《枝上辛夷》 第一章 奴才就是奴才 登州府的冬日很冷,我已经在雪地里跪了小半个时辰,身上渐渐失去了知觉,只余心口窝的一点热气。 二奶奶就坐在屋里,手里捧着一个手炉。 脚下的火盆把她的脸熏得如同林檎果一样,红彤彤的。 “想好了吗?” 我忙低下头:“求奶奶给奴婢一条生路!奶奶曾经说过,会放奴婢出府的……” 一句话没说完,二奶奶手里的手炉便擦着我的额头飞了过去,落在我身后的雪里。 我头上火辣辣的,似是被擦破了皮,却不敢伸手去摸,唯恐又惹了二奶奶不高兴。 “你这小贱蹄子成日勾搭二爷,你当二奶奶不知道吗?” 春兰往我脸上啐了一口,又扯着我的衣裳,在我身上狠狠掐了几把。 她手劲儿大,疼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屋里的二奶奶纹丝不动,等春兰打够了,才咳嗽了几声。 “辛夷,你一小儿就伺候我,我待你如亲妹妹一般,若不是我有了身子,无法伺候二爷,怎会舍得把你给了二爷?快起来吧,雪地里冷,若是冻坏了,今晚就没法伺候二爷了。” 不等我开口,她又扬声叫高妈妈:“带辛夷下去,给她找身衣裳换上,收拾收拾,别扫了二爷的兴致。” 三两句话,便决定了我的命运,根本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 明明前些日子,二奶奶还笑说等过了年,要放我出府呢。 我穿到这里足足十年,早已明白,奴才就是奴才,主子一句话,就能决定奴才的生死。 任凭我本事再大,只要我还是奴才,就翻不出二奶奶的五指山。 高妈妈伺候我梳洗毕,便笑眯眯地恭喜我:“姑娘大喜。” 我敷衍一笑,做人家的玩物,有什么好喜的? 高嬷嬷见我闷闷不乐,就劝我打起精神。 “辛夷姑娘素来懂事,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跟二奶奶置气?你是二奶奶的陪嫁丫鬟,你不替她分忧,又有谁能帮二奶奶呢?难道真叫二奶奶大着肚子,跟那几个姨娘争?” “姑娘从小儿就伺候二奶奶,二奶奶也拿姑娘当自己人看,等姑娘伺候好了二爷,二奶奶必定不会亏待姑娘的,姑娘该高兴才是呀。” 我苦笑。 人人都觉得能去伺候二爷是个好差事,我偏不这么觉得。 二爷年纪轻轻,便一身军功,是大丰赫赫有名的战神,也是大丰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千户。 不知有多少女郎钦慕二爷。 府中的丫头每每提及二爷,便总是一脸娇羞,仿若二爷就是她们的神明。 可我却不稀罕。 二奶奶未过府之前,二爷便有一个通房。 自二奶奶嫁进来,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二爷就多了三位姨娘。 一个是京城的大夫人送来的,一个是二爷原先的通房,还有一个是建威将军所赠。 没有一个是二爷主动要抬举的。 世人都说二爷是难得的好儿郎,比起那些动辄四五个通房的世家公子,二爷的确算是洁身自好。 可我又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我所处的那个时代奉行一夫一妻,什么通房姨娘,那都是小三。 二爷这种人,若是在我那个时代,是要被骂一声渣男的。 叫我和这样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我高兴不起来。 高妈妈便虎着脸说我不知好歹:“你以为出了府就能过好日子?放你出去,你那狠心的爹娘又得把你卖一回,如今你已长成,世家贵人府中不会收你这样年龄的丫头,你爹娘就只能把你卖进那腌臜见不得人的去处。” “是只伺候二爷一个人好,还是伺候一群人好,你自己掂量掂量。” 我打了个寒颤,我竟把我那对愚蠢贪婪又狠心的爹娘给忘了。 见我屈服,高妈妈就满意地点点头。 掌灯时分,她将我送进二爷的房中,嘱咐我莫要怕,乖乖等着二爷。 我是不怕的,穿过来之前我有两个男朋友,也看过很多小电影,男女之间那点事,我自认为很懂。 二爷很快就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肃杀,仿佛把冬日的冷冽都带进屋里,炕前的火盆似乎都要因此而笼上寒霜。 我打了个哆嗦,二爷登时看过来,见是我,就怔住了:“辛夷?” 我裹着被子,在炕上给二爷行礼:“奴婢给二爷请安。” 二爷脱了大氅,大马金刀坐在炕前的圈椅中:“你怎么在这儿?” 我心里很瞧不上二爷的这种行径。 明知故问。 夜深了,丫鬟只穿着肚兜裹着被子等在爷们儿的屋子里,除了那事儿,还会是为什么。 二爷又不是不知晓人事的少年,还会问为什么?真是好笑。 我一向是懂得如何顺应天命,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些的。 反正我知道二爷绝不会因为我说几句好话就心软。 我扯下被子,露出光洁的身子,低眉顺眼地跪在炕前:“二爷,是二奶奶叫奴婢来伺候二爷的。” 二爷坐着没动,甚至还紧蹙眉头:“荣娘何必如此。” 我垂眸冷笑。 二爷在装什么呢? 主母有了身子,不便伺候爷们儿,叫旁人伺候,在这个时代不是很正常? 二奶奶又不愿意那三个姨娘占了二爷的身心,只能从陪嫁丫鬟里选一个。 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鬼。 屋内虽生了火盆,可只穿一件肚兜,还是叫我忍不住打寒颤。 我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慌张。 若是今晚笼不住二爷,我在二奶奶那儿只会更惨。 “二爷……” 我颤着声音,微微抬起头看向二爷。 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姑娘,我的眼神和我的动作都在告诉二爷,我柔弱可怜,求二爷垂怜。 二爷到底是个男人,渐渐便开始意动。 “过来,”他冷着嗓子唤我,眸中烦躁中夹杂着不耐,“来伺候我之前,嬷嬷没告诉你该怎么做吗?蠢货。” 我心内冷笑,我何须一个千百年前的老嬷嬷告诉我怎么做,我会的花样,这些古人怕是想都想不到。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跨坐上二爷的腰,回忆着那些小电影里的内容,取悦着二爷。 大概是因为时间太久远,我的动作很生涩。 可这偏偏叫二爷起了兴致。 等我没了力气,他便抱起我,将我压在炕前。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直到此时,我才能体会这句古诗的意境。 折腾了几次,我浑身瘫软,如同泥一般窝在被子里,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本想着穿好衣裳,退出屋子,可不知为何,眼皮子却越来越沉。 等我醒来,二爷已不在我身边。 我急了,高妈妈嘱咐过我,叫我伺候了二爷便走,不许在二爷房中过夜,我得赶紧离开,不然,二奶奶必定要罚我。 穿好衣裳,出了外间,便见二爷正随意披着一件外裳,伏在案上看着什么。 他胸前敞开着,隐隐约约露出矫健结实的肌肉。 我不敢不打招呼便走,也不敢惊动二爷,便只能默默站在二爷跟前,盼着二爷忙完了抬头看我一眼。 二爷却把所有的精力都锁在案上的一张图上。 我脚都站麻了,索性换了个姿势,却不小心惊动了二爷。 二爷冷冷看向我:“怎么还不走?” 我忙垂下头:“跟二爷请了安便走。” 二爷没出声,我大着胆子抬头看他一眼,正对上他冰冷的双眸:“出去。” 这一眼叫我心内一惊,忙要往外走,可双腿早就麻了,一动就又软又酸。 慌乱之下,我竟往前摔去,亏得我扶住桌案,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抬手。” 二爷冷冷地吩咐我,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按在了一张十分粗糙的舆图上。 这舆图上画着的似乎是整个登州府的轮廓,采用的是上南下北左东右西的画法,和我那个时代正好反了过来。 说粗糙,是因为绘者技术受限,只在图上把城郭、山川、河流标了出来,却并无标明距离。 可在大丰,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看得懂?” 我忙站直身子:“张家有一张行商图,奴婢跟先生学过,知道怎么看舆图。” 那张行商图与眼前的舆图相比,更为粗糙。 绘图者事先画下运河,然后从运河终点坐船北上去了起点,将沿路的山川城郭标出来,这便算是完成了一张舆图。 与后世的地图相比,简直就是鬼画符。 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嘴角挂上了一丝鄙夷,二爷便扬了扬眉:“你过来,指一指羊山岛在何处。” 他不信我。 我胆子倒也大,凑过去一瞧,在海面上几个没有标注名字的岛屿中,指出一座岛:“二爷,这便是羊山岛。” 二爷不置可否:“你为何说是这座岛?” 羊山岛上多匪患。 这些匪患大多是亡命之徒,凶悍得很。 他们乘着潮汐而来,又乘着潮汐而去。 上岸便如鬼魅一般深入内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登州卫所对此防不胜防,听闻前一个千户就是夜里吃多了酒,被上岸的羊山岛匪患割了脑袋。 登州府民众已经到了谈羊山岛色变的地步。 二爷从山海关调到登州卫,就是为了剿匪而来。 羊山岛是他心头大患,不踏平羊山岛,怕是有损二爷常胜将军的美名。 我口齿清晰,丝毫不畏惧二爷的眼光:“羊山岛离岸远,岛屿又大,四周环有一圈小岛,地形易守难攻,这图上符合此状的,只有奴婢指的这座岛。” 二爷很惊讶,他眼里渐渐有了丝笑意,不像刚进屋时那般冷冽。 “倒是个伶俐的丫头,告诉你家奶奶,叫她给你收拾个小院,再找个丫头伺候吧。” 我便这样成为了二爷的第四房姨娘。 第二章 辛姨娘 二爷主动抬了一房姨娘,天一亮,这消息便不胫而走。 光用脚指头想一想,我就知道二奶奶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和二奶奶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才穿过来时,我这具身体才六岁,刚被卖进张家,就被挑中去了二奶奶身边,做二奶奶的玩伴。 二奶奶见我伶俐,样子好看,就喜欢处处带着我。 我跟着二奶奶进学,跟着二奶奶拜师学刺绣。 二奶奶不喜欢也不想学的东西,通通丢给我。 她背不出诗来被先生罚抄书,代笔的是我。 她要绣喜鹊登枝图交差,捏针拿线的是我。 她要做诗词彰显才名,操刀做枪手的是我。 她要一秀琴技舞艺,在屏风后假扮她的还是我。 十年,美名是二奶奶担着,苦活儿却全是我在干。 我无怨无悔,毕竟身为丫头,能有这样的机会学习这个时代的知识,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小时候被我爸妈强压着报各种兴趣班的时候,我妈说过,技多不压身。 那个时候不懂这句话的含义,我不明白,学算盘对我一个跑工地的土木社畜有什么用。 但今天我明白了,身为一个丫鬟,会各种技能,对主子有用,主子要处置我的时候,就得好好思量思量。 比方眼下,春兰对着我污言秽语骂了半天,端坐美人榻中的二奶奶却始终不发一言。 我知道她还有用着我的地方,不会轻易发卖了我。 更何况,昨夜二爷才抬举我做姨娘,二奶奶今日就要发卖我,会有损她的贤名。 “春兰,住手。” 二奶奶叫住了春兰,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便招手叫我上前。 “我果真没有看走眼,你这身皮肉,的确能伺候好爷儿们。” 她捏着我的脸颊,尖利的指甲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好似随时都能刺破我的面皮儿。 我怕得发抖。 二奶奶便满意地松开了我。 “既然是二爷要抬举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高妈妈,给辛姨娘挑个小院儿,再找两个丫鬟过去伺候着吧。” 春兰对我很不满,她恶狠狠地瞪着我:“不要以为成了姨娘,你就可以不将奶奶放在眼中了,你要记着,你始终是个奴才,奶奶能抬举你,也能把你踹下去!” 我惶恐地伏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是奶奶的人,二爷抬举奴婢,就是在抬举奶奶。” 我的话取悦了二奶奶。 她捂着嘴娇笑道:“算你有些伶俐,去吧。” 我松了一口气,踏出正院,才敢擦掉额头的汗水。 高妈妈将我安排进正院旁边的浮翠居。 她见了我便喊着大喜。 “我昨儿个跟姨娘说什么来着?姨娘还不信呢,今儿个便应了我的话。” 高妈妈身后跟着一个婆子,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姨娘快趁热喝,凉了,味道就更苦。” 这就是传说中的避子汤。 电视剧里说,避子汤是麝香、藏红花等物,其实不然。 麝香、藏红花毕竟珍贵,怕是只有宫中的贵人才用得起。 一般的世家大族,不会给丫鬟备着这样好的东西。 通常便是在各种寒凉的药物中,加入水银,吃了就有很好的避孕和落胎效果。 可水银有毒,长此以往,伤及的是母体根本。 汞中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不想喝,但形势比人强,在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面前,我不得不喝。 见我喝干净避子汤,高妈妈就拉着我的手,笑着安慰我。 她缠着我,东拉西扯说了一堆才走。 我苦笑,瞧,高妈妈就是个人精,为了让我没法把避子汤吐出来,硬是跟我磨了小半个时辰。 可她低估了我。 我藏了一根筷子,背着院里的丫鬟,狠狠心,把筷子伸进嗓子里。 强烈的刺激叫我扶着墙,吐了个昏天暗地。 刚才那碗避子汤,被我全都吐在了墙根底下。 我可不想汞中毒。 被拨来伺候我的丫鬟一个叫红英,一个叫翠喜。 两个人跟我差不多年岁,模样并不出挑,看着也粗粗笨笨的。 一问才知道,她们一直在府中做粗使丫鬟,刚被提拔成二等丫鬟。 二人惶恐中带着一点欣喜,似乎是还没适应二等丫鬟的身份。 这叫笼络人心。 我愿意笼络,可她们未必愿意被我笼络。 我并不在意,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要二奶奶不害我性命,哪怕她在浮翠居里安排满了监视我的人,我都能坦然处之。 除了避子汤,我行事坦荡,能被人伺候着,我高兴还来不及。 望着空空如也的妆奁,我轻声叹了口气。 做了姨娘,每月的月钱从一两银子涨成了二两银子,我手头上倒宽裕了许多。 刚被卖进张家时,我的月钱只有五百钱。 领我进张家的嬷嬷和我爹娘是旧相识,我每个月的月钱,都是她去领的,到我手上,只有一小半,剩下的一大半,都被嬷嬷捎出去,给了我爹娘。 后来我成了二奶奶的心腹,月钱也从五百钱涨到了一吊钱,我便留了心眼,每个月的月钱能被我抠下来一半。 进了李家,二奶奶成了千户夫人,我这个贴身丫鬟水涨船高,月钱提到了一两银子。 和我爹娘交好的嬷嬷没跟着一块儿来,我便不再把月钱舍出去,渐渐就攒了下来,和之前攒的放在一起,数一数,竟也有三十两之多。 原是想着放出去买几亩地,现在出不去了,留在手头上傍身也不错,总比给我那没良心的爹娘好。 二奶奶大概是怕落了她自己的脸面和名声,第二日就叫人送来了几匹颜色鲜亮的布料,并一些首饰钗环,还有两身二奶奶穿过两次的衣裳。 送东西来的春兰一直拿眼剜我。 她还当我是从前的丫鬟,言语上对我并无半分恭敬。 “奶奶对你好,你也不要忘了本,学那起狐媚子,勾引着爷儿们不上进,若是敢对不住奶奶,我头一个扒了你的皮!” 我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疯狂大笑。 二爷又不是毛头小子,还能被我一个丫鬟勾引得不上进? 春兰忒小瞧二爷了。 才安顿好,几个姨娘便轮番上门。 最先来的是老实巴交的李姨娘。 “恭喜妹妹。” 她进门来先给我行了个礼,我忙还礼。 “妹妹无需这么客套,咱们姊妹之间还是自在说话得好。” 她拉着我的手坐下,盯着我的脸看了两眼,忽地捂着嘴叫了出来:“啊,世间怎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第三章 听话就是自己人 我狐疑地摸着自己的脸,寻思着难道我是李姨娘走失的姊妹? 见我疑惑,李姨娘就长叹了一口气。 “原先和我一块伺候二爷的,还有个叫做朱荷的,二爷极喜爱她,可惜她命不好,得了一场病便去了,我瞧着妹妹的眉眼,就很像朱荷,想来二爷也认出来了,妹妹的福气在后头呢。” 我垂眸冷笑。 莞莞类卿? 这种套路我早就看腻了,李姨娘的手段太肤浅。 看来,李姨娘也并不是真老实。 我不痛不痒地刺了她一句。 “我跟着奶奶嫁进府中半年有余,姐姐天天去给奶奶请安,日日与我碰面,竟是今日才觉得我跟故人相像?” 李姨娘自知失言,忙讪笑道:“从前妹妹是丫鬟,没像今日这般装扮起来,我便没看出来。” “原来如此,那看来还是不像,不然,姨娘怎会没认出来呢?” 我只想安稳度日,不想被人当枪使。 二爷身边有没有朱荷这个人都不一定,李姨娘想套路我,真的是太看低我了。 论资历,李姨娘跟着二爷的时间最长,她是从通房丫鬟一步一步熬到姨娘的位置。 二爷的喜好,李姨娘了如指掌。 我虽然要防备着她,却不能和她交恶。 否则,怕是要被她穿小鞋。 可若是和她走得太近,二奶奶必定不高兴。 我便绞尽脑汁,跟李姨娘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和李姨娘说着些刺绣女红,倒也相谈甚欢。 送走李姨娘,我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来了个南姨娘。 南姨娘是建威将军送的贵妾,生得妖娆妩媚,一双丹凤眼极具魅力,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这样的美人儿,在我的那个时代,不做明星,也是网红。 可在这里,却被囿于后宅之中,为了一个男人而拼尽心思,与其他女人搞雌竞。 她一来就摆足了姿态,跟我炫耀着她新做的衣裳,新打的首饰,和新制的胭脂。 “你我虽然都是妾,可妾与妾之间不同,我是贵妾,你不过是个丫鬟抬上来的贱妾,记住自己的身份,在这大宅院里才能活得更好。” 我轻叹了一声。 可惜了。 南姨娘生得这样好看,却是个没脑子的。 我觉得二奶奶多虑了,她一个当家主母,何必在意几个没脑子的姨娘呢? 卫姨娘姗姗来迟。 她是从京城来的,原是秀才家的女儿,亦是大夫人的远房亲戚,后来家中遭了灾,投奔了大夫人,被大夫人送给了二爷。 大概是自小读过书的缘故,卫姨娘浑身书卷气,说话娴静温柔,神态可亲可爱。 一言一行间,总笼罩着江南烟雨。 明明是北地人,却比南姨娘更像南边的姑娘。 南姨娘看她很不顺眼,从鼻孔里挤出两声冷哼:“狐媚子就是狐媚子,读了书又如何?还不是要脱光了伺候男人,神气什么!” 卫姨娘便很难堪,坐了一小会儿就走了。 “你要小心提防她,”南姨娘跟我推心置腹,“你不要瞧她说话温温柔柔,其实心肠最是歹毒,服侍她一路从京城来登州府的丫鬟,被她三言两语就给打发出去,配给了一个老头子,她呀,心狠着呢。” 我笑着附和。 人心难测,谁知道生了一颗歹毒心肠的人长什么样子呢。 送走南姨娘,我略微等了等,便带着翠喜去了正房。 二奶奶果然在等着我。 我跪在地上,把三位姨娘今日来说的话,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二奶奶。 反正就算我不说,我身边的人也会说的。 那还不如我自己说,最起码,能叫二奶奶多少对我放心一些。 “辛夷,我没看错你,你果真是个好的。” 二奶奶淡淡笑了笑,叫春兰去捧妆匣。 “我这两日收拾了一些东西,都是我用不上的,你拿着去使唤吧。” 妆匣很沉,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好东西。 我很高兴,捧着妆匣,结结实实地给二奶奶磕了几个头,笑得没心没肺。 二奶奶被我逗乐了:“你这丫头,从小儿就是这副傻样,只可惜,生得太好了一些,放出去怕是会被人糟蹋,也只能留在我身边了。” 一旁的高妈妈凑趣儿:“奶奶心善,才能结下善缘,辛姨娘生得好,人又实诚,可不就是天生来为奶奶分忧的?” 二奶奶便笑得越发肆意。 我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哄得二奶奶高兴,我愿意装疯卖傻。 本想拿着东西就走,不巧二爷来了。 我此时再退避已来不及,只好抱着匣子,跟在二奶奶身后迎二爷。 二爷进门却不叫二奶奶靠前:“我身上冷,别冰着你。” 他脱了大氅,接过丫头递上的手炉,暖了会儿手,又靠着火盆烤了烤,才扶着二奶奶进了内间。 二奶奶好似闺阁中那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天真女儿家,缠着二爷叽叽喳喳,絮叨着自己今日做了些什么。 二爷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插两句嘴,恰到好处地点评一二,引得二奶奶继续往下说。 等二奶奶吃茶的功夫,他便认真地问丫头们,二奶奶今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是否有人惹了二奶奶不痛快。 一副好丈夫的做派。 二奶奶一脸幸福,望着二爷的眼睛里全是星星。 春兰便朝我使眼色,叫我出去。 我抱着匣子,正想悄悄溜走,二爷忽然发话:“你抱的什么东西?拿来我瞧瞧?”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愣住了。 春兰看不惯我,当着二爷的面拧了我一把:“主子叫你呢!偏生你要做出这等狐媚子的模样,想要勾引谁呢!” “春兰!” 二奶奶不悦地呵斥一声,又忙不迭地跟二爷解释:“春兰被我惯坏了,打小儿就是这个脾气,二爷可千万别恼,回头我管管她。” 二爷笑了笑:“你性子软,身边有个这样厉害的丫头镇着也好。” 他又唤我:“过来,让我瞧瞧。” 我一抬头,正瞥见二奶奶的眼神。 她好像要吃了我一样。 我打了个哆嗦,心里暗骂二爷不是人。 明明在跟自己老婆眉来眼去,为什么偏偏还要惦记着我这个小老婆,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我抱着匣子,一步三挪蹭到炕头,把匣子放在二爷手边:“二奶奶夸奴婢好看,赏给奴婢的。” “好看?” 二爷有些错愕,转头看了二奶奶一眼。 二奶奶便娇笑道:“她生得是要比旁人齐整一些。” “哪里好看了?及不上荣娘万千,”二爷笑着摇头,“你呀,就是性子太软,纵得身边的人无法无天,一个略微齐整些的丫头,就自己夸自己好看,传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话。” 二奶奶依偎在二爷肩头撒娇:“旁人笑话也便罢了,二爷怎么也笑话?笑话她,便是在笑话我,我粗粗笨笨,没见过美人,瞧着我的丫头好看,就夸她一句,二爷却取笑我,难不成,二爷在外头还见过比她要好看的丫头?二爷可别藏私,也带回来给我瞧瞧,叫我也开开眼,看看美人长什么样。” 二爷拿二奶奶没办法,他宠溺地拍了拍二奶奶的手:“荣娘不就是美人么?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娇气。” 夫妻两人你侬我侬,完全把我给忘记了。 我巴不得他们想不起我。 甚至盼着他们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好叫我抱着匣子悄悄溜走。 可偏偏二爷又想起了我:“蠢货,还不赶紧打开匣子,叫爷瞧瞧你们奶奶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第四章 立住人设 匣子里珠光宝气,有一对金手钏,一对白玉镯子,一对绞丝银镯子,另有金簪两支,银簪数支,金耳坠银耳坠各五对,玛瑙和青金石戒指数只。 样式虽然都过时了,可都保养得很好。 匣子分上下两层,下层整整齐齐摆放着几个银锭子。 我估算了一下,这几锭银子大约能有二十两。 怪不得这个妆匣这么沉呢。 二爷的脸色沉了下来:“荣娘,是否太过了些?你虽喜欢她,可也别太娇惯她,养得她胃口大了,哪一天欺到你的头上来。” 二奶奶娇滴滴地笑:“怎么会呢?我待她这般好,她怎会忍心欺我?” 二爷叹口气:“你总是把人想得这样好,怎知人心险恶,登州府倒还好,等将来回了京城,荣娘,我担心你吃亏。” 我心内冷笑。 二爷真是个大傻子,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单枪匹马直击敌军,于万军中取下敌军将领首级,令敌军闻风丧胆。 可到了内宅之中,却被二奶奶哄得团团转。 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蠢货,”二爷又叫我,“还不赶紧谢过你们奶奶!日后要尽心尽力服侍二奶奶,若叫我知道你敢对二奶奶有半分不敬,我可饶不了你!” 我双腿一软,跪在二奶奶炕前,又给二奶奶磕了几个头,喜滋滋地道:“奴婢就知道二奶奶心疼奴婢,给了奴婢好些银子,这些钱足够奴婢花用好久了。” 二爷又愣住了,大概是没见过像我这么直白的丫头。 “这丫头喜欢钱?”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谁不喜欢钱呢? 说不喜欢钱的人,都虚伪至极。 “她家里穷,把她养成了个爱财的性子,哪怕在我身边养了十年,也还是喜欢这些东西,才跟着我嫁过来时,还因为钱跟她爹娘吵了一架呢。” 二奶奶笑着将我的丑事说给二爷听。 进了李家一个月,我爹就领着我两个哥哥上门要钱。 跟他们亲近的嬷嬷没跟来,我又是二奶奶身边得用的丫头,后门上的婆子媳妇都要给我几分面子。 我说不许把人放进来,就没人给他们好脸色。 他们吃了两次亏,就不敢再上门。 不过是一件小事,我没跟二奶奶说,二奶奶竟然也知道。 可见在这座府邸,只要二奶奶想知道,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二爷看我的神色越发不喜:“果然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荣娘你可要好好敲打她,莫叫这眼皮子浅的东西做出上不得台面的事来。” 我成了夫妻二人取笑的玩意儿,可我浑不在意。 二爷成天忙着登州卫的事,内宅之中,完全是二奶奶做主。 在这里,我的主子从来都是二奶奶,而不是二爷。 春兰送我出正房,在正房门口,就在人来人往的夹道上,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生了一副狐媚子的脸,天生下贱!故意往主子跟前凑,好叫二爷多看你几眼,奶奶性子好,我眼里可容不下沙子!再敢凑到二爷身前,我就扒了你的衣裳,打得你下不来床!” 我捧着妆匣,唯唯诺诺,哄得春兰消了气,才慌慌张张地回了浮翠居。 关上门,把翠喜和红英都关在门外头,我扎进被子里,摸着自己红肿的脸,握紧了拳头。 我怕二奶奶,她为人再如何虚伪,也是我的主子,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要甘愿受春兰的欺负。 都是丫头,凭什么我要忍着? 春兰和我一样,都是从外头买进来的,她命比我好,没有趴在她身上吸血的爹娘,一进了张家,就认了张太太身边得脸的妈妈做干娘。 也正因此,她打小儿就瞧不起我们这几个丫头,在我们跟前趾高气扬,好似个副小姐一般。 从前我也是二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她虽看不惯我,却也只是嘴上骂几句。 如今我成了姨娘,好歹也是半个主子,她却动手打起我来了。 这个气,我忍不下。 入夜时分,我终于打开了房门。 翠喜红英只以为我哭了半晌,却不知道我是昏睡到现在。 这一天下来,应付姨娘和主子们,我已经是心力交瘁,不多睡会儿怎么行呢。 红英服侍我用饭,饭已经冷了,菜上都结了油花儿,看着就叫人恶心。 翠喜忙说去厨房另要几个菜,她伸出手,眼巴巴地等着我掏银子,我却无动于衷。 “咱们茶房里有个小铫子,把菜都倒进去热一热,做个大杂烩,凑合着吃吧。” 翠喜面露不屑:“姨娘是主子,怎好吃这样的菜?” 我吓得赶紧摆手:“我可不是主子,你不要瞎说,这样的菜已经挺好了。” 小蹄子想哄得我飘上天,我才不会如她所愿。 吃大杂烩没什么不好。 作为社畜,我吃过地沟油做的火锅,吃过老鼠肉做的淀粉肠,喝过三聚氰胺奶,区区大杂烩,又算得了什么。 可她们俩总要找借口出去报信。 我慢悠悠地吃完了大杂烩,瞅着各处要闩门落锁了,才挤出两滴泪,求翠喜去厨房瞧瞧还有没有热水,我想洗把脸。 翠喜欢天喜地地去了。 红英收拾了碗筷,推门而入,见我正盘腿坐着数钱,便是一愣,不知道要不要退出去。 我招手叫她进来,让她和我一块数。 我爱钱,也从不掩饰这一点。 我做人行事坦坦荡荡,把自己袒露在二奶奶眼前,她才会对我放心。 钱没数完,高妈妈又登门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翠喜,说是去厨房要水,可翠喜手上却空空荡荡。 我不在意,这本来就是个借口。 她们欺负我傻,连破绽都懒得掩饰,我也很自觉地不提。 “辛姨娘受了委屈,奶奶都知道,”高妈妈是来替春兰赔不是的,“奶奶已经说过春兰了,辛姨娘可别放在心上。” 我忙摇头:“是我蠢笨,明明看见二爷来了,我却傻乎乎地站在屋里,不知道躲出去,春兰姐姐教训我是应该的。” 我低头,从二奶奶给我的妆匣里,扣扣索索摸出一对金手钏,想了想,又换成一对白玉手镯,含着泪塞到高妈妈手里。 “妈妈帮我捎给春兰姐姐,就当是我给春兰姐姐赔不是了。” 高妈妈笑了,将镯子重新放回妆匣里收好。 “这是奶奶赏给姨娘的,姨娘收好就是,给别人,岂不是糟蹋了奶奶的心意?” 我送高妈妈出了浮翠居,又叫翠喜打着灯笼送高妈妈一程。 想必高妈妈有好多话要嘱咐翠喜呢。 翠喜回来之后,和红英嘀咕了一阵,我只当没看见。 第二日起床,她们二人对我好似亲热了一些。 我换上二奶奶赏赐的衣裳,戴着二奶奶赏赐的首饰,喜气洋洋地去给二奶奶请安。 几个姨娘早就来了,见到我,南姨娘便哼了一声:“二爷昨晚又不在你房里,怎的这么晚才来?才被抬成姨娘,就这般张狂,以后有你受的!” 我揉了揉眼睛,让双眼看起来更红,好似哭过的样子:“昨儿个睡晚了,所以起来得迟了,奶奶会不会怪我?” 进了门,我就跪在二奶奶身前,战战兢兢地请罪。 二奶奶仔细看了看我那有些红肿的脸颊,和微红的双眼,叹了口气,叫我起来。 “辛妹妹的脸是怎么了?”李姨娘嚷起来,“莫不是叫人打了吧?” 我眨了眨眼,这个李姨娘怎么就见不得我好呢? 二奶奶一直盯着我,我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扬起脸给李姨娘看:“我粗粗笨笨的,伺候了二爷,心里惶恐,夜里睡不着,起夜时候自己磕的。” 二奶奶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她把几个姨娘打发走,单单留下我一人。 “辛夷,你也太过小心了一些,留下来陪我用饭吧,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吩咐你。” 第五章 账本 我对二奶奶来说,暂时还有大用处。 她喜欢春兰,因为春兰就是她的狗,她叫春兰咬谁,春兰就咬谁。 可她也离不得我。 不仅仅是因为我生得还算是有几分姿色,能帮她笼络住二爷。 还因为我会识字算账。 二奶奶出身登州府商贾巨富张家,在娘家做姑娘时就跟张太太一块做生意。 她们做的生意见不得光,譬如放印子钱。 二奶奶还跟张家大爷张会安合伙开了一家赌坊。 这些都不能摆在台面上,也不能叫张老爷知道,所以到年底,外头送来的账本,只能让我这个心腹丫鬟来算。 再者,眼瞅着就年关了,李家各处的人情往来,往京城武安侯府送的年节礼,各处庄子铺子上的产出账本,都得二奶奶这个主母过目。 可惜二奶奶不识字,这些东西明面上是她在看,实则是我在背后盘账。 二爷并不知道二奶奶不识字,二奶奶在二爷跟前,一直说的是读书不多。 按理说,二爷一个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又是侯门出身,世家大族的小姐也配得。 可大夫人偏偏给他选了一个商贾之女,还附赠了一个良妾。 二爷二奶奶成亲时,京城的武安侯夫妇都来观礼了。 武安侯对二爷的这门亲事很不满意,可大夫人却一口咬定,二爷二奶奶就是天作之合。 大夫人对二奶奶的评价很高,说二奶奶大方温柔,贤惠得体。 她劝二爷要好好对二奶奶,还说侯府庶子之妻,只要家世清白,又能理家,性情温和就好。 二爷很尊重这位嫡母,武安侯夫妇来登州老家不过半个月,大夫人和二爷母慈子孝的佳话就传遍了整座城。 这话骗一骗外人就罢了,可骗不过我。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大夫人给二爷找这么一门亲事,是在恶心二爷呢。 她怕二爷找到一个得力的岳家,在仕途上能更进一层,越发将大爷给踩下去,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趁着武安侯在边关,就赶紧把二爷的亲事定下来。 好在二爷没嫌弃二奶奶。 不过我猜,这也只是暂时的,要是二奶奶在二爷跟前露了马脚呢? 我跟二奶奶说,想把这些账本都搬回自己院里。 二奶奶的眼神立刻跟锥子一样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到你的院里?难道在正院就不能盘账了?从前不都是在我屋里盘账的么?辛夷,你别以为你成了姨娘,就能上蹿下跳,不将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你可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我手里呢!你就算真的得了二爷的喜欢,也不过是个奴才。” 我哪里敢忘呢。 为了要到自己的身契,只要不叫我杀人放火,我什么事都敢帮二奶奶去做。 二奶奶以前可感动了,捧着我的脸说,等她嫁了人,就会把我放出去。 待她嫁了人,她又说,等她有了身孕,就放我出府,还我自由身。 我等啊等,等来的却是她背弃诺言,把我送到二爷的炕上。 可谁叫我命不好,没穿到世家小姐身上,反倒穿到了一个丫头身上。 这是我的命,我得认。 最起码,我要先将自己的身契拿到手。 “奶奶,奴婢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我跪在地上,给二奶奶磕了好几个头,磕得我都有些发晕。 “奴婢只是怕在这里遇到二爷!奶奶成了亲,不比在闺阁之中自在,这府里处处都是眼睛,不仅仅有二爷的眼睛,还有京城大夫人的,奶奶跟咱们家太太和舅爷的生意又见不得光,若是叫人撞见,不仅二爷会厌弃奶奶,京城那边也会训斥奶奶的!” 我说得没错。 府里人都知道卫姨娘是大夫人的人,连二奶奶见了卫姨娘也要客气几分,生怕卫姨娘会跟大夫人打小报告。 我搬出二爷,二奶奶就怕了。 毕竟昨日我在这里真的遇见了二爷,还被二爷盘问了半天。 “奶奶别担心,奴婢去看着这个小蹄子!” 春兰瞪我一眼,甚至还卷了卷袖子,一副随时都会扑上来打我的样子。 我吓得赶紧往后缩。 二奶奶便嗔怪春兰:“她如今好歹也是姨娘,春兰,你多少敬着她,可别像昨日一样,在夹道上就打她,叫人看了去,传到二爷耳朵里可怎么好?” 我抿了抿唇。 二奶奶明面上是在护着春兰,实际上就是在给春兰撑腰。 她只是叫春兰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打我,而不是让春兰别打我。 我真的想不明白。 明明二奶奶还有用到我的地方,为什么会纵容自己的一条狗来咬我呢? 难道她就不怕我动动手脚,害她一次? 还是说,她太看得起手中身契的分量? 有时候,小人物也可以冲冠一怒,哪怕身契捏在主子手里,为了心中一口气,他们拼死也得争一争。 不才,我便是这样的人。 二奶奶终究是被说动了,允了我,叫我把账本搬回浮翠居去。 每日来给二奶奶请安后,春兰就跟着我一块回浮翠居,把我算好的账本再拿回正房。 我很忙,从早忙到晚,连喝水都是抽空喝。 因为我不仅要盘赌坊和印子钱的账,我还得算府中内宅的账,写年节下府中各处的人情往来。 这几样活儿都赶在一起了,偏偏哪个都耽搁不得。 春兰一来浮翠居就变成了主子。 她坐着玫瑰圈椅,捧着热腾腾的大红袍,手边的高几上还放着一碟点心。 红英和翠喜一个给她揉肩,一个给她按腿,陪着她说笑解闷,完全不把我这个姨娘放在眼中。 我可不管她们三个在做什么,我忙着呢。 我忙着做账。 一连半个月,春兰都按照我告诉她的,把账本带回正房,告诉二奶奶,哪个是李家内宅的,哪个是外头赌场的。 只是往常,我都是今儿给她内宅的账本,明儿个给她赌场和印子钱的。 今天不一样,我把两个账本全给了她。 第六章我要吃饭 “春兰姐,你可一定别记错了,左手的是咱们府中往各处送的年节礼礼单,右手的是在赌场放印子钱的名单。” 春兰嫌我啰嗦:“知道了,我又不是看不懂!” 我莞尔一笑。 看得懂么? 两个虽说都是单子,都写着名字和钱数、东西,可却截然不同。 一个得送到外头的管事手上,还得经二爷的眼,一个是要给张家大爷张会安送去的。 万一弄错了么…… 我再三提醒春兰,千万不要弄错了,这可是要命的东西。 春兰恼了,便推了我一把:“要你多管闲事!你一个只会狐媚主子的妖精,管好自己,别老想着去勾引二爷,还管到我的头上来了!” 从前春兰只是见不得二奶奶更倚重我一些,如今我成了二爷的姨娘,她就更看不上我了。 春兰一直想做二爷的枕边人,只做个通房也行。 可没想到,二奶奶却挑中了我,她大概要恨死我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我不想要的,有些人却偏偏想到发疯。 春兰的力气很大,把我给推了个仰倒。 我下意识地拉了春兰一把,春兰就整个人压在我身上。 我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两眼一翻,就晕死过去。 闭上眼睛,我听见红英和翠喜急得要去找大夫,被春兰拦住了。 “找什么大夫!她一条贱命,身子骨结实着呢,把她弄到床上去,喂点水,她自己就会醒了。” 红英和翠喜就忙把我拖到床上。 我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瞅着春兰对地上的两个本子犯了愁。 翠喜献殷勤,忙把两个本子捡起来,递给春兰:“春兰姐,您收好了。” 春兰却不领情,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谁叫你乱动我东西的!说,刚刚那个是在左手边的?” 翠喜一手捂着脸,一手战战兢兢地指了上头的那一本,春兰这才气鼓鼓地走了。 她一走,两个丫头就不顾我的死活,把门一关,自己出去吃饭了。 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没人在屋子里,我正好可以躲进被窝里大笑一场。 我算好了春兰的性子,故意激怒她。 刚刚她不推我,我也要找个机会碰她一下,目的就是为了让两个本子掉在地上。 春兰弄混了最好,混不了也没关系,反正还有些账目没盘清楚呢,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我有的是耐心。 但我没想到春兰会下死手推我,幸好我摔倒的地方还铺着一块垫子,不然,我说不定会倒霉得磕破后脑勺,甚至会当场丧命。 饶是如此,我还是觉得后脑很疼。 用手一摸,好像起了个鼓包。 直到掌灯时分,两个丫头才想起来看我死了没。 她们一进屋,我就闻到了一股饭香。 我饿,所以我装不下去了。 “红英,我的脑袋好疼啊。” 我虚弱地叫出了声,红英装模作样地扶我起来:“姨娘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自己摔倒了呢?亏得春兰姐拉了姨娘一把,要不然,姨娘准得把头给摔破了。” 哦,原来我还得谢谢春兰。 我慌慌张张地往外看了一眼:“春兰姐走了吗?那我只能明天多谢她了。” 我醒了半天,两个丫头也不说要给我送饭吃。 我只好腆着脸跟她们说我饿了。 “这可怎么好?方才姨娘睡着,厨房已经送过了饭,姨娘没吃,我就把饭又送回去了。” 胡说! 我心中大怒,不是因为她们骗我,而是饿的。 饥饿会叫人愤怒。 她们大概不懂这个道理。 “既然你把饭送回去了,那烦劳你再跑一趟,把饭拿回来吧。” 两个丫头都不想动:“这么晚了,厨房早已经熄了灶,就算把饭拿回来,也是冷的。” 又撒谎。 世家大族的灶膛哪敢说熄了的?万一主子要吃个什么东西,岂不是还要临时烧灶? 尤其是在冬日,灶膛里的火都是被封住的,只等着主子要吃要喝,再把火给捅开,方便得很。 我不依,定要红英去拿我的饭。 “我饿了,哪怕是冷饭,我也要吃。” 红英黑着脸不肯去:“姨娘怎的如此不省事?二奶奶有了身子,灶房里的厨娘都是为二奶奶备下的,姨娘这会儿叫我去拿饭,我去拿什么呢?叫那些厨娘再为姨娘重新做几道菜么?万一耽搁了二奶奶晚上用点心,姨娘的罪过就大了。” 我冷笑,我没吃饭,倒比不过二奶奶没吃点心。 “我就要我的冷饭!快去!” 我知道红英拿不回来。 我的饭,都被这两个丫头吃了。 她们想再要回来,就只能自己掏钱补上我的份例菜。 她们不想掏钱,也不想跑腿,就只能跟我胡搅蛮缠。 我却较了真,自己爬下床,要去厨房拿我的饭菜。 “姨娘丢不丢人啊!”翠喜跺跺脚,要把我拽回院子里,“府中三个姨娘,哪一个像姨娘你这般丢人!竟然为了口吃的,这么晚还要去厨房闹腾!” 我不,我就偏要闹腾,丢人怎么了?丢人能有一口饭吃,只要能不挨饿,丢人怕什么。 再者,我拿什么跟另外三个姨娘比? 卫姨娘是良妾,有嫁妆。 南姨娘是贵妾,建威将军给了她私产,可供她使唤。 李姨娘虽然是从通房抬上来的,但因为她伺候二爷的时间最长,她被抬成姨娘后,大夫人就把她的身契还给了她。 而我呢? 我不过是一个丫头,卖身契还捏在二奶奶手中呢,我怎么比得过她们? 但我不想屈服。 我算准了这个时候二爷会来陪二奶奶,所以特地在浮翠居门口吵闹。 我没嚷,也没叫,我只是嘤嘤地哭。 “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我只是想吃一口饭,难道这也不行吗?” “我要的也不多,我想把我的份例菜拿回来,哪怕是冷的,我也能凑合着吃,最起码晚上不会饿肚子啊!” 翠喜就掐了我一把:“姨娘别闹了!饿一晚上死不了人!” 夹道尽头有几个人影往这边走,我立马来了精神,抓着翠喜哇哇哭:“可是我饿!我的头又疼!我想吃饭!” “什么人!” 第七章 民以食为天 我的机会来了! 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哭着往夹道上爬。 “翠喜姐姐!你别打我,我不敢要东西吃了!我……我听你的,饿上一晚上,也饿不死人的!” 这都是翠喜说的话,我可没有添油加醋。 翠喜见我往夹道上爬,那边又来了几个人,她慌了,竟然拽着我的胳膊往回拖:“闭嘴!你要是再敢喊!明儿个饿你一天!” 真是个蠢货啊。 我心里很同情二奶奶,她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蠢货来伺候我呢? 余光一瞟,发现红英早就躲在一边不吭声了。 我暗自点点头,这倒是个聪明的。 看来这回想要借着二爷的手,把这两个丫头一块儿拔掉,是不可能的了。 只拔掉一个也好。 两个都不要,难免会引起二奶奶的疑心。 我的身契还捏在二奶奶手中,不能跟二奶奶硬碰硬,只能走迂回路线。 不着急,我的时间多的是,慢慢来嘛。 “住手!” 二爷已经领着人到了跟前。 他一抬手,长随李忠便一脚将翠喜踹飞。 都不用二爷吩咐,李忠就让身后两个小厮堵住翠喜的嘴,把翠喜给拖出去了。 翠喜的下场一定很惨。 我低着头努力回忆,想找出这样的先例。 先前张太太也叫人拖走了一个丫头。 据说是因为那丫头勾引张会安,叫张太太堵在了床上,便让人把丫头拖下去,剪了舌头,扔到庄子上配给了一个老光棍。 我打了个寒战,翠喜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很冷?” 二爷抱起我,送我回屋。 他问我什么,我都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二爷恼了,我才跪下来给二爷磕头:“二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二爷可千万别罚翠喜姐姐,饶了她吧!” 二爷一脚踹在我的肩头:“她一个奴才,算你哪门子的姐姐!” 这一脚很痛,我却很开心。 我成功激怒了二爷,翠喜的下场只会更惨。 不仅如此,安排翠喜来伺候我的二奶奶也会吃埋怨。 而一直亲眼看着这一切的红英绝不会怀疑我对二奶奶的忠诚。 瞧,这明明是我向二爷告状顺便争宠的大好时机呀,我却替翠喜求情,惹恼了二爷。 二奶奶只会恨翠喜是个没脑子的,却不会怀疑我。 我这一脚也不是白挨的。 二爷踹过我之后就后悔了。 他瞪了我一眼,骂我是蠢货,叫我跪到火盆边上去。 男人总是口是心非,明明心疼我,怕我冻着,却硬是不好好说话。 别扭鬼。 “你,过来!说!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二爷冷冷地盯着红英,他是上过战场的,一瞪眼,就能吓破人的胆儿。 红英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把翠喜把我的份例菜都吃了,故意饿着我,全告诉了二爷,甚至还跟二爷说,翠喜打我。 红英聪明,在这种情况下,愣是没提我替二奶奶盘私账的事。 我挺佩服她的,竟然有这样的胆识。 不出意外,二爷更加生气了。 “为何不与二奶奶说!” 这回问的是我。 我如实答他:“我不敢,二奶奶有了身子,我不敢用这样的事情去烦二奶奶,何况,翠喜姐姐就只有今晚忽然发了疯,往常对我挺好的……” “还敢叫她姐姐!” 二爷一扬手,我便捂着脸往后躲:“二爷别打我了!我还没吃饭呢!” 二爷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我由捂着脸改成捂着肚子:“饿肚子的时候挨打,最是难受,二爷难道没有这种经历么?” “蠢货,吃饭就这么重要?” “民以食为天!” 我抢着答话,倒把二爷逗乐了:“你算是什么民?” 是啊,我是贱籍之人,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见我失落,二爷倒收起了戏谑的心思:“以前你也常常饿着肚子挨打?”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做丫头的,哪有不挨打的?规矩学得不好,饿着肚子挨打的时候多着呢,所以我最怕饿肚子。” 二爷眸色沉沉,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二爷肯定不会共情我这个饿肚子的奴才。 他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出去了。 我听见他问廊子下的李忠是什么时辰了。 估摸着要去二奶奶院里用饭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浮翠居很快就安静下来。 少了一个人,我竟觉得冷清了许多。 红英扶我起来,问我还饿吗? 我抓着她的手泪眼涟涟:“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忍一忍,翠喜姐姐就不会被带走了……” 红英忙捂住我的嘴:“姨娘,以后可千万不敢再喊奴婢们姐姐了,您是姨娘,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奴婢们只是丫头,当不得姨娘这一声姐姐。” 哟,老祖宗说的杀鸡儆猴果然好用。 瞧把红英吓得,这就开始自称奴婢了。 二奶奶送人来真该好好教教规矩,以为我好欺负,就送来两个又蠢又张狂的丫头。 这下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二爷就算当面不说,心里也会埋下一根刺。 等这刺越来越多,就是二爷彻底冷情冷意的时候。 二奶奶真不该背信弃义,把我送上二爷的炕头。 她还以为我会尽心尽力帮她笼络住二爷,可我和春兰不一样,我不愿意被困在府中。 折断我的翅膀,将我囿于深深庭院,我怎会甘心为二奶奶做事呢? 李忠很快去而复返,这回带来了一个丫头,说是二爷赏的,补的就是翠喜的缺儿。 丫头身上背了个包袱,一只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捧着个小匣子。 红英忙赶过去接,丫头却不肯把匣子给红英,而是将食盒递了出去。 “这是二爷叫厨房做的菜,给二奶奶吃的,姐姐快伺候二奶奶用饭吧,过了饭时再用饭,伤身呢。” 红英怔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一个新来的丫头也敢吩咐她。 那丫头瞪了她一眼,她这才接过食盒,在外间布置起来。 “奴婢见过姨娘,给姨娘磕头。” 她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给我磕了三个头,任凭我怎么阻止都不行。 “这是规矩。”她一板一眼地说。 我无奈,只好任由她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 第八章 萱草无忧 “奴婢没有名字,请姨娘赐名。” 我有片刻的恍惚。 我忘了,丫头们在认主之前,都是没有名字的,得由主子起。 譬如我叫辛夷,是枝头上盛开的木兰,原是比着春兰起的,后来春兰不乐意我重了她的名字,我便自己改名叫辛夷。 我运气不错,当时正好赶上二奶奶心情好,就准了我叫辛夷。 我盯着眼前的丫头仔细观察。 她圆圆脸,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很喜庆。 我没有给人起名的经验,托着腮想了半天,才开口:“叫你紫萱吧,和我一样,都是花儿,你这个花儿还要比我这个花儿好,你知道黄花菜吗?读书人都叫它萱草,又叫紫萱。” “萱草无忧,”我郑重其事地告诉紫萱,“我希望你此生无忧无虑。” 紫萱很激动,又给我磕了一头:“紫萱多谢姨娘赐名!” 她将那个小匣子捧在头顶。 我接过来打开一瞧,里头的东西还真不少。 “这个是上好的药膏,有活血化瘀之功效,李大哥刚刚特地吩咐奴婢,说是二爷嘱咐了要送给姨娘的。” 我心里冷笑,二爷是为踢了我一脚而感到愧疚吧? 送一瓶药膏有什么用,真要愧疚,那就多送我一些钱。 等拿起药膏,我果真在下头看到了一张银票,并几个小银锞子。 银票面值五十两,我这心里就如同有一只小狗在四处乱窜,马上就要蹿出我的胸口。 我自己先前攒的三十两,加上前几日二奶奶赏的,再算上眼前的五十两,我手头上竟然有一百两银子了! “紫萱!”我激动地握住紫萱的手,“请暂停你手上的一切工作,来恭喜一下我,我攒够了一百两。” 可惜这里没有网络,不然,我肯定要发个帖子,叫所有的姊妹来恭喜我了。 紫萱很迷糊,但看我高兴,她也跟着高兴:“二爷说了,这个钱姨娘不许乱花,是专门为以后吃不上饭,叫姨娘拿出去打点小厨房的。” 这个人! 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损! 我不大高兴,随即又把这点不高兴给甩出了脑子。 给了我的钱,那就是我的了,二爷管我怎么花呢。 银票下头还压着一张纸,是紫萱的卖身契,上头写着紫萱本来的名字,王招弟。 这名字真难听,还是紫萱好听。 我把这匣子仔细收好,就拉着紫萱去外间吃饭。 不知道厨房是为了讨好二爷,还是为了讨好我,总之这次竟然送来了十几道菜。 分量都不多,但每道菜都很精致,做得又好看又好吃。 我很喜欢,不知不觉竟全都吃完了。 没办法,我是真的很饿。 吃饭的时候晚了,我又吃多了,不好立刻便睡,就只能扶着紫萱的手,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我住的浮翠居其实是一座很精致的院子。 前后有两进,开了院子门,左右是抄手游廊,直通到后头的小院子。 前头一进是正房三间,左右两间抱厦。 那三间房我没动,原本是什么样的摆设,就是什么样的摆设,看着死气沉沉的,我平常也不大进去,这几日盘账,我才开了前头的正房。 两间抱厦,一间给丫头们住,一间做茶水房用。 顺着抄手游廊到第二进院子,才是我的地盘。 这里只有两间正房以及一间小厢房。 厢房被我当成了库房,暂时还空着,等以后,我一定会把它填满的。 正房两间,其中一间隔成了里外两间,里头这间放着一张架子床,外头那间便是我用饭的地方。 另外一间正房里头有一铺临窗大炕,占了小半个屋子。 冬天的登州府很冷,睡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特别舒服。 我也喜欢睡炕,可惜,浮翠居没有多余的炭火来烧炕。 这炕冷冰冰的,还不如睡床呢。 可惜了这么一大张炕。 我除了惋惜两句也没有别的办法,扶着紫萱的手就在这第二进小院里接着转。 我最喜欢的便是这二进小院。 院子虽小,但却种了不少花木,只不过这会正值冬日,花木枝头都是光秃秃的,很难看。 等到春暖花开,我这小院里定然芬香四溢,姹紫嫣红。 紫萱不懂我的心境,这个傻丫头竟然在为我抱不平。 “府里几个主子,数姨娘住的地方最窄,不过姨娘再忍忍,奴婢瞧着二爷喜欢姨娘,姨娘很快就会有身子的,等姨娘有了身子,就能搬到更宽敞的院里去住了。” 我忙斥责她:“快别胡说!浮翠居很好,我住在这里很舒心。” 后宅里的女人,能不能有孩子,得看主母的。 二奶奶不让我有,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当然,卫姨娘和南姨娘除外,这两个人一个是良妾,一个是贵妾,一个身后站着大夫人,一个有建威将军撑腰。 二奶奶不过是个商户女,压不住她俩。 至于李姨娘……我摇了摇头。 李姨娘做通房丫鬟时喝的避子汤太多了,怕是已经伤及了根本,哪怕停了避子汤,也怀不上孩子了。 我很怕变成李姨娘。 得想个法子不喝避子汤。 倒不是为了以后能不能生孩子。 我那个时代,女人对生孩子这种事看得不太重要,一辈子不要孩子甚至不结婚的人都很多。 我为的是我自己的身体。 我不想像李姨娘一样,明明年岁不大,却被避子汤磋磨得尽显老态,和二爷站在一起,都有些像二爷的娘了。 避子汤有毒,我不能逼着自己吃毒药。 “紫萱,你能出府吗?你帮我买一些东西。” 我仔细看过紫萱的身契,是一张死契。 上头写明紫萱的父母家人都已死绝,她是为了活命,才自愿卖身为奴的,这样的人用着放心。 我不怕紫萱出卖我,唯一担心的是叫红英听了去。 好在红英早早睡下了,我跟紫萱说话就无所顾忌。 走了几圈,紫萱也困了:“姨娘,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歇着吧。” 我按住紫萱的手:“再走两圈,我吃得太多了,这会儿肚子顶得正难受呢。” 再等等,好戏很快就要开始了。 又走了两圈,从正房那儿传来一阵喧哗。 我舒了一口气。 “不早了,咱们回屋歇着吧。” 第九章 审问 半夜里下起了雪。 天还未亮,紫萱便喊我起床,为我梳妆。 有紫萱在,红英就自动退避三舍,伺候我的活儿都让紫萱来,她只做外头洒扫的粗活儿。 干活儿也不经心,时不时就拿着个抹布进屋晃悠,看看我在做什么。 我不管她,平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门前已经有人来扫过雪了,一条小径直通到正院门口,好似是专门提醒我,我除了去正院给二奶奶请安之外,别的地方一概不能去。 我偏不在小径上走,时不时就要在小径旁边的雪地上跺几脚。 吱嘎吱嘎的,声音真好听。 浮翠居就在正院旁边,我出门又早,来的时候,正赶上几个小丫头出去,见了我极其敷衍地行了礼。 我站在廊子下头等了许久,等得几个小丫头都回来了。 她们都是这院里的三四等丫头,没资格进屋里,只能站在廊子下向高妈妈回话。 我听了一耳朵,原来是二奶奶见昨夜下的雪太大,体恤姨娘们,叫小丫头们去各处说一声,今日就不必过来请安了。 “姨娘,咱们不该出来这么早的,”紫萱站在我身后小声抱怨,“若是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等到去浮翠居报信儿的人,咱们就不用出来走这遭了。”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跺脚。 我知道她冷,把手里的手炉递给她。 紫萱不肯拿,我就哄她:“我一会儿便进屋了,二奶奶跟前,我不好拿着手炉,你替我捂着,等我出来再给我。” 紫萱这才接了过去。 我在心里叹气,这也是一个蠢丫头啊。 她也不数一数,出去报信儿的丫头一共有几个。 三个姨娘,三个丫头,哪还有多余的跑一趟浮翠居? 便是真的体恤我,见我来了,直接叫丫头说一声,让我回去呗。 亦或是把我请进屋里,叫我吃杯热茶暖暖身子,何至于叫我站在外头等这么半天。 二奶奶就是在故意磋磨我。 看来昨晚二爷一定很生气。 我听见正院闹起来之后,心里高兴,一晚上睡得很香甜,也不知道正院闹了多久,反正我敢肯定,二奶奶一夜没睡。 连带着高妈妈,也没睡好觉,不然,高妈妈的眼下不会有这么大一团乌青。 高妈妈对我仍旧很和气:“姨娘,外面冷,进去说话吧。” 我笑着谢过高妈妈。 她一转身,我便低头翻了个白眼。 现在才知道外头冷?还不如不对我假客气呢。 二奶奶的屋里暖和得很,迎面一股暖风激得我连打了两个喷嚏。 我忙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余光一扫,先我一步进里面的高妈妈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我便在外间站了一会儿,将身上的大衣裳解下来。 从前跟我交好的连翘接过我的大衣裳,将它搭在了一旁的熏笼上。 这般熏得暖烘烘的,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穿着也不冷。 我朝着她笑了笑,她便催我:“姨娘快进去吧。” 我正要开口,连翘忽然掐了我一把,低声快速道:“昨儿个二爷生了好大一场气,把春兰拖出去打了一顿,饭都没吃便走了,你仔细些,奶奶要审你呢。” 我心下会意,捏了捏她的手表示感谢,同时扬声道:“我身上有寒气,在外间站一站,等寒气散了,再进去,免得冷着奶奶。” 厚重的棉帘一下子掀开,一等大丫鬟牡丹站在门口,冷着脸叫我进去。 二奶奶身边有四个一等大丫头,分别是我、春兰、牡丹和芍药,我成了姨娘之后,原先是二等丫头的连翘就被提了上来。 如今的四个一等丫头中,连翘跟我的关系最好,其次便是牡丹。 别看牡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她为人很公正,不偏不倚,说话很直,有什么都摆在明面上说。 我反倒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因此原先就跟她相处得还可以,她也从未为难过我。 我冲她笑着点点头,她便也微微点头:“姨娘快进来吧,别叫奶奶等急了。” 我莞尔一笑,二奶奶房中也不都是铁板一块。 我身边有她的人,她身边又何尝没有我的好友呢? 一进屋,二奶奶就扔过来一个杯子,正好裂在我脚前。 二奶奶扔东西可真准啊,我怀疑二奶奶一定是有意识地练过,要不然怎么有这么好的准头呢。 我越想越开心,在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敢表露丝毫。 几乎是杯子刚在我脚边绽开,我便毫不犹豫跪在了碎瓷上。 虽然穿着棉裤,外头又有棉裙,可几片碎瓷还是不可避免地穿透层层抵御,扎得我双膝生疼。 我的眼泪便下来了:“奶奶息怒,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二奶奶一双眼睛都哭肿了,她眼睛本来就小,如今更是肿成了一条缝,看着有几分滑稽。 可我不敢笑,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幸亏膝盖上扎了几片碎瓷,尖锐的疼痛能让我哭出来,不然,我非笑得在地上打滚不可。 “贱婢,你可知道错了!” 我忙俯首贴伏在地上:“奴婢知错!” 好在碎瓷都在我的膝盖下,不然,我的额头也别想要了。 二奶奶怒气更盛,朝我扔过来一只碗,满满一碗热粥便扣在我的头上。 “说,你错在何处!” 我咬了咬牙,低垂着头,惶恐地道:“奴婢不该贪睡,起来得迟了,未曾服侍二奶奶用饭……” “放屁!” 啧啧,看来二奶奶是真的气急了,都出口成脏了。 “你老实说,昨儿个为什么要把两个单子都给春兰!为什么!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我顶着一碗粥抬起头,眼泪狂流:“是春兰姐姐急着要的,她一直催我,我正好把两个单子都核对好了,就全交给了她,奶奶若是不信,大可以拘了红英翠喜来问,不过……” “不过什么?” “奶奶,翠喜被二爷要走了。” 二奶奶身子一晃,尖声叫道:“你撒谎!” 第十章 过关了 高妈妈几乎是立刻便出去了,一会儿功夫就把红英拽进屋中。 我扭头瞧了一眼。 红英真是可怜呀,这么冷的天,她只穿着里头的袄子,被高妈妈一路拽到正院,小脸都冻红了。 她不敢看我,进来便跪在地上给二奶奶磕头:“奶奶饶命啊!” 红英捂着脸抽噎,从昨日春兰在浮翠居拿两个单子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今天早上紫萱伺候我过来请安。 “这么说来,二爷并没把翠喜要去,只是叫人把翠喜拖出去了?” 红英忙道:“是,二爷叫人踹了翠喜一脚,就把翠喜给拖出去了。” 二奶奶明显舒了一口气,她扫了一眼高妈妈:“这么重要的事,妈妈不知道吗?” 高妈妈那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二奶奶便冷哼了一声:“看来千户府还有我管不到的地方。” 高妈妈垂首:“奶奶如今有了身子,什么都不如养好胎重要,那翠喜不过是个贱婢罢了,奶奶不用为了她操心……” “我为她操什么心?” 二奶奶脾气越发暴躁,在这么多人跟前,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给高妈妈留,说训就训。 “若不是那小蹄子指错了,春兰何至于把两个单子搞混?没用的东西!我恨不得把那小蹄子给吃了!去,打听二爷怎么处置她,若只是把她赶出去,那就着人剪了她的舌头,扔到我的陪嫁庄子上去!” 我打了个寒战。 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没了舌头的翠喜去了庄子上,还不是任人磋磨,怕是活不过这个冬日。 总归是因为我的缘故,一会儿回去,悄悄给她上两柱香吧。 “辛夷,快起来吧。” 二奶奶知道错在谁身上,又重新对我摆出一张笑脸。 “你呀,性子就是太软了,当初还在我身边时,就被春兰成天欺负,如今抬你做姨娘,竟然连身边的丫头都管不住,若不是你不中用,推一把就晕过去了,春兰何至于听翠喜的话拿错了单子?” 二奶奶皮笑肉不笑,眼里全是试探。 我忙问道:“春兰姐姐竟然拿错了单子?那可曾出了差错?奶奶,要不,奴婢再重新做一份?” 二奶奶是在试探我,但凡我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悦,那么我前头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罢了,以后你都不用做账了。” 二奶奶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少有地露出几分落寞来。 她不告诉我原因,我也不打听,她喜欢的便是我这份“懂事”。 对我发了一通脾气,二奶奶又想起要给我一颗甜枣吃。 她叫牡丹带我下去好生收拾一番,还赏了我一套衣裳,把她吃剩下的早饭也赏给了我。 主母的份例菜自是要比我这个姨娘丰盛多了。 我吃得很开心,吃不下的,就给紫萱和红英吃。 红英吃不下。 紫萱去看了她一回,告诉我红英病了,浑身发烫。 内宅院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丫头病了是要挪出去养病的,至于病好了之后还能不能回来,那就说不准了。 我裹着斗篷去前头抱厦里看红英,红英已经烧糊涂了,抓着我的手求我:“姨娘,你莫要把奴婢挪出去,出去了,奴婢就活不成了。” “怎么会呢?出去了,会有大夫给你治病的,等治好了,你再回来就是了,你放心,我这里的缺儿就是你的。” 我向红英保证,红英不信,我只好把我的不堪剖析给她听。 “人家都叫我一声姨娘,实际上我算个什么姨娘呀,我永远都是奶奶的丫头,一个丫头身边能有人伺候,便谢天谢地,还求什么呢?你出去几日,不会有人来我身边顶你的缺儿,出去吧,安心养病。” 我说得没错,我是这府里最窝囊的姨娘,没有人愿意来浮翠居当差。 除非二奶奶安排。 当天晚上,红英就被挪出去了。 来挪红英的是高妈妈。 她冷着脸,叫两个婆子半拉半拽将红英带出去,连东西都不让红英收拾,我说了两句好话,高妈妈才叫人把红英的东西归置成一个大包袱,提出去送给红英。 “红英一走,浮翠居就少个丫头,到了年底下,府中各处忙着,二奶奶暂时也没有心思管这个,怕是要委屈姨娘几日了。” 我忙道:“我不委屈,我是做惯了丫头的,无人伺候我,我也能照顾好自己,况且红英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几日就好了,等她好了再回来。” 高妈妈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看了我半晌,才点点头:“姨娘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又一直念着奶奶,奶奶会明白姨娘的心。”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紫萱闩上门,扶我进了屋:“姨娘,今晚我打地铺陪你吧?” 我摆摆手:“你仍旧回去睡吧,我不喜欢有人值夜。” 关上屋门,我便趴进被窝里狂笑。 红英翠喜,我全都送走了! 虽然红英是个意外,可这意外的结果却是一件喜事。 趁着二奶奶为了弄错的礼单焦头烂额之时,我得想法子再找个丫头,补上红英的缺儿,叫二奶奶没法再往这儿安插眼线。 可谁愿意来伺候我这个地位低下的姨娘呢? 我思来想去,只能把主意打到二爷身上。 二奶奶果真没再叫我去盘账,甚至连各院的晨婚定省都叫免了,对外说是雪天路滑,体恤姨娘们。 我乐得自在。 每日窝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想起来要做个什么东西,在布上扎几针,本来是要做个荷包,脑子一抽,做成了个双肩包。 我还在双肩包上绣了驴家的老花样式和商标,反正在这儿也没人会告我侵权。 有了驴家,就有了小香家,我干劲儿十足,两天功夫,做出三个双肩包,送给紫萱一个,叫她月中时背着出去采买针线。 “紫萱,我交代你的东西,可千万别忘了买回来。” 紫萱向我保证,绝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那日一大早,紫萱就出去了,直到晌午后才回来。 “姨娘,你猜我买了什么?” 第十一章 原来如此 紫萱背上的双肩包满满当当,里头都是些吃的,全是我平日吃不着的。 我有些心疼我的银子,紫萱却叫我不用担心。 “姨娘给了奴婢五两银子,奴婢统共才花了二两。”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二两银子能买这么多?” 紫萱笑话我天真。 “姨娘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形,一两银子两吊钱,二两银子四吊钱,这已经够五口之家好生过一个月了,奴婢买这些点心吃食都是往好了买,才花了这些钱,若是买那些便宜的,还用不了这么多呢。” 她被背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从最底下掏出一个小布包,红着脸塞给我:“姨娘收好了,这些是姨娘要的羊泡、鱼泡、猪泡,卖奴婢这些东西的婆子说,叫姨娘洗干净了再用。” 我捧着这些东西差点哭出来,有了这些,我就不用喝避子汤了。 我忙吩咐紫萱打一盆温水来,仔仔细细,把这几样东西都洗得干干净净,只等干了收起来,留给二爷用。 “我叫你打听的事情,你可打听清楚了?” 紫萱点头:“奴婢回来时,特地绕到斗金坊那条巷子里瞧过,斗金坊的门关着,上头有两道封条,奴婢不识字,问了一个过路的读书人,那人说,是千户李大人亲自带着人查封了斗金坊,上头两道封条,一道是登州卫的,一道是登州府的。” “姨娘想,这千户李大人可不就是咱们二爷吗?那读书人把二爷好一顿夸,说二爷是个为民做主的好人。” 我低头莞尔。 斗金坊就是二奶奶跟张太太、张会安合开的赌坊。 那晚二爷在二奶奶那里用饭,二奶奶献殷勤,将我整理好的送礼单子直接给了二爷过目。 可那送礼单子被春兰记错了,拿成了斗金坊里放印子钱的单子。 二爷看了单子便勃然大怒,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岳母、大舅兄以及枕边人,竟然合起伙来,瞒着他做下了这样的勾当。 我原以为二爷虽然生气,但为了声名着想,肯定会瞒下此事,没想到二爷竟有此等大义灭亲之举。 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知道了斗金坊,二爷肯定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二奶奶放印子钱的事也必定保不住。 怪不得那日二奶奶说,以后我都不必盘账了。 无账可盘,自然不用我盘了。 我估摸着,二爷大概是知道了二奶奶不识字,以后府中的账目一概会交给前院的管事。 至于二奶奶的私产嘛,自然是交给张家的管事。 说来可笑,张家是登州府首富,二奶奶又是这一辈唯一的女儿,在家时受尽宠爱,出嫁自然也是十里红妆。 可二奶奶的陪嫁铺子、田庄等处的地契等物还捏在张老爷手中。 管事也都是张老爷的人,到了年底,各处的管事只是把银子和庄子上的产出送来即可,至于这铺子一年到底赚多少钱,庄子上一年到底有多少产出,二奶奶一概不知。 二奶奶跟我一样,喉咙都被人捏住了。 我要是二奶奶,就一定抱住二爷这根大腿,跟娘家决裂。 但二奶奶不是我,她有自己的考量。 我收下各种泡泡的第二天,高妈妈便上门了。 “奶奶最近身子不便伺候二爷,今晚二爷会来浮翠居歇着,姨娘可要好生伺候二爷,最好是叫二爷松口,放了张家舅爷。” 原来张会安被关起来了。 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便拉着高妈妈的手求她。 “妈妈替我在奶奶跟前说几句好话,我……二爷自有考量,我……我怕是做不到啊。” 二爷那个人,我一看便知,事业心很重,野心很大,他是决不允许后宅妇人对他的公务指手画脚。 何况,张会安是他自己抓进去的,外头人都传他铁面无私,大义灭亲,是个好官。 这会儿二爷要是再把张会安放出来,岂不是白得了好官的虚名? 百姓们不骂死他才怪。 二爷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 我自认为我也算是聪明,所以我也不会沾染这种得不到好处还沾染一身骚的事。 高妈妈叹口气:“姨娘尽力便是,奶奶心中有事,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怪罪姨娘。” 我心中有数了。 二爷很晚才来,我把紫萱买的点心零嘴摆了一桌子,兴冲冲地给二爷介绍。 二爷很给面子,竟然还尝了几口。 “外头的东西不干净,以后想吃什么,叫厨房的人做便是了。” 我摇头:“叫厨房另作点心,得花钱打点,自己出去买,只需要二两银子,就能买好些,我吃得还自在。” 二爷闭着眼点点头,看起来很疲惫。 我便绕到他身后,轻轻地为他按着头顶的穴位。 二爷很快便打起了轻鼾。 小半个时辰后,二爷才醒。 “我睡着了。” 二爷很歉疚,招招手叫我过去。 我顺势坐进二爷的怀中。 “你方才那几下很舒服,我好久没有睡得这样舒服过了,从哪儿学的?” 我垂眸:“以前做丫头的时候天天伺候人,自己琢磨出来的。” 其实我是专门去学过。 我爸爸偏头疼,经常睡不好,我就去学过一段时间的中医按摩手法。 也不知道我走了之后,那个小老头儿的偏头痛有没有好一些,睡觉还安稳么。 二爷似乎看出我情绪不佳,就握紧了我的手:“以后只伺候我一个人便好。” 我倚进二爷的怀中:“我是二爷的人,伺候二爷是应该的。” 二爷很累,没表现出想要我的意思,我也就很乖巧地不提。 我静悄悄地依偎着二爷的胸膛,在二爷的手心上写我的名字。 他的手常年握着兵器,因此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沙沙的,摸上去很舒服。 二爷盯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才轻声念了出来:“辛夷……你会写字?” 我忙从二爷的怀中挣脱出来:“在张家时,奶奶不喜欢读书,就叫我顶了她的名义,跟先生读书认字,顺便帮她应付交差。” 二爷愣了半晌,才冷笑两声:“原来如此。” 第十二章 真正的主子 我心里一惊。 二爷为何冷笑?这“原来如此”又是什么意思? 糟糕,二爷不会是疑心我帮着二奶奶骗他吧? 我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浮翠居没有资格烧地龙,也铺不了二奶奶屋里那样的长绒毯子,我双膝下头跪着的是冰冷的水磨石砖。 寒气透过裤子传进骨头缝里,我冷得直打哆嗦。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从善如流,站起来却缩在一边,两行清泪自我脸上缓缓滑落。 “我不是有意瞒着二爷的,我以为二爷早就知道这件事,二爷生气,打我骂我都使得,可千万别走,二爷今晚若是走了,明日……明日……” 二爷的脸色比方才还要可怕:“我若是走了,明日会怎样?说。” 明明他没有吼我,没有骂我,我却仍旧感觉到一股寒意,比方才双膝下的水磨石砖还要冰冷。 “高妈妈叫我今晚好好伺候二爷,把二爷伺候高兴了,就哄着二爷放张家大爷一马……” 二爷脸色越来越沉,我连忙跪下去,双膝再次触碰到冰冷的水磨石砖。 “二爷,我当时就拒绝高妈妈了!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二爷你可千万要信我这一回!” 二爷面色沉沉,往椅背上一靠,嘴角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他漫不经心地盯着我看:“哦?你是怎么拒绝的,说来给爷听听。” 我低垂着头,小声道:“我跟高妈妈说,我人微言轻,恐劝不动二爷,高妈妈叫我尽力而为,实际上,我并非是因为人微言轻才拒绝高妈妈的,我知道这件事不能做!” 我抬起头,无比认真地告诉二爷。 “二爷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为民谋事的好官,查封斗金坊是一件大好事,我叫紫萱出去打听过,听说百姓们对此交口称赞,既如此,二爷便绝不会因为一个妾室的温柔乡而放掉张家大爷这个鱼肉乡里的恶霸!” 二爷收起笑容,抿着嘴打量我。 我不怕他打量,跪直了身子任他看。 我心里便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丝毫不心虚。 当然,我也可以骗他,撒撒娇就糊弄过去,可我不愿意放弃这个亲近二爷、取得二爷信任的机会。 大大方方地告诉二爷,我叫紫萱去打听过,反而会叫二爷放下戒心。 反正我不说,二爷也一定会知道紫萱出去过,出去做了什么。 我又不是傻子。 二爷忽然指了一个丫头到我身边伺候我,这丫头被调教得这么有规矩,一看就是进府不少时候了,之前在后宅里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那她肯定就是从前院调过来的,指不定就是二爷的心腹呢。 二爷装模作样,把紫萱的身契送给我,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紫萱和我不一样,她的主子是二爷,她真正怕的不是手捏着身契的我,而是在这府中掌管生杀大权的二爷。 所以我要变成紫萱。 只要我取得二爷的信任,我以后就不会再怕二奶奶了。 二爷果然被我的话打动了,他伸手拉我起来,捏着我的脸笑了笑:“原以为你是个蠢货,没想到还有机灵的时候,我若是拒绝了你,你怕是不好交差吧?” 我依偎在他怀中,老实地摇头:“我也有法子叫二奶奶不生我的气。” 说着话,我的手已经不安分地往二爷的衣裳里头伸。 二爷捉住我的手,非要问我什么法子。 我叹了一口气:“二爷真是扫兴,这个时候还非要问个清楚,罢了罢了,我就满足二爷一回,张家大爷出了这样的事,二奶奶必定急得火烧火燎的,她叫我哄着二爷松口救张家大爷,我一旦做不到,她就会把气撒到我身上。” “我倒是不怕的,可不挨打,总要比挨打强,想要不挨打,就得满足二奶奶另一个念想。” 我抽出被二爷握住的手,点了点二爷的额头:“二奶奶的念想,就是二爷你呀!我伺候好二爷,哄着二爷往正院里去一趟,二爷总不会拒绝我吧?” 二爷哭笑不得,抱着我便上了炕:“那得看你伺候得如何了。” 我忙提醒二爷:“炕没烧,这屋里冷,二爷,我们去那屋。” 二爷却不管不顾,硬是要在炕上。 他双眸中好似燃着两簇火,被他看过的地方都热气蒸腾,连我也浑身发热。 我尚且还能保持一丝清醒,挣扎着从荷包里翻出猪泡,要给二爷戴上。 他却强硬地扣住我的手腕,沉声道:“下回。” 猪泡便这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他碾在脚下,很快就变得肮脏不堪。 我认命地闭上双眼,男人,果然不能信。 不想用就是不想用,哪里还有下回。 一晚上要了四次水,二爷方才停歇。 我的骨头都散架了,提不起精神去床上睡,平日里冰冷的炕头,此刻却热腾腾的。 我滚在二爷怀中,贴着他火热的胸膛,就好似抱了一个大火炉。 “二爷,”我昏昏沉沉,抓着他的手往我的胸口上放,“你说话不算数,说是下回用,这都几回了,你一次都没用过。” 二爷笑了。 笑声在我耳边响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蛊惑,叫我头脑越发不清醒了。 “我是爷,何须用这个东西?也不知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点子,下回不许用了,这都是外头乱七八糟的人用的。” 也许是他的笑声叫我想要任性一回,我便赌气咬着二爷的耳朵。 “二爷倒是舒坦了,可苦了我了,明日一早还要喝避子汤,那避子汤味道苦也就罢了,它还有毒呢,喝多了,就会变得又老又难看,二爷以后便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二爷的身子一僵,拽着我,把我推出怀里。 离开热热的大火炉,寒冷叫我瞬间清醒。 天,我都说了些什么疯话! 身为妾室,主子不点头,我怎能不想喝避子汤! 我这不是在要挟二爷,明着跟二爷说,想停了避子汤么? 我赶紧爬起来跪好。 “二爷,我不是那个意思,要喝避子汤也行,二爷能不能叫人送来藏红花之类的名贵药材,用那个熬避子汤,虽说也会对身子有妨碍,但伤害要小得多了……” “闭嘴!” 第十三章 釜底抽薪 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努力了一晚上,就因为自己头脑不清醒,之前的所有就全都白费了吗? 若是被二爷厌弃,我对二奶奶来说,连最后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我会不会,也落得跟翠喜一个下场? “你愣着做什么?” 二爷一把将我捞进怀中,有些粗鲁地抹去我眼角的泪水:“蠢货!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 我有些委屈:“是二爷忽然凶我……” “凶你不应该吗?以后不许咬我的耳朵!再咬,我就罚你跪在雪地里!” 我一怔,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令敌人闻名丧胆的二爷竟然怕被咬耳朵? 我一下子就找到了二爷的弱处,等下回,我一定再试试,叫二爷求饶才好。 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连二爷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一晚上的折腾,叫我稍微抬一抬胳膊都费劲。 我喊了一声紫萱,进来的却是个面生的丫头。 “紫萱呢?” 丫头有些怯生生的,一双眼睛却很灵动,我挺喜欢这丫头。 “回姨娘的话,紫萱姐姐方才被方嬷嬷叫走了,说是去领炭火和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叫奴婢伺候姨娘。” 我才惊觉,一晃眼,我做姨娘都快一个月了。 丫头是二爷拨给我的,身契照样给了我,我看那身契上的落款,竟然就是前日。 原来府中年底要放出去一批到了年纪的丫头,自然要补进来一批,这丫头就是这时候补进来的,只学了一日规矩。 本是要从粗使丫头开始做起,二爷提了一嘴,李忠就把她给挑来了,直接成了我身边的二等丫头。 我给她起名叫紫菀,从了“紫”字辈。 二爷这回没有留一手,特地挑了个新进府的丫头给我,就是在告诉我,这个丫头可以成为我自己的人。 紫菀既然顶了红英的缺儿,红英便再也回不来了。 我松了好大一口气。 看来,昨晚对二奶奶的小小背叛,让二爷很高兴。 他愿意护着我,那我往后就可以多多少少借了二爷的势。 虽说做不成大事,但起码能叫我自己在这府中过得舒服一些。 我问紫菀:“正院可有人送来避子汤?” 紫菀摇头:“姨娘一直在睡,除了来叫紫萱姐姐去领月例银子的人外,再无第二个人来咱们浮翠居了。” 我便忧心忡忡。 我昨夜伺候二爷,又一晚上要了四次水,这碗避子汤是绝对躲不过去的。 若是高妈妈把避子汤送到浮翠轩来,我尚有一丝机会,把避子汤吐出来。 可若是高妈妈在正院等着我,要我在正院喝下避子汤,那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知道我今日非得跑正院一趟,所以这避子汤就在正院等着我呢。 再不情愿,我也非去不可。 我要是不去,二奶奶该叫人来找我了。 雪已经开始化了。 园子里的积雪变得黑乎乎的,不像先前那样莹白一片,看着就叫人心头沉重。 我拎着大毛衣裳的边儿,尽量不踩着脏水,小心翼翼地走在石板小路上。 原先过个夹道,拐个弯儿就能到的正院,我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高妈妈亲自站在正院门口接我,见到我,脸上便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我忙主动请高妈妈赐药:“昨儿个伺候二爷,妈妈怎的没送避子汤来?我等了一早上呢。” “这还得问姨娘你呀,”高妈妈嘴角上扬,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姨娘可真是好手段,不声不响地就弄了些新鲜玩意儿来,哄得二爷一高兴,竟叫姨娘以后都不用喝避子汤了,姨娘明知道这个,还得来问我一声,不会是在耍我吧?” 我心里很震惊,二爷竟然真的下令停了我的避子汤! 可这样无疑是叫我和二奶奶站在了对立面,我的身契还捏在二奶奶手中,此后二爷一旦不管我了,那我就只能任由二奶奶揉扁搓圆。 二爷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断了我的后路,叫我别无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对一个毫无背景的姨娘都能用上釜底抽薪的计谋,二爷这千户将军没白当。 我面上依旧装作很糊涂:“妈妈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我愚笨,求妈妈明示。” 高妈妈咬着牙冷笑:“姨娘少装糊涂!在我面前装一装也就罢了,一会儿到了奶奶跟前,姨娘还敢装,仔细奶奶扒了你的皮!” 见我面露惊恐,高妈妈才满意地笑了两声。 “姨娘知道害怕就好,放心,只要姨娘一直忠心于奶奶,奶奶不会亏待姨娘的,至于姨娘想出来的那些个猪泡鱼泡的,都随姨娘去,不过我有一句话要提醒姨娘。” “这回姨娘是运气好,用了这些个脏东西,恰好碰上咱们爷喜欢,下回可就不一定了,要是惹出了乱子,姨娘可别攀扯到奶奶身上来。” 我垂首唯唯诺诺,跟在高妈妈身后进了屋,心中却一阵狂笑。 二爷竟然说他喜欢用那些泡泡! 这个理由可真够傻的,又傻又好笑。 要是传到外头去,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可转念一想,我又愣住了。 在我那个时空,用类似于泡泡的东西是很正常的,那些东西光明正大地摆在超市里卖,还有各种型号和尺寸,没有人会因为用它而被人笑话。 为什么我却会觉得用这些泡泡,二爷就会被人笑话呢? 果然,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是会被同化的。 我咬了咬舌尖,微微的痛楚叫我脑海一片清明。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绝对不能被这个地方同化。 二奶奶盘腿坐在炕上,身后是已经养好了伤的春兰。 见到我,春兰一双眼里几乎要淬出火来。 她绕过二奶奶便要打我,二奶奶咳嗽了一声,牡丹立即上前挡住了这一巴掌。 “这是在做什么!” 二奶奶发了脾气,叫春兰退回去。 “她已经是姨娘,你有何不满,就朝着我来,怎的三番两次要跟辛姨娘过不去!春兰,你可莫要忘了自己挨的那顿打!” 春兰咬了咬牙,狠狠地瞪我一眼,终究是不甘心地退到了二奶奶身后。 二奶奶这才看向我:“说吧,事情成了吗?” 第十四章 少女漫画 我低垂着头,轻声道:“奴婢没用,奶奶交待的事情,奴婢没办成。” 屋内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赶在二奶奶发怒之前,我又连忙补上一句:“不过二爷说了,今晚会来陪奶奶用饭。” “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啊!” 连翘忽然插嘴,被春兰剜了一眼:“好什么好!不会说话就闭嘴!” “奶奶,奴婢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一向稳重不多话的牡丹也开口附和连翘,“二爷已有些日子没来咱们正院,今日来陪奶奶吃饭,不正是说明二爷的气消了吗?二爷跟奶奶情谊深厚,岂是辛姨娘可比的?只要二爷肯来,奶奶再好声好气地说上两句话,还愁办不成事吗?” 牡丹的话说得漂亮,二奶奶一琢磨,就立刻打发芍药去吩咐小厨房,叫好好准备今晚的饭,做的都是二爷爱吃的菜色。 我算是个功臣,二奶奶很会拉拢人心,立马就叫人赏我几盒子点心果子带回去吃,还给了我一匹布,叫我自己裁了年下做一件新袄子穿。 我谢过二奶奶的赏赐,跟在高妈妈身后出了正院,还把紫菀介绍给高妈妈。 高妈妈点点头:“既是二爷赏的,姨娘就好生用着吧,只可惜了红英,病好了也回不来了。” 我直呼好险,得亏二爷及时塞了紫菀给我,不然,红英就又要重回我身边。 到时候我的处境比现在还要难过。 点心果子很好吃,我回去就吃了半匣子,给了紫菀和紫萱一人一块点心,剩下的放着,留着以后慢慢吃。 我是个无权无势的姨娘,府中这样好的点心轮不到我,想吃,就得自己拿钱去买。 好不容易攒够了一百两银子,我舍不得。 这一百两银子够我买上五六亩上好的田地,再雇两个佃农。 姨娘是可以有私产的,南姨娘和卫姨娘自不必说,就连李姨娘,因为伺候二爷的时间长,二爷念着旧日情分,还给她在南边置办了个小小的脂粉铺子,每年有四五十两银子的进项呢。 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求能像李姨娘这样,凭着跟二爷的情分,得到一间小小铺子或者几亩地,我能攒出这份钱来。 我只求着二爷和二奶奶看在我乖乖听话的份上,把我的身契还给我。 只有销了贱籍,我的东西才是我的,我才敢放心买地买铺子。 不然,纵使我买了上千亩良田,只要我的身契还在二奶奶手中,我就始终是二奶奶的奴才,二奶奶一句话,就能把我给卖了。 不能拿去置办田地铺子,又不舍得花,我便每日数一遍钱,只当过过瘾。 有时候实在是无聊,我就画画。 画的不是我在这里学的水墨工笔画,而是我记忆中的少女漫画。 纸上的女孩子个个拥有一双大长腿,小蛮腰。 她们眼睛大大的,穿多姿多彩的小裙子,每日在我的笔下上演喜怒哀乐,引得帅哥们追星捧月。 我画得高兴,每日笔耕不辍。 浮翠居里消耗最多的不是吃食炭火,而是纸墨笔砚。 到后来,紫萱只能拿钱去买了。 我才收敛一二,每日只画一两张。 画一两张我也高兴。 旁边有人也为我鼓掌:“画得不错。” 我头也不抬,兴冲冲地告诉那人:“你喜欢看吗?书架上有一摞,我都订成了小册子,你慢慢看,租回去也成,一本一天十文钱。” 那人冷笑一声:“你果真极喜欢银子,不愧是商贾之家出来的丫头。” 我一听他的冷笑就愣住了,一抬头,果真是二爷! 我真傻,紫萱紫菀根本不会看我的漫画,这后宅之中又有哪个外男能进入浮翠居呢? 都怪我,一时画得高兴了,就忘了收敛性子。 这会儿想把画藏起来也来不及了,二爷已经开始翻那些小册子。 “二爷,你别看了,不好看。” 我伸手想夺,可身高不够,被二爷一把按住,就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二爷把小册子都翻完了。 这人肯定没仔细看,好几本小册子呢,最起码得看上一天。 走马观花地翻,能看出什么呀。 “这是你画的?” 二爷脸色吓人,我本来还有些埋怨,这会儿却老老实实地点头。 连要钱的事都不敢再提。 “伤风败俗!” 二爷翻开一本小册子,指着其中一个美少女问我:“这是叫她穿的什么衣服!怎的还露大腿!这个男人又为何要抱着她亲!辛夷,你平常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是我对你太好了是吗!” 我欲哭无泪。 少女漫画都这样的啊! 水手服,水手服懂不懂啊! 亲一下就受不了了,那二爷若是看到后头,美少女和好几个男人恋爱,岂不是要直接杀了我? 我有些庆幸,幸亏二爷看得不仔细。 “说话!” 二爷一吼,我就委屈得掉眼泪。 “二爷总不来,我想二爷了,又不敢去找二爷,就只能躲在屋里画画,这个女孩是我,这个男人是二爷,我在二爷跟前穿得这样少,总没问题了吧?” 我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二爷,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二爷身上靠。 我长得好看,眉梢眼角多少带着些狐媚,这也是为何春兰看不惯我的原因。 只要我做出柔弱可怜的样子,别说是男人了,女人也要为我心动。 二爷果然被我勾住了魂儿。 他抱着我去了东屋大炕。 这里依旧没烧炕,可我俩都不在乎。 我俩凑在一起,就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何须烧炭。 二爷的体力和精神真好,还没吃饭,便要了三次水。 我可不行,到后来,肚子一直在咕咕叫。 二爷就没了兴致,拥着我,叫人摆饭,就把饭菜摆在炕桌上。 小小一张炕桌上,只摆了一荤一素两样菜,外加一碗米饭。 我兴致勃勃地把筷子塞到二爷手里,告诉他这道醋溜猪血特别好吃。 “二爷就着米饭吃,可香了。” 我忍着饿,叫紫菀去把二奶奶赏给我的点心摆出来。 “二爷吃饭,我吃点心就足够了。” 点心放的时间有些长,已经不那么可口了,味道也有些怪。 二爷阴沉沉地看了一眼,忽地一挥手,竟把一匣子点心全都扫落在地! 第十五章 份例菜 我惊呼一声,连忙下炕,跪在地上。 可惜了这个黑漆螺钿的匣子,这是正院里的东西,我要还回去的,现在碰碎了,我还得拿钱赔。 至于滚落一地的点心,我倒没那么可惜。 点心再如何好吃,味道变了,就吃不得了。 既吃不了,那就让它们发挥最大用处吧。 “你每日里就吃这个?” 我战战兢兢地点头,马上又摇头:“每日都是一荤一素,我已经很知足了,有时候天气冷,厨房那边还会额外送一碗热汤来。” 二爷一脚踹翻桌子,饭菜洒了一炕。 他穿上衣裳便走,任凭我在后头追,他也不回头。 我追出浮翠居外,摔倒在夹道上,眼睁睁看着二爷越走越远。 春兰打从夹道那头过来,瞧见我这般狼狈,就掐着腰狂笑。 等我爬起来,她才朝着我啐了一口。 “你以为你当了姨娘,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做梦吧!你呀,就是奶奶的一条狗,这辈子都要老老实实听奶奶的话,你要是敢有二心,奶奶能立刻宰了你,把你拖去乱葬岗扔了!” 我低头抹泪,心里却冷笑不已。 大家都是狗,谁也没有比谁高贵一些。 春兰不过是嫉妒我罢了,想当姨娘,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回到屋中,紫萱和紫菀已经将屋子收拾好了,只是还得开窗散味儿。 本来就冷的屋子,因为开了窗,就更冷了。 紫萱问我怎么办,总不至于要饿了肚子睡觉:“左右时辰还早,奴婢去厨房再要些饭菜吧。” 我摇摇头:“再等等。” “还等什么呢?再等下去,哪怕给钱,厨房也不肯做了。”紫萱蹲在我身前,无比认真地看着我,“奴婢知道姨娘伤心,可再如何伤心,也要先吃饱了饭,不然,伤心又伤身,多划不来。” 紫菀心肠直,直接把她和紫萱的份例菜摆了出来:“姨娘怕花钱呢,没事,姨娘和奴婢们凑合着吃一顿吧。” “胡闹!”紫萱冷着脸斥责紫菀,“姨娘怎么能吃我们的菜!” 紫萱和紫菀是二等丫头,按照府中的惯例,是有两菜一汤一道点心的。 我在二奶奶身边当差时是一等大丫头,份例菜是三菜一汤一道点心,二等丫头减一道菜。 姨娘们的份例自然要比一等大丫头要好,一顿饭得有五菜一汤两道点心,两种饭。 可我没有。 自从我当上姨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厨房的人糊涂了,我的份例菜不仅没有增加,反而比我当一等大丫头的时候还要少,直接减成了三等丫头的份例,每餐只有一荤一素两道菜。 我的份例菜都这么凄惨了,我的丫头们就更惨了,只有一道素菜。 也无怪乎翠喜红英会抢了我的菜吃,大冬天的,谁不想吃一道肉菜? 看着眼前这一大碗白菜炖粉条,我有些吃不下。 不是我被养刁了嘴巴,是我在等。 “再等等,厨房很快就要重新送上饭菜了。” 这一等,便等到半夜。 送菜来的也不是厨房,而是南姨娘的小厨房。 这顿饭菜十分丰盛,三荤三素两个汤,一碗粳米饭,一碗白饭,另有一道花卷,还有四五道点心。 菜再多一些,就是二奶奶的份例了。 我受宠若惊,坚决不肯要。 南姨娘的丫头多福就笑道:“姨娘快别推辞了,这是二爷的吩咐呢,二爷去了我们那儿,我们姨娘一瞧二爷这么生气,问清楚缘故,心疼姨娘,就叫人做了好些菜,特地送来给姨娘吃,姨娘可别辜负了我们姨娘的一片心。” 我双手合十谢过南姨娘,又让紫萱抓了一把钱给多福。 关上门,气得直咬枕头! 南姨娘是故意的! 说什么做了好些菜,特地送给我吃,那为什么不早些送来,非要挑着半夜来? 这一路上肯定遇到了好几拨值夜的婆子,半夜里又要叫门,动静早传到夹道那边的正院里去了。 二奶奶最恨妖妖娆娆的南姨娘,这样一来,准以为我和南姨娘私底下交好,明日肯定要把我叫过去训一顿。 二爷啊二爷,这回可把我害惨了,我真是错看了他。 二爷今日来,我根本没有准备,他要吃饭,自然是吃我的份例菜。 那一瞬间,我就盘算好了,要叫二爷看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二爷并不一定就爱我爱到骨子里,我只是他的一个玩意儿,可二爷不允许自己的玩意儿过得这么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折磨。 所以他必定会去跟二奶奶说这件事,或者直接找人去问问厨房。 我的伙食便会得到改善。 二奶奶自然会生气,但生气也没法子,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二爷正好来撞上了嘛。 正好我追出去摔倒在夹道上,二奶奶只会以为我惹了二爷生气,这份例菜的事只是其中之一,绝不会怀疑我是有意为之。 现在好了,南姨娘非要横插一杠子,二奶奶定然以为我跟南姨娘早就商量好了,是故意要下她的面子。 我听说上次二爷去了二奶奶屋里,两人又因为张会安的事情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二奶奶心中憋着气呢,一连几日都不叫我们去请安。 有了今晚的事情,二奶奶怕是要找由头,把这气撒到我身上。 罢了罢了,民以食为天,不管明日要发生什么事情,我先吃饱了饭再说。 南姨娘的小厨房手艺不赖,做出来的饭菜真好吃。 我一个人吃不完,让紫萱紫菀陪我一块。 三个人吃了个肚儿溜圆,那四五道点心是怎么也吃不下了。 “明日热一热当早饭吃。” 早上吃完了美味,我就得去正院接受狂风暴雨,在那之前,先让我享受享受。 没想到第二日早上,厨房竟然送来了正常的姨娘份例菜。 一品粥,两道点心,一碗鸡蛋羹,几样小菜,并一碟水晶鸭子,一盘蟹粉包子,一盘猪肉包子。 跟我之前吃的有天壤之别。 我吓得迟迟不敢动筷子,生怕这就是我的最后一餐了。 “怎么不吃了?” 二爷声音洪亮,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我。 第十六章 贱籍 我打了个寒战,赶紧笑着迎上去:“一大早的,二爷怎么来了?可用过饭了?” 二爷有晨起练枪的习惯,一套枪法练下来,纵使寒冬腊月,二爷的额上也尽是汗水。 我忙吩咐紫菀打来热水,亲自服侍二爷擦身,又赶着给二爷换上干净的里衣。 二爷在我这里不过就是过夜,我是他的玩意儿,他玩儿一晚上松快松快,并不会把心思留在这里。 二奶奶是他的妻,他终究还是敬重二奶奶,因此我这里并没有二爷的衣裳。 其余几个姨娘那里有没有,我不知道。 但有一次,二爷在南姨娘那里过了夜,第二日出来时,换了一身新衣裳,二奶奶得知后,气得砸了一整套汝窑的茶具。 我谨守本分,不敢在屋里留或者要二爷的外裳,但我好歹是伺候二爷的人,除了床上那点事之外,该尽的责任,我还是会做好,否则,我怕配不上我每个月的月例银子。 这套里衣就是我给二爷做的。 上头并没有什么绣样,却是用的先前二奶奶赏下的好料子做的。 一匹布,做了两套里衣,我只留下点布头,想着积攒多了,做点什么东西,其余的全给二爷做里衣了。 二爷穿着很舒服,夸了我一句,就坐在桌边,喊我一道用饭。 这一顿饭,我只喝了一碗粥,吃了半碗蛋羹,一个蟹黄包子,剩下的都进了二爷的肚子,也不知道剩下点,我还想分给紫萱紫菀尝尝呢。 二爷不懂看人脸色,他吃完了就问我吃饱了没,好不好吃。 我当然频频点头,同时还要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多谢二爷惦记着我,昨儿个二爷生气走了,我这心里好慌啊,生怕二爷从此以后再不来了。” “你还有脸说!” 二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我刚吃下肚子的蟹黄包子都快吓出来了。 “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人,份例菜被人扣了,怎的也不知道说?不敢跟我说,难道也不敢跟你们奶奶说么?” 我低头不语。 傻瓜,我怕的就是跟二奶奶说。 即便二奶奶做了错事,二爷还是会把二奶奶放在妻子的位置上敬着,宠着,认为二奶奶不会苛待底下人。 可他哪里知道,就是因为二奶奶示意,我的份例菜才会被降等。 即便二奶奶没有明示,但只要春兰稍微去透露两句,厨房的人就会看人下菜碟。 我哪里敢跟二奶奶说,只要我说了,那就是不安分。 说了也没用,还要受一顿气。 二爷还在骂我。 “你是你们奶奶身边最得用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得把你给了我,还叫你哄我放了张会安,你们奶奶虽然糊涂,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一时犯了错,也是被张会安骗了,她对底下人倒还不错,那日还为春兰求情呢。” 二爷蹙起了眉头。 “春兰那丫头咋咋呼呼的,很是烦人,你们奶奶都能对她那么好,你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你们奶奶只有对你更好的,我已经叫李忠去厨房打了招呼,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记得跟你们奶奶说。” 我忙跪下来谢二爷。 二爷的气还没消。 “你怎么一点儿气性都没有!你记住了,你是我的人,谁欺负了你,那便是欺负了我。” “受了委屈要记得说!怎能一声不吭呢?你也跟南姨娘学学,厨房的人可不敢给她气受。” 二爷不是个多话的人,今儿个在我这里,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爱说话。 像我中学时代的教导主任,喋喋不休的,烦死了。 我忍不住委屈地哭起来。 “二爷只顾着凶我,却不想一想,我哪敢跟南姨娘比呢?南姨娘是个贵妾,我却是个奴才,府里人人都能欺我一头的,有时候奶奶照管不到的地方,譬如这屋里的炭火,我的份例菜,那起子小人都要克扣一二,难道我回回都要跟奶奶说么?” “奶奶有了身子,本就惫懒,再加上舅爷出了事,她更是心烦意乱,我若是拿这样的小事去烦奶奶,扰了奶奶养胎,就对不起奶奶昔日跟我的情分,少不得只能自己挨着了。” 我哭的样子很好看。 旁人哭到伤心处,五官就乱颤,更有甚者,鼻涕眼泪一块儿流。 我哭的时候,一双眼睛好似两汪山泉水,眼泪就顺着脸颊哒哒地往下落,本就柔弱可怜,因着眼泪,就更添了一份楚楚动人。 大概是老天爷怜惜我穿到了一个丫头身上,所以给了我这样的美貌来补偿。 我一向很会运用自己的优势,在二爷跟前,更是把这份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既然做了姨娘,便要有做姨娘的觉悟。 要做,就要做最得宠的那一个。 二爷的语气果然软了下来。 “胡说!” 他凶了我一句,表情却很无奈。 “莫要再哭了,你怎么就是奴才了呢?你是我的姨娘,是这府中的半个主子,谁还欺负你?” 我哭着摇头:“我虽然被二爷抬成了姨娘,却仍旧还是贱籍之身,不过就是名义上好听罢了,哪一日若是惹了二爷不高兴,二爷一怒,兴许就把我提脚卖了呢,府里的人也是因为这个,知道我怕是不能长久侍奉二爷,所以才一个劲儿地欺负我。” 二爷吃了一惊:“你还是贱籍?” 他的反应不像是作假,我便明白了,二奶奶没告诉二爷。 二爷这个人很自负,他很护着枕边人,虽然对每一个人并不都是真心,但最起码不会亏待她们。 譬如李姨娘,从李姨娘成了姨娘后,二爷就销了她的贱籍,还给她置办了铺子。 虽是从通房丫鬟爬上来的,但李姨娘现在可不比南姨娘和卫姨娘差,重规矩的卫姨娘见了李姨娘还会称呼一声姐姐。 我和李姨娘一样,也是从丫鬟做起的,我还是二奶奶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二爷理所应当地认为,二奶奶已经放了我的身契。 却没想到,我至今还是贱籍之身。 他愣怔片刻,便拧起双眉:“你起来吧,此事我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十七章 变故 刚过了小年,就开始下雪。 登州府的雪很大,我喜欢这样厚重的雪,飘飘扬扬洒下来,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就积起白的毯子。 在我家乡那个只会下冬雨的城市,偶然下一场小雪,便有无数人开车去西子湖边拍照打卡。 往往雪才铺了薄薄一层,就被打卡的人踩成了水。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那座叫断桥的桥,从来没有被那么多人踩断过。 既然不断,为何又要叫做断桥。 也不知道千百年前的现在,是否依然还有个西子湖,湖上是否依然有座断桥。 “姨娘,回去吧。” 紫菀冻得直跺脚,我看她可怜,叫她待在屋子里,不必出来了,她却不肯。 “紫萱姐姐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奴婢一定把姨娘拉回屋子里,不可叫姨娘在外头看雪,姨娘若是不回屋,紫萱姐姐要骂奴婢了。” 紫萱被叫去领炭火了。 浮翠居的炭火份例前几日才领过,但却不够。 要不然,东屋也不会一直不舍得烧炕烧炭盆。 那日跟二爷说了之后,一连几日没有动静,我还以为二爷忘了,没想到今日就有人来叫紫萱,说是上回漏给了,这回补上。 谁信呐。 二奶奶一直没叫姨娘们去请安,对外说是病了。 什么病了,不过就是因为张会安的事情跟二爷怄气呢。 我看不懂二奶奶。 张会安就是个混账,虽是嫡长,却被张太太宠坏了,吃喝嫖赌无所不会,房中人多得数不清,一个院子都塞不下,就连张太太身边的丫鬟,他也不放过。 张老爷管过几回,每次要打,张家老太太和张太太这对婆媳就哭天喊地地护着张会安,张老爷只好不了了之。 好不容易挨到老太太走了,想要好好管一管张会安,却发现张会安的性子已经定了型,管也管不好。 好在除了张会安,张家还有两个嫡子七八个庶子,张老爷随便选一个,拎出来都比张会安强。 他便渐渐地熄了要培养张会安的心思,就连张家的产业,都不许张会安染指。 张会安没有赚钱的营生,不甘心每个月只拿着月例银子和张太太给的体己度日,这才开起了斗金坊,放起了印子钱。 他干这些蠢事,张老爷未必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张老爷早就不想管这个儿子,张会安入狱,整个张家,怕也只有张太太和二奶奶这个出嫁女着急。 张太太的信一封一封地往府里递,却全都被拦下了。 紫萱去打听了,回来说是二爷吩咐的,凡是张太太递进来的信,不许收,通通退回去。 可怜张太太,还指望着女儿给儿子挣一条活路呢,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几乎等于是被软禁在院中,外头的消息一概传不进来。 二奶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她不想叫姨娘们看笑话,所以才免了晨昏定省。 这倒便宜了我。 我现在吃得好睡得好,马上屋里就要有足够的炭火。 穿过来十年半,这肯定是我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 可偏偏就有人不想让我过好日子。 紫萱还没回来,连翘便上门了。 她颇为同情地看着我,叫我收拾收拾包袱,回家去。 “二奶奶叫人喊了你家人来,要接你回家过年呢,这事过了明路,二爷亲自点了头。” 我如遭雷劈。 我的二爷啊,你怎么是这么个糊涂主子! 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跟那家人的关系如何,就点头让我回家过年,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我急得直跺脚,握着连翘的手,问她能不能不回去。 “不行,”连翘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因此看着我的眼神就充满了怜悯和同情,“辛夷,我不能在浮翠居多待,本来这事是要叫个小丫头跑一趟,牡丹给我打了遮掩,我才能来跟你说话。” “你说你老老实实的多好,怎么非要闹腾着跟南姨娘学?要身契这件事,是南姨娘教你的吧?” 冤枉啊,除了上次南姨娘叫多福送了一餐饭给我,我们之间可再也没有来往了。 我赶紧解释,可连翘却摇头:“总之奶奶认定你跟南姨娘走得近,春兰整日骂你是个狐媚子,罢了,我不跟你说这个,我给你说个好消息,奶奶答应销了你的贱籍,但是得二爷饶了咱家舅爷一命。” 我很想骂人。 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二爷铁面无私,又最痛恨张会安这种恶霸,既然亲手抓了张会安,又岂能轻饶了他。 怪不得二爷这几日不来浮翠居了呢,原来是二爷拿不回我的身契,又因为答应了我,心有愧疚,自觉失了面子,没脸来见我了。 如今更是任由二奶奶磋磨我,他是彻底不想管我了,索性随二奶奶去。 什么时候二奶奶在我身上撒够了气,什么时候他们夫妻才会和好。 我苦着脸叹气,我倒成了他们夫妻二人的玩物了。 “你叹什么气?”连翘不解,“销了你的贱籍,这是好事啊,以后你要生了孩子,这孩子便不是贱籍之子,而是正儿八经的主子爷,虽说是庶出,可庶出爷们儿也不差,你看咱们二爷,不是就把京中的大爷给比下去了吗?还有张家的几个庶出公子,哪一个不比大舅爷强?” 贱籍女所出的孩子也是贱籍身,算不得主子,可脱了贱籍,生的孩子却是府中的主子,无论嫡庶,都是武安侯府的姑娘公子,身份高贵着呢。 连翘企图用这个来安慰我,给我打气,可她又哪知道,我根本就没法脱了贱籍呢。 二爷不会答应二奶奶的,他不松口,二奶奶就会折磨我,企图让二爷心疼,然后放了张会安。 但二奶奶认错二爷了,二爷可不是一个会为了儿女情长耽误正事的人。 更何况,我和二爷也算不得儿女情长。 这下子好了,身契没拿到手,我还得回家受磋磨。 这个年,注定是要过不好了。 二奶奶那边催得很急,明确说了,叫我不要带丫头回去。 我刚收拾好几件衣裳,就被几个嬷嬷簇拥着带到后门处,高妈妈正在那里等着我。 见到我,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给姨娘道喜了。” 第十八章 二奶奶的赏赐 给我道喜? 我有什么好喜的。 高妈妈明知道我回家不是喜事,而是灾祸,她却偏要给我道喜,分明是在奚落我。 但我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 “同喜同喜,我走得匆忙,来不及去跟奶奶辞别,请妈妈回去之后转告奶奶,就说我多谢奶奶大慈大悲,竟然会放我回家与家人团聚,自从跟了奶奶,我已经有十年不曾回家过年了,真是想不到,这辈子还有跟爹娘一块儿过年的时候。” 高妈妈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竟然会这么高兴。 谁叫我脸皮厚呢? 厚到一定程度,就能遮掩真实情绪,我的厚脸皮就是我的保护色。 我不伤心,高妈妈就不开心了。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塞给我,冷着脸道:“记得叫你大哥出了府拐到张府去,把这信给太太。” 闹了半天,把我推入火坑前,还要叫我再做一次信使。 不知道这封信出自谁之手,正院那几个人,从二奶奶开始,高妈妈,春兰,牡丹,芍药,连翘,余下还有几个二等三等的陪嫁丫头,加一起,认识的字不超过十个。 竟然还能东拼西凑出一封信来,真是人才。 “可别弄丢了,”高妈妈冷冷盯着我,“姨娘务必要去一趟张府,若是不去嘛,姨娘也知道奶奶的性子。” 我把信收进随身的小包袱里,再三跟高妈妈保证,我一定会把信送到张太太手中。 高妈妈这才朝外头努了努嘴:“你大哥二哥在后门处等你,快去吧,好生在家里过年,别辜负了奶奶的一片心。” 我虽然装作很高兴,但到底心中惶恐,临行前,还是忍不住问高妈妈:“妈妈,奶奶可曾说过,何时去接我回来?亦或是,什么时候将紫萱紫菀送去伺候我?” 正院的人催得急,说是瞅着天要下雪,叫我趁着未落雪之前赶紧走。 至于浮翠居的两个丫头,过后就会收拾了我的箱笼,坐着府里的大车去找我。 这八成是哄我的话,可我还是不死心,想要从高妈妈这里听个明白话。 高妈妈自以为终于吓到我,就越发得意了:“姨娘也做过丫鬟,前不久还伺候奶奶呢,怎么,这才当上姨娘多久,就想着叫别人伺候了?” 她笑着叹了一口气。 “怕是叫姨娘失望了,奶奶说了,体谅你们家中地方小,住不下许多人,又想着叫你跟家人在一块儿自在一些,这回就不用那两个丫头跟去了,辛苦姨娘自己伺候自己吧。” “至于何时接姨娘回来嘛,”高妈妈抿了抿唇,“这得看奶奶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姨娘也知道,最近因为张家舅爷的事,奶奶是吃不下,睡不着,还跟二爷闹了别扭,一时半会儿怕是顾不上姨娘,反正姨娘也喜欢回家过年,那就在家里多待些时日吧。” 我暗骂了一声老妖婆,嘴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几句叫二奶奶别难过别伤心的话。 场面话谁不会说呀,我在我们那个时空里当社畜,早就把嘴皮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说几句漂亮话难不倒我。 后门处,我那两个牛高马大的兄长,正等在自家新打的大车旁边。 车上装了十几个包袱,都是新的。 我粗粗扫了一眼,没有一个是我常用的包袱皮。 “奶奶心慈,赏了姨娘好些东西。” 送我出门的婆子数着车上的包袱,一一指给我看。 “这几个是给你娘和你两个嫂嫂的,都是丫头们穿了几次的衣裳,跟新的一样,这几个包袱里头装着咱们府上的点心果子和好茶叶,外头买不到的,这几个是专门给姨娘的,里头有全套的梳头家伙和被褥枕头,还有一件大毛衣裳,两套奶奶的衣裳,留着过年穿。” 二奶奶在外人面前一向会做脸面,要不然,武安侯大夫人为何会赞她贤惠呢。 都是些小恩小惠堆出来的贤惠罢了。 婆子絮絮叨叨地点着东西,我却只看到了两个哥哥眼中的贪婪。 一路上,我都缩在大车角落里,不敢跟两个哥哥说话。 二哥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一样,盯得我心里发毛。 赶车的大哥稍微好一些,问我在李府可住得惯。 我以为多年不见,大哥好歹懂了些做人的道理,他却转过头问我:“听说你被抬成了二爷的姨娘,月钱涨了不曾?这半年多也不见你叫人往家捎月钱,果然是攀了高枝儿,就把家里人都给忘了。” “家里还等着用钱呢,你不给钱,家里怎么过日子?可莫要学那起没良心的小蹄子,把钱都昧下不给家里用。” 二哥幸灾乐祸,盯着我阴恻恻地笑:“招娣,你要倒霉了,等你回去,爹肯定要把你吊起来打。” 一声招娣,把我从惊恐中唤醒,我都忘了,我在这里的本名也叫招娣。 这世间好多个招娣盼娣来娣,她们家中都有个根宝。 要不说我是穿越者中最倒霉的呢,我虽在家里排行老三,上头却正儿八经有两个根宝。 巧了,我这俩哥哥一个叫陈金宝,一个叫陈银宝,反正都占个宝字,只有我最倒霉,是那个被家人吃血喝肉的招娣。 不知要在家里待多久,反正我已经能预见到家中的鸡飞狗跳了。 大哥赶车很稳当,我抱着我的小包袱,靠着车里其他的包袱堆儿,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 大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我睁眼一瞧,二哥已经下了车。 “在车里好好待着!别闹幺蛾子!” 车帘还未放下,我便看到眼前那熟悉的一扇门。 张府后门。 原来已经到了张家。 我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想着还挺快,大哥可真是个赶车的好把式呀。 刚要下车,我却忽然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我并未跟大哥说,叫他拐到张府来,他是如何知道要来这里的? 难道是高妈妈告诉他的? 可方才送我出门时,高妈妈并没有跟出来,那个跟着我出来的婆子也没跟我两个哥哥搭话。 排除这些,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高妈妈之前就跟我两个哥哥说过话,所以他们才知道要来张家。 我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从小包袱里摸出那封信,我忽地好奇心大起,慢慢打开了信封。 第十九章 卖身契 信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是我的卖身契。 我糊涂了。 二奶奶不是要给张太太写信吗?我以为信里会告诉张太太,二爷要怎样处置张会安,怎的却变成了我的卖身契? 她难道就没话要跟自己的亲娘说吗? 我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看,见我那两个哥哥正在跟一个老妈妈说着什么。 二哥边说还边往大车这边看,我只能放下帘子。 但我已经认出了那个老妈妈,正是张太太身边最得用的钱妈妈。 我又糊涂了。 陈金宝陈银宝这对废物兄弟,是怎么能跟钱妈妈搭上话的? 他们在跟钱妈妈说什么? 我低头在心里迅速把整件事情盘了一遍,终于大致捋清了一条思路。 传信的不是我,而是我这两个废物哥哥。 紫萱去打听过,说二爷下了死令,在张会安的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千户府不能跟张家的人有任何来往。 不仅张太太的信送不进来,就连张太太的人也进不去千户府。 二奶奶也派出好几波人去了张家,可还没到张家门口,就被二爷的人给拦住了。 也就是说,这对母女只能借助第三者来沟通。 而我们家,就是这个第三者。 真是难为二奶奶了,竟然把我这个陪嫁丫鬟利用得这么彻底,连最后一点用处也不放过。 她不仅用我来固宠,还把我娘家人也给算计进去了。 我默默推演了一遍。 二奶奶叫人找上了我家,这期间二爷的人定然会跟着,二奶奶派出去的人倒也聪明,并未给我娘家人信件,或者叫他们传话,而是让他们来接我回家过年。 等我那两个废物哥哥上门,高妈妈才在后门处面授机宜,叫他们拐到张家来,把二奶奶要说的话带给钱妈妈,再由钱妈妈转述给被软禁的张太太。 张太太得了信儿,自然也有话要跟二奶奶说,便借由陈金宝陈银宝的嘴巴传回去。 至于叫我回家过年,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我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高妈妈会把藏着我卖身契的一封信给我,让我交给张太太。 把我的卖身契给张太太有什么用呢? 我都是二爷的姨娘了,张太太把着我的卖身契,也不能把我从府中拖出来卖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张太太虽然是二爷的丈母娘,却不敢得罪这个女婿。 除非,我人在府外。 我登时就打了个哆嗦,我现在不就是在千户府外吗? 有了我的卖身契,再将我转手卖了,对二爷随便扯个谎儿,说我自己不检点,勾引爷们儿,张太太替女儿惩治我,就把我卖了。 二爷虽然生气,但他身边的女人那么多,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我,跟自己的岳家彻底撕破脸面。 再细细一想,我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兴许二爷是真的想要销了我的贱籍,可二奶奶却不愿意,于是就将我的卖身契送回张家,放到自己的亲娘手中。 二爷总不会去跟丈母娘要一个丫头的卖身契吧? 丈母娘可不如枕边人好说话,想要卖身契,那就把张会安放了。 二爷都没有为了我答应二奶奶,那就更不会答应张太太了。 反正这件事不管得益一方是谁,都不会是我。 至于为什么叫我亲自把信送给张太太,原因很简单,二奶奶是临时起意,高妈妈还没来得及把信给我那两个废物哥哥,只能让我送给张太太。 也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我把这封信塞进了自己贴身的小衣中,我想要赌一把。 刚藏好信,我二哥就上了车,大车也随即走动起来。 我忙叫了一声:“大哥,停车!我下去跟钱妈妈说两句话。” 陈金宝不耐烦地道:“你有什么话好说的?爹娘还在家中等着你呢。” 二哥陈银宝更是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老老实实在车上待着,别想耍花招!” 他们不让我下车见张太太,钱妈妈也没提这件事! 我顿时长出一口气。 他们几个人都不知道高妈妈叫我送信这一回事。 我保住了我的卖身契。 可光有卖身契有什么用呢?若是没有主家带着我亲自去官府销了贱籍,我纵使一直捏着卖身契也没用。 我还是个奴才。 出城不远,就到了我们村。 我家就在村口,五间青砖大瓦房,在一水的泥草房中很显眼。 娘挺着大肚子出来接我,大嫂二嫂站在她身后。 大嫂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吃奶的娃娃,手中还牵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子,二嫂的肚子看起来只比娘的略小一些,三个人脸上的笑容很真诚,看到大哥二哥拿着几个大包袱,笑容就更深了一些。 院子里泥水横流,散养的鸡鸭到处走,一边吃一边屙,哪怕家里盖了新房子,也臭烘烘的。 我一脚踏进脏水中,石榴红的鞋面就脏得不成样子。 还没来得及惋惜,几个孩子从屋里呼啸奔出,将我撞倒,他们也不曾停下来扶我一把,一个个跳起来去抢大哥二哥手上的包袱,就在院子的脏水里解开。 这个抓几件衣裳,那个抢一盒胭脂。 就连我梳头的头油,都被抢走了。 大嫂二嫂两个人跟孩子们抢成一堆,为了两块脏了的包袱皮,妯娌俩吵得脸红脖子粗。 只有娘真心疼我。 她吃力地将我扶起来,用袖子擦着我衣服上的脏水,一边拍打着,一边抱怨着:“这几个猴儿,被你爹给惯坏了,见了你也不知道叫人,可惜了这身衣裳,招娣,你这衣裳穿不了了吧?正好,你脱下来洗一洗,给你两个嫂嫂穿,省得她俩抱怨没新衣裳。” “你在豪门大户里吃香的喝辣的,听说你们一套衣裳只穿一次,洗了一水就不要了,这衣裳既然脏了,你肯定嫌弃,你两个嫂嫂不嫌弃,给她们!” 我抓住娘的手,紧紧地护着我的衣裳,还有我手上的小包袱:“娘,我也没有多余的衣裳,这身洗干净了,我还得穿回去呢。” 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娘一下子就变了脸:“你少哄我!这半年多没往家里捎钱,钱都哪儿去了?一会儿你爹回来,仔细你的皮!” 第二十章 谎言 原来娘也不是真心疼我。 我悲哀地看着院子里还在抢东西的侄子侄女们。 如果我有了孩子,我的孩子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能! 我的孩子决不能像他们一样! 不会的不会的,我如果生下了二爷的孩子,那就是武安侯府的子孙,只要能活下来,就会有书读,就会明事理。 《红楼梦》里的贾环也是庶子,不照样是个主子爷么? 我不求我的孩子大富大贵,我就求着他们将来不要拖累我,给我丢人现眼。 等最后一把梳子有了归属,娘才把我迎进偏房,丢给我一件打了补丁的旧衣裳,叫我穿上。 她的眼珠子在我手上的小包袱上打转,我只得打开给她看。 包袱里是一件没有完工的男人里衣,布料光滑,还织着银纹,一抖动,就泛银光。 我娘立马就要上手摸,被我拍掉了手。 “别动!这是给二爷做的里衣,料子可金贵着呢,你手上都是茧子,摸一下就得勾丝儿。” 娘撇了撇嘴:“一件衣裳罢了,看得那么金贵,有功夫给男人做衣裳,就没功夫给你老子做一件?真是不孝,我看,这件衣裳你就做好了,给你大哥吧,你爹也穿不上。” 我不肯:“我捎回来的钱给你们盖了大房子,买了大车,还多买了几亩地,这不比一件衣裳孝顺?娘,我可警告你,你别打这件衣裳的主意,我能不能叫二爷独宠我,就靠这件衣裳了,等我成了二爷的心尖宠,我两个哥哥想要多少好衣裳,都不算是个事。” 我拿二爷当幌子,终于熄了我娘拿走这件衣裳的心。 她照旧撇撇嘴,叫我自己收拾一床铺盖。 “家里地方小,你夜里就跟你侄女们挤一挤。” 我想哭,又哭不出来。 拿我的钱盖的房子,竟没给我留一张床。 真是可笑。 傍晚时分,爹回来了。 一进门,他便大叫我的名字,让我跪下来。 “陈招娣,钱呢?” 我没带钱,钱留在浮翠轩,比放在我身上安全。 拿不出钱,我爹便扬起了巴掌。 一巴掌扇下来,我嘴里就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我爹第二个巴掌扇下来的时候,我站起来躲了过去。 他气急败坏,叫我两个哥哥按住我,说今日非要打得我眼里有他这个爹为止。 “你不敢!” 我扬起脸凑到他跟前。 “我是二爷的姨娘!二爷过几日就要来看我的,你要是把我打坏了,二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爹看向了两个哥哥。 大哥阴沉着脸,朝我爹使了个眼色,二哥满脸兴奋,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要打死我的样子。 我心头莫名涌出一股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跟大哥眼神交流之后,我爹信了我。 他扶起我,见我身上穿了一身旧衣裳,抬手就给了娘一巴掌。 “烂了心肝的臭娘们儿,招娣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给她穿这个?” 在爹的连打带骂中,我那被哄抢一空的东西又都回来了。 大嫂二嫂联袂而来,两个人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叫我别着急,她们已经把包袱皮洗干净了,晾干了就给我送来。 “招娣有出息,竟然当了姨娘,你可别忘了提携你大哥和你侄子们,叫他们给你看铺子守庄子都使得。” 大嫂算盘打得很精明,二嫂也不肯落后于人。 “招娣,你也别忘了你二哥,你二哥有的是力气,叫你二哥给二爷当个长随吧,来年你生了小子,让你侄子给小子做伴读。” 我笑笑没说话。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们倒先给自己安排上了。 娘煮了鸡蛋,进来帮我敷脸。 可明明她自己脸上还顶着几个巴掌印。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只要我稍微一蹙眉,她就忙停下手,问是不是弄疼了我。 “疼也要忍着,二爷喜欢的,就是你这张脸,若是破了相,可就没法叫二爷宠着你了。” 鸡蛋冷了,被她揣进了袖子里。 我看她一眼,她就讪讪地笑。 “你在大宅院里,不缺这个吃,我给你二哥送去,他最近帮人看鱼塘,夜里睡不得觉,多吃点,别叫他亏空了身子。” 我冷笑。 她怕二哥看鱼塘亏空了身子,却从不问问我在府里累不累,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罢了,我和她本就没有几分真情,何必为了一个鸡蛋计较。 可到底还是心里发酸,我忍不住问她:“你给二哥吃了,大哥怎么办?你就不怕大哥知道了难过?” 我娘笑了两声:“手心手背都是肉,娘还能偏心不成?你二哥有的,你大哥也有,等你二哥上工了,我私底下再煮一个蛋给你大哥吃。” 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我算什么? 是了,我是长得太长的手指甲,得及时修剪,不用担心我疼不疼。 原身的记忆里,还残存着对亲娘的孺慕之情。 而替代原身的我,对眼前这个是我娘的女人,以及这个家,彻底死了心。 过了一天又一天,眼瞅着就要过除夕了,二爷却依旧没有露面,连个信儿都不曾捎来。 我爹就对我失去了耐性。 他疑心我在骗他。 “你不是说二爷这几日就来看你吗?怎的他还不来?招娣,你可别哄我,你知道爹的脾气,爹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我不过是随口扯了个慌,我知道二爷根本就不会来。 且不说二爷每日有忙不完的军务,便是有空闲,也不会跑到一个姨娘的家里来,这像什么样子? 兴许,他早就忘了我,毕竟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我不想烂在臭水塘一样的家里,跟娘和两个嫂嫂一般,发霉,发臭。 白日里,我仍旧将自己收拾得俏丽可人,假装等着二爷上门来看我,其实在暗地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跑出去,自己去找二爷。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二爷不来,家里人就渐渐对我冷淡起来,就连小侄子也敢对我做鬼脸,说我骗人。 “你这个撒谎精,你等着吧,我爹今晚就把你绑了,送给大板牙做婆娘!” 第二十一章 身孕 我不知道大板牙是谁,但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个长相周正的人。 小孩子最初都是心思单纯的,大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我这侄儿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他爹,我那个好大哥说的。 我在我那些被还回来的包袱里翻出一把梳子,塞给小侄儿,叫他跟我说实话。 “大板牙是谁?你爹他是怎么说的?还有谁要计划着将我送给大板牙?你都跟我说,只要你说了,我这个包袱里的东西就都是你的。” 我指了指炕上的一个包袱,里头包着的是这次临行前,二奶奶赏给我的全套梳头的家伙,拿出去卖能卖得些银子。 “你要是老实告诉我,这些东西就都是你的,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这些东西全给你二婶。” 我娘偏心二哥一家子,什么好东西都往二哥房里放,大哥大嫂对此抱怨不休。 我在家中短短几日,两个嫂嫂已经打了好几回架了。 大人成天抱怨,小孩子耳濡目染,自然会得出一个结论,二叔二婶不是好人,凡是好东西,决不能落到二叔二婶手中。 小侄儿根本就没有多想,便把家中大人的计划告诉我。 “我爹和二叔回来说的,说是张家的老太婆告诉他们,要把你送给大板牙当婆娘,等你成了大板牙的婆娘,爷奶他们就能拿好多钱!我爹和二叔还能当上管事呢!家里大人都知道,这几日爷奶他们就商量着把你嫁过去,商量来商量去,就定在了今晚。” “姑姑,反正二爷不来看你,你要么就去给大板牙当婆娘吧,大板牙肯定比二爷强,我听说二爷是杀了很多人才当上的千户将军,大板牙从不杀人,吃醉了酒打人也是打累了就睡了,他的前两个婆娘都不是他打死的,是自己上吊死的。” 够了够了! 我慌得差点站不住。 我要逃,我就是死了,我也不当大板牙的婆娘! 可我还想活下来,我想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体体面面地活着,那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找二爷。 只有二爷能救我。 我又把头上的一支银簪子拔下来给了小侄儿,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等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才浑身发抖。 好一个娘家人啊! 卖了我一回不成,还要再卖我第二回! 收拾好随身的小包袱和那张卖身契,我跟往常一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该干活儿干活儿,该发呆发呆。 只是吃饭的时候说我吃不下,独自回了房。 娘紧随其后,端着饭碗叫我吃。 “人不吃饭怎么行呢?你不是还盼着二爷来看你?要是饿坏了身子,等二爷来,见你脸色不好看,病恹恹的,肯定就不要你了。” 我真佩服我娘这说谎话不脸红的样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用二爷会厌弃我这一套来哄我。 是呀,我要真的被送上大板牙的炕头,二爷还能看得上我才怪呢。 反正今晚都要走了,我就不耐烦再装下去,很嫌弃地皱皱眉:“这都给我吃的什么东西,我不吃这个,吃了肚子难受。” 我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这菜怎么了?普通老百姓不都这么吃的?你知足吧,别人还吃不上这萝卜炖肉呢。” “萝卜炖肉?”我拿过筷子在碗里搅了几下,“怎么全是萝卜,肉呢?” 不用说,肉肯定在我爹和两个哥哥、几个侄儿碗里。 “你一个妇道人家吃什么肉!” 娘抱怨了一句,紧接着又搬出了千户府:“你在府里吃香的喝辣的,一天到晚吃肉,看见肉都要吐了吧?到了家里就别吃肉了,把肉让给你爹他们。” 我一松手,筷子就落在地上。 “没肉怎么吃啊,我这几日想吐,胸口堵得慌,你撤下去吧,反正看见萝卜我就想吐。” 我娘双眼一下子就亮了。 爹在外头听见筷子落地的声音,骂了一句,娘连忙捡起筷子出去了,一会儿功夫又摸进来。 “招娣,你这个月的癸水来了吗?” 我摇摇头。 娘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伺候完二爷,没人叫你喝过什么汤药,就是大宅院里不能生孩子的汤药?” “娘,你说的是避子汤吧。” 我娘赶紧点头,门帘一掀,大嫂二嫂也进来了,都倚在门边看我。 我便装着有些羞涩的样子低了头:“就头一回吃过,我嫌弃苦,二爷就去跟二奶奶说,以后不要我吃这个了,我便没吃。” 余光一扫,我瞥见娘跟两个嫂嫂对视了一眼。 人啊,都是趋利避害的。 我已经是二爷的姨娘了,把我塞给大板牙做婆娘,他们虽然能得到张家许诺的好处,可也有得罪二爷的风险。 若是我肚子里怀了个孩子,我这个孩子就是千户府的小主子,他们便是小主子的外家,不比给张家做奴才强多了? 是得罪张家,还是得罪二爷,他们心里有数。 我早已看透陈家人骨子里的自私虚伪,所以才使出装怀孕这个招数。 不然,我哪敢这么嚣张,万一惹怒了这一家人,他们不管不顾,把我装进麻袋里丢到大板牙的炕头上,我就惨了。 娘和嫂嫂被我唬住了,她们叫我好生歇着,便出去了,娘还问我想吃些什么。 我想了想,叫她多煮几个鸡蛋:“我就馋这个,心里想得慌,吃不上就难受,我还馋夏天腌的酸豆角,要是能挖上一勺酸豆角,就着鸡蛋吃就好了。” 娘登时大喜,下死劲瞅了几眼我的肚子,便兴高采烈出去了。 不一会儿,我那小侄儿便溜了进去。 “姑姑,”他贴着炕边站着,小声告诉我,“他们今晚不会把你送给大板牙了,说是等过了初五,请了大夫来家,再把你送去。” 我冷冷一笑,这是不信我呀。 第二十二章 逃跑 我不急,反正今晚危机暂时解除,等明日他们一早醒来,早就找不到我的人了。 我咬咬牙,把两只银耳坠都摘下来给他。 这小家伙可真是贪心,我也不富裕啊。 罢了罢了,只要能跑出去,一对银耳坠也算不得什么。 小侄儿收了我的东西,就噔噔噔跑出去了,一会儿功夫又跑了回来,告诉我成了。 “姑姑,之前奶在给你的萝卜汤里下了药,我找到剩下的药,趁他们在商量你的事,都放进锅中的蛋花汤里啦。” 我摸摸小侄儿的头,说他真乖。 可这家里也不是谁都能吃上蛋花汤的。 和我同屋的两个小侄女就没有资格吃,怀着身孕的娘和二嫂、正在喂奶的大嫂,三个人能分一碗,但这已经足够了。 我下了炕,领着小侄儿出来,堂屋里立刻就没人说话了。 爹斜了我一眼:“你出来干啥?” “侄儿说有蛋花汤吃,我馋这个,所以想出来吃一口。” 我大大方方地在桌子边坐下,眼睛瞟着大哥二哥。 大哥面无波澜,二哥倒是阴着脸,一看我就目露凶狠。 看样子,暂时把我留下来这件事,二哥是不同意的。 娘和大嫂很快就把蛋花汤端上桌,两个小侄女蹲在墙根底下,盯着蛋花汤不停地咽口水。 我斜了她俩一眼,端着碗往屋里走:“娘,我不太舒服,想在屋里躺一会儿,你要是煮好了鸡蛋,又找到了酸豆角,叫两个小侄女送进来就好了。” 娘忙问我:“没有酸豆角,有腌的酸萝卜行吗?” 我点头:“行呀,只要是酸的就成,我这心里总想着吃口酸的。” 毕竟,酸儿辣女嘛。 娘更加欢喜,爹的脸色也好看几分。 呸,一家子都做着美梦呢。 我这个人原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在这里做了十年的丫头,棱角慢慢被磨平,变得心如止水,得过且过。 但我并非毫无底线。 对这一家子,我已经仁至义尽,他们却不顾我是他们的至亲,想着将我扒骨抽筋,若不教训他们,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原身。 我已经打定主意,找到二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叫这家人回到原来的生活。 两个小侄女很快就进了屋,一个人端着一碗酸萝卜,另一个人抓着两个熟鸡蛋。 为了这两个鸡蛋,大嫂二嫂又打起来了,被两个哥哥各自揪回了房中。 我没吃这两个鸡蛋,而是当着两个小侄女的面,把那一碗酸萝卜硬生生地吃了进去。 我酸得牙齿都要倒了,却还硬说好吃,想要再吃一碗。 小侄女连忙出去报喜,转眼功夫又给我拿回来一碗,我叫她放在炕边,等我晚上饿了,就着鸡蛋吃下去。 那一碗蛋花汤就在酸萝卜边上,两个小侄女瞅了瞅鸡蛋,舔一舔嘴唇,再瞅一眼蛋花汤,咽一口口水。 我招招手叫她俩过来,把这碗蛋花汤分给她们喝。 天黑得早,家里人早早就上了炕,今晚,两个小侄女睡得特别沉。 我知道是那碗蛋花汤起了作用。 又静静地等了片刻,我才挎着小包袱,揣着两个鸡蛋出了门。 夜里只吃了一碗酸萝卜,我饿得慌,走之前先去了灶房,在锅里摸到半只烧鸡,十几个大肉包,橱柜里还有些肘子等好东西。 我立马找到一个篮子,把烧鸡、大肉包,以及半个肘子、俩猪蹄、一盘猪头肉全都装上了,还摸到了两包点心。 灶膛里还捂着柴,锅里的东西都是热的。 这都是用我的钱买的,我才不会便宜陈家人。 有了这些吃的,我手里的鸡蛋就不香了。 我想了想,拿着俩鸡蛋和俩包子,回到偏房,放在了两个小侄女的枕边。 再出门,就看见小侄儿蹲在院子里,把我吓一大跳。 “姑姑,”他揉了揉眼睛,“你去哪儿?” 我从篮子里拿出两个肉包塞给他:“我要去找二爷了,你拿着包子回去睡觉吧,不许告诉别人,你要是不跟人说,我下回回来,给你捎个银镯子。” 小侄子捧着肉包子直点头,屁颠屁颠地回屋去了。 这小子这一次贪了我不少好东西呢,怕是他如今的体己都比他亲娘多了,还想着再贪我一个银镯子,做梦吧。 我解开大青骡,废了好半天劲才爬上去,骡子走不快,我也不太会骑,只能说聊胜于无。 一路上,我就是再饿也不敢停,直到走上官道,我才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又到了何处,四周一片荒野,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狼叫。 我心里惴惴不安,只好抬头看月亮。 幸亏今晚的月光很亮,不然,我怕是能骑着大青骡摔到路边的水沟里去。 又骑了一会儿,我实在是太累了,就牵着骡子躲进路边的荒地里。 这里有一块大石头能稍微挡一挡风。 头顶的月亮不知何时躲入云层中,北风也一阵紧似一阵,怕是一会儿就要下雪了。 篮子里的菜都凉了。 我抓起包子就啃,一口气吃了俩包子,又把那半个烧鸡吃了,身上才有了劲儿。 将将歇一口气,老天就刮起了雪粒子。 北风裹挟着这些雪粒子,直往我脸上扑,刮得我的脸生疼生疼的。 再不找个地方躲雪,我一定会冻死的。 我忙爬上大青骡,可大青骡却不听话,任凭我如何呵斥打骂,它也不往前走一步。 我只能又爬下来,扯着它的缰绳,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这寒风刺骨的雪夜中。 登州卫在海边悬崖上,此去登州卫,路途算不得遥远,但倘若我用双脚,怕是得走上一整天。 有了大青骡,就能少走不少路呢。 我得在除夕夜之前赶到登州卫。 二爷是登州卫千户,除夕夜这一晚,必定会先在登州卫哨所,与几个手下吃酒,然后才会赶回府中。 想要二爷救我,只能在登州卫,而不是在千户府。 我的手指头都要冻僵了,才在路边发现一座窝棚,便立马躲了进去。 这窝棚四面透风,可也总比暴露在荒野中强。 刚一躲进去,便听轰隆一声。 第二十三章 叫花子 原来是这窝棚太旧了,顶不住今夜的狂风,塌了一半。 这塌了的一半把这边口子堵得严严实实的,反倒叫窝棚里暖和不少。 没塌的这一半,地上有一床破被,旁边摞着几个碗,还有个火折子。 地当中有个火盆,里头的灰是新的。 兴许这是哪个叫花子住的窝棚,今夜叫花子没回来,倒便宜了我。 破被一股味儿,我才不想盖这个东西,就从塌了的那半边窝棚里抽了些木棍当柴火,扔进了火盆中,又点燃了柴,生了个火堆。 窝棚里登时就暖和起来。 我把篮子往火边挪了挪,一会儿功夫,冷了的肘子、猪头肉等物就有了温度。 虽不是热的,但最起码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了。 冷的时候吃点东西有好处。 我就捧着半个肘子小口小口地啃着,一是叫身上再暖和一些,二是让嘴巴别停下来,这样不会太无聊,也不会犯困。 雪夜荒野,塌了一半的窝棚,随时可能找过来的陈家人,时不时响起来的狼嚎……重重危险之下,我根本不敢睡。 小口小口地嚼着肉,还能叫自己清醒些。 半个肘子还没吃完,窝棚外头忽然有人说话。 “哥,是个骡子!咱们把它杀了吃了吧!” 听声音是个小孩。 “嘘,别说话!咱们的窝棚里有人。” 这个声音听着年龄稍微大一些,但也还是很稚嫩。 我登时便打了个激灵。 窝棚本来就不大,还塌了一半,根本就避无可避。 我还没找到趁手的武器,两个人就钻了进来。 一个是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两个人见到我就愣住了。 打破沉默的是他们两个人肚子里的咕咕声。 我把篮子盖掀开:“吃吗?” 两个孩子二话不说,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 “慢点吃,篮子里还有这么多呢,足够咱们仨吃一天了。” 那个小的一边伸长脖子往下咽包子,一边嘟嘟囔囔:“多吃点,明天后天不知道还能不能讨到饭。” 大的敲了敲他:“少吃点,给她留点。” 他说的“她”是我。 我有点感动。 这世上大概还是好人多吧。 “没事,吃吧,”我笑着安慰那个小的,“明天你们跟着我,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吃不上饭了。” 我住了他们的窝棚,便也要还给他们一个庇身之所。 孩子们不明所以,小的不敢吃了,扭过头看着他哥。 大的精明几分,不问我是什么意思,反而问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你知道登州卫哨所吗?” 大孩子立刻警觉起来:“你想干嘛?你想把我们兄弟两个送到哨所去吗?我们啥也没干,只是讨饭!这世道连讨个饭都不成?” 我怕他激动之下做出过激的事情,赶紧表明自己的身份。 “我男人在哨所当兵,他除夕夜没法回来,我就想着给他送饭,可我迷了路,又不怎么会骑大青骡,恰好遇上风雪,只能被困在这里。” 大孩子狐疑地盯着我看:“真的?” 我笑着点头:“我骗你干啥?” 我还把小包袱解开给他看:“这里头是我给我男人做的里衣,也不知道他明日能不能穿上。” 孩子的心思到底还是单纯。 那个大孩子沉吟了一会儿,就自我介绍,说自己姓杨,叫杨虎头,弟弟叫杨狗头,父母生病没了,亲戚占了自家的田地房屋,将他们兄弟二人赶了出来,只分了这个窝棚给他们。 他知道怎么去登州卫哨所,明日会送我去,但是我得把这篮子食物送给他们。 我忙说没问题。 这两个孩子心地不错,明日若是见到二爷之后一切顺利,我就打算跟二爷讨个人情,叫他收下这俩孩子。 虎头已经可以当兵了,狗头还小,但哨所里养一个小孩也不是养不起。 只是不知道这俩孩子愿不愿意。 我心里踏实了,就稍微眯了一会儿。 醒来一看,虎头正搂着狗头,蜷缩在那床破被子里,睡得可香了。 外头的风雪不知道啥时候停了,幸好雪下得不大,不然路上有了积雪,就不好走了。 我推醒虎头,叫他现在就带我走。 狗头还没睡够,我就抱着他上了骡子,让虎头牵着骡子走。 天还没亮,但借着雪光,倒也能看清路。 我得快些赶到登州卫,走得慢了,我怕陈家人追上来。 虎头果然认识路,中午时分,我们顺利到了登州卫哨所。 今日来送饭的妇人家挺多,守门的小兵已经见惯不惯,他拦下我,问我要给谁送饭。 我跟登记簿子的文书要来了纸笔,写下简短的一封信,交给小兵:“我要见你们千户大人。” 几个兵将立马警觉,将我团团围住,他们亮出兵器,把狗头吓得哇哇大哭。 “你到底是谁!” 我无惧卫兵呵斥,昂首挺胸,说要见千户大人。 “请这位军爷将这封信交给你们千户大人,他一看便知道我是谁了。” 见我只是个弱女子,又只带了两个孩子,几个卫兵互相看了一眼,有一个便拿着我的信进去了。 我长舒一口气,万万没想到,二爷已经到了,我还以为要在这里等上半天呢。 不多一会儿,我就看见身披黑底金纹斗篷的二爷。 他黑着脸从哨所里走出来,冷冷地瞪着我:“你怎么来了?” 我立马跪下来:“奶奶惦记着二爷,叫奴婢来给二爷送东西。” 我还把虎头狗头介绍给他:“奴婢雪天迷了路,幸亏这两个孩子救了奴婢,他们两个无家可归,看着怪可怜的,求二爷给他们二人一条活路。” 二爷半晌没言语,我的膝盖都开始疼了,他才指着虎头道:“跟我进来。” 虎头看了我一眼,拉着狗头战战兢兢地跟在二爷身后进了卫所。 卫所大门重新关上,守门的小兵站得笔直,继续盘问来送饭的妇人们。 我衣衫单薄,规规矩矩地跪在雪地中,纵使冷得浑身僵硬,却依旧身姿笔直,不肯弯下我的脊梁。 不知等了多久,我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卫所大门才再次打开。 “跟我走。” 第二十四章 真的做梦了 是二爷! 我仰头看着他,他像是一尊天神,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脸上无悲无喜,没有怜悯,亦或是喜恶。 “还不起来么?很喜欢在雪地里跪着?嗯?” 他一连问了我几句,我才反应过来,忙扶着膝盖站起。 奈何我的双膝已经冻僵了,刚站起来,便踉踉跄跄,一头往前栽去。 二爷接住了我。 “蠢货!” 他轻声骂了一句,我却觉得这句“蠢货”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我兴冲冲地拽着二爷的袖子,站了好大一会儿,还不肯走。 二爷便不耐烦了:“你要在这里站多久?” 我颇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二爷,我的腿麻了。” “你……” 二爷大概是被我气到说不出话来。 他忽地将我打横抱起,往山下走去。 幸亏此时已经没有来送饭的妇人,卫所门前只有几个小兵,不然我能羞死。 山下有一排房子,这也是登州卫卫所的地盘。 卫所是军营,女眷不得入内,这排房子就是方便前来探亲的女眷。 隔着这排房子不远,另有一个十分精致的小院。 我以为那是二爷的专属院子,还特地仔细打量。 二爷却把我的眼睛捂上了:“那是供爷们儿消遣的地方,别看。” 我一下子就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一般被充作军妓的姑娘都是犯了错的官家女。 她们的日子要比我这个受人欺负的姨娘凄惨多了。 我忍不住在心里感激老天爷,虽然老天爷让我穿成了个丫头,但好歹比这些被人糟蹋的姑娘强。 我很知足了。 二爷带我进来的屋子平平无奇,里面的陈设还不如我在张家做丫鬟的时候好。 幸好屋子里还算暖和,不然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就得冻成冰棍。 “说吧,叫你回家和你爹娘过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二爷话音才落,我便跪倒在地,眼泪汪汪地求二爷救命。 “奶奶好心叫我回家过年,还把我的身契还给了我,可是我那狼心狗肺的爹娘兄嫂,竟然还想再卖我一次,二爷,我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自然,我隐去是张太太叫家人把我卖了一事。 至于二奶奶,我更是跟不要钱一样,拼命往二奶奶身上堆好话,什么活菩萨下凡呀,什么都不要就默默还了我的卖身契,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我短时间内还是要在千户府过日子的,在我没有站稳根基之前,跟二奶奶交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你们奶奶既然这样好,你逃出来之后,为何不回到千户府去找你们奶奶,却要来找我?” 二爷发现了我话里的破绽,我夸二奶奶的话就咽了下去。 “我……我想二爷了。” 我膝行几步,抱住了二爷的腰。 “在家里那么多日,我日日盼着二爷来看我,可二爷一次都没去,我就想着二爷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从陈家逃出来之后,我一刻都等不得,就想早些来看二爷,为了见二爷,我还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丢了,到现在还觉得身上冷得慌。” 我可没说谎,我确实冷得一直打摆子,骨头缝都好像透着凉意,正隐隐作痛。 按照我以往的经验来看,我明日肯定要发高烧。 二爷盯着我看了半晌,盯得我心里发毛。 我总觉得二爷这双眼睛是透视眼,能看到我的心里去。 “你先好好睡,我还有军务要处置。” 他拿走了我的卖身契,我忙叫住他:“二爷!” “嗯?” 我在地上画着圈圈:“陈家人待我不好,他们如今能住上大宅子,多出好些地,全是因为把我卖了的缘故,我没想到他们还想再卖我一回,我……我知道他们是我的生身父母,但哪怕是亲爹娘,也不能这么糟践人。” 二爷倚着门,饶有兴趣地盯着我:“那你想要如何?借我的手,杀了他们?” 我忙摆手:“不不不,我胆子小,可不敢杀人,我只是想让二爷帮我要回我的东西,这次回家,奶奶赏了我不少好东西呢,都被陈家人给扣下了,别的也就罢了,奶奶还把她自己穿了两回的几套衣裳给了我,那个可不能叫陈家人糟蹋了,那一家子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我怕损了奶奶的清誉。” 二爷冷笑两声:“你倒真是你们奶奶的好丫头。” 趁他还没走,我忙把小包袱解开,将那件里衣抖搂出来:“我也是二爷的好丫头,上回二爷说穿着我做的里衣舒服,我又紧赶着给二爷做了一身,也不知道二爷会不会嫌弃。” 二爷盯着那里衣看了几眼,便蹙着眉头出去了。 我不免有些气馁,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叫人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 没人来招呼我,我头重脚轻,很不舒服,便也不想出去,将里衣收拾好,就一头拱进被子里,睡得昏天暗地。 这一觉睡得可香甜了。 我许久不曾睡过这样舒服的觉,我甚至还梦见了我的时空,我的家乡。 梦见了西子湖畔。 夏日的西子湖好多小蠓虫,最是讨厌,喷多少驱虫药都不管用,只要被这些小虫子咬上一口,立马就能起一个大红疙瘩,又痒又疼,处置不好还会化脓留疤,一整个夏天就别想露腿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这些小虫子,反正梦里它们围住了我,一直在咬着我的膝盖和小腿。 我疼得浑身战栗,一直在不停地喊走开。 有没有喊爸爸妈妈,我记不清了,但我好像喊了不少吃的,譬如炸响铃,老鸭笋干煲……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想着这些美食,我就能舒服一些。 小蠓虫终于消散了。 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二爷,还在想我是不是看错了,二爷怎么会跟着我到了西子湖畔呢? “二爷,”我伸出手,摸着他的脸痴痴地笑,“我带你去逛西子湖呀,去喂鸳鸯和鸭子,四十度的天,热死你。” 第二十五章 夫妻不和 想到二爷被热得不行,像狗狗一样吐出舌头不停地哈气,我就笑得停不下来。 “热死你热死你,求我啊,求我就给你吃冰淇淋!” 我笑着笑着,就满足地睡过去了。 没有二爷,没有二奶奶,也没有小蠓虫,我的梦真的好舒服呀。 等再次醒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浮翠居了。 “姨娘总算醒了!” 紫菀盯着一双黑眼圈,来不及问我如何,就冲出去喊人:“紫萱姐姐,姨娘醒了!” 紫萱便也冲进来,摸了摸我的头,就跪在床前,双手合十喊了一声阿弥陀佛。 “你在这儿守着姨娘,”她吩咐紫菀,“我去跟方嬷嬷说。” 紫萱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去,这丫头也瘦了不少。 我好像才回家几日呢,怎么看着这丫头像是过了好几个月的样子。 “姨娘昏了好几日了,今日都初三了。” 我一惊,我这一觉竟然睡得这么久吗? “我是怎么回到府中的?” 一开口,我的嗓子就疼得厉害,声音也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很想喊一句宝娟,我的嗓子…… 没等我喊出来,紫菀先端来了一碗热茶:“姨娘先吃一口热茶润润喉咙,大夫说了,姨娘病得太厉害,哪怕高热退了,也得将养上好些时日呢。” 原来我是病了。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茶,紫菀便手舞足蹈,将二爷如何送我回府说了一遍。 “姨娘大喜,二爷把姨娘的贱籍给销了,”紫菀脸上洋溢着羡慕,“二爷还吩咐李管事,在南边给姨娘买个食肆,就像李姨娘那样,以后姨娘也是有铺子的人了。” 天呀,这可真是大喜。 我一激动,就被热茶给呛着了,抓着被子咳得惊天动地,咳得眼泪鼻涕横流。 紫菀又赶紧来服侍我,待我能喘过气儿来了,她便自责地红了眼圈:“都是奴婢不好,引得姨娘咳嗽得这样厉害,姨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指了指嗓子,告诉她除了嗓子痛,身上没劲儿之外,我都挺好的。 紫菀最爱搜罗八卦,哪怕我不吩咐,这丫头也爱打听。 “姨娘回家过年后,二爷和奶奶又吵起来了,还是因为张家舅爷的事,听说张家舅爷被判了个削耳刺字流放,要一路往漠北去呢,奶奶当即就病倒了,身下都见了红,大年初一还没能起得了身,年夜饭都是南姨娘和卫姨娘张罗的。” 二爷竟然这么硬气,哪怕二奶奶怀着他的孩子,他依旧不肯在张会安一事上做让步。 我忍不住庆幸二奶奶那恶毒的心思。 多亏二奶奶临时起意,想要叫我亲手把我的卖身契交给张太太,让她亲娘料理了我,不然,就凭二爷这般硬气,不肯向二奶奶低头,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我自己的卖身契呢。 “张太太来过咱们府上,就大年初二那日来的,坐在正院哭了一天,闹了一天,咱们浮翠居听得真真儿的。” 紫菀一脸幸灾乐祸。 “姨娘可别嫌奴婢多嘴,奴婢觉得那张太太不是好人,她还来咱们浮翠居闹过,说都是姨娘害得二奶奶胎像不稳,要把姨娘拖回张家卖了,什么时候二爷放了张家舅爷,她就什么时候把姨娘送回来,二爷大怒,叫人送客,奴婢们这才知道二爷销了姨娘的贱籍,还叫人去给姨娘买铺子。” 我为张太太有这么大的胆子吃了一惊。 我可是二爷的姨娘,她怎么敢在千户府中这样闹腾,真以为二爷是个不得宠的庶子,性子绵软,能任由她这个丈母娘欺负呀? 二爷才不是呢。 也就是在姻缘一事上,武安侯没准备,大夫人打了武安侯一个措手不及,给二爷找了张家这门亲事。 别的事上,大夫人的手根本就伸不进去。 她敢伸手试试看,不仅武安侯,就是李家族里都不会放过大夫人。 二爷虽是庶子,却是这一辈最有出息的人,将来指不定承爵的会是谁呢。 大夫人都不敢这么对待二爷,张太太算哪根葱。 二爷总说我是蠢货,我觉得这个张太太才是蠢货呢。 没看张老爷自始至终都没为自己的亲儿子求情么? 张老爷那是知道,张会安已经不中用了,舍了一个张会安,换了女婿的前程和名声,对自家其他几个儿子也有好处。 张太太就是看不透这一点。 不过也难怪。 张太太是个做娘的,她一共就三个儿子,少一个,可不得痛得挖心挖肝的。 张老爷就不同了,他可有十几个儿子呢,少一个没出息的,就少一个吧,动不了筋骨。 “张太太被赶出府去后,奶奶又昏过去了,身下又见了红,大夫从昨日就一直待在正院,在给奶奶针灸保胎呢,也不知道这一胎还能不能保得住。” 我叹一口气,大概是难了。 就算勉强保住,后面这段日子,直到二奶奶生产,二奶奶怕是都分不出精神来闹腾了,这对我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说起针灸,大夫还给姨娘针灸过,就扎在膝盖和小腿上,是军营里的大夫扎的,除夕那日李管事回来把方嬷嬷叫走了,二爷也没回来,几个姨娘凑在一起吃了年夜饭,大年初一,二爷才回来的,姨娘就是跟着二爷一起进府的。” “方嬷嬷把姨娘送回来,跟奴婢们说,姨娘的腿跪在雪地里太久,差点被冻出毛病,得亏那军中的老大夫针灸功夫了得,饶是如此,以后姨娘还是要多多注意,这双腿可切莫要再冻着了。” 原来我梦里那被小蠓虫咬的感觉,是针灸么? “姨娘,”紫菀很好奇地问我,“你为什么会跪在雪地里呀?是跪着求二爷放了你的身契吗?” “多嘴,”我拧了拧紫菀的鼻子,“竟还打听起你家姨娘的事了,去,弄些东西给我吃,我饿坏了。” 一连睡了几日,我这嘴巴都是苦的,就想着吃点有味道的东西。 待紫萱回来,紫菀才去厨房提饭。 “真是奇怪,”她一进门就嘟囔,“今日大厨房的人竟然说叫姨娘等一等,他们一会儿就把饭菜送来。” 第二十六章 方嬷嬷 往日,大厨房可从没这样殷勤过。 到了饭点,各房的丫头须得自己去大厨房提饭菜,正房也是如此。 当然,大厨房有时候为了巴结二奶奶,不等正房的丫头去提饭菜,他们自己送过来的遭数也是有的。 其实,各房各院,除了我这个浮翠居之外,都有自己的小厨房。 入了冬,大厨房便主要做丫头仆妇们的饭菜,二奶奶和另外三个姨娘都用自己的小厨房。 大厨房要准备的主子的份例菜,只剩下二爷和我的。 像今日这样说一会儿亲自送来的,这还是头一遭呢。 也不怪紫菀纳闷,就连我,都摸不清大厨房搞什么鬼。 “总归不是坏事,”紫萱分析给我听,“姨娘是跟着二爷一块回府的,二爷放了姨娘的身契,还给姨娘买了铺子,这是在抬举姨娘呢,底下人最会看风向,自然也要捧着姨娘了。” 紫萱算是半个二爷的人,她这么一说,我便信了她。 两个丫头都觉得这是好事,我却有些惴惴不安。 树大招风。 我太过显眼招摇,二奶奶养好身子,大概第一个便要拿我开刀。 我虽然无意得罪二奶奶,但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那我就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谋算。 纵横捭阖,是老祖宗都在用的招数,我也得用起来才好。 大厨房的厨娘秦家的,是和方嬷嬷一块来的。 方嬷嬷带来了大夫,那大夫给我仔细诊过脉,就跟方嬷嬷拱手。 “嬷嬷放心,姨娘大病一场,身子太虚,好生将养便是,这双膝也切莫再受寒,不然怕是要留下病根。” 方嬷嬷多嘴问了一句:“可对子嗣有所妨碍?” 我在床帐里坐着,先是一怔,随后便有些茫然。 方嬷嬷是二爷的奶娘,她这么问,就基本上等同于二爷在问。 二爷是希望我能生下他的孩子吗? 这可糟了。 二爷这是把我树成靶子,好让二奶奶朝我开火啊。 “嬷嬷放心,并无妨碍。” 方嬷嬷长舒一口气,亲自送大夫出去。 秦家的紧跟着进了门。 “姨娘大喜!” 她一进门就向我道喜。 我心内苦笑不迭,我哪儿有什么喜,这些人天天给我道喜。 其实就是事不关己,所以他们不在乎,听到一点风声就先赶着说一声恭喜。 也不仔细想一想,要是二奶奶的孩子没保住,得知二爷竟然有想让我生下孩子的想法,二奶奶不得把我的皮扒了。 秦家的既然道了喜,又亲自跑这一趟,我自然不能叫人家空手而归,便朝着紫萱使了个眼色。 紫萱就将一个小荷包塞给秦家的:“难为嫂子特地跑这一趟,这点钱嫂子拿去吃酒吧。” 秦家的掂量了一下荷包,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姨娘放心,以后大厨房做姨娘的饭菜定然会更加用心,姨娘可得尽快养好身子,好早日为二爷诞下子嗣。” 我心痛不已。 那荷包里足足有二百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好像在跟我求救,姨娘快救命呀,我们就要跑到别人的口袋里啦。 我无能为力,只能硬生生装作听不见。 二百钱而已,这是跟府中人打好交道必须要付出的小钱。 我马上就要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铺子了,还怕没有钱吗? 秦家的拿了钱,待我就更加殷勤。 她亲自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出来:“这是笋干老鸭煲,冷天喝最是滋养不过,这是炸响铃,这绿色的呢,里头包着萝卜和青菜,这红色的呢,里头包着肉,这是白斩鸡,用的都是极嫩的小鸡……” 饭菜摆了满满一炕桌,远远超出我的份例。 “这都是二爷吩咐的,叫奴婢们打听着姨娘约莫什么时候醒,提早把这些菜都烧上,只等着姨娘醒了,好立即就吃呢。” 我惊呆了,这不都是我喜欢吃的吗? 尤其是这道笋干老鸭煲和这道炸响铃。 自从穿到这里,我就再也没吃过了。 二爷可真是神了,竟然能猜到我喜欢吃什么。 转念一想,我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对呀,我从未跟任何一个人说起过,我喜欢吃这些。 登州府地处北边,我一个登州府土生土长的丫头,怎么会喜欢吃南边的菜色。 二爷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会想到这点。 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的? 既知道了,就真的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吗? “秦家的,你先回去吧。” 方嬷嬷进了屋,端端正正地朝我行礼。 我哪敢受她的礼,赶忙要下炕扶她。 “姨娘可别起身,”方嬷嬷按住了我,“姨娘还在养病,莫要再被风吹着,这屋已经烧了炕,还生了火盆,姨娘就先在这屋住着,架子床那屋要稍微冷些,对姨娘的身子不好。” 我谢过方嬷嬷。 “听丫头说,我在卫所病倒,是嬷嬷去照顾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谢嬷嬷,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所幸针线还不错,嬷嬷若是不嫌弃,我给嬷嬷做个坎肩,过些日子开春了正好穿。” “姨娘抬举我了,”方嬷嬷笑容很慈和,“我是奴才,姨娘是主子,哪有奴才穿主子做的衣裳的?姨娘若是真的感谢我,不如就早些养好身子,好早一日为二爷开枝散叶。” 我适时地露出羞怯。 方嬷嬷嘴上说着她是奴才,其实这府里可没人敢把她当奴才。 她是二爷的奶娘,是二爷亲娘的陪嫁,二爷亲娘方氏病死之后,方嬷嬷就等同于是二爷的亲娘,她对二爷尽心尽力,凡事都亲力亲为,二爷对她极为敬重。 二爷到了登州府任上,就将方嬷嬷接了过来。 这府中的中馈说是二奶奶在管着,其实大部分是方嬷嬷在打理。 二奶奶就将方嬷嬷恨到了骨子里,平日从不跟方嬷嬷来往。 方嬷嬷知情识趣,加之她也看不上二奶奶是商贾出身,便跟二奶奶也不太熟络,只是表面上敬重而已。 这二人面和心不和,正好给我提供了机会。 想要笼络住二爷的心,那就从笼络住二爷的身边人开始吧。 第二十七章 串门 二奶奶忙于保胎,府中的事情一概不理。 姨娘们也无需去请安,府中也免了一切的玩乐。 登州府内倒是时常有人下了帖子,请二爷去吃酒,只要二爷有时间,便一定会去。 若是有事去不得,便一定会另外挑了时间,郑重回请。 登州府官场上没人不赞颂二爷的,二爷在内宅中稍显无情,但在官场上却很吃得开。 我在张家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张老爷赞扬过二爷,知道二爷在外头向来会做人。 二爷在外头热闹,内宅之中也没闲着。 因二奶奶还在保胎,暂时管事的南姨娘和卫姨娘不好操办宴席,就赏了府中下人们半个月的月例,也算是过年了。 月例赏下去的当晚,我就听着临近的正院大闹了一场,说是二奶奶夜里有些不好。 什么不好,分明就是二奶奶不高兴了。 虽然不能办宴取乐,但姨娘们可没闲着。 南姨娘是贵妾,在登州府各府的姨娘们中很有威望。 那些姨娘也常下了帖子,请南姨娘去做客,有时候卫姨娘也会去。 这是很常见的事。 很多到登州府上任的官员,不方便携带家眷,往往会携带一两个宠妾来打点内务。 这些宠妾离了大妇,在外头便自称二夫人,和别府的女眷正儿八经地走动起来。 有些正头奶奶跟了过来,便很瞧不上这些兴风作浪的姨娘们。 因此,往往一场赏春宴分成了两个圈子,一个是正头奶奶的,一个是宠妾姨娘的。 这两个圈子也有交集的时候。 譬如官场上很多话不方便放在明面上说,便得由女眷们私下往来。 没带正头奶奶来的官员,就只能让自己的姨娘去跟人家交往。 这个时候那些正头奶奶们便开始拿乔,看不起姨娘。 可若是像南姨娘这样的,跟着的男人身份高贵,那些奶奶们巴结还来不及,早就忘了身份尊卑。 建威将军没将南姨娘送来之前,登州府姨娘圈子里以张府的两位姨娘为尊,南姨娘一来,这姨娘之首就是她的了,次一位就是卫姨娘。 可卫姨娘胆子没有南姨娘大,十次姨娘聚会,能去一次就不错了。 姨娘们知道她清高孤傲,目下无尘,就渐渐地不和她来往,南姨娘便一枝独秀。 这都是来串门的李姨娘跟我说的。 李姨娘和我一样,是从丫头抬上来的,二爷又不曾专宠她,那些姨娘们聚会就从不曾给她下帖子,气得她咬牙切齿。 在我跟前一个劲儿地说这些姨娘不安分,迟早要被大妇收拾。 “再威风,不也还是个姨娘?” 李姨娘轻蔑地笑了两声。 “现在有什么好嘚瑟的,什么时候有了二爷的种儿,再谈宠妾也不迟,且等着瞧吧,二奶奶身子大好了,非要腾出手来,一个个地收拾这几个小贱人!” 我神色讪讪的:“姐姐快别说这样的话,我这心里可慌乱了,府里都传我不安分,还说我妄图怀上二爷的孩子,这话早就传到二奶奶耳朵里了,等二奶奶好了,说不定第一个就要收拾我。” 这几日,李姨娘天天往浮翠居跑,一坐就是大半天,把我这里的好点心都吃光了。 她来找我说话也不说别的,专门说南姨娘不安分,卫姨娘又太清高,二奶奶慈悲心肠……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要么就恭喜我,说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养好身子就能给二爷生孩子了。 我哪里听不出来,她那语气里的醋意。 她是跟着二爷的老人了,二奶奶一怀孕,二爷就叫人停了姨娘们的避子汤。 可李姨娘知道,她是再也没法有孩子的了。 这些年避子汤吃得太多,毒气早已侵体,岂是停了避子汤就能调理过来的。 她自己不能生孩子,就嫉妒别人。 南姨娘和卫姨娘她比不得,唯一能比一比的,就是我这个丫头上位的姨娘。 我有些恼怒。 李姨娘觉得我是个软柿子,就总来挑唆我,说些酸话给我听,真当我没脾气啦? 因此,当她再一次说起生孩子这个话题之后,我就怼了回去。 “要说生孩子,除了奶奶之外,这府里最有资格给二爷生孩子的,便是姐姐你了,当初二爷可是头一个就停了姐姐你的避子汤,这不正好说明二爷看重姐姐吗?姐姐也赶紧好生保养起来,好早日给二爷生个大胖小子,我就不行了。” 我装作没看见李姨娘那难看的脸色,故意叹了口气。 “我的身子被冻坏了,大夫说要好生将养,将来怕是要留下病根,一个体寒虚弱的人,很难再有子嗣了。” 我这纯粹是在说谎。 当日大夫给我诊治之事,只有几个人知道,把这事传遍府中的,便只有秦家的。 李姨娘肯定不信我说的话,可她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人对质。 何况事情传到今日,众人大概早就弄不清楚最先传这话的人是谁了,李姨娘又上哪儿找去? 便是二奶奶叫人来问我,我也只能照实说,说这都是以讹传讹,二奶奶有本事,自己去找方嬷嬷问去。 被我戳到了痛处,李姨娘就不耐烦在我这里待,打眼一瞟,看见我的针线笸箩里有一件坎肩,就捡起来打量:“妹妹真是绣工了得,一件坎肩都做得这样精细,不知这坎肩是给谁做的?” 我只得硬着头皮撒谎:“给我娘做的。” 待她一走,我立马就让紫菀把这没完工的坎肩烧了,另外裁一块别的花色的布来,重新再做一件。 紫菀摸着坎肩,很是不舍:“这样好的料子,这样好的绣工,烧了多可惜,姨娘还在病中,就辛辛苦苦地做这件坎肩,好不容易要做成了,就因为李姨娘问了一嘴便烧了,奴婢替姨娘委屈。” “有什么好委屈的,不过是再做一件罢了,快去吧。” 傍晚时分,多福来送帖子,说是正月十五那日,南姨娘要在府中办宴。 第二十八章 谁也不得罪 我收下了帖子,还让紫萱给了多福几个钱,叫多福拿着买零嘴吃。 多福眼里的轻蔑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这丫头嫌钱少。 少就少吧,我穷着呢。 多福又不是我要拉拢的人,我没必要在多福身上下功夫。 她回去也必定会跟南姨娘说我是如何的小气抠门,南姨娘知道了只会更高兴,觉得我上不得台面,也不会长久霸住二爷的身心,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有时候,我倒是挺佩服南姨娘的。 二奶奶还在保胎呢,她却大张旗鼓要办宴席,过什么十五,这是真不怕二奶奶记恨啊。 我收下帖子,就顺手扔进了妆匣中。 紫菀却已经兴冲冲地要给我搭配衣裳收拾首饰了。 可惜我当姨娘不过两个月,衣裳就那么几套,还大多都是二奶奶穿剩下给我的,搭配来搭配去,也搭配不出一套出彩的。 紫菀倒是很会找补:“没关系,天冷,奶奶姨娘们穿的衣裳都差不多,左右不过就是棉袄斗篷之类的,咱们现在裁布做起春衫,等天暖和了,姨娘就能每天不重样地穿春衫。” 我笑这丫头傻,我哪有那么多料子做春衫。 登州府的春日短,穿我份例的四季衣裳便足够,多出来的料子,不如拿来做夏裳。 “你不用忙活了,”我叫紫菀把箱笼都收拾好,“明日我不去。” “姨娘怎么能不去呢?南姨娘特地叫多福送了帖子来的,姨娘若是不去,岂不是得罪了南姨娘?” 我叹口气,紫菀这丫头是真傻,便努努嘴叫紫萱解释给她听。 紫萱只说了一句话:“是得罪二奶奶好,还是得罪南姨娘好?” 还好还好,我身边还有一个头脑机灵的。 紫菀还是不明白:“二奶奶现在跟二爷吵架了,连正院都出不去,府里的事情,差不多都是南姨娘和卫姨娘处置的,二爷明明就更看重南姨娘,得罪了南姨娘,奴婢怕她给咱们浮翠居小鞋穿。” 啊,这个丫头……竟蠢笨至此! 我气得心绞痛都犯了,赶紧叫紫菀站直了听训。 “你这傻丫头给我记住了,二奶奶再如何受冷落,南姨娘再如何受宠,二奶奶也是奶奶,南姨娘只能是个姨娘!” 二奶奶虽然出身商贾,但好歹家世清白,且这门亲事还是武安侯夫人亲自看好的,南姨娘算是什么东西! 建威将军送来的玩意儿罢了,听说之前还是个舞姬。 世家侯府能让一个舞姬做贵妾,那是看在建威将军的面子上,让舞姬翻身成为主母?这不是笑话嘛。 二爷又不是个糊涂蛋,虽然现在因为张会安的事情冷着二奶奶,可二奶奶毕竟是二爷的妻,等这件事过去了,只要二奶奶肯低个头,他们夫妻二人一定会和好如初。 到时候二奶奶收拾起南姨娘来,随便找个借口,二爷也不好插手。 紫菀听明白了,就吐了吐舌头:“那姨娘用什么借口说不去?总不能就这么直勾勾地说吧?二奶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二爷和好,在那之前,咱们内宅里的吃喝拉撒,可都是南姨娘管着呢,卫姨娘只担了个名儿,却不管事儿,南姨娘要是给咱们小鞋穿,咱们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紫菀想的倒也没错,我想了想,就叫紫萱紫菀今夜不必在我这屋里烧火盆了。 “这怎么成!”紫菀叫了一声,“这几日正是冷的时候呢,姨娘的病刚好,又冻上一夜,冻出好歹来怎么办?” 紫萱也不赞同:“姨娘再想个别的法子吧,装病也就罢了,真病,吃亏的还是姨娘。” 我也不想遭罪,就点点头,叫两个丫头放心。 等到天亮时分,我穿着小衣,偷偷钻出来,出了屋。 娘呀,外头可真冷啊! 我冻得直打哆嗦,硬是逼着自己绕着后院走了两圈,才赶紧钻回被窝。 只一会儿功夫,我身上冷得就跟冰块似的,进了被窝被热气儿一激,就狂打喷嚏。 吃早饭时,我便有些精神不济,一摸头,果然有些发热。 要是以往,我肯定不许两个丫头声张,自己钻进被窝,捂一捂,捂出汗来就好了。 但是今天不行。 今天必须要声张。 紫萱便风风火火地出去找方嬷嬷请大夫。 紫菀则服侍我脱了袄子,又灌了两个汤婆子,叫我搂着躺在被窝里歇着。 我已经躺了好些天了,哪怕不舒服,还是躺不住。 “紫菀,你把我画的那本漫画拿来,我翻一翻。” 叫了两声,紫菀都没答应。 我就有些不高兴。 这丫头越发惫懒了。 一扭头,就看见二爷正倚着门站着。 我疑心自己是发高烧烧坏了脑子,竟出现了幻觉,便一迭声地叫紫菀。 “别叫了,”幻觉中的二爷开口说话了,“我让这丫头去沏茶了。” 他带着一身寒气而来,走近我身边时,那寒气刺激得我鼻子发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赶紧钻进被窝中,伸出手晃一晃,叫二爷别过来。 “我染了风寒,正吃着药呢,怕过了病气给二爷,二爷还是过些日子再来看我吧。” 二爷一把掀开我的被子,那张脸忽然凑了过来,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脸颊上,痒痒的。 “真病了?我看你精神得很,还想着画那些妖精!” 他指的是我画的漫画。 我心中着实气愤。 美好的女孩子怎么就是妖精了! 老封建,老古板! “不服气?” 二爷看出我不高兴,就捏住了我的鼻子。 我生病本就不舒服,只剩下一只鼻孔还能透气,他一捏我的鼻子,我只能张嘴喘气。 可二爷却忽然俯下身,一下子含住我的双唇,趁着我张开嘴唇的机会,大肆攻城略地,缠着我的舌头不放。 我头脑中一片空白,我喘不过气了,我要憋死了。 古往今来,被亲吻憋死的人,大概我是头一个。 “哐当”一声,把我的魂儿给唤了回来。 二爷立马松开我,冷冷地盯着门口的紫菀:“还不快滚!” 吓得紫菀连碎瓷都来不及收拾,便飞快地跑了。 “你这丫头不懂规矩,打发了吧。” 第二十九章 我可能不是个人 “那可不行。” 我忙揪着二爷的袖子坐了起来。 二爷的神色很冷,明显不高兴,说要打发了紫菀,那是真的会打发。 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真真正正属于我自己的丫头,怎会叫二爷轻易打发了去。 “紫菀也没做错什么,二爷叫紫菀去沏茶,紫菀沏了茶自然要端过来,谁知道大清早的,二爷就干这种事。” 我略带埋怨地斜了二爷一眼。 “二爷还是世家公子呢,连白日宣淫的道理都不懂,明明自己做错了事,还要偏赖一个丫头。” 我知道自己这样子看人特别娇俏,果然,二爷被我逗笑了。 “小没良心的,我对你这般好,到头来还不如一个丫头。” 我赶紧抱住二爷的腰。 “就是因为我知道二爷对我好,所以才敢在二爷跟前肆无忌惮,二爷要是凶巴巴的,我的魂儿都要被吓掉了,还哪敢为自己的丫头分辩呢?” 被主子打发出去的丫头,下场很惨。 若是家生子倒也罢了,最起码还有家人撑着,大不了出府去嫁人。 可像紫菀这样没根基的,被主子嫌弃了,那就等于是昭告这阖府上下,这丫头没有将来了,人人都可以欺负。 打发紫菀去做粗使丫头,那还算是好的,就怕有些婆子媳妇拜高踩低,成日欺负紫菀不算,还得将紫菀拉出去配人。 配也不配个好人,找的全是歪瓜裂枣。 紫菀这一辈子可就真的完了。 二爷是从小儿锦衣玉食,在锦绣堆里打滚,哪知道丫头们的难处,我没必要跟他说这个,没得叫他心烦,只要撒娇卖痴保住紫菀便是。 本也不过是一件小事,二爷虽然恼怒,我撒个娇,这件事就过去了。 “怎么又病了?” 二爷一点都不怕我过了病气给他,直接坐在炕上,伸手摸我的脖子。 他的手有些冰,冻得我直打哆嗦。 我也不知道他摸我的脖子做什么,正常人不是应该摸病人的额头探体温吗? 摸脖子,那是摸摸我还有没有气儿? 亦或是,想直接捏断我的脖子? 听说二爷杀敌无数,还徒手斗过恶狼,那是真的一只手能拧断我的脖子的。 我被这一念头吓得瑟瑟发抖,脑子里已经在飞速运转,想着我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二爷的地方。 这一想,还真有。 笋干老鸭煲,炸响铃。 二爷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个细作,所以想除掉我吧? “怎么还冷得打摆子了?” 二爷蹙蹙眉,起身踩着一地碎瓷去关门。 “我从卫姨娘那儿出来,看到方嬷嬷出去找大夫,知道你又病了,就过来瞧瞧你。” 我裹着被子点点头,盼着二爷啥时候问我笋干老鸭煲的事。 他一日不问,我就一日悬着心,总觉得头顶像是悬了一把剑,随时都能落下来。 二爷悠悠地看我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我几乎就要顶不住压力,主动跟二爷坦白。 “你……” “二爷,我说!” 二爷刚一开口,我立马就缩着脑袋,稀里糊涂张口就来:“我可能不是个人。” 我是一缕魂啊,从异世漂泊而来,附身到辛夷身上。 “放肆!” 我刚说完我不是个人,二爷就怒骂了一声,把我给吓得一个激灵。 “哪有这么骂自己的?”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吧,关于你们家奶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不是问我细作一事? 我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的,二爷呵斥我一句,我就赶紧摇头:“奶奶对二爷一心一意,再也没有什么瞒着二爷的地方了,奶奶对我也很好……” 二爷不耐烦地打断我:“对你好?对你好,就是把你给卖给大板牙做婆娘?” 我忙低头,原来二爷已经知道了。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想让二爷知道,我不过是说了个头儿,二爷不相信,自己查出来的,那就怨不得我了。 “怎么不继续为你家奶奶辩解了?” 二爷很生气,顺手抓起炕桌上的一只杯子便往地上砸。 我斜眼瞅了一眼,直呼庆幸。 紫菀打碎的杯子和二爷砸的杯子是一套的,我这屋里就这两只。 都砸碎了也挺好,省得凑不成一套,我这心里还憋屈。 到时候管事娘子来问,我就说是二爷砸的,全记在二爷头上,可别想从我的月例银子里扣。 “我就说么,她怎么忽然不跟我闹腾了,还这么好心,主动将你的身契给了你,原来是存着想要把你糟蹋了的心思,张荣娘,就是不想让我心里好过!” “自从她嫁过来,我可曾亏待过她?我给她体面,给她敬重,她呢?她可曾给过我敬重?背着我去开赌场,去放印子钱!若不是这次漏了馅,叫我自己去带兵查封了赌场,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回头叫新上任的知府查出来,我这张脸往哪儿搁!我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二爷大发雷霆,在小小的浮翠居中,肆意发泄着对二奶奶的不满。 我唯唯诺诺,心里却开了小差。 是不是我这浮翠居的风水不大好啊? 怎么一向冷静自持不多话的二爷,每次来浮翠居,就变成了话唠。 二爷见不得我游魂,他骂完了二奶奶,立马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你这个蠢货!被人卖了还这么乐呵!在我跟前还念叨着她的好儿呢!要不是我叫李忠把你家的人都绑起来吓了一通,我还不知道这背后的事!你说,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只好裹着被子跪在炕上。 “二爷消消气,这事真的不怨我们二奶奶,是张太太知道我得宠,二奶奶又受了冷落,以为是我勾着二爷,就想教训我一下,二爷,张太太也是为母心切嘛。” 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不能主动说二奶奶的不是。 二奶奶纵有千般不好,那也是二爷的妻,她的不是,只能二爷说,不能我来说。 况且,我有自知之明,二爷并非是真的心疼我,才为我生气。 二爷气的,只是二奶奶违背他的心意,卖了属于他的一个玩意儿。 “这么说来,都是我那岳母大人的不是咯?” 第三十章 谢礼 二爷的话可真古怪,这话叫我怎么接? 我忙笑道:“二爷,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从小儿服侍奶奶,奶奶性子是有些娇蛮,但对我还是挺好的,这一次就是一时糊涂,二爷就原谅我们奶奶吧。” 当了两年社畜,我已经懂得在职场中如何说话能不得罪领导,又如何能轻轻松松打压异己,展现自己柔弱善良的一面。 换言之,我是一杯优秀的绿茶,到目前为止,二爷好像并不讨厌喝绿茶。 “蠢货!”他喝了绿茶又骂我,“白读了那么多的书了,竟一味地信你家奶奶!” 我忙依偎过去:“我还信二爷。” 多的话不要说,对付二爷这种男人,就是要二爷相信,我无比地信任他,无比地仰慕他,无比地依赖他。 二爷又坐了回去:“笋干老鸭煲和炸响铃是怎么回事?” 我心头一松,来了来了,终于问出来了! “我……我是从书上看到的,想着一定很好吃,就日思夜想,没想到二爷神通广大,竟然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二爷冷哼一声:“少拍马屁!” 我偷眼一瞄,发现二爷的眉眼弯弯,就知道这马屁拍对了。 “那二爷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您就告诉我吧。” “你做梦自己说胡话说的,还说要热死我。” 热死二爷? 我一下子想起除夕那日做的梦,猛地捂住了嘴,我竟然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二爷当时没一巴掌把我拍死,大概还是有些喜欢我吧。 方嬷嬷很快就领着大夫来了,大夫给我把过脉,说我是染了风寒,不碍事,吃两幅药便好了。 我很惆怅:“南姨娘还说今晚要办宴赏花灯呢,没想到这么不凑巧,我竟然在这个时候病了。” 二爷立时拧起眉头:“这个时候,她要办宴?我怎么不知道?” 我越发佩服南姨娘了。 内宅之中就这么几个主子,过十五这样的大日子,她竟然不告诉二爷,打算悄没声儿地办了。 这就是专门办了气二奶奶的吧? 得亏我病了去不了,不然还真的会上二奶奶的黑名单。 “别去了,好生歇着吧。” 二爷一锤定音,我便心安理得地叫紫萱去回了南姨娘。 吃了药,我身上好了一些,就倚着大引枕做坎肩。 二爷并没有走,他吩咐李忠抱来一摞书,我看了一眼,都是些水战、海战以及船只方面的书。 二爷盘腿坐在炕上,一手握笔,一手执书,看到要紧处,便用笔在那处圈一下,再折个角。 我摇摇头,这人可真不爱惜书本,也不知道做个书签。 这时候,书可贵着呢。 见我看过来,二爷就笑了一声:“看得懂?” 我拿不准要不要在这件事上藏拙,他却已经不问我这个,而是朝我手中的坎肩努了努嘴:“这样老的花色,做给谁穿的?” “我跟二爷说,二爷可不能告诉别人,”我拥着被子往二爷身边凑了凑,“上回李姨娘来看我,见到我在做坎肩,也问我是给谁做的,我怕节外生枝,就说是给我娘做的,其实,这是给方嬷嬷做的。” 二爷的眼神里立马就有了探究之意。 我大大方方地告诉他缘由。 “我在病中时,方嬷嬷照顾了我一场,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答谢方嬷嬷,唯有在针线上还算是过得去,就想着做个坎肩,送给方嬷嬷,好叫嬷嬷天暖和的时候穿。” 我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个小心思谁也不能说,我也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拿出来在心里想一想。 可别的事情,我能告诉二爷的,事无巨细,全告诉他。 只有这样,二爷才会信我。 二爷神情果然放松了几分:“莫要绣太多花样,方嬷嬷不喜花样繁复,你只在底圈绣一圈如意云纹便是了。” 我大喜,忙谢过二爷的指点。 二爷卷起书本,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方嬷嬷照顾你,你就做个坎肩谢她,那我呢?我销了你的贱籍,还叫人去给你买铺子,你是不是也应该谢谢我?” 我笑眼盈盈:“好呀,那我再给二爷做一身衣裳。” “谁要这个!”二爷有些嫌弃,“你又不是绣娘,府里自有针线上的人给我做衣裳,你就不能做些别的?” 我佯作不明白:“别的?别的是什么?” 二爷黑了脸:“少装傻!你既然会画那些妖精,就不会做妖精做的事?” 我就知道二爷想着这点事呢。 后宅里的女人,除了二奶奶,其余都是二爷的玩意儿,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使出浑身解数,哄二爷开心。 无论我是在病中也好,还是白日宣淫不守规矩也罢,反正只要二爷开心,我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我当即就丢了针线,钻进被子里。 二爷的身子猛然一震:“辛夷,你……” 一时事毕,二爷精神餍足,我却累得起不来身。 二爷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我羞红着脸看他:“二爷,这份谢礼足够了么?” 二爷好整以暇地支起胳膊看我:“大概是差不多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足! 虽然不满,但我还是环住了二爷的脖子:“二爷天天来看我,那我就天天这般谢二爷。” 天天来,累死他! 我起身想要去叫热水,二爷却用被子裹住了我:“你在病中,还是我来吧。” 他穿了外裳,去茶房提了泡茶的热水,站在炕前,仔细为我清理着。 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些感动。 一个主子爷能为一个玩意儿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对这个玩意儿珍而重之了吧。 因还病着,又累了,我便一头拱进被子里睡过去了。 二爷陪我睡了一会儿就起来了。 耳边有翻动书本的沙沙声,这声音莫名叫我安心,我听着听着便又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嚎哭:“二爷,你怎么能这么对人家!人家的心好痛啊!” 我于睡梦中惊醒,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第一反应就是找二爷。 “二爷!” 话音刚落,我就跌入一个结实有力的怀中。 第三十一章 粥 二爷拥着我,像是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我的背:“莫要怕,我在呢,辛夷,快醒一醒,别叫梦魇着了。” 他哄了几声,我才渐渐镇定,睁眼一瞧,南姨娘正坐在炕前的椅子中,甩着帕子抹眼泪。 见我看过来,南姨娘就狠狠瞪我一眼。 “我就知道二爷被绊住了脚,不然,正月十五的好日子,二爷怎么也不去我那边儿,原来是在这儿被耽搁住了。” 她说两句话便干哭起来:“二爷的心真是偏得没边儿了!有了新人,就忘了老人,我准备了一桌子菜,一直在苦等着二爷,直等到菜都凉了,二爷也不去,我这颗心啊,真是叫二爷伤透了。” 南姨娘声音好听,长得好看,哭起来也好看。 明明是在嚎哭,却一点都不叫人厌烦,反而让人生起怜惜之意。 别说是二爷了,就连我这个女人,也喜欢看南姨娘这样的美人落泪。 “好了好了,莫要哭了。” 二爷放开我,朝南姨娘伸出手。 南姨娘连忙搭住二爷的手,顺势便坐到了二爷的身边。 “怨不得我哭,是二爷不理人家,二爷,我临出来之前,叫小厨房的人重新做了一桌子菜,二爷中午也没好好吃饭吧?不如就到我那儿去吃?” 二爷看了一眼我,我连忙道:“二爷去南姨娘那里用饭吧,我在病中,吃得清淡,恐怕二爷吃不惯。” 快走吧快走吧,我巴不得这对男女赶紧走,别在我跟前你侬我侬,弄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炕。 二爷便下了炕,南姨娘赶紧帮二爷穿上靴子。 临走之前,南姨娘倒是笑眯眯地跟我说:“我那小厨房的手艺不错,妹妹既然病着,我叫他们做些好克化的粥送给妹妹。” 我感动得无以复加。 多好的情敌啊,把二爷弄走了,还要送我粥作为补偿。 唉,我就是太穷了点,不然我也买点好吃的点心啥的,回送给南姨娘了。 二爷一走,我立刻跳着脚下炕,叫紫萱紫菀开窗透气,再把床上的被褥枕头全换一遍。 “姨娘这是做什么?” 两个丫头都不明白,纷纷劝我别折腾了。 “姨娘还在病中,又是开窗又是下炕的,别再把病给折腾得更严重了。” 我摆摆手,叫两个丫头别废话。 这屋子里还残存着欢好的气味,怪恶心的,还有我嘴里…… 我瞬间就白了脸,赶忙冲出去倒了一杯茶,漱了好久的嘴巴,又用青盐刷了两遍牙,我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这么一折腾,身上出了点汗,我竟然觉得鼻子通气了不少。 半下午时,多福才姗姗来迟,送来了一大碗粥,叫我趁热喝。 可我此时已经没有吃粥的兴致了,且这个粥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我吃一口就不舒服,便搁在手边,打算等晚上饿了再吃。 多福却紧盯着我,叫我一定要趁热吃:“辛姨娘,这是我们姨娘的一片心意,您可不能糟蹋了。” 这是在威胁我啊。 我本来有三分不想吃这个粥,现在就有十分了。 可我不能表现出来,便只好当着多福的面吃了半碗粥,又趁着多福不注意,低下头猛抠自己的嗓子眼。 哇的一声,我将才吃下去的热粥全吐在了多福的身上。 “啊,你这贱……” 她骂了半句话,就赶紧收住嘴。 可这半句话已经足够了。 我脸色苍白,歉意地朝她笑了笑:“对不住,污了你的衣裳,多福,你把粥放在这里吧,等我好些了,我晚上会喝的。” 我都吐成这样了,多福不好再逼我,只得顶着一身污秽,悻悻地走了。 紫菀这个傻丫头,还傻乎乎地问我,为什么不给多福几个钱。 “她大冷天的特地跑这一趟,就为了给姨娘送粥,姨娘什么都不给的话,是不是会寒了她的心?” 我扶额叹气,紫菀怎么这么傻? “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好在,紫萱说出了我的心声,“她哪里把咱们家姨娘放在心上!不过是一碗粥罢了,姨娘想吃就吃,不想吃,便是泼了又能怎样?她可倒好,竟逼着咱们姨娘立刻就吃下,光是看她的那个嘴脸,我还以为她是教导规矩的老嬷嬷呢。” 我朝着紫萱竖起大拇指,又指了指那碗粥:“包一些,出去找个药铺问一问。” 紫萱立马便用帕子包了一些。 二等丫头出不得府,但紫萱有自己的渠道。 她托了个在前院当差的老乡,那老乡今日不当值,一会儿功夫就给紫萱回话。 紫萱把话传给我听时,我一张脸都白了,不是吓得,是气得。 “奴婢的老乡特地去了几家药铺,还找了两个坐堂大夫问了问,这些人的说辞都是一样的,姨娘,这粥里有好几味活血的药材,有孕的妇人吃了,胎儿便保不住了。” 我没想到南姨娘竟然这般歹毒,又这般胆大妄为。 倘若我真的有了身子,刚才这一碗粥下肚,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到时候追究起来,南姨娘可跑不了。 她这般无法无天,不就是仗着身后有建威将军撑腰吗? 若是还在漠北边关,建威将军算什么? 可叹二爷如今在登州卫做千户,顶头上司便是这建威将军,便不得不处处忍让一二。 远在京城的武安侯被卸去兵权,赋闲在家,自身还难保呢,自然就更分不出心神来帮二爷了。 南姨娘就是吃准二爷不敢开罪建威将军,所以才在府中这般嚣张。 我紧紧地揪住了被子。 有一有二,不能有三。 这是第一次。 南姨娘到底还是办了元宵宴。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竟然把宴席办在了前头的暖玉阁。 一晚上,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搅得人心烦意乱。 我这里能听见,正院那里自然也能听见。 二奶奶怕是会被气死吧? 紫菀去看了一会儿热闹,回来兴高采烈地跟我说,二爷没去。 “卫姨娘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奴婢走的时候,李姨娘也正要走呢。” 看来卫姨娘和李姨娘也都不傻,都知道不能得罪二奶奶。 南姨娘的宴席还没办完,正院便忽然闹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没保住 侧耳细听,隐隐约约听着几声不好了。 究竟是什么不好,隔了个夹道,也听不清,倒闹得人心惶惶。 我生着病,不好出去,就叫紫菀去正院问问,要是有能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便说一声。 不大一会儿,紫菀便顶着一脸巴掌印回来了。 “姨娘,”她哭得眼睛都红了,“正院的春兰姐姐逮着奴婢,一连扇了奴婢十几巴掌,后来是牡丹姐姐出来呵斥住了,春兰姐姐才罢手。” 我心疼坏了,我的丫头,我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春兰凭什么打人? “她为什么打你?” 紫菀抽抽噎噎地道:“听说是奶奶的胎要保不住了,奴婢正好去问了一声,春兰姐姐抓不住人撒气,就抓着奴婢。” 原来如此。 我冷笑两声,叫紫萱服侍我穿衣裳。 紫萱急了:“姨娘,外头的天还冷着呢,姨娘身子还没好,出去转一圈儿,回来又该喊头疼了。” 我摇摇头:“紫萱,今日我必须要出去,若我今天不出头为紫菀讨回公道,春兰就会越发不将咱们浮翠居放在眼中,今日是紫菀,明日就是你,后日便要轮到我了!” 紫萱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默默地给我找大毛衣裳去了。 春兰对我一直有敌意。 在张家时,她妒忌我长得比她好,眼红我比她聪明,明明一块儿跟着二奶奶去读书,她和二奶奶在一旁睡觉,我却一学就会。 那会儿二奶奶总骂她是个笨瓜,二奶奶身边的四个大丫头,芍药会做一手好汤水,牡丹的刺绣功夫在我之上,只有春兰什么都不会。 她不敢欺负家生子的牡丹和芍药,便只会欺负我。 等我成了姨娘,她又嫉妒眼红,就越发看我不顺眼了。 上一回借着账本礼单的事情,叫她栽了个大跟头,我原以为春兰会收敛一些,没想到她不知悔改,还敢来招惹我,那这回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换上大毛衣裳,叫两个丫头扶着我,一路往前院去。 二爷没在暖玉阁陪南姨娘听戏,应该也不是去了卫姨娘或者李姨娘那儿,要不然,南姨娘早就闹腾起来了。 一路上我走得飞快,生怕落在正院的人后头。 到了后来,我甚至提着裙角在滑不溜丢的小径上发足狂奔,还摔了好几跤,不仅把新上身的袄子给摔破了,还把手给擦破了皮。 但我全然不在乎。 我越是狼狈,就越能彰显我对二奶奶的忠心。 二爷看在眼中,便会越发觉得我是个老实人。 一个老实又对主子忠心耿耿的姨娘,怎么会反过来背刺主子呢? 不会的。 紧赶慢赶,我终于赶在正院的人之前,找到了二爷。 彼时,二爷正在前院练枪。 正月的登州府还是肃杀一片,二爷却脱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手持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 真帅啊。 我差点就看呆了。 紫萱咳嗽了一声,我才记起此行的目的,急切切地喊了一声二爷。 二爷早就看见我了,见我一身狼狈,他便紧蹙眉头。 “病了一场,真是越发愚钝不堪,竟然连走路都不会走了,怎么,你那双眼睛是生着玩儿的吗?” 他语气虽严厉,但看起来并不怎么生气。 “你这两个丫头也都是不中用的,竟不知道扶你一把。” 二爷扫过紫萱和紫菀,目光在紫菀的脸上定住了。 紫菀的脸已经肿起来了,谁看了都很难能不注意到她这张脸。 二爷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这丫头……” “二爷先别管丫头的事了,她是被奶奶身边的春兰打的,不碍事的。” 我两句话就把这件事给揭过去,拿着二爷的衣裳,踮起脚尖往二爷身上披:“二爷快跟我走吧,奶奶的胎怕是不大稳当。” “又不稳当?”二爷冷笑了两声,“自从张太太来过之后,你们奶奶这一胎成天不稳当,今儿个又是闹哪一出?” 我没想到二爷竟然是这个态度。 二奶奶这一阵的确是天天在闹着胎不稳,但也确实在保胎,那萦绕不去的药味儿骗不了人。 只不过前些天每一日都要来这一出,把二爷骗去,再哭闹着说张会安的事,把二爷弄烦了。 真是现实版的狼来了的故事。 可这一回一定是真的。 我硬是挤出两行眼泪,求二爷跟我去正院。 “二爷,奶奶这回是真的!要不然,春兰也不会急得把紫菀打成这样!” 我再度提起紫菀的脸。 “春兰虽然看我不顺眼,但也不会随便动手打我的丫头,这回是我听见正院闹起来了,就叫紫菀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可春兰抓着紫菀便连打了紫菀十几个巴掌,说是奶奶的胎不大好,春兰急得才打人,她都急成这样了,必定不会有错的。” 再三强调了春兰打人之后,二爷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 我适时地闭上嘴,体贴地为二爷穿衣:“二爷,快些走吧……” “二爷!” 刚给春兰上好眼药,春兰就来了。 她一见到我,就双眼喷火,尤其是看我跟二爷举止亲昵,便更加生气了。 生气到竟然直呼我的姓名。 “辛夷!我就知道你不安分,见了爷们儿便走不动道儿了!奶奶正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你却跑来勾着二爷不放,呸!狐媚主子的贱人!奶奶真是看错你了,就不该抬举你,应该把你送出去,胡乱配一个老光棍儿!” “放肆!” 二爷一脚踹了上去。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说辛夷的不是?李忠!拉下去打一顿,丢到庄子上!” 春兰一下子慌了神:“二爷饶命啊!奴婢是实话实说!奶奶的胎要保不住了,正在炕上痛得打滚呢!二爷不能被辛夷这个狐媚子绊住了脚,对奶奶不管不问啊!” 我低头叹息,春兰可真是个蠢货啊,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敢骂我呢? 二爷果然又朝着她的心口补了一脚:“住口!辛夷便是来告诉我这件事,求我快些去看你们奶奶的!辛夷总在我面前说你们奶奶有多好,我看不见得,养了你这样的丫头,你们奶奶能有多好!” 第三十三章 不中用 春兰这回是肯定回不来了。 被打一顿,再被发配到庄子上,要是没人医治,说不定会死在庄子上呢。 二奶奶身子不大好,落胎之后,指不定要多长时间才能养好,又得修复跟二爷之间的关系,哪能抽出手来顾念着春兰。 春兰能不能活下来,就得看她的命大不大了。 折腾了一晚上,二奶奶这一胎终究没保住。 五个多月的胎儿已经成型,落下来时,清晰可见,是个男胎。 二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坐在厅堂里,问跪在眼前的高妈妈等人。 “前几日不是说已经保住了?这才过了几日,怎么会变成这样?难不成,你们前些日子是在骗我?” “二爷要给奶奶做主啊!” 高妈妈张口便哭。 二奶奶是她一手带大的,跟张太太相比,有时候高妈妈更像二奶奶的亲娘。 瞧着二奶奶生死胎时痛不欲生的样子,高妈妈的心就好像被剜了一块一般疼。 二爷这会儿问起来,她便哭得不能自已,话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叫二爷给二奶奶做主。 我忍不住叹息。 高妈妈也老了,一件事颠三倒四说不清楚。 这若是早些年,二奶奶这一胎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要是高妈妈,必定会劝着二奶奶,万事不如自己肚子里这一胎要紧。 京城里的大爷至今没有子嗣,二奶奶这一胎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是武安侯府孙子辈的头一个,武安侯必定会把这孩子放在心尖尖上疼。 到时候母凭子贵,二奶奶要什么不成? 就算是二爷不答应,那就绕过二爷,去求武安侯。 有老子压着儿子,二爷怎么着,也得给自己老子一个面子。 虽然那个时候,张会安已经被发配边疆了,可再找个借口,把人悄悄儿地从边疆接出来,换个身份,也不是不能活。 张家有钱,叫张会安做个富贵闲人,又能如何? 二奶奶若是这么做了,便又有了孩子,又不会伤了跟二爷之间的夫妻情分,还保住了张会安,不比现在强? 我都能想到的事情,高妈妈又如何想不到? 想当初,我们几个大丫头的规矩还是高妈妈教的呢。 这才过了几年,高妈妈就这般不中用了,竟由着二奶奶听信张太太那一套。 反正我冷眼瞧着,张太太根本就不在乎二奶奶这个女儿,她在乎的是自己的三个儿子。 当初张老爷给二奶奶备下丰厚的嫁妆,张太太还好生心痛,觉得二奶奶是抢了自己儿子的东西,大闹了一场。 二奶奶那会儿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坐在房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发狠说以后就当没有张太太这个娘。 我还以为二奶奶出息了呢,结果张太太来哄过一回,二奶奶又对张太太死心塌地,义无反顾地帮扶着张会安这个没出息的大哥,跟魔怔了似的。 现在可好,人没保住,胎没保住,怕是连跟二爷之间的夫妻情分也要保不住了。 高妈妈说不清楚,二爷就不耐烦了,指着牡丹,叫她来说。 牡丹面无表情,机械地描述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奶奶起先都歇下了,前头暖玉阁却一直接连不断地传来唱戏声,奶奶烦躁不堪,问这么晚了,是谁在喧哗,奴婢们使唤人去打听,才知道是南姨娘在暖玉阁办十五宴,奶奶怒急攻心,说要去暖玉阁瞧瞧,一个没站稳,便摔了一跤。” 二爷大怒:“她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会儿功夫,不是保胎要紧么?你们这些奴才又是怎么服侍人的?这么多人,连一个主子都伺候不成,留着你们有什么用!李忠,把人全都给我打发了!” 牡丹跟我关系不错,连翘更是我的好友,我不能眼看着她们被牵连,就连忙劝二爷消消气。 “二爷,牡丹她们都是奶奶从娘家带来的,打小儿就服侍奶奶,高妈妈更是奶奶的奶嬷嬷,如今奶奶正在病中,身边正是要人伺候的时候,二爷把这一院子的人都打发了,换了别人来伺候奶奶,奶奶难免使唤不惯,到时候越发心烦气躁,就更养不好身子了。” 我的病没好,陪着二爷在正院里等了一晚上,越发精神不济,说一段话要喘上半天,还得握着嗓子咳嗽半天。 二爷神色稍缓:“罢了,辛姨娘既然为你们求情,那就暂时留下你们,罚你们半年月例,好生照顾着二奶奶!二奶奶若是后头有什么好歹,我唯你们是问!” 这里的人都是二奶奶的亲信,有谁不希望二奶奶好的?二爷这句话等于是白嘱咐。 “二爷!”高妈妈哭得几欲抽过去,“您不能只罚奴才们,却不罚南姨娘!” “南姨娘?” 高妈妈忙点头:“阖府上下都知道奶奶在保胎,惊动不得,今年正月,府中就不曾设宴,偏生南姨娘却非要在这个时候办十五宴,她在哪儿办不好,怎么就一定要在前头的暖玉阁?” “暖玉阁离得这样近,唱戏杂耍的动静儿一个不落,都传了过来,我们正院的人听得真真儿的!闹闹哄哄,一晚上没个消停,便是好人,心里也会觉得烦躁,更别提我们奶奶还在保胎,听了岂有不心烦的?” “二爷,奶奶之所以落胎,全怪南姨娘!您可得为我们奶奶做主啊!” 高妈妈总算清醒了一回。 南姨娘就是故意的。 倒并不是说南姨娘想故意叫二奶奶落胎,她敢针对我这个没有根基背景的姨娘,给我送一碗落胎药,却不敢明目张胆地针对二奶奶。 南姨娘搞这一出,就是想气一气二奶奶。 哪知道二奶奶的运气这般不好,竟至于落了胎,这下子糟糕了。 二爷神色莫定。 他不说话,就无人敢闹出动静。 可我快憋不住了。 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压抑着咳嗽,这会儿嗓子发痒,难受得紧。 任凭我如何掐自己,还是战胜不了身体的本能,终于忍不住,扶着紫萱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我眼泪汪汪,像是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一样。 二爷猛然蹙眉,将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在桌面上:“蠢货!” 第三十四章 我以后不能生孩子了 我赶忙跪下来,心里暗恨自己怎么就憋不住。 本来二爷正在跟高妈妈说南姨娘的事,我偏要撞到这个枪口上,这下子好了,二爷的火气估计要撒到我身上来了。 “还跪着干嘛!” 二爷狠狠瞪我一眼。 “你病还没好,在这儿守了一晚上,是想把病气过给你们奶奶吗?赶紧回去!” 他又扫了一眼我摔破皮的手背,冷冷哼了一声,倒没说什么。 我知情识趣,在二爷没有暴怒之前,赶紧扶着紫萱跑了。 紫菀昨晚被我打发回来守家。 她最大的作用就是叫二爷看见她的脸,然后把春兰给打发走。 既完成了任务,我就当即把她打发回浮翠居。 顶着这样一张脸,可不能出现在正院,免得叫正院那群人想到春兰身上,再怨恨我。 如今正院的人最恨的就是南姨娘,我就没有必要横插一脚,分担火力。 且让二奶奶跟南姨娘斗去。 二奶奶五个多月落胎,跟生了一次孩子差不多,怎么着也得养上一个多月,这身子才能好。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我估摸着几个姨娘会争分夺秒,抓紧时间怀上二爷的孩子,就看二爷和二奶奶给不给这个机会了。 不管她们怎么想法设法怀孩子,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攒钱,攒够了钱,逮着二爷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求二爷放我出去。 这可能是天方夜谭,但万一二爷就是有那个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呢? 比如剿匪成功? 我也曾经想过吃个假死药。 可我运气实在是不好,我没有医术高明的太医朋友,也没有武功高强的侍卫朋友,更没有手眼通天的王爷朋友,没人给我弄假死药,没人配合我。 我有的,只有我自己。 回到浮翠居不久,便有一个小丫头来送药膏,说是二爷叫人送来的,抹上不会留疤。 我看着手背上那擦破皮的一处,哭笑不得,这点伤养一养根本不会留疤的,二爷还这么小心,特地叫人送个药膏。 是怕他心爱的玩意儿有了瑕疵吧? 我乖乖涂上药膏,能对自己好一点就好一点吧,哪怕是做个精致的玩物也挺好。 折腾了一晚上,我的鼻塞又加重了,在屋里躺了几天才好。 大厨房对我很殷勤,每天送来的饭菜都是热腾腾的,看着精致,吃着可口。 我天天吃,把脸都给吃圆了一点,病一好,我就立刻早晚跳绳跳操,发誓不能变成小猪。 二奶奶也没找我麻烦。 我去请过几次安,每回都被高妈妈挡在院子里,说二奶奶不见人。 我也不灰心,还是日日都去。 她见不见我是她的事,但我肯定要去。 否则二奶奶要用这个理由来拿捏我,那我就有理说不清了。 大概是我日日都去,诚心所致,二月初二那一日,二奶奶终于肯见我了。 月余不见,二奶奶清减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她看着不再是带刺儿的娇玫瑰,而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月季花。 跟她一比,这一个月好吃好喝娇养着的我,哪怕不施粉黛,也粉嫩如玉,好似二月枝头的玉兰花,真应了我的名字。 二奶奶盯着我的眼神里,密密麻麻全是刀子。 “你也算是有心了,”她慢条斯理地吃着燕窝,丝毫没有叫我起身的意思,“高妈妈说,这一个月,你天天来请安,倒不枉费跟了我一场,可惜啊,是个不中用的。” 二奶奶微微一颔首,立马便有个婆子上来扒我的衣裳。 我惊了一跳,挣扎着捂住自己的领口。 那婆子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奶奶的意思,你也敢违抗?” 芍药和连翘过来按住我,连翘终究是不忍心,轻声告诉我别怕:“这是魏妈妈,是咱们家太太送来的,于女子生养一道上,最有经验。” 连翘口中的“咱们家太太”便是张太太。 我心里惶恐,却知道这个时候挣扎于我无益,只能任由这老腌臜婆子施为。 那婆子看了我上半身,又用手探进我体内,狠抓了一把。 我不由得惨叫一声,猛地挣脱芍药和连翘的束缚,如同虾米一样,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 魏妈妈得意地瞥了我一眼:“奶奶放心吧,她还没怀上孩子,以后想怀上孩子也难了。” 我痛得脑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能机械地听着她们的对话。 那声音明明在我耳边响起,却又好像模模糊糊地离我好远。 “当真?” “奶奶放心,我手上还是有些功夫的,一抓便能成事。” 二奶奶得意地笑了:“那就好,先前二爷忽然说停了她的避子汤,说用了羊泡,我就觉得可疑,二爷怎么会用那种东西呢,我就生怕这小狐媚子有了身子,不过那会儿我正怀着孩子,她若有了身子,大不了去母留子就是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没了孩子,她也不能用,我这个身子,还得养好一段时间,经此一事,二爷怕是也和我离了心,我身边能用来笼络住二爷的人,也就只有辛夷了,二爷对她也算是上心,她以后既然不能生,我用起来就更加放心了。” “奶奶,”连翘的声音在我听来有些模糊,“李姨娘几人也停了避子汤,若是叫她们先有了身子,奶奶岂不被动?辛夷对奶奶忠心耿耿,奶奶为何不让她有身子,拿捏辛夷,总好过拿捏别人。” “你不懂,”二奶奶笑了,“李姨娘常年吃避子汤,身子早就不中用了,哪怕停了汤药,也生不了孩子,至于南姨娘,那就是个玩意儿,谁知道之前被多少人碰过了,一个舞姬,也配生下二爷的孩子?哼,恐怕二爷自己都不想叫她生孩子吧。” “咱们府上,我真正要防的,只有一个卫姨娘,想要叫卫姨娘生不出孩子来,也简单,只要把住二爷的身心,叫卫姨娘见不着二爷,不就成了?辛夷要做的,就是把住二爷的身心。” “她若是有了身子,还怎么腾出功夫来狐媚二爷呢?” 第三十五章 反击从现在开始 我是被拖出屋子的。 请安时,紫菀被留在院子里,根本进不得屋内,所以看着我被拖出来,她吓了一跳,一迭声地问我怎么了。 连翘就安抚她,说我没事,只是跪的时间长了,腿麻了。 我惨然一笑。 腿麻了? 就因为我是没根基的低贱之人,就要遭受这种待遇? 我做错什么了? 当二奶奶的丫头,我尽心尽力,尽职尽责。 她违背诺言在先,将我送给二爷做玩物,我起先也不曾背刺她。 是她纵容春兰,纵容下头的人随意践踏我,我才想着给自己争一点小小的权益。 她几次三番害我,我却每次都想着不能得罪她,暂时为她遮掩一二。 竟没想到,她根本不把我当人。 她比二爷还不如! 二爷虽然把我当成玩物,却还知道好生珍惜我。 她呢? 她明知道要用我,却丝毫不知怜惜。 这种顶头上司,我凭什么要给她卖命! 我挣脱开连翘的胳膊,倚靠进紫菀的怀中:“紫菀,背我回浮翠居。” 连翘似乎看出我的愤懑,主动提出要送我回去。 我没拒绝。 这不是连翘的错,我不会怨怼一个无辜之人。 “辛夷,你不要怨奶奶。” 短短的一条夹道,连翘一直在劝我。 “奶奶素来对你极好,若没有奶奶,你怎会有识字读书的机会?又怎会抚琴谈筝,吹箫作画?奶奶还放了你的身契,抬你做了姨娘,春兰因为你被打发到庄子上,奶奶也不曾生你的气,你该好生感激奶奶才是。” “如今奶奶身子不好,正是要用到你的时候,所以才不得已叫魏妈妈出手,你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怨怪奶奶,那就白费了奶奶平日里对你的一片心。” “辛夷,能跟着奶奶,是你的福气,你可千万要惜福呀。” 我闭上双眼,本来不想搭理连翘,听到“惜福”二字,我便笑了:“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瞧,我也终于用上了电视剧里的台词。 连翘有些错愕,不知如何接我的话,我便拍拍她的手。 “你怎么一点玩笑话都听不懂?你应该跟我说,辛姨娘,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一连说了两句台词,我的心里却毫无波澜。 二奶奶看错人了。 可能是我以前伪装得太好,叫她以为我是个逆来顺受没有自我的丫头。 她错了,我不是。 二爷这些日子一直驻防在登州卫练兵,大概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二奶奶就是因为算准了这段时间,所以才叫魏妈妈对我下手。 半个月,足够我养好伤,再接着伺候二爷了。 可我不想叫二奶奶如意。 回到浮翠居,就吩咐紫萱磨墨,我要给二爷画少女漫画。 两个丫头轻柔地为我擦拭伤处,即使她们已经十分小心,我还是疼得直打颤。 “姨娘,”一向冷静自持如紫萱,也哭成了个泪人,“您不必这么委屈,奴婢的规矩是方嬷嬷教的,跟方嬷嬷好歹还有些香火情,奴婢现在就去找方嬷嬷,把姨娘受委屈的事跟方嬷嬷说,方嬷嬷一定会告诉二爷的。” 我把紫萱额前的碎发抿了上去。 “傻丫头,这种香火情,只能留着要命的时候用,用的次数多了,就不好用了。” 方嬷嬷和二奶奶再如何不对付,二奶奶也是主子奶奶,方嬷嬷只是个奶娘罢了。 终有一日,方嬷嬷会老得再也无法做事。 到那时,方嬷嬷的养老生活如何,全要看二奶奶的脸色。 二爷兴许会管上一阵子,可二爷又不是内宅妇人,哪能天天过问内宅的事。 这内宅总要二奶奶来管的。 现在跟二奶奶微微别一别苗头,还能解释说是二爷吩咐的。 若是公然跟二奶奶作对,将来方嬷嬷的日子可就惨了。 方嬷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不利己的事。 我和她关系好,她在一些小事上照料我一下,无伤大雅。 可帮我告状这件事,她是绝不会帮我的,甚至还会怪我多事,拖她下水。 我不能坏了跟她之间的这点情分,就只能另外想法子。 人被逼急了,潜力就会无限放大。 我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画好了一本少女漫画,墨水一干,我就立刻叫紫萱找人送出去给二爷。 二奶奶虽然没大好,可内宅的事情都得经过二奶奶的手。 更何况,是我这浮翠居的事。 紫萱一拿着漫画去找人,就被高妈妈带人拦下了。 紫萱回来,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妈妈只翻了几页,就骂……就骂……” 我笑了:“她就骂我是狐媚子,不要脸,是不是?” 紫萱咬着唇点点头。 看她的脸色,我便知道,高妈妈怕是骂得比这个要难听多了。 “姨娘放心,高妈妈把那本册子还给奴婢了,奴婢就立马去找老乡,叫他今日务必将这本册子亲手送到二爷的手中。” 我安心了。 我画的少女漫画在这个时空的确不大正经,无论是谁看了,都以为我是在勾引二爷。 可他们不知道,二爷不会像他们一样,只翻看前几页。 二爷早就迷上了这些所谓的妖精漫画。 我画的每一本少女漫画,他都会从头翻到尾。 甚至于后来,我还会根据他的需求,把少女漫画渐渐变成了擦边漫画。 二爷看得不亦乐乎,我也画得越发起劲,还大着胆子跟二爷要钱。 把知识版权换成钱,这无可厚非啊。 二爷是我的忠实漫画迷,我出了新的漫画,他就一定会看到最后一页。 这漫画只有我的忠实粉丝才能看得懂。 像高妈妈这种外行人,哪怕翻到最后一页,只要看不到一个字,她就以为我没有跟二爷告状。 殊不知,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画在漫画中了。 漫画送出去好几日,二爷都不曾回来,也不曾捎回来一个字,只是第四日上,叫李忠回来了一趟,送了几吊钱给我,说是看漫画的钱。 这件事自然也逃不过二奶奶的眼。 她特地把我叫过去,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便将少女漫画的事情说了,还带了一本给二奶奶过目。 “真不要脸,”二奶奶看得满面羞红,起身狠狠拧了拧我的脸,“怪不得把二爷给迷住了,原来你竟用了这些下三烂的手段!” 第三十六章 资本家 我忍着疼,扬起笑脸奉承二奶奶。 “奴婢谨记奶奶的恩德,奶奶叫奴婢好生伺候二爷,奴婢就算是肝脑涂地,也得做好奶奶交代的事,可二爷实在是太凶了,奴婢捉摸不透二爷的脾气,只能挨个法子试过去,没想到,竟然用画小册子这个法子,抓住了二爷的心。” 二奶奶伸直双腿,脚丫子就踩在我的脸颊上。 “你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画出这样腌臜的画,把二爷都给带坏了,回头京城里的大夫人问起来,我就把你推出去。” 我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在疯狂妈卖批。 二爷还用我带坏吗?他一个大男人在外头看的经的东西,二奶奶怕是想都想不到。 真要说炕上那点花样,南姨娘怕是比我懂得更多吧,要不然,二爷也不会这么舍不得南姨娘。 纵使知道南姨娘这次闯下了大祸,也只是罚了南姨娘一年的月例,高高拿起,轻轻落下,正是因为二爷这样的态度,南姨娘才敢不将二奶奶放在眼中。 二奶奶不去对付真正的情敌,成天找我的茬儿,还非要逼着我帮她笼络二爷,却又成天虐待我。 这便是俗话说的既要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 二奶奶可比资本家黑多了。 我的漫画很受二奶奶欢迎,她花了一下午的功夫才看完了一本。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得太过入迷,亦或是压根儿就是故意的,她都忘了我还跪在地上。 直到翻完一整本,她才把漫画砸在我的脸上。 “还有吗?” 我忙俯身,借机悄悄挪动了一下双腿。 “回奶奶的话,这都是旧日剩下的,只有这一本了,其余的都叫二爷拿走了,奶奶要是想看,奴婢回去就给奶奶画。” “谁要看这个!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过是看个新鲜而已,你还真以为我耐烦看这种腌臜东西?” 二奶奶一脚蹬在我的脸上。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越看眼神越恨。 我的心也越收越紧。 我生得的确是太好看了一些,和二奶奶站在一处,我就像是一颗闪闪发光的珍珠,而二奶奶连鱼眼珠子都算不上。 只怕春兰生得都比二奶奶要好。 “狐媚子!” 二奶奶轻声骂了一句。 恰好高妈妈进来回话,她才放过我。 高妈妈回的是张会安的事。 “奶奶,外头传进来话,说咱们家大爷这个月底就得往漠北去了,老爷原不想叫人送大爷的,太太非要喊一个人去,老爷就指了六爷一路打点,陪着大爷去漠北。” “叫小六去?爹糊涂了不成!” 二奶奶气得顺手将还没有吃完的燕窝砸在了地上。 “小六是个没出息的,又一向跟大哥不对付,叫小六去,那不等于是叫大哥丧命吗?” 张六爷是庶子,亲娘因生他难产死了,张六爷在张家就属于放养的类型,因没有依靠,便处处受欺负,尤其是张会安和二奶奶这对兄妹,三不五时就要捉弄欺辱张六爷一番。 原以为张六爷这辈子就这样了,可谁知长大之后,张六爷却要比张会安有出息多了,才刚满十六岁,就已经帮张老爷管着十多处田庄和两三处铺子了。 张会安和二奶奶就越发看张六爷不顺眼,但现在想要欺负张六爷已经不能够了。 如今张会安落魄,张六爷得脸,二奶奶就生怕张六爷因过往之事不好生照顾张会安,叫张会安死在流放途中。 她心里惦记着张会安,为这个大哥急得呜呜哭,一扭头看见我,便骂我不中用。 “你既然会这么多狐媚的法子,怎么就没能哄得二爷回心转意,放了我大哥?可见你都是在哄我的!什么对我忠心耿耿,都是在撒谎!” 我默默不语,由着二奶奶怒骂,两腿之间却疼痛难忍。 魏妈妈那一抓着实厉害,这都两三天过去了,我那里的伤也不见好,动辄便会裂开。 在这暖烘烘的屋里,甚至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 我有些难堪,微微一动,就痛得直吸冷气。 “奶奶,还是让辛姨娘回去吧。” 此刻为我说话的却是牡丹。 她给二奶奶倒了一杯茶,劝二奶奶消消气。 “辛姨娘在这儿跪了一下午,她身上本来就有伤,还得好生将养着呢,不然,二爷回来了瞧见了,一问之下,又得闹出一场事故,不如就放了辛姨娘回去养伤,这几日就不让辛姨娘过来了,省得她跑来跑去,再动了伤口,这伤就越发养不好了。” 二奶奶正在气头上,怎听得进去劝,当即就狠狠地掐了牡丹一把。 “小蹄子,打量我不知道你这会儿在想什么!你以为辛夷这小贱人成了姨娘,现在又正受宠,就想巴结辛夷,好给自己也挣个姨娘,我呸!你别做梦了!你有辛夷骚?” 牡丹脸色涨红,却强忍着羞辱,继续温声软语劝着二奶奶。 “奶奶,您骂奴婢也好,打奴婢也好,奴婢还是得跟奶奶说实话,奶奶不是还有用着辛姨娘的地方吗?您闻闻这味儿……” 在牡丹的提点下,二奶奶终于闻到了我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 她立马脸色大变,喊着叫我快些滚,别弄脏了她的屋子。 我如蒙大赦,想要站起来,却摇摇晃晃没站稳,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 双腿又麻又痛,两腿之间更是痛得我忍不住呻吟。 我一如先前,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紧紧咬着双唇,痛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任二奶奶如何叫骂,我都不搭理。 痛都要痛死了,我还理她做什么? 高妈妈最先发现不对劲,她赶过来扶起我,盯着我的裙子脸色大变:“奶奶,这都两三日了,辛夷这里怎么还往外冒血?魏妈妈那一下子,该不是把辛夷给抓坏了吧?奶奶可还要用到辛夷呢!” 二奶奶怔了怔,才终于有些慌张:“赶紧叫人把她送回去!这几日不必来请安,高妈妈,你今日就带人收拾出一间小院来,就西北角上那个香雪海,把那处给辛夷,把这小蹄子挪进去!” 第三十七章 连翘 我有些难过。 难过的不是我那里很痛,而是我即将失去浮翠居。 我很喜欢浮翠居,尤其喜欢浮翠居的后院。 虽然浮翠居离正院只隔着一个夹道,时时刻刻处于正院的眼皮子底下,但是关上门,浮翠居就是我的天地。 乍然失去我经营了三个月的地盘,要搬到偏僻的香雪海,我就难过得抓心挠肝的。 二奶奶想得很妥帖,她怕我的伤总也不见好,再叫二爷知道,就想着将我挪到偏僻的香雪海,跟二爷说,我是病了,挪得远一些,也好养病。 叫我清清静静地在香雪海养上一个月。 若是我命不好,伤没养好,死了,二奶奶再另寻人填补上我的缺儿,帮她笼着二爷的心。 身边的丫鬟不行,那就从外面找去。 手里攥着大把的钱,什么样的绝色找不到。 只怕外面找到的还要比自小一块长大的丫鬟更好拿捏些。 若是我运气好,养好了伤,那就再搬回来继续伺候二爷。 照旧是连翘来看着我收拾东西。 我躺在炕上不想动,瞅着紫萱紫菀里里外外地忙活着。 当着连翘的面,我还特地叫她俩仔细着些,将我的首饰和钱都拿好。 紫萱特地将我攒的钱从床底拖出来,打开钱匣子,让我自己数一遍,又把我这三个月得的各色首饰摆出来。 “姨娘看看,可还少了什么东西么?” 我慢条斯理地点了一遍,眼睛却一直瞟着连翘。 “不缺了,收起来吧,你们先把我的东西搬到香雪海去,留一个人看门,再来个人接我过去。” 钱匣子一盖上,连翘就收回了神:“有我在,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叫丫头们忙活去吧,我扶你过去。” “奶奶身边离不得你呢,”我故意赶连翘走,“我已然是被奶奶厌弃了,奶奶现在正缺人使唤,接下来还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福气,能顶了我的位置服侍二爷,我琢磨着,大概是牡丹吧。” “呸!她算什么东西!”连翘柳眉倒竖,“她虽是奶奶得用的人,可却生得姿色平平,拿什么笼络住二爷的心!” 我故作忧心,轻声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好呢?我一走,谁来给奶奶分忧?” 连翘满面娇羞,却始终不肯说出我想听的答案。 她反过来还要劝我。 “辛夷,你莫要怨恨奶奶,谁叫你生得这么好,心思又太活泛了呢?当初你总说要离开府中,离开奶奶身边,到外头去,我就很不赞成,你家里那个样子,你一出去,他们必定要把你再卖一回,把你留在奶奶身边,你后头才有大福气。” “你看现在多好,你成了姨娘,也算是这府里的主子了,虽然现在要搬到香雪海去,可香雪海的景致却是府中头一等,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你呀,应该谢谢奶奶,若不是当初奶奶听了我的话,准了我的请求,把你留下来,你现在早就不知道被你们家人卖到哪儿去了呢。” 我如遭雷击。 二月乍暖还寒的天气,我却惊出了一身汗。 原来……原来撺掇着二奶奶把我送给二爷的,竟然是连翘! 我不知连翘在中间起到了这样的作用,我只是生气,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大度,在我受苦时,还不如牡丹。 牡丹敢站出来为我说一句公道话,我的好友连翘却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事后又劝我要对二奶奶感恩,不要心存怨恨。 这不就是玛丽苏白莲花吗? 所以我很生气,我想叫连翘眼馋我如今的待遇,做一两件蠢事,吃吃苦头。 可我没想到,连翘竟然主动说出其中隐情。 她还洋洋得意,好像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 “辛夷,你身份低微,能做个姨娘,就已经很不错了,孩子这种事情,强求不来,有缘分,这孩子自己就来了,你说呢?” 我整个人都挂在连翘身上,跟着她慢慢悠悠地往香雪海晃。 连翘累得够呛,却也没法子。 我是个病人,还是她的好朋友。 她要是现在不管我,那就等于是跟我撕破了脸,以后就再也没法巧言令色地骗我了。 我一路上都在想一件事情,想破脑袋也没想通。 连翘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和我的关系那样好,明明知道,出去做个自由人,是我这辈子的梦想。 我帮了她那么多次,把她当成我在这个时空最好的朋友,她却出卖我,怂恿奶奶折断我的翅膀,将我用铁链锁上,让我一辈子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庭院中。 是我对她还不够好吗? 我反思了一阵子,就否决了我的念头。 不,我对连翘已经足够好,比她亲娘老子都要好。 连翘害我,不是我的问题,是连翘自己的问题。 我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小人而自责难过。 更没有必要对一个小人心慈手软。 不是要送我回去么? 好啊,那我就叫连翘从现在开始感受我的复仇之火。 走了两步,我便软倒在连翘的肩头。 “我不行了,连翘,我那里疼得很,一步路也走不得了,你背我吧。” 连翘犹豫了一会儿。 “你伤的地方不好,我要是背你,岂不是又要动了你的伤口?你暂且忍耐一二,我们歇一会儿再走。” 我趁着她不注意,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硬是逼着自己哭出来。 “我也不想伤在那里,连翘,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求你看在我们姊妹一场的情分上,将我背到香雪海吧。” 背我,香雪海这么远,累也累死她。 不背我,连翘就等于是跟我公然撕破脸,以后再见面,我连招呼都不会跟她打。 她失去了我这个傻子,还想再找个人骗,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连翘想了半天,还是咬咬牙背上我。 这就对了嘛,跟我做表面好姊妹,我还是愿意闲暇时帮她画个花样子绣个花,我画的花样子很独特,也从未对外声张,因此外人一直以为那些花样子是连翘自己画的,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们对连翘多有崇拜。 连翘可不想失去这份尊荣,那就只能忍着苦背我了。 走了几步路,连翘就抱怨我:“辛夷,都怪你!” 第三十八章 香雪海 这怎么又怨上我了? 我倒是很想听听。 “你呀你,总是不听话,总喜欢给自己找苦头吃。” 连翘一副为我好的口气。 “以前你就是这样子,咱们还在张家时,你跟徐妈妈为了半两银子吵架,都闹到太太那里去了,被太太狠狠罚了一顿,你还记得吗?当时我就劝你,忍一忍,这事儿就过去了,你偏不听。” 我愕然,我那不是因为连翘才被罚的吗? 徐妈妈是连翘的干娘,连翘的一应月例要交一半给徐妈妈,徐妈妈还不知足,总是把好的先给自己的女儿,剩下的才给连翘。 那回是连翘病才好,想着拿些钱打点厨房,弄点合心意的汤面吃吃。 一摸枕头下,发现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吊钱没了,问了徐妈妈,才知道是被徐妈妈拿去了。 连翘不敢跟徐妈妈要,就跑来跟我哭诉,我自然要为自己的小姐妹讨回这个公道,便因为这一吊钱的事跟徐妈妈吵起来了。 虽然被太太叫人掌了嘴,可那一吊钱,我到底是帮连翘要回来了。 没想到在连翘这里,我却是自讨苦吃。 “跟这回一样,”连翘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你要是之前乖乖听话,别闹出什么猪泡鱼泡的事,老老实实喝避子汤,二奶奶能从娘家找来这个魏妈妈吗?魏妈妈不来,你也不至于受这样的伤,也就不会搬到香雪海去了,我也就不必大冷天的,拖着你往香雪海去。” 我冷笑不已,这最后一句话,才是连翘的真实想法吧。 我一向最讨厌影视剧中,好姊妹最后反目成仇的戏码,但没想到,到了我这里还是没能免俗。 我和连翘不至于反目成仇,但今后,我绝不会再和连翘交心了。 我们之间的情谊,到此为止。 而连翘撺掇二奶奶把我送到二爷炕头上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香雪海的确很偏僻,就在李府的西北角,但因为地处偏僻,反而地方很大,而且景致当真是数一数二的好。 香雪海前头种着几十株白梅,另外还种着十几株高大的玉兰花,此时正是白梅开到极致,而玉兰花将将盛开的时候,因此,还未走近香雪海,远远就能看到一片花的海洋。 这些花如云,如雪,层层叠叠,又夹杂芳香,可不就是香雪海吗? 不仅如此,香雪海左边种着数十株垂丝海棠,右边便是数十株樱花,过段日子,樱花先开,接着便是垂丝海棠,要一直绵延到五月初,我可真是住在花海中了。 香雪海的宅子也很大,一进门便是个倒厅,左右连着抄手游廊,推开倒厅的后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整整两进的小院落,左右两边还各自带着一个跨院。 这前头一进的院落中规中矩,三间正房,东西两间抱厦。 三间正房打成一个极其敞亮的厅堂,靠窗户摆着一张硕大无比的大案,墙上挂着些名人字画。 我粗略扫了一眼,都是些当代大儒亦或者官员的字画,没什么意思。 因厅堂过于宽敞,难免给人空旷之感,便用了几张博古架隔开。 架子上空空如也,似乎在等着我这个新主人摆些东西上去。 我没什么东西可摆的,忽地想起二爷还有好多书落在我那里,就叫紫萱紫菀收拾出来,该摆到博古架上的,就摆在架子上,该摆到大案上的,就摆在案上。 文房四宝也摆一套。 我的文房四宝不值钱,都是些朴实无华的东西,反正能写字就行。 二爷若是还能想起我来,到香雪海坐一坐,也不至于没有笔墨可用。 他要是嫌弃,那就自己带好的来使唤吧。 我照旧住在第二进院子里。 这个院子比浮翠居无趣多了,靠墙摆着几个大缸,里头养着几尾鱼,守院子的丫头红梅告诉我,这缸里夏日就会养上睡莲,十分好看。 二进小院里照旧是正房三间,不过左右两间正房都各自隔成了两小间,因为这二进院里没有抱厦,所以一间房要更为宽敞一些,哪怕隔成两小间也不局促。 转来转去,我觉得这香雪海除了外头被花包围了,里头地方大一些,似乎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红梅见我兴致缺缺,就引着我往跨院去。 先去了西跨院,这东跨院里头就四间房,都不小,其中两间是灶房,跟另外两间隔了开来。 “姨娘,奴婢平常就住在这一间。” 红梅指着其中一间房告诉我,又指着另外一间上了锁的跟我说,这里可以当成库房。 我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又提不起兴趣,说什么呢?说我的那点家当根本不值当专门用一间屋子来放? 没必要。 红梅又带着我去了东跨院。 一进东跨院,我便惊呆了。 这东跨院足足有两个西跨院大,只有两间屋子,其余的地方一半挖了一个大池子,这池子还是活水,大概是引了李府后头那条河水进来。 在池子上建了一座小桥,小桥直通中间的假山。 假山上头搭了一座半月歇山亭,我有伤,不想上去,紫菀就噔噔噔爬上了假山。 “姨娘,后头也有花!” 紫菀很兴奋,她指着的,是李府的宅子后头。 “有好多好多树啊,开花的时候一定很漂亮,河边已经有开花的树了,可好看了!” 她不认识那是什么树,红梅就笑着道:“河边的是紫叶李,过阵子要谢了的,那一大片是桃花和梨花,开的花好看,结的果子可不好吃。” 我上不去,但也没觉得枯燥,这个东跨院的墙上都爬满了藤蔓,红梅说过阵子会开络石花,可香了。 院子里沿着池子边有一条小径,直通向那两间屋子。 小径的这一边,也全是花木,有已经开了花骨朵的结香,还有些我叫不出名字来的。 靠墙根处有一片茶花,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姨娘住在这里就跟住进了仙境一样,”红梅笑嘻嘻地告诉我,“香雪海一年四季,就没断过花儿,奴婢就喜欢住在香雪海,旁人想跟奴婢换差事,奴婢还不干呢。” “好地方。” 我心情开朗,指着那两间屋子道:“这两间给我,我留着当书房用。” 第三十九章 人情 一回头,看到连翘脸上不屑一顾的神色,我就笑了。 “你还有心思笑呢!”连翘跺了跺脚,“我都替你着急!你搬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二爷越发想不起你了,你要是再不使点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搬回浮翠居。” 我已经不想搬回浮翠居了。 香雪海不要太舒服呀! 地方这么大,景致这么好,还没人监视我,打扰我,我住在这里除了不能出府去,在这四周闲逛也挺好的。 我干嘛还想着回浮翠居去? “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在连翘跟前,我还要装出一副愁苦的样子。 “我伤成这样,不知何时才能好,怕是等我好了,奶奶已经找到了新人代替我的位置住进浮翠居去了。” “浮翠居可真是个好地方啊,”我故意长叹一口气,“二爷要去正院,必得从浮翠居边上过,奶奶若是不方便服侍二爷,可不就轮到我了?谁知道我竟然没有这样的福分,还是牡丹的命好。” 连翘咬了咬牙:“你别抬举牡丹了,这种事情怎么轮得到她?” 她心里有事,就不耐烦应付我,匆匆和我说了两句话就跑了。 马上就要到饭点了,我就开始发愁。 香雪海好是好,可这里离大厨房太远了,饭菜端过来,岂不就凉了? 现在天还冷着呢,凉了的饭菜吃了没滋没味的,说不定还会吃坏肚子。 “姨娘别犯愁,”红梅再次站了出来,“香雪海的灶房里有柴火呢,吃水也不愁,院子里有井,饭菜若是凉了,咱们自己热一热就行,奴婢就是这么干的。” 我很惊讶,问她柴火是从哪儿来的。 柴火费钱啊,香雪海的灶房里有柴火,这一项花费是要记账的。 可从前,这院子里只有红梅一个三等丫头守着,大厨房那边没必要单独拨一些柴火来。 “这是奴婢自己花钱买的。” 红梅很得意。 我更加吃惊。 三等丫头的月例银子能有多少,怕是不够买柴火的吧? “姨娘有所不知,奴婢的祖父跟着老侯爷上过战场,为现在的侯爷扛过枪,受伤之后,就回了登州老家,帮着管一管老家的几个庄子,奴婢的两个兄长都是良籍,一个已经考上了太学,一个外放去做主簿了。” “奴婢是家中最小的,娘本不想叫奴婢进来做丫头的,可奴婢既然是家生子,且占着这个名额,不进来,那不是白拿着一份钱吗?奴婢的爹不同意,就走了门路,将奴婢塞进香雪海看园子,既不用伺候主子,活儿轻省,又不至于白拿主家的钱。” “奴婢的娘舍不得奴婢,就自掏银子打点府里的管事们,这柴火,便是奴婢的娘花钱买的。” 我恍然大悟,红梅算是个小富二代了吧,特地来厂子里体验生活了。 真是叫人羡慕嫉妒恨啊。 “那我用你的柴火,岂不是占了你的便宜?” “瞧姨娘这个话说的,什么便宜不便宜的,姨娘住进了香雪海,那咱们主仆就是有缘分,一点柴火算什么?姨娘尽管用。” 家里有钱就是大气,红梅有底气,说起话来,倒像是她才是香雪海的主子,而我是来给她打工的。 大厨房的人准时把饭菜送了来,照旧很丰盛,不过确实有点凉。 秦家的很过意不去。 我叫紫萱给了她一些钱,告诉她不必如此。 “我如今住得远了,饭菜送过来凉了,是很正常的事情,好在我这里有小厨房,我自己热一热就成了。” 秦家的去小厨房看了一眼,回来就宽慰我不必担忧。 “过几日,等二爷回来了,我跟方嬷嬷说一声,方嬷嬷一定会跟二爷提起,二爷就会吩咐将柴火这项使费记在公中的账上,以后姨娘这里,就跟其他几位姨娘一样,有小厨房可以用了。” 那敢情好,希望二爷千万别忘了我。 “到时候,姨娘这里必定要有个厨娘的,香雪海地方这么大,光是三个丫头也不成事,缺的人,方嬷嬷肯定会给姨娘补上,别的事情,我插不上嘴,但是厨娘的人选,我还想请姨娘卖我个人情。” 秦家的要给我行礼,我哪能真让她行礼,我还得巴结着她呢。 “秦嫂嫂快说吧,人情不人情的,咱们可不讲究这一套,秦嫂嫂也知道,我和其他几个姨娘不一样,我没根基,所依赖的,不过是二爷的恩宠和奶奶的宽厚,我在府里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只顾着伺候两个主子,哪儿认识什么厨娘啊,秦嫂嫂要是不给我推荐个人,我可就两眼一摸黑了。” 见我说得这般诚恳,秦家的就不跟我客套了。 “我说的这个人,就是我的小姑子,我们姑嫂两个关系极好,我那小姑子做饭也好吃,与我相比,不差什么,只是她面上有一块黑斑,就是因为这个,怕主子看见了不喜,她就没法进府来当差,我这才有机会顶了我婆母的缺儿。” “不仅如此,我那小姑子姻缘上也有些磋磨,老大岁数才嫁了个王八蛋,成天被她男人打,去岁她男人吃醉酒死了,她才算是解脱了,可膝下又没有一男半女,就被婆家赶了出来。” “她成日住在我们家中,我们倒不说什么,可她自己不高兴,总想着出来找个活儿干,我们两口子又不放心她出来,就想着跟奶奶求求情,叫她进来打个杂。” “偏巧奶奶那会儿害喜,一瞅见她的脸,就把我呵斥了一顿,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唉,真是想起来就发愁,我也是看着姨娘和善,才斗胆问姨娘一句,要是姨娘不愿意,那今日这件事情,就当我没说。” 秦家的说完就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立马答应下来,这可是跟秦家的增进感情的好机会。 秦家的欠我这样大一个人情,以后我有什么事,最起码是在吃食上有什么需求,她必定会满足我。 “但有一件事,我得跟秦嫂嫂问清楚。” 秦家的马上收敛起笑容,小心翼翼地问我:“姨娘有什么事?” 第四十章 后门 “不怕秦嫂嫂笑话,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吃,我就是想问问秦嫂嫂,你那个小姑子做饭真的好吃吗?会做点心吗?来了之后,这一应的月钱使费是从哪儿出呢?” 其实这最后一句才是我想问的话。 但我不能直勾勾地问出来,不然,秦家的就要把我看扁了。 “姨娘放心,我家小姑点心汤水样样做得,她那手艺只怕比我还要好,就是因为脸上这块黑斑给耽搁了,至于我家小姑进来之后的使费,姨娘更不需要操心了,各个姨娘院里的小厨房,一应使费都是从公中出,姨娘自然也是如此。” 我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就叫紫菀送秦家的出去,并再三跟秦家的保证,只要二爷在香雪海设小厨房,这厨娘的位置就一定是她小姑的。 我搬到香雪海四五天了,底下的伤渐渐愈合,行动坐卧比先前好太多,身上也没有臭味儿了。 可二爷依旧不曾回来。 紫萱很担心,时常忧心忡忡地盯着我。 时间长了,就连紫菀这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也会看着我叹口气。 倒是红梅心宽,她娘老子在外头递了东西进来,她还特地分给我些吃的,十分大方。 “姨娘在香雪海住的时间长了便知道了,这院里好处可多着呢,咱们这里离后门进,后门上看门的婆子小厮,奴婢都认识,奴婢的爹娘常送了东西给他们,他们便不很为难奴婢,有时候还帮着奴婢送些东西呢。” 我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个大大的好处。 以后我若是绣了东西,或者画了字画,写了扇面之类的,就可以托红梅从后门送出去卖掉了。 换来的钱我悄悄攒着,总能用得上的。 干劲儿来了,我便早起晚睡,一天能绣上十块帕子,累了便到前头,伏在大案上翻看二爷落下的那些书。 这些书都很枯燥,全是些海战啊海船制造方面的。 偏生我就是个土木狗,这海船制造虽然跟基建不搭边,但也多少算是跟我的专业沾点东西。 我越看越兴奋,看到要紧处,就把此处抄写个条子,然后用米浆在条子背后刷一遍,粘到那一页上去。 书本这么贵,我可不像二爷似的,毫不犹豫就在书上写写画画,不知道珍惜。 有时候兴致来了,我也会在小册子上写下自己的心得,甚至于根据这些书上的东西,自己绘制出海上战船的图纸。 总之这段时间我过得充实极了。 我绣的帕子荷包香囊等物,叫红梅拿出去放到绣楼寄卖,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 一来是我的绣工的确不错,二来,是我用的料子也算是上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绣的花样子很不一般。 这个时空没有所谓的知识产权,尤其是绣样,更是谁有好的绣样,就争相被人模仿。 而我推出来的绣样结合了我那个时空的流行元素,以及当下绣样的特点,譬如小猫滚绣球,我绣出来的小猫就多了几分拟人之相,大姑娘小媳妇儿瞧了,哪有不喜欢这样可爱的纹样的。 一时之间,便在登州府掀起了一股热潮。 绣楼老板趁机涨价,一块小小的帕子竟然卖到了十两银子,我分得七两,他分得三两,倒也公平。 短短二十来天,登州府有头有脸的姑娘们,都希望能得到一块我绣的帕子,谁若是买得了我绣的荷包或者香囊,那更是了不得,这个人保准能被小姐妹们嫉妒死。 既然能卖出高价,我就不想以量取胜,我已经靠卖这些绣品赚到了七百两,加上我先前攒下的一百两,我手头上足足有八百两银子,已经足够买上几十亩的良田了。 绣楼老板再催,我就让红梅告诉他,我要歇一段时间。 物以稀为贵,东西绣得太多,那就不值钱了。 闲下来之后,我更加专注于海船的设计。 有时候夜深人静,看着自己画的设计稿,深恨我当初不应该学土木,我应该学船只建造啊。 我倒是开心了,紫萱紫菀却一天一天地沉默下去。 终于,三月上旬的一天,紫菀率先爆发。 “这都快一个月了,二爷还在卫所里,一句话都没有问过姨娘,姨娘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难道姨娘真的甘心被二爷给忘了吗?” 彼时,我正坐在樱花树下荡秋千。 如今的樱花虽然不如后世某岛国改良的樱花那般茂盛,但已经如同唐人诗词里说的那般如云如霞了。 在樱花林中荡秋千,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这小蹄子却非要在此时破坏我的心情。 我白了她一眼,嘱咐红梅好好烤肉,叫紫萱捏个点心喂给我吃。 “姨娘!”紫菀跺跺脚,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姨娘的伤早就好了,要不,从明日起,姨娘就去给奶奶请安,还求奶奶,叫咱们搬回浮翠居吧。” 我蹙紧眉头,紫菀这丫头不太对劲呀。 “紫菀,你觉得这樱花美吗?” 紫菀愣了一下,颇为不耐烦地点头:“美是美,可是……” “你在香雪海住得不开心吗?” “那倒没有,可是……” 我不让她把话说完:“既然这里这么美,你又住得如此开心,我们何必还要回到浮翠居呢?” 紫菀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长了个坑,竟然还想叫我去给二奶奶请安。 我去干嘛?去找打吗? 傻子才去呢。 我现在有钱,有吃有喝,过几日叫红梅去把她娘老子请来,就在后门处见一面,我托红梅她老子给我买些地,那我就坐等着收租子就行了。 住在这么好的地方,不用应付臭女人和臭男人,还有钱拿,这不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吗? 我为什么还要上赶着去找不自在? 紫菀还想劝我,我不耐烦了,从秋千架上下来,坐到烤肉炉边上。 “紫菀,我不缺你吃,不缺你穿,月钱也是按时给你了,你跟着我,只能做个二等丫头,我知道委屈了你,人人都有好胜之心,你觉得跟着我没前途,这是人之常情,放心吧,你若是想离开我去攀高枝儿,我绝不拦着你。” 第四十一章 同情 紫菀慌了神,赶忙跪了下来。 “姨娘,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姨娘啊!” 紫菀已经哭出了声音。 “姨娘在这府中没有依靠,所依赖的,只有二爷的恩宠,要是姨娘失去了二爷的恩宠,又不得奶奶看重,那姨娘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呢?姨娘终究有拿不动针线的时候,到那时,姨娘在这府中的日子,怕是连一般的奴婢都比不得。” 这倒是提醒了我,等我年老色衰,膝下又无子女,我会怎么样呢? 会被赶出府吗? 我赶紧问紫萱,紫萱摇摇头:“奴婢没去过京城,不知道京城没有子嗣的老姨奶奶会如何,这件事恐怕还得打听打听。” “奴婢知道!”红梅笑吟吟地插嘴,“没有子嗣的老姨奶奶,有的等老侯爷没了,就自请去家庙中清修,或者就住在府中,只是过得不如之前老侯爷在的时候好,但也没人苛待她们,亦或者求了恩典,叫老夫人开口放出去,跟了自家子侄回老家过活。” “咱们登州府就有一位老侯爷的老姨奶奶,也是没有一儿半女,跟着她娘家的侄子过日子,她侄子孝顺,把她当亲娘奉养,她现在日子过得可滋润了,逢年过节,奴婢的爹娘还带着奴婢去给她请安呢。” 我放下了心。 我没有子侄,但我有捡来的虎头狗头两个孩子,他们还因为我的关系,留在了卫所。 我看这两个孩子品行都不错,要是从现在开始拉拢的话,未必不能叫他们成为我的子侄。 我不图他们二人能奉养我,只求着将来二爷去了,他们能到府中为我求个恩典,把我接出去。 到那时,我手中握着田地钱粮,还怕没人孝顺我吗? 心里一高兴,我看着紫菀便顺眼许多,叫她站起来回话,以后不要再说这样扫兴的话了。 可紫菀却不知道好歹,依旧哭丧着脸劝我:“姨娘,在这后宅之中,爷们儿的宠爱是最要紧的……” “谁说的!” 我瞪了紫菀一眼。 “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撵出去,我身边可不想留你这样的人!” 的确,深处内宅之中,一个姨娘最要紧的是获得爷们儿的宠爱。 我现在也正是依靠二爷才有了暂时安稳的日子。 可我不愿意一辈子依附二爷。 我要向二爷证明,向自己证明,也要向紫菀这个丫头证明,终有一日,我可以不用依靠任何人,就能过得很好。 女子本就不需要依赖别人。 紫菀现在不懂这个道理不要紧,跟着我的时间长了,她总会慢慢明白的。 我难得地发了脾气,紫菀就不敢再劝我,紫萱更是聪明地没开口。 日子一晃就到了三月中。 二爷要回来了。 得知消息,府里上下都活泛起来。 尤其是几个姨娘,人人都忙着催针线上的人赶着先把自己的春衫做出来,好叫二爷一回来就看到自己的美。 前几日,南姨娘甚至还因为针线上的人先做了卫姨娘的衣裳,冲进卫姨娘的院子大闹了一场,把卫姨娘气得都病了。 这是李姨娘来串门说给我听的。 说起来倒也巧。 李姨娘住的荷香村就在香雪海不远处,我搬过来之后,倒是方便她来串门。 她也不讨人嫌,是等着我伤好之后才过来的。 她一来,我就赶紧收起书本和我绣的那些要卖的绣品,转而认认真真地给二爷绣里衣。 李姨娘回回来,都瞧见我在给二爷做衣裳,次数一多,她竟然有些心疼我。 “真是苦了妹妹了,年纪轻轻,便要跟我一样,天天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过。” 我有些错愕,随即就明白了,李姨娘怕是以为我跟她一样,失宠了。 不过设身处地想一想,李姨娘这么想,似乎也没错。 我如今跟李姨娘一样,住在了偏远的香雪海,被二奶奶厌弃,二爷又想不起我,可不就是失宠了吗? 我便顺着李姨娘的想法惨然一笑:“这都是我的命,姐姐比我的命好,先前好歹伺候了二爷那么些时候,跟二爷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不像我,只跟二爷有过两三个月的恩爱时光,这往后的日子,怕是要念着这两三个月过了。” 我适时地掉下两滴泪,余光一瞥,见李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这人啊,大多都是恨人有,笑人无。 先前二爷宠着我,李姨娘就心生嫉妒,来看我的时候,总是在挑唆着我,说些这个姨娘不好,那个姨娘不是的话。 眼下我沦落到跟她一样的地步,她反倒跑来同情我,当然,这同情有三分是真,更多的,不过是来看我笑话罢了。 笑就笑吧,我又不会掉一斤肉。 “别给二爷做衣裳了,”李姨娘扯下我手中的里衣,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就笑话我傻,“不过是一件里衣而已,你怎么用这样好的料子?二爷的一应穿戴都是针线上的人动手,何用你我?你用了这样好的料子就是白费心思,做了二爷也不会穿的。” 她怕我不信,还用她自己举例子。 “先前我也给二爷做过衣裳,那会二爷还没成亲,就不肯穿我做的衣裳,只说都有针线上的人,叫我不用费功夫了,到后来和奶奶成亲之后,二爷更是不喜我做的东西了,我也就慢慢熄了这个心。” 李姨娘摘下腰间的香囊给我看。 “喏,这个香囊就是我去岁做了送给二爷的,二爷只看了一眼,便丢下了。” 我接过来一瞧,发现李姨娘的女红还算是不错,只是花样子未免太过艳俗。 二爷一个成天在卫所练兵的人,叫他腰间挂一个鸳鸯戏水的香囊,岂不是叫人笑话? 再者,这香囊的料子也不大好,像是用什么边角料做的。 结合方才李姨娘觉得我用这样好的料子做里衣太浪费,我就明白了,李姨娘给二爷做的衣裳,用的料子必定不是上乘。 二爷那样一个在锦绣堆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穿呢? 李姨娘节俭过了头,不仅在自己身上抠门,在二爷身上也抠门。 我正要劝李姨娘对自己好一些,红梅忽然进来报,说是卫姨娘来了。 第四十二章 卫可心 除了我刚被抬成姨娘,住进浮翠居的那一日,卫姨娘曾经到浮翠居坐过半盏茶的功夫,此后,卫姨娘再也没来过我这儿,我也没去找过卫姨娘。 后来我们仅有的几次见面还是在二奶奶身子尚好的时候,在正院请安见到的。 今日卫姨娘却大老远地跑来香雪海,可真是稀客啊。 “她这个人,最是清高,从不将我们这样的人放在眼中,”李姨娘好心教我,“你不用搭理她,她说什么,你听听就是了。” 我忙谢过李姨娘。 卫姨娘今日打扮得和往日不同。 她一向喜欢穿一些雅致一点的颜色,颜色虽然淡雅,但衣服料子必然是上乘,且绣工精美,样式别致,特别符合卫姨娘的气质。 今日的卫姨娘却穿着一件去岁的旧衣裳,头上只有一根玉簪,别的首饰物件儿什么都没有,打扮得极为朴素。 “妹妹可大好了?” 她一进来,便冲我笑得极为亲和,我受宠若惊,赶忙让紫萱紫菀看座上茶。 “方才正忙着和李姐姐说话,未能出去迎接卫姐姐,卫姐姐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妹妹说这个话可就是在笑话我了,我没这么小性儿,倒是我,要请妹妹多多谅解,前些日子,妹妹病着,我本应该过来瞧瞧的,可一来妹妹在病中,人来人往,恐妹妹忙于应酬,又加重了病情,二来,我也有些小风寒,怕过来瞧妹妹,倒过了病气给妹妹,反倒不好了。” 我瞥了李姨娘一眼,见李姨娘面色阴沉,就忍不住心里暗笑。 怪不得李姨娘不喜欢卫姨娘呢,卫姨娘可真不会说话。 有心人只要打听打听就知道,我养病的这些日子,李姨娘隔三岔五就要往香雪海跑。 是谁叫我忙于应酬,可不就是李姨娘吗? 也不知道卫姨娘这番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她是把李姨娘给骂进去了。 我笑着客气了几句:“原来姐姐也病了,我如今搬到了香雪海,住得远,竟不知道姐姐病了的事,姐姐莫要怪我,没去看望姐姐,也没送东西给姐姐。” 客套的话谁不会说。 卫姨娘这话说得也太假了一些,若是有心惦记着我,不能来看我,还不能叫丫头送些东西过来吗? 还不如南姨娘呢。 最起码,被勒令在院中思过的南姨娘,还知道叫多福送了一次点心给我。 论起收买人心,卫姨娘差南姨娘一个李姨娘。 卫姨娘似乎听出我话中的讥讽之意,笑容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她捡起针线笸箩里头的那件小衣,仔细打量了一番,就颇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妹妹这里竟然还有这样好的料子,到底是奶奶身边的人,还有奶奶疼着,又有二爷宠着,才能得到这样的好料子,像我这般没人疼的,眼下哪里还能分到这样的料子呢?” 这话说得奇怪,卫姨娘是大夫人的远房亲戚,听说她的父亲还是个秀才呢,大夫人便是卫姨娘的靠山,谁还敢欺负卫姨娘? 就是二奶奶,也不大去找卫姨娘的茬儿,生怕卫姨娘会跟大夫人告状。 若说这府里每次分东西,除了二奶奶之外,谁能分到的好东西最多,绝对是卫姨娘。 南姨娘还得自己争一争,卫姨娘不用开口,府里的下人自会把好东西送到卫姨娘院里。 我手中的好料子,是刚当上姨娘那会儿,二奶奶和二爷赏的,卫姨娘那里多的是,又何必来眼馋我的。 我便提高了警惕。 “卫姐姐可别说笑了,我都有多久没分到料子了,这是去岁我刚被抬成姨娘时,二奶奶赏的,我这样的人,拿来做自己的衣裳,穿着也是白费,不如裁了给二爷做里衣,只怕做得了,也送不出去。” 连李姨娘都觉得我沦落到被二爷遗忘的地步,我就不信卫姨娘不知道。 故意到我这儿来卖什么惨。 卫姨娘被我怼了一句,就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吃起茶。 我和李姨娘谈论针线上的事情,她也不说话,就坐在一边,既不加入我们,又不说要走,明显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 偏生李姨娘也不知道是故意装傻,还是根本没看出来,卫姨娘不开口,她就当不知道。 直到都到中午要吃饭的时候了,李姨娘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卫姨娘终于说话了。 “李姐姐,我今儿个来,是要跟辛妹妹单独说两句体己话的,你和辛妹妹住得近,能常来常往,我离得远,过来一趟不大方便,不如李姐姐今儿个就把辛妹妹让给我,如何?” 李姨娘皮笑肉不笑:“原来是嫌我碍眼了,卫姨娘早说便是,我又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若是早知道卫姨娘嫌弃我,我抬脚便走,何苦要在这里讨人嫌。” 她一甩袖子,就冷着脸摔门而去,看那架势,是连我也怨恨上了。 我冤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就把人给得罪了。 “李翠芝这个人,嘴巴不好,心眼儿小,妹妹以后还是少和她来往得好,免得叫她带坏了。” 我干笑了两声,心里却说,好家伙,人家李翠芝只不过叫我不用搭理你说的话,你卫可心倒好,直接让我少跟人家来往。 “辛妹妹以后打算怎么着?” 卫可心开门见山,直接点明来意。 “我看妹妹现在这个样子,是真心为妹妹着急的,妹妹不比我们几个,南音有建威将军这样一个靠山,我身后是大夫人,李翠芝靠着和二爷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在府里也算是如鱼得水,只有妹妹你,被奶奶厌弃后,若不赶紧想个法子,以后怕是要一辈子住在这香雪海中了。” 我叹了口气,住在香雪海有什么不好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劝我。 紫菀却将卫可心奉为知己,一个劲儿地点头。 “卫姨娘说得很是,姨娘要是早些来劝解我们姨娘就好了,这些日子我们姨娘总是吃了睡睡了吃,压根儿就想不起来要去侍奉奶奶,奴婢可真怕我们姨娘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时候了,求卫姨娘给我们姨娘指一条明路吧。” 第四十三章 厌蠢症 我快气死了。 紫菀这个丫头是怎么回事,到底谁才是香雪海的主子! 我这个主子都没发话,她上赶着插什么嘴! 紫菀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竟然主动给卫可心倒茶,期望卫可心为我指一条明路。 我当即就决定,以后有事情绝对不能再叫紫菀去做了。 这丫头兴许是真心为我,但是一颗心却用错了地方,把重要事情交给她,容易办坏事。 等将来要是有机会,我得早些把她给放出去,不然,留在这吃人的府中,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到时候,兴许我就保不住她了。 卫可心叹口气:“难为你这丫头对你家姨娘这般好,什么事情都想着你家姨娘,辛妹妹,你以后可要多疼疼这个丫头。” 我笑着点点头:“卫姐姐放心,我本来就最疼她。” 紫菀十分得意,我看着她便越发心烦。 “既然你这丫头都求到我这里来了,那我就给你指一条明路吧。” 卫可心摆出一副施舍我的样子,神情高高在上:“辛妹妹既然得罪了奶奶,那眼下在府中,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取悦二爷,要取悦二爷,有很多法子,但我瞧着妹妹也只能用一种法子,那就是美色。” 她摇摇头,轻叹一声:“以美色侍人,能得多长时间呢?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妹妹别无长处,只有相貌出众,二爷不就是看中了妹妹的美貌吗?” 我有些生气,这个话太贬低人了吧! 卫可心果然如同李翠芝说的那样,目中无人,说话着实可恶! 她既然已经把戏台子搭起来了,我只能登台唱戏,不然,叫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多没意思。 “卫姐姐说的是啊,我只剩下这张脸了,可咱们府中比我生得好看的人很多,二爷肯定已经忘了我,我生得如天仙一般又有什么用呢?” 卫可心大概是被我的话给恶心到了,她双眉微微蹙起,颇为不耐烦地道:“妹妹是好看,不过人靠衣装,若是妹妹你再穿上好看的春衫,就更好看了,二爷看到妹妹,就一定会被妹妹给迷住的。” 我瞬间就知道卫可心此行的目的了。 前几日南姨娘因为春衫的事情大闹了卫可心的院子,卫可心怀恨在心,却又不想直接跟南姨娘撕破脸,就跑来找我,想怂恿我做这个出头椽子,跟南姨娘斗上一斗。 我自然是斗不过南姨娘的,但能恶心恶心南姨娘也好。 至于斗败之后的我会是个什么下场,卫可心根本就不在乎。 真是恶毒啊。 “好看的春衫?”我故意装疯卖傻,“不瞒卫姐姐,我正在做呢,针线上的人手脚慢,我就自己做,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就能穿上去逛园子了,卫姐姐不知道,我这香雪海虽然偏僻,可景致却是数一数二的好,每日在这院子里逛一逛,我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卫可心越发不耐烦了:“你自己做的,能有针线上的人做得好?你大概不知道,这些日子外头锦绣坊里新来了个绣娘,绣出来的花样子煞是好看,南姨娘托人买了一方帕子,叫针线上的人日夜赶工,要在裙子上绣这个花样子呢,她若是穿上新做的春衫,准把妹妹给比下去了。” 我装作不明白,懵懵懂懂地问卫可心:“卫姐姐方才不是还说我生得好看吗?我有这样一张脸,怕什么呢?二爷喜欢的是我的脸,又不是我身上的衣裳,我穿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你!” 卫可心被我气得没了话说。 “人靠衣裳马靠鞍,我点到为止,辛妹妹好好想一想,若是还想能重新拾得二爷的心,就去找针线上的人,将南姨娘吩咐做的那套春衫抢到手,可千万莫要叫南姨娘得了去。” 我真是小瞧了卫可心的恶毒程度。 原以为她只是怂恿我去跟南姨娘争一争,哪怕我失败了,也顶多是和南姨娘撕破脸,被二奶奶责罚。 可没想到,卫可心竟然直接叫我去抢南姨娘的衣裳,这不是叫我去送死吗? 我要是真抢了南姨娘的衣裳,照着南姨娘那个性子,不把我往死里整才怪呢。 我没那么傻,等卫可心一走,就把三个丫头叫到跟前,吩咐她们这几日要谨言慎行,没事不许去外头逛。 紫萱向来知道分寸,红梅也很会看人脸色,只有紫菀还弄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呢,我一说完,她就不高兴地嘟着嘴。 “姨娘,卫姨娘明明已经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你为什么却要缩在院子里,不敢迈出这一步呢?还不许奴婢们去抢衣服,等南姨娘真的穿上了那套春衫,那姨娘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被南姨娘给比下去吗?” 我瞪了她一眼:“我看你很喜欢卫姨娘啊,既然如此,我把你送给她,好不好?” 紫菀忙道:“姨娘,奴婢是真心为你好,你怎么又开始吓唬奴婢了。” 唉。 我长叹了一声。 二爷总骂我是个蠢货,我看紫菀才是真正的蠢货。 我的厌蠢症犯了。 “你也说是抢了,那春衫本来就是南姨娘的,我去抢了南姨娘的衣裳,南姨娘能放过我吗?再者,这不合规矩,二爷和奶奶头一个就不会放过我,紫菀啊紫菀,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要是穿一套春衫就能博得二爷的宠爱,卫姨娘为什么不自己去抢?” “她素日跟我没什么交情,有这样的好事,她不留着自己享用,却巴巴儿地跑这么老远,跑到香雪海来,特地告诉我,她是傻了吗?” 紫菀也察觉到不对劲,可她嘴上不服输,就嘟嘟囔囔地道:“那是因为卫姨娘知道自己长得不如姨娘好看,所以才想卖个人情给姨娘,等姨娘有了二爷的宠爱,回头肯定会拉拔她一把。” 我再也忍不住了,嚷着叫紫菀找大夫去看看脑子。 “你怎么这么蠢啊!卫姨娘身后是大夫人,她需要我拉拔吗?” 紫菀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我烦躁地摆摆手,叫紫萱拉她出去:“这几日好生看着她,别叫她给我惹祸。” 等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红梅,我才招手叫红梅上前:“我有一件事要吩咐你。” 第四十四章 大宝贝 红梅忙笑吟吟地道:“姨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奴婢保证给姨娘办得妥妥贴贴的。” 我就喜欢红梅这个性子,爽快。 “我给你放一天假,你回家一趟,叫你爹后日午后来后门处等着,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他。” 地得抓紧时间买起来了。 等我手里有地有铺子,我就能安心地在这府中混日子了。 红梅回家了,紫菀便跟我置气,说我太宠红梅:“她也太不将姨娘放在眼中,说回去便回去,姨娘只顾着训斥奴婢,怎么也不见训斥红梅?” 我正在东跨院的小书房内画我的海上战船,听见紫菀抱怨,就冷冷地瞥她一眼。 “是我叫红梅回家的,你若是想回去,跟我说一声,我也能给你放个假。” 紫菀一下子红了眼圈:“姨娘……奴婢已经没有家了,姨娘明知道,还要戳奴婢的心窝子,姨娘是不疼奴婢了吗?” 我这个人其实挺心软的,就见不得小姑娘哭,便只好叹气,叫紫菀别哭了。 “是我说错了话,你莫要放在心上,紫菀,你和紫萱是一开始就跟着我的,我这心里肯定更疼你们二人,但你别总是说蠢话做蠢事,做的蠢事多了,将来惹了大祸,我可保不住你,去洗把脸,拿些点心来给我吃。” 紫菀哭得我烦心,我只能把她给支走。 我这个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容易沉迷进去,兴致来了,往往能一刻不停地干到天黑。 比方现在,因为忽地有了灵感,吃过晌午饭,我就伏案不停地写写画画,力图今日能将战船的一层剖面图画好。 紫菀出去后,我都没意识到她没回来。 一直等到屋里有些昏暗,我才开口叫人:“紫菀,点灯!” 话音才落,灯就被点亮,且还端到了我的书桌上。 我很满意,头也不抬地夸了紫菀几句:“这才对嘛,你本来就蠢,容易说错话,那就多做事,少说话,莫要叫人发现了你的蠢气,再怂恿你去做蠢事。” 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我的肚子里叫了好几声,我终于察觉到饿了,便吩咐紫菀。 “去找你紫萱姐姐,让她催一催大厨房那边,怎么今日的饭还没送来?我都快饿死了,先前叫你去拿的点心你也不知道送来,快把点心拿来,好歹叫我先垫补两口。” 话还没说完,点心就摆在了我的手边。 我心说紫菀这丫头被我训了一顿,可算是开了窍,做事麻利,还不多话。 看来就得常常训她一顿。 捏了一块点心送进嘴中,我便搁下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总算画完了。” “画完了?我瞧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抽走图纸。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这分明就是二爷! “二爷……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二爷对着图纸轻轻地吹干上头的墨渍,他淡淡扫了我一眼:“你不是饿了么?先吃点心。” 有他在,我心中惴惴不安,哪里还能吃得下点心。 一个多月不见,二爷好似瘦了一些,衣裳挂在身上都有些空了。 那件里衣得改一改了,不然,二爷穿着怕是有些不合身。 虽然瘦了些,可二爷却很有精神,并不显疲态。 他专注地盯着图纸看,嘴唇微微发颤,好像在念叨着什么,喉结还一上一下地滚动着。 我忽然又饿了,真想扑上去咬一口。 “辛夷……” 二爷看完图纸,便把图纸铺在书案上:“这处画的是什么?” 我才刚画好剖面图,有些地方没有来得及标注,尺寸倒是早就算计好了。 二爷既问我,我就老老实实地答,末了有些心虚地告诉他:“二爷,这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反正我也没事,就自己瞎想瞎琢磨画一画,至于这具体的用料和尺寸如何,我可不知道。” 二爷摆手:“大小比例,你算对了么?罢了,便是大小比例没算,也不怨你,你不过是看着书画的,能知道什么呢?这张图我拿走,我再叫人算一算就是。” 我有些生气,小瞧谁呢? 我既然画了出来,能不把比例算好吗? 不算比例,那我干脆画漫画得了,还画什么平面图剖面图的。 “二爷,我这就是按着算好的大小比例画的,二爷若是要按照我的图造船,想要多大的船,就按着我算好的比例等比例放大缩小便是。” 我从靠墙的莲花缸里抽出一堆卷轴,一一展开来给二爷看。 “这几张是雏形,这个是整体平面图,比例我都在标在上面了,案上这一张是第一层甲板的剖面图,才画了个大概,很多数据都没标注,船只整体剖面图和第二层的剖面图,以及一些部件的细节图,我还没画呢。” 我越说越得意。 二爷总说我是蠢货,我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聪明伶俐。 别以为女子只能关在内宅中盯着头顶那四四方方的天,成天想着风花雪月。 给女人一个机会,女人也能干大事的。 二奶奶不就跟张会安搞出了个斗金坊吗? 可见二奶奶虽然不识字,但也有些聪明的,只是这聪明劲儿没用在正道上而已。 二爷盯着我的眼神就耐人寻味起来。 “辛夷,你可真是个大宝贝。” 他忽然打横抱起我,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把我转得头都晕了。 “二爷,二爷,饶了我吧!” 我软倒在他怀中,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觉得心安。 二爷在家真好。 他在府中,二奶奶就不会明目张胆地欺负我。 “今儿个可不能饶了你,”二爷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尖,“你今儿个怕是要大痛一场。” 他扬声喊方嬷嬷:“方嬷嬷,东西可准备好了?” “二爷,都已经预备齐全了,只等着姨娘了。” 二爷笑了两声,抱着我便往前院的抱厦去。 我这才发现,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人。 天黑了,我又有些羞涩,便没看清楚那几个人的相貌,由着二爷将我抱进抱厦。 前院东西两间抱厦,东边的一间,我给了紫萱紫菀两个丫头住,西边的一间暂时空着。 现今这西边的抱厦里就放了一个泡澡的大木盆,里头放了热水,热气氤氲着往上飘,把整间抱厦变得如同仙境一般,如梦如幻。 第四十五章 药浴 我愣住了,二爷这么开放的吗? 这是要跟我洗鸳鸯浴? “二爷,这不大好吧?” 我双手揽住二爷的脖颈,羞得满面通红。 兴许真叫卫可心说对了,二爷看中的就是我这张脸,要不然,怎么隔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没忘了我,一回来就要跟我洗鸳鸯浴? 我倒是无所谓,在这府中,有二爷的宠爱,总比没有强。 不过却多了一个烦恼,二爷这般宠着我,二奶奶那里又该嫉恨我了,说不定还得叫我搬回浮翠居,让我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在香雪海住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叫我搬回浮翠居,我可不乐意。 趁着二爷正宠我的时候,我还不如求求二爷,叫二爷许了我,一直住在香雪海。 二爷若是嫌远,觉得来香雪海不方便,我可以去找二爷嘛,反正我时间多的是。 正美滋滋地想着,二爷就脱了我的衣裳,将我放在浴桶旁边的矮榻上:“一会儿,你忍着点,我好不容易给你寻了一个这样有本事的嬷嬷来,叫嬷嬷好生给你看看,可切莫因为怕疼任性。” 我有些没回过神:“什么嬷嬷?” 不是说好了洗鸳鸯浴吗,怎么还多出来一个嬷嬷。 方嬷嬷很快就扶着一个老太太进了抱厦。 这老太太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遍布,嘴巴也因为缺牙瘪了进去,走路慢腾腾的,走一步颤三步,若不是方嬷嬷在旁边扶着她,我都怕她摔一跤。 “齐嬷嬷,”二爷马上站起来,他对齐嬷嬷很恭敬,甚至还给齐嬷嬷行了个晚辈礼,“烦劳您老特地跑这一趟,您老帮她瞧瞧,看看她这伤能不能养好,将来对子嗣是否有妨碍。” 我一下子心生恐惧。 给二爷捎去那本特地画的漫画之后,二爷只叫李忠送回来些钱,并没说别的,我还以为二爷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 毕竟我不过是个姨娘而已。 我不能生孩子,或者死了,对二爷来说,顶多伤心一阵子,他有那么多女人,过一段时间就能把我忘了。 二爷根本就不是我的依靠。 但我没想到,二爷不仅惦记着这件事,还为我找来了个能治这种伤的老嬷嬷。 “别怕,”二爷坐在矮榻边,握住了我的手,“你们家奶奶性情太急躁了一些,耳根子又软,容易听人挑唆,可她终究是我的妻,我虽宠你,却不能做宠妾灭妻的事,所以只能委屈你忍一忍了,等我平了这地方的海患,向圣上求个恩典,带你去边关,离了你们奶奶便好了。” 天杀的,我根本就不想跟他走啊。 但二爷能对我这么好,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还以为自己只是二爷的一个玩物呢,新鲜劲过去了,就随手扔了,倒真没想到,我在二爷心目中这么重要,甚至让他说出宠妾灭妻的话来。 我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迷住了二爷呢? “二爷,为什么?” 齐嬷嬷的手已经探进了我体内,我忍着恐惧和疼痛,想跟二爷说两句话分散一下注意力,却发现根本做不到,短短的五个字,我大喘了几口气才说完。 “嗯?”二爷拧眉,“方才不是与你说了么,你们奶奶是我的妻,无论她品行如何,我都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除非她犯了七出之条,但男子休妻总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若连一个家都管不住,又如何能为圣上分忧?” 谁要听这个! 做不做二爷的妻,谁来做二爷的妻,我根本就不在乎。 反正绝不可能是我。 一来我不想被困在内宅之中,二来,我原是个丫头啊,怎么能配做二爷的妻?哪怕我现在成了姨娘,本朝律例也不许将姨娘扶正呀。 与其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呢。 疼痛越发剧烈,也不知道那老嬷嬷在做些什么,我忍不住抓住了二爷的手,咬着牙问他:“二爷,你为什么这么宠我!” 我痛得厉害,下手便没个轻重,说话也又急又快,几乎是吼出来的。 齐嬷嬷就随着这句话,从我体内揪出了个东西。 我惨叫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一般,想要从矮榻上弹起来,被二爷死死地抱在怀中。 “齐嬷嬷,如何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二爷在问齐嬷嬷。 齐嬷嬷好像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放在了一个手帕里,递给了方嬷嬷。 “二爷,辛姨娘无大碍了,这几日天天泡药浴,一连泡上半个月,莫要行房事,也莫要叫她下床走动,待半个月后伤好了,辛姨娘便好了,只是后头行经之时要比先前痛一些,得一直好好将养着才是。” “至于子嗣上,辛姨娘会艰难一些,但也不是不能生孩子,顺其自然,莫要心急,总会有的。” 方嬷嬷托着帕子问齐嬷嬷:“嬷嬷,这是何物?” 齐嬷嬷满脸厌恶:“拿去烧了吧,这是那下三滥的人用的旁门左道,先是把人那里抓烂,再放进这个药,时间长了,这个人这辈子不仅无法生育,而且身子骨也会慢慢糟烂,不几年,就不行了,辛姨娘这回啊,是这个药取得及时,若是再晚上半个月,我老婆子也没法子了。” 原来这么凶险的吗? 我张了张嘴,虚弱地跟齐嬷嬷说了一声谢谢。 眼皮子却越来越重,好像都睁不开了。 只听见二爷骂了我一声“蠢货”,又好似听见齐嬷嬷说了一句什么,二爷便将我放进了热腾腾的水中。 我顿时浑身舒泰,轻轻地嘤咛一声。 随即又觉得很委屈。 我都这样了,二爷为什么还要骂我“蠢货”? 我到底哪里蠢了? 药浴叫我舒服得睡了过去,这一觉便睡到日上三竿。 我是被饿醒的,昨晚没吃饭,又遭了那么大的罪,一醒过来,我这肚子就咕噜咕噜直叫,饿得能吃下一个大猪头。 “小厨房里早就把饭菜备上了,”紫萱笑吟吟地扶我起身,她在我身边垫了个大引枕,问我要不要现在就摆饭,“姨娘一边吃着,一边见见人。” 我一愣:“什么人?” 第四十六章 人员齐备 紫萱笑得越发合不拢嘴了:“当然是咱们院里的人了,昨天下午二爷来的时候,就带来了几个人,一并把她们的身契也给了姨娘,本是准备叫姨娘晚上见一见,偏生姨娘不大好,睡过去了,这才挪到今儿个来见。”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几个丫头麻利地抬上了炕桌,将饭菜一一摆在桌子上。 紫萱便扶着我,站在炕边为我布菜。 菜只有三样,并一个汤,也没有点心,只有两样粥。 并不像平日大厨房送来的菜色,也没有达到我的份例菜的标准。 我心说不对呀,我常常拿钱打点秦家的,秦家的为什么还要克扣我的份例菜? 难道是不想让她小姑子来我这里干活儿了? 紫萱不愧是跟着我时间最长的丫头,规矩被方嬷嬷教导过,心思又极细腻,一看到我蹙眉头,便笑着解释。 “姨娘可千万别误会秦家的,二爷昨儿个说了,姨娘以后住在香雪海,咱们这儿离大厨房远,别管春夏秋冬,饭菜提过来都凉了,姨娘身子又弱,吃了凉的饭菜,若是病了,那还得了?” “所以干脆就在香雪海设个小厨房,反正这里一应灶房锅碗都是有的,只不过拨来个人便是了,以后就不必撤掉这个小厨房,就连夏天都不用撤,姨娘听听,二爷这可不是宠着姨娘吗?阖府上下,也就只有奶奶和姨娘这里的小厨房春夏秋不必撤掉,其余三位姨娘只有冬日才准设小厨房呢。” 这么一想,二爷的确对我蛮好。 可他到底看中了我哪一点呢? 昨儿个问他,他也没回答我,后来我痛昏过去了,更是不知道他都说了些啥,下次见着二爷,我一定要问个仔细。 不问明白,我这心里便老有个疙瘩。 “这些都是新拨来的厨娘做的饭菜,因昨儿个给姨娘治病的齐嬷嬷临走之前特地嘱咐了,这半个月姨娘不可吃得太多,饭菜也务必要清淡好克化的,厨娘就做了这几样菜来,姨娘尝尝可还可口。” 紫萱为我夹了一筷子笋三丝:“这笋是从南边运过来的,咱们登州府可没有,是二爷特地叫李管事送过来的,在咱们小厨房里堆了一堆,奴婢这还是头一次瞧见笋长什么样子。” 这笋三丝做得咸淡适中,很是可口,跟我在原来时空吃的不差什么。 我吃得很开心。 另外两菜一汤,做的都是南边的口味,这个厨娘的做菜手艺不错,深得我心。 都吃上了,我才想起来问紫萱:“新来的厨娘在哪里?姓甚名谁?秦家的知道吗?” 我已经答应了秦家的,要把香雪海厨娘的位置让给她小姑子。 现在却没做到,秦家的该生我气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情要麻烦秦家的可就要多费心和秦家的再修一修关系才好。 “就是秦家的小姑子,原来的夫家姓杨,和离后用回了本姓,咱们都喊她一声小秦家的,昨儿个二爷一说,奴婢就记起姨娘答应过秦家的,知道得把这个事办成,便私底下去找方嬷嬷说了一嘴。” “没想到方嬷嬷知道小秦家的,还说这小秦家的烧菜手艺跟她娘和她嫂嫂一比,不差什么,就是被脸上的黑斑给耽搁了,姨娘既然不嫌弃,那就点了小秦家的来吧,小秦家的今早就卷着包袱住进来了。” “姨娘还在睡着,奴婢就做主,把灶房里头一间暗格让给她住了,二爷昨儿个带来的三个丫头,分出一个跟红梅睡一间,其余两个睡了西跨院剩下的那一间原本用作库房的。” “如今姨娘的东西都在这二进院子的左右里间收着,以后东西多了,再收到前头抱厦里,把抱厦当个小库房用,也使得。” 紫萱一口气说了好多,我一边吃一边听。 这丫头说话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做事样样都得体,还深得我心,我原来觉得她毕竟在二爷那边当过一阵子的差,怕她跟我不是一条心,现在却想明白了。 管她是跟我一条心还是跟二爷一条心呢,只要我不背叛二爷,紫萱便是我的人。 在这深宅大院中,除了二爷,我见的次数最多的外男便是有家有口的李忠。 我上哪儿背叛二爷去啊。 所以用起紫萱来,比用傻里傻气的紫菀要放心得多。 “小秦家的确实脸上不大好看,姨娘若是心里膈应,可以不见的。” 我摆摆手:“肯定要见的,以后都是在一个院里住着,难不成叫她一辈子都躲在灶房里?等我吃完了饭,把她叫过来我瞧瞧。” 紫萱答应了一声,便招手叫方才收拾饭菜的三个丫头站到炕前。 三个丫头身量差不多,都是从庄子上调来的,跟红梅差不多大。 她们只学了几天的规矩,在我跟前就有些拘束。 紫萱笑着催了她们一声,才有个高个子长手长脚的丫头带头跪了下去:“奴婢请姨娘赐名!” 这丫头爽利,我倒挺喜欢,就比着红梅的名字,叫她红茶,许了她跟红梅住一间屋子。 另外两个一个取名叫红桃,一个取名叫红杏,住在西跨院空着的那间屋里。 其实西跨院那两间屋子挺大的,一间屋子就足够睡下四个丫头。 但紫萱想得很周到。 红梅是被家中娇宠着长大的,一直都一个人睡一间屋子,如今叫她跟红茶睡一间,便已经怕委屈着她,要是往屋子里塞四个人,红梅该不高兴了。 按理说,无论主子怎么安排,丫头都得受着,哪轮得到丫头高兴不高兴。 但红梅不一样,她不过是被塞进来体验生活的,顶多一年就要被放出去嫁人了,没必要因为一间屋子委屈着她。 我用着她跟她爹娘的地方还多着呢。 吃完了饭,紫菀就领着红桃把炕桌和饭菜收拾下去,紫萱带着红茶红杏去大厨房提丫头们的饭菜,顺便叫这两个人熟悉熟悉府里的路线,别等着哪一日要叫她们跑个腿儿干点事,她们却不知道怎么走。 待把屋子收拾好,我就让紫菀去把小秦家的请进了屋里。 第四十七章 各司其职 小秦家的进了屋中,便径直跪在地上给我叩头行礼,也不敢抬头看我。 我问她一句,她便答一句,多的话一个字都不肯说。 跟她嫂嫂相比,简直就像是个闷嘴葫芦。 我叫她不用这么拘束。 “我这里规矩不多,你到了我这里,就只负责小厨房的事,我把红桃拨给你使唤,每两日,你便去大厨房那里要些菜蔬肉蛋之类的,若还有什么东西,是公中不能给,你做菜又需要的,便跟紫萱说,紫萱会给你钱,你自己拿着出去采买去。” 小秦家的娘家在河对岸的巷子里,那里前后三条街住着的,都是李府的下人或分支,府中大厨房的厨娘可以天天回家,从后门进出,到那条街上,倒也不远。 但小秦家的是小厨房的厨娘,姨娘院子里小厨房的姨娘只有一个,不像大厨房的厨娘多,可以轮值,若是天天回家,主子半夜想要吃个什么东西,就吃不着了。 因此,另外几个姨娘院里小厨房的厨娘便都是十天回一次家。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就告诉了小秦家的。 小秦家的依旧低垂着头。 “多谢姨娘好意,但我想着,我娘家爹娘都不在了,兄嫂当家,我再回去,便是麻烦兄嫂,还请姨娘开恩,许我一直住在院里。” 哟,这还有个不想回家的呢。 我想了想,便告诉她:“这也行,你若是有事想回家去,提前跟我说一声便是,我准你的假。” 小秦家的再次道谢,却自始至终低垂着头。 我知道她是怕脸上的黑斑吓着我。 倒是个懂规矩懂分寸又谨小慎微的人。 “你抬起头来,叫我瞧瞧,”我笑着安抚她,“我胆子大,我不怕的,再者,你在我院子里做事,我总不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小秦家的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她脸颊上一块巴掌大的黑色胎记,竟绵延了半张脸,看着如同厉鬼,的确有些可怖。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把小秦家的吓坏了,她赶紧低下头,求我叫她留下来。 “姨娘开恩!留下我吧!若是姨娘嫌弃我脸上的黑斑,我以后就躲在厨房里,绝不出来叫姨娘看见!” “没事没事的,”我赶忙安慰她,“我都说了我胆子大,不怕的,你在我这里不用拘束,也不用总想着脸上的黑斑如何如何,有黑斑又能怎样?又不影响你做饭好吃,我呀,雇你来是烧饭做点心的,又不是看你这张脸的。” 小秦家的长吁一口气。 正好紫萱回来了,我便叫紫萱给小秦家的抓一把钱,又给了三个红丫头各自几十个大钱。 我现在钱多了,每月那二两银子的月例银子,我根本就不放在眼中,全叫紫萱去兑换了铜钱,放在我炕前桌子上的抽屉里,还往里搁了几块碎银子,专门为了打赏和零花用。 小秦家的和几个丫头都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紫菀就嘟着嘴来凑趣儿:“姨娘赏了别人,却把奴婢给落下了。” 我捏了捏她的脸,笑道:“等我好了,托人去银楼,给你和紫萱一人打个银手镯,好不好?” 紫菀便一下子高兴起来,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姨娘很不该这么宠着紫菀,宠得她无法无天,越发不知道规矩了。” 我笑着摇摇头:“如今咱们院儿里的人也算是齐备了,紫萱,我就把这院里都交给你了,我已经许了小秦家的,将红桃拨给她使唤,剩下的红杏跟着紫菀,专门做些洒扫院子打扫屋子的活计,红茶细心些,就跟着你,全凭你吩咐。” “我这屋里一应的钱财钗环首饰衣物,都归你管,你看着怎么和红茶分配这些活儿,至于红梅,我私心里要用着她,便只让她专管我那小书房的事,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紫萱想着便点了头:“昨儿个二爷来,说前头厅堂叫空出来,二爷过几日要往厅堂里塞东西,还吩咐找个机灵可靠的丫头,专门打扫这厅堂,姨娘,奴婢寻思着,要么就让红茶去管这厅堂吧,红梅管东跨院,正合适。” 我倒是没想到,二爷竟然要往香雪海前院的厅堂里塞东西。 这意思是要搬过来处置公务么? 我可不敢想。 要是二爷真的搬到香雪海来处置公务,二奶奶怕不是要被气死,另外几个姨娘得酸死。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个念头,二爷兴许是看中了我会设计船只的能力。 若果真如此,我倒有些高兴。 二爷看中的不是我的脸,而是我的才能。 以才能立足,方能长久。 “就按照你说的办吧,”我许了紫萱提出来的事,又反过来问她,“可既如此,你就只能一个人干着你分内的活儿,不累么?” “这有什么累的?”紫萱抿嘴笑,“红桃每日帮完小秦家的,就得去大厨房提饭,院子里的洒扫归红杏,咱们这屋里的洒扫归紫菀,前院厅堂的洒扫叫红茶去干,东跨院便直接交给红梅了,数来数去,也就奴婢做的活儿最轻省。” “若奴婢连伺候姨娘都嫌累,那奴婢可就真的不知足了。” 瞧,紫萱这丫头就是这样细心贴心。 我捏捏紫萱的手:“紫萱,奶奶身边有个牡丹,你便是我身边的牡丹。” 紫萱跪在了我的炕前:“姨娘,奴婢跟着姨娘不求别的,只求姨娘好好的,只有姨娘好,奴婢才能跟着好。” 我摸了摸这丫头的头发,寻思着将来得给这个丫头找个好归宿,不能让她困在这宅院里。 这般好的姑娘,不该一辈子给人做奴婢的。 夜里照旧要泡药浴。 因我下面的伤口并未愈合,一躺进热气腾腾的药水中,我就疼得撕心裂肺的。 紫萱和紫菀在一旁守着我,紫萱一脸心疼,紫菀更是急得掉眼泪,说要去找二爷。 “姨娘受了这样大的罪,二爷总得亲眼看着,才知道姨娘的委屈,才能给姨娘讨回这个公道!” 她说完就跑。 我忙咬着牙喊紫萱:“快把紫菀拦住!” 这丫头捣什么乱啊! 谁说二爷没给我讨公道了? 第四十八章 什么都说 二爷一回来,便大张旗鼓,又是在香雪海设置常年不必撤的小厨房,又是从庄子上给我挑丫头。 更是为我找来了齐嬷嬷,帮我治伤,虽没明着斥责二奶奶,但这已经是在打二奶奶的脸了。 我不必去二爷跟前哭诉,也不必听信卫姨娘的话,抢了南姨娘的衣裳,在二爷跟前献媚。 我看似什么都没做,二爷便来了,一来就明晃晃地宠着我,为我撑腰。 这还不算是偏爱吗? 这还不算是为我讨回公道吗? 讨公道的方式有许多种,并不是一定要按着二奶奶的脑袋让我打回来,才算是为我讨公道。 我还要在府中过日子的,二奶奶就是我的直属上司,二爷时常往登州卫里跑,要是事情闹得太过,等二爷不在府中,二奶奶再使个什么阴狠手段要了我的性命,那我多冤枉。 就这样,挺好。 但不意味着我能就此放下这段恩怨,我动不了二奶奶,还动不了一个腌臜婆子么? 那个魏嬷嬷,是绝对留不得了。 红梅第二日回来时,我刚醒。 她一回来,见香雪海人员齐备,一切都井井有条,就高兴地给我磕了几个头:“奴婢就知道姨娘是个有大造化的,姨娘瞧,这不都好了吗?” 红梅这丫头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好像不知道人间疾苦一样,我很羡慕这丫头的无忧无虑,留着她在身边,更像是留了一个开心果。 我叫她起来:“占了你的屋子,没事先跟你说,你可别委屈。” 红梅赶紧摆手:“姨娘可千万别这么说,这哪里是奴婢的屋子,这是主子的屋子,主子叫奴婢住到哪里,奴婢就住到哪里,不过,主子可千万别让奴婢睡柴火房,奴婢睡不惯。”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就属你贫嘴,你爹来了吗?” “来了!就在后门处的茶房里等着姨娘呢。” 红梅察言观色,见我面色苍白,躺在炕上,便知我这几日病了。 “姨娘还是先养好病再说,奴婢的爹今日来就是送奴婢过来,顺便给二爷请个安,等姨娘好了,再谈别的。” 我这个样子,的确没法子去见红梅她爹,便只好作罢,又吩咐紫萱去拿些点心包上。 “咱们院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新来的厨娘做的点心,我吃着还不错,你拿着送给你爹,叫你爹带回家去尝尝,可千万别嫌弃。” 红梅欢天喜地地谢过我:“这有什么好嫌弃的?咱们这里做的点心,就是比外头拿钱买的要好吃,这点心带回去,奴婢的娘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呢。” 傍晚时分,二爷忙完一天便来瞧我。 他进来时,我正在看书。 看的还是他从前落在浮翠居的书。 “别看了,”二爷从我手中抽回书,扔在了一边,“郑山来给我请安,顺便说了你的事,怎么,你想买地?” 我头都大了,红梅她爹嘴巴怎么这么大! 我虽然脱了贱籍,却仍旧只是府中的一个姨娘,置办私产按规矩是要禀告二爷的。 我却没跟他说,二爷怕是要生气了。 “怎么不说话了?”二爷给我掖了掖被子,“买地要从长计议,郑山在登州府经营庄子多年,的确是个买地养地的好手,你要买多少地?手头上的钱够吗?” 我偷偷觑着二爷,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里就松了口气。 二爷开了口,这应该算是过了明路吧? 我便高兴起来,挽着二爷的胳膊,笑道:“我也不知道要买多少地,买什么样的地,二爷,我手头上有八百两银子,您帮我参谋参谋,这些银子能买多少地。” “八百两银子?”二爷抽出胳膊,盯着我审视,“你哪来这么多钱?辛夷,你若是缺钱,要跟我说,莫要学你家奶奶,干些旁门左道的事。” 我怎么挣的钱,不能跟二奶奶李姨娘她们说,却能跟二爷说,我就把我如何绣东西交给红梅,让她放到锦绣坊去卖,全告诉了二爷。 二爷若是不信我,大可以去查,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就是有一样比较苦恼,如今外头都在争相抢着买我绣的帕子香囊等物,都想要那上头的花样子,咱们家里的南姨娘也得了一块帕子,拿去让针线上的人,按照那上头的花样子做春衫去了,我这里也在做春衫呢,就怕到时候我绣的花样子跟她的重了,再闹出点矛盾来。” 那些拿出去卖的帕子香囊上,都绣了什么花样,我心里有数,做春衫肯定不会跟南姨娘撞上。 但保不齐日子长了,我就忘了,哪一日做出这样花样的衣裳来,亦或者绣了差不多的花样,叫人看出端倪,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 所以不如现在就告诉二爷,将来若是真的闹腾出事情来,还有二爷给我做背书呢。 “以后不许再绣东西拿出去卖了,”二爷有些生气,“我李昭的女人,我自己会养,叫人知道你竟然拿绣品出去卖,怕不是要笑话我。” 他抬脚出了门,一会儿功夫又回来了:“我今晚要去正院陪你们奶奶吃饭,你好好泡药浴,莫要淘气不听话。” 等二爷走了,紫萱才进来跟我说话:“姨娘,方才二爷在前头厅堂里吩咐李管事,叫李管事去锦绣坊,花钱把姨娘绣的东西都买回来,卖出去的追不回来也就罢了。” 我点点头,二爷可真够小气的,我以后不绣就是了,至于白费钱再把绣品买回来吗? 真是有钱没地方花了。 “那个魏嬷嬷还在奶奶身边吗?” 紫萱沉声道:“是,如今奶奶倚重魏嬷嬷,连高妈妈都要靠后站,听说这些日子,魏嬷嬷正在给奶奶调理身子,好叫奶奶早些恢复元气,早日再怀上二爷的子嗣。” 我冷笑两声,我每天泡药浴那么痛苦,二奶奶和这个腌臜婆子倒安然无恙,老天爷也忒不公平了。 “紫萱,抽个时间,把那件坎肩儿给方嬷嬷送去,天气暖和了,要脱掉厚衣裳了,我这里还做了一件褙子,你顺路给高妈妈送去。” 有些事情,得尽早筹划起来了。 第四十九章 苦肉计 夜里泡药浴,依旧叫我痛不欲生。 因此我竟有些害怕夜晚的到来。 如此反复泡了几次药浴,我的伤口总算渐渐开始愈合。 但我越发懒怠无力,吃什么吐什么。 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不过七八天的功夫,前头一个多月养出来的那点肉,全还回去了。 紫萱等人急得团团转,要去请二爷来陪我,我却不许她们去。 二爷来瞧我,她们想说,我也不许她们说。 可二爷不是瞎子,我日渐消瘦,他总能看出来的。 “辛夷,你是哪里不好?” 二爷很着急,这一日问了紫萱,才知道我已经有七八日吃不下饭了。 “怎么不早些跟我说?小病症非要绵延成大症候,你才高兴!” 他又气又着急,一迭声地叫请大夫去,还将李忠叫到了外屋。 “你拿着我的名帖,亲自跑一趟帽儿胡同,把齐嬷嬷请来,快去!” 等二爷一进门,我就拿着一张画轴交给他:“二爷,这是我这几日画的船只二层剖面图,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二爷的忙,至于整体的剖面图,我怕是不能够了……” 我一句话分成两三段来说,每说一句,就伏在枕头上大喘气。 我这可不是装的,为了能叫二爷心疼,我真真切切地饿了七八天,当然,我也不是一点东西都不吃的。 小秦家的做的粥和汤,我还是能吃的。 要不然,我早就饿死了。 伏在二爷膝头轻声唤二爷一句昭郎,二爷便身子猛地一震。 我心里满意地笑了。 这可是我练习了七八天的成果。 我身子孱弱,双眼含泪,却偏偏面上带笑,看着就如同清晨带着露水的樱花,叫人不忍伤害。 “辛夷,你别管这些船只了,”二爷将画轴丢在一旁,想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半天,才低声骂我一句,“蠢货。” 我委屈得直掉眼泪:“昭郎,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骂我蠢货么?我既然这般蠢,你又看上我哪一点?怎的非要这般宠我?” 揪着二爷的衣袖,我哭得梨花带雨:“若非你对我这样好,我也不会舍了命为你,也不会惹了奶奶的眼,叫张太太心疼奶奶,请了魏嬷嬷来对我动手,昭郎啊昭郎,你要是对我坏一点就好了。” 我满意地看着二爷眼底起了一丝杀意,却依旧躲在二爷怀中哭。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就不能叫我死个明白吗?你到底是看上了我哪一点?” “不许胡说!” 二爷不许我说“死”这个字,但我一直哭个不停,他终究心软了。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看着蠢蠢笨笨,实则万事都有自己的主意,还愿意什么都跟我说,坦诚可爱得像个孩子,又十分懂事明事理,明明是你们奶奶对你不住,你却总是为她说话,一见你这样,我就忍不住心疼你。” “更重要的是,你懂我。” 我被二爷搞糊涂了。 前面那一大段,说我坦诚可爱懂事明事理,这些我都明白,说我懂他? 这是从何论起啊? 我什么时候懂二爷了。 二爷那张脸一天到晚就难得换几个表情,他心里想什么,我反正是永远猜不着。 说我懂他,这肯定是错觉。 但二爷不管,二爷似乎认定了,我就是他的知己,因此他不许我死。 “齐嬷嬷上回跟我保证,你这就是小伤,多养一养就好了,你别怕,等齐嬷嬷来了,我再好生问问她。” 我的脸贴着二爷的手心,一张口,眼泪就打湿了他的手。 “二爷别白费心思了,我不中用了……” “胡说!” “二爷……”我低低地唤了他一声,“你这次治好了我,下次呢?我总要去给奶奶请安的,那个魏嬷嬷……那个魏嬷嬷还在,她是张太太请来的,奶奶也奈何她不得,张太太若是还叫她来害我呢?我怕极了……” 二爷的脸色微微有一丝阴沉。 我心里咯噔一跳,我在二爷心目中一直是个懂事明事理的人,无论二奶奶如何磋磨我,我都始终如一地为二奶奶说话。 今日这番言论,很有可能颠覆我在二爷心目中的形象。 但事已至此,我必须要赌一把。 “二爷!你还是放手,叫我去了吧!替我转告奶奶一声,我从来没怨恨过奶奶,都是我的命不好,得罪了张太太,才叫张太太这般恨我,派了个婆子来磋磨我……我当初不应该从家里跑出来的,应该老老实实,叫他们把我配给大板牙做媳妇儿,遂了张太太的心愿……” “越发胡说了。” 二爷不许我说下去。 “辛夷,你的娘家人,我已经处置了。” 我抬眼看二爷,不知道二爷是什么意思。 除夕那日从娘家逃出来之后,我便没有特地去打听娘家如何了,二爷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 我还以为二爷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我抓着你爹和你两个哥哥,直接丢到了张老爷眼前,张老爷是个妙人,当即就逼着你们娘家一家子签了卖身契,把他们远远地打发到一个偏远的庄子上去了,至于你家的房子,我就做主送给了虎头兄弟俩。” “虎头现在在登州卫做个小兵,狗头还小,我便特地找了对夫妇养着他,就住在你家的房子里,种着你家的地,养着你家的牲畜,这些东西我都做主给了他们兄弟二人,对虎头狗头,我只说是你给的恩典,他们兄弟二人对你感激不尽,一直说等今年过年要来看你,给你磕头。” 我心里痛死了,我家的房子和地少说也要值个一百两的,二爷就这么给了人,我能不痛吗? 这个时候说这些话,这是嫌弃我死得不够快吧。 “你上回说要买地,我叫郑山去办了,五十亩良田,附带一个小庄子,都记在你的名下,过些日子就能把地契送来,庄头也是郑山一手教出来的,那一家子的身契我也会给你,不用你掏一文钱。” “辛夷,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你瞧,你的日子眼瞅着越发好过起来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泄了这口心气儿?” 第五十章 事成 我听明白了,二爷这是在给我描绘美好未来,想叫我为了这个未来而燃起生的希望。 这个描绘属实不怎么样。 二爷应该这么说,辛夷啊,我许你自由,在外头给你买了个小宅子,送了你两间铺子上百亩良田,上千两的金子,还给了你几房下人,你自己在外头过去吧,过得不好跟我说一声,我随时都能帮你摆平一切困难。 他要是这么说,我能立马逼着他立个字据,字据一到手,东西一摆在眼前,我一眨眼就可以活蹦乱跳,卷着包袱逃出李府,奔向我的新生活。 还闹什么苦肉计,整治什么魏嬷嬷。 可惜,二爷给我的,只是困在这府里的好生活。 我含泪谢过二爷,眼神却绝望得叫人看了想死。 “二爷,我怕……你放了我吧,我只想就此去了,从此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只可惜,我不能再为二爷画战船的图了……” 我才不为战船可惜呢,我心里想着这辈子再也看不到电视剧电影,吃不了冰淇淋,喝不上奶茶,那眼神就不要太绝望好吗! 二爷大恸。 握着我的手用足了力气,疼得我差点破功。 “二爷,大夫和齐嬷嬷都来了。” “快叫他们进来!” 二爷松开了我的手,给大夫和齐嬷嬷让了地方。 我便松了一口气。 幸亏这二人来了,再不来的话,我的手都要被二爷捏碎了。 大夫诊了脉,齐嬷嬷看了伤,二人就被请到了外间。 我忙朝着紫萱使了个眼色,紫萱会意,走到门边听了听,就回来小声复述给我听。 “齐嬷嬷说,姨娘这是心病,还说伤了姨娘的人心思歹毒,手段下作,方嬷嬷就在一旁说,得把这个人尽早打发了,不然怕会伤了其他的姨娘,姨娘,奴婢瞧着二爷似乎要出手了。” 我含笑而眠。 二爷成亲将近一年,后院里已经有了四个姨娘,却至今无所出,若是再无个一儿半女,外头的人该笑话了。 方嬷嬷说得对,魏嬷嬷这次敢伤了我,下次就敢对其他姨娘动手,到时候二爷怎么办?守着二奶奶一个?还是再多找几个? 哪一个法子,二爷怕是都做不到。 那就只能除掉魏嬷嬷了。 我那坎肩儿啊,没白做。 至于送给高妈妈的褙子,自然也不是白送的。 我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第二日醒来,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这好消息还不是我叫人去打听的,是李姨娘自己送上门来说给我听的。 “今早我们几个去正院请安,二爷竟然也在,妹妹,你说巧不巧?” 李姨娘说完,就笑着拿眼觑着我,想看看我有什么反应。 我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许是二爷昨夜歇在奶奶那里吧。” 昨儿个看我安稳了,二爷就叫李忠往前面厅堂搬了好些东西,搬完了就走。 我折腾了一天,累得七荤八素,根本没来得及去里头看看都有什么东西。 二爷又不许旁的丫头随意进去,就只有红茶进去瞧过。 可红茶不识字,只说是些书,别的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看来以后还是得教这些丫头们识字。 识了字,以后才不会变成睁眼瞎,被人骗。 见我没什么反应,李姨娘就觉得无趣:“自从奶奶娘家舅爷出了那样的事,这还是二爷第一次在正院和奶奶一块用早膳呢,可惜妹妹病了没去,不然就能瞧见奶奶有多高兴,啧啧,奶奶那嘴巴咧得,都要合不上了。” 我内心感叹,李姨娘这个人嘴巴不好,总喜欢在背后说人闲话。 得亏我和二奶奶现在闹掰了,又不喜欢搬弄是非,不然,我现在就叫个人去告诉二奶奶,就说李姨娘背后编排她。 二奶奶一生气,李姨娘就等着穿小鞋吧。 李姨娘似乎打定我不会去告状,后头说得越发欢快。 “二爷还叫咱们姊妹不用伺候了,一块儿坐下用膳,我瞧着奶奶不大高兴,就没敢挨过去,南姨娘却一屁股坐在二爷身边,还往二爷碗里夹菜呢,奶奶那张脸就耷拉下来,她身边新来那个老妈子,姓魏的那个,一看奶奶变了脸色,竟然当着二爷的面,就把南姨娘揪下来打了一巴掌,骂南姨娘不懂规矩。” 我愣了一下,魏嬷嬷这么勇? 这可真是不要命了。 “要说奶奶身边这两个老妈子还挺有意思的,”李姨娘笑得见牙不见眼,“魏嬷嬷刚动完手,高妈妈就夸赞魏嬷嬷,说魏嬷嬷是为了奶奶的脸面着想,不愧是奶奶娘家太太送来的人,就是会说话会做事,妹妹你听听,这个高妈妈是什么意思?” 我也想学李姨娘的样子笑,但我还有点理智,赶紧忍住了。 高妈妈还能是什么意思?捧杀呗。 紫萱是个机灵的姑娘,把褙子送给高妈妈时,多说了几句话。 她也没说别的,只说早先不知道魏嬷嬷要来伺候奶奶,若是知道,就给魏嬷嬷也做一身褙子,叫高妈妈穿这身褙子的时候,可千万别叫魏嬷嬷知道了,如今府中上下都知道魏嬷嬷是奶奶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可不能得罪了她。 紫萱回来后,跟我说高妈妈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扯着那条褙子恨不得立马撕了,对紫萱就差骂一个滚字了。 我也是知道了高妈妈的反应,才决定用上这个苦肉计。 我的苦肉计加上高妈妈的推波助澜,双重保险之下,二爷是一定会打发走魏嬷嬷的。 果不其然,魏嬷嬷打了南姨娘之后,二爷就掀了炕桌,把一桌子菜都扣在二奶奶身上,当众给了二奶奶一个没脸。 之后叫李忠立马捆了魏嬷嬷,直接去了张家。 李姨娘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咱们这位爷面上瞧着没什么脾气,其实他脾气可大着呢,这是给了奶奶一个没脸之后还不算,还要去扯下张家的脸面,那张家老爷丢了脸面,会怎么对待张太太和魏嬷嬷?妹妹是张家出来的人,知道得应该比我清楚。” 她一心等着我答话,我只好告诉她。 “张老爷和太太离心已久,这回怕是要把张太太的管家权夺走,分给张家的几个姨娘。” “至于魏嬷嬷么,”我垂下了双眸,“怕是活不长久了。” 第五十一章 酬劳 张家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人。 可大宅院里,想要叫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失踪,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 把魏嬷嬷捆上,狠狠地打一顿,再丢到庄子上随意磋磨,用不了多久,魏嬷嬷就会气绝身亡。 李姨娘走后,我喊紫萱搬来小炕桌,倚着大引枕,抄了一遍心经。 我不信神佛,我只信我自己。 我也不会为魏嬷嬷的死而感到愧疚,她手段阴毒,在我之前,不知道害过多少人,有这样的下场,是她自己活该。 抄写经书,不过是图个心安而已。 魏嬷嬷去了之后,我就开始好好吃饭了。 身体可是我自己的,可不能瞎折腾。 我本来就没多大的病,恢复正常饮食之后,脸色就一点一点地红润起来。 齐嬷嬷嘱咐我要静养,不许下炕,我就老老实实地在炕上躺着。 点灯熬油似地熬了半个月,把樱花都熬谢了,垂丝海棠都开了,我才终于下地走动。 这半个月我也没闲着,我给虎头狗头兄弟俩一人做了一件长衫,二爷来时,我就托二爷帮我送去。 “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二爷叫人送去给常嫂子,若是不合身,就让常嫂子帮忙改一改。” 常嫂子便是二爷找来照顾狗头的。 二爷把长衫扔到一边,捏着我的脸仔细看了看:“瘦了。” 我拍开他的手,娇笑一声:“胖了!二爷会不会看人呀,躺在床上这半个多月,我吃了睡,睡了吃,都快变成猪了。” 二爷笑道:“胖了好,胖了才有福气。” 他牵着我在外头慢慢地踱步,在垂丝海棠树下停留,看我摘下花插在鬓角,就笑着赞我一声好看。 “二爷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看我?战船可开始造了?” 二爷神色微凛:“我把你画的图纸拿出去,找人看了看,倒是可行,这几日正想着催你,能不能尽早把图纸都画好,又想着你的身子才痊愈,怕你太过劳累。”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怪不得今天会在这里陪我这么长时间呢。 我并没有不高兴。 能用除了美色之外的东西吸引住二爷,让我有一种自己很有用的感觉。 我一下子就充满了干劲儿,好像重新踏上了职场。 “二爷放心便是,画图而已,我一点儿都不累。” 画图其实最耗费精神。 二爷不让我夜里画图,只准他在的时候,我才能跑到前面厅堂画。 用他的话说,厅堂宽敞亮堂,在这里画图,不伤眼睛。 厅堂被二爷布置得可以用富丽堂皇和书香满室来形容。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很奇怪,但偏偏就是这么奇妙。 这厅堂里头的书架上全摆满了书,不可谓不是书香满室。 而博古架上又摆满了各色古玩器具,墙上挂了名人字画,帘子上坠了镶金玉貔貅,文房四宝、各色小把件儿又件件都是精品,就连一个小小的桌屏摆件,也是用的双面绣,嵌在檀香木的框子里,这又不可谓不是富丽堂皇。 一个厅堂,容得下满室书香,又尽显华贵,真是太奇妙了。 见我盯着那个小桌屏一直看,二爷就笑了:“喜欢?这还不算是好的,我有一些好东西,一直收在南边宅子里,前些日子刚运过来,就摆在前头库房里,回头我让方嬷嬷给你挑一些。” 我挑眉:“南边宅子?” 二爷淡淡点头:“是我外祖家,我娘是独女,她去了之后,我外祖父膝下寂寞,我幼时,就常接了我过去小住,如今他老人家身体康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扬言明年来登州府看我呢。” “二爷,外祖父他老人家如今住在南边哪座城?” “临安。” 我的心跳得极快。 临安! 那不就是千百年后的杭城吗? “你怎么了?”二爷摸了摸我的头,“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我一把抓住二爷的手,勉强笑了两声:“方才走得太多了,有点累,二爷,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们能去临安府看外祖父吗?” “当然!”二爷笑道,“就坐咱们造的船去!” 二爷这么一说,我就更有干劲儿了。 我要回家,哪怕不是我那个时空的家,哪怕隔了千百年,它依然是我的家。 二爷不让我晚上画,我就闭上眼在脑子里想。 我吃饭在想,睡觉在想,走路出恭都在想。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很快就把二爷要的图纸全画出来了。 此时,已经是四月底。 二爷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我就转圈圈。 我忙笑着叫他放下我:“二爷,我头晕!” “辛夷,若战船能造出来,你便是大功臣!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我很想说,想要二爷放我自由,但我现在还不敢,便只娇笑着道:“等二爷得闲了,带我出去转转吧。” 暂时不能得到永久的自由,逃出这院子,短暂地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也挺好。 “就这个?” 二爷似乎有些惊讶,我在他惊讶的目光中重重地点头:“我就想出去走走看看。” 自从穿来这里,我走出宅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从前自诩宅女,等到真的被困在宅子中不能出去,我才知道,我喜欢的“宅”,是能够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无人打扰,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中,行动说话都不得自由。 二爷很爽快地答应了我:“行!等过了端午,我带你出去看看你的地和庄子,咱们在你的庄子上小住几日。” 我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二爷总算说起这个事了,他老早就说要给我买个铺子,给我买地,给我置办庄子,可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却一直没兑现。 他不说,我都不好意思提。 “怎么,等急了?” 二爷看穿了我的小心思,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原想着等铺子买到了一块儿跟你说的,也罢,是我的不是,忘了咱们辛夷最爱钱了,李忠!去,把我准备给辛姨娘的东西,抬来!” 我吓了一跳,二爷这是给我准备了多少东西,怎么还要人抬的? 第五十二章 心痛 香雪海都在千户府最后头了,从前院库房,一路抬着东西到后头的香雪海,这岂不是太招摇了? 妈呀,二爷可真能给我招仇恨。 但一想到二爷给我的东西是用“抬”的,我又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 跟即将到手的钱财相比,被人嫉妒眼红算什么。 反正我暂且有免死金牌,不用去给二奶奶请安,二奶奶也拿不住我的错处。 至于其他几个姨娘,李姨娘倒是经常来说些酸话,南姨娘成日忙着琢磨怎么打扮自己好引得二爷过去,卫姨娘是消停的。 这些日子以来,二爷除了来我这里,便是常往南姨娘那里去。 听说四月份只去了两回正院,还都没有过夜。 我光是听说这样的消息,都能想象得出来,二奶奶的脸色有多难看。 再加上一个我,二奶奶怕是夜夜气得睡不着觉。 东西很快就被抬来了,是个朱漆大箱子。 几个婆子放在后院堂屋中,就都退下了。 二爷叫我自己打开,我寻思二爷这个人还挺会搞浪漫的。 箱子一开,里面又满满当当堆着些大小不一的小匣子,俱是红漆螺钿的匣子。 我忍不住暗自咋舌,光是这些红漆螺钿的匣子拿出去卖,也要值不少钱呢。 拿起最上面的一个,打开一瞧,里头便是田庄铺子的地契,还有些家下人的卖身契。 这可是我最关心的东西。 我赶忙捧着匣子坐下来,又想着不能表现得太露骨,就朝着二爷笑了笑。 二爷不计较我的无礼,他坐在我对面,一手支撑着额头,一手轻轻叩着桌面,好似在催促我。 “快数一数,可别说少了东西,回头又要跟我闹。” 我娇嗔他一眼:“二爷净说笑话,我什么时候跟二爷闹过了?” 虽然想当着二爷的面大方一回,合上盖子放在一边,不叫二爷小瞧我,可到底还是欲望占了上风。 我捧着匣子大大方方地清点起来。 这都是属于我的财物,我为何不清点? 二爷给我的铺子是一间酒肆,就在临安府,管理酒肆的掌柜和伙计都是二爷的外祖父韩员外亲点的,十分可靠。 庄子和田地就在登州府,靠海边,出乎我意料的是,二爷竟然给了我一百亩田地! 不仅仅如此,附带庄子一块送给我的,还有一片上百亩的林地,穿过林地便是海了。 庄头是红梅她爹郑山一手调教出来的,姓秦,年岁不大,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还有几房佃户。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双手都快拿不住这薄薄的几张纸了。 抬眼看向二爷,眼泪就掉了下来。 二爷,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傻丫头,怎么还哭了?” 二爷伸过手来,笑着为我擦泪:“这是我被圣上派来登州府做千户时,圣上赏给我的,我现在把这庄子和田地给你,就当是你绘图的功劳,你放心,若是战船真的能造出来,我定然会向朝廷上折子,为你请封。” 我愣了一下:“我是一个贱籍出身的姨娘,也可以请封吗?” “当然可以!” 二爷又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捏我的脸颊,都快把我的瓜子脸捏成大饼脸了。 真讨厌。 可谁叫二爷是我的金主呢,捏就捏吧。 如果我能获得圣上和朝廷的封赏,那对我今后的命运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我是在府中做姨娘也好,还是出府单过也罢,身上背着朝廷的封赏,就轻易不会有人招惹欺负我。 这个可比金子银子有价值多了。 我当即就向二爷表态:“二爷放心,我一定好好画图!二爷还有什么船要画?通通交给我!” 二爷笑得越发开怀,看着我的眼神,好像能拉丝。 那是喜欢吗? 我赶紧晃晃脑袋,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丢出脑子外。 二爷的眼神就算能拉丝,那也不是对我的喜欢和爱啊,顶多算是对小宠物的那种宠溺吧。 “你之前帮我整理过书籍,我觉得你的那个法子不错,把所有重要的内容都摘抄到纸条上,粘贴到那一页书上,再重新誊抄一遍汇总,看起来倒是很简便,我又叫李忠往厅堂里搬了些书,你若是得闲了,也看看那些书。” 我眨眨眼睛:“还是有关战船的?” 二爷点头:“你先前设计的战船,不够全面完善,总差着点意思,若是能在船上留出弓弩手的位置,放些投石机,就更好了。” 我明白二爷的意思了,二爷是想在船上直接安装大型武器设备。 这个好说,我多看看书,调整一下设计图,总能设计出来的。 可怜二爷,这个时空还没有大炮,不然,我就给二爷在船上装个大炮了。 更糟糕的是,我虽然是穿越人士,但我只会画图,不会做大炮。 不过,我兴许能帮二爷改进一下武器。 我便灵机一动,跟二爷要弩机和投石机的图纸。 二爷眯了眯眼:“你要这个做什么?” “二爷成日为那群匪患发愁,我也想为二爷分忧,帮二爷瞧瞧,这投石机和弩机还有没有能改进的地方,若是能帮上二爷的忙,二爷也就能早日离开这里,去边关杀敌了。” 二爷微微有些愣怔,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猜到他的心思。 年纪轻轻就成为镇守一方的千户大人,二爷在仕途上不可谓不得意。 但二爷最想做的事情,还是奔赴边关奋勇杀敌。 可惜呀,如今朝堂上主和派占了上风,二爷再如何心有不甘,也只能困守在登州府。 “这样的话,以后不可在外人面前混说。” 二爷说话很温柔。 他摸了摸我的脸颊,想了想,还是耐心地跟我解释。 “你性子单纯,不知人心复杂,这世上有一类人,专门记着你说的话,等哪一日翻旧账,把你从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找出来,挑着那错处攻讦。” 二爷低头冷笑。 “其实都是些无心的小错,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小错,最是要人命。” 我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二爷,他眼中的无奈和孤寂叫我觉得心里好痛。 我忙捡起下一个匣子,抱在怀里朝他笑:“二爷,这个匣子里是什么东西?” 二爷被我逗笑了:“小财迷。” 我便松了一口气,熟悉的二爷又回来了。 第五十三章 发财 “蠢货。” 二爷轻声笑骂我一句,笑声中充满了宠溺和无奈。 我再一次沉浸于他的宠溺中。 “你呀,真是个小财迷,这么着急做什么?那匣子里还有东西你没看呢。” 还有东西? 我往下翻了翻,在一叠地契和卖身契的最下面,发现了一沓银票。 细细一数,竟足足有一千两之多! 我愣住了。 今日的意外之财实在是太多了,老天爷忽然给了我这么多惊喜,我却心里毛毛的,总觉得后头有个大坑等着我跳。 “怎么了?高兴傻了?” 我摇摇头,合上匣子,把匣子推到二爷跟前。 “二爷,你还是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吧,我不敢要。” 我已经攒了八百两银子,用那些钱去买地买庄子,虽然买不到这么多这么好的,但最起码心安。 用着二爷的东西,我这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跳得我好慌啊。 “怕什么?”二爷有些不高兴,“我给你的东西,你尽管收着,难不成,你还怕我往回要?” 我欲哭无泪。 我何止是怕二爷往回要啊,我还怕二爷从我这儿收利息呢。 “我给你的,你拿着便是。” 二爷捏了捏我的脸颊,无奈地笑话着我的胆小。 “等战船下海,你就是大功臣,圣上和朝廷给的封赏,只会比这些更多。” 他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二爷说得对,这都是我应得的,怕什么! 我便真心实意地谢谢二爷:“还是二爷想得周到,用了银票赏我,我攒的那八百两,可都是实打实的银子,将来想要拿走,还不好拿呢。” “拿走?你要去哪儿?” 我一时得意,竟然说漏了嘴,吓得我赶忙缩脖子吐舌头。 “我能去哪儿啊,二爷不是说,会带我去临安府看望外祖父他老人家吗?我跟着二爷去了临安府,这些金银财宝怎么办?放在府里我可不放心,自然是要带上了。” 二爷轻挑眉头:“越发财迷了,你既然不放心,就拿出来,交给李忠,让李忠帮你兑换成银票便是。” 我等的就是二爷这句话,忙请了那几个抬箱子进来的婆子,帮忙去我床底下,把我攒银子的大箱子拖出来。 我留下了一百两银子做急用,其他的,全交给李忠,拜托李忠帮我换成银票。 这个匣子看完了,我又去捞下头的匣子。 除却这个匣子之外,大箱子里还剩下七个大小不一的匣子,里头都是珠宝首饰。 细细一清点,竟然有一套纯金的首饰头面,一套金镶玉的,一套金镶各色宝石的,还有一套纯银的。 这更是大手笔。 我被这一连串的幸福给砸晕了,也不顾屋子里还有丫头们,直接坐进二爷的怀里,捧着二爷的脸就啵啵啵亲了好几口。 丫头们适时地出去了,走在最后的紫萱还很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 “这么急?” 二爷看看外头的天,呵呵笑了两声:“时辰倒也不早了。” 他抱起我便往内室去,行事之前还关切地问我一声伤好了没。 我搂着他的脖子迫不及待地点头。 二爷年轻英俊,又很雄壮,行事时又霸道又温柔,很难让人不沉沦。 他又是我的衣食父母,今日还给了我这么多好东西,于情于理,我都该好好伺候他。 更何况,许久不曾行事,我也想二爷了。 因此我们二人一拍即合,恰似久旱逢甘霖,这一战就战到了天黑。 如今我这院里有小厨房,要水都不必去大厨房要了,真是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我全身通泰,但又累得不想动,就连晚膳都是被二爷抱在怀中吃的。 才吃完晚饭,多福就跑了来:“二爷快去瞧瞧吧!我们姨娘闹着要寻死呢!” “胡闹!” 二爷气得摔了一个茶盏。 我连忙嘱咐紫萱记上,这个茶盏是某年某月某日二爷因为生南姨娘的气摔的,明日就报到管事妈妈那里去,可别到时候年底一盘点,把这茶盏的钱赖在我身上。 “姨娘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事!”紫菀急得直跺脚,“二爷走了!二爷去南姨娘那儿了!姨娘快去追回来啊!” 我浑不在意,去就去呗。 我根本就没想过二爷今晚会留在香雪海,甚至他要留下来,我还会撵他走呢。 今儿个是初一,照例,二爷是该歇在正院的。 甭管二爷去不去正院,他都不能歇在香雪海。 他今晚若是睡在我这里,二奶奶会恨死我。 幸好来了个南姨娘,把二爷叫走了,这下子二奶奶要恨我,也只会多恨南姨娘一些。 紫菀却看不懂这个道理,一个劲儿地埋怨我不会给自己谋好处。 “姨娘太没脾气了,今儿个南姨娘从咱们这里把二爷叫走,明儿个她就敢欺到姨娘头上去!姨娘只知道一味地忍让,这不是叫府中人看笑话吗?大家只会说姨娘怕南姨娘,以后越发瞧不上姨娘了。” 我没搭理她,对着镜子往脸上敷玉容膏。 如今有钱有闲,到了夜里,我就不再点灯熬油地做针线,或者写写画画。 这个时空的灯点得再多再亮,也终究不如我本来的时空。 保护好眼睛,爱惜自己的容颜,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 这玉容膏虽说也不如我穿来之前用的东西好,但聊胜于无,多多抹几层,天长日久坚持下去,这脸蛋总会越来越嫩的。 紫菀见我无动于衷,急得抹眼泪。 我从镜子里看她那个样子,就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气不过,不如你现在去一趟南姨娘那儿?” “奴婢去有什么用?奴婢又请不动二爷,姨娘去了才有用啊。” 我指了指自己白如墙面的脸:“我这个样子要怎么去?那还不得把二爷吓死?我看你挺想着留下二爷的,不如你自己去吧,我把这西屋留给你,你请回来二爷,就领着二爷去西屋歇着吧。” 紫菀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姨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 “好了,”我摆摆手,冷冷地盯着紫菀,“紫菀,我想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了,不要做蠢事,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一次,我这里就不能要你了。” 第五十四章 真上吊了 紫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姨娘……” 我转过身就进了里屋。 紫菀心眼儿不坏,也是真心为了我好,只是她太笨了,性子又急。 总这么着,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我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了。 什么时候她要是改一改这个性子就好了。 我既然好了,就不能再仗着二爷的宠爱,缩在香雪海,不去正院请安。 时间长了,哪怕二奶奶不计较,府里的人也会四处传谣言,说我恃宠而骄,甚至会说二爷宠妾灭妻。 我不想让人家往二爷身上泼脏水,第二日便早早起来,穿戴好了,领着红梅一路往正院去。 红梅可高兴了,路上叽叽喳喳的,跟我说这是她头一次去正院。 “奶奶过门那日,奴婢去前头瞧过热闹,想着看看奶奶长什么样子,结果才出来不久,就被人抓去端了一天的盘子,连个赏钱还是最后才去领的,奶奶的样子也没见着。” 红梅说起来便觉得亏得慌:“姨娘,奶奶好看吗?” 我点头:“好看。” 二奶奶相貌普通,有点像张老爷,但若是温柔平和,倒会给人可亲可敬之感。 可惜二奶奶的温柔平和只会对着二爷一个人,对着丫鬟们大多数时候是阴沉着脸。 她一耷拉脸,就特别像母夜叉,跟好看完全不沾边,只能用丑陋无比来形容。 我来得算早的,过来时,只有我一个人。 高妈妈一瞧见我,先是一愣,随即就冷笑两声:“哟,辛姨娘可真是稀客啊,今儿个日头是打哪儿升起来的?辛姨娘怎么有空儿上我们这儿来了?” 我不理会她的讽刺,含笑朝高妈妈点头:“妈妈怎么没穿我做的褙子?那些日子我病着,也忘记问妈妈一声,那褙子可合身?穿着可舒服?” 高妈妈冷冷瞪我一眼:“姨娘的针线不如当丫头的时候精巧了,一件长褙子,倒有七八处针脚是错的,我怕穿出去丢人,就拿来做擦脚布了,姨娘不会怪罪我这个老婆子吧?” “怎么会呢?”我依旧笑得十分谦卑,“褙子既然是做给妈妈穿的,妈妈拿来做什么都不打紧,全凭妈妈的心意罢了。” 高妈妈说得没错。 那件长褙子,我的确没有用心做。 高妈妈是二奶奶的奶娘,对二奶奶死心塌地,即便二奶奶冷落了她,她也绝无怨言。 一件褙子而已,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收买了高妈妈。 我做那件褙子,只是叫紫萱有个理由接近高妈妈,说出那番话而已。 魏嬷嬷的张狂乃至消亡,跟高妈妈的捧杀不无关系。 我只是借了紫萱的口,叫高妈妈认清楚状况。 她才是二奶奶最亲最近的人啊,怎么能叫一个外头来的老妈子排在她前头去呢。 如今我的目的已经达成,那件褙子,就只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正说着话,李姨娘来了。 “哎呀,妹妹眼瞧着是大好了,竟然都能过来正院给奶奶请安了。” 李姨娘夸张地笑了两声,拉着我左看右看,眼睛便盯着我头上的几支花簪子瞧。 “这是妹妹新得的首饰?样子倒是挺别致,不知道妹妹是在哪家银楼打的?” 我不想瞒着李姨娘,就如实跟她说了:“这是二爷叫人去南边办事,在临安府打的首饰,带回来送给了我。” 这种小事就算我不说,李姨娘也会过后去打听,还不如说了。 一听是二爷特地叫人从南边采买来的,李姨娘的笑容就有几分酸楚:“到底还是妹妹可人疼,二爷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妹妹,不比我,已经是人老珠黄了,二爷难得能想起我来。” 她摸着脸叹息了一会儿,又笑着问高妈妈:“辛妹妹这里得了南边来的新首饰,不知道奶奶那里可得了?” 我便瞥了李姨娘一眼。 这不是当面挑拨是非吗? 李姨娘就不能管管自己那张破嘴吗? 高妈妈死瞪了我几眼,才不屑地冷哼:“奶奶自是有的,便是奶奶没有,一套首饰而已,算什么好东西,也值得去比较,去夸耀?李姨娘有功夫把心思放在这上头,还不如想一想,如何怀上二爷的子嗣,为二爷开枝散叶。” 这可是李姨娘的痛处。 她当即便脸色一白,抿着嘴不说话了。 高妈妈自以为得了意,就笑着进屋去伺候二奶奶用膳。 “呸!不过是个腌臜婆子罢了!” 李姨娘朝她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想起我还在旁边,就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其实挺同情李姨娘的。 明明跟二爷青梅竹马,又做了二爷的第一个女人,却因为避子汤药,把身子硬生生地吃垮了。 不仅面容憔悴苍老,就连身子也坏了,以后再难有孩子。 没有孩子对于我来说,根本不是个事,毕竟我们那个时空,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的,满大街都是。 可对于李姨娘来说,那就是天塌下来了。 她膝下无儿无女,以后老了,二爷若是没了,就得依附主母奶奶过活。 按照二奶奶那个性子,怕是很难给她好日子过。 亦或者,跟着自家子侄过日子。 那也得摊上一个有良心的子侄。 若是命不好,得一个丧良心的,李姨娘的晚年怕是要泡在黄连水里了。 高妈妈拿子嗣这件事来讽刺李姨娘,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李姨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收起眼底的恨意,就笑着问我知不知道昨晚的笑话。 我摇摇头。 说来也奇,李姨娘虽然不得宠,可她的消息却偏偏是最灵通的,总能赶在我之前打听出些稀奇事来。 “就为了这个首饰,”她朝着我头上的花簪子努了努嘴,“南姨娘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着,说是二爷叫人从临安府带回来好些东西,还有好几套精美的头面首饰,她就一直等着二爷送给她呢,谁知道二爷竟然送给奶奶两套,连支簪子都不曾给她留,她便恼了。” “这一恼,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妹妹也知道咱家那位爷的脾气,哪能惯着她这个毛病,可不想,二爷前脚刚来奶奶这儿,后脚南姨娘就真的上吊了!” 第五十五章 请安 我咋舌:“真的上吊了?” 李姨娘重重地点头,冲着我挤眉弄眼的,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可不是么,真的上吊了,原先把二爷从你那儿叫过去,只是做做样子,可二爷跟她说不上两句话就去了正院,她才气得拿了根绸子悬在房梁上,系了个套,脖子往里一伸,脚下凳子一踢,人就吊起来了。” 她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亲临现场一般。 我忍不住低头寻思。 李姨娘的消息这般灵验,跟她在武安侯府做了这么多年的丫头不无关系。 她是家生子,父母亲族均在老家登州府,从京城回到登州府,这里就相当于她的大本营。 凡是家生子,都跟她能攀得上些许关系。 这府中各个院里,谁没有个家生子的丫头伺候着呢? 就连我那个香雪海,除了紫萱紫菀是外头采买来的,剩下的几个红都是家生子。 李姨娘想要打听个消息,可实在是太简单了。 李姨娘以为我被吓着了,就安慰我。 “妹妹别怕,南姨娘没事,她刚上吊,就被丫头发现了,忙着把她扶了下来,又来正院寻二爷,被二爷踹了个窝心脚,二爷还以为南姨娘又在骗他,直到方嬷嬷去说请了大夫,二爷才知道是真的,现从奶奶炕上爬起来,去看南姨娘的。” 李姨娘捂着嘴笑起来,不知道是在笑话南姨娘这争宠的手段太下作,还是在笑话二奶奶被一个舞姬出身的姨娘抢了男人。 卫姨娘姗姗来迟,瞧见李姨娘,就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看见我才有了点笑模样:“妹妹倒是好手段,不声不响地就笼住了二爷的心,倒显得我像是个笑话,还巴巴儿地给妹妹出主意,前些日子我对妹妹说的那番话,妹妹只当是一阵风,吹过就散了吧。” 她说完就娉娉袅袅地进了屋子,去花厅等着了。 守门的小丫头殷勤地给她掀起帘子,喊一声姨娘好。 她侧过头温婉地笑了笑,身后跟着的丫头栀子立马塞给那小丫头几个钱。 “呸!装什么有钱人,还是留着钱补贴她那个弟弟吧。” 我心里觉得好笑,李姨娘用这个话说卫姨娘可没有道理。 李姨娘家中也有两个弟弟要补贴呢,和卫姨娘不差什么。 要说日子过得潇洒,那还是南姨娘。 背后有建威将军撑腰,手上有建威将军给的铺子,又没有家人拖后腿,南姨娘活得可真肆意。 卫姨娘和李姨娘就不一样了。 卫姨娘虽说有武安侯大夫人做靠山,可大夫人却也不能经常给她补贴,为她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已经是待她不薄了。 卫姨娘又不肯在穿戴上俭省,便只能从其他方面抠钱,送给在西南读书的弟弟。 我在二奶奶身边做丫头的时候,就知道卫姨娘常常叫丫头拿了自己暂时用不上的首饰头面出去当,等手头上宽裕了,再收回来。 老这么着,不是办法,大夫人给她的嫁妆,可经不起她这么花用。 我得宠之后,一向云淡风轻的卫姨娘坐不住了,大约还是因为看二爷赏了我好些东西吧。 “妹妹,”李姨娘凑过来,附在我耳边轻声问,“她刚刚说的,给你出主意,出了什么主意?” 我有些犹豫:“把她说过的话转头跟姐姐说,怕是不好吧?姐姐,我怕她怪我呢。” “这有什么的,我嘴巴紧,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我暗笑,李姨娘还自称嘴巴紧呢,李姨娘的嘴巴若是紧,这天底下就没有嘴巴不紧的人了。 见我还在犹豫,李姨娘就狠了狠心:“回去我给你打十根络子。” 李姨娘的手很灵巧,打的络子花样多,又好看,是我学不来的。 我忙展颜:“早就想跟姐姐讨要了,只是怕麻烦姐姐。” 李姨娘笑得很勉强:“不麻烦不麻烦。” 见着了好处,我才肯告诉李姨娘:“卫姨娘说是南姨娘花高价买了块帕子,叫针线上的人按着那花样做件春衫,若是穿出去,二爷定然会喜欢,她便怂恿我去抢,我没去。” 李姨娘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可这恍然大悟中,偏偏还夹杂着一份遗憾。 不用想,就知道她是在遗憾我没有听卫姨娘的话。 遗憾归遗憾,李姨娘还是假惺惺地劝慰我。 “得亏妹妹没有听她的话,我也是才听说,说是前些日子,咱们家二爷就花高价,把那位绣娘绣的物件儿,大到荷包香囊,小到一块帕子,都买了回去,官场上有些人为了巴结咱们二爷,直接逼问自家女眷有没有买到这样的东西,买到了就送给咱们二爷呢。” “现在外头的人都传说,二爷为了一个绣娘发了疯,唉,只怕是过不多久,咱们就又要添上一位妹妹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二爷为了我,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一向最爱惜自己的名声,现在却甘愿背负这样的名声,只为了叫我绣的东西不落在外人手中。 我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些欢喜,有些得意,更多的却是心疼。 “妹妹还等什么?芍药在叫咱们了。” 我一抬头,看到芍药站在花厅门口冲我们两个人淡淡地笑,就回头嘱咐了红梅一句,跟着李姨娘进了花厅。 在花厅又等了片刻,听得正房那边陆续有了响动,便知道是二奶奶用完了膳食。 我们三个人又跟着芍药往正房去。 红梅等几个丫头自然不能随行,只能站在外头等。 几个月不见,二奶奶的气色好了许多,只是眼下有两团乌青,想来是昨晚没睡好。 才请了安,她的视线就在我脸上打了个转,又放在了我头上的花簪子上:“二爷果然宠你。” 我忙蹲了个万福:“是奶奶教得好。” 二奶奶轻笑一声,懒懒地倚着大引枕:“怎么不见南姨娘?” 高妈妈忙道:“奶奶,南姨娘病了,这几日怕是都不能来给奶奶请安了,才打发了多福过来说了一声。” 二奶奶勾唇冷笑:“哟,还真是病了呢,我只当她是装的,罢了,既然今儿个人来得齐全,那咱们就过去看看南姨娘,也叫她在病中不至于寂寞无趣。” 第五十六章 探病 我松了一口气。 果然有了南姨娘这个出头椽子,二奶奶就不会针对我了。 临出门前,她忽然又叫住了我:“李姨娘,卫姨娘,你们先在花厅吃杯茶,略等一等,我有些话要跟辛夷说。” 我才松掉的那口气,又堵在了胸口。 两个姨娘出去了,二奶奶轻轻咳嗽了一声,我便立马跪了下去。 “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恐过了病气给奶奶,所以一直不敢来给奶奶请安,今儿个大好了,奴婢就忙来伺候奶奶了。” 上头传来一声轻笑,我忙把头垂得更低。 在这府中,我不介意暂时认怂,这样能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我哪敢叫你伺候呀,你是二爷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宝贝疙瘩,一个贱婢而已,竟值得二爷特特地跑来一趟,说你胆子小,人老实,嘱咐我不要与你为难。” 我心中叫苦不迭,二爷怎么这么喜欢火上浇油啊。 他不跑来说这番话,二奶奶发发牢骚也就过去了,毕竟二奶奶现在最恨的是南姨娘。 可二爷现在一说,二奶奶能不恨我吗?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奶奶莫要生气,”牡丹轻声劝解,“大夫嘱咐了,叫奶奶这一段日子切记不要动怒,方能早些养好身子。” 高妈妈也劝道:“奶奶,牡丹说得对,如今旁的事都要靠边站,奶奶早日再怀上二爷的子嗣,才是头一等大事呢。” 二奶奶这才消了气儿:“我就是气不过,她不过就是一个贱婢而已,也值得二爷特地跑来嘱咐我?把我当什么了!早知我身边能养出这样一个白眼狼来,我当初就应该掐死她!” 我垂眸冷笑。 我还算是白眼狼吗? 二奶奶若是不出尔反尔,我才不想跟她作对呢。 兴许是根本不将我放在眼中,二奶奶直接当着我的面就吩咐高妈妈:“趁早儿叫人把浮翠居收拾出来,辛夷是不中用了,再抬举一个吧。” 我忙转过头看向连翘,还冲着连翘眨了眨眼。 连翘站得笔直,一双眼兴奋得发亮,明明想笑,却努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这个蠢丫头,还真以为姨娘是那么好当的啊? 自不量力。 二奶奶骂了一顿,又不痛不痒地点了我几句。 “你既然把二爷给哄住了,也算是个有本事的,好好养身子吧,给二爷生个一男半女的,你这后半辈子就算有了着落,以后可莫要忘了,你是从谁身边出去的。” 这是……暂时放过我的意思了? 我连忙给二奶奶磕头谢恩,待二奶奶从我身边出去了,牡丹才扶起我:“姨娘快起来吧,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我捏着她的手,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姨娘不用谢我,我是为了奶奶,奶奶性子急躁,但心却是好的,可咱们二爷却偏偏不吃这一套,奶奶又做不来那做小伏低的样子,便常常跟二爷吵架,我知道前些日子奶奶对姨娘有些过分,只盼着姨娘念着往日奶奶的好处,不跟奶奶生分,多少帮帮奶奶吧。” 这又是一个说二奶奶好的人。 可我却不怪她。 牡丹就是这样的性子,跟了二奶奶,就对二奶奶忠心耿耿。 她是站在二奶奶的立场上来劝我的,但她也的确为我说过不少话,而且没害过我,更不像连翘,打着姊妹的情谊来劝我大度。 所以我不生气。 对牡丹的话,我就客气地说几声好,至于我会不会为二奶奶办事,那得看我自己的意思,谁也强迫不了我。 最起码,在二爷的战船没造好之前,有二爷护着我,这府里还没有人敢明面上为难我。 我跟在二奶奶身后出了正房,红梅连忙过来扶住我。 我们主仆二人落在最后头,估摸着前头的人听不见,红梅才悄声问我:“姨娘,奶奶没为难你吧?” 我摇摇头。 红梅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方才姨娘被留在里头,奴婢在外头等着,李姨娘一个劲儿地跟奴婢说,叫奴婢一会儿预备着回去喊人,把姨娘抬回去,这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我笑着捏了捏红梅的脸颊:“别怕,你不是常说你是你们家的福星吗?你到了我身边,就是我的福星,有你跟着,我不会出事的。” 李姨娘的嘴巴可太讨人厌了,得亏这次我带出来的人是红梅,这若是紫菀,被李姨娘三两句话一挑拨,还不得立刻冲进正房来拖我。 不过话说回来,这府里哪个不是人精?哪个的嘴巴又饶过人? 也就只有南姨娘,因不把这些人放在眼中,反倒敢说些真话。 南姨娘的院子极其敞亮,原是为了唱戏听戏用的。 因这后院天井有一座高台,南姨娘喜欢在台子上跳舞,就挑中了这一处院子。 二奶奶在那高台前驻足片刻,盯着台上四周摆满的鲜花看了几眼,轻声笑道:“下贱就是下贱,始终上不得台面。” 没人敢吭声,她又不乐意了:“怎么了,一个个都哭丧着脸?你们今儿个是来探病的,装也要装出一张笑脸,好叫南姨娘看了心中高兴。” 我在最后头差点笑出来。 南姨娘现在正是郁闷的时候,本来就不耐烦看见我们,我们若是还摆着一张笑脸凑到她跟前,她能高兴才怪。 二奶奶这就是纯粹去给南姨娘添堵的。 多福迎我们进了屋,小丫头们看了座上了茶,二奶奶就不耐烦地问道:“你们姨娘呢?怎么我来了,她也不知道出来迎一迎?” 多福倒也硬气,笑着答道:“奶奶见谅,我们姨娘病着呢,实在是起不来身,早上奴婢才去正院跟高妈妈说过,许是高妈妈没跟奶奶说吧?” 二奶奶定定地盯着多福看了几眼:“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倒是跟你家主子有几分相似,罢了,我今日本来就是来探病的,不会跟一个病人计较,走吧,带我去瞧瞧南姨娘。” “我倒要看看,她是病成什么样子了,竟能把二爷给留住。” 话音刚落,忽听南姨娘冷笑两声:“不劳奶奶惦记了。” 第五十七章 发疯 “姨娘!” 多福忙迎上去,与多金一块儿,左右扶着南姨娘。 南姨娘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但依然不掩其秾丽的面容。 四月底的天,登州府已经热起来了,她脖子处却围着一块巾子,想来是不想叫人看到伤痕。 我暗自思忖,南姨娘是个狠人,真的能对自己下死手。 原以为她上吊只是做做样子,却不想正如李姨娘所言,她是真的上吊了。 瞧她现在这气若游丝的样子,若是晚一步,说不准,南姨娘的小命还真的就保不住。 二奶奶也盯着南姨娘的脖子看,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原来南姨娘是真的病了呢,那也难怪,二爷会匆匆跑去瞧你。” 她扶了扶头上一支硕大的牡丹金簪,花心处的红宝石亮得叫人眼睛发红。 “哎呀,是我的不是,来探病,总该带些什么的,可我来得匆忙,竟然忘记了,本想把这新得的牡丹花簪送给你,但这是二爷昨日才送我的,说是南边新出的样式,两套头面,送你一支簪子,就不成套了。” 南姨娘的眼神一直盯着那支牡丹花簪瞧,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像是妒忌,又像是带着恨意,还有些不屑,更多的,是不甘心。 二奶奶觑着她的眼神,便越发得意了。 “这好歹也是二爷的一片心,我怎能将二爷的心意送给他人呢?南姨娘,你说是不是?” 南姨娘没吭声,还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二奶奶却不肯放过她。 “不过我这空手来一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辛夷,你过来。” 我正垂首盯着脚尖,数着绣花鞋上的花朵有几瓣,冷不丁地被点了名字,还在愣神间,就被连翘推到了前头。 “辛姨娘病了一场,怎么瞧着有些痴傻?奶奶叫你呢,还不赶紧上前去?” 我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的冷意。 连翘也托大了,在我跟前,还摆出了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兴许是懒得装下去了吧。 且等着瞧吧,我会叫她的下场跟春兰差不多。 我走上前,老老实实地跪在二奶奶跟前:“奶奶叫奴婢?” 二奶奶不等我说完,就一下子拔掉我头上的一支银簪子。 她用的劲儿大,又很粗鲁,拔掉簪子的同时,连带着弄乱了我的发髻,还扯下了我的一缕头发,疼得我哈了一口气。 “南姨娘,辛夷头上的簪子也是二爷给的,巧了,也是南边的新样式,你若是不嫌弃,就收下这支簪子,便当是我来探病送你的礼吧。” 我痛得不行,差点就要暴起,抓着二奶奶的脸噼里啪啦打一顿。 她奶奶的! 拿着我的东西装大方,还要来一招祸水东引,挑唆着南姨娘恨我,二奶奶也学聪明了啊。 可这行事像是个当家的主母奶奶干出来的吗? 又想要贤名,又想害人,什么都让她占全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多谢奶奶的好意,这样的首饰,我这里有的是。” 南姨娘接过簪子看了一眼,随手就往我发髻上插。 她那手再歪一点,我这脑门子就要被戳破了。 二奶奶我暂时得罪不起,南姨娘我还得罪不起吗! 簪子一插上我的发髻,我立马捂着脑袋嚎啕大哭。 这一嗓子把大家伙都吓了一跳。 二奶奶正吃着茶呢,被我吓得呛住了喉咙,拼命地咳嗽,根本分不出精神来问我发生了何事。 我就趁机拿着簪子在头皮上划了一道。 没用太大的力,刚好能划出一道红痕。 “好痛啊!我的头好痛啊!” 我就势在地上打滚,还抓住了二奶奶的裙子,往她怀里拱,把她手里的热茶撞翻了,一盏茶全洒到她手上,烫得她大叫了两声。 “辛夷,你这个贱婢!你是想害死我不成!” 我不管不顾,抓着她的裙子就是不放。 有本事,二奶奶就当众脱了裙子,要么就砍了我的手。 “奶奶救命呀!我的头被簪子戳破了!我要死了!” 我疯狂大叫,把二奶奶的魂儿都要吓飞了:“连翘,你还等着做什么!赶紧过来把这贱婢拉走!” 连翘过来抱我,我就抓着二奶奶的裙子不撒手。 她拿我没办法,干脆就狠狠地掐着我的胳膊。 我立马叫得更凄惨:“哎呀,连翘你掐死我了!你为什么要掐我啊!” 连翘在外人面前一直是以一个老实人自居。 我一喊破她这阴暗的小动作,李姨娘就率先发难:“没想到连翘姑娘竟然也会使暗招,那平日里的老实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连翘臊红了脸:“我……我也是想拖走辛姨娘……” 她不敢再掐我,便弯下腰来劝我:“辛姨娘,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南姨娘戳破了你的头,你该抱着南姨娘的大腿,去找南姨娘啊,缠着奶奶做什么?”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南姨娘早就躲开好远,指着连翘的鼻子便骂,“我又不是故意戳破辛姨娘头皮的,是奶奶非要把辛姨娘戴过的簪子送给我!这究其根本,还是奶奶的错,我看辛姨娘抱着奶奶的大腿,一点儿错都没有!” 我根本就不管她们说了啥,拽着二奶奶的裙子哭得撕心裂肺的。 “奶奶,奴婢打小儿就跟着您,是您身边最得用的人,如今奴婢的头被戳破了,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您得给奴婢做主啊!” 二奶奶快烦死我了。 她双手揪着自己的裙子,以防被我扯掉,还要耐着性子哄我。 “好好好,我给你做主,你先松开手!” 我装疯卖傻,只当是神志不清了,疯疯癫癫的,又哭又笑。 “我的头好痛啊!我要死了!啊,我的心好痛啊!奶奶救我啊!” 甚至还扯着二奶奶的裙子在地上打滚儿,把二奶奶才上身的石榴裙扯得皱皱巴巴的。 气得二奶奶脸都绿了。 “来人,来人!” 她一个劲儿地拍着椅子扶手。 “快些来人把这个疯妇拖出去!” 连翘上前掰我的手,却没掰开。 二奶奶又气又急,腾出一只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不中用的东西!” 我趁机张开嘴,狠狠咬住了连翘的手。 第五十八章 墙倒众人推 连翘“啊呀”一声惨叫,抬手就拍了我一巴掌。 我上来了狠劲儿,嘴巴更加用力,直到嘴巴里尝到了血腥味儿,我才松口。 连翘气红了眼,一把抓住我散乱下来的头发,照着我的另一个脸颊便要打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粒石子,狠狠地击中她的手腕。 她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捂着手腕就倒在地上打滚。 “姨娘!” 红梅连滚带爬地冲进屋中,她气喘吁吁,眼泪涟涟,紧紧抱住我。 见到我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小姑娘就红了眼。 她二话不说,抓住连翘便拼命撕打:“你不过是奶奶身边的一条狗,奶奶还没打我家姨娘呢,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动手打起主子来!” “你之前学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就你这样的人,还配做奶奶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我呸!放到我们外头的庄子上,你连给庄子上的老光棍洗脚都不配!” 我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红梅这小丫头平日看着嘻嘻哈哈,跟傻大姐似的,骂起人来却这么凶。 连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任由红梅打了几巴掌。 等被打疼了,回过神来,就和红梅扭打在一起。 可她不是红梅的对手。 红梅自小是在庄子上长大的,她爹郑山还实打实地上过战场,杀过人,教过红梅一些拳脚功夫。 有功夫的红梅,打起柔弱的连翘,就跟过家家似的,抓着连翘就好似抓着一个面口袋,在地上摔来摔去。 看得我双眼直冒星星。 红梅太帅了啊! 我怎么早不知道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宝贝! 等回到香雪海之后,我一定要跟红梅学拳脚功夫。 毕竟我从小到大一直有个梦想,能像小龙女一样身轻如燕,能像黄蓉一样将打狗棒舞得虎虎生风。 此时此刻,我甚至想高歌一曲周董的《双截棍》,或者《龙拳》也行。 我眼中已经出现了一幅画面,我身着一袭白衣,在月光下踩着竹叶,手中一柄长剑挽出好看的剑花,与追击而来的杀手缠斗。 一招一式,尽显优雅。 片刻之后,满地死尸。 我挥一挥衣袖,邪魅一笑,飘然而去。 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说的就是我。 这幅画面太过美好,直到二爷俯下身,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辛夷?辛夷,你可还好?” 我眨了眨眼,吞了口唾沫,朝他展颜一笑。 也不知道我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竟然傻乎乎地问他:“二爷,你能飞檐走壁吗?” 二爷的脸色迅速阴沉,忽地抱起我便走,根本就不管我手里还拽着二奶奶的石榴裙呢。 二奶奶赶紧双手抓着自己的裙子。 “呲啦”一声,崭新的石榴裙在我和二奶奶的角力中沦为牺牲品。 “二爷!” 二奶奶悲愤地喊了一声,她羞得满面通红,弯腰捂着自己那破了的裙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二爷这才看到二奶奶的裙子破了。 他蹙了蹙眉,瞪了南姨娘一眼:“在你院子里惹出来的祸事,你便赔二奶奶一条裙子。” 南姨娘不情不愿。 她捂着自己的头,柔弱地往二爷身上靠。 “二爷,奴家的头好晕啊……” “还不快去!” 二爷一瞪眼,南姨娘就委屈地嘟起了嘴巴。 “二爷偏心,今儿个这件事,虽说是在我的院子里闹起来的,可闹事的却不是我,分明是奶奶,若不是奶奶非要拔下辛姨娘头上的簪子送给我,我又怎会气呼呼地把簪子还给辛姨娘?辛姨娘受了刺激,这才发了疯,归根结底,都是奶奶的错!” 我暗自欣喜。 南姨娘可真是个大好人呀,把我想告诉二爷的事情全说出来了,这下子就不用我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在维护自己的人设前提下,将二奶奶和南姨娘对我施加的暴行和盘托出。 二奶奶本来还在瞪着我呢,一听南姨娘倒打一耙,立马就发了疯:“南音!你这个下作的小贱人!怎的是我的错!我是想着把辛夷的簪子给你,那不是因为你为了南边来的首饰上吊了么?” “我是奶奶,二爷给我的首饰,我怎好送你,就只能拿辛夷的首饰送给你,左右都是二爷给的,都是南边儿来的,辛夷头上的簪子,还更符合你的身份。” “谁知你这么嫌弃,拿过簪子就往辛夷的脑袋上扎,把辛夷的脑袋戳破了,辛夷才发的疯,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跟我有什么关系?” “闭嘴!” 二爷恼了,他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将我横在腿上,腾出一只手扒拉开我的发髻。 李姨娘凑过来帮忙扶着我,一看我的头顶,就叫了一声:“哎呀,南姨娘,你这手劲儿够大的,你瞧瞧,辛妹妹的头顶被你硬生生划出了一道红痕来,若是再使上一点劲儿,辛妹妹这个头,还不得被你开了瓢?” 三两句话就将此事定了性,李姨娘就等于是在明着告诉二爷,今日之事,错的便是南姨娘。 这府里的人都是人精,李姨娘此举就等于是在给二奶奶投诚了。 “南姐姐的性子的确不怎么好,”一直没吭声的卫姨娘也来掺和一脚,“有时候性子上来了,便不管不顾,暴起伤人也是有的,二爷只看着今日伤了辛妹妹,从前的事情,二爷还不知道呢。” 她轻轻地甩了甩自己的手腕。 “前些日子,二爷还没回来,针线上的人先做了我的春衫,南姐姐就不乐意了,带着人大闹我的院子,还把我的手腕给扭伤了,二爷是知道我的,向来不喜欢把事情闹大,省得二爷和奶奶烦心,便只好把此事咽进肚子里。” “今日看到辛妹妹受伤,我才想起此事。” 卫姨娘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拉着南姨娘的手,一副为南姨娘好的样子。 “南姐姐,你以后好歹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呀。” 她的丫头栀子也是个机灵人,忙为卫姨娘打抱不平:“姨娘的手腕到现在还疼着呢,正好二爷和奶奶在这儿,姨娘何不跟二爷和奶奶说呢?也好叫个大夫来瞧瞧。” 第五十九章 病了 这可真是墙倒众人推啊。 南姨娘气得浑身直哆嗦,她一把甩开卫姨娘的手,指着卫姨娘的鼻子大骂:“贱人,你竟然污蔑我!” 卫姨娘身子瘦弱,被她一推,就往后倒,栀子立马上前扶住她。 “二爷,奶奶,你们看呀!”栀子哭哭啼啼,“当着二爷奶奶的面儿,南姨娘就这么对待我家姨娘,二爷奶奶看不见的地方,南姨娘苛待我家姨娘的遭数都数不清!” 南姨娘和卫姨娘的院子正好相对,栀子这意思便是南姨娘经常跑来卫姨娘院儿里苛待卫姨娘了。 卫姨娘忙斥责栀子:“你这丫头,怎么净胡说?你这样不是在叫二爷和奶奶为了我的事情烦心吗?” 我闭着眼暗自佩服。 卫姨娘这说话的艺术真是高。 既展现自己处处懂事省事的性子,又坐实栀子的话。 南姨娘这下子可完了。 不过南姨娘也不是傻子,她听出卫姨娘在告状,就扯下自己脖子上的巾子,将那狰狞可怖的勒痕露给众人看。 “二爷!你是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的!” 她捶胸顿足地哭着。 “我若是有气,受了委屈,必定当场就报回来,才不会做出那背地里苛待折磨人的事!是,我是为了春衫,去卫姨娘院子里大闹了一场,可我并没扭她的手,也绝没有苛待她,卫可心给我身上泼这么一盆脏水,我不依!” 南姨娘说着话就抓住了卫姨娘的手腕。 “二爷今日若是信了卫可心的话,硬要说我平日为难卫可心,那我今日就当着二爷的面儿打她一顿,我南音,绝不背这个虚名儿!” 她果真抬起手,照着卫姨娘的脸便打。 亏得栀子眼疾手快,闪过来替卫姨娘挡了这一巴掌,卫姨娘的小脸才算是保住了。 南姨娘嫌弃栀子碍事,就吼多福和多金:“你们是死人呐!还不赶紧把这臭丫头给我拉开,她跟卫可心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今儿个我打她家主子,你们就给我狠狠地打她!咱们主仆索性就闹个痛快,省得还要白担了背地里打人骂人的虚名儿!” 屋子里闹成一团,没人关心穿着破裙子的二奶奶,和昏倒在地人世不省的连翘,以及闭着眼装死的我。 李姨娘这会儿倒装起好人:“二爷,你快管管吧,卫姨娘身子柔弱,哪里禁得住被南姨娘这么打啊。” 二爷抱起我便往外走:“翠芝,你素来贤惠,此间就交给你了,我看辛夷有些不好,便先带她回香雪海。” 李姨娘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二爷,我哪里担得上贤惠二字?素日不过就本着老实本分过日子罢了,二爷既然看重我,今日我少不得使出浑身本事,帮二爷和奶奶分忧。” 二爷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抱着我走出屋外,才想起来吩咐李姨娘:“先给二奶奶找条裙子换上,穿着一条破裙子,像什么样子!” 回香雪海的路上很远,我没耐心装晕,半路上就醒了,搂着二爷的脖子痴痴傻笑。 阴沉着脸的二爷宛如杀神,可却很英俊,就是……就是这络腮胡子摸着有点刺手。 不过摸着摸着,倒也习惯了,还觉得手感挺好呢。 想到今日发疯的成果,我笑得越发开心了。 这人嘛,哪有不发疯的? 规规矩矩的日子过得太久,就得偶尔来上这么一场,人生才有滋有味。 我笑得越高兴,二爷的脸色越难看,他走得便越急。 到最后,几乎像是在飞一般。 我这才知道害怕,忙收紧双手,掐着二爷的脖子大叫:“我要飞起来了!我要飞起来了!” 跑在后头的红梅快哭了:“姨娘,姨娘!你莫要这样,奴婢害怕呀!” 她光顾着看我,忘记看脚下,一不小心被绊了一跤,才摔倒,又跌跌撞撞爬起来,跟在二爷身后跑。 我叹口气,对着红梅摇摇头:“你这丫头功夫没学到家呀,竟然不会飞,你看二爷,二爷抱着我快要飞起来啦!红梅,我要飞起来啦!” “辛夷,你别讲话了!” 二爷惊慌失措。 我还是头一回在二爷的声音里听出慌乱二字,连忙去看他的神色,这才发现我两只手死死地掐着二爷的脖子,再用点劲儿,二爷怕不是就要被我掐死了。 我赶紧松手:“二爷,你还好吗?你还能喘气吧?” 哎呀,真是得意忘形,这下子要是惹恼了二爷,我才到手的那些好东西,怕不是立马就要被二爷收回去。 哦对了,李忠还收了我好几百两银子,要拿去兑换银票,那银票到现在还没给我呢。 我要是被二爷厌弃了,李忠就不会把银票还给我了吧? 我的钱啊! 我心疼得直哼哼,那沉浸在武侠世界飞檐走壁的幻想瞬间被打破。 “辛夷,辛夷!我知道你疼得厉害,你再忍忍!” 二爷抱紧了我,冲着李忠大吼:“那些小子怕是不顶用,你亲自跑一趟登州卫,拿着我的帖子把廖太医请来,快去!” 一回到香雪海,紫萱等人就吓坏了。 紫菀最是喜欢一惊一乍,瞧着我脸上的巴掌印,她就哇哇大叫:“姨娘这张脸是怎么回事!被谁打了?是不是又是奶奶身边的春兰?” 紫萱赶紧掐她一把:“你糊涂了,春兰都被打发到庄子上了,快叫小秦嫂子烧水去!咱们把浴桶准备起来,瞧瞧姨娘身上可还有别的伤处。” 二爷摆摆手,阴沉着脸道:“不用那么麻烦,就在这儿瞧。” 紫萱一愣:“二爷,请您去厅堂稍坐一会儿,奴婢们这就给姨娘换件衣裳。” “就在这儿瞧,”二爷又吩咐了一遍,“当着我的面瞧。” 紫萱再不敢犹豫,赶紧叫来红茶红杏,帮忙脱去我的衣裳。 我瞬间就反应过来,二爷这个臭不要脸的大流氓! 这是想在丫头们面前脱我的衣裳啊! 我虽然跟他在炕上玩得花,可那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干的事。 当着这么多丫头的面,我才不会干呢! “别过来!” 我立马捂着自己的衣裳往炕里缩。 “不许碰我!” 第六十章 误会 “辛夷,乖。” 二爷扶额叹息,他伸手将我揽在怀中,轻声道:“总要让我亲眼看了,我才会放心,你别动,一会儿就好。” 事关尊严,我是绝不会妥协的。 除非给钱。 二爷哄了又哄,我还是不肯配合。 他便有些恼了,竟然紧紧箍住了我:“我抓着她,紫萱,你来检查你们姨娘。” 这就是欺负人啊! 我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就含着眼泪求二爷:“二爷,您好歹给我留一分脸面,在丫头们跟前,这算什么呢?您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外头的粉头,能供爷们儿们这般取乐。” “什么粉头!”二爷怒了,“谁许你这么乱说自己?你乖一些,叫我看一眼。” 当众剥了我的衣裳羞辱我,这还不是把我当成粉头吗? 看看看,看你奶奶个腿儿! 我一头顶到二爷的肚子上。 二爷被我顶得脸色发白,却依旧不放松,紫萱几个人趁机按住我,动手撕扯我身上的衣裳。 我挣扎个不停,还威胁要打发了几个丫头。 “姨娘,您就听二爷这一回吧!” 红梅忽地跪下来大哭。 “奴婢一瞧您受欺负了,就赶紧跑去找二爷,得亏二爷今儿个休沐在家,不然,奴婢真不知道咋办了。” “姨娘,是奴婢不好,跑得太慢,回来只瞧见连翘打您,却不知道这中间您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求您叫紫萱姐姐瞧瞧吧,看看身上有没有伤。” 她一边呜呜地哭,一边帮着紫萱掰我的手:“紫萱姐姐,你可得好好给姨娘看看,我冷眼瞧着,她们一定是把姨娘打坏了,姨娘看着都有些痴傻了。” 我怔住了。 合着这些人以为我真的疯傻了,所以才要脱我的衣裳为我检查伤势。 我越是挣扎拒绝,他们就越以为我癫狂到了极致。 闹了半天,原来是误会。 我哭笑不得,这都是我自找的。 “停停停!” 我大喊一声,捂着胸口,扯着裙子,不许她们碰我。 “要检查伤口可以,只许一个人来!” 我就一具身子,哪用得上这么多人一块儿检查。 “二爷,你来!” “我?” 我嗔了二爷一眼:“自然是二爷来,难道你想叫丫头们把我的身子看光啊。” 平日丫头们服侍我沐浴更衣,可从来没瞧见光着身子的我。 我又不是变态,叫人看光身子,心中怎会一点波澜都没有。 非要叫我脱了衣裳检查,那就只能二爷来。 好歹我们也做了好多回夫妻了。 二爷轻柔地脱去我的衣裳,一丝不苟地检查我身上的伤势。 干检查怪没意思的,我便缠着他动手动脚。 “别动。” 二爷捉住了我的手,用被子将我裹得严严实实。 “除了头疼,可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我摇摇头,看到二爷神色担忧,就只好硬着头皮编一个谎话来哄二爷。 “还有脸,连翘下手好狠啊,我的脸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贱婢。” 二爷鲜少骂人,他轻启薄唇,“贱婢”二字清冷又薄情。 “只用石子砸伤她的手腕,真是太便宜她了。” 我记起那颗砸在连翘手腕上的石子,原来是二爷扔的,我还以为是红梅扔的呢。 “你们奶奶本性不坏,就是因为身边有这样的贱婢,成日挑唆着她,才叫她失了本性,越发浮躁。” 他摸了摸我的脸颊,出去吩咐一个婆子。 “把奶奶身边的连翘拿住,趁早打发了。” 打发? 二爷虽然性子冷,却不会对底下人太过残忍无情。 别的主子嘴里的打发,就是将人交给人牙子,随便卖到哪里去。 若是年纪小,也就罢了,转手一卖,还能卖到好人家去,从头学规矩,一步一步来,总有再次熬出头的时候。 可像连翘已经长成,又生得不差,还在主母奶奶身边做一等大丫鬟,人牙子领到手,就乐开了花,开高价卖到窑子里去,连翘这辈子就完了。 但二爷不是这样的人,他嘴里的打发,便是打发到庄子上去。 了不起,在连翘去庄子之前打几板子,就跟处置春兰一样。 可我不想就这么便宜了连翘。 连翘怂恿二奶奶,掐灭了我的希望,我就要亲手把连翘心中的小火苗给浇灭。 她不是想要成为二爷的房里人么? 我偏不叫她如意。 “二爷!” 我忙穿上衣裳,跪在炕上喊二爷。 “我和连翘自小一块长大,在一处当差当了十年了,又一块跟着奶奶嫁过来,彼此情同姊妹,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个误会,怨不得连翘,二爷可千万别把连翘打发出去,若是将她撵到庄子上,她一个奶奶身边的一等大丫头丢了脸面,以后在庄子上可怎么活呀。” 二爷没说话,倒是紫菀在窗外急吼吼地开口:“姨娘的性子怎么软得跟泥一样,连翘都骑到姨娘的头上来了,姨娘还要为她说话吗?” 这回我没嫌弃紫菀插嘴,反而顺着紫菀的话头轻声叹了一句:“你不懂,连翘挣扎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了一等大丫头的位置,现在却把她打发出去,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紫菀,你记住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是说给二爷听的,二爷不作声,我便继续求他。 “二爷,今日之事全是因为我而起的,若是当时我忍一忍,兴许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糟烂事了,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会儿头痛得厉害,就哭起来了,连翘也是怕我吓着奶奶,所以才……” “你别说了!”二爷冷冷地道,“无论如何,连翘这个贱婢是不能再留在你们奶奶身边伺候了,有这样的贱婢挑唆着,不知你们奶奶往后还能做出什么样的荒唐事来!” 我当然知道二爷不会再留连翘,就忙道:“二爷这么急火火地把奶奶身边的大丫头打发出去了,外人必定会猜测,是不是奶奶行事不妥当,奶奶的名声坏了,岂不是会带累二爷?二爷这般敬重奶奶,又怎舍得叫外人议论奶奶呢?” 夫妻一体,只要二奶奶还是二爷的妻,二爷就一定会百般维护二奶奶。 果然,二爷迟疑着开口:“那你的意思是要如何处置连翘?” 第六十一章 情同姊妹 “二爷,连翘也差不多到了年纪,咱们家的家生子中还有好多小子没娶妻呢,不如就将连翘拉出去配了人吧,一来可以全了奶奶和二爷的名声,二来,也算是我的一些私心,想着为连翘谋个好去处。” “求二爷成全。” 二爷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叹气:“辛夷,太过心善不是一件好事,你总是这般为他人着想,可旁人却未必念着你的好。” 这不是二爷第一回劝我了。 在他心里,我就是一朵纯良无害的小白花。 可怜二爷并不知道,我这个小白花会吃人呢。 “就依了你吧。” 说话间,李忠已经领着廖太医来了。 紫萱等几个丫头赶紧进来替我更衣收拾。 我抓紧时间握住紫萱的手,轻声在她耳边嘱咐了两句话。 紫萱点点头,便出去了。 廖太医一直随军,自老武安侯时,就是李家军的军医了。 随着武安侯卸甲归京,二爷又被封为登州卫千户,驻扎登州府,奉命剿匪,廖太医便跟着二爷来了登州府。 上回我昏倒在登州卫,便是廖太医为我诊治的。 因廖太医上了年纪,二爷和方嬷嬷也在,便没有设屏风那些东西。 廖太医仔细为我诊过脉,先是看了我一眼,又略带责备地向二爷摇头:“哥儿这些日子歇歇吧,莫要房事太频,哥儿倒是个精壮身子,不怕这些,可辛姨娘却身子柔弱,禁不住哥儿这么折腾。” 果然是跟着武安侯的老人了,廖太医一开口,就喊二爷“哥儿”,尽显亲密。 可这也太亲密了,怎的出口就谈房事?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恨不得钻进被窝里憋死我自己。 二爷陪着廖太医去外头开方子,屋里只剩下方嬷嬷,我才好受一些。 “姨娘不用这么拘束,”方嬷嬷笑了,“廖太医一向心直口快,姨娘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平日好好保养身子,好早日给二爷生个孩子。” 我轻轻点头,瞧见方嬷嬷身上穿着我做的坎肩儿,就忙问道:“这件坎肩儿,嬷嬷穿着可还合身?过些日子天气热了,就穿不得了,我再给嬷嬷做一身夏凉袍穿。” “可不敢麻烦姨娘,我的衣裳多着呢,足够穿了。” 方嬷嬷亲手为我倒了一杯茶,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像是有话要说。 我也不好问她怎么了,就只端着茶杯静静地等着。 “过些日子,姨娘是要跟二爷去庄子上小住吗?” 方嬷嬷终于开口了。 我忙道:“二爷说是不忙就带我去。” 心里却在盘算着,方嬷嬷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了二爷送我的庄子,难道方嬷嬷有事求我? 方嬷嬷又不言语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问她:“嬷嬷也想去吗?到时候嬷嬷跟二爷说一声便是了,您老人家是二爷的乳娘,二爷怎会不带您去。” “我就不去了,二爷把这内宅里的一堆事交给了我,我不能辜负二爷所托,但我有一件事,想要求着姨娘。” 来了来了! 方嬷嬷既然有求于我,那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羁绊就会越来越深,就如同大厨房的秦家的,和我现在关系就不错。 这种机缘可遇而不可求,非是一件坎肩儿能比的。 我赶紧坐直了身子:“什么求不求的,嬷嬷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帮嬷嬷去办。” 方嬷嬷笑着点点头。 “我也不怕辛姨娘笑话,我有个认下的干姊妹,早年间男人走了,身边只有一个儿子,母子两个就住在姨娘那个庄子附近,也是咱们李家的人,可惜了,那个儿子脑子有些不大清楚,不能来咱们府中当差。” “家里只靠着我那个干姊妹给咱们府里接些纳鞋底这样的粗活儿为生,她倒是想带着儿子来咱们千户府后巷里住,可要想住进后巷,家里需得有个人在府中当差才行。” 方嬷嬷说完了,就又看着我。 我被她弄糊涂了。 方嬷嬷是想给她那个好姊妹弄一间职工宿舍,分一套家属院? 那找我有什么用? 我又不能把她那个干姊妹弄进府中当差,她与其找我,还不如自己运作,说不准还能将她干姊妹塞进来。 见我不接茬,方嬷嬷终于坐不住了。 “我方才恍惚听着,姨娘是求二爷将奶奶身边的连翘配人?不知姨娘心中可有人选了?” 我恍然大悟。 方嬷嬷是想给她那个干姊妹的傻儿子找媳妇儿! 把连翘配给傻儿子,连翘成婚后,依旧还能来府里当差,只是不能去二奶奶身边当差,估摸着会找个巡夜的媳妇这样的活儿,但好歹算是在府里当差了。 家里有个人在府中当差,方嬷嬷的干姊妹就能住到千户府的后巷。 家属院有了,长得漂亮还有编制的媳妇儿也找到了,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至于连翘,嫁给一个傻子,就算是我给她的惩罚了。 “嬷嬷,这个事,我没法做主。” 我面有难色。 “连翘是奶奶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她要配什么人,那也得奶奶说了算,我一个姨娘,哪有说话的地方呢?” 才不是呢。 连翘是被拖下去的,配什么人,二奶奶已经插不上嘴了。 紫萱就是去打听这件事是谁管着。 甭管是谁,只要打听到了,紫萱塞点钱过去,再暗示两句话,连翘的下场就好不到哪儿去。 我只是没想到,连翘的姻缘这么快便来了。 “姨娘可别哄我了,”方嬷嬷笑了两声,“我伺候二爷的时间长,知道二爷真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样子,如今姨娘就是二爷心尖尖上的人,那个连翘是瞎了眼,敢得罪姨娘,她不死,谁死?” “至于她配什么人,奶奶说话不算,得看姨娘的。” 她扫了我一眼,那有些昏黄的眸子中带着精明,看得我有些不舒服。 “姨娘放心,只要姨娘帮我劝服连翘,叫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我那个干外甥,别做傻事,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 我挑眉:“就这么简单?” 方嬷嬷立刻捏住了我的手:“姨娘,就这么简单。” 三言两语,连翘的将来就被定下了。 我不免感叹,我可真是个好闺蜜,为了连翘的婚事操碎了心。 正如她当初为了我的将来操碎了心一样。 这是应该的。 谁叫我们二人情同姊妹呢? 第六十二章 紫菀惨了 二爷夜里留在了香雪海。 我这个人很没有自制力,守着二爷这样一个俊俏男人,很难能忍得住。 可二爷这方面就比我厉害得多。 任凭我使出浑身解数,他就是不为所动。 我便恼了,翻过身去不理二爷。 臭男人,跟我装清高是吧? 行啊,有本事这辈子都别碰我。 “辛夷,”二爷凑上来,从背后环抱住我,“莫要跟我赌气,今儿个廖太医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不碰你,是为了你好,我忍得这般辛苦,你倒好,却还想着勾引我。”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尾音轻声发颤。 我从中听出一丝隐忍。 “二爷是上过战场的铁血汉子,却连一个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 我转过身,捧着二爷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二爷的眼神便有些迷离。 他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味我的味道:“什么道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嗯?” 我轻笑一声,慢慢地滑进了被窝里…… 半晌,我才从被子里爬出来,浑身却已经香汗淋漓,热得把被子都掀开了。 二爷却忙用被子裹着我:“你身子弱,又才动作一番,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回头要着凉了。” 我管不了这么许多,直嚷嚷着热。 “你躺着,我叫人来换床被子,再服侍你沐浴。” 已经是大半夜了,为了这点事,再将紫萱等人折腾起来,我心里过意不去,就拽住二爷:“罢了罢了,我自己起来换被子就好,何必惊动丫头们,她们累了一天,叫她们好生睡觉吧。” 二爷戳了戳我的脸颊:“你呀,总是这么好心。” 他披上外裳,去灶房里提了一壶温水,把帕子打湿了,温柔又认真地为我擦着身上的汗。 等擦完了,便又提着水壶出门去。 我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二爷赤着上半身子,将水壶里剩下的水都泼在自己身上。 “二爷,您要水怎么也不说一声?” 紫菀打着哈欠奔出来,掏出帕子要给二爷擦身。 二爷蹙蹙眉:“我这里不用你,你进屋去服侍你们姨娘去。” 紫菀打着哈欠进了屋,问我有什么吩咐,我就叫她开了箱笼换被子。 “姨娘,这大半夜的折腾这些做什么?炕上这套被褥是昨儿个才换上的,怎么今儿个又要换?” 紫菀一边换,一边嘟嘟囔囔。 我没跟她计较,这丫头便是这样的性子,人笨,嘴巴不好,但干起活儿来很勤快,从不偷懒,伺候我也还算是精心。 好生教她几年,等她再大一些,性子兴许能收敛一些。 “大胆。” 二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一脚踹翻了外屋的一张圆凳。 吓得我赶紧在炕头乖乖跪好。 “二爷这是怎么了?”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男人果然都是善变的玩意儿。 二爷没看我,指着紫菀呵斥道:“你平日便是这样伺候你们姨娘的么?” 紫菀后知后觉,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二爷,奴婢……奴婢一直都这么伺候姨娘的……” 我扶额叹息,这丫头忒傻了。 “滚出去!”二爷怒气更盛,“跪在院子里好生反省,明日一天都不许吃饭!” “姨娘……” 紫菀忙看向我,我朝她使了个眼色,叫她先别说话,出去跪着再说。 可紫菀不像紫萱那般聪慧,我一个眼神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她是个傻丫头,我朝她眨眼睛,她还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我。 这神情,叫我想起从前养过的一只边牧。 我跟那边牧说话的时候,它就总是歪着头看着我,好像在思考我在说什么。 但紫菀不是边牧啊,她是个人呀! 我的眼皮子都要眨抽风了,她还在那儿歪着头。 “还等什么!” 二爷沉下脸怒喝,顺着紫菀的视线看到我,他脸色就更加不好看。 “你不用求你们姨娘,今日谁为你求情都不行!辛夷,你若是敢开口,我就即刻把她打发出去!” 他这么凶,我哪里还敢再开口给紫菀求情,就小声嘱咐紫菀:“你先出去跪着,放心,你明日有饭吃。” 二爷明日一早就得去登州卫,这香雪海也没有监控,我怎么对紫菀,他管不着。 紫菀这才抽抽噎噎地出去了。 二爷却越发来了气,他上了炕就训斥我。 “你这性子怎么这么软!连个丫头都弹压不住,以后如何管家?这丫头是我当初叫人送给你的,原以为她无根无基,是外头采买来的,好拿捏,没想到,却把你给拿捏住了,辛夷啊辛夷,你……你为何在这种事情上这么蠢呢?” 我别的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了“管家”二字。 “二爷,您可别笑话我了,我一个姨娘,管什么家?我把我自己的小院子管好就成了,二爷尽管放心,我心中有分寸,紫菀这丫头的确有些娇纵,可性子却很好,不至于会欺到我头上的。” 深宅大院死气沉沉,好不容易有一个什么话都敢说的丫头,我又何必把她变得跟我一样呢? 二爷冷哼一声:“你就宠着她吧,早晚有一日,我要把这丫头给打发了。” 我笑着拱进二爷的怀中:“二爷才不是这样无情的人。” 二爷搂着我躺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我的长发。 “你们奶奶性子毛躁,小产后身子也不好,怕是无力管家,南音犯了大错,我罚她禁足一个月,她骄纵刁蛮,又出身舞姬,把家中中馈交给她也不合适,辛夷,我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你。” 我才不要管家权呢。 跟这个宅子绑得越深,我将来走得便越艰难。 况且,偌大的千户府,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可不少。 光是想一想,我便觉得累。 操什么心啊,操心使人憔悴。 我不想憔悴,我只想享受。 “二爷错了,不是还有卫姐姐和李姐姐么?论起管家来,两位姐姐可比我合适多了。” 第六十三章 二爷是个老封建 二爷想也不想便摇头否决。 “翠芝不行,翠芝不识字,心眼儿小,眼界窄,爱计较,况且还贪财,她若是管家,怕是咱们府中上下的人都吃不上饭,原因无他,钱都被翠芝贪了,拿去给她娘家的哥哥弟弟了。” 我忍不住捂着嘴笑,没想到二爷还挺会讥讽人的。 二爷看了我一眼,也跟着我笑了。 “可心也不行,她素日不喜俗物,叫她管家,便是磋磨她了。” 我心内暗自摇头。 二爷这个蠢货,竟然被卫姨娘给骗了。 卫姨娘怎的就不喜俗物了? 真若是不喜俗物,平日里就不会那么瞎讲究了,连吃茶的水,都要收集去岁冬日松叶上的雪水,放在老瓮里,埋在二月兰下头,捂上半年才开封煮茶。 我还在二奶奶身边伺候的时候,二奶奶得知卫姨娘这般讲究,表面上赞叹了几句,背地里就骂卫姨娘是个狐媚子。 “什么水不能煮茶?登州府自有山泉水,用山泉水煮茶便已是极好,她却兴头的,特地叫人去大明府运泉水来!运一趟泉水要多少银子,她手头上能有多少钱,禁得住这般花用?” 可不就叫二奶奶说中了么。 卫姨娘运了几次便不用大明府的水了,也没有别的缘故,她自己的亲弟弟读书要用钱,京城的大夫人又不是财神爷,凭她要多少钱都给的。 她便只能自己抠搜。 从大明府运一次山泉水太贵,她出不起这个运费了,就只好兴头起收集雪水雨水露水的。 我是个大俗人,不懂这些讲究,闲着的时候,也为卫姨娘瞎操心过。 那雪水埋在地里半年真的不会发臭吗? 数一数,半年之期马上就到了,等卫姨娘开封老瓮那一日,我一定要去瞧瞧,讨一杯用埋了半年的雪水煮的茶是什么味道。 当然了,按照国际惯例,我肯定是得先让卫姨娘喝。 卫姨娘喝了没什么反应,我再尝试,这样不容易被毒死或者熏死。 二爷见不惯我走神,揪着我的鼻子捏了捏:“想什么呢?” 我忙把自己的鼻子揪出来:“二爷别老捏我的脸和鼻子,把我给捏丑了,我上哪儿哭去?” 二爷哈哈大笑。 我看他高兴,趁机为紫菀求情。 “虽说已经是春日,可晚上还是很冷,紫菀又是个姑娘家,在院子里跪一晚上,肯定会生病的,她若是生病了,我还得分出一个丫头去照顾她,这样一来,伺候我的人就少了,二爷,你这哪里是在惩罚紫菀,分明是在惩罚我呢!” 二爷乜斜着我:“这就心疼了?将来把她打发的那一日,你岂不是要心疼死?” 二爷的神情很认真,我心里便呼呼直跳。 他不会是来真的吧? 紫菀这傻丫头,去了庄子上,怕不是得罪的人更多。 “我仔细想了想,”二爷一手揽着我,一手枕在脑后,“你白日里说得对,李家老家的家生子中,的确有好些小子未曾婚配,便是登州卫中,也有至今不曾娶妻的好儿郎,趁着这次机会,将府中到了年纪的丫头们放出去一拨,配小子也罢,嫁将士也好,总归是个好事。” 我趴在二爷的胸口上,听着他胸腔内那有力的跳动,心里却闷闷的。 好什么呀? 丫头们也是人,动不动就配小子,当是在给猪配种吗? 我来了这里十年,早已被这个时空的规矩折磨得失去了自我,但我依旧不习惯不把丫头当人看的习俗。 怂恿二爷将连翘配人,吩咐紫萱去提点管这个事的嬷嬷,答应方嬷嬷劝说连翘嫁给一个傻子……这桩桩件件,都是因为我恨连翘。 若非连翘挑唆二奶奶,我兴许早已经出府了。 我不仅因为这一件事情恨上了连翘,我还恨连翘辜负了我。 我把她当好姊妹,她却将我当二傻子。 我若是这样都不恨,那我就是乐山上的大佛了。 可紫菀并没有做错什么呀,和紫菀一样的众多丫头们,也没有得罪我,二爷凭什么问都不问一声,就把她们的一辈子定了下来? 就算非要拉出去婚配,总得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 盲婚哑嫁这一套,会害死人的。 “怎么,不开心?你该不会是舍不得紫菀吧?” 二爷又要捏我的脸,我赶紧偏过头去。 捏捏捏,再捏下去,我就要变成大饼子脸了。 心中梗着一个东西,我就很难受,今晚便非要说出来,不然我接下来几日都睡不好觉。 “二爷,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那些将士们着想,可你总也得问问丫头们的意思吧,她们要是不想嫁人,二爷可不能强迫她们。” “你这个话说得稀奇,傻里傻气的,可见你还是个蠢货。” 我没躲得过去,二爷到底还是揪着我的脸颊捏了捏。 “登州卫的将士们有什么不好?丫头们能嫁给一个将士,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什么不愿意的?” 我揉着自己的脸,嘟着嘴抱怨:“他们是军籍,嫁给他们,后代都是军籍,养大的儿子总要舍出去一个从军,战场刀剑无眼,儿子上了战场,当娘的就得在家里时刻悬着心,这滋味可不好受。” 二爷笑了:“你又心软,你怎知她们会不好受?军籍总比奴籍强,再者,舍了一个儿子,还有其他的儿女呢。” 我叹了一口气,我这就是对牛弹琴,二爷是不会明白的。 “蠢丫头,别为他人着想了。” 我还是不舒服:“二爷,她们就不能不嫁人吗?若是她们到了年纪,就把她们放出府去,嘱咐她们的家人好好对待她们,让她们自己选择将来的路,要做工养活自己也好,要嫁人生子也罢,都凭借自己的意愿,不好么?” “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二爷很不理解,“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个规矩,你不明白么?女子向来短视,若是都凭她们自己的意愿,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 我不高兴了。 二爷是个老封建! 我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二爷以后莫要再叫我画图了。” 第六十四章 倔强 “嗯?”二爷挑眉,“为何?” 我翻过身,叹了声气:“是二爷亲口说的,女子向来短视,我怕短视的我耽误了二爷的正事,所以不敢再帮二爷画图了。” 二爷的确是个老封建,无论是从他的身,还是他的心。 这是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 我赌了一会儿气,就明白我是在无理取闹。 我不过是一个从丫头爬上来的姨娘,有些这个时空的人没有的见识,多少有些小聪明,除此之外,我算个什么呢? 若没有在张家苦学的那十年,我会琴棋书画吗?我会女红刺绣吗? 我不会。 没有这些技能打底,光靠着我那个时空一些见识,我根本就没有法子取得二奶奶和二爷的赏识。 更不要说能在府外生存下去了。 犹记得中学时候老师教过我们一句话,想要改变世界,先要改变自己。 我扪心自问,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也接受不了自己骨子里变得跟这个世界一样。 唯有尽自己所能,让身边的女孩子们不要落得跟我一样身不由己的地步。 身后的男人轻笑一声:“辛夷,你又在胡闹了,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你跟她们不一样。”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不一样? 在我还没有讨得二爷欢心的时候,我跟那些丫头们不都是一样的嘛。 可有可无的物件儿罢了。 不过这回,我可没反驳二爷。 我有自知之明,偶尔使使小性子闹一闹也就罢了,要是闹得太过头,二爷会翻脸的。 “真生气了?” 二爷捏捏我的鼻子,笑着哄我。 “我知道你是惦记着外头的那个丫头,罢了罢了,我叫她回屋便是,不过我可跟你事先说好,再没有下一回了。” 我借坡下驴,忙笑着起身:“我替紫菀多谢二爷,二爷歇着,我去喊紫菀回屋。” 二爷按住了我:“我去吧,外头凉。” 等二爷一出去,我的脸就垮了。 我矫情个什么劲儿! 辛夷啊辛夷,可莫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也别忘了你一直念叨的事情。 你要攒钱,你要出府,你不要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一片天地。 什么儿女情长,都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事情。 透过窗户,我看见紫菀哭着给二爷磕头,又被惊醒的紫萱扶了回去,便放下了心。 等明日一早,还是得找个机会说说紫菀。 我疯疯癫癫闹了一场的好处便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不必去正院请安了。 红梅特别高兴,早起服侍我用膳,小丫头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叫她收敛一些。 “红梅,你可别笑了,小心以后老了,眼角皱纹多得能夹死苍蝇。” 红梅依旧抿着嘴笑:“奴婢才不怕呢,人老了本来就是要长皱纹的,皱纹多还是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老了。” 我摇摇头,这丫头总是有这么多歪理。 余光一瞥,发现紫菀站在门口,红着眼不敢进屋。 我便叫她:“你不进来服侍我用膳,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呢?” “回姨娘的话,天气热了,奴婢在指点着红杏换珠帘呢。” 她讲话规矩了几分,但嗓子却沙沙的,想来是哭了一晚上。 我看向紫萱,紫萱冲我摇摇头,低声道:“早起奴婢劝她吃点东西,她不肯,说是二爷吩咐的,叫饿上一天清清心肠。” 蠢丫头,倒很听二爷的话。 “那就叫她饿着吧。” 我到底是心疼她,还是叫紫萱从我的菜里端了一碟包子一碗粥,给紫菀留着。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姑娘家家的不吃饭还要干活儿,身子怎么撑得住。 半上午,紫萱来了东跨院小书房,跟我摇摇头:“紫菀还是不肯吃。” 我朝红梅使了眼色,红梅便出去了。 “昨儿个没来得及跟你说,连翘的亲事有着落了。” 我搁下笔,紫萱忙上来帮我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 “放那儿吧,一会儿叫红梅来收拾。” 我捧着茶小口地吃着,蹙着眉想了想,就问紫萱:“你昨日去找管这事的妈妈,是怎么说的?” “奴婢打听了,内院赵有财家的管着这个事,便拿了钱塞给赵有财家的,嘱咐她多多关照连翘,还说二爷有意放连翘出去嫁人,叫赵有财家的留意着,有那到了年纪还未婚配的,不拘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家中没有婆娘就可,不求别的,只要一个快字,迟了,二爷就得把连翘打发了。” 我暗自点头。 紫萱果然没叫我失望,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乍一听,还以为是我怕二爷将连翘打发了,特地为连翘谋来的好去处。 只求一个快字,不拘是什么样的人……要快,又没有别的要求,赵有财家的一时半会儿,只能从那些被剩下的大龄男青年中找人选。 府中奴才过了年纪未曾婚配,要么就是人品不行,沾染了吃喝嫖赌抽的恶习,要么就是家里穷得叮当响,人却还不知道上进,成日没个正经差事的。 再不就是这个人本身便有些毛病,譬如缺胳膊少腿儿,痴傻疯癫。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都够连翘喝一壶的。 “你一会儿拿些钱,再去打点打点这个赵有财家的,就说今晚我要去看望连翘,叫她行个方便。” 外头忽地响起红梅的笑声:“卫姨娘怎的来了?姨娘请屋里坐,奴婢去给姨娘奉茶。” 我忙迎出去。 正好就瞥见栀子拉着紫菀的手说话。 紫菀双眼红彤彤的,不知栀子跟她说了什么,她一脸感激涕零。 “妹妹可好些了?” 卫姨娘很热情,她脸上堆满了笑容,叫我浑身跟长了刺一样,哪哪儿都不舒服。 “好些了,劳烦卫姐姐惦记着。” “咱们姊妹之间,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 她不曾进屋,伸着脖子往东跨院看。 “这香雪海的景致可真不错,上次来没细看,今日来一瞧,没想到妹妹这里的东跨院别有一番风韵,若是能在这里读书写字,真是不枉此生了。” “姨娘有所不知,辛姨娘的小书房就设在东跨院呢。” 第六十五章 不简单的姨娘 说话的是栀子。 我立马看向栀子身边的紫菀。 她低垂着头不敢看我。 这丫头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哦?辛妹妹的书房?” 卫姨娘撇了撇嘴角,笑了。 这抹笑容转瞬即逝,但最起码不假惺惺,让我一下子放松下来。 这才是我印象中的卫姨娘嘛。 清高,自傲,瞧不起人。 “早就听说妹妹会读书写字,是奶奶身边第一能干的人,只可恨咱们姊妹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交交心,今日得了闲儿,不如就去妹妹书房坐一坐?” 她既然提出要去东跨院小书房坐一坐,我便不好拒绝,便笑着引她去了小书房。 我这小书房布置得的确不错,一切都是按照我的喜好来。 外头种着各色花木,此时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置身其中,如梦如幻。 里头从帘子到窗纱,再到椅垫都是粉色的,一应摆设器具都是些陶瓷木刻的小玩意儿,什么猫啊狗啊的,摆满了一架子。 我就是这么恶趣味,如果这个时空有的话,我恨不得在墙角堆上一堆星黛露凯蒂猫或者芙莉莲、蒂法。 可惜没有。 我又舍不得银子,不想跟管事妈妈要那些值钱的摆件儿,就只能托红梅寻人,去外头淘换来这些不值钱却又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 二爷来了两趟,就笑我幼稚。 转过头来,便往我这里送南边来的大阿福大阿喜,北边来的泥人张风筝王,还有罗刹国的套娃。 他还开玩笑,说以后我们生了孩子,孩子们倒是不缺玩意儿玩了。 可卫姨娘分明不喜欢这样的布置。 她一进屋,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底全是震惊与厌恶,再看一眼窗外的景致,她又换上了一脸惋惜。 大概是嫌弃我俗。 我才不在乎她什么想法呢。 这间小书房又不是她的,我喜欢,二爷也没说什么,关他人什么事。 紫萱奉了茶,卫姨娘便坐在南窗下,扭头盯着外头墙上的络石花看。 “在这里读书的确是好,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园花木,妹妹可真是有福气。” 我客气两句。 “我也不常过来,我是个俗人,不像姐姐博学多才,这间书房给了我,真是可惜了。” 卫姨娘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看来很赞同我的说法。 “妹妹平日看什么书呢?我平日闲着无事,手边总要放几本书,一日不翻上一翻,我便心里难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站起身,在这书房中转了一圈儿,只找到了一本《蛇妖大战狐狸精》以及《书生怒烧尼姑庵》。 “你就看这个?” 卫姨娘轻笑一声,就把书丢回原处,又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似乎生怕沾染上脏东西。 我兴致大发,赶紧把这两本书塞进她手里。 “这可都是好书啊,姐姐拿回去看吧,保准姐姐会通宵达旦,一口气将这两本书看完,看完之后姐姐再来找我要,我这儿还有红尘女痴缠吕洞宾,娇小姐倒拔垂杨柳,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啊。” “不了不了,”卫姨娘忙摆手拒绝,“这种好书,还是留着妹妹自己看吧,其实我平常也没那么喜欢看书,我……我其实不看书。” 我使劲儿咬着腮帮子,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看把卫姨娘吓得,恨不得立马跑出去。 真是没福气,我说的这些书,真的是好书,反正我一翻开就再也挪不开眼,不一口气看完,我是不会丢开的。 只可惜外头书坊里的书上得太慢了,我都看完了一圈儿,写这些书的登州笑笑生也没开新本。 书坊里的掌柜告诉我,登州笑笑生半年才出一本新书,让我莫着急,一有了新的,就一定会给我留。 我气得无可奈何,一本薄薄的话本,他半年才写一本! 是如同我一样的万千少女催更得不到位吗? 可别叫我知道他的住处,我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找上门去,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叫他赶紧给我写! 写书的懒成这样,也是世所罕见。 卫姨娘不懂这两本书的好处,她绕到梨花木大案前,眼睛往案上的纸扫了一眼。 “这是什么东西?” 她伸手便要拿,我忙按住了。 “姐姐仔细着些,这个才画好,墨迹还没干。” 我朝红梅使了个眼色:“小心着,拿到前头厅堂,和红茶一道,把这张纸吹干,莫要弄皱弄脏了。” 这些图纸是机密中的机密,可不能叫闲杂人等瞧见。 我们这小院里,能看到这图纸的,除了我之外,便只有紫萱、红梅和红茶了。 卫姨娘只看了一眼,却好奇心大起,追着问我是什么东西。 “我粗略瞧了一眼,好像是一张弩机,妹妹竟然喜欢画这样的东西?” 我嘴角含着笑,瞥着卫姨娘:“我见识少,不知道弩机是什么东西,只是想学画画,又找不到名人字画来临摹,便从前头厅堂二爷的书里找了些画,学着画了画,想着等二爷来,叫二爷瞧瞧像不像,没想到卫姐姐竟然知道那是弩机,难不成,卫姐姐祖上也是武将出身?” 卫姨娘笑容一顿:“我也是瞎猜的。” 我抿唇不语。 瞎猜都能猜中,厉害,厉害。 卫姨娘出身西南一个小城。 卫父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秀才,几次赶考都未能中举,最终抑郁成疾,病死在床上。 几辈子攒下来的家财就搭在看病吃药上。 他走之后,卫母很快也跟着去了,留下卫姨娘姐弟俩孤苦无依,只得上京投奔远房表姨妈。 幸而卫姨娘生得不差,又自有一番气度,对武安侯大夫人来说,还算是有些用处,大夫人就出手帮卫姨娘姐弟俩保住了家产,又命人送卫弟回老家安心读书,并将卫姨娘许给了二爷做良妾。 这都是二奶奶当初叫人去查出来的。 往上数几代,卫家也没有行伍之人,卫姨娘一个闺阁小姐,读的都是圣贤书,怎会只凭着一张拆解开来的弩机构造图就能认出弩机? 就连我这个异时空的人,初初看到二爷给我的弩机构造图,都没认出来那是弩机呢。 卫姨娘,不简单。 第六十六章 下定决心 在小书房中略坐了坐,卫姨娘便有些兴致缺缺。 的确,我这书房布置恶俗,未设香案,不曾挂琴,更是除了两本话本子之外,圣贤书一本都无,卫姨娘怕是巴不得拔腿就跑。 “我忽地想起来,我院里还有些事情要料理。”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就不打扰妹妹了,赶明儿我叫人送几本书来,权当给妹妹解闷儿。” 真稀奇,这可还是卫姨娘头一次要送东西给我呢。 几个姨娘中,南姨娘送过两次吃食,李姨娘是隔三岔五往我这儿送点东西,什么布袋香囊的,我也会送一些茶叶荷包,都不值钱,图的就是个有来有往。 只有卫姨娘,素来不喜欢跟我们来往,她头一次关心我,还是上回要怂恿我去跟南姨娘抢春衫。 今日来,怕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怎会坐一坐就走了。 我送她出香雪海,她若有所思地走进满目葱茏,栀子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她便又折返回来。 “忘记跟妹妹说了,往后妹妹若是有什么东西短了缺了,打发个丫头去跟我要便是,我嘱咐管事嬷嬷们一声,自有嬷嬷们送来,也无需妹妹叫人去外头自己采买。” 我就知道卫姨娘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是向我炫耀来了。 真是奇怪,二爷昨晚还跟我说起管家权的事,今儿个就把管家权放给卫姨娘了? 未免太过神速。 送走卫姨娘,我立刻打发紫萱去找赵有财家的,又点了小秦嫂子,叫她做些新鲜快便的吃食,让红梅提着送去给李姨娘。 “你到了李姨娘那儿,就跟李姨娘说,卫姨娘上午来咱们院里,告诉我,短了什么尽管跟她要去,我便想到李姨娘了,派你去问问李姨娘,院里可短了什么东西使唤,找个小丫头来跟我合计合计,咱们两个院里一块报到卫姨娘那里,省得麻烦。” 红梅机灵,在我跟前,用自己的话把我的意思复述了一遍,就去小厨房找小秦嫂子去了。 等丫头们都各自去忙各自的了,我便指着紫菀,叫她跟我进屋。 一进来,紫菀就跪在了地上。 “姨娘,奴婢知道错了!” 我端坐在椅子中,淡淡地笑着:“我什么都没说,你跪着做什么?起来吧,站起来说话。” 紫菀不敢站起来,她伏在地上,哭得惨兮兮的。 “姨娘,奴婢不该跟栀子多嘴,说姨娘平日在东跨院小书房写写画画,奴婢明知道姨娘不爱把自己的事情往外说,却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栀子一问,奴婢就什么都说了。” 她直起身子,照着自己的脸狠狠打了几巴掌。 兴许是疼,一巴掌下去,紫菀就哆嗦了一下,到后头,那巴掌便高高扬起,轻轻放下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 这丫头就是没在二奶奶身边当过差,没被高妈妈调理过,但凡学过张家的规矩,都不敢这么糊弄我。 我那会儿是说打就打,敢松一分力,高妈妈就会叫婆子来动手。 自己打和婆子打还是有差别的。 干粗活儿的婆子,手掌粗糙,大得像蒲扇,几巴掌下去,这张脸就得养上好些日子。 所以我都是选择自己打,打得狠一些,二奶奶的气消得就更快,我还能少遭点罪。 “好了,别装样子给我看了。” 我呵斥住紫菀,心底涌上一股浓浓的失望。 若她是单纯的蠢笨也就罢了,可偏偏她还管不住嘴。 今儿个是栀子问,她随口一说,告诉栀子东跨院是我的小书房。 那明日若是栀子问她,我的金银珠宝都藏在何处,她会不会也随口一说,把什么都告诉栀子了呢? 这样的人,我不敢留在身边。 但紫菀确实没犯大错,叫我随随便便处置了她,我又硬不下心肠。 想来想去,还是二爷说得对,早些给紫菀找个好人家吧。 这件事还得瞒着紫菀,等把什么都备齐了,才能告诉她,不然,以她的性子,说不准会闹腾成什么样。 唉,明明昨晚我还在嘲笑二爷是个老封建,隔了一晚上,我也要变成这样的老封建了。 我让紫菀站起来,不痛不痒地说了她几句。 “去把饭吃了吧,吃了饭就回屋好生歇着,这些日子没事便不要出去闲逛了,就在香雪海陪我说说话吧。” 就这样口无遮拦的性子,出去还不知道要给我惹多少祸。 紫菀这个人就是不会看人脸色。 她以为我不生气,吃了饭就跑来嬉皮笑脸地找我说话,还跟我说起其他几个丫头的坏话。 “红杏最不省心!姨娘不知道,她干活儿很磨蹭,擦个廊子,要足足一个时辰!奴婢很是看不惯,打了她几下,她竟然还跟奴婢顶嘴。” “红茶也不是好东西,仗着二爷和姨娘点了她专管前院厅堂,她就不把奴婢放在眼中,上回奴婢支使她扫院子,她竟然说要打扫厅堂,腾不开手,姨娘听听,这小蹄子多会偷懒!” 紫菀喋喋不休,全然没有察觉我已经很不耐烦了。 眼瞅着她要说个不停,我只好打断她:“紫菀,你觉得咱们院里,除了你和紫萱之外,还有谁能当大丫鬟?” 打发走紫菀之后,我身边的二等丫鬟就空了个缺儿,我肯定要提拔上一个来的。 红梅明年便要回家去了,便先排除了她。 剩下三个,我实在是想不好,只能问问紫菀的意思。 她接触红茶几人比我多,了解得也比我深,虽说紫菀说话常常喜欢夸大,但听听她的意思,多少也有点用。 “姨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紫菀有些紧张,“难不成,姨娘要把奴婢降成三等小丫头?奴婢可不依!奴婢一进府,就是姨娘身边的二等丫头,这都当了半年了,再把奴婢换成小丫头,旁人会笑话奴婢的。” 我不太高兴,这丫头确实被我惯坏了。 “我不会把你降成三等小丫头的,只是闲聊起来,问问你。” 我耐着性子跟紫菀说话,紫菀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开口:“那就红桃吧。” 我没想到她会说红桃,便眉峰微挑:“为何是她?” 第六十七章 被困 红桃不怎么爱说话,脾气倒是不错,干活儿又仔细。 我把她拨给小秦嫂子,跟着小秦嫂子学习做菜烧饭,小秦嫂子倒是夸过她两句。 但我从没想过把红桃提拔成二等丫鬟。 我心中属意红茶。 一来,这丫头嘴巴紧,手脚麻利,性子谨慎。 这几日跟着我学读书认字,红茶学得最认真。 二来,红茶管着厅堂,也是二爷点头了的。 二爷都认可的丫鬟,应该不会出错。 红桃跟红茶比,好像差点意思。 我问缘由,紫菀就认真想了想:“红桃会打算盘,管账仔细。” 这倒是真的,红桃对算账管账很有兴趣,在庄子上就会打算盘了,也略微识得几个字,女红也还不错,性子又温柔。 就连紫菀这样的炮仗都挑不出错来,可见她确实很出挑。 等紫萱回来,我就把我的打算跟紫萱说了。 “紫菀的确管不住嘴巴,姨娘趁早为她安排个好去处,对姨娘好,也对她自己好。” 紫萱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我便问她:“那你觉得,紫菀出去之后,谁能顶上紫菀的缺儿呢?” “红桃吧。” 我吃了一惊,紫萱竟然也推荐红桃。 “为何不是红茶?这红桃有什么过人之处?” 紫萱说话就比紫菀有条理性多了。 “单看个人,红茶谨慎仔细,确实很适合做个大丫鬟,可红茶这个人,老实有余,机灵不足,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可不能仅仅只有老实守规矩,干活儿仔细认真这两条,总得能明白姨娘的意思,做事机灵聪明才行,譬如红梅就很好。” “可红梅要出府,剩下的三个丫头中,也就红桃跟机灵沾着点边,她性子也温柔,顶了紫菀的缺儿,最合适不过。” 两个大丫鬟都推荐红桃,我就决定接下来一段日子仔细留意着红桃。 说完了紫菀的事,紫萱才跟我说事情成了。 “今儿个夜里,等各处都落了锁,奴婢就陪着姨娘走一趟,赵有财家的说了,会一直帮姨娘留着门。” 有钱能使鬼推磨,手头上宽裕,办事就方便。 若是放在以前,我手上没多少钱,才不舍得花钱去打点赵有财家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钱有田有庄子有铺子,还有人。 粗粗一算,我就是个小富婆! 拿些钱出去打点人脉,根本就不算什么。 很快,红梅也回来了。 她提回来了一瓮咸菜,说是李姨娘亲手腌的。 “姨娘,奴婢去的时候,李姨娘正在装这些咸菜呢,还叫奴婢尝了一块儿,奴婢觉得李姨娘的手艺是真的不错,本来李姨娘要回送些红糖糕,奴婢斗胆,跟李姨娘要了咸菜,过些日子天热了,姨娘早上吃粥,用这个咸菜佐粥,保准叫姨娘胃口大开。” 我笑着让她把咸菜送回小厨房:“晚上拨出些咸菜来,我尝尝。” 红梅很快去而复返,跟我说李姨娘听了我的话之后,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 “李姨娘只说叫奴婢先回来,她今儿个把院子里的东西清点清点,明儿个再来找姨娘说话。” 我估摸着李姨娘是去打听此事了。 为了一个管家权,后宅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我决定抽身而退,不管她们闹成什么样子,也绝不沾染此事。 今儿个夜里,二爷没来我这儿,我松了一口气。 他不来正好,还方便我去探连翘。 二爷若是来了,我还得想个理由支走他呢。 吃过饭,散了食,等着各院都落锁了,我才换上紫菀的衣裳,和紫萱一道出了香雪海。 一路上,我们俩专门挑着小路走,遇到点动静,就立马贴着墙根站着,生怕叫人认出来。 有惊无险地到了西苑,我吓得腿都软了。 这里住着些粗使丫头粗使婆子们,洗衣房柴房等也都在这儿。 连翘就被关在柴房中。 赵有财家的一直蹲在黑影里,听见脚步声蹿出来,把我和紫萱吓了一跳。 “哎呀,都是老婆子该死,惊着姨娘了。” 她轻轻打了几下嘴巴,就冲着我点头哈腰,笑得极其谄媚。 “姨娘放心吧,我把其他几个人都支走了,连翘姑娘就在里头呢,姨娘想聊到什么时候就聊到什么时候。” 我朝着紫萱点点头,紫萱就给了赵有财家的一把钱,赵有财家的便笑得更加开怀。 “有件事,我还得问问妈妈,先前二爷说,要把连翘尽快配人,敢问妈妈,可找到合适的人了?” “找着了!”赵有财家的拍拍手,“就是事情有些急,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多好的人。” 她掰着手指头跟我数了七八个,果然如同我预计的那样,都是些歪瓜裂枣,品行堪忧的。 这么一算下来,还真就是方嬷嬷说的那个傻子最好了。 最起码,傻子不会吃喝嫖赌抽,也不会坑蒙拐骗偷。 “姨娘快进去吧,”赵有财家的又笑着催我,“连翘姑娘在里头等着呢,可别叫连翘姑娘等急了。” 我点点头,刚要进去,赵有财家的忽然拦住了紫萱:“紫萱姑娘,辛姨娘要跟连翘姑娘说话呢,你进去不太合适,不如跟着我去旁边屋子里吃茶?” 紫萱本来也没想着跟我进屋,赵有财家的真是多此一举。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拦了这一下子,我的心却突突突直跳,总觉得像是有事要发生。 我立刻就收回了脚:“罢了,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要跟连翘说,我和她情同姊妹,她落得今日这个下场,我心里也很难受,见了面说不出什么,只是徒增伤感。” 劝说连翘的事情,换个别的方式也行,并不一定要我自己出面。 “姨娘,您别走呀!” 赵有财家的急了,竟然动手拽着我的袖子,不许我走。 “我都收了姨娘的钱了,姨娘若是走了,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她这么着急,我就更加确定,此事必定有蹊跷。 “妈妈若是过意不去,那就把钱还给我。” 我朝着紫萱使了个眼色,紫萱就趁着赵有财家的没防备,一把摘下她挂在腰间的荷包。 “行了,妈妈,咱们两清了。” 赵有财家的怔了怔,忽地扯着我往柴房拖:“今日姨娘无论如何得进这间屋!” 第六十八章 何错之有 我去! 我第一反应就是一脚踹向赵有财家的。 这个死婆子要阴我,今天要是进了这个屋,我必定要被困住,搞不好就得送命。 紫萱还在发呆,我赶紧冲她喊:“紫萱,跑呀!” 这个时候,能跑一个是一个。 我也顾不上拽上紫萱,提起裙子撒开脚就跑。 黑灯瞎火的,我也不知道往哪儿跑,跌跌撞撞跑了一段路,回头一看,坏了,紫萱没跟上来。 紫萱是我的心腹大丫鬟,她要是出事,就等于是断了我一条胳膊。 我得保住她。 我立即掉头往回跑,却没去西苑,而是径直往前头院子里跑。 眼下能为我解除困境的人,只有二爷。 还没跑到二门处,就碰上了秦家的。 “辛姨娘?这大晚上的跑什么呢?” 我瞅着她手里提着食盒,身后又跟着几个粗使丫头,都拎着食盒,便知道她是要往内院送吃食。 已经是仲春时节,内院里除了二奶奶和我那儿,小厨房都停了。 主子们要吃要喝,只能从大厨房叫。 也不知道是哪个姨娘这么舍得花钱,竟然叫了这么多菜。 我急着去找二爷,就跟秦家的打了一声招呼。 秦家的瞅了一眼我要去的方向,笑着问我:“姨娘是要去找二爷么?二爷今儿个在卫姨娘院子里呢,我这便是给二爷和卫姨娘送宵夜去。” 我说了句多谢,转身就跑向卫姨娘院里。 我到的时候,卫姨娘正在为二爷煮茶。 卫姨娘身段极美,一双手好似玉做的一般,光是拿着茶匙的动作就美如画,叫人移不开眼。 这是老天爷给的基因和天赋,旁人学也学不来。 譬如我,在二奶奶身边十年,苦学各种技艺,好预备着随时为二奶奶拼命,但却怎么都学不会烹茶点茶。 这方面还是芍药在行。 若是芍药今日在这里,这烹茶的功夫倒是能跟卫姨娘一较高低,只是身段和纤纤素手却怎么都比不得了。 “蠢货!你还愣着做什么!” 我哭天喊地地闯进来,扰了二爷和卫姨娘的雅兴,二爷很生气,沉声骂我蠢货。 “大晚上不好好在自己院里待着,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成何体统!” 我瞥了一眼卫姨娘。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好似脸上阴影打得太多,跟僵尸一样。 卫姨娘一定很生气。 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我跟二爷正腻腻歪歪,别人闯进来坏了我的好事,我比卫姨娘还要生气。 看来我这算是把卫姨娘给狠狠得罪了。 罢了罢了,保住紫萱要紧。 “二爷!”我哭着往二爷怀中钻,“二爷救我啊!我闯祸了!” 我在二爷心目中一向是个乖巧懂事的人,像今日这样失态还是头一回。 上回装疯那次不算。 二爷就很紧张:“你闯什么祸了?” 我抽抽噎噎地哭着:“我不听二爷的话,想着偷偷去瞧瞧连翘,问问连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为了能见到连翘,我还舍给赵有财家的一大笔钱呢,没想到那赵有财家的藏奸,收了我的钱不办事,还想把我关进柴房里,幸亏我跑得快,没让那赵有财家的追上,但紫萱就惨了。” “二爷,你快去救救紫萱吧,赵有财家的肯定抓住了紫萱,想偷偷把紫萱卖了!” “胡说!” 二爷怒斥一声,狠狠瞪了我一眼,却又撑不住笑了。 “辛夷啊辛夷,你……说你蠢,你偏生又冰雪聪明,说你机灵,你却常常能做出这样的蠢事来,赵有财家的也是个奴才,她哪敢发卖紫萱?”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二爷莫要笑话我了,我心里真的好怕,方才我若是跑得慢一些,就要被赵有财家的关起来,二爷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我拱进二爷的怀中,抽抽噎噎地哭着,余光一瞥,却瞥见卫姨娘的眼神。 那眼神极其阴毒,瞅一眼,就让我全身汗毛直立。 坏了卫姨娘的好事,卫姨娘就恨成这样? 好像恨不得撕了我一样。 卫姨娘和我对了眼,她忙敛去阴毒,朝我笑了笑。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笑容太可怕了,比不笑还吓人呢。 “怎么了?怕成这样?” 二爷以为我吓得打哆嗦,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就叫人去把赵有财家的捆起来。 “先关着,明日让方嬷嬷审过她,打几板子,把人撵出去。” 我长舒一口气,又赶紧求二爷:“二爷,还有紫萱呢。” “傻丫头。” 他忽然不再叫我“蠢货”,“傻丫头”三字又轻又柔,好像敲在我心坎上。 我的心一颤,身子骨都有些发软,靠在二爷的怀中,越发柔弱可怜了。 二爷把我额前的碎发抿了上去,摇头笑我:“我叫人去把赵有财家的关起来,不就等于是将紫萱救出来了么?” 我恍然大悟,暗地里嘲笑自己傻。 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看来傻子装多了,人也不可避免会沾染上一些傻气。 “二爷何必动这样大的气?” 卫姨娘端来一杯茶,送到二爷手边,顺势将我从二爷的怀中拉出来,掏出帕子轻轻为我拭去泪痕。 “辛妹妹如今是二爷心尖尖上的人,咱们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呢?那赵有财家的又不是蠢货,何必要得罪辛妹妹,触怒二爷?二爷,我想,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不若就算了吧,免得闹腾起来,叫奶奶那边知道,辛妹妹今晚闹出了多少不规矩的事,反而要责怪辛妹妹。” 这话说得真奇怪,怕二奶奶责怪我,就不处罚赵有财家的了? 赵有财家的不过是千户府的奴才,竟然要把姨娘给关起来,这可不是个小事,怎能就此放过? 我眼中含泪,柔柔地看向二爷:“二爷……” “辛夷何错之有?” 二爷眉头紧皱,很不满地瞥着卫姨娘。 “她不过是心太软,念着和连翘姊妹一场,偷偷去看看连翘,这有什么错?反倒是那个婆子,竟如此大胆,着实可恶。” 我暗地里给二爷点了个赞,这才叫是非分明嘛。 卫姨娘劝二爷放了赵有财家的,根本不是识大体,只会叫人觉得她有心包庇赵有财家的。 咦,等等,卫姨娘不会是真的在包庇赵有财家的吧? 第六十九章 逆鳞 我偷偷观察着卫姨娘的神情,心里暗暗盘算着。 卫姨娘和赵有财家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今晚之事,幕后指使者会是卫姨娘吗? 赵有财家的毕竟只是个婆子,没有人指使,她断不敢对一个姨娘动手。 可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我跟卫姨娘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我在二奶奶身边当大丫鬟时,唱黑脸得罪人的活儿都是牡丹和春兰干,我可没沾染过这样的事,更是从没得罪过卫姨娘。 当上姨娘后,我和卫姨娘只打过几次照面。 要说得罪人,就是上次拒绝听从卫姨娘的怂恿,以及今日上午给卫姨娘推荐了两本好书。 在此之前,就没了。 卫姨娘的心眼不会这么小吧,为了这两件小事,就要置我于死地? 是的,置我于死地。 如果不能确保我从此以后再无翻身之日,赵有财家的不会这般猖狂。 而我这一阵子太得宠,府中多少人的眼睛都是红的。 一旦我失宠,下场必定凄惨无比,跟死了也差不多。 恨我到这般田地,这也太恐怖了吧? “二爷,这赵有财家的,动不得呢。” 卫姨娘还在温声劝着二爷。 二爷冷笑两声:“动不得?她是我李家的奴才,我一个做主子的,还怕一个奴才么?”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二爷生气了。 卫姨娘一向最温柔知意,今晚为了一个婆子,却三番五次忤逆二爷。 若说她心中没有鬼,打死我也不信。 “二爷别误会,我只是提醒二爷,这赵有财家的,是南姨娘的陪房,当初是建威将军拨给南姨娘使唤的,听说,身契还握在建威将军手中呢。” 二爷的脸色瞬间便阴沉得好似暴雨来临前的天幕。 我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建威将军便是压在二爷头上的一座山。 明明不曾立下战功,家世也不如二爷显赫,只不过娶了贵妃的远房表妹,就愣是压在了二爷的头上。 没办法,谁叫圣上要拿着武安侯府做筏子呢? 边疆异族频频犯境,朝廷主和派占了上风,圣上便听信主和派所言,将武安侯父子撤了回来。 一个削去兵权,赏了个闲职。 一个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千户,奉命驻扎登州府老家。 看似荣光,但明升暗贬。 若当真赏识二爷,就不会空降一个草包一样的建威将军,对二爷处处掣肘。 这些日子帮二爷整理公文,看书画图,我也渐渐摸清楚这个建威将军是个什么德行。 但凡二爷提出来的事情,上报到建威将军那里,建威将军总是一拖再拖。 信倒是每隔几日便来一封,信中不谈军务,只谈风月。 要么定个日子,邀二爷去明月楼听曲,要么请二爷过青州府一赏醉玲珑新排的舞。 二爷十次里只去过一次,若是十次都拒绝,那建威将军便要来信问责,问的却是李家军是否对圣上赤胆忠心。 信上的话十分幼稚可笑,我都看不下去。 想来是圣上老糊涂了,才起用了这样一个草包。 可怜二爷志向远大,却处处都要受这个草包的钳制。 卫姨娘伺候了二爷这么长时间,不会不知道建威将军便是二爷的逆鳞。 她却不管不顾说出来,生怕二爷不生气似的。 “二爷,”卫姨娘不怕死,竟然还敢跟二爷说这件事,“我寻思着,这赵有财家的,好歹也是南姨娘的人,二爷要么去问问南姨娘,看看这件事如何处置,是要打发了,还是要打板子,叫南姨娘写信问问建威将军的意思……” “住嘴!” 二爷铁青着脸,狠狠瞪了卫姨娘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看看二爷的背影,再看一眼泪盈于睫的卫姨娘,想了想,还是跟着二爷走。 二爷凶,女人无数,但二爷也很疼惜枕边人,目前为止不会害我。 卫姨娘就不一样了。 我怕和卫姨娘单独在一块儿,一不小心就中了卫姨娘的圈套。 二爷走得很快,我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他没带随从,我也没带丫鬟。 这黑咕噜咚的园子里,只有我跟他两个人的脚步声。 我怕极了,喊了一声二爷:“二爷,你等等我,我看不清路。” 正说着话,就被石头绊了一跤。 糟了糟了,这下子要摔一个狗啃屎了。 “蠢货,走路也不会走么!” 二爷回身扶住我。 他的脸色依旧凶巴巴的,但一声“蠢货”却叫我心里不那么怕了。 “二爷,你别生气,我给你讲个笑话。” 我不喜欢凶巴巴的二爷,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好搜肠刮肚,把我知道的笑话都讲给二爷听。 二爷起初还板着脸,到后来眼底里就有了笑意。 我一时得意忘形,就脱口而出道:“再给二爷讲一个笑话,有个机长拿着一把斧头跑向驾驶舱,乘客见了就问他,机长,是不是有歹徒?要不要帮忙?机长说,没有歹徒,是我不小心把自己反锁在驾驶舱外面了。哈哈哈!二爷,好不好笑!” 二爷神情古怪,幽幽地盯着我:“辛夷,什么是机长?什么是驾驶舱,什么是高铁,什么是面基?” 我愣住了。 我了个大去! 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要死呀! “二爷……你……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二爷不肯放过我:“问你话呢,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是很好笑的东西吗?” 我抖抖肩:“二爷觉得不好笑吗?啊,是啊,的确有些冷呀,笑不出来也很正常。” “你很冷?”二爷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马上都五月了,你怎么还会冷?是身子还没好利索吧。” 他解下外裳披在我身上:“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机长?” 我要怎么才能跟二爷解释清楚呢? 总不能告诉二爷,我来自另外一个时空? 二爷说不准会立马叫人请了和尚道士来,把我架在火堆上烤成肉串。 不行不行,我得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我说了,二爷可别生气,”我期期艾艾地看着二爷,“是我最近看的那些话本子里说的。” 二爷蹙眉:“话本子?” “是啊,桃花侠大战菊花怪,娇小姐倒拔垂杨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二爷不耐烦了,忽地一把搂住我往旁边退,“别出声!” 第七十章 跟踪 我被拽了个踉跄。 心说不至于吧,这可是在二爷的地盘,还有能叫二爷畏惧的人? 二爷又不是赘婿。 怕开罪嫡母,背上不孝之名,怕得罪建威将军,忤逆圣上,这也就罢了。 为人子,为人臣,这两座大山压在二爷头上,二爷再如何狂妄,也不得不低头。 可这内宅院里的人,除了二奶奶和几个姨娘,便都是奴才。 奴才有什么好怕的,二爷还特特叫我噤声呢。 我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顺着二爷的视线,朝着来路紧张兮兮地张望着。 果然瞧见一个人影从小路尽头鬼鬼祟祟摸过来。 哟,二爷这听力了不得,这么轻的脚步声,他都能听见。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被人称作战神呢。 就这听力,就这眼神,放在战场上那就是雷达。 披上披风就是超人二爷。 我一瞅身边的男人,寻思着他内裤外穿的样子,就越想越开心,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二爷忽地转过头,掐了掐我的脸,疼得我差点叫出来。 罢了罢了,是我想多了,超人肯定不会掐别人的脸。 人影越走越近,待快走到跟前,我才认出她。 这不就是赵有财家的吗? 我忙屏住呼吸,跟二爷一块蹲在墙根底下,就等着看赵有财家的去哪儿。 我就说这死老婆子背后有人,不管事儿办成没办成,她肯定得去跟幕后指使者汇报。 我们俩跟做贼似的,盯着赵有财家的从我们面前走过,等她走了一会儿,二爷才拽着我,轻手轻脚地缀在赵有财家的身后。 赵有财家的很谨慎,一路上东张西望,好几回走着走着,忽地转过头。 若不是二爷机警,我们早就被发现了。 眼瞅着赵有财家的去了南姨娘院子的方向,二爷便不跟了。 我扭头瞧着二爷。 他面色古怪,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二爷,再跟过去瞧瞧吧。” 我轻轻拽了拽二爷的袖子。 二爷挑眉:“事实摆在眼前,还跟什么跟?” 我不信事情就这么简单。 “二爷,都快到门口了,咱们就跟过去瞧一瞧嘛。” 我晃着二爷的胳膊撒娇。 他瞥了我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跟了下去。 南姨娘和卫姨娘的院子正对着,两个院落中间有一条小径,赵有财家的就拐进了这条小径中。 她驻足小径良久,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一转身,去了卫姨娘院子前,轻轻叩了叩门。 里头立马响起栀子的声音:“谁?” 似乎是已经等在门后很久了。 “栀子姑娘,是我,赵有财家的。” “事情办砸了,你还敢来!” 栀子骂了一声,才开了门,往外头瞧了一眼,叫赵有财家的进去。 门很快就关上了。 二爷周身的空气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待在他身边,我都喘不上气。 我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又偷偷去瞅二爷的脸色。 二爷的脸色更难看了。 刚刚还带着一股嘲讽的笑容,这会儿连笑容都没有了,整张脸像是被涂了一层墨汁,又黑又臭。 我吓得大气不敢喘,寻思着要不要干脆现在就跑。 趁二爷把注意力都放在卫姨娘的院子上,我转头就跑还来得及。 等一会儿二爷回过神,我再想跑就跑不掉了。 “竟然是她……”二爷低声念叨着,“明明她是那般温柔可人意的一个女子,才过了几年,竟变成了这样?” 卫可心带着幼弟投奔大夫人,在京城武安侯府内暂住了几年,和二爷也算是有青梅竹马之情。 二爷现在这么生气,又这么难过,是被卫可心伤着了吧?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二爷,只好很俗地道:“人都是会变的。” 想了想,又抄袭了贾宝玉的话:“姑娘家没成亲都是珍珠,成了亲就是鱼眼珠,兴许,卫姨娘现在也慢慢变成鱼眼珠了吧。” 二爷的脸颊抖了抖:“那你是什么?” “我?”我扯着自己的脸颊做了个鬼脸,“我是小香猪……” “正经点!”二爷敲了敲我的脑门,“别人都要害你了,你还嬉皮笑脸的,是不是把你的丫鬟给忘了!” 哎呀,我还真把紫萱忘了! 赵有财家的跑来跟卫姨娘汇报,那紫萱去哪儿了? 她该不会是狗急跳墙,把紫萱给害了? 我着急起来,揪着二爷的袖子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二爷,你快去救救紫萱吧!我离不得这个丫头啊!” 二爷冷着脸没说话,拽着我往前院去。 我看他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开口问他,一路上想着紫萱,就时不时抽噎两声。 才过了二门,李忠和方嬷嬷便迎了上来。 两个人看到我,齐齐松了一口气。 “原来姨娘在这儿!” 方嬷嬷过来扶住我,朝着屋里努努嘴:“紫萱那丫头在屋里呢,她把姨娘给弄丢了,跪在地上哭得跟泪人似的。” 听见我的动静,紫萱早就哭着奔了出来。 “姨娘!”她扑过来扯着我左右打量,见我全须全尾,才大哭出声,“奴婢要吓死了!回去找了一圈儿,没见到姨娘,又不敢声张,只好跑来找方嬷嬷。” 我很欣慰,这丫头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今日的事情不能声张,所以紫萱才偷偷来找方嬷嬷商量,求方嬷嬷想个法子先把我找到再说。 我见她手里还攥着赵有财家的荷包,就把荷包赏给她:“都是你的!那个老婆子敢害我,看我一会儿不撕了她!” 二爷咳嗽了一声:“你准备怎么撕啊?” 我忙换上谄媚的笑脸,往二爷跟前凑:“主要是靠二爷啊,二爷说怎么处置赵有财家的,我都举双手赞成。” 二爷乜斜着我:“那我要是把她放了呢?” 我一愣。 二爷是顾着卫可心的脸面,还是建威将军的威压,才要放了赵有财家的?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无所谓。 我本来就是他的玩意儿,为了一个无根无基的我,损了青梅竹马的情分,坏了和上司之间的关系,的确不值得。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竟然有些痛呢? 第七十一章 妾身要高发她私会外男 “怎么不说话了?” 二爷冷声问我,我赶紧挤出笑脸。 “二爷这么做必定有二爷的考量,我都听二爷的。” “真的?” 我重重地点头:“我是二爷的人,不听二爷的,听谁的呀?” 这话本来就是讨好奉承二爷,可二爷听了似乎并没有那么开心。 “李忠,你亲自去,跟着赵有财家的,把他们一家子都绑起来,一个不能放过,关到庄子上去。” 我很纳闷。 二爷这是闹的哪一出?刚刚还说要放过赵有财家的呢,这会儿却又要把人全家都抓起来。 “二爷,那建威将军那里……” “下个月去青州府述职,我会当面跟他说明这件事,要么,把这几个奴才的身契要过来,要么就把这几个奴才送还给他,他若是为了这点小事,就要挑我的刺,往圣上跟前递折子,我李昭也不是好惹的!” 二爷竟然要跟建威将军翻脸? 这是为了我吗? 我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立马拦住二爷。 “二爷,这太莽撞了,为了府中姨娘的纠纷,闹到朝堂上去,御史言官定要揪着二爷管不好内宅一事攻讦二爷,此事一旦拿到明面上来说,便是二爷没错,以后在朝为官,也难免会被人冠上治家不严之名。” 二爷是个好将军,也是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一个好官,不该被这些小人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缚住手脚。 他还得坐着我设计的战船去剿灭海匪呢,怎能被这些俗事缠住。 二爷盯着我看的眼神很冷:“你觉得我会怕建威将军?” 我忙跪了下去。 “二爷是顶天立地响争争的一条好汉,怎会怕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酒囊饭袋?” 二爷冷笑:“你倒会拍马屁。” “辛夷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绝非溜须拍马!” 我虽然跪着,但身板却挺得如同青松一般笔直,双眼也毫不畏惧地直视二爷。 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丝毫不曾掺水分。 二爷的内宅之中的确有好几个女人,他对每一个枕边人都极具温柔。 放在我那个时空,这就是个妥妥的渣男。 但在这里,二爷此举再正常不过。 甚至于,因为对正室夫人敬重有加,对几个小妾也温柔有礼,二爷某种程度上还能称得上是一个好男人。 内宅之外,二爷就是个好官,是个在战场上拼命杀敌的好儿郎。 他有今日,是用身上那几十条伤疤换来的。 我打从心眼里佩服他。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爱护他。 并非为我,而是为一城百姓。 当然,我也有私心。 我是二爷的妾,二爷好,我才能好。 “二爷,俗话说,投鼠忌器,建威将军就是老鼠,二爷便是那玉瓶,我不愿意为了打一只老鼠,伤了二爷这个玉瓶。” 要惩治赵有财家的和卫姨娘,有很多种法子,没必要闹得这样大。 二爷背着手,抬头看了看天,随后苦笑了两声。 “虎落平阳被犬欺,没想到,我李昭竟然也有今日。” “将军!”李忠忽然跪倒在地,“您就听辛姨娘的吧!将军带属下来到登州卫,也曾立下豪言壮志,说登州卫此处适合休养生息,待到变天那一日,将军自有计较,难道将军都忘了吗?” 变天? 我低头琢磨了一番,心中便悚然一惊。 当今圣上已经年迈,难道李忠口中的变天是指新皇登基? 这可不是我这种人该听的。 我忙拽着紫萱,往后挪动了一下双膝,跪得远了一些。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只希望李忠可别再爆出什么惊人内幕,这不是纯纯害人么。 二爷负手望天良久,才开口问我:“辛夷,你想怎么做?” 我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二爷,这得看赵有财家的想要怎么害我了,她要是只想把我关进柴房一晚上,那我就偷偷把她关两个晚上,她要是想把我打一顿,那我就把她打三天。” 我故意没说如何处置幕后的卫姨娘。 这是二爷要考虑的事情。 我说我想叫二爷以后都不许再去找卫姨娘,把卫姨娘发配到庄子上去,二爷肯吗? 也许当下出于气愤是肯的,可过后午夜梦回,想起和卫姨娘青梅竹马的点点滴滴,想起卫姨娘的种种温柔可心,二爷就会后悔听了我的话。 甚至于会怨怪我。 我何苦做这个坏人呢。 “李忠,”二爷冷声吩咐李忠,“去柴房瞧瞧,莫要打草惊蛇。” 我松了一口气,二爷这是听了我的话,不会跟建威将军撕破脸了。 李忠刚出去,就回来了。 我心里一琢磨,怎么这么快? 谁知他身后还跟着卫姨娘和赵有财家的。 “二爷!” 赵有财家的一来就跪下磕头,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也不敢抬头去看二爷的脸。 “你这婆子,莫要再惹二爷的眼,去墙边跪着去!” 卫姨娘少有这般厉声说话的时候,乍一严厉起来,倒的确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赵有财家的连忙跪到墙边去了。 卫姨娘这才朝着二爷行礼。 她看了一眼我,面露几分厌恶和鄙夷,忽然又惋惜地摇摇头:“辛姨娘,我素日只当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竟藏了一颗贼心!也难怪奶奶总要罚你,南姨娘也看你不顺眼,定是她们早看透了你,只有我一个人眼拙,被你蒙在鼓里。” 我一头雾水,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卫姨娘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我更加闹不明白了。 现在受害者是我好吗? 卫可心倒委屈上了。 “二爷,咱们都被辛姨娘给骗了!” 卫姨娘嘴唇抖了抖,才咬着牙道:“辛姨娘今日去柴房,并不是去见连翘,而是去私会外男!被赵有财家的发现了,她贿赂赵有财家的不成,便先找到二爷,倒打一耙!” 哎呦,私会外男,好大的一顶帽子呀! 二爷看了看我,又冷眼看着卫姨娘:“你可有证据?” 卫姨娘连忙吩咐栀子一声,栀子便出去了,随后就带进来一个癞头男人。 那男人不知几日没洗澡了,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都馊了,熏得我差点吐出来。 “卫姨娘,这就是我私会的外男?” 第七十二章 包庇 “辛姨娘,你怎么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卫姨娘像是被我吓到了一样。 她面色惊慌,跪在二爷跟前,焦急地为我求情。 “二爷,辛姨娘一定是糊涂了,她本就是个丫头,才抬成姨娘半年多,骨子里的粗鄙还没有完全改掉,今日乍然事发,心中一急,才口不择言,二爷就念在她伺候了二爷半年多的份上,饶了她这次吧。” 我抿唇冷笑。 卫可心这个人可真够虚伪的。 陷害我私会外男的人是她,这会儿又假惺惺地为我求情。 不知底细的人,还真以为她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呢。 “辛夷,”二爷冷冷开口,“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二爷的语气助长了卫可心的得意。 我瞥了她一眼,她就立马换上无辜神情:“辛姨娘,你还不赶紧跪下来,向二爷认错!” “多谢卫姨娘提醒,我先等一会儿跪。” 我站在二爷身边,也站在卫可心身前。 某种程度上来说,卫可心既是在跪二爷,也是在跪我。 能享受她的跪拜,我就暂且多享受一会儿。 卫可心显然也明白我在做什么,登时就面色涨红:“二爷……” 她泪眼朦胧,加上身姿纤弱,这般楚楚可怜,当真是扰人心弦。 二爷就转过脸来训斥我:“够了,还不赶紧把事情说明白!” 我低头抿嘴,心里好委屈。 二爷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斥责我? 可见还是舍不得卫可心,舍不得这段青梅竹马之情。 那我在二爷眼中算什么? 当真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吗? 若有朝一日,我跟卫可心掉了个个儿,二爷还会如同包庇卫可心一样,包庇我吗? 他不会。 我打了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 我拿什么跟卫可心比呢? 论身段,我们俩不差什么,论相貌,卫可心虽说稍逊我一筹,可她也是个清秀佳人,论才学,卫可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素有才女之名。 论家世,卫可心更是甩我十万八千里。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跟二爷之间的情谊,比我深。 倘若将来,二爷剿灭了海匪,再用不上我了,定然会将我一脚踢开。 我立马就将委屈咽进了肚子里。 内宅如战场,宅斗就是职场战争。 我把二爷当上司,就不会难过。 “二爷,我冤枉呀!” 我捂着脸大哭,扑进了二爷的怀中。 “二爷生得俊俏英朗,又是铁铮铮的男儿郎,不知被多少女子倾慕,我虽身份低微,但自从跟了二爷,就满心满眼里都是二爷,哪里看得到旁人,更不要说是这种货色了。” 我很嫌弃地指着那个癞头男人。 “二爷是最明白我的了,我素来好洁净,日日都要沐浴,隔两日便要洗头发,哪怕是病在床上那段日子都不例外,夜里二爷留在我那儿,若是二爷不洗澡,我都不会叫二爷上炕,我又怎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二爷你瞧瞧,这个男人浑身上下脏兮兮,身上臭烘烘的,分明已经是多日未曾沐浴,我未曾近他的身,便已经被熏死了,还哪来的精神头跟他私会呢!” “陷害我的人,也不事先做做功课,竟找了这样的人来污蔑我私会外男,我辛夷就算是真的要私会外男,也定会找一个神仙一样的男儿郎,最起码,要脸上白白净净,身上香喷喷,宽肩窄腰,两条腿又长,肉又结实有力的。” 我一面说,小手一面在二爷身上摸来摸去。 二爷的脸都黑了。 我却跟没看见似的,朝他勾唇一笑:“就像二爷这样子的外男,我才肯私会呢。” 卫可心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招,惊得一双凤眼都瞪成了铜铃。 一般的妇道人家,遇到这种事情,要么就哭哭啼啼,喊着我没有二爷你要信我呀,要么就赌咒发誓,甚而气急败坏,揪着赵有财家的,或者卫可心打一顿。 少有像我这般厚脸皮,趴在二爷怀里不起身的。 兴许春兰说得没错,我便是天生的狐媚子。 “放肆,”二爷脸色虽然不好看,却并没呵斥,而是懒懒地捉住我的手,“你这般像什么样子?好好站着,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我委屈地撒着娇:“我有什么好怕人笑话的?叫人家知道,我会私会这样的男人,才是个大笑话呢,二爷想一想,他哪一点能及得上二爷?我私会他,岂不是我瞎了眼?” “住嘴,越说越不像话。” 二爷推了我一把,我只好从他怀中站起来。 抽回手时,二爷在我手心掐了一把。 我顿时心安。 臭男人,这个时候还想着和我调情,定然是没有生我的气,今日这一场闹剧,应该不会伤我分毫。 “卫姨娘,你也起来。” 卫可心微微有些慌张:“二爷,辛姨娘私会外男,这可是不守妇道,二爷不会想放了她吧?” 二爷乜斜着她:“你方才不是还为辛夷求情,叫我饶了她这一次么?怎么现在又改了主意?卫姨娘,我竟不知道你是这般善变的人,焉知你从前的温柔善良不是装的?” 卫可心瞬间就变了脸色。 她忙站起来,扶着栀子的手,躲到门边,再不敢说一个字。 二爷这才问赵有财家的:“你来说一说,你是怎么发现辛姨娘私会外男的?” “二爷!”我忙跺脚撒娇,“您可别往我头上扣帽子,私会这样的外男,我不依。” 二爷瞪了我一眼,不知怎的,神情忽然一软:“方嬷嬷,叫厨房里做些热汤水来,今夜闹腾得这样晚,我也饿了。” 方嬷嬷应了一声,二爷又吩咐她:“叫厨娘做些有滋养的,热腾腾的汤水,再上些好克化的点心,辛姨娘过了年,就一直病着,总不见好,吃些热汤水,身上暖和,就不会着凉。”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着凉呢。 我垂首笑话二爷,但心里又很开心。 二爷是在惦记着我呢。 二爷明晃晃地偏袒我,赵有财家的当然看得出来。 她便连连磕头,哭着求二爷饶她一命:“二爷,是老婆子看错了!求二爷大人有大量,就饶过老婆子这一回吧!” 二爷冷笑数声:“你在建威将军面前,胆子也是这么大么?” 第七十三章 她活不成了 赵有财家的吓坏了:“老奴只见过建威将军一次,便是陪着南姨娘来千户府那一日,不知建威将军是何性情。” 二爷面色愈冷:“哦?你的意思是,今日换了建威将军在此,他必定不会这般为难你?” 赵有财家的马上道:“建威将军胸怀宽广,又最是怜老惜弱,得知老奴不过是一时眼花,认错了人,定然会放过老奴的。” 我在一旁听着都替卫可心牙疼。 卫可心想要害我,怎么不找个聪明一点的合作伙伴,偏偏找了这样一个愚蠢至极的老婆子。 她以为二爷怕建威将军,就不把二爷放在眼中,竟然明着说二爷不如建威将军胸怀宽广,这不是找死吗? “看来是我不如建威将军啊,”二爷短促地笑了两声,“罢了罢了,既然建威将军会饶了你,那我也得有样学样,只得委屈辛姨娘了,你下去吧。” 赵有财家的给二爷磕了几个头,就抬起头,得意地瞥了我一眼:“辛姨娘还把老奴的荷包抢了去,那里头可足足有一吊钱呢。” 这意思是还想把荷包从我这儿要回去? 做梦吧。 我上前一步,抓着赵有财家的就扇了两巴掌。 这两巴掌用了我吃奶的劲儿,打得我手好疼啊。 我便朝着紫萱使了个眼色,紫萱会意,接替我,照着赵有财家的脸就左右开弓,一边打一边骂。 “你是什么牌位上的人!还敢污蔑我们姨娘!打量我们姨娘好性儿,就可着劲儿地欺负!” “谁拿过你的荷包!胡乱嚼舌头的腌臜婆子!留着这张嘴有什么用?光知道嚼舌根子,干脆把你这张嘴给打烂了!” 赵有财家的还想反抗,李忠就咳嗽了一声:“你做错了事,该打,主子们跟前,你还想造反不成?” 赵有财家的只得老老实实挨打。 我见差不多了,就喊了紫萱停手:“打人也怪疼的,你明儿个还要伺候我,打坏了手可怎么得了。” 我笑着走到赵有财家的身边,一把薅下她头上的金簪,递给紫萱:“你方才打疼了手,这是赵有财家的给你的赔礼。” 赵有财家的失声叫道:“辛姨娘,二爷还在这儿呢!你怎好当着二爷的面这么放肆!方才二爷明明说已经饶了我,你为何还要得理不饶人?” 我眨了眨眼睛:“妈妈和我不熟,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就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二爷心胸宽广,那是二爷的事,我一个做姨娘的,高兴了就和妈妈说两句话,不高兴了,妈妈就是路边臭水沟里的虫子,我想踩就踩,想捏就捏,谁还能为了一个奴才说我不成?” 赵有财家的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 她往二爷那边张望了一眼,却见二爷垂下双眸,似乎是在闭目养神,明显是不想管这件事。 她便又看向卫可心。 卫可心是个聪明人,二爷方才那番话说得那样明白,她又怎会不知道二爷对她很失望? 这个场合,她若是还要为赵有财家的说情,那就等于是自掘坟墓。 卫可心不说话,我就偏要问她。 “妈妈怎么老看卫姨娘,怎么,卫姨娘是你的靠山?” 卫可心忙道:“辛妹妹可别乱说话,这赵有财家的是南姨娘的陪房,若说靠山,南姨娘才是她正儿八经的靠山呢,她方才去找我,不过是因为南姨娘被禁足了,不好出来,所以才就近找的我,并非妹妹想的那样,妹妹可别错怪了好人。” 呸!真是个变色龙! 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就一口一个辛姨娘,这会儿风向转了,便喊我妹妹。 谁是她的妹妹! “原来卫姨娘是被骗了呀,”我抿唇冷笑,“卫姨娘赶紧回去吧,切记把门户给关紧了,以后谁再半夜敲你的院门,你可莫要再叫栀子特地等在门后开门了。” 卫可心和栀子的脸色同时一变。 我点到为止,就笑眯眯地退回到了二爷身边。 “夜深了,你快回自己院里吧。” 二爷冷冷地下了逐客令,卫可心只得仓皇退下。 等她走了,二爷才吩咐刚从厨房回来的方嬷嬷:“明儿个将府中的对牌钥匙仍旧送给奶奶,她养了半年,总该好了。” 方嬷嬷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二爷早就该给奶奶了,”我嘟着嘴告状,“二爷今儿个没去香雪海,我就寻思明日再告诉二爷,也罢,趁着现在跟二爷说吧。” 我顺势便倚进二爷怀中。 “今儿个上午,卫姨娘去了香雪海,进了我那东跨院的小厨房,左看看右看看,我才画了弩机的图……” “辛夷,”二爷打断我,眼神微冷地瞪向赵有财家的,“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还不滚到院子里跪着!一会儿辛姨娘还有话要问你呢。” 我怔住了,我还有话要问赵有财家的?我怎么不知道? 赵有财家的慌忙出去了,二爷又吩咐李忠:“把这个癞头男人先关到登州卫去,我明儿个去审他。” 天呀,二爷要把这个癞头男人关到卫所去!这个男人完了! 一旦关到卫所,二爷就不会放过他,不是被充军,就是被发配边关。 该!谁叫他想陷害我来着! 我美滋滋地翘起了嘴角,等人都出去了,我才接着告状。 “二爷,卫姨娘看到了我才画好的弩机图,其实就是拆分的弩机零件,我寻思着自己画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谁知卫姨娘只从那张零件图上,就认出那是弩机,二爷,你说稀奇不稀奇?卫姨娘当真是博学,这也能认出来,反正我是认不出来的。” 二爷神色渐渐凝重,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轻声喊了他几声,他才捏了捏我的脸颊:“怎么就这么不谨慎?刚刚赵有财家的还在,你怎么当着她的面,说这般重要的事情?” 我就是故意说的。 我拿不准二爷对赵有财家的态度,是真的要放过,还是放在后头处置。 所以我要把这样的机密说出来。 赵有财家的一旦知道了,就活不成了。 第七十四章 斩草要除根 二爷心思缜密,不会放任赵有财家的揣着这样的秘密活下去。 他又将我那番投鼠忌器的话听进去了,便不会和建威将军为了个奴才撕破脸。 那就只能悄悄地把人处置了。 我猜得没错。 二爷叫了李忠来,当着我的面嘱咐李忠。 “带着人,把赵有财全家都捆起来,送他们上路吧,尸身喂鱼。” 我惊了一跳,在脑子里把赵有财全家都有谁迅速过了一遍。 儿子儿媳小孙子…… “二爷!赵家的小孙子还小,才十岁……” 二爷眼神极其淡漠,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便是这一眼,把我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我仿若不是在千户府,而是置身边关战场。 面前的男人便是杀神。 只要我敢再说一句话,他就能即刻将我斩杀。 见我瑟缩,二爷就招手让我凑近一些。 “斩草要除根,十岁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李忠格外激动,脸都红了:“千户大人十岁便上阵杀敌了!” 看得出来,他对二爷十分佩服。 我赶紧有样学样,晃着二爷的手,眨巴着我那双桃花眼:“二爷好厉害!二爷就是天神下凡!” 一把夹子音夹得我鸡皮疙瘩都支棱起来了。 二爷却很受用。 他捏了捏我的脸颊:“少拍马屁,一会儿陪我用完膳,我叫方嬷嬷送你回去,早些歇着。” 我很不解:“二爷,都这么晚了,我留在这儿歇着也是一样的,何必叫人家跑来跑去地瞎折腾。” “这不合规矩,”二爷摇头,“哪有妾室在前院歇着的,说出去不庄重,何况我今晚若是把你留下来,传到你们奶奶那里去,又该有一场气生了。” 他把玩着我的头发,温柔得好似在哄孩子。 “辛夷,你们奶奶脾气不好,你是从她身边出来的,凡事多让让她,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不要自己横冲直撞,她毕竟是这个家的主母,有时候要罚你,连我也不好插嘴。” 我眨眨眼:“二爷,你这是怎么了?平白嘱咐我这些做什么?奶奶性情最是温和不过了,又怎么会给我委屈受?” 二爷无奈地笑了:“你呀,就会在我眼前粉饰太平,罢了,我们不提这个,先吃饭吧。” 秦家的做了热汤面,并不怎么精致,却胜在鲜香。 浇头有两样,一样是肉末豆腐,一样是鸡汤和一些鸡腿子肉,还上了几碟咸菜,两盘点心,汤就是松茸鸡汤。 我喝了一碗鸡汤,看二爷吃面吃得好开心,肚子里的馋虫就被他勾引出来,便又另外拿了一只小碗,挑了一碗面,浇了鲜香的松茸鸡汤。 一碗面下肚,我竟还有些不足,又吃了半盘点心。 剩下的实在是吃不下了,二爷便把桌子上的饭食全清空,连那几盘小咸菜都没放过。 我忍不住感叹,二爷的胃口真好。 吃过饭,又跟二爷腻歪了一会儿,我才带着紫萱和方嬷嬷往香雪海去。 路上方嬷嬷很是歉疚,竟还跟我赔不是。 我吓了一跳:“嬷嬷快别这样,今日之事算我倒霉,跟嬷嬷有什么相干,倒是我,应该跟嬷嬷赔不是,嬷嬷交代我的事情,我没能干成。” “姨娘客气了,”方嬷嬷笑道,“这回赵有财家的不在,二爷把给连翘姑娘择婿的事情交给了我,我亲自去劝连翘姑娘,想来她不会不卖我这个人情。” 就算连翘不乐意,大闹一场,也并不能改变结局。 方嬷嬷只是怕连翘是个烈性子,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这却是多虑了。 连翘最怕死了,阎王到了跟前,她还得琢磨着怎么脱身,又怎会为这种事情寻死觅活。 既然二爷把此事交给方嬷嬷,我就顺道说起了紫菀的事。 “麻烦嬷嬷帮我留意着,若是有那家世清白,人有出息,性情平和,又能降伏得住紫菀的人,就跟我说一声,紫菀到了年龄,我不能老把她留在身边,耽误了她,最迟明年春,我就要将紫菀嫁出去的。” 方嬷嬷瞥了一眼身边的紫萱,笑着点点头:“姨娘放心,我心里想着这件事呢。” 回到香雪海,卸了钗环,我就把紫萱留下来。 “紫萱,你比紫菀还要大两岁呢,你放心,我不想耽误了紫菀,也必定不会耽误你,你比紫菀有主意,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将来预备怎么办呢?可有中意的人?” 紫萱吓了一跳,赶忙跪下来:“姨娘,奴婢对姨娘忠心耿耿,只想一辈子服侍姨娘,别无他想。” “你快起来,我就是问问你,你怎么吓成这样?” 紫萱见我不像是在说谎,才长舒一口气:“姨娘问那样的话,岂不是就明白着问奴婢可曾与人私相授予,奴婢哪有这样的胆子。” 原来是这丫头想多了。 我便笑了:“你我都记着这事,将来你若是遇到中意的,可一定要告诉我,省得我乱点鸳鸯谱。” 紫萱急了:“姨娘今日怎么净说胡话?看来是方才汤面吃多了,得消消食才好。” 我捂着嘴哈哈笑,紫萱一向沉稳,竟也有被我逗急了的时候。 兴许是折腾了一晚上,这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第二日起来,精神便很好,李姨娘来的时候,我正在和红茶几个人跳百索。 “妹妹可真自在。” 李姨娘手里端着个针线笸箩,丫头宝珠宝蟾一个捧着一个小瓮,一个抱着个食盒。 “我才从奶奶那儿请安回来,就寻思着过来找你说话,顺道在你这儿用膳,放心,不吃你的,我自己带了吃的。” 我忙把绳子丢给红茶,迎上来跟李姨娘互相见礼。 “姐姐来便来,我这儿又不是请不起姐姐一顿饭,何必跟我这么客气。” 眼睛一扫宝珠怀里的小瓮,我便招呼红桃,叫红桃拿到小厨房去。 “这里头是姐姐自己腌的咸菜吧?我昨儿个尝了一点,就想着吃完了再跟姐姐要,正好姐姐送来了。” 我喜欢李姨娘的东西,李姨娘就很高兴。 她朝着宝蟾怀里的食盒努了努嘴:“那里头有我特地叫秦家的做的红糖馒头,和一碟子红烧肉,一样素菜,两样小粥,咱们中午就吃这个。” 看来是真要在我这儿吃了。 李姨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她今日来要跟我说些什么呢? 第七十五章 推心置腹 李姨娘不急着说,我也就不急着问。 中午吃这些菜太简薄了,我便吩咐小秦嫂子做一只糟鸭子,炒一盘油焖笋,再做条鱼,弄些清淡一些的鸡汤。 李姨娘跟我客气了一番,就一屁股坐在炕上,拿着一个小绣花绷子,心不在焉地扎了几针,见我也老老实实地绣花做衣裳,她倒先急了。 “昨儿个卫可心来找你,没头没脑地说那些话,你就不生气?” 我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还没问姐姐呢,姐姐那里可缺什么吗?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又想着卫姨娘亲自来问了我一番,我若是不跟她要些东西,她会不会不高兴?姐姐今日来得正好,还可以帮我合计合计呢。” “哎哟,幸亏我来了这一趟!” 李姨娘急得将绣花绷子都扔了。 “好妹妹,你可别叫卫可心给骗了,她算哪根葱?二爷可从没说叫她一个人管家,前些日子奶奶病了,二爷才让她跟南姨娘两个人一块管着内宅,卫可心倒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南姨娘一被禁足,她就立刻装起威风,想独掌中馈,瞧把她能耐的。” 李姨娘撇撇嘴,满脸不屑。 “幸好咱们二爷是个英明有主意的,今儿个早上,特地叫方嬷嬷把府里的钥匙和对牌,又送给了二奶奶,妹妹不在场,没瞧见卫可心那张脸黑的,啧啧,没法看。” 她把卫可心好一顿贬损,说到高兴处,还拍手称愿。 我当然也连连附和。 现在我跟卫可心算是扯破了脸,她既然要害我,我没必要还在外人跟前说她的好话。 这大大取悦了李姨娘。 中午一块儿吃饭时,李姨娘甚至还跟我传授起各种省钱小妙招。 “咱们妇道人家辛辛苦苦,图个啥?不就是图个舒心日子过么,你别看二爷如今宠着你,可也就是这一阵,过后有了新鲜的,他就把你忘了,好妹妹,听我一句劝,趁着现在多从二爷那里抠点钱,可千万记得自己留着,莫要给你家里人。” 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馒头:“我早些年傻,被家里人害得不浅,现在我想明白了,钱还是把在自己手里最好,我手中有钱,家里人就得捧着我,我高兴了,手指头缝漏一点,就够他们吃的了,他们要是想过好日子,那就自己赚去,想从我这里要多余的,没有!” 这番话推心置腹,我心里有些发软,就点了李姨娘几句:“姐姐能想明白最好,手中若有钱,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好好把身子调理一番,也好早些怀上个孩子,不拘男女,这后半辈子总归有个依靠。” 李姨娘神色暗淡,她长叹一口气,手里的馒头也不香了。 “我何尝不想怀个孩子?只是……唉,难啊!罢了罢了,咱们不说这个了,过几日过端午,奶奶要带着咱们去大雄寺上香去,妹妹身子可大好了?若是好了,明日就和我一块儿给奶奶请安,在奶奶跟前点个卯,莫要等去大雄寺那一日,奶奶把妹妹给落下了。” 这对我来说是个大好的消息。 二爷前阵子说过了端午,就带我去庄子上小住,但那日子毕竟还没定下来。 眼前去大雄寺的日子却定下来了。 我都等不及要去外头瞧瞧。 哪怕只能坐在大车里,从车帘子缝隙里往外张望,我也心满意足。 我便立刻打点精神,第二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带着紫萱去找李姨娘。 我们二人到正院时,卫可心却没来。 高妈妈这回没给我们脸子瞧,吩咐地锦将我们迎到小花厅去。 地锦也是从张家来的,原也是个二等丫头,这会儿提拔上来,想来是补了连翘的缺儿。 和她一块提上来的,还有个叫蜀葵的。 二奶奶身边四个大丫头都齐全了,再没有多余的位置,这就说明,春兰和连翘回不来了。 即便她们回来了,我也不怕。 我能将她们扯下来,就能将她们再踩下去。 我早说过,别欺负老实人。 老实人逼急了,也是会杀人的。 地锦亲自给我们上茶,李姨娘笑着说了一声谢:“今儿个怎么没瞧见卫姨娘?往常她都是第一个来的呢。” 地锦笑道:“栀子早就来了,说是卫姨娘昨晚上发热,今儿一早就起不来身了,奶奶才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病了? 我和李姨娘对视了一眼。 卫可心这个病来得真是蹊跷,昨儿个还好好的呢,晚上就发起热,也不知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妹妹,一会儿咱们顺道去瞧瞧她?” 从正院这里出来,回香雪海,可不经过卫可心的院子。 李姨娘这哪里是顺道,这是特地去看卫可心的笑话。 我求之不得,于是便跟李姨娘一拍即合。 二奶奶很快用完早膳,将我和李姨娘叫了进去。 她的视线在我脸上转了个圈儿,什么也没说,只问了李姨娘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挥挥手叫我们下去。 “这几日要过端午,府里忙着呢,你们就不用过来了,五月初三,府里定了去大雄寺,你们回去点两个丫头带着吧。” 二奶奶罕见的好脾气,却叫我心里直犯嘀咕。 出了正院,我还没缓过神,李姨娘却在一边轻叹。 “奶奶经过这一遭,大概是想明白了,不再为了她娘家兄弟跟二爷闹别扭,也知道正经保养身子了。” 我问李姨娘是如何得知的? “这还用问?你方才进正房,没闻到一股药味儿?奶奶这是想着养好身子骨,尽快再生个孩子呢。” 我倒没注意这个,一瞅李姨娘神情落寞,就笑着开解她:“赶明儿姐姐去打听打听,看奶奶吃什么药,姐姐也讨一个方子来,吃着试试看,若不好用,再换一个。” “奶奶吃的方子哪有不好用的?”李姨娘又兴头起来,“你说得对,一会儿我就叫人打听去,若是我吃着好用,回头儿再给妹妹吃。” 我又没病,吃药干啥。 我谢过李姨娘的好意,跟着李姨娘去了卫姨娘院里。 才走进小径,就听着南姨娘在院子里骂人。 “不知哪里钻出来的穷酸破落户,投奔了侯府,还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了!我呸!不过就是个贱人罢了!” 第七十六章 探病受阻 李姨娘忙拉着我站在墙根底下,听院子里头的动静。 “贱人!贱人!” 南姨娘声音尖厉,隔着一道墙,还震得我耳朵疼。 这要是站在她跟前,我的耳膜估计就要被震破了。 “和我的人勾勾搭搭,还自诩是书香门第出身呢!笑话!书香门第就养了一个贼偷儿!什么书香门第,我看是贼窝吧!” “竟然偷到我头上来了!有本事,翻过院墙,把我的金银珠宝都偷走!偷个奴才算什么!” “妹妹,”李姨娘轻声问我,“这是在骂卫可心吗?什么偷人的,怎么骂得这样难听,卫可心勾搭谁了?” 我佯作不知。 赵有财家的这事,我还是老老实实闭嘴吧。 等着叫李姨娘自己查去。 不知道南姨娘是怎么得知的,难道是二爷告诉她的? 卫可心总不能傻乎乎地跑去告诉南姨娘吧,南姨娘被禁足,她院里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除了送饭之外,也进不去,就过了一天,我不信会有奴仆胆子这么大,敢跟她说这些。 “卫可心这病,保不齐是叫南姨娘骂出来的。” 李姨娘若有所思。 进卫姨娘院子之前,她倒是嘱咐了我两句。 “南姨娘这个人心眼儿也挺多,你以后能远着些就远着些吧,后宅里过日子,关上门自己最自在。” 我都有点感动了,李姨娘这是真的把我当好姊妹呀。 细想一想,南姨娘和卫可心都害过我,还真的就只有李姨娘没害过我。 她要是一直这么着,我倒不介意把她当成一个能时常串门说说话的邻居。 敲了半天门,才有个小丫头来开了一条门缝。 她探出脑袋往外瞅了一眼,见是我们俩,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声姨娘好,又伸长脖子去听对面院子里的骂声,半点都没有让我们进去的意思。 李姨娘就不高兴了:“你这丫头的规矩是跟谁学的?哪有把人堵在门外的道理?你们姨娘病了,你就无法无天了?” 小丫头嘴巴一撇,似乎很不服气:“两位姨娘既然知道我们姨娘病了,怎么还要来叨扰?病人最不耐烦应酬,李姨娘伺候人伺候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哎呦,你这小丫头是反了天了!” 李姨娘抬手便要打人,那小丫头也不怕她,掐着腰,低着头,一头拱进李姨娘怀中,将李姨娘拱了个趔趄。 “姨娘想打就打吧!看着我们姨娘如今病了,就打量着我们姨娘好欺负,青天白日的上我们院里闹腾!若是我们姨娘好好的,李姨娘你还敢这么着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小丫头。 卫可心那个人,明面上看着温温柔柔,小心谨慎,怎么会教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丫头,实在是不能理解。 见李姨娘要跟这小丫头撕扯,我忙呵斥一声,让宝珠把李姨娘拦住,又叫紫萱进去喊人。 “哪里来的毛丫头,这般不懂规矩,你们姨娘在这儿,你也敢这么着?” 小丫头还不服气呢:“你们就是欺负我们姨娘病了……” “住嘴!” 出来的是茉莉。 她掐了那小丫头一把,叫她给我们赔不是。 小丫头这才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可不敢叫她给我行礼,”李姨娘扶着腰,气得直喘粗气,“我还没说什么呢,她便差点将我的腰给撞断,这若是受了她的礼,怕不是要立马回屋扎个小人咒我死。” 茉莉忙赔笑:“姨娘消消气,小丫头不懂规矩,回头奴婢骂她。” 道歉态度倒是不错,却始终不提要迎我们进去。 李姨娘便冷笑两声:“罢了,辛妹妹,咱们还是回去吧,好心好意地来探病,人家却不乐意见咱们,咱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何苦要惹人嫌弃!” “两位姨娘可千万别误会,”茉莉笑了笑,“是我们姨娘病得有些厉害,奶奶请了大夫,才来瞧过,叫姨娘吃了一副安神药,姨娘才睡下了,不好惊扰,请两位姨娘见谅,等我们姨娘大好了,定然会请两位姨娘过来吃茶。” 李姨娘撇撇嘴:“我们哪里配吃你们姨娘的茶呢,你们姨娘是主子姑娘,我们是奴才丫头,天生就得敬着你们姨娘,连你们院儿里的三等小丫头,我们还得供奉着呢。” 茉莉只知道赔笑。 我看着都觉得腮帮子发麻,就劝李姨娘回去:“姐姐走吧,中午上我那儿吃去,小秦嫂子做了红糖饼,就着鸡蛋羹,好吃得紧呢。” 余光一瞥,瞧见茉莉脸上有几分鄙夷。 茉莉跟栀子,都是大夫人拨给卫可心使唤的,她们跟着卫可心在京城侯府过了几年极其奢华的日子,一饮一食莫不精致,连吃个点心都有名头。 听到我说红糖饼就着鸡蛋羹,自然觉得粗俗。 那没办法,我就是个大俗人。 我在我们那个时空,最爱吃自助餐,炸鸡,烤肉,这若是叫茉莉看到我吃自助餐时候的样子,怕不是以为我是头猪。 到了这儿,在张家吃饭也没那么讲究。 张家算是暴发户,有钱,却不像侯府一样低调奢华有内涵。 身为在张家长大的丫头,我对吃食上的讲究自然没有侯府来的茉莉多。 可被茉莉这么鄙夷地瞅了一眼,我心里就不舒服。 大概是因为和卫可心不对付,我就连她的丫头都看不顺眼了。 回去路上,李姨娘义愤填膺,一路都在骂卫可心。 她没有南姨娘骂得那般难听,但也总归没说卫可心的好话。 见我沉默不语,李姨娘就气呼呼地问我:“辛妹妹不会可怜卫可心吧?” “我怎么会可怜她?”我脱口而出,“姐姐没瞧见,茉莉方才看我的眼神,听到我说用红糖饼就着鸡蛋羹吃,她就好似在看一个花子似的,卫姨娘的丫头都瞧不起我,卫姨娘又怎会真心待我呢?我又何必与她来往,上赶着找不自在。” “什么?”李姨娘尖叫了一声,“那茉莉还敢瞧不起你?” 她立马转头问宝珠:“茉莉方才真是这么看辛姨娘的?” 第七十七章 生病的原因 宝珠忙道:“可不是么,那栀子和茉莉仗着自己是从侯府出来的,平素对我们这些丫头爱答不理的。” 李姨娘越发生气:“谁不是从侯府出来的?我伺候二爷的时候,这几个小丫头还不知道在哪儿猫着呢!” 哎呀,我都忘了,李姨娘也是自小就在京城侯府长大的,见识不比茉莉差。 但她回了登州老家,好像就接地气了许多,变得跟这边深秋挂在枝头的柿子一样,喜庆又有活力。 “好妹妹,你莫恼,”李姨娘气过了,就转过头来安慰我,“茉莉那小蹄子的娘老子都在咱们府里当差,她老子好似领着个倒夜香的差事,且等着我给你出这口气,我治不了卫可心,还治不了一个丫头么。” 我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劝李姨娘算了。 但李姨娘却忍不下这口气。 “她卫可心算个什么东西!说是大夫人的远房亲戚,其实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酸破落户,不知怎的打听着咱们大夫人嫁到了京城,就一路奔向京城,在京城那几年,成天缠着大爷二爷,被大夫人狠狠训过几回。” “你别看卫可心现在清高自傲,自诩是大家小姐,原先在侯府,她什么活儿都做得来,大夫人从里到外的衣裳都是她缝的,她还给大夫人洗过脚,按过肩,这不是跟丫头们抢活儿干么?我们那些丫头们,很瞧不上这个不知打哪儿蹦出来的表姑娘。” 我从李姨娘这儿知道了卫可心不少事情。 唉,可惜,我现在跟二奶奶离了心,不然我肯定会去告诉二奶奶,二奶奶听了还不知道要乐成什么样。 在香雪海吃过饭,李姨娘回去歇晌去了。 我这边小睡了一会儿,就想起五月初三去大雄寺上香的事,便把几个丫头都叫到跟前,问她们谁愿意跟着我去。 紫菀第一个嚷嚷:“姨娘带着奴婢去吧!奴婢好久没出去逛逛了,这心里早就快憋不住了。” 我但笑不语,又看向紫萱。 “奴婢留下来照看家里。” 我心中是属意紫萱跟我一块去的,但若是将紫菀留在家里,我又怕她闹出乱子来,只能将她带上。 我在跟前,她还能克制一二,我若是不在,这院子里就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已经有了一个名额,还有一个便要从四个红当中挑。 红梅主动提出要留下来:“奴婢去过好多回大雄寺了,又托姨娘的福,能常常得假回家,不比红茶她们,这样的好事,还是让给红茶她们吧。” 红茶也说不去,原因是要留下来守着前院书房。 剩下两个丫头,我就点了红桃的名字。 在大雄寺要住一晚上,两天一晚的时间,也差不多能看出红桃的能力了。 她若是真的像紫萱紫菀说的那样好,那等紫菀去了后,我就把她提上来做二等丫头。 虽说出去的时间短,可要收拾的东西还真不少。 我的铺盖,妆匣,洗漱梳头家伙等,还要带上四五套衣裳鞋袜,预备着脏了有衣裳可换,两个丫头也得带上这些东西。 将将收拾出来,李姨娘就来串门。 “你猜卫可心勾搭了谁?” 这个我知道,赵有财家的,但我不能说,便摇摇头。 “赵有财家的!” 李姨娘兴奋得双眼都在发光。 “赵有财家的是从建威将军府就跟着南姨娘的,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跟卫可心勾搭在一块,我听人说,昨儿个方嬷嬷亲自去的南姨娘那儿,把这事告诉了南姨娘,还说赵有财家的替卫可心放印子钱,被二爷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这可把南姨娘气得不轻,她虽被禁足了出不来,可报复卫可心的招数多的是,她和丫头们端着恭桶,踩着梯子,靠在墙头上,瞅着卫可心从正院请安回来,刚走进小径,就把恭桶扣在卫可心身上。” 李姨娘再也憋不住笑,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卫可心全身都被污秽之物糊满了,不大病一场才怪呢!也就是咱们住在后头不知道,原来还有丫头婆子瞧见了,奶奶特地吩咐人不许说的。” 光是想一想那个场景,我都觉得恶心。 也难怪卫可心病了,这是没脸见人了。 二奶奶还特地吩咐不许人传,可李姨娘还不是打听着了? 可见二奶奶并没有把这当回事,甚至还乐见其成,由得下头人传去。 被泼了一身污秽呀,卫可心那样高傲的人,怎么受得了。 不过我一点都不同情她,谁叫她害我在先。 我跟着李姨娘拍手叫了几声好,又和李姨娘看了一回针线,收拾了一回箱笼,就送李姨娘回去了。 夜里二爷来我这儿用膳。 他吃得不多,一放下筷子,我就赶紧跟着放下碗筷。 “你不用管我,你多吃一些,”二爷往我碗中加菜,一面摇头,“太瘦了,辛夷,你这般瘦,身子怎么能结实得了。” 我委屈地叫了一声:“二爷,我不能胖呀!我还得跳舞呢。” 在二奶奶身边伺候的时候,我从来不敢吃饱饭,生怕腰肢粗了,手脚笨了,跳不动舞,等二奶奶有需要的时候叫我,我上不了场。 二奶奶也是这么想的,她还常常叫春兰看着我,若是哪道菜我多吃几口,以后这道菜必定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长此以往,我就养成了惯性,吃饭少有敢吃饱的时候。 哪一日吃得太多,第二日我保证粒米不沾。 二爷挑了挑眉:“你很喜欢跳舞么?” 喜欢么? 我仔细想了想,我一点都不喜欢。 要不是为了给二奶奶撑场面,我费劲巴拉地学什么跳舞。 又苦又累。 我老老实实地摇头:“不喜欢,可我不能跳不动,我还得跳给二爷看呢。” “巧了,我也不喜欢看人跳舞。” 二爷说着话,又往我碗里夹菜。 “我就喜欢看你画画的样子,还喜欢看你笑,你要真想讨我高兴,那就听我的话,多吃点,把身子养得壮实一些,入秋了,我带你去骑马。” 我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瞪大了:“二爷要教我骑马吗?” 第七十八章 非你莫属 天啊,我在我们那个时空还没骑过马呢,到这儿就要学骑马了吗?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自从我来到这儿,学会的技能还真不少。 要是哪一天能穿回去,还保持着我现在这张脸的话,我肯定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明星。 拍影视剧有琴棋书画的情节,一律不需要用替身,我亲自上阵。 拯救内娱就靠我了! “怎么高兴成这样?”二爷捏了捏我的脸颊,“不过是骑个马而已,值得你这么乐吗?” 我把自己的脸颊从二爷的魔爪下救出来,揉着脸傻乎乎地笑:“当然值得!我只骑过骡子,还不敢跑,二爷,骑骡子和骑马有什么不一样?” 二爷扶着额无奈地笑:“等你会骑马就知道了,赶紧养好身子,入秋时分你若还是这么瘦,我就不教你了。” 他站起身要走:“答应了你家奶奶,今儿个要过去一趟,就不在你这儿歇了。” 我忙起身送他,在香雪海门口,拉住他看旁边的海棠林:“二爷,你瞧,海棠花都谢了。” 二爷与我并肩驻足,看月下憔悴的海棠。 此时树上还有些倔强的海棠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甚是妩媚,让人忍不住想要把玩在手中,一亲芳泽。 却又不忍心踩踏树下那落了一地的花瓣。 我特地让洒扫的婆子丫头们留着的。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我俯身拾起一朵刚落下的海棠花,放进二爷的手心。 “二爷,事情已然发生,过去的便过去了,就如同这朵花,今年落了,明年再开的,也不再是这一朵了,一味伤心感怀并不能叫它再长回到枝头,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二爷盯着掌心的海棠花看了两眼,才淡淡问我:“你知道我在为何事感怀?” “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我朝着二爷眨眨眼睛。 二爷今儿个过来就情绪不对,平常能吃那么多饭的大男人,今晚却只吃了小半碗不到。 我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是在为卫可心伤心呢。 两个人青梅竹马,原以为对卫可心知根知底,却没想到卫可心还有另外一副面孔,二爷能不伤心么。 换了我,我要难过死的。 “你后日去大雄寺,替我给他多上一炷香吧,无论如何,总归是我造下的杀孽。” 嗯?上香? 卫可心死了吗? 我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才有些不敢确定,难道二爷说的是赵有财的小孙子? 我试探着开口:“二爷别难过,是他这一世的命不好,竟托生到这一家,等我去了寺里,托寺里的师父给他点一盏长明灯,再给他做一场法事,好保佑他早些投胎转世。” 二爷紧紧握住我的手:“辛夷,知我心意者,非你莫属。” 我暗自舒了一口气,还好猜对了。 “赵有财一家子,除了这个小孙子之外,都是建威将军的人。” 二爷忽然抛出这一句,我不知道要怎么接,便茫然地看向他。 “卫姨娘冰雪聪明,自以为拿捏住了赵有财家的,却不成想,是赵有财家的心甘情愿被她拿捏,无非就是想在我李昭的后宅中站稳脚跟,好多安插几个眼线,那位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二爷口中的“那位”并非建威将军,而是远在宫中的那位。 我惊了一跳,二爷果真有反心。 “二爷……你……” 劝诫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于二爷来说,只是个有点用的玩意儿,劝他如何做事,已经是僭越了。 二爷却好似看明白我的想法。 他捏捏我的脸颊,笑道:“放心,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然会提前将你安置妥当,叫你下半辈子做个安享富贵的小妇人,绝不叫你吃苦受穷。” 二爷重情重义,说话算数,我丝毫不怀疑他这番话的真实性。 就是心里难受。 若二爷一直对我这么好,真有那么一天,我愿意舍去大半家财来救二爷的。 不能全舍,全舍了,我吃什么呀。 二爷走后,我一直闷闷不乐,紫萱等人还以为我是因为二爷没歇在香雪海的缘故才不开心的。 几个丫头变着法地逗我开心,都没能让我开怀。 一想到二爷很有可能被当成反贼处死,我就很害怕,琢磨着我能帮二爷干点什么。 好像除了只身入皇宫刺杀老皇帝,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可我又没有金手指,不会武功和法术,便也只能在脑子里想一下过一过瘾了。 紫菀却急了:“姨娘!奶奶毕竟是奶奶,二爷去正院,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姨娘总不能缠着二爷,叫二爷一辈子留在咱们香雪海吧?之前劝姨娘听卫姨娘的话,笼住二爷的心,姨娘不肯听劝,现在伤心有什么用?” 我沉下了脸。 紫菀这个丫头越来越过分了。 “谁说我是为了这件事伤心的?” 我瞪了她一眼。 “再多说一句,你后日就别想跟着我去大雄寺了!” 事后紫萱劝我。 “姨娘别生气,紫菀并不知道卫姨娘的事,在她眼里,卫姨娘还是个好人呢。” 我摇摇头。 我不是为这个生气。 紫菀识人不清,是因为她蠢。 可是蠢也就罢了,紫菀还不懂规矩。 一个丫头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总想着管住我这个当主子的,这还得了? 我身边断断不能留她了。 尽快给紫菀找归宿这件事就成了我的头等大事。 紫菀还不知道呢,乐得得意忘形,早起就掐着腰在廊子里骂红杏,说红杏干活儿不仔细,骂完红杏又去骂香雪海外扫洒的粗使小丫头。 “你们仔细点!干活儿毛毛躁躁的,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惊扰了我们姨娘歇息,我就折了你们的手,把你们拉出去打一顿!” 我在屋里都能听见她骂人,到底是谁惊扰了我歇息。 紫萱要出门去训斥紫菀。 我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必了,你拿一把钱,塞给红杏和那群小丫头们。” 紫菀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我已决心要把她打发出去,现在又何必训斥她,闹得我们主仆不开心。 “姨娘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紫菀骂够了人,回来还笑嘻嘻地服侍我洗漱。 第七十九章 反常 “你听谁说的?这事可做得准?” 南姨娘才被禁足多久啊,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二爷放她出来,二奶奶怎会同意? 原来紫菀是为了这个才骂粗使小丫头。 我为自己错怪紫菀而感到愧疚,顺手在梳妆匣里挑出一对银耳坠送给紫菀。 “你训斥得好,就该叫她们知道规矩,要嚼舌头根子,去别的地儿嚼去,咱们香雪海可不准有这样的事。” 谁知道她们是不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呢。 遇到这样的事情,远远地避开就行了。 再说了,就算这件事是真的,我也没必要急着自己去打听,有李姨娘呢,还愁啥? 李姨娘半上午就过来了,说是要在我这里吃中饭。 她自来熟地坐上炕,一进屋就让紫萱把香雪海的好茶好点心拿出来。 “去告诉小秦家的,中饭不必那么麻烦,烙点红糖饼,勾个鸡蛋羹,调一点虾酱最好,再烙一盘韭菜盒子,用新下来的香椿芽炒一盘肉,上次在你们这儿吃的笋也不错,再炒一盘来,还有槐花吗?若有,再弄一盘槐花炒肉尝尝。” 甭看李姨娘在侯府待了那么长时间,可她吃饭是半点都不讲究,跟栀子茉莉天差地别。 我笑着吩咐紫萱:“让小秦嫂子用春笋做个腌笃鲜,蒸一条鱼,上个李姐姐点的香椿芽炒肉,小厨房里虾酱没了,在那鸡蛋羹里搁点新鲜的虾仁、海蛎子、火腿丁和鲍鱼丁,不要点香油,我们都不爱吃香油,红糖饼、白糖饼、韭菜盒子都烙一些来。” “李姐姐,槐树花过了季了,昨儿个才送进来一小篮,大厨房的人说,还要再吃,就得等明年,我怕放着容易坏,已经叫小秦嫂子包了槐树花包子了,包子馅里切了大块肉,还放了粉条,一会儿叫小秦嫂子热两个上来,姐姐尝尝鲜。” 这些都够好几个人吃了。 自从有了小厨房,我就吩咐小秦家的,做菜不必可着份例菜做,做那么多,我吃不完,就做些我爱吃的就行。 可每回李姨娘来,都噼里啪啦说一大堆东西,害得我跟着吃好多,每每吃完,必得在院子里走上十几圈消消食。 紫萱却高兴得眉眼弯弯:“姨娘该常来我们院里,每回姨娘来了,我们姨娘都能多吃好几口饭。” 李姨娘笑道:“那敢情好,以后我就常来,把份例菜都省下,叫大厨房黜了我那一份,回头我再跟大厨房要零嘴儿点心,也不用给钱,因为不吃份例菜了,省下来的钱刚好可以要点心,他们也说不出啥。” 扭头看我一眼,又道:“不怪乎你多吃两口饭,紫萱就能高兴成那样,妹妹,你实在是太瘦了,这么瘦,不好生养,你得多吃一些,身上有点肉,二爷摸起来也舒服。” “尤其是这儿,”她比画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得多长些,大一些才好呢。” 老天,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再说下去,怕是就要教授我房中之术了。 我赶紧打断李姨娘:“明日就去大雄寺,姐姐的东西都收好了吗?” “早就收好了。” 我等的就是李姨娘来跟我说这个事,立马竖起耳朵:“当真?早起有一群洒扫的小丫头在香雪海外头嚼舌头根子,紫菀出去训斥了一顿,我还当是假的呢,原来是真的。” “可不是么,我才知道也吃了一惊,她才被关进去几日呀,二爷怎么就能将她放出来。” 李姨娘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妹妹不会不高兴吧?”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二奶奶才是不高兴的那一个。 南姨娘下毒害过我,又瞧不起我,我是该想个法子叫她吃点教训,所以上回我装疯卖傻,叫她跟二奶奶都没得脸。 但这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要二爷没打算明面上跟建威将军撕破脸,我能做到的,也仅限于此了。 等我能扳倒南姨娘那一日,我不会心慈手软的。 可现在无论我怎么做,我都扳不倒她,那我又何必成天惦念着,弄得自己不开心呢。 我从不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烦恼。 “姐姐不用为我担心,”我笑道,“我从不主动招惹南姨娘,南姨娘被禁足,也不全是因为我的缘故,她被禁足与否,我都不在意,不过,我倒是担心奶奶,她被放出来,奶奶岂不是又要闹一场了?” 李姨娘长舒一口气,似乎是为我不在意而感到高兴。 听到我提起二奶奶,李姨娘的眼睛又亮起来了。 直觉告诉我,这里头肯定还有大八卦。 “妹妹可快别提奶奶了,你当二爷是如何肯放南姨娘出来的?就是昨天晚上奶奶求的!奶奶求情求了半天,二爷才答应,还夸奶奶贤惠,今早就送了几匹内造的缎子给奶奶呢。” 我惊了一跳,竟是二奶奶求情放的南姨娘? 这不可能啊。 二奶奶那个人心眼儿可小了。 南姨娘在外头的姨娘圈里威风凛凛,八面玲珑,她养病期间,南姨娘又夺了她的管家之权,在府里几乎只手遮天。 桩桩件件都戳到了二奶奶的逆鳞,要说府里如今谁最恨南姨娘,二奶奶肯定排第一。 她又怎会给南姨娘求情。 “我也觉得奇怪呢,奶奶不仅求二爷放了南姨娘,还许了南姨娘明日一块去大雄寺上香,妹妹,你说这是不是个稀罕事?” 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李姨娘走了之后,我这心里就一直突突地跳,总觉得明日要发生点什么,却没有头绪。 傍晚时分,李忠来给我送银子。 “姨娘,这是二爷吩咐的,一共是五十两银子,请姨娘收好。” 我愣住了:“二爷怎么会忽然想起给我送银子?” 第八十章 屠村 “二爷说,这银子是送给姨娘在大雄寺使唤的,姨娘自然明白。” 原来是供我给赵家小孙子做法事用的,我忙叫紫菀收好,明日带上,到了寺里好用。 又顺口问了李忠一句:“二爷今儿个做什么呢?” “二爷正在巡营,忽地接到底下报信,说是宁海州昨夜遭到海匪进犯,死了一个村子的人,二爷便带着人往宁海州去了。” 死了一个村子的人! 我头皮发麻,双唇哆嗦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忽听屋里有人在哭,回头望去,竟是红杏。 “姨娘,”紫菀苍白着脸,轻声道,“红杏就是宁海州的人,她们村子靠海。” 我记得红杏是从庄子上选上来的。 她家是庄子上的佃户,平日一家子都在庄子边上的小茅屋住着,农闲时节才会回到自己村住。 现在马上就要农忙了,红杏家里人应该都在庄子里吧? 但以防万一,我还是问红杏是哪个村的。 “白水村。” 她抽抽噎噎地哭着,一双眼睛却死盯着李忠,期望李忠说点什么。 李忠神色暗淡,轻轻点了点头。 “爹!娘!” 红杏哭喊了两声,便身子一软,晕倒在紫菀的怀中。 我忙让紫菀几个人将红杏抱回屋去:“掐她人中!紫萱,我记得前头抱厦,我那小库房里,有二爷送来的人参,让小秦嫂子煮了给红杏灌下去!” 李忠的腮帮子就抖了抖:“姨娘,好人参不易得,那是二爷搜罗来给您补身子的……” “凭它是什么好东西,都是拿来救人的,白放着就糟烂了!” 我急得头脑发昏,喉咙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 不知道是在为红杏着急,还是在为那一村子的人痛心。 我在原来的时空中,从未经历过战乱。 战乱、屠村,都是从课本和影视剧中接触到的,或者从国际新闻里看到的。 这还是我头一次在现实中接触到这样残忍的事情。 紫萱安顿好屋里,出来便朝着李忠行了一礼:“李管事先回去吧,我们姨娘如今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行事难免会慌了手脚,李管事放心,人参是拿来救命用的,现在还不到时候呢。” 李忠一愣,随即还了一礼。 看他要走,我又叫住了他:“你是去找二爷的吧?” 李忠点头,我便想着给二爷捎点什么东西,脑子却一时跟不上,不知道要送什么好。 身上一顿乱摸,抽下新缝的香囊,又叫紫萱去拿银票:“抽一千两出来!” 我如今手头现银便有约莫两千两,抽一半出来,固然心疼,可一想到死了一个村子的人,我就顾不得心疼了。 我把一千两银票卷起来,塞进香囊中,交给李忠。 “烦劳李管事拿去交给二爷,跟二爷说,若是村子里还有活人,便用这个钱助他们重新过上好日子,若是……若是已经没有了……” 我眼圈儿红了,哽咽了好几次才说下去。 “若是没有活人了,就拿来做丧葬费吧,找些和尚道士,做一场法事,让他们早日安息,银子不够,叫二爷先垫上,回来再跟我要。” 我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等李忠走了,紫菀才冲出来抱怨我:“姨娘怎么没想着嘱咐二爷几句话!那海匪万一还在白水村躲着,二爷此行岂不是凶险万分?” 我怔住了。 是啊,我可真傻,竟把这样的事给忘了。 紫菀为我干着急,但李忠都走了,这会儿也不能再去追,就又埋怨我舍出去的钱太多。 “一千两银子!老天爷,那得多少钱!姨娘开春那会儿病着,在炕上还不肯好好歇息,没日没夜地赶绣活儿,还没卖上这么多钱呢,这会儿眼睛眨也不眨地就舍出去了,姨娘怎么不为自己想一想!” 我呆呆立在院子里,任由五月的骄阳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只有这样,我才不至于浑身发冷。 紫菀是为了我好,她说得对,一千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我没必要为了一村不相干的人舍出去这么多钱。 我的人设可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怎能坏了我的人设? 再者,人都没了,我假惺惺地给钱,挺没意思的。 我咬了咬唇,我真是虚伪至极啊。 赵有财一家子都没了,甚至还是我直接引起此事,我都没为他们掉一滴眼泪,一个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白水村全村人被屠戮殆尽,我却这般伤心。 究竟是我本性如此,还是到了这里,我渐渐变成了这样呢? “姨娘,”红桃从西跨院出来,扶着我进了屋子,“红杏已经醒了,哭着要回家去瞧瞧,奴婢安抚了她两句,她就好些了。” 我木木地点头:“是该回去瞧瞧,你把小秦嫂子找来,我有话跟她说。” 小秦家的很快便来了。 她在香雪海待了这么久,性子不像刚来时那般拘谨,也敢抬起头来说话,人大方了许多。 “姨娘可是想起明日要带什么点心?” 我摇头:“小秦嫂子,这院子里除了你,都是些没经过事的女孩子,出不得府,可红杏这样子,我又不放心叫她一个人出去,我把她托付给你,你收拾一下包袱,带着她先去庄子上打听清楚。” 我顿了顿:“记得她是从观水镇的庄子上选上来的,我先给你二十两银子,到那儿你看着花用。” 小秦家的忙答应下来,又说用不了这么多钱。 我坚决要给这么多:“穷家富路,多备些钱总没错。” 丫头出府去庄子上,若是要用到府里的车,就得跟二奶奶说一声。 再者,红杏不像红梅。 红梅她爹郑山把上下都打点好了,红梅回家,只需跟我这个直属主子说一声,从后门走,自有人来接她。 红杏就不成了,我不仅要打发人去方嬷嬷那儿说一声,还得亲自去正院,跟二奶奶请个假。 我便叫了红梅陪我去。 路上红梅竟然有一些瑟缩。 “姨娘,”她缩了缩脖子,轻声道,“奶奶生得一点都不好看。” 第八十一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顿住脚,小声呵斥红梅:“这样的话以后不可再说!” 二奶奶的确姿色平平,也最恨有人说她生得不好看,若是叫她知道这事,红梅怕是要吃一番苦头。 红梅咬住嘴唇,轻声道:“奴婢也就在姨娘跟前说说,先前觉得二奶奶性子好,纵使不如旁人好看,但因着人好,便也觉得好似好看些,可奴婢现在却不这么觉得了,二奶奶的性子一点都不好。” 越说越不像话。 “不许胡说!” 我嗔了红梅一眼。 “你赶明儿若是出府去,以后再不进来伺候了,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你还在府中,说话行事便要谨慎一些,这些话今日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许在旁人面前说,连跟紫萱她们也不许说。” 我对红梅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红梅就吐了吐舌头,拽着我的袖子撒娇,轻声喊姨娘。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红梅的手,示意她安心。 大概是因为在二奶奶身边做丫头时,吃过很多苦头,所以轮到我当主子,我就对丫头们很宽容,总想着让她们能松快一时,便松快一时。 到了正院,我要进去求见二奶奶,蜀葵却把我拦住了。 她把我请到小花厅,又将高妈妈请了来。 “什么风儿把姨娘吹来了?” 高妈妈笑容满脸,看着很高兴的样子。 她对我也热情和气了许多,倒叫我有些受宠若惊。 “妈妈好。” 我朝着她行了个礼,高妈妈连忙将我扶起来,又给我还了个礼。 “我老婆子可不敢受姨娘的礼,这可不是从前,姨娘还做丫头的时候了,如今姨娘也是这府里的主子,若是再受姨娘的礼,我老婆子该打嘴了,姨娘也得端正自己的身份,别再动不动给人行礼,您大小也是个主子呢,得拿出主子的款儿,莫叫人小瞧了去。” 她啰啰嗦嗦嘱咐了我一大堆,我越发心惊。 我是要死了吗? 一向对我横眉冷竖的高妈妈,今日竟然这般和颜悦色。 除非我要死了,她才肯给我几分好脸色,不然这根本说不通。 我胆战心惊,屁股底下的垫子好似扎满了针,叫我怎么坐都怎么不舒服。 “姨娘今儿个来,是要给奶奶请安?” 高妈妈率先开口,我忙摇头,又赶紧点头。 “一则是来看看奶奶,给奶奶请安,二则是有事求奶奶。” 高妈妈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哦?姨娘有什么事?奶奶正忙着,怕是没空儿见姨娘,姨娘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跟高妈妈说了。 “要用府里的车?”高妈妈扬了扬眉,“这怕是不行,因明日就要去大雄寺上香,府里的车都有了安排,再临时调动怕是不好。” 只要允了小秦家的和红杏出府就好,我赶紧道:“不打紧,我叫她们自己出去赁个大车就是了。” “这怎好叫姨娘自己操心?哪有叫姨娘的贴身丫头去车行赁车的道理?这不是叫人笑话咱们千户府么?姨娘先回去,叫人在后门处等着,我这边叫个小子去车行赁车,直接赶到后门处,再找个老成的人陪着,姨娘不用担心,她们这一去,两三天便回来了。” 老天爷啊,我是真的要死了吧。 高妈妈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从正院出来,我还晕乎乎的,走到僻静处,特地叫红梅掐了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红梅这丫头还真下狠手,疼得我呲牙咧嘴的。 不是在做梦。 高妈妈真就对我这么好。 我很快便镇定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立刻抓住红梅的手:“红梅,我怕是要死了。” 红梅吓了一跳。 “姨娘,奴婢胆子小,你可别吓唬奴婢啊。” 我表情严肃,把红梅吓得不轻。 “我不是在吓唬你,我可能是真的要死了,你现在立马去后门处,找个婆子去给你爹捎个话,就说你要回家去住两日,我再给你写封信,你见了你爹,立刻把这信给他,一刻都不能耽误。” 二爷不在,李忠也不在,我能求助的人,只有方嬷嬷。 可方嬷嬷毕竟是内宅的老妈妈,外头的事,她使不上力,我思来想去,就想到了红梅的爹郑山。 郑山上过战场,打过仗,武安侯和二爷都很信任他。 我将我的性命交在他手中,他便是看在自己女儿红梅的面子上,也会出手相救。 更何况,二爷让他给我办过庄子和庄头的事,他应当知道,我现在是二爷最宠的身边人。 我一路疾走,回到香雪海立刻写信,还在信里夹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作为报酬。 求人办事,不能不给钱。 一百两虽多,但是我的命值得这么多。 若是我想多了,这一百两就当是我自己吃好吃的吃掉了。 可万一呢? 真有万一,我什么都没准备,那手里攥着多少个一百两,也是白瞎。 写好信,我想了想,还是叫紫萱去请方嬷嬷来。 我得给方嬷嬷打一剂预防针。 真的出了事,也好有个明白人,能跟二爷说一声,叫二爷知道,我是被害的,害我的又是谁。 我不指着二爷会帮我报仇。 二奶奶是妻,我是妾,于礼于法,二爷都不能为了我把二奶奶如何。 但我能在二爷的心中扎下一根刺。 以后这刺会时不时发作,伤也永远不会好,二奶奶这辈子,就别想能再得二爷一句好。 趁着方嬷嬷没来,我又叫紫菀收拾我的金银细软。 笨重一些的首饰就不要了,要紧的是把剩下的银票带上。 还剩下八百两银子,再加上地契房契和铺子,足够我下半辈子安稳无忧了。 紫菀疑惑不解:“姨娘,咱们就是去大雄寺上个香,又不是出远门,带这些东西干啥?难道姨娘还怕这院子里进了贼?有紫萱在,谁敢进来偷姨娘的东西?” 我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心里反而放松,便有心情开紫菀的玩笑。 “谁说我是去上香的?我这趟出门,还有一件大事,得用上这些银子呢。” 紫菀忙问:“姨娘,是什么大事?” 第八十二章 做足准备 我点了点紫菀的鼻子,笑嘻嘻地道:“当然是要完成我们紫菀姑娘的终身大事啦!” 紫菀愣了愣,才跺着脚,气道:“姨娘取笑奴婢!” 我的确是在逗她,但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是我这回在外头出了事,几个丫头可怎么好呢。 红梅有她爹,自是不愁的。 紫萱原本就是从前院调过来的,仍旧再回前院便是。 红茶近来照管厅堂书房有功,得了二爷的青眼,想来我走之后,二爷会把红茶拨去伺候。 剩下几个丫头,怕是就要等着重新分配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紫菀。 如果这次是我想多了,我一定会抓紧时间给紫菀找个好归宿。 她蠢笨憨傻,但却忠心为我,值得一个好结局。 红梅很快就回来了,我把那封信交给她,她便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 临走之前,她来给我磕头。 “姨娘必定是想多了,”红梅眼圈儿微红,“不过是出门一趟上个香,她怎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我很惊奇,红梅先前还那么慌张,去了后门一趟,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真是聪明。 我夸了她几句。 红梅就得意地抿嘴一笑:“那是当然,奴婢本来就聪明,跟着姨娘学了认字,就更聪明了。” 笑着笑着,却哭了。 “先前奴婢跟着姨娘去过正院,正院里的人都不把姨娘放在眼中,今日却对姨娘这般好,肯定在憋着坏水呢,姨娘,你要万分小心,那高妈妈说的话可不能信,什么大车都安排好了,咱们府上难道每张大车都用上了么?” “即便如此,观水庄又不远,抽出一张来送红杏回一趟庄子,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哪就用得上去外头赁车子了?” 红梅的话倒提醒了我,难道二奶奶在车子上动了手脚? 无论如何,明日之行,万分凶险。 送走红梅,我就抓紧时间干活儿。 在贴身小衣里头缝上几个小口袋,将那些银票地契等物品都塞进去。 刚收拾妥帖,方嬷嬷便来了。 我忙出去迎她:“一点小事,还要劳动嬷嬷跑这一趟,都是我的不是。” 方嬷嬷待我还是那般客气。 “姨娘千万别说这样的生分话,二爷特地嘱咐我,要多来姨娘这儿走走,看看姨娘有没有短缺处,姨娘今日就是不叫紫萱去请我,我也是要过来的。” 我们两个说了几句客套话,我便抓着方嬷嬷的手,老老实实地跟她讲了我的忧虑。 “嬷嬷,我的心好慌啊,高妈妈从没对我这般和颜悦色过,我从正院一出来,就慌得不得了,总在寻思着,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事,竟叫高妈妈对我忽然变了态度。”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方嬷嬷说了,还说了我的担忧。 方嬷嬷是个聪明人,我不用刻意强调,她就从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姨娘若是不放心,现在就告个假?姨娘的身子弱,出去一趟吹了风,染了风寒也是很正常的。” 我摇摇头:“已经说好了的事,怎能说不去就不去?” 告假一事,我也想过。 可二奶奶要是想害我,无论我去与否,这次去大雄寺就是个最好的时机。 二爷不在,反倒方便了她。 我去,就在外头害我。 我不去,那就在里头害我。 总归她要存了害我的心,我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 方嬷嬷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们彼此都没有说破。 二奶奶是二爷的妻,说她害人,于二爷的名声有碍。 方嬷嬷只好宽慰我:“姨娘莫要害怕,兴许高妈妈总算明白姨娘的好处,所以对姨娘比从前要宽和,往后姨娘的好日子就来了。” 我没指望方嬷嬷给我出主意,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便客客气气地将她送走。 临走还送了几个香包。 “嬷嬷拿着,这都是我缝的,里头装了些草药、香料,天热了,防蚊虫用的。” 方嬷嬷并没推辞,接过香包仔细瞧了瞧,就赞我手艺好。 “我才想起来,大厨房秦家的这次会跟着去,她男人也在,姨娘有什么事,跟秦家的说一声,那个人古道心肠,不是太为难的事情,她都会帮忙的。” 我眼睛一亮,可算有个有用的人一块跟着去了。 夜里,我都要睡下了,宝珠忽然来了。 我忙起身问她有什么事,心里却期盼着,万一是李姨娘发现了什么,叫宝珠来特特提醒我呢。 “请姨娘的安,”宝珠笑盈盈地给我行礼,“我们姨娘说,请姨娘明早留意着看一场大戏。” 我心里疑惑,待要问清楚,那宝珠已经行礼回去了。 大清早的有什么大戏可以看,李姨娘这个话可真是莫名其妙。 不到四更天,紫萱便将我叫了起来。 我挑了一套简便点的衣裳,首饰也配得简单。 紫菀打着哈欠进来,一看我打扮得这样简单,就冲过来表示反对:“今儿个去外头上香,正是要夸耀的时候,姨娘合该好好打扮,可别被人给比下去才好。” “我要跟谁比?”我白她一眼,“这一路都在大车里坐着,等到了大雄寺,人人都灰头土脸的,谁能又比谁好看到哪儿去?再说,二爷不在,我们这群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谁看?给那群和尚们看么?” 紫萱“噗嗤”一声笑了,笑得紫菀脸都红了:“姨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紫萱往外赶她,“你自己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若是都好了,就去问问红桃,再看着姨娘的东西装车,外头的婆子小子们不经心,你跟着去看着,别叫他们粗手粗脚的,再弄丢了姨娘的包袱。” 紫菀对我的事情最上心,也顾不得去清点自己的东西,先看着我的包袱去装车了。 我收拾打扮好,便握着紫萱的手嘱咐她:“家里只剩下你跟红茶,你们二人万万要小心,若是我回不来,就自寻出路吧。” “呸呸呸,姨娘说什么浑话!” 紫萱强迫着我,跟着她一块啐三口。 “姨娘是个有福气的人,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奴婢等着姨娘回来。” 她送我到了二门,嘱咐红桃一路上精心伺候我,别偷懒。 我作别紫萱,和红桃一前一后,跟着引路的婆子往大门处去。 才出了千户府的大门,还不曾看到接我的大车,便闻到了一股恶臭。 第八十三章 换车 “姨娘快些回去!” 紫菀已经捂着鼻子冲了过来。 她朝我挥挥手,挤眉弄眼的,一脸痛苦,偏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我赶紧拉着红桃回到府中。 但那股臭味岂是我退几步就能消散的。 哪怕我都退进大门里了,臭味儿还是追进来了。 “紫菀姐姐,外头是怎么回事?哪来的一股臭味儿?” 紫菀冲进大门,才松开捂着鼻子的手,扶着双膝,先是狠狠喘了几口气,才又抚着胸口一面大喘气,一面笑。 “运送粪桶的车,跟奶奶的车撞到一块去了,把奶奶的车给弄脏了,车上的粪桶倒了,污秽洒了一地,高妈妈正着人收拾呢,只可惜,奶奶的车是没法用了。” 红桃纳闷地道:“运送粪桶的车怎么会从前头走?不是都从后面角门走么?” “谁知道呢,”紫菀眉眼弯弯,笑得好不快活,“姨娘,咱们且去门房里坐着,一边吃茶一边等,这前头还有好一会儿才收拾干净呢。” 紫菀才说完,红桃就跑去门房。 她塞给门子们些钱,请门子们把门房腾出来,又把我的坐褥铺好,解开随身携带的小包袱,将我的茶具拿出来,借了门房的水,冲了茶,又摆上小秦嫂子做的点心,请我进去吃些东西。 “姨娘早上还没吃呢,谁知道外头要闹到什么时候,还是先吃点东西垫补垫补吧。” 红桃话不多,却做事仔细,且事事妥帖。 我总算明白紫萱紫菀为什么都喜欢她了。 等我这次有命回来,我就开始重用这个丫头。 我才坐下吃了一块点心,李姨娘就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妹妹可瞧见好戏了?” 她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毫不客气地捻了一块点心,又叫紫菀倒茶给她吃。 “拉粪车的是茉莉她老子,这回闯了大祸,奶奶肯定饶不了她老子,我看茉莉这回还怎么横得起来。” 我不得不佩服李姨娘的行动力,说要整治茉莉,就立马行动,绝不拖着。 卫可心这回也跟着去。 她脸色蜡黄,打扮得比我还要简单素净,一看便知道尚在病中。 二奶奶却非要叫她也去,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栀子茉莉这两个大丫鬟这回都跟着去。 那茉莉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何事,扶卫可心进门房时,还用帕子捂着鼻子。 李姨娘瞧不上她这个样子,便咬着牙花,冷笑两声:“你捂什么鼻子?自己老子就是干这个活儿的,你还嫌弃上了,茉莉呀,你赶紧出门去给你老子求情吧,不然,你老子连这样的活儿都保不住。” 茉莉脸色微变:“姨娘说什么呢?” 李姨娘扫了宝珠一眼,宝珠立马接口:“我们姨娘是在好意提醒你呢,你爹赶着粪车,撞到了奶奶的大车,把奶奶的大车弄脏了,屎尿洒了一地,要不,咱们怎么会被困在这儿?” 茉莉当即没忍住,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 她眼泪汪汪地看向卫可心:“姨娘……” 卫可心靠在栀子身上,有气无力地摆手:“你莫要问我,我帮不上忙,你爹的事情与你本就不相干,你在里头也使不上力,便是哭干眼泪也无济于事。” 茉莉只得收住眼泪,却到底是父女连心,时不时还抽泣几声。 李姨娘便越发得意,吃了两块点心,就叫宝珠拿出咸菜和菜包,分我一个菜包:“辛妹妹,吃!有些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京城侯府住了几日,就瞧不上包子馒头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 茉莉这才知道是自己得罪了李姨娘,才连累了自己老子,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说话功夫,南姨娘也来了。 她一瞧见卫可心,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哎呦,奶奶可真是个慈悲心肠,还许了痨病鬼跟着一块去上香呢,可惜了,大雄寺的神仙再灵,也救不了痨病鬼。” 卫可心一句话都不说,领着栀子茉莉坐在角落里,倚着墙角闭目养神。 南姨娘骂了一阵,无人回应,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一扭头看见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就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冷哼:“今儿个打扮得倒是素净,头上不戴金簪银簪了?” 李姨娘瞥我一眼,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明白李姨娘的担忧,她是怕我跟南姨娘吵起来。 可她的担忧完全是多虑了。 我和她都是从丫头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最懂得能屈能伸四个字的分量。 什么时候该挤出笑脸,把脸伸出去叫人家打,什么时候该奋起反击,为自己争一口气,我们最知道。 “我身份低微,压不住那些好东西,我又怕出门一趟,若是把那些好东西丢了或者碰坏了,会心疼,就只能放在家里藏起来。” 南姨娘就很鄙夷地冷哼一声:“穷酸!” 我扭头朝着李姨娘眨了眨眼,李姨娘便抿嘴朝我笑。 后头屋里再没说话。 我们都是天不亮就起来了,一直坐在这里等,一个个困得都睁不开眼,哪有精神头斗嘴。 直等到日上三竿,才有人喊我们出去。 二奶奶的大车脏了,就坐了原本是卫姨娘的车子。 后头依次顺延,卫姨娘得跟南姨娘挤一辆车,南姨娘不乐意,高妈妈过来调解。 “主子们的大车就剩下这几辆,南姨娘若是不愿意和卫姨娘挤一辆车,就得去坐李姨娘或者辛姨娘的车了。” 南姨娘看了看后头那两辆青布小车,更不乐意了:“谁愿意坐那个!我要坐,就坐这一辆。” 我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兴许现在就是我改命的时候。 “要不,我去坐李姐姐的车,我的车就腾出来,不拘给南姨娘或者卫姨娘坐,都行。” “对呀对呀,”李姨娘笑容满面,“辛妹妹坐我的车,这一路上咱们俩也能说说话。” “那我去坐辛姨娘的车吧。” 高妈妈还没来得及说话,卫可心就主动说要去坐我的车。 “早这样,多好!” 南姨娘领着丫头率先上了自己原先的大车,我也赶紧跟着李姨娘往她的大车里钻。 回首一望,高妈妈的眼神如同毒蛇一样,死死地盯着我。 第八十四章 失控 我打了个激灵,脚下一踉跄,几乎是跌进了车中。 李姨娘忙扶了我一把:“妹妹小心些,仔细脚下。” 因我们乘坐的车子小,除了我们之外,车上便只留了紫菀伺候。 红桃和李姨娘带的两个丫头宝珠碧玉挤在后面的大车上,跟其余几个跟着去的粗使丫头凑在一处。 我觉得过意不去,特地抓了些钱给宝珠。 “妹妹这是做什么?”李姨娘拦着不让给,“宝珠这丫头心眼儿没这么小。” 我坚持要给:“宝珠是个大丫头,如今因为我的缘故,却叫她跟小丫头们挤在一处,她受委屈了。” 宝珠笑吟吟地给我行礼:“姨娘千万别这么说,奴婢到后头大车上坐着,大车里头数奴婢最大,旁人都要捧着奴婢,跟着姨娘,奴婢还得伺候人呢,今儿个也叫奴婢松快松快。” 李姨娘就指着宝珠笑:“就知道你这个丫头要躲懒!在后头车里,多管着红桃和碧玉,莫要惹出祸来。” 我们这边笑吟吟的,前头几辆车却静悄悄。 车子一动,倒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小调声。 曲子轻快旖旎,声音婉转空灵,还挺好听。 李姨娘撇撇嘴:“是南姨娘在唱呢,府里唱一唱也就罢了,还跑到外头来唱,倒不嫌丢人,奶奶怎么也不管一管?说来也奇,奶奶这两日跟变了个人似的,又是给南姨娘求情,又是这般纵容南姨娘,再这么下去,南姨娘岂不是要在府里横着走了?” 看来二奶奶是也想对南姨娘下手了。 趁着来一趟大雄寺,一次性解决南姨娘跟我,二奶奶这个买卖挺划算。 我没法告诉李姨娘我的猜测,只能笑着安慰她。 “姐姐是二爷身边的老人了,凭她如何嚣张,也不敢踩到姐姐头上去。” 和李姨娘坐一辆车,再加上紫菀这个话唠,路上倒是不寂寞。 因出来得迟了,一拐出城,车把式们就疯狂赶车,车轮子好似不着地一般,车里的人得紧紧抓着车窗,才不至于被颠簸得太难受。 李姨娘和紫菀晕车,过不一会儿,就双双趴在车窗上。 我照顾了这个又去照顾那个,不经意从车窗里往后头一瞅,卫姨娘已经吐得七荤八素了。 南姨娘也不唱小曲了,取而代之的是尖声咒骂。 不知道她那一车出了什么问题,她领着多福和小丫头小喜,钻出车子,照着车把式狠抓猛打。 车把式吃痛,不得不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我们的车子就跟在南姨娘的车子后边。 南姨娘的车子一停,我就钻出车厢,叫我们这辆车的车把式跟着停车。 车把式面色黝黑,下颌有一个黑痣,上头长了几根毛。 他看着有些面熟,我却一时想不起来。 “停车。” 我用帕子包着手,戳了戳他,叫他停在南姨娘的车后头。 可他像是耳朵聋了一样,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速度也和先前一样,差点将我颠下去。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要害我! 事不宜迟,我立刻拔下头上的素银簪子,照着那人的肩膀就狠狠扎了下去:“停车!” 车把式吃痛,却依旧不肯停。 我发了狠,一簪子扎进他的脖子。 我收了力,这簪子虽然扎了进去,却并没有扎得太深,不会伤及性命。 车把式也终于停下了车。 他才把车停下来,后头卫姨娘坐的车便呼啸而过,扬起一路尘土,都扑在我脸上。 我抹了一把脸,往后一瞧,红桃她们坐的车早就不见了踪影。 奇的是,原先走在最前头的二奶奶坐的那辆车,也不知所踪。 我的心凉了一大半。 二奶奶太贪心了。 原以为她只想除掉我和南姨娘,没成想,她是想把我们四个都弄死。 疯了吗! 纵使她是主母,杀人也是要偿命的! 偷偷使个手段,害死个小妾,没人追究,这事就这么混过去了。 可一下子杀了四个小妾,要怎么混过去? 二奶奶这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再待在车上肯定不安全,我忙扶着李姨娘和紫菀下了车,将她们安顿在路边,又跑去看南姨娘。 南姨娘好好的,只是多福额头上碰了一道口子,可能是在车上颠簸得,碰到了车壁。 “南姨娘,你还好吧?” 南姨娘面色阴鸷,盯着我点点头,又往前头看了一眼:“卫姨娘怕是要出事,你会赶车吗?” 我摇摇头。 南姨娘便骂了一声不中用,回身抓住她那辆车的车把式,狠狠扇了两巴掌:“你要死啊!把车赶得这么快!” 车把式捂着脸唯唯诺诺:“是高妈妈嘱咐了,说主子们出门太迟,路上得赶时间,吩咐小的们赶车快一些。” 那个车把式头上脸上脖子上全是抓痕,血淋淋的,看着惨不忍睹。 他一说话,还带了哭腔,许是被南姨娘的气势给吓的。 南姨娘犹自不解气,叫多福小喜把车把式捆起来,才去看我那辆车的车把式。 一瞧那人脖子上有个汩汩流血的小孔,南姨娘就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辛姨娘下手够狠的啊。” “不狠能行吗?”李姨娘缓过神,抚着胸口直喊阿弥陀佛,“辛妹妹方才要是不狠的话,刚刚我们几个人的性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紫菀,你还好吗?赶紧找个绳子,把这作死的畜生绑起来。” 我这才敢上前打量他。 这一静下心细细一看,我就认出了他。 这不是张家的人么? 张太太喜欢出去吃饭吃茶,和交好的夫人们上香礼佛,这个下巴生了大痦子的车把式,就是最常送张太太去的人之一。 我跟着二奶奶送张太太出门时,看见过他几次,他下巴上的大痦子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想不记住都难。 估摸着这次事件中,依旧有张太太的影子。 这对母女俩真是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啊。 “卫姨娘可怎么办呀?” 李姨娘嘴上说着关心的话,面色却没看出来有多么关心。 南姨娘此时却揪着她上车:“还能怎么办,追呗!” 第八十五章 死了 李姨娘吓得大叫:“南姨娘,你放手!我不会赶车啊!” “闭嘴!”南姨娘恶狠狠地骂了她一句,又瞪着我,“你来赶车!” “奴婢来吧,”紫菀站在我跟前,叫我在路边等,“姨娘别怕,奴婢在家里时,跟着我爹赶过几回车。” 我刚在路边站定,南姨娘却伸出脖子喊我:“辛姨娘,你也来!咱们三个一块去!” 追个卫可心,不用这么多人都出动吧。 转念一想,我就决定上车。 在路边和多福小喜一块,守着两个车把式固然不用操心,但也更危险。 这荒郊野岭的,出来几个歹人,我躲都没地方躲。 还不如坐上大车,真遇到危险了,最起码还有个逃跑的交通工具。 紫菀一开始赶车并不怎么熟练,大车被她赶得歪歪扭扭,但到了后头就越来越熟稔,反正比刚刚那个车把式赶得稳。 李姨娘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早知道还不如叫紫菀赶车呢,坐着紫菀赶的车,我这胸口就不闷了。” 她探出头往后看了一眼:“叫那两个丫头守着车把式,妥当吗?也不知道奶奶他们什么时候能赶上来。” 南姨娘冷哼一声:“别妄想了,奶奶来不了了,若是我猜得没错,奶奶现在兴许都快到大雄寺了。” “你什么意思?” 李姨娘才问出口,脸色就猛然一变,随即便闭口不言。 我暗叹一声,二奶奶此举真是得不偿失。 若真是如愿害死了我们四个,即使她把谎话圆得再好,外头的流言蜚语也是停不了的。 二爷届时哪怕想保住她,为了官声着想,怕是也没办法,只能将此事交给衙门,好好查清此案,也好平息谣言。 可一旦交给衙门,此事便不是那么好混过去的。 除非二爷有心包庇,给衙门透个话。 当然,这也得看二爷的政敌愿不愿意给二爷这个面子了。 现在更好笑,二奶奶并没有如愿。 且不说卫可心会如何,单看现在这个状况,南姨娘和李姨娘怕是要恨死二奶奶。 等回去之后,就算不明着将此事挑出来,南姨娘和李姨娘以后也不会服气二奶奶了。 我们往前追了许久,才看到卫可心乘坐的大车。 那张车里头原本坐的人应该是我,后来换成了卫可心。 此时车子静静地倒在路边,车上的人都不见了。 紫菀站在路边往下看了半天,才指着坡底下一处草丛大喊:“人在那儿呢!” 我们几个连忙从车里下来,跑到紫菀身边,顺着紫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瞅了半天,才看到一抹湖绿。 李姨娘戳了戳我:“卫可心今儿个穿的是不是湖绿的衫子?” 我还没答话,南姨娘就推了我一把,差点把我推下去:“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下去瞧瞧!” “你干嘛!”紫菀赶紧扶住我,她对着南姨娘怒目相向,“我们姨娘又不是你的丫头,跟你一样是姨娘主子,你凭什么支使我们姨娘!” 李姨娘也护着我:“南姨娘小心些,这还在坡上呢,稍微一碰,人就得滚下去。” 南姨娘冷着脸,低声骂了一句,就矮下身子,扶着路边的草,慢慢往坡下走。 眼看着南姨娘马上就要下到坡底,我才拽着李姨娘的袖子:“姐姐,咱们也下去瞧一瞧。”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南姨娘平常跟卫可心的关系并没有多要好,卫可心出事,她的反应应该跟李姨娘差不多,怎么会忽然这么关心卫可心,还拼着危险下去查看卫可心的情况。 这不像是南姨娘能干出来的事。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也很相信我自己的感觉。 南姨娘心中有鬼。 “那可得小心点。” 李姨娘本来不愿意下去,但见我和紫菀都下去了,她自己在坡顶上站着又害怕,便也摸索着往坡下走。 “咱们在坡顶上等着不好么?”她一路上都在嘟哝,“非要下到坡底去,这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好?” 我有些失去耐心,干脆就跟李姨娘挑明了。 “姐姐不觉得南姨娘太可疑了么?她那么恨卫可心,卫可心出事,她却着急忙慌地下去了。” 李姨娘怔了怔,忙往下迈了一大步:“不好,南音那贱人怕是要使坏!” 她步子扯得太大,差点滑溜下去,我赶紧捞了她一把:“慢点!” 才刚下到坡底,李姨娘就大喊了一声:“南姨娘,你做什么呢!” 我忙看过去,刚好看到南姨娘放下了手。 而她手上,分明握着一支明晃晃的金簪。 李姨娘连滚带爬扑过去,一把攥住南姨娘的手:“你想干啥?你是不是想杀人!” 她俯下身看了一眼,就尖声叫喊:“妹妹快来看呀!卫可心死了!” 我双腿一软,扶着紫菀的手,才不至于跌倒。 卫可心这就死了? 我赶紧跑过去,扑在那抹湖绿边上,将那人扳过来,却发现是茉莉。 茉莉怎么会穿着卫可心的衣裳? “瞧见了吗?这根本就不是卫可心!”南姨娘挣出自己的手腕,冷冷地瞥了李姨娘一眼,“我刚刚下到坡底,走得太快了,金簪掉下来了,我捡起来有什么不对。” “是么?”李姨娘狐疑地盯着南姨娘,“你平常莫说是掉了一根金簪,便是掉了一把金锁,也不甚在意,更何况这可是在荒郊野岭,你又在往坡底爬,稍不留神,就得摔一跤,一根簪子也值得你冒着危险去捡?” 我冷眼瞅着南姨娘,发现她的眼神越来越阴鸷,就掐了李姨娘一把。 有些事情没必要说得这么直白。 “咱们还是先找到卫姨娘再说吧。” 我拽着李姨娘和紫菀,走在南姨娘身边,跟南姨娘始终隔着两步远的距离。 一面走,我就一面胡思乱想。 南姨娘是建威将军送给二爷的,先前是个舞姬,据说舞姿绝妙倾城。 不知道舞姬会不会功夫呢? 万一南姨娘就是这样的杀手,那我们岂不是就死定了? 正想着,南姨娘却忽然顿住了脚。 我的心便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第八十六章 拱火 我暗道糟糕,南姨娘要使出大杀招了吗? 我赶紧去摸头上的簪子,可只摸到了几朵簪花。 完了。 今儿个出门只图方便,我就往发髻上插了一支簪子。 方才拔下来扎车把式脖子的时候,慌乱之中,不知道那支簪子遗失到何处去了。 这下糟了,一会儿连个保命的家伙事都没有。 我已经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了,一手攥着紫菀,一手扯着李姨娘,只等着南姨娘转身,就拉着这二人赶紧跑。 能跑多远是多远。 “你们看那里!” 南姨娘一声娇喝,虚虚指了指前头,就提着裙角往前头跑。 她指的地方是一片不算茂密的林子,勉强能藏住人。 我也不知道她看见什么了,反正我什么也没看见,因此我不敢跟着她跑,谁知道她是不是想把我们几个骗过去,好在林子里动手。 李姨娘和紫菀的眼神都比我强。 她俩看了一会儿,就抓着我往林子里跑。 “林子里有人!” “姨娘,奴婢看见栀子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只能跟着她俩疯跑。 好在很快,卫可心和栀子就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我们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跟她们主仆二人会和。 栀子像是吓坏了,一张脸都发青,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卫可心的脸色比栀子好太多。 她穿着茉莉的衣裳,扶着栀子的肩膀,脸色虽然发白,但情绪还算稳定。 “奶奶呢?” 南姨娘冷哼了一声:“这个时候,你还问奶奶?也就只有我们几个来找你了,奶奶这会儿,估计已经找好人,来给咱们收尸了。” 卫可心抿了抿唇。 她掐着栀子的胳膊,身子摇摇欲坠,像是站不稳的样子。 “你们怎么来的?” 南姨娘和李姨娘都没吭声,我只好开口道:“赶着南姨娘那辆大车来的。” “大车?”卫可心眉头微皱,“辛姨娘,我那辆大车,里头原本坐的人,应该是你。” 我装作不懂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咱们快些回去吧,”李姨娘见气氛不对,就打圆场,“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 “等等,”南姨娘越过我们几个,往林子里走了几步。 她站在林子边缘朝里头看了看,回过头来便紧紧盯着卫可心。 “你看什么?”卫可心面色冰冷,两滴汗珠从她腮边滑落。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袖子上那一抹猩红触目惊心。 李姨娘忍不住尖叫:“卫可心,你……” 我连忙掐了李姨娘一把。 那袖子上的血分明不是卫可心的,要么就是死去的茉莉的,要么就是另外一个人的。 茉莉是被人一刀刺中胸口而亡。 而她们那辆车的车把式不见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没有旁人,拔刀刺死茉莉的,定然就是那车把式了。 卫可心方才跟我说车里坐的人原本应该是我,想来跟先前的我一样,是误会了,以为二奶奶只想要我一个人的性命。 却不曾想,二奶奶是想要将我们几个人一网打尽。 我就算是换车换到二奶奶原先坐的大车里头,也照旧逃不过被害的命运。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打听着二爷回去了,再去找二爷。 我便扯了扯李姨娘的袖子:“姨娘可知道郑山家在何处?” 郑山管着李家的好几处庄子,家里也有个小庄园,地方大,能容得下我们这么多人。 更重要的是,我信任红梅,自然也就信任她爹郑山。 李姨娘她们都不傻,大家虽然没说破,却都明白,现在最好就是老老实实躲着,等二爷来接我们。 有二爷在,二奶奶才不敢嚣张。 “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李姨娘忍不住感叹,“二爷可不是一年到头都在家的。” 我捏了捏李姨娘的手,轻声道:“姐姐说这些做什么?往后咱们请了安就老老实实在自己院里待着,没事不往前头去。” 只要我们安分守己,待二奶奶有了孩子,就好了吧? “怕什么?”南姨娘冷哼了一声,“咱们几个当中,都有敢杀人的了,还怕奶奶的小伎俩?” 李姨娘忙出言护着我:“方才那车把式不肯停下车,要不是辛妹妹用簪子扎他脖子,我们那辆车迟早得翻到沟里去,南姨娘,你也不用说别人,我看你不也是和多福小喜一块,对你们那辆车的车把式狠抓狠挠,才叫他停下车了么?” “谁说她了!”南姨娘往地上啐了一口,“她算个屁!扎脖子都不敢下死手,我说的是她!” 她用手一指卫可心,没吓着卫可心,倒把卫可心身后的栀子吓了个踉跄。 南姨娘挑了挑眉头,微带着几分得意:“卫姨娘都敢杀人呢,你若不信,回去那林子里头瞧瞧,车把式的尸身还躺在林子里。” “杀人又如何!”卫可心吼了南姨娘一句。 她素来温柔,说话轻声慢语,这般急赤白脸地吼人,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我若是不杀他,现在躺在林子里的人就是我了,换做了你们,你们会乖乖等死吗?” 没人回答她。 最先挑起话头的李姨娘拽着我,一路走得飞快。 紫菀跟在我俩身后,时不时托我们俩一把,免得我们从坡上滚下去。 卫可心紧随其后。 经历方才的一系列惊心动魄,我们几个人都有些脱力,爬了一小会儿就得停下来歇息。 正好这附近有一块平坦的坡地,一爬到这儿,李姨娘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任凭我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歇会儿……”她大喘着气,用手点了点下头的南姨娘,“等等……等等她……” 南姨娘和栀子落在最后头。 平常身康体健的栀子,这会儿竟然得需要南姨娘拽着,看起来倒比卫可心还要柔弱。 卫可心也爬了上来,她转头看到南姨娘跟栀子,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就别过脸来问我:“刚刚李姨娘说,给你们赶车的车把式也不肯停?” 我点头:“恐怕只有给奶奶赶车的车把式才把车赶得又稳又好吧。” 卫姨娘眉头就松开了。 她冷笑了两声:“原来如此。” 第八十七章 我最亲爱的紫菀 我就知道卫可心先前定然是误会了,以为是跟我换了车,才那么倒霉,差点丧命于此。 所以我故意拱火,几乎是点破此事,明着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二奶奶安排的。 我们四个,一个都跑不了。 歇够了,再往上爬时,李姨娘就凑近我耳边,轻声提点我:“妹妹怎么这么傻,什么话都跟她说,若是她回去在奶奶跟前提起此事,岂不是叫奶奶记恨你?” 我苦笑两声。 二奶奶已经恨我恨透了,再多恨一些,也无所谓。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二奶奶为什么这么恨我。 不是她把我送到二爷的炕头上的吗? 她盼着二爷宠我爱我,好叫我为她谋利,却又恨我勾着二爷。 难道是因为我没帮她救下张会安? 她一个做正头奶奶的都救不了,我一个小妾拿什么去救? 再者,张会安的事情就是我捅出去的,我就算能救,也不会出手的。 二奶奶实在是没有领导才能。 如果换做是我,我的属下有一件事没有做好,我也绝不会对属下赶尽杀绝,毕竟以后还有别的事要这个属下去做呢。 就算不想用这个属下了,我也会先找好别人代替。 二奶奶却非要反其道而行之,代替我的人选还没找到,先要将我除掉。 哦不对,她是想把这些人都除掉。 疯魔至此,二奶奶得看看大夫了。 为了节省体力,我们几个再没说话。 这坡下来的时候只觉得陡,等要再爬上去,便觉得艰难无比。 有好几次,李姨娘都走不动了,我硬拖着她,告诉她车里有茶水点心。 “姐姐坚持住,等咱们爬上去,就能坐着吃茶吃点心了。” 靠着这句话,我们几个人咬着牙爬到坡顶,日头都已经偏西了。 “车呢!” 坡顶道边,只剩下卫可心的那辆车,孤零零地倒在灌木丛里。 而南姨娘的那辆车,已经不知所踪。 李姨娘崩溃大哭。 没有人去指责她。 谁不是靠着那句爬上来就有茶有点心的话支撑着呢? 现在好不容易爬上来,大家又渴又饿又累,可茶没了,点心没了,连回去的车都没了。 “行了,别哭了!” 南姨娘很不耐烦地训斥了李姨娘一句,她倚着栀子的肩膀,咬着牙问我们:“车子没了,咱们要怎么回去?走回去么?” 我很慌,现在哪里还是如何回去的问题,是能不能活着回去的问题。 “姐姐快别哭了,”我把李姨娘拽了起来,“紫菀方才把车拴到路边的石头上了,没人解开缰绳,马是不会乱跑的,方才必定有人来把车子赶走了,无论是谁,绝非善类,咱们还是早些找个地方藏起来要紧。” 我一说,几个人立马就反应过来。 这里并非官道,脚下小路坑坑洼洼,路两边灌木丛生,一看就不像是经常有人走的样子。 谁会来这儿把我们的车赶走? 若是不相干的人,单单为了钱财,肯定也会顺道把卫可心坐的那辆车洗劫一空。 可那辆车还好好地倒在路边呢。 紫菀刚刚还从车里摸出了一些点心和卫可心的随身小包袱,可见赶走我们那辆车的人,压根没去搜这辆车。 他的目的就是让我们无车可坐。 这里四处皆是旷野,要走回到官道,还不知道要走多久,要藏起来,却又无处可躲。 李姨娘便抱怨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坡底呆着,那儿还有一片林子可以藏身。” 我往周边扫了一眼,还真就像李姨娘说的那样,只有坡底的林子可以藏身。 “要不,咱们再爬下去?” “你要死啊!”南姨娘张口就骂我,“咱们好不容易爬上来,现在又要爬回去,等咱们爬到坡底,天都黑了,谁知道那林子里有没有狼,若是有狼,咱们几个就都得死。” 李姨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头,明明刚刚还无精打采,这会儿忽地冲到南姨娘跟前,脸红脖子粗地怼南姨娘。 “那你说咋办!留在这儿也是个死,下去也是个死,你就选吧,你想怎么死!” 南姨娘冷哼一声,闭口不言。 “我不想死,”没说话的卫可心率先往坡底下爬,她爬了两步又回头叫栀子,“你还等什么?” 栀子瑟缩了一下。 我有些奇怪,感觉栀子好像很害怕卫可心的样子。 仅仅是因为卫可心杀了那个车把式? 倒也不至于吧。 就像卫可心所言,她不杀那个车把式,她和栀子就会像茉莉一样,被车把式所杀。 栀子就算是害怕,也不应该害怕卫可心。 不仅仅是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在往下爬的时候,李姨娘就凑过来跟我说栀子不对劲。 就连一向迟钝的紫菀也附和道:“何止是她不对劲啊,奴婢瞧着,卫姨娘也不大对劲呢。” 我忙问紫菀:“她哪儿不对劲?” 紫菀皱着双眉想了想,就摇头:“奴婢也说不上来卫姨娘哪儿不对劲,可瞧着,就是很不对劲,好像哪儿不一样了。” “你这丫头话怎么这么多!”李姨娘拍了一下紫菀,“快闭嘴吧,看不出来哪儿不对劲还要瞎说,吓得我直打哆嗦,我还以为卫可心在林子里被精怪上了身呢。” 紫菀吐了吐舌头笑了。 “姨娘,吃这个!”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糖,塞给我和李姨娘。 糖不是好糖,但在这个时候,无异于美味。 我没吃,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想等着一会儿饿了再说。 况且吃糖还会口渴,现在没有干净茶水,渴了找不到水喝。 紫菀以为我不舍得吃,就拍了拍荷包:“姨娘快吃呀,奴婢这里还有呢。” 我笑道:“我知道你还有,一会儿我想吃了,再跟你要。” 一句话还没说完,紫菀忽然脸色大变,猛地朝我扑过来,压在了我身上。 热腾腾的鲜血瞬间就溅了我一脸。 “姨娘……快跑……” 我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紫菀在我身上断了气。 她的头软软地搭在我的肩膀上,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沾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花瓣粉粉的,就像紫菀的脸颊,永远都没心没肺地笑着喊我。 姨娘。 第八十八章 拼了 这是我第一次拥抱一个死人。 她刚刚还给我糖吃,还朝我笑。 她的血还是热的,身体还是软的,可身上的温度却在渐渐变冷。 我轻声喊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快,一声比一声高,到了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 好像在喊紫菀,又好像在喊爸爸妈妈。 有人抓起紫菀,像是扔麻袋一样,将她丢下山坡。 我忙爬起来,想去抓住紫菀的胳膊,那人却一把将我提了起来。 “长得还挺骚!” 他在我耳边哈哈大笑,呼出的热气里掺杂着浓郁的酒味儿,还有一股臭味儿,莫名地就让我想起躺在粪坑里的蛆。 我扭过头,盯着他那满嘴黄牙。 他的脸黑黢黢的,不知道是因为天生如此,还是长久以来不洗澡不爱干净导致。 且头发稀少,一绺一绺攒在一起,用个脏兮兮的帕子包着。 随着他的狞笑,这本就稀少的头发也跟着抖动,我真怕那个帕子包不住,把他最后几绺头发都给扯掉。 “你盯着老子干啥?”他凑近我,脏手在我脸上乱摸,“他娘的,千户的娘儿们就是香喷喷滑溜溜的,比青楼里的花魁还骚呢,小娘们儿,送你上路之前,叫老子爽一爽,死了,可就没有这个福气了。” 好恶心! 他不是蛆,他是屎! 他想把自己糊在我身上,他想把我弄脏。 做梦去吧,我宁愿死,我也不会让自己浑身裹满屎! “她给你多少钱?” 我强忍着恶心,问男人。 “钱?”男人笑了,“钱算个屁!老子有的是钱!你以为给钱,老子就来干这个差事?屁!要不是听说玩的是李昭李千户的娘们儿,老子才不来呢!” 想玩我? 就凭他这种货色? 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我抿唇笑了笑,小手勾上了他腰间的汗巾子:“你喜欢做鸭吗?” 男人盯着我的手,笑得极其猥琐:“小娘们儿,果真骚!来吧,只要你把爷爷我伺候爽了,你叫我做啥就做啥!做鸭算什么,做你的小狗都行!” 我笑得越发开心,小手渐渐往下,一把捏住了他那里,手上狠狠一用力,就听到了鸡蛋破碎的声音。 “啊!” 他惨叫一声,手上的刀哐当落地,双手捂着裆部在地上嚎叫打滚儿。 这里是坡地,根本不用我出手,他便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我捡起刀,拖着刀往坡下走。 做鸭?鸭子要都是他这个颜值,岛国少女就不会被牛郎骗得倾家荡产了。 他杀了我的紫菀,我不仅要叫他做不成男人,我还要叫他做不成人。 听说人若是死前四分五裂,到了地底下,也不会有一个完整的灵魂。 无论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他也别想做个完整的人,完整的鬼。 “辛妹妹!救命呀!” 李姨娘大叫一声,我一扭头,才发现,山坡上出现了三四个黑衣人。 滚下山坡一个,按着李姨娘要干那事的一个,还有三个,像是朝着山坡底下去追卫可心了。 四目望去,却没有瞧见南姨娘和栀子。 不知道她们二人是已经死了,还是躲到别的地方藏起来了。 眼瞅着李姨娘的衣裳被那人撕扯开,我沉下心,拖着大砍刀就朝着那人砍了过去。 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这把砍刀的重量。 光是举起来,就废了我好大的功夫,更别提要拿着它砍人。 这一刀劈下去,我没砍中那人分毫,反倒被那人握住了手腕:“臭娘们儿,敢暗算老子,你找死!” 他夺过我手上的刀,一手掐着我的脖子,将我压倒在地。 “老子今儿个有艳福,两个娘儿们都归老子了,啊!” 他还没说完话,脖子上就插了一支簪子。 李姨娘用了吃奶的劲儿,那支簪子几乎是全插进男人的脖子里。 可男人却好像没事人一样。 他摸了摸脖子,气得哇哇直叫:“臭娘们儿!老子要杀了你!” 趁着他松开手的功夫,我爬起来跳到他的后背上,抓住那支簪子抽了出来,照着他的脖子又狠狠插了几下。 李姨娘也没闲着,她从地上捡起刀,双手握着刀把,照着男人的腿就胡乱地砍。 人是很脆弱的。 也许一簪子下去,暂时不会有事,可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连续经历被簪子插脖子,被刀砍大腿,男人终于力竭,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 我跟着他一块滚下山坡。 余光一扫,李姨娘拖着大砍刀,连滚带爬地追了下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竟然还在庆幸,我没看错人,李姨娘出了嘴巴不大好,喜欢八卦爱嫉妒之外,的确是个可以交心的。 就是太笨了一些。 山坡这么陡,砍刀那么长,她抱着砍刀往下滚,可别滚到坡底,她自己倒成了滚刀肉。 一路滚到坡底,我不知道撞到了多少石头,刮到了多少灌木丛。 很可笑的是,我竟然还能分出精神捂住自己的脸。 我是靠着这张脸吃饭的,我以后也要靠着这张脸活下去,给紫菀报仇。 若是脸毁了,二爷不喜欢我了,那我岂不是很可怜? 至于身上的磕碰伤,慢慢养,总能养好的。 和我一块儿滚下来的男人比我要惨得多。 他本来就受了伤,再这么一折腾,就进气儿多,出气儿少了。 我忍着剧痛从他身上爬起来,照着他胸口就踹了一脚。 “是张佩儿叫你来的么?” 男人眸中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就吃力地点点头:“没想到老子竟然会死在两个娘儿们的手中,咳咳……” “放屁!” 我两脚一起使劲儿,在他身上蹦了两下。 没有办法,我已经脱了力,一脚踹上去没多大点劲儿,所以只能整个人在他身上蹦哒了。 他被我蹦哒得直吐血。 “小娘子饶命……别踩了,我……我其实看看大夫,还能活……” “呸,活你奶奶个腿儿!你趁早说实话,不然,我就把你身上的肉全片下来做水煮肉片!” 死到临头了,还敢说谎话骗我,张家哪有个叫张佩儿的。 二奶奶她叫张荣娘! 第八十九章 姗姗来迟 刚才我问杀紫菀的那个男人,她给了多少钱。 本意是想着,我出双倍的价钱,买我这条命。 出门时带了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买命用的么? 此时不用,什么时候用? 可那个男人竟然说他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玩二爷的女人。 这得跟二爷有多大的仇啊。 我不信二奶奶这般厉害,找的人都是跟二爷有仇的。 但我又拿不准,万一呢? 万一二奶奶就是这般神通广大,和张太太一块,将这些人搜罗了来呢? 所以我才又问眼前的男人,随便编了个名字诓他,他竟然点了头。 可见他们不是二奶奶找来的。 仔细一想,我就明白了。 二奶奶兴许真的想害死我们几个。 所以她安排了车把式,想制造个意外交通事故,依照二奶奶和张太太母女俩这智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后面的这几个杀手,是二爷的仇家派来的。 他们一定是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可以来玩二爷的女人,所以特地赶了来。 二爷的仇家茫茫多,我可不知道都有谁。 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一个活口,等二爷亲自来审问。 这个失血过多,应该是活不成了,换一个吧。 我直起身子四处望,正好发现先前滚下山坡的男人躺在不远处,正捂着自己那里哼唧哼唧地喊。 我冷笑了两声,就他吧。 二爷的手段要比我厉害得多,把他交给二爷,保准他会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妹妹,你看啥呢!” 李姨娘抱着大砍刀爬过来。 她没变成滚刀肉,但是衣裳头发都乱糟糟的,看着好像难民一样。 “是不是在找家伙事!” 我一愣:“什么家伙事?” “这个!” 她举起砍刀冲过来,呀呀呀地大喊一声,照着地上的男人一通乱砍,男人就断了气儿。 我微微愣怔。 李姨娘的力气还挺大啊,杀人跟砍柴一样。 也没见她害怕。 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朝着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回到登州府老家,二爷准我时常出府回家去,一回到家,我爹娘就使唤我,叫我伺候兄嫂,每回家去,我嫌弃他们家乱糟糟的,就会领着丫头们帮他们收拾,我兄嫂院子里的柴火都是我砍的。” 好家伙,原来李姨娘真的劈过柴。 “不过现在我不犯这个贱了,”李姨娘哼了一声,“一家子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还想叫我给他们做老妈子,是不是个人呐!我要是再犯贱,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我拍了拍她的手:“姐姐快别说这个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卫可心和南姨娘是生是死,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这两个男人一死一伤,全是侥幸,并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厉害。 我们要是真的上了头,拖着砍刀去救卫可心,那就是去送死。 可没等我们想好藏身何处,两个黑衣人又追了过来。 “他娘的,咱们有兄弟死了!” 我有些绝望,同时在心里盘算着,我在大学的时候学的那些什么跆拳道女子防身术太极拳八卦连环掌的,有没有点儿用。 回忆了半天,等人都到跟前儿了,我愣是除了抓碎鸡蛋这一招,啥也没想起来。 “辛妹妹,你还等啥呀,快跑啊!” 李姨娘早就跑出一里地了,我再不犹豫,追着李姨娘就跑。 什么女子防身术,可拉倒吧! 老祖宗都说了,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身后接连传来几声惨叫,我听着声音不对,回头一瞧,从坡顶往下跳了数十个人。 当中一个刀疤脸的汉子大叫:“哪个是辛姨娘!” 这都点名喊我了,我能回答吗? 肯定不能啊! 可却听到卫可心大喊:“她是!” 一扭头,就见卫可心被绑着扔进一个沟里,身上衣衫凌乱,隐约可见几处红肿。 她看见我的眼神,立马挣扎着坐起来,挡住了春光。 这么短的时间,卫可心就被人给…… 我摇摇头,把不健康的思想挤出脑袋。 不可能,时间太短了,那几个人估计占了点便宜,但没有得到实际好处。 他们把卫可心绑起来,大概是想把我们几个都抓起来,再慢慢折磨。 亦或者想个更恶心的法子,来羞辱二爷。 “诸位壮士!”卫可心又喊了起来,“这个便是辛夷辛姨娘!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有什么恩怨,只找她一个人便是,求壮士放了我!待我回到府中,定然会百倍酬谢壮士!” 这个贱人! 我恨不得扑过去打卫可心几巴掌,但我没时间。 我得赶紧跑啊! “姨娘莫要怕!” 那个刀疤脸又追了过来。 “小的姓郑名山!是红梅的爹!” 红梅她爹! 我立马收住脚,却因为收脚太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郑山及时赶到,想要扶我,却又碍着礼数,缩回了手。 我可没那么多讲究,爬起来就抓着他的袖子大哭:“郑大叔,你怎么才来呀!你但凡早来一步,紫菀……我的紫菀就不会死了!” 郑山被我拽住了袖子,整个人都好像石化了一般,只会傻笑。 但听到我说紫菀死了,又赶紧收住笑容。 “姨娘恕罪,是小人来迟了。” 我哭个不停,他只好叹气解释。 “小人带着人去了大雄寺,等了半天,不见人来,便知道出事了,顺着路一路找回来,在路上遇到了秦明。” 他见我一愣,就介绍秦明是谁:“他在外院管着马,他婆娘是在内院大厨房做厨娘的。” 原来是他。 “秦明赶着大车,车上坐着两个丫头,一个说叫红桃,一个说叫宝珠,那红桃哭着说把姨娘们弄丢了,所以求着秦家的,让秦明赶着车,偷偷送她俩来找姨娘们。” “我们彼此一合计,就知道姨娘们必定是走错了路,就往回走,找到了这条岔路,在岔路里头又找到了两个丫头和两个车把式,这才一路追了过来。” 我已经稳定了情绪,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哭的时候,就指着那个还在捂着那处哼唧的男人告诉郑山。 “把他抓起来,务必留下活口!” 第九十章 反常之处 卫可心这才知道,原来郑山就是红梅的爹。 她忙挣扎着叫嚷:“怎么能留下活口呢?就应该把这些人全杀了才是!” 郑山看了她一眼,又问我:“这是哪位姨娘?” “大夫人的远房亲戚,武安侯府的表姑娘,卫姨娘。” 郑山呵呵笑了两声:“好烈性的姨娘!” “卫姨娘,这人不能全杀了,总得留下活口,好叫咱们查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早已经有人把卫可心扶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郑山还带了几个婆子,倒是个做事仔细的人。 “不行!” 卫可心身上裹着婆子带来的大衣裳,冲到了郑山跟前。 “这几个人杀了人,他们杀了茉莉和紫菀,甚至,现在连南姨娘和栀子都不知所踪,他们简直就是罪大恶极,必须得杀了才足以慰告她们的在天之灵。” 我有些疑惑。 卫可心的情绪为什么这么激动? 她一向是清高自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这些俗事不管不问,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对一群杀手的生死这么在意? “卫姨娘放心,”郑山挑眉,“待二爷查明真相,他们还是逃不了一个死字,二爷一定会给姨娘一个交代的。” 卫可心却不依不饶:“我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就要他们死!” 这越说越不像话了。 “郑管事,你别听她的,”李姨娘也被救了回来,她虽然形容狼狈,但好歹身上没受伤,“我看她是被吓着了,满嘴胡咧咧。” 郑山忙给李姨娘行礼,这二人热络很多,一看就是认识的。 有了李姨娘解释,郑山就不再理会卫可心的胡搅蛮缠,带着人自去追击剩下的几个人,以及搜救南姨娘和栀子了。 卫可心很失望,走到李姨娘跟前,狠狠瞪了李姨娘一眼,便跟着婆子往坡顶上爬。 “她这是发什么疯!” 李姨娘冲着卫可心的背影啐了一口。 “先前她虽然可恶,可也不这么招人烦,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为了这么一件事跟郑管事争,郑管事上过战场,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处置几个小毛贼吗?需要她来多嘴。” 我没做声,扶着一个婆子的手,在坡底下慢慢地溜达着。 “妹妹去哪儿?” 李姨娘忙跟上来:“卫可心都开始往上爬了,咱们也爬上去吧。” 日头已经落山了,郑山带来的人点起了火把,正在满山遍野地找南姨娘和栀子。 五个杀手,他们杀了两个,我和李姨娘合力杀了一个,那个被我捏碎那处的男人被他们带回去了。 还剩下一个,以及不知所踪的南姨娘和栀子。 危险已经存在。 李姨娘就拽着我的袖子,不让我到处乱跑。 “还有个人没找到呢,万一咱们又遇上那个人咋办?” 我摇摇头:“姐姐先上去吧,我一会儿就会上去的。” 紫菀还没有被找到,我不能把紫菀丢在这里。 我得带着紫菀回去。 我得为紫菀报仇。 “唉。” 李姨娘长叹了一声。 她甩开婆子的手,追上来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知道你在找紫菀,我陪你一块儿吧,这丫头先前还给了我一把糖呢,真是个好丫头。” 她一说紫菀,我就忍不住掉眼泪。 这个世上,竟然有人愿意为了我去死。 可我之前还嫌弃过她。 我嫌弃她蠢笨无知,说话不过大脑,脾气不好惹人烦,还不懂规矩,不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我还想把她尽早嫁出去,别在我跟前晃悠碍我的事。 我对她那样不好,她却把她的心毫无保留地给了我。 我……我不是人…… 我越哭越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 “哎呀,在这儿,她在这儿。” 李姨娘抓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摇晃。 我连忙擦了一把眼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一个小沟里,发现了我的紫菀。 刚要跑过去,李姨娘又大叫一声:“那儿有人!” 我眼神不如她的好,她都开始往回跑了,我还傻愣愣地四处看:“人在哪儿?” 跟着我们来的婆子扛起我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郑大爷!人在这儿呢!快来抓刺客啊!” 郑山闻风而至。 看到他们奔过来,李姨娘才停下脚步:“哎哟我的娘呀,吓死我了,往后我再也不出府了,真想拜神仙,我就在自己院子里弄个神仙菩萨塑像,拜一拜就得了,更何况,我也不信这些东西。” 郑山很快就回来了。 我见他神情严肃,就忙问他:“怎么了?郑管事,那人是谁?是不是南姨娘?” 郑山摇头:“是最后一个刺客,他自裁了。” 自裁了? 我错愕地睁大双眼。 这个杀手够狠心的,竟然对自己都能狠下杀手。 “两位姨娘别担心,我们已经找到南姨娘和栀子了,”郑山朝着山上一指,“南姨娘领着栀子已经爬上山坡了。” 这么快? 我往坡顶看了看:“她们之前躲在哪儿?” “就在半山坡。” 我和李姨娘对视了一眼。 回去的路上,我俩挤在一张大车里,见我没睡,李姨娘就挨了过来。 “妹妹,你说,南姨娘是不是叫鬼怪附身了?” 我打了个激灵:“姐姐怎么这么说?” “你想呀,咱俩就是从半山坡往下跑的,那会儿咱们看见的是南姨娘和栀子先跑没影了,按理说,她们就算是躲起来,那也是躲在坡底的,怎么会躲在半山坡呢?这不对劲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 难道南姨娘真的像我先前猜测的那样,身怀绝技? “先不想这些了,”李姨娘倚着车壁直打哈欠,“咱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她掀开帘子问车把式,接下来要去哪儿。 “先回府里去。” “奶奶在哪儿呢?” 那车把式说不知道,李姨娘就喊前头的郑山。 郑山很快便打马过来,矮下身子跟李姨娘说话:“李姨娘放心,奶奶没事,现在在二条庄子上呢。” 二条庄子? 我蹙了蹙眉头,这个庄子的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还没等我想起来,李姨娘就戳了戳我:“春兰是不是在这个庄子上?” 第九十一章 另辟蹊径 二奶奶怎么去了二条庄子? 发现我们不见了,她就算不第一时间报官,也应该先回到府中等消息。 我摇了摇头。 二奶奶还是一如既往地蠢啊。 她跑到二条庄子上,这不是叫人起疑心吗? 府中的几个姨娘都丢了,她这个主母奶奶却还悠哉悠哉,外人很难不将这件事情联想到她身上去。 “有意思,”李姨娘先笑了,“咱们这位奶奶,说好糊弄,也真是好糊弄,我现在啊,就盼着她吃的那些药有效用,她要是能早日给二爷生下个儿子,我就算有了孩子,也不会惹她的眼。” 恐怕有孩子还不行,得确保这个孩子不是个儿子,李姨娘才能平安。 李姨娘兴许也知道。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口气道:“罢了,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呢?” 她本来就比二爷大四五岁,常年的避子汤药又摧残了她的身心,叫她看着跟二爷的娘差不多。 我握住了李姨娘的手:“姐姐回去好生保养,一切还来得及。”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是个什么样,我自己清楚。” 李姨娘闭目养神了一小会儿,忽然又睁开眼:“哎呀,不行,咱们得去二条庄子!” 我被她吓了一跳:“姐姐怎么忽然想着去二条庄子了?” 李姨娘情绪激动,抓着我的手说我傻。 “咱们要是先回府上,把奶奶一个人丢在庄子上,外头的人知道了,肯定会猜测咱们府里主母小妾不和,妹妹不知道外头那些人的嘴,一个个都没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能编出来,先是往咱们身上泼脏水,再往奶奶身上抹黑,到了最后,准要说二爷宠妾灭妻,哎呀,总之什么话,他们都能编出来。” 她神色焦急,又趴在窗户上喊郑山:“去庄子上找奶奶!” 李姨娘跟郑山解释了一番之后,郑山便面色严肃,立马去前头吩咐人往二条庄子上去。 这回南姨娘和卫可心都没表示反对,也不知道这二人是累得睡过去了,还是也跟李姨娘一样,有这个想法。 “咱们不能给二爷招黑,”李姨娘回过头来又跟我解释,“二爷就是咱们的天,咱们受点委屈没什么,可二爷是个男人,他可不能受委屈。” 李姨娘是真的时刻将二爷放在心上啊,我自愧不如。 也难怪二爷成婚后,会立即把她抬成姨娘,还给她置办了铺子。 李姨娘值得。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二条庄子上。 红桃和宝珠碧玉几个人都在这儿等着呢。 “姨娘!” 见了我,红桃双眼红红扑上来,拉着我上下检查,见我手背都被划破了,就心疼得直掉眼泪。 “奴婢不知道姨娘会不会来庄子上,但先前奴婢已经求了秦家嫂嫂,让秦家嫂嫂给姨娘烧了热水,还煮了热汤,一会儿姨娘洗个澡,奴婢给姨娘上个药,姨娘再喝一口热汤,驱驱寒。” 红桃做事倒是体贴,也不枉紫菀极力推荐她了。 紫菀这回是真的去了,我那院里二等丫头的位置,便是红桃的了。 “红桃,”我极力扯出一个笑脸,“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二等丫头。” 红桃很诧异,她往我身后看了看:“紫菀姐姐呢?” 我的眼泪又控制不住了。 李姨娘忙用眼色制止红桃:“快扶着你家姨娘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过后再说。” 红桃是个聪明人,她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眼里也禁不住滚下眼泪。 我回身向郑山行了个礼:“今儿个多谢郑管事了,紫菀的事情,还要拜托郑管事,她是个年轻姑娘家,求郑管事寻个妥当的人,为她好好装裹,莫要叫她走得太凄凉。” 郑山连忙回了一礼:“姨娘放心,紫菀姑娘是个忠仆,我郑山这辈子就佩服这样的人,若是姨娘愿意的话,我愿意收紫菀姑娘为义女,不知姨娘意下如何?” 我忙点头,并再次给郑山行了一礼。 紫菀是个丫头,死了之后好一点的,可以做个小孤坟,差一点的,就是随便往乱葬岗一丢。 若是能被郑山收为义女,自然会被藏进郑家的坟地,以后也会有人给她祭祀香火了。 红桃果然将什么事情都打理得妥妥当当,我进了屋子,什么都不用干,就躺着等红桃伺候就行。 等洗好澡换好衣服,我已经困倦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连饭都不想吃,只想睡觉。 偏巧这个时候蜀葵过来请我:“辛姨娘,奶奶正在等着您过去说话呢。” 我叹了口气,在炕上翻了个身:“你去跟奶奶说,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先前我一直捧着二奶奶,二奶奶也没对我多好,现在我不想惯着她的毛病了。 她害死了我的紫菀,还指望我能对她还像从前那般恭敬么? 红桃有些不放心,等蜀葵走了之后,她便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姨娘,几个姨娘都没过去呢。” 我冷笑两声。 二奶奶怕是要气坏了,活该! 不仅是今日,怕是从此以后,府中的姨娘们都不再服气二奶奶了。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不是二奶奶心生歹意,找了几个车把式,想制造一起交通事故,把我们拉进荒郊野岭,又怎么可能会给那几个杀手制造机会? 紫菀的死,直接原因是杀手,间接原因便是二奶奶。 我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总记着紫菀的脸。 她笑得像一朵花儿一般,手中抓着一把糖往我手中送:“姨娘,吃糖呀。” 直到日上三竿,我才从睡梦中惊醒。 “红桃,是什么时候了?” 红桃红着眼睛从屋外进来:“姨娘,您先睡吧,李姨娘她们都还没起呢。” 我盯着红桃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你一晚上没睡?” 红桃低垂着头:“奴婢担心,所以还是守着姨娘。” 真是个傻丫头。 都到了庄子上了,二奶奶还敢在庄子上害我们不成? 我忍着身上的酸痛,从炕上爬起来,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便听着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里怒骂。 “都死了吗!一个个的下流胚子,出来一趟,连规矩都不知道了?” 第九十二章 错了就是错了 是春兰。 我下意识地冷笑。 都被打发到庄子上了,春兰还是这么不老实。 怎么,想靠着二奶奶再回到府中去? 好呀,回就回。 她这次若是敢回去,我就敢叫她死在府中。 谁怕谁? 我不用想都知道,春兰是在骂我们几个姨娘。 李姨娘是老油条,胆子又不大,春兰骂了一会儿,她那屋的房门就开了。 红桃趴在门缝上看了一眼,便跟我说道:“姨娘,李姨娘往咱们这边来了。” 李姨娘是来邀着我一块去给二奶奶请安的。 她自己不敢去,想着人多了,去请安的时候,二奶奶也不会把大家伙儿怎么样。 “不是说法不责众嘛。” “姐姐说错了,”我轻声驳斥她,“法不责众,是指我们犯错了,可如今犯错的明明是她,我们怕什么?该怕的,是她才对。” “哎呦我的傻妹妹哦,你可千万不能说这样的话!” 李姨娘捂住了我的嘴,又给宝珠和红桃使眼色,两个丫头便赶紧出去守着门了。 “你这就是在赌气了,”她坐在我旁边叹了一口气,“咱们都知道是她错了,可谁叫她是奶奶呢?只这一条,就把咱们都给压下去了。” 我不服气:“便是奶奶又如何!错了就是错了,她害死了我的紫菀,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我声音有些大,慌得李姨娘赶紧摆手。 “妹妹还想不想在府中过好日子了!你跟奶奶赌气,不仅会得罪奶奶,还会得罪二爷呢,咱们二爷重情重义,既娶了奶奶为妻,只要奶奶不犯大错,就一定不会对奶奶如何,你若非要较这个真,跟二爷顶起来,闹得二爷和你离了心,就不好了。” “她怎么就没犯大错?”我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浸湿了腿上搭着的锦被,“她害死了我的紫菀。” 李姨娘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可明白归明白,能不能信服却是另一回事。 叫我怎么能就这样接受紫菀的死呢? 我接受不了,我心中怨气太深了,二奶奶,那不知来历的杀手,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你呀,就是太较真了。”李姨娘摇摇头,“紫菀只是一个丫头,在二爷眼里,一个丫头而已,没了便没了,顶多舍出一副棺材,好好装裹她,再说她不是被郑管事认作义女了么?二爷再给些钱,略表恩赏,这便已经很好了,你还能求什么呢?” 我垂下双眸:“丫头的命也是命,叫我就这样去给她请安,我不甘心。” “你别太犟了,你说是奶奶害死了紫菀,你有什么证据么?你我可都清楚,害死紫菀的,分明是那几个刺客。” 我紧抿双唇,抱着大引枕躺倒,把后背留给了李姨娘。 见劝不动我,李姨娘只好自己去给二奶奶请安。 我听着她在门外大声吩咐红桃:“你们姨娘身子本来就弱,昨天又受了惊吓,这会儿不好,你就该去告诉高妈妈才是,怎么能藏着不往外说呢?快回去伺候你们姨娘吧,莫要叫她身上再发热。” 我知道她是说给二奶奶的人听的。 李姨娘对我是真的很好,我很感激她,也真心希望她能在二爷身边过上好日子。 可我累了。 我不想再奉承二奶奶了,奉承也没有好结果,索性便破罐子破摔,随她怎么去,有本事,就在这庄子上弄死我。 只要她弄不死我,我以后就要叫她好看。 红桃还趴在门缝上往外看,过了一会儿又告诉我,卫可心也去了二奶奶屋里请安。 “南姨娘那屋还关着门呢。” 南姨娘比我还嚣张,莫说出了这个事,便是没出这件事,她也不会去给二奶奶请安的。 我记起昨天的事,又疑惑起来。 南姨娘和栀子到底是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半山坡的呢? 这件事问南姨娘是问不出来的,只能问栀子。 “红桃,方才栀子陪着卫姨娘去奶奶屋里了吗?” “没呢,”红桃摇头,“姨娘不知道,昨儿个夜里你们一回来,栀子就病了,这会儿被安置在下人房中。” 我立马来了精神,翻身下炕,在我的箱笼里翻了翻,没翻出钱来,就惊了一跳。 “姨娘是在找这个吗?” 红桃将我昨日穿的那件小衣找出来:“昨儿个是奴婢帮姨娘换衣裳的,见这里头有些要紧的东西,就没抱出去洗,连带着先前紫菀姐姐交给奴婢的五十两白银,都被奴婢好生收着呢。” 我长出一口气,夸红桃干活儿仔细。 “你从那五十两银子中,拿一锭银子,在这庄子上四处打听,看看能不能找个大夫来,赤脚大夫也行。” “姨娘是哪里不舒服么?” 我摆手:“我好得很,你找到大夫后,叫他开个安神的汤药,对外只说是给我用的,在咱们这小屋子煮好了,偷偷端去给栀子吃。” 红桃很聪明,一点就透。 她没问我为什么,立马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我一个人在屋里待到中午,也没人来送饭给我,听外头的动静,李姨娘和卫可心都没出来。 估计二奶奶要为难她俩了。 唉,何必呢,上赶着去找不自在。 二奶奶现在正是心虚的时候,越心虚的人,越喜欢虚张声势。 若是冷着她,她反倒会手足无措,上赶着来讨好我们了。 我不饿,只是心里空得慌。 从荷包里摸出那把糖,握在手心里,我却始终不舍得吃。 糖块已经有些化了,捏起一块,就黏得慌。 我正要往嘴里送,屋门便被人踹开。 “哟,辛姨娘这日子过得不错啊,还有糖吃呢。” 春兰耀武扬威地进了门。 这几个月来,她在这庄子上倒是被养得白白嫩嫩的,人也瘦了不少,看着比先前要清秀。 “我来瞧瞧姨娘病成什么样了,竟然连给奶奶请安都起不来身。” 她凑到我身边,盯着我的脸仔细看了两眼,忽然笑了一声,一把拍掉我手里的糖。 糖块在地上滚了两圈,我心里一急,就翻身下炕,想要去把糖捡起来。 春兰赶在我之前,抬起脚,狠狠地碾在糖块上。 “姨娘是金贵人,怎么能吃这种糖块呢?” 第九十三章 不疯魔不成活 那是紫菀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我赤脚站在地上,盯着春兰的脚看了半日,把春兰看得心里发毛。 “你看什么!” “好脚,你长了一双好脚。” 我冲她点点头,转身就出了屋,直奔前院。 春兰赶紧追着我出来:“你既然能下炕,就赶紧去给奶奶请安!莫要装病骗奶奶!” 我不搭理她,一路疾走,哪怕被石子硌疼了脚也不管。 抓着个人打听到厨房在哪儿,我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秦家的正在厨房里,指挥着几个厨娘烧菜。 见我进来,她忙给我请安:“姨娘可大好了?我这里正烧着汤,一会儿给姨娘送去一碗。” 旁边有人戳了戳她,她这才发现我没穿鞋,神情也不太对劲。 “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别管她!她这是装的!” 春兰站在厨房门口,踩着门框子,盯着我冷笑。 “秦家的,你们可得看好饭菜,别叫她偷摸吃了去,从前辛姨娘还是奶奶身边的丫头,就总是喜欢贪嘴,不叫她吃什么,她偏要吃什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秦家的脸色便讪讪的。 我绕过秦家的,一把抄起案板上的刀,回身就朝春兰砍了过去。 “娘呀!” 春兰惊了一跳,连滚带爬逃出厨房,一路往后院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 我岂能放过她。 王八蛋! 我就剩那一点念想了,她还要把我的念想给碾碎! 只是几颗糖块而已,到底碍着她什么了! 她就那么容不下吗? 春兰的喊声惊动了庄子上的人,二奶奶也出来看热闹,一看春兰朝着她跑过来,连忙呵斥春兰,叫春兰往别处去。 春兰吓坏了,下意识就想往二奶奶身后躲。 二奶奶比她还要害怕,见她扑过来,就一脚踹在她肚子上,把她给踹倒了。 我刚好赶到,举刀就朝着春兰的一双脚劈了下去。 “啊!” 院子里的人全都闭着眼尖叫,春兰更是吓尿了。 一股尿骚味儿直冲鼻子。 我强忍着恶心,踹了春兰一脚:“胆小鬼!” 我才没那么傻,砍了春兰的脚,我就再也别想回到府中了。 兴许以后是要砍的,可不是现在。 不知是谁,将郑山叫了来。 郑山要过来夺刀,我就把刀架在脖子上,他便不敢动弹了。 春兰趁机往外爬,才一动弹,我就追上去,扯着她的头发一薅,把她的发髻给揪散了,提着菜刀照着她的头发猛剁。 以前刷小视频,看过一种很新奇的理发方式,托尼老师拿着一把大砍刀,把顾客的头发放在菜板上,砰砰砰地剁头发。 我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 那顾客怎么不害怕呀? 她就不怕托尼老师手滑了,把她脑袋砍下来吗? 反正眼前的春兰挺害怕的。 我一刀下去,她就跟杀猪一样惨叫。 剁一刀,她就叫一声,我让她叫啥,她就叫啥。 “说!春兰不是人!” “好好好,春兰不是人!啊!” “说!春兰是畜生不如的杂种!” “春兰是畜牲不如的杂种……娘呀!” “叫紫菀祖宗,叫紫菀姑奶奶!爬起来给老娘磕头!” 春兰都乖乖照做。 我抓着她的头发,一边用菜刀霍霍,一边怒骂。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犯了错,被二爷打发到庄子上,还敢这么嚣张!敢欺负我!我好歹也是半个主子!岂容你一个丫头骑到我头上?” “我手里的糖是紫菀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你倒好,竟然把糖块碾碎了,你哪来的胆子!” “二爷都发话打发了你,谁给你撑的腰!你不是总觉得自己生得有几分姿色,就想着爬上二爷的床么?原先奶奶不肯成全你,我成全你!” “今儿个我要把你的头发都剃光了,叫你光着头去伺候二爷!风流寡妇俏尼姑,春兰,你好歹占了一样!” 我说到做到,果真把春兰的头发糟蹋得跟狗啃的一样。 二奶奶在最初的慌张过后,就大叫着让人拉开我。 高妈妈连忙点了几个粗壮婆子来,可我手中有菜刀,谁都不敢上前来。 二奶奶就叫郑山:“郑山!你是死人吗!还不去夺刀!” 郑山比张老爷小不了几岁,能当二奶奶的爹,他又是伺候过先武安侯上战场的,为现任武安侯扛过长枪,负过伤,武安侯府上下都很敬重他。 底下人见了面,都要客客气气喊一声郑大爷。 主子们见了他,也会叫一声郑管事。 二奶奶张口就喊他郑山,若是被武安侯夫妇知道了,非要挨一顿好骂。 郑山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他冷哼了一声:“这春兰是奶奶的丫头吧?这般不识规矩,是要好好教训一番,奶奶兴许不知道,我已经认了紫菀做义女,这春兰侮辱我女儿,我郑山今日就要好好教训她。” 春兰吓得直叫唤:“我不知道那是紫菀的糖!我就是想让辛夷不好过!谁叫她不给奶奶请安!是奶奶叫我去教训她的!” 二奶奶刷一下便拉下脸。 高妈妈更直接,直接呵斥春兰闭嘴。 春兰闯了祸,又被我一直抓着头发,急得只知道哭。 我闹得差不多了,便丢开手,把刀也扔在了地上。 高妈妈立马呵斥着人要来绑我。 我丝毫不畏惧,迎着她便凑上前,她反倒直往后退。 “妈妈怕什么?”我笑着压低声音,“妈妈还是赶紧去看看那几个车把式吧,哦,说来也巧,给我赶车的车把式,就是那脸上长了个大痦子的,我恰好认识,妈妈猜是谁?” 高妈妈的瞳孔猛然放大。 我笑得更加欢快:“妈妈去瞧瞧他吧,我昨儿个在他脖子上扎了一个大窟窿,不知道人死没死,不对不对,妈妈现在去也看不着他,郑管事已经着人将这几个车把式都看管起来,只等着二爷回来审问呢,啧啧,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我一提出车把式,高妈妈就抿着唇不说话了。 二奶奶还在跳脚喊着她,叫她抓住我狠狠打几巴掌。 话音刚落,清脆的巴掌声便响了起来。 “叫你这么嚣张!” 第九十四章 法不责众 我回头一瞧,原来栀子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抓着春兰的衣领子就狠狠地扇巴掌。 “叫你嚣张!叫你骂人!我们昨儿个一日都怎么过来的,你可知道?几个姨娘被人追杀,差点死了!茉莉更是被车夫一刀捅进胸口,你知道个什么!我们姨娘昨儿个被吓坏了,今儿个还要强撑着起来给奶奶请安,你呢?” “你可倒好,仗着奶奶的疼爱,大清早的就在院子里骂人,你骂给谁听呢!姨娘们不好教训你,我这个做丫头的,就替姨娘来打你!” 栀子果真病了。 她松散着头发,着了一双软鞋,面色通红,一看就知道发着高热。 这般抓着春兰疯打,倒像是个疯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南姨娘那屋的门也开了,多福和小喜风一般冲出来,冲着春兰就拳打脚踢,嘴里骂的话跟栀子差不多。 南姨娘从容不迫地跟在两个丫头身后,时不时还叫一声好:“打的就是这样欺主的刁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头脑发懵。 这是都被我传染了,还是说对春兰早有怨气? 春兰被打得吱哇乱叫,二奶奶才缓过神,大叫着叫高妈妈赶紧喊人,把栀子等几个丫头都绑了。 才叫了两声,南姨娘和卫可心也凑上前,一人扇了春兰几巴掌。 李姨娘不甘落后,带着宝珠碧玉加入战阵。 现场乱成一团。 高妈妈就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处置,加之栀子说是车夫捅死了茉莉,她便更加慌张,索性就由着姨娘们闹腾去。 反正挨打的是春兰。 我抿唇一笑,这才是真正的法不责众。 红桃悄悄走近我身边,轻声道:“姨娘,奴婢去找过栀子了。” 我一怔:“是你给栀子出的主意?” 红桃摆摆手:“姨娘,咱们回去再说。” 这场大乱斗以郑山的介入终止。 几个姨娘都是聪明人,都怕真的闹出人命来,只有栀子,抓着春兰打个不住。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又害怕又愤怒,她似乎将茉莉的死都怨怪在春兰身上,把春兰一张脸都给扇肿了。 众人不得已,只得将栀子用绸子绑了,送回房中去。 二奶奶本想将栀子发卖了,卫可心却忽然硬气了一回。 “请奶奶手下留情,栀子是家生子,她娘老子都在京城,她姥姥还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奶奶若是不跟夫人说一声便发卖了栀子,将来夫人问起来,妾身怕是不好交代。” 二奶奶气得直跳脚:“卫可心,你什么意思?你拿大夫人来压我?” “奶奶稍安勿躁,妾身不是这个意思,今日之事本就是春兰的错,栀子不过是伤心过度,加上恐慌害怕,又想为妾身这个做主子的出一口气,所以才一时急火攻心,打了春兰,奶奶若是想要罚她,那就请先罚妾身这个做主子的吧。” 卫可心身板挺得笔直,跪下来的姿态也极其优美,好像一只蝴蝶暂时停在落叶上。 她不卑不亢地迎着二奶奶的怒火,二奶奶气得都要发疯了。 “奶奶。” 高妈妈忙走到二奶奶身前,躬身在二奶奶耳边说了几句话,二奶奶登时便身子一软。 “奶奶!” 高妈妈慌忙叫人去请大夫,又着人拿参片来。 院子里忙成一团,我们几个姨娘就没人再管。 我朝着郑山行了一礼,便带着红桃回了屋。 一进屋,红桃先跪了下来:“姨娘,奴婢自作主张,给姨娘惹祸了。” 我叫她起来回话,问她栀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奴婢按照姨娘的吩咐,在庄子上找到了一个郎中,那郎中本就是走街串巷的铃医,他给奴婢开了一剂丸药,说是用热水化开了服下,便能起到镇定心神的作用。” 红桃掏出半丸药,递给我。 “奴婢给栀子服下半丸药,这是剩下的半丸。” 这半丸药黑咕隆咚的,粗略一闻,有一股奇香,等放到鼻子下细细一闻,就闻到了一股恶臭。 我被这臭味儿熏得胃里一阵翻腾,忙扶着炕沿儿干呕,红桃服侍我吃下半盏茶,我才觉得胸口的憋闷感好了许多。 “你不用管我,接着说吧。” 红桃忙将那半丸药收起来,才轻声道:“奴婢拿了药,寻思着既然不用煮,就直接去找了栀子,一进屋,就看到栀子在哭,奴婢给她吃了药,她倒果真好了许多,奴婢就安慰了她几句,她却说,以后怕是要跟卫姨娘离了心,兴许会落得茉莉的下场。” 我悚然一惊,栀子竟然觉得她会跟茉莉一样惨死? 这是从何说起? “奴婢觉得奇怪,又不敢问得太细,怕她起疑心,便只是敷衍了一句,她却忽然抓着奴婢问,要怎样,才能让卫姨娘重新相信她,正好当时姨娘在外头闹起来了,奴婢瞧了一眼,便回去告诉栀子,倘若她做了卫姨娘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卫姨娘一定会很感动,重新重用她的。” 我抿唇淡笑。 所以这就是栀子发疯一样抽打春兰的缘故? 难为红桃能想出这个法子来,卫可心以前如何我不知道,反正经过昨日的事情之后,我敢肯定,卫可心一定恨死二奶奶了。 抽打春兰的脸,就等于是抽打二奶奶的话,栀子做了卫可心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怪不得卫可心要保下栀子呢。 当然,或许卫可心要保下栀子,还有她不得不保下的理由。 现在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只能等回到府中再说了。 “你做得很好,”我夸赞了红桃几句,又叫她把那五十两银子剩下的拿出去,“你去给秦家的,悄悄地给,拜托她家男人拿到大雄寺去点一盏长明灯,再做一场法事。” “姨娘要给谁做?给紫菀姐姐么?” 我摇摇头,紫菀的事情自有郑山去操办,过后我会亲自去祭拜,二爷给我的银子,不是用作这个的。 “你不用说是给谁做的,只跟秦家的说一声就是了。” 反正法事做了,长明灯点了,二爷也挑不出错来。 红桃很快便去而复返,回来时,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姨娘,这是秦嫂嫂做的鸡汤,姨娘尝尝。” 盖子一打开,我便推开红桃,趴在炕边干呕,把方才吃进去的茶水全吐了出来。 第九十五章 犯恶心 我是很爱吃一些汤汤水水的。 小秦家的就揣摩着我的口味,每日变着法儿地给我造汤水。 其中我最爱喝鸡汤,每隔几天,必要点一次鸡汤。 不是用来泡饭吃,便是用来吃面条。 香死了。 秦家的估计是从她小姑子那里知道了我的口味,送来的鸡汤跟小秦家的炖得一模一样。 都是用了小嫩鸡,放了些山蘑菇,别的一概不放。 这样炖出来的鸡汤,汤色清亮,也不油腻,吃着香甜可口,鸡肉嫩得一咬都是汤水,浸了鸡汤的蘑菇更是鲜得不像话。 若是往常,我便是再没胃口,也要喝下一碗鸡汤,吃点蘑菇,再撕下一条鸡腿吃。 可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一闻到这个味儿,就觉得恶心。 红桃忙把鸡汤拿走,又把屋里打扫干净。 “姨娘这是惊吓过度了,奴婢去把庄子上的那位郎中请来给姨娘看看吧?” “你可别去了,我看那个郎中不像是个好郎中,我恶心,就是因为闻了他的丸药,红桃,你快把那丸药丢了,丢的时候小心些,莫要叫人看见了。” 红桃答应了一声,又服侍着我上炕躺下:“姨娘还想吃些什么?” 我一想到吃的就恶心:“不吃了不吃了,你也熬了一宿,把这鸡汤吃了,就上炕来,咱俩就这么凑合着眯一会儿吧。” 红桃不放心我:“姨娘不吃饭怎么能行呢?奴婢去大厨房跟秦嫂嫂说一声,要一碗炖得烂糊的海参粥来吧?先前去的时候,秦嫂嫂正在切泡发好的海参呢,那粥里还放着虾仁和干贝,闻着怪香的。” 被红桃这么一说,我确实觉得饿了,就点头:“去吧,跟秦家的说,不要给我点香油,你回来再去李姨娘那里看一眼,问问她还有咸菜吗,我现在就想着她腌的咸菜,若是能吃上一口萝卜条就好了。” 红桃忙答应着去了。 她一走,我反倒困倦上头,伏在枕头上便睡了。 中途听到红桃叫我,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到红桃满脸焦急:“姨娘发热了,奴婢去跟高妈妈说,给姨娘请个大夫来。”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千万别去,你去找那个郎中来……” 叫二奶奶给我请大夫,谁知道二奶奶会不会买通大夫,下药把我毒死。 我这一觉睡得可香甜了,等睡醒了,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头。 睡饱了,我便有精神多了,只是嗓子有些发干,喊一声红桃,就好像在喊宝娟,我的嗓子…… 红桃倒是机警。 她坐在一个小绣墩上,身子趴着炕沿儿,我刚一开口,她立马就醒了。 “谢天谢地,姨娘终于醒了。” 这丫头不知道熬了多久,双眼都熬得通红,一张小脸更是看着瘦了不少。 我心里感动,就寻思着赏她点什么,一摸头上,只有几朵小绒花:“等回去,我给你打个银镯子。” “奴婢多谢姨娘赏赐。” 她大大方方给我行了礼,才露出点笑模样:“先前姨娘身上发热,奴婢怕极了,忙去把李姨娘请了来,又去叫了那位郎中,可那郎中一来,就说要给姨娘针灸,连脉象都不曾看,李姨娘就把他骂走了,那郎中倒是不生气,临走前又留下了一颗丸药,说是姨娘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吃半颗就好了。” 又是丸药,这个郎中怕是卖药的吧? “罢了,先留着吧,兴许以后能用得上。” 这个郎中能在庄子上活这么久,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要不然,怕不是早就被人打死了。 “还是李姨娘有法子,李姨娘叫奴婢弄了些烧酒来,把烧酒倒在帕子上,一直不停地给姨娘擦着身子,姨娘身上的热才渐渐地退了。” “姨娘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什么?” 红桃一向稳重,看到我醒了,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便一直围着我转,竟有些活泼泼的样子。 我为了安她的心,虽然不怎么饿,但还是叫她去弄些吃的来。 “看看厨房有些什么吧,不用特地要了,有什么就拿什么来。” 一会儿功夫,红桃就提来一个食盒。 “奶奶病了,点名要吃好多菜,秦嫂嫂带着厨娘们忙活了,奴婢只能拿来一碗饭,一份昨日剩下的海鲜粥,还有几个小菜,倒有一碗腌萝卜条,是秦嫂嫂昨晚特地给姨娘腌的,秦嫂嫂说,叫姨娘尝尝,看看她做的合不合姨娘的口味。” 那几个小菜也就罢了,我吃着那海鲜粥,就着萝卜条,倒觉得心里敞亮不少。 吃了饭,肚子里有了东西,身上就有了劲儿。 我叫红桃去打水来:“我身上黏糊糊的,你打了热水,我擦擦身子,再洗洗头发。” “姨娘,洗头发就罢了,等回到府里再洗,咱们先擦擦身子。” 我催她快去,保持清洁是我最后的倔强。 没穿越前,我可羡慕那些穿越前辈们了。 她们一个个在古代呼风唤雨,活得十分滋润。 我刚穿来的时候,也以为我会是个人物,会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 后来我发现我是个大傻子。 我除了会画图,其余会的本事都是在这儿学的。 什么造肥皂做香水,我两眼一抹黑。 更糟糕的是,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冰淇淋咖啡奶茶辣条电影院空调帅哥马桶淋浴间化妆品…… 我想念我的小裙子,想念我夏天的短裤和凉拖,想念我的卫生巾,想念我的电动牙刷…… 可是这些我都得不到,就只能尽量保持我的卫生习惯。 叫我不洗头,往头上涂抹点桂花油,掩盖头发的油腻味儿,我受不了。 红桃办事很麻利,马上就打来了热水。 我才洗完了头发,李姨娘便来了。 “姐姐来了,快坐。” 我忙让红桃给她搬椅子。 “我还寻思着一会儿去看姐姐呢,没想到姐姐倒来看我了。” “你可别逞能了,”李姨娘一屁股坐在炕上,就开始数落我,“昨儿个才发热,今儿个就洗头,一会儿再吹了风,又要害头疼了,今儿个怎么样,身上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第九十六章 张太太来了 我摇了摇头。 “洗了头发,擦了身子,又吃了些东西,身上就有劲儿了,姐姐呢?可曾吃过了?” 李姨娘笑道:“我可不像你,我这个人啊,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能乐呵着过,你赶紧养好身子吧,咱们估摸着明日就要回府中去了。” “这么快?” 我还以为要等二爷来接我们呢。 掐指一算,今儿个就是端午节,庄子里头却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 想来是因为二奶奶生病了的缘故。 “张太太来了。” 李姨娘朝着外头努了努嘴。 “昨儿个高妈妈坐着车,亲自去了一趟张家,今儿个一大早,张太太就来了,说要陪着奶奶回咱们千户府小住。” “呀,原来厨房里做那些菜是为了招呼张太太呀,”红桃后知后觉,“秦嫂嫂只说是奶奶点的,没说别的,奴婢就没打听。” 李姨娘撇撇嘴:“什么奶奶点的,那都是张太太点名要吃的,今儿个早上她一来,就去厨房把秦家的骂了一顿,说秦家的没伺候好奶奶,奶奶都瘦了,骂完秦家的,她又站在院子里骂高妈妈,用的路数跟昨日春兰用的一样,都是在指桑骂槐。” “到底是个商人妇,一言一行就是这样粗俗,叫人怪瞧不上的,也不知道大夫人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家结亲家。” 张家是个暴发户,张老爷发迹之后,虽然纳了一堆妾室,但从没有苛待过这个糟糠妻。 我在张家当差的时候,听说张太太原本就是小渔村里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因为自家老爹救了在海上做生意的张老爷一命,张老爷为了报恩,就娶了张太太。 张老爷有经商头脑,又读过一点书,自是看不上张太太的。 他一年到头都不见得和张太太吃几顿饭,成日跟一些小妾混在一起,张太太为这事,不知道闹过多少回。 只要张老爷不在家,她立刻就叫人牙子上门,把那些小妾都处置了。 那些年,光是卖小妾的钱,张太太就攒下了不少。 张老爷也不生气,自己不喜欢了的妾室,那就不要了,权当是给张太太送了私房钱。 自己还有些在意的,便去赎身回来。 后来有几个聪明一点的小妾笼络住了张老爷的心,给张老爷生了儿子,张太太就不好打发了。 再后来,宠妾和她们的儿子们就称霸张家后院,张太太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三个儿子上。 每每在张老爷的宠妾那里受了气,张太太就把气撒到下人或者二奶奶身上。 二奶奶这个品性,我觉得大部分是从张太太身上学来的。 如果二奶奶嫁给了一个比张家地位低没张家有钱的经商之家,她性子如此,或许没什么妨碍。 但偏偏二奶奶嫁给了二爷,成为了武安侯府的媳妇儿,她再想学自己的亲娘,那就不成了。 南姨娘和卫可心几个瞧不上二奶奶,也大多是因为二奶奶言语粗鄙的缘故吧。 我叹了口气:“姐姐快别说了,张家的这位太太可不是个好惹的,二爷不在家,她若是也住在千户府,那咱们的日子就有得热闹了。” “怕啥?到时候咱们称病不出,她还能硬是把咱们拖出来么?” 我苦笑。 李姨娘没跟张太太打过交道,不知道张太太的厉害之处。 哪怕是个死人呢,张太太想要叫死人给她跪下来请安,下人们也得刨个坑,把刚入土的死人挖出来,按在张太太跟前。 李姨娘不信,可我们还没说上几句话,钱妈妈就来了。 “哟,有些日子不见,姑娘竟然飞上了高枝儿,成了姨娘了。” 钱妈妈是张太太身边得用的人,上回跟我两个哥哥在张家门口说话的人就是她。 二爷把我的家人提溜着送到张老爷跟前,张老爷二话不说,就逼着我全家签了卖身契,又将他们丢进山里做苦力,可却到底手下留情,没舍得处置张太太和张太太得用的钱妈妈。 这回张太太带着钱妈妈来,一定会来找我的茬儿。 我得想个法子,叫她们主仆俩吃个闷亏,即使动不得张太太,我还动不得一个老虔婆么。 我躺在炕上,微微欠了欠身,向钱妈妈点头示意。 李姨娘不认识钱妈妈,我就给她们两个人做了介绍。 “原来是亲家太太身边的老妈妈,快坐快坐。” 李姨娘还是很会做面子情的,她吩咐红桃去泡茶,再拿些点心果子来。 “奶奶病着,庄子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妈妈凑合着吃些。” 钱妈妈神情倨傲,眼风都不给李姨娘一个,就好像李姨娘是个卑贱的下人一样。 李姨娘倒也不恼,说完话,就嘴角含笑坐在了我身边。 “亲家太太真是有心了,知道辛妹妹病着,还特地使唤妈妈跑这一趟,来看辛妹妹,不过妈妈放心,辛妹妹身子虽然弱,但明日还是能跟着回府中的。”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的确很虚弱,加之心里还为紫菀的事情伤心着,此时此刻,有李姨娘在,我竟好像找到了一个暂时可以停靠的港湾,心里安定不少。 钱妈妈原本是在瞅着我的,李姨娘一发话,她才看向了李姨娘。 “姨娘说笑了,我可不是来看辛姨娘的,是我们太太叫我来问问辛姨娘,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是从哪个府上出来的,到底是谁的奴才!” “我们张家养了辛姨娘一场,不求辛姨娘回报,但求辛姨娘谨守奴才本分,好生服侍我们家姑奶奶,可却没想到,我们张家好米好肉地供养着,却养出了一头白眼狼!” “趁着姑奶奶有孕,就爬上了姑爷的炕头,辛姨娘,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们姑奶奶大度不跟你计较,你却没良心,姑奶奶病着呢,你还在屋子里躲懒,不肯给姑奶奶侍疾,这是一个做丫头的本分么!” 我点头冷笑,原来是问责来了。 “不知钱妈妈知不知道,我已经脱了贱籍?” 钱妈妈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也没什么,只是想说与钱妈妈听,我辛夷可不是从前的小丫头,我现在是武安侯府二爷李昭的姨娘,钱妈妈骂我,便是在骂二爷,敢问钱妈妈有几个胆子!” 第九十七章 女儿痨 钱妈妈被我唬住了,但她到底做了多年的老妈妈,办老了事,怎会被我一个姨娘吓倒。 “你也不用姑爷来吓唬我,姑爷到了太太跟前,还得行礼呢,怎么,丈母娘骂女婿,还骂不得了么?” 她昂首挺胸,神气活现,好像眼前的我就是二爷,而她骂的便是二爷。 老天要叫一个人灭亡,必会叫一个人疯狂。 老虔婆,你就蹦哒吧。 我可不是从前那个好欺负的小丫头了,我想收拾一个人,就一定会把那个人收拾得奇惨无比。 昨儿个我才收拾了春兰,下一个,便是钱妈妈。 见我抿着唇不说话,钱妈妈还以为我被吓住了,就得意地笑了两声:“罢了,今儿个我就是来教教姨娘规矩,等回了府中,姨娘可一定要记得每日晨昏定省,缺一不可,到时候姨娘要是再不守规矩,可别怪我们太太请家法了!” 等钱妈妈走了,李姨娘就气得直跳脚。 “好大的威风啊!竟然在咱们千户府请家法,她请的是谁的家法,李家的家法轮不到她来请,张家的家法,她也不配在咱们千户府请!” 我叫红桃给她倒了一杯茶,让她消消气儿。 “姐姐莫要生气,左右她是冲着我来的,姐姐回府就记得跟往常一样,凡事莫要强出头,便好了。” “那怎么行!”李姨娘握住我的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欺负,妹妹,咱们总要想个法子才行,要不,你就装病,咱们明日不回去了,就在这庄子上住到二爷来接咱们。” 我笑着摇头:“姐姐忒小瞧张太太了,我哪怕是病得要死了,她该怎么磋磨还是怎么磋磨,她这个人的心硬得跟石头一样,才不会心软放过我呢。” 李姨娘怔了半晌,才颓然地长叹一声。 “这个人怎么这样?从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京城里的那些太太奶奶们,想要收拾个把人,还得顾及着脸面,生怕落一个薄情严苛的名声,这个张太太倒好,一点都不怕自己的名声难听。” 张太太的名声在登州府已经很难听了。 一大部分原因是拜张家那些宠妾们四处宣扬所致。 她浑然不在意,继续约人去听戏礼佛。 名声算个屁呀! 她又不选翰林,也不考科举,入仕途,她可是登州首富的正头太太,哪怕名声再差劲,想要巴结她的人也得从登州府排到大明府去。 饶是如此,我还是强颜欢笑地安慰李姨娘:“姐姐别为我担心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挡着,你且等着看吧,南姨娘肯定最先跳出来跟奶奶作对,张太太还没等收拾我,就要分出心神来对付南姨娘。” 再说,二爷也不可能宁海州待一辈子啊,等那边的事情了了,他就回来了。 张太太就是真的磋磨我,又能磋磨几时? 人的命很硬的,我的命尤其硬。 死不了。 只要我死不了,那死的就是别人了。 谁怕谁啊。 晚上的时候,厨房那边送来了些热菜,还有我喜欢吃的鱼汤。 秦家的对待我还是很用心的。 她特地抽空跑来一趟,跟我说事情办成了,又卖力地推销起鱼汤来。 “姨娘尝尝,这是庄头下午才打上来的鱼,我特地留了一条,给姨娘炖汤喝。”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我趴在炕沿儿上又开始狂吐。 “不行不行,我闻不得这个鱼腥味儿,秦嫂嫂快拿走吧,我还是想吃点咸菜,再吃点粥就行了。” 秦家的吓了一跳,赶忙和红桃一块,把这些菜又给收拾了下去。 “姨娘,吃点郎中开的药吧。” 红桃找出了郎中给的丸药。 那丸药黑乎乎的,跟郎中开给栀子的一模一样,只是味道没那么冲。 红桃也不敢给我多吃,只用指甲挑了一小块,用温水化开了,端给我喝。 秦家的进来刚好瞧见,她忙问红桃给我吃的什么。 红桃如实告知,秦家的就直拍大腿。 “哎呀,姨娘身子不舒服,就应该正经找个大夫来看看,怎么好叫庄子上的郎中胡乱给药吃呢?这种郎中大多数都是骗子,他们的药能有什么用?姨娘的病总不好,我看就是被他给耽搁了。” 秦家的张罗着,要叫她男人给我找个大夫来,我笑着谢过了她。 “秦嫂嫂不用忙活了,我就是刚退了热,身上没劲儿,嘴里没味儿,吃什么都不甜,就想吃几口咸菜,就点粥喝,不碍事的,等养上几日便好了。” 秦家的还是不放心:“身子是自己的,姨娘可千万别大意,回去之后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这总吃不下东西,又总吐,人就会垮的,再加上发热……” 她脸色微变,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我去给姨娘煮粥,姨娘好生歇着吧。” 红桃送她出去,我听见她们俩在门口嘀嘀咕咕。 等红桃再次进来时,眼圈儿就红了。 “秦家的跟你说什么了?” 红桃不肯告诉我,我发了脾气:“你要是不肯说,我这里可留不得你。” 被我一吓唬,红桃才哭了:“姨娘,秦嫂嫂说,她娘家有个小表妹,就是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吃不下东西,还总吐,人就一天天地瘦下去,家里起先以为小表妹是吃坏了东西,后来瞧着不对劲,才去请了大夫,大夫一瞧,就说小表妹是得了女儿痨,已经治不好了,果真不到半年,小表妹便去了!” 我身上一凉,就仰面跌倒在大引枕上。 我得了女儿痨? 他奶奶的,女儿痨是个啥病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个时候我才后悔莫及。 到那时,我还怕一个女儿痨? 可问题的关键是,张老爷没给二奶奶请大夫,我也没能学医,所以我不知道这个女儿痨是什么病。 “姨娘,要不,咱们还是请秦大哥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第九十八章 塞人 我被吓坏了,把自己想到的所有关于女儿痨的词儿都想了一遍。 红桃就站在炕前等着我发话。 我不吭声,她也不敢动。 女儿痨……痨病鬼…… 想来想去,几乎想破了脑袋,我才记起来在哪儿听过这个女儿痨。 好像是《红楼梦》里晴雯没了,贾老太太问起来,王夫人说晴雯得了女儿痨。 晴雯是得了什么病死的呢? 风寒? 还有这个痨病鬼,印象中有几个民国电视剧里头,男主或者男配得了痨病,症状就是极其虚弱,总是咳嗽。 我不咳嗽吧? 一瞬间,我就心定了。 我肯定不是女儿痨,哪有女儿痨像我这样,还能分出精神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事先缓一缓再说,”我嘱咐红桃,“等咱们回了府中,再慢慢去找个好大夫来。” 红桃忧心忡忡,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应了一声是:“姨娘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一定不许瞒着奴婢,姨娘及时告诉奴婢,奴婢也好早做准备。” 我很肯定自己不是女儿痨,就轻松了不少,见红桃眼睛红红的,觉得很可爱,就有心逗弄她。 我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嘻嘻地道:“你要准备什么呀?难不成,你还想给我早点备好棺材?” 红桃的脸色刷一下就变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姨娘千万别这么说!奴婢自从到了姨娘身边伺候,姨娘对奴婢千好万好,在奴婢心目中,姨娘就是奴婢的亲姐姐,奴婢打小儿就没了爹娘,是在婶娘家中长大的,婶娘家里只有两个哥哥,奴婢就很羡慕旁人家中有姊妹。”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姨娘,姨娘若再不知道好好保养自身,将来有个万一,奴婢就活不成了!” 我吓了一跳。 没想到红桃这个丫头平日里不多话,心里想得竟然这般细腻。 这不会又是一个紫菀吧? 一想到紫菀,我心里就疼得很。 丫头的命也是命,她们跟了我,喊我一声姨娘,我就是庇护她们的天。 没了一个紫菀,就叫我这般痛彻心扉,剩下的几个丫头,我一定得护着她们的周全,不能再叫她们出事了。 “快起来。” 我忙叫红桃起身。 既然已经知道她心思重,我就不好再跟她开这种玩笑。 “你放心,我好着呢,咱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千户府了,这会儿去请大夫,闹出动静来,又要引起一场风波,还不如回到府里再做打算,到时候是求了秦家的悄悄请个大夫,还是让红梅叫她爹为我寻个好大夫来,都使得,何必咋咋呼呼的,急于这一时呢?” 红桃双眼一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莞尔一笑:“是奴婢一时着急,倒忘记了咱们还有红梅。” 我叫她出门去了,看看大厨房那边的粥做好了没,说了这么会儿话,我已经有些饿了。 红桃答应了一声,便欢快地走出门去。 这个丫头的确是个好的,细心,谨慎,又冷静,有些小聪明,我说什么,她一点就透,这一点像紫萱。 但她毕竟贴身伺候我的时间短,不如紫萱和我有默契,等以后日子长了便好了。 且红桃忠心为我,又有些紫菀的品格,的确就像紫菀和紫萱说的那样,是个极好的大丫头人选。 紫菀这一去,红桃被抬上来,我这院里便又少了一个人,也不知道这回会补一个什么人进来。 二爷没回来,方嬷嬷想给我补人,也得去二奶奶那边报备一声。 要是二奶奶单独一个人便罢了,她那会儿正沉浸在车把式露馅了的恐惧中,肯定会不耐烦处置这样的小事,随手一打发,就叫方嬷嬷自己看着办。 但眼下二奶奶身边多了一个张太太。 我有预感,根本不用等到方嬷嬷给我补人,张太太就要往我身边塞人。 吃过饭,我正倚着大引枕闭目养神,钱妈妈又来了。 这回她身后带了个妖妖娆娆的姑娘,说是给我使唤。 我就知道! 张太太肯定要往我身边塞人,这不就来了吗? 我可真是个神算子啊,将来若是出了府,穷困潦倒没钱花,说不准我能在大雄寺门口摆个算命的摊子,挣点钱养活自己呢。 那姑娘看着跟我差不多,一问她,果然和我是同庚。 “我们太太寻思着,姨娘毕竟是从张家出来的,就算姨娘现在不认我们姑奶奶这个主子了,但我们太太和姑奶奶还是把姨娘当成自己人看,姨娘身边现在缺个人使唤,太太就把自己得用的丫头送给姨娘,这丫头是学过规矩的,姨娘若是有什么规矩不明白,也可以跟这个丫头多学学。” 我抿唇一笑。 好家伙,这哪里是给我送了个丫头,这是给我送了个爹吧? 也不知道钱妈妈到底在得意什么,她说完,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菊花。 “娇鸾,我走了,你就好生伺候辛姨娘吧,辛姨娘性子毛躁,规矩也学得不好,以后你可一定要好好规劝,莫要叫辛姨娘再做出不守规矩的事来。” 钱妈妈说是在嘱咐娇鸾,眼睛却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垂下双眸,容她一个人表演,等她说完了,才端了茶杯。 老虔婆对我不尊重,我也没必要给她好脸色。 我一句话不说,钱妈妈脸上挂不住,终于恨恨地哼了一声,甩着袖子出门去了。 “姨娘这样可不合规矩,”娇鸾很不赞同地盯着我,“钱妈妈毕竟是太太身边的老人了,姨娘见了钱妈妈,合该行礼才是,像方才那样,实在是无礼得很,等明日姨娘可一定要记得给钱妈妈赔不是。” 我冷冷笑了两声。 她一来就把自己当主子,没给我行礼,没给我奉茶,张口就是说我不懂规矩,果然是个“很懂规矩”的丫头呢。 我朝着红桃使了个眼色,红桃便立马呵斥娇鸾。 “你怎么跟主子说话的?张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见了主子的面,不下跪,不行礼,大喇喇地站着,张嘴便说主子的不是,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还不赶紧跪下给姨娘行礼!” 第九十九章 来头 好丫头! 我微微颔首,暗自决定回去之后,给红桃打的银镯子,要分量重一些,样式好看一些。 上头的人肯给好处,底下的人干起活儿来才会更加卖力。 娇鸾没想到一来会被一个三等丫头指着鼻子训斥。 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和愤懑,等红桃训斥完了,她就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奴婢娇鸾,见过姨娘。” 还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我多看了她几眼。 娇鸾相貌姣好,乌发红唇,肌肤如雪,媚眼如丝,举手投足莫不透着勾人的风情。 这样有魅力的丫头,不应该送到我这儿来伺候我这个姨娘,而应该送到二爷的炕头上去啊。 张太太会不会塞错了人? 我迟迟不说话,娇鸾便是再能屈能伸,也不免有了点小脾气。 她抬起头,愤愤地盯着我:“娇鸾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然惹得姨娘要这么磋磨奴婢,还求姨娘给个痛快话。” 哟,这就受不住了? 张太太塞人来,怎么也没好好把这个人给训一训? 做丫头的,就要有做丫头的觉悟,哪个丫头没受过委屈? 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怎么在我身边伺候? 我在娇鸾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看了几眼,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说是给我送人使唤,可一没将身契给我,二没叫我给她取名儿,这丫头便不是我的。 送到我身边来,怕是另有用处。 我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张家母女就会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没被张家的那些宠妾们斗死,都算那些宠妾们有良心了。 “起来吧。” 我才开口,娇鸾就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速度之快,好像要去参加百米跑一样,吓我一跳。 “你这名字有点意思。” 我托着腮,一直盯着她看,把她都看毛了。 “名字是先前的妈妈起的,奴婢已经用习惯了。” 我“哦”了一声。 什么样的妈妈会给一个大户人家的丫头取名叫“娇鸾”? 这名字挺旖旎的,起这名字的人有点水平。 要真把娇鸾留下来,不给她改名字的话,后头进来的人都得跟娇鸾一个辈分,也得取一个“娇”字。 我又开始天马行空地乱想了。 娇杏?娇娇?娇娆? 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我不喜欢你的名字,”我当机立断要给娇鸾改名,“我不管你这个名字是谁起的,又用了多久,反正到了我这儿,我想给你改什么名字,你就得叫什么名字,你要是不乐意,那就走吧,我这儿留不得你。” 娇鸾神色微变,挣扎了半晌,才冷笑了两声:“奴婢能不能留在这儿,可不是姨娘说了算,是奶奶说了算,反正奴婢打死不会改名字的,姨娘看着办吧。” 她说完就摔门出去了。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在盛怒之下,她那个腰肢也好像春日西子湖畔的垂杨柳,随风轻轻摆动,煞是好看。 “姨娘可莫要因为她生气,不值当。” 红桃给我倒了一杯茶水,看着我喝下,才舒了一口气。 这丫头还是在担心我的身子。 我佯作不知,放下茶杯就问红桃:“红桃,你原来叫什么名字?我改了你的名字,你是不是不高兴?” 红桃从我手上收走茶杯,羞涩地笑道:“奴婢小名儿叫丫蛋儿,婶娘说,这名字不好听,但叫这样的名字好养活,庄子上叫丫蛋儿的好几个呢,哎,甭管之前叫什么,金蛋儿银蛋儿还是丫蛋儿,嫁了人,就都没了自己的名字。” “奴婢命好,跟了姨娘,还白得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奴婢叫人捎信给叔父和婶娘说了这个事,他们也直夸好听呢。” 我心中有些不舒服。 这个时空的女人蛮可怜,正如红桃所言,甭管之前叫什么,嫁了人之后,一律是某某氏。 就好像是被套进了一个壳子里头一样,日子一长,不仅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甚至连自己本来的样子也忘了。 第二日天不亮,红桃就服侍我起来梳洗,直到我即将上车,娇鸾才姗姗来迟。 看得出来,她对我这个姨娘并不服气,红桃在一旁服侍我,她就干看着,也不知道搭把手。 可等到我要上车了,她却蹿了出来,指着红桃,叫红桃去后头的大车上坐,她要跟我坐一辆车。 我才不想跟她坐一辆车呢。 跟她坐一辆车,这一路上到底是她伺候我,还是我伺候她啊? 好在李姨娘拎着几盒吃的,挤上了我的车。 “宝珠,你上来伺候我跟辛姨娘,碧玉,你和红桃,还有这个新来的,去坐我的车,这样你们也不用跟后头的丫头婆子们挤了。” 这个安排深得我心,我抢在娇鸾开口之前,立马爬上大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掀开车帘往外一瞅,娇鸾果然黑着脸跑去跟钱妈妈告状了。 告吧告吧,我和李姨娘关系好,喜欢挤在一张车上,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车子一会儿就启动了。 回去的路上有郑山护送,我们都很放心,说话便也随意起来。 李姨娘准备的吃食很多,大多是一些小点心,我早上没吃好,看着这些小点心倒是胃口大开,就着热茶吃了好几块。 “你可别吃多了,”李姨娘连忙拦着我,“你的病还没好,脾胃虚,吃这些东西尝尝鲜也就罢了,吃多了不好克化,积存在心里,反而不好。” 我只好作罢。 “妹妹知不知道你身边那个丫头是什么来历?” 我精神一振,立马就放下了不能吃点心的遗憾。 “我还真不知道呢,和她说了一会儿话,我就觉得她这个人傲气得很,不像是个丫头,倒像是个小姐呢。” 李姨娘的消息可真灵通啊,我还寻思着回到府中后,求她帮我打听打听这个娇鸾是什么来头,她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说出来,吓你一大跳!” 李姨娘一脸神秘,吊足了我的胃口。 我催了好几遍,她刚要说,扭头看见宝珠凑过来,就把宝珠推开:“去去去,你一个大姑娘家,听这个做什么!给我倒杯茶来。” 宝珠笑道:“姨娘何必避讳着奴婢?她不就是瘦马嘛。” 第一百章 把她变成摇钱树 李姨娘白了宝珠一眼:“看把你能耐的,一个大姑娘家,连这个都知道了,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该不会是偷听我跟王大有家的讲话了吧?” 宝珠抿嘴笑:“姨娘也忒小瞧人了,偏姨娘有打听的门道,奴婢就没有了?那娇鸾生得出挑,一来,底下人就传开了,说她是个瘦马,原是张太太买来送给二奶奶使唤的,不知道怎的,就给了辛姨娘。” 李姨娘怕我不知道瘦马是什么,特地给我解释。 “张家太太特地托人高价从南边儿买过来的,放在身边教了两个月的规矩,才送到咱们府上,原本是给二爷备下的,这回放在你身边,就是想经你的手,叫二爷看上这娇鸾,好分你的宠呢。” 我猜也是这么着。 这可是个大麻烦。 二爷常往我那儿去,我总不能他一来,就把娇鸾关起来吧? 这二人早晚要撞上。 二爷那人又是个来者不拒的,娇鸾一往怀里送,二爷不就宠上了? “妹妹,你可千万看住了她,瘦马都是调教过的,懂的花样可多了,男人就经不住花样多的,二爷也不例外,回头再被她给哄住了,咱们姊妹几个可就要遭殃了。” 我忙问李姨娘:“二爷宠她,咱们顶多受冷落,怎么会遭殃?” “哎哟我的傻妹妹呀,你怎么还没想明白,这一回,咱们姊妹是跟奶奶撕破脸了,奶奶必定要想着法儿地打压咱们,张太太送来一个瘦马,就是助奶奶一臂之力的,到时候这个小蹄子勾了二爷的魂儿去,二爷关照不到咱们,咱们就得任由奶奶揉捏了。” 她朝外头努了努嘴:“你方才没注意到吗?卫可心上了南姨娘的车,这两个人前些日子翻了脸,今儿个又好了,为了啥?那还不就是为了这件事?” 李姨娘是登州府人,在京城待了十几年,可一回到登州府来,一着急,说话就带上登州府的口音,听着怪亲和的。 我就忍不住想笑。 “你还笑得出来呢,”她掐了我一把,“我都在替你发愁,以后你那香雪海,怕是不能自在说话了。” 我不怕娇鸾当耳报神,我怕的是娇鸾手脚不干净,偷我的钱,回去之后,我得想个办法先把娇鸾支开,然后叫紫萱红桃将我的钱财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再叫红梅时刻盯紧了娇鸾,没事不许娇鸾进我的屋子乱晃悠。 至于娇鸾会的花样多不多,我才不担心呢。 好歹我也看过几部岛国爱情动作片,会的花样也很多啊,我不信比不过娇鸾。 再一转念,我又想给自己几个嘴巴子。 我跟娇鸾比这个做什么? 她是瘦马,难道我还要跟一个瘦马比谁更会伺候男人? 闲得慌。 术业有专攻,她的专长是伺候男人,那我就让她尽情发挥才能去。 我的专长以及爱好都是捞钱,还不如想个法子把娇鸾变成我的摇钱树。 这个主意妙啊。 一想到我的香雪海里头堆满了金银珠宝,我就乐得直笑,气得李姨娘掐了我好几把,一直骂我没心没肺缺心眼儿。 回去的路上很太平。 倒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晕车了,一路上扒着窗户吐了好几次。 喝茶水也不管用。 “这是怎么说的?去的时候那么颠簸,你都没吐,回来路上这么顺畅平稳,你倒是吐得这么凶。” 李姨娘为我操碎了心,我心里感动,就握着她的手叫她好姐姐。 “我将来要是发达了,必定不会忘记姐姐的恩。” 李姨娘白我一眼:“我看你是糊涂了,什么叫发达?你现在不就是发达了么?二爷宠你,这还不叫发达么?你也不用谢我,我对你好,是寻思着能多得二爷看几眼,再者,二爷知道我照顾你,也会多念我的好。” 她一向嘴硬。 要说一开始接近我,是带了几分刻意,但一天一天地相处下来,哪里能没有几分真感情呢。 尤其是这次生死之间,李姨娘哪怕要跑也没有丢下我。 她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 一路昏昏沉沉回了千户府,二爷还没传消息回来。 府中的人早知道我们的遭遇,也赶紧把端午过节扎上的红绸都扯了下来,生怕触怒了主子们。 我懒得管这些,什么端午不端午的。 以前端午能放假,后来到了这里,没到端午节,我都忙得跟小陀螺似的,跟着二奶奶四处转悠。 去张家奉承的客人多,张太太有意叫二奶奶在这些人跟前露脸,每每都要二奶奶展示才艺。 二奶奶除了骂人没啥别的能拿出手,这展示才艺的活儿就交给了我。 若是诗词歌赋,我便一句一句地念给二奶奶听,叫二奶奶复述。 若是抚琴吹笛,就树起一架屏风,二奶奶在前头装装样子,我在屏风后头卖力演奏。 所图的不过是二奶奶的一声赏。 换来的赏赐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送我进张家的妈妈要走,拿去给我那一家子没良心的娘家人了。 所以我现在最讨厌的便是过年过节。 何况端午节已经过去了,扎不扎红绸又有什么要紧。 香雪海中一切如旧,小秦家的和红杏也都回来了。 红杏双眼红彤彤的,见到我就给我磕了几个头。 “多谢姨娘的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下辈子……不,奴婢生生世世都愿意给姨娘做丫头,伺候姨娘。” 我暗自感叹,这丫头也是个没文化的,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就只会说给我做丫头伺候我了。 真要盼着我好,得说两句恭喜姨娘发大财。 “快起来吧,可别说下辈子还给我做丫头这种话,谁知道下辈子我托生个什么呢,兴许托生个屎壳郎,天天在粪堆里滚屎球儿,难不成你还要做一只屎壳郎的丫头,伺候一只屎壳郎?” 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偏生有一个人冷哼了一声:“粗俗!” 我往后一看,就见娇鸾梗着脖子,一脸傲娇。 哟,这还神气上了。 我朝着红桃一眨眼,红桃立刻便上前,指着娇鸾怒斥:“没规矩!” 第一百零一章 下马威 红桃跟我越来越有默契了,我一眨眼,她就知道我要她做什么。 她训斥人也很威风,根本就不给娇鸾开口说话的机会。 “主子在说话,没问着你,你插什么嘴?显着你了!听说你是从南边买来的,在张家就学了两个月的规矩,按理说,两个月的功夫也不短,只要认真学,都能学好规矩。” “我们几个都是从庄子上选进来的,来之前,就学了几天的规矩,照样在主子们跟前进退有序,你呢?你学了两个月,都学到了什么?” 娇鸾一声也不吭,看来是被红桃问得没脾气了。 “两个月能学到的东西很多,你既然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样子,那就说明,要么你没认真学,是个喜欢偷奸耍滑的,这样的丫头,我们姨娘可不能要,明儿个就去回了奶奶,仍旧把你送回张家去,想来亲家太太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偏要把你这样爱偷懒的丫头往我们李家送。” “或者,你天生愚钝不堪,两个月还学不会规矩,毛毛躁躁的,怎么办的好差事?再或者,是张家没规矩,才教出你这样没规矩的丫头来!” 骂得好! 我觉得有必要开设一门骂人的课程,叫红桃去主讲。 听听人家红桃骂人的艺术,一句脏话都没说,可却句句都问到了点子上。 娇鸾能说啥呢? 承认张家没规矩?张太太和二奶奶不得掐死她。 说自己爱偷奸耍滑?那我就真的要抓着她去找张太太退货了。 思来想去,娇鸾只得小声道:“是我自己愚笨……” “怎么就‘你’呀‘我’呀起来了?你是个丫头,姨娘跟前要自称奴婢!” 娇鸾又忙顺着红桃的话道:“姨娘,是奴婢错了……” 她咬了咬唇:“是奴婢天生愚笨……” “行了,你既然知道你天生愚笨,那便好了,”红桃冷冷地打断她,“府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学好规矩的丫头,是不准到主子跟前伺候的,你就先好好跟着我们学规矩吧,这几日先顶了红杏的活儿,去擦廊子去,红杏,你去给小秦嫂嫂打下手,可一定要仔细了,姨娘入口的东西,万不能马虎。” 妈呀,红桃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仅骂得娇鸾说不出话,还顺手把娇鸾打发了,不许叫她进屋来伺候,顺便把红杏的活儿也给分派好了。 不行,我先前想着给红桃打一对粗一点的银镯子,现在我得再加上一对银耳坠,有条件的话,再给这丫头打个银项圈,以示褒奖。 香雪海的几个丫头都挺聪明,一看我和红桃的架势,再看娇鸾这模样,便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几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话,紫萱往我身后张望了几眼,我知道她在找谁,眼圈儿一红,率先进了屋。 红桃落在后头安顿娇鸾和我的行囊,紫萱领着其余的几个丫头并小秦家的跟在我身后,进了屋里。 我忍住眼泪,先问红杏家里如何了。 红杏又要给我跪下,我忙摆手叫她站着回话:“别动不动就下跪,地上凉,跪时间长了,对膝盖不好。” 我是从丫头过来的,知道跪多了,膝盖有多难受,直到现在,一受寒,我这膝盖还隐隐作疼。 将心比心,我便不想让伺候我的丫头们也跟我一样遭罪。 “托姨娘的福,我爹娘他们都没事,”红杏笑了两声,眼圈儿又红了,“可村里的人,我大伯他们……” 她说不下去了,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过几日我给你放几天的假,你出府去陪陪你爹娘,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你不该这么早回来的。” 我不擅长安慰人,就只能多给红杏一些福利待遇,福利待遇提高了,底下人自会对我更加忠心。 红杏擦了一把眼泪:“不用了,家里用不上奴婢,奴婢的爹娘说了,叫奴婢回来好生伺候姨娘便是,其余的事情,有官府呢,我爹娘他们也帮不上忙……” 她说着说着又要哭,一旁的小秦家的就扶住了她:“姨娘,那两个村子被海匪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怕是……怕是找不到……” 我心里一紧,已经明白小秦家的意思了。 怕是已经找不到可以收敛的尸体了。 因为都化成了灰烬,即使还有的没有烧水灰烬,也分不出谁是谁,只能由官府做主,挖几个大坑,把人都给埋进去,免得天气一热,再造成瘟疫。 红杏的爹娘就也不用那么麻烦,还得回去收敛宗族。 他们就只需要准备些祭品去祭拜一番即可。 这的确用不上红杏。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叫红杏这几天先歇着,用不着急着干活儿。 “红梅也回来了,你先歇着吧,有红梅呢。” 红杏却硬是要立刻就跟着小秦家的去给我准备饭菜:“奴婢能有姨娘这样好的主子,是奴婢的福气,若是姨娘不肯叫奴婢干活儿,就是嫌弃奴婢。” 她这么倔强,我也只好随她去。 “姨娘,”紫萱斟酌再三,才开口问我,“紫菀是……” 她一双眼里充满期盼,想着能从我这里得到一句好的答案,比如我半道上遇到个不错的小伙子,把紫菀给配人了。 但我给不了她这个答案。 “紫菀……她没了……” 话音未尽,我便捂着脸大哭。 一屋子的丫头都跟着我哭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小秦家的先给我奉了一杯茶:“姨娘,小心哭多了伤身子,紫菀姑娘对姨娘忠心耿耿,想来她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姨娘为了她伤了身子。” 我便擦了擦泪,叫几个丫头都别哭了。 “紫菀被红梅的爹认作了干女儿,她的身后事我就不用发愁了,你们也不用再提这件事,只要心里记得,紫菀是不会白死的。” 紫萱立马就去关门。 “放心吧,红桃看着娇鸾呢。” 这屋里都算是自己人,我就也不瞒着她们了。 “你们以后也要防着她,她是奶奶的人。” 第一百零二章 私产 小秦家的不算是我的心腹,她没跟千户府签死契,身契也不在我手上,听我说起娇鸾的事,立马便找了借口,说要去烧菜。 我开口留下了她。 “小秦嫂嫂,你是管着我饭食的人,是香雪海最要紧的人,我若是不信你,怎敢吃你做的东西?可我信不过娇鸾,她这个人留不得,想要把她赶走,需要香雪海所有的人拧成一股绳,缺一不可。” 我一直盯着小秦家的看。 她是个省事的人,未必想要趟这一滩浑水。 但我也相信,她绝不会背叛我。 她娘家嫂嫂和哥哥都为我办过事,她如今又在我院里伺候着,想不为我着想都难。 可我要的,并不是这样置身事外的忠心。 “我懂了。” 小秦家的给我行了礼,再也没有提要去烧饭了。 “从今儿个起,娇鸾的一言一行,你们都要时刻留意着,她做了什么,出去见了什么人,又说了什么话,你们一丝儿都不能错漏,都要告诉我,我得赶在天热之前,把她从香雪海挪出去。” 我不喜欢身边多一个有异心的人,时刻提防着她,多累啊。 还是趁早赶出去最好。 几个人都说明白了。 我便让她们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去。 小秦嫂嫂将先前我给她的钱又还给我:“姨娘,红杏姑娘的爹娘没要这笔钱,我仍旧还给姨娘。” 我摆手不要:“你抽个空,拿去银楼,给院里的人每人打一只银戒指,再多给你打一支簪子,给红杏和红梅、红茶每人多打一对耳坠,给紫萱多加一只镯子一对耳坠,单给红桃多打一只厚实点的镯子。” 料想这些钱不够,我就让她跟紫萱要去。 红桃就彻底顶了紫菀的缺儿,只等着明日报给方嬷嬷知道,叫方嬷嬷把紫菀的份例挪到红桃头上,红桃原先的那一份,就暂时先给了娇鸾。 几个人都出去了,红梅留下来伺候我更衣梳洗。 “姨娘,”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沓纸,喜滋滋地奉到我手上,“这是奴婢的爹叫奴婢还给姨娘的。” 我接过来一看,竟是二十亩地的地契。 “这是……” “这是先前姨娘给的一百两银子,奴婢的爹说了,他没用上,就给姨娘折换成二十亩地,就在姨娘的庄子附近,秦庄头顺便就能照管到,不用另外再找个庄头了,奴婢的爹还说,这事他谁也没告诉,二爷也不会知道,叫姨娘放心便是。” 最初的惊讶过后,我就高兴得想转圈圈。 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私产”。 之前那些,都是过了二爷的眼,且府里的人一打听都知道。 但这二十亩地,只有几个人知道,连二爷都被蒙在鼓里。 以后要是我真的出点事,二爷把给我的东西都要了回去,最起码我还有二十亩地的后路。 “红梅,你下回回家去,替我多谢谢你爹。”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郑山救了我的命,还把我给他的钱变成二十亩地还给了我,这就是我的大恩人啊。 我现在没有能力报答他,也不喜欢说些大恩大德日后再报的话,这不是画大饼么。 那就只能对恩人的女儿好了。 手边便摆着妆匣,我打开妆匣叫红梅随便挑。 红梅不肯要:“刚刚姨娘已经叫小秦嫂嫂去打首饰了,奴婢再要姨娘这个,那就是不要脸了,再说了,奴婢和红杏是一样的,单只奴婢有,红杏没有,奴婢怕这个小蹄子不高兴。” 想得还挺周到,我就笑着问她想要些什么:“不打眼的,叫红杏看不出来的,她既看不出来,也就不会不高兴了。” “奴婢还真有一件事情想求姨娘!” 红梅兴高采烈,话说到一半,又羞红了脸。 这丫头胆子一向大,说话也大方,像今日这般扭扭捏捏的,还是头一次。 我也不催她,就耐心地等她往下说。 她扭捏了好久,才扯着袖子羞答答地道:“这回回家去,奴婢才知道,家里人已经给奴婢定了亲……” 我眉头一扬,红梅竟然定亲了! 这是好事啊。 “定的是哪一户人家?你见过吗?他人怎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家里是做什么的,他又是做什么的?” 我噼里啪啦问了一大串,红梅原先还羞答答的,被我一问,那股子羞涩就稍稍冲淡了一些。 “他祖父原跟我爹认识,都是伺候先武安侯的,到了他爹那一辈,因家里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先武安侯体恤,就没让他爹上战场,叫他爹给侯府管着铺子里的生意,因得了体面,便准许把他放了贱籍,许他读书考公名。” “可他这个人倔,读书读到一半,又不肯去了,那年来求了我爹,叫我爹找了以前的老友,没走武安侯的路子,自己跑去漠北投了军,前些日子听说立了功,谋了个小旗官的位子,他也不知道怎么打听的,知道奴婢还没定人家,就叫他爹娘来求奴婢的爹娘了……” 红梅越说,声音越轻,脸上的羞涩之意,把五月初的天染得都热了好几度。 对于这门亲事,我看她是愿意的。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双方家世相当,又是世交,那这门亲事就值得祝福。 我握住红梅的手,十分诚恳地叫她安下心,好好绣嫁妆。 “何时出嫁?我也好给你准备一份嫁妆。” 红梅大大方方地谢过我。 “总得等明年冬,他才能有空呢,婚期就定在后年春日,到时候再找个好日子,姨娘,奴婢的爹说了,明年秋就要接奴婢家去呢。” 她有些愧疚,甚至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 “这是自然,我还觉得明年秋日再把你接回家里备嫁,都太迟了呢。” 见我没生气,红梅又高兴起来:“正是为了绣嫁妆的事,奴婢要求着姨娘,奴婢想求姨娘教奴婢几个新鲜花样,就那什么驴的花色就行,用这个花色给未来婆母做衣裳,又庄重好看,又新颖别致,保准能讨得未来婆母的喜欢。” 哎呦,原来这小丫头是要求我这个。 难得啊,在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人喜欢驴的老花呢。 “行,”我一口答应下来,“明儿个我就教你。” 在这儿开辟服装设计事业也挺好的。 “我不住这儿!” 院子里忽然生了吵嚷。 第一百零三章 捧杀 院子里,娇鸾正吵嚷着要紫萱红桃给她换个住处。 “我原就是一人住一间,先前还有个小丫头伺候我呢,到了这儿,没有小丫头也就罢了,怎好叫我跟旁人住一起!这院里地方这样大,怎的就不能为我单独腾出一间屋来?” 屋里的红梅气得不得了:“她好大的口气!这哪里是个丫头,分明是个主子。” 我冷笑不已,张太太可不就是叫她来当主子的么? 只不过,想当主子,去别的地方当,在香雪海,主子只有一个。 “红梅,你去告诉你紫萱姐姐,叫她把西外间收拾出来,让她住到西外间的罗汉床上去。” 我一直住在东边两间屋里,西边最里面放着一张架子床,外间没有大炕,倒有一张罗汉榻,因我不常去,西边两间屋就都锁着,平常隔三岔五打扫一次,叫里头的一应摆设不至于蒙了灰尘。 红梅有些不忿:“姨娘怎能叫她得了意?要不,叫红杏搬来跟奴婢和红茶睡一间,红桃既然顶了紫菀姐姐的缺儿,就叫她搬去前头抱厦,和紫萱姐姐住一屋,这般西跨院就空出一间来,让娇鸾住进那一间去。” 我摇摇头:“就叫她住进西外间,西里间也不用上锁了。” 这样一来,等于是将西边两间屋子都让给了娇鸾住。 红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出去传话了。 她一向有分寸,哪怕说话跟我没个忌讳,也照旧会听我的吩咐。 这若是换了紫菀,肯定会跟我跳脚,骂我懦弱,说不准还要出去跟娇鸾打一架。 想起紫菀,我眼睛一红,心口窝又闷闷的不舒服。 没了紫菀这个蠢丫头跟我斗嘴,惹我生气,往后的日子该有多无趣呀。 紫萱就是紫萱,红梅一传话,她立刻就明白我的用意,领着红茶红杏亲自把西边两间屋收拾了一遍,叫娇鸾住进去。 红桃多长了个心眼,拿了单子进去,当着娇鸾的面,把屋里的东西都对了一遍。 “姨娘叫你住进这个屋,一是寻思你是亲家太太送来的,便是看在亲家太太的面上,也要厚待你几分,二是姨娘不来住这两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与其白放着冷落了人气儿,还不如叫你住着,也好看着屋子。” “我方才把这屋子里的东西对了一遍,你可听仔细了,若将来有东西坏了或是丢了,那便是你的失责,到年底前头的管事妈妈来对账,这些东西可都要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 娇鸾满不在乎,还冷笑着怼了红桃几句:“不就是几样玩物么?当谁赔不起似的,还没挣上个大丫头呢,倒先摆起谱儿来了。” 红桃放下单子就冷着脸训斥她:“姨娘叫我顶了紫菀姐姐的缺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既是这院里的三等丫头,我这个大丫头就能管得了你,你若是不服气,那便去奶奶跟前说,叫奶奶抬你做大丫头,骑到我头上去,我才服你呢!你现在既没这个本事,那就老老实实听话,若是不听话,我就要罚你!” “你敢!” 娇鸾掐着柳腰,眼睛一瞪,大有要撸起袖子打架的样子。 红桃可不怕她。 “你看我敢不敢!我做一时的大丫头,就能管你一时,你若是攀了高枝儿,离了这院里,亦或是成了大丫头,能管得住我,到那时咱们再理论,眼下,你敢不听话,我就敢罚你!” 红桃自小长在庄子上,做惯了粗活儿,虽生得文气,身子骨却比娇鸾结实多了,往娇鸾身前一欺,娇鸾的气势便灭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听紫萱分派。 紫萱把这两个丫头的交锋学给我听,一面笑,一面夸红桃。 “原以为红桃那小蹄子不声不响,将来只会埋头干活儿,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生了一张利嘴,往后要是有出面吵架的事,咱们这院里可就不用怕了。” 我抿着嘴笑道:“我也没想到,她竟是个宝贝。” 我们俩笑了一阵后,紫萱就正了脸色:“姨娘是想捧杀?” 不愧是紫萱。 “不错,她们把娇鸾塞到我身边,不就是想让娇鸾踩着我,得了二爷的喜欢么?我就遂了她们的心意。” 至于二爷会不会喜欢娇鸾,那我可不敢保证。 “再过几日,二爷怕是要回来了,叫红茶去前头书房,把二爷最近常翻的那几本书拿过来,我帮二爷理一理。” 自从二爷在香雪海设置了一个内书房之后,我就常替二爷干些整理书籍和信件往来、邸报之类的活儿。 我很喜欢干这样细致的杂活儿。 尤其是读邸报和书信,能通过这些知道更多外头的世界,也能更了解二爷的人际交往与好恶。 更重要的是,一旦整理起这些东西,我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能叫我心静如水、暂时忘却烦恼的世界。 但今晚,我没法静心。 才理了一会书,西边屋子就闹起来。 娇鸾一会儿要水,一会儿要胭脂水粉,一会儿又要新褥子新枕头。 红杏跟她吵了几句嘴,她就哭啼啼地跑来,叫我给她主持公道。 我立马把红杏叫进来,训了红杏几句,叫红杏给她赔不是,又特地把红梅派过去,让红梅哄哄她。 紫萱提前打过招呼,院里的人都知道我的用意,便一个个都捧着娇鸾。 只有红桃板着脸,不肯给娇鸾好颜色。 这样也好,若是连红桃都这么快捧着娇鸾,娇鸾怕是要起疑心了。 小秦家的怕我夜里饿着,特地做了鸡汤送来,紫萱才把鸡汤端上桌,我立刻就叫她端出去送给娇鸾。 “快快拿走,我现在闻不得这个味儿!” 一句话还没说完,我就扶着书案干呕不已。 把紫萱吓了一跳:“姨娘这是怎么了?” “你莫要担心,是先前在庄子上病了,怕是还没好,红桃那儿收着丸药呢,叫她挑一点儿送来给我吃,吃了那丸药,我这心里就舒坦了。” 紫萱面有忧色:“姨娘素来不是个结实身子,总这么着也不是法子,明儿个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吧。” 我叹口气:“等二爷回来再说。” 一大早,李姨娘就来叫我去给二奶奶请安。 路上她就愤愤地唠叨:“妹妹一定想不到,谁回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正头娘子的威风 我就喜欢李姨娘找我说八卦。 李姨娘简直就是千户府的狗仔队,府中一有个风吹草动,她立刻就知道。 什么时候我要是能有她这个人脉,早就把二奶奶按在地上摩擦了。 “谁呀?总不会是二爷吧?” “哪能是二爷,二爷即便是从宁海州回来,也得先去卫所,这回海匪屠村,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二爷还得去青州府找一趟建威将军呢。” 我更加佩服李姨娘。 人家都把业务扩展到千户府外头去了,不仅知道府中的大事小情,连二爷的动向都一清二楚。 怪不得李姨娘虽然是从通房丫头抬上来的姨娘,没什么背景,又没有子嗣傍身,还有极品娘家人拖后腿,但她依然在二爷身边混得风生水起。 没别的缘故,是李姨娘自身素质硬。 “罢了,你就是猜到死,也猜不着是谁。” 李姨娘眼里的不屑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是春兰!” 她的脖子像是被谁掐着一样,这声春兰喊得特别尖厉。 “怎么会是她?” 我的情绪被李姨娘感染了,明明内心毫无波澜,却还是装着很疑惑的样子。 “她的头发都被我剪成狗啃的一样,怎么还有脸回来?” “正是这么说呢,哪来这么厚脸皮的人,反正奶奶把她带回来了,叫她头上裹着包布,仍旧待在正院伺候,妹妹,你说这事,多膈应啊。”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里头却在琢磨着,二奶奶为什么要把春兰带回来呢? 难不成二爷有喜欢小尼姑的癖好? 我一阵恶寒,赶紧甩了甩头。 二爷要真是喜欢小尼姑,我以后得多画点这方面的漫画。 毕竟精准抓住客户需求,才能赚更多的钱。 二奶奶还病着,今儿个没法见我们,张太太移步小花厅,代替二奶奶受了我们的礼。 她拿足了正头娘子的款儿,舒舒服服地倚进鸡翅木圈椅中,慢条斯理地吃着茶,既不叫我们落座,也不跟我们说话。 张府中是几个宠妾当家,张太太在府中,可摆不起这正头娘子的架势。 这是把在自家没法耍的威风,拿到千户府来展示了。 吃了一盏茶,张太太才咳嗽了两声:“怎么就来了三个?南姨娘呢?她怎么不来给奶奶请安?” 无人回答,住在南姨娘对面院子里的卫可心只好站了出来。 “南姨娘病了。” 我用余光扫了卫可心一眼。 往常总是打扮得体面雅致的卫可心,今日却未施粉黛,一张小脸蜡黄,双唇也焦得起了皮。 她这个样子,才像是病了呢。 茉莉没了,栀子病了,今日跟着卫可心来的,是个叫石斛的丫头,应该是顶了茉莉的缺儿。 张太太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病了?竟然这么巧?你们奶奶病,她也跟着病?这分明就是故意躲懒,不想给你们奶奶侍疾!好一个南姨娘啊,仗着自己是个贵妾,就敢不将正室夫人放在眼中,这若是搁在我们张家,早就将她乱棍打一顿,提着脚发卖了!” 好大的威风啊! 张太太惯会虚张声势,她要是真有这样的能耐,也就不会被几个小妾压得抬不起头了。 发了一阵脾气,张太太重新捧起了茶盏。 “郎中说,你们奶奶这一场病是忧思过度,操劳所致,需得静养,我这个做娘亲的,也不能总守着她,可不找个稳妥的人守着吧,我又怕那些伺候的丫头偷懒,不经心,这一来二去的,就想到了你们身上。” 我垂眸冷笑。 何必说这些歪歪绕绕,直截了当点了我们的名,说叫我们来侍疾,谁还能拒绝不成? 偏要学官家太太,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显着她了。 “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要说?谁若是病了,不舒服,那就趁早说出来,免得我一会儿点了你们的名,你们却推三阻四的。” 卫可心第一个站出来:“亲家太太,我身边的大丫鬟,一个没了,一个病得厉害,我那院里现在一团糟,我自己也不是个结实身子,实不相瞒,我今儿个是带着病来给奶奶请安的。” “在这屋里站了一会儿,我就觉得头晕,若是给奶奶侍疾,我怕过了病气给奶奶,二则,我也怕自己病着没法干活儿,反倒叫那些偷懒的丫头们得了意。” 我站在最后,打量着前头的几个人。 卫可心刚开口,李姨娘就气得咬牙切齿。 等卫可心说完,她就紧接着道:“亲家太太,我这几日正来喜呢,身上脏,怕给奶奶添晦气。” 张太太捂着鼻子往后坐了坐,厌恶地挥挥手,叫李姨娘赶紧回去:“既来了癸水,那就好生躺着,到处瞎转悠什么?怪不得我闻着一股骚味儿呢,原来是你身上的。” 李姨娘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她淡淡地给张太太行了个礼,就领着宝蟾走了。 卫可心紧随其后,小花厅很快便只剩下我一人。 我忙道:“亲家太太,我也正病着呢……” “你这脸色白里透红,哪像个病人的模样,”张太太笑着打断我,将我的话堵了回去,“你是从张家出来的,打小儿就伺候你们奶奶,你们奶奶早就习惯了,这会儿正想着你做的海蛎子豆腐羹呢,你赶紧去做一碗来,你们奶奶今儿个就要吃上这个。” 啧啧,二奶奶还想吃海蛎子豆腐羹呢,怎么不吃死她! 我皮笑肉不笑地拒绝:“亲家太太,非是我不想给奶奶侍疾,实在是我也病着呢,光是从我那院里走过来给奶奶请安,就累得我双腿发软,眼前发黑,叫我给奶奶侍疾,那就纯粹是给奶奶添堵。”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病了!” 张太太举起茶盏就摔,一只粉彩描金牡丹茶盏就这么没了。 这都是成套的东西,少了一只杯子,便不能用了。 造孽呀,张太太以为千户府是他们张家嘛,想砸什么东西就砸。 这可是在千户府! 千户府的宅子就挨着李家的登州府老宅,原是前朝一个高官的养老宅子,被圣上下旨赐给二爷,里头的一应陈设茶具,却是开了老宅的库房搬过来的。 有些东西还是内造的稀罕玩意儿,坏了就没了。 张太太却凭着自己的心性儿随手乱砸,过后管事妈妈们对单子,就得从二奶奶的私账上扣。 我抿了抿唇,二奶奶的私账还能撑得到几时? 第一百零五章 吸血鬼娘亲 张家有钱,二奶奶没钱。 张老爷或许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但张太太并不一定疼爱二奶奶。 她还有三个儿子,且指望着三个儿子跟那一大堆庶子们争斗,哪还顾得上二奶奶。 二奶奶没出阁时,张太太用她去笼络张老爷的心,给自己和三个儿子争夺权益。 临到二奶奶要出阁,她明面上顺从张老爷的意思,给二奶奶大把的陪嫁,暗地里却克扣了不少,还用旧料子换了新绸子,把二奶奶都气哭了,发誓再不跟张太太来往。 可二奶奶没骨气,张太太送了几次不值钱的点心,她就又心软了,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私房钱掏出来,给大哥张会安填窟窿。 从这一点上来说,二奶奶还真不如李姨娘。 李姨娘都能跟娘家人撕破脸,二奶奶却为了一个吸血鬼娘亲,屡次做下蠢事。 二奶奶的体己账本是经了我的手,她还剩下多少钱,又给了张太太和张会安多少钱,我一清二楚。 这回张太太送来的娇鸾,想必也不是白送的,还不知道二奶奶要往里头填补多少东西呢。 等二奶奶再榨不出油水,张太太该撺掇着她跟二爷要,跟武安侯府要。 早晚有一天,二奶奶跟二爷的那点情分,会被张太太败坏干净。 “你还傻站着做什么!” 张太太砸了茶盏还不解气,又捻起一块点心,扔在我脸上。 “你们奶奶要吃海蛎子豆腐羹,你是聋了吗?还不快去!” 我给张太太行了礼,一声不吭,出了院子就喊娇鸾和我一块去厨房。 娇鸾扭捏着不肯去。 钱妈妈便出了小花厅,笑着招呼娇鸾:“娇鸾姑娘,快来,太太叫你呢。” 当着我的面,就勾搭上了,当我是死人啊。 她不来更好,我借口正院的小厨房没有新鲜的海蛎子,一出正院,便直奔大厨房。 秦嫂子见了我可热情了,赶紧端了个椅子,请我坐在背风处,还端了两盘果子点心,奉了一杯香茶。 “我瞧着姨娘的气色好了不少,可曾找过大夫看过了?” 我摇摇头:“多谢秦嫂子惦记着,我已经大好了,用不着请大夫了。” 秦嫂子那句“女儿痨”把红桃和我都吓得不轻,眼下她跟我说话时,还不停地打量我,估摸着是想从我脸上找出一点痨病鬼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大概是瞧我神清气爽,秦嫂子便放下心,和我说了几句客套话,又问我要什么东西。 “姨娘那里的小厨房短了什么东西,打发我小姑子来要就是了,怎的好叫姨娘来跑这一趟。” 我淡淡地笑了两声:“是奶奶病着,想吃我做的海蛎子豆腐羹,正院里的小厨房没有海蛎子,我便来大厨房了。” “奶奶怎么想起吃这个!她那个病,怎能吃海物。” 我忙问秦嫂子,二奶奶是得的什么病。 “就是一时急火攻心,嘴里长了个大疮,牙也跟着疼,在二条庄子上,我给奶奶烧菜时,芍药姑娘特地叮嘱过了,说奶奶这段时间都不能吃发物,吃了怕那个大疮好不了,海物可不就是发物么,就为了这个,正院里的小厨房都没来要肉,只要了些新鲜菜蔬。” 急火攻心? 是怕自己做的蠢事露馅吧? 她既然吃不了海蛎子豆腐羹,那这道菜,就是张太太自己要的了。 “秦嫂嫂尽管叫人去采买了来,账目就记在正院账上。” 主子们一日三餐都是有定数的,吃几只鸡,要几只鸭子,几条鱼,几斤虾,多少米,多少肉和菜,都要提前采买了来。 遇到哪位主子心血来潮,想吃个稀罕物件儿,比如这海蛎子,便会自己掏了钱,叫大厨房另去采买,亦或是先记上账,到了月底汇总,跟前头院里的管事或者方嬷嬷说一声,再从各个主子的份例中扣。 这是先武安侯定下来的规矩,武安侯府几代人都这么过过来的。 想吃好的,就得自己掏钱。 秦嫂子就忙叫人去买。 “怎么忽然就想起要吃这个了?”她回来之后,还在唠叨,“现下去采买,得先去码头上,这还得看有没有新鲜敲下来的,不是新鲜的,隔夜的,还不敢买,二奶奶要吃,也不知道多早晚能吃上。” 我一点都不着急。 海蛎子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动手做。 至于张太太什么时候能吃上,那我就管不着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海蛎子,我拿什么做? 说白了,她就是想故意折腾我,所以才想着吃这个。 所谓的海蛎子豆腐羹,其实就是海蛎子鸡蛋糕。 把鸡蛋打散,搅得特别细,再把海蛎子上锅蒸熟,放进搅匀的鸡蛋液里,一个鸡蛋里头放一只,倒进小花模子里,上锅轻轻一蒸,等成型了,就把这些包裹着海蛎子的鸡蛋花模子糕摆进碗里。 另起锅,蒸一碗滑嫩的豆腐羹,将先前做好的海蛎子鸡蛋花模子糕捡到豆腐羹里,撒上一点葱花,这便成了。 做法不难,只是费工夫罢了。 这招还是春兰想出来的呢,当初是她为了讨好二奶奶想出来的主意,自己懒得动手,就叫我和芍药去做。 现在张太太又搬出来折腾我,这背后指不定又是春兰在出鬼主意。 我把这道菜的做法跟秦嫂子说了,秦嫂子就笑道:“这有何难?姨娘尽管坐着,吃点点心喝点茶水,等海蛎子到了,我亲自动手,保准叫奶奶满意。” 这就是娇鸾不跟来的好处,她要是跟来,我怎能光明正大地偷懒。 大厨房里起了油锅,说是今早上新买了些小黄鱼,要炸了鱼干,咸咸的就稀饭吃。 我一听就馋了,可一闻到油烟味,胸口便又不舒服,忙跟秦嫂子说了一声,出了大厨房,就在大厨房外头的亭子里坐着。 才坐下,便瞧见两个妈妈,引着一个十二三的少年,往后院里去。 我忙往柱子后头藏了藏。 待他们过去了,我才远远地看了一眼。 那少年的眉眼瞧着有点眼熟,我却一时想不起来。 正低头想着,忽听见有人笑道:“辛夷姐姐!” 第一百零六章 弟弟来了 我一扭头,瞧见张六爷站在路边,身后跟着两个妈妈。 “六爷好。” 我赶紧起身给他行礼。 张六爷侧过身,不肯受我的礼,反倒给我作揖。 “前些日子才知道辛夷姐姐大喜,可那会儿正忙着送大哥去北边,一时没腾出功夫来给辛夷姐姐备礼,今儿个过来,看到姐姐才想起来,辛夷姐姐莫要怪罪,待我回去,再给辛夷姐姐备一份厚礼。” 我笑道:“六爷别这么客套,我这个算什么大喜,哪用得着备礼,二爷是来找太太和奶奶的吧?正好,奶奶这两日正上火呢,见了六爷,奶奶一高兴,说不定就能消了火气。” 我心里疑惑。 从登州府去漠北,万里迢迢。 张会安是二月份去的,如今还不到三个月,护着张会安去漠北的张六爷怎么就回来了呢? “四姐姐上火了?” 张六爷短促地笑了两声,也不知道他这个笑声是什么意思,是幸灾乐祸,还是苦涩无奈。 “这可就糟了。” 他叹了一口气。 “四姐姐若是病着,见了我,怕是要病得更厉害。” 张六爷朝我拱了拱手:“多谢辛夷姐姐告诉我,我今儿个就不去见四姐姐了。” 他转过身跟那两个妈妈道:“还请妈妈进去代为通传一声,就说张家小六特地来给太太和四姐姐问好,因铺子里有事,就先走了,等过几日四姐姐大好了,我再来看她。” 说完这番话,张六爷就一阵风一样地走了。 剩下两个妈妈跟我一样,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张六爷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两个妈妈商量了一下,一个妈妈就去送六爷,另一个妈妈便去正院通报。 我拦住那个去正院的妈妈,将耳坠子摘下来,塞进妈妈的手中:“妈妈可知张家六爷做什么来了?” 那妈妈收下我的耳坠,脸上的笑容可灿烂了。 “估摸着是来看咱们奶奶的。” 这不是废话吗! 他来不是看二奶奶的,难道还是来打二奶奶的吗? 我好心疼那副银耳坠,心里就嘀咕着,以后出门一定得带荷包,荷包里要装上满满的铜钱,遇到什么事就撒钱,总比舍出去一副银耳坠强。 “我虽不知道张家六爷是来干啥的,但我知道卫家大爷是来做什么的。” 卫家大爷? “今儿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奶奶的弟弟和卫姨娘的弟弟赶在一天来了,那卫家大爷只带了一个老管家和一个八九岁的小童儿,主仆三人好像好几日没吃饭了一样,瘦得一阵风儿就吹跑了,我估摸着,卫家大爷这回来,怕是要在咱们府中住下了。” 怪不得我看着先前去后院的那个少年眉眼有点熟悉呢,原来是卫可心的弟弟。 这可真是奇了。 卫可心的弟弟好好地在老家读书,武安侯夫人和卫可心每年都给他钱,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个消息算是值点钱,我心里稍微舒坦一点。 在亭子里坐到正午,红桃就找了过来。 “姨娘怎么也不叫个小丫头回去说一声。” 她手里提着食盒,就摆在亭子里的石桌上。 一碟子糟肉,一碟子鱼鲞烧茄子,一碗嫩白菜心炖豆腐,外加一碗老鸭子汤,配着一碗香米饭和两片才烙好的薄皮饼。 “知道姨娘没法回去,奴婢就把饭菜拎过来了,姨娘快尝尝,这鱼鲞烧茄子可嫩了。” 我原本很饿,但一看这些菜,我又没胃口了。 吃了几口鱼鲞烧茄子,几片嫩白菜心,便再也不想吃别的了。 胸口总觉得闷闷的,不舒服。 尤其是闻到那老鸭子汤的味道,更是忍不住想吐。 “红桃,你身上可还带着那郎中给的丸药?抠一点儿下来,我就着鱼鲞烧茄子吃下,压一压这个恶心劲儿。” 红桃犹豫着不肯给:“姨娘,咱们还是正经找个大夫看看吧,姨娘这两日吃不下东西,下巴都尖了,二爷回来该骂奴婢们了。” 二爷不喜欢瘦不拉几的我,他喜欢我身上稍微有点肉,这样抱起来舒服。 我偏要瘦给他看,叫他心疼。 心爱的玩意儿不鲜活了,不漂亮了,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我虽没法撼动二奶奶正室夫人的地位,但叫二爷生二奶奶的气,总还是能做得到的。 吃了一点丸药,我心里舒坦多了,又馋起大厨房炸的小黄鱼,就让红桃去讨点:“若是有稀饭,再弄点稀饭来。” 红桃很快就回来了,除了我要的东西,还另外端来了一碗熏鱼,一碗糟的鸡爪鸡翅。 “秦嫂子说,这原本是她们糟了自己吃的,叫姨娘别嫌弃。” 我就爱吃这些东西,尤其是现在天热起来了,啃个凉津津清爽爽的鸡爪子,甭提多美啦。 饭菜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就叫红桃坐下来一块吃。 吃着鸡爪子,我又馋李姨娘腌的咸菜。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往喜欢喝的汤,吃的菜,我是一口都吃不下,连味儿都闻不得,成天就想吃个咸的、凉的东西。 以前当丫头的时候,哪敢这么挑嘴,果然是做了姨娘,人也金贵起来了。 直等到半下午,大厨房才买来了海蛎子。 秦嫂嫂特地炸了一些送来给我吃。 我吃了两个就吃不下了,就便宜了红桃。 等秦嫂子做好海蛎子豆腐羹,已经是傍晚时分。 去了正院,张太太看见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叫你去给你们奶奶做饭,你死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来?以为成了姨娘,就能托大偷懒了?你可别忘了,你是个什么出身!一个下贱丫头罢了,你爹娘还在我家的庄子上干活儿呢!你若是不好,我就把你们全家都发卖了!” 我赶紧跪了下去。 张太太眉峰一挑,冷笑道:“现在知道求人了?” “谢太太成全。” 张太太就笑不出来了:“你说什么?” 我盯着她的双眼,笑道:“太太肯把那一家子发卖了,便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可不是要谢谢亲家太太么?” “你这个贱婢疯了!那可是你亲爹娘!” 第一百零七章 发飙怒怼 我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张太太。 “一家子都是趴在我身上吸血的畜牲,拿着卖我的钱吃香的喝辣的,却还想再把我卖一次,若不是我命大,恰好被二爷救了,现在我可就见不到亲家太太了。” “太太以为那一家子为什么会成为张家的奴才?还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张老爷怜惜我是从张家出来的,又是一小伺候着奶奶的,就想为我出这口气,才把那一家子给拉进张家做奴才。” 我娘家那一家子为什么会进张家做奴才,没有人比张太太更清楚了。 我一说起来,她腮帮子上的肉都在抖。 “阿弥陀佛!”我双手合十,对张老爷感激涕零,“张老爷便是个大善人,亲家太太也是个活菩萨,竟愿意为我做这发卖人的事,我没什么好报答亲家太太的,只能每日里给太太诵经祈福。” 想用我的家人来要挟我? 这也忒可笑了。 我的家人在千年之后的杭城,她有本事,就去千年之后找去。 张太太被我气得不轻,她找不出别的话,便哆嗦着手叫我放下东西就出去,别站在屋里气她。 我笑了笑,顺从地出了花厅,四周找了一圈,没看到娇鸾的人,我便准备回去。 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太太没叫你走,你去哪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包着头的春兰。 她一张脸还肿着,身上穿了一件水红小衫,下头着一条葱绿绣水荷的裙子,脚上一双红色绣鞋扎着鸳鸯戏水的图样。 我轻笑一声,这就鸳鸯戏水上了? 春兰还真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呢。 “你笑什么!” 她的性子一点都没改,哪怕都成这样了,还是那么嚣张。 我盯着她头上那条蓝底白花的帕子看,她被我看得不自在,就捂着帕子往后退了两步:“你又想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是,你一个丫头,对我一个主子大呼小叫,这是怎么学的规矩?哦,我忘了,你是才从庄子上回来,没学过规矩,罢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劝你趁着二爷没回来,赶紧学好规矩,二爷可不喜欢你这般没规矩的人。” 我扫了她一眼,轻蔑地笑了两声。 “上一个这般没规矩的丫头,被二爷配给了府里的小子,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听说这两天就成婚了,哦,对了,这个人你还认识呢,就是原先奶奶身边的连翘。” 春兰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要下雨。 她越是不高兴,我就越是高兴。 “过几日,连翘还要回府中当差,兴许,你们还能碰上面呢,到时候你再好好问问她,是怎么惹了二爷不高兴,你也好吸取教训。” 我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件事。 “春兰,你和连翘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她有没有跟你说,她想伺候二爷?” 春兰顿时就瞪大双眼:“就凭她?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笑着摇摇头,出了正院,这回再没人拦我。 这府中想要爬上二爷炕头的丫头可不少,每个丫头都觉得自己貌若天仙,温柔可人,贤良淑德,二爷一定会喜欢自己。 至于别人?呵呵,那都是些妖艳贱货,丑人多作怪。 可她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就凭一张脸,便能掳获二爷的心? 做什么美梦呢! 要真是看脸,看会伺候人的本事,二爷何不花钱去外头花楼里找那些风尘女子? 她们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才艺有才艺,床上的功夫一流,又愿意做小伏低伺候人,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比家里这些丫头姨娘强。 可二爷不是这样的人。 我跟着二奶奶嫁到千户府,到如今也有一年多了,留神瞧着,这几个姨娘是各有各的本事。 李姨娘自不必说,那是打小伺候二爷的情分,跟着二爷走南闯北,肚子里没有几斤墨水,嘴巴也不好,但胜在人实在,心里又想着二爷。 二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要李姨娘以后不做伤天害理给他戴绿帽子的事,就能一辈子安享荣华富贵。 卫可心呢,跟二爷有青梅竹马之谊,又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后还有大夫人做靠山,二爷也轻易不会打发了她。 要不然,上回赵有财家的那件事,二爷怎会事后才警告卫可心。 南姨娘就更不用说了,抛开建德将军这一层关系,南姨娘那简直就是勾人的小妖精,长相身段声音神态,哪一样不勾人魂儿? 我是男人我都要心动。 再回头瞧瞧春兰,跟这几个姨娘相比,她有什么? 原先还有头发,现在连头发也没有了,还真的只能走风流小尼姑这一条路线。 我兴致大发,匆匆回到香雪海,钻进东跨院的小书房,埋头一顿画。 风流尼姑俊千户,夜夜缠绵至天明。 忽有一日和尚来,手拿法钵把妖收。 对着尼姑咣咣照,尼姑现出原形来。 原是一只大蛤蟆,吓得千户喊妈妈。 听听! 我也是个诗人啊! 这打油诗做的,不比我给二奶奶作弊时候写的酸诗好多了。 我一直画到大半夜,一边画一边乐。 这册小漫画将成为我的珍藏大作,二爷想要看,那得加钱。 紫萱红桃几个轮番来劝我去睡觉,我愣是顶着一院丫头们的劝告,坚持着把这本小册子画完了。 “快,摊开来晾干,顺序可别弄错了,等干了,就用线订起来。” 丫头们都跟着我忙活起来。 我打眼一看,还少了个人。 “娇鸾一直没回来?” 红桃摇头:“估摸着还在正院。” 拍马屁拍到娇鸾这个份上,也算是独一份了。 “且叫她在正院待着吧,再待两日,我就有借口不要她了。” 香雪海的丫头,老待在正院算怎么一回事,她既然那么喜欢待在正院,那就干脆去伺候二奶奶。 刚看着丫头们把画纸都摊开,就有人砸香雪海的院门。 “快开门!赶紧开门!” 一声紧似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我脸色一沉,怕是张太太又要闹幺蛾子了。 第一百零八章 我出息了 红茶开了门,钱妈妈挑着灯笼,领着娇鸾站在门口。 “白日里姨娘说要给奶奶侍疾,在正院转了个圈就没影儿了,只把娇鸾这老实丫头留下来,方才太太找人,没找到姨娘,还以为姨娘出什么事了呢,满院子喊人,姨娘倒好,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溜回来躲懒!” 我没打招呼? 娇鸾是个老实丫头? 这钱妈妈可真能睁眼说瞎话。 “哎呦,妈妈受累了。” 我忙把钱妈妈往屋里让,钱妈妈鼻孔朝天,冷哼了一声:“我就不进去了,姨娘快跟我走吧,奶奶那儿还等着姨娘伺候呢。” 我没弄明白,嘴里长大疮要人怎么侍疾。 还深更半夜地找了过来,这不是存心想折腾我,又是什么? 幸亏我一晚没睡,我若是睡下了,这会儿被闹起来,这一天都别想舒服了。 我的乳腺也是乳腺,我不舒服,大家都别想舒服。 钱妈妈刚说完,我反手就给了娇鸾一巴掌。 这声音十分清脆好听,我都忍不住想再给她一巴掌了。 “姨娘这是做什么!” 钱妈妈大叫一声,又赶忙拉着娇鸾,提着灯笼往娇鸾脸上照,就怕娇鸾的脸被我打坏了。 “我这也是被气糊涂了,娇鸾这个丫头,怎么这般不懂事,竟挑拨着奶奶对我生了气,钱妈妈你给我评评理,我早上带着娇鸾去了正院,亲家太太吩咐我去给奶奶做一碗海蛎子豆腐羹来,我叫娇鸾和我一块去,她不知道跑哪儿躲懒去了,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了大厨房。” “回来奉给亲家太太,亲家太太又说不吃了,叫我出去,我寻思着奶奶病中烦躁不想见人也是有的,就出门找到了娇鸾,跟她说,我就在外头的亭子里等着呢,后来天黑了,我想起二爷吩咐我要理的书,今儿个一天都没动,就又找到了娇鸾,告诉她我先回来理书,若是奶奶那儿叫我,叫她务必说一声。” “可这个丫头却一声不吭,任由奶奶满院子喊人,妈妈你听听,这么可恶的丫头,该不该打!” 我一面说,还一面捧着帕子抹眼角。 熬了一晚上的夜,我这眼睛本来就发红,被我一揉搓,就更红了。 “我在奶奶身边伺候了十年,没遇到过这样不晓事的丫头,奶奶抬举我,叫我有了自己的小院,我身边的丫头也都是好的,谁知来了个娇鸾,竟这般不懂规矩,我是没有办法了,要不然,妈妈带回去几日,帮我教教她?” “你胡说你胡说!”娇鸾一手捂着自己的脸,一手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贱婢,“贱婢!你根本就没找过我!我今儿个一天都待在郝妈妈屋里学作画呢,你上哪儿找我去!” 钱妈妈忙拽了她一下,她神色微变,嘟着嘴不理人了。 郝妈妈又是哪个?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张太太倒挺有本事的,不仅花钱买了个瘦马过来,还花功夫让这个瘦马学画画呢。 大概是二奶奶跟她说,二爷喜欢我能写会画,所以才特地在娇鸾身上下这样的功夫。 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我挑了挑眉,给了红桃一个眼色,红桃二话不说,上前就甩了娇鸾一个巴掌。 “一张嘴就是贱婢,谁许你这么说话的!你骂谁呢!昨儿个就叫你好好待在院里学规矩,你非要跟着姨娘去正院,姨娘好心带你去见见世面,你倒好,在外头躲了一天的懒!怎么,院里的廊子不用你擦?地不用你洗?” “什么活儿都不干,倒跑去跟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郝妈妈学作画!这郝妈妈又是哪个!怎么想起教你作画?你一个丫头,不好好地干活儿伺候主子,学这些东西做什么!你可还记得你的本分!你若是不记得,我今儿个就好好教教你!” 好丫头! 我心中对红桃夸了又夸,我这院里就缺这样嘴皮子利索的人。 从前紫菀还在,但紫菀急了,只会没道理地胡乱骂人,骂人也骂不到点子上。 把红桃提上来之后,有她弹压娇鸾,我省心多了。 娇鸾被接连甩了两个巴掌,捂着脸哭着喊疼。 钱妈妈急坏了,赶紧把娇鸾护在身后。 她那双三角眼死死地瞪着红桃,卷了袖子就想打人。 “妈妈想做什么!” 我一把将红桃拽到我身边,钱妈妈那一巴掌就落了空。 “我自己的丫头骂我贱婢,又跑去跟不知哪儿钻出来的阿猫阿狗学作画,我还不能叫丫头教训她了?倒是妈妈好没意思,上来便护着娇鸾这个不守规矩的丫头,还要打我的丫头,怎的,妈妈以为这还是在你们张家吗!” 钱妈妈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硬气。 毕竟从前我可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 但那也是从前了。 二奶奶食言在先,又几次三番折腾我,我背刺她,也不算是错。 若是总这么着,也就罢了,我也不是不能凑合着过,可她竟然还想要我的命! 杀了我的丫头,还想叫我继续老老实实挨欺负?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我不是兔子,我是来自千年之后的社畜,我在这里抱上了二爷的大腿,只要二爷还宠我一天,我就还能在府里横着走一天。 至于失宠之后会如何,我没想过。 且先叫我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不然,我会被憋疯的。 “姨娘果真是仗着有人撑腰,就长了硬骨头,”钱妈妈冷笑两声,那双阴毒的三角眼,几乎要把我瞪个对穿,“想来姨娘今晚也不会去给奶奶侍疾了,我就先走了,姨娘好生歇着吧,这个丫头我也带走了,不然,留在这儿,我怕她被姨娘打死。” 想走?没这么容易! 当我这里是酒店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妈妈且慢!” 我叫住了钱妈妈,纤手一扬,指着娇鸾,笑着问钱妈妈。 “妈妈今儿个将她带走了,是以后再不送她回来了,还是等过几日还叫她回香雪海?” 钱妈妈眼神闪了闪,抿着嘴,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我。 我不给她思考的机会。 “妈妈可想好了,娇鸾已经是我的丫头了,我管教她,是天经地义,妈妈今儿个要是把她带走了,可就别再想送回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都别睡了 “这哪成!”钱妈妈忙叫道,“太太把娇鸾给了你,便是你的丫头,姨娘怎好再将人送回来?姨娘也读过书,难道没听说过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吗?” 哟,钱妈妈还会用大道理压我呢,我还以为她只会用大耳刮子压人。 “妈妈也知道这是亲家太太赐给我的丫头,可还是说要带走就带走,我倒弄不明白了,这到底是送给我使唤的,还是借给我使唤的?” 钱妈妈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地道:“方才姨娘不是还说,要叫我带回去,教教她规矩,我这不是想着给姨娘分忧么?” 可算是叫她抓住我说话的漏洞了,看把她得意的。 “妈妈有心了,那就请妈妈把她带回去吧,好好教教她规矩,今儿个二爷不在,她骂我贱婢,我看在亲家太太的面子上,就打了她一巴掌,赶明儿二爷回来了,她若还是满口不尊重,到时候可就不是一个巴掌能说得过去的事了。”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奇怪,我一味忍让,就总被人欺负,可一旦我硬气起来,狠辣如钱妈妈也要给我几分笑脸。 “姨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回去了。” “妈妈急什么?” 我扫了她一眼,叫红桃伺候我更衣。 “且略微等一等,我换了衣裳就跟妈妈一块去正院,奶奶病了,我怎好不去侍疾呢?” 钱妈妈没想到都闹成这样了,我竟然还要去正院侍疾,一时间错愕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我冷笑不已,我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的牌。 想要往我身上扣一个不敬主母的黑锅,没门儿。 我特地点了红桃红梅和我一块去,也是时候跟二奶奶说,要抬举红桃的事了。 这个时候正院各处屋里的灯都熄了,只有小花厅和院里的灯还亮着。 二奶奶和张太太必定是一夜好眠,钱妈妈是掐着点去叫我的。 这怎么能行? 侍疾侍疾,我这个侍疾的人都醒着呢,二奶奶这个嘴里长大疮的人怎么能睡。 钱妈妈将我领进小花厅,叫我在这儿等着。 我忙抓住她的袖子:“妈妈既是叫我来侍疾,怎么不把我领进奶奶屋里,却让我在小花厅等着?是不是奶奶有什么不好了,妈妈不肯告诉我?” 钱妈妈立马拉下脸:“姨娘胡说什么?奶奶好好儿的呢!” 我偏不信,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硬是逼着自己挤出两滴眼泪。 “妈妈可别哄我了,奶奶既然好好儿的,又何须我来侍疾?我跟了奶奶这么多年,岂不知奶奶是个最怜下的人么?她若真是好好儿的,必定不会故意半夜喊我来侍疾折腾我,必定是奶奶不好了,你们这些人又瞅着二爷不在家,伺候奶奶不经心,大半夜的不肯给奶奶请大夫。” 我大哭大嚷,抓着钱妈妈的衣裳推推搡搡,把她揉搓得不成样子。 “钱妈妈是何居心!奶奶也是你从小儿看着长大的,就因为张家大爷被判流放一事,奶奶没帮上忙,你就这么磋磨奶奶!” 钱妈妈想解释,我就不给她机会,朝红桃红梅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会意,立马就在正院里转着圈儿地跑,一边跑,一边喊着高妈妈。 “高妈妈,你快来看啊!钱妈妈对奶奶心存怨气,明知道奶奶病了,却不肯给奶奶请大夫!” “我们姨娘来侍疾,她还拦着我们姨娘不许我们姨娘去看奶奶!” 钱妈妈急了,大声呵斥她俩闭嘴,还吼着几个上夜的媳妇婆子,连同娇鸾一块骂:“你们都是死人呐!还不快过来帮忙!” 媳妇婆子们一挨我的身,我就尖叫:“救命呀!奶奶救命呀!钱妈妈要瞒着您和二爷将我发卖了!我可是良家子!红梅,快去喊人救命呀!” 红梅机灵,趁着婆子们都来抓我和红桃,撒开脚丫子就跑,出了正院就大喊救命。 我也不知道她喊谁去了,反正我的目的就是叫全府的人都别睡好觉。 我就是这么自私,我还没睡呢,大家都别睡了,干脆一起疯吧。 这么一闹腾,便是死人也被闹腾活了。 正院各屋的灯光纷纷亮起。 张太太黑着一张脸急匆匆奔到我跟前,抬手就打。 我早有准备,抓着娇鸾就挡在我身前。 “啪!” 这一巴掌可重了,娇鸾的脸颊霎时就又红又肿。 她捂着脸,跺了跺脚,委屈地哭喊着。 “太太,是我,娇鸾啊!你们怎么老打我呀!我这张脸都要被你们打坏了,若真打坏了,可还怎么去伺候二爷?” 急得张太太又甩了她一巴掌:“快闭上你的嘴!” 我实在是没忍住,扭过头就笑了。 我的妈呀,张太太这到底是从哪儿搜罗来的奇葩,怎么就这么蠢呢? 这是要走笨蛋美人的路线吗? 仔细一琢磨,哎呦还真是。 我在二奶奶心目中的形象,素来就是老实听话,胆小懦弱,人又憨憨笨笨,只喜欢银子。 二爷又总喜欢叫我蠢货,二奶奶便以为二爷喜欢的就是我那份蠢劲儿。 她和张太太找来的这个娇鸾,就是照着我的模子来的。 长了一张狐媚子脸,会勾人,又蠢得没心机,还要教她画画…… 到时候学成了,往二爷跟前一送,凭着娇鸾被窝里比我会伺候人,肯定能将我比下去。 娇鸾可比我好拿捏多了。 她要是敢不听话,二奶奶是真的能将她提脚卖了的。 一个瘦马,再要被卖,那可就没什么好去处了。 打了娇鸾,张太太还不解气,就黑着脸骂我。 “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我看你就是成心不想让人睡好觉!” 张太太总算聪明了一回,我就是成心的。 “亲家太太怎能这么说我呢?我也是为了奶奶好呀,钱妈妈大半夜急匆匆上我那儿,去把我喊来给奶奶侍疾,可我一来,她却不让我去服侍奶奶,还说奶奶好好儿的,既然奶奶好好儿的,又特特地跑去香雪海叫我来侍疾做甚?必定是奶奶不好了,她哄着我呢!” 我说着又一头撞开张太太,哭喊着往二奶奶的屋子冲去:“奶奶!辛夷来看你了!你莫要害怕!” 第一百一十章 演技派 我刚冲过去,二奶奶就恰好出了屋子。 我立马就抱住了二奶奶,差点把她扑倒。 “四姑娘别怕,奴婢会护着姑娘的!” “慌乱”之中,我还把她没出阁的称呼喊出来了。 “你放开我!” 二奶奶一点都不开心,她在我怀中拼命地挣扎,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奶奶,你果然病了!” 我哪儿能叫她跑了,两只手抱得更紧,回头就哭着问张太太:“奶奶都病成这样了,你为何不给奶奶请大夫!太太好狠的心啊!你一心都扑在几个爷身上,何曾为我们奶奶想过?大夫明明嘱咐不能叫奶奶碰发物,你还非要让奶奶吃海蛎子豆腐羹,那海蛎子不是发物吗?奶奶要是碰了一点儿,那还了得!” “说一千道一万,你不就是怨恨我们奶奶在大爷这事上没给你出力吗?你在张家只管出一张嘴,可知道我们奶奶为了张家大爷的事,都跟我们二爷吵了几回了!那会儿我们奶奶病着,你来瞧过吗?你自己不能来,难道不能使唤个媳妇婆子上门来看一眼?” 怀中的二奶奶渐渐地安静下来,我知道,我戳中了二奶奶的心事。 有些事藏在心里,不提,不代表会忘记。 它就像一颗种子,种在内心最深处,只要稍微浇点水,便很快就能发芽,再时不时地给点肥料,这颗小小的种子,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我伺候了二奶奶这么多年,二奶奶心里对张太太有没有怨气,我最清楚了。 她也曾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理张太太,还哭着叫我们几个大丫头要提点着她,若是她再掏心掏肺地对张太太,千万记得要骂醒她。 可张太太一说两句软话,哄二奶奶几句,二奶奶就跟狗一样,摇着尾巴便过去了。 我方才这些话,就是在往二奶奶心里那颗种子上洒水呢。 “疯了!疯了!” 张太太气狠了,跳着脚喊钱妈妈,叫钱妈妈把我抓起来打一顿。 我做出视死如归的模样,紧紧护住二奶奶。 “太太打我,我没有怨言,但请太太答应我,一定要给我们奶奶请个大夫来,我们二爷不在家,他常嘱咐我,奶奶性子天真,和人相处,言行上不防备,容易叫人哄了去,叫我多多看顾着奶奶,可我万万没想到,奶奶的亲娘竟然会哄她!” “太太,奶奶也是从您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您怎么就不能心疼心疼她呢?还是说,您看着二爷不在家,故意不给我们奶奶请大夫,想要用这个来拿捏她?” 张太太快被我气死了,抓着钱妈妈就拍了几巴掌:“快去!快去把这个贱人的嘴给我撕了!我今儿个就要把她打死!想来我那个好女婿也不会为了一个贱婢跟我这个岳母翻脸!” 我不躲也不跑,只紧紧地抓着二奶奶的袖子:“姑娘莫要怕,奴婢在这儿,就跟从前一样,姑娘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奴婢永远都会护着姑娘的。” 我不像牡丹芍药她们是张家的家生子,娘老子都在张家干活儿,也不像春兰,因娘家跟没发迹的张家有旧,靠着那点旧情分进府谋了差事。 我是被卖进张家的,又长了一脸狐媚子相,在张家无根无基,本应该跟连翘一样,慢慢地熬日子,熬上十年,才熬一个二等丫头的位置。 我能成为二奶奶身边的大丫头,靠的不是别的,就是靠我会哄人这一招。 “好了好了,闹什么!” 二奶奶一句话,就把想要抓我的钱妈妈给镇住了。 “辛夷,你也松开手。” 我摇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二奶奶:“奶奶大好了,我才放心呢。” “我没事,就是为了那几个车把式的事一时上火了,你快回去吧,莫要再闹腾了。” “车把式?什么车把式?” 我佯装糊涂,二奶奶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就是载你们几个去大雄寺的那些车把式……” “奶奶果然是病糊涂了,我成日在内宅中,哪里认得这些车把式,奶奶说什么我都听不懂,我劝奶奶也要放宽心,几个车把式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高兴了,就赏些东西,不高兴了,随手换掉便是了。” 二奶奶先是有些迷茫,随即就大喜:“是了是了,你说的是,我果然是糊涂了,几个车把式有什么好烦恼的?我又不认识他们,谁知道他们发了什么疯,怎么就忽然把车赶到那样偏僻的地方去。” 我三言两语解决了二奶奶的困扰,她待我就更加亲切,忙叫我先回去歇着,这几日不用来侍疾。 我便趁机把红桃推了出来:“奶奶,我身边的紫菀因为救我没了,我那院里就少了个二等丫头,我寻思着把红桃提上来补了这个缺儿,今儿个红桃恰好在,我叫她给奶奶磕头。” 二奶奶正是高兴的时候,又觉得我听话懂事,哪怕最近跟她闹了龃龉,但骨子里还是很护着她的,就挥挥手,叫我自己看着办。 “荣娘,你糊涂了!” 张太太又在跳脚。 “先前说好的,让娇鸾做她身边的大丫头,你怎么给忘了?” 大概还是把我当做从前的贱婢,所以她一点都不避讳我,当着我的面就喊了出来。 “你大哥还在路上受苦呢!你自己不成事,养了个白眼狼丫头更是只有坏事的份,我好不容易搜罗来了娇鸾,就指着她能说上话,你不肯帮忙也就算了,还要踩她一脚,你这心里还有你大哥吗!” 这话一出,二奶奶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娘,你在说什么混话呢?” 她给张太太使了个眼色,张太太这才瞥了我一眼,冷笑了两声:“不过是个奴才而已,怕什么!” “娘!” 二奶奶拉下脸,竟然为了我怼张太太。 “辛夷早就脱了贱籍,又是二爷的身边人,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对她喊打喊杀的?你这么做,不仅仅是在打二爷的脸,更是在打我的脸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二奶奶气坏了 “你……” 张太太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像是忽然被鬼附体了一样,跳着脚指着二奶奶怒骂。 “我是为了谁呀!你这个不孝女!我天天为了你想法子,就怕你像我一样,没人帮,一辈子被几个贱妾骑在头上,你倒好,自己立不起来,叫人欺负得跟什么似的,我帮你,你还嫌弃我!” 张太太出身乡野,性子有些粗,嫁给张老爷后,自恃恩人之女的身份,对张老爷呼来喝去。 张老爷为了一个不弃糟糠妻的好名声,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越发纵得张太太没了形儿。 待到后来张老爷暴富,登州府差不多的人家都要巴结着张家,女眷之中唯张太太是尊,甚至知府夫人也不大跟张太太计较。 张太太便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世间的人都要迁就她,就更加不改从前粗俗言行。 后来被前任知府夫人整治了一次,当众呵斥她是乡野泼妇,张老爷又娇宠几个妾室,把后宅中馈交到妾室手中,张太太这才慌了手脚,言语上稍稍收敛了一些。 但若是急了,口中仍忍不住蹦出些不堪入耳的话。 “你个王八羔子,老娘十月怀胎生了你,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当初就该把你扔进尿桶里溺死!” “嫁进了侯府,你就觉得你了不得了?我呸!要不是你爹有钱,那武安侯夫人又想磋磨庶子,就凭你生得跟雷震子似的,还能嫁给侯府公子?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 “就你这样的,在你姥那个村儿,许给老光棍,老光棍都嫌弃!夜里上炕都不敢点灯,一点灯能被你吓得那玩意儿挺不起来!” “你以为没有我帮你谋划,你能坐稳这主母奶奶的位置?想屁呢!你身边这几个丫头,哪个不是我精心挑出来的!要狐媚子有狐媚子,要贤惠有贤惠,要泼辣有泼辣,个个拎出来都能帮你把李昭拴在你的炕头上!” “可你现在混成啥样了?屁都不是!叫你帮你大哥说两句好话,你啥都帮不上!还被几个贱妾压得孩子都没了!老娘怎么就生出你这个窝囊废!” “你以为我为啥叫你帮着你大哥,我那是为了你好!你大哥在张家混得好,你这个妹子不也跟着沾光?难道非得小六那几个小杂种把持了张家的银钱,你才高兴?” “张荣娘,你就跟你那个王八爹一样,不是个好玩意儿!” 二奶奶性子虽然暴躁易怒,但她也是从小儿娇养着长大的,何时听过这样粗俗不堪的话。 尤其是老光棍夜里点灯会被她吓得挺不起来那番话,把二奶奶气得浑身哆嗦。 她面色发青,紧咬双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上下牙齿却不停地碰撞着,发出嘚嘚嘚的声响。 我一摸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心里就“咯噔”一跳。 二奶奶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她要是有个好歹,二爷回来一查明事情原委,定然会拿我开刀。 小妾撺掇着丈母娘气死主母,那就只剩下一个死字。 纵使二爷再宠我也不行,谁叫我是妾,二奶奶是奶奶呢? 她又没犯七出之条,大丰律例也不许把小妾扶正,我在身份上是无论如何越不过二奶奶去的。 我要给紫菀报仇,也不能把我自己搭进去啊。 “奶奶!”我立刻大喊,又忙叫牡丹几个人,“高妈妈呢?快把高妈妈请来!” 牡丹也急了:“这可怎么办?高妈妈家中昨儿个有事,下晌就出府去了!” 以前看着牡丹是个机灵人,怎么这个时候反倒慌了手脚。 我只好叫蜀葵:“还愣着做什么!去请大夫呀!” 蜀葵只会哭:“这个时候哪里找得到大夫?” “那也总比你在这儿干站着强!” 一个两个都是不中用的,我便点着红桃:“快去前院找方妈妈!再寻个小丫头,去后头把李姨娘叫来!” 这个时候有李姨娘在,我也能安心,将来真有个什么事,李姨娘好歹能帮我做个见证。 红桃犹豫着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张太太:“姨娘,奴婢走了,只留姨娘一个人……” 我知道这丫头不放心我,就摆摆手叫她快去:“快去吧,兴许红梅一会儿就回来了。” 张太太还以为二奶奶是装的,仍旧在破口大骂。 骂出口的话词汇特别丰富,脏得没法听。 钱妈妈怎么劝都劝不住。 “太太别骂了,”春兰包着头冲出来,“我们奶奶要不好了,奶奶若是没了,又没留下个一男半女,咱们张家就跟侯府断了亲,老爷非得打死太太不可!” 张太太登时回过神来,忙来看二奶奶,见二奶奶浑身都是汗,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咬得死死的,便也吓坏了,抓着身边的牡丹狠打了几巴掌。 恨得牡丹红着眼哭道:“太太骂奶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奶奶气性大,气不得呢?太太出身乡野,我们奶奶可不是,也不知太太从哪儿学的村话,什么老光棍儿也能说出来,待我们二爷回来了,太太也敢把这个话拿到我们二爷跟前去说么?” “便只欺负我们奶奶是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碍着孝道,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今儿个若是换了几个爷,太太再不舍得用这样的村话骂人的。” 她越是把张家几个爷搬出来做对比,二奶奶就气得越狠。 我一看二奶奶都在翻白眼了,就叫牡丹先倒杯热茶来。 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想着人要是被气得狠了,除了被气死,还能不能被气出别的毛病。 只要二奶奶不死,她是被气疯了还是气瘫了,我都有法子脱身。 顶多被二爷厌弃。 我现在又有庄子又有铺子,还背着二爷有私产,怕什么! 这么一想,我胆子就大起来,拔下头上金簪,照着二奶奶的人中便狠狠扎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春兰聪明了一回 “啊!我的娘呀!” 这一扎,二奶奶的人中就被我扎出了个小洞,汩汩地冒出几滴血珠子。 二奶奶也疼得一哆嗦,眼神终于恢复清明。 她眸色狠厉地瞪我一眼,抬手便打。 我连忙跪下去,这一巴掌便落了空。 “奶奶,您总算清醒了,我也是没法子,想起人家说扎人中好使唤,才狠心扎了奶奶。” “奶奶!”春兰忽地冲过来,将我挤到一边去,“方才奶奶可把奴婢吓坏了,奴婢还以为奶奶没了呢。” 我打了个激灵,忙瞅了春兰一眼。 这丫头是脑子缺根弦儿吗? 有这么表忠心的吗? “奶奶要不好了的那会儿,奴婢就想着,奶奶要是没了,咱们张家可怎么办,辛夷是靠不住的,奶奶,您可得趁早拿主意,再从丫头里抬举一个,送去伺候二爷,笼络住二爷的心,最好生下个一男半女,这样咱们张家跟武安侯府才能长长久久地绑在一块儿。” 我越发惊愕。 春兰是疯了吗! 我只是扎破了二奶奶的人中,春兰这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扎在二奶奶的心上啊。 果不其然,二奶奶两眼一翻,又晕死过去。 这回牡丹等人都有了经验,纷纷拔下簪子发钗往二奶奶的人中上扎。 疼得二奶奶哭爹喊娘的。 春兰还抓着二奶奶不停地摇晃:“奶奶,您快说呀,您想抬举哪个丫头?” 二奶奶咬着腮帮子,人中冒出来的血珠子一直往下滴答,糊了她一嘴。 她恶狠狠地瞪着春兰:“你……” 才冒出一个字,春兰立刻跪下去给二奶奶磕头:“奴婢多谢奶奶抬举!以后奴婢必定好生伺候二爷,帮奶奶笼络住二爷的心!” 二奶奶的脸又发青了。 张太太浑然不觉,竟在埋怨二奶奶:“怎么就敲定了春兰?她还包着头呢。” “太太莫要慌,”钱妈妈低声出着主意,“有些爷们儿就喜欢这样的,兴许春兰就能入了姑爷的眼呢,那边院里的南姨娘不就是个泼辣性子?春兰也烈得很,又偏偏是这个打扮,那爷们儿弄起来不更有滋味儿?” 张太太便笑了,主仆两个挤眉弄眼的,真恶心。 恶心得我又想吐了。 春兰还自以为得了意,瞥了我一眼,见我脸色不好,还以为我是被气的。 “哟,辛姨娘怎么黑着脸?难不成是见奶奶抬举我,怕我分了你的宠?” 谁稀罕这个! 我冷笑两声,叫牡丹几个别扎了,把簪子都收起来,又掏出帕子捂在二奶奶的人中上。 “奶奶再忍忍,大夫很快就来了。” 有了春兰做对比,二奶奶再看我的眼神,竟有了些许柔情。 “辛夷,终究还是你好。” 这句话我听了无数遍,耳朵早已经生了茧子。 以往她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而我为了不被发卖,为了她许我的自由,忍气吞声,为她做诗词博名声,帮她作弊求夸赞,她每每都会拉着我的手,说不该打我,说还是我好。 到头来呢? 还不是把我当个物件儿。 她会演戏,我比她还会。 “奶奶莫要说这样的话了,”我扶起二奶奶,“地上凉,奶奶还是进屋歇着,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二奶奶进了屋,上了炕,才支起身子,吩咐叫人不用请大夫了:“我真的没事,只是嘴里生大疮,请什么大夫。” 先前她说这个话还有人信,现在她一脸青灰,人中都被扎肿了,这副鬼样子不请大夫来看怎么行。 张太太还在外头聒噪,这回倒是没骂人,听着像是在对春兰耳提面命,说着些要守规矩,要听话的陈词滥调。 二奶奶一脸烦躁,叫牡丹去外头说一声,她头疼,请张太太回屋歇着去。 牡丹才迈出腿去,又回到屋中:“奶奶,方嬷嬷来了。” 跟着方嬷嬷一块儿来的是红桃,还有个头发胡须皆白的老大夫。 有方嬷嬷在,便没我什么事了。 我忙退出屋子,问红桃可看见红梅了,这黑灯瞎火的,小蹄子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姨娘莫要担心,奴婢本是跑去找方嬷嬷的,半道上遇到方嬷嬷领着大夫,原是红梅去找了方嬷嬷,奴婢跟红梅说起去寻李姨娘的事,她就代替奴婢去找李姨娘了。” 红桃扶着我坐在廊下,又握着我的手来回揉搓:“姨娘的手怎的这般冷?” 她说着就要脱下自己的衫子给我披上,我忙按住她:“你脱了衣裳,你就不冷了?” 五月初的登州府,夜里的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冷的。 红桃便催我回屋:“姨娘还是进屋坐吧,莫要着凉了。” “屋里太憋闷了,我在里头待着,胸口闷闷的,总想吐,在这儿坐着吹吹风,还能透会儿气。” 我抓着红桃的袖子,叫她抠点丸药给我吃。 红桃面有难色:“姨娘,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一会儿等方嬷嬷领着大夫出来,咱们就悄悄地跟方嬷嬷说一声,让那个大夫给姨娘看看。” “也好,那就等大夫出来再说吧。” 老这么着也不是办法。 可我又实在是想吃那个丸药,总觉得一时不吃,心里就空落落的。 红桃只好把丸药拿了出来。 丸药还剩下一大半,过了这几日,黑色的丸药已经有些化开了,油脂腻在表面,黏糊糊的,还散发着怪味儿,我登时就恶心得不行,转头便吐了。 红桃忙去屋里倒了一杯茶水,便要抠一点丸药给我吃。 我一把推开:“我不吃这个,看着怪恶心的,你去屋里找块糖给我吃。” 那丸药的味儿过了好一阵子才散开,吃了糖,我胸口的恶心感也好了不少。 “姨娘以后还吃这个药吗?” “不吃了,我看着这个药也要化了,怕是再放些时日,就会过了药效,不好用了,索性丢了。” “怪可惜的,”红桃将丸药仔细收好,“姨娘若是不吃了,奴婢便拿去送给栀子,她昨儿个还找到奴婢,问奴婢可还有这样的药,说是这几日都不舒服,吃了府里配的丸药,都不见好,忽地想起那日奴婢给她的药,就来跟奴婢讨了。” 我眉峰微挑:“她来找过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喜了 红桃有些惶然:“是,她昨儿个来找奴婢,奴婢当时只说手上没这个药,没给她,寻思着抽空跟姨娘说一声,结果昨日的事情太多,一耽搁就忘了,方才姨娘问起这丸药的事,奴婢才想起来。” 她生怕我生气,神态已不似先前放松,垂手侍立在一旁,只等我吩咐。 “不怪你,以后记着就是了。” 我蹙着眉想了想,嘱咐红桃。 “她要是再来问你,你只说咱们这里没有这样的东西,叫她自己找大夫治病去。” 药这个东西可不能乱送。 其实不仅仅是药,凡是入口、贴身的东西都要经心。 我若不是跟李姨娘已经熟了,又有些交心,才不会吃她腌的咸菜,也不会留她在香雪海用饭。 “姨娘,那这剩下的丸药如何处置?还扔吗?” 那丸药我只吃了一点点,每一次想要吃它,红桃都碍着是江湖郎中给的,不敢给我多吃,只用指甲盖挑一丢丢,用水化开给我喝。 不过这丸药也真的是有用。 但凡我觉得恶心,心里不舒服,只要吃下一丁点这个丸药,我就立马神清气爽,精神奕奕,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泰,叫我上天入地,我都觉得自己能行。 这么有用的丸药,却没有个名儿,也没能叫那江湖郎中名声大噪发大财,怪可惜的。 “暂且留着吧,”我寻思了一会儿,就叫红桃将丸药好好收起来,“别叫人知道这个东西。”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丸药有些危险。 “等下次红梅要出府回家时,你抠一点给她,叫她悄悄找个大夫,看看这丸药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治什么的。” 紫萱的老乡就在前院当差,若是让紫萱老乡去,天一亮就能把这个药送到药堂去。 但我就是有一种隐隐的直觉,这个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屋里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大夫诊出了二奶奶的病。 我心里一惊,二奶奶难道真的病了? 正好李姨娘匆匆而至,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见我全须全尾的,就念了一声佛:“红梅大半夜的上我那儿喊人去,我还以为你……” “姐姐以为我什么?不会以为我没了吧?” 李姨娘拉下脸训我:“胡说!哪有这么咒自己的?里头怎么了?” 我们俩说着话,红梅已经往我身上披了一件大衣裳。 她还给红桃也带了一件袄子。 “是紫萱姐姐叫奴婢捎来的,紫萱姐姐说夜里凉,怕姨娘吹了风。” 我点点头。 紫萱是个细心的,很多小事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她都照管到了。 我和李姨娘还没说上两句话,方嬷嬷就带着大夫出来了。 她喜气洋洋,见到我们俩还抿着嘴笑:“两位姨娘快进去跟奶奶道喜,讨个彩头,咱们奶奶有喜啦!” 我错愕不已。 这么快? 正月里没了孩子,五月出头就又诊出来有了。 二奶奶都不用好生养一养身子骨的吗? 二爷这也太……太不是个人了吧,好歹叫二奶奶歇一歇啊。 这要是换了我那个时空,二奶奶只要上网一发帖子,评论区的姊妹们能把二爷喷死。 可惜,这是在千百年前的登州府。 二爷这么做,不会叫二奶奶生气,也不会叫人觉得他不心疼二奶奶。 恰恰相反,府中的人都会觉得二爷这是疼二奶奶,敬重二奶奶,所以才让二奶奶这么快又有了身子。 身边传来裂帛之声。 我扭头一瞧,发现李姨娘把手里的帕子给撕碎了。 “姐姐……” 我忙把帕子扯出来,丢给宝珠。 “姐姐这是何苦呢?奶奶有了身子,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再怎么着,也别露了行迹,张太太是个难缠的,就怕她看出端倪,找姐姐的茬儿。” 李姨娘勉强笑了两声:“是我糊涂了,咱们还是快些进去给奶奶道喜吧。” 二奶奶高兴坏了。 她躺在炕上,身上盖了一条大红绸缎面的被子,只盖到腰处,身后垫着几个大红锦缎的大引枕,脸颊上两团红晕,映衬着满目的大红色,显得很有几分喜庆。 张太太就坐在对面靠墙根的椅子上,正眉飞色舞地笑着。 “我早说过,叫你不用担心,你偏不听,你娘我一连生了你们兄妹四个,在你之后,还有过一对双生子,可惜没了,你像我,是个好生养的,只要姑爷还近你的身,你就不怕养不住孩子!” 二奶奶沉浸在喜悦之中,并没有理会张太太的话。 她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小腹,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 看到我和李姨娘进了屋,她便和颜悦色地叫丫头上茶看座。 “辛夷,你近前来。” 二奶奶招手叫我,我只好上前。 “你摸一摸。” 她抓着我的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除了冰凉丝滑的大红绸缎面被子,我什么都没有摸到,但还是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 “恭喜奶奶!” 二奶奶抿嘴一笑,眉目中的温柔叫我晃了晃神。 “辛夷,今日多亏了有你,若不是你执意要为我请个大夫来瞧一瞧,我还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呢,你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我连忙跪在地上:“辛夷什么都不要,只希望奶奶和小公子一切安好,当然,要是奶奶肯赏给辛夷一些首饰银钱就更好了。” 二奶奶被我逗笑了。 “你呀,还是跟从前一样,就喜欢钱,行了,我知道了,今儿个闹腾到这个时候,我也乏了,懒得开库房,你先回去,明儿个我叫丫头给你送好东西去。” 我谢过二奶奶。 “得了赏赐,以后就收收心,好生在府中伺候我和二爷吧。”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我什么时候没收过心了? 我不敢表露我的疑问,只能憨笑着应下来。 李姨娘学着我的样子,给二奶奶道了喜,二奶奶当场就褪下手腕子上一只玉镯子,套在了李姨娘的腕子上。 “李姨娘,你也是二爷身边的老人了,这些年伺候二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放心,我都记着呢,等小公子出生了,我会叫你有个孩子的。” 李姨娘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二奶奶:“奶奶此话可当真?”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姑娘 二奶奶柔柔一笑:“怎么,李姨娘连我的话都不信了么?” 李姨娘高兴得像是在做梦一般,怔怔地跪下去给二奶奶磕头:“奶奶的大恩大德,妾身这辈子都忘不了,妾身愿一辈子服侍奶奶,报答奶奶的恩情!” 二奶奶仍旧笑得很温柔:“好了,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了,快起身吧,你们也闹腾了一晚上,赶紧回去歇着,今日就不必来请安了。” 我和李姨娘出了正院,李姨娘还像是在梦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二奶奶心善,全然已经忘记,前几日二奶奶指使车把式,差点害死我们几个。 我本来想提点李姨娘,可看她一副对二奶奶感恩戴德的样子,我那提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何必在这个时候扫兴呢? 李姨娘并非是拎不清的人。 她现在只是一时高兴,等冷静下来,会想通的。 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泼她冷水,扫她的兴致,只会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等回了香雪海,我才记起还没叫那个老大夫给我瞧瞧呢。 红桃不免忧心:“姨娘的身子不能再拖下去了,等明日还是请个大夫来吧。” 我摇摇头。 二奶奶才被诊断出有喜,我就大张旗鼓地请大夫,这不是故意触她的霉头么。 她现在正是看我最顺眼的时候,我得趁机多捞点好处,可不能惹她不高兴。 “再说吧,”我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倒也没这么难受了,想来就是风寒还没好,一时胃口不好,这几日好好保养,兴许就好了。” 等我收拾好躺下,天都亮了。 娇鸾那个小蹄子才回来,一进门就嚷着累了,叫个人去给她打热水,她要洗一洗睡一会儿。 我朝着紫萱使了个眼色,紫萱就领着红杏去服侍她了。 这一觉我睡得很香甜,待我醒来,已经是晌午过后。 红桃守在我身边做针线。 我翻了个身,见她一双眼珠子熬得通红,就嘱咐她去歇着:“你昨晚跟我一块熬了那么久,怎么不趁着这个功夫去睡一会儿?” “姨娘还说呢,姨娘昨晚不知保养身子,一晚上都在捣鼓那个画册子,咱们院里谁睡着了?亏得今日不去给奶奶请安,紫萱姐姐看姨娘睡着,索性就关了院门,大家一起蒙头睡大觉,奴婢就寻思着,一院子的人都睡了,没人看家可怎么好,便拿了针线打发辰光,等紫萱姐姐她们醒了,自会有人来替奴婢。” 我点点头,扶着红桃的手下了炕,肚子里空落落的,想吃点什么,又觉得吃什么都不舒服,便只叫红桃倒了一杯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绣什么呢?拿来我瞧瞧。” 红桃忙将绣花绷子拿到我跟前:“姨娘针线好,要是肯指点奴婢一二,那就是奴婢的造化了。” 我的针线算不上什么,只能说还能对付着看过去,之所以在外头卖了高价,是因为我绣的花样子新奇有趣,是这个时空的人想象不到的。 时辰还早,我强撑着精神给红桃指了几处地方,叫她换了配色,红桃便欣喜若狂:“果然还得是姨娘,这两处的颜色一换,这衣裳就好看多了。” 紫萱等人陆陆续续地醒了,我忙叫红桃去睡:“也别睡得太久,小心睡多了,夜里走了困。” “姨娘怕什么?”紫萱笑着走来,“她走了困正好,以后黑白颠倒,专叫她夜里伺候姨娘,也好叫奴婢几个偷个懒,夜里睡个好觉。” 她笑吟吟地站在我炕边,我就知道她有话要说。 红桃也很会看眼色,忙起身退了出去。 “怎么了?” “倒不是件大事,”紫萱俯身道,“先前姨娘睡着,方嬷嬷那边叫了个小丫头来传话,说是这几日叫姨娘留意着,咱们院里怕是要添一个三等丫头,姨娘若是有中意的人,趁早报到方嬷嬷那里去,她来安排,迟了,这个差事怕是就要落到别人手里头去了。” 我很吃惊:“咱们院里的人都齐了,怎么还要添丫头?” “奴婢也是这么想呢,姨娘,你说,会不会奶奶觉得娇鸾留在咱们这里不合适,想要把娇鸾撤回去,另外再给咱们院里添个丫头?” 我蹙着眉没说话。 娇鸾是张太太和二奶奶专门仿着我的模子找的,为的就是笼络住二爷的心,顺带着压我一头。 既然已经想着把娇鸾放到我的身边,再撤回去,就有些太突兀了。 况且,二奶奶已经说好抬举春兰,现在又立马抬举一个娇鸾,一下子抬举两个,会不会有点不大好? 猜来猜去,猜不出个所以然,我索性就不猜了,收拾了衣裳,喊了红梅,去了李姨娘院里。 有些事情我打听不出来,也懒得打听,可李姨娘却能一问一个准。 近来和李姨娘熟了,我们两个人说话越发没个忌讳,见面不用歪歪绕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便直截了当地问李姨娘:“姐姐可知道卫可心的弟弟来了?”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呢!”李姨娘拍了拍手,“昨儿个就想告诉你了,可你偏巧在奶奶那儿侍疾,我就寻思着今儿个跟你说,偏巧你今日自己来问了。” 她笑得很得意,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卫可心的弟弟叫卫冕,字知义,才刚过了十二岁,在他们老家过了童生试,如今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童生了,读书那是真好。” 我点点头。 小小年纪便已经是童生,再考一场院试,就是秀才,这般年纪的秀才,可谓是天才了。 “那他怎么不留在老家考秀才呢?千里迢迢跑到登州府,难道还要再千里迢迢跑回去考秀才么?这来回奔波,花费盘缠事小,就怕路上累着,耽搁了考试。” 李姨娘嘴角一撇,很不屑地嗤笑一声:“他还考什么!他是在他们老家待不下去了,才跑来的登州府!” 我愣住了:“怎么,老家有人欺负他?” “才不是呢,”李姨娘神秘一笑,“卫可心的这位弟弟,是带着一个姑娘来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二爷回来了 我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卫冕才不到十二岁吧,怎么就千里迢迢带了个姑娘来呢? “姐姐莫不是听错了?我昨儿个听管事妈妈说,卫家大爷只带了一个老仆和一个童儿来的,哪儿来的姑娘?” 李姨娘嘴角带着笑,眼里燃烧着八卦的熊熊之火:“什么童儿!也就哄哄你罢了,那是个姑娘!还比卫冕大几岁呢,一路上怕引起麻烦,就扮成了个小书童,那管事妈妈大概是不想跟你说得太细,就拿这个话搪塞你呢。” 我回忆起管事妈妈说这个话的神情,好像的确朝着我挤眉弄眼的。 可恨我眼拙,当时没看出来。 要是早知道,我就立马叫人去打听了。 这个妈妈也真是的,收了我的东西,怎么就不能把话说明白呢? 白瞎了我那对银耳坠了。 “听说是在老家为了这个姑娘,跟另一位公子当街打起来了,打伤了人,他一时害怕,就抛下家财,领着老仆和这个姑娘跑到咱们登州府,找他姐姐来了。” 李姨娘越说,笑容就越灿烂。 “哎哟,可怜卫可心哦,一心为了她弟弟,把自己的体己全捎给她弟弟了,可她这个弟弟却不是个省心的,竟然捅出了这么大的娄子,好妹妹,你且等着瞧吧,等二爷回来,卫可心可要天天去缠着二爷了。” 这又不是缠着二爷就能解决的事。 二爷先前对卫可心有些不一样,那是看在彼此青梅竹马一块相处了几年的份上。 先前出了赵有财家的事,二爷就远了卫可心。 卫可心再去缠着二爷,已经没用了。 “妹妹晚上就在我这儿吃饭吧,”李姨娘心情好,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我这就叫人去大厨房,点个蛏子炒蛋,再叫他们搓个鱼圆。” “这鱼圆是南边的东西,吃着可鲜了,刚传进京城那会儿,京城里的人家凡是待客,都要来上一碗鱼圆,我原以为登州老家也有呢,不想竟没有这样的东西,亏得大厨房有两个厨娘是从京城跟过来的,会做这样的东西,我这才能吃上,妹妹今儿个呀,就跟我尝尝鲜。” 我眼圈儿一红,赶紧低下头。 我怎么可能没吃过鱼圆啊! 杭城夏日酷热难耐,我最喜欢去菜市场买上一碗鱼圆,一口咬下去,清爽鲜甜,一下子就把热气带走不少。 真没想到,能在千百年之前的登州府吃上鱼圆。 我刚说了个“好”字,宝珠就急匆匆进了屋子:“姨娘,二爷回来了。” 李姨娘倏地站起:“二爷进府了么?他可曾受伤?如今人在哪里?在前院书房么?” 宝珠摇摇头:“姨娘放心,二爷好着呢,一回来,二爷就去了正院。” 李姨娘便慢慢地坐了回去,脸上的笑容讪讪的:“奶奶有了身孕,这是一件大喜事,二爷去正院也是自然。”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见我眼圈儿发红,还以为我是生气了,忙拍了我一下。 “妹妹可不兴为了这件事闹别扭!二爷去奶奶院里,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二爷一回来,放着有了身孕的奶奶不去看,先来看你,那才叫糟了呢。” 我知道李姨娘是误会了,赶紧擦了擦眼角:“姐姐误会了,我不是为了二爷,我是为了那碗鱼圆。” 昨夜折腾了一晚上,哪怕今天睡到晌午后,我还是觉得疲乏得很,再加上方才因为想家而难过,我现在的样子,在李姨娘的眼中,那就是一个受了委屈又别扭着不肯说的小娘子。 “你呀,就别哄我了,哪有为了一碗鱼圆掉眼泪的,你分明就是为了二爷,妹妹,你千万要听我一句劝,甭管二爷多宠你,你都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你是个妾,奶奶是主母,在这后宅之后,奶奶便是咱们的天,你可甭想越过奶奶去。” “你莫要瞧着有些人家中的小妾受宠,风头压过了主母奶奶,其实是那一家的官人糊涂,这宠妾灭妻可没有好下场,咱们二爷可不糊涂,他再如何宠妾室,奶奶在他心里始终是第一位的,这才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呢。” 我着实没想到,李姨娘对二爷的评价这么高。 二爷在她心中,好像自带一层滤镜。 明明刚刚听到二爷回府了,她激动得跟什么似的,知道二爷去了正院,整个人都萎了。 可现在却要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反过来劝我放宽心。 唉,这也是个痴情人啊。 “姐姐的话,我听明白了。” 我不想跟李姨娘为了这件事争执,就顺着她的意思说,顺嘴提起张家六爷昨日来李家的事,问李姨娘知不知道这件事。 “这倒没听说过,张家这个六爷不是跟张会安去了漠北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也正因为这件事好奇呢。 可叹我们都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一片天里,又没有网络,外头便是闹得天翻地覆,传到我们耳朵里,也是雨过天晴了。 “我去打听打听吧。” 兴许是长夜漫漫,寂寂无聊,李姨娘就格外喜欢打听这些八卦。 我才起了个头儿,她立马吩咐宝珠:“着人去外头打听打听,看看张家六爷是不是犯错了,被张老爷叫回来了。” 宝珠答应着出去了。 “别着急,”李姨娘笑道,“估摸着明日就有消息传进来了,到时候我找你去。” 既然决定在李姨娘这里吃饭,我索性就脱了鞋子上炕,跟李姨娘一块串珠帘。 登州府的人家到了夏日喜欢在门窗上挂一种珠帘,是用山野之中结的一种草珠子做的。 这种珠帘挂上去能防蚊虫,又很清凉,且草珠子漫山遍野都是,也不贵,普通人家都喜欢用。 富贵人家倒是不屑用这个东西,到了夏日,一般是用南边传来的竹帘。 李姨娘不嫌弃这个,特地叫人搜罗来几筐草珠子,闲着没事就串珠帘。 我本来胸口有些闷闷的,可闻着这个味儿,便觉得舒服,就跟李姨娘要了两筐草珠子,准备串好了,挂在我那屋的房门上。 才串了一小会儿,红茶便找来了。 “姨娘,快回去吧,正院里来人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一见我就笑 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正院来人做什么? 总不会是叫我去给二爷二奶奶磕头请安吧? 人家两口子小别胜新婚,我去凑什么热闹。 问红茶,正院来了谁,又是要做什么。 红茶嘴巴笨,问半天说不清楚,只知道来的是蜀葵,叫我即刻去正院一趟。 娘呀,这还要即刻去,别不是张太太给二爷上眼药了,要治我吧? 我身子一晃,胸口那股闷闷的感觉又压上来了。 李姨娘赶紧扶住了我:“妹妹别慌,有二爷在呢,二爷那么疼你,你吃不了亏的。” 我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因正院里要我即刻去,我就没回香雪海,领着红梅红茶就去了正院。 正院里张灯结彩,先前端午节撤下来的红绸子,今日全挂了上去。 可叹正院花木不多,挂不了许多红绸,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把仅有的两株石榴树上裹满了红绸。 看着不觉喜庆,反觉妖异。 “你可真难请啊,”春兰头上裹了一块红色绣金银花的帕子,甩着袖子,斜眼盯着我笑,“快进去吧,奶奶正等着你呢。” 我心中诧异,春兰今儿个怎么转了性子,忽然对我这样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得多提防着她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看穿了心思,她竟然凑过来,低声对我笑:“辛夷,你得意不了太久,过几日,奶奶就会叫二爷收了我,且等着瞧吧,你是如何待我的,我必定千百倍还给你。”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怎的,你要开理发店,做托尼老师?” 春兰怔了怔,随即恼羞成怒:“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托尼?那是何种尼姑?你不要仗着你念了几本书,就总用些旁人听不懂的词儿来骂人!须知一山还有一山高,你现在骂我骂得欢,用不了多久,你就得求我救你一命!” “吵什么呢!” 钱妈妈打了帘子出来,站在廊下,黑着脸瞪着春兰。 春兰好像很怕她的样子,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缩到一边去了。 “辛姨娘来了,”钱妈妈朝我点点头,“快进去吧,姑奶奶和姑爷正等着姨娘呢。” 我微微欠了欠身子,进了屋子,帘子放下来的那一刻,余光瞅见钱妈妈扯着春兰往外走。 我忙捏了一把红梅,朝外头努了努嘴。 红梅会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你胆子倒是大,竟敢叫你的丫头做这种事。” 牡丹冷着脸朝我走来,我忙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的丫头自然不能跟我进正房,我叫她去外头廊子下找个阴凉地歇着,又有什么胆子大不大的?难不成,这正院里还不许姨娘的丫头歇在廊下了?” 牡丹乜斜了我一眼:“你是吃了枪药不成?我才说了你一句,你倒有一箩筐的话等着我。” 她朝着外头努了努嘴:“我说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笑了笑,没回应。 牡丹是个聪明人,即便她知道我在做什么,只要不是害二奶奶,她也不会管的。 她引我到正房外,瞅着四下无人注意,就低声道:“春兰很怕太太和钱妈妈,有几次,我瞧见钱妈妈和春兰背着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我总觉得她们要对奶奶不利,辛夷,你若是心里还有奶奶,就麻烦你仔细查查,咱们可是自小伴着奶奶长大的,万不能叫奶奶被人害了去。” 我蹙紧双眉。 牡丹想多了吧? 张太太虽然和二奶奶不对付,总想吸二奶奶的血,但二奶奶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会害二奶奶呢? 又不是我娘家那群人,为了几两碎银害我。 张家这么有钱,张太太不至于害二奶奶的。 春兰就更不可能了。 她一向是二奶奶身边最忠心的狗,二奶奶叫她咬谁,她便咬谁,怎会调转头来咬二奶奶呢。 我刚想问牡丹,牡丹就掀开了帘子。 二爷正端坐在炕前的椅子上,帘子一掀,他便能看见我。 “丫头还不快进来!” 他笑着喊我,眼里的光好像天上星,闪得我都迷糊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 幸好我还有理智,眼睛扫了一眼炕上的大红锦缎被子,忙压下唇角,诚惶诚恐地进了正房,跪在二爷跟前,结结实实地给二爷磕了两个头。 “这是做什么!” 二爷不高兴了,他俯身想要扶我,我立刻往后挪,身子伏在地上抖个不住。 “二爷饶了妾身吧,妾身并非有意惹张太太生气的,是张太太拦着不肯给奶奶请大夫,妾身一时着急,才口不择言,二爷要罚妾身,妾身无话可说,但只求看在奶奶有喜了的份上,轻些罚。” 二爷的手收了回去:“你……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他扭过头去指着二奶奶笑:“你性子倒是个炮仗,没想到教出来的丫头却胆小如鼠,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倒先跪下去了。” 二奶奶娇俏地喊了一声二爷:“辛夷是个老实人,二爷快别笑话她了,快叫她起来吧,她也不是个结实身子,在地上跪久了,回头又要嚷头疼了。” 经过昨晚那一场闹腾,二奶奶现在正是疼我的时候。 若是刚刚我一进门,就朝着二爷扑过去,说些嘘寒问暖的话,亦或者二爷伸手扶我,我主动搭上二爷的手,那二奶奶对我的疼爱便会立马烟消云散。 二爷笑着点头:“一别数日,荣娘性子倒是柔和了不少。” 他又笑着喊我:“你们奶奶叫你呢,还不快起来!” 这两口子一唱一和拿我当乐子,不过瞧着他们二人心情倒是不错,我就放下心,赶紧爬起来,立在二奶奶炕前。 “奶奶找我来,有什么事?” 二奶奶眉头微挑:“小蹄子被我惯得没了样,竟满嘴‘你’呀‘我’呀的了。” 我心中冷笑不已。 二奶奶怎么现在才发现啊? 从紫菀没了之后,我在她跟前,便再也不自称“奴婢”了。 谁也不是天生就是奴婢,我给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奴婢,已经当够了。 二爷也挑了眉:“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要紧的?好了,荣娘,你不是说要给辛夷赏赐么?赶紧拿出来吧,我也乏了,今晚就不留在这里用饭了。” 二奶奶的脸色猛地一沉。 第一百一十七章 重归于好 我暗叫不好。 二爷这个大傻缺,可千万别说要去香雪海吃饭啊。 他今天要是敢说去香雪海,我就敢一脚把他踹出去。 这不是害我吗? 若是二奶奶没有身孕也就罢了,我还能在二爷跟前闹闹小脾气,阴二奶奶一把。 可现在二奶奶有身孕,风头正盛,我何必在这个时候跟她硬顶着干? 旁人身份地位远胜于我,我要从这个人手里拿到我想要的东西,那就只能慢慢筹划,急不来的。 二爷若是在这个时候拖我后腿,我昨晚那一场就白闹了。 赶在二爷张口之前,我忙道:“二爷不在家,奶奶天天盼着二爷,日日为二爷悬着心,好不容易盼着二爷回来了,二爷怎的也不陪奶奶用一餐饭,就急着走了?二爷这般,岂不是寒了奶奶的心?奶奶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呢,轻易气不得。” 背着二奶奶,我就赶紧朝二爷眨眼睛,只盼着二爷能看得懂我的眼色。 可我的眼皮子都要眨抽筋了,二爷也不看我。 “荣娘啊,辛夷这个丫头果然是被你娇纵得不成样子,竟然连我也敢说。” 二爷敛去笑容,二奶奶看我时反倒多了一丝柔情:“辛夷向来有什么就说什么,二爷千万别跟她置气,牡丹,芍药,快把我给辛夷的赏赐抬上来。” 二奶奶用了一个“抬”字,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抬! 这得是多大的赏赐啊! 在二奶奶心中扎了一根刺,种下了母女不和的种子,还能顺便拿个赏赐,昨晚这一场大闹太值了。 “荣娘,你别打岔,”二爷依旧板着脸,“郑山等在前院呢,说是你们去大雄寺遇险,抓到了一个活的刺客,另还有两个车夫,都关起来,等着我去审问,这件事耽误不得,等我问出个结果再来陪你。” 我松了一口气,幸亏二爷不是要去香雪海陪我。 可为什么我心里却空空荡荡的呢? 好似穿堂风,直接从我心里扫过去。 不疼,只是凉得很。 “二爷急什么?”二奶奶忽地起身拽住了二爷的袖子,“咱们夫妻好久没在一块用饭了,二爷就不能陪陪我么?” 二奶奶一面说,一面剜了我一眼。 我会意,便忙附和道:“二爷便留下来用饭,又能如何呢?人已经被关起来了,又跑不了,二爷明儿个再去审也是一样的,难不成,二爷今儿个不去,人明日就飞了不成?我们奶奶还怀着身子呢,二爷可真是半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看着二爷就不顺眼。 妻子怀孕这么辛苦,他还只知道去审刺客,渣男一个! 越是这么想,我就越觉得委屈,甚至还暗骂自己装什么装。 二爷不陪二奶奶,不是正合我意? 我为二奶奶瞎操什么心,最好二爷赶紧查出那几个车夫都是张太太找来的,然后跟二奶奶闹翻,从此之后死生不复相见。 可二奶奶剜我一眼,我又不得不替二奶奶说话,口是心非地劝二爷留下来。 二爷扫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二奶奶,便淡淡地道:“也好,明日再说吧。” 他重新落座,二奶奶便松了一口气,又喊牡丹芍药:“叫你们抬个东西,怎么还不抬进来!” 话音刚落,牡丹芍药就掀了帘子进屋。 二人合力抬着一只红漆螺钿镶砗磲的箱子,那箱子倒不算是特别大,但看着很沉,落在炕前的八仙桌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辛夷,你还认得么?这是我陪嫁的箱子。” 我当然认得。 张老爷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力,炫耀自己得了个侯门公子做女婿,在二奶奶的嫁妆上颇下了一番功夫。 且不说陪嫁有多丰厚了,便是装陪嫁的箱子,都有讲究。 这红漆螺钿镶砗磲的箱子原有十八个,是成套的,每个箱子外头刻的图案都不一样,眼前这一只刻着麒麟送子。 匠人的手艺着实精湛,小童儿座下的麒麟栩栩如生,每一片鳞甲都好似泛着流动的光泽。 我爱这箱子爱得不行。 等我落魄了,大可以把这只箱子卖了换钱,光是一只箱子,就能养活我好久了。 “还傻站着做什么?” 二爷的声音里又有了笑意。 我抬头看他,他却撇过头去看二奶奶了。 “荣娘也忒疼她了,竟然舍得把自己的陪嫁都给她,小心把她惯坏了。” 二奶奶嗔了二爷一眼:“二爷说这个话是寒碜我呢,辛夷救了我,还救了我肚子里的孩儿,我给她多少东西,都是应该的。” “荣娘越发贤惠了,”二爷笑容淡淡的,“不过说起来倒也是,辛夷的确是个忠心为主的丫头,方才为了留我在正院用饭,竟敢大着胆子训起我来了,荣娘啊,这份真心,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他拍了拍二奶奶的手:“你该庆幸才是,该有的赏赐可不能少啊。” 二奶奶犹豫了一小会儿,便从腕子上摘下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招手叫我上前,一把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辛夷,你生得白,这镯子你戴着最好看。” 我的娘呀,这镯子是张老爷托人从蒲甘国带回来的,价值百金,二奶奶戴了好几年,一直没舍得摘,二爷一句话,就送给我了? 我忙跪下来给二奶奶磕头道谢。 “起来吧,”二爷笑道,“你们奶奶疼你,方才已说不要你动不动就跪了,你若是跪坏了身子,你们奶奶该要心疼了,辛夷啊,可别糟蹋了你们奶奶的一片真心。” 二奶奶本来还沉着脸,二爷一说这个话,她立马就露出了笑容:“什么真心不真心的,辛夷自小伴着我一块长大,我又没有亲姊妹,便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看,给亲妹妹一只镯子又算什么?” 二爷长叹:“荣娘秉性纯良,从前是我不好,对你多有误会,从今往后,咱们夫妻二人莫要再因为旁人生嫌隙。” “二爷快别说这个话,”二奶奶忙支起身子,“先前我也有错,倒惹了二爷不高兴,二爷不跟我计较,是二爷大度,若是再提起来,我这张脸可臊得没处搁了。” 夫妻两口当着我的面重归于好,倒显得我是个多余的。 牡丹便一把将我拽了出来。 帘子放下那一瞬间,我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瞧见二爷望过来的星眸。 见我愣神,二爷忽地眨了一下眼。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色丸药 牡丹一直将我拖到小花厅中,才甩开我的手。 “你这个人是怎么了?先前在二奶奶身边伺候的时候,千伶百俐,做了几日姨娘,倒粗粗笨笨起来,二爷和二奶奶要说话,你杵在屋里做什么?快回去吧。” 我还沉浸在二爷的那一双星眸里。 那眼睛里的笑意好像冰淇淋蛋糕,又甜又软,甚至,他还朝我眨了眨眼睛。 眨眼睛是什么意思? 我看不明白。 一向很正经的二爷忽然狡黠地眨眼睛,光是这一个小动作就能叫人琢磨上半天。 二爷啊二爷,你到底要说什么呢? “跟你说话呢,”牡丹又扯了我一下,“怎么还不走?一会儿太太来了,你留在这儿,又要生一番是非。” 她倒是提醒了我,我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跟张太太斗智斗勇。 近来总觉得乏得很,心里也动不动就上来一股烦躁的劲儿,看谁都不顺眼,一丁点小事就能翻来覆去想半天,思来想去都觉得是委屈了我自己。 这个时候要是跟张太太斗起来,晚饭怕是又要耽搁了。 可我又舍不得那个红漆螺钿镶砗磲的箱子,我还没看箱子里头是什么东西呢。 牡丹一眼便知我在想什么。 “快去吧,”她笑着推了我一把,“少不了你的,我这就叫两个小丫头把箱子抬到香雪海去。” 牡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红梅,便低声嘱咐我:“先前求你的事,你可千万要放在心上,我知道奶奶先前对你不好,但那也是因为二奶奶没了孩子的缘故,现在她又有喜了,不是对你又亲热起来了么?辛夷,你只当是为了从前的情分吧。” 从前的情分? 我垂眸冷笑。 从前的情分,早就在二奶奶断了我出府的念头之后,就被消磨殆尽了。 牡丹一心为了二奶奶,我没必要跟她争论,便轻轻点了头。 出正院时,正好遇上卫可心。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未施粉黛,显得蜡黄蜡黄的,浑身上下不见金银,只在鬓边插了几朵绢花。 我们彼此点头示意,她的视线就落在了那只红漆螺钿镶砗磲的箱子上。 “这是……二爷赏的?” 我不信她是来给二奶奶请安的。 天都要黑了,她这个时候跑来,只能是来找二爷。 这么急慌慌的,怕是为了她那个不省心的弟弟来的。 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再者,二奶奶刚诊出有喜,她便打扮成这个样子来正院,这不是给二奶奶添堵吗? 一则看她穿得这样素净嫌晦气,二则二爷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卫可心就来跟二奶奶抢男人,二奶奶不恨她才怪。 也好,有个人能引了二奶奶的火气去,我又可以自在一段时间。 “是奶奶赏的,”我如实告知卫可心,“奶奶有了身子,一高兴,就赏了我好些东西。” 我特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我的爪子,露出了那只成色极好的玉镯。 她只看了一眼,就朝我欠了欠身,领着石斛匆匆去了正院。 看来她弟弟捅的篓子不小呀。 我一路晃荡着回了香雪海,各处都已经点上了灯笼。 紫萱给了那两个抬箱子的小丫头各自一把钱,又送了一盏灯笼给她们,嘱咐她们路上慢着些,仔细脚下。 两个小丫头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她们两个都是家生子,娘老子在隔壁老宅子看家,”红梅插嘴道,“奴婢先前跟她们说了两句话,给了她们一人一把糖,她们就跟奴婢熟悉了,高的那个叫小缀,矮的那个叫圆子,论起来,她们俩还是表姊妹呢。” 我点点头:“你得闲儿了,多跟她们走动走动,她们这个年纪,正是贪吃零嘴儿的时候,你每次去,叫小秦嫂子做些点心,带过去,我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成天嘴馋,那会儿要是有人给我些吃的,我保准认那人做亲姐。” 红梅笑道:“姨娘这会儿也嘴馋呢,不知小秦嫂子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 她一说起吃,我就想起下晌李姨娘说的蛏子炒蛋和鱼圆,心里就跟疯了一样,就想吃那个。 “红杏,你去问问小秦嫂子,咱们院里可有蛏子,现在还能不能做鱼圆,若是没有,你就去李姨娘那儿,跟她讨一点儿来。” 大概真叫牡丹说中了,我当了姨娘之后,娇气了不少。 这一想到某样吃的,我就立马要吃到,一时吃不上,我便抓心挠腮的。 也不知怎的,我忽然又想起那颗黑色丸药。 念头一生,黑色丸药就好像披了一层五彩斑斓的衣裳,生了一张貌若天仙的脸,又长了无数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在朝着我招手。 快来呀,快来呀。 我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那黑色丸药就在前头一般。 “姨娘,”紫萱喊我一声,“姨娘这是要去哪儿?” 我打了个激灵,茫然看向四周,才发现我正要往外去。 “没什么没什么,咱们快进屋吧,把这箱子也抬进去,叫我瞧瞧里头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丫头们忙嬉笑着进了屋,我缀在最后头,忍不住回头望去,那黑色丸药又好像在我背后。 我真的忍不住了。 “紫萱,怎么不见红桃?” 紫萱回头笑道:“那小蹄子还睡着呢,从下晌睡到现在也没醒,中途栀子倒是来找过她,说是跟她借个花样子,见她睡着,便又走了。” 我蹙紧眉心。 栀子怎么又来了? “你瞧着栀子如何?” 紫萱见我面色有异,便回过身来:“姨娘这是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奴婢瞧着姨娘额头上都冒汗了。” 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身上发虚,冷汗更是一个劲儿地往外冒,双腿也抖得厉害,像是犯了低血糖。 “我没事,我只要吃上点药就好了,紫萱,你去把红桃叫起来,叫她抠点……” 抠点黑色丸药…… 我登时就打了个寒战。 黑色丸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成瘾 我怎么早没想到这样的东西呢! 小时候学历史,不就有虎门销烟吗? 后来看电视,什么大烟膏福寿膏,再后来各种宣传片,不都跟我们普及一个知识吗? 毒,是不能碰的! 身为种花家人,我怎能连这点警觉性都丢了。 到底是穿来的时间太长了,我就渐渐地放松了警惕,把在原来时空里学到的东西一点点地丢弃了。 今日是这个,明日不知道我还要忘记什么。 想到我很有可能沾染上毒这个东西,我就越发心慌意乱,胸口一堵,我扶着树干便狂吐,直吐得我的肠胃都痉挛到了一处去,才稍微好一些。 丫头们都吓坏了,紫萱稍微镇定些,喊红梅几个服侍我去歇着,又叫红茶去喊红桃起来:“让红桃快些拿药来,她那儿不是有一丸药,姨娘吃了就好了么?叫她就拿那个来!” 我忙叫住红茶:“别去了,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紫萱急得直跺脚:“姨娘这一阵子总不好,每每到了饭点儿,就想吐,也就吃那丸药还好受点,现在姨娘却不肯吃了,要不,趁着二爷在家,还是请了大夫来瞧瞧吧?” 我是要请个大夫来的,也一定要叫二爷来守着我。 这件事太大,我没法瞒着,也不敢瞒着。 我有嘴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有些事情要坦白跟二爷讲,二爷才会更加信任我。 要是不说,以后有什么误会就解不开了。 可现在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二奶奶刚有了身子,今天二爷又刚到家,我若是在这个时候又请大夫又叫二爷的,二奶奶该疑心我是在争宠了。 我便吩咐紫萱:“且先过两日吧。” 吐过之后,我就舒服了许多,赶着叫几个丫头散了:“都别围在我跟前,叫我透透气儿。” 单只留下了红梅。 “你今儿个跟着钱妈妈和春兰,听见什么了?” 红梅摇头:“奴婢不敢跟得太近,只隐约听见了几句,像是钱妈妈在嘱咐春兰,叫她莫要急躁,再过些日子,姨娘就会乖乖听话,不听话便……” 她犹豫着不敢告诉我,我就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你说下去便是,我又不忌讳这个。” 红梅咬了咬唇:“钱妈妈说,要是……要是姨娘不听话,不听话就只剩下一个死字,还说,还说到时候姨娘的命就握在春兰手里,全凭春兰处置,春兰就很得意,说到时候要姨娘跪着求她,求她救姨娘一命。”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记起来,方才在正院,春兰跟我说过,说我再过一阵子,就得求她救我一命。 当时只觉得她是放狠话,现在一琢磨,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会求她救命呢? 这二人手上到底有什么能叫我乖乖听话的东西? 我自认已经没有软肋了,拿我那群娘家人来威胁我,还不如拿我院里的丫头好使唤。 可叫我为了院里的丫头乖乖听话,我也做不到。 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东西会叫人乖乖听话呢? 我的脑袋都要想炸了,就是想不到。 “姨娘怎么又出了这么多的汗?” 红梅急了,脱了鞋子上炕,服侍我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又隔着窗子喊送热水来。 “姨娘总这样,会做下病的,明儿个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要是姨娘实在是忌讳,那奴婢悄悄地叫后门的婆子去叫一个大夫来,到时候就在后门旁边的小屋子里,请那大夫看病,姨娘放心,奴婢爹娘给后门的婆子塞了好些钱,她们几个嘴巴都很紧,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舒服极了,脑子里一团浆糊,胸口闷闷的想吐,身上又一直出虚汗,红梅说什么,我都听不清。 红梅只当我不同意,就又想了个办法。 “姨娘,要不奴婢还是叫红桃弄些药来吃吧,姨娘不是吃了那个就舒服了吗?先前瞧着那丸药就那么一颗,不经吃,也不知道红桃是从哪儿弄来的,该叫她再去买几颗备着才是,不然,姨娘要用的时候吃不到可怎么好。”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我现在可不就是被那丸药牵着鼻子走么? 这东西毒性强,我才吃了一丁点,就总想着它。 倘若我多吃几颗,岂不是要成瘾了? 到时候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谁手里有这个药,谁就是我亲爹亲娘,叫我干什么都成。 难道说,这药是张太太弄出来的? 我立马让红梅去喊红桃,又指着西边屋子抿了抿嘴:“那一位还睡着么?出去看紧了她,不许叫她闯进来。” 红桃很快就来了,一进屋,看见我浑身汗淋淋的样子,就吓了一跳:“姨娘这是怎么了?” 我摆摆手,叫红桃说实话:“你仔细想一想,那郎中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红桃立马就想到了丸药上:“姨娘,是不是那丸药出了问题?这可怎么好?咱们还是快些告诉二爷吧。” “二爷是肯定要告诉的,在此之前,咱们两个先好好合计合计,那郎中可说了他姓什么?” 红桃点头:“他说他姓游,祖上传下来几个药方,为了糊口,他就做起了走街串巷的铃医,那几日正好走到二条庄子附近,就在庄子上小住几日,给佃户们看看病,挣几个小钱。” “那你可还记得那郎中的样子?” 这种人既是被收买了要来害我,必定不会以真姓名示人,知道了他姓游也没什么用。 “奴婢记得呢,”红桃连说带比划,“他个子这么高,人很瘦,脸很白,下颌上有几根胡须,不多,还泛黄,一张嘴,牙都是黄的。” “快别说了。” 我赶紧叫红桃闭嘴,一听那郎中生了一口大黄牙,我都好像能闻到臭味儿,恶心死了。 “这话留着过两日说给二爷听,咱们就算知道了,也找不到人,只能叫二爷去找了。” 红桃吓得不轻,眼圈儿都红了:“姨娘,那药究竟有什么事?栀子……栀子可是吃了一整颗啊!” 我的脑袋一下子就炸了:“一整颗?不是半颗么?” 第一百二十章 山猪吃不来细糠 红桃立马就跪在了炕前:“先前在二条庄子上,奴婢开始给栀子吃了半颗,后来栀子暴打了春兰一顿,又来跟奴婢要,奴婢就把剩下的半颗给她了,近来她三番两次来找奴婢,估摸着是早就把那药给吃光了。” 我的眉心都快拧成一个大疙瘩了。 看来栀子已经成瘾,偏偏又是从我这里拿的药。 将来东窗事发,我想掰扯干净,得费好一番口舌。 事不宜迟,明儿个我就得请二爷过来。 “等明日二爷来了咱们香雪海,你务必将前因后果跟二爷说清楚,一丝儿都不能错,知道吗?” 红桃知道事情严重,忙点头。 我挥手让她下去,一颗心还突突地直跳。 但要真临到我头上,我就两眼一抹黑了。 先前在张家,压根就没有宅斗这一说,全是张太太自己上蹿下跳,张老爷的几个宠妾当着张太太的面是是是对对对,转过头就把张太太说的话当放屁。 张太太有火没处撒,全拿来跟自己的女儿斗气。 如今到了我这里,我自认纯良无害如一朵小白莲,清新雅致如一杯绿茶,什么宅斗,我压根儿就不想主动沾边。 真遇上这样的大事,我当然要找我的顶头上司,把事情都推到他那里去。 他自己的丈母娘挑的祸头,我可不背锅。 红杏果真从李姨娘那里要来了蛏子炒蛋和鱼圆,李姨娘还附赠了一小盘凉拌香椿。 我稀奇极了,端午都过了,竟还有香椿呢。 红杏笑道:“是先前李姨娘的娘家人摘下来腌好的,今儿个托人送了一缸子来,李姨娘想着姨娘爱吃这一口,就叫奴婢拿来了。” 我点点头,李姨娘的娘家人又上门打秋风了。 小秦嫂子烧了鸡汁海参,虾仁豆腐,想着我爱吃南边的口味,又炖了一道鲞焐肉,另还极费功夫地做了南边的点心细沙羊尾。 我一看这菜色就赞不绝口,小秦嫂子的厨艺果真是没得说,无论是京城菜色,还是登州府的菜,无论是北边的点心还是南边的小吃,她都能做得。 除了还在睡懒觉的娇鸾,几个丫头都站在屋子里侍奉我用饭。 我赞道:“小秦嫂子有心了。” 我说漏了嘴,就忙道:“我在书上见到过,总想尝尝是什么味儿,今儿个有机会吃着了,我又腻得慌,撤下去吧,一会儿你们吃。” 说来也奇怪,这桌子上摆满了菜,还都是很费功夫的菜,有几样我穿越前就很喜欢吃,可今日却通通没了胃口。 蛏子炒蛋觉得咸,鱼圆嫌腥,鲞焐肉一看就腻得慌,鸡汁海参掺了鸡汤味儿,闻到那个味儿我就恶心,细沙羊尾又觉得太甜,虾仁豆腐倒是能舀两口豆腐吃。 挑来捡去,也就那一小碟凉拌香椿对了我的胃口,就着红米粥吃,特别清爽。 “回头再去问问李姨娘,跟她讨半缸子香椿来。” 紫萱眼底盛满了担忧:“姨娘总吃咸菜怎么成?前几日不是从李姨娘那里讨了一缸子咸菜吗?姨娘还没吃够啊。” 我托着腮长叹一口气:“大概我就是吃咸菜的命,不是有一句话么,山猪吃不来细糠,我啊,就是那吃不来细糠的山猪啊。” “呸呸呸!”紫萱拧着眉瞪我,又撑不住笑了,“姨娘在浑说什么呢,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我私心里觉得,大概是那黑色丸药弄坏了我的肠胃,叫我一闻到油腻的东西就不舒服,吃几口咸菜,清清肠胃,大概就好了。 这一桌子都是好菜,我就分给丫头们吃去,自己坐在炕上开二奶奶给的箱子。 箱子一打开,里头的东西就晃瞎了我的眼。 有大小不一配成套的银酒盅,北边罗刹国的套娃,天竺国镶十八宝的手钏……林林总总,堆了一箱子,都是二奶奶在闺阁中时,张老爷送的小玩物。 这一箱子玩物也值不少钱呢。 我挑出来一些喜欢的,喊了红梅进来,叫她摆到东跨院的小书房去,剩下的让紫萱收好,等二爷带我去庄子上时,就顺手带出去卖了,换点钱花。 东屋动静闹得这般大,西屋的娇鸾却还在睡。 红梅不免抱怨几句:“她是死了不成?姨娘,奴婢去叫她起来。” “罢了罢了,叫她睡吧,她起来了又要折腾,还不如睡着了好,咱们也落个清净。” 我领着丫头们正归置着东西,院子门却响了。 敲门的人似乎怨气很重,起初还敲了两下门,后来就变成砸门了。 那咚咚声在夜里十分响,震得我们心惊胆战的。 我忙叫红梅红杏去开门:“先问问是谁,若是正院里来人,就说我睡下了。” 想了想,我又叫紫萱跟着去:“开门的时候千万要躲开,莫要叫那砸门的人伤着你们。” 红桃和红茶就留在屋里帮我收拾箱子里的东西,才把箱子收好,紫萱就小跑着进来:“姨娘,二爷来了!” 西屋的门哗啦一下打开,娇鸾的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奴家给二爷请安!”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真正的蠢货 红桃当即就拧起了眉:“她方才不是还睡着么?怎么二爷一来就起了?姨娘等着,奴婢去说她。” 我赶忙呵住红桃:“你今儿个哪也不许去,就在我身边待着。” 二爷今夜脾气明显不佳,这个时候还是莫要叫红桃出去惹二爷的眼,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吧。 那丸药的事太大了,红桃涉身其中,若是应对不当,很容易叫人怀疑到她身上。 她又是我的大丫头,怀疑她,那便是怀疑我。 即便二爷不会因她疑心我,但为避免将来有人因为这件事攀扯到我身上,也一定会立马打发了红桃。 我已经失去了紫菀,不想再失去红桃。 我的语气又急又重,红桃怔忡了一瞬,就明白我的意思,忍不住红了眼圈:“姨娘……那总不能叫她就这样骑在姨娘头上。” 紫萱拽了拽她:“这院里就只有你一个会说话的不成?跟着姨娘出去了一趟,怎么倒染上了紫菀的性子。” 提起紫菀,屋里便是一静。 “罢了,”我长叹一声,“扶我下去,我去瞧瞧咱们这位娇鸾姑娘在唱什么戏。” 二爷坐在堂屋,他仍旧穿着那身天青色绣竹节纹的袍子,下摆处染了些尘土脏污,很显眼。 他从外头一进府,来不及换衣裳就去了正院,在二奶奶那里竟也没换衣裳么? 这下摆处的脏污又不知道是在哪儿染的。 一个光风霁月的侯门公子,出去了这么多天,本就风尘仆仆,回来又要面对一摊子乱糟事,连个干净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倒也怪可怜的。 娇鸾偏偏还不长眼,捧着一盏茶,献宝似地举到二爷眼前。 “二爷尝尝,这可是奴家亲手给二爷泡的,二爷若是尝着不好,奴家还会煮茶呢,只是这院里没有像样的水,白糟蹋了好茶叶。” 我很少喝茶,只因我喝了茶就会走了困,因此香雪海的茶叶都是待客用的,平常泡上一壶茶就是个摆设。 今儿个却被娇鸾拿来朝二爷献殷勤,她倒是会省事。 只不过,她手中的那杯茶怕是从早上就泡好了的。 这会儿都要冷了。 我斜眼一瞅,瞧着红杏拼命朝我使眼色,便知道今日这壶茶是她泡的。 她是怕二爷吃了冷茶,要发脾气。 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安心。 二爷就算要发脾气,也不会冲着红杏发。 倒霉的,是娇鸾。 “这是多早晚泡的茶?” 二爷抿了一口,就黑着脸问娇鸾。 娇鸾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还天真地笑道:“是奴家才泡好的茶,专门等着二爷来喝呢。” 二爷挑起了眉头:“哦,你怎知我今日要来?你这丫头,难不成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娇鸾抿着唇,故作娇羞:“奴家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儿,难道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不瞒二爷说,奴家哪里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奴家是一直在等着二爷来呢……” 话还未说完,二爷手中的冷茶就泼了娇鸾一身。 娇鸾惊叫一声,那茶盏就飞了过来,擦着她的额角摔在我脚边,碎瓷溅得到处都是。 “姨娘!” 红桃紫萱就在我身前,两个丫头慌忙拉着我仔细查看,看我有没有被碎瓷伤着。 我摆摆手,叫她俩不用担心我,又吩咐紫萱:“明儿个一早起来,你就去找管库房的妈妈,跟她说,咱们院里这只茶杯是二爷弄碎的,看着她记好了,别等着年底盘查起东西来,她账目弄不清,要混赖在咱们头上,从我的月例里扣钱。” 二爷本来要起身的,听我这么一说,他又坐了回去。 “你成日家只知道钱钱钱!” 骂了我一句,他就气呼呼地瞪着我,跟个置气的小孩一样。 我就不明白了,我喜欢钱有错吗? 他有本事,就去找惹他生气的人撒气去,跟我生什么气。 我还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呢。 我被南姨娘下毒,被卫可心陷害,被二奶奶跟她娘害得差点丧了命,又染上了毒瘾,我说什么了吗? 我的紫菀还丧了命!我找谁说理去! 这府里谁都有一肚子的委屈,可日子总要一天天地过下去。 我再如何委屈,也只能把委屈憋在心里,顶着一张笑脸,在二爷跟前小意奉承。 “二爷莫要生气,娇鸾不是咱们千户府的丫头,不懂千户府的规矩。” 我笑着迎上来,盯着二爷瞧了一眼,就故作惊讶地道:“呀,二爷怎么还没换过衣裳?” 又扭头问红杏:“灶房里可还有热水?若是有,就兑了温水来,服侍二爷沐浴更衣。” 红杏道:“先前姨娘身上出虚汗,已是沐浴了两回,热水怕是用完了,要现烧,小铫子上倒还温着一壶水,是预备着姨娘夜里吃水用的。” “就用那个吧,倒进铜盆里端过来,我给二爷擦擦身子。” 回过头来,我又一脸歉疚:“二爷莫要嫌弃,我没想到二爷会来,院里就没预备齐全,下回二爷若是要来,可记得先叫人打个招呼,莫要像今晚一样,咚咚咚地砸门,把我吓了一跳,若不是身在千户府,我还以为是贼人闯进来了呢。” 我依偎进二爷的怀中,乜斜了娇鸾一眼。 这小蹄子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以为是我给她下了套,见我看过来,就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娇笑一声。 就这种货色,也敢说自己是专门学过伺候人的? 不过是供外头爷们儿寻欢取乐的东西罢了,她只需要曲意奉承那些花钱买乐的大爷,叉开双腿,任男人予取予求,男人们就觉得这个钱花得值。 又哪里懂得如何在内宅中揣摩一个男人的心思呢。 更何况,二爷又不是外头那些沉迷声色犬马的臭男人。 娇鸾那一套,二爷根本就不买账。 “莫要在我跟前做戏,”二爷揽住我的细腰,在我腰眼上掐了一把,“你的胆子还小?郑管事跟我说,你都敢杀人,这还叫胆子小?” 我觑着二爷的神色,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气,就越发装模作样,捧着胸口,挤出两行泪来:“二爷原来是要说这个……” 我一哭,二爷就皱眉头:“真怕了?” 他也不知道避嫌,当着丫头的面,竟把手从我的衫子下摆伸进去,摸了摸我的后背。 “方才丫头说你身上发虚汗,是怎么回事?怎的不去报给我知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受委屈了 丫头们忙都退了出去。 娇鸾还不想出去呢,被紫萱和红桃合力拖了出去。 门一关,二爷便越发肆无忌惮,攥着我的脸就来回打量:“瘦了些。” 我顺势倚进二爷的怀中,学着二爷的样子,攥着他的脸,细细打量:“二爷也瘦了。” 二爷的确瘦了不少,脸颊都有些凹陷,下巴颏上的胡子几日不打理,显得参差不齐,摸上去就很扎手,脸也黑了,估摸着是被海风吹得。 短短数日,二爷像是多添了几岁。 我莫名有些心疼,可又不想让二爷知道,就半开玩笑地揪着他的胡子:“二爷今儿个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一会儿二爷换了衣裳,还是去正院陪奶奶吧。” “怎么,你不想我过来?” 二爷搂着我的腰,一把将我抱在他的双膝上:“辛夷,你受委屈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我再也憋不住眼泪。 “二爷……”我揪着他的衣襟,哭得嘴巴都张不开,“紫菀……紫菀……” “我知道。” 二爷抱紧我,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辛夷,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不会叫那个丫头白死的。” 我哭着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心里明白,杀紫菀的刺客,并非是二奶奶和张太太找来的。 可若不是她们先叫车夫将我们拉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怎么会叫刺客钻了空子呢? 我信二爷能处置刺客,也信二爷会找幕后之人算账。 可我不信二爷会处置二奶奶。 派刺客来的人,不是针对我们几个姨娘,而是针对二爷,二爷当然要对付这个仇家。 但二奶奶却只是想除掉家中几个不听话的姨娘,还行动未遂。 二爷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休了二奶奶,哪怕二爷生气,想要休掉二奶奶,京城中的武安侯夫妇也不会答应。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紫菀的仇,只能我自己来报。 无论是要一年,还是两年,甚至十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过二奶奶和张太太。 “辛夷,莫要哭了。” 二爷柔声哄我两句,又无奈地笑了:“你就当心疼我吧,我从回来到现在,只吃了一盏茶。” 我忙止住哭:“那我叫小秦嫂子给二爷烧一碗面来?” 二爷刮了刮我的鼻尖:“你怎就不知道讨好我?这个时候,你应该说要亲自下厨给我烧些菜。” 我老老实实地摇头:“二爷,我不会。” 我是真不会做饭。 二奶奶身边的大丫头都要掌握各种技能,当初选中烧菜技能的是芍药。 我一天到晚读书写字跳舞弹琴都够累了,哪还能分出精神学烧菜。 二爷叹气:“罢了,咱们府里有这么多的丫头伺候着,你一辈子也不用会这些东西。” 他又把手从我的衣裳下摆伸进去,摸了摸我的后背:“是有点发虚汗,这才五月份,就热成这样了吗?看来今年夏天,得叫方嬷嬷多往香雪海拨一些冰块。” 我苦笑。 我哪里是怕热,我是心里一直突突突直跳,我人在二爷的怀里,魂儿早已经被那颗药勾走了。 要不,就现在跟二爷说了吧。 “二爷……” “先前给我奉茶的那个丫头,是哪儿来的?” 我心里一跳,怎么,二爷这就看上娇鸾了? 我承认娇鸾长得比我好看,可二爷不是这样肤浅的人吧。 “是张太太送的……” 二爷皱起了眉:“我们李家是没人了么?要她张家来送丫头!你若是不喜欢千户府的丫头,那就去隔壁老宅子里挑,再不就去庄子上挑,要是还找不到喜欢的,那便告诉外头的管事妈妈们,叫她们上外头买去,怎就收了张家的丫头!你们奶奶也不说一声?” 我嘟着嘴,满脸委屈:“就是奶奶点了头的,紫菀没了,我院里缺一个丫头,张太太就把她指给我使唤,说是补了这个缺儿。” “你们奶奶也忒糊涂了!一遇到她娘家的事,就拎不清。” 二爷一张脸又黑了。 “一个两个都是不省事的,平日瞧着千好万好,遇上娘家的事,就都糊涂了,为了娘家的兄弟,什么素日不屑的招数都能使唤出来,娘家兄弟若是个好的,那也就罢了,能拉一把,将来彼此也好互相扶持,偏偏又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 二爷沉声发了好一顿牢骚。 我低头一琢磨,就知道二爷是因为卫可心生气。 “二爷干嘛凶人家嘛,”我娇滴滴地往二爷身上糊,“我又没有娘家兄弟,才不会叫二爷烦心呢。” 我的妈呀,幸亏我娘家那群人早早就被二爷打发了,要是留到现在,我真不知道他们还能闯出多大的祸。 就他们那个德行,指不定会仗着我是二爷宠妾这个由头,在登州府内横行霸道,到时候惹出一摊子祸事,他们脚底抹油溜了,倒叫我来背锅。 “你很得意?”二爷拧了拧我的脸颊,“你亲兄弟被打发了,可还有两个干兄弟呢。” 干兄弟? “二爷是说虎头和狗头?他们怎么了?难道给二爷闯祸了?” 我认下这兄弟俩,其实是有私心的,想着将来若是我人老色衰,又无子嗣傍身,等二爷去了,他们兄弟俩能接我出府,给我养老送终。 但若是他们兄弟俩不学好,那还是趁早拉倒。 二爷抿唇,眼里有些微的笑意:“这倒没有,虎头那小子很能吃苦,狗头年龄尚小,却很有灵性,前几日被廖太医看中了,要收他做徒弟呢。” 我长舒一口气。 红杏送了水进来,我浸湿帕子,亲自给二爷擦身。 二爷却从我手里夺下帕子,自己动手:“你近来瘦得太多,要多吃些才行,我不喜欢你这样,辛夷,你要生得结实一些,将来才能跟着我回南边见我外祖父。”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从里间捧出一套宝蓝的直缀袍子:“这是我新做的,二爷正好换上试试看。” 二爷一看这袍子就笑了:“怎么想起做这个颜色?太扎眼了。” 我把衣裳抖开,披在他的身上:“二爷穿这个颜色很贵气……” 一句话还没说完,我的心猛地一抽。 第一百二十三章 摊牌了 那一瞬间,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往我的心脏里灌。 就像是有人在抓着我的心脏,捏啊捏。 每捏一下,我身上就出一阵虚汗。 不过眨眼间,我里头的小衣就湿透了。 “辛夷!” 二爷慌忙抱住我,又朝外头大喊:“来人!快去请大夫!” 我还残存着一丝理智,瞅着紫萱红桃冲进来,就忙握住紫萱的手:“别去请大夫,千万看住香雪海。” 紫萱明白我的意思,香雪海里只有一个人需要防备,看住她,就是看住了香雪海。 “红桃……” 我唤了一声红桃,红桃就忙将堂屋的门关上,屋里只留下我们三人。 二爷眉峰紧紧皱着:“辛夷,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连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么?别胡闹!” 我死死抓着二爷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水面上漂浮的木板。 “二爷,我有话要跟你说。” 二爷的眉头拧得更紧。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好。” 我挣扎着要从二爷身上下来,他却抱紧了我,叫我别动。 把我放在东屋的炕上后,又叫红桃把方才堂屋那个大铜盆端来。 “你一向爱干净,这是我刚刚擦身用的水,你莫要嫌弃,先用这个把身上的汗擦干净,有什么话慢慢说。” 我欲哭无泪。 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顾得了身上的汗啊。 “二爷,这事没法慢慢说。” 二爷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什么事都能慢慢说,我人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不用怕我跑了,你成日在后宅之中,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就是闯点小祸而已,再大,能有卫冕把人的眼打瞎了一事大?” 我吃了一惊。 原以为卫冕不过是个小孩,为了个小姑娘和人打架,再严重能严重到哪里去,却没想到他竟把人的眼睛打瞎了。 怪不得二爷会这么生气呢。 可怜的二爷,一回来就有这么多糟心事等着他。 先是刺客,再是小舅子打人,现在又临到我了。 也不知他一会儿听了我的事,会不会直接晕过去。 红桃替我收拾干净,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请二爷进屋。 二爷已经换上了那套宝蓝色的直缀,他稍微清理了一下胡子,人就显得清爽精神不少。 “现在可好点儿了?” 他笑着坐在我身边,很自然地拿起我的手腕。 我一愣:“二爷这是做什么?难道二爷还会把脉?” 二爷面有得色:“少时随父驻守漠北,军中闲来无事,就跟着廖太医学了些日子,你莫要动,我来瞧瞧,你到底是为何会出这么多的虚汗。”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身上的虚汗就冒得更多了。 与其让他诊断出来,还不如我自己说呢。 “二爷……” “说了,别动。” 我只好忍着,硬生生等着他诊完右手,又换了左手。 再眼睁睁地瞧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咦?辛夷,你……” “二爷!” 我爬起来就跪在他跟前,炕前的红桃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二爷,你听我解释!” 我泪如雨下,把如何误食了那药丸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二爷分说明白。 还叫红桃把给栀子送药的事情也说了。 不过我也有些事情没告诉二爷。 一是为什么要给栀子送药。 我不能跟二爷说,我是因为对二奶奶心存怨气,又怀疑卫可心,所以想从栀子那里套话,才叫红桃去跟栀子套近乎。 二爷又不是傻子,车夫的事情不用我说,他自己就能查清,我说了,反而有嚼舌根子背后议论主母是非的嫌疑。 第二就是对张太太的疑心。 红梅回来说了钱妈妈跟春兰的话,我就隐隐约约猜到,那姓游的江湖郎中,很有可能是张太太找来的人。 对此,二奶奶知不知情,我说不好。 把这件事隐瞒下来的原因也和前头差不多。 二爷可以自己去查那个江湖郎中,但就是不能从我嘴里知道此事有张太太的影子。 我要做一个完美受害者。 红桃是个机灵的丫头,她特地形容了一下那江湖郎中的长相,又把那丸药拿出来,呈给二爷。 “二爷,奴婢该死!当时姨娘病得厉害,庄子上又只能找到一个郎中,奴婢就想着给姨娘吃点药试试看,没想到,这一吃,就闯了大祸!如今姨娘动不动就胸口发闷,吃什么都没胃口,一闻到荤腥就想吐,一吐就想吃这个药,简直离了这个药就活不成了……” 二爷猛地一拍炕桌:“住嘴!” 炕桌上摆着一扇细竹骨编的小桌屏,被二爷的掌力一震,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细竹骨金贵,经不得摔,这一摔,小桌屏就裂了纹。 我长叹了一声,哭着朝红桃努努嘴:“出去报给紫萱听,叫她明日去找管事妈妈报那只打碎的茶盏时,顺便把这小桌屏也给报上。” “你……” 二爷扭过头来便瞪我一眼。 他的双眼赤红,好像要吃人一般,着实把我吓住了。 “辛夷,你跟我说实话,这颗药,你就只吃了这一点儿?” 我连忙点头,怕二爷不信,我又赶紧跪好,指着房梁赌咒发誓。 二爷不耐烦地捉住我的手:“这是神仙膏,但凡跟这个东西沾上了边儿,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你便是赌咒咒破了老天,我也不信。” 我心里一凉,二爷从此不信我了! “你这个丫头来说!” 二爷又指着红桃,叫红桃再说了一遍那江湖郎中的长相,便拿着药出门了。 我顾不得只穿着里衣,趿着鞋便追出屋:“二爷!” “回去!” 二爷冷着脸又走回来,将我推回屋里。 他什么都不说,我就很害怕很慌张。 “二爷,”我一把攥住他的袖子,“你好歹跟我说两句话,叫我心里有个底啊。” 是杀是剐,总要叫人死个明白吧。 二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等着。” 他只丢下这两个字,就一阵风一样地走了。 这一走,也带走了我的魂儿。 等着。 等着什么? 这“等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着我回来? 你给我等着? 这可都是“等着”呀! 一院子的人也都在等着我发话,只有娇鸾轻蔑地笑了两声:“姨娘且等着吧,这回姨娘可算是惹着二爷了。” “红桃!”我冷冷地指向娇鸾,“给我狠狠地打她的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他没有回来 红桃早就忍不住了。 她方才在屋子里战战兢兢,心里的恐慌在此刻全部化为了怒火,揪着娇鸾的头发就狠狠扇了两巴掌。 “你也不瞧瞧你自己的身份!姨娘说话,你插什么嘴!仗着自己是亲家太太送来的丫头,就不将姨娘放在眼中,说话没个尊卑大小,主子们的事,与你一个奴才何干!” 娇鸾被打了脸,尖叫一声就撕扯着红桃的衣裳,要跟红桃拼命。 红梅几个哪能叫红桃吃了亏,纷纷上前来劝架。 实则都拉扯着娇鸾,好叫红桃打个痛快。 眼瞅着娇鸾脖子都被红桃挠了几道血痕,头发也扯下来好几撮,紫萱就目含担忧地提醒我:“姨娘,这娇鸾身上带了伤,明日必定要去亲家太太那里告状,亲家太太怕是又要生一番是非。” 我摇头冷笑:“就是要她身上带着伤,我明日才好跟奶奶交代呀。” 不管二爷今晚是被谁从正院叫走的,他最后还是来了我这儿,单只这一点,二奶奶就要看我不顺眼。 我不能叫二奶奶把火气都往我这儿撒,总得找个分担的人。 娇鸾便是这个人。 等明儿个去了正院,我大可以说,二爷被娇鸾这个小蹄子给气走了。 一方面,二奶奶知道二爷在我这儿没待多久,就揣了一肚子的气走了,不会对我太苛责。 另一方面,我打了娇鸾,也向张太太透露一个信息,我急了。 张太太就会自以为得意,觉得娇鸾这一步棋走对了。 人不能太得意,一得意,就容易松懈。 等她松懈之时,就是我出手之日。 我才说了一句话,紫萱就明白了。 “姨娘这个想法没错,可姨娘忘了,方才二爷叫姨娘等着,姨娘明日得留在香雪海等着二爷,怎好往正院跑呢?” 紫萱一番话又叫我从头凉到脚。 二爷啊二爷,你这句“等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夜里睡不着,索性搬了图来画。 画着画着,我就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若穿成个男人,我早就出去建功立业,另闯一片天,何至于被困在内宅之中,成天跟一群女人搞雌竞。 这四四方方的院子,就是男人们为了困住女人才造的围城。 要是哪一日能出了这围城,我必定再也不会回来。 浑浑噩噩熬到天亮,我的脸色就跟鬼一样。 红桃往我脸上扑了好几层粉,才勉强遮盖住眼下的乌青:“姨娘,要不,今儿个还是别去正院了吧?奴婢这就去正院跑一趟,跟高妈妈说,姨娘病了。” 紫萱也劝我:“姨娘还是在屋里好生歇着,没准二爷一早就来了呢。” 我等了一晚上,二爷都没来。 大概,他往后都不会再来了吧?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二爷不来,我自己找他去。 “把这脂粉都卸了。” 红桃愣住了:“姨娘,多涂抹些胭脂香粉,气色也会好一些。” 我抿唇笑道:“你瞧我这张脸,都被你涂成大白墙了,一笑,这香粉都扑簌簌往下落,气色能好到哪儿去?快洗了吧,去拿衣裳来,衣裳要府里新做的杏黄绫子袄,配那条桃红绣玉蝶的裙子。” 红桃犹豫道:“姨娘,这样会不会太艳了些?” 我嗔她一眼:“奶奶有喜,这是咱们府里的大喜事,我的脸色已然这么难看了,若是再穿得素净,那岂不是给奶奶添堵么?” 红桃忙将衣裳找出来,服侍我换上,又问我要戴什么首饰。 我腕子上套了二奶奶昨日赏的玉镯,脖子上戴了璎珞金项圈,发髻里插了两支簪子,都是二爷先前叫人从南边采买来的,另外还簪了几朵园子里新摘的红茶花。 对着镜子一照,虽然整个人瞧着还是没气色,但被衣裳首饰一衬,倒也能看得过去。 出了门,我照旧往李姨娘那里拐过去,在小径上就碰见她了。 她见了我,不似往日那般爱说爱笑。 先是往我脸上觑了几眼,又瞥了一眼跟在我身后的娇鸾,便挑起了眉头,朝宝珠一使眼色,宝珠立马用屁股一顶,将娇鸾挤到后头去了。 娇鸾便瞪起了一双丹凤眼:“你会不会走路?好端端的,干嘛挤我?” 宝珠微微扬起下巴,冷哼一声:“谁挤你了?不会走路的,是你吧?一个三等小丫头,也敢走到我前头去?去去去,后边待着去!省得不长眼,冲撞了主子。” 李姨娘是在给我出气呢,我都知道。 “姐姐这是何苦?”我拽了拽李姨娘的袖子,轻轻摇摇头,“不干她的事,是我惹恼了二爷。” 李姨娘瞪我一眼:“怎么就不干她的事了?要真是不干她的事,你这样一个温温柔柔的性子,会把她打成这样?” 红桃下手是真的狠,当时就打得娇鸾叽哇乱叫,过了一晚上,娇鸾的嘴角都青青紫紫一大片,脂粉都盖不住,看着又吓人又好笑。 她本不想来的,被我硬拖着出了门。 她不去,张太太和二奶奶怎知我昨晚动了气呢? “不过,妹妹你别太担心,二爷不是气你,二爷是被卫可心给气着了!” 提起卫可心,李姨娘就来气,嘴巴一张,巴巴儿地说了卫可心不少坏话。 从在京城的侯府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快走到正院,她才住嘴。 “妹妹可知道昨儿个二爷把卫冕打了一顿?” 我摇头。 二爷没跟我说这个,我也不像李姨娘人脉这么广,上哪儿知道这个。 “就在卫可心那院子的外头打的,才打了两巴掌,卫冕带来的姑娘就冲出来,抱住了二爷的腿,哭得梨花带雨,叫二爷救救她,二爷不答应,她就抽出簪子往自己脖子上扎,听说还见血了呢。” 我想起二爷衣裳下摆处的那抹脏污,原来是这么来的。 “这姑娘的性子倒是刚烈。” 李姨娘撇撇嘴:“什么刚烈,妹妹你可别说你没看出来,那姑娘就是看中了咱们二爷,想要巴着二爷呢,啧啧,你且等着看吧,卫可心非得把这事做成了,咱们呀,马上就得添一个小妹妹了。” 我一愣:“那姑娘多大?” 第一百二十五章 打起来了 “约莫十三四,那姑娘也是被拐子拐的,转了好几手,卖了好几回,早就不知自己多大,家又住何方。” 我垂眸叹气,也是个可怜人呢。 这姑娘很聪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知道跟着二爷比跟着一个十二岁、什么都没有的毛小子强。 她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一条更好的活路,只要不害人,就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可二爷真的会收了她么? 收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那不就是个变态吗? 我心里对二爷存了气,又想着他昨晚莫名其妙叫我等着,就更添了一层怨。 又气又怨,又担心又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像是从天而降一张大网,把我紧紧网住,越收越紧,让我都快喘不过气儿了。 我身上又生了一层冷汗,眼前好像多了一颗胖乎乎的黑色丸药。 那丸药一会儿功夫就幻化成一个蛋挞,又一会儿变成一块炸鸡,好似一眨眼,就成了一块巧克力……引着我不停地咽口水,总想回头去找红桃拿药。 频频回了几次头,才后知后觉,今日我只带了娇鸾一个人。 “妹妹往后看什么呢?” 李姨娘往后看了一眼,就黑着脸转过头:“真是晦气!张太太这是往你院子里塞了一个人来恶心你呢。” 我定住心神,诧异道:“怎会是来恶心我呢?姐姐不知道张太太送她来做什么吗?” “放心吧,她成不了事。” 李姨娘根本就没将娇鸾放在心上,见我不解,她就嗔道:“亏二爷那么宠你呢,真是白宠你了,咱们这位爷可挑剔了,跟外头那些臭男人不一样,他可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自己炕上拉,想要爬二爷的炕,得看二爷自己愿不愿意。” 我怔住了。 所以,二爷收了我,并不是看在二奶奶的面子上,而是早就中意我? 这也太可笑了。 我慌忙甩头,把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袋里甩出去。 做丫头时,我像个寄居蟹,拼命把自己往壳子里缩,就怕我这一脸狐媚子惹着了二爷,成日畏畏缩缩的。 二爷怎会看中那个时候的我? 李姨娘准是在骗我呢。 今日正院里的人来得齐全,卫可心、南姨娘都到了。 跟着卫可心来的,还是石斛,想来栀子怕是不大好。 按理说,丫头病了,该挪出去养病才是,不知道卫可心为什么会把栀子留下来,还瞒着没报上去。 是因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么? 可先前李姨娘明明说过,卫可心这个人的心很硬,跟了二爷之后,把一路从京城伺候她到登州府的几个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单只留下了栀子和茉莉几个。 这般心硬的人,瞅着栀子病了,又怎会将栀子留下来呢? 我多瞅了卫可心几眼,卫可心就朝我看来。 她脸色蜡黄,眼下青黑,脸上涂了好几层的脂粉,也遮掩不住疲惫。 唉,有个不省心的弟弟,真是头疼啊。 “卫姨娘老盯着辛姨娘做什么?” 南姨娘也看了过来。 她倒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精神头也很足,两弯柳叶眉描得又细又长,衬着一双丹凤眼越发勾人。 “说起来,卫姨娘该给辛姨娘赔不是,”她捂着嘴娇笑了两声,“昨儿个二爷从你那儿出来,就去了香雪海吧?啧啧,你瞅瞅辛姨娘新得的那个丫头,那张小脸都被打破相了,必定是二爷把一肚子的火气都撒到辛姨娘头上,辛姨娘一时气不过,只好拿这个丫头出气了。” 这是往我头上扣了一顶苛待丫头的帽子。 这个名声可不好听。 要是以往,我肯定会想着法子驳回去,必得把这个名声去了不可。 但今日,我巴不得南姨娘这么说。 越是叫人察觉到我的气急败坏,事情对我就越有利。 我不说话,李姨娘就替我着急:“南姨娘可别混赖辛妹妹,这都是那小蹄子自己的错,跟辛妹妹有什么干系?” 南姨娘冷笑两声:“我倒忘了,你原先也是个通房丫头,两个丫头凑在一起,倒投了意趣了,真真是应了那句话,虾嘎虾,鱼嘎鱼,乌龟噶个大王八。” 她说的是登州府的乡话,意思是什么样的人就和什么样的人相处,譬如乌龟就能跟王八看对眼,用一句简短的话来形容,便是臭味相投。 “关你什么事!”李姨娘最恨别人说她是通房丫头,立马反唇相讥,“你一个外边来的舞姬,也会说登州府乡话?难不成,你在登州府还登台献艺过?” 这下子算是戳到了南姨娘的痛处。 她当即就摔了茶盏,推着多福,叫多福去撕李姨娘的嘴。 宝珠不用李姨娘吩咐,先冲过来打了多福一巴掌。 两个丫头随即就扭打到一处,把小花厅的高几都给掀翻了。 屋里乱做一堆,芍药过来劝架。 她不善言辞,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奶奶才起,姨娘们且消停一些,别吵着奶奶。” 李姨娘和南姨娘哪肯听她的话,她们俩的丫头打在一起还不算,她们二人竟亲自下场,你拽着我的头发,我抓着你的衣裳,抱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我忙上前去拉架,实则是拽着南姨娘的手,不让李姨娘吃亏。 南姨娘便骂我不要脸:“辛夷你拉偏架!” 又扭头去吼卫可心:“你是死人吗?咱俩门对门住着,你这个时候不来帮我,还算是个人?” 卫可心冷冷地看她一眼,忽然撇着嘴角笑了。 那笑容有点奇怪,像是充满了讥讽,又像是对南姨娘很不屑。 我说不好这个感觉,总觉得卫可心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在审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你们这是在闹什么呢!” 高妈妈姗姗来迟。 她指挥着几个婆子,把李姨娘和南姨娘分开,又叫人把宝珠多福绑了,要禀告奶奶,把人打发出去。 “我的宝珠呀!” 李姨娘瞬间就冲过去,抱住了宝珠,不许人碰她,还说谁要是敢带走宝珠,她就一头撞死。 “姨娘且歇一会儿吧,”高妈妈不耐地道,“奶奶才有了身子,姨娘就闹得沸反盈天的,这是打谅着奶奶好性儿,就赶着这个时候造反么?” 话音才落,就听着二爷呵斥了一声:“都闹什么呢!” 二爷来了! 我的心骤然缩紧。 二爷,我等着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没了 小花厅里登时就热闹起来。 南姨娘率先冲到二爷跟前:“二爷你总算是来了,你若是再不来,奴家就要被打死了。” 我打了个哆嗦,南姨娘的声音甜得发腻,我得好好学学,以后兴许有用得上的时候。 李姨娘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二爷可别叫她哄了去!方才明明是她先骂人,我辩驳了几句,她竟然叫多福那小蹄子撕我的嘴,二爷评评理,这还有王法吗!” “是你的丫头先动手的!”南姨娘伏在二爷怀中,就好似有了靠山,两弯柳叶眉一竖,颇有上阵杀敌的女将军风范,“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舞姬,这哪里是在羞辱我,分明是在羞辱二爷,二爷,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你不也骂我是通房丫头爬上二爷的炕吗!怎的,就许你骂我,不能我骂你!你……你还骂我和辛夷是王八!二爷,我和辛夷要是两只大王八,那你和我们睡在一个炕头上,岂不是也是一只王八!” “好了!” 二爷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顺手把南姨娘推出去,紧接着虎着脸训斥李姨娘:“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我早就叫你多读几本书,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怕是还只会读三字经!” 李姨娘撅着嘴嘟囔:“我早就读完三字经了,前年就开始读百家姓了。” 二爷抚额长叹:“罢了罢了,跟你是说不通的。” 他一转眼瞥到我,立刻沉下脸:“昨儿个叫你好生待在香雪海,你怎的跑出来了?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我即刻叫人送你去庄子上。” 我愣住了。 原来我等了一夜,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心里那块大石头“咚”的一声落地,手心霎时就被冷汗濡湿,哆嗦着想摸一条帕子,却半天没摸着。 李姨娘把自己的帕子塞给我,又扶我坐下。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对她道谢,只看见她对二爷说着什么。 她的声音既远又近,好似过了几亿年,才传到我的耳朵里。 “二爷,怎的忽地要把人送到庄子上?可有个说法?” 我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明明离了府,去庄子上住,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啊,怎么临到这一天,我却没来由地心慌呢? 我真是没出息。 李忠匆匆走进来,附在二爷耳边说了句什么,二爷便看了我一眼。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我看了半天,也没看懂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跟着李忠出去了。 那一角宝蓝色直缀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很快就转过照壁,消失不见。 男人真是无情,身上还穿着我做的衣裳,嘴上却说着将我打发到庄子上。 若有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他做衣裳了,白瞎了这一身好料子。 暗暗骂了二爷一顿,我又渐渐找回了听觉。 “妹妹可别吓唬我,”李姨娘握着我的手,一直盯着我,“你莫要怕,我跟二爷说了情,二爷许你去见了奶奶再出府,一会儿见了奶奶,你可一定要多求求奶奶,你原就是奶奶身边的人,奶奶疼你,必定会把你留下来。” 我惨然一笑。 二奶奶怎会愿意我留下来呢? 她巴不得我赶紧走,好腾出地方来,不拘是娇鸾还是春兰顶了我的位置,都比我好拿捏。 事已至此,我再表现得惶恐慌张,只会叫人瞧不起,还不如洒脱一些。 只要我手里有钱,去哪儿不能过上好日子。 二爷还指着我画那战船的图呢,这回出了府,每画一张图,我都得跟他要一份钱。 钱,才是我最大的底气。 我定了定心神,反过来安慰李姨娘:“姐姐莫要为我担心,去庄子上住也没什么不好的,反倒是姐姐,以后在府里可千万要记得谨言慎行。” 我又朝宝珠努了努嘴:“二爷说如何罚宝珠了么?” “人留下了,高妈妈那个老货还想拿奶奶压我……” 她还没说完,二爷又回来了。 南姨娘赶紧迎上去,二爷却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径直往屋里去。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一声哭喊。 紧接着,高妈妈和钱妈妈都跑出来,两个人脸上都很慌张,一个喊着去请大夫来,一个叫着马上备车回张家去。 我们几个坐在小花厅中面面相觑,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便都不好起身去屋中给二奶奶请安,也不好不打一声招呼就走。 就这么干坐着也不像样。 李姨娘朝着宝珠使了个眼色,宝珠便悄悄退出去,大概是去找人打听了。 卫可心也没闲着,她身边的石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反正没瞧见人影。 只有南姨娘老神在在地坐着,伸着她的那双手对着日头瞧。 “你们成日家待在府里,哪知道外头的事呢,”她吹了吹自己的手,纤纤玉手上的蔻丹约莫是才染过的,红得耀眼,“我前儿个出去吃茶,就听人说起过,张家大爷没了。” 我一惊,张会安竟然没了?怪不得张家六爷会这么早就回来呢。 “原来如此,”李姨娘凑过来道,“方才李管事说,张家六爷等在前头,找二爷有急事,想来就是这件事了。” 那日张六爷就是来府中跟张太太和二奶奶说这件事的吧? 只不过听我说了一句二奶奶不大好,就又半道回去了,大概是打听着二爷回了府,才敢再次上门。 张老爷可真是把事情做绝了,长子身亡,他竟不叫人早早来把张太太接回去,只派了个没成亲的六爷来说一声。 估摸着,张老爷根本就没想为张会安办丧事,不然,怎会任由六爷拖了几日才来说? 须臾间,又见蜀葵冲出来,揪着一个小丫头,哭着打了她两下:“一个个都作死呢!还不快去瞧瞧大夫什么时候来!奶奶要不好了!” 她还没哭完,牡丹也冲出来叫人:“大夫呢!大夫呢!奶奶见红了!” 被蜀葵打的那个小丫头哭着道:“钱妈妈去叫人了,先前亲家太太带了个大夫来,现今人就在客院里住着,一叫就来的,姐姐怎的也不问清楚就打人……” “呸!”蜀葵一口浓痰啐在那小丫头脸上,“你还委屈上了!奶奶现如今在屋里躺着,你倒有功夫跟我掰扯这些!奶奶若是有个万一,你还有好果子吃?” 院子里闹得正凶,钱妈妈就领着个人慌慌张张闯进来。 想必便是那个大夫了。 “咦?”李姨娘忽然奇道,“这个大夫,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寒心 钱妈妈领着人走得很快,倏忽间,就闪进了屋里。 我只来得及看见个背影。 又高又瘦的,很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李姨娘念叨了两句,就叹了口气:“奶奶这两胎都多灾多难的,比京城里的大奶奶好不了多少,大奶奶去岁好不容易得了个姐儿,生下来就不见哭声,府里都不让提这个事呢,我听府里的老人们说,这是咱们侯府造下的杀孽太多,这才叫侯府子嗣不旺。” 她说完便摸了摸肚子,露出一副心安理得的神情。 好似这般,就能将她至今没有孩子,归咎于侯府造的杀孽太多上。 正房那儿很快就安静了,想来是二奶奶保住了这一胎。 不大一会儿,高妈妈领着几个粗壮婆子,抬了软兜,停在正房门口。 我们几个都伸长脖子去瞧,正好瞧见张太太被人扶着,上了软兜。 二爷亲自将人送到正院门口,回来瞧见我,便蹙了蹙眉:“你们奶奶正是伤心的时候,不便见你,你快回去收拾东西,我叫李忠送你。” 这是一刻都不想留我了! 我不由自主摸上了腰间的荷包。 那里藏着一张图。 二爷先前跟我说,想在船上安装弩机,叫我再重新画一张战船图。 我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穿越前只参观过一次航母,从没接触过这些东西,更不知道这个时空的战船长什么样。 我所画的图,全是凭借着自己的一点点天赋,加上熬夜翻找各种书籍所得。 每一张图,都费了我好些心血。 昨儿个夜里等不来二爷,我便有预感,二爷怕是以后都不会来了。 将心比心,我倒是能理解二爷。 换成我们那个时空,染上毒瘾,枕边人还能不离不弃的,高低得在网上被人喷死。 这不是顶级恋爱脑是什么? 二爷不爱我,所以他对我没有恋爱脑滤镜。 知道我沾染了这个东西,能不动声色将我送出府去,已经是在保全我的颜面了。 我该知足。 可我不甘心。 自己想出府是一回事,被人就这么赶出府,困在庄子上不得自由,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将来,我终有一日会被二爷厌弃,也绝不是现在这个情况。 我若是要出府,那便是我不要二爷了,才不是他不要我了呢。 所以我在出香雪海时,就把这张图藏在身上。 我要赌一把,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我赌的就是这句话,若是这句话真有用,我就赌对了。 “二爷,”我视死如归,缓缓走向二爷,“我这里有……” “快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去!” 二爷再次呵斥我。 他拽着我的手腕,拖着我出了正院,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就阴沉得可怕。 “跟着你来的丫头呢?死哪儿去了?” 我的心都要碎成渣渣了。 二爷这是有多想把我赶出府去啊!竟然还拽着我出了正院,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我眼圈儿一红,眼泪就不争气地往外涌。 “姨娘,”宝珠气喘吁吁地追出来,见了二爷就忙行礼,“我们姨娘叫奴婢服侍辛姨娘回去。” “辛姨娘的丫头呢?” 二爷几乎是把这句话吼出来的。 宝珠吓了一跳,说话的声音就越发低了。 “娇鸾去找高妈妈了,说是……说是要服侍奶奶去……” 我冷笑一声。 娇鸾倒是个聪明的,见我不中用了,立马去找二奶奶商量出路。 也不知二奶奶接下来要把她安排到何处去。 二爷越发不虞:“娇鸾便是昨晚那个丫头?” 我红着眼点点头。 “不懂规矩的东西!回头去了庄子上,你再挑个好的使唤吧,这种奴才不要也罢。” 我嗫嚅着双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去了庄子上,我还能有丫头使唤吗? 二爷这是变相把娇鸾留下来自己用吧。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有话直说就是了,何必还要拿话来哄我。 我不知道是如何回到香雪海的,一进门,就见院子里堆了好些箱笼。 几个丫头全围上来,红着眼喊我姨娘。 先前在二爷跟前,我不想哭给他看,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如今见了我的丫头们,我就忍不住了,扶着紫萱的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姨娘快别哭了,小心哭伤了身子,”紫萱忙哄着我,“二爷叫快些收拾东西呢,姨娘且进屋坐着吃些点心,好叫奴婢们腾出手来收拾箱笼。” 我这才发现,几个丫头忙得脚不沾地,把我的东西一件不落地收起来,就连小秦家的也在帮忙。 二爷真是彻底厌弃我了,他叫丫头们把我的东西收拾得这样干净,这是预备着一辈子不再叫我回来了吧。 “姨娘瞧瞧,可还要带什么东西去,二爷说了,姨娘要在庄子上住大半年呢,这要用的东西都带上,不用的就锁起来,还有两个书房的一应物件儿,全要带到庄子上去,以防要用的时候找不到。” 我撇撇嘴。 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都把我赶到庄子上去了,还要叫我在庄子上画图,给他做牛马? “还有一样,姨娘想一想,要留谁在府里看家?” 丫头们都站在我跟前,一个个直勾勾地盯着我,等着我分派。 除了紫萱是外头采买来的,其余几个人,都是庄子上选进来的。 她们进府来,必定也想着往上爬,做了府中的大丫头,将来出府嫁人,也好说亲。 我不能叫她们跟我去庄子上,那不是祸害人么? 那便只剩下紫萱了。 可紫萱原先在前院当差,跟着我,已经是委屈她了,我怎忍心再把她弄到庄子上去? 思来想去,我只有两眼茫茫空叹气:“你们都留下吧,我去了庄子上,另挑人使唤。” 好在二爷还算是有良心,没叫我净身出府。 我手里有钱,就不愁没人使唤,怕就怕二爷不让人伺候我,那我有再多的钱也没用。 “姨娘说什么呢,去了庄子上现挑人,哪有奴婢几个伺候得舒服?”紫萱也不再问我,自己点了红梅,“你原就是看院子的,这回仍旧留下来看家吧。” 红梅却嘟着嘴嚷嚷道:“紫萱姐姐偏心,有这样的好事,凭什么不让我跟着去!” 我怔住了。 到庄子上吃苦,这还叫好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会错意 我只当红梅是在宽慰我,便淡笑着道:“红梅,你不必如此,不仅仅是你,你们大家都不必跟着我去,庄子上不比在府里,去了庄子,吃的住的都比府里差,遇上农忙,搞不好还要咱们下地干活儿呢,你们实在不必跟着我吃苦去。” 红梅瞪大了双眼:“姨娘说什么呢?当奴婢们没去过庄子似的,在姨娘的庄子里,谁敢叫姨娘干活儿?奴婢的爹说了,二爷给姨娘的庄子靠着海,又有林子,夏日最是凉爽不过,眼瞅着天要热起来了,这时候去庄子上正合宜,反正不管旁人如何,奴婢是一定要跟着姨娘去的,姨娘还答应教奴婢几个新奇的花样子呢,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原来是去我的庄子吗? 我还以为是要把我打发到李家哪个不知名的庄子上去做苦力呢。 这么一想,二爷人还怪好的呢。 可即便如此,我这一去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二爷说是大半年,谁知他说话算不算数。 兴许我刚走,二奶奶就给他安排上这个通房那个妾室的,不出一个月,二爷就会忘了我。 还怎么想得起接我回来呢? 叫丫头们跟着我去,太委屈她们了。 “姨娘还犹豫什么?”红桃端了一盘点心,放在我手边,“方嬷嬷先前过来说,叫姨娘留个人看家,咱们院里就这么几个人,留下谁还用想么?” 她伸出手朝着西屋指了指:“把那位留下来呗,料想她也不愿意跟着咱们去庄子上,那留下她正合适。” 我压根就没想到娇鸾,我想的是丫头们跟着我去庄子上会受委屈,就仍旧推辞着,不肯叫她们跟我去。 “二爷生我的气,要把我扔到庄子上,这本就不关你们的事,何苦要为了我,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呢?都留下来吧,各自找出路去。” 丫头们都呆住了。 我暗叹一声。 我果然是个为仆人着想的好主子,看我这番话,都把丫头们给感动坏了。 这要放在我那个时空,我若是当了资本家,一定是那种自己吃一斤肉,给下属二两半的好上司!牛马们还不得感动死! “姨娘,你是不是想岔了?”紫萱打断我的幻想,“二爷什么时候生姨娘的气了?先前姨娘去正院请安,前脚刚走,后脚二爷就来了,知道姨娘去请安,将奴婢们好一顿训斥,说姨娘正是身子娇弱的时候,怎能这个时候放姨娘出去走动,他训完就去正院找姨娘了。” “后头方嬷嬷又来了一趟,叫奴婢们赶紧收拾收拾箱笼,伺候姨娘去庄子上小住,只留一个人看家,还说这都是二爷的意思,姨娘,二爷这是正经为你好呢。” “姨娘身子素来就弱,这几日更是添了出虚汗的症候,住在府里,成天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何时才能将身子养好?还不如索性去庄子上,清清静静地住上大半年,待身子好了再回来。” 二爷真的没生我的气? 是我会错意了? 可他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凶得不得了,看我哭,也不知道安慰一句。 我要真的是会错意,那也是他误导的。 紫萱怕我不信,还指了指小秦家的:“不仅是奴婢们,就连小秦嫂子,也得跟着姨娘去呢,二爷就怕姨娘到了庄子上,吃不惯旁人做的饭菜,还说姨娘素来喜洁净,叫奴婢们把姨娘的铺盖多拿几套去备着,一应物件都用姨娘惯常使唤的,到了庄子上,若姨娘喜欢,再花钱换别的,也使得。” 我渐渐地信了紫萱的话,二爷是真的为我好。 也罢,在这府里头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我若是真的因为吃不上那黑色丸药而犯了病,在府里发疯,那才叫没了活路。 拘在我自己的庄子里,就算犯了疯批病,也只有亲近几个人知道,传不到府里来,回来之后,我还能装一装柔弱不能自理的妾室。 我当即就有了干劲儿,心也不疼了,汗也不流了,撸起袖子就指挥丫头们打包。 “前院书房,东跨院小书房,这两处的东西,一件不留,全装上,我东边这两间屋子,衣裳首饰这些也都带走,有贵重的物件儿,若是我自己的,便锁到前头抱厦去,是府里公中的,就报给管事妈妈知道,跟管事妈妈一样一样地对,将来可别出了岔子,混赖到我们头上。” 我说一样,紫萱就分派一样。 红茶去前头书院检查可有遗漏的,红梅去东跨院书院检查,红杏和红桃则收拾东屋我的东西,紫萱去请管事妈妈来对账,小秦家的便帮忙整理已经收拾好的箱笼。 待都收拾妥当了,她们才各自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姨娘,”红桃走过来问我,“西屋可也有好些东西呢,是要放在西屋,还是收拾了带走,亦或是锁上?” “锁上!” 我们一走,丫头们的屋子都空了出来,娇鸾既要留下来看家,那就自己搬到丫头们的屋子里去住。 “好嘞!” 红桃兴冲冲地将娇鸾的东西全丢进了院子,乱糟糟的堆在一起,只等着娇鸾自己回来收拾。 “可还有遗漏的?” 紫萱红桃领着人各处都检查过了,都说没有漏的。 我这才想起宝珠:“宝珠人呢?我才想着叫她回去拿一坛子咸菜给我,我到了庄子上,可就不能时时跟李姨娘讨咸菜吃了。” 宝珠早回去了,红桃特地跑了一趟,回来时还带了宝蟾。 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小坛子。 我揭开坛子一瞧,其中一坛竟然是昨儿个我爱吃的香椿。 这是李姨娘的娘家人捎来的。 这时节香椿早没了,她娘家人统共只拿了这一小坛来,若是都叫我拿走了,李姨娘就没得吃了。 “姨娘快收下吧,”宝蟾笑道,“宝珠一回来跟奴婢说,奴婢就寻思着,姨娘必定要来讨这些小菜。” 我犹豫道:“我都拿走了,你们姨娘可吃什么呢?” “我们姨娘若是知道姨娘来讨这些小菜,必定也都要送给姨娘的,姨娘且收着,他们李家拿了我们姨娘那么多钱,叫他们多送些腌好的香椿来,便是再难寻,他们也会想破了脑袋给我们姨娘寻摸来。” 宝蟾口中的“李家”便是李姨娘的娘家了。 这丫头,跟着李姨娘的时间长了,脾气见长,也知道李姨娘的娘家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边东西将将收拾好,娇鸾便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鱼上钩了 “姨娘!” 娇鸾一进院子,一改先前那不服气的模样,一言不发就跪在我面前。 “奴婢虽然才跟了姨娘两天,但奴婢心里已经认准了姨娘,实在是舍不得姨娘,本也想伺候着姨娘去庄子上,这辈子都服侍姨娘,可奶奶方才说了,奴婢规矩没学好,去了庄子上,怕是要给姨娘惹祸,就叫奴婢留在府里,姨娘可莫要怨怪奴婢呀!” 我冷笑两声。 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又何必惺惺作态。 “那你就留下来吧。” 我将手边那一碟子点心倒在帕子里包好,把碟子交给红桃:“拿到抱厦去,锁上。” 这院里的每一样东西,不是我的,便是公中的。 我一个盘子都不会给娇鸾留。 娇鸾早就瞧见自己那被扔出来的东西了。 她脸色很不好看,嘴唇都咬得发白,才强忍着没发作。 真是装都装不好。 换作我,早就一边战战兢兢地磕着头,一边请罪求饶了。 她还想发作? “娇鸾,你既要留下来看屋子,那有些事情我便要同你讲清楚。” 我慢慢踱步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的心头好,我回来的时候,若是发现有折损的,我可不轻饶你,当然,你若是看护有功,我自会赏你。” 我把手中的帕子一抖搂,那些点心就落在地上。 “喏,这就是赏你的。” “陈招娣!” 娇鸾终于忍不住了,爬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气冲冲地骂我。 “你不要太欺负人了!你以为你挣上了个姨娘,便是主子了?呵,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都是奴才罢了!” “啪!” 我还没开口,红桃就甩了她一巴掌。 “没规矩!谁许你这么跟姨娘说话的!你若是不愿意伺候姨娘,那就收拾了铺盖,滚回张家去!” 娇鸾捂着脸,死死瞪着红桃:“我记住你了,你且等着瞧,有朝一日我翻了身,定然要你好死!” 啧啧,张太太这到底是从哪儿搜罗来的人呢? 说她傻吧,她知道装小白花去勾引二爷。 说她精明吧,这样的话也敢堂而皇之地摆在明面上说。 坏了,这不会叫张太太找到了真正的笨蛋美人了吧? 红桃还要再打,我忙叫住了她:“罢了罢了,何必跟一个糊涂人生这个闲气,打了她,你那只手不疼吗?东西既然收拾好了,就赶紧出去跟方嬷嬷说一声,叫人把咱们的箱笼都抬上车,也不知那庄子到底远不远,现在动身,夜里能不能到。” 可别夜里赶不到,在路上过夜,那我可受不了。 我怕我夜里发虚汗,眼前又晃悠着黑药丸变的蛋挞炸鸡一流,到时候发了病,再把人给吓着。 红桃这才瞪了娇鸾一眼,转身去找方嬷嬷了。 没人和娇鸾吵,也没人再搭理娇鸾,她自己也不收拾自己的东西,大约是瞧不上这些被丢到院子里的铺盖箱笼等物,冷着脸又走了。 我也不管她,反正她真正的主子也不是我,身契也不在我手上,管她去找谁呢,等我回来了,最好她已经不在了。 紫萱倒为红桃捏了一把汗:“姨娘,奴婢实在是没有想到,红桃竟然是这个脾气,先前看她跟着小秦嫂子,干活儿利落,手脚麻利,虽然不多话,却是个心中有主意的,这才提议姨娘,把她提上来,谁知道她这性子……跟紫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奴婢是真怕那娇鸾得了意,会因为今日之事,对姨娘和红桃不利啊。” 我倒不这么觉得。 我觉得红桃很好,虽然性子的确跟紫菀差不多,都是爆炭。 但她骂人打人,那都是经过我默许了的。 我自己不方便动手,有这么个人替我出头,挺好的。 “你放心吧,娇鸾成不了大事,”我安慰紫萱,“她想爬上二爷的炕,还要看旁人答不答应呢。” 那小丫头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被蜀葵打了一巴掌的。 这回面对我,娇鸾倒镇定很多,好似方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但到底还是露了行迹,在我跟前,她不再自称奴婢,一举一动,俨然已经跟我一样,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了。 “姨娘也不知多久能回来,这屋子白空着也是可惜,不如就叫我住进去吧。” 她摸了摸东屋门上的锁头,转过身,柳叶眉都快飞起来了。 “姨娘,开锁吧。” 我抿嘴笑了笑,这是在挑衅我么? “你想住进来,那就去问问二爷,要是二爷点头,我二话不说,就把钥匙给你,不然,我可不敢让你进去,这屋里的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进去偷东西?” “你!” 娇鸾咬了咬唇,忽然又得意地笑了:“你怎知我住不进来?方才二奶奶已经应许我了,且等着瞧,要不了几日,我就能住进来!” 哟,口气还不小。 我以手作扇,在鼻子下扇了扇,很嫌弃地道:“你人生得这么好看,怎么口气这么大?一张嘴就是臭味儿,该用盐巴漱漱口了。” “你……” “你你你,只会一个你字,不会骂人,就别学人家嚣张跋扈,多读几本书吧,要么,就多去学学怎么说话,一天到晚不干正事,歪门邪道你也没学精,你说你都会做点什么?张嘴骂人,是个人都会,雅的你不会,你就来粗的呀,骂我爹,骂我娘,骂我陈招娣的祖宗十八代都行,可你连这个也不会,只会你你你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个结巴呢。” 我好生损了娇鸾一顿,把娇鸾气得差点爆炸。 “你别太得意!我马上就能……” “你马上就能什么?”我截住她的话头,笑嘻嘻地指着她点了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爬上二爷的炕头,二爷就会收了你?小心得意过了头,惹了别人的眼,叫人眼睛发红,把你从二爷的炕上拽下来!” 娇鸾冷笑:“谁敢!” 还是太嫩啊,说两句话,她就上钩了。 我勾了勾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春兰。” 第一百三十章 出府(补) 娇鸾“噗嗤”一声笑了:“你哄我呢,春兰?春兰算是个什么东西,生得还不如你,头发又没了,她能成什么事?难不成,咱们府里要建个尼姑庵,把她供在里头修行?” 我笑着摇摇头:“你在外头没看过话本子?你们那一行里,竟没有听说过风流寡妇俏尼姑这样的话?” 娇鸾才张口,又闭上了嘴,面色也凝重起来。 毕竟在风月场里待过,便是没伺候过男人,这耳濡目染的话也听过不少。 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她应该也知道一二。 因香雪海就在后门边上,婆子们便将箱笼都抬在后门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这半年多里,攒的家当还真不少,林林总总收拾起来,竟然装了七八辆车。 这都是我打下来的江山呀! 我瞥了一眼这些大车,赶紧垂下头。 不行不行,我得找个地方痛痛快快笑一场,不然我怕我腮帮子会被自己咬穿。 “姨娘,你是不是冷呀?怎么一直在发抖啊?” 红桃贴心地问了我两句,我赶紧摆手。 傻丫头,我哪里是冷,我这是笑的! 可恨我没有超能力,也没有金手指,更没有随身空间,或者能打开古今时空的通道。 不然,我早就把这些东西都运回我爸妈家了。 让他们在那边倒腾古董,我就在这边搜刮二爷。 我们一家子联手,齐心赚大钱,日子不越过越美? 光是想一想,我就笑得停不下来了。 等我赚够大钱,我要是能回去了,我就请我们公司的人吃一个星期的猪肝面! 每人加一个煎蛋! 不能再多了,他们就值这点了。 李姨娘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我上车前出来送我,见我笑得脸都僵了,还以为我是伤心过度,不会哭了。 “妹妹可千万别这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把自己的身子糟践坏了,那可就真回不来了呀。” 我张不了口,没法告诉李姨娘,我这是乐的。 “妹妹尽管放心,我一会儿就叫人去找我娘家的一个族兄,他是个老实人,比我亲哥强多了,我会捎信叫他常去你庄子上送些东西,你要是有什么短的缺的,不好办的差事,尽管支使他去。” 李姨娘是真心为我好啊,我握着李姨娘的手,再三叫她保重,心里已经认定了她这个姐姐。 将来我若是发达了,必定不会忘记今日之情。 二爷给我的庄子叫二仙庄,说来也巧,这庄子就在宁海州的北角上。 丫头们看不懂舆图,我就摊开来,指给她们看。 红茶家因住在宁海州,知道宁海州有几个村,二仙庄又在哪儿。 我指了地方,她便嚷着不对。 “二仙庄边上就是小仙村和大仙村,这两个村子是挨在一块儿的,怎么到了这张图上,中间却隔了好大一片林子?二仙庄的林子明明没有这么大,都在这庄子后头,一直往北走,出了林子便是海,往西走,林子那边就是老坟地,翻过山头,就到了北家庄了。” 林子没那么大吗? 我有些怔忪,我还寻思着我有了一片茂密的大森林,秋天可以采蘑菇呢。 红杏撇撇嘴:“小秦嫂子要睡觉呢,我不敢在她跟前吵。” 红桃就笑着戳了戳她:“小秦嫂子要睡觉,难道姨娘不睡了?原以为把你跟红梅隔开,你们两个说不上话,就能清净点,谁能想到,隔开了,倒更能说了。” 红杏不服气:“我又没说错,这图上就是画错了,明明那片林子和二仙庄都没那么大,却非要画得这么大,这不是唬人么……” “好了。” 紫萱瞪了她一眼,又朝我努了努嘴。 红杏这才看到我脸色不大好看,忙吐了吐舌头,缩到边上去了。 我摇摇头。 我一点都不难过,有个庄子就不错了,我现在还没到能挑挑拣拣的身份。 我只是为手上的舆图难过。 妈呀,这张舆图画得比我那上幼儿园的外甥女画的螃蟹还惨不忍睹呢。 简直丑出天际。 二爷就拿这种货色去打仗行军? 真是难为他了。 转念又想起我的小外甥女,十年过去了,她也要上高中了吧?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一个爱睡懒觉的小姨。 我鼻子一酸,眼角就滑下一滴泪。 紫萱等人顿时就慌了,忙安慰我,说庄子大,地也多,林子更是一眼望不到头。 红桃还抓过红杏,作势打了她两下,说红杏全是胡说的。 红杏更是都要被我吓哭了。 任凭我如何解释,丫头们就是不信,笃定我是因为庄子小而难过。 我好气又好笑。 我有那么小气吗?怎会因为一个庄子哭。 当然,要是庄子真的太小,我是真会哭的。 登州府离宁海州不算远,跑马大半天便到了。 坐大车,走得快,夜里也能到。 偏生小秦嫂子晕车,在后头吐得昏天暗地。 我就敲敲车门,唤了李忠来,叫他分出一批人,先护送着装箱笼的大车去庄子上,人可以在后头慢慢跟着,又点了紫萱红茶红梅去跟车,叫红杏挪到后头大车上照顾小秦嫂子。 行车速度慢下来,小秦嫂子总算好受了一些。 红桃却有些担忧:“姨娘,咱们原先走得已经很慢了,现在比方才还要慢,怕是入夜了也到不了二仙庄。” 我抿嘴笑道:“怕什么?且叫我在外头多自在一些。” 到了庄子上,谁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好时光了。 中午在车上吃了些点心,我就眯了过去,半下午才醒,却是被红桃叫醒的。 “姨娘,你瞧。” 她掀开车帘,我往外一看,就惊叫了一声。 是海! 一望无际的大海! “姨娘!”李忠听到我的惊叫就打马飞奔而来,“快拉上帘子!” 我偏不,这么好的景色,为什么要拉上车帘? “姨娘……” 红桃脸色忽然变得很骇人,她一把拉上车帘,可我还是看到了…… 一个个…… 风干了的…… 死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二仙庄 既然已经看见了,我索性就忍着恶心和恐惧,把帘子拉开了。 没了帘子的遮挡,外头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除了开头看到的那几具干尸,后面的尸体情况要更恶心。 有的已经腐烂,有的不知是何缘故,胀大了数倍,瞧着像是一个快要爆炸的球,一戳便要爆浆的模样。 这些尸体都被绑在架子上,齐刷刷地树立在这条海边的官道上。 粗略一算,竟有数十具之多。 我强忍着恶心问李忠:“李管事,这些都是什么人?” 李管事见我竟不害怕,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这些都是海匪,程老将军在登州府做千户时,曾定下一条规矩,但凡抓住了海匪,死的剁碎了扔海里喂鱼,活的,便挂在此处,任由他们活活饥渴而死,以儆效尤,这几年就这么一直传下来了。” 我知道程老将军,张老爷的一个小妾就是跟程老将军换的。 换妾,是这些有钱有身份之人玩的风雅事,用以表示风流不羁以及兄弟情深。 我呸! 其实就是一群变态,不把女人当人。 我刷的一下拉上了帘子,身上已经冷汗涔涔。 红桃很自责:“早知道奴婢就不叫醒姨娘了。” 她擦了擦我额上的汗,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枚参片,叫我含上。 “姨娘,这是二爷叫方嬷嬷给奴婢的,说是这几日但凡姨娘觉得不好,就含上几片,虽不见得顶用,但总比老想着那东西好,姨娘且试试,若是心里还想着,车上还有些点心,姨娘多吃一些,就不想了。” 我哭笑不得。 瘾头上来了,吃东西管用吗? 我含了一片参片,并没觉得好受多少,就叫红桃留着这东西,别糟蹋了。 参可是能吊命的,以后说不定有用呢,就算没用上,等我好了,拿来煮汤喝也行,何必用在这里。 大车慢慢悠悠,直到夜里才到了二仙庄。 紫萱等人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还烧了热水。 等我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换上干净衣裳,饭菜也都搬上了炕桌。 “姨娘可别嫌弃,这是秦庄头的娘烧的,奴婢进去瞧过,都是干净的,味道兴许比不得咱们府里的,但也能将就着吃。” 我都快饿扁了,在车上还出了一阵虚汗,身上没劲儿,心里发慌,手脚也在发抖,好似低血糖犯了一般。 这会儿见到吃的,哪有不馋的,可才吃了一口,我就觉得心里腻味得慌,摆摆手叫撤下去。 “把李姨娘送的咸菜拨一小碟子来,再配上半碗粥,若是有新鲜的菜蔬,用热水焯一焯,拌点盐巴,切记莫要撒香油。” 我本来就不爱吃香油,这些日子更是古怪,闻到油腥味儿就犯恶心。 难道这是染上那东西的后遗症? 怪不得那些有毒瘾的人都那么瘦呢。 吃不下荤腥,可不就瘦了么? 紫萱很是担心,却又拗不过我,只得叫红杏去吩咐秦庄头的娘王氏。 “姨娘可不能再这么糟践自己了,”紫萱叹口气,洗了手,坐在我身后,用干帕子替我擦头发,“这里守着海,庄子前头还有河,姨娘要吃河鲜海鲜都使得,都是现捞上来的,比在府里吃的要新鲜些,庄子上还养着鸡鸭鹅,还有猪和羊,姨娘要吃什么肉,现在想好了跟奴婢说,奴婢这就去告诉秦庄头,叫他明儿个一早就杀。” 我摆摆手:“不吃不吃,我如今只吃得下李姨娘做的咸菜,庄子上若有现腌好的萝卜条,倒是可以切一点来,给我佐粥吃。” 清清爽爽的咸菜一下肚,再吃上热腾腾的小米粥,我这心里就舒坦了许多。 “方才还没问你呢,箱笼可都收拾好了?” “还没呢,现捡着姨娘这几日要用的箱笼收拾了,其余的,得慢慢收。” 可不是得慢慢收么,日子长着呢。 丫头们也累了一天了,各自的箱笼都还没有收,我就叫紫萱先下去,今晚不必安排人上夜。 在炕上倚着大引枕歪了一会儿,我才有力气下炕,先是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出了屋子去院子里走了走。 二仙庄要比我想象中的大很多。 兴许是在乡下,地价不贵,可以可着地方造房子。 加之是圣上赏赐的,便造了个极其阔朗的三进大宅院。 我住的地方是第二进院子,有五间正房,两间厢房,沿着抄手游廊往后走,就是第三进院子,是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的格局,西北角上单独盖了两间屋子,应该是灶房。 小秦家的和紫萱等人就住在第三进院子里。 从月亮门出去,便是前院,和第二进院子是一样的格局。 有个已经梳了头的姑娘跑过来,怯生生地跟我说,这间院子是给二爷备下的。 我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忙道:“我叫冬雪,因是冬天下雪的时候生的,所以爹娘就给取了这个名。” 我点点头,冬雪比招娣盼娣好听多了。 冬雪有些怕生,跟在我身后也不说话,只是瞧我要进前院正房,就提醒我:“那是二爷的书房,我奶叫我看紧着点,莫要叫外人进去。” 我回身看她:“二爷常来?” “一个月总要来几回的,每回都要领着好多人,围着几张图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既然这屋里锁着机密事,我还是不进去为妙。 庄子虽大,却不怎么精致,没有种满奇花异草的跨院,也没有造着假山流水的后院,四周光秃秃的,小偷来了,都不知道藏哪里好。 我没了逛庄子的兴致,就坐在廊子里,和冬雪说起了话。 “你奶是哪个?也在这庄子上做工?她在何处住?” 提起自己的祖母,冬雪的眼睛一亮,神态也活泼了不少:“我奶和我小叔就住在隔壁,出了庄子往西一拐,有个小院子,那就是我家,平常二爷不来,我小叔就把庄子的大门锁上,每日早上开一回锁,放我和我奶进来扫院子。” 她说罢又怯生生地看着我:“昨儿个夜里,二爷忽然来了,叫我小叔把庄子打开,又让我和我奶连夜把庄子收拾了一遍,我还以为二爷要住进来呢,可来的却不是二爷。” 她明显很失望,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高兴,只是不敢摆在明面上。 我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问道:“冬雪,你想去伺候二爷?” 第一百三十二章 智者不入爱河 二爷生得不差,从小儿是在侯门锦绣堆里长大的,通身气度不凡,如今又身居高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魅力。 能迷倒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并不稀奇。 我只是不想看着冬雪这样纯真的丫头踏进千户府那吃人的地方。 冬雪已经是个晓事的大姑娘了,她听明白了我的话,就忙红着脸摆手:“我可不想进府去伺候人,我奶说,府里规矩多,吃饭喝水都得按着点来,我是个野丫头,啥规矩都不懂,只会种地,进了府里不守规矩,是要挨打的。” 她说着一口登州府乡话,可又跟登州府的乡话不大一样,说快了,我就得仔细听,才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姨娘不用费心听了,她说的是宁海州的乡话。” 红杏跑出来,朝我行了个礼,就坐在冬雪旁边,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宁海州的,凑在一起,用宁海州的乡话沟通毫无障碍。 只苦了我,还得靠猜,才能隐约明白她俩在说什么。 似乎是在说亲事。 难不成,冬雪已经定了亲? 红杏见我满脸疑惑,就笑道:“姨娘,咱们二爷老早就答应冬雪,说要给她小叔找个婆娘,冬雪就一直盼着二爷把她的小婶娘带来,可二爷一直忘事,冬雪方才在跟奴婢抱怨呢。” 天,我又会错意了。 我赶紧给冬雪赔不是,吓得冬雪跳了起来:“姨娘是主子,主子不能跟我们这样的人赔罪,叫我奶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 她转过头就跑,跑了两步又跑回来给我行礼:“回头儿姨娘见了二爷,可一定要提点着二爷,叫二爷给我小叔找个婆娘!” 我大笑了两声。 二爷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这种事情,被一个小姑娘惦记上了吧。 可能是离了千户府,我浑身都舒泰了不少,就连夜里睡觉,也觉得比在千户府里香甜。 更妙的是,我不用早起请安,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丫头们也跟着我沾了光。 往常她们都是天不亮就起,到了庄子上,外头的大公鸡打了好几回鸣,她们才醒。 早饭按照我的吩咐,照旧上了几样小咸菜,并一碗粥。 王氏贴了一锅白面饼子,我吃着倒还好,就多吃了个饼子。 “小秦嫂子还不好吗?” 紫萱以为我是嫌弃王氏的手艺,想吃小秦家的烧的菜,就忙道:“今儿个早上就好了,奴婢寻思叫她再歇半日,姨娘放心,中午小秦嫂子就能烧上菜了。” “快叫她歇着吧,等缓过劲儿了,再做饭也不迟。” 我扫一眼丫头们,个个都青白着脸,显然是累极了。 “你们也去歇着,到了庄子上,规矩不像府里那么多,有些事情能省就省,就比如早起这件事,你们是有什么事要忙吗?起这么早作甚?一会儿用了晌午饭,就都给我歇晌去,这姑娘家要想长得好,睡觉必不可少,睡得少了,就容易变老。” 我一本正经,把几个丫头都吓了一跳。 就连平素不爱说话的红茶都捂着脸感叹:“怪不得姨娘生得比奴婢好看,原来是因为姨娘成天都在睡觉。” 这笨丫头,嘴巴怎么这么笨! 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骂我? 谁成天睡觉了,那不就成懒猪了么。 我翻了个白眼,挥挥手赶人:“也别等着吃中饭了,你们现在就给我睡觉去,一个个熬成了乌眼鸡,杵在我跟前,瞧着就没胃口。” 红桃打了个哈欠:“姨娘,奴婢们歇息得足够多了,今儿个外头的公鸡打鸣了,奴婢才起呢。” 当我没在农村待过吗? 只有小学课本上才写天亮了,公鸡打鸣了,太阳公公出来了,实际上那村里的公鸡都乱叫的,天不亮它们也打鸣。 靠着公鸡打鸣决定起不起来,这不是瞎胡闹么。 紫萱这个大丫头也不想去睡:“姨娘,厢房里还堆着好些箱笼呢,奴婢们得把箱笼收拾好了,才能去歇着。” “急什么?那些箱笼都锁在厢房里,你们今儿个不收拾,它们也跑不了,反正二爷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有些东西咱们先凑合着用,箱笼慢慢收也来得及。” 把丫头们都轰走睡觉去了,我反倒清闲下来。 歪着喝了两杯水,我就出门去找冬雪,让她带我在这附近转一转。 冬雪带我去的第一站,就是我那一百亩地的地头。 “姨娘,你快看,那光着膀子在地里锄草的,就是我小叔!” 我放眼一望,地里的佃农十几个,个个都光着膀子。 “冬雪,这些人难道都是你小叔?” “哎呀,我小叔只有一个,”冬雪踮着脚,指着最远的一个人,“姨娘,那个生得最好的,便是我小叔!”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怀疑这孩子对她小叔的滤镜是不是太厚重了一些。 隔得这么远,我只能认出这光着膀子的十几个佃农都是男人,连他们的眉毛鼻子都看不清,实在是分辨不出谁生得好看,谁又跟丑八怪似的。 不过么,秦庄头的身材看着的确比旁人要健硕一些。 但跟二爷相比,还差那么一点。 别的不说,二爷的肌肉可结实了,摸上去硬邦邦的,又舒服,又叫人有安全感。 夜里缩在二爷怀中睡觉,我超级喜欢掐二爷胳膊上的肌肉块,要么掐一个小爱心出来,要么就掐一个小方块,或者掐一个十字。 唉,我都想二爷了。 明明昨日我还在咒骂他,过了一晚上,我就想他想得心里发慌。 该死的,我不会是爱上二爷了吧? 我连忙甩甩脑袋。 智者不入爱河,铁锅得炖大鹅。 人啊,一定不能先动心,谁先动心谁就输。 我是一个要成就大事的女人,怎能被困在二爷身边,甘心做一个小小姨娘? “你在这儿甩什么头?有虫子?” 我随口就“嗯”了一声:“不是,我是想甩甩脑袋,看看能不能把冬雪她小叔看仔细一些。” “你看那么仔细作甚?” 我正想着二爷呢,就随口道:“看看他和二爷到底谁生得更好一些。” 一只手忽然捏住了我的脸颊:“那你看清楚了么?我和他,谁生得更好一些?”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成把握(补) 妈呀,是二爷! 我立马把地里那十几个光着膀子的佃农甩出脑子,一低头,扎进了二爷的怀中,趁机摸了二爷的胸一把。 “二爷!你可来了!” 还是二爷的胸好摸。 结实,却很有弹性,一点都不硌手。 只可惜现在是大白天,只能隔着衣裳捏,这要是晚上就好了,我能捏个爽。 二爷的身子怎么就这么好摸呢?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明白了,猛地一拍二爷的胸。 我这根本就不是爱上二爷了,我就是馋二爷的身子和钱! 只要不跟我提“爱”这个字,什么都好说。 “你摸够了吗?” 二爷黑着脸,冷冷盯着我。 我朝着他眨了眨眼:“没摸够,一辈子都摸不够。” 二爷忽地笑了,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道:“过几日让你摸个够。” 我怔住了,为什么不是今晚就摸,怎么还非要过几日? 二爷扯着我回了庄子,庄子门口停了一辆大车,一个小童儿正扶着廖太医下车。 那小童儿看着有点眼熟,我扫了一眼没认出来。 小童儿却认出我来了:“姨娘!” 他飞奔到我跟前,跪下来就给我磕头:“姨娘的大恩大德,我们兄弟俩永生难忘!” 我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试探着叫了一声:“狗头?” 小童儿登时便激动地“哎”了一声。 “哎呦我的天呀,你竟然是狗头,我刚刚都没敢认!” 小半年过去了,狗头胖了不少,还白嫩了许多,跟大年三十那个风雪夜的小叫花子一比,判若两人,不怪我没认出来。 “他已经不叫狗头了,”二爷朝着廖太医努了努嘴,“拜入廖太医门下之后,廖太医给他取了个名,叫远志。” 我低头咂摸了一番,就轻声赞道:“好名字,志存高远,又是一味好药,正合了他药童的身份。” 杨远志忙道:“姨娘且过几年再看,我定当学了师父真传,像师父一样,成为一方名医。” 廖太医已走到近前,狠狠地敲了杨远志一个脑瓜崩:“药材都没认全呢,就吹嘘,去去去,把为师的药箱子提上!” 老头儿虽满嘴挑剔,却遮掩不住眼里的得意。 我忙向廖太医行礼。 “姨娘不必多礼。” 廖太医微微点头,只打量了我一眼,就捋着胡子叹了口气。 我登时便是心一慌。 他为什么摇头? 难不成,我要死了? 心一慌,身上就跟着一阵一阵地出冷汗,我就忍不住想吃点什么来压一压这胸口的沉闷与虚无。 打眼一瞧,那黑色丸药好似又蹦出来了,就在廖太医身后晃悠呢。 我赶紧闭上眼,想着不看那东西,我就不会惦念着了。 可闭上眼也不行,那黑色丸药就好像长进了我的脑子里,不停地变换各种各样的形态,蛊惑着我去找它。 从炸鸡到冰淇淋,再到汉堡蛋挞小蛋糕……甚至中间还变成了姨妈巾的样子…… 全是我无比想念的东西。 二爷早就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他将我打横抱起,一言不发进了后院。 “伺候的人都哪儿去了!” 这一嗓子把我吓了一跳:“二爷别喊了,我叫她们睡去了。” 昨儿个奔波了一路,丫头们也不是铁打的,累了自然要多休息,她们还得服侍我呢,累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二爷却不知道体恤人,站在院子里便冷哼道:“睡?主子还未歇息,她们倒偷上懒了!难不成在府里,她们也这么慢待你不成?索性全打发了,等我再给你找好的来。” 我“嗖”的一下就清醒了,冷汗流得比刚才还多。 “二爷,我身边统共就剩下这么几个可心可意的人,你把她们都打发了,新来的要摸清我的习惯,不知又要花费多少功夫,二爷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丫头们听见二爷呵斥,也纷纷跑了出来,贴着墙角站着,大气不敢出。 二爷冷着脸,点了红桃:“你进来,其他人在外头等着听吩咐。” 东屋的门窗堵得严严实实,又闷又热。 我的汗一股一股地往外冒,心里发虚,手脚也抖得厉害。 廖太医诊脉特别啰嗦,诊了左手,又看右手,来回倒腾着诊了两三回。 我一看他这慢腾腾的样子,就越发烦躁,碍着二爷在跟前,死忍着,才勉强憋住想要把老头儿从窗口丢出去的冲动。 大概是因为犯了瘾头,我看谁都不顺眼,怨气都快从眼里冒出来了,恨不得一把火把这个庄子烧了。 二爷坐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我的暴躁不安,才一直按着我的肩膀。 “还好,还好,”廖太医长舒一口气,“姨娘所服不多,只要挨过这一段苦日子,后头再别沾染那个东西,就好了,只是姨娘腹中的孩子,怕是有些妨碍。” 我登时就呆住了。 姨娘腹中的孩子……这个姨娘说的是我吗? 我……我有孩子了?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肚子,很平坦,很软,没有一丝赘肉。 打死我都不信,这里面藏着一个小孩儿。 一个生出来,就好像我外甥女那样可爱又淘气的小孩儿。 廖太医跟二爷说着什么,我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闭上眼,我就想起我外甥女。 我可疼她了。 她爸妈凶她,她就打我的微信,喊一声小姨快来救我。 跟我去迪士尼,我怕她走得太累,要抱她,她就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小姨你不要抱我,我怕你累,等我累得走不动了,你再抱我,好不好? 我带她去看电影,电影院里成双成对,她出来之后就摸摸我的头,说小姨好可怜呀,大家都有男朋友,就小姨没有…… 天知道我多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孩儿! 现在这个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她一定会像小外甥女一样,是个香香软软的小家伙。 我高兴得心也不慌了,手脚也不抖了,睁眼刚要喊一声二爷,便听到廖太医劝二爷:“留与不留,全凭二爷做主。” 二爷面无表情:“若是不留,她会如何?” “三成,”廖太医伸出手晃了一下,“老夫大约有三成的把握,能保证姨娘会活下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想留下你(补) 我觉得我可能病得太厉害,都听不懂人话了。 三成把握是什么意思? 廖太医这是说的什么废话,既然去掉这个孩子,我会死,那就留下这个孩子呀! 二爷也很奇怪,我有了孩子不是喜事一桩么?为什么他会紧皱眉头? “太医原来也是这个意思……”二爷垂下双眸,“前日我诊出她有喜,本以为府中又添喜事,可谁知……罢了,木已成舟,现在说这个也已经迟了,廖太医,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廖太医眉峰微挑:“二爷可想清楚了?辛姨娘沾染了那个东西,母体受损,胎儿也必受其影响,这孩子若是生出来,不是死胎,便是怪胎,亦或者天生痴傻残疾,若是传出去,怕是有碍侯府名声,况且……” 他看了我一眼,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我依然听得很清楚。 “况且,二爷如今在仕途上正是要紧的时候,外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二爷和侯府,难保不会有人拿着此事大作文章,攻讦二爷与侯府,二爷可要三思啊。” 别的话,我没在意,我只在意这孩子生出来,要么是个死胎,要么就是个怪胎,亦或者是个天生痴傻残疾。 我是不会在意我自己的孩子是好是坏的,我怕的是,他会被嘲笑一辈子。 千百年以后,在我那个相对开放文明的时空,还有无数的人嘲笑痴傻残疾人士。 更何况是在当下。 我不愿意让我的孩子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处处遭人白眼,惹人耻笑。 “二爷!这个孩子,我不想留。” 二爷回头望向我。 他的眼神淡漠又空洞,冷得叫我身上的汗都冻成了冰。 就这么一眼,便让我说不出话来。 他没搭理我,又回头跟廖太医开口:“我昨夜也去问过齐嬷嬷了,齐嬷嬷坦言,若是现在除去这个孩子,对她身子骨伤害太大,怕是以后再难有孕,今日又听太医所言,还是留下为妙。” 廖太医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二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男子汉大丈夫,莫要将儿女私情萦绕心头,免得被捆住了手脚。” 二爷朝着廖太医拱了拱手,就送他出了门。 红桃这才敢靠过来:“姨娘有了身子,是喜事……” “何喜之有?” 我冷冷地瞪着红桃,可却又撑不住哭了。 “他一生下来,若是死胎倒也罢了,若是个怪胎,世人要如何看他?他这一生,无论是求学也罢,成婚也好,处处都是坎儿!我要是千户府的主母,侯府的管家奶奶,旁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兴许也会对我的孩子存着几分敬畏,可我偏偏是个出身贱籍的姨娘!” “我的孩子生下来,就要比嫡出的主子爷矮一头,更何况,他还是个怪胎!将来在府中,莫说是嫡出的主子爷了,便是那些庶出的兄弟姊妹们,也能欺到他头上……” “胡说!” 二爷一脚踹开房门,指着红桃就让她滚出去:“滚!今日之事,你若是敢说出去半个字,小心你全家的命!” 门才关上,我就将大引枕扔到二爷头上。 “你凭什么不许红桃说?你怕什么?你也怕我生出个怪胎,妨碍了你的官声?既然怕,那为何要强留下这个孩子!” “哦,我知道了,是齐嬷嬷告诉你,打掉这个孩子之后,我就再也没法有孕了,你才要保住这个怪胎,是不是?” 我越想,越心寒。 正是伤心烦躁之时,那黑色丸药还偏要在二爷跟前晃! 晃晃晃!晃什么晃! 都给我滚! 我顺手就抓起被子枕头,全往二爷身上丢。 “二爷可真是个大善人啊,怕我没有子嗣,将来老了无人奉养,所以硬是要给我留下一个怪胎,二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个怪胎,我不要!” “我没有二爷,没有孩子,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我已经身陷泥沼,何必要再带一个可怜人到这个世间,让他也跟我一样被困住呢?” 身上没劲儿了,手边也没有东西丢了,我终于泄了气,仰面躺在炕上,一面踢蹬着双腿,一面大哭。 “二爷,你只当是可怜可怜我吧!你放了我,放了我腹中的孩子,就让这个孩子去吧!” “他有我这样的娘亲,已是极其不幸,何必还要他再因怪胎之故,被世人耻笑呢?” 二爷站在炕边,始终一动不动。 我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不肯来安慰我,我便爬过去,跪在炕沿上,拽着他的袖子求他。 “二爷身边有那么多女人,任凭是谁,都能给二爷生孩子,二爷又何必执着于我腹中的这个呢?” 二爷他只知道我吃的是神仙膏福寿膏一类的东西,吃得不多,对孩子大约也影响不大。 可我看过禁毒宣传片啊! 在最初有了孩子的喜悦过后,我就想起了那些禁毒宣传片。 宣传片里,母亲怀孕时染上毒瘾,小孩子一出生就有药物依赖! 我不要我的孩子成为一个“毒宝宝”,那太可怕了,我会崩溃的…… 我会死的! “二爷,你若是真的宠我,就从了我这一回,若是二爷依了我,我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给二爷为奴为婢,伺候二爷!” “二爷,求求你了!” 他还是不理我,我只好松开手,拼命地给他磕头。 穿过来之前,我只有去寺庙装模作样地拜神像时,才跟风磕几个头。 现在想来,一定是上天惩罚我对神灵不敬,所以才叫我远离亲朋好友,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个地方。 让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奴才,动不动就要下跪磕头,来为我在神像面前的嬉皮笑脸而赎罪。 可老天爷,你开开眼!讲讲道理! 你要罚我,我不怨,可你不要罚我肚子里的孩子啊! 我不贪心了,我不求了,我不求这个孩子像我小外甥女一样香香软软,淘气又可爱。 我只求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是个正常孩子就好。 难道连这个小小的心愿,也不能满足我吗? “辛夷……”二爷终于开口了,他抱住了我,“除掉这个孩子,便是医术精湛如廖太医者,也只有三成的把握,能保住你。” “而我,想留下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累了(补) 我一愣,抬手就想打二爷,可又停住了手。 他是主子爷,我是从丫头爬上来的姨娘。 一个主子爷说他想留住我? 呵,多可笑。 我不是就在他身边么? 即便是想逃,也无处可逃,何谈留下呢? “你不信我?” 二爷目光如炬,双手用力地攥着我的胳膊,好似要把我捏碎。 他生什么气! 我再也忍不住,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捏我? 欺负我力气小,是吧? 我手上力气虽然小,可我还有一口大白牙,谁怕谁! 我咬死他! 癫狂过后的委屈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嘴里坚实的皮肉成了我倾泻愤怒和绝望的沙袋。 就好像我穿过来之前很喜欢的捏捏,工作中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拿过来随手捏呀捏,不管我怎么蹂躏,那个捏捏最后都会恢复成原来的形状。 二爷就是这个捏捏。 我抓着他,又咬又打,扑在他怀中,像是一个疯婆子一样。 死骗子!死变态! 就为了要我肚子里的孩子,便把我困在这里! 他为什么不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想一想? 这若是换在我那个时空,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那幻想中的老公肯定不会像他一样,硬要叫这个可怜的孩子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 他甚至会劝我打掉这个孩子,哪怕我以后再也不能生了,也不能让一个无辜的生命平白受苦啊。 可二爷不是我幻想中的老公。 他不会听我的话,我对他来说只是个玩意儿,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既如此,我这么辛苦挣扎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我在这里活了十年多,好像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中。 所有人,都在骗我! 亲爹娘把我卖进张家做丫头,骗我说等家里日子好过了,就会将我赎出去。 我任劳任怨小心翼翼地服侍二奶奶,满心期待二奶奶会让我出府,可她却骗我!把我给了二爷,又信不过我,成天磋磨我! 还有我的好姊妹连翘,我挖心挖肺地待她好,她却一把将我推进火坑。 都是骗子…… 我一抬眼,又看见那颗黑色丸药在朝我招手。 既然这世间尽是虚无,既然我身不由己,只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玩意儿,那我何必如此辛苦,不如就跟着这黑色丸药一起沉沦吧。 放弃挣扎,躺平也是一种享受。 “二爷……” 我疯够了,捧着二爷的脸,照着他的双唇深深咬了下去。 二爷没有推开我,反而热烈地回应着我。 “辛夷……”他轻声呢喃着,“你莫要任性,便听我一回……三成把握太低,我不敢冒险……” 我不许他说话,咬着他的双唇,纠缠得更凶。 直到唇齿间有了血腥味儿,我才松开他的唇。 “二爷,”我娇笑着求他,“你想留下我,那就给我一样东西。” 二爷忙道:“你要什么?是地还是铺子?亦或是钱?李忠把你要他带的钱给了我,我并没有用,过两日仍旧还给你。” 我一直看着他笑,他便以为我想通了,眉头都松了:“你呀,就是装大方,你能有几个钱?一下子掏出那么多,是不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回头我再给你补一些。” 我摇摇头:“我不要这些。” “那你要什么?” 我朝着二爷身后那个正冲着我笑的黑色丸药勾了勾唇:“我要那个。” 二爷回头看过去:“什么?” “我想吃药。” 我伸手往空中一抓,那黑色丸药却忽然往后蹦了一跳。 我没抓住,这心里就紧跟着跳了一下,跳得我心好慌,冷汗刷一下就流了出来。 “二爷,我要吃药!” 我推开二爷,跳下炕,去抓黑色丸药。 这东西着实可恶,见我追过来就跑,不是飞到这头,就是飞到那头,引着我在屋子里转圈圈。 “二爷!快抓住它!不能叫它跑了!” 二爷阴沉着脸,无动于衷。 我叹了一口气,男人就是靠不住。 明明刚刚还说想留下我呢,现在叫他帮忙抓住这颗该死的丸药,他都不肯动手,还不如叫丫头来。 “红桃!红桃快来!给我药!” 刚喊了一声,二爷忽然抓住我,将我按在了炕上。 “你松开我!它要跑了!它要跑了!” 我眼里全是那颗药,它长了一双金色的翅膀,好像天使一样,站在窗户边上对着我笑,半边身子已经穿过了窗户,马上就要飞走了。 “红桃!快抓住它!我要吃了它!” 这世间唯有这颗药不会辜负我,其他的人,都在骗我,都在玩弄我。 只有这颗药。 只要吃下这颗药,我就舒服了。 “闭嘴!” 二爷猛然掐住了我的脖子:“你再喊一句红桃,我就立刻提刀杀了那丫头!” “你不敢!大丰律例,奴婢不可随意虐杀,二爷杀了红桃,是要被判流放千里的!” 二爷冷笑:“都这个时候了,你对律例倒是清楚得很,可你忘了我是谁,杀一个丫头何须大费周章,这庄子后头便是海,将她丢进海里喂鱼,对外说她失足落水,又有谁来敢追究!” 我怔了怔。 是啊,我忘了他是侯门公子,是年纪轻轻的登州府千户,是曾叱咤沙场令羌奴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他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我闭上了双眼:“二爷,你这么有能耐,那就杀了我吧。” 放我走。 我累了。 “休想!” 二爷拍拍我的脸颊,蹙着眉头训斥我:“辛夷,你一向懂事,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我姑且当做是那神仙膏捣的鬼,可你服用并不多,就算要发疯,也疯够了吧?” “我是为你好,廖太医医术精湛,他说去掉孩子,只有三成把握能保你活命,就连齐嬷嬷也不赞成你去掉腹中胎儿,你为何这般倔呢?好好活着,我还有用到你的地方。” 我猛然睁开双眼。 二爷还是个人吗? 留下我,原来是因为我还有用啊! “你……” 我望着他,却悲哀地想笑。 “二爷,我求求你,有点良心好吗?你舍得看着你的孩子因为是个怪胎,而被人耻笑一辈子吗?” 二爷冷冷地盯着我:“你若是怕他被人耻笑,就交给我来解决。” 我心一紧,挣扎着抓住他的袖子:“你要如何解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小钵头甜酒酿(补) “杀了他。” 我手一松,整个人瘫在炕上。 这是人说的话吗? 一个当爹的,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这还是人吗! “怎么,你心软了?” 二爷抓起我,直视着我的双眼。 “廖太医说,这孩子生下来,要么是个死胎,要么是个怪胎,要么就是天残,无论是哪一种,对你,对我,对侯府,都不是一件好事,他是死胎,我就丢进海里喂鱼,他不是死胎,我就掐死他,省得他将来被人耻笑,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闭上眼摇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睁开眼看着我!你现在想去掉你腹中的孩子,跟杀了他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是一个死字,在你腹中杀了他,你也要跟着一块死,生下他再杀了,最起码你还能活!”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造下杀孽,那就由我来动手,将来便是老天要罚,也只罚我一个人!” 我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是白费。 老天对我太不公。 世上的人千千万,为何只有我一个人穿越了? 为什么偏偏只有我,过得这么惨! 我捂着脸痛哭出声。 我好丢脸,身为穿越女,在这里待了十年,却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这样凄惨。 钱,钱没赚着,人,人没抓住。 藉藉无名,无依无靠,恰如幽幽浮萍,点点蜉蝣。 而我,到了这个时候,心里想的不是如何在二爷跟前做低伏小,反而是幼时杭城巷子里的叫卖声—— 小不的滴酒酿(小钵头甜酒酿)…… 我败下阵来,拱进了二爷的怀中:“我想吃甜酒酿。” 二爷大为欣喜:“想吃东西是好事,你还想吃什么,一并告诉我,我去叫人给你做。” 我摇头:“就想吃甜酒酿。” 既然死不了,那就活着吧。 也许……我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也许这个孩子是个健康的孩子呢。 我沾染的毒性不大,或许孩子受到的影响也不大。 即便他真的是个怪胎,那我大不了带着这个孩子,一辈子住在庄子上,或者干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来。 想必那会儿二爷已经成功剿灭海匪,再也用不着我画的战船图,用不上我了,就会放了我。 闹腾的劲儿一旦过去了,哪怕黑色丸药全身镀了金,站在我炕前,我都死咬着嘴唇,不吭一声。 熬过去就好了。 小秦家的不会做甜酒酿,这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得的。 二爷问我还想吃什么,我一概摇头。 “不吃东西也不成,你这几日先将就着吃些,我去给你找甜酒酿。” 我闭上眼不想搭理他。 非是不想搭理二爷一个人,实则是我不想搭理所有人。 我在咬着唇跟炕边上的黑色大药丸对抗。 它在勾引我。 我怕我一张嘴,就想跟红桃要这个东西吃,也怕我一睁眼,就忍不住跳下炕去追它。 身上的被子被我扯得皱皱巴巴,我必须得紧紧抓住个什么东西,才能抵挡住内心的躁动不安。 “绑起来吧。”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二爷在吩咐什么。 “她病了,用绸子绑着,莫要伤了她。” 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倏忽之间,又消失不见了。 很快,我就被绑得严严实实,嘴巴也被堵上了。 我心底骤然涌上一股惊恐。 为什么要绑着我,是不是要把我给打发了? 越惊恐,就越挣扎。 越是拼了力气挣扎,那黑色丸药就笑得越魅惑。 我身上的汗好似下暴雨一般,很快就浸湿了被褥。 我被这黏糊糊的感觉包围着,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在叫嚣着不舒服。 这个时候若是能来一碗冰淇淋就好了。 迷蒙中,有人问我除了甜酒酿,还想不想吃别的。 好像是二爷,又好像是爸爸妈妈。 我嘴巴里的布被撤了下去,有人扶起我,往我唇边递了一碗水。 我立马就咬住瓷碗,咕咚咕咚地喝着水。 一碗水下肚,我稍稍有了力气,看了炕前的黑色丸药一眼,它好像脱下了金色的衣裳,卸掉了金色的翅膀,变得面目狰狞,丑陋不堪。 我别过脸,轻声呢喃:“我想吃冰淇淋。” 问我话的那个人又笑了:“那是什么东西?这时节吃冰不好,等入了夏,给你做酥山吃,好不好?” 没有甜酒酿,又没有冰淇淋,委屈一下子就席卷我全身。 我病了嘛!我就想吃点想吃的,爱吃的,有这么麻烦吗? “那我要吃蛋挞。” 那人好像很高兴:“这个容易,你等着,我叫人去给你做。” 久违的蛋挞滋味在唇齿之间一下子爆开,我高兴得蜷着身子吃吃地笑。 蛋挞!蛋挞! 蛋挞取代了黑色丸药,它们变成一个个小小的蛋挞人,在我身边跳舞! 啊,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吃蛋挞了! 很快,蛋挞就被端到了我眼前。 那是一座用煎蛋堆成的“塔”。 做这份“蛋塔”的人还挺有心思,煎蛋一个个煎得金黄酥脆,一共十八只,摞成一堆。 外表兴许是浇了一层糖浆,糖浆冷却,这“蛋塔”便更加结实紧凑。 冷却的糖浆被雕刻成一座塔的形状,八角飞檐栩栩如生,几个小小的屋脊兽形象各异,憨态可掬,蹲在飞檐之上,朝我歪着脑袋。 蛋挞人一下子飞走不见了。 我大失所望,一挥手,将这座精致繁复美不胜收的“蛋塔”推倒在地。 “我不吃这个!我要吃蛋挞!” 屋里很快归于平静,我又重新被迫跟炕前的黑色丸药大眼对小眼。 这样的日子不知熬了几日,有一天,我忽然发现那黑色丸药不见了。 身上绑着我的绸子布,嘴里塞着的小帕子,通通不见了。 我慢慢坐起来,拥着被子,盯着炕沿儿看了半天。 “看什么呢?” 一个胡子拉碴的人走进来,笑着在我眼前挥挥手。 “吃不吃甜酒酿?”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认命 “二爷?” 我挣扎着坐起来,伸手一摸二爷的胡子,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是哪儿又打仗了不成?怎么就把你磋磨成这个样子?” 二爷瘦了好多,脸色有些蜡黄,黑眼圈很重,胡子拉碴的,摸上去好扎手。 我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过了几日,看到二爷,我还以为过了好多年,二爷都要熬成干巴小老头了。 “可不就是打了一场仗么?” 二爷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随即又蹙眉。 “瘦了,脸上都挂不住肉,捏起来都没从前舒服。”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二爷不爱捏,就别捏!哪儿又打仗了?二爷虽要带兵剿匪,可总该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二爷的身子若是垮了,可叫我怎么办呢?” 我这眼泪并不全是为二爷掉的。 看到二爷被磋磨成这个样子,我心里的确有些隐隐的难受。 但更多的,我是为我自己而哭。 我活过来了,可我心里的某一部分,又死了。 随着那黑色丸药的幻象彻底消失,我忽然之间就明白了,无论我如何挣扎,无论我如何自欺欺人,无论我如何努力奋斗,我始终是逃不出那四四方方的院子的。 我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 可笑的是,我连自己的生死都做不了主,连自己腹中胎儿的去留都无法做决定。 理智回归之后,我也明白,二爷的确是想让我活下来。 无论他是害怕我死了,没人为他绘制战船图也好,还是害怕失去一个娇俏漂亮的玩物也罢,我都领他这份情。 从今往后,我会做一个体贴又可人心意的玩物,再不会妄想着飞出去。 人嘛,一旦想开了,很多事情做起来便得心应手。 我伏在二爷怀中,哭得比从前还要娇气:“我不像其他姊妹们,有靠山,有娘家,我只有二爷一个,二爷只当是为了我,今后千万要保重自己。” 二爷最喜我真情流露,也最喜我对他全身心依赖,我越娇弱,他越疼我。 “正是为了你,我才把自己磋磨成这个样子。” 他很少说这样肉麻的话,我暗自翻了个白眼。 二爷这般持重理智的人,会为了一个玩意儿熬得这么憔悴? 这话拿去骗鬼吧,我才不信呢。 “光顾着跟你说话了,倒忘了叫你吃东西,快吃甜酒酿,今儿个一早新得的,你尝尝看,若是不合你的口味,我叫人再去做。” 红桃捧着一个托盘站在二爷身后,托盘上是一个小小的钵子,里头盛着一碗甜酒酿,中间还点了一颗红枣。 我立马别过头,捏着鼻子摆手:“我不爱吃这个,快拿走!” 从小到大,我最讨厌吃的就是甜酒酿。 我爸妈那会儿忙着赚钱,没时间管我和姐姐,就丢给我们姐妹俩一些零花钱,叫我们自己买吃的去。 我姐又懒,不是给我泡泡面,就是去买楼下的甜酒酿。 时间一长,我闻到泡面和甜酒酿的味道就想吐。 二爷可真是的,怎么忽然巴巴儿地给我送这个来? 登州府哪有吃甜酒酿的呀,吃焖子还差不多。 二爷脸上的笑容就淡了。 他把小钵子放回去,顺手摸了摸我的头:“想吃什么就说,你好生歇着,我就在前院书房,有事让丫头去找我。” 红桃把二爷送出门,一回来就埋怨我。 “姨娘嚷了好几日,说要吃甜酒酿,又要吃什么蛋塔的,二爷花尽心思给姨娘弄来了蛋塔,姨娘全推到地上去了,二爷只得叫了李管事,快马加鞭去了南边,找来了个会做甜酒酿的妇人,还特地从南边买了江米跟酒曲,费劲巴拉地做了一盆甜酒酿,姨娘却又不吃了。” 我愣住了。 是我嚷着要吃甜酒酿的吗? 我怎么不记得了。 红桃还在唠叨:“二爷是做得不对,可姨娘也该体谅二爷,这些日子二爷两头跑,又要去卫所,又要回府里看望奶奶,张家大爷那边出殡还有一大堆事,二爷还得分出心神来顾着姨娘,姨娘如今好了,可不能再使小性子了。” 我留神看着红桃,她瘦了不少,两颊都凹陷进去,一双眼睛通红,眼下两大团乌青,好似被人打了一样。 “我病了几日?” “倒也没几日,算上今日,也就半个月的功夫。” 半个月?这时间可真够长的。 “这半个月,是你一直在屋里守着我吧?” 我因沾染了神仙膏而病了的事情,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 红桃既然一开始便参与其中,依照二爷的性子,必定只会叫红桃一个人沾手。 这些天我疯魔得不成样子,一定是把这丫头累坏了。 红桃垂下双眸,吸溜着鼻子:“姨娘是被奴婢害成这样的,看着姨娘遭罪,奴婢想死的心都有了,万幸姨娘熬过来了,只是……” 她瞧了一眼我的肚子,嘴巴一扁,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姨娘!” 我招招手,叫她近前来,搂着她轻声叹:“这都是命,我都能熬过来,说不准,我肚子里的这个也能熬过来,好丫头,在我这儿哭够了,出去就别哭了,二爷不喜欢丫头们哭。” 红桃拼命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 我见她实在是可怜,就叫她洗了脸,出去换了紫萱来服侍我。 红桃便有些犹豫:“二爷说……” “不用管二爷,我已经好了,不碍事的。” 红桃这才转身出去了。 一会儿功夫,紫萱就冲了进来:“姨娘!” 她站在门边,看看我,笑了两声,又开始哭。 我抿了抿嘴,二爷还挺会扯谎的。 “紫萱,你替我换身干净衣裳,我想出去走动走动。” 紫萱忙摆手:“姨娘身子还没好利索,出去做什么?回头吹了风,又要病着了。” 我盯着桌子上那一小钵子的甜酒酿轻声叹:“我哪儿也不去,就去后头的灶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叫她先生 我天生又懒又馋,我妈总说我五谷不分四肢不勤。 小时候隔壁比我大一岁的小姐姐能手洗全家衣裳外做一日三餐,照顾小弟弟,而我还只知道在外头跳绳踢毽子。 我妈拿我跟小姐姐对比,我就叉着腰跑到小姐姐家,说邻居阿姨重男轻女,鼓动小姐姐造反,不要再干活儿了,害得小姐姐被她妈打了一顿。 长大之后,人家爸妈发愁女儿找的男友有没有钱,我爸妈发愁我找的男友会不会做饭。 我通通不在乎。 不会做饭又能怎样?不是还有外卖和一大堆的预制菜吗? 大不了我吃一辈子的外卖和垃圾食品。 万万没想到,我穿越了。 当初我们几个丫头要选学习技能时,我之所以不选做饭,一是因为我觉得我学了琴棋书画之后能装逼。 那会儿我刚穿过来,心中还存着一个远大又可笑的志向。 我寻思着我生得这么好看,如果学会了琴棋书画,万一被哪个王孙公子看中了,或者干脆给二奶奶替嫁,嫁个太子王爷之类的,那我不就翻身当上了大女主? 另一个迫使我不选做饭的原因就是,我懒,我笨,我跟我妈说的一模一样,五谷不分四肢不勤。 要是我妈看见我站在灶房里,一定会把眼珠子惊掉。 但没办法,谁叫我得讨好二爷呢? “小秦嫂子,你会做糯米圆子么?” 小秦嫂子还没搭话,一旁蹿出来个圆脸妇人,把小秦嫂子挤到了一边去:“姨娘,我会,我是从南边来的,这糯米圆子是我们南边的东西,姨娘是不是想吃酒酿圆子?这东西做起来可省事了,姨娘叫人来说一声,我做了就送给姨娘,何必还要劳烦姨娘亲自跑这一趟。” 我蹙了蹙眉,这圆脸妇人是哪个? 紫萱见我不高兴,先黑着脸说了那妇人一句:“徐嫂子少说两句吧,我们姨娘可还没问着你呢。” 又转过头对我道:“姨娘,这是从南边来的徐嫂子,二爷叫人买过来的,身契奴婢收着了。” 我不喜欢这个姓徐的媳妇,话太多,又不会看人脸色,长得讨喜,性子却很不讨喜。 “小秦嫂子,你会做圆子吗?” 小秦嫂子会做南边的一些点心和菜式,但并不是南边所有的点心小吃她都会,闻言就犯了难。 我鼓励她:“没事,徐嫂子做,你在一边看着学。” 等小秦嫂子学会了,我就把徐嫂子留在庄子上。 她性子浮躁,进了府中怕是要给我惹事。 糯米小圆子很快就做好了,我就亲自动手,做了一道酒酿圆子。 说是亲自动手,其实火是红杏烧的,糯米小圆子是徐嫂子搓的,我也只负责等水开了,倒入甜酒酿,煮一会儿,再把小圆子扔进去煮一会儿,最后才倒入搅散了的鸡蛋。 我还在里头卧了两个溏心蛋,一会儿给二爷送去,他吃一个,我吃一个。 二爷在前院书房,这会儿恰逢饭点,我就叫紫萱提着食盒,去书房里找二爷。 书房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小厮,像是两尊雕像,一动不动。 见到我,左边那尊雕像眼神定在了我手中的食盒上,跟右边那尊雕像对了个眼色,就进了书房。 一会儿功夫,雕像出来了,请我进书房。 我进去时,他还提醒我:“姨娘,里头有四五位大人呢。” 我懂了,这雕像是在叫我给大人们卖个好儿。 小伙子倒是挺机灵的,长得像雕像,心思却很通透。 我朝着身后的紫萱使了个眼色,接过紫萱手中的食盒,叫紫萱去灶房,把锅里剩下的酒酿圆子全端来,再端些点心来。 我一进去,里头的人都盯着我看,好似我是个稀世罕见的怪物。 二爷不悦地咳嗽了几声,大人们就回过神来,纷纷站起来朝我作揖。 其中一个老大人笑道:“这便是二爷那位能绘战船图的如夫人?” 二爷面色更加黑了。 他眸中分明有笑意,却硬是要板着脸,纠正那老大人:“且称呼她一声玉兰先生吧。” 我一愣,心里就跟着狂跳。 二爷这是在做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还给我取上名号了? 几个大人也一脸不解,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更是不屑地冷笑了两声:“将军的如夫人的确有几分本事,但称呼她一声先生,怕是她还担不起吧?” 一声“先生”大过天,我一介女流,的确不配被叫做先生。 可我又有些不服。 女子又如何?女子就不能成大事吗? 是这个世间对女子太苛刻,设置了种种条条框框,把女子束缚在其中。 有朝一日,世间女子都挣脱束缚,这群臭男人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真该设置一扇窗户,叫他们透过窗户看看我原来的那个时空。 让他们瞧瞧,能顶半边天的女人都是什么样的。 “她如何就配不上一句先生了?” 和我一样不高兴的,还有二爷。 “子瑜,我倒有一句话要问你,你绘不出来的图,她绘出来了,就凭这个,难道她还不配你叫她一声先生么!” 那被二爷叫做子瑜的年轻男人抿了抿嘴唇,仍旧一脸不服气,却不敢再吭一声。 二爷扫了几人一眼,冷笑了两声。 “海匪日渐猖獗,仗着羊山岛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便不将朝廷看在眼中,三不五时便上岸烧杀抢掠,近日更是隐隐有与东瀛倭寇勾结之相,再不除掉羊山岛这群海匪,我登州府百姓何时能得安宁?” “值此危难之际,你们一个个拿着朝廷的俸禄,拿着我李昭给的贴补,却连一艘像样的战船都造不出来!若非是玉兰先生,你们怕是要等着海匪占据登州府了,也绘不出一张图纸来!” “就凭这,她还不值得你们叫一声先生么!” 二爷重重拍了拍面前的书案,震得案上的镇纸都跳了起来。 我忙把食盒放到书案上:“二爷且歇一歇,叫大人们吃了饭再议事。” 又趁机压低声音劝他:“二爷何必为了我得罪人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喜怒无常的二爷 二爷瞟了我一眼,似有不悦,但并没有斥责我。 我胆子就更大了:“二爷……” “这个时候,你不好生歇着,跑过来做什么?” 我愣住了。 这个人真是奇怪,不会好好说话吗? 刚刚还好好的呢,这会儿语气就这么冲。 早知如此,我就不给他做酒酿圆子了,也不给他送饭了,饿死他! 心里腹诽了一通,我脸上还得挂着笑:“我亲自下厨给二爷做了酒酿圆子吃,也不知道合不合二爷的口味,二爷尝尝看。” 二爷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有些得意。 不过这抹得意稍纵即逝,我还没看清楚,他又沉下脸:“丫头们都是做什么的?怎的还要你下厨?快回去歇着。” 二爷今儿个这是吃枪药了,往常也没见他平白无故地训斥我,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不是给我没脸么? 走就走,谁稀罕待在这儿! 虽然生气,但该有的礼数我还是得做足。 “各位大人,”我朝着大人们行了个万福礼,“已经是饭时,妾身想着大人们还未曾用饭,便亲自下厨做了些酒酿圆子,是南边的吃食,大人们将就着吃一些,可千万莫要嫌弃。” 许是二爷刚刚的话生了效,几个大人都忙起身回礼,称呼我一声“玉兰先生”,即便是那个叫子瑜的年轻人,虽然面上依旧不服气,但嘴里这声“先生”叫得可不含糊。 我点头示意,回身打开食盒,给二爷盛了一碗酒酿圆子,抬头一瞧,二爷脸色黑得跟包青天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巴巴儿地做了酒酿圆子来,他气什么? 二爷一直盯着我手中的酒酿圆子,倒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接过来摔了,或者任由我端着烫死我。 他很自然地接过碗,冷笑了两声:“你倒是殷勤,身子还没好,倒做了一锅子,怎的不多做一些,好端出去分给这附近村子的人,也好彰显你的贤名儿。”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原只是做给二爷一个人吃的,没想这么多,是妾身愚笨,二爷既然嘱咐了,那妾身明日就多做些,好分给村里的人。” “你……” 二爷眼睛一瞪,似乎有些生气,却又忽地笑了:“罢了,你本来就愚笨,我跟你计较这些做什么。” 他说话声音很轻,好像是只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原来他们是沾了我的光,白便宜他们了。” 我觑着二爷的神色,怎么琢磨着这家伙好像在沾沾自喜呢? 一碗酒酿圆子有什么好高兴的,又不是龙肝凤胆。 “二爷慢着些吃,小心烫。” 因有外人在,我说话也很小声。 “我一共只卧了两个溏心蛋,二爷这份里有一只,还有一只我留下自己吃,方才没盛出来,还在这钵子里呢,二爷可千万记得吃了,一会儿紫萱会再送些点心来,是外面买的,没什么好的,二爷若想吃,我这就叫人做。” 二爷眉眼越发舒展:“快回去吧,你病才好,别累着,外头买的也是好东西,我不挑。” 我出了书房,在月亮门处等了一会儿,就瞧见紫萱和红杏、红梅端着饭食走来。 “姨娘怎么在这儿站着?快些回屋去,这儿正是风口呢。” 我抿嘴笑:“都快六月了,吹会儿风又不碍事,你们忙你们的,我在庄子上略走一走。” 紫萱一使眼色,红梅就跟在我身后。 二爷给我的地的确很大,一眼望不到头,我本来想围着地头走一圈,但走了没多远,就虚得直流汗。 “姨娘,咱们还是回去吧,”红梅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姨娘病才好,如今又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累着。” 我闷闷地笑了笑,盯着远处的林子眯着眼瞧。 初夏的风吹过,带来了大海的味道。 咸咸的,还有点腥臭。 “红梅,你爹把紫菀葬在何处了?” “就葬在奴婢家祖坟边上,姨娘放心吧,紫菀姐姐现在就是奴婢的亲姐姐,将来奴婢出府了,四时八节也一定不会忘了祭奠她。” 我抿着嘴没说话。 从出事到现在,二爷始终没跟我说过,要如何处置那两个车夫以及那个活下来的刺客。 过了这么些天,我不信二爷没查出来。 他只是不想告诉我而已。 “姨娘,你瞧,那是谁?” 我顺着红梅手指的方向望去,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小秦嫂子?和她走在一块的那个男人是谁?” 小秦嫂子身边落后半步,跟着一个身型高大、体格健壮的汉子。 一看他这个模样,我就断定这是个适合居家过日子的老实男人。 “又胡说。” 我笑着戳了戳红梅的额头,又留神去看小秦嫂子。 兴许是因为脸上有个十分难看的胎记,又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小秦嫂子性子就淡淡的,不怎么爱说笑,总是木着一张脸。 可跟秦宝山走在一起,她脸上的笑容倒是多了许多。 这两个人……有戏。 眼瞅着他俩要走到跟前了,我赶紧拉着红梅走了。 小秦嫂子脸皮薄,可别因此搅了她的好事。 二爷一直在书房待到傍晚,我都要用膳了,他才大步流星走进屋。 “辛夷,在做什么呢?可吃了不曾?” 一进屋,二爷先是习惯性地捏捏我的脸,又去挨个看桌子上的菜,见都是些素菜,就蹙蹙眉:“还是一点荤腥都碰不得?” 我苦着脸摇头。 “这还得了!再这么下去,可不就成了庵里的尼姑了。” 二爷拧起了眉头。 “你怎么这么娇气?我看你家奶奶可不像你,她有了身子,胃口反倒比从前还要好,什么都能吃得下去。” 我淡淡笑了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人,我没福气……” “又胡说!”二爷沉下脸训我,“现在就朝地上啐三口,把刚才说的话收回去!” 第一百四十章 他给我安排的身份 幼稚! 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个,我上大学的时候就不信了。 本来不想啐三口的,二爷却始终瞪着我,我只好懒洋洋地淬了三口。 二爷还不肯放过我:“说十遍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我老老实实地照做:“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你!不是我!是你有福气!”二爷被我气笑了,“我看你就是成心跟我作对,快说!你要是不说,我就把好东西给别人。” 我心里哂笑。 我都这样了,哪里还在乎什么好东西。 可为了哄二爷高兴,我还是得打起精神:“我是个有福气的人……” 念足了十遍,二爷才从袖子里抽出一沓银票,拍在我手心里:“收好了,这里头是你先前交给李忠的一千两,以及,我赏给你的一千两!” 两千两! 换作以前,我得高兴地晕过去。 可现在,我却觉得没什么好高兴的。 这些钱能干什么呢?够把我从千户府捞出去么? 我便是再有钱,一辈子待在那个府里,身心不得自由,这些银票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 “怎么,不高兴?” 我忙笑了笑:“高兴是高兴,可我就是担心,二爷一年的俸禄也没这么多,怎么随手就给我这么多钱呢?二爷该不会是拿了老宅子那边的出产吧?二爷快还回去吧,我可不敢要,老家送到京城里的出产少了,侯爷和大夫人该要问责二爷了。” 二爷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傻丫头,你也忒小瞧我了,难道我那些年的仗都白打了?羌奴的好东西多着呢。” 在外打仗的将军要花银子的地方很多,要给心腹好处,给将士们贴补,打点朝廷官员……林林总总养着一大群人,光靠朝廷的那点俸禄可不够。 将军私藏战利品,自古以来,几乎就是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不是太过分,上头的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爷十几岁就在边关,这些年也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去。 武安侯府几代的财富都是靠这样一点一滴地攒下来的。 兴许便是这样,才有人眼红武安侯府。 我不免担忧,可转念一想,我又笑话自己自作多情。 二爷英明神武,何须我多虑? 我连自己的事都没弄明白呢,还操心二爷的事,真是吃饱了撑的。 二爷没换衣裳,就脱了靴子上炕,坐在我对面。 紫萱赶紧添了一副碗筷。 我吩咐紫萱:“去灶房叫小秦嫂子做两个荤菜来,二爷既要和我一块吃,怎能和跟我吃这些。” 二爷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我吃两口便要回府里。” 我朝窗外看了一眼,日头都要落山了,这个时候往府里赶,肯定要走夜路。 不等我问,二爷就解释给我听:“你们奶奶这几日因着张家的事,总哭个不住,我昨儿个就没回府,今日得回去瞧瞧,再有卫家那小子的事还没完,我也得去问一声,明日一早还得回卫所,点了人去青州府,这几日我就不过来了,约莫着要六月六再来。” 二爷还挺忙。 不过忙也是他活该,谁叫他往后宅塞这么多女人。 “过了六月六,你的身子大概也好得差不多了,那会儿我就要用着你,你可不许偷懒。” 我娇笑着抱怨了两句:“二爷就会使唤我,我还以为那钱是真的赏我的,原来是提前给我的工钱呀。” 二爷笑了:“使唤你两次,你还记仇了。” 他吃了两口菜,就放下了筷子。 “你忙一些也有好处,忙起来,就不会总惦记着肚子里的孩子。” 我的心猛地一颤,握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二爷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转头又吩咐紫萱:“你去叫厨房的人想想法子,你们姨娘身子弱,总不见荤腥也不好,还有这桌子菜,是没放盐巴吗?淡成这样,叫人怎么吃?” 紫萱忙下去了。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强忍着心中悲痛,为小秦嫂子和徐嫂子开脱:“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就想吃点清淡的,我也没想着二爷会跟我一块儿用饭,还以为二爷要和前头的大人们一起吃呢,早知二爷要来,我就让人做些二爷爱吃的。” 二爷坐到我身边,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你呀,总是喜欢为旁人着想,多想想你自己。” 我低下头,鼻子酸得不得了。 我根本就不想这么懂事,穿来之前,我到点就下班,非工作时间绝不回复工作微信,隔壁小情侣夜里大战三百回合,叫得惊天地泣鬼神,我立马就去敲门,才不惯着他们毛病。 可到了这里,我不得不懂事。 懂事,才能活得更好。 即便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我也得做个体面一点的丧尸啊。 “等六月份我回来,你就得去前院书房,跟我一块议事。” 我擦了擦眼角,强笑道:“议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议什么事?二爷可别抬举我了,今儿个逼着大人们喊我先生,我脸上都臊得慌,本想着给大人们送些吃食,好叫大人们赞我一声贤惠,这下可好,全叫二爷毁了,眼下这些大人们在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他们不敢,”二爷笑道,“几个老大人都是很佩服你的,只有子瑜,年轻气盛,自觉造船的本事天下无敌,谁能想就遇到了你,你别管他,他虽然自傲,但也不是那等可恶的小人,眼里容不下旁人,你有真本事,自会把他降伏住。” 我淡淡一笑,降伏与否,我都不在乎。 “还是不高兴?” 二爷捏着我的脸,细细地打量了一眼。 “别蹙着眉。” 他抚平我的双眉,凑过来在我额上轻轻一啄。 “辛夷,是我对你不住,委屈了你,你出身不好,我没法给你安个好出身,只能尽量想法子抬高你的身价,叫你以玉兰先生的身份,而不是以我的妾室身份议事,那些人才会更加敬重你,将来,无论你是在我身边也好,离了我也罢,外人都不能小觑了你。” 离了二爷? 我猛然看向二爷:“二爷的意思是……要放我出府?”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吵架 老天爷真会给人开玩笑。 我想出府时,一个两个的都拦着我,千方百计不让我出去。 等我已经想开了,躺平了,却又想着将我送出府去了。 怎么,我是个摆件儿是吧? 也不问问我的意思? 二爷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很想出府?” 这话叫我怎么接? 我说我想出去,二爷肯定要不高兴。 那他提这个事情就没什么意义,纯粹是把我当猴儿耍。 我说我不想出去,要是二爷不高兴,那就是我不知好歹,主子爷都让我滚了,我还非要赖在府里。 那我到底是说想还是不想? 这可真是个世界难题。 好比老板问我爱不爱公司,喜不喜欢加班一样。 我说我不爱,不喜欢,他让我立马滚蛋,那我不就惨了? 心理活动进行了一大堆,但实际上,我只犹豫了一瞬间。 可偏偏就是这一瞬间,让二爷给捉住了。 他果然就拉下那张脸,揪着我的脸捏了捏:“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拿了我的银子和地,便想跑?呵,休想!” 我叹了一口气,二爷真是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啊。 “叹什么气?”他乜斜着我,“玉兰先生不好听么?你叫辛夷,辛夷便是枝头玉兰,玉兰又高洁清雅,是个再好不过的名号了,等将来为你请封之时,怕是连圣上都要赞一声好名号。” 我垂眸冷笑,二爷还想着为我请封呢,这个饼画得真圆。 “我走了。” 他摸摸我的头,说是要走,却没有起身。 “你们奶奶……是个糊涂人,我已经罚过她了,她现在跟你一样,怀着身子,轻易气不得,你若心里有气,等她出了月子,我叫她给你赔不是。” 我抬头盯着二爷,不知道二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爷神色窘迫,见我看着他,就立马别过脸,不敢看我。 “紫菀是个好丫头,你放心,我不会叫她白死的,也不会让你白白受那一场惊吓。” 我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 先是说二奶奶轻易气不得,现在又告诉我不会叫紫菀白死。 难道报仇就靠一张嘴? 让二奶奶生了孩子后给我赔个不是,紫菀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要么就永远不要提这件事,彼此糊弄过去。 既然提了,那就别模棱两可,赏罚如何总要分明,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我当即就怼二爷:“二爷准备如何做?是把此事捅到张家,叫张老爷休了张太太,还是二爷将那两个活下来的车夫提溜到奶奶跟前,跟奶奶对质,让奶奶自请下堂?” “辛夷!” 二爷猛一拍炕桌,桌子上的碟子都震得跳了跳。 我扫了一眼那几只粗瓷碟子,眉头微挑:“这可不是在千户府,这是在我的二仙庄!二爷摔坏了东西,可是要赔钱的!” 我下了炕,朝着前院的方向努努嘴:“我这前院书房也不是什么人都招待,二爷想跟幕僚们议事,请另寻个地方,我这里庙小,供奉不起二爷这尊大佛!” 惊愕取代愤怒,占据了二爷整张脸。 “你疯了不成?” 他伸手就来摸我的头。 “是不是还没好利索,你心里还想着那个东西?” 我往后一退,躲过了他的手。 “若不是二爷的好夫人找了几个疯子车夫,我何至于会去二条庄子?若不是他们害死了我的紫菀,我又何至于惊怒交加,不慎沾染上那神仙膏?二爷口口声声说不会叫紫菀白死,不会让我白受一场惊吓,我只不过问了二爷一句要如何做,二爷就恼了?” “既然二爷并不想为我和紫菀讨回公道,又何必假惺惺地说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勾起人的伤心事?” 二爷惊愕片刻,又往前探了探身子,似乎是还想拉我过去。 我立马退后几步,贴到了墙边:“二爷若是还有心,那以后休要再提此话,咱们糊涂人糊糊涂涂地过一辈子,就完了。” 我就知道二爷不会为紫菀报仇的。 一个丫头,又如何能与他明媒正娶的夫人相提并论呢? 便是再不喜二奶奶,只要二奶奶还是李家妇,二爷就不会为了紫菀,而动二奶奶分毫。 顶多是黜了二奶奶的管家权,下二奶奶的脸面。 不痛不痒的,有个屁用。 过后还不是会把管家权还给二奶奶? 二爷紧抿双唇,半晌才苦笑:“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辛夷,你误会了,害死紫菀的,并不是你们奶奶,我已经查明那刺客的身份,此次去青州府,正是去问建威将军的。” 我气极反笑。 “二爷是真听不懂,还是跟我打马虎眼呢?是,那害死紫菀的刺客并不是奶奶找来的,可拉我们去那僻静处的车夫,总是奶奶和张太太找来的人吧?若不是先有车夫将我们拐到那荒郊野外,刺客又如何找得到机会行刺?紫菀又怎会惨死?” “二爷偏袒奶奶,我不怨,奶奶身份尊贵,我比不得,只求二爷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明明不能为紫菀讨公道,又何必地巴巴儿说这些,这不是把我当猴儿耍么?” 二爷被我怼得只剩下苦笑。 “你的气性原来这么大。” 是啊,我本来就是个暴躁的性子,是这个世间,是那四四方方的天,把我磨得不得不收敛原本的心性,做一个听话的玩偶。 有一日玩偶忽然不听话了,二爷就受不了了吧。 “辛夷,你要什么,只要不过分,我都能答应你,可唯有为了紫菀罚你们奶奶这件事,我不能应承你。” 苦笑过后,二爷便镇定下来,摆出了跟我谈判的架势。 “我知道你委屈,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荣娘是我的妻,她糊涂了,犯了小错,我已经说过她,这件事在我这里就翻篇了,以后咱们都不要再提这件事,至于你的委屈,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如何补偿? 那可是一条人命呀! 我冷笑了几声,二爷登时便目含警告:“辛夷,懂事些,莫要叫我难做。” “二爷放心,”我朝着二爷福了福身,“我这个人,最懂事不过了。” 我说过了,我一定会为紫菀报仇。 没人为我递刀子,那我就自己造一把刀。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即为天 二爷当晚便走了。 第二日,前院的书房也空了,那些大人们没再来。 只有那个叫子瑜的年轻人,叫小厮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他自称姓周名珏,字子瑜,称呼我为玉兰先生,想要与我共同商讨如何改造绘制现有的弓弩。 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一开始绘图,只是为了讨好二爷,顺便赚点钱。 接了信,看过了便随手一丢。 比起这个,我反倒对我身边的人更感兴趣。 譬如徐嫂子和小秦嫂子厨房一姐之争。 我第一眼就不喜欢徐嫂子,可几日下来,我也不得佩服,徐嫂子手上的确是有些功夫。 为了能叫我多少吃下点荤腥,她把肉剁得极其细碎,混着小菜蒸成糊糊,再把米捣成浆糊,掺杂着肉菜糊糊,或做成米糊,或捏成小团子,亦或者做一道咸甜口的点心。 托了她的福,这几日我多少能吃下点东西。 小秦嫂子也没闲着。 既然我闻不得荤腥,她就干脆由着我的性子,把素菜烧得十分好吃,往往就着一碟小菜,我就能吃半碗饭,吃完了还不会觉得恶心。 她俩的竞争日趋白热化,今儿个你做一锅子精致繁复的点心,明儿个我烧上一桌极费功夫的菜。 倒便宜了我和丫头们。 几日下来,不仅我的面色越来越红润,贪吃的红梅红杏甚至还长胖了一些。 “不止是她俩呢,”紫萱笑着打趣默不作声的红茶,“姨娘瞧瞧红茶,这几日又蹿了个子,可见到了庄子上,吃的东西油水足,红茶都开始抽条了。” “可别再长了,”红桃抿嘴笑道,“她一个姑娘家长这么高,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红茶被打趣得红了脸,羞恼地白了红桃一眼:“就你嘴巴会说!你既然这么会说,那你倒是替小秦嫂子应承下秦管事啊!” 我听着她话里有话,忙问她:“应承什么?” 红茶的脸更加红了,竟然羞得说不出话来。 红桃就替她答道:“是秦管事问小秦嫂子愿不愿意留在庄子上,跟他一块过日子,若是小秦嫂子愿意,秦管事就来跟姨娘开口求这件事呢。” 这秦宝山的胆子倒是挺大,才来没几日,便直接要拐了我的厨娘走。 男女之事急不得,外人也不好插手,这事还是得问问小秦嫂子的意思。 若是她本人愿意,那我也乐意玉成好事。 我就叫红杏去请了小秦嫂子来,把一个个探头探脑的丫头们都打发出去,单只留下小秦嫂子。 可出乎我的意料,小秦嫂子竟然直勾勾地说她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那秦管事是郑大管事看好的,人品、本事都过得去,若不是为了照顾老娘和早逝兄长留下来的侄女,他也不会耽搁到现在。” 小秦嫂子面色愈发古怪,说不上来是痛苦还是悲哀。 我便扫了一眼她脸上的胎记:“小秦嫂子,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你先前因为脸上这块胎记,所遇非良人,那是老天爷给你降下的磨难,磨难过去了,你这不就遇上好人了么?莫要因为这块胎记,就错过了一段好姻缘,这世间,有情人难得啊。” 小秦嫂子摇摇头:“姨娘想岔了,我对秦管事本就无意,一则是因为我们二人都姓秦,这哪有本家和本家结亲的道理?二则,我如今只想跟着姨娘,并不想成亲。” “我已经嫁过一次人,知道和男人过日子是什么滋味,无论这男人是好还是坏,在家里,他就始终是我的天,可我不愿意叫别人做我的天。” “我自己就是我自己的天。” 小秦嫂子都走了好久,我还没回过神。 我自己就是我自己的天。 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我竟然觉得既荒诞不羁,又十分可信。 千百年后,我的那个时空,有些女人还不敢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可千百年前的大丰,一个因为脸上的丑陋胎记,被世人所嘲讽,被婆家和夫君所不容的小秦嫂子,她却昂首挺胸地告诉我,谁也不能成为她的天,因为她就是她自己的天。 我在炕上想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就去书房把周珏的信找了出来。 二爷说得没错,周珏年轻气盛,就算在信里称呼我一声先生,可字里行间也处处透露着不服气。 他在信里洋洋洒洒,详细地描述了他是如何发现现有弓弩的不合理之处,又想改成什么样,末尾还附了两张图。 人是狂妄了一些,但也真的是很有才干。 最起码这两张弓弩图就画得十分清晰,甚至连各个部件都标注好了。 我来了兴致,叫红梅把我那小书房的书都翻出来,又让红桃去跟秦管事说一声,叫秦管事请郑山为我寻一把小巧的弓弩来,我要拆弓弩,造神器。 有了事情做,这日子就过得很快。 我和周珏一天要通两三回信,一开始就是纯粹讨论正事,偶尔急了,还会在信里互骂。 到了后来,周珏便会在信里夹带着问候我几句,譬如先生用饭了不曾,最近身子可还好,今夜月色不错,先生笔墨清香袭人,是否熏了香等等。 这已经越矩了。 我回信时刻意不回他的那些话,依旧公事公办,闲下来就用刀细心裁掉他那几句唐突的话,把剩下的再拼起来,粘在墙上。 周珏废话很多,哪怕我已经裁去了些不合规矩的话,剩下的也依旧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屁话。 十句里能挑出两句有用的就不错了。 我用朱笔将有用的话圈起来,废寝忘食地琢磨着。 一有了灵感,就立刻在纸上写写画画,再贴到墙上去。 郑山送来了大大小小十几把弓弩,我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把弓弩都磨得发滑了。 说来也奇怪,我醉心研究这些东西,肚子里的小家伙反倒不再折腾我,闻到肉腥味儿,我也不再觉得恶心。 有一日终于能安安稳稳地喝下一整碗鸡汤,还能再吃一大碗冬雪她奶奶做的炒焖子,把丫头们喜得都哭了。 便是在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里,麦子黄了。 这日,我正坐在庄子门口看书,听见有人喊我,一回头,竟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的八卦搭子 “姐姐怎么来了?” 我丢下书本,笑盈盈地迎上去。 李姨娘见了我,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先是看了看我的脸,又盯着我那尚未显怀的肚子看了一眼。 “到底是你有福气,跑到庄子上来躲清闲,我瞧着你比在府里的时候气色好多了,怎么样,现在还犯恶心么?” 她指了指我的肚子:“这个小家伙还闹腾你么?” 我淡笑着摇摇头:“他倒是挺乖。” 只是不知道是否是个健全孩子。 “乖点好,将来必定是个孝顺孩子,”李姨娘笑了两声,看看我的肚子,又笑个不住,“咱们几个可都是蠢货,先前见你吐成那样,又吃不下东西去,还以为你是病了,竟没往这上面想,得亏这孩子皮实,那样折腾都没出事,不然,我得悔青肠子去。” 她越是这般说,我越是委屈得想哭。 是我太蠢。 齐嬷嬷说过我子嗣上有些艰难,我就没寻思我能有身孕,若是早知道,我怎会吃来历不明的药,害惨了这无辜的孩子。 二爷从前骂我蠢货,果然没骂错。 李姨娘扶着我,一边往庄子上走,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话。 “不过这也是没准的事,有的人怀了身子,就是能吃好睡好,咱们奶奶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自从有了身子,她可威风了,从前也没见她管家多么起劲儿,这些日子跟吃了仙丹一样,日日都叫我们去训话,一不顺心了,便甩脸色,南姨娘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还被她怼了两回。” 我抿嘴笑了笑。 二奶奶有得意的本钱,京城里的大奶奶至今没养住孩子,大爷后宅中的小妾比二爷还要多,也没什么动静。 她过门也才一年多,却接连传来好消息,这一个小心些,只要能养住,无论男女,都是侯府的凤凰蛋。 这叫她怎能不得意呢? 李姨娘的大车就停在门口,我看只有一辆大车,并没有箱笼等物,就问等在门口的紫萱:“李姐姐的东西可都归置好了?今儿个先把李姐姐安置在我那屋,我们姊妹俩晚上说说话,明儿个再将西屋收拾出来。” “你可别忙了,我来看看你便走。” 李姨娘站在大车旁,看这架势,竟然连院子都不进去了。 “我爹前几日没了,昨儿个出殡,我就跟奶奶告了假,出府送了他一程,今儿个本是要回府的,我想着顺道来看看你,见了你说会儿话,这就要回去的。” 我诧异道:“这样匆忙?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你放心吧,府里好着呢。” 李姨娘拉着我转到大车后头,低声嘱咐我。 “是二爷跟奶奶说,你有了身孕,奶奶当时就要叫人把你接回来,二爷又拦住了,说你这一胎怀相不好,大夫嘱咐了不能挪动,就叫你在庄子上清清静静地养胎,奶奶第二日便生了好大一场气,借机撵了两个丫头。” “好妹妹,我得嘱咐你一句,你一个人在外头万事要小心,二爷去了青州府,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我就怕奶奶又出幺蛾子,故意刁难你。” 她赶了半天的路,跑到庄子上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事,说得我心里暖融融的,差点当场落泪。 “多谢姐姐,姐姐父亲仙去……” “得得得,你可别提这个,”李姨娘满脸不耐烦,“他死了更好,我还嫌他死得不够早呢,他这辈子生来就是祸害人的,一辈子一文钱不挣,年轻的时候靠着我娘做针线活儿养他,等我们姊妹几个大了,再靠我们姊妹几个,前几日听说他没了,我夜里高兴得都睡不着觉。” “要不是为了出来看看你,他出殡我都不想回那个家。” 李姨娘发了好一通牢骚,红桃怕我们俩站着腿酸,领着丫头们在门口摆了桌子椅子,我俩就坐在门口的树下吃着点心说着话。 “奶奶倒是有意思,还果真把春兰给了二爷,你猜春兰住在哪儿?”李姨娘捂着嘴笑,“就住在你原先住的浮翠居,更有意思的是,奶奶叫娇鸾去伺候她了。” 哎呦,这不是把两只馋猫儿关在一个笼子里了吗? 鱼只有一条,也不知道这两只猫儿谁能把鱼抢到嘴里去。 娇鸾是张太太的人,春兰明面上是二奶奶的人,可暗地里已经投向了张太太。 二奶奶兴许是知道了点什么,才特地把这两个人安排到一块去。 关上门,就由得她们自己争,谁更听话,二奶奶就用谁。 没想到二奶奶竟然学聪明了。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一见李姨娘眉飞色舞的,我就知道她要开始说卫可心了。 果然,她抿着嘴笑道:“卫可心身边那个栀子,你还记得吧?” 我忍不住捏紧了帕子,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难道,栀子撑不住,死了? “她有身子了。” “什么?” 我一惊,扶着桌子就站起来,反倒把李姨娘吓了一跳。 “你慢着点,小心肚子。” 这会儿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她怎么就有了身子呢?” 李姨娘嗔了我一眼:“你怎么有的身子?你呀,糊涂了不成!她跟男人睡了觉,自然就有了身子呗。” 我的心砰砰砰直跳,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漏了。 栀子不该是和我一样,对神仙膏上瘾了么? 就算大夫诊脉,那也是先诊出这个,怎么就诊出喜脉来了? “自从端午回来之后,她就总病着,卫可心原还想着替她遮掩,可这事不知道怎的,传到奶奶耳朵里去,奶奶就叫人去给栀子诊脉,若是女儿痨,就趁早挪出府去,这一诊,就诊出喜脉,她如今月份还早,诊脉的大夫也不大能确定,但能作准七八成了。” 既能作准七八成,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可把奶奶高兴坏了,趁着二爷不在家,把她们主仆关在院子里,只等着二爷回来发落呢。” 我怔住了:“丫头有了身子,这是丑事一桩,奶奶就这么任由那栀子养大了肚子?” “你果真是糊涂了,”李姨娘冷笑,“万一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二爷的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私会外男 啊呸! 我怎么就没想到? 内宅之中就二爷一个带把儿的,除了二爷,孩子的爹还能是谁? 久违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心头,我立刻丢掉手里的点心,用帕子拼命地擦着手。 不然,手上的粘腻感会加剧我的恶心。 “咱们二爷真是个多情种子,有了卫可心这个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姐还不行,竟又看上了表姐的丫头,卫可心倒也能舍得自己那张脸,她一向心高气傲,估摸着是真的被自己弟弟那一摊子烂事逼急了,才把栀子送上二爷的炕头。” “啧啧,我原还想着她得把卫冕带来的小姑娘送给二爷呢,没想到她这么等不及,栀子伺候了她这么久,她也舍得,看来是我小瞧了她。” 大概是想起我也是被伺候多年的主子送给二爷的,李姨娘忙讪讪地笑了两声。 “妹妹可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 “我知道。” 又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话,见天色不早了,李姨娘便要作别。 她才上车,周珏的小厮便匆匆而至,手里还提了个精致的小篮子。 “我们爷请先生的好!” 小厮行了礼,将篮子交给红桃,才笑道:“先生,我们爷说明日要到庄子上来,请先生备下一桌席面,酒菜都要好的,不然我们爷要掀桌子了。” 和周珏书信往来多了,我就越发了解周珏的脾气。 他不拘小节,恃才傲物,对看不上的人不屑一顾,对真心欣赏的人却又不吝赞美。 跟我熟了,他就越发不讲规矩,不只信里如此,每回叫小厮来送信送东西,也都叫小厮捎上两句不合规矩的话。 真是难为二爷那样的人,怎么容得下周珏。 我点头示意知道了,叫小厮回去。 小厮却巴巴儿地瞅着那小篮子:“先生回去好歹瞧瞧篮子里的东西,那可是我们爷好不容易淘换来的。” 周珏送的东西都没什么用,不是路边捡的石头,便是地上的落叶,不能换钱,也不中吃。 头几回,我还叫小厮拿回去,可周珏立马就写长信,信里从头到尾都在跟我讲万物皆有灵,一草一木一顽石,都是老天倾尽心血所造,万万不可糟践老天心意。 中间夹杂几句战船或者弓弩的话。 我找的就是这几句话。 周珏还是个抠门鬼,为了省钱,把字写得极小,这样就可以少用几张纸。 这可害苦了我。 为了在一堆废话里找那几句有用的话,我得逐字逐字地去看这封信。 往往一封信看下来,我的双眼都要瞎了。 不得已,我只好收下那些石头树叶,免得他再写长信来戕害我的眼睛和幼小的心灵。 也不知这回他又送了些什么,还好不容易淘换来的……真是笑掉大牙了。 抠门如周珏,能淘换来什么好东西? 他要是能把我爸妈送来,我叫他爹。 周珏的小厮兴冲冲地走了,李姨娘就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妹妹,送你东西的人是谁啊?” 我不愿叫李姨娘知道我在庄子上到底做什么。 绘制战船图,改造传统弓弩,这都是极机密的事情。 我有分寸,这种事情哪能乱说。 “是住在这附近的一个穷书生,二爷也认识的。” 李姨娘没有多问便走了。 她这一走,我还有些空虚。 进屋打开周珏的信,信里只有几句话,叫我务必要备上一桌上好的席面来招待他。 我就随口吩咐红桃:“去跟小秦嫂子她们说,明日弄些海鲜河鲜来,再炒两个小菜便成了,若是附近村里有农家酿的酒,就买一坛,多的不要准备。” 招待周珏用好酒,太浪费。 红桃将手里的小篮子放在我书案上:“姨娘,这个要怎么处置?还是跟先前一样,丢了么?奴婢瞧着这方墨当是好墨,闻起来还有一股奇香。” 我伸长脖子一瞧,这回周珏算是有些良心,没再送石头树叶,送了一块墨条。 墨条一端刻着一朵蟹爪菊,张牙舞爪的,很有生命力。 捏起来一闻,我就丢回了篮子中。 “我现在闻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味儿,收起来吧,留着给二爷使唤,你跟小秦嫂子说,明日再加个蹄膀吧。” 一个蹄髈换一块墨条,周珏也不亏。 夜里睡不着,我就对着贴满了纸的墙看,寻思着能不能找找灵感。 “姨娘,”红桃忽然问我,“栀子的事……真是二爷做的么?” 我扫了红桃一眼。 这丫头对栀子心存愧疚,但凡提起栀子,她就一脸忧心忡忡。 “不是,二爷不会沾染栀子。” 二爷跟卫可心有青梅竹马之情,又一向敬重卫可心,怎会动了卫可心的丫头又不给那丫头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呢? 我认识的二爷,是个重情重义负责任的好男人。 他一旦收用了栀子,是一定会给栀子一个交代的。 栀子……大概是活不成了。 周珏临近中午才来。 我怀着孩子饿不得,早就吃过了,他便大失所望。 “玉兰先生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哪有客人未至,主家先动筷子的道理?” 我不耐烦地蹙眉:“周大人要是不想吃,我就叫人撤下去给丫头们吃了。” 爱吃不吃,哪来这么多废话? 二爷不在,我一个小妾跟周珏见面,本来就不合规矩。 我若是还好酒好菜地陪吃陪喝,跟自己找死有什么区别。 我暂时又不想死了。 除非老天爷跟我说,我死了就能回到我的时空,我就立马一头撞死,丝毫不带犹豫。 可现在老天爷没跟我说这个话,那我还是好好活着吧。 “周某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先生何必动气呢?” 周珏很瘦,板着脸时很可恶,笑起来就更可恶。 怎么看,都不如二爷好看。 他还偏偏朝我露出笑脸:“先生就不问问周某来做什么?” 我挑眉:“大人自会说,我又何必多问。” 周珏干笑两声,忽地一拍手:“实不相瞒,周某想出来了!” 天! 那么难的东西,竟然叫这小子想出来了! “快说!你想到什么了!” 周珏嘿嘿一笑:“我终于知道为何我家后头那棵李子树不结果子了!” 草!(一种植物) 我抄起槅子架上的鸡毛掸子,追着周珏便打。 “你给我滚!” 这小子跑得贼快,眼瞅着他要跑出庄子,我就轮圆了胳膊,把鸡毛掸子丢了出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平地一声炸雷起,我眼前一黑。 完了,二爷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男绿茶 “二爷!” 我忙丢下鸡毛掸子,扑到二爷跟前便哭。 “二爷你怎么才回来呀!” 我才哭了一声,周珏就夸张大叫:“二爷你总算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玉兰先生打死了!” 他叫的声音比我响,我几次开口,他都将我的声音盖了下去。 “自从二爷走后,下官就废寝忘食地研究弓弩,绘制战船图,好不容易想了些主意,就立马来找玉兰先生商议,可谁知玉兰先生竟将下官打了出来!” “唉,都怪下官不好,下官只想着为二爷分忧,却没照顾到玉兰先生的心情,想来玉兰先生不习惯有人比她先想到法子,这才动怒。” “二爷可千万莫要因为下官的缘故,跟玉兰先生生分,毕竟,玉兰先生才是二爷的枕边人。” “依下官之见,还是将玉兰先生早日送回府中,免得伤了玉兰先生和二爷的情分。” 我恨得咬牙切齿,这世间竟然有这般厚颜无耻倒打一耙茶味十足的男绿茶! “二爷……” 二爷一挥手,不许我辩解,反而斜着眼问周珏:“你想出什么来了?” 周珏支支吾吾:“二爷,此处说话不方便,况且二爷才回来,得先歇一歇,下官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他说完就想走,二爷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子瑜,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再欺负她单纯无心机,莫要怪我心狠无情。” 周珏的脸唰一下就白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头渗出的小汗珠。 “大人,是下官心胸狭隘,下官知错了,请大人饶恕下官!” 周珏好像变了一个人。 信里的他言辞锋利,潇洒不羁,嬉笑怒骂,尽显风流。 见了面,与上回的傲气相比,他又多了一分狂妄与狡黠。 甚至我刚刚还腹诽他是一杯男绿茶。 但万万没想到,二爷端起茶就泼了。 周珏滚得很利落,我也麻溜地跟着二爷回了院子。 进了前院书房,盯着那满墙的纸条,二爷就撑不住笑了:“蠢货。” 我不知道他是在骂我,还是在骂周珏。 “早就跟你说过了,既然蠢,就不要做多余之事,你看看这满墙贴的都是什么东西!是从周子瑜那满篇废话中扒拉出来的吧?” 联系上下文,二爷果真是在骂我。 “周子瑜这小子颇有才干,但心眼极小,又很瞧不上柔弱女子,见你性子天真好欺负,就故意用这种下三烂的伎俩引你上钩,你若是上钩了,要么,就是你我之间生嫌隙,日后我再也不会用你,要么,便是你自己知难而退,无论是哪一种,以后他都不用再被你压着了。” 我如坠冰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周珏竟是这般小人! “二爷放心,我定力颇深,才不会上当。” 二爷拿着鸡毛掸子敲了敲墙:“这还不叫上当?若我猜得没错,他那信里定然还胡说了些别的,是不是?” 我脸一红,二爷在庄子上安监控了吗? 转念一想,又生二爷的气。 “二爷既然知道周珏不是个好东西,为何还要在身边留着这样的人?” 这不是害人么? “因为他有才,且对我忠心耿耿,”二爷掂着手中的鸡毛掸子,一脸自负,“我李昭自信能弹压得住他,他便是孙猴子,任凭他如何蹦哒,也蹦不出我的五指山。” 我垂首撇嘴。 什么孙猴子,就是个小人! 也就二爷说他有才,依我看,他有才个屁! “你低头做什么?怎的,被我说得知道愧疚了?” 二爷用鸡毛掸子挑起我的下巴,盯着我左右瞧了瞧:“胖了些。” 他顺手揪着我的脸颊捏了捏:“不错!脸上又有肉了,捏起来果然舒服!” 我最讨厌别人捏我的脸! 我又不是捏捏,成天就知道捏我的脸,得亏现在没有整容术,不然,万一我这张脸是做的,还不得被他给捏爆了。 好不容易挣脱开二爷的魔爪,我大着胆子,就想去捏二爷的脸,才拄着他的胳膊,就听他轻轻嘶了一声。 我立马松手:“怎么了?” 该不会是被我用鸡毛掸子砸的吧? “碰着了,不碍事。” 二爷顺手将鸡毛掸子放到一边。 “以后莫要再用鸡毛掸子扔人,叫人瞧见了笑话,家里这么多下人,还不够你使唤的么?再不济,外头还有秦宝山,你喊一声,便是十个周子瑜,也打不过一个秦宝山。” 我乖顺地说知道了,见二爷身上的衣裳皱巴巴脏兮兮的,到底没忍住,劝二爷洗个澡,换身衣裳。 “不了,我才从青州府回来,一会儿便要回府里。” 我一愣,二爷从青州府回来,便直接来宁海州了么? 从青州府到宁海州,中间经过千户府,二爷竟绕过千户府,径直来了宁海州,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我才不信,他会是迫不及待地想来见我。 “辛夷,我要带你见个人,你怕不怕?” 我淡淡一笑:“见个人而已,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除非他让我见我爸妈,那我估计能吓得晕过去。 二爷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才捉住我的手:“你就算怕,也没关系,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他牵着我的手,出了庄子,走在乡间的小径上。 两边金黄色的麦田随风起起伏伏,像是海浪一样。 二爷顺手折下一枝麦穗,搓了些麦粒,塞进我嘴里:“尝一口。” 麦粒有些生涩,却很甘甜。 “我回来得正是时候,”二爷满足地叹了一声,“过几日收麦子时,正好可以吃新麦饭,再配上麦黄蟹的蟹籽,烧上一锅豆撅子炖猪肉,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二爷以前这么吃过?” 二爷是去岁开春到的登州府,他既然对新麦饭这么熟悉,想必肯定吃了不少。 二爷却笑了:“去岁才回登州老家,各处都要打点,附近几个州府那里也得去拜访,又娶了你们奶奶,哪还有功夫尝这些?” 我好奇心大盛:“那二爷是从哪儿知道这么配新麦饭的?” 我只知道豆撅子炖猪肉拌着新麦饭好吃,可从没想过要用麦黄蟹的蟹籽拌饭。 “一个死人告诉我的。” 「豆撅子!山东朋友夏日桌上的一道美味! 麦黄蟹也肥美,这东西又叫六月黄,吃的时候记得用上工具,因为它的壳很硬,但是肉质的确很鲜美。 新麦饭有幸吃过一次,很清新香甜。 不过新麦饭拌麦黄蟹的蟹籽,以及豆撅子炖猪肉拌饭,我没吃过,想来应该也很好吃。 注:前面两章提过的炒焖子也是登州府名吃。 跟大家说一声抱歉,一直更新不太稳定,我会努力把更新提上来的。 感谢大家支持!」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配不上你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死人能开口说话吗? 二爷不等我问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官场如战场,我既然给你起了号,又带你在那些老大人们面前亮了相,此后你便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官场,与人说话时,要千万小心,莫要再被周子瑜这等人哄骗了去。” 我惶恐不安:“二爷,女子干政,本就不合规矩,我可没听说过哪家大人的女眷有踏进官场的。” “你怕什么?” 二爷嗤笑两声。 “你读的书也不少,难道未曾听说过前朝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再远一些的,则天皇帝临朝称制启用女官,邓皇后垂范后世,设立中大人,引得班昭等一众才女大放异彩,你若是连这些都没听说过,那你就白认得字,白读过书了。” 我咬了咬唇,以为二爷是在试探我,就越发惶恐:“二爷莫要与我说笑,我哪里能与则天皇帝等人比呢?” “怎么就比不得?她们也是女子,你也是女子,你又不比她们少一只眼睛多一条腿的,难不成就不如她们了?” 二爷长叹一口气。 “辛夷,我一直以为,若不是你的出身实在不好,我是配不上你的。” 二爷吃错药了吗? 好端端说这么多意识超前的话,快把我吓死了。 我伸出手在二爷跟前晃了晃:“先秦淑女步?” 二爷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的病是不是还没好?” 我大舒一口气,还好,二爷没蹦出一句“步步有态度”,不然,我会以为二爷是我的穿越同仁。 二爷凶了我一句,又温和地捏了捏我的脸:“跟我说新麦饭配麦黄蟹蟹籽的,是个锦衣卫,他老家也是登州府。”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奉命潜伏于我身侧,监视李家军,监视我李昭,可我这个人,最恨身边有不忠心的,所以哪怕他与我处成了兄弟,最终还是做了我剑下魂。” 我抬眸看向二爷,不明白他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也并不想向我解释,好似只是平白无故跟我说这些话一样。 我一路沉默,任由二爷拉着我,穿过金黄色麦浪,走进小仙村最边上的一处民居。 李忠带着一小队亲卫守在门口,见到我们,他们齐刷刷地行礼。 二爷朝李忠伸手,李忠立刻取下腰间匕首,双手奉于我跟前。 “杀紫菀的刺客就在里头,”二爷朝院子里点头,“你不是要为紫菀报仇么?去吧,我等你。” 手中匕首有如千斤重,我差点拿不住。 “二爷……” “怎么,怕了?” 我以为二爷会嘲笑我,可他并没有。 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我没杀过人。 端午节被追杀之时,我逞着一时气愤,提刀想把那个刺客千刀万剐,可我连刀都提不起来,还不如李姨娘。 现在过了当时那个劲儿,再叫我杀人,我哪里敢啊。 这民居像是许久未曾有人住过,小院里杂草丛生,到处都乱糟糟的。 一个瘦骨嶙峋的人蜷缩在地上,他已经没有了胳膊,双脚双腿都以一种十分奇怪的角度弯曲着,好似被人折断了,摆成了个w形。 血腥味混着屎尿的腥臭味儿,直往我鼻孔里钻。 我“哇”的一声,吐了那人一身。 “呵……” 那人终于有了动静。 他嗓子里发出嗬嗬之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呻吟。 “是你呀……” 他吃力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无力地躺了下去。 他认得我,可我已经完全不认得他了。 就连记忆中那恶心的一嘴大黄牙,也被拔得一颗不剩。 “李昭……是个爷们儿……” 因为没了牙,男人说话很模糊,十句里我能听清三四句。 “为了一个骚娘们儿……嗬嗬……他……他竟敢和将军作对……不要命了……” 我走近了几步,蹲在他跟前:“什么将军?” 男人盯着我瞧了两眼:“小娘们儿,你可真骚啊,爷爷要死了,你……你亲爷爷一口……” “呸!” 我站起来,一脚踏在男人的脸上。 可惜了我这一双绣花鞋,鞋底沾了这男人的血,就臭不可闻,肯定是不能要了。 我索性就脱下鞋子,照着男人的脸,左右开弓,抽了十几下。 “我问你话呢!什么将军!我家大人到底做什么去了!” “嗬嗬……” 男人已经无力呼痛,只能发出这种类似破旧老风扇转动的声音。 “建威将军……他……他带我去找将军……跟将军要了我的命……” “你是建威将军的人?” 建威将军疯了! 便是再看不惯二爷,也不能暗中派刺客糟蹋二爷的妾室,这不是存心羞辱二爷吗? 仗着宫中有贵妃撑腰,就无法无天,难道就不怕事后清算么! 圣上已老,贵妃虽盛宠,膝下却无子嗣,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前路暗淡。 只要武安侯府熬过去,又押对了宝,就不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时。 建威将军这个草包,不知收敛,反倒变本加厉,屡屡犯蠢,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二爷这次也糊涂了。 他一向隐忍克制,哪怕建威将军把自己用过的女人送给二爷做姨娘,又派了赵有财全家来做眼线,二爷都不曾当面发作。 这回却直接压着刺客去找建威将军,挑明了此事,建威将军焉能不恼? 怕是以后越发要为难二爷了。 我只穿着罗袜,不好出门去,就隔着门喊了一声二爷。 又赶紧藏在门后,等二爷进来,就示意他关上门。 “我的鞋子脏了,”我指了指地上那双绣花鞋,“我拿来打他的脸,嫌恶心,不想穿了,烦劳二爷再给我找一双鞋子来。” 二爷弯腰将鞋子拾起来,撕下衣襟包好,揣进了怀中。 见我面露嫌弃之意,他就淡淡笑了笑:“一会儿我会把这双鞋子烧了,连同我身上这一身衣裳一块,都烧个干净。” 我这才放心:“二爷,你动手吧。” 我下不去手,但我又真的很想把这个刺客碎尸万段,那就只能劳烦二爷动手了。 “好,我会叫人将他放置在紫菀坟前,让他给紫菀赔罪。” 我赶紧摆手:“可千万别!我家紫菀嫌他脏!” 二爷挑眉:“李忠!” 李忠应声而入,我立马藏在二爷身后。 “把他剁碎了,扔进海里喂鱼!再把另外二人提上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爱她吗 还有两个人? 二爷这到底是跟建威将军要了多少人命啊,真的活腻了吗? 我忙扯住二爷的袖子:“二爷这么做,建威将军那儿如何说?二爷又要如何跟侯爷解释?” 二爷就是我的领导,他完了,我这个狗腿子也没好下场。 先把仇怨放一边,保住二爷是正经。 “他还能如何说?人证物证俱全,况且我又不曾指证是他派人行刺,只是跟他要了那畜生的命而已,他焉能不给?此事说破天,也是我占理,你就不用操心了。” 李忠带着人,很快就将两个人丢了进来。 这二人跟之前那个刺客一样,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其中一个人脸上长了大痦子,我从二爷身后探出脑袋,盯着那个人脸上的大痦子看了两眼:“这是……这是车夫?” “嗯,”二爷淡淡点头,“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我认真琢磨了,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若不是这几个可恶的车夫,你也不至于白受一场惊吓。” 二爷这分明就是在避重就轻,车夫不是首犯,车夫背后的人才是。 “辛夷,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又不是把二奶奶绑了来,任我发落,处置两个车夫,我没兴致。 二爷看出我不高兴,就挥挥手,吩咐李忠:“把人丢到军营去,给新兵们练胆,挑个好日子,到那日请张老爷和张太太去卫所观刑。” 我愣住了。 所谓的练胆,就是给没杀过人的新兵们开血刃用的。 被选来练胆的人,死相极为凄惨,身上就没有个完好的地方。 这等同于虐杀。 二爷还要请了张老爷和张太太来观刑,分明是在警告张老爷夫妇。 张老爷是个聪明人,回去之后定然会严加约束张太太,恐怕张太太以后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我垂下双眸:“多谢二爷,二爷有心了。” 虽然依旧不曾惩罚二奶奶,但二爷能做到这个份上,我知足了。 剩下的,就让我自己去解决吧。 “辛夷,你莫要再跟我闹脾气了,”二爷攥住我的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奶奶对不住你,可你看在与她一小长大的情分上,就算了吧。” 我心意已决,这事不算完。 可我很想知道,二爷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二奶奶,是因为爱吗? 鬼使神差地,我忽然开口问二爷:“二爷,你爱奶奶吗?” 二爷蹙眉:“爱?” “我的意思是,你心悦奶奶吗?” 二爷嗤笑两声,好像在笑话我傻。 “荣娘是我的妻,她既然冠了我的姓氏,成了李张氏,那我就要护着她一辈子,敬重她一辈子,除非她犯下祸国殃民的大罪,否则,她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妻。” 我懂了。 二爷这一生可以有很多个女人,但妻子只有一个。 只要二奶奶遵纪守法,她就一辈子享受二爷的庇佑。 出身好就是好啊,不需要自己奋斗,就什么都有了。 像我这种从丫头爬上来的,还得使尽各种手段,才能换来二爷的一丢丢怜惜。 便是这一丢丢怜惜,我也得感恩戴德,不然,就是我不知好歹。 因没了鞋子,二爷就蹲下身,要背我回去。 我用长裙裹住自己的双足,顺从地趴在他后背上。 一路上看着两侧的麦浪,想着用麦黄蟹的蟹籽拌新麦饭是什么滋味儿,努力逼迫自己把委屈和不甘心压回去。 辛夷,你要知足。 知足常乐。 二爷一直将我背到屋里,他将我放到炕头上,抓着我的双肩,极其郑重地警告我:“辛夷,我已帮紫菀那丫头报了仇,替你出了这口气,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忘记这件事,不要与你们奶奶置气,你若是不听我的,就白费了我这番心思了。” 我淡笑着点点头:“二爷放心就是,我何时不听二爷的话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现在肚子里有个不知状况的小家伙,万事都以这个小家伙为重,等我把这个小家伙生出来,便是我复仇之时。 二爷很快就走了。 红茶来问我,前院书房墙上的纸条要不要全撕下来。 “留着吧。” 我好不容易从一堆废话中找出来的东西,扔了多可惜。 没有周珏那厮写信来捣乱,我渐渐从浮躁的状态中抽身而出,认真研究起弓弩和战船,虽然没有太大进展,但也想通了几个小关节。 我也如愿吃上了用麦黄蟹蟹籽拌的新麦饭,还有豆撅子炖猪肉,果真如同二爷所说,香得很。 隔了两三日,二爷又来了,这回先来的是李忠。 他送来了几大车的箱笼,有两车都是给我的时兴料子和玩器点心等,还有一车都是书,剩下一车是二爷的衣裳鞋袜等物。 “李管事,怎么巴巴儿把二爷的衣裳鞋袜送来了?庄子上有二爷的替换衣裳呢,我闲了也会替二爷做两套衣裳备着,这儿用不了这么多。” 李忠朝我行礼:“回姨娘的话,二爷接下来怕是要在庄子上住到年底。” 我讶异地挑了挑眉头。 二爷怎的要住这么长时间?难不成被二奶奶赶出来了? 东西太多,把院子堆得满满当当,紫萱几个人忙活了一两天,才将这些箱笼都归置好。 这日中午,我才吃过饭,正要歇晌,二爷来了。 我赶紧起身,二爷却紧走几步,按住了我:“你歇着,我进来瞧瞧你,换了衣裳就要去海边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我立马就起身穿鞋:“二爷,我也要跟你一块去!” 我来到庄子上这么多日子,还从来没往海边去过。 一是身子还没好利索,我又怀着个孩子,怕吹了风,回头生病。 二来我忙着绘图,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去海边。 我不去,几个丫头碍着那海边沙滩上戳着干尸,都不敢去。 这回听说我要跟二爷去,丫头们都摩拳擦掌要一块去。 红梅红杏甚至还准备了大篓子,说要去海边挖蛤蜊。 我也想吃新鲜的蛤蜊,回来蒸着吃也罢,做汤喝也好,都很鲜,就叫她们多拿上几个篓子。 万一两个篓子不够装呢?多备几个总不是坏事。 我们才出家门,小径上就扬起一片尘土,几辆大车飞驰而来。 当先一匹马冲过来,马上的人一跃而下,跪在了二爷的跟前。 “二爷!卫姨娘不好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姑娘 卫可心就躺在后头的大车上。 车子才停稳,一个少年便从前头那辆车上跳下来,连滚带爬地跑到二爷脚下,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二爷,求你救救我姐姐吧!我姐姐要不好了!” 二爷一脚把他踹进路边的水沟里:“滚!你姐姐便是死了,也是被你气死的!” 二爷是行伍中人,这一脚威力极大,卫冕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我不能眼瞧着卫冕被二爷踹死了,就赶紧叫丫头把卫冕扶起来。 “卫大爷,你有话慢慢说,卫姨娘到底怎么了?” 卫冕哭得嘴巴都张不开了,指着大车哆哆嗦嗦地道:“姐姐……姐姐她……” “二爷!姨娘晕过去了!” 石斛从车上跳下来,哭着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二爷,求你给姨娘找个大夫吧!” 我被搞糊涂了。 卫可心既然病了,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千户府里? 要找大夫,自然是去医馆找,大老远地跑来我这庄子上找,这可真是奇了,我这儿也没藏着大夫呀。 大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是个面生的小姑娘,瞧着有几分颜色,如今年岁小,还没长开,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等再大一些,必定姿色不俗。 小姑娘走到二爷跟前,施施然行了个礼:“秋荷给二爷请安。” 她转向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行了个福礼。 二爷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并不问她,而是点了石斛:“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在回株洲府的路上么?怎么拐到这里来了?” 石斛急得直哭,刚要回话,秋荷抢着答道:“回二爷的话,卫姐姐一路都在哭,既愧疚于二爷,又担心卫大爷,哭着哭着便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恰巧大车就在这儿附近,我记得卫姐姐说过,二爷就在这里,便叫石斛姐姐跟车夫说一声,拐到这庄子上来找二爷,还求二爷给卫姐姐寻个大夫来。” 她叫卫可心卫姐姐,我就知道她必定是卫冕带来的小姑娘。 怪不得李姨娘瞧不上她呢,小小年纪,便巧舌如簧,只可惜到底是年纪太小了一些,心性未免浮躁,说不上三两句话,便句句彰显自己的能耐。 也不看看旁人的脸色。 二爷是在问石斛呢,谁问她了? 果不其然,二爷脸色一黑:“我何时问你话了?不懂规矩!去,到车上照顾你家姨娘去,还有,你既然已经成为我李家婢,以后在主子跟前,把称呼改一改,什么姐姐妹妹的,成何体统!” 卫可心的到来打乱了我们要去海边的计划,我不太高兴,二爷也很烦躁。 但人已经到这儿了,还病着,总不能将她赶走。 我就嘱咐紫萱先带人将二进院子的西屋收拾出来,让卫可心住进去。 至于卫冕,只能委屈他住到前面厢房去。 “住什么住!叫他回去!” 二爷大发雷霆,不许我给卫冕收拾住处。 卫冕就瘫在地上哭。 他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呢,遇到这种事情难免慌乱,一哭起来就没完,甚至哭出了鼻涕泡,粘在衣襟上,都拉出了丝,又邋遢,又好笑。 我赶紧叫红杏去端些水来,先伺候卫冕洗把脸,又叫她去吩咐小秦嫂子和徐嫂子,今晚整治一桌好席面。 “卫大爷,你先别哭了,卫姨娘还在里头躺着,她也不愿意看到你这般伤心的样子,赶紧洗把脸,路上可吃过东西了?我这里有些自家做的点心,你若是不嫌弃,尝几块点心,先垫补垫补肚子,等晚上再吃顿好的。” 卫冕不说话,只是摇着头一个劲儿地哭。 二爷的神色越发不耐烦了。 他十三岁便上阵杀敌,自是瞧不上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少年郎。 可世间能有几个人像二爷一般,小小年纪就提刀杀人? 二爷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卫大爷,”我小声劝卫冕,“二爷的心肠其实软着呢,你莫要惹了二爷生气,快擦干眼泪,去求求二爷,有什么事解不开的呢。” 卫冕瞟了一眼二爷,二爷就冷哼一声,他立马吓得打了个嗝儿,把鼻涕泡都缩了回去。 “姨娘不用劝他了,”秋荷叹了一口气,“卫大爷打瞎了人的眼睛,二爷说,要把卫大爷送回株洲府去,任凭官府发落,也不知道对方好不好说话,若是好说话,给些钱也就完事了,若是不好说话,卫大爷怕是要有一番苦头吃,要我说,卫大爷还是赶紧走吧,莫要耽搁了路上的时辰,也省得杵在这儿,惹二爷难受。” 她这番话十分冷漠,叫我听着很不舒服。 卫冕是为谁打的人?不是为她么? 她纵使再如何讨厌卫冕,也不该用这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说话,好歹安慰卫冕一两句啊。 卫冕到底是少年心性,委屈劲儿一上来,就把自己喜欢秋荷的事情抛在脑后。 他双眼发红,指着秋荷气道:“若不是因为救你,我怎会打瞎那无赖的眼睛!” “卫大爷休要再提起这件事!” 秋荷板着脸,义正辞严地斥责卫冕。 “当初是我求着卫大爷救我的么?我可没张口呼救,分明是卫大爷一时逞强,惹了事,倒把事情赖在我头上,亏卫大爷还是个读书人呢,岂不闻女子名节最是要紧?还请卫大爷为了我的名节着想,日后莫要再说这件事了。” 卫冕被怼得说不出话,只能眼巴巴地看向二爷,指望二爷替他分辩一二。 二爷懒得理他们,招手叫我回屋歇着。 “你本来要歇晌,是我的不是,搅和了你的清净,你别在这儿干坐着了,去炕上歪一歪,有事我叫紫萱红桃去做。” 我摇摇头,故意娇声软倒在二爷的怀中:“二爷,我头晕,你扶我回去吧。” 余光一瞥,秋荷脸上隐隐闪过一抹嫉妒。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再如何厉害,也藏不住心事。 二爷只当我真的头晕,立马将我抱进屋里,便喊着李忠,叫李忠去把廖太医请来。 我赶紧拦住二爷:“二爷快别兴师动众了,我有话要跟二爷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喜脉 “二爷,我不喜欢秋荷这个丫头。” 这是我头一次在二爷面前说别人的不是,心里很是忐忑。 二爷素来觉得我懂事听话,从不嚼人是非,所以他才愿意往我这儿来。 如今我在他跟前告一个丫头的状,他会不会觉得我跟其他人一样,本质上就是个长舌妇,喜欢无事生非,兴风作浪,从此以后便再也不喜欢我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这里头躺着一个小家伙。 因为我这个不称职的娘亲,叫他前路蒙上一层阴影。 他此后人生,不能从仕,无法立身,所依赖的不过是父族荣耀,以及二爷的一点怜惜。 我不能叫他因为我,连这点庇佑都要失去。 “怎么不说了?” 二爷却不肯放过我,催着我往下说。 “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又没伺候你,为何不喜欢她?” 我勉强笑了两声:“二爷说的是,是我一时失言,二爷莫要往心里去。” 可不是么,她又不是我的丫头,即便再如何可恶,又与我何干? 是我多管闲事。 二爷捏了捏我的脸颊:“说下去,辛夷,我不喜欢你有话瞒着我,为何不喜欢她?” 我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反问二爷:“难道二爷很喜欢她么?” 若是喜欢,那就放到身边伺候,过一二年开了脸,索性收进房中,岂不皆大欢喜? 偏又放到卫可心身边,听方才石斛那个意思,他们这一行人竟是要送卫冕回株洲府去,这一来一回,怕不是要一年多才能回来。 这一年多中间稍微出点变故,秋荷就回不来了。 我可还记着李姨娘跟我说过,卫可心对身边人有多心狠。 她弟弟又是因为秋荷才闯了祸,卫可心便更恨秋荷了,这一年多在外头,她就算不把秋荷磋磨死,也必定不会让秋荷有好日子过。 二爷不会想不到这一层,他只是懒得管。 因为无所谓,所以不上心。 我想通了这一层,胆子就大了很多。 “她牙尖嘴利,不是个省事的人,又不懂规矩,处处掐尖争先,以后放在内宅中,必定要挑事,且忘恩负义,眼里没个尊卑上下,很不安分。” 是,我就是瞧不上她。 我心眼小,自私自利,也不是个好东西,所以我看不上秋荷。 尤其她在我跟前明目张胆勾引二爷,我就更忍不住了。 我这辈子注定当不了二爷的妻,越不过二奶奶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做妾室里的第一人。 身份上我不占优势,宠爱上我要独占鳌头。 任何人想在我跟前和我争宠,就得先看看我答应不答应。 二爷笑容戏谑,他捏着我的脸颊揉了揉:“你这样,便很好,从前在我跟前像只兔子,有个风吹草动就缩回了洞里,总不肯跟我说实话,我还得费尽心思去猜,我累,你也累,以后就像今日这样,有什么话直说。” 我娇笑着趴进二爷的怀中:“二爷不嫌弃我聒噪就好。” 腻歪了一阵,二爷才喊来李忠,叫他把秋荷送回登州府老宅。 “跟方嬷嬷说一声,叫她在老宅里给这丫头安排个活计,过一二年,拣个小子配出去,以后不必进府当差了。” 不能进府当差,不仅意味着这丫头得罪了主子,不讨主子的喜欢,还意味着以后娶了这丫头,家里就得少一份进项。 下人们都是人精,谁家愿意娶一个没根基没进项又被主子厌弃的丫头呢。 也就一些赖子看中秋荷的容貌,肯娶她回家了。 这丫头的日后,到底是断送在我手上。 我最终,也变成了我最瞧不上的那群人。 我还得笑着称赞二爷的处置好:“二爷这么安排是最好不过了,若是叫她仍旧跟着卫家大爷,一来她长这个样子,性子又不安分,出去了怕是还要惹祸,二来卫家大爷方才分明跟她生了龃龉,未必再肯要她了。” “叫她继续跟着卫姐姐,又怕她闹得卫姐姐心烦,卫姐姐是个喜欢清净的人,哪里禁得住她这么闹腾呢?” 二爷笑着点点我的鼻子:“你呀,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我不过随口吩咐,你却能说出这么一长串的大道理,果然不辜负我给你取的名号,当得起一声先生。” 我越发往二爷怀里腻:“二爷取笑人家。” 余光瞥见紫萱一直等在帘子外头,便知道她有话要说。 我忙从二爷怀中挣脱出来,红着脸问紫萱有何事。 “二爷,姨娘,大夫来了。” 二爷立马吩咐她:“你们姨娘方才头疼,先把大夫请过来,给你们姨娘瞧瞧。” “二爷,我那是装的……” 二爷把我按在炕上躺好,又亲手拉上帐子。 “你素来身子柔弱,前些日子又遭了好一场大罪,凡事不可不小心,叫大夫来给你瞧瞧,我也能安心。” 大夫是从镇上医馆里请的。 他仔细诊了我的脉象,便说一切安好,只是要我趁着天气好,多多走动,不要成日困在屋中,也切莫要多思多虑。 二爷放下心,叫人送了大夫去西屋,又握着我的手叹道:“可恨这里到底离卫所太远,不然,我就让廖太医住在这里了,不是廖太医,换了别人给你诊治,我总不放心。” 我抽回自己的手:“这有何不放心的?我好着呢,二爷快去瞧瞧卫姐姐,她人还没醒,二爷却腻在我这里,卫姐姐怕是要多心了。” “她自找的,”二爷冷笑,“叫她好生在府里待着,她非要去送卫冕那小子,此去株洲,山高水长,她一个闺阁弱女子,如何捱得住?” 我垂眸冷笑,说是生卫可心的气,可照样还是心疼卫可心。 李姨娘说二爷是个多情种子,一点没说错。 大夫很快就从西屋出来了,我陪着二爷等在堂屋,那大夫一出西屋,就冲着二爷拱手道喜。 “恭喜大人!如夫人诊出了喜脉!” 二爷脸一沉,一把拂落桌上的杯子:“来人!去卫所将廖太医请来!” 我盯着地上的杯子,心疼得直吸气。 为了撑场面,我这堂屋里摆的茶具都是上好的东西,平日里我都不舍得用。 二爷说砸就砸,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他就不心疼是吧! “二爷……救我啊……” 院子里忽地响起一阵嘈杂。 第一百五十章 她跑出来了 红桃忙出去查看,我看二爷抬脚出去了,就嘱咐紫萱:“打听着哪日镇上有集市,叫王大娘带你去一趟,挑一些好看不俗气的粗瓷碗回来,要买便宜的,把咱们屋里的茶具全换成那个。” 最好买上一箩筐,任凭二爷砸去。 紫萱抿着嘴笑,又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转身一瞧,那大夫正扎煞着双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卫可心诊出喜脉,这是府里的喜事,是喜事,那就得打赏。 我只好叫紫萱拿钱,付了双倍诊金,又叫红梅客客气气地将大夫送出去。 “紫萱,咱们屋里的铜子还有多少?够不够赏人的?若不够,你拿些碎银子,叫秦管事现去换钱,卫姨娘有了身孕,又是在我的庄子上诊出喜脉,咱们总得尽地主之谊,替她和二爷备上赏钱。” 庄子上没多少人,这赏钱除了给丫头们,便是佃农。 卫可心只带了几个人来,拿赏钱的,大多数是我的人,这钱我出得不亏。 “比照着上回我的事赏下去吧。” 我诊出喜脉时,正跟毒瘾对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事后才知道二爷赏了庄子里的人。 紫萱很为难:“姨娘,咱们真的比照着上回赏人吗?那回二爷赏了奴婢们两个月的月钱,叫秦管事给那些佃农每家每户买了十斤面,两斤鸡蛋,六斤肉,还有……” “停!” 我连忙叫停。 二爷这个败家子,我不过就是怀个孕,他随手一赏,就赏这么多。 得亏以前他在边关打仗贪的好东西多,不然,这会早就穷得要饭去了。 我也总算能体会皇帝他老人家的心。 宫中没钱了,臣子家中的银子却一大把,这时候不想个理由抄几个有钱臣子的家,那就白当这个皇帝了。 反正如果我当上了皇帝,肯定先给自己纳上一千个美人儿,天天吃吃吃,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再吃,无聊了就看美人儿。 啊,当皇上真好啊! “姨娘,”紫萱在我眼前挥挥手,“咱们还赏吗?” “别赏了,别赏了!” 红桃跑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姨娘,二爷不高兴,叫李管事立马回一趟府里,把方嬷嬷请来,还叫方嬷嬷挑上两个嘴巴严实的妈妈来。” 我忍不住蹙眉,二爷这是做什么呢? 武安侯府人丁零落,卫可心有孕,二爷应该高兴才是,甩什么脸色。 “方才谁在外头喊救命?” “是秋荷,李管事叫人拖着秋荷走,秋荷不乐意,就在院子里喊二爷救命,二爷出去就让王大娘去附近村里问问有没有人缺媳妇儿,要把秋荷立刻配人,秋荷当场就晕过去了。” 我吓了一跳。 二爷这是真的气坏了,要不也不至于这么对一个没犯大错的小丫头。 我赶紧让红桃出去嘱咐红梅几个,叫她们都往后院去,没事别过来晃悠,省得惹了二爷的眼。 “姨娘,冬雪还在后头等着,说要和咱们一块去海边呢。” 我摆手:“快把她从后门送出去,让她回去跟王大娘和秦管事说一声,这两日千万小心些。” 二爷很不对劲,可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刚才他还很挂心卫可心的,顷刻间,就翻脸无情。 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就老老实实躲回东屋。 但事情还是找上门来。 “姨娘,”红桃一会儿功夫又跑进来,“栀子……” 她扶着双肩,吓得嘴唇都在发颤。 “栀子跑出来了!在……在外头麦地里……脱了衣裳打滚呢!” 我双眼一闭,完了。 “红桃,你赶紧叫上徐嫂子和小秦嫂子,先把栀子捆起来,关到后院去。” 谁也没告诉过我,栀子也来了。 要是早知道栀子在,我早就叫人先把栀子好好关起来了。 怕丫头们把事情办砸,我亲自带着被子追了出去。 金黄色的麦田里,栀子只穿着肚兜,在麦浪里滚来滚去。 尖锐的麦芒把她白皙的胳膊和后背扎上一片片的红疙瘩,可她一点都不在乎。 她披头散发,双眼迷离,口齿流涎,咿咿呀呀地喊着什么。 不远处割麦子的佃农们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盯着栀子。 门口的侍卫们也都面面相觑。 我大喝一声:“看什么看!都不要命了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背过身,把这一片金黄色的麦浪独独留给栀子一人。 栀子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谁的,但在所有人看来,那就是二爷的。 她现在无名无分,外人只以为她是二爷的通房。 如今却闹出这样的笑话来,传出去,二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都给我听好了,今日之事,你们都得给我烂进肚子里,要是叫我听见一点风声,咱们大家伙都不用活了!” 这是我头一回这般疾言厉色地训人。 我心里想不到别的,只发愁二爷的名声。 建威将军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宫里那位又正愁找不到二爷的错处,偏巧二爷前不久为了我的事还得罪了建威将军,我就怕这事传到建威将军的耳朵里,会成为他日攻讦二爷的一把利刃。 虽是小事,但这样的小事积累得多了,终会变成一座大山。 “先用被子把人裹起来吧。” 红桃赶紧张开被子,正要往栀子身上裹,栀子忽然抬起头,盯着红桃嘿嘿地笑。 “给我……给我……” 我暗道不好,忙让红桃把被子给徐嫂子,叫她先回院里去。 可栀子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跳起来掐住了红桃的脖子。 “我找到他了……他给了我好东西,可我吃完了,好红桃,好姐姐,求你……求你再去找他,给我要一些来……求求你了……” 红桃吓得直叫唤:“姨娘!救命!” 我急得直打转,叫徐嫂子和小秦嫂子先把人抓住。 栀子却好像忽然生了一股神力,紧紧掐着红桃的脖子,越掐越紧,任凭徐嫂子和小秦嫂子怎么掰扯,都掰扯不开。 眼瞅着红桃的脸色发紫,我只好柔声哄栀子:“栀子,你松手,我这里有你要的东西。”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快愁死了 栀子一听说我手里有药,就双眼放绿光。 “姨娘,你不会骗我吧?” 我赶紧摇头:“我最不会骗人了,你听话,放了红桃,我就把好东西给你。” 栀子半信半疑,稍稍松开了手。 我才舒了一口气,她又立马掐住了红桃的脖子。 “你骗人!你怎知我要的东西是什么!你就是想骗我先放开红桃,再把我关起来,是不是!你跟我家姨娘一样,都是骗子!亏我还那么信任姨娘,可姨娘却任由我被人糟蹋……” 我脑子一片空白,一个箭步冲到栀子跟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好丫头,你快松手,我这里真有你要的东西,”我趴在栀子耳边,柔声哄着她,“你想要的那样好东西,是不是一颗黑色的丸药,那丸药还有一股甜得腻人的香味儿?” 栀子双眸更亮了,一个劲儿地点头。 “想吃吗?快放了红桃,我这就给你。” 她就像是一条极其温顺的狗一般,我话音才落,她立马就松开手。 “噗通”一声,红桃软倒在地,巴掌大的小脸都憋得跟猪肝一个色了。 我忙松开捂着栀子的手,去查看红桃,摸着红桃还有鼻息,就放下了心。 栀子还跟哈巴狗一样,等着我给她“好东西”呢。 我眉眼一冷,冲着小秦嫂子和徐嫂子点头:“把她绑起来!” 二人立刻扑向栀子,一个用被子裹着栀子,另一个就拿麻绳往栀子身上绑。 沾染了神仙膏的人,都是不讲道理的。 为了那一点东西,就好似被鬼附身了一样,原本柔弱的姑娘家,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大力士,即便是两个做惯了活儿的妇人,也差点弹压不住她。 这会儿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 我忙叫了两个侍卫,嘱咐他们先把栀子打晕,省得栀子再喊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侍卫下手不留情,一个刀把敲过去,栀子就晕了。 徐嫂子往栀子嘴里塞了块帕子,又和小秦嫂子一块,将栀子绑得结结实实。 “姨娘,把人关到哪儿?” 我不知道二爷到底要如何处置栀子,就只能先让人把栀子关到西屋去。 叫她们主仆在一个屋里待着,即便是出事了,也跟我没多少关系。 折腾了半天,红桃才缓过劲儿来。 这丫头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有没有伤着我。 我摇摇头:“没伤着我,倒是要伤着咱们二爷了。” 栀子方才疯言疯语,我听得真真切切。 她说卫可心任由她被人糟蹋,我可以肯定,这个糟蹋栀子的人,绝非二爷,而是外人。 若事情属实,卫可心成了个什么了? 跟老鸨子和拉皮条的也差不多吧。 她是老鸨子,她那个小院便是烟花柳巷。 不只是她要吃瓜落,整个千户府,上至管家婆子,下至守门的小厮,都别想活了。 传出去,这可是一桩天大的丑闻呐。 我的心跳得厉害,进屋之后,眼前还一阵阵地发晕。 紫萱奉了一杯热水,我嫌燥,喝不下去,嘴里又没味儿,就叫紫萱去倒杯红枣茶来,又把红桃赶到后院去。 “这几日你且先不要出来,避讳着二爷一些,没事不要往二院里来,等卫姨娘她们走了,二爷的气也消了,你再出来。” 那东西是红桃送给我和栀子吃的,我怕二爷心里对红桃还有气,一怒之下,把红桃打发了。 唉,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好好儿的,谁知道卫可心会来呢? 紫萱很快拎来一壶泡好的红枣茶:“奴婢瞧着柜子里有黄精,想着姨娘先前倒还爱喝那煮的黄精茶,就想给姨娘煮一壶来,亏得小秦嫂子说,姨娘有了身子,万万不能碰黄精,把奴婢吓了一跳,忙叫红杏把那黄精收起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你抽出时间来,叫上小秦嫂子和徐嫂子,把咱们院里对大肚子婆有妨碍的东西都收起来,再请了隔壁的王大娘,叫她瞅瞅,咱们这院里还有什么避讳的。” 我没怀过孕,只记得电视里但凡怀孕都要吐,但二奶奶却从来不吐,所以说用吐不吐来判断怀孕与否,好像也做不得准。 至于孕妇有什么可忌讳的,我更是两眼一抹黑。 当时二奶奶有孕,高妈妈只肯叫上负责二奶奶吃食的芍药一块伺候二奶奶,连我们几个从张家来的大丫头都要靠后站。 没有经验,又无人教我,真要是有忌讳,我也不知道。 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在娘胎里就遭了大罪,既然决定要生下他,我就得做好万全准备,凡事都不能马虎。 等二爷气消了,我还是跟二爷求个有经验的婆子来吧。 “二爷呢?” 紫萱面露难色。 “奴婢听门口割麦子的佃农说,二爷把卫家大爷抓走了,不知抓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的头更疼了。 卫可心和栀子都躺在西屋呢,二爷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卫大爷! 一个小屁孩,不老实就打一顿,再不老实就打两顿! 不信他不老实。 “那西屋还有能喘气的吗?叫一个来。” 石斛很快就来了。 我问她,卫可心这回带了几个人来。 石斛哭哭啼啼地道:“姨娘只带了奴婢跟栀子、秋荷,另还有服侍卫大爷的卫家管事王老伯。” 我揉了揉眉心,愁得直叹气。 就这么几个人,一个怀着身子还染上了毒瘾,一个不到十五是个惹祸精,一个才十二的小屁孩,还有一个老头儿,眼前的石斛遇上事只知道哭,卫可心还想从登州府去株洲府? 疯了吧! 我看她就没想去株洲,要不是二爷叫了侍卫跟着,她能半道上拐到京城去找大夫人求救。 “好了,你也别哭了,秋荷已让人送回了老宅,你一个人得伺候两个人,我近来不大好,身边的丫头在服侍我吃药,她们身上沾染了药味儿,怕冲着你们姨娘,所以就没法过去帮忙了,你若是有短的缺的,尽管开口,想要什么吃的,灶房就在后院,一应东西都是全的。” 想吃饭就自己动手吧,卫可心心眼多,我怕她吃出好歹来,赖在我身上。 石斛刚要应声,二爷就黑着脸进了屋:“谁许你留下她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饿死她们 骤然一声吼,吓得我差点把手里的杯子丢出去。 这可是钧窑的玫瑰描金遍地锦翻口杯,我一共就这么一只,平常最爱用它来喝水,打碎了再想寻一只这么好看的,就很难了。 罢了罢了,以后但凡二爷在这儿,我无论是吃饭还是喝水,一律用粗陶碗,打碎了不心疼。 二爷知道吓坏了我,先是在门口站了站,才进来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腕把了把脉:“头还疼吗?”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 说了多少回了,我那是装的,二爷怎么还惦记着这个事。 “二爷放心吧,我好着呢。” 我笑着吩咐紫萱:“二爷吃不惯这红枣茶,另去泡一壶白茶来,莫要用茶饼子,二爷不喜那个。” 二爷蹙眉:“怎么泡白茶?换一壶大红袍来。” 我捧着茶杯,娇笑道:“这个时节吃大红袍,心里更加浮躁了,不如吃一杯白茶,也好去去二爷心中的火气,免得二爷一进门就撒气,把人家吓得一颗心都砰砰直跳。” 嘴里说着话,我顺手就把手里的杯子交给紫萱,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将我心爱的杯子拿下去收好,一会儿二爷发起火来,可别将我这杯子摔了。 二爷知道我在借茶事抱怨他,就淡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你越发娇气了,我还说你不得了。” 我忙朝着石斛努努嘴:“丫头还在这儿呢,二爷好歹说完正事再来训人。” 老天爷呀,赶紧把卫可心的事处置了吧,这主仆几个赖在我庄子上,我哪还能睡得着啊。 二爷变脸很快,一看见石斛就冷笑:“你们主子醒了么?” 石斛战战兢兢地摇头,竟连回话都不敢了。 “呵,她怕是醒了也不敢吱声,你回去告诉她,最迟明日一早,廖太医便来了,我只给她一晚上的功夫,若她明日不给我个说法,她自然是活不下去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也别想活!” 我吃了一惊,二爷这么狠? 卫可心跟他可有青梅竹马之情啊。 二爷在气头上,我本来是不想惹怒他的,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否则,叫二爷从别人嘴里听来,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我便斟酌着,将栀子说的那番话跟二爷说了。 二爷的脸色愈发阴沉。 我一瞅他的脸色,就忙描补:“二爷放心,我的人嘴巴都很严,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那几个侍卫和佃农,我也都嘱咐了,他们……” 二爷猛一拍桌子,我立马闭上嘴。 天可怜见,这是卫可心自己作死,跟我没关系。 二爷拍完桌子抬脚就去了西屋,我缩在东屋炕头上,听着他喊了人进来,似乎是把栀子拖出去了。 顷刻间,西屋就响起了痛哭声,是卫可心在哭。 她断断续续地喊着话,不是在求二爷饶了卫冕,就是叫二爷惦念从前的情分。 我始终没听见二爷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西屋的门开了,我趴在东屋窗户上,看见卫可心被石斛搀扶着,跟在二爷身后走出了院子,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不管二爷要如何处置卫可心,反正卫可心是不会再住在我的庄子上了。 送走了这个大麻烦,我赶紧叫来了紫萱:“跟小秦嫂子说一声,夜里不用置办好席面了,咱们还照常吃。” 紫萱拍着胸口道:“这种事情哪里还用姨娘吩咐啊,二爷那么吓人,谁还敢做席面?也亏得红桃机灵,回来得及时,不然咱们真的要把赏钱发下去,准保又得惹是非。” 我直呼紫萱说得对,又问起红桃脖子上的掐痕如何了。 “要是疼得厉害,还是得找个大夫来看看,等明儿个廖太医来了,你悄悄地求一求廖太医,让他抽空给红桃开个药。” 紫萱答应了一声,出去喊了红梅来伺候我。 红梅胆子大,一点都不怕二爷。 她还叽叽喳喳地跟我说方才外头的热闹。 “奴婢跟着冬雪从后门出去,亲眼瞧着栀子姐姐被人拖上了大车,卫姨娘也紧跟着上了车,二爷在后头跟着,往村子里去了。” 我一愣:“往村子里去?你没看错,他们没往大路上拐?” “没呢,就是往村子里去了,冬雪还说,他们估摸着是去了小仙村。” 我想起二爷带我去过的院子,心里隐隐生起了一个念头。 二爷直到天黑才回来,见我一直等着他,就训斥我:“你是双身子的人,饿不得,等我做什么?” 我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二爷放心,我又不傻,我吃了点心的,这会儿又饿了,二爷快换了衣裳洗了手,咱们快些吃饭,这会儿时辰还早,现在吃了饭,过一会儿睡前还能再喝一碗汤。” 我过了那股子恶心劲儿,就食欲大增,一天到晚净琢磨着吃的,心里馋个什么东西,就恨不得立马吃到嘴里,一时吃不着,就委屈得想哭。 上回廖太医为我诊脉,按照他说的月份,算到现在,马上就要四个月了,也不知道是月份到了,还是我吃得太多,我的小腹已经有些微微隆起,但却没什么感觉。 电视剧里演的肚子动啊,孩子爸趴在孩子妈肚子上一脸欣喜地说他踢我了踢我了的剧情,并没有上演。 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感觉得到这个小家伙,或者……他已经死了,我压根就没法感觉他的存在。 孕期知识的匮乏,让我特别焦虑。 我甚至开始恨我自己,大学选专业为什么不学医,哪怕学个护理专业呢,也好过做土木狗。 “二爷,你帮我找个嬷嬷来吧,”我吃了一碗饭,意犹未尽地又添了半碗,“我什么也不懂,就怕亏待了肚子里的孩子。” 二爷嗯了一声:“方嬷嬷已经找到人了,明日人就到了,你莫要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我抿抿嘴:“卫姐姐那儿也安排好了吗?她住的那幢房子,一看就是很久没人住过了,怕是今晚冷锅冷灶的,连口热水都吃不上,二爷打算怎么办呢?” 我一面说,一面盘算着,二爷可千万别叫我的人去给卫可心做饭。 我先开口问他打算,再想个法子把我的难处说出来,绝了二爷的心思,好过他直接吩咐我,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让她们饿着吧,饿不死算她们命大。” 我手一抖,勺子就碰到了碗边,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二爷淡淡看过来:“怎么,你觉得我心狠?” 「白茶可以静心去火气,天热喝个白茶蛮好的,冬天我最喜欢喝大红袍,温润去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好绿一顶帽子 我屏住了呼吸,紧紧握住勺子。 垂眸盯着桌子上这些盘碗,心里合计着,这些东西都值多少钱。 越是紧张时刻,我越是容易思想开小差,脑子里总爱想些乱七八糟的。 “嗯?” 二爷嗤笑一声,像是在催促我。 我忙收回心神:“二爷……不心狠,卫姨娘她犯了错,二爷怎么罚都不为过。” 二爷刨根问底:“她犯什么错了?” 妈呀,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我就多余问那一句话。 愚笨如我,在听到栀子说卫可心任由旁人糟蹋她,再结合二爷的表现一琢磨,也知道卫可心肚子里揣着的,怕不是二爷的货。 可这话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啊。 我难道能大喇喇地告诉二爷,卫可心犯了勾搭外男珠胎暗结的错? 那跟指着二爷哈哈大笑,说你头顶冒绿光有什么分别? 二爷现在正在气头上,八成会把气撒到我头上来。 我又不是受气包,别人惹的祸,凭什么我来背锅。 那么问题来了,二爷到底对卫可心是个什么态度呢? 按理说,卫可心犯下如此大错,在我那个时空,都是很难接受的,更别说是在千百年前的大丰了。 二爷还是个侯门公子呢,遇到这种事情,不该一剑杀了卫可心跟栀子么? 到时候对外就说卫可心染了急病没了,把事情做得漂亮一些,建威将军一流想要追究,也很难。 但二爷偏偏把卫可心主仆留在了身边,这就叫我很难做了。 当作不知道这件事不闻不问吧,我怕二爷直接吩咐我,让我的人去伺候卫可心。 一旦出了差错,那就是我的锅。 可我问了吧,二爷又非要我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真烦! 跟我从前那个领导一样烦,成天逮着我问,谁谁谁有没有在背后说他坏话,这叫人怎么回答? 真希望我有超能力,打个响指就把这些人全都变没。 我一直盯着眼前那盘菜不说话,二爷就笑了。 他给我夹了一块鱼肉:“多吃些鱼,我听人说,当娘的多吃鱼,生出来的小孩儿会更聪明伶俐。” 我默不作声,二爷给我夹什么菜,我就吃什么。 二爷也不说话。 我们两个人,一个像猪,一个像喂猪的,很快就把这一桌子菜都祸害个干净。 直到我连连打嗝儿,二爷才停下筷子。 他面前碗里的饭,照旧堆得满满的,一口未动。 “呀,菜都叫我吃了,二爷想吃什么,我再让人去做。” 二爷低垂着头,紧紧握着筷子,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筷子都要被他捏断了。 我叹了一口气。 那筷子也不便宜,还是抓紧时间把东西都换一遍。 我穷,有好东西得好好珍惜,不能叫二爷糟蹋了。 “辛夷。” 二爷仍旧低垂着头,我听得他苦笑了一声。 笑声很短促,更像是在吸溜鼻子,我都怀疑我自己听错了。 二爷不是在哭鼻子吧? 我赶紧挪到二爷身边,握住他的手,想了想,干脆就捧起了二爷的脸。 二爷不曾落泪,但双眼却红通通的。 “二爷,你……” 我说什么来着? 自己的女人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男人就是很难接受嘛。 坚强如二爷,都忍不住红了眼圈,足以证明这种事情对男人的打击有多大。 我现在相信二爷要饿死卫可心的话是真的了。 这要是换了我,我能气得上吊! 诶,不对,我为什么要上吊? 将心比心,二爷不会想不开上吊吧? “二爷,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我立刻扑进二爷的怀中。 “卫姨娘犯了错,二爷罚她就是了,莫要折磨自己,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女人……啊,不对,三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二爷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单恋一枝花?你睁开眼看一看,我这个小娇娘还在你身边呢,与其怀念白月光,不如怜取眼前人!” “人挪死,树挪活,挪威的森林一大坨,上吊也不能可着一棵树挂绳子,这棵树不行,再找一棵嘛!” 二爷一把拍在我头上:“你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找蛤蟆和男人做什么!” 我一惊,忙照着自己的脸轻轻拍了拍。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有了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我就特别爱胡说八道,可能是神仙膏的后遗症。 二爷显然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他板起脸问我:“你是不是还想着神仙膏呢?你今儿个哄栀子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你手上真的还有那个东西?” 我眨了眨眼睛:“二爷,你怎么知道我跟栀子说了什么?” 二爷冷笑:“你当那些亲卫都是死的?他们很多人自小就跟着我,你说,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原来是那群亲卫做了耳报神。 我笑着往二爷的怀中拱:“我人都在二爷身边了,二爷亲自守着我,可瞧着我像是有半分想那神仙膏的样子?” 一转眼,门边的黑色丸药一闪而过。 我赶紧咬了咬舌头。 疼痛激得我一抖,越发紧紧依偎着二爷。 二爷的怀抱是目前为止,这个世间最能叫我安心的东西之一。 钻进二爷的怀里,我就能抵挡住黑色丸药的影子。 二爷紧紧拥着我,呼出的气吹在我耳朵边,还有点痒。 “卫可心没错,错的是我。” 他说话声音很轻,我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捕捉他语气里的每一丝波动。 “她们主仆俩是被人糟蹋的,栀子被车夫糟蹋了,卫可心倒是有勇有谋,她趁着车夫狂性大发,杀了车夫。” 我记起穿着卫可心衣裳的茉莉,以及那林子里的尸体。 卫可心的心智的确不容小觑,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自持,我自愧不如。 “本以为杀了车夫,就逃过一劫,没想到又遇上了刺客,为自保,她才委身于贼人。” “辛夷,你说,她们主仆有什么错呢?一个弱女子想活着,有什么错?她们又不曾害人,只是想活着而已。” 二爷的身子微颤,我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却不许我动。 “错的是我啊。” 脖颈里一点湿润,烫得我心里好痛。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二爷是个真男人 我没想到二爷会这般体谅卫可心,更没想到卫可心会这么坦诚。 也不知道卫可心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可没忘记她是怎么害我的。 在府里,指使赵有财家的,妄图往我身上泼脏水,在我头上扣一个不忠贞的帽子。 要不是我跑得快,要不是二爷恰巧在,我那次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有遇到刺客那一回,她不认识郑山,误以为郑山那群人是刺客,就急着将我推出去替她挡灾。 光是这两件事,就足以说明卫可心不是个好东西。 我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又要操心绘图的事,没有心力来对付她,就只能防着她了。 既然她会用坦诚来打动二爷的心,那我也会。 二爷之前不是还说过,最喜欢我对他坦诚无隐瞒吗? 那就瞧瞧我和卫可心,谁最坦诚。 这一回,打个坦诚局吧。 “二爷,卫姐姐不容易,你也不容易。” 我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 “这世道,谁又活得容易呢?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卫姐姐遭此大难,是她命不好,可她偏生又遇到了二爷,二爷是她命中的福星,这不正好印证了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么?” 卫可心和栀子的遭遇,的确叫人同情。 她对我来说不是好人,但我从没想着叫她遇上被人糟蹋这种事。 我也不是个好东西,可我做不出盼着她或者害她被人糟蹋的事。 我打从心眼里佩服卫可心。 她是真正的有勇气,有智慧,能屈能伸。 诚如二爷所言,一个弱女子想要保命,被迫屈辱地将自己的身子交了出去,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那个禽兽不如的强奸犯! 依稀记得,上大学的时候,网上有个论调。 遇到强奸的时候,是乖乖听话,任由强奸犯摆布,还是拼死抵抗,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当时很多人支持前者。 强奸犯穷凶极恶,在双方体力悬殊的情况下,不如尽量保护好自己,先安抚好强奸犯。 当然,视自我尊严至上的人除外。 可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很多强奸犯是不讲道理的,他们的手段十分恶劣,甚至还特别欣赏弱小者在他们身下求饶的凄惨模样。 我不知道卫可心和栀子在那一刻有多么的恐慌和绝望,她们又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来说服自己,坦然面对这件事。 身为女子,我同情她们,敬佩她们。 但我没想到二爷竟然也能为她们着想。 二爷,是个真男人。 同情,敬佩,并不意味着我要原谅卫可心之前伤害我的事情,也并不代表着我要为卫可心让路。 该是我的权益,我不会让给别人,别人,也休想来伤害我。 安抚好二爷,减轻二爷心中对卫可心的愧疚感,是我计划中的第一步。 等二爷情绪终于平稳下来,我才盯着他血红的双眼,坦然而笑。 “二爷,我这个人又自私,又胆小,所以想问二爷一句话,二爷将她们主仆留在小仙村,日后准备怎么办呢?” 知道了二爷打算如何做,我才能走下一步棋。 单看二爷对卫可心是个什么态度了。 “我想认下此事。” 二爷果然如我所料。 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既然认为卫可心无错,就绝不会再斥责惩罚卫可心,只会认下卫可心肚子里的孩子。 我立马跪在炕上,朝着二爷拱拱手:“辛夷恭喜二爷,又添了一对孩子!” 二爷苦笑:“你呀,平常最是机灵,怎的忽然挑了这个时候跟我道喜?难不成是要讨赏钱?” 我抿着嘴摇摇头:“二爷既然要认下卫姐姐肚子里的孩子,那接下来就请好生对待她们二人,莫要落人把柄,再牵扯到奶奶和我头上来,叫人说奶奶善妒,说我狐媚缠着二爷,以至于二爷对怀孕的良妾不管不问,把她们丢在村子里。” “二爷也知道外头那些人的嘴巴,哪有一张是好糊弄的?他们不会苛责二爷,只会苛责内宅妇人,到时候奶奶和我的名声都要被他们败坏了。” 二爷脸色微沉:“是我糊涂了,且等着明日廖太医来,诊断清楚脉象,再做安排。” 算算她们主仆怀孕的日子,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半月,的确是得诊断清楚。 我松了一口气。 二爷这意思就是不会让她们在小仙村久留。 “那今晚,她们吃什么?” 我瞅着二爷那碗饭,淡淡笑道:“二爷,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之前跟卫姨娘有龃龉,为此,还折损了几条人命,我怕卫姨娘还记恨着我,不肯吃我送去的饭菜呢。” 有些话点到为止,想必二爷能听明白,我这是在避嫌。 “放心,她们车上带着点心呢,今晚就委屈她们先吃点心吧。” 二爷蹙着眉捏了捏我的脸颊。 “白日里请的那个大夫说了,你现在怀着身子,切忌多思多虑,你倒好,一句话拐着七八个弯儿说给我听,你既然不愿意叫你的人送饭,何不直说?难道你说了,我还能生气么?” 我白了二爷一眼:“那可说不准。” 二爷喜欢我这娇娇俏俏的模样,我一傲娇,他就忍不住想疼我。 奈何我现在怀着身子不方便,他就只能忍着。 夜里也不敢跟我在一屋睡,说要去前院书房看书。 瞧他这个没出息的样,这有什么好忍的? 想要就直说嘛! 我拽着二爷的胳膊,就把他按在了炕头上。 小手一勾,顺手勾住了他腰间的衣带。 二爷连忙按住我的手:“辛夷,不可。” 我眨了眨眼。 “这世上可不只有那几个花样,二爷先前又不是没试过,这会儿装什么圣人?” 一俯身,二爷的身子便猛然一震:“辛夷……” 一夜欢好。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才叫了一声紫萱,方嬷嬷便进来了:“还没跟姨娘道喜呢!” 我忙坐起来:“哎呀,紫萱这个丫头也不知道喊醒我!嬷嬷什么时候来的?可用了饭?且劳烦嬷嬷坐一坐,我梳洗过再跟嬷嬷说话。” 方嬷嬷按住我,不叫我起身:“姨娘猜猜看,谁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孙妈妈 我不知道方嬷嬷是不是跟我有仇,总之,在我兴冲冲出门准备迎接那个很有可能给我带来惊喜的人时,我看到的是一脸苦大仇深的连翘。 我内心是拒绝的,嘴上还得笑着跟连翘打招呼:“哎呀,真巧呀,你也来庄子上住啊。” 连翘规规矩矩地屈膝朝我行礼:“辛姨娘好。” 她这么客气,反倒弄得我很不自在。 “好好好,咱们都好。” 我没话找话,寻思着要怎么把连翘打发走。 方嬷嬷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这不是在我身边安了个定时炸弹吗? 好在方嬷嬷知情识趣,立刻板着脸撵连翘。 “你既给姨娘请过安了,就回去吧,免得你婆婆到处找你。” 连翘咬着嘴唇看了我两眼,我连忙抬头望天。 她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不多远,又跑了回来:“辛夷!好歹我们也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你多少念着我们昔日的情分,帮我一把……” “你要死!”方嬷嬷劈头盖脸就骂了她一顿,“姨娘的闺名是你能叫的?一会儿我去跟你婆婆说,看你婆婆不打死你!” 连翘瑟缩了一下,又含着泪苦求方嬷嬷:“嬷嬷饶我一遭,别跟我婆母说,我往后再也不敢了!” 方嬷嬷搬出连翘的婆母来,连翘就吓得跟耗子似的,拔脚就跑。 我冷眼一瞧,觉着她身上的衣裳挺眼熟,仔细一想,好似是前几年还在张家时候做的。 连翘素来爱打扮,她如今还是新嫁娘,身上却穿着从前的旧衣裳,头上连朵花儿都没有,可见日子过得并不好。 “姨娘可千万别因为这种人生气,”方嬷嬷脸上堆叠着笑容,跟我赔不是,“是我老婆子糊涂了,我那干妹妹求我两句,叫我带着她过来给姨娘请安,我一时心软,就领她过来了,哪里想得到她如今说话越发没规矩了。” 我记起方嬷嬷的那个干妹妹,也就是连翘的婆母,好像就住在这附近,就随口问道:“嬷嬷的干姊妹住进千户府的后巷了么?” 方嬷嬷冷笑了两声:“是我看走了眼,原以为这连翘在奶奶跟前还算是有分量,成婚后再回府里,奶奶必定要给她安排个活儿干,这才把她说给我那个干外甥,谁知道,她嫁了我干外甥后,连府里都进不去了,奶奶根本就不见她。” “她又做副小姐做惯了,懒得跟什么似的,火灶都不会烧,把我那干妹子气得肝儿疼,这些日子连打带骂,才把她教得有了几分样子,我那干妹子为此常常流泪,说自己命不好,生个儿子指望不上,娶个媳妇更是个不中用的,弄得我心里也不好受。” 方嬷嬷说着就洒了几滴泪。 “幸亏卫姨娘也诊出喜脉,二爷吩咐我,叫我找几个嘴上严实的人来伺候卫姨娘,我就想到我这干妹妹了,等她伺候好卫姨娘,不愁日后没前途。” 我敷衍地笑了两声,又招呼方嬷嬷进屋坐着吃茶。 “不坐了不坐了,姨娘先歇着,我去外头瞧瞧孙妈妈来没来。” 孙妈妈? 我抿抿嘴,寻思着这又是给卫可心预备下的。 这么多人去伺候卫可心一个,那小院子肯定住不下,回头可别住到我这儿来。 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指挥着丫头们把屋里的瓷器玩器全撤下来,墙上挂着的画也都摘下来,只要值点钱的东西通通收好。 等明日赶大集,我就托秦管事去集市上买些不值钱的草编木刻布老虎之类的玩意儿,摆在博古架上,哪一日摔了也不心疼。 “姨娘,墙上的画也要买吗?这几面墙都光秃秃的,这么瞧着不像呀。” 我盯着墙面想了想,立刻叫丫头们准备纸墨笔砚。 字画这个东西还要买吗? 胡乱画几笔不就得了? 我这里又不是博物馆,不需要名人字画。 况且我在这里从小就学画画,一笔山水画也算是有模有样。 光在墙上挂山水画无法彰显我的个性,本着我的房子我做主的原则,我画了一张大浴女。 因穿越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我都忘了大浴女那张画到底长什么样子,反正就记得是几个没穿衣裳的女人。 既然到了这儿,我就入乡随俗,把原本画作里的西方女人换成了本土姑娘,看着还更有韵味一些。 画是画好了,却没人敢挂到墙上去。 紫萱等几个丫头都捂着眼不敢看,红梅胆子大一些,直言不讳地说,她怕看了长针眼。 “姨娘快撤下来吧,真要往墙上挂了这张画,以后谁还敢进这个屋啊。” 我一想,红梅说得有道理,彰显个性是好事,但我不能太出格了。 唉,自从得到了二爷的盛宠,我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先前十年的谨慎小心仿若一夜之间被我丢进了垃圾桶。 我抿了抿唇,该不会那神仙膏还在起作用吧,一抬头,就发现黑色丸药正站在门口朝我笑。 我赶忙撇过脸:“罢了罢了,把它挂到里头去,正对着浴桶,看着这幅画洗澡,也算是一种趣味。” 丫头们闭着眼去摘画,我怕她们把画弄坏了,就赶走她们:“去去去,我自己来!二爷看我的画还得给钱呢,不要钱给你们看,你们就偷着乐吧。” 刚把画挂到里头,二爷就领着一个妈妈走进来。 这妈妈瞅着跟方嬷嬷差不多年纪,容长脸,细长的眉眼,偏偏又一脸慈爱的笑容。 方嬷嬷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个妈妈身后,看着对这个妈妈很是恭敬。 我立马意识到这个妈妈不简单,赶紧叫丫头看座上茶。 妈妈朝我行了个礼,我侧过身,不肯受她的礼,又要还礼。 人还没矮下去,就被二爷拉到身边。 “这是孙妈妈,齐嬷嬷的娘家侄儿媳妇,从齐嬷嬷那儿学了一身的本事,我特地写信给齐嬷嬷,请了孙妈妈来照看你这一胎。” 原来这就是孙妈妈,孙妈妈竟是给我准备的。 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 二爷这么重视我肚子里的孩子,万一这孩子生下来是个死胎,或者是个怪胎…… 我眉头一皱,二爷就目含警告地瞪了我一眼。 「顺祝大姐中秋快乐!」 第一百五十六章 悄然心动 “你怎么回事?为何又皱眉头?” 二爷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当着两个妈妈的面,就凶巴巴地训斥我。 “昨儿个大夫才说过,叫你莫要多思多虑,你怎么总不听话?” 我很委屈:“二爷冤枉人,我何尝多思多虑了?” “还说没有,你那眉头都拧成疙瘩了。” 二爷瞪了我一眼,又转头对孙妈妈笑道:“辛姨娘年纪小,性子娇憨天真,有时候爱乱说话,但心眼儿却很好,往后还烦劳妈妈多多照应一二。” 孙妈妈笑道:“二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辛姨娘,绝不会叫辛姨娘有一点儿闪失。” 孙妈妈是个行动派,茶都没吃完,便说要在这庄子里转一转,看看院子内外有没有什么东西对我这一胎有妨碍。 她还叫紫萱去请了王大娘来,说王大娘就是宁海州本地的人,若是宁海州有什么规矩,也请王大娘直言不讳,莫要藏着掖着。 好家伙,这是连玄学都使唤上了。 庄子门口的地沟边上,种了几株夹竹桃,孙妈妈看了一眼,就吩咐人将这些夹竹桃拔了。 我还挺喜欢这些小花儿的,当即便有些可惜。 “姨娘没必要为这些花草可惜,世间好看的花花草草多的是,等姨娘平安诞下麟儿,有多少娇花赏不得的?且再忍耐些时日吧。” 二爷立刻捏了捏我的手:“孙妈妈的话很有道理,你得听进去,但凡生得好看的,味道香甜的,都是有毒的。” 我知道他在借着夹竹桃说神仙膏,却偏要装作不知,瞅着旁人没注意,就轻声问他:“若是好看香甜的都有毒,那我呢?我也有毒吗?” “又胡说!” 二爷掐了我一把,我忙“哎呀”一声。 引得孙妈妈等人都往这边看。 “姨娘怎么了?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我揉了揉胳膊,乜斜了二爷一眼:“有虫子咬我。” 孙妈妈忙叫丫头们行动起来,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搬出去。 “这时节蚊虫多,这院子里又养了这么多花草,偏爱招小虫子,还是都搬到外头去吧。” 竟然连一盆都不给我留。 二爷便戏谑地笑了两声:“这才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立马踩了他一脚:“二爷夜里可别来我这屋。” 我这一脚用的劲儿可不小,二爷却连眉头都没眨一下。 切,装什么装,我就不信他不疼。 转完了院子,孙妈妈又领着人去了屋里,不一会儿,听着里头像是有人叫了一声。 叫声很短促,我没当回事。 等孙妈妈几人出来,我就见她们脸颊发红,眉梢眼角却全都在笑。 “二爷,辛姨娘,这屋里屋外都查仔细了,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二爷便站起来,朝孙妈妈拱手行礼:“如此甚好,从今往后,我便将辛姨娘托付给孙妈妈了。” 二爷都这般郑重了,我自然不敢托大,赶紧叫紫萱将后院收拾出一间屋子来,让孙妈妈住进去,再拨了红杏服侍孙妈妈。 孙妈妈做事很仔细,她只歇了一会儿,就去了灶房,和小秦嫂子徐嫂子一道做我的饭食,每道菜必要查验仔细了,才肯往我跟前送。 吃饭时,她就站在我身边,瞅着我多吃了哪道菜,她便嘱咐红杏记下。 我以为她是想劝诫我不可贪吃,回头悄悄问红杏,才知道孙妈妈是去跟两个厨娘商议,就按着我爱吃的那几道菜的口味,再变些花样,务必叫我吃好。 闲聊时,紫萱几个丫头都跟我夸孙妈妈,我就放下了心,只叮嘱红杏,平常稍微留心一些。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于半道加入我这个小团体的人,我当然要小心谨慎一些。 廖太医为卫可心诊断过之后,就来庄子里给我把脉。 二爷就坐在我旁边,紧盯着廖太医。 等廖太医收回手,他立马就问:“太医,如何?辛姨娘的身子还康健吗?” “二爷放心,辛姨娘好着呢,”廖太医笑着摸了摸胡子,“孩子也一切都好,二爷若是不放心,回头我开一副安胎药,这药可吃可不吃,单只为了安姨娘的心。” 二爷沉吟:“是药三分毒,辛姨娘秉性柔弱,还是不吃了吧。” 他起身送廖太医出去,就在堂屋说起了话,我赶紧爬下炕,想听听他们二人说什么。 隐隐约约只听到廖太医在嘱咐二爷,莫要叫我撞见什么人,免得勾起我的念想。 我正要再听下去,听得脚步声响,便赶紧坐回去。 二爷推门而入,看见我规规矩矩地坐着,便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李姨娘的族兄来了,说给你捎了东西,你要不要见?若是懒怠见人,我去打发了他。” 我忙扯住二爷的手:“姐姐的族兄来,我自然是要见的,二爷可别私自替我做主。” 二爷知道我跟李姨娘交好,便由着我的性子来。 出了屋子,我立马叫过紫萱:“你现在就去请了廖太医,从后门走,给红桃瞧瞧脖子上的掐痕,再去小仙村,想个法子打听打听,看看廖太医给卫姨娘把过脉之后都说了些什么。” 紫萱试探着问道:“姨娘,咱们能不能直接问廖太医?” “万万不可,廖太医听命于二爷,跟廖太医打听,那跟直接问二爷没什么区别。” 请廖太医给红桃开个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廖太医不会告诉二爷的,便是说了,二爷也不会当回事。 但跟廖太医打听卫可心的脉象,廖太医怕是会以为我在搞什么内宅阴私,再将此事告诉二爷。 二爷倒不一定会觉得我想害卫可心,但总归会破坏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从前我在二爷跟前尽力维护愚蠢的人设,那是想活得更好。 如今凡事都要在乎二爷的想法,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李姨娘的族兄叫李旺,生得人高马大,笑容憨厚,一看就知道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 他给我捎了一车的东西来,什么藤编的席子和箩筐,自家腌制的小咸菜,虾籽酱,晒的小鱼干……还有一箩筐晒干的草珠子。 “姨娘别嫌弃,这都是李姨娘捎口信来,叫我们一定给姨娘送的。” 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我怎会嫌弃。 摸着那精美的席子和箩筐,我忽然有了个主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文二路求智巷的吴雨涵 我摸着那张藤席,笑着问李旺:“这些东西都是你编的?” “是小人编的,姨娘若是嫌弃,随便拿去赏人都行。” 这席子编得不错,结实紧密,又没有小毛刺儿,更妙的是,上头还编了个喜鹊登枝的吉祥花样。 李旺的手可真是巧啊。 “我怎会嫌弃呢?我这里有一宗活儿,想要交给你做,不知你能不能接下。” 先前我吩咐紫娟,叫她等镇上赶大集时,和秦宝山去一趟镇上,挑些草编木刻的小玩意儿回来。 眼下就有个现成的匠人,把这活儿交给李旺去做,要多少有多少,还不用自己费心力挑。 送走李旺,正好秦宝山来找我,要跟我说地里的收成。 二爷给我的一百亩地,本就是皇上赏给他的,地里的麦子是去岁就种上的,如今我白得了这么多庄稼,总觉得心里不安。 秦宝山说要把麦子都卖了,我就叫他先等等。 “先前我叫郑管事又买了二十亩地,郑管事说,是你在管着的,那二十亩地上种着什么呢?” 秦宝山道:“我正是要来跟姨娘说这件事,那二十亩地先前是宁海州一户望族的地,家里子嗣不争气,染上了神仙膏,就把这地给卖了钱,当初卖的时候说好了,等麦子收成了,他们派人来收,给咱们三成,可直到现在,也没人来。” “再不来收麦子,等下过雨之后,那麦子就得烂在地里了,姨娘,您看这怎么办?” 糟蹋粮食是可耻的,我略一沉吟,就吩咐秦宝山:“你亲自跑一趟他们家,问问他们还要不要麦子了,若是要,就赶紧找人来收,若是找不出人手,咱们帮他收也可以,但是给咱们的分成得加两成。” 秦宝山忙应下。 “还有件事,姨娘,等地里的庄稼都收了,我就寻思着,分出八十亩地种麦子,剩下的四十亩种大豆,不知姨娘意下如何?” 我不懂种地,也不懂经济,只知道粮食多了能卖钱,这就足够了。 “都种地了,那还有地方种白菜萝卜茄子豆撅子吗?” 秦宝山笑了,这笑容显得我很无知。 “种那些东西也不占地方,姨娘想吃,就让我娘在庄子后头开一片地,多少种些,就尽够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靠卖这个赚钱。” 我一寻思也对,就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托秦宝山赶大集时去多买些粗陶碗。 “姨娘要这么多做什么?若是要得多,还不如去定一窑,叫他们专门烧一窑来,姨娘自己选花样,还能在碗底印上千户府的印鉴呢。” 这个主意好,我赶紧将这件事托付给秦宝山。 “你先去把这件事定下来,我一会儿叫丫头把花样给你。” 秦宝山应承下要走,我又叫住了他:“外头的人,很容易弄到那神仙膏吗?” 初夏的风已经带上了一股燥热,吹动得麦香直往我鼻孔里钻,我盯着秦宝山往麦田里走的背影,倏然间瞥到麦浪里藏着的黑色丸药。 它正在朝我得意地笑。 “姨娘!” 紫萱出来寻我,我回过神,再瞥向方才的麦田里,黑色丸药已经不见了。 “奴婢将廖太医送走了,廖太医给红桃开了药,说是叫红桃歇几日就好了。” 我点点头,想起要托秦宝山去找人烧陶器,就立刻进了前院书房,提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把我能想得到的各种图案各种式样全画了一遍。 什么驴家香奶奶家马家的,这些都不算是个事,我寥寥几笔就勾勒了一堆。 还有什么海绵宝宝星黛露玲娜贝儿女明星花花……只要我能画的,我都画出来了。 最要紧的是,我画了一张自画像,是千百年后那个真正的我的自画像。 在那张自画像的下头,我写了一行小字。 文二路求智巷吴雨涵,sos。 才画完,二爷便进了书房。 “在画什么呢?怎的不好好歇着?” 他手里拿了一幅画轴,我瞧着有点眼熟。 “辛夷,是不是我最近太过宠你了?” 跟着他进来的红茶一个劲儿地冲我眨眼睛。 可红茶眼睛小,眨得太频繁,我还以为她眼皮子抽了。 “你老盯着这丫头做什么!”二爷将画轴甩到了案上,“没有我发话,你觉得她敢开口说话?” 我终于能确定,红茶不是眼皮子抽了,是在警告我。 也终于认出这幅画轴了。 展开一瞧,果然是我挂在内室的大浴女。 “哎呀,二爷怎么把这幅画摘下来了?难不成,二爷也喜欢?” 二爷冷笑:“你瞧着我这个模样,像是喜欢这画么?” 明知道二爷生气,我还是硬着头皮贴上去。 “喜欢,二爷肯定喜欢!我就是给二爷画的!” 老封建,装什么装! 先前看那些擦边小漫画的时候,不是看得很开心吗? 现在看一张大浴女就受不了了? 这是艺术!艺术懂不懂! 我缠在二爷身上,二爷想推开我,又怕伤了我,只好捏了捏我的脸颊:“我真是把你宠上了天,先前你谨小慎微,一看便知道是个老实孩子,怎么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了?这种画也敢堂而皇之地挂出来?孙妈妈和方嬷嬷都看了去了!” 我一下子就想起先前那声短促的叫声,想来是孙妈妈等人被这幅画给吓着了。 “二爷,你别生气了,是我的不是。” 二爷是个要脸面的人,幸亏这是在庄子上,身边伺候的,又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把此事传出去。 若是在府里,叫人知道他枕边人在屋中挂这种画像,私底下免不了议论非非。 我瞧着二爷的脸都黑了,就越发堆起一脸甜得腻死人的笑容:“二爷,这不过是闺阁中的一点情趣而已,谁能想得到孙妈妈和方嬷嬷会进去呀,以后我不挂在墙上便是,有好东西,就只给二爷一个人看。” 二爷依旧抿着嘴,我只好叫红茶去把我放小画册的箱子抱过来。 “先前还在府里时,我画了好些小册子,都忘记给二爷看了,今儿个送给二爷,二爷你慢慢看,不要钱的。” 红茶很快抱来了小箱子,才一打开,二爷的脸就绿了。 “这是什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就着二爷的手一看,画册的封面上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 风流尼姑大战俊俏千户。 翻开第一页,扉页上就写了那首我极为得意的打油诗。 风流尼姑俊千户,夜夜缠绵至天明…… 完了。 这不是先前我画的春兰跟二爷吗! 怎么忘记把这个收起来了。 我忙后退几步,撒丫子就往后院跑。 “陈辛夷!” 二爷的怒吼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吓得我的小心脏差点爆炸。 红茶和紫萱等人不明所以,追在我身后,慌慌张张地喊着我慢些跑。 我哪敢慢些跑啊。 丫头们懂什么,慢一步,我就得被二爷抓住。 怪只怪我的小画册画得实在是太好了。 里头的角色就是以春兰和二爷的脸为原型画的。 剧情更是精彩得很,有春兰手持小鞭子骑在二爷身上轻轻地抽打啊,二爷跪在地上求着春兰不要不要的啦…… 总之一句话,二爷看了那画册,估计要把我打死。 我一口气跑回屋,立刻喊紫萱收拾金银细软,这就跑路。 可已经迟了,二爷他拿着画册气势汹汹地找我算账了! 跑是肯定来不及跑了,我当机立断,一把关上东屋的门,扯下腰间的汗巾子就往房梁上抛。 可惜我没准头,抛了几次都没抛上去。 二爷已经一脚踹开了门。 来不及了! 我把汗巾子往脖子上缠了两圈,打了个结儿,一只手拉一头,眼泪汪汪地跪在炕上。 “二爷,妾身去了!” 使劲儿一拉,那结儿竟然松动了! 我的妈呀,我打了个活结儿! 我连忙去解这个结儿,可慌乱之下,哪里解得开,反倒让汗巾子缠得越紧。 完了完了,我真的要勒死我自己了。 “辛夷!” 二爷忙上前一步,扯着汗巾子往外拽。 紫萱几个人更是哭得不行,也围过来拽汗巾子。 众人七手八脚的,拽得那汗巾子越发紧了。 勒得我好像都看见我太奶了。 我忙抓着二爷的手,飙着泪花儿,指着汗巾子的结儿,拼尽全力地喊:“结儿……” 这下真的像是在喊宝娟,我的嗓子。 二爷终于发现蹊跷之处,吼了一声,叫紫萱等人拿剪子来,用剪子把我的汗巾子给剪断了。 唉,二爷这个败家子啊,这汗巾子可是软烟罗的呢,我就这么一条,他还给剪了,就不能慢慢地解吗? 刚喘上气儿来,我就拽着紫萱的手:“紫萱啊,记上,这软烟罗汗巾子是二爷剪碎的……” “姨娘快别说话了,这个时候还计较这个做什么!况且这又不是公中的,是过年那会儿南边送来的东西,二爷和那一箱子首饰绫罗一起赏给姨娘的,姨娘难道忘了?” 我胸口更堵得慌了。 我的妈呀,原来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二爷这个只会糟蹋好东西的浑蛋! “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二爷气得顺手就砸了一个杯子。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紫萱又把我按了回去:“那东西不值钱,就是寻常吃水的杯子,姨娘从来不用那个,都是留着给二爷用的。” 我松了一口气,我这屋里凡是给二爷用的,都是不太值钱的东西。 等过些日子烧好的粗陶器到了,我就更加放心了。 紫萱安抚住我,又去劝二爷:“二爷,奴婢求求您了,可别再砸东西了,二爷看着是在砸茶杯,可实际上那是在砸我们姨娘的命啊!” 这丫头是疯了吗!怎么到了庄子上,连话都不会说了。 什么叫砸我的命,我的命可比二爷刚刚砸的那个不太值钱的杯子贵多了。 虽说不太值钱,但一套下来,也多少值个一二两银子。 庄户人家都能用这个钱好吃好喝过上一个月了。 我心疼得嘴角直抽抽,眼睛一闭,两腿一伸,就很想去见我太奶。 算起来,我太奶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飘着呢。 唉,我要是也有小说里通古今的本事就好了,随便往我爸妈跟前扔个盘子碗的,我家就发达了! 再让我爸妈往我这儿扔点预制菜淀粉肠啥的,我馋死这群老封建! 自己还能解解馋呢。 说实话,在这儿待久了,就算给我鼠鼠冒充的鸭脖子,全是科技的淀粉肠,以及没有感情的预制菜,我也能吃得很香甜。 正琢磨着麻辣烫的味道,忽听二爷冷笑。 “你现在也会跟我玩心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谁教你的!你们奶奶那样糊涂的人,都没用汗巾子往自己脖子上勒,你多少聪明一些,为何要干这样的糊涂事!” “我若是反应慢一些,你这会儿早就没了!你叫我怎么办?” 二爷的声音好像有一点发颤,我听着不太对劲,偷偷睁开眼一瞧,屋里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赶紧又闭上眼装死。 “问你话呢!你若是再装下去,我这就把你的田地庄子都收回去!” 我连忙睁开双眼:“二爷,那可是我的东西!你不能抢走,大丰律例……” “大丰律例算个屁!” 二爷头一回在我面前爆粗口。 他额角都是汗水,双眼血红,想必方才急坏了。 我忽然就很心疼。 “陈辛夷,你给我记住了,以后要是再敢这么糟蹋自己,我就……我就……” 他放了狠话,却又说不下去,顺手又拿起了杯子,想了想,又放下了。 “我少年就上战场杀敌,脾气暴躁,祖父和父亲又疼我,在家里野惯了,一有不顺心,便砸杯子摔碗的,父亲不管这些小事,母亲又不大管我,长这么大,竟没人教我,我也就养成了这个毛病,你既然害怕,以后我不砸了就是。” 见二爷的面色稍微好转一些,我才敢往他身边靠:“二爷,我错了,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二爷轻轻攥着我的胳膊,嘴角忽然扬起了一个弧度。 我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刚想往后躲,二爷已经抱住我,把我翻过身来,横在炕上,照着我的屁股就打:“以后还敢不敢用上吊来吓唬我了!” 这一巴掌下去,疼得我眼泪汪汪的。 “二爷……哎呀,我的肚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陪着你 二爷忙松开我:“怎么了?是压着肚子了么?廖太医才走不远,我这就去追他回来!” 我惊慌失措,抓住二爷的手就往我肚子上放,再抬眸,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二爷,他动了!他动了!” 他不是死胎! 他是活的! 二爷的手才刚放到我肚子上,又触电一般弹了回去。 他抓起我丢在枕边的帕子擦了擦手,才轻轻抚上我的小腹。 半天,我的肚子也没有动静。 我又让他趴在我肚子上听一听。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我们两个人一声也不敢吭,一个扶着腰半坐着,一个弯着腰趴着。 像是在等待奇迹降临一般,等着那个小家伙再动一下。 可等了许久,奇迹也没有再出现。 二爷有些失望:“他是不是不待见我?” 我没有心思安慰二爷,满脑子都在想另一种可能。 我的孩子不是死胎,那他会不会成为一个怪胎,或者一个痴傻儿? “二爷,二爷!” 我抓着二爷的胳膊,嘴巴才张开,眼泪又汹涌而出。 “我错了,二爷,你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没穿来之前,我其实是个不婚不育主义者。 我想象不出,一个人怎么会对一个肚子里的胚胎产生感情。 可现在我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了。 这个小家伙是我的血与肉幻化而成的,他的生命和我的生命联结在一起,在这里,在这个没有我爸妈的地方,他就是我最亲最近的人。 就连二爷,也要排在他后面。 我成天为他担心,怕他是死胎,怕他是怪胎,怕他在我肚子里吃不饱。 我对这个小家伙的疼爱,早就一点一滴地揉进这无时无刻的担心里了。 没有他之前,我想着要逃开这叫我不得自由的地方。 有了他之后,再想要跑,我想的却不是为了得到自由,而是担心他因为天生怪胎被人欺负,想找个地方带着他隐居。 可又担心我带他逃离二爷,没有父族的庇护,他会过得更加凄惨。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我的身和心,都被这个小家伙缠住了。 因为有了他,我不敢去尝试哪怕万分之一的危险。 所以,在看到二爷身后站着的那颗黑色丸药,看到它阴恻恻的笑容,我才这么害怕。 我要一个人来救我。 神,二爷,或者随便什么人都可以。 救救我。 救救我的孩子。 “二爷,”我哭着抓住二爷的手,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只手上,“我没好,它在,它还在!你帮帮我,你救救我,我不想看见它,二爷!” 二爷顺着我的视线转头看过去,便立马回头,紧紧拥住我。 “辛夷,不要怕,我一直守着你呢,廖太医说了,染上神仙膏,就很难戒掉这个瘾头,别人如何,我管不着,但你有我,我陪着你,守着你,只要三五年,叫你想不起来这个东西,你就一定会好的。” 我哭着问他:“要是我一直好不了呢?” 方才我问秦宝山,外头的人是不是很容易就买到神仙膏。 秦宝山说,这神仙膏倒也不易得,一般的人家不知道上哪儿买,是专门有人盯着那些富家子弟,用这个东西勾着他们,叫他们散尽家财。 等富家子弟没钱了,要么就等死,要么就帮着人一块儿偷偷摸摸地卖这些,挣个活命的钱。 那一瞬间,我甚至在盼着有落魄的富家子弟找到我,把东西卖给我。 我知道我没救了。 可现在我的孩子动了,他在告诉我,他是活的,他还有希望。 为了这个孩子,我不能堕落,我得救我自己! “不要胡说,你会好的。” 二爷抓住我的肩头,叫我看着他的眼睛。 “辛夷,有我在呢,你信我一回。” 他星眸璀璨,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好似有隐隐杀气,透过我,看着某一个地方。 在我们前面,有万千敌军,它们是一颗颗黑色的丸药,在疯狂啸叫。 而二爷握着我的手,与我并肩而立。 他无比坚定地告诉我,有他在,我便无需惧怕,只要勇往直前闯过去。 也无需担心孤立无援,因为他一直都在。 我哭累了,就静静地趴伏在二爷的怀中,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便安心不少。 “二爷。” “嗯?” “神仙膏是不是已经泛滥成灾了?那卫所里的将士们,会不会染上这个东西?” 千百年后,西方列强正是用神仙膏这种东西打开了我家国的大门。 上至朝中官员,下至平民百姓,只要染上了这个东西,等着他们的,只有家破人亡。 因为染上此物,官员直不起腰,将士扛不起枪,任由家国山河一点一点地破碎。 近百年的屈辱,让种花家每个人都对毒品这种东西深恶痛绝。 我穿越到大丰,我的男人又是领兵打仗的千户将军,许我与他一起看邸报,我这才知道,大丰并非安然无忧。 北有羌族虎视眈眈,东有倭寇时常侵扰,南边还有几个小国时不时抽个风。 大丰的将士们决不能有一刻松懈。 不然,等着大丰的,便是山雨飘摇。 我知道千百年后那一场血雨腥风,便不忍心看大丰也遭此劫难。 虽然我人微言轻,但说了总比不说强。 二爷是个好将军,他一定会多加防范的。 “你提醒了我,”二爷点了点我的额头,“我的辛夷真是我的福星,我一时想不到的地方,你总能想到,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二爷走后,我总悬着心,就让人将孙妈妈请了来。 孙妈妈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她觑着我双眼通红,也不问我缘由,只笑着提点我:“姨娘切忌多思多虑,要笑口常开,孩子才长得好呢。” 我淡淡笑了笑:“妈妈,方才这孩子在我肚子里动了,可现在又不动了,你说这会不会有什么妨碍?” 孙妈妈看了一眼我的肚子,便道:“姨娘别担心,孩子在娘胎里,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会动的,可叹姨娘先前亏空了身子,这肚子瞧着便不怎么显,这些日子可要多吃些补一补,姨娘吃得好,孩子也会长得快一些。” 我刚要再问一句,就见红梅在门口晃悠。 第一百六十章 连翘投诚 孙妈妈立即借口要回去整理箱笼,出了屋子。 我莞尔一笑,孙妈妈知情识趣,以后相处起来,必定不会太累。 “姨娘,”红梅神色略显慌张,“二爷方才出去,吩咐人把栀子姐姐带走,叫找个小院单独看管起来,还不许人跟着过去伺候呢。” 我心里一动,二爷要如何处置栀子呢? 理智告诉我,我不能多管闲事。 红梅却已经管上闲事了:“奴婢怕姨娘将来问起来,就先托冬雪悄悄跟过去,看看二爷把人关到哪儿了,姨娘,栀子姐姐肚子里,还怀着二爷的孩子呢。” 连丫头都知道栀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二爷的,二爷头上两顶绿帽子可真结实。 “好了,这事以后不要再提。” 我挥挥手让红梅下去,想了想,又把她喊了回来:“你紫萱姐姐呢?” “紫萱姐姐瞧着姨娘好些了,便出去了,说是去瞧瞧卫姨娘。” 我点点头,紫萱应该是去打听事了。 二爷不在,我又不想独处一室,就去了前院书房,耐着性子又画了几个图案,就叫红梅把这些画纸晾干,回头收起来送给秦宝山。 大夫和孙妈妈都说叫我多多走动,我干脆就领着红茶,在乡间小路上慢悠悠地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子附近。 想到卫可心在小仙村,为了避嫌,我就绕开小仙村,转而往大仙村而去。 红茶在一旁劝我:“姨娘,咱们走得太远了,还是先回去吧,等明日禀过二爷,多带些人,再出来走动。” 我想起二爷说要带我去海边,就抿嘴笑:“那就等着明日天气晴好,咱们去海边挖蛤蜊,红梅红杏这两个小蹄子早就等不得了,再把秦管事家的冬雪叫上,我看她们仨成日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倒像是亲姊妹。” 才转身往回走,斜刺里就冲出来一个人。 “辛夷!你救救我!” 红茶忙护着我往后退。 我吓了一跳,定定心神,才看清楚来人。 “连翘?你住在大仙村?” “辛夷……不不不,辛姨娘!”连翘跪在地上给我磕头,“我受不了了,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啊!那老虔婆对我非打即骂,还叫那个大傻子天天折磨我,我在他们家还得洗衣做饭,稍有懒怠,老虔婆的巴掌就招呼上来了。” “你看看我的手!” 她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悠,原本留着长指甲的纤纤素手,已经变得有些粗糙了,指甲也早就剪得齐齐整整,指甲缝里还有一点黑泥。 “辛姨娘,咱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都把你当成亲姐姐,你也一直都很照顾我的,不是吗?” 连翘站起来往我身前凑,我忙护着肚子退后几步:“站住!别再过来了!” 她看了看我的肚子,眸中瞬间就燃起了希望,兴奋得嘴角都翘起来。 “如今你肚子里有了个孩子,二爷还这么宠你,你是不用愁你的前程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有今日,是谁的功劳?” 这话没头没尾的,听着叫人犯糊涂。 我能有今日,那肯定是靠我自己啊。 难不成,我能怀上孩子,还靠别人? 哦,也对,没有二爷,我一个人也怀不上孩子,的确靠过别人。 再一瞅连翘那绿得发亮的眼睛,我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你不会想说,我能有今日,都是你的功劳吧?” “是啊是啊,”连翘直点头,“若不是我劝奶奶,把你送给二爷,你又怎么会变成姨娘?我早就说过,你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性子,就该做姨娘享福。” “若是出了府,你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吗?就你那贪财狠心的爹娘,必会将你转手卖了,你年岁已长,再卖,可就卖不到好人家了,不是给过往客商做妾,便是被卖到那腌臜见不得人的去处,哪里有跟着咱们二爷好?” “辛姨娘,你说你是不是得谢谢我?” 我垂眸抿唇。 我谢你奶奶个腿儿! 连翘这张脸可真大啊,还好意思跑来叫我谢谢她。 二爷的内宅个个都是人精儿,但凡我蠢一点,现在已经没了。 谢她? 我还不如谢谢我自己呢。 我迟迟不说话,连翘就急了:“辛姨娘,你倒是说话呀!” 她神色慌张地往村里张望,显然在躲着什么人。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朝这儿跑来。 连翘登时全身发抖,丢下我就钻进路边的水沟里。 我抿嘴一笑,站在水沟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么算起来,好像我的确是要谢谢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谢礼。” 连翘却一个劲儿地摆手。 我故作惊讶:“怎么,不要了?方才你不是还求我救救你么?” 身后的红茶拽了拽我,我会意,往后退了几步,眼角余光瞥见那黑影已经踏上了这条小径。 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脸膛黝黑,看着有点凶相。 我便故意提高了声音:“连翘,你倒是说话呀!你到底想要什么?念在咱们姊妹一场,我肯定会帮你的。” 连翘忙小声道:“嘘,一会儿再说。” “什么?你说什么?哦,我明白了,你是想离开你家相公,是吧?你方才说你家相公是个傻子,你最讨厌傻子,你想找个不傻的人过日子,什么?你看中你们村谁了?” 连翘已经要哭出来了:“你别说了!傻子来了!” 话音刚落,那个黑乎乎的大高个儿就跳出来,抓着连翘的头发便往上拉。 “我不是傻子!你嫌弃我!我要告诉我娘!” 他力大无穷,又蛮横不讲理,抓着连翘便拳打脚踢,打得连翘哭爹喊娘。 “辛夷,救命呀!你要是肯帮我,我就帮你弄掉卫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我恶心得直蹙眉:“孩子是无辜的,无论大人之间有多深的仇恨,都不该牵扯到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红茶护着我从他们身边绕过去,走了很远,连翘还在身后哭喊着叫我的名字。 “你若不信,我这几日就做给你看!” 我驻足回眸。 她被傻子按在地上,衣裳破了,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鼻子都被打出血了,十分狼狈。 见我停下来,就忙大喊。 “辛夷,只要你救我出火海,我就告诉你奶奶的秘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生必会基本技能 二奶奶的秘密? 我跟在二奶奶身边这么多年,她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连翘想用这个来博取我的助力,实在是太可笑。 我要真想从她嘴里知道二奶奶的秘密,有的是法子。 我转身便走,身后连翘的哭声渐渐绝望,乃至于逐渐变得恶毒。 “辛夷,你一定会后悔的!” 除了涉及钱财,我这个人很少有后悔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连翘白和我做那么多年的姊妹了,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我。 我回去时,刚好碰上二爷在送方嬷嬷。 我连忙迎上去,扶着方嬷嬷的手,亲自将方嬷嬷送上大车。 方嬷嬷受宠若惊,连声叫我回去歇着。 我回头看到二爷双眸温柔如水,正盯着我笑。 “嬷嬷是二爷的奶娘,我服侍嬷嬷是应该的。” 我对方嬷嬷一向很客气,方嬷嬷对我的印象自然也很好。 扶她上了大车,我才轻声对方嬷嬷道:“一会儿经过大仙村,嬷嬷还是去瞧瞧连翘,方才在路上碰到连翘,她嘴里胡言乱语,说了好多疯话,什么奶奶的秘密卫姨娘的肚子的,我听着有些害怕,嬷嬷还是去瞧瞧她吧。” 方嬷嬷笑容微淡:“姨娘放心,我知道了。” 我对人对事都很坦诚的,坦诚大方,打了招呼,过了明路,将来东窗事发,才不会牵扯到我身上。 反正我最讨厌什么都不说,全藏在心里。 既然如此,那长着一张嘴是做什么的? 等事情发生了,哭兮兮地喊一声百口莫辩,清白自在人心? 我做不到。 我就想攒很多的钱,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 二爷过来牵我的手,我们两个人很默契,谁都没有提栀子的事。 “明儿个早上,周珏他们会来,你若是不舒服,就不用到前头书房来了,等晌午你歇完晌,日头要落山了,咱们就去海边,正好明日傍晚退潮。” 我很惊讶:“二爷,你还会看海潮?” “这有何难?”二爷嘴角微翘,微微有些得意,“我既奉命征讨海匪,总要学会看潮时,你若想学,我教你。” 我摇头,我懒得很,本来还说到了庄子上要学骑马的,可现在有了孩子,就学不成了。 “二爷教我赶车吧。” 二爷蹙眉:“为什么要学那个?你出行都有人伺候,学赶车做什么?何况你现在怀着身孕,不宜学这些。” 我不依,抱着二爷的胳膊便撒娇:“赶车总比骑马要安稳,二爷教教我嘛。” 在我看来,赶大车、骑马,等同于我们那个时空的开车。 我可以不用天天开车,但我必须要掌握这个技能,万一哪一日遇到急事,需要我自己出行呢? 就比方说上次郊外遇险,我们几个人中,也就只有紫菀勉勉强强会赶大车。 要是再遇到那种情况呢? 紫菀没了,我又要找谁去? 不仅我要学,我身边的丫头们都要学。 红杏一听说要学赶大车,就连声哀叹:“姨娘逼着奴婢们学认字记账,奴婢们且还学不过来呢,现在又要学赶大车,姨娘当奴婢们有几个身子几个脑袋?” “不学赶大车也行。” 红杏的眼睛立马就亮了:“真的?” 我郑重其事点头:“我总结了几个你们必须要学的技能,认字算数,凫水,骑马,赶大车,还有……嗯,咱们靠着海边呢,开船掌舵,你们总得学吧?” 这下子不仅仅是红杏,就连紫萱也抱怨起来。 不管丫头们如何抱怨,我就是不松口。 这个世道,女子活得本就不易,多学几个技能有什么不好? 将来就算要嫁人,有这几个技能,她们也能嫁得好一些。 我把想法跟二爷一说,二爷就笑我异想天开。 “嫁娶结亲,谁看这个的?要看,先看这女子的家世如何,紫萱她们是丫头,将来娶她们的人,看的不是她们的家世,而是你我,跟的主子地位高,又信重她们,外头那些人就会争相求娶,为的是有个能跟你我攀上关系的机会。” “便是家生子要求娶她们,先看的也是这个,其次便是人品,这里头包括性子如何,相貌怎样,勤不勤快,女红活儿鲜不鲜亮,会不会烧菜,你可听过谁家娶娘子,先问这娘子会不会赶车凫水骑大马的?”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觉得紫萱几个必须要学会这些基本技能,便不高兴地跟二爷争起来:“怎么没有?难道村里庄子上娶娘子,不问这些吗?” 二爷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大笑出声:“庄子上娶娘子也不问这个!只要姑娘家手脚勤快肯吃苦耐劳便好,问这个,还不如问姑娘陪嫁几床被子,每日吃几碗饭呢。” 我被他笑得恼了,甩开他的手,便回屋生闷气。 “你气什么嘛,”二爷大笑着进屋来,“我知道你是为丫头们好。” 他捏了捏我的脸,曲起手指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弹了一下。 我怒目而视。 “这么小气?连摸一摸脸都不肯了?” 二爷笑着在我身边坐下,我别过脸不理他,他忽地伸手又在我脸上弹了一下。 “脸圆了,弹起来更舒服了,两个厨娘把你喂得不错,有功当赏!李忠!赏那两个厨娘每人各两个月的月银!” 紫萱掀了帘子进来,笑着朝二爷讨赏赐:“二爷只赏赐厨娘,不赏赐奴婢们吗?” “赏!”二爷笑道,“厨娘喂得好,你们伺候得好,都赏!”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乐呵的,反正花的是他的银子,受益的是我的人,我乐得高兴。 “还生气呢?”二爷又来哄我,“你方才说的那些,不是女子嫁人要学的,依我看,你竟是在养娘子军呢。” 我一怔:“娘子军?” “可不是么,又要她们会认字算账,又要她们会骑马凫水,还要会开船掌舵,就差叫她们学射箭耍枪了,这不是在养娘子军,又是在做什么?” 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却又不大确定,便试探着问二爷:“二爷,我要真的组建一支娘子军,会如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只要你喜欢我就好 二爷起初还在看着我笑,见我认真地盯着他看,他便慢慢敛去笑容:“辛夷,你是认真的?” 我犹豫着点点头:“二爷不是曾经拿我比过梁红玉?梁夫人便组建过娘子军,我不敢说能与她比肩,只想效法梁夫人,也操练一支娘子军出来,倒并不求着她们真的能上战场,最起码,能有个自保的能力,若果真能帮上二爷的忙,便是她们的造化,若帮不上,二爷就只当是叫她们陪着我玩儿了。” 二爷眯起眼,不知道是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还是在认真地打量我,猜我是否在说笑。 他一直不吭声,我就渐渐没有了底气。 是我高估了二爷吗? 二爷到底是个封建时代的男人,便是再如何尊重女子,也有其局限性。 我不该对他有过高的期许。 “二爷只当我是在胡闹吧……” “此事可行。” 二爷按下我的手,把我的话头压了回去。 “不过就靠你身边这几个丫头,人还是太少了一些,你且耐心等上几日,我给你寻一个人来,先教会这几个丫头拳法刀法,若她们学得有模有样,日后再谈娘子军的事。” 二爷这是同意了? 我一下子便眉眼弯弯,扑进二爷的怀中,捧着他的脸便亲了一口。 唬得丫头们赶紧退了出去。 “胡闹,”二爷笑着揽住我的腰,“你真是被我纵得越来越不像话了,胆子变得这么大,天还没黑呢,当着丫头的面,便要行这样的事,这个叫白日宣淫,你既替你们二奶奶做功课,难道没读过这个?” 我翻了个白眼。 二爷又开始装正经了。 “白日宣淫又如何?关起门来,谁也管不着我,我心里高兴,想这么着就怎么着。” 我捧着二爷的脸,吧唧吧唧,又亲了好几口。 “亲我的脸,就这么叫你高兴?” “那当然,二爷是个好人,还这么可爱可亲,谁不喜欢二爷啊。” 二爷眸色微沉,我身子一紧,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我赶紧从二爷的身上爬下来:“二爷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了。” 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最近总这样,一不小心,就暴露了张狂的本性,以后回了府中,若还是这么着,我肯定会死得很惨。 “方才还说你胆子大,我一瞪眼,你就吓破胆儿了?” 二爷叹了一口气,重新揽我入怀:“我不要旁人觉得我可亲可爱,只要你一个人这么觉得便好。” 这话说得可真叫人听不懂,我当然觉得他很可爱啊。 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一个懂得尊重女性的好男人,纵使是个老封建,有的地方不那么尽善尽美,也总有其可爱之处。 旁人觉得他如何,与我何干?只要我觉得他可爱就好了。 回头再画一本小画册,我一定把二爷画得圆圆滚滚白白胖胖的,画成一个憨态可掬的财神爷。 这世上没有人不爱财神爷的,二爷肯定会很高兴。 夜里二爷依旧守着我睡,我今晚却不想伺候他,便赶他出去。 “二爷和我睡一屋,又得劳动我,我今儿个累了,二爷且叫我歇息两日。” 二爷很诧异:“你夜里睡得沉,半夜要喝水,还是我起来服侍你的,何时要劳动你伺候我?你累什么累?” 又开始装!躺在炕上享受的人,难道不是他么? 我气哼哼指了指自己的嘴:“我这里累!” 二爷一怔,随即大笑:“你觉得我和你共处一室,就是为了这个?” 他不是为了这个,难道还有别的? 总不会是和我躺在一起谈天说地吧? “你呀,不愧是个小狐媚子,脑子里成天想这些东西。” 二爷捏了捏我的脸,就拍了拍身边,叫我躺下赶紧睡,明日还要早起议事。 我抱着被子等了半晌,听见他的呼吸变得沉稳绵长,才松了一口气。 他果真只是来睡觉的。 第二日才睁眼,我就知道我起来迟了。 问了紫萱,才知道二爷早就去前头议事了。 “大人们都带着家仆来的,说是从今儿个起,也要住在这里,和二爷一样,住到年底呢。” 红桃为我梳着头发,紫萱就在一旁跟我说话。 我蹙蹙眉:“咱们庄子上可住不下这么多人。” “不在咱们庄子上住,说是住在后头的林子里,兴许那后头的林子里也有房子?” 二爷忽然把人都叫来,还叫众人住到年底,必定在筹谋着什么。 我便叫紫萱不要去打听了,接下来的事情怕不是我们能知道的。 “说说小仙村那边的事吧。” 紫萱很为难:“卫姨娘身边的人嘴巴很紧,问不出什么话来,守门的是二爷拨过去的亲卫,伺候卫姨娘的两个婆子,一个是连翘的婆母曲婆子,一个是老宅那边的厨娘王妈妈,奴婢怕露了行迹,也不敢多问,只跟石斛说过两句话,石斛只说,卫姨娘和栀子都要在村子里养胎,怕是要坐完月子才回去。” 听到栀子的名字,红桃便手一抖,扯着了我的头皮,疼得我直吸气。 “是奴婢的不是!” 她拿着梳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脖子上的青紫掐痕格外显眼。 紫萱怕我生气,连忙从她手里夺下梳子,瞪了她一眼:“想必是你还没好,干活儿不利索,还不赶紧下去歇着,等都好了,再来伺候姨娘。” 红桃眼圈微红,低着头要退下去,我轻声叫住了她:“别老想着这件事,错不在你,快些好起来,我身边离不得你。” 这丫头因为我和栀子的事,愧疚难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再这么熬下去,非把自己熬出病来。 等洗漱梳妆好,孙妈妈就带着红杏服侍我用饭。 得知我今日要去前院书房,孙妈妈特地往我身上挂了个香包。 “这是老奴昨日缝的,姨娘戴在身上,若有不舒服,闻一闻便好,姨娘可莫要逞强,实在是疲累得很,就马上回来。” 我谢过孙妈妈,又问孙妈妈肚子里的小家伙怎么不动了。 “姨娘别心急,兴许这孩子沉稳,天生就不爱动呢。” 最好是这般,可千万别是因为有病的缘故,才懒怠动。 我领着红茶去了前院书房,一进门,二爷就双眸放亮光:“辛夷,你快来看!” 第一百六十三章 犯了众怒 前院书房里重新布置了一番。 正中央摆了一张巨大的书案,仔细一瞧,原来是几张大书案拼在一起,上头摆了好些书和纸张。 最为显眼的,就是书案正中间摆着的一艘木船。 木船高约三尺,长约十二尺,共分上下四层,完全是按照我绘制的战船图等比例缩放做出来的模型。 做这模型的人,手艺极其精巧,大到船楼,小到一个将军柱,都做得有模有样,甚至还用粗布做了几面船帆,挂了一面战旗,上头写了个“李”字。 “玉兰先生,你快过来瞧瞧如何。” 二爷方才太过高兴,才脱口而出喊了我的闺名,这会儿反应过来,便只喊我的号。 但闺名到底是被人听了去。 别人尚可,只有坐在我对面的周珏冷哼了一声。 二爷瞪他一眼,他立马收敛起嚣张,垂眸盯着书案上的战船。 “我不过才画好图没多久,就有人做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谁的手这样巧。” 几个老大人都恭维我,说是我的图画得精妙,他们才能按照图把船做出来。 周珏的脸色越发难看,到底还是忍不住,轻声嘟囔:“图画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纸上谈兵,战船能不能用,还得等下了水才知道。”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去看二爷的脸色。 “子瑜。” 二爷淡淡开口,周珏便闭嘴不言。 可他明显还是不服,这怎么行呢? 便是不服,也得给我压在心里,谁许他摆在明面上给我脸色看。 我便笑着盈盈一拜:“周大人说的是,战船能不能用,得先下水一试才行,可没有图纸造不出战船,又拿什么下水呢?拿周大人的那张嘴吗?” 座中有个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周珏脸色登时就变得十分难看,他朝那笑声来源看去,见是个老大人,就愤愤地闭上嘴,转过头去不理人了。 我打量了一眼那老大人,琢磨着这老大人必定德高望重,且很有本事,不然周珏必定不会放过讥讽这老大人的机会。 果不其然,这老大人一笑,余下的几个大人们都笑了。 周珏一张脸便涨成了猪肝色,又不敢张口反驳,只好坐着生闷气。 二爷面露笑意,指点着书案上的木船:“既然根据图纸已经能造出战船,就说明图纸无误,明儿个起,咱们就开始伐木建船!” 众人连忙站起,肃声应是。 我低头一寻思,便知道二爷八成是要在庄子后头的那片林子里造船了,怪不得他要和这群大人们一块在这儿住到年底呢。 我不知道造一艘船要多久,但琢磨着造一艘这样庞大的战船,所费财力物力人力奢靡,朝廷能不能批下来,可说不准。 思及此,我便忧心忡忡地叹道:“二爷恕罪,先前我并不知道一丈到底有多长,今儿个瞧见大人们按照我绘制的图纸,造出来的小几号的战船,才明白我画的图纸有多可笑,这样庞大的船只,光是所费木材,便不知凡几,更遑论人工,哪里是几个月就能造好的呢?不然,我回去再另画几艘小一些的?” 眼前的这艘船是主战船,本就要配副船,我已经在着手画了。 说这个,不过是委婉地提醒二爷和诸位大人,战船看着虽好,可要造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于为何不直接点出来,自然是怕伤了二爷。 这模型一摆出来,二爷的双眼就没怎么离开过它。 我要是告诉二爷,你别想了,你没钱,这东西你造不出来,那多扫兴。 就好比现在有人在我面前摆了一顿火锅,我正要吃,那人却告诉我,别吃了,你这么胖,还想吃火锅呢,做梦吧。 我能立马掐死那个人。 为避免二爷难过,我只好跟二爷说,这船太大了,咱们造几艘小的吧。 二爷还未开口,周珏先嗤笑一声:“怎的,玉兰先生是忽然察觉出你绘的这图有缺陷?怕到时候造不出来,或者船一下水就漏了?” “周珏!你闭嘴!” 先前带头笑话周珏的那位老大人忽地指着周珏大喝一声。 把众人都吓一跳。 他脸颊上的肉都在抖,花白的胡子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动了真怒。 “将军,”老大人冲二爷拱手,“请借一步说话。” 二爷随着这位老大人进了侧室,我连忙向身边的大人请教:“敢问大人贵姓?那位老大人又是何许来头?” 这位大人还未开口,周珏便冷笑:“你一个内宅妇人问这么多做什么?二爷既然没有向你引荐,便是不准备叫你过多掺和,你还不如赶紧回内宅做针线去,省得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二爷不在,他便彻底不知道收敛了。 我才要开口怼他两句,身边这位大人就怒斥周珏。 “周珏!你莫要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气,家中又与武安侯府是世交,便孟浪无状,把这些人不放在眼中!便是你祖父老周大人在这里,也不曾对二爷的话阳奉阴违!” 这位大人一开口,屋内的几位大人纷纷附和,都说起老周大人的为人。 “老周大人为人谦逊,纵使才气馥郁,也从不眼高于顶。” “老周大人还是于某的伯乐,若非老周大人引荐,于某哪有机会站在这里与诸位共谋大事。” 众人说得热闹,反倒将周珏给晾在了一边。 我抿嘴一笑,看来周珏的人缘不怎么好呀。 最先为我说话的这位于大人还为我引荐了在座的其他几位大人,并告诉我,方才随二爷进侧室的那位老大人,姓常,服侍过本朝衍圣公,后被衍圣公推荐入了巢湖水师,做了先水师提督的幕僚,因改建船只有功,被当今圣上加封为大中大夫,虽无实权,却有品级,是正儿八经的从三品大员。 我吃了一惊,二爷的本事可真大啊,竟然能请得动从三品大员做他的幕僚。 见我吃惊,于大人便笑道:“常大人前年已告老还乡,去岁千户大人上任登州府之前,特地去拜访先水师提督,先水师提督给了常大人的名字,二爷又特地去求常大人出山,我们这群人中,除了千户大人,也就只有常大人能镇得住周珏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侧室中传来二爷怒斥:“他敢!”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生知己不常有 众人顿时都肃静无声,纷纷盯着周珏看。 周珏便有几分慌张:“都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惹他。” 于大人轻声怒斥:“你还没惹呢!” 几个人又拿眼觑着我,意思就很明显了。 周珏得罪了我,惹怒了二爷。 我赶紧摆手:“二爷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二爷不是,我是。 我本来想着夜里在二爷耳边吹吹枕头风,骂一骂周珏这个王八蛋。 可我这还没实施呢。 二爷现下生气,跟我可没关系。 侧室门一开,众人立马就屏气凝神。 二爷神色凝重,常大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两个人好像吵了一架。 “千户大人,”于大人站起来,“可是有什么难题?” 二爷看了我一眼,众人也都跟着看我。 “我就说吧,就是她搞的鬼!”周珏“唰”的站起来,指着我冷笑,“二爷是被她迷了心窍!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水事!八成是跟二爷撒了娇,就过来凑热闹,显着自己的才气和贤名罢了!二爷……” “周珏,”二爷淡淡道,“你再聒噪,就回乡去吧,我这里庙小,供不了你。” 周珏登时便偃旗息鼓:“二爷,我家里人都没了,你叫我往哪儿去?” 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像二爷欺负了他似的。 我撇撇嘴,这周珏适合去唱大戏,川剧变脸最适合他。 “你消停些吧,”常大人看不下去,骂了周珏几句,“你总瞧不上玉兰先生,你也是个绘图的,却比不上一个闺中女子,这已经够丢人了,你还这般小心眼,一点都不像个男人,你祖父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半夜上来揍你一顿。” 常大人骂完了周珏,又指着我道:“方才多亏了玉兰先生,要不然……唉。” 他摇摇头,似乎有难言之隐:“二爷,此事要量力而为啊。” 二爷默然不语,常大人便拱手出门了。 恰逢饭时,我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站起来,请常大人留步:“庄子上准备了饭菜,大人们可别嫌弃,就在这儿用吧。” 我又朝二爷眨眼睛:“二爷。” 多大的人了,还耍脾气闹别扭,常大人可是从三品大员呢。 人家一个老头儿,退休了还被扒拉来陪着干苦力,二爷就该哄着人家,怎能因为意见不合吵几句嘴,就给人家甩脸子看? 万一常大人撂挑子走了咋办? 我走过去拽了拽二爷的袖子,二爷才终于开口:“常大人所言,我都明白,可此事我必定要做成,若只因惧怕他进谗言,丢了我千户的位子,就眼瞅着登州府百姓被海匪糟践,我李昭做不到!” 常大人深深叹了一口气:“二爷,过刚易折啊!” 中午这顿饭,到底是吃成了。 常大人是个很可爱的老头儿,虽然方才和二爷有些不愉快,但拿起碗筷,便谈笑风生,说了许多水师趣事。 我见二爷也不再板着脸,就大着胆子问常大人:“常大人,我曾看过史书,高祖初时,巢湖水师勇猛无敌,从无败绩,高祖这才将巢湖水师奉为我大丰水师,巢湖水师既然这般厉害,为何却造不出海上战船?” 常大人微微一怔,周珏就轻哼:“吃饭便吃饭,说这个做什么,显得你有多博学好问似的,真是扫兴!” 二爷“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这庄子是她的,你吃的茶水,手里捧着的的饭菜,无一不是她的,吃着她的饭,还要当面嘲讽她,周珏,你这样的为人,怪不得至今一个朋友都无。” 周珏小声地哼哼:“我有啊,这不是还有二爷你么。” 二爷气笑了:“若不是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我这里才不会收留你,你再多说一句,我立刻就叫李忠把你押回乡去!” 周珏这才愤愤地闭上了嘴。 我趁着众人不注意,朝着对面的周珏做了个鬼脸,气得周珏直咬牙。 瞧不起女子的小人,气死你! 被我问起了兴致,常大人便娓娓道来。 原来这巢湖水师原是两个渔民操办,高祖打天下时,这两个渔民仰慕高祖为人,率巢湖水师投靠高祖,为高祖建立大丰立下汗马功劳。 只可惜这支巢湖水师的将士们大多是在江上讨生活,跟随高祖征战,也用不着海战,等天下太平,不仅海战,就连内陆水战都不曾有了,水师便渐渐地闲置下来。 现如今,也只担了个水师的虚名儿。 常大人被本朝衍圣公举荐给先水师提督后,发现水师船只大多老旧不堪,经不起大风大浪,便蓄意革新,与先水师提督一拍即合。 有水师提督大力支持,常大人便大刀阔斧地推行水师新则,使当时的巢湖水师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先水师提督不曾贪功,立刻上书朝廷,表明常大人之功。 这才有了那无实权的从三品大员之封赏。 只可惜,常大人原出身贱籍,是衍圣公的家仆,不然,圣上必定会封常大人一个有实权的官儿做做。 我很为常大人不平。 本朝高祖起事,不以出身论英雄,广征天下豪杰,这才有了大丰。 论起来,高祖还讨过饭呢。 可才过了几代,高祖的子孙就以出身贱籍为由,白白放过了常大人这样一个人才。 常大人却并不后悔,他呷了一口酒,叹道:“人生能得一知己,足矣,老夫不才,有三个。” “衍圣公为其一,”老头儿像是吃多了酒,掰着手指头摇头晃脑地数,“先前的水师提督杨大人为其二,其三,便是二爷了。” 我瞄了一眼二爷,二爷一言不发,正埋头吃闷酒。 这人还说周珏不会做人呢,我看他也不会做,这若是换了我,必定要恭维常大人一番,或者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商业互吹,懂不懂? 换成我们那个时空,就二爷这样的,在职场上不得被人背地里坑死。 我随便写个小作文,发到大红地瓜上,大红地瓜的姐妹们就得喷死他。 一顿饭下来,大人们都有些吃醉了,二爷醉得尤其厉害。 我叫来丫头们,扶着他回了屋,才帮他换好衣裳洗好脸,他便拽着我的手,很认真地问我:“辛夷,你跟着我,怕不怕?”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能走的理由 我笑道:“有二爷在,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二爷抓着我的手,轻轻地往他脸上蹭:“你应该害怕的。” 吃醉酒的人说话都没什么道理,我才不会跟一个醉鬼争个谁对谁错,便哄着他道:“是是是,二爷说的是,我应该害怕的。” 哄了他,我再抽空去催紫萱:“醒酒汤怎么还没好?这东西早就该备下了,别忘了给那些大人们送去一些,大人们都醉得不轻,可安排好他们的歇脚处了?” 紫萱回道:“红桃去安排了,今儿个送柴火的人到现在还没来,厨房里一时没了柴火,现叫秦管事安排人去砍的,姨娘稍等等,醒酒汤马上就烧好了。” 我有些不高兴,送柴火的人也太不经心了,既已说好隔两天来一次,这般不守时,还做什么生意。 “等他下次来,叫秦管事问一声,到底是为何不守约,若再有下次,就不用他了,咱们庄子上这么多佃户,把这活儿给佃户,佃户还能额外多得一些钱,何苦用旁人。” 紫萱应了一声便过来服侍我换衣裳,二爷却不肯松开我的手。 “辛夷,你的心怎么这么软?以后没了我,你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我忙朝地上啐了三口:“二爷说什么胡话,二爷先前不是还说,要一直守着我吗?” 果然是醉得糊涂了,怎的就说起这么晦气的话。 “二爷快松手,我要换衣裳了。” 二爷却不肯松手,盯着我痴痴地笑。 “你放心,我早就为你安排好了,我出事,连累不到你……” 他一直用脸蹭着我的手心,梦幻般地低声呢喃:“你们都安排好了,我这就写一封放妻书,你叫人捎去给你们奶奶,还有你们几个的,她们都有地方可去,唯有你,我最是放心不下。” “你跟着李忠走,去杭城找我外祖父,我外祖父谦和慈蔼,会把你当亲人看待,这个孩子……” 二爷盯着我的肚子,眸色忽地冷冽如冰:“他若是健全如常,那就交给我外祖父养着,你若遇到好人,再嫁也无拖累,若是个怪胎,便交给李忠,从此他的生死便与你无关,你依旧能好好地嫁人。” “你放心,你的嫁妆足够丰厚,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能过得很好。” 我心头涌起一股不安。 二爷今日太反常了,怎么好像在说遗言似的。 “二爷,你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胡话呢,我看你是装醉。” 真醉就该给我发钱了。 我刚工作时候参加团建,顶头经理喝多了,就喜欢发红包,每次都是几千几千地发,那会大家都盼着团建,就盼着经理喝醉酒发红包。 乃至于我后来对喝醉与否的判断标准就是,这个人会不会醉到当财神爷发钱。 二爷这一看就是没喝醉,一张嘴就胡说八道,瞎安排什么呀。 我哪儿也不去,就赖着他,他不是说还要给我请封么? 我是女子,出身又不好,就算有顶天的功劳,估摸着也会跟常大人一样,得个有名无实的诰命身份。 不过那也已经很好了,这个身份可以做我的护身符。 以后我离开二爷,凭着这个身份,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现在我还什么都没有呢,二爷就想赶我走,没门儿。 醒酒汤来了,我服侍二爷吃下醒酒汤,好不容易脱开身,刚换好衣裳,二爷又嚷着叫我过去,说他头疼。 活该!谁叫他吃这么多酒。 我只好坐在二爷身后,轻柔地给他按着头。 许是吃了醒酒汤的缘故,二爷在吐过之后,终于清醒了不少。 “辛夷,我方才说的,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这几日就收拾了东西,跟着李忠走吧。” 我就说他刚刚是在装醉嘛,要不然,清醒后怎么还会记得自己说的糊涂话。 “二爷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一味地要赶我走?是不是我做错了事,惹得二爷不高兴了?” 二爷摇头苦笑:“辛夷,正如你所言,造这么大的船,所耗费的人力财力不知凡几,此事根本报不到京中去,只要报到建威将军那里,就被他驳回来了,可是海上战船,我是一定要造的,我不仅要造一艘,我还要造一支船队!” “区区一个建威将军,如何能拦得住我!我要绕过他,去找燕王,求燕王出面,让朝廷拨款!” 我吃了一惊,怪不得他要安排身边人的出路呢。 二爷本就与建威将军不和,若此次直接绕过建威将军去找燕王,那就等于是告诉世人,他跟武安侯府,乃至整支李家军,都是燕王的人。 这还了得! 圣上本就是因为忌惮李家军,才把武安侯和二爷从边疆召回,一个给了闲职,一个打发到海边剿匪,说是封赏了千户,可上头还安插一个屁都不是的建威将军,对二爷处处掣肘。 二爷要是公开站队燕王,圣上必定降下雷霆之怒,那后果可不是二爷能承受的。 常大人先前劝二爷量力而行,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吧。 “你怕了?” 二爷按住我的手,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我。 “二爷……我……” 二爷笑了笑:“没事,你的胆子本来就小,害怕才是常理,去吧,吩咐丫头们收拾箱笼,此时往南边去,一路还好走些,慢些走,等到了杭城,那边已经入秋了。” 他越是娓娓道来,我的鼻子就越是发酸。 “二爷,你别赶我走,我还要绘图呢,你不是说要组建船队?光有一艘战船怎么成?” 我推开二爷,爬下炕,喊红茶去把我日常写写画画的那些纸都抱来。 “二爷你瞧,”我把这些纸摊在炕上,一页一页地指给二爷看,“这是大船内藏着小船的子母船,这是可一分为二的连环船,这是供探子探访敌情的赤龙舟,还有这些,都是我还没画完的,我若走了,二爷上哪儿找人绘图去?难道要靠周珏那个唱大戏的么?”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这次我不能离开二爷。 若是离开了,以后我就一辈子见不到他了。 可我现在……我还没完全戒掉神仙膏的瘾头,我肚子里还揣着二爷的小崽子,我还没有从二爷这里搜刮到足够的钱…… 对对对,我有这么多的理由走不得,我不能走,二爷不能赶我走! 第一百六十六章 独一无二 二爷瞳孔登时放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捡起一张纸看了看,又去捡另一张看,每看一张,眸子就亮一分。 自从奉命驻扎登州府,征讨羊山岛海匪以来,二爷最大的心愿,便是组建一支海上水师。 他原是驻守边疆,和羌奴作战,来了登州府,几乎是从头开始学起。 大丰水师又日益式微,二爷便是想组建海上水师,也苦于无从搜罗人才。 意外得到了我这个半吊子,他怎能不惊喜呢? 其实我也不是科班出身,只是从小喜欢画画,大学的时候本来想学设计,结果变成了土木狗,闲暇之余未曾丢下画画跟设计,又曾经参观过海上军舰,还喜欢玩乐高。 不过更重要的是,兴许我天生对空间以及建造设计方面有点小天赋,再加上想象力爆棚,在翻阅各种战船古籍的时候,这些文字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张张平面构造图,我不用多费功夫,就可以将其呈现在纸上。 不是我自卖自夸,二爷能得到我这样一个宝贝,是他三生有幸。 想赶走我? 还得看他舍不舍得我这个人才呢。 “不错,不错。” 二爷一连说了好几声不错,才郑重其事,将纸一张一张仔细收好。 我忙勾住二爷的脖子:“那二爷还赶我走吗?” “谁说我要赶你走了?” 我登时便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二爷不会舍得放走我这个人才的。 “我这不叫赶你走,是送你去过安稳日子,好了,快吩咐丫头们这几日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我怔住了,二爷怎么连我这样的高端人才都不要了? “二爷,你不想组建船队了?除了我,你可再也找不出别人能绘制战船图了。” 指望周珏吗?我看周珏就那一张嘴巴能说。 “辛夷,你错了,这世上能绘制战船图的人才很多,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得到,但你只有一个,我不能冒这个险。” 二爷说完,就翻身躺了下去:“快来陪我一块儿歇晌,歇了晌午觉,有了精神头,一会儿才好带你去海边。” 我慢慢躺在二爷身边,背过身去,不想搭理他,眼泪却扑簌簌地掉,很快就打湿了枕头。 身后的人长叹一声,翻身过来抱住了我。 “哭什么?莫要哭了,我在外祖父那里存了一笔钱,都给你,好不好?” 我摇摇头。 这哪够啊? 我最贪心了,这点钱打发不了我,总得叫我守在二爷身边,把他搜刮成穷光蛋才行。 “二爷,”我转过身哭着求他,“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就非要跟建威将军硬碰硬吗?” “要不,咱们也找个像南姨娘那样的绝色美人,送给建威将军,哄得建威将军跟二爷站在一边,再请建威将军在贵妃娘娘那儿美言几句,这个事不就做成了吗?何必还要绕个圈子,捅到燕王那里去……” 二爷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瞪着我。 我头皮发麻,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说不下去了。 “辛夷,你记住,我李昭便是死,也绝不会向建威将军薛阳这种人低头!” “我李昭,不屑与小人为伍!” 我一下子就想起常大人说的那四个字,过刚易折。 “二爷,能屈能伸方为英雄!” 二爷冷笑:“我不稀罕做什么英雄,我只要清清白白立身于天地间,无愧于江山社稷,无愧于黎民百姓,便足矣。” 疯了疯了!老封建,死古板!不知变通的榆木疙瘩! 我在心里疯狂地骂着二爷,可嘴上却不舍得对二爷说一句重话。 二爷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说不出责备他的话。 我能做的,只有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当然,我可不是心疼他,我一个小妾有什么资格去心疼一个侯府的公子。 我就是想从他身上捞到好处罢了。 我们两个人再没说话。 初夏午后的小院,已经响起蝉鸣阵阵,一声接一声,吵得人心里烦躁,连睡觉都不安稳。 接连翻了几个身,迷迷糊糊中,身边的人起身,推了门出去。 窗外立马传来他的低声私语,似乎是在吩咐人粘知了。 我便又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恍惚间听到好像有人尖叫了一声,屋外的风猛然灌进来,将搁在高几上的簸箩吹翻,李姨娘送来的草珠子哗啦啦滚落,撒得遍地都是。 我猛然惊醒,才支起窗棱,红桃便匆匆而入。 “惊着姨娘了吧?二爷方才出去没关门,叫风吹进来了。” 她低头去捡地上的草珠子,眼角尚且还有未干的泪痕。 “红桃,出什么事了?” 倏忽间狂风大作,把窗户猛地拍了回来,吓了我一大跳。 我心里越发不安,肚子也有些不舒服。 “红桃,你快说呀,外头怎么了?方才是谁在叫?我恍恍惚惚听见了一声,好像就在咱们庄子外头。” 红桃手里捧着一把草珠子,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草珠子上,把草珠子都打湿了:“姨娘,栀子……栀子吊死在咱们庄子后头的树上……姨娘!姨娘你怎么了!” 我一颗心跳得厉害,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察觉到了我的不安,猛踢了我的肚皮一脚,疼得我痛哼了一声。 “红桃,快去请孙妈妈。” 我不知道这种现象是不是正常的,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赶紧让丫头们去喊孙妈妈来。 孙妈妈更不敢大意,一阵风一样奔进屋,先是摸了摸我的肚子,又抓起我的手腕号了脉,紧接着又问了我几句话,才开口道:“姨娘这是一时急火攻心,胎相有些不稳,我记得先前廖太医开过一副安胎药的方子,我这就去煎一副来,姨娘先吃着,这几日就不要出门走动了。” 外头骤然刮起大风,这样的天,怕是也去不了海边了。 因庄稼还有些没收完,就怕下一场雨,烂在地里,秦宝山就领着佃户们疯狂割麦子,二爷还特地拨了些亲卫过去帮忙。 他顶着狂风进屋时,就眯着眼朝我笑:“你如今也会玩心眼了,说,秦宝山他们收的那片麦地,是几时买下来的?” “二爷,”我咬着嘴唇,冷冷地问他,“栀子是怎么死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固有一死 二爷的笑容就凝在了嘴角:“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丫头们:“是谁多嘴多舌,把这件事告诉了姨娘?” “二爷不用怪罪丫头们,是我自己听见外头有动静,逼着她们告诉我的。” 二爷挥挥手,叫丫头们都下去。 “辛夷,栀子……” 我打断二爷:“二爷不用跟我解释,我只想知道,栀子这件事,二爷有没有参与?” 他明明在我面前说,会认下栀子肚子里的孩子,会好好养着栀子,帮栀子戒掉神仙膏的瘾头,还会给栀子一个名分。 栀子成瘾太深,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都很难说,二爷也不用给栀子名分的。 哪怕他不给,哪怕他当时就悄悄地将栀子处置了,我都不会说什么。 这件事里头,栀子没错,二爷也没错,他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但他愿意承担。 我敬佩二爷是个汉子。 本来都接受二爷是真男人这个设定了,要是这会儿忽然告诉我,二爷是个虚伪的小人,为了一点名声,明面上说会好好对待栀子,转头就处置了栀子,我接受不了。 “我没有。” 二爷很认真地回答我,我便长舒一口气。 转瞬间,心里又觉得很奇怪。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二爷竟然无比信任。 只要二爷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不过那丫头死得确实有些蹊跷。” 二爷耸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松开了。 “染上那东西的人,大多行事乖张,前脚答应要好好活下去,后脚瘾头一上来了,便不管不顾,把先前答应的事情都抛之脑后,还偏偏要跑到庄子后头去,她若是惊着了你,我才不会饶她。” 瘾头上来了,的确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只能感叹栀子的命不好。 二爷得知我因为这件事动了胎气,立时拧起眉头教训我,还出去把丫头们训了一顿,听着远处响起滚滚雷声,才转回屋中接着审我。 “方才差点被你混过去了,你还没告诉我,那多出来的二十亩地是几时置办下的?还学会瞒着我了,若不是今日秦宝山因着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完,怕麦子烂在地里,急得要跟你说话,被我拦下了,我还不知道这事呢。” 我前几日就告诉秦宝山,叫他去寻卖家,问问还要不要这地里的庄稼了,没想到那卖家还不来收麦子。 二爷既然知道了,必定也从秦宝山嘴里得知了此事。 我索性就问二爷:“秦宝山怎么说的?那原先的主家要不要麦子了?怎么都这会儿了也不来人?” 二爷神色有些古怪,一看就知道他有事瞒着我。 “这可是我的地,二爷不能不告诉我实话,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就去问秦宝山,秦宝山要是敢瞒着我,我即刻打发了他。” 秦宝山的主子是我,可不是二爷。 “你呀,心里还跟我分得这么清。” 二爷笑着捏了捏我的脸,他坐在炕沿,先是摸了摸我的肚子,才轻声道:“秦宝山去了,那家来不了了。” “怎么会呢?二十亩地的麦子呢,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家便是再财大气粗,也不会不把二十亩地的麦子当回事,是有什么事被绊住了么?” 这倒也不打紧,我先前就吩咐秦宝山,如果他们来不了,托我们帮忙收麦子,那我们就得多收几成。 “他儿子没了,”二爷神色愈发悲怆,“吃神仙膏吃没的,他那老妻因此大病一场,想必撑不过今年了,家里这两年因为儿子的事,家财散尽,秦宝山去时,他家宅子已经换了人,几番打听才找到他们一家子,如今正窝在巷子里,和几户人家一块儿,凑了钱赁了官府的宅子住。” “可怜他老妻卧病在床,还要撑着一口气,照管一双孙子孙女儿,他那儿媳妇也染上了神仙膏,日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做什么营生,这老乡绅养尊处优大半辈子,一把年纪竟去采石场扛石头,就为了赚几个钱养家糊口,秦宝山看他们实在是可怜,便丢下了几个钱,回来领着佃户们先把麦子收了,预备着换了钱再给他们送去。” 我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神仙膏,已经泛滥到这种地步了么? “二爷,你叫个人,跟秦宝山说,那二十亩地的麦子全都送给原先的主家吧。” 他们家里都那般可怜了,我实在是不忍心再抽成。 二爷摸了摸我的头:“我就知道你心善,你放心,我方才已经修书一封,叫人送给知府大人了,神仙膏此物最害人,得尽快查出是谁在卖这些东西,若不尽早把人揪出来,登州府就完了。” 我抿了抿唇。 何止是登州府啊。 这种东西比瘟疫还要厉害,一旦传开去,整个大丰都要跟着完蛋。 默然片刻,我又跟二爷说起了地里的收成。 “今年收成不错,我原想着叫秦宝山把打出来的粮食都卖了,今儿个一寻思,还是留着给二爷使唤吧。” 二爷给我地的时候,地里已经种满了麦子,这些粮食本来就应该是二爷的。 我虽然贪财,但我知道见好就收。 二爷笑道:“我又不开粮铺,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你还是叫人卖了吧。” 我嗔了二爷一眼,这人怎么还不领情呢。 “二爷接下来要办大事,那么多张嘴都等着吃饭呢,难道还要去外头粮铺现买?一来费钱,二来,买这么多粮食,外头那些人难道不起疑心?” 二爷挑眉:“你就这么肯定,我这件事能办成?” “二爷要办的事,何时办不成了?” 我其实说不好。 二爷要绕开建威将军和圣上,直接去找燕王,这件事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只要其中有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大家都得完蛋。 我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尽力降低这其中的风险。 “二爷,我一个内宅女子,贪财又小气,可我都能为二爷的大事拿出这么多粮食来,难道二爷不能为了这件事委曲求全,想个折中的法子吗?二爷也不想一想,若是二爷真的没了,可还有别人愿意接手这件事?” 二爷盯着我,笑容渐淡。 我才不怕他呢,昂首挺胸瞪回去:“汉朝太史公司马迁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我有一句话要问二爷,二爷是愿意自己的死,轻于鸿毛,还是重于泰山?”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以柔克刚 二爷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二爷这个人,什么都好,但就是性子太刚强,不懂得变通。 这种人肯定当不了地下工作者。 叫他学余则成,去跟站长那些人交好,那还不如杀了他。 他就适合当李云龙,拉出意大利炮,一言不合就干他娘的。 他在战场上有勇有谋,为了打胜仗,三十六计都愿意使唤一遍。 可到了官场上,让他时不时地陪建威将军吃酒,收下建威将军送的妾室,已经是极限了。 若叫他去捧建威将军的臭脚,给建威将军做舔狗,二爷肯定会疯了的。 别看我在小画册里,把二爷画得极其猥琐,为了求欢,给春兰下跪摇尾乞怜,可真要叫我去劝二爷做舔狗,我不忍心。 二爷是高悬晴空的烈日,注定不会与乌云共存。 任何想要让二爷折腰的念头,都是可耻的。 我爬起来,跪在炕沿上,拽着二爷的袖子,柔声劝他:“二爷不愿与小人为伍,固然令人敬佩,可那起子小人也正是摸准了二爷的性子,想逼着二爷赴死呢!二爷若是没了,这海上水师便要打水漂了。” “二爷以自己的死彰显道义,后世人提起二爷,都要竖大拇指,可二爷一死,却坑害了登州府百姓,二爷难道真的忍心因显你一人的虚名儿,而叫百姓们被海匪糟践吗?二爷,白水村被屠,还不到两个月呢!” 二爷眼神一暗:“我……” 我心中一喜,他听进去了。 其实拿捏二爷很简单。 二爷不喜欢和小人为伍是真,但他更受不了百姓受苦,只要用他最在乎的事情做线,就一定能牵动他的心。 世人大多如此。 恋爱脑尤其最甚。 所以我早说过了,智者不入爱河,铁锅要炖大鹅。 哎呀,我饿了,想吃铁锅炖大鹅了。 此事要速战速决,不可再拖了,再拖下去,晚上就来不及吃铁锅炖大鹅了。 “退一步来说,二爷愿意为了此事赴死,燕王愿意吗?燕王愿意为了一支海上水师,毁掉自己的前程吗?” 我一个今年才开始看官府邸报的人,无从得知燕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能叫二爷信任至此,愿意以性命相托的人,肯定不是个窝囊废。 换句话来说,但凡是皇上的儿子,谁不想取代老子做皇上? 不想当皇上的,那是孬种,二爷必定看不上。 燕王既然有此雄心壮志,我不信他会为了二爷放弃野心和皇位。 除非他是以身饲虎的圣人。 屋子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我在沉默中辛苦地挨饿。 二爷啊,你快吱一声吧,你再不说话,我的铁锅炖大鹅就得往后拖一拖了。 体谅一下孕妇吧,孕妇想吃点什么那是真的必须要吃到啊! “辛夷,李家早已投向了燕王。” 砰! 悬在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把正在炖大鹅的大铁锅砸了个坑。 我就知道,武安侯父子不安分。 早在二爷处置赵有财全家,无意中说出那番话时,我就怀疑二爷要造反。 万万没想到,武安侯父子早就选好了战队,只等开战了。 他们爷儿俩的头可真铁啊,都被圣上重点关注了,还敢上蹿下跳。 不不不,不仅仅是这对爷儿俩,怕是得再加上一个人,爷儿仨! 京城里的大爷肯定也知情。 别看大夫人瞧二爷不顺眼,大爷二爷这对兄弟俩的关系却着实好。 我帮二爷整理来往信件的时候,就瞧见过好几回大爷的信了,每一封信都很厚,大爷就是个话唠,一封信不写上十几张信纸不罢休。 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屁话要跟千里之外的弟弟说。 二爷也还真有耐心,竟然一字不落地都看完了,但回信只回一个字。 知。 可。 好。 安。 这四个字是二爷的常用词汇。 虽然二爷总砸我屋子里的东西,但关于给大爷回信这件事上,二爷很知道节俭。 回信时,往往在大爷的信纸上撕下那么一小块空白的地方,写下以上几个字,反正只用回一个字嘛,也用不了多大的纸。 仅收到一个字回信的大爷,却乐此不疲地再写十几张信纸来,可谓是冷脸洗内裤的典范了。 兄弟情深至此,二爷要造反,大爷必定会跟随。 再一想,我就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们兄弟俩后宅都很充实呢,该不会是料想造反之路很凶险,所以想着多生几个孩子,给李家留种吧? 啧啧,这想得够长远的。 “辛夷,”二爷蹙眉,“你那是什么脸色?” 我忙摸了摸我的脸:“啊,我的脸色很奇怪吗?” 若说真要有奇怪的地方,那一定是饿得脸色发青。 二爷摇摇头:“当年羌奴犯境,燕王是主战派。” 我明白了,燕王对了武安侯府的脾气了。 士为知己者死,主战的武安侯府肯定愿意追随燕王这样的君主。 “当年是主战派,现在是不是可不一定,”我轻声嘟囔,“二爷还是谨慎为上。” “我会谨慎的,”二爷笑着捏了捏我的脸,“辛夷,你很有谋士之风,几句话就说得我转了心意。” 我立马勾着二爷的脖子讨好地笑:“是二爷自己想得通透。” 二爷的笑意很敷衍,我没有戳破他。 想要一个人彻底改变心性很难,但最起码今日二爷听进去了。 至于后头到底会如何,他是会直接去找燕王,还是再去建威将军那里碰碰运气,那就只能等了。 “马屁精。” 二爷捏了捏我的脸。 “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 妈呀,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立刻推开二爷,下了炕,扒着门口喊红桃:“快去!问问咱们庄子上有没有大鹅,我晚上要吃铁锅炖大鹅!” 谢天谢地,我这庄子上真的有大鹅。 到了晚上,铁锅炖大鹅就端到了我的面前。 两个厨娘很心虚,说不知道我要吃的铁锅炖大鹅到底要怎么做,就寻摸着做了一桌,还做了些饼子,叫我先凑合着吃。 若是味道不对,厨房里还有大鹅,她们再去炖。 我举着薄饼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你们宰了多少只大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养生方子 两个厨娘倒是很实诚。 “红桃姑娘说姨娘要吃铁锅炖大鹅,我们俩就寻思着,怎么着也得宰两只大鹅,叫秦管事宰大鹅的时候,正遇上二爷,二爷就吩咐秦管事多杀几只,以便备着姨娘不爱吃这一锅,好给姨娘再重做。” 小秦嫂子不怎么爱说话,回我话的是徐嫂子。 她啰哩啰嗦的,恨不得从鹅蛋开始说起。 我赶紧打断她:“你就说一共杀了几只吧。” “六只。” 我手中的薄饼啪嗒一声掉在盘子里:“多……多少?” “六只。” “咱们庄子上一共养了多少只?” 徐嫂子不知道,红梅去河边看过,忙告诉我养了十只大鹅。 我的个老天爷啊! 我这庄子上一共就十只大鹅,一顿饭就杀了我六只! 这顿铁锅炖大鹅,有点费大鹅啊。 “剩下的五只呢?” 徐嫂子忙道:“都在锅里炖着呢,我和小秦嫂子做了不同的口味儿,姨娘要不要都尝尝?” 既然都炖了,那就每一种口味儿都尝尝吧,不能叫这几只大鹅白死了。 剩下的,我让两个厨娘每一样留一些,让她们请了孙妈妈,还有丫头们,自去吃去,再给秦宝山一家送一些,其余的,全送去给那些大人们吃。 红桃服侍我用饭,二爷不在家,我就让她脱鞋上炕,和我一块儿吃。 就着大鹅,吃了五张薄饼,我心里才舒坦。 “去问过了吗?” 红桃连忙放下筷子:“奴婢问过了,大仙村有人说,先前瞧见过,有人去看过栀子,说是卫姨娘的人,奴婢也问过那日看着栀子的侍卫,他们也说过,是卫姨娘的人去见过栀子,那人走后,栀子就忽然好起来了,大吃大喝了一顿,便歇下了,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从后墙爬出去了。” 栀子之死有蹊跷,我知道二爷没沾手,但我也明白,就算我告诉了二爷,二爷怕是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认下栀子和栀子肚子里的孩子,只是因为不在乎。 反正他都认下卫可心了,再多一个丫头也不算多。 所以栀子没了,他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在二爷看来,栀子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我却不这么想。 栀子不仅仅是一个丫头。 我始终记得那日郊外遇险,南姨娘和栀子消失了一段时间。 谁也不知道她们去做什么了。 事后她们俩也没说。 是藏起来了么? 才不是呢,那片山坡就那么大点地方,一眼便能望到底,她们俩没跑在最前头,也没落到最后头,没道理我和李姨娘、卫可心三个人都被刺客抓住了,她们俩却能躲过去。 问南姨娘,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我就想问问栀子,谁能想到栀子竟死了呢。 二爷说沾染上神仙膏的人行事乖张,可再如何乖张,一个已经决定重新开始的人,也不会偷偷跑出来寻死。 真要死,哪儿不能死?为何非要吊死在我的庄子后头? 这就是冲着我来的呀。 不把这个事弄清楚,我心里就难受。 “这事急不得,红桃,你接下来就慢慢寻访着,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红桃奇道:“姨娘,卫姨娘这会只带了石斛一个人来伺候,去看栀子的人必定是石斛了,怎么还要查访?” 我摇摇头:“卫姨娘没这么蠢。” 栀子是怎么有的孩子,没有人比卫可心更清楚了。 她巴不得将栀子这只烫手山芋丢得远远的,怎会去叫石斛去看栀子呢。 不过栀子没了,对卫可心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我倒没打算替栀子报仇,就纯粹是想知道,栀子为什么要吊死在我的庄子后头,又是谁唆使她这么做的。 知道了幕后指使者是谁,我也好有个防备。 二爷没再喊我去议事,这几日他早出晚归,天不亮就往庄子后头的林子里钻,到了半夜才回来。 我们俩日夜睡在一铺大炕上,竟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 我也没闲着,每日吃完了饭,就在庄子外头溜达几圈,回来若是精神好,要么和丫头们串草珠子,要么就接着画那些战船,间或指点丫头们认字算账。 二爷再没提叫我走的话,估摸着是已经找到了折中的法子。 孙妈妈见我精神头还不错,就教了我一套拳法,叫我每日练着,生孩子的时候也更容易生一些。 所谓的拳法,其实就是动动胳膊动动腿儿,看起来像是打拳,但实际上跟我大学选修的太极拳没什么大的差别,本质上就是养生。 学一学没什么坏处。 等下过一场雨后,李旺又来了。 这回他带来了好些草编的木刻的小玩意儿,还有两个包袱,是李姨娘单独捎给我的。 李旺乐呵呵的,笑着向我问好:“李姨娘也问姨娘好呢,李姨娘说,下过雨后,天就一天比一天热,她不爱走动,等入了秋,再来瞧姨娘。” 七月份的登州府的确有些热,我屋里已经放上了小冰山,别说李姨娘不来,她便是来了,我也懒怠招待她。 “李姐姐这一向可好?” 李旺笑道:“她好着呢,瞧着瘦了些,但精神头却很足,我听她身边的宝珠说,是二奶奶赏了她一个调理身子的方子,李姨娘吃着这方子,人就比先前要精神许多。” 没想到二奶奶还这么好心呢。 不过李姨娘一向会奉承人,又因为吃多了避子汤,再难生养,二奶奶不大把她放在眼里,随手给个保养身子的方子,也碍不着什么。 我让紫萱几个收拾了两袋子新鲜的菜蔬,叫李旺替我跑一趟,从后门送给李姨娘,还有一小罐子果酱,是我叫丫头们采了野果子熬的,夏天吃个冰盏子,在上头浇上一勺果酱,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送走李旺,我立刻吩咐丫头们展开行动,把这些草编木刻的小玩意儿都拾掇起来,取代那些易碎的瓷器,摆在博古架或者槅子上,下回二爷再想摔东西,就叫他可着劲儿摔。 “哎呀,姨娘快来瞧!”紫萱指着炕上两个打开的小包袱喊我过去,“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手呢!” 第一百七十章 恨不相逢未娶时 李姨娘托人捎来的两个包袱里,都是些小孩子用的东西。 有虎头帽,兔儿帽,还有配套的小鞋子,小衣裳也软软的,上头绣了满绣的福禄寿喜。 绣满绣可要花不少功夫呢。 光是这一套满绣的小衣裳,便要费上一二年的功夫。 大约这小衣裳是李姨娘绣给自己的孩子的,只可惜,她这一生也很难有孩子了。 “把这些衣裳鞋袜送去给孙妈妈看看,若是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就好好收起来。” 我腹中的孩子若是能平安长大,我一定会叫他孝顺李姨娘,不至于让李姨娘晚景凄凉。 天越来越热了,我肚子里揣着个小家伙,格外怕热,夜里睡觉恨不得抱着冰山睡。 有时候睡着睡着,身边忽然袭来一阵热浪,我就知道是二爷回来了,迷迷糊糊地就把这热浪给推开。 二爷不依,硬是要贴上来,我挥手便打。 一巴掌打过去,我就吓醒了。 瞧瞧我这是办的什么事,怀了孩子以后好像就放飞自我了,总忘记我现在的身份。 这样下去怎么行。 我赶紧爬起来,还闭着眼睛呢,就去摸索着找二爷:“二爷,我是不是打疼你了?我方才被梦魇着了,把二爷当贼人了,二爷可千万莫要怪罪我。” 二爷嗤笑一声:“你怎么每天都被梦魇着?做什么梦了,说来听听。” 我一惊,每天?我每天都打二爷吗? 那二爷这脾气怪好的呢,忍到现在才说。 换了我,早就一巴掌打回去了。 睁开眼一瞧,二爷正背对着我,双手放在罗汉榻前的冰山上方吸凉气儿。 他应该是才冲过澡,身上还带着水汽,光着的后背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全是疤痕,肩膀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像是才有的,刚结了痂。 我手一摸,二爷的身子就往前躲。 “二爷,这道勒痕是怎么回事?我给二爷上个药吧。” 我困意全无,下了罗汉榻,就要去找药,被二爷一把拉进怀中。 “前些日子已经上过药了,不碍事的,我久不做这些重活儿,偶然拉些重物,肩膀竟然还磨破皮了,说出去惹人笑话。” 我眼窝一热,抱住了二爷:“这有什么好笑话的,二爷本就是侯门公子,做不来这些重活儿,也是常理。” 二爷肩膀上的勒痕很深,我不敢碰,只能在他后背上画圈圈。 他身上的这些疤痕,每一道我都曾细细描绘过。 这个十三岁就上阵杀敌的男人,能有今时今日,全是靠着自己的赫赫战功拼出来的。 他瞧不上建威将军这种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人,很正常。 为了应付建威将军,二爷已经放低姿态了。 我怎忍心劝他去给建威将军捧臭脚呢? 这一刻,我无比痛恨我自己。 为什么我就没有个金手指呢? 比如拥有个随身空间,里面囤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物资,或者能通古今,从我原本的时空里拿些大炮飞机坦克的,吓死这群古代人。 亦或者会个读心术或者医术超绝也好啊。 我什么都不会,连穿越前辈们会的什么做香皂造铁路啥的,都不会。 绘制战船图是我拥有的唯一能帮得上二爷忙的本事,可这本事还有一多半是在这里学的。 要是早知道我能穿越的话,我一定从小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不是一天到晚混吃等死。 我心里越发难过,想问二爷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呢,又问不出口,思来想去,便没话找话:“送柴火的好久没来了,我叫秦宝山另找了佃户砍柴。” 二爷嗯了一声:“后头林子里堆了好些树枝树杈子,你叫人去拾掇拾掇,晾干了当柴火用。” 这些树枝树杈子怎么来的,他不说,我也知道。 二爷必定是叫人砍了树造船呢。 “二爷……你……还有钱吗?” 我这句话问得十分艰难。 私心里,我是真的不想跟二爷谈钱,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想问问二爷还有多少钱。 “怎么,你没钱使唤了?我明儿个就叫李忠给你送来,不过我记得你手上有不少钱的,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二爷的眼神有些锋利:“你拿钱做什么去了?若是买地买铺子倒也罢了,可别买些别的。” 我知道二爷在怀疑我去买神仙膏了,就委屈地嘟起了嘴:“二爷怎么能把我想成这样?我这个人最喜欢钱,才不会瞎花钱呢。” 那黑色丸药很久没出现在我眼前了,也许……也许我是真的好了。 “那你的钱都哪儿去了?” 我朝着东屋的方向努了努嘴:“在炕头抽屉的暗匣子里收着呢,我是想问二爷手上的钱够不够使唤,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些,虽然不多,但总能支撑些日子。” 支撑到二爷想到法子。 二爷手上的钱多一文,他就能迟一点去跟建威将军硬碰硬。 我这会儿把钱都给二爷,就当是投资了。 二爷感念我的情,日后一定会加倍还给我。 “傻丫头。” 二爷回身拥着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辛夷啊辛夷,我若是能早些遇到你便好了。” “有时候我真想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只叫你一个人陪着我,咱们把大丰的大好山河逛个遍,也不知你乐不乐意陪着我。” 这话说的,好像我乐意陪着他,他身边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似的。 再如何宠我,他后宅里还有一妻三妾呢。 哦,不对,还有春兰和娇鸾。 想起她们俩,我就来了兴致,从二爷的怀中钻出来,笑眯眯地问他风流尼姑的滋味好不好。 二爷一下子就想起那本小册子,照着我的屁股就轻轻拍了一巴掌,咬牙切齿地盯着我笑:“你还有胆子提这个,等你出了月子,看我如何收拾你!” 我滚进二爷怀中笑着求饶:“人家是好心为二爷增添情趣,二爷却不领情,怎的,二爷新得了美娇娘,也不回去瞅瞅?可别把那一双美娇娘的心给冷了,过后再如何捂也捂不热了。” 二爷蹙眉:“一双美娇娘?你们奶奶只给春兰一个开了脸,哪儿还有一双?” 我正要答话,外头忽然响起红桃的声音:“二爷,姨娘,郑管事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跪下磕头 二爷忙丢下我,竟然连衣裳都来不及穿,便出门去了。 我愣怔片刻,就喊了红梅进来,叫她拿着二爷的衣裳送给二爷,又叫红桃进来回话。 “郑管事是一个人来的吗?你瞧着他神色如何?” 这大半夜的,郑山忽然从登州府跑来宁海州,必定有极其要紧的事。 且二爷一定知情。 二爷向来是个体面人,不会连衣裳都不穿,就跑出去见人。 能叫他急得不顾侯门公子的体面冲出去的事情,非同小可。 “姨娘,奴婢瞧着郑管事面色有些严肃,但并不急,李管事陪着郑管事一块儿来的,瞧着倒好像有些高兴。” 高兴? 李忠高兴,是不是说明郑山带来的是一件大喜事? “姨娘,”红梅抱着衣裳又回来了,小丫头一脸错愕,“二门处有亲卫拦着,不让奴婢过去。” 我才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自从我帮着二爷绘制战船图,二爷就很少有瞒着我的事情,怎么今日却叫人堵在二门,不让人过去呢。 我低头想了想,立马梳妆穿衣,又叫红桃先去把丫头们都喊起来。 不管出了什么事,我这里得早做准备,万一真要是不好,我还能提着包袱跑路,不至于临到头了手忙脚乱。 等了片刻,红梅出去一瞧,二门的亲卫已经撤了,秦宝山等在前院,说二爷和李忠、郑山出去了,叫他这几日带着人守在这里。 我越发慌张,亲自去前院问秦宝山:“你可知二爷去了何处?” 秦宝山摇头:“二爷穿了小人的衣裳,只带了几个亲卫,骑马走了。” 二爷离开得这般匆忙,还特地换上了秦宝山的衣裳,这明显是要隐瞒身份。 难道是登州府出事了? 我这一晚上焦急不安,闭上眼就梦见二爷造反失败,被斩首示众,要么就梦见海匪闯进庄子,把我一剑刺了个对穿。 直折腾到天亮,我才勉强睡过去。 这一睡便睡到半下午。 再睁开眼时,外头已经下起了大雨。 紫萱怕我着凉,早已命人将屋里的冰山撤走,就这样,我还觉得冷,起来要了个薄被,搭在腿上,看着丫头们做针线。 “姨娘,”秦宝山站在院外回话,“周大人来了,说有要事。” 这个天,这个时候,周珏来做什么? 我本能地涌上一股反感,本想把他赶走,但又怕他真的有急事,就叫红桃服侍我洗漱换装,顺着抄手游廊去了前院。 周珏正站在台阶下,他的小童儿立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 伞面高举在周珏头上,可怜小童儿身上都湿透了。 “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我翻了个白眼。 下这么大的雨,周珏不在廊下躲雨,反倒站在台阶上吟诗颂词,只苦了他的小童儿,才十一二的年纪,就得踮着脚尖给他撑伞。 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我这庄子里原先是有几盆花,后来被孙妈妈全都扔了,就算老天爷下再大的雨,也看不到一片落花,他对着空院子喊替花愁,不仅是个神经病,还是个瞎子。 风急雨骤,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红桃很是担忧,眼瞅着周珏又念上了,她忙打断周珏:“周大人,您先别念了,等说完了正经事,奴婢给您在廊下摆一张桌子,再奉上一些香茶点心,大人一边吃着茶一边赏雨,岂不更惬意?” 我暗自点头。 红桃这丫头自从跟着我学了认字算账之后,进步很快,这境界都提上来一大层。 这样的天,最适合睡觉,其次就是坐在屋里或者廊下,吃着美食听着雨,这美食嘛,最好是来一顿火锅,再不济,来点炸鸡也行。 “庸俗!” 周珏转过身,嗤笑一声,指着这天地间的雨帘,大声吟诵。 “狂风骤雨摧花急,孤寂人更添孤寂,哪里吃得下香茶点心?庸俗之物,反倒扰了这份凄清之美。” 红桃转头看着我,一脸茫然。 我估计这丫头心里也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美的。 真想吟诗颂词,就不能站在廊下吗? 他站在雨中是美了,他的小童儿可就惨了。 再一看那个小童儿,正双眼冒光,一脸崇拜地盯着周珏。 好嘛,这可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心里愤愤不平,就跟红桃吐槽:“别搭理他,咱们先进去,他那破词还是抄的别人的,有本事自己写一首啊。” 红桃“噗嗤”一笑:“姨娘,这样的天最适合吃些热腾腾的东西,咱们晚上吃锅子好不好?秦管事白日里抓了好些鱼,吃个鱼肉锅子吧,比羊肉锅子要鲜得多。” 到底是我调教出来的丫头,连一口吃的,都跟我想到了一起去。 我笑着点头:“你现在就去,叫厨房里的人准备锅子,咱们今晚不仅吃鱼肉锅子,再吃个鸡肉锅子,告诉小秦嫂子她们,只用宰两只鸡就行了。” 要是不吩咐一声,我怕她们再去祸害我的鸡。 红桃犹豫着往外看了一眼,我催着她快去:“没事,他就是一个神经病,成不了大事。” 红桃疑惑地问我:“神经病是什么病?” 这个词解释起来太复杂,我就朝着周珏努了努嘴:“你记住了,神经病就是周珏,周珏就是神经病。” 我在屋里又等了一会儿,周珏才心满意足地进了屋。 “叫先生久等了。” 他嘴上喊我先生,眼里却全是嘲弄。 一个称呼而已,我懒得跟他计较。 “周大人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又想起战船如何绘制,找我来商议的吧?” 上回被这神经病骗得团团转,我可还记得呢。 周珏摇头,脸上挂着一脸得意:“难道二爷没跟先生说么?还是先生怕了,不敢来了?” 没头没脑的,什么鬼。 我没好气地问道:“我这个人死心眼,听不出那些歪歪绕绕,周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周珏大笑三声:“你果然是怕了!认输吧!赶紧跪下磕头,我就考虑答应此事!” 我抄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过去:“磕你爹!”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请受学生一拜 周珏躲得倒快,那白瓷茶盏在他脚边绽开,溅起碎瓷片片。 啊,那不是碎瓷片,那是我的钱。 我愤愤地攥着手。 都怪二爷! 跟二爷待久了,我也染上了砸东西的臭毛病。 可恨秦宝山定了一窑粗陶,到现在都没送来,不然,我何至于砸了这白瓷茶盏呢。 周珏还挺委屈:“我爹不是什么好人,你给他磕头,还不如给我磕。” 又来!又来!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白瓷茶盏,硬是咬着唇,忍下了砸东西的冲动,压抑着喉中的怒吼,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他。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给你磕头!” 周珏比我还要茫然:“你真不知道?二爷前些日子来找我,说让我教你的丫头们练剑,给你组一支娘子军,我跟二爷说,只要你跟我比试一场,若是我输了,我就答应帮你,若是你输了,我也可以帮你,但你得跪下来给我磕头,认我为师!” 我一脸黑线。 原来二爷先前说的,为我找个人,找的就是周珏这个神经病。 就他这种擅长唱大戏的,会什么剑啊! 会犯贱还差不多。 “你走吧,”我挥手撵他走,“我不跟你比,也不会叫我的丫头们跟你学剑法的。” 二爷这都是办的什么事。 找周珏这种人,还不如找街头耍猴戏的。 我宁愿叫丫头们去学耍猴,也不想让丫头们跟着周珏学犯贱。 “你不跟我比了?” 周珏忽然兴奋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二爷信誓旦旦告诉我,你一定能赢过我,倘若你不跟我比,或者输给了我,那你不仅得跪下给我磕头认我为师,二爷此后走到哪儿都得带着我,再也不许提撵我回乡之事!” 这人真的是个神经病吧! 怎么不跟他比还不行呢。 还有,他为什么非要粘着二爷,难不成,他看上二爷了? 我仔细打量起周珏,越打量,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周珏生得弱不禁风,唇红齿白,扮上女装,不说是个绝色美女,也能算得上是个清秀佳人了。 二爷和周珏是两个不同的类型,二爷英气阳刚,责任心爆棚,叫人安全感十足。 周珏这种叽叽歪歪的戏精,在二爷跟前乖得跟小白兔一样,说不准真的喜欢二爷呢。 我的妈呀。 没想到二爷不仅招女人喜欢,还招男人喜欢。 看来我那个小画册得更新一下了。 我抱着双臂耸耸肩,把身上的鸡皮疙瘩抚平,才问周珏:“你说吧,比什么?” 二爷想必是忙忘了,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 但二爷既然那么有信心,敢放心大胆地叫周珏来跟我比试,还放言说我绝不会输,那周珏要跟我比的,必定是我极其擅长的项目。 既然如此,那就比一场吧,也是时候挫一挫这个神经病的嚣张气焰了。 周珏得意地点头:“比算学!” 切! 原来是比这个,来呀!谁怕谁! 姑奶奶我大学高数可没挂过科! 周珏出的难题都是我学过的鸡兔同笼,我出的难题虽说是加减乘除,可周珏却得靠算盘扒拉。 我在纸上写写画画,就算出来了,比周珏快好几倍。 不仅如此,我还提高了难度,出了个二元二次方程,甚至还出了个二元多次方程,把周珏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二爷……二爷他没说过……” 废话,因为二爷也不知道啊。 二爷只知道我账本算得好,算盘扒拉得快,就以为我算学学得也很好。 的确如此。 我那看账本扒拉算盘的本事,都是在这儿学的。 可解方程的本事,却是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课程以及大学高数课上学来的。 周珏跟我比这个?他拿什么比? “周大人,认输吧。” 恰逢红桃回来,我就笑着指着红桃道:“我这丫头最近也在跟我学算学呢,你这水平,只能勉强比我这个丫头高一点,就这么点吧。” 我伸出小手指,掐着手指尖比了一下:“就这么点儿……” “先生!” 话音未落,周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就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吓得我差点咬到我自己的舌头。 妈呀,这神经病认输的速度还挺快。 “你……你快起来,不是说好了吗,咱俩比试,我赢了,你就得教我的丫头们练剑,我可没说还要收下你这个学生啊。” 周珏以头抵地,屁股撅得比天还高:“一码归一码,先生放心,我定然会认真教丫头们练剑,但也请先生收下我这个徒弟,我以后一定会刻苦用功,绝不会给先生丢脸的!” 看他这个样子倒挺谦虚的,可我不敢收下他。 谁叫他之前演戏骗我呢,我可不想再被他耍弄。 “你先起来吧,我得先跟二爷商议,二爷若是应下了,我才能应允你。” 周珏立马跳了起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等着先生的好消息了!” 他说完便大笑三声,甩着袖子出门去了,竟然都没有等小童儿,就这么淋着雨走了。 果然是个神经病。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日雨一停,日头就猛烈起来,热气蒸腾着水汽氤氲,这天气反倒比先前还要热。 我的小腹已经隆起,人也胖了一圈儿,再也不能穿那些掐腰的夏裳,只能穿些宽松的衫子。 二爷还没回来,先前来送柴火的人倒是上门了。 红梅和冬雪正在后门处粘知了,看到送柴火的人背了好大两捆柴,跪在徐嫂子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徐嫂子说话厉害,掐着腰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那人也只是哭着求情。 红梅看不下去,便进来找我:“姨娘快去管管吧,徐嫂子说,要叫了秦管事来,把他打走呢。” 我虽然觉得徐嫂子骂人难听,但却不想插手此事。 那送柴火的人失约在先,且也不叫人送个信儿来,这么多天不来,等我这边又重新找了人,他才冒出来,这不是很可笑吗? 我若是出面,徐嫂子心里该不舒服了。 “姨娘,他真的挺可怜的,奴婢听他说,他婆娘好像染上了神仙膏,家里正等着用钱呢。” 我一惊,忙站起来往后门处走。 我得去问个清楚,这平民百姓到底是从哪里染上的瘾头! 第一百七十三章 神医赠神药 送柴火的人自称叫贾富贵,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贾家庄,从大小仙村中间穿过去,经过一个芦苇荡子,便到了贾家庄。 这贾富贵手脚勤快,从七八岁上,就砍柴背到镇子上去卖,这么多年下来,靠着卖柴火的钱,盖了新房子,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日子过得也算和美。 先前叫他往二仙庄送柴火,也是王大娘说,这贾富贵为人老实,手脚勤快,叫他送柴火不会出错。 哪想得到,他能半路撂挑子。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贾富贵,光是听着这个名字,就觉得不吉利。 贾富贵,假富贵。 这名字怎么取的呀。 再看贾富贵这个人,一脸憔悴,双眼无神,嘴角起皮,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富贵得起来的人。 我叫徐嫂子去给他弄个糖水鸡蛋来吃,徐嫂子心里就有些不大舒坦:“姨娘,这个人不老实,姨娘可别被他哄骗了去,不如就去找了秦管事来,将他打一顿撵走,不许他再来。” 我笑着安抚徐嫂子:“徐嫂子放心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他有错在先,撵他走,也没什么不对,我只是有话要问他而已。” 徐嫂子这才放心回去了。 除了红桃,其余的人都叫我撵走了。 贾富贵见了这架势,便胆怯地直往后退:“姨娘,小人知错了,还求姨娘饶了小人这一回!小人以后必定每日都送柴火来,一文钱都不要姨娘的!只求姨娘莫要发怒!若是叫人知道,小人得罪了千户府,就没人再敢买小人的柴火了,可小人家中的娘子还等着吃药呢!” 原来他不是为了保住往二仙庄送柴火的差事,而只是想着讨好我,求我不生气,给他留一条活路。 小人物的悲哀莫过于此。 跟他相比,我的日子已经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幸亏我没穿越到他身上,老天爷对我还算不错。 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人啊,就应该知足,毕竟知足者常乐嘛。 我给红桃使了个眼色,红桃便上前一步,指着贾富贵呵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姨娘最是宽厚不过,怎会跟你一个送柴火的置气?你还说什么往我们庄子上送柴火不收一文钱的话,我们千户府像是缺这点钱的人家吗?” “这幸亏是撞上了我们姨娘这般好性子的人,若是换了旁人,就为了你方才说的这两句话,不扒了你的皮才怪呢!” 她呵斥一句话,那贾富贵就磕一个头,瞧着怪可怜的。 “快起来吧!”红桃依旧没给他好脸色,“可别再做出这副可怜相,叫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姨娘欺负你呢。” 贾富贵被红桃几句话吓破了胆,赶忙爬起来,束手束脚地垂首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红桃又加上了一句:“我们姨娘有话要问你,你老老实实地回答,问一句,你就答一句,你要是敢撒谎哄骗我们姨娘,等千户大人回来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贾富贵吓得嘴唇发青,连连点头。 红桃这才退回到了我身后。 “贾富贵,你莫要害怕,老实回话即可。” 红桃唱黑脸,我就唱红脸。 只要语气稍微和善一些,那贾富贵就感激得差点要哭出来了。 “我听丫头说,你家娘子吃上了神仙膏,可有这回事?” 贾富贵忙点头:“有!小人娘子现在还吃着呢,这神仙膏可难求了,姨娘要吃么?若是姨娘要吃,小人这就回家取去……” “住嘴!”红桃立马呵斥贾富贵,“你要死!竟然敢给姨娘吃这样的东西!你是嫌命太长了么!” 贾富贵忙不迭地跪下来磕头。 我摆摆手叫他起来,心头却涌上一股喜悦。 方才贾富贵说起要给我神仙膏吃的时候,我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知道怎的,忽然踹了我一脚,而我,竟然一点都不馋神仙膏。 我环顾四周,也没见到那颗黑色丸药冲我狞笑。 我的瘾头,真的彻底戒了。 我再次柔声安抚贾富贵:“你别怕,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贾富贵,你家娘子是怎么开始吃神仙膏的?” 贾富贵想了想,才回话。 去岁年底,他家娘子生下了个小子,因为是难产,他那娘子几乎是去了大半条命,才拼死生下孩子,这身子难免就亏空了,吃了多少好东西都不见效,成日病恹恹的。 贾富贵就急得不得了,到处搜寻秘方,给他家娘子补身子。 转过年,有人告诉他,从青州府来了一名神医,专治疑难杂症,听说现在在宁海州,叫他四处打听着,若是能撞上这名神医,他家娘子就有救了。 可这名神医只给有钱人家看病,而且还不是所有的有钱人家都能拿到神医的神药。 据说,神医给神药,是要看缘法的。 缘法不到,就拿不到药。 贾富贵便死了这条心,他没有钱,求不来这个缘法。 事情就是这样的巧,有一日他在镇子上送柴火,恰巧就碰到了走街串巷寻找缘法的神医。 贾富贵爱妻心切,也不管有没有钱,缘法到没到,见了神医便下跪,终于求得几粒神药。 神医说,这药叫神仙膏,吃了包治百病。 贾富贵捧着神药,好似捧着宝贝一般,匆匆回到家,先给他家娘子服下半颗。 怪事出现了,他家娘子果然好了,当即就爬下炕,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还给他做了饭。 贾富贵高兴得不得了,直呼神医真神。 但好了不到两天,他家娘子又倒下了,贾富贵只好又让娘子服下神药。 此后他家娘子又好起来,好了不久,又不行了。 周而复始,渐渐的,他家娘子竟然还添了许多别的症候,什么老打哈欠啊,性情暴躁啊,吃不到神药就发疯啊,身子也一天比一天虚弱。 小孩儿吃了她的奶水,症状跟她一样,要么嗜睡,要么就莫名其妙大哭。 起先,贾富贵只以为是吃药吃得不够多的缘故,神药没了,便去求,到了二月份,神医忽然不见了。 “小人打听着宁海州县城里有这个药,去了县城,才知道这个药不是神药,竟然是害人的药呢。”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一直在嘟囔着。 “明明我家娘子吃了这个药就好了许多,这个药怎么会是害人的药呢?” 我默然不语。 青州府……原来是从青州府传过来的。 建威将军不就在青州府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都别惹孕妇 贾富贵还在抱着头呢喃。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了半晌,才轻声道:“这个药真的不是好东西,你回去以后,叫你娘子能不吃就别吃了,孩子也别吃她的奶水了。” 大人已然是保不住了,孩子尚小,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我示意红桃拿了些钱给贾富贵,就回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红桃眼神清亮地进屋,跟我说找对人了。 “贾富贵说,那个神医也姓游,长相和奴婢见的人丝毫不差。” 我早就料到了。 在登州府走街串巷的神医,送的又是同一种药,就算不是那姓游的,也是那姓游的同伙。 可叹我只是一个内宅的小妾,能力有限,若是二爷在家就好了,我还能找个人商量。 “姨娘想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却没法跟红桃说。 姓游的是从青州府来的,不知青州府是个什么状况,青州府的百姓是不是也已经吃上了神仙膏。 若神仙膏在青州府也已经遍地都是,那么青州府的知府都不管管吗? 还有建威将军薛阳,他可是从一品大员,他也不管吗? 还是说,他们都是瞎子,根本看不见百姓的苦难?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 我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心里惦念着二爷,不知这人去了哪儿,又何时才能归,怎么什么都不说一声。 心里着急,我就吃不下饭,两个厨娘变着法儿地烧菜熬汤,我就是一口都吃不下。 孙妈妈倒是看得开,她给我把过脉,就吩咐紫萱几个人,说不用急,我饿了自然会吃。 等我慢慢平复下来,二爷已经走了有十天了。 他在或者不在,日子还是照常地过,区别在于,我心里好像缺了一块,大夏天的,呼呼地往心里灌风,连冰山都可以不用,心里就很凉了。 小仙村来了两回人,都是卫可心打发来的,一次来要柴火,一次来要米面。 我不敢擅自给,怕出了事沾染上,就撕掳不清了,便叫过守着卫可心的亲卫,让他自己找了小仙村的村民砍柴,再去镇里的集市上买米面。 等那曲婆子第三次来,我就失去了耐心。 “你们姨娘这回又打发你来要什么?曲妈妈,并非我不想帮你们,实在是如今我和卫姨娘都是要格外小心的时候,这万一出点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呀,二爷也不是没给卫姨娘留人,卫姨娘手中也有钱,缺什么,想吃什么,打发人去镇子上买去,再不济,去宁海州县城,或者回登州府买,都使得,老可着我这里要,算怎么一回事。” 我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也有针对曲婆子的意思。 二爷拨了曲婆子跟王妈妈来,是叫她们俩看管着卫可心,她们倒好,头两日,还能拿出管事婆子的款儿,这些日子已经被卫可心拿捏住了,不像是来看着卫可心的,倒像是来给卫可心做狗腿子的。 方嬷嬷的这个干姊妹办事的确不行,怪不得先前一直在府里找不到差事呢。 曲婆子不知是没听出我的抱怨,还是听出来了却不当回事,仍旧笑着往我跟前凑:“辛姨娘,您说话可别这么难听,卫姨娘好歹还是个良妾呢,论起来,她可比您有体面多了。” 我一眼瞪过去,曲婆子就打了个哆嗦。 “妈妈今日若是特地来给我添堵的,那就请回吧,告诉你们卫姨娘,你做得很好,让她赏你些钱,至于她能不能带你回千户府,你那傻儿子以后还能不能仰仗方嬷嬷这个姨妈过日子,她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我要是还能叫曲婆子混上编制,住进千户府后巷,我就白在这儿混这么多年了! 真当我没脾气是个软柿子任人揉捏? 难道这些人不知道孕妇最不能惹吗! 曲婆子明显有些慌张,但也不知道卫可心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竟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姨娘也不用放狠话吓唬我,我是伺候卫姨娘的,可不归姨娘管,总之卫姨娘叫我给姨娘带句话,她等您过去说话,有要紧的事要告诉姨娘,若是姨娘不去,将来可别后悔。” 好嚣张! 曲婆子一走,瞧着天色尚早,我立马就让秦宝山套车,叫紫萱领着红梅亲自跑一趟,带上些庄子里出产的新鲜菜蔬,回去给二奶奶请安,瞧瞧李姨娘,更重要的是,去给我找方嬷嬷! 打狗得先看主人,我也不是要看方嬷嬷的脸色,而是让紫萱去跟方嬷嬷通个气儿。 我要动手收拾曲婆子了,这是曲婆子拎不清,可不是我故意要针对方嬷嬷,以后莫要因为一个曲婆子而跟我过不去。 等打发走了紫萱等人,我悠哉悠哉地吃过晌午饭,又歇了晌午觉,才带着红桃和徐嫂子去了小仙村。 之所以带上她俩,是因为如今她俩算是我手下人武力值数一数二的,一会儿打起来,我这边也不会吃亏。 卫可心就住在之前二爷处置刺客的小院里。 二爷也够粗枝大叶的,卫可心还大着肚子呢,他就把人安排进一幢小破院子里住,也不说叫人把墙上的瓦给修一修。 难为卫可心能在这里住这么长时间。 卫可心估计等了很久,我一进院子,她立马站起来,身前高几上的点心都没动过。 “到底是做了宠妾,如今你也学会拿腔拿调了。” 她重新坐回去,一双眼在我隆起的小腹上扫了一圈,那眼神,恨不得在我肚子上瞪出几个窟窿。 “姨娘不来,也不打发丫头说一声,倒叫我们姨娘在这儿好等,连中午饭都没怎么吃,姨娘也身怀六甲,难道不知这怀了身孕的妇人最忌讳挨饿吗?” 我一扭头,就看见连翘。 她身上穿着的衣裳有些眼熟,看这清淡素净的花色,我就猜出是卫可心的。 怪不得石斛没说话,她倒跳出来给卫可心打抱不平,原来是被卫可心收买了。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跟辛姨娘说说话。” 连翘等人都出去了,卫可心便看着我。 红桃搬来凳子,我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吃着徐嫂子带来的茶水点心,眼风都不给卫可心一个。 “辛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把身边的人都支使出去,你为何还把她们留在这里?”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二奶奶的秘辛 “因为我怕你害我啊。” 卫可心一愣,随即便冷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轻蔑:“到底是从丫鬟爬上来的,一股子小家子气,二爷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我莞尔一笑:“瞧你说的这个话,二爷能看中我什么?当然是看中我的美貌了呀。” “你!你真是好不要脸!” 我转着最爱的那只钧窑杯子,寻思着二爷不在家也挺好,最起码我不用担心有人砸我的杯子了。 还能气一气卫可心,这日子过得真是舒服呀。 “卫姨娘说话说得不要这么难听嘛,咱俩谁不要脸还不一定呢,我再怎么不要脸,也没指使奴才害人,不像有些人,勾搭着婆子,净干些往旁人身上泼脏水的事,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人家勾搭外男,自己倒是舒坦了,可曾替别人想一想?这就是卫姨娘所谓的要脸面的事?” 但凡我恶毒一些,我就指着卫可心大骂,就你要脸呢,肚子里揣着不知道是谁的野种,也叫要脸? 可我做不到。 正如二爷所言,这件事里,卫可心没错,错的是那几个畜生。 同为女子,我没法用这样的事攻击卫可心,那就只能翻旧账。 卫可心脸色发白,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你这么记仇。” 听听这像是人说的话吗! 针不扎到自己身上,就永远不知道疼。 这若是我指使赵有财家的往卫可心身上泼脏水,怕不是要被卫可心念叨一辈子。 跟这种人辩论口舌,都白瞎我长这一张嘴了。 “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我还怀着身孕呢,身子金贵得很,我可不想在你这小破院子里多待,省得一会儿沾染上灰,这身衣裳就不能要了。” 卫可心忍不住大怒:“辛夷!你莫要欺人太甚!是我不想和你说正经事吗!我叫你把奴才们撵出去,你非要把她俩留在这里,然后跟我胡搅蛮缠,到底是谁不想说正事!” 我就说嘛,孕妇不好惹。 一向清高淡然的卫可心,也有暴怒如泼妇的一日,这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啊。 我呷了一口茶,笑嘻嘻地安抚卫可心:“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不能叫丫头们听见呢?我的人嘴巴都紧得很,又都是我的心腹,我没有什么好瞒她们的,你说就是了。” “当真?”卫可心冷笑,“辛夷,你可别后悔。” 我肯定不会后悔。 红桃和徐嫂子的身契都捏在我手里。 一个家里人都在二爷的庄子里做事,一个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我对她们又是掏心掏肺地好,如今又是二爷的宠妾,她们有什么理由背叛我,去投靠卫可心? 就冲着卫可心赏的几件旧衣裳? 可别寒碜人了。 又不是所有人都跟连翘似的。 我不耐烦地蹙眉:“我做事从来不后悔,我既然带她们来,便是信得过她们,你说就是了。” 卫可心冷笑:“好,这可是你逼我的!辛夷,我知道你做下的好事!是你,叫栀子染上了神仙膏!” 身边的红桃猛然一缩,我转头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她咬了咬嘴唇,便挺直了身板。 “栀子告诉你的?” 卫可心微微抬起下巴:“辛夷,你用神仙膏故意害人,二爷若是知道了,你可没有好果子吃!我劝你趁早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可别等到东窗事发,那个时候什么都迟了。” 我明白了,卫可心是想用这一招来要挟我,这倒真是个好法子,可惜了,她不知道我对二爷一向坦诚,坦诚到都快把我最大的秘密说出去了。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二爷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卫可心猛然瞪大双眼:“这不可能!二爷既然知道了,为何没对你动怒?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摇摇头:“我骗你做什么?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栀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二爷的。” 卫可心一张小脸霎时就失去了血色。 我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便伸手指着她的肚子点了点,笑着眨了眨眼睛。 她瞬间就明白我的意思,身子一震,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回椅子里。 “他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他竟然告诉你了……” 我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盯着墙头上的一簇蓬草瞧。 其实这小院挺大的,也有几间正房,若是好好拾掇拾掇,在院子里种些花草,便别有一番风趣。 换做是以前的卫可心,早就把这院子布置得雅致清丽了。 卫可心终究是失去了本心,她大概不知道,二爷一直以来欣赏喜欢的,便是她这份与世无争的清丽脱俗。 “还有事吗?” 我拍了拍手,把卫可心的魂儿唤了回来。 “你大费周章,请了我来,就是说这一件事的吗?若是没有别的要紧事,我便走了。” “等等!” 卫可心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辛夷,你伺候奶奶那么长时间,难道就不知道奶奶的秘辛么?” 哟,跟前几日连翘和我说的话一模一样。 二奶奶的秘辛,会是什么呢? 我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我是个老实人,平常除了干活儿之外,一般不瞎打听事,不像连翘那般机灵,卫姨娘是从连翘那儿听来的吧?难为卫姨娘还能容得下连翘,看在咱们都是二爷枕边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连翘这种小人,最好还是别用了,小心用着用着,你就被她捅一刀。” 也许是因为怀着身孕,我这个人现在特别小心眼。 今儿个我就是跟曲婆子和连翘过不去,这对婆媳别想在我这儿讨着半点好,不是想回府里当差么?不是想住进千户府的后巷里么?我叫她俩的心愿都泡汤! 卫可心咬了咬嘴唇,自嘲地笑了笑:“我都落到这般田地了,身边实在是无人可用,不用她,又用谁去呢?等我脱了眼前的困境,必定不会再用她了。” 还要等到脱了困境再甩掉连翘?我可等不及。 我抿抿唇:“卫姨娘,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接下来想叫我做些什么事,但凡你还用着连翘,这件事就免谈。” 我起身便走,卫可心终究忍不住,小跑几步追上来:“奶奶不是张太太亲生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被卫可心算计了 哦哟!这可是个惊天大八卦啊! 我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 卫可心就颇为得意:“张太太倒是把事情瞒得滴水不漏,你伺候了奶奶这么长时间,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 我立马便将嘴巴闭上了。 我可不能在卫可心面前表现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张家后院姨娘众多,乌七八糟的事还少吗? 随便说出一件来,都能吓死卫可心。 她不就比我多知道这一件八卦吗?还是从连翘那儿听来的,不知道做不做得准呢,得意个什么劲儿。 先前我就怀疑二奶奶不是张太太亲生的,哪有一个当娘的对女儿这么狠心,还克扣女儿的嫁妆。 家里没钱也就罢了,家里有钱,还这么抠门,实在是想不通。 如果说二奶奶不是张太太的亲生骨肉,那就能说得通了。 但二奶奶和张太太眉眼之间分明就很相像,若说不是亲生女,我又有些疑惑,非亲生,也能长得这么像吗? 话说回来,是不是亲生,跟我有什么关系。 “多谢卫姨娘请我过来说话,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你等等!” 卫可心绕过桌子过来拉我,被红桃挡住了。 她只好护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 “辛夷,我告诉你这样一件天大的事,你就没有什么要回报我的吗?” 我一怔,随即就捂着腰眼笑开了。 “你笑什么!” “天大的事?这也叫天大的事?卫姨娘,你的天还真够小的呢。” 卫可心已经是被逼入穷巷了,想用这种事情来叫我帮她的忙,就应该让我先求着她,或者先吊足了我的胃口,等我答应帮忙,再说出来嘛。 怎能先说出来,再来求我帮忙呢? 若不是急了,卫可心不会犯蠢。 我笑了两声,卫可心的脸色就一点一点地灰败下去。 “风水轮流转,你如今得意,更应该小心谨慎,学会长袖善舞才好,别还没等生下肚子里的金疙瘩,就先被人撵出去了,辛夷,你我可不一样,我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你呢?你不过是个贱籍女,等你出事,下场必定要比我凄惨百倍!” 咒我? 卫可心现在也就这点本事了。 我现在的笑容一定很像恶毒反派,而卫可心就是被我陷害到绝境的小白莲。 说实话,做恶毒反派的滋味还挺不错。 “我也不是这么无情的人,要不,你现在跟我说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求我,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帮帮你。” 卫可心的眼神便微微发亮:“其实,我也是为了二爷好,如果二爷在,我便直接跟二爷说了,就是因为二爷不在,我才只能求你帮忙,辛夷,你给我挪个住处吧,要体面些的,在这里住着,外人瞧着实在是不像话。” 绕了这么大一圈儿,就是求我给她换个住处?鬼才信。 我又不是傻子。 我重新坐了回去,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卫可心看,把她看得心里头发虚,额头上一点一点地渗出一层薄汗。 “你……你若是不答应,我倒没什么,但二爷可就要被人说了,连带着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好大的口气! 能叫二爷吃瘪,而卫可心又能靠得上的人,只有远在京城的武安侯夫人。 我立时拧起眉:“夫人知道你怀孕了?” 卫可心被我戳破,就不再装柔弱。 她淡淡地朝我笑了笑。 “你还不算太笨,我说几句话,你就能猜到夫人身上去,的确,我得知自己有了身孕那会儿,就已经让人去信给夫人了。” 卫可心是在送卫冕回株洲府的路上查出有身孕的,从二爷知道栀子有了身子而卫冕又闯祸了那一刻,卫可心的院子就被人看起来了,更别提到了小仙村,她更是被关在这小院里,一步都不得出去。 哪里还能往京城传信。 这信必定是在二爷没从青州府回来之前传出去的,也就是说,卫可心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是故意在路上装晕,拐到庄子上来的。 可不是么,这一路去株洲府山高水长,她带着疯癫的栀子和闯祸精卫冕,要万里迢迢赶到株洲府,劳心又劳力,哪有在二爷身边待着舒服。 况且,二爷显然已经厌弃了她,真要回了株洲府,也不知道再回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卫可心不愧是和二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果然很了解二爷的性子。 她非要亲自送弟弟回株洲府受罚,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也是吃准了二爷喜欢这一套,用这一套还能博得二爷最后一丝好感呢。 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回去,这不就拐到我的庄子上了么? 我倒真的开始佩服她了。 她胆子可真大啊,一般的内宅妇人,肚子里怀了别人的孩子,哪里敢跟自己的男人说。 卫可心就敢,并且还能全身而退。 唉,这也就是她命好,遇上了二爷,换了别人,早就一根白绫勒死她了。 见我不说话,卫可心还以为我害怕了。 “你放心,等侯夫人指派的嬷嬷来了,你若安排得当,我一定会跟那嬷嬷说你的好话,你不会被侯夫人斥责,嬷嬷瞧见我住得好,吃得好,也定然不会跟侯夫人告二爷的状。” 我咬着唇冷笑两声,顺手抄起钧窑的杯子,在红桃的惊呼声中,眼疾手快地换成了这小院子里的茶盏,照着卫可心的脸就砸了过去。 好险啊,要是砸碎了我的钧窑杯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卫可心。 卫可心见我换了杯子,就已经有所准备,早就躲到一边去了。 “姨娘!” 外头的连翘和石斛听见响动,赶忙跑进来,把卫可心护在了身后。 “辛姨娘这是做什么!”连翘几步走过来,指着我厉声呵斥,“你嫉妒我们姨娘有京城里的侯夫人关照,就想害了我们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你这般恶毒,二爷知道吗……啊!” 我一巴掌扇到连翘的脸上,把她扇得原地转了个圈儿,扇得我手心都疼。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么说话?” 我转头冷冷地瞪着卫可心:“你要是还想求我办事,就叫这个奴才滚出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道德绑架 “姨娘!” 连翘忙喊了一声。 卫可心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才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还有话要跟辛姨娘说。” “姨娘……” “下去!” 连翘咬了咬嘴唇,瞪了我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往外走。 “站住!” 我叫住连翘,朝红桃使了个眼色。 红桃立马上前,抓着连翘便又狠狠打了一巴掌。 一旁的徐嫂子早就忍不住了,赶忙凑过去,叫红桃往后让一让,卷着袖子就照着连翘连扇了两个大嘴巴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拿眼剜我们姨娘!我呸!也不撒泡尿瞅瞅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先前被男人按在田埂里揍的人就是你吧?打量谁不知道呢,这两个村子的人都传遍了,说你瞧不上自家的男人,成天穿得骚里骚气地往外跑,不知道勾搭谁家汉子去。” “有好几次都被傻子撞见,大白天的,在地里就光着身子骑在男人身上扭腰摆腚沟子的,就你这样不要脸的骚货,是怎么有脸来伺候卫姨娘的?没得带累了卫姨娘的名声!” 徐嫂子手劲儿大,几巴掌下去,就把连翘打得找不着北。 她又是有些年纪的妇人,从前成过婚,有些骂人的话,说出口就毫无顾忌,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蹦,根本不是红桃这种没经过人事的小姑娘能比的。 哪怕我和卫可心、连翘都是知晓了人事的,也被徐嫂子的话惊得一愣一愣的。 妈呀,我捡了个宝,今天带徐嫂子来,是带对了。 以后但凡有这样骂人打架的活儿,就叫徐嫂子打头阵,保准错不了。 徐嫂子是连打带骂,把连翘给撵出去了,扭头一瞪石斛,石斛立马就走。 徐嫂子这才回到我身边,朝我一福身,颇有些跟我邀功的意味:“姨娘,你看我刚才办的事还行吗?” 我猛点头。 行,可太行了! “回去赏你。” 徐嫂子忙喜笑颜开地摆手:“能伺候姨娘是我的福气,这都是我该做的,哪能跟姨娘讨赏呢。” 我笑了笑:“我要跟卫姨娘说两句话,你们在外头等着,都警醒着些,我一喊,你们就进来。” 等人都出去了,卫可心才讥讽地笑道:“你怎么不怕我害你了?” “少来这套,咱们俩都撕破脸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把人都支使出去,是为了给你留几分脸面,要不是为了二爷,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说话?” 我想了想,还是很生气,抓起茶几上的点心,全砸在卫可心身上。 “你疯了!” “快闭上你那张破嘴吧!”我气得肝儿都疼,“卫可心,你把二爷当什么了?二爷为了你能活命,都能忍着当个乌龟王八蛋,认下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又做什么了?你明知道侯夫人不待见二爷,非要去信给侯夫人,叫她派个老嬷嬷来看着二爷。” “那老嬷嬷既来了,代表的便是侯夫人的脸面,二爷能不敬着她?二爷在外头就已经很忙了,回来还要捧着一个老嬷嬷,累不累啊!” 真是蠢货! 她用自己的肚子向夫人表忠心,可这么做,跟背刺二爷有什么区别? 夫人也不是真的怜惜她,一个隔了肚皮的庶子的小妾,有什么好怜惜的? 真要怜惜卫可心,当初怎么不叫卫可心留在京城,给大爷做小? 人家都嫌弃她了,她还巴巴儿地往上凑,非要折腾着彻底寒了二爷的心才罢休,不是蠢货,又是什么! “二爷为了我做乌龟王八蛋?” 卫可心捂着胸口大笑,跟个疯子一样,笑得都停不下来了。 我真怕她笑断肠子,只好抓起点心又往她身上砸:“你笑够了没有!你有什么好笑的!你以为夫人叫了嬷嬷来,是真的关心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吗?她是想来搅和二爷的后院,让二爷不得安宁!” “那又如何!” 卫可心一拳头砸在自己的肚子上。 我脸颊上的肉不由自主地跟着抖了抖。 “你……你别冲动啊,孩子是无辜的……” “闭嘴!”卫可心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它无辜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一想到这肚子里装着不知道是谁的孽种,我就有多恶心!我恨不得把这块肉挖出来,踩在脚底碾碎,碾成泥!” “真可笑!你口口声声说二爷为了叫我活命,心甘情愿做个乌龟王八蛋,是我叫他做的吗?我愿意让他做吗!我愿意被人糟蹋怀着这个孽种吗!我愿意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忙扑过去,拽着她的袖子,叫她小点声:“你莫要叫人听见,叫人听见了,就麻烦了。” 卫可心冷笑两声:“你说话呀?是我愿意变成这样的吗?那些人是冲着二爷来的,若不是二爷,我怎会受此奇耻大辱!” “他李昭做一回乌龟王八蛋,就委屈了?他怎的不想想我有多委屈!我被人糟蹋之后日夜担惊受怕,得知自己肚子里有了个孽种,差点把心肝都给吓破,他呢?他陪着你在这庄子上逍遥快活!我和他到底是谁更不容易!凭什么都要把错推到我身上来!” 我慢慢松开手。 我要如何开口呢? 她说得都对,无论我是千百年后的吴雨涵,还是如今的辛夷,我都没法驳斥她。 抛开为了二爷的那颗心,抛开卫可心曾经害过我的事实,我很同情她。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卫可心还在喋喋不休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我因为二爷受了这样的委屈,他却为了彰显自己的好名声,不肯放过我弟弟,我弟弟犯了什么大错?不过是小孩子间打闹,失手打坏了人的眼睛而已,赔钱就是了,至于非要将他送上公堂么?他还是个孩子呀!” “他不肯帮我,那我就只能去找夫人了,只要夫人知道我怀了孩子,不仅能保住我和孩子的性命,还能保住我弟弟,人生在世,活着都不容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二爷好,若是叫人知道他这般不近人情,难免会被人诟病……”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妈呀,差点被卫可心糊弄过去。 他还是个孩子,为了二爷好,都不容易……她这是在道德绑架我啊! 我立马大喝一声,打断卫可心:“停!你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京城的人,什么时候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半惊风雨 卫可心的情绪收得倒也快,她淡淡地道:“前几日收到了信,说是已经快到登州府地界了。” 这一路上走得够快的,算算日子,怕是一接到信,夫人就挑了人,叫日夜兼程往这儿赶呢。 “行了,我知道了,你叫人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个就搬到我那庄子上住吧。” 这周围能称得上体面的地方,也就只有二仙庄了,这会儿再叫人收拾出一处像样的宅子,已经迟了,我又不敢把人送回千户府去,那就只能先叫卫可心住进二仙庄了。 我这么爽快,卫可心反倒迟疑了:“你不跟我要些好处?” 我撇撇嘴:“你能有什么好处可以给我的?你还得跟大夫人讨饭吃呢,还想给我好处?我可不吃剩饭剩菜,你留着大夫人的口水自己舔吧。” “辛夷!”她拧起两道柳叶眉怒道,“你说话别这么难听!” “我说话就是这么难听,你不爱听就别听,实话告诉你,要不是为了二爷,我才不会叫你住进我的庄子上呢。” 卫可心有一句话没说错,若是那京城里的人来了,见卫可心住在这个小破院子里,还不知道要如何说二爷。 孝字大过天,大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训话,便是二爷,也得恭恭敬敬地听着。 我不想二爷在为战船那一摊子事焦头烂额的时候,回到家里还得听一个老嬷嬷训话。 不过是个住处而已,让就让了吧。 “你去住我的庄子,就只能带两个人去,一个是石斛,一个是王妈妈,至于曲婆子和连翘,我不许她们踏足我那庄子半步,尤其是连翘!我不想再看见她。” 卫可心笑了两声,也不知道她在鬼笑什么,兴许是在笑话我小心眼吧,管她的呢。 “你不说,我也不会再留着她了,”卫可心的眼神很冷,比摆在我屋里的冰山都冷,“她是个不安分的人,又心狠手辣,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我蹙眉:“栀子……是你害死的吧?” 先前不知道连翘已经被卫可心收拢了,眼下知道了,我就猜栀子死的那一日,去看栀子的定然是连翘。 帮卫可心除掉栀子,也算是连翘的投名状了。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难听了,怎么就是我害死她的呢?她染上了神仙膏,本就活不长,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而已,况且,栀子死了,对你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么?她若是活着,迟早会把你给她神仙膏的事情说出去。” 我挑了挑眉。 栀子死了,这世上知道卫可心龌龊的人,便又少了一个。 算下来,现在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二爷和我知道了。 我忽然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方才不该那么张狂。 往后卫可心要是度过困境,就该把我除掉了。 回到二仙庄,我依旧觉得身上发冷,一口气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枣茶,我才觉得身上好了一些。 “姨娘真的要搬到前院住么?”红桃很有些为我不平,“她若要住进来,那就让她搬到后院便是,为何要叫她住进这正院来?这可是姨娘的庄子呢,就算她要住到正院,那不是还有东屋么?让她住进去就是了,姨娘又何必搬到前院书房去住。”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都肯让她住进来了,没必要在小事上这般纠结,她是良妾,身份上本就压我一头,那京城来的人又是特地来看她的,若是不叫她住正院,那老嬷嬷就该挑嘴了,何苦呢?” 红桃没再劝我,领着红杏红茶和冬雪,把前院书房的侧室收拾了两间出来,将我的铺盖箱笼都搬进去,直忙活到夜里点灯时分。 这一晚我仍旧睡在西屋的罗汉榻上,半夜时分,外头响起了惊雷,红桃忙轻手轻脚地进来关窗户。 我索性就坐起来,问她是几时了。 “时辰还早着呢,姨娘再睡一会儿吧。”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烦躁,却又不知道这烦躁是从何而生。 “外头当值的亲卫可有地方躲雨?你挑着灯笼出去看一眼,再煮些姜汤送过去,可别叫他们淋了雨,着了凉。” 红桃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窗外划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就响起一声炸雷,震得窗户棱子都在动。 我彻底睡不着了,干脆就披上衣裳,顺着抄手游廊到了前院,本是想嘱咐红桃几句话,可余光一瞥,我竟看到书房的门敞开了一条缝。 狂风一吹,门扉被带动着吱嘎作响,在这雨夜中格外刺耳。 我忍不住暗骂一声红茶糊涂。 她是管着书房的,每日要照常来检查一遍书房的门窗,怎么今日就没锁好门呢? 若是放了耗子进去,咬坏了东西,看我怎么罚这个小丫头。 我顺着抄手游廊又折了回去,刚要关门,就瞧见屋里站着个人,瘦瘦高高的,把我吓了一大跳。 “是谁!” 红茶从屋里走了出来:“姨娘,是奴婢。” 我放下心来,忍不住就上手掐了她一把:“大半夜的,你闷不作声地站在书房里做什么!冷不丁一看,我还以为你是个鬼呢。” 红茶抿着唇笑了笑:“白日里红桃领着奴婢几个来给姨娘收拾屋子,走之前兴许是没关好门,方才下起了雨,奴婢不放心,就过来瞧了瞧,果然没关好门呢。” 狂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得这扇门开开合合。 我透过门缝往里扫了一眼,就淡笑着夸红茶:“你是个细心的,挑你来管着书房,果然没错,快把门关上吧,这风这么大,小心把我这扇门给刮坏了。” 嘱咐完她,我便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瞅,见红茶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乍一看,好像里头有个人,她在跟里头的人说话似的。 “红茶!” 红茶身子一僵,慢慢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姨娘,怎么了?” 我笑着道:“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你进去把灯点上,我要接着画图了。” 红茶霎时就瞪大了双眼:“姨娘,这么晚了,还绘什么图,明日再画吧。” 我定定地看了红茶半晌,才点头:“好,明日再画。” 一转身,我便沉下了脸。 明日? 呵,闹不好,我连明日都没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围困贼人 越是情况紧急,我反而越发镇定。 顺着抄手游廊拐到正院,迎面碰上挑着灯笼找过来的红杏。 她显然才睡醒,还在打着哈欠呢,见到我,就连忙紧走两步:“姨娘怎么出来了?方才打了好大几声雷,孙妈妈特地叫奴婢过来瞧瞧,红桃呢?” 我一把攥紧红杏的手,叫她陪着我往后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嘱咐红杏:“你现在就回后院,把孙妈妈和小秦嫂子、徐嫂子都叫起来,告诉她们,咱们院里进来贼人了。” 红杏胆子小,当即就吓得直哆嗦,声音都开始发颤了:“贼人?贼人在哪儿?” “小点声!” 我赶忙掐了红杏一把。 “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莫要慌张,贼人不多,咱们几个就能将贼人制伏,何况外头不是还有二爷留下来的亲卫么?” 红杏手上吃痛,总算冷静了几分:“姨娘,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把亲卫喊进来呀。” “急什么?”我白了红杏一眼,“贼人如今就在书房里,咱们来个瓮中捉鳖,不好玩吗?” 红杏苦着脸摇头:“不好玩。” 我也知道不好玩,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 谁知道贼人到底有几个,外头是不是还有贼人,这些贼人又都是什么来历。 我随口胡诌告诉红杏贼人不多,其实就是安慰她而已,到底多不多,我也没看真切,只是觉得那屋子里瘦瘦高高的影子根本不是红茶。 书房里到底藏着几个人,我也说不清。 且让我最为心焦的是,书房里还藏着二爷和同僚之间往来的书信,这些可不能叫人瞧见。 我叹了口气,今日闯进书房的人,决不能活着走出二仙庄。 “红杏,你听我说,你把孙妈妈她们都喊醒之后,就立刻从后门走,从林子里穿到常大人他们的营地,去找常大人和周大人,让他们速速带兵来一趟。” 想了想,我又嘱咐她:“把徐嫂子和秦嫂子都叫上,让她们拿着菜刀跟篮子,再把隔壁的冬雪和王大娘喊上,路上若是遇见人,就说我半夜里闹腾着,非要吃新鲜蛤蜊,让你们现给我挖蛤蜊去,若是遇见贼人,你们就别管我了,先往林子里的营地跑,保住自己的命最要紧。” 红杏更害怕了:“姨娘,你跟奴婢一块走吧,奴婢知道姨娘爱钱,可钱没有命要紧啊,咱们把这庄子留给贼人,他们找到财物就跑了,等他们跑了咱们再回来。” 我笑着捏了捏红杏的脸:“傻丫头,这世上有些东西,比钱还重要呢,快去吧。” 送走红杏,我就静静地坐在廊子里,盯着前院的方向。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红茶还没出来,关个门,需要花这么久的功夫么? 还是说,里头的贼人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叫她帮忙找呢? 没等来红茶,我倒是等来了红桃。 她从后院的方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二爷留下来的亲卫,姓董,如今正任着小旗官。 “姨娘,先进屋说话。” 我忙跟着红桃进了堂屋。 红桃吹灭了灯笼,堂屋中霎时一片漆黑,偶尔划过的闪电把屋里照得亮白一片,反倒更添阴森。 “奴婢听姨娘的嘱咐,先去了前头,跟董小旗说了两句话,又去后院把徐嫂子叫起来煮姜汤,正煮着呢,红杏慌慌张张跑过来,说了有贼人的话,还带走了徐嫂子和小秦嫂子,奴婢就请孙妈妈帮忙煮着姜汤,从后门绕到前门,将董小旗带了进来。” 我暗自点头,红桃这个丫头处事越来越有章法了。 董小旗向我行了一礼:“姨娘,我已经命人将整个庄子围了起来,只等着姨娘一声令下,便将那几个贼人尽数拿下。” 我有些疑惑:“你们先前只是守着前门,没守着后门么?” 董小旗面有愧色:“先前也曾守过后门,可姨娘身边的姐姐说,后门平常只供姐姐们进出,末将等人守在后门处,姐姐们进出不方便,末将等人想着庄子后头便是林子,平常也无人打从林子里过,便只守在前门了。” 我冷笑一声:“你口中的这个‘姐姐’,莫非是个瘦高个?” 董小旗道:“正是!” “姨娘!”红桃已经想到了什么,她面色发白,哆嗦着嘴唇,闭上眼想了想,才道,“红茶她爹早些年就病死了,家里只剩下一个老娘和一双弟妹,她……她家里日子……” 我淡淡看过去:“我待她不薄。” 我虽然贪财,但对手下人可不小气,每个月除了公中的月例银子,我还额外再发给她们一份钱,平常也总赏些衣裳料子等物,从不曾亏待过她们。 为的便是能用钱财换来她们的忠心。 我早就说过,家里日子若是难过,就开口跟我说,切莫要瞒着我,干些蠢事。 我总以为,我的丫头都是些聪明人,知道我的意思,明白我的心,但我万万没想到,红茶竟然会背叛我。 亏我当初还想着提拔她顶替紫菀的缺儿呢,她就这么对待我的信任么!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惊雷在头顶炸响,我朝着董小旗点了点头,董小旗便出去了。 “姨娘,咱们不走么?” “再等等。” 我带着红桃躲在东屋,静静地等着。 片刻过后,外头的门吱嘎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那人的脚步声很轻,跟猫儿一样,半晌才肯挪动一步。 我都等得不耐烦了,才听到她开了西屋的门。 我越发失望了。 红茶的胆子可真大啊,明知道我就睡在西屋的罗汉榻上,她也敢进屋去找东西,到底那些人许给她什么好处,竟叫她这般卖命! 西屋的门半掩着,红茶弯着腰,正在靠窗边的书案上翻着东西。 一道珠帘后头,便是我平日歇着的罗汉榻。 风吹动着珠帘沙沙作响,每响一次,红茶就跟武侠小说中被人点了穴道一样,立马就一动不动。 我看着实在是太累了,就示意红桃点了灯。 “红茶,你在找什么呢?” 刹那间,红茶就跟见了鬼似的,发出一声尖叫,划破了这凄风苦雨夜。 第一百八十章 覆灭 院子里立刻就有了动静。 不知是几个人,想要翻墙出去,兴许是发现外头围着的亲卫,便大骂了几声,又落回院子里。 有人大声骂道:“李昭的娘儿们在屋子里!抓住她!” 红桃早有准备,将西屋的门给堵上了。 那几个人还没闯进来,董小旗先带着人冲进院子里,刹那间,只闻兵器交接以及喝骂惨叫,间或夹杂着天边的滚滚雷声。 “今夜的雨真大啊,”我轻叹一声,低头看向红茶,“你是在找战船图吗?” 之前的主船图以及模型,都被常大人带到了林子里的营地中。 留在庄子里的图,都是我绘制的小战船的草稿图。 这些日子我闲着就画几笔,因嫌弃去前头书房麻烦,有时候就在西屋窗下的书案画。 昨儿个在书房画完之后,这些图就摊在书房的书案上,红桃带人去收拾前院书房侧室,顺手收好了。 这丫头细心,想着我有可能夜里起来绘图,便将图送到了正院的西屋。 红茶大概不知道,所以依旧引着那贼人去了书房,翻了半天没找到,这才想着来正院里找。 说起来,多亏了卫可心今日闹腾那一场,不然,我也不会想着把正院腾出来给卫可心住,自然也不会叫红桃去收拾前院书房。 不收拾书房,那些图纸就很有可能被贼人偷了去。 我的一腔心血,二爷的远大抱负,都要被毁于一旦。 好险啊。 红茶低垂着头,不敢看我。 她素来话不多,我也不逼她开口,倒是红桃忍不住哭了。 “红茶,你这是为什么呀?姨娘和二爷待你这么好,你怎么还要犯糊涂呢!” 红茶依旧不肯开口,红桃急了,上前抓着她打了两下:“你自己犯糊涂不要紧,你有没有想过你娘和你弟弟妹妹?你叫他们怎么办?” 说起亲人,红茶才哭出了声:“姨娘……” 她推开红桃,爬到我脚下,想要抓我的衣裳,被红桃给拽开了:“你有话就这么说,你今日敢引着贼人来害姨娘,我哪里还敢叫你靠近姨娘!” “我没有!我没有要害姨娘!” 红茶哭着抓住红桃的胳膊,眼泪糊了一脸。 “他们说了,只是进来找图纸的,拿到东西就走,绝不会伤害姨娘分毫!” “你糊涂了!”红桃抓着她又打了两下,“你听听刚刚那些人说的什么话!他们要进来抓姨娘!他们手里还有刀剑,你拿什么保证他们不会伤着姨娘!” “我……我没法子,他们拿我娘和我弟弟妹妹来威胁我,说要是我不听话,就杀了他们……姨娘,奴婢实在是没法子啊!” 红茶爬起来就给我磕头,那咣咣咣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 “姨娘!奴婢知错了!是奴婢一时糊涂!可奴婢的家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姨娘饶了他们吧!姨娘,奴婢求求您了!” 很快,地上就有了一抹嫣红。 我不忍心再看,叫红桃拦住她。 “你做下了这等蠢事,我是保不住你了,只等着二爷回来再处置,至于你的家人……我只能尽力求一求二爷。” 红茶大喜,又要给我磕头。 我摆摆手:“你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让二爷手上沾染更多的人血罢了,红茶,你若是还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那你现在就对我说实话,莫要等着二爷回来,对你用了刑,那会儿你可就得去层皮,况且,若是你不说实话,你的亲人,我也很难能保住。” 红茶连连点头:“奴婢都知道!奴婢什么都说!只求姨娘饶了奴婢的家人!” 雨越下越大,外头的打斗声越来越小,很快,就彻底淹没在雨声中。 “姨娘,”董小旗在外头叩了叩门,“常大人和周大人来了。” 我忙叫红桃去开门,回头深深看了红茶一眼:“你的家人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你方才对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了。” 常大人和周珏是带着一身雨水进来的,二人一进屋,就先向我行礼。 未等我开口,周珏先冷哼一声:“就你身边这群乱七八糟的人,还想组建一支娘子军?你还是先把自己身边的人清理清理再说吧!” “周珏!” 常大人瞪了他一眼,他才闭上嘴,随手一丢,手上便有一道寒光闪过,正正好插在红茶的裙角上,红茶惊叫一声,当场就晕死过去。 我这才发现,周珏原来是使双刀的。 他手中的双刀锋利小巧,寒光之上覆盖着点点腥红,一把插在红茶的裙角上,另一把还握在他手上,滴答滴答地往下落着有些嫣红的水。 见我盯着他的刀看,周珏忙将弯刀插进腰间的刀鞘中:“莫要看了,沾着血呢,看了脏。” 他走到红茶身边,拔下刀,在红茶身上擦了擦,才收回刀鞘,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女子就是麻烦之类的话。 “玉兰先生莫要搭理子瑜,”常大人依旧很恭敬地喊我先生,“让先生受惊了,先生放心,贼人一共十七人,当场斩杀八人,服毒自尽二人,重伤四人,轻伤三人,一个都没放跑。” 我忍不住后怕:“竟然有这么多人吗?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庄子,这庄子里的人,从里到外,竟然都没有发现!” “先生莫要惊慌,潜进庄子里的,只有两个人,剩下十五个人,想潜进林中营地,下雨之前,就被我们的探子发现了,我们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动手,就是想摸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我松了一口气,这还差不多。 宁海州的百户所就在这附近,二爷把宁海州百户所的兵抽了一多半,驻扎在后面的林子里,若是这么多贼人摸进庄子里,而这些兵却一点都没有察觉的话,那我就要怀疑二爷手底下的兵到底是干嘛用的。 “时辰还早,先生歇着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常大人朝着周珏使了个眼色,周珏立马把红茶提溜了出去。 我蹙着眉,朝着常大人行了一礼:“大人,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一百八十一章 遇阻 常大人忙拱手:“玉兰先生直说便是。” 我朝着院子里如同死狗一般的红茶看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先生,这个丫头家里还有老娘和一双弟妹……” 我简明扼要地跟常大人说了前因后果。 红茶这丫头也算是倒霉,前几日,那些人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她家,用她家里人的性命相威胁,红茶只好妥协。 趁着二爷不在家,支开亲卫,半夜偷偷把人带到了前院书房。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今夜会响起惊雷,也没有料到,这些人进村的时候,就已经被探子察觉了。 就算我没有被惊动,他们也绝对走不出村子去。 我求常大人莫要给红茶用刑,当然,这也得看红茶到底说没说实话。 反正我能做的都做了,她若自己找死,我也救不了她。 折腾了一晚上,我已经没了睡意,孙妈妈怕我动了胎气,非要叫我吃下一碗安胎药才罢休。 “姨娘的身子从前遭过大罪,这一胎又怀得凶险,万事还要小心为上。” 对于我挪动到前院书房去,孙妈妈是很不赞同的。 “那前院书房的侧室怎么能住人呢?如今是夏日还好,等过了八月十五,登州府就凉起来了,书房里可住不得人。” 登州府的天冷得早,进了八月,就是秋日了。 也不知道卫可心要在这庄子上住多久,若是真的住到生产那日,那我住在前院书房,岂不是要冻死。 “罢了,先住着再说吧,等过几日,找了人将村里那栋宅子修一修。” 修好了,我自己搬进去,把这庄子暂时借给卫可心住,堵住京城那边的嘴巴,二爷也就不用烦心了。 下了一整夜的雨,第二日一早,雨停了,院子里的血腥味儿也散了。 我这小院里到处都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昨夜那场打斗好似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常大人叫人送来消息,说已经问出结果了,如我所求,并没有对红茶用刑,剩下几个活着的贼人都关了起来,只等着二爷回来再行处置。 我想了想,让那人去跟常大人说一声,把那几个死了的贼人绑在海边,把他们一律当成海匪来处置。 若是他们在这儿有同伙,就更好了,正好叫他们的同伙瞧瞧,敢来我庄子上偷东西,是什么下场。 因昨夜一战,兵丁中有人受伤,我就特地拨了小秦嫂子过去,让小秦嫂子做些好吃的,给受伤的兵丁补一补,同时还拿出了一百两银子,交给了常大人,让常大人代为发给他们,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钱虽然多,但这种钱可不能省,这是买命钱呢。 我出手大方,这些受伤的兵丁们拿了钱,心里也舒坦,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办事就更加用心了。 钱嘛,总有能赚回来的时候。 若是二爷那里还有钱,回头我就让他补给我。 天晴了,我便吩咐董小旗去将卫可心接过来。 可那边守门的亲卫却说什么都不肯放人。 董小旗站在我面前,一脸难色:“姨娘,那守门的亲卫姓田,和我一样,也是个小旗官,我好说歹说,说是姨娘的意思,他就是不肯放人,还说这是千户大人的意思,那小院里不管谁进出都行,就是不能让卫姨娘进出。”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轴的人,卫可心又不是犯人,看管这么严做什么。 我只好挺着肚子亲自去找田小旗。 “请姨娘恕罪,末将只听命于千户大人!” 田小旗身板笔直,对我的命令无动于衷。 隔着一扇破旧的院门,我在门外,卫可心在门里。 我对田小旗无可奈何,她对田小旗则恨得牙根痒痒。 “卫姨娘,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帮你,是田小旗不放人啊。” “什么小旗官!不过是一条狗而已!”卫可心气疯了,都开始胡说八道了,“放我出去!若是损害了二爷的脸面,你们担待得起吗!” 她挺着自己的肚子就想往外冲,被田小旗给拦住了。 “姨娘莫要为难我!”田小旗铁面无私,把刀柄挡在了胸前,“大人有令,绝不许姨娘出这扇门一步!” 算算日子,卫可心如今已经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了,可她那个肚子还是很平,穿着盛夏的轻薄衫子,还是掐腰的呢。 哪怕挺起来,也瞧不出一点凸起。 光是从肉眼上看,绝看不出她已经身怀六甲。 此刻,她就挺着自己的肚子往前冲。 “我今日就要出这个小院子,你能奈我何!” “姨娘且退后!” 田小旗“唰”的一下拔出了刀,竟直指卫可心的肚子! 我吓得都忘记叫了,眼睁睁地看着田小旗用刀柄狠狠地拍了一下卫可心的胳膊,直到卫可心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倒在石斛的怀中,我才松了一口气,双膝一软,赶忙扶住红桃的胳膊。 “你疯了!” 我本想骂田小旗几句,一张口,却又不忍心骂了。 田小旗有什么错?他不仅没错,他还有功。 一个对二爷忠心耿耿的人,一点儿错都没有。 “田小旗,你胆子可真大,卫姨娘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你……” 田小旗冷冷地道:“是千户大人吩咐了,绝不许卫姨娘踏出这个小院子一步!”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我跟他也没了话说,只能站在院子外问卫可心如何,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卫可心身姿柔弱,这一刀柄拍下去,她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我担心出事,就让红桃回去喊孙妈妈,又吩咐石斛快些将卫可心送进去歇着。 石斛一会儿就哭着出来了。 “辛姨娘!”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倒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是你们姨娘不好了吗?” 方才我眼瞧着田小旗那一刀柄拍在了卫可心的胳膊上,并没有碰着她的肚子,卫可心肚子里的孩子应该不会出事吧? 这要是真的出了事,这个田小旗可就要倒大霉了。 “姨娘就这么盼着我们姨娘不好吗?” 石斛眼神颇有些怨恨。 “算奴婢求姨娘了,就让连翘回来伺候我们姨娘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坏消息 这丫头是在埋怨我吗? 我收起了对卫可心的担心,淡淡地道:“这不是你一个丫头该操心的,你们姨娘若是想要连翘回来伺候,自然会跟我说的,你起来吧,赶紧进去守着你们姨娘。” 石斛却不肯起来。 “若非姨娘你不许连翘进来伺候,我们姨娘怎么可能忍痛将连翘给撵走呢?辛姨娘,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奴婢劝辛姨娘别把事情做得太绝,小心哪一日走路跌了跤,阴沟里翻了船!” 哎呦,好硬气的丫头呀。 “你这么硬气还做什么丫头,你出来,跟这个田小旗要一把刀,去羊山岛杀海匪吧,想必那刀还没碰着海匪,只要远远地冲着海匪吼一嗓子,海匪就被你给吓死了。” 石斛愣住了:“辛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辛姨娘想把奴婢送给海匪?辛姨娘,你为人怎么能这么恶毒!” 我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卫可心读了那么多书,就不能教身边的丫头学会听人话、说人话吗? “我在这儿站了半天,累得很,懒得跟你废话,你回去告诉你们姨娘,她要是想让连翘进来伺候,尽管叫就是了,反正我又不住这里,她找谁伺候,我管不着。” 眼下我正犯愁呢,哪里有心思跟石斛纠结这点破事。 田小旗守着门,不许卫可心出来,那我就白给卫可心腾屋子了。 为了保住二爷的颜面,叫京城来的嬷嬷少念叨几句,我只能找人把卫可心现在住的院子拾掇拾掇,好歹叫这院子瞧起来像个人住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卫可心会被当成犯人一样看管起来,到时候再编个瞎话,把那嬷嬷糊弄过去吧。 石斛还跪在院子里不依不饶,嚷着叫我行行好,就算不把连翘放进来,也要叫曲婆子进来伺候。 吵得我脑瓜子嗡嗡嗡直响。 卫可心是个孕妇,不能劳心,我也是个孕妇呀,我的月份还比卫可心大呢,我为卫可心的事情操着心,谁来体谅体谅我呀。 气头一上来,我掉头就走。 姑奶奶我不干了,谁爱操这个闲心,那就让谁去操心吧。 走到半道上,见红桃和孙妈妈匆匆走来。 一瞧见我,孙妈妈先把红桃骂了一顿:“姨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丫头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转过头来又训斥我:“姨娘不是小孩了,怎的行事还这么没章法?姨娘要叫我来,随手指个亲卫,或者叫了村里的小孩跑一趟腿,都使得,怎么能把红桃姑娘支使了来?红桃姑娘一来,姨娘身边就没人伺候了,若是出个事可怎么好?” 我不敢顶嘴,嬉笑着跟孙妈妈撒娇:“妈妈说的是,是我一时没想周全,以后绝不会再这么着了,求妈妈别把这件事告诉二爷,不然,回头二爷又该生气了。” 孙妈妈黑着脸给我把过脉,才放过我:“这么大的日头,姨娘出门也不知道撑一把伞,快些回屋歇着吧,可莫要贪凉,往冰山上凑。” 上了年纪的妈妈都这么喜欢唠叨,要是我妈在这儿,肯定比孙妈妈还要唠叨。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唠叨,等拐到孙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就跟红桃相视一笑。 “孙妈妈什么都好,就是爱唠叨,”红桃指着自己的耳朵跟我抱怨,“方才这一路走过来,奴婢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红杏这一段日子服侍孙妈妈,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可真是难为她了。” 我们都有意不提红茶这个人,仿若我身边从来都没有红茶一样。 红桃心细又敏感,大概是怕我心里难过,平常不怎么爱说笑的她,一路上讲了好几个烂笑话,冷得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还得配合着笑两声,不然这个丫头该更加担心我了。 拐上小路,远远瞧见往大仙村走的那条岔路口上,围着好些人,隐隐约约听见什么死了人了。 我朝红桃努了努嘴,红桃过去瞧了一眼,就慌里慌张地跑回来:“姨娘,是连翘!不知道怎的,淹死在路边的水洼里,被人捞上来了。” 水洼不深,成年人站在里头,那水也最多只能到膝盖。 就算昨夜下了一晚上的大暴雨,水洼里蓄满了水,也绝不会超过成年人的大腿根。 连翘一个成年人,却淹死在了这浅浅的水洼里,可真是讽刺。 红桃面色发白:“姨娘,你说这连翘怎么这么想不开,大晚上的,还下着大雨,不在家里好好待着,为什么要跑到外头来?方才奴婢听着村里人说闲话,都说连翘是出来……出来找野汉子呢。” 我不信这个话。 从前连翘一门心思想要伺候二爷,过上半个主子的日子,如今连翘则使尽浑身解数,也要重回府中当差。 她不是恋爱脑,她是事业脑。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暴雨夜出来找男人呢? 明显是有人在往她身上泼脏水。 至于是谁,很简单,害死她的人呗。 听我这么一分析,红桃就道:“姨娘,难不成是曲婆子害死连翘的?方才奴婢听着那些人说,是连翘的婆母曲婆子昨儿个跟人家说闲话说起来的,她说连翘经常夜里出来找野汉子,若不是因为连翘是府里的主子指给她儿子的,她早就不要连翘这个儿媳妇了。” 我抿嘴一笑,原来是昨天才临时起意要害死连翘,要不然,为什么那曲婆子早不说晚不说,非要在连翘死前的一天说连翘的谣言呢? 只不过,下手的是曲婆子,幕后吩咐曲婆子下手的,却是卫可心。 不知道怎的,我又想起了李姨娘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她说卫可心这个人的心很硬,才到登州府,就把从京城跟来的丫头婆子几乎全打发了,只留下了栀子和茉莉。 如今栀子和茉莉也都死了,一个是被卫可心吩咐连翘间接害死的,一个是被卫可心抓来挡刀做了替死鬼。 卫可心的心,当真是硬得很。 刚走回庄子上,我就瞧见了紫萱。 “姨娘,”紫萱匆匆走来,来不及行礼,就阴沉着一张脸开口,“李姨娘怕是要不好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胆孙妈妈 我眼前一黑,身子就往前栽。 “姨娘!” 红桃和紫萱连忙扶住我,紫萱忙着去喊孙妈妈,这才知道孙妈妈去了小仙村,就赶紧打发红杏去叫孙妈妈回来。 我被两个丫头扶回庄子上,坐了一会儿,就好了许多,便拉着紫萱问详情。 好端端的人,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呢? 明明前些日子李旺来,还说李姨娘精神不错,我还说等入秋了要回去看看李姨娘。 怎么一转眼,李姨娘就要不好了呢? 紫萱也说不上来,只说回府之后先去给二奶奶请安,二奶奶最近也不大好,正在吃保胎药,隔着帘子问了她几句话,就让她出来了。 她便去请李姨娘的安,进门就闻到好大一股药味儿。 “李姨娘瘦了一大圈儿,人瞧着也病恹恹的,话都说不上两句,就直打哈欠,宝珠送奴婢出来,拉着奴婢的手便哭,说李姨娘这样子也有好几日了,因为难受,性子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动不动就打骂丫头们,摔杯子砸碟子的,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进。” “请了大夫来看,都看不出病因,药吃了一大堆,总不见好,如今吃着安神药,倒还能睡上一会儿,等药劲儿过了,李姨娘就开始大哭大闹,好似疯了一样,奴婢去的那会儿,李姨娘的精神已经算是好的了。” “宝珠哭着说,她和宝蟾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奶奶,就怕奶奶觉得李姨娘是疯了,要把李姨娘挪出府去,李姨娘的娘家人个个都想着趴在李姨娘身上吸血,一瞧着李姨娘不中用了,不踩李姨娘几脚就不错了,哪还会好好照顾李姨娘。” “宝珠就求奴婢回来跟姨娘说一声,请姨娘想个法子,救救李姨娘,姨娘,不是奴婢要咒李姨娘,奴婢瞧着李姨娘那情形,多半是要不好了,估摸着也就这一个月的光景了。” 紫萱说话从不夸大,甚至还会往里收着说。 她说李姨娘要不好了,那估摸着是真的要不好了。 可我却听着,李姨娘这情形,怎么这么像是……像是吃了神仙膏? 我忍不住看了红桃一眼,这丫头也朝我看来。 跟她的眼神一对上,我就知道我想的没错,李姨娘怕是沾染上神仙膏了。 也不知道她沾染了多久,若是时间不长,咬咬牙,遭点罪,也能戒掉。 可若是时间长了,怕是神仙也难救。 我立马就打发紫萱再跑一趟千户府。 “你去跟宝珠说,叫她这几日想个法子,把李姨娘带出来,就带到咱们庄子上,我再求了廖太医来一趟,给李姨娘把把脉。” 其实这病症根本就不用把脉,到底是不是沾染了神仙膏,肉眼一看就知道了。 紫萱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坐着庄子上的大车要再回登州府去,临上车之前,她又想起曲婆子一事,就忙跟我说了一声:“方嬷嬷只说曲婆子是奴才,姨娘是主子,断没有叫主子迁就奴才的道理。” 潜台词就是姨娘你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吧,她不管了。 这才对嘛,就曲婆子这种闺蜜,要了有什么用,净拖后腿。 孙妈妈匆匆回来,先给我号了脉,得知我没事,又蹙着眉头叹气:“姨娘身边怎么没个老成人呢。” 我知道她在埋怨紫萱把李姨娘的事情告诉了我,可我觉得紫萱没做错。 我把李姨娘当做亲姐姐,她若是不告诉我李姨娘出事了,事后我若是知道了,才会心痛呢。 我便笑着没搭孙妈妈的话茬,而是问起卫可心如何了。 孙妈妈是个聪明人,我换了话题,她就从善如流,不再说紫萱的不是。 “卫姨娘只是胳膊肿了一块儿,这几日怕是要吃点疼,等瘀血化开了就好了,我这里也没有药,况且卫姨娘还怀着身子,用不得药,只能咬着牙忍一忍了。” 我放下心来,问题不大,田小旗不用担责了。 既然卫可心没法出那个破院子,我就仍旧住在西屋,也不用再折腾着去前院书房。 孙妈妈便双手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姨娘不是结实身子,折腾来折腾去的多费神,这样就很好,我瞧着卫姨娘的身子骨倒挺结实,要折腾,那也是她自己折腾去,她嫌现在住的院子不好,大可以花了钱,请了人,把院子拾掇拾掇,不管怎样,那都是卫姨娘自己的事,姨娘何必去掺和呢?” 我也不想掺和啊,但卫可心现在出不来,京城的人又快到了,我这不是怕损了二爷的面子,让远在京城的大夫人烦二爷吗? 要不是为了二爷,我才不搭理卫可心呢。 想到二爷,我就忍不住叹气,二爷啊二爷,你究竟去了哪里,又到底要什么时候回来呢? 二爷不回来,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吃饭睡觉都不香了。 以前总抱怨二爷捏我的脸,现在我脸上的肉又多了,却没人来捏,这肉长着都寂寞。 孙妈妈也算是自己人了,我便把烦心事跟孙妈妈讲了讲,叫孙妈妈去操办这件事。 孙妈妈却笑道:“我说姨娘是白费心神,姨娘还不信服呢,二爷是个什么人?他还怕内宅妇人说那几句话?” 这话从孙妈妈嘴中说出来,就很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 孙妈妈却不怕。 “我又不是李家的奴才,我姑妈跟韩家有旧,我才来照顾姨娘这一胎,若是武安侯夫人相请,我来了,那我姑妈怕不是要把我的腿打瘸。” 这话说得就更有意思了,听起来,像是齐嬷嬷跟武安侯大夫人有过节。 孙妈妈并没有往深里说,我也不好刨根问底。 “二爷比府里的大爷要有出息,按礼法,虽是大爷承爵,可真要说谁能把武安侯府托起来,那就只能是二爷了,大夫人若是想用这些内宅的阴私小事来烦二爷,头一个不饶她的,便是侯爷!” “姨娘当二爷真不知道那卫姨娘是谁的人么?二爷什么都知道,二爷只是不在乎而已,卫姨娘倒也懂事,一成了二爷的人,就先把大夫人的人给打发了,如若不然,二爷怎会把她留到今日!可惜呀,卫姨娘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把她给害惨了。” 我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孙妈妈竟然把什么都看穿了。 孙妈妈淡淡笑了笑:“我今儿个就放肆一回,不仅要说说卫姨娘,我还要说说姨娘你呢。” 我的心一紧,忙讪讪地笑了两声:“我有什么好说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京城来人 孙妈妈瞥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姨娘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小,总防备着二爷,依我说,姨娘只管大胆去做,去说,二爷又不是虎豹豺狼,他还能把姨娘吃了么?” “只要姨娘不沾染上那等轻狂的毛病,姨娘的福气呀,就还在后头呢。” 我的脖子凉飕飕的。 孙妈妈这个话说的,怎么总让我觉得她要去屠龙了。 “那我就借孙妈妈吉言,等我生了个哥儿,靠着这个哥儿出人头地,孙妈妈便是我身边的第一大功臣。” 孙妈妈抿着嘴笑了笑:“姨娘又错了,姨娘的福气不在这上头,在姨娘自己身上,不拘姨娘是生个公子还是小姐,二爷都不在意,只要是姨娘生的便好,姨娘若是不信,就记着我这句话,总有一日姨娘会明白的。” 她说的话神神叨叨的,但我听出来了,她就是说二爷宠我,叫我放宽心。 只要不说我坏话都行。 我便仍旧把话题扯回到了给卫可心修缮院子上。 孙妈妈就拍了拍手:“合着我说了半天,姨娘都没听进去呢,姨娘别忙活这件事了,卫姨娘只是出不来那院子,又不是没长着嘴,她要是真心为了二爷好,怕折损了二爷的面子,为何不自己出钱修院子?坐在屋里动动嘴巴的事,她为何要来折腾姨娘呢?那田小旗只是不让她出去,又没说不让她拾掇屋子。” 我恍然大悟,这话说的对啊! 卫可心为什么不自己出钱拾掇院子?还费劲巴拉地哄着我,让我把庄子腾出来给她住,这不就是纯心想折腾我么。 她肯定是打算着,她住进了庄子的正院,身边又有大夫人的人撑腰,我就不好再住回去,只能委委屈屈地住到前院书房,亦或者干脆搬出庄子去。 这算盘打得可真好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真是应了那句话,一孕傻三年。 听了孙妈妈的分析,我就不再搭理这一茬,心安理得地在书房里吃着新下来的葡萄,画一画战船图,间或研究一下弓弩。 偶尔也会感叹,要是我能研制出大枪大炮就好了,那东西不比弓弩厉害多了。 我这边没动静,卫可心那边坐不住了,第二日就喊了石斛上门。 “姨娘怎的还不找人修房子?” 石斛极其敷衍地给我行了个礼,开口就质问我。 我抬头看了看她,又低头去看我的图纸。 好嚣张的丫头! 她也就敢在我跟前这么嚣张了,我就不信在她主子跟前,她还敢这么说话。 我不搭理石斛,她越发来劲儿了。 “辛姨娘一天到晚到底在忙些什么!之前明明答应了我们姨娘,现在却又死不认账,愁得我们姨娘这两天眼泪都快流干了,辛姨娘倒好,躲在屋里舒舒服服地吃葡萄!” 如今在书房里伺候我的是红梅,我还没开口,红梅就先冷笑两声:“卫姨娘是没长嘴吗?先前二爷还在庄子上,她怎么不跟二爷说去?偏等着二爷不在家,才说住那院子住着不舒服,哄着我们姨娘拿出银子来,给她修房子,怎的,卫姨娘是穷到这个地步了,连个修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 “石斛,你也别红唇白牙地哄人,府里谁不知道卫姨娘是大夫人的外甥女?甭管关系多远,那也要正经喊大夫人一声姨妈,卫姨娘来咱们登州府,那是正经带着大夫人准备的嫁妆来的,可不比我们姨娘,什么都没有,就这,卫姨娘还要哄着我们姨娘往外掏银子呢,卫姨娘就不脸红?” 石斛被红梅说了一通,便面色通红,也不顾及我在场,掐着腰便骂红梅:“你一个三等丫头懂什么!怎么学的规矩,竟胡乱编排起主子来了!若还在府里,你也敢这么着?叫管事嬷嬷们听到了,不把你嘴巴打烂了才怪!” 我哗啦一声撕了一张纸,团起来就砸到了石斛脸上。 “你也知道编排主子要被打嘴的,那你还敢来当面质问我?滚!回去告诉卫可心,她大着肚子,我也大着肚子,谁也不欠谁!别再一天到晚哄着我帮她做这个做那个,她要真心为了二爷好,那就自己出钱修房子!怎么,她出不去,舌头也被拔了吗?” 石斛吓了一大跳,大概是没想到一向小心谨慎的我,会忽然之间爆发。 我也没想到,搬到庄子上后,我的脾气越来越大了,稍有不顺心,就得找个由头发泄出来,不然,心里就堵得慌。 今日活该石斛倒霉,撞到我枪口上了。 听说她回去之后,卫可心就托了田小旗找匠人来修房子,可匠人还没找来,京城的人就到了。 大夫人遣了她的陪房吴妈妈来照看卫可心。 吴妈妈只带了个叫双喜的小丫头,赶了一路,连千户府都没去,径直到了二仙庄。 我们这庄子上没人认识她,她和双喜在门前下车时,红梅红杏和冬雪正在门外坐着玩。 丫头们把落花生当石子儿翻着玩儿,用糖豆做赌注,红杏输得最惨,捂着一把糖豆不肯拿出来,被冬雪和红梅压在凳子上挠痒痒。 我就坐在门里,拿着一卷书看,一面听着丫头们嬉笑,一时困意上头,刚要眯一会儿,就听见一个大嗓门炸起。 “都做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在门外闹腾,也不怕人笑话!没规矩!” 这一嗓子把我吓得困意全无,肚子里的小家伙更是吓得踹了我一脚,紧接着就不再动了。 我慌忙坐起来便喊人。 红桃从照壁后转出来,扶着我往外走。 一出门,我就跟吴妈妈对上了眼。 吴妈妈仔细打量了我几眼,视线在我肚子上转了个圈儿,就冷着脸问我:“卫姨娘呢?” 我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京城来的妈妈。 看样子,这妈妈的脾气不大好啊。 我赶忙叫了红梅,给吴妈妈带路。 吴妈妈就拧紧了眉头:“卫姨娘不住在这儿么?我在路上接了卫大爷的信,说卫姨娘住在二仙庄,怎么又不住这儿了?” 卫大爷的信? 我抿着嘴冷笑两声,这姐弟俩可真有意思,二爷真心为了他们好,他们倒背着二爷捣鬼,一个个谋算着二爷! 姐姐在府里就给京城去了信,弟弟离了庄子又写了一封信,这姐弟俩既然都这么信任大夫人,又何必来巴着二爷,有事直接求大夫人,不就得了! 见我冷笑,吴妈妈的眉头拧得更紧:“你便是卫大爷信上说的那个辛姨娘吧?哼,卫大爷果然没说错,真真是个狐媚子呢。” 「预祝大家假期快乐! 咱们十月份再见!」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他要带我去见人 “刁奴!你说什么呢!” 我都没来得及反应,二爷竟然从我身后转出来,一脚把吴妈妈踹飞了。 “二爷!”我跟见了鬼一样瞪着二爷,“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难道这些天他一直躲在庄子上? 二爷伸手就捏我的脸:“蠢!我从后门进来的!你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就眼睁睁任由这个刁奴骂你!” 我很委屈,我怎么可能任由这个老婆子骂我啊。 刚刚那一瞬间,我都已经把这老婆子的祖宗十八代外加卫可心的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个遍,她们的后人我也没放过。 谁叫二爷不给我机会施展才能的? 他要是叫我开口,我能骂得地球都爆炸。 二爷瞪了我一眼,张口就问水沟里的人:“吴显家的吧?” 这会儿听着倒不那么生气了。 吴妈妈人趴在水沟里,跪起来就给二爷磕头:“二爷息怒!” “你起来吧,方才没瞧仔细,没想到是吴妈妈,辛夷,找个人,领着吴妈妈去卫姨娘那儿吧。” 我又愣住了。 这就完啦? 踹了吴妈妈一脚,骂了两句,就把人给送走了? 没别的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着些!我有事找你。” 二爷今日不同以往,对我说话都透着一股训斥说教的味道,让我瞬间回到了高中校园,回忆起上课迟到站在教导主任面前挨训的日子。 我忙摆手让红梅带着吴妈妈去小仙村,瞧着二爷进了院子,就赶紧小跑着追上去。 二爷原先在我前头大步流星走着,忽地停下来,转身朝我伸出手:“莫要跑。” 我莞尔一笑,搭上了他的手,一瞬间又蹙起眉,翻过他的手仔细查看。 二爷的手上添了两道很深的口子,已经结了痂,可还是能从这狰狞的伤口看出受伤时候的惊险。 “这是怎么弄的?” 这一查看,我就发现更多不一般的地方。 他身上穿着团领葵子纹长衫,料子倒是好的,却是一件我从没见过的衫子,看这针脚,也不像是府里的人做的,凑近了一闻,上头还有一股子浓浓的皂角味儿,应该是反复浆洗过的。 想来是外头成衣铺子的衣裳。 “二爷怎么穿着这种衣裳?” 我立刻吩咐紫萱红桃去找二爷的衣裳。 “找一件家常道袍就好。” 二爷却摇头:“辛夷,我要带你去见两个人,回来再换衣裳吧。” 他神情郑重无比,我的心便抖了一下,拽着他的袖子,佯作无事地笑道:“既然是要见人,那二爷更要换一身衣裳再去,这头发也再梳一梳,我沾些头油给二爷梳,二爷先将就一些,等见完了客,再好好泡泡澡,去去乏。” 二爷犹豫片刻,才点头:“莫要用桂花油。” “知道,”我抿唇笑,“二爷嫌弃桂花太香了,我用茶香味的。” “也不要找家常道袍,换那件通袖麒麟纹织金缎的曳撒吧。” 我一愣,那件麒麟纹织金缎的曳撒可是圣上赐服,二爷轻易不穿,带到庄子上,也不过是因为二爷今年要在庄子上长住,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却拿出来穿,那二爷要见的人可不是一般人。 我就有些紧张,低头打量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是今年新做的褂子,看着倒不出错,但因为是家常衣裳,要是去见客,就总觉得不体面。 “二爷,我肚子大了,图便利,成日家穿这些褂子长衫,也没做见客的大衣裳,就这么去见客,怕是不尊重。” 二爷打量了我一眼:“你这样便很好,无需刻意换衣裳了。” 我还是很紧张:“二爷,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辛夷,今日你必须要去。” 二爷拉着我进了西屋,和我并肩坐在罗汉榻上。 他慢慢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衫,里头穿着的衣裳上全是干涸的血迹。 血腥味儿直冲我的鼻子。 我忍不住惊呼一声,赶忙捂住了嘴,生怕一张嘴,就把先前吃进去的银耳羹全吐出来。 “我就说不换衣裳了。” 二爷苦笑两声。 “先前怕你担心,我就让李忠去成衣铺子买了一件长衫,本想瞒着你的,可现在我得跟你说实话。” 他把脱下来的长衫揉成一团,扔出了屋外。 “辛夷,我听了你的话,叫郑管事去给燕王和先水师提督杨大人送信,跟他们说了造船的事,叫他们务必来一趟。” 这叫听我的话吗? 我说的是让他另想法子,不要绕过建威将军薛阳去找燕王,可他这不还是绕过建威将军去找燕王了吗? 这有什么区别? 二爷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仅仅从我的表情就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 “若是依照我先前的意思,我直接就向燕王上折子了,是你点醒了我,我这才给燕王去了一道密信。” 哎呀妈啊,我可谢谢他啊,总算不跟建威将军硬杠了啊。 “燕王和杨大人收到了密信,恰巧,杨大人就是燕地人,接了我的信,便与燕王一道,快马加鞭赶到登州府。” 我立马打断二爷:“郑管事送信也要花好些时候,燕王赶过来也得花不少功夫,这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一个多月,他们是如何这么快就来到登州府的?二爷,你可要谨慎,莫要一时冲动,酿下大错。” 二爷怔了怔,紧接着就笑了,那双眼里的笑意就快要漫出来了。 “辛夷,你真是从未出过远门,这行路快有快的走法,慢也有慢的走法,只要有钱有人,能养得起好马,行路又有何难?你难道没读过杜紫薇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么?” 好么,有钱能使鬼推磨,买得起好马了不起。 可二爷这浑身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我只看一眼,心就好像揪到了一起去。 “燕王一动身,郑管事便回来送了消息,我怕燕王路上出事,立马带人去接应,果不其然,进了济州府,就遇上了刺客,那些刺客都是死士,下手极其凶狠,这身伤就是这么来的。” 我惊道:“燕王既遇到了刺客,就说明有人走漏了风声,那二爷这密信岂不是白送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就是我 二爷笑着摇头:“非也。” “那些人并非是冲着燕王来的,而是冲着我来的。”二爷冷笑两声,“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既是他的人,我便杀得一个不留,回头再来收拾他。” 能在这边地界上跟二爷过不去的人,只有建威将军。 我忙问二爷可知道府里书房前几日进贼人的事。 二爷瞥我一眼:“常大人与我说了,我留了红茶那个丫头一命,辛夷,你就莫要为此难过了。” 我没想到二爷会留下红茶的性命。 他素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性子,赵有财的小孙子才十岁,他都下令斩杀,又怎会放过红茶。 可听他这意思,好像是怕我难过。 “二爷,红茶她……” “好了,辛夷,你莫要再为难我,”二爷沉下脸,“饶她不死,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格外开恩,若她不是你的丫头,早就没命了。” 我本是想问问二爷要如何处置红茶,他一沉下脸,我就立刻闭上嘴。 红茶能活着已经不易,我又何必非要知道她的下场如何呢? 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也没法救她。 一是不能救,二是我不想救。 从前我们的主仆情义再如何好,那也只是从前。 她背叛过我一次,哪怕是为了家人背叛我,我也决不能再将她留在身边。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以身饲虎。 “所以闯进庄子上偷东西的人,也是建威将军的人么?” 二爷轻轻点头:“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薛阳是如何知道我在造战船?又是如何知道,我这书房里有战船图?” 他目光如炬,盯得我头皮发麻,我忙道:“难道是红茶说的?” 除了红茶,我想不到别人了。 “我叫人用了刑,不是她。” 我登时就心乱如麻。 不是红茶,那就是我院里的其他人了。 紫萱,红桃,还是红梅,红杏?或者,是死去的紫菀? 无论是哪一个,都等于是在我心口上插刀子。 “二爷……” “你别急,”二爷的眼神又柔和下来,“不是你就好,我回来之前,常大人已经叫人暗中查过了,你那几个丫头的家人都没问题,不是她们。” 可不是她们又是谁?还有谁见过我在书房里画图? 还有谁……还有谁…… 我抓着头发想了半天,总感觉那个人的名字就在我脑子里晃悠,可我就是记不起来是谁了。 怀孕之后,我的记性就很抽风。 有时候,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点小事我都能翻出来,可有时候,昨天发生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偏生今日遇上这样要命的事情,我就愣是想不起这个人。 “别想了,既然不是你院里的人,此事容后再说。” 红桃送来了热水,我用剪子剪开二爷身上的里衣。 还好还好,那件里衣瞧着都是血,可二爷身上的伤口却不多,也并没有伤在要害处,而且都包扎过了,想来养一段时间就没什么大碍了。 我忙叫红桃去吩咐徐嫂子,让她这几日多做些滋补的东西来,又叫徐嫂子现在就去后头营地里,帮着小秦嫂子一块,做一桌大餐来。 “告诉徐嫂子,叫她今日莫要想着跟小秦嫂子斗法,今儿个这桌菜我有大用,若是她们俩做砸了,我可不饶她们!” 二爷盯着我直笑,我气极了,给他擦身子的时候就用了力:“二爷笑什么?” “我笑你净把火气撒在没用的地方,这会儿知道对自己的人板起脸,先前对那吴显家的,怎么就跟面团似的,任人揉搓?” 我懒得跟二爷解释,反正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任人揉扁搓圆的蠢货,那就这么着吧,等哪一日,我非得叫他见识见识我的嘴上功夫有多厉害。 服侍二爷换了衣裳,又给他梳了头,我心里还是很打怵。 “二爷一会儿自己去见燕王和杨大人就好,为何非要带我去?” 二爷乜斜我一眼:“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你若是不去,我这一身伤就白受了。” 这话说的,好像这一身伤是为我而受似的。 建威将军看不顺眼的人是他,又不是我。 “辛夷,我拼了命护着王爷来这儿,就是为了说服他,叫他知道此次的战船与以往的不同,比以往的要更好。” “二爷要说服燕王,只需叫他看看那个战船模型就好了,要是二爷说不清楚,那就让周珏或者常大人说,何必非要叫我去?” “你非去不可!” 二爷一下子冷下脸。 “辛夷,我不能总护着你,你得为自己争口气!今日见了燕王,你就不再是我李昭的妾室,而是你自己,陈辛夷。” 我被二爷唬住了。 我胆子小,自从来到这儿,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二爷。 从前总想着见见王爷或者皇上,用我的聪明才智征服他们,可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却打起了退堂鼓。 我一直都是这样。 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领导发言我鼓掌,领导点名我就是是是啊啊啊对对对,绝不做出格的事。 哪怕在学校里,我也不敢做第一。 当然,我学习不太好,也做不了第一。 生活对我来说,就是得过且过。 不求最好,只求别太差。 为二爷绘制战船图,最初是闲的,后来是想从二爷这儿捞钱,再后来……再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兴许是被小秦嫂子点醒了,想做自己的天,兴许是不想看到二爷发愁。 无论是哪一样,我都再也没有想过靠着这个本事去征服皇家。 而今天,二爷却说,我必须要去。 我必须要向燕王证明,我不是谁的附属。 我就是我。 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燕王不年轻了。 他面色白净,眼角有细纹,下颌上留了一把胡子,不长,但是打理得很好,还梳成了一个小辫子,下头坠了个小玉珠。 这是时下流行的打扮,张老爷也留着一把很长的胡子,成天捯饬,往胡子上抹油啊,编辫子啊,坠金珠子玉珠子玛瑙珠子,身边的随从还时刻准备着小梳子等物,以供张老爷梳理这把胡子。 我忍不住看向二爷,还好二爷没留胡子。 他要是也把胡子梳成辫子……呃,好恶寒。 “明德,这便是你提过的玉兰先生?”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愿达成 我慌忙下跪:“妾身见过王爷,王爷千岁。” 燕王抬手叫我起来,他盯着二爷瞧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就指着二爷笑骂:“好你个明德!将本王与杨大人丢在此处,自己倒是去沐浴更衣了。” 我偷偷抬起头,瞧了燕王一眼,燕王穿着一件家常衣裳,用料也只是普通的缎子,若不说他的身份,瞧着就像是个乡绅老爷。 他下首坐着个老头儿,头发胡须皆白,人很瘦,却精神矍铄。 两个人都风尘仆仆,袍子下摆被脏污得都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 我忙再次叩首:“请王爷恕罪,妾身这就吩咐人烧水备衣,请王爷和杨大人沐浴更衣。” 燕王呵呵大笑:“些许小事,无需你挂心,我身边自有人去安排,明德这一路上都说你是个女诸葛,今日能造战船,都是赖你之功,既然如此,那你又怎能去沾染这些繁琐小事,留下来,为本王和杨大人说一说这战船是怎么个运转法,你没来,子瑜那小子什么都说不清楚。”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周珏远远地站在角落里,跟个小孩儿似的,气得面红脖子粗。 见他吃瘪,我就高兴得想唱歌,可惜只能在心里小声唱。 燕王这般慈和,我心里就多少不那么紧张了,站在营帐中的大书案前,对着那小很多号的主战船模型演说起来。 一开始还有些磕绊,到后来便越说越顺畅,讲完主战船,我还意犹未尽,把自己这些日子画的一些小战船图铺开来,一一讲解。 等讲完最后一张图,营帐内已经点起了灯。 帐内一群人鸦雀无声,我偷偷打量了一眼燕王。 他眉头紧锁,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 先前消失的紧张不安再次涌上心头,我情不自禁去找二爷。 二爷站在燕王身边,见我看过去,就冲我弯起嘴角笑了笑。 我笑不出来。 二爷啊二爷,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燕王若是不满意,不肯拨钱造船,二爷一会儿就要哭了。 漫长的等待过后,燕王终于开口了。 他有些窘迫地摸着胡子底下坠着的小玉珠:“明德啊,这么多船,都要造出来吗?这要造到猴年马月去,羊山岛的海匪日渐猖獗,时有上岸屠村之举,若是等你将这些船都造出来,那海匪怕是早就成了气候,轻易动不得他们了。” 二爷忙看了我一眼,我会意,向燕王行了一礼:“回王爷,这些小战船只是妾身闲时所绘,并不用全造出来的,只需要将主战船造出来,再挑一些功能可与主战船相辅相成的几艘小战船,先造一支舰队,就已经足够将那羊山岛踏平了。” 燕王面上一松,随即就大笑:“踏平羊山岛!哈哈!本王喜欢你这丫头的狂傲!杨大人,你意下如何?” 杨大人一双眼睛都快粘在我画的那些图纸上了。 燕王一连问了他两遍,他才连声叹可惜。 “可惜在何处?难道杨大人有更好的法子?” 杨大人摇头:“王爷有所不知,老臣是在可惜玉兰先生不姓杨啊,若她是老臣的孙女,老臣又何需成日为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儿孙们头疼!” 我那提起来的心又放了回去。 这老头儿快把我吓死了,我见他又大叫可惜又摇头叹气的,还以为他要跟我唱反调呢。 有杨大人发话,燕王再无疑虑。 他轻轻拍了拍书案:“明德,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本王许你造一艘主战船,再挑七八艘小船,先组一支舰队,将那羊山岛海匪一举歼灭,你若能解决了登州府海患难题,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届时本王在朝堂上也好为你说话,你想造多少船,都使得!” 二爷立马跪下向燕王行礼:“李昭多谢王爷!” “莫要谢我,你要谢,就谢你这个小妾吧。” 燕王摸着胡子,眯着眼冲我笑。 “明德啊,你得了个宝贝,好好待人家,等你立下大功,本王答应你,会为你这个小妾请封。” 我已经愣住了。 先前二爷说,要为我请封,我一直以为那是他在为我画大饼。 现在连燕王都这么说了,这事应该跑不了了吧? 我的妈妈呀我出息了! 不知燕王要封我个啥,能拿多少钱的俸禄,有多少农庄和田地……总之,只要二爷把海匪都灭了,我这辈子就算是发达了。 二爷再次向燕王谢恩:“多谢王爷!微臣不求陈氏能大富大贵,只求将来若是有万一,王爷能保住陈氏性命!” 我瞬间就清醒了。 二爷这个话怎么这么不吉利呀。 呸呸呸,满天神佛都当没听见二爷说的话,二爷不会有万一的,他一定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燕王深深看了我一眼,才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明德,你小子也有今日,起来吧,本王应允你就是。” 二爷送我回庄子上,我还有些晕乎乎的。 我这也算是见过皇家贵族了,以后也能拿出来跟子孙后代吹嘘一番。 “你这丫头胆子真大,”二爷捏了捏我的手,“说好了只说主战船即可,谁叫你一口气说那么多?王爷还以为要把你画的那些船都造出来呢,若果真都造出来,得花不少的银子,王爷便是再神通广大,也拿不出来这么多。” 原来燕王是怕花钱啊! 我眉眼弯弯,笑道:“二爷,燕王瞧着是个很和蔼的人,我先前还有些怕,见了他之后,就知道是我想多了。” 二爷揉了揉我的脸:“不要被表象所蒙蔽,燕王曾率兵屠过羌奴两座城,整整半个月,城中莫说人了,连条狗都没能活下来。” “屠……屠城……” “是,屠城,”二爷眼神很冷,“羌奴连犯我三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燕王便下令攻破羌奴两城,将城中羌人屠戮殆尽,一个不留,那一战,是我头一次上战场。” 我越发说不出话。 十三岁的二爷,头一战便是去屠城…… 老天,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神还是魔?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她被放出来了 “怎么,怕了?” 二爷轻声叹息。 “辛夷,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并非好人,你若怕我,也是常理,你放心,有了你绘制的战船,我定然会如你所说,踏平羊山岛,届时,我便还你自由。” 还我自由? 在这里,哪里有自由可言啊。 我有再多的钱,有再多的奴仆,也总觉得孤独。 钱和奴仆换不来一片姨妈巾,给不了我一部手机,我不能和小姐妹去逛街做美甲,也不能穿我喜欢的短裙吃到我爱吃的各种垃圾食品。 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吃一根充满了科技味道的淀粉肠。 可在这里,这些通通都不可能实现。 如果没有这些,又怎么能称得上是自由? 我的身体和灵魂都被困在了这里,离开了二爷,只不过是从一片四四方方的小小天地,去到了另一处四四方方的天地中。 去哪儿,都一样。 “想什么呢?” 二爷叹了口气,笑着揽我入怀。 “王爷天不亮就要走,我要送王爷,等王爷过了济州府,我就回来,这一去,怕是要等到过了八月十五才能见到你,辛夷,你便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我当然有许多话要跟二爷说。 他是神还是魔,是人还是鬼,能否放我自由,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我得先好好活下去,先让我身边的人好好活下去,才能想到以后那些长远的事。 首先头一件,就是神仙膏。 我把那送柴人贾富贵的娘子是如何染上神仙膏的,以及李姨娘的事,全告诉了二爷。 “二爷,我没想到咱们府里也有了这样东西,我与李姨娘情同姊妹,不可能不管她,便想着将她挪到庄子上来,我亲自照管她,不知二爷意下如何?” “不可。” 不出所料,二爷张嘴就否决了我。 “廖太医先前说过,不许你再沾染这些东西,人也好,物也罢,都不许你知道,免得又勾起你的念头。” 我忙道:“二爷,我已经好了!求你让我照顾李姐姐吧,有我在身边,李姐姐说不定会好得更快一些。” “此事不必再说了!” 二爷冷着脸呵斥我,见我难过得直流泪,他才叹气道:“我是为了你们两个好,翠芝染上此物,本就难戒,你刚戒掉不久,与她日夜相处,万一被她勾起了瘾头,再想戒就难了,翠芝见你都染上了,就更加难以戒掉,辛夷,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道理我都懂,可情理上我没法接受。 李姨娘不来我这里,将她留在府中,那就是让她等死。 我怎么忍心! “罢了,我会叫李忠在村子里找个宅子,让翠芝住进去,只许她带两个丫头,你只能在外头看一眼,不许进去,这总行了吧?” 把李姨娘挪出来,李姨娘就还有一线生机。 我连忙擦干净眼泪,连声向二爷道谢。 “翠芝从小儿就跟着我,她若有事,我也不好受。” 二爷闭上眼叹息了一阵子,才岔开了话题:“子瑜说他要拜你为师,跟你学算学,还说答应了要教你那几个丫头功夫,你自己安排吧,他那个人脾气古怪,你若是不高兴了,不理他就是了。” 我点点头,想起卫可心,就问二爷我要如何跟吴妈妈相处。 二爷有些不高兴:“这是什么话?你是主子,她是下人,你为何要迁就她?高兴了,就叫她过来说两句话,不高兴了,管她是谁呢。” “可她是大夫人的陪房……” “那又如何?”二爷的眉头都要拧成一个大疙瘩了,“母亲那里,等我忙完这些事,自会去信说明,再不济,我还能跟父亲和大哥说一声,你就不用操心了,吴妈妈若是为难你,你就把孙妈妈推出去,让孙妈妈去周旋。” 我微微吃惊:“啊?我还能支使孙妈妈去做这种事情?” “不然呢?我请了孙妈妈回来照顾你,难道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供奉着么?她既然是你的管事妈妈,就跟你们奶奶身边的高妈妈一样,你有事尽管跟她商量,孙妈妈为人稳重,行事稳当,绝不会出错的。” 我本来以为孙妈妈就是个高级产科顾问,啊哈,万万没想到孙妈妈还有这样的用途。 当即就决定以后万事不决找孙妈妈,再也不自己挺着个肚子带着红桃和徐嫂子去吵架了。 第二日醒来,罗汉榻的另一侧已经空了。 我很有些难过,我已经尽量起了个大早,还是没能去送二爷。 了却一桩心事,我心里空了一大块,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就这么拥着被子,倚着大引枕坐着。 若不是红桃进来,我还不知道要这么坐多久。 “姨娘醒了,怎么也不喊奴婢进来伺候呢?” 红桃进门先把窗打开了一条小缝。 “入了八月,风都有些凉了,这几日得把夹袄做出来,免得要穿的时候找不到。” 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先做你们自己的,我大着肚子也用不着穿这个,反正我也不出门,天冷了直接猫在屋子里就好。” 红桃笑着嗔道:“姨娘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奴婢们却不敢真这么做,小秦嫂子熬了热粥,姨娘是现在就吃,还是一会儿再吃?” 我坐着也没什么事,吃完了饭还能去逛逛我的庄子,就让红桃把早饭拾掇上来。 红梅红杏在收拾东屋,天冷了,我就得睡到炕上去了。 “早起天不亮,那吴妈妈就过来请安了,说要见姨娘,”红桃一边服侍我用饭,一边跟我说早上的新闻,“孙妈妈出去打发了她,说姨娘还睡着呢,叫她下晌再来,她扭捏着不肯走,坐了半天,实在是坐不住了,才走了。” 我点点头:“以后她再来,就让孙妈妈出面打发她。” “怕是孙妈妈以后不好打发她,姨娘,卫姨娘能出来走动了。” 我一怔:“二爷把她放出来了?” “可不是么,那吴妈妈还说,二爷还许了卫姨娘回登州府去。” 这是好事,赶紧走吧,走了我还清净几分。 “那她什么时候走?” 才问完,红梅就进了屋:“姨娘,卫姨娘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没钱了 才被放出来,就来找我了? 莫不是来找我算账的吧? 我忙让红梅去找孙妈妈。 孙妈妈适合文斗,文斗不行,就把徐嫂子放出来。 我就不信卫可心能压到我头上去。 吃完了早饭,我才挺着肚子去了前院的堂屋。 孙妈妈做事果然很周到,我去的时候,她与卫可心谈得正高兴,两个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趣事,都斯斯文文地笑。 那笑看着怪累得慌。 “叫卫姨娘久等了。” 我笑着向卫可心点头,还故意把本来就大的肚子往前挺了挺。 卫可心这一胎的月份还小,她又很瘦,这些日子估摸着也没吃好,因此到现在还没显怀。 看到我的肚子,她脸上便划过一丝黯淡。 “是我想得不周到,明知道你现在月份大了,正是要好好歇着的时候,我还跑来烦你。” 我抿了抿唇,知道就好,下次可别再来了。 明明关系又不好,还跑来找我说话,那不是给我添堵吗? “不过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求辛姨娘。” 我的头登时就大了。 卫可心一天到晚,哪里来的这么多事,为什么总来求我。 我也只是一个姨娘,成不了大事。 她有求我的功夫,还不如问问她身边的吴妈妈,反正她不是最擅长给京城里的大夫人写信么。 怎么不去求大夫人。 我没搭话茬,寻思着卫可心性子清高,我不说话,她就会知难而退。 但我忘了,那是上一个版本的卫可心。 如今这个版本的卫可心遭逢巨变,脸皮比以往厚太多。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是想问问辛姨娘,栀子死在庄子后头的哪棵树上?” 我猛地沉下脸。 神经病啊! 大清早的跑来问我这个,这就是来找茬的! 我立马就给红桃使眼色,放徐嫂子! “卫姨娘这个话问得可真是稀奇。” 没等红桃行动,孙妈妈就开口了,她淡淡地笑了两声。 “一个丫头,死了就死了,谁还要给她立碑续传么?何况她又不是我们姨娘的丫头,卫姨娘都不知道她死在何处,我们姨娘又上哪儿知道去?我劝卫姨娘别打听了,这种自己寻死却害了主子名声的丫头,能给她一领席子裹身,那是主子仁慈。” “若是换了那等严厉的主子,早就把她丢进乱葬岗了,就连她上吊用的那棵树,也要连根拔了,省得招惹晦气!卫姨娘还要上赶着打听,难不成是做了亏心事,怕这丫头变成厉鬼闹腾,所以想着在那树下做一场法事,收了她的魂儿?” 我暗自给孙妈妈竖起大拇指,好骂! 又赶紧朝红桃使眼色,学着点呀,以后孙妈妈走了,我身边最会骂人的就只剩下红桃了。 孙妈妈才说完,卫可心就抹起了眼泪。 她不接孙妈妈的话茬,而是哭着问我:“辛妹妹可还记得紫菀?都是丫头,你的紫菀没了,便能认郑管事为义父,入了郑家的坟,可我的栀子跟茉莉,就连死了,也没有坟茔可供我祭奠,原来主子无能,便会连累丫头,想当初,栀子和紫菀都活着,她们两个还经常在一处说话呢,没想到人没了,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闭嘴!”我猛一拍桌子,把一屋子的人都吓一跳,“栀子和茉莉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她们二人怎可与我的紫菀相比!我也知道,你今日来,根本就是来给我添堵的!出去!以后不许你来我的二仙庄!” 卫可心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辛姨娘有了孩子,脾气见长,我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就惹得你发这么大的火气,辛姨娘可别忘了,如今我身边的吴妈妈,可是大夫人的陪房,你若还想在大夫人那儿讨得好处,就收敛着些脾气,可莫要惹恼了我,不然,我可管不住我这张嘴。” 呵呵。 原来她不是给我添堵的,是来威胁我的。 “卫可心,你我之间已经撕破脸面,没什么话好说了,你想求什么,就不要拐弯抹角,不然,你若惹恼了我,我也管不住我自己这张嘴!” 谁怕谁呀。 我叫卫可心抓住的把柄少之又少,她跟大夫人告状,就只能编排谎话。 可她落在我手里的把柄数都数不清,头一件,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是最大的把柄。 我要是把这个捅出去,她就别想活了。 卫可心果然变了脸色:“好,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直说,我现在想见二爷很难,你帮我求求二爷,叫他救救我弟弟,估摸着我弟弟现在已经快到株洲府了,这会儿叫人去救他还来得及,迟了,他便要被判入狱了!” “他年纪还小,一旦获罪,这辈子就毁了!我们卫家,可还靠着他支撑门户呢。” 又是为了卫冕,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弟弟的事,二爷是不会出手的,不仅不会出手,二爷还会特地叮嘱经办此案的官员,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莫要徇私枉法,你与其求二爷,还不如求大夫人,反正你已经写信给大夫人了,不是吗?” 大夫人都特地叫自己的陪房过来了,卫可心为什么不求大夫人。 除非,她求过了,可大夫人却不帮她。 我立马盯着卫可心看,她满面绝望和愤懑,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大夫人不帮她。 怪不得她今天特地支开了吴妈妈,单独来找我呢。 最大的靠山都不出手相帮,那就没辙了。 我这个人也很损,这会儿也不想赶卫可心走了,还叫红桃去端点心来。 卫可心看了看那点心一眼,一口都不吃,连茶水也不碰。 倒是够小心的。 “卫姨娘,你现在想找人捞你弟弟,已经迟了,不过我这儿倒有个法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卫可心冷冷地乜斜我一眼:“什么法子?” 切,求人还这个态度呢。 我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细嚼慢咽,又吃了一口蜜枣水,眼瞅着卫可心不耐烦了,才在空中双手比划了一个金元宝的形状:“钱啊!这世道,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不多,你弟弟把那人的眼睛打瞎了,那你就请人去说和说和,问问要多少钱才能解决此事,不就行了?” 卫可心双眸一亮,却又转瞬黯淡:“我……我没钱了……” 第一百九十章 真正的败家子 “怎么可能呢?大夫人不是给了你许多嫁妆?你们卫家也还有些资产,当初也是大夫人帮你保住的,你怎么可能会没钱?你可莫要哄我。” 卫可心这个人性子清高,不大好相处,但也不惹事,因为和大夫人有这一层关系,又和二爷有青梅竹马之情,二奶奶就从不曾为难卫可心。 每回府里的料子首饰等物,都是让卫可心先挑的。 卫可心自己也有嫁妆,且弟弟离得远,年纪小,那点儿花费,用他们卫家自己的产业填补进去就足够了。 李姨娘倒是跟我说起过,说卫冕的花费越来越大,卫可心不得不把自己每年嫁妆产出的钱,送给卫冕一大半。 但即便如此,卫可心手头上也还是有钱的,就算拿不出现银,那就先把自己的首饰和一些暂时用不上的衣裳当了,等将来再赎回来就是了。 她却吞吞吐吐地说没钱,哄谁呢? 该不会是想跟我借钱吧?我可没有! 想起首饰和衣裳,我就往卫可心身上打量。 这一打量,我就忍不住直蹙眉。 卫可心身上的衣裳,好像还是去年的旧衣裳,头上的首饰,也只是几样不值钱的老银簪子。 她本来就喜欢打扮得素净,但再如何素净,这衣裳也要穿新作的,首饰也要戴几样贵重出彩的。 今日却偏偏这样一副打扮。 再仔细一回想,好像还在府里的时候,卫可心就渐渐开始穿着家常的旧衣裳,戴一些不太贵重的首饰了。 那会儿我还以为她是被南姨娘欺负的,无心打扮自己呢。 如今往深里想,卫可心可能是真的没钱了。 要不然,她嫌弃自己住的院子破旧,早就会掏了钱,请匠人来拾掇院子了,而不是请我过去,又是哄着我把庄子腾给她住,又是哄着我掏钱帮她修院子。 她想住好一点,兴许一方面是真的为了二爷的面子着想,而更大的可能性,是她想在大夫人那儿留一点体面,想叫大夫人知道,她过得也还行。 却没想到,我会直接拒绝她。 没钱修院子,穿戴得又这样寒酸,那吴妈妈大概是看出了什么,回去要告诉大夫人卫可心是多么不中用了。 一旦在大夫人那儿留下一个不中用的印象,以后卫可心就更别想能得到大夫人的援手。 大夫人会彻底丢掉她这颗棋子。 唉,可怜哟。 我啧啧舌:“你没钱,我也没办法,我不可能把钱借给你,要不,你把你嫁妆里头的铺子什么的卖一卖?你们卫家应该也有田庄铺子之类的吧?随便出手两样,凑一凑,不就有了?” 卫可心的脸色更加灰败,这回竟然都不想转头看我了。 我心道不好,忙问她:“卫可心,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这些东西都没了。” 卫可心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发。 “还真没了啊!这么多钱呢,你成天在府里待着,吃公中的,花公中的,你是怎么把这么多钱都败光了的!” 可气死我了,那么多钱啊!说没就没了,这不是个败家子吗? 任凭我怎么问,卫可心就是一声不吭。 旁边的石斛倒是哭出了声:“是卫家舅爷……他这一二年闯了不少祸,败坏了卫家的田庄铺子还不算,姨娘为了给卫家舅爷平祸患,还把自己的嫁妆搭进去了,就连冬日穿的大毛衣裳,见客戴的贵重首饰,都在当铺,到现在都还没去赎呢!” 我扶着椅子扶手,便站了起来:“都花进去了?你们卫家这位祖宗到底是闯了什么祸,要花这么多钱?” 卫可心不言语,石斛看了卫可心一眼,一咬牙,掰着手指头数给我听。 什么去年打断了张员外独子的腿,折断了赵大相公儿子的胳膊,看先生不顺眼,一把火烧了先生家,把先生娘子给烧毁了容貌,今年过年又因为打抱不平,指使着小厮把周大官人打瘫了,二月份上,又把顾老爷的命根子给打坏了…… 好家伙,这……这是个超雄儿吧。 怪不得卫可心没钱了呢,摊上这么个超雄弟弟,有多少钱也不够赔的。 我忽然就有那么一丢丢同情卫可心。 “我说话不好听,要不,你就随你弟弟去吧,二爷虽然无情了一些,但对你弟弟来说,在牢里待一段日子,说不定能把这个性子改一改。” 大丰律例,一旦判了罪,就要在脸上刺字,发配去做苦力。 卫冕年纪还小,官府不会让他做太重的活儿,想来会给他发配到某个犄角旮旯,叫他去看看草料场啊马场啊之类的,在这样的地方做活儿,表现好了,还能被提拔呢。 过个一二年,赶上皇帝高兴,大赦天下,卫冕就回来了。 人长大一些,又有这样的经历,性子就会变得沉稳,要是他还有点良心,就再干不出这种混账事。 卫可心却只是哭:“我弟弟不能被判罪,判了罪,他就无法入仕途,卫家清誉就要蒙羞……” 那我就没办法了。 卫可心在我这儿哭了半晌,我也没说开口借给她钱。 她后来自己也觉得没趣儿,抬脚便走了,晌午后却打发了石斛来,叫我给她备车,她明日要回登州府。 孙妈妈知道了就叹气:“卫姨娘这是回去跟奶奶借钱去了。” 我跟着叹了一口气。 二奶奶的钱,可不是那么好借的。 卫可心只要开了一次口,以后就得任由二奶奶驱使。 大夫人那儿,二爷那儿,卫可心都没法再去靠拢,只能一门心思跟着二奶奶。 这就是没钱的痛处啊。 我不敢掉以轻心,傍晚时分,就领着丫头们去巡视我的田地。 走到水洼处,瞧见冬雪正在放我的鸭子,立马就馋了,指着其中一个最肥最大的鸭子,问冬雪这是公的还是母的。 “公的!” 我便拍手笑道:“行,那就是它了!快快宰了,明日我要吃糟鸭子!” 母的还得留着下蛋呢。 转眼又见鸡圈里的鸡挺好,指了两只鸡,叫宰了送回去,今晚我要吃炸鸡。 正要再接着转转,红桃就往回劝我:“姨娘,大鹅上回就吃完了,新养的鹅还小呢,要不咱们先回去?” 掐指一算,我这趟出门,不仅没给自己省下钱,还损失了一只鸭两只鸡,是该回去了,再不回去,还得少点什么。 刚走到庄子门口,秦宝山就笑着找了来:“姨娘可回来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找到你了 庄子门口停了四辆大车,车上装着一只只草筐子,里头全是我要的粗陶。 我拿起一只黑陶碗打量了几眼,就忍不住点头。 这制陶烧陶的师傅手艺不错,先不说这陶碗用起来如何,单说这个花纹,跟我给的图纸一模一样,就可知匠人水平高超。 翻过碗底一瞧,碗底上刻着我画的那幅自画像,下头写着一行小字,文二路求智巷吴雨涵,sos。 不错,不错。 千百年后,倘若有考古工作人员恰好挖到了我的坟墓,或者恰好从不知道哪个地底下起出了这一批粗陶器,发现了这行小字,不知道会在考古界掀起怎样大的风浪。 倘若那个时候,恰好杭城文二路求智巷的吴雨涵还没有穿越到千百年前,成为登州卫李千户的辛姨娘,看到在博物馆展出的这批陶器,会不会吓得哇哇大叫。 不过陶器不值钱,我死了,后人应该会直接将这些陶器都扔了吧。 亦或者还没等到我咽气,这些陶器就被二爷砸完了。 我连忙吩咐秦宝山:“你再去定一个窑,这回不烧粗陶器了,烧些瓷器来,还是这样的花样纹案,不拘什么款式,总之烧一窑来就好。” 等把这批瓷器烧好了,我就先挖个洞,把这些瓷器埋在地底下。 要不,陶器也留一些? 趁着二爷不在家,还没开始糟蹋这些东西,我决定说干就干,立马叫丫头们全都出动,跟着我去后头林子里刨坑,埋陶器! 红桃细心一些,把挑出来的十几只陶器都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这样轻易碎不了。 红杏和红梅就负责挖坑。 这两个丫头都喜欢说话,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她们两个都很有分寸,再如何爱说话,也不会胡乱说话惹祸,因此我平常也不怎么拘束她们,随她们嬉闹去。 这会儿要干活儿了,她们两个就当着我的面笑着抱怨起来。 “咱们姨娘哪里都好,就是把钱看得太重,就这几只破陶器,满大街哪儿都是,现在去村里借两只,那村里的人都直接给的,姨娘却当成了宝贝,还要奴婢们挖坑埋起来呢。” 红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挥着镢头刨了两下,才附和红梅:“可不是么,埋也就埋吧,还非得现在就过来埋,天都要黑了,这要是把坑挖好,再把东西埋好,得到什么时候去了?估摸着一会儿还得掌着灯刨坑呢。” 这两个丫头,一点都不怕我,嘻嘻哈哈地编排我,也没个够儿。 红杏胆子小,我就特地吓唬她:“你还这么多废话,赶紧挖!你忘记栀子就吊死在这片林子里了?小心天黑了,栀子的魂儿出来勾人!” 红杏“哇”的一下就丢了镢头,躲在红梅身后直哆嗦:“姨娘,你明知道奴婢胆子小,你却偏要吓唬奴婢,你不是好人!”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了好了,逗你玩儿呢,快刨坑吧,一会儿咱们回去吃炸鸡。” 在我这张刁钻嘴巴的精心指点下,徐嫂子和小秦嫂子经过几次改良,做出来的炸鸡已经跟我记忆中的味道差不太多了。 我一犯馋病了,就宰两只鸡做炸鸡吃。 幸好庄子上养的鸡足够多,我这么吃,它们还没死光。 但也已经差不多了,王大娘说过几日赶大集,要去大集上看看还没有小鸡崽子卖,这个时节很难买到小鸡崽子,得等到过年前后或者开春那会儿才能买到。 要是没有小鸡崽子卖了,她就准备让秦宝山赶着大车去村里收些老母鸡和大公鸡,养在庄子上,以备我不时之需。 王大娘说这个话的时候,盯着我的眼神,很像是在盯一只黄鼠狼。 那没办法,谁叫千百年前的大丰,肉类并不怎么丰富呢? 最常吃的猪肉,那味道怎么吃都不如千百年后的好吃,总觉得肉有点儿味儿,得用大油重料才能调和得好吃。 这里又不许吃牛。 牛可是个金贵东西,得靠着牛拉犁干活儿呢,镇上和县衙里都养着耕牛,农忙时节就分配到各个村里,给那些家里养不起牛的人,帮他们犁地。 但地多牛少,可不是每家每户都能轮得到牛的。 轮不上的,只能自己拉犁。 若是耕牛病了或者老了,实在是活不成了,那就只好杀了,想要吃牛肉,就得看这个时候能不能抢到了。 就算是自家养的牛死了,也不许随便吃,总得报到官府,官府来人瞧过了,给盖了章,准许吃,才能吃。 也正因如此,我想吃一口牛肉难如登天。 别的倒还好,羊肉、鹿肉、兔子肉等都能吃上,靠着海,鱼虾等物也不缺,可问题的关键是,我这个人贱啊! 我就想吃一口充满高科技味道的淀粉肠、辣条…… 好在现在有了炸鸡,暂时能慰藉我那馋得发疯的胃肠。 一想到炸鸡,我就忍不住直流口水,几个丫头也被我带动地说起了吃的。 红杏渐渐不再害怕,甚至还能轻松地说起玩笑话:“栀子活着的时候,性子也还好,和紫菀姐姐关系不错,紫菀姐姐人很凶,动不动就骂人,但却很喜欢去找栀子说话,有时候栀子也来香雪海找紫菀姐姐说话。”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紫菀和栀子的确还不错。 那会儿卫可心还没指使赵有财家的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们两个面子上也算过得去,丫头们之间自然就来往得多一些。 紫菀还总向着卫可心说话呢。 还记得有一回,卫可心领着栀子,忽然闯进香雪海,就是紫菀跟栀子说,香雪海的东跨院就是我的小书房,卫可心非要进去看,发现我书架上只有两本话本子,嫌弃得不得了。 我还记得那两本话本子,一本是《蛇妖大战狐狸精》,另一本是《书生怒烧尼姑庵》。 除此之外,就只有我书案上的图纸能看一看的了。 卫可心还一眼就看出那是弓弩图…… 等等……书案上的图纸……卫可心…… 紫菀……栀子…… 我猛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卫可心!是卫可心! 知道我在帮二爷绘制战船图的人,是卫可心! 「大家伙找到这个人了吗? 请回去看第64章、第65章以及第66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求来的养生方子 “姨娘,怎么了?” 几个丫头都看出我的不对劲,一时之间便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我很快冷静下来。 现在这一切还只是我的猜测,没有拿到实质证据,或者抓到现行,卫可心是不会承认的,万一闹大了,二爷那儿,我也不好交代。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要稳住卫可心,等二爷回来了,我再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二爷,至于二爷会不会相信,要如何处置,那就是二爷的事情了。 我立马吩咐红桃:“你去找了孙妈妈,告诉她,我不想让卫姨娘回到千户府找奶奶借钱。” 卫可心想要回去,必得要坐大车,没有大车,我就不信她能靠两条腿走回去。 我不给她大车,她就只能去找别的大车。 这附近几个村子,有大车的人家少之又少,我再特地叮嘱秦宝山一声,让他去村子里打个招呼,不许人搭载卫可心去城里。 卫可心就没法子了。 只要将她困在村子里,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她就算要给人传递消息,也传不出去。 待我领着红梅红杏埋好陶器,回到庄子里时,孙妈妈已经把事情处置好了。 “姨娘想让那卫姨娘回不去,有的是法子,最简单的,便是告诉吴妈妈。” 孙妈妈笑了两声,提起吴妈妈的时候,脸上很不屑。 “我找了吴妈妈,问吴妈妈,明日卫姨娘是天不亮就要用到大车,还是用过饭再坐大车,那吴妈妈果然不知情。” 我心里一紧,卫可心要回千户府,这件事情竟然是瞒着吴妈妈的? “姨娘想不通?”孙妈妈抿嘴笑道,“吴妈妈是大夫人的人,明面上是来照顾卫姨娘肚子里这一胎的,实际上,一方面是帮大夫人看着二爷,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在看着卫姨娘呢?” 孙妈妈一点,我就明白了。 卫可心起先是想借着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从大夫人那里借来人手,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求大夫人帮忙救下卫冕。 可她没想到,她只哭了两声,二爷就认下此事,根本就不需要大夫人出手,而大夫人也完全不想救卫冕。 这样一来,吴妈妈的到来就没什么用了,也就稍微能起个震慑作用,叫府里的人瞧瞧,她卫可心的靠山还是很硬的。 但被困在村里,这个震慑作用只能针对我。 若是没有二爷和孙妈妈,说不定我真的被卫可心搬来的救兵唬住了,可现在二爷明着告诉我,吴妈妈什么都不是,我不用怕,那这针对我的震慑作用也就没用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今吴妈妈对于卫可心来说,什么用都没有,还是个累赘,处处管束着她。 她想去找二奶奶借钱,若是叫吴妈妈知道了,那就相当于是告诉了大夫人,她已经投向了二奶奶。 正因如此,她才要把吴妈妈丢在村子里。 孙妈妈到底是高手,只用一句话,就叫吴妈妈起了疑心。 “吴妈妈说了,想来是我听岔了,卫姨娘明日不用车。” 我便笑了:“还是妈妈厉害,这回卫姨娘要被吴妈妈看得死死的了。” 我要用卫可心自己请来的救兵困住她,直到二爷回来。 紫萱和李姨娘等人是前后脚到的。 二爷安排得很周密,就在村里找了一幢宅子,将李姨娘安排着住了进去,还特地请了廖太医来给李姨娘诊治。 这幢宅子虽然又小又旧,但好歹看着不破。 我只在外头看了一圈,隔着门板问了宝珠几句话,知道里头什么都不缺,这才放下心。 “你和宝蟾只管好生伺候你们姨娘,一应吃食物件儿,每日里自有红桃送上门,你们短什么东西使唤,就跟红桃说,别的不需要你们操心。” 宝珠哭着答应了一声,又抽泣着问我:“辛姨娘,方才廖太医说的,可是真的?我们姨娘,真的染上那个东西了?” 我点点头,想着宝珠在里头可能看不见,就轻声道:“廖太医的医术不会出错,宝珠,你仔细想一想,这三四个月来,你们姨娘可吃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我是五月份搬到庄子上的,我走的那会儿,李姨娘还好好的,如今马上就要过中秋了,要说李姨娘是什么时候染上神仙膏这个瘾头的,那只能是我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 宝珠那头没再说话,我在外头站着,双腿就有些发酸,正想说叫她好好想想,我先回去,宝珠忽然开口了。 “姨娘,我们姨娘只吃过一样往常不曾吃过的东西,是奶奶给的养生方子。” 我怔了怔,随即就觉得身上发冷,忙扑在门板上,透过门缝往里看:“快!那养生方子还在不在!快拿出来给廖太医看看!” 宝珠被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跑回屋去。 我听着她在里头哭着喊宝蟾,屋里当当啷啷一阵响,也不知道这两个丫头在倒腾什么。 响声惊动了李姨娘,李姨娘就高声在屋子里咒骂,很快,这咒骂声就没了。 想来是两个丫头听了廖太医方才的话,用布把李姨娘的嘴巴给堵住了。 我没进去看过,刚刚是红桃陪着廖太医进去诊治的。 红桃出来跟我说,李姨娘已经被用绸子布捆了起来,就怕她发起狂来伤了自个儿。 我想起自己那个时候,鼻子就发酸,心中不停地祈祷着,把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太上老君耶稣基督安拉胡阿巴克全念了一遍。 都念一遍保险些,指不定哪个神仙听见了,就能搭把手救救李姨娘。 又等了片刻,宝珠才冲到门边,将一张薄薄的纸从门缝里塞给我。 “辛姨娘,就是这个!辛姨娘来了庄子上,我们姨娘就天天去陪奶奶说话,奶奶觉得我们姨娘伺候得好,这才将这个方子给了我们姨娘,说是照着这个方子吃,就能把身子骨调理好了,过个一二年,我们姨娘就能……就能怀上孩子了……” 宝珠说着说着又大哭起来。 “可我们姨娘吃着吃着,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我没功夫安慰宝珠,立刻带着方子去找廖太医。 “不对,”廖太医捏着方子一看就摇头,“这个方子不对!” 第一百九十三章 毒窝 “怎么个不对法?是不是这方子就是那神仙膏的配方?” 我死死地盯着廖太医,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这方子……这方子根本就不是个方子,既不能滋补气血,又不能强身健体,吃也行,不吃也行,煮了来,吃下去就只当吃茶水。” 这么说来,是二奶奶随便给了李姨娘一张狗屁不通的方子来糊弄她? 我不信。 我和李姨娘往来得多,渐渐就晓得她的性子。 她素日瞧着大大咧咧,一张嘴巴没个把门儿的,总喜欢打听这个打听那个,背后关起门来就说这个不是瞧那个不顺眼,但却从来没惹过祸出过错。 这种要入口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谨慎仔细些,必定是叫人拿着这方子去外头瞧过,那外头的大夫也不会不告诉她啊。 我赶紧让红桃去把宝珠叫来。 宝珠一来,我便将方子摔在她身上:“说!你这个丫头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你若是不说,我现在就叫人把你绑了,卖给人牙子!” 宝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姨娘,事关我们姨娘的生死,奴婢不敢隐瞒啊!” “你胡说!这张方子明明屁用都没有,你们姨娘吃这个做什么!” 宝珠哆哆嗦嗦地捡起药方子,看了半天,哭得身子都在发颤:“奴婢……奴婢不识字……可姨娘当真是按着这个方子去吃的!” “你不识字还看个屁!” 我被这丫头气死了。 如今脾气见长,我一气之下,就很想暴打她一顿。 可打她有什么用呢?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又气又急,扶着后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到后来没了法子,就靠着门边哭。 找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叫李姨娘染上神仙膏,那就算她这回好了,后面也有可能再染上。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得救李姨娘。 “宝珠,你素来细心,你再好好想想,除了奶奶给的养生方子,你们姨娘还吃过什么从前没吃过的?” 宝珠哭着摇头:“真没别的了,姨娘,我们姨娘对吃的上头不怎么上心,也不挑嘴,厨房里送来什么就吃什么,厨房里的秦嫂子跟我们姨娘关系不错,总不能是秦嫂子下毒害我们姨娘吧。” 这事急不来,我就耐着性子哄宝珠:“你再想想,这个药是谁煎的,谁送来的。” 宝珠静下心来仔细想,干脆就把事情始末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姨娘叫人拿着药方子去外头药堂问,大夫都说这个药方子吃了无事,但也没用。” 这一点倒跟廖太医说的对上了。 “我们姨娘就寻思着是奶奶不肯真心给方子,本想就这么算了,恰好碰上来给奶奶把脉的游大夫,那游大夫接过方子,就说二奶奶在哄我们姨娘,只给了方子,却少给了一味药引子,我们姨娘就问游大夫,游大夫好心,给了我们姨娘一颗药,说这就是药引子。” “我们姨娘拿到外头去问过了,外头的大夫都说那药里头掺杂了些人参、鹿茸、雪莲这些极其名贵的药材,很是难得,吃了最滋补了,我们姨娘回来就按着那药方子煎药,吃了几次,还没觉出好来,药引子就没了,便跟那游大夫又买了几颗,又几次吃下去,姨娘的精神头就一次比一次好……” 在听到那大夫姓游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冷笑。 游大夫啊,给我丸药的游大夫啊…… 原来他一直在府里呢。 这可真是灯下黑,二爷叫人到处找找不到他,谁知他却一直躲在千户府! 宝珠见我冷笑,说话就有些犹豫:“辛姨娘,我们姨娘说这个大夫你说不定也认识,就是先前咱们端午节在奶奶的陪嫁庄子上,张太太请来给奶奶看病的那个大夫,张太太当时说,这个大夫是神医,她费了好大功夫才请来的,那会儿姨娘你还病着,我们姨娘还寻思着请这位神医给姨娘也瞧瞧呢。” 姓游的竟然是张太太请来的? 我看向红桃,红桃忙跪下来:“姨娘,奴婢当时去请他的时候,那附近的老百姓都说,他就是那段日子住到村里的,的确是个走街串巷的铃医。” 若宝珠和红桃都没说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张太太在撒谎。 张太太早就跟这姓游的串通好了,要来害二奶奶。 再联想到之前牡丹跟我说,总怀疑张太太和钱妈妈要害二奶奶,我就把一切都串起来了。 可张太太为什么要害二奶奶?二奶奶可是她的亲生闺女啊……不对! 卫可心告诉过我,连翘得知了二奶奶的秘辛,二奶奶根本不是张太太的亲生骨肉。 这就说得通了,为何张太太会一直把二奶奶当个工具人,高兴了哄两下,不高兴了就一脚踹开。 我估摸着,张太太肯定也给二奶奶吃了这个东西,给李姨娘吃,只不过是捎带手的。 至于她为何要给二奶奶吃,一方面还是因为张会安的事情恨着二奶奶,另一方面,大概是想用这个东西控制二奶奶。 这还了得! 再这么下去,千户府就成了毒窝了。 也就是二爷这段日子不在千户府,才任由张太太这么折腾,她也不想想,这件事情迟早要败露,等二爷知道了实情,她还有命活吗! 宝珠还在哭:“难道是这个药引子害了姨娘吗?可明明姨娘先前已经叫人看过了,那药丸可是好东西啊!” 我不耐烦了:“你们姨娘后头再从那姓游的手里拿药引子,都去外头查过了吗?” 宝珠一愣:“没……没再查了,可奶奶也在吃这个……” 果然,二奶奶也吃上了。 我忍不住扶额,二爷的后宅怎么乱成这个样子了,再迟几天,张太太是不是还想给二爷吃这个? 我挥挥手让宝珠先回去,宝珠还没出门,卫可心就领着石斛,冷着脸找上门,一看见宝珠,她就愣了:“李姨娘来了?” 我敷衍几句:“是李姨娘叫宝珠来送东西。” 卫可心打量了宝珠几眼,就直截了当问我:“你给我预备的大车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怼人出恶气 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我立马推出吴妈妈做挡箭牌:“怎么,吴妈妈没跟你说吗?昨儿个孙妈妈去问过你们何时用大车,是吴妈妈说你不用大车的,我这才没叫人准备。” “谁叫你去找吴妈妈的!” 卫可心罕见地动了怒。 “辛夷,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让我回登州府!你……你想害死我弟弟!” 这个帽子扣得太大,我头小,戴不住。 “你不要血口喷人啊,什么故意的,我拦着你不让你回登州府做什么,我巴不得你早点走呢,你留在这儿,还一天到晚来我跟前晃悠,烦不烦啊,是吴妈妈说你不走的,关我什么事?” 卫可心已经急哭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些,你现在就叫人备车,我要回去!” 好呀,备车就备车,我看你走不走得成。 我招手喊了紫萱来,叫她通知秦宝山备车,没等紫萱出去,吴妈妈就来了。 “姨娘要去哪儿?” 哟,人齐了,要开始唱戏了。 这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舒舒服服地坐进椅子里,叫红杏去喊孙妈妈来,顺便端些点心和果子来。 看戏怎能不吃点东西呢。 干看戏多没意思。 卫可心瞪了我一眼,就忙低头拭泪,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一副温婉恬淡的笑容。 “我住进这里也有些日子了,如今身子好了,能走动了,二爷又不在,那院子又破旧,日常要用的东西,不是这个短了,便是那个缺了,我就想着先回一趟登州府,拾掇些要用的东西过来。” 吴妈妈笑了两声:“姨娘月份还小,正是要好好养着的时候,不适合来回奔波,我瞧着那院子虽然旧了一些,可也不是不能住人,一应东西都是齐备的,王妈妈烧菜的手艺也不错,姨娘再没什么缺的了,就别折腾了。” “姨娘这一胎也有三个多月了吧?可这肚子瞧着还是平平的,焉知不是姨娘平日太过折腾的缘故?依我说,姨娘还是好生歇着吧,就别总想着往外跑了。” 卫可心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灰败下去,她咬了咬牙,还是不死心:“吴妈妈,我今儿个必须得回千户府。” 吴妈妈的笑容就淡了:“什么事啊,这么急?姨娘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我往嘴里送了一块酥饼,歪着头去打量卫可心。 卫可心要怎么说呢? 撒个谎? 直截了当说她没钱了,回去要跟二奶奶借钱? 还是干脆撕破脸,指着吴妈妈大骂你这个老虔婆,跟你那个主子一样没用,只知道画大饼! 卫可心什么都没选,她怔忪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竟然妥协了?真无趣。 她妥协了,有人却依旧不死心,第三回上门来求我。 说的就是曲婆子。 前两回,都被孙妈妈挡了回去,今日赶上我心里不痛快,正要找个发泄口,这曲婆子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自从连翘没了后,卫可心也不知道是遵守和我的约定,还是也瞧不上曲婆子,总之,再没让曲婆子去伺候。 曲婆子起先还拿出二爷来镇压卫可心,可她先前已经被卫可心降服住了,这会儿再摆出管事嬷嬷的架势,根本就吓不住卫可心。 再者,因有了吴妈妈,曲婆子就更没用了。 卫可心那儿行不通,曲婆子大概是去找了方嬷嬷,知道问题所在,便来求我了。 这回来,她还带了两只老母鸡。 “我打听着姨娘爱吃鸡,就特地找人买了两只老母鸡,炖汤吃是最滋补不过的了。” 她一手抓着一只鸡,那老母鸡被绑了脚,翅膀又被曲婆子抓着,就奋力地扑腾起来,把曲婆子搞得极其狼狈。 “你这婆子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红桃率先发难,“你既然是提着这样的活物来孝敬姨娘,就该走后门,把这两只鸡放到灶房去,如今却大大咧咧地拿到姨娘跟前来,好叫旁人知道你给我们姨娘送了两只鸡,怎的,我们姨娘是缺你这一口吃的么?” 红桃才说完,红梅就笑道:“她的算盘打得可精着呢,就是想着叫人知道她的功劳有多大,日后吹嘘起来,两只鸡就得吹成两头牛,我们姨娘白担了这个恶名声,可连一根牛毛都没瞧见!” “所以说这婆子可恶!”红桃板着脸将曲婆子赶到院子里,“你这老母鸡一身鸡屎味儿,熏着姨娘,你担得起这个责吗?就站在院子里说话吧,说完了赶紧走!” 曲婆子被两个丫头挤兑得出了一头的汗,她提着两只鸡站在院子正当中,被两只扑棱的鸡折腾得左摇右晃。 “姨娘!我知错了,我那好姊妹已经骂过我了,求姨娘给一条活路,好歹叫我回卫姨娘身边伺候去。” 我抿着嘴笑了两声。 “妈妈这话说的,叫人听不懂,你回卫姨娘那儿伺候,该去求卫姨娘,怎么反倒来求我了?又不是来伺候我,求到我头上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曲婆子只得跪下来给我磕头:“姨娘,从前都是老婆子的不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姨娘,如今卫姨娘正因为姨娘,不敢用我呢,我家里还有个儿子要养活,姨娘断了我的活路,我那个儿子也就没了活路,求姨娘行行好吧!” 我登时就拉下脸:“是卫姨娘告诉你,她因为我而不敢用你?呵,我竟没想到,我有这么厉害,叫她这么听我的话。” 今日坐的时间够长了,我想起来走一走,就不耐烦地撵曲婆子:“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求我了,你也别把不能回去伺候卫姨娘的事情赖到我头上,想一想你儿媳妇是怎么没的吧,你既然替她做了这样的事情,她怎会留你在身边?留你一命,已经是你祖上积德了。” 曲婆子脸色一白,当场就瘫在地上,手上的鸡都飞了一只。 我忙叫几个丫头逮住那只鸡。 既然都拿来了,那就留下吧,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傍晚出去走了一圈儿,再回来时,庄子门口就立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二奶奶送药 我忍不住就扶着后腰直叹气。 “紫萱,回头请个风水先生来吧,叫那先生瞧瞧,咱们这庄子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上门。” 紫萱忙捏了我一下,轻声笑道:“姨娘快别说了,小心叫高妈妈听见,放心吧,凡事有孙妈妈在前头顶着呢。” 我叹气叹得更深了。 孙妈妈虽然好用,但孙妈妈毕竟只是我的管事妈妈,我总不能事事都叫孙妈妈顶在前头。 在心里吐槽了两句,我赶忙堆起笑容,紧走两步,朝着高妈妈微微欠了欠身:“妈妈好,妈妈多早晚儿来的?既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在这儿风口站着,吹了风回头怕是要头疼了。” 扭头又吩咐红桃:“去厨房叫小秦嫂子煮些热热的姜枣茶来,再做些软糯好克化的吃食,妈妈上了年纪,牙口怕是不好,得吃些软和的才行。” 高妈妈心安理得地受了我的礼,也没说还个礼,她一直瞅着我的肚子,那眼神绿幽幽的,好像恶狗,盯得我心里直发毛。 不仅是我,紫萱也察觉到了。 她忙不动声色地挡在我身前:“妈妈,咱们进去说话吧,奴婢来扶妈妈。” 紫萱一阵风一样地将高妈妈扶进去了,我这才发觉,身上已经出了冷汗。 来者不善呀。 我赶紧吩咐红梅:“孙妈妈去哪儿了?快去把人找回来。” 我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高妈妈,这会儿还是得有个厉害的助攻才行。 高妈妈被紫萱请到了前院的小厢房内,这里本来是给常大人等人吃茶用的,后来我嫌卫可心总来,就叫人把这间屋子拾掇了,吩咐丫头们,以后卫可心来,就领到这间小厢房内。 一进门,高妈妈就淡淡道:“姨娘在庄子上过得倒舒服,气色比在府里好多了。” 那肯定呀。 我在府里一天到晚提心吊胆,每天还要去二奶奶那里点卯,费尽心机在二奶奶跟前装疯卖傻,就这样还逃不过被二奶奶磋磨。 在庄子上,我不知道过得多快乐。 这庄子是我的,围着这庄子的,是我的地和林子,庄子里养的鸡鸭鹅随便我吃,出门遇到的人,不是我的佃户,就是这四周的老百姓,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 不比在府里强? 今时不同往日,我有燕王画的大饼,胆气就足了一些:“妈妈说的是,庄子上各样瓜果都是新鲜的,前些日子我不是还叫紫萱送了些回去吗?那都是我这庄子上种的,也不知道奶奶吃得如何?我吃得倒还好,我能有现在这般好气色,都是因为庄子上的吃食养人呢。” 我猜二奶奶现在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一个沾染上神仙膏的人,脸色能好看到哪儿去。 唉,可惜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也不清楚二奶奶知不知道她被张太太坑了。 我心里闪过一丝犹豫。 若是二奶奶不知道,那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二奶奶实情呢? 不说吧,我即将要为人母,想着她肚子里的小家伙,我就想到了自己,总觉得不忍心。 可说了吧,我又怕沾染上一身骚。 掐指一数,马上就八月十五了,再过几日,等二爷回来再说。 “不知妈妈今日来有什么事?是来送公中的月例银子的吧?” 自从我搬到庄子上,府里就再没给过我银子,莫说银子了,夏秋两季的衣裳首饰,丫头们的月例和衣裳,都没送来。 我直接问到高妈妈脸上去,高妈妈脸色就很不自然:“是方嬷嬷这个老货糊涂忘了,等我回去问她。” 好家伙,又推到方嬷嬷身上去了。 二爷早就把府里的中馈交到二奶奶手上了,关方嬷嬷什么事。 就是不想给我罢了,装什么装。 “辛姨娘,”高妈妈咳嗽了两声,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你是从奶奶身边出去的,奶奶一直惦记着你呢,近日奶奶寻得了一味药,对腹中胎儿极好,想着你也有了身孕,就叫我给你捎些来。” 她打开匣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颗黑色丸药,那香甜的味道熏得我直犯恶心。 “姨娘现在就吃一颗吧。” 高妈妈用帕子包着手,捏起一颗,就叫紫萱去倒水:“快去弄些热水来,把这丸药放进去化开,给你们姨娘吃下去。” 紫萱不认识这个丸药,她也不敢随便乱给我吃东西,就笑着推辞:“我们姨娘这些日子正吃着廖太医开的滋补方子呢,可不敢吃别的,妈妈先把药放着吧,等回头托人拿去给廖太医瞧瞧,看看这个药跟我们姨娘现在吃的方子犯不犯冲,若是不犯冲,我们姨娘再吃。” 我留神看着高妈妈的脸色,紫萱一说要拿去给廖太医看,她一张脸就有些发白。 他妈的! 她知道! 这个死老太婆,是故意要来害我的。 我强忍住心中怒气,抿着嘴笑了两声:“这药是奶奶给我的?” 高妈妈忙点头:“可不是么,奶奶心疼姨娘,若是换做别人,奶奶还不给呢,那卫姨娘不也住在这儿?奶奶就没想着给卫姨娘拿一些,还不是因为姨娘你是奶奶身边出去的么,和奶奶自小一块儿长大,情分可不是旁人能比的。” 我和二奶奶情分好,就专门可着我一个人坑害是吧? 放屁! 卫可心那个死弟弟闯的祸这么大,二奶奶能不知道吗?卫可心因为被弟弟连累,先前就被二爷厌弃,二奶奶是觉得卫可心再也掀不起浪头了,这才打算放卫可心一马。 真真是个蠢货,察觉自己被害了,不去找害她的张太太拼命,反倒转手就要害别人,这人的心怎么这么歹毒! 我慢慢冷下脸:“这个药,奶奶也给过李姨娘吧?既然给过别人了,又怎么能说我跟奶奶的情分不比旁人呢?可见妈妈在哄我,奶奶必定是已经不疼我了,既如此,妈妈就把这个药拿回去吧,我身份卑微,原就不配吃奶奶给的东西。” 高妈妈急了:“李姨娘的药是游大夫给的,跟奶奶可没关系啊!” 恰好红桃端着姜枣茶进来,高妈妈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手里的药丸丢进了姜枣茶中。 “姨娘,”她端着姜枣茶就往我嘴边送,“您快把这药吃进去吧,这可是好东西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要回府 欺人太甚! 我顺势捏住了高妈妈的手:“既然是好东西,那就留给妈妈自己吃吧。” 高妈妈脸色大变,立刻就用胳膊肘挡了我一下,捏着那杯子就往我嘴里倒:“这样的好东西,我一个老太婆怎配吃呢……”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咣当一声,一个木雕喜鹊就砸向了她的头。 高妈妈惨叫一声,手一歪,那杯掺了神仙膏的姜枣茶就尽数倒进了我的脖子里,烫得我跳了起来。 紫萱慌忙冲过来,用帕子擦着我脖子里的姜枣茶,一面又高喊着叫人。 刚才那木雕喜鹊是红桃扔过来的,她杀红了眼,反手又抓起槅子上的木雕乌龟,照着高妈妈的头又砸了几下,一边砸一边骂。 “黑了心的糟老婆子!敢害我们姨娘!什么劳什子的鬼东西,也敢给我们姨娘吃,你既说是好东西,怎的自己不吃!” 我赶紧让紫萱去拉开红桃,再打下去,高妈妈就被打死了。 紫萱才拉住红桃,徐嫂子又从后头冲出来,手里还拿着菜刀:“怎么了?是庄子里又来了贼?” “徐嫂子,贼婆子就是她!”红桃双眼通红,指着趴在地上的高妈妈咬牙切齿,“砍死她!这个糟老婆子想害死姨娘!” 我眼前一黑,妈呀,红桃这孩子要闯祸呀。 好在孙妈妈终于赶了回来。 她身后还跟着王大娘和小秦嫂子、冬雪、红杏几个人,人人手里都提着篮子,一脸错愕地盯着屋里这一幕。 赶去找人的红梅就跟我解释:“姨娘先前不是说想吃蛤蜊吗?赶着今天有潮,孙妈妈就领着人去挖蛤蜊了,刚开始挖,奴婢就把人都喊回来了,不过姨娘放心,奴婢瞅着这几个篮子里的蛤蜊还能凑一盘菜呢。” 我哭笑不得,现在是说吃的时候吗? “都下去吧,”孙妈妈把手上的篮子交给红梅,叫人都出去,又皱着眉头看徐嫂子,“快把菜刀收起来,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样子,姨娘还在呢,吓着姨娘怎么办? 徐嫂子不认识高妈妈,她盯着一动不动的高妈妈,有些犹豫:“那这贼婆子咋办?” “什么贼婆子,人都要死了,哪里来的贼婆子!” 孙妈妈把人都轰出去,关上门,才去摸高妈妈的鼻息。 “人还活着呢,这是谁呀,下手这么重?” 紫萱已经放开了红桃,照着红桃的胳膊就下死劲掐了一把:“还能是谁,是这个蹄子呗!不过她打得好,刚刚我也想打来着,妈妈先别管她了,快来瞧瞧姨娘。” 正在擦身上姜枣茶的我热泪盈眶,终于有人想起我来了。 我的皮儿嫩,被滚烫的姜枣茶一泼,脖子里就红了一片。 孙妈妈瞧了几眼,就直蹙眉:“闹不好,这怕是要留疤,我这儿也没药,紫萱,你去后头林地中,找他们军中的大夫,叫那大夫给个烫伤药来,可一定要说明白了,这是给咱们姨娘用的,咱们姨娘肚子里有孩子,不是什么药都能乱用的,他那儿若是没有,你就叫秦管事赶着车,现送你去镇上药房买去。” 紫萱答应了一声,忙匆匆出去了。 孙妈妈又转身吩咐红桃:“你这丫头还等什么,赶紧去找衣裳……红桃,你在做什么呢!” 孙妈妈一声大喝,吓得我浑身一哆嗦,定睛一瞧,才发现红桃正蹲在地上,抓着几颗黑色丸药往高妈妈嘴里塞。 坏了!这东西一下子吃多了,会死吧? 我赶紧让孙妈妈先抱住红桃,待红桃冷静下来,才从她手中把剩下的几颗药哄出来。 还好还好,还剩下六颗。 只吃三颗,应该死不了吧? 我问孙妈妈,孙妈妈就盯着那药看:“姨娘,这就是那个东西吗?” 我点点头。 孙妈妈是知道我的情况的,她慌忙把这些东西都收好,又照着红桃的脸打了一巴掌:“你这丫头魔怔了!既然知道是这个东西,还不赶紧把姨娘拉走!怎能叫姨娘瞧见这个呢?” 红桃如梦初醒,忙跳起来要扶我出去。 我推开她,淡淡道:“我没这么金贵,我都好了,看见了也不打紧,红桃,你出去叫人备车,把徐嫂子叫上,我现在就要回一趟千户府。” “姨娘万万不可!”孙妈妈很不赞同,“一来红桃才把高妈妈打伤,姨娘现在回去,岂不是上赶着往奶奶手里送把柄?二来,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姨娘还大着肚子,怎能现在就赶路?”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怒火。 “妈妈,我必须要去,不仅我要去,我还要叫上后头的常大人和周大人,还有宁海卫的百户韩大人,带着兵跟我一同去!”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二爷的后宅已然成了毒窝,受害者二奶奶已经变成了加害者,再等下去,千户府上下都得吃上神仙膏。 孙妈妈拗不过我,就吩咐红桃服侍我更衣,她去安排回去的事。 “妈妈,”我叫住她,“兵贵神速,妈妈莫要拖得太久,我真的没这么金贵。” 孙妈妈盯着我看了两眼,便摇头叹道:“怪不得二爷疼姨娘呢,姨娘是个值得人疼的。” 孙妈妈办事很麻利,我才换了衣裳,常大人和周珏、宁海卫百户韩进便来了。 “玉兰先生,”常大人向我行礼,“孙妈妈只说了是一件要紧事,到底是何等要紧的大事,竟然要动用宁海卫?” 我朝常大人回了一礼,沉吟片刻,便一口气将神仙膏的事情说了,包括姓游的如何坑害我,以及我怀疑青州府也已经毒风盛行等事,一一和盘托出。 “青州府之事,二爷倒是同老夫说起过,”常大人看了我一眼,“二爷说,是从玉兰先生这里听说了那砍柴人的可怜事,便心中起疑,已经着人去了青州府暗访,若此事成真,玉兰先生可帮了燕王和二爷一个大忙。” 我忙问:“什么忙?” 常大人才要开口,周珏就不耐烦地打断他:“她是一个闺中妇人,知道得越多,就越没好处,常大人何必将她置于险境?”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夜闯千户府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周珏怎么又来了 我都在燕王跟前挂上号了,那建威将军也知道是我在给二爷绘战船图,不管此事成与不成,反正我这个人的名头已经打出去了,再叫我多知道一件事,又怎么了能危险到哪儿去 明明年纪轻轻的,怎么跟个老学究一样呢,真是烦人。 常大人比我干脆多了,他一把推开周珏:“一边儿去!你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去外头瞧瞧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没。” 周珏冷哼了一声,抱着胸倚着柱子站着,冷眼瞪着我。 我才不搭理他呢,赶紧催问常大人。 “此事还是跟建威将军有关,”常大人道,“建威将军深受圣上信任,却放任此毒物在青州府泛滥,实在是有负圣上,有负百姓,有负天下,二爷之举也是为了青州府百姓着想,更是为了圣上清誉着想,若是能将建威将军拿下,也算是能给圣上和青州府百姓一个交代了。” 老狐狸,说话拐弯抹角的。 这事怎么就能确定跟建威将军有关 他字字句句却笃定,这事就是建威将军干的。 实则是想告诉我,二爷想借机在建威将军头顶扣个毒贩子的大帽子,把建威将军拉下马。 建威将军没了,二爷做事就能放开手脚了。 这的确是一件大好事。 我抿嘴笑了笑:“二爷定然能为青州府百姓除一大害。” 常大人见我听懂了,才拱手道:“不知玉兰先生今夜到底想要个什么结果” “自然是要捉拿那姓游的,抓到那姓游的,不就又能给建威将军的罪状坐实一条罪证么” 常大人微微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兵分两路,由百户韩大人带兵去张家,老夫就带兵随着玉兰先生去一趟千户府,不过,今夜之事未曾禀过二爷,又是突然之举,不可张扬,老夫的意思是,叫兵丁们都穿上常服吧,玉兰先生意下如何” 我颔首:“这是自然。” 常大人的神情便又放松了几分:“既是要抓人,那事不宜迟,玉兰先生,咱们这就动身吧。” 我落在常大人身后,在孙妈妈和红桃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常大人在吩咐董小旗,他神色严肃,双唇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董小旗一边听一边点头。 “姨娘,常大人这是在防着您啊。”孙妈妈叹了一口气,顺手就放下了帘子。 防着我 我抿唇笑了。 这老狐狸是怕我借题发挥,带兵大闹张家和千户府,趁着二爷不在家,把二奶奶抓起来磋磨吧 要不然明知道我是要去抓那姓游的,还要故意再问我一遍想要个什么结果。 真是看扁了我。 我是趁着怒气上头,想要去质问二奶奶,但我并不想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二奶奶或者二奶奶肚子里的孩子。 我还没那么歹毒。 就算将来有一天,我变成这种对无辜孩子下手的变态,我也不会挑着现在这个时机。 二奶奶是二爷的正妻,我不过是个稍微有点小本事的妾室,我何德何能敢去磋磨二爷的正妻 我不要命了吗 我又不傻。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行路速度快了许多。 孙妈妈早有准备,让人把我坐的马车里头铺满了锦褥,这样路上不至于太颠簸。 我小睡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看着孙妈妈在给红桃敷脸。 “脸上还疼么” 红桃摇摇头。 孙妈妈就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太实诚,我知道你是为了姨娘,可再怎么着也不能发疯,万一把那高妈妈打死了,你岂不是给姨娘惹祸” 红桃双眼噙泪,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慌忙闭上眼,耳边听着红桃的声音小了下去。 “我也是一时上头,若不是我,姨娘不至于遭这样大的罪,不瞒妈妈,我每日瞧着姨娘的肚子,我就恨不得去死,若是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的……” “傻丫头,别胡说,”孙妈妈低声安抚红桃,“姨娘和肚子里的哥儿好着呢,姨娘是个好人,又心疼你,绝不会怪你的,你莫要心里想得太多,成天板着一张脸,倒辜负了姨娘的一片好心。” 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红桃的心思太重了,这样下去要憋出病了。 但愿我这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切安好,不然,不仅仅是我,还有好多人因为这个而从此就与快乐绝缘。 我又悄悄看了一眼坐在马车门口的徐嫂子。 她倒是没心没肺的,坐在门口还呼呼大睡,也不怕掉下去。 我抿着唇笑了笑,一歪头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马车已经停在了千户府的后门。 红桃服侍我披上一条薄披风,徐嫂子已经跳下了车,伸手扶我下车。 月份大了之后,我就有些娇气。 坐在马车里赶了一路,便精神不济,总觉得腰酸背痛,脚也疼得很。 站在马车边活动了片刻,盯着千户府的后门看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常大人,叫人开门吧。” 门砸了好半天,后门上夜的婆子才骂骂咧咧地来开门:“谁呀……” 门一开,立马就有人闯进去。 婆子尖叫了一声:“你们是谁!这可是千户府……辛姨娘姨娘怎么回来了” 她惊疑不定地盯着我身后的人。 这些兵丁大部分是二爷的亲卫。 他们训练有素,即使穿着常服,在夜色中,也如同青松一般,站得笔直,透出森森寒意。 我开门见山,问那个婆子:“你可知照看奶奶脉象的游大夫住在何处” 婆子摇摇头:“姨娘,我老婆子只是个看门的……” 我直接越过她,领着人往正院去,同时叫那婆子带路,领着董小旗等人先去了客院。 一路上,我走得飞快,心里却砰砰砰直跳。 许久不见,二奶奶会变成什么样 很快,正院就在眼前,我一点头,便有亲卫上前砸门。 里头立马亮起了灯。 “谁呀” “是我,辛夷。” 院里沉默片刻,紧接着就响起了二奶奶的尖叫:“鬼呀!”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是个人 红桃连忙将我护在身后,她看了看我,脸色很难看:“姨娘,奶奶怕是……怕是跟栀子似的……” 我想起栀子刚到庄子上时,在麦田里发疯的模样,心头竟然掠过一丝快意,二奶奶也有今日。 里头的人不开门,常大人只好命人将门撞开。 哐当一声巨响,正院的门就倒在我脚下。 我踩着这朱漆门板,一步一步踏入院中。 小丫头们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般,尖叫着四下逃窜。 正房的门大开着,牡丹手持灯笼站在门口。 她衣衫单薄,发髻散乱,一边脸上还有几道抓痕,正在往外渗着小血珠子。 “辛夷,你好大的胆子!二爷不在府中,你便领着这群人夜闯千户府,你是不要命了吗!” 她盯着我隆起的肚子看了一眼,就冷笑连连。 “是了,我忘了,你现在有了身孕,又有二爷的宠爱,二爷为了你,竟然搬出了府中,跟你在庄子上逍遥快活,你便得意过了头,想着害死奶奶,自己好做这千户府的太太奶奶!” “可你忘了,你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一个从丫头爬上来的姨娘,纵使脱了贱籍,始终是个下贱胚子!” “我劝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多少人都说二爷为了一个贱婢宠妾灭妻,外头骂你的话不知有几箩筐!” “辛夷,你趁早收手吧!你若是真的念着二爷,就不该勾引着二爷成日腻味在你身边,坏了二爷的名声!” 我怔住了。 外头竟然把二爷和我骂得这么难听吗 听上去,我就像是个恶毒女配,二奶奶是被我戕害的白莲花大女主,二爷自然就是那个错把鱼目当珍珠的负心渣男了。 好一出狗男女的戏码。 怎么没人写个话本子,排个小戏啊 若有,我一定会买来看,甚至还会免费为这个话本子配插图呢。 屋里又传来几声尖叫,这回听着像是蜀葵的。 紧接着,蜀葵就捂着眼睛,踉踉跄跄冲出屋。 鲜血从她的手指缝中喷流而出,滴滴沥沥,在地上溅出一朵朵小花。 “奶奶……疯了!” 蜀葵倒在牡丹脚下,一只手扯着牡丹的裙角,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左眼,痛得蜷缩成一只虾子。 当日我躺在正院的地上,光着身子,被魏妈妈抓了下面,也像她一样,痛得在地上缩成一团。 真可怜啊。 “我的眼……我的眼……” 蜀葵还在哀嚎着,也不知道她的眼睛是被什么捅的,血流得这样多,估计是保不住了。 我很快就知道蜀葵的眼睛是被什么捅的了。 因为下一个冲出来的人是芍药。 她比蜀葵好一点,也比牡丹强一些,最起码脸上没伤口,只是手掌心插着一支金簪。 那簪子已经插穿了芍药的整只手,从手心贯穿至手背。 “快叫人来!”芍药一张小脸煞白,她捂着手,痛得直跺脚,“屋里只剩下地锦,怕是制不住奶奶!” 话音未落,二奶奶的尖叫声再次传来。 “她是鬼!她是鬼!高妈妈答应我要去毒死她,她怎的会来!” “定然是她化作厉鬼来索我的命!快把她打走!快!” 牡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盯着我的眼神中满是歉疚和心虚:“你……” “啊!给我药!我要毒死辛夷这个小贱人!我才是武安侯府的二奶奶!谁许她有了二爷的孩子!谁许她勾着二爷不回来!” 牡丹一愣,很快又红着眼瞪我:“你活该!若不是你踩着奶奶勾搭上了二爷,奶奶怎会发疯都是你害了奶奶!” 她丢下手中的灯笼,就要扑过来打我,被芍药死死抱住:“奶奶发疯,你也疯了不成!这个时候还争这个做什么,赶紧找人制住奶奶才是!” “辛姨娘!”芍药又转头求我,“求你快着人进去先将奶奶制住,别的等二爷回来再说!” 芍药倒是个聪明的。 我转头跟常大人说了两句话,常大人便指了两个亲卫,跟着孙妈妈和徐嫂子一块儿进去。 牡丹还在拼命挣扎:“不许你们进屋!你们想对奶奶做什么!你们都反了不成!” 屋里也同时传来二奶奶的喝骂与尖叫。 牡丹便哭得更凶。 “辛夷!你这个贱人!” 她朝我脸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奶奶待你不薄!若不是奶奶,你还是个洒扫的小丫头,大字不识一个,等大了,不是被拉出去配小子,就是被哪个庶出的爷们儿拉上炕头,甜言蜜语哄了你的清白再把你丢在一边,你哪有今日的好日子过!” “你却不知感恩,带着这么多人来磋磨奶奶!你……你还是个人吗!” 红桃忙掏出帕子擦去我脸上的污秽,又挺身而出,想要替我骂回去,被我挡住了。 我踱步到牡丹跟前,盯着她看了半晌,高高扬起了巴掌。 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往后缩了一下。 我忽地笑了。 迟迟没有等到巴掌落在脸上,牡丹才睁开眼睛,看到我在笑,怔了怔,就红着一双眼瞪我:“你在戏弄我” “我不打你,反倒是在戏弄你了” 我凑近牡丹,捏着她的下巴,朝她脸上轻轻啐了一口:“你怎么这么贱啊。” “陈、招、娣!” 牡丹猛地挣脱芍药,就一头朝我撞过来。 可惜她忘了,今日的我并非孤身一人。 早有两个亲卫上前,将牡丹制住。 她近不得我的身,只剩下一张嘴,还在不干不净地骂我。 我不会跟她计较,因为我能理解她。 牡丹真是个好丫头,对二奶奶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从不曾有半点怨怼之心。 她能混上二奶奶的心腹大丫头,一当就是这么多年,是她应得的。 可她不该苛求我也变成像她一样没有心的奴才。 我有心,我是个人。 纵使穿成奴才,身为下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也从来没有忘记,我是个人。 我不是陈招娣,我是千百年后家住杭城文二路求智巷的吴雨涵。 无论身体怎样卑贱,我的灵魂永远不会沦为任何人的奴隶。 “姨娘,”孙妈妈步出屋子,“奶奶已经被制住了。”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也是时候去瞧瞧如今的毒虫二奶奶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质问二奶奶 二奶奶躺在炕上。 她像一只蚕蛹,全身缠满了柔软的缎子,嘴里也紧紧地塞着帕子。 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动。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惧,盯着我看了半晌,又慌忙闭上。 我猜,她一定是以为我死了,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是我的鬼魂儿。 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到处可见碎瓷片,还有滴滴沥沥的血。 我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刚刚没瞧见二奶奶发疯的样子。 孙妈妈出去叫了几个小丫头,进来将屋子粗粗清扫了一遍,又吩咐徐嫂子去煮我爱吃的蜜枣茶来。 一应茶具小铫子都是从庄子上带来的。 这里的东西,我可不敢用。 等一切收拾停当,我就对坐在屋里的常大人笑了两声:“常大人,我想和奶奶单独说两句话,不知道常大人能不能行个方便” 常大人捧着茶杯,轻轻地吹着茶杯里的热气。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昏黄的老眼中满是探究:“姨娘要说什么话,何不就在这儿直接说了姨娘放心,老夫一把年纪了,有些道理,老夫明白,老夫就在这儿坐着,姨娘只把老夫当成聋子瞎子,尽管说便是,老夫绝不插嘴。” 正如孙妈妈所言,常大人就是在防着我。 他怕我一时冲动,动手打死二奶奶,亦或者伤了二奶奶腹中的孩子。 既然这老狐狸愿意在这儿待着,就待着好了,反正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向常大人微微点头,便起身走到炕沿,弯下腰盯着二奶奶看:“奶奶,我是辛夷啊。” 二奶奶紧紧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一般,可脸颊上不停抖动的肉却出卖了她。 “奶奶很怕我么” 我轻轻摸了摸二奶奶的脸颊,她腮帮子上的肉便陡然绷紧了。 “奶奶别怕,我是人,不是鬼。” 二奶奶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 她很瘦,脸颊已经凹陷了进去,浑身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只有肚子还隆起着。 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如何了。 我低低叹息了一声。 “奶奶活到至今,其实也算是值了,虽然奶奶刻薄歹毒,但身边却有牡丹芍药这样忠心的丫头,还有一个视你如珍如宝的奶娘,可惜呀,高妈妈不中用了,帮不了你了。” 高妈妈是真心心疼二奶奶的,见二奶奶发了疯难受,就愿意哄着二奶奶,二奶奶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为了二奶奶,她都不怕杀人,哪怕明知道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二爷是不会放过她那一家子的,可她依旧带着神仙膏去了庄子上。 若是换做以前,高妈妈必定会慢慢筹划,但现在,她没有这个精力和功夫了。 她满心满脑里都是发了疯的二奶奶,二奶奶把她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她一定要杀了我,杀了我这个让二奶奶难受的小贱人。 可她却找错了人。 让二奶奶变成这个样子的,不是我。 “奶奶放心,我和奶奶不一样,我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况且奶奶如今这个样子,也用不着我踩上几脚,我犯不着因为奶奶,而脏了我的手,我来,是有几件事要问问奶奶。” 二奶奶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很奇特,闪烁着狂热,极度的渴望,以及梦幻般的虚无。 她好像在看我,又好像透过我,在看我身后的什么东西。 我知道,我身后必定站着一颗黑色丸药。 二奶奶在看它呢。 我扯下二奶奶嘴里的帕子,她果然问我:“你看见了吗它在朝我招手呢!辛夷,你行行好,给我……给我啊!” “好呀,只要奶奶听话,我什么都给你,”我像哄小孩儿一般,哄着二奶奶,“奶奶,李姨娘的药,是你故意给她的吗” 二奶奶的眼神飘飘忽忽,总聚不到一个点上,我问了她两遍,她才如梦初醒:“谁李翠芝我为什么要把这样好的东西给她她不过是一个贱婢而已,哪里配得上吃我吃的药!” 果然如同高妈妈所言,给李姨娘神仙膏的,是那姓游的。 我用帕子擦了擦二奶奶额头上的汗珠,一如从前。 她小的时候生水痘,高烧不退,满嘴胡话,那水痘又痒又疼,她就总想去挠。 我那会儿还小,被高妈妈捉来侍疾,瞧见她去挠水痘,就赶紧捉住她的手,好言好语地哄着她,任由她对我又打又骂。 等她安静下来,我就用温水打湿帕子,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擦着身子,这样她多少能好受一些。 那会儿她喊我好妹妹,说等她好了,我想要什么,她都给我。 因为照顾她,我也染上了水痘,被挪了出去,扔到了府中下人住的大杂院。 我一个人在大杂院里挣扎求生,熬了整整半个月,才熬出了一条命。 二奶奶却从来没瞧过我一眼。 幸亏后来牡丹提了一句,我才又重新回到了二奶奶身边伺候。 所以我不恨牡丹,牡丹骂我,我只当没听见,她朝我吐口水,我再吐回去就是了。 可我恨二奶奶,我恨不得她去死! 看着她现在这副要死了的模样,我不知道多痛快。 真希望她能活得久一点,这样受的折磨也会更痛一些。 “辛夷……”二奶奶柔声唤我,“好妹妹,你问完了话,能把药给我了吗” 我笑了两声:“奶奶急什么,我还有话要问呢,奶奶可知道游大夫藏身何处” 二奶奶的双眸又亮了几分:“神医……神医他在……你问神医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把他抓起来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奶奶还想不想吃上神药了” 二奶奶听到“神药”二字,脸上就充满了期待,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紧紧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姨娘,常大人!”董小旗此时在屋外回禀,“丫头们说,那姓游的跟着张太太走了。” 我拧起了眉头,姓游的在张家 常大人立马起身:“姨娘,既然姓游的不在此处,那咱们还是去张家吧。” 我淡淡笑了两声:“大人怎的不喊我玉兰先生了” 第二百章 打人会上瘾 从得知我要带着人夜闯千户府,常大人就再也没有喊我玉兰先生了。 被我一问,老狐狸面上就闪过一丝不自在。 他咳嗽了几声,对我的问话避而不答。 “姨娘,咱们还是去张家吧。” 这明显就是在护着二奶奶。 我冷笑两声:“常大人忒小瞧我。” 老狐狸总以为我会害二奶奶和二奶奶腹中的孩子,真是小心眼。 谁稀罕呐。 刚要动身去张家,先前去张家的周珏和韩百户便来了,同来的还有张家六爷。 “常大人,”周珏匆匆而至,扫了我一眼,又颇为不自在地喊了一声“玉兰先生”,“姓游的不在张家,张老爷去南阳府谈生意了,怕是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府中的如夫人们也都说不清楚,我便将张家六爷带来了。” 张六爷上前与我们见礼,见了我就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辛夷姐姐”。 我颔首轻笑:“劳动六爷了,敢问张太太现在何处” “正是要跟姐姐说这件事呢,”张六爷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母亲不知何时认识了这个姓游的神医,成日家跟着这位神医炼丹修仙,前几日听说是跟四姐姐身边的妈妈和丫头吵了一架,被高妈妈叫人撵了出来,母亲便带着神医走了,说是这回必得叫四姐姐亲自上门,跪下来磕头认错,她才肯回来呢。” 高妈妈竟然这么有胆气,还敢撵张太太呢。 这得亏是在千户府,这里的人都是李家的人,若是在张家,高妈妈怕是刚一跟张太太顶嘴,就要被张太太发卖了。 饶是如此,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高妈妈还被关在庄子上,我就只能叫人提来牡丹芍药,问她们两个。 “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趁着二爷不在府,就一个个称王称霸,连二爷的岳母都打了出去,赶明儿岂不是要上天” “呸!”牡丹恶狠狠地瞪着我,“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千户府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婢当家做主!” “牡丹,你快别说了,”芍药急得直冒汗,她挣脱不开徐嫂子的手,就跪下来给我磕头,“辛姨娘,求你救救奶奶!奴婢们也是发觉奶奶不对劲,就去找太太做主,可太太说话不着四六,高妈妈一着急,就跟太太吵起来了……” 芍药这个人素来谨慎,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她说张太太说话不靠谱,高妈妈又着急,那必定是她们发现此事是张太太做的了。 “你们可有证据是张太太指使人给奶奶下毒” 芍药咬了咬嘴唇不说话,转过头去看牡丹,牡丹瞪了她一眼:“你既然都跪了她,又来看我做什么横竖你的新主子就在上头坐着呢,你赶紧爬过去伺候她吧,二奶奶不用你惦记着。” “糊涂!” 我抄起手边的果子碟就丢了出去。 哎呀,不是自己的东西,砸起来就是爽。 今儿个二奶奶又发疯,回头记账的时候,跟那管事妈妈说一声,今日正房的东西都是二奶奶自己砸的,就不用我垫钱了。 我心里一高兴,把另一只果子碟也砸了。 这一砸,还真的镇住了一屋子的人。 “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为了奶奶好,一群人守着一个奶奶,还能叫奶奶被人害成这个样子!你们还在替那罪魁祸首遮掩呢,这就是为了奶奶好真要为了奶奶好,当日就不该放走张太太和那姓游的,今日也不该阻挠我去抓姓游的。” “一个个留着劲儿,专门对付我,真真是好笑!牡丹,你平心而论,奶奶磋磨我的时候,我可曾像张家的那些姨娘们一样,暗地里给奶奶使绊子” 我当然暗中使过绊子,只是没人察觉罢了。 牡丹冷哼了一声,依旧不服气。 我语气一软,摸着自己的肚子,硬是挤出了两滴泪。 “我知道二爷成日住在庄子上,你们都以为是我勾了二爷去,我有苦衷,可这苦衷我不能跟你们说,苍天明月可鉴,并非是我勾了二爷,我若有半句谎言,就让我陈招娣死无葬身之地!” 老天爷啊,我不是陈招娣,陈招娣早就死了,这个誓言不算数,您老就当没听见吧。 发毒誓果然有用。 牡丹和芍药都一脸惊愕。 我趁热打铁:“牡丹,你素来比我看得通透,你难道不明白,害奶奶的并非是我,而是张太太么你既然有心想要为奶奶报仇,为何要帮着那张太太” “我何曾帮过她了!”牡丹红着眼吼了一句,便哭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疑心太太要害奶奶,是你不信的,如今却来问我,我又上哪儿知道太太的去处” 张家六爷在外头听见动静,便扬声提醒我:“母亲说这回必要四姐姐去磕头求她回来,莫不是四姐姐知道母亲在何处” 我心下恍然,赶忙去了正房。 二奶奶的嘴巴被重新堵住了。 见到我,她满脸怨毒。 红桃扯下她嘴中的帕子,她立刻挣扎着要咬我。 可惜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除了张着大嘴吓唬人之外,什么都干不了。 “奶奶快说,张太太现在何处” 二奶奶瞪着我嘿嘿笑:“我就不告诉你,你是想跟我抢好东西吧贱婢!” 她忽然变了脸色,那双眼睛好像淬了毒一般,阴森森的。 “从小到大,你什么东西都爱抢我的,男人要抢,这样好的能叫人成仙的东西你也要抢!明明我是主子姑娘,你是奴才丫头,你却偏生长了一张狐媚子脸!一块儿读书,凭什么我大字不识,你却能出口成章凭什么!” “嘿嘿,可就算你处处比我强,那又如何呢我始终是主子,始终骑在你头上,我的孩子也要比你肚子里的孩子尊贵一些,你始终要跪下来喊我一声奶奶!” “闭嘴!” 我举起手,狠狠地扇了二奶奶两巴掌。 这两巴掌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得我手心都火辣辣地疼,可心里却痛快极了。 打人脸这种事情竟然会上瘾呢。 “贱婢……你竟然敢打我” 我猛地又甩了她一巴掌:“你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么!不知道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怜虫罢了!你在这儿狗叫什么!” 二奶奶霎时瞪大双眼:“你说什么谁是可怜虫” 第二百零一章 活的牌位 我乜斜了二奶奶一眼,顺带甩了甩我那又疼又烫的手:“还能是谁,你呗!” “你以为你吃下去的药是什么好东西不成那是神仙膏!是毒物!是张太太特地给你吃下的!若这个真的是好东西,她怎么不给她那两个好大儿吃,却偏偏给了你” 二奶奶犹豫了:“因为……因为娘最疼我” 我忍不住笑了。 真是天真! 二奶奶怎么直到现在还看不清,她不过是张太太的工具人啊。 “奶奶,你说这个话,你自己相信吗太太真的疼你吗若是真的疼你,怎会克扣你的嫁妆你可是张家的独女,又是嫡出,是老爷的掌上明珠,老爷愿意多给你嫁妆,太太是你的亲娘,没道理不拽着老爷再给你添一些,反而还要扣下你的嫁妆,分给大爷他们,张家又不是穷到那个地步了。” “奶奶猜,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不是太太亲生的!” “你胡说!” 二奶奶的嘴唇一直都在发颤,她扯着嗓子一连喊了好几声,才渐渐地闭上了嘴。 我是否是胡说,她自己心里也有数。 当局者迷。 可一旦有人点拨了几句,拨开迷雾,局中人就一下子看明白了。 二奶奶垂下双眸,半晌,才忽然又哭又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就知道她不疼我,我以为我是姑娘家,不像哥哥们能立功建业,给她脸上争光,却没想到是这样……” 我低着头又忍不住笑了。 还立功建业,脸上争光呢……啧啧,张太太那三个好大儿,死去的张会安不算,剩下的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成天泡在女人堆里,连张太太的贴身女婢都不放过,另一个自诩读书人,古玩字画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家搬,花的钱不少,买来的却全是假货。 有这样的好大儿还不如没有呢,三个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张六爷有出息。 张老爷的那些小妾没踩死张太太,都算她们仁慈。 我等着二奶奶哭够了,才厉声问她:“奶奶还不说吗!抓住了那姓游的,也算是奶奶将功补过,二爷回来,才不会发落奶奶,若奶奶执迷不悟,铁了心要包庇姓游的,那等着奶奶的,可指不定是什么下场呢!” 二奶奶瞳孔骤然缩紧:“二爷他会……他会如何发落我” “你沾染了毒物,又包庇罪人,还戕害李姨娘,二爷岂能轻饶了你!给你一纸休书便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依照二爷那铁面无私的性子,指不定还要送你去见官呢!奶奶,你想一想张大爷的下场吧。” 二奶奶终于知道害怕了。 她努力抬起头,像是在找什么人,发现这屋子里只有我和红桃后,才徒劳无力地跌回了枕头上。 “高妈妈……” “她还活着呢,你若是说出张太太和姓游的下落,我会保住高妈妈的。” 二奶奶认命一般地长叹一口气:“城外水月庵……” 我忙扶着红桃的手往外走,见了韩百户,就让韩百户即刻带兵前往水月庵:“务必捉住活口,捉住了他,二爷有大用!” 奔波了一晚上,我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眼瞅着天边泛出青紫色,我的困意就如浪涛一般翻涌上来,捂着嘴不住地打着哈欠。 红桃要服侍我先睡下,我摇摇头,叫把牡丹和芍药提上来。 牡丹见了我,第一反应就是问二奶奶如何了。 “我叫人堵上了她的嘴,她便是发疯,也伤不到她自个儿了,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人去请廖太医来,等廖太医来了,有什么话,你问他便好。” 牡丹狐疑地看着我:“你要放我去伺候奶奶你这么好心” 我往屋中看了一眼,回过头来,便满是怜悯地盯着牡丹:“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放你去伺候奶奶,有什么不好么” 这不是我好心不好心的问题。 我看着二奶奶的情况比我要严重,疯魔的程度比我深多了。 我不过才吃了半颗,就差点去了半条命,二奶奶这些日子一直吃着,想要戒掉瘾头可不容易。 何况,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家伙呢。 方才孙妈妈给二奶奶把过脉,出来的时候悄悄跟我说,二奶奶这一胎怕是不大好,纵使能把孩子保住,那孩子生出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我早已经知道这样的结局,心里便没有生起太多波澜。 这样的二奶奶,我已经没有必要再踩上一脚了。 即便她戒掉了瘾头,二爷的心也不会再回到她身上了。 从此以后,她活着,便是二爷供奉在府里的正妻牌位。 她死了,就只是李家祠堂里的一块小小的木牌。 只是可惜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命人放开了牡丹和芍药,顺便告诉她们二人,蜀葵瞎了一只眼,地锦被二奶奶咬掉了一只耳朵,这两个人以后怕是不能再回到二奶奶身边伺候了,叫她们另外再选人来伺候二奶奶。 “还有一件事,”我死死地盯着牡丹和芍药,“你们给我说实话,二奶奶还把药给了谁或者,这府里还有谁接触过那姓游的” 如果不彻查此事,毒物在千户府中就永远不会禁绝。 牡丹咬着牙没说话,芍药低头想了想,才道:“因太太说,那姓游的是个神医,除了李姨娘之外,南姨娘和春姨娘、娇鸾姑娘都找姓游的瞧过。” 我扶额长叹。 我的妈呀,这姓游的霍霍的人还真不少。 出了正院,我就忙找到常大人,叫他帮忙去这几个人的院里查一查,务必查个清楚仔细,还叫孙妈妈和徐嫂子也都跟着去。 常大人二话不说,就领着董小旗等人走了。 “常大人,”我叫住了他,“大人也不问我一声,就这么去查了吗难道大人不怕我趁机戕害二爷的妾室” 常大人尴尬地笑了两声:“是老夫先前误会玉兰先生了,请先生莫怪。” 我撇撇嘴:“大人以后莫要再错怪旁人就成了。”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只着眼于内宅那点阴私,刻板印象要不得。 我就歇在正院的偏房内,迷迷糊糊中,竟然听见有人叫我:“吴雨涵。” 第二百零二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这声音好熟悉啊,是谁呢 我努力想睁开双眼,奈何实在是太困了,薄薄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我怎么都睁不开。 那人又念了两声“吴雨涵”,紧接着就嗤笑道:“什么破名字!又古怪又俗气!” 我去! 他竟然说我的名字俗气难听! 这名字怎么啦 叫吴雨涵怎么啦! 吃他家大米了吗 我读高中时,班上还有两个跟我重名的呢,一个叫赵雨涵,一个叫吴宇涵,还有叫孙涵宇、张翰钰、林涵玉……多好听呀!我们那儿就这么叫! 这个人懂什么呀! 我一生气,就睁开了双眼,准备好好骂一骂这个人。 “你这个……咦二爷” 好吧,我的确吃了二爷家的大米,他吐槽几句我的名字,我也只能受着。 “是我吵醒你了么” 二爷笑着坐到我身边,手里掂量着一只粗陶大碗,是我从庄子上带来,用来喝水的。 “我问过红桃了,红桃说是你叫秦宝山烧的,你烧这么多粗陶做什么” 用来供你砸的。 我默默吐槽一句,脸上早已经堆起了笑容:“二爷可知入乡随俗村里的人都用这个,我住到了庄子上,自然也要用粗陶,这才叫意趣呢。” “呵,矫情,”二爷把碗底扣过来,“吴雨涵是谁” 我张口就想编个谎话糊弄过去,一对上二爷的眼睛,就心虚了。 二爷虽然在笑,可眼睛里却没有一丁点的笑意。 换做任何人,知道自己枕边人特地把家里每一样器具的底部都镌刻上一个陌生人的名字,都会疑窦丛生吧 反正是我,要是看到二爷常用的银枪和长剑上刻着一个我从来没听过的名字,我肯定要脑补二爷和这个人赤膊相见炕头大战三百回合的爱情动作小电影。 今日这一关不好过呀。 实话是不能说的,谎话也要说得有技巧。 我毫无畏惧,迎着二爷的双眸,十分硬气地拍了拍胸:“是我,我就是吴雨涵,吴雨涵就是我。” 二爷错愕地盯着我半晌,才忽地大笑起来,一手还敲着碗底的“吴雨涵”三个字。 “你这丫头又骗我!你明明姓陈,本名招娣,你们奶奶叫你玉兰,你嫌弃不好听,自己改了个拗口的辛夷,还对外说你以后就姓辛,怎么今日又变了个名字你这丫头是妖精变的不成人家都说妖精有好几副面孔,我看你这小妖精是有好几个名字。” 二爷对我还真了解呢,竟然知道我以前叫玉兰。 我也跟着二爷傻呵呵地乐:“二爷,我真的叫吴雨涵。” 二爷笑过之后,才认真地看着我:“辛夷,你没在骗我” 我当然没在骗他,我这个人最诚实了,只要看我的眼睛,就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二爷就不笑了:“怎么要改名字” “我想着我喜欢画小册子,将来闲了,说不定要正经出一本话本子,就先给自己起个名号,总不能用我的本名去出这个话本子吧那多丢人。” 二爷又抚掌大笑:“你还知道丢人呐!什么和尚大战尼姑的,你若是要出这样的话本子,把你沉塘十几次都不够的!” 我白了二爷一眼:“二爷之前看得不是挺高兴吗现在又嫌弃人家,真是端起碗吃肉,撂下筷子就骂娘……” 二爷咳嗽了几声:“小丫头莫要过分啊。” 他伸手抿上我鬓边的碎发,放柔了声音哄我:“再睡会儿,晌午后我再叫人送你回庄子上。” 我怔住:“二爷不跟我一块回去马上就要过中秋了呢。” “府里还有事,我得留下来,先把这边的事情处置了,才能回去。” 我这才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回来的。 “韩百户可抓住那姓游的了” 二爷面色凝重:“叫他跑了,那姓游的十分警觉,给张刘氏和张刘氏的人都吃了那神仙膏,等韩百户率人赶到,只看到张刘氏和一群下人,男男女女,都光着身子滚作一堆,极其污秽,韩百户当即就下令把这些人全绑了,如今人还在水月庵中,只等着张老爷回来处置了。” 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怪不得二爷都直接喊张太太张刘氏了,实在是张太太这个岳母太惊世骇俗了,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那小画册上都不敢这么画,果真是艺术源于现实啊。 觑着二爷的脸色不好看,我赶紧打岔:“我听常大人的意思,二爷是想借着这件事扳倒建威将军那二爷可有头绪了也不知姓游的留下什么东西不曾,二爷合该叫人好好查一查,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有用的,可以跟建威将军搭上边。” “还真找到了一些。” 二爷踱步到对面的书案边,随手抽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我。 “常大人说,这像是倭寇那边的文字,虽然有些字和咱们的很像,但意思却不太一样,得找个可靠又懂的人过来瞧一瞧。” 我忙接过来,翻了两页就忍不住想笑。 天生我材必有用,阿里嘎多妈妈酱! 我会倭寇的文字呀! 想当年,我为了追番剧打日游看日综,狠下了一番苦功夫来学习那边的文字,还花了几千块钱呢。 万万没想到,竟然在千百年前的大丰,这个在我妈眼中不务正业而学来的技能,派上了用场! 老天爷,我终于能像我的穿越前辈们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你这个丫头一直咧着大嘴笑什么” 二爷立马就看向了他身后,紧接着又死盯着我的眼:“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又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我告诉你,廖太医就在府中,你若是还没好,我即刻就叫人把你绑起来!” 我忙端端正正地跪坐着,扯着二爷腰间的汗巾子,冲着他不停地抛媚眼:“私密马赛二爷酱,生气,不要不要的,花姑娘,大大的有!” 二爷很严肃地看了我两眼,他摸了摸我的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就喊人:“快来人,把辛姨娘绑起来!” 我忙抓住他的袖子:“二爷,雅蠛蝶!” 第二百零三章 你敢发誓吗 二爷如临大敌,外头的人还没进来,他先猛地将我抱住。 “辛夷,听话,莫要乱动,这个东西虽然难戒,但也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一次戒不掉,咱们就多来几次。” 坏了,二爷真的以为我还想着神仙膏呢。 我赶忙摇头:“二爷,雅蠛蝶……啊,呸,不是,二爷,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想着神仙膏了,雅蠛蝶就是不要的意思,就是……不要不要的意思,你的,明白吗” 呸! 我真想甩自己两巴掌,怎么回事,这么沉不住气,跟个猴儿一样,刚有点小能耐就开始嘚瑟。 二爷根本就不听我解释,急得我大喊:“二爷,我会倭寇的话!我认识他们的字儿!” “你莫要胡说!” 二爷很是自责。 “都是我的不是,忘记廖太医的嘱咐,怎能叫你再接触这个东西呢如今可倒好,比先前还要疯魔了,竟妄想自己会倭寇的话。” 眼瞅着红桃慌慌张张拿了软缎子来,我急得都要哭了:“二爷,我真的会倭寇的话,你信我一回,不然,我照着这个本子念给你听” 趁着红桃还没拿缎子来绑我,我赶忙捧起那个册子,费劲巴拉地辨认着上头的字。 这姓游的写的字跟草棍子似的,我又许久不接触这个,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倭国话跟我那个时空的是否一样,我只能硬着头皮边读边翻译,小半个时辰,才把第一页读完。 听上去,这像是姓游的写的日记。 他果然不是个正经人,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开篇第一页,他就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岛津大名座下的武士山下景昌,在大丰数十年,迟迟等不到岛津大名的召唤,怕死后回不到故乡,所以写了此传以明志。 等我磕磕绊绊地念完,再抬起头时,拿着软缎子要绑我的红桃已经不在屋内,取而代之的是常大人和周珏。 “辛夷,你跪下。” 二爷面色铁青,他从我手中夺过山下景昌的日记,轻轻地捏住了我的肩膀。 “你实话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跪在炕沿上,大气不敢出。 我知道,我必须要回答得叫二爷满意,倘若我有一点迟疑,二爷的手,就会捏碎我的肩膀。 “二爷,我在张家学过倭国话,张老爷的生意做得很大,不仅仅跟西洋人、南洋人打过交道,也跟倭国人做过生意,张家客院常常住着这些外头来的客人,我那会儿年纪小,又好奇他们都长什么样,就常常溜进客院,一来二去,就学会了他们的话。” “他们的话”二爷手上微微用力,“除了倭国的话,你还会什么话” “西洋话!”我朝着桌子上的粗陶碗努了努嘴,“不知二爷有没有仔细看过那个碗底,碗底有三个很奇怪的符号,那就是西洋话的缩写。” 常大人忙将粗陶碗扣过来,念给二爷听:“杭城文二路求智巷吴雨涵,二爷,这后头的确有三个符号。” 周珏也赶紧凑过来看:“杭城二爷的外祖家不就在杭城么文二路求智巷,这又是何处二爷,杭城有这么个巷子么吴雨涵又是何人” 二爷的手劲儿越来越大,我已经感觉到些微痛意。 “二爷,我真的没有骗过你!我从前喜欢读书,最爱游记,书上说杭城春日处处是花,我就很想住到杭城去,文二路求智巷是我自己瞎编的,有没有这个地方,我也不知道,二爷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着人去杭城打听打听!” 文二路是我那个时空种花家建国后才定的地名,我就不信现在会有这个名儿,二爷查去吧,查到地老天荒也查不到! 我索性就接着往下编:“至于张家是否有这些外头来的客人,二爷大可以去问问牡丹芍药她们,看看我是不是在说谎!” 张家当然有这样的客人,可我到底有没有溜进客院,谁也不知道。 “二爷,还查什么!我早就看出她不对劲!”周珏气哼哼地瞪我一眼,“一个女流之辈,又会这个,又会那个,算学还那么好,这怎么可能我看,她不是细作,就是鬼!” 去你爷爷的死周珏!你完蛋了,等我脱身,我才不会教你算学呢。 我还会天天跟这个死周珏对着干。 他找一个媳妇儿,我坏一次!我叫他这辈子打光棍儿! “二爷,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还没说完呢,周珏就指着我大喊:“你敢发誓吗!” 我一脸震惊。 周珏怕不是个傻子吧 如果誓言能当真,那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真话了。 呸,这周珏还好意思跟着二爷混呢,整得跟海某人似的,动不动就你敢发誓吗 我还真敢! 他是海某人,我就是瓜六,我不仅敢拿自己发毒誓,我还敢拿陈招娣全族发毒誓。 反正毒誓真应验了,倒霉的也是陈招娣全族,不是吴雨涵全家。 我当即就跪得笔直,半是凄楚,半是委屈地望着二爷。 “二爷,我所言句句是真,字字属实,二爷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发毒誓!” 说完就白了周珏一眼,等着瞧吧,姑奶奶我现在就叫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毒誓! “苍天在上,日月可鉴,我陈招娣若是骗了二爷,就叫我陈招娣全族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死后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周珏吓了一跳:“你……你还来真的!” 就连常大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玉兰先生大可不必发此毒誓啊。” 我垂下双眸,敛去眼底的得意。 小样儿,更毒的我还没说出来呢。 “抬起头,看着我。” 二爷终于挪开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我心里一松,缓缓抬起双眸。 二爷的眼神很冷,比登州府的冬日还要冷。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个毒誓,重新说。” 我忙点头。 我说,我说,只要二爷的眼神不再这么冰冷,叫我说一万遍都行。 “我陈招娣……” “换个名字,”二爷曲起手指,轻轻叩击粗陶碗,“用吴雨涵这个名字。” 第二百零四章 他愿护我一世无虞 我浑身一震,心头的震惊无法用言语形容。 二爷……二爷…… 二爷知道了 不可能! 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绝对超出了大丰人的认知。 我若是跟二爷说我是从后世穿越而来,二爷第一反应就是我吃神仙膏上瘾了,第二反应便是拿剑砍死我。 又怎会如现在这般,冷森森地盯着我,叫我发毒誓呢 他必定还是怀疑我是细作,而吴雨涵就是我这个细作的本名。 “辛夷,你怎么不说话了” 二爷缓缓俯身,那只手再次放在了我的肩头,这一次,位置更加靠近我的脖子。 我深吸一口气。 为了我的脖子,那些老家只见过一面的大爷大妈叔叔婶婶们,对不起了! “苍天在上,日月可鉴,我吴雨涵若是有丝毫欺瞒二爷的地方,就叫我全族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死后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老天爷啊,我这都是迫不得已,求您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千万别当真。 再说您老是大丰的老天爷,千百年的后世,您应该管不着吧 管不着就别硬管了,省得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我在心里絮絮叨叨念了半天,就差跟老天爷说,等我逃脱此劫,就放过我庄子上的那些鸡鸭鹅。 二爷终于挪开了放在我脖子上的那只爪子。 “李忠!” 李忠应声而入。 “现在就去张家问清楚,张老爷是否跟倭国人、西洋人做过生意,又是何时做的,当时那些人住在何处,再即刻往杭城去一道密信,查一查文二路求智巷这个地方,以及吴雨涵这个人。” 二爷吩咐李忠时,双眼一直盯着我,没有挪动分毫。 我也不敢挪开视线。 生怕我一别开眼,会被二爷误会是我心虚。 “再去将廖太医请来。” 二爷支走了常大人和周珏。 在等待廖太医期间,他一直坐在我对面,把玩着手里的粗陶碗。 “二爷……” 我期期艾艾地叫他一声。 “你不信我么” 二爷手一顿,那只粗陶碗就“啪嗒”一声落地,摔成了两半儿。 “辛夷,此时只有你我二人,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谁” “二爷……” 二爷抬眸看过来:“想仔细了再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说错了话,以后叫我查出来……”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以后若是叫我查出来……辛夷啊辛夷,我该拿你怎么办” 二爷忽地探过身子,狠狠地捏了捏我的脸:“你到底是谁你莫要骗我,要跟我说实话,你说了实话,我才能帮你!” 怎么帮 帮我回去吗 二爷帮不了,谁都帮不了。 他不明白,我过得一点都不快乐!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我想看电影,我想上班,我想喝奶茶,我想跟我姐吵架,我想被我爸妈抓去相亲,我想踩在体重秤上尖叫我又胖了,我想坐在马桶上尽情地嗯嗯嗯! 救救我,救救我,杭城文二路求智巷的吴雨涵,被困在这里了,谁来救救我! 谁也救不了我。 我咽下心头的苦水,慢慢倚进二爷的怀中。 “二爷,我是辛夷啊。” 二爷绷紧了身子。 “辛夷,你是细作吗回答我,是不是” 他轻柔地拥住我。 “你若是,也不要怕,实话告诉我就好,无论他们用什么来威胁你,我都能帮你,只要你告诉我,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解决,没有人会知道你是细作,我会把你圈在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护你一世无虞。” 二爷苦笑了几声。 “我知道你生性不爱被束缚,但保住你的性命,已经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大让步了,辛夷,我是个千户,我总得对得起这身官服,总得对得起我的良心。” “旁人是细作,我眉头都不眨一下,该用刑就用刑,该杀就杀,可我不忍心这般对你,只要你告诉我实话,我总能想到法子送你走。” 我的心在微微发颤。 二爷说的是真话吗 他是不是在哄我 他素来铁面无私,我不信他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不过是一个有点小本事的姨娘而已。 二爷宠我,一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二是因为我会画图,可倘若我是细作,挑战了二爷的底线,二爷定然会杀了我,又怎会放我走呢 我真是聪明啊,立马就识破了二爷的小伎俩。 此时此刻,我竟然还有点小得意。 “二爷,我真的是辛夷。” 我从二爷的怀中挣脱出来,抓住二爷的手,放在了我隆起的肚子上。 “我没有任何地方欺瞒过二爷,二爷尽管去查,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二爷查清楚为止。” 我永远不会告诉二爷,趴在他怀里,听着他说那些感动人心的话时,我心里想着的,竟然是一个抽水马桶,一张姨妈巾。 廖太医来了,二爷忙起身让开位置。 “廖太医,烦劳你为辛姨娘仔细瞧瞧,我总觉得她病了,病得很厉害。” 廖太医不敢耽搁,立马为我诊脉。 “二爷放心,辛姨娘好着呢。” 二爷摇头:“我瞧着她不大好,廖太医,辛姨娘怕是要在府里住到重阳节,这段日子,您老就住在府中吧,每隔一日为她请一次脉,一有不对劲,就立刻来报给我知道。” 我平静地看向二爷,在府中住到重阳节 其实是变相地软禁我吧。 也好,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二爷查清楚了,当然,也足够我看二奶奶的笑话了。 “二爷,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您。” 我看了一眼廖太医,廖太医知情识趣,立马就出去了。 “何事” “我想起还有谁知道我在为二爷绘制战船图。” 二爷眼神瞬间凌厉:“谁” “卫可心卫姨娘。” “她”二爷蹙了蹙眉,“不可能,绝不是她。” 呵呵,二爷倒是挺相信卫可心的。 同样是有细作的嫌疑,二爷刚刚都想掐死我,却丝毫不曾怀疑卫可心。 说什么我若是细作,他就愿意保住我的性命,全都是哄我的屁话。 “你说是卫可心,有何证据” 第二百零五章 冷战 “我没有证据,只是想起紫菀还在世时,和栀子很要好,有一回对栀子说漏了嘴,叫卫姨娘进了我的小书房,看到了我画的图,二爷,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卫姨娘一眼就看出那是弓弩的部件图。” 能认出弓弩,并不稀奇,只要不是傻子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但从一张张分散的小部件图,看出这是弓弩部件的,那得是对弓弩极其熟悉的人才能做到。 卫可心的家世背景注定了她不会是这种人。 可她偏偏又能一眼认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当时就跟二爷说了,二爷却一直不当回事,明显就是偏心。 “我知道了,你不要想这些了,这段日子,就在府中安心养着,就住在正院吧,我也会住在这里。” 我抿抿嘴,他住在哪儿关我什么事 叫我住在正院的偏房内,出门就能瞧见牡丹那张臭脸,二爷可真有心啊。 二爷倒没软禁我,我日常还是能出门走动,去逛逛园子也好,回去看看香雪海也罢,都行。 娇鸾被调去和春兰住在浮翠居,看着香雪海的就只有两个没留头的小丫头,见了我就怯生生地躲在廊子下头,怪没趣儿的。 我就不怎么爱往香雪海来,闷了就在正院和浮翠居的夹道中走一走,有几次,听见浮翠居里头正在吵架。 无非是春兰和娇鸾在争绸子缎子,争一盘点心果子,为了这点东西,成天吵嚷,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眼下二奶奶在“养病”,这府里的中馈就又落到了南姨娘的手中,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三天两头往浮翠居送东西,还都是送单份的来,惹得浮翠居天天鸡飞狗跳。 有时候大半夜的都能吵起来,在正院都能听见。 夜里我睡得好好的呢,被夹道那边的尖叫喝骂吵醒,心里就很烦躁,正要出去,二爷忽然从隔壁的书房走过来,站在门口看我一眼,我就又躺下了。 “你先睡。” 二爷丢下三个字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听着浮翠居的尖叫更响,叫得人心里怪瘆得慌。 我连忙披上衣裳,叫红桃扶我出去瞧瞧。 才走到正院门口,就见几个粗使婆子拖了一个人出去。 定睛一瞧,正是娇鸾。 她青白着脸,披头散发的,被两个婆子架着,还在奋力挣扎:“二爷!我是娇鸾呐!您发落错了人!您不是最喜欢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吗我说春兰是从丫头爬上来的贱婢,没说错呀,您为何要发落我啊!” “二爷!您可不能撵了我,我是张太太送来的!二爷撵了我,就是打张太太的脸!张太太可是长辈呀!” “你们是死了的不成!”二爷从浮翠居冲出来,指着那几个婆子怒斥,“不会堵上她的嘴么给我把人扔到张家门口去!” 婆子因为娇鸾而被训斥,心里就憋着一股气,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巧劲儿,竟然卸了娇鸾的下巴,那娇鸾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二爷回身又骂跪在浮翠居门口的春兰:“贱婢!你们奶奶病着,你不知道去侍疾,还在这里闹腾,吵得你们奶奶不得安宁!从明日起,去给你们奶奶侍疾!等你们奶奶好了,你就收拾了包袱去庵里修行吧!” 呀,这是要撵春兰去当尼姑啦。 我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当尼姑好呀,当了尼姑,我那小画册上的内容才名副其实。 二爷训完了话,便回了正院。 他牵住我的手,像对待一件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揉搓着。 “不是叫你先睡么为何要出来夜里凉,小心吹了风头疼。” 他送我回偏房,又扶我上床榻,看着我躺好,细心地掖着我的被角。 “你再等等,”二爷轻声念叨,像是在说梦话一般,“张老爷的确和倭国人做过生意,杭城那边应该也会很快就有消息传过来,只要再找到一个靠得住的通译,你就能回庄子上了。” 我别过头,不想搭理他。 他也不恼:“你好生歇着,明日中秋,我叫人给你扎了兔儿灯,你拿着去逛园子吧。”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滑进枕头里。 这几日二爷总这么哄着我,他越是这么温柔,我就越不想搭理他。 有这低声下气哄着我的功夫,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明明那些穿越前辈们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行了 早知如此,我才不逞能呢。 “卫可心明日就到,”二爷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我会留神看着她,她若是有破绽,我定然不会轻饶她。”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嘟嘟囔囔地问二爷:“二爷也会把她关起来么就像我这样” 身后的人许久没有答话,我便冷笑两声。 果然最难撼动的就是青梅竹马白月光。 “她若真的是细作,我会杀了她。” 我身子一紧,忙转过身,二爷已经起身出去了。 月光照在窗前的那一片地上,把窗户上的花棱子全印了出来,晃晃悠悠的,怪好看的。 床前明月光。 我轻声念了一句,眼泪便糊了一脸。 小时候不懂这首诗,现在懂了,可我床前的这片明月光,却已经不是我家乡的那片月光了。 第二日一早,春兰就来正院侍疾。 我听着牡丹在院子里骂她,就伸了伸懒腰,叫红桃去吩咐徐嫂子,我想吃炸鸡。 正院里的小厨房被二爷拨给我使唤,徐嫂子全权伺候我的一饮一食,不曾叫别人插手,孙妈妈被临时抽调去照顾二奶奶那一胎,抽空还会来看我一眼,跟我说两句话。 大概是因为有二爷在的缘故,牡丹瞧着我,总是客客气气的。 至于正院里的其他小丫头,都不敢靠近我。 我在正院里,就有了一种短暂的奇异的自由,每日可以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想去哪间房就去哪间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拦着我。 就比如现在,我就一边吃着炸鸡,一边看二奶奶怒骂春兰,真是自在得很。 “辛夷,你别太得意!” 第二百零六章 扬眉吐气 春兰被骂得灰头土脸,瞧我正在优哉游哉地吃炸鸡,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吗你哄着二爷,叫二爷许你住进正院,其实就是想气死奶奶,好爬上奶奶的位置,你做梦吧!” “你不过是一个贱婢,如何能成为二爷的正妻我劝你消停些,外头的人可都在骂你是个狐媚子,引得二爷宠妾灭妻呢!” “老爷和太太一时忙,没腾出手来料理这件事,你且等着瞧吧,过些日子,老爷一定会来跟二爷要个说法,给奶奶讨个公道,到时候,你这个狐媚子就得被撵出府去!” 我咬了一口味道还算可以的炸鸡,点点头,夸春兰说的是。 “不过,引得二爷宠妾灭妻这个锅太重,我背不动,我换一口小一点的锅。” 我将才啃干净的鸡骨头丢在了春兰的脸上。 “捡起来啃啃,还能咂摸咂摸味儿。” “辛夷,你这个贱婢!你这是在羞辱我!” 还没等她近前,红桃已经拽住了她的衣裳,往后一扯,就将她扯到了地上。 “啊!贱婢!你敢打我!我现在可是姨娘!” “我呸!你是哪门子的姨娘!”红桃一口痰啐在了春兰的脸上,“奶奶是把你给了二爷,可二爷却从没进过你的屋,你当这府里的人都不知道么都没头发了,还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呢二爷又不稀罕碰你,你呀,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包袱,找个尼姑庵出家吧!” 春兰爬起来,就和红桃扭在一处,奈何徐嫂子又冲进来,抓着她便推搡了两下。 “还懂不懂规矩了!奶奶病着,姨娘又有身孕,你在屋里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 徐嫂子手劲儿大,抓着春兰的衣裳就不放手,春兰急得直喊自己的丫头。 “喊什么喊!” 牡丹听见动静赶进来,春兰连忙委屈巴巴地跟她告状:“牡丹,快救我!辛夷这小贱人想打死我!” “闭上你的臭嘴!”牡丹掐着腰怒骂春兰,“没人管你想不想给奶奶侍疾,但进了这个屋,你就给我消停些,不然我就去禀了二爷,让二爷发落你!” 春兰很怵牡丹,牡丹一开骂,她便蔫了。 牡丹又板着脸跟我说话:“辛姨娘,奶奶正在养病呢,这屋里病气重,怕过了病气给姨娘,请姨娘还是出去坐坐吧。” “不急。” 我又往春兰身上丢了一根啃过的鸡骨头,瞧着她气到翻白眼又偏偏拿我毫无办法的样子,我就高兴。 “我也是奶奶身边出来的,奶奶病了,我理应过来侍疾,牡丹,你放心,我不会吵着奶奶养病的,要说吵,那也是春兰先引起来的,她过些日子就要做尼姑了,以后可就吃不到荤腥了,我好心请她吃鸡骨头,她竟然还骂我,你说她可不可恶” 牡丹脸色越发难看,她往炕上的二奶奶看了一眼。 二奶奶只剩下一双眼睛还能动,正可怜兮兮地盯着我手里的鸡腿。 “辛夷,”牡丹凑过来,低声求我,“先前骂你是我不对,你即便是对奶奶有气,也想想从前,我总归待你还不算坏,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在屋里闹了,成吗” 她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答应这一回吧。 “我没想着闹腾奶奶,我是想看春兰的笑话。” 牡丹会意,立马就撵春兰出去:“奶奶跟前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小花厅陪辛姨娘说话吧。” “牡丹你这是什么意思!”春兰气得嘴巴都要歪了,“我也是姨娘,你待她那般尊敬,怎的对我就指手画脚的” 牡丹嗤笑一声。 “你算哪门子姨娘若不是张刘氏逼着奶奶抬你做姨娘,你现在还在庄子上干苦活儿呢,快出去!莫要在这儿碍了奶奶的眼!瞧着就晦气!” 早有几个小丫头进来,将春兰给拽出去了。 我进小花厅的时候,春兰还呆愣愣的,嘴里念叨着张刘氏,似乎没反应过来张刘氏是谁。 “别念了,张刘氏就是张太太,你傻了不成连这个都忘了。” 春兰好似丢了魂儿一般,呆呆地看着我:“那是太太啊,牡丹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啊!” “蠢货。” 我冷笑了两声。 “你成日只知道为了点针头线脑点心零嘴争来争去,旁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奶奶怎么忽然病了,我又怎么忽然回来了,为何会有兵丁闯进你的院子盘问,你就一点都不上心吗” 春兰撇撇嘴:“我是二爷的姨娘,只需要伺候好二爷就成了,奶奶病了,自有大夫,至于你为何回来,谁知道你这狐媚子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我说你是蠢货啊,你那个靠山,张刘氏,前几日在水月庵,和一群男男女女赤条条滚在一处,被人发现了,现在还光着身子被绑在庵堂里,只等着张老爷回来处置,我估摸着,等着张刘氏的,只有一个死字了。” 春兰一张脸瞬间就失去了血色:“怎么会……你骗我!” “谁骗你了”南姨娘娇笑着进了屋,瞧见我,就赶上来和我见礼,“我这一阵子忙昏了头,没能来看妹妹,妹妹可别怪我。” 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南姨娘的气色极好。 她穿了一身秋香色的长衫袄,下面配了一条石榴红的裙子,插了满头金子,却一点都不显庸俗,配着那张桃花面,跟外头秋高气爽的天特别相称,瞧着就让人心情大好。 我这个人很庸俗,就喜欢美色,一个明艳妩媚的大美人打扮得这么好看,就站在跟前,谁能不爱呢 我便赶忙笑着客套两句,拉着南姨娘的手坐下,问她这一向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忙府中的八月节呗。” 南姨娘叹了一口气,嘴角却没压得住。 “你说也奇了,偏巧赶上八月节,奶奶病了,把这府里的事情都丢给我,我又要张罗着过节,又要对礼单子,往各处送节礼,还要吩咐人打扫卫姨娘的住处,去庵堂里给春妹妹打点……” 话音未落,春兰就跟杀鸡一般叫起来:“打点什么!” 第二百零七章 是谁害你 “春妹妹鬼叫什么” 南姨娘被吓到了,捂着胸口直皱眉。 “府里谁不知道妹妹要出家修行了这是好事,旁人想亲近菩萨都不成,妹妹却能有这般造化,这可不是一般的福气,妹妹该惜福才是,妹妹放心,我已经都打点好了,过了八月节,妹妹就动身吧。” 春兰急得大哭,南姨娘也没搭理她,反而笑着问我:“辛妹妹可知道二爷为何要把卫姨娘接回来” 我瞄了她一眼,这是在向我打听呀,还是想给我透话 “我消息没有姐姐灵通,哪里知道这个。” 南姨娘眉宇间闪过一丝失落:“我还以为妹妹也住在庄子上,知道缘由呢。” 看来是向我打听事的。 南姨娘今儿个像是有心事,不像往日一般八面玲珑,她问完了卫可心,又心不在焉地客套了两句,就说还有事要料理,连二奶奶的屋子都没进,就这么走了。 春兰赶忙追上去:“南姨娘!你且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小花厅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我还有些不大习惯。 炸鸡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便赏给了正院里的小丫头,还特地嘱咐她们热一热再吃。 一个圆圆脸的丫头笑着道谢:“多谢姨娘的赏赐,这些日子,奴婢们可吃了姨娘不少好东西呢。” 我瞧着这个丫头有点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我离府前,二奶奶赏了我陪嫁的螺钿箱子,抬着箱子去香雪海的小丫头之一,好像就是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你是……圆子” 小丫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便眉眼弯弯:“原来姨娘还记得奴婢,先前姨娘身边的红梅姐姐还送给奴婢和表姐好些零嘴儿吃呢。” 我笑着问她:“你表姐呢今儿个的炸鸡也很好吃,叫她一块儿来吃吧。” 圆子眼里的光就有些黯淡:“奴婢的表姐被拨去伺候春姨娘了,多谢姨娘还惦记着她,等晚些时候,忙完了手头上的活儿,奴婢再送些去,给表姐尝尝。” 我挥挥手,叫她下去了。 心里却很可惜。 原先叫红梅亲近她们两个,是想在二奶奶院里培养两颗棋子,以后二奶奶院里有什么动静,我不用特地去问李姨娘就知道。 哪想得到世事难料,二奶奶如今变成这个样子,能不能活一条命还是未知数,这两颗棋子也就等于白费了。 睡了一觉起来,卫可心就到了。 她还不知道二奶奶病了,一下了车,连自己的院里都没回,便径直来了正院,想给二奶奶请安,外加跟二奶奶借钱。 牡丹还挺感动,觉得这么多姨娘里头,终于有一个真心想着二奶奶的人了。 不料进屋看到二奶奶那副情形,卫可心话都不问一句,转身就要走,牡丹那感激涕零的话就卡在了喉咙中。 我堵在门口,瞧着牡丹脸上那副神情,觉得好笑极了。 “你笑什么” 最先发现我笑容的却是卫可心,她蹙着眉,叫我让开。 “你这么行色匆匆,要去哪儿啊这府里除了奶奶,能借钱给你的,怕是只有南姨娘了,可你跟她闹得那么僵,她会给你钱吗” 卫可心咬了咬牙,瞪了我一眼:“与你何干!让开!” 我瞅着她离去的背影撇撇嘴,为了一个超雄弟弟,何苦呢 且等着瞧吧,她保准得在南姨娘那里惹一身骚。 “她借钱作甚”牡丹不解,“为了她弟弟真真是个糊涂人,比奶奶还糊涂呢。” 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吼叫,牡丹连忙进屋去了,片刻之后就高声喊人。 看来今晚二奶奶又要有好一阵折腾了。 天还没黑,二爷果真叫人送了一盏兔儿灯给我。 玉兔是用极细的竹篾子编的,外头罩了纸,做成玉兔的形状,看着十分可爱。 红桃特地哄我开心:“一会儿天黑了,姨娘提着这盏兔儿灯,咱们游园去,听说南姨娘为了办好八月节,叫外头的匠人扎了好些灯呢,姨娘,咱们这回不用出去,在园子里就能赏灯了。” 我淡淡笑了笑,南姨娘为了把二奶奶比下去,在今年的八月节上真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可做得再好又如何呢 她也始终取代不了二奶奶的位置,更何况,建威将军马上就要倒霉了,她的靠山就要倒了,以后在府里不知还能不能抖得起这个威风。 二爷倒是如约而至,他陪我简单吃了一餐饭,又去看了二奶奶,问了廖太医和孙妈妈几句话,才换了衣裳,要陪我游园去。 “提着你的兔儿灯一块去,你放心,南姨娘请的匠人再好,扎出来的兔儿灯也没这个好看。” 我立马把兔儿灯塞给了红桃。 二爷嘴角的笑容就淡了几分:“不喜欢那我明年再叫人给你扎更好的。” “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年了呢,兴许明年我就死了呢。” 二爷登时便沉下脸:“别胡说!你不会死,常大人已经找到了个信得过的通译,只等着杭城那边回信,你就可以回庄子上住了,就算……” 他忽地捏紧了我的手。 “就算查出你真的有问题,你也不会死,我说过,我一定会有法子送你出去。” 我没搭理他,说来说去,他就是不信我。 “二爷别跟着过来了,我想散散心。” 我拉着红桃便走,有他在身边跟着,我这心里就很不自在,还不如自己在园子里走一走呢。 正沿着河边看灯,忽然听见有人大喊救命,说是有人落水了。 我离落水的地方有些距离,就叫红桃扶着我过去瞧瞧。 等我赶到的时候,那处地方已经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二爷、南姨娘、春兰等,府里差不多的人都到了。 卫可心躺在二爷的怀中,胸口处插着一把剪刀,她浑身湿淋淋的,眼睛里的光在慢慢消失。 “可心!”二爷握着她的手,神情大恸,“是谁!是谁害你!” 卫可心嘴唇微动,却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她慢慢转动双眼,像是在找什么人。 似乎又像是没找到,那眼中的神采就一下子变得灰暗无比。 她只好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指向了一个方向,还未张口,那只手便猛然下坠,无力地跌落在裙边。 第二百零八章 临终一指 卫可心死了。 这回她真是死得透透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人就在我身后大喊:“原来是你!是你杀了卫姨娘!” 那人顺手就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就往前倒去,亏得红桃拽住了我,不然,我的肚子只怕就要遭殃。 “你做什么!” 二爷瞬间站起,红着眼瞪向我身后。 我尚且惊魂未定,下意识朝二爷伸手:“二爷……” “别怕,”二爷捏捏我的手,就叫我回去,“这里太乱,你先回去等我。” “二爷!卫姨娘死前指着她呢!你可莫要包庇她啊!” 卫可心指的人是我吗 我回眸望向一直缠着我不放的南姨娘:“南姨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刚就站在我身后吧焉知卫姨娘指的人不是你” 我离事发地点最远,是最后一个赶到的,赖在谁身上也不能赖在我身上啊。 她会不会栽赃嫁祸这一套啊 真是学都学不像。 红口白牙地污蔑人,明眼人都不会信南姨娘这一套。 南姨娘却自有证据。 “我听说卫姨娘在庄子上起先是被关起来的,后来暗中向京城里的大夫人求救,大夫人派了吴妈妈来,卫姨娘才被放出来,也不知道你跟二爷说了什么话,二爷忽然要接卫姨娘进府过中秋,估摸着你就是想趁着这个时机好除掉卫姨娘,是不是!” 这一番话说得似是而非,我是傻子吗 我立马反唇相讥:“南姨娘,你快闭嘴吧!别以为大家和你一样傻,我若是真的想除掉卫姨娘,为何不在庄子上动手庄子上处处都是我的地盘,我能想出一百个法子叫卫姨娘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就比方落水,我那庄子后面隔着林子就是海,真想让她落水而亡,为何不把她扔进海里去海浪一卷,海水一冲,连个尸首都找不见,岂不干净我吃饱了撑的,才把她诓骗到府里,在这么多人跟前要她的命。” 我仿佛又找回了往日的斗志。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还没洗刷自己细作的嫌疑,就被扣上一顶杀人犯的帽子。 偏偏是我刚告诉二爷,卫可心有可能是细作,还没等查清楚,卫可心人就没了。 搞不好,二爷会疑心是我想要栽赃陷害卫可心,好尽快从细作嫌疑中脱身,所以才对卫可心动手。 最可恨的是,卫可心死前还随手一指,一个字没说,就两腿一蹬,去了地府。 好歹留下个只言片语啊,或者留个线索之类的,怎么能就这么一指呢 我身后可不只我一个人呢。 只是我最倒霉,顶在前头而已。 我要是不抖擞精神为自己洗刷冤屈,今日就要栽在这里了。 “好了。” 二爷紧紧牵住我的手,也不知道是在叫我别说了,还是在呵斥南姨娘闭嘴。 南姨娘还不依不饶:“二爷……” 二爷淡淡看她一眼,她立马闭上了嘴。 “此事绝非辛夷所为,卫姨娘落水之时,辛夷正与我在一处。” 我挑了挑眉,二爷也挺会撒谎的。 卫可心临终一指成了悬案。 谁也不知道她这一指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指的方向是南边,卫可心的院子就在南边,难道她是想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我才起了个头儿,南姨娘就反驳我:“你可拉倒吧,你咋不说她老家是南边的株洲府,她想回老家呢再者,她弟弟还在株洲府等着判罪呢,兴许她想叫二爷救她弟弟。” 南姨娘前头两句说的又是登州府土话。 这是我听到的第二回了。 真有意思,她明明是南边来的舞姬,被建威将军看中,送给了二爷,怎么却会说登州府的土话呢 我忍不住去看二爷,二爷眉心微蹙,显然跟我一样,心存疑虑。 “报官吧。” 二爷才吩咐完,人群中就响起一声尖叫:“二爷,万万不能报官啊!” 春兰屁滚尿流地冲出来,跪在二爷的脚边。 “这样喜庆的日子,咱们千户府却出了这样一件天大的丑事,若是报了官,岂不是叫人笑话二爷治家无方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二爷,你要三思呀!” 我吃了一惊,春兰何时说话这般文雅了竟然还用上“治家无方”这般文绉绉的词儿了。 跟换了个人似的。 二爷死盯着她不说话,春兰就很心虚地垂下双眸:“二爷,卫姨娘虽说是被人害死的,可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既没有人看见,也没有留下证据,她自己也说不出是谁害的,就算叫官府的人来,也什么都查不出来呀。” 有意思。 春兰极力阻挠二爷报官,这是已经心虚到极点了呀。 卫可心难道是被春兰杀的吗 这两个人之间好像没什么仇怨吧。 “谁说没有证据的”我朝着卫可心胸口插着的剪刀努了努嘴,“这不是有一把剪子么拿着问一问,看看各房各院有没有人少了一把剪子不就行了” 春兰越发心虚了。 她神色慌乱,眼睛乱瞟,根本不敢去看那把剪子。 没跑了,杀人者就是她。 我佯作认出了剪子,指着剪子道:“咦这剪子我好像认识啊,这不就是春兰你做针线用的那把吗” “放屁!”春兰慌忙否认,“我根本没用那把剪子,这明明是奶奶房中的!”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蠢货,只要微微一吓唬,她就什么都说了。 “春兰,你这个贱婢!” 牡丹从人群中冲出来,照着春兰的脸就狠狠扇了一巴掌。 “奶奶对你不薄,你怎么能想着陷害奶奶!” 牡丹下手特别狠,一巴掌就把春兰打翻了过去。 二爷忙叫人把牡丹拉开。 “都住手!春兰,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你杀的卫姨娘又为何要杀她你跟卫姨娘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二爷这番话已经下了定论,凶手就是春兰。 春兰一下子慌了手脚,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二爷,我……我是为了二爷,才决定除掉卫姨娘的!二爷你可要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啊!” 第二百零九章 背后有人 “胡说!” 二爷一脚踹了过去,春兰疼得脸都白了。 “我为何要害卫姨娘?你这个毒妇,栽赃你们奶奶不成,竟然还想把此事赖到我头上!说!为何要下此毒手!” 二爷的双眸红得可怕,竟然隐隐有流泪的迹象。 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姐惨死,二爷心里想必很难过吧? “二爷,我真是为了你好啊!” 春兰趴在地上痛哭,眼泪鼻涕很快就糊了满脸,再加上地上的尘土,沾染到一起,把春兰都变成了一个叫花子。 “卫可心的弟弟是个惹祸精,卫可心为了救她弟弟,把自己的嫁妆都变卖了,她还不肯收手,想着跟南姨娘借钱,南姨娘不借给她,她就想着去威胁二爷,二爷,我是真的怕她毁了二爷的名声,这才想着若是我替二爷除掉了她,二爷以后岂不是就省心多了吗?” 鬼话连篇。 我瞄了二爷一眼,见二爷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就知道二爷气得不轻。 春兰口口声声说为了二爷,其实就是为了她自己。 她必定是寻思着,如果她杀了卫可心,替二爷解决了烦心事,那二爷就会感动非常,从此以后对她恩宠有加,再也不提要送她去尼姑庵的事了。 唉,二奶奶身边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蠢货。 她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二奶奶都不敢招惹卫可心,她一个连二爷的身都近不得的人,凭什么以为她能揣测二爷心里在想些什么? 莫说二爷根本就不受卫可心那超雄弟弟的困扰,就算卫冕影响到他了,那二爷解决的也是卫冕,关卫可心什么事。 这回好了,春兰终于把自己折腾没了。 二爷毫不留情,即刻吩咐人报官。 “二爷!”春兰哭得撕心裂肺,“二爷要将我送到官府去,那官府必定就知道二爷的后宅鸡飞狗跳,他们会在背后笑话二爷的,二爷难道就不为了自己的名声想一想吗?” “名声?”二爷冷笑两声,“你算是什么东西,我的名声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毒妇指手画脚!” 好好的一个八月节,就这么毁了。 红桃把兔儿灯放在我炕前的高几上,柔声劝我:“姨娘,奴婢把灯吹了吧,吹了灯,姨娘也好早些休息,等明日,奴婢把这盏兔儿灯收起来,明年再用。” 她摩挲着那盏兔儿灯,盯着我的肚子,有些迟疑地道:“等明年这个时候,哥儿也能去看灯了,到时候把这盏兔儿灯给哥儿玩儿。” 这丫头还在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呢。 我招手让红桃上前,捉住她的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肚子上。 “摸到了吗?” 红桃起初有些疑惑,慢慢地就瞪大了双眼,眼泪瞬间蓄满眼眶。 她大气不敢喘,手也不敢乱动,我才一放开她的手,她立马就缩了回去,好像我这肚子会咬手似的。 “姨娘,那是……那是……” 我莞尔:“是他。” 红桃一下子就哭了:“他动了!他动了!姨娘,他还好好的,是不是?” 我掏出帕子,把这丫头脸上的泪擦干。 “是,他还好好的呢,红桃,你也要好好的,你比紫萱小,过几年紫萱放出去了,你就是我身边撑大梁的,若总是心思这么重,我怎么敢把我肚子里的孩子交给你照看?” 红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哆嗦着问我:“姨娘的意思是,将来把哥儿给奴婢照看?” “是呀,”我笑了,“你这丫头傻了不成?我都说得很清楚了,你还要再问,快把脸洗一洗,去问问徐嫂子,能不能现在就做一碗汤来,我饿了。” 红桃忙答应着跑出去了。 我听得院子里还有人在抱怨她:“你慢着些啊!也不知道看人!” 想必是红桃跑得太急,撞到她了。 我摇头笑了笑,换上了家常衣裳,盯着那兔儿灯看。 看一会儿便释然了。 二爷三番五次地求和,我却一直冷着脸将他往外推。 何必呢? 寒了他的心,高兴的是别人。 他是主子爷,莫说怀疑我是细作将我圈禁起来,便是直接将我打死,我又能说什么呢? 如今这么对我,如他所言,是他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我叹息一声,在外头披了一件袄子,提了兔儿灯,慢慢悠悠地往卫可心的院子里去。 今夜,二爷必定在卫可心的院子里。 才走过浮翠居,便有人提着灯笼站在树下喊我:“是辛姨娘吗?” 我忙举起兔儿灯往前照了照:“圆子?你身边的那人是……” “是奴婢的表姐,小缀,”圆子把小缀从身后拖出来,还不停地怂恿她,“表姐,你有话跟辛姨娘说也是一样的,辛姨娘为人和善,一定会帮咱们的。” 灯光下,小缀双眼红红,面上泪痕未干,显然才大哭过一场。 圆子催了她好几次,她忽然跪下来哭着给我磕头。 吓得我差点丢了兔儿灯:“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小缀哭着摇头:“求姨娘救救奴婢!奴婢可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奴婢怕是要死了!” 我不悦地蹙起眉头,圆子察言观色,赶紧掐了小缀一把:“表姐,你有事就说事,大节下的,说什么死呀活呀的。” 小缀这才抹干净眼泪,抽抽噎噎地哭道:“辛姨娘,卫姨娘可能不是春姨娘害死的!” 这是给春兰求情来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惦记着春兰那种人呢。 “春姨娘把什么都说了,你怎的还说卫姨娘不是她害死的?若不是她害死的,她为何要承认?” 小缀忙道:“是春姨娘害的卫姨娘不假,可是,是旁人怂恿她这么做的!” 我立时拧起眉头,厉声呵斥:“仔细些说话!春兰害死卫姨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却忽然跑出来说这背后还有人,怎么当时不说?” “奴婢害怕呀!”小缀哭着伏在了地上,“当时那个人也在场,奴婢怕站出来为春姨娘说话,就会落得个跟春姨娘、卫姨娘一样的下场!” 第二百一十章 只剩下一人 入秋了,登州府的夜风吹在身上很冷。 我紧了紧身上的袄子,提着兔儿灯,快步往卫可心的院子去。 一条不算太宽敞的夹道,隔开了两个院子,这边是南姨娘的,那边是卫可心的。 卫可心的院子外头已经挂上了白色的灯笼,和对面门上的红灯笼遥遥对着,一红一白,随风摇晃,在地上投下晃晃悠悠的影子,十分诡异。 我盯着南姨娘的院门看了许久,直到那两扇门吱嘎一声打开。 多福提着个食盒出来,被我唬了一跳,站在门口直念佛。 “老天爷呀,辛姨娘怎么也不说句话,吓死奴婢了。” 她紧赶着往前走了两步,俏丽地朝我行了个礼:“姨娘这是来祭拜卫姨娘?” 我点点头:“你们姨娘呢?” “今儿个不是八月节么,我们姨娘先前叫人扎了许多灯,又给老宅那边的管事和咱们千户府的管事们都赐了酒席,这会儿趁着卫姨娘这边还没忙起来,我们姨娘就先去跟管事们吃两杯酒,管事们忙了一年,不容易,大节下的,我们姨娘的意思是,叫他们松快松快,盘账清点家伙事这些活儿,她领着人顺手做做。” 南姨娘这是开始以主母自居了。 我瞄了多福手中的食盒一眼:“这是给你们姨娘送去的?” 多福忙道:“是给姨娘做的,都是一些小点心,辛姨娘要不要尝一块?” 我摇摇头,又状若无意地问多福:“你们姨娘是南边哪儿的人呀?以前从来没听她说起过,先前听她说过两句登州话,还以为她是登州人呢。” 多福眉头微皱:“奴婢也不知道姨娘是哪儿的人,倒是曾经听姨娘跟她老乡说过几句话,叽叽呱呱的,奴婢也听不懂,听姨娘说,她们那边的话都是这样,咱们北边人去了,就好像变成了哑巴聋子,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听不明白。” 我笑了两声:“你去吧,我要进去瞧瞧卫姨娘了。” 走进小院,回头一瞧,多福抓着小缀低声嘱咐了两句。 等小缀进来后,我便问她多福说了什么。 “多福姐姐说,叫奴婢一会儿多给卫姨娘磕几个头,就当是帮她和多金姐姐磕的,多福姐姐还给了奴婢一把大钱呢。” 这是心虚了么? 可瞧着多福的样子,并不像是知情的。 因事发突然,找不到好棺木,二爷就命人将一张罗汉床停在了堂屋正中央,把收拾停当的卫可心放在了罗汉床上。 听说要停够七七四十九天,才会将卫可心的棺木送回株洲府去。 也算是了了卫可心一个心愿,死了也能守着她那个不省心的弟弟。 二爷不在堂屋内,只有石斛领着几个小丫头在守灵。 我给卫可心上了三炷香,拜了拜,石斛便红着眼瞪我:“姨娘有这会儿来给我们姨娘上香的功夫,就该早些借给我们姨娘银子,若不是我们姨娘没钱,又怎会去找南姨娘借钱?” “姨娘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姨娘和南姨娘自来不对付,她去跟南姨娘借钱,还能有个好儿?正是因为跟南姨娘争起来,才被那春兰知道了,无端端惹上了这样的祸事。” 竟然把卫可心之死怪到了我身上来,真是莫名其妙。 我不跟她计较,直接问她二爷在何处。 石斛竟冷笑起来。 “奴婢还当姨娘是真心来祭拜我们姨娘的,原来还是冲着二爷来的。” 她起身将我方才插进香炉中的三炷香拔出来扔在我脚下。 “我们姨娘可不缺这点儿香火!” 我盯着脚边的香淡淡笑了笑,一脚把香踩灭,上前踹翻火盆,又把香炉里的几炷香全拔出来,扔到了石斛身上,烫得石斛吱哇乱叫。 “你们姨娘既然不缺这点香火,那就干脆别给她烧香烧纸钱了,人都死了,还假惺惺地做这个样子给谁看!” “真是好一个忠仆!现在想起给你们姨娘讨公道了,你们姨娘活着的时候,你死哪儿去了?怎的不知道去求二爷,去求奶奶,或者干脆自卖自身,给你们姨娘凑银子?好话谁不会说!” “你张口就叫我借钱给你们姨娘,我是你们姨娘的谁!你们姨娘往我身上泼脏水的时候,她怎的没想起日后有求着我的时候?” 石斛把身上的火星子扑灭,听见我说卫姨娘的不是,就抹着眼哭了。 “我们姨娘素来不争不抢,性子最好不过,何时往你身上泼脏水了?你莫要欺负我们姨娘不在了,就什么脏的臭的名声都往我们姨娘身上安!” 这可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呐。 我没必要跟一个糊涂丫头动气,就冷笑两声:“你跟着你们姨娘这么久了,栀子和连翘是怎么死的,你不会不清楚吧?” 石斛的哭声一下子就噎在嗓子眼。 呵呵。 不争不抢,性子好? 内宅之中哪有真正不争不抢的人呢? 都是给自己立的人设罢了。 我绕到后头,径直去了卫可心的闺房,二爷果然坐在这儿。 “你来了。” 他背对着我,盯着窗外的满月,手里摩挲着一把梳子。 “我一直都知道,表姐喜欢大哥。” 二爷娓娓道来,却引起了我的吃瓜热情。 这是什么三角骨科啊。 表姐喜欢表哥,表哥他娘不同意,于是表姐只能委委屈屈嫁给了一直暗恋自己的小表弟,还要被迫为表哥他娘监视小表弟。 委身小表弟后,表姐心中始终念着远在京城的大表哥,小表弟爱而不得,终日流连于女人堆中,岂料表姐一点都不吃醋,反而淡然处之。 小表弟于是开启虐大表姐模式,虐身又虐心,终于,表姐香消玉殒,小表弟追悔莫及,望月追思。 啧啧,这段剧情都可以写一本追妻火葬场了。 “咳咳……”二爷咳嗽了两声,“不是你想的那样,表姐她一直很识时务,自从知道要与我做妾,便一直苦读兵书,你上回说弓弩部件图,其实,她之前也拆过弓弩。” 原来如此,怪不得二爷从不疑心卫可心是细作,敢情人家是真正的知根知底啊。 我淡淡开口:“二爷,不是卫姨娘,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明不白 二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也怀疑是她?” 我就知道二爷也对南姨娘起疑心了。 不知南姨娘是不是日子长了懈怠了,竟时不时蹦出两句登州话。 一个南边过来的舞姬,在青州府待了将近三年,在登州府也才待了一年多,就算要说这边的土话,南姨娘会的也应该是青州府方言,怎会把登州府方言说得这般地道。 除非,她从前在登州府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我已经叫人去查了,若她真的是,那可就有意思了。” 二爷抿着嘴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他是想到了建威将军身上去。 但愿二爷此番能一举将建威将军扳倒。 少一个建威将军在上头压着,二爷的日子能轻松不少。 “二爷,我这里有个人,兴许能说点有用的东西,帮到二爷。” 我对外喊了一声小缀,小缀就忙低垂着头进了屋,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二爷,春姨娘是冤枉的!” 我眼前一黑,这丫头可真不会说话。 我把她叫来,是让她说南姨娘的可疑之处的,她可倒好,一来就给春兰喊冤。 春兰有什么好冤枉的。 卫可心是春兰杀的,确凿无疑,春兰自己都承认了,小缀却哭着喊冤枉,这叫二爷怎么想我? 果然,二爷挑着眉头盯着我看。 那意思好像是在问我是不是脑子有大泡。 我赶忙也扶着肚子跪了下去:“二爷,小缀不是要为春兰开脱的意思……” 一句话还没说完,二爷先上前将我扶了起来:“你坐着回话便是,跪什么跪。” 我不跪不行啊,我怕二爷以为我也是来给春兰喊冤的。 虽然我十分厌恶卫可心,但我还是得看在二爷的面子上,给卫可心流两滴泪,不然二爷肯定会以为我是个恶毒的女人。 唉,绿茶守则之一就是,永远让男人觉得你是个善良无心机的姑娘。 所以我决不能给春兰喊冤,再说她本来就不冤。 我借着二爷的胳膊站起来,身子一晃,就跌进二爷怀中,还没站稳,就催促小缀:“你还不赶紧告诉二爷!春姨娘究竟是不是受人蛊惑,二爷自有定夺。” 小缀这才惶恐不安地开口。 “二爷,自从奶奶病了,亲家太太又回去了,春姨娘就没了主心骨,每日里闲了就往南姨娘院儿里去,今儿个听说南姨娘都把庵堂的事情打理好了,春姨娘就着急了,想着去求求南姨娘,去了南姨娘那儿,却发现南姨娘直叹气,春姨娘就问南姨娘有什么烦心事,南姨娘就说了卫姨娘的事。” “南姨娘说,说二爷正为卫姨娘的事情发愁,卫家大爷老闯祸,在外败坏二爷的名声,卫姨娘在府中又百般闹腾,还把京城的侯夫人都请出来了,二爷头疼得不得了,要是卫姨娘没了,二爷就……” 二爷的脸色越来越黑,小缀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拿眼觑着我。 我便朝她努努嘴,示意她先出去。 小缀忙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二爷需要时间来消化小缀这番话,我也不好开口说南姨娘的不是。 如今二爷后宅的女人,还算正常点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今日我只能点到为止,再说下去,便有故意要撺掇二爷打发南姨娘的嫌疑。 “你先回去吧。” 二爷扶额挥手,满脸的疲惫,叫我忽地有些心疼。 “明日收拾收拾东西,后日我让人送你回庄子上。” 我愣住了。 “二爷,你不怀疑我是细作了?” 二爷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的手遮住了半张脸,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不好猜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心里就很慌张。 “我会让人把山下景昌的手札前半部给你,你拿回去译好,去吧。” 这到底是信我,还是不信我啊? 信我,为什么不明说,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信我,又为什么肯把山下景昌的日记给我? 我不明白,心里就越发不安。 好歹也叫人做个明白鬼,给个痛快话,是死是活我都认了。 这样憋憋屈屈算什么! 我一路骂着二爷回去了,远远瞅见红桃和徐嫂子就站在正院门口等着我。 徐嫂子腰间还别着两把菜刀,看着怪吓人的。 “你们怎么站在这儿?怎么,这正院里是不让咱们住了吗?” 红桃红着眼圈儿,指着院里轻声道:“姨娘,奶奶叫得怪瘆人的。” 话音才落,里头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我一个哆嗦,扶着肚子就往徐嫂子身边挨。 这个关头,有两把菜刀镇着,确实安心。 里头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听着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动静。 饶是我恨二奶奶入骨,也不由得为她捏一把汗。 也不知道留在庄子上的李姨娘如何了。 “快来人!” 牡丹扎煞着双手,哭着从院里跑出来,她手上都是血,在红灯笼的映衬下,格外诡异。 红桃和徐嫂子赶紧护住我。 那牡丹不管不顾,在门口跺着脚,一个劲儿地哭喊着快来人,别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急糊涂了!” 芍药跟着快步出来,抓着牡丹的衣襟,就给了她一巴掌。 “二爷在卫姨娘院里呢,你有喊的功夫,还不赶紧跑去叫二爷!” 牡丹是真的急糊涂了。 芍药一巴掌叫她清醒不少。 她立在原处愣了愣,忽地狂笑两声。 “现在叫二爷还有什么用?奶奶已经是不中用了,他又不是仙丹,叫了他来,奶奶就能多撑一口气。” 芍药掐了她一把,又往我这儿看了一眼:“你真是得了失心疯了,辛姨娘还在呢,你混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 牡丹一把将芍药推了个趔趄。 “你们这些人都不是好的,以后必定没有个好死法!枉费奶奶对你们这么好,可你们一个个怎么对奶奶的?” “春兰那小蹄子一心想着爬爷们儿的炕头,在张家想爬五爷的,到了李家,就想爬二爷的,为了二爷,还搭上了张刘氏!” “辛夷就更不是个好东西……” 芍药赶忙捂住她的嘴,却被她狠咬了一口:“你怕什么!怕我说出你的腌臜事?” 「大家好,我出去玩儿了几天,今天回来啦! 我去成都看大熊猫啦,我看到花花和小叶子了,还有美兰,还有艾斯艾琳吵吵闹闹,好多好多,我看了四五十只大熊猫,好可爱好可爱!!! 哦对了,还看到了三星堆,现在想起三星堆,我还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站在那些奇奇怪怪的青铜器之前,我都想写个文了,就写我穿到了三星堆。。。哈哈哈,我要真写了,应该没人看吧。 收! 回来安心写东西啦,今天还有一章,明天大概还是下午发,后头会努力放到早上发的,爱你们!!」 第二百一十二章 孩子保不住了 芍药脸色一变,捂着牡丹嘴巴的手不由自主便垂了下去。 哎呦,这还有意外收获呢。 我赶紧拽着红桃和徐嫂子凑前了一点。 站得太远,她们俩说点什么悄悄话,我也听不见,这瓜就白吃了。 我在二爷处就混了个憋憋屈屈的不明不白,吃个瓜,我可得吃明白了。 我的热情将牡丹的分享欲推得更加高涨。 她甚至还很得意,翘着嘴角,手指头都指到芍药的脸上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干的那些勾当!” 我立马就把耳朵竖得更长,顺手还拉了徐嫂子一把。 干嘛呢,都站到人家跟前了,也不怕腰间的两把菜刀戳着人家。 “你为了每个月多得那么几两银子,宁愿做那西洋的哈巴儿狗,往张刘氏跟前凑,这些年,你跟张刘氏说了多少奶奶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芍药涨红着一张脸,干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我……我没害过奶奶……” “我呸!” 牡丹一口浓痰啐到了芍药脸上。 “得亏你没害过奶奶,你要是敢害奶奶,我早就容不下你了!就你跟你表兄那点子腌臜事,我漏出一两句去,你和你表兄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蠢货,还以为你那表兄是什么好的不成?” “我实话告诉你吧,你那表兄还上赶着给我送过东西呢,我嫌脏,一把摔到他脸上去了,我看那东西八成还是你送给他的呢!这样的男人,给我舔鞋底我都嫌恶心,你还当成宝了!” 这可算是踩到了芍药的痛处。 谁愿意被人说不如人呢,还是当面骑脸。 芍药立马就咬着牙冷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的不成?你也不是好东西!明知道那游大夫是张刘氏找来的,却一声不吭,由着那游大夫给奶奶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明知道奶奶的亲娘是张刘氏害死的,还帮着张刘氏骗奶奶,你还敢说你一心为奶奶?” 啊呀我的妈呀,这瓜咋一个接着一个呀,这都吃不完了。 我赶紧挺着大肚子往跟前凑,自己都快站到芍药牡丹跟前了,就更没有立场去管快站到二人中间的徐嫂子了。 只有红桃一个人矜持着,畏畏缩缩地不肯往前站。 这丫头必定是因为芍药说的那番话而难过。 我就捏捏她的手,安慰她:“你跟牡丹不一样,当初给我吃药的时候,我病得厉害,你也不知道那姓游的不是好人,这才叫我吃了一点,牡丹是明知道张刘氏不是好东西,张刘氏找来的人也不是好东西,还敢给奶奶乱吃药。” 二奶奶跟我的情况确实不一样。 我当时不敢找大夫,吃了药好些了,就想着拖到二爷回来再说。 可二奶奶有条件找别的大夫看一看啊,怎么就一心一意地只信山下景昌呢?还不是被张刘氏哄了。 牡丹明知道,却也不劝着点儿。 我看芍药骂得不错,她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红桃轻轻应了一声,我又推她,叫她去找二爷。 万一二奶奶真的没挺过去,人没了呢? 有二爷在,总是好的。 红桃不放心我,我就催她快去。 怕啥,有徐嫂子在呢。 徐嫂子就是我的带刀侍卫,可不要小瞧了菜刀的威力,两把菜刀舞起来,也是能伤人的。 跟红桃说话,耽误了我吃瓜。 我一扭头,芍药和牡丹竟然扭打在了一处。 这个骂那个是哈巴儿狗,那个骂这个就是个死王八。 反正两个都不是人。 我看热闹正看得高兴,孙妈妈从院里急匆匆冲出,抓着两个人,一人给了一巴掌。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为这点事打架!赶紧去找二爷来!再叫人拿了二爷的帖子去请大夫,把廖太医请来!” 孙妈妈素日性子沉稳,难得如今日这般急躁,里头的二奶奶想来是真的不好了。 我赶忙开口:“妈妈别急,我已经叫红桃去请二爷了,奶奶现在如何了?” 孙妈妈反手抓住我的手腕,先给我把了脉,眉头一松,又劝我去别的院里歇着。 “里头血腥气太重,又晦气,姨娘还是先去别的院里,早点安歇。” 她只丢下这句话,又匆匆忙忙进去了。 一会儿功夫,方嬷嬷从里头出来,随手指了两个年轻的媳妇儿,叫她们赶紧去把浮翠居后头的过溪阁收拾出来,这两天先叫我在那儿歇着。 我还盯着手腕上的血印子发呆。 那是孙妈妈留下的。 二奶奶真的要死了吗? “嬷嬷,奶奶到底如何了?”我拦住了方嬷嬷,“我想进去瞧瞧奶奶。” 我对二奶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骂我,叫春兰打我,还总阴阳怪气,叫我每日里战战兢兢。 可我们又切切实实在一起处了十年多。 若不是她叫我替了她跟夫子读书练字学作画,我就只是一个长相妖媚的丫头而已。 兴许也会像小说里的穿越前辈们一样,某一日做出个惊天之举,一飞冲天,成为皇后或者王妃。 但更多的可能是,我敢做出惊天之举,就立马会被烧成炭渣。 正是因为学了这里的字,读了这里的书,我才越来越像这里的人,不至于在一日又一日的孤寂中,被思乡的绝望一点点吞噬。 可我一点都不感激二奶奶。 我只是想去看看她,看看这个我伺候了十年多的人。 “哎呦我的姨娘,你可别进去添乱了,”方嬷嬷拉着我的手,就把我往小花厅里送,“姨娘在这儿略坐一会儿,等着过溪阁收拾好了,就有人来请姨娘过去了。” 我硬是缠着方嬷嬷:“嬷嬷就跟我透一两句话吧,奶奶到底如何了,也好叫我这里做个准备。” 方嬷嬷苦着脸,叹了口气。 “罢了,我就跟姨娘说吧,奶奶肚子里的孩子,怕是又要保不住了,孙妈妈正在里头忙活着呢,姨娘没瞧见,奶奶身底下的褥子都被血染透了,姨娘这个时候进去,可不是往身上沾晦气吗?” “大夫怎么还没来!”正房那边响起了孙妈妈的喊声,“快着些!奶奶肚子里还有一个!”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丫头多福 我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 方嬷嬷也不管我了,撒丫子就朝正房跑。 我愣了一会儿神,就赶紧追上去。 徐嫂子在后头追着我,时不时喊我小心。 在廊子下,刚好跟牡丹打了个照面。 她又恢复了从前的神气,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才笑了笑。 “我常说,咱们奶奶是个有福气的,姨娘从前大概不信,现在总信了吧?天底下有多少妇人能像奶奶这样,孩子没了,很快就又怀上了,这一怀还怀了俩!哪怕一个保不住了,总还有另一个呢,姨娘是不是很羡慕?我劝姨娘放宽心,这种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我没心思搭理她,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一件事。 二奶奶肚子里有两个孩子? 那就是双胞胎咯? 双胞胎自然流产一个,另外一个还能保住吗? 可恨我没有半点这方面的医学常识,只能自己瞎猜。 牡丹还想再讽刺我两句,芍药从里头出来,冷笑着瞪她一眼:“你还有心思说闲话呢,奶奶在里头死活不知,身子下头流出来的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接,你也不进去伺候着!” 这两个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以后二奶奶就算好起来了,身边也不得安宁。 我顿住脚步,转身走回小花厅。 二奶奶既然这么有“福气”,那我就没必要进去看了,但愿她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出来,不然,这么大的“福气”,就享受不到了。 才吃了一块点心,二爷就来了。 我叫徐嫂子出去看了一眼,徐嫂子回来说,二爷是带着南姨娘一块儿来的。 “那南姨娘可威风了,一进来,就把正院里伺候的人都骂了一顿,二爷也没管,由着南姨娘骂,眼下二爷进了正房,姨娘,咱们要不要进去瞧一眼?” 南姨娘现在管着千户府,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抖一抖威风。 这威风,她也抖不了几日了。 我本来就不想跟人争竞这个,现在就更没心思。 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呢? “我不去了,徐嫂子,你陪我去过溪阁吧,待在这儿怪没意思的。” 过溪阁还没收拾出来,年轻的媳妇儿将我让到堂屋坐着,我就吩咐徐嫂子回去帮红桃,把我的箱笼拾掇出来,抬到过溪阁。 兴许是因为今日府中一连发生了几件大事,人手不够,这过溪阁就只叫了几个人来收拾。 好在我只在这里歇两个晚上,将就着收拾两间屋子,便能住人了。 才把屋子收拾出来,多福就领着人来给我送被褥。 “请姨娘的安,我们姨娘说,这过溪阁久关着不用,今晚虽说收拾了出来,但里头的一应家伙事,都有些霉味儿,姨娘现怀着身孕,不好用这些东西,便叫奴婢给姨娘送些被褥枕头,姨娘且将就着用,等明日一早,再叫人将姨娘现在用的那一套家伙事搬过来。” 我可不敢用南姨娘送来的东西。 犹记得去岁我才被抬成姨娘,南姨娘送了一桌饭菜,里头下了药,得亏我机灵,不然就吃下去了。 眼下我既然已经知道南姨娘并非好人,怎会还用她送的东西,便只笑了两声,叫多福将东西放下。 “你们姨娘费心了,今儿个府里忙忙乱乱的,你们姨娘怕是忙不过来,我这里也不用人伺候,你就先回去吧。” 多福却笑了两声,她叫抱着被褥的几个小丫头进屋铺床,自己却站在堂屋陪着我。 说是陪着我,却也不言语,只用一双眼睛觑着我,时不时还左右瞧瞧,像是在查看四下有没有人。 整个人就是一副偷偷摸摸要干坏事的做派。 我现在有了孩子,性子不比从前,没那么多耐心,就敲敲桌子,开门见山问多福。 “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趁着现在没人,赶紧说吧,一会儿等屋里那几个小丫头铺完了床,你想说也没机会说了。” 多福一怔,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般直接,脸上便现出几分窘迫。 “辛姨娘,有件事……奴婢一直藏在心里,想找个人说一说,可又不敢,总觉得,万一是奴婢想岔了呢?那岂不就是冤枉了好人?可今儿个卫姨娘没了,奴婢越想,就越觉得这件事不太对,思来想去,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没头没脑地说这一番话,不相干的人听了,定然一头雾水,我却立马就想到了南姨娘身上去。 难道多福发现了南姨娘的秘密? 这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多金多福两个人总跟着南姨娘,南姨娘干点什么私密事,想避开她们二人,一次两次倒还说得过去,时间长了可就不行了,总有叫两个丫头发现的时候。 我也没催多福,只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卫姨娘是个好人。” 多福却没有再说南姨娘,而是说起了卫可心。 “虽然卫姨娘瞧着总独来独往,孤僻清高,但她真是个好人,对待奴婢们客客气气的,从不打骂呵斥下头的人,先前手头也大方,每逢发月钱,赶上奴婢们去她院里送个东西递个信儿,卫姨娘就抓一把钱塞给奴婢们,奴婢们就都很喜欢卫姨娘。” 我蹙了蹙眉头,多福嘴中的卫可心怎么跟我熟悉的那个卫可心不太一样啊。 想起我当丫头那会儿,卫可心的确对我很客气,也还赏过我一两回点心吃,等我成了姨娘,她立马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总暗地里给我使绊子。 看来卫可心还挺会看人下菜碟的呢。 “老天爷说得没错,好人不长命,谁能想到卫姨娘会死得这么早呢?” 里屋有了动静,像是小丫头们铺完了床。 我不免有些急躁。 多福怎么啰里啰嗦的说不到重点去,你倒是说话呀,南姨娘她到底做了什么呀。 眼瞅着小丫头们就要出来了,多福才低声快速道:“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北城墙老鸦胡同福来盛一楼,靠西窗第二桌。” 话音才落,门一开,几个小丫头就出来了。 多福立刻朝我行礼,起身时抿嘴一笑:“姨娘,奴婢这就去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气数已尽 多福是第二日下午才被人发现死在井里的。 据说捞上来时,人都泡白了。 徐嫂子爱看热闹,去瞧了几眼,回来就连声叹着造孽。 “多福这姑娘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不就是一门婚事么?怎么还闹到了要跳井的地步?” 据徐嫂子说,多福上个月初就闹腾过一回,那会儿是要铰了头发做姑子,得亏被多金领着人拦下了,昨儿个夜里人多事多,没人看着多福,她就跳了井。 一早上找不见她人,南姨娘还骂了一顿,发狠说等找到多福,非得把多福撵出去,没想到下午就在井里把人找到了。 原来这多福跟二奶奶的陪房张昌家的小儿子看对了眼,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私定了终身,多福已然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两个人情到浓处,就做了一对野鸳鸯。 时间一长,多福怕事情败露,就催促情郎赶紧提亲,可张昌两口子看中的人,却是二奶奶身边的牡丹。 跟牡丹一比,多福什么都不是,张家的小儿子也变了心,这些日子就总躲着多福。 多福不甘心,大闹了一场,被张昌家的指着鼻子骂下作的小娼妇,她丢了脸面,这才想要做姑子去。 这回跳井,乃是因为那张昌家的嘴上没个把门的,把多福被自己儿子睡了的事到处去宣扬,府里都传遍了,叫多福知道了,这才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徐嫂子一阵唏嘘,我却想着昨日多福临行前对我行的那一礼。 姨娘,奴婢这就去了。 是当时就抱着必死之心,才来跟我说那一番话的吗? 流言蜚语能杀人,在千百年后,尚且是一把刀,常有把人逼得无处可逃的时候,更何况是现在。 徐嫂子和红桃还在讨伐张昌家的。 “那张昌家的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徐嫂子,二爷罚过张昌家的了吗?” 徐嫂子啧啧叹气:“二爷现在一心扑在奶奶身上,哪还有闲心管这些,南姨娘倒是伤心坏了,早就叫人将张昌家的捆了起来,只等着这一向忙完了,再处置张昌家的,不过有人已经将这件事捅到了牡丹那里,牡丹把南姨娘好一阵奚落。” “说南姨娘趁着奶奶病着,就想拿下奶奶的人,是白日做梦,等奶奶好了,南姨娘就等着吃好果子吧,还说多福不要脸,死了活该,总之夹枪带棒地说了好一番难听的话,被多金领着小丫头堵在屋里揍了一顿,芍药还呵斥着正院的小丫头,不让人去帮牡丹呢。” 现在就这么闹起来,以后芍药牡丹闹腾的时候多了去了。 二奶奶气数已尽,从此之后,只要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她就伤不了我。 令我头疼的只有二爷的态度。 他到底是信我还是不信我呢? “二爷还在正院吗?” 徐嫂子摇摇头:“听说二爷在正房外头待了一晚上,等到天亮,把廖太医给等来了,就去了前院。” 我抿抿嘴,二爷这会儿真够绝情的,也不接着再等一会儿,最起码要等到二奶奶平安无事的好消息呀。 他不到后院来,又叫人守在月亮门那里,不让我往前院去,大有不想见我的意思,我这心里就更忐忑了。 在月亮门的阴凉地里站了一会儿,身上觉得有些冷,便只好领着红桃往正房去。 我就不信二爷真的这么绝情,连自己正妻的死活都不管。 只要他还有一点心,等在正院,就一定能等来二爷。 正院里静悄悄的,小丫头们不像往日活泼,都束手束脚地贴着墙根儿站着,等着屋子里叫人。 见我进来,也没人敢拦着我,我都进了正房了,才有一个丫头赶上来帮我打帘子,顺道朝里头喊了一声:“辛姨娘来了。” 二奶奶院子里的丫头没有我不认识的,眼前这个瞧着却很眼生。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院子里的那些小丫头,我好像都不认识。 “你叫什么名字,先前是哪个院里的?” 丫头朝我福了福身:“奴婢叫海棠,先前是在隔壁老宅子伺候的,今儿个早上才被方嬷嬷调来伺候奶奶。” 二爷忍到现在,才把正院的人全换了,也挺能忍的。 我朝红桃使了个眼色,红桃会意,不声不响地出门去了。 正房里头的血腥味浓得直顶我的鼻子,我捂着胸口立在门口,好半天才缓过神。 “姨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孙妈妈忙迎出来,她没换过衣裳,脸色很憔悴,一看就是熬了一晚上。 “这屋里血腥气重,姨娘还是先去外头坐一坐。” 孙妈妈扶着我到了外间,照旧是先给我把了脉,才放下心跟我说话。 我忙问她里头的情形。 “奶奶可挺过来了?” 孙妈妈面色凝重:“廖太医说,奶奶怀了双生子,其中一个已经没了,另一个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得好生斟酌着用药才行,若是保不住了,奶奶这身子骨,以后怕是不好再生养。” 我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我照顾了奶奶这些日子,早就发现奶奶这一胎有问题,像是吃了什么虎狼药才坐下的胎,胎相本就不稳,若是才坐下胎时好好调理着,兴许这一胎也不会这么凶险,可奶奶却听信那姓游的大夫,不仅吃了神仙膏,还没养好胎。” 二奶奶不是听信姓游的,她是太信张刘氏了。 我估摸着,那让她坐下此胎的虎狼药,应该也是张刘氏给的。 “二爷没再来过?” 孙妈妈摇摇头:“二爷从廖太医口中得知奶奶吃过虎狼药的事,就很是自责愧疚,说都是他的疏忽,一心忙着剿匪,不曾关注府中事,才由得奶奶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姨娘,我瞧着二爷是伤心坏了,要不,姨娘叫人做了汤水,送去给二爷,劝解劝解二爷?” 我倒是想去劝解二爷呢,可他不见我,我有什么办法。 我在正院的小花厅里一直坐到掌灯时分,才搭着红桃的手,准备回过溪阁去。 将将走到门口,二爷就领着一个人来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见到来人,我下意识地福下身子:“请老爷的安……” 对面的二爷几步走过来,扶住我,不悦地蹙起眉头:“你糊涂了,行这样大的礼作甚?” 我这才想起,如今我已经是千户将军的如夫人,无需向张老爷行大礼,便忙微微屈膝:“亲家老爷来了。” 张老爷上前一步,拱手向我行礼:“辛姨娘。” 各自行过礼,我才有空去打量张老爷的神色。 张老爷很疼爱二奶奶,他儿子众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膝下却只有二奶奶一个女儿,即使这个女儿生得不好看,性子又刁蛮,张老爷依然把二奶奶看得如珠似宝。 从前我只以为张老爷是女儿奴,现在却多了一层考量。 兴许,张老爷是因为疼爱二奶奶的亲娘,所以才爱屋及乌,把这份宠爱移情到了二奶奶身上? 人就是不能经常看话本子,譬如我,总看话本子,这脑子里就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明明只听说过一句半句,却偏要脑补一出白月光的虐恋大戏。 但代入张老爷这张老脸,我一个哆嗦,立马从苦情大戏中剥离而出。 张老爷比我记忆中的又老了几分。 他素来好面子,总是将自己打扮得富贵万千,可眼下张老爷身上的衣裳却皱皱巴巴的,一双老眼通红,显然是才哭过,素来得意的那一把胡子也邋里邋遢。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才被土匪打劫过一样。 他与我见过礼之后,双眼便一直看向正房,干得起皮的双唇也哆嗦个不停,像是在念叨些什么。 二爷才刚说了一句“荣娘”,张老爷便拔腿就往正房去:“荣娘莫要害怕,爹来了!” 我忍不住跟着眼眶发酸。 要是我爸爸在这里的话,知道我受了这些委屈,肯定早就狂飙了。 可惜他不在。 “哭什么?” 二爷蹙起眉头,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珠。 我忙垂下双眸:“我是在担心奶奶。” 二爷的手一顿,便叹了一口气:“你们奶奶和张刘氏对你做过许多糊涂事,我都知道了,你却不计前嫌,依旧在担心着她,她负你良多。” 我总有一种错觉,自从怀疑我是细作以来,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竖在了我和二爷之间。 二爷仍旧像从前一样,对我很体贴,可他说出口的话,却透着一股疏离。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 总觉得,我可能要失去二爷了。 也或许,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二爷。 “回去吧,”二爷牵着我的手,把我往正院门口送,“夜里凉,你明日还要回二仙庄,今晚就早些睡下。” “二爷,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紧紧抓住了二爷的手,那一瞬间,我在二爷的眸中,竟然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喜。 跟他说句话而已,这有什么好惊喜的? “你跟我来。” 二爷扶着我,便去了小花厅。 一进门,他就将红桃打发出去,顺便还把门窗都关上了。 我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二爷难道能未卜先知? 他知道我要说南姨娘的秘密了,所以才把门窗都堵上? 这也太神了。 二爷回身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眼神真挚,带着热切的期盼:“辛夷,你别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只要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撑着。” 我越发困惑。 说个秘密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仅不害怕,我还挺高兴呢。 反正南姨娘以前害过我,对我来说,也不是个好东西,她倒霉,我绝对会高兴得多吃两碗饭。 我便在二爷期盼的眼神中,把多福对我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二爷。 本以为二爷会很高兴,却没想到二爷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知道了,昨儿个对南音起疑之后,我就叫李忠去查了,早已知道她每月逢五必要去福来盛一趟。” 我很吃惊:“二爷,你怎么查得这么快?难不成,你一直派人监视南姨娘?” 除了这个可能,我找不到第二个原因。 二爷蹙眉:“什么监视?话说得这样难听,我如何监视她了?她是我的枕边人,每月出去见了谁,做了什么,我总要叫人看着点,以免有不长眼的宵小之徒,冒犯了她。” 我撇撇嘴。 话说得真是好听。 其实就是监视南姨娘。 没事的时候皆大欢喜,一旦出了事,也好把南姨娘的行踪都翻出来,细细查访。 美其名曰保护,说白了,就是记录行踪。 二爷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呢。 他能监视南姨娘,就一定会派人监视我。 我拿眼一瞪他,他先撑不住笑了。 “你没什么好监视的,成日待在府中也不出门,一天到晚和翠芝凑在一起说闲话,吃零嘴儿,等你哪一日要出府了,我再找人跟着你也不迟。” 这是嫌弃我的意思吗? 嫌弃我没有跟踪监视的价值? 我有点生气,便抿着嘴讥讽二爷:“二爷这幸亏是天天叫人跟着南姨娘呢,还叫南姨娘在眼皮子底下耍阴招,要是没叫人跟着南姨娘,兴许整座千户府都叫南姨娘送了人了。” 二爷脸色微微一沉。 我立马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二爷……” “你不用慌张,”二爷黑着脸道,“我说过我只是叫人跟着南音,以护卫她周全,并没有做监视她之举,若我是监视她,早就知道她的底细了。” 这倒也是,看来是我冤枉了二爷。 “你要对我说的话就只有这些了吗?” 我点点头。 二爷眼神越发失望。 “那你早些回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他想从我这儿听到些什么? 我怎么都想不通。 忽然记起孙妈妈的话,忙柔声劝慰二爷:“二爷莫要难过,孙妈妈精通妇产一道,更有廖太医照料奶奶的身子,奶奶和奶奶肚子里的哥儿一定平安无事。” 如果二奶奶这一胎保不住,以后再也不能生了,除非休了二奶奶,否则二爷就不会有嫡出子女了。 兴许二爷是在为这个而难过? “谁告诉你我难过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 二爷不难过? 不难过黑着一张脸做什么? 里头躺着的可是他自己的老婆,他老婆肚子里揣着的是他自己的孩子,老婆孩子都要没了,他却一点都不难过? 果然是渣男。 “你怎么气成这样?”二爷伸手就来戳我的脸,“你看你这个脸颊,一生气就鼓,像只蛤蟆,真难看。” 我一扭头,甩开二爷的手。 “奶奶这一胎要是没保住,二爷可就没嫡子嫡女了,二爷就不难过么?” “你这样一个聪明灵透的人,怎么也学旁人,钻研起这嫡庶了?” 二爷的眉头拧得很紧,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嫡出如何,庶出又如何?我也是庶出,不照样为国效力,做了这登州府的千户?张会安倒是张家的嫡长子呢,你看他有张家六爷这个庶出子有出息么?如今外头有那一起子势利小人,结亲的时候不打听为人品行如何,偏打听是嫡出还是庶出。” “常有为了是庶出而错过一门好姻缘的,这都是不入流的做派,正经人家不讲究这个,辛夷,你再看看咱们侯府,虽说因我不是母亲所出,母亲对我总有些疏远,但从小到大,一应衣食供给,我与大哥都是一样的,讲究的人家才不会因为嫡庶而厚此薄彼。” 我心不在焉地应和两声,到底还是没忍住,轻声道:“夫人虽说在衣食供给上没有亏待过二爷,可到底还是在婚事上坑了二爷一把,不仅给二爷娶了商户女,娶的还是庶出……” 二奶奶并非是张刘氏所出,那就不是嫡出,只是记在了张刘氏的名下。 也不知道远在京城的武安侯大夫人知不知道此事。 若是知道,那她就是有意折辱二爷,若是不知道,那张家就是刻意隐瞒。 不管哪一样,被骗的都是二爷。 我都有些可怜二爷了。 “既已经娶了荣娘,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如果没娶荣娘,我又如何能遇见你?你不知道,去岁春日,我与荣娘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去张家做客,一眼就瞧见你躲在屏风后,鬼鬼祟祟地露出半张脸,当时就觉得你这丫头有趣。” 这突如其来的调情一下子叫我的心都漏跳了两拍。 妈呀,二爷那么早就认识我了吗? 我想了想,才记起是二奶奶叫我偷偷去看看二爷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 犹记得那日,我回去跟二奶奶说,二爷是个英俊爽朗的儿郎,还被春兰讽刺了一番,说我不要脸,还没跟着二奶奶嫁到李家,就先惦记着姑爷。 却没想到,原来二爷早就记住我了。 二爷笑了两声,又皱起了眉头:“荣娘若是以后无法生养,那也没关系,她终归是我李昭的妻,若她安安稳稳,莫要再弄些幺蛾子,该有的体面荣光,我一丝不少地都给她,可若是她不知悔改,学那张刘氏的做派,那就莫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我心里已经预见到了二奶奶的将来。 二奶奶要是能安分守己,不作妖,那就说明她已经没了心,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但凡二奶奶还有点活气儿,她就一定会折腾。 我倒是很想知道张刘氏的下场。 “人没了。” “啊?没了?” 二爷看我一眼,淡淡点头:“就在刚才,张老爷亲手勒死的,李忠查看过,人已经死透了。” 我惊得有些喘不过气,想通了,却又觉得好像这是一件很能说得过去的事。 张刘氏作恶多端,害过我几次,又跟山下景昌勾结,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叫我感慨的是,张老爷的心竟然这么硬,会亲自动手把老妻勒死。 “张刘氏毕竟把荣娘害成这个样子,又与倭寇勾结,还在水月庵做出那等丑事,张老爷能下得去死手也不足为奇。” 我低低附和了一声,又寻思着将来若是我的身份败露,二爷会不会亲自点一把火,将我烧成黑炭?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我躺在床上了,还在想着这件事,于是我就成功做了噩梦。 梦里二爷一直握着我的手,红着眼睛问我到底是谁,从什么地方来的,潜伏在他身边,究竟要做什么。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二爷,吓得直甩手,他却抓我抓得更紧。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脚底下生了一团火,二爷手中捏着火把,冲我狰狞大笑:“烧死你!你这个妖孽!” 我吓得拼命挣扎,疯狂大叫。 “二爷救我!我舍不得二爷,所以才舍不得走!” “辛夷,醒醒!” 惊慌失措中,二爷抱着我,柔声唤我的名字。 我一睁开眼,瞧见二爷就在我身边,眼神依然柔情似水,手里也没有捏着火把,登时就委屈大哭,拱进二爷的怀中,把鼻涕眼泪都蹭到二爷的衣服上。 “你做什么梦了?怎么怕成这样?” 二爷像是哄小孩儿一样,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你说你舍不得我,所以才舍不得走,你要走去哪儿?嗯?” 我摇摇头,一个劲儿地哭。 吴雨涵,不要怕,这都是梦,都是梦呀。 我所求不多,只要二爷饶我一命,我肯定卷起金银细软就跑,再也不贪恋二爷这个人了。 省得哪一日被二爷察觉了真实身份,被当成妖孽烧死,那噩梦就变成现实了。 “辛夷,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二爷搂着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苦笑两声。 “或者,我不该叫你辛夷,而是应该叫你吴雨涵?吴雨涵……呵,这名字可真难听啊。” 我身子一僵,哭声一下子就顿住了。 “别怕,”二爷又轻柔地抚着我的后背,“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了,你总是不信我,即便你不是辛夷,即便你是吴雨涵,又如何呢?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总有法子护你周全。” 我越发委屈,拼命地擦眼泪,可眼泪却越流越多,怎么都擦不干。 “别跟你的脸过不去了,小心把眼睛揉坏,想哭就哭吧。” 二爷捉住我的手,不许我再去擦眼泪。 我反倒镇定下来:“二爷。” “嗯?” “如果我不是人,我是个妖,你会烧死我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汝乃人妖否 二爷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之间就捶着床沿儿爆笑。 “妖?你是个妖?” 我一头雾水。 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是妖精怎么了? 妖精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是真的妖精,我要是真的妖精,非要现出原形吓死二爷,看他还敢不敢再笑话我。 二爷笑了好一阵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干脆就坐起来,挺着大肚子盯着他看。 我倒要看看,他能笑到几时。 二爷就渐渐地不笑了。 “辛夷……不不,吴雨涵?你是认真的?” 我翻了个白眼。 吴雨涵吴雨涵,吴雨涵你个大头鬼啊! 知不知道叫人全名是一件很惊悚的事! “你怎么老翻白眼,”二爷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来拽我的衣襟,“你说呀,你真的是妖精?” 我赌气哼道:“是,我就是个妖精!” 吓死你! 二爷挑了挑眉:“哦?那你是什么妖?蛇妖?狐妖?还是蛤蟆精?你转过去,叫我瞧瞧,尾巴在何处。” 他说着就去扯我的衣襟,一副要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尾巴的架势。 我急了。 二爷还是个带兵打仗的千户将军呢,怎么一点正形儿都没有! “二爷,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不是妖精!” 二爷松了手,意味深长地盯着我:“那你到底是什么?” 我很慌。 慌得手心里都冒汗。 靠墙的高几上放着一盏灯,隔了床帐,这灯光就很昏暗。 暗一些好,暗一些,就能把我的情绪给遮掩住。 可到底是害怕看到二爷的双眸,我深吸一口气,还是闭上了双眼。 “反正我不是妖精,我可能也不是个人,兴许我是个人,也兴许我是个妖,哎呀我也说不清楚我现在是个什么东西,总之,我只要二爷一句实话,如果……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被人发现了身份,二爷会不会亲手点燃火堆,烧死我?” 等了许久,不见二爷回话,我着急了,悄悄睁开眼睛一看,二爷正颤着身子笑得起劲儿。 我错愕不已。 我坦承自己的身份,就这么好笑吗? “二爷!” 我生气地掐了二爷一把,二爷这才憋住笑:“你既是人又非人,既是妖又非妖,那你到底是什么,妖人,人妖?” 人妖? 我怎么会是人妖! 我一脚踹过去,二爷出手迅速,立马握住我的脚。 “被我说中了?真是人妖?那你变个戏法儿给我瞧瞧。” 我努力想抽回自己的脚丫子,却抽不回来,只好任由二爷摩挲。 “二爷,你知道人妖是什么东西吗?” 二爷认真仔细地想了想:“大概知道一点,小时候看过话本子,知道人妖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专往人身上贴,有些纨绔子弟,就好这一口儿,从小儿就选一些漂亮伶俐的孩子,给他们些药吃,等他们大了,除了还有男人胯下的那玩意儿,连女子的东西都有了,只是不能生育罢了。” “不过据说这些人妖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一言一行比真正的女子还要柔媚,说来也是可怜,可怜他们小小年纪就沦为他人的玩物,这辈子都身不由己,那话本子还说,也有一些人妖是自己喜欢做人妖,自己去吃这样的药。” 二爷说着就摇头,一脸不赞同。 “这些人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好的男儿郎不做,却偏偏要顶着男儿的身子,去做这些伤风败俗的事!” 哟,这还真的说了个七七八八! 我一下子就很好奇。 我只知道大丰有太监,可太监也算不上人妖吧? 那个写话本子的人,是怎么能把人妖描绘得这么详尽的? 我立刻就缠着二爷,求他告诉我话本子的名字,我好搜罗来看看。 二爷乜斜了我一眼,笑道:“这样有名的话本子,你竟然没看过?我还以为你这么喜欢画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册子,是受了这套话本子的影响呢。” 一套话本子? 哎呀,我更加好奇了,抱着二爷的胳膊就撒娇。 二爷却板起脸:“我告诉你也可以,但你得先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便糊弄他:“二爷只当我是人妖吧。” “吴雨涵。” 二爷淡淡地开口叫我的全名。 “我不喜欢被人骗,之前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通常,我只给人一次机会的,但是对于你,我愿意再多给你一次机会,我知道你装了这么久,叫你一下子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会很困难,所以我今天不会逼你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只问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陈招娣,辛夷,还是吴雨涵?” 真是啰嗦,名字不过是一个人的代号而已,阿猫阿狗张三李四都一个样儿,我叫什么有这么重要吗? 我便敷衍开口:“二爷喜欢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想好了再回话!” 二爷猛然呵斥,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不可能再给你第三次机会了,你今日若是不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问你,你和我之间,也就这样了。” 我抿了抿唇角。 也就这样了? 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就觉得胸口好闷,心里有一处地方,马上就要碎掉了。 二爷要离我而去了吗? 不不不,只能我离开二爷,二爷决不能离开我! 何况,我……我根本就不想离开二爷。 “我……” 我一咬牙,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却没觉得疼,只好又掐了一把,还是感觉不到疼。 完了,我都出现躯体僵化现象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就是个名字么,说就说! “二爷以后能不能不要喊我全名?吴雨涵吴雨涵的,听着多难听。” 二爷板着脸冷哼:“你也知道吴雨涵这个名字难听了?” “我何时说过这个名字难听!我是说不要叫我全名,你叫涵涵,小涵都行的。” 我家里人都这么喊我。 “好,”二爷深吸一口气,那表情似乎是忍我忍了很久的样子,“小涵,你以后能不能掐自己的大腿?” 我茫然:“什么?” 二爷一巴掌拍开我的爪子:“掐你自己的大腿!”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找到了老乡 我顿时就长舒一口气。 我的妈呀,原来我不是出现了躯体僵化,我是掐错了大腿。 吓死我了,我还寻思我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早就出现了半身不遂现象。 “二爷,疼不疼?” 二爷瞪了我一眼:“你说呢?” 我讪讪地笑了两声,扶着肚子就俯身去扒拉二爷的裤子。 “你做什么?” “二爷别动,”我拍开二爷的手,又去扯二爷的汗巾子,“叫我瞧瞧,二爷那处伤得如何了。” “你别胡闹,”二爷却把汗巾子拽得越发紧了,“你乖乖躺下,不然,我就不告诉你那话本子的名字了。” 我立马就扶着肚子躺了下去。 “你……”二爷错愕,“你动作还挺利落。” 我嘿嘿地笑:“二爷也知道,我素来喜欢看这些东西。” 虽然在笑,我的心却一直提着,双眼就没离开过二爷的眼睛。 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二爷怎么能这么轻松? 他就果真不再问别的了? 果真对我的过去不好奇吗? 果真,就这么信我吗? 二爷好似看穿了我的想法,他转过身,依旧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轻柔地覆盖在我的肚子上。 “那套话本子是西北凤翔侯年轻的时候写的,一共有十本,里头写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人妖已经是最普通的了,还有肚子里能装人在天上飞的铁鸟,能把人装起来又放给别人看的铁匣子,林林总总,尽是这些东西。” “小时候常常叫人搜罗了来,躲着父亲和先生偷看,也被抓过几次,父亲说凤翔侯此人有大才干,只是年轻时候疯疯癫癫,不务正业,才写了这一套话本子来,本是为了取悦侯夫人,没想到那侯夫人缺钱,印了话本子出去卖,倒着实引起了一番轰动,一时之间,竟有洛阳纸贵的架势。” “先前有一回你病了,嘴里说着些飞机之类的,我就想着你是不是也看过凤翔侯的话本子,你应当是看过的吧?不然,你怎会知道这些?” 我已经听呆了。 这凤翔侯……这凤翔侯是我老乡吧? 我的妈呀,穿来大丰十年,我终于找到老乡了! 二爷问我话,我就敷衍地笑几声:“兴许是看过,可能我忘了,二爷,你快跟我说说这个凤翔侯,他现在人在何处?” 二爷指了指天。 “什么意思?他上天啦?” 难不成我这个老乡把飞机发明出来了? “凤翔侯前些年没了,如今牌位供奉在凌烟阁。” 我大失所望。 本来还想去跟这位老乡叙叙旧的,没想到老乡已经先我而去了。 “你在张家也算是饱读诗书,竟不知道凤翔侯吗?” 我沮丧地摇头。 “张老爷请的先生只教琴棋书画这些风雅之事,关于朝堂,一字不提,我还是到了二爷身边,才头一次看到邸报,知道些前朝的规矩,若说外头的事,比起朝廷仕途,怕是我更熟悉如何做生意。” 二爷笑了:“是了是了,我倒把这件事忘了,我那个岳父是个生意人呢。” 我见二爷情绪还不错,便猜二奶奶应该没事了,一问,果然如此。 “你们奶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暂时保住了,只是先前服下的虎狼药以及那神仙膏,到底是伤及了根本,从现在起,一直到生产之时,你们奶奶怕是只能躺在炕上保胎了。” 我啧啧舌,竟然这么严重。 “她能不能保得住那一胎,我已经不指望了,只求她能先戒掉神仙膏的瘾头,保住性命。” 二爷的神情很淡漠,甚至有些冷漠。 还记得去岁他们才成婚时,二爷在二奶奶面前总是温和地笑着,时常夸二奶奶温柔贤惠,性子又娇憨天真。 才过了一年而已,二爷就已经不将二奶奶放在心上了。 我有些高兴,却又有些迷茫。 至亲至疏夫妻。 二爷和我之间,也会走到这一步么? 二爷很快又跟我说起了凤翔侯。 原来凤翔侯这个侯爷之位,是靠治水得来的。 他人已经没了,我对他的生平便有些兴致缺缺。 “困了?”二爷搂着我,轻声哄我,“睡吧,明日我叫人送你回庄子上,等将来有机会,我带你去拜访凤翔侯老夫人,老夫人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二爷一柔声哄我,我的眼皮子就越来越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睁眼,人已经在回去的大车上了。 见我醒了,红桃就笑道:“姨娘睡得可真香,奴婢唤了好几回,姨娘都只哼哼着不肯醒,没法子,二爷只好叫人把大车直接赶到过溪阁门口,用被子把姨娘卷起来,抱进了大车里。” 我一下子就红了脸。 我怎么睡得跟猪一样。 “孙妈妈和徐嫂子呢?” “在后头的大车上呢,姨娘要叫人使唤吗?要不,奴婢下车去请了孙妈妈过来?” 我忙按住红桃:“你急什么,我就是问问,我还以为孙妈妈要留在府里照顾奶奶这一胎呢。” 红桃撇了撇嘴:“孙妈妈是二爷请来专门照顾姨娘的,奶奶那儿自有旁人照顾,今早走时,正院里的小丫头来送奴婢,跟奴婢说,高妈妈已经回来了,二爷还把牡丹和芍药也留了下来,正院里其余的人,全换了。” 昨儿个红桃去跟正院里的小丫头套近乎,倒是没白使唤那一把铜钱。 虽说二奶奶现在气数已尽,不值得我费心,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多长个心眼,在她院子里多安插几个自己的人,总没错。 大车一路走得很慢,到二仙庄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紫萱领着人在门口接我,还说秦嫂子已经备好了热水和汤面,等我沐浴更衣后,吃碗热汤面再歇下。 我在车上躺了一天,的确有些累了,扶着紫萱的手就进了院里,一边走一边问她:“我不在的这些天,你去瞧过李姨娘了吗?李姨娘现在如何了?” “姨娘先沐浴更衣吃过热汤面,咱们再说这些也不迟。” 我心一沉,冷冷地盯着紫萱:“李姨娘到底如何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别了,李姐姐 我了解紫萱。 她一向是我问什么就答什么,今日却拖拖拉拉,问她李姨娘如何了,她非要先让我吃完饭再说。 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不现在就说呢? 我心头涌上一股不安,挣脱紫萱的手,转身便走。 “姨娘!姨娘!”紫萱拽住我的袖子就跪在了地上,“姨娘,天都这么晚了,姨娘明日再去也不迟啊!” “你松手!” 我一张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泪已经糊了满脸。 “我要去看看李姐姐!你松手,叫我去看看她!” 孙妈妈等人也都围着我,不许我去看李姐姐。 我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哪里争得过这么多人。 她们每个人都说是为我好,却不敢告诉我李姐姐到底如何了。 有什么不敢说的! 事已至此,我就是个傻子,也知道李姐姐怕是已经没了。 我抓着紫萱的衣裳又哭又笑,闹了半天,才终于力竭。 无论我如何哭求,紫萱等人始终不肯叫我现在去瞧李姨娘,只说等明日将李姨娘收拾好了,一定会让我去看的。 “姨娘不知,李姨娘也是才没了的,因不大好看,所以奴婢实在是不敢让姨娘瞧见,怕惊了姨娘。” 我惊得说不出话。 若是我早到一步,是不是李姐姐就不会死了? 城里的二奶奶还好好的呢,李姐姐比二奶奶晚吃神仙膏,如何就没了呢? 我才歇下去的心思又闹腾起来,哭着问紫萱,是不是没给李姨娘找大夫,二爷是不是不许她们去找人。 紫萱抱着我的腿,跪在地上,哭着磕了好几个头。 “奴婢深知姨娘和李姨娘情同姊妹,从不敢懈怠,每日必要去李姨娘那里伺候半天,再回来打理庄子,便是奴婢懈怠,宝珠宝蟾也是绝不答应的,二爷更没有下过令,不许给李姨娘医治。” “姨娘,是李姨娘自己撑不住了!大夫说,她从前吃了太多的避子汤药,早已坏了身子,如今又吃了大量的神仙膏,能撑到现在,属实不易。” “姨娘,李姨娘她是油尽灯枯了啊!” 不到三十岁,怎么就能油尽灯枯了呢? 这个年龄在我们那儿,上班摸鱼下班挺尸半夜诈尸活得滋润的一大把,怎么就会油尽灯枯? 我咧开嘴角笑了两声,却又不知道在笑什么。 笑李姐姐的命不好吗? 她自小伺候二爷,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给自己挣了一个名分,才享了一年多的福,人就没了,果真是个没福气的。 我试着回想和李姨娘的过往,却只能想到我们俩盘腿坐在炕头上,研究些吃吃喝喝,春日怎么吃香椿芽和嫩荠菜,夏日如何用瓜皮掺上小辣椒包上一顿饺子,秋日又如何掐了地瓜秧子和蚂蚱菜做凉拌菜吃……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我们俩却谁都不嫌弃,每回都说得口齿生津,好像这些东西是人间极品美味似的。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跟我说这些琐碎小事了。 我去看望李姐姐是在第二日的午后。 他们已经将李姐姐收拾得很干净很体面。 李姐姐瘦了很多,穿在身上的衣裳是宝珠宝蟾两个丫头熬了一晚上改的,这外头还要再套上寿衣,眼下一时半会儿做不得,得过些日子才能做好。 我摆摆手,叫她们罢了。 “李姐姐爱娇,寿衣显老气,她定然不爱穿,就穿身上这一身就很好。” 棺木还没运过来,李姐姐就躺在卸下来的门板上。 她脸上涂了脂粉,头上插戴了金钗,一如她平日里的装扮,富贵又俗气。 我给她折了几只金元宝,想对她说两句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叫过宝珠,问她李姨娘走的时候说了什么。 宝珠哭着摇头:“前儿个晚上,姨娘看着精神还好,能吃下小半碗稀粥,到了半夜,瘾头又犯了,直着脖子喊了半宿的亲娘,奴婢们怕姨娘咬坏了舌头,就把姨娘的嘴巴堵上了。” “到了昨儿个下午,姨娘的面色就瞧着不对劲,奴婢们赶紧请了大夫来,大夫一瞧,就说我们姨娘不中用了,叫赶紧把事情都预备下,又让奴婢们给姨娘松绑,叫姨娘临去前也松快松快。” “姨娘倒再没闹腾过,傍晚时分,喝了半碗水,盯着奴婢们,一个劲儿地流泪,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等到了夜里,就去了……” 我轻轻碰了碰李姐姐的手,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孙妈妈连忙上前一步,扶着我坐下,不许我再近前。 “人已经去了,姨娘再伤心也无济于事,多少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别的不说,姨娘总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啊。” 我茫然地点点头,心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为李姐姐感到释然。 孙妈妈扶着我出了门,回到庄子上,又安排紫萱红桃服侍我用饭歇息。 我好像已经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全凭外人安排。 如此茫茫然过了两日,李姐姐的娘家人来了,孙妈妈才来请示我,李姨娘留下来的东西要怎么安排。 李姐姐常常跟我说,她的娘家人有多可恶,就是一群趴在她身上吸血的虫子,若是她有的选,早就把这群虫子拍死了。 可虽然抱怨,她还是经常往娘家捎钱。 大概她心里也不舍得彻底抛弃娘家人吧。 “我不想见他们,你跟他们说,李姐姐的身后事,都由府中来操持,至于李姐姐名下的铺面,那是二爷赏的,自然要还给二爷,李姐姐留下来的钱,分出一半来给她的族兄,另一半给她娘家人,至于她的衣裳首饰,该是公中的,仍旧还给公中,若是体己,就交给宝珠宝蟾,让她们那院里的丫头们自己分了吧。” 李姐姐的族兄李旺来拿东西时,先去祭拜了李姐姐,又特地绕过来给我谢恩。 他捎来了两小罐子咸菜,说是先前李姐姐吩咐他的。 “一罐是蚂蚱菜,一罐是地瓜秧子,都是腌好的,用来下饭佐粥都极其清口,李姨娘从前吩咐过,叫小人这个时候千万记得,送来一些给姨娘尝尝。” 我的眼泪“唰”的一下,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章 愤怒的娘子军 李旺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见我哭,他就慌了神,先是跪下来请罪,又看向旁边的紫萱等人。 紫萱厚道,忙叫他起来:“李大哥,不干你的事,你吃过饭了没?后头厨房里有备下的饭菜,李大哥吃一些再回去吧。” 李旺搓着手,红着脸看看紫萱,又看看我。 紫萱就把他拉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回来,满面为难地盯着我看。 我忙擦干眼泪,问她:“怎么了?是李旺有什么为难之处?” 紫萱连忙摇头:“姨娘,李旺有事求姨娘呢。” 我让李旺进来回话。 他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朝我磕了两个头。 “姨娘,我们姨娘自小儿就被选去伺候二爷,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了头,可她命不好,爹不疼娘不亲的,也没养下孩子,将来怕是无人祭拜,叫她在地底下收不到香火,接着吃苦。” “小人和她兄妹一场,因小人亲爹娘都早早去了,若不是有这个妹子惦记着小人,小人怕是早就没了,哪里还能有今日!” “人得知道感恩,她活着,在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小的啥也做不成,幸亏娶的婆娘会腌咸菜纳鞋底做棉袄子,也亏得李姨娘不嫌弃,才叫小的稍稍报了一点恩,如今她没了,小的就想着把她接回家里安葬,小人前年得了个小儿子,就把这小儿子记在她的名下,以后给她捧香火,叫李姨娘在地底下也能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只是不知道,二爷和姨娘能不能答应?” 李旺搓了搓手,我没吭声,他又赶忙磕了两个头。 “姨娘,来之前,小人特地打听过了,府里的姨奶奶没了,若是没有子嗣,都是赏出去,叫家里人安葬的,小人这个请求,也不算是坏了规矩,求姨娘成全!” 不是所有人都有感恩之心的。 李姐姐的爹娘和弟弟弟媳妇来拿银子的时候,连装都不装一下,不去看李姐姐一眼,竟然还嫌弃钱少。 宝珠打发他们去府里要去,也不知道他们去没去。 反正他们是不会惦记着想要把李姐姐接回家里的。 好在李姐姐对李旺这个族兄的真心并没有被辜负。 我知道大丰人都很信死后有阴间,没有子嗣祭拜香火,死了的人会在阴间过得很凄惨。 李旺提出要把自己的儿子记在李姐姐的名下,对一直想要个孩子的李姐姐来说,的确算是最好的回报了。 我便点点头,叫李旺先去府里回禀一声,明日再叫人来把李姐姐接回去。 怕他怠慢李姐姐,我特地让紫萱和宝珠宝蟾一块去,等事情都办完了,再回来。 李旺临行之前,坚决不肯要我赏的二十两银子。 “李姨娘留下来的银钱已经够多了,家里这几年的日子也很好过,姨娘不用额外再给钱了。” “拿着吧,”我叫丫头们把钱塞给他,“这是府里的规矩,凡是家中的姨娘没了,赏给自家人拉回去安葬的,都要额外赏赐一笔丧葬费,你只要记着四时八节,万万不要断了李姐姐的香火就好。” 李旺便又跪下来给我磕头。 “小人听说,我们李姨娘是被神仙膏折磨死的,小人只是个平头百姓,啥也做不了,唯有求姨娘,在二爷跟前说两句话,求二爷杀了那卖神仙膏的人,为我们李姨娘报仇!也为我们乡下被神仙膏折磨得没了家的乡亲们报仇!” 这番话犹如数九寒天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彻底将我的悲伤冻住。 我怎么能把二爷交给我的事情忘记了呢? 神仙膏这种东西,最为可恶,比它还可恶的,是做出神仙膏并且卖给百姓的人。 虽然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但现在既然能抓出一个山下景昌,那就能顺着山下景昌这条线,抓到更大的鱼。 直到把神仙膏连根拔起,彻底消灭,百姓们才能得到安宁。 李姐姐和栀子等被神仙膏害死的人,也才能含笑九泉。 我立马就翻出山下景昌的手札,先是仔细誊抄了一遍,又花了几天功夫,不眠不休,译好之后,连同我誊抄的这一份,一起叫人送去给二爷。 庄子上的丫头们也没闲着。 周珏天天来,领着丫头们操练,几天下来,丫头们别的没学会,扎马步倒是有模有样。 送李姐姐回来的宝珠宝蟾也跟了我,两个丫头都是好样的,得知我要组建娘子军,二话不说便加入操练的队伍,誓要为李姐姐报仇。 王大娘嘴巴快,在村里说闲话,把这件事给传了出去,说我请了镖局的拳脚师傅来教丫头们功夫,要抓住那卖神仙膏的游大夫,把游大夫乱拳打死。 隔了两天,先前送柴火的贾富贵就来了。 和他一块来的,还有二十来个女子。 这些女子当中,有已经做了祖母的大娘,有成了亲才生了孩子的年轻媳妇儿,也有刚过十岁的小丫头。 她们中,有爹娘染了神仙膏没的,有父兄染了神仙膏导致家破人亡的,也有丈夫因吃了神仙膏而一命呜呼的。 还有一个大娘,是男人、儿子、儿媳妇都吃了神仙膏死的,她自己也染上了这东西,为了嗷嗷待哺的小孙子,咬着牙戒了瘾头。 贾富贵路过村里,听王大娘说了娘子军的事,回去立马就将此事宣扬出去。 他常在村里和镇上行走,又因为自己娘子染了神仙膏没了,便格外留意谁家是因为神仙膏破家的,这回就专去这样的人家,让这些可怜的女子们来我这里,学了拳脚功夫,好早些把那卖神仙膏的假大夫抓住。 “求姨娘收下我们,我们想早点抓住那姓游的,为家里人报仇!” “抓住姓游的,就打死他!” “往他嘴里塞神仙膏!叫他尝尝这个滋味儿!” 她们跪在我面前,哭喊着,嘶吼着。 诉说着她们的不幸,宣泄着她们的愤怒。 我仿佛看到了一把把锋利的大刀,将山下景昌剁成千百片,扬进了大海中,引得鱼虾竞相啄食。 李姐姐,你也看到了吗?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动了真格儿 常大人等人特地查过这些女子的身世背景,都是些平民女子,经过我同意之后,就都留在了庄子上,就住在先前李姐姐和卫可心住的那两幢宅子内。 我怕之后来的人越来越多,村子里的宅子不够住,还特地叫人去问问村里的老百姓,谁家有空宅子或者空房间的,我愿意花钱买下来。 小仙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娘带着自家晒好的半篮子干蘑菇和一只老母鸡找到我,说她家有空房子。 “我儿子是出海打渔的,大前年打渔的时候连人带船,都沉在海里,没了,留下了儿媳妇和两个孩子,儿媳妇还年轻,我就劝她再走一步,她就领着两个孩子改嫁了,嫁的那人原先也不错,也不知咋的,染上了神仙膏的瘾头,把家里的钱财都霍霍光了,还把老娘也给气死了。” “我那儿媳妇还怀着孩子呢,这么一磋磨,就难产了,生下了个儿子,两腿一蹬,人就没了,我亲生的孙子孙女没法子,抱着小弟弟找回来,我老婆子能咋办?咬咬牙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吧。” “姨娘,我那孙子孙女都恨死这神仙膏了,一听说姨娘这里在招娘子军,去抓那卖神仙膏的人,就缠着我,问我小孩儿能不能来报名,我寻思着,姨娘必定不要小孩儿和我这样的老太婆,那我就把家里的房子腾出来,给姨娘用。” 老大娘放下了老母鸡和半篮子干蘑菇,硬是要孙妈妈收下,说这老母鸡是她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干蘑菇是今年春日上山摘的,用来炖老母鸡滋味最好不过,过些日子等我生了孩子,吃只老母鸡能补身子。 我让孙妈妈掏钱给老大娘,老大娘却坚决不肯要,还说房子已经腾出来了,他们祖孙几个人搬到自家地边上的草房子将就住些日子,不碍事。 住人家的房子哪有不给钱的,孙妈妈追上去给钱,老大娘却差点翻了脸。 她跪下来就给我磕头,说只求我一件事。 “求姨娘务必要抓住那卖神仙膏的人,等抓住了她,叫我孙子孙女上前片他一块肉下来,才能解了这俩孩子的心头恨。” 像老大娘这样,把自家房子腾出来的人家有好些,大部分跟老大娘一样,不肯收钱。 他们不要钱,我却不能不给,便出了钱,叫孙妈妈拿着交给两个村子各氏族的族长族老们,叫他们务必把钱发给那些人家。 不许昧下银子不给,不然,千户大人知道了可不会饶了他们。 族长族老们都是明事理的,纷纷表示绝不会做这丧尽天良之事。 加入娘子军的人越来越多,周珏知道我是动真格的了,就来跟我抱怨。 “二爷先前只说,叫我教你的丫头一些防身的功夫,将来能护住你也就罢了,什么娘子军,不过是哄着你玩儿的,你怎么还当真了?这人越招越多,万一哪一日,叫她们知道了咱们在林子里做的那隐秘事,把事情泄露出去,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挑了挑眉,周珏这人又在胡说。 二爷才不会说这样的话哄着我玩儿。 他说支持我组建娘子军,那就一定不会开玩笑。 才不像周珏这般小气吧啦的,瞧不上女子。 我叫红桃赶周珏出去。 我忙着呢。 二爷叫人把山下景昌手札的后半部分送了回来。 相较于手札前半部分的啰嗦,这后半部分忽然精简了许多,但里头记载的内容也更加重要了。 越往后翻译,我心里就越发恐慌。 原来倭寇早已和羊山岛那群海匪勾结在了一起。 甚至,东瀛的岛津大名还跟大丰朝堂上的某位贵人有来往呢。 一个果子,如果里头有虫子,那无论外头洗得多么光亮,这个果子也会很快烂掉。 我咬了咬牙,必须得尽快将这只虫子捉出来掐死,不然,大丰迟早要玩完。 只用了四天,我就将手札的后半部分译好,又将原本誊抄了一份,叫人快马加鞭送给二爷。 这几天把我累得够呛,孙妈妈等人都很担心我,徐嫂子小秦嫂子倒是比较干脆,提着刀就杀了四五只鸡,变着花样地给我补身子。 她们二人也跟着周珏学了几招,兴许是使唤菜刀使唤惯了,如今再加上功夫,她们二人大有变身菜刀女侠的架势。 红梅和红杏二人还夸口说等学成了一身功夫,就护着我仗剑走天涯去。 “姨娘不是老看那行走江湖的话本子么?等奴婢们跟着周大人学好了功夫,姨娘就带着奴婢们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专干那话本子和戏文里说的事。” 我赶紧拒绝红杏。 什么劫富济贫,我们现在就是富,难不成还要我们自己打劫自己吗? “我不用你们两个人保护我,你们好生跟着周大人学本事就是了,我身边有小秦嫂子和徐嫂子这两个菜刀侠护卫,用不到旁人。” 这些日子,白日里,庄子上的常驻客只有我和孙妈妈、吴妈妈、双喜。 小秦嫂子和徐嫂子是轮换着去跟周珏学武,王大娘有时候也过来陪我说说话。 偌大的庄子,只剩下三两个人,难免孤寂,幸好还有吴妈妈时不时闹幺蛾子,才叫日子不那么寂寞。 卫可心没了之后,吴妈妈本来是要给大夫人送信儿,再回到京城的,可她跟双喜被困在庄子上,根本就没人为她送信儿。 没有二爷的吩咐,她也出不去,就只能带着双喜住到庄子里伺候我。 她是大夫人的陪房,在侯府的下人中,大小也算是个头头儿,手底下也管着几个人,到了我这儿,就仍旧想逞威风,拿出管事妈妈的款儿来,时刻想拿捏紫萱等丫头们。 奈何紫萱等人忙着,我又凡事都交给了孙妈妈,她的威风没处逞,就只能成日打骂双喜出气。 才过了重阳不两日,她就因为一块发糕,用针把双喜的嘴巴扎了好几个窟窿。 我本来不想管,可看着双喜实在是可怜,就扶着肚子站在廊子上让吴妈妈住手。 岂料吴妈妈竟然把火气发到我身上来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二奶奶死灰复燃 “姨娘真是好威风,如今府里的几个姨娘死的死,散的散,奶奶也病着,那南姨娘在千户府里逞威风,姨娘就在这庄子上显精神,你们二人把持着二爷,把二爷哄得忘了本,连孝道都忘了,你还得意呢!” “你且等着吧,大夫人得不到我的信儿,必定要打发人来问,到时候,我可不敢瞒着,定要把姨娘的功绩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恰逢徐嫂子去捉鸡,孙妈妈去摘菜,庄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我挺着大肚子,不敢跟吴妈妈硬碰硬,只好朝她挤出个笑脸安抚她。 “妈妈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我理应敬着妈妈,可今儿个赶上我不舒服,想歇一歇,妈妈教训双喜的动静又太大,搅得我心烦意乱的,要不,妈妈歇一歇,过两日再教育双喜?”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双喜就哭着冲过来,一头栽在我脚下,吓得我差点跌倒。 “姨娘,求你救救奴婢!帮奴婢往京城递个信儿吧!奴婢的爹娘都在京城侯府中当差,奴婢虽为下贱,可自小也是爹娘当成眼珠子养大的,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奴婢实在是受不了了,姨娘,求求你发发善心,要不然,奴婢就一头撞死在姨娘跟前!” 她爬起来就往一旁的柱子上冲。 我慌得话都说不出来,危急时刻,竟然只会闭上眼睛。 “砰”! 双喜“哇”的一声惨叫起来。 我仍旧不敢睁开双眼,生怕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血浆满地的场景。 “还不赶紧滚!” 咦?好像是二爷? 我偷偷睁开一条眼缝,果然见二爷正站在吴妈妈跟前。 “吴妈妈,你急什么?住在这庄子上,难道还有人给你气受不成?母亲身边已经有那么多人伺候了,也不差你一个,你就留下来吧,我会去信给母亲的。” 嚣张跋扈的吴妈妈,在二爷面前,乖得跟小鸡仔似的,二爷说什么,她就只会咧着嘴嗯嗯啊啊地笑。 就连双喜也不再哭求,捂着头跟在吴妈妈身后,匆匆出去了。 我留神瞧了一眼她的额头,还好还好,瞧着只是红了一块儿,我还以为她会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看来电视里演的做不得真啊。 “你还傻站着做什么?” 人一走,二爷就开始凶我。 “平常瞧着你挺机灵,还有胆子组建娘子军,怎么每回都要败在这些刁奴手底下?你们奶奶那么能耐,就教出你这么个丫头?” 我瞧着他嘴上虽然凶巴巴的,眼里却漾着笑意,提着的心就放下一大半,站在廊子下等着他过来,顺着他的话就问二奶奶如何了。 “一日比一日好了,不过知道了张刘氏的事,又闹了一场。” 我不免好奇:“奶奶的亲娘到底是谁?” 二爷淡淡瞥了我一眼,我忙闭上嘴。 这种事情不该是我问的。 要是李姐姐在就好了。 只要我提个话头,她就有法子把真相打听出来。 进了屋,我要服侍二爷更衣,他却把我按在炕上,叫我坐着别动,他自己来。 屏风后,很快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二爷,那盆水是我歇晌后才用过的,没来得及倒掉,我再去给你换一盆干净的来。” “不用,洗个脸,擦个身子,这些水足够了。” 二爷一边擦身子,一边跟我说起了二奶奶。 说到二奶奶闹腾的那一场,终究没忍住,还是告诉了我实情。 “你们奶奶也是个可怜人,她亲娘是张刘氏的亲妹妹,原先张老爷养伤住在刘家,跟张刘氏的亲妹妹两情相悦,为了报恩,本来是要娶这妹妹的,但张刘氏的爹硬是要张老爷娶了张刘氏,说是没有姐姐未嫁,妹妹先许人的道理。” “等张老爷发家了,老爷子又后悔了,把妹妹塞给了张老爷做妾,张刘氏就不乐意了,在家里百般闹腾,奈何张老爷就是心悦这个妹妹,张刘氏闹腾了几次,寻思着自己有了三个儿子,又是张家的主母,妹妹再受宠也只是个妾室,便作罢了。” “不料这妹妹生下了你们奶奶,张老爷对这母女二人越发宠爱,张刘氏便心生恨意,趁张老爷出外行商,把妹妹给磋磨死了,只留下了你们奶奶,想用你们奶奶拿捏张老爷,等张老爷回来,那妹妹早已入土,张老爷再如何悲痛,也只能认命。” “你们奶奶就这么记在了张刘氏的名下,这么多年,张刘氏就是用你们奶奶掐着张老爷的脖子呢,可她没想到,你们奶奶嫁过来之后,渐渐地不听她的话了,她又气又急,这才被山下景昌钻了空子,用她和神仙膏来辖制你们奶奶,进而来辖制我。” 二爷已经换好了衣裳,他转出屏风,走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脸,手上还带着湿气。 我莫名就有些烦躁,往后躲了躲。 二爷不以为意,还在感慨二奶奶可怜。 “这些事,包括你们奶奶亲娘是如何死的,都是张刘氏死前亲口告诉张老爷的,张老爷又挑着你们奶奶没犯瘾头的时候上门跟你们奶奶挑明了,我瞧着这一回,你们奶奶怕是从此以后就要改好了。” 我垂眸冷笑。 然后呢? 二奶奶改好了,二爷就又要尊重怜爱这个正室妻子,由着她磋磨我? 原以为她气数已尽,原来是我得意忘形了。 “你们奶奶……” “二爷,”我不动声色地打断二爷的话头,“那吴妈妈既然想回去,为什么不找个人把她和双喜送回去呢?由着她在这里天天闹腾,搅合得我心里不舒服。” “她走不得,”二爷蹙眉,“她虽不知道那林子里在做什么,但我怕她嘴巴碎,回去之后絮絮叨叨,难免会被有心人听出来,既如此,还不如将她留在这里,你若是嫌烦,那就把她挪出去,不叫她在庄子上住。” 他话锋一转,又说到了二奶奶身上:“你们奶奶……” “吴妈妈不回去,夫人那里,二爷要如何交代?” 二爷有些错愕:“辛夷,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我的话?” 第二百二十三章 薄情还是真心 哟,这人终于发现了。 我还以为他是个聋子瞎子,听不出我不高兴,看不见我不耐烦。 我都转了好几次话题了,他还在说二奶奶可怜。 对对对,她是可怜,出生没多久亲娘就死了,被自己大姨兼养娘利用了这么多年,还差点把命给搭上。 那旁人就不可怜了吗? 被她害死的李姐姐就不可怜了吗? 卫可心没了,二爷还知道对月悼念。 李姐姐没了,二爷从进门到现在,没有问一声,就絮絮叨叨地说他的正妻可怜。 都说卫可心跟二爷有青梅竹马之情,那李姐姐呢? 李姐姐从小儿就在二爷身边伺候,比起半路而来的卫可心,李姐姐才更有资格称作二爷的青梅竹马吧。 对自己的青梅漠不关心,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二爷吗? “辛夷,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二爷凑过来,轻轻地抚着我的脸颊,“我很累,安置好了你们奶奶,还要叫人看着南音,薛阳那边,也不能掉以轻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只想跟你说说话,你却对我爱答不理的,告诉我,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我冷笑两声。 “二爷这个话说得奇怪,这庄子是我的,我在庄子上说一不二,谁敢给我气受?” 二爷无奈地笑了:“又在跟我赌气,怎么没人敢给你气受?方才那吴妈妈不是还给你甩脸子了么?我瞧着你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到了我这儿,倒是耍起威风,难不成,我这个主子爷还不如一个奴才?” 我抿抿嘴角。 他在我面前都自称主子爷了,我这个卑贱的丫头,还不赶紧给主子爷赔罪? “二爷想多了,我哪敢在二爷跟前逞威风,只是这几日太累了而已。” 我一句话带过,就立马又问二爷吴妈妈的事。 二爷扬了扬眉,想是对我的解释不满意:“我已经去信给母亲,说了可心的事,又特地点明将吴妈妈留下来照顾荣娘这一胎,等荣娘的瘾头戒掉了,我就叫人把吴妈妈送回登州府,免得她在这里聒噪,惹得你不快,倒把一腔怒火发到我身上。” 这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我本不想搭理他,打眼一瞅,瞧见二爷侧着身子对着我,嘴角紧绷着,一副生气又委屈的样子,我的心就疼了一下。 二爷对旁人不知是否是真情,我不清楚。 对我,他从不曾有半分亏待。 哪怕明知道我来历不明,依然愿意护着我。 我不能不知足。 “二爷,是我错了。” 我扶着肚子,往二爷身边靠了靠,挽着他的胳膊,慢慢倚住他的肩头。 “我只是想起了李姐姐,若是她还在,今日必定不会由得我被吴妈妈欺负。” 鼻子一酸,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往外跑。 “翠芝……翠芝跟着我,受委屈了。” 二爷长叹一声,终于有了点悲戚的模样。 “方嬷嬷跟我说,翠芝的身后事是你操办的,她家里人嫌弃你处事不公,去府里闹腾了一场,被方嬷嬷打出去了,以后不许他们家里人再来闹,再提起这件事,就把她家里人在庄子上的差事全免了。” “她这个人嘴巴不好,爱到处钻营,人却不错,跟着我也没享过福,死后有你惦记着,也算是没辜负她往日对你的一片真心。” “你莫要再为她伤心了,想必翠芝也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 我抓着二爷的袖子,却哭个不住。 二爷这番话根本没有起到一丁点的安慰作用,反而叫我的眼泪越来越汹涌。 很快,二爷的袖子就被染湿了。 “莫要哭了,我还得去后头林子里瞧瞧,你再哭下去,我又得去换衣裳,这一来一回的,可要耽搁不少功夫。” “二爷,”我抽抽搭搭地哽咽几声,“抓住山下景昌了吗?这人着实可恶,若是抓到他,请二爷务必带到庄子上来,我这里有好多人想要山下景昌的命呢。” 简简单单的砍头哪里能解得了恨,就该将他活剐了。 提起正事,二爷便神色凝重。 “他倒是狡猾,不知躲到何处去了,我已经叫人暗中看着南音和薛阳,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吃了一惊:“二爷是怀疑建威将军和南姨娘,与这山下景昌暗中有勾结?” “不然呢?你以为神仙膏是如何在青州府泛滥成灾的?若是没有薛阳和知府点头,山下景昌也只敢像在登州府一样,偷偷摸摸地卖这个东西,南音既是薛阳塞过来的,想必跟这山下景昌也有些联系。” 我惊愕不已。 原以为二爷叫人去青州府,暗中查访建威将军和山下景昌有无勾结,是想往建威将军身上胡乱按个罪名,好扳倒贵妃一派。 万万没想到,还真叫二爷查出了实证。 “薛阳和青州府知府廉江二人勾结,从神仙膏的生意中抽成,把赚来的钱,一部分填了自己的私库,一部分运往京城,送给了宫中的贵妃,以及认了贵妃做养母的英王,供他们挥霍,这一笔账若是查明,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薛阳了。” “贵妃和英王就算是为了自保,也一定会弃掉薛阳这颗棋子,只要薛阳没了,我这颗棋子就算是活了,于燕王和我们武安侯府,都是一件大好事。” 我歪着头打量二爷,二爷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还知道他自己也是一颗棋子呢。 “辛夷,你当真帮了我大忙。” 他瞧见我在看他,就拉着我的手轻轻摩挲,很认真地谢我。 “若非是你,我也造不出这样的船来,你译好的手札,和常大人找来的通译译好的,不差分毫,辛夷,你可真是我的宝贝,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谢你了。” 我眉眼一挑,下意识地想讽刺二爷几句,或者继续装疯卖傻,接着要钱,可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只要二爷高兴,我心甘情愿。” 还没问二爷今晚要吃什么,李忠就在屋外叫人了。 “二爷,常大人请您速速去营地一趟。” 二爷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我,扬声问道:“何事?” “张家六爷来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炮火枪 二爷猛然坐直身子。 “辛夷,我有正事要做,你好好歇着,不可再跟我置气。” 他说完便走,竟然连外裳都没披。 我越发错愕。 张家六爷? 张世安? 是我认识的那个少年吗? 二爷跟他能有什么正事? 本想去林子里头问问,但转念一想,二爷没说带我一块去,我就这么去了,岂不是不合规矩? 回头惹得二爷不高兴,或者又叫常大人和周珏那群人怀疑我是个细作,便又要掀起一波风浪。 何苦呢。 在屋子里闷头坐了半晌,孙妈妈和徐嫂子都回来了,我就越发坐不住了。 索性扶着肚子,就在庄子和林子外头的夹道上来回溜达。 紫萱等人就在这里学功夫。 一开始,教她们的只有周珏一个人。 周珏这个人瞧不起女子,教授功夫就很漫不经心。 我骂了他两回,又勉为其难教了他些数学方程式,给他出了几道应用题,他才肯正经教功夫。 到了后来,加入娘子军的人越来越多,周珏便有些力不从心。 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后和常大人、于大人那群先生们如何商议的,常大人等竟然还给制了一套章程出来。 娘子军上午就跟着学功夫,中午吃过饭歇过晌,就学认字,到了傍晚,年轻的女孩子们便跟着年纪稍长的学针线,她们用来练手的衣裳鞋袜就直接送给造船的工匠穿,倒是一举多得。 教娘子军功夫的,也不再只是周珏一个人,譬如宁海州的百户韩大人,也会指派了手底下的旗官来帮周珏分忧。 娘子军们学的,也不再局限于耍双刀,有人更擅长耍枪,那就去学长枪,有人擅长布阵指挥,那就发掘这方面的才能。 本是无意中组建起来的娘子军,倒是操练得有模有样。 见我在小路上徘徊,正在歇息的红梅立马跑过来,问我有什么吩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红梅都被晒成黑丫头了,我想起她明年就要嫁人,便笑着打趣她:“你可别再学功夫了,省得新郎官见了你,还以为自己娶了一块黑炭。” 红梅红着脸羞涩地笑:“他才不会嫌弃奴婢呢,他要是敢嫌弃奴婢,那就来跟奴婢比试比试,奴婢新学了长枪,真的要动起手来,还指不定谁更厉害些。” 哟,学了几日本事,胆子也壮了。 红梅非要拉着我去看她耍长枪,耍了几回,我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倒不满意了。 “耍这个枪有什么意思,要是能耍火枪就好了。” 我微微挑眉,小丫头还知道火枪呢。 “奴婢的爹说过,西北有个什么侯爷,写了全套的话本子,里头说有一种枪,用的是火药,比奴婢耍的红缨枪威风多了,先前大家伙还以为这个侯爷是在胡编乱造,没想到西洋人还真的把火枪给造出来了!” 她双眼闪闪发光,我的心也跟着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我的这位老乡,干的正事可真不少。 “姨娘,悄悄跟你说一件事,是奴婢的爹告诉奴婢的,奴婢的爹还说,不许奴婢告诉任何人,奴婢就只跟姨娘一个人说。” 红梅往四下里瞧了瞧,见无人注意这边,就压低了声音。 “奴婢的爹说,二爷正在跟西洋人做生意,想要跟西洋人买火枪和大炮呢,还说朝廷原先买过,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不好使唤,白花了银子进去,朝廷的大官儿就吵嚷着说西洋人骗人,不肯再买了。” “二爷这回跟西洋人做买卖,是用的咱们侯府和李家族里的钱,侯爷和大爷偷摸着划的账,万不能叫旁人知道了,尤其是不能让大夫人知道了,不然闹到李家的族老那里去,这买卖就做不成了,西洋的大炮和火枪,奴婢也摸不到了。” 我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兴许,张六爷这回来,跟二爷做的,就是这西洋人的买卖? 否则,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二爷会跟张家六爷有什么生意可做。 既然有了猜测,我反倒渐渐心定,镇定自若地在庄子里等着二爷回来。 二爷直到深夜才归。 我已经安寝了,听着他隔着门问红桃和紫萱,我是几时睡下的,吃了什么东西。 等了半天,外头的说话声音小了,人却还没进来。 我忙扬声问道:“二爷呢?怎么还不进屋?” 九月底的登州府,夜里已经很冷,估摸着最迟再过一个月,就要落雪了。 我一推开窗,凉风就扑面而来,激得我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二爷忙把着窗户,为我挡住了风,身上那股子浓浓的酒气,熏得我又打了个喷嚏。 “是我吵着你了,”他很是歉疚,“我吃了酒,你又向来不喜欢酒味儿,我怕熏着你,就不进去了,你快睡。” 我摇摇头:“我一直在等着二爷呢,二爷,你今儿个是去跟西洋人做生意了吧?” 二爷的眼神霎时变得锐利无比:“你怎的知道?” 我脱口而出:“我在你身边安插了眼线。” 他的神色便越发阴沉。 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扶着肚子跪坐在窗台前:“我是在跟二爷说笑呢,是红梅这小丫头跟我说的。” 便把红梅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爷。 二爷的脸色渐渐有所缓和:“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郑管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回买大炮和火枪的钱,是王爷给的,和府里不相干,之所以不想传扬出去,是怕倭寇和海匪有了防备。” 原来如此。 “辛夷,”二爷轻声叹气,“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玩笑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换做旁人,你现在怕是已经没命了。” 我也只敢在二爷跟前这般放肆,机密要事,本来就不应该用来赌气和开玩笑。 是我做错了。 我立马端正态度道歉,二爷截住我的话头:“罢了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天冷,早些睡。” “二爷就不问问我,到底找二爷有什么事情吗?” 我急了,伸手扯住二爷的袖子。 “难道二爷忘了,我还会西洋文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我坦白了 二爷盯着我看了两眼,轻轻将自己的袖子拽出来,“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一会儿功夫又走进屋,将屋门紧紧合上。 “小涵。” 他轻叹一声,对我换了一个称呼。 “西洋文,这又是你在张家学的本事?” 二爷明显不信,但我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如果我们的船上有了大炮,如果我们的人手里有火枪,那剿灭海匪、击退倭寇的胜算就更大了。 我太想把这群倭寇赶出去了。 他们无恶不作,勾结海匪屠村,用神仙膏害了一个又一个人,毁了万千普普通通的小家庭,不早点赶出去,难道要看着大丰生灵涂炭吗? 即便我因此被二爷怀疑,和他再也回不到过去,我也认了。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说出你会西洋文这件事,我就再也没办法保住你了?会东瀛语,我还能向王爷等人解释,说你是偷学的,会西洋话,我解释不了。” 我忙问道:“为何解释不了?二爷,张老爷跟洋人也做过生意的,我的洋文……” “吴雨涵。” 二爷平静地道出我的全名,我身上登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像回到高三时代背着我爸妈偷玩了一天游戏被我妈发现的那一刻。 一时之间,我紧张得都差点忘了喘气儿。 “张老爷的确跟洋人做过生意,但他是跟南洋人做,那南洋多有我大丰过去的,当地会我大丰话的不少,来我大丰做生意,自是要说大丰话。” “他从没有和西洋人做过生意,便是跟东瀛人做生意,也是很早之前的事,你在张家当差之时,张老爷基本上只跟高丽人做生意了,东瀛人也不过寥寥二三个。” “即便你天赋异禀,过目不忘,跟这二三个东瀛人学会了东瀛话,也绝对不可能无师自通,学会西洋话,你说,你叫我如何向王爷解释?怕是事情还没捅到王爷那里,常大人和周珏等人,就先逼着我杀了你了。” 我浑身发冷。 原来……原来二爷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他不信我是陈辛夷,非逼着我承认自己是吴雨涵。 怪不得他三番两次叫我坦白身份,他可以在事情没闹开之前,将我远远地送走。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 “先前你告诉常大人,说你会西洋话,所以才在陶器底下叫人刻上了三个西洋字,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在常大人跟前圆过去。” 二爷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等着我问他,到底费了怎样的功夫。 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嘴里干渴无比。 若是这个时候有一瓶冰阔乐就好了。 或者来一杯奶茶啊。 我还在神游天外,二爷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了。 “我去找了张老爷,承诺他,只要我李昭还活着,我李昭的正妻,就永远都是张家女,也绝不会因神仙膏一事再追究张刘氏和张家之责,张老爷这才松了口,说早些年,确实有一二个西洋人住在张家。” “只要有一二个西洋人住在张家,你会写几个西洋字就没什么稀奇,即便是王爷事后叫人查访,也能糊弄过去,但若说你精通西洋话,那是绝无可能。” “辛夷,我不是神仙,我要保住你,也得你自己想保住你自己才行啊。”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痴痴地盯着二爷的脸。 二爷跟从前不一样了。 以前他很少说话,更是很少说这样的长篇大论。 和二奶奶在一起时,也只是顺着二奶奶的话说笑两句。 后来我成了他的枕边人,为了从他这里多捞点好处多拿点钱,我拼命地装疯卖傻,一跟他在一起,嘴巴就说个不停。 二爷就只是看着我笑,偶尔笑骂我一两句蠢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二爷的角色对调,说话越来越少的变成了我,越来越唠叨的那个人,反而变成了二爷呢? “你早些睡吧。” 二爷摸了摸我的脸,手心的热度刚刚好,我舒服地闭上双眸,主动用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手掌心摩挲。 “二爷,我说我见识过大炮和火枪,还有炸弹呢,你信不信?” 二爷的手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 我立马抓住他的手,不许他离开。 只要他还在,我就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我不仅见识过这些,我还看见过东瀛人是如何烧杀抢掠我种花家的,看见过神仙膏是如何加速一个王朝的毁灭的,看见过西洋人是如何用枪炮火药撬开我种花家大门的……” 我在书本上见识过,我在电视里见识过。 二爷在战场上经历过血雨腥风,他杀过人,也差点被人杀,他屠过城,也目睹过自己治下百姓被屠村后的惨状。 他亲身经历的,远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可他的这些经历,只是历史长河的一个小水花。 在我学习的课本中,缩略成一句话。 只言片语,就能带过一个人的一生。 我所看到的,是更为广阔的世界,是人类几万年的浮光掠影。 二爷看不到,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急切地想要拥有西洋人的大炮火枪,为什么我这么急切地想要赶走倭寇,销毁神仙膏。 因为我知道,一旦放任下去,等待着大丰老百姓的,会是怎样的噩梦。 “你……你到底是何人?” 我从二爷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惧怕,这才敢睁开双眼看着他。 他那素来清明的双眸里,头一次有了混沌不安。 “二爷,我先前曾经问过你,如果我不是人,你会不会亲手放火烧死我,二爷当时没有回我,我现在想再问二爷一遍。” “如果,如果我不是这个世间的人,我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妖物,二爷,你会亲手烧死我吗?” 我极其认真地盯着二爷的双眼,不想放过他眼里的任何情绪。 “辛夷,你知道我不会……” “二爷!”我张口打断他,“你想仔细了再回我,我这个人很好哄的,但我不傻,你如果对我说了谎话,我会看出来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群大胆包天的人 二爷的眼神里闪过惧怕、疑惑,但唯一没有挣扎和犹豫。 我话一说完,他就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他不会。 “无论你是人还是妖,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我都不认,我只认你是辛夷,旁人说什么我不管,辛夷,只要你愿意,我就一定能护住你。” 我谈过恋爱,分过手,爱过人,也被人爱过。 我知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眼神会是怎样的温柔和坚定。 又有怎样炽热的温度。 所以我信二爷。 我愿意为了二爷赌上一把。 结果是输还是赢,我都接受。 “二爷,我愿意。” “嗯?” 我翘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二爷下回跟西洋人谈生意,只管带我去,也别告诉常大人等人,只消在屋子里竖起几架屏风,你们在外头谈你们的,我在里头听我的,二爷无需当场就敲定此事,等把那些西洋人送走,有什么不妥之处,我会告诉二爷的。” “不知二爷请了哪里的通译?” 二爷跟西洋人做买卖,必定要用个通译,不然听不懂西洋人的话,岂不是要被骗? 我有时候也挺佩服二爷的胆子。 建威将军还在呢,贵妃和英王也没倒台,他就敢伸手从燕王那里拿钱,没经过朝廷,就和西洋人做这枪炮生意。 张世安胆子就更大了。 才十六岁的一个小屁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人脉,会拉来西洋人做生意。 私下做枪炮生意,难道不怕朝廷追究吗? 二爷沉默了半天,才闷声叹了一口气:“皇上老了,这些年沉迷声色,竟有半年时间不曾上朝,朝政落在东厂阉狗和英王手中,这两派此消彼长,互相倾轧,底下人便渐渐地冒了头,背着朝廷做什么的都有,原先朝廷还不许藩王蓄养私兵呢,你看现在,不仅仅是藩王,便是我,不也养了私兵?” 我明白了。 怪不得倭寇能跟英王勾结,怪不得水师渐渐没落,怪不得神仙膏能在青州府、登州府盛行呢,原来是朝廷内里已经不堪了。 “二爷只说了阉狗和英王,那燕王在这其中又是个什么角色?” 燕王胆子也不小,因不在京城,燕王的小动作就不加收敛,敢结交李家这样的武将世家,本身就是野心膨胀的表现。 “燕王?”二爷脸上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神情,“燕王在等待一个时机,这时机,就在眼前了。” “辛夷,燕王要的时机,如今就在我李昭手中,一是借着神仙膏一事,扳倒薛阳,重创英王和贵妃一党,只要英王和贵妃一党稍微露出破绽,东厂阉狗必定如同恶狗扑食一般,咬住他们不放。” “届时,燕王再出手,把这滩水搅浑,叫他们自己斗去,等他们两败俱伤之时,便是燕王出头之日。” “而我,只需要率兵攻下羊山岛,赶走倭寇,就是给燕王最大的助力。” 二爷雄心勃勃,我时而被他的雄心壮志感染,时而又为他担忧。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燕王上位,焉知不会拿李家开刀? 二爷却好似已经看淡了。 “士为知己者死,燕王明白我们李家的心,李家世世代代都为了大丰的江山和百姓而生,我李昭自小就立志,只要国泰民安,我李昭愿意解甲归田,一辈子粗茶淡饭,做个田舍翁。” “倘若燕王上位之后,真的忌惮我李昭,不用他提出来,我便会主动上书朝廷,辞官归隐,辛夷,那会儿我可就没有钱给你了,你可愿意陪我过苦日子?” 我当然愿意。 “二爷不会过苦日子的,我现在手上的钱,足够咱们一家子衣食无忧了,再者,就算没钱了,我还能去画小册子赚钱啊。” 二爷哈哈大笑:“你那些册子一本都卖不出去,你若是敢摆出去卖,李家族老们怕不是要上门把你头发铰了,送你去庵堂做姑子去。” 他笑得开怀,我却笑不出来。 二爷就是这样一个人,豪气干云。 他信燕王,但自古帝王多薄情,未曾发达之前,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等那燕王上位,用不着二爷了,便会从过往小事中挑刺,哪里还能忍到二爷自己解甲归田呢? 怕不是要找个由头,把二爷即刻绞杀。 这还是好的呢,最起码祸不及家人。 更可恶的是,有些帝王不仅仅要斩杀功臣,就连功臣的家人也不会放过。 我可不想被充入教坊司。 我这辈子穿到一个丫头身上,一步一步爬上来,已是不易,叫我再去当一回贵人们的玩物,比杀了我还叫我难受。 “放心,”二爷捏了捏我的脸颊,又摸了摸我的肚子,“我会安排好你们娘儿俩的后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怕是要委屈你带着荣娘母子俩一块过日子了,荣娘那个人,心思是歹毒了一些,但若是无旁人帮手,她也闹腾不起来。”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这辈子就要跟二奶奶锁死了是吧? 怎么到哪儿都要带着二奶奶呢。 “那二爷你呢?” 二爷抿唇淡笑:“自是慨然赴死,大丈夫生当为国为民,我李昭无愧天地祖宗,无愧黎民百姓,无愧于心,死而无憾。” 呸,好一个慨然赴死!好一个无愧于心! 你愧对我们娘儿俩,就对得起你的心了? 我委屈地撇撇嘴,到底还是没有怼二爷。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我一榔头把二爷敲晕,装进麻袋里拖走,找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躲起来,才不会叫他傻乎乎地去送死呢。 “二爷还没告诉我,请了哪个地方的通译。” 二爷摇摇头:“精通东瀛话和高丽话的通译好找,甚至精通南洋土话的通译也能找到几个,可会西洋话的通译却少之又少,张世安这回带来的这个通译,还是去年朝廷跟西洋人买大炮时候用的那个,我信不过他,这几日正在找新的,只是如我所言,这样的人才有些难寻罢了。” 我一拍二爷的大腿:“二爷还说用不上我呢,这不就到了我显身手的时候了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西洋人来了 语言不通,做生意便有空子可钻。 不是卖家占了我们的便宜,便是通译从中赚差价。 无论是哪一种,对爱财如命的我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 等下回张世安再带了洋人来时,二爷就照我安排,将人领到了庄子上,美其名曰叫西洋人体验一下大丰的风土人情。 也不用竖屏风了,就在前院厅堂里摆宴席。 小秦嫂子和徐嫂子各自甩开了膀子,抡起菜刀和锅铲子,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誓要做出一桌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家盛宴。 原本朴实无华的厅堂被布置得富丽堂皇,我那些已经收好的昂贵摆件又全都搬了出来,给客人们用的器具也是现从府里调过来的。 我特地嘱咐红梅,一会儿叫她就站在二爷身后,要是瞅着二爷要摔碗筷,立马抢下来。 我倒不是怕年底会账的时候,把摔坏的碗碟记在我的账面上,叫我赔钱。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我是担心将来燕王登位,李家要走下坡路,终有一日要沦落到卖东西过日子。 到那个时候,这些杯碟拿出去好歹也能换些钱。 屋里收拾好了,我自己也没放过我自己。 虽然肚子已经很大了,但幸亏我这张脸还没像别的大肚婆一样,长些斑斑点点,或者被孕激素刺激得走了样,反正扑上粉,搽点胭脂,描眉点唇,再插戴些金银首饰,换一套华丽一点的衣服,就已经很能看了。 宝珠宝蟾很会收拾头发,我就这么大一个头,她俩就愣是折腾出了花样,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上,见缝插针,塞满了金玉。 我算是明白李姐姐为什么每次出来都能晃瞎我的双眼,原来全是拜这两个丫头所赐。 我嫌弃累赘,想要扯下几样首饰来,几个丫头连连劝说,就连二爷进来瞧了我一眼,都说我这样打扮很好。 “就该这么打扮,叫那些西洋蛮夷瞧瞧我泱泱大国气度。” 我对着镜子就翻了个白眼。 一看二爷这个人就不会做生意,我要是买衣服带着他去,摊主出价一百,他能还价还到二百五。 “撤了撤了。” 我还是吩咐宝珠宝蟾拿下来一些金玉首饰,不要把我打扮得跟城门楼子似的。 “那些洋人都可精了,看见我浑身都是金子,就知道咱们很有钱,一会儿谈起价钱来,定然漫天要价。” 二爷低头一琢磨,就很是认同我的看法,忙隔着门喊李忠,让李忠吩咐常大人和周珏等人,都别穿太好的衣裳,捡一些破烂衣裳穿。 “尤其是去告诉子瑜,叫他别捯饬了,成天把自己收拾得跟朵花儿似的,往娘子军跟前晃悠完了,再去兵营里钻,韩百户都跟我说了几回了,我也没好意思戳破子瑜,李忠,你去告诉他,他若是没有旧衣裳,就穿你前年做的褂子。” 他回头一瞅紫萱几个人,又叫紫萱等人都换上旧衣裳。 再瞅瞅我,就不大忍心说出口了。 “罢了,把我的那套家常道袍拿出来换上吧。” 我翻白眼翻得眼皮子都快抽筋了。 这就叫矫枉过正。 “二爷可别忙活了,我是怕洋人胡乱要价,才不肯穿金戴银,可也没说要穿得跟个讨饭的花子似的,一会儿那洋人来了,一瞧我们,从二爷这个将军到底下的幕僚先生,从我这个姨娘到身边的丫头,个个灰头土脸的,人家会怎么想?” “指不定心里寻思着,咱们是一群穷鬼,买不起人家的东西,在耗着人家呢。” 二爷一琢磨,忙大呼有道理,又赶紧出门去喊人,叫把李忠追回来,想了想,又吩咐亲卫:“去跟李忠说,还是让他看着点子瑜,子瑜愿意穿什么样的衣裳都行,只是别再往脸上涂脂抹粉了,叫人看着不舒服。” 屋里的丫头们笑成一团。 红桃一边笑还一边朝紫萱挤眉弄眼,气得紫萱抓住她就狠狠掐了一把。 咦,这里头有戏呀。 我赶紧拉着红桃问缘由。 红桃扶着腰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个丫头都跟她一样,就连紫萱也笑弯了腰。 好半天,红桃才含着眼泪笑道:“姨娘不知,有一日那周大人穿了一身红袍子,脸上涂脂抹粉,头上还插戴着一朵牡丹花,打扮得比姑娘们还好看,紫萱姐姐没瞧真切,还以为周大人是娘子军里的姊妹,特地提醒周大人,莫要穿这样的长袍子,一会儿练起刀枪来,怕弄脏了衣裳。” “周大人就凶了紫萱姐姐一顿,说谁跟紫萱姐姐似的,一个姑娘家打扮得还不如一个大男人,说完就扭着腰走了,紫萱姐姐这才认出周大人来,把我们大家逗得快笑岔气了。” 我想到周珏翘着兰花指扭着细腰的样子就浑身恶寒,不过他在我面前却从来没涂过香粉。 “那是因为孙妈妈把他骂了一顿,”紫萱笑道,“有一回他涂脂抹粉来找姨娘,被孙妈妈拦在门口大骂,孙妈妈说姨娘现在怀着身子,闻不得他身上的脂粉气,叫他以后把脸洗干净了再来,周大人倒是很怕孙妈妈,被孙妈妈骂过一回,后面就再也不敢涂脂抹粉来见姨娘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 该,那周珏是得好好被骂一顿,一天没人骂他,我看他就浑身难受。 傍晚,洋人终于来了。 来了两个洋人,均是金发碧眼,一个略微胖一些,一个细高个儿,二人随身带了一个南洋人做通译。 通译先生姓陈,瞧着已经有些年纪了,大丰官话说得很顺,自我介绍其祖父就是大丰人,后来做生意去了南洋,就此定居在南洋了。 这两个西洋人,一个叫琼斯先生,一个叫约翰逊先生,他们二人现学了两句请安的话。 跟二爷互相见过礼之后,抓着我的手便亲。 二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暗道不妙,赶忙抽出自己的手,又捏住了二爷的手,低声对他笑道:“二爷莫要生气,这是他们的礼节,等晚上回去我立马就把这只手剁了。” 话音未落,周珏就大叫一声:“你要作甚!”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两个通译 周珏很听话,并没有涂脂抹粉,但他穿了一身大红袍子,头上插戴了两朵芍药花。 他又长得很白,眉眼很柔和。 乍一看,确实挺像一个姑娘家。 约翰逊先生大概是错把周珏当成姑娘了,礼貌性地想要亲周珏的手背,吓得周珏花容失色,差点就抓住约翰逊先生的卷毛暴揍他一顿。 陈先生连忙跟约翰逊先生解释了一番,约翰逊先生恍然大悟,笑着看了周珏几眼,又叽里呱啦地跟陈先生说了一堆,陈先生也跟着陪笑了几句,惹得那个胖子琼斯先生哈哈大笑。 这在大丰,实在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周珏气得双眼都充血了,抓住身旁的一个中年人,就压低声音逼问:“这些洋人在说什么?是不是在笑话我?” 周珏抓住的这个中年人,便是张世安请来的通译。 二爷早就跟我说了这个通译的来历。 此通译姓林,名德祐,原是南边沿海人,跟着家里人下了南洋,在南洋生活了十几年,又跑了回来,去了京城,混了个通译。 去岁朝廷跟西洋人做枪炮生意,找的通译便是林德祐。 据说这林德祐做事认真,为人谦逊,很得京城官员们的喜爱和信赖。 帮朝廷做完生意后,还有几个藩王也请了林德祐去,找他做通译。 一时之间,这林德祐就风头无两,很是抢手。 也不知道张世安此番请了林德祐来,花费了多少功夫。 按理说,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通译,二爷该奉为上宾,但二爷前儿个跟我说,他就是不信这个林德祐。 “朝廷跟西洋人做生意,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买了两门大炮,几十杆火枪,西洋人在的时候,这些东西还都好好的,等西洋人走了,这些东西用不上一次就都坏了。” “还不止这一桩,西南的留王也是找的林德祐做通译,花了大价钱,跟西洋人做生意,和朝廷一样,都是用不上一次就坏了,西北大都督郑大将军亦如是。” “辛夷,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大家都找的同一人做通译,买来的西洋东西都不好用?” “我买这些东西是用来打倭寇和海匪的,花的是燕王的钱,赌的是我手下这些将士们和登州府老百姓的命,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这个林德祐,我就是信不过。” 我明白二爷的顾虑,换做是我,我心里也会犯嘀咕的。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凑巧,三次五次再说成是凑巧,那就说不过去了。 凑巧的事情多了,那这个“巧儿”就一定是人为凑成的。 我便留心听这林德祐要如何向周珏解释。 “周大人莫要气恼,约翰逊先生和琼斯先生正在对你说着抱歉呢。” 我心中一紧,立马就看了林德祐一眼。 这厮在说谎! 早在约翰逊和琼斯进门后头一回叽里呱啦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坏了。 我他奶奶的听不懂! 这好像挺像是我学的英语,可又好像不像。 再仔细听,能勉强听懂几个词儿。 等我费劲巴拉把这几个词儿的意思想起来,人家都不知道说到哪儿去了,我又得重新仔细去找我依稀有点印象的词儿。 总结下来,就是他们说话有一种很遥远的熟悉感,却又有一种扑面而来的陌生感。 说慢点,我能抓住一两个词儿。 要想让我一字不差地把他们说的话都翻译过来,那就只有一个法子。 把我从小到大的英语老师全都打包扔过来。 大家一起毁灭吧。 但他们说的话多了,我靠那几个词儿,也差不多能自己蒙个意思出来。 方才约翰逊和琼斯绝对不是在跟周珏道歉,反而是在嘲笑周珏。 便是听不懂他们的话,只听他们的语气,看他们的神态也能察觉得出来。 林德祐却在骗周珏。 要么,就是他故意而为之,要么,就是他压根就不懂西洋人说的话。 我不动声色地退到二爷身后,趁没人注意,轻轻捏了捏二爷的手。 二爷会意,咳嗽了两声,忽然笑着朝周珏开口:“子瑜,你怎可对林先生这般无礼?你若是不信林先生的话,那就问问陈先生,看陈先生如何说。” 这是我和二爷一早就商量好的。 只要我捏一下二爷的手,就是让二爷开口问对方的通译。 我倒要看看,这陈先生要如何说。 陈先生打了两声哈哈,笑道:“周大人,这的确是西洋人的礼节,他们在朝你赔不是呢。” 他说罢,还冲着林德祐微微点了点头。 王八蛋! 这两个通译就是串通好的吧! 陈先生明明会西洋话,和约翰逊、琼斯有说有笑,却也为林德祐遮掩,若说他们私底下没有勾结,鬼都不信。 这单生意想要做成,得费好一番功夫了。 众人寒暄过后,酒菜便陆续上桌。 小秦嫂子和徐嫂子使出了看家的本事,做了二三十道拿手好菜,北菜南菜都有。 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约翰逊和琼斯表现得也很正常,他们每说一句话,就等着林德祐翻译给我们听。 二爷也有样学样,每说一句话,就等着陈先生翻译给约翰逊和琼斯听。 我留神听着,基本上听不懂。 要么就是听懂了,刚联想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人家就说下一句了。 好在不涉及生意场的事,听不懂就听不懂吧。 我便埋头吃喝,只竖起了一双耳朵。 渐渐的,可能是听力和语感都回来了,我能听明白的话就越来越多。 比如夸我长得好看,夸这些菜好吃,等等。 林德祐也基本翻译得大差不差。 这般看来,他是会西洋话的,刚才却哄周珏,要么是故意骗人,要么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选择了说谎来息事宁人。 酒足饭饱,待饭菜撤去,换上了点心茶水,便是谈生意的时候。 我比方才还要认真,绝不放过我能听明白的每一个词。 起初,约翰逊和琼斯认真介绍着大炮和火枪,陈先生和林德祐也认真翻译着,到这儿都一切正常。 等到了谈论价钱的时候,就出了岔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 抢钱 我一听说要谈钱,耳朵就竖得更长,恨不得能多长几只耳朵,或者有个同声翻译器。 奈何我没有,就只能靠自己。 这两个西洋人中,约翰逊性子比较跳脱,话也很多,长相年轻,长得也比琼斯稍微好一点,方才在饭桌上,就基本是他在说话。 到了真正要谈生意的时候,反而是琼斯说得比较多一些。 跟约翰逊一比,琼斯就稍微斯文优雅一点。 他说话也很慢,像是在照顾陈先生似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说的话,我竟然听懂了七七八八。 这一次,二爷打算从他们手里买两门大炮,一百条枪,八十枚炮弹,两万发子弹。 琼斯的意思是,因为是头一次跟二爷做生意,又颇为欣赏二爷,价钱就比旁人优惠一些。 一门大炮两万两银子,两门共四万两,一条枪五十两银子,一百条枪五千两,八十枚炮弹共八千两,两万发子弹一共一万两。 再加上运输保养,以及教授学习费用,一共收二爷八万两银子。 我也不知道这个价钱合不合理,但这大炮火枪,只有洋人有,大丰造不出来,人家出这个价钱,我们也没法讲价去。 还是得等晚上问问二爷的意思,看看燕王那边能不能接受得了。 我心里刚合计好,林德祐就开口了。 “千户大人,琼斯先生给出的价钱是二十四万两。” 多……多少? 我怀疑我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了。 二十四万两? 足足翻了三倍啊! 这是来抢钱的吧! 我连忙把琼斯方才说的价钱又快速算了一遍。 无论是在我那个时空,还是在眼下,我这个人都有一个哪怕死了也戒不掉的爱好,就是攒钱。 拜这个爱好所赐,我的数学还可以。 以前每年年中年底各大网站大促,商场各种活动,需要凑单满减的时候,我的闺蜜和同事都是找我来算账的。 我最爱干这个活儿,保证能找出最优解,往往能给她们省不少钱。 到了这儿也不例外。 我就是喜欢攒钱省钱的感觉,因此对每一文钱,我都算得特别仔细。 琼斯方才说的价钱,我已经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翻来覆去算了好几遍,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它也是八万两,绝对变不出十万两。 再者,那琼斯自己都说了,总价八万两啊,怎么到了林德祐嘴里,就变成了二十四万两了呢? 我方才还留神看了一眼陈先生,在林德祐张口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陈先生的眉头挑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就镇定无常。 我顿时就明白了。 这两个人私下里应该并没有勾结,这只是林德祐单方面胆大包天。 不过陈先生大概也懒得管,兴许林德祐把钱拿到手了,还会分陈先生一点。 至于这二十四万两到了琼斯那里,他们俩再如何拿走十六万两,那就不得而知了。 二十四万两不是个小数目。 二爷微一沉吟,周珏就催促二爷:“二爷,你还等什么,赶紧定了吧,二十四万两已经不多了。” 周珏你大爷!二十四万两还不多啊! 我忙在桌子底下踩了二爷一脚。 二爷便瞪了周珏一眼:“你急什么?先容我去信跟王爷商议一番再说。” “二爷,”张世安这个小子也开口了,“二十四万两的确不算多,先前留王花了将近四十万两,才买了两门大炮和一二百条枪呢。” 我狐疑地看了张世安一眼。 这小子素来谨慎,怎么也说这样的话?难道他跟林德祐有勾结? 张家的人,除了张刘氏生养的这几个,其余人都很精明,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 张世安是其中的佼佼者。 小小年纪便能独当一面,把张老爷交给他的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可见其手段。 他从这门生意里获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今日他们若坑的不是二爷,我说不准还想掺和一脚,分一杯羹。 但想坑二爷,没门儿! 我立马就又踩了二爷一脚。 二爷面不改色,只朝着张世安笑了笑,并不搭话。 他举起茶杯朝着琼斯和约翰逊示意,说的却是登州府的风土人情,再也不谈生意的事情。 做生意,急不得。 琼斯和约翰逊也明白,就没有放在心上,照旧说说笑笑,只是临走的时候,通过陈先生,向二爷要了个期限。 二爷伸出手翻了翻:“十天足矣。” 常大人等出了一口长气。 十天已经足够从燕王那里拿到钱了。 周珏甚至还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二爷不做这个生意了呢。” 琼斯那边也看明白了,大概是认为这桩生意十拿九稳,就答应了二爷的邀请,这十天就留在登州府吃喝玩乐。 二爷特地叫于大人和周珏陪着他们,等他们一走,立马就叫李忠:“你找两个稳妥的人,抄小路,快马加鞭回登州卫所,寻李诚,叫李诚拨一队人马,穿着便服,陪着这两个洋人在城里晃悠,再叫李诚亲自领着一队人,暗中看着他们。” 李忠应声而去。 周珏要明日一早才动身回登州府,一看二爷这么吩咐,就很是不解。 “二爷,你也太过小心了,咱们跟洋人做生意,虽然没用朝廷的钱,可这事瞒不住朝廷的,再说,弄两个西洋人在城里晃悠,薛阳那边肯定立马就知道了,你又何必叫人看着他们呢?” “你闭嘴!”二爷厉声呵斥周珏,紧接着就喊了韩百户,“把张世安和林德祐都捆起来!我要审他们!” 张世安和林德祐立马就吓傻了。 二人忙下跪求饶。 张世安甚至还喊起了姐夫。 二爷一概不理:“你暂且留着这求情的话,等我审你的时候,再喊冤吧!” 一连串的变故把常大人等人都惊呆了。 周珏张嘴想说什么,二爷一瞪他,他又赶紧闭上嘴。 转眼瞧见我,又忍不住低声嘀咕:“你还不赶紧劝劝二爷,二爷最听你的话了。” 我掏出帕子按了按嘴角,淡淡一笑:“周大人想要我劝二爷什么呢?” 第二百三十章 审讯 要我劝二爷什么呢? 劝二爷老老实实当这个冤大头? 二爷想当冤大头,我还不想当呢。 这钱说好听的,是燕王出。 实际上,燕王已经把这个账算在了二爷头上。 二爷要是把这些钱用好了,那也就罢了。 若是出现朝廷和留王等人的情况,买来的大炮火枪全不能用,那就完了,燕王事后还不得在心里给二爷名字上划几个叉叉啊。 我是二爷的枕边人,二爷都叉叉了,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周大人可别把我拖进来,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哪里懂得这些。” 周珏咬牙切齿:“你懂的还少吗?” 跟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说话特别累。 周珏出身世家,虽说如今周家没落了,但他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哪里知道银子的重要性。 还二十四万也不多呢,真亏他说得出口。 因有事要急着跟二爷说,我就把收拾家伙事的重任交到了孙妈妈等人身上。 我再三嘱咐,万万不可跌碎了一样东西,不然,我得难过一辈子。 得到孙妈妈等人的郑重承诺之后,我才晃悠回了正房。 一会儿功夫,二爷便进来了。 “说吧,是不是林德祐说的钱数跟洋人说的对不上?” 我当即就朝着二爷竖起了大拇指。 “二爷真乃神人!这都能想到!”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多拍拍二爷的马屁,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二爷嘴角微扬:“少拍马屁,你这个人最爱银子,一谈到钱,你立马就跺我一脚,还是下的死脚,我又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是钱上出了岔子?说,差了多少。” 我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二爷便笑了:“就差了两万两?那这个林德祐倒也不算贪,兴许这里头还有张世安那小子的手笔,从我这儿赚钱,也亏他想得出来!罢了,这个钱我给了,他能找来两个洋人,也算是不容易。” 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二爷。 两万两,他说给就给了? 这不比周珏还要浑蛋吗? “什么两万两,是多出整整两倍,十六万两!” “什么?”二爷惊了一跳,“辛夷,你可莫要胡说,怎么会多这么多?” 我便有些委屈:“涉及到钱财一事,我怎会胡说。” 紧接着便把琼斯说的每样东西该是多少钱,又为什么要给二爷算个优惠价,一一跟二爷说明白了。 二爷还是不敢相信。 他坐都坐不住,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想什么。 我现在月份大了,老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不舒服,二爷又只顾着自己琢磨,不跟我说话,我便只好歪在大引枕上,一会儿翻个身看看二爷。 直到我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二爷才坐到我身边,拉起了我的手。 “辛夷,朝廷买的东西多,花的钱也多,这个也就罢了,留王和郑大将军买的跟咱们差不多,都是两门大炮,一二百条枪,可他们却都花了三四十万。” “先前和他们做生意的洋人,跟与朝廷做生意的洋人是同一批,我不放心,这回张世安找到我,我特地查过了,这两个洋人并非是跟朝廷做生意的那一批,他们原先是做瓷器生意的,因瞧着旁人做枪火生意发了大财,这才打起了这方面的主意。” “恰好又认识了做海货生意的张世安,就寻到了我这儿来。辛夷,你说,这都是洋人,卖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这价钱怎么就差的这么多呢?便是那林德祐从中捣鬼,也不该相差这么多啊。” 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道:“供货商不一样,走的渠道也不同,这底价差异大,估摸着便是这么来的,中介却都找的同一人,抬价也都是按照各自的底价抬的,我猜,林德祐给留王和郑大将军,乃至朝廷抬的价钱都是按照翻了三倍这么出的。” “至于他最后要怎么才能把这个钱拿到手,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个得二爷自己查,他想拿到钱,不是从洋人那里拿,便是从二爷这里,外鬼咱们管不着,内鬼,可一定要揪出来。” 二爷蹙着眉头想了想,大概是在琢磨供应商和渠道一类的词儿。 想明白了,他才轻轻地叩了叩掌心:“这个好办,我一会儿亲自审他们,先把刑罚过一遍,不说实话,还有更厉害的等着他们呢。” 我微微挑眉:“二爷的意思是,连张家六爷也要审?” 二爷乜斜我一眼:“怎么,你舍不得?” 这眼神不像是个好眼神啊。 我忙抓着他的胳膊坐起来:“二爷可别冤枉好人,六爷喊我一声姐姐,那是六爷敬重,我可担不起这声姐姐,在张家时,他是主子爷,我是个丫头,他成日吃香的喝辣的,便是受点委屈,哪里轮得到我心疼?我有心疼他的功夫,还不如心疼心疼我自己个儿呢。” “你看你,怎么还急上了。” 二爷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 “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辛夷,此番你是我的大功臣,等这次事情了结了,我送你一匣子宝贝,可好?” 我嗔了二爷一眼,这还差不多。 “二爷一会儿下手可别太重,莫要跟张家撕破脸,再者,也别跟洋人闹翻了,我方才听着,琼斯先生倒是实话实说,并没有报虚价,报虚价的,就只有林德祐。” 二爷摸摸我的脸:“我知道了,你先睡吧,我去问问。” 二爷这一问,就问了一整晚。 第二日早上,他才回来陪我用早饭。 他倒是贴心,知道我闻不得血腥味儿,特地洗干净,又换了一身衣裳才来的。 “跟张世安不相干。” 一坐下来,二爷先丢下这句话,便端过一碗粥,先吃尽了,才问孙妈妈:“可有些干的?若是有花卷馒头,就上些那个,我不爱吃这些个甜滋滋的点心。” 我赶紧把一碟子肉酥卷推到他跟前:“这是咸口儿的,徐嫂子早上现蒸的,二爷吃这个吧,我再叫他们现给二爷下一碗葱油拌面来。” 二爷点点头,夹了一块肉酥卷吃了,才开口道:“叫人多准备几床被褥,林德祐活不成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粗中有细的二爷 我吓了一跳。 问了一晚上,二爷把人给问死了? “想什么呢,”二爷伸手捏了捏我的脸,“他勾结洋人带的通译,瞒着洋人,骗朝廷和留王等人的钱,那群洋人也不是好东西,竟把坏了的枪炮卖给朝廷,他们开出来的价钱,已经是赚的了,林德祐还要从中再赚一笔,真真是可恶。”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朝廷和留王等人买到的大炮火枪都不好用呢,原来是残次品。 “我不会杀了林德祐,我会把他送到留王和郑大将军那里,他昨晚受了刑,路上难免颠簸,你叫人多准备几床棉被,免得他在路上死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把林德祐直接送到京城去,交给朝廷来审判呢? 这不就是个卖国贼吗? 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他又把朝廷坑得这么惨,朝廷若是抓住他,不把他碎尸万段才怪呢。 二爷笑着摇摇头:“你太过天真,哪里懂得这些朝堂里的歪歪绕绕,朝中的京官们,因为这件事丢尽了脸面,圣上还下了令,不许人再提起此事,我若是把林德祐送到京城去,岂不是等于打了他们的脸面么?” “圣上面上不会动怒,甚至还会赏赐我,可心里指不定如何恨我,那些当初经办此事的大人们,也会明里暗里地给我小鞋穿,我何苦要在朝中树敌呢?还不如将林德祐送给留王和郑大将军。” “一来,这二人性子都是直来直去的,不会跟我玩这么多心眼子,我若是送了这样的大礼去,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二来,那郑大将军本来就是我们李家的世交,我祖父又与留王有几分香火情,便是我一时有些思虑不周,他们看在我是小辈的份上,也不会与我计较。” 我暗中给二爷竖起了大拇指。 原先还以为二爷是个莽夫呢,谁知道人家其实是粗中有细。 换做他来内宅做主母姨娘,定然是个宅斗高手。 我就不行了,我这种人去朝里当官儿,出场不到半分钟就成炮灰了。 之所以在二爷的内宅中能混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我把一个字贯彻到底。 苟。 苟活也是活啊,总比死了强。 二爷吃过饭,就去安排送林德祐上西天赴死一事,把张世安丢给了我。 可怜的张家六爷,被二爷狠抽了一顿,后背上全是鞭子痕。 丫头给他上药的时候,他起初还咬着牙忍着呢,渐渐地就忍不住了,娘呀娘呀地乱叫一通。 我隔着门窗叫他忍着点儿:“六爷且先忍一忍,这药都是好药,一抹上,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张世安哭得越发惨了:“姐姐只会骗我,从前在张家这么骗我,如今到了千户府上,也还这么骗我!” 我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先前在张家时,二奶奶和张刘氏所出的那几个儿子常常联起手来欺负张世安,尤其是二奶奶。 也不知道是怎的,二奶奶不怎么欺负其他几个弟弟,就爱欺负张世安。 每回叫小厮把张世安揍得鼻青脸肿,过后又遣了我去给张世安送药。 张世安小孩子家耐不住疼,回回上药的时候,都哭得像是杀猪一样,我就常骗他,说上了药就不疼了,还把自己胳膊上的伤痕露给他看。 我们俩之间微妙的战友情便是这个时候结下来的。 等上完了药,我又隔着窗户问他,是怎么想着要牵线搭桥做这门生意,做这个生意,他赚了多少钱。 张世安很是委屈:“我一文钱不赚!琼斯先生说要给我五千两银子,我没要……” “你傻呀!为什么不要?” 妈呀,这一个个的都是败家子,二十四万两不多,两万两不算钱,五千两不稀罕要……不要都给我啊!我要! “我要这个钱做什么?我若是要了,他还得跟姐夫多要五千两呢。” 我立马释然了,讪笑着安慰张世安:“没事,你小小年纪就能搭上洋人的线,前途不可限量,这回挣不到五千两没关系,下回你去挣别人的,莫说五千两了,五万两、五十万两都能挣出来。” 里头没声了,我还以为他睡着了,正要走,张世安忽然开口:“我没本事,没找到好通译,倒把林德祐这个王八蛋找来了,差点就害了姐夫,若是姐夫和海匪打仗时用这些东西,岂不是要被我害惨了?姐夫打我,是应该的。” 我被这少年一番话说得心里一阵后怕。 是啊,二爷买这些东西,是要去打海匪和倭寇的。 万一到了海上,这些东西忽然不好用了怎么办? 张世安又在里头嚷嚷,说什么琼斯先生送了他几瓶西洋香水,好闻得很,回头送我两瓶,还说他以后再也不做这些枪炮生意了,要做,就做这西洋香水的生意。 我敷衍了两句,便浑浑噩噩地出了庄子。 天阴沉沉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跟小树枝一样,抽在我脸上,生疼生疼的。 今年的登州府,冷得格外早,看这个架势,再过几日就要下雪了呢。 我是个南边的孩子,穿到登州府,每年最激动的时候,就是冬天下大雪的日子。 眼下却没了这份心思,只求着今年的雪下得少一些。 后面林子里正在抓紧时间造船呢,若是雪下得太大,就会耽搁了造船。 多耽搁一日,那群倭寇就多逍遥一日。 百姓们的仇就得多拖延些时候。 肚子里的小家伙踹了我几脚,我才转身往回走,是时候预备起来了,估摸着再有一二个月,小家伙就要出来了。 二爷动作迅速,送走林德祐,立刻私下找到了陈先生。 陈先生倒是个爽快人,委婉地提醒二爷,林德祐此人不可信。 二爷并没有吐露林德祐已经踏上西天赴死之路,他直截了当地问陈先生,琼斯先生和约翰逊先生的货物靠不靠得住。 陈先生这才说了琼斯先生和约翰逊先生的窘境。 “原来这二人在他们本国内做生意赔了钱,走投无路,才试着做起了枪炮生意,”二爷笑着摇摇头,“辛夷,你猜他们是如何赔了钱?”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初雪 我好奇地瞪大双眼:“二爷快说,他们怎么赔的?” 对这些洋人到底是怎么做生意赔了的,我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 可瞧着二爷兴致很高的样子,我就只好配合一下,也装着兴致勃勃,还一个劲儿地催二爷赶紧说。 “那个要亲子瑜的约翰逊,其实是个情种,在他们本土,为了个女子,与人决斗,把一个国公爷给杀了,被驱逐出去,永世不得再回他们家乡,琼斯倒还好些,只是我听陈先生说,琼斯在他们本土其实是个卑贱之人,约翰逊倒是个贵族,有很多生意,琼斯得靠着约翰逊的人脉才拿得下。” 二爷转述得乱七八糟的,我倒也听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琼斯身份下贱,想做生意,得靠着约翰逊这个贵族刷脸。 约翰逊偏偏是个下半身动物,因为一个姑娘,和一个公爵决斗,杀了人,被驱逐出境,连累得琼斯也得跟着约翰逊到处跑。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却叫二爷笑了一场。 “下回再见着约翰逊,我得敬他一杯酒,他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我扁了扁嘴,这就叫有血性了? 杀了人就跑,把姑娘丢下,叫她一个人承受流言蜚语和痛苦愧疚,这怎么就叫有血性了? 再者,他说他是为了这个姑娘而和人决斗,那他跟那个死鬼公爵问过姑娘的意思了吗? 兴许人家姑娘谁也看不上呢。 什么情种,什么决斗,不过就是一厢情愿地感动自我罢了。 要换在我们那个时空,这就是表演型人格,道德绑架,pua…… 我内心毫无波澜,等二爷过了这股子兴头劲儿,就跟二爷说了我的打算。 “孙妈妈说,得早些备好接生姥姥和奶娘,还有,发动前几日,就得把廖太医请来了,这东屋烧炕,暖和,到时候,我就在东屋的炕上生,坐月子也在东屋,这屋子里血腥,二爷是个带兵打仗的人,不好沾染这些晦气,那些日子就只能委屈二爷住在西屋或者前院了。” 二爷蹙眉:“哪儿来这么多讲究!” 我嗔了他一眼:“这是规矩!” 最迟明年冬日,二爷就要出海攻打羊山岛。 在这之前,抓住山下景昌,肃清神仙膏,扳倒建威将军和贵妃一派……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棘手的事。 我怕二爷有危险。 这产妇晦气一说,我原先也是不信的,甚至嗤之以鼻。 可临到自己身上,我又害怕会是真的。 万一二爷因为进了东屋沾染了晦气,出了点意外,我们娘儿俩怎么办? 以前我眼里只有钱,二爷没了就没了吧。 现在可不一样,他还得活着挣钱养活我们娘儿俩,休想撒手不管我们。 况且,他要是出点事,我还得帮着他照顾二奶奶娘儿俩,我可不愿意成天和二奶奶待在一起。 光是一想到这件事,我就觉得浑身长满了刺儿,哪哪儿都不舒服。 二爷拗不过我,只好一切随我。 “等进了腊月,我就叫人送吴妈妈回登州府,荣娘也要生了。” 我瞥了二爷一眼,见他一脸惆怅,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 到底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哪怕做了这么多糊涂事,他心里也还惦记着呢。 转念一想,我又骂自己不知足。 二爷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封建,他惦念着自己的正妻嫡子,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与其吃醋,搞精神内耗这一套,不如先顾好我自己。 琼斯和约翰逊几天后又来了一次,这次直接敲定了生意,二爷也没跟燕王要钱,八万两银子,他能拿得出来。 先付了一万两的定金,琼斯那边把约翰逊留下了,二爷这里派李忠带着一队人马,随常大人一道,先走陆路往南边去,再坐船跟着琼斯和陈先生去南洋,将暂寄在南洋的枪炮运过来。 我担心倭寇会在海面上劫持,二爷却面色阴沉地摇摇头。 “这群倭寇精明着呢,见了是西洋人的船,就不敢轻举妄动,听闻西洋人已经打下他们两个岛了,何况东瀛离南洋远着,他们过去也不方便。” 他站在海滩上,望着同样阴沉沉的海面,一言不发。 二爷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西洋人的厉害之处吧? 西洋人能攻打东瀛,又来到大丰,见识了大丰的富饶,便总有一日,会攻打大丰。 到那时,也不知道大丰能不能扛得住西洋人的大炮火枪。 我轻轻倚住二爷的胳膊,微微叹了一口气。 若我能研发武器或者引领科技发展就好了,兴许,我就能帮上二爷的忙。 “回去吧,”二爷牵着我的手往回走,“下雪了。” 兴许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祈求,今年的初雪并不像往常那么大。 小雪下了一晚上,却还只是下的雪粒子,天刚亮就停了。 淡白淡白的日头一出来,那还残留在路边枯草丛上的薄薄的雪就化成了水,泥土地里泥泞不堪,一不留神,绣花鞋就脏得不能看了。 雪虽然下得不大,可天却干冷干冷的。 这个天儿没法出去练武,紫萱等人就窝在家里,跟着孙妈妈为我肚子里的小家伙赶制包被和小衣裳。 我闲的时候,也扎几针,但更多的时候,是歪在炕上,闭着眼想我妈。 越是生产在即,我越是想我妈。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要是她知道,那个成天叫嚷着不婚不育保平安的小女儿,不仅做了别人的小妾,还马上要生孩子了,估摸着会一边将我骂个狗血喷头,一边围着我转悠,跑前跑后地照顾我。 还有我爸。 我爸胆子最小了,当初我姐生孩子,剖腹产后麻醉的药劲儿过了,疼得直哼唧,全家人都围着我姐转,只有我爸跑在病房外头咬着唇掉眼泪。 如果他知道我要生孩子了,会不会也为我掉眼泪呢? 想起他们,我鼻子就发酸,睁眼瞧见孙妈妈正在认真仔细地整理小家伙的尿布,我便吃力地坐起来,去拉孙妈妈的手:“孙妈妈,我妈妈也姓孙,第一眼瞧见你,我就想起了她。” 孙妈妈一愣,才要说话,董小旗便在廊下问:“姨娘可知二爷去了何处?登州府来人,有急事找二爷!”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半的南姨娘 董小旗很急,我就知道出了大事,定下心想了想,才扬声道:“早起二爷说,下这样大的雪,怕是庄稼地里会有畜生出来觅食,我估摸着他去庄稼地里抓兔子去了,你去找找秦管事,若是秦管事不在,那二爷就是一准儿去了地里。” 董小旗走后,我这心里还惴惴不安,紫萱等人也都停下手,看我要下炕,便赶紧服侍我换上大衣裳。 我抱着手炉一出门,就冷得打了个哆嗦。 这才下了头一场雪,怎么就这么冷了呢? “姨娘还是进屋吧,奴婢打听去。” 红桃自告奋勇要出去打听,我想了想,才嘱咐她。 “后头林子里,如今是于大人坐镇,他为人很讲规矩,若是不让你进去,你就回来,莫要硬闯。” 红桃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我回到屋里,刚脱了外头的大衣裳,还没来得及脱鞋子,红桃就回来了。 她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什么吓住了一样,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孙妈妈立马将红桃拉进屋,摸了摸她的胸口,就说坏了。 “这是被痰迷住了心窍。” 她卷起袖子,照着红桃的脸就左右开弓,猛扇了几巴掌。 那力度之大,都让我不禁怀疑,孙妈妈是不是跟红桃有私仇,怎么下这样的狠手呢。 不过还别说,这几巴掌还挺有用。 孙妈妈刚停手,红桃就“哇”的一声,吐了好大一口浓痰,里头还有一缕颤巍巍的血丝在晃悠。 胆子小的红杏先惊叫一声,跳到了我身边:“姨娘,你快瞧,红桃她吐血了!完了完了,奴婢的姥娘曾经说过,这人要是一吐了血,那就活不成了!” “别瞎说!”宝珠瞪她一眼,“这哪里是吐血,分明是把堵住心头的那口痰吐出来了,你没瞧着痰一吐出来,红桃的脸色就好看多了吗?” 红杏仍旧不相信,咋咋呼呼的,我只好吓唬她:“刚刚孙妈妈怎么打红桃的,你看见了没?” 红杏眼神惊恐,拼命点头。 “那你还敢叫这么大声,小心叫孙妈妈以为你也被痰迷了心窍,一会儿过来扇你的大嘴巴子。” 红杏这才捂住嘴巴,缩到门帘边上了。 孙妈妈瞅她一眼,她就一哆嗦,把孙妈妈弄得哭笑不得,转过头来埋怨我:“姨娘就吓唬她吧,她夜里和我睡一个炕上,不敢去解手,回头再憋坏了。” 明明是该着急的时候,我却忍不住笑。 孙妈妈也无奈地笑了。 待红桃缓过来,我才收住笑,问红桃到底看见什么了,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红桃仍旧惊魂未定:“姨娘,南姨娘……南姨娘来了!” “来就来吧,你怕什么?” 这丫头胆子没这么小啊,怎么见了南姨娘就吓成这样? 话说回来,南姨娘来这儿做什么? 千户府是装不下她了吗? “是……是她的身子来了……” 红桃一说起这个就哭。 “她的头和她的身子来了,胳膊和腿没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孙妈妈就一把捂住红桃的嘴。 “噗通”一声,门边的红杏已经晕死过去了。 我还在犯迷糊:“什么叫头和身子来了,胳膊和腿没来……” 才重复了一遍,我便心一紧,赶紧叫紫萱等人伺候我穿大衣裳。 孙妈妈拦住了我:“姨娘,还是别去了。” 我摇摇头。 我得去。 装南姨娘的大车就停在后头林子的空地上,外头罩了一层布,已经被人掀开了一半。 只剩下一半的南姨娘就坐在车子里。 我远远地瞅了一眼,就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 这就是书上说的人彘吧? 南姨娘那么好看的一个女子,二爷怎么会把她变成这样? “你们做什么呢!” 二爷自我身后而来。 他手上还沾着血,我一瞅见,心里就发寒,忙往后退了几步。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到手上的血,俯下身在枯草丛上抓了一把雪水,擦了擦。 “别怕,是兔子血。” 我知道是兔子血,可我还是害怕。 “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做什么?” 他走过来要拉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他脸色便阴沉几分。 “不是我下的令。” 我不信。 登州卫里头全是二爷的人,没有二爷的吩咐,他们怎敢下这样的狠手! 二爷沉吟片刻,才轻声叹了一口气。 “是王爷下的令。” 他朝我身后的方向努了努嘴。 “南音不仅仅是薛阳派来监视我的眼线,还是倭寇的细作,她既暴露了身份,就别想着有好下场。” 南姨娘还是倭寇的细作?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南姨娘还是个双重间谍呢。 我忙转身看去,大车又重新笼上了罩布。 一个穿着玄衣的男人走过来,隔着几丈远便站住了脚。 “千户大人,人已经送来了,小子们就先回去复命了,大人这边一有信儿,小子们就再回来把人送走。” 二爷对这个人很客气,也朝着他抱了抱拳。 玄衣男人走了几步路,又折返回来,远远朝我行了礼:“方才吓着玉兰先生了,小子们该死,一会儿卑职就叫人把他的手送来,给玉兰先生赔罪。” 他的手? 我打了个寒战,强忍住心中的恶心,对玄衣男人干笑两声:“不、不用了,不用这么麻烦了。” “先生不喜欢手?那卑职把那小子的眼珠子挖下来……” “我也不喜欢眼珠子!” 我抱着肚子差点跳起来,赶紧躲到了二爷的身后。 二爷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温柔又坚定地将我拉到身边。 “阎大人,玉兰先生只喜欢钱,你若真心想要赔罪,送些金银珠宝吧,以后也请阎大人管好手下人,莫要再叫他们如此疏忽大意,今日万幸是吓到了玉兰先生,他日若是吓到了贵人,阎大人又要如何自处呢?” 玄衣男人嘿嘿怪笑两声,再次抱拳,便转身离去。 他走了好半天,我才觉得胸口有了热乎气儿。 “他诨号叫阎罗王,是王爷手底下管刑狱的。” 我打了个寒战:“阎、阎罗王?就是他把南姨娘变成这个样子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新人笑 二爷轻轻点了点头。 他往大车的方向扫了一眼,就拉我回了庄子里。 进了屋,屏退众人,才低声开口。 “南音是我的枕边人,我先前想着她是薛阳派来的奸细,写给王爷的密信中提了一嘴,王爷就叫了阎罗王来。” 我脑子转得极快,立马脱口而出:“二爷,是不是王爷不信任你了?” 二爷面色阴沉:“倒并不是不信任我,大概只是想警示我吧,那阎罗王手段阴狠毒辣,这边一抓到南音和山下景昌,刚问出个头绪,他就接过手,我原以为他要审问呢,没想到会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山下景昌?抓到人了?” 二爷点头:“抓到了,这畜生一开始嘴巴挺硬,喂了他一些神仙膏,晾了几天,他便什么都说了,燕王已经给朝中的人去了信,这几日,便会有弹劾薛阳的折子,薛阳一倒,英王和贵妃一派便会乱了阵脚,届时,便是那群东厂阉狗施展拳脚的时候。” 我只关心山下景昌现在何处。 “我答应了那群姑娘们,等捉到了山下景昌,要把人交给她们。” 活剐这种刑罚实在是太变态太血腥,只要一想起来,我便浑身战栗。 可再一想到李姐姐和栀子,想到贾富贵的娘子,想到卖给我地的那一家子,想到把房子腾给我的老大娘,我便觉得把山下景昌这种人活剐了,算是便宜他了。 “我倒是先想到了,”二爷道,“阎罗王提人之时,我与他说了此事,他折磨山下景昌便留了几份情,待我审完了,再交给你的那群人,你先嘱咐她们几句,届时只能割胳膊和腿上的,我留着他的命,还有用处。” 二爷陪了我一会儿,便要去后头了。 我听见他在院子里嘱咐小秦嫂子和徐嫂子,叫她们把兔子好生收拾了,晚上做个兔肉热锅子吃。 这个天太冷了,是要吃点红锅子。 想到那香气扑鼻的红汤锅子,我又一下子想到车里只剩下一半的南姨娘。 她的胳膊和腿都没有了,只剩下一颗头和一个身子,被用布裹着,跟一个树桩一样,摆在车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她当时好像看见了我,还冲我笑了笑。 可我已经记不起她原来的样子,也想不起她方才那血淋淋的面容,只记得她那像树桩一样的身子。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我方才却还在跟二爷一本正经地讨论,要从山下景昌身上的哪个部位片肉,才不会把人给折腾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我自己都说不清了。 胆小怕事的吴雨涵,已经越来越遥远。 兴许再过上十年,我就忘记吴雨涵是谁了。 夜里果然吃了红汤锅子,我吃得还挺开心。 一时饭毕,二爷吃了一盏茶,才嘱咐我:“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就明日晚上,叫那些姑娘们报仇吧。” 我手一抖,忙垂下双眸,叫来了紫萱:“去跟她们说吧。” 半夜里下起了大雪。 天亮之后,短暂停了一会儿,大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到中午,积雪就已经到小腿肚子了。 昨儿个二爷和秦宝山他们猎的兔子还有很多,我吩咐小秦嫂子和徐嫂子全做成锅子,给那群姑娘们吃,还开了几坛酒,叫她们壮壮胆子。 夜里的行刑就在后头林子的空地上,我没去,可即便我把门窗堵得严严实实,还是能听到惨叫声,哭喊声,咒骂声。 一声又一声,穿破了寂静的雪夜,在这热气腾腾的屋子里打着旋儿,又飞走了。 我不断地提醒自己,山下景昌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活该被千刀万剐。 可我又总是忍不住想问,如果是换在我那个时空,会怎么处置山下景昌这种人呢? 是围着他千刀万剐,狂欢咆哮,还是一枪毙命,亦或者将他囚禁一生? 如果我现在是吴雨涵,我还会为此狂欢吗? 我想了一晚上。 早起时,雪停了,我硬是穿上大衣裳和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片空地上。 大雪早已将污秽渲染成一片白,我看不出哪里有行刑过的痕迹。 站了一会儿,瞧见一个小小少年牵着一个小姑娘,二人站在路边,那少年后背还背了一个小婴儿,正咿咿呀呀地哭着。 小姑娘盯着我看了两眼,又指着空地,踮起脚,不知道跟那个少年说了什么。 那少年便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畜生下地狱吧!” 小姑娘有样学样,也啐了一口,大喊一声:“畜生下地狱吧!” 两人骂完,忽然就都哭了。 我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在哭什么,哭了一阵子,二人才手拉手往外走。 那少年忽地大叫了几声:“叔!娘!你们安息吧!” 我恍然大悟,他们的奶奶就是那个把房子腾给我的老大娘。 可怜这几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庇佑。 “姨娘,回去吧。” 我冲着紫萱笑了笑,低头朝着那片雪地啐了一口:“呸!畜生下地狱吧!” 一连下了几场雪,等快进腊月份时,千户府里的管事来了,说是上个月叫人送了年节礼去京城,京城那边也送了东西回来,跟着一块儿来的,还有一个人。 “大夫人说,二爷身边只剩下辛姨娘一人,奶奶身子又不大好,且奶奶和辛姨娘都不方便,就把顾姨娘送给二爷,这顾姨娘原是族里三老爷府上姨奶奶的幼妹,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自小也是娇养着长大的,琴棋书画样样都会,还能耍几下枪,将她给了二爷,大夫人也很是心疼,跟来的老妈妈嘱咐二爷,一定要好生对待顾姨娘。” 我正在吃饭呢,闻言差点没呛死。 妈呀,大夫人就是见不得二爷身边清闲下来,走了一个卫可心,又送来了一个顾姨娘,二爷可真有福气啊。 那管事看了我一眼,干笑了两声,瞅瞅二爷的神色,便有些期期艾艾。 我看不下去,请管事坐下吃茶:“你且略等一等,二爷吃了饭,就跟你回登州府。” 新人来了,二爷这个新郎官可不能缺席啊。 管事搓着手讪讪地笑:“二爷,辛姨娘,府里还来了两个姨娘……”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旧人哭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屋里众人都不敢喘粗气,管事更是很有眼色地站了起来。 我轻轻抿了一口汤,再抬头时,管事已经跪在地上了。 扭头一瞧,二爷那脸色好像要吃人一样。 也不能总这么着吧。 我轻声叹了一口气,叫管事赶紧起来。 管事看看二爷,忙摇头。 “怕什么?家里添丁进口,这是好事,你别看二爷不说话,其实二爷心里高兴着呢,你快说说,另外两位姨娘都是什么来头啊。” 在没见面之前,我得打听清楚了,免得得罪了人。 管事依旧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笑了两声,二爷一看过去,他立马就收起笑容。 “还有一位姨娘姓闵,是燕王妃的远房表妹,另一位姨娘姓舒,是英王妃的族妹……” “啪”的一声,地上就多了一只碎裂的陶碗。 我长舒一口气,这东西不值钱,砸吧砸吧。 “呵。” 二爷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冷笑,起身下了炕。 “我回去一趟。” 我忙放下碗筷,扶着肚子要下炕送他。 被二爷拦住了。 “你吃你的,这几日就好生待在屋里歇着,若是我不在家时发动了,就马上叫人去报信儿。” 我摸着肚子莞尔一笑:“还早着呢,算算日子,大约摸要到月底,二爷且略等等,我带着人收拾几件衣裳,给二爷带上。” “就这么点路,带什么衣裳。” 二爷捏了捏我的脸,转身出门去了。 我趴在窗户上,看见红桃抱着大氅追了出去,才安了心。 这样冷的天,就穿个袍子骑马赶路,冻不死他,加一件大氅,多少暖和一些。 丫头们依旧大气不敢出,都跟鹌鹑似的,缩手缩脚地站着。 我吃了两口菜,就觉得没什么滋味儿:“你们都怎么了?是这屋里冷吗?缩成这样做什么?” 菜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就把菜都分了出去:“红杏,把这两样菜送给孙妈妈,你一会儿就和孙妈妈一块吃吧,不用过来服侍我了,红梅,你端着这两样菜去找王大娘,和冬雪一块玩儿去吧。” 说了半天,丫头们都没动。 我就放下了筷子:“都怎么了?天儿冷,周大人放了你们假,是不习惯躲在屋里偷闲是吧?那我去跟周大人说一声,不许放你们假,让你们挨冻去。” “姨娘……”红梅轻声嘟囔了一句,“你别难过,她们都是才来的,肯定没姨娘好看。” 红梅带了头,其余几个丫头都纷纷开口。 “不仅没咱们姨娘好看,也没咱们姨娘心善,二爷就是喜欢咱们姨娘心善。” “瞎说,二爷喜欢咱们姨娘的才华。” “咱们姨娘肚子里还有个哥儿呢,她们可没法比。” 原来她们是在怕我难过啊。 我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还这么多话!我这就去跟周大人说,叫他把娘子军组起来,一直到过年,都不许你们闲着。” 红梅扁嘴:“娘子军都回家去了,要明年开春才能回来呢,周大人因为这个笑话奴婢们好久了。” 我一怔,怎么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些参加娘子军的女子们,家里都有许多活计要做。 山下景昌一完蛋,她们中便有人回家去了。 还剩下二十来个人,倒想跟着我。 可到了年节下,家家户户都有事要忙,且天寒地冻的,留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周珏便叫她们回去了。 前儿个周珏过来跟我学算学的时候,还跟我打赌呢,说过了年,能回来的满十个,他就做主,给这些娘子军发军饷。 切,瞧不起谁呢。 我看我的娘子军一定不会散。 “紫萱,她们走的时候,你可曾给她们盘缠了?” 紫萱笑道:“奴婢就知道姨娘会忘,早就把东西备下了,姨娘放心便是,她们便是不回来,拿着那些东西,只要正经过日子,也能过得很好。”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山下景昌虽然已经被捉住了,可神仙膏依然还在。 什么时候能把这东西肃清就好了。 二爷不在家,我也无事可做,提起笔来画小册子,也不知道要画什么。 风流尼姑大战俊俏二爷,已经是过往了。 现在再画这些,便觉得很没意思。 紫萱见我闷坐着,便笑道:“前些日子,二爷不是叫人搬来了一套话本子么?说是什么侯爷年轻的时候写的,姨娘要不看看那个?” 凤翔侯!我的老乡! 我忙让紫萱快把话本子搬来。 越是临近生产,我脑子越糊涂,怎么能把我的老乡给忘了呢? 说是搬来,真的是没夸大。 这一整套话本子,足有十二册之多,且每一册都极其厚重,随便拿起来都能砸死人。 怪不得二爷说,当年此书一经刊印,便轰动一时,简直可以用洛阳纸贵来形容。 一册书就要用这么多张纸,那纸可不就贵起来了吗? 这要是按照字数算钱的话,凤翔侯当年一定赚疯了。 我很是眼红。 有些人就是天生强者,在哪儿都能活得很好,凤翔侯就是这样的人。 穿过来不仅能当上侯爷,混得风生水起,随便写个书,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我怎么就没摊上这样的好事呢? 一打开书,扉页上就用简体字写了几句话。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大锤八十,小锤四十。 若问英雄出处? 翠花,上酸菜! 我一愣,哎呀妈呀,这个老乡是东北那嘎达的! 我立刻就闻到了铁锅炖大鹅的香味儿。 “紫萱,快去告诉小秦嫂子和徐嫂子,我今晚要吃铁锅炖大鹅!再烙两张千层饼!” 靠着这套话本子,我一直撑到了二爷回来。 再有两日,便是除夕,我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 一走便是将近一个月,干脆就留在千户府,等过了年再回来呗。 见了二爷,本来是想笑嘻嘻地迎上去的,可不知为什么,一瞅见他那张脸,我眼圈儿一红,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二爷还知道回来呢!我还以为二爷早就把我给忘了!” 二爷倒是笑了。 “我再不回来,你庄子上的鸡鸭鹅都得见阎王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臭男人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就着凤翔侯写的这套话本子,我每天变着法儿地吃鸡鸭鹅。 什么蘑菇炖小鸡儿、铁锅炖大鹅、萝卜炖老鸭……一天一只,庄子上的鸡鸭鹅快被我霍霍光了。 可这也抵挡不住我心中的委屈。 “谁叫二爷不回来的!二爷在千户府夜夜做新郎,眼里只看得到新人笑,哪里曾想过我这个旧人在哭呢。” 我越说越委屈,揪着二爷的袖子就嘤嘤地哭。 二爷顺势把身上的大氅一脱,又从我手中拽回来,扔给了红桃。 “我才从外头进来,冷着呢,怕过了寒气给你,先去换一身衣裳,再来跟你说话。” 他抬脚便走了。 紫萱便低声劝我:“姨娘闹得也忒过了,二爷心里惦记着姨娘,才赶在除夕之前回来,姨娘不说几句贴心话,怎么还把人给赶走了呢。” 我撇撇嘴。 我没说错啊,一下子添了三个姨娘,可不是夜夜做新郎么。 做新郎还不快活死了。 “姨娘,”红桃进得门来,神色很有些无措,“奴婢听跟着二爷去的小厮说,府里可不止多了两位姨娘,说是建威将军那边又送来了几个舞姬。” 紫萱忙朝她使了个眼色,红桃便闭上了嘴。 “姨娘莫要生气,舞姬就是个玩意儿,二爷不会放在心上的,眼下这个时候,姨娘得为肚子里的哥儿想一想,这眼瞅着就要发动了,姨娘可千万莫要在这个时候动气。”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才不生气呢。 建威将军马上就要倒霉了,他送来的舞姬也掀不起风浪。 包括英王送的那个舒姨娘,估摸着蹦跶不了多久。 真正叫人头疼的是燕王送来的闵姨娘和大夫人送来的顾姨娘。 这二人的背景一个比一个厉害,都是得罪不起的。 就连二奶奶这个正妻,也不见得就能压制得住。 我这个从陪嫁丫头爬上来的姨娘,就更不值一提了。 一想到等将来回了府,我就又要整天装疯卖傻,和几个身份来历比我高的姨娘斗法,还要应对疯批二奶奶,我就很心累。 要是能一辈子住在庄子上就好了。 二爷换好衣裳,丫头们也已经把晚饭摆好了。 今晚的菜很丰盛,有糟鸭子、白鲞炖鸡、鹅肉烧果脯、水晶猪肝、萝卜烧猪蹄……反正都是肉。 二爷一来就笑:“我记得庄子里不是窖了很多菜?怎么这桌子上只有萝卜?” 我抽抽噎噎地道:“我这心里已经够苦的了,还不能叫我吃点好的吗?二爷要是觉得吃肉腻,我叫他们切些腌好的萝卜条来。” 庄子上做菜没这么多讲究,小秦嫂子和徐嫂子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并不是个讲究的人,所以做菜也没那么多花头,好吃就行,两个人现在卯着劲儿做点心呢,成天换着花样地送点心来,吃得我超级满足。 有东西吃,我就顾不上委屈,先吃了个七八分饱,才开口问二爷:“奶奶还好吗?” 二爷正夹着萝卜块吃,闻言便蹙眉:“荣娘的瘾头倒是戒了,就是人很瘦,只剩下一个肚子高高隆起,瞧着怪吓人的。” 他放下筷子,很是愧疚地跟我赔不是。 “先前说好,要把廖太医请来照顾你,现在怕是不能了,辛夷,荣娘这一胎实在是不好,我不能把孙妈妈请去照顾她,就只能把廖太医留下了。” 我提着的那颗心放下了一半。 还好还好,二爷还给我留下了一个孙妈妈。 若是连孙妈妈都被要走了,我会吓死的。 “你别怕,我方才问过孙妈妈,孙妈妈说你这几日暂时还没有发动的迹象,我想着明日就先回去,等过了大年初一,立马就回来陪你,有我在,你定然不会出事的。” 我笑着说好,就赶忙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强行忍住心里的委屈,认真地咀嚼着。 可一咬下去我就后悔了。 这哪里是肉,分明是扮成肉的生姜刺客,冲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忙把生姜吐出来,又转过头去,急火火地跟紫萱要水喝。 红桃端来了蜜枣水,紫萱一手扶着我,一手端着茶杯,我便低头小声啜着水,任由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怎么样,好些了么?” 二爷要凑过来,我头也不回地推着他,不让他靠近。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吃了一块姜。” 我才不要让他看见我哭了呢。 不就是要生孩子了,男人却不在身边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男人在,孩子也是我自己生,他也使不上劲儿。 还不如给我找个好点的大夫。 可现在好大夫也留给二奶奶了,我就只能靠孙妈妈和我自己了。 二爷吃了饭,就穿上衣裳要去后头林子看一眼。 “于大人昨日去了信,说船修得有些样子了,叫我回来瞧瞧,我先过去,等明日天亮了,若是不下雪,我再带你过去。” 我心里越发委屈。 原以为他是专程赶回来,为了廖太医一事而跟我赔不是,没想到是为了船。 是我自作多情了。 “紫萱,你去跟秦管事说一声,叫他明日去跟镇上的几个大夫们打个招呼,问问谁正月份不走亲戚的,请了来咱们庄子上住着,以备不时之需。” 年关底下,大家都忙。 老家不在这儿的,早早就回乡去了。 便是家在这里的,谁正月里不走亲戚? 二爷也不早些叫人回来跟我说一声,非要到节骨眼上了,再告诉我廖太医不能来,这不是成心坑我吗? 先前还想着少从他那儿坑点钱,现在我想开了。 凭什么我要给他省钱?我不从他那儿捞钱,他的钱就得省下来给别人花,我何苦要委屈我自己。 夜里我也没等二爷,洗漱好,躺下就睡觉。 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哪怕现在就打马回千户府,跟他那几个新得的姨娘混在一处,我都不想管。 刚迷迷糊糊睡着,肚子忽地抽了一下,我立马就醒了。 撑着身子坐起来,叫了一声红桃,红桃便猛地打开门:“姨娘,快,穿上衣裳跟奴婢走!” 第二百三十七章 海匪来了 我怔住了,下意识地下炕穿衣。 因为才醒,有些迷糊,穿衣服就慢腾腾的。 红桃着急了,冲进来便弯腰帮我穿靴子。 我这才发现,她的后腰别着两把弯刀。 “红桃,外头怎么了?你……你怎么还带着刀?” 红桃忙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还把桌子上的灯吹灭了。 屋里瞬间就黑下来。 我眨了眨眼,适应了光线,才摸索着抓住红桃的手。 “红桃,到底怎么了?二爷呢?你说话呀。” “姨娘,你别慌。”红桃的嗓音压得很低,“二爷他们发现海岸上多了许多海匪,已经摸进了后头林子里,他们正在围剿海匪呢,另有一些,兴许已经跑进了咱们庄子上,或者村里,姨娘跟奴婢来,咱们先去找二爷。” 我很吃惊,抓着红桃的手非要她说清楚:“怎么会呢?宁海州卫所就在这附近,便是咱们后头林子里的人没察觉,那群海匪从海上来,宁海州卫也没发觉吗?” 若没有一丁点察觉,那宁海州卫所岂不就是个摆设? 这后头林子里的营地也是个笑话吧。 红桃静默片刻,才轻声道:“姨娘,外头下雪了。” 她轻轻扯开糊住窗户的棉布帘子,我这才发现,外头白茫茫一片。 因为登州府冬天实在是太冷,我又畏寒,孙妈妈就想了个法子。 她和丫头们缝了好多棉布帘子。 这棉布帘子中间塞满了棉花,说是帘子,其实就相当于是一床棉被了。 夜里糊在窗户上能挡风,屋里也会暖和许多。 只是这一挡,也把外头的动静给挡住了。 原来外头下了这么大的雪。 “他们是趁着风雪夜上岸的,也不知道他们把船停在何处,一个个涉水上岸,估摸着趴在岸边等了很久,趁着雪越下越大,才发动突袭。”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么冷的天,他们在海水中泡了那么久,又在海边堤岸中趴了半夜,直等到大雪覆盖了整片海岸,才悄无声息地行动。 这哪里是人啊,分明是超人! 忽地想起上一任登州府千户,也是在一个雪夜被海匪割去了首级。 他更惨,是在登州卫所被杀的。 整个登州卫都被人家海匪清空了。 跟他相比,二爷还算是好的,最起码不是在卫所被人攻破。 想到二爷,我就赶紧掐了自己一把。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不要命啦? 穿上大衣裳,我顺手就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小挎包。 这是我自己特意做的饺子包,因为嫌弃荷包麻烦,便做了这样一个包,容量又大,斜挎着又方便,样式还比丫头们做的好看。 孙妈妈还说等得闲儿了,糅了好皮子,做个皮的饺子包。 也不知道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得闲儿了。 兴许我是因为吃了神仙膏有了后遗症,亦或者我天生就是个神经病,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我不说吓得哇哇大哭,竟还忍不住说笑话逗红桃,免得红桃太过紧张哭出来。 一路踮着脚贴着墙根走,好不容易走到后门处,红桃这才松口气,一本正经地佩服我:“姨娘到底不一般,奴婢都要吓死了,姨娘还这么镇定,等姨娘生下了哥儿,也该来咱们娘子军,登州卫有二爷,娘子军就有姨娘。” 我摆手叫她别拍马屁了,赶紧开门吧。 过了这道门,再走过那片空地,就到了林地中,去了那里,就安全了。 门一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就直勾勾地倒了下来。 我和红桃怔了片刻,双双爆发出雷鸣般的尖叫,扭头就往回跑。 红桃这丫头到底忠心,这个时候也没把我这个大肚子婆丢下,还知道扶着我往回跑。 我一边跑一边问她:“紫萱她们呢?” “娘子军还有几个人没走,住在村里,红梅红杏去叫她们了,紫萱和冬雪、王大娘她们挨家挨户地喊人赶紧跑,免得又被屠了村,小秦嫂子先护着孙妈妈出去了,叫奴婢赶紧来喊醒姨娘,她们好在后门接应咱们,徐嫂子……奴婢也不知道徐嫂子去了哪里!” 这会儿我也没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扶着肚子问红桃:“刚刚那个人,你看清了没?是不是小秦嫂子?” 红桃的脸色比雪还要白,她顿住脚,惊魂未定地摇摇头:“那是个汉子,奴婢不认得。” 既然不认得,那就不是庄子上的人。 这个时候还是别瞎跑了,我感觉还是庄子里最安全。 “红桃,咱们回后院去,把门堵上,就躲在灶房里,等着二爷来找咱们。” 灶房里又有刀又有吃的,饿不着渴不着,真有人闯进来了,还能用锅碗瓢盆挡一挡。 我们俩又蹑手蹑脚地回了后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具死尸推了出去,又把门给堵上,赶紧缩进灶房中。 才一进去,就跟灶房里的两个人对上了眼。 这是两个脸黑得像煤炭一样的男人。 他们穿着粗麻衣裳,脚上套着破烂靴子,正坐在灶膛前烤火,一人手里还抓着半只蹄髈。 蹄膀是小秦嫂子她们今儿个才卤上的,要等明日才能吃呢。 现在肯定是没滋没味的,还是冷的,可这两个人却吃得特别香。 那吃相活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 我狐疑地看了红桃一眼。 这是海匪吧? 怎么跟饿死鬼似的。 “嘿,娘们儿!” 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站起来,哈着冷气朝我喷了一口,腥臭味儿熏得我差点晕死过去。 “老蔫儿!你干啥呢!” 矮子抓起一根柴火,就砸在了老蔫儿的小腿肚上。 老蔫儿没站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爬起来就把蹄髈扔到了矮子身上。 “你干啥!老子见个娘们儿,关你屁事!他娘的眼红啥!没卵蛋的玩意儿!” 矮子不气不恼,捡起那蹄髈,往身上擦了擦,放在嘴边便啃。 “老子是提醒你,这里的娘们儿都会杀人,别见着个娘们儿就往上凑,你忘了拐子刚刚是咋死的了?” 老蔫儿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两步,忽地盯着我的肚子,嘿嘿笑了两声。 第二百三十八章 挖出来 他的笑容说不出来的阴森狰狞,充满恶意,比外头的冰雪还要冷。 “瞎子!你说,这娘们儿肚子里的这块肉,是公的还是母的?” 那被叫做瞎子的矮个子男人抬头往我肚子上瞅了一眼,借着火光,我才发现他的一只眼睛没了,只剩下一团粉色的肉球。 “看什么看?”瞎子剩下的那一只眼冒着红光,盯着我的肚子,扯开嘴角,像是在笑,“你是李昭的婆娘吧?听说你们大户人家冬天要有猫冬的温泉庄子,夏天要有避暑的山泉庄子,这破地方也没温泉,出门就是海,你咋跑这儿来了?” 他认识二爷,听他的语气,对二爷并不怎么尊重,完了,今儿个落在他的手里,我肯定没有好下场。 “说话!” 瞎子一声暴喝,吓得我猛地一哆嗦:“我、我来这儿种地的。” “种地?” 瞎子哼唧两声,忽然扭头啐了老蔫儿一口:“你他娘的等啥呢?不是想知道这婆娘肚子里的肉是公的还是母的么,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挖、挖出来…… 我忙护着肚子往后退,红桃也立马挡在我跟前。 “你们休要胡来!等我们二爷来了,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趁现在我们二爷还没来,你们赶紧跑,还能留一条命!” “滚一边去!” 老蔫儿一巴掌甩在红桃脸上,把红桃打得半天没爬起来。 我欲哭无泪。 周珏那王八蛋都教了些什么呀,练了两个多月,在海匪跟前,红桃连刀都没机会拔。 眼瞅着老蔫儿要抓住我了,我两眼一闭,大喝一声:“老蔫儿,你想想,你为什么做海匪!” 老蔫儿懵了:“啥?这他娘的做海匪还要问个为啥,活不下去了,种地挣不来钱,打渔也没船,帮人跑船还得受那船老大的鸟气,在家爹娘骂,兄弟看不起,连婆娘盛饭都不给老子捞上点干的,净他娘是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汤水。” “夜里想干点事,她还得跟老子要钱,老子他娘的要是有钱,去找外头的姐儿玩儿,那姐儿的花样还多,不比这死婆娘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跟一条臭鱼干似的强?” 瞎子闷笑了几声,老蔫儿立马就转过脸去啐他:“你他娘的笑个屁!卵蛋都被李昭一箭射爆了,还他娘的笑,赶紧吃完了赶紧干活儿,别等着另一只眼也叫李昭打瞎。” 我的心凉了。 凉得不能再凉了。 原来这瞎子的眼睛和那玩意儿都是叫二爷给弄残了的,这……这是不共戴天的大仇啊! 我落在瞎子的手里,就别想能全须全尾儿地出去了! 定定心神,我又拼尽全力地大吼。 “老蔫儿!你当海匪就是为了钱,是不是!” “你他娘的叫这么大动静干啥!” 老蔫儿一巴掌扇过来,我立马就被扇了个踉跄,后背直接就撞上了门板,顶得那门板吱嘎作响。 也顶得我后背一阵剧痛。 可这跟脸上的疼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老蔫儿的手劲儿特别大,这一巴掌打得我半边脸好像已经没了知觉,脑瓜子也嗡嗡嗡地直响。 眼泪和鼻涕不由自主地就往外流,用手一抹鼻子,抹了一手血。 “姨娘!” 红桃挣扎着爬起来,瞅见我手心里的红,就恨得咬牙切齿:“我、我跟你们拼……” 我一把扯住她。 拼个屁啊! 对面是两个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我们俩一个大肚子婆,一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姑娘家,拿什么拼? 又不是并夕夕砍一刀,哪怕并夕夕也得摇上几百号人帮着砍啊,最后还不一定能砍到。 我俩拿什么砍对面俩暴徒?拿红桃后腰上别着的两把弯刀吗? 怕是还没等抽出刀来,我们就先被对面砍死了。 这种时候,还是得智取。 我故意喊那么大声,就是想让自己人听见。 但挨了一巴掌之后,我就知道这一招行不通,海匪也不是傻子。 “老实了吗?” 老蔫儿再问我的时候,我就很乖地点头。 “这还差不多,赶紧脱了衣裳,老子好把你肚子里的这块肉挖出来瞧瞧,别逼着老子自己动手扯你衣裳,老子可不会怜惜娘儿们那一套!” 我满脸堆笑,扶着红桃的胳膊,柔弱无骨地往地上一跪,低声下气地求他:“蔫儿爷,我临盆在即,这孩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等生出来,再叫爷看看是男是女,岂不更加方便?” “太麻烦了,”老蔫儿笑了,“直接挖出来看,更方便。” 我去你大爷的死变态! 我在心里大骂一通,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 “蔫儿爷方才说,做海匪是为了钱,敢问蔫儿爷挣到钱了吗?” 老蔫儿脸色一变:“关你屁事!” 我暗喜,有戏! 瞅见他这身破衣烂衫,和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死鬼样,我就知道他肯定没挣到钱,还是穷鬼一个。 任何组织都这样,一开始画大饼,振臂高呼,快来啊,跟着我有酒喝有肉吃。 等真的跟着他了,苦活儿脏活儿一样没落下,大饼是越画越圆,越画越香,可到最后能吃个饼渣渣,都已经是领导开恩。 做海匪也是如此。 “蔫儿爷一表人才,又是个有本事的,何苦非要困居在小小的羊山岛上,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刻冒着性命之忧,干些脏活儿累活儿呢?若是蔫儿爷愿意,我赠蔫儿爷白银两千两,珠宝首饰两匣子。” “蔫儿爷拿着这些东西,跑到西南去,远离朝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一栋宅子,娶上几个如花似玉的婆娘,关起门来,那日子过得不跟神仙似的么?” 老蔫儿认真地想了想,就骂了两句。 “他娘的!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老子干了七八年海匪了,啥也没捞着,还不如拿着钱跑了呢!”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得亏他没还价,不然我拿不出这么多现钱。 “老蔫儿!”瞎子忽地呵斥道,“你闹够了没有?不挖她肚子就弄死她,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紧接着又叽里呱啦说了两句话。 我的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 瞎子说的是东瀛话!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你好,我也是细作 他说话太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知道是东瀛话,却不清楚在说什么。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私密马赛?” “你是谁!” 瞎子剩下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他那只粉色肉球好像也生出了眼珠子,在盯着我看。 我从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一样,感觉我长了个脑子。 这个脑子还在飞速运转,短短一瞬间,我已经排列组合出了无数个法子无数条路。 “我……不知阁下可曾知道岛津大名?” 老蔫儿一脸茫然地看向瞎子:“那是个啥玩意儿?” 瞎子摇摇头,叫老蔫儿别说话,又指着我道:“你继续说。” 这二人的反应把我弄糊涂了。 山下景昌的手札里说的很明白了,他就是岛津大名座下的武士,且跟羊山岛海匪勾结多时。 这两个海匪既然会说东瀛语,没道理不知道岛津大名。 除非他们的东瀛语就跟红桃她们的三脚猫功夫一样,就是瞎学学,关键时候说暗语用上那么一两句。 至于跟他们勾结的人到底是东瀛的谁,他们通通不关心。 只要能挣钱,谁关心遥不可及一辈子见不了面的大领导是哪个啊。 “那你们知道山下景昌吗?” 东瀛的大领导不知道,山下景昌这个小头头总认识了吧? 老蔫儿看了瞎子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娘的,还抓到个自己人呢。” “别瞎说!”瞎子吼了他一声,又瞪我一眼,“你跟那鸟贼是啥关系?” “阁下说的鸟贼是山下君吗……” “滚滚滚!”老蔫儿不耐烦了,“什么山上山下的,我们岛上都喊他鸟贼,他娘的一有空就来教我们鸟语,学不好,老大就对兄弟们拳打脚踢的,老子当个海匪还得先学鸟语?老子要有这个读书的心思,当初就去考状元了!卖了神仙膏的钱,就给兄弟们分那么一丁点,白瞎兄弟们没日没夜地在岛上种那玩意儿又给他捣出汁儿制成膏子了!” 我心一紧,神仙膏竟然是在羊山岛做出来的! 二爷若攻破羊山岛,必立大功一件! 瞎子比老蔫儿要镇定几分,他上下打量着我,似乎在考虑我的话有几分可信。 “你真是山下景昌的人?” 我忙点头:“我自小儿就被山下君收养,跟着他学了些东西,这才被选中到李昭身边做细作。” “那鸟贼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我莞尔一笑:“山下君没了,岛津大名自会派别人来,难道你们岛上的东瀛人会因为山下君没了,就回东瀛去了么?” 我哪里知道羊山岛到底有没有东瀛人,不过是在诈唬他们两个。 那瞎子还没说话,老蔫儿先叫起来:“那群鸟人走个屁!大丰有生意做,有钱赚,岛上的神仙膏还没卖完呢,走啥走!” “你闭嘴吧!” 瞎子又骂了他两句,老蔫儿便不服气了,转过头跟瞎子对骂,且越骂,二人之间的火药味儿就越浓。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他们二人谁也不服谁。 跟瞎子相比,老蔫儿还好糊弄一些。 一会儿实在是不行,我只能先稳住老蔫儿,挑唆他跟瞎子打一架,我们再趁机逃跑。 眼瞅着这二人只顾着自己吵,不管我们俩了,我就拽着旁边的红桃,示意她先开门。 刚把门打开,一个人影就冲进来:“老娘跟你拼了!” 我定睛一看,这位老娘不是别人,正是手持双刀的徐嫂子! 徐嫂子满脸是血,双眼血红,看着不像是愤怒的样子,反而还有点兴奋。 紧跟着她身后闯进来的是紫萱和冬雪。 两个丫头就没徐嫂子这么兴奋了,紫萱微微淡定一些,冬雪就吓得瑟瑟发抖,书里举着一把砍柴刀,抖得跟触电了似的。 我也不知道她们打哪儿钻出来的,反正每个人脸上都是血,看着跟才打过一场硬仗,杀了好多人一样。 “人总算都来了!”红桃“唰”的一下,抽出后腰两把弯刀,“姊妹们,跟他们拼了!” 我眼睁睁看着红桃冲了出去,竟比先冲进来的徐嫂子跑得还要快。 瞎子和老蔫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镇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的挨了红桃一刀。 可他们到底是亡命之徒,挨过一刀之后,老蔫儿便发狠,徒手抓住红桃的弯刀,往前一薅,试图将刀夺走。 这若是让他夺走刀,红桃就是下一个紫菀。 我赶紧叫紫萱和冬雪上去帮忙,冬雪哆哆嗦嗦不敢去,紫萱咬咬牙,冲过去照着老蔫儿的头顶就砍。 一刀下去,老蔫儿就见了血。 他惨叫一声,腾出一只手,稳稳抓住了紫萱的刀。 我目瞪口呆,这……这真的是超人再世啊! 若是叫他脱身,我们全都得完蛋。 我立马夺下冬雪手里的砍柴刀,扶着肚子就冲过去,赶在老蔫儿抬脚要踹红桃之前,狠狠地砍向他的双脚。 鲜血霎时就溅了我一身。 “啊!老子的脚!瞎子!快来搭把手!” 冬雪家的砍柴刀锋利无比,一刀下去,老蔫儿的半只脚竟然被我生生地剁下来。 剧痛之下,他抬起另一只脚便朝我踹过来,一下子将我手里的砍柴刀踹飞出去,“砰”的一声,那砍柴刀擦着冬雪的脸颊,钉在了冬雪身后的门板上。 冬雪怔了怔,一摸脸,手上都是血:“我的脸……我破相了!王八羔子,你敢坏了姑奶奶的脸,我跟你拼了!” 她跟疯了一样,一脚蹬在门板上,双手抓着那砍柴刀,哈的一声大吼,硬是把那砍柴刀拔了出来,提着砍柴刀冲过来,照着老蔫儿没头没脸地砍。 吓得我扶着肚子就往一边躲,生怕冬雪杀红了眼,把我也给砍了。 另一边的徐嫂子已经跟瞎子绕着案板兜圈子了。 徐嫂子倒是聪明,仗着熟悉地形,把灶房里的家伙事都翻出来,随手抓着便往瞎子身上丢,什么锅碗瓢盆全砸过去,那瞎子为了躲避这些东西,跳来跳去的耽搁了不少功夫,根本无暇顾及老蔫儿。 等他好不容易抽空看了老蔫儿一眼,老蔫儿已经被冬雪砍成了好几段。 “你们他娘的是活腻了!” 他反手就从胸口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竹管儿。 “都给老子去死吧!” 第二百四十章 他留下了我 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个竹管儿是干什么用的。 瞅着瞎子把竹管儿放到唇边了,我才后知后觉,这不会是以前电视里说的暗器吧。 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还能亲眼见到传说中的暗器。 只是有一点儿不好,瞎子把暗器对准了我。 “臭娘儿们,敢耍老子,去死吧!” “嗖!” 瞎子应声倒地。 我扭头一瞧,一身是血的二爷正站在门口,手上的弓箭还未曾放下。 “是李昭!是李昭吗!” 瞎子那只本来完好的眼睛又插上了一支箭。 这回,瞎子真的成了瞎子。 我扶着肚子往二爷身边凑。 可二爷眉目冷冽,他轻轻扫一眼,我的双脚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再也迈不动了。 “大人,”董小旗低声禀告,“算上这屋里的两个,一共是三十七个,还差十三个,那几个小子说,在海滩上冻死几个,属下已经叫人去查了,人还没回来,不知到底死了几个。” 二爷点点头:“剩下那几个,留活口。” 他说完才扭头看我一眼:“庄子没事了,这几日不要乱跑。” “你是李昭!” 本来还在哀嚎的瞎子霎时就怒喝。 “李昭,你个狗娘养的,去年你弄瞎老子一只眼,老子一直在等着今天呢,有种你就跟老子比试比试!老子也要叫你丢了卵蛋!” 董小旗立马叫人去扇了瞎子两巴掌。 他骂得这样难听,二爷却好像聋了一样,压根不搭理他。 “李昭!” 瞎子忽然大笑几声。 “枉你还是个将军呢,你连身边的女人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你身边的女人是东……” 一语未毕,一支箭稳稳地插入他的咽喉。 二爷收起弓箭,淡淡道:“挂到海边去,以儆效尤。” 他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便匆匆而去。 我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失落,扶着肚子靠墙站着,低头看见手上的血,忙掏出帕子拼命地擦着。 忽地想到二爷那一身血,便踉跄着追出去。 “二爷!” 二爷顿住脚,蹙起眉看我:“你别出去,还有几个人在外逃窜,我要回登州卫一趟,方才从一个海匪嘴里撬出了话,这群畜生还要夜袭登州卫……” 我已经倚进了他的怀中。 董小旗等人忙垂下头。 “怎么了?辛夷,你懂事一些,我过几日一定会回来。” 我摇摇头,取下身上的饺子包,挂在二爷的肩头,又盯着他身上的血污看了一眼。 “二爷夜里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又经过一场鏖战,怕是此时饿坏了吧?这包里有点心,二爷拿着路上吃。” 二爷捏着饺子包笑了:“上头还绣着猫儿呢,我背出去,怕是要惹人笑话。” 虽然有几分嫌弃,但二爷还是背上了饺子包。 我目送二爷离去,才回到灶房里,早已有人将地上的死尸都抬了出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直冲我天灵盖,我捂着鼻子又退出灶房。 “姨娘可还好?” 紫萱丢了刀,过来扶住我。 她脸上的血已经干了,看着比先前还要瘆人。 我用手抠下来一片,赶忙催她去洗洗脸:“你们没受伤吧?这是杀了多少人啊,怎么脸上溅了这么多血。” 刚刚太紧张,没仔细看,现在一瞧,才发现紫萱身上那一点血都是刚刚冬雪砍老蔫儿时候溅上的,先前衣裳干干净净,只有脸上全是血。 紫萱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这是孙妈妈想出的点子,孙妈妈叫我们杀几只鸡,往脸上抹上鸡血,就能吓唬人,这一招还真有些用,方才出门遇到个海匪,那海匪被我们吓了一跳,红梅和小秦嫂子就趁机送她上了路。” 紫萱很是羞愧。 “奴婢们该死,方才把姨娘一个人丢在庄子里,先前觉得庄子里最安全,才只留了红桃护着姨娘往后头林子里去,谁知道他们竟然还闯了进来。” 我摆摆手,人在慌乱的时候,一时没想到这么多,情有可原。 很快,红梅几个人都回来了,她们洗了脸,包扎了伤口,换了衣裳,便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 我这才弄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先是秦宝山摸到了后院,把这事跟孙妈妈说了,孙妈妈这才决定让众人都起来,一个一个地往后头林子去。 可红杏却想到了大仙村和小仙村的人,她的村子被屠戮殆尽,自然就怕海匪上岸,再次屠村,便执意要去通知村里的人。 孙妈妈只好同意,又想着我即将临盆,不好惊动,瞅着此时庄子上风平浪静,就暂时没把我惊醒,只留下红桃一人,让她守着我,孙妈妈和小秦嫂子去后头林子里报信,找人来护着我。 实际上,若不是我和红桃瞎跑,我们还真不一定能撞上躲在灶房里的瞎子和老蔫儿。 但红桃也没做错。 谁知道那瞎子老蔫儿吃完了蹄髈,会不会挨个屋子搜东西呢。 孙妈妈为我把过脉,才笑道:“今日有惊无险,姨娘肚子里的哥儿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必定有大出息。” 我很好奇地问她:“妈妈怎么知道我肚子里是个哥儿呢?万一是个姐儿怎么办?难道妈妈能从脉象上看出男女来?” “姨娘可不兴说这个话,姨娘这一胎一定是个哥儿,只要姨娘生出个哥儿来,以后就可高枕无忧了。” 我穷追不舍:“听妈妈的意思,也不能肯定我这肚子里的到底是哥儿还是姐儿。” 孙妈妈叹了口气:“姨娘为何非要问这么多?这生男生女谁能说得准?我学艺不精,可看不出姨娘是怀了个哥儿还是怀了个姐儿,便是我姑母在这儿,也没有把握就能说准了,大家不过是说个吉祥话罢了。” 我摸了摸肚子,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睡着了,一直很安静。 他不急着出来,我反倒很着急。 万一,他是傻子怎么办?或者,比旁人多长了一对眼睛一双胳膊? 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吓得一哆嗦。 除夕那日的早上,外头还下着大雪,我忽然发动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生了 发动之前,我还挺着肚子,一边看丫头们贴对联,一边听秦宝山说庄子上这几日要准备怎么热闹。 因夜袭的五十个海匪全部被找到,村里和庄子上都笼罩着一股松弛感,正好赶上要过年,借着这个由头,秦宝山就跟我请示,是不是要请个戏班子,来庄子上热闹热闹。 我点点头:“你去办吧,请上个戏班子,再请一班杂耍的,等过了大年初三再来,那会儿村里的人正好都走完亲戚了,叫他们也来热闹热闹,一连热闹上三天,多准备些零嘴儿点心,再备上些铜子儿,回头好预备散给大家伙儿。” “是得早些备下,”秦宝山乐呵呵地行礼,“估摸着那会儿,哥儿就出来了,多备些零钱,也好叫村里人都沾沾喜气。” 人人都希望我肚子里的是个哥儿,我对男孩女孩没什么要求,就只希望小家伙健康平安,不要因为神仙膏的缘故变成一个被世间所不容的怪胎。 大概是见我不说话,怕我不高兴,紫萱就朝着秦宝山使了个眼色,秦宝山忙道:“哥儿也好,姐儿也罢,都是咱们二爷的心头肉,姨娘且放宽心。” 我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又问起秦宝山那剩下的十三个海匪都是在哪儿找到的。 “在村里搜出两个活口,另外十一个,都在海滩上冻死了。” 啧啧,上来五十个人,在海滩上先冻死了十一个,我有点明白老蔫儿为何破口大骂了。 做海匪也挣不来钱啊,还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丢了小命儿,何苦呢。 这么一想,老天爷对我还可以,没叫我穿成一个海匪。 好,我心里平衡了。 打发走秦宝山,抬眼瞅见红杏把个福字贴歪了,就忙招呼她往旁边贴一贴:“瞅瞅边上红梅怎么贴的。” 一旁的红梅贴得极其认真,简直就好像在拿尺子量着贴的。 她原本前些日子就应该被接回家去的,可她硬是要留下来陪我,说要等我平安生产,再回家备嫁。 在底下为她扶着梯子的宝珠就取笑红梅:“姨娘且不知道,红梅这是在为自己做准备呢,这会儿好好贴福字,赶明儿就能把嫁人的红喜字给贴明白了!” “哎呀!宝珠姐姐你敢取笑我!” 红梅拄着梯子就往下跳,我看得心惊胆战的,招呼红梅莫要摔跤,跌倒了破了相,那小将军可就嫌弃她了。 “连姨娘也来取笑奴婢!奴婢可不依!” 小丫头又来闹腾我,我扶着肚子呵呵笑,忽地觉得肚子往下一坠,肚子里有一种钝钝的疼,这种感觉之前从未出现过。 我便赶紧招手叫紫萱:“快去请了孙妈妈来!” 庄子上下立马忙乱起来。 镇子上的大夫过了晌午才来,彼时,我已经疼了一个多时辰了。 我心里很怕,我没做过产检,不知道孩子好不好,我适不适合顺产。 可就算不适合,这个时候也没有剖腹产啊。 我能相信的医者,只有孙妈妈和镇上的大夫。 疼得受不了时,我就咬牙切齿地问孙妈妈,我疼成这个样子正常吗?是不是要死了? “呸呸呸!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妇人生产哪有不疼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姨娘可要加把劲儿,孩子还没露头呢。” 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我的妈呀,我都疼了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孩子还没露头! 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咬牙又坚持了个把时辰,孩子还是没露头,这样下去不行,我深吸了一口气,叫紫萱红桃扶我起来。 丫头们大惊失色,纷纷拦住我。 “都别拦着!我下炕多走动走动,兴许孩子出来得快一些。” 紫萱等人都去看孙妈妈,孙妈妈阴着脸点点头:“就按照姨娘说的办,这也是个法子,只不过不知道姨娘能不能撑得住。” 我当然撑得住,与其躺在炕上干遭罪,还不如咬着牙在地上多蹦跶蹦跶。 孩子越是出来得快,我越是少遭点罪。 这一走,就走到了晚上。 村子里的炮仗声此起彼伏,吵得人心烦意乱。 丫头们用棉布帘将门窗都堵得严严实实,把那烦心的炮仗声给堵在了外头。 我已经脱了力,浑身被汗水打湿了,死鱼一样挺在炕上,一个劲儿地喊妈妈。 孙妈妈就跪坐在炕沿上,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喊一声妈妈,她就答应一声。 明明喊的不是她,可她答应了,我就好像真的看见了我妈。 我的妈呀,疼死我了。 我妈摸摸我的头,温柔地喊我小涵,再坚持坚持。 加油啊,吴雨涵! 我疼得快失去知觉了,恍惚中,知道大夫进来给我把了脉,开了药,一碗难喝得要死的汤药下肚,不一会儿,我身上热乎乎的又有了劲儿。 疼到极致,五感反而很灵敏,哪怕厚重的棉帘也无法隔绝外头细微的动静。 我听见徐嫂子和小秦嫂子在外头说话,问紫萱她们要吃什么宵夜,是吃饺子还是热汤面。 对食物的渴望一下子就占了上风。 我猛地一咬牙,抓着枕头大喊:“给我煮一碗热汤面!要多放大肉!” 我要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生孩子! 他奶奶个腿儿的! 我就不信这孩子我生不出来! 一口气干了两碗热汤面,再加上先前那一碗药开始发力了,我登时就又充满了劲儿,咬着牙,瞪着眼,听着孙妈妈的指挥,有节奏地呼吸和用力。 终于听见孙妈妈大喊:“看见头了!姨娘,再加把劲儿啊!” 我又快没劲儿了,强撑着一口气问她:“妈妈,孩子几个头?” 孙妈妈一巴掌拍在我大腿上:“姨娘又说胡话了,莫要松劲儿,看见头了就好说了,一鼓作气生下来!” 实践证明,不能什么都听孙妈妈的。 她嘴里说看见头了就好说了,哄着我再一咬牙,孩子就生出来了。 可我不知道咬了多少回牙,又喝了一碗药,只觉得我马上就要上西天了,身子下头才一松,那折磨了我许久的小家伙终于离开了我的身体。 “姨娘!生出来了,生出来了!” 我困倦地点点头,忽地又强撑着坐起来:“妈妈,他几个头几根手指几条腿!” 炕的另一头,孙妈妈盯着那个孩子,却迟迟没说话。 我的心顿时便往下沉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我的血肉 坏了,如我所料,孩子一定是个怪胎。 而且这么长时间没动静,这孩子该不会是一出娘胎就没了吧? 我一下子就觉得心好痛。 他在我肚子里还是一块肉的时候,我对他的感情并没有这么强烈。 可他才一离开我的身体,就忽然跟我心连心。 他一下子超过了所有人,超过了我爸妈我姐姐我小外甥女,超过了二爷,排在了所有人的最前头。 甚至超过了我自己的生命。 我不求他多聪明伶俐,将来又会不会出人头地,我只希望他健康平安,全须全尾。 “妈妈?” 我颤抖着声音,努力撑起身子,想要看看这个孩子。 就算他两个头四条腿,我也认了。 孙妈妈看了我一眼,倒提着小团子狠狠打了两下屁股,那小团子才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哭声这么有劲儿,应该是有机会活下来的吧? 我死死地盯着孙妈妈,等着孙妈妈告诉我结果。 孙妈妈抱着孩子背过身去,给孩子整理好,包上了小被子,再转身的时候,脸上已经堆起了笑容:“恭喜姨娘,是个姐儿。” 我伸手就让她把孩子抱过来,扯开孩子的小包被,抓着孩子的胳膊就开始检查。 一屋子的人都慌了,孙妈妈更是直接按住了我。 “姨娘,你可千万别伤心,也别伤着姐儿,你才生产完,正是要好好休息的时候,等把身子养好了,很快就能再怀上一个的。” “老话说,先开花,后结果,这先生了个姐儿,也没什么不好,咱们侯府至今还没养住一个哥儿姐儿的,姨娘生的这个姐儿,就是咱们侯府的大姑娘,将来不知道有多少富贵等着咱们大姑娘呢。” 我才不管是什么哥儿啊姐儿的,也不管她将来是穷还是富,我就想确认一件事,这个孩子是不是全须全尾,她有没有多或者少个胳膊腿儿。 孙妈妈和丫头们越是拦着我不让我看,就越是说明这里头有问题。 我自己的孩子,我还不能检查了吗? 不顾孙妈妈和丫头们的阻拦,我硬是把孩子脱了个精光,在这小家伙的大哭大闹中,检查了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 谢天谢地,诸神保佑。 我的女儿虽然现在浑身红彤彤的,跟个红皮鸡蛋似的,可她是个健全的人。 她跟普通人一样,一个脑袋两条腿,没有少手指头,也没有多手指头。 她是个普通的小孩子,现在还看不出美丑来,但最起码,她不会因为和旁人长得不一样,而被这苛刻的世间当成怪物来看待。 我紧紧地抱着她,把她贴在我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那种很奇怪又很温暖的味道。 这是我的孩子,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的血肉化成的小人儿。 从此以后,我在大丰有了血脉相连,我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姨娘,”孙妈妈小心翼翼地朝我伸出手,“把姐儿交给我吧,姨娘才遭了大罪,正在月子里,可不能掉眼泪,小心哭坏了眼睛。”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泪流满面。 孙妈妈说得对,我真是遭了大罪,我得赶紧养好身子。 往后,我得好好活着,我活得越好,我的女儿就会过得越舒服。 见我笑了,孙妈妈就长舒一口气:“这就对了,姨娘想开了就好,先前姨娘不是还说,哥儿姐儿都一样么?” “就是就是,奴婢瞧着,咱们大姑娘生得像姨娘,将来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等二爷回来瞧见了,必定高兴得很。” 丫头们也都笑着哄我。 我瞅见红桃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孙妈妈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立马就抱着孩子跟红梅二人去了外间,那样子像是生怕我又把孩子抢过去似的。 防着我做什么?我是孩子的亲娘,我还能害了孩子? 孙妈妈领着丫头们把我和这屋里都收拾干净,又喂我喝了一点汤水,我便觉得困意上涌,眼皮不由自主地就合上了。 耳边却听着孙妈妈在小声嘱咐紫萱等人。 “这些日子千万把姨娘看仔细了,方才姨娘把大姑娘抢过去,跟疯了似的,我这心里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直跳呢。” “可不是么,”紫萱低声附和,“姨娘嘴上说,生个哥儿或者姐儿的都行,可我瞧着姨娘私心里还是想生个哥儿,要不然刚刚知道生了个姐儿,怎么会忽然之间就发了疯,要把孩子抢过去仔细瞧瞧呢?妈妈,我寻思着还是得嘱咐庄子里的人,可莫要说些触霉头的话,惹得姨娘不高兴。” 我哭笑不得,原来她们是误会了。 我也懒得解释这些,头一歪,便睡过去了。 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洁白,恍惚间,我好像在医院里,身边的小床上躺着一个小团子。 爸妈坐在我床边,问我疼不疼,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想吃些什么。 病房门口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好像是我老公。 他笑着问我,雨涵,你想要给咱们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啊?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我在梦里想了无数个名字,太土太俗太大众化太言情的都不要,甚至还跑去网上发帖子问,跟网友怼得昏天暗地。 这个梦做得我无比疲累,乃至于醒过来的时候,我比生孩子那会儿还要疲惫。 屋子里照旧堵着棉布帘,哪怕点了灯,也昏天黑地的,分不清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 紫萱正守着熏笼做针线活儿,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听着叫人特别安心。 我一动,她立马就丢了针线笸箩,疾步走到我炕前:“姨娘可算是醒了。”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又蹙起眉头:“屋里这么暗,别做针线活儿,伤眼睛。” “奴婢闲着也是闲着,随便扎几针,就当打发辰光了,姨娘且等着,奴婢去喊孙妈妈和许大夫来。” 很快,孙妈妈和许大夫就进来了,两个人轮番把了脉,便去了外间说话。 瞅着紫萱也要走,我就抓住了她:“大姑娘呢?” “大姑娘在外间炕上呢,奴婢这就把大姑娘抱过来,给姨娘看看。” 我安下心,又问她:“二爷呢?二爷来了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迟迟未归 紫萱讪讪笑了两声:“二爷……二爷兴许忙着呢,再说这几日下大雪,路上行路多有不便,二爷……” 我摆摆手:“我睡了多久,今儿个是初几了?” “今儿个初二了,姨娘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奴婢们担心坏了。” 紫萱絮絮叨叨,见我不说话,就忙去外间抱了我的女儿来。 我恍如身处梦中。 这个粉嘟嘟如此可爱的小小人儿,真的是我的女儿吗? 细细扯开她的小包被,刚要再次检查,紫萱和红桃就要过来抱孩子。 “别动,”我抱着孩子一侧身,挡住了她们,“你们放心便是,我没发疯,我就是想再看看,我的女儿是不是一切都好,有没有多了或者少了什么。” “瞧姨娘这话说的,大姑娘生在大年初一,是个有福气的,怎么就能多了或者少了什么呢?姨娘这个话,奴婢可听不懂。” 紫萱的语气中,依然包含着浓浓的担忧,但红桃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她立在炕头,红着眼睛柔声哄我:“姨娘放心吧,奴婢从昨儿个起,就仔细查看大姑娘了,一连查了好几遍,大姑娘哪哪儿都是好的,奶娘说,大姑娘吃奶有劲儿,哭起来也响亮,比乡里的孩子还要结实,养起来不费劲儿。” “这奶娘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紫萱不悦,“咱家大姑娘怎能跟乡里养的孩子比?” 我却觉得这话中听得很。 孩子结实一点好,不容易生病,养起来顺心。 她的命比我强,生下来就是武安侯府的大姑娘。 只要武安侯和二爷不犯事,她这辈子都会顺风顺水的。 不用做别人的妾,也不用像我一样伺候人。 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哪怕不识字,不会做针线也没关系。 我有钱,会把这些钱全给她,足够她花用一辈子了。 当然,她得像我一样爱财,会理财,不然我攒下来的这些钱也不够她霍霍的。 自己的女儿,越看越喜欢。 我就这么抱着看了一下午,直到小丫头饿了,才把奶娘叫进来,就在我这屋喂奶。 我自己奶水也很充足,看着奶娘喂奶,就起了自己喂奶的心思。 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小丫头不大喜欢吃我的,只喜欢吃奶娘的。 喂过了两次,折腾了半天,她累我也累,索性后头就丢给了奶娘。 兴许没有小丫头来吃奶,到后头,我的奶水就渐渐回去了。 我干脆就荤素不忌,月子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什么韭菜猪肉馅的饺子、大葱羊肉馅的包子,吃得我油光满面的。 我既然不喂奶了,小秦嫂子和徐嫂子就不大给我煲汤水,一切都在保证我营养充足的基础上,可着我的心意来。 我这个月子做得快乐无比,不用自己带孩子,没有婆媳矛盾,庄子上下唯我独尊,我甚至有一种,姐就是女王的感觉。 过了正月初八,娘子军就渐渐回来了一些,周珏把她们收拢了起来,加上我身边的几个丫头,总共是十八人。 因超过了十人,周珏只好愿赌服输,自掏腰包,给这支娘子军发了军饷。 我也不能落后,就也打算每月拿出一些钱来给她们发月钱,四时衣裳也不少她们的。 她们在这里赚的钱,比在家里多得多,又有免费吃喝,又有好衣裳穿,便都收了心,一个个学起东西来,比先前还要专心。 有一日,周珏甚至还夸过她们,说可惜她们是个女儿身,不然,这其中有几人都可以上阵杀敌了。 我们二人之间隔着一扇屏风,听他这么说,我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想着他看不见,干脆就挑明了讥讽他:“瞧你这话说的,女儿身怎么了?女儿家就不能上阵杀敌了?她们这些人可是娘子军,将来若那海匪敢来,她们必定会杀得那些海匪片甲不留。” 我就是吹个牛,我可不想在周珏跟前认输。 周珏难得地没有反驳我。 他沉默半晌,才道:“你的命也真是够苦的,拼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生了个女儿呢?但凡生个儿子,你以后在府里就能横着走了,如今却只能在庄子上跟我斗嘴,你难道不知,府里多了好几个贵人?” 我深吸一口气。 这个周珏的情商低得令人发指。 我难道不知道千户府里多了几个身份来历吓死人的姨娘吗? 我难道不清楚,二爷至今迟迟未归,说不定是被那几个姨娘绊住了脚? 难道全世界只有他周珏一个明白人? 巴巴儿地说这些话,讨人厌烦。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让二爷坏了我在月子里的心情。 人家都说,女人坐不好月子,会做下月子病。 这破地方也没有三甲医院,小小一个风寒就能要了人的命,我当然得好好保养自己。 旁人不心疼我,我自己总要心疼我自己。 一不高兴,我就叫了人来赶周珏走。 周珏赖着不肯走,说要多瞧瞧他大侄女儿。 “瞧我侄女儿这张小脸,生得比二爷好看多了,小丫头莫要难过,二爷不惦记着你,我惦记你。” 我越发生气了,老提二爷做什么,还嫌弃我不够难过吗! 等把周珏赶走,红桃把小丫头抱到外间去了,我才丧丧地吐出一口气,侧着身子,脸朝里躺着,盯着棉布帘子上的暗纹看。 冬雪因要备嫁,又要养她脸上那一小块疤,过了年就不出门了。 前几日,郑山夫妇来磕头,把红梅接回了家,红杏爹娘也托人来求了恩典,说要接红杏家去相看。 我也答应了,叫他们各自领着女儿回家去,因她们的身契都在我手上,倒不必去回府里了。 反正府里也没再给我月钱,回不回都一样。 庄子上一下子少了几个人,便越发冷清。 好在还有小丫头时不时哭闹上一阵子,家里才有了几分活气儿。 紫萱问我要不要再从府里要几个丫头来,我摇摇头。 我身边剩下这几个人,已经足够用了,要的多了,我怕回到府里,惹人眼。 “姨娘,”宝珠送完周珏,就匆匆回到屋里,“府里来人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新人是个蠢货 我“嗖”的一下坐起来,动作之快,把紫萱和宝珠都吓了一跳。 “是二爷来了吗?” 宝珠摇摇头:“是个不认得的妈妈,说是伺候顾姨娘的。” 我立马就又倒回到炕上:“顾姨娘是哪个?我不认得。” “姨娘糊涂了,”紫萱忙又将我扶起来,“顾姨娘是京城里大夫人送来的,说是咱们族里三老爷府上姨奶奶的妹子,姨娘忘了?” 我没好气地冷哼:“府里的姨娘通房这么多,我哪儿记得谁是谁,她来干嘛?外头的雪不是才化?一路上全是雪水,路都泡软了,车轮子走一步就不知道要陷进去几回,她非要挑这个时候来,怎的,她往后是没活头了么?” 从前在府上,我要维持我憨傻听话不惹事的人设,所以很少这样骂人。 如今在庄子上一人独大惯了,脾气见长,遇到这种不长眼的人,我张口就骂,毫无心理负担。 紫萱都听傻了,反而是宝珠先拍起了手。 “姨娘早该这么着了,先前李姨娘还在的时候,就常说姨娘性子软,针戳在姨娘身上,姨娘也不知道哎呦一声,如今可好了,姨娘总算立起来了,就该这么着,往后姨娘还要养着大姑娘呢,性子若是老这么绵软,倒把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小人惯得越发眼里没有个王法,回头再欺负到咱们大姑娘身上来,这还得了?”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去了。 府里的人欺负我行,敢欺负我女儿,我就跟他们拼了。 紫萱倒也很赞同宝珠的话:“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面子上咱们也要过得去,姨娘现在预备怎么着?是把人晾着,还是请到屋里来?或者叫孙妈妈去会会她?” 孙妈妈夜里要守着奶娘带孩子,白日里都在歇息,她上了年纪,原本不该这么折腾,可她不放心红桃宝蟾两个姑娘家,非要坚持守着夜里这一班,我只能随她去。 背地里嘱咐庄子上的人,白日里不许大声喧哗,莫要吵醒了孙妈妈。 便是要从后门出入,也要静悄悄的,就连原本在庄子后头练武的娘子军们,也让她们挪了个地方。 这会儿又怎么忍心去叫醒她。 “把人请到屋里来吧,也不用竖屏风了,宝珠,你找一件大衣裳来,我披上,头发梳个髻儿,也不用打扮了,想来她一个积年的妈妈,也不会跟我一个坐月子的人计较。” 我还是太天真了。 顾妈妈一进屋,先是笑着跟我行了个礼,嘴里说着姨娘大喜,我还没发话,她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紧接着就拧着眉头上下打量我。 “先前听说辛姨娘是个大美人,眼下瞧着,就想着传这个话的人,怕是说了大话,传的话怎么能信呢?还是得亲眼瞧瞧才好。” 我咬着唇笑了两声。 这顾妈妈什么意思? 是说我长得丑吗? 也不看看我现在在坐月子呢,难道为了见她一个老妈妈,我还得特地梳妆打扮一番? 她是谁呀,也配? 我不说话,顾妈妈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从千户府里怎么过年说起,一直说到前几日怎么过的正月十五。 “奶奶有孕,又即将临盆,诸事不便,就把府里的中馈托付到我们姨娘手上,幸好我们姨娘从小儿就帮着家里理家,样样都做得来,这才把千户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叫上下的人都敬服,就连老宅那边的管事妈妈们,也都夸赞我们姨娘。” “二爷还说了,奶奶的身子不大好,生了孩子之后,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理家,这家里的事要一直交给我们姨娘打理,我们姨娘原来不肯,想着她才来,就算奶奶病着,那府里的舒姨娘和闵姨娘,都比我们姨娘尊贵。” “可谁叫二爷就看中我们姨娘了呢?二爷求了半天,我们姨娘也不得不应承下来,唉,这就是人的命呀,有些人再如何挣扎,该是个贱命,就还是贱命。” 她说得口干舌燥,我却始终一言不发,就想看看她这张狗嘴里还能说出什么好话。 瞧着顾妈妈这个蠢样,就知道顾姨娘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哪有才接手中馈,就迫不及待叫了自己的心腹妈妈到处得罪人的? 这不是找死么? 哪怕我不跟她计较,府里其他的人也不会这么好性儿的。 她不过就是看着我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无人撑腰,又没生下个哥儿,寻思着我更好拿捏一下,才叫人来耀武扬威。 我不接招,她就没辙了。 果不其然,顾妈妈说了一大通,见我不仅不搭话,甚至连一杯茶都没给她上,就拉下了脸:“这就是辛姨娘的待客之道吗?到底是个丫头爬上来的,还是商贾之家的丫头,这规矩就是没学好,若是在大夫人身边长大的,敢这么着,脸早就被打烂了,还由得姨娘狐媚二爷去?” 我抓起手边的痒痒挠,就砸在了顾妈妈的脸上,疼得她捂着眼直哎呦。 “你一个糟老婆子算是哪门子的客!我许你坐下了么?你一进屋,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怎的,你那屁股是坠了三千斤的破烂儿,沉得你抬不起来了?还敢说我狐媚子,说我是贱命,这就是你嘴里的规矩?大夫人要是在这儿,就冲你刚刚说的那几句话,也要把你一口烂牙打掉!” 说我没规矩? 好,索性我就叫她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没规矩,也不枉费我担了这个虚名儿! 小丫头先前就被宝蟾和奶娘抱到西屋去了,关上门,堵上窗,外头的动静就传不进去,正好方便我大干一场。 我拍着炕沿大喊红桃。 红桃提着弯刀就冲了进来。 顾妈妈登时便尖叫连连:“杀人啦!” “闭嘴!” 红桃手中弯刀一晃,架在了顾妈妈的脖子上。 顾妈妈就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声也不敢吭了。 “现在老实了么?”宝珠站在顾妈妈身边,笑着拍了拍顾妈妈的脸,“妈妈还想吃茶吗?” 顾妈妈哆嗦着双唇,想摇头,又怕红桃的弯刀伤了她,只好结结巴巴地说不吃茶了。 宝珠立时收起了笑容:“既然妈妈不吃茶了,那还不把方才的话再跟我们姨娘说一遍!”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又蠢又坏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宝珠颇为嫌弃地掏出帕子捂住了口鼻。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方才骂我们姨娘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了?” 顾妈妈脸色白得吓人,像是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砒霜。 “姑娘饶命,姨娘饶命!我……我方才可没骂过姨娘……” 我冷笑两声:“没骂过我?那你嘴里长得丑的是谁,没规矩的又是谁?狐媚二爷的,难不成是你?” 顾妈妈颤颤巍巍,我说什么她就应什么:“是是是,是我老婆子狐媚的二爷。” 怕是再问下去,我就能再出个画册子,内容就是凶悍婆子强占娇弱二爷…… 不行,打住,我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 “回去告诉你们姨娘,我这个人除了爱钱,别的什么都不爱,我素来不喜欢和别人争,但也不喜欢别人来招惹我,若是招惹了我,我也不是怕事的,叫她好好打理着千户府吧,她手里那点东西,我不稀罕,她有这个功夫跑来我这里耀武扬威,还不如想想,怎么笼住二爷的心呢。” 我才不信二爷会专宠顾姨娘。 二爷这个人喜欢一碗水端平。 哪怕从前最宠我的时候,也从不忘了去看看南音和卫可心,更别提他一向很敬重二奶奶。 说来说去,其实二奶奶的地位是最稳固的。 只要二奶奶不要再作死,她就始终是千户夫人,就算变成千户府里的牌位,那牌位上她也是二爷的正妻。 她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我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呢?还企图留住二爷的人,真是不自量力。 “姨娘,”顾妈妈双眼盯着红桃手里的刀,战战兢兢地问我,“是不是,我现在可以走了?” “走什么走?”我朝着窗外努了努嘴,“这都快吃上饭了,你现在走,没等走到镇子上,天就黑了,如今天又冷,路上人少,出来觅食的畜生多,你若是在路上撞见畜生,被吃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在这儿住几天吧,我家小丫头从出生到现在,府里可没吱一声,洗三也没叫人来过,也不知你家姨娘是怎么打理家的,这样重要的事情也能忘记?” 我才把女儿生出来,秦宝山就报到了千户府。 他回来说二爷彼时在登州卫,就算二爷一直没回府中,不知道这件事,那府里的当家人都死了不成? 先前还不知道当家的是哪个呢,现在知道了,我这口气就有地方发泄了。 我受点委屈没关系,谁要是敢给我女儿委屈受,我饶不了他。 武安侯府的大姑娘过洗三,这是一件大事,顾姨娘既然暂管中馈,却对此事不闻不问,便是大大的失职。 就算是京城的武安侯大夫人知道了,也得骂顾姨娘几句。 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有气,拿顾妈妈撒气,京城里的人知道了,也顶多叫人骂我几句,并不会将我如何,毕竟我是“情有可原”嘛。 顾姨娘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蠢。 “姨娘可误会我们姨娘了,”顾妈妈听出我是为何而生气,忙解释,“我们姨娘原想着给大姑娘办洗三,可谁知道那几日竟下了大雪了呢?登州府到宁海州的路也不好走……” 我冷笑:“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借口?” 跟宝珠使了个眼色,宝珠便照着顾妈妈的脸就给了一巴掌。 “放屁!我们庄子上的秦管事去府里报喜,回来可是空着手回来的!你们姨娘连口热茶都没给秦管事吃!真要有心,就该好好招待报喜的管事,要么就派人和秦管事一块回来!” 宝珠这一巴掌打得不轻,把顾妈妈的脸都打到了一边去,偏巧就碰着红桃手里的刀,在她脖子上划出了一条细线。 这可不得了,顾妈妈当即就鬼叫了几声,被紫萱掐了一把。 “妈妈小点声,仔细惊醒了我们大姑娘。” 顾妈妈忙捂住了嘴,又一脸惊恐地盯着我,大概是明白了,我今日不会叫她有好果子吃。 老实点,才能少遭点罪。 “这就对了,我也不是那不饶人的,只要妈妈老实告诉我,顾姨娘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就不会为难妈妈,自去找顾姨娘算账,跟妈妈不相干。” 顾妈妈是个没骨气的,接连吓唬了几番,她就哆哆嗦嗦把所有事情都往顾姨娘身上堆。 什么二爷吩咐过了,叫顾姨娘操办洗三,让顾姨娘亲自带着人来一趟庄子上,可顾姨娘却阳奉阴违,趁着二爷去了青州府,把这件事当成了耳边风。 又说方嬷嬷气不过争辩了几句,被顾姨娘撵回南边老家去了。 还有二奶奶那里,顾姨娘也常过去说几句酸话,气二奶奶。 总之,在顾妈妈的描述中,顾姨娘就是个又蠢又坏的人。 她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张狂,往后在府里可怎么活呀。 “那她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叫你来给我家小丫头补过一场洗三的吧?” 顾妈妈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顾姨娘叫她来送礼,送的东西就在方才拿进来的一个小包袱里。 红桃忙去外间捧着一个小包袱进来:“是这个么?” 顾妈妈点点头:“就是这个,顾姨娘说,一定要我把这个东西亲手送到辛姨娘手上,还叫我给辛姨娘带了几句话,说……说……” 红桃打开了包袱,里头是个红色的饺子包,上头绣了几只睡觉的懒猫。 丫头们的脸色就变了。 “这不是姨娘的包么?” 是我的包。 那日海匪闯进庄子里,二爷深夜赶去登州卫,我怕他饿着,就把装着点心的饺子包挎在了他身上。 谁知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姨娘叫你带了什么话来?” 顾妈妈低垂着头,有些不敢说。 “说呀,难不成,还要我求你?” 她登时便打了个哆嗦:“顾姨娘说……说二爷是个将军,身上不好拿着这样艳俗的东西,叫辛姨娘收起那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没得污了二爷的名,显得二爷像是才从窑子里出来似的。” 我一怔,这真的是顾姨娘能说出口的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 橘生淮北 族里三老爷的姨娘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大清楚。 但想来她的妹妹不该是这么轻浮的蠢货。 大夫人送人来,是想笼住二爷的心,她会送一个这么蠢的人来吗? 这事情怎么里里外外透着蹊跷呢? 我便拉下脸来诈唬顾妈妈:“你可要说实话,你若是敢骗我,我这庄子上有的是地方埋你!” 顾妈妈被吓傻了,跪下来连连磕头,还发了毒誓,说她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我原是族里三老爷府上的,是姨奶奶把我指给顾姨娘的,姨奶奶说顾姨娘是个水晶玻璃心肝儿,到了这儿,一准儿能把住二爷,我就跟着来了,哪里想得到顾姨娘这么轻狂!我原也劝过几句,可她不听我的啊!” “求姨娘饶了我吧,我都是听顾姨娘的,她做下的事,跟我可不相干啊!” 这老妈子也不是好东西。 说什么劝过顾姨娘,鬼才信。 她不撺掇着顾姨娘使坏就不错了。 “红桃,给顾妈妈找个屋子住吧,红梅红杏都回家去了,咱们庄子上也冷清,顾妈妈留下来,正好陪陪我,去告诉那些跟着来的人,让他们现在就回去吧,再迟一些,小心遇上狼。” 顾妈妈身子一软,跟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姨娘不是说要放过我么?” 我讶异地道:“是啊,我没抓着你不放啊,就留你在庄子上伺候我几日而已,怎么,你不愿意么?” 顾妈妈忙摇头:“愿意,愿意!” “那还说什么废话,赶紧出去换身衣裳!我这屋子都被你熏臭了!” 顾妈妈跟着宝珠连滚带爬地出去了,来时的嚣张跋扈,荡然无存。 我忍不住笑了,这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紫萱反倒很担心:“姨娘今日算是跟顾姨娘撕破脸面了,顾姨娘若是去信给京城告状,姨娘可怎么好?” 我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擦掉笑出来的眼泪:“怕什么?你以为我在大夫人跟前还是什么好东西么?先前的吴妈妈,怕是早就把我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狐媚子了。” 去岁入冬,吴妈妈就被二爷送去了千户府,暂时管着二奶奶那一胎。 离了庄子,她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找人去京城里,好好地告我的状。 大夫人对我的印象一定糟糕透顶,兴许,顾姨娘踩我一脚,还有大夫人的手笔呢。 只不过大夫人是个要面子的人,不会像顾姨娘这样撕破脸面。 紫萱便更加发愁了:“姨娘,咱们总有一日要回到京城中去的,姨娘这么着,将来要怎么在侯府里过日子?” “我又不是大夫人的正经儿媳妇,我不过是个小妾罢了,我在大夫人眼中,就是个猫儿狗儿的,她若不喜欢我,根本不会叫我到跟前晃悠,眼不见心不烦,彼此清净。” 她可以不待见我,但却不能不待见我的女儿。 她不待见我的女儿,就是不待见二爷,无论是侯爷还是二爷,甚至是族里,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 眼下,我正在为另一件事高兴。 如果顾妈妈说的是实话,二爷正在青州府,那就说明燕王那边要收网了,建威将军薛阳很快就要下台。 他倒霉了,二爷这边就能松快不少。 后头林子里造船的事情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速度自然会提上去。 照这么下去,今年入秋,便可一举攻破羊山岛。 这才是值得高兴的事。 我把顾妈妈扣在庄子上,千户府中一直没来要人。 这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那位顾姨娘,怕不是成心想要将顾妈妈丢出来。 她到底是个蠢货,还是个聪明人,得见了面才能知道。 既然她现在不来招惹我,我也乐得自在,成日吃了睡,睡了吃,闲了就逗逗我家小丫头。 顾妈妈也很快认清现实,在庄子上也没闹事,好好一个妈妈,竟做起了粗使婆子的活儿。 彼此相处了一段日子,等我出了月子,顾妈妈都要变成我的人了。 她话又多又密,除了偶尔还露出一点京城来的架子,瞧不起王大娘和小秦嫂子,其余时间,就跟村口那些爱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大娘没什么两样。 尤其爱说族里三老爷府上那点事。 什么三夫人所出的四爷比不上她家姨奶奶出的五爷有出息,什么四老爷家的三爷看上了姨奶奶的表外甥女……总之,她家姨奶奶最好,样子好,人品好,娘家的人也好,生出来的哥儿姐儿也都有出息。 这么向着她家姨奶奶,却跟了姨奶奶的妹妹来了登州府这样的小地方,心里委屈,也能说得过去。 我就嘱咐宝蟾去套话。 先前红桃宝珠和紫萱都吓唬过她,顾妈妈很怵这几个丫头,却不怎么怕宝蟾,没过几日,宝蟾就把她的家底全问出来了。 “咱们千户府里的这位顾姨娘,乃是三老爷府上姨奶奶的后娘所出,顾姨奶奶的亲娘早年间没了,她小时候很是过过一段苦日子,后来等她跟了三老爷,家里日子好过了,她爹就娶了一个秀才家的女儿做续弦儿,生下了几个弟弟妹妹,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顾姨娘是家中最小的妹妹,顾妈妈说,这个顾姨娘人品相貌才学都有,先前跟着亲娘来府里给顾姨奶奶请安,顾姨奶奶就带她到咱们大夫人跟前打过几次照面,被大夫人看上了,大夫人原还想着把这顾姨娘说给娘家族里的侄子做正头娘子呢,姨娘,大夫人的那位族中侄子可是宗孙。” 宝蟾说话时,孙妈妈就坐在我对面,给小丫头做衣裳,一听这话便啧啧道:“能做宗孙,必定是个很有出息的小子了,这宗妇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大夫人既然起了这个念头,那顾姨娘可不是一般人,光有相貌才学可不行,第一要紧的,便是要贤惠得体,大方端庄,且是个理家好手。” 这就更加奇怪了,既然是个理家好手,性子又贤惠大方,怎么到了登州府就变成了个到处咬人的疯狗?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这人也是如此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我想回府 “姨娘就别瞎琢磨了,凡事还有二爷呢。” 小丫头哭了,奶娘忙进来抱着喂奶。 孙妈妈在一旁瞧着,眉眼中的爱怜藏都藏不住。 “姨娘快看,咱们大姑娘多乖,是个人看见咱们大姑娘,这心里都忍不住心疼,二爷本就喜欢姨娘,有了大姑娘,姨娘往后的日子就安稳了,就跟三老爷府上的这位顾姨奶奶似的,在族里都能说上话。” 我抿嘴一笑:“妈妈净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难不成,不心疼这小丫头的,就不是个人了?” 孙妈妈哭笑不得:“姨娘这张嘴巴,比先前还要厉害了。” 跟孙妈妈等人说说笑笑,日子就过得飞快。 二月中旬,天气渐渐和暖,外头也传来了好消息。 周珏有一日上门来看小丫头,抱着小丫头心不在焉的。 我瞧着他的嘴角都快扯到耳朵根了,怕他吓着我女儿,忙叫红桃抱走小丫头,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是不是你终于要讨上媳妇了?所以跑到我这儿来显摆?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竟然栽到了你手里。” 周珏便冷哼一声:“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一个妇道人家,嘴巴脾气都这么坏,怪不得会被二爷扔到庄子上。” 我白了他一眼:“你也没好到哪儿去,赶紧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说完快些走,看见你就烦。” 周珏被我气得暴跳如雷,指着我一连说了好几句粗俗。 见他生气,我反而舒坦了不少。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见不得我高兴!果然女子都难缠,看来我周珏不成亲,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周珏自我安慰了一阵,才鼻孔朝天,很是得意地告诉我:“薛阳已经被拿下了,二爷不仅从他府中搜出来大量的金银珠宝与神仙膏,还搜出了和东瀛来往的密信,这回,薛阳再也翻不了身了。” 这果真是一件大好事! 我当即就捂着嘴巴笑出了声,把周珏都给笑迷糊了:“薛阳下狱,你就高兴成这样?难道那薛阳跟你有仇?” 周珏这个人疑心重,心眼小,瞧不起女人,我不想节外生枝,便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那薛阳被抓,二爷再过些日子,不就回来了?我家小丫头从出了娘胎,还没见过她亲爹呢,洗三也没办,这过百日,总能大操大办一番了吧?要不然,岂不是委屈了我家小丫头?” 周珏眼里的戒备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屑:“原来是为了二爷,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薛阳没了,二爷还得兼管着青州卫,忙着肃清青州府的神仙膏,哪有功夫回来看你,你带着我大侄女儿躲在这庄子上,旁人想来庆贺我大侄女的百日都不成,你要真想热闹风光,就搬回到千户府吧。” “你老躲在庄子上,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犯了错,生了大病,被赶到庄子上了呢,连带着我大侄女儿也要被你拖累。” 周珏走后,我还在想他说的话。 他说的好像也并不是没道理。 如今后头林子里用不上我,我躲在庄子上,就是为了躲清静。 小丫头还小,没人说闲话,若是再大一些,人家知道她是在庄子上出生,又跟着姨娘在庄子上长大,怕是心里头要有想法。 为了小丫头,我也得回到府里去。 孙妈妈得知我有这个想法,就劝我再等等:“算算日子,奶奶这一胎可拖了好些时候了,她吃了那么多神仙膏,谁也不敢保证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是个什么样,姨娘这会儿回去,赶上奶奶发动,若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好的也就罢了,若是不好,那起子小人怕是要在姨娘和大姑娘身上做文章。” 我不明白:“做什么文章?” 她生她的孩子,我回我的千户府,这有什么文章好做? 孙妈妈叹了一口气。 “姨娘不知这人心险恶,有些人就是瞧不得别人好,见着姨娘风光,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非得把姨娘推进那脏水里才罢休,姨娘且想一想,若是奶奶生下的那一胎不好了,姨娘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带着大姑娘回府,万一有些小人背地里传话,说是大姑娘把奶奶肚子里的孩子克的,大姑娘的名声能好了?” “便是二爷不信,京城里的侯爷和大夫人都不信,可架不住人言可畏,这一传十,十传百,大姑娘克人的名声就打上烙印了,将来大姑娘交友也罢,说亲也好,有些人家总要掂量掂量的。” 我以为我把她生在侯府,她的命就算比我好,可却没想到,生在侯府只是第一步。 她往后的人生想要过得顺风顺水,要过的坎儿还有很多呢。 府里暂时回不去,我只好安心待在庄子上,为我的小丫头筹办百日宴。 可巧,才跟孙妈妈说过二奶奶这一胎,府里就来人传信儿,说二奶奶生了。 倒不是那顾姨娘好心叫人告诉我的,是秦嫂子来看她小姑子,说起这件事。 “二月十三早上,奶奶就发动了,一直折腾到十四晌午后,才生下了个猫儿一般大小的哥儿来。” 秦嫂子坐在大炕对面的绣墩上,一边吃着她小姑子烧的饭菜,一边跟我絮叨。 “这生了个哥儿,本来是喜事,消息一传出来,府里上下都高兴坏了,人人都等着领赏呢。” 是要领赏。 二奶奶生下的这个哥儿,是武安侯府这一辈目前为止唯一的男丁,估摸着京城那边要是知道了消息,侯爷都得开祠堂跟李家的祖宗汇报。 这回二奶奶算是李家的大功臣了。 京城里的大奶奶生养的姐儿没了之后,大爷后院就再也没消息。 今年二爷府上却一连添了一个姐儿一个哥儿,大夫人不得把鼻子气歪。 我估摸着,她肯定也没少往大爷的后院塞人。 我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恭喜二奶奶的话,秦嫂子赶紧打断我。 “姨娘往后可别再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回了府里,也别再提这个哥儿,小心触了奶奶的霉头。” 我眉峰一挑:“怎的,这个哥儿没养住?” 第二百四十八章 流言 秦嫂子叹了一口气:“我说这一句话,也不怕天打雷劈,姨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奶奶这个哥儿还不如没养住呢。” 我一听就知道有问题,跟炕桌对面的孙妈妈彼此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明白,二奶奶生下的这个哥儿,兴许就是个怪胎。 孙妈妈开口问秦嫂子,这个哥儿到底是怎么了。 秦嫂子有些为难,踌躇了半天,才道:“我也没瞧见这个哥儿,只是听人传的,说是这个哥儿有两个那玩意儿,一只手缺了一根手指头,另一只手多了半截小手指,啧啧,姨娘,孙妈妈,你们说吓人不吓人。” 她嘴上说着吓人,可我看她的表情一点儿都不害怕。 “这都是吴妈妈传出来的,奶奶生了孩子的当天下午,那吴妈妈就像是被吓疯了似的,嘴里瞎嚷嚷着,颠三倒四说这些话,顾姨娘也给吓坏了,请了老宅那边的管事妈妈来坐镇,管事妈妈赶紧叫人去把方嬷嬷又请了回来,幸亏方嬷嬷还没往南边去呢,不然,这个时候上哪儿找人去?” 能把一个经过事的老妈妈吓疯了,可见二奶奶这一胎的确问题很大。 二奶奶的孩子出了问题,我本来应该高兴的,她往后再难生养,好不容易养下一个哥儿,还是个怪胎,这都是她的报应,活该!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二奶奶再怎么可恶,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这个孩子以后的路,比我女儿难走多了。 我又忍不住庆幸,幸亏我的小丫头全须全尾,是个正常人,不然,我真的没法想象,她以后得遭受多少委屈。 “现在外头还不知道这个事呢,方嬷嬷的意思是,先压下来,等二爷回来再说,可这事哪能瞒得住?府里上下都知道了,还有人打听到廖太医那里去,气得廖太医直接揪着那人给顾姨娘送过去了,顾姨娘没法,这些日子正病着呢,府里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了方嬷嬷打理。” 廖太医一直住在千户府,就是为了照料二奶奶这一胎。 现在连他也没法子,这个可怜的小孩儿,能不能活下一条命,就得看二爷是什么想法了。 我不忍心再听下去,便招呼着秦嫂子吃菜。 秦嫂子从善如流,她吃了一口糟肉肠,就蹙了蹙眉头,嫌弃她小姑子糟得有点咸,当着我的面,把小秦嫂子说了一顿,叫她往后别做这么咸。 “姨娘信重你,你也不能辜负了姨娘的信任,别成天鼓捣什么娘子军,倒把伺候姨娘的事给忘到了脑后。” “娘子军?”我好奇地问道,“怎么,登州府那边也知道娘子军?” 秦嫂子立刻红光满面:“可不是么?也不知道是谁传的,姨娘和这娘子军的名声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姨娘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尘,组建了一支娘子军,带着娘子军抓住了那卖神仙膏的恶人,亲手惩治了恶人,那些个被神仙膏害得家破人亡的,甚至还筹了钱,要给姨娘建生祠呢。” 我吓了一跳,妈呀,我可不敢担着这个名声。 名声越响,偶像包袱就越重,我就得天天维持我惩恶扬善人淡如菊的人设。 哪一天疏忽了,面具掉了,叫人知道其实我是个自私自利满脑子都是钱的小人,怕不是要把我打死。 更可怕的是,万一有心人起了疑心,宣扬我是个妖怪,那我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我一颗心慌乱不安,想着要是二爷在这里就好了,我还能让二爷帮我解决这件事。 可偏巧二爷不在。 我连个能帮我查一查流言源头在哪儿的人都找不到。 秦嫂子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外头的事:“还有传言,说姨娘乃是张老爷的义女,跟着咱们奶奶一起嫁进千户府,说姨娘和二奶奶是什么娥皇女英,还有人特地去问过张家人了,张家人都这么说的。” 我两眼一黑,肯定是张老爷传出来的话! 他这是瞅着二奶奶在府里风雨飘摇,我又还算得宠,就想把我跟张家和二奶奶绑定在一起。 如此这般,我肯定会迫于名声的压力,事事帮着二奶奶。 真是个老狐狸!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便问秦嫂子:“这个我是张家义女的话,是不是就是奶奶生下哥儿之后传出来的?” 秦嫂子一脸惊异:“姨娘可真是神了,这都能猜出来!” 果然,就是张老爷传出来的。 “张老爷去瞧过奶奶了吧?” 秦嫂子点头:“张老爷就是在哥儿洗三那日去的,府里也不敢请别的客人来,就只是去张家说了一声,对外说二爷正在青州府忙着肃清神仙膏,府里的哥儿姐儿一律不过洗三和百日,请诸位亲友见谅。” 我心里明白,秦嫂子今日来,就是要提醒我,莫要给我家小丫头办百日,不然会惹了忌讳。 我承她的人情,留她吃了一顿中饭,等她走的时候,又叫人装了半车东西。 罢了,不过就不过吧。 人有福气,也不在于过不过洗三和百日。 进了三月份,京城那边倒是来人了,给我家小丫头送来了好多东西,有金锁金项圈,有各色鲜亮的料子,也有适合给小孩子做贴身衣裳的软绸子,还有小鞋子小衣裳,各色金银小锞子等。 也有给我的,可能是听说我这个人喜欢钱,送我的便是一盒子金银元宝,足有二百两。 另有一套样式旧了的金头面,送东西来的人说这是大夫人特地给我的。 宝珠不大高兴,背地里说,这不知道是哪个压箱底里翻出来的。 我倒是无所谓,是金子的就行,将来没钱了一样花。 和这些东西一块送来的,是武安侯给小丫头取的名字。 “李庭元。” 我轻声念了两遍,又问那京城来的妈妈,这名字可有什么讲究。 “先前大奶奶养了个姐儿,可那个姐儿是个没福气的,生下来几日就没了,侯爷说,姨娘生下的姐儿就是咱们府里的大姑娘,这个元字就是头一份的意思,再者,大姑娘生在大年初一,也应了这个元字,侯爷又说大姑娘有福气,就让大姑娘从了这一辈小爷们的名字,得了那个庭字,这才有了咱们大姑娘的名字。” 我听了心里直冒火,武安侯简直就是拎不清!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李孽 武安侯口口声声说我家小丫头有福气,大奶奶养的姐儿没福气,这不是在给我家小丫头招黑吗! 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每一天都是在期待、紧张、担忧、幸福等各种情绪交织的网中度过。 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没过几日便没了。 这对于父母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大爷后宅中有那么多女子,他很快就会有别的孩子,兴许伤心过一阵子,就丢开了手。 可大奶奶是一个母亲呀,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会轻易释怀。 武安侯这个做祖父的,却说我的小丫头比她的孩子有福气,占了她孩子的序齿,大奶奶怎能不气。 怒气上头,再遇上不理智的时候,就很容易把这怨气转移到我家小丫头身上。 所以我说武安侯拎不清,怪不得大夫人能背着他搞出这么多小动作,不经过他的同意,就给二爷定下了张家的婚事。 可名字已经取了,武安侯果真开了祠堂,禀过了祖宗,那就改不得了。 我只能等着二爷回来,让他赶紧修书一封给大爷大奶奶,好好解释此事。 小丫头这就算有了名字,庄子上下从此就元姐儿元姐儿地叫起来。 送京城来的妈妈走时,孙妈妈特地跟她打听,侯爷给大哥儿取了什么名字。 那妈妈一脸厌恶,似乎大哥儿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孙妈妈回来跟我说起此事,竟也有些心软。 “去岁中秋,我在府里伺候奶奶时,二爷曾经当着我和廖太医的面说,要是奶奶生下来的这一胎不好,就等着他亲自动手,送这孩子走,我估摸着这回二爷不在家,廖太医不敢妄下决断,只能先用药吊着大哥儿的命。” “偏巧又让侯爷知道了,侯爷的意思是,李家世代从军,造下的杀孽太多,焉知这不是老天降下的罪罚,就让人好好养着大哥儿,就当是赎罪了。” 武安侯还给大哥儿取了名字,就叫李孽。 我咬了咬唇,这是什么破名字。 武安侯都这个态度,府里的人定然也不会好好对待李孽,怕是能把他养大就不错了。 “这有什么办法呢?”孙妈妈叹气,“能让他活着,已经很好了。” 我摇摇头,没吭声。 那孩子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呢。 从此以后,活着的每一天,对那个孩子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除非有人能好好教养他,叫他摆正心态,消除内耗,活得随心自在。 可这种人生导师,在我原来的时空,都很少见,更不要提在这吃人血的大丰了。 人这一辈子,想要活出自在二字,谈何容易啊。 到底不是我的孩子,我感叹一阵,也就丢开手,专心陪我的小丫头。 身上恶露干净了,天暖和了,人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就清清爽爽。 我忽然之间就有了兴致,亲自动手裁了纸,调了色,用笔记录小丫头的点点滴滴。 她睡着的样子,哭闹的样子,趴在孙妈妈怀中晒太阳的样子,抓红桃头发的样子…… 我没有相机手机,无法框住她,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把属于她的时间留在纸上,叫她也能看看自己的小时候。 很快,我就攒出了两本画册。 紫萱打趣我,说再这么下去,等元姐儿要嫁人时,就能带走一屋子的画册做嫁妆了。 我不以为意:“那正好,也叫她夫婿瞧一瞧,小时候的她有多么可人疼。” 元姐儿将要过百日的前几天,李旺来了一趟。 他送来了好些香椿,有新鲜的,还有腌制的,另外还有两大篓子的荠菜,一箩筐藤编的各色小玩意儿,一箩筐木刻的小东西,一口袋用布缝制的小马,还有一把银质的长命锁,一对银镯子,上头坠着小银铃铛,晃一晃,就叮叮当当地响。 我抱着元姐儿坐在前院的厅堂里,看着李旺一样一样把东西摆出来。 “这也太麻烦你了,如今我住在庄子上,香椿、荠菜这些,我们这里也有,丫头们得闲儿了,就去弄些来,我隔三岔五就能吃上一回,哪里还用你特特送来。” 李旺搓着手憨厚地笑了笑:“李姨娘先前嘱咐过了,说姨娘你很爱吃这些个东西,又爱吃我家那口子腌的咸菜,我们就想着不拘姨娘在何处,每年都给姨娘送些来,也是我们的心意,姨娘若是嫌弃,我以后可就不敢来了。” 他一说起李姨娘,我的眼窝就发热。 “我是很爱吃,过些日子槐树花就开了,我记得李大嫂包的槐树花菜饺子特别好吃,回头请李大嫂多包一些,里头多放一些大肉,我爱吃那个。” 我一声大哥大嫂,让李旺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背着我便抹起了眼睛。 “叫姨娘笑话了,”他转过身来,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这些藤编和木刻的东西,是先前姨娘要的,我想着有半年没往这儿送,估摸着姨娘之前那些东西都旧了,正好替换上,这一袋子用布缝的小马,是我家那口子领着我闺女做的。” “咱们大姑娘属马,这都是送给大姑娘玩儿的,我家那闺女手艺不好,姨娘可别嫌弃,这一把长命锁和小镯子,是李姨娘留下来的东西,我寻思着,定然是给她自己的孩子留着的,李姨娘若是还在,也一定会给大姑娘准备这些。” “今日我把这些东西送来,姨娘就当是李姨娘送的吧。” 我鼻子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当着李旺的面,就把长命锁和小镯子都套在了元姐儿身上。 “二爷在家,府里有事,不能给元姐儿办百日宴,请不了你吃席,庄子上倒是做了许多如意糕,还煮了红皮鸡蛋,你走的时候拿去一些,就当是吃了元姐儿的百日宴了。” 李旺走后,红梅和红杏也回来了一趟。 红梅的婚期定在秋日,红杏也说好了人家,就等着年底成亲了。 这次来,两个人都说要等过了元姐儿的百日宴再走。 听说元姐儿不能办百日,红梅就怂恿我:“姨娘,就咱们这些人,给元姐儿办一场,再请了后头的于大人和周大人,隔壁的王大娘和冬雪,热闹热闹,也不算是越矩。” 孙妈妈等人也劝我,我就点了头。 可万万没想到,元姐儿的百日宴上,竟然来了一群我意想不到的人。 第二百五十章 李昭,你给老娘滚出来! 元姐儿过百日一大早,我就被炮仗声吵醒了。 这炮仗声就在后头,我以为是秦宝山为了元姐儿的百日放的,心里就有些埋怨秦宝山不会办事。 前些天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张扬,这一日给佃户们一户一吊钱,发些如意糕和鸡蛋,再往大仙村和小仙村散一些鸡蛋和如意糕即可。 至于后头林子里那群人,我也嘱咐了小秦嫂子和徐嫂子,抬一些如意糕,再给后头林子管饭菜的厨子二十两银子,叫他给兵丁和匠人们加一些菜,也算是请他们沾沾我家元姐儿的喜气。 晚上再在庄子里摆上两桌,请于大人、周珏等,并王大娘秦宝山那些人来吃一顿饭,这就算是给元姐儿过了百日。 这已经很热闹了,又何必再放炮仗。 且这炮仗放得没完没了,都把元姐儿闹哭了。 我忙翻身下炕,从奶娘怀中接过元姐儿,好不容易把元姐儿哄好,外头才停了的炮仗声又响了起来。 秦宝山这是办的什么事! 我压抑着怒气,高声喊了紫萱进来,叫她出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让秦宝山别再放炮仗了。 紫萱才出去一小会儿,就兴冲冲地跑回来:“姨娘,二爷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我手一抖,差点把元姐儿摔了。 奶娘忙把元姐儿抱过去。 瞧着元姐儿一张小脸蛋都哭红了,我躁动不安的心再次燃起怒火。 他回来就回来呗,还放什么炮仗! 显得他跟凤凰蛋似的,人人都得捧着他。 这也不知道买了多少炮仗,怕不是把全登州府的炮仗都搜罗了来。 要是放在一块保准能堆成山,在那山上架一把椅子,让二爷坐上去,把底下的炮仗一点,没准二爷能被这座炮仗山轰上月球。 那动静还大,场面又热闹,不比现在一阵一阵地放,有意思多了。 “二爷回来了,姨娘怎么不高兴?” 我打眼一瞧,除了我,以及哭闹不休的元姐儿,大家都挺高兴。 我便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得敷衍紫萱两句,又叫众人赶紧把门窗都堵上,这样多少能隔绝一些炮仗声,可别叫元姐儿受了惊。 如今天气暖和了,棉布帘子早就被撤了下来。 哪怕关上门窗,炮仗声也好似就在院子里炸响一般,搅和得人烦躁不安。 大人都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吃奶的孩子。 兴奋劲儿一过去,丫头们也都抱怨连连。 孙妈妈就打发红桃宝珠再出去瞧瞧,若是见到了二爷,就跟二爷求一声,让二爷顾及着元姐儿,别再放炮仗了,小孩子家魂儿不全,被炮仗一吓,就容易惊出病来。 “他哪里会顾及元姐儿!” 我心里又气又委屈,一开口,眼泪便往外涌。 “他但凡心里记挂着我们母女,知道他还有个女儿住在庄子上,就不该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便是他不懂,难道跟着他的人都是死的?不会说一声么?” 就是因为二爷这个当爹的不重视,底下人才不把元姐儿当一回事。 我呵住红桃宝珠,不许她们出去,一手绾了头发,用一根簪子簪住,胡乱穿了一件大衣裳,就气冲冲地往外跑。 今儿个我一定要大闹一场,要叫这些人知道,元姐儿不受她爹重视,可她还有我这个娘。 我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不许他们欺负我的元姐儿。 因被怒气支撑着,我闷头跑得飞快,身后传来红桃和宝珠的喊声,我也不搭理。 一气儿跑到庄子后头,脑子里想的全是一会儿我要如何手撕二爷。 可真到了二爷跟前,那句演练了无数遍的“李昭,你给老娘滚出来”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二爷瘦了好多,原本白净的下巴冒出一圈儿青色的胡茬子,眼下两团深深的黑眼圈,看着很像大熊猫。 这怎么像是被女鬼吸干了精血的样子呀? 该! 谁叫他后宅里放那么多女人。 我闷着头,幸灾乐祸地乐了半天,直到二爷脱了他的大衣裳,裹在我身上,我才猛然惊醒。 “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 二爷的语气里满是无奈。 “回去再换一身衣裳,王爷马上就到。” 我愣住了:“燕王要来?” 我的妈呀,二爷这是立下了多大的功劳,怎么还惊动得燕王千里迢迢跑来给他庆祝? 敢情真的如同我所想那样,这炮仗不是给我家元姐儿放的,是给二爷庆功放的呀。 我赶紧拉了二爷到背风处,大声在他耳边嚷嚷:“二爷!你女儿快要被炮仗吓死了!你要是还想让你女儿活命,就别放这个炮仗了!庆功可以有无数次,你女儿的命却只有一条!” “胡说!” 二爷黑着脸,伸手就拧了拧我的脸颊,疼得我直跺脚。 “不许你这么咒咱们女儿。” 他松了手,又忙揉了揉我的脸颊:“疼不疼?” “疼死了!”我挣脱开他的怀抱,气得直哭,“到底是谁在咒元姐儿!分明是你!元姐儿被这炮仗声吓得哭个不停,我出来时,瞧着她都有些抽抽了,她那么小的人儿,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响动,你非要把她吓得厥过去,你才高兴!” 二爷脸色越发黑了,他丢下我,大步流星往林子里去。 一会儿功夫,就跑出来两个小兵,提着水,浇灭了还在燃着的炮仗,又有人把剩下的炮仗收了起来。 “好好儿的,二爷为什么不让放炮仗了!”周珏追在二爷的身后跑出来,一瞅见满脸泪痕的我,就大怒,“是不是你闹腾的!你可知道这炮仗是祭海神的?这可是规矩!” 他骂我两句,又忙跟二爷解释。 “二爷怎么也糊涂了,她哭几声,二爷就要坏了规矩,这让将士们心里怎么想?” 我听不懂,今日是什么大日子,为什么要祭海神? 于大人也踱步而出,他一向对我很温和,见我不解,便耐心地说给我听。 “玉兰先生怕是不知道,常大人和那西洋人已经把大炮火枪迎了回来,这炮仗就是为了他们放的,目的便是叫海神知道,我们要在海里用大炮,将来怕是要惊扰他老人家,让他老人家多担待几分。” 我实在是压不住心里的火气,脱口而出:“那你们为什么不在海边放,非要在我这庄子后头放!”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二爷请罪 一个个都跟脑子灌了海水似的,想要让海神知道,那就去海神家门口放炮仗,跑到我庄子后头是为了什么? 我又不是海神! 于大人便冷眼看着周珏,那意思很明显了,这主意就是周珏出的。 怨不得我看周珏不顺眼呢,他从来不办人事,能叫人看顺眼吗? 活该他到现在还打光棍。 我也不顾彼此的身份,上前抓着周珏的领子,抡起手就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兴许是太突然了,二爷等人都没反应过来。 就连周珏,也只是捂着脸,无比震惊地瞪着我。 “你瞪什么瞪!” 我撸起袖子,掐着腰,指着周珏的鼻子便骂。 “你给海神他老人家打招呼我管不着,你说放炮仗是驱除邪祟也好,是给将士们祈福也罢,这都是规矩,我一个妇道人家,确实没资格阻止你放炮仗,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跑到我庄子后头没完没了地放炮仗,惊着了我女儿!” 周珏被我一骂,才回过神:“小小的炮仗,怎么就能惊着元姐儿了?她若是被惊着,那也是你这个当娘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把门窗都关上?她若是哭了,你就不知道哄哄她?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你这个当娘的是做什么的?”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孩子哭闹不休,就全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是谁让我孩子哭闹不休,难道不是这该死的炮仗? “周珏!” 二爷忽然叫起了周珏的全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周珏浑身一震,气势便矮了几分:“二爷,这炮仗不能停……” “谁叫你停了?我不是命人挪到海边去了么?你到海边放就是了,莫要跑到这庄子后头来,元姐儿被吓住了,哭个不停,她若是有什么好歹,我饶不了你!” 我撇撇嘴,二爷这会儿知道要当一个爹了? 先前周珏放炮仗,他跟个傻子似的,呆呆站在庄子后头,一声也不吭,那会儿怎么没想起元姐儿还小? 周珏被二爷吼了,竟然还很委屈:“二爷,这要是放到海边去放,一会儿王爷过来,就听不见响了,挪到这儿放,王爷一走进庄子上,就能听见这热闹劲儿,心里岂不是更高兴?” 我冷笑连连。 原来,让海神他老人家知道是假,让燕王听见响动是真。 周珏这拍马屁的功夫真是修炼到一定境界了。 “王爷不在意这个,”二爷蹙眉,“你不要动这些歪脑筋了……” “二爷别训周大人了。” 我打断二爷的话头,盯着周珏冷冷地笑。 “周大人一心为了二爷着想,二爷合该嘉奖周大人才是,快叫人重新点燃炮仗吧,我女儿不过是个吃奶的孩子,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呀,哪敢阻挠二爷和周大人的大计,我这就回去掐死她,省得再叫她的哭声扰了这炮仗声的喜庆!” 我扭头便走,二爷追上来便抓住了我的肩膀:“辛夷,你莫要胡闹了!”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我的肩膀生疼。 可更疼的,是我的心。 “是我在胡闹吗!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人在胡闹?你们想让王爷听见响动,为什么不直接把炮仗搬到王府去放?就放在王爷跟前点,那响动更大!” “一个个装得跟人似的,冠冕堂皇的,说什么要放炮仗让海神他老人家听见,放屁!原来就是想巴结讨好王爷罢了!” 我正在气头上,才不管什么王爷王后的,且先叫我出了这口恶气。 可二爷抓着我肩膀的手却越来越重,他眼神凝重,嘴唇微微动了动。 我起先不想搭理他,架不住他那嘴皮子好像念经一样,开开合合的,也不吱声,看着就叫人心烦,便只好一边骂周珏,一边仔细去看二爷的嘴唇,瞅瞅他到底在说什么。 这一看,我就瞬间冷静。 斜眼瞅着周珏浑身战栗,好像快被我气死了,我就越发畅快,故意踹了二爷一脚,跺着脚呜呜地哭。 “你们都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二爷,周珏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不成?庄子里头被鞭炮吓得哇哇大哭的小丫头,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的心就这么硬吗?” “周珏向来是个喜欢钻研的小人,我不信,你也是这样的人,你不是常说,燕王于你有知遇之恩,且又是个明主,你这辈子都要为燕王效力吗?” “他既然是个明主,必定会明白你的心,又怎会因为炮仗在海边放,听不见响动就生气?燕王要真的想看看热闹,瞧瞧那西洋来的大炮,自己就会去林子里,去海边看,才不会只为了听见点炮仗声,就躲在我这庄子后头傻站着,那样的话,他成了个什么人了!” “我不信二爷你是这样的人,我更不信燕王是这样的人,燕王若是知道我家元姐儿被炮仗声吓着了,一定会重重地罚出这馊主意的人,才不会说什么哄不住孩子,都是当娘的错!” 二爷的唇语明明白白,他告诉我,王爷来了。 既然如此,我就借机撒泼,拿燕王当刀使唤。 周珏是二爷的发小,二爷有时候会顾及两家之间的情义和跟周珏的发小情,不会将周珏如何。 但周珏又跟我没什么关系,他教我的丫头们功夫,是他愿赌服输,我也不是没教过他算学。 我们俩之间不存在谁欠谁。 现在他吓着我女儿了,还不肯道歉,那就是我的仇人。 二爷不肯罚他,我罚不了,可有人能治他! 我才大闹了一通,便听到有人大笑了几声:“玉兰先生果真是个烈女子,连本王都骂上了!” 众人连忙下跪,口呼王爷千岁。 只剩下周珏还在傻愣着。 我这才知道,原来方才于大人等人都知道燕王来了,只是不敢出声罢了。 只有可恶的周珏,既没瞧见燕王,又没人提醒他,这会儿才反应不及。 “请王爷恕罪!拙荆才产女,难免有护子之情,一时冲动,言语上冒犯了王爷,王爷若是要降罪,便请降罪于下官,是下官管教无方!” 二爷主动请罪,反倒把燕王逗乐了:“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李昭,你的罪过还不小呢!” 第二百五十二章 他想静静 我怔住了。 二爷有什么罪 刚刚二爷提醒我,燕王来了,我立刻就转变思路,借着骂二爷,很是吹捧了燕王一番,还把二爷摘了出来,把全部的罪过都推到了周珏一个人身上。 难道是因为我的演技太高深,燕王没听出来 还是说,燕王太厉害了,一眼就看穿我在演戏 亦或者是二爷还犯了别的我不知道的事 二爷可千万别这么糊涂。 元姐儿还小,正是需要他这个当爹的时候,二爷要是这会儿被治罪,我可怜的女儿,岂不是成了罪臣之女 燕王要治二爷的罪,二爷一声不吭,倒把我给急得不行。 可二爷不吭声,我也不好越过二爷,直接问燕王,二爷到底是犯什么事了,只能等着燕王自己往下说。 好在燕王不搞你猜你猜你猜猜猜那一套,他直截了当点明二爷何罪之有。 “你身为千户,却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任由周珏使出这样的手段来媚上,让自己的女人孩子受委屈,李昭,你的罪过大了!今日本王要治你的罪,你服不服” 二爷忙应声:“王爷治罪,下官心服口服。” “那就好,本王便罚你当众给玉兰先生赔不是,且立即回去哄你家那小丫头,什么时候把小丫头哄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本王!” 我长出一口气,妈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爷犯事了呢,还好还好,只是罚他帮我哄孩子。 这个惩罚好,也叫二爷体验体验带孩子有多么不容易。 我本来想留下来等着看看燕王怎么处罚周珏,可二爷谢过恩,就扯着我回庄子上了,生生叫我错过一场好戏,真是扫兴。 进了屋,元姐儿已经不哭了。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二爷。 兴许是嫌弃二爷烦,元姐儿的眼神里竟然还有一种不耐烦的感觉。 小表情劲劲儿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二爷伸手要抱元姐儿,忽然又缩回了手:“辛夷,快,快叫人烧水,我要沐浴更衣,我一收到消息,得知大炮要到了,王爷也要来,便立马从青州府赶回来,这身上全是灰尘,可莫要熏着元姐儿。” 他一脸惊慌失措,甚至还退开几步远,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叫我笑弯了腰。 不过他也确实挺脏的,胡子拉碴的,好像一个叫花子。 灶房上时时刻刻温着水,二爷一说,立马就有人提了水到西屋。 二爷屏退众人,关上门自己在里头闷声洗澡。 我便翻出一套家常衣裳,想着今日到底是元姐儿的百日,二爷是个当爹的,且燕王也在这儿,还是叫他穿一身新衣裳,也算是应个景,便又换了一身给他新作的衣裳,抱着去了西屋,一推门,里头竟然闩上了。 这可真是奇了,在自家洗澡,为什么要锁门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按下心头不快,叫二爷开门。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辛夷,你把衣裳放在门口,我一会儿会自己出来拿。” 一个人静一静 怎么着,是嫌弃我们母女烦了 呵呵,从前按着我在浴桶里洗鸳鸯浴,玩的花样可多了,那会儿不想着一个人静一静 偏生等我有了元姐儿,就想起要修身养性了 想逃避当爹的责任没门儿! 我抬起脚就踹门,惊得紫萱等人纷纷拦我。 “姨娘,你看看这门的雕花,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做不出这扇门来,把门给踹坏了,姨娘,还得花钱,找人重新做,难道姨娘不心疼” 紫萱说的话很有道理。 男人要教训,银子也不能浪费。 “二爷,你今儿个要是不把门打开,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真是可悲,我又要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了。 里头传来哗啦啦一阵水声,丫头们立马回避。 门一开,二爷就伸手将我抓进去,猛地将我圈进怀中。 他浑身湿漉漉的,我还没睁眼瞧瞧他,就被他按在了胸前。 “二爷快放开我,我的衣裳都被打湿了。” “别动。” 二爷紧紧地拥着我,好像要把我嵌进他身体里一样。 我却很嫌弃。 这会儿装什么深情,方才不是还想着要一个人静一静吗 “二爷快松手,我快被你勒死了。” 我咳嗽了半天,二爷才松手。 一松手就扳过我的身子,把我往外推。 好像生怕我偷看他洗澡似的。 这不是更稀奇了吗 他全身上下哪一处地方我没看过的,这一别几个月,就变成纯情小男生,不想让我看了 总不能是想给府里哪个女人守身如玉吧 我越发不高兴了。 他爱给谁守身如玉,都随他。 可他不能在我面前这么装,我看着不舒服。 要装回府里装去,在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 我假装顺从,趁着二爷不防备,猛然转身:“啊!” 二爷胸前有好长一条疤,从左肩一直划到右腹。 这疤痕十分丑陋,从里往外突出两道粉红色的嫩肉来,好像在二爷身上开了一条沟渠,而这两道嫩肉便是堤坝。 我立马就抓着二爷的胳膊,围着他转了两圈,仔细看他身上的每一道疤。 除了胸前这一道,他还另添了好几道疤。 肩膀上有一道,这像是用刀砍的,后腰处有一个,像是用剑刺进去的。 胳膊上也有一道,还好,不怎么深…… 我一边摸索着这些疤,一边掉眼泪。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是很想哭。 “好了好了,都当娘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这么爱哭,你就不怕元姐儿笑话你” 我哭着摇头:“二爷别东扯西扯的,我问你,你身边就没养个替身什么的吗或者死士之类的你有危险,你身边那些人都是死的吗怎么就不知道帮你挡个刀” 二爷无奈地笑了。 他捧着我的脸,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一口。 “你又开始胡说了,上了战场,我与将士们都是一样的,岂有叫他们替我挡刀的道理我李昭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我若是胆小退缩,我身后的将士们又该如何” 我捂着脸呜呜咽咽:“你又骗我!你这回又不是去战场,怎的就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难不成,薛阳他反了吗”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二爷的底气 若单纯是去捉拿薛阳,二爷怎会差点送命。 那薛阳又不是生着三头六臂,虽说手底下养了很多人,可二爷手底下的人也不是酒囊饭袋,怎么会由着薛阳把二爷伤成这个样子。 那就只剩下薛阳谋反这个可能性了。 二爷一边穿衣裳,一边大笑。 我白了他一眼,命都差点丢了,他还能笑得出来。 “知我者莫若辛夷也!” 这还拽上了。 “二爷快别吊我的胃口了,薛阳是不是反了” “有我在,他焉能不反”二爷敛去笑容,眼神中满是傲气,“薛阳,一定得反,只有他反了,英王和贵妃才会一败涂地。” 那这到底反了还是没反 我听不大懂,就问二爷。 二爷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他哪有这个胆子,罢了,官场上的事情太复杂,跟你说,你也不懂,总之,你只要记住,薛阳有谋反之心,行谋逆之举,被你家男人察觉,未及上报朝廷,便拼死拿下薛阳。” 这回我听明白了。 “那二爷身上的伤,是自己弄出来的” 若真是二爷自己下的手,那二爷对自己也忒狠了。 “我哪有这么傻薛阳手下有不少猛士,这些人也都很讲义气,薛阳平时养着他们,待他们不薄,等薛阳出事,他们自然要拼死护住薛阳,我只当他府上俱是家眷,不曾防备,谁曾想他们会藏在府里,一着不慎,就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险些丧命。” 他绝口不提当时有多凶险,可光看他身上的伤疤,我也能猜出来。 “二爷怎的也不叫人捎个信回来” 但凡他捎个信儿,我心中就会少几分怨念。 “当时恰逢你在生元姐儿,我捎信给你,岂不是添乱捎去府里也不成,荣娘身子不好,府里如今也没个章程,乌烟瘴气的,还有英王和薛阳给的人在,我又没死,平白往回捎信做什么。” 二爷提起府中,我才想起顾姨娘,就把顾姨娘的事告诉了二爷:“那顾妈妈现在还在庄子上呢,顾姨娘也没说把人接回去,二爷给我出个主意,我要拿顾妈妈怎么办呢” 二爷想了想,笑道:“她既然不提此事,你也就当不知道,把人留在身边自己用吧。” 我撇撇嘴:“我可不敢用她,万一她不是个好的,想要害我的元姐儿呢” “她不敢,”二爷很笃定,“她要是敢起歪心思害人,三叔一家子就别想活命了。” 我惊了一跳。 三老爷可是二爷的亲叔叔! 顾妈妈不过是三老爷小妾身边的妈妈,她要害人,那也是那顾姨奶奶的意思,跟三老爷有什么关系,二爷竟然还想着要三老爷一家的命。 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你怕什么”二爷摸了摸我的脸,“我只是想让你安心罢了,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家里有人敢害元姐儿元姐儿可是侯府的大姑娘啊,谁敢害她真要有人敢出手,不等我这个当爹的动手,光是族里的这些人,便能把那人扒了皮。” “何况我李家这么多亲友故交,遍布大丰,只要说一声,那人的亲族以后也莫要想能过上体面日子,谁敢做这样的蠢事” 我狐疑地问二爷:“那要是咱们内宅里有人要害元姐儿呢比如……比如大夫人或者奶奶……” 后半句,我几乎是哼哼出来的,就怕二爷会因此而发怒。 岂料二爷却搂着我哈哈大笑。 “傻丫头!你到底是看了什么话本子,会想出这种事情我只问你一句话,张刘氏算不算恶毒” 我点点头:“当然算了。” “你看张刘氏这么恶毒,当年都没能对年幼的荣娘下手,而是好好地将她养大,直等到荣娘嫁了人,又不听她的话,她才哄骗着荣娘吃下了神仙膏,喂荣娘吃这个东西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东西会害死人,只听信了山下景昌的鬼话,以为荣娘吃了此物,就能听她的话。” “张刘氏都不会对家中的孩子下手,母亲又素日吃斋念佛,怎会对自己的孙女儿下毒手等回了京城,母亲对元姐儿只有疼爱的心,若是元姐儿乖巧可人疼,那便更了不得了。” 二爷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流着自己的血,怎会真心疼爱。 所谓的疼爱,不过是看在二爷的面子上装出来的。 二爷见说服不了我,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吧,家里大哥仕途不成,只等袭爵,可李家的爵位到了大哥这一代就没了,后头能不能承袭下去,还得看家里的子弟有没有出息,放眼望去,如今家里最有出息的人便是我了,你说族里谁敢得罪我” 服侍二爷这么长时间,这还是他头一次在我面前这么显摆。 原来他并不是敬重大夫人,而是算准了大夫人不敢害他,所以对大夫人暗地里做的那些小动作不屑一顾。 可我不是二爷,我没有他这样的底气。 “二爷,我很怕。” 我环住二爷的腰,在他胸口轻轻磨蹭。 “我很小气,不像薛阳那样出手大方,能笼络住身边人的心,让她们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我怕万一……万一哪一日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她们生了怨怼,不敢将我如何,反倒冲着元姐儿去了,这可怎么好” 小丫头就是我的命,不,比我的命还重要。 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受到伤害,我就会发狂。 “有我在,没人敢动你跟元姐儿分毫。” 二爷柔声哄着我,我却依旧不敢松懈。 他是在外头做大事的人,哪里会知道内宅里这些阴私。 “元姐儿今日过百日,是不是” 二爷拉着我,从那堆换下来的旧衣裳里,摸索出一个小金锁。 “在青州府叫人打的,想着回来的时候给元姐儿,恰好今日就赶上了。” 金锁小小一只,却沉甸甸的,上头刻着福寿永昌、顺遂如意八个小字,旁边嵌着如意纹,很是别致。 我藏起金锁,笑着朝二爷伸手:“那我的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当爹的二爷 二爷伸手就捏我的脸:“就知道你会跟我要,放心,我让人给你收着好东西呢。” 他一脸神秘,勾得我好奇心大盛,忙伸出手搭上他的肩膀,贴着他撒娇。 二爷偏要板着脸逗我:“方才不是还冲着我发脾气,这会儿才知道给我个笑脸你这丫头,一听到钱就两眼放光,怎的,最近没钱了” 我抿着嘴笑:“谁还嫌钱少啊我又添了元姐儿,这将来用钱的地方可多了,我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还要为我的元姐儿攒嫁妆呢。” 二爷眼神柔和,顺势就揽住了我的腰,摸着我腰间的肉捏了一把,痒得我忍不住直笑。 “我的傻丫头做了娘,果然跟从前不一样了,放心吧,元姐儿的嫁妆不用你,你攒的钱留着自己花,莫要太过俭省,回头把庄子上的茶盏玩器都换回来吧,家里用这些粗陶的,外人瞧着也不像话。”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没当回事。 二爷从小儿在富贵乡里长大,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去了行伍,又时不时地搜刮些好东西,手里积攒了不知道多少钱。 买大炮火枪的八万两银子,他还觉得便宜,自己都能掏钱垫付。 哪怕那骗子通译要价二十四万两,他还觉得不多呢。 跟这种人讲节俭,一辈子都说不通,我还不如去教大鹅说话。 我转而便问二爷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薛阳这些年在青州府搜罗了许多奇珍异宝,有明抢来的,有别人孝敬的,还有卖神仙膏攒的,我都叫人封了箱,往京城里送了一些,给王爷留了一些,又分了一些给手下人,剩下的,我全给你,过些日子就运到登州府。” 我忍不住好奇:“他到底搜罗多少宝贝家里有多少钱” 二爷看了我一眼,轻声道:“单只算银子,便有二三百万之多。” “什么!” 我一蹦三尺高。 我的妈呀,薛阳这个建威将军当得也太值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呢,当个官儿能捞这么多钱,这谁听了不迷糊啊。 反正我就很想捞钱。 当然,要捞钱也不能从百姓身上捞,我觉得二爷这个差事就不错,每逢打仗抄家,搜来的钱财一部分上交,另一部分留下来给自己,上头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我捞不着这么好的差事,那就只能搜刮二爷了。 待拉着二爷的手出来,元姐儿已经睡着了。 二爷想要抱她,又不敢,就坐在炕沿上,不错眼地盯着元姐儿看,露出了一脸痴汉笑,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连姿势都不变一下,跟个石像似的。 方才在西屋,我一时兴起,拉着二爷做了那不可告人的事。 这么长时间没来,二爷生猛更胜从前,只可怜了我,就这么一回,便累得腰酸背痛,趴在炕上歇了好半天,还觉得腰肢酸软。 一抬头,看见二爷依旧乐呵呵地盯着元姐儿,便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二爷就这么傻坐着么王爷可在后头林子里呢……” “嘘……” 二爷头也不回,先仔细看了看元姐儿,确认元姐儿没醒,才转过头,一脸严肃:“辛夷,你往后说话千万要注意,莫要声音太大,惊醒了元姐儿。” 他一提起这个,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二爷现在才知道不能惊动元姐儿,早上炮仗声那么大,把元姐儿吓得都快厥过去了,二爷却不舍得对周大人说一句重话。” 二爷忙摆手,叫我说话小点声,又很是愧疚地认错:“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打那小子一顿,给元姐儿出气。” 他下了炕,活动了手脚,就要去后头跟燕王说话。 人都已经到了院子,又折返了回来。 “辛夷。” 二爷立在门边,憋红着脸,背着手,低着头不敢看我,跟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似的。 “我能不能把元姐儿抱到后头,给王爷瞧瞧王爷家里就缺小姑娘。” 一口气说完,二爷才敢抬头看我,那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期待,叫我都不忍心拒绝。 我起身瞧了瞧外头的天,四月份了,早已是春暖花开的日子,林子里虽然阴冷,用被子护着,倒也不会吹着风,就请来了孙妈妈,让孙妈妈和奶娘、红桃、宝蟾跟着,又千叮咛万嘱咐二爷。 “二爷可千万要留神元姐儿,若是元姐儿不舒服了,就赶紧叫人送回来。” 二爷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 奶娘把元姐儿包得严严实实,往他怀中一放,他就好像捧了一个易碎的宝贝疙瘩,身子都僵了,气儿也不敢喘,就这么挺着身子出去了。 奶娘怕他摔着孩子,赶紧追上去告诉他怎么抱,他倒是很虚心,侧着身子听奶娘说话,姿势虽然对了,身子依旧很僵,把孙妈妈和两个丫头逗得笑弯了腰。 我趴在窗户上看着二爷抱着元姐儿拐上了廊子,也笑得腮帮子疼。 “姨娘这回可放心了,”紫萱站在炕边调着香膏子,一面笑道,“奴婢才去打听了,二爷这几个月,一直在青州卫和登州卫之间来回跑,还没回过府里呢,一回来,就直奔咱们庄子上来了,都没去瞧过大哥儿。” 我抿抿嘴没做声。 红梅和红杏却在炕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讨论着婚后生活。 红杏胆子小些,说起这些事还有些害羞,红梅脸皮却很厚,直言夫婿若是能有二爷疼我的一半疼她就好了。 傻丫头,婚后生活哪有这么简单。 我便转过身,提点了她几句:“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是二爷的妾,于二爷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你看着二爷疼我,那只是因为我恰好对了二爷的性子,你却不同。” “你是正妻,哪里需要祈盼夫婿疼爱,你还未嫁过去,就天然得到了夫婿的敬重,以后自己开府过日子,你便是内宅的天,旁人都要求你怜惜呢,红杏也是如此,嫁了人便是正头娘子,以后和自己的相公好好过日子,莫要使小性子。” 红梅噘噘嘴:“姨娘骗人,光有敬重有什么用” 第二百五十五章 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丫头是魔怔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可不好。 我吃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就准备开始长篇大论,好好教一教她们俩御夫之道。 可红梅几句话就让我闭上了嘴。 “若我要敬重,为何不去庙里修行做个尼姑混个几年成了师太,人人去烧香拜佛,看在佛祖的面子上,都要敬我几分,我未来的夫婿也不用娶妻,去请一尊观音回家供奉,好生敬重着,不比娶个妻子强娶个妻子在家里敬着还要费钱呢,请尊观音敬重,每日里上香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我隐约觉得这个话不对,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我看,是姨娘身在福中不知福。”红杏难得大着胆子反驳我,“这世间多少女子都想像姨娘一样,能得到夫婿的疼爱,姨娘却总说二爷把姨娘当做玩意儿,可我们这些人冷眼瞧着,二爷对姨娘分明是真心相待,府里奶奶该有的敬重,二爷一分不少,也都给了姨娘。” 红梅也赶忙附和。 她们俩素来就喜欢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我一人就一张嘴巴,说不过她们,只好由着她们说去。 背地里却嘱咐紫萱,多给红梅红杏备些东西。 “最要紧的是多给些钱,一人给个五十两,首饰之类的,拿两支看着好看的簪子或者镯子糊弄过去便是了,给红梅的要式样新巧看着贵重的,给红杏的要分量足一些的,红梅家里有钱,以后大小也是个郎官太太,戴着贵重首饰好出门见客。” “红杏的男人是个庄稼汉子,给她的首饰样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要紧的是一定要分量足,将来也好折了银子花用。” 紫萱一边记着一边咋舌:“五十两银子姨娘,这会不会太多了一些” “五十两怎么会多居家过日子,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她们自己当家做主,要是一时手头紧,有了这个钱,就不必犯愁,或者她们万一受了委屈,这个钱就是她们的底气,能叫她们挺直腰杆做人。” “要不是我小气,我都想给她们一人一百两,不过你放心,待你出嫁的时候,我准备的比这个还多呢。” 紫萱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姨娘又打趣奴婢,奴婢可不想嫁人,就想陪着姨娘。” 我没当真。 等元姐儿过了周岁生日,我就准备给紫萱找人家。 她到了年纪,再不放出去嫁人,青春就要蹉跎了。 因要操持元姐儿的百日,我便换上了一身新作的衣裳,丫头们围着我,为我梳妆打扮,才匀了面,宝蟾便跑回来。 我下意识地想到了元姐儿身上,可瞧着宝蟾满脸喜气,就知道定然不是元姐儿出事。 “姨娘,二爷说,叫姨娘今儿个好生操办几桌酒,王爷和杨大人要来给咱们家元姐儿过百日呢。” 紫萱等人都惊呼出声。 元姐儿在这小小的农庄上过百日,竟然请动了燕王、先水师提督杨大人,并常大人、于大人、周珏、韩百户等一众贵人,以及两个西洋人。 此等荣耀可不常有,莫说是丫头们了,便是我这个穿越而来的人,也忍不住为我家元姐儿高兴。 按照大丰的规矩,孩子过百日请来的贵人越多,孩子聚起来的福气就越多。 我从前对这些规矩不屑一顾,可当了娘之后却不能免俗,总想着为我的女儿多积攒些福气,叫她往后的日子顺畅如意,一辈子也不用烦心。 既是二爷开口叫我操办,那我就没什么忌讳了。 原本为今日这顿酒席准备的菜,此时看来便有些不大够,幸好还有大半日的时间,我立马吩咐秦宝山赶紧去镇子上买菜,又叫小秦嫂子和徐嫂子,另备下菜色,今日务必要使出浑身解数,把元姐儿的百日办得漂漂亮亮的。 庄子里上下都忙起来,就连顾妈妈也没闲着,被徐嫂子抓去烧灶。 我想起二爷跟我说的话,便决定问问顾妈妈自己的意思。 “妈妈在庄子上住着,可还习惯” 顾妈妈叹了口气:“不习惯又能怎么样呢姨娘不放我走,我们那位顾姨娘也不来接我,这分明就是不要我了,我在这庄子上困着,还不能给我们家姨奶奶捎信,京城回不去,登州府也回不去,若还不老实地待在庄子上,叫我去哪儿呢” 我乐了,顾妈妈倒是很看得开嘛。 “你既然在我这待惯了,不如索性就跟着我,我如今添了元姐儿,孙妈妈一心扑在元姐儿身上,她心细,又会些小儿医术,叫她跟着元姐儿,我很放心,可这样一来,我身边就少了一个管事妈妈,你愿不愿意当这个差事” “我为人如何,这些日子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只要你好好当差,对我没有二心,我便不会亏待你,孙妈妈有的,我也一样不会少了你的。” 顾妈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还有点傲气,办事却很仔细,也很顺从我的意思。 反正我只是个姨娘,又不需要多么有才干的管事妈妈,只要一个老成听话能干活儿的就行了。 顾妈妈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除了她的身契不在我这儿,别的都很完美。 顾妈妈就迟疑了:“姨娘待我是真的没话说,可我的身契却在京城顾姨奶奶手上,我还有个儿子,也在顾姨奶奶名下的铺子里当差,若是我在姨娘这里,我儿子怎么办再者,我也怕哪一日顾姨奶奶捏着身契叫我回去,到那时,我不走也不行,可这一走,就伤了和姨娘之间的情分。” 她一面说,一面时不时地觑着我,那意思很明显了,要她来也行,得把她儿子打包送过来。 “这个容易,只要顾妈妈你点了头,你和你儿子的身契,我都能要过来。” 不过是两个下人,二爷写信要过来就是了,三老爷肯定乐得相送,顾姨奶奶就更没话说了。 这样一来,我也能多一房陪房。 顾妈妈的儿子若是争气,待我的元姐儿出嫁时,就能跟着元姐儿一块儿到夫家去。 顾妈妈见我这般笃定,连忙跪下来给我磕头,口里千恩万谢地说个不住。 我才扶起她,红桃又跑了回来。 “姨娘,快,跟奴婢走!”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二爷的表白 我惊了一跳:“怎么回事又来贼人了” 光天化日,外头又这么多人,马上西洋人的大炮火枪就会运抵此处,是哪些个不长眼的小贼,要闯进来找死 红桃怔了怔,忙道:“姨娘误会了,哪里来的贼人,是西洋人的大炮到了,二爷叫奴婢赶紧来喊姨娘过去看热闹!” 我是得赶紧去看这个热闹。 毕竟是千百年的大炮枪支,我只在博物馆里见过,还都生了锈,现在能亲眼见到崭新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我忙带上丫头们出去看热闹。 从庄子的后门出去,就是那片空地,穿过空地,进了后头林子的营地中,便看到沿途的松树都被系上了红色绸子,看着很喜庆,像是谁家要娶媳妇儿似的。 我走过这条红绸子路,拐个弯,一眼就瞧见营帐前头,摆放着两门扎了红绸子的钢铁大炮。 旁边还放了数十个木箱子,俱都开了盖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枪支和弹药。 “辛夷!” 二爷兴奋至极,竟在外人面前喊了我的闺名,等反应过来,又忙唤我玉兰先生。 “你快来看,瞧瞧这东西多威风,咱们的船上装了这个,羊山岛的那群畜生就等着见阎王吧!” 他的确是高兴坏了,拉着我的手,围着这些东西转了个圈儿,挨个儿解释给我听,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我本想伸手摸一摸大炮,二爷却眼疾手快拉住了我。 他拽着我到了一边,很是愧疚地低声向我赔不是。 “祖辈上传下来的规矩,妇道人家不能摸兵器,怕有晦气,辛夷,我虽不信这个,可架不住其他人信,身处此局,我也不能免俗,你若真想摸,等攻下羊山岛,我找个机会,支开旁人,叫你摸个够。” 不远处站岗放哨的将士们时不时地往这边看两眼。 方才我围着大炮转的时候,他们神色紧张又肃穆,时时刻刻都盯着我。 眼下我不在大炮枪支身边,他们反倒放松了。 看来的确如同二爷所说,将士们很忌讳女人摸兵器。 既然这是个忌讳,我就没必要上赶着去找不自在。 “二爷在说什么呢,这大炮又不是二爷,我摸它做什么呀,我摸二爷一个人就足够了。” 二爷的脸唰一下就涨得通红:“胡闹!快把元姐儿抱回去,一会儿关上门堵上窗,莫要吓着元姐儿。” “怎么,你们又要放炮仗” “是试枪。” 二爷面上又浮现出兴奋和狂热的神色。 “辛夷,我方才想过了,这两日,你就收拾了东西,先回登州府吧,大炮火枪到了,将士们要学着开枪放炮,必定有响动,元姐儿在这儿,怕是会吓坏了她。” 我不想回去,府里乌烟瘴气的。 两个王爷赏赐的姨娘互为敌对面,必定明争暗斗个不停,顾姨娘的心思又捉摸不透,还有个疯批二奶奶,一个个都不是正常人,哪有在庄子上自在。 “二爷,你们就不能把大炮火枪拉到山里面去练吗这里靠海,羊山岛又离着宁海州不远,你们在海边放炮,就不怕叫那群海匪听见” “常大人和我商议了,你庄子后头的这片空地甚好,足够敞亮,在这里练,倒不必担心动静会被海匪听见。”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二爷要叫我搬回登州府呢。 可不是么,在这里练,那羊山岛的海匪自然听不见,可我的庄子就要倒霉了。 我低头盘算了一番。 王大娘和那后来要跟着我的十几个娘子军可以暂时安排在村子里住,佃户们的屋子不在这儿,枪炮声便是有影响,也影响不大。 最可怜的当属我的鸡鸭鹅,枪炮一响,它们就算不被吓死,也会被吓得不下蛋。 村里也有不少人家养了牲畜,都会受影响的。 家里有小孩儿老人的,也难免会被惊着。 得给人家一些钱作为补偿,这笔钱得二爷自己出。 二爷无奈地笑道:“你只想到这个” “不然呢”我嗔了二爷一眼,“我和二爷关系好,我的鸡鸭鹅就不用二爷赔了,这两天我就叫小秦嫂子她们全宰了,省得回头再被枪炮吓死,二爷可千万记得嘱咐你那群手下,等着我们娘儿几个搬走了再开炮。” 搬家是一件大事,有许多琐碎的物件儿要整理,我一边和二爷说着话,一边已经在脑子里开始规划,要从什么地方开始整理,哪些东西是要收拾了随身带回去的,哪些东西又是可以先放在庄子上,有功夫再打发人回来拿的,还有哪些东西是根本不需要带走的。 不经意间抬头,却见二爷正痴痴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 二爷的眼里好像开满了紫色的鸢尾花,微风一吹,就泛起了紫色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将我轻柔淹没。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忽地就想起了红杏的那句话。 姨娘,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二爷……” 我猛然拽住了二爷的袖子,那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我是你的什么人是你的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吗” 二爷也猛然惊醒。 他蹙紧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辛夷,你怎好这样说你自己” “二爷,你不要东拉西扯,我只想要你一句实话,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一个乖巧听话的玩意儿” 我今日必须得要这个答案。 不,不是今日,是眼下。 我现在就要知道。 过了这个时间点,我怕我就没有勇气问出这句话了。 “辛夷,你难道一直不明白我的心么我跟你说起过,从在张家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着你这般机灵可爱,不知是否会跟着荣娘一起嫁进来,你以为,若没有我点头,你能近得了我的身” “你从来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辛夷,除了妻子这个位置,我如今还无法给你,你想要的其他所有东西,我都会给你。” 我的心砰砰直跳,想说点什么浪漫的话来回应他,可却说不出来,只知道哭。 该死,好丢人! 我可能是脑子抽了,为了缓解这个尴尬,我便指着那门大炮哭道:“我想要这门大炮,二爷也会给我吗” 第二百五十七章 燕王看我不顺眼 二爷大吃一惊:“辛夷,你怎可这般胡闹哭着痴缠我半日,就为了要一门大炮” 他转头看了看那两门扎着红绸子的大炮,眼里全是震惊和迷惑。 “我知道你喜欢银子,喜欢金贵东西,爱那稀罕玩意儿,可大炮不是用来玩儿的,这是用来打仗的,哪里容得下你这般胡闹乖,听话,莫要再与我闹别扭,这大炮也就值二三万银子,我倒有些私房,折了现银给你,可好” 我被他方才那番话感动得直掉泪,听了他现在这番话,又想笑。 这就造成了一副奇怪的景象,外人瞧见我指着那大炮又哭又笑,二爷低声下气地哄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为了一门大炮吵起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的,把这件事捅到了燕王那里去,燕王的长随就请我们二人进营帐。 一进去,我就瞧见燕王抱着元姐儿,手里拿着一块玉佩在逗弄元姐儿。 元姐儿被逗得咯咯直笑,她越笑,燕王等人就越高兴。 伺候在一旁的孙妈妈等人,手上各自捧着一个盘子,仔细一瞧,竟然是茶盘。 茶盘上堆满了好些个玉佩玉珏串珠,俱都是好东西,可一看就知道是男人戴的。 再仔细看看燕王和杨大人、常大人身上,他们腰间佩戴的玉佩,手上的玉扳指等物,全都不翼而飞。 看来是都进了那托盘里了。 “听说你们小两口闹别扭了” 燕王悠悠地看了二爷一眼。 “明德,你一向明事理,怎么跟个妇道人家吵起来了玉兰先生识大体,非是一般的女子,你就更应该多加体谅,在外头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叫你手底下的人瞧见了,你这个做将军的颜面何存你日后还如何带兵打仗” 他字字句句听着都像是在骂二爷,但我能听出来,他是在敲打我。 我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眼睛扫着前方二爷的背影,心里暗骂自己是个蠢货,怎么就不能克制一二,等回了屋里,关上门问二爷这些,非要在外头问呢 燕王骂的一点都没错,是我不体谅二爷,是我不识大体。 我被骂得抬不起头,要是我有超能力会变身,我现在就想变成一个特大号的耗子,当场在地上打一个洞钻进去。 “王爷教训的是,是下官失了分寸,不知体谅内人,不配为人夫,为人父,今日王爷教训了,下官谨记于心,日后必定会更加体谅房中人,绝不会委屈了她。” 二爷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燕王倒也不好说什么:“都起来吧,今儿个是元姐儿的好日子,若不是看在元姐儿的面子上,本王定然要重重罚你。” 元姐儿这小丫头倒很识趣,燕王话音才落,她就咯咯直笑,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瞧瞧,连这小丫头都在嘲笑你们做爹娘的不知羞呢。” 二爷伸手拉我起来,燕王往我们俩的手上扫了一眼,我立马就将手抽了回去。 二爷这个神经病! 燕王才骂过我们俩,他就要在燕王跟前作死,还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我可是指着燕王将来赏我个诰命做做,二爷要是把我在燕王跟前的好感都败坏光了,我夜里就掐死他。 燕王的视线在我脸上打了个旋儿,就轻笑了一声。 我忙悄悄后退两步,站得离二爷又远了一些。 府里新来的闵姨娘是燕王妃的远房表妹,我不确定燕王会不会为这位妻族的远房表妹撑腰,但在燕王跟前避讳着一些,总没坏处。 “玉兰先生,这西洋的大炮和火枪都到了,你的战船上,能否有位置安置下大炮火枪这大炮上了战船,能不能经受得住风浪海里风浪可比江上风浪要大,若是大炮上了战船,安置不好,被风浪一打翻过去,整艘船都要遭殃。” 问我这个话的是先水师提督杨大人。 我忙侧身行礼,想了想,低声跟二爷讨要我画的战船图。 为了避嫌,我的所有手稿,包括草图,或者只是寥寥数笔的灵感图,全部打包交给了二爷。 就怕哪一日这群人翻旧账,栽赃我是细作,从我的小书房里搜罗出点什么来。 把东西全交上去,当着二爷的面证明我清清白白,这些人日后也甭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二爷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将我绘制的图抱出来,摊开在书案上。 这抱着图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珏。 他一边脸上还顶着一个红肿的巴掌印,看见我便一脸怨念。 碍于燕王在场,他不敢瞪我,但总之没给我什么好脸色。 我正眼都不给他一个,指着那摊开的图纸,解释给燕王和杨大人等人听。 原先在设计战船的时候,我早就预留了位置。 不过当时是想着设计出更厉害的弩箭弩枪弩车等,没有想到大炮和火枪上头。 因我设想出来的弩车要更轻便一些,为了防止海上风浪大,弩车在船上乱动,我就特地设计了几处地方,用了轻巧的机关暗扣,把弩车牢牢地固定在此处。 先前跟二爷和那些造船的匠人解释时,我只说这些暗扣是为了捆上绳索,固定船只用的,叫他们原样造出来。 一问,那些匠人还没造到此处呢,正好可以根据大炮的形制,改一改这些机关暗扣的位置和尺寸。 给弩箭留出来的一处处垛口也不用改,留着在此处放枪射击最合适不过。 听了我的解释,杨大人直喊妙哉,又再次说着可惜,可惜我不姓杨,不是杨家女。 二爷便笑道:“杨大人有何可惜的若是杨大人真觉得可惜,何不收了玉兰先生为义女,叫玉兰先生改姓杨如此一来,就遂了杨大人的心愿,岂不更好” 杨大人抚掌大笑:“明德的提议甚好!” 我下意识地看向燕王,见燕王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心头便掠过一丝不安。 虽然不知道这不安的源头在何处,但我反应极快,几乎是杨大人话音刚落,我便脱口而出:“此事不成!”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二爷是我心中所爱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了我。 杨大人微微有些诧异,二爷则面色一沉。 最搞笑的是周珏。 听见我说此事不成,他先是震惊,而后诧异,再然后幸灾乐祸,最后则恨铁不成钢。 甚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骂了我一句:“你是不是傻?” 二爷眉头微挑,可能跟周珏一个想法,觉得我很傻。 杨大人是真的很爱才,不然也不会推举当时在他麾下出身卑贱的常大人。 他不以出身论英雄,也不似周珏这般瞧不起女子。 他几次三番流露出对我不是杨家女的可惜,二爷顺势提出来,杨大人立刻就点头,可见是真心想收我为义女。 我也知道二爷的好意。 二爷总为不能给我一个好身份而愧疚。 他时时刻刻总想抬高我。 先是给我安了一个玉兰先生的号,逼着众人要尊称我为玉兰先生,而后不遗余力地在燕王等人面前,宣扬我的才干,就是想把我拔高到一个可以昂首挺胸与二奶奶这样出身的人平起平坐的高度。 光是从燕王那里得到要给我诰命封赏的承诺,二爷还觉得不够,竟想撮合我成为杨大人的义女。 倘若我真的姓了杨,在身份上,便不怵二奶奶这个商户女。 将来再得了诰命封赏,那就更了不得了。 大丰律例明令禁止将妾室扶正,但我有了这样的身份,就是贵妾,便是二奶奶这样的正妻,也要敬我三分。 甚至我还可以出席李家祭祖这样的大事,族谱上也会记下我的名字。 二爷对我真的很好,正如他自己所言,除了不能给我正妻的身份,该有的,他都不会少给我。 正是因为他对我这么好,我才越要谨言慎行。 我决不能答应改姓杨。 不为别的,就因为燕王。 “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玉兰先生为何说此事不成?”燕王淡淡笑着,眼神满是审视,“若是玉兰先生点头,本王愿意做个见证,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如何啊?” 我忙跪下来,乖顺地伏在地上,心里暗骂燕王的八辈祖宗。 “请王爷和杨大人见谅,妾身本是贱籍,幸而得千户大人赏识,才有了今日,做人要知足,妾身如今能安稳度日,已经心满意足,再不敢奢求别的,况且妾身的生身父母都还在,他们生养妾身一场,妾身不能报答父母之恩,已经是愧疚至极,又怎敢抛弃本姓,改随他姓呢?” “若果真如此,这岂不是忘本忘恩之辈?杨大人爱惜妾身才干,想必也是看重妾身的人品,若妾身是此等将父母之恩抛之脑后的小人,杨大人恐怕也不会再为妾身不姓杨而惋惜,反而会觉得幸好妾身不姓杨,不然就辱没了这个姓氏。” “也正因如此,妾身才不能答应此事,不然,外人会说千户大人不识人心,爱怜一个白眼狼,也会笑话杨大人看走了眼,竟然收一个白眼狼为义女,更会因此笑话王爷,为一个白眼狼做见证。” 我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给燕王磕了三个头,转过身来,又给杨大人磕了头,并再次给二爷行了大礼。 “请王爷恕罪,请杨大人和千户大人见谅,妾身要辜负诸位的美意了。” 二爷总说,燕王与武安侯府立场相同,又极为赏识他,将来一定会是个明君。 但二爷却忘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也忘记功高震主这个词。 古往今来,能一路毫无芥蒂相携始终的君臣,少之又少。 正是因为少,所以一旦有这样的例子,就会被传为明君贤臣的佳话。 能成为佳话,明君心胸要开阔,能容得下贤臣,贤臣也要知进退,绝不越矩。 譬如刘备和诸葛亮。 正是因为诸葛亮在刘备面前保持了一个臣子该有的谦逊,刘备才在临终托孤之时,说出那句千古名言,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当然,刘备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因为刘备是个有大格局大眼界的明君。 燕王会是刘备么? 他不是。 世间刘备少有,而杯酒释兵权的赵匡胤常见。 二爷也不是诸葛亮。 我不求二爷可以名垂千古,但求二爷能像赵匡胤的结义兄弟石守信一样,在杯酒释兵权中全身而退,谋个善终。 可二爷这个人太实诚,总觉得燕王明白他的心,不会误会他,便老做出一些在雷区蹦跶的蠢事。 我是谁?我是二爷的宠妾,燕王看在二爷的面子上,答应封赏我个诰命,就已经是恩赐了。 二爷还想着让我改姓杨,和杨大人攀亲,我成了杨大人的义女,二爷跟杨大人的关系就更近一步。 一个战功赫赫的武将,到处攀亲戚、拉关系,不要命啦? 武安侯府为何被当今圣上忌惮,二爷难道都忘记了? 圣上不待见武安侯府,不就是因为侯爷和二爷这对父子手握重兵、故交遍地、功高震主吗? 老子都这么忌惮了,燕王这个儿子,焉能不像他爹? 现在明面上说着和武安侯府是同一个立场,又如何如何欣赏二爷,那是因为燕王还要使唤二爷这把刀。 等他登上大宝之位,这把刀就得挂在墙上,等他要伤人的时候,才会抽出来。 挂在墙上还是好的呢,若是这把刀不听话,那就折断它。 天下这么大,哪里寻摸不出一把好刀? 对于燕王来说,二爷就是一把不好用便折断的刀,但对于我来说,二爷是我心中所爱。 我不能让二爷因为我的缘故,被燕王所忌惮和厌弃。 不就是一个身份么? 我不在乎。 “好一个孝女!” 燕王果然大悦。 他击掌大笑,还喊来了自己的随从,吩咐那随从这就快马加鞭捎信给燕王妃,叫燕王妃将他书房里的一尊黄玉嵌金枝玉叶十八宝的盆景送来。 “王妃不是总惦记着她那个远房表妹,说要送几个使唤的人过来么?让王妃送人的时候,顺便把这盆景以及给元姐儿备下的百日礼送来。” 我长舒一口气,燕王这个时候还不忘提闵姨娘一句,我果然赌对了。 余光一瞥二爷,却见他脸色铁青,紧抿双唇。 我暗叫一声不妙。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二爷给我的底牌 二爷是个犟种,却又极其细心。 他只要稍一寻思,就知道我为何推却今日之事,心里难保不会对燕王有想法。 若是他现在就存着这个念头,燕王何等聪慧老辣,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等燕王荣登大宝,怕是第一个就要拿二爷开刀。 我连忙朝着二爷行礼:“大人,元姐儿今儿个过百日,妾身见识少,有些菜色还需要大人斟酌。” 二爷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忙朝着他眨眼睛。 “明德,你先回去瞧瞧,”燕王发话了,“把你家这小丫头也顺道带回去吧,速去速回,这里还有正事等着你商议呢。” 从营帐里出来,我忙掏出帕子擦了擦汗。 太吓人了。 幸好燕王不是二爷后宅中的女人,不然,我跟燕王对上,绝对活不过两集。 二爷一路走得飞快,我都快跟不上他了。 一进屋,他就叫丫头们都出去,不叫人不许进来。 “你为何要多此一举?方才顺势答应下来,你此刻就是杨家女,回到府中,便无需看那什么舒姨娘闵姨娘的脸色!” 我佯作委屈,挂在二爷身上便撒娇:“二爷好凶呀,可怜我一片苦心为二爷,二爷反倒要骂我多此一举……”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的苦心?” 二爷拉着我的手,坐到了炕上。 “辛夷,你无需为我筹谋,我不能给你正妻的身份,已经很愧疚了,如果我还要你在府里看几个姨娘的脸色度日,那要我这个男人有何用?” “二爷的用处可大了,”我笑嘻嘻地拱进二爷的怀中,“二爷能赚钱呀,二爷赚了大钱,都给我和元姐儿留着,这就是二爷最大的用处了。” 二爷根本不吃我这一套。 “别胡闹,坐直了,我要正经嘱咐你几句话。” 他很严肃地握着我的双肩,盯着我的眼睛。 “辛夷,我知道你是个省事的,受了委屈,也从不曾跟我说,但那是从前,先前你在府里,南音虽狠毒,面上却过得去,可心冷情,却知道分寸,翠芝更不用说了,待你极好,荣娘待你虽苛刻,但好歹还存了几分顾忌,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你又是个聪明的,绝不会叫自己过得太差,现在却不同了。” 我低头不语。 二爷对自己的枕边人很宽容。 先不说二奶奶如何,便是那南音和卫可心,如何称得上知道分寸? 这两个人可都害过我,要不是我机灵,早就死了。 罢了,人都去了,我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二爷莫要为我担心了,先前我怎么过,如今就还是怎么着,我关起门来,和元姐儿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去招惹别人,她们自然拿我没办法。” 二爷摇头。 “舒姨娘倒也罢了,英王这一阵子自顾不暇,她在府里掀不起风浪,麻烦的是闵姨娘,这几个姨娘进了府,我还未曾和她们打过照面,不知道她们各自是什么性情,我只怕闵姨娘仗着是燕王妃的表妹,就在府里横着走,欺负你们母女二人。” “辛夷,我给你指个人,你在府里若是受了委屈,就去找这个人,你只要把事情交给这个人,就什么都不用管。” 我瞪大了双眼,二爷口中的这个人这么神奇的吗? “那他要是打了闵姨娘,我要不要担责任?” 二爷笑了:“你担什么责任?这个人若是真的打了闵姨娘,不仅仅是闵姨娘,连燕王都不好说什么。” 我越发好奇了,甚至盼着闵姨娘作死,被揍一顿。 元姐儿这个百日,因为有了燕王、杨大人和两个西洋人等,过得十分热闹。 村里的老百姓还给元姐儿做了一条纳福被,是用了百家布做的。 送纳福被来的老太太告诉我,先前海匪进村,若是没有我的丫头挨家挨户通知他们,说不定他们在睡梦中就被海匪抹了脖子,这条纳福被,是我和我的元姐儿应得的。 我受之有愧。 海匪进村的时候,我还在睡大觉呢,明明是红杏这几个丫头干的好事,却硬是安在了我的头上。 不过我还是把纳福被收下了,过后拿出了钱买了米面粮油,叫秦宝山挨家挨户送过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在庄子上又盘桓了几日,四月底,我带着元姐儿和几大车的家当,回到了登州府。 暂时代为管家的,是方嬷嬷。 她领着几个管事妈妈在二门迎我,瞧见奶娘怀中的元姐儿,就抹眼泪。 “哟,这是咱们家的大姑娘呀,瞧瞧咱们大姑娘的眉眼,跟小时候的二爷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是二爷的奶娘,最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几个管事妈妈都围着元姐儿轮番地夸。 元姐儿都被她们夸成花儿了。 这小妞妞也很争气,一点都不怕生,到了方嬷嬷的怀里,还咯咯地笑呢。 把方嬷嬷的眼泪招出来又逗回去,直抱着元姐儿喊大姑娘。 “要是大姑娘看见元姐儿,还不知道要怎样高兴呢。” 我知道,她嘴里的“大姑娘”是二爷的亲娘,杭城韩家的大姑娘。 接到我要回来住的消息,方嬷嬷早就使唤人把香雪海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李姨娘还留下了几个小丫头,不肯走,我问过了,她们都愿意来伺候姨娘,我也没问过姨娘的意思,就做主让她们过来了,姨娘要是不乐意,把她们打发了,再寻摸两个小丫头来。” 李姐姐那院里的丫头,我都认识。 被方嬷嬷调过来的小丫头一共有三个,都是性子活泼的,我就把她们交给宝珠。 以后红桃和宝蟾就专门照顾元姐儿,加上孙妈妈、许奶娘,想来人手也够用了。 我才安顿下来,顾姨娘就来了。 她生了一张圆圆脸,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十分讨喜。 一言一行也很是大方,见面就先行礼,喊我一声姐姐。 我赶忙还礼,又请她落座吃茶。 许奶娘就抱着元姐儿在一旁站着,顾姨娘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姐姐真是有福气,给二爷添了这么可爱的大姑娘。” 我客套了两句:“你以后也会有的。” “我以后不会有了,”顾姨娘瞄了我一眼,“我压根儿就不喜欢小孩儿。” 第二百六十章 疯批顾姨娘 我一怔,这个姐妹说话这么直接的吗? 顾姨娘伸出双手晃了晃。 她应该是才染了指甲,白皙的双手,配着鲜红色的指甲,格外赏心悦目。 可是那指甲太长太尖了。 我下意识地就望向元姐儿,好在孙妈妈适时地站在许奶娘身边:“姨娘,元姐儿该吃奶了。” 我如释重负,赶紧挥手叫她们抱着元姐儿先下去喂奶。 转过头来又很是歉意地朝顾姨娘笑了笑:“顾姨娘可莫要怪罪。” 顾姨娘眉峰一挑:“我为什么要怪罪?小孩子要吃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我说过,我根本就不喜欢小孩,姐姐瞧着,我从进屋到现在,可曾正眼看过大姑娘?” 我再次被噎住了。 这是连最基本的客套话都不说了吗? 顾姨娘又晃了晃那双手:“好看吗?这是到了登州府才留的,这么好看的指甲,要是生了孩子,可就留不得了。” 我拿不准她要说什么,便不好往下接话。 她欣赏完了自己的手指甲,才笑着瞥我一眼:“姐姐用着顾妈妈,还合心意吗?” 这是来跟我要人了? 顾妈妈在庄子上一待就是三四个月,她可没吱一声,才回到府上,就跑过来跟我要人,这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我不好跟那两个王府送来的人硬怼上,还不能跟她怼上吗? “顾妈妈干活儿勤快,性子爽利,很合我的心意,说起来,我还得跟顾姨娘说一声多谢,正好我身边缺人使唤,顾姨娘就送了一个这么好的人过来,顾姨娘放心,二爷已经写信给京中的三老爷,请三老爷将顾妈妈的身契送来,顾姨奶奶知道是二爷为我要的,定然不会责怪顾姨娘的。” 我还没说完,顾姨娘就笑起来。 她本就生得可爱,这一笑就更可爱了,好像挂在枝头的红苹果,叫人真想抱着啃一口。 我虽然很看不惯她,可她一笑,不知道怎的,我心里的气就消了。 “姐姐这个话说得真是奇怪,顾姨奶奶有什么资格责怪我?” 她依旧笑吟吟的,可眼里已经没有了笑意。 “罢了,我跟你这种人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又听不懂,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府中人,我来看过你了,省得那些个小人抓着话柄,说我没来看你,不把你放在眼中,回头再跟李千户吹枕边风,叫我的日子不好过。” 那些个小人?说的是我吧? 我本来不想一回到府里就生事,可顾姨娘这不就是踩在我头上蹦跶,逼着我生事吗? 大家和和气气的,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跑来挑衅?显着你多有能耐是吧? 我当即就忍不住了。 “放心,你来不来,我都无所谓,我也不是那喜欢告状的人,况且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跟二爷在一起,聊一个外人有什么趣儿?告你的状,我还不如跟二爷告院子里那只猫儿的状。” 我都把话摆在明面上了,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你给老娘赶紧滚。 可顾姨娘却一点都不生气,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我:“姐姐可千万别生气,生气使人老,你还得靠着你这张脸笼住李千户的心呢,若是长了皱纹,李千户不喜欢了,姐姐往后可怎么办啊?” 他奶奶的,婶可忍,叔可忍,老娘不可忍! 再忍下去,老娘的乳腺都要堵上了。 恰好手上就有茶盏,我顺手便砸了出去:“你这就给老娘滚出香雪海!” 喊出来真是舒服多了。 顾姨娘依旧笑嘻嘻,抬脚就走了。 这让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就好像从前打某客服电话,我在这边气急败坏直跳脚,那头依旧是甜美的机械女音,重听请按井号键。 等她走了,紫萱才忧心忡忡地问我:“姨娘,那顾姨娘若是写信给大夫人告状,可如何是好?” 我扶额叹息:“告吧告吧,叫她告去吧。” 也怪我,有了孩子之后,这性子真是一点委屈都忍不了。 怪不得二爷会担心我呢。 闵姨娘和舒姨娘倒不曾来看我,两个人都叫丫头来了一趟。 一个说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元姐儿,等病好了再来。 一个说这几日正在斋戒诵经,没到时间不好出来走动。 她们不来最好,省得我还要绞尽脑汁来应付。 到了晚间,紫萱还为今日的事情发愁,宝珠瞧见了,问了一嘴,知道了原委,就拍手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姨娘,奴婢今日听见了个笑话,正要说给姨娘听呢。” 她从外间把小丫头琥珀喊进来,叫琥珀说给我听。 这琥珀口齿伶俐,能把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说得跟说书唱戏一般精彩。 甚至还能模仿旁人的语气和神态,我都看愣了。 她一番唱念做打,我只顾着看她表演,等她表演完了,想了想,才知道她在说谁。 原来那顾姨娘才到了府中就生事。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先去挑衅二奶奶,又把闵姨娘气哭了,转过头还跟舒姨娘的丫头打起来了。 薛阳送来的那几个舞姬,顾姨娘也没饶了。 总之,顾姨娘在府里的这几个月,把好好的千户府闹腾得鸡犬不宁。 我想起燕王说过,燕王妃要给闵姨娘送几个人来使唤,莫不就是因为闵姨娘被顾姨娘欺负哭了,跟燕王妃告状了? 这顾姨娘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大夫人怎么就挑中了这样一个人送来? 她先前还想着把顾姨娘嫁给娘家的宗孙呢。 这样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姑娘,真的能担得起宗妇一责? 我深表怀疑。 离了府中一年,我以为我回来的第一晚,一定会失眠。 可事实是,我头一沾着枕头就睡了。 一夜好眠。 若不是紫萱叫我,我会跟在庄子上一样,睡到日上三竿。 今儿个可不能睡懒觉,我匆忙吃了饭,又洗漱穿戴好了,领着宝珠和琥珀,就往正院去。 我得给二奶奶请安呀。 才到了正院,还没进院子,牡丹就赶出来,十分倨傲地朝我行了个礼,就往我身后看:“大姑娘呢?怎么没抱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今非昔比 这话说得可真是奇怪。 府里谁不知道,二奶奶所出的大哥儿是那样一个情形,只是大家都不敢提罢了。 如今我来给二奶奶请安,偏要抱着我健康活泼的元姐儿来,这不是给二奶奶添堵么? 二奶奶从前就是个一言不合便要折磨我的疯子,吃了神仙膏之后,兴许癫狂更胜从前,我可不敢拿我的元姐儿来赌。 “元姐儿小,正是闹腾的时候,我怕吵着奶奶养病,就没抱来,等奶奶好些了,我再抱来给奶奶看。” 牡丹冷笑两声:“你也忒小瞧人了,你以为你抱了元姐儿来,奶奶会害元姐儿?奶奶才不是这样的人,你莫要用你的心思去揣摩奶奶的心思,元姐儿可要叫奶奶一声母亲的,奶奶这般至纯至性的人,又怎会害一个孩子?” 我有时候真觉得牡丹的脑回路跟别人不一样。 在牡丹眼里,二奶奶什么都好,就算责罚我,也一定是我不对,或者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说她能做二奶奶的心腹大丫头呢,就冲着她对二奶奶这番狂热的忠心,旁人也抢不走这个位置。 “你说的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奶奶之前发狂的样子实在是吓人,我多加防备,也是应当的,你说呢?” 牡丹面色微变,随即便恶狠狠地瞪着我:“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二爷都吩咐了,不许人再提起,你又聒噪什么!” 她让开一条路,引着我往正房去,一路上阴沉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她钱似的。 正院跟从前相比,冷清极了。 伺候的人少了许多,院子里的花木也无人伺候,枯死了大半,就连廊子下的燕子也不来这里。 小丫头们都是我不认识的生面孔,一个个畏手畏脚的,看见牡丹,都忙躲到角落里,装着很忙碌的样子,实则不知道在忙什么。 牡丹瞧见了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些小丫头们怒骂一通,俨然从前的春兰。 我暗自摇头。 牡丹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她很公正,对小丫头们虽然严厉,却并不像春兰一样滥用权力,逮着一点错处,便非打即骂,春兰每每欺负我,也是她出面调停。 她甚至三番五次指责春兰,还曾不止一次跟我说起过,她最不喜春兰的性子。 造化弄人啊,牡丹竟有一日变成了她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芍药正好打了正屋的帘子出来,瞧见我,便极其恭敬地给我行了个礼。 她跟牡丹擦肩而过,两个人却不曾看对方一眼。 芍药变化倒不大,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出了屋子就点了廊下几个小丫头,问她们大哥儿的药可曾煮好了,尿布换了没。 可见二奶奶是把她给了大哥儿。 这也好,芍药细心温和,大哥儿在她的照顾下,兴许会生出一颗温柔强大的心。 进了屋,牡丹叫我略等一等。 她先进了东屋,一会儿红着眼睛出来,低声嘱咐我。 “奶奶如今的身子不好,把从前那好强的心性儿都熄灭了几分,我知道你如今不一般,是二爷心尖尖上的人,可你好歹也是跟着奶奶一块长大的,多少看顾着些从前的情分,在奶奶跟前收敛几分,莫要叫奶奶伤心。” 哎哟我的妈呀,牡丹又搬出这一套来劝我了。 我看顾着从前的情分,二奶奶顾念我们之间的情分了吗? 没有。 在二奶奶眼里,我还不如一只狗。 有什么情分可言。 我抿唇不语,牡丹却说个没完。 她这会儿又跟从前一样了,打着为了我好的旗帜,温言软语地劝我。 “你应该把大姑娘抱来,给奶奶瞧瞧,最好是求着奶奶,把大姑娘养在奶奶的名下,虽然你如今受宠,可你毕竟是从贱籍脱身的妾室,终究身份上尴尬,大姑娘跟着你长大,将来结亲的时候,人家打听了大姑娘的出身,必定要嫌弃大姑娘。” “大姑娘是庶出,这倒也没什么,可若是庶出,还被一个出身贱籍的娘亲教养,这就能叫人说嘴了,你看咱们二爷,同样是庶出,却养在大夫人名下,如今外头的人,谁还敢瞧不上二爷?” “你这么个水晶心肝的人,这会儿可别犯糊涂,趁早把大姑娘记在奶奶名下,这才是对大姑娘好呢。” 好家伙,原来她是来劝我把元姐儿送给二奶奶的。 怎么,二奶奶以后生不出孩子了,就想抢我的元姐儿? 做她的大头梦去吧! 我冷笑着乜斜了牡丹一眼。 “你如今也学会一句话拐着山路十八弯地说了,元姐儿是侯府的大姑娘,她的名字还是侯爷取的,占了这一辈的爷们儿的字,还取了元为名儿,侯爷亲口说元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将来谁敢小瞧她?她的婚事,还轮不到你一个丫头多嘴!” 牡丹气得浑身乱颤,一面又怕里头的二奶奶听见,拼命摆手,低声下气地求我,叫我小点声。 我才不管这些呢。 她能出来跟我说这样一番话,肯定是二奶奶授意的。 二奶奶不点头,牡丹哪有这个胆子。 既然敢开这个口,那二奶奶就别嫌弃我说话难听。 “我把话放在这儿,就算我要把元姐儿舍出去,给别人教养,那也是放在大夫人膝下,大夫人出身名门,叔祖父官至宰相,亲兄长又是从三品的参政,她身上有诰命,丈夫是武安侯,一个儿子是世子,一个儿子是正四品指挥使兼两卫千户,又受封正三品的昭勇将军。” “元姐儿跟着大夫人这个亲祖母长大,不比跟着奶奶一个商户女强?奶奶身上,可半个诰命都没呢,侯府的大姑娘,怎能跟着这样的人?” 二爷端了薛阳,抓了山下景昌,又肃清青州府登州府神仙膏之害,使得圣上龙颜大悦,升了二爷为正四品的指挥使。 因青州卫登州卫都暂时有缺儿,就叫二爷先兼着两卫的千户,等今年年底,户部点卯,再放出人来任这个缺儿。 又有燕王一党暗中运作,圣上又授封二爷正三品昭勇将军的勋职。 可二奶奶却仍是白身一个,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她哄骗不了我 圣上老了,在几个儿子之间摇摆不定。 先前宠幸贵妃,对投在贵妃名下的英王青眼有加,这些日子贵妃和英王一派因薛阳倒台牵连出来的一系列问题而焦头烂额,又有东厂从中作梗,圣上便渐渐不喜,转而把目光投向了燕王。 也正因为如此,圣上才会放松对二爷的戒备,提了二爷的官位。 这都是二爷跟我说的,二奶奶和正院上下不知道这里头的渊源,只知道二爷升官了。 按理说,二奶奶跟二爷一结亲,就该有诰命封赏。 可当时二爷正被圣上忌惮,二奶奶的诰命就迟迟没批下来。 眼下,则是燕王一党不愿意让二奶奶这样一个染过神仙膏,又是如此出身的人,做这个诰命夫人。 我心里还有一个极其阴暗的想法。 说不定燕王想用女人拿捏住二爷,故意不给二奶奶授封诰命,想着熬死二奶奶,再另寻个家世不错的女子,赐给二爷为妻,好彻底握住二爷这把刀。 总之,二爷荣宠加身,二奶奶却依旧是白身,这说出去,就是会叫人笑话。 我的嘴巴也够毒的了,专挑二奶奶的痛处说,不知屋里的二奶奶是个什么反应,反正眼前的牡丹已经被我气哭了。 “你的心也忒狠了,可见当初春兰那小蹄子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个白眼狼!你明知道奶奶身子不好,还要故意说这些话来戳奶奶的心窝子,你是不是想气死奶奶?” “气死了奶奶,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以为奶奶没了,你就能当上新奶奶?做梦吧!莫说咱们大丰不许把小妾扶正,便是将来准许扶正妾室,咱们府里也轮不到你!” “你出去瞧瞧,英王送来的舒姨娘,燕王送来的闵姨娘,再加上一个大夫人送来的顾姨娘,哪个不比你强?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以为你在这府里,没了奶奶的庇护,能过得很好吗?我劝你莫要糊涂!趁早儿收了这个心思,好好地服侍奶奶,那些人瞧着你跟奶奶亲近,又把大姑娘给了奶奶教养,才不敢欺在你头上,不然,你就等着被欺负吧!” 是我小瞧二奶奶了。 她既想抢了我的元姐儿,又想绑定我,打着想庇护我不受欺负的旗号,叫我继续做她的狗,替她咬人。 二奶奶跟从前比,一点儿都没变,还是擅长哄人干活儿。 可我变了。 我现在不想出府,也走不了,惟愿二爷和元姐儿平安康健。 而二奶奶给不了我这些,她没有能拿捏我的地方,自然就哄骗不了我。 既然她不思悔改,还想害人,那今日这个安,也就没必要请了。 我冲着东屋行了个礼,扬声道:“奶奶,辛夷来瞧过你了,你好生养病吧,等奶奶病好了,我再来陪奶奶说话。” 该有的规矩,我可没落下。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了二奶奶的声音:“辛夷,你去看过大哥儿了吗?我的大哥儿好可怜啊!” 她哭了。 哭声好似一把重锤,狠狠地击打着我的心。 我是个当娘的人,又曾经担心元姐儿会变成大哥儿这样,如何能不明白二奶奶的痛处? 大哥儿的确好可怜,任何一个当娘的,都无法不可怜同情这个无辜的孩子。 “你要去瞧瞧大哥儿么?” 牡丹流着泪问我,我下意识地点点头,茫茫然跟着她出了正屋,去了正屋后头的抱厦。 这个被亲祖父起名叫做李孽的孩子,就养在这三间小小的抱厦中。 因怕传扬出去,府里并没有为他配备奶娘。 二奶奶又没有奶水,只得养了几只羊,用羊奶喂他。 小丫头都是家生子,也只用她们干些熬药热奶洗尿布的活儿。 其余需要近身服侍的活计,都是芍药和高妈妈来做。 平日也不许人往这三间抱厦里来。 对外只说大哥儿身子弱,不好经受太多打扰。 要有敢不听话的,就提到正院的管事大丫头海棠那里去。 海棠自会发落。 这海棠先前是老宅那边的丫头,二奶奶出事后,就被二爷调过来服侍二奶奶。 她如今在正院的权力可比牡丹大多了,牡丹轻易进不得抱厦,海棠却能随意出入。 瞧见牡丹引着我来看大哥儿,海棠先是一愣,随即赶忙给我行礼:“奴婢不知道姨娘今日会过来,不然早就出去给姨娘磕头了,姨娘大喜,等忙过这一阵子,奴婢定然要去香雪海给大姑娘磕头的。” 她礼数周到,说话热情,比牡丹讨喜多了。 我也放松了几分,朝着里头努努嘴:“我能进去瞧瞧大哥儿么?” 海棠笑容满面:“不瞒姨娘,这几日大哥儿病着,廖太医吩咐了,不好叫外人进来瞧大哥儿,免得大哥儿再添了症候,等大哥儿好了,姨娘再来吧。” 直截了当就将我拒之门外。 我心里明白,这未必是廖太医的意思,应该还是侯爷和二爷的吩咐。 大哥儿若是能活下来,怕是终生要被圈禁在一方小小的庭院当中,不能见外人,也见识不了外面的世界。 这对他来说,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牡丹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在海棠跟前却一句话都不敢吭,出了抱厦,她就抱怨个不停。 “她不就是从老宅那边过来的吗?听说先前也就是个看屋子的,到了这儿,就抖起威风来了,这正院上下的事,如今都是她说了算,连高妈妈都要往后站。” “奶奶想看一眼大哥儿,她推三阻四的,不肯叫奶奶看,原本寻思着你来了能看上一眼,谁知道她连你的面子也不给,且等着瞧,等奶奶好了,非要打发了她。” 我愣住了:“大哥儿生出来后,奶奶没看见过大哥儿?” 牡丹摇摇头,面色极其晦暗。 “奶奶生大哥儿的时候脱了力,昏过去了,我当时忙着伺候奶奶,也没瞧过大哥儿,是吴妈妈和海棠抱着大哥儿出去的,吴妈妈后来就疯了,被送走了,奶奶也是从吴妈妈的疯话里,知道大哥儿兴许不大好。” 说着说着,牡丹竟然哭着跪了下来:“辛夷,我求你一件事,你帮帮大哥儿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 毒辣之心 “你快起来,这院里人来人往的,你这样跪着求我,旁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我同情李孽这个孩子,但同情归同情,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心里有数。 牡丹若是求我,将来在二爷跟前多多提起大哥儿,莫要叫二爷忘记了这个儿子,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别的,我怕是就做不到了。 牡丹赖着不肯起,我抬脚就走。 不说拉倒。 “辛夷!”牡丹爬起来,跺跺脚,又追上我,“辛姨娘!” 我顿住脚等她:“你到底想要我帮什么忙,赶紧说,我还要赶着回去看我的女儿呢。” 牡丹一双眼睛乱瞟,一瞧就怀着鬼心思,跟从前的她判若两人。 “辛姨娘,”她凑近我,低声道,“大哥儿这个样子,怕是活不长,他活着,对侯府也好,对二爷也罢,都不是一件好事,对元姐儿的前程也有妨碍。” 我挑了挑眉:“大哥儿为何会妨碍到元姐儿?” “你真是糊涂了,”她绞着帕子,一副真心为我打算的样子,“元姐儿将来结亲,人家打听着元姐儿有这样一个哥哥,心里难道不会犯嘀咕?万一娶了元姐儿做主母,生下的孩子跟大哥儿一样,岂不是个笑话?便是有那不在乎元姐儿身份的,想要跟元姐儿结亲的,听说了大哥儿这件事,怕是也要顾忌几分。” 我冷笑连连。 在牡丹嘴里,我的元姐儿想要顺顺利利地嫁人,可真难啊。 又是怕人家挑剔嫡庶身份,又是怕人家嫌弃我这个做亲娘的是贱籍,现在又说人家会顾忌元姐儿的哥哥是个怪胎。 也不知道她这张嘴之后还能吐出什么话来。 我不吭声,牡丹就慌了:“你难道就一点不为元姐儿着急?” “侯爷和二爷都不着急,我着急什么?” “这怎么能一样!” 牡丹急得直跺脚。 “你是元姐儿的亲娘!侯爷和二爷是大男人,想不到这么细致的事情上头,况且,将来侯府的姑娘可不止大姑娘一个,但你却只有大姑娘一个女儿,旁人不为元姐儿考虑倒罢了,你这个亲娘却不能不为元姐儿的婚事考虑。”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起了兴致,想要听听牡丹到底想让我怎么帮大哥儿。 牡丹见我依旧不开窍,只好咬咬牙,低声道:“如果大哥儿没了,元姐儿就不用怕外人用这个说嘴了。” 我登时打了个激灵。 牡丹是想让我杀了大哥儿? “牡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奶奶的意思?你可知道,侯爷给大哥儿起了名字,还吩咐下来,叫家里人好生对待大哥儿?” 我知道李孽这孩子死了兴许对谁都好,可面对一条活生生的命,一般人谁能下得去手? 二奶奶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孩子也罢,还是怀有别的什么目的也好,她想动手,那就自己去,何必要牵扯到我身上来,这不是把我当大冤种吗? 我又不是傻子。 “你急什么?”牡丹扯住了我的袖子,“你心软,是个好人,你难道就忍心看着大哥儿将来被人讥讽?辛夷,大哥儿活着,比死了要难受啊!” 我瞪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我……”牡丹神情慌乱,“我……我这不是没法近大哥儿的身吗?” “你近不得,我就能近得了?真正能近得大哥儿身的,是芍药和高妈妈!你何不叫这两个人动手?便是芍药不搭理你,不是还有高妈妈吗?高妈妈心疼奶奶,必定什么都愿意为奶奶做,你跟她一说,她就是拼死也会动手的。” 她眼神一飘,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说什么不忍心大哥儿被人嘲笑,可拉倒吧,恐怕这里头还是私心居多。 二奶奶就是想利用我心软,叫我对大哥儿动手,若是成功了,她也省去了一个大麻烦。 可无论成功与否,只要我动手了,我就完了。 真真是心思歹毒。 我今儿个就不该来请安,便是来了,也应该请了安就走。 就像昨日的顾姨娘一样,自在随心,多舒服。 “牡丹,我最后一次提醒你,这样的话,你以后休要再提,若是再敢帮着奶奶来害我,那我可就不留情面了。” 牡丹脸色大变,还想拉我的手,被我狠狠甩开。 她和我之间的情分,到此为止。 出了正院,我狠狠吸了一大口气,却依旧无法缓解胸口的憋闷。 这府里到底不如庄子上,在这儿待一天,我的寿命能少三个月。 直到看到元姐儿红扑扑的小脸蛋,我才笑了出来。 “今儿个跟元姐儿说话了吗?” 红桃忙道:“姨娘放心,奴婢跟元姐儿说了好半天的话,还用了李旺送来的那些小马逗元姐儿,元姐儿咿咿呀呀的,好像能听懂一样,眼睛也跟着小马转,那机灵劲儿,倒不像是个姑娘,反倒像是个小子。” 这是我吩咐红桃每日要做的事情,宝蟾和奶娘都不知道为什么,但孙妈妈和红桃却明白其中的缘故。 元姐儿现在虽然看着没缺什么也没多什么,可我怕元姐儿是个傻子瞎子或者聋子,每日里都要确认一番才安心。 “姨娘太过忧心了,”孙妈妈劝解我,“元姐儿现在什么都好,就是个正常孩子,姨娘日夜思虑,小心坏了身子。” 我表面上答应了,心里却仍旧放不下,时刻看着元姐儿,又跟许奶娘和顾妈妈这些生过孩子的人打听,寻常孩子是不是跟元姐儿一样。 每每得到她们肯定的回答,我就会暂时放下心,等夜深人静时,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般下来,回府才不几天,我就瘦了一大圈。 二爷回府瞧见了,就直蹙眉:“你这是怎的了?是府里有人给你气受了?” 二爷忙着呢,抽空回来,只待两天,就要去青州府处置公务。 我不想跟他说这些烦心事,便敷衍地笑了两声:“大概是因为在庄子上住习惯了,刚回来,难免要适应几日。” 二爷才吃了一口茶,院子里便有人娇笑:“哎呀,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