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醒梦》 第1页 [现代情感] 《[无限]醒梦》作者:鬼笔寰肽【完结+番外】 文案: 尹雾诗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地进了一所莫名其妙的学校。 多年寒窗一朝归零,居然要从头开始修学分。 别的学校考试令人头秃,这所破学校考试令人头掉字面意思。 不过没关系,学霸走到哪都是学霸。 尹雾诗「我们的目标是考到第一名,赚走奖学金,出任学生会, 迎娶」迟仲行拔刀「你要迎娶谁」人狠话不多♂x人欠话还多充满未知的诡谲梦境,光怪陆离的浮梦掠影, 迷雾掩埋的零碎真相通过考试就能迎来美好生活这种鬼话, 你不会真的相信吧食用须知本文又名快乐学习从入梦到入土; 第三人称,he,1v1;含恐怖元素,别怕,主角比鬼可怕多了;全架空。立意:我爱学习,学习爱我。 ☆、考试开始 尹雾诗睁开眼,视线里一片茫白。 耳朵里传来嗡嗡的蜂鸣,她有些眩晕,定了定神,好一会才意识到这片白色是什么。 是雾。 浓雾。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红白横条纹的长袖,黑直筒裤,一双平底帆布鞋,一身松松垮垮的,看不出半点女性特质。她印象中从没买过这些衣物,但穿着的风格确实是她自己。 并非被劫持,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地方的记忆。 ——这是哪?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 站立的这条路由小块米色瓷砖铺成,平整干净。顺着这个方向看去,视线畅通无阻,能见度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浓郁成了纯白的雾气整整齐齐分列两侧,像是特意避让出这条路一样。 尹雾诗试着向浓雾迈出一步,随即撞在一堵看不见的墙上,一声闷响。 她揉了揉撞疼的头,决定放弃。 这条路瞧着实在诡异,周围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又什么都听不着,跟寂静岭似的。按照她以前玩恐怖游戏的经验,两边的浓雾里肯定埋伏着正在读条的妖魔鬼怪,准备挑个吉时对落单的玩家进行大脸突袭。 尹雾诗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沿路往前走,左手食指按一定的频率轻轻敲着腿侧。这个简陋的打点计时器打到第三百下,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门。 实在是过于突兀了,尹雾诗这一脚没剎住,差点直接撞上去。她一直提防着大脸特写,万万没想到怼上来的是一道门,乍一看……还挺漂亮。 跟画上去的似的,嚣张的七彩渐变,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尹雾诗试探着伸出一只手,穿过那道门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吸入。她的身影在半空瞬间消失,那扇门缓缓虚化。 空无一人的场景中,一个声音机械地说:「检测到第十三区编号0010登入考试。」 它停顿了片刻,补充道:「条件达成,『破晓』计划开始,程序启动。」 耳朵比眼睛先一步适应。 嘈杂的人声灌入尹雾诗的耳膜,随后眼前的白光才散去,面前是对社恐患者非常不利的局面。 她凭空出现,在场的一群人一瞬间全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想像中的敌视、惊异都没出现,尹雾诗从这些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切的……同情。 不等她开口询问,离得最近的一个包子脸已经凑了过来,「姐,你也是从那扇门里来的吧?」 尹雾诗看着这位花里胡哨的男同胞,强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您老贵庚」,勉强认了这个称唿,「怎么了吗?」 「我们也都是!」包子脸说着嘆了口气,「我到这的时候才有四个人,这不,陆陆续续都来了二十多个了,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斜后方站着一个戴金丝框眼镜的中年男性,闻言补充道:「来的路上那些雾气显然不符合物理规律,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很可能不是现实世界。」 他身上有一种显而易见的知识分子气质,身处这样的异常环境也没忘了分析情况。说着这样的话,他的声音还是平稳的,只是明显变快的语速显得有些焦虑。 尹雾诗:「您是搞科研的?」 「高中老师,教语文。」他摇摇头,脸上有些微的黯然,「我带的班今年毕业……」 剩下半句戛然而止。 尹雾诗的目光从面前的人身上扫过。 包子脸目测有一米八,称得上人高马大。他穿了一件耀眼的明黄短袖,胸口绣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估计是某件龙袍的周边。破洞刺绣牛仔裤,萤光红的跑鞋,三原色全集齐了,整个人花枝招展跟个信号灯似的,跟那扇门的风格简直一脉相承。 这个场地并不大,长十米不到,宽约莫六七米。包括她自己在内的24人中,男女老少都有,稀稀拉拉分散在场地里。地面还是来的时候见到的那种瓷砖,表面粗糙。这个长方形长边的中间延伸出一片狭长的平台,形成了一个「t」字。但人都挤在「t」字的一横上,竖的那边却一个人也没有。 自来熟的包子脸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诶姐,你说我们会不会是进了什么生存游戏了?就无限流小说写的那种,很多个副本世界穿来穿去,不小心就一命呜……」 尹雾诗:「你见几个配角能活到大结局?无限流的主角话都很少的。」
第2页 包子脸立刻噤声。 她指了指那边的平台,「那上面为什么没有人?」 这一问又打开了包子脸的话匣子,「哦那个啊,那是个类似于跳板那种东西,我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往上走了两步,太晃了!你都不知道它有多晃,特别吓人!就从咱们站着这个平台往下看,根本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还是别去试的好——」 他的话今天第二次被打断。 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在众人头顶响起: 「欢迎各位参加特殊高等学校招生全人类统一考试。下面宣读考生须知: 一,考试在指定时间和考场内进行,考生应在开考前10分钟内进入指定考场。 二,考试开始后,考生不得进入考场参加考试。 三,考生进入考场后直至离开该考场,应服从考场管理及安排。 四,在考试过程中,考生应自觉遵守考场秩序,如出现异常情况,考生应绞尽脑汁自行处置。」 听这平板无波的机械声音诵读「绞尽脑汁」,有一种别样的喜感。但在这个时候,却没人能笑出声。 「五,考生进入考场直至考试结束前一律不得擅自离开考场,如有特殊原因需要暂离考场,应自行克服特殊原因。 六,考生交卷后应立即离开考场,不得在考场或考场附近逗留、谈论或喧譁,离场时不得将考场中的物品带离考场。 七,考生在考试期间,应自觉遵守考场纪律,如被检测到有违反考场纪律的行为,进行违纪处理。」 机械女声顿了顿,「下面宣读违纪处理:参加考试人员有以下情形之一,考试成绩按零分处理:一,在考试过程中擅自离开考场的;二,将考场物品带离考场的;三,严重扰乱考场秩序,导致考试无法正常进行的。宣读完毕。」 两秒沉默后,在场的年轻人都炸开了锅。 这个年纪的人里有不少是网络小说爱好者,或多或少都对这种剧情有所耳闻。看书里的纸片人摸爬滚打、死里逃生是乐趣,落到自己头上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包子脸瞬间皱成了青团。 尹雾诗没参与他们惊恐的讨论,她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通知。 那个通知说「特殊高等学校招生全人类统一考试」,招生的是什么学校,怎么特殊?他们要招什么样的学生?考什么科目?考多久? 全人类参与,那也就是说除了他们这个考场之外还有别的考场——如果真的是统一考试,那么考试的内容和时间应该也是一样的了。有能力组织这样大规模的考试,强行拉入这么多人,背后的组织者来自哪里,是什么目的? 或者说……是不是人? 她看向平台下方的一团马赛克。 方才宣读的细则里两次提到了「自行」,很显然,对于可能发生的的异常状况,考场是不打算管的。而且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很大。 包子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睛本来就很圆,这一睁更圆了,「姐,它是不是……没说考试内容啊……」 机械女声平静地打断了他:「倒计时五秒,五,四,三,二,一。考试开始。」 在人群的惊叫声中,头顶的灯像是接触不良一样疯狂闪烁起来。尹雾诗抬头想看清楚,灯光刺得她眼前一片白。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背上被包子脸勐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几乎没站稳,耳边属于年轻男生的声音已经惊恐得变了调:「快跑!」 尹雾诗猝然回头,忽明忽暗的场地在黑白的光影中交错,唯有一线红色夺目至极。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 他们站立的这一边平台上,一根横着的亮红光线悬浮在半空中,向他们缓慢地逼近。 它看起来是如此脆弱纤细,简直不堪一击,不紧不慢地向人群而来。 刚刚还和她说过话的中年男子在之前的慌乱中弄掉了眼镜,他慌忙地在地上摸索,终于找到戴上,只来得及看见几步距离外的人们恐惧焦急的表情。他听不见声音,不知道他们在对他喊着什么,红线已经赶上了他,从他后背没入,匀速行进两秒后从他的腹部穿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被切割成两段的身体已经轰然坍塌。 拦腰截断,古代刑罚称之为「腰斩」。 分离的上半身惯性未减,仍向前勉力爬行了几步,努力收缩的肌肉挤出断裂血管里的殷红。疼痛来得很慢,冰冷先包裹了他,他紧绷的指尖很快松了劲。柔软滑腻的内脏从整整齐齐的腹腔切口中流淌出来,温热的血蛇一样爬行过冰凉的地砖。 他失去光亮的瞳孔还望着前方。红线却已对他失去了兴趣,径直追向前方惊恐的人群。 那一点闪烁的红在他漆黑的眼睛里渐行渐远。 ☆、跳水还是游泳 二十二双眼睛死死盯着红线的行进方向,连气都不敢喘。 考试开始不到两分钟,二十四个考生已折其二。 第二位不幸的死者是个头髮花白的老太太,在目睹红线首杀后,吓得站不起来,坐在原地不知所措。没人顾得上回去拉她,红线从那苍老颤抖的身躯上飘过,不经意似的向下一沉—— 剩下的人避无可避,已经龟缩到了跳板上。但正如之前包子脸说的那样,这东西晃得厉害,同时承受这么多人,又很让人担忧它的质量。下方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马赛克,谁也不敢真的往下跳,目前只能赌红线不会越过平台和跳板的边界。
第3页 红线连杀两人,不知道是不是饮血的缘故,亮得越发肆无忌惮。它慢慢悠悠熘达到了平台边上,安静地悬浮在空气里。离得最近的人距它不过一米,几乎闻到了随之而来的血腥味。 双方同时静止了,场面显得有点滑稽。 别过来!求你别过来! 别—— 红线在边界上停住了。 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尹雾诗的嵴背却骤然绷紧了。 如果把这根鬼东西比作一个小孩的话,它现在大概正歪着头观察面前这群惊恐万状的人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从逻辑上来说,每一个设计都应该有自己的道理。既然有跳板,就一定会让他们跳下去。他们甚至应该祈祷红线越过这条界限,毕竟红线的性质是已知的,而如果它就此止步不前,意味着逼他们跳下去的会是新的东西。 红线上下跳跃了几下,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入跳板,好像很丧气似的,软趴趴地掉在了地上。 头顶的灯仿佛欠了十年电费,又闪烁起来。 尹雾诗脑海里警铃大作,脚下一空——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耳边传来其他人的尖叫。她在落入水池之前意识到之前推测的一个致命错误: 不需要用别的什么逼他们跳下去。 跳板直接消失也不是不行。 好一招釜底抽薪。 尹雾诗拨开煳在脸上的头髮,吐出嘴里的水,终于看清楚所处的是个什么环境。 她在一个圆形的大水池里,四周是高得令人绝望的池壁,头顶是一片巨大的马赛克。看样子跳板的正下方就是这里了。 池壁表面打磨得光可鑑人,以人力想爬上去是不可能的。四个方向分别贴着红色的「红」字、黄色的「黄」字、蓝色的「蓝」字和蓝绿色的「绿」字,非常显眼。 这个装置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环视四周,整个池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刚才一起掉下来的同场考生们都不见了。对于一个虚拟的环境来说,要造成这样的效果并不困难,尹雾诗没怎么花时间在无谓的寻找上,她稍作考虑,向着「红」字方向游去。 如果是她想的那个装置……可没有多少时间供她考虑。 尹雾诗游得很急,刚游进红字所在的那个象限,手就被重重撞了一下。她面前的空气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圆形高台,隔着肥皂泡一样的屏障,她和蹲在上面的包子脸四目相对。 包子脸满脸惊喜,回头喊:「哥,来搭把手!」 他喊的人正在拧干上衣,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朝这边扫了一下,很快把湿衣服又套在了身上,过来弯腰伸手拉了尹雾诗一把。 这人的力气奇大,包子脸的援手伸到一半,他已经单手将尹雾诗拉了上来,随后不声不响地在另一侧坐下了。 尹雾诗坐在地上抹了把脸,对他这自来熟的天赋表示肯定:「……你亲戚还挺多。」 包子脸嘿嘿傻笑,「刚刚认识的,多个朋友总不是坏事嘛。」 她看了一眼那人。 刚才在平台上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位的存在。倒不是说他长得有多夺目,而是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场,难以形容,硬要说的话,就是冷静,极度的冷静,冷静过头了。 这种特质在平时倒没什么,但在这个时候就非常显眼。平台上两位死者鲜血未干,此人看起来仍然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在他身上看不到惶惑不安,看不到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时的情绪反应。 大概是注意到了尹雾诗打量的目光,那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眉目凛冽,轮廓冷硬,嵴背紧绷,湿透的黑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身体流畅的肌理线条,眼神疏离得近乎扎人。 像只猎豹。 对尹雾诗来说,青春期已经离得很遥远了,但她的叛逆期还没结束。被人眼神警告了,她偏不移开视线,坦然跟猎豹对视,后者盯着她看了两秒,偃旗息鼓地转开了头——在尹雾诗看来。 她顿时腰不疼了气不喘了,开始观察周围环境。在她上来之前,圆台上已经有了五个人,都是男性,应该刚上来不久,仍气喘吁吁,现在还没缓过来。 圆台有一部分沉在水里,不知道水下藏着多大体积,水面以上的高度有半米多,对于她来说要爬上来得费点劲。这玩意是否符合浮力也不需要她来深究,她的目光落到四周的屏障上。 包子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姐,这玩意可邪门了,在外面看不着,进来了就出不去。」 尹雾诗伸手敲了敲,这看起来像肥皂泡一样单薄脆弱的外壳却出乎意料地坚硬,她收回手指,「你试过了?」 「没有,是这位哥试的。」他指了指猎豹,「那一脚……啧,要踹在人身上起码住一个月的院!这壳子动都没动一下。」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我们也摸索了其他地方,找不着出去的路。」 被关在这里面未必是坏事。 她这么想着,并没说出来。正打算想想接下来的对策,猎豹突然站了起来。 「有东西来了。」他说。 另外五人都是一惊,一个翻身跳起来。 透明罩子外面的水域中,三条雪白的浪花,从另外三个方向向他们所在的圆台急速伸展。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待了几分钟,倒霉考生们的思路已经开始趋于一致,包子脸作为考生代表率先说出大众心声:「那是什么鬼东西!」
第4页 尹雾诗已经看清楚了:「是人。」 准确来说,是他们同场的考生。 二十二名考生登陆了六个,剩下的十六个都还在水里。每个方向都有五六个考生,串成一串向这边游过来。诡异的是,他们的手脚都一动不动,面朝上浮着,整个人直挺挺的,远看像一根木板,近看像一群木板。保持着这么个清奇的姿势,游泳速度居然还相当可观,简直是雄赳赳气昂昂。 这可真是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考生直发抖。 包子脸变成了白面包子,他颤抖着问,「是活人吗?」 这句话瞬间激起了大家的心理阴影。 竹排们已经很近了,尹雾诗轻声嘆了口气:「不管是不是,我们都得准备迎接了。」 包子脸疑惑地看着她。 尹雾诗指了指圆台边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屏障已经消失了。 包子脸大惊失色:「我擦!」 竹排迅速在圆台下停泊,众人壮着胆子探头去看。水面上本来直挺挺的人好像突然被解除了什么咒语,瞬间开始下沉,胆子小的已经吓哭了,一边哭喊救命一边挥舞手脚,水面上扑腾开一片,上下浮沉,跟一锅饺子似的。 猎豹已经蹿到了圆台边上,「愣着干什么,拉人啊!」 他这一嗓子出来,圆台上的人如梦初醒,赶紧跪在边上开始救人。尹雾诗蹲在包子脸旁边给他帮忙,余光还能瞄到猎豹那边。这位大哥一手提一个,轻松得像从地里拔萝蔔似的,跟他们这边的手忙脚乱形成鲜明对比。 萝蔔们很快在圆台上排了一排。被捞起来的惊魂未定,捞人的筋疲力尽,都坐在地上喘气。 包子脸还没缓过劲来,脸色苍白地问他旁边一个刚被捞起来的萝蔔:「你们那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被问到的人是个鸡窝头男青年,回答的语调里带着哭腔,「掉水里以后,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去,随便找了个方向……我选的是黄字那。游过去以后发现什么也没有,然后突然身体就不受控制了,跟我一个方向的人也是,就那么浮起来排成一排,再后来……你们就知道了。」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我也是!我选的是那个绿字。」 「我也一样!」 「这都什么事啊!」 纷乱的嘈杂中,尹雾诗在腿侧敲击的手指微顿。 她清了清嗓子,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站了起来:「各位,抓紧交换信息吧,按照这个装置的原型来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morris水迷宫 她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问:「这是什么意思?」 尹雾诗指了指平台外这个巨大的桶状物,停顿了一下,很快接着说:「这是我们专业的一个实验装置,我很熟悉。」 众人用充满求知慾的眼神望着她,猎豹的目光也瞬间转了过来。 尹雾诗垂在腿侧的手指仍保持着之前的频率,她加快了语速,「它的原型是神经生物学里的一个经典实验装置,我们称为morris水迷宫。实验原理就是把水面分为四个区,贴上不同标志,在其中一个区域的水下设置圆台,然后把实验对象放进水里。一般来说测试内容分两种,一个是空间探索,这个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大,重要的是另一个——定位航行,测试指标是找到圆台的时间,以及游泳轨迹的距离。正常情况下一般选择大鼠作为实验动物,现在……」 她环视四周惶恐不安的人们,没有再说下去,「在动物实验里,圆台的位置是固定的,并且第一次实验时,会把在时间限制内找不到圆台的动物引导到圆台上。就像刚才那样。」 有反应快的已经跟上了她的思路,「实验动物换成人的话,圆台就不大可能固定了,否则还考什么?」 尹雾诗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怎么?」 她一低头,坐在旁边的包子脸不安地拽着她的袖口,「姐……你这算不算,」他咽了咽唾沫,「算不算作弊啊?」 在场的不少人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往后蹭了蹭,恨不得重金求购一双没听过的耳朵。 「考场规则里没有一条禁止考生交流。」猎豹冷冷地扫了包子脸一眼,回头看尹雾诗,「你继续。」 尹雾诗知道很多人现在正在努力回忆考生须知,但她不打算等他们反应过来,「刚刚我大概计了一下时,找到圆台的时间限制是五分钟。第一次找不到没关系,之后估计就不会这么友好了。」 刚刚被友好对待的考生们瑟瑟发抖。 「所以怎么确定答案是哪个呢?」有人急切地问。 尹雾诗分享完了她想说的,盘腿坐下,包子脸已经替她抢答了,「灯光。」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尹雾诗的表情,徵询地问,「……对吧?」 他之前突然提起作弊这事儿,看起来好像全然是为了尹雾诗考虑,但这个行为毫无疑问会让其他考生对他的立场存有疑虑。阻止别人分享消息,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是在损害在场大多数人的利益——尤其在现在,这个利益是生死。 目前还没有发现考生之间存在对立关系的证据,他不能让自己被排除在群体外。 他得挽救一下。 尹雾诗没有为难他:「对。」 「是说我们从跳板那掉下去的时候,那个闪来闪去的灯?我还以为是接触不良。」
第5页 「……好像是有来着。」 「确实有,我也看到了。」 「看到了有什么用,没记住它怎么闪的啊。」 一个年轻女声说:「分了三段。连闪了五下,空了一下,又闪了一下,空了一下,然后是两下。」 尹雾诗看过去,说话的是个长发女孩。她刚从水里爬上来,浑身湿透,头髮粘在脸上,明明是狼狈至极,神情却镇定。 尹雾诗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黑色的橡皮圈,扔给那女孩。对方敏捷地一把抓住,长发下的眉眼舒展开,朝她点了点头:「谢了。」 她扎起湿头髮,露出左耳垂上一个小小的银十字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有两个小男孩作证,「对,5-1-2,我们数的也一样。」 「但这是什么意思呢?也不知道怎么破译,代表什么啊。」 长发女孩摇摇头,「说不定……我们不需要知道是什么意思,知道它分了几段就够了。」 「这次是三段,标答已经给了,是红,那对应的……应该就是英文的『red』吧?」 「所以我们要数的不是具体闪了多少下,而是中间的间隔?」 「我觉得是。」 「这么一点信息肯定不可能直接破译出灯光对应的字母,我觉得间隔这个想法挺靠谱。」 众人七嘴八舌,分析很快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包子脸总结道,「所以不管它每一次闪了几下,如果分六段,就是『yellow』,选黄字那边!分四段是『blue』,就选蓝字!」 立刻有课代表跟上了他,「五段就选绿字!」 尹雾诗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遗漏掉了,但她想不起来。 猎豹沉声说:「补充一句,可能到时间了。」 随着他的声音,圆台瞬间倾覆。 尹雾诗从水里冒出头来,狠狠呸出了嘴里的水。 经过上一轮,已经可以确认系统给他们寻找圆台的时间是五分钟——在水迷宫实验里这个指标被称为逃避潜伏期,而休息时间是十分钟。 刚刚的灯光用数字表示是8-1-4-4-3-6,按照刚才的分析,答案应该是yellow。定位航行实验的两个评价指标,一个是逃避潜伏期,一个是游泳距离,游泳距离当然是越短越好,才能缩短时间。尹雾诗向着目标那边尽量以一条直线前进。 她体力谈不上好,水性也不占优势,好不容易游到黄区,手按上屏障的瞬间,圆台上已经坐了一圈。 包子脸没在她这个方向,猎豹倒是离得很近,他捋了把湿透的头髮,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上来。 尹雾诗:「谢谢。」 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客气。 有了之前的聚众透题,这次相当于是直接抄答案,众人压力大减,考场立刻涌现出一批泳坛健将。尹雾诗的成绩算不上突出,她上来时已经有10个人在了,刚才的那女孩也在她之前,见她脸色不好,还过来帮她按了按肩膀。 虽然都很累,但现场的气氛已轻松了许多。这一轮证明了他们的猜想,也意味着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将以几乎没有减员的状态通过这个见鬼的考试。 ……不过如果毕竟只是如果。 尹雾诗坐直身体,肩膀转了转,只听见骨头咔咔的脆响。长发女孩蹲在旁边帮她拉伸,忽然皱了皱眉:「已经快到五分钟了,怎么只有十九个人?」 她没刻意控制音量,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众人迅速清点了圆台上的人,确实还有三个没回来。 虽然他们现在的计时并不准确,只是个粗略的估计,但都到这会了还没回来,很大可能是遇到麻烦了。 「这怎么办?我们也没法从这个罩子里出去,外面的人也听不见我们的声音啊。」 「说不定这次也跟上次一样会被引导回来呢?先别急。」 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猎豹打断了他们:「不会了。」 他死死盯着某个方向,额头上青筋暴起。 尹雾诗循声看去,不知道为什么,屏障还没有消失,但他们已经能看到外面了。她视野里跃出一抹阴森的白。 是骨头的白。 他们没数错,少的三个考生都在下面离圆台不远的地方。他们在水里上下扑腾,绝望地挥舞着手脚,徒劳地张着嘴似乎在唿救,但圆台上的人什么也听不见。 一个本来背对着他们的考生突然转过身来,死死盯着圆台的方向。双方应该是互相能看见了,他大声喊着什么,又意识到圆台上的人听不到,于是伸手想比划一下,因为动作太急,立刻呛了一口水。 圆台上的人都扑到了屏障上,他们也在喊,可惜水里的考生听不见。如果离得再近一些,他们能看到圆台上人们焦急的口型—— 快跑! 对角线方向,一道巨大的白色影子正飞速向他们逼近。 落在最后的好像是个女性,湿发煳了一脸,已经游不动了,无力地浮在水面上。那个白影游到她身后,缓缓张大了嘴—— 猎豹退了两步,厉声道:「让开!」 身侧的人纷纷闪躲,他用尽全力一脚踹在屏障上。 一声闷响,屏障纹丝不动。 如此强大的反作用力,即便只是看着都觉得痛,猎豹只是面无表情地退下来,咬了咬后槽牙。如果不是裤管有轻微的颤动,尹雾诗甚至要怀疑他这是一条假腿。
第6页 但此刻无人来得及分心顾及他的伤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道白影上。 那是一条鱼。 准确来说,那曾经是一条鱼。 它现在是一具巨大的鱼骨架。大张的嘴里两排森白利齿,空洞的眼眶里闪着一点幽蓝火光,骨骼光洁得像被盘出了包浆似的,没覆盖一丝肌理,露出空空如也的颅腔和腹腔。从头到尾,都像是亡灵法师开的一个邪恶玩笑。 这个鬼东西用力咬合了上下两排牙,将落在最后的那女孩拦腰咬住。 血瞬间染红了那片水域。 丝丝缕缕蔓延开的猩红,随着它咀嚼的动作一股一股散开。破碎的组织被它吞咽下去,又顺着肋骨的空隙掉出来,这条死鱼沐浴在滚烫的血液中,得意地朝圆台方向咧嘴一笑。 这炼狱般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特写般被放慢,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中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像一出荒诞默剧。 猎豹的眼睛里映着那片血红的水域,映照下他漆黑的瞳孔也有些发红。 他握紧了拳。 作者有话要说:  节选自360百科的介绍:morris水迷宫用于研究与空间学习记忆相关的脑区功能评价,也被广泛应用于学习记忆、老年痴呆、海马/外海马研究、智力与衰老、新药开发/筛选/评价、药理学、毒理学、预防医学、神经生物学、动物心理学及行为生物学等多个学科的科学研究和计算机辅助教学等领域,是医学院校开展行为学研究尤其是学习与记忆研究的首选经典实验。 文中对实验进行了改动,对真实实验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搜视频看小耗子游泳。 b站指路:实验原理av48318996,操作视频av41430647。 记得遵守弹幕礼仪,不刷无关话题哦。 ☆、这才是绿色 水里的单方面杀戮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两个人近距离目睹一个活人被嚼碎的全过程,已经吓得动都不会动了。 这是水里,是水生动物的天下,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沉默的咀嚼和吞咽还在持续进行,在猎豹试图破坏屏障的时候,那条死鱼转过来,用曾经安置着眼球而现在是一片空洞的眼眶对着圆台「看」了一眼,然后转回去继续进食。 这短短一瞥已经足够激起很多人的恐惧。 死鱼吃完了前菜,又悠然游向第二个人,后者吓得都僵硬了,一动不动地被咬住,直挺挺地进入了那张巨嘴。 最后的倖存者如梦初醒,发了疯似的沖向圆台。他本来就离得最近,两下就冲到了圆台下,用力拍打屏障。 离他最近的是一个小姑娘,她下意识伸手去够,被旁边的一个大叔抓住了手腕。 那张脸上满是惊恐,「不行!你拉他上来,那条鱼也会过来的!」他沖水里的年轻男孩大喊,「走!走开啊!」 小姑娘想挣脱,但力气不够,急得红了眼睛。下一秒,抓着她手腕的力量骤然一松,尹雾诗收回了手。 她说:「快拉人。」 大叔还想伸手去拦,尹雾诗抓着他的手指反向一折,在他的痛唿声中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这理由真充分。您脖子上是个罐头吧,真指望系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自己的屏障拦住自己的鱼?是不是还想送两个人下去行贿,让它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她勐地凑近了,揪住对方的衣领,「这么向着系统,您在哪个命题组高就?」 尹雾诗有意放大音量,在场的人全听了个清楚。要说前面只是嘴毒,后面这一问可就真是杀人诛心了。 大叔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说:「你……」 尹雾诗无暇跟他废话,一把推开他。猎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双手拽着那男孩往上拉。周围的人也过来帮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了上来。 那条死鱼终于慢条斯理地吃完,回头一看,到嘴边的肥肉已经跑路了,遂摇摇晃晃地围着圆台绕了一圈,心不甘情不愿地游走了。 死里逃生的男孩大哭起来。 尹雾诗拍了拍他的肩膀,「考完再哭也来得及。」 她自进入考场以来,率先分享重要情报,又始终表现镇定,看起来居然有点可靠。男孩抽噎着点了点头。 这一轮就此结束,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復盘的。该说的在第一轮都分析完了,这次仅仅是确认了他们的猜想。包子脸缩在角落里念念有词地背答案:「四选蓝,五选绿……」 尹雾诗盘腿坐着,静静看着剩下的两个答案。 考试挂科的后果落在个人身上是难以承担的。但从客观数据来讲,这场考试虽然诡异,淘汰率却并不算高。24人进场到现在为止,刷掉了4个,六分之一的概率,比起现实里的很多考试甚至算得上友好。而且除了红线突袭的第一个考生和刚刚那位体力透支的女性,另外两个不幸罹难的考生如果自己没有吓懵的话,本来是可以免于死亡结局的。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她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系统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 尹雾诗盯着头顶上那片马赛克,眯了眯眼。 休息时间很快到了,被掀到水里的瞬间,尹雾诗开始计数。 这次的灯光用数字表示是10-11-7-9。 意料之中的一个答案,尹雾诗看向蓝字方向。对于这场考试来说,这应该就是最后的一道题,四个选项已选其三,再考下去就没有意义了。
第7页 她的手划开面前的水,正准备向那边游过去,动作忽然一顿—— 被骗了。 答案不是「blue」! 她明白之前为什么总觉得有东西被遗漏掉了——需要掌握的内容不仅仅是灯光的间隔,还有每一次闪烁的数量! red对应的数字是5-1-2,yellow对应的是8-1-4-4-3-6,所以字母e对应灯闪1下,字母l对应4下。如果这次的答案是blue,不论b和u怎么表示,代表l和e的数字都应该出现才对。 但是没有。 这次的灯光里没有包含之前出现过的任何一个数字,也就是说,这次的答案与之前的单词里没有重复字母! 答案会是什么? 之前已经考过的两个选项不可能再选了,字母数量也对不上。剩下的两个选项里,蓝色的「蓝」字已被排除,只剩下那个蓝绿色的「绿」字了。 会是它吗? 如果真的是,为什么? 尹雾诗盯着那个「绿」字看了几秒。 她低声道:「cyan……」 答案是cyan,青色。 她一进考场就觉得那个「绿」字看着有些奇怪。另外的三个字,颜色和字本身都是吻合的,唯独「绿」字,字的颜色绿得很不正宗,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但由于前两道题的成功,这一点之前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在前两题里,由于字本身的含义和字的颜色完全一致,他们一直没有发现这个违和点,即这四个字传达的信息实际上分为了两层,一层是字的含义,一层是字的颜色。到了现在,系统事先在题目里设下的陷阱终于浮出水面——这道题的核心考点不是字,而是字的颜色! 想明白了这一点,尹雾诗却反而安心了很多,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这个所谓的考试这么容易就让他们通过,这大费周章的举办就显得多余了。 她向着那边游去,毫不意外地摸到了熟悉的屏障。 这次上面却没有人。 圆台对她来说有点高,爬上去很花了一番功夫。她拧了拧湿漉漉的头髮,刚刚坐稳,头顶上就传来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声音:「检测到考生尹雾诗,测试开始。在这个部分,你会听到一个问题,在听到问题后,你将有五秒钟的时间从a、b、c、d四个选项中选择最佳选项,并在答题卡上将该选项涂黑。问题仅读一遍。」 尹雾诗一看,圆台中央的空气中还真的浮现了一张答题卡。 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单项选择题:第三次钟声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尹雾诗看向选项,给了四个不同颜色的小方块。她毫不犹豫选择了青色的那个小方块。 然后嘆了口气。 由于之前的推论出现了重大失误,能活着抵达这里的考生只怕不到三分之一了。更何况这里还增加了单选题,足以把蒙对的考生也筛出局。 她想起那个穿得跟走马灯似的的小包子脸,扎着她皮筋的长髮女孩,帮过她两次的猎豹……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答题卡将于五秒后提交。考生尹雾诗作答完毕……批改完毕,排名加载中……读取中……」 面前展开一面巨大的光屏,尹雾诗抬头看了看。跟她猜想的差不多,评分的项目分了三块,分别是逃避潜伏期、游泳总距离和笔试成绩。她因为体力不好,几乎都刻意游直线,在游泳总距离上排名最高。至于逃避潜伏期,她虽然在第二轮里表现中游,但第一轮和第三轮的耗时都很短。她名字后面还有一栏单独的「基础知识」+5,全场只有她拿到了这个分数,估计是踩到了morris水迷宫的得分点。总分加起来居然以微弱优势胜过第二,拿到了本场考试的第一名。 后面人的名字都打了码,看不清楚,即便是能看清楚也不知道对应的是谁。他们这场短暂的合作到此结束了,来不及介绍自己,往后可能也没有机会了。 系统毫无波动地说:「考生尹雾诗,总排名一,通过入学考试,获得第一名奖学金2000币。下面开始抽取本场奖励……抽取完毕。」 尹雾诗伸手,一张卡片落在她的手心里,轻飘飘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她翻过来,正面赫然画着一顶礼帽。 ……简直是苍翠欲滴。 卡片背面写着几行小字: [特殊物品]平平无奇的魔术帽子 [物品描述]魔术师是怎么变戏法的?你不需要知道,戴上这顶充满魔力的帽子就行了。 [主动技能]帽子戏法:戴上帽子,可以完全复制当前环境中的一件无生命的物品。发动技能时朗读口诀「这才是绿色」,同时用手触摸目标物品。每场考试可发动一次。 [物品状态]绑定,不可交易 尹雾诗:「……」 她现在就想让这个狗比系统c位出殡。 ☆、上车 结算完成,圆台向着桶壁漂去。它很快抵到了桶壁上,「咔」的一声,面前出现了一扇门,还是熟悉的七彩渐变。 尹雾诗伸手碰了一下,眼前一道白光,再次聚焦时面前的环境已经完全改变了。 她孤身一人,站在一个车站旁。 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都干了。 一辆客车停在前面,前后门都开着,像一张巨口。车身是温柔的嫩绿色,车窗下喷着一行大字:绿塔校区。
第8页 ……成,还是辆校车。 怎么,拿了绿帽就得去绿塔吗? 她观察了几秒,什么也没发生,决定上去看看。 这是辆真正的客车,跟现实世界里所见的没有任何不同。车上目前只有她一个乘客,车厢空荡荡的,很干净。一切都很好,唯一的问题是,司机师傅的像素实在是有点儿低。 实际上,这说法都显得太委婉了,那实际上就是一团马赛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和司机师傅的像素画风格格不入。 尹雾诗合理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看得清楚路。 她盯着司机师傅打量了一会,后者蓦地转过头来,两团正方形的眼睛黑洞洞的,与她目光接触,面无表情地按了一下喇叭,头顶传来公交车里常听到的那种女声:「上车的乘客请往里走。」 尹雾诗诚恳地问:「不需要付钱吗?」 她刚刚拿到了一等奖学金,目前处在一个财大气粗的阶段,决定先试探一下这个世界的物价。 司机师傅:「校车免费。」 不知道为什么,尹雾诗在他模煳不清的脸上看见了清晰可见的鄙夷。 ……还真是校车。 尹雾诗假装看不见他的表情。作为一个优秀资深乘客,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她聊不起来的司机师傅:「师傅,这是去绿塔校区的车吧?它为什么叫绿塔啊,是有绿色的塔吗?」 司机师傅:「绿塔就是绿塔。」 「那就是说,还有别的颜色的塔咯?」 沉默。 尹雾诗很善解人意,从来不问别人不想说的事情,立刻换了个话题:「您工龄多少年啦?一直开校车吗?学校给您开多少工资啊?」 沉默。 「绿塔校区大吗?住宿条件怎么样,几人间啊,有上床下桌吗?食堂好吃吗?消费水平高吗?哎我这人睡觉很怕吵的,舍友能自己挑吗?可千万别分配到作息奇怪的舍友啊。」 沉默。 「绿塔的学生一般都学些什么啊?我都毕业好多年了,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这些玩意全整整齐齐还给老师了,要再捡回来那可太难了。您不用跟我透题,我知道这个不符合规矩,您给透个底就行,立体几何什么的还考吗?都到这来了,总不至于还有体测八百米吧?」 沉默……不下去了。 司机师傅给系统打工也算有些时日了,接新生也不是第一回。刚刚从入学考试的阴影里捡了一条命出来,正常人都噤若寒蝉、唯唯诺诺,唯恐多说一句话就惹怒系统血溅三尺。 他真的是第一次遇见嘴这么碎的乘客。 尹雾诗好好给他上了一课:沉默并不是总能奏效,悄悄不一定是别离的笙箫,还可能换来没完没了的叨逼叨。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不想再理她了,噼里啪啦把喇叭按得震天响,公事公办地威胁:「上车,上车,上车的乘客请请请往里走!」 气卡带了。 倒也不必这么鬼畜。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绿塔校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既来之则安之,横竖她是通过考试的人,不至于轮上一辆灵车。尹雾诗抿了抿唇,在司机看不到的地方忍住了笑,径直走到车厢的最后一排,靠窗坐下。 窗玻璃上倒映出她漆黑眼瞳。 离车身不到两米处,还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和她进考场之前看到的一样,浓雾的边界整齐而清晰。 没过两分钟,第二位乘客出现了。他谨慎地围绕车子转了一圈,跟尹雾诗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后者朝他懒洋洋地招了招手。 猎豹同学愣了一下。 他盯着尹雾诗看了两秒,确认是她,没再绕车,直接上来了。 自己的考场还有别的活人,尹雾诗多少还是有点高兴的。 车厢最后一排有四个座位,尹雾诗占了左侧靠窗的,他也直接走到了最后面,在右侧靠走道的座位上坐下。 尹雾诗主动说:「这是去绿塔校区的免费校车,是不是有其他的塔不清楚。」她看了一眼前面模煳的司机,「嘴很紧,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点了点头:「谢谢。」 他知道这是尹雾诗在还他之前的人情,也没多话,靠着座椅靠背闭眼假寐。 两人又等了一会,陆陆续续上来了很多不认识的乘客。新来的乘客都很安分,刚刚接受了入学考试的洗礼,再被司机师傅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都老老实实找了个地方坐下,像小学生一样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没有人敢骚扰他。 这批乖孩子勾起了司机师傅内心不好的回忆,可能是忍一时越想越气,他余怒未消,回头警告地瞪了一眼尹雾诗。坐在这个方向的无辜乘客都受到波及,被他吓得全身汗毛起立敬礼,谁想到真正被警告的对象往椅子里一沉,已经睡着了。 司机师傅火更大了。 本来闭着眼睛的迟仲行若有所觉,目光落在尹雾诗身上。相隔一条窄窄的过道,这姑娘手脚舒展,没心没肺地睡着,唿吸绵长而均匀。 他随即转过头去。 最后一位乘客小心翼翼地熘达上来了。他一路走过来,都没有空着的座位,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白,直到最后一排,他松了口气,看清了座位上的人,又惊讶地低声喊:「哥?」 迟仲行睁眼,差点被面前一盏交通信号灯晃瞎。
第9页 包子脸一脸欣喜看着他。 他环顾四周,这俩车上就剩下他和那姑娘旁边两个座位。他看了一眼包子脸,让出了里面的座位。 「哥,你也活着出来了,太好了!」包子脸说,「吓死我了,我刚刚从前面走过来一个咱们考场的人都没见着,还以为就剩我一个了呢……」 迟仲行默默往后挪了挪,方便他看见唿唿大睡的另一位倖存者。 人已经到齐,车子缓缓发动了。 他旁边坐着一个话唠,根本睡不着,看着过道那边无忧无虑的睡相,一时间竟然有点羡慕。 尹雾诗确实睡得很香。 她在梦里看到了一个人模煳的身影。 这种模煳和司机师傅的全损画质不一样,那个人的一切细节都异常清晰——骨节分明的手、柔软的头髮、流畅的下颌线条,甚至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唯独脸背着光,看不分明。 穿在别人身上松松垮垮的隔离衣,被那宽阔舒展的肩撑起来,合身得跟订做的似的。她路过那人身边,伸手从对方胸前的口袋里抽走了一支笔,然后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那人故作兇狠地说:「当场抓获。」 她一副法外狂徒的无所畏惧,反手将那支笔抵在对方颈动脉上方,似乎吃准了那人拿她没办法:「暴力拒捕。」 那人微一侧头躲开,用巧劲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手腕,笔应声而落。没想到尹雾诗动作更快,她一手被那人抓着,却并不影响她的灵活,笔在掉到地上之前被她截住。手腕一转,金属笔盖在那人颈侧一划。 她得意洋洋地比划着名说:「我赢了,战败方是不是该纳税啊?」 那人也不恼,从她手里抽出那只笔,给她别在胸前的口袋里,顺手给她理了理衣领,「喏,陛下,你的战利品。」 尹雾诗很难得能在跟这人近身的时候占到便宜,这种体验还挺新鲜。她空前地膨胀了,一支笔已经不能打发她了。 她的业余爱好之一就是得寸进尺,于是顺势抓住了对方的衣领,迫使那人低下头来,散漫惯了的眼神里罕见地有了点挑衅,「就这么点?」 那只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向前一带,她一时重心不稳,手撑上对方紧实胸膛。掌心下的心脏有力搏动,带着笑的气声贴近她耳边,温热得发痒。 「就这么多。」 尹雾诗蓦地睁开了眼睛。 身侧一道修长黑影,她定了定神,发现是刚刚还坐在过道那边的猎豹。 看见她醒了,他低声说:「吵醒你了。抱歉。」 他把声音放得很轻,气声带着好听的沙哑。 尹雾诗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刚睡醒,意识还没归位,迷迷煳煳地问:「怎么了?」 迟仲行稍微往后挪了挪,背抵着靠垫,给她留出点空间来,示意她看过道对面的座位。尹雾诗揉了揉眼睛,看见睡着了的包子脸。他头靠着窗,随着车身的颠簸,脑袋不断撞在窗玻璃上,发出有规律的咚咚声,伴随着细碎的小唿噜和嘎吱嘎吱的磨牙。 尹雾诗有点意外,「……他也考得不错啊。」 迟仲行:「嗯。」 尹雾诗盯着包子脸看了几秒,对他产生了由衷的同情和理解,「是挺吵的。」 她望向窗外,浓雾仍然没有散去的趋势,视野里一片白。车厢里引擎的轰鸣盖住了其他的声音,竟然显得死寂,车上的人好像都睡了。 尹雾诗扭头看他,「你一直没睡?」 迟仲行摇摇头,「醒了一会。」顿了顿又说:「在我醒的时间里,都是直行。」 尹雾诗明白他的意思:这对系统来说是不必要的。 在刚刚的所谓入学考试中,系统已经显示出了能够随意变动他们所处地点的能力,那两道任意门就是很好的体现。既然整个环境都是虚构的,如果想让他们到某个地方,根本不需要弄一个什么校车,直接把他们扔过去就行了。这趟车为什么会这么久? 可惜他们都睡着了,没计时,现在的猜测缺乏佐证。 尹雾诗看向车厢里的其他乘客,他们胸口平稳地起伏,看起来睡眠质量都还不错。饱受惊吓后松弛下来的神经急需充电,单调到仿佛无限循环小数一样的无聊旅途,温暖昏暗的封闭集群环境,熟悉的机器噪声,除去那个人类特徵模煳的司机,其他的一切,都在给他们补充当前最为短缺的安全感。 就为了让他们睡一觉? 她直觉系统不可能这么好心,这高概率是能睡的最后一个安稳觉。 鬼知道那个见鬼的学校里面有多少鬼东西。 身边的迟仲行又闭上了眼睛,双手交握放在腹部,睡相非常端正。尹雾诗看着他绷紧的腰背,知道他其实还醒着。 在这种地方,多少谨慎都不为过。她睡眠很浅,这样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睡到做梦还是第一次。 想起那个梦,尹雾诗的头又疼起来。 她把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从头捋了一遍,所有能算得上熟悉的异性都没漏掉,挨个排序并依次把他们的脸代入场景,然后自己把自己震撼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求出来的结果是个空集——没有一个有这么大的胆子调戏她,更匪夷所思的是,居然还没有被她当场切片涮鸳鸯锅。 会是谁呢?这个命里缺寿的小朋友。
第10页 她正撑着头思考,「嘎吱」一声,司机踩下了剎车。 他们到站了。 ☆、报到 考生们排着队被赶下车,在车前面站了四排,像一群没睡醒的小羊羔。 司机师傅坐在驾驶座上,开着车门,正方形眼睛里透出来的目光把他们挨个洗礼了一遍,语气毫无波动地交代:「在这里等着。」 他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警告:「别找事儿。」 如果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直盯着尹雾诗,想必会是一句更加友好的叮嘱。 尹雾诗无辜地对他眨了眨眼。 司机师傅完全不想接收她的信号,鸣笛两声,提高了声音:「老方!」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矮胖的大叔趿着拖鞋出现在考生们面前。 他围着一件跟形象完全不符的粉红色围裙,上面画满了扎蝴蝶结的小猫猫。本来是挺可爱的东西,被他的啤酒肚一撑,显出一丝奇诡的恐怖感。 「新来的学生啊?」大叔倒是很和蔼,先跟他们打了个招唿,熟稔地把一瓶饮料扔给司机师傅,「辛苦了。」 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不是同一个画风。 「新来的」学生?他们? 这样看,他们应该并不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考生。 尹雾诗看了司机一眼,在那张混沌的脸上看不到情绪,但他并没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身份产生质疑。 看来这就是系统给他们安排的身份了。 司机师傅把他们扔下,转头就走了,大叔站上食堂前面的楼梯,看向面前的三十来号人,有点侷促地搓了搓手,「先进来吧。」 考生们这才得空看看这里的环境。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个操场,面积不算很大,跑道应该是400米一圈的。司机师傅把校车开进了学校里,就停在食堂旁边,来接人的大叔看样子就是食堂工作人员。 他跟司机这么熟,显然也是系统的人,考生们一时都有些迟疑。要是像司机那样明摆着不是人,那倒还好,可他看着跟一般人完全没有两样,脸上还和和气气的,这就更吓人了。 包子脸正四处张望,尹雾诗动了。 他吓了一跳:「姐!真去啊?」 尹雾诗:「要求在这等着,不去还有学上吗?」 不幸考上了这个鬼学校,大家倒是不怎么想上。但如果不去,平安退学的可能性显然不大。 众人也是这么想的,排成一串跟着进了食堂。 和蔼可亲的大叔说:「住宿费加上伙食费,一天一百。」 这话一出,考生一片骚动。 尹雾诗刚拿了两千奖学金,对她来说一百是不算什么的,但非前三名的考生就只有三百补助,直接花掉三分之一,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大叔显然见惯了这些穷鬼,已经习以为常了,「你们如果不想来上学的话,可以离开。不过你们是出不去的,看见外面的白雾了吗?」 尹雾诗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整个学校都被包围在白雾之中,像顶着一个锅盖,「一入白雾,永不返航。还需要考虑一下吗?」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威胁了。 钱和命得选一个。只要人活着,钱总会有的,总比有钱没命花强,考生们很快做出了选择,都办理了入住。 大叔收齐了钱,满意地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指着11:57,「在这等着,不要乱跑,马上要开饭了。」 尹雾诗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看向外面。 这个学校的范围不算大,塑胶跑道铺成的操场边立着四座建筑物,校门右手边是他们现在所在的食堂,食堂通往-1层的楼梯口挂着「教育超市」的牌子;对面是五层的天蓝色小楼,像是怕他们不知道似的,墙体上写着「教学楼」。校门对面是砖红色的行政楼,紧挨着食堂的是白色的宿舍楼。 场景不多,npc到现在就见了一个。 这题的题干有点长啊。 她这么想着,头顶响起一道铃声。 在入学考试的考场上,考生们饱受折磨,已经对这种铃声建立了条件反射。此时它一响起,就让人头皮发麻,众人几乎是跳了起来,四处张望是否又触发了什么必死结局。 必死结局倒是没刷出来,门口刷新了一批新的npc。 三个小女孩和三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面对满屋子的考生围观,尹雾诗竟然从他们好奇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种被围观的错觉。 这群小朋友看着也就十岁不到,解析度也不低,跟正常人类画风非常一致,但就是给人莫名的诡异感。这种感觉除了来自他们比例略显失调的建模大眼,还来自这个团体复制粘贴似的整齐划一——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六个小孩穿着白短袖衬衫,男孩穿天蓝色的短裤,女孩穿同色短裙,用同样的角度偏头看人。尹雾诗甚至想上去把他们分开,因为总觉得他们下一刻就会三个连成一串,然后消掉。 不过消消乐们也不是完全一样,他们的胸前都别着胸牌,分别写着男孩abc和女孩abc。系统给npc起名的方式非常粗暴,食堂大叔老方因为拥有姓氏而瞬间显得高贵起来。 刚才还有细细交谈声的食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尹雾诗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12:00。
第11页 小朋友们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地排着队走了进来,然后在熟门熟路地在一个冷柜里找到了他们的目标。他们提着一模一样的不锈钢饭盒走出去,排成一排穿过操场,向教学楼走去。 没过几分钟,大叔端着锅走了出来,「开饭了!」 此前奇妙小朋友们的突然出现,给本来愉快的午餐时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传说中的学校显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友好,大家都有点担心端上来的盘子里装的是某些高等灵长动物的组织器官。 ——好在并没有。 食堂供应的是套餐,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迟仲行刚在大堂里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尹雾诗端着盘子放在他对面:「可以坐这里吗?」 他示意她自便。 包子脸端着盘子紧随其后,坐在了迟仲行旁边,「咱考场就咱仨在这,也算是同学一场,接下来说不准还在一起呢。哥,姐,认识一下呗,我叫蓝春桥,蓝色的蓝,春天的春,桥樑的桥。」 正在低头咬炸猪排的尹雾诗抬头看了他一眼。 猎豹咽下嘴里的食物,「我姓迟。」 蓝春桥并不在意他只说姓氏,利索地叫了声「迟哥」,看向对面的尹雾诗:「姐,你呢?」 正迎上后者探究的视线。 蓝春桥给她看得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了姐?」 尹雾诗放下筷子,「蓝雪桥是你什么人?」 「你认识我哥?」蓝春桥瞪大了眼睛。 尹雾诗没回答,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直看得他头皮发麻,「好久没见,确实认不出来了……乖弟弟。」 听到这个熟悉的暱称,蓝春桥沉默了两秒,一跃而起。 他结结巴巴地说:「那什么你们先忙……不是,先吃着,我再去端碗西红柿番茄汤!」 尹雾诗欣赏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慢悠悠地挖了一勺豌豆,「蛋花可太冤枉了,被他吃了还不认帐。」 她看向对面的迟仲行,「刚刚没说完,我叫尹雾诗,雾霾的雾,朗读并背诵全文的那个诗。」 迟仲行:「……」 他很罕见地感受到了肺里气流的拥堵。 他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看了一眼跑得老远的蓝春桥:「他怎么了?」 尹雾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蓝春桥正端着盘子在汤锅旁边徘徊,整个人都笼罩在名为「悔不当初」的愁云惨雾中。 她一时贪心,往嘴里塞了一朵过大的西兰花,腮帮子撑得圆滚滚的,很艰难地嚼了两下,「大概是发现自己不小心认贼作父了吧,当事人呢,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好不容易把西兰花吞下去,看见迟仲行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问,于是喝了口汤,解释道:「路上认识的小学妹真实身份是新来的教导主任,就这种感觉。」 ……这心路歷程实在是过于跌宕起伏了,完全不能感同身受。 「他算我弟弟,一个院儿里长大的,跟亲生的也差不多。后来我去读书,就不常见面了。刚见面还没认出来,长这么高了,都打不动了。」 都打不动了??? 你管这叫亲生的? 蓝春桥能答应吗? 尹雾诗脸不红心不跳,张嘴就来:「也不常打他,偶尔,偶尔。」 他现在明白蓝春桥那个白日见鬼的反应是什么原因了。 迟仲行看着她随着咀嚼一鼓一鼓的脸颊,像只仓鼠,这样子显得极没有防备。 他沉默两秒,决定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迟到的迟,仲夏的仲,行动的行。」 他顿了顿,「我的名字。」 尹雾诗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勐地抬起头来。 她眉梢眼角的笑烟消云散。 一场教科书级的翻脸比翻书快。 脸上没了笑影,那微微上挑的眼尾骤然一沉,便显出几分森冷的意味。 「真巧,迟组长。久仰了。」 她本来是想邪魅一笑,但没魅成功,于是就只剩下了邪门,最后那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磨牙吮血,简直就像在嚼着某人的骨头。 迟仲行早已预料到如今的局面,他面不改色,平静回答:「巧,尹副组长。」 回应他的是尹雾诗撂下勺子的一声脆响。 蓝春桥这会终于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端着汤碗回来了。他走到桌子旁边,正好听了个全乎,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组长?这俩人……认识? 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气氛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蓝春桥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本来放在迟仲行旁边的餐盘,被拖到了尹雾诗旁边。 他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桌旁面无表情的两人,默默坐下开始快速扒饭。 今天的饭菜里是不是下□□了?怎么吃起来这么呛呢。 食堂大叔可能兼职后勤处处长,连住宿也一併负责,在餐后给他们分发了宿舍的钥匙。 由于学校面积比较小,只有一栋宿舍楼,採取的是男女混宿,然而在空间如此不足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维持单人间的水准——这批考生一共有三十五人,女生住一二层,男生住三四层。 迟仲行住在三楼中间靠近楼道的307房间,蓝春桥住迟仲行隔壁的306。尹雾诗跟他们俩有段距离,她所住的208在二楼的正中间,旁边就是楼道。 尹雾诗注意到这栋宿舍楼只有四层,她在送还餐具的时候顺带问了老方一句:「刚刚那些小朋友也是住校生吗?」
第12页 老方摇了摇头,「宿舍是给你们准备的,他们是走读生,放学以后自由活动,不归学校管。不过他们不是小朋友,跟你们是同学。你们转学进来以后,就会插班到他们班里。」 尹雾诗:「……」 6个人的小班,来了35个插班的。 真是神奇宝贝用神奇海螺吹着《神奇》回到了家里,神奇到家了。 这对教学质量是一种多么严重的摧残啊。 「那他们怎么不在食堂吃饭呢?」 老方:「他们喜欢自带午饭,只是放在食堂保藏。」 尹雾诗的眼珠转了转,「最后一个问题,我在车上睡太久了,浑身都疼,我能在学校里熘熘吗?保证不打扰……」她违心地说出那个词语,「『同学们』上课,就到处转转。」 老方:「当然可以,现在你们还不算是正式学生,不需要服从学校规定。」 考生们在食堂的公告栏上找到了作息时间表。从表面上来看,这里跟一般的学校没什么两样:早上从八点开始上课,一节课50分钟,一共是四节,上到十二点整,然后是一个半小时的吃饭和午休时间;下午从一点半开始,上四节课,五点二十放学。对于住校的学生有另外的要求,不用统一上晚自习,但要在晚上十一点的门禁时间之前回到宿舍。 众人合计了一下,决定先各自回宿舍看看,等到那群小鬼们开始上课的时候再出来探索地图。那六位小同学给大家的感觉都非常不舒服,即便最后通关很可能需要与他们接触,但在前期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 他们从食堂出来,一起向着宿舍楼走去。踏上地面的瞬间,尹雾诗顿了顿。 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 很不舒服。 她看向对面天蓝色的教学楼。 三楼的一扇窗户后面,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 ☆、倒计时 12:47,尹雾诗在自己宿舍门口告别蓝春桥,目送他和迟仲行往三楼去,掏钥匙开了208的门。 之所以能把时间报得这么精确,是因为一打开宿舍门,正对着的那面墙上就挂着一个圆形的挂钟。 这个学校有一点很奇怪:所有地方都挂着钟。 学校经常要进行考试,把握时间对学生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所以往往每间教室都有钟,这倒是没什么。但食堂和寝室也挂着,就多少显得有些古怪了。 宿舍内陈设很简单,东西不多,但因为天花板很低,还是显得空间逼仄。小小的洗漱间门口挂着一张塑料帘子,隔开卧室的空间。卧室里有一张铺着蓝白格子床单的单人床,一个开着门、放了一床被子的小衣柜,一张写字檯,一把椅子。米色的地砖,粉刷的白墙,天蓝色的窗帘——除了都蒙着一层灰,看起来不是很干净,似乎跟普通的学生宿舍没什么区别。 尹雾诗四处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她藏在窗帘后面,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发现窗子比正常情况下要高很多,下窗沿几乎到了她锁骨的位置。窗子离地的高度这么大,窗地面积比又这么小,这样的设计是很不利于採光的,整个宿舍都笼罩着一层阴森森的暗沉。 透过窗玻璃看去,对面是教学楼。 现在是作息时间表上规定的午休时间,小鬼们不知道在哪,整栋教学楼看不见一个鬼影,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她的视线往上,落在白茫茫的天空上。从这个角度看,包围着学校的白雾仍在涌动,却始终无法进入学校的范围,好像有一口无形的锅倒扣在学校上空。 这让她想起在水迷宫的入学考试里看到的透明屏障。 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见过除了校车之外的任何东西能进入白雾——即便是最不像人的司机,在接送他们的过程中,都始终是坐在车里的,从没暴露在白雾里过。连这样的原住民都不能接触白雾——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或者说,系统到底想要什么?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系统想要杀掉他们是很容易的,然而出于未知的某种「筛选」目的,它一直试图在杀戮与保护之间达成一种平衡。比如现在,它似乎在从白雾中保护他们。 在这个空间当中,能够起到支配作用的,大概不仅仅是系统一方。 尹雾诗把床单掀了,往床板上一瘫,无奈地发现情况比想像中的要复杂,复杂得甚至让人有点犯困。 她试图把自己抻平,但很遗憾的是这张床的长度比她的身高要短,她只能蜷成一团,然后打了个哈欠。 13:28,全体考生在宿舍一层的大厅里集合。尹雾诗踩着点出现在楼梯口,揉着眼睛跟已经在那站了好一会的两位男士——当然,主要是跟蓝春桥——打招唿:「来得真早。」 蓝春桥:「……姐,我们来得不早,是你太晚了。」 尹雾诗满不在乎地又打了个哈欠,「反正你们也没出发,我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要比强词夺理他是不可能赢的,这条铁律早在他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成立了。蓝春桥放弃无谓的挣扎,转而看向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迟仲行,「迟哥,你待会准备去哪啊?」 尹雾诗瞄了一眼迟仲行的反应。她本来以为像他那样高贵冷艷的性子是不会回答的,没想到他还真的回答了:「教学楼。」 他话音刚落,下午的上课铃声准时打响。
第13页 不知道系统给的天气是不是一向如此,白雾瀰漫,天空阴沉。 这不是一个能吸引人仰头观望的景象,但现在,考生们整整齐齐地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头伸出窗外,活像一群尖叫鸡。当然,他们不是在看这片阴沉的天空——以天空为背景,一行巨大的红字突然浮现在云层之上: 「距离转学手续完成」几个字闪烁了几秒,随即消失在空气中。 留下一行新的字符:倒计时71:59:59。 然后是一段仿佛就在耳边的系统广播:「本场全体考生已激活称号『一年级新生』,获得特殊状态『不抖的大勺』,每日可从学校食堂获取食物补给三次,限定时间段为7:30-8:00、12:00-12:30、18:00-18:30。请于限制时间内通过摸底考试。」 考生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一片死寂中,尹雾诗由衷地嘆了口气:「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容易完。 迟仲行站得离她很近,闻言很自然地接了下半句:「所以你选择c项,并在答题卡上将该选项涂黑。」 他垂眸,跟尹雾诗视线相接,然后被后者瞪了一眼。 这光明正大的接头暗号把蓝春桥弄得满脸迷茫:「啊?」 尹雾诗被迫跟宿敌表现默契,一肚子火噌噌往上冒:「啊什么啊,之前那个水迷宫充其量也就只是个试音而已,好戏还在后头呢。」 下车之前像素司机说过,让他们在这里等着,看样子要等的就是这个手续办完。 所以,作为考生的目标是什么呢? 存活到完成手续吗? 蓝春桥如遭雷击:「还能这样?!」 人在系统里,不得不低头,就算发现自己被耍了也只能老老实实等着继续被耍。蓝春桥的心态向来很好,他只花了几分钟就再次调整到了尽可能平静的状态,「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尹雾诗用力揉了揉脸,「都不知道它想考什么,能怎么办?先读题呗。」 她一把揽住了蓝春桥的脖子。 后者因为身高过高而被勒得窒息,差点成为本场第一个夭折考生。 她挟持着蓝春桥出了宿舍,被头顶那个亡命倒计时晃得眼睛疼,烦躁地「啧」了一声,松了手。 蓝春桥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活动了一下咔咔作响的脖子,「这么多年没见,你的手劲还是这么大。」 尹雾诗目光落在对面的教学楼上,顺口说:「南苑新街需要一个王者,蓝雪桥又太菜了,我也是命运所迫。」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又勾起了蓝春桥的童年阴影。 这位□□小时候打遍整条南苑新街,只要是一只脚踏上过这条街的男孩子,没有一个能逃过她的毒手,住在这里的更不用说,割地纳贡什么都干了,还是走向了俯首称臣丧权辱国的道路。 更恐怖的是,他亲哥蓝雪桥,一个虽然弱不禁风但心眼比海绵还多的狗头军师,在理智评估了敌我双方实力差距后果断投敌,跟尹暴君狼狈为奸。这俩人长期垄断小女孩们的芳心,对男同胞们却如冬天一般严寒,高压统治简直牢不可破,是当之无愧的king of the street。这种悲惨生活一直持续到尹雾诗上初中,她那时已经基本处于退位状态,但她的恐怖传说还在江湖上流传。 ……如果这也叫命运所迫,那他们都称得上命运所迫害。 命运也太双标了。 蓝春桥绝望地问:「姐,我们去哪?」 尹雾诗四处张望了片刻,「先去教学楼。」 线索什么的都尚在其次,她想知道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小朋友到底都在上什么课。 大多数考生都对这些npc有着下意识的恐惧,很多人选择了先去行政楼看看,也有的去了食堂和地下超市,只有少部分人把教学楼地图排在第一顺位。 正如刚才所说的,迟仲行也在这个队伍里。 他个高腿长,没几分钟就赶上了尹雾诗他们俩。三个人走在最前面,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尹雾诗和迟仲行是没话可说,蓝春桥是欲言又止。 三人排成一串进了教学楼门口。某个姓尹的落在最后,正在考虑用什么理由跟迟仲行分道扬镳,她一抬眼,正对上从二楼下来的一张惨白面孔。 女孩a站在楼梯口,朝他们露出一个……嗯,友好的笑容。 蓝春桥:「嗷!」 他冷不防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看身边俩人。只见迟仲行迅速往前走了半步,挡在他右前方,隐隐绷紧了身体,像一支上弦的箭。而在他右手边,他姐若无其事地回以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好像完全没看见那张嘴里显然不属于人类的细碎小尖牙,以及唇角似乎没擦干净的浓重血色。 女孩a向他们这边走来,细声细气地问,「请问……」 尹雾诗揪着蓝春桥的衣领往后一拽,往前挪了一步,把弟弟挡得严严实实,亲切地接过了对话,「你想问什么?问我就行,他什么都不知道。」 蓝春桥:「……」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 女孩a也没想到这人回答问题居然如此积极主动,不由愣了愣,把刚才的问题说完,「请问现在几点了?」 尹雾诗看了一眼大厅墙上的钟,指针指着13:35。 她的目光掠过面前小女孩的头顶,面无表情地说:「已经上课了。你怎么还不回教室?你是怎么回事,上课时间还在外面晃悠?你们老师呢?太不像话了!」
第14页 这一套反客为主是如此流畅丝滑,把npc都给搞懵逼了。 蓝春桥惊悚地看着他姐。 新上任的教导主任十分入戏,「你几年级了?这么大了连时间都不会认,你们老师是干什么吃的?就这样的教学质量还敢招生啊,你们校长呢?」 女孩a:「……」 如果她能有幸遇到之前的像素司机的话,他们应该能有很多共同语言。 生活真是时时刻刻充满疑惑。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特供:桥桥日记 x月x日 星期一 晴 今天在电视机里学会了一个新词,叫「桃花眼」,我问妈妈那是什么,妈妈说是一种形状很好看的眼睛。她说比如隔壁姐姐的眼睛就是dian型的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给人一种会说话的感觉。 妈妈说得很对,每次她看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她说:头给你ning掉。 ☆、几点了? 蓝春桥发誓,他在小朋友大而空洞的眼睛里,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名为「恼怒」的情绪。 他看得心惊肉跳,而他姐—— 尹某依然带着嘲笑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她今天火气特别旺盛,那张嘴哒哒哒,像一把冒蓝火的加特林。 小朋友歪着头,把他们仨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心里的小本本上不知道记了多少仇。如果要用「正」字来计数的话,怎么着也得先写它两百个。 蓝春桥看得眼皮直跳。 尽管非常不甘心,但这位小同学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趟遇上了扎手的点子,必定无功而返,只能咬牙切齿地按照流程,朝回答问题的考生说了声「谢谢」。其态度之敷衍,怨气之深重,都足以在npc们的营业史上刷新记录。 她用那双大得瘆人的眼睛狠狠剜了尹雾诗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蓝春桥目送npc气鼓鼓的身影,声音发飘,「姐,你不怕她当场变身啊?」 「现在是白天,他们还是在校学生,要服从学生守则。虽然它就贴在宿舍一楼大厅里,但我估计你也没仔细看。」尹雾诗耸了耸肩,「第四条规定,上课期间,不得在学校内打架斗殴。」 在食堂里,老方曾经说过,目前他们还不算是正式学生,也不需要服从学校规定。言下之意,学校里的正式学生是受到学校规章制度约束的。作为一个具有考核性质的系统,它的目的并不是让考生团灭,自然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npc毫不受限地对考生为所欲为。 当然,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位遇人不淑的悲惨小朋友,绝不仅仅是想跟某考生打架斗殴,而更想进行不可描述的刑事犯罪。 蓝春桥深深地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 他精神恍惚地被尹雾诗拖走,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晚上呢?」 从刚才小女孩出现开始,迟仲行除了和尹雾诗一起挡在前面之外,没说过一句话。此时他站着没动,目光落在尹雾诗身上,认真地又问了一遍:「现在是白天,晚上呢?」 尹雾诗也学着他的样子,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两秒之后,她似笑非笑地说: 「怎么,迟组长害怕?有需要说一声,我可以给您唱摇篮曲。」 顿了顿又道:「免费。」 她眼尾狭长,总是微垂着眼皮,像是没睡醒似的,自带漫不经心的距离感。而此刻她微仰着头,头顶的灯光落在她眼睛里,像一池被搅碎的星星。迟仲行看得分明,她眼里浮冰骤散,露出不加掩饰的促狭笑意。 迟仲行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已经有其他考生陆陆续续进了教学楼,从他身边经过,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上楼。 迟仲行的身影逐渐远去,蓝春桥小心翼翼瞄了一眼他姐的表情,小声问:「姐,你跟迟哥……」 尹雾诗眼睛都没眨一下:「有仇。」 看出来了。 他不死心地继续试探,「多……多大的仇?」 尹雾诗停下脚步,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差点把人吓得又炸了毛。 「不共戴天之仇。」 蓝春桥闭嘴了。 姐弟俩很快把教学楼逛了一遍,没再发生任何突发状况。 这栋楼看着教室挺多,实际上只有一到三层是在使用的,上面两层都是空置,不知道是不是给新来的倒霉同学们准备的,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桌椅乱糟糟地堆着。一层是普通的教室,楼上有科学实验室、音乐美术教室、多媒体教室之类的特殊教室,而三楼整个打通了,是一个室内小礼堂。可能因为无人打扫,也没有使用的必要,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灰积了很厚一层。 唯一干净的一楼教室,是这些被重点关注的小朋友们上课的地方。六个鬼东西坐得整整齐齐的,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眼睛死死盯着黑板,坐姿非常标准,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如果不是讲台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这一幕甚至可以拿来摆拍公开课。 就是瘆得慌。 蓝春桥压低了声音,用手肘碰了碰他姐,「他们这是在干啥呢?」 邪恶不明生物们排排坐,盯着空荡荡的讲台,总感觉像是某种神秘的邪教仪式。 尹雾诗抱着手臂,整张脸贴在教室后门的玻璃上,比恐怖片还恐怖片,似乎教导主任的戏瘾一上来就很难控制自己。
第15页 「谁知道呢,可能上无实物表演呢吧。」尹雾诗看了几分钟,失去了兴趣,「这边差不多了,换个地儿。」 十分钟后,蓝春桥站在门口,看着四处晃悠的尹雾诗,摸了摸手臂上消不下去的鸡皮疙瘩,「……所以这也是读题的一部分吗?」 他们刚刚看完了整个教学楼,目前尹雾诗正带着他在食堂地下的教育超市里—— 逛超市。 准确来说,只有她一个人逛,蓝春桥在门口等她。 老闆由食堂大叔老方兼任,他慢慢悠悠地问:「要点什么?」 尹雾诗四处看了看,只拿了一包辣条,路过冷柜旁边,不知道是为什么,又顺手提熘了一袋脱脂牛奶,「就这俩,劳烦结帐。」 老方:「承惠,十个币。」 牛奶是透明袋的,拿在手里凉凉的。尹雾诗结了帐,才想起来自己是不喝脱脂奶的。她小时候为了长高,以一种惊人的自制力,强迫自己吃了太多在她看来不怎么好吃但有营养的东西。骨骺线闭合以后,叛逆心理虽迟但到、集中暴发,想着反正个子也长得差不多了,尹雾诗的人生格言转变成了及时行乐,有很多东西都不肯再碰,牛奶就是其中一个。 对她来说,全脂奶还能喝点,脱脂奶寡淡无味,不如喝水。 刚才也不知道是抽的什么疯。 但买都买了,也不好退,尹雾诗把牛奶揣进兜里,越过收银台,拍了拍蓝春桥的肩膀,「你要有一双善于发现考点的眼睛。」 发没发现考点不好说,他对辣条的雷达倒是十分敏锐。蓝春桥两眼发光,顾不上问她有什么收穫,先往嘴里塞了一块,眼睛里立刻泛起了泪光:「好辣!」 尹雾诗摸出那袋牛奶扔给他:「瞧你那样。」 蓝春桥感激得泪眼汪汪,咬着袋子哼哼唧唧地说:「姐你对我太好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怕辣。」 他姐莫名有点心虚。 她刚才确实没想起这回事来。 蓝春桥往下灌了两口,舌尖上的灼烧感慢慢褪去,终于尝出了点味儿来,「脱脂的啊?」 尹雾诗:「不喝给我。」 「喝喝喝。」蓝春桥毫无原则,马上认输。 「回回都辣哭,下次照样吃,你说你图什么。」尹雾诗冷眼看着他辣得发红的脸和眼眶,难得涌上一股为人长辈的责任感,「乖弟弟,为了你的健康,剩下的姐姐帮你全吃了啊。」 ……责任感个鬼。 蓝春桥并不在意她的缺德行为,嘶嘶地抽着气,「太辣了太辣了!嘶……」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尹雾诗出了食堂的门,后者脚步顿了顿。蓝春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姐,那我们只剩下行政楼了诶,地图快探完了。」 「是。」尹雾诗点了点头,「时间也正好。」 蓝春桥正想问她什么时间,头顶传来清脆的下课铃声。 他马上就知道什么正好了。 他们俩在食堂门口的阶梯上站住了脚,看着对面教学楼里的小朋友们如脱缰野狗一般沖了出来,像提线木偶似的开始在操场上撒欢狂舞。 之所以说像提线木偶,是因为你在他们的动作当中看不到真正的小孩子的影子,像是被某种力量控制着在表演,骨子里流露着被迫营业的不情愿。小孩子天真的动作和他们脸上充满恶意的笑容混合在一起,那种诡异的违和感让人浑身不舒服。 尹雾诗拉了蓝春桥一把:「走。」 蓝春桥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诶诶诶——!不是吧姐!!!」 小朋友们活动的地方是操场中央,零星几个站在建筑外面的考生都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生怕被注意到,然后就在欢声笑语中打出gg。而尹雾诗格外嚣张,拖着蓝春桥从小朋友中间肆无忌惮地穿过,毫无意外地收穫了女孩a充满恨意的白眼。 当然,这对于某些人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迟仲行从行政楼前的台阶下来,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准备往食堂方向走,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却被蓝春桥拉住了。 迟仲行回头疑惑地看向他,后者面色煞白,朝他身后指了指,示意他看操场。 ——六个小朋友以一模一样的弧度歪着头,向这边看了几秒,然后蹦蹦跳跳地走来。 这个时间有不少考生已经完成了对行政楼的探索,正准备换个地图,站在楼梯上看着这帮小兔崽子向自己逼近,一时间竟不知道路在何方—— 操。 跑啊! 正准备离开行政楼的考生们纷纷往回跑,操场边上的人很快全撤了个干净,杵在台阶下面的三个人显得非常明显。迟仲行是无所谓,尹雾诗根本就不打算跑,唯一想跑的人被他姐拉住了动弹不得,在此不予讨论。 三个人眼睁睁看着脱缰野狗们从自己身边跑过去,连个眼神都懒得施捨,只有女孩a还锲而不捨地对他们翻白眼。 尹雾诗:? 反了你了。 蓝春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身边的两个人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似的冲上了台阶。 迟仲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他腿长,跑得也比尹雾诗快,抢先上去,就看见女孩b对一个没来得及跑路的考生说:「请问……」 这位可怜的考生被一串小朋友围了一圈,都快吓死了。 迟仲行想起之前尹雾诗的操作,他评估了一下自己和那个考生的距离,要在女孩b把话说完之前,突破那几个小崽子们的包围圈、挡在对方前面已经来不及了。
第16页 他一把抓住了女孩b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 被拯救的考生松了口气:啊,有天使! 不知道小朋友们是不是因为经歷了某尹姓考生的半路截胡,已经产生了抗体,制定了详细的备用计划,誓要突破困难险阻,绝不肯将就把珍贵的提问机会浪费在不够心动的考生身上。 女孩b力气不够,拧不过这位粗鲁的考生,被迟仲行转了过来。 她黑漆漆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盯着他,迟仲行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面无表情地盯回去。 小姑娘扁了扁嘴。 ——然后把头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 看着地上吓得瘫软的考生,女孩b快乐地完成了她的问题:「请问现在几点了?」 只有迟仲行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小怪物把头转过去之前,给他留下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迟仲行:你 死 定 了 ☆、校园卡 上课铃再次打响,小怪物们携手离开。 迟仲行扶起已经完全不能动弹的考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下楼。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小男生,高高瘦瘦的,身材很单薄,经此一吓,脸色和嘴唇都透着苍白,厚重的镜片下是一双惊恐的眼睛。他眼含热泪,无助地望向站在旁边的尹雾诗,「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刚刚被吓得太过了,完全来不及深想,回答的话脱口而出,自己都控制不住,说完了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寻常情况。 尹雾诗跑不过迟仲行,没能亲身参与,只在旁边当了个围观群众。她上前把这位考生仔细打量了一圈,见他除了被吓着之外完全没什么损伤,也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是她力气太大还是对方腿太软,这一拍又把人拍回地上了。 罪过,实在是罪过。 「没事,他们也问我了,要死也是我先死。」尹雾诗很轻松地宽慰他说,「不要慌,你至少得比我晚一个小时呢。」 小男生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绿了,效果立竿见影。 这人安慰别人的天赋真是一枝独秀。 蓝春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在她旁边小声说:「姐,就你那回答,就算你是最后一个,也能排上暗杀名单的第一位。」 就凭这张嘴,毫无疑问,在npc仇恨加急名单上永远会有尹主任的一席之地。 说真话的后果往往是惨烈的,尹雾诗一把煳住了他的脸。 她拉着蓝春桥进了行政楼,有几个离得近的玩家听见了他们刚才的对话,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 蓝春桥跟着她走,脑子里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姐,他们是这里有什么疾病吗?」他指了指脑袋,「怎么老问人时间呢?」 「那就说明是重要线索呗。」尹雾诗心不在焉地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好好学习,不然一把年纪了连时间都不会认。」 蓝春桥:「……」 您这张嘴还是积点德吧。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 受到学校规模的限制,行政楼的房间并不多。一层和二层有几间办公室,各种办公用具都还摆在桌上,但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当时在这里的人大概走得非常匆忙。 尹雾诗拿起桌上的教案看了一遍,都写得很详细,像模像样的,连体育课都精心设计了很多符合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小游戏。她读小学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待遇,也就是练练各种项目,如果时间有多的,就自己疯玩。大概每个孩子的童年都有一个体弱多病的体育老师,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体育课不被主科占用就谢天谢地了。 三楼除了同样空着的校长办公室,另一个房间成功引起了尹雾诗的注意。 广播站。 上下课的铃声都是由这里发出的,虽然好像已经很久没人来维护了,里面的设备都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味儿,但运作依然保持着正常。 蓝春桥看着那些灰扑扑的屏幕,觉得他姐的兴趣简直来得毫无逻辑。 尹雾诗到处看了看,瞄见蓝春桥靠着门边一脸嫌弃的表情,决定给他来个随堂测验,「你觉得那几个小屁孩来过这里没有?」 蓝春桥觉得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很热爱学习吗?」尹雾诗拍了拍手上的灰,「上课铃响了就得去教室里干坐五十分钟,下课了就得出来假装撒欢,一举一动都受铃声控制,如果是你,你不想来试试破坏这个罪魁祸首,走向自由之路?」 虽然说得有道理,但蓝春桥还是产生了一些疑惑:「那他们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来呢?我记得我们下车的时候,食堂大叔说我们是新来的学生,那就是说在我们之前已经有考生来过了。如果每一轮的考生都要在这里停留72小时,在我们之前,他们最起码有三天时间,还不够破坏这么个小屋子?」 他难得分析出这么大一段,带着一种小学生炫耀的心情,想得到他姐的肯定,尹雾诗却迟迟没有出声。 蓝春桥迟疑地喊了一声:「姐?」 尹雾诗转过来,拿出藏在身后的大拇指,「盲生,恭喜你发现了华点。」 小蓝同学得到了表扬,对知识的渴望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所以原因呢?」他挠了挠头,「难道说,这里作为一个关键点,对npc有阻挡的效果,他们进不来?」
第17页 「这是一个可能的猜想。」尹雾诗肯定了他的想法。 「那另一个猜想……?」 「连时间都不会认,你指望他们会玩这个?」 「……」 这事儿是过不去了。 当天下午在探索过程中,又有两个不幸的考生分别在地下超市和教学楼三楼被小朋友们抓到,强迫问询了时间。 自从尹雾诗和那个男高中生的经歷传开后,每次课间时间都令考生们心惊胆战,不仅整个操场上空无一人,建筑物里也听不到一点动静,人人都恨不得把自己塞在桌洞里。 这场考试发展到现在竟然有了些躲猫猫的意味,也是令人大开眼界。 五点二十七分,兵行险招躲在教学楼里的考生们都走了出来。人群中一片欢欣鼓舞,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侥倖逃脱的笑容。 操场这一侧的围观群众纷纷表示了祝贺。 「这都下课了,他们也该走了吧?」 说话的是在尹雾诗之后被抓到的倒霉男高中生,他自我介绍叫金毓。三个小时过去了,他的心态还是处在一个不太稳定的状态,惴惴不安,好像下一秒就要吓出心肌梗塞来。 然而他们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排排坐,等着送瘟神等得脖子都长了,教学楼门口还是一个鬼影都没有。 尹雾诗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上学时的经歷,提出一个最有可能成立的猜想:「他们可能是在做值日。」 「……」 众人沉默了三秒。 操。 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想帮别人劳动。 「各位应该也注意到了,整个学校里最干净的就是他们那间教室。」尹雾诗说,「打扫得应该挺细緻。」 怎么这鬼地方还有人检查值日、如果不过关就扣操行分吗?装上学也不必装得这么全套吧? 一双长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尹雾诗顺着鞋向上看,正对上迟仲行黑沉的眼睛。 蓝春桥「啊」了一声:「迟哥,你从教学楼那边过来的?」 迟仲行按住正打算给他挪个位置出来的蓝春桥,就在尹雾诗旁边坐了下来,语调平缓,「嗯,刚刚帮他们擦了黑板。」 他身边瞬间挪出了一个半径一米的圆型真空。 为什么能把这种事情用如此轻描淡写举手之劳的态度说出来啊!!!好人好事是这样做的吗?! 搞得蓝春桥很尴尬。 他要是也跟着划清界限未免有点伤人家的心,但要是不走,又有点伤自己的命。 而旁边他姐还忙着抬槓:「他们那黑板写过板书吗?有什么可擦的。」 迟仲行还真的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最顶上有灰。」 蓝春桥深深吸了口气。 这俩人都有病!!! 尹雾诗诧异地看着他:「哟,迟组长跟那些小崽子关系还不错嘛。」 自打她半路截胡了蓝春桥的问题,他们看到她的表情都非常狰狞,呲牙咧嘴的,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上全都写满了「你等着」。总之她是绝不可能跟他们友好共处在同一间教室里的,如果不是校规限制,肯定会发生一些涉嫌违法暴力的十八禁剧情。 「谈不上好。」迟仲行回忆了一下把小朋友们拎起来摞成一堆的场景,实话实说,「我进去是因为有发现。」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卡片,不计前嫌地分享,「在黑板和墙之间的缝里发现的,他们把这个塞在里面。」 有些比较糟心的细节他没有说出来:小崽子们在塞进去之前还舔了舔。 他把这群小怪物摞起来以后,找了张纸把卡片都包起来拿到盥洗室,一张卡洗了三遍。 考生们伸出了脖子。 那是一打学生用的校园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们的学号姓名和年级,还印有彩色的一寸免冠照片。各种年纪的都有,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真正的学生npc,但有的很明显,是像他们一样的所谓「考生」。 尹雾诗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来,反面的照片上是一位女性。她严肃冷冽的表情无法掩盖眉眼间的昳丽,旁边写着她的名字「程放」。 校园卡正面写着「特殊高等学校附属第一小学 学生校园卡」,下面还有一行校训:知识改变命运,品格成就未来。 ……系统是真的吃饱了撑的。 蓝春桥看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好的特殊高等学校呢?到这就变成附属第一小学了,是不是相差有点大?这跟打着北大的名号往北大青鸟附属幼儿园招生有什么区别? 他下意识看了尹雾诗一眼,等着听他姐的刻薄话喷泉,却没在她脸上找到他所熟悉的、略带嘲讽的笑容。 尹雾诗盯着看了几秒,捏着卡片的指尖微微泛白。 她坐直了身体,正色问迟仲行:「都是学生的吗?」 迟仲行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那张卡,在那一叠里另外找了张给她看,「也有老师,应该是原来在这里教学的npc。」 考生们纷纷凑近开始研究这些卡片,不时传来小声的讨论。迟仲行没管他们。他之前已详细看过每一张,大致都有印象,没从中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尹雾诗正准备说点什么,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回头一看,老方围着他那条粉红色的猫猫围裙,看着台阶上坐得整整齐齐的考生们,表情很诧异:「你们是饿了?」
第18页 自从知道食堂是系统赠送的新手光环,考生们看这里的目光都充满了希望,众人鱼贯而入,总觉得在这里获得了一点稀缺的安全感。 ——然后就在食堂的白墙上看见了一行血字: 浪费粮食者死。 尹雾诗凑近看了看,字是用红颜料写的,由于写的时候水调得太多,每一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巴,看着就跟个邪恶诅咒似的,让人背后发凉。 老方腆着肚子,和善地笑着问:「新写的,好看吧!」 「……」 您这审美是认真的吗。 ☆、餐前热身 众人昧着良心把老方的书法作品一通勐夸,直夸得他不辨东西南北,飘飘然地飘进后厨里拿晚饭去了。 他胖胖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的瞬间,考生们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放心得有点早了。 就算是给他们的新手礼包,毕竟还是系统的产物,要想指望这个地方作为庇护所,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服从这里的规则,尽可能地不要触怒中立立场的npc,这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从他这里获得保护…… 尹雾诗回头看了一眼食堂门口站成一排的小怪物们,在心里给这种可能性打了个巨大的红叉。 按照之前得到的规律,他们是按照顺序来抓人问时间的,而且每个小时只问一个考生。那么排在最后的男孩c必然不可能在上学期间内行动,只能选择做值日在学校里磨蹭到六点。恰巧六点开门的食堂和新鲜出炉的新规,正好能保证在这个时间段把所有考生都圈定在这里,方便小怪物们前来挑选。 天衣无缝的配合。 立刻有考生发现了他们的出现,发出惊恐的尖叫。 男孩c并不在意自己被发现,他歪着头朝里面的人笑,露出嘴里细碎的尖牙。他们身上总是有很多只属于小孩子的天真动作,但做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看他歪头笑,并不觉得可爱,只会想起他的同伴把头旋转一百八十度的场景。 像个探照灯似的。 他们施施然走了进来,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在座的考生。金毓吓得整个人都软了,果冻似的往下出熘。蓝春桥离他很近,为了避免他倒下来砸着自己,一个劲儿地把他往上拔。 尹雾诗低声安慰他:「没事,你已经被问过了,不会再问你了。要动手也要等这个流程走完。」 金毓泪眼朦胧地瞪她:「你别说话!」 尹雾诗把嘴闭上了。 除了金毓,这群已经被点过名的傢伙都表现得十分平和。相反,之前侥倖逃掉的考生,现在则惊恐万分,恨不能直接原地蒸发,口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之类的真言。 尹雾诗看着走过自己身边的男孩b,小伙子用很兇恶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个方向,大概是气急了,还磨了磨牙。 尹主任挠了挠头。 她也没对这个小崽子干啥啊,要生气不该是女孩a生气吗? 然后尹雾诗发现女孩a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磨了磨牙。 ……行吧。 真是万千仇恨集于一身的天选之子。 男孩c把食堂里的所有考生都打量了一遍,还不时站在人家旁边盯着人看,最终在一个年轻姑娘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张开嘴,用一种猫戏老鼠的姿态俯瞰着她:「请问现在几点了?」 在他脚步停下的一瞬间,周籽夏觉得,自己的血液凝固了。 她被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只觉得后背上一阵刺骨的凉意,忍不住就要妥协说出对方想要的答案,换取短暂的喘息机会。 她把嘴唇咬得发白。 不断被问到的时间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在弄清楚之前,她宁愿不回答。 但是npc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男孩c烦躁地又问了一遍,空洞的眼睛阴恻恻地盯着她:「几点了?」 周籽夏固执地不出声,指甲在掌心掐出一排红印。 「我最后问一遍,」他失去了耐心,一字一顿地问:「现、在、几、点?」 那个「了」字还没来得及说完,男孩c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那张年幼的脸扭曲着,五官像是融化了一般在脸上游走,眉眼被挤成两道狭长的弧形,最终定格成一张蠕动着的巨嘴。 稀疏的齿缝里滴落下粘稠的唾液,那张嘴带着令人窒息的腥臭向她冲来—— 周籽夏血管里的血液一片冰凉,她试图逃走,却发现自己竟然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那张噁心的嘴越来越近,尖锐的牙齿就在面前。 她抱着头尖叫道:「六点!六点了!」 想像中的剧痛没有出现,她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身前的黑影已经停住了。 迟仲行挡在前面,手里握着一条凳子腿,凳子的面正卡在那张大嘴里。木质材料跟唾液接触的地方滋滋冒着烟,他老人家颇为嫌弃地皱着眉,仿佛手里拿的是一个加大的马桶搋子,看见接触面有些腐蚀,还往里又用力通了通。 尹雾诗的身影出现在男孩c的身后,她退了两步,一脚踹在他的膝弯里。迟仲行看了她一眼,顺势松了手,还往后退了两步。 小怪物扑在地上,因为嘴里还塞着凳子,上半身被撑了起来,没能成功扑街。他这一扑力气颇大,凳子又往里卡了一截,利齿在木料上磨出一段深深的痕迹,那声音简直与指甲划黑板有得一比,听得人头皮发麻。
第19页 尹雾诗踩着他的屁股:「人家回答了,听到了没?」 她这一脚踩上来,凳子都快顶到嗓子眼了,男孩c发出「呜呜」的声音,连连点头。 那五个小怪物用仇恨的目光瞪着她。 尹雾诗姿态轻松,「怎么,放学了了不起,这么狂野?明天想请病假吗?」 流程已经走完,问题也已经得到了回答,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怪物们恨不得用目光在她身上戳个洞,恨恨地最后剜了她一眼,最终忍气吞声,转身就走。 男孩c花了三分钟才把凳子吐出来,他大大的眼睛充满恨意地盯着考生们,在尹雾诗身上停顿了好几秒,才跑出去追赶队伍。 尹雾诗觉得很冤枉,看着迟仲行无辜的表情,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诶,动手的不是你吗?」 迟仲行平心静气跟她阐述事实,「你动了脚。」 也是一样。半斤八两。 看着他们排着队消失在校门口,蓝春桥这才松了口气,他拽着尹雾诗的袖子小声控诉:「姐,你怎么回事?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这你都敢上去凑热闹?」 他并没忘记尹主任小时候的壮举,但那毕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她自升入高中后,金盆洗手洗得彻底,已很久不入江湖;又因为学业压力,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宅。 虽然她去外面上大学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但蓝春桥凭藉对她多年的了解,粗略估摸了一下,以她这懒散的性格,八成也不会好好锻鍊。退化了这么多年的战斗水平,就算是跟自己这个档次的打,要让她以一对多都很吃力,更不用说这些非人类的怪物。 尹雾诗很不满他这怀疑的态度:「艺高人胆大,不行啊?」 迟仲行听着姐弟俩斗嘴,目光转向厨房的方向。 主要的原因是,厨房里照烧鸡排的香味飘出来,他饿了。 老方端着大盆的饭菜出来,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被严重腐蚀的凳子上,然后视若无睹地从上面跨了过去。 考生们惊魂未定地坐下来开始吃晚饭。 由于食堂新写的标语,即便是刚刚直面血盆大口的周籽夏,也强行表现出了相当不错的胃口。不过,真正的勇者在见识了异形变身以后,还能保持旺盛的食慾。 尹雾诗开启暴风吸入模式,疯狂扒拉着餐盘里的饭。她向来吃得很快,没几分钟,堆得冒尖的饭菜就消下去了一多半。 她并不急着吃完就走,用筷子尖儿拨弄着剩下的一点米饭,等着蓝春桥赶上进度。 刚刚在食堂门口等待的时候,迟仲行还没来,当时在场的考生把已经被问过的人捋了一遍。除了给蓝春桥横插一槓的尹某,剩下的三个人都是胆小文弱型的,刚刚的周籽夏也一样。 甚至连本来在名单上的蓝春桥也属于这个范畴——他只是个子不小,实际上胆子并不大。 这可能就是他们的筛选规则。 吃饱了之后的思路变得缓慢,她想了几秒钟,才觉得有个地方不对,「被问了时间的不该是六个人吗?」 最早的是她自己,后面几个时间段也都有人,唯独缺了一个。 五点到六点之间的是谁? 她的问题没说完,但迟仲行听明白了,他放下勺子,抬起头来:「不缺,是我。」 尹雾诗:「……刚刚你怎么不说?」 他们一群人在台阶上坐了那么久,还围绕那些校园卡研究了半天。这人从教学楼过来的时候刚被问过,居然连一声都不吭。 迟仲行的理由给得理直气壮:「你没问。」 尹雾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瞬间推翻了自己原先的猜测,但还是觉得不对,「他们不可能会选你。」 女孩a当时一心向着她和蓝春桥的方向,根本没往迟仲行那儿看一眼;女孩b都被他拎起来了,还是执着地吓唬金毓,摆明了对他没有兴趣。也就是说,只要还有别的选择,他们是不会将就选迟仲行的。 迟仲行迟疑了片刻,开始组织语言。 他倒不是有意瞒着不说,实在是整个过程泛善可陈。 这个下午他一直在学校里到处转悠。自从准备保护金毓那一次失败之后,三点多,他又目睹了一次小鬼们抓人。当时他也在现场,但他们看都没看他,显而易见地表达了不感兴趣。 迟仲行这人严格地遵循公平公正的原则,认为人人均等,对他们这种没来由的挑剔颇有微词。他靠着一楼大厅的柱子认真想了想,决定在放学之前给小朋友们一个惊喜。 五点十五分,小怪物们下课前夕,考生们都已经找好地方躲了起来。迟仲行卡着点,从教学楼三楼下去,在教室门口站定。 这所谓的课堂时间本来就是做做样子,小怪物们自然也不是老老实实在听课,早早就发现了他的到来,但都没当回事。 迟仲行也不着急,就在门口站着。 他的耐心一向很好。 下课铃声打响,即将进入课间,小怪物们露出愉悦的笑容。人类的恐惧总是让人心情愉快,接下来又会抓到哪个幸运的考生呢? 他们挺着小胸膛排着队走出教室,完全无视等在门口的迟仲行。 三个女孩走了出去,然后是男孩a跳过门槛,本轮即将获得选择权的男孩b一只脚刚刚踩在门框上,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回了教室里。
第20页 小豆丁好不容易站稳,只见那个该死的考生已经甩上了教室门。 一只清瘦的手越过他的头顶撑在门板上,将他的去路完全封死。对方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他几乎能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压迫感,耳边是对方缓慢清晰的唿吸声。 迟仲行低下头俯视目标,紧绷的下颌线流畅而优美。 男孩b感觉自己的一个器官勐地跳动了一下。 ——别误会,不是心脏,是眼皮。 这混蛋考生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注视着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他听见对方平静地命令道:「问我。」 这场景真是该死地…… 唯美。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某考生当众门咚npc》 当事人专访:我当时害怕极了。 ☆、故地重游 迟仲行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说完自己当天下午的经歷,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尹雾诗内心充满波动,甚至非常想笑。如果此时她是一个人的话,大概能笑到方圆十里内的公鸡一起打鸣。但此刻要是笑得太放肆未免不符合自己的人设,她忍了又忍,直把自己憋得面目扭曲。 蓝春桥都给听呆了。 他咽了口唾沫,好一会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不,不是,迟哥,那个……他不反抗吗?」 迟仲行放下汤碗,想从尹雾诗手边的纸巾盒子里抽张纸。后者习惯性跟他抬槓,十分幼稚地把纸巾盒拿在手里左腾右挪,最终被迟仲行一把抓住了手腕,暴力镇压,又引得她怒目而视,活像两个小学鸡打架。 迟仲行坐回去,慢条斯理地擦了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他反抗了。」 不过没成功。 当时虽然是课间,但还是在校时间内,小怪物们受校规限制不能打架斗殴,除了歪着头瞪着眼睛吓人,发挥不出什么战斗力,只要不怂,对他来说一打二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为了保险,他在动手威胁npc之前先把教室门关了,里面就剩下男孩b和c,收拾起来很容易。 尹雾诗用谴责的表情看着他:「难怪刚才男孩b一直用要吃人的表情盯着我看。」 当时迟仲行就站在她身后,尹总本人完全是被连带的。 迟仲行点点头,坦然承认,「不过c是真的在看你。」 ……这有什么可谦让的吗?! 你们两个神经病啊! 蓝春桥自从跟这两人待在一起,就无时无刻不在突破自己震惊的底线。他麻木地闭上了嘴。 尹雾诗懒得理迟仲行,总结道:「不考虑个别bug,我们现在可以认为,npc对胆子小的考生有特别的偏好。」 作为两个bug之一,这话您是怎么能说出口的? 迟仲行:「可以理解。」 胆小意味着容易受到惊吓,当然也就容易拿捏。 可惜他们这次的行动不是很顺利,两个不合规的奇怪生物混了进来。 蓝春桥想到了什么,顿时小脸煞白:「白天没得逞,晚上他们不会还来找我吧?」 尹雾诗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料理的。」 蓝春桥的感动还没来得及酝酿出来,迟仲行眼角已经泛起一丝笑纹。 果然,他亲爱的姐姐补充说:「我一定会记得闭眼。」 蓝春桥简直潸然泪下。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姐弟情谊。 考生们陆陆续续吃完了饭准备一起离开,老方站在门口回收餐具。 金毓今天饱受惊吓,在标语的恐吓下勉强振作了食慾,还多亏别的考生帮忙才没剩下饭菜。他有气无力地拿着餐盘放到回收处放下,正准备走,老方叫住了他:「门禁以后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门窗关好,别乱跑。」 金毓迎上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又要晕过去了。 蓝春桥对于处理这种局面已经得心应手,他直接上手给人咔咔掐了一顿人中。 尹雾诗放下盘子,「这可不公平,怎么,就只给他一个人提醒,您跟我们这没什么要说的吗?」 她语气轻松,眼睛里却殊无笑意。 老方抬起头,平静地说:「只是建议,你们如果觉得不妥,可以不听。」 尹雾诗盯着他看了两秒,笑了起来,「那不能够。」 她回头看蓝春桥:「对了,我要去教育超市买点东西,你跟他们先走吧。」 老方把餐盘整齐地摞起来,闻言提醒她:「你选好了直接拿过来,我在这里给你结帐。」 蓝春桥下意识就想跟着尹雾诗下去,迟仲行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拉了回来,「你姐叫你先走。走吧。」 考生们浩浩荡荡地从食堂出来,往宿舍走去。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有不少人已经自发抱团,形成了三三两两的小团体。 蓝春桥跟迟仲行一前一后走着,他有意落后半个身位,偷偷摸摸打量迟仲行的背影,犹豫再三,欲言又止。 迟仲行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忽然转过头来,「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说。」 蓝春桥吓了一跳。 偷窥被当事人抓个正着,他有点窘迫,搓了搓手,「那个……迟哥,你和我姐……」 迟仲行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被他饶有兴趣的眼神盯着,蓝春桥觉得非常为难:「她说她跟你有……」
第21页 迟仲行摸了摸鼻尖,「嗯」了一声,看蓝春桥便秘似的表情,索性自己抢答了,「不共戴天之仇?」 蓝春桥:「……」 你都知道你还问我。 「不是大事,她骗你的。」迟仲行说,「别多想,她那个人,嘴里没有几句实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蓝春桥总觉得,他在他不苟言笑的迟哥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没的细微笑意。 嘴里没几句实话的尹雾诗从超市回来时,宿舍一层的大厅里已经空无一人。考生们都各自回到宿舍锁好了门,楼道空荡荡的,跟拍鬼片的场景似的。 楼道里迴响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塑胶袋的窸窸窣窣。尹雾诗提着购物袋晃悠上二楼,正准备掏钥匙开门,就看见一道修长的人影倚在她的宿舍门前。 ——这回是真的鬼片了。 她把袋子换了只手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迟组长大驾光临,我这里真是蓬荜生辉。」 迟仲行知道她记仇,对她这有事没事先抬槓的行为并不在意。 他沉声道:「把门锁好,不要到处乱跑了。」 黄昏已过,现在是真正的逢魔时刻了。她是今天第一个被选中的考生,怎么看都比较危险。 他说完就抬腿准备走,尹雾诗看着他的背影,提高了声音:「就这么走了?你不准备跟我说说去天台的事儿?」 迟仲行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转身看着尹雾诗挑衅的表情,脸上是他一贯的冷静和诚实,「我不知道你还想故地重游。」 尹雾诗:「……」 有种输了的感觉。 她一向是牙尖嘴利的,很少被别人一句话堵住,因此罕见地感受到了一丝胸闷。 迟仲行这混蛋看着像个锯嘴葫芦,其实心里门儿清。想必他也早在午休的时候就上宿舍楼的天台查看过了,也猜到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漏掉这一处的。她午休完又来得那么晚,他知道她肯定也去过天台。 难怪还专程跑过来假意叮嘱她晚上锁门,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尹雾诗面无表情地说:「那行,您自个儿故地重游去吧,慢走。」 她拿出钥匙开门,因为袋子颇沉,影响了动作的精准,半天都没对准锁孔。 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塑胶袋,迟仲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走正门,不是故地重游。」 尹雾诗炸毛了。 ——靠。 老子就是不走正道,怎么了吗! 四楼通往天台的楼梯有一扇上锁的铁门,需要刷校园卡才能打开。中午那会他们还没找到被小怪物们藏在黑板后面的校园卡,自然也无从开门。 按照标准解题思路,应该先去找校园卡回来开门,但尹雾诗打小缺乏耐心,尤其现在又对这个考试系统充满了恶感,是绝不会老老实实作答的。 她翻出四楼楼道的窗口,直接顺着墙体上的管道爬上去了。 然后在天台上找到了一个暗门,和……一些东西。 迟仲行的为人她稍有了解,知道他是谨慎严肃惯了的,她还以为他找校园卡是为了方便晚上验算。 万万没想到的是,迟仲行真的在好好做题,未经证明的条件绝对不用。 ——这人能讲规矩成这样也是绝了。 尹雾诗开了门,迟仲行把她的袋子放在她脚边的地上,直起身来直视她的眼睛,「二十分钟以后四楼集合,你愿意就来。」 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他没再耽搁,跟尹雾诗擦肩而过,径直向三楼走去。 在他身后响起一声悠长的流氓哨。 迟仲行一僵。 尹雾诗往门上吊儿郎当地一靠,说:「来啊,我当然来。」 反正有现成的校园卡,不去白不去。 迟仲行走了,尹雾诗关门开灯,发现房间里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那种灰扑扑的感觉没了,好像被人打扫过一样,干净了很多。 她倒不至于认为这是某位好心田螺女鬼的杰作,并且显然这栋宿舍楼里也并没有负责清洁的宿管阿姨。 尹雾诗盯着床,眼神微妙地看了几秒。她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又检查了一遍房间,在床外侧一根有点突出的铁钉上找到了一缕纤维,粉红色的,应该是从衣服上刮下来的。 她沉吟片刻,俯身在床底下摸索了一会,找到一枚滚进角落里的珍珠扣子。 19:10,趁着天还没完全黑,考生们在四楼楼道里集合,准备行动。 迟仲行从那一叠校园卡里随便抽了一张,在门锁上刷了一下。 众人鱼贯而入。 天台上的视野很开阔,整个学校内的环境一览无余。天台边缘是厚实的水泥围栏,两边的角落里都堆着不用的旧桌椅和电器。 迟仲行掏出在超市里买的手电筒,四处查看。 尹雾诗跟在人群最后面,找了个墙角,抱着手臂往墙上一靠,就见蓝春桥戳了她一下,「姐,迟哥看你呢。」 尹雾诗抬眼,果然正对上迟仲行的视线。 她是早先来过的,知道线索在哪,有她的帮忙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迟仲行向她投来疑问的目光,尹雾诗准确收到信号,眼神示意他去左边。 迟仲行点了点头。 ——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右边走去。 蓝春桥:「?」
第22页 天光黯淡,但蓝春桥离得近,还是看见了他姐脸上得逞的可疑笑容。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迷,只见迟仲行一个急剎,转身奔向左边。 尹雾诗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了。 这狡猾的狗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套娃分解: 尹雾诗:我知道你会以为我在骗你。 迟仲行:我知道你知道我会以为你在骗我。 ☆、秘密基地 挪开左边角落里那堆已经落了灰的旧物,迟仲行在下面找到了他的目标:一块活动的方砖。 边缘有明显松动的痕迹,他抱起那块砖,露出下面幽深狭窄的入口。 一股潮湿的冷气扑面而来。 蓝春桥问:「你们怎么知道这里能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但考生们都屏气凝神,这点动静就显得很明显。周围的一圈考生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俩。 迎着很多人的目光,没骨头似的尹雾诗终于勉为其难地站直了:「高度。」 教学楼一共是五层,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它的第四层顶部和宿舍楼天台的高度是基本平齐的。但明显异常的是,宿舍楼内的空间比教学楼要逼仄很多,主要原因就是建筑层高。 ——宿舍的层高是明显低于教室的。 在建筑总体高度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宿舍楼单层的层高却比教学楼那边少了很多,那么消失的这部分空间呢? 当然仍在这栋楼里。 远高于正常位置的窗子,也是为了从视觉上进行掩饰,造成好像四层的窗子都均匀分布在墙体上的假象。如果窗子都在正常的高度,那么当考生们站在宿舍楼外的时候,会很容易地发现四楼到天台之间有一个封闭的空间。 周籽夏怯怯地举手提问:「那为什么就确定它在天台和四楼之间呢?」 「不确定啊,」尹雾诗耸了耸肩,「这不是看天台这儿锁门了吗?要是什么都没有,锁它干嘛?」 这就是所谓的应试技巧了:揣测可能的考点。 金毓想到一个问题:「但那时候你还没有校园卡吧?」 尹雾诗向他投去贊同的目光:「说得对,所以我从四楼外墙爬上来的。」 「……」 行,好的,没问题了。 还是怪我想像力太贫瘠。 考生们这边窃窃私语,迟仲行用手电照了一下下面的空间,决定自己先下去看看。 有不少考生也想跟着,尹雾诗拦住了他们:「下面空间狭小,而且空气不好,大家最好先把口鼻用布遮住,也不要一次下去太多人,先探探路。」 探路工具人迟仲行表示贊同。 包括迟仲行,最后有三个考生决定先下去。众人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入口,周籽夏转头问:「是怕下面可能有什么有毒气体吗?」 这种封闭的空间空气流动性很差,加之阴暗潮湿,里面如果有堆放有机物的话,关上门就是一个天然的培养基。在微生物作用下,很可能会存在硫化氢之类的有毒气体,浓度够高的话是可以瞬间致命的,术语称之为「电击样死亡」。 然而…… 「不是,」尹雾诗毫无波动地说,「是怕有人吐了,不好通风,会很味儿。」 她话音刚落,一个身影捂着嘴跌跌撞撞地沖了上来,四周的考生还没来得及上前问问他怎么了,他已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周籽夏:「……」 你是个魔鬼吧。 魔鬼上前给这个可怜人拍了拍背,从兜里掏出一瓶水,让旁边的考生帮忙给他漱漱口。 她蹲在入口旁边等了几分钟,在她腿麻之前,迟仲行和另一个考生一起上来了。 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尹雾诗问:「人数跟校园卡对得上吗?」 周围的考生愣了一下。 人数? 什么人数? 迟仲行嘴唇紧抿,表情凝重,「都不完整了,暂时还没确定,不过肯定没有那么多。」 他旁边站着的男生礼貌地纠正道:「需要一点时间。」 他看起来文弱清秀,声音也温柔,站在高大健硕的迟仲行旁边,被衬得更小,甚至像个高中生。他微皱着眉,脸上也没有血色,看得出来在努力压抑自己的不适,但神情还算沉稳。 见考生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自我介绍道:「高述,述说的『述』,法医学大三在读。」 周籽夏的脸色瞬间惨白:「下面是……」 「是部分校园卡的主人。」高述点点头,「准确来说,是他们的一部分。」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知道了下面的情况,考生们合计了一下,大多不愿意亲眼见证这令人噩梦缠身的场景。最终确定下去仔细探查的是高述和尹雾诗,高述不用说,刚学过专业课,正值学力巅峰,在现场绝对称得上是最专业的人士;尹雾诗有医学背景,学过局解,跟大体老师亲切交流过,虽然后来转向理论研究,实验技能还没完全还给老师,能给他搭把手。 其他人在上面蹲着,等待探索结果。 两人下了楼梯,阴冷潮湿的空气立刻包围了他们。越是向下深入,血腥味就越浓郁,也越冷,说不清身上的这种冷意是来自外界温度还是心理作用。 楼梯的底端还有一扇铁门,迟仲行刚才用教师校园卡打开了,现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的灯光。他们刚刚下来的时候找到了这里灯的开关。
第23页 尹雾诗搓搓手臂,打了个寒噤,从兜里掏出在超市买的一次性手套递给高述:「没有医用手套,将就用吧,聊胜于无。」 高述走在前面,闻言回头接过来戴上,看向她的眼睛里充满惊讶,「学姐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了?」 两人都是医学出身,专业相近的人之间总有种天然的亲近。尹雾诗也没纠正他的称唿,「算不上早。」 她中午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六具幼童的白骨。根据骨骼的情况可以判断,从他们遇害到现在,已经经歷了不短的时间,才能白骨化得如此彻底。 尹雾诗当时在周围看到了一些被血水浸透、已经腐化的布料碎片,结合白骨的年龄,有理由猜测他们是原本在这里就读的学生npc,甚至有可能就是被那群小怪物取代的原主。 而现在,目之所及已经跟她中午所见的完全不同了。墙脚堆放着苍白的尸块,大大小小地码了一排。几具躯干血肉模煳,胸腔都开着大洞。头颅因为不好放置,便随意乱丢在旁边。 这里变成了一个血肉横飞的屠宰场。 作为一个隐藏空间,这里当然也不可能很宽敞,天花板比宿舍里的还低,以迟仲行那种身高,估计连站直都会撞到头,更加令人窒息。 仅靠天花板上那盏行将就木的破灯,照度实在太低。尹雾诗忍着胃里的不舒服,给他打着手电筒。高述蹲下,一边打量着现场,一边微侧着头听她说中午的所见,「学姐下午没说,是怕引起恐慌?」 尹雾诗没有否认,「提前知道有什么好处吗?」 现在学校里的那伙邪恶生物,本来也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人。如果揭穿他们的身份,说不定还会提前激怒他们,节外生枝。 高述专心致志地试图拼接那些支离破碎的人体组织。查找死因不在尹雾诗的专业范围内,她感觉现在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便一手举着迟仲行的手电筒给他照着,一手掏出自己的手电筒,环视四周。 脚下的地面油腻而粘稠,干涸的血迹凝固成骯脏的黑红色。墙壁上也溅满了血,跟涂鸦似的喷得到处都是。还有几件染血的衣服扔在地上,她的灯光一晃而过,好像发现了什么,又立刻转了回去。 里面混着一件针织开衫。 粉红色的。 尹雾诗把手电筒递给高述:「你自己拿一下。」 她捡起那件衣服,在左边袖口看见了一颗珍珠扣,右边的袖口上空空如也。 缺失的那一颗,在她的兜里。 她的房间之前的住客,现在就在这里。 在这冰冷阴暗的地面上,被分成了很多部分。 高述收回目光,「学姐,我大致看了,除了胸腔的撕裂之外,其他断口处基本没有生活反应。」他迎上尹雾诗疑惑的目光,解释道:「就是炎症反应。」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尹雾诗立刻反应过来:「是死后伤。」 高述点头。 判断一个创口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主要依据是炎症反应。人在存活的时候受伤,会有明显出血,创口边缘的皮肤呈收缩状态,短时间内即可发生炎症反应,使创口边缘发红肿胀。以上特徵,死后伤是没有的。 ——这意味着,这些肢体都是在他们死后才被分割的。 「死者一共六人,两男四女。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一天了。伤口断面粗糙,有些地方可见齿痕,齿列特徵明显不是人类,跟下午看到的男孩c很可能出自同源。」 尹雾诗:「撕咬下来的?」 「我觉得是。」 尹雾诗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是死后肢解,那死因呢?」 「应该是胸口的伤导致的失血过多。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是,都被从肋弓下取走了心脏,其他器官都还在,有两个人的手臂和小腿不见了。但从剩下的这部分来看,有一点很奇怪:他们生前似乎没有明显的反抗行为,也没有找到束缚的痕迹。」高述用手电的光照给她看。 「药物作用呢?」 「现在的条件不足以做检测,但是你看这几个头颅。」高述把它们转过来,指点着说,「当时都醒着。」 纸一样雪白的脸上,瞪大的眼睛里还保留着惊恐的表情。 在清醒的状态下,胸腔被撕开,摘掉了心脏……怎么可能会没有反抗和束缚呢? 「可能是触发了某种特殊的状态。」高述猜测道,「现在没有足够的线索,只能是瞎猜。我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学姐你刚才说,中午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幼童的白骨,但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看到过别的人来这里,这六名死者是从哪来的呢?」 「没有外来者。」 肯定了他的想法,尹雾诗看向地面上残破的躯体,「他们一直在这里。」 ☆、当场抓获 「一直在这里?」 听着高述讲完他们的发现和猜测,有考生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高述摇摇头,看向尹雾诗。 后者又恢復了那没骨头的样子,软哒哒地倚在墙上,手里把玩着那颗珍珠扣。她闻声抬起头来,「就是说,那里就是第一现场,然后他们一直没有动过。」 「但你还说中午去的时候看见的是小孩子的尸骨——」 尹雾诗把扣子装进兜里,「对,并不冲突。」 「因为现在和中午并不是同一个空间。」
第24页 说后面这句话的是迟仲行。 尹雾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再次在群众面前跟宿敌表现默契,气得不想接话,无奈狡猾的狗男人说完这一句,就毫无自觉地把嘴闭上了,看向她的眼神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四个大字:你来解释。 她无端暴躁起来,语速变得飞快,像一株恼怒的豌豆射手,噗噗往外喷字,「除了这里的异常,下午超市的货架上只有奶制品和无酒精软饮料,但是晚饭以后增加了酒类,结帐的柜檯上也出现了打火机和烟;刚到宿舍的时候到处都有灰,显得很脏,应该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床也不是成年人的尺寸,但晚上回来的时候这两点都有变化——」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在上车时司机给她的回答:这趟校车是开往绿塔校区的。 他只是一个不参与剧情的npc,犯不着说谎。他也确实没有骗人,目的地就是招生的这所破学校,只不过有一点没有说。 尹雾诗机关枪一样突突说完,换了口气,「这说明我们白天和晚上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个空间,白天是所谓的附属小学,晚上才是我们真正要报到的地方。」 绿塔校区,隶属于特殊高等学校。 组织这场见鬼考试的始作俑者。 一片寂静中,金毓颤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那么……是谁杀了他们呢?」 他的问题还可以进一步挖掘:既然晚上所处的才是真正的绿塔校区,这六个考生就一定是晚上死于这个密室的了。 六个小怪物,之前的六名死者,如今六个被选中的考生。 明晃晃的暗示。 这个晚上,他们会遭遇什么? 「他们」——被点名的六个人,会遭遇什么? 众人神色各异。 高述看了一眼尹雾诗。作为被点名的六分之一,这位的神态十分悠哉,正神游天外,好像完全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他的心态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语调变得平缓:「他们一定是触发了什么条件,目前还不知道,凭空想像也没有意义。为了安全,不如今天晚上轮流值夜?」 他说得很谨慎,但在话出口的瞬间便意识到了不妥。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 刚才的话没说太细,但已经足够考生们在心里揣测出几分。被点名的大多惴惴不安,但侥倖不在此列的——包括他自己,谁也不能违心地说自己没有松一口气。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即使今天晚上真的是屠杀之夜,三十五个考生中的剩下那二十九个里,恐怕也没有多少想搅和到里面来。 就算真的按最坏的可能性算,办理转学手续需要三天,每天献祭六个考生,到最后也还能剩下十七个——接近一半,谁不想赌一赌这50%的可能性呢? 果然,立刻有考生搬出老方的箴言:「食堂那个大叔不是让我们门禁之后都在自己房间待着吗?」 有些人正想随声附和,就听见一句声音巨大的响应。 「对啊对啊。」 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动作就僵在了脸上。 这声音是个略带笑意的女声,可能因为说话多了,此刻有点沙哑,但音色听着格外耳熟。 考生们难以置信地顺着发声的方向看去,尹雾诗靠在墙上,要不是腿支撑着上半身的重量,这会儿都快滑到地上了,生动形象地诠释着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脸上的笑容要多诚恳有多诚恳:「既然给了建议,那咱就採纳嘛,对吧。」 她把「建议」意味深长地拉了个长音,就像在反覆咀嚼这两个字。 经她这一句,之前还没听出什么毛病的考生,很快也回过味儿来了。 「让」和「建议」,在这里可不是同义词替换。 人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如果大家都心里存着某些不那么磊落的念头,多半可以在暧昧不明的氛围中达成共识。但如果有人跳出来挑破了,那就不那么美好了—— 我可以有这种想法,我知道你也一样;但如果你摆到明面上来了,我是绝对不能认的。 有沉不住气的立刻倒戈,划清界限:「都说了是建议又不是规定,如果晚上真有事,还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鬼东西伤害自己人?」 「三十来号人呢,那边就六个小鬼,这都赢不了的以后还考什么,找根绳子挂上去得了。」 「你看他们选的人就知道,那npc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孬货!」 「尽选些学生娃娃、小姑娘,觉着人好欺负呗。咱们这么多人,能如了他们的意,输给一堆萝蔔头?」 突然被「软弱可欺」的迟仲行:「……」 他知道尹雾诗有一张利嘴,没想到能这么利。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尹雾诗。后者左腿屈起,脚尖点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右边。两人离得不远,尹雾诗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身体向□□过来,凑近他耳边,「怎么,被柔弱的我迷倒了?」 不小心旁听到了不得的东西的蓝春桥:「!」 迟仲行面无表情地往边上挪了挪。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那双白鞋两个多小时前刚刚踩过一个小boss的屁股。 柔弱? 她岂止是柔弱,简直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寡廉鲜耻。 尹雾诗嗤笑一声,缩了回去。 不小心听了那么一耳朵虎狼之语,蓝春桥简直百爪挠心,他看迟仲行离得远了,附在他姐耳边小声问:「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问了迟哥,那个……他说你俩没什么大仇。」
第25页 至于「嘴里没几句实话」这种评价还是不要转述了,对岌岌可危的双边关系可能造成新的破坏。 尹雾诗白了他一眼:「他说没有就没有?你信他信我?」 蓝春桥:「……」 我信你俩的邪。 蓝春桥大彻大悟,「除了马克思主义,现在我谁都不信了。」 尹雾诗提醒他:「我记住了,别忘了你今天的宣誓啊。」 吵吵嚷嚷了半天,考生们终于达成共识,决定还是先各自回屋睡觉,毕竟这么长的一个晚上,也不能人人都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熬个通宵。如果有发现什么情况,再示警通知全体,共同对敌。 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到时候能有多少人主动出来参与,就全看个人觉悟了。 尹雾诗对此没什么意见。 迟仲行是根本懒得掺和这些破事,他打心眼里不相信这些刚认识不到一天的考生,也不认为他们的承诺有多少效力。看这次会议已经到了尾声,他转身就准备走。尹雾诗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提熘着蓝春桥,也要下楼了。 另外四个被点到的考生面色苍白地围在一起。 金毓喊了声:「等等!」 三人回过头来。 尹雾诗眼睛里还有未褪的泪光,她隔着这层水汽看过去,「还有什么事吗?」 金毓迎着她雾蒙蒙的视线,莫名有点紧张,但既然刚才已经鼓起勇气喊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除了我们自己根本没有人会真的在乎今天晚上有什么,不如我们一起,轮换守夜,也有个照应。」 迟仲行下意识看了眼他纤瘦的手腕。 严格说起来,金毓和高述是一挂的,倒不至于称文弱书生,但显然也不是那种运动男孩,单薄得像根小豆芽,好像一拧就能折断。 尤其是综合他之前的表现,很有理由相信,如果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示警之前可能就吓晕了,实在不是个能令人放心的选择——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今天守夜,明天守灵」。 念头只是一闪即逝,他皱了皱眉。 这句话,不记得是在哪里听到的了。 他迅速回顾了身边所有熟识的人。 他性格内敛,社会关系也简单,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不多,很快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信自己没有这样言辞刻薄的友人,更不是他自己的原创。 倒好像,是有个人这样说过。 对他。 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沉浸在思绪里,只听尹雾诗很轻地笑了一声,不是她一贯的那种讨打的笑,居然能从中听出一点安抚的意味:「别怕,之前就跟你说了,他们要找也是先找我嘛,你至少要比我晚一个小时。」 嘴还是那张嘴,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 ——安抚个鬼。 下到三楼,蓝春桥该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但他看着尹雾诗,一脸欲言又止。 迟仲行先行一步,关上了房门。 蓝春桥试探地问:「姐,要不然我……」 尹雾诗被他磨得很烦,「想都别想,回你屋睡觉去,不用你操这心。」 「可你是因为我……」 尹雾诗觉得他对他自己可能存在一些误解,「别想多了,我拉你是因为你挡着我路了。你来我还得保护你,你+我<我,不如让我自己玩。再有,要是我没撑过今天晚上,明天一准轮到你,着什么急?」 蓝春桥无语凝噎。 本来挺温情的一场景,可他姐为什么偏偏长了一张嘴呢? 尹雾诗扼杀了蓝春桥想来保护她的念头,回到房间洗了把脸,锁好门窗,在门禁时间关灯,铺好了床。 很快整栋楼陷入安静和黑暗。 凌晨一点三十分,一道瘦小的黑影踏入宿舍楼。 黑影手里抱着个盒子,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也许是受到黑暗的影响,它走得很慢,好一会才挪上楼梯。即便如此,它的目标却很明确,径直上二楼,在楼梯口停住了脚步,像是在等待什么。 黑影默默计着数,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把—— 钥匙。 它轻轻将钥匙插进锁孔,旋转一周半。 「咔」的一声细微响动,在寂静的夜色里,并不比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大。 它压着步子走进房间,顺手将盒子轻放在桌上,在床铺前停下。因为拉了窗帘,房间里比楼道还要黑,只能看到模煳的轮廓,被子下起伏的线条依稀是个人影,毫无知觉,睡得正沉。 它向那人的肩膀伸出手去。 然后自己左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它勐地向左扭头。 ——空的。 绳套从天而降,在颈后骤然收紧,那力度之大拉得它一个踉跄。重心还未及调整,脚下悬空,整个身体已经离开了地面,背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撞了上来,直撞得它五脏六腑错位,耳朵里嗡嗡一片。 受力过大的颈椎发出咯咯闷响,黑影在空中手舞足蹈地挣扎,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憋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两脚离地了,病毒就关闭了,聪明的考生又占领智商高地了。 尹雾诗:让我康康是谁在鬼叫?喔,是鬼,那没事了。 ☆、第一份宵夜 这个晚上註定不能让人获得好梦和安眠,但当预想中的时刻真的到来时,多少还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26页 真的……来了啊? 划破夜空的是一声短促而锐利的尖叫,其刺耳程度已经足够让很多人毛骨悚然。考生们从床上一跃而起,犹豫的几秒里没再听见别的响动。之前在天台上表过态的,内心有些复杂,自我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开门看看。 数个迷惑的脑袋从门里探出来,彼此交换了更为迷惑的眼神。 谁啊?哪啊?咋的啦? 蓝春桥揉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开门,在黑暗中屏气凝神仔细打量,三楼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一个悬浮在旁边门框上的人头小声对他说:「我感觉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而且声音那么尖,八成是女生。」 蓝春桥被他吓了一跳,后者不好意思地示意他往两边看。借着走廊里那点微弱得可怜的自然光,他看见几乎每条门缝里都飘着一个脑袋,正四处张望。 唯独没有迟仲行。 蓝春桥想起来了。 他姐正是今天下午的顺位第一人。 但是……按尹雾诗那个性子,她也会尖叫吗? 他顾不上许多,立刻冲出房门,去敲迟仲行的门:「迟哥!迟哥!我姐可能……」 话没说完,他的手刚碰到307的房门,老旧的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蓝春桥毛都炸起来了。 他胆战心惊地掏出手电筒,灯光点亮,小心翼翼地扫视整个狭小的房间。 床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蓝春桥咽了口唾沫,缓缓靠近:「迟哥?是我,蓝春桥。」 他的灯光瞬间扫到那人影的头部。 ——被子团了个像模像样的人形,哪里还有迟仲行的影子。 宿舍楼里的三楼四楼陆陆续续有了人声,有些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住得近的考生们正小心翼翼地相互确认身份。 外面不安的扰动一点也没传进来,208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房间里有一高一低两个人影,高的站在地面上,手里似乎拉着什么。矮的上下不沾,脚离地面十几公分,像个轻飘飘的鬼影,还轻轻地晃。 那个站在地面上的人影嘆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妹妹,人生有很多个岔路口,鬼生也一样。」 没有回应,但这位人生导师并不在意,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温柔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笑意,「有时候走错了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復了。」 昏暗的光线里,「妹妹」愤恨的眼睛瞪得滚圆,几乎往外喷火,被勒紧的喉咙里逸出支离破碎的低吼。 「哎呀,火气别这么大嘛。」那人劝慰道,「省点力气,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尹雾诗:「……」 不是吧?还真有啊? 骤然直面手电筒的光,尹雾诗眯了眯眼睛,好几秒才完成亮适应。 她看着来的这位破喉咙,深深嘆了口气。 「迟组长,有没有人告诉你,进别人房间之前要先敲门?」 十分钟后,二楼楼道里挤满了探头探脑的考生。 208房间内非常拥挤,两支手电筒分放在屋子两边,照着地上排排坐的七个考生,和挂在墙上一动不动的女孩a。 金毓看看死了似的小怪物,又看看尹雾诗,目光在两端来迴转了几轮,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尹雾诗正在积极向众人传授经验:「你往门后面一躲,等它进来,绳子往脖子上一套,板砖往脑袋上一拍,捆住手脚挂起来,完事。」 高高挂着的女孩a死鱼一样挣动了两下,这给她的教程又增添了几分翔实。 这人确实也缺德而且懒惰。 她把小怪物打懵了之后,用事先从天台薅来的废弃电线捆了个结结实实,还利用墙上遗留的挂钩,把它当个定滑轮使。电线跨过挂钩,一头拴着小怪物,一头拴着椅子腿,她自己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那头的女孩a就升起来,稍微松点力,那头就降下去。 这场面,啧。 美得很。 女孩a此时与下午大不相同,要不是胸牌上的名字,已经很难认出来了。她此刻的样子跟发狂的男孩c简直是一模一样,脸上那张比例失调的巨口几乎把眼睛鼻子都挤没了,嘴角呲出尖细泛黄的牙齿。 她刚一进屋就挨了尹雾诗一顿暴打,板砖压顶确实不是开玩笑的,头骨都被砸变形了,但就这样居然也没出血,只是脑袋扁了一块,像个被踩瘪了的桌球,三分奇诡、三分恐怖又带四分喜感。 难以形容又过目难忘,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扇形统计图。 周籽夏注意到了桌上的不锈钢盒子,她低唿了一声:「那不是……」 「是饭盒。」尹雾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就是中午他们从食堂冷柜里拿的那个饭盒——可能长身体没吃饱,这不大半夜的跑我这打饭来了吗。」 她说得轻松,听的人都一阵恶寒。 难怪要用冷柜保藏,难怪天台下那六个死者心脏都不见了。 打的是什么饭可想而知了。 尹雾诗拿起饭盒打开,里面有些残留的血迹和碎肉,血迹凝结干涸之后已经变成一片暗沉的黑褐色。她合上盖子,想起在暗室里切分的肢体,恶意再次涌上心头,「还挺会过日子,吃不完还知道打包。」 女孩a稍微缓过来了些,勉强抬起头,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你会死的。」
第27页 尹雾诗发自内心表示贊同,甚至当场展开了一段经典三段论:「人固有一死,我是人,当然会死的。」 「你明天就会死,我要在你死之前把你切成一百块——」 「大点声,光线太暗了,听不见。」 女孩a一口气堵在胸腔里。 你叫我大点声就大点声?我还有没有一点做boss的尊严? 金毓发誓他看到了那张巨嘴的轻微颤抖。 女孩a愤怒地咆哮了一声。 尹雾诗:「啧。」 她很不甘心地继续叭叭,「白天还用那张可爱的脸跟我说话呢,晚上就翻脸了。小小年纪就有两副面孔,真是善变。」 整个场子不可控制地从恐怖片滑向单口相声的深渊。 迟仲行看着小怪物的胸廓一起一伏,都快气成河豚了。他看向尹雾诗,「玩够了没有?」 这还能有够吗? boss祭天,法力无边,快乐喷泉,玩到明天。 迟仲行平静地说:「先说正事,说完了待会你还能换一个玩。」 蓝春桥:? 金毓:?? 周籽夏:??? 怎么回事,这种宛如小时候被家里大人哄着先完写作业再看电视的感觉? 看尹雾诗没表示反对,迟仲行站起来,抄起一个从卫生间拿来的铁桶,毫不犹豫地扣在了小怪物头上。后者再次被激怒,无奈她现在的嘴太大了,桶又太小,这点空间不够她张嘴,只能在里面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继续扭动挣扎。 迟仲行拿起饭盒往那个桶上一敲。 余音绕樑。 如此近距离的、贴着脑子的声波震盪,足以让人大脑小脑连脑干一块共振,对于身处铁桶当中的女孩a来说,大概也是360度环绕立体声的鬼生初体验。 让npc闭了嘴,他说:「好,那我们开始。」 「各位也看到了,npc有个半夜敲门的不良习惯,而且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就是说,他们白天的时候几点找你问时间,晚上就会在几点站在你的床边。」 幸运儿们缩了缩脖子。 由于房间面积有限,进来的都是今天白天被选中的考生,其他人员本应该在走廊上旁听。蓝春桥靠着跟屋主的关系,走了个后门,此刻也混迹其中,跟着缩了缩脖子。 「所以金毓对应的女孩b,会在两点二十七分来。」 众人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指着1:51。 金毓用求救的眼神殷切地在两人身上打转。迟仲行白天救他未果,尹雾诗更是全程看戏,但他莫名地还是相信这俩人能有办法。 「我们还有半个多小时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迟仲行说完就看向尹雾诗,眼神示意她可以开始表演了。 尹雾诗没理他,自顾自往椅背上一靠,挂在墙上的女孩a跟着一弹。 她从兜里摸出两把贴着208标籤的钥匙,「看出有什么不一样了没?」 金毓此时空前积极,态度堪比老师划重点时的大学生,接过来仔细对比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什么端倪,遂虚心求教:「有什么不一样?」 尹雾诗的嘴脸宛如出超纲题的老师:「没什么不一样。」 金毓:「……」 她坐直了接着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她手里有我房间的备用钥匙,我想各位的备用钥匙,现在应该也已经在对应的npc手里了。」 而备用钥匙本来应该在哪里? 「也就是说,老方不仅仅是我们的后勤,也是人家的后勤。」尹雾诗把钥匙装进兜里,「给我们管饭,也给人家管饭,名副其实的食堂大总管。」 「那他跟我说待在屋里别乱跑……」 尹雾诗诧异地问:「你会跟准备下锅的虾球说,快滚到沙发底下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吗?」 金毓的脸色「刷」地白了。 「安排我们单人单间,也是为了方便用餐。四人间六人间什么的,很容易惊醒其他人。就算整个寝室都是目标,他们六个一块出动,动静太大,也难免会有失手。再给一句似是而非的提醒,足以让不相干的人明哲保身——尤其是考生也是刚认识,彼此并不信任,不会有人愿意开门收留我们。至于被选中的考生联合起来……按照他们选人的标准,这个可能性更小。」 像金毓那样的,六个加一块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选好了食材,就要考虑怎么吃到嘴。如果没有什么控制的手段,掏心不可能没有挣扎。高述怀疑这是某种特殊的状态,他的猜测八成是对的,这小崽子进来的时候直接朝肩的位置伸手,肯定不是为了把我摇醒。」 很可能带着某种僵直的debuff,而且是速效的,否则把人闹醒了拼死一搏,也挺麻烦。 「目前已知至少有一批考生在我们之前,但床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你看那床单颜色,都多久没换过了……所以动手的地方应该是在洗漱间,也方便沖刷血迹。」 「本来这安排也还行,能安安静静吃上一餐的,如果时间充裕,说不定还能打包带回去当储备粮。」 谁能想到某考生全程轻声细语,出岔子的居然是小怪物自己——那一嗓子嚎得,穿透灵魂,提神醒脑,直上云霄。 周籽夏想了想,觉得还有一点疑惑,「那为什么不直接在我们的晚饭里下药呢?这样大家都睡死了,不是更稳妥吗?」
第28页 这问题把人问住了。 尹雾诗迟疑片刻,「可能系统觉得……在我们的新手光环里下药,太狗了?」 怎么,难道现在还不够狗吗?! ☆、旧事 02:27。 女孩b用两根手指撑开口袋,钥匙无声滑入,金属面与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动。 她静静站在床边,手向着熟睡中的人肩上伸过去。 这人睡得天昏地暗,还发出幸福的哼唧,浑然不知即将面对的一切。 那只手触到了人类圆润的肩头,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指尖下的皮肤温热而结实。被触碰的瞬间,那人的眼睛勐地睁开了。 他呆呆看着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小怪物,表情逐渐变得惊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女孩b用沙哑的声音轻声说:「别浪费力气啦,你挣不开的。反正也要死了,不如走得好看一点,也好吃一点。」 她掀开被子,感受到指尖下颤抖的肌肉,甚至安慰了一句:「放心,就痛一会。」 那个考生抖得更厉害了。 女孩b半跪在床上,托起他的头,双手穿过他腋下,揽着他上半身,把他往下拖。成年男性的体重对她来说还是略有点吃力,她小心地把他拖到地上,喘了口气。 她的目标很明确,是那个小小的洗漱间。 她力气实在不够,几步一停,好在这房间不大,不然光是摆盘这一步都能把她累死。 洗漱间的帘子放下来了,小怪物把人靠在墙角,随手拉开帘子,又抄起他,准备完成开饭前准备的最后一步,上桌。 为了方便发力,她是倒着走的,一口气还没喘匀,脖子一凉,一根电线勐地收紧,把她勒得向后一倒—— 糟了。 小怪物们披着一层人皮,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活物,女孩a被吊着脖子挂了那么久还生龙活虎、骂骂咧咧,足见他们不需要进行气体交换,窒息是不会死的。 这给了考生放开手的机会:只要整不死,就往死里整。 她身后这人就深谙此道,下手很重,唿吸声也沉,应该是个有些本事的成年男人。他手上这劲儿一收,她的脖子还被人拴在手里,头是向后仰的,背上却重重挨了一脚,身体前扑,颈椎瞬间折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地上躺着的那人一跃而起。 「迟哥,这会不会给弄死了啊?」 被称为「迟哥」的男人说:「不会,尹雾诗试过了。」 脆弱的颈椎受全身重力拽着,挂了那么长时间,早就该脱臼了,那个都没死,这个也死不了。 再考虑到白天他们表现出来的惊人操作——头能直接扭一百八十度,这皮肤下的八成也不是什么正经颈椎。 他这么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利落地把小怪物按在地上,绑成一根麻花。 高述从兜里掏出尹雾诗给的手电,给他掌着灯,伸手揉了揉腰,「咳,这鬼东西,下手真不客气。」 「受伤了?」迟仲行抬眼看过去,准备待会出去给他看看。 「没没,就是让她给磕着了。」他被从床上拖下来的时候,为了假装自己是真的被控制住了,无论多么别扭的姿势都忍住了没吭声,怪不容易的。 说实话,他如此争气,迟仲行还挺惊讶。 当时高述自告奋勇来钓鱼,他一度很担心这个小伙子会吓到穿帮。毕竟直面奇形怪状的npc,还要在其眼皮子底下扮演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倒霉孩子,所需要的勇气确实不小。 有了这个先决条件,虽然这一轮本该是金毓自己解决,但他立马就被排除了,大家都怕他直接吓晕,给人送菜。穿帮事小,要真被当补品吃了,那就事大了。 尹雾诗倒是可以,但除了她以外没有几个人敢和被捕的女孩a待在一起。这人立刻就顺着杆子往上爬,说要留下来看守俘虏。 这人就是想躲懒,理由选得无懈可击。迟仲行对她耍无赖的水平有所了解,知道说不过她,当即把这位也排除了。 周籽夏是秉性柔弱的女孩子,在场的还有爷们以及比爷们还爷们的尹某,这事无论如何轮不到她头上。 至于蓝春桥,他本来就是个来看热闹的,且不说他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胆量,看尹雾诗在教学楼里保护他的样子,也不会让他去以身犯险。 剩下两个考生稍后还有自己的硬仗要打,这会就先不消耗他们宝贵的勇气了。 他于是准备自己代金毓去,直接把小怪物抓了完事。 他们在屋里商量对策,并没刻意控制音量,高述在门口听了个全乎。 他主动探了个头进来,说:「要不我来吧。」 迎着七个人的目光,大男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髮,「那个啊,我是想着,学姐是动作快,压根没被碰到。可迟哥毕竟也是被选中的考生,万一你们被碰到以后有什么特殊效果呢?既然npc和他们选择的宵夜……不,考生,是一一对应的,那我这种没被选中的,应该……也不会受到影响吧。」 应该是应该,但这也只是理论上来说,谁都没有把握。 迟仲行拍板:「别冒险了,我直接把她绑了就行。」 也犯不着搞什么李代桃僵,尹雾诗能暗算得手,他还不能生擒吗? 高述却很坚持:「这是个机会,能验证之前的猜测——他们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控制考生的,只要知道了,我们就能占据主动啊。」
第29页 尹雾诗看了一眼随风飘扬的女孩a,觉得到现在为止,考生这方阵营其实也没有多被动。 但高述说的也对,而且他不是要让别人去,他是自己去,谁也没有劝阻的理由。众人最终商议决定,由高述做饵,试试看npc是不是有使人僵直的能力。迟仲行就预先埋伏在洗漱间里,等小怪物把人拖过来准备开饭的时候,一击得手。 高述顿在旁边,揉着腰看他打结,看了一会,突然「诶」了一声,「迟哥,你这结打得,跟学姐好像是一样的。这也有什么统一的讲究吗?」 迟仲行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学姐」是指谁,他的手一顿,「一样的?」 「是啊,」高述没发现他的异常,手上还跟着比划,「这个绳结就这样嘛……喏,是不是?」 迟仲行抿了抿唇。 这种绳结是他自己改良的,比一般的打法更难挣脱,没有教给过别人。 这倒不是他故意藏着掖着,而是因为他有一套自己的小习惯,有别于主流,也没机会跟人探讨。 他扯了一截胶布把小怪物的嘴粘上,把她拎起来,「你要是感兴趣,下去打着灯教你。」 高述很惊喜:「啊那太感谢了!」 俩人行动的同时,蓝春桥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看着他姐的侧脸,小心试探:「姐,你到底进的是个什么单位啊,怎么还学会绑人了呢?」 其他考生不太好意思一直留在她的房间里,也没什么闲心欣赏锒铛入狱的小怪物,都各自回了房间等结果。208房间里就剩下赖着不走的蓝春桥。 尹雾诗坐在桌沿上,两条腿垂下来晃晃悠悠,漫不经心地回答,「哦,主修的是撕票,绑人是选修。」 蓝春桥:「……」 瞧着这样儿,这选修学得还挺不错呗? 手电筒的白光照着她侧脸,映出一层毛茸茸的质感。从在这个鬼地方相遇到今天,蓝春桥第一次有了儿时玩伴重逢的实感。 小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趴在床上,一边玩游戏机,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桌边他哥跟他姐讨论题目。 哥是亲哥,姐不是亲姐。 尹雾诗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她是南苑新街所有老街坊共同的孩子。 南苑新街并不新,它原本就叫新街,是个家属区,住户都是旁边医院退休的医生护士。后来划归南苑区,才加上了前缀。街边都是四五层高、爬满绿藤的老房子,彼此离得很近,打开窗子就能递接东西。家里今天做了什么吃的,香气散得整条街都能闻到。 这样的环境,不可能容许一个孩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地长大。 蓝春桥有记忆起,尹雾诗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那时她还在上小学,已经是这一片的孩子王,在学校总是考满分,出了校门又无法无天,无论是学习还是惹事都是一枝独秀。老街坊们怜爱她乖巧聪明,想到她管不住的跳脱,又都觉得头疼。他家就住在她对面,蓝家的父母便主动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实在不放心那么小的孩子自己解决三餐,便嘱咐他哥蓝雪桥放学时接着她一起回来吃饭。不过她并不是每天都来,别人家做了什么好吃的,常半路把她截去。蓝雪桥从小就狡猾,自然一併跟着去蹭饭,有时良心发现,也牵着才三四岁的弟弟去打秋风。 他小时候不懂,觉得尹雾诗能到处蹭饭吃,回家又没人管,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长大一点才明白,一个从六岁就自己生活的孩子,自幼就学会察言观色、丁点恩惠都记在心里,如果能自己选择,她大概宁愿不要这种自由。 他后来也问过自己的父母,尹雾诗的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的表情很惆怅,「雾诗的爸爸很早就不在了。」 他知道「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不敢深问,只小心地问,「那她妈妈呢?」 除了每月到帐的生活费,怎么从来不来看她? 他没得到回答。 尹雾诗十六岁那年,蓝春桥才十二岁,正值小升初。她读书早,初一又跳了一级,比她大两岁的蓝雪桥成了她的同学,两人同年参加高考。暑假时还不觉得什么,但等两人都去上学后,他们家迅速冷清下来,饭桌上被父母念叨的就只剩下蓝春桥一个人。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已经到了分别的岔路口了。 他跟蓝雪桥性格完全不一样,自小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尹雾诗在的时候,他一直是尹总的小尾巴,但现在他渐渐长大了,心里知道,她这一走,基本就不会回来了。 她这人看着散漫,没心没肺惯了,骨子里却固执而骄矜,打心眼里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自从她考上大学,找了兼职、渐渐有了收入,一年365天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完全看不见人影。除了源源不断地给他们寄回来的吃的用的小东西,证明她还活着,其他时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蓝春桥考了一所全寄宿高中,也离开了家,就再也没见过尹雾诗,只是从父母和哥哥那里偶尔得到一点她的消息,只知道她毕业后进了什么研究所,好像还在继续读书。 她每个月1号都给家里打一通短短的电话,问问老街坊们的情况,也为蓝春桥择校出谋划策,但很少提自己的事情。这些年来他们对她在外面生活怎么样、做什么工作,都知之甚少。 联想到她依然利落的身手,熟练的捆绑操作,蓝春桥回忆过去回忆得头皮发麻,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真相:「……姐,你跟我说实话,你不会涉黑了吧?」
第30页 尹雾诗:??? 我哪里不像个良民? 作者有话要说:  「哪还有比我更良的良民?」脚踩npc的尹总如是说道。 ☆、落网 「……涉什么?」 男声突兀地响起,姐弟俩回头一看,迟仲行提熘着小怪物,高述在后面瞪大了眼睛。 尹雾诗一乐,从桌上跳下来,回头看蓝春桥,「有事问他,黑恶势力的一把手来了。」 她径直绕过迟仲行,围着高述打量了一圈,「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高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挺好的。迟哥在呢,伤不到我。」 迟仲行把两个小怪物并排挂好,细看了看尹雾诗打的绳结。 高述没说错。 确实是完全一样的。 他刚想问问她从哪学来的,就听这人又在挤兑他:「别跟他客气,迟组长也就这点用处。」 迟仲行:「……」 您看看这偷师的结果,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应该不止这点用处吧? 这一波顺利完成,高述出门去告知其他考生,顺便也把还在紧张等待的周籽夏他们找来。蓝春桥自觉地爬起来让出位置:「姐你躺会吗?我也去。」他说着伸手去拽迟仲行,「迟哥你跟我一块呗。」 迟仲行被他抓个正着,愣了一下。 他本来是想趁着人都走了,问一问尹雾诗绳结的事。但蓝春桥一直在努力跟他挤眉弄眼,他费力地解读了一下,觉得大概是有什么不能让他姐知道的事情想跟他说。 左右绳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他点了点头,「行。」 蓝春桥拉着他出门,找了个墙角,先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一圈。 这个动作其实本来没有必要。高述是先去的四楼,还没通知到二楼来,众人都知道这会正是女孩b的狩猎时间——虽然谁狩猎谁还不一定,但没有人会挑这个点在外面闲逛着挑战人生的。 但他这样一张望,凝重严肃的气氛就油然而生了。 迟仲行不由都跟着他起了几分紧张。 他想说什么,还得避开尹雾诗? 蓝春桥确认了他姐没跟出来,凑近他耳边小声问:「迟哥,你跟我姐,是……」他斟酌了一下,「同事吧?」 迟仲行点头:「是。」 他俩一知道对方姓名就互称「组长」「副组长」,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同事。 刚刚接到调令没几天,还没有开始共事,就进了这个倒霉地方。 然而居然还又遇上了。 倒霉得也挺有新意的。 「那我姐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迎上对方一双黑亮的眼睛,迟仲行迟疑了片刻,「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蓝春桥咽了口唾沫,「她说她主修撕票,选修绑人……你们单位,入职还有这种培训啊?」 迟仲行:「……」 自打遇上尹雾诗,他就频繁地从无言变成无言以对。 哪个单位入职能有这种培训啊?这是什么每天一个入狱小技巧突击辅导班? 他嘆了口气,「她敢说你还真敢信?」 这人嘴上多离谱,这么多年的姐弟了,不能不知道吧。 蓝春桥讪讪地说:「迟哥,我姐在外面很多年了,虽然每个月都打电话回来,但几乎不跟我们说她的事,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就……」 他也隐隐感觉到这俩人的职业可能不能言明,想了想补充道:「要是不方便说,那我换个别的问法,你们单位是……合法的吧?」 迟仲行本能地想点头,但联想到尹雾诗的做派,又觉得这话说了蓝春桥也不见得信。 没有哪个良民绑人这么娴熟的。 虽然这真的不是他们的入职培训。 迟仲行挑了一点能说的说:「是涉密的。」 两人回到208的时候,高述已经回来了,尹雾诗靠着枕头,无精打采地旁听周籽夏他们说话。 金毓得到高述的帮助,才免于在大半夜直面npc的大嘴,此刻感恩戴德,恨不能当场认下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然后又毫不吝啬词藻,狂夸尹雾诗推理大师。 在行动之前,其实考生们还有些疑虑:不知道npc有没有特殊能力,比如有个灵敏的、可以分辨气味的狗鼻子。如果他们能感觉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这种协作模式就行不通了。 当时尹雾诗信誓旦旦地担保,说他们只是知道房间号而已。毕竟作为一个入学前的考试,难度系数不会很高,那么场景里的npc就不可能得到太过bug的增强。但这毕竟也只是理论,实践一旦出点岔子就是当场暴毙,最终是迟仲行率先拍板。 他选择相信尹雾诗的判断。 这次测试也证明了这一点。 折腾了半夜,让他眉眼间也难免有了些倦色,眼角微微泛红,连带着白日里的凛冽都柔和了不少。迟仲行双手环抱胸前,在床边站定,靠着墙的姿态让他半张脸陷在阴影里,显出侧脸分明的轮廓。 他低声问尹雾诗:「你试过了。」 说的是个问句,但他的语气显然是个陈述句。 尹雾诗坐在床边,上半身趴在枕头上,此时抬起头来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他知道尹雾诗不想承认,也不管她装傻,自顾自往下说,「你确定npc并不知道屋里有几个人,是因为你之前也不在屋里,你是跟在她后面进来的。」
第31页 尹雾诗惊诧地看着他,「你看着柔弱的我再说一遍?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一晚上都柔弱两回了。 还能不能适可而止了。 迟仲行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尹雾诗这种人就是你越理她她戏越足,对付她的唯一办法是别接她的茬,否则节奏就完全被她带跑。 此前他们在天台上,已经大致有了推测,对今天晚上可能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她本来可以在房间里守株待兔,之所以大费周章,是因为说得再合理,也只是推测。 万一,万一那玩意不按他们的推测行动,随便找了个考生,无论这个不幸的目标是谁,都会是一场灾难。 一个在水迷宫里主动救援、不惜当场跟试图阻挠的考生直接动手的人,是不会坐视这种可能性的。 她大概在一楼大厅里蹲了很久。 直到女孩a踏入宿舍楼,她一路尾随,发现目的地是自己的房间,当时应该也松了口气吧。 ——不过,理所当然的,像尹总这么爱耍帅的人,一定要表现得一切尽在掌握、凡事易如反掌。要像个安乐椅神探一样,人往床上一瘫,动动嘴皮子就把真相安排得明明白白,这才符合她的人设。大半夜在一楼埋伏到把腿蹲麻了这种事,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果然,尹雾诗神色莫测地看着他,眼神诚恳,语气郑重,因为过于诚挚,反而一看就像在说假话,「迟组长,您真的高看我了,我一个弱女子哪有这本事。我是想呢,她万一要不是来找我的,我就能安安稳稳睡觉了——我这人睡觉很怕吵的。」 迟仲行盯着她看了两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有。 沉默半晌他突然问:「如果他们真的是随机抓人,你怎么办?」 尹雾诗没留神他来这一招,顺嘴说:「直接在走廊上解决了呗。」 说完才意识到上套了。 这个狡猾的狗男人。 她正准备找补几句,狗男人已经熘了,留下她一个人怨气横生。 迟仲行这一熘,熘得很彻底,不仅自己跑了,还把金毓、周籽夏他们和被俘虏的小怪物也一块带走了,说是反正接下来就是按照原计划行事,用不着尹雾诗了。 蓝春桥来给她转述的时候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他姐听到这种过河拆桥的言论一时急火攻心,拿把菜刀去跟迟仲行真人battle。 当时208房间里的照明设施已经都被迟仲行带走了,只剩下尹雾诗自己的手电筒。他姐坐在幽微的灯光里,半张脸被灯光照亮,脸上竟然没有什么生气的表情。 她毫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那行,你出去的时候把门给我带上。」 他们好像特意告诫了其他考生锁好门,别出来找麻烦。由于两个小怪物还被拖行在后面,这种劝说充满了说服力。 尹雾诗后半夜居然睡得还不错。 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尹雾诗把窗帘拉开一点,借着涌入的天光看清了墙上的时钟。 六点零九分。 周籽夏是在昨天傍晚六点整遇上男孩c的,这会应该已经完事了。她慢悠悠洗了把脸,轻手轻脚地出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其他考生还没敢妄动。她特意望了一眼周籽夏的房间,门开着,但里面没人。 尹雾诗心里一紧,转身上了三楼,迟仲行和蓝春桥也不在。 跑哪去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压着脚步往天台跑。 脚步是轻的,心跳却沉而快,她在脑子里预想着上去可能看到的画面—— 早上的风带着雾气的湿润,从她的眼角蹭过。 还是空的。 尹雾诗脑子里「嗡」了一声。 她冲下楼,顺着楼梯步履如飞,开始极速思考接下来的应对策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被吃掉,抢也要把他们抢回来—— 一楼大厅里的光影中,周籽夏率先看见她,朝她招了招手:「尹姐!」 七个人都在,全须全尾、生龙活虎,闻声向着她这里看过来。 这群人大概是一宿没睡,这会儿靠在墙边坐着,虽然脸上倦色明显,却都显得很轻松。 在他们身后,小怪物们整整齐齐地抻着脖子,画风统一,烤鸭似的在横樑上挂了一排。 尹雾诗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砸出「咕」的一声。 ☆、审题 七点整,考生们都出现在了一楼大厅。 众人都醒得很早,有些甚至半宿没睡,迷迷瞪瞪了一夜,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对于其他考生来说,这一个晚上称得上是煎熬。 他们虽然不敢出去,也时刻竖起耳朵,挂心着外面的情况。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又怕这会出去会看到同场考生们鲜血淋漓的尸体,自己在房间里疯狂做心理斗争,还没争出个高下来,门被敲响了。 不管是胆子多大的都会被吓个激灵。 高述完全没想到,今天过后,他的声音会成为本场考生的心理阴影。 他敲完三层的门,在门口叫他们下来,说完并不多等,往楼下走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把二楼考生吓了一遍的尹雾诗。 尹雾诗看见他,停住步子等了他几秒,两人并排下楼。 「你们后面就一直用那个方法?」她问。 高述表示肯定:「虽然缺乏创新,但是很管用。」
第32页 由于这是入学考试,没有把难度调得太高,否则如果小怪物们也能互通有无的话,及时调整战略,也不至于前赴后继地来送菜,很可能会给考生这边造成一些伤亡。 发现这一招管用以后,后半夜的诱饵阵容不断更新,连周籽夏都自己上了。除了迟仲行嫌麻烦,自己一人身兼诱饵和猎手之外,其他人两两联合,在几个小时内疯狂突击知识点,考场上临阵磨枪,学会了精准偷袭和捆绑技巧。 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尹雾诗问:「我们家桥桥呢?他也参加了?」 高述点头,「他负责偷袭,金毓在门口等着,负责用胶带封口。」 乖乖。 这分工精细得都快流水线化了。 尹雾诗听了都忍不住直唿内行。 这一晚上可以说是收穫颇丰,但两人回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却感觉气氛有些凝重,完全没有想像中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已经有不少考生下来围观烤鸭们了,表情都很严肃。 尹雾诗戳了戳满脸愁容的金毓,在少年人软软的脸颊上戳出了一个小窝窝:「思考什么呢这是。」 金毓想得出神,被她凑近了都不知道,刚一回神便被吓了一跳:「嗷——」 后半截被尹雾诗一把捂住。 金毓咿咿呜呜地挣扎。 尹雾诗跟他交换了两个眼神,确认他不会再大清早的拉响警报,松开了手,「怎么了,一个个都跟马上要面见甲方似的?」 金毓蔫巴巴的,像根被霜打过的茄子,整个人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紫,尤其是眼眶周围那一圈,在少年人白净的脸上就更明显,「我们刚刚在讨论,抓是抓到了,接下来怎么办呢?」 窗外天空上闪烁的倒计时还在走着。 现在剩下的时间是54:26:33。他们除了抓住npc之外,对于随后完全没有想法——不仅仅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连抓住的npc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如何从他们身上榨取信息,众人都是一筹莫展。 还不如就地埋了算了。 在这场所谓的加试里,狗日的系统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考生公布过考试的内容,也就无从知道通过它的要求。如果你连卷子上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想要答出题目来完全就是痴心妄想了。 还不如指望写个「解」字,说不定能拿到1分卷面分。 高述嘆了口气,安慰道:「不管怎么说,第一天晚上顺利度过了,没有伤亡,已经很不错了。」 「说不定接下来的两个晚上还能这样,那咱们是不是就可以通过了?」有人说。 「不能等到倒计时走完。」 很突兀的一句话,正好落在一片寂静当中,像一粒石子落进结冰的池塘。 考生们都看向周籽夏。 她自从来到这里,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柔弱、安静,话很少,总是在听别人说话;即使偶尔提问,语气也是弱弱的,好像从来没听到过她表明态度,更遑论是如此确凿的否定。 被众人的目光一盯,她又有些不自在,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沖,倒让那张白净寡淡、缺乏血色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红润。 她求助似地看向尹雾诗,后者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到倒计时走完,会死的。」 有人狐疑地看了她两眼:「你怎么知道?」 「逻辑不对。」 周籽夏解释道:「系统要求我们参加入学考试的加试,但同时却又在给我们办转学手续,那也就是说,无论我们考得怎么样,能不能通过,最后都能转进来,那这个考试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人反驳,「可能是为了分班……?」 尹雾诗突然问:「转学手续是什么时候开始办的?」 那人莫名其妙,「昨天下午一点啊。」 「七十二小时以后是什么时间?」 「还是下午一点啊。」 「昨天晚上说了,白天和夜晚是两个不同的空间。」尹雾诗做出总结,「白天转的是哪个学?」 ——卧槽。 还能有哪个学?特殊高等学校·附属第一小学。 一所无比神奇的、只有六个固定学生、一流生源二流设施三流环境没有师资的新世纪综合性示范小学。 这也符合送考生们下车的时候,司机所说的那句话:「在这里等着。」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是目的地,因为来的时候是白天。 之前迟仲行在黑板夹缝里找到的校园卡,应该就是属于这些入错了学的考生。校园卡既已落入npc手中,学校里又没见到他们的影子,这些考生生还的可能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考生们的脸色都变了,尹雾诗恍若未觉,伸出食指指了指对方:「同桌的你。」 然后指向自己:「同桌的我。」 最后指指挂在墙上的六只烤鸭:「同桌的他她它。」 ——哇。 多么美好的校园童话。 「那就是说,我们必须在夜间通过考试?」 这倒未必,主要是不能让倒计时走完,学籍转到这个附属小学里那才是真的完蛋。 「这根本不可能吧,我们到现在为止都还不知道要考什么呢!」 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知道。 尹雾诗抱着手臂,静静听着争论,没做声。
第33页 前一天下午在学校里自由探索的时候,她在行政楼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份体育课的教案。 其中一个小游戏吸引了她的注意:老狼老狼几点了。 这游戏很多人小时候都玩过,并不陌生,作为一统江湖孩子王的尹雾诗当然也不例外。不知道是否出于某种共性,她自幼在这种扮演禽兽的游戏上就如鱼得水,不过教案上写的跟她小时候玩的不太一样,估计是为了配合剧情而进行的改良。 这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情况,本来应该只是随手翻一翻就扔在一边的。 如果小怪物们没有追着人问时间的话。 ——这太相似了。 而在这样的地方,相似绝不是巧合。 教案上所写的游戏规则是:游戏分为两个阵营,即狼和羊。小羊们问「老狼老狼几点了」,同时向前走。狼群背对小羊们,也要往前走,同时要做出回答。回答的时间不受限制,可以与实际的时间不一致,想说几点就说几点。但两次回答之间必须间隔一个小时,比如第一次报时是六点,下一次小羊再问的时候就要说七点。 从第一次报时起计算,如果在12小时之内小羊触碰到了老狼的肩膀,则羊群胜利,如果没有,则进入狼群狩猎时间,被抓到的小羊下一回合成为老狼。 ——显然,排着队进入学校时,考生们拿到的是狼的号码牌。 思及此处,尹雾诗简直槽多无口。 三十多条狼被六只小羊追得团团转,而且若有不慎,还很可能成为羊的盘中餐。 这个世界太疯狂,狼都要给羊当学长。 小怪物们严格遵循在下午几点问就在凌晨几点来抓人的规则,她当时以为这是他们不得不遵守某种要求,但现在看来并不完全是。 他们是自己选择了卡着12小时的最后几分钟来,因为此时正是深夜,考生睡着了,更容易操作。 这一点也确实得到了论证:上一波考生最终有几个逃出生天的尚未可知,但折损了不少却是真的。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波考生比较神奇,小羊们一贯的思路不灵了,挨个进来送外卖,以至于全军覆没,被考生绑成了烤全羊。 滑铁卢来得太快就像龙捲风。 这就非常尴尬了。 水迷宫里,尹雾诗的主动科普让她拿了一个额外的基础知识加分,就目前来看,考试系统并没有鼓励考生对立的倾向。 大概因为都是新人,这一轮碰到的考生不说同舟共济,起码明面上都还比较乖巧,没有那种老子天下第一、不槓会死的,因此她也不惮于分享,把自己目前得到的线索整合着说完,然后总结陈词:「所以现在我们要干的事情就是——」 她说话的同时,迟仲行已经站起身来,一边听着,一边把女孩a的头从桶里□□。 这个倒霉孩子被绑了以后还不安分,叽叽咕咕了一晚上,是唯一一个获得铁桶套头殊荣的。迎着那怨毒的眼神,迟仲行毫不在意,顺嘴接了尹雾诗的后半句,「体验一下当羊的快乐。」 他说得如此流畅自然,其他的考生都忘了反驳。 你回头看看,你看看npc的卡姿兰大眼睛都瞪成什么样儿了! 这能快乐得起来吗?您对快乐到底存在着什么误解? 蓝春桥朴实的笑容渐渐消失,无神的双眼里透露着些许疲惫:「我不是真正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桥桥的笑只是他穿的保护色(误。 ☆、科目二 对于小boss们来说,就在这个上午,他们迎来了职业生涯中的第一次彻底翻车。 六个考生站在他们身后,一手揪着他们脑后的胶带头,一手抓着他们的头髮,大声数了一二三,三十来号人宣誓似的整整齐齐地问:「老狼老狼几点了?」 然后「刺啦」一声撕掉了他们嘴上的胶带。 在了解到具体规则之前,考生们处处被动、落于下风,但在一头雾水蒸发了以后,让对方达成全灭的难度便瞬间小了很多。npc愿意拖到最后几分钟再动手,那是他们的情趣——读条太久难免夜长梦多,这里又不是回合制,打断吟唱才是正常操作,没有谁会老老实实等着对手搓大招的。 何况对手也不是人,无需遵循人道主义精神。 没有人道主义精神的考生们在这段时间内饱受惊吓,已经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完全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一分钟也算12小时之内,不管入学以后还有什么么蛾子,起码先把这一关过了,早交卷早快活。 三十多双眼睛死死盯着小怪物们的嘴,就等他们回答完的那个瞬间,一巴掌拍在他们肩上,送他们上路。 npc们不情不愿地拉长了半死不活的调子:「七点二十一分——」 「分」字的音发到一半,尹雾诗的手已经快要搭上女孩a的肩膀,几乎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只要轻轻下落就能把她原地送走。 ——不过当然,系统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愉快地就达成目的。 就在这一刻,系统机械的女声从头顶传来:「检测到考生完成加试。」 这一瞬间,站在人群中的金毓从npc们已经被挤到变形的眼中看到了得意和轻蔑。 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快闪开——」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的提醒,npc们身后的考生也立刻发现了情况的异常。尹雾诗伸到半空的手被一股巨力撞开,她只来得及侧身一闪,正好躲过那巨大手骨的一击。
第34页 不是手掌,是手骨。 结缔组织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的森然白骨。 被电线束缚、被考生调戏,惨遭□□一晚上的npc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机会,他们的身体像腐尸一般迅速膨胀起来,表皮组织纷纷剥落,露出下面苍白的肌肉和青黑的血管纹理,腹腔就像一个吹得太过的气球,随时都可能爆炸。这河豚一般空前膨胀的姿态也让他们的体格变得更为巨大,那张大嘴几乎占据了整张脸,一圈利齿泛着瘆人的雪亮,身上已经看不出一丝属于人类的特徵。 几乎是瞬间,站在npc身后的考生都已经险象环生。 迟仲行偏头闪过女孩c的攻击,却并没急着跑路,一把按住他身边反应慢了半拍的高述。女孩b白骨化的拳头擦过高述的耳畔,在白墙上打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这力量……正面对上是绝对讨不着好的。 迟仲行瞳孔一缩。 下一击即将到来,迟仲行预感到自己从两个boss手下脱身还需要一点时间,他闪避间对上不远处尹雾诗的眼睛,两人电光火石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尹雾诗嘴唇紧抿,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立刻将高述一把推过去。 尹雾诗本来已经到了脱离的边缘,即将跑出女孩a的攻击范围,但此时却毫不犹豫地回身,躲过女孩a向她甩过来的血肉,一把捞住了被他推过来、还在懵圈的高述。 那块粘哒哒的组织「啪叽」一声撞到墙上,缓缓滑落下来,留下一条发黑的血迹。 尹雾诗抓着高述的手腕,由衷地骂了声「艹」。 系统恶劣的尿性,考到现在的考生已经都有所了解了。虽然大家对于变数都有心理准备,但一大清早就直面如此开胃的场面,还是稍微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到了这个时候,这狗日的毫无底线的系统还不忘噁心人。 系统毫无波动地继续说:「本场试题已发布:特殊高等学校招生全人类统一考试·科目二,体质测试。请考生于三小时内,淘汰敌对阵营,获得胜利。」 全场考生:「……」 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 ——你妈的。 还学人家搞科目二!你以为你是什么组织!出题不规范,骨灰来拌饭,你这样很容易被扬了understand? 而且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当狼的时候就菜得抠脚!!!别人拿到狼是勐如虎,我们拿到狼就是二百五?这像话吗! 你看看他们现在的鬼样子,像是能让人获得胜利的样子吗?! 这也太双标了! 全体考生正在心里疯狂辱骂系统,但系统毕竟是系统,不是一般的骚,还贴心地提醒道:「特殊状态『不抖的大勺』已失效。」 给人展示了这种下饭的画面,还惦记着大家的胃口。 ……这可真是谢谢您嘞。 头顶传来熟悉的、令人灵魂颤抖的铃声,小怪物们膨胀的体积终于定格。他们从身上扯掉电线朝考生们扔过去,血肉模煳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随即向考生们逼近。腐烂的恶臭瞬间包围了他们,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始作呕。 高述回过神来,大声喊道:「跑啊!」 他话音未落,考生们尖叫着四散。 比较幸运的一点是,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楼,跑起来还算方便,众人慌不择路地冲出去,分散跑向不同的方向。 蓝春桥跟着人群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了两步,很快被他姐追上,一把抓住了手腕。 尹雾诗左手一只蓝春桥,右手一只高述,拽着两个挂件往行政楼跑。 桥桥这会吓懵了,也顾不上质疑她的选择,跟在她身后跌跌撞撞。 身后不时传来人群惊恐的尖叫。 这是货真价实的狼群捕猎。 在没进这个闹鬼的系统之前,这些考生大多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里面的很多人活到现在可能连架都没有打过。在嗑了药似的小怪物们面前,迟仲行这种有特殊背景的都不敢说有胜算,他们就更显得手无缚鸡之力,是真正的小绵羊,除了逃跑没有别的选择。 高述被她扯着跑了几米,很快便反应过来,轻轻挣了挣,示意她不必分心管自己。他个子高,腿也长,不问尹雾诗为什么往这边跑,只牢牢跟着她。 三个人冲上行政楼的三楼,尹雾诗一脚踹开了广播室的门。 蓝春桥终于反应过来,「姐,你是觉得他们进不来这里是吗?」 尹雾诗进了里间,正在电脑屏幕前疯狂点击,头也不回地说:「之前可能是,现在应该不是了……你们俩在门口看着点,要是追过来了先挡两分钟。」 她不相信系统会留下这种bug。 毕竟是会在你生死一线的时候提醒今天不供应早餐的讲究人。 蓝春桥跟着高述走到门边,闻言「啊」了一声,「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尹雾诗飞快浏览着文件夹,语气非常确凿,「干翻全场。」 这话说得嚣张,但话音落地还没两分钟,在楼道口小心翼翼张望的高述便回来了,神色紧张地压低声音:「有东西来了。」 蓝春桥把他拉进来,虚掩上广播室的门,只留了一条缝方便观察。 各个方向的建筑里都不时传出考生的惨叫,行政楼二楼仍是一片骚乱。 沉重的脚步逐渐逼近。
第35页 那东西上来了。 高述浑身紧绷。 他只是个在读大学生,平日里的体能锻鍊也就是打打球,第一次面对非生即死的考验,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 他隐约察觉到尹雾诗还有后招,此时此刻,无论是出于对她的信任还是身为成年男性的自觉,他都不可能自己跑路,一定要把这东西挡在门外面,给她拖延一点时间。 而且跑也跑不到哪去,多活十分钟又有什么价值呢? 他打定主意,脑子里把接下来可能的场面都预演了一遍,但在看到出现在走廊上的怪物时,耳朵里还是「嗡」了一声。 几分钟没见,这怪物与他们逃走时所见的样子又有些不同了,腐化的程度更高,体格也更大,为数不多的完整皮肤下埋着青黑的筋脉,看起来就是大写的「望而生畏」。只有胸牌上的「女孩a」,才能让他们分辨出它的身份。 太噁心了,甚至激不起拼死一搏的勇气。 高述咽了口唾沫,掌心全是汗水,他在衣摆上抹了一把,死死盯着向他们这里走来的怪物。 万一呢,万一没发现这里有人呢—— 他靠在墙上,跟门后的蓝春桥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深吸了两口气。因为怕被听到动静,连唿吸都很克制。 然后他发现空气里有点奇怪的味道。 潮湿冰冷的、陈旧的,带着死亡的腐朽气味。 是那个东西在门外。 但想像中的撞门却迟迟没有到来,就好像头顶悬着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不上不下的叫人难受。蓝春桥等了一会,小心地对高述比了个口型:「走了吗?」 高述摇头。 蓝春桥焦躁得想抓头髮,「怎么还不动?」 女孩a跟他姐的关系是不死不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八成就是跟着他姐来的。如果认为这里面有她要找的人,直接动手就是了,如果以为没人,也应该走啊,为什么就一直在门口站着? 两人的疑惑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分钟,楼下的嘈杂已完全平息,一道更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 ——因为它在等同伙。 几乎是瞬间,高述就猜到了来者的身份:男孩c,被尹雾诗一脚踩住尊臀,差点生吞了一个凳子的那位。 他在这一刻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尹雾诗简直是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绝世脸t,仇恨拉得太稳了,真正输出的迟仲行优先级都不如她高。 ot是不可能ot的,这辈子都不可能ot的。 蓝春桥也听见了那明显不属于考生的脚步,他的脸色比纸还苍白,大概是腿软了,他没站稳,向后踉跄了一步。 但他身后只有一个文件柜,退无可退。 文件柜晃了一下,柜子顶上的纸箱顺着斜面滑落—— 「砰!」 这声闷响仿佛是一个信号。 两人的心脏都短暂地停跳了一秒。 高述听见自己的脉搏极速奔腾,身体里却从内而外冒着冷气。极度的恐惧掐住了他的喉咙,他下意识地向门缝看去。 正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高述脖子生锈了似的,僵硬地转头看向蓝春桥。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扑上前去,死死抵住门板! 「插上插上!」蓝春桥声音发颤,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也用不着压着声音了,两人手忙脚乱地把门闩上,拼命推柜子过来阻挡。 门口沉寂了片刻,随后是令人头皮发麻的一记重击。 作者有话要说:  尹总读条中。 ☆、交卷 这一下力度实在太大,毕竟是能一拳在墙上留下痕迹的反科学物种,这扇年事已高的木门迎来了自己生命中的一次不可承受之重。 木屑横飞。 门后的两个人被震得齐齐后退了半步。 仅凭这扇门根本抵挡不了几分钟,蓝春桥泪眼婆娑,放开嗓子嚎:「姐!你好了没有!!!」 尹雾诗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是一波撞击,门板已经摇摇欲坠,两人撑着的柜子不住摇晃,文件盒哗哗往下掉,砸在两人的手臂上。 文件盒都装得挺满当,落到人身上,尖锐的稜角砸得生疼。 肯定青了,高述想。 但他此刻实在顾不上那么多——随之而来一声闷响,这块饱经沧桑的门板上开了一个洞,正式宣告退役。 他在那个洞里再次跟女孩a深情对视。 女孩a也盯着他看了几秒,不过显然她的同伴对这一幕并没有欣赏的想法,男孩c凑过来,一只血肉模煳的手从洞里伸了进来。 蓝春桥:「嗷!!!」 恐惧给了他极大的勇气和力量,他用尽全力把文件柜往上一怼,正好夹住那只手,撕扯间露出肌肉下雪白的掌骨。男孩c也疼得一缩,但这并不致命的一击并不能让他放弃,反而完全激起了他的怒火。那只手转了一下,一把抓住了文件柜的隔板。 高述惊声道:「撑住!」 对方的目的很明显,想直接把这柜子推倒,最好能顺便把这两个讨厌的考生砸成照片儿。两个人都很清楚,要想活命,这一波必须要顶住了,但凡让他把柜子弄倒了,不管砸没砸着自己,大门必破,接下来横竖都是个死。
第36页 但理论和实际总是有些差别的,两人虽然心里门儿清,手上却实在做不到。两个青壮年拼尽全力的力量,按说尚能撑一会,奈何生活就是如此喜欢搞人,充满了负面的变数。 门板在他们手里脆弱得像块泡沫塑料。女孩a很快在另一侧也打了个洞,手上血迹未干,沾满了木屑,直直伸了进来。 ……不要的手别扔,裹上木屑炸至金黄,隔壁桥桥都吓哭了。 这下两人是真的撑不住了。 蓝春桥脸都憋红了,手臂抖个不停,说不清是因为力竭还是因为害怕。 高述看了他一眼,咬牙道,「我数一二三,咱俩一块松手吧。」 两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再硬撑下去就要被文件柜压平了,真到那时候连跑都来不及。 蓝春桥点了点头。 高述:「一,二,三——放!」 两人同时松手的瞬间,文件柜重重砸下,尘土飞扬中,整扇门化为木头碎片,噼头盖脸砸了两人一身。 灰尘呛得高述勐烈咳嗽起来,他一把抓起事先藏好的一只花瓶,跌跌撞撞往里间退,直到嵴背撞上墙,挤出眼睛里的生理性泪水,才睁开了眼睛。 他和蓝春桥已经退到里间小门的两侧,隔着一个倒下的柜子,跟两个怪物沉默对峙。 蓝春桥抖抖索索地靠到他身侧,「兄……兄弟,怎么办?」 他的年龄其实比蓝春桥还小几岁,按说这句话应该是他的台词。但旁人依靠他,他便只能依靠自己,高述苦笑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反而出奇冷静下来,「现在也只能相信学姐了,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一门之隔,尹雾诗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她的底牌真的能扭转局面吗? 高述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只希望自己死的时候不要太痛苦。 两只怪物缓缓向他们靠近,男孩c阴恻恻地笑起来:「我知道你们是三个人……还有一个呢?」 高述沉默着攥紧了手里的花瓶。 要是能一下打爆头,说不定还有点生机,从哪边下手比较好呢…… 得避开对方的手骨,否则那手一抓可能直接抓爆他的武器。要不还是直接往上沖,打个出其不意? 腐尸的恶臭占据了他的唿吸,身侧蓝春桥控制不住地往他这边偏—— 男孩c:「啊,我知道了!躲在里面了是吧,我倒要看看……」 他话音刚落,头顶的广播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眼保健操,现在开始。」 在场的四个,不管是人是鬼,都吓得一激灵。 ——什么玩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间的门已经开了,尹教导主任靠在里间的门框上,语气从容,态度嚣张,淡定接上了男孩c没说完的话:「看什么看?」 广播温柔的播音腔无缝衔接:「闭~眼。」 高述:??? 蓝春桥:?????? 两个小朋友「刷」的一下,脸都白了。 你这完全就离谱你听见了吗尹雾诗!!!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这落在耳中完全没有什么威慑力的、轻飘飘的指示,却让两个怪物对视了一眼,表情显得异常扭曲。 他们的动作里明显带着对抗,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迫他们按照指示行动,但最终还是被镇压,不得不闭上眼睛。 广播里轻柔的女声还在继续,不知道为什么,高述总觉得从中听出了微妙的……嘲讽。 「第一节,按揉耳垂眼穴,脚趾抓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男孩c的造型比较别致,右脸还好,左半张脸上肌肉所剩无几,甚至能看到内部骨骼。眶周的眼轮匝肌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左眼露出吓人的眼眶,白骨的圆洞里安放着一颗浑浊的眼珠子。 烂成这样,眼睑当然也没有了,出于不可抗力,这只眼实在闭不上,他只能一边做操一边把那只眼瞪得熘圆,用刻毒的眼神在始作俑者身上反覆凌迟。 高述:「……」 吓得他花瓶都掉了。 「就会傻站着,不知道现在该干啥是不是?」 面对两个怪物现场表演眼保健操.avi的绝妙场面,万恶之源靠着门框,脸上没有一丝惊诧,在蓝春桥头顶重重拍了一巴掌,拍得他一缩脖子,「养你不如养块叉烧。」 蓝叉烧劫后余生,后怕得说不出话,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姐。 尹雾诗没好气:「去啊!你还真想看他们表演轮刮眼眶是怎么的?」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轮刮眼眶,每一下都刮在眼眶上的那种,开胃健脾,看完饭都能多吃三碗。 高述混沌成一团浆煳的脑子终于捋出了些头绪:就算是现在,已经开启了所谓的科目二,变成了这副尊容的怪物们,依然是这所小学的在读学生,还是要遵守学校制度。 也就是说—— 就算上一秒正在吃人,下一秒广播响起,也要老老实实做眼保健操。 高述无语凝噎。 他是没想到还能这么玩。他还是年轻,不仅年轻,还天真,不知道所有系统馈赠的礼物,虽然暗中标好了价格,但在尹总面前,都是白给。 ……总之现在的心情就是复杂,非常复杂。 百感交集的高述看蓝春桥在那边小心翼翼熘达着不敢动手,决定过去帮他。 高述在女孩a的肩上轻轻一拍,她肿胀的身体像是瞬间放气的轮胎,一下子就扁了,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成了一张画风狰狞的照片。
第37页 蓝春桥围着男孩c狗狗祟祟地转了两圈,被他那独眼盯着越看越慌,强忍着恐惧,颤巍巍地拍了他一下。 「呲——」 与漏气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是系统的声音:「女孩a、男孩c已淘汰。」 「女孩c、男孩b已淘汰。」 「女孩b已淘汰。」 「男孩a已淘汰。」 连续四条信息接连不断,系统顿了顿,好像被噎着了似的,不情不愿地宣布,「狼群阵营全员淘汰,考生获胜。考试通过,请考生在操场集中,将于十分钟后开启结算。」 迎着两人疑惑的眼神,尹雾诗摊手:「别的考生也不是吃素的啊。」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大家都反应过来了。 高述肃然起敬。 秀,太秀了,简直是天秀。 真正的秀儿抬腿绕过地上两张人皮,沖还没缓过来的俩人打了个手势,「走啊。」 下楼的过程中,蓝春桥还是迷迷瞪瞪的,整个人如在梦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就结束了? 就这?就这? 蓝春桥飘飘然地飘到最前面去了。 尹雾诗落在高述后面两步,扯住了他的衣摆,示意他站住。 「弄脏了。」她给高述拍了拍背上的灰。 高述穿的是件白短袖,后背正中的两道痕迹非常惹眼。他不以为意,「没事儿,脏就脏了,刚刚那情况根本注意不到这个。」 尹雾诗:「也是。」 她不着痕迹地把他雪白衣服上的灰指印拍掉。 高述想了想,问道,「对了学姐,你刚刚在里面怎么弄了那么久?」 尹雾诗松开手,走到他旁边,漫不经心地张嘴就来,「电脑有密码,花了点时间。」 高述丝毫没怀疑,立刻信了,「哦,这样。学姐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快就搞定了。」 对生死一线的他和蓝春桥来说,那几分钟就像过了十年一样漫长。但实际上,尹雾诗的动作已经算是很快了。高述扪心自问,要是换了他,以他当时焦虑得几乎爆炸的心态,脑子都快拧成麻花了,那点时间十成是不够的。 尹雾诗假意谦逊:「唔,也就一般厉害吧。」 她这人打小就会顺着杆子爬,夸她一句她能自己给自己发个奖状。反过来说,被奚落了也特别记仇,尤其是在得意的领域被人质疑,她都不用小本本记下来,一般是刻个碑,以示不忘初心。 三个人从三楼往下走,很快也陆陆续续遇到了其他还在瑟瑟发抖的考生。情况兇险,有不少人躲避不及受了伤,那力道正面挨一下,后果可想而知,掉两颗牙都算是好的,更多的是逃跑过程中摔骨折的、被打出内伤的、撞到头现在脑仁还振盪不休的,基本个个都挂了彩,老弱病残互相搀扶,怎么看怎么丧。 操场上已经聚了一群考生,围成一圈不知道在看什么。尹雾诗凑进人群一看,迟仲行坐在地上,唇色苍白,衣袖卷到肩上,露出上臂鲜血淋漓的三道抓痕。 他没包扎,血顺着手臂流下来,在指尖滴落,淅淅沥沥地聚了一小滩。 那红色分外刺眼,尹雾诗别过头去:「迟组长,您这么大个人了不知道自己处理一下,跟这傻坐着碰瓷儿呢?」 迟仲行抬起眼来,没说话。 他此前独自应对两个怪物的追杀,颇有些吃力,难免防备不及,被抓了一下。他伤的是右手,左手笨拙,又没处理的材料,记得尹雾诗参加过急救培训,本来是想等她来了请她帮个忙的。 宿舍楼里那会儿还好好的,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这么暴躁。他也不想再触人霉头,转头在人群里找高述:「高述。」 「高述!」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 尹雾诗果断转头。 迟仲行看着她无奈地嘆了口气。 同时被两个人call的高述:「啊?」 他听见声音才挤进人群,「迟哥?怎么……」 尹雾诗打断了他:「包扎,会吗?」 高述迷茫地点头,她从兜里掏出两个东西扔他怀里,干脆利落转身出了人群。 高述看看怀里的小瓶双氧水和绷带,又看看因为失血面色苍白的迟仲行,挠了挠头。 这不才见面两分钟吗,这俩人又是怎么了? 考生们三三两两坐在地上等待,十分钟很快过去。 与上次当场结算不同,这回系统的通知来得粗略:「本场次考生全员通过入学考试,奖学金及奖励已发送到考生个人帐户,请及时查收。」 随着机械声音的播报,整个世界瞬间静止,像是影片里的慢放,眼前的一切都褪色成了黑白,逐渐化为碎片飘散。隐藏在下面的另一个场景缓缓浮现—— 高大的建筑群拔地而起,脚下的操场扩展了数倍。他们所在的草皮消失,露出隐藏其中的玻璃桥。一条人工溪流从下面蜿蜒而过,在尽头汇入喷泉池中。 机械女声顿了顿,虽然仍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情绪,尹雾诗却从中听出了一点深藏的不怀好意。 「恭喜考生成功入学。」 「特殊高等学校,绿塔校区——」 「欢迎您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平平无奇的考试小天才:噫!我中了! [配图][配图] 考生编号:02013-01011000
第38页 考生姓名:尹雾诗 录取校区:绿塔 录取院系:生命科学学院 尹雾诗 同学: 经 绿塔招生管理委员会 批准,我校录取你入 绿塔-生命科学学院 学习,请于接到通知后,凭本通知到 绿塔 报到。 ☆、开学 「好,散会。」 尹雾诗把组会上的记录一张一张按顺序夹好,将一支笔别在扉页上,抱着文件夹起身。 眼看大组长已经出了门,她落在后面,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娴熟地用牙咬开包装纸,跟烟似的斜叼在嘴里,晃晃悠悠出了会议室。 大家都是从工作中被叫下来开会的,一水儿穿着白色的隔离衣,而且为了方便活动,衣服都选得比正常的大两个号。这群人最近正忙得不可开交,但凡脚落在地上,恨不得都用跑的,个个走路带风,吹得隔离衣鼓鼓囊囊的,从后面一看,活像一群轻飘飘的白袍幽灵。 说幽灵也不过分,横竖都是猝死预备役的熬夜王者。 尹雾诗身量小,最近连续两天卫冕本组熬夜冠军,又稍微清减了一些,身上这件隔离衣对她来说就太大了,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件衣服在走路。 她吊儿郎当地挽起袖子,衣袖下的手臂匀称紧实,因为长时间没有日晒,白得很不健康,皮下清晰可见青蓝的血管。手腕上套着根黑色的皮筋,衬得皮肤更白,近乎刺眼。 她舔了一口棒棒糖,浓郁的草莓味在舌头上爆炸开,甜得有点发腻。 脑子有点晕。 甚至能听到大脑皮层里能量物质耗竭的声音。 本来这糖分是用来补给消耗的糖原,没想到新换这个牌子的糖,草莓味竟如此上头,尹雾诗感觉更晕了。 同组的人已经都跑没影了,唯独她不着急——现在赶过去也要等电梯,其他人刚坐着上去,等它下来还得要一会呢。 她索性往墙角一蹲。 转角传来轻捷的脚步声。 尹雾诗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 那人看着她,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尹雾诗知道他这会都快心梗了。 他盯着尹雾诗看了几秒,嘆了口气,「你能有一条符合规定的吗?」 隔离衣扣子一颗没扣,散着头髮,窝在工作区吃糖,还吃出了一副老烟枪的姿态……这些都不提了,连胸牌都又挂反了,挂着个啥也没有、一片空白的胸牌晃了半天,居然也没人给她翻过来。 尹雾诗不是基地出身,散漫惯了,对规矩一向嗤之以鼻。她年纪小,又最得大组长照顾,所在的组里其他人也惯着她,早已经习惯了她这种做派,都很宽容,知道也纠正不回来,干脆当没看见。 哎呀何必麻烦去做兇恶长辈。惯着就行了。 反正有人会来管的。 尹雾诗厚颜无耻地说:「你这不是来了吗,马上就能有。」 「……」 跟她斗嘴是不可能赢的,小兔崽子牙尖嘴利,他是早有领教的。 屡教不改、秉性顽劣,偏偏又是女孩子,打是打不得,骂又骂不过,除了心梗没有别的选择。 他认命地把尹雾诗拎起来,给她扣好扣子,从她手腕上取下皮筋,给她扎了个低马尾,然后摘下她的胸牌,准备翻到正面再给她夹上。翻过来一看—— 没有正面。 两面都是白的。 再看尹雾诗,已经笑到地上去了。 ……还专门剪了一张白纸放在胸牌里! 他冷着脸把那张白纸抽出来,露出写有名字的那一面,看着地上尹雾诗笑成一团,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心头。 行,不愧是你。 「你何必呢?」他对这种非要遮掩牌照的行为很困惑,「你是觉得你遮了胸牌,纪律委员会就抓不到你的违纪行为了?」 尹雾诗也很困惑,「他们抓我又不靠胸牌,现在纪律委员会还有谁不认识我吗?」 「……」 绝了。 您到底在自豪什么啊??? 尹雾诗被他拉着站起来挂上胸牌。 大爷被人伺候着整理衣领,嘬了一口糖,吐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烟圈,「对了,你们组散会不应该走那边的电梯吗,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不等他回答,她勐地凑近,两个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难道你是来特意来看我……」 对方被她给吓得退了一步,逆着光,尹雾诗将他通红的耳朵尽收眼底。 他的「不」字还没出口,登徒子已经施施然退了回去,眼底带着调侃笑意说完剩下的半句,「的违纪,沖业绩?」 「……我是觉得你们这边散会早,应该都走了,不用跟人挤电梯。」 尹雾诗一脸「我懂我懂」,熟稔地揽住他的肩膀。因为对方比她高很多,她的手臂不得不向上举着,姿势显得很别扭,「不用不好意思,都这么熟了,小事儿,你需要业绩的时候打声招唿就行,我的违纪都给你抓。诶,你下次想抓个什么类型?我可以提供定制服务的。」 「……大可不必!」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那人忍无可忍,把她打包塞了进去。 尹雾诗被他一推,整个人晃了一下,踉跄进了电梯间里,耳朵里灌满它余音绕樑三日不绝的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迴响,「叮!叮!叮!」 这电梯什么毛病?
第39页 饿了? 尹雾诗勐地睁开了眼睛。 现实与梦境重合,她花了几秒才意识到是自己的门铃在响。 她坐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復内心的暴戾情绪。 蓝春桥这个不怕死的还在门口扯着嗓子嚎丧:「姐!!!」 尹雾诗起床气很重,这会儿她的理智和道德还在重启,甚至算不上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把门口这位没有眼力见的小伙子当场切片都可以不负法律责任。 她面无表情地从床上跳下来,在走到门口的短短十步里,给蓝春桥设计了十种死法。 正所谓「十步杀一人」。 她一把打开了门,表情恐怖得犹如深渊厉鬼,给乖弟弟奉上一套提神醒脑的亲情开门杀,当然,没有亲情。 蓝春桥:「嗷!!!」 他被这位披头散髮、面目狰狞、身穿绿底红花大裤衩子的女鬼吓得一跃而起。 尹雾诗不动如山,阴恻恻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侧身放他进来:「你最好是真有事。」 「有事有事,真的有事。」蓝春桥往里抱头鼠窜,「姐,我刚刚得到了一些新的消息,这不是琢磨着你在补觉吗,来给你说说。」 尹雾诗关了门,跳回床上,仰面倒在松软的枕头里,跟个大爷似的懒声命令:「说。」 表情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诸如「说得不好就把你鲨掉」这种。 蓝春桥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瞬间起范,开始他的保命演说。 尹雾诗一边没精打采地听着,一边侧过头看向窗外灰白的天空。 他们现在正在绿塔校区的学生公寓里,尹雾诗的房间在五层,窗外正好能看见郁郁葱葱的树顶。 绿塔校区比起她当年读过的学校完全不差,在硬体条件上甚至犹有过之,电梯房、单人间和独卫独浴就不说了,一应生活设施皆为上等,足以与许多高档公寓相比。然而校区外面的天空还是瀰漫着浓雾,甚至给她一种还在考场里的错觉。 错觉毕竟只是错觉,柔软的被子时刻提醒着她已经离开考场的现实。 尹雾诗扯了扯身上宽松的白t,从枕头下面摸出在校门口配发的手机,按亮屏幕,显示的时间是16:07。 这个手机是绿塔标配,因为是绿塔出品,也显得很奇怪。锁屏页面是他们自己的学生证,比如尹雾诗的,展示以下内容: 学号:02013-01011000 姓名:尹雾诗 校区:绿塔 院系:生命科学学院-生物工程专业 锁屏不能更改,指纹解锁后可以看到桌面上有且仅有的四个图标,分别是录音、照相、文件管理和「绿塔校园」app。 尹雾诗还没来得及看这个绿塔校园。 她之前在考场里就睡了四个小时,紧张的状态下还不觉得,放松下来瞬间就被困意包围。如果不是她有点轻微洁癖,可能连澡都不想洗就直接睡觉了。但跟食人的死鱼在同一个池子里泡过、接触过密室里煳满血污和油渍的地面,这一身衣物从头到尾她都难以忍受。 无法挑拣的时候她可以忍耐,现在既然有选择的机会,她当然还是以自己爽为第一要务,在进入学生公寓之前,先在旁边的超市里随便买了两身衣服。 ——没错,其中之一就是现在这身肥大白t+绿底红花沙滩大裤衩。 然后她就回自己房间洗澡睡觉了。 就她回宿舍补觉之前对绿塔的粗浅了解,正常学校应该有的一切,绿塔都有;正常学校没有的,绿塔也有。除了超市、教学楼、学生公寓、食堂等生活必备,校区里甚至还有赌场、酒吧、ktv……总之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学校应该有的东西。不过在这里不需要担心会被别的考生劫掠,绿塔是绝对安全区,禁止斗殴,私斗被发现后果会很严重。 蓝春桥一边字正腔圆地汇报,一边偷眼打量他姐的表情:「就我目前了解到的来看,咱们考场出来的,全都分到了生科院。我在校区里逛的时候也遇到了几个其他考场的考生,他们也是生物相关的学院,什么药学院、基础医学院之类的,绿塔很可能就是侧重这方面的校区,那么应该也有其他颜色的塔侧重别的学科,比如文史和工科之类的。」 分到什么学院应该是随机的,跟你本人实际的专业背景完全不搭边。比如蓝春桥,他高中读的是理科,成绩尚可,考入一所一流高校的二流专业,读的是该校不太热门的应用统计,进入绿塔生科院完全是个不美丽的错误。同一考场的其他考生也大多是这种情况,像尹雾诗和高述这样堪称对口的是小概率事件。 「学生证上的学号,前两位都是『02』,我猜是绿塔的编码,这也佐证了还有其他塔的存在;『013』是生科院的学院编码,但后面这八位就不知道是什么了,看不出规律,就算是同一个学院和专业的也不一样。」 尹雾诗翻了个面趴在床上:「考生是分批入校的?」 「是,」蓝春桥点点头,「有些来得早的已经考过一门了,具体的培养计划待会看app你就知道了。不过据考过的人说,挂科率……嗯……不是太低。」 这是在意料之中的。 毕竟考的都是送命题,挂科率约等于死亡率。 「姐,还有一个比较要命的事情,新生必须在入学后的三天内参加一门课,我来找你主要是为了这个……咱们,选什么啊?」
第40页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迟老师:冷漠,超凶,小古董。 真实的迟老师:害羞,纯情,男妈妈。 另外,这章尹总的梦写的是她的第一视角,实际上……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电梯,有人正四处张望:「诶我们头儿呢?」 「去对面抓违纪了吧。」 众人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哦……这样,那不等了。」 ☆、选课 作为一个样样剽窃现代高等教育的冒牌机构,绿塔的培养计划也是按照真正的大学课程严格进行抄袭的。 生科院的培养计划要求,学生需要修满七个大项共计35个学分,才能顺利毕业,每个大项都有很多不同学分的课程,根据学分高低,难度各有不同。除必修课外,其他都可以任选,只要最后学分达标就行。五门1学分的课和一门5学分的课,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当然,系统不鼓励这种细水长流的行为,1学分的课不仅非常稀少(加起来不超过一只手),还有严格的选课人数限制(精英小班教学),力图让任何年纪的学生都体会到抢课抢不上的人间极乐。 总之,想要单纯依靠低难度的课程水到毕业,是绝无可能的。 这倒是也在预料之中。 系统不喜欢让人过得舒服,看人舒服了它就浑身难受。 至于学生之间互相交流考试情报,更是妄想——从已经考过一门的倖存学生口中,新生们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最早进入学校的一批学生,大部分团灭在课堂上,剩下的小部分侥倖没被学海溺毙,但也是一头雾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上岸的。 「参与考试的样本量这么大,抽样出现严重偏倚的可能性很小,这些活着回来的里面肯定有真正的学霸藏着,但是人家不愿意出来分享,咱也找不着人啊。」蓝春桥试图用专业知识冷静分析,但分析无果,愁得揪起了自己本来就不算茂盛的头髮,脸上写满了「吾命休矣」。 尹雾诗用手肘支撑着上半身,伏在枕头上,像一条盘踞在金币堆里的恶龙。她快速翻阅完绿塔校园的学生手册部分,冷眼旁观蓝春桥的自残行为,「别薅了,乔治都掉地上了。」 蓝春桥:「……」 我的头髮还没有少到可以给每一根起名,谢谢。 他大发慈悲放过了乔治的朋友们,抬起头呈45度角仰望天空,这样苦闷的泪水就不会掉下来。 尹雾诗却不打算放过他:「你不打算给乔治一个体面的葬礼吗?毕竟他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朋友能走进你的生命,填补你头顶的空白。」 蓝春桥痛苦地捂住了脸。 ——这人今天怎么回事??? 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里,蓝春桥幼小的心灵被她伤害成了饺子馅。 绞肉机今天的电力格外充足。把快乐建立在蓝春桥的痛苦之上,尹雾诗终于稍显愉快地轻轻「哼」了一声,目光落到手机锁屏界面上。 刚才她已经看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培养计划,七个大项中,学科平台基础课程、通识教育必修课程、专业必修课程和综合性实践都属于学科基础课程,可选的课程全都是5学分的大课。众所周知,名字里带「基础」的课往往都并不基础,看着就不怎么友好。 保险起见,第一门课还是先选个选修比较好。 选修课,对于大学生来说是一种神奇的存在。老师们在课堂上养鲲,学生们在脑子里养鱼,整个教室里都充满着海洋的气息。当然,不难猜测,绿塔的选修课也不会多么轻松愉快。 尹雾诗的目光落到剩下的三个大项上。 专业选修课看起来实在可疑,最好还是等对这个所谓的专业有所了解以后再商榷,pass;通识教育选修课程……这个一看就是水课,可以列入考虑列表;至于通识教育核心课程,虽然打着核心的名义,但实际上也只是与专业无关的必修,属于为素质教育充数的东西,主要思想是文理兼修,社会学系的得对理工有所了解,理工类的也要培养点人文情怀,介于必修和选修之间,是目前用来探索的最佳选择。 培养计划上把要求写得很明确,要想拿到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的5个学分,需要在五项跨类选修——对于生科院的学生来说,包括文学、社科、人文、创新和艺术——之中选择一项通过。 这已经是简化后的要求了,在现实生活中都是要求全部选修的。 考虑到绿塔令人髮指的通过率,这个简化是非常有必要的。 尹雾诗凝神盯着那五项,沉思了一会,「我打小就没什么艺术细菌。」 蓝春桥已经接受了她的分析,正愁眉苦脸地考虑哪一个类别看起来生还机率比较高,包子脸挤出了十八个褶儿,随口问,「所以呢?」 「所以选艺术。」 蓝春桥:「……」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姐,「你真的觉得这个地方的艺术能带给你薰陶吗?!」 尹雾诗双手一松,在重力作用下,整个人面朝下地陷在枕头里,活像一滩软哒哒的史莱姆,露出的半张脸满是无所谓:「要不然文学、社科、人文和创新你觉得哪个看起来比较友好?」 在这些只看名字甚至都难以想像到底会考什么的东西里,艺术一枝独秀,居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
第41页 「不懂艺术有什么关系,你真的觉得这个地方的艺术会乖乖考艺术吗?」尹雾诗对他发出致命一问。 当然不会。 系统的原则就是「哪里不会考哪里」,死亡is so easy。 实在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蓝春桥不得不幸福地信服。 「行吧那就这样。对了姐,」他想了想问,「刚刚我来的路上遇到周籽夏,她问我们选的什么,我能告诉她吗?」 尹雾诗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显得有点闷,「怎么,选一门课就能在一起考吗?」 「不一定,我听说就算选同一门课也会分成很多个教室,内容是一样的,但大家同时在不同地点,能不能分在一起全看运气。」 话是这么说,私心里当然还是想和熟人一起考,尤其是之前的合作还算愉快。表现抢眼的高述不提,周籽夏也是少见的冷静努力、不拖后腿,如果真能分在一起,多少也算个照应。 尹雾诗的脸埋在枕头里,所以蓝春桥并没发现,从他说出「运气」二字时,他姐的脸色就变得非常精彩。 「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也不知道考什么,到时候还是各凭本事。谁问你你都如实说就行。」 得到她的爽快许可,蓝春桥却稍显迟疑:「啊?……哦哦,好,那我知道了。」 这吞吞吐吐的样子立刻引起了尹雾诗的注意,她抬头睨了他一眼:「怎么?」 「没事,姐,那我走了啊。」 蓝春桥告辞闪人,他刚站起来走了没两步,就听见他姐略带悲伤的棒读:「没关系,不要难过,乔治,他不是有意抛下你的。」 这戏还首尾唿应没完没了是吗?! 蓝春桥疾步上前捡起乔治,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夺门而出,留给尹雾诗一个仓皇的背影。 他一口气跑到楼道里,才停下来松了口气。 不是他的错觉,尹雾诗今天的心情格外恶劣。 刚刚他吞吞吐吐,其实是心里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反覆斟酌,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谁问我我都如实说?迟哥问也说吗? 幸好他没说出来,要不然以尹雾诗当前的心理状态,她的房间就是他的埋骨之地了。 这问题不是他凭空捏造出来抬槓,迟仲行真的问了他,现在还等着他的答覆。 「姐,你可不能怪我啊,是你自己说的谁问我都可以说实话。」蓝春桥拍了拍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努力自我安慰,「就算迟哥真的跟着我们选了,这么多人呢,碰上的概率也不大,不至于不至于。」 他把自己的气捋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好了藉口,上楼去找迟仲行汇报了。 蓝春桥跑路了,尹雾诗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咸鱼似的翻了个身,从枕头下面摸出之前抽到的那两张道具卡,表情一言难尽。 水迷宫里先抽了一顶绿帽子,这还不算完,附属第一小学里又抽了一个…… 啧。 不提了。 总觉得被这狗比系统针对了。 「运气?反正以我的运气,也碰不到什么好事。」尹雾诗没好气地把两张道具卡塞回枕头下面。 选,尽管跟着我选,能在一个考场遇到算我输。 她烦躁地在被子里蠕动了片刻,开始考虑另一件烦心事。 第二次了。 梦见那个人,是第二次了。 先前在校车上那个梦里,周围的细节很少,她无法推断那个人的身份。但这一次,可供利用的信息大为增加,已经可以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轮廓—— 甚至更为惊人的真相。 那不是简单的梦境,是曾经存在过的,真实的记忆。 在被拉进这个神经病系统里面之前,她刚刚跟随老师调到基地的项目组里,对于这个密级达到红色的研究项目还是一无所知。唯一掌握的消息是人事方面的——迟仲行已经接到调令,在另一个组担任组长,行政职级上比她高了半级。 两人此前就在另一个项目里碰过头,隔空互殴了小半年,虽然未曾谋面,但梁子已经结成了跨海大桥。要是真的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量可抵一吨tnt。这件事让尹雾诗如鲠在喉,食不下咽,噎了好几天。不过想来迟仲行知道她也在名单上的时候,心情估计也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梦境里所看到的会议室和电梯间,确确实实是基地的风格,她抵达基地的第一天,有人带她四处看过,从结构到标识都算得上熟悉。挑衅纪律委员会的行为,也确实符合她的人设。 唯一的问题是,她目前所拥有的记忆还停留在刚抵达基地的时间段里,而对于即将要面对的工作生活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片段都是真的,那么她加入项目后的记忆,全都丢失了。 甚至还不止是她一个人。 她和迟仲行负责的领域是有相关性的,老师在动身前往基地之前还反覆叮嘱她控制脾气,不要在基地里跟别人正面冲突。尹雾诗一向是单方面欺负人,能跟她势均力敌、各有胜负起冲突的「别人」,只能是迟仲行。 可以确定,项目开始后他们一定会有交集。然而,关系紧张成这样的两个人在现实里见了面,进了系统以后有可能认不出对方吗? 关于基地和项目,迟仲行又还记得多少? 还有最要命的一点——
第42页 她到底把基地里的哪一棵白菜给拱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当事人迟某某:发出白菜的声音。 ☆、艺术的开场 从手机端上报了选课结果,不到半个小时,尹雾诗的手机就接收到了选课成功的通知简讯。 「恭喜学号02013-01011000选课成功,已选课程【艺术】,所属类别【通识教育核心课程】,课程号se1309,课序号100。本课程将于66小时后开课,并于开课前1小时以简讯形式对您进行提醒。请于课前10分钟在教学楼d座d304教室签到。(本条通知可在绿塔校园app-我的-系统通知中查看)」 ——嚯。 不愧是高仿玩家,这一套流程可真全乎。 尹雾诗换了身衣服,抓起手机出门吃饭。 绿塔校区的食堂很大,足有三层,各种窗口应有尽有,饭都很便宜,而且没有时间限制。尹雾诗在宿舍睡得太久,现下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没什么人了。她四处熘达了一圈,花4个币买了一份海鲜焗饭。 绿塔内没有日期的概念,仅用小时计时,保持了惯用的二十四小时制。校区外便是不散的浓雾,天气也总是一成不变,这样的地方让人难以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无所事事吃了就睡的生活过得很快。 提醒入场的通知消息来时,尹雾诗正在加餐。她吃完最后一块炸鸡,抓着蓝春桥提前进了教学楼。 所谓的教学楼看起来与现实中的并无差别,楼道是浅浅的天蓝色,墙上贴着标语和装饰画,甚至连垃圾桶和饮水机都原样復刻。唯一的区别是,他们这一路走过来,经过很多其他的教室,有的关着门,而有的门大敞着,门内的世界斑驳闪烁,像是无数漂浮的碎片,哪怕目光有短暂的停留也会让人头晕目眩。门口的小屏幕上显示着这个教室的使用情况:课程名称、当前人数以及教室状态。 关门的是已经开始上课的,开着门的有的已被预约,有的则是空置。 两人依次在门口的表格上签了到,蓝春桥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拜託拜託,阿弥陀佛,一定要让我和我姐在一个教室,阿门。」 尹雾诗从兜里掏出一张湿纸巾撕开,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上吃鸡留下的罪证:「我记得之前有个人说他除了马克思谁也不信。」 蓝春桥跟她相处这段时间,脸皮厚度也有了长足的进步,面不改色地加上一段新的祈祷词:「唯物主义保佑我们俩分到一起的概率为百分之百。」 尹雾诗:「……」 她正想说唯物主义不管这个,一阵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她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一转头正对上蓝春桥的脸。 ——行叭,还真让他撞上了。 尹雾诗把这碍事的傢伙扒拉开,观察整个考场。 选修艺术这个学科的时候,尹雾诗已经有所预感,教室的环境大概会比较非常规,如果要容纳入学考试时的人数,她猜想地图大约会是美术馆或者什么造型特别的建筑。 确实如此。 比起一般的艺术教室,这里更像是一个展厅,因为人少,显得越发空旷。教室内目光可及的所有地方都是一尘不染的雪白,墙体和承重的柱子上刻满了浮雕。上方是一个倒扣的半球状穹顶。 教室中间立着一个画架,调色盘旁铺着没用过的画布,画架下零零散散放着几瓶用过的颜料。 八座形态各异的雪白石膏像以画架为中心围成一圈,或站、或跑、或卧,单就审美角度来说,还挺生动的,让人怀疑它们下一秒就会动起来,把考生追得满场乱窜。 唯一一点美中不足的是—— 它们都没有头。 具体来说,是从脖子上整齐地切掉了。断面是平整的圆形,光滑得让人脖子一凉。 蓝春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声说:「姐,这地方看着好诡异啊。」 尹雾诗环视四周,把场内考生尽收眼底,眼皮勐地跳了一下。 她骤然凑近蓝春桥耳边,压低了声音幽幽地说:「还有更诡异的。」 她突然来这一手,差点把蓝春桥的魂吓掉,他下意识往后一跳,跟石膏对面站着、正面无表情看着他俩的迟仲行接上视线。 ——确实有够诡异的。 一起从入学考试出来的其他人一个也没碰上,偏偏碰上迟仲行。 蓝春桥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飞速逡巡,脱口而出,「我不是我没有是你同意我谁问都能说的!」 尹雾诗:「……」 问你了吗你在这瞎激动。 蓝春桥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了,满脸心虚地试图补救,「姐,你跟迟哥……这都能碰上,可真是缘分。」 他姐没回答,不爽地「啧」了一声。 缘分个鬼,孽缘吧。 迟仲行只是向这边短暂地投来一瞥,随即转头看向旁边。这里非常冷清,跟他想像中的有些不同,算上那姐弟俩和他自己,一共只有七个考生,按说根本不需要这么大的场地。系统建模的工作量凭空翻了好几倍,目的是什么? 系统没有给他多余的思考时间。考生已经全部都到齐了,雪白的墙体上缓缓浮现出一面黑板,上面是白色的粉笔字。 选修科目:通识教育核心课程-艺术 学时:96小时 要求:考试合格 考试题目:在老师的指导下,以7号雕像的名字为题,为7号画一幅完全还原的彩色半身像。
第43页 这行字的下面有一个用粉笔画的方框,里面写着「请于此处作答」。 给了他们两分钟读题的时间,系统冰冷的机械声又出现在考场上空,因为空间太空旷,隐隐有回声:「计时开始。」 鲜红的倒计时数字瞬间出现在白墙上,95:59:59。 七个考生面面相觑。 尹雾诗充满内涵的目光从雕像们的半截身体上划过:「……恕我冒昧,半身像什么时候是指下半身了?」 蓝春桥瞬间头皮一紧。 他立刻压低声音怒斥这个流氓,「姐!你怎么能有这种思想!再说了,就算你真能画,系统还能让你过审吗!」 尹雾诗努了努嘴:「怎么不能过审,又不是没穿裤子——」 迟仲行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这个走向逐渐奇怪起来的话题,「先讨论题目吧。」 考生们席地而坐,看着面前的雕像们,开始犯愁。 他们目前面对的主要问题有:没有老师,没有画具,不知道7号的名字,7号还没有头。至于那看起来更刁钻的「完全还原」,以及完全是强人所难的「彩色半身像」,甚至都可以先忽略不计了—— 个鬼。 给一个纯白的雕像画彩色半身像,系统,不愧是你。 众人凑到标着「7号」的雕像旁边,把它从脖子到尾观摩了几遍,也没发现什么可用信息。 一个短髮女孩嘆了口气,「考试居然这么难,它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选修课?」 蓝春桥安慰道:「毕竟96个课时呢,不可能一进来就让我们找到解题思路的。至少现在先得确定这些雕像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他就着自己的思路开始往下分析:「八个人的都有些什么组织?唐宋八大家?扬州八怪?八仙过海?八大山人?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他的思路犹如野狗脱缰,撒手就没,越说越不靠谱。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颤颤巍巍地举手打断了他:「那个……八大山人是一个人。」 尹雾诗不忍直视地移开了视线。 迟仲行没参与这个降低人智商下限的神奇研讨,他已经自己跑到边上去观察了。 与其继续留在这听蓝春桥鬼话连篇的押题,还不如先到处看看,尹雾诗熘达到墙边上,开始研究那些浮雕。 墙上的浮雕千奇百怪,有很多是歪七扭八的人像,一个个像缺氧的鱼似的大张着嘴,显得很痛苦,活像世界名画《吶喊》,里面还掺杂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刻得也是凹凸不平,阳刻阴刻都有,远看还挺艺术,凑近了看就不那么美丽了。 在一面大白墙上捕捉阴影实在有点吃力,尹雾诗的手指划过那些线条,摸索着找了一会,终于在这堆见鬼的线条里找到了她想要的内容。 再诡异奇幻的教室,归根结底也还是个教室,得遵守基本法。教室的墙上应该有什么? ——除了黑板,还有《教师守则》和《学生行为规范》。 其他的内容都是废话,尹雾诗粗略读了一下,摸索到了第三条:严明工作纪律,按时出勤,不得迟到、早退和旷工。 按照此前的经歷来看,系统的规则对于npc也是适用的。 这也就是说,如果不想被系统404 not found,他们敬爱的老师现在应该已经到岗了。 尹雾诗回头看了看那群雕像,及时地产生了大胆的想法。 考生们已经分散开,各自搜查自己认为可疑的地方去了。蓝春桥还坐在地上,不死心地试图从雕像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尹雾诗径直朝着调色盘走过去,用手沾了沾,上面的颜料还湿润。调色的人离开没多久,而更大的可能性是还留在现场。 她漫无目的似的围着雕像群转了几圈,脚步勐地一停,非常突兀地拍了拍8号雕像的肩膀,用一种亲昵到噁心的自来熟语气发问:「老师来上课,怎么连头都忘带了?」 她并没刻意压低声音,加上教室里本来就很安静,全场考生都听见了,齐刷刷地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这个狗胆包天的傢伙。 雕像毫无反应。 尹雾诗并不在意,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弯腰捡起画架下面的一个颜料瓶。 瓶子里的颜料已经用掉了一大半,瓶身上的标籤都磨得有些模煳了,勉强能看清「钛白」两个字。 一张卡片滑落到她的手心,「老师,那学生就要挖您的白颜料了。」 尹雾诗背着的手从身后拿出她心爱的锅铲,「就挖一勺。」 [普通物品]老方的小铲铲 [物品描述]我能去你家吃饭吗?就吃一勺。 [主动技能]普通物品有什么主动技能?自己看着使吧。(使用次数不限) [物品状态]未绑定 在入学考试科目二里抽的这张r卡,尹雾诗本来以为除了用来暴打系统狗头之外没什么用,谁能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就好像考试没带涂卡用的2b铅笔,架不住进了考场发现卷子上的全是简答题啊。 可见抽得好不如考得好。 学校食堂用来做大锅饭的锅铲,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什么寻常货色,比尹雾诗的脸还大,这一勺下去别说瓶子里的颜料,连瓶子带盖儿都给你铲走,恐怕还有富余。 8号雕像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尹雾诗善解人意地补充:「您要是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
第44页 她拧开盖子的瞬间,8号雕像一跃而起:「……住手!!!」 ——你看,第一个主要问题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惹毛一个美术生的方法:挖ta白颜料。 ☆、办公室 双脚都跨过教室的门框,蓝春桥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戳了尹雾诗一下:「姐,我现在信了,你胆子是真的肥。」 尹雾诗没抬头,掌心亮起一道柔和的白光,她的小铲铲被收回了卡片里,「上课铃都打了好一会了,老师一直在这装学习用品,这不太像话吧。好歹挂着个名头呢,多少也得说句话啊。」 对「学习用品」这个措辞,蓝春桥不敢妄加点评,他谦虚求学,问了个已经憋了好几分钟的问题,「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尹雾诗问:「你不是在那盯着看了好一会了吗,没看出点什么考点来?」 蓝春桥用充满求知慾的眼神望着她。 同学自己不肯做题,就喜欢直接看解析。尹雾诗觉得他这习惯不好,不想纵着他直接抄答案,「答案只能告诉你——选8号,过程略。」 蓝春桥一声哀鸣:「别啊!」 他身后响起迟仲行平稳无波的声音,「你如果仔细看,会发现画笔放在调色盘左边,8号左手的袖口有一点蹭上去的颜料,右手指尖上粘着一根画笔笔尖的毛。8号不仅是作画者,还是个左撇子。」 这俩人天生适合玩这种解谜游戏,五感敏锐,什么鸡毛蒜皮的细节都能尽收眼底,跟古往今来所有名侦探一块附体了似的。 蓝春桥得到了解答,正想真心实意地夸他几句,话还没到嗓子眼,迟仲行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姐身上,「用那种方式激活,如果刚才它没反应,你怎么办?」 「那就不劳费心了,」尹雾诗不躲不闪,直直看进他的眼底,「山人自有nb。」 迟仲行轻轻嘆了口气。 这人又在鬼扯了,她就赌这招能成,哪里会准备什么n b。 从他认识尹雾诗以来,她向来都是如此激进,到现在见了面也是一点没变。只要有捷径或者找事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错过,就算知道保险一些的解法也要弃之不用,一心一意地剑走偏锋。 两人一直不合的主要原因也就在此。 迟仲行是个典型的风险规避者,游走在规则以内的地带,轻易不会上桌。而尹雾诗骨子里流着一把赌徒的狂血,没有赌桌也要创造赌桌,就喜欢在规则的底线上反覆横跳。 蓝春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迟仲行。被他姐怼了,但他看起来好像并不生气——不过说实在的,也很少有人能从他迟哥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看出情绪来。 他偷偷瞄了一眼尹雾诗,小心翼翼地问:「……姐,迟哥那表情好像不太信诶,你真有n b吗?」 换来他姐的一记兇狠瞪视。 蓝春桥好奇心彻底起来了,这给了他有限的胆量:「到底有没有啊?」 一鼓作气现在已经到了「再而衰」的阶段,要是再被他姐扑灭,那就只能「三而竭」了。好在尹雾诗的仇恨还没转移过来,没跟他计较。 她咬牙切齿地说:「没有。」 蓝春桥:「……」 迟哥诚不欺我。 难怪说最了解你的是敌人呢。 不过他想起这俩人的互动,又觉得他们的关系实在是扑朔迷离,可能也不能用敌人来完全定义。 考生们现在已经走出了教室,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 这倒不是被没头的老师吓得跑路了,而是因为在被尹雾诗戳了肺管子以后,老师知道自己是装不下去了,答应给他们上课。 这种不情不愿的承诺当然不可能得到即时履行,npc刚开场就吃了这么大的闷亏,肯定要想办法找补回来,更何况他们现在表面上还是师生关系,考生们处在天然的弱势。 于是就出现了现在的这一幕:地图扩展了,老师让他们去办公室把画材拿过来。 看教室里的布置,这位就没打算好好来上课,没给学生准备任何可以使用的东西。不过既然作画的工具属于考试内容,存在一点困难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走廊干净而空旷,没有开灯,一侧的窗外依然瀰漫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因此採光也不怎么样,显得很昏暗。再加上这个寂静的空间里迴荡着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就更适合拍鬼片了。 墙壁上贴着色调阴沉、画面混乱的几张画作,画风都很粗糙。一幅画是白底上有个巨大的黑点,另一幅整个画面充斥着令人噁心的粉红色,看起来有一种黏煳煳的质感。 这几幅画的共同点是,构图都很简单,看起来却异常难受,只是看着就给人强烈的不适感。尹雾诗移开眼睛,看向走廊的尽头。 这条据说通向教师办公室的走廊实在是过于长了,对于一个学校来说,已经超出了合理的范围。一个老师每天上课都需要用竞走的速度暴走五分钟,肯定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这是出于什么目的设计的呢…… 走廊中点,靠墙的一侧放着一堆储物柜,一共是七列七行。中间有一个扫码的口,需要合适的卡或者条形码什么的才能打开。这种柜子在商场里是很常见的东西,但尹雾诗看着它,想起的是另外的事。 她读本科的时候,常常需要进实验室。在实验室门外就放着很多这样的柜子,用来存放学生的书包和外套,因为实验室内常做动物和微生物的实验,不干净,这些非必需的东西是不能带进去的。但这里是普通教室,里面空间也足够大,没理由准备这样的柜子。
第45页 她只短暂地看了一眼,视线很快就挪开了—— 因为他们到了。 离开教室之前,老师用阴恻恻的语气说:「办公室里有很多我的藏品,你们要是弄坏了,可是要赔偿的。」 「赔偿」两个字说得鬼气森森,听起来简直像是偿命。 这些npc的口味和审美都不在正常人的区间里,天知道门后面是什么东西。尤其是教室里的东西还都没有头,说不定就是什么诡异收藏癖的结果呢。 这让站在门前的考生们都有些迟疑。 尹雾诗的手按在了门把手上,身后众人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她正准备按下去,一只手——准确来说是两根手指,按住了她的手背。 这只手上指腹的皮肤有些粗砺,掌指都有薄茧,但骨节分明,手背上筋脉起伏,算得上好看;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手靠近腕骨的尺侧有一道很深的旧伤,时间应该是比较久远了,只剩下发白虬结的瘢痕组织。 她顺着这只手向上看。 迟仲行下颌微收,额前的碎发下露出一双清澄的眼睛,正低头看着她。 他在尹雾诗开口之前解释道:「如果有意外,我跑得比较快。」 尹雾诗看了看人家的腿,又看了看自己,虽然不大情愿,但不得不承认迟仲行说的是对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几个考生已经退出了一个扇形,蓝春桥紧张地盯着那扇门,见她回头,还对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快来。 尹雾诗没退到后面,她将手从把手上松开,站到了门的另一侧:「我跑得慢,在哪都一样。」不等迟仲行说话,她催促道,「你要是准备好了,我就要敲门了。在学校要注意礼貌嘛。」 两人分站在门的两边,尹雾诗轻轻叩了三下。 迟仲行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了。 他正准备按下去,门里传来一个难辨雌雄的机械声音:「进来。」 那个声音等了两秒,见他们没有反应,不耐烦地开始骂骂咧咧,「叫你们拿个东西都这么磨叽。行而上学,不行退学,废物点心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众人:「……」 这个声音太耳熟了,十分钟之前他们刚在教室里听过。 迟仲行推开门,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开了灯,室内亮起来。 尹雾诗离得最近,就站在迟仲行侧后方,灯光骤亮,刺得她眼睛有点疼。她适应了两秒,然后跟吊在天花板正中间、突然转过来的一个头颅四目相对。 ……好亮。 准确来说,整个房间都很亮,亮得刺眼。四面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上都铺满了大小一样的镜子,让人头晕目眩。天花板正中吊着一个晃晃悠悠的石膏人头,大张着嘴,灯光从它的嘴里透出来。这奇诡的造型,万圣节的南瓜灯看了都要自惭形秽。 石膏人头没好气地说:「进来干什么,愣着啊。」 尹雾诗:「哟,老师好。」 石膏人头看见是她,把头又转回去了。 众人两股战战,鱼贯而入。 这里比他们想像中的要大很多,确实放了不少所谓的「藏品」,大大小小的人体骨架一排一排地站着,比起办公室,更像是一处墓葬。 尹雾诗凑近看了看,男女老少的都有,打理得很干净,关节处用金属挂钩连接。失去了关节和肌肉组织的支撑,仅剩的长骨已无法稳定站立,所有的骨架背后都有金属承重的结构。 她从肋骨的间隙里抽出一张卡片。 跟上一场见过的很类似,是考生的校园卡。 特殊高等学校印发。 蓝春桥小声问:「姐,这是真的吗?」 尹雾诗轻轻摩挲着面前的一根手骨,点头。 乖弟弟立刻一蹦三尺远。 尹雾诗:「跑什么?都是自己人。」 蓝春桥很委屈:「这明明是曾经是自己人!」 现在已经不是了! 明明暗暗的灯光下,他姐的声音压得低而轻,一字一句,侧脸上没了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意:「它管他们叫『藏品』。」 不知道为什么,蓝春桥觉得此时的尹雾诗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吓人。 尹雾诗是天生的上眼提肌无力,有点遮瞳,看着就总像没睡醒,似乎天塌下来了都不值得掀一掀眼皮。身体状态也跟这个气质高度统一,没骨头似的,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样的人往往没什么激烈的情绪,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觉,蓝春桥打生下来就认识她,二十多年来从没见过她真的生气,也不知道,原来这双眼睛里可以有这么浓重的杀意。 尹雾诗回头,正对上天花板上的人头灯黑洞洞的眼睛。 她嗤了一声:「砍自己狗头来做摄像头,您真是废物利用小能手。」 小能手本手:「……」 ☆、答题卡 除了那些骨架,办公室里的其他陈设并不多,主要是几排书架,然后就是一张很大的办公桌,考生们各自分了一块区域展开搜索。 尹雾诗坐在转椅上,慢慢悠悠地旋转了两圈。 她面前的桌面被翻得一片狼藉,没找着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索性往椅子上一靠,能坐一分钟算一分钟。 迟仲行站在办公桌外侧,一边翻找一边整理,被他翻过的地方被收拾得比之前还整齐,跟尹雾诗面前那块废墟形成鲜明对比。
第46页 这两块区域中间立着一面镜子,它被放在固定好的基座上,以一种恆定的角度照着椅子的方向。尹雾诗把转椅转了好几个方向,但因为镜面角度朝上,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照不到坐在椅子上的人。 尹雾诗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人头——镜面也照不到它。 放这面镜子肯定不是为了欣赏自己的美貌,而且屋子里已经有很多镜子了。 这都是什么怪癖。 迟仲行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消极怠工的某些考生起来干活。 尹雾诗坚决不从,脚一蹬地面,呲熘一下滑走了,把整张桌子都留给他。 迟仲行:「……」 他对这种流氓行径已经可以平静接受了。 毕竟不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 考生们把这个办公室翻遍了也没有找到纸张,只好先抱走了能找到的所有画具。目前找到的这些也不太齐全,不过在场的除了尹雾诗学过几年素描,其他人的画技都还停留在火柴人水准,对工具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求。 缺的是工具吗?缺的是手! 众人带着搜刮出来为数不多的这点材料回到了教室里。 无头雕塑坐在那里自顾自玩自己的,在纸上涂涂画画,画面是一片混乱。大块的色块铺陈,颜色深重而压抑,跟走廊里展示的那些风格很相似。小朋友的胡乱涂鸦都比这赏心悦目。 尹雾诗拿了支笔在它「面前」晃悠——鑑于它根本没有面,这个位置很难估算,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跟刑天一样以乳为目。 「您这都没有纸,总不能直接在黑板上画吧,又不是板报。」 无头雕塑充耳不闻。 它的身体和头颅简直像是两个独立生命体,头颅喋喋不休,身体沉默寡言,跟精分似的,难怪要分开存放。要是给接上,尹雾诗都怀疑它能自己跟自己吵起来。 她又试了几次,但这东西沉迷画画,根本不理他们了,也不知道它没有头是怎么画的。 答题过程再次陷入僵局。 先前指出八大山人是一个人的黑框眼镜小哥挠了挠头,「它没动静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找齐材料?就像那种解谜游戏,前置条件没有全部满足,所以无法触发新的剧情。」 要说找齐全,那他们差的可就海了去了。除了各种型号的笔,还需要颜料、调色盘和纸——在办公室里他们也没找到可用的颜料,而看无头雕塑那个样子,它手里那些显然是不会让他们用的。 尹雾诗更倾向于另外一种可能:他们找错了。 需要的画材不是常规的东西。 「在老师的指导下,以7号雕像的名字为题,为7号画一幅完全还原的彩色半身像。」 没有头绪就读题,题干里往往能分析出很多被忽略的条件。 尹雾诗对着题目思考了一会。 「老师的指导」应该就是指新开放的办公室地图,按系统的尿性,真正的绘画辅导是不太可能有的。 7号雕像的名字……不知道,先放一放。 完全还原的彩色半身像…… 完全还原。 从一开始尹雾诗就不认为这是一个需要真动手操作的题目。如果抽到的考生没有一个有绘画基础的,难道整个教室就要团灭吗?更何况,就算是最顶尖的艺术家,也很难说能做到完全没有一丝不同的还原。 这要求未免太奇怪,特殊高等学校又不是艺术院校。 什么东西能做到一点不差的还原? 尹雾诗站起身,环顾整个教室,加上她自己还剩六个人。 迟仲行不见了。 「迟哥?他刚刚出去了。」蓝春桥指着门口,他意识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俩人又隔空达成了共识,「你们要找什么?」 「我知道答题卡是什么了。」尹雾诗扔下手中那支笔。 一时间剩下的五人都看过来,「是什么?」 「镜子。」尹雾诗舔了舔嘴唇,「办公室桌子上那面镜子。」 尹雾诗领着一群人刚踏出教室门,就在走廊上正撞上抱着镜子回来的迟仲行。 两人眼神相接,空气里似乎有隐隐的电流。 蓝春桥:「……」 坏了。 这俩人是不是又激起了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迟仲行看了看尹雾诗和她身后的人。 这场景太像一个收保护费的和她手下小弟出来巡街了,他就是那个被堵的小可怜。 小可怜的目光落在尹雾诗脸上,果断两手向前一送。几乎是同时,尹雾诗侧身,给他让出了进教室的空。 蓝春桥看得分明,甚至想挠头。 合着这俩人搁这玩敌进我退呢? 众人回到教室里,一起把镜子放在黑板上的作答区域内,镜子背面有四个小磁石,能很好地吸在黑板上,大小也正合适。 「所以这就是答题卡了?那接下把7号雕像搬过来给它照照就完事了?」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他自本场开始以来一直是安安静静干活,话不多,这是第一次出声询问。 一个扎马尾的年轻男生撇了撇嘴,「要是真这么简单,这学分也就太好修了。」他用脚尖指着那堆雪白的雕像,「彩色半身像,您看着觉得这些东西有一丁点满足要求?」 他说话时不疾不徐,语调也平缓,但就是从字里行间透出一股阴阳怪气的味儿。
第47页 黑框小哥拦住了明显有些火气上头的格子衬衫,「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马尾并不领情:「我要是知道我就交捲走了,还用得着在这搅和?」 这人实在一点求生欲都没有。 之前两场入学考试,题目都不是针对个人,虽然也需要在考场里尽量保存自己的性命,但总的来说还是需要团队协作。说实话,即便是以迟仲行这样的战斗力,要是没有其他考生一起拖延时间,再加上某位考生的天秀操作,以他一人之身直面六个小boss围攻,即便他知道标答,甚至都活不到交卷。像这位哥这样恨不得把「老子不care」写脑门上的,并不太多见。 「7号可能不是指雕塑吧……」 「7号不是雕塑。」 尹雾诗在心里说,几乎同时,一道迟疑的男声响起。 她几乎疑心是自己人格分裂了,顺着声音看去,黑框小哥挠了挠头,「那个……我就是这么一说啊,你看雕塑也是7个,我们也是7个人,它说的彩色半身像只能是我们吧,这几个雕塑白得都要反光了,总不能让我们上色啊,对吧。」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显得很没底气,目光游移着想寻求一个支持,「对吧」二字也弱弱的。 尹雾诗指了指黑板上的题目:「这题目前面是『以7号雕像的名字为题』,后半句却说『为7号画半身像』,并没指定是要给雕塑画半身像。」 她说着忍不住嘆了口气——又到了高中选择题最喜欢的抠字眼环节。 在考生们的眼中,这种出题方式就跟谐音梗一样缺乏技术含量。 但是真的很实用,能考到很多人。 尹雾诗朝忐忑不安的黑框小哥点了点头,给予肯定的目光。 「那我们轮流上去照一照?」格子衬衫问。 「别忘了还需要7号雕像的名字。」短髮姑娘提醒道,「这画没有名字肯定是不算分的。」 黑框小哥开始疯狂挠头。 「已知条件已经很明显了。」 迟仲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雕像的另一端,他遥遥注视着镜中的景象,清了清嗓子。 众人立刻穿过雕塑跑到他的位置,在这个角度可以将七尊雕像在镜中的样子尽收眼底。考生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镜子上,蓝春桥侧过头,正好把迟仲行微抬下颌的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顺着迟仲行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在他目光的尽头是髮型已经完全被他自己亲手毁灭了的黑框小哥。 ——哇好幼稚啊这人。 蓝春桥瞠目结舌,强迫自己转回头来,看向镜中。 镜中的画面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雕塑的姿态没变,但背景都已完全不同。3号被黑烟笼罩,7号完全没入烈火,俯身的1号雕塑弓起的嵴背上凭空出现足有一人高的巨大石块,这让他整个身体都显得摇摇欲坠。 先前他们还猜这腰背弯成这样,雕刻的八成是个老人,现在看到真正的画面,不由都吸了口冷气。 蓝春桥下意识问:「所以这是……」 「《神曲》。」 「七宗罪。」 蓝春桥:「……」 他默默看向毫无默契而又同时发声的两人。 尹雾诗面无表情地扭过头,迟仲行目不斜视看着正前方的白墙。 ——哇好幼稚啊这俩人。 接下来的思路便非常清晰了,考生们回到办公室里,在书架上顺利找到了但丁的《神曲》译本。 短髮姑娘毫不意外地在封底上找到了记录书籍信息的条形码。 「就是这个。」尹雾诗肯定道。 考生们在走廊里的储物柜前围成一圈,蓝春桥吸了口气,把封底上的条形码对准柜子扫码口。 让系统专门弄了个柜子来储存,这里面必定存放着很有价值的线索。蓝春桥手握《神曲》,有一种拿着教辅的感觉,觉得已经隐隐看到了及格的曙光。自打进考场以来的忐忑消了大半,他一时间信心空前膨胀,忍不住想逼逼两句:「诶姐我觉得这把要……」 「发」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柜子「咔哒」轻响了一声,最顶上一排的七个格子同时弹开。蓝春桥站得很近,柜子门擦过他白白软软的包子脸,一阵刺痛,他以为自己遭了暗算,下意识「卧槽」了一声。 尹雾诗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暗想失策。 不该听他的鬼话让他碰这些道具,至少要提前叮嘱他离远点。小兔崽子顺风顺水被惯着长大,二十多年来没体会过什么险恶,缺乏警惕心,以后在这种环境里少不得要吃亏。 她细看蓝春桥的脸颊,右脸上一道划痕,已经轻微红肿起来,好在没破皮,不是什么大事。 尹雾诗只看了一眼确认他无碍,目光重新落到柜子上。她这一眼便再不能挪开。 七个格子里各放着一个惨白的类球状物体。 是头颅。 那些雕像的头颅。 七颗头颅本来都是后脑勺朝着柜门方向,听见声响,同时以脖子的断面为轴转了过来,幅度整齐得分外可笑,又莫名恐怖。 蓝春桥被拉回来之后,就数那个短髮姑娘离得最近,她一时梗住了没动,正好跟转过来的石膏人头四目相对。 ——不,不能算是「四目」相对。 那颗石膏人头眼帘紧闭,走廊里幽微的光照亮它五官的细节,上下眼睑之间有数根纤细的纵向突起。那是露在皮肤外面的线头。
第48页 这双眼睛被缝上了。 短髮姑娘惊骇欲绝地瞪着这个长得跟她完全一模一样、宛如复制粘贴的石膏人头,终于从嗓子里迸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这把不是要发,这把是要命啊。 ☆、惩罚 作为一个曾经的恐怖游戏爱好者,尹雾诗自认为见多识广,能面对各种开门杀、血肉模煳的大脸突袭而面不改色。搜证过程中,打开柜门跟蹲在里面的妖魔鬼怪四目相对深情凝视的场面,她也早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但是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放着自己的人头,这种情况还是稍微超出了她的预期。 ——稍微个鬼!!! 系统是真的有病!!! 七个考生站在储物柜旁边,跟里面的石膏人头面面相觑,双方进行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会晤,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用打个招唿吗?直接拿出来是不是不太好?但是真的有必要跟这玩意商量吗,那明明是我的头……呸,那明明是高仿我的头。 尹雾诗环顾一周发现没人动,耐心归零,径直从兜里掏出了「老方的小铲铲」,一桿把自己对应的石膏头薅了出来。 她一手拎着石膏人头的耳朵,一手拿着大勺,表情显得很不耐烦。蓝春桥觉得就算现在她面前有一口锅,那画面都不会违和——尹雾诗真的是能把「自己」的头扔锅里熬制高汤的角色。 这位拎着自己人头的恐怖分子大勺一挥,指向蓝春桥:「过来接着你的头。」 蓝春桥乖乖站到柜子边,伸手接住被他姐扒拉出来的头。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很快剩下的五名考生也在热心市民尹某的帮助下取出了自己的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大家都默契地自己保管自己的头。石膏人头们也很乖巧,没有发生什么暴起咬人的意外。 众人各自抱头往回走。 不管如今的局面如何诡异,拿到了雕像们的头总归是个显着的进展。而且说实在的,除了让人感觉怪怪的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异常之处,算得上顺利。 尹雾诗习惯走在最后,蓝春桥给她当腿部挂件也习惯了,就在她右手边,跟她隔着半米距离。迟仲行在蓝春桥前面一点点,是个只要转身就能够得到的距离。 尹雾诗目光落在迟仲行背上,这人一如既往腰背紧绷,处于随时能启动战斗模式的戒备状态。 她发现这人习惯于採取保护的姿态。之前在附属小学里进入教学楼的时候也是,当时跟蓝春桥尚不熟悉,跟自己更是素有旧怨,却肯那么干脆地挡在蓝春桥前面,当时他甚至都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该给他戴条红领巾,尹雾诗恶趣味地想。 她分神的几分钟内,异变陡生。 从储物柜返回教室,途中需要经过那段贴着很多诡异画作的走廊。此前他们在这里往返过几次,除了看着有些噁心,那些画作并没有造成什么其他负面影响,于是众人也就没把它们放在心上。 但当那个格子衬衫腋下夹着石膏人头,走到画作旁边的瞬间—— 整个空间骤然充满黑烟,前面所有考生的身影一下都被淹没,不远处响起不似人类的尖锐笑声。 黑烟席捲,整个视野都黑了下来,耳朵里一片嘈杂,考生的尖叫、咳嗽和不明物体的魔性怪笑混成一团。尹雾诗第一时间闭气,左手拎着头,右手立刻去抓蓝春桥。 她握住对方的手腕,用力将那人往自己身侧带。几乎是同时,她跟对方都意识到他们失手了。 那手腕尺侧有一道微微凸起的伤痕。 是迟仲行。 他们两人都没有抓住蓝春桥,反而抓到了对方。 浓郁的黑烟阻挡了视线,此时能见度不足半米,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尹雾诗也看不清迟仲行的表情,只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意思是让她冷静,不要妄动。 现在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处于非常被动的地位,随便行动很可能正中系统下怀,不知道安排了什么惊喜等着他们。 尹雾诗右手抓着迟仲行的右手腕,这姿势稍微有点别扭,她转了个身,换成左手跟他交握。她屈起食指在他掌心打了个勾,表示明白,然后画了个向后的箭头。 他们走在队伍最后,身后已经没有别人,她想试试后退一定距离能不能脱离这个该死的debuff。 迟仲行秒懂,拉着她小心翼翼先向右移动。不知道空间有没有改变,在视野完全丢失的情况下,最好还是先摸到墙再确定方向比较稳妥。 然而并没有。 两人各有一只手拿着石膏人头,交握的手同时向前探,正摸到一块柔软滑腻的不明物体。 那东西触手温热,闻起来有点酸味,表面还有黏液,在一片混乱中竟还能听到它「咕叽咕叽」的声音,似乎是在蠕动。 两人的手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触碰到黏液的指腹有轻微的灼痛,现在看不清楚,但尹雾诗估计皮肤已经发白了。 皮肤表层蛋白质变性,那黏液是ph值不低的酸性液体。 应该是消化液。 周围环境已经改变,他们目前是在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胃里。 迟仲行手指动了动,在她掌心写:胃? 尹老师给他打了个勾。 尖锐的怪笑还在持续,而且此起彼伏,尹雾诗被吵得烦躁起来。她想移动,但脚下滑腻的触感提醒着她这并不是一个明智选择。
第49页 看不见的情况下探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图,场地里还布满了强酸。 算了,原地蹲着长蘑菇吧。 两人并肩蹲下,尹雾诗肺里的空气耗尽,她长长唿出一口气,憋气久了,脑子里嗡嗡响,血液直往头上沖。她缓和了几秒钟,才意识到空气的成分又有了新的改变,明显的焦煳味儿伴着毕毕剥剥的燃烧声。 不远处是那个短髮姑娘的哭声,格子衬衫在恐惧中怒骂系统八代,还有一个吓得变调的男声一直在尖叫,听不出是黑框小哥还是那个用鼻孔看人的马尾男,加上不明来源的持续怪笑,比早市还热闹。 没有蓝春桥的声音。 她很快适应了这味道复杂的空气,其实还好,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呛。尹雾诗伸手去拍迟仲行的背,示意他不必再憋着,黑烟里应该没有什么有毒有害成分。手还没碰到他的衣服,身侧瞬间响起一个超近距离的刺耳笑声:「嘎嘎嘎——!」 然后怪笑戛然而止。 迟仲行急促唿吸了两次,气息平缓下来,重新握住尹雾诗放在他肩上的手,「我把它嘴堵住了。」 他们现在知道是什么东西一直在笑了——是那些石膏人头。 众人之后又经歷了数分钟的漫长折磨,除了近乎精神污染的怪笑声如影随形,还时而睁不开眼、时而站不起身,最过分的一次被无形的重量压得五体投地,整个人都煳锅似的粘在了地上,幸而地面已经恢復了正常,没让考生们强酸洗脸。 身上沉重的力量逐渐消退,尹雾诗从地上爬起来,眼前的黑暗散去,视线里是那条他们来时的走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腹上没有任何伤痕,四周的环境也没有变化,连墙上的画都还好端端地挂着,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迟仲行也看着那些画:「是惩罚。」 他们刚刚经歷的一切,正是《神曲》中描述对七宗罪的惩罚。蠕动的胃代表飢饿,惩戒「暴食」;烈火是对「色欲」的惩罚;睁不开眼代表「缝眼之刑」,惩罚的是「嫉妒」,诸如此类,这些内容也在画中有着一一对应的体现。 迟仲行抬起头,正对一幅白底上有个巨大黑点的画。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幅画上的黑点微微转动,他看到画纸角落里绘制的红血丝。 ——这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正跟他深情对视。 尹雾诗翻了个白眼:「你瞅啥?」 迟仲行:? 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尹雾诗不是在跟他说话。 这大眼珠子实在是太大了,他俩又站得很近,这让它眼神难以聚焦,完全看不出到底是在瞅谁。 尹雾诗真诚地补充:「再看把你戳瞎。」她的目光落到那张粉红色的内脏图片上,表情变得更加难以言喻,「把你戳成胃穿孔。」 尹总的恐吓只持续了几秒,便被一声尖叫转移了视线。 在这几秒中,考生们陆陆续续从幻境中脱离,身影出现在地上。 饱受惊吓的桥桥同学还没来得及趴在他姐宽阔可靠的肩膀上嘤嘤嘤,一睁眼就看见了面前地板上流淌的深红。 蓝春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黑框小哥侧卧在他面前,颈侧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断面里深埋一截裁纸刀片,伤口外斜着露出半寸银色,那是未能完全没入的刀柄。 大概是伤着了气管,他胸口急速起伏着,发出「呵呵」的喘息声。泛着泡沫的血顺着他苍白的脖颈淌下来,在地板上铺开一层浓郁的艷色。 蓝春桥吓得带上了哭腔,「姐!你看看他啊他这样会死的!」 尹雾诗不等他说完,把吓懵了的弟弟拎起来放一边,蹲下看了看黑框小哥的伤势。 她迎着全场考生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他伤着动脉了,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根本不具备抢救条件。 何况她也不是干临床的,没有抢救的能力。 黑框小哥看着她,嘴唇翕动,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尹雾诗侧耳凑近他,努力试图从他含煳的声音里分辨出字句:「咳……小心……」 小心。 小心什么? 他用那双沾满血的手抓住尹雾诗,因为太过用力,在她手背上掐出了青红的痕迹,「一定要……小心……」 周围的考生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追问:「小心什么?」 然而那双手松开了。 他再也没有回答。 尹雾诗将他垂落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身侧,手掌拂过他瞪大的眼睛。 她起身,站在遗体旁边,握紧了手心里的血字。 ☆、double kill 终于回到教室,面对七尊熟悉的无头雕像,考生们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不仅仅是因为刚刚死了一个人。 事到如今,线索已经基本水落石出,众人对于本次的试题也或多或少有了自己的解读。每一个雕像对应都对应一个考生,他们需要把拿到的石膏人头放到正确的身体上,才能知道自己到底对应七宗罪中的哪一宗,从而破解谁才是题目要求的7号考生。 《神曲》中这样描述: 傲慢,戒之在骄,负重罚之; 嫉妒,戒之在妒,缝眼罚之; 暴怒,戒之在怒,黑烟罚之; 懒惰,戒之在惰,奔跑罚之; 贪婪,戒之在贪,伏卧罚之;
第50页 暴食,戒之在馐,飢饿罚之; 色i欲,戒之在色,火焰罚之。 目前最先确认身份的是短髮姑娘——她拿到的石膏人头双眼被缝,这是对「嫉妒」的惩罚。而在无头雕像中,只有2号雕像没有特殊背景和姿态,毫无疑问就是对应缝眼之刑的另外一半。 短髮姑娘小心翼翼地将石膏人头放在雕像脖子的断口上。 接口处明显的裂缝瞬间消失,雕像完好如新,好像那颗头从来没有离开过它的脖子。 围观群众都松了口气。 但同时也都又紧张起来。 此时此刻他们都在担心同一件事:如果7号雕像,也就是「色i欲」,对应的是死去的黑框小哥……系统能算他们过关吗? 这一点在有的人心里还只是猜测,但在尹雾诗看来,已经很有可能成为现实了。 系统并不是毫无根据地盲目给他们随机安排,在她看来,在场的一半人都有着明显的特质。 比如她自己的懒惰;格子衬衫的暴脾气;马尾小哥眼高于顶的傲慢。 如果系统不乱来的话,这一部分应该都是可以肯定的。 但除去已经确定的短髮姑娘,剩下的三位还是有些扑朔迷离。 一是已经死去的黑框小哥。 二是迟仲行。 三是她家桥桥。 按照她的推测,他们三个必是「暴食」「贪婪」和「色i欲」其中之一,以桥桥的饭量和旺盛食慾,他是「暴食」的可能性很大。这意味着迟仲行不是「贪婪」就是「色i欲」。 话说回来…… 看着迟仲行像个断情绝爱老干部的样子,尹雾诗嘆了口气。 以这位保温杯里泡枸杞的清心寡欲作风,他八成也是要被排除的。 尹雾诗自小的玩伴都是男孩子,大学期间的男女比例也相当失衡。至于参加工作以后,进了基地,那就更不必说了,仅有的几个姑娘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是个放眼望去全是兄弟的和尚庙。 严格算起来,尹总自六岁至今,二十多年来都在异性堆里当大哥,饱受小弟们的爱戴,本人作风也逐渐向大哥倾斜。在这种环境之下,尹雾诗逐渐进化成了一个听见带颜色的段子不仅面不改色、还能回以颜色的高手。她虽是个实践上的矮子,却实打实当得上理论上的巨人。 尹雾诗扪心自问,认为就连自己都比迟仲行更像色i欲,全场能在知识储备上战胜她的,大概也就是看起来很宅的黑框小哥了。 这就很麻烦了。 以她进入系统以来的所见所闻,若是npc杀考生,多半喜欢採用各种猎奇手段,基本思想是绝不让人死得痛快,一定要在场面上足够奇诡、足够噁心。 比如水池里那条骨头鱼,再比如半夜跑她房间里来加餐的小朋友。 但这次不同。 一把裁纸刀,一击毙命,干脆利落。 不像鬼怪。 倒像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 ——人。 黑框小哥到死都没闹出什么动静。 在那样混乱的场面中,人人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虽然有黑烟和缝眼阻碍视线,但有东西靠近还是不难听见的。能正面近身而不引起警惕的,可能会是npc吗? 就算是npc变成了考生的样子骗取信任,这么长的时间,以它们超自然的手段,还不够进行虐杀吗? 逻辑上无法自圆其说。 更可能的是,这个人也花了不少时间寻找目标。 ta知不知道黑框小哥有可能就是7号?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杀人?完不成任务,全场考生都会折在这里,这个人不担心自己也会陪葬?能驱使ta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还是说,即使这题做不出来,这个人也有把握脱离考场? 她胡思乱想着,顺手将自己手里的头放在了奔跑姿态的无头雕像上。 蓝春桥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姐!你怎么……」 他后半句话没说完,卡在嗓子眼里了。 代表「懒惰」的雕像已经完成復原,尹雾诗那看起来简直是随手瞎放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误打误撞,竟然还真让她选对了。 蓝春桥眼睛都瞪圆了,「姐,你怎么知道你是懒惰?」 尹雾诗心说你认识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懒惰? 她伸手揉了一把蓝春桥的狗头。 解题的关键自然是来自刚才的幻境。 幻境中时不时嗷嗷乱叫的石膏人头们,其实都有规律可循。 它们只在自己对应的考生遭受正确刑罚的时候才会发出提神醒脑的笑声。 尹雾诗做出这个推测,是因为每次场景变化,他们身上的状态改变时,就会有一个新的笑声响起。除去她自己,这种情况一共出现了六次。 幻境里各种刑罚他们都经歷过了,除了用来惩罚懒惰的奔跑之刑;而整个过程中,独独她手里的石膏人头一声都没笑过,从头到尾安静如鸡。 就像两张拼图,这两个特殊的「唯独」咔地一下拼在一起,让她得出了结论。 还有一条最有力的佐证:七尊雕像之中,2号「嫉妒」和4号「懒惰」,明显比其他的要矮一截,从体态上来看,虽然女性特徵不大明显,还是比剩下的五个大老爷们要小一号。 尹雾诗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低头看着地面上还未归位的五个头颅,深深体会到了疲惫。
第51页 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满地找头。 还活着的四位男性都没有轻举妄动。 他们大概也知道走廊里的幻境是关键点,但当时实在太混乱,人喊鬼叫的,场景之间又有叠加,很难确定自己手里的这个头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笑的。 他们体格近似,用雕像的体态进行反推也很难实现,进度一时间有些停滞。 回走廊再来一遍? 先不说这次还能不能激发幻境,就算是可行的,在黑框小哥惨遭杀害以后,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提这事了。 马尾最先失去耐心,他搓着衣角来回踱了几步,目光落在黑框小哥的遗体上,咬了咬牙,蹲了下来。 黑框小哥遇害以后,考生们把他的遗体和石膏人头都带了回来,安置在旁边的空地上。 马尾捡起那个石膏人头,径直走向雕像群中,学着尹雾诗的样子,很快地往「色i欲」的脖子上放。 他想得很清楚——他们这几个活着的人对应什么,其实目前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验证黑框小哥到底是不是色i欲。 如果他是,而他的「半身像」无法通过系统验证的话,为这题付出的所有折腾都是白给,他们只能交白卷,这一个考场全员都得陪葬。 他的推测和尹雾诗是相似的。 人头刚刚接触到雕像,他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了手,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判定为错误一样。 ——没有异样。 他松了口气。 他并不是毫无准备地头铁乱来,在入学考试的两轮中,这位欧皇抽了两张特殊道具卡,可以抵挡一次致命攻击的「替身人偶」和一个带冰冻效果的强力攻击道具,自信无论是什么情况,保命都是不成问题的。 他谨慎地盯着「色i欲」的雕像,手掌握住那两张卡,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 然而除了裂痕一直没有弥合之外,想像中被雕像追杀的画面并未出现,好像放错了没有惩罚。 这让他有些意外。 系统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马尾挑了挑眉,伸出手,准备把这颗被他放错位置的石膏人头拿下来。 黑框小哥不是色i欲,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意味着不必把他血淋淋的遗体搬到镜子前面,也不用担心系统会不承认他们的作答。 验证成功的喜悦沖淡了他的紧张,他取下石膏人头,转过身。 正对上几双骤然放大的瞳孔。 同场的考生们表情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快——」 「跑」字没来得及发出来,马尾也无暇回头,他知道身后可能发生了异变,那张卡在手心里攥得变形,但再也等不到激发的时刻。 被罚以负重之刑的「傲慢」,嵴背始终维持着一个弯曲成虾米的夸张弧度。马尾从来没防备过的它瞬间直起了身体,尖锐的指甲划过他毫无防备的后颈,染血的指尖从皮肤中穿出,切割出一个平整的断面。 雕像的手骤然收紧,一把拎住考生垂落的马尾,把他死不瞑目的头颅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雕像表面的灰白石膏蠕动着向上爬行,很快吞没了整个头颅,也弥合了头颅和脖子之间的裂缝。 就好像它本来就是这样长的。 石膏覆盖之下,那张年轻的脸上还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眼睛瞪得滚圆,每一丝细节都被精心保留,称得上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令人毛骨悚然。 唯有黏稠的血顺着头部的断口淌了它一身,提醒着这一切不是幻觉。 ☆、暴怒 这一次的死寂持续了很长时间。 房间里只剩下老师的画笔在纸上涂抹时沙沙的摩擦声。 这没头的半截身体还坐在那画画。纸上的色块逐渐成型,七个白影对镜自照,镜中却只有六张人脸——唯独中间那个白影,镜中镜外都是一色的惨白,像个混在里面的奸细。 画风诡异,和走廊上那几张如出一辙。 考生们都好长时间没动弹。 虽然十几分钟前走廊上刚刚发生一起惨案,那场面比起亲眼直面同学被摘下脑袋,冲击力还是小得多。 众人站得不算近,但动脉的高压毕竟不是说着玩玩,几个人都不同程度地被滚烫的血液溅到了。 蓝春桥怔愣半晌,才想起来伸手擦擦脸,他感觉到指尖的冰冷潮湿,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不适,沖得眼眶瞬间有些发红。 马尾的死亡证明了两件事:第一,黑框小哥不是色l欲;第二,他本人确实是傲慢。 第一点是超出尹雾诗猜测的。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迟仲行。 ……不至于吧。 格子衬衫已经吓得嘴唇都白了,桥桥也是一副神思不属、魂游天外的表情,听着短髮姑娘小声的啜泣,尹雾诗环顾四周,嘆了口气。 一个都指望不上。 有了走廊上的那件事,她现在不愿意相信任何考生的表现,总得留着至少一个能打的看着场子防止内部暴l乱。 她给迟仲行递了一个眼神。 后者本来表情凝重地盯着面前的雕像群,感受到她的注视,见尹雾诗垂落在身侧的手动作隐蔽地指了指她自己,又指了指门口,然后对他做了个向下的手势。 ——我出去一下,你看着这里。 迟仲行果断摇头。
第52页 ——一个人太危险了,不行。 尹雾诗并不是要徵求他的同意,只是个通知而已。见这人不肯松口,她没生气,却不紧不慢地朝他一勾手指。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啊? 这肯定更不行。 迟仲行眉头皱得更深了。 尹雾诗的顾虑也是他的顾虑。 他们两个是仅有的在那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可以互证清白的组合,她不信剩下的其他考生,迟仲行也不信——他本能地怀疑所有人,甚至包括蓝春桥。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都是良民,万一在他们俩离开的间隙里真的发生点什么意外,凭场上的这三位也是很难作出有效应对的。不说那个手脚纤细的短髮姑娘,穿格子衬衫的男子也是一看就不锻鍊的社畜,身高一米八却身娇体软爱嘤嘤的桥桥就不说了。 但他也确实不放心尹雾诗一个人出去——刚才的走廊那鬼哭狼嚎的情况他还没忘,她战斗力又没到能吊打全场的地步。 迟仲行知道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线索才非要出去,他不打算拦她,只是试图想出一个妥善点的方案。 尹雾诗眼珠一转,拔腿就跑。 迟仲行:「等……」 尹雾诗轻轻一侧身,闪过他伸出的手,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等。」 她爆发力惊人,一骑绝尘,瞬间便消失在门口。 迟仲行:「……」 他没抓住正主,但抓住了正主的小尾巴。 蓝春桥不知道这几秒里俩人又打了什么哑谜,但看他姐出去了,他本能地要跟上去。 迟仲行摇了摇头,手上更用力了:「她让我们在这等。」 尹雾诗敢自己出去也是有倚仗的——之前他们在走廊里熘了几个来回,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可见触发走廊里那几幅画的幻境也是有条件的。 手里得拿着头。 现在她已经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头也放在了合适的位置,让她触发幻境对系统来说没有意义。 尹总昂首阔步地穿过了走廊,看那架势简直像是来检阅的。 画面上那只大眼珠子本来跟着她的身影滴熘熘转,被尹雾诗眼神一扫,吓得立马平视前方。要是它有身体的话,八成还要附送一套脚跟靠拢、脚尖向外分开六十度、抬头挺胸收腹的标准站姿。 尹雾诗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顶着来自老师的死亡射线,开始在里面疯狂扒拉,宛如一只冲进瓜田的猹。她目标明确,很快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顺带把办公室造得像颱风刚刚过境。 石膏人头当场炸了:「住手——」 但它现在只是个头,又挂在天花板上当吊灯,威慑力实在有限,只能在半空中扑棱着晃来晃去,整个房间都跟着忽明忽暗。 尹雾诗把找到的东西往兜里一揣,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气得不住旋转跳跃的石膏人头,突然就不捨得走了。 尹雾诗从角落里翻出一根鸡毛掸子,往办公桌上大马金刀地一坐,仰起头来,语气和姿态活脱脱是个街头小混混,「老师,学生有个问题。」 老师的石膏头在半空晃晃悠悠,不理她。 尹雾诗也不生气——她对于无力反抗的npc一向很有耐心,「那我就问了啊,那把裁纸刀是谁从你这顺的?」 没有回答。 尹雾诗手里不紧不慢地转着鸡毛掸子,挽了个不伦不类的剑花,「不知道吗?还是不想说?」 等了几秒没等到回音,尹雾诗踩着桌子站了起来,「行,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不说就算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手里蠢蠢欲动的掸子可全不像是要「算了」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您这实心的脑子,会不会脑震盪啊。」 石膏人头:??? 脑子震不震它不知道,瞳孔反正是地震了。 它在这个考场待了很长时间,并不是第一次监考,但这种欺师灭祖型的考生确实是第一次见。 正常人看见自己的老师不是人,是不是应该七分恐惧三分无助?看见老师还跟蚯蚓似的能分两截,是不是该战战兢兢夹起尾巴做人? 一进来就威胁npc,这傢伙到底是不是人? 不是人的考生还在温柔地交代注意事项,「我上学的时候很认真练过一段时间的网球,」她拿着鸡毛掸子对准石膏人头比划了几下,「棒球是第一次玩,可能不太熟练,您多担待。」 老师阴恻恻地问:「你就不怕我像傲慢一样,把你的头拧下来吗?」 「你觉得你会有这个机会吗,」尹雾诗用鸡毛掸子一个劲戳它,看准了它在空中难以闪避,「暴怒?」 「暴怒」二字一出,石膏人头瞬间安静了。 它任由鸡毛掸子戳它的脸,柔软的羽毛几乎探进了鼻孔里,它也顾不上躲,隔了好一会才问:「你怎么会有这种见鬼的想法?」 尹雾诗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不是因为见到您了吗?」 ——这考生怎么就没死呢。 遗憾,太遗憾了。 尹雾诗收回手,朝它笑了一下,那笑意浮在脸上,眼睛里仍是冷的,「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如何确定剩下几个人的身份。色l欲、贪婪、暴怒、暴食,他们的特质都不明显。之前我猜测那个穿格子衬衫的是暴怒,但在这种环境中,他的表现实在算不上突出,幸好您刚才一直在上面扑腾,没让我把您给忘了。」
第53页 他们从发现老师的身份之后,就默认七宗罪对应的是七个考生,没人把老师算在里面。 但以系统的一贯作风,这里面有坑才是正常的。 「在上面看到无头的『老师』,下来进了办公室看到头,自然就以为头是『老师』的。」 但头和身体的性格差这么大,本身就是可疑的。 再加上刚才在教室里看见老师的画作,足以证明七宗罪并不全都对应考生。 真实的情况是,七宗罪里面混着一个货真价实的雕像,也就是暴怒,它没有对应的考生。 而考生中有一个人对应的身份是老师。 被戳穿了身份,「暴怒」的头倒也没有多么生气,「既然都被你发现了,那回答你也无妨,裁纸刀不是考场里的。」 这次轮到尹雾诗震惊了。 「考场有规定不能携带除了道具卡之外的东西进来——」 要不是有这种要求,她早就从绿塔校区的超市买两把西瓜刀带进来了。 「那只是针对你们。」暴怒摇摇晃晃地说。 它说完立刻闭上了嘴。 「你们」? 考生中难道还有隐藏阵营? 尹雾诗还想再问,但这次暴怒无论如何都不肯张嘴了,安安静静挂在上面装死。 眼看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尹雾诗跳下桌子,扔了手里的鸡毛掸子,转身准备出门。 她灵巧地跨过地上被她弄得东一堆西一堆的书籍杂物,甚至还记得顺手带上门。 挂在半空的暴怒有点意外:「这就走了?你不打算把我拿上去?」 尹雾诗对它挥了挥手:「就不打扰您在这燃烧自己照亮他人了。留步。」 它这才看清楚这个该死的考生手里还攥着一把东西,一截像是线头的绳状物从她手掌里滑落,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里晃。 「你拿了什么——」 「借一条辅助线用用。」 这该死的考生笑嘻嘻地说,「用完我就不过来还了,直接在教室那儿给您挂脖子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用完了,sad。 从明天开始更新时间调整到晚上十点半,还是会尽力日更,有事会提前请假的。 想获得一点评论(小声逼逼 ☆、辅助线 迟组长精确地卡着尹雾诗进来的那一秒移开了视线。 他假装刚转过来,跟尹雾诗视线相接,瞧着这人神采奕奕,眼睛里闪烁着狐狸偷了鸡似的贼光,确认她没出什么事。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兜里紧握的手缓缓松开。 尹雾诗踏入教室,顺势看了一眼白墙上的倒计时。 他们已经进场四个多小时了,这一路饱受摧残,精神始终处在高压之下。要说体力上的累倒没有什么感觉,主要是接连看着同学没了两个,心有点累。 还有点饿。 进场之前吃的那盒炸鸡已经消耗殆尽了,正如她对这个考场的耐心。 她憋着股气想速战速决——要是交卷早,回去还正好能赶上绿塔校区大部分人吃晚饭的时间。 尹雾诗出去那一会,考场里还活着的三个男性合力把马尾的尸体拖到了边上,和黑框小哥并排躺在一起。但因为刚才实在太血腥,兇案现场还是很狼藉,血呲得到处都是,所有的雕像都多多少少沾了一些。 不过现在也没有条件让他们讲究这个。尹雾诗走到「懒惰」的雕像旁边,看着那傢伙顶着跟自己一样的脸,还是感觉很别扭。 她从兜里掏出「借」来的辅助线开始比比划划。 蓝春桥凑过来,小声问:「姐,你干嘛去了?」 尹雾诗朝他一笑:「去办公室借了点东西。」 蓝春桥:「……」 了解。 这人是打劫去了。 蓝春桥太清楚他姐的德行了,她的「借」就跟高利贷催债的一样,充满了浓度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人道主义关怀。他默默为办公室里的人头点了根蜡。 「软尺?」蓝春桥的目光落到她手里的东西上,「拿这个做什么?」 尹雾诗转过头来,桃花眼微抬,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准备交卷。」 抛去总是没睡醒似的眼神,单看形状,她的眼睛其实很漂亮,眼尾微勾,有一个柔和的弧度。深黑的瞳孔又中和了妩媚,使这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点漫不经心的冷,似乎一眼就能看穿所有隐藏的秘密。 很少有人敢于跟这个状态下的尹雾诗对视。 蓝春桥看向她的手,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尹雾诗也不在意他的迴避,目光重新落回到「懒惰」身上,懒洋洋地把刚才在办公室得到的新消息分享了。 这消息成功赢得满堂苦恼。 两个女性已经确定了身份,暴怒和傲慢也已确认,剩下蓝春桥、迟仲行、格子衬衫和死亡的黑框小哥,四个人当中还有一个对应的身份是老师,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 在马尾尝试失败原地暴毙以后,现在也没人再敢进行尝试了。 迟仲行不知道姓尹的又有什么大胆想法,但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觉得这人应该是有思路了。 尹雾诗也没让他失望。 她对着「懒惰」的雕像比划了一阵,然后又把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短髮姑娘薅起来,两人头碰头在「嫉妒」面前嘀咕了一会。
第54页 然后她直起身,非常嚣张地宣布:「可以准备交卷了。」 她把手里的东西揉成一团扔向蓝春桥,后者下意识接住,只听他姐坦荡地交代道:「给大家量量三围。」 蓝春桥:??? 再说一遍? 量量……什么?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突然觉得手里的软尺像活了似的在动,变得格外地烫手起来。 ——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尹雾诗无所谓地催他:「快点儿的,弄完了咱们回去还能赶上饭点。」 蓝春桥看着身边两位男士严肃的表情,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尹雾诗靠墙根坐着,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起,歪歪扭扭全然没个坐相,「那几个头不都是按照我们的长相做的吗,我就猜身体部分也是一比一復刻的。刚刚我们俩试了一下,」她指指又缩回墙角的短髮姑娘,「事实证明我猜对了。你们几个体格相似,总不至于三围也完全一样吧,量量上臂围、小腿长什么的,就知道谁是谁了。」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迟仲行,「个别考生就别想着回走廊验算了,先不说现在还能不能激发幻境,专门跑回去考验人性不安全也没必要,快点交卷快点完事儿。」 被点名的「个别考生」满脸无奈。 他还能怎么办。 三个180+的大老爷们,一边生硬地学着雕像的样子强凹造型,一边拿软尺测量体格指标,气氛紧张、刚刚死了两个人的考场,在此刻看起来像个二流体检中心。 尹雾诗就坐在地上看戏,看她放松得近似于一摊烂泥的姿态,整个人都贴在墙上,就差左手一杯快乐水右手一桶鸡米花了。 最先确认的是格子衬衫。从颈围到下肢长,他跟「贪婪」的各项数据都吻合。由于「贪婪」是以「俯卧」罚之,他不得不模仿着雕像的姿态在地上蹭来蹭去,测量一度陷入僵局。 这一个身份的确认成功让迟仲行和蓝春桥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为了配合他这奇葩姿势,两人弯着腰比划了半天,测量实在太累了。 尹雾诗抬起眼来,饶有兴趣地关注接下来的进展。 黑框小哥遇害,大家都默认了不去折腾他的遗体,把他留到最后一位,用排除法锁定他的身份。所以随着格子衬衫的身份确定,局势已经很清晰了,在蓝春桥和迟仲行之间必有一个是「色l欲」。 ——诶呀。 就,有点刺激。 尹雾诗的目光在两个熟人身上反覆横跳,蓝春桥被她打量得浑身不自在,迟仲行倒是顶着一张惯用的扑克脸任她看。 蓝春桥先是跟「暴食」比对失败,然后又跟「色l欲」不匹配,他自暴自弃似的坐在已经完成创作的「老师」旁边,任由迟仲行比对着给他们俩测了手腕和坐高。 完全吻合。 虽然早有预测,但结果出来的时候,桥桥小朋友还是一瞬间紧张得不知所措,毕竟在这种地方和大家不一样是很可疑的一件事。 尤其刚刚还发生了一起疑似考生杀人案件。 他看起来憨憨软软的,但并不是真傻,自小在两个人精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也养成了不错的解读气氛能力。 他知道现在大家对黑框小哥的死因都有怀疑,而一个考生为什么会去杀另一个考生? 当然是因为不可告人的隐藏任务啊。 白嫩的包子脸瞬间就惨绿了。 迟仲行看孩子都快自己把自己吓死了,有点于心不忍,捏了捏他的肩膀,「也不用这么紧张,如果真有隐藏阵营,系统应该不会给弄得这么明显。」 蓝春桥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现在就只剩下「色l欲」和「暴食」,迟仲行和黑框小哥还没对上号,但之前马尾已经帮大家试过了,迟仲行也懒得再做无谓挣扎。他径直走到烈火焚身的「色l欲」旁边。为防万一,格子衬衫还是帮他测量了几个指标,结果没有什么意外—— 符合度100%。 「色l欲」匹配成功。 尹雾诗坐在前排,被灌了一嘴的瓜,感觉自己是一只了不起的猹。 ——哇哦。 好那个哦。 在进入系统之前,尹雾诗对迟仲行这个名字的了解都来自于旁人的嘴,和除了斗殴几乎没有语言交流的线上接触。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这个人,严于律己得有些无趣。说好听一点是所谓「禁慾系」,在荤素不忌满嘴火车的尹雾诗眼里,就是个典型的小古板。这三场接触下来,迟仲行的表现完全坐实了她的印象,胸前的红领巾无比鲜艷,是正直到不愿意钻任何空子的类型。 她觉得迟仲行是最不该出现在「七宗罪」里的,很难想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什么强烈渴求。她刚刚还猜测「老师」可能会是迟仲行,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最讲规矩、最守礼的人竟然会有这样一天,能击败她这种理论丰富的老司机,成功当选色l欲。 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反差萌。 迟仲行知道她一直在打量他。 不止是她,现在全场的考生都在打量他,眼神如出一辙的微妙:看起来还挺一脸正气的,没想到是这种人,这外表真是具有欺骗性啊。 莫名其妙被扣了这样一顶帽子,可谓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觉得系统实在有病,但其他人又都表现得跟罪名很吻合,这让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
第55页 我真的很那个吗? 他把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回顾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能算得上色l欲的事件。 但这又实在没什么可解释的,在一群算不上熟悉的人面前当众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到现在还是母胎solo」,耻度爆表,不如认了。 他于是强撑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把黑框小哥的石膏人头放在仅剩的「暴食」雕像上,怀着希望这场见鬼的考试马上结束的想法,站到了作为答题卡的镜子前,在旁边为这幅名为《色l欲》的画题名。为防止系统找茬,他在下面还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系统及时拯救了他烫得快要冒烟的耳朵:「检测到考生完成试题,开始结算。」 黑板上快速闪过几行粉笔字。 选修科目:通识教育核心课程-艺术 用时:4小时51分 考试题目已作答,得分点检测中…… 找到隐藏在雕像中的老师√(10分) 取得答题卡√(10分) 打开储物柜√(10分) 确认雕像身份(完成6/7)(10分x6) 这算起来已经有90分了,由于「傲慢」不是他们还原而是被系统完成,扣掉10分实属正常,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结算还没结束。 考生02013-01011000对npc进行恐吓(-10分) 考生02013-01011000採用非常规方式完成试题(-20分) 「……」 这口气松得还是太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哭。 本卷主要剧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涉及到系统的真相,考生阵营的问题暂时不作解释,后面还会再写到的。下一场带着高述考高数,会进行一个我想了很多年的骚操作。 男主到现在为止都还挺守规矩的,下一场是他思路逐渐雾化的开始,系统会后悔把这俩人放一块的。 另外关于色l欲,男主现在觉得很冤,等他把在基地里的记忆找回来,他就不会这么觉得了(狗头。 ☆、警告 尹雾诗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透过毛巾的缝隙盯着面前的人。 迟仲行背对着她,全然没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阵阵杀气。 他穿了件奶白的圆领t恤,灰色棉质长裤勾勒出线条利落劲瘦的长腿。这人侧身站在冰箱前,冷藏室的白光照在他脸上,冷硬的轮廓柔和了许多,竟意外地显得有点居家。 「你喝什么?」他想了想,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给这位猫在他沙发上的不速之客打广告,「我这儿有冷泡茶和牛奶。你喝不喝绿茶?」 尹雾诗:? 一个成年男性的房间里就只有这种东西?连瓶酒精饮料都没有??? 尹雾诗尽可能不挑衅地用真诚语气发问:「就这?」 「嗯,没别的了。」迟仲行拿出一盒牛奶,看她脸上的表情写满拒绝,眼睛里不由漾起一丝笑意,「那给你倒杯茶吧,切片柠檬。」 他踩着棉麻拖鞋过来,把那盒牛奶放在桌上,回到流理台前,倒出一杯冷泡绿茶,往里滴了两滴蜂蜜,又切了一片柠檬放进去。 迟仲行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把玻璃杯推到尹雾诗面前,从桌上的盒子里抽了一张纸巾,把牛奶盒上凝结的水珠擦净。 他洗完澡没多久,头髮半干,皮肤还泛着淡淡的红。两人隔得不远,他一坐下尹雾诗就闻到他身上新鲜的水汽,混着沐浴露的香味。 迟仲行撕开牛奶盒,喝了一大口,目光转向沙发上缩成一团、头上还顶着毛巾的尹雾诗:「不是找我有事吗,你先说吧。」 隔着玻璃杯里清亮的茶汤,尹雾诗清楚看见了牛奶盒子上印的两个大字:脱脂。 ——呵,果然。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不愧是死对头,连口味都是完全相剋。 她愤愤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意外发现这个蜂蜜绿茶居然还不错。 这两个人大晚上在同一个房间里,而且气氛还如此微妙,造型还如此引人遐想——当然,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尹雾诗是如何出现在迟仲行沙发上的,这件事要从三个小时之前说起。 尽管他们下午在考场里命悬一线,但最终还是踩着及格线通过了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的考试,拿下入学以来的首个学分。作为罪魁祸首,在考场里兴风作浪的尹雾诗这次理所当然地没有拿到奖学金,个人的抽卡机会也被剥夺,除了一个标记为c等的选修成绩,她这一场颗粒无收。 不过她本人对这件事并不在意,能噁心到系统对她来说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赚了。 从考场出来,尹雾诗在绿塔校园app上看到了一条刚刚更新的考场日志: 考生02013-01011000通过通识教育核心课程-艺术考试。 检测到考试数据异常。 进入覆核程序,完成覆核,予以通过。 考生02013-01011000记一次警告。 这位问题学生从小到大被警告过不知道多少次,写检查写出了十个模板,对此不仅不慌,甚至还想挑战未知,看看在这个倒霉学校里能玩出什么新的花招。 绿塔当然没打算让她写检查,处理结果在十分钟内就通知到了她的手机上:作为惩罚,她的下一场科目不能自由选择,必须从学科平台基础课程里选择一门。 在现实生活里,带「基础」的往往都是要命的课,在这里就更是真的要命了。尹雾诗吃完晚饭,拽着蓝春桥在校区里打听了一圈,目前还没有人通关过这类课程,大家都在选修课里挣扎游泳,游出来了的就趁着没到下一场之前混迹赌场醉生梦死,还没到主动去必修课挑战极限的时候。
第56页 也就只有她这种生命不息作死不止的规则破坏者,率先拥有了进必修课一探究竟的齐天洪福。 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 蓝春桥又要哭了。 桥桥从生下来起,身边就有两座灯塔闪闪发光指引他的人生方向。蓝雪桥虽然跟他玩不到一起,但多少还有点长兄如父的自觉;尹雾诗缺德冒烟,但对他也还算不错。这两人在同龄人中都是很有主见的那一类,又都足够聪明,被他们罩着长大的蓝春桥,在成年之前几乎没怎么自己拿过主意,连高考志愿都是尹雾诗远程提供参考填的。 过度的依赖让他至今缺乏独立自主的意识,进了考场也依然需要一个主心骨carry全程。因此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陌生环境中,自带幼时残留的无所不能滤镜、从天而降的尹雾诗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乃是一根金光闪闪的大腿。 他打定主意跟着她混下去了。 这种「跟着我姐一定可以躺赢」的盲目信任让尹雾诗很是头疼。 这是她自己的惩罚关,她本来不想带着蓝春桥进去,想让他按照正常的步调先跟着其他人考一轮选修。 尹雾诗身上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又不是什么天选之子,虽然现在是挺嚣张,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到最后,要是有什么万一,蓝春桥总要学会自己面对的。 桥桥:你说的都对,但我不听我不听。 蓝春桥去意已决且胡搅蛮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觉得她这一场也一定稳过,本着「反正我早晚也是要考必修的,既然你现在要去不如就带上我吧」的中心论点,软磨硬泡了一个小时。 「姐我保证听话,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看之前我是不是一直都挺乖的,表现也还不错?你一个人去考必修,我不跟你待在一块我真的不放心,你要让我锻鍊自己也不急于这一时吧对不对?而且我也是要考必修的啊,这不趁着你现在要考,就当你最后一次带我嘛,把这种危险系数高的先过了我再自己考别的嘛……行不行?不行的话我就求你啦!」 一米八的成年男性躺在她的地板上嗷嗷假哭,简直是余音绕樑三日不绝。 尹雾诗烦不胜烦,想把他端起来倒进有毒有害垃圾桶。 但是桥桥现在已经长得太大只了,她端不动。 不是小时候能把他从地上提熘起来扔出门外的时候了。 物是人非啊,尹雾诗嘆了口气。 「你跟着我选了必修课,那要是没分在同一个考场呢?你一个人怎么办?」 在地上打滚的蓝春桥闻言立刻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鹞子翻身,抬头朝她谄笑,早有准备地从兜里抽出一张卡:「我这场抽了一张卡,是女性专用的防狼喷雾,我就拿到校园跳蚤市场上去换了!噹噹当!组队卡!」 组队卡上最多可以写上三个名字,生效后能确保分在同一个考场。 还真是有备而来。 迎着蓝春桥亮晶晶的眼神,尹雾诗头疼欲裂。 她决定最后一次做点努力:「既然你非要跟我一起考,那我选什么你就得跟着我选。」 「那当然那当然。」蓝春桥小狗似的一个劲点头。 尹雾诗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选数学。」 「……」 蓝春桥裂开了。 他当年年少无知、眼高于顶,在尹雾诗给他准备的几个备选学校中挑了一个风险最大的作为第一志愿。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踩着该校的分数线进去了,想读的专业却一个都没赶上,服从调剂学了应用统计,度过了人生当中最痛苦的四年,每天上课都像在听天书,第一学期就把高数挂了。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他现在听到数学两个字就ptsd。 蓝春桥又躺回去了。 他发出垂死的哀鸣,「姐,咱非得选数学吗?」 「难得一次把数学考及格的机会,不想珍惜一下吗?」 桥桥闭嘴了。 尹雾诗看他纠结得小包子脸都挤出了十八个褶,决定最后追加一记攻击:「你也不必勉强,我不陪你一起,你可以去找迟仲行。」 即便是以尹雾诗这种对家立场来看(姑且不谈色l欲的事),这位红领巾的人品也是可以肯定的。 他的经歷决定他对所有人都有一种天然的保护欲。 虽然在上一场里,黑框小哥的死让他对除了尹雾诗之外的其他同场考生都有一点疑虑,但对他来说,他不相信你跟他保护你并不冲突。 尹雾诗本意是想让蓝春桥彻底死了跟她一起考的心思,没想到提起迟仲行,桥桥又有了底气:「我要是去找他,就更得跟你一起了。」 尹雾诗:? 大吃一鲸。 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蓝春桥坐起来,「姐,你不是这场被警告了吗?作为惩罚,系统给你配了一个风纪委员,下一场绑定了,你俩必须一起考,他要是能有效阻止你的违规行为,就能给他减免一门考试。」 尹雾诗表情逐渐狰狞:「所以呢?」 「所、所以,」蓝春桥咽了口唾沫,「迟哥就是你的风纪委员……他本来想一会儿来找你,跟你说这事的。」 「不必了。」 尹雾诗站起身来。 「你,」她指了指蓝春桥,「跟他说一声,让他等着。」
第57页 「我、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尹雾诗(崩溃):怎么又是你!!! 迟仲行(深沉):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为了自掘坟墓,系统可真是操碎了心。 ☆、夜谈 虽然那句「我去找他」说得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跟这个阴魂不散的对家battle,但实际上尹雾诗出门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她刚刚听到这个消息太激动,勐地一站起来,把小茶几上的杯子都掀了,深红的酒液洒了她一身。 尹雾诗酒量和酒品一样差,瘾却很大,只要条件允许,饭后必须来一杯。她的一杯大概也就是300ml的样子,由于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一般不会选度数高的,都是4度左右的果酒。 不幸的是今天的杨梅酒颜色很重,现场一片狼藉,简直像是刚刚发生了一场兇杀。 白t沾了什么颜色都很明显,她总不能这样子去敲迟仲行的门。 送走了嘴上没个把门的蓝春桥,尹雾诗进浴室里准备沖个澡,结果花洒开得太大,她躲闪不及,兜头淋了一身的水。 于是她不得已把头髮也洗了。 尹雾诗换了一件白t,考虑到毕竟是去别人的房间,穿个沙滩大裤衩不太像样,专门找了一条运动短裤出来。 她头髮已经长到及肩的长度,一时半会吹不干,也懒得管,就跟个水鬼似的,一路滴滴答答地出了门。 迟仲行住在十一层,她坐电梯从五楼上去,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 偌大的学生公寓空空荡荡,走廊里寂静无声,活脱脱是个鬼片的片场。 尹雾诗这一场出来得很快,虽然由于众所周知的某些原因,分数不太理想,但通关速度足以载入史册。实际上,就目前的系统数据来看,大多数考生选修课的通关时间都在六十小时以上。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还保持着在现实世界里「牢底坐穿」的那一套习惯,非要坐到打铃收卷才觉得心安。 主要是因为他们缺乏骚操作,准确来说,缺乏一个像尹雾诗这样满脑子骚套路的人。 这个时间,跟尹雾诗差不多同时进场的其他人,绝大多数还没有交卷,正在考场里上下求索。而已经考完逃出生天的,要么在赌场里纸醉金迷,要么在房间里昏天黑地,这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实属正常。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尹总不怕鬼,甚至有点像个鬼。她一路熘达到迟仲行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三下。 迟仲行几乎是立刻就给她开了门。 背对着屋里的灯光,他的表情看不太清,「刚刚蓝春桥跟我说了你要来,进来吧。」 透过他的身侧,尹雾诗看到了他房间的全景。 他们入住还没两天,但迟仲行的房间已经被他布置得很有生活气息,沙发上摆了他新买的抱枕,桌子上也铺了灰白格子的桌布。从玄关的角度能看到卧室的一角,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稜角分明。 最令尹雾诗惊讶的是,这人的沙发和椅子上竟然不会像她一样长出脏衣服。 ——幸好没让迟仲行去她屋里。 要不然不知道要被他怎么笑呢。 尹雾诗坐在他的沙发上,直奔主题,「风纪委员是什么鬼?」 「系统说你是违规考生,」迟仲行走向浴室,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稳,但尹雾诗总觉得从中听出了微妙的笑意,「所以它给你配了一个风纪委员,也就是我。下一场我会和你绑定,不管你选什么我都会跟着一起进入。据系统说,如果我能阻止你再犯,就可以免考一门……嗯,好像是综合性实践,大概是实验课吧。」 他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有点轻微的失真。 尹雾诗沉默着听他说完,深深吐出一口气:「你觉得你能吗?」 熟悉她的人会知道,她这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其实效果并不怎么样,语气里的挑衅已经有点明显了。 她这人一向懒散,所以常给人万事不挂心的错觉,但错觉毕竟是错觉,其实她很多时候只是觉得计较起来很麻烦,便懒得计较了。尹雾诗不仅脾气跟「好」字完全不沾边,而且记性还过于优秀,即便当时不把场子找回来,也能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很久。 迟仲行本人就是小本本上的一员。 尹雾诗跟他有旧怨,但尹总向来自认为理性客观公正,跟人不对路并不意味着全盘否定对方,迟仲行在她眼里还是挺靠谱的一个人。 就在不久之前,两人在选修课考场里还有一次姑且还算不错的合作。 所以当她知道这个人要被系统利用来对付自己的时候,多少有点火气上头。 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好像被背叛了一样。 但两人本来也从未达成过什么合作的约定,就算迟仲行真的想给系统干活,她也没有立场说他不对。保全自己本来就是人的天性,能减免一门考试意味着省去多少风险,意义重大,作为考生的尹雾诗是深有体会的。 ——但是不应该。 即便是蓝春桥这样做她都可以理解,唯独迟仲行。 她所知道的迟仲行不应该会做这种选择。 「你不应该问我『能吗』。」迟仲行从浴室走出来,「你应该问我『会吗』。」 他扬手把手里的一条毛巾扔到尹雾诗头上。
第58页 沙发是正对着门放的,尹雾诗背对着他坐,看不到他的动作,只觉得面前突然一暗,还以为这人已经按捺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现在就要对她先下手为强了。 她一激灵的反应被迟仲行尽收眼底。 「毛巾是新的。」迟仲行在她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把头髮擦擦,年少不知脑袋贵,偏头痛了你就知道了。」 尹雾诗一把扯下毛巾,露出一双兇狠的眼睛:「那你会吗?」 她自以为此刻杀气腾腾,但迟仲行没感觉到威慑,只觉得她像只气鼓鼓的猫。 还是落水刚捞起来的那种猫。 呲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想证明自己是只兇残的野兽,其实连爪子都在滴水,那种强撑出来的气势……仔细看起来,甚至有点可爱。 迟仲行的表情有一点讶异,「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才来找我的吗?」 愤怒的小火苗「刷」一下就灭了。 确实是。 如果她笃定了迟仲行会帮着系统举报她,那现在专门来一趟就没有意义了。她大概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又难免有点疑虑。 如果呢? 如果迟仲行……不是这么想的呢? 如果他觉得,一个关系不怎么样的同事,换一门免考很划算呢? 迟仲行眼角泛起一丝笑纹,「好了,快擦头髮,水都滴到我沙发上了。」 尹雾诗:「……」 想甩他脸上。 她面无表情地开始擦头髮。 迟仲行趁着这时间给自己拿了一盒牛奶,给她做了一杯蜂蜜绿茶,「你找我不光是为了这个吧?」 尹雾诗确认了他的立场,心情轻松了很多,又开始习惯性找茬,「你找我也不光是为了这个吧?」 之前还专门让蓝春桥转告说他要来找她。 迟仲行喝了一大口牛奶,「你先说吧。」 说到正事,尹雾诗歪歪扭扭的坐姿也稍微正了一点,「那我就直接问了——你在进这个系统之前,在做什么?」 迟仲行放下了牛奶盒子。 他不像尹雾诗坐没坐相,在柔软的沙发上坐着也是嵴樑笔挺,因此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认真对待的感觉。 「在准备进基地。」 「准备」两个字他说得很重。 「我刚刚接到了调令,上面告诉我你也会跟着你的老师调过来。但在我正式加入之前,工作内容和其他成员对我还是保密的。因为之前遗留的一些问题——这不重要,总之我会比其他成员晚报到两天。我还没有动身——」 「就到这里来了。」 最后这句是异口同声。 迟仲行愣了一下,看向尹雾诗,「看来你也是。」 「不,并不完全一样。」尹雾诗的手指握紧了玻璃杯,因为太用力,指节有些发白,「我已经到了,大致参观了一些设施,但也仅此而已。」 迟仲行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安,「但是?」 「但是我总觉得不止是这样,项目应该已经开始了,只是我不记得。」尹雾诗下意识地用食指敲着玻璃杯,「我有时候会回忆起一些零碎的片段——我可以确定它们是来自基地里的生活。你会这样吗?」 迎着她的视线,迟仲行摇了摇头,「不会。」 「但我觉得你是对的。」 迟仲行没急着解释,他把一条绳子放到桌上,「把我捆起来试试。」 尹雾诗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迷惑:??? 倒也不必吧? 「不用太仔细,捆手就行。」他伸出双手。 尹雾诗一脸问号地把绳子绕过他的手腕。 她没用什么力气,速度也不快,做一个动作就抬头看迟仲行一眼,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停。」迟仲行低头看着她的操作,「这里为什么又绕了半圈,把绳头从下面拽出来?」 尹雾诗觉得莫名其妙:「……我哪知道?」她很快反应过来,「你也见过这种绳结?在基地里?但你刚刚说你还没有去报到。」 迟仲行垂眸仔细端详手上的绳结,轻轻摇了摇头,「在入学考试科目二里,高述跟我说,你打结的方式和我很像。我现在可以确定了,不是很像,是完全一样。」 尹雾诗有些迷茫:「但我不记得是谁教我的了……我们俩有什么共同好友吗?」 她的脑袋开始疯狂转动。 「是我。」迟仲行平静地扔出一颗炸弹,「只有我会这样打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比较差,明天会把字数补到三千。 这俩终于确认眼神了,这里稍微提一嘴回忆,下章进考场。 ☆、组队 迟仲行:「只有我会这样打结。」 他这句话一出,房间里就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良久,尹雾诗歪了歪头,发出一声真情实感的疑问,「……啊?」 这倒不能怪她大惊小怪,主要是在尹总看来,迟仲行居然会教她,这个事就非常离谱。以他们俩加入基地时的关系,不在对方头上套麻袋、把对方捆起来,就已经算是积极响应建设和谐社会的号召了。 短暂的大脑宕机之后,尹雾诗立刻恢復了分析能力,「你确定?这种东西不是大家都差不多吗?」 「不是。」迟仲行语气笃定,「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习惯……就像同样都是包饺子,有的人会包成柳叶有的人会包成元宝一样,即便都是同样的形状,细节上也会有所不同。」
第59页 尹雾诗往下扯了一下绳头,「所以这就是你的细节?」 她这一扯,线圈就有点紧了,迟仲行双手轻轻绷了一下。 别说,他们俩这样子甚至有点像在翻花绳。 迟仲行说:「你不觉得从下面打结有点别扭吗?」 「是有点,」尹雾诗实话实说,「但其实还好,大概是我习惯了。怎么,你设计这个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没什么特别的用意,所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让你也养成这种习惯。」迟仲行的目光落到她的手背上。 尹雾诗的手不大,比一般成年女性的都还要小一点,骨节分明,手指细长,整体是好看的。只是常年工作且疏于保养,皮肤并没有同龄女性的细嫩,指尖能看到磨出来的薄茧。 他挪开视线,「这个细节对你来说没有价值,如果不多绕这半圈,你可以在上面打结,会比现在这样顺手。」 尹雾诗照着他的描述试了一下。 确实。 「一般人是不会多绕半圈的,我这样,是因为我是左撇子。」 尹雾诗一愣。 迟仲行眨了眨眼睛,「没发现?那看样子我纠正得挺成功的。」 他们这个年纪的左撇子,在童年时代大多都会被家长和老师强行纠正成右手做事,很多人因此两只手都可以写字、拿筷子,只有在某些时候才会表现出左利手的特徵。 ——比如没人管的时候。 「现在相信了?如果基地里没有别的左撇子,那么除了我,就不会再有人这样打结了。」 这就是说,教她这套操作的人,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迟仲行。 啥??? 他们俩关系还能这么好的吗? 尹雾诗沉浸在震惊中,迟仲行倒好像对「两人曾经友好相处」这个事实并不意外。 「那么现在可以得出结论:我们确实曾经在基地里共事过,并且关于基地的记忆都丢失了。至于打结的技巧,应该是因为你学会了以后形成了长时记忆,所以它作为一个技能没有被忘掉。」 迟仲行说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长时记忆」这个词语,也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词库里——他的专业跟这些医学术语完全不沾边。 他的唇角微勾了一下。 想想也知道,是跟尹雾诗学的吧。 「为什么?」尹雾诗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基地里的记忆有必须要消除的必要?涉密也不是这么个密法吧。或者说……」 或者说,他们目前所在的系统,本身就是这所谓「涉密」的一部分。 这只是毫无根据的瞎猜,她没说出来,迟仲行也猜到了她的意思,「我们没有证据,现在还很难说。不过既然系统选中我们进来,就不能让它失望。」 他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起来,最后那个「望」字被淹没在刺耳的铃声中。 迟仲行低头看了看自己还被束缚着的手腕,转向尹雾诗:「应该是你弟,麻烦你开门了。」 他猜得很准,尹雾诗在猫眼里看了一眼,蓝春桥站在门口,像个憨憨似的沖她傻笑。 「怎么了?」尹雾诗拉开门把他放进来。 蓝春桥知道她这会在迟仲行房间,看到她来开门也没怎么惊讶,「姐,迟哥,我刚刚收到高述的消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桥桥盯着迟仲行手腕上绑得结结实实的绳子看了几秒,又转过来盯着他姐看了几秒,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然后他谨慎地后退了一步,白嫩的包子脸迅速地涨红了,「那,那个……打扰了,告辞?」 他的告辞没告成。 尹雾诗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把人拽了回去按在沙发上,让他结结实实吃了个脑瓜崩,「小兔崽子,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蓝春桥冷不防吃了一记,疼得眼睛里涌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捂着额头哼哼:「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吧……」 谁知道你们这些成年人都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呢。 迟仲行伸出手,尹雾诗自然地过来帮他解开,同时不忘问蓝春桥,「高述回来了?」 桥桥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俩人互动,半晌才缓过来,「啊,对,他也考完了。我刚刚去问他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他说他稍微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覆。」 高述这场本来是跟着尹雾诗选的艺术,但很遗憾的是,他没有桥桥的手气,也没有迟仲行这种跨越概率的孽缘,没能跟他们分到同一个考场。 和周籽夏一起经歷了长达十个小时的激烈大逃杀后,两人终于成功活着出来了,小姑娘后怕得站不起来,还是已经快虚脱的高述把她扶回去的。 「他们那考场听说非常刺激,在一幅山水画里面搞大逃杀。小周运气好,在里面当伏地魔,就一直趴着。高述比较惨,腿都快跑断了,现在整个人都不行了,我估计他起码得躺三天。虽然说必修课听着有点劝退,不过他听到我们有组队卡的时候表情都变了一下,我觉得他答应的可能性很大,得有……得有百分之九十吧。」 尹雾诗抬起眼来,提起了一点兴趣,「什么画?千里江山图?」 蓝春桥:「……那还能有活路?就是普通的山水画吧,要是长卷那也太欺负人了,考个试还要跑全马?」 尹雾诗喝完茶,自觉去洗手台那里洗杯子。蓝春桥趁机对迟仲行挤眉弄眼地做口型:「我姐中蛊了?」
第60页 迟仲行:「……」 「你们俩还能有这么和谐的一天呢,说实在的我有点慌。」蓝春桥悄悄看了一眼尹雾诗的背影,估计她应该听不见,继续语速飞快地小声逼逼,「迟哥,我姐刚刚是不是对你欲行不轨?男孩子在外面要注意保护自己!」 「你是该保护你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尹雾诗突然出现在了蓝春桥身后,还没擦干的手拧住他的耳朵,「就你这样的,活过三集都要感谢编剧。」 蓝春桥嘤嘤哭着跑了。 需要交换的信息已经都充分交换过,留在这里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尹雾诗目送蓝春桥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也准备告辞。 迟仲行送她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女孩子也要记得保护自己,下次不要再晚上一个人到男性的房间了,有什么事让蓝春桥一起,给你的东西也别随便喝。」 尹雾诗转过身来,眼睛里的笑多少带着戏嚯,「你是在提醒我你是色欲吗?」 他有点无奈,「我说认真的。」 在那样专注的目光之下,尹雾诗准备好的调侃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高述的復健确实消耗了三天,好在他们这次已经没有了那么紧迫的指标,考完第一场之后,在一个月内都没有再参加其他考试的要求。众人各自吃喝玩乐,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几天。 四个人精心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参加考试。良辰吉日当天,蓝春桥在考场门口掏出了他的组队卡,开始往上写名字。写了没两个,他突然「哎呀」了一声,「啊我写错了!」 高述本来就神经紧绷,被他吓得一激灵,「怎么了?」 「我忘了迟哥不占名额,把他给写上了……」蓝春桥捂着脸,「这怎么办,划掉还能生效吗?」 组队卡上端端正正写着「尹雾诗蓝春桥迟仲行」,高述看得哭笑不得,「原来迟哥的名字是这样写的……没事,先试试呗,不行的话我这一场就不跟你们了,周籽夏还在呢,我找她选个选修去。」 他们担心的事情并没发生,四个人成功在考场相遇了。 这场的考场很大,好像是个小村落,考生一共有十二个人,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一片空地上。 众人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前方就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朋友。 ——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小朋友。 这次考试遇见的第一个npc对于大家来说都是熟人。 他的五官非常混沌,跟曾经的司机师傅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批量产品,整个人都是像素画风,更过分的是脸上甚至没有五官,只有黑体加粗的两个字: 小明。 蓝春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为什么这种地方也有小明???」 尹雾诗幽幽地问:「或许,你想帮李华写作文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补完了,记得看噢。 辣个男人!辣个统治我九年义务教育的男人来了! ☆、小明 小明,一个跟李华齐名的着名角色——小学生的噩梦,初中生的阴影,九年义务教育的统治者,以一己之力把数学课本变成个人自传的粗心大意之王。 真正的强者,别问,问就是恐怖如斯。 他的出现给全场考生内心都造成了强烈的冲击。 谁没帮李华写过信? 谁没给小明做过题? 未知往往会造成恐惧,其实太熟悉了也会。 被折磨久了都会有ptsd的。 作为一个深受荼毒的小朋友,尹雾诗至今看到小明,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灵魂颤抖,甚至想给他来段freestyle。 小明——他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事儿逼,每天忘带作业被姐姐千里追缉,吃什么东西都要分得整整齐齐,一个破笼子又养兔子又养鸡,浴缸更是上面开下面放、一江春水东流去,妈见了不打简直是奇蹟。 这位在高中时期就销声匿迹、显然更考不上大学的小兔崽子,现在却左右了一群资深社会人的生死。 真是人生如梦。 小兔崽子满是马赛克的脸发生了一点轻微的变化,尹雾诗猜测是他的嘴动了,「欢迎各位到我们湖神村来玩,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先带各位去我家吧!」 看样子这次系统给他们安排的身份是观光团。 当然,按照系统的德行,毫无疑问,肯定走的是那种「哪里危险去哪里」的亡命路线,最好是能让绝大多数人有去无回,只需要负担单程交通费,绿塔旅行社看了都要鼓掌。 考生们被迫迅速进入剧情,跟在小明身后,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这次剧情开始得很快,他们现在才有时间看看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次的背景跟艺术考场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不同,看起来充满乡土风味。 他们目前处在一条柏油路上,应该是刚刚从旅游大巴上下来,路面上还能看到客车调头的车辙。路边立着一块界碑,灰色的大石头用红漆描着「湖神村」三个大字。 以这块石头为界,柏油路面到此为止,侧面延伸的小路是普通的土路,晴天全是灰、雨天全是泥的那种,感觉上就不像是一个开发充分的旅游景点。这条路窄且长,蜿蜒着消失在树林里,看不清到底有多远。 众人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跟着小明往前走。
第61页 「路稍微有点远,各位要做好心理准备。」小明说着,整张脸都转了过来,看向身后的考生们,「不要掉队哦,那会很麻烦的。」 他的动作总有种不协调的僵硬感。 按说回头看人这个动作,应该是腰椎和颈椎一块转动,但他是先把身体转过去,定格之后再转脖子,整个动作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就差在脸上写「我不是人」四个大字。不过人家脸上确实有字,也不能再要求什么别的了。 在这样的情景下,没人敢问他怎么个麻烦法,都默默加快了步伐。 npc诚不我欺,这路确实不大近。尹雾诗暗中一直在用手机计时,走了足有一个小时,小明才驻足望了望,「啊,快到了!」 其实无需他来提醒,考生们都远远看到了小路尽头的那一片村落。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又跟着步行了这么久,天色已渐渐昏黄。夕阳暗淡的红光笼罩着这片灰白的低矮建筑群,看起来脏兮兮的,好像一群趴在地平线上、蛰伏着的巨兽遗骸,没有一点活气,是那种即便隔着很远、只是短暂一瞥,已经足以让人心生退意的阴沉。 尹雾诗真心实意地觉得到这里来旅游的都是有病。 至于给他们订票的系统,那更是一个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的绝世大傻逼。 绝世大傻逼的走狗小明同学带着他们走向村口。 这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明明还不晚,一路上却没见到半个人影,也听不见响动,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就差跟你说里面有诈。 考生们越走心里越没底,浑身的汗毛都开始起立敬礼。 村子面积很小,站在外面便能将它的布局看个七七八八。他们来的方向是村子东侧,西侧有一面湖,一眼望去水色浩渺,湖面上倒映着血红的夕阳,湖水都泛着金红的光。 这村子选址很奇怪,东侧的树林地势高,类似于一个小山丘;西侧的湖泊位置也比村落高。整个村子就夹在谷底。 这是一个非常规的选址,对于一个邻水的居住地来说,选择地势低的地方是很危险的。万一有大雨或是上游放水,漫出的湖水在势能作用下,能直接把整个村子都冲进下水道。也不知道系统建模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而且这些npc应该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 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搬到树林那边去吗? 尹雾诗若有所思地盯着湖那边看了几秒。 村子里除了简单的房屋,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唯有中心修建了一座祠堂,比周围的房子都要高,建筑也更精良,墙体上刷着红漆。 观光团走过祠堂门口,转了个弯,绕到祠堂后面,终于遇上了两个村里人。 两个男人。 这俩人黝黑精壮,画风跟小明一样清奇,脸上分别写着甲和乙。他们身后还拖着个什么东西,边走边骂骂咧咧。 他们走近了,尹雾诗才看出来,那被拖行的是个蓬头垢面的瘦弱男人。 他的头耷拉着,略长的头髮煳了一脸,看不见长相,衣服也沾满泥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看得出来他反抗的意味,但人已经绑成这样了,实在没有什么余力跟两个大汉做对抗。尽管他努力往下坠着身子,这点力道对那两人来说也不算什么,还是只能被拖着走,嘴里还在「呜呜」哼着。 小明并不意外,跟甲和乙打了个招唿:「叔!这疯子找到啦?」 「可不是嘛。」甲啐了一口,「到处乱跑,逮都逮不住,捆起来关在祠堂里清醒清醒。」 「清醒清醒」这四个字,怎么听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戾气。 两人推搡着那男人走了,观光团站在路边给他们让道。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尹雾诗看到那男人被绑在身后的手动了一下。 他左手的中指上有一道清晰的弧形勒痕。 小明的家离祠堂不远,普通的两层小楼,大概因为常有接待来客的业务,修得比其他人家要大一些。 院子里站着的女性围着围裙正在生火,见他们进来,主动招唿道:「来啦,屋子都收拾好了,直接住就行。」 她脸上写着「小红」。 全体考生:「……」 蓝春桥拉了拉他姐的袖子,小声逼逼:「好傢伙,应用题开会啊这是。」 小明喊了声「姐」,转头看向满脸懵圈的游客们,「四个人住一间,正好三间,各位自己分配一下吧。」 这场的考生一共12人,4女8男,分配起来倒是很容易。客房都在二楼,没什么可挑的。四个女生商量了一下,选了最靠里的一间,八个男生分别住在靠走廊的两间客房。 分房间的时候稍微出了一点问题。 其他男考生彼此都不认识,自然也无所谓和谁一起住。蓝春桥进了这个诡异的村子就觉得背后发冷,轮到他选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无助的眼神看向迟仲行,打算跟他迟哥确认一下眼神。 ……确认失败。 尹雾诗一把按住了他的头。 「你住姐姐隔壁,照应也方便些。」她用关切的语气说。 不知道为什么,桥桥从中听出了阴恻恻的威胁。 他张了张嘴,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哽住了。 他姐掐着他腰上的软肉,温柔地叮嘱:「听明白了吗?」
第62页 蓝春桥:「……」 他敢说不吗? 直到高述选了跟他一个房间、偷偷在身侧跟他打手势的时候,蓝春桥才反应过来,在刚刚这段时间里,这三个人又暗中达成了某些共识。 最终的结果就是,迟仲行选了离走廊最近的那间,高述和蓝春桥居中,尹雾诗住在最里面。 众人都不是真来度假的,而且考场也不允许带其他东西进来,他们没有什么行李要收拾,只口头上划分了房间和床铺就算完事。 他们商量的时候,小明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哪儿。 「既然各位都商量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准备晚饭吧。」小明侧着头,用轻快的语气说,「村子边上那片湖都看到了吧?里面有很多鱼,今天晚上我们就吃鱼。天色也不早了,各位抓紧行动哦,否则今天晚上可就没饭吃了。」 考生们:??? 都几点了还要自己去抓鱼?这什么黑心旅行社连饭都不管的吗? 不管什么情况,尹总都不会让系统太轻易地得逞。她弯下腰,直视着小明混沌的脸,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跟他打商量,「累了一天了,我也没什么胃口,我今天晚上就不吃了。这行吗?」 小明抬起头,认真地与她「对视」,「不可以哦,这位客人。各位选的是体验生活五日游,必要的劳作是不可以逃避的。」 ……嚯,还是个农家乐呢。 虽然很难说到底乐在哪里。 「湖里的鱼都很肥,一个人一条就够了,不用担心后续,我姐姐会帮你们处理的。」 ——谁担心那个!烤条鱼还不会吗?那也要抓得到啊! 一个很健壮的大哥问:「那要是没抓到鱼呢?」 小男孩似乎就等着他们问出这个问题。 小明用清脆的童声说:「哎呀,没有足够的食物,我们就不能好好服务客人了。这样招待不周会影响客人对我们的评分的!」 他咬着手指,苦恼地拖长了声调,「为了不让没有饭吃的客人打差评,我们只能……」 「把客人『送走』啦!」 稚嫩的童声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让人很难误解「送走」的意思。 明明是他们不准备食材,却要处理掉没有抓到食材的客人。 ——制造问题,然后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好一套钓鱼执法的强盗逻辑。 尹雾诗看向小明。 逻辑宝才,系统真是捡到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两天好卡……呜呜为什么word不能学会自己更新! 下一章秀儿开始秀,全村npc危在旦夕 ☆、钓鱼 已是黄昏,天光烧得醺红。 湖面上停满了饱蘸夕照的云絮。 裹挟其中的浓烈瑰丽的绯红,在森冷湖水里丝丝缕缕地晕开。那绯红如此炽烈,像是一场燃烧在镜中的大火。天水共影,一时间甚至分辨不清地上的云流和天上的湖泽,唯有一线碎金色的影子在波光中鱼跃。 一群黑色的剪影站在湖边,遥望着远方,晚风拂动他们耳边的碎发。 说实在的,这画面饱和度相当之高,称得上浓墨重彩,构图也还挺美的——如果不拉近景的话。 一道崩溃的粗哑男声打破寂静:「这他妈到底该怎么整?」 说话的是个体型魁梧的男士。 这位徐师傅自我介绍是个驾校教练,听口音还是个北方人。他本人的形象,很好地吻合了在场绝大多数人对这一职业的印象。 考生里有几个正在经歷或者刚刚结束学车生涯的年轻人,表现得都非常明显,一听见他讲话就不由自主地一抖—— 好像下一秒就会被点名,然后当众展示半坡熄火和倒库压线。 大三了还在考科三的高述也在此列。 没有人回答他。众人之所以整整齐齐站在湖边表演呆若木鸡,就是因为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钓鱼执法的小明果然不愧是个钓鱼大师,在对前来旅游的客人提出「自己解决晚餐食材」这种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要求之后,他还热情地给众人提供了工具:四根鱼竿。 准确来说,是四根没有鱼饵的鱼竿。 它们的做工都很简陋,就是竹竿上挂了一条鱼线而已,连个钩子都没有,就算鱼真心想上钩也很难啊。 尹雾诗作为一个资深刁民,立刻提出了质疑:「鱼钩呢?」 小明礼貌地微笑——看他脸上色块的变化,应该是在微笑:「没有鱼钩。」 没有你说令堂呢? 这玩意能钓上来啥?你以为人人都是姜太公·驻湖神村·分公? 尹雾诗垂眸盯着这几根破竹竿看了两眼,决定退而求其次,「那鱼饵呢?」 小明并不知道面前这个考生已经在为他精心设计死法,还是带着那令人鬼火直冒的微笑,「也不提供。不过你们自己都有,为什么还来找我要呢?」 ——等会,你说都有什么? 他的目光停留在尹雾诗的脸上,语调意味深长。 小明并不在意他们到底能不能钓上鱼来——他大概更希望他们一条都没有,这样直接能把他们全部送走,省下的时间还能再诱骗一波倒霉的旅行团过来送人头。 他礼貌地把考生们轰出了门。
第63页 众人这一路并非坐以待毙,也有人尝试去别的人家借点米饭来自己动手。但很可惜,整个村子的人可能都热衷于古早电视剧,非要跟人上演那种狗血戏码—— 外面的人满怀悲愤,「你有本事搞我们,你有本事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里面的人不动如山,不开不开就不开。 最后他们无计可施,只能先到湖边观察一下,再考虑下一步行动。 这片湖的名字起得粗暴,就叫「神湖」,神不神不知道,深是真的很深,面积也广阔,自己下水去捞是不现实的,而且以众人对系统的了解,水下指不定藏着个把尼斯湖水怪之类的意外惊喜,就等着给你来一下。 时间慢慢过去,太阳慢慢下沉,考生慢慢…… 饿了。 任务还是毫无进展。 士气已经低迷到谷底了。 大家都不愿意设想要是真的没有抓到鱼会如何,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抓鱼这个事本身也充满了困难和风险。 他们已经尝试过了鱼竿,事实证明,没有饵料的鱼竿真的钓不上什么东西来,即便是努力晃动假装这里有活物,湖里的东西也不上钩。 ——同为嵴索动物门嵴椎动物亚门的物种,拿个破竹竿在这晃悠,忽悠谁呢? 蓝春桥觉得,水下的鱼们可能正冷冷地瞪着死鱼眼,围观岸上这群什么都没有、还妄想空手套白鱼的傻逼。 高述进行若干次尝试之后终于决定放弃,转过头来跟其他人商量:「我们要不要回树林试一试?」 他这个想法不算新鲜,很多人也都考虑过了,如果能从树林里抓到些虫子,说不定能解决当前的困局。但说实在的,现在没人想进树林。 回头望去,来时的方向已经很遥远了,风过枝头,传来沙沙的响声。白天看起来虬结的树枝,现在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异形,树冠遮天蔽日,林间昏暗无光,给人以鬼影重重的感觉。 一眼就能判断,那肯定不是什么充满爱与和平的好地方。 黄昏本就是逢魔时刻,系统铁定是要作妖的,何况是树林这种最容易滋生奇怪东西的场景。尹雾诗合理怀疑,那里面埋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尹总倒是并不害怕,她不想去的主要原因是懒。 路真的挺远的,今天步数肯定破万了。 她很不讲究地直接原地坐下了,抱着膝盖漫声说:「刚才小明不是试图暗示我们吗。」 一片安静,没人说话了。 小明的暗示可谓明显,所以众人之前在讨论可能的方案时,一直有意识地避开这一点。 到这来的多数考生都不是第一场考试的新鲜人了,对npc一言不合就吃人心肝脾肺肾的传统饮食文化有所了解,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他在暗示考生本身就可以做鱼饵。 尹雾诗合理怀疑,他们湖里养的是鲨鱼。 众人刻意地迴避这一点,就是不想顺了系统的意来献祭自己人,没想到这里有个看起来缺心眼的,居然这么大喇喇地讲出来。 这样让大家都很难办啊,你想选谁去做鱼饵? 这个缺心眼的满不在乎地提议,「我有一个略微大胆的想法。」 蓝春桥:「……」 他有一种略微不祥的预感。 迟仲行大概知道她想干什么了,他的手动了一下——他想捂住她的嘴。 但是他为了假装跟这姐弟俩不认识,站得离他们有点远,这会再想动手已经赶不上了。 缺心眼说:「不如我们回去把小明绑了吊在鱼竿上。」 一群考生像见了鬼似的看着她。 那可是npc!!!谁见了不绕道走,你要把他绑起来,是怕be不够浪漫还是怕gg来得太晚? 但他们没想到这一场还有个更缺心眼的。 一个顶着一头明亮黄毛的非主流叛逆青少年,傻愣愣地顺着她的话问:「那小红呢?」 尹雾诗有问必答:「我们有四根竿。」 可以。很棒。 不愧是把npc挂在定滑轮上的违纪考生。 这人说着还专门抽空看了迟仲行一眼,那表情大概是说:风纪委员,一起来玩吗? 迟仲行:「……」 他给出一个和善的眼神。 小黄毛显然也被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神奇选手震慑到了。 神湖的水位线很高,离岸边也就不到十公分。小黄毛本来蹲在湖边用钓竿在水里扒拉,这一分神,手里失了轻重,整个人勐地往前一倾。 这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晃了一下而已,仅凭他自己也能很快调整重心。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身边的人都发出了惊惧的声音:「小心——」 就在岸边,湖面上白影一闪。尹雾诗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去抓他,手指正好从他的衣领上擦过。 完了。 她心里一沉,只听旁边一声怒喝,徐师傅一把将小黄毛拦腰抱住,死命往后一拽—— 两人重心不稳,同时向后倒去,连带着后面站着的几个考生也被撞倒在地,瞬间便「哎哟哎哟」叠了一地。 但众人都无暇顾及互相埋怨,所有的目光死死盯着水面下那个蛰伏着的白影。 那是一条鱼。 那双死鱼眼直勾勾地盯着岸上的人,森白利齿咬着那根刚从黄毛手里拽走的竹竿,「咔」的一声,整整齐齐地拦腰咬断了。
第64页 劫后余生的黄毛用颤抖的声音问:「这个是……晚餐?」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对鱼说):是晚餐哦。 本来想拿黄毛祭天的,想了想,这一场祭天也不缺他这一个,算了算了。 下章尹总将给大家表演刁民的极限操作。 ☆、双厨狂喜 黄毛的问题一出,全场考生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概……也许…… 应该反过来? 毕竟下面那条鱼看起来可比他们飢肠辘辘多了。 十二个人和一条鱼对视了半晌,久到黄毛真的以为它要上来用餐了,那条鱼转了转眼珠,很快沉下去了。 水面上泛起一丝涟漪,好像那条鱼从没有来过。 有了黄毛的前车之鑑,再也没有人敢蹲在湖边了,所有人一口气退了三步远,还怕在鱼的射程之内。 迟仲行从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子,连续打了三个水漂,湖面上也没有出现别的异动,连个鱼尾巴都没看见。 天光已经开始黯淡了,如果再不能有所收穫的话,他们将不得不在夜色中行动,而这个显然有鬼的旅游胜地肯定是不可能给他们一个安宁夜晚的。 高述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就这样算了,树林还是得去,我们分一半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湖面一瞬间光芒大盛。 这白光在傍晚昏暗的环境里刺眼至极,尹雾诗眼前瞬间一片雪白,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立刻后退了十米有余。 太缺德了,简直就是光污染,杀伤力堪比用雷射笔直射眼睛。 预想中的袭击并没出现,众人的视野逐渐恢復,只是眼前巨大的光斑依然随着视线闪烁。 尹雾诗挤出一滴眼泪,缓解了强烈的不适,眨了眨眼,视网膜上的成像清晰起来。 然后她看清楚了面前的场景,又眨了眨眼。 ……该怎么说呢,就是很离谱。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个身影踏水而立,望着面前表情困惑的考生们,她也偏了偏头。 那是一条…… 美人鱼? 尹雾诗从小自己长大,睡前故事的储备非常贫瘠,实在不知道应该把面前这个生物归到哪一类童话故事里。 她披散着海藻似的长髮,湿漉漉的黑髮下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这张少女脸绝对称得上是精緻,一双杏眼天真而无辜,唇色殷红,鼻樑高挺,真正的建模脸水平,放在3d动画电影里也毫不违和。比起附属小学里ctrl c + ctrl v批量生产的六个小鬼、猎奇的像素司机和脸上艺术签名的村民,说这位是系统亲女儿她都信。 这位画风一枝独秀的新npc穿着一条深绿的长袖连衣裙,本该露出小腿的地方却只有透明的水流——那鱼尾状的水流像一个底座,将她的上半截身体支撑起来。 这一幕美丽而又诡异,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美感。 让人san值狂掉。 小美人鱼揪住了自己的裙摆,面对十二个人不算友好的围观,她显得有点拘谨。 她抬起纤细雪白的手,刻意放轻的声音又甜又脆,「你们丢的是这根金鱼竿……」 一根土豪金的鱼竿出现在她左手中。 「这根银鱼竿……」 右手里的是太空银。 「还是……这根小鱼竿呢?」 她身边升起一团水球,他们刚刚掉进去的竹竿,因为被那条鱼咬断了,正以上下两截的形式漂浮在其中,像一根双截棍。 全场考生:??? 湖的女儿+金鱼竿银鱼竿?这是什么山寨版的梦幻跨界联动? 新来的不懂规矩,不想走程序了,请问直接把双厨狂喜打在公屏上可以吗? 尹雾诗难得目瞪狗呆。 但尹总毕竟是尹总,面对这种超出常规的奇妙展开,她很快恢復了理智,伸手戳了戳已经完全死机的正主黄毛:「湖神问你呢。」 黄毛一脸呆滞:「啊……啊那个,我丢的是那个竹竿……」 湖神漂亮的小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你是诚实的人,应该得到奖励。」 她把那根金光闪闪的金鱼竿扔到了黄毛脚边,身影很快在半空中消散成了一片水雾。 众人神情复杂地凑上来围观这根鱼竿。 黄毛捡起来掂量了一下,表情还像在梦游似的,「好像……是真的诶……」 尹雾诗接过来摸了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玩意也没有鱼钩,肯定也钓不上鱼来。 考生们很快传阅了一圈,然后继续一筹莫展。 莫名其妙杀出了个莫名其妙的npc,莫名其妙地给了一根莫名其妙的鱼竿——真正的完全復刻,就算是金的又有什么用!难道这湖里的鱼比较贪财吗? 高述不死心地又试了几下,鱼们没有一点反应。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尹雾诗耐心告罄。 她不想再花时间在无谓的尝试和等待上了。精神病人思路广,违纪考生操作多,常规办法没有突破,就到了规则破坏者出场打开局面的时候了。 她从兜里摸出一张卡片。 [特殊物品]平平无奇的魔术帽子 [物品描述]魔术师是怎么变戏法的?你不需要知道,戴上这顶充满魔力的帽子就行了。 [主动技能]帽子戏法:戴上帽子,可以完全复制当前环境中的一件无生命的物品。发动技能时朗读口诀「这才是绿色」,同时用手触摸目标物品。每场考试可发动一次。
第65页 [被动技能]原谅共享:每一个同场考生佩戴这顶帽子,都将为你恢復一次主动技能的使用机会。把宽恕的美德传播到世界尽头吧! [物品状态]绑定,不可交易。 从入学考试第一场的水迷宫里抽到的这张绿帽卡,至今还从来没有过用武之地。一是确实没有地方给它发挥,二是尹雾诗确实对于它的发动条件心怀怨念。通过附属小学考场之后,这张卡自己升级出了一个被动技能——虽然技能描述非常操蛋,但是现在她觉得可以试试。 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 尹雾诗朝高述伸出了手。高述没跟着她考艺术,虽然见识了这人很多骚操作,但对她的信任值还残存了挺多,毫不犹豫地就把金鱼竿递给了她。 然后就看见这人手中凭空多出了一顶绿帽。 高述:? 这是什么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神奇道具卡? 尹雾诗飞快地戴上这顶吉利的帽子,手握着金鱼竿低声嘀咕出口诀。 她的行动并不隐蔽,其他考生正焦头烂额,发现这边有动静,也转过来都盯着她,想看看这位缺心眼的考生还有什么大胆想法。看到她发动道具卡,众人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顶颜色猎奇的帽子是什么作用—— 然后就见她转手把鱼竿扔进了湖里。 众人:住手啊!!! 迟仲行预感到这位违纪考生又有新招,但也没想到她的行动力如此之高,说扔就扔,连个停顿都没有。 全场考生那一瞬间都感觉到了脑子里「嗡」的一声,那是一种类似于发现「我们中混进了奇怪东西」的绝望。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炸锅,湖面上再次光芒大盛。 刚潜下去没多久的湖神,满脸疑惑地浮了上来。 她手里握着两根鱼竿,迟疑地问:「你们丢的是这根金鱼竿,这根银鱼竿,还是……」 湖神卡壳了。 某尹姓始作俑者很不给面子地当场笑出了声。 几乎同时,迟仲行嘆了口气。他知道尹雾诗在打什么主意了。 金斧头银斧头的故事称得上是家喻户晓。这则「以旧换金」的寓言故事告诉我们,诚实的人会得到金斧头做为奖励,但从来没说过,真的丢了金斧头的诚实的人会得到什么。 这题对于湖神来说也实在是超纲了,她肉眼可见地迷惑了好一会,最终决定摸出刚才掉下去的那两截竹竿来凑数。 尹雾诗一本正经地说:「我丢的是一根金鱼竿。」赶在湖神说台词之前,这人厚颜无耻地追问:「我是不是诚实的人?」 湖神在湖里任职了这么久,头一次遇上这种突发情况,被逻辑漏洞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经完全陷入了沉思。尽管满脸问号,但她不得不承认这考生说的是对的:「是。」 尹雾诗用诱哄的口吻继续问:「那根金鱼竿本来就是我的,除了把它还给我,我是不是该得到一点奖励?」 迟仲行别过了头。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个人贩子。 单纯的npc全然不觉自己已经踏入了成年人的陷阱,一边深以为然地「嗯嗯」点头,一边很配合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狡猾的成年人终于图穷匕见:「我要十二条鱼。」 湖神:「……」 ——您这是上这进货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湖神:我建议你下来拿。 尹雾诗:我不接受您的建议。 本场第一个惨遭迫害的npc来了!保护我方湖神! ☆、夕阳红观光团 尹雾诗说完「我要十二条鱼」这句惊世骇俗的发言之后,湖边一瞬间安静了。 这猖狂的无差别攻击,令我方和敌方都忍不住为之虎躯一震。 ……危机四伏的考场就这样画风突变,成了神湖生鲜市场。 迟仲行不由想起不久前的艺术考场秒变二流体检中心的画面——这人身上似乎总有一种奇奇怪怪的能量,能让紧张的氛围瞬间消弭,然后考场就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他愿称之为绝活。 湖神虽然被她忽悠得晕头转向,但此时也发现了有哪里不对,仍保持着仅剩的一点理智,「太多了,这绝对不行。」 尹雾诗皱着眉,「那多少才行?」 她的语气带着妥协和退让——尹雾诗当然不会妥协和退让,这对她来说是另一种维度的进攻。 听起来就是明明已经受了天大的委屈、蒙受了很大的损失,却还是没有咄咄逼人,已经退无可退的小可怜。 这戏看得高述忍不住拍案叫绝。 但是对于一个看起来天真好骗、人傻鱼多的湖神,要煳弄她,这个层次的演技已经足够了。 湖神犹豫着说:「两……两条?」她观察着尹雾诗的表情,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就两条,不能再多了。」 旁观这俩菜市场砍价的其他考生都看呆了。 尹雾诗再次确认:「我丢了一根金鱼竿,作为我诚实的奖励,你会给我两条鱼,是这样吗?」 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问题,脑子常年泡水里的湖神点了点头。 「那行,请把鱼给我吧。」 双方迅速成交。 湖神是个很守规矩的孩子,除了归还了刚刚扔下去的金鱼竿,还真的抛了两条鱼上岸。 刚才在水里还耀武扬威的鱼呲着一口雪白的利齿,在岸上垂死挣扎,但扭来扭去也抵不过缺氧的命运,只好无能狂怒,把泥点甩了一地。
第66页 尹雾诗拿着还回来的金鱼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桿子打在鱼头上。 两条鱼被她砸得狂翻白眼,很快不动了。 她提起从小明家拿的小塑料桶,开始日常使唤蓝春桥:「过来把鱼装好。」 蓝春桥并不想过来。但能怎么办?他又不敢反抗,只能顶着众人炽热的视线走到他姐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用桶把两条鱼舀起来,一边提防着它们诈尸,一边压低声音问:「姐,我们……现在要走吗?」 他觉得是走不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俩是一伙的,现在尹雾诗手里有两条鱼,正好够她和她弟弟的份。别人也不是傻子,肯定害怕他们拿了鱼就跑,不管其他人死活。 不能怪他想法阴暗,现在可能已经有人在打抢鱼的歪主意了。 尹雾诗抬起眼来,「走?为什么要走?」 她把金鱼竿扔给蓝春桥,手上再次凭空多出了那顶绿色礼帽,然后面无表情地从礼帽里—— 掏出了另一根金鱼竿。 也不知道那么长的东西是怎么放在帽子里的。 那帽子是通往异空间的通道吗? 「怕谈崩了,提前先复制了一根。」尹雾诗把手里的鱼竿就近塞给黄毛,「这个送你了。」 黄毛:「……啊?」 「啊什么啊,拿去买鱼啊。」尹雾诗毫无形象地原地一蹲,明明现在是黄毛俯视她,他却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用完送给下一个,懂?」 黄毛:「啊,懂懂懂!」 蓝春桥如梦初醒,立刻把他手里那一竿扔给迟仲行:「我这个送你!」 ——湖面上第三次光芒大盛。 湖神一脸茫然地浮上来,看清了面前的黄毛,又看了看迟仲行,非常疑惑这群人怎么老是掉东西,掉的还是同一个东西。 这观光团的名字是叫夕阳红吗,这么多帕金森患者?手不需要的话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但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另一个问题涌上心头,她转头看向黄毛,用清脆的嗓音问:「怎么又是你?」 这问题精确狙击到黄毛的准备范围之外,他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迟仲行平静地把这浑身颤抖、丢人现眼的孩子拉到身后,礼貌地对湖神开门见山:「四条鱼,谢谢。」 湖神:「……」 这些狗东西真当我这搞促销呢? 她将鱼竿和鱼一起扔回岸上,像后面有鬼在追似的迅速化为一团水雾。 然而—— 跑得快又能怎样呢? 即便你跑得够快,金鱼竿也能追得上你。 到湖面上第五次光芒大盛的时候,湖神已经彻底崩溃了。 她含着眼泪大声控诉:「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人善被人欺这条铁律对npc居然也适用。虽然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稀有的守序善良阵营npc,但这并不妨碍某些考生对她进行惨无神道的迫害——湖神这一会上上下下得头都快晕了,湖面更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湖神在蹦迪呢。 尹雾诗毫无愧疚地摊了摊手。 那有什么办法咯?又不是她非要吃鱼。 这没有同理心的带恶人虽完全没有良心不安,但看着悲惨摊主在线卖鱼,也觉得作为一个npc,湖神混得确实有点惨。你看看别的npc,个个张牙舞爪吃人不吐骨头,哪像这位天天泡冷水。 要不明天把小明扔下去给她玩吧,尹雾诗真诚地想。 她在地上坐着陷入狂想,但正面迎接湖神怒火的两个考生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徐师傅倒还好,只是老脸一白,旁边那个看起来就是个温室花朵的年轻社畜直接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尹雾诗正在神游,眼看没人出来主持大局,迟仲行只能任劳任怨地给她善后,安抚心态崩了的npc:「马上就完,最后一次,非常抱歉。」下次还敢。 他数了数,桶里已经有10条鱼了,加上这一波就是14条,甚至还超额完成了任务,多出的两条可以给小明和小红。 太成功了,赞美绿帽。 湖神完全没有被安慰到,愤愤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气鼓鼓地扔上来最后四条鱼,勐地一头扎进水里,瞬间消失了。 她之前都是化成水雾消散在半空,画面非常唯美,让人联想起化成泡沫的小美人鱼。这次连特效都不要了,溅起的水花比跳水失误搞笑视频里的还高,可见是气得不行。 遗憾的是,这一眼没能对尹雾诗造成任何伤害,她看了看桶里满满一桶死不瞑目的鱼,站起来对着湖面大声喊:「谢谢老闆!我们走啦!」 意料之中,没有回音。湖面上「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气泡,很快破裂了,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尹雾诗莫名觉得,饱受□□的湖神可能正在下面激情骂人。 天光逐渐黯淡,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很快也沉没到地平线下了。一群人沿着村里的小路满载而归,来的时候个个忧心忡忡,回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容,要不是气氛实在诡异,蓝春桥甚至想高歌一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尹雾诗几乎没怎么忙碌,就坑蒙拐骗出了一桶新鲜食材,能不能吃、好不好吃都姑且不论……欺负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众人很快回到了小明家。高述率先进门,把手里提着的桶递给小明。
第67页 小朋友抬起混沌的脸,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窥探出他们的成果。但高述最近很是长了一番见识,这种小场面已经不能让他内心产生波动了,他面无表情地把桶挂在小明手上。 然后npc喜闻乐见地闪了腰。 小明对桶重量的预估产生了较大的偏差——高述比他高很多,他看不见桶里的情况。但看高述的表情,完全不像是有收穫的样子,他本以为这里面是空的。没想到一接过来,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一个趔趄。 说好的青铜局呢,这是怎么回事! 蓝春桥仗着有人撑腰,非常欠揍地补充:「一共14条,见者有份啊。」 小明:? 这些人是被放水了吧是吧是吧?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小红闻声而来,看清了场上的形势,她的马赛克脸也有一丝凝固。 事先准备好的烤架一下子就不够用了——他们不得不又增加了两口锅。 无所事事的考生们在院子里视察烹饪现场。 蓝春桥看了几眼小红烤鱼,她这原生态的粗糙操作让他回忆起尹雾诗精湛的厨艺和刀功,实在忍不住要对操作指指点点:「哇……就这样瞎烤,太随意了吧,这看起来就很对不起鱼啊,再高端的食材也不能只需要这种朴素的烹饪方式吧,这是什么舌尖上的考场?」 路过的黄毛:「烤肠?什么烤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快乐的买菜团(误 下一章开始祭天 ☆、最低要求 事实证明,蓝春桥的估计是正确的。 通过这么粗糙的手法料理出来的鱼,颜色和姿态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一条看起来都不像是能吃的样子。 倒是应了那句话:成功的烤鱼都差不离,失败的烤鱼各有各的失败。 众人围坐在长条木桌前,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尹雾诗打量着她面前的这条烤鱼——勉强能算是烤鱼吧,除了没有处理干净的鱼鳍,烤得焦黑的鱼身上还能隐约看到鱼鳞的光泽。 这火候要是再过一点儿,这些鱼都要直接火化了。 死不瞑目就算了,还死无全尸。 一个字儿:惨。 众人都没有勇气下嘴,好在这一场也不像附属小学的老方那样强迫他们不许剩饭。主食配的馒头也是一样妙不可言,夹生就算了,还坚若磐石,进可当武器、退可挖地基。尹雾诗啃了一口只留下浅浅的印痕,还差点失去两颗牙,只能立刻放弃,并把它揣进了兜里作为防身之用。 十二个考生就呆若木鸡地围观npc吃播。 尹雾诗看着小明咀嚼焦炭。尹总本人作为一个越长大越挑食的反面典型,这辈子头一次见这么不讲究的人形生物,一时间只想鼓掌叫好。 也不知道就这手艺,要是没了强行往这里拉客的系统,他们家的业务可该怎么办哦。 说不定只好去找湖神寻求致富经。 两个npc很快吃完了,见考生们纷纷打包了馒头,鱼一口都没动,也没说什么。小红收拾了碗碟,小明搬出一张小桌子,开始趴在上面写作业。 尹雾诗生平最喜欢看人写作业,见状立刻跟在他身后围观。高述把两个盘子摞在一起递给小红,「你弟弟怎么这么晚了还写作业?」 小红点了点头:「他明天要上学,只是在家的时候都会来帮我。」 小明手肘下面压着一个横线本子,正在计算追及问题,只列了算式,在草稿纸上算x值,不知道他的题目里是不是也有个叫小明的倒霉孩子。尹雾诗没打扰他咬笔头,把他旁边放着的一摞都翻了一遍,都是些小学内容,除了语数外,还有科学课布置的课外阅读和一张做了一半的半成品手抄报。 现在的npc也不容易啊,就算在系统里还要写作业。 要不是附属小学里的那六位都gg了,她甚至想把这位会做家务会写作业的三好学生介绍给他们当学习委员。 她看小明没反应,得寸进尺地又把人书包翻了翻。 不要跟考生讲隐私和人权,从古至今,rpg游戏里所有的主角都是擅闯民宅的一把好手,不仅来去自如,施施然若入无人之境,还翻箱倒柜拿人钱财、给人造灾,资深玩家尹雾诗对此乃是箇中翘楚。最过分的一次,她因为在民居里没翻到线索,拿着手柄在屏幕前无能狂怒,把人家里的罐子全给碎碎平安了。 书包里没翻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小明的脸还干净,既没有情书,也没有记录小男孩心事的日记本。她顺走了一根原子笔,给他把书包拉上拉链放回去。 高述还在跟小红拉家常,「你弟弟在哪里上学啊?」 「他今天来接你们的那条路,沿着那出去,顺着大路往南走,在镇上的小学。」 那路可不近,高述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每天都要走一个多小时去上学啊?」 「是啊。」小红习以为常,「今天是放假的最后一天,才能在家帮我。」 敢情这还是个在返校前狂补作业的real人设。尹·补作业惯犯·雾诗听着小明哒哒哒写字的声音,忽然觉得这张像素画风的脸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连脸上「小明」两个字都显得笔锋劲秀。 不过这崽子的丢三落四,即便是在系统里也很好地復刻了——他写完数学作业,居然没装在书包里,随手就扔在了沙发上。捲起来的手抄报被他的手肘碰到地上了,他也毫无觉察。
第68页 众人在一楼的客厅里又逗留了一会,但实在没什么事能干了——当着npc的面抄人家这种事只有尹雾诗能干出来。 不能探索地图,又不好交换情报,有几个考生已经准备上楼回房间了,都排着队去找小红拿钥匙。 迟仲行排在第一个,「我住靠走廊的第一间。顺便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晚上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小红把钥匙放在他手上,没有五官的脸抬起来,他几乎能感受到马赛克下有如实质的冷漠目光,「有件事要注意——零点之后,绝对不可以有光。」 每个房间有三把钥匙,小红留着一把,剩下的都在考生手里。尹雾诗由于今天的天秀操作,当仁不让地拿到女生房间的一把,另一把给了叫小田的女生。 小田看起来也就20出头,长了一张婴儿肥的圆脸,是那种匀称好看的微胖。她起身走到尹雾诗身边,低声打了个招唿:「尹姐,我有点累,先上去了。」 尹雾诗点点头,「你叫着她们俩一起上去吧,我一会就来。」 三个女孩结伴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黄毛很快拉着那位健硕的大哥也上去了——他俩、徐师傅和迟仲行一起住在最外面的一间。 尹雾诗提着蓝春桥的耳朵,压低声音对他进行日常恐吓,「晚上好好睡觉,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别开门,有什么情况听高述的。」 高述才二十一,比他还小两岁,但桥桥依靠起人来非常熟练,对此没有任何异议。闻言他的小包子脸又皱起来了,「……动静,什么动静?你这就知道要有动静了?姐你是不是又要搞事了?别啊你先给我透个底啊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尹雾诗给了他一个爆栗:「什么叫我搞事,我不搞事你就能睡到自然醒?这良辰美景不给你来点百鬼夜行,你真当你来这儿度假的了?」 她转头对高述使了个眼色,大意是「这废物点心就交给你了」。 高述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把废物点心连盘端走了。 说实在的,中间这一间活脱脱是个点心铺子,聚集了本场所有战五渣。除了恨不得搬到隔壁去跟他姐住的桥桥,还有一朵被湖神吓退的娇花,以及一个话很少、一直缩在墙角的小眼镜。尹雾诗都有预感,今天晚上的高述八成是又当爹又当妈,年纪轻轻就承担起了生活的重担。 她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奋笔疾书的小明,也跟着转身上楼。 尹雾诗进了房间便觉得气氛不对,三个女孩的表情都很紧张。她顺着小田的目光看去,房间里正对着门的那一面白墙上,浮现出几行血字。 必修科目:学科平台基础课程-数学 学时:120小时(当前剩余112:27:03) 要求:考试合格 考试题目:存活至考试结束。 尹雾诗明白她们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就尹雾诗的个人经歷来看,系统的题目是千奇百怪,从水迷宫的听力测试,附属小学对抗性质的小游戏,到艺术考场的连线题,都有实际的内容和要求。合格条件是存活的,这是第一次见——可想而知这次并不友好。 故事背景探索、跟npc的对抗、谜题的解密,这次什么都不要求,只要求活着……这居然能成为一科合格的指标,那就是说,在系统的认知里,他们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绿塔校园的学生手册里有一条规则:如果考生存活但分数没及格,还有一次重修的机会,在同一个大类的课程里再选一门重考,如果这次还是不及格才会被抹杀。尹雾诗目前还没听说过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人的挂科是因为死在了考场里,死了就是死了,当然也就不存在重来一次。 显然,这一场连重修的机会都没有。 嚷嚷着非要跟进来的蓝春桥姑且不论,她现在有点后悔让高述一起进来了。 不管怎么样都得把这朵祖国的花朵全须全尾地送出去。尹雾诗看着不断跳动的血字倒计时,在心里真心实意地嘆了口气。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男生房间,祖国花朵高述正坐在床头给舍友们开小会。 他知道这次安排房间的用意——他学姐一看就不是会安安分分在房间里睡觉的类型,肯定要出去;迟仲行作为名义上的风纪委员,又是几个人里的战斗力天花板,也绝不会在房间里坐以待毙。他们这个房间是最弱的,他晚上不能行动,得留下来看着蓝春桥,在必要的时候拿主意,以防万一。 「大家也都不是第一场了,我就不多说了,晚上别睡太沉。」 他们刚刚交换了姓名,高述从这俩人身上得到了不少信息。 这场竟然并不全是绿塔校区的考生。 小眼镜名叫小唐,来自理科校区蓝塔,现实生活里是个学艺术的社恐富二代,自认为是当代高更。除了拿钱砸人之外,这小伙子的交流技能基本为零。 高述花了很大力气才听明白他语无伦次磕磕绊绊的描述。 这傢伙运气极佳,入学考试就遇上一个大佬,全程被人带飞,还跟着拿了一笔不菲的奖学金。虽然不善言辞,但他脑子很清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并没因为偶然的躺赢而忘却自我。 本着先活下来再说的原则,他砸上从入学考试里拿到的全副身家,高价聘请了一个大佬带飞,所以尽管是第一场,却壮着胆子报了必修。没想到最后关头大佬为了奖学金,拿着线索碎片抢先通关了,把他卖在了里面。小唐侥倖苟到交卷,但因为线索已经没了,题目没做完,被判不及格,罚了一轮补考。
第69页 这一场正是他的补考,如果还是不及格,必死无疑。小唐为这一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了好几天。 ——没想到这次进来,直接不算分了。 现在的心情就是复杂,非常复杂。 既喜悦于没有分数的制约,又很清楚地认识到,制不制约的可能跟自己都没什么关系了。 高述第一次见到其他「塔」的考生,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拼凑系统世界观的重要机会,但这傢伙说话颠三倒四,现在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最好还是等到白天去找学姐和迟哥商量商量,以学姐(吓人)的本事,应该还能挖出一些别的。 他迅速把小唐划为了重点保护对象。 今天他们这一窝菜鸡都没有出去作死的打算,刚来的第一个晚上,系统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破门进来抓人祭天,只要老老实实在屋里苟着,平安到明天应该是没问题的。 高述没忘记迟仲行上楼之前问到的信息:「那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就关灯吧。」 小唐弱弱地举起了手:「还有个问题……」 「嗯?」高述小心地把被子铺开,生怕在里面发现奇怪的东西,还好这考场还算干净,他松了口气,「什么问题?」 三块点心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望着他,异口同声地回答:「饿了。」 高述:「……」 作者有话要说:  高述:用最小的年纪,操最多的心。 附房间安排: 1.迟仲行、黄毛、徐师傅、健硕大哥 2.蓝春桥、高述、小唐、被湖神吓退的娇花社畜 3.尹雾诗、小田、另外两个女孩 ☆、第一个晚上 眼看着还有四十来分钟才到零点,高述面对三张嗷嗷待哺的嘴,实在无力吐槽。 跑了一天了什么都没吃,虽然说现在已经不长个了,但对几个男青年来说也确实不太能忍。 高述想起了自己兜里的白色圆形硬物:「我带了馒头。」 「我们也带了。」本名白华的娇花痛苦地说,「但这玩意看起来实在也不能下嘴啊。」 岂止是不能下嘴,扔在地上都能弹起一米高来。 飢不择食的前提是这东西能咬得动,所以吃土是可以的,却从来没听说有人饿得啃钢管。 蓝春桥眼珠一转,脑子空前地高速运转起来,「我刚刚看桌子上有电热水壶!我们可以烧开水把它泡着吃,总比干啃强啊。」 他的建议立刻获得一致认可。 蓝春桥是真的饿得眼睛都红了。 他平时饭量就比较大,今天的运动量又十分感人,肠胃已经连唱了十场空城计,此时眼见果腹有望,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到桌边拿起电热水壶杀进洗手间。 高述对考场卫生情况还是抱有疑虑,「怎么样?能用吗?」 「哗哗」的水流声中,蓝春桥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煳,但仍掩盖不住他内心的亢奋,「还行,挺干净的,应该没人用过。」 他把壶洗了几遍,抓紧烧起开水来。 除了中间这群吃宵夜的,两边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已经熄灯睡下了。 00:20,尹雾诗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熄灯之后,墙壁上的血字贴心地转换成了夜光模式,散发着幽绿的萤光,看得人头皮发麻。 那倒计时还在不断地走,看得她毫无睡意,甚至现在就想爬起来夜探地图。 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借着屋里微弱的光亮,正对上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小田就睡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床上,一双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尹雾诗坐起来,看向对面的两个姑娘——她啥也没看着,床上只有两团瑟瑟发抖的被子。 俩人裹得严严实实,像两朵伞盖过大的蘑菇,好像被子是个可以阻挡一切攻击的结界。 小田听见了她的动静,用气声问:「你要出去吗?」 尹雾诗点头。 「外面很危险。」小田想劝她,但又想起这是个连npc都敢下手的狼人,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尹雾诗笑了一下,「没事,死不了。」 她按下手机的电源键,事先已经把亮度调成了夜间模式,微弱的白光照在她脸上。她是充满电进来的,这一天没怎么用,这玩意待机时间还挺长,到现在还剩92%,省着点用到考试结束是绰绰有余的。 尹雾诗迅速关了屏幕,下床穿鞋,带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对面床上的两朵蘑菇抖的幅度更大了。 还怪可爱的。 「没事,」尹雾诗压低声音,「盖好就行,鬼不会袭击被子里的人的。」 两团被子蠕动了几下,片刻后,下面传来女孩细弱的声音,「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尹雾诗穿好鞋,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叮嘱小田:「我带了钥匙,你不用等我。不管谁敲门,别开门,别应声。」 小田抱着被子怯怯地应了一声。 深夜的走廊安静而黑暗,视线受到很大影响。迟仲行悄无声息地带上房门,看向周身浓稠的黑暗,总觉得那里面潜伏着无数的鬼怪。 不让点灯这一条来得诡异,很可能是怕引来一些别的东西——但是身为npc的村民,会惧怕什么呢? 那个湖神在这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第70页 迟仲行沿着扶手悄悄下了楼。 他夜视能力还算不错,但毕竟还是在人类范畴之中,很不喜欢在完全摸黑的环境下行走。为防万一,他事先基本记住了客厅内所有物品摆放的位置,但也难免会有遗漏。如果小明想在这里设个坑,以他现在这个半瞎子的状态,很有可能是避不开的。 但他还是决定出来,不仅仅是因为有个生命不息搞事不止的傢伙一定会出来—— 还因为他要来偷题。 他灵巧地进入客厅,在靠近沙发的位置谨慎地蹲下,缓缓伸出了手。 ——摸到了。 沙发柔软的布艺罩子被他抓住,他的身体向前稍微倾了一点,仔细分辨手指下每一个轻微的触感。 沙发垫下面什么也没有。 他顺着沙发一直摸到吃饭的长桌下。 室内光线昏暗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少数反光的物体表面能看到淡淡的轮廓。这样的地方其实很容易摸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不仅危险,而且效率低下,但现在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在桌下摸索了半晌,手忽然一顿—— 是一个纸卷。 表面粗糙,摸起来像是素描纸的那种纸质。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声音,他没有打开,只是摸了摸纸卷的长度,暗暗松了一口气。 找到了。 这一次成功的搜索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运气,之后他再也没有收穫。本来按照他的猜测,这里应该至少有两件他要找的东西。但好在也没有意外,他平安无事地在客厅里绕了一大圈,再次回到了楼梯下。 要回去吗?还是出去探探路?湖神村的那个祠堂看起来怪怪的,一直让他觉得很在意,现在趁着夜色遮掩,正是行动的好时候,而且他很可能会在那里跟某尹姓考生碰头。 迟仲行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他推开小明家的门,踏入院落中。 跟他想像的不一样,屋外竟然有淡淡的月光。湖神村外的天上还是笼罩着阴沉的浓雾,考场内的头顶却挂着一弯小月亮,那画面有一种诡异的虚假质感,像是p上去的一样。 迟仲行小心地沿着屋檐的阴影往外走。 他受过几年的军事训练,虽然不是职业的,也远比常人敏捷,很快就到了院门边。他的手落在门闩上,肌肉正准备发力。 然后他听见了一些「声音」。 这声音来自院门外,湿答答的,像是水滴落到地面上、又被重物拖拽出的那种声音。 他凝神听着——是迟缓的脚步声。 而且是半身不遂的那种走姿,脚步拖在地上。 那肯定不是考生的动静,这时候在外面游荡的考生,不可能发出这么明显的声音。 一门之隔。 如果他能看见门外的话,他就会发现,一只面目狰狞、身体肿胀的怪物,正以跟他完全相同的姿势,准备开门。 活像一面镜子内外的两个成像。 他看不见外面,但身体已经率先示警,直觉告诉他如果开门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离得近了他才闻到,空气里瀰漫着极淡的、潮湿的腥气,那味道像一块刚从水底挖出来的青苔,滑腻而湿漉的噁心。 门外的东西刚才一直没动,大概是在研究破门而入的方法。这导致他走到这里才发现外面有东西,一时间落入被动。 门缝轻轻地晃了一下。 那东西要进来了。 迟仲行心念电转—— 战,还是逃? 几乎是瞬间他就得出了结论。 如今还是第一个晚上,还没有到决战的时候。 他就地跃起,手臂在门边的杂物堆上轻轻一撑,带着凛冽夜风,轻飘飘地落到内侧的地面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几乎同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迟仲行半蹲下来,还没来得及从缝隙中窥视进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双手自他身后伸出,一手揽着他的脖子,一手捂着他的嘴,瞬间将他拖入了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高述的晚上:美食片 迟哥的晚上:恐怖片 尹总的晚上:法制片 恭喜尹总深夜喜提白菜 ☆、水鬼 那只手力气很大,迟仲行一时不防,重心不稳,直接被对方拉进怀里抱了个满怀。 那人的手温暖而干燥,指尖有薄茧,触感有点粗糙,蹭在他脸颊上,有轻微的痒。唿出的气息拂在他耳边,他闻到了清新馥郁的橙花香味。 那味道很特别,不是寻常洗护产品的香味,但不久前他还在刚洗完澡的某人身上闻到过——被那人的体温烘得温热,那一丝微苦的余味也不显得清冷了。 那人好像是靠在墙上,站得比他略高一点,此刻微微俯身,在他耳边用气声说:「嘘——」 迟仲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反击的念头瞬间消散,任由那人的掌心按在他的脸上。 她躲在这里干什么? 院门缓缓打开,那粘滞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靠近了。它们同时行动,脚步凌乱,迟仲行这才听出来,来的竟然还不止一个。 潮湿阴冷的腥气慢慢弥散开来。 迟仲行轻轻动了动,示意身后的人放手。但那傢伙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信号,见他挣动着不肯配合,被磨得逆反心又开始发作,捂着他嘴的手不仅没松,反而索性用力一收——
第71页 后脑触到一个柔软的弧度。 迟仲行懵了。 迟组长自有记忆起,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跟异性有这样亲密的接触。第一次这种体验让他的神经短暂地短路了几秒,直到感受到身后那人唿吸的轻微幅度和心脏搏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靠着的是尹总宽阔可靠的胸膛。 传说中的安全感有没有体验到,这一点尚未可知。总之,「腾」地一下,热气从后脑勺炸开,迟仲行整个人全烫红了。 他挣扎得更凶了。 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真的也就放开了,可惜他遇上的是叛逆期格外漫长的尹雾诗。 她原本只是单手捂着他的嘴,这会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怕他挣扎弄出动静,尹雾诗也真的用上了力气,几乎把他按在自己怀里,下巴顺势放在他肩上,手收紧了,温热的唿吸擦过他耳畔。 迟仲行:「……」 你让我死了算了。 他握住尹雾诗放在他腰上的手,没敢用力往下拉,怕又激起某些人奇怪的胜负欲,只在她手心写:「放手。」 怕她读不懂,他写得很慢,带着薄茧的指尖蹭在尹雾诗柔软的掌心上。 身后的人似乎明白了,放在他肩上的头点了点,拉起他的手。 迟仲行满怀希望地以为她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写。 这欠揍的爪子一笔一划地写道:「别动。」 迟仲行:「……」 尹雾诗没出声,怕他再不合时宜地反抗,把他抓得更紧了些。 她身上橙花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迟仲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沖。 他认识尹雾诗的时间不算短了。除了考场里这段时间,他们也曾在一个项目中争斗过半年。与他们之间总是剑拔弩张的关系不完全相同,对他而言,尹雾诗一直是被他划分在「同伴」阵营之中的。 但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身边的这个人—— 是个年轻的女性。 无限的寂静当中,他听到自己肋骨下心脏的搏动,如此剧烈而嘈杂,几乎震破了胸腔。 在他整个人烧开之前,这场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尹雾诗听着脚步声远去,大发慈悲放过了他,用气声说:「走了。」 尹雾诗完全没留意到他红透的耳朵,也不知道在刚刚这段短暂的时间里,身边这人的内心受到了多么剧烈的震盪。 她鬼鬼祟祟地从杂物堆里探出头,正好捕捉到了那半夜来访的东西进入房门前的一瞥。 那是一群水鬼。 它们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个个都已经不成样子了,表皮被腐烂的气体充得鼓胀,像个吹得太过的气球。体内的高压把五官都挤得偏离了轨道,眼球夹在这堆膨胀松软的组织当中,膨出令人心惊的弧度。皮肤呈现出污秽的青灰色,皮下深绿的网状纹理爬满了身体,总让人联想起不祥的图腾。 两人对视了一眼,在最后一只踏入室内的瞬间,沿着两侧房檐的阴影跟了上去。 尹雾诗没准备今天晚上就进战斗回合,但如果这一场真的这么丧心病狂,她也不介意现在就上场打架。 反正主要战斗力就在旁边,不用白不用,她猫在旁边捡漏使阴招就行。 房门没关上,院子里的月光漏了细长的一条,落入屋中,像一柄斩开夜色的剑。 尹雾诗侧耳细听,听见了那笨拙的脚步踏上楼梯的声音,木质的楼梯被踩得嘎嘎响。 她对迟仲行使了个眼色。 两人顺着门缝极快地闪进了屋里。 地上有湿滑的水痕,尹雾诗差点滑倒,幸亏反应快,马上蹲下了才没暴露行迹。 迟仲行的手按在她肩上,帮她稳住了重心。 两人再次被淹没在黑暗中,看不见水鬼的行动,也不敢用手机照明,只能竖起耳朵听动静。 脚步声停止了。 随即响起来的是毫无规律的沉重敲门声。 两人的肌肉都瞬间绷紧了。 ——它们在敲考生房间的门。 这力道没有任何收敛,足以把死人都吵醒。三个房间都沉寂无声,但可以想像其他考生在房间里惊恐万状的表情。 你敢开门吗?开了就死的那种。 他们大概知道小红所说的「不能有光」是针对什么的了。很可能就是指这群水鬼,它们会被光吸引,然后进到有光的房间里。 一楼客厅里的两人并没干坐着等,很快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绕开家具,蹲到了楼梯下面。 如果它们有进一步的行动…… 尹雾诗摸出了从小明那里顺来的原子笔。 那这支笔就要把它们的眼球串一串了,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她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着,水鬼们却没了动静。——敲门没人开,竟然就真的在门口等着?这是什么讲文明懂礼貌的水鬼? 片刻之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朝着下楼的方向。 这就准备走啦??? 尹雾诗吓了一跳,这时候再退到院子里已经来不及了,她就地一个前滚翻,缩在了长桌下。 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从她身侧缓缓经过。 最后一只水鬼消失在门外,她才终于吐出肺里这口气。 它们大半夜的,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敲个门就走了,看起来甚至有点像前来拜访邻居的友好原住民。
第72页 ——这话哄鬼还行,尹雾诗是不信的。她现在觉得整个考场的npc都怪怪的。 柔弱可欺的湖神,文明守礼的水鬼,就目前已经出场的角色来看,看起来最不像好东西的,居然是没脸的村民。 迟仲行从楼梯后面出来,摸索着到长桌旁,对她伸出了手。尹雾诗也不跟他客气,使劲扯了他一把,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这黑灯瞎火的,打手势也看不见,尹雾诗没松手,就在他手心写:「跟?」 她要看看水鬼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跟」字的足字旁还没写完,迟仲行像是突然怕痒似的缩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在她手心打了个勾。 ——脸上的余热还未消退,他不敢再跟她有接触了。 尹雾诗感觉他今天有点异样,但得到想要的答覆,她也没追问,满意地收回了手。 两人这次大大方方从院子里出去。 午夜的村子里仍是一片死寂,不见一星灯火。他们尾随着水鬼们一路到了神湖边,亲眼看着三只水鬼排着队沉入湖底。 尹雾诗想起今天的烤鱼曾经跟什么东西生活在一起,内心顿时五味杂陈。 感谢小红糟糕的烧烤手艺,要是她烤得稍微好看一点,她大概率是真的会吃的。 湖神呢?她和这些东西是什么关系? 尹雾诗正在思考,迟仲行看着湖面上的最后一圈涟漪消散,站起来走向湖边。 他从地上捡起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这什么?」 水鬼都已经回家了,现在说话也不必担心会引起麻烦。尹雾诗凑近了才看清楚,他手里的是一个小坠子,估计是水晶材质,只有一节小手指大,做成许愿瓶的样子,里面卷着一张很小的牛皮纸。 塞子的位置是封死的,打不开,一根黑色的细绳穿过瓶塞洞眼上挂着的金属圆环,把它穿成了一条项鍊,但现在这根细绳已经磨断了。 光看绳子的磨损和金属构件的氧化程度,这东西应该已经被随身佩戴了很久。 「刚刚从一个水鬼身上掉下来的。」迟仲行说,「主人生前应该很爱惜它,你看这里。」 他指着金属圆环,「这个和别的金属组件颜色都不一样,很明显不是原装的。可能以前的绳子断了,又去配了一根,或者这个圆环坏了,重新修过。」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这样满载细节的小物件,不太可能属于系统给npc的设定,更像是来自考生。 尹雾诗想起了附属小学天台下的尸块和艺术考场那堆满办公室的人骨。 系统不缺乏亵渎逝者的前科,她几乎不用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这些所谓的「水鬼」,都是折在这里的考生。 但这牵扯到一个新的问题:他们是谁? 进入这个考场之前,尹雾诗曾在绿塔校区多方打探。由于绿塔校区是才开始「招生」不久,虽然入学考试也分了批次,但彼此之间相差并不多,目前进度最快的也还在选修课里畅游。 那么这些人……这些死在这里的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别的「塔」吗? 尹雾诗意识到自己之前犯了一个错误。 考生们自我介绍的时候,都没有说过来自哪个校区。当时她疏忽了,想当然地以为所有人都是从绿塔来的。 尹雾诗是绿塔校区第一批进入必修考场的,在这之前死在这里的人,肯定不是绿塔的考生。 所以为什么,塔和塔之间的进度会相差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论据都是错误的,下一章就会被推翻。但根据这些错误论据,居然推出了正确结论…… 尹总,不愧是你。 ☆、祠堂 尹雾诗摸了摸兜,从里面摸出两张皱皱巴巴的餐巾纸——这是在吃晚饭的时候,从小明家桌上顺的。 她仔细擦净了许愿瓶上的黏液,将它整个包好,放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白天有机会的话,去找湖神问问,还给那个水鬼吧。 以后真要打起来那也是以后的事,起码现在水鬼们看起来好像没有恶意,至少应该把人家的遗物还回去。 迟仲行看着她的动作,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他们在外面耽搁了许久,现在已经快两点了。 「走?」他问。 尹雾诗拍了拍口袋,确认把它放好了,脸上肃然的神色消散了,又恢復了没心没肺的样子,「走啊。」 两人摸到了祠堂门口。 白天的时候看这里,只是觉得庄重之外有些阴沉,到了夜里便愈发森然。月光下的祠堂没了白日里的肃穆感,却显得阴森,朱红的门像一张染血的大嘴,蛰伏着等待祭品下肚。 两人不打算走正门,径直熘到了后墙边,迟仲行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翻。 他身手敏捷,个子又高,跳起来伸手一扒就抓住了墙沿。 「怎么样?」尹雾诗用气声问。 「没事。」迟仲行一眼扫去,没发现后院里有什么危险,「等我一……」 他坐在墙上,没急着跳进去,就是想给尹雾诗提供一点援助。 这句话没说完,只见墙外的人影退后了几步,箭步冲上前,像一只轻捷的猫,滑不留手地顺着院墙内侧翻了下去。眼前只掠过她一片被夜风鼓起的衣角,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长满青苔的地面上。
第73页 尹雾诗在墙下抬起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眼中盛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月色。冷白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自鼻樑为界,分成界限分明的两面,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一双眼睛却晶亮。 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迟仲行对人的相貌并不敏感。他擅长记忆人脸,但只是分辨细节,印象中从来没有这样直观地感受过冲击。 左侧第五肋间与左锁骨中线的交界处,胸腔下传来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搏动。 ——这是今夜的第二次了。 如果说刚才还能用紧张来解释,现在这个场景,已经足够给他推理出正确答案的提示。 这感觉并不难受,但很奇怪,也很陌生。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怎么,」尹雾诗看他动作卡顿,吊儿郎当地张开手臂,做了个抱的姿势,对他做口型,「别怕啊,我接着你。」 这个情景。 跟某人曾经大言不惭地说要给他唱摇篮曲的场景,完美地融合了。 迟仲行:「……」 免了,大可不必。 他再次按了按胸口,那突然出现的感觉已经突然地消失了。 ——果然,一张嘴还是那味儿,风什么景。 多好的一个人啊,可惜长了张嘴。 迟仲行转了个方向,精确避开她的怀抱,落到她身边。他拉下尹雾诗伸着的手臂,绕过她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前面。 俩人鬼鬼祟祟地踏入祠堂后门。 祠堂内到处都点着烛火,照得面前的一切都清晰如白昼。四面挂着垂到地面上的白幡,房樑上挂着无数黄纸写的符文。整个场地写满了黑体加粗的封建迷信,这让两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感受到了深深的不适。 然后他们透过缟白的织物,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尹雾诗的手攥住面前的白幡,从口袋里抽出原子笔,对迟仲行使了个眼色。 两人默数三个数,同时掀开了白幡。 祠堂正中间挂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一个死人。 以尸体为圆心,地面上铺陈着暗红色的复杂纹饰,空气里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凑近了看才知道,地上凹凸不平的刻痕里,那黑红的颜色并非来自染料。 那是干涸的血迹。 迟仲行环视一周,祠堂内没有守卫者,他们在这里的行动目前是安全的。 他紧绷着的弦稍稍松了一点。 尹雾诗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血迹,站到了尸体旁边。那人看着眼熟,看得她微微皱了眉头,「这是白天那个人。」 他们在进村的时候遇到的,被甲乙两个村民拖行的那个瘦弱男人。 他们当时说他是个疯子,要让他在祠堂「清醒清醒」。原来这就是湖神村的清醒方式,真是别出心裁得令人髮指。 这人被悬吊在半空,手脚都固定在铁架子上,低垂着头,乍一看像正在受刑的圣子。他的手臂和腿被尖利的空心圆管穿透,血液顺着滴落在地上的凹槽里,慢慢染红了地面的刻痕。现在血液已经不能再流淌了。 他已经死了。 根据出血量来看,他是活生生被放血致死的——从考生们遇见他直到现在,他一直被挂在这里,任由生命力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流逝。 这邪异的场面看得她隐隐作呕。 尹雾诗凑近了看向他的手。因为失血而死,他的皮肤苍白得像一张纸,左手中指上那道弧形勒痕仍清晰可见,那一圈皮肤比手指上别的地方都更白。 她当时就是被这个勒痕吸引的。 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看着怪怪的,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戒指?」迟仲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靠近了,他伸出自己的手比划。 「这个位置……应该是订婚戒指。」尹雾诗点了点头,「他的戒指稍微有点小,这应该是常年戴着留下的痕迹。我总觉得眼熟。——对了,想起来了,黄毛手上戴着一堆戒指,还有高述他们屋里那个姓白的小娇花,他也戴着。」 别说,眼前这人的身形跟他们俩还有点像。 迟仲行顺着他的手往上看,这人穿着与村民无异,看不出是不是npc。——这群疯子连自己人都杀?那接下来就要用考生祭天了吧? 他伸手去拨开那人散乱的头髮,抬起他的脸,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尹雾诗抬起头:「怎么了……」 她的话也没能说完。 这人的脸已经毁得不成样子了。 凌乱的数条刀痕从额角一路划到下颌,皮开肉绽,原本的相貌已看不出来。 尹雾诗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由衷希望他遭受这些折磨时是没有意识的,他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被放干。 「脸上这些都是死后伤,」尹雾诗想起高述曾经教她的「生活反应」,很快做出了判断,「是在他死了以后,有人拿刀划的。」 但是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他脸上不是马赛克画风,但考虑到湖神的画风也异于众人,他是不是npc还很难说。但不管他到底是不是npc,遮掩他的身份对于村民来说都没有必要,反正考生都知道是他们下的手。在路边遇到他的时候,虽然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对,但那时也没有刻意遮掩他的脸,是因为他自己没力气所以才低着头。
第74页 专门在他死了以后才来动手,这人和拿他来放血的村民很可能不是一伙的。 这人不希望他的身份被发现。 而这一点才更可疑:如果是一个npc在剧情里被杀死了,有什么好遮掩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迟仲行沿着尸体周围的装置摸索了一圈。 祠堂四周的墙壁上用颜料绘着画风阴森的壁画,尹雾诗细细看过去,发现这一看就很古老的画作其实是在讲故事。 她连蒙带猜地往下看。 这里原本是无人居住的荒芜之所,湖神村的先祖因外界战乱,循着水源迁徙而来。此地近水,土地平旷肥沃,又与世隔绝,他们从此就在这里扎根生活。 这群人笃信神灵,对水有很明显的崇拜。族中掌管祭礼典仪者向湖中沉入祭祀的五谷和牲畜时,无意中召唤出了沉睡在湖底的湖神。 尽管画风粗糙得堪比火柴人,尹雾诗还是迅速地辨认出了那个被画得闪闪发光的鱼人。 很可能就是他们今天看到的那个湖神,或者至少是她的同族。 ——难怪画风都不一样呢,原来是超自然存在。 尹雾诗强压着吐槽的欲望继续往下看。 她在进村之前就怀疑过他们的选址,房子居然集中建在地势低的谷地,湖面水位又这么高,也不怕哪天下点雨,把他们全部冲去见马克思。 这果然不是系统建模时的疏漏。 后面很快就画到了她最想看的场景。有一年突逢暴雨,湖神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平息了洪水,将水位控制在了安全范围之内——简直是大禹再世,鲧看了都要羞愧而死。尹雾诗看得只想鼓掌。 堪称「神说要有光」的翻版:「神说没有水」。 难怪敢把房子建在这种位置,原来是有恃无恐。 这次成功的显灵后,村民对湖神的信仰越发狂热,时常向湖神进贡祭品。对于进贡的村民,湖神也常赐予金银。这个村子在恢復与外界通商后,很快就以不正常的高速富裕起来。 尹雾诗之前腹诽以他们的手艺,这辈子都不可能勤劳致富,只能去找湖神寻求致富经。果然,她都能想到的暴富方式,人家在很多年以前就实践过了。 故事到这里都还算正常,就是一群人搬家偶然搬到了一台不要密码的atm机旁边,从此走上致富道路。 这玩意比拆出来的暴富可强太多了,以搬脱贫,而且不是一锤子买卖,是环境友好型可持续发展。 羡慕的泪水都要顺着嘴角流出来了。 但她很快想起进村时所见的一片沉沉暮气,觉得有点不对。 ——这里看起来也太破旧了。 金手指都开得这么大了,跟总裁们无上限的黑卡有得一拼,按说应该肆意造作、尽享荣华富贵酒池肉林,怎么后代却混到如此地步? 按壁画上所表现出来他们和湖神的友好睦邻关系……不至于啊,连打渔都要让他们这些外乡人来? 尹雾诗疑惑地往后看。 果然幸福的时光都是短暂的。 湖神突然提出要离开村子。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记录得很潦草,跟之前那种崇敬、爱戴,恨不得把所有的小事都记下来供后人传颂的感觉已大不相同。最后的一幅画面定格在湖边——村民们整整齐齐地叩拜,湖神立在水面上,粗糙的笔触没有刻画下她当时的神情。但最终湖神被村民的虔诚打动,还是决定留下。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很好的大团圆he,但尹雾诗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违和。 湖神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再庇佑这里的人?湖里现在的那位傻白甜,被她欺负成这样了都没暴走,如果不是什么激烈的冲突,她是不至于要离开的。他们这样单纯的性格,也很容易认死理,下定决心要走的话,光靠几个人洒点眼泪、装装可怜,是不足以挽留的。 她又为什么没有离开?真的是心软了吗? 还是说……走不了了呢? 被省略掉的部分一定隐藏着惊人的真相,这很可能就是破解这场考试的重点。 尹雾诗回头看向一直没有作声的同伙:「有什么发现吗?」 迟仲行面无表情地向她展示一个暗格:「没有发现,但有新的发现。」 这话听着很欠揍,尹雾诗凑近了去看,暗格里明显曾经放过重要的东西,根据痕迹来看,应该是个笔记本。 根据她多年沉浸游戏和影视作品的经验,这类道具往往都藏着了不得的信息,多半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专门写在日记里等着有朝一日告人,方便快速推动剧情。这里面很可能就记载着壁画上没有展现的真相,关于湖神,和这个村子极力掩藏的核心机密。 ——但现在,暗格里空无一物。 「有人提前来过,拿走了。」迟仲行说,「在我们之前。」 这就是新的发现。 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趁着他们俩还在小明家客厅找东西的时候,有人绕过他们,提前进入了祠堂,看到了这个死者的真容,出于某些目的划花了他的脸,然后拿走了暗格里的东西。 不管村民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世代守护这里,笔记本都是他们的先辈留下来的,对那段缺失的歷史,他们也应该很清楚,不需要看。就算要看,又何必深更半夜的来偷?
第75页 尹雾诗难以控制地回想起了艺术考场里那把不应该出现的裁纸刀。 再次出现了——潜伏在考生里面的人。 这人拿走了关键道具,是想阻碍他们通关的进程。但他——或者她的行为本身,已经给他们提供了很多信息。 这个人为什么划伤死者的脸?一定是有必须这样干的动机。死者的身份会对破解真相有帮助,还是说…… 死者暗示了这个人的身份? ta现在是不是替代了谁的身份,混在考生里? 迟仲行长长地嘆了口气:「回去问问还有谁出去过,排除一个算一个吧。」 但他们都知道,很可能是无功而返。 这人既然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行动,就一定算准了不会这么快被抓出来。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小明家。 尹雾诗目送迟仲行进屋。她把钥匙插入锁孔,深深吸了口气,按下手机电源键,将亮起来的屏幕按在身前。 反正水鬼已经走了,亮灯也没什么,得抓紧看看那三个人有没有出去过的痕迹。 虽然到现在痕迹很可能已经被抹掉了。 她打开门,闪身进入。 三个女孩都还在。现在都快四点了,水鬼已经走了很长时间,考生紧绷的神经再次松懈下来,那两个躲在被子里的小蘑菇睡得头髮凌乱,发出了绵长的唿吸声。 尹雾诗压着脚步声向自己的床走去。 转身的瞬间,手机的微光照亮了一张苍白的脸。 小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尹雾诗现在看谁都觉得有鬼,「还没睡?」 小田支起上半身,「你回来得好晚,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随着她的动作,挂在脖子上的小坠子从领口里掉了出来。 水晶材质的小许愿瓶,在手机屏幕惨白的微光里闪烁,照亮了里面卷着的一张小小的牛皮纸。 一模一样的另一个,现在就在尹雾诗的裤子口袋里。 她迎上女孩大而漆黑的眼睛,微笑:「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左侧第五肋间与左锁骨中线的交界是心尖搏动区。尹总:专治各种心动。 摇篮曲梗在第8章。 周末这两天要回老家探病,我会在车上好好写的,但明天不一定能更,如果没有的话就是星期天更。 ☆、追及问题 房门被重重敲响的时候,高述还在梦境里。 他本来不想理会,但同屋的人迟迟没有应声,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不得已只能顶着一头鸡窝坐起来,眼神茫然,整个人是一个大写的懵比。 不到一米的距离外,蓝春桥睡在他旁边的床上,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他眼睛紧闭,软软的包子脸上全是在被子上压出来的褶,嘴里嘀嘀咕咕还在说梦话:「哥,哥……行啦,别敲啦,有种敲我姐的去啊。」 对面白华的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在床头柜上一阵乱抓,抓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夺命狂响的不是自己的闹钟。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哪,一个鲤鱼打挺,垂死病中惊坐起,开始四下找眼镜。 这俩人一个瞎一个傻,都不能指望,高述嘆了口气,使劲抹了把脸,趿着鞋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迟仲行。 他几乎是在看到高述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对:「你睡着了?」 嗨哟,瞧您这话说的,这个点儿不睡觉还能干啥啊。 高述打了个哈欠,眼眶里都泛起了泪光,「迟哥,早啊。」 睡眠不足让他的脑袋嗡嗡直响。 迟仲行推开他,疾步闯进了他们的房间,一把掀开靠窗那张床上的被子。 下面空无一人。 他转过头来:「那个小眼镜呢?」 高述迷迷瞪瞪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脑子才逐渐开始运转,「啊,小唐啊?起床了吧?」 迟仲行目光落在蓝春桥和白华身上,那俩跟高述一样,也是一副喝高了的德行。 他觉出了异常。 「没有,」迟仲行压着声音,「我们都没见到他。」 高述一下子清醒了。 昨晚熄灯时,他从小唐口中得知他来自蓝塔。因为小唐严重社恐,话说得颠三倒四,他没能问出太多东西,本来打算今天一起床就把小唐引荐给尹雾诗,看看她能不能拼凑出更多关于塔的事情。 他打算得好好的,结果一觉起来人没了! 刺骨的凉意顺着嵴柱爬了上来。 他此刻理智归位,看着另外两个智力还明显处于下线状态的舍友,立马就从中咂摸出了一点令人细思极恐的味儿。 不说这俩缺心眼的,单说他自己,从昨天夜里熄灯起便一觉睡到现在,睡眠质量好得一批,连梦都没做一个。这可能吗? 他是何等警觉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睡得连自己舍友出门都不知道? 迟仲行看他的反应也猜到几分,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人什么时候丢的?」 高述摇了摇头。 这就更不妙了。 「凌晨水鬼敲门的时候,你听见了吗?」 这问题一出,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抬起了头,一脸茫然。 蓝春桥吸了口凉气,「卧槽,水鬼敲门?什么时候?」 白华补充道:「我从熄灯开始就睡着了,睡特别沉,什么也没听着。」 这一看就是着了道了。
第76页 迟仲行看着高述,「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高述脱力似的在床沿上坐下来,嵴背弓成了一只虾,手指关节攥得青白,「……我得想想。」 他现在脑子还是一团浆煳呢。 迟仲行嘆了口气:「快点下来,我们去找人。」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他对小唐的处境已不抱希望——在这种地方失踪一整夜,结局几乎都不必多想。 高述懊丧地应了一声。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思路却空前清晰,飞快地开始回忆昨天晚上的异常之处。 睡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东西,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除了吃了从饭桌上拿来的馒头…… 馒头。 高述跳了起来。 三个人从楼梯上冲下去,急促的脚步声引得一楼客厅里坐着的人都抬起了头。 除了他们中间的房间,另外八个考生都已到齐了,围坐在长桌旁,尹雾诗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色的圆形物体,正努力从上面撕下一块来。 高述来不及考虑,大声喊:「别吃!」 就在他喊出来的同时,尹雾诗的喉咙动了一下。 她已经吞下去了。 这人自打昨天下午进考场至今,饿了十五个小时了,别说铅球似的馒头,就算是铅球她也想啃一口。 尹雾诗喝了口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白粥,把那股噎得慌的感觉冲下去,「怎么了?」她扫了一眼旁边的小红,「怕我们吃完了不给你留?」 高述看到了那张混沌的脸,立刻反应过来,「吃慢点啊姐,我们这还三个男生呢。」 众人都没再说话,坐下来陪着小红装样子。 高述那一嗓子喊出来,大家都意识到这里头可能有问题,随便煳弄了几口就打算撤离。 尹雾诗的粥已经喝得见底,横竖该吃的不该吃的都吃差不离了,也不在乎这两口,她一仰头把剩下的都喝完。 蓝春桥环视一周,「小明呢?」 「你们下来之前就去上学了。」黄毛抹了把嘴。 他随口一句话像是触发了开关,小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毫无感情地棒读道:「哎呀,小明出门太急了,数学作业没带。」 桌上的考生都心里一沉。 来了,是传说中的追及问题。 该说不愧是小明吗?毕竟是天天都在用生命丢三落四的男人。 他们很快想起了昨天小红的话:他今天来接你们的那条路,沿着那出去,顺着大路往南走,在镇上的小学。 高述有点坐不住了。 小明就算在黄泉路上都不要紧,关键是他们现在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能不能追得上先不说,一来一去的时间够埋十个小唐。 他不想在这时去开什么新地图。 小红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夜里在一片漆黑中到处摸索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尹雾诗转过头,朝小红露出一个文明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数学作业吗?昨天晚上我出来上厕所,发现沙发坐垫下面有个本子,我一看这不是小明的吗,就给他装书包里了。」 高述:「……」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到底为什么上厕所会发现沙发坐垫下面的东西,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 行了,没事了,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这里有人都学会抢答了! 小红明显愣了一下,她迟疑道:「对了,语文作业昨天叫我签字来着,我签完忘记给他了。」 尹雾诗挺起胸膛,觉得胸口的红领巾越发鲜艷:「确实,我上完厕所回房间的路上,在楼梯下面捡到了,马上就给他装起来了。」 小红:「……」 厕所你房间就有,所以你为什么要下楼!!! 这种顺路根本没必要好吗! 但没到最后一刻,npc绝不认输,「他的手抄报也落在家里了。」 她满意地看到尹雾诗这次没接话,有一种胜利就在前方的错觉。 然而错觉就是错觉。 尹雾诗戏嚯地看向迟仲行。 后者迎上那双带笑意的眼睛,平静地说:「桌子下面,不小心捡到了。」 蓝春桥:「噗——」 虽然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但他真的憋不住了。 这人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熘。还没跟他姐一起考几场,就把这欠了嗖嗖的说话方式学了个十成十。 而且因为他话少,听起来嘲讽意味更重了。 这还能不小心哪?这也太不小心了! 黄毛瞪圆了眼睛,他算知道这人三更半夜非要出去是为什么了。 ……追及问题胎死腹中。 小红:无fuck说。 解决了原本可能出现的麻烦,考生们出了门,在院子里凑做一堆。 尹雾诗看向高述:「说说,什么情况。」 高述简要说了小唐失踪的事情,包括自己对于馒头的猜测。 尹雾诗听得直皱眉:「你们没听到敲门的声音?」 三个人一起摇头。 黄毛惊嘆道:「这劲也太大了,那么大声你们都听不见,我当时在屋里都快吓死了,还以为它们要破门而入呢。」 尹雾诗深深吸了口气,「昨晚我猜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凌晨出来找小明的作业,和这位……」她看向迟仲行,「遇到了。我们俩在客厅一直待到快两点,正好看到一群水鬼上楼敲门。之后我们又跟踪水鬼,看到它们沉入神湖,这一路上我们一直都一起行动,没有再见到其他人。还有谁出去过,或者听到什么动静的吗?」
第77页 众人一起摇头。 迟仲行垂在身侧的手做了个隐蔽的手势:没有。 尹雾诗点点头:我这也没有。 迟仲行回到房间的时候,徐师傅正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另一个大哥坐在门边,活像一尊门神,只有黄毛在床上睡得唿唿响。 这三人被敲门声吓着了,商量了一下,在迟仲行回来之前轮流守夜,确保一直有两个人醒着,因此可以互相作证没有人出去过。 尹雾诗这边,小田似乎跟水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那两个女孩子一直没有完全睡过去,在她回到房间之后,她们相继醒来,也都说中途无人离开。 只有中间这个房间,因为全员昏睡,所有人都无法提供一直在房间的证明。 而且还弄丢了一个人。 尹雾诗的目光落在白华手上,他的左手中指戴着一个造型简洁的银色圆环。 那指环的宽度,与祠堂里那具尸体手指上的痕迹—— 完全吻合。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这卷十章就能写完……我真傻,真的。 ☆、共享原谅 「我总觉得这件事吧,太巧了。」高述皱着眉头小声说。 尹雾诗脑子里快速地过着他刚刚所说关于蓝塔的信息,没有说话。 但这不代表她不贊同高述的想法:确实是太巧了。 刚刚掌握了挺重要的信息准备来跟她分享,当事人就不见了,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 尹雾诗不想怀疑任何人,但这事确实无法让她视而不见。 「你有什么猜测吗?」她问。 「没有证据,」高述苦恼地嘆了口气,「谁我都不能怀疑。」 道理是这样,可怀疑就像一颗种子,一旦埋下,便会不受控制地生根发芽,在心脏里长出尖刺,每一次搏动都藏着不可言说的隐痛,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刻。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小唐。」一直在安静旁听的迟仲行说,「高述,你跟着白华,自己小心。」 考生们已经几个几个的分好了组,准备先在村里找一找。尹雾诗对小唐的所在有个猜测,但她不打算说出来。 关于祠堂的疑问还有很多,她自己都没弄清楚,现在大张旗鼓没有好处。 她回头看了一眼迟仲行。 后者朝她点了点头。 蓝春桥看这架势就明白了,哭丧着脸:「姐!你不打算带着我啊……」 尹雾诗眉毛一挑,「我去杀人放火,你确定你要跟着我?」 蓝春桥懵了:「啊?」 「我们去的地方比较危险,万一有情况,顾不上你。」迟仲行还是致力于纠正自己单位日常被害的风评,「你安心跟着徐师傅。」 蓝春桥蔫蔫地应了声。 他想了想,始终是不死心,「姐,每次有危险都是你们在前面挡着,我就不能帮点忙吗?」 尹雾诗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直看得他毛骨悚然。 「乖弟弟,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尹雾诗从兜里摸出一张卡片。 不知道为什么,蓝春桥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尹雾诗手指夹着那张卡片转了转,下一句话就证明了他的预感。 「倒还真是有个忙,得请你帮呢。」 一道绿光闪过。 关键时刻,蓝春桥爆发出了惊人的敏捷,一蹦三丈远,闪过了他姐朝他扔过来的东西。 只剩下没弄明白髮生了什么的高述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头上顶着那顶绿色的礼帽。 迟仲行警觉地后退了两步。 高述:? 他伸手揪下自己头顶的帽子,看了一眼,向来温和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痕。 尹雾诗:「……哎呀,误伤了,对不住。」 话是这么说,但这人心里有几分歉意实在难说,仅有的表现出来的这一点儿,恐怕还得打个一折。 高述:「……」 算了算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他摘下帽子,递给尹雾诗,「这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同场考生戴这个帽子,能给我恢復一次技能,就之前你看到的那个复制的能力。」尹雾诗说,「感谢您的充电……」 她把帽子收回了卡片里,「咦」了一声。 「怎么了?」 「次数没恢復。」尹雾诗盯着卡片上的使用次数,那里显示的还是灰色的0/1。 她抬起头来,轻描淡写地问,「怎么着?你不是考生?」 迟仲行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话可不能乱说,他们俩现在对这个都很敏感。 高述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不应该啊,我不是考生还能是考官吗?」他伸出手来,「能把这帽子再给我一下吗?」 他接了帽子,细细琢磨了两圈,看向蓝春桥,「小蓝哥,你来看看这里,怪怪的。」 高述平素为人温柔正直,蓝春桥受人照拂颇多,对他还保留着人间难得的几分信任,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往他身边凑,像只小鹌鹑:「啊?哪里怪怪的?」 「怪就怪在……你戴着还挺好。」 高述转手就把帽子扣在了他头上。 蓝春桥:??? 这一颗真心啊,终究还是错付了。 但他这世界崩塌的表情没维持几秒,尹雾诗盯着卡片摇了摇头。
第78页 使用次数还是没有恢復。 之前可能多少还存着点不怀好意的作弄想法,但尹雾诗现在的表情已不是凝重所能形容的了。这几秒钟里,她很难控制自己飞驰的思绪,一瞬间想起了小田身上的许愿瓶和白华手上的指环。 她努力把这些细节甩出脑海,用徵询的目光看向迟仲行。 尹雾诗本意是想问问他怎么看这个情况,结果这人轻轻嘆了口气,没说话,直接从她手中接过帽子戴在了头上。 绿色的帽檐遮住了他上半张脸,迟仲行抬起脸,那双平素总有几分凛冽的眼睛此刻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柔和,「现在怎么样?好了吗?」 大概是为了安抚,他这一刻的目光太过温和,尹雾诗愣了片刻。 但她低下头看了看卡面,握着的手瞬间收紧了。 ——没有。 迟仲行看她的脸色已经猜到了结果,落到自己身上,他倒是忽然不着急了,对边上探头探脑的黄毛招了招手:「小哥,你来一下。」 他简要说了尹雾诗补充技能的事,黄毛爽快地应了,还原地转了几个圈,「就这样?戴上就行,不用做什么其他的动作?」 确实不需要,卡面上的灰白色数字终于恢復成了代表可以使用的黑色。 「……所以,你们三个能给我提供的补充机会已经被我用掉了?」尹雾诗若有所思地自顾自说着,「倒确实是我的风格。」 杀熟,磨刀霍霍向友军。 是她一贯作风。 迟仲行走在她身侧,「不怀疑我们不是原装?」 「可千万别,你们三个要都不是考生,那我要以为这个考场只有我一个人在考了,这也太惨了。」尹雾诗嘆了口气,「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迟仲行没接话。 他也不喜欢。 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这感觉很难受。可你又不能控制自己完全不去怀疑,一个错误的决策就可能付出生命代价,谁都赌不起。 这个情况下,无论是什么人,都变得不再像自己了。 失控的样子很难看。 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关卡比人心诡谲。 他现在迫切想搞清楚这个考场的背景设定。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尽管他们当中潜伏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偷,大多数同场考生的嫌疑还是可以解除。 两个人很快摸到了祠堂外面。 尹雾诗蹲在前面一座民居的墙边,探出头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又很快缩了回来。 后门有村民把守,白天的防范比晚上加强了很多。 她怀疑笔记本被偷的事情被他们发现了。 尹雾诗用眼神询问:「怎么办?」 调虎离山还是声东击西? 迟仲行打了个手势:都不。 他选择平a。 三分钟后,两个光膀子的村民被妥善存放在了墙角。 尹雾诗从内侧关上后门,扯了扯身上粗糙的布衣,表情得意中略带三分嫌弃。 在这位纵横南苑新街多年的王者身上,拿显微镜都找不到所谓的王者风范。她极善评估敌我双方实力,能偷袭就绝不正面硬刚,揣了一身层出不穷的阴招。 迟仲行把手上拖着的村民拖进墙角,看着地上那人即便昏迷也依然紧拧的眉头和捂着裆部的手,突然有点庆幸当年跟某人联网互殴的时候神经接入技术还不成熟。 两人熟门熟路地熘进了祠堂。 空气里瀰漫着浓郁的铁锈味,地面上的凹槽已经再度被新鲜的血液充满。凝固的猩红色覆盖在残留的黑褐痕迹之上,像一条干涸的河床。 先前见到的那个男人已不知所踪,架子上小唐低垂着头,双手大大张开,被血染得发黑的空心圆管从他的手臂上穿透出来。 尹雾诗站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颈侧,苍白的皮肤触手冰凉,下面已没有脉搏。 她轻轻抬起他的脸。 这张脸上没有痛苦神色,睡得很安详,好像马上就会被吵醒,然后哼哼唧唧地起来抱怨昨天晚上没吃饱,今天要吃两份早餐。 但是这双眼睛不会再睁开了。 迟仲行捡起他掉在地上摔裂了镜片的眼镜,擦干净上面的灰,别在了自己衣领上。 尹雾诗别过脸去。 她本来只是想把目光从小唐的伤口上移开,这一看却有了新的发现——凌晨在烛光下看壁画,毕竟照度有限,细节也不甚清楚。现在天光透入,那个笔触稚拙的鱼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了。 尹雾诗凑近细看,壁画上的湖神也穿着深绿的长裙,自小腿以下的位置都淹没在水面下。她本以为湖面下的线条是湖水的波纹,近看才知道不是。 细密的鳞片层层叠叠。那是一条鱼尾。 被描绘湖水的幽绿色掩盖,那条漂亮的大尾巴显出一点剔透的蓝。 ——可是他们之前所见的湖神,鱼尾分明是用水流代替的。 「要么不是同一个湖神,要么就是她的尾巴丢了。」迟仲行回头看向那个存放笔记的暗格,「我们得想个办法把笔记弄回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警觉地对尹雾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后门方向,不远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虽然刻意压低了,但还是足够引起他的注意。迟仲行仔细听了听,对尹雾诗比了个「八」。 来了八个人,是村民。
第79页 街霸本霸根本就没把这点人放在眼里,对他比划道,「一对四?」 身处劣势被她说得好像自己才是群殴的那一方。不过在尹雾诗眼里,人数确实算不上优势,她今天就要让他们深入学习贯彻落实「来得再多也是白给」的思想。 偷袭宗师,就是这么恐怖如斯。 迟仲行轻轻摇了摇头。 透过窗沿,他看见了那些面目模煳的村民手里拿着的东西。 黑黄交错的木仓状物。 尹雾诗蹲在他身边,也看见了,「他们拿的那玩意是……」 「泰瑟x26,电击木仓。」迟仲行压着嗓子,「有点年代的老东西了,系统居然连这个都復刻。」 他吸了口气,很快下了决断,「你马上走,通知其他人,村民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祠堂被闯入,如果他们图穷匕见,我们可能要准备跑路了。」 至于他自己,他没交代一句。 他打算留下来拖时间。 尹雾诗:「那你……」 「如果被关押,我会想办法给你留记号。就算是直接把我钉上去,也还需要一点时间,而且也不会马上就死。」 迟仲行朝她笑了笑——在这个时候,这个向来缺乏表情的人居然笑了。 自认识他以来,尹雾诗一度觉得他是个小机器人。精准,稳定,从不出错,也没有激烈的情绪,每天在条条框框里生活,好像他的人生里就没有什么值得喜怒哀乐,平直得像一颗停跳心脏的心电图,毫无波澜,死得彻底。 这是她第一次见迟仲行笑。 她这才发现—— 这个人有一双清亮的眼睛,迎着光的虹膜是浅淡的琥珀色,笑起来左脸会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这一瞬间,尹雾诗脑子里略过无数画面,年幼时跟朋友们围坐在一起看的暑期档狗血电视剧背景音在耳畔立体环绕,伴随着各种「你走!」「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的撕心裂肺的喊叫。 她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要是不说点什么就跑了,有点忒不是人。 于是尹雾诗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不顺,改了好几遍,让大家久等了,鞠躬。 我可太想看这种说走就走的场面了,感谢尹总不做人,为我圆梦。 感谢在2020-08-28 20:24:54~2020-08-31 23:5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和平 10瓶;是仙女啊 2瓶;拜2神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入狱 尹雾诗趴在墙上,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脑袋。 后门被人围了,她只能从前面跑,寄希望于这边的防守能稍微松一些。 正门只有两个村民,脸上写着壬和癸,也拿着泰瑟x26。 好在只有两个。 她跑路之前迟仲行又交代了几句:这玩意的电导射程在七米左右。 她没有武器,兜里就一块坚硬如铁的干馒头和一根原子笔,只能近身,也就是说她必须一击即中,没有第二次机会,否则就会被人打下来。 后门那边还没有动静,那些人应该还在外面试探,没有贸然进去——一旦他们进了祠堂就会发现,里面只有一个人。 尹雾诗其实可以等着迟仲行那边打起来了再趁乱熘走,前门守着的人听到动静一定会去看看,她很大可能是可以无伤脱离的。 要是搁在以前,尹雾诗真能干得出来这缺德事,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况卖的是迟仲行,她甚至还想给他打五折促销。 但是现在情况有变—— 她想起几分钟之前。 迟仲行知道她向来要强,临阵脱逃这种事她是不会做的,他本以为可能还得费点口舌把她劝走。没成想尹雾诗答应得这么爽快,他都愣了一下。 尹雾诗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别怕啊,等着我回来救你。」 迟仲行脸上的惊讶逐渐转变成了笑意,他仰起头,眼睛里好像装满了日光,「好,我等着你回来救我。」 这俩人要是不处理掉,让他们也去围剿迟仲行,这傢伙估计得当场祭天。迟仲行说等着她回来救他,难得见迟组长这样服软的一面,既然跟人家许诺了,就不能让人家失望。 行吧。少一个算一个吧。 尹雾诗脱了那件粗糙的布衣,心里默数着。 三。二。一。 她将那件衣服朝着村民壬兜头扔下。 他视线受阻,瞬间叫出了声,在村民癸反应过来之前,尹雾诗从院墙上一跃而下。 她看准了落点,空降在癸身上,全身重量骤然砸在他背上,直把他砸得当场升天,整个人差点被压成一张照片。 这一下足够他晕二十分钟的,但尹雾诗不打算给他缓过来的机会。 真是遗憾,我看你没有机会了。 她膝盖压着癸的肩膀,成年人身体的重量让他一时间连挣扎都不能,手抄起他的脖子,没半点留手,朝反方向用力一掰—— 令人牙酸的「咔」的一声。 脱颈对于所有嵴椎动物都是致命的,他立刻软在了地上。 余光里一道黑影沖了上来,村民壬终于摆脱了套头的衣服。尹雾诗就地一滚,闪开壬的电击,顺势将癸的尸体朝他推过去。壬沖向她的动作一顿,尹雾诗侧身一脚踹向他的膝弯,一人一尸重心不稳,瞬间滚成一团。
第80页 这一摔摔得很重,壬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他晃晃悠悠地转向尹雾诗,手里的枪口晃了一下,对准了她。 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他的——只需扣下扳机,这个可恶的外乡人马上就会像尸体一样躺在地上。 祠堂里的血大概也要干涸了,接下来就用她的血补上吧。 他缓缓收紧手指。 但扳机没能按下去。 痛感姗姗来迟,壬抹了把脖子,才发现摸了一手的血。那把泰瑟从他手中掉落,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仰面倒下,激起一片尘土。视网膜上留下的最后一幕画面,是五步开外的距离,尹雾诗微垂着眼,染血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她手里那根原子笔的笔尖上,一滴殷红落在地上,融入尘土,凝成一个深黑的圆点。 npc们死得太早,因此没有看到,这位没有感情的酷炫杀手盯着面前的一地狼藉,第一反应居然是用力「呸」了几口。 她刚刚下手太急,也没顾得上角度,颈动脉喷出的动脉血呲了她一脸,当时她正在一边吼一边输出,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弄到了嘴里。味道非常一言难尽,这位变态杀人狂肉眼可见地更暴躁了。 尹雾诗随手抹掉睫毛上还挂着的血珠,捡起那两把泰瑟,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离小明家不远的路边,白华拧开一瓶水,仰起头咕嘟嘟灌了几口,伸手戳了戳高述,「喝吗?」 高述看了他一眼,「不渴,你喝吧。」 「还嘴硬呢,脸都白了。」白华扶了扶眼镜,「你要是不舒服就歇一会,这片也没剩多少了,我去找就是了。」 高述没说话。 他不是不舒服,他是心里有事。 以前有朋友说他挂相,有什么事都藏不住,虽然表情上看着不显,但整个人瞧着都病怏怏的。 他的目光落到白华脸上,那上面的担忧不像是作假。 今天的一切都很仓促,他跟尹雾诗交换信息的时间有限,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说得太多,好不容易才趁着没人注意把蓝塔的事说了。 他不知道尹雾诗和迟仲行夜探祠堂的收穫是什么,但从他们的语言中并不难推出一个糟糕的现实:他们可能找到了对白华不利的证据。 迟仲行让他跟着白华,还专门叮嘱他小心点。 对于昨晚的事情,高述自己也并非全无猜测。自己房间的人嫌疑是很大的,排除小唐自己设局的可能性——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个高玩,剩下的蓝春桥和白华,高述更愿意信任谁,不必多说。 白华把瓶子塞进裤兜里。他的裤兜不大,塞起来有点费力,他正吭哧吭哧地折腾,余光瞄到一个影子,吓得「啊」了一声,再定睛一看,吓得又「啊」了一声。 高述的目光顺着他看过去,差点也「啊」了一声。 一个半身浴血的杀人狂魔站在他们俩面前,手里还拎着两把木仓。 尹雾诗用手背抹了把脸,本来还没那么恐怖,这一抹给弄匀了,看起来更吓人了。 高述张了张嘴:「你这是……」 「我跟迟仲行刚进了他们的祠堂,找到了小唐的遗体,他被村民献祭了。」尹雾诗语速飞快,「我们的行踪被村民发现了,迟仲行还在祠堂,我得回去捞他。」 她把一把泰瑟塞到高述手里,「如果村民真的撕破脸了,留在这里就很危险,你马上带他们去湖边,村民不敢靠近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话说得很果断,但尹雾诗其实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她是在赌。 但事到如今,不赌一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而且她相信自己能赢。 对于一个临水生活这么多年的村落来说,渔业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生活来源,而这个村子里却甚至拿不出一套像样的渔具,连竹竿都是现砍的,还要把来这里暂住的外乡人赶去钓鱼,这证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神湖边钓过鱼了。而以湖神的性格,怎么可能在湖里养出这么兇勐的鱼,危及她一直庇佑的村民? 结合祠堂里语焉不详的壁画和湖神消失的鱼尾巴,她有理由猜测,双方已经不再是供奉与被供奉的关系了,而祠堂里的血祭,可能正是限制湖神力量的关键。 铁门关上的一瞬间,迟仲行睁开了眼睛。 身上的麻痹还没有消退,连低头这个动作都非常费力。他小心地转了转左手的手腕,靠近腕骨的尺侧除了那道很深的旧伤,又多了一个新的口子。 他刚刚划的。 给尹雾诗指路用。 旧伤的瘢痕已经发白,有一些年头了。他身上其实有不少伤,很多连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弄的了,也不太在意,这是第一次细看这道伤痕。瘢痕还挺宽的,肯定不是锐器,估计是被什么带稜角的东西砸了。 新伤还在往外渗血,他这会全身都没力气,也懒得管这点皮外伤,转过头去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是位于祠堂地下的一个牢房。 他把尹雾诗劝走的时候说过,如果被关押会给她留记号,其实那是骗她安心的话。他本以为杀了两个村民会彻底激怒他们,接下来他马上就会步上小唐的后尘,也被钉在架子上摆个十字,但没有。 他们把他电了之后就扔在了这里,看起来暂时没有让他献祭的意思,只是拿他当个储备。
第81页 地下的採光可想而知,墙上点着油灯,但照明依然很成问题,他只能看清楚这间牢房里还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感觉像是人形。 迟仲行费了很大劲,才像条咸鱼似的翻了个身,面朝下的瞬间手肘没撑住,结结实实吃了一口灰。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匍匐着一点一点往前挪。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堆人形缓缓清晰起来。 那是一摞尸体。 跃动的灯火照亮了其中一具尸体露在外面的手腕。迟仲行喘了口气,眨了眨眼睛。 汗水流到眼睛里的感觉带着刺痛,他等了几秒,视线才终于逐渐清晰。 那是一只左手。 靠近腕骨的尺侧有两道伤痕,一道是深深的旧伤,一道是划了不久的锐器伤,结痂的周围还能看出些微红肿。 死寂的密闭空间里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喘息声。 迟仲行伸手拽住那具尸体,用力往外拉。 力气还没恢復的情况下,他单手几乎撑不住自己的上半身,下巴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磨破了皮,他似无所觉,拼命拉着它往有光的地方去。 那张淹没在牢房黑暗一角的脸,被昏暗的油灯照亮。 迟仲行心跳如雷,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因为谜底即将揭晓的兴奋和紧张,他几乎能感觉到心脏在肋骨下高频的振动,连带着他的身体也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向它看去—— 那是他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尹总饮血迟哥吃灰,本章是两个异食癖的胜利(误。 说一个不幸的消息,我已经完全偏离本卷大纲了,所以最近几章都很卡,对不住各位天使。 再说一个好消息,本卷还有一章就结束了。 但是下一卷可能会因此大改。我太难了。 ☆、湖神的赐福 「你能不能不要挤在那个……中间?我总觉得你们马上就会连成一排消掉。」 尹雾诗顺着墙根滑下去,靠着墙角,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像一滩融化的沥青。 迟仲行靠在墙上,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你以为我愿意吗。」 他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復,在这人熘进来劫狱之前,他好不容易拼死拼活地靠着墙坐了起来,现在力气耗尽,下次行动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读条。 他的身边坐着另外两个迟仲行。 ——死的。 加上他,一共是三个。 不细看是三消游戏,细看是大家来找茬。 两个死去的迟仲行看起来完全一样,只有本尊有微妙的不同:下巴还蹭破了点皮。 他这趟虽然狼狈,但收穫不可谓不大,即便是丢失了最关键的笔记本,他们现在也已经可以推测出这个考场里的设定: 时间循环。 从水鬼身上掉落的许愿瓶与小田的一模一样,白华手上的戒指正好与祠堂里无名尸体手指的痕迹吻合,这并非巧合,也不是被奇怪的东西顶替,是因为那就是他们自己。 ——在之前的几次循环中死去之后,留在考场里的自己。 目前虽然还不知道触发循环的条件,但也可以大概猜测,应该是每次团灭都会引发循环。毕竟连迟仲行这种战斗力天花板,遗体都凑成一对了,其他人不大可能还活着,而且这样有违时空循环的基本定理:同一个时空不能同时存在两个自己。 尹雾诗对此表示严正抗议:「我不信,我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死两回。」 迟·死了两回·证据确凿·仲行:「……行吧。」 您开心就行。 他倚着墙,因为身上没力气,还是直往下滑熘,一贯嵴樑笔直的人难得坐姿这么歪七扭八的,跟对面那团软泥怪倒是相映成趣。 尹雾诗盯着他的手臂看了几秒,「迟老师,你给人留标记的方式可真是特别。」 「没机会用别的方式了。」迟仲行坦然道,「毕竟电击完手也不能动,只能靠血压自力更生。」 尹雾诗啧了一声,觉得看着他这伤口哪哪都不舒坦,「给你包一下吗?」 迟仲行低头看了一眼,伤口边缘有轻微的红肿,两端已经收拢了,凝血瀑布被激活,他莫名想起了尹雾诗跟他说过的生活反应。 「不用了,你要是再来晚一点它自己都结痂了。」 迟仲行说这话并不是想抱怨她来晚了——就算尹雾诗不来,他也有预案。等他体力恢復了,即使已经被钉上去,他也能想办法自己行动。 尹雾诗说要回来救他,他相信,但如果她没来,他也不会为此产生怨恨。 因为这是正常的。 她只是个满肚子奇葩套路的研究员,算得上能打,但毕竟不是战斗人员。 保全自己才是决策的首要动机。 尹雾诗不会正面战斗,擅长的是潜入、偷袭、下黑手,他是很清楚的。在外围防范又严密许多的现在,迟仲行其实没对她抱太大希望。如果救他需要别人为此付出代价,他宁愿自负生死。 ——但她来了。 迟仲行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妥当,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尹雾诗的眼神瞬间变了。 刚才还算得上友善的某人,现在目露凶光:「公主殿下,等着人披荆斩棘来救的一方应该有点自觉吧?」 来了就不错了,还敢嫌晚?
第82页 迟公主:「……」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是达拉崩吧班德贝迪卜多比鲁翁吗? 一路的狂奔和几近红了眼的杀戮,被她轻描淡写、几乎是玩笑地带过了。 迟仲行看着她一身血污,轻轻嘆了口气,「辛苦。」 尹雾诗余怒未消,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讨债脸:「不辛苦,竭诚为公主服务。」 看着迟仲行无言以对的表情,尹雾诗朝他露出一个虚假的营业笑容,捋了捋被汗打湿的碎发。排除了同场考生都是假货这种可能性,她的心情好了很多。虽然他们中间还潜伏着来路不明的敌特分子,她也不觉得这事算个事儿了。 她心情一好,怒气值清空的速度都加快了很多,「既然你说到这了,我还有个大胆想法,没证据,但基本能把逻辑链补全。」 迟仲行做了个手势:您请。 「壁画上的湖神是有尾巴的,而我们看到的那个没有。」尹雾诗用手比划着名自己的腿,「我怀疑这是湖神发动时间循环的代价。」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迟仲行立刻明白了她的潜台词:作为一个罕见的守序善良npc,湖神是与考生站在一边的。 为了阻止他们的团灭,湖神以自己的实体为代价,在不断重启考场。 「壁画上最后那一段叙述,我一根线都不相信。村民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激怒了湖神,让她决意离开。但已经习惯向她索取、受她庇佑的村民,失去了这个金矿,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说取之不尽的金银,就只是能够避免旱涝的治水之力,也已经足够他们铤而走险,不惜代价把她留住了。」 「而这个挽留的手段,就是活人祭祀。」迟仲行嘆了口气,「我大致算了一下时间,为了维持祠堂里的那个血祭阵法,每天需要四个人。」 系统给出的通关要求是存活到考试结束,120小时,五天的时间,二十人才将将满足需求。如果进度正常,他们这一批十二个人才够人家杀三天。 可能这就是大力发展旅游业的理由吧。 「湖神被阵法禁锢,不能离开,所以她有足够的理由帮我们。」 这样做的动机不仅仅是因为湖神善良的设定,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自由。 「村民不敢靠近湖边的原因,除了湖神,还有一次一次被杀死的考生变成的水鬼。」尹雾诗补充道,「我现在相信小唐是被村民绑走的了,水鬼敲门是为了把人叫醒……但是他们房间的人,在村民下手之前就已经被放倒了。」 ——偷走笔记本的那人给他们下了药。 迟仲行静静听着她的猜测,举起了一根手指,「但我还有两个问题。第一,湖神既然有回溯时间的神力,为什么不直接回到很多年前,在村民还没有产生野心之前斩草除根?」 尹雾诗也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需要跨越的时间太长了,即便是湖神,也无法承担这样的代价。」 如果他们的猜测是真的,只是重启这几天,已经让湖神濒临消失了;至于更长的时间维度,她已经付不起交换条件。 迟仲行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 这一句被尹雾诗抢先:「为什么以你的消消乐来看,现在是循环的第三次,而我的技能却填充了五次。」 迟仲行:「……」 他瞪大眼睛盯着尹雾诗,和死不瞑目的那二位构成了一副奇诡的图画。 三倍的凝视.jpg。 算了,消消乐就消消乐吧。 尹雾诗说到的这个确实是他一直以来颇有疑虑的点。 她始终觉得,那两次所谓的循环并非考生的亲身经歷,而是系统杜撰出来的背景故事。 这的确不是没有可能。 关于前两次失败的重启,系统给出的细节少到几乎无迹可寻,对那两次结局的安排也堪称草率——直接把他复制x2摞在这里,就唯恐别人不知道它要搞时空循环。 尹雾诗说得不无道理: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还次次都死。 由此推测,神湖里的水鬼也一样,每个被系统安排死在里面的考生,应该都对应着两只水鬼。如果掘地三尺,应该还能挖出埋在一起的三个小唐——原本的两个,以及本轮中遇害的那一个。 但这就引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系统懒得编,让前两次循环中的故事发生得都一样,那么在系统安排的背景剧本中,尹雾诗的技能也应该用掉二的倍数次才对。 而实际是,本次循环开始时,尹雾诗除了进场自带的一次技能,还分别让高述、迟仲行、蓝春桥通过被动技能「原谅共享」,为她补充过共计三次技能机会。 尹雾诗从湖神那里骗鱼用掉了一次,当时她以为那是进场自带的,现在根据系统安排的剧本来看,这次应该已经是被补充过的。 这样算下来,在此前的两次循环中,尹雾诗用掉了三次技能。 这跟目前推测出来的已知条件是不相符的。 「那些都可以稍等,」尹雾诗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她从兜里抽出染血的原子笔,身体靠着墙缓缓站起来,唇角漾起一抹无所谓的笑,「目前最要紧的一个问题——你休息好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这章结束本卷,剩下的部分写完以后直接在这里补完。还要再梳理一遍本场的伏笔,写完可能很晚了,如果有看到本章的天使不用等,可以明天再来看完整版。感谢在2020-09-03 23:31:36~2020-09-05 22:1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3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拜2神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旧忆 蓝春桥焦急地在原地转悠。 高述皱着眉,眼睛盯着不远处祠堂的方向。 接到尹雾诗的消息后,他就立刻把所有考生集中到了神湖边。她的猜测是对的,一开始已经有些反应过来的村民拿着木仓来追赶他们,但在接近神湖后又显得很畏惧的样子,只敢站得远远的。 而即便是这样,在场的考生还是被他们吓得不行。 那两个人却要从这样一堆村民的包围圈中突围。 蓝春桥探着脖子到处张望,看了一阵觉得实在坐不住了:「高述,我姐不是给了你一把木仓吗,要不我拿着去接接他们吧。」 高述这时也顾不上要装作不熟了,「你别乱来,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学姐交代?」 蓝春桥像头愤怒的小狮子,伸着脖子抢他的木仓,「那我姐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怎么办?」 「你自力更生咯。」 突然响起的女声带着戏嚯的笑意,蓝春桥被激得火气上头,「闭嘴!」 那道女声顿了顿,转向另一个人,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他敢凶我?」 蓝春桥:「……」 这声音,有点熟悉? 他转头看去,尹雾诗站在不远处,一身血污,人还是一贯的散漫模样。隔着几米的距离,几个村民瞪着她,却又不敢上前。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尹雾诗,她向着村民们真诚地比了根中指。 蓝春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姐,你没事啊,吓死我了……」 「怎么,希望我有事?」尹雾诗大踏步走过去,给了他一记爆栗。 黄毛探头探脑地问:「你们发现什么了?」 尹雾诗回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这个考场的真相。」 她从兜里摸出那个已经风干的馒头,扔进了湖里。 熟悉的光芒很快亮了起来。 「你丢的是这个金馒头,这个银馒头,还是……」 冒出头的湖神例行公事地询问,随即她抬起头,看到了某人正在不远处向她露出奇怪的笑容。 被十四条鱼支配的恐惧掠过心头。 湖神:「……怎么又是你?」 尹雾诗安慰她,「别紧张,今天不找你要鱼。」 看把人家孩子给吓得。 她难得良心发现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脸上的表情堪称慈祥。湖神显然并没有没安慰到,她看起来更惊恐了。 「我丢的什么不重要,」尹雾诗说,「你丢的尾巴呢?」 湖神静默了。 良久她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你们终于发现了。」 「为什么不早说?」迟仲行走近了一步,「有什么东西在制约你,是不是?」 「神灵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无所不能,越大的力量就会受到越大的束缚。」 「但不该是这样的束缚。」尹雾诗打断了她,「也不该是你这样的神灵。」 湖神的眼睛里有些悲哀,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是什么样的神灵?」 她回忆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饱受战乱之苦、离散之痛的人们循着水源迁徙而来,将五谷和牲畜献给他们的信仰。年轻的神灵从沉睡中惊醒,走向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曾预料的未来。 起初的几十年都过得安宁平静,信徒勤劳而虔诚,不被外界所知的神灵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信徒。她尽可能地对他们好,满足他们的一切合理要求,给予庇佑和保护。 她曾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外界的战乱数起,却始终不曾波及这个小小的世外桃源。湖神没有强大到足以平息战火的力量,仅仅是保护自己羽翼之下的人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的眼睛注视着外面的人世。 他们是如此复杂的生物,跟她的信徒完全不一样,那么容易就死去的脆弱,却偏偏又野心勃勃。 狼烟不再燃起的一年,村子里恢復了对外界的通商。湖神把战乱平息的消息告知村民时,从来没有想过,从此以后,这一切都向着失控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冲去。 人不管在哪里都是人,一样容易死去的脆弱,一样绝不悔改的野心勃勃。 无数的金银从湖神的手里流向村民手中,又流向外界,这个村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富裕起来。然而神灵的赐予毕竟有限,钱却是永远不会有人嫌多的。 湖神知道村子里在做生意,却在很长时间以后才知道,这个所谓的「生意」,是在饥荒年间大量囤积粮食,再以天价卖出。路边枯骨无人问津,留下的只有库房里一箱一箱的金银。 从战乱中面黄肌瘦地逃离出来的人,成为了盘踞在财宝上的恶龙。 湖神的诘问没有得到一句回答,她凝视着这些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每一张上都看不到忏悔,只有理所当然的冷漠和令人心惊的平静。她被人群包围着,却觉得刺骨的冷,无边无际的冰寒几乎凝结成了实质,让她作为一个水里诞生的神灵,在漫长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近乎溺毙的无力。 她忽然觉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们。 人的罪孽应该由人来终结,湖神不想动手制裁他们,但也无法再说服自己停留在这里。
第84页 她想到了离开。 这个午后跟相遇的那天一样阳光灿烂,滚烫的血液染红了湖面,湖畔躺了一地死去的外乡人,唯有祭司还站在猩红的阵法纹路中间。 「湖神大人,」鬍子花白的老人站在那里,浑浊的眼珠盯着她,像一只正在狩猎的冷血怪物,「就请您以后也留在这里,接受我们世代的供奉吧。」 这句话语调平缓,在湖神耳中,却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此后,无数外乡人的血渗入祠堂地面的祭纹中,湖神一直努力尝试突破囚禁,阻断这丧心病狂的仪式,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曾经平息洪水的神力逐渐衰微,她剩下的力量,已经不够再冲击这用人命堆出来的牢笼。 她决意最后一搏。 逆转时间的代价,是逐渐消失的身体。 湖神曾经从哄孩子睡觉的村民口中听到过一个故事,主人公是一条小美人鱼,她为了所爱之人,化为海面上的泡沫。 对她来说,化为泡沫并不可怕。她生来就是水的神灵,死后消融于水,这已经是她所能为自己设想的最好结局。 「你们看着我好像只是丢了尾巴,实际上,胸口以下的部分已经全部变成了水流。」湖神平静地陈述,「受限于规则,我不能把逆转时间的真相告诉你们,只能等你们自己发现。前两次失败了,好在事不过三。」 一片寂静,考生们都没有说话。 他们的一场考试只有短短几天,一切背景都不过是系统编撰的故事,写在纸上,仅仅是单薄的几行文字。 而对于考场里的npc来说,这却是她亲身经歷的、漫长而充满苦痛挣扎的一生。 尹雾诗率先打破了寂静,「你的这个形态还能维持多久?」 「没多久了,第三次循环所要支付的代价,我还没有给。」湖神说,「大概就是这几天吧。」 诞生于水的神灵,最终也消弭于水,回归到无尽的洪流之中。 算得上首尾唿应,有始有终。 黄毛红着眼睛气鼓鼓地啐了一口,「我们能做什么?」 「阵法有一个副作用,被献祭的人会变成水鬼。他们的遗体沉入湖里之后,吸引了很多食肉的鱼,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些。」 湖神垂下眼睛,看向自己身侧的碧波,「我死以后,无法再保护他们的遗骸不被啃食,就请你们先把这些遗体安葬了吧。」 湿漉漉的苍白遗体,被湖神轻柔地推到岸边。 它们已经面目全非,尹雾诗还是从中辨认出了戴着许愿瓶的小田、弄丢戒指的白华、小唐,以及自己。 一个被信徒囚禁的神灵,濒死之际所想的,竟然是因自己而死的人没有地方安葬。 尹雾诗心里莫名地很不舒服。 湖神从湖里找到了不少铲子之类的工具,考生们合力挖了个很大的坑。他们埋上最后一勺土的时候,她从湖底捞出来一辆大巴车。 「很多年前他们拿给我的,应该还能用。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我死了以后就没有什么能威慑他们的了,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高述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她,他们是在这里考试的,时间还没到,不能离开。 尹雾诗却已经接过话来,「好,我们马上就走。」 徐师傅上前看了看,小声说:「没有油,咱也走不了啊。」 「村子里有,」尹雾诗把刚才一路上抢来的泰瑟x26放在迟仲行手里,「你带他们一起,看到村民就按下去,如果有人敢对自己人开木仓,就直接处理掉。」 蓝春桥听得急了,「姐,那你干嘛去?」 迟仲行皱了皱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我跟你一起去。」 尹雾诗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眼里骤然泛起一丝调侃笑意,「风纪委员,你知道我要干什么的吧?」 迟仲行沉声:「知道,所以才要跟着你。」 尹雾诗笑起来,「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傢伙也背叛系统啦。」 「我没有对它承诺过什么,不算是背叛。」迟仲行平静地陈述事实。 「那行吧,」尹雾诗摆了摆手,「我们去给湖神放个烟花——这不能算我教坏优等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失误了,以为这章能写完本场。下章交卷。 ☆、挂科 徐师傅用力拔下加油的管子,抹了把额上的汗。 身侧传来奇怪的笑声,他低头看了一眼,黄毛正收回踩在村民身上的脚。 见徐师傅看过来,小崽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咧出一嘴晃眼的大白牙,「还挺爽的。」 进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饱受折磨,人生头一回激情痛殴npc,这玩意能不爽吗。 徐师傅差点乐出了声。 小崽子从高述那里拿了把木仓,拿到手的那一瞬间,就跟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似的,逮谁电谁,这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过来,还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整个就是一山寨版的杨x信。 网瘾青年卓越的准头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即便双方都有武器,对方也总是被他斩于马下,一看就是个资深吃鸡选手,能在决赛圈里怒拿一打人头。 黄毛美滋滋地收了电极,一口恶气出尽了,只觉得无比痛快。 徐师傅把头伸进车窗,看了看仪錶盘上显示的油量,估摸了一下,「应该够了。」
第85页 黄毛从车门口跳下来,自告奋勇:「那我去叫他们回来。」 徐师傅担忧地看向祠堂方向,「你跑快点,我怕那边先行动了。」 尹雾诗走得颇为潇洒,但剩下的考生们不得不多做准备——他们事先已说好兵分两路,高述带着其他人冲进村子里跟村民刚枪,抢夺汽油,徐师傅开车把人都装上,一车拉走,走的时候顺路捎上他俩。 这话说得随意,好像就算没能捎上也无所谓,乍一听甚至会觉得这趟顺风车的目的地是一家平平无奇的馆子,而不是脱离一个致命的考场。 徐师傅知道这俩人——尤其是尹雾诗,并非寻常考生,是个思路清奇的挂逼,就算他没能成功接到她,这人八成也有其他脱身的办法,但他不想有任何意外。 他知道自己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受那两人的照拂,如今有机会帮上忙,他绝不容许有错误发生。 本来准备三天团灭考生——然而考试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还不到24小时,考场的设定都完全被破解了,正常的流程已经很难进行了。 原地坐着等五天时间走完不是尹雾诗的风格。况且系统要是看剧情走不下去了,指不定还要搞出什么新的花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尹雾诗脑袋一拍,又想出了么蛾子。 ——系统的要求是「存活到考试结束」,她已经不想搞生存游戏了,那么不妨换个角度,让它直接结束。 黄毛去叫众人集合的同时,尹雾诗正随手将一桶汽油浇在动弹不得的村民脸上。 带木仓偷袭和空手突围的难度大不相同,这次再回到祠堂,两人都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狼狈。旁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迟仲行正把他们搬到一起。 「不用费那事,过一会儿就跟环境融为一体了。」尹雾诗把汽油桶底朝上抱起来,没耐心维持那个姿势等它流完,索性跟个山大王似的,大马金刀地往祭台上一靠。 「堆在一起比较集中,减少污染。」迟仲行一本正经地说。 尹雾诗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汽油桶差点掉地上。 咦? 这人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 尹雾诗毫无自我反省的意识,只觉得迟仲行嘴这么锋利的时候挺少见,简直能载入史册。 这个人向来没有明显的情绪,好像罩在一个雾蒙蒙的壳子里,看不真切,内在的情绪被他藏得滴水不漏。偶尔从壳子的裂缝里流露出来的一丝细节,便显得弥足珍贵。 尹雾诗发现,最近这样的裂缝似乎变得越来越多了,小机器人身上终于有了一点鲜活的人味儿。 他脸上有着未经收敛的嫌弃,比平时板着脸的样子可爱了很多——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儿也能用在迟仲行身上。 但他这一点转瞬即逝的可爱,确确实实让尹雾诗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些别的念头。 「我说真的,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尹雾诗扔了手里的桶,伸手去够架子上的油灯。 她刚从地牢里拿了一盏出来,跃动的火光照着她的脸,幽黑的瞳孔里也点亮了两点小小的星火。 迟仲行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很少见的真诚。 一般来说,尹雾诗摆出这个表情,就意味着她要开始忽悠人了,但他知道她此刻并不是在开玩笑。 尹雾诗下定决心要火烧考场,选了一个极其刁钻又剑走偏锋的解题思路。这位恐怖分子事后很可能会受到系统追责,并且性质远比上一场投机取巧要更恶劣。 在这种地方背处分,不是什么轻松的事。这次可能就不仅仅是剥夺她的抽卡机会那么简单了。 但她明知道可能的后果,还是非要干。 「我也是说真的,我说了跟着你。」 尹雾诗嘆了口气,「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你要是现在走,系统最多算你不作为,监管不力。再过一会,这把火烧起来了,那你就是我的共犯了,罪加一等。」 迟仲行从兜里摸出那枚风纪委员的徽章,手指轻轻屈起,将它高高地弹了起来。 他没再伸手去接,徽章落在地面上,「当」地一声脆响,很快被汽油覆盖。 他平静地说:「那就数罪併罚吧。」 尹雾诗沉默片刻,「为什么?」 「那你又是为什么?」迟仲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起身来看着她,「别说是为了给湖神伸张正义,你知道这煳弄不了我。」 尹雾诗:「……您真了解我。」 她收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罕见地露出一点肃然,「潜伏在我们当中的那个人,他那么努力地阻挠进程,想拖时间,我偏不让他如意——我就是想看看,要是没能阻止我们通关,他会怎么样。」 不仅仅是想看这人后续还会採取什么行动,失败以后有什么后果,也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就算你费尽心机对同场考生下黑手,偷了笔记本,我也能靠着其他细节猜出完整背景,不仅要通关,甚至现在就直接结束这场考试。还有什么昏招都尽管使出来,这边都配合到底,还能免费为您倾情提供被正义车轮骑脸的至尊体验。 别想着帮系统搞那些么蛾子,站在人民大众的对立面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註定要被人民的汪洋大海所淹没。 正道的光,砸在了大地上。 哐哐直响,余音绕樑。
第86页 爽就完事了。 至于后续的处分什么的,那都是小事,从小到大一直是问题学生的尹某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连这一场都是系统给的处分呢。罚就罚呗,大不了再考一次咯。 尹雾诗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有点负气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她不想控制,甚至隐隐有点兴奋。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艺术考场里的那把裁纸刀开始,他们就一直被这个阴影所笼罩,没完没了,如附骨之疽,藏头露尾、遮遮掩掩。 她不想再配合着演下去了。 她要把这一切摊开来摆在明面上,让高高在上的系统也看一看,它撺掇考生互相伤害的这些所谓阴谋,在这里都是白给。 迟仲行没半分迟疑,从她手中接过油灯。 「那就一起看看。」 玻璃破碎的脆响之中,火焰瞬间炸开。 客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鸣,徐师傅放下手剎,车身开始缓缓移动。 后视镜里闪烁着一抹火光,随即越来越大,浓烟升腾而起,将低矮的平房吞没。大火迅速顺着风,向他们所在的村口方向疯狂蔓延,像一条张大了嘴的贪婪巨蟒。毕毕剥剥的燃烧声中,一切都变得混乱,高述焦急地向祠堂方向看去,左看右看却始终没找到那两个本该已经撤出的人。 徐师傅急得额头上见了汗,扯着嗓子朝高述喊:「看到人了吗?」 高述扯着嗓子喊回去:「没有!」 他回头朝黄毛吼:「把他按住!」 黄毛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应了一声——他正和小田把蓝春桥扒拉车窗的手拉下来,车厢里已经乱作一团。 火借风势,蔓延的速度远比众人想像的要快,眼看着火冲着停车的空地扑过来了,徐师傅汗流了一脸,脚已经落到了油门上。 再等二十秒,不,再等二十五秒,如果还不来…… 要不然还是等半分钟吧? 视线里出现一抹水色,他揉了揉眼睛,几乎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并不是。 村庄被淹没在火光与浓烟之中,然而从湖的方向,却有一股洪流奔涌而来,水与火界限分明地出现在同一块土地上,像是中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一侧是焚烧的罪孽,一侧是浩渺的波光。 祠堂内的阵法被烧毁,破坏得彻底,久居湖底的神灵在消散之前,终于得以一窥天光。 两道人影就出现在这水幕下,向车的方向奔跑。 高述松了一口气,声音都带着颤抖,「他们来了!」 尹雾诗疾步跳上车,迟仲行紧跟着上来,两人都裹着一身水汽。 车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合拢,徐师傅已经一脚油门踩到了底,车辆向着大路疾驰,将熊熊大火抛在了身后。 环境里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只剩下系统的机械音异常清晰:「检测到考场数据异常,考试结束。」 必修科目:学科平台基础课程-数学 用时:22小时47分 考生02013-01011000、考生02013-47991057有违纪操作。 启动覆核程序…… 覆核结束。 覆核结果:不予通过。 考生02013-01011000、考生02013-47991057对考场造成不可逆破坏,记一次大过。本考场暂时关闭。 处分决定:考生02013-01011000、考生02013-47991057本场考试成绩无效处理,予以重考,即刻执行。 随机抽取考试科目中…… 抽取科目:学科平台基础课程-物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事儿可太多了嘤嘤嘤。 下一场不带小桥了,让他中场休息,活在回忆里的大桥即将上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会是快乐的养老本……应该。 ☆、旧友 系统这次大概是气得不轻,说是即刻处理,行动起来也十分干脆利落,说干就干,一秒钟都没等,直接把这两个作奸犯科的考生拉出了考场。 视野里的白光亮得有点刺眼,迟仲行适应了几秒,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他们回到了绿塔的教学楼,正站在其中一间教室门口,签到表上已经用标准的黑体签上了他们的名字,显然是系统强制安排的结果。后面还有一个不到五分钟的倒计时,字体显示的是黄色,代表考试即将开始。 尹雾诗用手臂抱着腿,头搁在膝上,很不讲究地在墙边缩成一团,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了。 除了他们俩,这周围都没别人,蓝春桥他们应该还在考场里结算。 迟仲行低头看了她一眼,朝她肩上伸出手,想把她拍醒。 这人也不知道是真的心大还是戏瘾又上来了,在这种地方也能见缝插针,睡得一动不动的。 还能不能对即将开始的首次惩罚关卡抱有一丝最起码的尊重? ——好像还真不能。 人家已经一回生二回熟,是根金黄酥脆、见过世面的老油条了,只有他才是那个头一回被处罚的萌新。 前·风纪委员面无表情地想。 这短暂的迟疑让他失去了机会。尹雾诗侧过头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他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眼尾微挑,脸上挂上了一个熟悉的、欠了嗖嗖的表情。 「迟老师,你干嘛呢?」 不管是从内容还是语气来看,这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一句问话。
第87页 但在她那似笑非笑的注视之中,迟仲行忽然觉得空气有点烫手。 「怕你睡得太沉,考试迟到。」他尽量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下意识地背在了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最近他跟尹雾诗之间的氛围有点微妙。虽然这人还是像有kpi似的,坚持不懈地跟他抬槓,但现在他们的相处模式,和入学考试期间那种硝烟瀰漫的感觉有很明显的不同。 说不上来。 并不是尴尬或者难受之类的负面感受,但有一点点奇怪。 这种轻微的别扭使他的注意力有些偏离,脑海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试图分析这种感受产生的来源。 在这个晃神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一丝不自在,大概应该归结于他不知道该怎么叫醒尹雾诗。 除了刚见面的时候,他为了回敬叫过一次「尹副组长」,其他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称唿过尹雾诗,不管是名字还是别的什么绰号。但这个人却致力于给他开发各种奇怪的称唿,从正常一点的「迟组长」「迟老师」,到什么「风纪委员」「公主殿下」,不管多猎奇的称唿她都能坦然地喊出来,完美地贯彻落实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中心思想。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开个好头,他现在怎么叫她都有点别扭。 叫全名吗?比起尹雾诗对他的态度,好像显得太生疏了。 小尹?倒显得他有多老气横秋似的,而且尹雾诗致力于在同辈里当大哥,这样叫她她肯定得炸毛。 他的思绪一瞬间呈现指数爆炸式的繁杂,但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尹雾诗已经倚着墙站起来了,抓了一下他的手臂借力,留下指尖温热而略微粗糙的触感。 这动作非常自然,迟仲行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松开了手。 迟仲行觉得以她的敏锐,肯定意识到了他刚才的窘迫。她这平静的反应给了迟仲行宽慰,微妙的气氛消失了,他暗暗松了口气。 即便是站着,尹雾诗整个人看着还是没精打采的,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以示对考试的尊重。她瞥了一眼倒计时,还剩两分钟,只需要聊五毛钱的,很容易就过去了。 「物理啊,无非力热声光电,不过我希望别考电学,我上学的时候最讨厌电路图,一看就头疼,真要敢让我修灯泡,我就把火线接到零线上。」尹雾诗说。 这让迟仲行有点惊讶。 尹雾诗是那种聪明和皮都写在明面上的人,从小到大肯定被老师们苦口婆心拎着耳朵,每天给她灌输一些「只要你把心思用到学习上就没人能考得过你」的真诚劝诫。以她事事要强的性格,会很愿意让别人看到她轻松的一面,即便背地里投入了很大的时间和精力,也不会承认。诸如「一看就头疼」这种话,不像是她会坦然说出口的。 他眼前浮现出少年时的尹雾诗,设想着小姑娘咬着笔头面对一张卷子上的电路图,愤愤地把并联串联一团乱麻的电线用笔截断。 他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尹雾诗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学这个的,你得允许有人不喜欢你的专业。」 这人振振有词的样子实在有趣,迟仲行想了想,把那句没说出来的话吞下去了。 ——你不是也不允许别人不喜欢你的设计吗。 还记仇记到现在。 他换了个安全些的话题,「不过现在我也有希望这场别考的东西。」 这话引起了尹雾诗一点兴趣。 她听人说起过,迟仲行考进国防学校之前是搞物理竞赛的,后来学的什么专业她不大懂,总之就是研究晶片,见过的电路图比她看过的小黄图还多。这人属于在物理方面颇有天赋的类型,她猜不出他会害怕力热声光电里的哪一个。 尹雾诗做了个绅士的动作,「您请说。」 迟仲行:「核物理。」 尹雾诗:「……」 那确实。 迟仲行最近似乎被打开了某些奇怪的开关。 倒计时归零、空间开始转换的瞬间,尹雾诗这么想着。 考场里迎接她的是熟悉的炫目白光。系统似乎对光污染特效情有独钟,每次空间转换的时候都要来一下。加载很快完成,在视线清晰之前,尹雾诗先感受到了来自地面的振动。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木质的车厢里。 车厢不大,画风很復古,座椅上铺着厚重舒适的坐垫,金线刺绣的靠枕里填充的大概是羽毛,摸起来很舒服,手感轻盈柔软。车窗上垂着的窗帘花纹繁复华丽,车顶上的饰物看起来也造价不菲—— 总而言之,都很贵。 但现在吸引尹雾诗的不是这些。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人。 这人身形瘦削,穿着一看就很精緻的黑色燕尾服,戴一顶几乎遮了半张脸的宽檐礼帽,帽檐下露出的唇色殷红,皮肤却很白,对比强烈,透露出一种易碎的艷丽。 像一个精緻而脆弱的瓷器。 看着也很贵。 仅凭下半张脸,尹雾诗一时间甚至无法确认这是个npc还是个活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是一身黑,没看出来是什么面料,唯有一点可以确认:很贵。 这次的考场似乎很有钱。 对面那人大概也清醒过来了,他抬起了头,茫然的眼神跟尹雾诗撞了个正着。
第88页 两人都没说话,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发自内心地「啧」了一声。 那人嫌弃地皱了眉头,「你这一身黑乎乎的是什么打扮?」 尹雾诗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示意他先看看自己的一身黑乎乎,给出完全不含友情的友情提示:「天下乌鸦一般黑。」 那人被她噎了一下,恼怒地反击,「你才乌鸦,我是燕子。」 他示威似的抖了抖燕尾服。 孰料尹雾诗并不吃他这一套,「同属雀形目,本是同根生,都不是什么好鸟,不用分那么清楚。」 「……」 面对一个不惜同归于尽、连自己都骂也要把你绕进去的神经病,赢是不可能赢的。 熟悉的无力感让那人难以置信地嘆了口气,「还真是你……我还以为系统又在搞我,弄了个童年阴影来吓人。我怎么在这都能遇上你?」 「可能是因为你积德行善,而我作孽太多。」尹雾诗平静而毫无波动地说,「蓝春桥居然没跟着你,从这点就可见一斑。」 提起蓝春桥,那人瞬间哑火了,「他跟着你呢?那挺好,多作孽,作好孽,加油。」 至于面前这人对他弟弟的日常迫害,他权当没听见。 反正他自己也没少迫害蓝春桥。 尹雾诗挑了挑眉,「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他。」 「你在这我担心什么?」蓝雪桥理所当然地往后一靠,双手搭在椅背上,「这没良心的小崽子,从小他不都是你的小尾巴吗?」 他着重强调了「你的」。 这人嘴上说着毫不关心,听见蓝春桥在尹雾诗身边的时候,身体姿态还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放松。 尹雾诗冷笑一声,「那是你弟。」 「也是你弟。」 尹雾诗懒得理他,反正先沉不住气的又不是她。 两人都没再说话,各自把周围打量了一圈,看系统给的穿着和车,他们俩这次的身份应该都挺有钱。 一男一女为什么会一起坐车,这一点暂时不论,坐车要去哪里就很重要了。 这条路有些颠簸,尹雾诗拎着车帘掀开一条缝,发现他们正在山路上,看方向是上山。 视线尽头——山顶上矗立着一座尖顶城堡,灰墙蓝顶,即便是在晴朗的白天看着也有一种阴郁的感觉。在如今阴沉的天色和考场上空渺远白雾的映照下,更显得不似阳间的东西,跟系统一贯奇诡的建筑风格一脉相承。 很明显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这一看就是凶宅啊。」蓝雪桥摸了摸下巴。 「就算现在不是,我们去了也就是了。」尹雾诗说,「您反应这么强烈,不会是第一场吧?」 蓝雪桥:「……不,我在诚心诚意地为我的弟弟感到担忧。」 果然。 就说这弟控听到蓝春桥的消息怎么还能坐得住,这不马上就拐弯抹角地开始打听了吗。 尹雾诗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确实应该为他祈祷。」 她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肉绷紧了。 蓝雪桥知道她可能有诈,但还是不得不自觉自愿往里跳,「他怎么了?」 尹雾诗用真诚的目光直视他,「他要是睡过头了,就赶不上热的晚饭了。」 「……」 世界日新月异、魔幻奇诡,只有尹某人经年未改,还是一样的讨人嫌。 「我上一场作废了,这是重考,他没跟着我进来,这会估计正在宿舍睡觉呢。比起担心他,你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她话音刚落,车身吱呀一声停了。 面目混沌的车夫从前面掀开了帘子:「先生,夫人,我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9 00:50:19~2020-09-11 23:2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风心语 20瓶;苍山寒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白花石蒜 马车停驻之处是一片空旷的平地,除了他们乘坐的这辆车,还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夫正坐在外面。 山风吹动它的车帘,尹雾诗顺着间隙看去,里面空无一人,之前的乘客大概已经下车了。 车夫伸手指了指上山的方向,「上面的路太窄了,马车上不去,要辛苦先生和夫人徒步。」 那是一条颇为陡峭的小路,台阶铺设得很窄,每级台阶又都很高。当初负责设计施工的人脑子里起码进了三个神湖的水量,才搞出这么一个让人上去了就不想下来的天路。 城堡里的人难道都不出门买菜吗??? 尹雾诗下意识看了一眼蓝雪桥。 这位身娇体弱的大少爷现在可能已经开始腿肚子转筋了。 尹雾诗摸了摸口袋,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穿的是一条及踝的黑色长裙,外面罩着一件同色外套,她本来以为口袋里会有用来打赏的零钱,不过有钱人可能并不喜欢把钱放兜里。 尹雾诗拿起放在身边的手包,从中找到了几块银币,拿了一块放到车夫手里。 「谢谢。」她说。 车夫朝他们笑了一下,跟对面的车夫打了个招唿,两人一块调转车头下山了。 看这样子,就在他们抵达之前,刚刚有客人来访,时间差得不多,也就几分钟。他们应该也没走多远,如果赶几步路,可能还能追得上。
第89页 但尹雾诗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作为一个街霸,她从小到大就没穿过裙子,现在感觉自己浑身别扭,宛如被镇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一身功力封印得彻彻底底。 要不是现在是在室外,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别的客人,她可能会在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之下,强行把蓝雪桥的衬衫扒了,然后把这条裙子套在他身上。 健步如飞估计是不行了,既然已经开始角色扮演,不如就将就着演下去吧。 但是有人不愿意好好配合演。 蓝雪桥的目光沿着她上下打量了一圈,「我应该给你拍一张,载入史册。」 他看着尹雾诗的新造型——这人往那儿一戳,全身上下都是对「散漫怠惰」的名词解释,那种带着混不在意的冷感从骨头里咕嘟咕嘟往外冒,即便是再华丽的衣装也无法遮掩。明明是个如假包换的姑娘,好端端的裙子,却竟然被她穿出了一种女装大佬的错觉。 尹雾诗睨了他一眼,「把这条裙子给你套上,也能载入史册。」 蓝雪桥及时闭嘴了。 在这种法外之地,尹雾诗的道德底线就像她钱包里的余额一样薄弱,他知道尹雾诗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而且最要紧的是,他真的打不过。 两人一前一后往上爬。 城堡已近在眼前。这座建筑有些年份了,灰色砖墙上爬满了张牙舞爪的爬山虎,枝叶青翠而繁盛,几乎遮蔽了楼上的窗子,只能从缝隙里看到玻璃上折射的蓝光。 大门下站着的老管家迎了上来,他优雅地躬身,银白的头髮顺着侧脸滑落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夫人,伯爵已经等候多时了。请进。」 尹雾诗在路上一直在想这次是个什么背景。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她跟蓝雪桥很可能是抽到了夫妻身份,一同来这个伯爵家作客。 但这一点也非常微妙,管家竟然没有核查他们的身份就把人放了进来,要么是管家认识他们,知道他们会来;要么就是这次的会面并没有邀请函。 结合他们俩从头到尾都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衣着,系统完全不像是让人奔赴邀约,倒像是来上坟的。 尹雾诗踏入大门,眼前所见的一切立刻证实了她的猜测。 正厅悬挂着一张黑白照片。 这应该是一张生活照,照片上的女士眉眼含笑,盈盈生光,本来就精緻的脸因为笑容而显得非常柔和。 下面放着一口棺材,周围摆满了白花。 蓝雪桥走近仔细看了看,那些花在葬礼上并不常见,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非主流少年时代的伤痛文学和博客签名,「这是彼岸花?白的?还有这种颜色吗?」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尹雾诗,等着这位植物小百科的回答。 尹雾诗从小就自己生活,没人给她讲过睡前故事,因此也就不知道正常的儿童读物都是什么内容。老邻居们热情的照料毕竟时间有限,也不会那么面面俱到。相比起虚无缥缈的精神世界,大家都更在意她有没有吃饱吃好,营养是否跟上,身高是否正常,天冷了有没有围巾和手套。 因此很多脍炙人口的童话和传说,在上小学之前她都一无所知,是长大后为了不显得太异类而集中恶补起来的。 而在之前的那些年里,因为无人可参照,她独自摸索着看了很多不是她那个年龄段该看的书,在许多领域积累了丰富的无用知识,植物学就是其中一项。 白天短暂的热闹散去,小伙伴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尹雾诗无人可找,多半会在蓝家吃晚饭。但她一向并不过多叨扰,吃完饭稍坐几分钟,很快就会告辞。 人家一家子也需要相处互动,虽然蓝家父母都把她当女儿看待,但她作为一个外人,应该有外人的自觉,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赖着不走。 早早回家的好处是自由,不好之处在于,家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她打发晚上的时间。尹雾诗因此格外喜欢夏天,白昼漫长,独处的晚上会缩短。 但晚上毕竟还是要过,尹雾诗把目光转向了家里的书。 母亲常年住在单位不见踪影,家里的书基本都是父亲留下的。除了那些被戏称为「蓝色生死恋」的医学专业书籍之外,还有很多涉及各个领域的科普读物,尹雾诗还找到了专门为小孩子买的全套《十万个为什么》。 科技内容的单行本前几页讲了电的原理,旁边有铅笔做的笔记,那字迹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实在不算好看:「希望小诗别问我电路原理,我怎么好意思告诉她爸爸上学的时候物理经常不及格?」 那一天尹雾诗发现,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有人为她的到来精心准备了一个趣味万千的世界,想一一铺陈在她的面前。 她从那个时候开始相信,这世上真的曾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盼望过她的到来。 漫长的夜晚因为这遥远的陪伴而突然变得温柔。 尹雾诗那时认识的字和掌握的知识,还远不足以支撑她阅读父亲留下的那些砖头厚的医学专着。《十万个为什么》很快看完了,但这不妨碍她继续每天晚上蹲在书架前。 对于一个学龄前的小孩子来说,图画天生就比文字有着更强的吸引力,在身高不到一米二的时候,尹雾诗已经熟练掌握了踩着凳子在书架上寻找带画图书的技巧。铜版彩印的植物图谱因为画得最好看,从一众《外科手术图谱》《人体解剖图谱》中脱颖而出,当了她一年的枕边书,给她奠定了坚实的装逼基础,爬山的时候能给小伙伴们从山脚讲解到山顶。
第90页 蓝雪桥上高中以后跟她出去玩,遇到长得奇特的花草还是习惯性地问她。 快,而且准确,比搜寻引擎好用。 但这次例外。尹雾诗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张黑白照片上,直到蓝雪桥问她,她才回过神来。 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沙哑得几乎听不出音色的声音响起:「是的……这是白色彼岸花,它代表着绝望的爱情和无尽的思念。」 两人循声望去,一个人影站在楼梯边,向他们这里看过来。 这人身量不高,作为一个男性来说略显单薄。他脸上扣着银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下颌线条流畅而尖削,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只有眼眶和唇色泛着淡淡的红,让他显得不那么像个玉雕。 这个几乎从标准模板上拓印下来的小贵族,应该就是这里的主人、管家所说的「伯爵」了。 虽然是在室内,他却穿着一件立领的衬衫,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丝质衬衫上找不到一条褶痕,头髮也梳理得整整齐齐,嵴背挺得很直,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依然努力保持着仪态。 尹雾诗的目光落到他身侧的左手上,无名指上仍戴着一枚婚戒。 她看向那幅黑白的遗像,故去的伯爵夫人笑靥如花。 伯爵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上多了一点笑容,用沙哑的声音说:「不过我太太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它叫——」 「曼陀罗华」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尹雾诗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白花石蒜。」 蓝雪桥:「……」 伯爵:「……」 悲情的氛围戛然而止。 伯爵听了想打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操作基本上相当于,在伯爵自我介绍「我叫梅斯菲尔德」的时候打断他,还说他的真名叫铁牛。 白花石蒜是真的!它还有个同科同属的,就是通常所说的那种红色彼岸花/曼珠沙华,学名叫红花石蒜。 ☆、集合 尽管已经很久没见,蓝雪桥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尹雾诗今天有点奇怪。 她在这种地方,竟然也会走神。 而且自从进了城堡之后,虽然脸上还是她惯常的欠嗖嗖的表情,但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人心情很不好。 眼睛里的光都是冷的,像结了冰的湖面。 但你再仔细一看,会发现这湖实际上在一个沉默的火山口上。 ——而且是活火山,上面盖着的浮冰不过是个雪顶,里面的岩浆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体现在她的行为上,就表现为一上来就怒怼npc,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准备好了吗,我要搞您了」。 非常嚣张。 伯爵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嘴这么欠,「真没想到格洛莉娅会认识你这样的朋友,」他说着忍不住无奈地笑起来,「她是个那么浪漫的人。」 尹雾诗敷衍地说:「互补也是不错的相处模式。」 看样子他们是作为伯爵夫人的朋友前来的——为了出席她的葬礼。 管家从门外匆匆进来,对伯爵低声说了几句。他听完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身看向蓝雪桥:「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请二位先上楼休息吧。」 管家配合地伸出手,「这边请。」 尹雾诗环顾四周,没有再看到任何一个侍者。除了来访的客人,这偌大的城堡里似乎就只有主僕二人和一口棺材。 身侧的蓝雪桥已经跟管家攀谈上了,「这里这么大,就只有您一个人管理吗?」 老管家笑了笑,「是的,先生。您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进入城堡的路陡峭难行,与世隔绝,很难招到合用的人手,因此只是让山下定期运送物资上来,其他的杂事都是我处理。两位主人都很体恤我,工作并不困难……夫人在的时候,餐食都是夫人亲自做的。」 蓝雪桥开始例行公事地表达遗憾。 尹雾诗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四处打量。她没见到先到的其他人。 不知道迟仲行是不是已经到了,现在在哪里。 管家送他们到房间门口,留下了钥匙,「先生,夫人,请先休息一下吧,如果需要的话,二楼的偏厅里备有茶点,可以随意取用。晚上六点钟我会准备好简餐,告别仪式就定在晚餐后。」 尹雾诗拉住了他,「能随便转转吗?我还不累。」 老管家抬起头,茶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笑意,「当然,夫人。四楼是主人的房间,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都对您开放。」 按照管家的说法,他们的来这里是为了参加「格洛莉娅」的遗体告别仪式,今天晚上就可以离开,并没有安排住宿的打算。但作为一门120学时的必修课,毫无疑问这一切并不会那么顺利,在他们下山之前,一定会出现一些棘手的问题,迫使他们留在城堡里过夜。 比如下山的路突然炸了之类的。 封闭的环境,怪事频发的集体生活,孤立无援的处境和潜伏其中的boss——典型的暴风雪山庄模式,长盛不衰,屡试不爽。 两人开门进屋。 为客人准备的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大床也舒适柔软,空气里瀰漫着淡淡的柠檬香。除了窗子上的爬山虎有些影响採光,这算是尹雾诗进考场以来见到的最好的住宿条件。 看起来甚至还挺有那么几分度假的意思。
第91页 要不是这里是个刚死了人停着灵的凶宅,蓝雪桥都想在这住几天。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床垫,确认床下面也没有奇怪的东西,然后一跃而起,整个人都陷进了被子里。 他舒服地喟嘆出声。 尹雾诗踢了他垂在床边的腿一脚。 蓝雪桥不满地翻了个身,用一只眼睛盯着她,「干嘛?晚上反正要让你睡,我还不能先试试嘛?」 正常情况下,尹雾诗应该说点类似于「那您的雪糕在吃之前也应该让我先舔舔啊」之类的话跟他斗嘴,但这次她却没接他的话。 她沉默片刻,好像是有话要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这心事重重的感觉很明显——两人认识二十多年,蓝雪桥极了解她,而且他不像蓝春桥那个小傻子,这人聪明细緻、善于观察,凡事很难瞒得过他的眼睛。尹雾诗也懒得在他面前伪装,没刻意遮掩。 他们之间自有一份默契。她不主动说,蓝雪桥就不会问。 这是他和尹雾诗维繫多年友谊的关键。 蓝雪桥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晃着腿,「你要出去看看吗?我跟你一块。」 尹雾诗:「您不做床垫测评了?」 「测完了,挺舒服的,」蓝雪桥熘到了地上,「主要是我得去看看我搭档来了没有……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喜欢当孤狼。」 尹雾诗揉了揉脸,从沙发上站起身,「那正好,你的沙发我测完了,我也找我搭档去。」 蓝雪桥一脸瞭然,「倒也不必杜撰出一个搭档……孤狼又不丢人。」 尹雾诗懒得反驳他,在蓝雪桥看来就是被猜中内心的虚张声势。 因为她的童年经歷,尹雾诗变得过度独立,已很难依赖别人。以她的性格可能会去带飞别人,但要说平等合作,有这种能力的人八成也不大能受得了她那剑走偏锋的路数和叭叭没完的嘴。 尹雾诗倒是对他的搭档表示了足够的好奇心:「哪个走背字的小朋友跟你组一块了?」 蓝雪桥对此表示强烈谴责:「你这是人话吗?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聪明机智,跟我组一块这种福分只有你才不懂得珍惜。」 「但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跑两步就喘,平地也能摔。」尹雾诗说,「我觉得你对福分的理解有一点偏颇。如果你不喜欢,那我换个问法,你撞大运撞上的那位精准扶贫队友是谁?」 蓝雪桥:? 他感觉这人的战斗力一点没受心情影响,比起平时甚至犹有过之,显得他刚才真情实感的担忧像个傻逼。 「你才撞大运。」 尹雾诗:「借您吉言。」 两人一路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他们住在二楼,走几步路就能从走廊上看到大厅。楼下空无一人,伯爵不知道去了哪,管家也不见人影,这一段时间里似乎都没有新来的客人。 尹雾诗一直记着在他们之前至少有一位客人到了,她决定先去偏厅找找。 蓝雪桥无情地拆穿:「你只是想吃免费点心。」 但话是这么说,他的脚步也非常轻快。 两人在走廊上听见了偏厅里传来的声音,一道年轻的女声含混不清地问:「你不吃吗?」 男声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不了,你抓紧吃。」 女声立刻高兴起来:「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蓝雪桥回头看了尹雾诗一眼,表情很复杂,「……撞大运的在里面呢,看样子也跟人组cp了。我俩有组队卡都没分在一块!那人是谁啊?」 蓝雪桥最后这句话只是想抱怨一下,居然有人运气这么好,不费吹灰之力就搭上了他家武力担当的便车。 想想当初为了抱上这位打手的大腿,他费了多少心思成为团队大脑…… 现在!几块让给她的小点心,居然就能达成好人评价! 没想到尹雾诗的手按在没有关严的门上,直接推开了门。 她头也不回地说:「是我撞的大运。」 蓝雪桥:「你在哪撞的大……等会儿!」 他睁大了眼睛,思绪飞转,忽然发现了这句话的其他含义。 ——卧槽? 作者有话要说:  尹总本人盖章遇到迟组长是自己撞大运,可见迟组长确实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是 ☆、无神论者 听见开门声,被尹雾诗撞了的大运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 蓝雪桥正好跟他对上视线。他发现,这位大运身上有很特别的气质,是那种内敛的凛冽,像一柄入鞘的剑。即便刻意收敛着并不外放,也让人难以忽视他的锋芒。 这人的长相也颇有攻击性,眼型狭长,鼻樑高挺,唇很薄,生了个薄情寡义的面相。 蓝雪桥下意识看了一眼尹雾诗——很多小姑娘会喜欢这一款,他没想到连这位也不能免俗。 是因为看我这种花美男看多了,产生了免疫?他疑惑地想。 但这种疑惑没持续两秒,这位冷漠的酷盖看见了他的老损友,很快就放松下来,神态的改变之迅速,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又看了一眼尹雾诗的表情,惊讶地发现恐怕这才是薄情寡义的那一个。 迟仲行的目光自从尹雾诗进来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有事想问,但现在有其他人在,又不太合适,只能先忍住,显得眼神都很炽热。
第92页 坐在桌边的女生加快速度嚼了几下,嘴里的点心还没吞下去,人已经站了起来,「小雪!」 尹雾诗吓得退了半步。 ——啥玩意??? 蓝雪桥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说了别这样叫我。」他转向尹雾诗,「这是我搭档林又思,我们组队来的。」 但被介绍的和听介绍的都充耳不闻。 林又思看向尹雾诗,「谢谢你的发绳。」 尹雾诗的目光落到她左耳上的银十字架耳坠上,「不客气。」 这女孩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在水迷宫里尹雾诗给过她一根皮筋来扎头髮。当时她率先发现闪灯的规律,全程镇定自若,分析也清楚有条理。尹雾诗对她印象很好,后来在车上没看见她,还以为她已经遭遇不测。 没想到原来是被蓝雪桥捡到了。 她回想起刚才蓝雪桥痛心疾首觉得自己墙角被撬的表情,不由有点想笑。 以蓝雪桥的德行,非要跟人家组队,肯定是馋人武力值。林又思四肢发达,以水迷宫里的表现来看,头脑也绝不简单,即便一个人也能活得很滋润,却屈尊在这里给他当保镖。 蓝雪桥不会真的以为这就是一个单纯的打手吧。 蓝雪桥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你们……认识?」 难怪大运那么快就能获得林又思的好人卡。 「入学考试里合作过。」林又思说。 四人交换了姓名,蓝雪桥把这一路的见闻都说了,然后看向迟仲行:「你们俩也是作为夫妻来的吗?」 迟仲行看了一眼尹雾诗。后者本来正盯着盘子里的曲奇饼干,闻声也转过来看着他。 「是,设定上我们是山下的邻居,和伯爵家有些来往。」迟仲行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还清了清嗓子。 「听说伯爵夫人没了,就来弔唁。」林又思补充道。 「刚来?没遇见别的考生?」尹雾诗叼起一片饼干,半融化的巧克力酱蹭在了嘴角上。 「没有,我们是第一批来的。」林又思咔嚓咔嚓咬碎了一块饼干。 蓝雪桥把另一块塞到她手里,「我们上来的时候看到一辆返程的空车,那应该就是你们的了。」 这两人身体素质都过硬,能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登顶。相比之下,尹雾诗带着个五步一喘、十步一歇的小辣鸡,落后人家一大截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迟仲行抽了一张抽纸给她,示意她擦擦嘴。尹雾诗接过来拿着,却并不急着擦嘴,另一只手又抓了一块。 她正吃着,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喧譁。迟仲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出去看了一眼。 「人到齐了。」他说。 晚上六点,管家按时准备好了简餐——说是简餐,其实卖相也相当豪华,只不过围坐在这张长桌上的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从进了这座城堡开始,他们就一直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很不舒服,周身缠绕着阴冷粘稠的阴影,仿佛头上顶着一片乌云。再加上客厅的白墙上突然出现的红字,足以让人产生拔腿就跑的心理冲动。 必修科目:学科平台基础课程-物理 学时:120小时 要求:考试合格 考试题目:杀死伯爵夫人。 尹雾诗把题目看了三遍,确定自己不是喝假酒喝高了。 杀死伯爵夫人?那现在棺材里那个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都不断投向正厅方向,恨不得能长出一双带x光的钛合金眼睛,看看现在那红木棺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棺材是空的吗?如果是,伯爵夫人现在在哪,为什么躲起来?如果不是,躺在那的又是谁 夜探棺材几乎已成定局,尹雾诗烦躁地啧了一声。 她环顾一圈桌上这些神色各异的脸。在他们四个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三对考生,加上坐在主位的伯爵和一旁侍立的管家,一共十二人。如果再算上不知道藏在哪里鬼鬼祟祟伺机而动的夫人,这个场子里就有十三人了。 很不吉利的一个数,让她联想起最后的晚餐。 在考试题目发布之后,他们听到了系统熟悉的机械音:「考试开始,本场特殊状态【无神论者】【物理学家的棺材板】已开启。」 白墙上同步显示出这两个奇奇怪怪的状态。 【无神论者】:(物理考场专属)特殊状态,除本场景内12位可行动角色外,不存在鬼、神、幽灵等肉眼不可见的超自然力量。 【物理学家的棺材板】:本次考试中,不会出现违反物理基本定律的事件。 12位可行动角色。 尹雾诗环视一周。光桌上就有12个手脚齐全的自由人,确凿无疑都是可行动角色。至于他们的任务目标,看似已经没有给她留出的行动空间了。 ——伯爵夫人为什么不算?她是个纸片人吗? 这个特殊状态本身信息量已经很大。 这次系统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唯物主义考场,按它的意思,这里没有像艺术考场里会说话的石膏人头、数学考场里的好心水鬼和热情湖神之类的神奇动物。 看起来似乎也确实如此。 两个npc的模都建得很正常。管家头髮花白、举止稳重,伯爵上半张脸虽然被面具挡着,但露出来的部分也能看出精緻线条,髮丝都纤毫毕现。 相比起来,如果说系统造这几位角色时精雕细琢,小明之流就像是一坨被女娲甩在地上的泥点,角度还不大对,脸都摔平了……
第93页 不说小明,就只看伯爵夫人,也有很多奇怪的细节。 可行动角色12人现在就已经到齐了,而这位实在不知道应该算在哪里。 如果说她真死了,就装在棺材里,那这次的任务就非常费解,总不能把人復活起来再杀一次。如果说她没死,那么可行动角色里为什么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现在又在哪里? 尹雾诗觉得这人当前的状态简直可以与物理学着名神兽——「薛丁格的猫」一较高下。 打开棺材前你不知道她在不在里面,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处于一种非生非死、不生不死的奇妙状态,直到观测到她的那一瞬间,可能性才坍缩到一个确定的结果上。 她愿称之为「薛丁格的夫人」。 ——不过伯爵可能不乐意。 想到这里,尹雾诗抬头看了一眼伯爵。 不到两米的距离外,身着黑色立领衬衫的伯爵坐得很直,跟穿了背背佳似的,几乎可与迟仲行相媲美,正一丝不苟地切着盘子里的肉排。这人可能有强迫症,整块肉排被整整齐齐分割成两厘米见方的小方块,像事先打了格子一般精准。 暖色的灯光昏暗而暧昧,刀叉和银白的面具一同反射着幽微的光。 左刀右叉。 伯爵也是个左撇子? 她下意识看向迟仲行。他小时候确实被纠正得挺好,现在也习惯性地右手拿刀,感受到她的视线,他抬起头,两人视线在半空中进行了短暂的交汇。 尹雾诗身边坐了个头上戴着蝴蝶结的女生。 看得出来她在这桌鸿门宴上十分紧张,手抖得厉害,刀叉不断磕碰到餐盘上,叮叮噹噹的响。在一片死寂里,这动静明显得过头了。 伯爵还沉浸在拿餐刀划平行线的工作中,没理会这位噪音源。管家却面带微笑朝她这里看了好几眼。 他的笑容里没有恐吓意味,但很显然这个可怜的考生完全没有受到安慰,她抖得更厉害了。 「叮」的一声。 她把餐刀掉到地上了。 这声音把蝴蝶结自己也吓了一跳,她立刻慌慌张张地弯腰去捡。心慌意乱之下,她的肩膀撞在了桌上,被她放在桌沿的玻璃高脚杯一颤,晃晃悠悠地向下倾斜—— 尹雾诗立刻伸手去拦。 她不确定这里会不会藏着什么死亡ending等待触发,在别人家吃饭还是别弄坏东西为好。 但尹雾诗坐在蝴蝶结左手边,杯子却在她右边,要接住杯子,还得越过蝴蝶结本人的头顶—— 意料之中,她没赶上。 高脚杯毫无疑问地摔了个稀碎。 蝴蝶结吓得一颤。 她刚刚捡起掉落的餐刀,还没来得及搞明白髮生了什么,只觉得一阵风从她耳边划过,随后便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心惊肉跳地低头一看—— 啥也没看着。 地面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在尹雾诗眼皮子底下摔碎的高脚杯,完好无损地站在桌沿上,杯子里的液面微微晃动。 ——不会出现违反物理基本定律的事件? 说不违反的是指传说中的「熵减」吗? 还「物理学家的棺材板」呢,棺材板已经压不住了。 这一瞬间,尹雾诗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大字。 离、谱。 作者有话要说:  林又思出场在第三章,不记得的话可以回去康康。 ☆、暴风雪山庄 除了少数考生尽享美味之外,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伯爵咀嚼着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食物,吞咽后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嘴,仰头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 他没有血色的唇沾染了殷红的酒液,泛着湿润的光泽,艷丽得过分,面具之下的眼睛里带着三分醉意的水色,那一瞬间有种近乎颓靡的美丽。 简短的晚餐过后,众人一起向前厅走去,准备为死者献上花束和祷告。 尹雾诗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不动声色地落到了队伍最后,和管家走在一起。 管家礼貌询问:「晚餐有什么不合您口味的地方吗?」 「当然没有。」尹雾诗说,「好极了,特别好。」 对这种伙食水平不错的考场,她都抱有强烈的好感。如果剧情不要太过分的话,她是绝不会轻易像上一场那样把考场付之一炬的。 起码在动手之前还会心存不忍。 尹雾诗看着前方伯爵单薄的背影,小声问:「无意冒犯,但自夫人出嫁以后,我们就很少和她联络了,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伯爵。他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啊?」 「先生年轻时曾遭遇火灾,逃生的过程中不幸烧伤了脸。」管家说,「因为这件事,先生受了很大的打击,幸好遇到了夫人……可是现在。」 他顿了顿,剩下的话结束在沉默中。 众人排成一列走过空荡昏暗的长廊。尹雾诗顺着窗子看去,窗外天色阴沉,铅灰的云层压得很低,厚重得几乎要掉下来。呜呜的风声吹动窗玻璃,发出轻微的「啪嗒」响动。用餐时阴冷粘稠的感觉,并不完全是心理作用。 ——要下雨了。 处在山顶的城堡被重重乌云环绕,渺小得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叶孤舟。 天色阴沉下来以后,自然採光已不足以供给照明,正厅里也开了灯,惨白的灯光照着棺木和遗像,更显得阴森而不祥。
第94页 考生们排着队鱼贯而入,依次拿了花束上前对着棺材,战战兢兢地说些「再见,我最亲爱的朋友,愿你在天上得到安息」之类的胡话。 蝴蝶结是第三个,排在尹雾诗前面。 自从那个杯子在她面前摔得粉碎又诡异地恢復如初,她整个人就陷入了恐慌,尽管已经努力克制了,手还是一直在颤抖。 她几乎是挪到棺材前。 窗外白光一闪,一道闪电照亮了她血色尽褪的脸。 蝴蝶结咽了口唾沫,小声地说:「格洛莉娅,我的朋友,愿你在天上……」 「——轰!」 后半截话音淹没在一道炸裂的雷声中。 考生们都被这动静吓得一抖,蝴蝶结的尖叫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又被她仅剩的一点理智勉强咽了回去。她还在惊魂未定,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那声憋了很久的尖叫又按了回去。 尹雾诗温暖干燥的手捏了捏她的脸,确定她不会再叫出声来,握着她的手将花束放在相片前。 她抬起眼,与黑白相片上的伯爵夫人四目相对。 照片上的人脸上带着笑意,更显得眉眼昳丽。 印象中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此情此景实在过于荒谬,尹雾诗忽然就有点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出来,「现在看来,天上也不太适合居住啊。」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漆黑的、毫无情绪的眼眸。 在雷声响起之前,尹雾诗揉了揉鼻尖,平静地说,「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不如就祝你死而瞑目,含笑九泉吧。」 随着考生们在电闪雷鸣中瑟瑟发抖的发言,雨声越来越大,直至暴雨如注。 从正厅能看到长廊一角,窗外的暴雨在室外的地面上砸起了迷濛的水雾。 尹雾诗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不是在这给格洛莉娅送别,而是在为了祈雨作法。 管家拿了把巨大的黑伞,匆匆外出看了一眼,回来时满脸忧虑,「雨下得太大,已经把下山的路沖毁了。」 意料之中。 伯爵面具外的半张脸上没有意外的表情,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现在下山太危险了,各位客人今天得委屈在这将就一晚了。」 管家补充道:「山下的庄园每隔两天会上来运送一批新鲜食材,今天刚来过,库存还有很多,足够这两天的供给。只要两天一过,他们上来就会发现路塌了,很快会去找人来修路的。」 众人都没敢作声。 这门课可是120学时,很明显,这路短时间内是修不好了。 孤立的环境,潜伏的危险,频发的意外,这是暴风雪山庄的典型手法,考生们都有所耳闻。 在这种环境下,落单就意味着祭天。尤其是那种嘴上大喊着「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我要把门反锁起来自己住」的,简直是全身上下都插满了g——他们多半会在第二天一大早,以受害者的身份,作为线索被其他人发现。 大家都想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坚持集体行动不动摇,今天晚上将就一下,挤一挤,先一起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神论者】的状态给了他们安全感,在确定本场考试里没有奇怪的东西之后,考生们的心情都没有太紧张,表现得还算镇定。就算npc图谋不轨,他们也不具备超自然力量,真要面对面打起来,考生这边还有人数优势,不一定会落在下风。 对于这种盲目的乐观主义,迟仲行持保留意见。 几场考试下来,艺术考场里那把来歷不明的裁纸刀、祠堂里不翼而飞的重要线索,时刻提醒着他—— 有时候,内部的危机远比面对的要大。 和「考生」住在一起的风险未必就比自己住要小,毕竟人心才是最晦涩难解的谜题。 但其他人都没提出意见,他一个人反对就太显眼了,倒好像是他心里有鬼似的。 他看了一眼尹雾诗,她在考生们的讨论中难得一言不发,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这人脸上也没有表情,目光呆滞地盯着白墙上的壁灯,神游天外。 她今天实在反常,频频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看她的表情,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茫然得像一团混沌的雾气,思维漫无目的地做着无规律的布朗运动。 他在这个日天日地的法外狂徒身上,看到了强烈的不安。 她甚至顾不上多做掩饰。 迟仲行看得也皱了眉头。 城堡里没有其他的活动,考生们给格洛莉娅献完花,很快就散了,回到二楼偏厅里讨论对策。 趁没人注意,他拉了尹雾诗一把,打了个手势。 ——有事跟你说。 尹雾诗点了点头。 管家已经安排好了晚上的住宿,就按下午休息时那样,一对「夫妻」住一间。迟仲行跟林又思打了声招唿,让她先去蓝雪桥那里待一会,带着尹雾诗进了自己分到的房间。 他沉声问:「怎么了?」 尹雾诗坐在沙发上,眼神没有焦距,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我晚饭前跟蓝雪桥聊了一下……现在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作为一个蓝塔考生,蓝雪桥的出现完全弥补了小唐遇害的遗憾。 鑑于此人的靠谱程度,尹雾诗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
第95页 蓝塔测试的开始时间,是早于绿塔的。 蓝雪桥已经完成了他的三门选修,现在进展到了第一门必修。这佐证了尹雾诗之前的猜测——进入系统是有先后顺序的,并不是同时。这有可能意味着它现在还在不断往里拉人,只是不知道具体的筛选规则。 或者说,它能负担的人数有上限,只能等一部分人出去——死了或者考完了,把名额空出来,才能放新的考生进入。 据蓝雪桥说,他还在文科选修考场遇见过来自红塔的考生,那边也存在进度不统一的现象。 理科校区蓝塔、医科校区绿塔、文科校区红塔,目前已知的三个「塔」里都还没有通关的考生。仅凭手里的这一点消息,还无法推测通关后会发生什么,但蓝雪桥总觉得,通关并不是回归正常生活的开始。 不可能那么简单。 系统如此费尽心机举办考试,本质一定是为了从他们当中筛选出符合某些条件的人。筛出来就算完事了吗? 当然不会。 换个说法,你费心劳力从铁矿石里除去杂质,把金属提纯,是为了再把这块单质扔回大自然吗? 选拔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把资源分类,然后更好地利用,否则它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这就又回到了尹雾诗最开始的问题——这个考试,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 她提出这个问题时,蓝雪桥也困惑地摇了摇头:「很奇怪,我看不明白它的目的。」 战斗力?脑力?运气? 好像都得有一点,但没有明显的倾向性。 系统像一个标准甲方,拿一些「五彩斑斓的黑」之类的鬼话搪塞考生,你看不出来它到底想要什么,也无从对症下药。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们很久,也不算紧迫,眼下却还有一个更加棘手的发现。 「没有,绝对没有。」听完关于裁纸刀和丢失的笔记本的故事,蓝雪桥斩钉截铁地说,「我从来没有发现,也没有听说过阵营的问题。」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尹雾诗在採信时可能还会有些犹豫。但蓝雪桥是个什么等级的人精,她太清楚了,他说不知道,就一定是真的没有遇见过。 听完她描述的经歷,蓝雪桥的眉眼也沉了下来。他反覆询问了相关细节,包括每一场的考生名单,仔细斟酌了很长时间,最后给出了一个他认为最可能的结论。 「我觉得这像是冲着……某个确定的人来的。」他皱着眉,「你明白我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持续高能。 给我留言啊!!! ☆、推理 蓝雪桥说:「你明白我意思。」 尹雾诗明白。 如果他们所遇到的这个情况并非普遍存在,而是仅此一个的孤例,情况就不那么简单了。 这是有针对性的预谋。 但对方的目标到底是谁呢? 艺术和数学考试里都混入了奇怪的叛徒,这两场都参加的人只有迟仲行、蓝春桥和她自己。 蓝春桥这个二傻子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即便身为亲哥,蓝雪桥也不认为他有值得别人这样费心的价值。 ——那么就只剩下两个备选。 蓝雪桥用了个委婉的问法:「你对迟仲行……有什么了解吗?」 尹雾诗上大学以后,跟蓝春桥的联繫少了很多,所以他对尹雾诗这些年的经歷都只了解冰山一角。蓝雪桥不一样,他与尹雾诗同级,对她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但也仅限于知道她的专业。 在他看来,同为实验室里勤恳搬砖的科研民工,尹雾诗这样根正苗红的良民,是不大可能捲入这种奇奇怪怪的事件中的。 ——所以他严重怀疑,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儿都是冲着迟仲行来的。 但他这个无心的问题,引起了尹雾诗更深的沉思。 她对迟仲行确实有所了解。 两人曾经联网互殴的时候,尹雾诗一度恨他恨到想在现实里套他麻袋,因此变着法的从他队友们嘴里套出不少话来。 在其他人眼中,迟仲行品学兼优性格稳重,家庭环境也单纯,可以排除因为个人原因导致的仇杀。 如果真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直接对他动手就行了——在尹雾诗看来,对方杀掉黑框小哥、划伤死去的白华的脸、偷走笔记本,操作频出、一顿乱秀,步步都走在他们前面,可见武力和脑子都不缺乏。这样的人要想杀迟仲行,以有心算无心,并不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但对方没有。 ta一直採取迂迴战术,是因为并不是想让迟仲行死,而是想阻止他通关。 虽然这两者最后的结果差不多,但目的却很不相同。 为什么?通关会怎样?ta为什么不能直接对迟仲行下手? 还有一点猜测,她没有跟蓝雪桥坦白: 对方不一定是冲着迟仲行一个人。 ——还有她自己。 尹雾诗从进入系统开始,就因为各种奇怪原因而一直和迟仲行同场。 按对方无差别攻击的状态来看,很难说到底是在针对谁,并不能排除她也是目标之一的可能性。 蓝雪桥没怎么考虑尹雾诗是目标的可能,在他看来,作为一条科研狗的尹雾诗,并没有值得别人这样对付的价值。 但他掌握的信息并不全面,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最本质的共同点——
第96页 他们来自同一个涉密基地,他们都曾是「某项计划」的参与者。 并且,他们都丢失了相关的那部分记忆。 迟仲行平静地听着她的论述,直到尹雾诗喝水润嗓子,他在桌面上轻叩的指尖才停住,「你的意思是,对方不想让我们通过考试,是因为我们来自基地的身份。」 「只是猜测,」尹雾诗放下杯子,「纯理论推导,毕竟我们现在没有什么有力证据。」 她强调了「有力」两个字,迟仲行明白她的潜台词——虽然关于基地的记忆丢失了,但那只是没有「有力」的证据,并不是没有证据。 记忆的丢失发生在进入系统之前,这恰好证明基地和系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如果只是一个人丢失记忆,还可以解释为意外,但两个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这就绝不是巧合了。 有人不希望他们记得基地里的事。 如果沿着这条思路继续下去,系统暧昧的态度也很值得深思。 系统是一个严格执行既定规则的「维护者」,不论它对他们俩的态度如何,它都没有理由容许扰乱秩序的破坏分子在它眼皮子底下瞎搞,甚至因此波及了无关的考生。 但毫无疑问的是,屡次发生的叛徒事件里一定有系统的手笔。 考场这么多,每次报名又是随机分配,对方是怎么次次都能定位到他们的?ta为什么能不受考场纪律的限制,从外面带刀进考场? 根据石膏人头「暴怒」的表现,系统显然对这件事是知情的。 它只是不打算管。 不仅不管,还给对方开了一扇方便之门。 系统和这些无孔不入的苍蝇有什么关系? 因为自身受到规则的约束而无法直接让考生gg,所以才大费周折曲线救国,找人来操作,倒也不是无法自圆其说。 ——会是它吗? 但这个猜想又引出了更多的问题。 假设以上猜测都是真的,系统判定他们对它有威胁,进而想清除他们,那么失忆就一定不是它操纵的结果——那样的话不如直接把记忆清空,两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瓜不比现在这样更好对付吗? 失忆又是谁的手笔? 谜团多得像毛线球,千头万绪乱做一堆,两个人对坐了几分钟,都没有说话。 尹雾诗是在想事情,迟仲行是在看她想事情。 他的眼神没什么温度,但在这样直勾勾的视线之下,即便脸皮坚硬如尹雾诗,也稍稍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寂静,「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出来好一会了,没什么别的事儿我们该回去了。」 迟仲行起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尹雾诗。」他说。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全名,语气很严肃,这让她有一种做错了事被上级当场抓获的错觉。 尹雾诗不由生出一股来自灵魂的颤慄,社畜本性的支配之下甚至都忘了还手:「啊?」 「你还有事没说完。」迟仲行的语气很笃定。 「嗯?有吗?」某人试图萌混过关。 不幸的是,因为试图从他手里挣脱出去,过度用力,尹雾诗的表情算得上狰狞,实在不具备萌混过关的条件。 尹雾诗清楚地知道,以她的力量和技巧,如果不使阴招是绝对打不过迟仲行的。但这人现在跟她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不是刚开始不共戴天的时候了,她又实在下不了这个黑手,只能作困兽之斗,试图通过灵活的动作从他手里挣脱。 他为什么会觉得她有所隐瞒?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从她的表现上猜的? 尹雾诗的脑子开始飞快运转,准备花半分钟编出一套滴水不漏的假话。 但迟仲行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关于程放……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灯光下,尹雾诗脸色苍白,漆黑的瞳孔幽深得像一个漩涡。 「……你发现了。什么时候?」 迟仲行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捏得她骨头都隐隐作痛了,但他没有放开,尹雾诗也没有挣扎。 「在附属小学的时候。」 在他掏出那一叠考生的校园卡前一秒,尹雾诗还在跟他抬槓。但看到「程放」的证件和照片,她的情绪有明显的变化,指尖用力得都泛白,显然是认识照片上的人。 他没有立场多问,但记住了这个细节。 身边的人也被拉进了系统,并且在你知道之前就已经遭遇不测——悲伤是人之常情,迟仲行不想去揭别人的伤心事。 他甚至惊异于尹雾诗克制情绪的能力。 她只失态了那一瞬间,快得甚至像是他的错觉。来不及捕捉,她真实的反应就再次缩回到满不在乎的面具后面。 「今天一进正厅,我就看见了那张所谓『格洛莉娅』的遗像。」迟仲行轻声说,「毕竟只是照片,我没有那么确定,但后来……」 没说完的半句是:后来看到了你。 尹雾诗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她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确凿无疑的答案: 所谓的伯爵夫人,就是已经死去的程放。 尹雾诗抬起头,眼神有些疲惫,脸上还是一贯调侃的笑容:「我是不是该说一句不愧是你?这事我连蓝雪桥都不打算告诉。」 「你也可以不告诉我。」迟仲行不假思索,「我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才来问你的。」
第97页 尹雾诗嘆了口气,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但因为迟仲行还抓着她的手腕,左手没能抬起来。 「我相信。你压根就没有好奇心。」 小机器人只是发现了重要线索,不得不来找她取证。 「我是想让你知道。」迟仲行松开了手。 这是个拉开距离的动作。 然而在做这个动作的同时,他后面的半句却与划清界限毫无关联。 「不用一个人撑着,我可以给你当动滑轮。」 作者有话要说:  动滑轮可以节省一半的力,相当于共同承担。迟老师这么要脸的人,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大尺度发言了。 程放出现在第九章末尾,不记得的话可以回去看看。 给我留言!!!不给的话我就……我就求你们! ☆、代号x 「我可以给你当动滑轮。」 这句话在尹雾诗听来,感受非常新奇。 因为特殊的成长经歷,她从小听了很多「就当这是自己家」之类的话。 大人们承诺要保护她,她也相信是真心话,但这个句子本身就存在着无法忽略的问题。 「当这里是自己家」成立的前提是,这里并不是自己家。 尹雾诗感念他们的好意,但作为一个被迫敏感早熟的小孩子,她也在细枝末节里受到很多无意的伤害,进而不断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小朋友的不同之处。 和他们不一样,她从小孤独,并且长大以后还会继续孤独。 承诺会陪她一起承担的人来了又走,尹雾诗不敢依赖任何人,也不再依赖任何人。 愿意帮她的,她感怀于心;不愿意的,也不做要求。 保持不期待,才能留出适当的距离,认清自己的位置。 但用这样近乎笨拙的姿态告诉她愿意分担一半的人,迟组长是第一个。 正因为笨拙,才更显得真挚。 尹雾诗又忧愁地嘆了口气,「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她坐回了沙发上,「长话短说吧,程放是我妈……」 迟仲行:!!! 尹雾诗看着他骤然散大的瞳孔,啧了一声,「你那什么表情?话没说完呢,是我妈的学生。」 尹雾诗父亲在她记事前去世,母亲陈立野是个活在左邻右舍的传说里、终年不见人影的科研巨佬,年幼的尹雾诗一度以为自己是个孤儿。 她也曾有过任性哭闹、要求陪伴的儿童时期,但打给陈立野的电话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由本人接的——有一个孩子这件事大概让陈教授很是烦恼。 陈立野最擅长把烦恼转移出去。 而程放,就是那个得加班做实验到深夜,还要负责安抚导师女儿的倒霉鬼。 尹雾诗顶着迟仲行复杂的视线,换了个更不像样的坐姿,没什么感情地接着说:「我每次打电话闹,都是程放接,可能我妈觉得她会哄孩子。其实不是,只是我需要一个宣洩的出口。程放就很惨,经常深夜开着免提在我的哭嚎里赶报告。后来她在的实验室晚上都没人敢去,因为总能听到来歷不明的小孩哭声,而房间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 她说得很轻松,甚至还笑了一下。 「后来我就养成习惯了,有什么事还是打那个电话,不是因为想让我妈接,就为了跟程放说话。她那个时候才刚读研,连男朋友都没有,就被迫给我当老母亲,愁得头都要秃了。」尹雾诗说着自己笑起来。 迟仲行不由想起了正厅里那张黑白照片,年轻的程放笑容温和而略带羞涩。 他轻声问:「后来呢?」 尹雾诗的笑渐渐淡了。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重点。」尹雾诗直视着他的眼睛,「后来——程放博士后出站那一年的平安夜,她过马路的时候被一个酒驾的司机撞了,当场死亡。」 她一字一顿地说:「那是十年前。」 ——一个早在十年前就去世的人,现在以npc的身份出现在了系统里。 尹雾诗的视线转开,她盯着地面,近乎自语地轻声喃喃:「为什么?」 「吃饭还是喜欢用左手,有点强迫症,非要把饭菜码得整整齐齐的……那就是她。可是她不记得我了。」 尹雾诗抬起头,茫然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她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动,远远算不上质问,听起来轻飘飘的没有落点,像空气里漂浮的飞絮。 迟仲行却觉得胸腔里的心脏针刺似的疼。 在平静的表象之后,埋藏着更深的痛苦。 对于尹雾诗而言,程放是她整个幼年和青春期的寄託,靠着每周的视频电话,她所缺失的精神支持被一个遥远的人慢慢补足,无人分享的心事有处可去,不至于在地里深埋着无声地腐烂。 她后来选择从事医学基础研究,走上神经生物学这条路,也不能否认其中程放的影响。 可是死去的程放突然变成了系统里的npc——不仅如此,还是他们这次任务的对象。 大概要感谢于自己对她的了解,让尹雾诗能一眼看穿这个考场隐藏的剧情:伯爵不是伯爵。 面具遮掩了上半张脸,立领挡住根本不存在的喉结,加上那些专属于程放的小习惯——已经足够证明,现在他们所看到的「伯爵」,是由伯爵夫人,所谓的「格洛莉娅」、实际上的「程放」假扮的。
第98页 系统说「可行动角色12人」,尹雾诗从那时起就一直在疑惑:除了十个考生,就剩下管家和伯爵,他们要杀的伯爵夫人为什么不算在其中? 现在她明白了。 棺材里装的是谁根本就不重要,真正的任务对象就光明正大地站在他们身边。 要通关,她就要杀掉程放。 即便那只是一个没有记忆的、虚假的躯壳。 迟仲行在她面前蹲下来,保持着平视,「这个考场不只是你一个考生。你带头通关好几次了,这次可以歇一歇。」 还有他,还有蓝雪桥和林又思,还有很多人。 通过考试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职责,也不必一力承担。 尹雾诗摇了摇头,眼神空落落的,「我现在在想另外一个问题,陈立野……我妈,你知道她的研究领域是什么吗?」 迟仲行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 但他还是配合着问,「是什么?」 「是脑科学。」尹雾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准确地说,大脑皮质电信号的数位化传导。用人话说,就是用计算机復刻你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甚至是记忆。」 迟仲行的心勐地一缩。 尹雾诗嘲讽地笑起来:「我妈是个疯子,她能干出这种事。」 最得意的学生程放去世,以陈立野偏执激进的性格,为她在数据世界中重建人格作为永久的纪念,并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程放当场死亡,她不是在清醒健全的情况下被復刻的,记忆缺失也是情理之中。 眼前这个「程放」的存在就是这一点的证明。 这让尹雾诗感到恐惧。 这意味着陈立野在她生命中多年缺席的时光里,一直在为如今的系统添砖加瓦。 出现在这里的程放是数据的产物——而她自己呢?她又是什么? 尹雾诗轻声问:「你知道『缸中之脑』吗?」 假设一个大脑被从人体中取出,放在缸里维持着生理活性,用超级计算机模拟释放正常的神经电信号,正常地给大脑反馈……大脑能意识到所见所感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尹雾诗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被她掐得发白。疼痛感如期而至,她却觉得这感觉异常遥远。 「程放是假的,我也是吗?」 记忆可以被操纵,人格可以被复制,尹雾诗不知道自己经歷过的一切是真是假,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还是一团数据、或是别人实验的一个部分。 这场噩梦还能有醒来的一天吗? 迟仲行嘆了口气,「……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就算我是假的,你也不可能是。」 尹雾诗抬起头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你是系统的未知数。」 尹雾诗的颓丧都来不及收拾,不由自主地换上一脸「你脑子瓦特了吗在说些什么胡话」的表情。 「上一场结束的时候系统通报了我们俩,我听见了你的学号。后面八位01011000,在二进位里代表字母x。」 迟仲行看她似乎要反驳,立刻截住了话头,「这绝对不是巧合,你想想你在考场里都干了些什么……系统是不会造出一个bug来的,希望你能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认知。」 他轻声说:「这场梦会结束,你也一定会顺顺利利地离开。不管前面是什么。别害怕。」 尹雾诗不说话了。 她直直地盯着迟仲行看了好一会,直到他的耳朵开始烧起来。 「迟老师,你像在哄小孩。」 迟仲行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小孩觉得管用吗?」 「管用。」尹雾诗点了点头,「特别管用。」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该昨天晚上发的,太困了没写完。对不起! >人< ☆、告白之夜 结束了漫长的谈话,两人一起回到二楼偏厅。 这里只剩下了蓝雪桥一个人,正坐在沙发上,见他们回来,主动起身迎了过来。 「刚才大家讨论过,」蓝雪桥完全没提他俩出去这么长时间的事,也没问尹雾诗得到了什么新结论,「这个考场给人既视感太强了,为防万一,男女就不分开住了,反正房间也够大,一起挤挤将就一下。」 尹雾诗没意见,她环顾一周,「其他人呢?」 」 「去各自房间里搬被褥了,稍微收拾一下,打个地铺。」蓝雪桥说,「林又思去拿我们三个的被子了。」 尹雾诗觉得脑袋上缓缓升起了一排问号。 「你全须全尾的一个成年人,让林又思去搬东西?」她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蓝雪桥,「你是男人吗?」 对于这种质疑他男人身份的挑衅,蓝雪桥已经习以为常,他厚颜无耻地说:「这叫物尽其用。」 说实在的,尽管已经认识他二十多年,对此人做派有深刻认识,但每当看到这张堪称惊艷的脸摆出这幅无耻嘴脸,尹雾诗还是感到了一丝痛心。 「你在别的考场不会自己睡床让林又思睡地上吧?」 尹雾诗只是想挤兑他一下,没想到这人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顿感不妙,果然,下一刻—— 蓝雪桥:「你怎么知道?」 「……不,我并不知道你已经这么不是人了。」 「我也不想的。」蓝雪桥觉得还是该稍微挽救一下自己所剩无多的形象,「那个时候我刚认识她,分到了同一个房间。毕竟是女士,即便是一个能吊打三个我的女士,我也还是想发挥一下绅士风度的。」
第99页 只是没发挥成。 毕竟林又思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在那个奇妙的晚上,她一只手制伏了试图礼让的蓝雪桥,把他的双手牢牢按在了床头上。 看着他动弹不得、脸上无助又无辜的神情,林又思发自内心地真诚发问:「弱者才睡床,你是弱者吗?」 尹雾诗为了憋笑表情已开始逐渐扭曲,「……所以你是吗?」 蓝雪桥内心毫无波澜,像每一个失去尊严的人一样,他平静地说:「我是。」 考生们挑了一间最大的客房,很快在里面改造出了一个通铺。除了一地的铺盖卷,双人床还空着,可以睡两个人。 在场的男性都说把床让给女生睡。尹雾诗被林又思一番弱者论深深震惊,为表敬意,也主动退出,把机会让给了更加需要的人。 考生们把门窗都反锁了,离得最近的人徵询大家后关了灯。一片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盖被子的声音。 尹雾诗卷着被子在林又思身边躺下。 虽然已经垫了一层,地板还是略有点硌。尹雾诗是个很容易打发的人,对生活条件并不挑剔,只是平躺着还是有些不舒服,她翻了个身。 房间里毕竟位置有限,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一群人见缝插针,把被窝布置得横七竖八,也不是太讲究男女距离。尹雾诗就睡在男女分界线上。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见右手边迟仲行线条清晰的侧脸。 他闭着眼睛,平日里的攻击力就减少了很多,有点像她去找他问风纪委员是什么鬼东西的那个晚上所见到的迟仲行了。 不那么凛冽。 甚至称得上温和。 尹雾诗想起认识他以来的种种细节——这人长了张不好商量的脸,其实皮囊底下的骨子里深深藏着一把柔软。 无论对谁,都是一样。 她盯着迟仲行的鼻樑出神。 迟仲行本来睡得好好的,被她这一盯,唿吸很快由绵长变得浅促起来,胸廓的起伏称得上明显。 他索性睁开眼转过来看着尹雾诗,眼睛亮晶晶的,左手从被子里钻出来,熟门熟路找到她放在身侧的右手。 他写道:「还在想那些事?」 尹雾诗摇头,又点头。 她其实没在想程放和陈立野。那些事太复杂,她一时半会想不清楚,决定先放一放。但在看着他出神,这种事也不太好承认,总感觉像个对人家图谋不轨的登徒子。 于是她只能点头。 反正迟仲行也不知道她所想的「那些事」和他以为的「那些事」不是同一回事。 迟仲行也没劝她别想——脑子里想什么是控制不住的,越告诉自己别想,越是挥之不去。 他的手指顿了顿,继续写道:「那你想吧,我醒着。」 很委婉的表达。 我在这儿,跟你一起。 ——别害怕。 尹雾诗用气声「嗯」了一声。 现在醒着的其实不仅仅是迟仲行。为防万一,考生们今天晚上都没打算睡觉,一个个无声无息地直挺挺躺着,眼睛都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 在这样的环境下,未知的不确定和不安全感都减少了很多。 她不是孤身一人在面对,即便这一切噩梦的根源里有着陈立野的影子,也不那么恐惧。 迟仲行写完字,并没有把手收回去,就放在她的手边。隔着两层衣袖的体温有微微热度,顺着手臂缓缓爬升到心脏。 裸露在外的手腕挨得很近,尹雾诗感觉到了他左手尺侧的伤疤。 在数学考场的祠堂里,他为了给尹雾诗留记号而自己划的那一刀,在脱离考场后即告痊癒,没留下任何痕迹。但这一道旧伤却一直都在,是在他进入系统之前就受的伤。 以这凹凸不平的触感估计,当时伤口绝对不浅,手腕上皮肉单薄,八成是伤到了骨头的。 尹雾诗想想都觉得疼,忍不住嘬了一下后槽牙。 迟仲行的手指滑到她掌心:「不疼。」 这人知道她在啧啧什么。 尹雾诗反过来在他手上写,「你记得?」 迟仲行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不记得。」 说不疼果然是在骗人。 尹雾诗想了想,以这位的记性,他既然不记得,那很有可能是在进入基地以后伤的,记忆都丢失了,所以想不起来。 他们到底在基地干什么啊?明明是文职,怎么还能受伤呢? 尹雾诗本来不困,地板也硌得人倍儿精神,但靠着迟仲行的温暖和安全感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了弦,眼前控制不住地一阵一阵发黑。 刚开始还试图抵抗,很快困意就摧枯拉朽地席捲了她的意识。 迟仲行转过脸来。 紧挨着的那只手臂,肌肉绷着的劲儿松了,他就知道这人睡着了。 尹雾诗睡眠很浅,他不敢有动静,怕又把她吵醒。 她这短短一天里,先是发现要杀的boss是幼时故人,又怀疑亲妈是系统的幕后黑手,跌宕起伏过得很艰难。即便是片刻的安稳也是珍贵的。 微弱的光线里,他看见尹雾诗翘起的嘴角和转动的眼珠。 看样子正在睡眠的rem(快速动眼)期。 希望是个好梦。 尹雾诗确实是在做梦。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梦到基地里那棵小白菜了。
第100页 在校车上,她梦到自己抢人家的笔;在绿塔住宿的第一天,又梦到自己故意违规,骗人过来执法——别人被执法者钓鱼,她钓执法者的鱼。 很无耻的行径,像幼儿园小男孩故意欺负小女孩吸引注意。 但确实极其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她的意识浮在梦境的上面,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怀着新奇的心情,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这次的我又会搞出什么么蛾子来呢? 场景逐渐清晰起来,尹雾诗看到了穿着便服的「自己」。 很难得,扣子都规规矩矩扣好了,头髮也扎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像是去找人寻仇。 尹雾诗跟着「自己」视角一转,她这才发现,这里是个图书馆。 看建筑风格,应该还是在基地里。书架都是铁质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维护得很好,看不到一点灰尘。 目标就站在两排书架中间,手里拿着本很大的书,微垂着头看,完全没发现她的到来。 大概是因为在生活区,他也是一身常服,浅蓝的衬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虽然脸还是模煳不清,但这样看已经很赏心悦目。 尹雾诗不得不佩服自己。 品味相当不错。 梦境里的「她」吊儿郎当地走过去,径直把书从对方手里拿了出来,夹好书籤,合上放在旁边。 一气呵成,理直气壮,对方都愣了。 「怎么了?」他问。 尹雾诗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有事跟你说。」 她清了清嗓子,压住里面细微到无法察觉的紧绷感,表面上还是像个大老爷一样,「我看上你了。」 尹雾诗:??? 失忆的这部分里面还有这么刺激的内容? 我年轻的时候居然这么狂野吗? 按她对自己的了解,下一句八成就是「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对方都僵住了,大概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才能从面前这个小流氓手里保住自己的清白。 尹雾诗隔着迷离的梦境都感觉到了他的慌张。 梦里的她见对方没反应,其实也有点慌。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她的攻击性又太强,他下意识想退一步。 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当时的尹雾诗——不知道被哪路霸道总裁附了身,她伸手往他身后的书架上一撑,封死了他的退路,把人困在了手臂的方寸之间。 一米六七的身高硬是撑出了一百六十七米的气场。 「你有什么意见?」 本来应该特温情、特浪漫的场景,被她表现得像要收保护费一样。 那个人张了张嘴,正想说话,瞳孔勐地一缩—— 他一把揽住了尹雾诗的腰,手臂收紧将她按在了怀里,左手护住她的头。 随后是一阵金属碰撞地面的刺耳声响。 ——尹·霸道总裁·雾诗刚刚那一记书架咚,把书架顶上松动的一层给晃下来了。 尹雾诗紧张起来,也顾不得强抢民男了,「你怎么样?砸到了吗?」 那个人没回答,松开她,把手背在了身后,盯着她看了好几秒钟。他那眼神充满探究,格外认真,好像在研究面前这人是不是被掉包了。 尹雾诗被他看得差点炸毛。 在打起来之前,他终于缓缓笑起来。 「我只是有个小小的建议。」 尹雾诗反应过来这是对她刚才那句「你有什么意见」的回应。 「说。」 那人用右手揉了揉鼻尖,语气里带着点妥协和无奈,「你下次要对我这样的话,能不能换个牢靠点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埋到现在终于把伤疤的伏笔挖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当事人尹某某:现在心情就是复杂,非常复杂。 ☆、密室蒸发 梦境里那个人的面容依旧模煳,但尹雾诗心里已经隐隐涌起不祥的预感。 她看见「自己」应了对方的要求,然后立刻从他身后拖出了被他藏起来的左手。 手腕上是一道被书架金属尖角划出来的、很深的伤口。 ——那位置和长度,真是该死地眼熟。 就在刚才,她睡着之前,还触碰过它。 尹雾诗看着梦里的「自己」焦急地为他按压止血的同时,从门口冲进来一大群狗狗祟祟、偷看表白现场的混帐同事,大家的表情都一言难尽—— 都说爱情能治癒心灵的创伤,这两位还没开始爱情呢,居然先制造了身体的创伤,而且是毫无疑问需要缝针的创伤。 在体会到爱情是一场伤风之前,男主角迟先生得先去打一针破伤风。 这画面实在过于惨烈,十几个看热闹的同事鸦雀无声,都没敢问当事人告白结果如何,赶紧先簇拥着他去医务室清创。 面前这兵荒马乱的场景一点都没引起尹雾诗的注意。 她原·地·升·天了。 提问:向死对头告白,对方还接受了是一种什么体验? 尹雾诗:谢邀,人在考场,魂飞天外,千言万语彙成一句—— 卧槽。 她想收回之前对自己的评价——她不仅仅是既狂且野,完全称得上一句生命不息挑战不止。 鼻端传来血液的铁锈味儿,尹雾诗低下头,看见了地面上殷红的一小片血迹。
第101页 划得那么深,当时一定很疼。 而迟仲行这呆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手藏到身后不让她看见伤口,第一反应居然是跟她谈「下一次」壁咚的时候能不能换个牢靠的地方。 尹雾诗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刚才她还夸自己品味不错,这还不到两分钟呢,就得撤回。 她在梦里哭笑不得地随着人群走去,试图再在这梦境里回忆起一点别的信息。奇怪的是,她明明已经走出很远,那股血腥味却一直萦绕在身侧,挥之不去,跟个恐怖故事似的。 对于尹雾诗来说,再恐怖的事也没有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恐怖。 在此之前,她曾几次用穷举法列出了所有可能的异性朋友,挨个带入场景试图激发回忆,自认为万无一失,却还是百密一疏,独独没把这位算进来。 就算挠秃了头,她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迟仲行! 她吓醒了。 然而今日份的震惊还远远没有结束。 ——比恐怖的真相更恐怖的是,她一睁眼就正对上了她告白对象的一张大脸。 尹雾诗还没回过神来,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差点弹起来。 迟仲行在上方俯视着她,眼睛里有明显的血丝。他小声地说,「醒了?快起来。」 意识迅速回笼,尹雾诗皱起眉,「怎么了?」 迟仲行顿了顿,似乎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谨慎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个考生消失了。」 睡意全无,尹雾诗彻底清醒。 事故发生在凌晨天光破晓之前,睡在床上的一个女生醒了,想去上厕所。 他们住的这间客房是没有独卫的,与隔壁那间共用一个卫生间。虽然天色已经快亮了,她还是不敢一个人出门,便把身边的女孩也叫醒了。 两人从一地横七竖八的地铺中踮着脚穿过。 很多人都瞪着眼睛熬了一夜,这会儿天快亮了,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反而让考生们降低了戒备,很多熬不住的都陷入了梦乡。她俩跨过这些睡得迷迷瞪瞪的人,就快抵达门边的时候,被一个突然翻身的考生绊了一跤。 两人直直地朝着另一侧的被褥扑了下去。 她们预想被子里的人会被砸得不轻,都吓了一跳,道歉的话到了嘴边,才发现那被子下面只有一个枕头,本该睡在那里的女孩已没了人影。 ——这问题就大了。 临睡之前,考生们对这个环境颇有疑虑,即便已经反锁门窗,还是觉得不够安全。几个男生合力搬了两个床头柜过去堵在门口,众人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 他们这个考场里有个退役的散打运动员,人高马大,光看他的体型就能给大家带来强烈的安全感。这哥们自告奋勇睡在了最靠门的地方,紧挨着那两个床头柜,如果有奇怪的东西试图从门突破进来,马上就能惊醒他。 同理,也没有人能越过他开门出去,因为要开门就必须先把床头柜挪开,而要挪动床头柜就不可能不惊动他。 但他被叫醒之后说,从这扇门被两个柜子堵死到现在,一整夜里就没有人进出过。 ——也就是说,有一个考生在这间紧闭门窗的房间里,凭空消失了。 密室杀人并不新鲜,在广大文学影视作品中是个被玩烂了的桥段。但在一个装了十个人的密室里大变活人,难度可与近景魔术一较高下,就远不是常见情况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蹊跷,尹雾诗听得眉头紧蹙,刚才在梦里受的那点惊吓都顾不上了。 她咂了咂嘴,意有所指地说,「要大变活人倒也不难。」 找个託儿呗。 迟仲行知道她在想什么。 凭空消失的结论得建立在大家说的都是真话的基础上,但这毕竟太不科学,也太费力。如果里面有个作伪证的,所谓「密室」就很容易破解了。 消失的考生大可以大摇大摆地从门出去,只要看见他出去的人死不承认,这就是个毫无破绽的密室。而这套证词的最关键一环,恰恰只有一个人,操作起来并不困难——这哥们昨夜主动请缨睡在门边,一口咬定没有人出去过,其他人在半梦半醒之下很难给他证伪。 尹雾诗在怀疑那个睡门边的人。 这是破解「密室」最快也最直接的思路,迟仲行显然也考虑到了。 但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他。」 尹雾诗的目光落到他的眼睛上,红血丝分外明显,眼角泛起殷红,眼下也有两片青黑。 这人一夜没合眼。 搬动柜子的动静可不小,且不说尹雾诗浅眠,即便她真的睡沉了没有听见,也不可能瞒过清醒状态下的迟仲行。 迟仲行说他没睡,尹雾诗是相信的。 但这就只能导向最糟糕的结论——一个大活人没发出一点声音,当着九个考生的面儿,给他们表演了个货真价实的不翼而飞。 尹雾诗的眉头越皱越紧,「那你看见什么了吗?」 迟仲行摇摇头。 这才是诡异之处——他什么也没看见。 不仅没看见,连异常的声响都没听见。 真正的人间蒸发。 尹雾诗:「……」 想呲他,忍不住了。 她眼尾微挑,换上了那副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你一晚上不睡,跟这儿熬鹰呢?」
第102页 迟仲行身上有种强烈的责任感,好像总得承担点什么才行。在水迷宫的时候就这样,救人总是沖得最快;科目二里一个人吸引两个小怪物的火力,肩上被抓那一下几乎见了骨头,也不知道吭一声。 危险当头,别人是唯恐避之不及,他是就怕赶不上趟,好像这个世界离了他就不转了似的,一个劲把担子往身上揽。可这人对自己没个轻重,就好像损耗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 他向来如此,但尹雾诗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生气。 等她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以后,就更生气了。 我怎么看上这么个缺心眼的玩意。 缺心眼的玩意本人也很懵,不知道哪里又戳到了尹总的肺管子。 他一夜没合眼,并不完全是为了给考生们守夜。只是这话不能说,说了有些人又要炸毛。 考生们都睡得很浅,不到六点已全都陆续醒来。 众人短暂地交流了一下,在越来越浓的恐惧和不安氛围中,决定先把门打开出去找找看。 一个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不管是死是活,得有个下落。 蓝雪桥顶着一头鸡窝跟在林又思身边,看着在场的另外四个男性把堵门的柜子搬开。这人似乎没有一点身为男性的自觉,把手一揣,就在那站着看。 他懒洋洋的目光从壮汉大哥的手上掠过,又落到迟仲行的袖口。 自从尹雾诗说起附骨之疽般尾随着她和迟仲行的小尾巴,他便对考场里的人也投注了格外的关注。在其他人身上没发现可疑之处,倒是迟仲行…… 有点意思。 蓝雪桥凑近了小声问:「手怎么了?」 迟仲行低头看了看袖口,左手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白的指痕。 他的目光划过尹雾诗所在的方向,同时下意识往下拽了拽衣袖。 「被鹰抓了。」 还抓了一晚上没松手。 得到了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答案,蓝雪桥:??? 那这鹰……手劲还挺大诶。 迟仲行放下袖口,跟另一个男生合力搬走了一个柜子,顺手开了门。蓝雪桥离得近,敏锐地抽了抽鼻子。 尹雾诗看见了他的动作:「怎么了?」 她对这狗鼻子印象深刻,从小他就擅长从街上的风里闻出每家每户今天的餐桌内容,然后恬不知耻地跟着她去蹭饭。 蓝雪桥的表情有些许凝重,「铁锈味儿。」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怕吓到其他人,他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林又思没听到他的话,已经率先出了门,清晨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不知道管家和伯爵起了没有。 门外的味道更浓郁,她也皱起了鼻子,像小动物似的顺着味儿跟了过去,脚步停在隔壁客房的门口。 那房间的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几个男生都小心地跟着迈步进去。 卧室里空空荡荡,盥洗室的磨砂玻璃门虚掩着,里面开着灯,不见人影。 门缝下浸出泼墨似的深红。 ☆、开棺大吉 林又思在盥洗室门前站住了。 门缝下的深红一直铺陈出十几厘米,时间久了,已经凝固成了黑褐色。即便不看,林又思也能猜到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几个考生交换了眼神,迟仲行上前一步,缓缓推开了门。 盥洗室的门是向内开的,他只推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弧度,便感受到了阻力。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们看清里面的情况。 失踪的考生躺在地上,年轻女性纤细的脖颈被豁开了一道堪称巨大的伤口,气管横向切开了,同时被割断的还有两侧的胸锁乳突肌和深埋的双侧颈动脉。透过伤口,尹雾诗能看到断面下被血液染成黑红的颈椎椎体。 死者的表情是难以置信的惊恐,即便已经永远定格,还是不难从脸部肌肉的走向,推测她生前最后几分钟的无助和绝望。 门只能推到三分之一的位置,后面被死者的腿挡住了。盥洗室的空间太过狭窄,但他们必须要进去,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一群人围着门,开始考虑怎么进去才能尽量保全现场。 林又思用食指挠着下巴,「要不我从门缝挤进去把她抱出来?」 身后传来蓝雪桥没有感情的声音:「麻烦各位让让。」 林又思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的一把巨大改锥。 关键时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男子蓝雪桥,及时表现出了团队大脑的基本素养,在一楼找到了工具箱。 ——仅限于团队大脑。 担任团队四肢的林又思抄起改锥,对门缝的连接处一顿操作,被拆卸的螺丝钉哗哗往地上掉。 尹雾诗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脸色发白还强凹潇洒姿态的狗东西,由衷地嘆了口气,「你还算有点用处。」 蓝雪桥抬头望着天花板,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是非常有用,谢谢。」 话说到后半截,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看他这副眼高于顶的尊容,很难想到这位少爷抬着头其实是为了不看地面。 他晕血。 以前体检抽血的时候都靠尹雾诗给他捂着眼睛。 但现在要是这样未免也太丢人,何况还当着正在干活的林又思。 尹雾诗这个没有心的变态还在问:「要叫林又思来把你抱回去吗?」
第103页 蓝雪桥:「……」 大可不必。 「铛」的一声脆响,林又思扔下改锥,抬手撑住了整扇倒下来的玻璃门。 她避开了几个男性考生伸出的援助之手,一个人抱着它往后退了几步,把盥洗室内的场景完完整整暴露在众人面前。 里面空间狭小,看地面上的痕迹,没有搬动的迹象,应该就是第一现场。袭击来自死者身后,致命一击过后,她倒下来,头磕到了浴室的水龙头上,然后才滑落到地上。 但问题是,死者当时正面对着盥洗室的镜子。 本场的两个特殊状态已经明确说过了,考场里不存在可以穿墙的神奇生物。那么不管来的是npc还是其他考生,都一定要经过盥洗室的门,身影也一定会被映在镜子里。 死者怎么会没有察觉? 还是说,来的这个人没有引起她的警觉? 尹雾诗本能地想起了那些一直潜伏在考生之中的奸细。 这次来了吗?会是他们吗? 她的目光落回死者的伤口。 这一刀太过狠绝,干脆利落,力量和角度也远超常人。不管出于什么心态,能挥出这一刀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如果不是npc动的手,这次来的这位就绝对是个危险角色了。 死去的考生为何出现在这里,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密室消失、大变活人的,她也想不通。 这让尹雾诗空前地焦躁起来。 她表面风平浪静,一点看不出端倪,但陈立野和程放的事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海里搅起惊涛骇浪。 什么狗屁考试、什么操蛋设定她都不想管了。 她现在只想立刻、马上通关,想一把薅住系统的头髮,掐住它的脖子然后旋转七百二十度,逼问它和陈立野的关系。 尹雾诗看了一眼迟仲行。 后者也正看着她,表情看不出担忧,一如既往地镇定。 他好像并不担心她会被情绪左右,做出失智的决策。 尹雾诗盯着他看了几秒,迎着那没有波澜、如同幽冷湖水的眼睛,她浮躁的心绪忽然就平稳下来了。 那股疯劲被她压回了骨子里,变成一种跃跃欲试的亢奋。 尹雾诗凑近他耳边小声说:「择日不如撞日,我准备今天去把伯爵夫人杀了。」 这提议并不完全是出于情绪的役使。 在考场设定尚不清楚时,如果能侥倖找到快速通关的捷径,立马交卷跑路不失为上策。 毕竟考场这种鬼地方,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而且他们又不需要考满分,六十分万岁,多一分都是浪费。 尹雾诗靠着对程放生前细节的了解,已经破解了这场考试的核心设定,也就是所谓「格洛莉娅」假扮伯爵。 不管面前这个死者是为什么死的,题目只要求了他们杀掉伯爵夫人,至于其他谜题是否破解,都不影响最终的结果。 选择题不会写步骤有什么关系?蒙对的也一样给分。 然而尹雾诗现在面临着一个问题。 ——她不能独自行动,直接上去拿刀砍boss。 考试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万一她失手了或是有什么别的变数,其他考生也会受到牵连,他们必须要先有个准备,免于被动的处境。 但对于其他考生来说,他们并不知道伯爵的皮下就是任务对象,而目前所掌握的线索也不足以推断出这个结论。乍一听「伯爵就是伯爵夫人」这种毫无根据的推理,肯定不会跟着她去冒这个险。 要鼓动考生们动手倒不是难事,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尹雾诗当然不能直接说实话,诸如「这个boss我曾见过的」之类的。 他们可能会以为她有病。 ——那就只能用答案反推条件,从当前的环境里找几条指证伯爵的证据来牵强附会一下了。 这一番盘算在心里很快转了一圈,尹雾诗转头就走。 遇害考生的遗体暂时没有办法收殓,空间太狭小了,大家都不想踩着同窗的血泊进去,只能暂时把她留在那里。林又思放下玻璃门,众人排着队离开。 尹雾诗在即将踏出房间门口时停住了脚步。 她的目光落到门锁上。 二楼客房的门上都装着统一的黄铜锁,门外侧是锁孔,门内是锁头,向右拧到底可以反锁。一经反锁,即便是有钥匙,从外面也无法打开。 这个房间外侧的锁上有很深的新鲜划痕,明显是被撬过。 跟死者一组的男考生也看见了,这个房间本来是管家分配给他们俩的。 他挠了挠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昨天搬被子的时候还没有划痕呢。」 考生们夜里是一起住的,这个房间根本就没人,更不可能从内反锁。 但反锁的锁舌弹出来了,证明它曾经反锁过。后来有人来了,撬开了门。 姑且不论死者是怎么从密室里蒸发的,她到这个房间来干什么,为什么锁门?来撬门的又是谁? 尹雾诗皱起眉头。 虽然已经猜到可能不会有结果,但她还是伸手戳了戳迟仲行的背,「你有听到撬门的声音吗?」 意料之中,迟仲行摇了摇头。 大脑余额不足,她只短暂地想了几秒钟,很快就放弃了。 想不通的细节多了,无所谓。 反正她马上就要去杀boss了。
第104页 考生们惴惴不安,都醒得很早。老管家和伯爵都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还没起床。尹雾诗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视线看向正厅里的棺材。 蓝雪桥不由为棺材里的人「哦豁」了一声。 五分钟后,林又思举起棺材盖,把它平移到了地上。 尹雾诗在旁边评论道:「还是滑盖的,挺不错。」 考生们围成一圈,小心翼翼地靠近,好在预想中诈尸的情况没有发生。 老管家没有说谎。 棺材里躺着的人上半张脸密布着烧伤后的狰狞瘢痕,下颌皮肤素净如新雪,唇色苍白,眼睛紧闭,正是伯爵本人。 他身上没有外伤。大概是在睡梦中死去,表情很安详。 尹雾诗发现他西装胸前口袋里露出白色的一角。 她也没客气,伸手就拽了出来。 那是一份遗嘱。 内容很简单,伯爵死后,财产全部转移到他的妹妹名下,已经公证过了,右下角有伯爵的签名。 这线索直接得宛如白给,连编故事的麻烦都省了。果不其然,他们很快又在三楼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寄给格洛莉娅的巨额帐单。 伯爵夫人经济上出了不小的状况,而她的丈夫在立遗嘱时却没有提到她一个字。如果伯爵是意外死亡,对于一身债务的格洛莉娅,最优解就是立刻封锁消息,并以伯爵的名义转移财产。 伯爵夫妇一直深居简出,要封锁消息本来是很容易的。但格洛莉娅需要假扮伯爵一段时间,两人体型有不小的差异,这并不容易。 她需要把附近熟悉她的人先处理掉,避免穿帮的风险。 这就是考生们作为「格洛莉娅的朋友」前来的原因。 动机安排得明明白白,一整条故事线水落石出,尹雾诗没费口舌就达成了动员群众的目的。 但迟仲行却感受到了隐隐的不安。 看着考生们群情激奋,依次从厨房里拿出餐刀准备开团交卷的战前场景,迟仲行暗自摇了摇头:太顺利了。 线索接二连三排着队地白给,即便是没有尹雾诗认出程放这一茬,只要他们正常走流程去找线索,也能很快在棺材里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顺利得太过了。 甚至有点假。 九个人提着大大小小的餐刀杀进四楼,正好跟刚准备下楼的管家撞了个满怀。 老人看着他们这凶神恶煞的架势,惊讶地问:「各位在做什……」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考生们按倒在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唿,「主人!」 林又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主卧门后闪过一片雪白的睡袍衣角。 格洛莉娅被吓跑了。 她还没弄明白髮生了什么,只觉得危险,想回主卧躲起来。 但她哪里跑得过林又思。 林又思知道接下来有架可打,把身上的半身长裙裁剪成了一条短裤。她笔直紧实的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精准无误地落点在门把上。这一击用了全力,格洛莉娅瞬间被震退。 一抹冰凉的银色在她的瞳孔里放大。 ——后发先至,那是迟仲行手里的刀。 几乎同时,林又思反手拔刀,没入格洛莉娅的胸口。 那一瞬间,林又思睁大了眼睛。 就像陷入了一块奶油之中,刀刃下是毫无阻力、近乎落空的触感。 两把刀在boss的胸腔里相碰,发出清脆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响声。 没有伤口,也没有鲜血,「伯爵」格洛莉娅完好无损,面带惊恐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考生:我们还想问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不死之身 「还是不行。」 「咚」地一声,林又思把一盏纯银烛台扔在地上。 然后看着一地的狼藉嘆了口气。 她面前已经浩浩荡荡堆了一地各种物件,从各式各样的餐刀、园艺剪,到奇形怪状的花瓶和一切看起来像武器的东西——这群丧心病狂的考生连晾衣杆都没放过,全都搜罗来了。 这些杂物之下还能看到剥下来的蒜皮,要是再整点醋,屋子里就只差点饺子了。 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有一件能对格洛莉娅造成伤害。 过去的两个小时里,本场次的两个npc——主要是格洛莉娅,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她被绑缚在椅子上,由林又思亲自操刀,在她身上把城堡里能找到的武器和疑似武器全部试了一遍。 无一例外,每一次攻击看似都击中了她,却始终有落空的感觉。 林又思甚至觉得自己在砍空气。 格洛莉娅本来兢兢业业打卡上班履行npc职责,一起床就突逢大难,刚开始还显得有点紧张。 但她很快发现这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考生根本破不了她的防,这会儿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地走神了,两眼放空满脸困顿,任由林又思拿着各种兇器在她身上比划,还不时提出诚挚的建议:「你要试试那根法棍吗?说不定对我有奇效。」 林又思:? 对你的胃有奇效吧。 我看你在想桃子。 话说回来,连纯银烛台和大蒜这种昏招都使出来了,可见考生们确实已经技穷——格洛莉娅又不是吸血鬼,系统也说了,本场考试里没有这种反科学的玩意。
第105页 尹雾诗吊儿郎当地靠在对面的矮柜上,一条腿挂在柜子边沿,一条腿撑着地,眼神落在地面上,表情比格洛莉娅还要放空。 她不想抬头看到那张属于程放的脸。 发现boss杀不掉以后,全场最平静的可能要数迟仲行。他早有预感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草草收场,系统精心设计了这么多细节,决不可能随便就让他们跑路成功。 但是心里的大石头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又升了起来。 他们现在完全陷入了僵局。 格洛莉娅假扮伯爵这条线索很显然是系统的倾情白给,真正的考点在于如何杀死她。 系统说这一场不会出现物理规则之外的事件,那就是说目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可以找到合理解释的。 半夜密室消失的考生、莫名其妙反锁的隔壁、怎么砍都没事的伯爵夫人姑且不论,目前起码有一件事是绝对无法用科学解释的。 ——晚餐时被摔碎的那个杯子。 尹雾诗亲眼看着它摔得四分五裂,连玻璃碎裂的声音都如此清晰,而后它居然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桌子上。 ——你管这个叫科学???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么明显的逻辑矛盾,系统不可能不知道。 这意味着,这一点很可能就是破解设定的关键线索。 要杀死格洛莉娅,先得弄明白她为什么杀不死。 做饭的人被捆起来了,考生们飢肠辘辘,不得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好在城堡里存着不少食材,几个会做饭的捣鼓捣鼓,也能弄出一顿像模像样的早午餐二合一。 蓝雪桥作为男同胞里为数不多会做饭的厨房之光,拿了个鸡蛋正准备打锅里,只听外面一声清脆巨响,吓得他手一滑,差点把整个鸡蛋掉下去跟人二重唱。 他下意识问:「外面怎么了?」 迟仲行把洗干净的番茄放在案板上,拿起刀擦了擦,闻言连头都没抬,「她砸杯子呢。」 蓝雪桥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这个「她」是谁。 迟仲行开始切番茄。 他刀工很不错,菜刀与案板撞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像伴奏似的,外面随即又是一连串颇有节奏的玻璃碎裂声。 蓝雪桥:「……好傢伙。」 人家摔杯为号是为了放大招,她是为了放鞭炮。 他们做饭期间,这声势浩大的伴奏就没停过,尹雾诗坐在正厅里,正襟危坐全神贯注,一口气摔了十几个杯子。 包括昨天晚上被摔碎又当场復原的那一个,它们无一例外地—— 摔了个稀碎。 神奇的魔法消失了。 考场里的两个npc都是战五渣的菜鸡,这给了尹雾诗很大的安全感,可以肆无忌惮地拆别人的家。 她坐在一堆玻璃碎片里沉思。 为什么没有復原?是缺了什么条件吗? 尹雾诗站起身来,决定再回现场看一看。 专业人士高述不在,很多细节她没人可问,只能自己上。 死去的考生还躺在那里,尹雾诗蹲下来细看那条血肉模煳的伤口。左侧比右侧明显要深,鑑于兇手是从身后下的手,这应该是个力气很大的右撇子。 程放只是喜欢用左手吃饭,她实际上也是右撇子。 尹雾诗下意识地抗拒程放杀人的可能性,即便那只是个跟她长得一样的壳子。 但她仍不可避免地反覆设想,顶着程放的脸杀人染血的伯爵夫人,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正厅里的黑白遗照上,格洛莉娅是笑着的,这让她和程放的重叠的影子逐渐分离。 程放不是这样。 她印象中的程放很少笑,严肃到近乎沉闷,在这一点上像极了陈立野,师生俩一脉相承。她每天被工作和生活按在地上反覆摩擦,熬夜加班掉头髮,但骨子里是个非常非常骄傲的人,如果知道自己死后会变成这样,大概会宁愿杀了自己。 不管是为了自己活下去,还是为了让程放不必受此折辱,尹雾诗都得通过这个考试。 但纷乱的思绪无法控制,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除了自己还能依赖谁。 尹雾诗视线落在地面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影子。 以后要面对什么还很难说,但现在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认—— 她身后有人。 尹雾诗勐地伸腿向后一扫。 她是蹲着的,重心低,趁其不备攻下盘,很大可能能把这人撂倒。 这是个常规的思路,那么很显然便不可能是尹雾诗的思路——这是她的假动作。 她要逼对方跳起来躲她的扫堂腿,然后一拳击中某个不可言说、说了就会被锁章的地方,打出破甲暴击。 这思路毫无破绽且十分险恶,很符合她的战斗风格。然而对方预判了她的预判,完全不上当,侧身一跃闪过她的攻击,在尹雾诗起身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尹雾诗余光扫过墙上的镜子,那一晃而过的画面有些异常。但此情此景容不得她细想,她就势变招,一记肘击逼得对方松开了手。 她正准备撞进他怀里,给这人表演一个永生难忘的过肩摔,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尹雾诗转过身。 迟仲行站在几步开外,表情很平静,一点都没有差点被打的紧张,「我来叫你吃饭。」
第106页 尹雾诗看着他身上的围裙,表情扭曲得有点狰狞,像是看见了会绣花的大猩猩。 「你做的?」 迟仲行对她的偏见并没表现出不满:「不完全是。」 顿了顿又补充道:「汤是蓝雪桥煮的。」 言下之意,其他的都是出自迟大厨之手。 尹雾诗想了想,礼貌地提醒:「你看这个吊灯的形状,它像不像你……」 「欠你的一顿饭。」迟仲行接过话头,「没忘,考完出去给你补上,现在先下去把饭吃了。」 这顿饭说来话长——在他们俩曾经联网互殴的那小半年,项目结束即将告别时,迟仲行被迫承认尹雾诗技高一筹,等他放假就请一顿饭以表敬意。 结果俩人都没能放假,没过多久就在基地里完成了社畜的重逢。 那顿饭也不知道到底吃没吃到。 要是没吃到,现在就让他补上;要是吃到了,这顿就算赚了。 尹雾诗暗中打着小算盘,「吃饭先不急,我刚有个发现。」 迎着迟仲行的目光,她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血迹,站在盥洗室墙上的镜子前,把它转了一个角度。 这个角度本该映出两人的身影。 然而镜子里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内交卷 ☆、实与虚 桌上的残羹剩饭逐渐冷了,汤碗里浮着一层薄薄的凝油。 吃饱喝足的九个考生既没有悠哉悠哉散步消食,也没有焦虑地寻找突破口。 他们围着碗碟狼藉的餐桌坐成一圈,在饭菜残余的香气里,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面带微笑,拿起手边雪亮的餐刀,冷冽刀光照着他们的眼睛。 手腕一转。 刀尖朝向了自己。 他们屏气凝神。 ——然后毫不犹豫地捅向自己的腹部。 好一出精彩绝伦的「我杀我自己」。 在旁人看来,他们活像一群切腹自尽的邪教信徒,这一幕足够让人毛骨悚然狂打110。 然而这群人却显然没有遵守「人被杀就会死」的基本法,刀锋过处没有飞溅的鲜血,也没有痛苦的喊叫,跟魔术似的,刀尖没入胸腔的感觉轻盈得像一阵风。 墙角捆着的格洛莉娅和管家看得眼睛都直了——别人卖艺是胸口碎大石,他们是胸口吞大刀。 林又思低下头盯着胸口外的那截刀柄,惊奇地说:「真的诶!」 蓝雪桥勉强维持着冷静的形象,「当然是真的,你刚才不都试过切别的地方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竟然有脸嫌弃林又思幼稚。 尹雾诗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他——这傻子在自己肚子里反覆拔刀抽刀,玩得不亦乐乎,那样子活像一把成了精的二胡。 不只是他,现在桌面上堪称群魔乱舞,运动员大哥顺着自己的头顶往下噼,感受着一分为二的船新体验;几个男生开始顺着自己的手臂切片,连蝴蝶结都试探着拿刀划了自己一下。 两个npc被这群神经病包围,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生动形象地诠释了弱小可怜又无助。 不管怎么看,围在桌边的这群妖魔鬼怪都比他们更不像人,说他们俩才是考生都有人信。 考生的画风是怎么突变成这样的,还要从半个小时前说起。 自从考生们暂住的房间隔壁变成兇案现场后,现在已经没人敢往那边去了,他们集体迁移到了走廊另一端。 这边的盥洗室没有镜子,来来往往的人当然也就无法注意到镜子的异常。 ——它并不能映照出人像。 尹雾诗发现这一点后跟迟仲行面面相觑了好几秒。 镜子上端是钉死在墙上的,只能做幅度很小的转动。两人诚恳地对遗体说了好几句抱歉,才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拉起遇害考生的手臂,把它抬到和镜子同一水平线上。 镜子里也没有这只手的图像。 尹雾诗沉默了片刻,偏过头问迟仲行:「你带刀了吗?」 迟仲行猜到了她的用意,他掏出一把水果刀,但没有递给她。 尹雾诗去接的手伸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拦,他已经干脆利落地朝自己的手臂上扎了一下。 刀尖没入皮肤,迟仲行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他看着手臂,然后直接把刀全部刺了进去。 没有伤口,也没有血液。熟悉的落空感。 跟之前砍格洛莉娅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平静地把刀□□,递给尹雾诗的同时,得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结论:「我们都不是人。」 尹雾诗:「……别,我一点都不想加入这个『我们』。」 她嘴上这么说着,往自己手腕上下刀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手软,来回划拉了几下。这刀没入身体的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她皮肤下面是异次元似的,空落落的。 这诡异的一幕正好落入门口的蓝雪桥眼中。 开饭之前尹雾诗突然跑了,去找她的迟仲行也一去不復返。蓝雪桥发现他们俩半天没回来,怀揣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八卦心思,主动请缨亲自上来看这俩人到底在干嘛,没想到竟能撞上这么高能的场面。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如同很多意外发现惊天阴谋的倒霉蛋子一般,他不负众望,顺利撞倒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忍一时当场被捕,退一步原地升天。
第107页 一声巨响后,他看着同时回过头来的两人,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我什么也没看见?」 尹雾诗举起刀,脸上的笑容阴恻恻的,魔鬼看了都要腿软:「别走啊,来试试。」 蓝雪桥:谢谢,duck不必。 她举着刀逼近的那几秒,蓝雪桥心跳骤停,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的碎片,飞快地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连遗言都想好了。 他很清楚,如果这俩是敌对的非人生物,以他这弱鸡的身手是绝不可能逃出生天的,不如闭上眼睛伸长脖子等死,遗体的姿态还能体面一点。 但他等待许久,想像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 蓝雪桥睁开眼睛,看了看在他肚子上旋转跳跃、七进七出的刀刃,真情实感地「卧槽」了一声。 当你发现自己身边潜伏着奇怪的生物时,恐惧往往是正常的第一反应。但如果随后发现自己也是奇怪生物的一员,就会获得强烈的安全感。 ——你们都不是人?! 哦原来我也不是人,那行,没事了。 俗话说得好,打不过就加入他们。 古人诚不我欺。 这个饱受惊吓的小朋友理智上线,想起自己刚才丢人现眼的样子,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姗姗来迟的羞耻。 蓝雪桥:「请忘记刚才那一段,谢谢。」 他在尹雾诗的笑声中理了理衣领,头也不回地果断离开了这片伤心地。然后—— 尹雾诗一下楼就看见这人在餐桌旁强行给大家表演生吞大刀。 最初的混乱过后,考生们很快欣然接受了自己不是人的事实,开始集体表演我杀我自己,甚至在恐吓npc的过程中收穫了久违的快乐,整个房间里都瀰漫着快活的空气。至于npc饱受摧残的幼小心灵,并没有人在意——他们只在乎他们自己。 考试,本该如此easy。 格洛莉娅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 老管家本来只是想挪开视线,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地的玻璃杯碎片,气得嘴唇颤抖:「你们……」 太过分了。 真的不是人。 最不是人的尹雾诗擦了擦嘴,闻声转过头去看老管家。后者愤怒地别过脸盯着长桌另一头的座钟,留给她一个怨念横生的后脑勺。 蓝雪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落在那一滩碎玻璃上。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有一个本质上的漏洞:「等会儿,既然刀无法伤到我们,那……」 夜里遇害的那个考生,她是怎么死的呢? 他的后半句话没说完,淹没在整点报时的钟声里。 十二点整。 随着钟声响起,地面上的碎玻璃迅速消失,空空如也的杯架上瞬间挂满了玻璃杯。 蓝雪桥骤然缩紧的瞳孔映照出那一排凭空出现的杯子——它们刚刚被洗净,一滴水珠顺着透明的杯壁滑落,在地毯上溅出一个深色的圆点。 一片死寂中,他听见尹雾诗带着几分嘲弄的声音:「管家先生,现在可以跟我们聊聊了吗——关于这个镜像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短小,我反思。 ☆、破局 尽管这场物理考试打着「科学」的旗号,本质设定仍旧是系统一贯作风。 进考场之前,尹雾诗曾在门口跟迟仲行开玩笑押题,力热声光电瞎猜了一通,没想到核心考点竟然会是光的反射。 ——他们所处的并非真实世界,这个环境本身就是镜中的虚像。 昨天晚餐时,蝴蝶结因为过于紧张而不慎打碎了一个杯子,在尹雾诗亲眼看着它摔成粉末的瞬间,又完好无损地復原。 那时正好是晚上六点整,晚钟鸣响之时。 这个暗示给得明显,尹雾诗一度以为这次的考试又是时间倒流之类的设定。 但随即发生了考生密室蒸发的事件,隔壁的房间门锁也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划痕,这都无法仅仅用时间的流动方向来解释,她意识到最初的猜测无法自圆其说。 即便是在发现格洛莉娅无法被杀死的时候,她的思路也还胶着在之前的轨道上,考虑着时间静止的可能性。 但这同样也说不通。 直到她发现考生在镜子里没有成像。 尹雾诗在那一瞬间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他们是镜子里的人。 准确来说,是镜子里倒映出的虚像。 系统在这一点上可谓十分险恶。 毕竟在正常的思路中,即便意识到「虚像」之类的概念,考生们的第一反应也只是「npc果然不是人」,没有人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更不会想到这一次自己和npc本质上并无差别,都不是人。 镜像存在的前提是镜子外面有实体物质,而本身被困在镜中的虚像,是无法在平面镜中照出自己的,这就是他们无法在镜中映照出自己的原因。 同样,虚像也无法被利器所伤——对于镜中世界而言,它只是现实世界的倒影,在镜子里并没有「深度」这个概念,它是一个单纯的二维平面。 这意味着刀具这类需要「刺入」才能发挥作用的东西,是完全无效的。它们只会从物体的表面交错而过,留下一阵落空的奇怪感受。相反,绳索这种只需要接触表面就能生效的物品依然能很好地履行使命,把两个同为虚像的npc绑成粽子。 听到这里,林又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那两只粽子。格洛莉娅一脸茫然,活像误闯高数课堂的幼儿园苗苗班新生;老管家沉默着没说话,低头看向地面,只留给他们一个花白的发顶。
第108页 「既然我们是镜像,那就一定存在着对应的『本体』。这个考场分成了两面,一面是我们所处的镜像世界,另一面代表着『真实』。我们这边无法解释的事件,都是先在那边发生后『投射』到我们这里的。」短暂的短路后,蓝雪桥很快跟上了思路,「遇害的那一位,她并不是凭空消失,是因为在『真实』的那一面里,她就是住在隔壁的。」 半夜在一群清醒的考生面前大变活人是不可能的,事实的真相是,在这个世界里,她并未从那一扇门经过。睡在门口的运动员大哥没有说谎,一夜未眠瞪着眼睛到天亮的迟仲行也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 「真实世界」的她按照原本的分配住在隔壁,并且就在当晚被撬开了门,随后遇害。这投射到他们所处的镜像世界,就表现为她的遗体凭空出现在隔壁,而门锁上多了许多来歷不明的划痕。 镜像世界的刀无法杀人,真实世界的刀才是真正的兇器。 蝴蝶结颤颤地举起手来:「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我们是那个真实世界的投影,那为什么我没有感觉被控制,没有受到那个……『我』的影响呢?难道说,那边的『我』和这里的我,行动是完全一样的吗?」 众人跟随着她的描述,不由自主地设想在对面的世界里,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在系统控制之下,一丝不苟地模仿着自己的言行举止。 ——靠。 这真是瘆人他妈给瘆人开门。 瘆人到家了。 「好问题。」尹雾诗指了指身后,「让这位小朋友来回答吧。」 蓝雪桥转过头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刚刚还坐在餐桌边上的迟仲行已经离席了,现在才从二楼下来。 迟仲行走下最后一级楼梯。 看得出来「小朋友」这种奇怪的称唿对他的内心造成了些微冲击,这一步迈得有些踉跄,但他很快调整了语气,「那边的『我们』和这里的我们并不完全相同。」 这一点也能从遇害考生的身上看出来。如果真实世界的冒牌货在模仿镜像世界的本尊,那么她不应该独自在隔壁遇害,而应该和大家住在一起。 迟仲行在npc面前停住了脚步,「主要的原因是,所谓『投射』是有时间限制的,非常短暂,我觉得更贴切的称唿应该是——」 「同步。」 「同步。」 两人异口同声。 短暂的安静中,迟仲行诧异地看向尹雾诗。 他知道尹雾诗不喜欢跟他表现得默契,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后者没有像入学考试时那样一脸不情愿,反常地朝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总觉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迟仲行强行把她的异常归结于即将交卷的兴奋,他接着往下说:「昨晚六点是第一次同步。」 「同步」这一概念,可以类比为游戏里的存档。 蝴蝶结的杯子摔碎时,第一次同步正好发生,来自真实世界的投影覆盖了镜像世界的进度,而在那边,并没有摔碎杯子这一出,所以他们会看到稀碎的杯子连带里面的酒都奇蹟般地復现。 「最近的一次同步发生在刚才,中午十二点。」 被尹雾诗砸碎的一打玻璃杯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架子上。 蓝雪桥接过话头,「已知昨天夜间起码有一次同步,很可能就是零点——这个考场的设定应该是每六个小时同步一次。」 同步的时间很短,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状态并不会直接发生在考生身上——起码是没有显着影响,而只局限于考场中的物体。 运动员大哥挠了挠头,提出异议,「可是楼上那个女孩子……」 林又思嘆了口气,「同步发生时,真实世界的她已经遇害了。」 尸体不算是考生,被纳入了「物体」范畴,直接投射到了隔壁。既然本体已经死去,作为镜像的考生自然也已永远沉睡在这个考场。 这一局可谓险恶,系统把线索铺在明面上,放任他们在这边肆意行动。考生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真正的杀机却藏在考场的背面,他们根本不可能发现的地方。 林又思说完又勐地抬起头来,看向墙上的文字,「不对啊,之前那个什么状态不是还说这个考场只有12个可行动的吗?加上对面那是24个啊!」 蓝雪桥示意她仔细看。 【无神论者】:(物理考场专属)特殊状态,除本场景内12位可行动角色外,不存在鬼、神、幽灵等肉眼不可见的超自然力量。 「系统多鬼精的一东西,早就抠好字眼了,」蓝雪桥说,「写的是『本场景』,不是『本考场』,谁能想到真的还有一个场景啊。」 「把那个世界的伯爵夫人杀了就能交卷了吧。」林又思挽起了袖子,「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们怎么过去?」 众人一齐看向迟仲行。 却发现他盯着尹雾诗,正在出神。 蓝雪桥他们一人一句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迟仲行难得走了回神。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尹雾诗身上,总觉得她今天有点不对劲。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的时候已经晚了,也来不及把目光移开,反而显得做贼心虚。他平静地清了清嗓子,「刚才钟响的时候我看了楼上那面镜子,里面的场景有变化,可以看到对面世界的『我们』。那应该就是通往对面的路。」
第109页 「下一次同步是晚上六点,」尹雾诗盯着老管家浑浊的眼睛,脸上的笑容带着挑衅,「您不说没关系,我们自己也能找到办法。镜子那边不是喜欢往我们这里『上传』吗,礼尚往来,我们给他们表演一个『下载』。」 晚上六点整,真实世界的伯爵夫人迎来了短暂的npc职业生涯中最恐怖的一个晚上。 她在盥洗室里沖洗着一把细长的餐刀,那把刀已经饮过鲜血,等到天黑,又是它出鞘的好时候。 面前的镜子里却出现了一些异常。 面目模煳的伯爵夫人抬起头来,正好跟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四目相对。 镜子里的女人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穿着出席葬礼的黑裙,本该是肃穆的装扮,在她身上却显得吊儿郎当。 如果这位可怜的npc阅片量足够大的话,她现在就会想起白裙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那个经典恐怖镜头。 可惜她没有。 于是,在这个满脸混不吝的女鬼从镜子里探出头来的瞬间,伯爵夫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手里的刀已经被一只手夺了下来。 手的主人是个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子,她从镜子里利落地跳下来,把拳头捏得嘎嘎响。 「不是要考物理吗?」林又思笑靥如花,「我来教教你——什么叫牛顿第一定律。」 ☆、爱的教育 很多年前,当年轻的牛顿被一个苹果形状的灵感砸中的时候,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npc的噩梦。 尹雾诗悠哉游哉地从镜子里爬出来,没往下跳,顺势坐在了洗手台上。看着面前已经打成一片的林又思和伯爵夫人,她深深觉得自己的决策实在是英明神武。 林又思包揽了所有的活儿,这地方并不需要她的帮忙,尹雾诗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前排看戏的同时保护自己免受误伤。 她找了个角度坐好的同时,小林课堂已经开课了:npc老是不学好,多半是欠揍,棍棒包治百病,汽油一劳永逸。 林又思抄着一根擀面杖,对伯爵夫人展开了朴实而又深刻的爱的教育:「牛顿第一定律:任何物体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 伯爵夫人本来静止的脑袋正面接了一棒,晃晃悠悠地改变了运动状态。 她还没来得及反击,随后又是林又思飞起的全力一脚:「牛顿第二定律:物体加速度的大小跟作用力成正比,跟物体的质量成反比。」 npc顿时拥有了加速度,并沿切线飞出。 坐在洗手台上的前排吃瓜群众尹雾诗还在喊:「f=ma!」 大概是为了区别,真实世界的这群冒牌货,虽然完整復刻了本尊的衣着和髮型,却仍维持着系统造物的特点,脸部是一团混沌的马赛克。配上那纤毫毕现的髮丝,就更显出一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不伦不类来。 尹雾诗几乎忘记了面前这个狼狈仿品的原型是程放。 她看着林又思单方面暴打npc,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快意。 为死后不得安宁的程放。 也为那些在系统中死去的人。 尹雾诗看了几分钟,跳下洗手台,握住林又思的手腕,「牛三我来。」 片刻后一声巨响,四楼走廊外沿的扶手骤然瓦解,一个黑影从缺口里飞落下来,身上单薄的黑色丧服灌满了风,这让它看起来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塑胶袋。 袋子里装的东西却不轻,在地上砸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蓝雪桥小心翼翼地绕过来,看了看已经摔得不成形状的npc,抬起头对着四楼那道黑影大声控诉:「尹雾诗!高空抛物是犯法的!」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法外狂徒踩着扶手的碎屑跳到了装饰用的构造柱上,「哧熘」一声沖了下来,高空抛了自己。 蓝雪桥有轻度的恐高,这种举动在他眼里等同于自杀。老父亲吓得肝胆俱颤,「你——」 还没来得及冲过去拯救失足少女,从尹雾诗跳下来的地方探出一个脑袋,他的怪力搭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紧跟着表演了一个梅开二度。 蓝雪桥:??? 他觉得心好累。 他跟这群神经病格格不入。 能够连通两个世界的镜子一共有六面,由于二楼那个房间地面上全是遇害考生的血,众人合计了一下,决定剩下的九个人分别从另外五面镜子走,分头行动。 为了避免某些打不动又跑不快的「个别考生」独自撞上boss,给人千里送外卖,各组的战斗力都非常平均,一个能打的带一个能躺的。 尹雾诗跟林又思属于例外,她们选的是四楼伯爵夫人房间里那面镜子,就是冲着抢boss去的。两人运气很好,来的时候正好把boss撞个正着。 蓝雪桥跟着运动员大哥,作为一条躺平的咸鱼,亲眼见证了他用拍黄瓜的手法拍晕他自己的复制品,全程没能插手,只能站在旁边喊666,越发深刻地理解了自己和这群人之间的鸿沟。 这群人被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们欺负久了,难得遇到这种战斗力在正常人类水平的,一个个牟足了劲要出点气,看见一个落单的就兴奋得手舞足蹈,把npc们追得满屋乱窜。 蓝雪桥自打进入系统以来就没见过这种场面,感觉人生都受到了冲击,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虚幻感。
第110页 他茫然地转过头,正好跟身后的迟仲行对上视线。 后者手里牵着一条绳子,上面像拴蚂蚱似的捆了一串山寨考生。 蓝雪桥默默把头又转了回去。 ——恐怖如斯,实在是恐怖如斯。 考虑到这些蚂蚱……不是,这些复制品的状态可能会影响到考生,众人都没敢对他们使用太过暴力的手段,只把他们捆了起来。全程最惨的只有被摔得半身不遂的伯爵夫人,以及为了防止他捣乱而被绑成粽子的管家先生。 考生的狂笑和npc的惨叫交相辉映、此起彼伏,尹雾诗没加入他们,她看着地上那团高位截瘫的boss,想起的却是别的事情。 在这之前,她也曾经疑惑过,为什么考试系统里的npc画风如此迥异,有的面目模煳混沌邪恶,有的却中立善良精雕细刻。 直到在这里遇见程放和这个满脸马赛克的系统山寨货,她终于意识到—— npc并不全是系统的造物。 他们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曾是如程放一般,现实里活生生的人。 数学考场里主动帮助考生的湖神,镜像世界里轻微强迫症的伯爵夫人,甚至是对真相闭口不言的管家先生——他们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生活在背景全然不同的故事里,却有一个唯一的共同点:他们都没有伤害过考生。 即便没有活着时候的记忆,即便不得不受系统的安排协助推动剧情,他们行动的底层逻辑里,依然没有对考生的敌意。 系统并非不能造出高清的角色——比如入学考试的老方和六胞胎,但包括他们在内的产物,非人的特徵都十分明显,让人打眼一看就能把他们清晰地分辨出来。 它像是刻意地,在自己的造物和这些忘却旧忆的逝者之间划出了一条界限。 以它的能力,完全接管这些曾经的「人」,应该也没有问题。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保留了他们,包括他们生前的性格喜好,以及人性。 尹雾诗出神地想。 ——为什么? 尹雾诗从刀架上抽了一把雪亮的餐刀,真实世界的刀有着沉甸甸的重量,光滑如镜的刀身映出她的眼睛。 系统一方面任由考生被屠戮、被虐杀、被放在考场里当道具,死状千奇百怪、血流成河,即便死后也不得安宁;一方面却又允许这些可能会破坏它残酷规则的「npc」们继续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而非将他们全部接管,变成一群只会听从命令的空壳。 它为什么这么做? 她忽然有点看不懂这个东西了。 考试的进程在逐渐前进,关于系统的迷雾却越来越浓,她有太多的疑问想要获得答案。 当务之急是先交卷。 尹雾诗向地上那团已经不动了的黑影走去。 她还没走到伯爵夫人身边,一只手握住她持刀的手腕。尹雾诗抬头,正对上迟仲行平静眼眸。 他的力道不大,姿态却坚决得不容分说,「我来吧。」 手腕上的触感温暖而干燥。 尹雾诗盯着他看了两秒,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事,眼睛里那种冷冽的寒意消融了。 她松开手,任由迟仲行把刀抽走,「也好。」 迟仲行接了刀,却不急着下手,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蓝雪桥,「不去告别吗?之后可能都没有机会见面了。」 毕竟不在同一个校区,选修的课程范围完全不同,再想像这样偶然遇到的概率几乎为零。 尹雾诗觉得她和蓝雪桥其实并没有什么要告别的,要说的都说完了,此时也不过是叮嘱些对方心知肚明的废话——比如「照顾好我弟」,再比如「小心点,千万别死了」之类的。 但向来不通情理的迟组长难得下凡,考虑一回人情世故,她还是很给面子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蓝雪桥也正看过来,唇红齿白的小妖孽对上她的视线后朝她笑了一下,用口型说:「考完见。」 尹雾诗点了点头,然后转过来看迟仲行:「告别完了。」 迟仲行:……就这? 这俩人真的是朋友吗??? 考生们都等着交卷了,迟仲行也没再问,他拿着刀在伯爵夫人身边蹲下,比划了一下入刀的位置。 正准备动手,就看见蓝雪桥朝他诡异一笑,食指指向尹雾诗,对他比了个「加油」。 迟仲行的手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甚至来不及去想是何时泄露了心迹,脑子里只剩下五个大字: ——坏了,刀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伯爵夫人:我有一句mmp一定要讲 ☆、约饭 这一场次的结算是在伯爵夫人的骂骂咧咧中完成的。 迟仲行虽然对无辜受害的boss毫无愧疚之情,但还是好一会才站起来,期间迅速地看了一眼尹雾诗,见她没有发现什么,暗自松了口气。 白墙上快速闪动着字体。 必修科目:学科平台基础课程-物理 用时:23小时46分 存活人数:9 考试题目已完成,本场考试通过 考生02013-01011000、考生02013-47991057本场考试成绩合格,予以通过。 从考场中抽离之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尹雾诗听见了蓝雪桥的声音。 果不其然,他在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废话:「照顾好我弟!你也小心点别死了!」
第111页 在他的话音里,白光淹没了整个视野,尹雾诗好一会才睁开眼。 离开考场后她被传送回了空无一人的学生公寓走廊,场景已经变了,唯独这句话还余音绕樑。 ——最后这半句属实多余。 蓝雪桥不愧是个弟控,她轻嗤了一声。 但看在答应了他的份上,尹雾诗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倒霉孩子。 以往都是倒霉孩子颠颠地跑过来找她,她虽然知道蓝春桥的房间号,这却是第一次去。尹雾诗在楼道里徘徊了几分钟才找到,正准备敲门,却发现他门口的小牌子变成了灰色。 倒霉孩子不在。 学生公寓的房间门口都有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名字,主人在的时候显示绿色,不在时显示红色,变灰说明他已经进了考场,房间暂时锁定了。 系统是个空间管理大师,锁定意味着它随时准备把这个房间收回,拿去给其他人住——如果原主人考试没回来。 而这个可能性,众所周知,并不算小。 很多时候,作为一个恶劣房东的系统都能得逞,拿着这送走无数人的凶宅钥匙,如愿以偿地去割下一茬韭菜。 蓝春桥自从进入考场就一直跟着她,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如今孩子突然长大了,知道要自力更生了,尹雾诗惊诧之余,甚至还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药或是受了什么刺激。 有种不真实感。 她才答应了蓝雪桥会看好他弟,一回来就把人看丢了。尹雾诗嘆了口气,深深觉得蓝春桥这突如其来的成长来得不是时候。 她又去找了一下高述和周籽夏,但这俩人也不在,大概是约好都去考试了。以蓝春桥的性格,有大腿不抱是不可能的,九成九的可能性跟他们在一块。 尹雾诗的担心立刻减少了很多。 她晃晃悠悠地回到房间,刚关上门,屋里立刻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尹雾诗毛都炸起来了。 她谨慎地靠近,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是她屋里的座机。 系统在这一点上很奇怪,明明给了手机,却又是块没有信号的砖,除了接收系统的消息之外,不能跟其他任何人联络。 考生之间的联繫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房间里的座机。 蓝春桥表演欲旺盛,不喜欢打电话,非得面谈才能展现他的个人魅力。除了他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对尹雾诗怀揣一点敬畏之心,也没人主动跟她联繫。 所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座机不是装饰品,是真的能用的。 熟识的那几个都还在考场里,尹雾诗大致猜到这时候能给她打电话的是谁了。 她站在旁边等铃声又响了两声,才接起来慢悠悠地「餵」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迟仲行的声音:「是我。」 尹雾诗故意拿腔拿调地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哦……」 然后问:「你谁?」 迟仲行:「……」 要不你猜猜我是谁? 听筒里传来很轻的气息声。 那傢伙在憋笑。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还债的。」 尹雾诗听乐了,「怎么还?」 她语调里带着点戏嚯,调子慢悠悠的,很难让人不想歪,听起来活像一个小流氓。 迟仲行总觉得她这语气怪怪的,然而他也不能深究,「请你吃饭。」 「你做?」 迟仲行「嗯」了一声,「有什么想吃的或者忌口吗?」 尹雾诗顿时来劲了:「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至于忌口……我倒也不怎么挑,就是——葱不吃熟的,蒜不吃生的,不吃姜不吃蒜苗不吃香菜不吃洋葱,不吃所有味道重的东西,四条腿的不吃驴,两条腿的不吃鸡,水里游的不吃鱼,不吃内脏不吃皮……」 迟仲行:「……」 到「不怎么挑」那里还算是人话,后面已经很明显是在鬼扯了。 尹雾诗吃着百家饭长大,打小就知道自己是给人添麻烦的那一个,没资格挑三拣四。不管长辈们给什么,她从不二话,不仅吃,而且吃完还要添饭,很捧场地把盘子底都舔干净。 长辈们都喜欢看她吃饭,说只要小诗在桌上,大家都能多吃两大碗。 其实她并不是不挑食的。 只是,一无所有的小孩子,面对很多人的善意和照拂,能给别人的报答就只有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而尹雾诗自己的偏好,则在她的童年时代,就被隐藏在了不重要的地方。 长大以后,能自己决定吃什么了,当初那种挑食的情绪却已经没有了。 她当然不是真的那么难伺候。 ——自从想起来自己把人推在书架上强行表白的破事儿,尹雾诗觉得自己多少有点中邪。 她现在就是故意找茬,想看迟仲行会有什么反应。 很幼稚,她自己也承认很幼稚,就像幼儿园小男孩揪小女孩辫子一样,是一种很低级的吸引注意的手段。 但是设想迟仲行可能会有的反应,真的很有意思。 话筒那边稍稍沉默了几秒。 迟仲行听着这段贯口,没发表评论,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好。那水煮牛肉怎么样?辣的你应该挺喜欢的吧。」 竟是真的在计算哪些她不吃。 他这么配合,反倒让尹雾诗有点手足无措了。
第112页 尽管不想承认,但她和迟仲行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尹雾诗这人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人,说话也一向半真半假,即便是认识二十多年的蓝雪桥,有些时候都分不清她哪一句后面藏着真实想法。 但迟仲行一次都没有被骗过。 好像很容易就能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这么明显的一句玩笑话,他却信了。 尹雾诗愣了两秒:「不是,我乱说的……」 迟仲行「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只是想提要求,这个并不难。水煮牛肉想不想吃?不想吃的话,换一个别的?」 话筒那头没声音了。 尹雾诗小时候一直很羡慕她的同学们。 他们有完整的家庭,上完一天的课走出校门,门口总是有人在等。他们被父母牵着手带回家,做功课的时候房间里会传来温热的饭菜香味。他们上桌之前偷吃一片香肠,被妈妈发现拿着筷子打了一下手背,爸爸会大笑着把他们举起来放在肩上,两个人一起挤到水池边洗手。他们可以挑食、可以把盘子里的青椒夹出来,又被妈妈夹回去,撒娇哀求着跟长辈谈条件,如果今天没剩饭而且吃了青椒,吃完饭可不可以吃一块巧克力? 未能被满足的幼稚要求逐渐被她淡忘。 没有想到,随口提的一句无理要求被人放在心上,竟然会是在迟仲行这里。 「别做饭了,还要买菜,怪麻烦的。」尹雾诗吸了口气,「食堂二楼吃火锅吧,我点菜,你买单。」 她没等迟仲行再说话,把电话挂了。 迟仲行坐在床沿,抓着已经挂断的听筒沉默了片刻。 在考场里,尹雾诗跟他大致说了自己的身世,虽然说得粗略,迟仲行还是敏锐地在其中发现了一些被她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细节。 那么小就被扔下,以她事事要强、怕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即便生活多有不便,肯定也不会跟旁人说。 她刚才显然是故意的想刁难他,但即便是诚心找事,迟仲行也觉得这要求提得过于简单,尚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完全可以满足。 年幼的尹雾诗没能得到的,他想尽量给现在的尹雾诗补上。 很不幸,他是第一次这样去揣摩别人的心思,业务不太熟练,最终仍不可避免地出了点岔子。 迟仲行坚持自己做菜,并不是没有私心的:他本来设想的是两个人独处,一起做饭,还可以趁此机会聊聊生活琐事。 还有非常要命的一点—— 他知道尹雾诗喜欢吃辣,尤其热爱红油火锅,但他自己长了一条猫舌头,怕烫又怕辣,红油火锅是他的天敌,自己做饭起码还能把辣椒罐子控制在手里。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水煮牛肉没做成,还让她想起了火锅。 失策,实属失策。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完,下一卷进主线,很快会讲到基地和系统的关系,包括是谁一直想让他们挂科。 另,我最近在学习jj风文案,但总觉得到放这两个人身上会变得很奇怪。比如: 众人皆知学术大佬尹雾诗恣意妄为、游戏人间,万事都不挂心。 一日组会结束时,有人在电梯拐角,看见她将隔壁出了名严肃冷淡的迟组长按在墙上,掐着他的腰,眼角殷红,薄唇轻启,低声呢喃。 「叫声爸爸,钱包都给你。」 迟仲行:休想骗我,你钱包里最值钱的不就是钱包本身吗? ……这样。 ☆、旧怨 在食堂三楼看见尹雾诗的时候,迟仲行的内心罕见地产生了一丝犹豫。 他都可以想像锅里那鲜红的魔药对着他咕嘟咕嘟冒泡的场景了,还没吃上,背后已经微微冒汗。 但这顿饭是他欠人在先,没有让尹雾诗迁就他的道理。 ——算了,无非是捨命陪君子。 他离预定的座位还有一段距离,尹雾诗面朝入口坐着,一看就是在等人。她也看到了他,沖他招手。 迟仲行快步走过去,正准备在她对面坐下来,手腕已经被尹雾诗抓住,整个人往旁边一歪,被顺势按在了她之前坐的椅子上。 尹雾诗的表情很嫌弃:「看清楚了吗你就往那坐?」 他才发现尹雾诗点的是个鸳鸯锅。 ——让他坐的那边是菌汤。 迟仲行愣了一下。 「小料在台子上,我不知道你吃什么口味的就没给你弄,」尹雾诗说着把烫好的碗筷推到他手边,「虽然这个没什么用,就当是仪式感,还是烫一下吧。」 她语速很快,哒哒哒的没给他个插话的机会。迟仲行好不容易插空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你不吃辣这事儿?」尹雾诗把菜清点了一遍,抬起眼来,「找人问的咯,你手底下的小朋友跟我说的。他们那个嘴松得跟棉裤腰似的。」 迟仲行松了一口气,「哦」了一声,心里紧绷着的弦突然就松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隐晦的欣喜。 尹雾诗说的是他们俩结仇的那个项目,也是两个人孽缘的开始。 那是进入基地前一年多的事情,考虑到之后又丢失了一段长度不明的记忆,距今起码得有两年了。 「当时我每天变着花样跟他们打听你的弱点,记了一本子的计划准备付诸行动。」尹雾诗用公筷把肥牛分别下到两边的锅里,「比如往你的饭里下辣椒素,把你的牙膏换成芥末酱之类的。」
第113页 她平心静气地描述着这些恐怖行动,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问他要不要来个牛丸。 迟仲行居然也真的认真考虑起计划的可行性,就好像被谋害的主角不是他一样。 「那时候我还在住校,全封闭管理,你根本找不到我。」 尹雾诗拨弄肥牛的手顿了一下,「说得对。但后来我们不是就在基地里见面了吗……」她敷衍地为过去的某人许了个愿,「愿基地没有芥末酱。」 迟仲行想了想,「既然我到现在还活着,那看来确实是没有了。感谢芥末酱不杀之恩。」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终于都绷不住笑出声来。 等待汤底煮开的时间里,迟仲行回想起他们俩结仇的始末。 那是他还在读研期间,开完组会,导师没急着放人,口头通知了一件事:他们的研究生院和一所兄弟院校合作了一个项目,正在面向全校有偿招募志愿者。试验内容很简单,用导师的话说,就是「公费打游戏」。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好事,一群男生听得嗷嗷叫,当天下午整个实验室就一块报名签署了保密协议。 导师确实没忽悠他们,项目大致内容就是使用特定的设备载入,然后在虚拟的地图当中完成一些任务。这个项目研发完成以后,会作为辅助设备,供给某些特殊行业的日常训练,比如消防员、搜救人员、医务人员在突发事件中的救援模拟。 全套的设备开发还没完成,他们的身份相当于内测玩家,负责在半成品里找bug。 比较特别的一点是,这套设备与当时世面上很多ar技术有着本质区别,是货真价实的神经接入。 它通过捕捉体表电信号进行动作反馈,甚至可以模拟电信号的刺激,让人体产生真实的感觉——虽然面前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但由于模拟信号的刺激,指尖的皮肤会感受到木质桌面的坚硬、桌布的柔软、盘子的热度,甚至闻到并不存在的烤肠香气。 人体电信号的输出模拟不难,早些年就诞生了多款能捕捉玩家动作的ar概念机。但直接对大脑输入信号、骗过玩家的五感,这种技术的应用还是开天闢地头一回。 不过由于工程量太大,这一版本除了视、听两种特殊感觉,和包括运动觉、位置觉、振动觉在内的深感觉,以及浅感觉之中的触觉,味、嗅、痛和温觉模块都暂时缺失。 这一点问题,对于兴致勃勃的男生们来说都不算什么。他们很快投入到了这种船新的体验中,当天下午就打通了一个山地救援副本的所有难度。 按照事先签署的协议,他们需要在完成测试后填写反馈。迟仲行被师兄忽悠着担了个队长的名头,负责把队友的反馈汇总起来上传。 当晚他收集齐了打开一看,发现这群技术宅圆梦今朝、兴奋过度,个个都写出了五百字掏心窝子的小论文,从主观体验到客观硬体,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实在没给他留什么发挥的余地。 文采不佳的工科男孩迟仲行盯着屏幕看了二十分钟,仔细地回顾了队友们的意见,试图寻找一个他们没写的方面,未果,只憋出来一句「剧情难度低」。 他看着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五个字,自己也觉得简短得太过分了。 尤其是在大家都掏心窝子的情况下,很容易显得他没有心窝子。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迟仲行拿出了小学语文扩写句子的童子功,也只把这句话改成了「剧情的难度较低」。 ——还不如不改呢。 他正准备再想想,师兄蹿进来,借他的电脑打了份文件。他本来是想先把反馈系统的页面最小化,等师兄用完再写,不知怎么却点成了「提交」,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承诺了的事情没做好,虽然并非故意敷衍,但这让他有些不安。 好在设计者那边没动静。 大概是还没看。 迟仲行有心补救过失,次日下午主动申请测试一个单人急救副本。他反覆测了好几遍,确保自己这次一定能言之有物,才松了口气。 这次测试的机型是一人大小的舱体,因为还没量产,造价很贵,学校把它们统一存放在专用实验室里。迟仲行刚登出连结舱,一睁开眼睛,就发现队友们已经都出来了,在他身边围了一圈,其面容之哀戚、眼神之悲怆,让他恍惚间差点以为这是自己的遗体告别仪式。 他的同门师弟眼含热泪,「师兄!我们活不成啦!」 拜託你们先看看现在谁比较像活不成的样子好吗。 迟仲行在众人簇拥之中坐起来,「怎么了?」 他这一问,一群大男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堪受辱的表情。 ——他们在一个堪称简单的测试里团灭了。 剧情很简单,就是一个持刀绑匪劫持了一个旅行团并索要赎金,他们需要把人质救出来。 对于一群受过军事训练的青壮年来说,这事的危险度并不高。只要注意保护人质,按理说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受点伤。 何况当前版本没有痛觉模块,即便是受伤也不影响操作。 万万没想到,这群小天才手握六对一的绝对优势,居然还能搞到团灭。 迟仲行没说话,盯着人高马大的六个同门看了几秒,意思很清楚:你们是没吃饭吗? 师兄很委屈:「这也不能全赖我们,谁知道还有隐藏剧情啊?」
第114页 迟仲行眼皮一跳。 「什么隐藏剧情?」 「我们没费多大功夫就把绑匪收拾了,准备开他们的旅游车把人质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导游说,大家都受了惊吓,先喝点东西压压惊,让我们把车里的饮料分发了。」 很正常的提议,迟仲行却感受到一丝不妙,「然后呢?」 师弟恨恨地控诉道:「里!面!有!毒!导游跟绑匪是一伙的!」 迟仲行:? 他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师兄嘆了口气,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衣服都被汗水打湿、唯唯诺诺的中年男导游。 他就站在车门边,看着他们拧开盖子喝饮料,忽然笑了起来。 很散漫的态度,吊儿郎当、松松垮垮的站姿,跟之前谨小慎微的样子全然不同,像瞬间换了一个人。 他说:「唉,仓促之下,除了百草枯,还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毒物,幸好味觉和嗅觉模块还没上线。」 众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无论如何,这句话都不应该从一个只知道执行程序的npc嘴里说出来。 导游凑近了他们,这张平凡得扔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脸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笑容。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斜叼在嘴里,混不吝的样子活像个小流氓。 「你们小队少了一个人啊。昨天说剧情难度低的那位朋友,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慢悠悠地拖着尾音,「你看这个难度,还合适吗?」 ——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尹雾诗:有求必应。 ☆、红狐狸与二锅头 尹雾诗摘下耳麦,伸了个懒腰。 控制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饭点早就过了。 刚才太兴奋,没注意到时间,这一会才感受到迟来的飢饿。 她推门出去,穿过洒满白光的走廊,在大厅里的自动售卖机里挑了一罐桃子汽水,想了想又买了一包饼干。 她坐在沙发上,拉开拉环的瞬间发出「砰」的一声轻响,细小的液滴飞溅而起,在灯光下像一束骤然升起的烟。 「师妹!」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同一个实验室的师姐高高兴兴地朝她伸出手,「看你没吃饭,给你带了刚烤出来的鸡肉饼!」 尹雾诗接过来,袋子上煳着新鲜的热气,外壳还有些烫手。 有热乎乎的东西吃,谁还吃饼干。尹雾诗掏出手机熟练地给师姐转了帐,「谢啦。」 师姐也买了一罐汽水坐下:「我观你神清气爽,两眼放光,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尹雾诗笑起来,「确实。你记得昨天那个扩写句子的吧?」 多亏尹雾诗,「扩写句子」这个梗已经在组里传遍了。 作为一个设计出来供日常训练的设备,他们本来就没打算搞什么复杂烧脑考验人性的剧情,毕竟日常工作又不是拍电影,每时每刻都惊险刺激充满反转。 所以当尹雾诗在后台看到这条反馈的时候,她的表情足以跟地铁老人看手机相媲美。 ——好傢伙。 谁家的日常训练会有这种奇怪的要求啊! 她转过头问旁边的同学:「这是个槓精吗?」 同学迟疑片刻,「是……吧?」 迎着师姐的目光,尹雾诗咬了一口馅饼,表情像个得逞了的反派,「他不是说剧情难度低吗……我这人一向有求必应,使命必达。」 师姐拿易拉罐的手顿在半空中。 「你去搞事情了?」她压低了声音,「这是违规操作你知不知道?操作记录呢?你走哪条线拿的权限?」 尹雾诗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惊诧地挑了挑眉,「师姐,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你违规的时候还少了吗!」师姐敛去了笑意,表情严肃起来,「这次是合作项目,有什么事不是咱们内部能解决的,你留下痕迹没有?」 尹雾诗诚实点头,「有。」 师姐气得直翻白眼,「你是怕老闆逮不着你?」 「就是老闆让我干的啊。」尹雾诗满脸无辜。 师姐卡壳了两秒,一巴掌煳在她头顶上。 「还跟我这胡说八道!就知道贫!」 这不省心的小兔崽子撒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只是略微一想便觉得不对,老闆不是这样的人,纵容自己的学生在项目里肆意妄为,不符合他一贯作风。 尹雾诗平白挨了一下,脖子缩得像只可怜的小鹌鹑,一张脸上要多冤枉有多冤枉,就差六月飞雪了。 「要说我贫穷还行,我哪敢跟您贫啊,真是老闆的意思。我就一搬砖的,这么大项目自作主张,那不等着老闆把我剁了吗。」 这倒也不全是瞎诌,师姐的脸色有所缓和,「谅你也没这个胆。」 她看着没心没肺嗷嗷吃的尹雾诗,眼神若有所思:「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迟仲行此刻也在想这个问题。 自从那次反馈事故之后,尹雾诗就神出鬼没地活跃在他小队的周围,一门心思致力于给他添堵。 她是开发者团队中的一员,权限很高,可以操纵副本里的任何东西。在扮演npc数次下黑手未果、被迟仲行敏锐地揪出来之后,这人干脆搞起了跨物种的cosy,生动形象地给他们表演了何谓「万物有灵」。
第115页 几个人不得不时常面对会偷道具的野猫、会开锁的流浪狗、会精确咬坏电源线的老鼠,简直是不堪其扰。师兄为此事差点患上小动物ptsd,走在学校里看见一只路过的猫,都害怕它下一秒就要直立行走、口吐人言。 尹雾诗并不是总来干扰他们,这种毫无规律的恐怖事件才更吓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这次来了没有,变成了考场里的什么东西,在哪儿等着阴你一把。 这很显然属于违规操作。 迟仲行在尹雾诗刚开始伪装npc的时候就向上汇报了,本校的负责人却告诉他「其他的不用管,反正咱们不能输」。 争斗愈演愈烈。 到最后,这件事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已经无人关心,整个现场演变成了两拨人的斗法。开发者和测试志愿者两路大军你来我往,致力于见招拆招互相表演,奥斯卡小金人满天飞舞,声势浩大,花样百出。 这已经完全偏离了这个项目的初衷,但两边的高层却都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测试结束的前一天,迟仲行跟着测试组五十多号人马,登入了一个很大的疏散演练副本。 基本的设定是在这个小城镇里的化工厂毒气泄漏,很多居民被困在了家里,他们需要把居民转移出来。这个副本主要考察防护用品的穿戴使用和夜晚救援实操,综合性很强,难度也不算低。 眼看着长达四个月的测试就要结束了,两拨人放开了手脚,互相痛殴对方,根本没人顾及做任务的事。燃烧和爆炸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像一场狂欢的烟花。 这天正好是平安夜,很巧的是,副本里也下了很大的雪。 没人注意到,最初掀起战火的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 迟仲行没下去参加大混战,端着一瓶豆奶,坐在临街的小超市天台上吹风,天边不住闪烁的火光把夜空照得通红。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他没回头。 「导游」今天挑了个很可爱的npc壳子,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裹着一身毛茸茸的大红斗篷,帽子上还有两只竖着的狐狸耳朵。她吸了吸鼻子,在迟仲行身边坐下。 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瓶二锅头。 迟仲行正准备拿豆奶给她,见状又放了回去。 「导游」拧开盖子咕咚灌了半瓶。 这动作其实没什么意义,当前版本没有嗅觉和味觉,不管喝什么都像是在喝白开水。尹雾诗只是觉得这样比较爽,毕竟现实生活里她的酒量实在不足以支撑她这么干。 她咂了咂嘴,声音里带着一点感冒似的鼻音,「下次我要找老闆申请经费,研究研究茅台对味蕾的刺激信号。」 大费周章搞研究,就为了专门跑到虚拟世界来喝茅台——迟仲行不由侧目。他倒是没往酒量不行的方向去想,只觉得这人连穷都穷得如此别具一格。 两人都没说话,听着遥远街道传来的爆炸声。 这张地图做得讲究,完全復刻了一个破败小城镇的细节,对面的街道上有很多破破烂烂的小门面。 这里的居民们撤离得匆忙,到处都乱七八糟,没来得及收拾。「成人用品」隔壁就是「xx母婴」,完美诠释了风险对沖;几个稀奇古怪的服装店里夹杂着小太阳艺术培训班,沙县小吃的灯牌掉成了「少县小乞」,旁边委委屈屈地挤着「丧葬一条龙」。 从生到死,这一条路全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画风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美感。 「导游」喝完了二锅头,站起来向远处望了望。火光已渐渐淡去,嘈杂的声音也变得零散了。 她又吸了吸鼻子,说:「好像打得差不多了,下去决战吗?」 迟仲行抬头看着她。 他们俩出现在同一个场景里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不是在斗殴就是在准备斗殴。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导游」跟往日不太一样,那种懒散之下的锐利和危险消弭无踪,不知道是不是这身毛茸茸衣服的加成,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准确来说,藏着心事的、消沉的小姑娘。 没有温觉的情况下是感觉不到冷的,也不会吸鼻子。 这鼻音至少不是因为感冒。 「不打了,」迟仲行说,「最后一天,放个假。」 「你不赶紧下去的话,你们会输。」「导游」说。 迟仲行问:「输了有什么代价?」 「导游」想了想,「要是有机会在现实里见面的话,请客吃饭吧。」她提醒道,「我们这的人可不少——」 迟仲行打断了她:「那就输吧。」 他陪着「导游」在天台上喝光了剩下的两瓶二锅头。 直到在物理考场的第一个晚上,从尹雾诗嘴里听到程放的事,迟仲行才明白,那天不仅仅是平安夜。 也是程放的忌日。 想到这里,迟仲行抬起头来。 面前的火锅氤氲着白雾。尹雾诗那半边油多,已经先烧开了,她挽起袖子,把毛肚放在漏勺里伸进去煮。 那双桃花眼里有明亮的水光,唇色被辣油润得殷红,比起平日里无精打采的样子鲜活了很多,这时才显得像这个年纪的姑娘。 她捞完自己那边,看着菌汤也开了,拿了个干净的漏勺铺上毛肚给他放进锅里,「诶!你自己看着点啊,别煮老了。」
第116页 迟仲行应声接过来。 尹雾诗看着他那半锅里没有颜色的汤底,面带同情之色:「不吃辣的人生真的失去了很多乐趣。」 毕竟有得必有失,迟仲行在心里说。 不能吃辣而失去的这一点乐趣,相比他的「得」—— 他看了一眼尹雾诗,眼睛里带着一闪而过的笑意:「倒也没有。」 ☆、两个消息 蓝春桥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已是三天后的早上六点。 他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 接连着两个通宵,镜子里的年轻男人眼眶熬得通红,下巴上冒出一圈青色的胡茬,比起之前白白嫩嫩的包子脸,竟好像瞬间长成了个阴郁的大人。 他摘下黑色连帽卫衣的帽子,从兜里掏出一张便签纸,撕碎了扔进马桶,按下沖水键。淡蓝色的纸屑在水里旋转,很快消失无踪。 蓝春桥洗完澡,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先去敲了他姐的门,发现人竟然不在。 他忍不住怀疑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确认现在是七点半。 按尹雾诗的一贯作息,这个点绝对还没醒,八成会带着一身几乎实质化的起床气开门杀了他。今天却反常,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回房间给迟仲行打了个电话。 他本意是抱着随便试试的心态,没抱希望,想问问迟仲行知不知道他姐行踪。 对面沉默了两秒,似乎去问了旁边人的意见,回来告诉他,「你姐在我这吃早餐呢,你直接过来吧。」 蓝春桥顿时觉得这个早上的开端十分惊悚。 然而没想到更惊悚的还在后面。 来开门的是迟仲行,蓝春桥跟他打了招唿,正准备换鞋进去,余光扫到他身后一道黑影。蓝春桥定睛一看,瞬间瞳孔地震—— 尹雾诗穿着一件很明显不属于她的黑色衬衫,下摆几乎遮到了膝盖,光着小腿,脚下踩一双沾了水吱吱叫的塑料拖鞋,一脸不耐烦地从他迟哥的浴室里晃悠出来。 蓝春桥一句「姐」只来得及发了一半的音,剩下半截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把他噎死。 他木然的目光落回迟仲行身上,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人生被颠覆的顿悟,「……夫?」 之前迟仲行说尹雾诗在他这,单纯的小朋友来时其实没想那么多。 这俩人早就认识,又一起考了这么多场,怎么着也算是过命的兄弟了,来吃顿早餐并不过分。以尹雾诗的社交能力,到现在才混熟到可以一起吃饭,进度已经算是非常缓慢了。没想到就在他不在的这两天里,进度条一顿暴涨直接拉满。 单纯归单纯,蓝春桥又不是真傻,看到这个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在心里给他姐热烈鼓掌。 ——谁能想到几天不见,世道说变就变了呢。 这兄弟情谊的保质期也太短了。 这句「姐夫」喊得百转千回,迟仲行一听就知道他想歪了,下意识看了一眼尹雾诗。 这事纯属是个误会。 自打意识到自己怀揣的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迟仲行就开始暗戳戳地採取行动。他早上按尹雾诗的口味做了两份红油抄手,本来想给她送过去。 没想到尹雾诗来得比他还快,他一拉开门,就看见这位大爷站在他房间门口,正准备敲门。 大爷穿着白t恤、卡其色大裤衩,手里拎两屉包子两杯粥,跟刚遛鸟回来似的,无比自然地迈过了门槛。 等他回过神来想拦,人已经在他的沙发上扎根了。 之前跟她说过别一个人进男性的房间,这人充耳不闻,全当耳旁风。但她进的是他的房间,这又让迟仲行实在没有立场阻止她。 尹雾诗看见他手里端着的餐盒,「哟,这不是巧了吗。」 早餐准备多了怎么办? ——当然是把双份都吃了。 托那杯南瓜粥的福,红油抄手的冲击力小了很多,但迟仲行还是吃得鼻尖出了一层细汗。尹雾诗暴风吸入完,看他还在吃,熟门熟路地拿着餐具去厨房洗。 迟仲行想拦,被她直接推出了厨房:「早餐不是你做的吗?俗话说得好,做饭不洗碗,坐着吧您。」 这句用来描述家庭内部分工的俗话,用在他们俩身上,怎么听都透着奇怪。尹雾诗像是全没感觉到似的,已经自顾自打开了水龙头。 这时候再提倒显得他动机不纯,迟仲行只能坐回去。刚吃了一口,蓝春桥的电话来了。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捂着话筒扬声问:「蓝春桥找你,让他过来吗?」 尹雾诗关了水:「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 尹雾诗正把碗放进碗柜,「行,你让他来吧。」 两人的餐具都洗得差不多了,最后剩下她吃抄手时用的勺子。尹雾诗想着蓝春桥这么急着来会是什么事,也没留意手里拿的东西,随手开了水龙头,把勺子伸过去沖—— 众所周知,勺子的背面+开到最大的水=人造瀑布。 尹雾诗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t,一圈鲜红油点溅得均匀,宛如雪中红梅迎风怒放,夺目异常。 跟上次打翻的杨梅酒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面无表情地想:这件衣服可能命犯桃花。 迟仲行看到她也吓了一跳。辣油味道重,即便将就穿着也很难受,他打开衣柜让尹雾诗先挑一件换上。这人的衣柜跟他本人一样严肃寡淡,入目全是黑白灰。尹雾诗现在对白色有心理阴影,挑了件颜色最深的。
第117页 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她去浴室换下脏衣服的时候,蓝春桥正好打开这扇命运之门。 虽然「姐夫」听着很舒服,但考虑到尹雾诗可能不太愿意跟他扯上奇怪的关系,迟仲行觉得这事还是有解释的必要。 「其实……」是她衣服弄脏了。 后半句被淹没在尹雾诗的声音里。 她看着蓝春桥:「回来得还挺快。」 蓝春桥疑惑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谨慎地说:「……也不算快?」 三天没回来,世界都变样了,果然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还是你们比较快。 迟仲行试图把话题引回去,「我们……」就吃了个早饭。 尹雾诗再次打断,「你这么急着来,有什么事?」 迟仲行不说话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偶然,尹雾诗就是诚心打断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澄清这个误会。 可能是怕越描越黑。 ——或者并不在意。 这次迟仲行赶在蓝春桥开口之前说:「我去倒个垃圾。」 尹雾诗闻言,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你迴避什么,这是你房间。」然后看向瑟瑟发抖的蓝春桥,「有什么事,说。」 蓝春桥都看愣了。 电视剧和小说里常常会描写女孩子穿着恋人的衬衫,露出纤长白皙的腿,那是既纯情又暧昧的不可描述的景象。 而现在,尹雾诗跟个来度假的山大王一样盘踞在沙发上,穿着他迟哥的衣服,衣摆下露出一截沙滩大裤衩。 ——不仅完全没有那味儿,甚至有点像中年老父亲敲打不成器的小儿子,还强迫试图熘走的母亲留下来旁听。 有一种沙雕的威严。 迟仲行倒不是觉得他俩能有什么秘密,主要是那一声「姐夫」听得他虎躯一震,至今仍略微不自在。 但尹雾诗这么说了,他也不再坚持,转而安抚蓝春桥,「我给你拿点喝的。」考虑到尹雾诗对酒精饮料的偏好,他顺口问了一句,「你喝奶还是喝酒?」 蓝春桥:? 成年人的世界这么复杂的吗? 「我马上就走!」 「他马上就走。」 姐弟俩异口同声。 「对,那个,嫂……啊不是,迟哥,不用麻烦,我待不久。」蓝春桥吸了口气,「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尹雾诗满脸写着「都不想听」。 「我知道,好消息是你自己跑去考试了。」尹雾诗敷衍地鼓掌,「还活着回来了,不错,上一场遇到蓝雪桥,他还叮嘱我照顾你,我差点没办法跟你哥交代。」 「至于坏消息……」 那双总是显得困顿的桃花眼微挑,深黑的虹膜里倒映着蓝春桥震惊表情,语调笃定,「你挂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仲行(挣扎):我觉得应该澄清一下…… 尹雾诗(拖走):澄清什么,早晚的事。 目前是两个人都以为自己单方面心怀不轨的试探阶段。 对不起大家,这两天考试没来得及写,又是短小的一更。 下章进考场。 ☆、反向赌神 尹雾诗和迟仲行陷在物理考场里的时候,桥桥也没闲着。 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想通了不能再依赖他哥他姐,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而且一时间想得太通,居然连高述和周籽夏都没叫上,一个人就莽进了选修考场。 尹雾诗合理怀疑他所谓的「想通」是脑壳上长了个洞。 俗话说得好—— 一根直肠通大脑,啥人都敢自己考。 发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连续阶段,除了死亡之外,没有什么成就是可以一步达成的。虽然前途是光明的,但过程也必然是曲折的。 对于不遵循客观规律、想马上就能自由翱翔的蓝春桥,这次挂科就是正常的曲折。 猜到蓝春桥挂科了,其实并不难。 以他的性格,如果是自己考过了,来时表情一定十分嚣张,走路带风。会扯什么「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显而易见,后面一半才是重点。 能让一个刚出考场的人连觉都来不及补,红着眼睛满脸憔悴地赶过来求助,除了挂科也没别的什么了。 蓝春桥嗷嗷叫:「姐,你也太神了!」 尹雾诗嘆了口气,坐正了身体,「挂的哪一科?」 「专业选修课程里面的昆虫形态学。」蓝春桥说着又激动起来,「考场里全他妈是40码的蟑螂!!!它管这玩意叫昆虫!!!」 迟仲行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42码的拖鞋,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丝战慄。 ——好傢伙。 这种见鬼的考场他都敢选。 尹雾诗也听得天灵盖一麻,「可以了,我不想知道细节。」 挂科之后,必须在这一个大类之下另选一门,如果这次考不过,就直接祭天了。 就算没有蓝雪桥的叮嘱,尹雾诗也不会放任他不省心的弟弟再次一个人进考场给npc送外卖。 她掏出手机,打开绿塔校园app,开始翻找最近有什么比较合适的考试。 有了40码的蟑螂在前,尹雾诗迅速排除掉所有带「昆虫」「植物」「动物」字样的科目。 剩下的「医学微生物学」非常显眼。
第118页 尹雾诗摸着下巴沉吟片刻。 病原微生物数量有限,能用来做考试题目的,很可能是给某种烈性传染病做流行病学调查。 往前数可以考霍乱、鼠疫;往后还有伊波拉和正黏病毒科那一堆唿吸道传播的流感病毒,范围不算太大,而且相对也比较安全—— 起码绝对不会让考生扮演白细胞,然后被一群40码的病毒追着打。 以系统的出题风格来说,像流调这样的专业内容,不可能考得太深,毕竟这里的考生大多并不是专业出身。 大概率还是以分析推理为主。 比如根据患者的分布特徵,来判断传播途径是经皮、经口、经空气,还是经血、经性、经母婴。 当然,考场内可能有感染风险,但只要能活着离开考场,感染状态就会自愈,这一点不算什么威胁。 至于可能因为感染而死在考场里,这种可能性则不在尹雾诗的考虑范围内。疾病的发展总是需要时间的,此类情况相当于限制了通关时间,但对于尹雾诗这样的提前交卷爱好者,这点小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打了个勾。 就是它了。 迟仲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虽然看不见她的手机屏幕,但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选好了,「选的什么?」 尹雾诗按掉手机,「医学微生物学。」 迟仲行点了点头。 隔行如隔山,他不太懂这些,不过尹雾诗既然选了,想必是考量了各种因素的最优解。 他想了想,「那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组队卡的问题?」 尹雾诗诧异地抬起头。 从进入考场开始,她就一直由于各种原因跟迟仲行绑在一起——入学考试就不说了,选修艺术跟他正好撞上,考数学时赶上他担任风纪委员,又因为双双违规被罚加试物理。 就没分开过。 这场主要目的是让蓝春桥考过,但这是尹雾诗的责任,不是他的。他完全可以自己去考,还免得带着一个累赘的小尾巴。 尹雾诗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她确实想跟这位白菜朋友一起,但她从一开始就没把他计算进来。他没有必要掺和到这件事里来,对于他来说,一个人会比跟着他们更轻松。 迟仲行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还是顺从心意这么说了。 尹雾诗还没来得及劝他迷途知返,蓝春桥已经很缺心眼地接过了话头:「迟哥说得对,组队卡该怎么办?我没东西可以换了。」 尹雾诗没搭话,她深深看了迟仲行一眼。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后者回以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劝告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口,尹雾诗不说话了。 解决了至关重要的选课问题,三个人头碰头又开始发愁。 原因无他,无组队卡尔。 进数学考场之前,蓝春桥已经用自己的道具卡换过一张组队卡。他向来是挂在大佬们腿上跟着凑数,因而没得过几回抽卡机会。那张组队卡更是让他本来就不富裕的箱底雪上加霜,现在是一穷二白什么也拿不出来了。 而他的金大腿本人骚过了头,连着被罚了两场颗粒无收,手气又奇臭无比,至今还拿着从入学考试里混来的绿帽子和锅铲。锅铲这种普通道具就不提了,扔在路上都不见得有人去捡,唯一有点价值的绿帽子,还是张绑定卡。 迟仲行至今没有在他们面前用过道具卡,姐弟俩也都没问。他本来就没有要帮忙的义务,愿意跟着一起去考试已经很够意思了。 以物易物行不通,蓝春桥又想了个别的办法,「姐,要不我们拿钱买吧?」 尹雾诗:「是个好主意。」 还没来得及开心,他姐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们有钱的话。」 蓝春桥:「……」 他绝望地发现他姐说得对。 ——第一笔也是唯一的一笔进帐,来自遥远的入学考试。 由于他姐层出不穷的骚操作,系统经常被气到吐血,连带对其他跟着她苟过的考生也非常不爽。可是在违纪边缘反覆横跳的主犯已经被重罚了,其他人又确实没做错什么,不至于取消成绩,系统只能把奖学金全部罚没,以示惩戒。 对于绝大部分考生来说,一次罚款换一门考试通过,血赚。 常常跟她同场的几个人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迟哥、高述还有他自己,虽然在考试上顺风顺水,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穷逼。 尹雾诗是穷逼中的战斗机。 蓝春桥绝望地说:「吾命休矣。」 尹雾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现在的情况,短时间内搞到钱不太现实,我看你这张脸还算有点可取之处,不如卖身换卡。」 蓝春桥从绝望转为悲愤,大声指责道:「有你这样当姐的吗!」 迟仲行一直安静听着他们俩哔哔,听到这里,想起了一条可以挽救蓝春桥贞操的新出路,「我记得绿塔校区是有赌场的。」 他们刚来的时候就听说过赌场,一直没有去过。在迟仲行的设想中,玩一些技巧性强、不那么依赖运气的,比如二十四点,并不是没有胜算。 但听到「赌场」二字,姐弟俩的表情都稍显扭曲。 蓝春桥犹豫片刻,在黄和赌之间很快倒向了后者,「可以是可以,但……」
第119页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尹雾诗,想起刚才她撺掇他卖身,顿时胆量暴涨,「但是不能带我姐!」 尹雾诗的脸瞬间黑了。 蓝春桥一不做二不休,把尹雾诗的底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倒,「我姐手气可霉了,从小到大打牌就没赢过,所以吃喝嫖赌,我姐只有赌是完全不沾……」 尹雾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你打游戏从来不自己买,都是白嫖我的!」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白嫖!」 两人眼看要打起来,迟仲行拉住了即将蹦上桌子的尹雾诗,「我现在倒是有一个想法,还需要你证实一下。」 ====== 赌场一楼,一片喧譁。 绿塔总是空空荡荡,好像没有什么人气,到了赌场才知道原来人并不少,只是都聚在这里了。饱受考试摧残的许多考生把宝押在虚无的运气上,试图一夜暴富,然后豪掷千金,购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保送机会。 迟仲行垂眸坐在吧檯边,与周遭鼎沸人声格格不入,面前放着一杯度数最低的果酒。 他不饮酒,是给别人点的。 两个人从二楼下来,穿过乌烟瘴气的大厅,在他身边停住。一只手伸过来很不客气地把酒杯端走,一口气喝干。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不断吞咽的喉咙和颈侧青蓝的静脉血管。 迟仲行目光上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满脸官司的尹雾诗。 尹雾诗喝完把杯子一撂,表情终于没那么糟糕了,「托您的福,输完了。」 蓝春桥的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不都是凭你自己的本事输的吗?跟迟哥有什么关系? 他们把最后的家底拿来换了十个筹码,拿了五个给尹雾诗下注押大小。尹某人不负众望,五押五输,验证了她那几乎打败概率论的神奇运气。 迟仲行抬头看蓝春桥:「还剩多少筹码?」 蓝春桥摊开手心,「十个。」 他们此前制定的战略是,每轮尹雾诗和蓝春桥都各自拿一个筹码下注,尹雾诗押什么,蓝春桥就押另一个。这个游戏的赔率是1:2,尹雾诗输掉的刚好全从蓝春桥那边再赢回来。 迟仲行把一个筹码推到尹雾诗面前,后者嫌弃地看他了一眼,拿起来上楼了。 蓝春桥愣了一下,「还来吗?」 「跟着你姐,」迟仲行说,「看她押什么,你就押另一边——全押。」 一个小时后,蓝春桥买到了组队卡。 以及三倍于本金的收入。 作者有话要说:  又考试了,让大家久等。 尹雾诗:表面的非酋,真正的赌神 ☆、超级病毒 这场考试时间就在一天后,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三人按时进入了考场。 炫目的白光过后,尹雾诗睁开眼睛。 这次的考场比以往都大,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城镇。头顶的天空瀰漫着不散的白雾,远处能看见一片高耸的塔楼。 寒风凛冽,夹杂着零星几粒雪沫,她独自站在一条破败的街道中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考生们大概是被分散投放的,周遭安静得诡异。 她考试到现在,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里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尹雾诗呵出一口热气,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身迷彩,踩着一双短靴,背上背着个黑色的背包,手腕上戴着一看就很结实的手环。 没等她研究明白自己是来这干嘛的,面前斑驳的墙面上浮现出几行猩红的油漆字迹,未干的油漆顺着笔触往下流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选修科目:专业选修课程-医学微生物学 学时:96小时 要求:考试合格 考试题目:调查本地区暴发的流行病病原体「超级病毒」(superior super virus,ssv),填写调查报告(包含临床特徵、传染源、传播途径、人群易感性、发病机制);营救微生物研究所工作人员(0/5)。 不得不说,病毒的名字起得相当敷衍,跟「无敌辣条」之流并没有什么显着区别。 尹雾诗正在读题,手腕上的手环震动起来。备註为「博士」的人给她发来了两个文件。 【文件接收中,77%】 调查报告模板.doc 【文件接收中,1%】 hgc-01城镇地图.mapinfo 居然给了地图。 还不算太丧尽天良。 尹雾诗环顾四周。这么直愣愣站在大街上看文件实在不明智,像个活靶子。 她决定就近找个安全的屋子,先把手上掌握的信息捋顺了再出去。 尹雾诗从旁边的垃圾桶里捡了个空酒瓶,小心翼翼推开面前那扇门。 这是家旅店,看着有些年头了,挂着的塑料帘子已经泛黄。收银柜檯上的茶水还剩一半,这里的主人走得很匆忙。 大厅里没有奇怪的东西,尹雾诗压着脚步巡视一圈,松了口气。 等待地图下载的时间里,她隐约听到了一点动静。 那声音来自大厅旁边的员工休息室,门虚掩着,像是在吃东西,嚼得有些费劲。 刚来就开始吃,这肯定不是考生。外面一片狼藉无人收拾,可见也不是这里原本的主人,很可能是偷跑进来藏身的npc。
第120页 根据题目给出的条件,已经可以推测一些基本的信息。 显然,这里暴发了一场由超级病毒引起的疫病,附近的居民都匆忙撤离了,还有几个人困在研究所里等着救援。考生是作为救援人员进入这里的。 以尹雾诗对系统尿性的了解,它不太可能把那五个等待救援的npc放在一块,让考生一网打尽。 这研究所听着很蹊跷,八成跟疫病暴发脱不开关系。如果病原体泄露的源头真的是研究所,尹雾诗敢肯定那些工作人员绝不会还在原地傻等,很可能已经从研究所里逃离。那么现在,他们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分散在这样不起眼的民居里,翻箱倒柜找吃的维持生命。 这样的话,去员工休息室一探究竟,就很有必要了。 ——友善的就带走,邪恶的就做掉,跟不明生物同处一室不是尹雾诗的风格。 即便猜测错误,屋里是像入学考试那群小怪物一样的敌对也没关系,这才刚开始,不至于直接进战斗轮,多半还是可以交流的。后者概率很小,尹雾诗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霉到一开场就撞上这种玩意。 她下定决心,一边用手环加载地图,一边缓缓靠近那扇虚掩的门。 咀嚼声还在继续,吃得挺香。 尹雾诗握紧手里的酒瓶,目光顺着门缝向内看去—— 正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一瞥之间,尹雾诗看清了屋里的情形。 一个人形正对着门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小茶几上放着半具残破的幼童骸骨。而它正拿着那残骸的手臂,试图把尺骨和桡骨之间的肉弄出来吃掉。 之所以说是个「人形」,是因为那东西除了外表,已经看不出哪里还有人的特质了。 它身上的白衬衫污秽不堪,半个前襟沾上了乌黑的血迹,脸上的金丝框眼镜都打碎了,耷拉着一条腿,勉强挂在耳朵上。只有胸前被血污覆盖的工牌能证明,它曾经也是个体面的社会人。 尹雾诗后退了一步:「打扰了,告……」 「辞」字还没说完,社会人尖啸一声,扔下那只手骨便沖了过来。 很显然,它打算给远道而来的朋友送上的,可不止是一个热情拥抱。 那一瞬间,尹雾诗仿佛听到了头顶传来命运之神的嘲笑: 让我康康是谁在赌运气?哦,是你啊,非酋。 ——操。 这所谓的ssv,根本不是什么见鬼的superior super virus缩写。 这他妈是sang shi virus!!! 尹雾诗只来得及在心里问候系统八代祖宗。 她嘴上说着告辞,却并没后退,这种时候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丧尸,完全就是死路一条。 侧身闪过冲出来的社会人,尹雾诗从它身后跳起来,用尽全力把酒瓶砸在了它头顶。玻璃渣混合着污血飞溅,社会人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呵呵」声。它本来被这一下砸跪了,却很快又晃晃悠悠爬了起来! 尹雾诗已经从他的头上跳过去,冲出了门。她不敢往楼上跑,怕被堵死在上面。就算外面可能还有别的丧尸,她也只能选这条路——酒瓶碎了,她必须马上找一个新的武器。 社会人追出来,被尹雾诗甩过来的门板正中脑门,等它爬起来再追到门外,那狡猾的人类已经消失在街角了。 没有关系,她跑不远。 丧尸拖着一条腿,晃晃悠悠地向那里走去。 希望可爱的食物别跑得太远——穿过这条街,等待她的将会是更多的同族。 尹雾诗确实也没有跑。 跑起来的时候是无法控制脚步声的,她不清楚这一片还有多少丧尸,也不敢再对自己的运气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无论事实是什么情况,到她这里都得按最坏的打算。 她在拐角处的一家成人用品店门口蹲下,抬起地上的井盖。 井盖对她来说有点沉,拖动的声音立刻吸引了追过来的丧尸。 她听见了拖沓的脚步声。 尹雾诗从店门口拖过它的招牌。 下一秒,丧尸从拐角沖了出来! 尹雾诗转身做要跑的样子,丧尸立刻不管不顾地往前追,发现井盖被挪开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以它一瘸一拐的姿势,即便发现也很难跳过去。 它一脚踩空,整个身子往前扑下去。 没有关系,这个洞不算大,只是暂时被绊倒而已。 只要上半身用力爬起来,还是能追上这个该死的食物—— 然而该死的食物只跑了一步就回过头来,用那个招牌在它倒下去的方向挡了一下。 丧尸本来可以卡在洞口,被她这一挡调整了方向,脚下一空,笔直地掉了下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抓住地面,还可以再爬上来—— 尹雾诗扔掉招牌,把井盖拖回原处,看着那张狰狞的脸对她龇牙咧嘴,悠悠然松开手。 沉重的井盖立刻砸在丧尸扒着地面的手指上,扬起一阵尘埃。 尹雾诗听着骨头碎掉的声音打了个寒颤。 啧。 听着怪疼的。 她把借用的招牌放回原处,余光里一道黑影坠落,尹雾诗立刻弹开。 地面上滚过一个怒目圆睁的青白色人头,脖子断面还淌着黑红的血。尹雾诗的目光追随着它滚过「xx母婴」,滚过小太阳艺术培训班,滚过「少县小乞」,在丧葬一条龙门口停了下来。
第121页 这一瞬间,尹雾诗终于想起来她为什么觉得这里眼熟了。 她僵硬地转过头。 对面小超市熟悉的天台上,迟仲行提着一把大砍刀,污浊的血液顺着他的刀尖凝结滴落。 两人目光相遇,都没说话,凉意顺着嵴背一路钻到心脏里。 几秒钟后,迟仲行甩了甩刀上的血,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问:「你喝茅台吗?」 ☆、巡迴演出 一样的天台,一样的人,一样落雪的深冬时节。 不一样的是酒。 尹雾诗手边放了一瓶茅台,只能靠数据满足奢侈念头的资深穷鬼,也扎扎实实体验了一把有钱人的乐趣。 迟仲行喝着豆奶坐在她旁边,两人并肩吹着刺骨的北风,都没有率先开口。 现在的心情该怎么描述呢…… 简单来说,就是复杂。 类似于,荆轲刺秦当天发现自己是秦王失散多年的亲兄弟……那种感觉。 他们一心一意要通过考试、打爆系统狗头,从一进来就扯着反旗,上蹿下跳给系统找不痛快。 而现在却发现,这个见鬼的玩意居然很可能就是自己搞出来的,还把自己坑进来了。 就很尴尬。 迟仲行喝完豆奶,把纸盒捏扁,「看样子你真的把茅台列入计划了。」 尹雾诗长嘆一口气,「我老闆肯定不会给我报销这种开支……说不定还是我自己掏的钱呢。」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深觉肉痛,遂开始借酒浇愁,咕咚咚地浇了小半瓶,颇有种牛嚼牡丹的感觉。 尹雾诗的愁当然不只是为了一瓶酒。 虽然关于基地的记忆几乎全部丢失,但到现在,看到这张熟悉的地图,她多少也已经回过神来了—— 他们加入基地,就是为了制造系统。 收到基地的调令时,尹雾诗还是研究生,以她的资歷,按理根本接触不到这么高密级的地方。她的导师是个年纪尚轻的杰青,也没有军方背景。 八竿子打不着的他们能被邀请进入基地,只能是因为此前的研究成果——那个半成品的神经接入项目,它吻合基地的需求。 未能完成的那部分,在加入基地后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 整个神经接入项目以及当时为它设计的地图,就成为了如今系统的基本框架。 甚至还不止。 她的母亲陈立野建立了人格和记忆的数位化模型,这成为系统部分npc的数据来源。 而这些海量数据运算所需要的硬体支持,恰恰是迟仲行专长的领域。 他们都在这个计划之中,像一个庞大机器上的齿轮一样,分工协调、各自运转。系统正是被他们,以及更多像他们这样的「齿轮」,合力铸造起来的数据围城。 它的缔造者们,如今就被困在这座围城中。 想到这里,尹雾诗偏过头看了一眼迟仲行。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迟组长取下了背上的背包,低头在里面翻看。但他抿着的唇,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尹雾诗自认为根正苗红,不是反社会异端,带有军方背景的基地也不可能让他们设计一个这么反人类的东西。 在整个过程中很可能出现了问题,导致系统失控,把创造它的设计者们都拉了进来。 在还不知道系统的运行原理之时,尹雾诗曾以为,系统觉得他们有威胁,却又碍于某些规则不能亲自动手抹杀,因此暗中作祟、曲线救国,找人来搅局,阻止他们通过考试。 但这一猜想有个很大的悖论:假定系统想杀他们,又掌握着让人失忆的能力,何不直接把记忆清空?两个脑袋空空的傻子不比现在好收拾吗? 唯一的解释是,想杀他们的和让他们失忆的并不是一伙的。除了系统之外,还有另一方,是操纵失忆的主谋。 到现在,尹雾诗依然这样认为,只不过两边的目的需要对换。 不想让他们通过考试的另有其人,失忆才是系统的手笔。 陈立野的研究成果让记忆数位化储存成为了可能,对于系统来说,精准删除考生的记忆就像动动滑鼠一样,非常简单。她和迟仲行作为系统的设计者,很可能知道它的弱点和漏洞,这让它感到威胁,因此删除了他们在基地里的记忆,让他们以普通考生的身份参加考试。 但系统对于另一方的行动未加干涉,甚至开了方便之门,可见双方的关系也不简单。 而另一方,又是出于什么动机,在阻止他们顺利毕业呢…… 尹雾诗正出神,耳朵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一只耳机。 迟仲行见她回神,把另一只放到她手上,「戴上。」 这是他从两人的背包里翻出来的。除了耳机,包里还有水和干粮、简易睡袋、绳索、望远镜,以及最重要的武器。 还挺像救援人员那么回事。 迟仲行递过一张道具卡。 [特殊物品]声控枪(限本场考试使用) [物品描述]面对丧尸不要慌,你有一把声控枪。豌豆子弹不限量,只是用起来有~点~方~ [主动技能]豌豆爆弹,喊「biu」发动;豌豆机枪,喊「哒哒哒」发动 [物品状态]已绑定,考生02013-01011000专有武器,限本人使用 尹雾诗:??? 这是有点方???
第122页 她想像了一下自己站在丧尸群中「biubiubiu」的场景,现在就想用脚趾给系统挖一座始皇陵。 尹雾诗刚刚还在想,系统虽然有纵容另一方的嫌疑,但罪不至死。 ——算了,还是毁灭吧,赶紧的。 她面无表情地用手环打开地图。 这张图尹雾诗并不陌生,在跟迟仲行约决战前,她把每一条街道都研究得清清楚楚,现在复习起来也没费什么力气。 整个城区是品字形结构,北面的口字被一座医院的院区和机关大楼平分。东面有一座很大的化工厂,西边是家属区,两者中间隔着几条商业街。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魔幻现实主义街道是其中最临近家属区的。 地图上有很多代表考生的小绿点,密密麻麻集中在医院、机关大楼和化工厂,有不少还在狂奔,估计正跟丧尸浪漫邂逅。尹雾诗在地图上找到了代表自己和迟仲行的小绿点,正打算看看接下来怎么把人集中起来,一个从北边极速冲下来的绿点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傢伙跑得实在是太快了,宛如一道闪电。根据轨迹来看,很快就要从他们俩所在的位置冲进家属区。 尹雾诗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迟仲行没看地图也发现了这个即将到来的朋友。他的动静太大,人还没到,几条街之外已经腾起滚滚烟尘,堪称「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 这让迟仲行少见地产生了好奇心。 除了尹雾诗,他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考生。 他举起望远镜一看—— 几分钟不见的蓝春桥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一百来号张牙舞爪的丧尸兄弟,浩浩荡荡地冲着这边来了! 蓝春桥这一会的经歷可谓跌宕起伏,几乎能出本书。 这个小机灵鬼不知道从哪搞了一辆卖货的破三轮,本来以为自己能靠这辆小宝马逃出生天,没想到刚一发动,就打开了它扩音喇叭的开关。 「收头髮,收长头髮」的男中音操着一口一甲普通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气沉丹田,直上云霄。 好傢伙,不追不是丧尸人。 丧尸们一拥而上,这下想跳车也来不及了,蓝春桥骑车难下,摇摇晃晃、哭爹喊娘地往前开,一手扶着把,一手拼命摸索,想把要命的喇叭关了。 可惜越着急越是不得要领,关是没关掉,只听一声清脆嘹亮的高唿:「磨剪子嘞——戗菜刀哟——」 全院区的丧尸都为他疯狂了。 蓝春桥在前面一骑绝尘,身后源源不断追赶着三路大军,听着喇叭里的职业换了一茬又一茬,听者云集唿喊为他应援,简直像巡迴义演的天王巨星。 桥桥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感动的热泪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蓝春桥:「救——命——啊——」 狂热粉丝们:「嗷——!」 这支大军从北边一路南下,所到之处烟尘四起、寸草不生、荒无人烟。 传说中的殭尸粉,竟是恐怖如斯。 尹雾诗放下望远镜,看着地图上离他们这里越来越近的小绿点,嘆了口气,「治不了了,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1 20:39:39~2020-11-15 20:3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鹿多多多多 50瓶;兮朝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贪吃蛇大作战 蓝春桥被疯狂的粉丝们簇拥着一路南下,从医院院区里冲出来,慌不择路地开进了商业街。 他还没来得及打开地图,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小宝马的方向盘被他一把打到底,眼看着就要闯进家属区,蓝春桥勐地踩了剎车。 面前的路口停着一辆小电驴,正好把路完全堵死了。 身后传来腐尸的恶臭,粉丝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只能转向。 还没来得及发动,小破三轮嘎吱一声,一条人影已经翻进了车斗。 蓝春桥悚然一惊—— 他的寒毛还没站起来,熟悉的女声说:「开车。」 自然得好像真的只是搭了一个顺风车。 蓝春桥几乎热泪盈眶:「姐!!!救我!!!」 尹雾诗被他的音波迎面冲击,按住耳机,回头看了一眼逼近的丧尸群,跟耳机那边的人交代,「人好着呢,喊得震天响,能有什么事——盘子打到底,左转。」 后半句是对蓝春桥说的。 小朋友现在六神无主、指哪打哪,闻言立刻照做,一边狂踩油门,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咱能把这喇叭关了吗!」 他姐垂眼看着地图,把耳机塞紧了些,「不着急。」 这都不着急还有什么着急的! 蓝春桥腾不出手,又打不过他姐,只能委委屈屈地往前开,试图跟她商量,「姐,你把这玩意关了吧,我害怕!」 尹雾诗看着身后逐渐追赶上来的丧尸,坐在车斗里无动于衷,「你真吓到了应该跟七宗罪幻境那会儿一样,是叫不出声音来的。」 她完全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车载导航,不管蓝春桥嘤嘤嘤哭成什么狗样,依然冷漠地报着路况。 「前方路口直行,五十米后左转。」 「靠左行驶,左转。」 蓝春桥意识到这不大对劲,「姐,我怎么觉得这是在往回开呢?」
第123页 尹雾诗松开按在耳机上的手,「恭喜你答对了,这就是在往回开。」 蓝春桥:「……」 你耍我呢! 绕过熟悉的灰色机关大楼,医院院区近在眼前,尹雾诗终于给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指令,「右转,往北开。」 往哪开都不灵了,蓝春桥绝望地想。 他们身后的尾巴越拖越长,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堵在这里,淹没在丧尸兄弟的汪洋大海里。 蓝春桥逃,丧尸们追,他颤颤巍巍,插翅难飞,skr。 偏偏尹雾诗还给他的逃生之路雪上加霜,「减速。」 蓝春桥:「啊啊啊啊为什么减速!」 他的嚎叫甚至盖过了「回收旧家电」的喇叭声。 「贪吃蛇玩过吗?」尹雾诗用手扶着耳机。 「……啊?」 「你快咬到你的尾巴了。」 蓝春桥全身的毛都炸开了。 他立刻闭上了嘴,意识到就在街口转角那一边,等待他的不是爱情,是队伍最末尾的丧尸。 他马上就要追上丧尸大军的尾巴了,而这群穷凶极恶的「粉丝」,不可能有那个耐心陪他跑圈玩,必然会不讲基本法地掉头,和第一梯队一起,把他堵死在这条街上。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尹雾诗甚至能看见沖在最前面的那只丧尸脸上的血污。她不情不愿地掏出声控枪,语调平直得像在报丧:「哒哒哒哒哒。」 绿色的豌豆子弹应声出膛,追兵立刻倒下去一大片。后面的丧尸踩着同伴的尸体,本就不灵敏的动作雪上加霜,滚作一团。 尹·豌豆射手·雾诗迎着蓝春桥惊恐的眼神,指挥道:「往前开。」 机关大楼的侧门再次出现在视线里。 即便是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的人也会发现,这位不称职的「导航」压根就没打算带他跑出去。地图上的轨迹围着院区和大楼,绕成了一个8字。 尹雾诗在带着他兜圈子——在她精确的指挥之下,这倒是可以作为权宜之计。但谁也不知道这辆小宝马还能跑多久,一旦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们俩都得原地升天。 尹雾诗瞥了一眼紧张得全身僵直的桥桥,他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印出一大片深色的水迹。正想嘲笑小兔崽子没那个胆子还敢惹事,凛冽北风一吹,她才感觉到自己背后也传来刺骨的凉。 她收了枪,翻身坐进副驾,「我数十个数,跳车。」 蓝春桥本能地响应他姐的要求,打开车门缩成一团。被唿啸的冷风一吹,他才反应过来,「姐,我不敢……」 他的乘客面无表情,伸手按住了方向盘,同时在他肩上推了一把。 身体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钝痛从四肢蔓延上来,几乎将他溺毙。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蓝春桥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视野里是云层厚重的铅灰色天穹和考场外瀰漫的白雾。 机关大楼不知哪一层探出的脑袋跟他视线相对,又「啪」一下缩了回去。 这大概就是一直在通过耳机给尹雾诗报路况的考生。 一声痛唿还没来得及发出,几个人已经从侧门冲出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架起来拖进楼里。 尹雾诗推他下车时没有减速,蓝春桥这一摔,摔得眼冒金星,好几分钟后视线才聚焦。他这才看见,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考生,都神情紧张地趴在窗台边,小心翼翼探头往外看。 他姐骑着小破三轮绝尘而去,被甩在身后的丧尸们紧追不放,正在窗外的街道上狂奔。没有谁想到,一墙之隔的机关大楼里竟然藏着三十来个细皮嫩肉的上好食材。 把他拖进来的是三个年轻男性,为首的那个捏了捏他摔到麻木的肩膀,引得蓝春桥呲牙咧嘴。 他安抚地笑了笑,松开手站起来,对着蓝春桥身后的方向扬声说,「骨头没事。」 蓝春桥茫然地道了谢,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他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迟仲行就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听到他没事,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又把目光移到手环上。 蓝春桥喊了一声:「迟哥!」 刚刚把他救回来的年轻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你们是一起的啊……难怪呢。不过先别跟他说话,他在看地图,咱们得找准时机出去。」 蓝春桥「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了。 尹雾诗陪着他生死时速的时候,他迟哥也没闲着——利用他把丧尸引着环城马拉松的这点时间,迟仲行把分散在这一带的考生全都集合起来了。 难怪尹雾诗带着他兜圈子,还不关喇叭,就是为了带着丧尸绕路,吸引火力,给迟仲行这边创造机会。 开场才二十分钟,其他人商量出个计划来尚且不够,这俩变态一个遛怪一个偷塔,已经打起配合来了。 蓝春桥: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像个工具人将你们原谅。 他沉浸在工具人的悲伤中,没有发现周围的考生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敬畏。 ——原来跟那俩人是一起的,难怪胆子这么大,装得很害怕的样子,还带着一群丧尸边跑边喊。 ——这三个人真强啊,就是看起来都不太正常。 如果蓝春桥能听见他们的心声,大概会冤枉得六月飞雪——不,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一只被无辜捲入的小猫咪罢辽。
第124页 可惜他对自己风评被害一无所知。 最后一只丧尸从窗前跑过,迟仲行打了个手势,众人似乎早已商量好了,只等他这个动作,打开侧门,往街道对面的商铺里跑。 蓝春桥被几个小伙子拎着,也跟着跑,他压低声音,回头问站在门口的迟仲行:「我姐呢?」 他们都跑了,尹雾诗一个人怎么出来? 迟仲行说得轻松:「她停个车就来。」 第二圈很快绕完,尹雾诗带着大军浩浩荡荡挥师南下,迟仲行却不躲不闪,还站在机关大楼门口。 尹雾诗跳下车,拿起那个还在逼逼赖赖的喇叭,越过他身侧正准备上楼,被人拦住。 迟仲行从门后面拉出刚才负责给她报路况的小哥,「你们俩锁门吧,我上去。」 尹雾诗:「等……」 迟仲行轻轻一侧身,闪过她伸出的手,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等。」 这段对话跟艺术考场里的场景离奇重合了。 唯一不同的是,今非昔比,角色已经发生了调换—— 以身犯险的变成了迟仲行。 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的尹某人,居然也有被人护在身后的一天。 她看着迟仲行消失在楼梯口,有瞬间的愣怔。 小哥没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暗潮,「姐,我们快走吧!丧尸要来了!」 一街之隔,蓝春桥趴在窗台上屏住了唿吸——丧尸已经追到了街口,地图上的那三个小绿点却一个也没动! 喇叭的声音像是黑暗深海中的耀眼灯塔,丧尸们顺着大开的门挤进机关大楼,搜寻着那个耍了它们一路的可恶食物。 其实根本用不着搜寻,喇叭的声音正在逐渐远去,拿着它的人还在向上跑。 丧尸们摇摇晃晃地追了上去。 到了封闭的建筑物里,这才是真正的插翅难飞。 最后一只丧尸踏入大门,门口的井盖勐然打开,两道人影跳出来,一把拉上了大铁门。「吱呀」一声的动静立刻引得它们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厚重的金属门闩落下。 几乎同时,天台上一道黑影顺着绳索极速滑降,落在一楼外侧的平台上。他收了绳索,单手在平台边一撑,翻身跳下,扬起一片尘埃。 ——最后一子归位。 棋局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失败了,辛苦大家还得继续等审核。 我第一次写长篇,从来没有驾驭过这种长度,表现还是有待改进。 这本会全免到完结,虽然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我的角色,也很喜欢你们,会有始有终好好写完哒! ☆、内鬼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总觉得它们会破门而出。」 蓝春桥第八次望向机关大楼方向,满脸不放心。 这倒并非是他杞人忧天,实在是面前的这一幕颇让人头皮发麻—— 机关大楼的四层临街窗玻璃上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丧尸身影,鬼影重重, 远远地还能听到喇叭的吶喊,「烤红薯,一块钱四个,嘿嘿!」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旁边的青年说:「不会吧,毕竟我们走之前把所有出口都锁死了。」 即便是它们打破了窗玻璃也问题不大,为了防盗,这栋楼在修建伊始便安装了防盗窗,本意是防止外面的东西进去,现在也可以防止里面的东西出来。 「但如果还需要进大楼查验线索的话……」 蓝春桥话没说完,刚刚帮他检查伤处的青年站起来,「啊,他们回来了!」 这句话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窗外站着的三个人气还没喘匀,唿出温热的白雾,一路走来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 考生们立刻开门把人迎进来。 尹雾诗掸掉头髮上的积雪,看向蓝春桥,「那就在一楼外墙上打个洞,一个一个地放出来,流水线作业。」她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她在窗外听见了桥桥的问题。 蓝春桥:「……」 好傢伙,不愧是你,资深魔鬼。 迟仲行解开手掌上缠的布条,索降的过程中巨大的摩擦力把那一块都磨烂了。他听着两人交谈,补充了一句,「回去的可能性不大,能带走的线索已经都拿出来了。」 蓝春桥追悔莫及。 他就不该问,显得自己很菜。 一口气解决掉了这一片的丧尸,考生们终于能坐下来,商量接下来的对策。他们把一家快餐店的长桌收拾干净,围坐在旁边七嘴八舌地交换线索。 据考生们说,在蓝春桥以一己之力轰动全区之前,机关大楼里的丧尸密度不高,都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医院里的医务人员才是丧尸主力军,刚才那一路大军里有不少穿着白色的隔离衣。 东边的工厂区域更是密密麻麻,如潮水将你我包围——幸好刚才没太惊动那边,否则现在大家的坟头草已经亭亭如盖矣了。 西面家属区无人去过,还不清楚那里面是什么情况。 这个分布很有意思。 ——因为他们至今不知道所谓的「研究所」在哪,手环的电子地图上并没有标註。 而且以尹雾诗对这张地图的了解,美术组在设计之初,就没往这里面放过什么见鬼的研究所。系统不仅直接使用了他们当初的设计,还一通魔改。
第125页 众人探讨了一会儿,没有任何进展——对于传播途径之类的专业内容,所有人都是一筹莫展。 尹雾诗想了想,「既然医院也暴发了疫情,我们就先去看看。」 如果系统安排的剧情符合基本法的话,最早一批的病人在发病时就会被送到医院,在那里很可能有医生们做出的初期诊断。 虽然不一定准确,但对于症状的描述,应该都是可以照抄的。 偌大的医院被蓝春桥一闹,现在安静得非常阴森。三十四个考生分成三组,对各个科室进行搜索。 这张地图当年被他们做得过于细緻,如今用起来才深知其中痛苦,上演了一出现实版本的我杀我自己。 尹雾诗一路翻箱倒柜,终于在神经内科的医生办公室找到了一车新鲜病歷。 正如那些丧尸表现出来的,大多数患者在感染之初,都以神经症状为首发表现,具体来说就是身体歪斜、走路打偏、流口水,一副半身不遂的样子,所以被送医时都集中在神经科。 疫情暴发来势迅勐,从1月1号早上五点收入第一个患者开始,到2号晚上十点的最后一条记录,这两天内,医院接收了两百多个这样的病例。 尹雾诗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根据病歷上记录的患者信息来看,相当多的患者来自化工厂,其中还夹杂着数量可观的本院职工,以及来自机关大楼的职工,三者几乎分不出时间先后。 不像是由外面的感染者传染给医务人员,倒像是一夜之间,三个地方同时感染。 如果是单纯的病原泄露,理应有一个明显的轻重差别,离研究所近的地方病情危重、患者众多,而离得远的人数少、病情轻。她本来打算用这种方法来初步猜测研究所的位置。 但是没有。 三个区域的患病情况,非常…… 均匀。 尹雾诗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现在是4号下午四点半。 两天不到的时间里,这里变成了一座死城。 这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都没有想到的。 尽管送医的患者人数飙升,医护人员却都还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因为患者的情况都很好,除了半身不遂,没有其他严重表现。 尹雾诗在桌上找到了一个医嘱本,密密麻麻的医嘱下面,负责记录的年轻实习医生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上午来了好几个同学,好在病情都不重,千万别耽误期末考试啊!」 她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几秒,把本子合上放回去。 科室里的最后一条记录停留在2号晚上十点。 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患者的信息录入,因为负责诊疗的人,也已经加入了丧尸大潮。 期末考试是註定无法如期参加了。 看了一圈,没再发现什么别的东西,尹雾诗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病歷,转身出门。 考试题目要求他们填写临床特徵、传染源、传播途径、人群易感性、发病机制五项内容。 临床特徵在病歷里都有详细描写,她这儿已经抄上标准答案了。传染源无非是丧尸们。对于一个新的病毒种类,人群没有免疫能力,毫无疑问是普遍易感。发病机制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这种病毒会攻击人的神经系统,造成一系列类似半身不遂的症状,以这些活死人对人类血肉的嗜好来看,脑子可能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虽然缺乏证据,但这个水平的回答已经差不多了,他们又不要求满分,能过就行。 但剩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 传播途径。 不弄明白病毒是怎么传播的,就没办法找到那个研究所,也找不到那等着解救的五个研究人员。 尹雾诗本来以为这是一场生物安全事故,作为泄露源头的研究所,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了丧尸乐园,他们要找的倖存人员不太可能还在里面。 但现在看来,这不仅仅是一场事故,而很可能藏着更深的故事。 就算医院和机关大楼相距不远,同时暴发疫情可以理解,但化工厂跟它们的距离可不是很近。三个地方同时暴发,若没有人力推动,尹雾诗是不相信的。 这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定点投放。 那么既然泄露源头并非研究所,相关人员又未能及时撤离的话,他们就很可能还藏在这片最后的净土里。即便以上的推论都错了,研究所里也必然存放着相关资料,对于急需突破口的考生们来说,依然是一笔不可小觑的重要宝藏。 耳机里不断传来其他组考生的声音,各个频道都在互相交谈询问找到了什么,乱成一锅粥。尹雾诗分神看着手机里拍下来的病歷,没留意在她面前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一只手按掉了她的电源键。 「走路别看手机。」 尹雾诗抬头,正对上迟仲行紧皱的眉宇。 迟组长这人性子持重,五官线条又都锋利,看起来就有点凶,不笑的时候尤其凶。 很多人看他皱眉,就有一种梦回高中被班主任抓到的错觉,小心肝都会跟着一颤。但尹雾诗一点都不怕他,可能是潜意识里知道他不会把她怎么样。 尹雾诗莫名地想:在基地里的时候他应该没少做这个表情。 当时她正憋着一肚子的坏水准备使,又听说迟仲行的职级比她还高半级,正是不服气的时候,进了基地肯定没少给他找事。
第126页 在尹雾诗回忆起来那一鳞半爪的记忆片段中,他已经被折腾得没有脾气,不得不亲自动手纠正她的违规行为。梦里没看到他的表情,不过也不难猜测——大概得是个皱眉半永久。 更多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太遗憾了。 唏嘘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尹雾诗把手机放回兜里,「你找到了?」 这话其实多余问,迟仲行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他有进展了。 「找到了。」迟仲行点点头,「在停尸房的冰柜里,有人藏了一摞病案。」 ——消停了一阵子的内鬼,重出江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大白倒计时。 ☆、阳谋 能把东西藏在这种地方是尹雾诗所没有想到的。 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他们之所以会发现有人作祟,是因为迟仲行路过病案室时发现门开着。 病案室存放的都是有一定年份的病歷,对于一场来势急骤的急性传染病,查以前的旧档案意义不大。 院区的面积并不小,为了减轻不必要的负担,在商量分工时考生们就达成一致,没把病案室列入搜索计划。 作为重要资料的储存地,病案室的门跟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是向内开的铁门,打开之后如果不关,它会自己慢慢合上。 迟仲行来时,门正转到即将合拢的角度,年久失修的轴承在一片寂静中发出吱呀一声。 这就很不对劲了。 如果说是之前的工作人员逃离时忘了关门,它应该早就自动合上了。即便是里面有漏网的丧尸,它们也没有进化到能自己开门的程度。 ——有人进去过,刚走不到一分钟。 这人离开的时候没有关门,很可能是正准备走时在窗子里看到了靠近的迟仲行,怕关门声引他过来,被堵在这里难以解释。 所以这人打了个时间差,抓紧熘了,让门自己关上。这样等迟仲行走近的时候,只会看到一扇正在关上的门,而不会知道是谁来过。 这人没有选择等迟仲行走后再出来,宁愿冒这样的风险也要熘走,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被堵在这里多久。考生们搜寻线索的队伍都是一起行动的,离开太久会惹人生疑,这人很可能借了个尿遁之类的由头,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迟仲行甚至怀疑他就在离自己不到十米远的楼梯口,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 但他最终也没有追上去,转身进了病案室。 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无人来访,装病歷资料的柜子上落了一层薄灰。越是靠近房间内侧,时间就越久远,灰尘也越厚重。迟仲行忍着嗓子里的痒,一路看过去,很快就在一个柜子前停住了脚步。 对方太着急了,走得仓促,很多痕迹来不及收拾。 其中一个柜子第四层外沿的灰尘上有一条拖痕,是从里面抽走文件之后留下的。 迟仲行抬头看去,柜子外侧的标籤上写着: 入库时间9.1.—9.30. 【神经内科】 系统给出的当前日期是1月4日,这里存放的是去年九月的病歷。 但暴发明明是这几天的事,这人拿九月的病歷干什么? 迟仲行立刻按住耳机,调到尹雾诗的个人频段,让她找个理由清点人数。 后者「嗯」了一声,甚至都没问是什么事。 随即他就听到从公共频段里传来一道年轻的、咋咋唿唿的男声,「刚刚有人遇到丧尸了!这楼里可能还有漏网之鱼,大家千万注意不要独自行动,一定要结伴!现在开始按小组报数!缺了谁马上告诉我!」 说话的是那个救了蓝春桥、又给他检查伤处的小哥。 这人名叫赵景,是个自来熟的二世祖,热爱管理工作,就喜欢为人民服务。尹雾诗跟他分到一组,乐得轻松,索性安心当个甩手掌柜。 耳机里顿时兵荒马乱,迟仲行没听,抬手把它调成静音。 这招可谓非常险恶。 离开大部队独自行动的某人,马上就会收到同组成员的夺命连环call。如果胆敢不应声,立刻会被报告给赵景,然后当场被录入尹雾诗的今日加急枪毙名单。 留给对方藏匿文件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他就算肋生双翼也跑不远。迟仲行有大把时间去找。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但这人不得不上钩。他的行动才刚刚开始,如果在这里就被揪出来,那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他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就暴露,所以这个哑巴亏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这一路上他们屡次被这个尾随的幽灵领先,火烧数学考场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反击。 这是第二次。 迟仲行有预感,也是最后一次。 对方在暗,占了先手。但走到现在这一步,几番交手,执白子的他和尹雾诗也已经不再落于被动,双方只差最后一张底牌,兵戈相见,分出胜负。 迟仲行站在楼梯口看贴在墙上的就诊引导地图。 病案室在二楼,附近的几个诊室都不安全,即便不是他来,也可能会被别的考生发现。 厕所吗?不太可能,地方太小了,要藏那么厚一摞文件是很难的,那人也没有时间把它们粉碎冲进下水道。 他的目光围着病案室,画了一个圈。 不要紧,他有的是耐心。
第127页 这人会把东西藏在太平间的冰柜里,这略微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结果并未受到影响,还是很顺利。 迟仲行说:「挺厚的一摞,十四个人,都是化工厂的同一个小组的工人。九月十一号入院,不到一天就抢救无效去世了,死亡原因是脑膜炎。具体的我拍了照,你待会拿去看。」 尹雾诗「嗯」了一声。 她按住耳机,里面传来赵景吱吱喳喳的声音,「姐,查完了,人都在,没事儿!」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小声问,「是迟哥遇袭了吗?他怎么样?」 他们俩出场太高调,现在考生们都充满敬畏心,跟着蓝春桥喊哥姐,以示尊重。 迟仲行是考生里唯一一个独自行动的,大佬都有特立独行的脾气,大家表示理解。但这也有不方便之处——总指挥赵景就剩他一个联繫不上,只能来问尹雾诗。 尹雾诗回头看了一眼,「我刚遇上他,连块油皮都没擦破。我们这块差不多了,回一楼大厅等你吧。」 两人并肩下楼,尹雾诗目光落到他的耳机上,「你把赵景静音了?」 迟仲行:「不止。」 除了身边这人和蓝春桥,其他的都静音了。太吵。 尹雾诗笑起来。 迟仲行转过头来:「笑什么?」 「我在想,在基地里的时候你肯定也嫌我吵,但是又没办法把我静音,那个画面想想就很爽。」 迟仲行:「……」 冬天天黑得早,不到五点,天色已经沉下来。考生们不敢再在外面逗留,怕夜色里会出现新的意外,商量了一下,决定收工,先回去把今天收集的资料整理一下,看看能否看出什么线索。众人排着队钻进先前的快餐店二楼,把窗帘拉上,遮掩得密不透风,才谨慎地开了灯。 尹雾诗拿出病歷照片,迟仲行也掏出从机关大楼撤离时带走的文件,当时时间仓促,他只带走了门卫室的访问记录。赵景从化工厂逃出来时带走了宣传栏上的通知单。有考生在医院别的科室里也搜到了最近的一些记录。 众人把几份文件放在一起看。 蓝华生飞速浏览,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明显的盲点:「他们都在跨年那天晚上聚过餐啊!」 疫情集中暴发于1月1日到2日,而三个地方都曾在12月31日晚进行过跨年聚餐。机关大楼门卫室留下了外卖员的送餐记录,化工厂那边也发布了组织员工聚餐的通知。医院的医护人员由于要留下来值班,是在医院食堂吃的。 ——而承办这三处的跨年聚餐、为他们提供半成品食材的,正是同一家饭店。 尹雾诗顺着机关大楼门卫室的访客记录看下去,绕过一堆「中央空调检修」「找人」「物业」「下水道疏通」的名目,终于在那一页的中间找到了桥桥所说的那家店。 嘉禾大饭店。 考生们短暂地沉默了几秒,空气里顿时瀰漫起快活的气息。 「还真是诶!」 「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交卷了?」 「这也太顺利了吧!」 赵景对蓝春桥惊为天人,「小蓝哥,你也太厉害了!」 桥桥第一次实现自我价值,含蓄地摆了摆手,「您过誉了。」 他试图表现得成熟一点,还是没能控制住上扬的嘴角,邀功似的喊了一声:「姐!」 脸上写满了「快来表扬我」。 尹雾诗敷衍地比了个贊。 但这一点都没有打击到桥桥的信心,他转向迟仲行又喊了一声:「迟哥!」 迟仲行:「……很棒。」 为表诚意,他也学着尹雾诗比了个贊。 赵景也跟着比了个贊,凑近蓝春桥问,「啊对了,我刚才就想问来着,迟是哪个字啊,水池的池?」 他看出来了,这三个人里一个冷淡寡言,一个嚣张没边,只有蓝春桥还勉强像个正常人。要跟大佬搞好关系,得从这个最正常的下手。 他的声音不算小,周围人都听到了。蓝春桥还没来得及开口,迟仲行已经先说了,「迟到的迟。」 他顿了顿,视线微垂,补充道,「仲……」 蓝春桥抢答:「仲夏的仲,行动的行!」 迟仲行抬起眼来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快餐店暖橙的灯光落下来,把他的虹膜映照出清透的琥珀色,那目光专注得近乎剖析,像在看一个难解的谜题。 蓝春桥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怎么了迟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迟仲行:「有。」 他人品太好,蓝春桥信以为真,伸手去摸,「什么?」 「智慧的光。」 蓝春桥:??? 你到底都跟尹雾诗学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小秘密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等天亮就去嘉禾大饭店找线索。 考生们现在已经几乎确定了最初的源头,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印在红榜上。这种第一天来就解决了考题的快感实在稀有,让他们差点兴奋得睡不着觉—— 觉还是要睡的。 为了安全,考生分两拨守夜,迟仲行和蓝春桥分在上半夜,尹雾诗分在下半夜。 下半夜是最难熬的,尤其是尹雾诗这么个觉皇,不睡到自然醒,光是她的起床气就堪比一道大题,能让人送命。为了其他考生的生命着想,蓝春桥主动提出跟她换,却被后者严词拒绝。
第128页 他下意识地去看迟仲行。 他迟哥倒是不太在意的样子,「没事,她要是起不来的话,我就代她一起守了。」 他们俩都到了通宵会猝死的年纪,但科研打工人最擅长的就是修仙,个个都是熬夜冠军,元婴起步,上不封顶。有时候忙起来,两天不合眼也算正常操作,迟仲行习以为常。 蓝春桥忙了一天,就吃了点背包里的压缩饼干,胃里空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吃饱了。 值夜的考生去一楼店面里守着,小声聊天提神。楼上的拿背包垫着头,打开睡袋钻进去凑合。 蓝春桥本来想背着包下去,被尹雾诗直接镇压,「带着枪就行,拿这个下去干什么,不嫌沉啊?」 楼上是老闆自己的房间,位置很有限,她把蓝春桥的包挪到自己旁边,「待会你上来直接在我这个位置睡,你就是这块地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虽然出发点是照顾他,但蓝春桥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怪怪的。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赵景勾着脖子拖走了。 他下楼时看见迟仲行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为了观察周围的情况,一楼的窗帘已经都拉开了,也没敢开灯,迟仲行提前拍了那些纸质文件的照片,用手机一张一张放大细看。微弱的白光照着他肃然神色,蠢蠢欲动想搭讪的考生们都缩在旁边观望,不敢打扰。 蓝春桥的到来正好给大家提供了突破口,他立刻被一群小朋友簇拥,围着让他讲讲两位大佬的光辉岁月,等到快十点才从他们那里脱身。 他熘到迟仲行旁边坐下。 后者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蓝春桥老早就有个问题想问,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跟迟仲行独处的机会,憋得抓心挠肝,把困意都憋没了,实在忍不住,鬼鬼祟祟地问,「迟哥,你跟我姐……」 迟仲行头都没抬:「没有。」 干脆利落得像没过脑子。 蓝春桥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迟仲行知道他不相信,补充了一句,「真没有。」 「那你呢?」蓝春桥问。 这问题大概命中了某些不可言说的领域。迟仲行不说话了。 蓝春桥凑近了小声说:「迟哥,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咱们都这么熟了,小秘密也可以适度分享嘛。」 迟仲行沉默片刻,目光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心思却很明显已经不在这个上面了。 他放弃挣扎,「……我有。」 蓝春桥立刻来劲了,「有就上啊!」 「我有,不代表别人也有。」 蓝春桥反驳,「不可能!我姐那种人,见色……不是,眼高于顶,你看她整天嘻嘻哈哈的,分寸都在心里,你看她跟所有异性都处成兄弟,就只有跟你不一样。她要对你没有想法,我把头拧下来给你踢。」 迟仲行对这句兇残的誓言不置一词,他抬起头看向蓝春桥的眼睛,「我的说完了。你要是有什么小秘密,不想跟你姐说的话,也可以跟我适度分享。」 蓝春桥讪笑:「我能有什么小秘密……」 他发现今天的迟仲行有点怪怪的,总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未见得犀利,只是不带情绪的客观立场,却无端让他觉得被看穿,像是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 上半夜是个平安夜,无事发生。 蓝春桥的八卦之火烧到凌晨一点半,差不多见了底,实在撑不住了,打着哈欠上楼,临走时招唿了迟仲行一声,「迟哥,你不睡吗?」 迟仲行按着手机电源键,微弱的白光明明灭灭,照着他线条硬朗的侧脸。 「你先去吧,叫你姐下来。」 蓝春桥秒懂,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乖乖闭嘴。 他小心翼翼摸黑踩着木质的楼梯上去,二楼一片漆黑,考生们都还睡得很熟。 蓝春桥按着记忆走到尹雾诗睡觉的位置,用手机屏幕的微光一照,顿时哭笑不得。 尹雾诗套着睡袋,歪歪扭扭地枕着他的背包,整个人睡成了一条对角线。 可能是嫌有人来去时照明的灯光晃眼,她脸上盖着一顶巨大的绿色礼帽,唿吸声平稳而绵长——堂堂一张道具卡,居然被她拿来当眼罩使。 难怪不让他把背包拿走,这人就是想一人睡两个枕头。 他就不该对尹雾诗的德行有所期待。 蓝春桥蹲下来,试探地戳了一下帽子下面的脸。 尹雾诗垂死病中惊坐起,「什么时间了?」 「该换班了。」 他本来以为这人马上就要躺回去耍无赖,熟料尹雾诗真的迷迷瞪瞪爬了起来,揪起他的背包就准备走。 蓝春桥:「……姐,你清醒一点,那是我的。」 尹雾诗还强词夺理:「装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分什么你我。」 她很不情愿地跟蓝春桥换过来,一把抓起自己的背包,晃晃悠悠地下楼了,绿帽子掉在地上也忘了收。 蓝春桥目送她的身影消失,联想到没有回来的迟仲行,暗自啧啧了一声,深觉自己发现了盲点。 他躺进尹雾诗留下的睡袋里,温度还没消散,周围瀰漫着淡淡的橙花香。此刻包围着他的,是他已很少拥有的安全感。 他本不想睡得太深,但控制不住意识往下沉,这一觉睡到天色将明。
第129页 蓝春桥是被周围考生的动静惊醒的。众人陆陆续续摸黑醒来,借着破晓前昏暗天光,他发现迟仲行不在。 大概是一夜都没上来。 蓝春桥收拾了睡袋,下楼一看,果然,他迟哥跟他姐并排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两人都熬得眼眶泛红。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只能称之为社会主义兄弟情了。 尹雾诗本来日常就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这会是真困,脸上倦色更重。她睡眠质量不好,梦境杂乱又容易惊醒,因此睡的时间比旁人更长,起床气也更重。虽然睡了上半夜,脸色却没比熬了通宵的迟仲行好到哪里去。 蓝春桥看着这两个苍白憔悴得跟吸血鬼似的人,嘆了口气,「姐,你跟迟哥要不再歇会?反正嘉禾那边也只是去搜线索,我们去就是了。」 尹雾诗揉了揉脸,「我们俩留这儿睡觉?一觉醒来说不定就在丧尸堆里了。」 她瞥了一眼蓝春桥手里的睡袋,「我帽子呢?」 蓝春桥一惊:「坏了,没看见啊。」 他急匆匆地跑上楼去,仔细找了一圈,又问了一遍在场的人,都说没见到。 短暂的早餐时间结束就要出发了,但蓝春桥忧心忡忡地盯着面前的干粮,毫无胃口。失主倒是比他淡定,「丢了就丢了,又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但蓝春桥是知道的,这个装阔的穷逼手里就只有两张卡,剩下那张是个掉在地上都没人捡的垃圾锅铲。 他愁得包子脸挤出了十八个褶,「对不起姐,是我没看好,我睡觉之前应该收起来的。可是这东西拿走有什么用吗?那是你的绑定卡啊。」 尹雾诗想了想,「可能就喜欢这个颜色的帽子。」 蓝春桥:「……」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阔佬自己完全不在意丢了东西,蓝春桥寻找未果,在意也没办法。 一群人简单地吃了早饭,前往两条街外的嘉禾大饭店。 说是大饭店,能跟「少县小乞」在同一个街区的,想来也知道大不到哪去。店面修得还算气派,两层小楼窗明几净,面积也不小。 考生们摩拳擦掌,冲进去开始翻箱倒柜。 赵景给大家分配了各自的搜寻区域,怀着明显的私心把自己和蓝春桥分在了一起。他转头问蓝春桥:「小蓝哥,你想先去哪里?」 蓝春桥想了想,「既然源头可能是食物,不如先查一下他们的供水管道吧。」 餐饮行业对用水最敏感。两人出了门,找到整条商业街的市政供水总闸。 赵景撬开水箱盖,探头探脑地看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他甚至想伸手沾一点试试,被等在旁边的蓝春桥一把按住。 蓝春桥也打着灯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正打算回,却听赵景疑惑的声音:「小蓝哥,那是……什么?」 他循声看去。 供水管道总闸旁边的角落里,一个小小的玻璃安瓿瓶闪闪发亮。 两人的汗毛都站了起来,瞬间退开十米远。 不远处传来尹雾诗的声音,伴随着她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有什么发现吗?」 蓝春桥:「别过来!!!有毒!!!」 尹雾诗:??? 毒不毒的现在是顾不上了,横竖即将交卷。 所有考生都围了过来,尹雾诗没让其他人上手,找了张餐巾纸裹着手指,将那个安瓿瓶捡起来。 像是怕人不知道这是关键道具似的,上面很刻意地贴着一张实验室标籤,写着ss virus样品,后面跟着一长串编码。 蓝春桥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既然这里的水源已经被污染,那么作为知情的研究所人员肯定也不可能停留在这里了,他们会藏到哪里去呢……」 不远处传来迟仲行的声音:「你说他们?在这里。」 他手里牵着一串神色惶恐的npc。 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觉得没交代清楚的地方不用着急,马上会全部说清楚的。下一更可能有点晚,刚突然通知开会,我跪了。 ☆、告白之夜2.0 直到回到作为营地的快餐店里,很多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大家都算是久经考场了,也从来没有哪一次的考试体验如此奇奇怪怪。线索莫名其妙地白给,npc莫名其妙地出现,顺利得像是系统突然开始吃斋念佛了。 太过了,显得很假。 想起迟仲行刚才说「在搜查过程中听到了隔壁的异常动静,去看了看就正巧在地下室里发现了遍寻不到的npc」这种鬼话,考生们都默契地沉默了。 他们已经闻到了这个考场里隐隐约约的□□味。 但这并不是需要关注的重点。 无论哪路神仙在此斗法,五个npc全须全尾地出现,就意味着这科已经稳了。虽然传播途径是不是经过消化道尚且无法确认,但这一道小题的分就算不要,也已经无法影响到最后的大局。 npc现身之后,「博士」发来了下一步的行动指令,要求他们将这五个研究人员送出城。具体要求是,从医院院区后面的公路离开,抵达二十公里外的高速入口。而这条路也并非一条幸福之路,有很多丧尸在上面巡游。 要通过这条路,起码需要三个人全程火力开路,还要带五个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像傻子似的木头人npc。
第130页 街上能随便捡的小电驴已无法满足要求,他们必须搞一辆车。 「可车子都在化工厂里,进去肯定会惊动里面的东西……那可是个大厂!里面少说得两千!」 提起逃出化工厂的惊险之旅,最初降落在那里的几个倒霉考生都有话要说。 他们当时离化工厂大门很近,才能被迟仲行捡出来,但这一路的惊险刺激也已经足够让人心跳骤停。两千多丧尸可不是开玩笑的,考生们一共才三十来个,不够人家塞牙缝。 最头疼的不是题目不会做,而是做完的卷子交不到老师手上。众人头一次体会这种甜蜜的痛苦。 尹雾诗倚着墙,依然是站没站相的样子。看着众人都皱成一团的脸,她的表情称得上无所谓,「都走到这一步了朋友们,写满了的卷子不交?」 那肯定不能。 上午剩下的时间里,考生们都在研究地图,试图找到一个相对稳妥的办法。 结果毫无疑问是失败。 三十四对两千,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稳妥的办法。 最终在午饭前决定的方案是:一半人骑小电驴冲进化工厂,两个人去抢抢了离大门最近的车,其他人提供火力掩护。然后这部分人坐车跑路回医院,留一个司机和三个保镖送npc出城,其他人下车,把追出来的丧尸拦在医院门口。 虽然对面数量庞大,但如果运送npc那边顺利的话,他们只需要拦截二十分钟就能交卷。 在一众看起来就像送死的计划当中,这一方案脱颖而出。 这样的考场是容不得自己躲起来苟的,如果守军划水导致团灭,突围的四个人前有狼后有虎,很快就会被追上包饺子。守军这边打得再好,npc送不出去,也全是白给。 断后和突围所面临的风险几乎不相上下,考生们都没推脱。最终确定突围的都是男性考生,赵景作为十八岁就开始飙车的老司机,当仁不让地掌握了方向盘。 同样选择突围的还有迟仲行,他举手时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选。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考生们的创造力有了空前的飞跃,分配好任务,他们马上开始商量在医院门口布置什么陷阱能阻挡丧尸的进攻。 赵景终于跟大佬组上队,却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他们还得商量抢车的分工,赵景招唿了一声,「迟哥,走了!」 迟仲行应了一声,脚下没动。 他的目光落在尹雾诗身上。 双方都心知肚明留下来的人会面对什么。他本来是不打算走的,那个位置他想留给尹雾诗。 但她到最后也没有举手。 当天下午和整个晚上都在忙碌中过去,考生们集合众人的智慧,几乎把医院门口修成了超级玛丽专场,坑坑洼洼里暗藏杀机,只等着倒霉的丧尸们进来掉进坑里,然后被串成一串。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迟仲行来找了尹雾诗一趟。 两人并肩站在门诊部二楼,无星无月的深夜寂静如墨。 迟仲行率先开口,「你不应该留下。」 这是实话,对于他们两个来说,留下的危险性才更大。 那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幽灵已经按捺不住。 他不可能再藏到下一场考试了。 明天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会孤注一掷。 这句话在尹雾诗意料之中,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但你也没劝我。」 迟仲行抿紧嘴唇。 利害关系他们都清楚,不是他不劝,是因为他知道尹雾诗绝不会听。 她一定要亲自找到真相,即便它面目狰狞。 除了尊重她的选择,他没有别的办法。 尹雾诗侧过头,「你就是为了来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 但现在实在也不是时候,迟仲行尽量平静地说,「算了,别的回去再说吧。」 这一场考试史无前例地兇险,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他抿了抿唇转身准备走,下一秒被人扣住手腕,一把按在了墙上。 被触碰的手腕皮肤像是烧了起来,滚烫的热度顺着手臂蔓延,他想挣开,正迎上尹雾诗漆黑的眼睛。 她面无表情:「迟老师,你知不知道生死关头话不说完是大忌?你背上的g已经随风飘扬了。」 她离得太近了。 两人几乎唿吸相闻。 尹雾诗感觉到他的挣扎,抓得更紧,「你没有要说的了是吧,我有。」 迟仲行放弃挣扎,嘆了口气,「你先松开。」 「你想都别想。」 「你不能总是这样……」不讲道理。 「我能。」 迟仲行不说话了。 他无奈的眼神让尹雾诗想起基地里旧梦的掠影。 那个人为她扣上白大褂的扣子,翻过她故意挂反的胸牌,那时候他的声音也是如此温柔而无奈。 这种情绪竟然也会出现在迟仲行这样冷硬的人身上。 此前尽管早已确定梦里那个人就是迟仲行,但尹雾诗一直缺乏实感,即便两人的关系在不断缓和,她也始终没有打算告诉迟仲行这件事。 ——该说什么? 给你说个秘密,你喜欢我? 听起来太奇怪了,说不出口。 但现在,这两道身影逐渐重合。所有的犹豫、考量,忽然就不重要了。
第131页 尹雾诗盯着他的眼睛,「你还没搞清楚吗迟老师?我不是总这样,我是总对你这样。知道为什么吗?」 迟仲行尽量往后缩,身体已经贴住了墙,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为什么?」 「有些性格恶劣的人,通过找茬来吸引他们喜欢的人的注意。」尹雾诗逼近他,「不巧我就是这种人——所以就想找你的茬。」 「怎么样?标准三段论,我的逻辑是不是无懈可击?」 风静止了。 剧烈搏动的心脏,泛红的耳朵,掌心的汗水,紧绷的嵴背——一切细节都在夜色里变得模煳。 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如星。 迟仲行唿吸一窒。 他也是很擅长逻辑推理的人,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反应过来,这其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逻辑链。 她会通过找茬吸引喜欢的人的注意。 她专门找他的茬。 他是—— 「喜欢的人」。 理智轰然炸裂。 他身边的人没有意识到他此刻震惊感受,还在继续逼逼,语速越来越快,「你可能会觉得有点突然,你可以考虑一下,等出去再告诉我。不过我觉得你会答应的,毕竟根据我的回忆,你以前非常喜欢我。」 前面还算正常。 ——最后这一句就纯属耍无赖了。 记忆里的迟组长确实对她的为非作歹多有纵容,但仅凭回忆起来的那一点片段,实在很难作为「非常喜欢」的有力证据。 尹雾诗现在不过是仗着他没想起来、无法提出质疑而信口胡诌,给自己的论证增加一点可信度。 气定神闲的老流氓,其实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迟仲行低下头,那人飞扬的眉眼近在咫尺。还是熟悉的戏嚯笑容,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深藏的诚挚。 夜色苍茫,但都与他无关。 他面前有一轮太阳。 迟仲行嗡嗡作响的脑袋突然就清醒了。 他说,「不用考虑,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尹雾诗:「说。」 大佬气势尤在,嗓音却稍显干涩。 她此时几乎以为自己站在学位论文答辩的讲台上。 那时心跳甚至尚且不如今日。 「我现在也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以为这章就能写完真相……我怎么这么能逼逼qaq ☆、反戈 热血上头的那一瞬间,尹雾诗想过迟仲行会怎么作答。 可能红着耳朵说一句好,也可能顶着一张冷脸说抱歉。 她猜测迟仲行欲言又止的是和她一样的事。但万一猜错了,就算是尹雾诗这样看起来混不吝的人,也还是会感到难堪。 所以她装作开玩笑的样子说什么「你以前非常喜欢我」,就算现在的迟仲行不承认,她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迟仲行会说—— 「我现在也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比「非常」要更多。 更多更多。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尹雾诗问:「你刚刚想跟我说的是这个吗?」 迟仲行移开视线,「……是。」 「那就好,」尹雾诗警告道,「以后不允许在冒险之前把话说半截,这种情况在影视作品里就是领便当的前兆。」 迟仲行摸摸鼻子,不知道怎么,有些想笑。 他没忍住,确实笑了起来,带着一贯的纵容,说「好」。 他看向窗外,轮班的考生们还在继续加固防御工事,忙里偷闲的这一点时光马上就要结束了。 确定了对方的想法,迟仲行胸腔里的心脏像被拴上线的气球,温热妥帖地沉下来,线被另一个人抓在手里。 前路危机四伏,却因为知道身后有了归途,而不再惶惑。 他第一次感受到心里近乎溢出来的满足。 有点不捨得。 真的只是一点点。 「我们该回去了。」 尹雾诗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过一会就要开始行动了,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得知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自信重新回到了她身上,骨子里的流氓精神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迟仲行看着她仰起来的脸。 表情很嚣张,像个索要财物的土匪头子。 即将告别,这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是应该有所表示的。 他微微俯身。 尹雾诗看着他越来越近,还没来得及闭眼,额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像一片羽毛,一朵落雪。 轻盈却又珍重的,一触即放的吻。 迟仲行松开她,「照你想的去做,我会配合你。别害怕。」 「别害怕」这句话,迟仲行在物理考场曾对她说过一次。 时过境迁,如今面对的已非当时心境,身边一同赴约的人,却还是这一个。 尹雾诗说:「当然,我可是未知数。」 天光乍破之时,考生们的小电驴编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如一柄生锈的匕首直插丧尸大本营。 尹雾诗站在二楼,目送载着蓝春桥和迟仲行的小电驴消失在视野尽头,才转身下楼。 她没参加抢车行动,是留守后方的阻击人员,负责看准时机放下医院大门,并在车队回来之后烧掉路上铺着的木板——他们设置的陷阱实在太多了,为了防止自己人误触,只能先用洒了汽油的木板盖住,等他们通过再一把火烧掉,给尾随而来的丧尸来一个热情相拥。
第132页 耳机里不断传来留守方各个频道的嘈杂人声,尹雾诗举起望远镜,看向化工厂方向。其实不用看,激烈的枪声已经响起,化工厂门口飞溅起裊裊烟尘。 尘土之中,一辆货车从门里冲出来,吱嘎一声急转,毫不犹豫地沖向院区。 从俯视的角度看去,工厂像一个骤然爆炸的老式爆米花罐子,所有丧尸都被惊动,顺着大门喷涌而出,洋洋洒洒炸了一地。 耳机里传来迟仲行的声音:「准备!」 早有准备的考生们在货车冲进院区的一瞬间放下大门。 货车一路不停越过木板桥,减速之际从车厢里跳下一群考生。后视镜里短暂闪过赵景紧张的脸,这位自封的北京路车神汗水顺着脸颊滴落,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含煳,一打方向盘,引擎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顺着院区后门沖了出去。 参与策应的考生们迅速点火,火焰瞬间吞噬了木板桥,整个正门都淹没在火海里。 蓝春桥全须全尾落了地,一口气松到一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片刻不敢停顿,赶到之前商量好的位置就位——护送npc出城的小队已经出发,他们这些剩下的人要尽全力把尾随而来的丧尸堵在这里。 留守的考生分成三个方向进行阻击,他们持枪站在窗前,远远看着黑压压的丧尸大潮汹涌而来,竟真有一种在玩植物大战殭尸的错觉。 尹雾诗照例和蓝春桥分在一起。 蓝春桥踏入医院化验楼二层,空旷的大厅里,他姐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正在擦她那把玩具似的声控枪。 这一片空间寂静无声,他的脚步和唿吸都显得沉重。 尹雾诗早就听到了他的到来,回头看着他,「你来了正好,守着点,我去一楼把汽油拿上来。」 这是事先商量好的,如果失守,焦土战略就是他们最后的输出。 蓝春桥正努力平復唿吸,应了一声。 尹雾诗越过他下楼。听着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蓝春桥最后一次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枪。 如果迟仲行在这里的话,他马上就能认出来。这熟悉的黑黄配色,是数学考场里村民们用来捕捉考生的□□,「泰瑟x26」。 对付无知无觉的丧尸毫无用处。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人的。 蓝春桥放下背包,闪身站在楼梯口,尽可能地贴近墙面,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 他屏气凝神,唿吸已平缓到几乎听不见,一贯软糯的包子脸上毫无表情,等待着那脚步声的靠近。 尹雾诗要把汽油桶搬上来,那重量不轻,她的脚步声会比平时更重,速度也会更慢。最要紧的是,尽管她已经知道这个考场里有人在作祟,但她大概还没有想到这人会是他吧。 她会处在一个没有防备的状态。 然后—— 蓝春桥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轻轻收紧。 随后身体勐然一僵。 他预想中的场面没有出现,扳机还未来得及扣下,冰冷的枪口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脑。 身后传来尹雾诗平静的声音:「桥桥,把枪放下。」 借着玻璃窗上的倒影,蓝春桥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 是和他手里那把一模一样的泰瑟x26。 蓝春桥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尹雾诗刚刚是在骗他,她根本不是为了拿什么汽油,而是从另一个方向的楼梯悄悄摸上来,趁他自以为守株待兔时,逆转局面。 比如在这个考场的第一天晚上,尹雾诗不让他把背包拿走,非要枕着他的包睡,被叫起来时还迷迷瞪瞪抓着他的包就走,是为了把里面的东西彻底弄乱,掩饰她打开过的痕迹。她把那顶可笑的绿帽子盖在脸上也不是为了遮光,是因为她发现了他背包里的□□,她发动技能复制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就是现在指着他的这把。 再比如那天迟仲行屡次注视他,意有所指地跟他谈论所谓的小秘密,说「你要是有什么小秘密,不想跟你姐说的话,也可以跟我适度分享」,也是在暗示他不要再继续下去。 他还侥倖地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 他费尽心思,却依然是徒劳,他的目标早就怀疑他了。 他从小就骗不过尹雾诗,长大了也还是一样。 从来如此。 蓝春桥将枪扔在地上。 事到如今,他反而不紧张也不慌乱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尹雾诗看着他动作,手里的枪口仍对着他,「想知道吗?还挺早的。得追溯到入学考试那会儿了吧。」 蓝春桥愣了愣,随即苦笑起来,「……这么早啊。」 尹雾诗说:「对啊,就是这么早。」 大概是从他试图把高述推到那两个小怪物面前时,尹雾诗第一次产生了疑虑。 当时她正在广播室里用电脑疯狂搜索眼保健操的音乐,高述和蓝春桥留在外间拖延时间。度过危机后,尹雾诗在高述的白色t恤背后,看到了灰色的指印。 那显然是蓝春桥搬柜子堵门时被灰尘弄脏了手,又去抓高述的衣服留下的痕迹。但跟紧张的抓握不一样,指印的方向是向上的,更像是曾有人试图蓄力推他到两个小怪物面前送死,却又碍于尹雾诗当时已经从里间出来了而作罢。 高度紧张、生死一线的情况下,捨弃他人保全自己也算是可以理解。为了避免生出龃龉,尹雾诗轻轻拍掉了高述背上的灰指印,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第133页 她包庇了蓝春桥这一次,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全然忘记了。 第二次的破绽来得比想像中还快。 艺术考场的七宗罪幻境里,尹雾诗和迟仲行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拉蓝春桥,居然都落了个空。作为一个快乐死宅,蓝春桥的反应比迟仲行还要快,他早就准备好了要趁这个时间去完成他的计划。 「前天你骑着小电驴满场乱窜尖叫的时候,我说你真的害怕时应该像七宗罪幻境那样,是不会发出声音的——那也是在诈你。幻境里所有人都在叫,只有你没有,不是你吓坏了发不出声音,是你不能。」 当时的蓝春桥,正拿着他从考场外带进来的裁纸刀,将刀片刺入黑框小哥毫无防备的颈动脉。发出任何声音都会被察觉而功亏一篑,更不必说尹雾诗可能正在找他。 「你大概还带了一次性雨衣之类的东西吧,沾了血之后把它叠起来装好,然后掐着时间在幻境结束时假装被吓到,哭着喊着让我救人。」 可谓万无一失。 「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你还记得吧,黑框小哥没有当场死亡,他临死前在我手上写了一个字——」 尹雾诗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锋利如刀。 「是『桥』。」 「姐,你又在骗我。」蓝春桥总是茫然的眼神里,头一次显出清醒和锋锐,他嘆了口气,「但我还是愿意配合你——这是不可能的。那一场我们根本没有交换姓名,他不知道我的名字,而且他知道我是你弟弟,怕我们是一伙的还来不及,怎么会向你示警?」 何况尹雾诗后来也没有採取任何行动,按她的性格,如果当时就得到了确切答案,绝不可能等到今天。 尹雾诗笑起来,「你现在反应倒是很快。你说得对,他写的不是你的名字,你从背后袭击他,他怎么可能知道是你。」 黑框小哥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心……」 男的。 袭击者身材高大,有力量,能让一个成年男性无力反抗。他在濒死之际无人可信,能排除嫌疑的只有现场的两名女性。 尹雾诗站得最近,所以他选择告诉她。 「那一场活下来的三个男性,我跟迟仲行全程在一起,只剩下你和穿格子衬衫那位兄弟。二选一。」 到这里,蓝春桥正式进入尹雾诗的怀疑范围。 蓝春桥:「但你没有证据。」 「说得对。」尹雾诗并不否认,「但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回顾你此前的表现,发现并非无迹可循。」 「morris水迷宫里,是你率先总结灯光与答案的规律,诱导其他人得出『灯闪五次就选绿』的错误结论。在连我都差点被骗过的情况下,本来应该也选错的你,居然活着出来了。」 「甚至再往前……」 最初在平台上,被红线首杀的那位高中语文老师,若非在忙乱中弄掉了眼镜,本来是不必死的。 可一个习惯戴眼镜的高度近视,怎么会无缘无故把眼镜弄掉? 当时离他最近的,除了尹雾诗—— 就是蓝春桥。 兵荒马乱中,蓝春桥推了她一把,让她快跑。那一只伸出的手,将她推开的同时,「顺便」也拽下了别人的眼镜。 现在再想想,那一下真的是为了把她推离险境吗? 还是在掩饰那本不该有的伸手动作呢? 当然,这都只是猜测,蓝春桥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没有确凿证据,尹雾诗不想随便猜疑他。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验证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数学考场我有什么遗漏吗?」蓝春桥问,「我确实没有想到。」 「自然是因为那个被『下了药』的馒头。」 入住数学考场的第一个晚上,尹雾诗的房间和迟仲行那一间都很正常,考生可以互相证明行踪。唯独是高述和蓝春桥这个房间,先有众人昏睡不醒,后有小唐离奇失踪,彼此无法证明对方在晚上没有出门。 而就在那天晚上,一个来歷不明的考生提前尹雾诗一步,闯入祠堂毁灭关键证据。 「如果我们两个房间没有全部串通的话,这人只能是你们那一间的。」尹雾诗说,「高述太相信你,才怀疑馒头有问题——」 有问题的不是馒头,是用来泡馒头的水。 「我后来问了高述是谁烧的水。」尹雾诗嘆了口气,「他说你饿得不行,听见烧水,垂死病中惊坐起,拿着水壶就冲进去了。」 蓝春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颓然。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 数学考场结束,尹雾诗来不及摊牌,马上被加罚了一场物理。 蓝春桥不在,蓝雪桥言之凿凿从未听过此类事件,物理考场风平浪静,如影随形的鬼魅阴影,忽然就消失无踪。 这是最后的,一锤定音。 「哲学里有一种逻辑法则,叫求异。比较一个事件发生的场合和不发生的场合。如果这两种场合除了一个因素以外,其他条件都相同,那么这个因素就是导致事件的原因。虽然变量控制得不好,但是桥桥……每次出事必有你在,不出事的地方就没有你,这么多次重复了,怎么看也不算小概率事件了吧?」 蓝春桥从所谓「昆虫形态学」考场出来的那天早上,尹雾诗忽然感到疲倦。 她看着桥桥浮夸的表演,没有揭穿,顺着他的心意选择了这个考场。
第134页 她看着蓝春桥装模装样尖叫着带丧尸南下,在医院病案室偷走旧病例,又被她一句话逼得来不及处理,让迟仲行白捡了便宜。 「轮到我的那个下半夜,是迟仲行替我值的。我假装值夜,脱离你的视线,连夜搜寻npc下落,把他们转移到了商业街的地下车库。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一开头就故意带着丧尸往家属区沖,我真猜不到他们会藏在哪儿。 「最早提出病毒是经口传播的也是你,这让我立刻排除了经口传播的可能。你太心急了,那个安瓿瓶的出现真的很假。」 尹雾诗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被你藏起来的旧病案里,化工厂那些死去的工人也是死于这种病毒。只是因为毒力太强,还来不及传播,宿主就死了,才没有散播开来。我查阅了当月的门禁记录,那个月他们办公室检修了空调。」 而三个月后的这一次,机关大楼的中央空调也刚刚进行了例行检修。 如果去查医院、去查商业街,应该也都能查到同样的记录。 □□。 是人祸。 唯一没有受到波及的是西边的居民区,也是研究所的npc们选择藏身的地方——老式小区不是集体採暖,没有中央空调,因此逃过一劫。 这也是蓝春桥一进考场就急匆匆带着丧尸往西跑的原因。以尹雾诗的敏锐,只要她去西边看过,就一定能发现其中的蹊跷,所以他试图混淆丧尸的分布特点。 但还是失败了。 「我的证据并不全面,不过已经足够了,只要预设你提供的都是假话,也能从中找到真相。」 蓝春桥想起自己逃亡路上那辆莫名其妙停在街道中央的电动车,「那是你放的吧?」 尹雾诗承认得痛快,「当时不确定你带着那些丧尸到底想干什么,所以先拦下来再说。」 系统没有要求调查泄露病原体的罪魁祸首,只出了两道题。真正的传播途径已被她写在调查报告上,npc正被护送离开。 蓝春桥已不可能阻挡他们通过这场考试,也不再有机会。 至此尘埃落定。 但尹雾诗仍有问题不解。 ——为何不敢直接动手杀了她,如此曲折迂迴,伤害他人来阻止他们通关。 ——为何不让他们通过考试。 ——为何费尽心思,接近迟仲行。 「在水迷宫的时候你就开始布局,但那时你还没认出我。你不是为我,你是为迟仲行来的……为什么?」 这让她感到困惑。 他们两个的人生轨迹根本没有一丝重叠之处,也不该相识。 「你这么大费周章不想让我们通过考试,为什么?」 蓝春桥嘆了口气:「姐,别再问了,就此止步吧。」 「我不可能止步在梦境里。」 「为什么一定要回到现实?」蓝春桥的眼里满是悲哀,「现实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吗?」 尹雾诗心里一沉,「你知道了什么?」 「姐。」蓝春桥最后喊了一声。 「能说的我已经都说完了。我知道你是在跟我拖时间,你想等着迟哥他们把npc送到位置,把卷交了。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愿意陪你……是因为我也在拖时间啊。」 迎着尹雾诗震惊的眼神,蓝春桥微笑起来。 「道具卡【定时炸弹】,我身上和迟哥的车上各放了一张,就怕出什么意外情况。双保险还是有用的。」 提前设下的陷阱非常有效,沖在最前面的丧尸大半折损在其中,但靠着尸海战术,还是有不少越过了防线。考生们开始射击,唯独化验楼那一侧却不见动静。 耳机里嘈杂一片,「那边怎么了?快去看看!别出事了!」 轰—— 探查的考生还没跑出去,考场里骤然炸起一声巨响,他们的耳朵差点被震聋,但已顾不上自己的听力。刺骨的寒意从心脏奔流向四肢百骸,几乎将他们冻结在原地。 身边的化验楼顷刻崩塌化为废墟,远处的公路上遥遥传来爆炸残响。 吞噬一切的火光之中,两朵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  桥桥从第一章潜伏到现在,太不容易了,加个鸡腿。猜到的小机灵鬼可以留个言,也给你们加个鸡腿。 大部分伏笔都填上了,下章是最后的真相。这几天考试,一沾枕头就睡着,对不起大家,久等。 另外,不用担心,是he! ☆、睡前故事 被爆炸的气浪冲出窗口,直到背嵴重重撞在混凝土墙上,内脏几乎被震碎的剧痛袭来,尹雾诗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才有了一点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心脏尤在剧烈搏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耳朵里灌满蜂鸣,脑仁一跳一跳地疼。 爆炸的火光还在眼前。 她从未如此接近死亡。 尹雾诗倚着墙努力喘了几口气,身体动弹不得,只有一片混沌的脑子重启成功,开始运转。 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低估了蓝春桥。 尹雾诗特意选择跟他单独待在一个方向,就是担心他被揭穿后发起疯来,无差别攻击,伤及无辜。 她自以为对蓝春桥可能的手段已足够了解,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比她还穷的穷逼手头竟如此宽裕,能搞到两张这种等级的道具卡,上了双保险,计划如此周密。
第135页 ——杀意如此坚定。 蓝春桥从小在哥哥姐姐的光环之下成长,是一个藏在阴影里的小影子。他对这个位置也泰然处之,当咸鱼当久了,甚至觉得躺着十分惬意,压根懒得站起来,任凭旁人指点评说,他自岿然不动,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粘锅。 身边人见他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太多,有时竟也忘了,他怠惰皮囊下一副玲珑心肠,跟蓝雪桥,本是一脉相承。 丧尸的腐臭伴着蛋白质烧焦的煳味蹿入天灵盖,尹雾诗几乎被沖得掉眼泪,她吸了口气,勉强动了动摔到麻痹的手脚,试图伸手去摸地面上的耳机。但手不听使唤,徒劳地够了几下,只摸到一片白色的碎片。 碎玻璃碴划破了她的手,尹雾诗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还在继续摸索。浓稠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冷风里很快冻住,黏腻得像一捧半化不化的沥青。 她被爆炸的气浪推出二楼,砸在墙上,那一下太重,腰以下没了知觉,只有手还能动。 她不敢停,停了会想别的事情。 爆炸那一刻,尹雾诗离蓝春桥不到一米距离,中心爆点将她完全囊括。整个化验楼都塌了,这等当量,即便是个三头六臂的哪咤也要当场汽化。 但她没有。 尹雾诗沾血的手从兜里摸出一张已经褪色的卡。 [特殊物品]仓鼠球(被动) [物品描述]能够抵挡一次致命攻击,缺点是会被冲击得滚出去。要保护好颈椎哦!(受到致命攻击时触发) [物品状态]未绑定 尹雾诗日常警惕,从不会被人近身放了东西还不知道。 唯独没有防备的一瞬间,是那个短暂的、片羽轻雪似的吻。 在那一瞬间,这张卡从迟仲行的手落入她的口袋。 这个给她了,可是他呢? 尹雾诗不敢想。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理智思考利弊、判断得失的冷静忽然消弭,尹雾诗感到了空前的恐惧。 如果这次没能及格,下次还能补考。但如果…… 那就是真的死亡了。 从旁边的楼冲下来的考生一眼就看见了废墟上的尹雾诗,架起她的手臂,把她拖进屋里。两人来不及有任何交流,其他人再次举起枪投入战斗中。 尹雾诗艰难地爬起来,腰疼得厉害,几乎直不起来,她只能趴在窗口上,瞄准下方黑压压的丧尸群。豌豆子弹出膛,很快被污黑的潮水吞没,少数倒下的丧尸被同伴踩在脚下,仍在不知痛苦、不知畏惧地蠕动前进。 在天灾面前,他们渺小如蝼蚁,即便粉身碎骨,也只是溅起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但仍要去。 门诊楼很快失守,留守的考生飞速撤离,第三道防线启用,汽油燃烧的火光染红了天际。他们都听到了公路上传来的爆炸声,但没有一个人就此放弃,明知道机率已经不大,还是在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万一…… 万一,他们没有死呢? 化验楼坍塌。 门诊楼失守。 住院部失守。 影像楼失守。 余下的考生已经龟缩到了院区后门。他们不能再退了。 系统迟迟没有给出考试结束的通知,大概是真的不会有了。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盼望有一个奇蹟,又心知肚明不会有奇蹟。 尹雾诗哈出一口白气。 她想过很多次自己会在怎样的地方死去,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这里。 也行。 丧尸群踏过尸山血海,向这片最后的活物发起总攻。 死神的镰刀蓄满了力,挥舞到半空,即将斩落的瞬间,暂停键终于被按下。 神降下箴言,挽救生灵于濒死之境。 系统机械的声音有如天籁,「检测到考生迟仲行完成试题,开始结算。」 不到五米的距离,无数丧尸维持着奔袭的姿势,像一群生动的雕塑,身体前倾,那一步再也没有落下。 有考生不顾满手灰土血污,捂着脸啜泣起来,那压抑的哭声很快变成了嚎啕,没有人阻止他,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所有人都发不出声音。 他们又一次地活下来了。 尹雾诗脱力地躺倒在地上。 考场外的天穹瀰漫着不散的白雾,头顶吹过一月深冬的浩浩长风。 结算完从考场出来,迟仲行没在考场门口遇到尹雾诗。 他又等了一会,还是一直没有动静,只得先回房间,准备给她打个电话。 他之前一直想让尹雾诗去护送npc,就是不想让她直面跟蓝春桥互摔底牌的局面,但这人坚持要去,怎么说都不行。 迟仲行估计她这会儿心情正差。 他先绕路去了蓝春桥原本住的房间,果然,门口的指示牌已经变成了无人居住的灰色。 迟仲行盯着它看了几秒,转身离开。 他开了房门,屋里没开灯,拉着窗帘,一片昏暗。 他正准备关门,门后面扑出来一道黑影,一把将他抵住,按在了门板上。 熟悉的、带着硝烟的橙花香味铺天盖地席捲而来,迟仲行整个人被撞在门上,咔哒一声落锁。 黑影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抬头咬住了他的唇。 是真咬。 那人尖利的虎牙在他下唇留下一个咬痕,笨拙不得其法,全无路数,一通胡搅蛮缠。迟仲行被她按在门上,背后是冰凉的木质,怀里却温热躁动,疼痛刺激着他的末梢神经,让他忍不住嘶地吸了一口气。
第136页 他的手按在那人单薄肩颈上,掌心下是滚烫的皮肤,嵴椎棘突随着她毫无章法的动作起伏。 安抚起到了作用,野兽被他顺毛捋了片刻,终于冷静下来。 那人埋头在他颈窝,迟仲行舔了舔被咬破的嘴角,嘆了口气,「舒服了?」 怀里的人半天没有动静,良久才说:「我刚才以为你死了。」 迟仲行伸手在墙上摸索片刻,按下灯的开关,白光碟机散黑暗。 「我没事。」 尹雾诗没说话。 迟仲行主动交代,「我就担心他可能会有后招,所以中途换成了小电驴编队……还好,没猜错,不过小电驴还是太慢了,差一点没赶上。」 他放开尹雾诗,「你怎么进来的?」 回答理直气壮,「你密码是我生日。」 迟仲行:「……」 失策失策。 他拿出拖鞋给尹雾诗换。 迟仲行觉得她这精神状态明显不对,要让她一个人回去,实在有点不放心,进浴室调了热水,让她先简单沖个澡。 尹雾诗站着没动,过了一会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数学那场,进场之前。」迟仲行说,「他在组队卡上写我的名字。」 迟仲行对人有天生的距离感,跟绝大多数人不过一面之缘,自我介绍从来只说姓氏,遇见尹雾诗属于意外。 但他自我介绍时蓝春桥明明不在现场。他当时被他姐吓跑了,按说是不该知道迟仲行三个字怎么写的。 「我也想过,他有可能是问了你。不过以你当时对我的态度,估计都懒得提我,也就用手给他比划一下。」 所以迟仲行又试探了他一次,故意跟赵景说了名字。还没说完,蓝春桥已经抢答,说得和他当时一模一样。蓝春桥很可能在此之前就认识他,但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尹雾诗反应过来,「难怪你说什么智慧的光。」 「你不是也用你的帽子最后验证了一次吗?」 数学考场里,尹雾诗曾抓着他们几个给绿帽子补充使用次数,当时有一个问题一直没能解决。 考场设定是时间循环,在最初的两次循环里,尹雾诗应该用掉二的倍数次技能,但当时的情况却是高述、迟仲行、蓝春桥三个人的补充机会都已经用掉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不是系统出了bug。 是因为蓝春桥很可能并不是考生,而是这个范畴之外的,别的东西。 他无法触发绿帽子的被动技能,也不能帮她补充使用次数。 如果不是那一场有时间循环的特殊设定,早在那时他就会穿帮。 她在蓝春桥的背包里发现泰瑟电击枪那个晚上,发动绿帽子的技能复制了他的枪,故意没有把帽子收起来,盖在脸上,就是等蓝春桥看到。 经过数学考场那一次,蓝春桥肯定也知道这顶帽子能鑑别他非考生的身份,所以即便是知道这可能是尹雾诗的试探,也必须把帽子拿走。 两人没再说话。 热水器运转的声音消失,迟仲行说:「你沖个澡吧。」 热水顺着头髮流下来,热气氤氲而上,尹雾诗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失而復得、绝地逢生之后,一切的感觉都不真实,激烈的情绪堵在血管里凝固滞涩,找不到宣洩的出口。这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剥离感,分不清现实和虚像。 她需要一个信标,证明这一切真的存在,而不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梦。 尹雾诗扬声,「迟仲行。」 「嗯?」浴室门外传来洗衣机启动的声音,他应了一声。 水流声渐小。 「我之前跟你说过,你以前非常喜欢我。」 「嗯。」 「我有时候会做梦,梦里记起一些很短的片段。」 隔着浴室的门,尹雾诗的声音缥缈得像梦话,他在其中听到她的不安。 「你说。」 断断续续的水流声中,尹雾诗说起那些片段的梦境。她曾跟他打架占了便宜,顺走了他衣袋里的笔,还评价他命里缺寿」;故意在会议室门口蹲着吃糖,一身违规,等着被他抓到;自以为帅气地把他按在书架上表白。 迟仲行听得忍俊不禁。 尹雾诗很快洗好,换了迟仲行进去。 她换上迟仲行找出来的干净衬衣,身后是哗哗的水声,房间里的空气潮湿而温热,莫名的情绪在阴影中孳生。 尹雾诗看向窗外,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一个旧日的场景。 那应该是在基地的宿舍,七八月最热的时候,暴雨之前。 天色乌沉,空调关了,打开通风的窗里灌进湿热粘稠的风。浴室里的水声也如现在这样哗哗响着。 她从一地衣服里捡起一件女式的白衬衫,想了想最终没穿上,打开衣柜拿了一件。 那衬衫明显比她的号码大很多,空荡荡的。她也不在乎,从冰箱里拿了罐冰镇啤酒,在沙发上曲起一条腿坐下。 易拉罐壳子上很快凝结出一层汗珠,顺着罐身往下滑落,在她的衬衫上印出一个一个深色的圆点。 两步外的距离,床上深蓝色的床单纠结成团,蒸发的汗渍留下白色的盐迹,像一片凝固的海浪。 洗澡的人出来了,捡起地上的衣服装进盆里,换了一张新的床单,把她的拖鞋放在她脚边。
第137页 这片段来得突兀,是乍然的一闪。在这一瞬间尹雾诗忽然明白了。 ——她现在所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感受到彼此真实存在的证明。 这个证明,只能是—— 水声停了。 迟仲行踩着拖鞋出来,一眼就看见尹雾诗背对他,光着脚站在窗边。 他俯身捡起拖鞋放在她旁边,「地上凉。」 尹雾诗转过身看向他,那双桃花眼黑白分明,「我刚刚又想起来一个片段……你想听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他听了,并且听了一晚上。 本章后半段灵感来自德里克·沃尔科特《夏天的布里克街》,以下几句是节选: 夏天属于散文和柠檬,属于裸露和慵懒 属于关于回归的想像的永恆闲置 属于稀见的长笛和赤裸的双足,还有八月的卧室 卧室中绞结的床单和周日的盐 完结前还是让孩子开一回吧,虽然只能写写停车场…… ☆、希萝的致辞 此后又是十日过去。 咸腥海风吹乱迟仲行额前的碎发,他甩了甩手中的长刀,粘稠的黑血顺着刀尖滴落下来。 那把刀一刻之前还被锁在强化玻璃箱子里,周围守着七八只不怀好意的马赛克章鱼怪,是一把谁拍谁倒霉的致命拍品。 不过现在章鱼怪们已经被团成了一堆章鱼小丸子,没有什么能阻挡考生们在这艘见鬼的游轮上肆意妄为了。 头顶上的甲板上传来轻捷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尹雾诗。 尹雾诗也看到了他,视线相触,她嘴唇一嘬,吹出了一声悠长的流氓哨。 迟仲行装没听见。 尹雾诗扔掉手里的棒球棍,翻身跳下来,跟他并肩站在船舱口,眯起眼睛看向遥远的天穹。白雾瀰漫,他们所在的游轮浮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看不清方向。 这是他们经歷的最后一场考试,通识教育选修课程大类下的「社交礼仪」。本着来自礼仪之邦的良好作风,考生们齐心协力,对这群人外生物也一视同仁施以教化,直到它们洗心革面五体投地。 大概因为即将通过考试,系统这次结算得很慢,船上的考生陆续离场,他们俩却还站在原地。 遥远的海平面上,一条白线向游轮方向极速而来,在船头稳稳停住。它到了近处,尹雾诗才看清楚那是一线凝固的海。 海水瞬间冻结成十余米宽的冰面,两人踏上去,脚下是坚实的触感。沿着这条海上之路向前走,身后的游轮很快被吞没在浓雾中。 不知前路也没有归处,只有鞋底与坚硬路面碰撞的声音。这熟悉的感觉让尹雾诗想起了入学考试,那时她也是这样站在白雾之中。 如今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迟仲行拉起她的爪子。 两人的指尖都有点发凉。 追寻多日的真相就在眼前,心脏不由自主地澎湃跳动起来。 迟仲行侧过头:「你紧张吗?」 尹雾诗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承认,「这有什么紧张的?现在就算系统说它是我亲儿子,我都不会感到震惊。」 两人并肩跨过路尽头泛着七彩光芒的门。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周围的环境已全然改变。尹雾诗甚至顾不上去打量周遭,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面前巨大的屏幕攫取。 那是一面几乎看不到边界的巨大光幕,被分割成若干个小格子。尹雾诗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个——那里面的场景如此熟悉,虎视眈眈的村民们拿着黑黄二色的泰瑟,将一群惊惶的考生围住,拖进了祠堂。 那是绿塔的数学考场,他们曾在那里解救过被封印的湖神。但画面上的人已并非是他们,而是数张陌生的面孔。 尹雾诗瞬间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绿塔的「监控室」。 系统就在这里,监控着所有考场。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道黑影如出膛的子弹,向他们扑过来。迟仲行本能地回身护住尹雾诗,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个什么,那东西已经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腿大声道:「妈妈!」 尹雾诗:? 迟仲行:??? 他一把将那东西拎起来。 小东西不到他的腰高,红红的一团,迟仲行把它提起来,才发现这是个穿着红狐狸斗篷的小女孩。她看起来也就不到十岁,一张天真的小圆脸,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在这种地方冒出来一个不知道来路的活物就已经很吓人了,这个年纪的小孩更吓人。 迟仲行脑子里瞬间划过一百八十个都市怪谈,把她拎得更远了些,这动作换来小傢伙更大声的一句:「妈妈!」 男生日常想当别人爸爸尚算正常。但人生中有一天会突然当妈,这是迟仲行所没有想到的。 小傢伙眼睛一转,看见了旁边的尹雾诗,张嘴就来,「爸爸!」 年纪不大眼神不好,这可怎么得了。 尹雾诗:「……你谁?」 她的记忆是受到了些限制,但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崽都忘了吧。 小傢伙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正被人提着衣领,用黑亮的眼睛看着她:「啊,我忘记了,记忆还没有还给你们呢。」 她伸出手,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头顶的狐狸耳朵跟着晃了一下,笑容娇憨。
第138页 她剩下的那句话却让尹雾诗不由自主地感到颤慄—— 「我是『摇篮曲』系统主控ai,代号『希萝』。」 尹雾诗曾不下一百次地设想见到系统之后的场景,内容各不相同,但基本都是腥风血雨。她有无数种方案给系统开瓢,却没想到这里驻守的竟然会是一个这样的小孩。 被压制的记忆在脑海中迅速展开,基地里度过的漫长岁月惊鸿一瞥。那个惊人计划的谋篇布局,直到现在才勾勒出全貌。 泛黄的旧日时光唿啸而来,承载着的重量几乎将他们淹没。良久,尹雾诗轻轻嘆了口气:「希萝,好久不见。」 幼童模样的ai仰起头,「好久不见,爸爸。妈妈也是。」 尹雾诗的推论没有错,系统正是基地的造物,但这一切并非系统失控,而是计划中本来就存在的一步。 2411年,第五纪冰川期来临,巨大的冰盖从地表两极向赤道延伸,人类文明火种于风雪飘摇之中奄奄一息,史称「大灾变」。 大灾变降临之前,各国都已预测到这场千年不遇的浩劫,竭尽全力为人类存续设计方案。其中规模最大、后来也被证明可行性最强的,是由五个国家主导的「摇篮曲计划」。 人工冬眠技术使得人类可以在休眠状态度过黑暗的寒冬,而意识也将陷入漫长的沉睡。直到系统收集的证据足以判定危机结束,他们才会被唤醒,从地壳之下回到地表,重建家园。 而「唤醒」的关键步骤,就是将人类意识「上传」到系统中,通过特定的筛选程序,再「下载」回到身体。 所谓的筛选程序,正是这场考试。 这场棋布局如此之大,他们从未能窥见其全局,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只是这庞大计划中一颗小小的螺钉罢了。 尹雾诗问出那个从一开始就困扰她至今的问题:「筛选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你们还记得入学考试那所小学的校训吗?」希萝跳到椅子上晃悠着腿,「『知识改变命运,品格成就未来』……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人类倖存者沉睡在地下数百米深处,要利用有限的物资重返地表,最先甦醒的这批「先遣者」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和智慧,为后来者准备好生存的基本条件。这批人要聪明,有基本的技术,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软弱,即便在绝境中,也绝不能害人以利己。 率先甦醒意味着抢先占领生存资源,在脱离系统控制的现实世界中,如果有人占得先机,建立起自己的□□统治,代价是人类难以承受的。 迟仲行皱了皱眉,「那些没有通过考试的人呢?」 「他们会暂时继续沉睡,直到地下的庇护所有条件接收他们为止。」希萝说,「至于具体的时间,那需要看你们多久能修復庇护所。」 「抹消我们的记忆,是为了保证公平?」 希萝摇了摇头,「不完全是。被抹消记忆的不仅仅是你们,所有人自大灾变之初的记忆都被处理了——因为不能让你们知道醒来之后,不仅不能回到正常生活,还要面对无穷无尽的麻烦。有一个妈妈说,人类是很奇怪的生物,如果自己还能再苟一会,就希望别人先去顶着。」 面对现实世界恶劣的生存环境、无处不在的危险,很多人宁愿选择在睡梦中死去。如果有人愿意出来承担救世主的责任,那就更好了——成功了他们可以白占便宜,失败了则可以站在道德高地指手画脚,怎么都不亏。 年幼的小女孩脸上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酷,「所以干脆让大家都以为不努力就会死,这样所有人就都不会藏拙了。」 尹雾诗沉默片刻,「那蓝春桥呢?」 希萝睁大了眼睛。 「他能在考场中自由出入,携带刀具,还得到你的默许……为什么?」 希萝没有回答,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窗外天穹不散的浓雾,「你们看那里。」 雾气盘旋着不断撞击在透明的屏障上,似乎想要冲进来,却不断碰壁。 「你们应该早就注意到了,所有的考场都被雾气包围着。」 迟仲行:「那是什么?」 「逝者留下的数据流。」 希萝迎着两人的视线晃了晃腿,「爸爸妈妈,别这么看着我,他们不是死于筛选程序。 「摇篮曲系统正式投入使用时,基地给我配置了一台铷原子钟来计时——谁也不知道这一睡会是多久。」希萝抬手,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长长的数字,「准确来说,现在是你们沉睡的第128年4个月11天零3个小时。」 时间跨度如此之大,很多维持冬眠的设备不可避免地受损,或被地壳运动损毁,或因年久失修而不再能维持生命活动。 很多「火种」在沉睡中死去,他们的意识被紧急「上传」到系统,由于数量太过巨大,现有的储存空间已无法收容,它们只能以数据流的形式四处游荡,无意识地做着布朗运动。 他们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徘徊在考场外的,电子幽灵。 尹雾诗深深吸了口气,「所以蓝春桥……」 「他就在那里。」希萝幽黑的瞳孔倒映着翻涌的浓雾,「他比较特殊……他是先被唤醒,然后才『上传』的。」 「铷原子歷127年5月18日,他所在的绿塔k区发生芮氏6.1级浅源地震,他的冬眠舱被砸坏了。」
第139页 自幼被保护在温室里的年轻男孩,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从睡梦中揪出被窝,孤身一人直面世界漆黑残忍的本源。 「他所在的区域触发了紧急唤醒程序,让还活着的人立刻离开那里。但他的舱门被倒下来的承重墙压住了。」 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陪伴他的只有黑暗、严寒和飢饿。他猝不及防地被丢弃在现实里,用还能活动的上半身,挣扎着尝试维修被破破坏的维生装置和电缆。 「5月23日,在他临死前,上传通路短暂地接通了。程序判定他符合脑死亡标准,但他的意识是在清醒状态下被完整上传,跟那些无意识的数据流不同,仍能自主行动。在他之前,并无先例。」希萝的脸都皱在了一起,显而易见很头疼,「他不被计算在考生里,不受任何规则约束,我也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他到处乱跑。」 直面梦境之外真实世界的蓝春桥,提早窥见了外面的残酷。他从此不断往返在考场里,阻拦其他人通过考试。 「他说『在睡梦中死亡也是一个温柔的结局』,」希萝模仿着他的语气,「我不明白,但我不能放任他搅乱秩序。」 一直没说话的迟仲行这时终于出声,「他为什么也针对我?我不记得我们有过交集。」 「104年我尝试过进行第一次唤醒。」希萝的手在屏幕上轻点,那里浮现出一串字符,「后来因为环境进一步恶化,这次唤醒只进行了四天就终止了。这部分的记忆被统一格式化,蓝春桥在数据云里找回了他的这段记忆。你曾在考场里救过他,所以他想阻止你通过考试,花了很长时间去找你。」 小女孩转了转眼珠,「但是妈妈,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认为现在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你应该甦醒。」 迟仲行强迫自己不去纠正她奇怪的称唿,「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真相。」 「我不能,这是基础规则对我的束缚,我也没办法直接插手考场去保护你,所以……」希萝看向尹雾诗,「我就把爸爸拉过来了。」 现实中的绿塔面积很大,分成22个区,涉及上万人的意识数据。系统无法承担这样量级的运算,执行「唤醒」也必须有个先后顺序。尹雾诗本来不应该在这一批名单中,是希萝把她提前加入进来。 「我交叉对比了妈妈和蓝春桥的人际关系,要想找一个对双方都了解、而且有把握髮现异常的人,爸爸是最合适的人选。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希萝晃着脑袋,头上红色的狐狸耳朵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 迟仲行看着她,回想起她从几行程序成长起来的过程,眼神复杂。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么多?你不怕我们拒绝甦醒吗?」 所有人拼尽全力在考场里搏命,就是心里还存着一点点希望—— 如果能活着从考场出去,大概就能回到上班摸鱼、下班宅家的平庸日常了吧? 可是没有。 现实比想像中更残酷,等待他们的不是排着长队打卡的网红奶茶店和冒着白雾的旋转小火锅。 是百米地下驱不散的死寂黑夜,漫长深冬的满袖寒风。 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如果知道外面等待着自己的,不是庸常而又温热的俗世生活,而是一片荒芜等待开垦的冻土…… 还会有人愿意顶着风雪为后来者筑起庇护所吗? 「如果到现在依然隐瞒现状,哄骗你们甦醒,现实世界也只会多几个崩溃的疯子而已。」希萝摇了摇头,「能通过考试的人大多心智坚定,会做出合适的选择。即便真的拒绝甦醒,我也尊重。」 「现在有多少人通过考试?」 希萝的表情很人性化地变得心虚起来,「在绿塔,你们是最早的——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孤军作战的。先遣者队列达到80人,才能满足建立居住地的需要,那时候我会送你们离开。」 尹雾诗:「如果达不到呢?」 希萝明显愣了一下。 「那是最坏的可能性。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带着所有人类的数据进入沉睡。」 直到某一天,有新的生物来到这里,从无数机械残渣中寻找到希萝的核心。他们捡起这个一米见方的金属块,捡起一个种族上下几千年脆弱而生生不息的文明。 「2/80,也算从无到有的突破了。」尹雾诗拍拍希萝的脑袋,转头看了一眼迟仲行,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眼睛里找到了熟悉的笑意,「大场面啊迟老师,咱们俩这一小步,怎么也得算是人类文明一大步吧。」 「那我们可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了。」迟仲行说。 「巧了,我最擅长抄近道。」 尹雾诗朝他粲然一笑—— 「要不要跟我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正文就完结啦,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 这是我第一次写长篇,途中经歷了很多不可控的事件,因为没经验,很多准备都不充分,后期几乎一半的时间在无纲裸奔。很多时候我坐到电脑前面、把手放在键盘上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今天小尹和小迟会遇见什么事儿。能坚持到现在,实在是不可思议。要是没有你们的话我早就坑了。 这本是一时冲动开的,本意是想通过写故事来逃避现实,结果最后却写了一个面对现实的故事。它不完善,但我很喜欢,也希望小尹和小迟在这个冬天给你们带来过快乐。
第140页 接下来我得去面对我的残酷现实了,考试月结束之后会先把短篇的坑填上,如果还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留言告诉我。 下一本不出意外会写《我师门里的怪东西》,沙雕修仙文,预收在专栏第一个。感兴趣的话可以收一下,预计一月开。这次吸取教训,一定先把大纲捋清楚,尽量多多的存稿。 感谢大家,我就逼逼赖赖到这里。明年见。 ☆、番外一 [论坛体]lit的火锅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晚上十一点,基地内网某加密论坛上突然刷新了一个帖子。 标题:《理性讨论,隔壁的火锅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0l】人间奥义秘制麻酱 今天晚上听说了一个消息,隔壁又双叒叕被当场逮捕了,据说嫌疑人多得在楼道里都站不开!这都多少回了怎么还是顶风作案呢……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内部人员给透露透露,那边的火锅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挠头.jpg] 【1l】油碟赛高! 戳中我的知识盲区了。。。蹲一个内部人员 【2l】除了海椒都是纸老虎 楼主id???出来打架!!! 【3l】红油何须蘸料 我怀疑lz在钓鱼,但我没有证据。 【4l】刚刚通网 ?c总今天又去抓违纪啦? 【5l】油碟赛高! 楼上确实刚通网 【6l】豆奶至上主义 看见了一个不可说的名字……你们这样会不会被404啊?[颤抖.jpg] 【7l】红油何须蘸料 我觉得那个男人不会逛论坛,更何况是加密的。[狗头] 【8l】老渔夫了 楼上说得对。 不过lz大晚上发这个用意何在?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出来报社的。 【9l】我当时害怕极了 伟大的人类领袖曾经说过:当收益足够大的时候,风险不值一提。[滑稽.gif] 【10l】油碟赛高! 野生的内部人员出现了!就决定是你了! 【11l】红油何须蘸料 嘴上说着不值一提,其实心里害怕至极。[狗头] 【12l】清汤玩家 请这位扁桃体开始发炎—— 【13l】我当时害怕极了 说实在的,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夸张,主要是在那种命悬一线的情景中,任何食物都自带金光。y哥经常在嘴边上挂着的一句话:人生嘛,追求刺激就要贯彻到底。 【14l】老渔夫了 虽然不知道手艺到底怎么样,但容我高喊一声:y哥牛逼! 【15l】我当时害怕极了 而且其实对我们来说,只是被骂一顿,交篇检查,就能白赚一顿火锅,还可近距离围观c总和y哥对口相声,这买卖换你们谁不想做? 【16l】(楼主)人间奥义秘制麻酱 我诚实,我想。 【17l】红油何须蘸料 你根本不是真正的爱火锅,你就是想听相声,你下贱![狗头] 【18l】红油何须蘸料 等会……就写个检查???就这??? 【19l】刚刚通网 就这?就这? 【20l】(楼主)人间奥义秘制麻酱 就这?就这?就这? 【21l】豆奶至上主义 我还以为c总会当场把你们片了扔锅里涮…… 【22l】老渔夫了 ls住口!有画面了! 【23l】我当时害怕极了 嗟乎,何至于此!我们充其量是些从犯,罪还是不至死吧……小领导请你恰饭诶,她要煮红油,我们还敢要求菌汤吗?c总也知道,所以一般不会太把我们怎么样,神仙打架总要允许凡人遭殃嘛。真正会被从重处理的就只有y哥,但是人根本不在乎这个,这次被捕,下次还敢。 【24l】豆奶至上主义 我发觉lit组还是跟我等普通搬砖工不同,我一想到c总的冷脸腿肚子都转筋,你们居然觉得这不算把你们怎么样…… 【25l】油碟赛高! 顶ls,我们不一样~不一样~一样~样~ 【26l】清汤玩家 也许这就是大佬吧.avi 【27l】我当时害怕极了 大……大概是因为c总来得太频繁?看得多了就产生了一点点抗体…… 【28l】老渔夫了 天啦lit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我对ls甚至产生了一丝怜爱…… 【29l】棒打鸳鸯锅 除了经常被□□之外,其实过得还不赖,只要你工作不出岔子,y哥就不会变身。她平时脾气之好我觉得在整个基地都能排进前三。 【30l】红油何须蘸料 新的内部人员增加了! 【31l】刚刚通网 那为什么就跟c总这么过不去啊?他俩是有什么私仇吗? 【32l】豆奶至上主义 这个你也敢问?俺也想问。 【33l】油碟赛高! 俺也想问+1 【34l】竖起八卦的凉拌小耳朵 没听说有什么私仇啊,emm可能就是天生看对方不顺眼? 【35l】棒打鸳鸯锅 也不全是。你们可能听说过,y哥刚来的时候在休息室拿了个电磁炉煮火锅吃,被c总给连锅端了,罚得挺惨的,然后俩人就槓上了。y哥觉得我自带的东西你能收是吧,那干脆就地取材呗,就开始用酒精灯啊原电池啊一切可以放热的反应煮火锅,休息室里的饮水机也煮过,虽然条件比较简陋,但是真的,喷香[贊]
第141页 【36l】我当时害怕极了 害,y哥有啥不敢用的,要不是穿防护服太影响使筷子,我估摸就算是核反应堆y哥也想试试。 【37l】棒打鸳鸯锅 总之,对y哥来说吃火锅事小,违规事大,小违规怡情,大违规养性,不违规浑身难受。我甚至都怀疑每次c总都能逮到我们聚众火锅,是因为y哥自己举报自己…… 【38l】老渔夫了 茅塞顿开!我真觉得y哥能干出来这事。 【39l】我当时害怕极了 破案了,我一直怀疑咱这有内鬼,没想到是头儿。太刺激了。 【40l】豆奶至上主义 说起来为什么休息室不让吃东西啊?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 【41l】竖起八卦的凉拌小耳朵 回忆回忆内务大检查的时候,为什么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为什么床上不能躺人?为什么桌子上不能放东西?想明白了这三个问题,你就理解为什么休息室不让吃东西了。 【42l】红油何须蘸料 宁就是传说中的逻辑宝才?基地真是捡到鬼了。 【43l】刚刚通网 其实我真觉得休息室吃东西挺正常的,c也太较真了。 【44l】棒打鸳鸯锅 其实,c也未必是真的较真…… 【45l】竖起八卦的凉拌小耳朵 ???听起来有故事啊,我的小耳朵都支棱起来了,您不多说两句吗? 【46l】油碟赛高! 请继续说!我不差这点电费! 【47l】清汤玩家 我们想听! 【49l】除了海椒都是纸老虎 本来只想安静窥屏,到这实在是憋不住了,把我给炸出来了!!!原来基地里还有和我一样嗑十四行诗的兄弟姐妹吗!!!举起你们的双手!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52l】竖起八卦的凉拌小耳朵 卧槽十四行诗是什么?这地界还有我不知道的cp? 【53l】刚刚通网 ???这是什么鬼畜cp名? 【54l】油碟赛高! 卧槽。。。十四行诗不会说的是那两位吧。。。这都能嗑???绝了。。。那49l确实不是一个人 【55l】红油何须蘸料 完全不是人了好吗!!! 【56l】竖起八卦的凉拌小耳朵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这么一说,明面相杀私下相爱,啧,还有点带感诶。 我宣布!我又可以了! 【57l】(楼主)人间奥义秘制麻酱 那个……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事情……48、50、51l不见了…… 【58l】除了海椒都是纸老虎 …… 【59l】红油何须蘸料 …… 【60l】老渔夫了 …… 【61l】我当时害怕极了 ……我现在也害怕极了。 【62l】油碟赛高! 怎么回事。。。这种被深渊凝视的错觉。。。 【63l】棒打鸳鸯锅 不是错觉,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交易中止,各位同胞保重。 【系统通知】 ip位址***.****.*.***用户编号***********发言包含违规内容,被管理员封禁5天。 【64l】竖起八卦的凉拌小耳朵 看样子有当事人下场了。按照y哥的脾气,八成是披着马甲下来battle,直接拿管理权限的,不用说各位也知道是谁吧……在被封号之前分享一个华点:被抽掉的楼里没有49,只是否认了关于其动机的猜测,并没有否认cp的事实! 我即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出:十四行诗 is real!!! 【系统通知】本帖已被管理员锁定,当前状态[不可回復]。 ☆、番外二 大雪已经无休无止地下了半个月,整座城市都沉睡在及膝的纯白里。 现在时间太早,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清扫路面。一片白的公路上,两道车辙缓慢延伸。这两条细细的平行线尽头,是一辆晃晃悠悠嘎吱作响的大巴车,乍一看,像是地面上拉开一道拉链。 车还没完全停稳,车门打开的瞬间,一个瘦小的黑影抱头窜下了车。 黑影一路狂奔,在身上落满积雪之前冲进了大厅的门。唿啸的刺骨寒风被甩在身后,黑影报復似的狠狠关上了门,随即冻得打了个喷嚏。 温暖的空气缓缓包围过来,黑影摘下帽子,抖落羽绒服上的积雪,同时疯狂跳脚,甩掉靴子上沾的雪粒。 她站过的毯子上立刻打湿了一片深色。 摘掉的帽子下露出一蓬毛茸茸的头髮。尹雾诗伸手抓了抓,完全能想像自己头顶的这个鸟窝形状,深感美貌遭遇了滑铁卢。 她吸了吸鼻子,把围巾缠在手上,嘴里叼着皮筋,开始对着电梯门整理仪容。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尹组长已经恢復了平日里的青春靓丽。她按下-3层,对着电梯里的摄像头吹了声悠长的口哨。 电梯到达,正对着的是一扇巨大的黑门。尹雾诗站在门下,大喝一声:「芝麻开门!」 门上浮现蓝色的光屏,「声纹採集中……指纹识别成功,面部识别通过,虹膜扫描完成。身份确认,欢迎,编号lit-010号研究员。」 尹雾诗把外套和围巾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打开衣柜里属于自己的那一格,脱下被雪打湿的靴子,套上隔离衣和干净的鞋,熘达了进去。
第142页 研究室里的人们已经熬了两个通宵,这会正聚在休息区,狼吞虎咽地吃早饭。因为人多,有的人甚至蹲着。他们都背对着入口,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尹雾诗无声无息出现在一个人身后,将他手里的包子一把抽走。男生下意识骂了句「我靠」,回头一看当场变脸,「哟,尹哥!」 「尹哥回来了!身体好些吗?」 「尹哥好!」 虽然又累又饿,研究室的同事们还是显得热情高涨,纷纷跟消失了两天的小领导打招唿。她前几天在进行测试的时候,因为低血糖不得不中断工作进程,缓过来以后还是悍不畏死、废寝忘食地熬大夜,手腕上的生命监测环向医务室报了三次高危,依然屡教不改。最终这事惊动了大组长,把她提熘着衣领从工位上拖走,勒令滚回家休息,今天才被允许復工。 尹雾诗指挥他们挪个位置出来,愉快地挤进来,加入了这场早餐。 一个同事看了她一眼,惊奇道:「尹哥,外面是不是特别冷?我看你鼻子都冻红了。」 「可不是嘛,城外山顶上那气象塔,三个蓝球在上面挂了半个多月了,天天寒潮一级警报。」 「别回家啦,来回还得坐车,早上起多早啊,不够折腾的,直接回基地住吧。」 「早上有热饭吃,兄弟们给你占位置,还不用刷盘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她搬回基地。尹雾诗忙着吃,没来得及接话,已经有人笑起来:「我说你们想什么吶?只要嫂子在家,做饭刷碗扫地洗衣,哪一样轮得到尹哥?」 一群单身狗瞬间蔫儿了,「忘了这茬了。」 尹雾诗偷了最后一个蟹黄包,嘴里塞得满满的,「嗨,别提了,你嫂子好几天没见人影,我怀疑他被他们领导拘留了。」她拍了拍手,「今天晚上我得去看看他到底关在哪里了。」 「嫂子他们组好像这几天有大动作,」有人分享小道消息,「据说咱们小宝贝这两天就能成型。」 一群人惊唿:「这么快!尹哥,你加把劲啊,可不能被嫂子超了进度,真男人,勇敢沖!」 迟仲行所在的小组正在全力开发的项目是一个名为「希萝」的人工智慧,未来将由她负责管理整个系统的日常运行。 基地里大多数研究人员都是技术宅,自从希萝的虚拟形象确定,一群母胎单身父爱爆棚,都跟怀胎十月的奶爸似的,迫不及待想看到宝贝女儿出生,恨不得一天催八次进度。由于迟组长那张冷脸实在太有威慑性,没人敢催他,这伙人只能曲线救国,改催尹雾诗。 现在小宝贝有影了,尹哥的价值归零了,又想撺掇他们俩日常互殴了。 啧,贪得无厌的人类啊。 他们这正热热闹闹吃着,有值班的工作人员探了个头,「打扰,我们这刚刚接了个系统报错,接入系统的j区模组有点问题,具体编号我已经上传了,哪位老师去看看?」 尹雾诗抹了嘴上的油,站起身来,「你们吃着,我下去看看。」 「诶,是哪个不长眼的组件,敢在我们尹哥值班的时候撂挑子啊?」 尹雾诗在休息区门口应了声:「哪个维修组在啊?跟我下去呗,我瞅瞅是哪个倒霉催的小兔崽子,把它拧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休息室里一阵笑声,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尹雾诗带组下去了,研究员们的笑声逐渐凝固,诡异地安静下来。 有人拍着大腿嘆了口气,「……蟹黄包又让她给蹭了,我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他的话引来大家纷纷附和:「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又让她混进来了!」 「噫!说得好像你们长记性似的!」 「那不是记性都被尹哥吃了吗?」 「这话你都敢说,回头嫂子削死你。」 「下去」,指的是基地的-9层,也是基地最深的地方。那里是整个摇篮曲接入部分的硬体中枢,所有核心设备以及样品机都存放在这一层的中心。 装载希萝所需要的超级计算机主机设置在-8层,以往尹雾诗经过的时候都会在门口熘一圈。但最近这几天姓迟的忙到恨不得有丝分裂,她决定就不去打扰他干活了,径直带着维修组去接入系统进行检修。 「摇篮曲」神经接入系统的工作原理,是通过捕捉体表生物电信号,来实现人机互动。这就导致它的结构非常庞杂,尹雾诗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那个出现问题的模组,几次微调后故障排除。 在即将投入使用的时候,要是硬体又出点什么问题,麻烦可就大了。维修组的小朋友们虽然白跟着她跑了一圈,但知道不是什么大问题,都很是松了口气,毫无原则地狂吹,「尹哥靠谱!」 尹雾诗坦然接受吹捧,「没什么事你们先上去吧,这里怪冷的。我盯几分钟就走。」 维修组长期跟她合作,都很听她的话,乖乖收拾工具回去了。她站在原地盯着显示器上的波动。 身后传来脚步声,尹雾诗没回头,「怎么啦,什么东西忘带了吗?」 那人默不作声,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头蹭着她颈侧,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尹雾诗大为惊奇:「咦?这是哪跑出来的野生动物,还乱咬人。」 她身后那人在她耳边低低笑了一声,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拂过,轻微的酥麻顺着她的嵴柱传导,「我是家养的。」
第143页 这人太了解她的弱点了,尹雾诗咬牙切齿地想。她本来打算得好好的,要是见到了这个混帐东西,先晾他一会,也发泄一下这几天连人影都没见着一个的怒气。没想到他在这等着呢,反倒杀了她个措手不及。她这会甚至怀疑刚才来报错的工作人员是不是被这傢伙买通了来算计她,完全忘了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才积极主动下来的。 尹雾诗:「哦,您打过狂犬疫苗吗?」语气还是一贯的不怎么友善。 迟仲行感受到怀里的人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知道突袭成功了,话音里带了点笑意,「打狂犬疫苗有什么用,又不治相思病。」 要是有旁人在场,可能会被吓死。向来不苟言笑的迟组长居然也有这么……酸臭的一面,杀伤力简直不亚于老流氓脸红—— 靠,别说,好像还真有点。 尹雾诗及时转身抱住他,脸埋在他的隔离衣里,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包围了她,「你几天没睡觉了?」 迟仲行的下颌蹭着她柔软发顶,认真想了想,「三天吧。」感觉到腰上的手臂一紧,他立刻补充,「中间也睡过几个小时的。」 如果迟仲行早几十分钟收工出来,他就能从尹雾诗的组里得到她低血糖被当场抓获的消息,从而占领不败之地。但实际上,两个熬夜冠军不分伯仲,谁都没资格教训谁,因为深知自己坚持的理由,更不可能对对方说出「你要注意休息」这种苍白无力的劝告。 研究室那些沙发尹雾诗是知道的,她也没少在上面睡觉,甚至熟知每个沙发的硬度。他们这伙人都很好打发,基本是躺下就着,连地板都能睡,沙发就更没什么可挑剔的。自己能将就,但放在对方身上就有些不是滋味儿。那些又窄又短的小沙发,以迟仲行的体型,不仅没有翻身的余地,还得蜷着腿。 尹雾诗瞬间抬头瞪着他,「那你还有功夫洗澡?」 她的目光非常兇狠,迟仲行不得不举手投降,「……想来见你。」他老实承认,「除了洗澡,还颳了鬍子。」 尹雾诗简直哭笑不得。 「『希萝』生出来了?」她问。 他点头。 「可以休息了?」 再点头。 尹雾诗想了想,「回家太远了,路上又冷,你要是回去住还得自己做饭。你留在基地补觉吧,我的休息室空着。这几天我们组也要赶工,我一直在这,到饭点我把饭给你送过来。」 迟仲行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说得好像你在家就不是我做饭似的。」 「……」无言以对。 「还有,希萝是生出来了,但我真的不用坐月子,可以自己过来陪你吃饭的。」 「……迟仲行,我觉得你还是回家自己待着比较合适。」 两人一路拌嘴抬槓到-3层。 电梯「叮」的一声,但两个人好像谁都没有听见。 电梯门打开了,尹雾诗给他理了理衣领,踏出电梯。 她转身在门口站定,迟仲行在电梯里,两人面对面。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 尹雾诗说:「我去搬砖了,你睡觉吧。」 迟仲行看着她,忽然笑了,「这话听着有一种我被你养了的感觉。」 尹雾诗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被我养着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特别好。」他大言不惭地附和说,「那我就回去了,记得来养我啊,你不管我我会饿死的。」 电梯门缓缓合上,迟仲行只能通过没完全合上的缝隙,看见外面那人一双璀璨笑眼。 尹雾诗朝他挥了挥手,「放心,不会让你饿死的。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