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后,我反拐西域少主回中原》 第1章 别瞅了 宣和十九年,秋。 赤枫曳地,穰穰满家,适时,盛安郡主失踪,盛帝震怒,连斩京中守卫百余十人,随后京中戒严,玄甲卫出动暗查。 “混账!堂堂禁军之首,连一个人都找不到,朕养你们有何用!” 御书房中,地上黑压压的跪了一片,盛帝满脸怒容,抬手将手边茶盏砸在跪在地上的玄甲将领身上,跪着的其他人皆瑟瑟发抖,叩首求饶。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 盛帝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息怒?一个人找了一月有余,你们让朕怎么息怒?让朕怎么给崇肃交代?” 跪着的人将头深埋进地,满心惶恐。 盛安郡主乃陛下胞妹崇肃公主之女,生来便尊贵无比,荣宠加身。 陛下力排众议,以国号冠其封号,祈盼我大盛长安。 此等殊荣,空前绝后,由此可见陛下对郡主的看重,此次如若找不到人,他们都得人头落地。 玄甲将领满身冷汗,抿了抿唇,顶着满头茶水跪着上前,“请陛下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定能找到郡主!” 盛帝抬手揉了揉眉骨,脸上难掩疲态,随后目光锐利的射向他,肃声开口,“最后一次机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距盛京万里之遥之地,游人如织,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叶昭榆双手被绑着,浑身无力的蹲在地上,数着从她面前经过的第十八只骆驼,天上还时不时传来几声鹰唳。 她在心里不禁啧啧称奇,多大的仇啊,竟然冒着生命危险穿过八百里瀚海,将她从水草丰盈的盛京卖到了漠漠黄沙的西域。 要不是被卖的人是她,她都忍不住为人伢子感人的毅力鼓掌。 是大盛的物价满足不了他们?还是她在西域是个香饽饽? “这中原女子怎么卖?” 阴影落下,叶昭榆动了动耳朵,不爽的仰起头,看了一眼盯着她的男人,“别瞅了,我是你买不起的人。” 男人一愣,这奴隶市场竟然还有奴隶说话的份,简直放肆! 商贩嘴角一抽,碧绿的眼睛狠狠瞪了叶昭榆一眼,颤着蜷曲的胡子连忙赔笑,操着一口胡语,“这奴隶是新来的,还未驯好,您还是看看其他人吧。” 男人一脸络腮胡子,褐发碧眼,衣着华贵,一口流利的汉话昭示着他不凡的身份。 毕竟在西域只有身份尊贵的世家之人才有机会学习胡语,梵语,汉话等不同语种。 男人看了一眼或站或蹲的奴隶们,双眼无神,瘦弱不堪,其中不乏掺杂着几个中原女子,但都没刚刚看的那个顺眼。 他将目光重新放回刚刚的奴隶身上,扬声开口,“我就要她。” 叶昭榆翻了一个白眼,要个屁! 正要开口呛白,商贩却抢在她前面开口,“一头羊的价格,您就可以将她带走。” 叶昭榆顿时瞪大眼睛:“!!!”本郡主跑这么远,就是让你把我当头羊卖了!? 直到坐上马车,她都没从自己身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突然,一双粗糙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她瞬间往后一缩。 奈何被喂了药,浑身无力,摆脱不了半分钳制,只能抬眼干瞪着男人。 “都说中原女子肤若凝脂,娇软可人,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图尔贡看着盈满水泽的杏眼,比他们迦南河的神水还要清澈,手下的肌肤竟比花瓣还要柔嫩,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叶昭榆警惕的看着他,只是男人眼中没有半分绮念,反倒是盈满了阴谋算计。 她不禁挑眉,她被拐了一月又三天,其中三十天都在赶路。 今天刚被转手到这奴隶市场,这人就算计到她身上了。 她有理由怀疑这是团伙作案。 她杏眼微眨,试探性的开口,“所以?” 图尔贡狭长的眼睛微眯,循循善诱,“想不想要泼天的富贵?想不想要尊贵无比的身份?” “不是很想。” 他嘴角的笑一下僵在脸上,目光不善的盯着叶昭榆,换了一种问法,“想不想死?” “有点想。”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大漠深处,落日余晖将黄沙铺满,金色沙浪一浪接着一浪,天高云远,鹰唳九霄。 一人身着暗红衣袍,墨发如瀑,坐在一汪清泉边,白皙的脚没入水中,闭着眼,悠闲地荡着双足,脚踝处的金铃叮呤作响。 突然,从沙丘中窜出一群黑衣蒙面人,迅速将泉边人团团围住,眼中杀气十足,举刀朝着那人袭去。 “藏了这么久,舍得出来了?” 那人睁开眼,音色缱绻,琥珀色的瞳孔透亮光泽。 他缓缓起身,赤脚踩着黄沙迎着人群而去,脚踝上的金铃一步一响。 霞光打在他的身上,连星月都失色半分,姿容如琢,长身如岱,眸似沉渊,神若春华。 像是壁画上极艳的色彩,踏破了惨白的纸张,担得起惊鸿二字。 “我们今日便送你下地狱!”领头的人大喝一声,瞬间向着那人逼近。 摩那娄诘低低笑了两声,手指轻轻摩擦着手腕上的金色护腕,嗓音暗哑,“没人告诉你么,地狱也归我管。” 话音刚落,无数金丝自他周身铺展开来,像是活了一般缠上周围人的身体,惨叫声瞬间拉响,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啊啊啊!”,绝望的尖啸在空旷的大漠回荡,不过片刻功夫,黄沙之上便铺满残肢。 蒙面首领跌跪在地,双眼被鲜血染红,满目惊恐,泛白的嘴唇颤抖不止。 仅仅几息之间,他带来的人便被屠戮殆尽,仅是单方面的虐杀。 他满眼空洞的盯着空中被鲜血染红的金丝,上面附着的血滴不断脱落,金丝又恢复如初,纤尘不染。 掉落的每一滴血都仿佛砸在他的心上,而金丝的一头正缠在始作俑者的指尖。 收到他的目光后,朝他勾唇一笑,音色带着一丝轻佻的纵容,“不跑么?” 他决眦欲裂,大喝一声举刀朝他冲去,“我杀了你!” 呵,不自量力啊,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乍然幽冷,指尖微动。 冰冷的金丝蓦然缠上对方的身体,瞬间血雾弥漫。 “啊啊啊!” 残肢砸进黄沙,鲜血将沙粒晕染,那人倒在地上痉挛不止,嘴角的鲜血不断溢出。 他死死盯着摩那娄诘,发出最恶毒的诅咒,“你不得好死,天神会惩罚你的!佛祖会惩罚你的!你将永坠阿鼻!” 摩那娄诘悠悠转着手腕,金丝一点一点缠回原地,最后形成一个金色护腕。 他恶劣地朝地上的人一笑,眉间沾染的鲜血将他衬的鬼魅无比。 “那怎么好,祸害遗千年,本少主定是活的长长久久,逍遥快活。” 听了这话,蒙面首领一阵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出,愤怒的眼中慢慢失去光泽。 摩那娄诘收回嘴角的笑,眸光如寒潭般幽深无波。 他缓步朝着清泉走去,脚踝金铃晃动,大漠的寒风将他的衣袍吹起,身姿欣长,红衣猎猎。 天上不知几时盘旋着秃鹫,被浓郁的血腥味勾着想要俯冲而下,却又畏惧着漠漠黄沙中唯一站立的人。 第2章 阿,阿佳? 恢宏大气的寝宫中,红幔飞舞,暗香浮动,微暗的光芒将周围氛围衬的隐秘而暧昧。 叶昭榆一身西域舞姬装扮,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四周。 人还没来,她得赶紧逃走! 她扶着墙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咆哮,“混蛋,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舅是谁吗?信不信我让我舅踏平你们这破地方!” 奈何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火烛噼啪,将整个屋子衬的安静无比。 但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敢放声逼逼,她如今身处西域王庭,与盛京相隔万里。 近些年西域与中原小摩擦不断,大干一场只是时间问题。 她不敢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怕王庭以她为由,向大盛进犯。 想到这,叶昭榆忍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早知道翻墙逃学会被套麻袋,她一定走正门。 才走了几步,她就有点受不了了,那人给她下的迷药太重了。 加之这一个多月都在被喂药,导致她到现在头晕脑胀,浑身提不起丝毫力气。 那混蛋竟然将她扔进了勾栏院,让她学着怎么勾引男人。 淫舞艳曲整整荼毒了她三天,随后就将她送到了达官贵人的床上,企图用她的美色诱人。 呸,龌龊! 她表示不理解,她堂堂中原的郡主,怎么在西域混的这么惨。 难道是这辈子的运气都在上辈子死后投胎时耗光了,不然她的人生怎么如此跌宕起伏。 上辈子车祸死后,她便生在了大盛王朝的定安侯府,母亲乃崇肃公主,父亲是执笔安朝野的定安侯,哥哥乃少年将军。 她一出生,便被舅舅册封为盛安郡主,荣宠加身,尊贵无比,标准的团宠待遇。 她在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这该死人伢子,谁敢不给她面子? 想了一下这一个多月的遭遇,她不禁掬了一把辛酸的泪水,说好的团宠呢,怎么还有时效性? 她艰难地摸到了门口,喘了一口气,欣慰的笑笑,“还好我歌舞双废,那搔首弄姿是半分也没学会。” 当务之急是保住小命,逃回中原,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她一把将门打开,便见一红衣公子踏着夜色走来,长身鹤立,华容天下。 金纹玄靴包裹着的长腿笔挺有力,上坠金扣,叮呤作响,劲瘦的腰线在衣袍间若隐若现,妖异十足。 那人琉璃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见她一时看呆,朝她勾了勾唇。 叶昭榆顿时瞪大眼睛,暗暗吞了吞口水,妈妈,有人勾引我! 传闻西域盛产美人,妖娆多姿,绮丽神秘,世人诚不欺我! “刷”的一声,刀锋一闪,一把弯刀瞬间架在她的脖子上。 一壮硕青年猛然从那人身后冲出,满脸凶光,朝着她大喝一声,“何人在此?” 叶昭榆被吼的一愣,感受到弯刀贴在脖颈上的寒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蹩脚的胡语脱口而出,“巩,巩莫,得勒?阿,阿佳?” 摩那娄诘眯了眯眼睛,深邃的眉眼如同雕琢,目光锐利的扫视着这陌生女子。 分辨了片刻,方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讥诮。 这么急不可耐,连人都未调教好,就送来了。 一句“晚上好,哥哥”说的这般烫嘴。 叶昭榆偏了偏头,更着脖子离刀要多远有多远,脸上堆起笑,连忙学着他们的腔调解释,“阿,阿佳,我…咳奴家是新来的舞姬勒,特来伺候大人勒,没有坏心思勒,要不先把刀放下勒?” 摩那娄诘:“……” 青年:“……” “何人派你来的?” 摩那娄诘拇指轻轻摩擦着金色护腕,扫了一眼阿坦勒。 阿坦勒会意的将刀放下,拧着眉头,目光不善的盯着这来历不明的人。 叶昭榆松了一口气,听着对方标准的京城官腔,差点热泪盈眶,她那遥远的故乡啊。 她朝着那人盈盈一拜,“回大人,送奴家来的人并未禀明身份,奴家也未曾知晓。” 虽不知此人是谁,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她惹不起的气息,她苟一点情有可原。 摩那娄诘缓步走到叶昭榆身边,冷白修长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圈。 音色暗哑,带着细碎的颗粒感,像是大漠中的沙粒,映照着泠泠月色。 “既如此,本少主便却之不恭了,跳个舞来看看,跳的好,本少主赏,跳的不好,本少主杀。” 叶昭榆:天要亡我! 看着一脸呆滞的人,摩那娄诘视线微压,眼梢上挑,“不愿?那便按不好处置。” 本想让她多活几天,奈何她是一刻也不想等。 “跳!能给大人献舞,此乃奴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叶昭榆往空地一站,在心里一边咆哮,我堂堂盛安郡主,将门之后,什么时候这般卑微过,竟然沦落到以舞侍人! 一边又回忆着勾栏院舞姬的动作,阿爹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谁也别拦她,她今天必须做一回俊杰! 怎么跳来着,哦,先扭胯,然后头纱掩面,腰肢如水蛇般晃动,双臂似过电般抽搐,叶昭榆在心里边念边做。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转圈,她踮起脚尖,有模有样的转了几个自认为十分优雅的圈,奈何用力过猛,顿时向一旁踉跄了几步。 她尴尬的继续来了一次头纱掩面,贡献出最后一步,侧身露出白皙长腿,朝着大人回眸一笑。 摩那娄诘:“……” “哐当”,阿坦勒手上的刀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恍恍惚惚,从来没想过舞姿可以如此刺目,回过神来后,他大喝一声,“来人,将这舞姬乱棍打死!竟然敢伤少主的眼!” 这细作手段了不得啊,竟然妄想先击溃他们的精神,而后再伤害他们的肉体,简直好算计! 叶昭榆:“……”我劝你好好说话。 一刻钟后,叶昭榆双手抱着牢门思考人生,想着这段时间的大起大落,确定了,她拿的是和祥子的同款剧本。 人生跌宕起伏,却怎么也逃不过一个惨字。 她刚刚虽然没被打死,但是被以“舞姿奇丑,有碍观瞻”的罪名下狱。 她不认! 她堂堂盛安郡主丢不起这个人! “吱呀”一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被推进牢房。 嘴里还骂骂咧咧,不服气的一脚踹在牢门上,震的叶昭榆一哆嗦。 她摸了摸被震的发麻的手,一脸愁云惨淡地看向新来的狱友。 “哎,我叫乌藉,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孩额头上绑着几枚狼牙,微卷的头发垂在肩上,稚气中带着几分凶狠,音色却略带三分稚嫩,一脸好奇的凑到叶昭榆身边。 “我跳舞跳进来的。” 乌藉:“……不愧是中原人,人杰地灵。” 叶昭榆嘴角一抽,双颊微微泛红,她给中原丢人了,不过还能补救。 她看着乌藉羞涩一笑,“要不你给我十文钱,我把籍贯改成西域。” 乌藉:“……给你十两银子,改成隔壁北幽。”他大西域也丢不起这人。 叶昭榆:“……” 第3章 昭冥司 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人,乌藉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腿。 “你怎么还在担心这些身外之名,进了这昭冥司,不死都得脱层皮,你不应该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小命吗?” “这是哪!?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叶昭榆猛的拔高声音,一脸惊恐的看向乌藉。 应该不是她想的那个地方吧? “昭冥司啊。”乌藉古怪的看她一眼,怎么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叶昭榆倒吸一口凉气,杏眼瞪的浑圆,不死心地继续问道:“是西域少主摩那娄诘的昭冥司?” “那不然呢,西域还能找出第二个昭冥司不成?” 叶昭榆一下瘫坐在地,心里拔凉拔凉的。 她昨晚听那人自称本少主,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 那人竟是摩那娄诘,那个传闻中的杀神,她远在盛京都听过其凶名。 西域三十六国,王庭尊摩那娄氏为主,诘乃前王庭君主次子。 早些年神权凌驾于王权,佛教带领的沙门为西域最高贵的阶级。 十三年前,年仅十岁的摩那娄诘屠了王庭最大的沙门,将名噪一时的诃衍尊者凌迟致死。 自此,神权没落,王权凌驾于一切权力之上。 摩那娄诘自那以后便被称为鬼蜮修罗,杀兄弑父,无恶不作。 随后征战沙场,众国归依,自此西域一统,结束了长达三十多年的混战。 但他手掌杀伐却不临位,王庭如今的君主是他叔父摩那娄严。 传闻少主以杀人取乐,最爱残酷刑罚,于是照着佛经中的地狱建了一座活生生的十八层地狱,取名为昭冥司,派遣十八位狱主司不同刑罚,赏罚问责作恶之人。 舅舅曾疑惑,胡人慕强,掠夺是他们的天性,人人都想做大漠的领主,万物称臣的将帅。 无君臣之道,忠烈之言,只臣服于强者,那为何登临君位的却是庸庸碌碌的摩那娄严。 她虽然也不理解,但并不妨碍西域少主成为别人惊恐的存在。 连她听闻他的事迹后,都有些毛骨悚然。 本以为他是传说,她是现实,他们之间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奈何一朝偏离,他们的轨迹却在这一刻相交在一起了。 叶昭榆欲哭无泪,她虽然在盛京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但伤天害理,强抢民男的事是一件也没做过。 怎么就让她不远万里来遇见这么个杀神。 还一不小心伤了人家的眼。 “哎,你又怎么了?”乌藉不解的蹙眉,这人怎么比刚刚还要萎靡? “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乌藉:“……” 瑟瑟秋风掀起一阵沙雾,在阳光下朦胧而缥渺。 少主殿层楼叠掩,殿阁巍峨,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红柳拂檐,玉栏绕砌。 摩那娄诘斜倚在长廊边,指骨如玉的手抚摸着雄鹰的脊背,姿态悠闲缱绻。 “那女子和先前送来的人一样,都是乌吐克派来杀您的,您为何不将她除掉?”阿坦勒站在一旁,一脸愤愤地开口。 那秃驴昨天派人一路劫杀不成,又接连算计,想要用美人计来暗杀,真真是贼心不死。 摩那娄诘指尖擦过雄鹰的尖喙,想到了什么,眼尾微微上挑,勾了勾唇,“这次人送的不错,合我眼缘。” 阿坦勒顿时眉头紧锁,“那女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哪点得少主青睐?”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将雄鹰放飞,湛蓝的高空片刻后传来几声尖啸,旷远悠长。 他不急不缓道:“自然是那曼妙的舞姿。” 阿坦勒:“……”您啥时候瞎的? 摩那娄诘瞥他一眼,自然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转身抄手看向远方,玄衣箭袖,耳坠金锥,额头上的缠枝抹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玄色将他身上的那股妖异收敛,多了几分肃杀,殷红的薄唇轻启,“杀她,不过是下下策,既不能让他们收手,也不能将幕后之人剿灭,何必去废那功夫。” 阿坦勒眼珠一转,“那您的意思是?” “探清敌意,先下手为强,不死也得让对方脱层皮,方为上上策。” 随后他森然一笑,眼中陡然盈满暴戾,“不然当真以为本少主慈悲为怀,由得他数次暗杀。” 阿坦勒眼睛一亮,双手猛的一拍,“少主英明,我这就派人去那女子身边打探!” 摩那娄诘回头看他一眼,琉璃色的眼眸清浅倦怠,勾唇笑了笑,“你来晚了。” “喂,你这女人怎么回事?昨晚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现在又来跟我抢食!” 乌藉一脸不爽的看着手里被掰去半块的馕饼。 叶昭榆味同嚼蜡的啃着馕饼,闻言杏眼一弯,“别这么说自己,狗言狗语的。” 乌藉:“……”这是重点? 看着一脸气鼓鼓的人,叶昭榆丝毫没有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一副哥俩好的碰了碰对方的肩。 “别这么小气嘛,我们现在算是有了同窗之谊,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她觉得她罪不至死,现在保存力气,等着刑满释放后逃出生天,继续去享她那金贵无边的福。 乌藉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心里冷哼一声,这中原女子手段果然高明,晓得另辟蹊径来引起他们少主的注意,也不知道肚子里藏了多少坏水。 他一定要打探出有用的东西,不辜负少主的信任! 乌藉眼睛转了转,暗戳戳的开口,“你现在怎么不害怕了?”说,是不是有人来救你! “唔…跳个舞而已,罪不至死。”叶昭榆更着脖子将嘴里的最后一口饼咽下。 乌藉长睫微敛,眼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冷笑,罪不至死?单是乌吐克派来的人,你万死不辞! 就算最后没能在你身上探出什么,你也只有死路一条呢。 叶昭榆没有注意到乌藉眼底的情愫,她好奇的凑到牢门口,伸长脖子往外看。 外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头也不回的开口,“你知道这是昭冥司第几层吗?” 层数越高,罪恶越深,也越没活路,她来时没注意自己进了第几层。 “第五层。” 那还好,还可以救一救。 叶昭榆一下把心放进肚子里,随后坐在乌藉旁边,安慰道:“别担心,听说这五狱主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问责的时候我们嘴甜一点,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乌藉:“!”谁他娘的抹黑老子! 第4章 这么惨? 叶昭榆安慰人安慰的正起劲,突然,几个狱卒走来,二话不说就将乌藉拖走。 乌藉顿时朝着叶昭榆大喊,“姐姐救我!” 叶昭榆眉头一跳,冲到牢门口扯着嗓子大喊,“小孩,记住刚刚我说的话,五狱主喜欢嘴甜的!” 乌藉:“……” 乌藉被带走后,她如坐针毡,不停的朝着门口张望。 也不知道那小孩怎么样了,她拧着眉头,暗暗运转内力。 药性刚过,刚刚吃了点东西,恢复了点力气,只是就算她打得过刚才那几个狱卒,她也干不过这昭冥司的狱主。 要是她哥和太子表哥在就好了,他们能干翻全场。 叶昭榆满眼遗憾,前段时间南坻犯我边境,她哥被派去平息敌患,肯定不能来救她。 随后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她实在想象不出他哥蹲监狱的样子。 以叶问荆的脾气,宁折不弯,非拆了这破地方不可。 突然,一阵惨叫传来,在空旷的监狱回荡,久久不息。 她头皮一阵发麻,心里一沉,是那小孩的惨叫声,不会是乌藉遭遇不测了吧? 她顿时揪心起来,刚慌了没一会儿,乌藉便满身是血的被人抬了进来。 衣服上,手上全是鞭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连忙跑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小孩,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难道五狱主换口味了,现在喜欢嘴硬的了? 还好她没问出来,不然乌藉没伤也得被她气成内伤不可。 乌藉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一脸哀怨地看向她,气若游丝,“看见我这副鬼样子了吗?这就是嘴甜的下场!” 他要为自己正名,他才不喜欢嘴甜的呢! 叶昭榆嘴角一抽,“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胡乱猜测人家口味,给你出馊主意。” 可明明表哥的暗探说,昭冥司的五狱主最为好骗,就喜欢嘴甜讨他欢心的,怎么就出错了呢? 果然,男人心,回旋针。 叶昭榆扶着乌藉坐起来,看着触目惊心的鞭痕,抿了抿唇,“你不是说你是因为偷了一个钱袋进来的吗?你招了不就好了,为何还要给你上刑?” 乌藉小脸一皱,惨兮兮的看着她,“我交代了啊,可是五狱主说我撒谎了,明明是偷了两个,然后就给了我一顿打。” 叶昭榆眉头一拧,这么不讲道理,“那你到底偷了几个?” “两个。” 叶昭榆:“……” 叶昭榆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 乌藉觉得自己这个前车之鉴已经到位了,遂苦口婆心劝道:“你可别学我,一定要说真话,把你做过的坏事都交代了,你要是有丝毫隐瞒,就是我这个下场!” 乌藉随即捂脸痛哭,“哇呜呜…,五狱主还说他最恨撒谎之人,他下午就会派人来拔了我的舌头。” 叶昭榆瞪大眼睛,“这么惨?” “呜呜呜,就是这么惨,你一定要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千万别走我的老路!” 叶昭榆垂眸看着凄惨无比的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心里顿时一凉,果然,一群狱卒进来二话不说就将她押走。 人群走远后,乌藉灵活的站起身来,气势陡然一变,冷厉十足,抬起下巴扬声下令,“来人,去将少主请来。” 叶昭榆被押着七弯八拐的来到一个幽暗的审讯室,里面阴冷潮湿,氛围骇人。 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昭示着刑讯的凶残,整个空间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 墙上挂满了各类刑具,多看一眼骨头都疼。 狱卒将鞭子一甩,大喝一声,“泥看甚么!海部跪号!” “泥硕甚么,额听部冻。”要跪也不是现在跪。 “泥,泥……”狱卒憋的满脸通红,奈何汉话拗口,他一紧张就更说不来了。 摩那娄诘坐在隔间,掀起眼帘淡淡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人。 乌藉顿时双颊通红,压着声音道:“属下知错,今后一定好好监督下属学习汉话。” 叶昭榆和狱卒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随后从外边走来一个身长八尺,美髯绕面的壮汉。 叶昭榆微微眯起眼睛,这就是传闻中的五狱主? 果然四肢发达,就是不知道头脑简不简单。 只见五狱主坐上高堂,“啪”的一声将醒木一拍,叶昭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招,我全招!” 摩那娄诘:“……” 乌藉:“……” 壮汉:“……”我还没问呢,你招什么? 壮汉轻咳几声,眼神不住的往隔间瞟,这怎么和狱主给他的流程不一样。 他硬着头皮开口,“咳咳,既然要招,那就说来听听,要是敢撒谎,大刑伺候!。” “我三岁踩死了六只蚂蚁,六岁偷偷剪了隔壁老爷子的胡子,七岁揍哭了我哥,九岁掌抡了舅舅的姬妾,十岁绑架了对手的公鸡,十一岁在蹴鞠时下了黑手,十二岁遛狗没拴绳,十三岁点了表哥的姑娘日日笙歌,十四岁伤了你们少主的眼,我全招了,我做的恶事真的就这些了,没有丝毫隐瞒,大人明鉴啊!” 周围空气一阵凝滞,审讯室静的有些出奇。 叶昭榆抬头看了一眼上位,看着一脸懵的五狱主,她沉声道:“大人信我,我真的没有撒谎,要不我给你发个誓?” 壮汉:“……”我信有什么用,没一句他想听的。 乌藉:“……”信个屁,我是这么教你的? 乌藉感觉周围的气压极低,他悻悻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少主。 只见少主看他的目光极淡,吐息却如寒潭之水一般幽冷,“这就是你办的差?” 乌藉猛然跪在地上,“属下无能,请少主责罚。” 摩那娄诘不再看他,斜靠在椅子上,一绺鸦色长发上缠着金线,将墨发分成几节,懒洋洋地垂在胸前。 他有节奏的叩着桌面,百无聊赖的继续听着外边的动静,乌藉则垂着头,端端跪在他的脚下。 “将你送来的人可有交代,让你对少主做些什么?一一说来,胆敢撒谎,拔舌伺候!”壮汉回过神来,想起狱主交代的事,将醒木一拍,眼锋锐利。 叶昭榆愣了一下,原来他们想听的是这个。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蓦然布满绯红云霞,咬了一下唇,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人说,让我好好伺候少主,尤,尤其是在床上,睡到就是赚到。” 摩那娄诘动作一顿,长睫微垂,在眼下落下一层阴影,琉璃色的眸中露出一抹幽光。 壮汉将醒木又是一拍,眼神一凌,“还有呢?”他要听的也不是这个。 叶昭榆一脸羞涩,期期艾艾地继续开口,“他,他还说少主喜欢野的,让我,让我在上面。”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然响起,壮汉捂着嘴瞪大眼睛,这是他能听的? 摩那娄诘目光危险,周身肃杀之气鼎盛,墨发荡漾,戾气翻涌。 手腕上的金色护腕散成丝缕又凝固成块,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起身离开。 有野心,但你的实力能配的上你的野心吗? 第5章 多亏了你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壮汉实在不敢往下问了,连忙让人将她押走。 叶昭榆步伐轻快的往回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捻了捻指尖的血迹,啧,还有一股膻味。 她哼笑一声,那小孩也太不细心了,还真以为混入少量羊血伪造身上的血迹她就发现不了了。 啧啧,都是她玩剩下的,还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她刚刚发现这一点后,捋了捋事情的来龙去脉,瞬间明白对方是为什么而来。 想必都觉得她来少主府怀有巨大的阴谋,想从她这里套出背后的阴谋算计。 于是她便打蛇随棍上,索性趁机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除了想睡,真的毫无阴谋。 想必那小孩和他大人就藏在旁边偷听,信不信无所谓,反正那小孩一顿打肯定是跑不了了。 该!谁让他欺骗她的感情,敢算计她,事情办砸了吧。 她刚刚的话虽然没让对方打消半分怀疑,但刺激的效果拉满了,十足十的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暂时肯定不会想伤她的性命,她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逃走。 这便是她想要的效果。 西域少主凶残嗜血,喜怒无常,送她来的男人要真是他的死对头。 届时,就算从她身上套不到东西,也会把她杀掉。 想通那小孩来的目的后,她便知道她的价值如同草芥,随时可杀,她怎能不为自己争取时间呢。 刚刚那些话自然不是送她来的男人说的。 那人将她迷晕送到少主殿之前,只给了她一个藏了药的铃铛,说是助兴用的,让她好好把握机会。 她昨晚趁着小孩被狱卒带走后,给狱中的老鼠喂了一点,老鼠瞬间七窍流血,两腿一蹬,死了。 她摇了摇头,太狠了,多大的仇啊,随后将药倒进了老鼠洞。 估计这里暂时不会有东西来扰她清梦。 她可不想成为别人手里的一把刀,还是一把随时能被人折了的刀。 她只想安安稳稳的逃回中原,不想参与异族的任何内斗。 夜色未央,孤月泠泠,大漠寒风料峭,横扫荒原,百草尽折,瀚海成冰。 才刚入深秋,西域便有了落雪之势。 叶昭榆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眼便看见乌藉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她眉头一挑,怎么也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哈哈哈哈,挨打了吧,该! 面上却一派关心,连忙招呼,“小孩,你回来了,刚刚怎么不见你人啊?” 乌藉怨怼地瞪着她,每走一步,屁股就疼一分,看见她的笑脸,没好气的吼道:“我才不叫小孩!我叫乌藉!” 都怪她!害得他被少主好一顿责罚,现在少主心里肯定觉得他最是没用,更比不上其他的哥哥姐姐了。 “好好好,乌藉。”叶昭榆一边暗暗狂笑,一边扶着他坐下。 乌藉现在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抬起下巴,语气略带质问,“你怎么没被上刑,是因为按照我说的做了吗?” “是啊,多亏了你,不然我也和你现在一样惨咯。” 乌藉;“……”这幸灾乐祸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他目光幽幽的看着她,闷闷不乐地开口,“你记着我的好就行。” “我们中原有句话叫“苟富贵,勿相忘”,我肯定记着你的好呀。”叶昭榆眨巴着杏眼,眼睫忽闪,眸光潋滟。 乌藉撇撇嘴,这还差不多,“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老六。” “好难听。” “我在我这一辈排行第六,你也可以叫我叶六。” 叶昭榆弯了弯唇,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乌藉身上扫过。 身量瘦小,面容稚嫩,足足比她矮了半个头,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说话也略带稚气。 怎么看都应该是刚到人憎狗厌的年纪,怎么就做了探子? 叶六,乌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比刚刚那个好听了那么一点。 他往墙角挪了挪,打了一个哈欠,“困了。” “睡吧,天也不早了。”叶昭榆也打了一个哈欠,顿时泪光涟涟,走到一旁的墙角也睡了起来。 夜半时分,月光穿过牢窗洒在地上,凉薄如霜。 乌藉面容冷峻的站在叶昭榆身边,看着睡得满脸通红的人,目光沉沉,抬手在她身上摸索起来,动作谨小慎微 片刻后,他蹙了蹙眉,怎么什么都没有? 她难不成是想赤手空拳完成刺杀任务? 他顿时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在原地顿了片刻,他随后步伐无声的出了牢门,冷声对着暗夜吩咐,“将人看好,若是丢了,尔等便去第十八层走一趟。” 黑暗中,一双清澈透亮的杏眼缓缓睁开,呵,小骗子。 第二天日上三竿,叶昭榆还在梦里与周公把酒言欢,突然冲进来几个人将她架走。 她挣扎无果,一脸懵逼的被侍女簇拥着去了房间,强硬地换上了一件华丽衣裙。 镂空雕花金带,上嵌宝石,复杂的花纹极具西域特色,外罩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绣着蓝色花纹。 三千青丝被编成许多股小辫,上面缠绕着各色宝石,额前坠着一枚小小的红色凤泪,别具风情。 侍女一时看呆,这中原女子好美,白皙的皮肤盈盈如玉,周身气质三分散漫,六分矜贵,还有一分的野性难驯。 整个人明艳动人,圆润的杏眼又敛其锋芒,略带了几分乖巧无辜。 含辞微吐,气若幽兰,花容婀娜,令我忘餐,说的大概便是这副模样。 叶昭榆心里却是慌的一批,转头看向为她梳妆的侍女,弯着眼睛,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 随后暗戳戳的打探,“这是要干什么呀?怎么把我打扮的如此隆重?” “今日君主生辰,梵音唱响,四方来贺,你将以少主宠姬的身份出席,随少主去庆贺。” 她为什么要去!?又不是她爹生辰! 高调奢华的马车走在街上,驷马轩车,旌旗招展。 路人纷纷退避,远远望来的目光充满敬畏,眼眸深处的波光瑟缩闪躲。 到底是畏大于敬。 那可是踏着佛门血海走出来的修罗,是在杀戮中淬炼成的一把魔刀。 虽多年来的和平是他带来的,但那又怎样,没有他,还会有下一个人,他的功绩不足以洗清他的罪恶。 可他们未曾想过,当真会有下一个人吗? 刀马入剑,红缨挂彩,做最矫健的雄鹰,做大漠的领主,做万物称臣的将帅。 第6章 凡夫俗子 马车上,叶昭榆缩在一角,静静听着远处传来的悠悠驼铃。 突然,袅袅升起的熏香令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尴尬的朝原本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现在正目光危险地盯着她的人一笑,“少主息怒,奴家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享不来这么好的香。” “过来。” 他的音色低沉暗哑,带着一股凉意,像是趟过初春冰雪融化的河,新潮中带着刺骨的寒。 叶昭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抿了抿唇,慢悠悠地挪过去。 一双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脖颈,轻轻摩擦着她侧颈上的动脉,徐徐开口,“用处子之血培育出的曼陀罗,娇艳欲滴,香味靡丽,用它做的薰香,善人闻之豁达,恶人闻之癫狂,你可想闻闻?” 摩那娄诘眼尾下扫,含眸看着她,眸色清浅,暗红衣袍将他衬得肌肤如雪,玄色大氅披于肩头。 肃杀与妖异在其周身荡漾,惊的墨发波荡,连阳光都偏爱他,透过车帘散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星河露怯,孤月含羞。 这一刻,叶昭榆才明白,何为祸水之样,何为华容天下。 可她此时却没时间欣赏这倾城美色,小命要紧。 她麻溜地摆脱脖子上的手,愤慨道:“不信谣不传谣,傻子才会上当,少主可不能被那些妖言惑众的人给骗了。” 摩那娄诘抬眸睨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要是待会儿在王宫没有这般能说会道,本少主回来就将你埋了做花肥。” 叶昭榆神色一凛,肃然开口,“少主是想要奴家好言好语,还是恶言泼语?” “第二种。” 好嘛,原来她今天是来当杠精的。 西域王宫极尽奢靡,一水的黄金将王宫装饰的金壁辉煌。 明珠作灯,宝石铺路,正殿上的金狮子宝座霸气恢弘,双狮卧于座下,抬眼睥睨众生,让人无端生出几分跪服。 叶昭榆满眼的金光闪闪,钱啊,都是钱啊! 难怪都说王庭富庶,金银遍地,积珠累玉,商队层见叠出,奇珍数不胜数,是每个经商之人梦寐以求的圣地。 她眼睛亮了又亮,她虽出身钟鼎之家,金银玉器见之不少,古玩字画收纳良多,但真没见过这么明晃晃的金子砌的宫殿。 真的太奢靡了! 摩那娄诘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收起你的眼珠子,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叶昭榆:“……”她那叫好奇!什么叫没见过世面,说的什么混账话呢! 宴会还未开始,少数宾客与君主还未到场,舞乐却早早响起,轻歌曼舞,悦着已到之人。 摩那娄诘居于王座之右,神情散漫,眼尾略微向下,他的眼皮很薄,轻而易举地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脸部的每一分线条都堪称完美,劲瘦的腰线隐匿在大氅中,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金盏,周身肃杀之气毫不收敛。 宾客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一时之间热闹至极。 而他周身几尺之内毫无人烟,连奴颜谄媚的人都三缄其口,不敢上前。 叶昭榆轻啧一声,当真是一人成阵,咱少主这是孤立全场啊。 腰间猛然一紧,一双大手掐着她的腰往前一带。 鼻尖顿时传来一阵淡淡的檀香味,极淡,却也难以忽略。 像是经年之久的积淀,抵过了时间洪流的涤荡,留下来的一抹悠长余韵。 “少主这是作甚?”叶昭榆坐在他的怀里,扯了扯嘴角。 她面色微僵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腰间的手滚烫有力,烫的她不禁一哆嗦。 她极力压着想要朝他动手的冲动,慢慢将滑在手中的簪子收起。 “自然是宠你。” 音色撩拔,语气暧昧,热气喷洒在她耳边,一阵过电般的酥麻自耳侧传开。 她一下捂住自己发红的耳朵,心里发出土拨鼠尖叫。 啊啊啊!!!这是什么小妖精啊,又勾引她! 看着她的反应,摩那娄诘不禁挑眉,这般禁不起逗? 随后慢条斯理地将金盏中的琼浆喂给她。 甜中带涩的液体涌进叶昭榆的嘴里,她被迫在惶恐中品了品佳酿,眯起眼睛,还挺好喝。 一声唱喝传来,君主和王后在一群喇嘛的簇拥下走来。 一身披红色朗袈,腰悬五彩哈达装饰的长刀,赭色裹裙曳地的法师落后一步同行。 由两排身着紫红袈裟,手持褐色佛珠的比丘开路,周围人全都伏地跪拜,姿态虔诚。 摩那娄诘继续搂着怀中美人,旁若无人地投喂美酒。 等君主走近后,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抬手对着人招了招,“呀,叔父来了,快请上座。” 众人嘴角一抽,这主客之道少主怕是半点也没学会。 摩那娄严朝他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将他的无礼放在心上,缓步走上金狮子宝座。 众人也见怪不怪,低着头不敢说话。 唯法师眉头一凛,面容肃穆的看着歪坐在塌上之人,缓声开口,“一切凡夫,具有二病,一则狂妄,二则愚痴,这凡夫俗子,皆可谅解。” 摩那娄诘嘲弄一笑,下颌放在叶昭榆的肩上,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音色凄凄的告起状来,“他说本少主狂妄愚痴,是个凡夫俗子,美人快替我说说好话。” 原来对方鸟言鸟语说的这个意思,但……人家说的有错吗? 那当然是有错,她现在可是少主的嘴替,说少主俗,就是在说她俗不可耐,这还能忍? 她顿时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杏眼一挑,手作兰花指一翘,“哟~,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两条腿还站在地上,食五谷,着布衣,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超凡脱俗。 得道了吗?飞升了吗?成佛了吗?就在这里逼逼,还真以为自己嘴开了光,说什么就是什么。” 气氛一阵凝滞,全场安静如鸡。 摩那娄诘抚案大笑,琉璃色的眼眸流光溢彩,抬手摸了摸叶昭榆的脸,“美人会云多云点。” 法师敛眉看向叶昭榆,好伶俐的一张嘴。 其他人反应过来后,全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对着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不敬法师,大逆不道云云。 叶昭榆可从来不畏惧各种“你瞅啥”,先是看了法师一眼,而后抬眼将跪在地上指点她的人扫了个遍,“都瞅啥瞅,找削呢。” 众人一滞,随即和法师一起瞪她。 摩那娄诘揽着她大笑不止,目光不断地在她脸上流转。 还真是个妙人,只可惜…… 王后蹙了蹙眉,步伐优雅的走到叶昭榆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那是一张极其明艳的脸,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只是年纪尚小,还略显稚嫩,可想再长大一点,是何等的风华,难怪能入那杀神的眼。 她嗤笑一声,扬起下巴,目光凌厉的扫向她,“不过是个贱婢,谁给你的勇气在这里撒野?” 叶昭榆往身后的怀里一靠,羞涩一笑,“少主给的。” 王后冷笑一声,瞥了一眼摩那娄诘,而后又转眸看她,以过来人的语气开口,“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你今日的嚣张又能维持几时呢,别到时候落个千人枕,万人踏的下场。” 王后直直的看向她,神情倨傲,勾了勾红艳艳的唇,“你觉的呢?” “这话我确实不爱听。” 王后:“……” 法师,众人,王后卒。 第7章 吓傻了 摩那娄严轻咳一声,朗声笑了起来,举杯开口,“王后,国师先请落座,今日小聚,大家不必拘礼,起。” 王后冷哼一声,将裙摆一甩,转身落座,风刮过叶昭榆的脸颊,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也轻哼一声。 跟她杠,她当年成精的时候,路上的狗见了她都得挨几下。 众人起身落座,纷纷举杯,连敬三杯,以表祝贺。 摩那娄诘没骨头似的靠在叶昭榆的肩上,拿起桌上的金盏,嘴角噙着一抹笑,眸色幽深,嗓音低醇。 “祝叔父永健,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永主浮沉。” 摩那娄严哈哈大笑起来,蜷曲的胡须微颤,拍手叫好,“好,阿诘有心了,来,让我们叔侄举杯同饮。” 摩那娄诘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眼中露出一抹诡秘的光,你当然要长长久久的活着,直到本少主想死为止。 叶昭榆偷偷打量着这传闻中的西域君主,正值壮年,精神矍铄,褐色卷发垂于肩头,碧眼中盈满练达睿智。 周身久居高位的霸气不怒自威,倒是像个统领一域之人。 传闻西域能够一统,归功于两人,以战止战的西域少主,背后运筹的国师大人。 杀伐用以威慑,教义作以安抚,二者相辅相成,才换来了如今的和平。 而后国师乌吐克辅佐君主掌管国事,修建迦蓝,开坛讲经,教化民众。 西域少主设昭冥司,定律法条例,凡作恶不法者,皆由昭冥司管理。 众人皆惊,一时之间,作恶之人纷纷扬善,王庭风气大改,人鸟和乐。 想必刚刚的法师就是国师乌吐克,可明明这两人在治国方面契合无比,怎一见面如此剑拔弩张? 一阵叮呤,身段妖娆的舞姬翩然落于殿中。 亮片抹胸,露脐薄纱,水蛇腰晃动,如同初春时节摆动的杨柳,又似山间摄人心魄的精魅。 时不时拍动手中的手鼓,目目传情,极尽妖娆。 摩那娄诘看着这舞姬,脑中赫然是某人抽风似的舞姿。 他抬手揉了揉眉骨,看来以后他都无法直视舞姬了。 他低头看着悠然自乐的靠在他怀里,看得津津有味的人,抬手将人扶正,凑到她耳边,吐息如寒潭般幽冷,“好好看着,她转了几圈,回去你也转几圈,少一圈,杀了你哦。” 说完,缓缓起身,闲庭信步般的往外走。 叶昭榆坐在原地含泪目送少主离开,又飞快的回头,死死盯着跳的正欢的舞姬。 不一会儿,舞姬就转成了陀螺。 她今晚就逃走! 一舞毕,叶昭榆已经想好了逃跑的路线,这地方是一刻也混不下去了。 殿外一侍女匆匆走来,低声在叶昭榆耳边传话,“少主在偏殿,有事请姑娘过去。” 叶昭榆一副心死的模样,谎报军情会被发现吗,真的太快了。 她就算找二郎神借一只眼,也数不清一只随时要飞离地面的陀螺转了几圈。 她万分不情愿地跟着侍女来到偏殿,刚进门,“啪”的一声门便关了。 她神色一凛,暗道不好,飞快的去拽门,但还是晚了一步,殿门已经落锁。 那人根本不是摩那娄诘派来的人。 她警惕的看着周围,空旷的大殿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殿外呼呼作响的寒风。 她勾唇笑了笑,语调平缓,“阁下既请我来,何不出来一见。” 图尔贡缓步从内殿走出,面色阴沉,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叶昭榆没有一丝惊讶,除了他,她确实也想不出在这异域,还有人与她有需要单独见面的“交情”。 她故作惊讶,“呀,原来是大人啊,这次找我,可有何吩咐?” 摩那娄诘斜倚在一金圆大柱旁,神情漠然,气息收敛,与一堆死物融为一体。 他目光冷冽,活像一把开了仞见了血的刀,危险且寒凉。 闻言,敛声一笑,可算是将人钓出来了。 她果然是乌吐克的细作,这些天八风不动,倒是有些魄力。 不过,敌不动,他不介意动一下,索性将人带出来,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花招。 图尔贡出声便是斥责,“你今日为何对国师不敬!” 叶昭榆奇怪的看他一眼,眨了眨圆润的杏眼,“他又不是我爹,我敬他作甚?” 图尔贡:“……” 图尔贡缓缓吐出一口气,想必是她不知道他的身份,才如此口出狂言。 他压着怒火开口,“我乃国师使徒,誓死效忠国师,你是我买下来的人,理应尊我为主,与我一起效忠国师。 如今你既已取得摩那娄诘的信任,便找机会杀了他,将兵符偷出,事成之后,我许你荣华……” 叶昭榆抬手打断他的话,看着他,语调不急不缓,“第一,我没让你买我,第二,我没兴趣和你一起给人当狗,第三,你特么瞎不代表摩那娄诘信任我,第四,我不做别人手里的刀,第五,你画的饼我不想吃,懂?” 图尔贡目光阴鸷的盯着她,片刻后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刀瞬间朝着她袭去。 “既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刀锋划破长空,发出一声尖锐的清啸。 叶昭榆侧身闪过,目光一凌,猛的一蹬地,抬脚朝着他连鞭数腿。 图尔贡瞪大眼睛,没料到她会武功,一时轻敌,竟被逼的连退数步。 叶昭榆甩了甩裙摆站定,一身威压瞬间席卷而来。 她扬起下巴,目光寒凉的看向图尔贡,音色冷傲,“我本不欲在此沾惹是非,怎奈你好生不懂规矩!” 她是忌惮在异域暴露身份,刻意藏拙,敛尽气势,但不代表她就能任人拿捏。 图尔贡顿时幽幽笑了起来,看了一眼满身冷怒的小丫头,紧了紧手里的刀,飞身朝着她劈去。 “还真是小瞧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在我手里活过几时?” 刀刀朝着叶昭榆的要害砍去,她灵活躲闪,抬手拔出头上银簪,在指尖转了一圈。 一个侧踢将对方的长刀踢偏,瞬间朝他逼近,银簪入肉,血肉翻飞。 图尔贡惨叫一声,抬掌打在叶昭榆身上,她喉头一甜,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图尔贡难以置信的捂着脖子,鲜血从他指缝不住流出,他双目赤红,朝着叶昭榆大喊一声,“我杀了你!” 濒死的爆发力,快的叶昭榆躲闪不及,刀便到了她的头顶。 她瞳孔一缩,感受到刀锋扫在她额前的凉意。 几息过去,头顶的刀竟没落下,只见无数金丝缠在图尔贡的身上。 下一秒,血色倾盆而下,血雾弥漫,她连眼睛都未来得及眨一下,一个人,便碎了。 滚烫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滚落,沾湿了她的长睫,衣服湿答答的贴着她的身体。 她嘴唇微微发抖,怔愣的看着一双金纹玄靴包裹着的长腿踏着血色走来。 金扣有韵律的晃动,声音叮呤,晃的她心如擂鼓。 摩那娄诘步伐闲散的走近,一派风轻云淡,好似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她的身上,只见那双圆润的杏眼无神,手脚无处安放。 他轻啧一声,吓傻了。 抬手擦了擦她的脸,却越擦越脏。 他拧了拧眉,将大氅解下压在她的身上,拍了拍她的脑袋。 “走吧,回家。” 第8章 少主谬赞了 屋子里热气袅袅,白绡飘扬,汤池表层飘满花瓣。 “哗啦”一声,叶昭榆猛然从水中抬起头,水珠顺着她的下颌滚落。 她吐掉嘴中的水,抬手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发尾坠于水中,散成游丝。 她抬手搓了搓头发,嘴角绷直,紧紧皱着眉,总觉得上面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今日的变数让她始料未及,她以为摩那娄诘短时间不会对她出手,只是一时兴起才带她去宴会。 没想到少主心思诡谲,让人防不胜防,早就算计到她身上,用她来引出幕后之人。 少主离席之间,便是图尔贡上钩之时。 还真是沉不住气,挖坑就跳,还差点将她折在这里。 叶昭榆抿了抿唇,虽不知摩那娄诘最后为何会出手相救,但这里她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 就她如今接触的情况来看,西域王庭远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和平。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少主与国师可谓是一人掌管西域半壁江山,随意拎出一个,便是万民臣服,如今却有泰山将崩之势。 她此时却无端被迫卷进二者的内斗中,她勉强算是国师的人,少主可杀,后又联合少主杀了国师的人,国师可杀。 如今两边都开罪了,哪一个都是她目前承受不起的。 叶昭榆恨的牙痒痒,别让她知道是谁套她麻袋,不然她也让他尝尝在夹缝里求生的滋味。 “姑娘可好了?”侍女立于屏风之后,恭谨询问。 “好了。”叶昭榆话音落下,两个侍女便捧着衣裙,缓步走进来伺候她更衣。 月白色衣裙,丝绸缎面,暗红滚边,裙摆点缀着红梅,如红梅落雪,孤傲决绝。 叶昭榆看着镜子里熟悉的服饰,不解的开口,“为何是中原的衣裙?” 侍女轻轻擦着她的头发,微微笑道:“少主喜欢中原女子,姑娘这般打扮可讨少主欢心。” 难怪那人特意买中原女子送去施展美人计,原来是投其所好。 她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大殿,耳边是潺潺水声,鼻尖是袅袅莲香。 殿中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莲花池,莲华怒放,暗流泠泠,这少主殿倒是比王宫有格调。 她的头发半干,只用一根红绳绑在发尾,额前的长发随意的散在胸前,平添了几分凌乱美。 摩那娄诘身着雪白里衣,外披一件红色衣袍,赤着脚斜靠在上座。 极薄的眼皮上覆着一层褶,弧度优美,蜿蜒至眼尾,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摄人心魄的清冷光泽,矜贵绝尘。 他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动作轻柔的抚摸着小兔子的脊背。 神情堪称慈爱,周身气质温和如春,丝毫不见其锋芒。 若不是她今日见了一场极罕见的烟花,她当真以为这是一个温文如玉之人。 “参见少主。”她抬手向他行了一个中原礼仪,音色沉静。 摩那娄诘掀起眼帘看她,想是刚沐浴完,她身上有一种干净缥缈的美。 白色衣裙将她衬的恍若仙谪,只是年龄尚小,身姿略显单薄。 他弯了弯唇,声音不辨喜怒,“说说吧,怎么来的少主殿?” 叶昭榆对着他又是一礼,举手投足间大家风范尽显,不自觉的带着几分矜骄。 “少主明察,我只是被拐卖到西域的良家女子,恰好被那人买下送到您的床上,对他的身份真的毫不知情。 今日他以买卖之恩要挟,企图让我对您不利,我抵死不从,才有了后来他狠下杀手,还好少主赶到,及时救我于水火中。” 呸,魂淡,明明早就埋伏好了,就等着她引蛇出洞。 摩那娄诘垂眸继续逗弄着兔子,语调懒散,“是吗,那你为何不按他说的做?” “我爱和平。” 摩那娄诘的手一顿,抬眼看着她。 叶昭榆杏眼弯了弯,音色娇俏,“西域能有如今的和平,是您不畏生死扞卫出来的,西域不能没有您,君主不能没有您,广大百姓更不能没有您,我怎能做出那等让英雄寒心之事。”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拐着弯来拍他的马屁,他殷红的薄唇轻启,“这么说,你还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少主谬赞了。” 摩那娄诘缓步走到殿下,红袍曳地,脚踝金铃叮呤作响。 他冷白的手指微微抬起她的下颌,“你的主人既然已死,如今我便是你的新主人,可有异议?” “没有。” “叫什么?” “叶六。” 盛京宫闱,萧如晔一身箔金蟒袍,生的一双多情目,薄薄的眼皮蜿蜒快至眼尾才多了一层褶皱。 眼尾天生上挑,极尽风流,他左手背于身后,眉间郁色难掩,沉着脸往宫外走。 “殿下,您刚刚也听见了,玄甲卫已搜查了江南十六州,您也派人一路北上,依旧无郡主踪迹,我们还要继续派人搜查吗?”侍从倾身询问。 他们刚刚进宫时,恰逢玄甲卫向陛下复命,便得知此消息,盛安郡主怕是凶多吉少了。 萧如晔瞥他一眼,眸色幽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继续找,阿榆那丫头鬼的很,自会想办法保全自己。” “是。” 萧如晔沉着眼眸看向万重宫门,他如今倒是不担心阿榆,反而是担心远在边疆平息敌患的问荆。 阿榆失踪的消息一直被压着,未曾在盛京传开,更未传到问荆的耳朵里去,怕扰他心绪,以至于在战场失利。 今日他的人却来报,有人将盛安郡主失踪的消息带去了边疆。 问荆听后,勃然大怒,连夜带着军队偷袭南坻边城,想要速战速决,却不料对方早有防备,问荆偷袭不成,反而被困于瞿峡谷中。 好在军师贺衍见势不妙,及时带兵解围,不然他堂堂大盛的将军,就要被困死在那峡谷中。 他颇为怒其不诤,行军打仗最忌军心大乱,问荆征战多年,理应知晓这个道理,不该如此鲁莽的。 而将消息带去的人,明显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什么时候不说,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开口,明显是想祸乱军心,想置问荆于死地。 萧如晔眼眸越发深沉,如化不开的浓墨,随即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可不相信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巧合,明显是有人想对定安侯府出手,先是阿榆,接着是问荆。 定安侯府与他走的近,所有人都以为侯府早已是太子一党。 难免有人想拔他的羽毛,可只有他自己知晓,定安侯府只忠于陛下,从不肯轻易站队。 他收回目光,沉声吩咐,“带着孤的令牌赶往边疆,告诉问荆,切勿忧心,一切有我。” “领命!” 第9章 吃瓜群众 日头高起,风和日丽,少主殿众人正井井有条的各司其职。 “来点不?” 叶昭榆咧着嘴,不着调的掏出一把瓜子,递给大门口的守卫。 守卫们看她一眼,随后收回目光,神情严肃的继续守门。 叶昭榆不尴不尬的自己嗑起了瓜子,心里冷哼一声,我还治不了你? 她坐在大门口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哎,你们去过中原吗?听过天子后宫二三事吗?” “话说那大盛天子英俊潇洒,后宫更是美女如云,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全是戏。” “前年来了个云美人,手段了得,一路披荆斩棘,挤掉所有秀女,成功得到陛下赏识,结果却在侍寝当晚行刺皇上。” 叶昭榆眯着眼睛一笑,“你们猜,她为什么这么做?” 侍卫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当然是逆贼谋反,特意派她来刺杀天子,这不显而易见嘛。 叶昭榆忍着笑开口,“那个云美人的父母对她不好,非打即骂,族人也处处为难羞辱她,她便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飞黄腾达,让他们付出代价。” “于是她便参加了选秀,一路走到最高位置,开始展开自己的报复,刺杀皇上,哈哈哈哈,因为这样可以株连九族。” 侍卫:“……” 叶昭榆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她真的想一次笑一次,“刺杀皇上啊,成功了,株连九族,没成功,还是株连九族,九族的路全被她堵死了。” 反正成功与否,她都成功了。 当时这件事震惊朝野,她和叶问荆初闻时哭笑不得。 不得不说,那云美人当真是个奇女子,不按套路出牌,常人谁会想这一出。 用惜才的太子表哥的话来讲,“此等人才,稀世罕见,想常人不敢想,出奇制胜,倒是有些手段和魄力,如若她不是犯了死罪,我当真想结识一番。” 可惜,她触怒了龙威,皇家威严不容侵犯。 要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因家族不和或其它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刺杀天子。 那皇家颜面何存,社稷还怎谈安稳。 九族罪不至死,但此事过于荒唐,陛下有心拿她杀鸡儆猴,威慑那些有奇思妙想之人。 无规矩不成方圆,触怒龙威,这便是下场。 最终太子只保下了她族中孩童,稚子何辜。 叶昭榆掏出一把瓜子,继续嗑,“还有那齐贵人的弟弟,为了帮姐姐争宠,男扮女装入了后宫,结果一眼就看上了皇上,最后那俩卧龙凤雏为了争谁留在陛下身边在皇后面前大打出手……” 日头逐渐西移,少主殿门口蹲着一群吃瓜群众。 侍卫听了一耳朵的八卦,边嗑瓜子边摇头,“啧啧,贵圈真乱,不过我爱听,嘿嘿。” 叶昭榆又掏出一把瓜子递过去,“这天子后宫二三事那是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一个比一个劲爆,要是大哥想听,我天天来讲就是了。” 侍卫眼睛一亮,还有这好事! 中原天子的八卦他们是想听都没地方,没想到如今倒有个现成的。 “那敢情好,明日接着来讲!”太精彩了,让人欲罢不能。 “得嘞。” 叶昭榆弯着眼睛笑了笑,装作无意的开口,“不过,我明日想出去一趟,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只要有总管的令牌,那怎么不行。” 总管的令牌啊,叶昭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玩笑道:“要是我没有令牌,凭我们一起吃瓜的交情,你们是不是也不能让我出去?” “那当然,没有令牌就想出门,那就别怪哥几个手下不留情了,轻则杖罚,重则杖毙!” 果然,瓜友的感情是如此不坚可摧。 不过,今天也不算没有收获。 她至少知道了这少主殿明面上有多少守卫,而她想出少主殿,就必须去会会总管大人。 那日的变故后,她只能说,西域套路深,她要回农村,逃跑计划被她提上日程。 这几日除了做少主的贴身丫鬟,就是得空了就暗戳戳的打探少主殿的守卫情况和出府办法。 她默默的在心里制定了一套可行的逃跑方案。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苍茫夜色之下,一个黑影飞速掠过,又瞬间融进暗夜之中。 叶昭榆毫无声息的潜进一个院子,没惊动院外任何守卫。 她浑身警惕拉满,步伐交叠的往前走。 四周寂静无声,寒风刺骨,连虫鸣都消隐不见。 唯漆黑的穹顶之下,若有若无的传来几声鹰唳。 她手中滑出一枚银簪,慢慢从门缝插进,缓缓将门栓挪开。 屋里鼾声如雷,酒气冲天,总管正四仰八叉的睡在床上,看那势头,天塌了都不愿意醒来。 叶昭榆松了一口气,就怕他警惕性强,突然跳起来打她膝盖。 那不就完犊子了吗。 她迅速在房间里摸索起来,有了令牌,她便可以出少主殿,离回家就更进一步了。 结果将屋子搜索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叶昭榆压不住火的想要咆哮,这个老六,到底把令牌藏哪了! 她愤愤的瞪向瘫在床上的人,突然,总管怀里的一抹亮光吸引了她。 她眼睛一亮,令牌! 她悄咪咪地摸去了床头,伸出细长的爪子,拎住令牌的一角慢慢的往外抽。 暗暗给自己打气,小叶同志,你可以的,胜利是属于你的,光明的未来是属于你的,这个令牌要是还不属于你,简直就是它不懂事了。 令牌每抽出一分,她的眼睛便亮一分。 当令牌全部落入手中时,她都能从总管的死鱼眼中看见自己那双瓦亮的灯泡。 叶昭榆:“……” 啊啊啊啊!他啥时候醒的!? 默了一瞬后,她把令牌塞了回去,“看,我没有拿吧。” 一阵掌风袭来,她神色一惊,闪身躲过,脸上的面纱却被掌风震开,她的脸瞬间暴露在黑暗中。 总管醉眼迷离间一下瞪大眼睛,心脏狠狠被戳了一下,懵懵开口,“告诉桃花,不用开了。” 叶昭榆嘴角一抽,原来酒还没醒。 她眼眸一转,将领口扯开了一点,露出白皙脖颈,慢慢朝他走去,音色娇软,“你要等的人,是我吗?” “是你!是你!就是你!” 总管呆呆的看着慢慢朝他靠近的人,目光也跟着挪动。 叶昭榆盯着不太清醒加不大聪明的人,眨了眨眼睛,“你想不想……” “想!想…呃……” 一阵闷哼,总管砸在床上,叶昭榆吹了吹自己的手刀,扬起下巴,想个屁! 她将人摆好,把令牌揣进怀里,将提前准备好的假令牌拿出来塞在总管手里,迅速飞身掠出。 一夜醉梦,何谈清醒,酒醒,又记得零星几许? 第10章 小兔叽 第二天,跑马场上,一群青年策马扬鞭,挥汗如雨。 叶昭榆顶着泛白的太阳带着少主的兔子消食,她斜眼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色毛球。 脚有点痒。 一个时辰了,她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它动都不动一下。 她还想遛完兔子后就借故溜走,趁着令牌在手出个门。 她脚上的神经刚跳动了一下,马蹄声夹杂着哑中带冷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踹了它,你便去将笼子里的那两头双狮遛一遍。” 前些天,君主听闻少主养了多年的猛虎病逝,便将自己养的那两头双狮送了过来,以表安慰。 君主倒是舍得,单看那双狮的成色与气势,便知那是不可多得的猛兽。 果然这唯一的侄子待遇就是好。 就是难为了侄子的属下。 叶昭榆转身,看着骑在战马上俊美非凡的人,微笑着开口,“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踹兔兔。” 摩那楼诘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她,他一身暗纹劲装,墨发高束。 脸部锋利的线条平添了几分冷厉,带着几分桀骜的少年气,又迅速被久经沙场的气势收敛。 只余肃杀与稳练,颇有种君临天下的大气磅礴,而他,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俯瞰者。 “阿雪怕生,你莫要碰它,自己想办法让它走一走。” 阿榆还怕累呢,你怎么不让它自己想办法走一走? 叶昭榆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面上却恭敬道:“好的,了解,这就想办法。” 摩那楼诘看她一眼,随后扬起鞭子,在马场上飞驰。 叶昭榆蹲在地上和红眼睛对视了一秒,好声好气哄道:“小兔叽,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走走?” 白团子在原地挪了挪,随后用屁股对着她。 叶昭榆:“……” 刺儿头是吧,那不好意思,本郡主专门治各种不服。 不一会儿,跑马场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女子骑在马背上,马的尾巴上拴着一根胡萝卜,后边跟着一个跑出了残影的白团子。 叶昭榆叼着一根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咧嘴一笑,“哎,对,跑起来,这不跑的挺好的嘛。” 策马的众人听见动静后回头,便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嘴角齐齐一抽。 好一个没有爱心的中原女子。 叶昭榆刚把头转回,一股压迫感猛然碾来。 与她相对的方向上,一个幻影势如破竹的朝她冲来。 两马侧身而过时,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锢着她的腰瞬间将她带走。 马场上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吹着嘹亮的口哨打趣。 叶昭榆被禁锢在马背上,还不等她稳住身形,马的速度便又提了一个高度。 速度过快,周遭万物都成了残影,她心跳也随着速度飙升。 她从来没骑过这么快的马,快的像是要去赴一场与死神的约。 她害怕的抓着身后人的衣服,大叫起来,“停下!快停下!” 耳边全是风声,那人凑的极近,好似是咬着她的耳朵开口,热气喷薄,“本少主的兔子,是让你那样遛的,嗯?” 话音落下,马的速度又提升了几度。 “哇啊啊啊啊,我害怕,要不你在马尾上栓个鸡腿,我也跟在后边跑!” 她要自己跑! 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晚了。” 他将鞭子狠狠一甩,“驾!”,随后信马由缰。 速度提到极限,叶昭榆的心跳仿佛都要停止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背后的人带着她冲向带刃的栅栏。 “胡萝卜!我不要鸡腿了,你也可以换成胡萝卜!啊啊啊啊啊啊……” “嘶!”,临崖急刹,悬崖勒马,战马仰头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 叶昭榆怔怔的看着尖刃贴着她的腿骨,整个人魂在天外。 她跌下马,两股战战的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神色惊恐的看着坐在马背上,一手挽着缰绳,一派从容淡定的人,正别有兴味的欣赏她的狼狈。 疯子! 信马由缰? 有那么一刻,他是不是真的想死? 摩那楼诘琉璃色的眼眸盯着她的眼睛,看着里面盈满骇色,满意的勾了勾唇。 随后调转马头往回走,怕他,这才乖嘛。 人人看着他的眼中都写满了惊恐,她的眼里怎么能没有呢? 就是要堵住她所有的退路,撕碎她所有的幻想,才能将她的傲骨驯服。 熬鹰啊,就是这么来的。 叶昭榆坐在地上喘着喘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而后被人抬回了房间。 人前脚走她后脚就醒了,随后腿脚发软的往少主殿正门走。 今天她就算是爬,也要爬出门! 这地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要润! “呦,叶六来了。” 侍卫看见她眼睛一亮,连忙招呼。 她僵硬的脸上立马扯出一个笑来,一边将怀里的令牌掏出,“哥几个今天没故事听了,少主让我出门办点事儿。” 一个侍卫接过令牌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后将令牌递回,“我们几个哪有少主重要,早去早回啊。” 叶昭榆掏出怀里的面纱戴在脸上,来到王庭正街后,随便找了一个人问了路,随后直奔商队盘踞之地而去。 要想出西域,必穿过那八百里瀚海,那是生命的禁区,是一人走不出的荒漠。 沙与水的碰撞,那是生与死的界线,她找不到绿洲,那便只能在大漠中消亡。 而自古就有那么一支队伍,驼峰上带着奇珍,荡响驼铃,在沙漠中自成蜿蜒长队,淌瀚海,斗沙匪,将商品远销四方。 她需要借他们的力,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叶昭榆来到东市,无数商队旗帜飘扬,她看着象征中原的旗帜,二话不说走了进去。 “你们最快能什么时候出发去中原?”她将摩那楼诘赏的金锭举在手中,扬声开口。 屋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的人闻声看来。 只见一身段清盈,带着面纱的女子立于门口。 形单,却无惧。 众人窃窃私语,叶昭榆倒是听了一耳朵,却没一个字是懂的。 加密方言啊,太他妈难了,她要让她舅把四海统一了,全特么给她说汉话! 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大马金刀的靠在椅子上,手中盘着两颗夜明珠,笑着开口,“最早后天可以出发,只是…你的酬金可不够。” “谁说这是酬金?” 叶昭榆杏眼微弯,有深意的一笑,“这只是定金,到达中原后,另有重酬。” 男人挑眉,“什么重酬,不够重,可不会带你出大漠的,小姑娘。” “大盛皇商一职,够不够重?” “啪嗒”一声,夜明珠滚在地上,男人脸色一变,一下坐正,碧眼沉沉的看着她,良久后开口,“我凭什么信你?” 叶昭榆浅笑一声,“就凭…我母族萧氏。” 天下乃大盛的天下,大盛乃萧氏的大盛。 萧氏,乃天下共主。 第11章 触不可及 太阳刚接近地平线,叶昭榆便回了少主殿,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无人察觉异样。 今日本来也没打算逃走,只是出去寻找去中原的商队,没想到谈的如此顺利。 叶昭榆弯眸一笑,这事能谈拢,靠的绝对是她的实力,而不是她的背景。 她看着层楼叠榭的宫殿,心里得意一笑,就再忍你一天,你就滚粗本郡主的生活。 要不是她今日从正门出去,侍卫若见她迟迟不归,定会禀告少主,不然她就不打算回来了。 届时,少主一声令下,城门一关,直接在城里瓮中捉她。 她还回个屁的家,直接拉去天葬台当场火化。 她惜命的很,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的风险,她也不敢赌。 那支商队答应了她,后天晚上集合,快马连夜出城。 不走官道,走只有他们熟知的一条小路,由此进入中原。 就算第二天摩那楼诘发现她不见了,除非将整个大漠都翻一遍,不然茫茫沙海,他又能去哪里找人呢? 他们将她带到大盛边界后,她会直接去芜城,那是大盛与西域交界的边城。 薛迟伯伯在那镇守,他是她三叔昔日的部将,定会将她安全送回盛京。 叶昭榆忍不住咧了咧嘴,万事俱备,只差一天。 如今,她就还有最后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办。 同样的夜色,叶昭榆又悄无声息地落在总管的院子里。 那件重要的事就是将令牌还回去,假令牌骗不了多久便会东窗事发。 她就怕她还没走,假令牌就暴露了,少主殿戒严,她就算插翅也难逃了。 后天晚上,她不打算走正门,她要自己悄无声息地偷潜出殿。 一回生二回熟,她轻车熟路的摸到了总管的房间,正准备撬门,屋里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瞳孔一缩,一个飞滑,潜到了墙角蹲下。 她按了按砰砰直跳的胸口,吐出一口气,吓死爸爸了。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五短身材的总管唉声叹气的站在院子里。 他胸前垂着两个粗壮的辫子,配着小撇八字胡,颇具喜感。 只听他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随后又愁眉苦脸的叹息一声,紧接着又叹息一声…… 在他叹到第十八声时,叶昭榆差点没忍住去给他一个大逼兜。 赶紧滚去睡,在这emo啥呢,矫情谁呢? 些许是听到了叶昭榆的心声,总管动了,切确的来说是嘴动了,只听他又叹息了一声。 叶昭榆:“……”手里的令牌差点捏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撑…噌…称咳,撑吃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唔,呜,呜……” 叶昭榆抹了一把脸,咱别这么难为自己,不会咱们就过。 淑女也经不起您这么呜吧?敢情这深夜emo竟是为了爱情。 也不知道哪个幸运儿能让咱们少主殿的总管撑吃荇菜,都要呜寐求之。 “这诗果然不适合我,想必也不适合昨夜那梦里的桃花美人。” 叶·桃花·昭榆:“……”我可真是个lucky dog。 总管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今晚的月色,“连月亮都是一个人,我果然也只配和月亮比肩,做那个人人望而却步的遥不可及。”随后一脸孤傲的走进屋里。 叶昭榆:“……”小别致你还挺东西。 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捏了捏蹲麻了的腿,手中滑出银簪,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 刚准备撬门,一阵脚步声响起,她一个飞滑,又蹲回了墙角。 总管手里拿着一本书走出来,看了一眼月亮,叹息一声,“兄弟,我还是想做个触之可及,还想见见那桃花美人。” 随后他翻开书诵读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叶昭榆满脸黑线,今晚,这令牌是还不回去了,是吧? 月上中天,叶昭榆才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以后谁要是再敢在她面前背《关雎》,她打烂他的狗头。 突然,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悠扬的小调缓缓传进她的耳朵。 她心尖一颤,目光四处搜索,步伐止不住的循着小调而去。 这是一首黎州小调,侯府祖籍黎州,祖父在世时常哼,她从小就会。 这里还有故乡之人? 随着悠扬的曲调越来越近,她也逐渐看清了吹箫之人。 那人一身雪白里衣,长腿微屈,料料窈窈的坐在屋顶。 月色正浓,清晖落了他满身,金铃乖巧的坠在白皙的脚踝处。 传闻,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他像是月下的神人,又似四海之外的谪仙。 而她,误跌入重峦叠嶂的丹阁,得以窥见那世间罕见的奇景,神霄绛阙,仙人之姿,连亘古不变的月色也为其倾倒。 叶昭榆直直的看着他,听着耳边的小调,心里是说不出的惊涛骇浪。 杀人是屠山戮海,吟箫是清风明月,她该看他的哪一面? 随着小调徐徐展开,她惊诧的情绪平静,随后抱着臂靠在旁边的柱子上,静静聆听。 空中不知几时落下了细细的雪子,他一身的冷寂与料峭,说不出的寂寥。 满城风雪盈袖,素袍孤影待归。 他,在思念何人? 这首小调本是祝福孩童平安长大,无忧无愁,节奏活泼,朗朗上口。 可他曲子里的那股幽寥却让她眼睛一热,她也想她的家人了。 刚想低头擦泪,一阵杀意便猛然袭来。 她一惊,还没开始作出反应,“噗嗤”一声,温热的液体便溅在她的脸上。 她怔怔的睁着眼睛,不知作何反应。 摩那娄诘飞身落入院中,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轻哂,“又吓傻了?” 叶昭榆吞了吞口水,僵硬的回头。 只见一侍卫打扮的人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胸口正插着一支玉箫。 他手中赫然拿着暗箭,正准备对准她或着摩那娄诘。 刺客无疑。 摩那娄诘冰冷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抬起,打量着她脸上的泪痕,音色暗哑,“你为何在此?” 天天想着逃跑,还真以为他不知道,刚才那人走的孤单,让她去陪陪他也好。 “刚刚听闻家乡的小调响起,本以为是故乡之人在此,所以便过来看看。” 摩那娄诘逐渐用力的手一顿,眼波微动,看了一眼红了眼睛的人,“哭什么?” 这么一问,多日来的委屈与思念瞬间席卷全身,她鼻尖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呜,我想家了……” 摩那娄诘一时不察,被嚎的眉头一跳,抬手揉了揉眉骨,厉声呵斥,“不许哭!” 叶昭榆一下闭嘴,瞪着圆润的杏眼抽咽,眼泪默默地从眼眶滚出,好不可怜。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轻启薄唇,“滚回自己房间哭。” 嘤! 没人性! 第12章 我谢谢你 冬雪上瓦,风涛动地,越过层层飞檐,入眼便是皑皑白雪铺陈的长阶,蜿蜒至王庭街前。 月光幽冷,寒风料峭,整个王庭正沉在睡梦中。 叶昭榆呼出一口热气,眼前瞬间漫起一阵白雾。 她冻的不禁一抖,随后运起轻功,身影灵活的向长街掠去。 此时夜黑风高,举目无人,正是她逃跑的好时机。 今夜便是约定之期,她摆脱了层层守卫,好不容易逃出了少主殿。 她得趁此机会,一举逃回中原。 叶昭榆东躲西藏的落入长街,面容紧绷,步伐急促的朝着商队落脚的地方跑去,心跳不禁有些急促,恐再生变故。 突然,身后悠然传来一阵缥缈的叮呤声,由远及近,韵律十足。 她步伐一顿,随后足尖一点,蓦然旋身,同时手中三只银簪“咻”的一下射出,随后运起轻功一刻也不敢停的向着远处掠去。 身后之人轻轻一哂,周身肃杀之气凛然,眼中戾气翻涌,抬手接住飞来的银簪。 目光幽幽的看着朝远处掠去的身影,不乖啊。 叶昭榆足尖点着青瓦,浑身绷紧,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寒风。 她拼命地向前跑,不能停,她不想死。 片刻之间,凌厉的掌风便自身后袭来,她翻身一侧,一掌撑地,堪堪躲过。 随后后退几步立于檐角,孤月悬于身后,三千青丝被风吹起,她沉着眼眸看着站在五尺之外的人。 藏青色纱袍于腰间被镂空金带紧扣,宽大的裤裙薄纱翻飞,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辨垂于胸前,面容幽冷,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你可知,叛逃少主殿的人,该进昭冥司第几层?” 他音色漠然,周身威压瞬间朝着叶昭榆碾来。 声音随着鬼魅般逼近的身影落下,“第十八层,你的荣幸,本少主亲自缉拿。” 叶昭榆目光一凌,咬了咬牙,抬掌向着来人袭去,却被轻而易举化解,反擒住右手剪于身后。 她左手袖中滑出银簪,反手一刺,“啪嗒”一声,手腕一疼,银簪落地,她双手都被反剪在身后。 “本少主赏你的簪子,是让你这样用的?” 一声轻呵自头顶传来,森寒幽冷。 叶昭榆仰头猛的一踢,两人瞬间分离,她抬手拔掉头上最后一根银簪射出,“物不能尽其用,那要它又有何用?” 她飞身想向下一个屋顶掠去,下一秒,腰间一紧,金丝蓦然缠在她的腹部。 凉如寒刃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再敢向前一步,便将你分成两节。” “放肆!” 叶昭榆蓦然转身,周身盛气凌人,眼神冷傲。 “我乃大盛郡主,母亲乃崇肃公主,父亲是定安侯,我已将自己在此的消息传回中原,我若死在此地,我中原铁骑必将踏平你西域!” 闻言,摩那娄诘目光波动,定安侯府?叶家的人? 他看着面色傲然,迎风而立的小丫头,思索了片刻,轻笑一声,“原来你就是那个不学无术,成天只知斗鸡走狗的侯府纨绔。” 叶昭榆:“……”脸已经丢出国界线了吗? 她那叫享受生活! 你懂个屁! 叶昭榆敛了敛情绪,继续开口道:“我舅舅乃大盛天子,对我十分看重,我若在此出事,两国免不了兵戎相见,少主应该不想看见如此局面吧?” 她舅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将情况上升到家国层面,她看谁敢轻举妄动。 摩那楼诘轻嗤一声,想用大义压他,可惜啊,找错了人。 他转了转手上的护腕,挑眉看她,“所以呢?” “我是中原的郡主,自然是放我回中原。” 摩那娄诘大笑一声,眼尾沾染着疏狂与肆意,“按我大漠的规矩,管你是公主还是皇子,入了我的少主殿,那便是我的人。” 腰间一紧,叶昭榆被猛的扯向前,鼻尖陡然传来一缕极淡的檀香味。 摩那娄诘弯下腰,俯身在她耳边轻喃,“郡主殿下,你逃不掉哦。” 天光乍现,一束银光,满目雪白,檐间冰锥成帘。 冬日的阳光透着冷感,落在雪层之上,折射出泠泠光泽。 叶昭榆坐在毛毯上,裹着厚厚的毛绒披风,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沁出。 旁边的火炉烧的正旺,上面煮着牛乳,热气腾腾,奶香四溢。 摩那娄诘瞥她一眼,指节叩了叩桌面,音色低沉,“继续。” 叶昭榆不满的瞪他一眼,从昨晚被绑回来到现在,就一直坐在这里交代她怎么来的西域,连觉都不让人睡。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她索性不装了,没好气道:“人伢子一到西域就把我卖去了奴隶市场,二两银子,千里迢迢就为了把本郡主二两银子卖了,简直欺人太甚!” 摩那娄诘支着额角,看着一脸炸毛的人,乐不可支。 叶昭榆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人,埋怨道:“你们西域的商人更过分!竟然把我当头羊卖了!” “女子在西域有时还不如一头羊有价值,郡主倒是值了些钱。” 叶昭榆:“……”我谢谢你。 摩那娄诘盛了两碗热牛乳,一碗递给她,自己端起另一碗悠然喝了起来。 叶昭榆受宠若惊,这就是有身份有地位后的待遇? 早知道她就不装了! 她端起镶着红宝石的金碗浅抿了一口,摩那娄诘看着一脸满足的人,微微顿了一下,缓缓开口,“叶政陵是你什么人?” “你怎么认识我三叔?” 摩那娄诘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眉眼,难怪第一眼见她,便觉得合眼缘。 后来又见她将死于他人之手,无端心生不忍,便出手救了。 原来是昔日恩情在作祟。 说起三叔,叶昭榆便来了兴趣,眨了眨圆润的杏眼,语气骄傲,“我定安侯府世代忠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将军执剑不斩蝼蚁,文臣执笔不欺百姓。 三叔更是鼎鼎有名的大将军,驰骋疆场,从无败绩,西域,北幽,南坻哪个没有被他威慑过,他戍守的边疆,寸土未丢,深受广大百姓爱戴……” 说着说着,叶昭榆便红了眼。 三叔十四岁就带兵杀敌,铁衣淬血,刀戟卷刃。 曾万人中取敌将首级,也曾挽雕弓射北幽天子,意气风发,眸眼矜骄。 他是大盛的少年将军,血性男儿。 而他的最后一战,堪称壮烈。 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他一人守一城,只为城中寥寥几人。 血战三日,抵死不降,刀折矢尽,白骨露野。 她那时想三叔,恰好被舅舅派人送到了他身边,没想到不久便遭此变故,她就在那城中。 狼烟四起,杀声震天,援军久久未至。 她握着比人还要高的长枪,替三叔守在一群满目绝望的百姓身边。 固执地盯着城门口,不自量力的将自己当作最后一道防线。 援军至时,她热泪盈眶,踉跄着跑出城门。 只见三叔拄剑立于城门之外,不怒自威,震退三军,而他胸前,万箭穿心。 他到死,都在守着城与人。 腿一软,她跪在地上大哭不止,周身血液仿佛凝滞,痛彻心扉。 她撕心裂肺的朝他大喊,“大捷了,我们大捷了!” 你将城守住了,守住了啊! 第13章 就不归了 那日的风格外的冷,像是刀子一样,一片一片剐着她的血肉。 经年之久,那风穿过时间的长廊吹来,她还是浑身泛疼。 他本是万万人上的宣远将军,干霄凌云,横荡四野,却死在了寥寥几人的孤城。 死在了最意气风发,风华正盛的年纪。 彼时,他方二十又七。 朝廷追封,史书留笔,残剑破敌袭,寒甲守荣光。 当真是,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 可少年花期太短,河山未看,星月未揽,巅峰未至,功名未满。 便提前退了幕,只在史书上留下了那浅浅一笔。 她问阿爹,这样值得吗? 阿爹说,值,因为他守的是大盛子民,将军战死,壮士断腕,疆土分寸不让,百姓一个不弃。 阿爹说,战场最能体会生命的短暂和苍凉,阿榆要记住,它太脆弱,别轻贱它。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抬手拂去她脸上的泪,嗓音低沉,“吾平生少有敬佩之人,你三叔算一个,怎奈天道不公,早早将他带走。” 他还未来得及还他当年的相护之恩。 叶昭榆抹了一把泪,眼圈通红,瓮声瓮气道:“那你是怎么认识我三叔的?你们何时见过面?” 摩那娄诘走到窗前站立,琉璃色的眸色清浅,窗外密雪纷繁,有碎玉声。 苍穹之上,雄鹰背雪盘旋,尖啸旷远悠长,将他的思绪也无限拉远。 那年,十岁的他抱着骨灰一路狼狈的越过大漠戈壁,逃到西域与大盛的交界。 想要穿过芜城,去黎州。 奈何沙门的人穷追不舍,势要给那秃驴报仇。 乌吐克更是亲自追杀,他被逼至绝境,杀红了眼,慈悲漫天铺陈,根根收人性命。 那天像是鬼门大开,他是冥司派遣到人间的勾魂使,毫无感情的将缕缕生魂送入黄泉。 乌吐克怎会让他如此猖獗,是他赐的他慈悲,教的他功法,怎会治不住年幼的他。 他飞身一掌将他掀飞在地,红色朗裟翻涌,怒声斥责,“孽障,你可知错?” 他口吐鲜血,一头墨发披散,死死将骨灰抱进怀里,双目赤红,闻言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我何错之有,他该死,你们更该死,你的佛门我再也不会信了!” 他以为他经受的万千苦楚,拔筋抽骨,刀斧加身,咬着一口血牙向前,只是他修行路上的一场苦修。 他受的起,也不怨,可到头来,却是一场骗局。 骗的他心魂俱碎,遍体生疼。 他琉璃色的瞳孔流出血泪,看着乌吐克目光悲戚,“师尊,我不信你了!” 母亲身死的那一刻,他的信仰便崩塌了,崩得绝望,塌的彻底。 周围喇嘛早将神权至上刻入骨子里,闻言怒不可遏,举起长刀向他袭来。 适时,无数箭雨划破长空而至,只听骏马嘶鸣,有人大喝一声,“何人胆敢在我大盛边界行凶!” 喇嘛被箭雨生生逼退,他在昏迷前看见一少年将军策马而来,铁甲寒衣,长枪在手。 他朝着那人伸出带血的手,语气祈求,“带我去黎州。” 等他再次醒来,周围景致陌生,古色古香的屋子干净整洁,不是西域。 他紧紧抿着唇,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见装骨灰的罐子还放在枕边,松了一口气。 “吱呀”一声,他犹如惊弓之鸟,手腕上的慈悲瞬间朝着动静袭去。 “小子,还真警惕。” 少年身着黑色常服,十七八九的模样,剑眉星目,英姿勃发。 眼中似有千军万马的浩荡,周身气势桀骜,斜靠在门上,挑眉看他,手中还握着细细的金丝。 他目光死死的盯着来人,浑身戒备,像是一匹随时能冲上前去,撕碎猎物的孤狼,丝毫没有要将慈悲收回来的意思。 少年先败下阵来,笑了一声,松了手,“明明是你让我带你去黎州,现在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他抿了抿唇,默默将慈悲收回,沉着脸,抬手对着少年行了一个中原礼仪,“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少年略显意外,他的礼仪堪称完美。 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了一圈,“观你样貌,不似中原人,你为何想去黎州?” “我姓谢,单名一个归字,母亲乃黎州谢氏,当年被人强行掳至西域,被迫生下了我。 她日日企盼归家,遂为我取名为归,如今,我是带她回家的。” 他看着枕边的骨灰罐,扯了扯嘴角。 埋骨桑梓,魂归故里,也算是回家了吧。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后又转头看向眼前不及他腰身的人,“是那些人害死了你母亲?如今又对你千里追杀?” “是。” 少年眼神瞬间疾恶如仇,周身杀伐之气显露,又怕将人吓到,连忙敛了敛杀意。 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肃然,“谢归,等你伤好后,我带你回家。” 那是他头一次在除了母亲之外,与他人说出自己的另一个名字。 他在大盛的边城,第一次做了谢归。 三日后,边界突然告急。 王庭十万大军毫无预兆的直指芜城,说大盛将军掳走了他们王庭少主。 如若不将人交出,他们便联合西域其他部落,攻打大盛,屠尽芜城。 敌人来势汹汹,芜城守卫不足三万,霎时,人心惶惶。 他走在军营里,士兵对着他指指点点,说原来他就是将军不惜与王庭十万大军对抗,也要掳来的西域少主。 他满心慌乱,拔腿朝着军营大帐跑去,刚到门口,里面便传来一声暴喝,带着少年的疏狂与意气。 “那就打!让我交出谢归,想都别想!” “叶政陵!你这是私自发动两边战火,没上禀朝廷,陛下问责下来,你万死不辞!” 叶政陵将双腿交叠翘在桌面上,不服气道:“阿衍,明明是他们要发动战火,怎么就变成我私自了?” 军师贺衍恨铁不成钢道:“要不是你掳走了人家少主,人家会大军压境找你要人? 要是因此使两边交战,别说陛下,芜城百姓都想将你剥皮抽筋!” 叶政陵星眸幽深,他戍守边疆多年,自然知晓这一点,只是他不想就此妥协,那些人对谢归来者不善。 他抿了抿唇,沉声开口,“他有一半的大盛血统。” “可他偏偏是西域王庭的少主,如若他不是,你救了也就救了,无人胆敢来与你叫板,可惜他偏偏是。” 贺衍知他重情重义,答应他人的事一定会做到。 可此时无法心软,他做不到放任他犯死罪。 “阿衍,还有别的办法吗?”叶政陵目光沉沉的盯着他,面露希冀。 贺衍正准备开口,一道沉稳稚嫩的声音便传来,“将军不必为我忧心,我跟他们走。” 叶政陵一下将脚拿下来,拧着眉走到他身边,“你来干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别插嘴大人说话。” 贺衍嘴角一抽,瞪他一眼,缓步走到他身边,叹了一口气,音色温和。 “孩子,不是将军不想护你,是如今芜城兵力匮乏,既没上禀朝廷,也没下知百姓,这一仗若开,将军便是私自开战,他会被问责的。” 他生而早慧,自然懂得这些道理,于是朝着青衣男子一礼,“谢归知晓,自是不敢给将军添此麻烦,烦请大人将我送至边界,我自行离开。” 后来,叶政陵策马,亲自将他送到了边界。 寒风萧瑟,枯草连天,将军面色冷峻。 他将怀里的骨灰递给他,向他深深鞠了一躬,“烦请将军将我母亲送回黎州,我怕她久等了,谢归,就不归了。” 叶政陵拍了拍他的头,扯了扯嘴角,“好好活着,有时间记得来大盛找我,我带你去看她。” 此后,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叫谢归的孩子,西域王庭却多了一把杀气十足的刀。 锋刃横荡四野,将王庭一步步送上了高台。 第14章 做牛做马 天降琼瑶,冷风如刀,风雪卷着大漠中的寂寥迎面吹来。 摩那娄诘长睫轻颤,像是刚从时间的洪荒中醒来,琉璃色的眼眸复现清泽。 他捻了捻指尖凉意,叹息一声。 竟已十三年之久了。 故人早已作土,他还以为那恩情是还不上了。 怎奈造化弄人,叶政陵对他的恩,缘是报在了他的后辈身上。 他转身看向将自己裹成一个球的人,走过去屈腿坐下,轻哂一声,“你倒是个会捡漏的。” 叶昭榆一脸莫名的眨眨眼睛,她什么时候捡过漏了? “我与你三叔曾有过一面之缘,我们之间有些恩情在。” 叶昭榆的眼睛顿时一亮,一下跪坐起来,瓦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少主肯定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一定会为了报答我三叔对你的恩情,将我送回中原的,对吧?” 摩那娄诘掀起眼帘看她一眼,眸光流转,弯了弯唇,“郡主肯定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一定会为了报答本少主对你三叔的恩情,留在少主殿做牛做马的,对吧?” 他不说,谁知道是谁欠谁的恩呢。 就像,他不说,又有谁知道,他也曾长跪于佛陀脚下,一字一句的颂扬经文,潜修业果。 如今看来,却是可笑至极。 他啊,可是个屠佛之人。 叶昭榆立马缩了回去,对着摩那娄诘讪讪一笑,“哈哈,少主还真是一针见血,我没有的优点全说出来了。” 摩那娄诘:“……” 叶昭榆端起金碗喝了起来,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呔,她还以为他是个欠债的,没想到人家是个要债的。 看他对她三叔的反应,他们之间可能真的认识,也真存在一份恩情。 她不是不想替她三叔还债,只是这里是是非之地,她异族的身份敏感,轻易停留不得。 叶昭榆眼睛转了转,看着摩那娄诘,语气商量,“做牛做马多没意思啊,要不我还是做个人,您放我回中原,我定安侯府为您修庙建祠,日日歌功颂德,扬您威名。” 摩那娄诘懒洋洋地笑了一声,转了转手腕上的慈悲。 藏青色的流光衫铺散在地,姿态慵懒,深邃冷峻的眉眼似雪域之渊,幽冷寂静。 他眼尾轻挑,“是歌毁佛之功还是颂弑父之德?如若此,便不劳郡主费心了,想必本少主早已扬名立万。” 叶昭榆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 最后一脸严肃的给予了对方肯定,“少主说的都对。” 在这极限拉扯中,最终摩那娄诘以自己的威名胜出。 他一锤定音,“那还是做牛做马吧,如若再敢逃跑,本少主打断你的腿。” 梵音伴迦蓝,叩首结佛缘。 虚化寺梵音袅袅,正殿之上佛陀慈悲,宝相庄严。 乌吐克坐于蒲团之上,紫红朗裟散在周身,眉目悲悯,正手持佛珠,抑扬顿挫的讲经说法。 无数人跪在圣殿之下,静静聆听,姿态虔诚。 周围经幡飘扬,风雪攒动,在他们身上落下一层洁白杨花,连吹来的寒风都带了三份肃穆。 他们却浑然不知,风雪动不了他们的心,他们是朝圣路上最虔诚的信徒。 一轮讲经结束,乌吐克缓缓起身,朝着人群双手合十,颂一声偈语,随后领着一群比丘离开。 人群久久不散,或跪在地上消化着今日的教义,或起身转动圣殿周围的经筒。 禅院清幽宁静,钟声阵阵,乌吐克刚进自己的院子,一小僧便步伐急促的跑来。 他蹙了蹙眉,眼尾细纹稍显,“何事如此惊慌?” “禀师尊,阿坦勒将我们派去联系曼嘉国的人尽数劫杀了。” 乌吐克身形一顿,眼中一派沉寂幽深,像是猛然涌起万丈怒火,连一点波涛都没来得及掀起,又随即回归平静。 他缓缓闭上眼睛,拨动念珠超度亡灵。 良久后睁开眼,沉声开口,“继续派人前去各个小国,让他们务必在一月后带兵赶来王庭。” “是!” 乌吐克吐出一口寒气,满目沧桑的望了一眼落大雪的穹顶。 今年的冬天仿佛来的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 百兽皆隐,芳草尽枯,而人,却还要顶着严寒走过整个隆冬。 他手里端着一盏金箔莲灯,缓步走进后院佛堂。 佛堂中正跪着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努力将自己的小身板立直。 听到动静后回头,眼神孺慕,音色稚嫩的叫了他一声师尊。 他有一瞬的恍惚,曾经也有这么一个孩童,身如琉璃,心如明镜,内外澄澈,洁净无疵。 望向他时的眼中也满是孺慕,将他的话奉如圭臬,信仰他的佛门,称他一句师尊。 那是他见过最有佛性的孩子,他喜不自禁。 明知他的到来只是一场锻刀计划,不可投入过多感情,可他还是忍不住倾其所有教导。 想让他不惧周遭苦雨,在佛法中寻得自身解脱。 可这终究是一场十成十的算计,他是棋子亦是弃子。 他们想将他千锤百炼而出锋芒,于是骗他苦修一场。 事实却是前王庭君主与自己联手将他打造成了一把利刃,一把他们以为可以握在手中的刀。 磨砺以须,及锋而试,替君主将西域一统,替他将佛门兴盛。 可最终谁也没有料到,第一个祭了那把刀的却是他的佛门。 那刀自佛门血海中问世后,戾气冲天,锋芒太盛,颠覆了他的神权,重洗了王权的牌。 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赔上了无数人的性命,才堪堪将其压住。 而如今更是无人可控,大有反噬一切之势,首先吞噬的必将是他重建不久的佛门。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那是他昔日种下的因,如今这果也将由他亲自摘除。 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乌吐克将金箔莲灯放在案前,满目沉痛的看向佛陀。 他也曾有过真心,也曾想过弥补,可他最终还是被那许诺,将他的佛法宣扬四海蒙蔽了双眼。 他痴想,以一人的苦难,让众生离苦得乐,何乐而不为呢? 后来,想收手时,晚了。 局势已由不得他回头,他只能一步步的走入深渊,然后在渊中无尽徘徊,妄想峰回路转。 如今参透,哪有什么峰回路转,他们之间只有不死不休。 第15章 承让了 白蝶落枝,寒星入画,屋外寒风乍起,将窗扇吹的啪啪作响。 叶昭榆一把拉过被子裹在头上,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不断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不生气不生气, 寄人篱下,寄人篱下,忍一忍就过去了。 结果越想越气,她一把掀了被子坐起来,朝着床上的人大喊,“本郡主凭什么要睡你床下!你不要欺人太甚!” 刚刚就寝时,摩那娄诘叫人在他床下铺了个地铺,要求她在此入睡。 她当时就炸了,我,大盛郡主,你让我睡你脚下,我还要不要面儿了! 于是奋起反抗,结果被他连人带鞋塞进了被子里。 金丝在被子外缠成了一个蛹,现在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 摩那娄诘睁开眼睛,侧过身,撑着下巴看向床下。 黑色绸衣松散,露出锁骨处的一颗红痣,妖冶十足,与一双满眼火星子的眼睛对上,顿时弯了弯唇。 “本少主夜夜被人惊扰,从未睡过一次好觉,特请郡主在此相护,今夜我定能安然入睡。” 谁那么想不开,夜夜都要来他这里报到。 是觉得咱们少主是地府二把手,从他这里去阎罗殿,阎王看在他二弟的面子上,投胎时让他插个队? 叶昭榆目光在他白皙的锁骨上流连,微微压了压视线,刻意咬着字音,“你就不怕……” “怕什么?” 摩那娄诘撩起目光看着她,一派有恃无恐。 叶昭榆语气晦暗,“你别忘了,我是个正常女子。” 摩那娄诘微眯起眼睛看她,“能说出此话,你让本少主怎么相信你是个正常女子?” 叶昭榆一下噎住,是她哪一步做错了,这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看书里面都是这么警告美人的,美人一下就有了危机感,连忙将人赶出房间,怕对方兽性大发,对自己动手动脚。 这少主怎么不按套路走? 摩那娄诘不欲与她拉扯下去,摆了摆手,“歇吧,劳驾郡主今夜护着本少主点。” 叶昭榆木着脸,直直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我多大的脸,才能接下保护您的活?” 要真有人越过少主殿的层层守卫杀到这里,她肯定第一个被炮灰了,哪还有她说话的份。 摩那娄诘躺回原位,墨发散在锦被中,每一根发丝都透露着困倦,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想哄他入睡的心思。 他眼眸惺忪,嗓音倦怠,“郡主安心歇着,护不护的住,你说了不算。”他说了才算。 叶昭榆嘴角一抽,她自己的实力她能没点逼数? 看着将要入睡的人,她微微抬起下巴,不服气道:“要是我就不睡这呢?” “那你就去床底躺好。” 叶昭榆:“……”好狠一男的。 屋外的寒风刮的呼呼作响,带着几分摧枯拉朽之势,像是要将房顶掀翻。 叶昭榆不停的睡睡醒醒,最后无奈的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和腰,地板又硬又冷,硌的她浑身疼。 她目光幽幽地看着床上气息平稳的人,面容沉静,像是最缓最清澈的溪流,让人不禁想鞠一捧品尝。 她手脚并用地向床爬去,冷笑一声,都是人,凭什么她要睡地板,她也要睡床! 她敛了敛气息,慢慢爬上了床,看着里面大片大片的空位,抬起一只脚,双手撑在摩那娄诘肩侧,屏住呼吸,一边做心理建设,一边试探性的放脚。 一只脚成功过去,她勾起嘴角,哎,就是这样。 正准备翻身进去,一低头,便与一双目光危险的眼眸对上。 她嘴角的笑一僵,默了片刻,盯着身下寒光乍现的眼眸,抿了抿唇,“这下你总该相信,我是个正常女子了吧……啊!” 一道内力瞬间将她掀下了床,她砸在地上,顿时捂着屁股惨叫一声。 摩那娄诘屈腿坐在床上,冷白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感,目光审视的看着她,声线暗哑,“郡主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叶昭榆捂着屁股含泪开口,“承让了承让了。” 第16章 确实顺眼 第二天,叶昭榆顶着两个熊猫眼,浑身上下写满了“我不开心”几个字。 盯着摩那娄诘,满眼的怨毒快要溢出来了。 一双微凉的手蓦然抚上她的眼睛,指尖描摹着她的眼眶,冰冷的触感像是蛇信子轻轻舔舐着她的肌肤,无端让人心生寒意。 她打了一个寒战,睫毛轻颤,向后一缩,警惕的看着始作俑者,“你想干嘛?” “郡主的眼睛怕是淬了毒,本少主提前试试手感,看看能不能将它连根拔起。” 摩那娄诘将她拽回,看着忽闪的杏眼,恶劣的揉弄起她的眼角,懒洋洋地开口。 叶昭榆惊的瞪大眼睛,旋身而起,离他三丈之远,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魂淡!竟然想挖她的眼睛! “明明是你先欺负人,还不让人怨恨了?”叶昭榆咬牙切齿道。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 摩那娄诘看着气的不轻的小丫头,眼尾泛着绯红,像是桃花吻过眼角,留下一抹暧昧云霞。 圆润的杏眼微微湿润,盈满缕缕光泽,明净澄澈,灿若星河。 他轻啧一声,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我欺负人?昨晚是让郡主护我周全,可没让郡主证明自己是个正常女子。”摩那娄诘睨她一眼。 叶昭榆一下噤声,心虚的别过脸去。 过了一会儿又转回来,看着悠闲地喝着茶的人,正色道:“到底怎样,你才能放我回家?” 先前骗他已将自己在此的消息传回了中原,想必他是半分未信。 不然也不会有恃无恐的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她实在不想猜他的心思,索性直接发问。 “过来。”语气不容置喙,嗓音暗哑倦怠,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引诱。 叶昭榆慢慢走过去,警惕的看着他。 只见他姿态散漫,周身丝毫不见以往的肃杀与狠戾,反而带着几分长辈的平和,细品之下竟还有一丝纵容的意味。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古怪的看了摩那娄诘一眼,试探性地开口,“少主,您是不是看我无比顺眼?” 就像长辈看着自己那出息的子孙后代,满意至极。 “确实顺眼。”不然就冲她如此事多,早就将其打杀了。 叶昭榆一惊,果然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倒了一杯茶,乖巧的递过去,抿唇笑了笑,“那您真的认可我这个小辈吗?” 摩那娄诘接过茶,闻言一顿,琉璃色的眼眸轻垂,看着笑颜乖巧的人,想必是已经反应过来叶政陵对他的恩情了。 他沉声开口,“自然认。” 将恩情算在他后辈的身上,又有何不可? “那我可以那么叫您吗?”叶昭榆眼睛亮亮的,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承了别人的恩,在中原还有专门的叫法? 他微微挑眉,“自然可以。”随后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干爹!” “噗!”摩那娄诘一口水喷了出来,头一次失了他西域少主的矜贵优雅。 他满脸黑线的看向眼前不知死活的人,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瞎叫什么!” 叶昭榆一脸茫然,“您不是想当我爹吗?不然怎么会看我像看女儿一样顺眼,还自带一种长辈光环。” 她连算盘都打好了,她暂时把面子放下,认下这个干爹,借着这层关系,让干爹送她回家。 摩那娄诘闭上眼,揉了揉眉骨,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随后睁开眼睛狠狠瞪她一眼,“本少主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你再在这里待一个月,就给我滚回中原!” 叶政陵竟然有这么一个混账后辈! 叶昭榆眼睛一亮,连忙狗腿的重新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少主消消气,少主英明,少主一诺千金。” 摩那娄诘瞥她一眼,眸色沉郁,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这一个月便有劳郡主贴身保护了,若是本少主伤了分毫,郡主的归期,就无望了。” 当晚,叶昭榆便主动请缨睡到了门口,要想伤害少主,就先从她身上踏过去,谁也别想阻挡她回家! 她现在是高地保安,没有她守不住的家。 摩那娄诘斜靠在床边,墨发披洒,鸦色长发将素缎般的皮肤衬的冷白无比,正百无聊赖地荡着长腿。 脚踝上的金铃轻晃,寝宫顿时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动。 叶昭榆一下从被子里爬出来,不赞同的看向他。 “少主别动,容易被人发现当成活靶子。”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当着她的面将脚抬起来,用力晃了晃,一阵嘈杂顿时直逼她脑门。 叶昭榆:“……”少主叛逆了,怎么破? 子夜岑寂,孤月高悬,少主殿周围传来一阵打斗。 刀锋寒凉,声声入肉,一个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叶昭榆睡的浅,一有动静便醒了,她眸色一沉,轻手轻脚的隐匿在黑暗中。 没想到第一天上岗,就有人来偷家,简直不给她面子。 她看了一眼安然睡在床上的人,睡姿极好,双手交叠在腹部,面容沉静,气息平稳。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将这祖宗吵醒,不然大开杀戒殃及她这个池鱼就不好了。 “啪哒”一声轻响,黑影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落在寝宫房顶,躲过了所有死士耳目。 他手中拿着银针,极尽耐心警惕,在原地停了两刻钟后才有所动作。 叶昭榆动了动耳朵,还真沉的住气,可惜,到底是无功而返。 她从袖中滑出一枚银簪,目光锐利的盯着房顶,见黑暗中露出一抹白光,她闪电般出手,银簪瞬间射出。 簪子劈开浓稠的黑暗,直击黑影面门而去。 黑影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开,银簪擦着他的脸过,留下一道血痕。 他的动作瞬间惊动了藏在黑暗中的死士,顿时倾巢而出。 兵刃相接,招招狠戾,几息之间,黑影落败,倒在血泊中没了生气。 叶昭榆透过缝隙看着满地猩红,又瞬间被人清扫干净,不一会儿,上面就覆满了一层霜白。 一夜大雪落下,便又一切如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大雪之下掩盖的污垢有多少,谁也说不清。 只能说,别单纯,连雪也不似看起来的那般纯洁。 肩上一重,一阵暖意陡然袭来,叶昭榆一惊,条件反射的一个后踢。 玄色披风落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摩那娄诘抱臂立于黑暗,嘴角勾起一抹笑,长发散在周身,在黑暗中显的有些阴冷瘆人,“夜半赏雪,郡主可还尽兴?” “尽兴。” 叶昭榆弯腰将披风捡起,不管他问的是赏雪还是赏血,反正她今晚睡觉的兴致尽了。 第17章 此花衬你 天色放晴,空中再也不见飞花。 少主殿犹如一座白色古堡,巍然屹立在王庭一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凌寒料峭的冰雪味。 叶昭榆站在摩那娄诘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侍卫押着,跪在大殿中的黑衣人。 赫然是昨夜前来刺杀之类。 摩那娄诘抱着兔子靠在椅子上,耳边的金色流苏微荡,他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兔子,神情恹恹。 瞥了一眼跪着的人群,淡淡道:“自行交代,本少主懒得发问。” 叶昭榆:“……” 侍卫:“……” 黑衣人一号挣扎着想起身朝着上位冲去,双目赤红,“你不得好死!我杀不了你,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来杀你,你一定会下地狱,永坠阿鼻!唔……” 黑衣人瞳孔放大,嘴角鲜血流出,额前出现一个针眼般大小的红点 血线从额头流至脖颈,生机断绝,死不瞑目。 摩那娄诘转了转手腕,琉璃色的眼眸毫无波澜,“听腻了,下一个。” 黑衣人二号:“你不得好死!定要被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唔……” 黑衣人三号:“你不得好死!唔……” 黑衣人四号:“你不得唔……” 黑衣人五号:“你唔……” 摩那娄诘垂眸看向殿中最后一人,冷笑一声,眼梢之下有一抹浅浅嫣红,暗藏着嗜血戾气。 耐心显然已经告罄,音色森然,“最后一次机会,说的不是本少主想要的,便将你绑在天葬台喂秃鹫。” 叶昭榆脊背发凉,满地的血色早已将她的双目染红,洁白的莲花池上也漂浮着大片艳色。 她看着他的目光越发畏惧,西域少主的威名果然名不虚传。 那些人一个个的为他批下不得善终惨殁的命,他们仿佛于那血色中窥见了他往后余生,命中莫大的荒凉。 黑衣人瑟瑟发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被击溃,顿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别杀我别杀我,是君主派我们来的!” 叶昭榆一愣,怔怔地看向摩那娄诘。 他叔父也要杀他? 那不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吗? 只见当事人一派了然,仿佛事实就该如此。 他只是想听人亲口说出,然后在第无数次品尝无尽的背叛,上瘾一样。 “将人带下去。” 摩那娄诘仰头靠在椅子上,眼中露出一抹讥讽。 本想放他一马,没心思动他视若珍宝的王位,可他偏偏要来自寻死路,那就别怪他动上一动了。 摩那娄诘抱着兔子起身走到殿下,金纹玄靴踩过满地猩红,他俯身摘了一朵莲华。 洁白的花瓣被鲜血染红,与他的红衣相衬,圣洁中瞬间透着妖异。 他转身一步步的走上高台,面色从容,眸色清浅,将花放在叶昭榆怀里,歉意一笑,“一点家事,惊扰郡主了,此花衬你,就当赔罪了。” 叶昭榆被他的笑晃了一下神,杀人的是他,捻花的也是他,二者却毫不违和,好似天生就该如此。 花开生两面,生死佛魔间,哪一面都是他,又哪一面都堪称惊鸿。 等回过神来,她看着花瓣上的血迹,指尖微颤的将花拿在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谁特么赔罪用带血的花,她更惊恐了好嘛! 一群侍女如鱼贯出,不一会儿便将大殿打扫干净。 连池中的莲花带水都换了一遍,像是做过千百次,手法纯熟。 殿中顿时漾起阵阵莲香,将刺鼻的血腥味完全遮掩。 “少主还有事要处理?”叶昭榆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上位的人,丝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不知刚刚的事有没有撼动他心弦半分。 多年前他将自己的亲缘尽数斩断,只余下他叔父,如今却对他刀剑相向,不知是否心寒。 摩那娄诘姿态慵懒,撂下两个字,“等人。”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阿坦勒便携卷着大漠中的寒意走来。 身后还跟着蹦蹦跳跳的乌藉,不停的跳脚取暖。 二人走到大殿之中,朝着摩那娄诘右手抚肩一礼,“参见少主!” 随着摩那娄诘嗯了一声,乌藉满心欢喜的抬头邀功,“禀少主,我们已经将…” 一道炽热的目光直直盯着他,太过明显,让人难以忽略,他略微偏头,顿时与一双愤愤的眼睛对上。 他惊的瞪大双眼,抬手指着叶昭榆,“你,你怎么还活着!?” 少主不应该早就将她杀了吗? 叶昭榆冷笑一声,右手的莲花在左手掂了掂,一步步往下走,音色桀桀,“当然是等着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小骗子。” 闻言,乌藉拔腿就跑,叶昭榆足尖一点,飞身过去拎着他的领子,对着他的屁股一顿狂抽。 “你个小骗子,还敢在姐姐面前班门弄斧,亏我还担心你真的被人打死!” “明明是你心思不纯,妄想谋害少主,还抹黑本大人,你活该!” 乌藉顿时和她扭打在一起,两人从殿内打到了殿外。 阿坦勒不悦的皱眉,碧绿的眼睛盯着殿外被压着打的乌藉,正想开口呵斥,头顶便传来一声制止,“不必管他们。” “那女子为何还活着?”阿坦勒不解地看向上位。 她是乌吐克派来的人,理应早就被处死了,没想到他与乌藉执行任务回来还能看见她。 摩那娄诘看了一眼殿外,两人正各自为营,举起雪团朝着对方砸去。 叶昭榆一个不留神便被砸了一脸,顿时不乐意了。 奋力将乌藉扑倒,抓起雪团就往人衣领里塞,拍着手笑的前仰后合。 他收回目光,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音色缱绻,“那小丫头是大盛的郡主,并非乌吐克的人。” 阿坦勒一愣,有些难以置信,“那她怎么来了王庭?” “逃学路上被人套了麻袋,拐卖到了西域。” “……” 阿坦勒转头看了一眼笑的跟傻子一样的人,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只是,“大盛的郡主又如何,将她扔出少主殿即可,何必留到现在。” 摩那娄诘摸了摸兔子的耳朵,垂眸轻叹,“她在宫宴上得罪了王后与国师,如今我周围杀机遍布,她也无法幸免,离开我身边一步,她便能身首异处。” 那晚身藏暗箭的人,箭尖对准的可是她。 他们恨不得杀光他身边所有人,又怎会放过她呢? “管她是生是死,又与少主何干?” 他们少主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怎对她如此例外? 摩那娄诘目光幽幽的看着殿外打闹的人,轻喃道:“要是换做其他人,来的就算是大盛天子,杀了也就杀了。 可偏偏来的是债主,杀不得不说,还得护着,着实恼人。” 阿坦勒有些意外,他们少主一直待在西域,何时欠了中原人的债? 如若说真的有中原人施恩于自家少主,那不是已经亡故了吗? 他眼眸一转,难道,“她是叶将军的后人?” 摩那娄诘揉了揉眉骨,“算是。” 阿坦勒顿时哑然,这缘分当真妙不可言。 十三年前,少主走投无路,穿过百里瀚海遇见叶将军,绝望之际,被人扶起。 十三年后,叶将军的后人跋涉万里,于危难中遇见少主,因果轮回,保她一命。 这缘,甚妙。 感慨完后,他想到什么,沉声开口,“乌吐克妄想联手众国,趁您旧疾发作之时困杀于您,届时,郡主如若不亮出自己有力的身份,以大盛为支撑,她也难逃一死,少主打算怎么办?” 摩那娄诘轻敲着扶手,眼眸幽深如潭,表面无波无澜,越往下却越暗流涌动,藏着无尽的杀机与疯狂。 他舔了舔唇,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既然他们想将本少主困死在这,那我便如他们所愿,将王庭变成修罗场,血染虚化寺,屠尽摩那娄。” 他勾唇笑了笑,眼神森寒无比,“不将水搅浑,还怎么杀人呢?” 随后看了一眼阿坦勒,“小丫头如今出不了大漠,等一月后,杀局开始,趁乱将她送回中原。 届时,无人顾及她,能保她安稳到达芜城,也算是还了叶将军当年的相护之恩,其它方面皆按计划行事。” “是!” 第18章 不明觉厉 几日后,叶昭榆在院子里刚堆完一个雪人,抬头便看见乌藉吊儿郎当的从少主书房出来。 她连忙朝他小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兴奋开口,“小孩,我们出去逛逛吧!” 自从上次打了一架,他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她来西域这么久了,除了上次急匆匆地去联系商队,还从来没去王庭逛过。 少主身边也不缺她这一个保安,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逛逛呢? 乌藉瞥了一眼兴冲冲的人,翻了一个白眼,“我建议你去问问少主。”他可做不了这个主。 “我不接受建议。” 乌藉:“……” 叶昭榆拉起乌藉就走,头上的小辫子缠绕着各色碎石,身上斜挎着一个五彩小包,杏眼潋滟,娇俏无比。 “本郡主出街,难道还要其他人同意不成?三天后我就及笄了,出去买点东西庆祝一下怎么呢?” 她连及笄礼都没要求,就出去玩玩,这要是都不同意,这少主殿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刚走了几步,腰间便是一紧,她低头看了一眼缠在腰上的金丝,深吸了一口气。 立马堆起一脸笑转身,语气严肃,“我也建议问问少主,更建议少主同意我们出去。” 摩那娄诘抱臂斜靠在长廊边,衣袍松散,琉璃色的眼眸看着一脸讨好的人,扯了扯嘴角,“我不接受建议。” 叶昭榆嘴角一抽,咬了咬牙,朝着摩那娄诘小跑过去。 拽着他的袖子撒起娇来,“嗯~,去嘛去嘛~,少主最好好了,不会yue连人家这一点点小小心愿都yue不满足吧yue…” 乌藉:“……”这必不能让她出去! 王庭迦蓝林立,坊市纷繁,商队穿过漠漠古道,带来悠悠驼铃。 肉眼可见的富庶,处处透露着金壁辉煌,佛缘鼎盛。 叶昭榆一身西域女子打扮,头上编着许多辫子,辫子上面缀满了五颜六色的碎石,戴着面纱,穿梭在人群中。 入目皆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尤以彩塑佛像居多,人群皆着华服,戴宝石。 叶昭榆手里拿着一个色彩艳丽的手鼓,上面绘着飞天神女,五彩丝带飘扬,她对着旁边的乌藉摇了摇,“好不好看?” “不好看!” “哼,没眼光。” 叶昭榆轻哼一声,比划了一下,想将手鼓装进自己的挎包,奈何体积太大,装不下,她随手塞进乌藉怀里。 乌藉瞪她一眼,实在想不明白少主为什么还将她放出来,明明求人求的那般敷衍。 他偷偷看了一眼隐匿在周围的其他五位狱主,不禁啧啧称奇,少主竟如此在意此人,不惜出动昭冥司六位狱主护她周全。 别说杀手了,连蚊子也别想靠近她半分。 “少主说了,你可以逛,但是不许将面纱拿下,申时必须回家。”乌藉不厌其烦地叮嘱道。 叶昭榆敷衍的点点头,应接不暇的看着周围景物。 突然,看见前方围着一群人,高台之上,有一身着白色通肩袈裟的年轻法师,结跏趺坐,作法说印,神态庄重端严。 座下之人听的认真,时不时露出悲戚或释然的神情。 她碰了碰乌藉的肩,“小孩,法师说的什么?”不明觉历。 乌藉想了想措辞,缓缓开口,“法师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叶昭榆赞同的点点头,“心披铠甲,无坚不摧,哪还有什么东西撼动的了自己。” 路边一人猛然跪在地上,向着某个方向一拜,又起身往前走三步又一拜。 他的身上沾满了污泥,周围没人轻视他。 叶昭榆连忙拎着乌藉往旁边退,替他将路让出。 乌藉将自己的衣领扯回,额头上的狼牙额饰都偏了。 他瞥了一眼跪拜的人,嘟囔道:“与其拜那秃驴的圣殿,还不如去求求阎王,至少阎王让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信誉这方面还是有保障的。”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他的头顶,他吃痛的大叫一声,怒目瞪着巴掌的主人,“你干嘛!” 叶昭榆睨他一眼,“他拜的那般用力虔诚,想必是家里遭了大难,想祈盼平安。 磕下一个又一个长头,全身沾染的灰尘,是他朝圣的决心,那是他的信仰。 不论拜的是谁的殿,他朝圣的心是坚贞干净的,你休要胡言他人的虔诚。” 她曾听过一句话,你见过磕长头的人吗?他们的身上和脸上全是污垢,可他们的心比任何人都干净。 乌藉撇撇嘴,他又不是不明白那种感情。 他也曾磕过长头,也曾长跪不起,可除了一无所有,他什么也没得到。 索性他转身拜了阎王,入了昭冥司,获得了新生。 叶昭榆看了一眼不开心的人,以为他不服气,轻叹一声,到底是小孩子,可能不理解那些人的心情。 她转身买了一个甜饼,被烫的呲牙咧嘴,抬手递过去,“喏,人不大,脾气还不小,下次记得好好说话。” 乌藉接过甜饼,狠狠咬了一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含糊道:“下此栽敢拍窝的头,本大银弄丝泥!” “不拍了不拍了。” 叶昭榆将人哄好,一转头便看见“赌坊”两个字,眼睛顿时一亮,搓了搓手,拉着乌藉拐了进去。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大大大……” 赌坊一派乌烟瘴气,人声鼎沸。 叶昭榆扒开一个个人群,冲到赌桌旁边,将包里的钱掏出来。 听着摇骰子的声音,耳朵动了动,随后趴在乌藉耳边吼道:“快帮我翻译一下哪边是大,姐姐带你装逼带你飞!” “你会赌?”乌藉一脸怀疑,他也好久没来这赌坊了,手也有点痒。 这里虽人多眼杂,但却是少主的地盘,还有五位狱主暗中保护,不会有危险。 但她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丫子。 叶昭榆感觉自己被冒犯了,她扬起下巴,神情倨傲,“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你不能怀疑我的赌术,盛京赌神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她在京城收的那帮小弟,那可都是拜倒在她的赌术下的,就连太子表哥在这方面都得叫她一句师父。 看她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乌藉姑且信了,指了指桌子一边,“那边是大。” 叶昭榆开心的将钱全放过去,扬声开口,“我押大!” 旁边一人高马大的男人看着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嗤笑一声。 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也敢来赌,挑衅地看她一眼,故意说着汉话,“我押小!” 叶昭榆隔着面纱朝他一笑,“你开心就好,嘻嘻。” 男人:“……” 荷官将骰子打开,四四二,大。 输了的人哀嚎不止,叶昭榆美滋滋地将钱揽到自己身边,得意地朝着乌藉咧嘴一笑,“接下来我指挥,你下注。” 荷官又摇起了骰子,叶昭榆静静地听着声响,骰子一停,她对着乌藉吩咐,“押大。” 随后眯着眼睛等结果,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像是对着她耳朵吼,生怕她听不见,“我押小!” 她转头看着一脸挑衅的人,微微挑眉,“大哥,没必要跟我杠吧,有钱一起赚啊。” “哼!老子愿意。” 男人喘着粗气,鼻孔朝天。 叶昭榆摇了摇头,我佛不渡煞笔。 她继续盯着赌桌,骰子亮出,果然是大。 乌藉咧着嘴揽钱,今天,她是他亲姐! 注: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佛心禅话》 第19章 大家都是体面人 接下来的时间,赌坊里炸翻了天。 所有人都挤在叶昭榆那桌,等着她开金口,众人纷纷喊话,“快跟着她下注,保赢!” 叶昭榆的桌边堆满了银子,她靠坐在被人搬来的雕花大椅上抖腿。 喝着乌藉倒的葡萄酒,惬意地伸了伸懒腰,十成十的纨绔模样。 看着还在跟她杠的男人,抬了抬眉,“别杠了,我这里不收底裤。” 男人一下涨红了脸,身上凉飕飕的,他现在输的只剩下底裤了,但他还是不服! “为什么你每次都能猜对?” 叶昭榆摸了一把桌子上的银山,杏眼一弯,“本…人从娘胎里出来便会玩骰子,你比的过吗?” 这说的可是实话,她上辈子出身在赌徒世家,骰子可是不离手的。 可在其他人眼里,这是妥妥的嘲讽,他们连个稚子都不如。 乌藉收钱收到手软,眼睛极亮,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满面红光。 他从来没有赌钱赌的如此痛快! 刚想问还玩不玩,便见自家少主一身暗红劲装,交领窄袖,周身萦绕着久居高位的沉稳霸气,正面色晦暗的朝着他们走来。 他脸色顿时一白,抖着手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 叶昭榆一下将袖子上的手拂开,朝着人群叫嚣,“还有谁敢来和我赌?要是叫声姐姐听听,我可以考虑放放水哦。” “我。” 声音低沉飘逸,带着几分来自远古的涳蒙缥缈,让人听的不真切,却凉的直击灵魂。 叶昭榆先是一怔,随后挑眉,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勇。 转头看清来人后,她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回头去找乌藉,却见后者早已低头作鹌鹑状。 叶昭榆:“……”还有没有一点团伙作案精神? 周围人纷纷跪地躲闪,现场顿时偃旗息鼓,静谧无比。 摩那娄诘走到叶昭榆对面,大马金刀的靠坐在椅子上,眸色清泽,犹如山河入眼,旷远浩渺,朝她抬了抬下巴,“继续,若是输了,数罪并罚。” 叶昭榆一惊,除了赌博,哪来的数罪! 她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外边,好家伙,天色漆黑,俨然已经误了回家的时辰。 她看着对面的人,小声开口,“怎么减刑,还请少主指条明路。” 摩那娄诘修长的手拿起骰子摇了摇,“以你桌上的银子为筹码,要是在输完它们之前赢我一次,本少主便既往不咎。” 叶昭榆顿时摩拳擦掌,这简单,她还没在这方面遇见过对手。 她朗声开口,“一言为定,来吧!” 摩那娄诘一哂,还挺自信。 他抬手摇起了骰子,速度快的仿佛出现了残影。 跪在地上的人竖起耳朵倾听,不知道刚刚那自称赌神的小丫头能不能赢这杀神。 叶昭榆樱唇轻抿,心无旁骛的判断骰子的走向。 他的手法判断起来确实有些难度,但她可是和机器对抗过的女人,摇残了她都能听出来,何况是这。 摩那娄诘停了动作,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对面的人,音色极淡,“押吧。” 乌藉死死的地盯着叶昭榆,褐白分明的眼睛瞪的像个铜铃,他们今后的美好生活可是掌握在她手上。 叶昭榆顿了片刻,复盘了一下骰子的走向,随后将银子拍在一边,“小!” 摩那娄诘将骰子打开,看她一眼,启唇报出点数,“四四五,庄家通杀。” 叶昭榆一下从位置上跳起来,“不可能!明明是二三二!” 她走过去看着骰子上的点数,咬了咬唇,她从来没有听错过,这次也不会! 她抬眼看着摩那娄诘,只见对方看她的眼中带着几分赞赏。 她瞬间反应过来,“你出老千!” 摩那娄诘不可置否,把玩着骰子,一副我就是规矩,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模样。 整个赌坊没人敢吭声,笑话,整栋楼都是少主的,规矩自然也是按少主的来。 他拿起骰子摇了摇,嘴角噙着一抹笑,“你还有机会,好好猜。”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叶昭榆除了听骰子,就是预防对方出老千。 当再一次城门失守,她顿时脱了鞋子就要朝对面砸去,被乌藉一把拦住。 她举着鞋子怒吼,“我砸死你个死老千!再敢阴老子,老子特么咬死你!” “姐,姐,冷静,冷静,我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乌藉赶紧给她顺毛,趁机把她手里的鞋子抢下来。 太阔怕了,出现了一个老千,逼疯了一个郡主。 叶昭榆深吸了好几口气,冷静下来,看着对面姿态慵懒的人,沉眸警告。 “大家都是体面人,别逼我去少主殿门口拉横幅,跌份。” 摩那娄诘长腿交叠放在桌面上,指节撑着下颌,勾了勾唇,眸色带着一抹诡秘。 金丝缠着骰子摇了起来,叶昭榆死死盯着他的动作,生怕错过了什么阴招。 片刻后,赌坊乱做一团。 叶昭榆气红了眼,扛起凳子朝着摩那娄诘冲去,“老子弄死你个龟儿子,你他妈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乌藉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周围侍卫纷纷过来按她的手,她一下将凳子砸在他的脚边。 只见后者一派从容淡定,起身,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看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桌面,朝她弯了弯唇, “将人带回去,三十三层通天塔也该有人打扫了。” 叶昭榆被人拽着胳膊拖走,她坐在地上不停的朝着摩那娄诘伸手。 双目赤红,嘴里发出凄烈的喊声,“我!恨!老!千!” 夜色未央,苍穹之上点缀着繁星,连成一片光点,映照着茫茫大漠。 沙粒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芒,像是天地颠倒,地上的沙漠是天上的星河。 叶昭榆拄着扫帚,一脸的生无可恋。 乌藉叹了一口气,“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赶紧扫塔。” 他怎么每次碰见她就没好事? 叶昭榆一脸肉痛,“三十三层呢,我们要扫到什么时候?” 想起这惩罚是怎么来的,她就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她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不要face的人呢?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是有朝剑在手,杀尽天下出千狗。 “日夜不休的话,大概能在燃灯节之前扫完。” “燃灯节是什么时候?干什么的?” 乌藉边扫边给她普及,“三天后就是燃灯节,是西域祈求来年好运与福报,叩拜神佛的大日子。 当天人人都会在凡能点灯的台阶上,点上一盏酥油供灯,并在佛堂里贡一碗清水,灯水相映,将佛塔、殿宇照的灯火通明。 比丘会转着经筒,齐诵经文,颂声如涛,奔流不息。 那日热闹又神圣,咱们要是能在此之前打扫完,说不定还能去凑凑热闹。” 叶昭榆心意一动,顿时干劲十足,那天刚好也是她生辰,她要出去过节庆祝。 第20章 咱们摆烂算了 三天后,晨鸡报晓,东方泛白,王庭醒的比以往都早,人人喜笑颜开,将盏盏供灯添满酥油。 街上胡旋舞大开大合,打着赤膊的青年肌肉虬劲,生机勃发。 通天塔中,叶昭榆和乌藉背靠背的坐在地上,两个人抱着扫帚齐齐望着看不见顶的塔。 睁着两个熊猫眼,沉默了。 片刻后,叶昭榆先打破僵局,她困的找不着北,一脸的飘飘欲仙,嗓音沙哑,“尽力了尽力了,明年要是有机会,我再和你一起去过节。” 乌藉眼睛眯成了蚊香状,呐呐开口,“尽力了尽力了,明年要是有机会,我再和你一起去过节。” 他们在这扫了三天三夜,通宵达旦,不眠不休,扫帚都秃了九把,可最后还是没干过时间。 这怕不是个无顶塔。 乌藉想,他堂堂昭冥司五狱主,没被各种九死一生的任务难倒,却绊在了扫塔上。 要是让其他哥哥姐姐知道了,他情何以堪! 叶昭榆想,她堂堂盛安郡主,没被各种险象环生的境遇吓倒,却栽在了扫塔上。 要是让她盛京中的小弟们知道了,她地位不保!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咱们摆烂算了,反正也去不了了。” 叶昭榆摇摇晃晃地走到一个柱子旁坐下,抱着扫帚头一歪,瞬间入睡。 乌藉一噎,无语的看了她片刻,随后也默默地走到另一个柱子旁坐下。 说的有理,反正也去不了,那还努力什么?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高塔,地上又冷又硬,乌藉拧着眉,被硌醒了片刻。 睡眼迷离地睁开一条缝,模糊间,有人逆光走来,衣袂晃动。 阳光将他的面部晕染,只留下一道棱角分明的轮廓,如梦似幻。 一双长腿笔挺有力,腰间金链韵律十足,晃的他有些头脑发晕。 那人弯下腰,轻巧的将靠在旁边柱子上的人抱起。 乌藉嘟囔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哪还有什么人影。 太阳逐渐西移,暮云低垂,微风轻起。 躺在软榻上的人才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摸了一把怀里,顿时大惊失色,“我扫帚呢!?” 叶昭榆起身一看,眨了眨眼睛,她不是在通天塔吗,什么时候回到寝宫的软榻上了? “醒了?” 叶昭榆循声望去,只见摩那娄诘坐在窗前,神情淡漠,眸光清浅,露出半张深邃冷峻的侧脸。 暮光交错,他纤长浓密的长睫横斜而出,在眼睑投下斑驳的阴影,正手执黑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落日余晖将他的剪影投放在雕花牖面上,矜贵而缱绻。 黄昏来时又何必遗憾,目睹过那一瞬间的绝美,美人从此未曾迟暮,夕阳此后未尽黄昏。 她暗暗压下过于活泼的心脏,走过去嬉笑着开口,“今日正值佳节,少主怎么不出去逛逛?” 摩那娄诘扔了手中黑子,看着她,语气幽幽,“郡主要是再睡下去,耽误了本少主过佳节,通天塔旁边的塔就劳烦郡主一起扫了。” 叶昭榆顿时一默,原来是她耽误人家过节了。 可她又不是个绊脚石,他自己想去就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摩那娄诘看了一眼刚睡醒的人,启唇吩咐,“来人,将郡主带去更衣。” 叶昭榆一脸莫名地被侍女簇拥着离开,片刻之后,她身着华贵的中原衣裙出现在摩那娄诘眼前。 殿外的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身上,红裙曳地,娇艳欲滴。 她朱唇皓齿,青丝如云,衣袂随风飘摇,领上的白色兔毛将她略带青涩的容颜衬的明媚无比。 摩那娄诘缓步走过去,上下扫视了她一圈,满意的点点头,“如今倒是有点郡主的样子了。” 叶昭榆顿时将盛安郡主的架子端起来,气质矜贵傲气,青丝乖巧的披散在身后。 她神情娇矜,眼尾扫他一眼,“本郡主何时没点郡主的样子了?” 摩那娄诘走到铜镜边,拿起一支镶金玉簪,指尖点了点桌面,示意她过去坐下。 叶昭榆走过去,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你想干嘛?” “听闻你们中原女子及笄,都要盛装出席,长辈挽发。 郡主没有亲朋在此,本少主就勉为其难代劳了,在这异域,给郡主一个及笄仪式。” 玉簪灵活的在他指尖转动,他一脸兴致盎然,好似很适应长辈这个角色。 叶昭榆先是一愣,随后愤愤指着他,“你是不是打定主意想在辈分上压我一头?我告诉你,当时干爹的位置你爱搭不理,如今干爹的位置你高攀不起!” 摩那娄诘手指一顿,视线压低,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 一手拿簪子一手撩起她的长发,语气威胁,“再敢说些不中听的话,郡主就别挽发了,直接出家。” 叶昭榆立马闭嘴,默默盯着镜子。 当看见少主在她头上练习左右互搏术时,她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今天这个门她是不会出的。 夜幕低垂,星河旷远,王庭却一片灯火通明。 长街上的一排排酥油灯蜿蜒至每个角落,周围热闹非凡,火光摇曳,舞乐悠扬。 “少主,我们去那边看看!” 叶昭榆满脸兴奋,兴致高昂地穿梭在人群中,手腕上系着金丝,另一头缠在离她几步之遥的男子腕上。 男子一身红衣,肩覆玄色大氅,鎏金面具遮脸,身姿修长,肩脊挺阔,周身气势冷冽。 周围鲜少有人与他搭话,唯他腕间金丝活波无比,时不时震动几下,发出灿烂光泽。 摩那娄诘拧着眉盯着叶昭榆的头顶,一下将她扯回。 看着一脸懵逼的人,他抬手将她右边发包上的簪子扶正,又将左边的簪子也挪了挪,这才满意。 叶昭榆:“……”她算是看出来了,咱少主不仅手残,还是个强迫症患者。 足足弄了一个时辰,扯掉了她五十九根头发,掰断了十根簪子,才完成她的挽发礼。 随后她就顶着一个极为标准的道童发型出门,唯一和道童不同的是,她的包包上一边插着一支镶金玉簪,晶光闪闪,斜入苍穹。 都说及笄了,就要去掉总角,束起长发。 她倒好,越活越回去了,还得了个镶了金的总角。 还好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西域少主给她扎的头发,而不是扎她的脖子,说出去羡慕死一打人。 她对着摩那娄诘弯眸笑了笑,指了指前方,“那边有好多人在点灯,我们也去点一盏吧。” “不去。” 众人手里端着一盏酥油灯,朝着前方灯火通明、宏伟霸气的虚化寺去。 摩那娄诘带着她逆着人群离开,身姿冷寂,神情疏离,人群与他无数次的擦肩换不来他一次回头。 他像是逆着洪流而去,纵使激流迸跌,力阻如山,他也逆水负剑,气吞山海,誓要将压他阻他的手碾成齑粉,化成飞灰。 叶昭榆被他陡然一变的气势惊住了,而后跌跌撞撞地避开人潮跟着他,结巴道:“少,少主,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摩那娄诘看着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的人,拎着她的领子将人带到自己身边。 “你还未聆训,不算礼成,现在带你去听训的地方。” 叶昭榆惊的张大嘴巴,敢情您还有一套完整的流程。 只是…谁特么的及笄礼是走办的! 第21章 玄音寺 叶昭榆跟着摩那娄诘来到城东的一座寺庙,名为玄音寺,庙宇不大,却处处透着绵长禅意。 叶昭榆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觉得进了寺门,心好像都静了下来。 长街人声鼎沸,这里却幽静寂寥,除了悠扬的梵音与钟声,纵使她听力极好,也什么都听不到。 “这寺庙怎么没有信众?” 刚刚大街上明明发愿的人很多,难道没有一个是这寺庙的信徒? “人人都想自渡,又怎会想着去渡他人?” 摩那娄诘看着这小小一方寺庙,轻嗤一声,可它的存在就想渡人渡己。 寥寥几字,叶昭榆便明白他的意思。 整个西域如今信奉的还是小乘佛教,抵触变革,而这座寺庙却独树一帜,宣扬大乘。 小乘渡己,强调个人的修行和解脱,大乘渡人,帮助芸芸众生脱离苦海,境界一大一小,各有千秋。 这弘扬大乘的倒是个勇士,能不惧整个西域信众,受的住漫长孤独,颇有一副与世界为敌我依然奋勇前行的气魄。 熬过风雪几载,行过漫长孤夜,纵使无一人信我,我依旧踽踽前行,高举我的信仰,攀登理想高台。 她倒是有几分敬佩。 摩那娄诘抬手指了指,“那边可以点灯,想点自己去。”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侧边的阶梯上放满了酥油灯,火光四射,只看一眼便觉得暖意十足。 她杏眼一弯,小跑过去,“少主,你要不要也来点一盏,听说可灵了。” 摩那娄诘眼中盈满嘲弄,抱臂看着叶昭榆,“那些东西只会坐壁上观,满口仁义,何时真的怜悯过世人? 求他,还不如来求我,兴许我一高兴,还能满足你的夙愿。” 他看着蹲在地上,尽心尽力点灯的人,顿时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 他们都信奉那些假仁假义的东西,反倒衬得他面目狰狞,神佛不渡。 不过,那又如何,他以鲜血奠神佛,不拜神佛拜修罗,谁也别想渡他。 他就要在腐尸之上摧毁他的信仰,灭了他的痴妄。 “喏,给你,你要实现我尽快回家的愿望,我信你了,你不能骗我。” 摩那娄诘一愣,怔怔地看着自己脚下放着的两盏酥油供灯。 小丫头蹲在地上,双手护着火苗,仰着头,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眼眸透亮认真,他有一瞬间觉得荒唐,竟有人为他点灯,甘愿成为他的信徒。 他久久凝视着地上的人,红衣猎猎,四海生风,良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何……有两盏?” 叶昭榆低头用手挡着四面吹来的风,生怕阿拉丁还没答应她的愿望,灯就灭了。 闻言,头也不抬的开口,“当然是替少主你也点了一盏,过节嘛,图个吉利,不信神,信自己总可以了吧。” 摩那娄诘看着那小丫头越发顺眼,刚想承了她的愿望,没曾想一阵寒风吹来,“扑哧”一声,脚下的灯灭了一盏。 只听她指着灭了的灯大喊,“少主,你的灯灭了,看来你不太适合信你自己,太强人所难了。” 反正灭的绝对不可能是她的灯! 摩那娄诘:“……”家暂时就别想回了。 “师兄。” 一声轻唤自身后传来,摩那娄诘顿了一下,随后转身,琉璃色的眼眸落在不远处身姿清隽的法师身上。 法师目光清润,周身澄澈,不染纤尘,他朝法师点了点头,“好久不见,那迦。” 叶昭榆虽然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但她认识对面手持佛珠的年轻法师,就是那天在高台之上讲经说法的人。 她扯了扯摩那娄诘的袖子,低声开口,“不介绍介绍?” 原来他就是那个逆风执炬的法师,高台之上端重庄严的讲经说法,动容无数人。 他怎会没有信徒,明明那些人早已倾倒于他,只是此时还未看清自己的心境。 摩那娄诘领着她随着那迦往里走,音色暗哑,“那迦法师,等会训诫你的人。” 寺内红墙青瓦,香火缭绕,檐角吊着红丝风铃,风一吹,传来阵阵清响。 比丘正做着晚课,她们绕过一个巨大的莲花池来到正殿。 摩那娄诘一进去就解了大氅坐在上位,那迦倒了两杯茶递来。 叶昭榆起身接过,看了一眼面容清峻,眉眼间带着慈悲的人,暗叹一声,果然是出家人,满身的悲天悯人。 那迦手里捻着持珠,看着摩那娄诘浅浅一笑,嘴角的弧度温润,“师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多年来,除了旧疾发作,他未曾主动来他这里。 今日离病发还有几天,现在就来倒是稀奇。 摩那娄诘停下转茶盏的动作,用下巴指了指旁边喝茶的人,“那小丫头今日及笄,带她来听你念念经,算是有了长辈训诫,差不多全了礼数。” 那迦有些诧异,以他师兄的性子,何时在意过他人的琐事? 他侧头看向红衣小姑娘,眉眼干净,不染俗欲,认真喝茶的模样,亦如刚刚蹲在地上说着信奉他师兄的模样。 他不禁莞尔,是个纯粹讨喜的人。 叶昭榆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他们的鸟言鸟语,正听的起劲,头便被敲了一下。 懒洋洋地声音自头顶传来,“过去听法师训诫。” 她走过去,那迦眸色清浅,朝她双手合十一揖,眉眼含笑的指了一个蒲团,音色清润,“女檀越请坐,小僧为你讲些经文。” 叶昭榆坐下后,他随后也坐在蒲团之上,白色通肩袈裟散在周身,犹如莲华怒放,圣洁而庄严。 他语调顿挫的先用梵语讲一遍,随后换成汉话用一个小故事引入,而后再说经文。 音调律动,如春雨落地,万物复苏,叶昭榆不禁听的有些入神。 等讲经结束,好似只是弹指一瞬,又像是已过千年。 叶昭榆通体舒畅,她觉得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净化。 不说四大皆空,单说她把少主从出千的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就证明法师是多么的厉害,她是多么的有悟性。 她一抬头,好家伙,正殿中一个人都没了,法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怪她刚刚顿悟的太入神,连人没了都不知道,她立马起身往外走。 第22章 连枝 莲池边,摩那娄诘揪着一片片花瓣把玩。 空中不知几时又下起了大雪,雪落在他的长睫上,像是白蝶栖枝,杨花入鬓,优雅又缱绻。 他一身红衣配白雪,天地间仿佛都失了颜色,而他,是世间最后一抹绝色。 “师兄勿要辣手摧花,莲华何辜?” 那迦撑着素伞走来,眼眸清浅,他身后印着一串串错落有致的白色脚印。 闻言,摩那娄诘手一抬,满池的莲花瞬间齐齐秃了瓢。 只留下一池光溜溜的杆,连一片叶子都不剩。 他转身抱臂看向那迦,一副“我就摧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模样。 那迦:“……” 冬日莲开已属罕见,他千辛万苦引来温泉水,悉心培植,才开了这一池子,就这么被他毁了。 他抬手默念一声,随后略带责备的看着池边人,缓步朝他走去,语气无奈,“我就不该叮嘱你,保不齐它们还能开个几载。” 师兄的性子有时还真如同稚子一般顽劣,越不让他做,他就做的越发起劲,倒不如不说。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眸中带着些许冷戾,周身的暴虐与肃杀毫不掩饰,衣袂无风飘摇,墨发微漾。 他在那迦面前,好似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 那迦弯腰捡起被他摧残的莲瓣,叹息一声,随后看着他缓缓开口,“局布好了?” 摩那娄诘眼梢微挑,勾了勾唇,负手看着满池残花,眸色慵懒,“棋子皆已入局,只等东风起。” “我是第几子?”那迦手执素伞,白雪簌簌飘落,他隔着雪幕看他,音色清润。 摩那娄诘掸了一下肩上的落雪,笑了一声,嗓音低醇富有磁性,“你是最后一子。” “意料之中。” 那迦也微微一笑,随后想到什么,眼中露出忧色,“若是他们逼至绝境,妄想杀了摩那娄严,你与他死生相连,该如何是好?” 当年,师兄被师尊从边界带回后,功法逆行,经脉寸裂。 气血逆行至颅顶,疯了一段时间,差点杀光妄想控制他的摩那娄氏。 师尊在所剩无几的虚化寺众人的联手下,才堪堪保住摩那娄严。 师兄自此功法反噬,每两月便会气血尽亏,双目失神。 师尊为保王室一脉,便将“连枝”种在了师兄与如今的君主身上。 生枝置于君主,死枝置于师兄,生死相连,无上束缚。 君主生则师兄生,君主死则师兄殁,没有反之,借此钳制于他。 为他们征伐大漠,一统西域,还妄想将手伸至四海。 那迦眼中泛起一阵悲凉,如今王庭兵强马壮,众国归一,便不再需要师兄了。 所以想来个,鸟尽弓藏。 摩那娄诘眼中暗流汹涌,月光下,他的神情带着一丝阴冷,“他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只有我杀,没有他杀。” 想一直束缚他啊,可惜,他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们想让他低头,那他便砍了他们的头;他们想让他跪下,那他便一寸寸敲碎他们的腿骨,让他们自此长跪不起。 最后纵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那也得是他自己杀的自己。 那迦叹息一声,满腔的悲哀与无奈。 他们想要滔天的权势,想要冠绝四海的声名,即使白骨成堆,血流成河,他们也要挟着他人去攀那权势巅峰,去够那假誉驰声。 他们不仅毁了自己,还弄脏了他人,这就是弄权者。 他嘲弄一笑,随后转目看着满池飘雪,想必师兄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少主,法师!” 两人闻声齐齐回头,叶昭榆手里抱着大氅,一脸惊艳的看着雪中回眸的两人。 传闻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她刚刚好像真的见到了。 红衣墨发,素雪袈裟,回眸一瞥,俱是芳华。 她轻轻走过去,生怕唐突了这美景,抬手将大氅递上,音色低软,“少主,下雪了。” 摩那娄诘接过大氅,眉间阴郁俱散,摸了摸她的头顶,唇角扯出一个弧度,“乖孩子。” 叶昭榆嘴角抽了抽,她不是很想要这夸赞。 这夸女儿的语气是怎么肥四,他果然想当她爹! 摩那娄诘朝着那迦颔了颔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叶昭榆会意的朝法师一拜,随后步伐轻快的跟着他往外走。 “髻发已挽,礼数已全,郡主如今算是成年了。” 摩那娄诘看着身边一蹦一跳的人,有一瞬间想收回刚才的话。 叶昭榆弯眸一笑,眸光潋滟,头上的发包轻颤了几下,带着几分娇俏,好不活泼。 “承蒙少主恩典,让我有了个难忘的及笄礼。” 不管礼全没全,她都觉得今日十分满足。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人,抿唇笑了笑,西域少主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不近人情嘛,至少对她算是友好。 俗话说,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顿时拍拍胸脯保证,“离一月之约还有七日,本郡主一定倾力相护,谁也别想伤少主分毫!” 摩那娄诘抬手将她歪了的簪子扶正,“那就有劳郡主了。” 晚上,当叶昭榆抱着扫帚出现在通天塔时,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啊啊啊啊,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明明刚刚还一派和乐,要是再来点酒,没准他们这会儿都拜上把子了,连阎王见了她都得称她一句三弟。 那还扫个屁的塔,什么破塔,还需要少主的兄弟亲自来扫? 叶昭榆暗暗咬了咬牙,她还记得那人将她送来时说的话,“本少主一向赏罚分明,郡主既已受了赏,这罚,便继续吧。” “混蛋,以后咱们漂流瓶联系吧!” 她才没有什么悟性呢,刚刚只是一时脑抽,才将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他不配! “你嚷什么呢?还不赶紧来扫,我可不会帮你扫你那一份。”乌藉听见动静,从楼上探出头来。 入眼便是一身华丽的衣裙,他微微一愣,随后目光审视的看着她,“你一个人出去过节了?” 叶昭榆心虚的点点头,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却自己跑去享福,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受苦。 她抿了抿唇,“你听我解释。” 乌藉冷哼一声,“解释,要是解释不清,我可不会原谅你。” “其实我们是两个人出去过节,我没有一个人出去。” 乌藉:“……” 第23章 诛逆贼 大漠深处,无数铁骑踏着瀚海而来,声势浩大,如万马奔腾,自王庭四周聚拢。 百丈冰原,飞鸿踏雪,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寒意逼人。 首领扬鞭策马,鹰隼般地目光望向远处逐渐醒目的宫殿群。 那是王庭地势最高的建筑,也是最巍峨最神圣的宫殿——虚化寺。 他调转马头,振臂高呼,“勇士们,前方便是王庭,国师已经备好美酒佳肴恭候多时,随我去王庭助国师一臂之力!” “好!好!好!” 士兵举刀欢呼,眼中布满精光,奋力扬鞭,马蹄声疾。 像有十万雷霆顷刻而下,声声震天,气贯如虹。 近日,大量陌生商队涌入王庭,城门守卫松散,往来者络绎不绝。 他们周身血杀之气浓重,眸光锐利,神情戒备,倒不似普通商人。 此时,城西的一处别院,乐声悠扬,舞姿婀娜,案前佳肴陈列,美酒斟满。 无数将领怀里抱着妖艳美人,上下其手,眼中欲色渐浓,场面一度香艳无比。 宴会过半,将领一脸餍足,正喝着小酒调笑,国师才姗姗来迟。 众人看着一身紫红袈裟,神情庄重肃穆的人,纷纷起身行礼,面容恭敬,“拜见国师!” “诸位免礼。” 乌吐克朝他们双手合十,周身气势一派沉稳内敛,随后稳步走上主位坐下。 他看了一眼众人,轻拨念珠,“诸位听召来此,想必已明原因。 少主企图谋反,王庭危矣,烦请尔等助我一臂之力,护君主,诛逆贼。” 曼嘉王子蒙挲身着一身狼毛滚边锦衣,碧眼阴鸷,仰头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起身朝着乌吐克抱拳。 他眼中盈满杀意,狠戾一笑,“本王势必追随国师,摩那娄诘一日不死,本王便一日不回曼嘉!” 众人看着他,心里一派了然。 当年少主征伐曼嘉邻国,曼嘉国主自作聪明,假意宴请少主进城补充辎重,欲将少主骗进城中困杀,以提高曼嘉在整个西域的地位。 结果人家只身入了曼嘉城,他们困杀不成反被虐杀。 传闻还差点被屠了满城,最后国主不得不用自己一命换了曼嘉无虞。 那场自作聪明的算计,最终不仅折了一个国主,还将整个曼嘉国赔了出去。 蒙挲也忆起了当年,顿时双拳紧握,暗自咬了咬牙。 那天城中血色弥漫,半边天仿佛都被鲜血染红,哀鸿遍野,哭声震天。 摩那娄诘眸色沉静,神情漠然,看着四周围困他的士兵,叹息一声,“怎么这般不乖?” 随后金色护腕散开,自他周身铺陈,交织成天罗地网,金丝所至之地,便是众人丧命之处。 父亲两股颤颤,看着在众人围困中,一派风轻云淡的人,后悔不已。 他浑身颤抖的带着被吓傻的他跪地求饶,涕泗横流,哀求不止。 暮色苍茫,光影暗合,摩那娄诘踏着尸群走来,捻起一把带血的刀,抬起父亲的下巴。 他冷白的面颊上沾着鲜血,低低笑了两声,活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嗓音暗哑,“你若是乖一点,此时又何须对我摇尾乞怜,说吧,自杀还是他杀?” 施舍般地给予选择,却没有一条活路。 父亲自知引火烧身,朝着摩那娄诘磕头不止,满腔乞求,“我愿自戕谢罪,求少主收下曼嘉,自此曼嘉与王庭同根相连!” “可。” 父亲得了允诺,接过他手中的刀,自刎而死。 他做了最后一件国主该做的事,护全城百姓安稳无虞,曼嘉从此归顺王庭。 蒙挲双眼愤恨,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日的屈辱与仇恨。 他的脸挨着他的鞋尖,他连上面有几道暗纹都清清楚楚。 他像是地上的泥,墙上的灰,低入尘埃,连抬头看一眼仇人的勇气都没有。 如今,他是曼嘉第一勇士,手握重兵,主掌杀伐,自是有了与他一战之力。 王庭想诛杀摩那娄诘,他自当第一个入局,用他的鲜血洗清他身上的屈辱。 他转头看向未曾表态的众将领,讥讽一笑,“怎么,诸位将军莫不是被那逆贼打怕了,在这当起了缩头乌龟?” 其他人一拍桌子,对着他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我等忠于王庭,自当与君主共进退!” 乌吐克满意的看着众人的反应,朝着他们双手合十,面容肃然,“有诸位相助,王庭此次定能渡过难关。” 宴会散去,众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被带去了下榻之地。 摩那娄严一身暗纹玄衣,周身气势收敛,缓缓出现在大厅中。 他目光沉沉的盯着乌吐克,音色沉闷,“国师可有把握,将人一举诛杀?” 打蛇如若不能将其打死,那便不要下棍,否则只会招来无尽的报复,不死便是不休。 更何况是一条疯了的毒蟒,他两边都赌不起。 乌吐克轻轻拨动念珠,眸色幽深,“他的兵马早已被调去边境,无人支援,身边除了亲卫,无一兵一卒。 如今王庭大军与各国兵马汇合,趁他病发动手,他插翅难逃。” 有了这句话,摩那娄严松了一口气,他也想早早除了这块心病,好安心坐稳王位。 随后他目光幽幽地看向乌吐克,朝他意味深长的轻笑,“你可曾后悔过?” 乌吐克拨动念珠的手一顿,面容僵硬,他自然知晓他在问什么。 挺立的脊背顿时塌陷,苦笑一声,“悔不当初。” 他本想在废墟之上造一座城堡,却不料一念偏差,成就了一栋危楼。 耸入云霄,立于暗夜,令他日日忧思,夜夜难寐,唯恐其突然崩塌,葬其周遭,毁其所有。 如今,连他的修行都赔了进去。 心境晃动,自渡难熬,唯有亲手将他铲除,才能给众人和自己一个交代。 他俨然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不除不快。 第24章 诘式暴政 由于没有了紧迫感,叶昭榆和乌藉划了几天水才把塔扫完。 当天,她决定农奴翻身把歌唱,推翻霸权统治,成立自己自由平等的帝国。 叶昭榆:“我大昭帝国自此成立,正值百废待兴,危机国难之时,哪位将军愿追随朕,推翻诘式暴政,一统天下!” 空气安静了几秒,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嘴角抽搐的人,眼神一凛,“满朝文武皆聚于此,为何无一人敢言?藉将军何在!可愿为朕冲锋在前?” “满朝文武?你文我武?” “大胆!小小藉将军竟然敢瞧不起朕的满朝,官降三品,迁太监总管,以儆效尤!” 乌藉脸一黑,怒目瞪着戏精十足的人,“你才是太监总管,本将军誓死效忠我大诘帝国!” 叶昭榆嘴角一抽,大诘帝国又是哪个国? 她看了一眼叛变了的人,扬声道:“藉总管与朕多日同甘共苦,你我二人苦诘久矣,如今有一报仇妙计,藉总管可愿与朕走险一试?” “藉乃大诘忠臣,尔等狼子野心,我即刻禀告我主。”说完狠狠瞪她一眼,转头就走。 叶昭榆大惊失色,“藉将军留步,朕那妙计就是今晚想在酒桌上干趴你主!威胁不大!” 乌藉停下来看着她,满眼不屑,“就你?连我都喝不过,还想干趴我主?” 叶昭榆抱臂冷哼一声,“本郡主千杯不倒,敢不敢和我打赌,今晚一定干趴你主。” “赌就赌,谁要是输了,就把通天塔旁边的塔扫了。” 叶昭榆:“……”是个狠人,刚出来就又想进去。 好得很,成功激起了她的胜负欲,“你家少主在哪,我这就去约他今夜痛饮。” “今日君主义女阿娜公主邀少主策马,他们此时应该在马场。” 叶昭榆挑眉,咱少主最近是不是过于平易近人了,谁约都出去? 她将袖子一挥,“藉总管备马,随朕微服私访。” 乌藉:“……我现在把你的头给拧下来,你的大昭是不是就亡了。” “不可能,朕会在你动手的那一刻退位让贤,拥藉总管为王,藉总管的大昭,保住了。” 乌藉:“……”神特么他的大昭。 马场,骏马奔腾,蹄声如雷,摩那娄诘靠坐在看台上,周围空无一人,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场下之人策马。 不一会儿,一面容清冷的黑衣女子走来,对他俯身一礼,“少主,公主的婢女正在暗暗向侍卫打探您最近的动向。” 摩那娄诘勾了勾唇,“都按照我说的做了?” “一切都按您吩咐的说了。” “甚好。” 也不枉她今日跑这一趟。 赛场上,阿娜公主一身红衣,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奋力扬鞭,飞驰而过,将一群世家子弟抛在身后。 她俯身一捞,便将代表第一的红花捞在手里,随后调转马头,朝着追来的人群得意一笑。 “公主厉害,我等自愧不如!” “公主威武,不愧是我大漠的公主!” “公主英姿不输男子!” …… 阿娜听着耳边的夸赞,冷笑一声,都是一群奴颜谄媚的东西。 她策马绕过他们,来到看台,仰头将手中红花奉上,满眼欣喜,“哥哥,阿娜为你赢来了红花!” 摩那娄诘看着她的笑脸,扯了扯嘴角,起身来到看台边,将花拿在手里,“公主果真巾帼不让须眉。” 阿娜腼腆一笑,“和哥哥相比,阿娜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 摩那娄诘看着她笑了笑,“叔父花了那般多的精力培养公主,公主若只学会了花拳绣腿,那岂不是让叔父心寒?” 阿娜脸色一僵,怔怔的仰头看着俯看她的人,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阿娜怎么听不懂?” 摩那娄诘淡笑不语,走回原处坐下,琉璃色的眼波流转。 老东西还真狡猾,看来还是不放心乌吐克的计谋。 连他的暗卫首领都派来了,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毫无准备。 他当然得给他一个心安的答案啊,沉迷享乐,无心政事。 “吁!” 乌藉在马场门口勒马,叶昭榆满头大汗的紧随一步跟来。 她看着他没好气道:“我们是来见少主,不是去见阎王!” 街上人来人往,他还飞的那么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上赶着去投胎。 “有什么区别吗?” 叶昭榆:“……还是有区别的,我们见的是阎王他弟。” 乌藉:“……这话也没错。” 叶昭榆四处瞅了瞅,瞥见看台之上有两人铺毡对坐,她眼睛一亮,策马过去。 “今天天气真好,呀!少主也出来遛马。”音色娇俏,故意带着几分不期而遇的讶然。 摩那娄诘喝茶的手一顿,侧头望去,便见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布满惊讶,水眸灵润,柔靥如樱。 他微微挑眉,“塔扫完了?” 他还好意思提塔!她这39米长的大刀快收不住了。 叶昭榆咬牙切齿道:“我劝你善良,再敢提这件事,不是你死便是你亡。” 刚赶来的乌藉:“……”你还挺会保全自己。 “放肆!你是何人,敢这么跟少主说话!”阿娜公主居高临下的看着叶昭榆,目光冷冽,神情倨傲。 叶昭榆眯了眯眼睛,转目看向吼她的人,“你又是何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两人皆是一身红衣,一人立于高台,居高临下,一人坐于马背,姿态散漫,谁也不服谁,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在两人周身蔓延。 阿娜冷笑一声,自她杀了所有的竞争者,坐上了君主义女也就是公主之位,还没人敢这么和她说话。 她周身威压瞬间朝着那不知死活的人碾去,腰间软剑抽出,“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能与你说话,你还不跪下谢恩!” 叶昭榆哼笑一声,银簪闪过,打偏朝她袭来的剑招,她一只腿盘在马背上抖了抖。 “哪家的名门之后啊,你爹是天蓬元帅啊,那我还真是无话可说,毕竟不是人人都会兽语。” “你找死!” 阿娜蓄力一蹬,飞身朝着马背上的人袭去,策马的世家子弟都围了过来,纷纷给公主呐喊助威。 叶昭榆足尖一点,拔过一人的佩剑,飞身迎了上去,两人顿时打的难分难舍。 乌藉眉头一跳,连忙走到摩那娄诘身边,低声开口,“阿娜公主乃暗卫首领,身手不凡,恐怕郡主不是对手,需要属下去帮忙吗?” 摩那娄诘看着场上的打斗,一只手摩擦着腕间护腕,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眸色缱绻,华颜胜雪。 “叶政陵教出来的人,不会连一个小小的暗卫都打不过。” 第25章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阿娜右手抡动,软剑走势如龙,出手又快又狠,刀锋凌厉,直逼叶昭榆命门。 叶昭榆举剑格挡,身形如闪电般逼近,而那软剑像是缠上来的毒蛇,不断的朝她绞来。 长剑被软剑一圈一圈的缠住,随后像是露出毒牙,猛向她的脖颈袭来。 她目光一凌,弃了长剑,一个侧踢将对方软剑踢偏。 她落在马背上,脖颈处传来微微刺痛,不一会儿便出现一道血线。 叶昭榆目光幽幽的看向立于高桅上,神情傲慢的人,沉声开口,“乌藉,拿长枪来。” 乌藉看了一眼站在马背上的人,裙裾飞扬,身姿窈窈,他当即策马出了马场。 “呵,就这点能耐。”阿娜蔑视一笑,“今日本公主就给你一个机会,若是打赢了我,死罪可免,若是输了,本公主亲自送你往生。” 叶昭榆挑眉,原来她就是少主今日要见的公主,就是这使剑的路数倒不像是个正经路子,过于阴险。 她轻笑一声,杏眼微敛,“公主的口气比脚气还大,送我往生?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长枪来了!” 乌藉策马进来,将拿来的长枪朝着叶昭榆一掷。 叶昭榆背手接过,长枪入手,顿时弯唇一笑,这才趁手嘛。 随后猛的一蹬马背,长枪一个横扫,犹如破军之势,“嘭”的一声,高桅倒塌。 摩那娄诘看着舞着长枪的小丫头,一刺一甩都仿佛有雷霆万钧之势,笔走龙蛇,横扫千军。 周身锋芒毕露,气贯如虹,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冲劲,倒是有几分宣远将军的影子。 一样的桀骜不驯,一样的坦荡磊落,战,便战个痛快;赢,就赢个彻底。 “嘭”,阿娜一个不留神便被枪把冲击在地,叶昭榆回枪收势,长枪背于身后,红缨飘摇。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微微扬起下巴,“枪,乃百兵之王,专克你这种邪异软剑。” 周围人纷纷瞪大眼睛,那使枪的中原女子是谁?竟然大败了他们公主。 阿娜愤愤的瞪着叶昭榆,大喝一声,“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她竟然败给了一个黄毛丫头,她必须死! “我家小丫头,你也动得?” 摩那娄诘负手站在看台上,寒眸扫过阿娜。 阿娜顿时浑身一抖,嘴角僵硬的扯出一个笑来,“哥哥的人阿娜自然不敢动,原是看她说话毫无规矩,才想教训教训,是阿娜逾矩了。” 闻言,叶昭榆嘴角噙着一抹笑,玩味的看着她,“我说话,你哥哥没意见,你倒是先挑上了,今后少主殿吃鱼,公主是不是都得来挑刺?” 阿娜狠厉的目光瞬间射向她,叶昭榆一个眼神都没给她,长枪耍了一个枪花,飞身上了高台。 刚站稳,腰间便被一只大手紧握,她眼睛一瞪,正准备给对方一个大鼻兜,下一秒,她便被人从身后锁住。 男子清冽的鼻息喷洒在她颈间,贴着她的躯体滚烫有力,清越倦怠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我家小丫头娇气的很,一点都委屈不得,自然也受不得那约束,在家规矩都是我帮她守的,你说是不是啊?” 腰间猛的被掐了一把,叶昭榆一个机灵,瞬间接话,“哈哈,是啊,昨晚他进门先迈了左脚,我都连人带裤子扔了出去,连点规矩都没有,进门竟然不先迈右脚。” 阿娜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将中原女子紧紧抱在怀里的人,周围人的眼睛差点惊掉,齐齐朝着摩那娄诘看去。 他们少主竟然被女人光着屁股赶了出去!!! 天呐!杀了他们吧,少主高大威猛的形象稀碎! 天呐!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被灭口,他们怎么感觉会! 最后众人统一的感想: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想死! 叶昭榆感觉一阵杀气从身后传来,看着众人的反应,她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可能闯祸了。 于是连忙补救,“听我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少主穿了秋裤!” 众人又是虎躯一震,看着摩那娄诘的眼神越发复杂。 他们少主竟然穿秋裤!!! 天呐!杀了他们吧,少主恍若谪仙的形象稀碎! 天呐!他们怎么又知道了一件会被灭口的事! 啊啊啊啊啊啊,他们不想死啊! 叶昭榆瑟瑟发抖,身后的寒气逼的她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她顿时泪牛满面,怎么配合他演个戏这么难,早知道她就不接他的暗示了。 为了她今后的美好生活,她还能补救,“听我解释,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少主的秋裤不是紧唔…唔……” 摩那娄诘死死捂着叶昭榆的嘴,扫过众人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要不要去昭冥司听听本少主穿没穿秋裤?” 众人竖起来的耳朵一下焉了下去,连忙摇了摇头,“不敢不敢,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顿时马场人群哄散,阿娜公主朝着摩那娄诘一礼,带着碎了一地的滤镜恍恍惚惚地离开。 摩那娄诘锢着叶昭榆的脖子,面无表情的将人拖走。 叶昭榆顿时朝着乌藉伸手,“藉将军救驾!” 暮野低垂,星河旷远,王宫一片金碧辉煌,明珠光芒绽放,似与日月争辉。 此时,周围一片寂静,连巡逻队的脚步声都很轻缓,显得整座王宫空旷幽寂。 突然,某一殿中传来“啪”的一声,阿娜一下被打倒在地,脸上赫然是五个指印。 她咬了咬唇,跪着向前,“义父恕罪,阿娜知错,不该在这时候惹少主不快。” 摩那娄严目光阴鸷的看向她,朝她踱步过去,抬脚碾在她的手上。 “啊!”阿娜顿时惨叫出声,浑身都在颤抖,面色瞬间惨白。 “再过几日国师便会对他出手,我便能从此安心坐稳王位,若是因你让他突然对我发难,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不会的,啊…我今日派人探出……探出少主近些日子除了陪那中原女子,哪里也没去。 他对那女子千娇百宠,听说那女子对远在中原的家人思念成疾,于是半月前少主便派了十七位狱主去了中原,想将那女子的父母接来西域。” 摩那娄严眯了眯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幽幽启唇,“你觉得这消息可信?” 第26章 来不来? “应该可信。” 十指连心,阿娜疼的满头冷汗,颤抖着牙关开口,“我手下的人前天看见少主出现在虚化寺附近,陪那中原女子过节。 少主与沙门的恩怨想必义父再清楚不过了,除了血洗寺门,他是不会屈尊驾临那地,此次却为了那女子破例,而且……” 阿娜顿了一下,随后仰头看着将她踩在脚下的人。 摩那娄严侧眼看着她,被吊起了胃口,“而且什么?” “少主昨晚还因进门先迈了左脚,被那女子连人带裤子扔出了房间。” “……你在胡言什么!”凌厉的眼风直直扫向阿娜。 摩那娄诘是谁? 那可是一笑屠人城,再笑九族灭的主,手段残忍,弑杀无比,怎会被一个女子拿捏! 阿娜吓的连忙磕头,“义父明鉴,这是少主亲口承认的,除了我,在场的其他人都听见了,那女子恃宠而娇,谁都不放在眼里,娇蛮跋扈至极。” 摩那娄严摸了摸蜷曲的胡子,思索着此话的真假,目光晦暗。 那女子当时在宫宴上举止无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还以为是他那侄子授意,故意给他难堪,没想到却是被娇纵惯了。 可他那侄子生的一副铁石心肠,无心无肝,怕不是连感情这种东西都没有,竟还学人做个痴情种子。 他嗤笑一声,收了脚,睥着阿娜,“如今他便是孤家寡人一个,十八位狱主走了十七位,国师与众将领连手绞杀他,他不是必死无疑了?” 阿娜讨好一笑,“是,色令智昏,此战他必败,义父只需静候国师凯旋。” 摩那娄严哈哈大笑起来,目光幽暗,走上金狮子宝座,一撩衣袍坐下。 他将要成为真正的大漠领主,无人之下,万人之上,哈哈哈哈! 他笑着看向瘫倒在殿下的人,嗓音浑厚,“爬上来。” 阿娜双手猛然握紧裙摆,随后咬了咬唇,“是。” 她慢慢朝着殿上爬去,爬到座下,仰起一张娇艳的脸,伸手放在摩那娄严的腿上,音色娇媚,“义父。” 摩那娄严大手一捞,将她抱在怀里,掐着她的下巴让她被迫仰头,“依阿娜看来,围攻那日,我还需要亲自出手吗?” “义父不必露面,虽说此计万无一失,但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派一半的王宫禁军支援一下便可,其他的全权交给国师即可。” 摩那娄严大笑一声,看着怀里的人赞赏道:“阿娜果然聪慧,这招借刀杀人用的妙极。” “义父谬赞了,唔……” 夜色沉,风月浓,琵琶醉人,酒香生津。 红泥小火炉上温着酒,热气袅袅,香味四溢。 摩那娄诘坐在亭中,听着乐师的琵琶曲,看了一眼桌上燃了一半的香,又瞥了一眼飞奔而过的身影,音色暗哑, “郡主还是快些,要是香燃尽前,不见你迈着右脚将少主殿所有房间进一遍,郡主的归期就别想了。” 不远处顿时传来一声怒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一定会有逆袭的那一天,你给我等着!”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琉璃色的眼眸浮现出一丝笑意,懒洋洋的开口,“坐等。” 叶昭榆脚下生风,飞奔的满头大汗,看见一个房间一下冲进去,随后又立马奔向下一个房间。 “郡主,你刚刚进门迈的是左脚!不算唔唔……” 叶昭榆一个飞滑回来捂着他的嘴往另一个房间拖,“本郡主骨骼清奇,天生右脚长在左脚上,你有意见?” 被少主派来的监军:“……我有意见,少主说……” “你踏马还敢有意见,沙包大的拳头见过没!”叶昭榆举起拳头扬了扬,一脸凶狠。 监军临危不惧,固执开口,“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有意见,少主说……” “你再多说一个字,你信不信我用沙包大的拳头捶死我自己,让少主治你个逼死郡主的大罪。” 监军:“……”强还是你强。 叶昭榆噔噔噔的往阁楼上走,边跑边问,“你们少主殿总共有多少间房?” 监军思索片刻,沉声开口,“八百八十八间半。” “砰,砰,砰”,叶昭榆腿一软,顺着楼梯往下滑了几步。 吓得监军连忙将人扶起,生怕这小祖宗摔出个好歹来。 “要不我还是把自己捶死算了。” 八百八十八间半!!! 他是想当巴黎圣母院院长,大庇天下孤士俱欢颜!? “郡主要不还是放弃吧,您就留在少主殿。” 自从这中原的郡主来了,他们少主殿倒是多了几分人气,连少主周身的杀伐之气都收敛了许多。 她扶着监军站起来,瞥他一眼,“本郡主又不是孤儿,你去叫人将所有房门打开。” 监军嘴角一抽,这关孤儿什么事? 叶昭榆来到院中,看着四周房门大开,她瞥了一眼旁边的树木,飞身借力朝着各个阁楼掠去。 浮光掠影,游龙惊鸿,她面容娇俏,身影灵活的将一栋栋楼游走个遍。 监军紧跟其后,跟着她夜游了整座丹阁楼阙。 香上火光灭掉的那一刹,女子踏着月色落入亭中,身姿灵韵,眸眼矜娇,“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摩那娄诘眼稍一挑,抬手倒了一杯热酒递过去,“郡主为了回家,还真是鞠躬尽瘁。” 叶昭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将酒一饮而尽,坐在椅子上喘气不赢。 随后没好气的瞪着他,“你要是下次再敢用回家磋磨我,我特么咬死你!” 摩那娄诘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深邃的眉眼舒展,弯唇笑了笑,“没有下一次了。” 叶昭榆怀疑的看着他,“少主一诺千金?” “一诺千金。”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没正形的靠坐在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酒,随后嫌金盏太小,索性直接拿着壶仰头喝了起来。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拍了拍手,顿时一群侍女搬着酒坛走了进来。 他拿起一坛酒摇了摇,看着杏眼微张的小丫头,音色暗哑,“听闻郡主想在酒桌上干趴我。” 藉总管那个叛徒,朕要将他流放到宁古塔去扫灰! 叶昭榆也拿起一坛酒,朝着他抬了抬下巴,眼中跃跃欲试,“来不来?” “自当奉陪。” 第27章 弃暗投我 夜色渐深,星月如钩,飘起的沙雾悠悠的在寒风中招摇。 叶昭榆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耳边琵琶声清越悠扬,她拧着眉开口,“别弹了,下去。” 她暗自嘟囔一句,弹的她心里毛毛的。 摩那娄诘侧头瞥她一眼,长睫覆盖的眼中流光碎影。 广寒清虚,光影清绝,将他身上的妖异和冷寂结合得毫无破绽。 一刹那间就像利刃惊艳到了人的心底,让人难以忽略,又被震撼的心脏发疼。 他抬了抬手,乐姬纷纷退却,音色沙哑,“郡主不喜欢听曲?” 叶昭榆眼中带着三分醉意,低头呆呆地数着满地的酒坛。 闻言抬头看着他,杏眼迷离,肃然开口,“一听到琵琶,我就觉得有人在埋伏我,一听到唢呐,我就觉得有人要埋我。” “……郡主是个会听曲的。” 摩那娄诘无奈的笑了笑,这小丫头的想法清奇到一骑绝尘。 他抬手将远处的酒坛吸入手中,仰头喝了一口,嗓音沙哑,“那郡主可会器乐?” 高门之女,习四书五经,晓音律歌舞,这些应是都有涉猎的。 叶昭榆懵了一下,随后飞速的在脑子里检索自己会什么乐器,沉吟片刻开口,“我会鼓。” “不错,倒是符合你将门之后的身份。”擂鼓助阵,倒也霸气。 “是嘛,可是我只是退堂鼓打的好。” 摩那娄诘:“……” 看着对方哑了火,叶昭榆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她不服气道:“每个人都会偏科的好吧,礼、乐、射、御、书、数,除了乐,我其他科都很好的,次次甲等!” 摩那娄诘挑眉,都说她不学无术,好吃喝玩乐,没想到她的课业还挺好。 叶昭榆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醉意慢慢爬到脸上,面染薄红,杏眼微醺。 她朝着摩那娄诘走去,步伐有些不稳,“你呢?你偏哪一科,说来听听,我不笑话你。” 摩那娄诘抬手将被酒坛绊倒的人扶起,看着醉意上头的人,扯了扯嘴角,“姑且算是礼。” 这世间的规矩可约束不了他,他自己便是规矩。 叶昭榆扶着他的手臂站稳,动了动鼻子,好香啊,檀香的味道,清幽缥缈,淡的恰到好处,多一分便失了神秘。 她揉了揉鼻子,睁着迷离的眼睛看着屈腿坐在软垫上的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你就是那条素质教育的漏网之鱼。” 摩那娄诘喝酒的动作一顿,看着她眯了眯眼睛,“那依郡主看,本少主还要不要去提升提升素质?” 叶昭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怎么觉得有点冷。 她摆了摆手,大着舌头开口,“不用不用,要是少主素质高了,很容易被绑架的。”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关素质何事,况且,“谁会绑架我?” “道德啊,就是用大道理压你,让你舍己为人,不愿意也得愿意。” 这倒是个新奇的讲法,只是大义与他何干,他人生死又与他何干。 想来束缚他的人,可都死了,没死的也快了,更何况是道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眼中盈满嘲弄,“本少主可没道德这种东西。” 叶昭榆咧嘴一笑,“好巧,我也没有,嘻嘻。” 摩那娄诘:“……” 若有若无的檀香勾的叶昭榆心痒痒,她慢慢朝着来源靠近,醉眼朦胧的看着如雕如琢的人。 他像是隐藏在迷雾和深海中的秘密,让人想拨开重重迷雾见见他的真容。 连月华也为其倾倒,清晖落在他的身上,迟迟不肯离去。 “想干什么?” 摩那娄诘看着突然凑过来的脑袋,抬起食指抵在她的额头,声线又低又磁,覆盖着柔然的气音。 叶昭榆眼睛亮晶晶的,顺手将他的手拿在手里,大着舌头开口,“本郡主会摸骨,给少主摸摸?不收钱。” “那就劳驾了。” 叶昭榆摸了摸手中的大掌,微凉,带着些许粗粝,那是习武之人必有的茧疤,指骨修长劲瘦。 是一只好看到令人尖叫的手,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她摸到了好看的手手! “摸够了没?” 微哑的音色中带着几分纵容,热气喷洒在她耳边,痒痒的,令她心尖一颤。 她怔怔的抬头,看着噙着三分笑意的薄唇,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唔,少主骨骼清奇,乃天纵奇才,此生必定大富大贵,只是前路稍稍有些坎坷,命里缺了一样东西。” 摩那娄诘看着眼前的江湖小骗子,眼梢轻挑,配合着语气故意拉长,“哦?缺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被人抵在了身后的柱子上,一双纤细的手撑在他两侧,清丽中带着些许含糊的声音落下。 “你命里缺我,我劝你最好识趣点,弃暗投我,不然将会有血光之灾。” 周身酒气缭绕,摩那娄诘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靠在柱子上哈哈大笑起来,眸光潋滟,眼尾疏狂。 调戏他,平生倒是罕见。 他抬手捏了捏小丫头软乎乎的脸,眼中笑意十足,嗓音暗哑,“看上本少主什么了,嗯?” 叶昭榆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身形不稳,一下跌进摩那娄诘怀中。 熟悉的檀香瞬间将她包围,她顿时心花怒放的抱着人蹭了蹭,“脸,就是那张帅的人神共愤的脸,我想贴贴~” 说着就要朝他的脸贴去,眼看就要碰到了,半路却杀出一只大手抵住她的额头。 她顿时扑腾起来,“别那么小气嘛,快让我贴贴~” 摩那娄诘看着在他手下扑腾的人,由于碰不到他,急的满头大汗,不乐意的哼哼起来。 他轻啧一声,还是个小色鬼,弯唇笑了笑,“除了脸,就没看上点别的?” “家产,还有那富可敌国的家产。” 摩那娄诘继续捏了捏她的脸,还挺贪,“要是有人比我好看比我有钱,郡主会怎么办?” 叶昭榆一下停了下来,满脑子的小哥哥,转了转晕乎乎的脑袋,“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我才不是为了他的颜和钱,我只是想追求更优秀的人,我相信你不会阻挡我向上的步伐,对吧?” 摩那娄诘气笑了,抬手扯了扯她的脸,“不阻挡,郡主尽管去追。” 叶昭榆咧嘴一笑,顿时又向他扑去,“哇~,少主好大度啊,那我们三人行好不好,你先给我贴贴~” 摩那娄诘一手抵着对方的额头,一手揉了揉眉骨。 三人行?亏她想的出来。 这小醉鬼怕是今晚消停不了了。 第28章 就贴一下 叶昭榆一觉醒来,太阳已经逐渐西移,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宿醉的后遗症让她现在头痛欲裂,全身都疼,整个人处于脱机状态。 “姑娘醒了,可有哪里不适?”侍女见她醒来,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头疼。” 侍女扶着她起来洗漱,随后端来热汤。 她小口小口喝了起来,将胃暖开后,整个人都热络过来,突突跳的太阳穴也焉了下去。 她放下碗,看向褐发碧眼的侍女,“你们少主呢?” 侍女抿唇笑了笑,碧眼波光潋滟,“姑娘可还记得昨晚做了什么?” 叶昭榆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侍女,“我把你们少主捶了?” 她中原捶王的身份暴露了? 可她平日酒量很好的,与叶问荆和表哥喝酒从来没有醉过,所以她才敢在乌藉面前夸下海口。 只是她没想到,酒量也是按地域分的,这西域的酒,和她以前喝的就不是一个量级。 相当于她在25度的江小白里沾沾自喜,而人家在65度的二锅头里称王称霸。 她没醉过,还真不知道自己醉后是什么德行。 李白醉了会写诗,武松醉了会打虎,她感觉她醉了能按着李白打虎,按着武松写诗。 侍女摇了摇头,继续抿唇笑了笑,“姑娘还是自己出去看看吧。” 叶昭榆满脸疑惑,披着外套出了房门,打开门看到殿外的盛况后,顿时瞪大眼睛,“哪个天杀的把汪汪队捅了,怎么被狗子拆了家?” 满院狼藉,花花草草秃了个遍,房门窗户没一个是好的,全被拆了扔在地上,就连檐下的红柳都被连根拔起。 这恐怕不是只得罪了汪汪队队长,还有那梁山上的哥们。 侍女嘴角一抽,目光幽幽的看向她。 叶昭榆接收到她的目光后,脸色一僵,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不会是我吧,可我跟汪汪队不熟啊。”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郡主就是那只狗子。” 调子慵懒倦怠,声线却哑的厉害,听在耳朵里像是砂纸在耳心碾磨而过,有些许磨人。 叶昭榆转头看去,只见摩那娄诘抱臂斜靠在长廊中,墨发飘散,红衣猎猎。 鎏金发饰将他耳边的长发敛起,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辫懒洋洋地垂在胸前。 琉璃色的眸中盛满倦怠,眼下有着淡淡的清色,俨然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她莲步移过去,捂着胸口作西子捧心状,“少主是不是看错了,人家娇弱又文静,怎会干出倒拔红柳这等粗鲁之事。” 摩那娄诘缱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郡主是做不出那等粗鲁之事,只不过是抱着自己的脑袋,扬言不把树拔出来,就掀了自己的头盖骨。” 叶昭榆:“……”现在掀还来得及吗,没有脸的人生,她过不下去。 摩那娄诘瞥了一眼将脸死死捂住的人,缓步走进殿中。 现在知道丢脸了,昨晚上房揭瓦的时候可没见她有丝毫犹豫。 他的少主殿差点没被她拆了,逼着兔子跳火圈,按着狮子啃萝卜,闹腾到今日早上才消停下来。 叶昭榆心虚的跟在摩那娄诘身后,见对方坐下,连忙狗腿的跑过去给人捶肩,“我可以赔,昨晚少主殿损失了多少东西,我就赔多少东西。” 摩那娄诘倒了一杯热茶,轻呷了一口,抬手指了指左肩,右肩上的手立马移了个地。 “赔就不必了。” 她不拆,明日也会有人来拆。 叶昭榆眼睛一亮,音色愉悦,“少主英明!” 摩那娄诘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垂眸看着上面的青鸾,栩栩若生,神姿仙态,韬光韫玉,温润有方。 上好的羊脂白玉,品阶上乘,极珍极贵,想是出自皇家手笔。 他把玩了片刻,缓缓开口,“郡主看看自己昨晚可曾丢过东西?” 叶昭榆捶肩的动作一顿,哀怨的看着他,明知故问,她没好气道:“脸,少主能帮我找回来?” 摩那娄诘动作一顿,随后将玉佩收回,脸她是找不回来了,这玉佩也别想找回去了。 反正也是她硬塞给他的。 犹记得昨晚,小丫头将玉佩塞进他怀里,骄傲的扬起下巴。 “这鸾佩世间只此一枚哦,是舅舅专门给我打造的,见此鸾佩如见本郡主,人人得而敬之,你要是答应给我贴贴,我就把它给你。” 他拿着玉佩看了一眼,挑了挑眉,连贿赂都使出来了,看来他的脸在小丫头心里确实有点地位。 他抬手递了回去,“既然如此珍贵,郡主还是好些收着。” 小丫头顿时瞪大眼睛,气鼓鼓的指着他,“我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给你了,你还不给我贴贴,你,你…哇呜呜呜呜……,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把本郡主的心意当球踢。”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看了一眼哭的无比凄惨的人,招了招手,“过来。” 小丫头挂着眼泪走到他身边,圆润的杏眼布满水泽,他轻叹一声,养孩子可真麻烦。 “只许贴一下。” “嗯嗯,就贴一下。” 话音刚落,额头便被一个温软的东西碰了一下,一触即分,但刹那间的触感却还是传遍他的四肢百骸。 很软,还很暖。 他怔怔的看着开心到快要飞起来的人,随后抬手抹了一把额头,黑着脸开口,“郡主不是说只贴一下吗?” “是啊,这就是贴贴啊。” “……”他以为的贴贴是用脸,没让她用嘴。 只见那丫头一脸满足的跑远,“我要去贴下一个了,肯定比你好哄!” 摩那娄诘:“……”这男女之别,定安侯府是不是从来不教? 他收回思绪,让人去对面坐下,眸光清浅,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郡主在西域可还有想做却未做之事?” 叶昭榆一下来了兴趣,隐秘一笑,“那可多了。”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指节叩着桌面,“说来听听。” “听说你们西域盛产美人,我想去搂漂亮姐姐的腰,想去摸俊俏哥哥的腹肌。” 她也要感受一下左拥右抱的滋味! 摩那娄诘看着她,微微压低视线,嘴角勾起一抹凉凉的弧度,“郡主倒是玩的花。” 叶昭榆往后一靠,发出人生感慨,“没办法,谁让我是纨绔,纨绔嘛,就好这口,沉迷美色,日渐消瘦。” 摩那娄诘眼眸轻抬,看着洒脱十足的人,音色暗哑,“那郡主今夜便早些休息。” 明日啊,可有的玩。 第29章 落子无悔 长街上传来一阵热闹的吹吹打打,人群挤在两边观看。 乐师后边跟着一群头戴金色抹额的红衣少年,踏着诡异的舞步,一路向前。 高调奢华的马车旌旗招展,悠悠地跟在身后。 叶昭榆往嘴里扔了一粒葡萄干,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啧,场面还挺盛大。 她回头看向坐在案前落子的人,悠悠道:“少主,咱今天是去抢亲?” 天刚亮,她便被早早扒拉起来,随众人一起换上了喜庆的衣服,绕着王庭一路吹吹打打。 这架势,就是比接亲少了一个新娘,那必然是抢亲无疑了。 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少主一说抢,她便冲上去…… “去上坟。” “……” 叶昭榆脑子里的想法一下刹住,僵硬地抬头看他,良久后才发出声音,“你还我英雄救美的机会。” 谁家上坟这般载歌载舞,热闹喜庆,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地下的先人见了都得扛起媳妇连夜跑,不然还以为你要和人家抢妻。 摩那娄诘将手中棋子落下,掀起眼帘看她,音色低沉,“我西域的美就不劳郡主操心了,自有大漠的勇士去救。” 不大张旗鼓些,鱼不敢上钩怎么办? 叶昭榆嚼着酸酸甜甜的葡萄干,看着鼻若悬梁,唇若涂丹,倾城绝俗的人。 笑着开口,“要是有一天别的国家攻打你西域,那绝对不是为了那几粒葡萄干?” “哦?那是为了什么?” “你刚刚没让我救的那些美。” 摩那娄诘:“……”没让你救是我的错。 叶昭榆又看了一眼帘外的盛况,一脸好奇地凑到摩那娄诘跟前。 踌躇了一下,好奇的开口,“少主,谁的祭日啊,您要办的这般隆重。”气死人。 “自然是家父,不然本少主何来这么大的孝心。” 摩那娄诘斟了一杯美酒,慢慢品尝起来,勾唇笑了笑,语调慵懒。 叶昭榆朝他竖起大拇指,咱少主果然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她一脸麻木的开口,“您果然是个大孝子。” 夹道百姓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目光或悲愤或无奈。 “少主一如往昔那般荒唐,先主在地下该有多寒心啊!” “摩那娄氏算是毁在他手里了,哪还有当年的荣耀?” “当年的荣耀?屈尊于佛门之下,教众高于众生,王权给神权让路,要是这也能称为荣耀,那王室的尊严门槛还真低。” “唉,不好说不好说啊。” …… 酒楼之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队伍,看着高调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入陵宫,抬手将手边的雄鹰放飞。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陵宫,守在宫殿里的僧人一阵叫苦连天。 面上却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朝着马车双手合十,“少主日安,宫殿已清扫干净,少主入住即可。” 他们可不敢要求这位主子先去后殿祭拜,怕这王陵无端又多出几缕冤魂,上一任君主的牌位又被拿来烤肉。 懒散倦怠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尾音仿佛浮着一层雾气,带着些许迷蒙,“本少主的鞋子怕脏,怕是踩不了这陵宫的地。” “还不快去将毯子铺好。”领头的僧人斜了一眼身后的人。 不一会儿,一条红毯从门口铺至大殿。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只白皙的手撩起车帘,进而露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小脸,朝着他们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先下个车,你们少主还在后面。” 众人:“……” 叶昭榆跳下马车,站在旁边将手抬起来。 摩那娄诘刚走出来,便看见一只嫩白的手伸在自己面前,垂眸默了一瞬。 在对方一脸期待下将手放了上去,语气揶揄,“郡主倒是有些孝心。” 叶昭榆瞪他一眼,气氛都到这了,怎么能没有个助理扶着优雅地下车呢,咱少主殿的牌面可不能输。 她将人扶下车,小步走在摩那娄诘身边,看着蜿蜒前行的红毯,凑到他身边,小声开口,“少主,我们今天仗势欺人了。” 摩那娄诘低头看着毛茸茸的脑袋,抬手摸了一把,音调低缓,“郡主不曾仗势欺过人?” 她乃天潢贵胄,背靠中原天子,公侯之女,将门之后,理应和大多纨绔子弟一样,仗势欺人是家常便饭。 可在她身上,却很少见她端起盛气凌人的皇族架子。 “我哪敢啊,我爹不得打断我的腿。” 她爹是宠她,但也没有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她姑且算是个好人,做不来欺女霸男之事。 摩那娄诘轻啧一声,定安侯府倒是家风纯正,出了些正人君子。 就是这小丫头倒是鬼机灵,不拘泥于气节这种东西。 逆境之中懂得敛其锋芒,避开是非,丝毫不沾染不属于自己的风雪。 以低姿态获得最大庇护,极大的保全自己,聪明狡猾至极。 不过这样最好,抽身而退时能不犹豫,不留恋。 晚上,叶昭榆看着歌舞升平,群灯璀璨的陵宫。 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仗势欺人,什么叫真正的在人家坟头蹦迪。 “今夜歌舞只为郡主而起,何不下去玩玩?” 摩那娄诘撑着下颌靠在椅子上,像是醉了美酒,琉璃色的眼眸略带迷离。 一身红衣将他衬的好似初冬时节的一捧新雪,洁白而散漫。 他像是苍穹落雪下蕴养出的精灵,纯净透彻又魅惑迷人,让人神往,又怕一碰即碎。 叶昭榆看了他一眼,瞬间福至心灵。 心绪陡然有些惆怅,她兀自笑了笑,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起身朝着舞动的少年少女走去。 人群瞬间将她包围,带着她欢闹起来。 她搂了美人的腰肢,摸了少年的腹肌,实现了昨日的豪言壮志,却始终抚不平心里的怅然。 摩那娄诘看着在人群中笑颜大开的人,欣赏了片刻,面容突然一顿。 随后起身离开,殿中的鼓点盖过了金铃的响动。 月华影转,飞雪融融,朔风拍打着殿檐窗棂,勾心处铃铎响动。 黑夜正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雪,预计将在黎明破晓前落下。 摩那娄诘站在廊间观雪,周身肃杀冷寂,冷莹莹的月光在他肩头落下,裸露在外的肌肤极尽惨白。 落在他指尖的雪未曾融化,天地间静谧辽阔,仿佛他也应该和它们一样,是寒冬里的雪子。 他看着模糊的月影,微微压低视线,才看清今夜孤月未满。 乌藉面容冷峻的从殿外走来,朝他一礼,“少主,他们已将少主殿里外控制住了,陵宫也围了,是否立刻带郡主离开?” 摩那娄诘眸光微动,感受着周身筋脉皴裂,尖锐的疼痛直直刺向他的每一处神经,唇色苍白,指尖轻颤了几下。 他哑着嗓子开口,“再等等,等待会儿他们攻上来,无暇顾及其他时,再趁乱将人带走。” 届时,所有人都会来支援陵宫,城门守卫薄弱,他们出城也不会太难。 乌藉看着自家少主略带迷离的目光,琉璃色的眼眸上爬上缕缕猩红,血色像是要覆满整个瞳孔,透着一丝阴冷诡秘。 他的心一沉,“少主,你的……” “不碍事,告诉阿坦勒,无论发生什么,一切按计划行事。” 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杀局开启,落子无悔。 第30章 约期已至 叶昭榆一路摇摇晃晃地出了大殿,长裙曳地,面色微醺。 一阵寒风吹过,本来只染了浅薄的几分醉意,也散在了风中。 她抬眼望去,一眼便看见站在长廊中观雪的人,群居不倚,独立不惧。 只是周身的寂寥将这寒夜也浸染了,带着无边的萧瑟。 她缓步朝他走去,步伐越来越快。 “我该离开了,是吗?” 歌舞为她而起,也是为她饯行,她便受了他的好意,开怀了一把。 算算日子,今日便是一月之约,少主果真一言九鼎。 只是她原本归心似箭,此时却心绪难遣。 摩那娄诘将略微僵硬的手微微合拢,微弱的内力在体内游走,散了几分寒气,瞳孔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片刻后回头,眸色清浅,看着模糊的人影,勾了勾唇,“约期已至,郡主可即日归家。” 想必那小丫头欢喜至极,日日盼着归家,如今终于可以踏上归途了。 蓦然间,怀里撞进了一团温软,被他身上的凉意冰的一颤。 他身形一顿,毛绒绒的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音色闷闷,“我能在你祭拜完之后再走吗?” 至少陪他将不快的时间渡过,也算是还了他的厚待之恩。 摩那娄诘感受着身前的热意,将他略僵的身体暖开。 他抬手落在她的头顶,嗓音暗哑,牵扯出一丝宠溺,“嗯?舍不得了?” 叶昭榆愣在原地,原来刚刚难以排遣的惆怅叫做不舍。 是她即将离开,再也见不到在午后抱她上榻,在异域为她办了一场别具一格的及笄礼的人了。 她眼眶微红,重重点了点头,“对,就是舍不得了,那该怎么办啊?” 听着小丫头带着哭腔说着不舍,字字真诚,声声泣泪,这次换他愣住了。 冷寂的心有些发胀,怎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与常人相斥的行为。 信奉他?不舍他?那不是他该有的。 畏惧他,远离他,才是他该得的。 他将怀里的人推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轻笑一声,“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来者尽兴而归便可,歌舞已赏,佳肴已尽,舍不得走也得走了,郡主可不能让本少主言而无信。” 人世间,逢与别,似浮云聚散月亏盈,周而复始,圆满难求。 小孩都会依恋大人,不舍他们的好与陪伴,但终究是孩子,年纪小,忘性大。 等他们再遇到更多的人,哪还有那么多的不舍。 叶昭榆抬眼看着面容沉静的人,想将他一笔一画的刻进脑子里。 这可能是他们今生唯一一次相遇,往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她想记住所有让她生活惊起波澜的人或事。 她抿了抿唇,红着眼睛退开一步,右手交叠在左手上,朝他肃拜一礼,姿态端重。 “承蒙少主庇护,盛安感激不尽,今夜一别,山高水长,愿少主往后余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她以郡主之礼拜别,端重又严肃,用自己最尊贵的身份向他祈愿,妄想能凭此多得神佛一份青睐,佑他无虞。 摩那娄诘立于孤月之下,在模糊的人影中,端端受了这礼。 他喉珠滚了滚,音色沙哑,“善。” 凛冽的寒风将两人的衣袍吹起,衣摆相叠。 长风万里的月夜,萧然四壁的楼阙,就连漠漠西域的落雪,都在应和着此时的拜别。 亥时三刻,陵宫周围燃起了熊熊大火,无数士兵被坚执锐,冲着杀上正殿。 少主亲卫从黑暗中奇袭而出,与众人厮杀在一起。 铁甲光寒,杀声震天,蒙挲一身玄甲,眼中杀意翻腾,扛着长及腰身的长刀,抬手一斩,便是三人。 他长刀直指陵宫正殿,大喝一声,“杀!” 今日这陵宫便是他们为少主选的葬身之地,直接让他入主王陵。 王庭与各国兵马都在此,蒙挲目光狷狂,冷笑一声,他活的了吗? 叶昭榆本来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等着待会离开。 乌藉突然冲了进来,面色凝重,拉着她便往外走,语气急切,“快随我离开,我送你回中原。” 叶昭榆一惊,这么捉急? 当她出了大殿,看着漫天火光,耳边传来千军万马的厮杀时,她才明白为何她今夜要走。 “今日王庭兵变,少主将与国师和君主对抗,是不是?” 叶昭榆跟着乌藉一路小跑,额头上冷汗直流,心脏止不住的狂跳。 她知道王庭内里不和,摩那娄诘才会遭到数次暗杀。 但以为只是小打小闹,不会在明面上撕破脸皮,没想到内战来的如此之快。 原是早已兵临城下,从她来时便酝酿着这场困杀。 她懵懂入局,丝毫不知杀机汹涌,在她安然自得等待归家时,战火便已燃起,如今不过燎原而出。 乌藉冷笑一声,何止,少主今日是与西域三十六国对抗。 一群卑鄙无耻的小人,连正面叫板都不敢,趁着少主旧疾发作才敢动手。 呸,下作! 他看了一眼叶昭榆,避重就轻道:“是,那些人将陵宫围了,想在今夜置少主于死地,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能耐?” 战鼓擂动,耳边厮杀声惨烈,叶昭榆回头看着空中飞来的箭火,陵宫被慢慢卷入火舌之中。 她目光逡巡了片刻,才在混战中找到熟悉的身影。 那人斜倚横栏,衣袂翻飞,手挽雕弓,目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 对着长阶下的士兵,长指一松,三箭穿透长空而去,士兵瞬间被大力带着往后飞扑,顿时倒下一片。 叶昭榆看了片刻,随后收回目光,跟着乌藉走了。 如今这般局面,他应该早就预料到了,自有对策,不然不会与她定什么一月之约。 她如今自保有余,帮人不足,便不去添乱了。 家里还有人在等她,她得回去。 陵宫建在一座矮山之上,乌藉带着她来到后殿怪石嶙峋的山崖。 一队人早早在那恭候,她在众人的搀护下慢慢往下爬,手掌在白雪覆盖的怪石上摩擦,寒意逼人。 朔风将她的脸刮的生疼,她看了一眼飘雪的夜空,朝着乌藉大喊,“风雪越演越烈,不出两个时辰,便会大雪封山,我们能赶在那之前下山吗?” 乌藉被雪迷了眼睛,晃了晃脑袋,抖掉眼前的雪。 闻言,心里升起一股傲气,他们本就生在大漠雪域,这点风雪怕什么,“放心吧,肯定能。” 陵宫火势被大雪扑灭,然后又被箭火烧起。 山下的士兵不断杀上正殿,又被不知从哪里涌出的人生生逼退,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乌吐克站在山脚下,目光幽深的看着僵局,侧身朝着身边的人询问,“下山的路可都堵死了?” 今日他不允许有一丝疏忽,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能有。 “回国师,所有下山的路都已派重兵把守。” “如此甚好。” 乌吐克跨上马,腰悬长刀,亲自朝着山顶而去。 第31章 清理门户 陵宫阶梯,蒙挲长刀曳地,刀尖摩擦着石板,时不时溅出几点火星子。 他一步步的往上走,目光阴鸷的看着正殿之上金丝铺陈,杀气十足的人,随即蓄力一蹬,举刀朝着那人劈去。 一根金丝陡然袭来,打偏了他的刀,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狠狠摸了一把脸,一脚踹翻周围守卫,举刀又冲过去,狞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几时!” 摩那娄诘寒眸微抬,顿时气场全开,周身萦绕的帝王霸气直击心底,让人膝盖不禁一软,想对他俯首称臣。 风雪拂过他苍白的脸庞,寒蝶栖于发上。 细雪覆眉目,清寒已入骨。 他一双血色瞳孔毫无焦距,面容华贵且危险,侧身“望”向蒙挲,捻了捻金丝,嗓音低哑,“送你早登极乐,还是办的到的。” 话音刚落,金丝诡异的出现在蒙挲身后。 他瞳孔一缩,暗道不好,“锵”的一声侧刀格挡,却见细如丝缕的金丝猛然分成两股,绕过刀面,直击他的命门。 千钧一发之际,他陡然被一阵大力推开,整个人砸在长阶之下。 而阶梯之上,乌吐克红色朗裟翻飞,念珠轻响,正双指夹住金丝,目光沉沉的盯着殿中杀意凛冽的人。 摩那娄诘微微侧头,颈间青色血管显现,肌肤苍白无比,好似一尊雪人,一碰即碎。 他将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乌吐克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乌吐克面色一变,猛然松手,却也晚了半刻,只见他双指间赫然出现一道血痕,深可见骨。 他目光阴冷的看着他,音色森然,“我教你的功法,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摩那娄诘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弯腰笑了起来,笑声肆意且嘲弄。 正殿之上蓦然回荡起一阵低笑,配着这满地尸陈,无端令人毛骨悚然,连心跳都漏了几拍。 他刻意咬着字音,血瞳阴冷邪佞,声音更低更哑,“你赐我慈悲,教我功法,本少主实在无以为报啊,就只能还你一场血雨腥风,尸山火海,见笑了,师尊。” 最后两个字咬的格外的重,讽刺犹如万千长针直直刺进乌吐克的心脏。 他眸色一暗,“刷”的一下将长刀拔出,直指摩那娄诘,“你出身佛门,却心怀杀戮,我如今留你不得,今日便清理门户。” “哈哈哈哈,清理门户?师尊可是忘了,”摩那娄诘嘴角的笑越发肆意,血瞳却森寒无比,金丝不住的朝着乌吐克袭去, “我屠过你的佛门,清理了自己的门户,本少主这里哪还有你佛门的立锥之地。 什么慈悲因果,五言神说,我自当一把业火烧尽,堕入暗渊,滋生杀戮,笑看万万人身死不恤!” “放肆!” 乌吐克双眼发红,运转所有内力,毫不留情地飞身朝着摩那娄诘杀去。 杀意如同狂风骤雨,毫不留情地席卷而来,带着毁天灭地之势。 无数将领列阵在前,人海战术此时占领上风,将少主亲卫逼至摩那娄诘身前,随后跟着国师一起冲向还在奋力反抗之人。 杀声震天,鲜血横飞,不断有人倒下,冲上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少主亲卫却所剩无几。 摩那娄诘嗅着逼近的万丈杀意,神情没有丝毫起伏,身形快如雷霆般的躲闪,抬掌倾覆人海战术,长阶之下顿时垒满尸骨。 随后金丝猛然抽过长刀入手,对上乌吐克砍来的雷霆一刀,“哐当”一声,刀刃尽断。 他猛然退进火舌肆虐的陵宫,墨发飘散,衣袂翻飞,嘴角鲜血溢出,握刀的手颤抖不止。 气血尽失后的寒气在他破碎的筋脉游走,像是有冰刀寸寸剐着他的骨与肉。 明明疼入骨髓,他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 平静地调动所剩无几的内力撩起金丝,将烈火烧灼的横梁拽断砸出。 一阵火光四射,殿外众人顿时掩面躲避,随后乌吐克与蒙挲飞身冲进正殿,拦住摩那娄诘的退路。 蒙挲趁着国师与少主缠斗在一起,看准时机一刀砍在他的肩上。 他双目凶狠,用力的往下压,狰狞的笑着开口,“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被人压着的滋味如何?如今还站着的人可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少主,殡天吧。” 摩那娄诘闷哼一声,肩头血流如注,血瞳森然无比,紧紧抿着唇,抬掌将蒙挲震飞。 “阿坦勒正在赶来的路上,本少主死不……” “噗嗤”一声,一把长刀自他胸膛贯穿,鲜血顺着刀尖滴落,身后有人念珠尽断。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般,只余风雪夹杂着佛珠散落的声音,哗啦作响。 摩那娄诘长睫轻颤,垂眸“看着”胸前的长刀,下一秒又瞬间被人抽出。 乌吐克仿佛魔怔了一般,眼尾染着赤红,一秒也不敢停留,又毫不犹豫地一掌打在他的胸膛,将人掀飞在地。 他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散了一地的佛珠,喃喃开口,“他救不了你了,他救不了你了……”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摩那娄诘嘴里涌出,他脸上连最后一丝血色也没了。 摩那娄诘长睫颤动,听着仿佛陷入疯魔的人,艰难地笑了起来,“哈哈唔……,你别得意,阿坦勒会带着千军万马来踏碎你,我会唔……在下面等你的,你得被碎尸万段来殉我,才算…赎罪……” 他在滔天火海中慢慢垂下了头颅,四周寒风怒号,火势迅猛,他的头竟再也未曾抬起半分。 火势猛然拔高,掀起一阵尖锐到顶的怒号,又像是数万人惊天动地的吟唱,悲壮而又苍凉。 叶昭榆刚从殿后潜进陵宫,隔着曲折画屏便撞见了这一幕。 满地的鲜血触目惊心,那个她万分不舍的人正满身血污,生机尽绝的倒在地上。 火舌舔舐着他的衣摆,周围豺狼环伺,他却未曾抬头再看一眼。 她心脏猛的一缩,满目空洞,周遭的喧嚣仿佛都离她远去了。 她想放声尖叫,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发声,茫然的站在原地,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他怎么会死呢,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拜别的啊…… 他怎么会死呢,明明她向他祈愿,万事顺遂的啊…… 他怎么会死呢,明明他已承了她的愿,少主一诺千金的啊…… 他…怎么会死啊!!! 火势越演越烈,疯长的焰火将大殿吞没,整座陵宫陡然成为一片火海。 乌吐克碧眼中倒映着摇曳的火光,还有那倒在地上生机尽绝的人影。 他亲眼看着地上的人咽气,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火舌肆虐,蔓延至他脚边,他却岿然不动,双手合十,诵经超度。 随后转身从火光中走出,对着殿外众人吩咐,“少主殡天,将陵宫烧毁,为少主殉葬。” “是!” 乌吐克拾阶而下,风盈于袖,双肩松散的垂于两侧,目光深沉的望向将要破晓的天边。 那一眼,像是大漠中的黄沙漫过双眼,沧桑无比,又像是终于扔掉了一座大山,松懈之后脱了全部的力。 他当年亲手种的苦果,今天也由他亲手了断。 往昔种种,追悔莫及,也由不得他回头,他只能用他的性命终止这一场不死不休的杀戮。 他自请入十八层地狱,偿还今日因果。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无数火油泼进宫殿,整座陵宫全部葬身火海。 长夜烧灼,浓烟翻涌,盘龙柱瞬间坍塌,火龙横冲直撞的席卷一切,摧毁所有。 “摩那娄诘!” 火海中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叶昭榆双眼通红,捂着胸口跌跪在地。 他没有万全之策,死于人海,葬身火海,魂销身亡,白骨成灰。 这怎么能是他的结局啊! “吱呀”一声,一方横木自她头顶砸下,四周火海将她淹没,她瞳孔骤然一缩。 那场暴雪终是在黎明破晓前落下了。 冷,很冷…… 第32章 卜卦 月影葱茏,寒风萧瑟,城内传来阵阵捣衣声,距盛京十里之地,一支军队正围着篝火安营扎寨。 大帐中,男子睡在床上,不安分的扭动身体,满头大汗,像是陷进了一场可怕的梦魇。 他倏地睁开眼睛,大喊一声,“阿榆!” “做噩梦了?” 叶问荆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脸色有些泛白,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绷着嘴角看向坐在案前看书的人,开口时声音已经哑的不成调子。 “贺叔,我梦见阿榆出事了。” 贺衍一身青衣,身姿清倦,看面容不过而立之年,而他的青丝却早已不见一丝鸦色。 满头的白发将他衬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面容平淡,更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风姿。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思虑过甚,才会梦见榆丫头。” “不是,贺叔,我真的梦见阿榆出事了,和三年前一样,她在哭。” 三年前,就是她被困在那座孤城里,经历了一场尸山血海,碎骨盈地。 而后又亲眼看着至亲之人命丧黄泉,最终她两眼空茫地扶棺而归。 那几日他连续做了几夜的恶梦,梦里全是她的哭声,刚刚他又做了同样的梦。 听见“三年前”几个字,贺衍拿书的手一颤,绵密的疼痛顷刻间爬满心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眼中的情绪压下。 良久后,他轻叹一声,将手中的书放下,从袖中拿出三枚铜钱随手一掷。 叶问荆沉着的眼眸一下睁大,抬手阻止,“贺叔不可!” “无妨。” “哐当”几声,铜钱在桌案上转了几圈,随后晃晃悠悠的倒下,贺衍连掷六次,最后蹙着眉看着出现的卦象。 叶问荆连忙走过去,脸部线条紧绷,目光沉沉的看向贺衍,“怎么样?” “乾上坤下,否卦。” 叶问荆瞳孔猛然一缩,否卦乃天地不通,万事隔绝的景象,大凶。 贺衍脸色微沉,伸手去拿铜钱,宽慰道:“许是许久不曾卜卦,手生了,我再卜一次。” “不可!” 叶问荆抬手阻止,目光肃然的看着他,“贺叔莫要忘了,此生你只能再卜三卦,刚刚为阿榆浪费了一卦,小侄良心已然难安。” 贺叔原是贺府嫡子,书香世家,天资聪颖,博古通今,少时为太子伴读,与三叔私交甚好。 后来三叔去了战场,邀他一起去建功立业,两个满怀壮志的少年便策马去了边疆。 金戈铁马,冰河入梦。 三叔做了将军,统领三军,驰骋沙场,他做了军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贺叔除了满腹的韬略,还有就是卜卦极准,曾名动中土,连陛下也曾寻他问卦。 而他的卦象却独独没在宣远将军的身上应验,当年他卜得“此战无虞,将军必大胜归来”。 后来回来的只有卜卦之人,而卦中人,未归。 陛下震怒,宣远将军战死,独独随军的军师活了下来,如若不是临阵脱逃,怎会毫发未损。 曾经叫阵时,能在阵前舌战群雄,气死敌将的贺家大郎,如今问责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当即下令将他处死,阿榆不肯,说他忠诚,不是逃兵,求到了父亲跟前,后来父亲与太子联手才将其保下。 陛下最终感念他鞠躬尽瘁十余载,不想寒了将士的心。 免其死罪,杖一百,降为奴籍,终身不得入仕。 赐他三卦,往后一生只能再卜三次,三卦一过,人头落地,以消当年他那一卦的谬言之恨。 这些年贺叔一直呆在侯府军营,为他的军事顾问,隶属侯府,与朝廷无关。 贺衍无奈的收回手,不拘小节的一笑,“不是还有两卦吗,怕什么?” 叶问荆抬手将他的铜钱收走,沉声道:“阿榆可是严令禁止你卜卦,要是被她知道了,可有你受的。” 贺衍想到那小丫头张牙舞爪的样子,顿时笑了笑,随后又担心起来。 卦象大凶,怕不是真出了事。 “啪”的一声,一枚铜钱从叶问荆手里掉回桌面,他伸手便要去捡,却被一只手截住,“等等。” 叶问荆不解的抬头看他,只见对方盯着被他打乱了的卦象,喃喃自语,“坎上艮下,蹇卦,险,若是无人相助,危矣……” 凶卦变险卦,会有变数出现吗? 天光破晓的那一刻,叶问荆带着军队浩浩荡荡的班师回朝,向陛下复命。 百官立于殿中,盛帝一身龙袍坐在金銮殿上,精神矍铄,看着他大笑起来,“问荆果然没让朕失望,此次平息敌患有功,赏!” “谢陛下恩典。” 接下来便是论功行赏,该赏的赏,该策勋的策勋。 叶问荆身着麒麟甲,面容英挺,身姿伟岸,在一众将领中无比显眼。 他耐着性子等着封赏完,目光却忍不住的向父亲看去,忧心始终难耐。 叶政堂看着心急如焚的儿子,顿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该怎么告诉他,阿榆至今还没有消息,而那谣言早已传遍皇城。 封赏完,各路官员走上前向他道贺,“恭喜叶小侯爷又立奇功一件,前途无量啊。” 叶问荆敷衍的点点头,随后朝着父亲走去,身上还带着沙场上的凌冽,星眸微寒,“父亲。” 叶政堂没好气的看着迫不及待前来兴师问罪的儿子,将紫色袖袍一甩,“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整个中原大陆都翻了一遍,都没找到阿榆的踪迹,唉,难啊。” 叶问荆的心顿时沉入谷底,快三个月了,几方势力都前去寻找,怎么还不见人? 阿榆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他顿时攥紧拳头,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动的手,他定要了他的狗命。 “既然中原大地找不到,侯爷为何不将范围扩大?” 音色清冽而稳重,带着文人惯有的温和守礼。 叶政堂转头看向发声的人,目光幽深,沉声开口,“裴侍郎有何高见?” 如今阿榆失踪的消息被人捅了出去,流言漫天,人人都想来他的痛脚上踩一踩,这裴朝刚升任侍郎不久,也想来一脚? 裴朝一身大红官袍,样貌平平,但那墨竹点染出的文人风骨却无比显眼,潇潇如竹,千秋不俗。 他朝着叶政堂一礼,“依下官拙见,郡主杳无音信,那便是人还在,只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除了中原大地,还有西域,北幽,南坻,侯爷何不将搜索的范围扩大。” 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叶问荆直直看向自家父亲,眼中带着微光,“父亲,我觉得可以一试。” 叶政堂沉思起来,外邦吗,阿榆会被人带去外邦吗? 眼下也只有外邦没找过了,他朝着叶问荆点点头,“可以派人暗中潜入外邦找人,但万不可惹出乱子。” “是,父亲。” 第33章 等一个时机 料峭冬寒将整个西域笼罩,王庭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风雪,风数两,雪数尺。 听说了吗,那陵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少主便葬身在那火海中啊。 什么!少主殁了!? 是啊,尸骨无存啊,听说是陵宫突然走水,少主旧疾发作,没能逃出生天。 不可能!堂堂西域少主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天灾难测啊,任他往昔怎般英勇,在天灾面前都不值一提。 定是神佛在惩罚他,当年他也是一把大火将圣殿烧毁,那把大火隔了十三年终究还是烧回来了。 …… 酒楼里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讨论的十分火热,仿佛他们当时就在现场。 角落里,有人将帽檐压低,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碧眼,看着人群紧了紧拳头,戾气十足。 天灾? 不过是贼子的一场人祸,竟然还有人信以为真。 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证据,连风雪都是帮凶,将所有的痕迹掩盖。 听说,他的少主,便于那风雪交加的夜晚消亡了。 “将军,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一身包裹严密的人快步走来,俯身在他耳边复命。 他一下将拳头握紧,额头青筋暴起,属下见势不好,连忙低声阻止,“将军息怒,此时不是发怒的时候,您该想办法为少主报仇。” 那人闭了闭眼睛,将全身的暴戾强行压了压,随后睁开眼,目中波涛汹涌,咬牙切齿道:“等,等一个时机。” “传五狱主话,少主让将军无论发生什么,一切按计划行事。” “阿坦勒领命。” 玄音寺中,门口站着许多身着稿素的侍卫,一小沙弥绕过莲花池,神情慌张的向正殿跑去,“师尊,不好了……” 那迦坐在蒲团上,拨动念珠的手一顿,睁开眼,心里叹息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清润的目光看向跑的气喘吁吁的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莫慌,慢慢说。” “刚刚有人来通知,少主殁了,王庭所有寺庙的僧人都要赶去虚化寺,与国师一起为少主念经超度。” 那迦怔了片刻,瞳孔轻微震颤,随后起身拿起案前的高香点燃。 闭眼静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淡声开口,“你们去吧,为师不便去。” “是,师尊。” 小沙弥走后,那迦一身雪白袈裟站在窗前,看着檐角铃铎晃动,眼中悲凉难止。 这就是你布的局,连自己都当做了棋子,还是这第一子。 用身死为我们开局,接下来怎么走,还得按照你的规矩来。 师兄啊师兄,当真是胆大妄为,可将自己玩进去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娜身着稿素,不紧不慢的往王宫正殿走去,嘴角勾着一抹笑。 摩那娄诘到底还是死了,他可是摩那娄氏最耀眼的存在,以一己之力让摩那娄氏问鼎天下,被冠以大漠最高荣耀也不过如此。 阿娜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如今,这荣耀,易主了啊,她将与君主同享。 刚走进正殿,便听见殿中无数世家大臣争吵不休。 “本王不相信少主就这么轻易殁了,那些年南征北战,哪个不是险象环生,偏偏就葬身于火海,这绝对不可能!” “于耶王这是什么话,国师前去祭拜先主,亲眼所见,这难道还有假?” “对啊,国师乃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于耶王休要在这胡搅蛮缠。” 于耶王气的吹胡子瞪眼,抬手指着正殿中的人,“你,你们……,本王宁愿相信王庭覆灭,也不相信少主辞世,他是摩那娄诘,我西域第一勇士!” 那是横扫大漠的狼王,是翱于九天的雄鹰,是万物称臣的领主。 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大胆,于耶王是盼我王庭覆灭吗?” 众人回头,看着阿娜身姿婀娜的走来,于耶王眉头一蹙,“我等在此商讨大事,阿娜公主来做什么?” 阿娜先是朝着金狮子宝座上的人一拜,随后看着于耶王笑吟吟的开口,“义父痛失至亲,内心悲痛无比,疲于政事,阿娜虽不才,但也想为义父出一份力。” 于耶王不欲与她纠缠,将袖子一甩,朝着摩那娄严扶肩一礼,“退一万步讲,少主如若果真像国师所说,那必定是遭了奸人暗算,还请君主明察,还少主一个公道!” 阿娜冷笑一声,这老不死的活腻了,竟敢指着君主鼻子骂。 摩那娄严按了按太阳穴,目光威严,幽暗的碧眼扫向殿中众人,“今日让你们来此,是商量少主丧事该如何办,不是让你们来争论少主死活。” 他将目光最终停在年迈的老者身上,视线微压,“于耶王若是不信,便亲自去找国师求证,何必在这里争的面红耳赤,失了身份。” 于耶王老脸一红,默默地退回了原位。 摩那娄严叹息一声,语气沧桑,“少主一亡,寡人便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诸位可愿代替少主壮大我西域疆土?” “臣等愿意!” 摩那娄严目光幽幽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眼中情绪翻涌,沉声道:“七日后,少主丧事风光大办,西域三十六国国主必须到场,所有人不得缺席!” 这西域的天,该变了。 众人走后,阿娜娇笑着朝着殿上走去,“恭喜义父,即将成为所有人臣服的对象,等各国国主到齐,您便宣布摩那娄诘的兵权已在您手里,百万雄兵皆听您号令,我看谁还敢蠢蠢欲动。” 桎梏他们的唯一枷锁没了,那颗早已沉寂的心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彼时,那长达三十年的大乱又将掀起,也只能靠少主的余威再次震慑。 雄兵百万,不臣者诛。 摩那娄严掐着阿娜的腰一勾,瞬间将她按在大腿上,目光幽暗的看着她,“届时,阿娜不也成为西域最高贵的女人?” 阿娜攀上摩那娄严的脖颈,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娇声软语道:“阿娜可不敢,王后才是西域最高贵的女人。” 摩那娄严嗤笑一声,抬手撕掉她身上的薄纱,阿娜顺从的解开他的腰带。 摩那娄严眸色一沉,“阿娜是想要王后之位?” 阿娜闷哼一声,“嗯…不……敢……” “不敢?我看阿娜敢的很。” “啊哈,不,不敢……啊……” 第34章 离开吧 圣殿恢宏,梵音齐唱,虚化寺中颂声如涛,将每一个角落都淹没,仿佛像是要溺死在那阵阵声涛中。 那人不知是攒了多少功德,才配的上成百上千的僧众为其送行,用最干净的吟唱将轮回道路铺满,一路繁花相送。 周围经幡飘摇,上面古老神秘的文字刻下的是祝愿,每一笔都是国师亲自刻下。 乌吐克坐在宝相庄严的圣殿中,梵音一遍一遍的涤荡他的心灵,他以为这样便能沉浸在佛海中,重回境界。 可往日参禅时能随时入定,今日置身淼淼梵音中却静心不成。 他闭目念着经文,细数着手中的念珠,细细密密的薄汗布满额头,在他身后,坐着许多身着红色袈裟的僧侣。 蓦然,他听见高空中的鹰唳,殿外的落雪,还有那转动的经筒…… 世间万物的声音仿佛都入了他的耳,唯独不见殿中虔诚的梵音。 他猛然一惊,满头大汗的睁开眼,对上佛陀威严的眼睛,像是在厉声向他问责,他心脏一悸,手中佛珠再次断开。 啪嗒几声轻响,惊起一群僧众,离他最近的人抬手将他扶起,“国师!” 乌吐克怔怔的看着散了一地的佛珠,眼中布满血丝,呐呐开口,“终是赔了所有……” 他入不了道了,佛陀已经将他拒之门外。 “国师,发生了何事?” 僧众不明所以的看着散在地上的佛珠,又看向失魂落魄的人。 国师一向稳重,佛法无边,怎会让手中佛珠断了,不该啊。 “今日便到这里,诸位明日再来。”不等其他人做反应,乌吐克便步伐慌乱的离开。 看那背影,老态龙钟,好似巨大的打击朝他袭去,迷茫而又惊恐。 “师尊?”殿后佛堂中,乌吐克突然闯了进来,让正做着晚课的小沙弥一惊。 “出去!”乌吐克双目泛红,目光凌厉的扫向他。 小沙弥全身一震,下意识地逃离了原地,将门碰紧。 吓死了,师尊好像变了一个人,好可怕。 乌吐克拖着步子将金箔莲灯点燃,分别放在佛堂中的四座佛像前,随后盘腿坐在地上。 “世尊,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早已允诺死后永世不得超生,还清今生造的孽障,可弟子有一事不服!” 乌吐克双目赤红,眼中慌乱难掩,“我们修的来世,为何现在就将我逐出佛门,我不服!” 他厉声问佛,像是有千般不服万般不愿,四尊佛像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乌吐克顿觉耳边仿佛传来大道的渺渺之音,虚悠缥缈,好似还夹杂着洪钟之声。 佛偈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尔为空名,助纣为虐,这是一错。” “多欲为苦,生死疲劳。尔欲过盛,痴妄名扬四海,致使我门被屠,罔造业障,这是二错。”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尔不回头,知错犯错,残害他人,罔造杀业,这是三错。”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非我弃尔,是尔弃我,心无我佛,心无慈悲,这是四错。” “逆风执炬,终被火灼,离开吧,尔心中已无我。” “离开吧。” “离开吧。” “离开吧。” “离开吧。” ………… “不!弟子心中有佛,有佛!”乌吐克发了疯似的尖叫,疯狂的伸手想挽留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 他起身站在四尊佛像中,目光涣散的指着正前方的佛像,又步伐踉跄的转身指着其余佛像。 “你凭什么说弟子错了,弟子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成为你的信众,让四海都信仰你的佛法,弟子何错之有!” “往昔造的苦果,弟子愿一人承担,会亲自将它吞下,你不能弃我而去!不能!” “我不要现世报,我用来世偿还,我用来世偿还!” 乌吐克跌跪在地,双眼流出血泪,四尊佛像像是绕着他一圈一圈的转,嘴里说着让他离开。 他双肩颤抖着抬头,紫红色朗裟沾满灰尘,看着我佛慈悲痛哭出声,“释迦!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信你啊,我信你啊,释迦!” 他终是,自渡无果,独吞了这恶果。 王宫地牢,一人被枷锁锁住,两条铁链从他的琵琶骨一穿而过,四肢被麻绳吊着,蜷曲的头发贴在脸上,看不清他的样子。 侍卫正拿着鞭子抽打在他身上,一鞭子打下去,顿时皮开肉绽,那人瞬间嗬嗬的惨叫起来,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摩那娄严靠坐在雕花大椅上,手中端着金盏,配着那人的惨叫下酒。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蜷曲的胡子微颤,大笑起来,“这就受不了了?”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慢慢折磨你的。” 那人挣扎着想朝摩那娄严冲去,碧眼赤红,决眦欲裂,眼神像是想将他生吞活剥。 摩那娄严嗤笑一声,眼中杀意翻涌,随后又被压下,“别急,你不是想看看谁最终会坐上那金狮子宝座吗,七日后我会带你去看的,我要让你亲眼看见我是怎么坐上去的,哈哈哈哈……” 那人发疯似的要朝他扑来,却被侍卫一把摁住,无数鞭子顿时落在他的身上。 摩那娄严欣赏了片刻,那人进气多出气少,顿时抬了抬手,音色沙哑,“住手,请最好的医师来,将人治好,不得有半点闪失。” 那人奄奄一息的抬头,目光涣散的看着他,不停地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摩那娄严看着他的口型,冷哼一声,将袖子一甩,背手出了地牢。 那人说的是“杀了我,杀了我啊”。 想死啊,可他不配。 他就要好好折磨他,伤了就治,病了就医,然后再折磨再治,无休无止。 可就是不要他死。 第35章 没大没小 盛京城中,暮鼓镗镗,秋收冬藏,草木凋零,满城寒风拔地而起。 立冬了。 城楼上,萧如晔一身华服,背手而立,眼尾自然上挑的弧度带着几分天命风流,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一季也不过三月,阿榆错过了今年盛京的秋天。” 叶问荆看他一眼,他一介武夫,倒是不懂太子殿下的伤怀,无所谓的开口,“哪年的秋天不是一个样子,错过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 萧如晔一下将手中折扇打开,抬手摇了摇,桃花眼潋滟,“非也,岁岁年年人不同,境遇不同,万物变换也是不同,今年的秋也只有这一个,错过了,以后便遇不见了。” 叶问荆一身黑衣寒气逼人,抬眼看着城中景象。 天气乍寒,街上游人寥寥无几,只余贩夫走卒还在激情叫卖。 他收回目光,背靠在城墙上,高束的马尾一晃,笑了笑,如冰雪消融,“要是阿榆回来想看看今年的秋天,太子打算怎么办?” 萧如晔将扇子一合,眼尾一挑,轻笑一声,“那就让秋再来一次,老天爷应该会给孤几分薄面。” 叶问荆嗤笑一声,“太子的脸,是不是过于大了点?” “啪”的一声,扇子一下敲在他的头顶,叶问荆顿时被砸懵了。 得意中带着不着调的声音悠悠传来,“叫表哥。” 叶问荆拳头顿时硬了,瞪着他,咬牙切齿道:“萧四!” 自从及冠后,连父亲都没再对他动过手,他竟然敢打他的头! 怪就怪母亲不争气,偏偏比皇后晚生了一天,陛下得了第四子,他无端多出个表哥来。 大一天便不算大,反正他不认。 萧如晔也瞪他一眼,“没大没小,你不该打?这次若不是有贺衍在,你还能立奇功,得封赏?” 叶问荆一下顿住,脸色阴沉起来,目光沉沉的看着萧如晔,“有人拿着阿榆的发簪引我前去,她是我妹妹,我不敢赌。” 所以他才连夜奇袭,结果恰好中了敌人的圈套。 萧如晔打开扇子摇了摇,难怪,他就说,问荆可不是如此鲁莽的人,原是关心则乱。 他沉眸看向叶问荆,扯了扯嘴角,“此事你怎么看?” “有人要对侯府出手。” “非也。” 叶问荆一愣,不是对侯府出手?那阿榆和他怎会接连遭受算计。 他顿时沉思起来,细想了一下如今时局,随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萧如晔,“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你。” 萧如晔笑了一声,赞许的看着他,“还算聪明。” “太子一位,可立可废,我也不过是暂居于此,不到最后,谁都可以来抢上一抢。” 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他也不知道,但他了解人心。 权势,金钱,美色,那可都是让野心膨胀的催化之物,更何况是这未来的九五至尊之位。 放手一搏,可能还真能讨到彩头。 他那些弟弟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想方设法的给他使绊子呢。 叶问荆面色难看,眼里盈满冷笑,“陛下一日不废,你便一日是太子,就算他们再怎么蹦跶,也不过是哗众取宠。” 萧如晔笑了笑,转身继续盯着城内景象,寒风萧瑟,万物都萧条了。 雪也快来了。 “我倒不怕他们对我出手,我只怕他们动我身边的人。” 叶问荆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三分桀骜,“以前是没有防备,才让人动土动到定安侯府头上,我侯府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再敢来,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萧如晔抬起扇子挡了挡迎面吹来的风,顿时长发乱舞,他眯了眯他那双桃花眼,“我们非要在这里说话吗?” 叶问荆抱臂睨他一眼,“不是你选的地?站的高看的远,顺带体察一下民情。” 萧如晔一顿,瞬间将扇子一合,甩了甩袖子站直,眯着眼睛直面狂风,“说到哪儿了,接着讲。” 叶问荆嘴角一抽,翻了一个白眼,用阿榆的话来讲,涂着逼逼霜进棺材,死要面子。 虽然不知逼逼霜是何物,但是说的极对。 “明日我将带人前往南坻,亲自去那里找人,毕竟刚从那回来,比较熟,父亲已派其他两队人马分别去了北幽和西域。” 他眼波转了转,叹息一声,“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若还是找不到人呢?” 叶问荆大笑一声,马尾飘扬,“若将四海都翻了一遍,还不见人,我便认输,在此之前,坚决不认!” 总有东西让人翻山越岭的去寻觅,南墙不顾,险阻不理,直到某一刻,见到某样东西。 那东西能让我停下来,也能让我彻底死心。 萧如晔轻笑一声,桃花眼顿时潋滟十足,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往城楼下走,风骚十里,“走吧,醉仙楼一夜游,表哥请你听曲儿,就当给你饯行了,听说楼里新来了个小桃红,那模样,娇媚的很。” 说着又摇摇头,“啧,这还得遮着脸去,不然明早弹劾孤的折子又得添上几本。” 叶问荆:“……”你就算遮着脸,也挡不住你这风骚十里的气质。 皇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玩意儿,寻花问柳的本事比处理政务的本事大。 难怪他才活了二十一年,就已经被弹劾了二十二年。 夜黑沉沉的,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一处院落,跪着无数人,一女子靠坐在院中,脸上蒙着面纱,媚眼如丝,耳后有一枚小小的火焰章纹。 她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人,缓缓开口,“听闻叶侯已派人去外邦搜索郡主的下落了,你们跟上去,如若真见到了郡主,将人一起杀了。” “是!” 女人勾起红艳艳的唇,笑了一下,别怪她心狠手辣,要怪就怪郡主挡了别人的路,人家有心拿她开刀呢。 消失了快三个月,陛下,太子,侯府三方势力一起寻人,也没有个踪迹,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只是主子疑心重,怕人真的没死,便又将他们派出来,打算随叶侯的人走一趟。 死了也就算了,没死那就再补一刀。 当时也是他们将郡主绑了,打算找个地方将人杀了。 没想到那小妮子中了那么重的迷药还能动,竟然一个不留神就让人给跑了。 更没想到,这一跑,便再也没了消息。 想必是被其他人抓住残害了,怕了她郡主的身份,不敢声张。 啧,怎么都没逃过一死呢。 第36章 你说什么! 蒙挲与各国将领齐齐坐在大殿中,看着坐在上位的国师与君主,举起酒杯笑着开口。 “恭喜君主,国师除去心头大患。”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连忙应和。 乌吐克面容平静,手中拿着佛珠,丝毫不见昨日的疯狂,他微微颔首,端起热茶浅呷一口。 今日殿中人都是自己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参与了那场困杀,谁的手都洗不干净。 他毫无顾忌的开口,“那日围剿,阿坦勒与昭冥司十八位狱主都未曾现身,他们可是不小的威胁,如若知道我们害死了他们少主,定会前来寻仇,诸位怎么看?” 今日便是来商讨少主余下的势力该怎么处理。 他不想以后再有人来他面前提起摩那娄诘几个字,索性现在一块儿收拾了。 从此他便可以安心的重修他的修行,他一定会再一次推开那扇大门。 他去尝遍佛门八苦,世尊是不是就原谅他了? 摩那娄严看了一眼乌吐克,笑着开口,“听闻狱主与阿坦勒早已离开王庭,未必知道此事。” 乌吐克淡笑一声,“早晚会知道的。” 蒙挲眼眸转了转,这几天他春风得意许久,早已被摩那娄诘的死冲昏了头,自信开口,“这有何难,本王这就带人将大漠翻一遍,将那群乱臣贼子找出来处死,也好让国师与君主安心。” 乌吐克满意的点点头,“如若王子真将人找出,那曼嘉国国主之位便是你的了。” 蒙挲眼睛一亮,目光炽热的盯着乌吐克,“国师此话当真?” “当真。” 摩那娄严看他一眼,眯了眯眼睛,国师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 蒙挲顿时朝着上位一拜,提着长刀走出大殿,“国师就静候佳音吧。” 等人走后,摩那娄严看着细数着佛珠的人,沉声开口,“几日后,三十六国国主一到,定会趁机分裂,各自为政,国师可有办法压住他们?” 乌吐克双目幽深,带着些许冷笑,“他们不敢,少主的兵符如今在你手里,我的兵马与刚刚那些人的兵马到时候会将王宫围住,轻举妄动者,便将他换下来,毕竟不只有一个蒙挲。” 谁不想当一国之主呢? 摩那娄严哈哈大笑起来,音色雄浑,“到时候寡人便请国师看一出精彩绝伦的戏。” 王庭长街,十里白服,悲声震天,大雪将街边点的高香覆盖,顿时只余几缕青烟。 乌藉看着跪在街边干嚎的人,抿了抿唇,将头顶的围帽压低。 君主下令,每人每天必须出来为少主哭丧,至少两个时辰,哭够七日为止,才造就了现在这种局面。 什么破命令,一点真心实意都没有。 他绕过几个巷子,来到赌场后院,刚进去,白光一闪,一把冷剑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本大人都认不出了?”乌藉一下将围帽摘掉,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嗓音嘶哑。 暗卫一愣,回过神来后收了剑,随后朝他弯腰行礼。 乌藉摆摆手,唇色苍白无比,目光却依旧冷厉十足,“将阿坦勒将军请来,我要见他。” “是!” 乌藉进了房间,瞬间失了力,跪倒在地,全身多处渗出血来,他抹了一下嘴角,扶着墙走到椅子上坐下。 他在雪地里埋了两天两夜,无限次的接近死亡,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他还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他费尽周折活了过来,有人却告诉他少主死了。 他不信! 他要让阿坦勒亲口告诉他! 是他在护少主,怎么就让人没了? 一个时辰后,阿坦勒掀了帘子进来,屋外的寒气瞬间被他带入,将他被大雪灼伤的肌肤冻的一疼。 “少主在哪?” “你为何还在这?” 两人声音同时落下,目光凌厉的盯着对方,仿佛都在等对方给自己一个交代。 乌藉看着身着稿素的人,鹰隼般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心里一抖,厉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穿成这样给谁看!少主还没死呢!” 阿坦勒看着大喊大叫的人,胸口不断上下起伏,面如纸色,脸上全是大雪灼伤后的痕迹。 他收了全身的威压,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我已派人找了三天三夜,陵宫除了一片废墟,丝毫不见少主踪迹。” “那就掘地三尺找!”乌藉红着眼睛大吼。 他不信少主殁了,他们怎么都不见了。 阿坦勒碧眼暗沉,压着满腔的怒火开口,“你以为我不想,但是你别忘了,少主让你给我传的令,我得接过他的局继续往下走,不能功亏一篑,即使是他死了,我也不能停下。” 他闭上眼,脑中蓦然出现一盘棋局,他如今赫然是执棋者。 白子立于盘中,将中间黑子团团围住,似已占得所有先机,黑子只余残兵败卒。 却无人察觉,白子外围早已兵临城下,黑云压城,困于维谷。 无论少主在否,这局都会下到底。 西域所有的势力将重新洗牌,他们会迎来一个崭新的西域。 这,便是少主要的结果,不惜以身死开局。 乌藉跌回椅子上,仿佛支撑他挺过来的东西没了,他吐出一口鲜血,哭喊着开口,“郡主回去找少主了啊!” 如今他们都消失在了那场大火。 阿坦勒瞳孔骤然一缩,“你说什么!” “滴答”,石锥上的水滴砸在地上,石地上赫然形成了一个凹陷的坑,上面长满青苔。 周围光线昏暗无比,带着腐朽的味道,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一般,静的有些令人胆寒。 月华影转,透过重重石壁钻了进来,微弱的光照在这里,视线里瞬间出现两排大红棺材,四周人偶神情呆滞,气氛骇人。 细数,十具有余。 “灵里之间,合墓相处,邪首同心,方能升棺发财,少主,您说是不是啊?”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黑暗中幽幽传来,带着一丝吸气声。 第37章 让我靠一下 “要不是你,本少主能被困在这破地方,与死人合墓相处?” 微弱的光芒映照在石室中,将坐在石板上运功疗伤的人显现出来。 红衣似血,面容惨白,整个人顿时被衬的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破碎美,又带着几分妖冶魅惑。 一双杏眼在幽暗中眯了眯,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要是你提前吱一声,本郡主能被你的替身吓的六神无主,险些命丧火海?” 摩那娄诘收了内力,缓缓睁开眼,瞳孔中的血色依旧,功力溃散无法将其驱赶,至少得要一旬的时间才能恢复。 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凭呼吸声辨别位置。 那小丫头此时正躲在他身后,离他一步之远,想是被这陵墓中的情形吓着了。 他轻啧一声,“胆子这么小,当时为何还敢回来?” 哭的那般凄惨,像是真的怕他死了。 说起这个,原本还被诡异的气氛吓的龟缩成一团的人,顿时就炸毛了,“你们还有没有点专业性,说好的送我回家,结果倒好,刚出了个门就被堵了回来,还回个屁的家。” 当时,她和乌藉带着人下到山下时,还未大雪封山。 她们正准备从狭窄的谷口出去,刚走了几步,无数箭雨便划破长空而至。 关隘口早就停满了兵马,正等着她们前去送死。 乌藉顿时将她往后一推,目光寒凉的盯着前方黑压压的骑兵,冷声开口,“人太多,走不掉了。” 那秃驴还真是心思缜密,连这最荒僻的小道都不放过,可见心里是有多么惶恐害怕。 她顿时面色一沉,将腰间短刀拔出,“那怎么办?硬拼?” “要硬拼也不是你上,你还是晚些时候再回家吧,现在回去找少主,他会护你。” 叶昭榆一惊,转头看向将背后双刀拔出来握在手中的人,“那你们呢?” 乌藉看着前方兵马,凶狠一笑,“自然是送他们归西,这一关,我守了。” 既然有人发现他们从山上下来,自然会有人顺着他们的路上去。 这群杂碎若是想去打搅少主,那便得先过他这一关。 “郡主要是有半点损失,本大人可赔不起,你去找少主,他一定能护你周全。” 乌藉说完,随后用刀尖指着前方,厉声下令,“战!” 随行之人瞬间冲锋在前,迎着箭雨杀向前方,寒风呜咽,风雪飘摇,他们一往无前。 周围杀声漫开,叶昭榆看着在人群中奋力厮杀的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她长睫轻颤,鼻尖一酸,以一敌十又如何,对方人那么多,怎么守? 是…死守吗? 她压下心里绵密的疼痛,提刀冲了上去,兵刃相接,血溅数尺。 乌藉一惊,飞身过来将她身边的士兵击退,朝她大吼,“你干什么!还不快走!” 叶昭榆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音色肃然,“待一刻钟就走,放心,不给你们添乱。” 随后不管乌藉同不同意,提着刀冲进了队伍,与亲卫并肩作战。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紧紧盯着随时想要冲上来的饿狼,脑中绷紧的弦仿佛随时都能断掉。 “够了,去找少主,快!”乌藉将她从人群中推出,挡住了所有想追上来的士兵。 她最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转身朝着山上跑去。 不停的告诉自己,够了,她能帮的就这么多了。 可是上了山,乌藉口中那个能护她周全的人死了,就死在了她眼前。 她顿时觉得心脏都空了,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头脑晕眩,手脚发凉。 她看着他被大火吞噬,六神无主,最终错失了逃离火海的机会。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腰间猛然一紧,她被人带着想向提前准备好的暗格滚去。 结果中间出了一点小小的偏差,她们一起被坍塌的房屋砸进了地下,也就是王陵内部,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坟里。 她们掉进了王陵的一个墓室,她醒来时看见室内整整齐齐摆放的大红棺材和守灵的彩塑人偶,差点吓背过气去。 中式恐怖简直就是最强的精神攻击,她有点扛不住。 好在还有个大冤种陪她,不然她真能被吓的精分。 叶昭榆收回思绪,先叹了一口气,随后揶揄道:“少主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到自己能提前入住王陵?” 摩那娄诘冷笑一声,抬手将她扯到身边,随后将全身重心都压在她身上,“本少主千防万防,却没防住你这条漏网之鱼,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现在正在玄音寺下棋呢。” 叶昭榆感受到身后的胸膛随着说话微微颤动,放在她肩上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肩窝。 像是寒冬里的游子碰到了火焰,想要尽力汲取它的温度。 她不自在的扭了扭腰,腰上顿时被一对胳膊环住,紧紧禁锢着,耳边湿热的气息喷洒,激的她一阵战栗。 随后带着迷蒙的气音落下,声音又低又哑,“别动,让我靠一下,累。” 细细密密的疼正挑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将全身放松,闭着眼睛慢慢品尝。 叶昭榆顿时不敢动了,她检查过他的伤,筋脉破碎,内力尽失,要是换做普通人,早就死了。 可他看起来却没有那么严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压住了那如千刀万剐的疼痛。 她不知,他没有手段,只是放纵着全身的疼,自娱自乐,习惯了便也就习惯了。 叶昭榆安静了一会,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投进来的微光慢慢消失不见。 她心里的一个小人顿时跪在地上,朝着黑暗伸出尔康手。 不!迪迦,我的光! 墓室内一片漆黑,她心里不禁一抖。 她怕那些棺材板压不住了,跳起来找他们蹦迪。 她实在不习惯这种安静,想找点话题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她想了想,于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当天为什么没有人去帮你?” 他可是西域少主,手下有千军万马,怎么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摩那娄诘换了一个姿势靠着,眯着眼睛,音色沙哑,“其他人自有去处。” “少主展开讲讲。” 摩那娄诘勾唇笑了笑,还挺好奇,“当日他们的目标是我,可我的目标不是他们,郡主不妨猜猜,本少主对谁下手了?” 叶昭榆将腰间的手拿在手里摸了摸,一边把玩一边思索。 她赶到时看见正殿外围满了人,国师正目光赤红的看着他,想是国师带着王庭大军对他出的手。 可是想困杀少主的人有两个,现场少了一个主谋,她眼睛猛然瞪大,语气急切,像是要求证什么。 “你故意露出孤立无援的样子,让所有人都紧紧咬住这个机会来杀你,错过了这个时机,下一次就是你杀他们了。 他们不敢赌,于是纷纷动手,不惜用人海来取胜,将全部兵力派来,势要让你死在陵宫,而这时王宫守卫薄弱,拿下君主轻而易举。” “聪明。” 叶昭榆顿时觉得不可思议,吞了吞口水,“所以…君主被杀了?” “生擒而已。” 第38章 哇呜呜呜呜 “滴答”,水滴砸在地上,叶昭榆抿了抿唇,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刚刚知道的事情消化完毕。 于是开启第二问,“要是君主不见了,国师会不会发现你的阴谋诡计,进而猜测你是假死?” “放心,他发现不了。” “为何?” “在他们眼里,君主还好好待在王宫呢。” 叶昭榆转了转眼睛,随后试探性的开口,“狸猫换太子?” “嗯。” 他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一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更重要的是让人远赴边关,手持十八道召令,带着千军万马将西域横扫一遍,然后再慢慢向王庭靠拢。 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知道,该为谁俯首。 那些前来响应乌吐克的人,早已成了各国的弃子,到时候只能用来以儆效尤。 乌吐克让人带兵奔赴王庭,将他围了,殊不知,他的人正不急不慢的将他们围了。 正面叫板,他们不敌,定会将摩那娄严绑来钳制于他。 那是乌吐克最大的底牌,随便出手,他都无法反抗。 可他们不知道,他可从来不按规矩玩牌,出老千也是他的规矩,反正他能赢到最后。 他们自己将杀局定在了那晚,可他不是,那晚只是用来偷一张牌的,他的杀局是定在西域少主的葬礼上。 那晚原定计划是,他亲自与乌吐克周旋一段时间,打消他的疑虑,然后找机会换死士上,随后躲进提前准备的暗格里。 等所有人离开后,阿坦勒会来迎他去玄音寺,然后他继续将棋下完。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当时将横梁拽断扔出,趁着他们掩面躲避,便和死士换了位置。 眼看着一切都将按照他布局的走,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小丫头,硬生生的将他砸进了墓里。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好在,他在与不在都无伤大雅,阿坦勒能接下他的残局继续下。 他倒是从下棋的,变成了观棋的。 不久之后,阿坦勒会让西域所有国的国主都赶来王庭,让他们亲眼见证西域政权的更替。 助纣为虐者,假仁假义者,阳奉阴违者,还有那不臣者,都得死。 这次没人能反抗得了,整个王庭早已被围成了铁桶,轻举妄动者,诛。 他的这盘棋可不是单单只为国师与君主所开,而是将整个西域纳入盘中。 西域三十六国,和平是表面,割据才是内里,妄想揭竿而起的,可不在少数,那就断了他们的竿,让他们无竿可揭。 某些世家大臣的日子太逍遥了,逐渐成了王庭的蛀虫,也该被换下来了。 他若不在,阿坦勒便登临君位,他的英勇,会让人臣服的,昭冥司十八位狱主将鼎力扶持,更何况他手中还有他的兵符。 而那迦,将会是一个好的国师。 摩那娄氏腐朽的政权结束了,西域将迎来一次大换血,上至君王,下至群臣,将诞生一个崭新而干净的西域。 “少主,你怎么了?”刚刚他还是自己撑着自己了点,现在是真的将全部重力都压在她身上。 她扛不动了! “累了。” “累了就睡会儿,你放心,我还能撑住。”叶昭榆咬紧牙关,努力将被压弯了的身板立直。 摩那娄诘闭着眼睛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音色暗哑,“小丫头,要是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不出去了,会怎么样?” 他汲汲营营多年,终于走到了自己想要的这一步,不想再走了。 “我们将成为古墓派的传人,多年之后,一个叫过儿的孩子会闯进来,认我为姑姑,然后带着我离开这里。 我们看星星看月亮,经历种种磨难,最后他成了独臂侠,还带着一只雕,我对他不离不弃,最终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 摩那娄诘:“……” 叶昭榆见身后的人没有回应,应该是嫌刚刚的故事里没有他,于是自发补充道: “你过几年会觉得古墓生活枯燥乏味,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狗狗祟祟的跑出去。 然后遇见了渣男呸…渣女,被人骗身又骗心,性情大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然后你为了有作恶的资本,又跑回来跟我争夺家产,我抵死不从,被迫离开了古墓,和过儿流落街头。 在此期间,你一直对我不断追杀,在后来的一次作恶中,你被人逼进了火海,然后挂了。” 摩那娄诘:“……”这古墓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他抬手狠狠捏了一把叶昭榆的脸,语气危险,“你倒是结局圆满,本少主倒落得个惨死火海的下场,嗯?” 叶昭榆吃痛的大叫一声,“你听我说,你还有戏!” “说。” “你死的那一刻幡然醒悟,老天爷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于是你就重生在了多年前,看着纯洁无害的我,然后你一刀就把我噶了。 多年之后,一个叫过儿的孩子会闯进来,认你为舅舅,然后带着你离开这里。 你们看星星看月亮,经历种种磨难,最后你成了独臂侠,还带着一只雕,她对你不离不弃,最终你们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 摩那娄诘:“……”本少主现在就噶了你。 “啊啊啊啊,放手……” 叶昭榆感觉自己的俊脸已经被扯变形了,她不停的去掰揪她脸的手,哇呜呜呜呜,好疼啊…… 还要她怎样,她都把自己写死了,就是为了给他让位,他竟然还不领情! 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好疼啊…… 王宫正殿,“摩那娄严”坐在上位,沉着眼眸,听着属下汇报情况。 “这些年,国师的人一直遍布王宫,为了保护和随时控制摩那娄严,只有在困杀少主的那晚离开过,现在又潜回了暗处,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惊动他们。” “摩那娄严”冷笑一声,碧眼幽深,可惜了,他们回来晚了。 他们的君主在那晚已经被他换了,此时正关在王宫地牢呢。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将鹰全放出去,让他们翱翔于大漠,借它们的眼睛看看有哪些势力还在妄动。” “是,将军。” “还有,让兄弟们勿要轻举妄动,别惊了那秃驴,本将军要在少主的葬礼上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 第39章 饭饭 “咕~” 一阵咕噜声在幽暗的墓室响起,声音格外洪亮,紧接着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少主,饭饭,饿饿~” 她们大概在这里待了三天多了,期间少主一直在运功疗伤,她们滴水未进。 叶昭榆现在饿的头昏眼花,满脑子都是油汪汪的烧鸡,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哇呜呜呜呜,真的好饿啊! 摩那娄诘将栽进怀里的人扶正,指尖一弹,墓室顿时亮了起来,周围石壁上的油灯晃眼。 叶昭榆猛然见光,眼睛被刺激的流出生理泪水。 她一脸惊讶的看向摩那娄诘,刚想问“你是不是带了火石”,转头便与一双血色瞳孔对上。 她顿时愣在原地,怎会是红色呢,他以前不是有一双很仙很漂亮眼睛,该是琉璃色的。 她怔怔的抬手去摸,在快要碰到时被一只修长的手截住,只见他不在意的笑笑,“无碍,吓到了?” “没有,很好看的眼睛,想摸摸。”叶昭榆压下心里的难受,扯了扯嘴角,“能看见吗?” “暂时不能,过几天才会好。” 叶昭榆鼻尖一酸,他们待的地方没有光,她不知道他的眼睛早就出了问题。 这个时候他本该在玄音寺疗伤,如今却因为她被困在了墓室。 要是早知回来会生出这么多的变数,当时还不如和乌藉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不是饿了么,还不来找出路。” 叶昭榆腕间一凉,只见金丝灵活的缠在她的手腕上,另一头缠在他的腕间,沁凉沙哑的声音落下,“带路。” 叶昭榆敛了敛情绪,连忙将她们所在的墓室打量了一遍。 这只是一个小墓室,却硬生生的塞了十来具棺材,想来他们的身份不大,只是陪葬的近侍。 四周石壁环绕,她慢慢走过去摸索着石壁,既然不是主墓,那么机关便不会藏的太深。 “少主可来过这王陵内部?”陵宫下面就是他家先人住的地方,他身为西域少主,应该熟悉。 “啪嗒”一声,墙上凹陷进去的石块被她按了下去,随着轰隆一阵响动,墓室的门开了。 摩那娄诘偏头躲避飘来的灰尘,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不曾来过。” 他只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怎会有资格来拜见一众先王。 后来,他们请他送先主入王陵,他冷笑一声,朝着一众大臣嘲弄开口:本少主只管杀,不管埋。 众人顿时噤声,不敢再他面前提起先主半个字,生怕他们落得和先主一样的下场。 这些年来了兴致,他忌日的时候就亲自来陵宫气气死人,要是没有兴致,就派人去气。 反正死了也不能让他太安生。 “那,那怎么办啊,要不我们还是等盗墓贼把我们挖出去吧。”叶昭榆看着墓室外的情形,欲哭无泪。 啊啊啊啊,外边全他妈立的是人像,每隔一米就有一个,神情诡异,好不阔怕! “看见什么了?” “就,就是有好多诡异的彩塑,太黑了看不清远处是什么情况。” 摩那娄诘带着她如履平地的往外走,嗅着油灯所在的位置,手中火石一搓,指尖飞快地将冒出的火星弹到油碗中。 甬道顿时亮了起来,叶昭榆压下心里的害怕,连忙走到他的前面,抓着他的袖子在前面带路。 两边绿幽幽的火焰摇曳,将石壁照亮,她看见上面画着许多栩栩如生的壁画,颜色艳丽,惟妙惟肖。 鼻尖萦绕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她揉了揉鼻子,嫌弃道:“什么味儿,怎么这么臭?” 摩那娄诘步伐闲散的跟在她身后,闻言懒洋洋地开口,“尸油。” 叶昭榆脸色一僵,看着周围绿幽幽的光,落在人偶脸上,那些人偶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咧着带血的嘴角对她一笑。 她连忙打着哈哈缓解气氛,“哈哈,不就是尸油嘛,啊啊啊啊啊啊……,尸油啊!” 摩那娄诘只觉袖子一紧,下一秒像是有龙卷风过境,瞬间把他卷走。 叶昭榆拉着人一路狂奔,这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太阔怕了。 突然,脚下一阵凹陷,她一惊,瞬间旋身揽着摩那娄诘的腰将人带离原地,下一秒,她们原本站的地方插满箭雨。 叶昭榆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墓室果然不能乱闯。 “要想过去,得将前面的机关废了。”摩那娄诘摸了摸腕间慈悲,暗暗将零星的内力聚集。 叶昭榆拧眉看着四周,运起内力将身边人偶砸向前方地面,顿时箭雨如潮。 她瞅准时机,拔下头上银簪朝着墙面一处突然凹陷进去的地方射去。 十成十的功力,墙面顿时呈蛛丝般裂开,银簪卡在了机关内部,箭雨顿时收了起来。 “走吧。” 叶昭榆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拉着摩那娄诘的袖子往前走。 摩那娄诘眼梢轻挑,极薄的眼皮上顿时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还挺聪明。 接下来的路,叶昭榆都让人偶先开路,自己则趁机找出机关所在之地,一路拆到另一个墓室门口。 堪称爆破小能手。 叶昭榆看着紧闭的石门,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随后缓缓开口,“根据经验来看,开启这个门的机关就在旁边,让我们把周围的墙摸一遍就好了。” 摩那娄诘:“……”说了好像又没说。 叶昭榆尽心尽力的开摸,不一会儿便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块,她顿时按了一下,得意一笑,“我就说吧,这不就卧艹……” 脚下一阵山崩地裂,摩那娄诘目光一凌,叶昭榆顿时被金丝扯着往他身边一带。 下一秒,脚下的地板消失不见,他们齐齐往下掉。 叶昭榆顿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喊,“哪个老六设计的墓室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啊啊啊……” 她们要进的是立起来的那道门,不是躺着的这道门! 好一个老六,临门一脚把她们踹了! 第40章 抱好 摩那娄诘一只手抱着叶昭榆,另一只手金丝游走,蓦然缠在了一个巨大的石柱上。 他们一下停在了半空中,叶昭榆颤颤巍巍的低头看了一眼,一下瞪大眼睛,随后紧紧的挂在他身上,“少主别松手,下面是一片刀山。” 刀尖锋利,正直直的对着他们。 这要是掉下去,他们能被捅成骰子。 摩那娄诘摸了摸她的脑袋,以作安抚,“郡主运气不错,一下就开到了主墓。” “主墓里面有出路?” “去看看便知道了。” 要想到达主墓墓室,必经过刀山火海,重重险关。 他将叶昭榆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音色低沉,“抱好。” 叶昭榆顿时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腿盘在他的腰上,语气凄凄,“靠你了,本郡主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 摩那娄诘身形一顿,周身的寒气仿佛都被身上的那一团温温软软的东西驱赶,缠在腰间的腿过于用力,他蹙了蹙眉,“太紧了,松开点。” “哦。”叶昭榆小小的松了一下,嗯,反正少主说的是松开点。 慈悲瞬间铺陈,“噗嗤”几声,金丝嵌入石墙中,整个石室顿时布满纵横交错的金丝。 摩那娄诘面色冷峻,墨发飞扬,周身肃杀之气鼎盛,抬脚走在交织成网的金丝上,如履平地。 地面不让走,他还不能走半空? 叶昭榆瞪大眼睛看着这骚操作,墙都不扶就服他,激动开口,“少主就是坠吊的!” 有了少主这个buff加成,她们一路顺风顺水的避开了重重险关,来到了通向主墓的甬道。 这条甬道和刚刚那条甬道不同,这一条道上的彩塑都是十八罗汉和各路神仙,形态各异。 叶昭榆边走边看,不一会儿便看见了四尊巍峨的神像,分别是风、调、雨、顺四大天王。 她不禁挑眉,这倒不像是陵墓了,反而像是佛窟。 她扯了扯摩那娄诘的袖子,语气轻快,“少主,周围都是佛像,有他们为我们开路,我们定能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这墓主应是信佛之人,佛陀讲究慈悲为怀,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机关为难她们了。 佛像? 摩那娄诘目光波动,随后勾了勾唇,他以为主墓葬的都是摩那娄氏那群老家伙,如今看来可不是。 还真是冤家路窄。 这一路上果真神佛保佑,什么岔子都没出,叶昭榆看着金碧辉煌的大门,见门轻掩,她也不敢推。 她怕又来个临门一脚将他们踹到一个比刀山火海更让人抓马的地方。 “吱呀”一声,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摩那娄诘随手就将门推开。 她顿时心提到嗓子眼上,紧紧闭上眼睛,要凉。 “看看,我们来到哪儿了。” 叶昭榆动了动耳朵,没动静,她立刻睁开眼睛看向门内,一瞬间目瞪口呆,杏眼中盈满了金光。 摩那娄诘见她没声,抬手扯了扯腕间金丝,“到哪儿?” “少主,我们到西天了。” 摩那娄诘:“……” 叶昭榆看着巨大的墓室中卧满神佛,正殿之上是一尊巨大的惟妙惟肖的如来佛像,坐下十八罗汉,弥勒活佛,华严三圣等菩萨正慈眉善目的听着世尊讲经。 满室的佛光普照,耳边仿佛都奏响了梵音,仙雾缥缈。 叶昭榆整个人恍恍惚惚,离离原上谱,她们从地下上了西天! 唐僧听了都得呕死。 想当年他走了十万八千里才到西天,她这个小逼崽子掉了一层楼就到了。 简直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摩那娄诘扯着她往里走,音色极淡,“这主墓埋的是沙门历任尊者,想效仿西天神佛,与佛祖谈经论道,寂灭后被人带来,做了这个场景。” 他顿时嗤笑一声,“做的再像也是假的,虚伪到骨子里的东西,也配称尊称圣?” 叶昭榆顿时愣住,随后看向站在如来座下之人,红衣墨发,血瞳幽冷。 他像是传闻中擅闯圣殿的修罗,抬眼睥睨着诸天神佛,威严霸气,抱臂嘲讽着他们德不配位。 要是佛说一句他不爱听的话,他便掀了这地,威压凌人,令神佛生生改口。 叶昭榆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可笑着笑着,她又有点惆怅。 她僵硬的抬头看着石室中眉目慈悲的各“佛”,少主说他们是被人带来的历任尊者,那他们就是活人变的咯! 叶昭榆一下跳到摩那娄诘身边,颤颤巍巍的开口,“你说他们是死人,可是不像啊,感觉这些尸体与活着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摩那娄诘把玩着手中的火石,悠悠道:“西域有一种香料,能保尸体不腐,将其填入脏腑,能引来一种奇特的尸虫寄生在尸体内,让其永远充盈,不会干煸,像活着一样。” 叶昭榆默默的往他身后躲了躲,要是那些人突然炸了,他还能挡一挡。 那炸出来的可全是虫子,呕…… “我们还是走吧,去别的地方找找出路。” 摩那娄诘浅笑一声,眼眸微眯,“晚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叶昭榆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不自觉的攥紧了他的袖子。 摩那娄诘聚了聚内力,早就干涸的一滴不剩,刚刚已经将这几天累积的内力用尽了。 他轻叹一声,抬手捏了捏叶昭榆的脸,“郡主,劳驾借点内力。” 他竟弱到要向一个小丫头借力,还真是失了身份。 “给给给,全给你,赶紧把它们赶走呕。” 叶昭榆看着密密麻麻的虫子从那些人身上爬出,尸体迅速干煸下去,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内力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输。 摩那娄诘吊着那微弱的内力,崔动慈悲成网,足尖一点,抱着她去了半空。 叶昭榆看着满地黑压压的一片,想顺着墙壁往上爬,找到活人所在的位置,然后吸干他们。 “它们要上来了,该怎么办?” 摩那娄诘抚了抚她的背,沉声道:“别慌,出口就在主墓,你找找,我对付尸虫。” 尸虫闻着活人气就会躁动,他们将尸体弄进来摆好,再从正门逃出去已经来不急了,定是开了其它最近的出口。 叶昭榆看了一眼听着周围动静,调动金丝的人,随后稳住身形,将整个墓室扫了一遍。 室内除了满地干尸,其它地方都绘满了彩绘,或立满了神像,如今的形势不允许她上手摸,不知道是否有出去的机关。 她顿时急的满头大汗,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急,要是乱了心神,他们可能真的出不去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扫着室内所有角落,脸上焦急难掩,看着不断将爬上来的尸虫击退的人,顿时觉得对不起他。 摩那娄诘指尖微颤,是榨干所有内力的疼痛难掩,感觉到小丫头快急哭了,于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急,慢慢来。” 叶昭榆深吸一口气,飞快的将墓室中所有地方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复盘,随后一个画面一闪而过,她连忙大喊一声,“佛祖!” 腰间一紧,所有金丝缠回摩那娄诘腕间,他带着人飞身去了如来身边,随后一掌将佛像震开。 一个巨大的洞瞬间出现在叶昭榆眼中,她大喊一声,“快,跳进去。” 室内所有地方都爬满了尸虫,可唯独这佛像身上,纤尘不染。 该说他们虔诚呢,还是虔诚呢。 第41章 你们别走啊! 大漠中,寒风肆虐,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暮色渐沉,星光骤现,一堆篝火旁,三个人正围在火边歇脚,身上都穿着厚厚的羊皮外袍。 其中一人目光正四处乱瞟着,突然,“噗嗤”一声,一只手从白雪覆盖的黄沙中伸了出来,紧接着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从土里爬出一个红影。 他惊的瞪大眼睛,颤颤巍巍的指着其他人的身后,“那,那,那是,是什么?” 其他人闻言回头,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色身影立于月下,见他们看去,微微转了转脑袋,僵硬的抬起头看着他们,顿时露出一双红色的血瞳,正泛着诡异的光。 “啊啊啊啊,鬼啊!”三个人顿时连滚带爬的朝着马跑去。 好几次险些没跨上马,等上去后骑着马,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小锅锅,你们别走啊!” 叶昭榆刚从沙坑里冒出个头来,便看见三个年轻人骑着马跑了,她顿时急忙大喊,嘴都瓢了。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从沙坑里拔出来,领着她去了烧的正旺的篝火旁坐下,音色沙哑,“坐下歇会儿。”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她们竟然从那洞里掉到了这茫茫大漠中。 要是刚刚那些人没被吓跑,她们还能问他们要口饭吃,这茫茫沙海的,讨饭都没地方。 好饿,呜~ 她紧了紧衣服坐下,看着一派气定神闲的人,突然想到什么,一脸期待的看向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少主快放箭!” 摩那娄诘面容一顿,“放什么箭?”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少主快别藏着掖着了,像你们这种王者级别的人,不都会留一手吗?” 摩那娄诘勾唇笑了笑,感受着微微落雪的苍穹,“主意不错,回去后便让人打造一支…穿云箭。” 叶昭榆有气无力的瞪他一眼,好一个马后炮。 她舔了舔快要裂开的唇,四处瞅了瞅,看见远处有积雪未化,她眼睛一亮,连忙跑过去捧了一捧雪回来。 “少主,雪,吃不吃?” 叶昭榆咽了咽口水,嗓子干的发疼。 听三叔说,行军打仗,少不了风餐露宿,有的时候遇见大风雪,没有东西吃,他们就会用雪充饥。 她顿时泪牛满面,她堂堂盛安郡主,造了什么孽,过的都是些什么凄风苦雨的日子。 摩那娄诘嗅着鼻尖冰雪的味道,低头舔了一下,苍白的唇边顿时沾上一点洁白的冰雪,将他整个人衬的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唇边只要勾起浅浅的一点弧度,便是冰开雪散,拨云见日。 让人觉得,他就该金贵无边,享万人膜拜,高坐明堂,不染疾苦。 可世间总有人不想让他如愿,将他拽下明堂,尝世间八苦,受人世冷暖。 非要让他知道泥潭是什么感觉,冰雪是什么味道,人世百态又是怎样庸碌。 摩那娄诘只尝了一口便没再尝了,他将叶昭榆的手推回,扯了扯嘴角,“我西域招待不周,竟让郡主以冰雪充饥,等这件事了,郡主可向我提一个要求,无论什么,都满足你。” 叶昭榆含了一嘴的雪,化了后流过干疼的喉咙,顿时疼痛消了几分。 闻言,她想到了什么,狡猾一笑,像是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真的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王宫后殿,烛火摇曳,红幔飞舞,满室盈满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阿娜咬着唇,痛苦难耐,随后某一刻惨叫一声,连忙抬手去推身上的人,“别,不,不要……” 声音娇媚的厉害,像是软成了一滩水。 “嗯哼…,你主动来勾\/寡人,这就不想\/要了,嗯?” 阿娜抑制不住的又是一声尖叫,她觉得有些引火烧身,明明以往摩那娄严没有这般的兴致,今日为何如此生\/猛。 她,受\/不\/住\/了。 眼看他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她抬手去推人,声音断断续续,“别,别,再这样会伤了孩子……” 她本来想,等显怀了再告诉他,可如今怕是不拿这个来阻止他,今晚是不会放过她了。 身上的人一顿,脸色晦暗不明的盯着她,目光幽暗,“你有了摩那娄氏的血脉?” 阿娜连忙点头,目光迷离,“是,三月有余。” 这些年不知为何君主一直没有子嗣,她用尽了手段才赶在王后之前怀上,这是她将来叱咤西域的底牌。 她肚子里的不仅是摩那娄氏的血脉,还是未来的君主,她能自此母凭子贵,真正的成为大漠最尊贵的女人。 到时候,她想让谁死,谁就得死,再也不会有人来阻止她。 “摩那娄严”看着阿娜一脸的勃勃野心,冷笑一声,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既然如此,那寡人更应该好好宠你了。” 阿娜眼睛一下瞪大,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唔……” 一夜无梦,天光泛白,“摩那娄严”披着外袍坐在床上,蜜色胸膛大露,紧实强健。 他的脸色在幽暗的烛光中明暗交替,抬声开口,嗓音嘶哑而餍足,“来人。” 暗卫顿时出现在殿中,单膝跪地听候发令。 “摩那娄严”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床榻,嗓音嘶哑,“将人带下去看好,醒来后将堕胎药灌给她。” “是。” 阿娜浑身颤抖着睁开眼,全身覆满青紫,她死死拽住他的衣摆,眼中满是惊恐,厉声喝道,“你,你不是君主,你到底是谁?” 她虽然是摩那娄严手底下的一条狗,但也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器。 这些年死在她手上的人不在少数,让她慢慢得到了重用,摩那娄严不会这么对她。 像,像是将她当做最低贱的玩物,任意亵玩。 “摩那娄严”一把掐着她的下巴抬起,碧眼中带着冷厉的笑,“本想让你多活几天,你好死不死偏要来爬本将军的床,昨晚爽够了吗?” 他看着气的浑身颤抖的人,用力将她的下巴一甩,嗤笑一声,“还真以为有了摩那娄氏的血脉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世间,本将军只允许有一个摩那娄氏的血脉存在。” “将人带下去,问出她的暗卫都藏在哪儿,悄悄解决掉,别惊动了那秃驴的人。” 他得将王宫里藏着的势力慢慢解决掉,换成自己的人。 “是!” 第42章 别看雪太久 大漠的寒风席卷着风雪吹遍西域的每一个角落,漠漠古道中许久没有荡响驼铃。 雪盖在高大的胡杨上,将它们装扮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骨架,可它们依旧傲雪而立。 它们是大漠中的勇者,风沙暴雪无法摧毁它们,它们有着千年不倒,千年不死,千年不灭的韧劲。 这时,有两个人,正蹲在粗壮的树干下。 一个将自己裹成一颗球的少年,脸颊冻的通红,头上还戴着一顶毛绒绒的帽子。 手里正拿着一张饼,呆呆的听着蹲在他身边,绘声绘色说话的人,他时不时吸一下将掉不掉的鼻涕。 只听那人说,“听过大昭帝国吗?就是传说中那个曾经一统天下,最后却突然消失在历史上的王朝。 传闻它其实没有消失,它只是沉睡在地下,昭始皇和他的百万大军都还活着,只要复活了他们,他们将带着百万大军统治世界。 实话告诉你,我其实就是昭始皇的特使,我现在需要一笔钱,只要你给我十两银子,助陛下复国成功,就给你记一大功,占领世界后封一个郡的地给你做王爷。” 少年听的一愣一愣的,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将手伸进怀里,又突然顿了一下,“那块地可以是西域吗?太远的话我可不去。” “……可以。” 少年将银子拿在手里,看着蒙着面纱蹲在他身边的人杏眼一亮,他刚递过去又把手缩了回来,“我好像没听过历史上有昭始皇这个人?” “她是中原人,你个西域人没听过很正常。” 少年点点头,又将银子递过去,眼看就要落在那人的手中,他又一下缩回来,“听说中原人都很狡猾,昭始皇会不会只收钱不办事?” “不会。” “那你说一句,西域人不骗西域人。” “……西域人不骗西域人。” 坐在不远处倒塌的胡杨上,将两人对话听的一清二楚的摩那娄诘:“……” 好一个狡猾的中原人,好一个愚蠢的西域人。 不一会儿,带着面纱的女子一蹦一跳的朝着某处跑去,手里还拿着两个馕饼,可谓是春风得意,满载而归。 “少主,我们有吃的了!” 叶昭榆杏眼潋滟,抬手将一个饼塞在摩那娄诘怀里,自己狼吞虎咽的吃起另一个饼。 “唔…你们西域人好热情,就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又是给饼又是给银子的。” 她们身上都没带银两,她头上的簪子用的差不多了,现下只剩一根防身。 而少主身上的东西不敢用,都带着他特有的标记,要是被人发现了,那他假死的事就暴露了。 刚刚原本只想昧着良心去忽悠几两银子,好找个客栈歇歇脚。 没想到那少年不仅给了银子,听着她肚子在叫,又给了她两张饼。 让她吃饱了赶紧去把昭始皇复活,他好等着当王爷。 摩那娄诘哼笑一声,眼睛上覆着一条红色发带,鼻若悬梁,薄唇如樱。 正懒洋洋地坐在胡杨上,一双长腿随意屈着,身姿修长,发带遮挡着眼睛,使他更添了几分神秘。 “郡主好口才,若劝降时让郡主出面,对方是不是直接连皇城都献给你了。” 叶昭榆梗着脖子咽下一口饼,咧嘴一笑,“那我再努力努力,我大昭帝国复国有望。” 摩那娄诘:“……” 叶昭榆三两下就把饼吃完了,许久没有进食,一个饼下肚,她的胃有些隐隐作痛。 她蹙着眉揉了揉肚子,又将从少年那里讨来的水喝了几口,才微微有所缓解。 她抬眼看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眨了眨微微泛疼的眼睛,愁的紧紧锁着眉,“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该怎么回去。” 刚刚听那少年说,这里是塔哈沙漠,离王庭还有一段距离,她们两个人没有干粮和马匹,是走不出去的。 他要去的地方与她们恰好相反,不能将他们带去王庭。 摩那娄诘侧了侧头,听着高空中传来的阵阵鹰唳,随后指节抵在唇边一吹,嘹亮的声响顿时向四面八方传去。 雄鹰猛然长唳,久久不息,像是应和着他的召唤,无数苍鹰俯冲而下,猛的朝着她们袭来。 叶昭榆一惊,鹰乃空中霸主,鸟中猛禽,要是被它抓一下,那得去掉半条命。 她顿时拔出身上最后一根银簪,蓄力想射出击退朝着她们袭来的飞禽。 刚抬手,手腕便被一只大手截住,“你只有一只簪子,只能杀掉一只,其它苍鹰若是群而攻之,郡主也不会讨到半分好处。” 然后叶昭榆就眼睁睁的看着一群空中霸主盘旋在摩那娄诘身边,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的指尖。 只见他轻轻扯了扯嘴角,音色暗哑,“没有郡主要的穿云箭,这些苍鹰倒是可以代替一二。” 鹰是他们探索大漠的眼睛,盘旋于九霄,将大漠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盯紧。 若有异动,消息便会传回王庭,下次来的,便是铁骑。 他抬手摸了摸苍鹰的尖喙,随后将其放飞,苍鹰在他身边盘旋片刻,随后飞远。 终究还是要回去收拾残局。 叶昭榆顿时欣喜万分,眼睛亮亮的看他,“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 摩那娄诘起身,红衣飘摇,墨发舞动,金丝悠悠缠上叶昭榆的手腕,“预计半天之后来人,先去找个地方歇着,别看雪太久,伤眼睛。” 叶昭榆看了一眼旷远无垠的雪域,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盯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恐慌和晕眩感。 大雪也会灼伤人的眼睛,雪盲,还有,会在白色的世界中迷失自我。 一支铁骑踏着茫茫雪域,在瀚海中四处逡巡,领头的人腰间挂着一把长刀,鹰隼般的目光锐利骇人。 他一抬手,身后的铁骑立刻停下,他目光扫了一眼四周,沉声开口,“今日先到这,去前方驿站修整。” 他在大漠中翻找了几天,那群反贼的身影是一个也没见到,这倒是奇了。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曼嘉国国主的位置,他要定了! 第43章 要饭的 叶昭榆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只知道周围的景物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她眨了眨有些泛疼的眼睛,极目远眺,突然看见雪地上好像有新留下的马蹄印。 很浅,再过片刻便会被风雪全部盖住。 她顿时欣喜万分,刚刚有人经过! “少主,前面好像有人,我们去……”她转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人,却见他面色比以往还要苍白,眉头紧紧锁着。 她脸色一变,飞快地拿起他的手猛灌内力,“少主,你怎么了?” 摩那娄诘薄唇紧抿,感受着小丫头那若有若无的内力涌进体内,在他周身破碎的筋脉一闪而过,随后他体内真气猛然暴乱,横冲直撞的撞击着他的每一个疼痛点。 “无碍,别白白浪费力气。” 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微微按了按发疼的胸口。 如今病发已经进入到了后期,全身真气暴乱,他的内力过于霸道,此时需要更霸道的内力将他乱了的脉络梳理,压住随时暴走的真气。 而她的内力过于温和,只会被他乱了的真气同化,一起加入暴走大军。 在这世间,他也未曾见到比他内力更霸道的人,以往那迦也只能联合一众僧侣强行替他疏通淤脉,缓解几分疼痛。 如今,受着。 叶昭榆拧着眉,看着他血色全无的薄唇,怎么看也不是无碍的模样啊。 她叹了一口气,看到不远处有一面断壁残垣的土墙,可以暂挡风雪,连忙将人扶过去,语气肃然。 “你先坐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去前面看看是否有歇脚的地方,等我打点好了一切,再来接你。” 他如今不方便露面,要是有人撞见认出来就麻烦了。 她先去看看情况,然后带个围帽过来。 在少主殿待了一个多月,她的胡语水平已经有了质的飞跃,简单的社交应该还可以应对。 摩那娄诘点点头,覆在脸上的发带纠缠着墨发,随后一起在风中飘摇。 他像是一尊珍贵的琉璃玉器,澄澈绝美又触之易碎。 叶昭榆忍不住抬手将他乱了的发丝抚平,抿唇笑了笑,杏眼微弯,“乖乖在这里等我来接你哦。” 像是嘱咐初去学堂的孩童,怕一个转身,孩子就不知道在哪里去野了。 摩那娄诘挑眉轻笑,音色缱绻,“郡主还是早去早回,别乐不思蜀便可。” 叶昭榆翻了一个白眼,这破地方,她能乐啥? 她循着浅浅的痕迹,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客栈。 看着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房子,还时不时冒出几缕炊烟。 她顿时喜不自禁,拔腿就向紧闭的门口奔去。 啊,房子,活人,还有那香饽饽! “叩叩叩!”,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大堂里无数双眼睛瞬间朝着门口看去,周围火炉噼啪作响。 小二打了一个哈欠,将抹布往肩上一甩,扬声开口,“来了!” 他打开门看了一眼,又瞬间将门关上。 掌柜拨动算盘的空隙里抬头看他一眼,“谁啊?” “要饭的。” 被关在门外的叶昭榆:“……”我胡语过四级了,你别以为我听不懂。 你才是要饭的! “嘭”的一声,她抬脚将门踹开,扬起下巴,骄傲开口,“我是……” “来住店的”几个字还没说出来,便看见屋子里坐满了披坚执锐的士兵,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其中一人目光阴鸷,手不断的摩擦着桌子上的长刀,看着她危险的眯了眯眼睛。 她不动声色的将话放完,“……来要饭的。” 小二嘴角一抽,那你还挺骄傲。 掌柜抬眼看了一眼踹门而入的人,只见来人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裙,脸上沾着灰尘,看不清容貌,全身上下就只有那一双水润灵泽的眼睛能看。 他嗤笑一声,“现在要饭的都如你这般猖狂?” 叶昭榆抿唇羞涩一笑,“他们没有我这般猖狂。” “同样是要饭的,那你狂什么?” “因为我想引起你的注意,没想到你真的看了过来,我好成功。” 掌柜:“……” 大堂里顿时哄笑一片,蒙挲将放在刀上的手收回,继续拿起桌上的热酒仰头喝了起来,目光盯着门口的闹剧。 掌柜一张老脸胀的通红,狠狠瞪了一眼臭要饭的,没想到老都老了,还被一个要饭的调戏了。 “我这里没有饭,你赶紧滚。” 叶昭榆顿时上前和掌柜周旋起来,“没关系,我不挑,饼,馒头,烤肉,随便来点就行,还有……” 蒙挲将目光收回,抬眼看了一眼窗外,雪势渐小,他对着众人吩咐。 “等会儿还会有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勇士们吃好喝好,然后随我一起再去翻找逆贼。” “好,好,好!” 叶昭榆眸色一沉,紧了紧拳头,将眼中翻涌的戾气压住,对着满脸黑线的掌柜露出一口大白牙,“要不我把底线降低点儿,去厨房拿点隔夜的剩菜剩饭?” “喏,隔夜的剩菜剩饭就在那儿,自己去拿。”小二领着叶昭榆来到厨房偏厅,轻蔑的抬着下巴指了指。 他抬手打了一个哈欠,转身想往外走,腰间却猛然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抵着,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动。” 他面色一僵,腰子顿时隐隐作痛,颤颤巍巍的开口,“你,你想怎样?” 他怕不是惹了个中原的丐帮帮主! 叶昭榆看了一眼厨房正厅,三个伙夫正在忙着熬汤,她慢慢将小二扯到他们的视线盲区。 抬脚踩在墙上,银簪向小二的脖子上一递,杏眼微敛,“有迷药么?拿出来。” “我们是正经营生,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下三滥的药!” 叶昭榆冷笑一声,将银簪朝着他的脖子又递了递,“是吗?” 伙夫正煮着锅里的羊肉汤,看着慢慢朝着汤靠进的小二,爽朗一笑,“小二哥又来偷嘴了,我出去给你放风,你快点儿喝。” 小二脸色僵硬的笑笑,“哈哈,谢谢扎库叔。” 等人走远后,他咬了咬牙,将握在手里的药粉洒在汤里,抬手搅了搅。 随后走回偏厅,看着抱臂靠在墙上的人,抿唇开口,“那药无色无味,吃了后一个时辰以后才会发作,手脚发软,如万蚁食心,就算是武功再高,也难逃一劫。” 他们这小破客栈,能相安无事的经营到现在,可就是靠的这药。 只要有人想闹事或者行凶,先将其稳住,然后对其下药,药倒了后再默默解决。 叶昭榆满意的点点头,眼中冷厉十足。 那首领她认识啊,她当时赶到时就是他正在对着少主替身叫嚣,然后被国师钻了空子,一刀刺穿了少主替身的胸膛。 他那狰狞的面目她久久不敢忘呢。 如今,少主正在一里之外,他若翻找过去,那晚的悲剧便要重演了。 那是她万分不舍的人,怎么能再给他们一次伤害他的机会呢? “药我已经下了,可以将解药给我了吗?”小二紧紧盯着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人。 她刚刚不仅逼出了他的药,喂给他吃了,还将他的解药拿走了。 好恶毒的中原人! 叶昭榆抬眸瞥他一眼,将手中瓷瓶在手里抛了抛,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些人喝了汤之后,解药自然会给你。” 第44章 怪可怜的 屋外风雪骤停,天光稍霁,浓云溃散,浅薄的几缕阳光透过云层照进雪域。 冷风过境,雄鹰展翅,培风图南。 掌柜目光碌碌的盯着坐在大堂里大快朵颐的人,一把揪住旁边小二的耳朵,语气不善,“你是不是想卷铺盖走人?” 竟然让一个叫花子上了桌,还大鱼大肉的伺候! 这是要饭的该有的待遇?那他的剩菜剩饭该怎么办? 小二在心里哭成了泪人,我也不想啊,可是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他的命啊,这还不把人伺候好了? 他目光躲闪的打着哈哈,“掌柜莫气,这大雪天的,来都来了,都是孩子,怪可怜的,给个面子噻,她这顿我请了。” 掌柜狠狠瞪他一眼,随后摸了摸自己蜷曲的胡子,细长的眼睛盈满精光,幽幽开口,“既然你想留她在这里吃饭,那就用你半个月的工钱来抵。” 小二顿时瞪大眼睛,“把她撑死了顶多也就五两银子,我……” 掌柜的刀子眼顿时凉飕飕的落在他脸上,他连忙噤声。 呸,周扒皮! 叶昭榆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周围时不时有目光朝她瞟来,她从容不迫的喝着碗里的米汤,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不一会儿,羊肉汤端了上来,她余光盯着蒙挲等人,看着他们大口大口的将汤喝下肚,才将紧攥筷子的手松开。 她松了一口气,杏眼微微弯起,眼中露出一抹狡黠的光芒。 离药发要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她要是此时去和少主汇合,带着他一起跑,跑不了多远他们骑马就会追上来。 逃跑这条路行不通,她只能在这里磨他们一个时辰就好。 只要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能对他们为所欲为。 桀桀桀桀…… 突然无数道目光猛的朝她看来,叶昭榆一下捂住自己的嘴。 阿西巴! 一个不小心笑出声了,差点暴露。 小二嘴角一抽,你能笑的再阴险点吗? 蒙挲看着贼头贼脑的人,顿时嗤笑一声,“痴愚稚子。” 叶昭榆眯了眯眼睛,你才是智障儿童,你要是再这么说我,你信不信我杀了奥特曼。 蒙挲看着将士们将汤喝完,顿时拿起桌上的长刀起身,“吃饱喝足了,我们也该办正事了。” 趁着天色未晚,他们还能在大漠里行走,再去找一圈。 叶昭榆瞳孔猛然一缩,不能让他们去! 少主在一里之外,他们出去就能撞见! 要走也得给她待够一个时辰了再走! 蒙挲带人刚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一阵狂放的大笑。 由于笑的太过嚣张,然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顿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咳。 蒙挲停下脚步,碧眼眯了眯,那要饭的着实碍眼,他今日便做一回好事,替店家将人解决了。 他随意将长刀拔出,转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位置上的人,满身的血煞之气朝着她碾压过去,“你很碍眼,你知道吗?” 叶昭榆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手里的长刀,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我现在知道了。” 蒙挲用臂弯擦了擦刀刃,随后“刷”的一下抬刀指着她,“知道就好,让你死个明白。” 叶昭榆不住的摇摇头,一下将攥在手里的东西摊开举过头顶,“大人息怒,小的刚刚在桌下捡了十两银子,小的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得意忘形,才举止无状,冒犯大人了。” 周围人顿时摸了摸自己的钱包,好家伙,是自己的银子掉了,于是乎: “我的,是我的钱掉了!” “什么你的钱,明明是我的钱!” “我的我的,是我的,我刚好掉了十两。” “放你娘的狗屁,明明是老子的!” …… 叶昭榆看着争的面红耳赤的众人,眼底笑意十足。 争吧争吧,多争一会儿。 十两银子,在那首领眼里不算什么,但在士卒的眼里,那可是一季的俸禄。 王庭富庶,金银遍地,那是上层阶级世家的生活,这里还有大片大片的普通人和奴隶。 俗话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是谁都看不起这十两银子。 白送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只是可惜了,那少年复活昭始皇的银子就要这么没了。 蒙挲脸色一黑,凌厉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到底是谁的,想清楚了再说!” 一群废物,竟然为了十两银子争的面红耳赤。 众人顿时噤声,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掌柜见状连忙想说是他的,话刚到嘴边,便被一个冷刀子眼杀了回去。 他顿时被那眼神吓的一抖,太可怕了,像是有一只大手一下攫住他的脖子,窒息又可怖。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朝着那人看去,不就是个臭要饭的吗,怎么还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叶昭榆警告完人后,弯起杏眼看着士卒,继续拱火,“要是没人要,就归我了哦,好多钱啊,谢谢各位阿佳了。” 士卒看着一脸开心的人,顿时痛心疾首,那银子就这么白白的便宜了那个叫花子。 蒙挲也不服,可以便宜了任何人,就是不能便宜了这个要饭的。 是蝼蚁就该在地上爬,是耗子就得待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是要饭的,就该跪在地上乞食吃。 和他们一样平起平坐而食,是对他贵族身份的侮辱。 她也配? 谁让他生而尊贵,而她,低贱如草。 “这钱,本王丢的,拿来。”蒙挲动了动长刀,目光阴冷,示意叶昭榆将银子放在刀面上。 叶昭榆看着眼前寒气逼人的长刀,脑子高速运转。 要是钱放了,人就走了,要是钱不放,她就走了。 该怎么办? 才差不多过了一刻钟,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 她的手刚触到刀面,随后又缩回来,朝着蒙挲讨好一笑,“阿佳行行好,要不就将这银子赏我,要是您觉得不妥,我可以当做借的。 我赌术登峰造极,打遍西域无敌手,无敌是多么寂寞,独孤半生,但求一败,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我能用这些钱赢回更多的钱来还您,您看成不?” 周围人顿时大笑起来,“打遍西域无敌手?好狂妄的丫头,怕是没遇见爷爷我!” 蒙挲也大笑起来,狂妄自大,整个大漠还没人有这么大的口气,说自己是无敌的。 周围嘲讽声一片,叶昭榆故意羞红了脸,气急败坏的从自己破破烂烂的挎包里摸出一个骰子。 骰子灵活的在指尖转成了一个圆,其他人微微挑眉,还有两把刷子。 她对着他们扬起下巴,挑衅开口,“敢不敢开一局,输了的,给爷爬!” 嘿呦,我这暴脾气,一人顿时挥舞着拳头大吼出声,“开,开,开!” 蒙挲阴鸷的眼神瞬间射过去,那人顿时偃旗息鼓。 他可没兴趣自降身份和一个要饭的赌,刚准备整军出发,身后却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呐喊,“开,开,开!” 他瞬间转头,只见一众士兵纷纷挥舞着拳头呐喊,刚刚第一个喊的人也和他一样惊讶的四处回头。 蒙挲:“……” 第45章 无敌求败 叶昭榆咧嘴一笑,穿过一众士卒,走到大堂里最大的桌子旁坐下。 一只脚踏在旁边的椅子上,颇有一种单刀赴会的霸气,朝着蒙挲一众人抬眼看去。 明明目光平静,他们却在里面看见了无边挑衅。 胡人生性好斗,再怎么理智,也经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蒙挲冷笑一声,将衣袍一掀,一下坐在叶昭榆对面,其他人瞬间围拢过来,将两人圈在人墙中。 “玩什么?”蒙挲指尖点了点桌面,丝毫没将对面的人放在眼里。 叶昭榆微微一笑,“玩您擅长的,我随意,您不出老千就成。”她怕了。 蒙挲嗤笑一声,“本王没那么小人,就玩最简单的,比大小。” 叶昭榆杏眼弯了弯,里面盈满星星点点的笑意,可她刚好认识一个小人呢。 一群人凑齐了三个骰子,而后整个客栈里响起一阵哗啦哗啦的碰撞声。 叶昭榆惬意的靠在椅子上,嘴角勾着一抹笑。 赌桌,可是她的主场。 就是要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疯狂地打那些不擅长人的脸,一个字,爽! 片刻之后,蒙挲一张脸黑的快滴出水来,手里紧紧捏着空了的钱袋,用力到咯咯作响。 周围士卒看着他颇有种怒其不争,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比不过,恨不得替他上。 叶昭榆看着蒙挲身后跃跃欲试的众人,大度的笑了笑,“要不换人来,不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 蒙挲一口气憋在胸口,头一次正眼看着对面那披头散发的人,还真是深藏不露。 他斜眼看向自己的副将,冷声道:“看清她的路数了吗?有把握赢她吗?” 副将早被不争气的主子气红了眼,听到这话,顿时咆哮一声,“有!一定为王一雪前耻!” 哎呀妈呀,终于能轮到他了,都快气炸了! 蒙挲:“……” 叶昭榆看着眼睛都烧红了的人,轻笑一声,赌博确实能让人热血沸腾,肾上腺素飙升。 可别人上的时候,嫌人菜的抠脚,恨不得自己替他上,往往这种人,才是真的菜。 果不其然,三轮过去,副将被血虐到怀疑人生。 他顿时遭受了不敢让主子遭受的所有白眼。 顿时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士卒开启了车轮战,信心满满的上场,而后灰头土脸的走开。 叶昭榆看着对面才一会儿就已无人敢上,顿时哼唱起来,“无敌是多么寂寞~~” 众人:“……” 蒙挲看着她,目光探究,“你到底是谁?” 赌术天才,还能沦落到要饭的地步? 叶昭榆顿时沧桑开口,“我叫无敌求败,因为太无敌了,被很多人看不顺眼,就偷偷的把我给绑了,扔到了这荒郊雪岭,我这才开始了我的乞讨生涯。” 士卒斜着眼睛看她,心里默默地想,要是换我,我也扔。 太特么无敌了,他们红眼病犯了。 蒙挲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士卒,冷声开口,“钱输完了,还不走?” 士卒默默拿起自己的兵器,跟在蒙挲身后往外走。 叶昭榆朝着小二看了一眼,小二靠在柜台上比了一个手势。 她心一沉,还有最后半个小时。 “哎,阿佳……”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桌子应声而碎。 蒙挲将长刀扛在肩上,目光凶狠,“杀了你,不过抬抬手的事儿。” 他随后转身,抬手一挥,“出发!” “我让你走了?” 一股凛冽的杀意自身后袭来,蒙挲一惊,猛然举刀横劈,飞来的桌腿瞬间分成两半。 紧接着一道人影飞身而至,手中银光一闪,他顿时冷笑一声,轮刀而起。 叶昭榆灵活躲闪,一招一式跟的极紧,如鼓点般落下。 他善长刀,刀刀狠厉,她不能给他出刀的机会,索性近战贴脸打。 刚刚那一个半小时已经是她不动手争取到的最大时间了,剩下的半个小时,她得以武会友了。 只要坚持半个小时,她便有机会反杀。 变故惊人,谁能料到那小叫花会武功,士卒反应过来后纷纷举刀相对。 掌柜和小二顿时钻进柜台底下,哎呦,他们这是惹上了哪路神仙啊! 蒙挲看着不断缠上来的人,想玩近战,绞了他的刀? 他阴狠一笑,蓄力一拳重击,叶昭榆一惊,随后双手交叠格挡,奈何力有千钧,她瞬间被砸出门外。 叶昭榆猛退数步才收住步子,喉头顿时一腥,她沉着眸子盯着走出来的人。 蒙挲目光阴沉的看着她,眼神冷厉,表情森然,像是一只被冒犯了的恶犬,咧着恶嘴,想扑上去将人生吞活剥。 “你到底是谁?敢来本王面前送死?” 周围士兵冲出来将她团团围住,叶昭榆轻笑一声,裙摆飞扬,抬手将垂在脸上的发丝别在耳后,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哪来的王,说来听听。” 语气散漫,淡淡的威仪自她周身流露,带着几分让人不敢轻易抗拒的威压。 蒙挲眸色幽暗,“本王乃曼嘉国大王子,未来的曼嘉国国主。” “弹丸之国,也敢在我面前叫嚣。”叶昭榆气场全开,冷傲的眼眸瞬间扫向倨傲无比的人。 蒙挲目光一下狠厉起来,举刀指着她,“本王今天会让你后悔说出这句话!” 叶昭榆飞身抢过一人的长枪,抬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迎风而立,“今天,你们谁也别想离开客栈。” 随后迎着一众士卒而去,长枪在手,笔走龙蛇,不停地变换着方向,带起了呼啸的寒风。 鲜血喷洒在她脸上,她不惧不畏,告诉自己,坚持半个小时就好,就半个小时。 三叔在第一天教她使枪时便告诉她,枪,乃百兵之王,枪主也要有配的上它的魄力。 纵使狂风拔地起,我亦乘风破万里。 围堵她的士卒不断倒下,叶昭榆也好不到哪去,她生生咽下嘴里的一口鲜血,将围堵她的士卒挑翻。 蒙挲一拳猛然袭来,重重击在她的腰上,她顿时被砸在院子里的树上,“噗”,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她睫毛轻轻颤动,疼,好疼。 叶昭榆几次想从地上爬起来,都没成功,五指死死抓着冰雪。 她睁着眼睛看着又要落雪的穹顶,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本来是不沾风雪的,她很聪明的,知道怎样保全自己,他人之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是别人的风雪,她不沾染的。 可今天这风雪与他有关,她就想让它落在自己身上。 那是一尊冰雪砌的琉璃子,会化的。 她舍不得的。 唔,她还要去接他。 第46章 没事了 叶昭榆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将长枪一横,“再来!” 蒙挲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随后飞身朝着她袭去。 叶昭榆狼狈躲闪,与他走了几招后,被他一把掐着脖子砸在地上,全身像是碎了一样,钻心的疼。 “本王说过,会让你后悔的。”看着面露痛苦的人,他手中力度慢慢加大。 叶昭榆反抗的力气逐渐变小,空气被剥夺了,只余窒息和死亡的恐惧。 在临近死亡的那一刻,脖子上的手突然一松,周围的人纷纷倒地,跪在地上痛苦的叫出声来。 空气涌入鼻腔,叶昭榆艰难的呼吸起来,周围痛苦的喊叫声像是在为她助力,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她赢了。 蒙挲捂着胸口跪在地上,看着躺在不远处笑的痛快的人,提刀朝她冲去,厉声呵斥,“你做了什么!” 叶昭榆撑着长枪站起来,躲开他的袭击,随后刀与枪碰撞在一起,她扯着嘴角笑出声,“我说过,今天,你们谁也别想离开客栈。” “我杀了你!” 蒙挲双目赤红,调动所有内力压制着食心之痛,随后像是发狂的疯狗,不管不顾的朝着叶昭榆砍去。 叶昭榆也不管不顾的迎了上去,如今就剩她们两个人还能战。 他不会放过她的,她也不想放过他。 两人在残阳中拼杀,这一刻,雪色与血色共舞。 叶昭榆抬脚将蒙挲踢翻,正准备迎上去补一刀,倒地的人突然暴起,大吼一声,随后将长刀朝她射来,她一惊,也瞬间将手中长枪射出。 刀枪擦过,利刃入肉。 “啊啊啊!” 叶昭榆大叫出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穿过肩膀的长刀带着向后飞去。 “叶六!” 金丝陡然缠在她的腰间,叶昭榆顿时被一阵大力牵扯过去,“噗嗤”一声,身后顿时传来一声闷哼。 一只冰凉的手抬起来捂着她的眼睛,温声开口,“别哭,没事了。” 蒙挲捏着自己的喉咙杵在地上,喉间赫然是一把长枪一穿而过。 他痉挛不止的吐出鲜血,不可置信的看着被长刀串在一起的两人,那人眼上覆着红色发带,身姿修长,薄唇紧抿。 摩那娄诘没有死? 他竟然没有死!!! 那天他的刀压根没伤到他! 现在他却因为想接住那小丫头片子被长刀穿过胸膛。 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明明已经死了,死无葬身之地! 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 “啊!”,他疯狂的大叫一声,一下将喉间的长枪拔出,瞬间血溅三尺,随后他满眼不甘的倒在地上。 明明他用他的血洗清了多年前的耻辱,他怎么能还活着? 周围哀鸿遍野,士卒惊恐的看着自家王身死雪中,死不瞑目。 “啊啊啊!” 叶昭榆仰着头叫出声,覆在眼睛上的手沾满了她的泪。 疼啊,好疼! 摩那娄诘摸着胸口的刀刃,运起微弱的内力抵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嗓音嘶哑,“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随后毫不留情的向后一退,长刀自他胸口抽出,血流如注。 他抬手将长刀折断,只余留在她身上的那一截,随后用内力包裹着她的伤口,替她减轻疼痛。 刀不拔出,便不会大出血,更不会有危险。 他去替她寻最好的医师,不会让小丫头疼的医师。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夹杂着金铃的轻响,残阳中,有十八道身影踏过瀚海而来,由远及近。 “恭迎吾主!” 十八位狱主走近后,下马跪地。 寒风料峭,风雪飘摇,摩那娄诘将人打横抱起,听着周围阵阵惨叫声,面色漠然,“杀。” “是!” 那天,残阳如血,十八位少年迎回了他们年轻的王。 第47章 拿针来 夜风吹拂竹林,竹叶沙沙作响,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玄音寺幽静寂寥,唯有青灯佛影,万节修竹与月色相伴。 寺内的石室中,周围点满了长明灯,烛火摇曳,无数僧侣盘腿而坐,抬掌汇集着内力,犹如奔腾不息的河海朝着一人涌去。 那人半裸着上身,性感而蕴含无穷力量的肌肉分布均匀,肩脊挺阔,腰腹遒劲,每一处线条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而在他胸口上却缠着白色绷带,不断渗出的血触目惊心,面色极尽惨白,像是被冰雪覆了满身,浑身逼人的寒气不断侵袭着周围众人。 离他最近的僧人被冻的不禁一抖,心里沉的厉害。 他们为少主疗伤多年,从没见他病发的这般重过,内力尽失也就算了,如今连体内的本源真气也在土崩瓦解。 “拿针来。” 那迦面色凝重,十指飞快变换着动作,不断击着他的各处穴位,随后看了一眼弟子取来的银针。 运起内力,无数银针顿时浮在空中,随后他微微一抬手,银针瞬间进入刚刚被他打通的各处穴位。 他看着师兄周身不断往外冒的寒气骤然一停,随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还好,溃散的真气抑制住了。 那迦接过弟子递来的方巾,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苦笑一声。 他从未信过师兄的死讯,可如今见他,却是和快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师兄本就旧疾发作,气血尽失,这胸口这一刀差点让他没了活气,全靠着一口气吊着。 能撑到来见他,倒也是他命不该绝。 那迦将自己的本源真气调出,自他的百会穴灌下。 他们的功法同宗同源,纵使他的内力没有师兄的霸道,但本源真气不会相斥。 这一运功,再睁眼时,天边已经泛白,下了多日的雪,今日终于彻底放晴了。 那迦刚站起来,眼前便是一黑,顿时身形不稳的踉跄了几步,被身后弟子一把扶住。 “师尊!” 那迦摆摆手,面色苍白,碧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态,“无碍。” 随后,他拿过师兄的手把了把脉,这下彻底松了一口气,温声道:“桫椤,一刻钟后,将血莲丹和复灵丹喂给少主。” “弟子明白。” 那迦转身出了石室,众狱主早就在外恭候,见他出来,立马迎了上来,一脸忧色。 “法师,少主怎么样了?” 昨日午时,少主养的雄鹰穿过大半个沙漠飞回了王庭,带回了他的消息。 阿坦勒让雄鹰给藏在各处的昭冥司狱主传令,于城门之外集结,策马去迎回他们的王。 可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让那贼子伤了他们的少主。 “师兄已无大碍,我已让人用了最好的灵丹妙药,他明日便可醒来。” 那丹药四海之内也就那么几颗,是当年他对师尊心灰意冷后,独自向西流浪,想去传闻中佛诞生的地方寻找真谛,偶然从一个老法师手中得到的。 他亲眼见他用此药将濒死的人救活,听闻此药可生血造肌,能将一只脚踏入鬼门的人拉回。 随后他见老法师一路渡了许多人,何时何地都能是他的经台,他那摇摇欲坠的佛心突然便停住了,随后跟着他一路修行。 这一跟,便是五载。 他终于明白自己修行是为了什么,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他要教众生学会自渡,早日脱离苦海。 他,要渡众生脱离苦海。 于是,他与老法师告别,带着满腔的热忱回到王庭,修建起自己的伽蓝。 自此,何时何地,也成了他的经台。 而他,想渡的第一个人便是师兄,可师兄从不回头,反而将他拉下了水。 他刚建的玄音寺被师兄强硬征用,成为他的密用和疗伤之地,并且强硬的将他拉入时局,成为他颠覆西域政权的重要一子。 想起往事,那迦还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狱主听了法师的回答,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齐齐抬手向那迦一礼,“多谢法师出手相助!” 那迦抬手将带头的人扶起,音色略哑,“诸位不必多礼,少主是我师兄,救他应该的。” 站在一旁的乌藉绷着脸,面色凝重,抿了抿唇开口,“法师,郡主可还好?” 那迦朝他微微一笑,“郡主已无碍,药效还未过,等两日后才能醒来。” 那中原郡主伤的虽重,但没有伤及要害,也没师兄伤的重,只要将血止住,再将丹药喂给她,也就无虞了。 可师兄昏迷前要求,治伤时不能让她有一丝疼痛,不然便拆了他的寺。 他无奈,只好让人用了麻痹身体的药物,只要没有受巨大的刺激,她暂时不会醒来,那药效应该两日后才过。 乌藉揪起的心彻底放下,还好没事,不然他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少主将人交给他,他却没能力将人护住,这才让她遭了大罪,着实该死。 “我可以去看看郡主吗?” “去吧,在后院禅房。” 乌藉抬手向他一拜,随后拔腿向着后院跑去。 来到禅房,看见昔日那个闹腾十足的人,此时正安静的躺在床上,一点也没有以前那张牙舞爪的样子。 他扯了扯嘴角,嘟囔一句,“虽然醒着好吵,但是我再也不嫌弃你了。” 叶昭榆安静的躺在床上,面色还算能看,她长而卷的睫毛乖巧的覆在眼下,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让人想用手去碰一碰,是不是像一把小刷子蹭过掌心。 乌藉替她掖了掖被子,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多亏了那迦法师,不然你还真的去见阎王了。” 随后又想到了什么,抿唇笑了笑,“那这样的话,你的大昭还真的亡了,连传给本大人的机会都没有。” 床上的人突然一下坐起来,抬手指着他,双眼紧闭,呐呐开口,“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朕还没死呢,你个逆贼就想着朕的大昭药丸,he tui!” 随后“啪”的一下,又倒了回去,像是从来没醒过一样。 乌藉惊的瞪大眼睛,看着突然诈尸的人,心脏突突直跳,他觉得那一刻要用他的一生去治愈。 妈的,吓死老子了! 第48章 不想躺 三千长明灯将七弯八拐的暗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照亮,而一石室中,唯一一盏灯明暗交替,散发着幽暗的光。 突然,躺在石床上的人缓缓起身,发出一声短暂的喘息。 凌乱的发丝散在紧实的胸膛上,被肌肤上的薄汗沾湿,整个人无边诱惑。 欲而妖。 他血色瞳孔闪了闪,抬手摸了摸右边的胸口,长睫微敛,随后哑着嗓子开口,“来人。” 比丘闻声,立刻从偏室走来,双手合十,“少主有何吩咐?” “沐浴更衣。” 那迦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前夜运功过猛,导致身体过于疲惫,这一睡,倒是恢复了点精力。 他抬手按了按还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随后转头看向披着一件红色外袍,靠坐在他房间里的人。 “伤还未好,怎么不好生歇着?” “不想躺,索性来你这里歇歇。” 那迦起身走到他身边走下,眸色清泽,音色温润,“可去看过郡主了?” 摩那娄诘点点头,面色依旧惨白,他抬手敲了敲桌面,那迦知趣的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他清润的眼眸中盈满无奈,“师兄还真是会使唤人。” 摩那娄诘眼梢轻挑,弯唇笑了笑,嗓音沙哑,“长兄如父,是时候让你尽尽孝了。” 那迦:“……” 摩那娄诘端起热茶浅呷一口,面色沉静,随后指节叩了叩桌面,淡声开口,“曼嘉王子为何会出现在大漠中?” 那迦微微挑眉,这就替那中原郡主算起账了? “蒙挲领了国师的命,去西域各地翻找少主殿余孽。” 摩那娄诘眯了眯眼睛,血色眼眸中露出无尽杀意,嘴角扯出一丝阴冷的笑,“本少主养的秃鹫,就便宜他享受了。” 本来为他想了一万种死法,可现在觉得那些死法都太仁慈了。 他倒是不配了。 那迦眉头一跳,面色有些不忍,抿了抿唇,缓声开口,“我不劝你放下,师兄可否看在师徒一场,给他一个痛快?”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鸦色长发随意散在周身,他转头“望”向那迦,“他若是痛快了,我便不痛快,我不痛快便想让所有人都不痛快,那迦,你想看看吗?” 想要痛快啊,可他这里不卖。 他痛快了,那他受的一切找谁算,小丫头受的疼又找谁讨回? 那日见她久久未归,在茫茫雪域中摸索了许久,循着打斗声才找到她的位置。 可刚靠近,耳边却是她痛苦至极的惨叫声,他不知道她遭受了什么,只想将她揽过来看看。 将人接入怀时,他方知她有多痛苦,叫他怎么能放过他。 那迦轻叹一声,闭着眼睛轻捻持珠。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师兄拿捏着他的业果,他已无路可走。 “王庭如今形势如何?” “那夜阿坦勒未能迎你归来,第二天你的死讯便已传遍王庭,我们派了许多人去搜寻你的踪迹,可都没有任何线索。 我们都不相信你已葬身火海,又不敢动作太大的去找你,于是阿坦勒便将重心放在了你布的局上,我接下了继续寻你的任务,可没想到你入了王陵,回来时却弄成了那副模样。 如今,西域三十六国的国主已经陆续赶来了王庭,本来明天将是收盘的时候,可国师非要将你的葬礼延迟,恐是在等蒙挲的消息,阿坦勒不得不按兵不动,怕打草惊蛇。” 摩那娄诘神情莫测,随后仰头靠在椅子上,扯了扯嘴角,“通知阿坦勒,五日后必须举行本少主的葬礼,不管那秃驴同不同意,必须举行!” 五日后,他的眼睛便能恢复,他要亲自去送他们上路。 摩那娄诘身着雪白里衣,外披红色长袍,他的动作一大,胸口便印出与外袍一样的艳色。 那迦看了一眼,随后转身去拿药,换完后嘱咐道:“师兄动作小心些,别再将伤口崩开。” 看着丝毫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的人,他温声道:“郡主肩上的伤口和师兄一样,别到时候郡主好了,你还没好。” 摩那娄诘长睫微颤,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随后轻笑一声,他们倒是有了一模一样的伤疤。 他是男子倒无所谓,小丫头留下疤可不好,他沉思片刻后开口,“你可有让伤疤恢复如初的药膏?” 那迦自然知晓他是替谁问的,随后揶揄道:“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摩那娄诘先是一愣,随后大笑出声,懒洋洋地开口,“那迦法师还懂风月?” 那迦也不恼,他确实不知何为风月。 俗世有云,宁化天山雪,不动僧人心,他的心里只有风动和幡动。 摩那娄诘咀嚼着他的问题,小丫头确实讨他欢心,他也喜爱的紧。 可喜爱便与风月有关? 他不甚明白二者之间的关联,他只是想护着她宠着她,不想让人伤了她委屈了她。 他可以尽他所能,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在他可控的范围内,护她安稳无虞。 这与风月有关? 他沉思了起来,想了想那些有家室的人,又对比了一下他与她的相处模式,随后得出结论。 “我果然想当小丫头的爹。” 那迦一口茶水呛住,顿时大咳起来,头一次失了分寸,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摩那娄诘听着他的反应,拧了拧眉,沉声开口,“无关风月,你很失望?” 那迦摇了摇头,他只是随口一提,谁知道他会认真思考,随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他有些好奇,“师兄,你是怎么得出那个结论的?” 摩那娄诘换了一个姿势,红色外袍披在肩头,他歪歪斜斜的靠在椅子上,言简意赅的将他与小丫头的相处说了一遍。 那迦听完后,点了点头,温声道:“果然是我误会了,只是郡主已有生父,师兄万不可真的抢了人家父亲的位置。” 摩那娄诘朝他那里“睨”了一眼,“我有分寸。” 解释完后,两人确信了此事定是无关风月。 摩那娄诘更是往后一靠,悠悠开口,“区区穿堂风,何以引山洪。” 他的心境犹如地下坚冰,谁能动的? 谁也不知道,两个母单狗在玄音寺的一角,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研讨大会。 最终得出了一个狗听了都落泪的结论。 …… ps:申明一下食用指南 1.我在简介里已经写了本文非女强文,喜欢女强爽文的人,现在,听我说,跑!!! 2.女主是身份尊贵,但她不是超人,打不过自然会受伤,不是什么我非要虐女主,我有自己的故事安排,不爱看的可以划走。 3.我会用剧情塑造每一个人物,特征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纯的只谈恋爱,不喜欢剧情流的可以划走。 4.再次申明,我这里没有纯爽文,只喜欢爽文的,快跑! 5.绝逼是he,我发四! 第49章 不疼了 第二天午时,几个人来到叶昭榆所在的禅房,静静地等着她醒来。 “那迦,你不是说午时药效便过了,她为何现在还没醒来?” 摩那娄诘拧着眉感受着依旧安静的躺在床上的人,午时三刻都已过了,她为何还没醒? 那迦走过去把了把她的脉,也有些疑惑,“脉象平稳,药效已过,按理来说是该醒了。” 可为何郡主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难道还有没被他注意到的隐疾? 站在一旁的乌藉眼睛转了转,踌躇了一下,小声开口,“其实昨天郡主醒过一次。” 只不过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吓死的是他自己。 两人的目光瞬间朝他看去,他尴尬的解释起来,“就是昨日我来看郡主时,刚对她说了几句话,她一下就直挺挺的从床上坐起来指着我,眼睛没睁开,说了一句话就又倒了回去。” 那迦沉吟片刻,随后眼中带着几分笑意,音色清润,“除了受到巨大的刺激,服了那药的人不睡上两天是不会醒的,你该是说了什么刺激郡主的话了。” 摩那娄诘抬眸“看向”乌藉,语调不急不缓,却带着一份压迫,“你说了什么话刺激到她了?” 乌藉瑟瑟发抖,嗫嚅着开口,“我就说了句郡主的大昭亡了,她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摩那娄诘:“……”这刺激还真大。 那迦不明所以,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们再用这个办法试试,看看郡主能不能醒来。” 摩那娄诘抬手揉了揉额角,眼尾轻垂,缓步走到小丫头床前,俯身在她耳边轻喃。 “如果你能将昭始皇复活,我便给你十万金,外加一个马场。” “那个马场里可不可以有五千匹骏马,不然我不接受。” 摩那娄诘身形一顿,随后被气笑了,抬手轻轻捏了捏床上人的脸,“早就醒了,嗯?” 叶昭榆睁着圆润的杏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也笑了。 她不就是想赖个床嘛,老天爷打雷还不劈睡觉人呢。 他们到好,想方设法的想把她从床上薅起来,连v她十万的法子都想出来了,简直丧心病狂。 不过,她喜欢,嘻嘻。 “少主,现金还是银票,我都可以。” 摩那娄诘直起身来,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辫垂在胸前,耳边流苏流光溢彩。 他摸了摸叶昭榆的脑袋,弯唇笑了笑,如冰雪初霁,“十万金怎配得上郡主的救命之恩,我愿赠西南三州,沙海落日,雪域星河,万里花坛,四时之景于郡主。” 叶昭榆顿时瞪大眼睛,他要将那繁华的西南三州赠给她? 这么豪气!? 还让西域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她可以随时来看大漠的无限风光。 叶昭榆顿时被这喜悦冲昏了头脑,这也太豪气了吧! 不是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吗,他这报的比医保还多。 嘿嘿,也不枉她挨了一刀差点见到了她太奶。 冷静下来后,她决定先矜持一下,于是小声开口,“这怎么好意思啊,少主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乌藉眼角一抽,要不先把嘴角放下来再说话,都快咧到耳根了,这叫不好意思?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郡主嫌多,可以再将其赠回。” “这怎么好意思的呢,给出去的东西还要要回去。” 摩那娄诘无奈的揉了揉眉骨,抬手将她按进被子里,“你还是睡着吧。” 那迦无声的笑笑,端起热茶喝了起来,看来这世间还有能治的住他师兄的人。 他顿时有些欣慰,能治的住就好,不能让师兄在这世间没有任何挂碍和牵绊。 不然,师兄行事便不知什么叫做后怕与收敛。 佛门弟子,无挂无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而师兄,心境蛮荒,无挂无碍,恐不惜己身,消散了也就消散了。 叶昭榆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开心到睡不着,索性起来大快朵颐。 她夹了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嚼着嚼着突然一顿,她默默看向一旁的那迦,“法师我有错,我不小心吃到肉了。” 这也不能怪她,是他们自己要把肉端上来的,不然她也不会在寺庙里开荤。 那迦微微一愣,随后淡笑道:“无碍,在西域,佛门弟子不是只可茹素,还可以食三净肉。” 叶昭榆微微有些惊讶,那他们是保持着最原始的佛教习俗,僧人可食肉,但必须是三净肉,且过午不食。 陪她吃完饭后,那迦便领着弟子修行去了,禅房里只余下两人。 “过来坐。” 叶昭榆听话的走过去坐下,摩那娄诘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音色暗哑,“还疼吗?” 叶昭榆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杏眼微弯,“少主自己感受感受就知道了。” 摩那娄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认真的感受了一下,随后轻哼一声,“本少主感受不出来。” 他受过许多痛,有疼入骨髓的痛,有痛彻心扉的痛,有心魂俱碎的痛。 可痛到最后,他便感觉不到痛了,更何况是这小小一刀,丝毫无法挑起他半分感观。 若疼痛成瘾,这又算是怎样的一种救赎?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微微泛疼。 她不禁挑眉,那迦法师的医术超群,感觉她的伤都好了一大半。 可只要是伤了肯定就是疼的,她摸着伤口,看着毫无波澜的人,微微启唇。 “血管经脉埋在肌理之下,它们被利刃划开,鲜血喷涌,经脉火辣辣的跳动,牵扯着大脑的经络,犹如长针刺入脑内,刺痛,颤抖。 想尖叫,发疯,精疲力尽,辗转反侧,黑夜压不住隐隐作痛,大脑经不起细微挑逗。 折磨,窒息,抓狂,声嘶力竭,最终,拥着痛苦而眠。 摩那娄诘,感受到痛了吗?” 她描摹着与他一模一样的伤口,想通过这样将疼痛传递给他。 他们是人,不会无坚不摧,没有心披铠甲,他们都会疼。 疼痛不能成瘾,别甘之如饴。 摩那娄诘长睫轻颤,血色眼眸微微颤动,摸着自己的伤口。 她的话好似挑起了他的每一根神经,随着她的感觉变换,随后他仿佛也感觉到胸口在隐隐作痛。 他扯了扯嘴角,叹息一声,“郡主好口才,本少主差点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叶昭榆:“……”泥煤的,老子白说了。 摩那娄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后轻轻放下,抿了抿唇,音色极淡,“疼的。” 叶昭榆一愣,随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对,我们都好疼,但是我安慰你,不疼了。” …… ps:今天一更哦,最近有好多程序要写,忙不过来,哇呜,好难~ 第50章 下棋呢 王庭近日气氛凝重,处处挂白点香,祈送少主魂兮归去。 而在玄音寺中,平静的像是一汪清潭,一眼望去便是澄澈幽静,谁也不知道暗流之下正在怎样的涌动。 石室内,烛光摇曳,摩那娄诘坐在石案前与那迦对弈,两人的影子投射在石墙上,被拉成了清瘦的剪影。 那迦手执白子,目光落在棋盘上,看着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他摇头笑了笑,眸光清润,“师兄智谋万丈,师弟甘拜下风。” 论计谋,他倒是还找不出第二个与他师兄相提并论的,他若铁了心要算计谁,那对方定是插翅也难飞。 “呦,下棋呢”叶昭榆手里拿着一串烤肉,领着乌藉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摩那娄诘瞥她一眼,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指尖点了点桌面,音色低沉,“来两盘?” 叶昭榆顿时摇了摇头,走到旁边坐下,眨了眨圆润的杏眼,“快乐的活着不好吗,非要找虐。” 能轻而易举的算计了西域国主与国师,那至少得有八百个心眼子吧,她能比? 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她快步走到摩那娄诘跟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激动,“少主,你是不是能看见了?” 都能下棋了,肯定是能看见了! 仔细看,他眼眸中的血色好像退却了不少,像是红色的琉璃,清透而魅惑,多了几分柔和与含蓄。 这几天他一直待在石室里运功疗伤,看来是有效果的,再过几日,他的眼睛大概便能恢复如初了。 摩那娄诘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微微压低视线,才看清对方欣喜万分的神情,像是星河入眼,灿烂而皎洁。 他眼尾轻挑,抬手将她手里的肉串拿走,“你觉得呢?” “那当然是能啦!” 叶昭榆抬起三根手指头伸在他眼前,语气严肃,“少主,看清楚了,这可不是普通的手指头,看这笔直的走向,看这纤细洁白的质地,定不是世间凡品,所以,它是几?” 乌藉:“……” 那迦:“……”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抬手将肉串塞回她手中,“三根。” “宾果!答对了,获得奖励一个。”叶昭榆顺手又把烤肉塞了回去。 摩那娄诘:“……” 这时,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披黑色连帽外袍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周身气势冷厉。 叶昭榆朝着那人看去,只见那人猛然单膝跪地,右手抚肩,对着摩那娄诘一礼,“参见少主!”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地上的人,面容沉静,音色肃然,“阿坦勒,辛苦了,起。” 阿坦勒起身将连帽摘下,露出一张硬朗刚毅的脸,碧眼看着自家少主激动万分,“我就知道,吾主万寿无疆,怎会被那些贼子残害。” 他不负众望的守住了少主的局,更等到了少主回来亲自收盘。 摩那娄诘低头笑了笑,血色眼眸中闪过一抹杀意,音色幽冷,“本少主回来了,他们便该走了。” 叶昭榆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声开口,“我先出去玩会儿,等会儿再来找你。” 他们应该要密谋大事,她一个外人在这里不合适。 摩那娄诘点点头,不想让那些腌臜的事情污了小丫头的皎洁,随即示意乌藉跟着。 等叶昭榆离开后,摩那娄诘把玩着手中的黑子,大马金刀的靠坐在椅子上,周身肃杀之气不住的涌动,让本就压抑的石室气压更低。 他眸色微敛,幽幽启唇,“如今王宫形势如何?” “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换成了我们的人,只余一小部分是那秃驴的人,在暗处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不敢动作太大,怕打草惊蛇。” “无碍,时机到了,他们就算是惊了,那也晚了。” 那迦轻轻拨动念珠,眸光微动,温声开口,“今日国师登门拜访三十六国国主,皆被拒之门外,国师会看出端倪吗?” 摩那娄诘轻捻着棋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都在为本少主的死伤怀呢,情有可原。” 他们想默默地给他表态,不会站在那秃驴的一边,想为他俯首。 可这里面有几分是真呢? 阖门看戏,各怀鬼胎。 他若真的死了,这戏便到达了高潮,该击节称赞,该拍案叫绝,随后揭竿而起。 他若是假死,这戏便跌入了低谷,该摇头叹息,该默默不语,随后独善其身。 可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亲自搭台唱戏,不留下点东西,可走不了哦。 摩那娄诘目光流转,摇曳的烛光在他眼里明灭可见,眼底像是一泓深潭,让人看一眼便能毙溺在那里。 “那些大臣可还听话?” “大臣如今分成了两派,一派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您的死讯,每天竭力讨好于我,一派以于耶王为首,不愿接受您的死讯,想方设法的调查您的死因,我认为这一派可留。” 摩那娄诘点点头,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兴味,音调不急不缓,“那老东西呢?” 阿坦勒自然清楚少主问的是谁,顿时大笑开口,“少主放心,君主正在王宫地牢好好待着,那是死囚之地,花样多着呢,不会让他寂寞。”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散了满身的杀意,鸦色长发随意垂在身后,姿态慵懒华贵,“这王宫,如今他是客,好好招待。” 莲池边,叶昭榆和乌藉正支着凳子坐在旁边钓鱼,又是一时风雪递进,层层飞花。 乌藉看了一眼身上披着蓑衣,快把自己缩成一颗球的人,眼角抽了抽,“这鱼是非钓不可吗?” “你,你懂个屁,主,主打的就是一个意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叶昭榆冷的牙关咯咯作响。 乌藉翻了一个白眼,“我看你是闲的。” “但凡这寺里有其它的娱乐设备,本郡主也不会在这里钓鱼,要不我们不钓了,我们去偷听他们密谋大事?” 刚刚要是厚着脸皮留下来就好了,她有那么一点点兴趣。 权谋耶,大型狼人杀现场,狼人与狼人之间的巅峰对决,看哪个能杀到最后。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她投少主一票,那是个真狼人,不顾生死的叨人,用铁血手腕将结局书写。 戏开场即落幕,因为乾坤已定,教它怎般群魔乱舞,都不过是哗众取宠。 他算计了一切,连自己都作饵,要是没有她来搅局,他定能赢的霸气万丈,纤尘不染。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们中原夫子不教吗?” “知道我怎么来的西域吗?” 乌藉:“……”对哦,她逃学,听个屁的课。 “反正少主他们肯定是在讨论怎么扳倒乌吐克,要不是他派蒙挲去大漠,你也不会挨那一刀。” 叶昭榆顿时觉得肩膀隐隐作痛,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善,“那个老逼登,敢不敢来玄音寺跟本郡主对砍啊!” “国师驾到!” 叶昭榆:(⊙o⊙) 乌藉:(⊙o⊙) …… ps:一更一更。 周一到周五课少就尽量两更,课多就一更,周末两更。 最近一直有个实习项目要搞,然后时间比较零碎,昨天没更,见谅。 第51章 管得真宽! 叶昭榆和乌藉对视一眼,顿时扔了鱼竿拔腿就跑。 靠,今天钓鱼没看黄历。 她们刚跑了几步,“刷”的一下,乌吐克便踏着半空而来,一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他手里拿着念珠,紫红朗裟端重,目光锐利的盯着她们。 叶昭榆将脑袋往蓑衣里缩了缩,心里暗道不好,谁也没想到国师会突然光临这小寺小庙,要是被他发现了少主就完了。 乌藉警惕的看着他,摸向自己的双刀,不能让他发现少主的踪迹,得将动静弄大,好让少主知道。 他刚要猛的拔刀,乌吐克目光一凌,瞬间来到他的面前,抬手卸了他的右手,目光暗沉,音色幽冷,“昭冥司五狱主。” 乌藉顿时闷哼一声,目光骤然一冷,抬腿横劈过去,“是你爷爷我!” 乌吐克侧身躲过,瞬间朝着乌藉逼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举起,幽幽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诡异的表情,语气喟叹,“得来全不费工夫,告诉我,昭冥司其他人在哪?” 蒙挲至今没有消息,他一直心绪不宁,不将少主殿那帮余孽铲除,他当真是寝食难安。 一抹银光闪过,他侧头一偏,臂弯猛然被人重重一击,手上的人顿时落入她人之手,他视线一压,飞身掠去夺人。 叶昭榆一把将蓑衣解了掷出,揽着乌藉飞出数米,停在莲池一角。 她看了一眼微微渗血的肩头,又抬眸看向乌吐克,目光冷戾,“国师好威风,欺负起小孩来还真不手软,这些年吃斋念佛原是修了一副蛇蝎心肠。” 乌吐克看着那身姿窃宛的中原女子,肤若白玉,颜若朝华,明艳中带着几分英气,倒是比那日在宫宴上高了些许。 他目光转了转,幽幽开口,“作为少主的姬妾,你为何在此?” 叶昭榆顿时翻了一个白眼,真是乌龟掉盐缸,给他这个老王八闲完了。 管得真宽! “是我收留他们在此,国师要怪就怪小僧。”那迦缓步走来,面容温润,朝着乌吐克双手合十。 这些年师尊从未踏足过玄音寺,他以为他这里很安全,没料到今日师尊竟然来了,还差点撞上师兄,好险。 乌吐克看着那迦,一身白色袈裟纤尘不染,禅心坚挺,菩提不朽。 那日他跪完三千长阶,脱了紫红袈裟,于风雪飘摇的寒冬甘做那逆行之人,手持莲心下了圣殿,未曾回头。 他以为他走不远,却未曾想他走了很远,远到站在了他的对立之面,弘扬新法,妄想变革。 可在他看来,萤火之光也敢同日月争辉,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 乌吐克收回目光,缓声道:“那迦为何要收留她们?” “师兄殁了,她们没有地方可去,便来我这里寻求庇护,我佛慈悲,自是见不得他人受难。” 那迦在心里轻叹一声,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这算是破戒了,晚些时候自行领罚。 乌吐克看了一眼叶昭榆和乌藉,随后捻着佛珠朝着正殿走去,沉声开口,“将那两人带上,那迦,今日为师想听你辩经。” 叶昭榆余光扫过周围的侍从,回头看了一眼某个地方,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跟着那迦去了正殿。 “少主,现在该怎么办?” 摩那娄诘背手站在阴影里,手指摩擦着金色护腕,神情幽冷,眼中暗流涌动,蕴藏着无限杀机。 小丫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不能功亏一篑。 可他不动,那秃驴就得动她。 “阿坦勒,去将摩那娄严的样子换上,一个时辰后去见那秃驴。” “是。” 叶昭榆一行人来到正殿,乌吐克对着佛像双手合十一拜,随后坐在一个蒲团上,那迦一撩袈裟,也随之坐下。 随后两人开始辩经,皆是梵语,语调顿挫,韵律十足,像是吹拂万物的清风,生动十足。 叶昭榆抱臂站在一旁,看了一眼全身紧绷的人,拍了拍他的肩,“放松点儿,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说不定等会儿就能看淡生死,还怕个啥。” 乌藉哀怨的看她一眼,他才不怕呢! 有意想放松心态,索性小声将两人辩的内容翻译给她听。 “秃…国师问执念是欲吗,那迦法师说,执念是恶欲的开始,执着不放,渐渐滋生怨念,不满现状,一味寻求圆满,最后陷于欲海,不得超脱……” 叶昭榆看着两人辩论激烈,不过是乌吐克单方面的激动,似是不赞同那迦的说法,竭力想说服他,言辞激烈。 她觉得他有些怪怪的,明明第一次见他还能心生几分崇敬之情,能看见他身上的莹莹佛性。 可如今他浑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暮色,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连他身上的檀香都透着一种腐朽。 叶昭榆嘲讽一笑,害了人,所以良心开始不安了? 最后不知那迦说了什么,乌吐克狠狠瞪着他,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后者性子极好,朝着乌吐克双手合十,“国师,承让了。” 看样子,应该是那迦辩赢了。 乌吐克将袖子一甩,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多年不见,你的修行见涨,还真是小瞧了你们。” 那迦不置可否,师尊一是小瞧了师兄,二是小瞧了他。 他的禅心已经摇摇欲坠,坍塌不过片刻功夫。 唉,何必,弄的这般局面,是执念还是欲念? 他问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尊,你拜的是佛,还是自己的欲望? 叶昭榆正幸灾乐祸的看着热闹,突然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嘴角的笑一僵,“您老有何指教?” “中土的佛法可还兴盛?” 叶昭榆挑眉,手伸的还挺长,管到她老家去了,她悠悠开口,“三教九流,百花齐放,百姓想信什么信什么,不过佛法不如道法兴盛。” 乌吐克眸光一凛,“为何?道法怎可比得过我佛法。” 叶昭榆抱臂看着他,轻笑一声,“听过这几句话吗,三清只需泥塑身,佛祖却要黄金渡。 乱世佛门不问事,老道背剑救苍生。 盛世佛门临香火,道门归隐入山林。 我于佛前跪千年,未见我佛心生怜。 我于魔前跪三天,魔带我杀九重天。 若真像传闻中的这样,换我,我也信道爷,信魔也未尝不可。” 那迦和乌吐克怔愣的看着她,他们的沙门在他人眼里竟是这般模样? 不,不是…… 第52章 你说的都对 “胡言乱语,我佛慈悲,怎可有难不济!”乌吐克猛的一甩袖,怒目瞪着叶昭榆。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走到香案前点了一支香奉上,“你就当我是胡言好了,虽然我不信佛,但我尊重每一种信仰,当然了,邪教除外。” “那你信什么?” 叶昭榆转身看着他,歪头想了想,随后咧嘴一笑,“谁能给我带来好处,我就信谁,我可以信千百种法,也可以一法不信。” 乌吐克嗤笑一声,碧眼中盈满嘲弄,“功利之心,不过最低俗的欲念,俗不可耐。” 叶昭榆无所谓的笑笑,“对,我就是个俗人,三餐四季是我所求,吃喝玩乐是我所念,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我的道,我并不否认,也不觉得低俗。” “俗世尔尔,皈依我佛,修的来世,方能超脱轮回,远离疾苦,你耽于享乐,只会背负诸般业障,受轮回之苦。” 叶昭榆看着极力给她洗脑的人,顿时觉得对方在ktv她,但是她没有证据。 好烦银,不想争了,所以,“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乌吐克身形一顿,看着突然就赞同了他的说法的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你如今明白功利之心不可取了?” “啊对对对。” 乌吐克:“……” 那迦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中原郡主倒是能屈能伸。 乌吐克起身想让侍从将那两人带走,随他回虚化寺,突然,殿外传来一声唱喝,“君主到!” 他眉头微蹙,今日这玄音寺还真热闹,连君主都吹来了。 摩那娄严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走来,周身威严十足,碧眼精明无比,见到乌吐克朗声一笑,“国师让寡人好找,问了一圈才知道你来了这里。” 乌吐克对着摩那娄严一礼,面色稍霁,“君主寻我可有要事?” “寡人近日噩梦缠身,夜夜梦见我那侄儿,揪心的紧,如今想到一法子想与国师商榷,只怕国师是出家人,不肯应允。” “但说无妨。” “我那侄儿在下面着实冷清,寡人想在他的葬礼上为他送一王妃,黄泉路上也能不寂寞,国师你觉得呢?”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一下凝滞,叶昭榆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太不是东西了吧,竟然想在少主的葬礼上举行冥婚,他到底是不是个正经卧底!? 那迦目光几经闪烁,明白了师兄的深意,随后叹息一声,明白是一回事,但此事过于荒谬了。 乌吐克拧着眉头,目光沉沉的看着摩那娄严,音色肃然,“荒唐,怎可拿人命如此儿戏?” 摩那娄严饱含深意的看他一眼,蜷曲的胡子微颤,幽幽笑了起来,“国师还真是菩萨心肠,我那侄儿可没福气享到国师的庇护。” 乌吐克紧紧握着佛珠,指节微微泛白,他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假慈悲。 他目光微冷的看向摩那娄严,压下心中怒火,缓缓吐出一口气,“君主若能不畏人言,便去做。” 摩那娄严哈哈大笑起来,音色浑雄,“这西域是我摩那娄氏的西域,我看谁敢妄论,还请国师替我寻一少主姬妾,寡人愿在两日之后成人之美。” 叶昭榆一下愣住,是他故意安排了这一出? 她和乌藉如今落入乌吐克手中,该是九死一生,所以他想到此法保她活到葬礼那天。 还真是……离离原上谱! 竟然想到了这么一个凶残的法子,简直离了个大谱。 果不其然,乌吐克转头看向她,叶昭榆顿时作势后退几步,双手抱紧自己,语气凄凄,“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还是个孩子。” 乌吐克:“……” 那迦:“……” 乌藉:“……” 阿坦勒嘴角一抽,这中原的郡主果然不同凡响。 乌吐克抬手指了指,沉声道:“君主应该认识此人,少主生前最为宠她,就让此人下去陪少主吧。” 叶昭榆顿时瞪大眼睛,惊恐开口,“我不同意!” “这由不得你。”摩那娄严瞥她一眼。 叶昭榆顿时像是遭受了晴天霹雳,整个人摇摇欲坠,最后咬了咬牙,红着眼睛开口,“要让我去陪少主也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乌吐克看她一眼,“说。” “我要让他给我陪嫁。”叶昭榆一下指着乌藉,微微抬起下巴,“他是少主赐给我的,理应和我一起去追随少主。” 乌吐克目光幽深,不可,他还没从他嘴里问出昭冥司其他人藏在哪里。 “就这么办,来人,将这两人带回王宫!” 摩那娄严看了一眼乌吐克,微微一笑,“国师想知道的,寡人替你问来。”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玄音寺,那迦目送他们离开,随后抬眸看了一眼正殿佛像。 希望这是最后的变数。 叶昭榆被带去王宫后,关进了一间偏殿,她躺在床上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都说唢呐一响,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她三天后能把不是就是变成又是又是。 “害怕么?” 头顶蓦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叹息,带着沁入心田的凉意,如三月未尽的雪,又似八月凉爽的风,将她略微躁动的心绪抚平。 她翻身滚到床边,看着坐在旁边面容沉寂的人,弯眸笑了笑,“少主还真是诡计多端,就这么一点时间,就想出了这么个阴间办法,厉害厉害啊” 看着笑的不见眼睛的人,摩那娄诘眉间阴郁一扫而空,没好气的扯了扯她的脸,“郡主这是夸人还是骂人?” “当然是夸你,你这计谋放在整个权谋界也是相当炸裂性的存在。”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血色眼眸流转,摸了摸她的脑袋,音色低沉,“怕么?” 叶昭榆抿唇笑了笑,扬了扬眉,“怕什么,演一场戏而已,等我们演完,该怕的便是他们了。” “说的不错。” 第53章 不后悔? 冰河月冻,晓陇云飞,一夜刚过,西域少主将迎王妃共赴黄泉的消息便传遍满城。 顿时满座皆惊,议论四起。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哪个会将红白之事一起操办,直接让那女子殉葬得了。” “就是,还这么麻烦作甚,直接让人殉葬不就完了。” “哎,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听闻那女子长的倾国倾城,少主生前喜爱的紧,这不托梦给君主,想给她一个王妃的名分,君主这才想成人之美的。” “你又知道了?” …… 王宫之中,一群侍女捧着无数珍宝站在殿中,叶昭榆悠悠踱着步,目光在琳琅满目的珠宝上逡巡。 看着比她拳头还大的夜明珠,整整齐齐的摆了六盘,更不论其它金银玉器,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这些都是给我的?” “君主赏赐,作为您的陪嫁之物。” 叶昭榆:“……”那不就是葬品吗? 夜明珠顿时不香了。 领头的侍女看了一眼窗外,随后转头对着叶昭榆俯身一礼,微微笑着开口,“姑娘,时辰已到,该沐浴焚香了。” 西域女子成亲,须沐浴焚香三日,随后行涅礼。 涅,刺字涂墨也,也就是在女子身上进行雕青,刺上独属于夫君的图腾。 类似于在别人身上打上自己的标记,无声的向众人宣告,这是我的所有物。 涅礼是西域所特有的一种仪式,霸道且蛮横,倒是符合他们骨子里的掠夺与占有欲。 这做戏还要做全套的,还真是严谨。 不过也是,这王宫可有不少的眼睛盯着,要是一不小心露馅了,那她们可玩完了。 叶昭榆被侍女引到汤池,四周挂满血色薄纱,风一吹,纱幔飘扬,朦胧而幽婉。 她轻轻抬手,侍女立刻上前为她解衣,衣裙褪去,露出婉约窃窈的身段,她抬脚慢慢走入飘花池里。 叶昭榆闭着眼睛享受着泡温泉的体验,三千青丝散在水中,仿若海藻,飘幽而柔顺。 暗香疏影,热气袅袅,她的脸上渐渐染上绯红,像是沾酒必醉的稚子,又像是透着露珠的玫瑰,诱人采拮。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可这女子不仅悦目,还是绝色。 侍女叹息一声,可惜了,这般好的容貌,不久后便要香消玉殒了。 叶昭榆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整个人昏昏欲睡起来,被侍女簇拥着进行了各项活动后,才披着一件外袍趴在软榻上,进行最后一项活动。 “姑娘可想好了,当真刺在左肩?”侍女端着刺具和墨蓝色的药水站在榻前,垂眸看着她莹莹如玉的肩头,低声询问。 涅礼是成亲中重要的一环,当慎重抉择,一旦刺上图腾,想要去除,除了剜去血肉,别无他法。 叶昭榆将眼睛眯起一条缝来,头一点一点的,整个就是一幅小鸡啄米图。 她含糊开口,“唔,就刺在左肩,右肩已经有纹路了。” “……其实除了肩,还有其它地方可选。” 叶昭榆又眯了眯眼睛,纹个纹身而已,纹哪不是纹。 不过,阿娘好像不让她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身上,要是回去被她看见了,少不了一顿责罚。 她眼睛转了转,纹在哪里不容易人被发现呢? 突然灵机一动,她扬声开口,“给我纹在脚底板上!” 要是她不脱鞋,她看谁能发现,她真是个小机灵。 侍女:“……”要不再换一个? 她正准备开口,后颈一疼,眼前一黑,顿时向着一边倒去。 摩那娄诘一身暗纹玄衣,气势冷冽,操纵着金丝将人挪到一边,琉璃色的眼眸落在软榻上,缓步朝着软榻走去。 叶昭榆觉得自己想的法子可行,顿时将自己的脚翘起来,开心地提出自己的诉求,“两个脚底板都要纹,左青龙,右白虎。” 摩那娄诘:“……” “满足你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足下皮深,相比其它地方需要向下多刺数寸,若是郡主不怕疼,倒是可以一试。” 叶昭榆一下从软榻上爬起来,转头看向他,语气讶然,“你怎么来了?” 摩那娄诘看着衣衫不整的小丫头,薄纱覆身,肩头半露,长腿稍显,一副欲拒还羞之姿。 由于动作过大,胸前的衣衫滑落,露出一抹雪白,像是世间罕见的羊脂玉,引得人想握在手中好好把玩。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随后收回目光,赞赏道:“郡主的身姿极妙。” 少女的曼妙与灵韵十足,十分养眼。 叶昭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脸刷的一下红了,抬起手边的枕头砸过去,“流氓!” 摩那娄诘轻而易举的将枕头接在怀里,拿过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郡主呈现的美与四时之景一样,皆为养眼,一时忘情,冒犯了。” 他眼中未有绮色,只当是看了一场风雪,当真无半分风月。 叶昭榆裹着毯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人怎能与死物作比,你我有羞耻之心,它们可没有。” 摩那娄诘挑眉,他曾在壁画上见过许多赤裸的众神,皆无所披,也见过当众交叠的众生,展示最原始的欲望,那是众生百相,不必羞耻。 西域最不缺的便是美人,他见过许多裸身起舞的女子,抱以欣赏的目的观赏,无法挑动他半分情绪。 在中原,这般该觉得羞耻?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气鼓鼓的小丫头,轻启薄唇,“怎样才能补偿刚才对郡主的冒犯?” “以后见到女子衣衫不整,要自觉移目。” “可。” 叶昭榆这下满意了,躺回榻上,悠悠开口,“少主还没回答我,怎么过来了?” “只是逢场作戏,郡主可以不受这涅礼。” 雕青刺上便不会掉,其他人见了图腾便知道她是谁的人,得以同等礼仪尊之。 小丫头不知这其中的厉害,懵懂刺了,将来可是要后悔的。 “要是不刺,被发现了怎么办?我觉得小命要紧,其它都是身外之物。” 大婚之日会有专人把关,风险太大,不能出丝毫岔子。 孤舟已过万重山,他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拖累?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眼梢轻挑,沉声开口,“不后悔?” “不悔。” 第54章 一言为定 窗外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熔万物为银白,而屋内暖意充盈,薰香袅袅,弥漫着一抹旖旎。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小丫头洁白的肩头,指骨如玉的手覆了上去,轻轻描摹,触感温润,像是摸了一块暖玉。 一股电流自肩头传遍四肢百骸,叶昭榆睫毛轻颤,咬了咬唇,低声开口,“别,别摸。”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抬手将刺具拿在手中,指尖点了点她的左肩,“确定刺在这里?” “嗯,青龙,白虎你选一个,要好看的。”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俯身低头,墨发散在她的枕边,幽幽开口,“郡主别无选择,肩上只能被刺上血狼王。” 那是他的图腾。 叶昭榆顿时一惊,“差评!” 不尊重顾客的意愿,想要五星好评,门都没有! 左肩微微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倒也称不上疼。 她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拿起旁边的头发把玩,整个人笼罩在高大的身影里,热气突然喷洒在她的颈肩,她猛然将手握紧。 头皮一疼,摩那娄诘看了一眼她手里握的头发,该是被弄疼了。 他顿时将手又放轻了些许,眸色认真,眉间似聚集了渊岳宏伟之气势,一颦一蹙皆是浩然,他一点一点将点墨刺下,最终织染出自己的狼王。 叶昭榆侧头,两人离的极近,她一眼便看见了他的骨相,顿时弯眸一笑,赞叹道:“少主的骨相极佳,世间少有。” 她随贺叔学的玄门之术,但只会点皮毛。 摩那娄诘哼笑一声,上次为他摸骨,这次又想替他看骨相? “怎么个极佳法?” “帝王骨,天成绝作,万古不朽。” 摩那娄诘身形一顿,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肆意且疏狂,手中刺具竟半分未错,只听他嘲弄十足的开口。 “小丫头,你可知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骨,满地殇,立在那万骨之上的便叫作帝王骨。” 都是尸骨累出来的,又怎么能被世人赞叹。 叶昭榆摇了摇头,趴在枕头上悠悠开口,“我说的是天成绝作,不是后天累起来的。 况且,人世纷繁,有诸般不如愿,我拿起刀护身边之人无忧,护自己无虞,仰头窥天,问心无愧,我便不在意自己脚下累了多少尸骨,因为我是对的。 我不会夜夜噩梦,因为我是对的,我不会被他人言语刺伤,因为我是对的,我更不会忆之后悔,因为我是对的,我要理直气壮地接受我该得的一切,因为,我是对的。” 摩那娄诘怔愣片刻,好一个因为我是对的,便可以坦荡而无畏的面对一切。 他散尽七情,只留余恨,旁观众人殒身,搅动西域风云,封闭五识,放纵冷漠,世人皆道他是修罗,却无人来问因果。 都言他无功有过,指摘不已,他漠然置之。 说他对也好,错也罢,他丝毫不放在眼里,仰头问天,无愧无疚,因为他不在意。 小丫头因内心坦荡,所以可以做到问心无愧,而他,因心死道灭,看万物,万物入不了眼,又何来愧疚? 摩那娄诘垂眸继续动作,轻扯嘴角,“倘若有一天,你发现你真的错了呢?” “多大点事儿啊,要真的错了那就认错呗。” “要是他们不接受呢?” “那我给他们磕一个?” 摩那娄诘:“……骨气呢?” 叶昭榆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我的骨气与尊严埋的很深,轻易触碰不到,所以我能在任何时候将姿态放低,作出最有利的反应。 而不是困于郡主的身份,非要维持自己的高贵,我时刻都在告诫自己,没人捧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是。” 她太清楚怎么保全自己了,生死面前,尊严值几个钱,骨气能当饭吃? 只要不碰她的底线,她不介意笑脸讨好于人,走一条轻松的路。 若是触了她的逆鳞,她不介意拔刀相对,纵使前路荆棘遍布,她也提刀向前。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郡主还真不像高门大户娇养出来的女子,好生圆滑。” 不过他很欣赏。 他们都是离经叛道之人,世人都迎逢俗世规矩,端端要做那君子。 可君子小人在他们眼中并无不同,按照自己的规矩来,怎么舒服怎么来。 叶昭榆抬起头,咧嘴一笑,“难怪本郡主能成为盛京最亮的仔,原来是因为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摩那娄诘抬手将她的脑袋按下去,看着已经完成了的图腾,落下了最后一笔。 顿时整个图案生动起来,他的心也随之一颤。 那是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孤狼,野性十足,睥睨万物,妄想吞噬掉残缺的月亮。 在那双凶残的狼眼中,仿佛能窥见它眼底的忠诚与孤傲。 他看着如玉的肩头刻上他的标记,琉璃色的眼眸有些微微发热,喉头一紧,心底不知何时升腾起了一丝隐秘的快感。 明明刚刚还可以直视她裸露的肌肤,如今却像是炙火烤着他的双眼。 很渴。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变了,他想去抓却没有抓住。 叶昭榆见身后没了动静,便想回头去看,却被一只大手按回了被褥中。 那只手慢慢描摹着她肩头的图案,像是在四处点火,烫的她一哆嗦。 “怎,怎么了?”叶昭榆嗫嚅开口,她不习惯被人这样触碰,很奇怪的感觉,很痒。 摩那娄诘眯着眼睛感受着手下的光滑,看着血狼图腾,弯了弯唇,音色低哑,“图腾一成,你我荣辱与共,也意味着你可以为我孕育子嗣了。” 叶昭榆顿时愣在当场,纹个纹身还有这说法,你们的事可真多。 摩那娄诘将她的衣服提起,眼中热意难消,他抬起微凉的指尖抹了一下眼尾,随后看见一旁摆的嫁衣华服,抬手指了指,“去换上给我瞧瞧。” 叶昭榆一脸懵逼的拿着嫁衣去了室内,独自战斗了半个时辰,才精疲力尽的提着裙摆出来。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气喘吁吁,“陪葬需要这么高逼格的嫁衣?” 层层叠叠的,差点没把她累死。 “按王妃之礼来的,时间紧迫,只能这般潦草。” 叶昭榆:“……”老凡尔赛了。 摩那娄诘看着一身红裙拽地的小丫头,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翠,顾盼之际,自带一番矜娇威仪之势。 衣裙上的金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呤作响,略带几分俏皮之感,只见她折纤腰于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一颦一笑,皆是风华。 他俯身将她散在胸前的青丝别在耳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喃道:“委屈郡主了,待郡主它日出阁,我定以西域最高礼仪相送。” “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第55章 与子永携 飞雪轻涂琼野,薄雾弥漫清晨,天光幽哑,寂寥无声。 突然,几声唢呐炸响,喜哀齐奏,三百红衣抬轿出宫殿,一千白衣抬棺下圣坛。 我方喜乐染红妆,你方悲面掩素裳。 一顶红轿从薄雾中幽幽穿出,血纱飘扬,悬铃轻响,八人抬轿,百人随行。 四周喜乐高扬,唢呐为王,周围人脸上带着面具,似喜又悲,大红灯笼在晨雾中散发着幽暗红光,远远望去,只觉一团红影由远及近。 明明百乐齐奏,该热闹无比,可这场面却像是被人强行消音,众人演着哑剧,踏着诡异的步子,一路向前。 街边寥寥站着几人,看着空中红纸翻飞,轿子缓缓走近,心中顿时一悸。 众人压下心中悚然,极目朝着红轿瞅去,四周薄纱轻掩,风一吹,红纱飘起,一瞥惊鸿。 只见女子戴着泛金红色面纱,额前缠着金圆额饰,双手交叠于腹部,姿态端庄的坐在轿中。 拽地红裙铺了满轿,三千青丝压在红色雕金头纱之下,柔纱披帛覆于肩头,皓腕霜雪处带着无数雕金红宝石环,金链自环上缠于中指,风情十足。 半遮半掩才最撩拨心弦,谁不想去揭开那神秘面纱。 众人一阵叹惋,可惜了,阳嫁阴娶,荒唐至极! 叶昭榆此时却困的欲仙欲死,耳边唢呐猛然拔高,她顿时被吓的一哆嗦,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薄雾冥冥,空中红纸飘扬,众人面具诡异,悲喜难测,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啊啊啊啊,好吓人啊!!!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侍女三更将她薅起,穿嫁衣,上红妆,将于破晓之前,出殿阁,游长街,后与灵柩相聚,抱灵牌,齐入宫。 她全程都是睡过来的,没想到再一睁眼,她竟然快被入土为安了。 叶昭榆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将砰砰直跳的心跳压下,心里默默念起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随后目光在一群红衣人中逡巡,她的陪嫁呢,怎么不见了。 她顿时撇撇嘴,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竟然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瑟瑟发抖。 哼,不仗义! 叶昭榆随后收回目光,把玩着手腕上层层叠叠的金环,目光悠远,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今日一过,一切都结束了。 回头看,孤舟已过万重山。 抬头看,前路漫漫亦灿灿。 长街的另一头,白衣抬棺下了圣殿,周围白幡飘扬,棺移纸落。 少主葬于火海,尸骨无存,棺中是国师为他收敛的衣冠,在圣殿中超度多日,以此立冢。 摩那娄诘带着鎏金面具,着一身暗红锦衣,斜靠在酒楼窗前,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的出殡仪式,琉璃色的眼眸中透着一丝兴色。 只见众人抬着棺椁拐了一个弯,便见红轿吹吹打打的迎面而来。 红衣与白衣相遇,喜哀瞬间交融,周围气氛顿时被拉向了高潮。 听得老人叹息一声,“红花轿,黑木棺,唢呐一生听两回,红衣飘摇,与子永携,白衣当头,与子永隔……” 摩那娄诘挑眉,缓缓转过身,抬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下,坐在一旁的老人顿时瞪大眼睛,颤颤巍巍开口,“少,少主……”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如冰雪消融,眸光潋滟,抬起食指抵在唇边,音色缱绻,“嘘,莫要声张。” 老人讷讷的点点头,他将面具戴回,转头继续看着窗外。 红轿与黑棺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众人齐齐停下,白衣朝着红衣抚肩一礼,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轿中女子下了软轿。 红裙摇曳,金饰叮呤,女子弯腰行礼,随后接过一人手中灵牌,转身上了软轿。 自此,迎新仪式开启,红白交织,喜哀齐奏,一群头戴奇异面具,身着红白华服的人走在队伍之前,拍动手鼓,摇动环铃,一步一舞。 天光已然大亮,长街上已围满了人,满眼新奇的观看着这迎新仪式。 待队伍走远,摩那娄诘收回目光,随后背手出了酒楼,墨发飞舞,红衣飘摇。 红轿上,叶昭榆一脸生无可恋的抱着少主的“灵牌”,侧头瞥了一眼与红轿并行的黑棺,她觉得心情有那么一点点沉重。 她人生头一次嫁人,竟然嫁了这么个玩意儿,天理何在! 要是被她的一众追求者知道了,大牙都给他们笑掉。 王宫外场,摩那娄严坐于主位,乌吐克坐在御坐之左,三十六国国主依次坐在两边,接下来是王宫大臣。 摩那娄严碧眼扫过坐下众人,脸上悲恸万分,端起一杯酒,略带威严开口,“今日是我西域少主迎新和下葬之日,众人远道而来吊唁,寡人着实欣慰,这杯酒敬各位了。” 各国国主连忙举杯还礼,心里却活络无比,他们可是被少主的兵马恐吓而来,他的死讯过于突然,他们当然要来一辨真假。 若为真,他们便可趁机分了他的兵权,然后自立为王,若是假,他们就当免费来看一出好戏。 支援国师的人中自有他们的亲信,近日暗中来报,少主是被君主与国师亲自谋划,联合绞杀。 他们亲眼所见少主殡天,这下毋庸置疑了,他们也该反了。 红衣喇嘛稳步朝着乌吐克走去,俯身在他耳边低语,“禀师尊,各处兵马已经布置完毕,城门已经关闭,苍鹰来报,各国国主的兵马早在城外十里扎营。” 乌吐克点了点头,手中轻轻拨动念珠,目光幽暗的扫过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制衡他们的一方势力垮台,他们就妄想分权,各自为政,还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为了让西域一统,好让整个西域疆土信奉他的佛法,他付出了太多,不可能再给他们各自为政的机会。 不听话的人,换掉即可。 一阵锣鼓喧天,在场众人闻声看去,只见红白交叠,舞步诡异,红轿与黑棺并行而来。 众人一悸,立刻起身相迎。 摩那娄诘就算是真的死了,没有经年之久,他的余威也不会散。 他们对他的畏惧是刻入骨子里的,不敢不敬。 毕竟这可是当年领兵差点踏平西域各国的人,要不是他们求饶的快,现在西域可没有三十六国。 叶昭榆在侍女的搀扶下出了红轿,目光平静的扫过众人。 随后抱着灵牌,一步步走向早已布置好的高堂。 第56章 易主了 “一拜天地!” 礼官高声唱喝,唢呐齐齐高鸣,寒风卷起无数纸扉,红白交叠。 场面大喜又大悲,周围悲恸一片,纷纷流下眼泪,虚情满脸,假意十足。 叶昭榆满脸木然,像是提线木偶,抱着灵牌对着天地一拜,而又转身,对着高堂一拜,最后抬手,对着灵牌一拜。 那一瞬,像是别了生离,去了死别,寻了同归。 摩那娄严坐在高堂之上,目光深沉的看了叶昭榆一眼,随后目光扫过观礼的众人,众人顿时错开一步,对着堂中女子一拜。 “拜见王妃!” 叶昭榆目光平静,轻轻颔首,“起。” 礼成之后,众人对着灵位祭拜了一番,而后随着君主出了高堂,继续去了外场丧宴。 独留叶昭榆于灵前,等着良辰吉时一到,与少主一起下葬。 王庭长街,寒风料峭,寂寥无人,两人策马而过,直奔城门而去。 城门守卫见状,抬手阻止,只见一人满身肃杀而来,目光如同一匹孤狼,带着碾压万物的气势,又像是一把能撕烂天地的利刃。 他长指一勾,握住马背上的长弓,挽弓搭箭,三箭齐发,利箭顿时划开严寒而去, “嘭嘭嘭”几声,三名守卫还未惊叫出声,便被订在城门之上,入了黄泉。 乌藉拔出背后双刀,目光冷厉,猛的一拍马背,飞身朝着其它守卫而去,瞬间刀光血影。 城楼守卫见状,顿时拔刀而出,纷纷朝着来人冲去。 一人拿起鼓槌准备击鼓报信,刚抬手,一支长箭猛然穿过他的喉咙。 倒下的那一刻,他看见那人带着鎏金面具,骑在战马背上,墨发飞扬,寒眸似刃,抬眸扫了一眼现场,威压十足,“噤声。” 嗓音不高不低,却像是有千钧重击打在人的心上,让人握刀的手不禁一抖。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现场像是消音了一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摩那娄诘下马,头顶雄鹰盘旋不止,尖啸几声后,展翅向着王宫飞去。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长弓拉满,“咻”的几声,鹰犬尽折。 城门守卫看着空中落下的黑影,方回过神来,擅闯者,该杀,不该心生跪服。 随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举刀朝着他们冲去。 乌藉一把将城门打开,随后转身回到少主身边,随着他杀上城楼。 不过片刻功夫,守卫死伤惨重,摩那娄诘步伐闲散的走上城楼,周围金丝铺陈,杀意大开大合,丝毫不知收敛。 余下守卫不断后退,全身都在颤抖,见到金丝的那一刻,他们便知道他是谁了。 鬼域修罗。 那是西域最猛的一把利刃。 他们退无可退。 摩那娄诘目光漠然,悠悠晃着手腕,慈悲缠回原地,聚集成金色护腕。 他抬眸看了一眼余下守卫,轻启薄唇,“若降,可活,不降,死。” 守卫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手中长刀落地,一下跪在地上,“我等愿意追随少主!” 寒风肆虐,吹遍满城风雪,黑压压的一片横扫着残雪斑驳的瀚海而来,旌旗招展,上面的血狼图腾威慑十足。 摩那娄诘负手站在城楼之上,衣袍猎猎,眉目冷寂,垂眸看着十七位狱主带着军队向王庭奔赴而来。 乌藉周身血液一阵沸腾,骨子里的战意被激起。 今日,他想同昭冥司众人一起为少主而战。 他们要拥立自己的新王,要让西域最英勇的勇士成为大漠的领主。 那才是整个西域最该臣服的强者。 丧宴之上,舞乐悠扬,舞姬扭着细腰,击着手鼓,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鼓点声声入耳,众人丝毫不知城门早已失守,大军压境而来。 乞勒国国主看着周围众人没有谁愿意做那个出头鸟,仿佛都沉浸在歌舞之中,丝毫忘了他们来王庭的目的。 他狭长的眼睛微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决定自己做这个出头鸟。 他拿起金盏朝着君主举杯,苦笑一声开口,“少主乃我西域第一勇士,初闻少主身殒,小王是万万不敢相信,今日祭奠之后,才有了真实之感,实乃天妒英才,我西域疆土从此无人来守,是我族之哀啊!” 随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像是沉痛万分,只能借酒消愁。 其他国主立刻起身表态,“我西域疆土辽阔,不可无人来守,小王虽不才,但愿代少主,领兵固守西北五洲。” “我末耐国临于东南,愿代少主固守东南三州。” “我戎卢国接壤东川,愿代少主镇守东川。” …… 乌吐克细数着念珠的指尖泛白,目光沉沉的盯着亮出爪牙的恶狼,听着他们大张旗鼓的商讨该怎样分食沉寂下来的巨鹿。 祸心包藏,妄想挑动逐鹿之争,美其名曰代少主镇守,实则画地为牢,明晃晃的割裂西域。 摩那娄严碧盈盈的眼中盈满杀意,知道少主真的死了,连一刻也不想装了? 可今日的丧宴就是用来过滤出你们这样的渣滓,这场葬礼可是在为不臣的诸位办丧。 他低头摇着金盏中的葡萄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后目光看向场中矗立的一根巨大石柱。 两人合抱粗,中空材质,装下一人绰绰有余。 他朝着唯一露出的一条缝勾了勾嘴角,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算计一切得到的政权。 没有西域少主,谁会服你? 随后他将手中金盏重重放下,众人一下噤声,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你们今日来吊唁是假,来分权才是真,对吗?”摩那娄严威严的目光扫过坐下一众躁动之人。 闹的最欢的几个国主一派有恃无恐,他们是除了王庭之外,国力最强盛的国。 王庭没有了摩那娄诘,什么都不是,他们凭什么还要屈于人下,他们理当自立为王。 乞勒国主眯着眼睛笑道:“君主这话说的有些难听,怎么能叫分权呢,少主走后,疆土无人看守,我们只是代少主管理,也是替君主分忧啊。” “要是寡人不答应呢?” 乞勒国主也不恼,笑眯眯的开口,“少主的兵马不在,我三十六国倾全部兵力,王庭也该会被踏平吧。” 摩那娄严目光凌厉的射向他,“你敢威胁寡人?” “不敢,只是想让君主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是吗?”乌吐克缓缓起身,手一抬,无数士兵冲出,将宴会众人团团围住。 王宫之上布满了弓箭手,皆将长弓拉满,箭尖光寒,对准场上众人。 乌吐克目光幽深,沉声宣布,“三十六国国主,今日,易主了。” 第57章 少主还活着 王宫被无数士卒围的水泄不通,各国国主脸色极黑,都没想到他会将事做的这般绝。 “我们的兵马都在十里之外安营扎寨,我们若死在这里,你觉得你王庭就会好过?”乞勒国主恶狠狠的盯着乌吐克,疾言厉色道。 乌吐克嗤笑一声,缓步走到摩那娄严身边,扫了一眼怒目瞪着他的各国国主,淡声道:“这西域还是摩那娄氏的西域,就算少主殁了,也还轮不到你们说话。 本来给过你们机会,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你们依旧是西域三十六国的国主。 可惜,你们偏偏要走一条忤逆谋反之路,那就别怪本国师替君主分忧,将你们都换下来了。” “你敢!” 各国国主纷纷怒目指着他,惊怒十足。 乌吐克幽幽笑了起来,神情张狂,“我有何不敢,如今整个王宫都已被我的兵马围住,你们又能怎么反抗? 远水救不了近火,等我将新任国主册封之后,便会去将你们的兵马收服。” 叶昭榆的视线穿过曲折长廊,看着剑拔弩张的现场,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贪心不足蛇吞象。 各国国主太将自己当回事儿了,没听过一句话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还真以为,少主一死,王庭便任由他们拿捏? 殊不知,人家早就将他们拿捏在手。 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可还没到场呢。 “来人,将他们拿下!”乌吐克手一抬,周围士兵瞬间冲上前去擒拿各国国主。 乞勒国主顿时拔刀反抗,还没来得及抡动长刀,无数箭雨便迎面朝他袭来。 噗嗤几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他瞬间倒在地上,生机尽绝。 周围顿时尖叫声一片,世家大臣乱作一团,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乌吐克漠然的看了一眼倒地的尸体,随后厉声下令,“若还有反抗者,就地诛杀!” 墙头弓箭手顿时严阵以待,箭尖直直对准各国国主。 余下众人瞬间不敢轻举妄动,士卒冲上去绞了他们的刀,押着他们跪在地上。 摩那娄严摇了摇手中金盏,对着乌吐克笑了笑,音色浑雄,“国师替寡人清君侧,寡人不胜感激,待会定有重赏。” 乌吐克朝他双手合十,“能为君主分忧,是贫僧之幸事。” 随后他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扫了一遍,拿出刻有血狼图腾的兵符举起,目光凌厉,音色威严,“少主兵符归于君主,西域各国臣服于王庭,还有谁有异议!?” “咻”,一支长箭撕裂长空而至,带着势不可挡之势,白羽箭尾如同彗星袭月,在空中留下一抹残影。 “本少主有异议。” “哐当”一声,乌吐克手中的兵符瞬间被长箭刺穿,被大力带着订在了金碧辉煌的宫墙上。 他瞳孔骤然一缩,眼中赫然出现的是他心底最深的魔障。 只见那人裹挟着满身肃杀,肩覆玄色大氅,手拿长弓,站在琉璃瓦上,俯瞰着场下众人,眼神睥睨,如同君临天下。 场下顿时一片哗然,怔怔地看着那至高无上的俯瞰者。 “少主没死,少主没死啊!” “少主,是少主!” “少主还活着,少主还活着,我看谁还敢分裂西域!” …… 众人激动不已,早被刚刚的变故吓的魂在天外的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双眼炽热的看向摩那娄诘。 再也没有哪一个人如他那般,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心生无限信服。 乌吐克眼球慢慢充血,红着眼睛盯着他,手中念珠瞬间被捏成齑粉,禅心不在,菩提腐朽。 他脸色阴沉的快滴出水来,缓缓抬手,指着瓦上之人,神情狰狞,发出尖锐的喊叫,“杀了他!” 他怎么能活着呢,他赔了所有,他怎么还能活着!!! 不,不能让他活着! 他活着一天,便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他错了,他这些年的努力全是一个笑话,他在自食恶果! 不! 他没有错,他怎么可能错了,他没有错! “杀了他,少主已死,此人故意扮成少主的样子在此挑事,其心可诛!” 乌吐克厉声开口,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周围弓箭手接收到他的命令,将箭尖齐齐对准屋顶之人,无数箭矢瞬间凌空。 王宫周围蓦然响起一阵厮杀声,万马齐喑,千军而至,凌冽如霹雳,扫掠如飓风。 金丝铺天盖地缠绕,千变万化,凌空箭矢瞬间断成数节,空中顿时下起了残箭雨。 摩那娄诘垂眸看向乌吐克,眼底狠戾十足,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声线暗哑,带着一丝诡异的安抚,“别急,等接完我家小丫头,便来陪你好好玩。” 随后足尖一点,踏着长空而去。 乌吐克听着王宫之外的厮杀声,双目赤红,他的大军大概已将整个王庭围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随后眼底闪过无限疯狂,但那又怎样,他手里可握着他的命脉。 乌吐克瞬间移到摩那娄严身边,有他在,他怎么都不会输! 可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衣服,一阵杀意便猛然朝他碾来,他一惊,拔出腰间长刀格挡。 看着缠在长刀上的九节鞭,他目光凌厉的射向对方,眼球凸起,咬牙切齿道:“你不是摩那娄严!” “摩那娄严”幽幽笑了起来,碧眼邪肆,周身戾气暴涨,猛然将九节鞭抽回,“现在才发现,太晚了。” 乌吐克气的浑身颤抖,他被骗了,他彻底被骗了! 他借假死之名将摩那娄严换出,断了他最后一条后路,又借葬礼之名聚集各国,将他们所有人的兵力钓了出来,直接大军压境,进行绞杀。 他将他们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我杀了你!”乌吐克整个人如同疯魔了一般,周身杀意翻涌,不管不顾的朝着“摩那娄严”砍去。 这时,王宫大门破开,十八位狱主飞身来到阿坦勒身边,举刀而起,随后齐齐攻向乌吐克。 灵堂中,三百红衣与一千白衣对上,叶昭榆手里握着短刀,与一众白衣厮杀在一起,兵刃相接,刀光血影。 午时三刻一到,白衣便准备对她动手,他们是国师的人,自是按国师指令行事。 而红衣是少主的人,自是要护她无虞。 她一脚踹翻朝她冲来的人,正准备前去补刀,一根金丝蓦然嵌在灵堂门上,只听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悠悠传来。 “小丫头,过来。” …… ps:一更一更,这个周末要写报告,可能都一更了,见谅。 第58章 生逢其时 叶昭榆闻声,运起轻功,飞身踏着金丝而去。 刚到金丝的另一头,肩上便被玄色大氅压下,一团暖意瞬间将她包围,若有若无的檀香顿时萦绕在她鼻尖。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弯,俯身将她打横抱起,随后飞身向着王宫之外掠去。 低沉而缱绻的声音夹杂着呼啸的寒风落下,“辛苦,接下来好生歇息,等肃清完内乱,定邀郡主畅游西域。” 叶昭榆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厮杀声,极目望去,皆是狼烟四起,人群流窜。 一时间,野兽般的嘶吼蔓延整个王庭,红衣喇嘛手持长刀,金刚怒目,迎上铁盾般的重甲铁骑,剑光四射,粲然夺目。 纵使铁甲如山,他们亦能开山裂石,无人可挡,四面八方的战火皆被烧起,战意高昂,势不可阻。 此战,至死方休。 叶昭榆心一颤,窒息感顿时涌上心头,当真是修罗场,兵主临阵,神佛下场,小鬼当道,百姓哀鸿。 她抬眸望向一手促成此等局面的人,只见他面容沉静,深邃冷寂的眉眼暗含无限锋芒,霸道而强劲。 他以一己之力点燃了战火,又以碾压之势肃清整个西域,当真是手段雷霆。 大厦将倾,一木难支,国师怕是再难阻止的了他了。 帝王骨终将彻底出现在世人眼前,享万民朝拜,镇一方疆土。 “若是怕了,就闭上眼睛,战火不会烧到郡主身上。” 叶昭榆摇了摇头,她不是怕作战时的场景,而是怕百姓的哀鸿。 她感受过那场面,太绝望了。 她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平静的心跳,喃喃自语。 “生逢其时,未遇明主,蛟龙沉渊,忠臣埋骨,实乃百姓之苦。一朝之变,蛟龙腾渊,逆势而出,剑指九霄,烽烟再起,亦是百姓之苦。” 摩那娄诘飞身落在玄音寺前,那迦正站在红墙青瓦之下,他缓步走过去将人交给他。 “用这一时之苦,换他们往后无忧,可值?” 摩那娄诘眼尾轻挑,墨发飞扬,四海生风,垂眸看着叶昭榆,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狂傲。 叶昭榆朝他弯眸一笑,“值,若少主初心不改,此乃百姓一生之幸。” 那迦怔愣的看向她,澄澈的目光微闪。 一语双关,看似在赞扬师兄,实则却是在替西域百姓问一个承诺。 想要师兄,勿忘初心,莫要将今日之乱重演。 国家兴亡,政权更替,最终苦的都是百姓。 好聪慧皎洁的女子。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随后背身离去,长身鹤立,红衣飘摇,只听一声沉静肃然的声音夹杂着风雪传来。 “不改。” 叶昭榆敛眸,右手交叠在左手上,朝着远处一拜,“君无戏言。” 王宫之中,双方人马战成一团,红衣喇嘛纷纷下了圣殿,以一敌十,同铁甲对抗。 “嘭!”,乌吐克一掌将阿坦勒震飞,随后一把掐住一人的脖子砸在地上,整个人疯狂无比。 周围死伤惨重,十八位狱主齐齐围攻也没能在他手上讨到半分好处。 他是少主之师,沙门领袖,又能逊色到哪里去。 乌藉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眼神如同一头饿狼,紧紧盯着乌吐克,只听十八狱主之首大喝一声,“列阵!” 他顿时握紧双刀,飞身站在九哥肩上,其他人齐齐归位,阵法变化莫测,随后朝着乌吐克攻去。 “摩那娄诘呢,让他出来见我,让他出来见我!!!”乌吐克双目赤红,朝着人群吼叫,满脸癫狂。 他抬手握住朝他砍来的长刀,一用力,刀刃瞬间断裂,他一拳将人砸出,嘴中不断叫着摩那娄诘的名字。 满场鲜血横飞,殿阁残败,唯场中巨大石柱屹立不倒。 透过石柱上的缝隙,可见里面藏着一双决眦欲裂的碧眼,满眼悲愤与绝望。 石壁上无数锁链锢着他的四肢,锁着他的行为,他连手指都难抬起半分。 他亲眼看着那人披着他的样子,一步步地诱敌深入,看着那群恶狼瓜分他的疆土,又见那原本逝去的人突然死地回还。 他不服! 他庸碌半生,一朝得势,便不愿再屈于人下,他要自己做西域的主,做大漠真正的主人!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于是操劳半生,机关算尽,明明离成功只差一步,为何落的惨败的下场! 上天既然给了他登临君位的机会,那为何又将权利落入他人之手! 为何!!! 不知道的以为现场只有一位在发疯,殊不知,西域少主一临场,疯了两位昔日的弄权者。 十八位狱主被击溃在地上,阿坦勒被乌吐克掐着脖子抵在墙上,疯狂的朝他吼叫,“摩那娄诘呢!摩那娄诘呢!?” “噗嗤”一声,一根金丝蓦然穿过他的腕骨,随后炸出一个血花,一只手便掉在地上。 摩那娄诘指尖捻着金丝,周身杀意凛冽,眸中藏着嗜血戾气,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师尊唤我,我哪能不来。” 乌吐克顿时幽幽笑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狂热无比,丝毫不在意鲜血喷涌的手臂。 他身影鬼魅般朝他袭去,“哈哈哈哈,你终于来了,等我杀了你,便再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了。” 这是他的心魔,他只要再杀他一次,就能将心魔永除,他便再也没有挂碍了。 两股杀意顿时碰撞在一起,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疾如雷霆,打出一道残影,掀起一阵狂风,令人心胆俱寒。 摩那娄诘眸色森寒,金丝无孔不入,不断的对来人绞杀,招招狠厉。 乌吐克不顾一切的朝他逼近,手中长刀挡掉一批又一批朝他袭去的金丝,眼球血丝遍布,横刀一斩,“别反抗了,你该受这轮回之苦!” 摩那娄诘低低笑了起来,空中无数金丝浮现,汹涌的内力裹挟着金丝而去,猛然穿透他的长刀。 乌吐克目光一凌,弃刀而去,金丝擦着他的左脸而过,瞬间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随后他飞身向着远方掠去,内力扩着声音,“敢不敢来虚化寺灭了你我之间的孽缘?” 摩那娄诘冷笑一声,眼尾染着一抹暗红,冷戾十足,暗纹玄靴踩过尸群,金扣晃动。 他扫了一眼战场,扬声下令,“申时一刻结束战斗,本少主要见狼烟息,逆贼尽,申时三刻一到,必须退守城门,擅自惊扰城中百姓者,杀!” “末将领命!” 摩那娄诘神情漠然,周身肃杀之气鼎盛,金丝漫天铺陈,循着长阶上了虚化寺。 一路杀上圣殿,冷白的脸上沾满星星点点的血迹,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森然幽怖。 他的周身仿佛燃起了无尽的业火,誓要将虚化寺全部吞烧。 随着他往前走一步,周围喇嘛便退开三尺,全身颤抖无比。 他寒眸轻抬,嘴角勾起一抹诡秘的笑,血染虚化寺,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59章 你败了 “摩那娄诘,你休要放肆!” 戒律长老手持僧棍,领着一众弟子将满身杀意的人团团围住。 摩那娄诘指尖撩起金丝,一派风轻云淡的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都说戒律长老刚正不阿,赏罚严明,对佛门弟子一视同仁,可国师犯了错,怎不见长老严惩?” “师尊修身律己,怎可犯错,你休要胡言!” “是吗?” 摩那娄诘冷笑一声,随后金丝铺天盖地的向着周围蔓延,血雾瞬间弥漫,只听他不急不缓道:“既然长老在其位不能司其职,那本少主就代劳了,今日替你佛门惩戒逆子。” “你休…呃…” 话还没说完,红色身影便瞬间来到他的身边,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人拧断了脖子。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砸出,周身杀意高涨,不再有任何保留,操纵着金丝收割着反抗者的性命。 风沉云落,天光不明,圣殿之上仿佛正进行着一场血色洗礼。 哀鸿如潮,血流不止,就连泛白的日影都躲进了云层之中,怕惊扰了屠戮者,剑指苍穹。 “嘭”的一声,一人被摩那娄诘踹出,砸开了圣殿的大门。 殿中菩提繁茂,经幡飘扬,时间在这里仿佛静止了一般,没有落下丝毫俗世的尘土。 与世隔绝的宁静,耳边仿佛传来悠远的梵音,绵长且熨贴。 乌吐克坐在正殿之中,用唯一的一只手拨动念珠,闻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殿外之人。 “那日也是这般光景,你推开了这扇大门,从那时起,你我便结下了因果,可这因果于你我来说,苦不堪言。” 摩那娄诘面色漠然,踩着暗纹玄靴进了正殿,一身红衣招摇,寒眸似刃。 脸上斑驳的血迹为他平添了几分鬼魅之感,似从冲天血阵中杀上九天的修罗,此时正大摇大摆的走向神佛,拿捏着他们最后一丝脉搏。 “原来师尊也觉得苦,那我日日夜夜苦修之时,师尊可替我苦过?” 摩那娄诘指尖摩擦着金色护腕,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整个人平静无比,风雨欲来之势。 乌吐克缓缓起身,褪去疯狂后,沧桑无比,像是一具朽木,外表可观,内里腐败。 他走到香案前,点了一盏金箔莲灯奉上,缓缓开口,“这盏莲灯燃尽之际,便是你我缘灭之时,你我不再背负任何人的因果,前尘尽了。” 杀意如同风起云涌,慈悲铺陈,摩那娄诘把玩着指尖金丝,眼神如同孤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好。” “法师,你怎么哭了?” 叶昭榆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听着那迦法师讲经,却突然见其落泪,心惊不已。 是何等悲苦之事,竟惹得佛子落泪。 那迦一愣,抬手抚了一下面颊,看着十指上的水光,方知自己禅修不定,心绪难掩。 叶昭榆以为他在为寺外百姓哀伤,于是叹了一口气,宽慰道:“变革就会流血牺牲,俗话说,不破不立,今日之局面在所难免,如若当初国师与少主能各退一步,局面便不会如此难看。” 可惜,少主与国师似有不死不休之势,从那夜便看出来了,他们之间的恩怨非死亡不可终止。 那迦清浅的目光布满忧思,闻言,勉强一笑,音色温润,“多谢檀越点拨,小僧受教。” 那迦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菩提珠,每拨动一下,心便沉一分。 他在心中自嘲,他的修行好生浅薄,做不到世尊所言的无忧无怖。 他忧师兄罹难,怖师尊受苦,世间若有双全之法,也难解此间忧愁。 更何况,世间并无双全法。 叶昭榆有些看不透他,白衣广袖于世间游走,青灯古佛伴慈悲当头,怎转身染上了俗世忧愁。 “法师,你可是在为少主忧思?” 刚刚的开导既然无效,那便说明方向错了。 那迦抬眸看着聪慧十足的人,轻扯嘴角,“檀越可知少主与国师是何关系?” 叶昭榆摇摇头,少主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些纷争。 就像他说的一样,战火不会烧到她的身上,一是他有能力护她周全,二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不必去究其中缘由。 那迦目光略带沉痛,轻轻拨动念珠,顿了一下,缓声开口,“小僧与少主皆师承国师门下,昔日,我们都唤他一声师尊。” 叶昭榆顿时瞪大眼睛,惊讶程度不亚于听到西域在少主的带领下走向了灭亡。 惊讶之后便是密密麻麻的酸楚,他的一生蛮荒,像是被天神放逐,要尝尽世间苦楚。 亲友尽绝,恩师不贤,世人惊惧,贬低不已。 她想知道,他到底错在了哪里,才能被如此亏待。 叶昭榆看着那迦,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要不法师展开讲讲?” 那迦拨动着念珠,回忆着往事,清泽的眼中带着一缕笑意,“三岁那年,我被父亲送去了虚化寺,原本我是百般不愿,可听父亲说,少主诘也是三岁便去了寺中修行,如若我也去了虚化寺,他便是我师兄了,我就可以借着他的身份在王庭为所欲为了。” 想到这里,那迦摇头笑了笑,“年少无知,被那玩笑的话术诱哄,便只身上了虚化寺,后来,果真见到了诘,如愿做了他的师弟。 他是师尊最疼爱的弟子,悟性极高,天资过人,六岁便已阅经书千卷,七岁便能与高僧登台辩经,性情温和,知书守礼……” 叶昭榆听着他的描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尊琉璃似的小人,安静的跪在佛前,一字一句的颂扬经文,潜修业果。 那尊小人干净的纤尘不染,像是每一个隆冬时节的一捧初雪,洁净而美好。 好想,好想将其收藏。 此时,虚化寺内,佛像倒塌,香火尽绝,案前唯有一盏莲灯明灭可见,在肆虐的杀意中摇曳生姿。 乌吐克被一脚踹在佛像身上,无数金丝瞬间蜿蜒而去,贯穿了他的身体,却独独避开了心脏。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他全身痉挛不止,却无法摆脱金丝半分束缚。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只见摩那娄诘浴血走来,脸上沾着无数鲜血,与他的红衣相得益彰。 他冷白的手拿起案前的莲盏,抬手晃了晃,随后一下吹灭,偏头朝他一笑,妖异万分,“师尊,你败了。” 乌吐克死死瞪着他,心有无限不甘,他像是那盏被吹灭了的莲灯,明火不在,只余青烟。 摩那娄诘步伐闲散的朝他走去,取下腰间匕首,慢条斯理地打开,勾唇笑了笑,随后毫不留情的将利刃送入肉里。 “噗嗤”一声,血溅了他满身,他眼中满是兴色,哈哈大笑起来,痛快无比。 随后一把捏住乌吐克的下巴抬起,眸色森寒阴冷,“放心,不会让你这么快的死掉,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信仰崩塌,整个西域无人再信奉你,我要你看着我最终加冕为王。” 第60章 好疼 袅袅檀香升起,音调润泽律动,叶昭榆静静听着那迦说起往事,脸上的神情也随着故事波动。 “那时,王庭还是以沙门为尊,人人都崇尚佛法,这里是佛的国度,连我们这些小沙弥都备受尊崇。 我原本以为,以师兄的天资和悟性,只要他开坛讲经,定会有许多人推崇,可师尊从未为他设坛,只将他关在寺中修行,偶尔与寺中高僧辩经。” “为何?他不是国师最疼爱的弟子吗?”叶昭榆蹙眉,表示不解。 那迦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当时我也不解,后来方知,刀无生死,亦无自由,一把杀器,怎能出现在世人眼前。” 叶昭榆哑然,他们是想将他培养成一个杀手,而不是一代佛子? 那迦压下心头涌起的愤懑,继续道:“那时我只知师尊将师兄看的很重,除了研习经文,好似还要学习什么不得了的功法。 直到师兄七岁生辰那日,他母亲来寺中寻他未果,托我帮忙找人。 我踌躇了片刻,踏入了寺中禁区,然后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师兄被锁链锁住双脚,束缚万重,而他身边群狼环伺,饿狼飞扑过去,他奋力反抗,却双拳难敌四手,被群狼咬住身体,鲜血淋漓。 而师尊在一旁冷眼旁观,只道,今日若还是不能催动慈悲,群狼分食便是你的归宿。” 叶昭榆嘴唇微微泛白,指尖掐入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脏的疼痛,看着那迦,艰难开口,“然后呢?” “后来,师兄在群狼的撕咬下,最终使出了慈悲,金丝满室铺陈,璀璨夺目,一瞬间便将群狼击杀。” 那迦嘲弄一笑,“原来那收割性命的金丝叫做慈悲,何时杀人的利器也能称为仁慈?” “那天之后,我大病了一场,醒来时便见师兄坐在床前为我念经,我大哭出声,要他离开这里。 师兄摇头笑了笑,说他自愿走这一条路,苦是苦了点,但能让母亲在王宫轻松些,他便受得。 那时我才知道,师兄虽贵为少主,却不是王后所出,他母亲乃中原女子,性情孤高,不会媚俗之姿,所以不受君主待见,在王宫举步维艰。 后来君主向他承诺,只要他好好修行,便会善待他们二人,师兄信了,于是选择苦修一场。 走了一条无人敢走的路,那是一条用他的血铺成的路,他以为只要咬牙挺过去,便有出路。 他信了父亲的承诺,信了师尊的教导,更信佛陀的慈悲,用他们的一言一行构建起了自己的堡垒。 可最终,真相破碎,他的世界分崩离析,碎成粉齑。 父亲未能替他保护母亲,反而将人送给了沙门的尊者,最终惨死火场,他也只是他们锻造出来的一把利刃,用来实现他们的勃勃野心。 后来,师兄扔了信仰,屠了沙门,带着母亲的骨灰逃了,可却只拥有了几天的自由,最终,又被困回了牢笼。” 叶昭榆呼吸加重,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好窒息,好疼。 “啪嗒”,眼泪砸在地上,她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可越擦越多,最后索性捂着眼睛大哭出声。 好疼,只听描述便觉疼痛万分,他,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在漫漫无边的黑夜中,他是否亲手杀死了那个皎洁的自己,向着无尽的黑暗献祭,丢掉仁慈,滋生杀欲。 要多久才能拼起他的世界,她只有一辈子,好怕已经来不及了。 第61章 是谁! 冷风横扫荒原,风雪漫卷,茫茫雪域一片银白,虚空被浓雪泼成白系,而那圣殿之上,九层浮屠正浴火烧灼。 大雪下了三日,星河凋敝,万物沉寂,城门三日紧闭,百姓闭门不出。 三日之后,风雪骤停,王庭似练,那场突如其来的战火像是大家做的一场梦。 醒来,周遭一片岁月静好,几日前的哀鸿恍如隔世。 他们推开房门,下意识的向着王庭的最高处朝拜,抬眼望去,那里只余一片废墟,还有滚滚浓烟升腾,哪还有什么圣殿。 周围百姓顿时崩溃的跪在地上,愤怒的尖叫起来,那是他们的圣,是谁毁了他们的信仰之地! “是谁!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 “刽子手,他不得好死,我的圣地啊!” “我诅咒他,不得善了!” …… 那人怎可惹怒西域民众,那是一群有着坚定信仰之人,信念凝结在一起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百姓纷纷暴乱不已,整个王庭乱作一团,势要冲进王宫讨个说法。 刚到王宫门口,西域易主的消息便传出。 听闻,三十六国国主假借吊唁之名,私自带兵围了王庭,后又在丧宴之上发动内乱,君主与国师皆遭毒手。 适时,少主死地回还,带着铁骑杀回王庭,剿灭逆贼,保住王室,粉碎了他们分裂西域的野心。 少主手段雷霆,仅用三日时间,便控制住了整个王庭,肃清内乱,瓦解逆贼。 如今,三十六国国主已被处死,庭中佞臣也被枭首,少主亲临君位,无人再敢作乱。 听闻,他将于三日后,正式加冕为王。 王宫大殿,世家大臣瑟瑟发抖的站在一旁,周围气氛凝重,殿外还时不时传来阵阵惨叫声。 摩那娄诘斜靠在金狮子宝座上,一双长腿随意伸展,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击着扶手,姿态慵懒。 他掀起眼帘看着世家大臣,眼尾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琉璃色的眼眸带着三分笑意,可说出的话却冰冷十足。 “还有谁认为本少主不该血洗虚化寺,站出来让我瞧瞧,本少主看看他有几个脑袋。” 阿坦勒提着带血的刀走进大殿,扫了众人一眼,压迫十足,随后走到一众大臣之前,拄着长刀站立。 其他人顿时一抖,刀上血迹斑驳,锋刃寒凉,怕是他们再多说一个字,刀下便又多出一缕亡魂。 于耶王叹息一声,错开一步朝着摩那娄诘一拜,沉声道:“少主之英勇,苍天可鉴,行破百关,剑斩瀚海,如今又平内乱,诛逆贼,护我西域疆土完整,我自当第一个拜服,诚心拥少主为王。 只是,虚化寺自古以来便是我西域的圣殿,佑我大漠无疆,一朝被毁,恐激起民愤,民愤难平,少主初临君位,怕是会被百姓诟病。”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斑驳的阴影,只听他悠悠道:“愤怒了才好,他们越愤怒,就说明越在意,在意的东西毁了,便想着重建,废墟之上会再次开出花束,可谁知道是不是原来的那一束呢。” 于耶王一愣,碧眼怔怔地望着他,“您是想建立新的圣殿?” 不止是新圣殿,还是新法。 “本少主既然推翻了这政权,那所有东西都得按我的规矩来。我不爽那虚化寺很久了,可谓不除不快,自然也见不得还有人信奉那秃驴的东西。 索性一把火全烧了,灭了他们的念想,然后再给他们构建起一个新的信仰,自此,本少主开心了,他们也开心,可谓是皆大欢喜。” 于耶王嘴角一抽,他表示一点都不开心。 荒唐,他们自古以来便信仰圣殿的佛法,从未觉得有哪一种法比得过它,如今少主却妄想变革,这不是往死路上走吗? 他顿时拧着眉开口,“少主初临君位,不可如此冒进,此时妄想变革,不亚于引火烧身,激起民愤,还请少主三思而后行。” 摩那娄诘摩擦着手腕上的金色护腕,周身肃杀涌动,墨发惊起,满身威压骤然朝他碾去,寒眸轻抬,“你在教我做事?” 于耶王顿时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涟涟,“臣不敢。” “虚化寺本少主烧了,这法本少主变了,至于民愤…” 摩那娄诘笑意十足的看着殿下众人,眸光幽深,“诸位,用到你们的时候到了,好好安抚他们,要是三日后百姓依旧暴乱不止,你们便去昭冥司走上一走。” 殿下众人顿时又是一抖,进了昭冥司的人,不死都得脱层皮,他们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哪还受的了这罪。 摩那娄诘看着众人苦不堪言的表情,轻轻扯了一下唇角,眸光流转。 混吃等死惯了,也该松松他们的骨头了。 玄音寺中,钟声杳杳,竹影晃动,檐角银铎清响,古韵悠长。 叶昭榆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那迦,看了一眼窗外,雪停了。 她浅呷一口,随后朝着那迦浅浅一笑,“法师觉得少主会为城中暴起的百姓让步吗?” 听比丘说,百姓见圣殿被毁,像是被人触了逆鳞,发了疯似的冲上王宫,讨要说法。 也是,那是指引他们前行的灯塔,一朝倒塌,航向全无,风起浪涌,可不会疯掉嘛。 那迦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他们越是奋起反抗,在意十足,师兄就越不屑一顾,弃之如履。”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咱少主这是一身反骨。 别人越在意的东西,他越是不屑一顾,到底是风雪太冷,寒了他滚烫的心。 真心实意在他这里已经一文不值,到是与虚情假意别无二致。 “那他会怎样破此局面?” 那迦清浅的目光微闪,叹息一声,“师兄不会在意他们的愤怒,可以说,是他亲手造就了这番局面,就是想让他们愤怒,暴起。” 叶昭榆一愣,这也是他算计好的,他想做什么? 那迦看出了她的疑惑,端起热茶浅呷一口,长睫轻颤,音色平静,“他想借此为我造势,将我送上高台。” 这是他的最后一步棋,下完之后,此局便彻底结束了。 叶昭榆微微张大嘴巴,惊讶无比,他是想要整个西域改头换面,包括所有人的信仰。 她愣愣地看向那迦,喃喃开口,“你见如来,他赴皇权,齐佑大漠,共建西域,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第62章 收之桑榆 “听说了吗,少主即日继位,我西域将迎来新主。” “怎么这般突然,那日的战火也来的毫无预兆,君主与国师怎会轻易丧命于贼子之手?” “不突然,一点也不突然,这一切都是那些国主搞的鬼,他们狼子野心,早就觊觎我西域疆土很久了,想学十三年前,分权自立为王,才合伙发动了这次动乱。” “是这样吗,那他们可真该死!” “对,该死,竟然妄想摧毁少主好不容易扞卫出来的和平,死都是便宜他们的了!” “没错,妄想挑动战火者,万死不辞!” “是啊,当日少主差点葬身火海之事也是他们干的,简直是蓄谋已久,想让我王庭失去最有力的依仗,进而大张旗鼓的来王庭逼宫,还好少主足智多谋,早已识破了他们的奸计,借假死之名带兵杀回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少主威武,我西域有少主,定能长盛不衰!” “少主乃我大漠第一勇士,明日登临君位,我第一个答应!” “我们愿为少主俯首!” …… 一身说书先生打扮的小老头,褐发碧眼,看着酒楼里激动不已的民众,顿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眼中精光闪闪。 这下少主的风评该扭转了吧,谁还敢妄论他一句不是。 那可是能吹响和平号角之人,又在几日前亲手结束了纷飞的战火,才使得他们能坐在这里谈天论地。 不让他们亲自置身于战火之中,他们便不知披甲上阵之人的艰辛,更不会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 只知一张嘴妄论是非,认为谁都可以接下兵主之位,然后将和平带来。 如今他们看见了,真正能称的上兵主的人就只有那一位,能横扫整个大漠,只要他想,乃至四海,也就只有那一位能,那才是兵主该有的气魄。 他们心里早已对此人既敬又畏,如今怕是又多了一层依赖与臣服。 谁不愿意依仗强者,谁又能忍住不为强者俯首。 “那这么说,虚化寺的火也是那些国主放的,是他们杀了国师,还毁了圣殿?” 小老头一脸凝重的点点头,碧眼几经流转,语气悲怆,“就是他们干的,当日国师抵死不降,无奈退守圣殿,没想到那群反贼胆大到杀了上去,最终国师罹难,圣殿被毁。” “他们简直,简直不是东西!” “佛陀不会原谅他们的,他们会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对,他们一定会遭天谴的,死后都不得安宁!” 小老头顿时双拳紧握,和他们一起义愤填膺,“对,没错,不得好死。” 反正乱是他们搞的,火是他们放的,人是他们杀的,与少主无关。 谁让他们好死不死,偏偏要在此时来送人头,这不妥妥的背锅侠嘛,锅不甩白不甩。 啧啧,这也算是他们偷鸡不成,反惹一身骚。 小老头顿时在心里叹息一声,他一个好好的谏官,本该在庭中辅佐君主,指点江山,怎么现在还要亲自下场造谣 ? 也不知道于耶王他们那边造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将暴起的民众忽悠,呸,安抚。 他看着众人愤慨的样子,眼睛一转,笑眯眯道:“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圣殿被毁,但是少主说了,他不日将在废墟之上重建更宏伟的圣殿,聘请佛法无边的法师坐镇,定能继续佑我大漠安宁。” “那真是太好了,佛陀保佑少主一生平安。” “佑少主万寿无疆!” “佑少主万寿无疆!” “佑少主万寿无疆!” …… 小老头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随后背手离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刚出酒楼大门,便与同样说书先生打扮的几个同僚遇见,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窥见了得意之色。 今日少主的风评在我的努力下又提高了几个档次,我还能行。 谁也不知道,少主的水军突然空降王庭,并且数量相当可观,正在慢慢渗透各行各业。 据说,他们的目标出奇一致,给少主打榜,势要将他送上王庭好人榜第一名。 又据说,其中几个最活跃的粉头来历都不小,都是跺跺脚,王庭便能抖三抖的人。 有这样的粉头,少主何愁不能冲上榜一。 天色渐晚,星河隐现,王宫明珠闪烁,整个殿阁散发着幽幽冷光。 像是月宫上的琼楼,华丽清美又寂寥无声,高处,果真难掩孤寒。 地牢中,摩那娄诘一身红衣靠坐在椅子上,劲瘦的腰线隐匿在宽大的袖摆下,衣袍间的金链晃动,发出轻微的细响。 他神情明灭,正目光漠然的看着吊在锁链上的两人。 那两人一身血污,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若不是看见他们胸膛还有细微的起伏,还真以为他们只是两具死尸。 阿坦勒拿过鞭子递给他,嗓音浑厚,“左边的是摩那娄严,少主记得留他一口气在。” 摩那娄诘不在意的笑笑,他不会永远受他的钳制,要是连枝当真无解,他便亲手了结了他。 他拿过鞭子,悠悠走到两人面前,勾唇笑了笑,音色暗哑,“抓你们,倒是废了本少主不少心神,如今你们在世人眼中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你们的生死本少主收了,你们的命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不急,慢慢来,还有时间好好玩。” 长鞭落下,皮开肉绽的声音在地牢中炸响,锁链上的两人顿时挣扎起来,痛苦不已。 摩那娄诘大笑出声,眸中兴色难掩,对,就是要他们痛苦,要他们和他一样痛苦才算痛快。 可这才是皮肉之苦,还有筋脉碎裂之苦,信仰坍塌之苦,众人唾弃之苦,这些,他们都要还回来的。 鞭声停下之时,几个医师颤颤巍巍的走进来,摩那娄诘拿起阿坦勒递过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沾满血迹的手指,眸色淡漠。 像是刚刚只挥动了笔墨,行了一纸草书,游龙惊鸿,优雅且矜贵。 摩那娄诘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医师,琉璃色的眼眸微弯,嗓音沙哑,“好好医治,别让人死了便可。” “是。” 第63章 贺礼呢? 摩那娄诘背手走在长廊中,寒风吹起他的衣摆,风雪盈袖,寂寥无声。 他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幽冷的华光,诱人前往,却又被他周身的寒意逼退。 肃杀而威严,清冷而矜贵,如远山般沉稳神秘,却又无人能抵。 巡夜的侍从见之,纷纷行礼跪拜,明日,他便是整个大漠的领主了,是他们每个人臣服的对象。 摩那娄诘侧目看向阿坦勒,沉声道:“如今三十六国国主之位空悬,阿坦勒,你可有举荐之人?” 阿坦勒眉锋锐利,碧眼眯了眯,思索了片刻后开口,“各国的情况我大致有所了解,心里也有可选之人,只是他们的具体品行还不是很清楚。” 摩那娄诘敛眸沉思,国不可一日无主,既然那些老东西归西了,那便让新的能人之辈顶上去。 作为国主,底细须得清白,无作奸犯科之举,无欺压百姓之行,有掌管一国之力。 “让画殷即刻带着他的人去三十六国排查,将人尽快筛选出来。” 画殷乃昭冥司十八狱主,诸狱主之首,其手段与能力都不是一般人可比拟。 有他前去摸底,不怕查不出他们的底细。 “是!” “对了,世家大臣近日做些什么,交给他们的任务可完成了?” 闻言,阿坦勒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与自家少主听。 最后还补充道:“平日见他们一肚子墨水,弹劾这弹劾那的,现在让他们干个正事,才发现他们是造谣的一把好手,还亲自下场当起了说书先生,造谣传谣玩的不亦乐乎,再过不久,少主你都快被他们传的天上有地下无了。” 摩那娄诘:“……” 摩那娄诘抬手捏了捏眉骨,他能指望他们干个什么? 随后阿坦勒收了笑意,看着少主,沉声开口,“他们也算是聪明,知道将来的几十年都是您来统领大漠,不想君民之间带有隔阂,从此刻起便极力来维护您的声名,不在世人眼里落得“残暴”二字,至于那些背负骂名的反贼,也算是他们为维护西域和平稳定出了最后一份力了。” “残暴?”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眸色慵懒,墨发散在风中,他步伐闲散的往前走。 “便落得这两字又如何,吾平生行迹坦荡,屠戮佛门,不孝不悌,手段残暴,杀伐武断,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残暴二字也不是今日才有,何必花那力气掩盖。” 阿坦勒不赞同的蹙眉,“功过是非岂是他们只观表象便能妄论的,以前可以不在意,如今少主登临君位,自当要爱惜羽毛。” 摩那娄诘一哂,他的羽毛,他自己说了算,黑白也得是他自己挑的。 一侍女小步走来,对着摩那娄诘一礼,“少主,王妃来了,此时正在寝宫等您。” 摩那娄诘先是一愣,他何时有了王妃,随后反应过来,微微挑眉,那小丫头来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衣袖上的血迹,叹了一口气,沉声吩咐,“将人好生招待,我一会儿便过去。” “是。” 叶昭榆悠悠地在少主寝宫踱步,观赏着满屋子的奇珍,还时不时上手摸摸。 好大的珊瑚盆景,好闪的雕金屏风,就连地板上都铺了一层金子。 叶昭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怎么感觉少主像个土财主呢。 听说这是王宫最低调的一间寝宫,其它地方随便打开一间便能闪瞎人的钛合金狗眼。 与少主殿相比,这里简直是个土狗,像少主那么有品的人,即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将这王宫拆了重建吧。 叶昭榆逛了一圈后,靠坐在软榻上喝茶,享受着侍女的捶肩捏腿。 突然,一阵叮呤由远及近,带着他独有的韵律,她眼睛一亮,顿时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来人着雪白里衣,肩上披着一件红色外袍,赤脚走来,脚踝处的金铃一步一响。 半干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还带着几分潮气,弯曲的眼睫下仿佛弥漫着朦胧水雾,像是清雅到了极致,反而透出一股极为诱人的艳色。 叶昭榆咽了咽口水,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票子,管够,你,跟姐走,姐有一片鱼塘需要你来继承。” “啪”的一声,叶昭榆顿时捂着额头大叫出声,疼得眼泪汪汪,顿时含泪瞪着罪魁祸首。 摩那娄诘好整以暇的坐在一边,睨她一眼,声音仿佛也浮现着几分雾气,轻飘飘的,“贪色贪到我的身上了,嗯?” 叶昭榆揉了揉被他弹痛了的额头,顿时疼的龇牙咧嘴起来。 随后她杏眼一弯,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理直气壮地开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挽弓射苍狼,翻手覆庙堂,这霸气威仪之姿,我多看几眼怎么了?”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扯了扯她的脸,近日阴云遍布的心绪散开,轻启薄唇,“你还理直气壮起来,不好好在玄音寺待着,跑到这里做甚?” 叶昭榆连忙挽救回自己的俊脸,捂着脸颊开口,“少主明日便要高居庙堂,本郡主当然是来提前恭贺的。” 摩那娄诘微微挑眉,琉璃色的眼眸轻抬,勾了勾唇,“贺礼呢,怎空手而来?” 叶昭榆顿时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那本郡主还真带了。” “如若是我西域的东西,郡主便不必拿出来了,本少主不缺那点东西。” “谁说是你西域的东西了?” 叶昭榆拍了拍手,顿时藏在暗处的乐手冒出头来,又吹又打,群歌竞作,弦音不绝。 她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两个红手帕,顿时小碎步扭起来,红手绢转的溜圆。 场面一度喜庆无比,堪比年会现场,庆贺在坐之人喜大普奔。 少主什么场面没见过,只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而后觉得新奇无比。 西域以舞乐传名,人人能歌善舞,舞姿或妖娆或圣神,倒是不曾见过这般欢快活泼的舞步。 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眼前仿佛有春耕秋收,夏忙冬藏的画面,人间百态也不过如此。 叶昭榆扭的无比自信,舞不会跳,这秧歌她还不会扭? 这不挺简单的嘛,看她这小手帕转的溜圆,然后她就眼睁睁的看着红手帕飞旋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然后端端地盖在了鼓手的头上。 四周瞬间静默,她嘴角的笑一僵,这手多半是废了。 她僵硬的转过头来,看着幽幽盯着她的人,扯了扯嘴角,“这是保留节目,少主要不要去掀个盖头,开心一下?” 摩那娄诘:“……”想掀你的头盖骨,奉上? 第64章 骄阳似她 夜色朦胧,空气中仿佛飘荡着淡淡的雾气,星光氤氲,月影熹微。 叶昭榆摇了摇手中的酒坛,朝着仰头喝酒的人挑眉,悠悠开口,“你有多少家产够我霍霍?” 竟然敢邀她饮酒,怕不是忘了上一次被拆的家。 摩那娄诘勾唇笑了笑,懒洋洋地坐在檐上,屈着一双长腿,语气散漫,“不多,但也够郡主霍霍。” 叶昭榆也笑了,随他并肩坐在檐上,就着王庭的万家灯火下酒。 烈酒入喉,叶昭榆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后大吼一声,“痛快!” 摩那娄诘也仰头喝酒,喉结上下滚动,性感且诱惑。 烈酒在肺腑灼烧,让被寒风吹透了的身体回暖,四肢百骸都随之舒张。 确实痛快,寒冬最配烈酒,庆贺也得有烈酒作陪。 “郡主可时常与人饮酒?”看她的样子,酒龄不浅。 叶昭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阿娘不让我饮酒,觉得女孩子饮酒不端庄,若是被她发现,阿爹便要受罚。” 摩那娄诘喝酒的手一顿,“你喝酒,为何你父亲要受罚?” “子不教,父之过。” 摩那娄诘:“……令堂很有想法。” 叶昭榆也乐了,仰头喝了一口酒,眼中盈满星星点点的笑意,“可是阿爹觉得女孩子更要学会喝酒,没点酒量,还怎么出门闯荡,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事,要是有,那就两顿,所以他与哥哥每次喝酒都偷偷带上我。” 摩那娄诘弯眸笑笑,眸光潋滟,“令尊也很有想法。” 叶昭榆继续道:“他不会将我束之高阁,苦练诗书礼仪,琴棋歌舞。 他曾带我去过漠北,弯弓射雁,也曾带我游过江南,独赏烟霞,更曾带我登城助阵,摇旗呐喊。 他是文臣,但我更想称他为儒将,许是侯府本是戎马世家,他没有文人的酸腐刻板,却有武将的霸气恢宏,若是有一天朝堂之上无人能战,文臣提刀,他定是第一个。” 摩那娄诘摸了摸叶昭榆的头,轻笑道:“难怪郡主如此聪慧,原是有一个更加智慧豁达的父亲。” 叶昭榆点点头,弯眸一笑,“对,正是因为父亲带我见过河山的辽阔,世事之千姿,我才能遇事不惊,懂得拿捏局势,寻逆转之机。 我与那些闺阁女子不同,我能入局也能出局,不会轻易被困在时局之中,有利则往,不利则退,将利我的分寸拿捏的极好。” 摩那娄诘听着她的自夸,眼梢轻挑,音色略哑,“此次西域之行,郡主误入时局,却站在了本少主这一边,可有利可得?” 叶昭榆先是一愣,随后仰头喝了一口酒,轻笑一声,“有,少主许诺的西南三州与西域的通行无阻。” “在那之前,我未曾许诺郡主什么,可郡主却能拼死相护,为何?” 叶昭榆奇怪的看着他,脸上渐渐染上云霞,她脑袋有点发懵,“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做就做了啊。” 摩那娄诘摇头笑了笑,清晖落了他满身,寂寥无比,他举酒邀月,喃喃出声。 “想做就做?说的倒是轻巧,你可知世人对我避之不及,说我数典忘祖,残暴不仁,该早入轮回……” 一只手猛然伸过来捂住他的嘴,触感绵软,他顿时眯了眯眼睛,还未有人敢对他手动闭言。 只见那小丫头拧着眉,厉声开口,“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算什么东西,自己活明白了吗,就敢对别人指手画脚?” 她听了太多诅咒他不得善终的话,可他们未见全貌,只观一角,便对他人指摘不已,恶语相向。 他们凭什么! 就凭他们有嘴,言论自由,说话不过上下嘴皮一碰,无责无咎,便可轻易中伤他人? 叶昭榆收回手,蹲在他面前,将脸埋在他的肩上,顿时一股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她闷声开口。 “我也曾好好去学堂,与京城所有骄子竞争名次,替侯府争光。 我得第一,他们说,还不是因为我有权有势,要是换他们,他们也行。 我施粥赈灾,他们说,还不是因为我有钱,要是换他们,他们也做。 我掩盖身份参加校考,得考官青睐,拔得头筹,他们说,还不是因为我长的好看。 在他们眼里,我本身像是一文不值,被他们一贬再贬,都是靠那些身外之物我才能获得成功,一句话便否定了我挑灯夜战的努力,我诚心救人的真心。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用那么大的恶意去定义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对着别人指手画脚。 只观皮毛,便对他人进行百般解读,他们到底算什么东西,我又凭什么被他们定义!” 有人曾说,你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 浅薄的是他们,而不是被百般解读的我们。 摩那娄诘侧头看着肩上的人,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眼中戾气涌起。 她凭什么被他们如此贬低,他们算什么东西! “若是不爱听,就让他们闭嘴。”他有的是方法让他们永远张不开嘴。 叶昭榆抬起头朝他咧嘴一笑,坐到一旁继续喝起酒来,整个人飘飘然,含糊道:“对,我才不要捂住耳朵,我要去撕烂他们的嘴,让他们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别以为他们有红眼病我就得惯着他们,我又不是他们爹娘老子。 别对我说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要是用铁拳去堵,我看还有几个人敢在我面前逼逼。 都说遇见孔子讲礼仪,遇见孙子讲兵法,遇见那群逆子就只能讲拳头了。” 摩那娄诘哈哈大笑起来,琉璃色的眼眸波光潋滟,“说的不错,深得我心。” 他不是好人,更不在意以暴制暴。 叶昭榆顿时凑到他眼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所以,我们都不要在意他们说的话,我们不要被他们定义,我们就是最好的。” 摩那娄诘长睫轻颤,说了这么多,原来都只为安慰他。 他叹息一声,见万物,万物入不了眼,但这小丫头可以是例外。 看着醉眼朦胧的人,他抬手将她乱了的发丝理顺,食指轻敲她的额前,“说说看,我们怎么是最好的?” 叶昭榆猛然从檐上站起来,指着月亮,扬起下巴高声开口,“我独我,世间第一等,此间最上乘,我似骄阳,光芒万丈!” 摩那娄诘看着豪气冲天的人,竟比骄阳还要耀眼,不是她似骄阳,是骄阳似她。 第65章 抱抱 许是她气势太强,将星月吓进了云层,又许是她太过耀眼,盖住了月华,使得星月失色,长夜暗沉。 叶昭榆吼完后便向着檐下倒去,摩那娄诘眼疾手快的将人拦腰扶住,无奈道:“坐好了,摔了我可不哄。” 叶昭榆顿时懵懵的看着他,圆润的杏眼一眨不眨,光泽十足。 摩那娄诘抬手戳了戳她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眸色慵懒,音色低沉,带着一丝宠溺,“看我作甚,又想占我便宜,嗯?” “抱抱。” 叶昭榆张开双臂,圆润的眼睛直直盯着他,音色低软,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摩那娄诘抬手揉了揉额角,这小醉鬼,上次要贴贴,这次要抱抱,想方设法的占他便宜。 他倾身将人揽入怀中,抬手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小丫头身上很暖,让人有些爱不释手,他只停留了一息,便将人拉开。 “只许抱一下……” 摩那娄诘音色一顿,看着突然泪眼斑驳的人,眉头一跳,抬手去擦她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拧着眉开口,“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叶昭榆摇了摇头,眼泪忍不住的从眼眶里滚落,砸在他的指尖,烫的他心头一颤。 她抬手点了点胸口,抽咽道:“心疼。” “心疼谁?” “诘。” 摩那娄诘怔愣地看着她,心脏猛然一紧,他的身影陷在浓稠的夜色中,孤寒料峭。 广寒虚影,清晖铺地,他便像是有人取了极寒之地的一捧雪,精雕细琢出最华美的轮廓,又引以月华塑面,辅以琉璃作骨,穷极天下之明净之物,铸成的一尊琉璃子。 乍一看,集天地华宝于一身,倾世之作,举世无双,可他们却忽略了一点。 那些都是世间极寒之物,铸造他的人给尽了他寒凉,却连一抹余温都不曾留下,清寒入骨,冰锁心河。 好冷。 她看他,仿佛是在深海看飞鸟,在九霄看游鱼,皆是虚影梦幻,触之即散。 明明再也没有人如他那般厉害,他的强大无人可抵,可她还是觉得他易碎,她心疼。 风吹着他们的衣袂,襟带在风中纠缠,摩那娄诘咽下被小丫头勾起的苦涩,抬眸朝她勾了勾唇,张开双臂,音色暗哑,“过来,给你抱。” 叶昭榆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抬手抚摸着他的脊背,喃喃出声,哄孩子般的语气,“嗯,抱抱,抱抱就好了,就不冷了。” 这个拥抱,像是跨越了几个隆冬,她拥住了十岁那年的诘。 二更时分,夜色正浓,王庭便已苏醒,长街之上沐着浓雾站满百姓,所有寺庙也早早将洪钟敲响。 文臣着官服,戴天珠,将领披铠甲,配长刀,领着一众人,面容肃穆的朝着王宫走去。 叶昭榆正做着美梦,与一群小哥哥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突然,低沉性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音色撩人,“看热闹,去不去?” 叶昭榆顿时在梦里冷笑一声,去个屁,什么热闹还要她亲自去看? “膳房的桂花鱼翅,干连海参好了,起来尝尝?” 叶昭榆继续冷笑,为了吃个早餐早起,那是不可能的,饿死算了。 “要是你现在起来,百鸟朝凤金屏,白玉连璧群峦都给你。” 叶昭榆翻了个身继续睡,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非要她早起。 起来干什么,给他当场表演一个棺材板被掀了的愤怒? “拿什么诱惑,你才能起来?” “除了哥哥的美色,不接受任何诱惑。” 摩那娄诘抱臂看着将自己裹成一个甬的人,眯了眯眼睛。 美色?想得还挺美。 随后缓步出了寝宫,长发披散,里衣微敞,露出锁骨处的一颗红痣,极尽诱惑。 殿外早就站着一排侍女,手捧冠服配饰,打眼一看,竟有数十余件,极尽奢华,又暗含威仪之感。 他扫了一眼,低声吩咐,“沐浴更衣。” “是。” 叶昭榆睡的正香,猛然被一阵钟鼓之鸣惊醒,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王妃,可醒了?” 叶昭榆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了一眼薄雾冥冥的天色,眉头一跳,“几时了?” “快四更天了。” 她立马掀了被子下床,急急往外走,“沐浴更衣!” 五更三点,他便要登殿,接受百官的拜贺行礼,随后去祭祀天、地、宗社,表明亲临君位,受命于天、地、人、神。 该死,差点睡过头了,要是把少主的高光时刻错过了,那就太可惜了。 叶昭榆草草洗漱完,提着裙子快步朝着正殿走去,步伐虽快却稳,发间流苏步摇纹丝不动,仪态万方,端庄华贵。 她一身红裙乌发,穿梭在王宫中,拽地长裙拂过殿阁,像是给黑白的世界带去了明艳的色彩。 随着她的走过,那些褪了色的地方好似又活了过来,由黑白变成了彩色。 一路上,所有人见了她都跪拜行礼,她轻轻颔首,眸光沉静,流露出淡淡的威仪之感,让人不敢随意轻慢。 多处钟声敲响,在整个王庭散开,带着一股稳定心神的力量。 那是他们新王即将临位的示警,城中百姓禁言,为新君祈祷。 叶昭榆一惊,随后提起步子小跑起来,转过一条长廊,看见那人一身玄色冠服,金色暗纹交织,透着一股神秘古朴的意味。 九眼天珠垂于胸前,各色神秘古朴的珠串交叠,端重又严肃,带着西域独有的圣神悠远之感。 他正背手站在廊间,周身气场浩瀚,像是于寰宇之间俯瞰,霸气威严,睥睨万物之姿。 闻声,回眸朝她看来,耳边流苏晃动,轻笑一声,“时间刚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钟鼓之声阵阵响起,接连不断。 群臣毕至,礼乐奏响,恭迎新主,荣登大宝。 摩那娄诘面色沉静,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缓步走上高位,衣袍一撩,坐上宝座。 殿下众人齐齐跪地稽首,高声呼喊,声涛如雷,“拜见吾主!” 叶昭榆站在正殿之下,以郡主之礼参拜,微微抬头,看着高坐明堂之人,勾唇笑了笑。 洪钟敲响,一将功成,旌旗蔽天,江山已定,大赦天下,万邦来朝。 第66章 如你所愿 梵钟破晓,檐间烟绕,玄音寺中僧侣肃穆而立。 一个个穿上紫红袈裟,手持菩提念珠,右肩微微袒露。 他们正看着殿中褪去白色袈裟,穿上紫红朗裟的人,眼中肃然起敬。 那是他们的师尊,也即将是整个西域的国师,人人心生崇敬的活佛。 白色代表法灭,而红色将是法盛的开始。 旧法已去,新法而来,将带领整个西域走上更高的一个境界。 那迦眼眸轻抬,红色披单围在胸前,将露出的蜜色右肩轻掩。 他看着远处天边慢慢亮起红光,眸色沉静,稳声道:“走吧,该去迎接新主了。” 长街之上挤满了人,周围红绸飘扬,灯笼高挂,热闹无比。 百姓个个都在朝着王宫的方向张望,期待着他们的新主临凡。 突然,一阵梵音飘扬而来,他们回头望去。 只见一法师在宽大的步辇上结跏趺坐,由八人悬空抬起,身后跟着一众僧侣,由远及近。 百姓顿时噤声,纷纷打量着来人,心里活络无比。 他是谁?难道就是君主口中那个佛法无边的法师? 可是怎么看着眼生的很,不是那些有名的法师,甚至连虚化寺的一众高僧都比不了。 如此年轻的法师,经书读过几卷,佛法领悟了多少,竟然也敢在君主面前说自己佛法无边,简直大言不惭。 西域国师之位怎么能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胜任,坚决不可! 周围质疑声一片,却丝毫未能影响坐在步辇之上的人。 他踽踽独行许久,风雪载途,阻力无数,都未能动他渡人的心,他们的质疑又怎会在他心上留痕。 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土,他有一颗明净透彻的直心,风雪无法动他分毫,人言亦是如此。 王宫大门,群臣伫立,摩那娄诘缓步走出,玄音寺众僧已到,他将在国师的引领下,游遍长街,随后行祭祀之礼。 众人目光炽热的看着新主,翘首以盼他坐上鸾驾,享受万民朝拜。 却不料,他们君主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转身走到身后女子身边,低头询问什么。 大臣们顿时一阵心梗,这是说悄悄话的时候吗? 新君临位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安排好了的,良辰吉时,不容错过。 “今日王庭热闹非凡,想不想坐上鸾驾去看看?”摩那娄诘垂眸看着明艳无比的小丫头,倾身询问。 “不想。” 他微微一愣,看着笑意十足的人,不解道:“为何?” 她不是最爱热闹,这样的场面该是坐不住的。 叶昭榆眉间染满喜悦,眼中星河绚烂,美目流盼,香腮似雪,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明媚夺目的风韵。 落花入领,微风动裾,她笑意盈盈,音色悦耳。 “我想看着你一个人走上高台,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叫做帝王,用你千古的傲气让山河为你题序,你要稳坐明堂,不下琼楼,书写下自己的辉煌。” 他一路走来,无人与之同行,擢筋割骨入局,单刀策马出局,如今荣登高台,也该独享荣耀。 摩那娄诘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明白她的心思。 她想让他独自登台,不要受任何人的牵绊,要理直气壮的享受自己该得的荣耀。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弯唇一笑,音色低沉,“如你所愿。” 叶昭榆重重的点点头,弯着眼眸,认真开口,“你只管往前走,不用回头,别将目光浪费在前尘往事上,它们不配你的停留,但若是你想回头,那你回头时一定能看见我,你身后一定有人。” 摩那娄诘心神一荡,他确实从不回头,因为他身后只有深渊万丈,他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他不能回头,因为他没有退路。 如今她告诉他,他也可以回头,因为他身后有路有人。 他眼睫轻颤,点了点头,“好。” 随后稳步向前走,仪态华贵高雅,寒风肆虐,将他的衣摆吹起,气势沉稳磅礴,像是一把入了鞘的剑,暂敛肃杀与锋芒,却依旧难掩压迫与威严。 那迦走近,眸色清浅,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朝他双手合十,随后撩起袈裟,单膝跪在地上,手掌朝上抬起。 摩那娄诘看他一眼,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上,随后踩着他的腿,上了鸾驾。 “奏乐,起舞!” 祀官高唱一声,国师跪扶君主上辇,自此休戚与共,齐掌国运。 鸾驾轻移,礼乐奏响,百姓欢呼雀跃,看着那渐渐走来的仪仗,齐齐朝拜,“恭迎吾主!” 国师步辇与君主鸾驾并行,十八位狱主为其伴驾,阿坦勒领着一众大臣走在身后。 场面盛大无比,呼声如潮。 叶昭榆走在他们身后,看着被人群拥戴的人,笑了笑。 对,就是这样,你该高坐云端,享万人膜拜。 摩那娄诘听着耳边的阵阵声涛,眸光平静,微微颔首,随后转身回头,看着小丫头先是一愣,随后连忙朝他招手,活泼无比。 他顿时轻笑一声,琉璃色的眼眸清浅,眉间冷雾尽散,如冰雪消融,顿时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周围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神明展颜,鲛人露面,也不过如此,想是今日雪光照人,才得以窥见那千秋绝色。 他们的君王不仅提刀能杀人,展颜也能杀人。 周围顿时尖叫一片,贪恋那一瞬的美景,想要那景永远停留,可再回眼,美景已散,不知怎样才能再次博君一笑。 叶昭榆顿时揉了揉耳朵,原来都是一群颜狗。 不过,啊啊啊啊,妈妈,他真的好好看! 仪仗绕过王庭,来到天坛,台上巫祝唱响神乐,跳起神舞,以此悦神。 摇铃脆响,鼓点如潮,场面肃穆庄严,摩那娄诘登上高台,接过祀官递来的香,祭拜天地人神。 周围僧众在那迦的带领下,将梵音唱响,为新主祈福,为天下祈福。 香烛插上的那一刻,祀官高喝一声,“新主临位,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摩那娄诘蓦然转身,墨发飘散,玄衣招摇,他垂眸看着跪在台下的众人,沉声开口,威严十足。 “吾既临位,西域自此无忧无患,若遇外敌,吾往之,如有内患,吾除之,吾在,疆土在,百姓安!” 台下众人顿时高声欢呼,阿坦勒与众将领拔剑力挺,眼中炽热无比,“好,好,好!” 叶昭榆看着高台上的人,眼中盈满笑意,她,亲眼见证了一代君主临世,带上了独属他的荣冠。 第67章 悔过 新主临位,整个西域大赦一年,连庆数月,以彰君主与民同乐之心。 长街之上人人喜笑颜开,就连一贯落大雪的穹顶都息了声,为新主庆贺。 而在王庭的一角,拴着两个黑影,满目愤怒的看着周遭的喜乐。 路过的人奇怪的看着他们,又被他们面目全非的样子吓走。 听闻,这两个人是当日谋反的逆贼,险些伤了新主,罪无可恕,因此便被断了手脚,拴在这里受万人唾弃。 昨日君主临位之时,他们也被带在队伍之后,亲眼看着新主受命称王,想是心里痛苦无比。 “啪”的一声,一枚石子砸在其中一人的头上,只听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坏人!谋害君主,打死你!” 那人嘴里顿时发出一阵嗬嗬声,满眼阴翳的看着朝他扔石子的小孩,想要起身朝他冲去。 他才是西域的君主,他才是! 小孩顿时吓的往后一退,脸色一白,拔腿就跑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带着一群孩子跑回来,指着黑影开口,“就是他,就是他吓我!” “兄弟们,替君主教训他们!” 顿时一群孩子冲上去,对那两个黑影拳打脚踢,边打边骂,“叫你们做坏事,叫你们欺负人,你们活该,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那迦沾了一身的寒气,提着一盏金箔莲灯走来,看见这一幕,目光一愣,随后连忙走去制止,“天晚了,各位小檀越回家去吧。” 孩子们转身看着那迦,顿时喜笑颜开,蹦蹦跳跳的跑到他面前,叽叽喳喳的喊着国师。 那迦浅浅一笑,抚了抚他们的头顶,微笑着开口,“小檀越快回家,莫要让家人久等了。” 孩子们顿时张大眼睛,仙人抚我顶,受我以长生,他们得到国师的赐福了,随后开心的跑远。 那迦垂眸,停在两个黑影身边,双手合十,低颂一声偈语,随后席地而坐。 其中一个黑影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燃起滔天怒火,仿佛有万千不甘。 那迦看着他轻叹一声,将莲灯放在地上,轻捻佛珠,音色温润,“师尊,你可悔过?” 闻言,乌吐克拖着残肢向他爬去,目光怨毒无比,嘴里不停的发出嘶吼声。 他为何要悔过,他只后悔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将他拉下神坛,一个摧毁他的信仰。 他竟然敢,竟然敢将他的新法大张旗鼓的在人前宣扬,妄想整个西域信奉他的佛法,更妄想替代众人心中对他的信仰! 他怎么敢这么做,西域信众是不会答应的,他的变法是不可能成功的!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无心着,师尊,你心生执着,丢失本真,禅心早已不在,就连信仰都成了梦幻泡影,你到底在求什么?” 我在求什么? 我在为沙门的盛世奔波,在为佛法的弘扬奠基,在为苍生皈依做努力! 你说我在求什么! 那迦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痛惜,“你在为你的欲望奔波,以他人的一生为基,攀登欲望的高塔。 你久居高位惯了,没有了怜悯世俗之心,沙门也不需要用你的方式弘扬。” 乌吐克死死的盯着他,愤怒的大吼,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你要是见过沙门的盛世,你就不会让它如今日这般居于世俗权利之下。 它本该高于世俗并且凌驾于世俗之上,却一朝被人拉下神坛,屈居于王权之下,我怎么能不将它再次送上去! 那迦叹息一声,轻拨念珠,“昔日你们谋划一切,将师兄强行拉入死局,致使佛门倾覆,王室罹难。 如若没有当初的算计,怎会酿成这样的惨剧,是你们亲手将沙门拉下神坛,如今却要将错怪在他人身上,何苦来哉。” 乌吐克瞳孔一缩,全身颤抖起来,是他们亲手将它拉下神坛? 是他们将神权弄丢? 是他们自己造就了如今这般局面? 乌吐克一下瘫倒在地,陷入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眼中流出血泪。 原来是他弄丢了神权,是他将沙门给毁了,一切都是他! 看着瘫倒在地的人,那迦心里万分疼痛,昔日,他真的有过真心,真的诚心待人,真的传道授业解惑。 可是他遇见了欲望,欲太美好太诱人,迷住了他的心神,使他一叶障目,自此万劫不复。 “师尊,你可悔过?” 乌吐克倒在地上,满脸是泪,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生气,他看着虚空中的圆月,慢慢闭上了眼睛。 悔。 那迦双手合十,泪滴砸下,落入微尘,“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此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师尊,好走。” 今夜,他渡了他最想渡的第二个人。 摩那娄严看着突然倒地不起的人,顿时十分渴求的看着那迦。 杀了我,杀了我啊! 他不要生不如死的活着,他不要这样活着! 那迦朝他看去,双手合十,“你与师兄生死相连,我既渡不了他,又怎能来渡你?” 他随后俯身,将倒在地上的人抱起,踽踽前行在黑夜中,身姿清倦,慈悲满身。 幽暗的夜色里,一盏金箔莲灯随着一位法师寂灭了。 王宫寝殿,摩那娄诘身着玄色寝衣,墨发披散,坐在窗前落子,看着面前的棋局,眸光沉静。 他思索了良久后,抬手落下一子。 对面的人瞬间立起身来,大笑三声,“哈哈哈,你输了,啧啧,你也有今天啊,快把手伸出来,让我抽一下!” 摩那娄诘睨她一眼,将手递过去。 叶昭榆顿时喜笑颜开,撩起他的衣袖,将两根手指伸在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一下抽在他的小臂上。 随后还得意朝他一笑,“是不是很疼啊?”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将衣袖放下,跟小猫挠痒一样,何来的疼? “这五子棋是郡主发明的?” 叶昭榆顿时谦虚一笑,“不是我发明的,但是是我传播的,是不是很好玩?” 摩那娄诘继续轻呵一声,稚子的把戏罢了,倒是不需要多少脑子。 刚刚初初接触,不明白其中规则,才让她钻了空子,接下来想赢他,可难了。 叶昭榆自信十足,将棋子捡回来,朝他招招手,“快来快来,让我好好虐虐你。” 摩那娄诘挑眉,懒洋洋地坐过去,看她一眼,“郡主,等会儿哭了,我可不哄。” 第68章 她不服! 星光透亮,夜色朦胧,火烛摇曳间一片平和静好,带着风雨过后的安详。 而王宫的一角,烛火明灭,突然,里面传来一声娇喝,打破了此间静谧。 “不算不算,再来!” 叶昭榆抬手将棋盘打乱,咬着牙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人。 他绝对是个挂逼! 明明她才是老手,怎么在他手下就像个菜鸡! 她不服! 摩那娄诘抬手端起热茶浅呷一口,向后一靠,身姿缱绻,琉璃色的眼眸轻抬,语调悠然。 “棋局初开,当敛其锋芒,顺清局势,而后一招致命,郡主可懂?” 叶昭榆顿时跪在软垫上崩溃咆哮,“大兄弟,这就是个娱乐局,娱乐局你还要算计!?”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支着下颌看着炸毛的人,眸光潋滟,音色暗哑,“落子便有输赢,而本君,会赢。” 叶昭榆一下萎靡下去,抬眼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不累吗?” 摩那娄诘轻轻一哂,眉峰处流露着杀伐狂放之意,指尖轻叩桌面,“要是郡主身陷囹圄,不得不处处算计,步步为营,这样才能活下去,郡主还会觉得累吗?” “当然会觉得累,感觉我也不是非要活着不可。” 摩那娄诘动作一顿,抬眼看着她。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杏眼盈满水泽,双手撑着下巴,歪了歪头,青丝微漾。 悠悠道:“我是惜命没错,不惜放低姿态讨好于人,但是不代表我心里就没有火气。要是在苟命的过程中消耗掉了我所有的热情,使我产生了厌烦情绪,那我就会觉得也不是非活不可,死了算了,免得还要面对一群傻逼,让他们来气我。” 摩那娄诘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她一眼,“就这点出息?” “对啊,我好没出息,所以你别来气我,刚刚攒在你那里的惩罚就一笔勾销了,天晚了,我们也洗洗睡吧。” 说完,叶昭榆翻下软垫,拔腿就跑。 摩那娄诘:“……”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亏他还差点信了。 叶昭榆提着裙子跑的正欢,活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她才不会轻易去死呢,要死也得先把那群傻逼气死再说。 看着寝宫大门就在眼前,她抬脚就要跨出去,下一秒,腰间一紧,她眼睛猛然瞪大,随后整个人腾空而起,她顿时大叫一声。 “你开挂,我不服!” 摩那娄诘收了金丝,抬手将人接住,随后将她按在软垫上,眼中氤氲着无限笑意,音色暗哑,“郡主,愿赌服输。” “我不服,我不服!”叶昭榆顿时挣扎起来,整个人在软垫上扭成了一个蛆,将两只手臂藏进怀里。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抬手去捉她的手,怎奈她活像条刚出江的鱼,顺滑无比。 一个捉,一个藏,竟然就这样闹了大半个时辰。 守夜的宫人听着寝宫中传来的阵阵欢闹声,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他们杀伐果断的君主? 昨日君主临凡,在长街展颜一笑,便俘获了无数人的心,像是万年寒冰裂开,露出了一朵绿萼冰花,洁净高雅,不染纤尘。 于是人人都想方设法,博君一笑,可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今夜便听得君主与王妃戏耍,欢乐无比。 昨日君主的那一笑,可也是因为王妃? 叶昭榆扭的满头大汗,最后索性摆烂,有气无力的把手伸出去,呐呐道:“本郡主允许你抽一下,抽完赶紧让我滚蛋。” 丫的,累死她了,躲个屁,早死早超生得了。 摩那娄诘将人扶好,理了理被她弄乱了的发丝,抬手敲在她的额头上,“天色不早了,洗洗睡吧。” 叶昭榆:“……”你特么玩我呢! “不行,今天你要是不抽,就别想睡觉!” 叶昭榆抬起下巴睨着他,让她在这里扭了半天,他说不抽就不抽了? 哪有这么好的事,哭着也要给她抽完! 摩那娄诘抬手揉了揉眉骨,这中原的水土果真如此养人? 竟然养出这么个怪才来,让人不服不行。 他拉起她的手,捏了捏那皓白的手腕,顿时就出现了一片红痕,骨架过于纤细,他若是一用力,该就会碎掉。 他长睫轻敛,抬起食指敲在她的手腕上,随后看了一眼紧紧闭着眼睛的人,轻啧一声,“想必郡主全身上下除了嘴,就没有硬的地方了。” 叶昭榆一下把手缩回来,没什么感觉,应该是放水了。 她顿时朝他咧嘴一笑,杏眼潋滟,娇俏无比,“我还有钢铁般的意志,等什么时候让君主见识见识。”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抬眸看了一眼夜色,月上中天了。 “不早了,就寝去吧。” 叶昭榆打了一个哈欠,低头去找自己的鞋,结果一只都没找到。 她突然眯了眯眼睛,她刚刚是不是飞回来的,鞋子被她甩在了门外。 她顿时朝着罪魁祸首看去,幽幽开口,“我的鞋子在门外,劳驾君主动动金贵的手,给我捡回来。” 摩那娄诘起身走到她的身边,轻巧的将人打横抱起,墨发垂于身后,眸色慵懒倦怠,懒洋洋地开口,“使唤起我来了?” 叶昭榆一惊,连忙搂住他的脖子,淡淡的檀香味瞬间将她包围,她浅吸了一口,醒神又熨贴,像是会上瘾一样,想要更多。 看着他紧致流畅的下颌线和凸出的喉结,她眨了眨眼睛,好想上手摸摸。 摩那娄诘抱着人走出寝宫,宫人立刻跪地请安,随后目送他们的君主离开。 王妃如此得宠,应该不久之后王庭便会举行盛大的迎娶仪式,迎王后入宫。 当初那场荒谬的婚礼着实委屈王妃了,不过看君主对王妃的样子,这王后之礼,定当盛大无比,举国欢庆。 月色正浓,霜华遍地,今夜王宫竟没有往昔那般严寒料峭,反而萦绕着几分薄暖。 第69章 顾全大局 天光幽微,红日初挂,长街之上便聚满了无数人,尤以僧人居多,自四面八方涌入城中最大的辩经台。 听闻,西域的国师之位落在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比丘身上,那年轻的样貌,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 更听闻,那比丘竟然不是昔日国师的信徒,他竟然敢公然宣扬其他新法,让整个西域改变信仰。 此事一出,整个西域的沙门都为之一颤,比丘愤怒不已,纷纷离开寺庙,来到玄音寺与之争论。 那迦法师来者不拒,君主亲自为他开坛,广邀天下僧侣与之辩经。 开坛三日,那迦法师将高坐经台三日,人人都可以上台与他一辩。 三日一过,若无人将他拉下高台,那么,整个西域信众便甘愿跪服于他脚下,心甘情愿地尊他一句国师。 此时,高台之下坐满了人,有前来辩经的僧众,有佛法的忠实信徒,更有围观的百姓。 叶昭榆坐在红纱飘扬的步辇中,看着摩那娄诘身着暗红锦衣,肩负玄色大氅,周身气势沉练,亲自将那迦送上经台。 自此,他的最后一子便正式进入盘中,静等三日后,这以整个西疆为盘的棋局便可以收盘了。 她碰了碰站在一旁的乌藉,悠悠开口,“你觉得那迦法师会赢吗?” 乌藉蹙了蹙眉,额头上的狼牙额饰微微晃动,看着台下的上百僧众,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有点悬,今日齐聚一堂的都是西域有名的高僧,那迦法师还太年轻了,可能对佛法的领悟没有那么透彻。” 叶昭榆顿时摇了摇头,拿起一颗红提扔进嘴里,悠然道:“悟道与年龄无关,人生境遇才是真正的修心修行,所谓,心死则道生,那迦法师经历过一次心死,佛心碎裂后又重组,新道即生,他比任何人都先走出囹圄,他走的也更久更远。” 摩那娄诘弯腰走进来,拿过她手中的提子扔进嘴里,往软榻上一靠,抬眸扫她一眼,“郡主倒是对那迦法师很有信心。” 叶昭榆眯着眼睛笑了笑,又拿过一颗红提扔进嘴里,纨绔十足,“我是对你们有信心。” 昔日佛陀座下的两大骄子,一人下了暗渊,百战封神,做了那人间帝王,一人上了高塔,淬炼禅心,成了那活佛圣贤。 他们若是铁了心要变法,这高台能耐他何,这王庭能耐他何,这雪域又能耐他何?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眉间锋芒毕露,殷红的薄唇轻启,“郡主既然这般说了,本君怎敢负了郡主的信任,三日之后整个西域必将是大乘当道,此后,郡主可以去任何一间佛塔参拜,想燃多少盏供灯都可以。” 叶昭榆微微一愣,青丝翩然,她抬眸看了一眼湛蓝的高空,杏眼有一瞬的空茫。 她随后收回目光,对着他浅浅一笑,“叨扰良久,我也该回家了。” 站在一旁的乌藉一下看向她,有些发愣,她要走了? 摩那娄诘心脏猛然一缩,一股陌生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随后蔓延至四肢百骸,有一瞬间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他蹙了蹙眉,沉声开口,“西域刚定,还未带郡主畅游我大漠疆域,怎走的如此匆忙?” 叶昭榆美目流转,把玩着胸前长发,音色平静,“本来就是想陪君主走过此次动乱,如今局势已定,西域无忧无患,你也无疾无难,便可安心离去了。 此时已是冬月,离岁除还有两月,从王庭出发到盛京,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一月多的路程,我想赶在岁初之前回家,陪家人过新年。” 摩那娄诘长睫微敛,琉璃色的眼眸幽深,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只觉今日的风没有往日的大,吹不散他微乱的心绪。 他静静听了半刻风声,让严寒将心绪封锁,半晌后眸色缱绻,郁色舒张,“郡主想何时启程?” 叶昭榆歪头想了想,“三日之后吧,等那迦法师凯旋,恭贺一番就走。” 摩那娄诘抬手将她歪了的发簪扶正,淡声道:“好。” 乌藉看着自家君主一脸平静,顿时在心里哭成了泪人。 他的全部身家可都押在了君主会留下郡主身上! 他留在郡主身边最久,看着她们一路走来,君主对郡主的态度越来越好,到时候郡主提离开,君主肯定不会将人放走。 这才私下和其他狱主打赌,信心满满的赌上了全部家当,结果却给他来这一下,他的心都在滴血。 呜呜呜,他的钱啊! 不过,乌藉悄悄打量着自家面容平静的主子,对于郡主要走了,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这时,阿坦勒走来,对着摩那娄诘一礼,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叶昭榆,顿了一下,沉声道:“属下有事禀告。” “说。” 摩那娄诘闭上眼睛,揉了揉微微跳动的太阳穴,压着心间躁郁开口。 阿坦勒踌躇了片刻,继续道:“事关前任国师。” 摩那娄诘猛然睁开眼睛看着他,眸色森寒,“他如何了?” “国师于昨夜戌时寂灭了。” 叶昭榆一愣,乌吐克死了,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周身气压变的极低,杀意涌动,整个步辇周围的红纱翻飞,她愣愣的看着气势陡然凌厉的人。 摩那娄诘摩擦着腕间护腕,心里的躁郁与杀意一起发泄出来,将手边的杯子震碎。 他寒眸扫向阿坦勒,阿坦勒顿时一抖,连忙跪地请罪,“属下无能,昨夜没能拦住那迦法师,让他将我困在了玄音寺中,随后去将那秃驴渡化了。” 叶昭榆默默的为那迦竖起了大拇指,牛哇牛哇,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目光穿过人海,看着在台上温声细语与人辩经的人,周围风声如雷,恶言汹涌,但他不畏不惧,泰然处之。 这才是真正的佛子,于一微尘中,悉见诸世界,他有的是大爱,他愿渡的是苍生。 菩提心灯一入众生心室,诸业烦恼,种种暗障,悉能尽除。 他不愿师兄再亲手残杀老师,背上不该背的业障,索性亲自去让他悔过,彻底断了两人的因果。 诸般业障一除,他以一颗慧心坐镇,经筒悠扬,满幡千般愿,只愿赦免曾经蒙尘的君王。 摩那娄诘闭了闭眼睛,压下心里暴起的杀意,音色不辨喜怒,“他的尸骨呢?” 阿坦勒默默地看他一眼,低声开口,“那迦法师昨夜便对他进行了荼毗。” 叶昭榆也默默地看他一眼,得,连夜就将人火化了,如今恐怕只剩下一撮灰了,君主想鞭尸都没门了。 摩那娄诘目光锐利的看向高台之上的人,眯了眯眼睛,眼中戾气翻涌,腕间金色护腕慢慢散成游丝。 叶昭榆一下扑过去将人按住,连忙给他顺毛,“冷静冷静,你要是现在就将人拉下高台胖揍一顿,那我们不就输了吗,顾全大局,顾全大局!”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闭上眼睛压抑心中的火气,慢慢收了慈悲。 叶昭榆顿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欣慰一笑,要是这个西域没有她,迟早得散。 第70章 我舍不得它! 大漠又刮起了风雪,王宫浸没在一片银白之中,楼阁玲珑,金碧辉煌,带着几分贵气清冷之感。 寝宫中,火炉烧的正旺,整个室内都被暖气包围,阻隔了室外凛冽的寒气,火炉上面还温着牛乳,奶香四溢。 摩那娄诘屈腿坐在毛毡上,虽是一副放肆随意之姿,却有着山云吞吐,包罗万象的气度,行散却神不散,那是刻入骨子里的矜贵与优雅。 此时,他正目光幽幽的看着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人。 “君主,这个翠玉屏风好好看啊,人家可以带走吗?” “搬。” “啊,君主真好!人家还想要那个玛瑙剑璏,可不可以也一起带走?” “搬。” “呜呜呜呜,怎么办,那个七彩琉璃盏也好好看啊,我舍不得它!” 摩那娄诘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随后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朝她摆摆手,“搬。” 叶昭榆开心的向着琉璃盏飞扑过去,一下将它抱在怀里,笑没了眼睛,“谢谢君主打赏,简直就是在下的衣食父母。” 摩那娄诘抬眸扫了一眼周围,长的好看的全被搬走了,留下的都是些面相上过不去的东西。 还真是个肤浅的小丫头。 他看了一眼搬的乐此不疲的人,抬手叩了叩桌案,小丫头闻声,一下蹿了过来,看着他笑眯眯的开口,“君主有何吩咐啊?” 他抬手扯了扯她的脸,没好气道:“郡主是想将本君的王宫搬空?” “哪有哪有,我搬的这点东西还不够君主看的,来都来了,可不得带点当地的特产回去。”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倒了一杯牛乳递过去,轻启薄唇,“郡主不用自己搬,本君会派人将这王宫的摆件送去侯府,免得郡主还要一路照看。” 叶昭榆眼睛一亮,“这么好?可是全给我了,君主的排场岂不是就没了?” 摩那娄诘摸了摸她的脑袋,垂眸瞧着她,“国库还未如此空虚,不至于连几个摆件都拿不出来,这些都是那老东西留下来的,倒是俗气,郡主既然喜欢,拿去便是。” 叶昭榆:“……”原来在他眼里,她是个俗人。 “西域的奇珍异宝无数,郡主不留下来再瞧瞧?” 叶昭榆看着眸色慵懒的人,眉眼深邃,薄唇如樱,一身红衣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露出白皙的锁骨,随性而散漫。 发侧被雕金飞鹤固定,自金饰上垂下几缕金链坠着红色玛瑙碎石,将他衬的妖冶又灵动。 她抿唇一笑,朱唇轻启,“我已瞧了西域第一等珍宝,其他珍宝想是比不上他分毫,便不必再览了。” 摩那娄诘看着她眼中潋滟的笑意,轻叹一声,终究还是要走。 他抬手朝着她招了招,音色暗哑,“过来。” 叶昭榆起身走到他身边,有些惆怅,离别的滋味一如既往的不好受。 但是这一次没有了第一次那般突然,倒是不曾有那般多的不舍了。 因为她不舍的人如今已是万万人之上的君王,再也没有人能轻易伤害他了。 他也有了自己的责任与义务,镇守一方疆土,佑西域子民安康。 他正在熠熠发光,只要她想,可能抬头便能看见,在西域的那片疆土上,最亮的那一颗星星便是他。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揽进怀中,一只手按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一团温软瞬间将他填满,就连近日不安的心也随之落下。 他将下颌放在她的肩上,轻喃一声,“以后还会来吗?” 叶昭榆回抱他,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肩窝,轻笑一声,“哎呀,这次换君主舍不得本郡主了,我好荣幸啊!” 摩那娄诘也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音色低沉,“我若说舍不得,郡主便会留下?” 叶昭榆杏眼微弯,笑着开口,“不会,君主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摩那娄诘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闭着眼睛靠在她的身上,感受着怀里的温软。 她倒是了解他,他不会煽情,她也无需停留,他们都是自由翱翔的鹰,无需为任何人牵绊住。 叶昭榆收了笑意,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开口,“只要西域欢迎盛安郡主,那么有机会本郡主一定再来。” “定当欢迎,西域的大门永远为郡主敞开。” “好,那西南三州便劳驾君主替我好好打理,有时间我便亲自去看看。” 那是西域的疆土,她无法带走,更无法将他赠的东西划为中原的领地。 若是那样,那便不再是她的私有物了,不仅会被划分给其它诸侯,她反而会被猜忌。 通敌叛国之罪,她承受不起。 “好,本君先代郡主管理,西南三州永远独属于你,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插足。” 叶昭榆弯眸一笑,他懂她。 她顿了一会儿,杏眼流转,随后沉声开口,“君主可还记得那日雪夜许诺我的一个承诺?” 摩那娄诘将人扶好,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轻呵一声,“郡主今日是来向本君讨债的?” “自然记得,郡主可向本君提任何一个要求,本君都满足你。” “我要西域十年之内不得主动向中原发兵。” 摩那娄诘动作一顿,垂眸看着她,目光锐利,宛若黑夜中的雄鹰,带着一股锋芒肃杀之感。 “中原与西域近些年摩擦不断,战火不过一触即燃,郡主的这句话阻止不了时局。” 叶昭榆摇摇头,迎上他威严的目光,那是一个君王面对国家政事该有的考量。 “我并没有想不自量力的去阻止时局,若是我中原挑衅在先,君主该战便战,若是我中原无意挑动战火,还望君主勿要主动对我中原发兵。” 摩那娄诘看着一脸坦荡的人,她的目光倒是看的远,“中原人都如郡主这般大义?” 叶昭榆摇了摇头,抿唇笑笑,“我才没有什么大义,我是为了我哥哥,自从三叔去世,他便接下了三叔的位置,成了侯府最年轻的将军,深受舅舅赏识。 如今,一有战乱,他便要带兵前去平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怕有无休止的战乱,他便要无休止的作战,最后归于战场。 所以,能避免几场就避免几场,也好让我心安片刻。” 摩那娄诘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长睫微敛,音色暗哑,“我答应你,十年之内,不主动向中原发兵,并且再赠你一承诺,若是有朝一日,战火四起,你侯府之人带兵来战,我军将退避三舍。” “一言为定哦。” “君无戏言。” 第71章 下次吧 辩经台上,大雪铺了厚厚一层,掩盖了它原本的样子,空气中盈满严寒料峭的冰雪味。 高台之上,一人闭着眼睛,盘腿而坐,他的身上覆着一层厚雪,长睫末尾坠满冰花,将他紫红的袈裟遮掩。 只觉他依旧身着白色袈裟,全身纤尘不染,像是莲华绽放,圣洁而庄严。 他像是沉入空门,潜心悟道,一息在他眼里是一瞬,千年在他眼里也是一瞬,了悟了生死离别,沧海变换。 台下早已空无一人,更不见任何僧侣,无人将他拉下高台,他是最后的胜者,也即将是整个西域的活佛。 一阵洪钟敲响,像是突然打碎了凝固的时空,那迦指尖微微一动,随后缓缓睁开眼睛。 眸光清润,带着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意味,他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台下,双手合十,暗诵一声偈语。 随后缓缓起身,拂去衣上雪花,稳步下了高台。 “法师!这里这里!” 一辆高调奢华的马车悠悠驶来,旌旗在寒风中招展,四角的铃铎轻晃,透着一股威仪之感。 叶昭榆正撩起帘子,对着那迦欢快的招手,发髻两边垂着两个白色的毛绒绒的球,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不已,好不可爱。 那迦浅浅一笑,眸光润泽,稳步朝着马车走去,抬手对着叶昭榆问好。 叶昭榆连忙将人招呼进车里,杏眼一弯,音色愉悦,“恭喜法师凯旋,王宫已备好斋饭为法师庆贺。” 那迦看了一眼抱臂坐在一旁,正目光危险的盯着他的人,心里一咯噔。 随后看着叶昭榆,微微一笑,音色温润,“多谢檀越好意,庆贺便不必了,三日没回寺中,甚是想念,小僧想先回寺里看看。” 摩那娄诘冷笑一声,目光幽幽的盯着他,转了转手腕,音色寒凉,“三日不见,师兄也甚是想念师弟,迫切的想与师弟探讨一下功法。” 叶昭榆顿时扶额,要是君主与国师当街大打出手,这西域是不是又该变天了? 于是她又开启了顺毛模式,对着摩那娄诘咧嘴一笑,“那迦法师这三日不眠不休的与人辩经,体力早已不支。 若是君主此时揍人,是不是颇有些胜之不武,要不咱们先回王宫吃好喝好,待法师体力恢复,你们再大打出手?” 反正不能让他们当街丢人! 那迦:“……”女檀越是会劝架的。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将人按回位置上,随后目光锐利的射向那迦,冷笑一声,“那迦法师是想在这里与师兄探讨功法?” 那迦抿了抿唇,随后默默地走到马车一角坐下,心里哭笑不得,师兄还真是…记仇。 金色光芒缓缓流淌在渐浓的天色下,透过碧檐金瓦,能隐隐看见乌金坠落。 三人坐在亭中,旁边肉香四溢,叶昭榆咽了咽口水,目光不停地朝着正在烤的烤全羊上看去。 摩那娄诘抬手将她的脸掰回,指尖点了点桌面,睨她一眼,“碗里还没吃完,就想着锅里的?” 叶昭榆看了一眼碗里的肉,眨了眨眼睛,嘟囔道:“感觉那个更香,好想吃。”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眼中带着一丝纵容,扫了一眼烤羊的侍女,“肉可烤好了?” “还差一刻钟,烤好后便给王妃端去。” “甚好。” 摩那娄诘看着一脸开心的小丫头,发髻两边的小白球不停地晃动,灵动十足。 他抬起指尖碰了碰,嘴角勾起一抹笑,“郡主来西域良久,还未尝过烤全羊,倒是我的疏忽。” 那迦也浅浅一笑,温声道:“西域美食良多,与中原的美食略有不同,檀越倒可以到四处尝尝。” 叶昭榆咽下嘴里的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随后轻笑一声,“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来尝尝。” 那迦一愣,拨动念珠的手一顿,“檀越要离开了?” “是,明日午时便走,君主会派人将我送至边关,芜城有我认识的人,他们会将我送回盛京,今日沾了法师的光,姑且将你的庆功宴也当做我的饯行宴。” 那迦摇头微微一笑,怕是他沾了郡主的光。 “明日便走,过于匆忙,可再多留些时日,去寺里逛逛。” 叶昭榆摇摇头,起身凭栏望去,衣袂飘扬,周遭一片岁月静好,透着绵长的微醺之意,如梦似幻,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她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倒是未起波澜,仪态端方,朱唇浅抿,香腮胜雪,透着一股淡淡的孑然感,望着那将沉不沉的落日,轻轻启唇。 “人生如根蒂,飘如陌上尘,我还有家可归,无需做那漂浮之尘,如今西域事了,我也能安稳归家,便不想让家人久等。” 那迦轻叹一声,看了一眼面色从容的师兄,想必他们早已谈妥,如今只是跟他告别而已。 于是便不再挽留,温声开口,“那便祝郡主平安归家,小僧会在王庭为你诵经祈福。” 叶昭榆朝他点点头,随后走回位置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酒杯,扬声开口。 “我们三人举杯畅饮一番吧,敬萍水相逢,敬大难不死,敬只身入局,荡扫瀚海,乾坤在怀,也敬落日散场,我们相约来日。” 摩那娄诘挑眉,她倒是会说话,随后也学她举杯,那迦以茶代酒举起,三人朗笑一声,“敬来日相逢!” 那一瞬,就连冬日的严寒也为三人的洒脱倾倒,涌上一股热血之意。 少年皆是不孤月,独上高台,翻起千层浪,傲气凌天,敢将日月换。 酒过三巡,叶昭榆醉眼朦胧,将那迦的念珠拿在手里玩,有模有样的念起经来,“阿弥陀佛,麻麻咪呀,搜得斯内……” 那迦:“……”念的是哪方的经? 摩那娄诘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顿时换来了一个娇嗔。 他弯唇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眸中也染了三分醉意,眸色慵懒至极,活像只勾魂摄魄的妖精,嗓音沙哑,“还喝不喝,嗯?” “唔,不喝了不喝了,想睡觉。”小丫头摇了摇头,两个小白球不断的在她脸上晃荡,乖巧可爱至极。 摩那娄诘抬手碰了碰她的后脑勺,“那走吧,去睡觉。” 叶昭榆点点头,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含糊道:“走吧。”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琉璃色的眼眸潋滟十足,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抱起,一副抱小孩的姿态,悠然离开亭台。 那迦看着红衣招摇的背影,摇头笑了笑,也起身离开,还真将小郡主当女儿养了。 夜色葱茏,月影暗沉,摩那娄诘站在廊间,身姿清倦,周身肃杀萦绕。 一阵寒风掠过,墨发飞舞,红衣飘摇,吹散了他身上的冷厉与酒气。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沉声道:“阿坦勒,明日你亲自带队,将小丫头送至芜城,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 阿坦勒叹了一口气,郡主既然已是君主的王妃了,为何不将人留下? “退下吧。” “是。” 他看着阿坦勒的背影,目光幽深,几经闪烁,眉头紧紧锁着,随后开口将人叫住。 “明日我亲自前去送她,你留下来看守王庭。” 〈第一卷完〉 第72章 真香! 午时阳光正好,苍穹歇了下了几天的大雪,泛着微微的白光,带着几分刺眼的锋芒。 王宫门口,侍卫腰佩长刀,面容严肃的列成长队,静候来人。 乌藉靠在马车旁边,一身黑色劲装,将他显的干练无比,少了面相上的那股稚气,额前的狼牙额饰歪歪斜斜的戴着,倒是显示出主人的无精打采。 他正百无聊赖的踢着地上的石子,眉宇间布满了阴霾。 “哟,藉总管要亲自护送本郡主归家?” 叶昭榆披着一件连帽斗篷披风,红绸缎面,外加白色兔毛滚边,一股娇俏可人之感,悠闲的朝着乌藉走来。 乌藉顿时瞪她一眼,冷哼一声,“本大人才不是去送你呢!” 一遇见她就没好事,不是被罚就是丢银子,他怎么这么惨! 呜呜呜呜…… 叶昭榆懒得跟他计较,转头看了看周围,咦,怎么不见他来送送她? 难道已经知道了她偷偷的将他养的兔子也绑走了,气的已经不想再看见她了? 她瞥了一眼在一旁生闷气的乌藉,扬声询问,“你主子呢?” 乌藉郁闷的指了指马车,没好气道:“在里面,你赶紧上车,不要让我们君主久等。” 现在明白了吗,他是来保护君主的,才不是来护送她的呢! 叶昭榆一下瞪大眼睛,药丸! 她飞快的窜进车里,顿时与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对上。 只见对方一身暗红劲装,交领窄袖,三千墨发被一个雕金镂空发冠高束,随着微风吹进帘中,马尾随风飘扬,眉眼锋利,少年感十足。 他手里正抱着一只兔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它顺毛,目光幽幽的看着窜进来的人。 叶昭榆被狠狠的惊艳了一下,她第一次见他如是打扮,少了那股深沉威严之感,倒是多了几分少年的桀骜。 “本君的兔子怎么会在郡主的车上,郡主可别说是它自己跑上来的。” 叶昭榆顿时回过神来,连忙朝他的方向伸手,“你听我狡辩,呸,你听我解释!”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他倒是没想到,除了王宫的摆件,她竟然连他的兔子都不放过。 要不是他亲自来送人,也发现不了,他的兔子早就被她绑着四只脚,藏在了马车的软榻下,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去中原。 叶昭榆默默的将斗篷上的帽子戴起来,蹲到一边的角落,背对着一人一兔。 摩那娄诘抬手揉了揉额角,看着角落里毛绒绒的一团,眯了眯眼睛,“郡主这是何意?” “我有罪,我不该嫉妒你有兔子我没有,就把你的兔子绑走了,我自行面壁。” 摩那娄诘哼笑一声,叩了叩桌案,音色暗哑,“过来坐好。” 叶昭榆嘴角立马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杏眼潋滟,她就说嘛,她在君主心里的分量肯定比那只兔子大! 她坐到软垫上,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笑的一脸乖巧,“君主怎么会在马车里,是来给本郡主送行吗?” 摩那娄诘接过她递来的茶,瞥她一眼,随后对着车外侍卫吩咐,“出发。” 叶昭榆一惊,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讶然道:“你要亲自送我去边关?” “不行么?” 当年也是这个时节,叶政陵亲自将他送至边关,礼尚往来,他也该这般做。 叶昭榆一下坐起身来,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语气轻快,“那当然是太行了!只是从王庭去边关少则半月,西域刚定,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君主此时离开能行吗?” 政权更替,百废待兴,此时正值建立新政的关键时刻,他抽不开身的。 所以,她从未想过让他送她。 摩那娄诘抬手将她压在坐位上,拿下她的帽子,看她一眼,“此事便不劳郡主操心了,本君手下不养闲人,自有人能接下本君手中的事继续做下去。” 叶昭榆微微张大眼睛,连忙凑到他的眼前,笑嘻嘻的开口,“这么说,君主可以脱手政事四处走走?要不去我中原看看,我侯府定当尽宾主之谊,让君主不枉此行。” 摩那娄诘抬手将眼前的脑袋推开,眸光微动,轻笑一声,“妄想。” 叶昭榆瘪瘪嘴,撑着下巴看着他,杏眼微眨,“为何不可?既然都能脱手了,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放松放松,及时行乐才是王道。 我中原地大物博,山河壮阔,奇山异水丝毫不逊色于你大漠风光,何不去换换眼界?” 摩那娄诘看着尽心尽力想将自己拐去中原的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无奈道:“国家政事可脱手一时,不可脱手多时,那是本君的责任,怎可如此怠慢?” 叶昭榆眨眨眼睛看着他,抿了抿唇,轻声开口,“真的不去吗?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奖励自己这么多年筹谋有成。”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眸色幽深,轻喃一声,“若是有机会,本君便去中原瞧瞧,让郡主尽宾主之谊。” “好吧,那我等你哦。” 叶昭榆叹息一声,尽力了,她大中原没能推销出去,肯定是他眼光的问题,绝对不是她这个金牌销售不给力! 摩那娄诘抚了抚兔子的耳朵,抬手将它递给对面情绪低落的小丫头,眸色慵懒,“既然郡主喜欢,那便将阿雪送给郡主了。” 叶昭榆接过兔子撸了起来,看着它红彤彤的眼睛,想到他也有过红色的眼眸,微微勾了勾唇。 她也想摸摸诘兔兔的耳朵。 “郡主打算将阿雪如何安排?” 手上的触感极好,毛绒绒软绵绵的,叶昭榆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想也不想就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打算将它安排在我的接风宴上,炭烤兔爪,啊,真香!” “啪嗒”一声,摩那娄诘手中的茶盏尽碎,随后抬眸凉凉的看向她,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娟,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 叶昭榆心里一咯噔,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怎么感觉有点冷? 不一会儿,马车的角落里蹲着一团红色的球,周围侍女目光同情的看向她。 摩那娄诘怀里抱着兔子,眸色清浅,端起茶盏浅呷一口,瞥了一眼角落里不安分的团子,淡声开口。 “才过了半个时辰,离郡主面壁结束还有一个时辰,郡主还是安分点,否则,马车立刻掉头,郡主就别想在岁除之前回家。” 叶昭榆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她不该听妈妈的话,做一个诚实的孩子。 果然,他的心里只有阿雪,她阿榆根本不配拥有位置,呜呜呜…… 第73章 我也不会 鹰唳长空,寒风肆虐,大漠的风雪横扫着整个荒原,将瀚海变成一片银白,四周人烟尽绝,静谧无声。 一支队伍缓缓走在雪域之中,旌旗招展,上面的雪狼图腾令人望而生畏。 像是一张白纸上滚过几粒灰尘,寒风一吹,痕迹全无。 雁过无声,兽走无痕,当是此番模样。 叶昭榆撩起帘子看着风雪弥漫的大漠,整个世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空旷幽寂。 让人不禁生出几分,天地独大,唯我渺小之感。 她们已经走了快十天了,与风雪赛跑,就快要趟过那八百里瀚海了。 若是让她独自面对这百丈冰原,她一定会迷失在风雪交加的大漠中,然后无声的消散掉。 乌藉坐在车辕上,寒风吹偏了他额头上的狼牙额饰,他一只腿吊在下边,悠闲的晃悠着,手中拿着一支短笛吹了起来,茫茫大漠中顿时响起一阵清亮的笛声。 叶昭榆看着他,弯眸笑了笑,随后靠在车门上欣赏起来,倒是有几分自在逍遥的意味。 难怪都说大漠的人豪迈不羁,原是面对疾风骤雪也能且行且歌。 似寒风便狂涌,似野火便燎原,大胆而热烈,热烈而洒脱。 周围有人放声高歌,顿时侍女纷纷拿出乐器,手鼓摇铃,弦歌不辍。 场面一度欢乐无比,漠漠古道中响起的不再是驼铃,而是悠闲和乐的舞乐。 叶昭榆感慨无比,难怪都说西域人人能歌善舞,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既然都能歌善舞了,那总有一个鼓掌的不是吗,这个气氛组组长,她当仁不让。 于是,摩那娄诘便看见坐在车门口的小丫头,随着乐声打着节拍,时不时高喝一声好,巴掌拍的极响。 周围人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更加卖力的演奏,取悦着他们唯一的观众。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那小丫头倒是在哪里都玩的开,没什么架子,何时何地都能找到乐子。 这随遇而安,乐观豁达的性子倒是少见,但却十分讨喜。 叶昭榆跟着他们玩了一会儿,随后放下帘子坐回软垫上,伸着冻红了的手放在火炉边烤了烤,眼里满是兴色。 一双温热的大手蓦然捂着她冻红了的双颊,她一下愣住,只听一声轻斥从头顶传来,“再在外边冻下去,郡主怕是还未走出大漠,便病倒了,还回什么家?” 叶昭榆弯着眼睛笑笑,脸在他掌心蹭了蹭,不在意的开口,“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既然已贪得了那短暂的快乐,而后缠绵病榻便无所谓。” 摩那娄诘倒了一杯热酒递给她暖身子,抬眸睨她一眼,“郡主的歪理邪说倒是一大堆。” “这哪里是歪理邪说了,明明是至理名言。” 摩那娄诘瞪她一眼,随后抬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又将她歪了的发髻扶正。 叶昭榆眼睛转了转,凑到他身边,好奇道:“你西域人人能歌善舞,那君主呢,会不会?” 摩那娄诘斜靠在软榻上,姿态慵懒,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看着她懒洋洋地开口,“若本君哪一样都不会,郡主该当如何?” 叶昭榆眼睛一亮,一下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同志,我也不会,但我们无需自卑,我们还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赏就完了,还要什么学习过程。” 摩那娄诘:“……”她倒是废的坦然。 高空之上,雄鹰滑翔,尖啸旷远,巡视着大漠领土。 大漠的另一头,一支陌生的商队从中原与西域的交界处缓缓朝着大漠驶来。 来人一身波斯商人打扮,眸光锐利,细看,人人满脸戒备,不断的打量着四周,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一人看了看天色,走到一中年男子身边,低声开口,说的赫然是汉话,“督尉,看这天色,恐是大雪将至,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难吧。” 曹永沉着眸子看了一眼天色,抬手叫停队伍,沉声开口,“就地停整,带几个人去前面侦查一番,找个可以避难的场所,若遇见普通胡人,万不可与之冲突,若遇见沙匪,就地斩杀!” “是!” 副将走到督尉面前,拧了拧眉,“我等此时进入雪域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督尉可有破解之法。” 曹永看他一眼,拿下腰间的烧酒灌了一大口御寒,沉着眼眸扫了一下茫茫雪原,冷哼一声。 “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得将这片瀚海翻一遍,本督可是给将军立了军令状,不将这西域翻找一遍,誓不回京!” 副将叹息一声,看来是没有便捷的方法了,只能逐地逐地的找。 不一会儿,前去侦查的人便带着一身血污回来,一人顿时骂骂咧咧起来,“竟然撞见了几个不长眼的鳖孙,想来劫爷爷的道,爷爷直接给他们就地正法了。” 曹永看他一眼,蹙着眉开口,“人数可多?” “不算少,不过都是些花架子,全被哥几个办了,如今正值西域严寒时期,万物凋敝,没什么收成可言,当道劫掠便是他们的收入来源,这一路我们当是要更加小心了。” 曹永点点头,随后带着队伍去了找的落脚之地。 朔风萧萧寒日暮,星河寥落胡天晓。 叶昭榆在呜咽的寒风中缓缓睁开眼睛,听着帐外的走动声,慢慢穿戴好,睡眼惺忪,打了一个哈欠往外走。 刚走出营帐,一股肉香四溢便扑面而来,她肚子顿时响起了一阵早餐铃,抬脚向着伙头军走去。 摩那娄诘披着玄色大氅,墨发飞舞,华颜胜雪,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乌藉立在一旁,手里端着笔墨。 身边盘旋着几只雄鹰,他骨节分明的手拿过雄鹰送来的信件,垂眸扫了一眼。 是阿坦勒向他汇报的王庭事宜,有些需要他来决策。 他提笔写下决断,将纸条卷好,放进雄鹰脚下的竹筒里,抬手摸了摸雄鹰的尖喙,随后抬手将其放飞。 雄鹰尖啸一声,在他头顶盘旋片刻,随后展翅高飞,搏击长空。 他转身回营,抬眼便看见在伙夫那里偷吃的人,弯唇笑了笑。 今日倒是起的早,还能赶上早膳。 第74章 明码标价 “驾!” 乌藉策马扬鞭,耳边寒风呼啸,他转头看着落在身后的人,大笑一声,“哈哈哈,你追不上我吧,你个小菜鸡!” “你才是菜鸡!” 叶昭榆在后面将鞭子甩的飞起,策马去追赶跑在前面的人。 红色披风在她身后翻飞,速度提高过后,耳边除了呼声什么都听不见,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生疼。 心里却畅快无比,在大漠雪域纵马,找的就是一个痛快和刺激。 这些天看那小孩闷闷不乐的,便寻了这个机会带他出来遛遛,换换脑子。 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把自己都想抑郁了。 不远处的沙丘上,几个脑袋一下冒出来,碧眼幽幽的盯着策马而来的两个身影,眼里精光一闪。 “大哥,来了两个小崽子,劫不劫?”一人看向头上缠着纱巾,翘着二郎腿躺在沙丘上的男人,低声询问。 男人抬起自己的大拇指,看着上面的黄金扳指,碧眼眯了眯,悠然道:“既然是小崽子,那么他们的大人就在附近,去,先将他们抓起来,然后让他们带我们去找他们的大人。” 那人谄媚一笑,“还是大哥聪明。”随后带着人冲下沙丘。 乌藉看着身后落后一大截的人,顿时得意一笑,调转马头,悠哉悠哉的坐在马背上,抱臂等着来人。 叶昭榆策马走来,整个人气喘吁吁,这死孩子,跑的可真快。 “你们中原人马背上的功夫可比不过我们,郡主,服不服?”乌藉扬起下巴,得意的朝她一笑。 叶昭榆正准备开口,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她抬眼望去,一群人骑着快马俯冲而下。 她眉头一凛,手中握着缰绳,肃声道:“我们遇见沙匪了。” 乌藉也看着冲过来的人,点点头,“确实是沙匪,冲着我们来的。” 叶昭榆坐在马背上,看着那群人由远及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我们为什么还如此淡定?” “因为我们背后有人。” 叶昭榆:“……有道理。” 对哦,她们背靠的可是西域的霸主,在整个西域横着走都莫得问题,还怕这几个匪? 乌藉看着这群不知死活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还不够他练手的。 领头的人策着马朝着两人走去,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女子悠然坐在马背上,冰肌莹彻,姿容绝俗,如新月生晕,似花树堆雪,明净透彻又风华绝代。 眉间萦着矜贵威仪之感,让人不敢有丝毫轻慢,而后萌生出几缕讨好之意。 叶昭榆打了一个响指,朝着突然呆愣的人挑眉,不着调的开口,“再看,再看我就要收费了,明码标价,十两银子一眼,不接受任何折扣。” 乌藉:“……”有没有一点被劫道的自觉? 沙匪:“……”这是土匪该有的待遇? 领头的人回过神来,目光露骨的在叶昭榆的身上流连,眼中欲望渐长。 随后伸手朝着小美人的脸蛋摸去,邪佞一笑,“中原来的美人,我今天到要尝尝是什么滋…啊啊啊!” 一只手砸在雪地里,鲜血横飞,乌藉拿着带血的刀在手里转了转,看着他冷笑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她也是你能觊觎的?” 男人倒在地上惨叫不止,周围人顿时傻眼了,他抬手指着乌藉,大吼一声,“给我杀了他!” 其他人反应过来,顿时举刀朝着乌藉砍去。 乌藉目光一凌,拔出腰间的另一只刀,双刀入手,冷笑一声,“本大人今日就亲自送你们去轮回。” 叶昭榆摇了摇头,调转马头往回走,昭冥司的狱主也是他们能惹得? 轻则教你重新做人,重则让你重新做人,就让那小孩好好让让他们吧。 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走在雪域中,一人走到帘前,沉声禀告,“禀君主,王妃与五狱主在前面遇见了沙匪,此时正在与之交手。” 帘中传来一声叹息,一阵低沉性感的声音随之传来,带着月华流转的清冽缥缈,“带一队人前去开路,将那些碍眼的东西清理掉。” “是!” 叶昭榆策马和乌藉一起回来,她下了马,撩起车帘进去。 暖气瞬间将她包围,她头上的霜雪立刻化成了水珠,沾湿了她的发丝和长睫。 像是玫瑰遇见了晨露,于艳色之上加了一分清澈,诱人十足。 冷热交替之间,不禁令她打了个寒颤,她看向在软榻上支着额头闭目养神的人,眼睛转了转,随后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抬手向着那人伸去。 冻的发红的手刚要碰到对方的脖子,便被一只大手截住,随后她便撞进了一双清透缱绻的眼眸中。 摩那娄诘拧了拧眉,太凉了,握着她的手就像是握住了一块被冻硬了的石头。 他坐起身来,睨了她一眼,“郡主莫不是练了什么锻体的神功,以至于我大漠的严寒已经奈何不了你了。” 偷袭失败,叶昭榆讪讪的收回手,放在火炉边烤了烤,咧嘴一笑,“我欲成仙,法力无边,区区严寒,能耐我何?”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眸色缱绻,随后拿起桌案上的卷轴看了起来,音色极淡,“郡主待会儿别哭。” 半刻钟后,叶昭榆红着眼睛,不停的挠手,“呜呜呜呜,你说,是不是有人在空气里下了痒痒粉,怎么这么痒,呜呜呜……” 手刚烤了一会儿,便能清楚的感受到凝固的血液开始慢慢流动,随后密密麻麻的痛痒随之而来,像是有无数蚂蚁在上面爬,难耐至极。 摩那娄诘看着被她抓红了的手,拿起卷轴在她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还敢往外跑吗?” 他们早已适应了大漠的严寒,不会轻易被冻伤,她到好,一个半路杀过来的,还妄想挑战雪域的冷气。 “别挠,手拿过来。” 叶昭榆含着眼泪将手递过去,没忍住,当着他的面又挠了几爪子,白皙的手背上顿时出现了几道红痕。 摩那娄诘无奈的握住她的手,看了旁边的侍女一眼,侍女会意,走去将冻疮膏拿出来。 他指尖沾了一点白色药膏,轻轻在小丫头的手背上推开。 顿时一股清凉之意萦绕在叶昭榆的手背,刚刚绵密的痛痒之感一下就消散了。 叶昭榆眼睛一亮,好神奇! 摩那娄诘看着眼眶微红的小丫头,幽幽开口,“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叶昭榆拿着药膏嗅了嗅,闻声点点头,“知道了,先涂药再去玩。”类似于涂防冻霜。 摩那娄诘:“……” 第75章 去吧 弯月如勾,满天星斗,胡笳声动,悠悠的飘扬在大漠中,将乡音拉响。 叶昭榆在声声管弦中沉沉睡去,摩那娄诘抬眸扫了一眼大帐中的人,他们会意的拿着器乐轻声退下。 摩那娄诘起身将人打横抱起,送回了她自己的营帐。 随后转身回到大帐,立在外边的侍卫立刻进来跪禀,“回君主,属下已将前路清扫,离我们扎营的五十里外,有两支波斯商队一前一后的向着大漠走来,都似是从中土而来。”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动,这倒是稀奇了。 西域与中原局势紧张,近些年通商互市减少,少有商队此时冒着风雪而来。 “他们可有可疑的地方?” 侍卫想了想,沉声道:“属下远远望了一眼,前一支商队倒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后一支商队倒是行迹十分可疑,像是鬼鬼祟祟的跟着前一支商队而来。” 摩那娄诘敛眸沉思片刻,随后淡声开口,“只要他们不来惹事,便不用管他们,快至边关了,将旗降下来,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血狼王的旗帜太过扎眼,四海之内,谁不知道那是西域少主独有的标记。 他统领的血狼军曾经可是荡平过整个瀚海,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大漠中的沙匪不在少数,除了今日叶昭榆他们跑的太快遇见的,他们一路走来还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劫道的。 便是因为旗帜上的图腾,无人敢前来送死,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如今快到边关了,若是大张旗鼓的扛着旗去送人,中原之人恐以为是他西域要发起进攻,倒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是,属下这就去将旗降下。” “嗯,去吧。” 离营帐五十里之外,一群人围在篝火旁边商量对策,个个脸上愁云惨淡。 “督尉,这风雪太过迷眼,我们已经在原地绕了许久了,再这样下去,还没进入西域腹地,干粮都快吃完了。” 副将苦哈哈的抱怨,感觉他们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们行军打仗也遇见过暴风雪,但也不至于这般狂暴肆虐,让他们差点迷失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 这到底是什么苦寒之地啊! 曹永嚼着干硬的饼,瞥他一眼,声音浑厚,“明日若是还遇见匪,不要全部杀尽,留下几个让他们带路。” “行,听督尉的。” 第二天,他们带着人走了大半天,拧着眉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连只鸟都没有。 “奇了,今日是怎么了,沙匪怎么半天不见行动的?” 曹永也纳闷了,几天前走几步便能碰到,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被雪藏了? “带几个人去前面找找。” “是。” 不一会儿,副将喜笑颜开地跑回来,边跑边喊,“督尉,前面有人,看样子身份不简单,我们可否上前问路!” 曹永舔了舔干裂的唇,扫了一眼众人,肃声开口,“互相看看对方的装扮,有没有露馅的,等会儿去了,不会胡语的就别随便开口。” “好!” 曹永等人跟着副将翻过了一个沙丘,还未走进,便听见了一阵悠扬的弦乐,悦耳动听,让人联想到了壁画上的飞天神女。 他们微微挑眉,好生快活悠闲。 侍从看着一群商人朝着他们走来,一人连忙走到马车旁边低声禀告,其他人继续旁若无人的奏乐。 乌藉跳下马车,朝着来人走去,“你们是何人?来干什么的?” 曹永轻咳一声,操着一口胡语开口,“我们是从中原返回的商队,遇见了大风雪,迷了路,带的干粮也快食尽了,特地前来求救。” 乌藉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上下打量着来人,心里冷笑一声,中原人也敢擅闯大漠。 伪装的还算凑合,可惜,遇见的是昭冥司的狱主,算是踢到了铁板上。 况且,他们西域的商人是沙漠中的旅者,怎会在大漠中迷路? 他抬起手来,冷声下令,“来人,将他们拿下!” 周围侍卫瞬间将人围了起来,曹永目光一凌,扫了一眼四周的人,冷声开口,“阁下这是何意?” 乌藉手里拿着匕首,夹在指尖转了转,冷厉的目光看向他,“中原人扮成我大漠的商人,鬼鬼祟祟的来我西域,意欲何为?” 曹永心一沉,随后抬手制止想要动手的下属,抬手朝着乌藉抱拳,沉声开口,“我等并无恶意,来你西域是为寻人,还望大人高台贵手。” 乌藉冷笑一声,“就算如此,那也得……” 他话还没说完,车帘里突然幽幽传来一句“天马流星拳”。 曹永身躯一震,朝着马车看去,愣愣开口,“送你一包盐?” “一盘猪头肉,” “二两老白干!” 曹永眼睛顿时一亮,连忙激动求证,“皮皮虾,” “我们走!” 众人嘴角一抽,对的都是什么破暗号。 “郡主!末将终于找到你了!”曹永顿时朝着马车大吼一声,激动无比。 那些暗号全是郡主想的,放眼整个四海,能对上的没几个。 他走前,将军亲自传授给他的,可助他早日找到郡主。 车帘一下被人撩开,叶昭榆倾身站在车辕上,寒风将她的青丝吹起,繁袖招展,衣袂飘扬,姿容卓绝。 眉眼间盈满清秋皓月,周身灵韵无比,极致的干净与明艳冲撞在一起,自成一股风华之感,绝色动人。 看着熟悉的面孔,她眼眶一热,他乡遇故知,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带着颤音开口,杏眼中盈满水泽,“曹叔,你们来寻我了?” 曹永眼眶一热,满是激动的看着她,随后一下抱拳跪在地上,“末将参见郡主!” “末将参见郡主!”其他人也一下跪在地上,参拜之声如雷。 叶昭榆红着眼睛下了马车,跑过去将人扶起,“曹叔请起,大家都不必多礼。” 一群人顿时将她围了起来,眼眶都微微泛红,眼里全是激动,“郡主,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她鼻尖一酸,眼泪一下砸在地上,抽咽开口,“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曹永手忙脚乱的想给她擦泪,又怕自己粗手粗脚的伤了她,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裴侍郎向侯爷提议,中原找不到您,可以派人去外邦找找,所以将军便派我来了西域,他亲自带人去了南坻。” 叶昭榆心里一暖,家里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她。 她抹了一把泪泪,轻笑一声,“叶问荆怎么回事,一点默契都没有,还没有那个什么侍郎靠谱,都不知道我出国了。” 第76章 够义气啊 风吹起帘子的一角,一双琉璃色的眼眸看着被人围在中间的小丫头,面容平静的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 有人跨越山海来接她了,她要彻底离开大漠了。 摩那娄诘长睫轻颤,心里蓦然空了一块,看着为小丫头擦泪的人,微微蹙了蹙眉,想将那些人全部赶走。 水面之下,从未有过波澜不惊,却是涟漪暗起。 曹永看了一眼周围的侍卫,随后朝着乌藉大笑一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原来大人也是护送我们郡主回中原的。” 乌藉撇撇嘴,他们才不是一家人呢! 他朝着叶昭榆看去,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微鼓,心不在焉道:“你是不是现在就要跟他们离开了?” 叶昭榆顿了一下,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她走过去薅了一把乌藉的头发,“小孩,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要不你跟我回中原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乌藉嘴角一抽,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被好吃的骗走? 他别扭了一下,随后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上面镶嵌着无数宝石,抬手递给她,“送给你,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拿它剁了他们。” 叶昭榆接过匕首,看着质感,就知道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哥俩好的碰了碰他的肩。 “够义气啊,不愧是跟着本郡主出生入死过的人,本郡主决定了,将你官复原职,藉将军开不开心?” 乌藉翻了一个白眼,“等你什么时候将你的大昭帝国复活了,再说这句话吧。” 随后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的看着她,沉声开口,“去车里和主子好好道别一番吧。” 叶昭榆点点头,心情有点沉重,这一次,她真的要走了。 提起裙子正准备上马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便撩起了帘子,一人缓缓从马车里走出。 周围侍卫立刻朝着他抚肩一礼。 曹永抬眼望去,只见那人一身暗红锦衣,鎏金面具遮脸,身姿修长挺阔,气势肃然沉稳。 他眼眸一转,随后朝着那人抱拳,朗声开口,“想必大人便是救了我们郡主的恩公,请受曹某一拜!” 摩那娄诘瞥他一眼,眸色清浅,语气淡漠,“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 曹永暗暗吃惊,这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霸道之感,让人不禁想到了九五之仪。 也不知道他们郡主是怎么认识这般贵气逼人的人。 叶昭榆凑到摩那娄诘身边,眼尾耷拉着,抿了抿唇,小声开口,“曹叔是我哥哥的部将,他们来接我回家了。” 摩那娄诘垂眸看她,抬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弧度,嗓音低沉,“知道了,我和乌藉再送送你,将你送至边关便离开。” “好。” 不远处的沙丘之上,一双眼睛看着他乡重逢的这一幕,视线微微压低。 这盛安郡主倒是命大,失踪了几个月还能毫发无损,还能被他们找到。 随后那人邪肆一笑,眼中盈满狠厉阴鸷,腕骨处的火焰章纹稍显。 命再大,也要留在他手里。 边城小镇,寥寥几缕孤烟升起,随后又即刻散在寒风中。 暮色苍茫,浓云蔽日,一队人马缓缓来到小镇,随后停在一家客栈门口。 “郡主,今夜我们先在这里歇脚,等明日一早再出城回中原。” 清丽的音色从马车里传来,带着几分睡梦中的惺忪与懵懂,“唔,好啊。” 叶昭榆将脑袋从桌案上抬起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困。 摩那娄诘看着一脸困倦的人,抬手将她立起来的呆毛压下,捏了捏她的脸,弯唇笑了笑,“有这般困?”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以至于昨夜兴奋过头,一晚上没睡着。” 叶昭榆随着他一前一后的下了车,站在客栈门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曹永大笑一声,“郡主如今安心了,明日便可到达我中原地界了,今晚便睡个好觉!” 叶昭榆笑着点点头,音色愉悦,“好!” 乌藉跟在自家君主身边,感觉周围气氛突然有些冷,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君主。 怎么感觉他的脸色更加淡漠了,周身的肃杀之气微微波动,幽深的眸色中好似有暗流涌动。 客栈里坐满了人,听着门外的动静,条件反射的向着门口看去,只见一群波斯商人缓缓走进来。 光看那队伍,便觉不一般。 房间订好后,叶昭榆直接进了客房,倒头就睡。 等她再次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房间里燃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将灭不灭。 窗外呜咽的风声像是来自地狱的咆哮,令人无端生出几分胆寒。 她穿好衣服出了房门,看见他们一行人正坐在大堂里聊天,刚下楼,便听见曹永笑着对坐在一旁喝茶的人开口。 “观大人谈吐,身份定是不凡,不知可否告知姓名,来日定安侯府定当重谢。” 摩那娄诘指尖摩擦着茶盏,眸色慵懒,嘴角轻轻扯出一个礼貌的弧度,语气冷淡且疏离。 “不必言谢,若是当真要谢,也是郡主亲自来,与他人何干?” 曹永一下愣住,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这怎么和正常人的反应不一样。 听见定安侯府几个字,就算是外邦人,也该有几分忌惮,侯府的重谢,那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这人却好生狂妄,竟然丝毫未将定安侯府放在眼里。 叶昭榆轻笑一声,人家可是整个大漠的领主,她侯府那点谢礼,人家可瞧不上。 她走过去坐在摩那娄诘对面,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笑着开口,“想要什么重谢,本郡主都满足你!” 摩那娄诘指尖点了点桌面,叶昭榆立刻会意的替他将茶水添上。 曹永不悦的蹙了蹙眉,他大盛最尊贵的郡主,岂是一个外邦人能使唤的? 摩那娄诘看着茶盏浮花,茗香四起,勾唇笑了笑,音色沙哑倦怠,“我要千金盏,白玉鞍,无瑕月,不孤城,郡主可给?” “给!” 第77章 无所谓 大堂里的炉火烧的正旺,一群人坐在旁边谈天论地。 “哎,郡主,你这几个月在西域可遇见什么好玩的事,给我们讲讲呗!” 副将坐在旁边提议,顿时一堆人起哄,都想听听新鲜事。 叶昭榆看着一个个八卦的模样,靠在椅子上,没好气道:“好玩的倒没遇见,倒霉的倒是一箩筐,本郡主还差点折在这里,不提也罢。” 曹永叹息一声,沉声开口,“过去的事便不提了,等郡主回了盛京,便没人再敢对您不敬了。” 叶昭榆朝他挑眉,“此话怎讲?” 曹永沉吟片刻后道:“自郡主失踪,侯府,东宫,陛下三方势力齐齐出动,将整个中原都翻了一个遍。 尤其是陛下,震怒不已,将那日执勤的守卫斩的斩,下狱的下狱,京城人人都看出陛下对您的重视,此次您回去,更没人敢对您有丝毫怠慢了。” 摩那娄诘微微挑眉,看着靠在椅子上的小丫头,她倒是备受宠爱。 叶昭榆仰头靠在椅子上,眼中露出一抹浅笑,悠悠开口,“是吗?京城的谣言传的怎么样了,出了几个关于本郡主惨死的话本子?” 众人一下顿住,摩那娄诘抬眸看向她,蹙了蹙眉,强权能约束众人的行为,却不能堵住众人的嘴。 小丫头失踪多日,流言蜚语难免四起,更何况她还是整个盛京的焦点,怕是满城风言了。 曹永默了一瞬,随后安慰道:“郡主不用管那些闲言碎语,都是一群愚昧无知的人,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无所谓,我会出手。” 摩那娄诘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以作安抚,轻声道:“郡主打算怎么解决?” 曹永拧着眉看着他的动作,视线微压,盯着带着面具的人,沉声警告,“阁下行为于礼不合,莫要坏了我家郡主名声。” 中原民风也算开放,但也没有开放到一个外男在公共场合对女子动手动脚的地步。 摩那娄诘寒眸轻抬,琉璃色的眼眸中升腾起一股戾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一阵威压瞬间朝着曹永碾去,音色寒凉,“吾怎般做,需你来指手画脚?” 曹永心脏猛然一缩,惊骇之感自心底爬起,像是被一只大手攫住了心脏,惊恐又窒息。 叶昭榆连忙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朝着他讪讪一笑,“摸摸摸,想摸多少下就摸多少下,我没那么多讲究。”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随后收了满身的威压。 心里却压抑着万丈怒火,何时连碰她一下都不可了,还敢有规矩来约束他? 曹永劫后余生般的喘了一口气,随后满眼惊恐的看着他。 他到底是谁? 怎会有那般可怕的气势。 他在战场上也杀过不少人,自己本身便带着血煞之气,常人见了便也害怕,可却不敌他万分之一。 而他,恐是走过尸山血海,数十载的浸淫血雨腥风,方敛了一身浓厚的肃杀之气。 连世间最利的锋芒都不能与之匹敌,他,便是最利的芒。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笑着活跃气氛,“哎呀,出门在外,不拘小节,还想不想听本郡主的报复计划了?” “想!”副将连忙接话,想将这剑拔弩张的局面越过。 “十两银子,聆听本郡主的报复计划。” 副将:“……”你刚刚没说这句话。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副将一脸肉痛的掏出了十两银子递过去。 叶昭榆开心的将银子放进自己的荷包里,随后朝着副将咧嘴一笑。 “我的计划就是,既然本郡主回来了,那么,属于我的谣言,我要全部听清!” 副将:“……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众人:“……”期待了半天,就这? 摩那娄诘无奈的笑笑,就不能期待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靠谱的东西。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往椅子上一靠,翘着二郎腿抖了抖,纨绔十足。 “都已经掀起吃瓜浪潮这么长时间了,堵是堵不了了,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大家别客气,一起吃啊,管够!” 她也算是盛京的风云人物,既然是风云人物,谁身上没点瓜,只要别太离谱,她不介意让他们娱乐一下。 要是过于离谱,她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叶代表整顿瓜场。 想吃瓜,那就做一只好猹,要是吃个瓜都不安分,就别怪她化身闰土,把他们都叉出瓜田。 月上中天,星河旷远,客栈周围燃起了缕缕细烟,烟雾悠悠的包裹着整个客栈,随后无孔不入的进入了每一个房间。 睡在床上的人蹙了蹙眉,随后全都沉沉进入了梦乡。 几个黑影猛然落在客栈的大厅,随后悄无声息地摸上了楼,停在了叶昭榆的房门前。 领头的人拔出腰间的匕首,正准备撬门而入,身后蓦然传来一声轻言,像是古刹的铃铎,发出了一声轻响,带着一股悠远缥缈之感。 “过来,本君陪你们玩。” 黑影瞳孔一缩,蓦然转身,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身姿修长的人,墨发散在周身,面容沉静。 见他们回头,朝着他们勾了勾唇,顿时一股阴冷诡异之感涌上心头。 黑影一惊,随后飞身朝着那人袭去,摩那娄诘轻呵一声,周身杀气翻涌,惊起了三千墨发。 金色护腕瞬间散开,无数金丝铺陈,噗嗤几声,血雾弥漫,黑影无声无息的倒在了大堂中。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现场唯一活着的人,捻了捻慈悲,淡声开口,“你们想杀谁?” 黑影瘫软在地,全身颤抖不止,手下全是黏腻的鲜血,他满眼惊恐的看着屠戮者。 “你们想杀谁?若是不说,你的下场只会比他们惨上百倍。” “盛,盛安郡主。” 摩那娄诘蹙了蹙眉,眸光流转,有人不惜追到大漠来,也要要那小丫头的命? “是谁派你们来的?” 黑影嘴唇颤抖着,猛然一咬,随后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没了生机。 摩那娄诘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目光幽深,眼中布满暴风残雪。 随后转身上了楼,乌藉正守在叶昭榆的床前,闻声,立刻朝着来人行礼,“回君主,郡主只是中了迷药,暂时晕过去了。” 摩那娄诘轻轻颔首,沉声吩咐,“你去看看其他人。” “是。” 他走到叶昭榆的床前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眼中布满忧色,叹息一声。 “你还未归家,便有人在本君的眼皮子底下对你动手,若是回去了,又该如何是好?” 回应他的是一片静谧,他走到窗前观月,月晕朦胧,愁上心头。 他在窗前久久伫立,直至月华隐匿,远处晨光破晓。 他敛了一身寒气,长睫上坠满冰花,难得不负长夜,理清了自己的心绪,随后背手出了房门。 “乌藉,传信给阿坦勒,本君晚些时候再归。” 第78章 好吓人啊 云汉轻描,雪虐风饕,雄鹰乘风滑翔,行过雪域八千,吻遍料峭严寒,于暮鼓敲响之时,落于雕栏玉砌之上。 阿坦勒正在书房处理公文,看着大臣们上的折子,抬手捏了捏眉骨。 耳垂上的椭圆金饰晃荡不已,昭示着主人的烦躁与极力压制的怒火。 君主才刚继位,就连那秃驴与老东西的丧事还没过,他们就想着往后宫里塞人,还真是一群老奸巨猾的东西。 阿坦勒冷笑一声,也不看看自家女儿是个什么样子,能与那中原的郡主相比吗,那才是君主想要的人。 侍卫手里拿着信函,稳步从殿外走来,朝着阿坦勒一礼,“将军,君主来信了。” “呈上来。” 侍卫走上前将信递给他,阿坦勒接过信函打开,刚扫了一眼便坐不住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怒吼一声。 “红颜祸水!那中原郡主竟然敢将我西域的君主拐跑了!” 侍卫一下瞪大眼睛,随后急忙开口,“将军,需要属下即刻带人去将君主追回来吗?” “追个屁!”那是他们敢阻拦的人? 阿坦勒太阳穴突突跳,看着信中写着“西域一切事宜暂由你与国师掌管,修葺圣殿,选拔三十六国国主,实施新政,你们二人商量着来,不必事事都与本君汇报,本君信得过你,劳驾。” 他眼前一黑,一个仰倒瘫在身后的椅子上,侍卫顿时惊呼一声,“将军!” 阿坦勒撑着侍卫的胳膊,咬牙切齿道:“扶本将军起来,本将军还能行!” 玄音寺中,那迦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对面满脸哀怨的人,微微叹了一口气,眉间也布满愁绪。 “法师,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大漠的君主竟然让一个中原的小丫头拐跑了,传出去,我西域颜面何存?” 阿坦勒猛灌了一口茶,随后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眉间聚成了川字,躁郁难掩。 那迦叹了一口气,润泽的眸光落在杯盏中打着旋的叶片上。 他也收到了师兄的来信,还有点未缓过来,还真是任性而为,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将这紧要关头的事全扔给他们了。 师兄倒是心大,说走就走,连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他们留。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随后温声开口,“这件事万不可宣扬出去,勿要让其他人知道,恐会对君主不利。” 阿坦勒脸色一沉,碧眼眯了眯,随后哼笑一声,语气狂妄,“想对君主不利?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别到时候人都还没见着自己便先轮回去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年师兄着实辛苦,就让他去好好放松一段时间,勿要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去打搅他。” 阿坦勒坐回原位,看了那迦法师一眼,轻笑一声,“法师对君主倒是百般纵容。” 那迦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音色润泽,“将军不也是吗?” 一域的重担,说担便担,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阿坦勒大笑一声,面部线条刚毅,音色浑雄富有磁性,“本将军只臣服于强者,任何权势美色都比不过君主带着我等征伐大漠的豪气冲天。 万壑争流,千崖竞秀,不敌君主领兵入阵,横剑迎敌,如今再无战事,君主想怎般便怎办,本将军永远站在他的身后。” 那迦轻笑一声,“小僧亦是如此。” 阿坦勒碧眼中盈满无限忠勇,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随后看着那迦,面露忧色,“法师医术高明,可有解君主旧疾之法?” “师兄的旧疾经年之久了,小僧这些年一直在研究破解之法,隐隐摸到了点门道,还要花些时间研究一番。” 阿坦勒眼睛一亮,激动开口,“无碍,有头绪便好,一定要为君主拔除这个软肋!” 那迦轻叹一声,润泽的目光看向檐角的红丝风铃,喃喃开口,“旧疾易解,连枝难除啊。” “还妄法师倾力相助,寻得破解之法!” “定当竭力。” 阿坦勒背着手出了玄音寺,眼眸转了转,对着身边的人沉声吩咐,“去将画殷召回,让他带着昭冥司的所有狱主赶去中原,守在君主身边,万不可让中原人冒犯了君主。” “是!” 越过大漠戈壁,穿过重重关隘,入眼便是山峦叠翠,长河蜿蜒。 风拂山岗,雪似飞琼,带着江南女子的绰约多姿,独独不见浩瀚冰原。 沿着官道前行数千里,有城郭林立,雄关百丈,越过之后,便是繁华入眼,九衢三市。 酒楼热闹非凡,一群穿金戴银的女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几声娇笑。 “日常一问,盛安郡主今天找到了没有?” “没有没有,这怎么可能找到,都失踪了三个多月了,还找什么人啊,招魂得了。” “就是就是,肯定找不到了,指不定就在哪里埋骨了,来年坟头草都已经比我高了。” “姐妹,你们想的好可怕啊,她怎么就没了呢?”女子瞪大眼睛,像是被她们的言论吓到了,拿着团扇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她活该,谁让她仗着侯府和陛下的宠爱,到处惹事生非,说她一句京城一霸都不为过,张扬跋扈,目中无人,肯定早就有人看不惯她了,这才对她动了手。” “但这也罪不至死吧?” 一珠圆玉润的女子哎呦一声,随后连忙将自己听到的八卦普及出来,“你不懂,她可凶残了,去年她将教她骑射的夫子给打了,那夫子被抬出来的时候,全身是血,听说肋骨都断了三根!” “哎呀,你说的不对,明明是她把那个夫子的手脚都打断了,而且还将人扔进了荒山野岭,惨的嘞!” “这么凶残?她不会是个心狠手辣的妖怪变的吧?” 女子拿着团扇,重重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么凶残,听说她就是个妖怪变的,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一刀五六个,一口七八个,凶的嘞!” “好吓人啊!” 珠圆玉润的女子顿时皱了皱眉,瞪了一眼拿着扇子的人,微微扬起下巴,“你们别听她的,都将人妖魔化了,明明就是将那夫子的肋骨打断了。” “才不是,明明就是将那夫子的手脚打断了!” “是肋骨!” “是手脚!” “你凭什么说是手脚?” “我打的我能不知道!” 第79章 惊不惊喜 全场一下静默,无数目光惊恐的看向团扇遮面的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曹永等人坐在楼上,抬手抚了抚额,有这么造自己谣的吗? 叶昭榆一下将扇子拿开,朝着几位目瞪口呆的人咧嘴一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你你你你是盛安郡主?你你你你竟然没死?”珠圆玉润的女子颤抖着手,指着她,结巴开口。 叶昭榆杏眼一弯,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悠悠开口,“我,我我我我是盛安郡主,我我我我就没死,你气不气?” 顿时,酒楼里人群哄散,提着步子往外跑,那可是吃人不放盐的小妖怪,惹不起! 叶昭榆一脚踏在桌面上,杏眼扫了扫余下的人,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还有谁想听本郡主的光辉事迹,过来,本郡主亲自说给你听。” 周围人瞬间跪地行礼,大叫出声,“参见郡主,草民不敢!” “不敢?若本郡主偏要你们听呢。” 叶昭榆目光扫过众人,拔出乌藉送的匕首“砰”的一声插在桌面上,刀锋一闪,冷声开口,“都给本郡主过来坐好!” 不一会儿,大堂里排排坐满了人,双手乖巧的放在桌面上,身形立的笔直。 叶昭榆满意的点点头,拿起匕首在手里转了转,悠悠开口,“话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尚书郎家的小儿子白日里冲撞了本郡主,晚上,本郡主便带着一帮人将他最在意的兄弟绑了。 扔进了一口枯井,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方圆十里都能听见其惨叫声,如老猿夜啼,杜鹃泣血,让人浑身发寒,毛发尽竖。 本郡主听着那叫声,也着实胆寒心颤,于是便让人搬来巨石,将井口堵上,耳不闻心不烦……” 周围顿时发出一阵抽气声,看着她的目光惊恐无比,好狠一女的。 叶昭榆看着他们,顿时朝着人群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双手作爪朝着他们伸去,音色幽幽,“本郡主不仅爱欺负人,还爱吃人,像那些爱说别人坏话的,本郡主一口一个!” “啊啊啊!” 霎时,众人连滚带爬的往外跑,怕一个不小心就遭了她的毒手。 叶昭榆靠在椅子上笑的前仰后合,她抬手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 哎呦,还真有人信啊,这些人是不是将脑子存放了再出的门。 等笑够了后,她一蹦一跳的上了楼,发间流苏晃动,青丝微扬。 刚坐下,一只修长的手递了一杯热茶过来,瞥她一眼,勾了勾唇,“听的可还尽兴?” 一到酒楼,她便迫不及待的穿梭于各个酒桌,津津有味的听自己的八卦。 还时不时纠正一下传错了的行为,纠正过的一般比传闻中的更加凶残。 叶昭榆开心的点点头,音色愉悦,“那当然尽兴了,吃自己的瓜,简直不要太刺激。” 摩那娄诘无奈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音色暗哑,“不怕真被人当成小妖怪了?” “当就当呗,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造谣,他们又不是本郡主在意的人,管他们心里我是什么样子。”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眸色慵懒缱绻,嗓音暗哑,“一群尺泽之鲵,倒是无需介怀。” 曹永沉吟了片刻,随后凑到叶昭榆身边,低声开口,“郡主,那个被你扔进井里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叶昭榆往椅子上一靠,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随后笑着开口,“我本来打算第二天就把他放了,奈何他太吵了,被附近的人闻声赶来,提着菜刀给宰了。” 曹永:“!!!” 乌藉一口水喷出来,茫然的看着她,下属也全部朝着她看去,面露惊恐。 叶昭榆看着他们的反应,哈哈大笑起来,“我绑的是只鸡,它真的好吵,本郡主差点也没忍住把它给宰了。” 那是她第一次与人斗鸡,没想到她的红将军刚上战场,就被对手的公鸡吓跑了。 不仅当着一群小弟的面丢了大脸,还被对面那鳖孙好生奚落一通。 气不过,所以便趁着夜黑风高,把对方的鸡绑了,本想教训教训,没想到鸡被人杀了。 后来消息传去了尚书府,她也被那鳖孙追杀了好几条街。 唉,都是年少惹的祸。 众人:“……”你别太离谱。 笑完过后,叶昭榆眼眸转了转,看着曹永,沉声开口,“我们既然已经入了中原腹地,可给哥哥传消息了,让他从南坻回来。” “见到郡主便传了,盛京,南坻,北幽都传了,相信郡主回去不久,将军便也会回来了。” “如此甚好。”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长夜静的可以听见檐间的落水声,清幽悦耳。 叶昭榆推门而入,正碰见摩那娄诘抬手摘下面具,瞬间华颜入眸,耀如春华。 她抱臂靠在门上看着他,勾唇笑了笑,“若是君主以真颜示人,走在街上,能被我中原女子的香囊和花束淹没。” 摩那娄诘微微挑眉,眼梢上扬,“还以为中原礼教森严,就连多看男子一眼都不可,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般行为。” 叶昭榆摇头笑了笑,咱君主这是在内涵曹叔呢。 整天防他就像防贼一样,不让他与她过多接触,说于礼不合,坏了她的名声。 她走过去将脑袋凑到他面前,弯眸笑笑,“中原礼教虽严,但在我这里,君主可以不必遵守,因为我也不爱规矩那一套。” 摩那娄诘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轻笑一声,“如今本君跟着你来了中原,郡主若是敢让本君委屈了,你侯府便别想安宁了。” “本郡主哪敢啊,定尽东道主之谊,让君主宾至如归!” 那日起床,被倒在大堂的尸体吓了一跳。 听闻,那些黑衣人是跟着曹叔来的,目的是取她性命。 她看着他们身上的火焰章纹,陷入了无尽沉思,是谁不惜跨越山海来杀她? 是宿仇?还是利益? 若是宿仇,那便是与侯府结的仇,若是利益,那便是侯府挡了他人的路。 那么,她能出现在大漠,那便不是偶然事件了。 越想越令人心惊,她顿时茫然的立在原地,脑子乱作一团,有人想对侯府出手。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走过来将她揽入怀中,抚了抚她的脊背,轻声安慰,“莫怕,本君随你走一趟,没人动的了你。” 叶昭榆一下愣住,突如其来的喜悦盖过了刚刚刹那的心惊,激动开口,“君主要和我回中原?不骗人?” “不骗人。”将幕后之人找出,还小丫头安宁后便离开。 第80章 回京!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少年堂前舞剑,剑啸九天,势如飞鸿,步伐悠然且铿锵,面容静默且孤傲,像是摘星郎,又似云鹰将。 一女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殿上,悠然自得的欣赏着少年舞剑,眸光幽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还真放的下身段,将军舞剑,倒是难得一见。 舞乐散去,少年提着剑朝着上位一礼,随后悠然离开,步伐散漫且有力。 少年鼻梁高挺,双唇轻抿,一幅坚毅果敢之姿,脸庞线条分明,显得硬朗而英挺,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挺拔而勃发。 他刚来到后院,一人步伐匆匆的朝他走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随后将手中信函递给他。 他面容一怔,随后连忙拆开信函看了起来,眼中盈满激动与喜悦,双唇微微颤抖,良久后哑着嗓子开口,“备马,回京!” “是!” 刚走了几步,身后便悠然传来一阵肃然沉稳的女声,带着久居高位的霸气威仪。 “叶将军纡尊降贵来我王府当起了小厮,本王还未好好招待一番,如今这便要走了?” 叶问荆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看着站在不远处背手而立的女子。 着一身黑色长袍,三千青丝被一支暗色发簪高高挽起,英姿飒爽,一幅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态。 他眉头一挑,嘴角噙着一抹笑,带着一股军痞的意味,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摄政王好眼力,本将军易容成这样还能被你看出,看来是对上次战败至今还耿耿于怀。” 黎宿也不恼,掸了一下肩上的落雪,一双凤眸直直落在他的脸上,轻呵一声,“惨胜也算是胜?本王征战多年,还未将惨胜挂在嘴边。” 叶问荆脸色一沉,目光碌碌的看着她,那一战确实是惨胜,若不是贺叔带兵前来支援,他也脱不了身,又何来胜利一说。 他不欲与之纠缠,抬眸看着被奉为南坻战神的女子,朗声开口,“本将军有事在身,便不与摄政王寒暄了,它日战场再见,本将军再好好向你讨教。”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飞身向着墙外掠去,刚刚收到曹永的信函,阿榆已经找到了,此时正在往盛京赶去,他也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本王何时说过你能走了?” 身后蓦然传来一阵威压,叶问荆冷笑一声,他想走,还有人拦的了他? 他瞬间回头,与人抬掌对接,双方都重拳出击,在空中战了数十个回合,遂落在庭院之中。 两人眼里盈满战意,随后朝着对方冲去,毫无保留的使出招数,周围空气仿佛都被搅了起来,带着一股汹涌之感。 “嘭”的一声,假山炸裂,叶问荆擒着人抵在红木圆柱上,剑眉凌利,野性十足,“南坻有你,不错。” 一介女流,能与他打这么久,倒是难得一见。 “是吗?” 黎宿凤眼一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叶问荆暗道一声不好,下一秒,腕骨一疼,一阵天旋地转,他与对方换了一个位置。 黎宿将人抵在圆柱之间,朗笑一声,英气十足,面容高贵且威严。 看着身下桀骜难驯的人,轻启红唇,“本王看上你了,留下来,做本王的贵君。” 南坻女尊当道,朝堂与后院全是女子说了算,男子为夫为妾,只需在后院娇养,侍奉妻君公婆。 黎宿,南坻的四皇女,亦是坐镇朝野的摄政王。 叶问荆舌尖舔了一下后牙槽,看着眼前的人,哼笑一声,“本将军可做不来那娇滴滴的夫郎,摄政王还是另寻他人吧。” 说完,擒着对方的肩,一个侧掀,掌风如刀,狠厉的朝着对方剐去。 黎宿凤眼微挑,竟然还留有余地,随后迎着罡风而上,两a对垒,周遭顿时响起一阵尖锐的狂啸。 像是锋刃相接,碰撞出的无限杀意与气流,带着撕碎万物之势。 掌风过后,叶问荆锁着对方的双臂,黎宿眉头微蹙,猛的一蹬柱子,一阵冲力而来,将人抵在了红墙上。 她轻笑一声,就这被锁住的姿势压了上去,强势的吻|咬着透着狷狂的薄唇。 叶问荆星目一下瞪大,嘴唇一疼,他顿时轻嘶一声,瞬间被人趁机而入,进而带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城略地。 他眯了眯眼睛,感受着唇舌被人缠着戏耍,随后十指紧紧扣着对方的双臂,蓄力而起,猛然将人掀飞数尺。 他抬手擦了一下嘴角,上面还有微微的刺痛,舔了舔泛红的唇,看着对面抱臂看着他的人,哼笑一声,“摄政王这般急不可耐?送上门来让本将军恩宠。” 黎宿丝毫没将他的无礼放在心上,抚了一下被他攥皱了的衣袖,看着他,微微一笑,“将军滋味甚好,本王爱不释手,若是你愿留下来,定当荣宠不断。” 叶问荆冷笑一声,随后运起轻功,飞身离开,“可惜了,本将军只爱娇滴滴的美人,摄政王虽貌美,却比冷剑还硬,不是本将军的菜。” “王,追不追?”近侍俯身询问。 黎宿背手而立,面容沉静,看着几息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中的人,淡声开口,“不必,由他去吧。” “敌军将领来袭,可否需要禀告女帝?” 黎宿瞥她一眼,随后转身向着寝宫走去,音色微冷,“就算禀告了,又能耐他何?是想再次挑起战火,让百姓惶惶不安?” 近侍一下沉默,女帝忌惮王许久了,此次进犯中原,王不赞同,两人为此在朝堂之上大吵一架。 而后女帝强行下旨,让王领兵前去作战,属实膈应人。 “那王就这么让人给跑了,多亏啊。” 黎宿舔了一下唇瓣,凤眼眯了眯,音色低沉,“半年之后便是中原宴请各邦,修葺四海关系之时,到时候再去抓人。” “要是他在这期间有了别的狐狸精怎么办?” 黎宿看她一眼,眼里势在必得,哼笑一声,嗓音略哑,“他只能是本王的贵君。” 夜色朦胧,星光黯淡,一队人循着夜色策马出了南坻城门,顺着官道,日夜不息的一路北上。 一晃眼,一个多月便过去了,盛京中充斥着年味,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古色古香的房间中,女子端坐在铜镜前,四周立着许多侍女,手中端着无数华丽的头面,老嬷嬷正细细为其描眉。 三千青丝如瀑般散落在身后,眸眼似水杏,玉肌伴轻风,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几刻钟后,嬷嬷停了动作,看着铜镜中的绝代佳人,满意的点点头。 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郡主,走吧,陛下与侯府众人早已等在城门口迎您了。” “好。” 第81章 回来就好 盛京城内,万里空巷,冷风一吹,卷起长街上的枯草,无声显露出寒冬腊月的萧索荒凉之意。 而在城门附近,又是另一番景象。 人声鼎沸,拥堵至极,无数人还不停的往城门口赶,生怕晚一步便看不到那传闻中死而复生的人了。 盛帝一身明晃晃的龙袍,面容沉静肃穆,周身萦绕着上位者的威严,背手而立,威压十足。 他的身旁分别站着一身威仪的崇肃公主、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和侯府众人,都满眼期待的看着城门口。 两边道上站满了禁军,腰间别着长剑,仪仗自此蔓延至城门外十里之处。 周围百姓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得是多尊贵的人,才配的上天子亲自相迎。 “盛安郡主果真还活着?不是已经消失了快四个多月了吗?” “谁知道呢,一个月前消息便传回了京城,说郡主还活着,正从边关往回赶呢。” “这盛安郡主也是个惨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突然遭了这么个难,也不知道在外边受了多少苦。” “人家需要你同情?陛下,太子,侯府,哪个不是将人捧在手心上宠,那是金贵无边的人,轮不到我们同情。” …… 不一会儿,一队人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一辆高调奢华的马车由远及近。 “参见陛下,公主,侯爷,我等不辱使命,将郡主迎回来了!” 曹永等人跪在地上,高声复命。 盛帝眼中饱含激动,连忙开口,“诸位免礼,朕定为你们记一大功,盛安呢,在哪里,快让朕看看?” “舅舅,我好想你!” 一只葱白的手挑起帘子,进而露出一张明艳至极的脸,一身红色宫装将她衬的风华无比。 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走来,姿态端方高雅,宫绦微动,青丝飘然,像是猛然间闯入灰白世界里的一团火焰,耀眼而热烈,又似三生石畔的花开荼蘼,绮丽而神秘。 她静静的站在众人眼前,周围一片寂静无声,生怕唐突了这至明至艳的美,唯有她的青丝与红裙,在寒风中摇曳生姿。 叶昭榆看着眼前的人,眼眶一热,随后抬起手,朝着他们一礼,音色微微颤抖,“盛安见过舅舅,父亲,母亲,表哥,让你们忧心了,是盛安不该。” 萧焕茸快步走过去将人抱住,眼角热泪滚落,失而复得的狂喜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娘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榆了。” 听着阿娘带着颤音的话语,叶昭榆彻底绷不住了,几个月来的思念瞬间化为眼泪决堤而下。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阿榆好想你们,阿榆有很努力,很努力的活着,因为这盛京城里还有阿榆舍不下的人。” 所以,不论前路如何,她都只有一条归路,家,她一定会回的地方。 叶政堂眼眶微红,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音色沙哑,“阿榆好样的,都怪阿爹没用,没能好好保护我们阿榆。” 叶昭榆埋在阿娘怀里,抽咽不止,摇了摇头,“不怪阿爹,怪我自己乱跑,才让你们如此担忧。” 盛帝走过去拍了拍抱在一起的两人,威严的眼眸中盈满感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阿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萧如晔桃花眼微弯,顿时平添了几分风流,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他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众人,微微扬声,“盛安郡主回归,天下大赦一年,为其积福庆贺!” 他故意在此时开口,便是要粉碎那些前来看阿榆热闹的人的痴心。 无论她遭遇过什么,她依然是我皇室荣宠的人,只要皇室一日在,她的恩宠便一日不断,由不得他们来看我皇室的笑话。 周围一片哗然,满眼艳羡无比,看着被千娇百宠的人,心里感慨万千,那才是天潢贵胄,真正的金贵无边。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里面正坐着一人,琉璃色的眼眸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安慰的小丫头,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倒是看不出,她是被如此娇养长大的,在万千宠爱中还没长歪,也算是难得了。 仪仗缓缓朝着侯府行去,夹道百姓唏嘘不已。 本以为能来看看热闹,看看那高门贵女流落在外,是不是一副落魄凄惨模样。 结果一看,不凄惨不说,还红光满面。 陛下还为此大赦天下,为她祈福,这恩宠,实乃羡煞旁人。 定安侯府内,一片张灯结彩,人人眉眼带笑,九曲回廊飘扬着红绸,隔几步又摆满鲜花,喜乐无比。 叶昭榆被迎回侯府,喜宴早已摆好,为她接风洗尘。 她弯着杏眼跳下马车,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亲自撩起车帘,将车中一人迎了出来。 盛帝看着长身玉立的人,鎏金面具遮脸,瞧不出容貌,只是周身的气度矜贵无边,一看便是身份不凡之人。 他微微挑眉,笑着打趣,“阿榆还在车里藏了一个美人呐。” 叶昭榆杏眼一弯,笑着开口,“舅舅,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我也出不了大漠,我将他请来侯府做客,要好好感谢一番!”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兴高采烈的小丫头,勾唇笑了笑,还算有点良心,没被回家的喜悦冲昏头脑,将他晾在一边。 “既然是阿榆的救命恩人,朕定当重赏!” 今日举行的是家宴,只有陛下,太子与侯府众人,便免了许多规矩,男女可同席而坐。 萧如晔看着被众人夹了满碗山珍海味的人,桃花眼一挑,抬起手又夹了一个鸡腿过去,瞬间换来了一个刀子眼。 叶昭榆愤愤看着笑的狡猾的人,用力嚼了嚼嘴里的肉。 不帮忙解决就算了,还故意来添堵,是不是想撑死她,好继承舅舅对她的宠爱! 为了防止桌上的菜全部进了她的碗,她走起了他们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不一会儿,坐在她身边的人,碗里都堆满了小丘,她将盘子里的最后一个鸡腿放进了摩那娄诘碗里。 抬眸示意他,吃啊,别客气。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碗里的小丘,嘴角抽了抽,本君不想吃。 第82章 一切都不晚 家宴过后,众人来到后院亭中闲聊。 假山流水,暗流泠泠,四周环绕着抄手游廊,处处亭台楼阁,青瓦飞檐。 一弯小溪自廊下蜿蜒而过,从花木深处泄入一方奇松怪石环绕的小池,薄雾微起,宛如仙境。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周围的曲水流觞上,中原山水秀美,景致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盛帝抬手揉了一下叶昭榆的脑袋,笑着开口,“来,阿榆给我们讲讲,这几个月去了哪里。” 叶昭榆靠着阿娘,眼波流转,随后缓缓开口,“那日我刚翻出书院的墙,一阵迷烟迎面而来,然后我就晕了过去。但我没有彻底失去意识,迷迷糊糊看见那些人身上带着刀,将我带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去。 后来我趁着那些人不注意便逃了,结果没逃多久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等我再次醒来,我已经被绑上了马车,正准备被卖去西域。” 萧焕茸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为了逃个学,连命都差点没了,叶昭榆,你能耐啊!” “阿娘我错了,您别生气,别生气。”叶昭榆连忙给人顺毛。 摩那娄诘眸光一动,昭榆是她的名,倒是比叶六好听。 萧如晔想着她说的话,眼眸几经流转,沉吟片刻开口,“阿榆可看清了那些人的样子,迷晕你的人与拐卖你的人是否是同一伙人?” 叶昭榆一下怔住,瞬间醍醐灌顶。 她摇了摇头,连忙开口,“他们都蒙着面,看不清样子,我本来没有怀疑过那天的人,但表哥的话将我点醒了,他们绝对不是一伙人!” 叶政堂眼眸一敛,听着他们的对话,便知道此事定是不简单,抬眼看向叶昭榆,沉声开口,“阿榆这次失踪,是有人为之?” “是,他们的目的是要我的命,只是阴差阳错被我逃了。” 其他人的目光瞬间看向她,叶昭榆扯了扯嘴角,满眼嘲弄,“那日迷晕我的人满身杀气,原本应该是想找个地方将我杀了,只是没想到被我逃了。 时运不济,我被真正的人伢子给捡了,应该是想将我卖了换钱。 结果,京中戒严,盛安郡主失踪,陛下震怒,人伢子应该是认出我了,当时害怕极了。 放了我,舅舅查出来也不会放过他,杀了我,舅舅查出来更不会放过他。 我在他手里顿时成了烫手的山芋,怎样都没有活路,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将我带离中原,就算舅舅的手再长,也管不到外邦去。 况且,就算我真的死在了外边,消息也不会传回中原,更不会查到他的头上。 因此,他日夜兼程的赶路,不惜跑死了好几匹马,在京城势力还未向其他地方蔓延时,将我彻底卖到了西域。 他从未想过我能活着回到中原,因为中原人在西域地位极低,而中原女子娇弱可人,最能挑起胡人玩弄的欲望,在他的想象中,不久,我就该香消玉殒了。” 她将问题赤裸裸的剖析出来,听的人一阵胆寒。 若不是她运气好,被人救了,哪一种结局都堪称惨烈。 萧焕茸满脸震怒,抬手拍在桌子上,厉声开口,“混账!给本宫查,将人找出来,本宫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叶昭榆拿起阿娘的手揉了揉,微微笑着开口,“阿娘莫气,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在西域也没怎么受欺负。” 萧焕茸感受着手心的抚慰,心一软,眼眶带着几分薄红,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会不受欺负,就知道说些好听的话让阿娘宽心。” “没有没有,真的没受欺负,我刚到西域就被人买下送到一个大好人的府里,然后他看我聪明机灵,就将我带在身边,好吃好喝招待,我在西域玩的可开心了!” 摩那娄诘:“……”他何时成了大好人? 叶政堂顿时起身,弯腰朝着摩那娄诘一礼,面容肃穆,沉声开口,“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侯府永世不忘!”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将人扶起,微微一笑,嗓音低醇,“客气,我与你侯府有些渊源,救她是应该的。” 叶昭榆看着他,嘟囔一声,“三叔欠人家的恩情可算不用我来还了。” 其他人闻声一愣,盛帝目光幽深的看着他,肃然开口,“你与宣远将军有何渊源?” 摩那娄诘眸光流转,指尖摩擦着腕间护腕,缓声道:“曾经去过边关,与宣远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个中缘由就不便说了。” 盛帝点点头,叹息一声,“算是政陵保佑,将阿榆送去了你那里,免了她受难受苦。” “敢问公子名讳,今后便在侯府住下,让我侯府好好报答一番。”萧焕茸含笑看着他,音色温婉。 叶昭榆一下瞪大眼睛,糟糕,忘了统一口供了。 要是他把自己名字报出来,那不就暴露了吗? 谁不知道西域王庭尊摩那娄氏为主,而摩那娄诘更是整个西域一霸。 “吾名谢归。” 叶昭榆猛的抬起头看着他,长睫微颤,他叫谢归? 是现编的,还是他本来就有这个名字? 萧如晔一愣,随后笑着开口,“你是中原人?” 摩那娄诘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音色低沉,“我母亲乃黎州谢氏,我随她姓。” 萧如晔大笑一声,笑声爽朗,桃花眼潋滟十足,“妙极妙极,阿榆这次算是走了天大的运,万里他乡遇故交,天不亡她!” 叶昭榆也激动无比,一下就跳到摩那娄诘身边,激动开口,“老乡啊,我也是黎州的,你咋不早说捏。” 那日吟箫,她以为是故乡之人,但没想到是他,便排除了这个可能。 四海之内,谁不知道他从小便是王庭的少主,怎会与中原有关。 后来得知他的母亲原是中原人,却也没细想这一层关系,竟然让她错过了一个老乡。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手微微抬起,想捏捏她的脸,又一下顿住,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背在身后,微微扯了扯嘴角,“现在知道也不晚。” 叶昭榆点点头,眼中盈满热意,是,不晚,一切都不晚。 第83章 有福同享 日落西楼,烟火四起,天子鸾驾于薄暮降下之时,浩浩荡荡的驶入万重宫门。 侯府亭中,只余两人负手望月,穿堂寒风拂过,衣袂飘然。 叶昭榆看着冷月如勾,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走到凳子旁坐下,微微扯了扯嘴角,“太子表哥还有何话要与我说?” 刚刚该聊的都聊了,舅舅都走了,他却不见行动。 萧如晔把玩着手中暖玉,斜靠在柱子上,抬眸看着她,桃花眼微挑,音色低沉,“你说呢?” 叶昭榆眯了眯眼睛,目光略带戒备,幽幽启唇,“醉仙楼又来了哪个姑娘,将表哥迷的神魂颠倒,一掷千金为红颜,还要来我这里凑银子?” 萧如晔把玩暖玉的动作一顿,悠悠走过去,不轻不重的敲在她的头上,斜着眼睛看她,“孤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叶昭榆摸了摸脑袋,瞪他一眼,不满的吼道:“再敲就傻了!” 萧如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着调的开口,“不傻怎么会被卖去西域?赶紧交代,孤也好回宫歇着了。” 叶昭榆看着他,收了笑意,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刚刚没说的话说出,“侯府被人盯上了,我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人,此次回京,那些尾巴跟去了大漠,想要杀我灭口。” 萧如晔眸光幽深,看着如墨的黑夜,冷笑一声,“知道侯府行动的没几个,这下好了,便能将人锁定住了。” “表哥是何时怀疑,有人要对侯府出手?” 萧如晔看她一眼,沉声开口,“他们对你哥出手的时候。” 叶昭榆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拳紧握,满脸怒容,恶狠狠道:“谁敢动我哥,我就弄死谁!” 萧如晔一下将人按回去,安抚道:“别恼,你哥没事,年前一定能赶回家陪你过年。” 叶昭榆闭了闭眼,压抑着心中怒火,家人是她的逆鳞,谁触谁死。 “这件事舅舅知道吗?” “父皇不知,你阿爹知道,和你顾及的一样,若是没有证据,就指控有人对侯府出手,难免不会有人觉得我们在自导自演,目的是让父皇猜忌诸位大臣,挑拨君臣关系,那时,整个侯府便会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侯府忠良之名将会受损。” 叶昭榆点点头,她也是顾及这一点,才将后来有人追杀到大漠的事情掩盖。 对她的追杀,可以说是有人要害她,但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是有人要对侯府出手。 这一牵扯,便是整个朝堂,一不小心,便是人头落地。 萧如晔勾唇笑了笑,眼中顿时流露出一抹风流,抬手薅了一把叶昭榆的脑袋,“别想太多,这件事孤会处理,既然范围锁定了,查起来也不费事。” 叶昭榆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沉声开口,“表哥可见过一种火焰章纹,那些追杀我的人身上都有这个印记。” “画下来,孤让人去查。” 叶昭榆来到书房,拿出一张白纸,提笔画下一枚章纹,随后递给旁边的人,“就是这个印记。” 萧如晔眯了眯眼睛,他倒是头一次见,随后将纸卷好塞进怀里,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这些日子苦了我们阿榆,回来就好好歇着,别想太多,天塌下来还有我们顶着。” 叶昭榆将紧蹙的眉目舒展,朝他咧嘴一笑,微微抬起下巴,音色娇俏,“表哥可要一直站在我和哥哥身边,不能背叛我们三个人的友谊。” 萧如晔哼笑一声,她倒是直白,随后悠悠开口,纠正她的话,“我们三个叫做亲情,叫什么友谊。” 叶昭榆看着大摇大摆离去的人,铂金蟒袍在寒风中招摇,摇头笑了笑,一股子花孔雀味。 她朝着背影扬声,“我们也会一直站在你身后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黑夜中远远飘来一声轻笑,“好。” 叶昭榆走在曲折长廊中,由两排侍女轻提莲灯开路,整个长廊亮如白昼。 她叹了一口气,以后的麻烦可不少。 他们都没挑破一件事,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是夺嫡之争,而太子之位便是最初的争夺对象。 皇权的诱惑,谁不想来争上一争,怕是她的那些表哥表弟们都按耐不住了。 侯府不会站队,只忠于陛下,可是她护短,只要表哥不会疏远她,她便会站在表哥这一边。 谁让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说穿一条裤子玩到大都没错。 太子表哥胸怀宽广,稳重坚毅,大盛若是交到他手里,定能长盛不衰。 老一辈有老一辈的坚守,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选择,哪一个都没有错,也不冲突。 “谢公子被安排在何处了?” “濯缨轩。” 叶昭榆轻笑一声,随后提起裙子小跑起来,身后侍女顿时提灯追她,“郡主慢点!” 乌藉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时不时跳起来,拍一下廊间垂下的流苏风铃,新奇开口,“君主,这侯府还挺好看的,住在这里倒也不委屈。” 摩那娄诘斜倚横栏,一身红衣招摇,周身气势尽敛,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意味。 他抬眸看了一眼四周,清幽缥缈,红梅落杀,勾了勾唇,“以后叫公子,勿要说漏嘴了。” “是,君…公子。” “哎呀,谁家小公子这么晚还没睡,快报上名来。”叶昭榆提着裙子一下跳进院子,发髻两边流苏晃动,娇俏无比。 摩那娄诘懒洋洋地瞥她一眼,琉璃色的眼眸微弯,音色暗哑,“过来便告诉你。” 叶昭榆看了一眼气喘吁吁跟来的侍女,朝着她们抬了抬下巴,“你们在外边候着,不用跟进来。” “是。” 随后她一蹦一跳的跑到摩那娄诘身边,眨了眨眼睛,悠悠开口,“我过来了,告诉我吧。” 摩那娄诘抬手将凑到他面前的脑袋推开,轻笑一声,“本君名讳,郡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要听另一个。” “另一个郡主也听了,何须本君重复。” 叶昭榆弯眸一笑,眸光潋滟,抬手对着他,屈膝一礼,身姿窈窈,“小女姓叶,名昭榆,这厢有礼了,敢问公子高姓大名,能否重新认识一下?”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收了散漫,朝她拱手回礼,动作雅致端方,“小生姓谢,单名一个归字,久仰姑娘芳名。” 两人站在廊间相视一笑,寒风轻起,衣袂相叠。 叶昭榆弯了弯眼睛,轻声开口,“谢归,欢迎回家。” 第84章 依你 “郡主,永嘉公主求见。” “不见。” 叶昭榆摆弄着自己的芊芊玉手,看着指尖上红艳艳的蔻丹,抬手吹了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周围侍女接连不断的将瓜果点心端来,抬手喂给她,她眯着眼睛享受,惬意十足。 萧焕茸摸了摸靠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满脸纵容,抬眸瞥了一眼侍女,沉声开口,“侯府近日闭门谢客,勿要将人放进来坏了郡主的心情。” “是。” 叶昭榆顿时抱着阿娘撒娇,“呜呜呜呜,还是阿娘最好。” 叶政堂剥了一颗葡萄喂进她的嘴里,没好气道:“阿爹就不好了?” “要是再给我剥一个,老叶你也是最好的。” “没大没小。”叶政堂瞪她一眼,随后任劳任怨的继续投喂。 萧焕茸看着怀里的人,缓声开口,“昨日阿榆归家,满京城都传遍了,其中不乏有真正关心阿榆的人,阿榆打算何时见见你那些朋友?” “年后再说,现在不想见人。” “依你。” 叶政堂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身形笔挺,宛如劲松。 “阿榆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可还满意侯府的招待?” 叶昭榆杏眼一弯,点了点头,音色愉悦,“满意。” 叶政堂也笑笑,“满意就好,怕他不习惯中原的饮食,我特地让人找了一帮胡人厨子来料理他的膳食。” 叶昭榆一下从阿娘的怀里爬出来,扑进他的怀里,“老叶,你好靠谱啊!” 叶政堂将人扶好,扯了扯她的脸,“你的救命恩人,我侯府怎敢怠慢,对了,他在西域是何身份,需要阿爹在中原为他谋个一官半职吗?” 叶昭榆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人家是个富二代,家里有用不完的钱,不用去为那点俸禄操劳。” “也好,我侯府好吃好喝招待便好。” “嗯嗯。” 叶政堂拿起茶盏吹了吹,随后浅呷一口,想到什么,沉声开口,“阿榆此次去西域,可知道王庭如今是何动向,那西域君主摩那娄严可有什么新的作为?” 叶昭榆眸光一闪,西域政权更替恐怕在他们自己的疆土上都没传开,更何况是中原,看样子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摩那娄诘临位的消息才能传至四海。 “唔,好像王庭挺乱的,具体怎么个乱法,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在王庭待过。” 她不说,谁知道她还直接参与了那场王权更替的动乱呢? “西域有摩那娄诘坐镇,不会出太大的乱子,那可是一员猛将,若是你三叔在时,可能还有能力与之一战。” 叶昭榆挑眉,拿起茶盏喝了起来,悠悠开口,“老叶,你对人家评价还挺高。” 叶政堂目光幽深,沉声开口,“少年悍将,智勇双绝,若一朝辞世,西域可共逐之,然在尔,当力保和平。” 叶昭榆默默喝了一口茶,若是阿爹知道,他嘴里的少年悍将现在就待在侯府,不知会作何反应。 几只雄鹰在侯府上空盘旋,绕了几圈之后,俯冲而下,落在濯缨轩的雕栏处。 院中红梅怒放,雪落无声,将枝头轻掩,傲雪而开,孤傲决绝。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乌藉走过去将信函取下,递给在一旁静静赏梅的人。 摩那娄诘抬手接过,琉璃色的眼眸扫了一眼内容,微微启唇,“画殷来了,你去将人接来。” “是。” 乌藉刚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摩那娄诘转身看去,院门口立着一白衣女子,正怔怔的看着他。 他寒眸轻抬,语气淡漠,沁凉的音色像是被地下坚冰浸染过,透着彻骨的寒,“你是何人?” “我,我是阿榆的堂姐。” 摩那娄诘朝她轻轻颔首,随后步伐闲散的朝着屋内走去。 “小姐,那人好生无礼,见了你竟然不知道行礼。”丫鬟嘟着嘴抱怨。 叶昭榆刚来便听见了这句话,顿时拧了拧眉,冷声开口,“不请自来便是你们小姐的礼貌?” 叶知韵看她一眼,秀眉微蹙,轻言细语道:“妹妹可是怪我擅自做主,惊扰了侯府贵客?” “听出来就好。” 叶昭榆怼完一主一仆,不管她们作何反应,步伐轻快的朝着院内走去。 主仆二人脸色一白,咬了咬唇,讪讪离开。 叶昭榆看了看雅致却略带清寒的院落,太安静了,心里有了计较。 她抬脚走进屋内,见他一个人屈腿坐在窗前看书,案前茶香袅袅,瓶中红梅怒放,一副遗世独立的清闲公子模样。 听见声音,头也未抬的开口,“过来坐。” 叶昭榆走过去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缓缓道:“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摩那娄诘将手中书册放下,抬眸看着她,心里升起一股烦闷感,“郡主刚刚去哪了?” 在西域,他一睁眼便可看见她,如今大半天都见不到人,着实不爽。 叶昭榆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吃了起来,含糊开口,“窝在窝阿娘纳里玩。” 摩那娄诘蹙了蹙眉,小丫头及笄已过,也不小了,怎么还如此粘她阿娘? “乌藉呢?怎么不在这里陪你?” “阿坦勒将昭冥司其他狱主都派来了中原,本君让他前去接人了。” 叶昭榆一下瞪大眼睛,吞了吞口水,“君主,要是我中原不小心得罪了您,你们几个会不会血洗了京城?” 西域君主加昭冥司十八位狱主,她觉得那个假设相当成立。 摩那娄诘往后一靠,支着下颌看她,嘴角噙笑一抹诡秘的笑,“会,而且本君第一个血洗的便是你侯府。” 叶昭榆心里一咯噔,连忙走过去给人捶肩,“君主信我,只要有本郡主在,没人敢对您不敬,更没人来给你找不痛快。” “若是郡主惹本君不快呢?” 叶昭榆一口否定,“不可能,像我这么识时务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君主不快,若真有,请君主反省一下自己。” 摩那娄诘:“……”专给本君找不痛快是吧? “三日后便是岁除了,君主在这一年里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本郡主满足你。”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抬手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音色低沉,“本君不需要愿望,若是想要,便自己去得,在本君这里,没有祈愿一说。” “没关系,就算君主没有愿望,也能收到惊喜哦。” 第85章 雪夜人归 满城飘雪,庭树飞花,暖黄色的光从窗中传出,映照着银白色的地面,瑞雪丰年,雪夜人归。 “驾!” 一队人腰悬长剑,从远处策马而来,马蹄声疾,扬鞭踏破浓稠的夜色。 像是一阵疾风刮过,不一会儿便没了身影,只留下雪地上一串急促的脚步。 侯府灯大亮着,朱红大门处站着许多奴仆,对着远处翘首以望。 暖阁中,地龙烧的正旺,温热十足,四方红木桌前分别坐了四个人,正认真的摆弄着手里的长条。 叶昭榆悠然自得的靠在椅子上,看了一眼手中的一对长条,得意一笑,随后抬手将其推出。 “丁三配二四,至尊猴王对,我赢了,给钱给钱!” 叶政堂叹息一声,将桌边为数不多的银子递过去,感慨万千。 “阿榆长这么大,阿爹还从未在你手里赢过钱,你是不是该反省反省自己了。” 萧焕茸轻笑一声,拿过丫鬟手中的荷包递过去,笑着开口,“下一把阿娘能赢吗?” 叶昭榆打开荷包一看,满满一袋子的珍珠,颗颗饱满圆润,散发着温柔的光泽。 她眼中盈满喜悦的光芒,扬声开口,“能,怎么不能!” 摩那娄诘眼梢轻挑,眸色慵懒,耳垂上的红缨耳饰被风一吹,悠悠晃动,缱绻十足。 鎏金色面具散发着微微冷芒,为他添了几分威严与神秘。 半遮半掩才最诱惑,不禁让人想去亲手摘掉他的面具,看看那面具之下,是怎样的容颜才配的上这万古不朽的气度。 乌藉站在自家君主身后,蹙了蹙眉,鼓着腮帮子。 今日他们才第一次接触这个叫牌九的东西,这郡主怎么不知道让让君主,竟然一次都没让君主赢过! 看着一脸财迷的人,他抬手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递过去,微微扬起下巴,神情略带倨傲,“下下一把,我们公子能赢吗?” “能,绝对能赢!”叶昭榆眼睛一亮,接过夜明珠摸了摸。 她,就是今晚最佳控场王! 叶政堂连忙摸向自己腰间,眯了眯眼睛,好像刚刚已经把身上的东西全输给了他那宝贝女儿。 他踌躇了一下,看着已经开始洗牌的人,幽幽开口,“看在我是你爹的份上,下下下把我能赢吗?” “你赢本无缘,全靠你砸钱。” 叶政堂:“……”得,只认钱不认人。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这侯府的氛围倒是难得,没有那般多的规矩束缚,反倒是和乐融融。 若为羁鸟池鱼,安能痛饮? 小丫头是九天飞鸾,又怎能被困于一方深宅。 饮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登最高的巅,摘最亮的星,这才是她该有的生活。 接下来的时间,叶昭榆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在她的暗箱操作下,让三人都体会了几把裸赢的乐趣。 “将军回来了!”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欣喜万分的惊呼,惊起了檐角沉睡的夜莺,也打破了满室的微醺和乐。 叶昭榆眼睛一亮,将手中的牌扔掉,提着裙子便往外跑,去迎接他们等了一夜的人。 刚跨出门槛,便见一玄衣少年踏着夜色而来,丰神飘洒,气宇轩昂。 一路的飞花落了他满身,料峭春寒拥了他满怀,像是一柄重剑,秉着严寒而出。 “哥!” 叶问荆看着朝他扑来的火球,轻笑一声,轻而易举的将人接住,哑着嗓子开口,脸上疲惫难掩,“专门等我呢?” 长夜过半,城中百姓早就歇着了。 看这一屋子的暖光,该是都在等他,心里熨贴十足,多日来赶路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就知道你今夜会回来,我们都在等你。” 叶昭榆抱着他哥蹭了蹭,眼眶湿润,好久没有见到她哥,甚是想念。 “走吧,先去见见爹娘。” “好。” 叶问荆走进暖阁,撩起衣袍,对着父母一拜,音色沙哑,“儿子拜见父亲,母亲。” 叶政堂走过去将人扶起,满眼欣慰,“好,好,我儿平安归来便好。” 萧焕茸眼中盈满欣喜,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吩咐道:“伺候将军更衣,让厨房将准备好的膳食呈上来。” “是。” 叶昭榆凑到摩那娄诘身边,笑意晏晏,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音色愉悦,“等会我将我哥哥介绍给你认识,他人可好了。” “阿榆要介绍谁给我认识?” 叶问荆换了一身玄色常服走来,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嘴角噙着一抹笑,微微挑眉,“哟,小丫头长高了不少。” 叶昭榆连忙对着他比划了一下,以前只到他的胸口,如今已经与他的肩相平了,是长高了好多! 萧焕茸看着惊喜十足的小丫头,轻叹一声,满眼心疼,“我们阿榆已经及笄了,其她女孩都有及笄礼,可阿娘都还没来的及为你办一场,便错过了阿榆十五岁的生辰。” 叶昭榆摇摇头,看着抬手喝茶的人,笑着开口,“我也有,不需要羡慕任何人,要是她们知道是谁为我办的及笄礼,她们得羡慕我!” “哦?谁这般好,全了我们阿榆十五岁生辰。”叶问荆好奇道。 “就是我要介绍给你的这位谢公子,他不仅救了我,还在异域给我办了一场别具一格的及笄礼!” 叶问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人悠然坐在一边。 劲瘦的腰线匿在宽大的衣袖之下,三千墨发被镂空金冠固定,马尾飘逸十足。 寂静独坐,自成一方天地,仪态端方,大家之风尽显。 见他看来,朝他轻轻颔首,似是独坐于高台上的帝王,从容的接受臣民的注目。 叶问荆不禁挑眉,观其周身气度,这可并非池中之物,阿榆也不知道是怎么认识此人的。 他走过去朝着对方抱拳,音色肃然,“多谢公子对阿榆的救命之恩,往后若有用的到叶某的地方,叶某定当万死不辞。” 不管他是何身份,对阿榆好,那便是侯府要庇护的人,他自当以礼相待。 摩那娄诘起身回礼,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客气。” 随后众人落坐,陪着归来的人用膳。 叶昭榆直接将食不言寝不语抛到九霄云外,绘声绘色的给她哥讲大漠的无限风光。 叶问荆咽下嘴里的肉,星目一弯,悠悠开口,“听你这么一说,你哥是不是该努力努力,早日拿下西域,好让你去大漠策马?” 叶昭榆一下噤声,默默看了一眼旁边微微眯起眼睛的人,讪讪一笑,“不至于不至于,我爱和平,哪里不能跑马,不是非要去死亡的边缘横跳。” 摩那娄诘:“……” 第86章 好没天理啊 落雪轻敲檐瓦,一声铃铎轻响,在春寒料峭中,叫醒了旧年的最后一天。 今日一过,便是辞旧迎新,春风送暖。 叶昭榆推开门,看着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几只斑鸠在雪地里跳来跳去,印下三三两两的脚印,生机蓬勃。 她披着一件红色披风,额前坠着一滴红色凤泪,抬脚出了房门,步伐轻快的穿梭在长廊中。 四周弥漫着冰雪味,清新空蒙。 她瞥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侍女,足尖一点,几息之间,便消失在长廊中,只余下一声轻喝。 “我就在府里走走,你们别跟着我!” 叶昭榆几经游走,落在了濯缨轩,满院落雪红梅,四周寂静无声,想是天还早,人都还未起来。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院门,随后朝着屋内走去,刚走了几步,一阵掌风自身后袭来。 她目光一凛,猛的一个回踢,青丝翩然,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 那人戴着黑色面具,身法极妙,瞬间躲过朝她扑来。 她拔下发间银簪压在掌下,随后朝着那人袭去,眼中透着冷芒,音色寒凉,“好大的胆子,侯府之内,你也敢来撒野!” 那人嘴角闪过一抹讥诮,侯府而已,为何不敢放肆,随后化掌为刃,朝着鬼鬼祟祟的人劈去。 “画殷,退下。” 一阵微哑的嗓音传来,带着几分刚醒的慵懒感,轻声喝退朝着小丫头袭去的人。 画殷眸光一闪,收了掌,朝着来人扶肩一礼,“参见君主,此人刚刚鬼鬼祟祟前来,属下是怕她对君主不利,这才出手制止。” 叶昭榆顿时委屈的看向靠在门框上的人,大吼出声,“这是我家,我进来还要被怀疑是鬼鬼祟祟的坏人,好没天理啊,呜呜呜呜呜……” 摩那娄诘抬手揉了揉眉骨,墨发随意散在身后,带着一丝散漫凌乱之美,黑色寝衣松松垮垮的穿着,锁骨处的红痣若影若现,妖冶十足。 他缓步走过去,抬手戳了一下小丫头气鼓鼓的脸,顿时白玉般的脸颊瞬间瘪了下去。 他勾唇笑了笑,嗓音沙哑,“难得起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过来陪君主过岁除,晚些时候我要进宫参加家宴,陪舅舅过年,然后登楼与民庆贺,便不能陪你了。” 摩那娄诘微微蹙眉,一股烦闷之感涌上心头,随后轻叹一声,领着她进了屋内。 “郡主今日繁忙,难得还有时间来陪本君过年。” 叶昭榆嘴角漾着笑意,扬起下巴,朗声开口,“那当然了,本郡主可是承诺过,要让君主宾至如归!” 画殷端来热茶摆好,对着叶昭榆歉意一笑,“刚刚无意冒犯,还请郡主见谅。” 叶昭榆看着他,哼笑一声,“念在你护主心切的份上,本郡主便不与你计较。” 摩那娄诘抬眸扫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郡主来了,去将所有人都叫来拜见。” “是。” 不一会儿,大厅里站满了人,有男有女,细数之下,正好十八位,抬手对着叶昭榆扶肩一礼。 “参见郡主!” 摩那娄诘抬眸扫过众人,指尖有节奏的叩着桌案,音色低沉,“都将人记清楚了,以后见了不得无礼。” “是!” 随后朝着叶昭榆抬了抬下巴,“去挑几个顺眼的带在身边,保你无虞。” 叶昭榆一怔,这可是昭冥司的狱主,能说挑就挑吗? 她抬眸扫了一眼肃然而立的众人,指着一个人开口,“就他吧,看着顺眼。” 乌藉的瞌睡一下被吓跑了,一脸茫然的看着指着他的人,发生了什么? 叶昭榆朝着他咧嘴一笑,音色桀桀,“还是熟人用起来顺手,你说是不是啊,藉将军?” 乌藉:“……”顺个屁! 叶昭榆在濯缨轩待了两个时辰,随后侍女前来将她叫走,她朝着摩那娄诘挥挥手便离开了。 摩那娄诘看着被侍女簇拥着走远的人,眼尾略向下垂,压出一个浅淡的弧度。 随后转身进了屋子,发梢微漾,昭示着主人有一瞬间的情绪起伏。 落雪纷繁,红绸高挂,一辆高调奢华的马车缓缓走在盛京长街,马车行至宫门处停下,宫人小步走来撩起车帘。 叶问荆轻巧的跳下马车,一身墨色锦衣,剑眉星目,身躯凛凛,伸手将母亲扶出。 叶昭榆随后探出头来,耳边金色流苏晃动,眼尾染着一抹胭脂,丹唇稍点,俏若春桃,惊世之艳。 额前坠着花链,发髻两边簪着金色飞鸾,振翅欲飞,几缕流苏自翅下垂出,随风摆动,发出几声轻响。 她今日穿着淡金色的拽地长裙,身段轻盈灵韵,通身华贵雍容,一颦一蹙之间,皇家威仪尽显。 叶问荆抬手将人扶下,抚了抚她衣袖上的褶皱,拿过宫人手中的大红羽锻貂皮斗篷为她披上,然后将袖炉递给她。 “暖暖手,别冻着了。” 叶昭榆点点头,眉眼含笑,随后随着阿娘上了宫中抬来的步辇。 宫闱之内,一群人聚在慈宁宫,言笑晏晏,庆贺着新年将至。 萧如晔陪着皇祖母说了一会话,刚回到位置上喝了一口茶,便冲过来一团火球,娇声开口,“叶昭榆怎么还没来,前几日为何不见我!” 萧如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桃花眼扫她一眼,“你们俩一见面就吵,阿榆能让你去给她添堵?” “你到底是我哥哥还是她哥哥,你怎么老是站在她那一边?” 萧如晔抬手敲在她的头上,瞪她一眼,“永嘉,她是你表姐,你们都是孤的妹妹,谁有理孤就站在谁那里。” 萧瑶气鼓鼓的瞪他一眼,“反正每次我都说不过她,你们都觉得她有理,你们偏心!” “那要不要下次本郡主先让你三招?” 叶昭榆悠悠走进来,抱臂看着她,一脸挑衅。 萧瑶顿时将气势拿出来,也抱臂看她,眼尾扫过对方的着装,嗤笑一声,“穿的就像一锭行走的金子,俗气!” 叶昭榆也扫她一眼,悠悠启唇,“你穿的到是像一块烧红了的炭,灼眼。” 众人顿时扶额,得,这两人从小都没对付过,一见面就能掐起来。 萧瑶顿时跺了跺脚,跑到太后那里告状,“皇祖母,你看,她总是欺负我!” 太后点了点她的脑袋,满脸慈爱,“你呀你,怎么老是去招惹阿榆。” 萧焕茸无奈的笑笑,都是小孩子心性,随后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前去请安。 “儿臣见过母后。” “拜见皇祖母!” 太后点点头,连忙对着叶昭榆招手,“阿榆快过来,让皇祖母瞧瞧。” 叶昭榆走过去,太后拉着她的手摸了摸,满眼心疼,“回来了就好,苦了我们阿榆了。” 周围嫔妃不停的打量着死而复生的人,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除了春风得意,什么也没看出来。 这到是奇了,失踪了这么久,她们可不相信她什么苦都没遭过。 退朝后,盛帝来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随后与众人逛了逛落雪的花园。 笙歌高奏,华筵开启,案前佳肴陈列,耳边丝竹不绝,喜庆佳节。 众人纷纷举杯朝着陛下庆贺,叶昭榆跪坐在案前,眼眸含笑,举杯开口,“祝舅舅万事欣,岁安平。” 盛帝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称赞,“阿榆会说话,可否为来年唱和一句赞词。” 叶昭榆也不扭捏,迎着众人的目光,轻启红唇,“愿以雪意祈丰年,静守春来万物新!” “说的好!” 第87章 今日果真热闹 夜未央,江月寒,河灯盏盏,游人纷繁。 长明楼阁,天子驾临,百官肃立,登高远眺,吟赏盛世烟火。 叶昭榆斜靠在栏杆处,青丝飞扬,衣袂翩然,夜风吹散了她身上的酒气,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惺忪。 她微微阖着双目,静听街市之上传来的安乐之音。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懒洋洋地抬眸,第一眼便看见对方身上的鹤影竹姿。 她弯眸一笑,忍不住打趣一句,“哟,来了个小鹤郎君。” 周围人闻声看来,顿时哄笑一片。 裴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也不恼,抬手朝她行礼,身姿清瘦却笔挺,大红官袍穿在他的身上倒是有几分风清月朗的明秀,音色清然,“下官裴朝,见过郡主。” 叶昭榆年前不太想理人,敷衍的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裴朝走后,萧瑶带着萧如晔,一蹦一跳的凑到她眼前,朝她冷哼一声,“你可真是只白眼狼,刚刚那裴侍郎可是第一个提议去外邦找你的人,你不道谢也就算了,怎么还赶人?” 叶昭榆眯了眯眼睛,在脑海中飞速的检索侯府与那什么侍郎有什么交集。 检索无果后,她抬眸瞥向拿着折扇招摇的人,缓缓开口,“此人建议严查。” 世间之事莫过于情与利,他与侯府无甚交集,又何来的情,那便只剩利了。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 她也不想用恶意去揣测一个陌生人,只是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他断言她在外邦,她便真的在外邦,随后便有人尾随而来杀她,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萧如晔轻笑一声,抬手将扇子在空中一翻,随后又轻而易举的将其接住,凤表龙姿,天命风流。 “知道此消息的人,孤都派人去查了,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过几天便会出结果。” 叶昭榆点了点头,继续靠回去闭着眼睛养神,音色悠悠,“如此甚好。” “你们又偷偷背着我干什么了,快老实交代!”萧瑶看了看叶昭榆,又看向自己那胳膊肘往外拐的哥哥,双手叉腰,两个发包上的红缨轻晃,凶巴巴地开口。 萧如晔拿起扇子敲在她的头上,睨她一眼,“课业完成了吗,还有功夫关心起我们的事来了?” 萧瑶想起夫子布置的课业,顿时萎靡不振,和叶昭榆一起趴在栏杆上吹风。 叶问荆拿着一坛酒走过来,拍了拍趴在栏杆上闭目养神的人,嘴角噙着一抹意气风发的笑,“你那群狐朋狗友想见你,去不去?” “不去,我现在要养精蓄锐,不然年后没办法应对撕逼大战,我可是要成为碾压全场的存在。” 叶问荆嘴角一抽,看着瘫在栏杆上的人,低声开口,“是什么让你有了如此的危机感?” “人的劣根性。” 萧如晔垂眸看着她,微微启唇,“你惨死的谣言已经不攻自破,如今城内没听见关于你其他的谣言。” 叶昭榆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悠悠道:“当然是不能破了大过年的不打孩子的原则,人没回来时,传的不过一个惨字,人回来了,当然躲不过一个脏字。” “他们敢!”叶问荆眼眸一寒,眉峰冷厉,将拳头握的咯咯响。 萧瑶愣愣的看向叶昭榆,咬了咬唇,嘟囔一声,“你好惨哦。” 然后换来了三双刀子眼,吓的她一抖。 叶昭榆无所谓的笑笑,站起身来往楼下走,音色淡然,“无所谓,反正我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到时候撕上头了,你们可别来沾边,本郡主主打的是一个无差别攻击。” 濯缨轩内,清晖铺地,寂静无声,料峭春寒将暗香吹散在空中,浓而不厚,孤傲高洁。 乌藉坐在栏杆上双手撑着下巴,无精打采的荡着双腿,抬眼看着远处不停绽放的烟花,叹了一口气。 这里和外面到像是两个世界,一个喜庆热闹,一个清冷寂静,像是被世人遗忘了的一角,透着几分萧瑟之感。 他小声嘟囔一句,好没良心的人,竟然又一个人出去过节了! 他转头看向坐在雕花窗前,低头解着残局的人,身姿冷寂,面容淡漠。 他抿了抿唇,小声提议,“公子,要不我们也出去玩玩,听说中原的岁除之夜热闹无比,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 摩那娄诘拿着一枚黑子落下,垂眸盯着棋局,胸前一缕鸦色长发乖巧的垂下。 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抬眸瞥他一眼,音色极淡,“你若想去便去,勿要招惹他人即可。” 乌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是有点好奇中原的佳节是如何过的,但他更想让君主也出去走走。 那没良心的郡主都出去野了,他们君主凭什么就要孤零零的留在侯府,不公平!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动,随后抬声唤来画殷,“你将其他人带出去玩玩,拘着些性子,勿要与他人冲突。” “是!” 君主之令,他们向来绝对服从。 乌藉不情不愿的跟着几位哥哥姐姐走了,回头看着灯光下冷寂的人影,瘪了瘪嘴。 还不如不提呢,这下好了,他们君主可真变成孤家寡人了。 摩那娄诘放下手中棋子,起身来到廊间,负手站在,琉璃色的眼眸轻抬,夜色未央,长月西移。 一阵寒风吹来,撩起了他的长发,耳边红穗晃动,红梅落杀,孤月露怯。 突然,空中闪过一抹银白,下一秒,琉璃色的眸中朝华四起,绚若星河。 春风十里吹残年,长街欢愉声难掩,火树银花不夜城,春酒入喉合家欢。 他眸光微动,轻喃一声,“今日果真热闹。” “那君主想不想出去看看?” 摩那娄诘身形一顿,抬眸看向门口,只见小丫头穿着一身明晃晃的宫装,笑意盈盈的朝他走来。 裙裾飞扬,颜若朝华。 他眸光一闪,抱臂看着她,眉间清寒尽散,勾唇笑了笑,嗓音低沉,“回来陪本君过节?” 叶昭榆弯眸一笑,音色娇俏,“是啊,惊不惊喜?” “惊喜。” 第88章 都是孩子 盛京城内,灯火通明,月影阑珊,放眼望去,灯如花,夜如昼。 男男女女携手同游,长街之上灯笼高挂,红绸系着桃符,人人手中提着花灯,言笑晏晏,欢歌笑语。 四周人声鼎沸,万家灯映着丰年瑞雪,望不尽的繁华,叹不尽的风流,盛世昌荣,民生福祉。 突然,两个戴着鎏金面具的人混入人流,一高一矮,皆着红衣,一根金丝连在两人腕间,随着人流汇入岁除喜夜。 “这边这边,快看,有人打起来了!” 一双眼睛兴奋的盯着在街边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不停地扯着身边人的袖子,吃瓜热情高涨。 摩那娄诘提着领子将人拎走,垂眸睨她一眼,薄唇轻启,“这就是你说的,让我感受中原佳节的祥和热闹?” 叶昭榆讪讪一笑,轻咳一声,发间步摇晃动,发出一阵叮呤轻响。 她杏眼弯了弯,扬声开口,“这就去这就去,保证让您满意!” 随后领着人穿梭在人群中,四周欢声雷动,烟火阑珊,花灯满城。 她带着人从街头猜到街尾,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将各色花灯赢了个遍。 摩那娄诘提着一盏白色兔子花灯,步伐闲散的跟在小丫头的身后,腕间金丝活波无比,时不时闪烁着缕缕光泽。 周围人纷纷侧目,京城何时来了一对绝代佳人,一举一动,皆是惊世骇俗的艳。 比肩叠迹,回眸一瞥,便又为盛京的繁华添上一笔。 叶昭榆转身看着陷在人海中的人,缓缓朝她走来,红衣招摇,墨发飘散。 她弯唇一笑,眸光潋滟,“谢归,喜欢这人间烟火吗?”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四周欢言笑语,人影攒动,他目之所及,唯此一人。 他走过去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弯唇笑了笑,音色低沉,“应该,喜欢。” 叶昭榆朝他咧嘴一笑,扬声开口,“怎样才能将应该二字去掉?”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背手朝着盈满河灯的江边走去,长身鹤立,衣袍猎猎,启唇道:“值得本君为此停留的时候。” 可这世间能让他驻足停留的东西,少之又少,不足以道出喜欢二字。 “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足尖一点,踏着江面而去,身姿翩然,轻盈灵韵。 摩那娄诘微微挑眉,收了二人之间系着的金丝,随后闲庭信步般的踏着江面,似是孤身入阵,随她而去。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惊呼,看着江面上的两道清窈的身影,微微瞪大眼睛。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渊中蛟龙,天上飞鸾,戏水而逐,早悟兰因。” “兰因絮果,逝水东引,休恋浮华,且行且惜。” “嘿嘿,说的好,说的好!” …… 江河中心飘着三层画船,船中人影散乱,丝竹乱耳,才子佳人登船而立,吟风弄月,斗酒十千。 突然,一抹红色身影立于白帆之上,身姿修长,神姿玉骨,三千墨发散在风中,红衣猎猎,带着几分谪仙之感。 不过这仙,不是高山之巅,不理世俗的仙,而是九霄之上,俯瞰众生,执掌生杀予夺的仙。 众人一惊,纷纷朝其侧目,仙人临凡,遗世而立,稀世罕见呐。 摩那娄诘立在白帆之上,垂眸俯瞰整个江面,寒风流恋衣角,月影映照君王。 他目光在船上巡视,微微蹙了蹙眉,明明见她落在船上,怎么转眼间便没了身影? 突然,江面亮起一盏河灯,一女子踏着水面而出,湖面顿时泛起圈圈涟漪,她手中拿着一柄长枪,蓦然出现在江河中心。 她立于江面,长枪横扫,势如破竹,凛冽之感扑面而来,战意睥睨,英姿飒爽。 随着长枪舞动,盏盏河灯自她周身亮起,一舞繁华,一舞潇洒,风华绝杀。 摩那娄诘看着枪尖挑着火星,江面无数河灯被她点燃,慢慢铺散成一轮圆月。 万家灯火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她收了长枪,立在圆月之中,自成最后一盏明灯,抬头望向他,满眼虔诚,笑着开口。 “我以万千明灯作引,勾勒出独属于你的无瑕月,我以盛世繁华为基,构筑出你心中的不孤城,你可不拜神佛,拜我。” 明明她才是仰望他人的那一个,此时,众人却生出一种他人在仰望她的错觉。 摩那娄诘看着立于圆月之上的人,心尖一颤,眼中热意难消,眼尾沾染着星河流光,走下高台,抬手将人拥住。 那一刻,远处钟鼓鼎沸,烟火昭彰,星月滚烫。 叶昭榆抬手将人抱了满怀,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抚了抚他的脊背,轻声开口,“谢归,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愿君无疾,无难。” 摩那娄诘将下颌放在她的头顶,弯唇笑了笑,压着她的腰往怀里又带了带,轻声开口,“嘉庆时新,愿卿无忧,无虞。” 新年一刻,侯府内却乱作一团,四处灯火通明,脚步匆匆。 叶昭榆带着人,悄咪咪地从后门摸进府内,探头探脑的瞅了瞅四周,见四处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胸口。 摩那娄诘看着鬼鬼祟祟的小丫头,抬手将她脸上的面具拿下,扯了扯嘴角。 “回自己家还要偷偷摸摸的,不怪昨日画殷怀疑你是歹人。” 叶昭榆抬眸瞪他一眼,哀怨道:“还不是因为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本郡主不仅提前退了长明夜宴,还将阿娘派在身边的一众高手给甩掉了。 自从我回来后,阿娘便将我看的紧紧的,身后每天都跟着一众高手,生怕我再出点意外,我现在回去,那不得破了大过年的不打孩子的原则?” “既然知道,就过来给我跪好!” 四周火把骤然亮起,叶昭榆看着满脸怒容的人,带着一群侍卫冲来,满眼火星子的盯着她。 她连忙往摩那娄诘身后躲了躲,音色颤抖,“阿娘,大过年的,都是孩子,轻点打啊。” 第89章 因为圆满 侯府正厅,叶昭榆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捂着耳朵跪好。 “叶昭榆,你是不是不长记性!上次就是因为你乱跑,被歹人劫了去,差点丢了小命,这次你还敢一个人往外跑,你有几条命够你丢的!” 萧焕茸一巴掌拍在红木桌上,怒气横生,周身威压外放,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瞬间从周身散开。 “扑通”几声,周围侍从顿时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叶政堂连忙将她的手拉过去揉了揉,和声和气道:“夫人莫气,这大过年的,都是孩子,说几句得了。” 萧焕茸一下将手抽回,瞪他一眼,“再多说一句话,你也过去给我跪好。” 叶政堂一噎,顿时看向他那在老虎身上拔了毛的女儿,爹就只能帮你到这了。 叶昭榆顿时急了,用眼神示意他,别啊,老叶,你女儿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就靠你了啊。 叶政堂眼神瞟到别处,端起茶盏吹了吹,随后喝了起来,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叶昭榆顿时将求救的目光换了一个方向,瓦亮的眼睛直直盯着抱臂站在阿娘身边的人。 哥哥,困困,捞捞~ 叶问荆冷哼一声,她还敢求救,刚刚一会儿没将人看住,就让人给溜了。 他们急的团团转,长明夜宴都没参加,便回来找人,生怕上一次的悲剧重演。 结果她倒好,将阿娘派去的高手甩了不说,还挑衅十足的让人给他们带消息。 说她出去与民同乐了,不会有事的,跟着她的人都追不上她,坏人就更别想追上她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不该罚谁该罚? “给我跪好,要是再敢乱动,再加半个时辰。”萧焕茸瞥她一眼,缓缓开口。 叶昭榆顿时不敢乱瞟了,乖巧的跪在地上。 她知道阿娘肯定是气坏了,上次的意外让家里人都成了惊弓之鸟,不敢让她轻易离开侯府势力范围半分,生怕她再出点意外。 这次是她不该,她该罚。 还好她先将人劝走了,不然她高大威武的形象全没了。 正厅之外,一抹红影静静的站在雕花圆柱旁,敛了气息,收了威严,目光直直的看着跪在大厅内的人。 春寒料峭,夜静更深,寒气将他的长发沾湿,一缕青丝贴在白皙的脖颈处,带着无边诱惑,暗红锦衣将他衬的肌肤如雪,绮丽十足。 若这罚,小丫头不是心甘情愿受的,他便立刻将人带走。 若她心甘情愿受罚,那他便依她。 除了她的家人,其他任何人的罚,不管她愿意与否,他都会将人带走。 站了一会儿,大厅里人群散去,他看着叶问荆将歪头熟睡的人抱出来,无奈的摇摇头,随后送去了她的院子。 看着人群走远,他随后收了目光,缓步朝着濯缨轩走去。 刚到院门,他身形一顿,琉璃色的眸中倒映着万千星河,缥缈浩瀚。 院子里的树上挂满了今日那小丫头赢的花灯,星星点点,温柔缱绻。 长廊间垂着许多红色桃符,角下的红穗在风中飘摇,活泼无比。 “公子,你回来啦!” 屋子里的人闻声出来,他们都换上了大红新衣,手里拿着新年礼物,笑意十足的看着归来的人。 那一瞬,像是月亮跌落凡尘,四周烟火瞬间将其包围,盖了月宫清寒,留了人间冷暖。 摩那娄诘看着迎他的众人,心头有一瞬的触动。 他抬手取下面具,耳边红缨晃动,右手抚肩,弯唇一笑,音色暗哑,“历添新月,春满山河,愿诸君无恙,愿大漠无疆。” 其他人立马将手中东西放下,朝着西域的方向望去,右手抚肩,扬声开口,“愿君主无恙,愿大漠无疆!” 他们此生最荣幸的事情便是追随君主,至此无悔。 想是今日气氛欢愉,往日从不敢在君主面前造次的众人,今日都凑到他面前,将买来的礼物递到他眼前,叽叽喳喳的介绍是什么。 摩那娄诘来着不拒,让他们将礼物全都放进寝室。 乌藉一蹦一跳的凑到他们君主面前,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沾满喜色,开心说道。 “郡主给我们每个人都送了新年贺礼,整个院子都是她叫人布置的,好喜庆好漂亮,君主你看,那里还有一个秋千!” 摩那娄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秋千架悠然立在那里,架上还坠着许多红穗铃铎。 旁边的花架上爬满了花蔓,一小朵一小朵淡粉色的花开的正盛,像是大漠中特有的瓣鳞花。 秋千上此时正卧着一小团红色,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 他缓步走过去,红团子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一下将毛绒绒的耳朵竖起来,三瓣嘴动了动。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被穿上一件红色连帽外套的兔子,背上还绣着一个大大的福字,顿时轻笑出声。 他抬手将阿雪抱在怀里,扯了扯从红色帽子上的两个小洞里穿出来的耳朵,随后走上前,坐在了秋千上。 十八位少年或坐或立的在院子里,静静守着抱着兔子,坐在秋千上的红色身影。 今夜的月色格外温柔,就连众人的目光也染满喜色。 丛凝阁内,萧焕茸轻轻的为沉沉睡去的人擦脸,脱了她的外袍,随后将人扶上雕花大床上。 她抬手摸了摸熟睡中的小丫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立在身旁的侍女,侍女会意的将手中药膏递去。 萧焕茸撩起小丫头的裤腿,看了一眼泛红的膝盖,心里一阵心疼,随后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低声呵斥。 “要是下次再敢乱跑,阿娘还是要罚!” 随后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揉在泛红处,一阵清凉顿时冰的叶昭榆一个激灵。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阿娘柔和的侧脸,慢慢挪过去抱着她的腰,在她怀里蹭了蹭,含糊开口,“阿娘,我好开心。” 萧焕茸软下心来,看着她,目光转了转,轻声开口,“因为那个谢公子?” 小丫头心大的很,骨子里其实带着几分凉薄,除了她在意的人,倒是从未见她将其他人如此放在心上。 “因为圆满,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有不孤的城。” 不孤城只是一个代词,归根结底它的名字叫做家。 万里之外的之外,他也有自己的家了。 第90章 喜欢! 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 叶昭榆穿戴好后,抬手推开房门,顿时一股瑞雪丰年的味道迎面扑来。 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沁凉的春寒顿时涌入心田,虽凉却醒神。 她上身穿着一件红锦缎小袄,边角缝制着雪白的兔子绒毛,腰间玉佩璎珞,清脆悦耳,几对流苏微微摇晃在鬓侧,将她衬的愈发玉雪明艳。 她缓步朝着门外走去,身后顿时跟了一大群侍女,神龙摆尾一样粘在她身后。 她顿时叹了一口气,得,以后她出门的排场得排到十里之外去。 她来到叶问荆的院子,看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院子里扫洒。 朝着向她行礼的侍从颔了颔首,随后大摇大摆的走过去,狂拍房门。 “哐当”一声,一个东西砸在门上,随后一声暴躁的声音传来,“走开!” 叶昭榆靠在门上叹了一口气,“江山如此多娇,奈何你如此暴躁,要不得啊,小伙子。” 回应她的又是“哐当”一声。 片刻之后,叶问荆一脸暴躁的将门打开,发丝凌乱,一脸被吵醒的不爽。 他眉头紧紧锁着,舌尖顶了顶上颚,瞪着笑眯眯的看着他的人,“叶昭榆,你是不是欠收拾了?” 这要不是来报复他昨夜见死不救,他下次当着敌军的面吞剑。 叶昭榆顿时抬手指着他,凄凄开口,“人家刚回家时,你把人家当个宝,才过了三天,你就将人家当根草,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叶问荆太阳穴突突跳,抬手揪着她的指头将人拖进屋里,咬牙切齿道。 “你要是能消停点儿,你就算是根狗尾巴草,你哥也能将你宠成宝。” 叶昭榆嘴角一抽,你才是根狗尾巴草呢! 随后丫鬟端着热水进来,伺候主子洗漱,叶昭榆坐在一边吃着丫鬟端来的小点心。 叶问荆洗漱完后,走过来靠在椅子上看她,敲了敲桌面,“人被你吵醒了,东西也吃了,还不走?” 叶昭榆不急不缓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惬意的眯了眯眼睛,随后将杯子放下,起身朝着他拱手一拜。 “哥哥新年好,妹妹给你拜年了,祝你征途浩荡,诸事顺意。 你是第一个收到我的贺岁哦,红包若是没有两指厚,以后的每一个清晨,你将会收到来自小榆的亲切呼唤。” 叶问荆嘴角一抽,抬手将人推出房门。 门外的叶昭榆:“……”她怎么感觉不到有哥哥的温暖? 门内的叶问荆:他怎么感觉不到有妹妹的温暖? 萧焕茸与叶政堂刚刚起身,便见他们的一双儿女笑着走来,接过侍女手中的茶,给他们奉上,随后齐齐跪在地上,抬手给他们拜岁。 “儿子给阿爹阿娘拜年了,祝阿爹阿娘身体康健,四时平安!” “女儿给阿爹阿娘拜年了,祝阿爹阿娘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好,好!” 叶政堂起身将两人扶起,随后拿出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他们。 “谢谢阿爹!” 叶昭榆开心的收下,随后手被拉了过去,不一会儿,一对红玛瑙玉镯便出现在她的皓腕凝霜雪处。 她顿时欣喜一笑,“谢谢阿娘!” 盛京城门刚开,一队蜿蜒前行的商队便进了城。 大大小小的箱子装了好几车,绕了大半个京城,悠悠朝着前方驶去,引的行人纷纷侧目。 叶昭榆斜挎着一个五彩小包,里面装满了金豆豆,步伐轻快的穿梭在侯府内,腕间红镯晃荡不已,喜庆活泼,娇俏可人。 遇见她的人,都被她赠了金豆豆,随后喜笑颜开的目送他们郡主离开。 叶昭榆来到濯缨轩,抬眼便看见抱着兔子,懒洋洋地坐在秋千上晒太阳的人。 马尾高束,利落英挺,长长的眼睫自高挺的鼻梁横斜而出,在眼睑下投出斑驳的阴影,劲瘦的腰身隐匿在暗红衣袖处。 鎏金面具被他斜扣在头顶,带着几分少年的玩世不恭,悠闲的晃着双腿,暗纹玄靴上的金链动荡不已,发出悦耳的响动。 她缓步走过去,抬手轻轻推了推秋千,坐着的人缓缓荡了起来。 他顿时轻笑一声,嗓音华丽且低哑,像是远古的编钟发出了轻响,纯净,优雅,悦耳,昂扬。 “今日又为本君带来了什么惊喜?” 叶昭榆看了看四周的桃符红缨,杏眼微弯,“今日可没惊喜,本郡主是来讨红包的。” 摩那娄诘抬眸看她,眼梢轻挑,嘴角勾起一抹笑,音色暗哑,“本君未曾准备红包。” 叶昭榆满眼期待的脸顿时垮了下去,不情不愿的抓了一大把金豆豆递过去,闷声开口,“喏,就这些了,你拿去包个红包给我吧。” 她怎么这么惨,要个红包竟然还要自给自足!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将怀里的兔子递给她,随后将面具推下戴好,背手往外走。 “走吧,去收你的贺岁礼。” 叶昭榆顿时抱着兔子,欢快的跟在他的身后,像一个红色的小尾巴。 定安侯府门口,停满了马车,一眼望去,蜿蜒至长街尾。 周围吃瓜群众伸长着脖子朝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望去,好奇不已。 “这是干什么啊?也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这队也太长了,绕了大半个京城啊,也不知道来侯府门口干什么?” “领头的怎么还是个波斯人,这队伍不会是从西域来的吧?” …… 萧焕茸一身华丽的衣裙,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来,嬷嬷扶着她的手,身后跟着一群丫鬟侍女。 她抬眸扫了一眼门口的盛况,蹙了蹙眉,走到站在一旁的叶问荆身边,低声询问,“问荆,他们是何人,来我侯府门口作甚。” “说是来给阿榆贺岁的。” 说曹操曹操到,叶昭榆看着门口围满了人,顿时眼睛一亮,提起裙子往外跑,摩那娄诘步伐闲散的跟在身后。 萧焕茸看着小跑过来的人,将她乱了的襟带理好,缓缓开口,“阿榆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我应该认识他们车里的宝贝!” 原本笔直站立的人,见她来了,顿时朝着她抚肩一礼,音色浑厚,“参见郡主,我等是来为郡主送贺岁礼的。” 说完,一抬手,众人将箱子打开,顿时霞光四射,璀璨夺目。 立在箱子旁边的人依次唱喝,将礼单报出。 “翠玉华光珊瑚十盏,祝郡主岁岁长安!” “南海明珠五十一颗,祝郡主长乐常欢!” “白玉连璧群峦十面,祝郡主事事安宁!” …… 众人皆惊,满目艳羡,听着此起彼伏的声音从街头传至街尾,说一句四海的奇珍皆汇于此都不为过。 摩那娄诘站在小丫头的身后,弯唇笑了笑,音色低沉,“这贺礼可还喜欢?” 叶昭榆回头,朝他咧嘴一笑,眼中光芒万丈,“喜欢!” 第91章 何谓诚? 宣和二十年,春。 喜添新岁,满城风雪。 盛安郡主在岁首的这一天,一举跃居大盛富豪榜第一名,全国人民发来嫉妒。 说她一句富可敌国都不为过,本以为她在皇室和侯府的荣宠下,已经站的够高了,他们仰望不及。 没想到人家还能站在他们的头顶,连仰望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这拿的妥妥就是团宠剧本,躺着都能赢99.9999%的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走上人生巅峰。 靠,嫉妒了! 侯府内,叶政堂下了早朝回来,看着不停的向府内搬动各色奇珍的人,微微蹙了蹙眉。 他走进去询问情况,了解后,看了一眼站在小丫头身旁的人,目光幽深。 他到底是何人? 竟能轻易拿出这些稀世罕见的奇珍,随后眼睛都不带眨的送给一个小丫头当贺岁礼。 叶政堂看着自家那开心到快飞起来的女儿,叹了一口气,随后朝她招手,“阿榆,随阿爹来一趟书房。” 叶昭榆眼中盈满星星点点的喜悦,笑着开口,“好啊!”随后跟着她爹去了书房。 “老叶,怎么了?” 叶昭榆来到书房,看着她爹提笔行书,宣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苍劲有力的“诚”字。 笔锋锐利飘逸,如壮士拔剑,神采动人,风骨自成。 叶政堂放下狼毫,笑着看向自家女儿,绛紫官袍还未来的及换下,风盈于袖,儒雅清嘉,“阿榆告诉为父,何谓诚?” 叶昭榆先是一愣,随后抬手对着阿爹一拜,姿态端肃,沉声开口,“裸身涉世,明德自知,谓之诚。” 叶政堂赞许的看向她,哈哈大笑起来,“我儿通透,那可告诉为父,谢公子自大漠跋涉而来,可会威胁到我大盛社稷?” 那人的身份定不简单,又是外邦之人,作为大盛的朝臣,他不得不忧。 叶昭榆缓步走过去,提笔行书,行云流水的写下“坦荡”二字,随后笑着开口。 “不会。” “可会威胁到我中原百姓?” “不会。” “可会威胁到我侯府?” “不会。” “可会威胁到我儿?” “不会。” 先忧社稷,后忧膝下,忠勇之风,不矜而显。 叶政堂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了笑,“吾信吾儿的坦荡,既然吾儿不愿详说,为父便不问他的出处,只是西域与中原局势紧张,阿榆以后万不可让他如此高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叶昭榆点点头,顿时有些心惊,阿爹的话将她从欢喜上头的氛围中拉出来了。 着实太高调了,不属于皇宫与侯府的任何恩赐,反而来自外邦,那么侯府收到如此厚礼,定会遭到朝堂非议。 恐怕御史台养的汪汪队,现在都开始写折子了,明日一早舅舅便能收到侯府奢靡无度,暗得不义之财或者与外族有染的奏章。 叶政堂看着蹙着眉头的小丫头,她聪慧无比,一经提点,便明白其中的厉害。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微微扬起下巴,笑着开口,“阿榆莫要苦恼,既然谢公子无任何威胁,他送给我们阿榆的贺岁礼,阿榆便好生收着,没人能打的了它的主意。 况且,你爹与御史台那群老东西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没有一个人能说的过你爹,你姑且看着,明日你爹舌战群儒。” 叶昭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随后勾肩搭背的带着她爹往外走,步伐昂扬,玩笑开口。 “老叶,明日我陪你去上朝,要是你不行就换我上,我能说的他们回去之后就想告老还乡!” “行啊,明日阿榆就站在阿爹身后给阿爹壮胆。” “好!” 叶昭榆来到大厅,为阿爹阿娘和她哥挑了许多宝贝,一股脑全塞进他们的怀里。 微微扬起下巴,眸眼矜娇,“这些本来就是我该享的,我问心无愧,才不要因为别人的嫉妒而苦恼,我要将我的喜悦都分享给你们!” 她不会拂了任何一个人的好意,况且是他的意,她就要开开心心的接受。 萧焕茸看着自己两个手臂上分别带了七八只镯子,脖子上挂满了珠串,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阿榆快别给了,阿娘的身子都快被压坏了。” 叶问荆比划着手里的重剑,脸上肉眼可见的欣喜,他走到摩那娄诘身边,略带激动开口。 “这九天玄铁剑谢兄是在何处得来的,我曾经找遍四海都未曾寻到它!” 摩那娄诘瞥了一眼泛着冷光的重剑,眯着眼睛想了想,片刻后开口,“应该是多年前得的,一直放在库房中,此次该是被侍从看见,便一并送了过来。” 叶问荆:“……”那你当初为何要将它拿走,就为了放在库房里吃灰? 叶昭榆欢喜的挑着自己喜欢的东西,随后想了想,又挑出一些东西,让人高调送出。 然后,皇宫里一大半和她关系好的人都收到了来自小叶同志的新年问候。 盛帝看着摆在桌子上的许多奇珍,抬手戳了戳一个金色的不倒翁,顿时金色小人晃头晃脑起来。 他轻笑一声,悠悠开口,“阿榆就是会讨人欢心。” 今日侯府收到天价贺礼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宫里自然也听闻了。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艳羡过后便是嫉妒,从而滋生非议。 她这一手破财消灾倒是玩的好,将东西大张旗鼓的送来了皇宫,借着整个宫闱挡刀,让人不敢轻易非议。 天子与我同享了宝贝,你们就不可以再说我了哦。 贺岁是真,避险也是真,坦坦荡荡的玩阳谋,倒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魏海,你觉得定安侯府最聪明的人是谁?” 魏海眯着眼睛笑了笑,鱼尾纹顿时覆盖着整个太阳穴,嗓音清亮尖锐,“老奴不知,不过侯爷身为丞相,乃百官之首,从未出过任何岔子,定是有过人之处。” 盛帝哼笑一声,叹了一口气,“政堂虽也圆滑,但骨子里还是过于高风亮节,所作所为颇为礼法规矩限制,将侯府门风看的很重,能死守忠义二字,说聪明也不聪明。” “那陛下认为谁最聪明?” 盛帝将金色小人拿在手里,笑着开口,“当然是我们阿榆,她若是铁了心要争夺什么,三千骄兵都要给她让路,她更适合玩弄权术,因为成大事者,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更不拘泥于小节。” 魏海听着陛下带着自豪的语气,顿时也笑了,“难怪郡主如此得陛下喜爱,又暖心又机敏的孩子可不多。” “说的不错。” 第92章 你等的人来了! 第二天上朝,御史台众人一脸萎靡的站在朝堂上。 他们本来准备了一大堆本子,就准备抓住这个机会,发挥他们的特长,狠狠参叶侯一本。 定安侯府在百姓心里威望极高,他们倒不是想不自量力的去扳倒它。 单纯是红眼病加职业病犯了,就想给人添堵。 没想到他倒是老奸巨猾,将陛下也拖下了水。 他们若是说他享了不义之财,那么陛下和太子也被分了赃,这让他们怎么敢说。 所以,整个早上,也就两三个人站出来,指责侯府奢靡无度,风气不正,个别怀疑侯府与外邦交情匪浅,丝毫不敢提独享不义之财这一点。 叶政堂抬眸扫了他们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随后将宽大的袖袍一甩,气势一出,顿时开始疯狂输出。 不一会儿,那些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抬起袖子挡着他的唾沫星子。 萧如晔与自己父皇对视一眼,随后都无奈的摇摇头。 他们是怎么敢对上人家的唇枪舌剑,侯府能百年不倒,那便是因为不光将军能握剑,文臣也能执剑。 内外兼修,既能守疆土,又能守社稷,怎会轻易被人弹劾。 盛帝听着吵的不可开交的人,按了按太阳穴,连忙摆摆手,“无事便都退下吧。” 正被劈头盖脸骂着的人,顿时眼睛一亮,拔腿就想跑。 随后被叶政堂拎着后领扯了回来,一手拎着一个,继续输出。 等骂爽了过后,他嫌弃的将人家的领子放开,甩了甩手,随后满面红光的离开。 盛帝:“……”政堂威武。 萧如晔:“……”姑父威武。 此事一出,整个京城都沉寂了几天,不敢说侯府半句坏话,生怕侯爷来拎他们的领子。 叶昭榆悠闲的在侯府当起了米虫,静静等着让她迈出侯府的那个人出现。 此时,濯缨轩里竖着四把躺椅,四个人正悠闲的躺在上面晒太阳,每个人的身边都放满了瓜果点心。 长廊中,弦乐齐奏,鼓响铃摇,带着大漠特有的舞乐神韵,让人游思到九天之上。 “舒服,阿榆啊,你什么时候去孤的东宫布置布置,让你表哥也好好享受一番。” 萧如晔丰神俊朗的脸上贴满了黄瓜片,伸了一个懒腰,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叶昭榆伸出舌头,将放在人中上厚厚一叠的黄瓜片舔了一片送进嘴里嚼了嚼,悠悠开口,“那你得等着了,我哥已经先预约了。” “问荆啊,表哥一把年纪了,着实等不起,要不你往后排排?” 叶问荆看着贴了一脸黄瓜片的人,恨不得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阿榆贴也就算了,你一个大男人的,贴个屁!” 萧如晔勾唇笑了笑,嘴角的黄瓜片顿时掉在了地上,他伸出两根手指,优雅的夹起盘子里的瓜片补位,悠然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让孤变的更加俊美非凡,为何不为?” 随后朝着旁边的人推销,“谢兄别戴着面具了,你要不要也来一点,孤觉的效果极佳!”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眯了眯,微微摩擦着手腕上的金色护腕。 许久不曾动过手了,今日特别想,将他们全部扔出去。 自从年关一过,这两人便时不时的跟着那小丫头出现在他的院子里,自来熟的与他称兄道弟。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未曾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今日这院子里却躺了三个,胆子都不小。 叶昭榆转过脸看向院中唯一带着面具的人,咧嘴一笑,瓜片顿时掉了一地,“你要是想贴,晚上我便让乌藉给你准备。” 摩那娄诘抬眸睨她一眼,“本…公子不需要,你下次带人换个地方享受。” “别的地方都没谢兄这里惬意,这可是我们阿榆亲手布置的,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既然大家都是兄弟,就别独享了。” 摩那娄诘掀起眼帘看着他,轻启薄唇,“若本公子偏要独享呢?” “吃独食不长个,阿榆说的。” 被点名的叶昭榆突然接到一记刀子眼,她顿时嘴角一抽,连忙给人顺毛,“长长长,还能长,咱谢小公子定能再长几尺!” 摩那娄诘:“……”重点在这?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是她领着她哥和表哥来找他的,想让他们成为朋友。 知己难遇,音实难知,他们皆是游龙惊鸿之人,若能结为知己,当是一桩美谈。 他也能在中原找到自己的归属感。 一个人莫大的归属感与安全感便源自于,身后有人,身边有人,身前有人。 萧如晔翘着二郎腿抖了抖,桃花眼潋滟十足,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 他们盛京三巨头齐齐出手,还拿不下一个谢公子? 阿榆那丫头倒是对人家百般关心,非要让他们参与进来,让人家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感脚。 突然想起什么,他收了散漫,眯了眯眼睛,沉声开口,“阿榆,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背后之人藏的太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叶昭榆闭着眼睛笑了笑,“不急,等本郡主将手头上的事忙完,便去亲自会会他们。” 摩那娄诘一只手枕在脑后,长腿微屈,指节叩了叩椅面,琉璃色的目光流转,“我的人查出,那个火焰图腾曾经在京城鬼市出现过。” 三道目光瞬间齐齐看向他,萧如晔桃花眼一挑,轻笑开口,“谢兄厉害,孤派去的人都还未有消息,谢兄便已经有结果了。” “你是什么时候让人查的?”叶昭榆坐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昭冥司的狱主专司各种刑罚,赏罚问责作恶之人。 探案侦查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只是,就这么短的时间,他便出手了? 摩那娄诘抬手将她下巴上将掉不掉的黄瓜片拿下,弯唇笑了笑,“画殷带人来的第二天便领了任务,今日早晨才有了消息。” 叶昭榆顿时星星眼看着他,“哇,小谢,你好靠谱啊!” 摩那娄诘睨她一眼,“没大没小了,嗯?” “嘿嘿,小谢公子,你好靠谱啊!” “郡主!你等的那个人来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只见一个小孩激动的朝着濯缨轩奔赴而来。 “藉将军!没把人打死吧?” 叶昭榆激动的爬起来,拔腿朝着他奔赴而去,脸上的黄瓜片洒了一路。 “按你说的做了,饶他半死!” “干的漂亮!” 摩那娄诘:“……” 萧如晔:“……” 叶问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叶昭榆兴奋的满脸通红,跟着乌藉往外走,激动开口,“快说说看,是哪个癞蛤蟆想吃本天鹅!” “是岳家什么伯爷带着他家癞蛤蟆前来提亲,我按你说的将人拦在门口打了一顿,然后他们哭着喊着要见你母亲。 后来公主将人请进了府,听完他们说了来意后,又叫人将其打了出去,他们现在正在侯府门口闹呢!”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躺在椅子上不动弹的三个人一下翻了起来,面色阴沉地往外走。 叶问荆冷笑一声,“哼,什么品种的癞蛤蟆,竟然敢将注意打到我妹妹身上!” 萧如晔冷笑一声,“狗胆包天,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摩那娄诘眼中戾气翻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找死!” 第93章 我管 叶昭榆身后跟着三个尾巴,她们刚来到侯府门口,便听到一声骂骂咧咧传来,周围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呸,你们当真以为老子愿意娶你们郡主?流落在外那么久了,谁知道她还干不干净?” 近日,京城私底下都传开了,盛安郡主流落在外,清白已毁,如今她已及笄年华,到了与人说亲的年纪了,便只能下嫁了。 京城无数世家大臣蠢蠢欲动,都想借此攀上侯府这根高枝,一跃成为京城新贵。 要不是看上侯府底蕴深厚,数不尽的荣宠,前几日又得了那么多的宝贝,谁愿意娶一个清白有失的女子为妻? 他的话音刚落,一根银簪顿时划破长空而至,直指他的眉心,下一秒,又被尾随而至的银簪打歪掉在地上。 摩那娄诘目光瞬间朝着阻止他出手的小丫头看去,周身肃杀之气翻涌,眸底藏着想要撕碎万物的暴戾。 叶昭榆理了理两边都松了的发髻,朝他微微一笑,安抚道:“先别杀,我要用他来杀鸡儆猴,让那些想要蠢蠢欲动的人再也不敢来我侯府沾边。” 今天是她的主场,这个逼一定要由她来装,她可是等了好久了。 叶问荆握了握拳头,浑身怒气横生,恨不得走过去一拳送他们归西。 “阿榆既然能猜到有人会来提亲,便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我们先看看她怎么做,然后再出手也不迟。”萧如晔抬手制止想要冲上去将人打死的人。 叶昭榆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随后理了一下裙摆,手一抬,周围侍女立刻走过来扶着她跨出大门。 她脊背挺立,姿态端庄,周身威仪之势流露,仪态万方。 叶昭榆来到门口,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被刚刚的簪子吓的瘫在地上的人。 对方顿时浑身一抖,被揍成猪头的脸抽了抽,看着她,害怕的吞了吞口水,“你,你要干什么?” 叶昭榆嗤笑一声,还没轮到你。 她抬脚朝着向她弯腰行礼的岳伯爷走去,软底绣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笑意盈盈的看向他,温声开口,“本郡主乃陛下亲封,品阶与尊皇长郡主齐平,正一品诰命,你一个从四品的爵爷,见了本郡主,为何不跪?” 明明是在温声细语询问,却让人听出了一股厉声问责之感,像是凌冽的剑气朝着他人横扫而来,威压十足。 岳伯爷顿时浑身都在冒汗,刚刚一脸自信的带着人来提亲的气势全无。 维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低着头,咬了咬牙,带着几分颤音开口,“郡主虽尊贵无比,但我也是朝廷命官,无需向您行跪拜礼。” 叶昭榆寒眸扫他一眼,一阵威压瞬间朝着他席卷而去,音色寒凉,“跪下!” 岳伯爷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颤抖不止。 好可怕,像是有一只大手攫住了他的脖颈,窒息又恐怖。 叶昭榆满意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父一子,慢慢踱步过去,眯着眼睛笑着开口。 “伯爷既然听信了谣言,看轻了本郡主,带着你那成天只知寻花问柳的无赖儿子来恶心我,死皮赖脸的来求本郡主下嫁,我侯府便只有这个招待了,若是不满意,便憋着。” 她这才正式的看向伯爷带来的癞蛤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已经被人打的没了人样,轻笑一声。 “岳公子要不是今日上我侯府来讨打,当真以为本郡主会看你一眼。 在青楼鬼混那么久了,身子不干净了谁都知道,还敢来污本郡主的眼。 是阎王打盹的时候,让你抢了一张人皮出来混,忘了自己原本是个什么东西了,是吧?” 周围顿时嘶了一声,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话。 男人三妻四妾,寻花问柳都是常事,没有哪一个人敢说一句男人身子不干净,这郡主倒是个敢说的。 癞蛤蟆涨红了脸,她是将他刚刚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他不服气的抬手指着她,“我是男人,睡几个女人怎么了?你一个女子,被男人睡了就是脏!” 叶昭榆冷笑一声,舔了一下唇瓣,一脚将他的脸踩在地上,用力碾了碾。 顿时,一阵凄厉的惨叫声直达云霄,周围人吓的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摩那娄诘看着小丫头的动作,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想杀人的心被抚平了一分。 其他两个人抚了抚胸口,将憋着的一口气咽下去,爽! 岳伯爷连忙去扒叶昭榆的腿,被乌藉一把摁在地上。 叶昭榆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人,眯了眯眼睛,“本郡主拿你当人看的时候,你最好装的像一点儿,若是惹得本郡主将你当畜生打,就别怪本郡主手下不留情了。” “盛安郡主!你就算有陛下撑腰,也不能在盛京一手遮天,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伯爵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岳伯爷不停地挣扎着,额头青筋暴起,朝着叶昭榆大喊。 叶昭榆冷呵一声,当着他的面又踩了几脚,随后收了腿,抬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裙摆,低头看着挣扎不休的人,缓缓开口。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本郡主不能只手遮天?” 她抬眸扫过围在侯府看热闹的众人,不急不缓道:“三日后,岳府滚出盛京城,诸位,拭目以待。” 周围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竟然真敢做到这个地步! “若是谁还想借着本郡主失踪之名,认为我德行有亏,想来我侯府沾边,便尽管来,除去金銮殿和东宫,来一个,我侯府灭一个!” 叶昭榆看着众人又向后退了一步,见铺垫的差不多了,笑着开口。 “接下来的话,本郡主只说一遍,若是我说完之后,还有关于盛安郡主清白有损的谣言传到我的耳朵里来,谁说的,本郡主便拔了谁的舌头。” 她目光沉沉的看向众人,肃声开口,“第一,本郡主不曾德行有亏,由不得各位往我身上泼脏水。 第二,就算本郡主真的清白已毁,也由不得诸位来指手画脚,生我养我的乃定安侯府,他们都未曾有过只言片语,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第三,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我侯府历代将军带兵戍边,浴血奋战,才让你们有了如此安宁的生活,不盼你们能忧国忧民,但也没让你们没事找事,妄论一个女子的清白!”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的落下后,四周安静如鸡,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叶昭榆平静的看着他们,启唇说出最后一点。 “第四,从今日起,若有女子失踪之后千辛万苦保下命,逃出归来,有人却以清白之事看轻她贬低她,便来侯府找我,我管,我虽不能平完天下不平之事,但只要人来,我便管!” 摩那娄诘静静的看着在人群中光芒万丈的小丫头,明白她为何从回来时便在等这一刻。 因为,她在蓄力,要让整个舆论场为之动荡,要让那些腌臜的人为之羞愧,更要让女子不得再轻易遭受非议。 她虽不能一剑封疆,但她能一招封喉,让任何人都无力辩驳。 因为她有理,有权,有势,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义,能让人产生共鸣的义。 在她面前,大概很难有人能将她掩盖 ,她是朝阳,是青山,是野火。 朝阳不灭,青山不移,野火不息。 第94章 我不改 “哈哈哈哈,这个逼装的好爽!” 叶昭榆仰天长笑,坐在秋千上晃了晃,旁边的花架顿时抖了三抖。 摩那娄诘抬手抵着她的后背,沉声道:“坐好。”然后缓缓推着秋千。 乌藉嘴角一抽,白天刚对她刮目相看,现在就又刮回去了。 “藉将军此次为朕冲锋在前,朕定会记你一大功的!” 乌藉眼睛一亮,顿时激动开口,“你别记着了,带本将军去你们中原的皇宫瞧瞧吧!” 听说九重宫门中的玉阙恢宏无比,俊宇高楼,雪槛冰盘,与王庭的王宫大不一样,好想去见识一番! “去,明日朕便带你去我皇家园林畅游一番,嘻嘻,本郡主终于能大摇大摆的出门了。” 乌藉:“……”我要去的是皇宫,不是皇林! 今日装完逼后,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看背影,好不潇洒。 收尾的事,便由她的哥哥们去做了,她通体舒畅的又躺回了濯缨轩。 一个字,爽! 两个字,真特么爽! 一次性将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了,以后耳根子便清净多了。 她也好腾出手来,去会会那藏在暗处的人了。 突然想到什么,她转头看向为她推秋千的人,好奇开口,“君主,你准备在中原待多久?” 摩那娄诘垂眸看她一眼,随后坐在旁边的秋千上,轻呵一声,“怎么,本君来你侯府才刚满十天,郡主便打算赶人了?” “没有的事儿,我就问问。” 摩那娄诘看着远处的霞光,感受着落日余晖的微暖,音色暗哑,“担心本君旧疾发作,到时候无人能医?” 叶昭榆点点头,看着她的直白,摩那娄诘心尖一软。 今日受了那般大的委屈不在意,倒是先在意起他的病了。 “过来。” 叶昭榆跳下秋千走过去,摩那娄诘抬手将她揽进怀里,和她无数次一样,抚了抚她的脊背,低声开口。 “等将幕后之人找出,本君便回。” 西域有那迦与阿坦勒坐镇,不会出任何岔子,他们原本便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国师与君主。 他临位后,也未曾想让阿坦勒居于人后。 连枝一日不除,他的命便一日不稳,终有一天,阿坦勒要彻底登临君位。 他如今掌事,他也放心,以后…更安心。 倒是给他多留了些陪陪小丫头的时间,将幕后之人找出,还她安宁。 只是,一想到以后,她留在中原,他回到大漠,他们之间相隔万里,心里便莫名生出几分不爽。 他蹙了蹙眉,抬手又将小丫头往怀里压了压,直到她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他身上,才满意的轻轻勾起嘴角。 第二天,叶昭榆容光焕发的带着一群人,春风得意的出现在逸轩林。 那是京城最大的皇家园林,许多高门贵女,文人墨客都爱来这里吟诗作对,凸显自己高雅的逼格。 乌藉一到地方,看着在画中才能见到的美景,两双眼睛透亮,顿时撒丫子跑去野了。 今日是崇肃公主下帖,举办的一场赏梅宴,邀京城的贵人汇聚于此,吟诗作对,赏梅赋诗。 实则是高调的向众人展示,盛安郡主正式回归,且毫发未损。 叶昭榆一路走来,听着众人将她昨日的装逼现场大夸特夸,不好意思的用团扇捂着嘴偷笑。 哈哈哈哈,都是夸她的哦!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不然岳家能找上她?” 叶昭榆脸上的笑一下龟裂,眯了眯眼睛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一群贵女与贵公子。 只是有一位贵女的嘴,倒是没那么贵。 她刚要撸起袖子冲进去,便被一声大叫打断。 “大哥,回来也不知道找小弟玩,昨天一个人出尽风头,太不够意思了吧!” 摩那娄诘看着一个油头粉面的人朝着小丫头扑来,他抬手的同时也抬了脚。 叶昭榆一脸懵逼的出现在他身后,叶小弟一脸懵逼的出现在梅花林坎底。 叶昭榆:“……” 不一会了,叶小弟一瘸一拐的爬起来,看着他大哥身边的红衣男子,微微扬起下巴。 “我是大哥的一号小弟,你是几号?” 叶昭榆嘴角一抽,看着他沉声道:“他以后就是你大哥了,我退居幕后,记住了吗?” 叶小弟惊讶的瞪大眼睛,“跟着他混,有什么好处?” 叶昭榆抬脚朝着亭子走去,肃然道:“跟着大哥混,三天饿九顿。” 叶小弟:“……”那还混个锤子! 叶昭榆刚踏进亭子,里面的说话声便停了,众人起身朝她行礼。 萧瑶看她来了,哼了一声,随后指着一个鹅黄色衣服的女子,告起状来,“叶昭榆,她刚刚阴阳怪气你!” 黄衣女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咬了咬唇,缄默不语。 叶昭榆走过去坐到萧瑶身边,笑着开口,“她刚刚是怎么阴阳我的?” “她就是嫉妒你,还想抹黑你,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叶昭榆轻笑一声,将萧瑶乱了的发丝理了理,“她是苍蝇她说了算。” 萧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黄衣女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顿时眼眶一红,梨花带雨起来。 于是乎,见不得美人落泪的贵公子纷纷站了出来。 “薛小姐只是一时无心之举,郡主这话是不是太伤人了?” 叶昭榆顿时看向哭的梨花带雨的人,惊讶开口,“天呐,我竟然惹您伤心了,对不起,我不改,记住了吗?” 众人一噎,萧瑶拍着巴掌大笑起来。 摩那娄诘斜倚在横栏上,墨发飘散,琉璃色的眼眸微弯,她怎会让自己吃亏。 “薛小姐是名动京城的才女,想是一时糊涂,才冒犯了郡主,还望郡主别太计较。” 叶昭榆端起石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杏眼眨了眨,叹息一声,“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究不过是苍蝇。” “郡主,女子何必为难女子。” “滚。” 叶知韵秀美蹙了蹙,轻言细语道:“阿榆妹妹,来者是客,就别斤斤计较了。” 叶昭榆喝了一口茶,抬眸看着她,“你也滚。” 都是一群什么人呐,她本来只怼一句,非要盖个楼来让她多怼几句。 亭子里顿时安静了,不一会儿,阿娘托人来寻她。 所有宾客都到齐了,她端起盛安郡主的架子跟在阿娘身后,随着阿娘拜见了许多夫人。 百花未发,红梅傲雪,自此,京城的盛安郡主回来了。 第95章 憋追了 繁星落城,漫若浮光,盛京城内燃起万家灯火,一片祥和安宁。 某处的院落中,一女子踩着妖娆的步伐走来,身姿曼妙,媚眼如丝。 耳垂上的明月珰有韵律的晃动,遮挡着耳后的火焰章纹。 她步伐妖娆的走过去坐在下属搬来的太师椅上,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看着上面红艳艳的蔻丹。 随后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浅笑一声,娇声开口。 “太子最近有何动向?” “自郡主回来后,太子便将知道侯府行动的人全查了一遍,并且将听信阁的人都派了出去,调查我们的踪迹。” 女子媚眼眯了眯,“他可查到什么呢?” “人还未归,还不清楚查到了什么。” 女子无所谓的笑笑,继续摆弄着她的手,幽幽启唇,“时刻注意太子的动向,咱们殿下的手段可不少。” “是!” 女子美目流转,顿时风情万种,她叹息一声,悠悠开口,“主子有令,既已打草惊蛇,那便让他们找出幕后之人,此时需要弃子一枚,可懂?” “懂。” “既然懂了,那便去做吧,动作小心些。” “是!” 醉香楼里,乐声悠扬,舞姿婀娜,楼上楼下坐满喝酒听曲的人。 萧如晔支着下颌,靠坐在雅间的软榻上,另一只手随着屋子里的琵琶声轻轻打着节拍,悠闲无比。 一身段妖娆的女子款款走来,水袖朱裙,香肩半露,随着她的走动,头上珠钗晃动,胸前白皙呼之欲出,艳而不俗,媚而不妖。 她手中拿着一把长柄红团扇,娇笑一声,眼尾泪痣一挑,顿时风情万种,明艳生姿。 她看了一眼弹琵琶的姑娘,姑娘识趣的抱着琵琶退下。 “太子殿下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萧如晔缓缓睁开眼睛,桃花眼一挑,眼尾立刻染上一抹风流,勾唇笑了笑。 “怎么?几日不见,丹娘便不欢迎孤了?” 丹娘浅笑一声,葱白的手提起小炉上的沸水,烫壶,落茶,冲茶,沏茶,点茶,奉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雅致养眼。 “我这醉仙楼才开张三年,便已跃居为盛京第一楼,可全仰仗太子殿下,丹娘又怎会不欢迎呢。” 萧如晔闻着袅袅茶香,轻笑一声,眸光潋滟,浅呷一口,悠悠道:“丹娘是谢孤多一点,还是谢阿榆多一点?” 丹娘拿着团扇轻笑一声,音色娇软,“自然是谢郡主多一点。” 萧如晔不置可否,他第一次来这醉仙楼,还是阿榆那小丫头带他来的。 结果便一发不可收拾,醉卧美人膝,赏花听小曲儿,这温柔乡,简直是他和阿榆的英雄冢。 丹娘拿起茶盏浅呷一口,抿唇笑了笑,“郡主近日可出尽了风头,岳府今日果真滚出了京城,来我这听曲儿的才子佳人可都称赞不已。” 萧如晔想着阿榆那日振聋发聩的话语,也笑了笑,“那是她应得的。” 丹娘把玩着手中团扇,美目轻眨,轻叹一声,“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萧如晔抬眸看向她,微微启唇,“丹娘这是何意?” 丹娘将怀里的信件拿出,抬手递给他,“殿下让我查的事,有消息了。” 萧如晔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顿时心里一惊。 丹娘放下手中的扇子,走到窗前将扇叶合上,转身开口。 “殿下将信网撒出去,又让我的人跟在你的人身后,听信阁中果然出现了叛徒,我将人截下,顺着那人留下的蛛丝马迹查了下去,便发现殿下要找的那群人,七年前便存在了。” 她自小流落江湖,江湖险恶,能活下来自然是有看的过去的本事。 后来遇险,被人所救,经那人指点,便金盆洗手,跟着那人走了。 只是,后来救她的人死了,她便也离开了,来到这京城做起了生意。 而来照顾她生意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半大的富家小姐,后来富家小姐又领了一个金枝玉叶的人来。 她的醉仙楼顿时红火起来,原来来的那两人都是天潢贵胄,金贵无边。 可太子殿下心思缜密,为了让那小郡主安心在她这里玩乐,专门派人去查了她的底细。 这一查,便将她混迹江湖的事查了出来,随后这醉仙楼便被他收为己用,成了他的暗信楼。 听信阁人多眼杂,许多事不好办,便由暗信楼来,不出水面,谁也发现不了。 萧如晔蹙着眉,沉声开口,“丹娘如何看这件事?” “信中说,七年前,梁王盘踞一方,暗自屯兵,企图谋反,最开始放出梁王谋反的消息便是他手下的一个副将。 有人曾经看见,那副将腕骨处有一枚火焰图腾,与殿下给的图样一模一样。 不知道这帮人想做什么,揭露谋反是正,谋害郡主是邪,邪门的很。” 萧如晔眉头紧锁,他怎么想,都不能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继续派人往下查,既然七年前便出现了,这七年内就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孤就不信,他们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 “是。” 萧如晔沉着眼眸,随后冷笑一声,还真有点期待,是谁养了这么一帮影子,竟然无声无息的参与了不少大事。 “对了,殿下,六皇子最近有不少动作,在处处拉拢人心,最近好像准备去讨好郡主。” 萧如晔顿时嗤笑一声,躺回美人榻上,悠悠开口,“阿榆这个墙脚,他挖不动。” 侯府内,叶昭榆脚下生风的朝着濯缨轩的方向跑,身后跟着一道紫色残影。 “阿榆妹妹别跑啊,等等你六哥哥!” 叶昭榆边跑边喊,“哥,求你了,换个人骚扰吧,妹妹受不鸟了!” 今天一早起来,这人就来了,非要拉着她话家常,还时不时蹦出一句油到心坎上的话。 可是对方又是她六表哥,对她还算是可以,她又不能将其打出去。 好心梗啊! “阿榆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六哥哥只是想找妹妹谈谈心。” 叶昭榆欲哭无泪,跑的飞快,“你妹不会谈心,只会弹人脑门,憋追了!” 乌藉正蹲在门口玩雪,感觉一阵狂风过境,他身后的衣服被掀起了一角,然后听见一声大吼。 “藉将军,快关城门!” 他嘴角一抽,抬眼看着一团紫影刮过来,他抬手将门关上。 “嘭”的一声,随后一声惨叫传来,一下将停在栏杆上打盹的雄鹰惊飞。 叶昭榆来到书房抚了抚胸口,看着坐在太师椅上行书的人,玄衣箭袖,冷寂肃然,纸上墨滴流畅,半分未乱。 她顿时撇撇嘴,目光幽幽,“君主怎么不问问本郡主发生了什么?” 摩那娄诘将笔放下,随后折好信交给身边的人。 身边人带着信走了出去,目光朝着栏杆看去,鹰没了,顿时嘴角抽了抽。 摩那娄诘靠在椅子上,看着气鼓鼓的人,勾唇笑了笑,“郡主想要本君怎样,将院外那人,剥皮,还是抽筋?” 叶昭榆一下沉默,沉吟片刻后开口,“今天天气真好,等会我们吃肘子吧!” 摩那娄诘:“……” 第96章 我钱袋呢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红梅在夜风中打着颤,悠悠落下几片红影。 摩那娄诘背手站在廊间,玄衣飘摇,金色暗纹浮动,耳边的金饰泛着冷光。 一个黑影身影灵活的越过重重飞檐,轻巧的落在濯缨轩内,看着廊间的人,稳步走过去。 “禀君主,今日一个叫裴朝的侍郎出现在鬼市,跟着他身边的人后脖颈处有一枚纹身,与君主给的图样很像,属下怕打草惊蛇,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特来禀告。” 摩那娄诘寒眸微抬,琉璃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枝头的红梅,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辛苦,继续回去盯着,再派其他人去盯着那个侍郎,本君明晚亲自去一趟鬼市。” “是!” 午时日头毒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无精打采的垂着脑袋,带着几分困倦。 叶昭榆抱着臂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摸了摸下巴,随后看着下棋的人,沉声道: “君主确定不带我去?要是你走丢了,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摩那娄诘将手中黑子落下,哼笑一声,头也不抬的回答道:“本君不是郡主。” 叶昭榆脸颊一红,随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杏眼眨了眨。 “既然有了线索,我们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然下一次便没这么轻易遇见了,多一个人多一份胜算嘛。” 摩那娄诘掀起眼帘看着她,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音色低沉,“真想去?” “想!” “那便跟在本君身边,不得乱跑。” “好!” 鬼市位于城南,只在晚上开张,因此而得名。 里面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人皆有,专卖一些普通市面上见不到的东西。 人或物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 许多王公贵族若想处理掉谁,可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会来这里找人,只要钱够数,便有人接单。 因此,朝廷出面查封过几次,可都没彻底封住,这背后,可有一大批权贵在撑腰。 夜色正浓,星月无声,城南的一片荒芜之地上突然亮起了幽幽的光。 远远望去,雾蒙蒙的,突然,里面出现几个青面獠牙的身影,慢慢在雾气中走动。 不一会儿,越来越多,鬼影幢幢,带着几分令人揪心的诡异。 一少年身着红色劲装,交领窄袖,三千青丝用发带系成一个高马尾,利落十足。 脸上戴着一个诡异的面具,踩着鹿皮小靴,慢悠悠地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周围人和她一样,脸上戴着各式各样的恶鬼面具,用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这里,没有身份一说,只有金钱二字。 “这鬼市还挺热闹,以前我想来,总能被我哥用各种理由拦住,说鱼龙混杂的,不安全,如今他在军营练兵,嘿嘿,管不到我了。” 摩那娄诘低头看着穿着一身男装的小丫头,抬手将她歪了的面具扶正,嗓音暗哑,“你该听你哥的,不然,什么都好奇,容易丢掉小命。” 叶昭榆杏眼一弯,朝他咧嘴一笑,“这不是有你嘛,你肯定不会让我出岔子的,对吧?” 摩那娄诘哼笑一声,抬手将她往身边带了带,“嗯,我护着,无人动的了你。” 叶昭榆嘿嘿笑了起来,一不小心将一小孩碰倒在地,她连忙将人拉起来,“没摔疼吧?” 小孩摇了摇头,将被撞歪了的面具带回去,随后一蹦一跳的走远了。 摩那娄诘抬头看了一眼夜色,微微启唇,“那人今夜若来了,画殷会让雄鹰来通知我,现在先去逛逛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饕餮馆吃东西,听说那里的食材特别稀奇,做出来的东西美味无比,让人吃一口便念念不忘!” “那便去看看。” 绕过一条长街,饕餮馆便矗立在另一条街道的左侧。 满道飘香,肉香浓郁,令人食指大动,引得无数人驻足观望。 一人看着馆内的人大快朵颐,吞了吞口水,幽幽开口,“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穷分。” 屋内和屋外简直是两个世界,有钱人终得佳肴,没钱人亲眼目睹。 “唉,说的不错。” 见有人搭腔,那人嘴一扁,随后仰天长啸,“哇呜呜呜呜,小孩子什么的最讨厌了,我的钱袋我的菜啊!哇呜呜呜……” 屋内屋外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哀嚎吓了一跳,纷纷朝着门口带着面具的红衣小公子打扮的人看去。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取下腰间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匕首,抬脚朝着馆内走去,敲了敲柜台,音色低沉,“可否用它抵一顿饭钱?” 掌柜拿起匕首看了看,眼睛顿时一亮,“能,能,您楼上请。” “多谢。” 摩那娄诘走回去,抬手碰了碰小丫头的后脑勺,轻叹一声,“莫要再嚎了,走吧,上去吃东西。” 叶昭榆顿时收了声,鼓着腮帮子跟着他上了楼。 她们原本兴致勃勃的来到饕餮馆,点好菜后,正准备付钱,摸了摸怀里,好家伙,钱袋没了。 她回想这一路走来的情况,只有扶那小孩起来时与他人接触了,其余时间都没机会让其他人近身。 钱袋应该是那个时候被扒了的,那小孩应该是个惯犯,不然不会有那么熟练的身手,熟练到她都未曾察觉。 掌柜看他们拿不出钱,顿时将她们赶出了馆子,才有了后来她们站在门口观望这个情况。 摩那娄诘看着大快朵颐的人,没好气道:“为了一口吃的,嚎成那个样子,出息呢?” 叶昭榆咽下一口肉,杏眼忽闪,“明明我好心扶人,结果他偷我钱袋,害我吃不上饭,这还不委屈?” “看来你哥不让你来是对的。” 叶昭榆顿时嗔他一眼,咬了一口肉,含糊开口,“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想扒我,就没这么简单了。” 吃完后,叶昭榆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领着人往外走,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卧槽,我钱袋呢?” 门口站着两个带着罗刹面具,身材高大英挺的人,不停地摸着自己腰间。 叶昭榆摇了摇头,都是难兄难弟,她走过去提醒道:“大兄弟,别找了,你的钱袋肯定已经被扒了。” 两人顿时闻声看来,一人上下打量着她,眼眸微眯,随后抱臂,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是你哥!” “这怎么还骂人呢……” “叶昭榆,又敢一个人乱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来这鬼市?” 叶昭榆顿时一默,看着带着面具的两个人,讪讪开口,“哥,表哥,你们也来这里吃晚饭哈。” 第97章 你还有理了 “让你坐了吗?过去给我站好!” 叶问荆摘了面具,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顿时瞪她一眼。 萧如晔瞥了一眼不情不愿的站过去的小丫头,哼笑一声,拿起筷子吃起了用他一块美玉换来的佳肴。 随后桃花眼一挑,笑着开口,“几日不见,阿榆倒是越发会跑了。” 叶昭榆站在一旁抠手,嘟囔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哼!” 叶问荆额头青筋突突跳,顿时一个刀子眼甩过去。 “我们来这里是有要事,你大晚上的不在房间睡觉,竟然敢一个人往外跑,你还有理了,转过身去给我面壁思过!”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他,视线微压,随后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小丫头,指尖叩了叩桌面,薄唇轻启,“过来坐。” 叶问荆顿时眯了眯眼睛,目光危险,竟然敢跟他反着来? 他看向坐在桌子另一头的人,语气略带质问。 “谢公子是我府上贵客,我侯府定当好生招待,可今日你将阿榆带出来,可问过我侯府任何一个人的意见?她若是有半分闪失,这责任算谁的!” 叶昭榆看着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一阵头大,连忙走过去认错,“算我的,算我的,是我求着小谢公子带我出来的。” 叶问荆恨铁不成钢的睖她一眼,“没问你,过去给我站好!” “哦。” 叶昭榆刚要转身,领子便被人拎住了,一只大手将她压在位置上,随后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坐好。” 嗓音低沉暗哑,像是用砂纸打磨过月亮,沙哑中带着几分清虚的寒,更带着几分上位者的不容置喙。 摩那娄诘无视对面人的满眼火星子,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浅呷一口,随后掀起眼帘看他一眼,淡声道: “我既将人带来,就能将人护住,叶将军何必如此动怒?” 叶问荆冷哼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恼怒,“谢公子有多大的能耐,能说出如此大话?” 摩那娄诘浅笑一声,手一抬,一股席卷万物之势扑面而来,像是有千军万马前来踏碎山河。 “嘭”的一声巨响,最里面的那面墙应声倒塌,砸进馆外的江中,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水花。 夜风顿时如潮水般灌进来,带着江面上的寒凉,瞬间将屋子里的几个人浇透。 楼下四座皆惊,连滚带爬的往外跑,生怕晚一步,大神打架,小鬼就要遭殃。 摩那娄诘不急不缓的收回手,抬手掸了一下衣袖上的灰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看着叶问荆缓缓开口,“不大,但护住她,还是绰绰有余。” 叶昭榆看着外边漆黑的江面,泛起巨大的涟漪,眨了眨眼睛,抬手朝他竖起大拇指,“6” 萧如晔桃花眼微眯,第一次正眼看着这位神秘的谢公子。 好霸道深厚的内力,就刚刚那一下,他也不一定能接的住。 叶问荆也探究的看着他,他到底是谁? 他征战多年,遇见过不少高手,但没有哪一个如他这般强悍霸道,带着浓厚的血杀之气。 要是说他没上过战场,他是不信的。 就刚刚的那一瞬,他有种面遇劲敌的压迫感,凛冽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他看了对方一眼,随后起身抱拳,“是在下目光短浅,适才看轻了谢公子,言语冲撞,还望公子莫怪。 只是,若是下一次阿榆还请求谢公子带她出来,还望告知一二,她的安危,我侯府依旧不愿交在他人手里。”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小丫头的家人倒是将她看的极重,想是上次的事已经成了侯府众人心里的阴影。 他垂眸看她一眼,音色低沉,“听见了吗,不要总想着往外乱跑。” 叶昭榆朝着她哥咧嘴一笑,“知道了知道了,我们这次来鬼市是因为昨夜谢公子的人来报,看见了一个疑似有火焰章纹的人,所以才来查看的。” 萧如晔轻笑一声,眸光潋滟,“巧了,我们也是来鬼市探查那些人的情况。” 随后他将查到的信息分享出来,结合着谢公子手里的信息,最后将目光放在一个人的身上。 裴朝,这位新晋的吏部侍郎。 叶昭榆顿时眯了眯眼睛,看着萧如晔,沉声开口。 “按照你说的,那群人七年前便存在了,裴朝如今不过二十又一,应该不会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他只是幕后之人散在京城的一枚棋子。” 萧如晔眼中露出几分冷芒,嗤笑一声,“让他们在天子脚下藏了这么久,孤就拿他开刀,顺藤将藏着的瓜摸出来。” 叶昭榆看着漆黑的江面,杏眼一弯,眼底流露着微冷的光芒,“那我们便去瞧瞧,看看他们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好!” 四人刚踌躇满志的走出饭馆,顿时门口一群人将他们围了,掌柜站在人群前,抬手指着他们。 “兄弟们,上,就是他们来砸场子的!” 三道目光齐齐看向站在一旁,一派事不关己的人,顿时嘴角抽了抽,连忙在自己身上摸宝贝。 最后,叶问荆将好不容易得来的重剑抵了,掌柜才放他们走,走之前三番四次警告道: “本公子只是暂时将剑抵在你这里,明日一早就让人来赎,你要是胆敢给本公子私吞了,本公子带人将你另外三面墙也拆了!” 掌柜吓的连连点头,心里奇怪,今日怎么老遇见一些看起来很富的穷鬼。 夜色幽深,星光暗淡,一声鹰唳穿破黑夜传来,带着几分旷远绵邈。 摩那娄诘寒眸轻抬,勾唇笑了笑,“人来了。” 鬼市一角,人迹罕至,一群人脸上带着面具,跟在一个清瘦的人身后,目光四处逡巡,像是在找寻什么。 他们走着走着,迎面撞上四个身姿清倦的年轻人,脸上戴着诡异的面具。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一阵压迫感席卷而来,瞬间发出几声惨叫。 “刷”的一声,一人拔出长剑大喊一声,“保护大人!” 叶昭榆抬脚将一人压在地上,一把扯开他的衣领,熟悉的图腾瞬间映入眼帘,她冷笑一声,抬手将人打晕。 “是那群人,别让他们跑了,将人带回去慢慢审!” 那群人狡猾至极,顿时朝着人流密集的地方撤退,长街上瞬间人群流窜。 他们四人依次堵着四方,碍于百姓,不敢大开大合的施展拳脚,只能将裹挟在人流中的人抓出来。 叶昭榆看着几个人掩护着他们的主子向着她堵的方向逃,顿时足尖一点,踏着人群的肩追了过去。 抬掌去抓主谋,却被他身边的护卫阻断,剑风划开了她的面具。 她蹙了蹙眉,抢过一人的刀与之纠缠起来,刀锋横扫,不停有人倒在地上,她抬手将一人掀飞在地,一掌将其劈晕。 “嘭”的几声炸响,四周燃起了烟花,火星四射,绚烂多姿,整个天空都亮如白昼。 叶昭榆拍了拍手上沾的灰,蹙了蹙眉,这又是闹那样? 她抬手将散在脸上的发丝别在耳后,突然,目光触及到手上褐色的粉末时,瞳孔猛然一缩。 顿时朝着萧如晔大喊,“别追了,不要碰他们!快让所有百姓离开这里,他们身上有磷粉!” 那些烟花,原来不是用来赏的,是用来让磷粉燃起来的。 第98章 我没事 她的话音刚落,先前被他们打晕的人顿时自燃了起来,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 现场的恐慌一下达到了一个新高度,人群尖叫着乱窜,场面一度不受控制。 萧如晔与叶问荆立刻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扔远,随后连忙去疏散人群。 摩那娄诘飞身过去,将躲避着人,不让他们沾上自己身上磷粉的小丫头带走,向着不远处的江面掠去。 随后揽着她的腰,跳入了寒江中。 磷粉一遇高温便会自燃,只要沾上一点,便能将人烧的连骨头渣都不剩,轻易擦拭不掉,得用流水不停冲洗,直至全部消失。 叶昭榆猛然被带入水中,冰冷的触感瞬间将她包围,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上不顶天,下不着地的感觉让她心里升起一阵恐慌,连忙将人紧紧抱住。 初春时节,冰雪消融,湖水带着彻骨的寒,寒气无孔不入的侵进她的身体里,冻的她手脚生疼。 “哗啦”一声,摩那娄诘揽着她的腰将人浮出水面,水滴顺着他的长睫滚落,沿着脖颈,没入衣领之中。 他让小丫头趴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捏了捏她的后颈,音色暗哑,“换气,还要再待一会儿,让流水将粉末彻底冲刷掉。” 叶昭榆冻的瑟瑟发抖,全身上下都没有了知觉,无力的趴在他的肩上,象征性的呼了两下。 摩那娄诘侧头看她一眼,轻叹一声,抬手摘了面具,随后抱着她没入水中,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缓缓凑了过去。 冰冰软软的东西覆在叶昭榆的唇上,她顿时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 摩那娄诘身形一顿,像是被小猫挠了一爪子,心痒难耐。 他垂眸看着她,眯了眯眼睛,随后掐着她的腰的手微微用力,带着无声的警告,别乱动。 随后撬开她的唇,缓缓将气渡给她。 长街之上人群哄散,寂静无声,耳边只余火焰的炸裂声。 萧如晔脸色阴沉的站在街道上,看着散在四处的火团,眼中怒气翻涌。 每一团火,都代表着有一个人的生命被燃烧殆尽,里面不乏无辜的百姓。 他闭了闭眼睛,听见脚步声后抬眸,看着回来的人,沉声开口,“可还有伤亡?” 叶问荆摇摇头,“没有,其他人都安全离开了。” “阿榆呢?” “我在这里。” 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牙关打着颤,带着几分颤音。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两人浑身是水,衣物紧紧贴在身上,缓缓朝着他们走来。 叶问荆立马走过去将人扶住,眉头紧紧皱着,“可有受伤?” 叶昭榆摇了摇头,“我没事。” 萧如晔看着冻的脸色发白的人,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走吧,刚刚放出了信号,我的人应该到了,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会儿这里会有人来处理。” 叶昭榆点点头,舔了一下泛疼的唇,顿时嘶了一声,瞬间瞪向身后的人。 怎么渡个气都做不好,还把她的嘴给咬破了! 摩那娄诘眸光微动,她的唇太软了,一时没忍住就轻轻咬了咬。 没想到小丫头娇贵无比,就碰了几下就破了。 马车上,四个人一片沉默,叶昭榆裹着毯子沉思。 那些人是为了防备有人将他们抓住,所以在自己身上藏了磷粉,并且买通了鬼市的人。 一旦有人与他们动手,他们便趁机将粉末抹在自己身上,烟花一燃,达到同归于尽的效果,当真是阴险至极。 今日她们怕是撞枪口上了,第一次让他们开启了自燃模式,还不惜用人群将他们绊住,直至空气温度升高到令磷粉自燃的程度。 还好如今是春天,还带着几分春寒料峭,若是换夏天,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燃了起来。 马车外蓦然传来一声鹰唳,摩那娄诘抬手将帘子打开,雄鹰顿时停在他的小臂上。 他取过纸条扫了一眼,随后抚了抚雄鹰的脊背,抬手将雄鹰放飞。 他抬眸看向萧如晔,“画殷趁乱跟着那群人,看着他们回了裴府,此次太子殿下也亲眼目睹了,那些人与谋害郡主的人是一伙的,太子殿下可以下令拿人了。” 萧如晔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随后冷笑一声,“孤即刻下令拿人,竟然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伤我子民,罪不容诛!” “先不要杀,找出幕后之人才是关键。”叶昭榆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萧如晔点点头,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丝毫不见昔日的纨绔风流。 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月当门。 夜半时分,太子亲临大理寺,下令拿人。 寅时一刻,裴侍郎下狱,整个裴府查抄。 第二天上朝,太子上书启奏,新任吏部侍郎裴朝,包藏祸心,谋害郡主,戕害无辜,乃太子亲自所见,铁证如山。 陛下震怒,即刻命太子亲自审理此案,将幕后之人找出。 下了朝,叶政堂走在萧如晔身边,沉声开口,“裴朝此人有几分骨气,应该不会轻易开口。” 萧如晔轻笑一声,桃花眼一挑,明明是一副风流至极的模样,此时看起来却危险无比。 “他的嘴硬,孤的手更硬,不怕他说不出话来。” 叶政堂抬眼看着缓缓离开的大臣,叹息一声,“不知道这幕后的推手,是不是就藏在这朝堂之上。” “姑父莫急,不久便会有消息。” 监狱里,裴朝躺在草席上,全身布满鞭痕,鲜血染红了囚衣,他目光盯着房顶,眼睛一动不动。 狱卒走过去看他一眼,顿时呸了一声,“还是个硬骨头,都打成这样了,连一声都不吭。” 第99章 混账! 春寒料峭,雪覆琼枝,细细密密的雪子落在青瓦红墙间,发出轻微的清响,似是珠落玉盘,星袭青山。 萧如晔披着一件淡金色狐裘,斜靠在太师椅上,桃花眼中泛着冷芒。 四周火炬噼啪,将整个监狱衬的静谧无比,只余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停。” 狱卒闻声停手,拿着鞭子站在一旁,血水不断从鞭子上滴落,砸在地上,开出血花。 萧如晔起身走过去,看着绑在架子上奄奄一息的人,缓缓开口,“还是不准备说,是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他桃花眼一敛,冷笑一声,“还真是个硬骨头,那孤就挑出你的骨头看看,它到底是有多硬。” 说完,接过狱卒递来的刀,划开对方的皮肉,露出皮肉之下的肋骨,随后抬手摁了上去。 架子上的人顿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脖颈处的青筋暴起,像是要随时炸裂开来。 周围人一阵胆寒,落在太子的手里算他倒霉了,他们太子殿下可从来不是一个善茬。 萧如晔捏着他的下巴抬起,盯着他的眼睛,冷声开口,“裴朝,你到底在为谁卖命?” 裴朝灰白的眼睛看着他,浑身抽搐不止,眼中倒映着珺璟如晔的人影。 他突然挣扎起来,疯狂的朝着萧如晔扑去,随后被身边的狱卒一下按住。 他咧着带血的嘴角大笑起来,笑声诡异,“哈哈哈哈,我在为谁卖命?本官当然是在为朝廷卖命!” 萧如晔冷笑一声,踩着满地的鲜血回到太师椅上,接过狱卒递来的丝娟,认认真真的擦着沾满鲜血的手,幽幽开口。 “不急,天色还早,孤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桃花眼微弯,笑着开口,“裴侍郎来你大理寺做客,你还不拿出你们的拿手好戏,好好招待?” 大理寺卿额头冷汗直冒,连忙点头,“是,是,下官这就招待。” 濯缨轩内,白蝶栖枝,红梅怒放,极白与极艳冲撞,形成了一幅艳丽多姿的料峭春寒图。 屋内,茶香袅袅,热意充盈,摩那娄诘手中拿着卷轴,垂眸看着上面的内容。 乌藉缓步从外边走来,头上带着一顶虎头帽,帽子两边还坠着两个白球,随着他的走动,一晃一晃的,好不可爱。 “禀君主,郡主喝了九姐姐的药,高热已经退了,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 摩那娄诘将卷轴合上,点了点头,随后轻叹一声。 那日终究是寒气入骨,小丫头回来后,后半夜便发起了高热。 吓得她阿娘连夜将宫里的太医请来,几服药下去,没缓和半分不说,反而烧的更厉害了。 整个侯府彻夜难眠,将京城的医师请了一个遍,都束手无策。 后来消息传到了濯缨轩,他眉头一跳,连忙将司葵派去。 司葵乃昭冥司九狱主,大漠鼎鼎有名的医师,亦是毒师,治一个高热,绰绰有余。 摩那娄诘抬手将刚刚看过的卷轴递过去,缓缓开口。 “将它送回去,有问题的地方本君已经做了批注。” 阿坦勒时不时会将王庭的动向与他汇报一二,尤其是新政的实施,有的地方举步不定,需要他来指正一番。 “是!” 乌藉走后没多久,画殷拿着一沓信件进来,朝着屋内的人抚肩一礼。 “君主,属下按您说的做了,暗地里搜查了裴府,找到了一些信件。” “拿过来。” 画殷走过去将信件放在桌案上,摩那娄诘拿起一封,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沉声开口,“裴府已被查抄,太子的人为何没有搜到这些信件?” “这些东西藏在一个隐蔽的暗格中,一般人很难发现。” “辛苦。” 信上写的都是早期裴朝还未入仕时,写给吏部尚书的自荐信,希望尚书大人给他一个入仕为官的机会。 言辞谄媚恳切,卑躬屈节,丝毫不见作为一个文人该有的气节。 信中说,只要他能入仕为官,尚书大人对他的大恩大德,他愿效犬马之劳来报答。 摩那娄诘嗤笑一声,将信合上,“都说文人风骨如松如竹,清高孤傲,刚直不屈,怎到他这里就变了节?” 画殷想了想,沉声开口,“恐怕是为了权势。”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窗外的红梅,弯唇笑了笑,“到底是风大,吹弯了青竹。” 他收回目光,瞥了一眼画殷,看着他手中拿着一幅画轴,微微挑眉,“画的是什么,打开来看看。” “画的是一个小孩的背影,属下看他藏在暗格里,便一并将它带了出来。” 画殷扯了一下绳结,画面瞬间呈现在摩那娄诘眼前。 他看着画卷上的图案,琉璃色的眼眸蓦然一寒,周身肃杀之气翻涌,手边茶盏猛然间炸裂,碎成几片。 画殷一下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摩那娄诘走过去将画轴拿在手里,看着熟悉的背影,眼中怒气横生。 画上寥寥几笔,勾勒着一个拿着长枪的小孩,背对着人群,满腔孤勇与傲气。 与如今别无二致,不是那小丫头还能是谁? 画下有一小字,清瘦飘逸,写着: “生如转蓬,无归无念,红缨一瞥,所思悠久,归于玉阙,愿世清安,不作王侯,独守京华。” 盛安郡主乃城中京华,谁人不知,又谁人不晓? 他好大的胆子! 摩那娄诘深吸一口气,抬手将画轴丢入旁边的火炉中。 看着火舌一点一点将画轴吞噬,他心里的怒火也随着燃起来的火苗高涨。 混账! 竟然有人敢偷偷觊觎那小丫头! 铺天盖地的杀伐之气在屋内席卷,像是一把撕裂万物的利刃,横扫着整个屋内。 画殷额头上的冷汗直冒,不知道那幅画怎么得罪他们君主了,竟然惹得他们君主如此动怒。 摩那娄诘闭了闭眼睛,压抑着心中突然腾起的万丈怒火,随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 “去将信交给太子,让他自己去查,你去帮太子将那人的嘴撬开,不必手下留情。” “是!” 第100章 是假如 叶昭榆这一觉睡的哪哪都不舒服,全身都疼,她拧着眉,哼哼一阵,随后才悠悠转醒。 刚起身便看见床前站着一个红色身影,长发飘飘,她眼睛一下瞪大,“啪”的一声又倒了回去。 摩那娄诘:“……” 摩那娄诘看着偷偷拉着被子,将自己盖起来的人,嘴角抽了抽。 随后抬手将人从被子里薅出来,气笑了,“本君长的就这么像恶鬼?” 一声尖叫瞬间卡在叶昭榆的嗓子里,她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身影,顿时抬手抚了抚胸口,将尖叫咽下。 “我靠,吓死宝宝了,本郡主还以为是哪个厉鬼来找我索命呢!” 摩那娄诘睨她一眼,随后走过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叶昭榆接过杯子连忙灌了几口压压惊,随后抬眸看向坐在她床边的人。 下颌线紧绷,深邃冷峻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冷怒,周身的肃杀之气还未收敛干净,带着几分暴虐冷戾。 她顿时一挑眉,笑着开口,“这是谁惹我们君主不快了?” 摩那娄诘抬眸看她一眼,眸光微动,随后沉声开口,“若是有人觊觎你的东西,你会怎么办?” 叶昭榆一下立起身来凑过去,两个眼睛瓦亮瓦亮的,兴奋开口,“快说说,是哪个不要命的人敢觊觎君主的东西?” 很勇嘛,连西域君主的东西都敢抢。 摩那娄诘:“……本君说的是假如。” “好嘛好嘛,是假如,那你说说看,是哪个不要命的人敢觊觎假如的东西?” 分明就是无中生友嘛,她懂~ 摩那娄诘抬手捏了捏眉骨,随后没好气的睨她一眼,“本君是问你解决的办法,没让你问是谁。” 叶昭榆坐在床边,荡着白皙小巧的脚,歪头想了想,悠悠道: “觊觎这个词本身就带了几分不礼貌,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我们也没必要客气了,直接当面警告,让他休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若是警告无效,那便手动的教他做人,让他知道觊觎别人东西的下场。” 摩那娄诘看着一脸认真的小丫头,青丝散在胸前,脸上带着几分久睡的酡红,像是熟透了的樱桃,带着几分诱人的香甜。 他鬼使神差的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烫的他蓦然收回了手,心跳都漏了几拍。 明明,明明以前不会如此。 他的心境坚定,不会轻易动荡,为何今夜偏偏乱了心绪,像是有野火燎原。 叶昭榆奇怪的看着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不扎手啊?” 摩那娄诘垂眸沉思片刻,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受到手下的热意,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你刚醒来,热意还未散完,还有些许烫手。” 叶昭榆嘴角一抽,她又没烧成一块炭,烫什么手啊? “对了,那个裴朝审的怎么样了,可否将幕后之人找出来了?” 摩那娄诘微微蹙眉,寒眸中的冷意一闪而过,音色暗哑,“明日应该就有消息了,你安心养病,不用管这些事。” “行。” 寒夜的天幕,一弯新月斜挂着,苍山夹带着乱流,将初春点染,微风轻起,星河动荡。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有节奏的在幽暗的监狱里响起,带着几分令人心惊的恐慌。 声音由远及近,每一下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脏上。 黑衣女人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在甬道中,耳垂上的明月珰随着她的步伐摇摆,自成一股风情。 整个地牢不见一个醒着的人,目光远远瞧去,只见无数狱卒瘫软在地,没了意识。 “咣当”一声,审讯室的门被打开,绑在架子上的人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已经不见一块好肉。 女子点燃一只香插在一旁,看着那人娇笑一声,缓缓走过去,抬起他的下巴,娇声软语道: “辛苦了,就快解脱了,三日后,你便再也不会有痛苦了。” 裴朝眼睫微颤,随后缓缓睁开眼睛,灰白的眼睛中布满血丝,目光直直的看着她。 女子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美目一弯,笑着开口,“明日便将所有东西交代了,你便再也不用死撑着了,你就能解脱了。 你看,他们都想让你开口,那我们就说给他们听,也免了你的皮肉之苦,你说是不是?” “是。” 女子满意的点点头,瞥了一眼即将燃尽的香,轻笑一声。 “好了,今晚来看你的时间也到了,三日后我会再来看你,然后帮你解脱,好不好?” “好。” 近日,大理寺热闹无比,前脚进了一个吏部侍郎,后脚吏部尚书便跟着进来了。 果然,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萧如晔看着手中的供词,眼眸一寒,抬眸扫向跪在地上的吏部尚书,抬手将供词摔在他脸上。 “你当真是狗胆包天!滥用职权,构陷忠良,竟然暗自培养死士,为你除掉仕途上的阻碍,最后竟然敢将手伸向定安侯府!” 尚书连忙磕头喊冤,抱着萧如晔的腿痛哭流涕。 萧如晔抬脚将人踹开,厉声呵斥,“裴朝已经交代了,是你派人将盛安郡主绑了,企图谋害于她! 郡主失踪的消息也是你让人传去的边关,企图扰乱军心,让叶将军死于战场,这样一来,侯府再也没有后辈来挑起侯府的担子,最终侯府只会走向没落! 你掌管着整个官员的调动,竟然敢利用职权,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各个地方,你到底想干什么,是想谋反吗!” 罪行被一件件揭露,吏部尚书一下瘫软在地,随后满眼疯狂,咬牙切齿道: “裴朝!是我给了你入仕的机会,你不报答我也就算了,你竟然敢背叛我!竟然敢背叛我!” 萧如晔眸色冷厉,抬了抬手,狱卒连忙走过去将人带走。 吏部尚书立刻挣扎起来,大叫道:“我不服!我精心谋划多年,眼看就可以叱咤朝堂,他为何要背叛我,为何要……” 萧如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拿着供词进了皇宫。 濯缨轩内,摩那娄诘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红衣飘摇,冷风撩起了他的墨发,露出耳边的红穗。 他垂眸看着地面上的薄雪,目光幽深。 不作王侯,独守京华。 那为何又折了腰,丢了节,做了那奴颜屈膝的小人? 第101章 不卖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盛京城内却又下起了旧冬时的大雪,满地雪白,纷纷扬扬的将整个京城覆盖,带着几分肃穆寒意。 可这料峭春寒却抵不过如今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的胆寒。 吏部尚书与新任吏部侍郎皆以伏法,两人滥用职权,陷害忠良,企图结党营私,独揽朝纲,真真是狼子野心。 金銮殿上,太子将此二人的罪行一一揭露,陛下震怒不已,当即下令彻查与此二人有交集的所有官员。 太子接下重任,夜以继日的奔波,将朝中不少蛀虫都揪了出来,贪官污吏多达十来余人。 陛下当即下令将其斩首示众,而吏部尚书与裴朝于三日之后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整个朝纲为之一颤,怕一不小心便被此二人牵连,落得个枭首示众的下场。 明明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可整个朝廷此时仿佛仍在经历寒冬,冻的众人瑟瑟发抖。 黛瓦朱墙,钩心斗角,四方有瑞兽镇守,角下勾吊着金色铃铎,在寒风中微微荡漾,发出清脆的声响。 万重宫门中处处透露着雍容华贵,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玉阶彤庭,朱宫贝阙。 叶昭榆步伐轻快的穿梭在凤阁龙楼中,裙摆飞扬,宫绦晃动,四周宫人见之纷纷跪地问安。 她微微颔首,领着走在她身后,四处张望的人往御花园走去。 乌藉满眼新奇的看着雾气蒙蒙的湖面,无数宫阙绕水而建,蜿蜒十里,画船悠悠。 有歌声自朦胧雾气中传来,空灵而缥缈,像是神话故事中的鲛人展喉,带着几分诱惑与神秘。 他激动的扯了扯叶昭榆的袖子,抬手指了指湖心亭,“我可以去那里看看吗?” 叶昭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随后将腰间令牌递给他,扬了扬下巴。 “去吧,要是有人敢拦你,你就把这个给他看,没人敢对你不敬。” 乌藉接过令牌,顿时撒丫子跑远了。 今天她终于良心发现了,带他来中原的皇宫玩了! 叶昭榆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个拱桥,便见一群人正在亭中闲聊。 她提起裙子,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皇后正喝着茶,随意一抬眸,便看见小丫头蹑手蹑脚的向着她舅舅靠近,见她看来,顿时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 她无奈的笑笑,满脸纵容,随后当什么也没看见。 盛帝刚叹了一口气,为近日朝堂动荡忧心不已,突然,一只小手猛然覆在他的眼上。 一道故作男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几分俏皮,“猜猜我是谁啊?猜对了有奖励哦!” 盛帝轻笑一声,抬手将眼上的手拿下,音色浑厚,“除了阿榆,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捂朕的眼睛,嗯?” 叶昭榆顿时咧嘴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花,抬手递了过去。 “猜对了,奖励红花一朵!” 盛帝接过花笑了笑,威严的眼眸中盈满笑意,刚刚的烦闷之感一扫而空。 看着突然出现的小丫头,微微挑眉,“阿榆病才刚好,怎么不好生在家歇着,跑到皇宫里来作甚?” 叶昭榆坐在盛帝旁边,杏眼一弯,笑着开口,“我已经痊愈了,听闻舅舅近日为朝堂之事发怒,气坏了身子,阿娘和我便想着过来看看。” “那怎么不见你阿娘?” “还不是那没良心的小丫头心里只有舅舅,没有我这个阿娘,一听皇兄病了,跑的比谁都快,连我这个娘亲都落在了身后。” 萧焕茸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来,一身淡紫色的宫装大气温婉,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没良心的小丫头。 盛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抬手点了点叶昭榆的额头,“还不去给你阿娘道歉,连你阿娘都敢丢下。” 叶昭榆连忙过去将人扶过来,嘿嘿一笑,“我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不用那么客气了嘛,舅舅这好不容易才见上一次,那不得飞奔过来,显示我的诚意。” 亭子里的众人一下被她逗笑了,捂着嘴笑了起来,气氛一时和乐无比。 萧焕茸无奈的摇摇头,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就你理由最多。”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说着话讨众人欢心,亭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笑声,热闹无比。 宫中近日笼罩的雾霾顿时散去,像是一水西来,千丈晴虹,十里翠屏。 不远处的湖心亭中,萧瑶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发髻两边结着双环,抬手将一碟粉粉嫩嫩的点心递过去。 看着额头上绑着狼牙的小孩,笑着开口,“既然你喜欢吃,那这些都给你!” 乌藉眼睛一亮,接过她手中的玉盘吃了起来,刚咬了一口,眼睛顿时又亮了一分。 “唔,好好吃,你们中原人果然都热情好客!” 萧瑶眯着眼睛笑了笑,看着腰间挂着盛安郡主的腰牌,吃的正香的小孩,双手叉腰,扬声宣布。 “既然你吃了本公主的东西,那么从今以后,你便是本公主的人了!” 叶昭榆的人,她一定要抢走! 乌藉咀嚼的动作一顿,鼓着腮帮子看着她,随后眯了眯眼睛,一下将嘴里的糕点吐出来。 “我没吃,我才不是你的人呢!” 萧瑶顿时气的跺了跺脚,双环上的红缨晃荡不止,抬手指着他,“我不管,你就是吃了,别想赖账!” 乌藉翻了一个白眼,一下从画船上跳下去,随后踏着江面朝着岸边掠去。 萧瑶一下瞪大眼睛,随后满眼兴奋,指着那小孩的背影开口,“快追上他,本公主要拜他为师!” 等她学会了他的功夫,她也要在水上漂! 御花园里,盛帝一行人坐在亭中,看着叶昭榆带着一群表弟表妹们放风筝。 突然,乌藉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惊恐开口,“有人拿吃的骗我,骗我成为她的人!你们中原人好野蛮!” 叶昭榆嘴角一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然后,她看着萧瑶带着一群人跟了过来,顿时抚了抚额。 得,还真有人敢跟她抢人。 萧瑶走过来刚准备开口,叶昭榆立马将她的话堵了回去,“不给,不卖,不接受反驳。” 萧瑶:“……” 萧瑶气鼓鼓的瞪着叶昭榆,目光幽幽的看着藏在她身后的人,诱哄道: “你要是跟着本公主,本公主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乌藉撇撇嘴,“我才不需要你给呢,我自有我的主人给我。” 叶昭榆牵着风筝线扯了扯,看着萧瑶,叹息一声。 “你也别和我争了,人家有自己的主人,我喂了这么久才喂了个半熟,你就别想了,让我们来放风筝吧。” 萧瑶一下将头偏到一边,嘴翘起老高,“我才不要!” 不一会儿,御花园里响起一阵欢声笑语,散在风中,将欢愉传远。 萧瑶追着叶昭榆满院子的跑,身后跟着一群小萝卜头,嘴里不停地大喊,“你给我玩一下嘛,就一下!” “我才不要!”叶昭榆边跑边回头,用她刚刚的话还回去。 怎奈乐极生悲,下一秒,她左脚一下绊了一下右脚,顿时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她眼睛一下瞪大,药丸!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一下将她拉了回来,她蓦然间扑进了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满怀的馨香瞬间将她包围。 她顿时舒适的眯了眯眼睛,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音色温软,“郡主可还好?” 叶昭榆立马站直,看着眼前温柔似水的人,弯着眼睛笑了笑,“多谢陆昭仪,不然本郡主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 陆昭仪捂着嘴笑了一下,娴静温婉,典型的江南美人模样,温声细语道:“郡主慢些玩,我去找陛下了。” “去吧去吧。” 叶昭榆看着她舅舅身边美女如云,顿时羡慕无比,她也想体会左拥右抱的滋味。 第102章 今日我请客 次日傍晚,华灯初上,融融如海,醉仙楼里,歌舞升平,美酒盈樽。 台上美人腰肢舒展,团扇遮面,一颦一笑,风月无边。 叶昭榆一手揽着一个美人,笑的不见了眼睛,看着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扬声开口。 “你们别客气啊,今日我请客!” 她可是个行动派,昨天刚想,今日便过来满足自己。 叶问荆看着左拥右抱的人,嘴角顿时一抽,这是一个高门贵女该有的样子? 萧如晔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一双柔荑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将他连日来,四处奔波的疲惫缓解。 他惬意的眯了眯眼睛,伸了一个懒腰,笑着开口,“还是阿榆心疼表哥,刚回来便准备了温柔乡犒劳孤,舒服啊~” “那是当然,本郡主人送外号小棉袄!” 摩那娄诘屈腿坐在软垫上,身姿缱绻,看着尾巴快翘到天上去的人,轻笑一声,“郡主确定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美人的脸,眯着眼睛笑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幕后之人也找出来了,我们难道不该庆祝一下吗?” 萧如晔桃花眼悠悠睁开,眼中盈满冷怒,“一个小小的尚书郎,竟然妄想将手伸向整个朝堂,简直不知死活!” 叶昭榆美目流转,音色肃然,“表哥此行,可将他手下的人清理干净了?” 萧如晔一下坐起来,拿过杯盏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冷笑一声。 “孤将手下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盛京里的都肃清干净了,盛京之外,还要一些时日。” 叶昭榆叹息一声,缓缓开口,“那就好,舅舅因此都气病了,昨日阿娘带我去缓解了一下舅舅的心情,你现在又立一大功,舅舅该高兴了。” 萧如晔也叹息一声,“等后日将那两人斩首示众,此事便彻底结束了。” 摩那娄诘微微蹙眉,垂眸盯着杯中酒水,平静的未起丝毫波澜,反而让人疑心不已。 他眸光波动,抬眸看向躺在美人怀里的小丫头,嗓音低沉,“郡主可曾见过裴朝?” 叶昭榆摇了摇头,“没见过,他不是在我失踪之后才升任吏部侍郎的吗,我怎么会见过他。” 摩那娄诘眼底暗流涌动,指节轻轻叩着桌案,悠悠沉思。 很矛盾的一个人,或者说,那些文字拼凑的他,很矛盾。 今夜得亲自去会会此人了。 四人从醉仙楼里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长街一片幽深寂静,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萧如晔桃花眼中染着几分醉意,天生上挑的眼尾顿时带着无限风流韵味,勾人十足。 他正准备和其他人道别,背后猛然传来一声大喝,“宵禁期间,何人胆敢深夜出行!” 他眯了眯眼睛,今夜是单日,也是宵禁之日,他们竟然将这茬给忘了。 他顿时运起轻功朝着远处掠去,匆匆留下一句,“孤要是被禁军认出,明日弹劾孤的折子又得满天飞,所以孤得先走了,你们顶着!” 叶昭榆眉头一跳,顿时运起轻功朝着侯府的方向掠去。 “我要是被禁军认出,明日阿娘便会知道我背着她出来喝花酒的消息,老祖宗的牌位面前我得长跪不起,所以我先走了,你们顶着!” 叶问荆看着禁军的铁骑越来越近,匆匆抄着近道朝军营的方向跑去。 “本将军乃百兵之首,要是被手下知道不仅在外花天酒地,还无视宵禁,以后谁还会服我?所以我先走了,谢兄顶着!” 摩那娄诘:“……” 摩那娄诘抬手捏了捏眉骨,看着远去的身影,轻叹一声。 随后足尖一点,几息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一阵缥缈的叮呤之声从远处传来。 禁军统领顿时勃然大怒,指着一个方向发令,“朝着一个方向追,老子还不信了,今夜拿不下一个人!” 萧如晔手中拿着折扇,笑的像只狐狸,悠哉悠哉的走在小巷中。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长弓空放的声音蓦然随着一声大喝传来。 “空弓示警三次不停,本将军便上箭射腿!” 这是擅闯宵禁的警告,挽空弓以示警,三次之内若停,不伤发肤,若三次一过还不停下,那便上真箭以阻其行。 萧如晔一下顿住,抬起扇子遮着自己的脸,随后拔腿就跑。 三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是靠谱的! 怎么偏偏追着他来,明明他是跑的最快的那一个,好没有天理! 他足尖踏着青瓦穿梭在盛京城内,身后的禁军统领穷追不舍。 他眉头一跳,看着一面高墙,一下跳了进去。 “哐当”一声,墙下累的坛子一下被他踩塌。 他“哎哟”一声,顿时朝着地面扑去,腰腹一用力,旋身而起,墨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随后优雅的落在地面。 他拿着扇子频率极快地扇了扇,为自己压惊,“好险,差点毁了俊脸。” 刚一抬眼,便见一女子静静的立在廊间,他顿时一默,随后抬手朝着对方拱手。 “姑娘莫怕,在下不是歹人,只是闯了宵禁,被禁军追到此处,慌不择路才唐突了姑娘。” 良久后,那女子才缓缓开口,音色清冷,含辞微吐,落下两个字,“离开。” 萧如晔一愣,随后礼貌的笑笑,朝着女子拱手,“这就走,惊扰姑娘,还望见谅。” 随后足尖一点,便消失在院落中。 “小姐,夜露深重,别在外边站着了,进屋吧。”丫鬟从屋内走来,搀扶着女子进屋。 女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只见那双极美的眼眸毫无焦距。 她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淡声道:“今夜未曾落雪,未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夜半子时,一抹红色身影轻巧的落在大理寺,避开层层守卫,来到牢狱之中。 摩那娄诘面容沉静,犹入无人之境,抬手点过狱卒的穴,拿过腰间钥匙,将牢门打开。 暗纹玄靴踩着满地猩红,金扣韵律十足,步伐闲散的朝着瘫在地上的人走去。 金丝蜿蜒而过,将地上之人吊了起来,随后掐着他的下巴抬起,寒眸幽深,“裴朝,你何时见过盛安郡主?” 手下的人一动不动,他抬手将内力灌输给他,那人的身体才缓缓回暖,随后手指动了动。 摩那娄诘目光审视的看着他,音色低沉,“你既觊觎盛安,又为何要去害她?” 听见“盛安”二字,裴朝眼睛睁开一条缝,一只手颤抖的朝着眼前的人摸去,“昭,昭昭……” “放肆!” 摩那娄诘眼中盈满怒火,瞬间将人掀翻在地,金丝一点一点嵌进他的身体,顿时无数血珠滚落。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轻响,他目光一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动声色的收了金丝。 随后飞身朝着那人袭去,竟然有人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劫狱,找死! 黑衣女子一惊,竟然有人劫狱! 抬掌与之对接,瞬间被冲击在地,一口鲜血猛然喷出。 她眼中布满惊恐无比,太强了,看着朝她冲来的人,抬手将几枚小球扔出,顿时在空中炸开。 摩那娄诘背手后退数尺,看着借势走远的人,目光森寒。 第103章 你又该望向谁? 昨夜有人来大理寺劫狱,声势浩大,将牢房都炸开了。 士卒闻声赶去,丝毫不见贼子踪迹,只余满室的硝石味。 霎时,大理寺被重兵围的水泄不通,太子亲点禁军前来看压重犯。 擅闯者,格杀勿论! 萧如晔披着淡金色狐裘,看着狱中打斗的痕迹,桃花眼森寒,指尖不停的摩擦着腰间玉牌。 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连死囚之地都能轻而易举进来。 他怎么觉得,这件事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萧如晔眸光几经流转,随后将狐裘一甩,背手往外走,音色冷寂,“将吏部尚书带上来,孤要再审审!” 遇见裴朝一个硬骨头已是罕见,他不信,还能再出第二个硬骨头。 明日两人便要斩首示众,他隐隐有些觉得不对,要再问问清楚。 城门口,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悠悠向着城内驶来。 风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只见车中坐着一位儒雅随和的老者。 六七十岁的模样,周身书卷之气浓厚,鹤发童颜,带着几分返璞归真的质朴与纯粹。 马车在太师府停下,门口早已恭候着许多人,见人来,连忙走上前去搀扶。 “父亲,此次游学归来,可安心在家养老了?” 老者顿时抬眸瞪他一眼,白色胡须微微颤抖,“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临渊之际,方知水之浩淼,登高之时,方觉人之无穷,山中飞涧,巅上云峦,哪一个不使吾辈豁然开悟,等老夫歇够了,老夫还去!” 随后将袖子一甩,背着手往府宅内走,将一众人留在原地。 众人无奈的摇摇头,随后连忙跟上。 老者瞥了一眼跟过来的一众儿女,目光祥和,悠悠开口,“老夫离开多日,京中可有大事发生?” “吏部尚书与侍郎裴朝因滥用职权,谋逆不轨,将于明日午时问斩。” 老者一下停住步子,转身朝着说话的人望去,略带浑浊的目光幽深,沉声开口,“细细道来。” 那人顿时将近日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与他听,老者听完后,立刻背手往外走。 “去请盛安郡主前来云杉亭一叙。” 叶昭榆正坐在秋千上唉声叹气,紧紧蹙着眉,有气无力的开口。 “怎么没完没了了啊,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昨晚想去劫狱?” 摩那娄诘缓缓从室内走出,斜靠在长廊边,抱臂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小丫头,轻启薄唇。 “本君昨夜去了一趟监牢,与那劫狱之人对了一掌。” 叶昭榆一下瞪大眼睛,立马小跑到他身边,惊讶道:“你去监牢干什么?”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音色低沉,“本君有几个问题想问裴朝。” “那问出结果了吗?” 看着眨着杏眼的人,他想到昨夜从裴朝嘴里听到的话,顿时一股火气升腾而起。 眸色微寒,抬手扯了扯小丫头的脸,语气警告,“你不许去见裴朝,以后也不许随便去招惹其他人!” “哇呜,疼~” 叶昭榆杏眼中盈满滢滢水泽,连忙将自己的俊脸给救了回来。 她捂着脸,看着莫名其妙生气的人,不解道:“那裴朝怎么惹你了,我又招惹谁了?” 摩那娄诘微微蹙着眉,随后轻叹一声,趋光是人之常情,光本身并没有错。 若世人非要为她冠其罪名,那她错就错在太过耀眼。 他抬手将小丫头揽过来,摸了摸她微微泛红的脸,轻喃一声,“若众生皆望向你,你又该望向谁?” 他饮冰十年,已凉热血,此时却莫名渴望,她能望向他。 若本君不拜神佛,拜你,你的目光可愿为本君停留? 叶昭榆先是一愣,随后仰头看他,杏眼一弯,“我的心好小,装不下众生,我只会望向我在意的人,阿爹,阿娘,哥哥,舅舅,表哥……,还有…谢归。” 闻言,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一弯,眸光潋滟,像是万里荒原生绿,百丈冰原消融。 徐徐清风,滢滢月泽,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他俯身将下颌放在小丫头的肩上,抬手将她敛了满怀,弯了弯唇,嗓音沙哑,带着几分诱哄。 “那郡主的心以后就这般大吧,不能再装下其他人,本君要那最后一个位置。” “好好好,给你给你。” 不一会儿,乌藉吊儿郎当的走过来,看了一眼开心的坐在秋千上,让他们君主推着的人,走过去将请帖递给她。 叶昭榆微微挑眉,接过请帖看了起来,随后嘴角一弯,跳下秋千。 “哇,谢太傅回来了,他请我去云杉亭叙旧,君主去不去?” 摩那娄诘懒洋洋地坐在她刚刚坐的地方,荡着长腿,眸色慵懒,“你去叙旧,本君去作甚,你带着乌藉去吧,早去早回。” “行。” 春来无事,只为花忙。 云杉亭依山傍水而建,水雾缭绕,新绿初发,带着冰雪过后的盎然生机。 叶昭榆刚到,抬眸便见,平台上放着一张矮几,火炉上熬着一壶春酿,一白发老者正坐在一边垂钓。 一缕清风,一壶春酒,一席暖阳,浮生偷闲,岁月缱绻。 她轻笑一声,敛着一身霓裳走过去,抬手朝着老者肃拜一礼,“学生见过夫子。” 谢太傅将鱼竿放下,慢慢走到矮几旁坐下,抬手倒了两杯热酒,随后朝她招手。 “今日怎么这般规矩?过来坐吧。” 叶昭榆走过去坐下,接过太傅递来的酒,喝了一口,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谢老头,我失踪这么久了,你竟然去游山玩水了,心里一点都没有我这个学生!” 谢太傅顿时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她,“你还好意思说!老夫乃陛下亲封的帝师,许多人挤破了脑袋想让老夫教,老夫理都不理! 你到好,不仅逃老夫的课,还让老夫好一阵心惊胆战,要不是老夫寄情山水,开阔了一番胸怀,早就被你气死了!” 叶昭榆顿时嘿嘿笑了起来,连忙给老太傅顺气,“我的错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逃您的课了。” 谢太傅抬头望向远山,叹了一口气,“以后想听也没机会了,你如今也及笄了,到了待嫁的年纪,怎可还出来抛头露面。” 叶昭榆不赞同的看向他,“谁说及笄之后就一定要嫁人?我想去便去,机会多的是。” 谢太傅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白须颤抖,“历经磨难归来,盛安还是那个盛安。” 叶昭榆也笑了,垂眸摆弄着酒樽,缓缓开口,“谢老头,别夸我了,今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谢太傅收了笑意,小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他捋了捋胡须,沉声开口,“老夫今日来,是为了裴朝这个后生。” 第104章 越过关山 “太傅这是何意?” 叶昭榆抬眸看向他,眼前像是有蒙蒙水雾,将人看的不真切。 今日怎么总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自从他下狱后,她从未去见过他。 如今听他们这般语气,好像其中暗藏隐情。 谢太傅拨了拨火炉中的炭,丹青水墨点染的宽袖在风中招摇,流云似水的浅笑一声,“盛安见到裴朝的第一眼,想到的是什么?” 叶昭榆回忆着那晚的一瞥,轻声开口,“云中孤鹤。” 谢太傅点点头,眼尾细纹上扬,“老夫也是。” 叶昭榆暗暗吃了一惊,抬眸看过去,“太傅认识裴朝?” 谢太傅叹了一口气,将怀中的信件递给她,音色怅然,“盛安自己看吧,老夫不信他是折腰屈节之人,更不可能谋害于你,你是他的引路之人,他因你才入了玉阙。” 叶昭榆怔怔地接过信件,一封一封的看了起来。 谢太傅拿起杯盏喝了一口,随后缓声道来,音色浑厚,带着几分沧桑之感。 “老夫第一次收到他的文章,是他跋涉千里,用全部身家买通门徒递给我的一首干谒诗。 寥寥几句,道尽了边关苦寒,昏官当道,民不聊生,揭开了这盛世之下的腐朽,平静之下的暗涌。 君权神授,君承神泽,泽未遍民,边末之地,哀鸿如流。 我久居京城,自以为如今明君当道,天下太平,哪来的黄口小儿,在此哗众取宠,便将他拒之门外。 只是,那几句话一直如鲠在喉,第二天便托人去寻他,想见见是哪个小子如此愤世。 见了才知,那是一个极为清瘦的少年,面容普通,只是那鹤骨松姿无比扎眼,皎如霜辉,温如玉粹。 我问他,因何想要入仕? 他答,只因一人,也因往后余生,不想再见稚子请缨,挡在众人身前。 他道,倘若盛世安宁,他愿埋没市井,混迹人潮;倘若盛世将倾,他愿力挽狂澜,万死以赴;倘若盛世蒙尘,他愿入朝肃清,唯贤是举……” 叶昭榆将所有信件看完,心里感慨万千,原来,她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裴朝在信中写到,他原名裴珏,生于边陲小镇,家境殷实,自幼跟随父亲读书习字,长大后想为朝廷效力。 奈何天不遂人愿,镇子与北幽接壤,时不时便有蛮夷骚扰,日日人心惶惶,惊恐难安。 后来,一岁大旱,一岁大涝,又一岁蛮夷猖獗,整个镇子民不聊生,满目疮痍。 而官吏毫不作为,整日只知鱼肉乡里,弄权渎职。 一次蛮夷入侵,满城守卫弃城而逃,致使全城百姓被屠,整个小镇变成一片死地。 他被父亲藏于地窖,躲过一劫,随后辗转边境各地,触目所及之处皆是疮痍。 原来,边境苦寒,寒的不仅是发肤,还有人心。 他痛恨朝廷的遗忘,厌恶昏官的猖獗,更恨清官的不作为。 他不信朝廷了,丢了父亲教养良久的气节,与一群地痞混迹,浑浑噩噩的又苟活了三年。 直至,烽烟再起,蛮夷如狼似虎的朝着他所在的边城扑来,汹涌如潮,势不可挡。 那时,他第一次听见边关战鼓响起。 朝廷大军奔赴而来,旌旗蔽日,气贯如虹,威退蛮夷于百里之外。 半月后,边关又来一玉雪君颜的小姑娘,不哭不闹的跟在身披麒麟甲的少年将军身边。 原本以为,将军坐镇,满城皆安,可现实总事与愿违。 七日后,蛮夷倾巢而出,攻势迅猛,黑云压城,声震如雷。 随后将军领兵作战,铁马配长枪,寒甲照血光。 数十日后,将军孤身士卒,残剑迎敌,城楼之上,战鼓息声,军旗危立。 援军不至,四面受敌,耳边再一次响起尖啸,恐慌,绝望。 他看着发疯的人群,冷眼轻笑,又一次,又一次,朝廷将他们抛弃了。 当绝望蔓延至整座孤城时,城楼上的战鼓又被敲响,重重的敲击在每一颗慌乱的心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小姑娘登楼擂鼓,身量极小,却无比用力。 鼓声传至城内的每一个角落,乃至战场。 一座孤城,一人奋战,一人擂鼓,数人哀嚎。 最后一日,小姑娘抱着将军泣不成声,抱了一会儿便将人放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睛开口,“你去吧,我替你守着他们。” 后来,她拿着长枪,八风不动,背对着人群,站在他们身前,满腔孤勇与傲气。 红缨飘摇,锋刃清寒,愿身为百关,枪为万险,阻万千洪流,余一世清安。 她在无声的告诉所有人,虽千万人,吾往矣,她可败不可降。 他久久凝视着那背影,像是万古长夜中燃起的一捧薪火,以燎原之势烧出一条出路。 他心中思绪翻涌,何时,何时连一个稚子都有勇气挡在众人身前。 援军至时,将帅已去,山河凋敝,风雪同悲。 她跪在城门之外,哭了很久,痛彻心扉,直至声嘶力竭。 他听过太多悲恸,唯此让他心痛难安。 因为她们真的在为他们而战,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个人。 她们是真正的正义之师,愿慷慨以赴死,挽狂澜于既倒,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自此,他重拾了气节,不再只知一味痛恨而不作为,想归于玉阙,肃清官场。 让君泽遍民,让世道清安,更让千万人前,没有稚子执甲。 也想,守住盛京城中的那一抹皎洁。 谢太傅看着沉浸在往事之中的人,长叹一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可他却遇见了为他指路之人,越过关山,万里相逢,盛安,他不会害你的。” 叶昭榆拿起杯盏喝了一口,微风拂过额前,她眸光微动,喃喃开口。 “谢老头,怎么办,他命运坎坷,历经磨难,如今堪堪唤醒沉寂已久的初心,我就又让人家九死一生,老天爷怎么这么不长眼,老捉弄人家作甚?” 谢太傅也点点头,感慨道:“造化弄人啊,那日老夫见过他后,便被他的遭遇与气概震撼,觉得此子定是可塑之才,于是便给他指了一条路。 让他离开京城,从一个地方小官做起,一点一点积累业绩,他没让老夫失望,用了三年的时间,他的功绩呈现在了朝堂之上,一步步的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如今他被指认谄媚上官,滥用职权,构陷忠良,老夫是万万不相信的,所以今日前来找你,是想让你救救这后生,再去将他带出失路吧。” 叶昭榆长睫微眨,眼底暗流汹涌,“既然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自然不能让那背后之人如愿。” 一步步的挖下坑让她们跳,怎能每次都如了他们的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背后操刀的鬼,她非揪出不可! 第105章 好一个叛逆 谢太傅起身,缓步走到江边,和风弄袖,背手而立。 四周山水相依,云雾缭绕。 抬眼望去,山顶白雪皑皑,山腰新绿初发,山脚碧水泱泱,宛若仙人居,离人台。 “云千重,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盛安,朝堂风大,身处其中,凡事都如雾里看花,并不真切,你该如何?” 叶昭榆抚了一下衣袖,漫步过去,目光盯着江面上的一叶扁舟,缓缓启唇,“该如何,便如何。” 谢太傅缓缓笑了起来,声音说不出的狂放与洒脱。 “我带过的学生中,除了行也,你是第二个让老夫觉得聪明至极的人。” 贺衍,字行也,昔日的天之骄子,盛京公认的聪明灵毓之人。 “你与他的聪明不同,他是目光长远,懂得深究人心,没有什么事是他算不到的。 而你,不屑任何世俗规矩,在你心里,恐怕连老夫教的圣贤之理都不屑一顾,你骨子里叛逆的很。 可你将其藏的很好,没有妄想让周围环境因你做出改变,反而无时无刻不在适应各种环境。 在哪里摔倒,恐怕都能在哪里安家,然后寻找爬起来的机会,狡猾至极。” 叶昭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懒洋洋地看着他,“谢老头,你怎么说的我一点都没有上进心?” 谢太傅顿时睨她一眼,“你还没有上进心?不久前,是谁亲自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借势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让舆论不敢轻易朝女子身上偏移。 你是在为自己愤怒吗,不见得,盛安何时在意过他人的一言一语?你不过是拔剑为公愤罢了。” 叶昭榆收了笑意,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发丝,恶劣的笑笑。 “我是不爽这世间一些破规矩很久了,那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小女子,又能改变什么,还不让人发泄发泄了?” 谢太傅哼笑一声,“好一个有脾气的小女子,那盛安,你可想走向朝堂?” “不想。” 谢太傅顿时挑眉,侧头看向她,“不觉得你能安于一方后宅。” 叶昭榆杏眼眨了眨,轻笑一声,“我是不会安于一方后宅,但我也不想走到人前。 我自认为没那个能耐,家国大事,还是交给真正忧国忧民之人,我不行,我只是叛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叛逆!” 谢太傅笑着笑着收了声,看着远处,目光幽深,“你既无心去搏一官半职,那便离开盛京吧。 你如今风头太盛,怕是许多人都已将你看作往上爬的梯子,你若向一方倾斜,那其它的四面八方便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于侯府于你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此次事件就当是个教训了。” 叶昭榆轻叹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扯了扯嘴角,“早就打算好了,等舅舅的生辰一过,就去黎州避避风头。” “何时回来?” “表哥需要我的时候便回来。” 谢太傅抬眸看着她,叶昭榆朝他咧嘴一笑。 “我早就斜了,不代表侯府哦,我不会勇立潮头,去做那弄潮者,但我会站在他们身后,裹挟在浪潮中,和他们一起去建设更好的世道。” 她是不争不抢,不代表她没有任何期待,她也有期许,一想到时便一阵热血。 她想与他们并肩作战,想和这一辈的人一起努力,去看看更加辉煌的大盛。 谢太傅看着满眼期待的小丫头,顿时想到了曾经也有一帮少年如她这般,意气风发,满怀壮志。 “昔日,你三叔带着他那一辈的青年,也想大展宏图。 如今,那一批人还有几个能冒出头来,就连行也都失了昔日的光彩,才三十出头,便已满头华发。” 叶昭榆抿了抿唇,随后笑着开口,“三叔他们当为吾辈楷模,少年当有凌云志,驾扁舟以凌万寒,敢与天地争高下,敢拼敢闯,不负年少。” 谢太傅摇头笑了笑,随后背手往回走,悠长的音色散在风中。 “少年哟,楼越高,路越陡,稳走何必争头筹。”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抬手对着仙风道骨的背影一拜,“多谢夫子赐教。” 随后,一大一小骑着快马,飞快地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赶去,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守卫看有人朝着他们冲来,顿时拔剑相对。 叶昭榆一下勒马,骏马仰头发出一阵嘶鸣,她举着令牌,肃声开口,“带本郡主去见裴朝!” 守卫立马收了剑,领着人往里走,看着气势汹汹的人,额头冷汗直冒。 这大理寺最近是不是有点东西在身上,怎么什么贵人都能被吸引过来。 “太子可还在大理寺?” 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她表哥定是要来看上一看的。 “太子殿下正在大堂发脾气呢,刚刚让人去提审吏部尚书,没想到对方畏罪自杀了。” “什么!” 叶昭榆猛然看向他,目光冰冷,心里一股怒气陡然拔高。 侍卫吓的立马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叶昭榆转头往大堂走,沉声吩咐,“乌藉,你带着我的人去守着裴朝,别让其他人有机可乘。” “是!” 叶昭榆来到大堂,看着靠在椅子上,气压极低的人,肃声开口,“幕后之人还在逍遥法外,吏部尚书只不过是一枚弃子。” 萧如晔抬眸看向背光而来的人,眼底压抑着万丈怒火,哑着嗓子开口,“说说看。” “背后操刀之人知道我们在找他,为了不将自己暴露出来,便动用了一枚弃子,一步步的将我们引到他提前布好的陷阱中。 而那裴朝,便是他们放出来引我们入局的一子,因为他是第一个突然冒出头来献策之人,也是最让人怀疑的人。 果不其然,我们也疑心他,这直接让对方开局赢,裴朝不是弃子,那尚书大人才是真正的弃子。 他们巧妙地用一真一假来引我们入局,若不是昨日谢归与来除掉裴朝的人撞上,我们也发现不了端倪。” 萧如晔目光瞬间看向她,“昨夜之人不是前来劫狱,而是来除掉裴朝,毕竟他不是他们的人,怕会坏事,而那吏部尚书根本不是畏罪自杀,而是想掩盖真相自杀。” “是。” 第106章 我错了 浓厚的药味在屋内弥漫,与袅袅升起的熏香碰撞在一起,散发出一股奇妙的味道。 四人站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全身上下缠着纱布的人,陷入了沉思。 叶昭榆率先打破沉默,“要不等他醒来,我们都来负荆请罪一番?” 萧如晔桃花眼眯了眯,拿起扇子挡着自己的脸,“孤乃当朝太子,要不换一个体面的请罪方式?” 叶问荆点点头,看向他,“比如?” “孤让他私底下打回来。” 叶问荆:“……”挨揍就体面了? 叶昭榆嘴角一抽,她们都不太靠谱,顿时看向屋内最靠谱的人,“小谢公子,你有什么想法?” 摩那娄诘眯了眯眼睛,眼底火苗慢慢燃了起来,像是一句话点燃了整座雪山,抬手拎着她的领子就往外走。 “哎,谢兄,阿榆惹到你了?” “你们若来,本公子便连你们一块儿训!” 那声音犹如切冰碎玉,又似雪域崩盘,令人心魂一震。 屋里两人顿了一下,随后收回了脚,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兄弟,问题应该不大。 叶昭榆一脸茫然的被拎着领子,带到院子外面,看着风雨欲来之势,连忙开口,“我错了。” “错哪了?” “我也不知道啊。” 摩那娄诘目光危险的盯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嗓音低沉,语气不辨喜怒。 “本君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去见裴朝?你不仅去见了,还敢将人带回来,嗯?” 冰凉的触感在肌肤上游走,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不禁令叶昭榆一抖。 她杏眼眨了眨,解释道:“听乌藉说,他应该是中了幻毒,被催眠了,昭冥司的九狱主医毒双绝,可解其毒,所以我才将人带回来的。 而且幕后之人不会让他醒来,肯定会再次对他出手,那些人既然能在大理寺来去自如,那便说明大理寺也有他们的人,不安全。 如今,除了我的丛凝阁,你这濯缨轩便是侯府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就先将人安排到你这来了,等他醒来,我们也能问点东西出来。” “本君若是不同意呢?” 叶昭榆顿时瘪瘪嘴,语气低迷,“好嘛好嘛,一会儿我就让人搬去我那里……” “嘭”的一声,院子里的一棵红梅应声而倒。 摩那娄诘慢条斯理地收了手,红衣猎猎,墨发飘散,抱臂看着她,周身肃杀之气鼎盛。 叶昭榆吞了吞口水,弱小可怜又无助,呐呐道:“……然后我再搬到你这里来。”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眸光深沉,幽幽启唇,“过来。” 叶昭榆乖乖走过去,抿了抿唇,小声开口,“轻点捏,要是太重了我是会叫的。” 摩那娄诘瞪她一眼,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音色暗哑,“你说过,你心里最后一个位置是本君,本君之后再无他人,而如今,这怎么算?” 叶昭榆愣了一下,随后杏眼一弯,低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哟哟哟,君主醋了,本郡主好荣幸啊!” 摩那娄诘一下愣住,像是雪融孤山,檐落细雨,一朵优昙华在万物生发之际缓缓绽放。 他茫然的听着自己汹涌的心跳,醋了? 他被一个小丫头轻易挑逗起情绪,怒火中烧,烦闷无比,是因为,醋了? 除了她的家人,他不想让其他男子在她心里留下一点痕迹,只想自己独占一方。 这好像,就是醋了。 他抬手摸了摸那毛绒绒的脑袋,轻喃出声,“是醋了,那该如何是好?” 兵书上未曾写过此种情况的应对之法,经年之久的经文也未曾提过。 叶昭榆看着有些许迷茫的人,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他耳边的金色铃兰吊坠。 “别担心,我抢不走,我们可是有过命的交情,怎会轻易让人插足呢。 裴朝与我确实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值得被救,很简单的关系,不值得咱君主忧心。” 摩那娄诘薄唇紧抿,长睫轻颤,音色沙哑,“可他觊觎你,本君十分不爽。” 叶昭榆一下愣住,摩那娄诘看着她,将那幅画的事情幽幽道来。 然后,院子里传来一阵狂笑,将栏杆上的雄鹰惊醒,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随后继续打盹。 “哈哈哈哈……,那是他回谢老头的一份答卷,是表达了对本郡主的仰慕之情,但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摩那娄诘幽幽的看着她,“他还叫你昭昭,这还没有非分之想?” 叶昭榆顿时讪讪一笑,“我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摩那娄诘瞪她一眼,带着微微混乱的思绪进了屋子,轻飘飘的留下一句, “他一醒来,本君便将人扔出去。” 叶昭榆眼睛一亮,这是同意了?顿时连忙开口,“好的,明白,阔以!” 夜色朦胧,寒风肆虐,天上挂着一勾银月,将清晖洒满天阙。 摩那娄诘手中拿着酒坛,醉倚栏杆,繁袖招展,月晖落了他满身,带着几分迷离的清寒。 他深邃冷峻的眉眼盈满忧色,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辫无精打采的垂在胸前,他蹙了蹙眉,沉声开口。 “都出来,本君有事想问你们?” 不一会儿,院子里站了十八位少年,面容严肃的看着他们君主。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扫过众人,随后目光停在乌藉身上,“此事与你无关,去歇着吧。” 嘤! 君主不信任他的能力,他果然比不过其他的哥哥姐姐,呜呜呜…… 乌藉耷拉着脑袋走进卧房,眼中哀怨无比。 “若是对一个人醋了,这是什么表现?”摩那娄诘看着其他人,缓缓开口。 十七位狱主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都被自家君主这句话炸懵了。 一人激动开口,“君主,您有心悦的人了?” 简直是天上下红雨了! 摩那娄诘眸光微动,“心悦?是指男女之情,而不是父女之情?” 画殷嘴角一抽,焦急开口,“当然是指男女之情!” “怎样判断是动了男女之情?”摩那娄诘眯了眯眼睛,殷红的薄唇轻启。 顿时院子里一阵七嘴八舌,给他们铁树开花的主子出主意。 “亲她!要是您亲上的那一刻心脏狂跳,就是心悦她!” “一天不见她!若是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就是心悦她!” “一个月不见她!若是为伊消得人憔悴,那就是喜欢!” …… 摩那娄诘听着他们的建议,心里有了计较,随后朝着众人弯了弯唇,“辛苦,下去歇着吧。” “是!” 第107章 牵狗 濯缨轩后院,叶昭榆跟在一位黑衣冷美人身后,看着她正在摆弄各种药材,轻声询问。 “裴朝的幻毒已解,他何时才能醒来?” 司葵清凌凌的目光看着她,扯了扯嘴角,“他伤的极重,想要醒来,恐怕还要等上一时半会儿。” 叶昭榆脑袋一下垂了下去,叹了一口气,“好吧,那辛苦你了,好好治他。” 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得靠自己去找找线索,不能让对方将所有痕迹都掩盖了。 她眸光几经流转,随后看着司葵,沉声道:“可以判断他是怎么被催眠的吗?” “他先被人下了幻毒,导致意识混乱,然后再辅以迷香,将他的精神提到一个稳定且极度僵硬的程度,然后再对他进行各种暗示,直至失去自我,只能被动的接受他们的命令并且作出相应的反应。” “是何种迷香?每次下令都要用到它吗?” 司葵走到一个架子旁边,抬手拿过一个箱子打开,瞬间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香味礴杂,顿时呛的叶昭榆打了一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看着五颜六色的香料,拧了拧眉,“这些都是迷香?那裴朝中的是哪一种?” 司葵摇了摇头,音色低沉,“这些都是四海之内上好的迷香,气味浓郁,沾染一点便能许久不散,可他身上并没有任何气味,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一种。” 叶昭榆眯了眯眼睛,好缜密的心思,连气味这东西都考虑到了,不给她们留一点蛛丝马迹。 她抬眸看着司葵,缓声开口,“催眠的迷香必须要上乘的迷香吗?” 既然是辅助作用,又不是出了名的迷香,那么只要能达到稳定精神的程度即可,普通的迷香乃至安神香都可以做到。 “不需要,若是对方手段高明,带一点安神作用的香料皆可以。” 叶昭榆心里有了计较,和司葵道别后,来到前院,看着坐在秋千上,玩的不亦乐乎的人,扬声开口。 “你家公子呢?本郡主来这么久了,怎么连人影都没看见?” 乌藉扭过头来看她,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倨傲,“我家公子想去哪去哪,你管不着!” 叶昭榆二话不说,过去提着领子将人拖走,“既然你家公子不在,那你就陪本郡主走一趟吧。” 乌藉极力将自己的衣领扯回,瞪她一眼,“想让本大人干什么?” “牵狗。” “……” 一处酒楼,大门轻掩,大堂里除了趴在柜台上打盹的小二,一个人都没有。 不一会儿,一只雄鹰在酒楼周围盘旋,发出一阵尖锐的长啸,一下将小二从睡梦中惊醒。 他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嘟囔一句,又来了,这都第几次了。 今日一早,他们酒楼来了一个戴着面具的贵客,大手一挥,将他们酒楼全包下了。 随后挑了一间上房住下,然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只是时不时便有雄鹰来敲他的窗户,好不吵人。 屋内,熏香袅袅升起,周围摆件低调雅致。 绕过一面山水翠屏,里面置一软榻,一人正支着额角,侧卧在榻上。 画殷打开窗户,拿过雄鹰传来的消息,看了一眼后,朝着屏风一礼。 “君主,今日郡主带着乌藉出去了,好似是去找幕后之人的线索。” 一道慵懒至极的声音自屏风之后传来,声线上仿佛蒙着一层水雾,带着几分空蒙缥缈。 “让乌藉好生跟着,别让人有任何闪失。” “是。” “对了,让其他人去跟在太子身边,辅助他查案,别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是。” 屏风之后,一双琉璃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带着几分慵懒倦怠。 墨发散在红衣之中,白皙的锁骨微露,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诱惑十足。 他长睫微敛,眼尾微微下扫,轻叹一声,一日不见那小丫头,倒是无聊的紧。 “汪汪汪汪!” 小巷子里,一只大黄正对着两个人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像是想要随时扑上去大干一场。 叶昭榆手里正拿着一个麻袋,吞了一下口水,碰了碰身边人的肩。 “听说这狗是十里八乡狗子们的头头,鼻子比一般的狗都要灵敏,藉将军,告诉我,有把握将它收入我们麾下。” “没有。” 叶昭榆嘴角一抽,听着对方越吠越凶,她腿肚子有点打颤,叹了一口气,拎着人往后退。 “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我们就去另觅良才。” 乌藉翻了一个白眼,摆脱她的手,看着呲着牙的恶犬,冷笑一声,“连狼见了本大人都得卧着,你也敢对本大人呲牙?” 随后抡起拳头,瞬间朝着大黄冲去。 巷子里顿时传来一阵狗子的哀嚎,不一会儿,乌藉收了拳头,扬起下巴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往回走。 叶昭榆看着乖乖卧在地上的狗,朝着乌藉竖起大拇指,横的就怕遇见更横的。 随后,叶昭榆带着乌藉和狗去了醉仙楼。 众人看着那阵仗,顿时嘴角一抽,带只狗去听曲儿,有钱人真会玩。 醉仙楼里,叶昭榆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给她布茶的美人,弯眸笑了笑。 “听闻丹娘这里的姑娘,每一个都奇香无比,且每个人的香味都略有不同,皆因在屋子里用了不同的安神香,今日可否割爱,让本郡主的爱犬也闻闻。” 丹娘轻笑一声,抬手将茶递过去,眼尾泪痣一挑,风情十足,“郡主今日来醉仙楼,就只为给一只狗找乐子?” 叶昭榆抬手摸了一把丹娘的脸,纨绔十足,“当然也是为了来看美人。” 丹娘摇头笑了笑,随后将水袖一敛,莲步轻移出去,过了一会儿,又领着一群人进来。 她指着侍女手里端的香料,软声开口,“我楼里姑娘用的安神香都在这里了,我敢保证,香料铺子里的都没我这里的齐全,就连那鼎鼎有名的西域香料,我这里也有。” 叶昭榆点点头,眯着眼睛笑了笑,“就知道来对地方了。” 随后走过去,拿起一截安神香凑到大黄的鼻子下,摸了摸它的狗头,“今天把这些闻完了,回去就给你加鸡腿。” 大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随后不停地嗅着她手里的香。 第108章 不给吃了!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贩夫走卒挑着货物回家,长街灯火氤氲,似是天宫星市。 叶昭榆牵着狗慢悠悠地往侯府方向走,清风撩起她的长发,发尾在空中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带着几分俏皮之感。 她看了一眼鼓着腮帮子,手里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的人,微微挑眉。 “既然吃了我的东西,那你就说说看,你家公子今天去哪里了?” 今日一早起来就不见人,这倒是奇了,他在这盛京也没有什么熟人,会去哪了? 乌藉咬着糖葫芦的动作一顿,随后自然地咽下去,指着街边小摊,抬了抬下巴。 “喏,我要吃那个,你给我买来,我就告诉你。” 不一会儿,乌藉怀里抱了一大堆小吃。 叶昭榆睨了一眼塞了满嘴糕点的人,“整条街的吃食都给你买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乌藉心满意足的咽下一口糕点,笑着开口。 “我不知道啊,昨晚公子与其他哥哥姐姐密谋大事的时候,将我排除在外,今日一早起来就不见人了,肯定是做大事去了!” 叶昭榆看着他,抬手去抢他的零嘴,“不给吃了!小骗子!” “略略略,我就吃!” 乌藉抱着零嘴跑远,叶昭榆立马牵着狗追了上去,这个小骗子,就知道骗吃骗喝! 两人刚跑到侯府门口,正准备回府掐一架,一辆豪华的马车便停在他们面前,随后走出一个绛紫色的身影。 那人看着叶昭榆,顿时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完美的笑,“阿榆妹妹,六哥哥又来看你了。” 叶昭榆扶了扶额,无奈的走过去,当着他的面转了一圈,最后双手提起裙子,微微一蹲,“怎么样,妹妹还完美吗?” “完美。” “那就回吧,今日小榆依旧完美,六哥哥不必挂心。” 六皇子:“……” 六皇子在她满眼期待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的走回了马车,又在对方激情挥着小手下,不情不愿的将帘子放下。 叶昭榆顿时松了一口气,微笑着将人送走。 放下帘子的那一刻,六皇子的脸一下黑了下来,眼中暗芒忽闪。 车里坐着一个青衣幕僚,眯着一双吊梢眼,缓缓开口。 “听说太子刚刚来了侯府,侯府的人高高兴兴的将人迎了进去,看来,这侯府是要站在太子身边了。” 六皇子抬眸瞥他一眼,冷笑一声,“侯府不可能轻易站队,他萧如晔不过是和本殿一样,想从盛安下手,所以才时不时来侯府,极力讨好那小丫头。” 幕僚叹息一声,“太子近日深受陛下重用,接连替陛下处理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殿下也要抓紧做出成绩了。” “不急,拿下那小丫头比什么都重要,要是有了侯府扶持,那太子之位他萧如晔坐的,本殿也坐的。” 幕僚顿时谄媚一笑,“殿下英明,只是盛安郡主好似有些油盐不进,殿下打算怎么办?” 六皇子冷笑一声,眼中暗流涌动,透着几分邪气,“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暮色苍茫,星月隐现,萧如晔躺在躺椅上吹风,脸上疲态难掩。 今日彻查大理寺,揪出了不少小喽啰。 原来背后之人已经猖獗到在他们刑狱之地作案,简直狂妄至极! “汪汪汪汪!”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牵着狗,踏着暮色悠悠走来的人,微微挑眉,“阿榆何时养的狗?” 叶昭榆弯眸一笑,悠悠开口,“今日刚拐来的,它可是肩负重任,在裴朝醒来之前,此案能不能有一点进展,那可都要看它了。” “怎么说?” “裴朝中过迷香,但我猜应该是安神香,虽然那香散的快,人闻不到,但狗不一定闻不到。 我今日让它将整个盛京城内所有的安神香都闻了一遍,记住了它们的气味。 明日再去裴府和监牢闻闻,它若闻到相同气味的东西,肯定会作出反应,我们再将所有香料摆在它眼前,它能帮我们选出它闻到的东西。 然后我们能锁定一种安神香,通过香料再往下查,应该会有一点线索。” 萧如晔桃花眼一弯,顿时感慨万千,“还是我们阿榆聪明,有你在,孤倒是省了不少心。” 叶昭榆走到他旁边的躺椅旁躺下,舒服的眯了眯眼睛,闭着眼睛开口。 “动土动到姑奶奶头上了,这次不搞死他,我不姓叶。” 萧如晔也笑笑,眼中寒光波动,“放心,这是最后一次让他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动土,没有下次了。” “嗯。” 两人静静地躺在椅子上看着穹顶,随着夜色越来越浓,满天星河闪现,辽阔又静谧。 “这濯缨轩今日为何这般安静?谢兄和问荆呢?”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呐呐开口,“一个去了军营,一个去干大事,目前就剩我俩在努力了,我们可是全村的希望了。” 萧如晔轻笑一声,“不至于,谢兄人虽不在,可他的下属出面了,今日帮孤揪出了不少内鬼。” “那就只剩叶问荆一个吃干饭的,谴责他。” “对,谴责他。” 军营里,训完新兵,刚吃上饭的人,猛然打了一个喷嚏。 叶问荆揉了揉鼻子,剑眉一蹙,哪个小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次日一早,叶昭榆和乌藉牵着狗,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裴府。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出现在院子里。 “郡主在哪里?” “今日一早,郡主便跟着乌藉去了裴府。” 摩那娄诘轻轻颔首,缓步走到秋千旁坐下,抬眸看了一眼安静的院子,眸光微动。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好像并没有这种感觉,就是有一点想那小丫头了,所以一早便回来了。 如隔三秋倒不至于,人就在那,又不会丢。 画殷看着自家君主一派风轻云淡,便知道昨天一天白呆了。 于是走上前,暗暗提醒,“君主,要不我们再换下一个方法?”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本君消失一个月再回来?” 画殷:“!!!” 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109章 大黄 雪息声,雾盈岚,清风乍起,山河点翠,百花欲发。 叶昭榆站在一间空旷整洁的屋子里,慢慢踱步,抬眸扫了一眼墙上寥寥的书画,顿时叹息一声。 好清贫的屋子。 俗语有云,不以一时之誉,断其为君子;不以一时之谤,断其为小人。 裴朝美誉驰名,一朝谤毁,似是鹤栖颓山,青竹息影,也不过是一时之寂。 君子之风定能胜过小人之谋,任他们如今怎般猖獗,最终都得将他们泼出去的污水收回。 大黄吐着舌头,摇摇晃晃的从屋外跑进来,乌藉蹙着眉头跟在它身后,嘟囔出声。 “你这办法有用吗?人搞不定的案子,狗就能搞定了?” 叶昭榆看着绕着她摇尾巴的大黄,抬手摸了一把它的狗头,骄傲无比。 “你别小瞧这狗王之王,它的鼻子可厉害了,只要捕捉到一点气味,就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她走过去将绳牵住,随后带着它往其他房间走去,悠悠道:“走吧,跟着它去别的房间转转。” 两人极为耐心的跟在大黄身后,将大半个裴府都逛了一圈,毫无收获。 叶昭榆手里拿着一根草揪了揪,看着被累趴了的狗子,拧了拧眉。 不应该啊,真的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她接过侍卫手中的鸡腿,蹲在地上喂给大黄,喃喃开口,“不蒸馒头争口气啊,大黄,鸡腿也吃了,发挥点作用哦。” 狗子看她一眼,欢快的啃着鸡腿,毛绒绒的尾巴不停地左右摆动。 等它吃完后,叶昭榆又带着它逛起了另外一半裴府。 她们穿过一个洞门,来到一片假山流水处,水流泠泠,暗香疏影。 叶昭榆正悠哉悠哉的往前走,手里牵着的大黄突然不受控制的往前跑去。 她眼睛一亮,顿时松了绳子,随后提起裙子跟在它的身后。 不一会儿,它在一个窗台下停住,伸出前肢想要扒拉上面一个不起眼的花瓶。 叶昭榆目光一闪,快速走过去拿起花瓶砸在地上,花瓶瞬间四分五裂,花和水顿时流了一地。 她垂眸看着一片狼藉之中夹杂着一小截发白的木梗,上面还浮着一点白色粉末,弯了弯唇。 这不就找到了嘛! 她转头看向乌藉,朝他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随后从怀里拿出一方丝绢,小心翼翼地将木梗连带着一点带水的粉末收集起来。 看着吐着舌头的狗子,咧嘴一笑,“还是我们大黄争气,以后你的鸡腿管够!” 大理寺门口,守卫远远便看见盛安郡主穿着一身红色劲装,牵着一只狗,大摇大摆的朝着他们走来。 他们嘴角一抽,抬了抬手,连忙给这小祖宗放行。 “带我去关押裴朝的监牢。” “是!” 叶昭榆牵着狗来到大理寺的死狱,四周光线昏暗,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她蹙了蹙眉,这里气味礴杂,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大黄的发挥。 她将刚刚收集到的残香放在大黄的鼻子下,让它记住这个气味,现在只要去找它就好了。 乌藉抱臂斜靠在牢门上,看着一人一狗配合的极佳。 狗子闻完后,立刻低着头在不大不小的监牢里嗅了起来。 不一会儿,它的爪子便对着某一块地刨了起来。 叶昭榆眼睛一亮,走过去蹲下和它一起刨,没一会儿,她手里便出现了一小截木梗。 是迷香燃尽时留下的木梗,上面只残留了一点香料。 但这个比刚刚那个好,因为它残留的香料没被水浸泡过,她也能闻到一点气味。 叶昭榆和乌藉出了大理寺,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醉仙楼,将收集来的残香递给丹娘。 “能闻出是什么香吗?”叶昭榆拿起茶盏猛灌了一口,随后缓缓问道。 丹娘捻着木梗轻轻嗅了嗅,眼尾一挑,娇声软语道:“和罗香,贵妇小姐极爱的安神香,价格不高但也绝对不算低,郡主倒是可以从购买者查起。” 叶昭榆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咧嘴笑了笑,终于有一点进展了。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虽然从购买者盘查下去,麻烦了些,但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方法。 她们从醉仙楼出来时,又已接近傍晚,暖黄的霞光落在青石板上,像是将夕阳揉碎,铺散成了一幅温情的卷轴。 叶昭榆杏眼潋滟,连日来的阴霾俱散,喜笑颜开,不着调的开口。 “今日大黄立一大功,论功行赏,应排在藉将军之前,藉将军可有异议?” 乌藉顿时翻了一个白眼,“你要封它为黄将军?” “怎么会呢,本朝有你一个将军便足够了,本郡主准备给它赐一个霸气点的名字,正式收编在我们麾下。” “给它赐什么名?” “黄霸天,够不够霸气?” 乌藉嘴角一抽,抬头瞪她一眼,“什么破名字,难听死了,还不如大黄呢!” 叶昭榆低头看向摇着尾巴的狗子,欢喜的叫起了它的新名字,“黄霸天,喜不喜欢新名字?” “汪汪!” 大黄顿时朝她狂吠两声,随后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叶昭榆被它吼的愣了一秒,看着狗子的背影渐行渐远,意味着她即将失去一员猛将,顿时拔腿就追了上去。 “不喜欢咱就换一个,跑什么跑!” 暗暗跟在她们身后的侍卫嘴角一抽,他们郡主怎么总能做出一些人憎狗厌的事。 叶昭榆足尖一点,身姿轻盈的落在屋顶,踏着青瓦张望。 抬眼便见大黄正在一辆马车旁狂吠,车夫正举着鞭子准备抽在它的身上。 她目光一暗,拔下头上的簪子射出,随后飞身向着那里掠去。 “啪嗒”一声,一抹银光闪过,鞭子猛然被打偏,马车旁的侍卫瞬间拔刀,“保护殿下!” “大黄,过来。” 大黄被这阵仗吓的往后缩了缩,听见熟悉的声音,立马朝着来人跑去。 叶昭榆缓步走来,青丝翩然,裙裾微动,抬眸瞥了一眼马车上皇室的标志,抬手朝着车内一礼。 “二表哥见谅,是表妹管教无方,才让它惊扰了表哥,回去定当好生惩罚。” 侍卫见是她,顿时收了刀,抬手朝她一礼,“参见郡主!” “不必多礼。” 车内传来几声闷咳,一只苍白的手挑起车帘,随后带着病色的男子缓缓走出。 已是初春,天气回暖,但他身上却还裹着厚厚的狐裘,就下车这几步,便使得他额头冒出冷汗。 他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浅笑,抬手将叶昭榆扶起,一股浓郁的药香瞬间扑鼻而来。 “表妹不必多礼,回来这么久了,还未去侯府看看你,是表哥失礼了。” 叶昭榆杏眼弯了弯,笑着开口,“表哥身体抱恙,怎能让你来看我,改日表妹就去你府上坐坐。” 二皇子含笑点点头,“甚好,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改日再聚。” “好。” 叶昭榆目送马车离开,她这二表哥自幼体弱多病,这些年总是深出简居。 今日碰上他,还真是难得。 “汪汪汪汪汪汪!” 她瞬间瞪向还在狂吠的狗子,咬牙切齿道:“要是我再晚来一步,你就变成一盘狗肉了,还敢在这里叫!” 大黄顿时缩了缩脑袋,委屈的呜了一声。 第110章 你别忘了哦 汤池表面飘着一层红艳艳的花瓣,周围热气氤氲,水雾蒙蒙。 叶昭榆舒适的泡在其中,青丝散在水面,像是招摇的海藻,乌黑且浓密。 热气将她熏陶的白里透红,更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樱桃,娇艳欲滴,诱人采拮。 热水包裹下,散了一身的疲惫,她舒适的眯了眯眼睛,随后想到什么,缓缓开口,“谢公子可回来了?” 侍女轻轻揉搓着她的头发,低声回答,“今日一早便回了。” “嗯,知道了。” 暮色四溢,浓云低垂,叶昭榆手里拿着一炉香,蹁跹而来。 她穿着一件松松散散的白色衣裙,三千青丝被一支簪子随意固定,周围萦绕着一层朦胧缥缈之感。 裙摆随着她的走动翩然散开,步步生莲,如流风回雪。 “你们公子呢?” “公子在书房看卷轴,属下这就去通禀。” 叶昭榆抬手制止,目光灵韵澄澈,“不必,我就来坐一会儿。” 随后拿着香炉,走到躺椅旁躺下,闭着眼睛悠悠沉思。 香雾袅袅升起,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没一会儿就散在了风中,然后又慢慢升起。 和罗香,味清,易散,很普通的安神香。 稍微有点家底的人,都喜欢用,算是一款低奢产品,查起来可能会有一点麻烦。 但是也没有那么费事,太子表哥应该能搞定。 叶昭榆想着想着,在氤氲的清香中,昏昏欲睡起来,不一会儿便彻底睡了过去。 睡前的那一刻,她脑子里全是,不愧是安神香,她钢铁般的意志根本抵抗不了这汹涌的困意。 一刻钟后,一阵叮呤之声悠然响起,摩那娄诘踩着暗纹玄靴,缓步走出,金扣有韵律的晃动。 他抬眸看着院子里的人,微微挑眉,随后缓步走了过去。 四周静谧无比,飞花在空中打着旋,随后缓缓落下,铺在了躺在椅子上的人身上。 白裙上点缀着红梅,瞬间鲜活无比,像是红梅落入新雪,带着几分傲然孤高之感。 他垂眸看着睡颜恬静的人,目光停在那粉嫩的樱唇上,长睫轻颤,眼底暗流汹涌。 他缓缓俯身,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一身红衣瞬间与白裙交叠,极艳与极淡碰撞,顿时呈现一种惊世骇俗的美。 空中一片花瓣打着旋,几经流转,悠悠落在了樱唇上。 摩那娄诘眼底瞬间映着一片鲜艳的红,双眼像是被那艳色灼烧,滚烫无比。 他久久盯着那片花瓣,眸色幽暗,随后缓缓低头,吻了上去。 那一刻,心跳狂涌,像是堤岸溃败,雪域崩盘,一切都溃不成军,又在几经慌乱之下,甘之如饴。 他长睫轻颤,缓缓抬起头来,将那片花瓣拿走,抚起她的脸,倾身吻在了樱唇上,随后闭上眼睛,慢慢品尝起来。 心里的空荡瞬间被填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让他舒适的眯了眯眼睛。 心中漂浮的坚冰蓦然间化成了涓涓细流,熨帖着四肢百骸,如春风拂面,又似草木逢春。 是了,是心悦,是男女之意。 当叶昭榆再次醒来时,夜色正浓,星月闪烁,窗边的烛火燃的正旺。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泪眼朦胧。 这一觉睡的可真香,那安神香确实挺安神啊。 “醒了?” 她循声望去,只见对方红衣飘摇,墨发披散,斜靠在窗边,抱臂看着她,眼尾上挑,说不出的开怀。 她顿时一挑眉,笑着调侃,“哟,大忙人回来啦!”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眼尾微微上扬,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嗓音沙哑,“过来。” 叶昭榆翻下床,穿好鞋子走了过去,抬眸看着他,“干什么?” “抱我。” 她一下瞪大眼睛,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疑惑出声,“没发烧啊?”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眯了眯眼睛,殷红的薄唇轻启,语气不容置喙,“抱我。” 叶昭榆默了一下,随后试探性的伸出手,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刚要离开时,又被对方俯身抱了满怀,两只手压着她的肩胛骨,往怀里带了带。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愉悦,“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心惊肉跳。” 摩那娄诘身形一顿,微微蹙了蹙眉,“为何是心惊?不应该是心跳汹涌?” “也算是吧,君主,你说吧,你到底遇见什么大事了,你这样,我心里毛毛的。” 摩那娄诘眸光一暗,长睫微微下垂,随后叹息一声,抬手将人放开,轻喃一句,“本君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看着一脸好奇的小丫头,他弯唇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等时机成熟,本君再告诉你。” “行吧,君主可别忘了哦。” “不会。” 院中红梅簌簌飘落,初春莺啼,暖日当喧,疏林如画。 次日阳光正好,叶昭榆又点了一炉香,又准备躺在椅子上沉思。 她已经将查出来的信息告诉了表哥,剩下的事他自会去查,就无需她再跑来跑去了。 摩那娄诘缓步从屋子里走出,来到她身边坐下。 抬眸瞥了一眼眯着眼睛的小丫头,盯着她的唇看了一会儿,随后抿了抿唇,收回目光。 叶昭榆转身看向来人,抱着香炉,杏眼眨了眨,“我总觉得闻过这香,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里闻的了。”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弯,扯了扯嘴角,“所以你将它带在身边,是想刺激自己想起来?” 叶昭榆看了看手中的小香炉,叹了一口气,“是啊,不然我带它干嘛,挑战我钢铁般的意志?”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枕着一只手望着湛蓝的穹顶,“郡主钢铁般的意志就是撑过一炷香不入睡?” 叶昭榆嘴角一抽,随后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然后跳下躺椅,往他身边走去。 “我熏了这么久,应该留下了一点气味,你来闻闻,然后给我描述一下是什么气味。” 她刚将袖子伸过去,脚尖一下踩到自己的裙摆,瞬间朝着前面扑去。 摩那娄诘抬手勾着她的腰往自己的方向一带,身上顿时压了一个小丫头。 他弯唇笑了笑,抬手将人抱在怀里,眸光潋滟,音色暗哑,“投怀送抱,嗯?” 热气喷洒在耳边,顿时激起一阵战栗,叶昭榆一下涨红了脸,正准备解释,门口便传来一阵惊呼。 “你们在干什么!” 第111章 不敢了 庭前飞花,望不尽春意盎然,日影葱笼,数不尽人间烟火。 雄鹰站在栏杆上打着盹,时不时睁开眼睛,瞥一眼叽叽喳喳说话的人。 随后嫌其聒噪,转了一圈,背对着人群。 “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叶昭榆不停地给来人打着扇子,语气急切。 对方双手环胸,抬起眼皮瞥她一眼,“呵。” “我刚刚只是不小心摔在了谢公子身上,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我发四!” “呵。” “你不信算了!反正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呵。” 叶昭榆:“……” 见她不解释了,对方目光审视的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也敢在这院子里卿卿我我,叶昭榆,能耐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以后还有哪个男子敢娶你?” “无所谓,他们可以嫁。” “……” 摩那娄诘懒洋洋地坐在秋千上,耳边金色流苏晃动,闻言,弯唇笑了笑,眸色慵懒。 娶和嫁都轮不到他人,小丫头只能是他的。 他长睫微敛,眸色幽暗,怎样,才能让她也为他动心? 对方见她油盐不进,一下起身往外走,扬声道:“我看你不知悔改,我这就去告诉你阿娘!” 叶昭榆一个头两个大,一巴掌拍在石桌上,“萧瑶!你别让我在这春光明媚的一天将你打出侯府!” “你敢!” 萧瑶顿时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叉腰看着她,腕间金环晃动,音色娇俏。 “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去父皇和姑姑面前告状,就说,你为了一个野男人要将我灭口!” 叶昭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我不打你。” 萧瑶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慢慢走过去坐下。 叶昭榆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瞪她一眼,“怎样你才能将刚刚的事忘掉?” 萧瑶眼珠转了转,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欢快开口,“你要是帮我将谢太傅留的罚抄写了,我就将刚刚那件事忘掉。” 叶昭榆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还好,不是什么难事。 她微笑着询问,“可以,抄什么?” “《内训》,不多,也就五百遍。” “噗嗤”一声,叶昭榆一口水喷了出来,看着萧瑶,音色猛然拔高,“多少遍?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萧瑶眨了眨眼睛,“五百遍啊,怎么了?” 叶昭榆一下靠在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扇子给自己扇了扇,呐呐开口,“你是把谢老头全家捅了吗?” 萧瑶嘴角一抽,抬眸瞥她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你就说吧,这交易做不做,要是不做,我这就去姑姑面前添油加醋。” 叶昭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后端起茶盏,优雅的喝了起来,淡声道: “不做,你去告状吧,顺便给我阿娘说,我俩两情相悦,我为报答救命之恩,早就以身相许了,如今,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大了,还望母上大人成全。” 萧瑶惊的瞪大眼睛,整个人被这消息炸懵在了原地,目光看了看她的脸,又向她平坦的肚子瞟去。 就连见过大风大浪的君主都愣了一秒,微风吹起墨发,红衣飘摇,波动不已。 他长睫微敛,眼底波澜壮阔,两情相悦,说的倒是深得他心。 萧瑶看着一脸认真的人,吞了吞口水,“真的假的?你不怕被你阿爹打死?” 叶昭榆把玩着手中茶盏,轻笑一声,抬眸看着她,目光温和无比。 “你要是多说一个字,这些事便都是真的,到时候我阿爹把我打死了,你怕不怕?” “怕。” “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不敢了。” 萧瑶朝她竖起大拇指,“狠还是你狠。” 造自己的谣,挨自己的打,这也没谁了。 叶昭榆冷哼一声,扬了扬下巴,跟她玩横的,脸得比她更厚,不然都是弟弟! 萧瑶顿时一脸萎靡的喝起茶来,目光幽幽瞅着坐在秋千上的红衣公子,她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叶昭榆抬手将忘在一旁的小香炉抱在怀里,瞥了一眼萎靡不振的人。 “你今天来找我干嘛?别说就是来给我添堵的。” 萧瑶歪头想了想,一时想不起来她是来干嘛的了。 随后无所谓的摇摇头,悠悠开口,“最近总是见不到我哥,就来你这里找找了,你们近日怎么总是见不到人影,父皇心情也不好,我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了。” 叶昭榆叹息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缓声道:“最近事多,舅舅肯定烦闷无比,你别去气他啊,等这段时间忙完,就带你出去玩。” 萧瑶嫌弃的看着她怀里的香炉,离升起的细烟远了一点,紧紧皱着眉,排斥无比。 “你怎么也爱熏这个香,好难闻,我不喜欢!” 叶昭榆眉头一跳,瞬间看向她,“也?你还遇见谁爱熏这个香?” 萧瑶歪头想了想,蹙了蹙眉,“好像很多人都爱熏这个香,宫里的嫔妃公主都爱,反正我不喜欢,难闻死了。”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行吧,宫里也要查上一查了,等表哥的结果出来,她倒要看看是哪个贵女在搞鬼。 她看着一脸嫌弃的人,拿起香炉嗅了嗅,悠悠开口,“这香挺好闻的,你怎么不喜欢?” 萧瑶翻了一个白眼,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含糊道:“要是让你天天泡在脂粉堆里,不被熏吐才怪。” 叶昭榆点点头,说的也是。 萧瑶走到院子里的躺椅旁躺下,笑着开口,“本公主要在你侯府多玩几天,今晚就在这里睡下了,你去安排一下吧。” 叶昭榆睨她一眼,“想的还挺美,这里不招待人,你去别的地方睡吧。” 萧瑶一下从椅子上爬起来,气鼓鼓的看着她,“为什么本公主不可以,那个裴侍郎不就住在这里吗?” “人家是病号,而且住的是后院的偏房,你想住?” 萧瑶撇撇嘴,“不要,本公主金枝玉叶,要住大房子!” “那就去别的院子躺好。” 第112章 我知道 傍晚下起了小雨,夹杂着初春时节的严寒,淅淅沥沥,清冷入骨。 叶昭榆站在廊间观雨,看着檐角暖黄色的四方灯,长长的红穗在风中飘摇,弯唇笑了笑。 “这场春雨一过,万物生发,百花齐放,满园的春色该关不住了。” 摩那娄诘抬眸望去,四周烟雨朦胧,烛光泛泛。 亭台楼阁淹没在茫茫细雨中,透着几分婆娑倩影,凄凄潇潇却又雅致入骨。 他眼尾微扬,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扯了扯嘴角,音色低沉。 “中原果真骨子里都透着婉约与雅致,连这烟雨都如此绰约多姿。” 他弯眸称赞,“善。” 叶昭榆看着为这烟雨倾倒的人,勾唇笑了笑,“我这中原之景比之你大漠风光,谁更胜一筹?” 摩那娄诘斜靠在长廊边,红衣飘摇,身姿清倦,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抬手接了接檐间细雨,轻笑一声。 “你中原的雨缠绵温柔,我大漠的雨豪爽酣畅,各有千秋,都美不胜收。” “小谢公子更喜欢何种雨?”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背靠在栏杆上,松松散散的人,弯了弯唇,“本公子独爱离经叛道之雨,不顺天下人之心,独顺我心。” 叶昭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赞许的看向他,“有眼光,本郡主也爱这样的雨。” 谁让,她们都是离经叛道之人,自然也都爱那无规无矩之事。 面上缄默无言,却以内心喧嚣,让骄阳垂头。 叶昭榆眸光潋滟,看向一边,“永嘉,你喜欢哪一种……哎,人怎么不见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长廊,微微挑眉,不是她非拉着她来逛侯府的吗,这人呢?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悠悠开口,“一刻钟前,她便离开了。” 叶昭榆瞬间看向他,哀怨道:“你怎么不叫我,害我还在这里逛了半天。”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音色暗哑,“还怪起我来了?刚刚是谁在这里借景抒情,嗯?” “好嘛好嘛,是我。” 摩那娄诘拿起旁边的素伞撑开,抬手碰了碰她的后脑勺,“走吧,该回去了。” 不一会儿,蒙蒙烟雨中便出现了一高一矮的身影。 一人红衣墨发,身姿修长,低头看着提起裙子,踩着一滩深水,玩的不亦乐乎的人,无奈的摇摇头,随后抬手将伞向一边斜了斜。 周身细雨朝他落去,他面容沉静,竟未沾染半分。 细细一看,方觉一股气流自他周身散出,默默将雨帘撑开,阻隔了翩然而至的烟雨。 神姿奇修,也不过如此。 濯缨轩内,画殷看着蒙蒙烟雨中,中原公主一身淡青色长裙,身姿纤细,默默朝着院内走来。 她未曾撑伞,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砸在地上,惊起一阵涟漪,她却恍若未闻。 “裴朝在哪里?叶昭榆让我来看看他。” 画殷看着长睫半掩的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知她的脸被冻的发白,微微蹙了蹙眉。 是郡主让她来的? “叶昭榆让本公主来见他,你敢阻拦?” 画殷默了一瞬,他们听从君主之令,如今也从郡主之令。 这人既是中原公主,又是郡主派来的,他也不好阻拦,让她见一见也无妨。 随后领着人去了后院,抬手指了一个房间,音色冷寂,“人就在那,公主看完便出来吧。” 萧瑶双目半含,抬步朝着他指的地方走去,抬手将房门打开,进去之后又将房门关上。 随后抬起一张毫无波澜的脸,朝着躺在床上的人走去,一把匕首陡然从她宽大的衣袖中滑至手心。 她垂眸盯着床上的人,慢慢将匕首拔出,锋刃寒凉,带着几分嗜血戾气,随后朝着对方的心脏刺去。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像是有倾盆而落之势,打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画殷等在院外,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利刃出鞘的声音夹杂着雨打石栏的响动传来。 他目光一凌,“刷”的一声,光刃一闪,腰间长刀瞬间出鞘,房门应声而碎。 眼见刀尖将要刺进床上之人的心脏,他目光冷厉,飞身过去,一把捏住纤细无比的手腕,瞬间将人甩出。 “啊啊啊!” 叶昭榆刚到濯缨轩,一阵惨叫声便传来,她瞳孔一缩,萧瑶! 随后冲出伞内,踏着青瓦,飞身朝着声源的方向掠去。 摩那娄诘看着那略微慌乱的身影,微微挑眉,平日一见面便吵,关键时刻倒是还挺关心人家。 画殷提着刀朝着倒在院中的人走去,雨越下越大,隔着雨帘便看见绿色身影在雨中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猛的一蹬地,抬手冲过去,想去将人擒住,刚要碰到对方的衣袖时,一人猛然揽过对方的肩,将人带离数尺。 叶昭榆目光寒凉的射向他,雨水顺着她的长睫滚落,她脸色难看至极,音色冷厉,“住手!” 画殷看着她背后之人微微抬起灰白的眼眸,眼睛一下瞪大,顿时大吼出声,“离开她!” 叶昭榆一惊,寒光一闪,一片血色瞬间散在雨中。 摩那娄诘刚撑着素伞走来,便被那雨中的血色染红了双眼。 “啪嗒”一声,素伞一下砸在地上,他的身影猛然消失在原地。 “可有事?” 他看着满臂是血的人,又瞬间被雨水冲刷成血水,心惊无比。 叶昭榆摇了摇头,“别慌,我无碍,只是划破了点皮。” 摩那娄诘薄唇紧抿,琉璃色的眼眸酝酿着无数狂风暴雨,杀意惊起了周身墨发。 他抬手点在她臂膀处的穴位上,流了这般多的血,怎会只是破皮。 叶昭榆任他为她止血,目光沉沉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神情木讷的人。 血水顺着她的胳膊砸进地面,慢慢在周围散开。 那片猩红触目惊心,瞬间将沉睡的人惊醒。 萧瑶眼中的灰白缓缓褪去,雨水冲刷着她的视线,周围的狼藉慢慢映入她的眼帘。 她茫然的看着满臂是血的人,目光触及到自己手中带血的匕首,心脏猛然狂跳。 她一下将匕首丢掉,无措的哭出声来,“叶昭榆,叶昭榆,呜呜呜呜……” 叶昭榆走过去,抬手将人揽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开口,“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萧瑶鼻子一酸,顿时抱着她大哭出声,“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想伤你,我没有,呜呜呜呜……” 叶昭榆眼中压抑着无边怒火,像是随时准备将长夜烧灼。 她轻轻嗯了一声,抚了抚萧瑶的脊背,“嗯,我知道。” 第113章 你逃的了? 暖阁中,萧焕茸与叶政堂脸色阴沉的坐在一旁,看着一位面容清冷的医师为两人看诊。 一个公主,一个郡主,竟然就这么被人算计了,胆敢在他侯府公然行凶,当真是可恨至极! 叶昭榆披着一件外袍,三千青丝散在身后,手臂上缠着绷带,神情明灭。 随后,她抬眸看着靠在榻上,面如纸色的人,沉声开口,“永嘉,你再好生想想,你今日为何要来侯府?” 萧瑶抱着一个手炉,身体带着些许颤意,秀眉紧紧蹙着。 “我,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来侯府,我几天前也没有这个打算。” 司葵点了一支艾草,放在她身边,为她温经散寒,缓缓开口。 “她未中幻毒,只是以迷香为辅进行了简单的催眠,很容易被惊醒,最近应该常与凶手接触,才得了许多心理暗示前来行凶。” 叶昭榆眸色幽暗,裴朝在她这里待了已有三天,不见背后之人动作,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他们既然急了,不想让人醒过来,那便说明,裴朝一定见过凶手的脸,并且知道她是谁。 她抬眸看向萧瑶,沉声道:“你以前闻过和罗香吗?还是只是近些天才闻到的?” 萧瑶低头沉思,脑子一片混乱,隔了许久才想起事来。 “以前未曾闻过,近些天总是能闻到,我不喜欢那个味道,想吐。” 司葵看她一眼,音色清冷,“很正常,因为你在下意识的排斥它,不想被它控制神智,你的潜意识在保护你。” 萧瑶懵懵的点点头,抿了抿唇,看向叶昭榆,小声开口,“叶昭榆,我是不是很没用,就这么轻易被人算计了。” 叶昭榆轻叹一声,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以作安抚,“是对方阴险,怎能怪自己太磊落?” 她垂眸看着靠在身上的人,轻声开口,“你最近见到有很多嫔妃公主都在用和罗香,其实没有很多人,只有一个。” 萧瑶茫然的看着她,叶昭榆朝她微微笑了笑,“她扰乱了你的记忆,让你以为见到了许多人,至始至终,也就那么一位。” “你知道是谁了?” 叶昭榆嘲弄一笑,看着窗外夜色,目光幽深,如化不开的浓墨,朱唇轻启,“裴朝已经告诉我们了。” 摩那娄诘坐在一旁,面容沉静,眼底却汹涌着暗流,闻言,抬眸看向她。 昭昭,自始至终都不是在唤她,而是意指凶手。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屋外传来,不一会儿,萧如晔裹挟着一身寒气,面容阴沉的走进来。 雨水沾湿了他的长发,发丝贴在脸上,带着几分阴冷,一双桃花眼冷厉无比,带着几分利刃出鞘的寒凉。 “哇呜呜呜呜,皇兄,我被人算计了,呜呜呜……” 萧瑶看着匆匆而来的人,顿时嘴一扁,又开始掉金豆豆。 萧如晔走过去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都未出大事,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向叶昭榆,嗓音嘶哑,“宫里也有对方的人?” 他收到她的消息后,一阵心惊肉跳,马不停蹄地从大理寺赶来。 就这半天,竟然伤了他大盛两位皇室贵女,简直猖狂至极! 叶昭榆将身上外袍穿好,看他一眼,朝着屋外走去,“走吧,进宫抓人。” “宫门早已紧闭,此时前去恐有不妥。”叶政堂抬手将人叫住。 叶昭榆冷笑一声,眼眸深处流露着一抹杀意,“晚了人就跑了,既然白天敢来作怪,那么晚上就要找她的不痛快。” 叶政堂叹了一口气,自己女儿他自己清楚,骨子里倔的很。 今晚若不让她出了这口气,明日只怕能将整个京城掀翻找人。 他解下腰间令牌递过去,沉声开口,“拿着它进宫,无人敢拦你。” 叶昭榆接过令牌,弯了弯唇,“多谢阿爹成全。”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道白光划破天际,整个半边天都被照亮,黑夜霎时亮如白昼。 春雷响,万物生。 万重宫门前,两队人撑着红伞,稳步走来。 一人身着箔金蟒袍,气势幽沉,像是一把含光冷剑,蓄势而发。 一人肩覆红色狐裘,肌肤胜雪,眼眸泠泠,如月射寒江,又似雪映澄塘,清冷至极。 一双指骨如玉的手撑着红伞,将一人完完全全的罩在伞面之下,暗红色的衣袖微微垂在她的肩头,慵懒且缱绻。 玄甲将领见状,心里一惊,反应过来后立刻行礼,“见过殿下,郡主,不知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两人亮出手中令牌,萧如晔寒眸似刃,音色冷寂,“捉拿贼子,以正国法。” 将领扫了一眼东宫与侯府的令牌,抬手一挥,“放行!” 萧如晔侧头看向身边的人,扯了扯嘴角,“现在去哪?” “华蓥宫。” 月色幽冷,山雨欲倾。 宫人提着宫灯在前开路,绕过迢迢复道,穿过九曲回廊,停在一座华丽的宫殿前。 萧如晔抬眸扫了一眼浸没在雨中的华庭,手一抬,冷声下令,“围起来!” 黑暗中,一双眼睛看着殿前围满了人,默默隐匿在幽暗深邃的夜色中,转身想去通风报信。 那人刚蓄力而起,“咻”的一声,一抹银光划破长空而至,“噗嗤”一声,利刃入肉。 他瞬间倒在雨中,鲜血自他胸口向着周身蔓延,悠然开出一片血花。 他满眼的难以置信,明明,明明他藏的很好…… 叶昭榆摸了摸突然散下来的青丝,抬头看着背后之人,眨了眨眼睛。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随后抬手将她散在脸侧的发丝别在耳后,音色低沉,“无事,去做你想做之事。” 叶昭榆点点头,抬脚朝着被踹开的殿内走去。 适时,华蓥宫一片灯火通明,守夜宫人被吓的惊叫连连,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 正殿之中,一人猛然惊醒,美眸一转,掀了被子,朝着殿后跑去,白色寝衣翻飞,长发在空中漾出几分慌乱的弧度。 她灵活的躲着人群,顺着幽静小道来到宫殿后墙,美目微抬,足尖一点,飞身跃上高墙。 正准备倾身朝着墙外掠去,一把长刀猛然飞袭而至,斩开了万顷雨帘,擦着她的脖颈而过,嵌在了对面的红墙上。 细细的血线在雨中飞出,随后被大雨裹挟着砸在地上。 她美目一惊,腕间无数银环瞬间脱落,连成细长银鞭,猛然抬手向后鞭去,溅起水花万丈。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人撑着红伞,立于檐角,红衣猎猎,墨发飞舞,腰间金链悠悠晃动,带着几分催促之意。 幽冷的圆月悬于身后,月光仿佛也被雨水打湿,落在他的肩上,湿冷而寂静,无声无息的压迫感在四周散开。 他像是九幽勾魂使,又似九霄座上仙,却哪一个都危险无比。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院中之人,轻叹一声,撑着红伞,踏着雨帘而去,瞬间朝着那人逼近。 铺天盖地的威压朝着那人碾来,她看着瞬息而至的红影,瞳孔猛然一缩,手中银鞭快速挥出。 “噗嗤”几声,银鞭应声而碎,一只大手掐着她的脖子瞬间将她砸在地上。 只见那人撑着红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睥睨,仿佛一眼便能将人斩杀于千里之外。 “小丫头还未出气,你逃的了?” 第114章 甚好 几寸烟雨春还寒,轻风漫卷似缓弦。 夜雨时分,有人倚窗观澜,有人听雨入眠,也有人被雨冲刷,妄想清白。 叶昭榆撑着红伞,一步步的走在长廊中,发间金色流苏微微颤动,带着几分不急不缓之意。 她目光穿过庭前雨帘,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眸色清寒。 缓步走了过去,红色狐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飘逸的裙摆,微微晃动了几下,又瞬间被雨水沾湿。 她垂眸看着倒在地上,荒乱无比的人,缓缓蹲下身去,将伞向她那边斜了斜。 随后抬手摸了摸那张柔美的脸,浅浅扯了扯嘴角,“慌什么?正戏还未开始,怎就做这般模样?” 明明语气温和无比,却让人听出了几分风雨欲来之势。 叶昭榆抬手撩起她湿漉漉的长发,轻轻嗅了嗅,弯唇笑了笑,“好香啊,用这般浓的香,是为了掩盖什么吗?” 随后她目光直直射向地上的人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冷怒,“陆莹,陆昭仪。” “你怎么知道是我?” 陆莹捂着胸口,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冻的她瑟瑟发抖,她目光碌碌的看着眼前的小丫头。 她自认为伪装的很好,无论是谁,都不会将她和杀手联系在一起,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眼睛一下瞪大,“裴朝醒了?” 那日去催眠裴朝,没想到他的意识太强,中途醒了过来,她一时不察,便被他掀了面纱。 一时半会儿不能将其除掉,便多留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一留,便成了除不掉的祸患。 耳边脚步声传来,叶昭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音色微冷。 “是裴朝提供了信息,本郡主才能想起,当日倒在陆昭仪的怀里,本郡主已经闻过和罗香了。 只是香味纷繁,那一缕清淡的香太容易被人忽略了,近些日子,本郡主天天抱着香炉,倒是找回了些许记忆。” 萧如晔带着人走来,面容清疏,桃花眼带着几分锐利,一身凌冽的寒气让人心生敬畏。 叶昭榆看他一眼,随后又垂眸看着地上的人,轻轻扯了扯嘴角。 “藏的够深啊,用天子后宫作挡箭牌,任谁查都不会怀疑到后宫之人身上,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昭仪娘娘,你被捕了。” 萧如晔目光清寒,抬手下令,“带走!” 叶昭榆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长睫轻颤,冰冷的雨水飘到脸上,带着几分彻骨的寒。 她撑着伞,走到横栏边,朝着负手而立的人弯眸一笑,“多谢小谢公子出手相助,不然今夜有的忙了。”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她浅浅的笑靥上,缓缓开口,音色暗哑,“开心了么?” 叶昭榆点点头,杏眼潋滟,“开心!”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敛在纤长睫羽下的冷戾缓缓退去,整个人透着冰雪似的空静。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底藏着无限暗流,轻喃一声,“今日之事,不会发生第二次,本君保证。” 叶昭榆领着他往外走,看着无边的黑夜,轻笑一声,语气散漫,“放心,没有第二次了。” 她也没有耐心再和他们慢慢斗下去了,一次性连根拔起,大快人心。 甘泉宫内,烛火摇曳,整个宫殿跪满了人,皆以首贴地,瑟瑟发抖。 “混账东西!竟然敢将手伸进皇宫,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伤我公主与郡主,当真以为我大盛没人了!” 盛帝一掌拍在桌子上,身上披着一件外袍,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被太子深夜前来禀报的事气的不轻。 跪在地上的人又将头往地下埋了埋,怕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萧如晔跪在地上,抬手朝着盛帝一揖,音色肃然,“父皇息怒,儿臣已将贼子拿下,这次一定能将幕后黑手揪出,还社稷安宁。” 叶昭榆跪坐在盛帝身边,抬手给气息不畅的人顺气,低声开口。 “舅舅莫恼,阿榆会辅助表哥,将幕后之人找出,这次,他们插翅难飞。” 盛帝深吸了几口气,才将狂涌的怒气压下,威严的目光看向萧如晔,音色冷厉。 “太子听令,朕命你十日之内将幕后之人找出,京城所有禁军听你调遣,刑部与大理寺任你差使,若遇反抗者,格杀勿论!” “儿臣领命!” 萧如晔起身朝着盛帝一拜,随后稳步朝着殿外走去。 盛帝威严的目光中蕴含着无边暗火,抬手将案前玉雕砸在地上,顿时“嘭”的一声巨响,碎玉溅了众人满脸。 他大喝一声,“都给朕退下!” “是,是……” 宫人身魂一震,全身颤抖不止,连滚带爬的往外走。 叶昭榆叹息一声,起身向殿外走去,一刻钟后,又端着一盏安神茶进来。 “舅舅莫要再气了,气大伤身,有表哥在,此事定能圆满解决。” 盛帝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脸上疲态难掩,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嗓音沙哑。 “阿榆如此贴心,今日却让朕的枕边人伤了你,舅舅咽不下这口气。” 叶昭榆杏眼一弯,抬起小拳头替盛帝捶肩,语气轻快。 “哎呀,那怎么办,舅舅这么好,竟然也有人敢欺骗舅舅的感情,阿榆也咽不下这口气,阿榆替舅舅将幕后之人找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好不好?” 盛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无奈的摇摇头,“你呀你,自己受的委屈不上心,倒是先替别人委屈上了?” 叶昭榆无所谓的笑笑,“我伤的是皮肉,舅舅伤的可是心,当然是先替舅舅出了这口恶气。” 盛帝心里的火一下散了,手中的安神茶喝完,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也顺了。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夜色浓稠,明月高悬,随后收回目光,看着乖巧十足的人,弯唇笑了笑。 “舅舅现在不气了,天色已晚,阿榆身上还有伤,去歇着吧。” 叶昭榆点点头,随后退到殿中,抬手朝着盛帝一礼,“舅舅也早些歇着,盛安告退。” 她缓步走出殿门,寒风鼓舞,雨声残响,吹起了三千青丝,散在风中张扬,飘逸而翩然。 她抬眸看去,只见一人背手立于檐间,红衣飘摇,墨发飞舞。 周身气势肃杀沉稳,红墙青瓦间,万重宫门中,他像是那至高无上的俯瞰者。 她提起步子朝着他小跑过去,在他身后一步停下,抱着臂,笑着开口,“小谢公子这是在等本郡主吗?” 摩那娄诘转身看着她,敛尽肃杀,轻笑一声,嗓音缱绻,“是在等你,你当如何?” 叶昭榆弯着眼睛笑了笑,光芒闪烁,繁华如星。 “当然是带你回家,不过,今夜先在皇宫住下,明日带你回家,可好?” “甚好。” 第115章 急死他们 初春的第一场雨,便下了一天一夜,将万物滋润,焕然一新。 宫闱之中,却无人感受到春雨的喜悦,只觉这雨下得沁凉沁凉的,凉入骨髓。 太子深夜到访,将整个宫闱都唤醒了,长明灯燃了整整一夜,直至天光破晓。 宫里的每个人都被盘查了一遍,支吾不言的,形迹可疑的,当场下狱,手段堪称雷霆。 听闻,华蓥宫的人全部被打入了死牢,喊冤叫屈声一片。 那宫里的主子便是太子追查多日的贼子,外表温柔似水,内里阴狠毒辣,可怕的很。 叶昭榆披着狐裘往宫外走,摩那娄诘撑着伞走在她的身侧,暗纹玄靴踩过青石板,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呤。 他看着雨水沾湿了她的发尾,微微蹙了蹙眉,抬手一拂,瞬间一阵雾气蒸腾而起,发尾在空中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这才满意,收了手,将伞又向她那方斜了斜。 萧如晔瞪着两个熊猫眼看他一眼,随后打了一个哈欠,桃花眼里盈满水泽,带着几分呆滞的迷蒙。 他这一个月来,没睡过一个好觉,整日整夜的奔波,全凭他的毅力吊着精神。 “表哥可问出什么来了?” 萧如晔取出腰间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抬手遮着自己的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含糊道: “二哥近些天突然出关了,还来了皇宫,恰好永嘉见过他。” 叶昭榆顿时笑出声来,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是三日前,对吗?” “是,阿榆可怀疑他。” 萧如晔收了扇子,低头抚了抚衣服上的褶,努力维持自己的优雅形象。 “不。” “为何?” “因为……狗叫了。” 萧如晔顿时看向她,轻笑出声,“就是你新收的那只狗?鼻子还挺灵。”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伸了一个懒腰,“只有愚蠢的人才相信有这么多的巧合,裴朝一个巧合已是罕见,本郡主可不相信我身边还有第二个巧合。” “怎么说?” “那日我刚找出迷香的种类,出门便遇见了二表哥,他身上的和罗香,隔了三条街都能让狗闻到,太过刻意了。 幕后之人和我们玩了这么久,将我们耍的团团转,就连咱们的昭仪娘娘都懂得遮掩,我可不相信幕后之人就这般草率,上赶子引起本郡主的注意。 显然,他想将二表哥变成第二个裴朝,牵着我们的鼻子走,让我们去怀疑他。 可我偏不想如他的愿,就不去暗查二表哥,让他们的脏水无处可泼,急死他们。” “哈哈哈哈,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一层故事,阿榆啊阿榆,我若是那幕后之人,确实该急死了。” 萧如晔笑的一派爽朗,多日来的阴霾俱散,眼尾挂着一抹少年的风流。 远处天光稍霁,雨声渐歇,他收了笑,眼底寒凉无比。 “他们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臭,孤的二哥也是他们能动的,当真以为这些年二哥息了声,便能任由他们利用?” 叶昭榆笑着摇摇头,别人不知,她可是知道的,太子表哥闲来无事可经常翻墙去找二表哥下棋。 二表哥的府邸,围墙一年比一年高,防的便是当朝太子。 她虽与二表哥无甚交集,但太子表哥那张厚脸在二表哥那里还算有几分薄面,他不会作出此等谋逆之事。 “孤听宫人说,三日前,二哥进宫先是去拜见了卢贵妃,后来永嘉闻讯赶了过来,与他说了一个时辰的话。 然后陆昭仪过来找她,她便将人劝走了,想是,那时永嘉便已经被人控制了。 而阿榆的踪迹对方也了如指掌,他们掐着点让二哥出宫,然后与你相遇,好让你起疑心,还好阿榆聪明,并未落入陷阱。” 叶昭榆杏眼眨了眨,低声开口,“我们周围并不安全。” 摩那娄诘侧头看她,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翳,衣摆如暗红的流云,音色冷寂。 “侯府之内并无潜藏之人,我的人连日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也并未发现潜藏之人,若有,那便是跟了许久的熟人。” 萧如晔目光幽深的看着脚下的上千长阶,嗤笑一声,“熟人?很快便不是了。” 叶昭榆看向他,缓缓开口,“表哥可有目标了?” 萧如晔看向她,桃花眼一弯,勾人十足,悠悠开口,“你猜?” “我猜是有了。” 死牢之中,陆莹一身囚服,抱着腿坐在草席上,神色平静。 耳后的脂粉已被洗净,露出一枚小小的火焰章纹。 她抬手运气,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蔓延,顿时一口鲜血喷出。 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眼中怨毒十足。 该死!那人到底是谁?竟然一掌便废了她的内力! 听着周围的惨叫声,她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媚眼如丝,勾人十足,丝毫不见昭仪时的温婉清纯。 她朝着看守的狱卒招招手,音色低柔,“好哥哥,人家好冷,可否拿一件毯子过来?” 狱卒看着香肩半露,楚楚可怜的人,顿时吞了吞口水。 这可是皇上的美人,往日哪有他们见的份,今日倒是大饱眼福了。 陆莹看着狱卒露骨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顿时迈着妖娆的步伐走过去,娇声软语道:“哥哥行行好,人家好冷~” 太子暗卫看着那狱卒开始动摇,顿时冲出去将人架走。 “太子亲自送来的人,你也敢动?若是将人看丢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不一会儿,萧如晔等人来到死牢,看着在狱中还不安分的人,眯了眯眼睛。 叶昭榆慢慢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 陆莹顿时朝她勾了勾唇,语气暧昧,“当初人家可是放了郡主一条生路,今日郡主可也放我一条生路?” 叶昭榆视线微压,语气不辨喜怒,“本郡主就说,哪个天杀的狗胆包天,敢劫本郡主,不曾想,原来是昭仪娘娘。 既然娘娘当日未能斩草除根,那么今日,本郡主就好好报答娘娘的多番算计。” 随后叶昭榆直起身来,冷声吩咐,“来人,将人带去审讯室。” 陆莹顿时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瞥了一眼要来押她的人,抬脚往外走,音色低柔,“这里的手段,可撬不开人家的嘴。” 叶昭榆眼尾一挑,樱唇轻启,“放心,肯定用新手段招待您。” 第116章 好香啊 “滴答” 一滴水砸在陆莹的额头,炸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紧接着,又是一滴砸下,每滴水滴之间跟的很近,有规律的点点落下。 审讯室里安静无比,除了水滴落下的声音,没有任何声响,无形中带着几分压迫感。 陆莹的头被固定着,不断有水滴砸在她的额头上,轻飘飘的。 她蹙了蹙眉,搞不懂那郡主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就这几滴水便想让她屈服? 太过天真了! 她看着抱臂立在她身侧的人,嗤笑一声,“郡主这是什么手段?稚子的把戏吗?” 萧如晔也不解,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人,全身上下没受一点刑。 反而就是几滴水落在陆昭仪的额头上,没有一点威胁。 摩那娄诘背手而立,抬眸看着不断滚落的水滴,琉璃色的眼眸微闪,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嗓音暗哑。 “水滴石穿,是石头硬,还是人的脑袋硬?” 他的话音刚落,陆莹呼吸一窒,瞳孔猛然一缩。 目光瞬间看向抱着臂,笑意盈盈的人,她竟然想,竟然想用水滴滴穿她的脑袋! 萧如晔怔怔的看着叶昭榆,后者笑的一派和善,抬手摸了摸陆莹的脸,幽幽启唇。 “水滴石穿倒不至于,这滴水之刑,最恐怖之处在于,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感觉,随着水滴不断滴落,人心里的恐惧便会一分一分的增加。 同时,人的大脑也开始慢慢溃烂,每一滴水落下,就像是一根长针深深刺入脑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是不会晕过去的,他们会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脑袋在发烂发臭,直至死亡。” 她的话音一落,满室寂静,只余恐惧在周围蔓延,一点点蚕食受刑者的心智。 陆莹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目眦欲裂的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简直是魔鬼!杀了我,杀了我啊!” 叶昭榆垂眸看着她,冷笑一声,“你若是交代了,本郡主便让你死个痛快,若是不交代,那便待在这里,慢慢等死,若是本郡主快你一步查出了东西,你便没有选择,只能选择第二种死法!” 随后三人看她一眼,目光冰冷,随即转身往外走。 陆莹看着缓缓走远的身影,室内慢慢恢复静谧,头顶上的水滴不断砸下。 她满心恐慌,顿时大喊大叫起来,“杀了我,杀了我啊啊啊啊!” 回到侯府,叶昭榆身心俱疲,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一股极淡的檀香味传来,有人抬起了她的胳膊。 手臂一凉,衣袖被撩了起来,随后伤口处传来一阵沁凉的触感。 摩那娄诘指尖沾着药膏,长睫微垂,轻轻在她的伤口处研磨。 看着暖玉般的肌肤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眼里一阵戾气翻涌。 突然,腰间一紧,一双如玉的手环着他的腰,毛绒绒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只听那小丫头嘟囔一句,“哇呜,好香啊。” 摩那娄诘喉结滚了滚,纤长的睫羽下敛着汹涌的暗流。 良久后,他抬手将人抱起,放进自己的怀里,随后走到她的床榻旁躺下,将人压在自己身上,抬头亲了亲她的唇角,音色暗哑,“睡吧,本君守着你,无事。” 叶昭榆闻着极淡的檀香,像是一朝回到了玄音寺。 在落雪之时,听着那迦讲经,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随后沉沉睡去。 丛凝阁外,画殷抱臂斜靠在大红圆柱旁,瞥了一眼倒了一地的侍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见郡主还得将碍事的人敲晕,可真麻烦。 枝叶扶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 摩那娄诘背手站在廊间,抬眸看着清冷的月色,墨发飞舞,额前的缠枝抹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周身萦绕着肃杀,惊起了耳边的红穗,微微荡漾着。 他抬眸看着院中的十八道身影,音色冷寂。 “一到六位狱主,除了乌藉,其他人去太子身边查案,余下的人撤回,全部去做郡主的暗卫,若有危险,除之,可明白?” “明白!” 摩那娄诘摆摆手,让人退下,随后负手而立,抬眸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琉璃色的眼眸幽深。 这盛京,可一点都不太平。 他的手无法伸那么长,将那小丫头与她在意的人完全护住。 就连慈悲,他都不敢轻易崔动,怕被有心人瞧了去,给小丫头招来祸端。 若是在西域,哪会这般束手束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自会铲除一切危险的存在。 摩那娄诘目光沉沉的看着越来越多的灯火,长睫忽闪。 怎样,她才能跟他回西域? 叶昭榆睡了许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午时。 她看着坐在她屋子里,大快朵颐的人,缓步走过去,微微挑眉,“能胡吃海喝了,看来是没事了。” 萧瑶看着她眼睛一亮,咽下嘴里的肉,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微微扬起下巴。 “叶昭榆,你怎么这么能睡,我都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叶昭榆拿起一个鸡腿啃了起来,含糊道:“春困秋乏,吃完了我还要接着睡。” 萧瑶嘴角一抽,“……你是猪吗?这么能睡?” 叶昭榆不理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萧瑶撑着下巴看她,抿了抿唇,缓缓开口,“你们将坏人抓住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宫?” “舅舅给了表哥十天时间,十天之后,坏人将尽数落网,你便可以回去了。” “哦,那你们好好努力,争取将人一网打尽。” 叶昭榆看她一眼,扬了扬下巴,得意开口,“那必须得,今晚我就去发奋图强,将他们一网打尽!” 萧瑶翻了一个白眼,这是一个晚上便能解决的事? 随后她看着一个蒙着面的黑衣少年走了进来,将一个小罐子递给叶昭榆,嗓音沙哑。 “这是上好的去疤膏,公子命我给郡主送来。” 叶昭榆接过药膏闻了闻,药味不大,还挺香。 和她肩上用的那一款是一样的,效果极佳,已经快看不出刀痕了。 应该都是出自那迦的手笔,没想到他那里还备着。 她弯唇笑了笑,音色愉悦,“药膏我收了,替我谢谢你们公子。” “是。” 画殷转身刚要走,便被一声娇喝喝住,“站住!” 他垂眸看着站起身来,抱臂看他的人,微微蹙了蹙眉,“公主有何吩咐?” 萧瑶看着浑身上下除了一双碧眼,其余地方全是一身黑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她努力踮起脚尖,不想比对方矮太多,双手叉腰,扬起下巴,神情倨傲,“就是你上次以下犯上,打了本公主?” 画殷嘴角一抽,随后转身离开。 萧瑶眼睛一下瞪大,气冲冲的追了出去。 “大胆!本公主跟你说话,你竟然敢无视本公主,本公主要诛你九族!” 第117章 更衣 雨打新枝,春山点翠,整座盛京城都笼罩在蒙蒙烟雨中。 晚间,天上又下起了小雨,打在江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一人坐在案前,看着铜镜中的人影,慢慢描起了细眉。 远黛般的细眉经她的手笔,被描的粗黑不堪,眼角随意勾勒几笔,一双吊梢眼便呈现在视野中。 一番创作后,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便出现在铜镜中,丝毫不见一点原本的好颜色。 随后,她放下口脂罐,阖着双目,指节有节奏的轻敲着桌面,不知在等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打更的声音穿过黑夜传来,梆子敲在铜锣上格外响亮,穿过层层飞檐,传至她的耳朵里。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更了。 一人撑着檀木纸伞,缓缓从雨中走来。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轻轻推开。 来人一双吊梢眼,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人,抬手行礼,低声开口,“姑娘,可以去了。” 那人起身,看着与自己装扮的一模一样的人,微微颔首,“三更之前,我便归。” 随后接过对方递来的披风,将兜帽带上,撑着伞步入雨中。 濯缨轩内,摩那娄诘着一身黑色寝衣,手中拢着一卷书册,肌肤胜雪,鸦色长发随意散在周身。 远远望去,像是清雅矜贵的绝世公子,又似兵临城下的骄兵之主。 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挥斥方遒的是他,血染沙场的也是他。 蓦然间,一道黑影落在檐间,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室内,抬手对着在窗前览书的人一礼。 “君主,郡主好似趁着雨夜出了府门。” 摩那娄诘捧书的手一顿,琉璃色的眼眸微沉,微微眯了眯眼睛,薄唇轻启,“具体什么情况?” “就在刚刚,一个身形极似郡主的人进了丛凝阁,随后又出了府。 画殷大人觉得不对,便去屋内查看,发现郡主并不在室内,而是扮作她人出了侯府,大人和其他人跟了上去,让属下回来禀报。” 摩那娄诘眼眸一凛,随后起身便往外走,脚踝处的金铃叮呤晃动,韵律全无。 深更半夜,她竟然还敢一个人往外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他走了几步后又停住,蹙了蹙眉,沉声吩咐,“更衣。” “是。” 大雨磅礴,风声呜咽,有人撑着伞,踽踽独行于郊外雨路,任泥泞沾湿裙摆,她亦孤行于前。 长月淋漓,湖面汹涌,一叶扁舟在疾风骤雨中悠悠飘摇。 像沧海一粟,又似星河一子。 叶昭榆抬眸看了一眼那舟,神情匿在伞下,看的不真切。 随后运起轻功,足尖点着江面而去,片刻后端端停在扁舟之上。 她撑着伞,背手立于船头,侧头瞥了一眼穿着蓑衣,摇着船桨的男人,淡声开口,“你主子呢?”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军痞的意味,抬手朝她行了一个军礼,“属下的主子是您。” 叶昭榆轻嗤一声,歪头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清浅的讥笑。 “你何时见我理过你们,对你们不闻不问,也能让你们为我俯首?” “若是姑娘无心,怎会将我们放在一边搁浅,究竟是弃还是护?” 身段高挑的女子踏着江面而来,一身黑衣翩然,款款落在叶昭榆身后。 与她一样,披着一件连帽披风,音色冷寂。 叶昭榆回眸看她一眼,不理她的发问,长睫微敛,直入主题,“事情查的如何了?” 女子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扯了扯嘴角,“姑娘,暗查各个皇子的行迹与账簿,可是死罪。” 叶昭榆轻笑一声,抬手撩了一下散在脸侧的碎发,悠悠开口,极为嚣张。 “都说是暗查了,谁能发现?又有谁敢给我定罪?” 雨滴打在江面,发出杂乱的声响,雨帘密密层层,隔绝了一切外界的视线与声音。 江边立着一人,红衣墨发,撑着素伞,清浅的目光穿过层层雨帘,落在一道纤细的身影上。 他面容沉静,像是一尊浸在冰雪里的琉璃子,澄澈剔透,一身红衣却又将他衬的绮丽又危险。 一阵寒风吹过,他身上的金饰叮呤,带着几分缥缈之音传远。 叶昭榆回头看了一眼,除了蒙蒙细雨,什么也看不见,遂收回目光,继续听着身边之人汇报。 “我按照你说的,从源头查起,七年前他们第一次出现在梁王谋反的事件中,不会只当了一个揭发谋逆之事的小角色。 我派心腹亲自去了一趟岭南,查出了一些东西,当年梁王私自屯兵不假,但他是为了对付匪患。 岭南匪患严重,官府几经围剿,却屡屡败北,梁王不胜其烦,便开始招募壮丁,准备与官府一起剿匪,怎奈这一招,便招来了杀身之祸。 有人向朝廷检举,说他私自屯兵,企图谋反,于是朝廷便派人去彻查,没想到那梁王是个暴脾气,听不得有人诬陷他谋逆,便将派来的人全斩了。 这一斩,便斩断了他的生路,就算谋逆之事是假,残害朝廷命官也是真,他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叶昭榆叹息一声,“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啊,勿要将事做的太绝。” 随后她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的消息从何而来,是否可信?” “可信,当年主持这件事的是宁国公府,而侯府恰好有能力与之抗衡。 因此,梁王曾向侯府求救,只是他将事情做的太绝,人都死了,何来的回旋之地,侯府并未接下他的请求。 只是,主人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念其初衷是为百姓,便接下了他的一个请求,将他唯一的儿子带走,隐姓埋名活到了今日。 此次,我便是派人前去将其找出,问出了个中缘由,并且听世子说,他曾看见检举他父亲谋反的副将曾与宁国公府来往密切。” 叶昭榆目光幽暗,冷嗤一声,“所以,他们这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目的便是想要梁王的命,没想到梁王自己也将自己推上了死路。” “是。” 叶昭榆看着波涛汹涌的江面,神色阴沉,良久后才缓缓开口。 “可将与世子见面的痕迹抹干净了?勿要将人牵扯进来。” “姑娘放心,我们的存在被你抹干净了,谁又能发现不存在的人的踪迹呢?” 叶昭榆垂眸盯着江面,轻轻扯了扯嘴角,“如此甚好。” 第118章 好累 “宁国公府扶持的是哪位皇子?” 女子将怀里的卷轴递给她,音色低沉,“宁国公之女宁娴,也就是如今的宸妃,位份仅次于皇后,孕有一子一女,分别是三皇子与九公主。” 叶昭榆的指尖摩擦着卷轴,等着接下来的话。 “宁国公为三皇子私底下拉拢了不少人心,如今野心不小的皇子有三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和十一皇子。 他们私底下可都在蠢蠢欲动,太子之位,不知道如今的太子殿下能不能坐稳。” 叶昭榆凌厉的目光瞬间射向她,像是一把利刃直指她的咽喉,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只听她冷厉的声音落下,“太子之位,只能是萧如晔的。” 女子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随后垂首请罪,“是属下失言,姑娘莫怪。” 叶昭榆转过身去,继续盯着雨打江面,冷声开口,“继续说。” “查完梁王之事后,我便锁定了宁国公府,暗暗探查发现,宁国公手段毒辣,暗自为三皇子铲除了不少异己,豢养的私兵中,很多人都暗自纹有火焰章纹。 此次姑娘遇险,该是他们在为三皇子剔除太子党羽,如今发生的一切,实则都在剑指太子,为三皇子铺路。 定安侯府若是站在太子殿下这边,可是一个不小的威胁,怎么能不想方设法的铲除呢?” 叶昭榆叹息一声,抬头看着被雨淋湿了的孤月,轻喃出声,“风口浪尖,岂是如此好站的,怎样才能激流勇退?” 女子抬眸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退不下来了,姑娘,朝堂之上有多少眼睛盯着侯府,姑娘也是知道的。 一旦侯府出现一点势弱,那些不满侯府独大的人都会过来踩上几脚,更有甚者会往死里踩,当年主人退了,可换来的是什么?” 叶昭榆闭了闭眼睛,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指节泛白,良久后睁开眼睛,缓声开口,“我知晓。” 正是知道才会心忧,外人眼里侯府得陛下恩宠,风光无限。 可随恩宠而来的便是四面受敌,树大终究还是招风。 如今,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束缚万重,退无可退。 女子叹息一声,“姑娘也莫忧心,先解决眼下之事为妙。 太子殿下也不是吃素的,他也通过梁王之事着手,如今在怀疑最先发动声讨梁王的宁国公。 而适时,二皇子被有心之人利用,太子顺着卢贵妃查了下去,查到了宸妃的头上。 是她安插在卢贵妃身边的侍女提议,借着贵妃感染风寒,将二皇子召进了皇宫。 怕是太子此时正准备对宁国公府动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将其拿下。” 叶昭榆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青丝散落在胸前,她眸色清寒,樱唇轻启。 “我没有耐心再陪他们玩下去了,你悄悄去将这些证据交给太子,连其他皇子的动作也一并交代了,一并除之为快,别被他发现了。” “是。” 叶昭榆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听着耳边急促的雨声,心里的疲惫到达了顶峰。 好累。 想要沉入湖底,好好睡上一觉,不想再有任何事情来打扰她。 女子静静立在她的身后,兜帽下的眼睛看着高挑纤细的背影,一时有些感慨。 第一次见她时,还是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到能暗自运筹,护住身边之人的大人模样了。 她目光几经流转,问出了心中的好奇,“若是此次裴侍郎与公主未曾遇险,姑娘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动用我们?” 叶昭榆目光平静的看着远处的山峦,隐匿在黑暗中,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在表哥未登基之前,你们不能动,永远,不要被人发现与侯府有任何关联,梁王便是最好的例子。” “主人生前,给我下了三道令,其中第二道令,便是跟在姑娘身边,任你差遣。 所有人都在找能号令我们的令牌,殊不知,“盛安”二字便是我们的军令。” 叶昭榆长睫颤了颤,吸了一下鼻子,低声开口,“其它两道令是什么?” “第一道令,主人让我带走了一个人,至于第三道令,希望姑娘这辈子都不要用上。” 叶昭榆轻笑一声,将伞拿开,雨水瞬间从她的面颊上冲刷而下,顺着她的下颌,没入衣领。 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浇灭了她这些天来的火气。 她在雨中淋了很久,笑着大喝一声,“痛快!” 女子静静地看着她,任她发泄。 她们的命是主人救的,也是主人带着她们去见了更广阔的天地。 主人将她们留下,来到郡主身边,寻找出路,也在大厦将倾之时,替他护住侯府。 这于侯府而言,何尝又不是一个祸端。 而这一切,都压在了她的身上,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们的踪迹。 自她找上她时,她便步步算计,为她们谋划出路,小心翼翼地掩盖关于她们的一切踪迹。 就连此次失踪,她也未曾想过动用她们。 四年的时间,恐怕连暗中寻找她们的人都放弃了,只觉她们只是一个传闻。 “不久之后,我会离开盛京,你们不要有任何动作,退回到人群中去,安居乐业也好,餐云卧石也罢,就是不要出现在人前。” “是。” 叶昭榆视线被雨水冲刷,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 她目光几经波动,缓缓开口,“找几个江湖死士,跟在太子身边,别让贼子有可趁之机。” “姑娘,整座醉仙楼都给了太子,还不够?” 女子缓缓抬起头来,月光穿过雨帘落在她的脸上,眼角泪痣妖冶,微微一勾,风情十足。 叶昭榆抬眸看她一眼,“不够,他是未来的储君,不得有半分闪失。” 女子弯了弯唇,眉间染着几分英气,黑色衣裙翻飞,音色肃然。 “从一开始,你便不想通过你的手动用我们,而是假借太子之手,用他的身份为我们掩护,就算有人查出什么,我们也是在为太子卖命,与侯府无丝毫关系,对吗?” 叶昭榆摇摇头,又点点头,“自从我第一次将表哥带到醉仙楼,我的态度便已经很明确了,我没有能力收下你们,但是你们可择良主。 表哥襟怀洒落,心系天下,是一代良主,你们只有跟着他,待来日他荣登大宝,你们才有出路。 那时,你带领的所有人都是功臣,忠君爱国,护主有功,你们不再是传闻中的私兵叛党,无人敢疑你们的身份,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女子目光直直的看着她,撑着伞走过去,将她遮在伞面之下。 “难怪主人会将我们交给姑娘,原是认定姑娘不会迂腐,把我们交出,而是会将我们好好安放。” 叶昭榆走过去,将下颌靠在她的肩上,眼眶微红,喃喃开口。 “你们曾经勇立城头,血染沙场,残旗守疆,却因你们只忠一人,便被列入私兵叛党,让你们东躲西藏,褪去华光,终有一天,有人会带着你们找回曾经的荣耀。” 女子垂眸看着肩头上的人,抬手理了理她湿润的长发,轻声开口,“那个人是你吗?” “不,是你们所忠的君。” 第119章 相见恨晚 星梦欲满,春意湿衫。 料峭枝头缀满雨滴,淋着潇潇春雨,踽踽吐绿,花开千朵。 叶昭榆歪歪斜斜的靠在船蓬上,半含着眼眸,把玩着腰间玉坠,雨水顺着她的长睫滴在木板上,溅起一朵霜花。 风一吹,寒气无孔不入的钻进体内,冻的她微微一抖。 “姑娘,该回去了。” 女子看了一眼天色,随后转头看着她,轻声提醒道。 叶昭榆掀起眼帘看了一眼月色,快三更了,确实该走了。 她直起身来,缓步往船头走,正准备运起轻功离开,步子又顿住了,低声吩咐。 “派一个人去守在永嘉身边,她太单纯了,容易被人利用。” “是。” 女子随后叹息一声,清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姑娘呢?谁守着姑娘?” 叶昭榆勾唇笑了笑,语调散漫,“除了你们,任何人都可以守着我。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不来找你们,你们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就是风口,太多眼睛在盯着我,你们别来找我。” “明白。” 叶昭榆微微颔首,随后足尖一点,踏着江面而去,身姿翩然。 一声叹息夹杂着雨声悠悠落在黑衣女子的耳朵里,带着几分无奈。 “好好待在太子身边,他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我不一定能护住你们,但是他定能。 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重新站在人前,回归正统,尽力帮助太子铲除异己,助他坐稳储君之位。” 女子抬手,朝着翩然远去的背影行了一个军礼,“是。” 雨打江面,孤舟轻摇,山止川行,风禾尽起。 叶昭榆刚落在江边,一身雨水便顺着裙摆砸进泥潭,略显狼狈。 她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姿修长,面容沉静。 正撑着伞,清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泠泠月光洒了满怀,孤寂料峭。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她扯了扯嘴角,冻的牙关打颤,带着几分颤音。 “你,你是来,来接我的吗?” “怎么不撑伞?” 音色低沉,微凉的声线上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似是特意将凉意隐匿,怕惊了雨中的人。 闻言,叶昭榆鼻尖一酸,眼眶盈满热意,深吸了一口凉气,才将突如其来的情绪压下。 她抬眸看着远处幽暗深邃的道路,咧嘴笑了笑,小声开口,“因为,我走的这条路太窄了,没人与我同行,为我撑伞,我自己便也不想撑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只大手便揽着她的腰,将她抱进自己怀里。 熟悉的檀香味瞬间将她包裹,带着古朴悠长的余韵。 “既然路太窄,无法并肩同行,那本君便抱着你走,总能走的下去。” 摩那娄诘一只手轻巧的托着她的腿弯,一只手撑伞,抱小孩的姿势,让她趴在自己肩上,随后稳步往回走。 叶昭榆抱着他的脖颈,努力汲取他身上的温度,感受着他胸腔中有力的跳动,心里一切的纷烦仿佛都落了地。 卸了全部的力,将重心压在他的身上,闭着眼睛放松。 良久之后,她像是才找回了一丝力气,微微弯了弯唇,悠悠开口。 “本郡主的行踪这般隐秘,小谢公子还是找到了我,说吧,在我身边藏了多少人?” 摩那娄诘垂眸看她一眼,哼笑一声,清冽的呼吸洒在她的头顶。 “郡主藏的人也不少,本君的人若再靠近江面半分,那些藏在霭霭雾气中的人是不是便会冲出来杀光他们?” 叶昭榆闭着眼睛笑了起来,“是会冲出来,但杀不杀的了还得另说。” 她换了一个姿势,将下颌放在他的肩上,抬手拉过他身后的发丝玩了起来,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今晚若是他人在这,本郡主定会送他往生,但若是小谢公子,本郡主便既往不咎,下次可不许再跟着我哦,我怕误伤友军。”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琉璃色的眼眸微弯,暗纹玄靴踩在泥泞小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急不缓的走在雨中。 “那些人不可见光?郡主想要护住他们?”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不愧是智勇双绝的西域君主,看问题如此一针见血。 她叹了一口气,喃喃开口,“有人将他们交在我手里,我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闪失,一点风险都不可以有,不然,毁的不仅是他们,还有侯府。” 随后她自嘲的笑笑,咬了咬唇,嘟囔出声,“为此,我连表哥都利用了,将人甩给了他,千方百计想让他坐稳储君之位,就是在为他们谋一条出路,替侯府甩掉这个烫手的山芋。”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音色低沉,“太子之位本就属于萧如晔,你只是想让他坐的更稳,何错之有? 他们帮太子铲除异己,太子反过来再庇佑他们,你侯府也不必再为此担惊受怕,此等三赢之事,为何不能做?” 叶昭榆紧紧抱着他,委屈开口,“我就是,就是觉得我一点都不纯粹,我讨厌利用一切真心,这让我很难受。”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更没有纯粹的关系,你未伤害到任何人,反而将每个人都照顾到了,这怎么能算利用?” 叶昭榆抿了抿唇,苦笑一声,“我想要追求非黑即白的世界,我不想要什么灰色地带,我想要纯粹,想要真心,不想做陈规的附庸。 可转过头来才发现,我本身便处在一个灰色诡谲的世界,条条框框将人限制,三六九等将人划分,需要步步谋算,事事经营,才能走的下去。 这一切都让我很不爽,可我却还要按照它的规则来,一步步的往下走,我不敢有丝毫异议,怕被当成这世间异类。” 摩那娄诘低头看着她,倒是不知,原来她有如此多的不满。 她本身便是权贵,无需为生计挣扎,却挣扎在这俗世规矩中,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真心,怕被侵染,怕失了本真。 所以,哪怕有一点真心上的损失,都会让她难过,因为那在说明,她在向这世间规矩妥协,她终将被同化。 叶昭榆扯了扯嘴角,嗫嚅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我其实已经藏的很好了,除了今夜与你诉说,我并未向他人说过只言片语,我有在努力适应着这一切,但我就是不想被同化。” 摩那娄诘叹息一声,将她往怀里压了压,音色低沉。 “本君从不尊这世间规矩,本君便是规矩,就算被山河所弃,天地不容,本君也不做那陈规的附庸。” 叶昭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抬起脑袋看着他,眼睛亮亮的,“道友,相见恨晚啊!” 摩那娄诘哼笑一声,微微挑眉,相见恨晚? 若是相见太早,不见得他会理会一个奶娃娃。 第120章 说说看 一道红影带着一人落在濯缨轩内,刚站稳,三更钟声便被敲响,缓缓在夜雨中散开。 摩那娄诘抱着人往后院温泉走,感受着身上的人不停地发抖,眯了眯眼睛。 还知道冷? 不是挺会挑天时地利人和的吗?夜半雨深去见人,倒是会计算。 他穿过几个洞门,来到后院,撩开素色鲛纱,看着满池氤氲的热气,抬手将人扔了进去。 “扑通”一声,重物入水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叶昭榆毫无准备的被砸进了水中,惊得大叫一声,“道友,你好没有道德啊!” 摩那娄诘抱臂站在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在水里扑腾的人,冷笑一声。 “本君可没有道德这种东西,下次若是还敢偷偷往外跑,本君便将你扔进江里喂鱼。” 叶昭榆一下噤声,慢慢将自己藏进水里,小声嘟囔道:“问过鱼的意见了吗?它要是不好我这口怎么办?” 摩那娄诘睨她一眼,随后转身往外走,“在这里待够半个时辰后再出来,待会儿司葵会来给你换药。” “哦。” 半个时辰过后,叶昭榆穿着寝衣,惬意的躺在床上,从床头滚到了床尾。 随后她一下立起身来,看着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人,欢快开口,“君主,我们聊会儿吧。” 摩那娄诘掀起眼帘看她一眼,“今晚不打算睡了?” “白天补觉晚上嗨,你是第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有机会将秘密听完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了今晚,本郡主又将是守口如瓶的郡主。”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看着兴奋上头的人,无奈道:“说说看。” 叶昭榆拿了一个枕头过来,随后趴在床上,将下巴放在枕头上,杏眼微弯,悠悠开口,“君主可还记得长广之役?” 摩那娄诘斜靠在软榻上,眸色清浅,墨发散在周身,慵懒十足。 他微微挑眉,“此战本君未曾参与,是阿坦勒挂帅东征。” 叶昭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长广之战,烽火似红日,马蹄声似雨,中原城池失守,十万将士被俘,西域将领于城郊百里之外坑杀十万俘虏,惨叫之声三日不绝。” 摩那娄诘迎着她的目光,微微颔首,嗓音暗哑,“确有此事。” 叶昭榆目光直直的盯着他,轻轻扯了扯嘴角,“那十万将士是我三叔的兵……”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 江面上的小舟随波逐流,女子仰头喝了一口酒,眼尾泪痣闪烁。 摇桨的男人将桨放在一边,也拿过一坛酒,随意地坐在船舷上,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叹息一声,“我们还在等待什么?” 女子看他一眼,音色肃然,“等一个人,一个将我们拉出黑暗的人。” 男子嗤笑一声,她一下顿住,目光直直的看向他,“你后悔跟着主人了?”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能跟着将军驰骋沙场,从未悔过,只是这世道怎么就容不下忠心赤胆之人?” 女子靠在船舷上,看着湿冷的月光,喃喃自语,“是啊,我们本就忠心,又何来的反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酒气上头,她慢慢闭上眼睛,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现,随后沉沉进入梦乡。 梦里,她还是那个在江湖上闯荡的黄毛丫头,被仇家追杀,逼至一方山崖。 被人按在地上,撕碎了身上的衣物,听着一群人发出猥琐的笑声。 她咬着牙不叫,不断的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等来日她一定会杀了他们。 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身上游走的手越来越多,她渐渐开始崩溃。 最终还是忍不了受辱,就在想要咬舌自尽时,一阵剑光闪过,滚烫的鲜血洒了她满身。 周围人纷纷倒地,她惊恐的坐起身来。 抬眸望去,只见一满身桀骜的少年站在不远处,收了剑,扔了一件披风给她,随后转身就走。 至始至终,不发一言,周身气势浩荡,像是刚从千军万马之间穿过。 她看着快要走远的人,拿起披风裹在身上,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他走,她便走,他停,她便停。 最终,少年不耐烦的转过身来,抱剑看着她,扬声开口,“你不回家,跟着我作甚?” 她无措的眨了眨眼睛,眼角泪痣轻颤,低声开口,“江湖便是我的家,可我不想回去了。” 少年上下打量着她,蹙着眉道:“小丫头片子混什么江湖,既然你也使刀,与其做那江湖宵小,不如投身行伍,建功立业。” 她惊讶的瞪大眼睛,嗫嚅道:“可是我是女子,女子如何建功立业?” “女子为何不能建功立业?绣花与提剑并不冲突,既然前无古人,那么便后有来者,你为何不能做那第一人,成为当朝第一个封侯拜将的女子?” 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话,到如今还令她振聋发聩。 少年抱剑看着她,微微扬了扬下巴,“江湖之人的顶峰便是成为一代侠客,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其它军营不收女子,但本将军收,你可愿跟着本将军去建功立业?” “愿意!” “叫什么?” “李云丹,将军可以唤我丹娘。” 这一跟,便是七载,看着将军百战,横刀立马,意气风发,守了一疆又一疆。 她也从一个小兵变成了被人尊崇的女将军,统领万军,身先士卒。 她带领的这支兵,全是被将军所救或收编的人,他们无不被将军的英勇折服,愿化身士卒,为他驱驰。 后来,不知何时,军营里有人对着他们叫了一声“怀远军”,他们先是一愣,随后欣喜万分。 对,他们就是宣远将军的兵,心怀将军,永远忠于将军。 而就是这份欣喜,差点将他们葬送。 有人暗传,宣远将军豢养私兵,私立军号,穷兵黩武,疑似想反。 陛下未曾表态,无人敢为将军定罪,朝堂与坊间却默默地将他们传成私兵叛党。 后来,将军为保他们,退了一步,将兵权交了出去,以表忠心。 可他交了兵权,朝堂之上的那群恶狼也并没有放过他们。 长广一战,他们被他人带领,作为先锋,十万将士冲锋在前,背后的城门却突然被关上。 他们被卖了个彻底,前有虎豹,后有豺狼,那一刻,他们真的不知道是在为谁尽忠。 看着城楼之上丑恶的嘴脸,对着他们大声宣判,“乱臣贼子,妄想谋逆,今日便让你们死得其所!” 她手中握着长刀,看着她带领的十万士卒,满脸茫然。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山崖,她被众人撕扯,却毫无反抗之力。 自将军将她带走后,她便再也未曾哭过,想是今日的风格外的冷,她想大哭一场。 可她是他们的领袖,不能在三军之前落泪,她抬起长刀,直指敌首,将所有悲愤化为战意。 “怀远军,随我死战!” 最后一次,他们想为将军尽忠,彻底喊出他们心中的军号。 直到,他们逼近敌军时,敌军从侧面出击,绕过他们,直取城池。 他们被围在人墙中,只围不攻,直至城池失守,守军落荒而逃。 后来,将军策马而来,带走了他们。 不知将军与敌军达成了什么交易,让敌军假意将他们坑杀,彻底死于人前。 第121章 离开!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都变成了死人,将军让他们归于乡野,勿要出现在人前。 可他们不想散,在众人殷切的期望中,将军收下他们,告诉他们,终有一天,会为他们平反。 于是他们便散在了中原各地,为他暗中守护侯府与社稷,也在等待重回人前的那一刻。 朝廷与坊间有人怀疑他们并未死绝,为此,有人在暗暗寻找他们,想要收编号令。 可将军将他们的痕迹全部抹掉,并未让任何人发现丝毫踪迹。 直至三年之后,他的最后一战,将军将她召回,为她下了三道令。 她带着第一道令带走了军师贺衍,将他困了一月,随后而来的便是将军战死的噩耗。 她心魂俱颤,随后拖着失魂落魄的身躯,来了盛京,兑现将军的第二道令。 她挂起醉仙楼的招牌,将青鸾图案刻了满楼,果不其然,第二天便来了一个贵气逼人的小姑娘。 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离开!我护不了你们。” 可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侯府受敌,将军战死,你一个人护不住侯府,我会留下来,帮你。” 她们僵持了许久,后来小姑娘转身走了。 第二天,她带着当朝太子而来,随后将他们直接交到了太子手中,从此对他们不闻不问。 小姑娘还是心软啊,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们。 那时她便为他们想好了出路,慢慢谋划未来,只要最后登基的是萧如晔,他们便能等到出路。 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想了一个三全其美的法子,将她三叔留下的东西护了起来,格外小心且珍惜。 三叔死后,她明白了物极必反,宠极必衰的道理,她想让侯府退出朝堂漩涡,可已经退不下来了。 后来,她成了京城第一纨绔,侯府唯一一个不学无术之人,纨绔之名响彻四海。 提起定安侯府,第一个想到的不再是它极盛的美名,而是那不学无术的郡主。 侯府的盛名被她压下,让他人不再只盯着侯府,盯她,她自成风口,让众人看着她往下摔。 她徒有荣宠,毫无作为,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与普通纨绔别无二致。 既然退不下来,便改立风口,分散众人的注意力。 好聪明的小姑娘,可慧极必伤,她暗暗守了许多人,可谁又来守她? 夜色融融,静谧无声,一盏明灯悠悠摇曳,将深夜拉长。 摩那娄诘指尖点着桌案,抬眸看她一眼,沉声开口,“所以,你刚刚见的人是怀远军?” 叶昭榆撑着下巴点点头,随意摇着双腿,“是,不过我有一个问题,长广一役,假意坑杀,其中可有君主手笔?” 摩那娄诘端起手边茶盏浅呷一口,看她一眼,懒洋洋地开口,“是本君允的。” 叶昭榆一下从床上坐起,激动开口,“我三叔和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眸色慵懒,“他暗自带兵袭了我西域边城,若是陪他演一出戏,他便完好将城退还,若不答应,便屠城。” 叶昭榆乐了,“三叔不会屠城,威胁你们罢了,你们竟然还真信了。”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手中茶盏,眸色幽深,弯了弯唇。 他何时会受人威胁? 来的若不是叶政陵,他早就连人带城端了,还能留到与他谈条件? 还了一点利息罢了。 第122章 小黑猫 “叶昭榆,你怎么还在睡!?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还不起来?” 床上的人顿时拉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含糊道:“你别管我!我昨晚去发奋图强了,现在要补觉。” 萧瑶嘴角一抽,站在她的床前,抱臂看着她,自言自语道:“还真去了?能将人一网打尽吗?怎么发奋图强的?” 过了许久,被子里才悠悠飘出一个“能”字,然后便彻底没了声。 萧瑶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就走,“那你睡吧,我去找别人玩。” 东宫之中,萧如晔屈着腿,坐在一方软榻上。 手中拿着一枚棋子把玩,半含着眼眸,眼尾压下一个好看的弧度,浑身上下带着几分锋利之感,压迫十足。 殿中立了一个人,垂着首,低声禀告,“属下查了宁国公府近些年的动作,被抹的很干净,几乎没有丝毫痕迹留下。” “哦?这么会藏?” 萧如晔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露出十足的危险。 他歪头看着手中的棋子,桃花眼一挑,指尖一弹,棋子顿时飞向空中,几经翻转之后,又落回他的手里。 “暗处的人可以动了,让他们去,孤要宁国公府自此从朝堂上消失,可明白?” “明白。” “退下吧。” “是。” 人走后,萧如晔抬手揉了揉额角,眼底染着淡淡的乌青。 拿起手边的浓茶,面不改色的喝了一口,眼尾扫过立在一边的人,淡声开口,“陆昭仪如何了?” “还是不肯招。” 萧如晔轻笑一声,起身往外走,“不急,还没到她疼的时候,等真到了那时,她就算是招了,孤也用不上她了,横竖都得让她不得好死。” 谁让,她动了大盛最尊贵的公主与郡主。 濯缨轩内,萧瑶一脚踩在石凳上,身上斜挎着一个流苏小包,双手叉腰,鬓发两边的红穗轻摇,抬起头,对着屋内大喊。 “那个小黑猫,给本公主出来!” 檐角的雄鹰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翅羽一展,冲上了九霄。 书房内,摩那娄诘提笔写着公文,闻言,抬眸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黑衣少年。 除了一双眼睛是绿的,其它地方全是黑的,微微弯了弯唇,“还挺像。” 画殷一下涨红了脸,碧绿的眼睛盈满窘迫。 他才不是小黑猫! 他是大漠的狼,是十八狱主之首,是能撕碎猎物的存在。 “自己出去解决,注意分寸。” “是!” 画殷抿了抿唇,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萧瑶见他一来,顿时一抬手,跟在她身后的侍卫立刻将人围了起来。 她朝着来人得意一笑,“小黑猫,今天你若是弯腰叫本公主一声公主殿下,本公主不仅放了你,还有小鱼干吃,若是不叫,本公主便让人将你扔出侯府!” 画殷碧眼落在极为嚣张的人身上,冷笑一声,他乃大漠的勇士,统领整个昭冥司。 在西域,就算是公主,也不敢这样跟他说话,胆子倒是不小。 萧瑶见他冥顽不灵,顿时被激起了脾气,抬手下令,“把他给本公主扔出去!” 侍卫顿时朝着画殷围拢过去,画殷冷哼一声,紧了紧拳头,瞬间朝着来人冲去。 一刻钟后,画殷抬手拍了拍自己胸前的灰,抬眸看了一眼被砸在院外的人,又看了看愣在院子里的人。 抬起腕骨摇了摇,悠悠开口,“公主,是自己出去,还是要本大人扔?” 萧瑶缩了一下脑袋,鼓起眼睛狠狠瞪着他,结巴道:“你,你敢扔我,我让父皇诛你九族!” 画殷嗤笑一声,抱臂看着虚张声势的人,“你父皇可管不到我,回去玩你的布娃娃去。” 萧瑶一下怒了,抬手掏出挎包里的东西砸了出去,“不玩了!” 随后气鼓鼓的朝着丛凝阁的方向跑去,“哇呜呜呜……,叶昭榆,有人欺负我!” 画殷看着手里梳着两个辫子的布娃娃,嘴角抽了抽。 他就说说,没想到还真有。 随后抬手扯了扯其中一个辫子,“刺啦”一声,辫子顿时断成了两节。 画殷:“……”什么破娃娃,这么不经扯! 甘泉宫内,檀香袅袅升起,周围静谧无声,宫人轻手轻脚的摆弄着自己手边的事。 盛帝将头放在皇后腿上,皇后抬手在他的太阳穴上揉了揉,叹息一声。 “有晔儿在,何必如此心忧,你看你,头痛又犯了。” 盛帝闭着眼睛,感慨一句,“老了,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皇后轻笑一声,拿过碟子里剥好的葡萄喂给他,柔声道:“陛下刚到不惑之年,何来的老?” 盛帝眉目舒展,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人,眼尾微挑,得以窥见其年轻时的风流韵味。 与如今的太子倒是有几分像,只是少了意气,多的是沧桑。 他缓缓开口,目光沉沉,“不服老不行啊,如今朝堂之上并不太平,不知道太子能不能应付?” “陛下放心,晔儿定能为陛下分忧。” 盛帝继续闭着眼睛,享受着皇后的按摩,悠悠道:“说的也是,还有阿榆在,这次幕后之人似是插翅也难逃了。” 皇后微微挑眉,“阿榆也在?她能帮到晔儿什么?” 在她印象中,阿榆与瑶儿一样,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小丫头,鬼点子多,爱闹腾,倒是不知,她还能给她表哥帮忙。 盛帝轻笑一声,嘴角微弯,“我们阿榆可聪明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此次永嘉被利用,可触了那小丫头的逆鳞,背后之人不死,也得给她脱层皮下来。” 皇后一阵讶然,垂眸看着盛帝,不解道:“阿榆当真有这么大的手段?” 盛帝拿起一颗葡萄吃了起来,目光看着窗外,悠然开口。 “朕第一次被那小丫头的怒火惊到,还是四年前,她认定援军久久不至,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故借了政堂与太子的令,不声不响的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查了一个遍。 然后将哪些弄权渎职,贻误战机,就连八百里加急的军使都送进了死牢。 那次,朝堂之上可换了一个太尉,那可是三公之一,她眼睛都不眨的动了,还非要朕将他们都处置了,你说她手段大不大?” 皇后惊讶的瞪大眼睛,“还有这等事?被她送进去的人可真与宣远将军之死有关?” 盛帝摇了摇头,“无关,但那些人确确实实犯的都是死罪,阿榆的怒火烧到了整个军机处,他们刚好成了她发泄的对象。” 皇后顿时叹息一声,“本宫还以为阿榆与瑶儿一样,都还是孩子,没想到阿榆竟有如此大的魄力。” 盛帝摩擦着腰间的盘龙玉佩,眸光微动,感叹道:“若不是那次,朕也以为她与其她贵女别无二致,倒是朕看走眼了,永嘉若是有阿榆一半的聪明,这次也不会轻易中招了。” 皇后摇头笑了笑,“瑶儿那丫头还天天想跟阿榆比,也就阿榆脾气好,虽然两人一直吵吵闹闹,但她从未放在心上。” 盛帝也笑了笑,“永嘉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 第123章 受不了了! “叶昭榆,哇呜呜呜呜呜,小黑猫欺负我,呜呜呜呜……” 叶昭榆捂在被子里,不断的翻来覆去,想找一个不吵的角度睡觉。 奈何耳边的干嚎越来越大,直逼她的脑门,额头上的青筋顿时突突跳。 “受不了了!” 她顿时大吼一声,一把掀了被子下床,怒气冲冲地冲过去将萧瑶抗起来扔出了房门。 看着委屈巴巴的站在门外,嘴一扁,又准备开嚎的人,抬手指着她警告,“小嘴巴闭起来,别逼我把你扔出侯府。” 随后对着身边的侍女吩咐,“将黄霸天牵过来。” 后来,萧瑶一脸懵逼的牵着狗,站在丛凝阁院外,耳边响起了一阵极为暴躁的声音。 “放狗咬死它丫的,一个小黑猫怕个屁!赶紧牵着狗滚,连个猫都对付不了,还要来找我,我特么是汪汪队队长,又不是喵喵队队长!” 萧瑶看着不停地对着她摇着尾巴的狗子,反应过来后,顿时跺了跺脚,大叫一声。 “叶昭榆!他不是真的猫,你这是真的狗!” 叶昭榆躺在床上,想着院门已经让人上了三道锁,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弯月如勾,繁星点点,绽放出皎洁的光芒,为大地铺洒着一层银霜。 宁国公府,一人身着黑色长衫,稳步走在府内,往来的人纷纷朝他屈膝行礼,“冯管家好。” 冯管家嘴角挂着一抹和蔼的笑,微微颔首,随后朝着宁国公的书房走去。 守卫检查了令牌后,他缓缓推开了房门,关上门的那一刻,嘴角的笑一下收起。 步伐敏捷的穿梭在书房中,目光锐利的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细节在他脑海中闪烁,他不断的分析着,找寻着可疑之处。 随后目光一凛,快步朝着一处书架走去,抬手一按,一个凹槽便出现在眼前。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凹槽中的卷轴,抬手拿了出来,又将怀里的假卷轴换上。 随后整理了一下衣服,背着手,若无其事的出了书房。 黑暗中,有两双眼睛从开头看到了结尾,一人幽幽开口,“太子的暗探都出动了,来的人好缜密的心思,看来此次宁国公府必将倒台。” 身旁的女子看他一眼,眼角泪痣闪烁,“做好我们的事便可,其余的事不用我们操心。” 男人连连点头,带着一点痞气,“下一个证据,放在哪儿?” “放在太子的人能看的见的地方。” “还真是,太子殿下杀人,我们递刀。” 宁国公府某处后院,荒草丛生,冯管家背手站在矮墙处。 不一会儿,一道黑影便出现在他身边,他抬手将卷轴交在黑影手中,肃声开口,“呈给殿下。” 黎明刚遇破晓,远处的天边才微微泛着白光,一队人马策马而来,在城门刚开的那一刻,扬鞭出了城门。 领头的人手持东宫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于盛京十里之外分开,分别赶往各地,捉拿卷轴上出现的人。 “太子有令,捉拿叛贼,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124章 我赢了! 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 台上舞姬素手翩跹,低眉浅笑,舞姿婀娜。 丹娘倚窗观雨,垂眸看着长街之上,人影交错,步伐慌乱,皆抬手遮着雨,朝着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身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侍女朝她一揖,低声开口,“姑娘,殿下醒了。” “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一敛朱红水袖,薄纱覆体,轻摇着身姿,朝着另一个房间走去。 萧如晔半阖着眼眸,支着额角斜靠在软椅上,屋子里的香烧的正旺,带着懒洋洋地暖意,悠然而缱绻。 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眉间聚成川字,可见,睡的并不安稳。 在落雨声里入眠,总会魇住,梦里全是光怪陆离的事,醒来总让他摸不到头脑。 想是近些时日连日奔波,被那谋逆之事扰了心绪,连带着做梦都不让他安生。 近些天,他直接夜宿大理寺,审理由暗探送来的卷轴上的人,随后不等证据集齐,直接端了宁国公府,怕夜长梦多。 先将人羁押,断了他们的后路,让他们无法再有动作,然后再慢慢找,总会将他们送进去的。 早一点,晚一点,结果不都一样?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他抬眸看去,只见女子面容艳丽,青丝墨染,红袖生风。 手中团扇轻摇,步伐妖娆的走到窗前,将扇叶打开,红艳艳的薄唇轻启。 “这醉仙楼简陋,殿下睡的不好情有可原,晚些时候,殿下再回东宫好生歇着。” 萧如晔轻笑一声,桃花眼微挑,风流十足,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还是丹娘贴心。” 丹娘摆弄着手边茶盏,垂眸轻言,眼尾泪痣微闪,如珠泪盈睫,宛若娇女。 “这些时日倒是苦了殿下,等宁国公府彻底伏法,殿下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萧如晔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腰间环佩荡漾,眼底布满森寒。 还有三日便到了父皇规定的期限,他的人顺着宁国公府查了下去,也慢慢快将证据集齐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暗暗养着一群私兵,这些年暗自动作,为三皇子清除了不少障碍。 当真是狼子野心,为将他拉下太子之位,倒是无所不用其极。 定安侯府竟然也敢来动上一动,简直不自量力! 用七年的时间谋一储君之位,将自己的势力遍布各地,此次若是没有惹上定安侯府,还真能让他们逍遥法外许久。 可惜,这次彻底踢到了铁板上。 构陷忠良,暗屯私兵,结党营私,谋害皇族,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宁国公府万死难辞其咎。 丹娘轻叹一声,低眉为他将茶添满,音色低柔,“此次事件皆是意指殿下,倒是将不少人牵连了进来,殿下如今可有心,防上一防?” 萧如晔眸色幽深,薄唇紧抿,是牵连了不少人。 阿榆,问荆,裴朝,二哥,还有永嘉,都遭了他们毒手,让人防不胜防。 他抬眸看向丹娘,眼底散布着幽幽暗芒,弯了弯唇,冷笑一声,“是该防了,不然当真以为孤这个太子是个摆设。” 丹娘弯唇笑了笑,美目流转,风情十足,“殿下说笑了,若将您当成摆设,他们也不会暗着来,直接来明的了。” 萧如晔翘着二郎腿抖了抖,桃花眼微眯,危险过眼。 “管他们来明的还是来暗的,反正孤这次来真的,这件事就交给丹娘了,三日后,金銮殿上,孤要将宁国公府和孤的皇弟皇兄们都参上一本,灭灭他们的气焰!” “卑职领命。” 哀鸿逐月,沧海梦生。 盛京之外,无数王孙权门夜燃灯烛,跪地听着手持东宫之令的人宣判。 “太子有令,捉拿谋大逆者归京!”将领腰悬长剑,目光锐利,手中拿着东宫令牌,扬声宣布。 顿时,现场一片哭喊哀嚎,大喊着自己冤枉。 将领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现场,眼中划过一抹讥诮,大声开口,“要是有冤,正好,随本将军回大理寺喊!” 随后手一抬,沉声下令,“将人带走!” 繁星落城,漫若浮光,微雨滴落檐角,打在青瓦上,发出轻轻浅浅的声响。 摩那娄诘看着棋盘上的黑子,将盘上所有白子围了一个圈,微微挑眉,“郡主这是何意?” 叶昭榆手里拿着黑子,继续将最后一个位置填满,扬了扬下巴,骄傲开口。 “围棋嘛,不就在一个“围”字,你看,我将你全围了,我赢了!” 摩那娄诘抬眸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抬手扯了扯她的脸。 “郡主,琴棋书画学过多少?别告诉本君,一点都未曾涉猎。” 叶昭榆往后一仰,逃出他的魔爪,朝他嘿嘿一笑,“涉猎是涉猎了,但是学艺不精,惭愧惭愧。” 摩那娄诘看着棋盘上毫无章法的走势,屈了屈长腿,轻笑一声,“是学不会?还是不想学?” 以她的资质,什么学不会? 叶昭榆弯眸一笑,语气坦荡,“不想学,本郡主喜欢看别人琴棋书画,自己到没兴致去学。” 摩那娄诘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眼梢微挑,音色低沉,“郡主倒是将享受学了个精。”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本郡主修的便是随心随性,再苦不能苦了自己,再甜不能甜了他人。”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弯,身姿缱绻,抬眸扫她一眼,“所以,郡主这次准备让那幕后之人吃到什么苦头?” 叶昭榆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青丝,薄唇轻启,“当然是斩草除根。” “准备怎么做?” 叶昭榆拿起案前茶盏浅呷一口,悠悠道:“我已经准备好了,让表哥创死所有人,然后好让我安享晚年。”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郡主想的倒是长远。” 叶昭榆看着他,弯唇笑了笑,“那没办法啊,本郡主本来打算躺平,但总有人想让本郡主诈尸,现在既然诈完了,那就接着躺。” 第125章 正有此意 “驾!” 一队人趁着夜色,策马进了京城,身后押送着一大批各地权贵豪绅。 “将人送去大理寺。” 领头的人一身黑衣,面容肃穆,腰悬长剑,抬手一挥,沉声下令。 随后调转马头,与队伍分道扬镳,直直向着皇宫大门奔去。 春山好处,空翠烟霏。 微微暮色铺陈,将皇宫笼罩在一片柔和中,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朦胧醉意。 萧如晔斜靠在一处亭角,把酒临风,思衬当下。 一身鎏金色常服松松散散的穿在身上,风一吹,衣袍翻飞,多了几分俊美飘逸之感。 他摇了摇手中酒杯,桃花眼微眯,眼尾立刻划过一抹微扬的弧度,似是将风流嵌入平生。 明日一早,所有证据将呈于百官之前,宁国公府与三皇子自此将在朝堂之上除名。 他其他的皇弟皇兄,也该敲打敲打了。 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他弯唇笑了笑,随后走到石案前,抬手倒了一杯酒。 转身看着踏着暮色,稳步穿过假山流水而来的人,微微扬了扬眉,“酒已过半,你来迟了。” 叶问荆哼笑一声,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喝了起来。 不一会儿,半壶酒下肚,他抬手将酒壶扔在桌子上,一身的风尘都被酒水涤荡,痛快至极。 萧如晔摇头笑了笑,拿起他刚刚斟满的酒,自己品尝起来,悠悠道: “别人想喝孤斟的酒都没机会,你倒好,看都不看一眼,想是孤在问荆眼里已经毫无威信可言。” 叶问荆抬手点了点桌面,舌尖顶了一下上颚,带着几分军痞的意味。 “太子还想怎样有威信?大理寺牢房三年都没如今这般爆满,还去找刑部借了床位,任谁不说一声太子手段雷霆,千里之外的害虫都遭了殃。 想是这段时间文武百官看着你都得绕道走,生怕你一个不顺心,就请他们去大理寺一日游。” 萧如晔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眯着眼睛笑了笑,悠然道: “孤也不想吓着他们,只要不给孤添堵,孤还是很好说话的,毕竟,孤乃当朝太子,风度还是有一些的。” 叶问荆翻了一个白眼,将怀里的册子交给他,“你让我抓的人都已经押送归京了,这是从他们那里收缴的账簿,皆是向宁国公府纳的贡。” 这些人是太子专门派他去拿的,想是对此案至关重要。 萧如晔接过册子看了起来,眼底浮现出一抹凉意,冷笑一声。 “纳贡?他宁国公府还真将自己当成土皇帝了,在天子脚下都敢另立朝堂了!?” 叶问荆摸着自己腰间的剑,眉眼锋利无比,音色寒凉,“既如此,宁国公府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太子,明日就送他们上路吧。” 敢动土动到定安侯府头上,就得有掉脑袋的觉悟。 “正有此意。” 五更三点,晨钟敲响,百官手里拿着折子,悠悠上了金銮殿。 太子一身箔金蟒袍,面如冠玉,身姿修长,袍内露出金色镂空木槿花镶边,姿态端然的站在正殿。 其他人自觉地离他远了一点。 听闻,太子今日要将他看不惯的人都参上一本,他们这时候可不能上去找不痛快。 盛帝威严的目光扫了一眼殿下,最后将目光落在萧如晔的身上,肃声开口,“太子,今日便是十日期限,可有将幕后之人揪出?” 萧如晔错开一步,将手里折子呈上,弯腰一拜,“禀父皇,儿臣已将幕后之人找出,事情原委尽悉写在奏折中,人证物证也都在儿臣手中。” 宦官小步走来,取了折子与证据,呈给陛下。 盛帝接过奏折看了起来,又看了看各类证据,怒气陡然高涨,一下将折子砸在地上,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喝一声,“混账东西!” “陛下息怒!” 百官一下跪在地上,连呼息怒。 盛帝将袖子狠狠一甩,眼眸扫过身边近侍,压着怒火开口,“魏海,将太子所奏之事念与众爱卿听!” 魏海快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折子,嗓音尖细的念了起来。 “儿臣启奏,幕后之人于七年前便现身在梁王一案,宁国公于梁王一案所牵甚密,儿臣顺查之,得宁国公暗养私兵,为三皇子清除异己……” 众人听着宁国公府的罪行被一一揭露,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宁国公府竟然为了扶持三皇子,做到此等地步。 简直将谋权篡位写在了脸上,难怪陛下如此震怒。 盛帝坐回龙椅上,咬牙切齿道:“宁国公竟然敢公然谋权篡位,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阿谀奉承了七年,将朕当猴耍,来人,将三皇子打入死牢,听候发落,宸妃与宁国公府按谋逆罪论处!” “陛下圣明!” 萧如晔身上陡然一轻,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面色久违的放晴。 这些时日没有白费功夫,终于将幕后之人送上了刑场。 濯缨轩内,叶昭榆坐在秋千上,看着院外杏花疏影,杨柳新晴,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摩那娄诘手中拢着一册书卷,清浅的目光落在卷轴上,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听闻,三日后,宁国公府满门抄斩,太子殿下亲自监斩,郡主可有兴趣去看看?” “不用等三日后,本郡主明日便去拜访一下国公。” 摩那娄诘抬起眼眸看着她,轻扯了一下唇角,“想问当年为何对梁王下手。” 叶昭榆眼眸一弯,荡起双腿,发间红穗晃动,笑着开口,“知我者,小谢公子是也。” 她实在是好奇,梁王远在岭南,与太子毫无关联,于三皇子毫无威胁,为何偏偏要置人于死地。 满门抄斩,如今,他宁国公府算是还了回来。 不,他们还的更多。 当时舅舅并未治梁王谋逆罪,而是残害朝廷命官,不听朝廷号令,判了满门抄斩。 而谋逆罪,乃株连九族的大罪,谁都担不起。 叶昭榆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何必,要如此找死。 第126章 莫慌 春归翠陌,迟日崔花。 一树柳丝枝头缀满嫩芽,伸出一弯墙垣,肆意吐露春意。 盛京城内却似乍暖还寒,凝重的氛围包裹着整个朝堂与坊间。 听闻,宁国公府谋逆,九族升天,昔日荣宠不断的宸妃也难逃一死,而三皇子直接被打入死牢。 就连六皇子,七皇子,十一皇子也被罢了官职,禁足思过。 如今,人人自危,生怕触怒了龙颜,被迁怒己身,就连坊间作恶之人都消停了不少。 皇上的亲儿子都被打入了死牢,更何况不是亲儿子的他们,要是天子之怒烧到了他们身上,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死牢里,叶昭榆缓步走在甬道中,裙裾微动,腰间环佩叮呤。 四周光线昏暗,火把上的火焰摇曳,时不时发出“噼啪”之声,不断地挑逗着死囚们的神经。 周围喊冤叫屈声一片,一只手猛然从牢门间伸出,想去抓她的衣袖,嘴里不停地喊着冤枉。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提到自己身边,寒眸扫过死囚,顿时像一只大手捏住心脏,吓的对方连忙缩回牢中。 叶昭榆不在意的笑笑,眼尾微挑,眸光潋滟,“他们伤不到我。”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眸色慵懒,弯了弯唇。 “若是在本公子眼皮子底下伤到你,本公子也不必回西域了,西域子民不需要这样的废人。” 叶昭榆顿时乐了,歪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小谢公子若是不再强大,你的子民便会弃你而去?”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动,弯唇笑了笑,音色低沉,“慕强是人之天性,若无智谋英勇,也难堪大任。” 叶昭榆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个样子,我讨厌感慨英雄迟暮,英雄何时都是英雄,怎能因时间的涤荡,便让英雄褪了色? 小谢公子独行天堑,戎马半生,若一朝失势,便被众人弃之,只会让我觉得满世荒唐,此间不值。”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音色愉悦,“为我感到不值?” “众生拥挤,你遗世独立,他们造神也毁神,可凭什么我们要由他们摆布,既然将我们捧上了高台,那么何时下来,便由不得他们。” 摩那娄诘低低笑了起来,肆意且张扬,“郡主好魄力,看来众生难以困住郡主。” 叶昭榆也笑了起来,杏眼中氤氲着傲气,“若万山困我,我便剑斩群山。” “吱呀”一声,牢门被打开,狱卒弯腰开口,“郡主请,宁国公就在里面。” 叶昭榆看着幽暗的牢房,抬脚走了进去,一股刺鼻的味道直逼脑门,墙上的油灯燃着豆大的火光,将灭不灭。 她将目光落在一脸平静的坐在草席上的中年男人身上,微微挑眉,抬手见礼,“晚辈见过国公。” 宁国公胡须微颤,抬眼看着她,眼中陡然露出几分怨毒,从嘴角扯出一抹讥诮。 “盛安郡主这是来看我笑话的?” 叶昭榆慢慢走过去,绣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清响,周身气势随和无比,不带一点攻击性。 摩那娄诘负手站在牢门口,长身鹤立,红衣招展,目光随着她的走动挪动。 叶昭榆毫无架子的坐在牢房里唯一一个椅子上,朝着宁国公弯了弯唇。 “国公在怨什么?国公觉得,梁王满门该不该怨?本郡主因你流落西域该不该怨?裴侍郎如今卧床不醒该不该怨?永嘉被控制伤了自己的亲人该不该怨?” 她目光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还有,那些暗中被你们杀害的人,又该不该怨?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埋怨本郡主?” 宁国公冷嗤一声,起身朝她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成大事者,怎会在意一些蝼蚁,想要登临高位,就得手段毒辣,就得心狠果决,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为自己铺路,为自己奠基,然后将我送上高台!” 叶昭榆看着他略带疯狂的神色,冷冷开口,“那你可真该死。” “哈哈哈哈哈,我该死?”宁国公哈哈大笑起来,随后猛然抬手指着她,语气凶狠。 “那你错了,该死的是你,和你这一类自诩清高正义之人,要是没有你们追根究底的去调查,怎会让那么多人丧命!我宁国公府一千五百余人又怎会死,你们不该死吗!” 叶昭榆翘起二郎腿,往后一靠,眯着眼睛看着他。 “那你说说看,在我们没有查你之前,你又饶过多少人?梁王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千方百计谋害于他?” 宁国公嗤笑一声,坐回草席上,敛了疯狂,又恢复成一开始一脸平静的模样。 “郡主也该知道,凡事都逃不过“利益”二字。” 叶昭榆指尖叩着椅边,目光幽深的看着他,“本郡主不曾查到梁王与你有任何利益冲突。 相反,梁王脾气虽火爆,但在岭南风评极好,也未曾与人结过仇,更不可能威胁到你所扶持的三皇子。” 宁国公摇头笑了笑,“郡主,还是太年轻了,表面之事也能拿来卖弄?也敢来揣测老谋之人的心事,过于不自量力了。” 摩那娄诘缓步走到叶昭榆身边,抬眸扫向草席上的人,轻轻勾了勾唇。 “既不为己,那便为他,你在为谁办事?” 叶昭榆猛然惊醒,脊背生出一分凉意,瞬间看向宁国公,只见对方未有丝毫反应,只幽幽笑了起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为我宁国公府的女儿肚子里能出一个皇帝,付出了一切,也葬送了一切,当然是为了我要扶持之人出力,挡路之人,都该铲除。” 叶昭榆攥紧拳头,压下陡然升起的惊骇,她希望是如此! 摩那娄诘抬手抚了抚她的脊背,低声开口,“莫慌,来之则安,未来则莫忧。” 叶昭榆点点头,随后起身,看着笑的十分得意的人,音色寒凉。 “还是那句话,你真该死,我们这些自诩清高正义之人就是用来将你这种幕后操刀之鬼送去轮回的。 你九族之死,是你一手造成的,到了下边,记得好好赎罪哦,他们会找上你的。” 宁国公身形一僵,怨毒的目光瞬间射向她,叶昭榆朝他咧嘴一笑,语气恶劣。 “就算你背后真的还有人,本郡主也会跟他斗到底,别急,他们会去陪你的。” 叶昭榆转身往外走,刚走了一步,又停住步子,转身看着他,音色冷寂。 “欲成大事,莫与草争,将军有剑,不斩蝼蚁,你将众人看作蝼蚁,无仁无义,又怎能成就大事,你们注定败北。” 第127章 乐意之至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盛京城内一片灯火阑珊,与天边旷远的星河遥遥相对,璀璨而宁静。 叶昭榆静静地躺在躺椅上,周围静谧无比,她百无聊赖的数起了天上的星星,面容平静。 夜风微凉,撩起了她的裙摆,在风中微微飘扬。 看着越数越多的星星,她蹙了蹙眉,随后叹了一口气。 “你在烦什么?有我们君主在,还有你操心的份?” 叶昭榆侧头看着坐在秋千上,欢快的晃荡着双腿的人,额头上的狼牙额饰被他换成了银环,倒是多了几分规矩之感来。 她收回目光,长叹一声,“感觉雪球越滚越大,还不知道它会从哪个方向袭来。” 乌藉一下跳下秋千,走到她身边,抱臂看着她,“既来之,则杀之,有的是手段将人找出来弄死。” 叶昭榆摇了摇头,杏眼中布满忧色,看着幽深的高空,轻轻扯了扯嘴角。 “难了,惊动了狼群,要么不顾一切的冲出来反扑,要么暂退于黑暗蓄力,伺机而动,而那一动,必将是惊天动地的一动。” 乌藉看着一脸忧色的人,紧紧锁着眉头,“你们中原人可真不爽利,净玩一些阴谋诡计。” 叶昭榆咧嘴一笑,眸光潋滟,“兵者,诡道也,斗争的尽头都是阴谋诡计,而能赢到最后的那一个,往往都是老六。” 乌藉顿了一下,垂眸看着她,“你不就是那个老六?” “我也想啊,可这次我六不起来了。” 她将查出来的证据暗暗交给表哥,已经是她能动的最大动作了。 如今已然打草惊蛇,若幕后真的还有人,以他与她们周旋良久的缜密心思,怕是再难抓住任何蛛丝马迹了。 乌藉扬了扬下巴,一脸自信,“放心,有我们君主在,定能护你周全,本大人也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叶昭榆仰头看着他,笑着开口,“藉将军,不回你的大诘帝国了,还真想留在我大昭帝国?” 乌藉顿时瞪她一眼,正准备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声线上像是蒙了一层华丽的慵懒磁性,撩拨心弦。 “回是要回,但不是现在,本君倒想看看,这背后到底还有没有推手。” 叶昭榆侧头看着背手立于廊间的人,墨发飞舞,红衣飘摇,周身肃杀十足,像是一柄将要出鞘的古剑,带着微沉的锋芒。 她弯唇笑了笑,音色慵懒,“君主好兴致,本郡主也好奇,明日可否赏光,与本郡主一起去刑场看看,狼群是冲出来反扑,还是退于暗处。” 明日便是宁国公府行刑之日,不管怎样,将死之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躁动,去看看能有什么痕迹可循。 “乐意之至。” 正午时分,太阳泛着白光,从云层中投射而出,落在刑场空地上。 萧如晔歪歪斜斜的靠在太师椅上,双腿交叠的放在桌面,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红木令。 桃花眼半含,长睫在眼下投出斑驳的阴影,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抬眸扫了一眼周围,见人群越聚越多,顿时将腰间玉扇拿出,朝着众人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悠悠摇起扇子,风姿俊逸,矜贵十足。 叶昭榆站在人群中,顿时扶额,花孔雀无时无刻不在开屏。 叶问荆一身黑色常服,双臂环胸,看着台上的人眯了眯眼睛,“陛下忍的了他这副德行?” 叶昭榆轻笑一声,“忍不了也得忍,谁让是自家儿子呢?” 随后凑到一边低语,“小谢公子可千万别在表哥面前摘掉面具。”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眸微弯,轻扯嘴角,“怕他自卑?” “……怕你被埋,表哥见不得有人比他俊俏,他曾经说,见一个埋一个,反正不能跟他争盛京美男榜第一名。” 摩那娄诘:“……” 突然,人群攒动,纷纷看向被一群士卒押送来的犯人,手中拿着瓜果瞬间掷了出去,现场顿时一片人声鼎沸。 “呸,乱臣贼子,该杀!” “暗自害了那么多人,还想祸乱朝纲,该杀,该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拿着朝廷的俸禄,行谋逆反叛之事,活该牵连满门!” …… 叶昭榆早早就被摩那娄诘带离人群,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被裹挟在人群中,寸步难行的人。 叶问荆愤愤瞪着两个不仗义的人,被众人挤的东倒西歪,又不敢发力将人震开,只能随着人群涌动。 宁国公一脸平静的被押上刑场,周身沾满青色菜叶,发丝凌乱,就这三天,青丝已然染白,整个人狼狈又沧桑。 族人的哀嚎声越来越大,他平静的神情慢慢龟裂,随后目光疯狂的在人群中巡视。 当看见刑场一边站着明艳十足的女子后,顿时疯狂大叫起来,“盛安,你别得意,我要你往后都不得安宁,我会让你以血还血!” 萧如晔危险的目光瞬间射向他,眼底暗流汹涌,抬手将红木令扔在地上,冷声开口,“行刑!” 宁国公被按在刑台上,“哐当”一声,背后的亡命牌落地,刽子手举起大刀,作势挥下。 “盛安,我定要你以血还血!” 疯狂的尖叫直逼叶昭榆脑门,心脏猛然一缩,眼前一片血色闪过,她一下闭上眼睛,紧了紧拳头。 “若怕,便闭上眼睛,若不想听,便随我离开。”摩那娄诘垂眸看着脸色发白的人,低声开口。 叶昭榆抬眸看着他,随后拉着他的衣袖,转身离开,“我不想听。” 身后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后都化为一句厉鬼索命般的呐喊,要让盛安郡主血债血偿。 马车里,摩那娄诘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眼底藏着无限乱流,嗓音沙哑,“看出什么了?” “那不是诅咒,是宣战,似是笃定我会以血还血。” 摩那娄诘眼中锋芒毕露,狂傲十足,指尖摩擦着手腕上的金色护腕,冷笑一声。 “他也配?若是惹恼了本君,就别怪本君亲自上你中原的朝堂肃清一番。” 叶昭榆顿时看向他,讪讪一笑,“不至于不至于,怎能劳烦君主亲自出马呢,那太子不就成了吃干饭的了吗?” 摩那娄诘垂眸看她一眼,眼睫微敛,轻叹一声,还真是束手束脚。 突然,一阵悠长的尖啸从马车外传来,几只雄鹰在高空展翅徘徊。 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在人群中不断躲闪,却朝着马车围拢来的人。 摩那娄诘撩起车帘看了一眼湛蓝的高空,眼底藏着危险的暗芒,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看来,狼群是打算冲出来反扑。 第128章 刀不够快 盛京城内,人声鼎沸,游人如织,处处透着繁华璀璨,放眼望去,一片流光溢彩。 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行在街道中,悄无声息地朝着人流少的小巷驶去。 叶昭榆把玩着手中匕首,杏眼眨了眨,沉声开口,“要怎么解决?” 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便有人来找她的不痛快,看来是真的不想让她太安生。 摩那娄诘抬手拨了拨桌案上的香炉,一股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辫垂在胸前,琉璃色的眼眸微眯,“放虎归山。” 叶昭榆露出一抹浅笑,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然后再顺藤摸瓜,将前来的人全部除掉。” “不错。” 叶昭榆靠在车壁上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依小谢公子看,来的是宁国公府遗部,还是幕后派遣来的新人?” 若是遗部,那么此事便随着宁国公府族灭而彻底结束了,那些遗留下来的私兵不足为患。 若是幕后之人派遣而来,那么便真的不得安生了。 摩那娄诘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轻笑一声,眼尾微挑,“等会儿看看便知。” 马车越行越偏,刚驶入一个偏僻的巷口,一抹银光陡然闪过,带着尖锐的剑啸,直直插入骏马腹部。 骏马仰头一阵嘶鸣,随后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叶昭榆身形犹如利箭般飞出,目光一凌,掌中匕首瞬间脱手而出,划开长空,直直朝着二楼窗户射去。 “噗嗤”一声,一片血色洒在雕花窗牖上,随后传来一阵重物砸地的声音。 她抬手理了理裙摆,缓步朝着巷子深处走去,额间碧色宝石青翠欲滴,一身浅碧色衣裙飘飘若仙,灵韵十足。 四周静谧无比,她在原地转了转,拔出腰间另一把匕首,目光幽深,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摩那娄诘静静地坐在马车内,垂眸看着茶盏中的清汤,骨节分明的手摩擦着杯壁,腕间护腕慢慢散成游丝。 猛然间,无数箭雨划破长空而至,从四面八方朝着叶昭榆涌来,层层叠叠,像是今日必要让她葬身于此。 叶昭榆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一抬手,匕首猛然擦着利箭而过,溅起一抹火星,随后便是一声利刃入肉。 “叭嗒”数声,空中顿时下起了残箭雨,无数金丝铺成,将狭窄的小巷嵌满,泛着幽幽冷光。 摩那娄诘揽着叶昭榆的腰立于房顶,墨发微扬,衣袂翻飞。 他垂眸看着藏在暗处的侯府侍卫冲出,与前来行刺的人缠斗在一起,目光幽深,缓缓开口。 “郡主已将暗处的人全部引出,接下来,便交给本君的人来处理。” 叶昭榆点点头,看了一眼战况,随后跟着他往侯府的方向走。 那些人既是冲她而来,那便将所有来杀她的人全部引出,然后再假借侯府之人的手,故意不敌,将人假意放走一些。 随后藏在暗处的昭冥司狱主将尾随前去,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 近日来,总是忧心忡忡,叶昭榆都没怎么睡过好觉。 以至于回来后,刚躺在躺椅上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随后俯身将人抱起,稳步朝着卧房走去。 他点了一支安神香,坐在床边,垂眸看着熟睡的人,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俗世纷扰繁多,她既冠绝荣宠,本该无忧无虞,骄纵无比。 可偏偏事与愿违,她小心计算,几经周折,才勉强护住想护之人。 而今又起波澜,惶惶难安,怕行差一步,便将侯府带入万劫不复。 以血还血,她怕这几个字。 摩那娄诘微微蹙了蹙眉,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不畅,堵塞难安。 这又是何种情绪? 他在心悦她这条路上走的磕磕绊绊,只身前行,回望孤影,无人与他掌灯,引路,懵懂前行,时时不得其解。 他长睫轻颤,叹息一声,将心中不畅压下,随后褪去外袍躺在床侧,将小丫头拥入怀中。 怀里顿时被一团温软填满,满足至极,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随后让她枕在自己怀里入睡。 落日熔金,余晖带暖,万里山野皆笼罩在一片暖黄之下。 叶昭榆裹着被子蹭了蹭,紧紧皱着眉头,梦里满地鲜血,惨叫连连,目之所及皆是触目伤怀。 她猛然从床上惊坐起,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额头上布满细汗,青丝被汗水沾湿,贴在脸上,略带几分狼狈。 “你怎么了?” 乌藉听到动静,快步从屋外走来,眨了眨眼睛,关切询问。 叶昭榆摆摆手,嗓音嘶哑,“做噩梦了,你家公子呢?” “公子亲自前去抓人了。” 京郊古道,晦暗天光,一人身着暗红劲装,腰间缠着金链,缓步走来。 四周山峦交叠,碧水泱泱,他信步走在阡陌上,暗纹玄靴踩过枯枝,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路面瞬间留下一滩粉齑,随风散去。 雄鹰在头顶盘旋,经久不散,像是借了它们的眼睛,来洞察万物。 那人一抬手,一只雄鹰瞬间俯冲而下,停在他的臂弯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 他低低笑了起来,宠溺的摸了摸雄鹰的尖喙,随后抬手将其放飞,嗓音沙哑,“去找他们。” 不远处的荒庙中,一群训练有素的人安静的坐在大堂中,都在身上的不同部位纹着火焰章纹,气势凛冽。 领头的人一脸凶相,抬眸扫了扫庙中众人,肃声开口,“一批一批的上,一定要搅得定安侯府不得安宁,让他们血债血偿,听明白了吗!” “明白!” 霎时,一团黑影伴随着尖啸俯冲而下,瞬间朝着首领袭去。 首领不查,脸上顿时出现几道血痕,鲜血淋漓,钻心的疼,他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周围人反应过来后,纷纷拔剑朝着黑影砍去。 “给我弄死那畜生!”首领捂着脸,朝着下属大喊。 雄鹰穿梭在刀光剑影中,飞扑过去抓人,爪爪入肉,周围惨叫一片。 首领面露凶狠,拔出手边长刀,死死盯着那畜生的走向,随后猛然蓄力,瞬间朝它斩去。 “想杀它?可惜,刀不够快。” “哐当”一声,长刀滚落,首领猛然跪在地上,生机尽绝,一根金丝穿过额前,血线顺着金丝滴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衣公子,长身鹤立,马尾由金色镂空发冠高束,踏着暮色缓缓走来。 周身肃杀之气鼎盛,又带着几分妖异,暗纹玄靴上的金扣有韵律的晃动,一下一下的响在众人心上。 摩那娄诘缓步走进荒庙,抬手一挥,背后的门瞬间关上,四周顿时昏暗无比。 他慢慢走向香案,拿起一盏豆油灯晃了晃,抬眸看了一眼台上残佛,勾了勾唇,嗓音沙哑。 “一个一个来,若是说出本君想听的,便让你们死个痛快,若是不说,本君便让你们不得好死。” 第129章 不乖哦 “啊啊啊!” 惊鸿照影,血月铺陈,满地残肢,一室惊惧。 荒庙内交织着金丝,在黑暗中闪着幽冷光泽,将众人桎梏。 众人不敢有丝毫动作,怕一不留神,便被那利如寒刃的金丝肢解。 他们僵硬着动作,无数丝线绕在身侧,众人像是提线木偶,姿势怪异的一动不动。 一人吞了吞口水,双臂双腿与腰间都有金丝在侧。 他垂眸看着离自己脖颈还有一寸的丝线,微微一动,脖颈处立刻出现一道血线,顿时收了动作。 “啪嗒”一声,血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像是挑逗着众人的神经,将他们推向更恐惧的深渊。 四周光线昏暗,唯有香案前摆放的一盏油灯火光摇曳,将那人的身影拉长,投放在残像上,带着睥睨万物的碾压感。 摩那娄诘斜靠在香案前,鎏金面具被他拿下放在手边,琉璃色的眸中盈满清寒。 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鼻若悬梁,唇若涂丹,风致如妖。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油灯,光线昏暗,他的神情明灭,看不真切,却压迫十足。 “啊啊啊……” 又一个定力不够的人,为其他人贡献了一份恐惧。 他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油灯,暗纹玄靴踩过尸群,闲庭信步的走到一人身边,勾了勾唇,音色极淡。 “说说看,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颤颤巍巍的看着他,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幅度一大,全身上下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摩那娄诘看着缄默不语,努力想让自己平息下来的人,弯唇笑了笑,指尖在一根金丝上划过,薄唇轻启,“不乖哦。” “啊!” 短促的一声惊叫,残像上顿时被泼上一道血色,顺着佛像仁慈的面容往下流。 众人不禁一抖,顿时又发出一阵哀鸿。 眼睁睁的看着在无数金丝中穿行的人,所到之处,皆是一滩血水残肢,惊恐无比。 这,这是魔鬼! 摩那娄诘抬脚踏在一人的背上,周身杀意凛冽,眼尾染着一抹暗红,带着几分嗜血的戾气。 “若是还不说,本君便将你们拦腰分成两节,然后,再陪你们慢慢玩,放心,定让你们不得好死。” 众人顿时一阵胆寒,心神俱颤。 一人看着他,愤愤开口,“刽子手!在佛像面前行凶,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摩那娄诘顿时低低笑了起来,音色沙哑。 “那怎么办,本君走的便是修罗道,就是要以鲜血奠神佛,你的佛祖可管不了本君,更救不了你。” “嘭”的一声,那人被砸在残像上。 一根金丝穿过他的胸膛,将他端端钉在佛像心头,垂首看着台下,眼球灰白,死不瞑目。 虐杀顿时达到高潮,周围响起兵刃落地的声音,哭喊求饶声一片。 摩那娄诘摇了摇手中灯盏,无数金丝缓缓缠回腕间,众人瞬间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琉璃色的眼眸微弯,在眼尾压出一个清浅的弧度,抬起食指竖在唇间,“嘘,一个一个来,本君听着。” 目光扫过一人,那人顿时一抖,脑侧的绵麻一浪接着一浪泛起,整个人麻木到了极致,结巴开口。 “我,我们是宁国公暗养的私兵,只听,听命于他与三皇子,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号令我们,在他落网之时,我们依然在完成半年前的任务。”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他,微微挑眉,“是何任务?” “暗自找出定安侯府的破绽,找机会将其一举扳倒。”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定安侯府还真是招了一股不得了的阴风。 他缓步走到另一人身边,垂眸看着他,嗓音低沉,“你们想从何处下手?” “怀远军。” 摩那娄诘视线陡然一压,眼底涌现出无穷的杀意,指尖摩擦着金色护腕,看着他,笑着开口,“接着说。” “传闻,宣远将军暗养了一支私兵,于长广一役全军覆没。 但国公觉得他们并没有死绝,如今反而在不停地壮大,依然在为侯府效力。 因此,他一直在暗暗搜寻他们,想借此给侯府重大一击。 只要找到了怀远军,便说明定安侯府一直在屯兵谋反,等待他们的将是株连九族。”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人生立世,便要光而不耀,静水流深? 这是何道理? 就因太过耀眼,声名过盛,便要遭众人妒之摧之,掩其华光,压其桀骜,泯然众人。 “为何,只盯着定安侯府不放?” “朝堂之上,还有哪一方势力有百年根基,得民心,顺天意,悦龙颜,附东宫,它一举足,天子都得让它三分。” 摩那娄诘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鞋尖轻碾着草芥,轻启薄唇。 “他们从沙场上拼杀而来的荣耀,可不是让你们将其当成怀璧其罪的理由。” 何时,荣冠成了原罪? “树大招风,它挡了他人的路,便要被人清除。” 摩那娄诘缓步走到跪在角落里的人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睥睨。 “宁国公府扶持的是三皇子,怕侯府站在太子身边,彻底失去做储君的机会?” “是,除了宁国公府,其他人也在盯着侯府,毕竟,只要它一倾斜,我们这些势力便彻底失去了登临高位的机会。” “你们从何时开始,彻底对定安侯府出手?” “半年前,我们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便是盛安郡主,接下来是叶小侯爷,他们与太子走的越来越近,不得不开始防了。” 摩那娄诘眼底染着一层凉意,“你们的主人已死,今日为何还要对郡主出手?” “主人还未彻底被定罪前,给我们下了死令,他族一灭,便将所有人召回,对定安侯府进行追杀,不死便不休,定要让盛安郡主以血还血。” 摩那娄诘嗤笑一声,“你们倒是忠诚,人都死了,还尊着死人的令,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腕间金丝陡然铺散,交织成天罗地网,将众人缠在其中。 室内的惊恐瞬间飙到顶峰,大气都不敢出。 摩那娄诘弯了弯唇,指尖捻着金丝,不急不缓道:“你们背后,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我们只忠于宁国公与三皇子。” “是吗?” “是,我们的主人只有他们,啊啊啊啊……” 一人瞬间倒在地上,上身与下身分离,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其他人身躯顿时大幅度的颤抖,脑中神经已然崩断,面色惨白,手脚发软的看着始作俑者。 每当他们以为已经到了恐惧的巅峰,他都能将他们带去另一个高度,从灵魂里发出颤抖。 “再问一次,你们背后,可还有人?” “没,没有,我,我们的主人只有他们,啊啊啊啊……” 月色幽冷,荒草萋迷,一座荒庙锁尽哀鸿,敛尽血色。 “吱呀”一声,庙门猛然被一阵大力刮开。 一身血色衣袍的公子缓步走出,马尾微扬,暗纹玄靴包裹着的长腿笔挺有力,鞋尖猩红斑驳。 他冷白的面颊上沾着点点艳色,周身血煞之气鼎盛,远远望去,一回艳,二回妖,三回恶。 似是枯骨生香,又如古剑染血,绮丽而危险。 “哐当”一声,庙门又被大风关上,他背手远去,几息之间便消失在山野间。 月华影转,陡然间落在庙中残像上,鲜血蜿蜒,佛像眼下似有血泪滚落。 第130章 我没看! 京郊十里,月华似练,凌冽的清晖落在临渊而立之人身上。 周身带着浴血之后的戾气,锋利而森寒,惊起四周寒鸦,扑棱棱的飞远。 几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朝他聚拢,带来了几位同样杀意凛冽的少年。 “参见君主!” 八位少年缓步走来,朝着背影抚肩一礼。 摩那娄诘背手而立,琉璃色眼眸盯着微起波澜的湖面,缓声开口,“问出什么了?” 画殷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们分别追踪到了不同的据点,将那些人都审了一遍,都说是宁国公生前下的令,要对侯府之人进行赶尽杀绝。” 摩那娄诘沉思片刻,淡声开口,“可问出,他们可还有余下之人?” “景州还余三百死士,如今正往盛京赶来,完成宁国公下的最后一道令。”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月色,加上他,今夜一共捣毁了九处据点。 九份说辞,皆无二致,看来,前来刺杀的人皆是宁国公府遗部。 至于它的真实性,还需要第十份说辞来证实。 “画殷,即刻带人前去景州截杀,勿要让他们踏进盛京城,死前务必撬开他们的嘴。” “是!” 夜凉如水,树影婆娑,几道身影骑着快马,一路披星戴月,朝着景州的方向奔赴。 漆黑的穹顶下,雄鹰培风图南,搏击长空,遥遥追着几位少年。 室内热气氤氲,薄纱飞舞,带着几分轻佻的醉意。 摩那娄诘闭着眼睛,靠在汤池壁上。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滚落,在他的锁骨处打着旋,流连片刻,才不情不愿的滑入池中。 他张开双臂懒洋洋地靠在池边,肩脊开阔,遒劲有力,健硕的胸膛与腹肌尽显,左肩前大面积的血狼图腾张狂无比,带着十足的野性。 叶昭榆手里拿着一碟糕点,步伐轻快的朝着濯缨轩走来。 看着亮着灯的院落,弯唇笑了笑,这是回来了啊。 她轻车熟路的去卧房找人,推开门一看,连个人影都没有,内室陡然间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水声。 她默了一瞬,眨了眨杏眼,轻轻将糕点放在桌案上,随后提起裙子,蹑手蹑脚的朝着内室走去。 就看一眼,看一眼她就跑,她就是好奇,美人湿身是个什么样子。 绕过一面巨大的山水屏风,穿过一扇檀木洞门,来到一间纱幔飘扬的净室。 一双杏眼飞快地穿过薄纱,朝着汤池瞟去,这一瞟,便看见除了雾,连个影都没有。 她顿时咦了一声,提起裙子朝着汤池走去,小声逼逼,“明明听见声音的,怎么没人啊。” 她摇了摇头,果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空空如也的池子便说明了一切。 她刚一转身,便撞到一堵人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瞬间摔进池中。 惊的她顿时大叫一声,“卧槽!” 她从水中浮起,抬手抹了一把脸,看着站在池边,一脸玩味看着她的人,顿时缩了缩脑袋。 “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是女德班班长,坚决做不出偷窥他人洗澡之事!” 摩那娄诘身上披着一件微湿的外袍,腰间松松散散的系着腰带,胸膛大露,隐约可以看见劲瘦的腰线。 一滴水珠顺着他紧致的胸膛划落,没入腹部,勾人十足。 叶昭榆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好蛊。 “郡主在看哪?” 摩那娄诘抱着臂看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长睫上沾满水雾,缥缈十足。 叶昭榆立刻将脸别开,嘴硬道:“我没看!”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将人从池子里拎起来。 垂眸看着她,拨了拨她湿漉漉的发尾,俯身在她耳边轻喃,色气十足,“想看什么,自己来脱。” 叶昭榆一下瞪大眼睛,耳垂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瞬间将人推开,朝着室外跑去,“那位同学,请你注意分寸!” 摩那娄诘看着落荒而逃的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步伐闲散的往外走去。 就这胆子,还敢来贪色。 叶昭榆一股脑跑回了丛凝阁,“嘭”的一声将门踹开,随后跳到床上,钻进了被子里。 “郡主,你干嘛呢?” 侍女刚刚感觉身边一阵阴风刮过,走过来一看,床上已然鼓起了一个小包。 不是她们郡主,还能是谁? 被子里顿时传出一阵闷声,“我在抑制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不然我怕我地位不保!” 侍女嘴角一抽,“除了陛下,谁能轻易剥夺你郡主的身份?” “女德班班长一职,今夜已经将我除名。” 她用钢铁般的意志,才抑制住想将人扑倒的冲动。 啊啊啊啊,什么小妖精啊,总是勾引她! 第二天一早,叶昭榆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濯缨轩。 昨晚落荒而逃可不是她的风格,今天她一定要找回场子! 她刚来到院子,抬眸便看见那人懒洋洋地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兔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兔子的耳朵,惬意至极。 她顿时冷哼一声,挺胸抬头,昂首阔步的朝他走去。 摩那娄诘回头看了她一眼,眸色慵懒,勾了勾唇,“来做什么?” “来道歉。” 摩那娄诘眉头一挑,悠悠开口,“说说看。” 叶昭榆狗狗祟祟的看了看周围,瞬间窜到他的身边,小声开口,语速极快。 “对不起对不起,昨夜是我举止无状,惊扰了小谢公子,还请小谢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别让我哥和太子表哥知道此事,我可不想受他们的鞭策。” 然后一下退开,旁若无事的看着他,神情倨傲,“你就说吧,答不答应刚刚本郡主说的事?”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眸扫她一眼,“若本公子不答应呢?” 叶昭榆又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她哥和表哥的身影,顿时又窜到他身边,低声开口。 “我其实有那贼心没那贼胆,你昨晚若真的在那池子里,我肯定拔腿就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发四!” 她又瞬间立起腰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扬声开口,“听明白了吗?现在能不能答应本郡主的提议?” 摩那娄诘起身,抬手扯了扯她的脸,“给你搭个戏台子,你是不是唱的比谁都好?” 叶昭榆咧嘴一笑,杏眼弯成了月牙形,“那小谢公子会不会来捧场?”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抬手将她散在脸侧的碎发别在耳后。 “会,若郡主喜欢,定将郡主捧成名角儿。” 叶昭榆也乐了,知道他应下了刚刚的请求,顿时松了一口气。 哥哥们心里纯洁的小榆,终于保住了。 摩那娄诘缓步走到石凳边坐下,眼尾扫她一眼,“过来。” 叶昭榆走过去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笑着开口,“有结果了?” 摩那娄诘接过热茶,浅呷一口,“昨夜已将盘踞在盛京城内的所有势力全部铲除,或许此事便就此结束了。” 叶昭榆看着他,缓缓启唇,“是宁国公府遗部?” 摩那娄诘目光流转,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缓声开口。 “还差一份证据,不过,此事随着宁府族灭,已然息声,短期内,郡主不必再为此忧心。” 叶昭榆叹息一声,眸光微动,“但愿如此。” 第131章 接着奏 晓来雨过,踪迹何在?一池萍碎。 杏花沾着微雨,若红若白,惹尽娇羞。 春雨连下了三日,将盛京内外冲刷,除尽污垢,余留清白。 叶昭榆喝着茶,耳边又响起一阵热闹的吹吹打打,鼓声雷动,唢呐高昂,直逼她脑门。 她眉头跳了跳,无奈的看着摇着扇子,春风满面的人。 “要不您出去庆?我侯府这座庙小,容不下您和您的冥间乐手呢。” 萧如晔桃花眼一挑,春风笑意,满面红光,摇着扇子悠悠开口。 “从岁初至今,孤为此案足足奔波了将近两月,期间案情跌宕,历经波折,如今此案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难道不该好好庆庆?” 叶问荆木着脸看向站在院子里,奋力奏着喜乐的众人,腰间绑着红绸,画着花脸,又吹又打,激情十足。 他嘴角一抽,这是当朝太子该有的审美? “要不你听阿榆的,出去找个地儿自己庆。” 萧如晔走到躺椅旁躺下,感慨一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孤就想与亲近之人分享这份喜悦。” “本公子与太子无甚亲近,一刻钟内,带着你和你的人滚出院子。” 摩那娄诘缓步从书房走出,墨发微动,耳边红穗招摇,一身玄衣端肃无比,连带着语气都带了几分兵刃上的凉意。 叶昭榆顿时扶额,得,将西域霸主都逼了出来,表哥不是一般的能耐。 乐师被突如其来的人惊到,沁凉的声音直击灵魂,让人不禁一抖,瞬间息了声。 “怎么停了,接着奏,接着奏!” 萧如晔抬起扇子指着乐师,铿锵的乐声再次响起,他这才满意。 随后回眸看向站在廊间,目光危险的盯着他的人,挑眉一笑。 “谢公子这是什么话,相识已有两月有余,怎么还如此见外。 除了奏乐庆贺,晚些时候,孤还要邀你登楼饮酒,今夜不醉不归,应我此日良辰。” 这些时日着实太过压抑,早就想好好放纵一回,今夜酒满,不醉不归。 叶昭榆眼睛顿时一亮,瞬间看向他,“好耶好耶,我想喝九酿春!” 那是盛京最烈的酒,她早就想试试了,可阿爹和她哥不让,说烈酒伤身。 “不许!” “不许!” 果然,她的话一出,叶问荆和萧如晔顿时瞪向她,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烈酒! 叶昭榆撇撇嘴,不服气道:“我饮过西域的烈酒,也就那样吧,小谢公子,你说是不是?” 摩那娄诘看着不停地给他使眼色的人,轻笑一声,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中原的酒确实无法与西域相比。” 叶昭榆连连点头,看着自家哥哥,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你看,我就说吧,完全莫得问题。” 叶问荆抱臂看着她,目光上下扫视了她一圈,缓缓道:“叶昭榆,我怎么在你身上看不出一点高门贵女该有的样子呢?” 叶昭榆惊讶无比,满脸的难以置信,“天呐,哥,你是啥时候瞎的?” 萧如晔顿时笑的前仰后合,拍着手叫好。 叶问荆脸色一黑,舌尖舔了一下左腮,摆了摆手腕,眯着眼睛朝着她走去,“叶昭榆,欠收拾了,是不是?” 叶昭榆顿时提起裙子就跑,腰间璎珞晃荡不已,就连她鬓发两侧的金色飞鸾都在颤动。 她边跑边乐,“是你先损我的,还不许我损回去了?” “你有本事过来损,我保证不打死你。” 两人顿时在满院子里疯跑。 叶昭榆活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每次要逮到她时,都能被她从指间溜走。 她转头看向落后她一大截的人,眸光潋滟,颜若朝华,大笑着开口。 “哈哈哈哈,你抓不到我吧!” 悠扬的笑声在院落里传开,散在风中,被微风吹远,落在了幽静的后院。 一人面容苍白的躺在床上,不安的动了动,额头上薄汗密布。 四周光线昏暗,他眉间聚成了“川”字。 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梦魇,有数双大手撕扯着他,让他无法挣脱。 梦里有故乡的战火,有数年的颠沛,有数不尽的绝望,还有那黑暗中的回响…… “我叫裴珏,是此间平庸之辈,可我不想再庸碌下去,我想要新生,想换一个新名。”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新名为朝,朝阳升,万物朝,你可去追寻更广阔的天地。” “好,就叫裴朝!” 床上的人猛然惊醒,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滚落,他微微喘着气,慢慢从床上坐起。 看着陌生的屋子,蹙了蹙眉,这是在哪? 随后想起了什么,猛然掀了被子便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便踉跄了一下,捂着发疼的腰腹喘息,随后又步伐踉跄的往外走。 陆昭仪控制了他,恐会对侯府不利,他得去提醒叶丞。 来到屋外,看着远处小亭依翠,柳叶舒卷,还有些许恍惚。 明明记得是落雪寻花之时,怎一睁眼,便到了杏花疏影,杨柳新晴之际? 一阵缥缈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带着熨贴人心的力量,他鬼使神差的循声走去。 穿过层层洞门,绕过假山流水,行至蜿蜒曲折的长廊时,欢笑声越来越近。 他抬手撩起纱幔,如拨雪寻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抹灵动十足的碧裙翩跹。 在他眼前漾出一个轻灵的弧度,如流银泄玉,又似林中惊鹿,惊鸿一瞥后,悠悠跑远。 只见那灵动十足的身影藏在手拿折扇的人身后,露出一个脑袋,朝着抓她的人做着鬼脸,眉眼飞扬,得意十足。 黑衣少年脸色顿时一黑,抬手就去抓人,却被一把折扇拦住。 手与折扇几经交锋,几次差点抓住那一抹浅碧。 小姑娘弯着杏眼,白皙的手牵着箔金色的衣摆躲闪,三人顿时闹做一团。 “萧四!是她先没大没小的,你怎么还帮着她!” “阿榆可叫孤一声表哥,要是问荆你也叫一声,孤便帮你。” “给老子滚!” 萧如晔:“……” 叶昭榆躲在萧如晔身后笑弯了腰,哎呦,这怎么还急眼了呢。 摩那娄诘眼底染着一抹笑意,是该开怀了,那些纷扰本不该她来受。 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抬眸朝着远处看去,只见一道疏疏潇潇的身影立在廊间,清瘦至极,却风骨峭峻。 他目光一滞,微微眯了眯眼睛,锋芒初露,带着若有若无的寒意。 裴朝察觉到他的目光后,抬眼看了过来,朝他微微颔首。 随后敛着衣袍,稳步朝那闹做一团的三人走去。 第132章 实至名归 三人正互相揪着对方的衣袖不放,刚要互相撂狠话,身后便猛然间传来一道清中带哑的声音。 “下官裴朝,见过太子殿下,郡主,小侯爷。” 三双眼睛眨了眨,默了一下,然后瞬间将手放开,排排站好。 萧如晔抚了抚被揪皱了的衣袖,轻咳一声,撩起声音开口,“裴侍郎醒了啊,孤简直不甚欣喜!” 随后抬起扇子指着院子里的乐师,扬声道:“奏乐,庆贺裴侍郎大病初愈!” 顿时,濯缨轩内再次响起一阵激情澎湃的吹打声,音色高昂,直上九霄。 栏杆上的雄鹰惊叫一声,随后展翅飞远。 萧如晔桃花眼一弯,嘴角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孤早就料到裴侍郎今日会醒,早早便让乐师在此候着。 等侍郎一醒,便可听见此等喜乐,艰险已过,疾病皆除,今日大家都不必拘礼,坐着聊,坐着聊。” 然后彬彬有礼的将人请去了一边的石案旁坐下。 从始至终,没有掉丝毫架子,反而将东宫太子平易近人的风范尽显。 叶昭榆默默抬手,对着他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 论安抚人心,还得看太子啊。 她也要去好好表现一番了,争取让裴侍郎别太埋怨她,让他受了那无妄之灾。 她默默地朝着石案挪去,倒了一杯热茶,殷勤的递过去。 刚扬起一抹笑,准备恭维几句,便见小谢公子指尖点了点桌案,音色低沉,“过来。” 她顺脚走了过去,杏眼微眨,“怎么了?” 摩那娄诘抬手将她歪了的步摇扶正,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敛眸看着她,淡声道:“裴侍郎刚醒,郡主也不想他再次卧床不起,对吗?” 明明语气平静无比,却让人听出了威胁之意。 她悄悄瞥了一眼与表哥交谈甚欢的人,随后飞快凑到他身边,压着声音开口。 “我这不是在给人赔罪吗,态度不得好点?” 摩那娄诘抬眸睨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凉凉的笑意,“既是赔罪,那便光明正大的赔,需你如此殷勤?” 叶昭榆默了一瞬,看着睨着她的人,嘟囔出声,“好嘛好嘛,依你,这印象分不要也罢。”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眸光潋滟,“乖,喝完茶便去吧。” 裴朝坐在一旁,听着太子将近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略讲了一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周围长风浩荡,像是一枚石子投入湖面,陡然掀起了万丈波澜。 竟然,竟然发生了这般多的事。 从他初始入局,再到吏部尚书,永嘉公主,二皇子皆被选为棋子。 布了一盘暗影重重的局,带出一场七年前的冤案。 直到陆昭仪败露,再到宁国公府族灭,更不论这其中牵连到的大大小小的官员。 这简直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 赌,操刀鬼永胜,入局者皆败。 可操刀之人过于狂妄,不信疾风败于后生,诡计没于后浪。 以为自己占得先机,处处算计,玩弄人心,后来局势倾颓,输光筹码,落得功败垂成的下场。 萧如晔看着陷入沉思的人,弯唇笑了笑,沉声开口。 “如今朝堂之上正是用人之际,裴侍郎既然已醒,便可官复原职。 等你再在侍郎一位上待满一年,孤便与父皇提议,升任你为吏部尚书。” 裴朝一惊,立刻起身一拜,“下官初入朝堂,资质尚浅,恐难胜任尚书一职。” 萧如晔笑了笑,“不是还有一年时间,裴侍郎此话,言之过早。” 裴朝抿了抿唇,脊背微弯,“是。” 萧如晔指腹摩擦着茶盏外壁,桃花眼微含,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听阿榆说,这裴朝为人清正廉洁,不慕名利,只为辅佐君王,安定社稷,是个可塑之才。 他这才有意拉拢,让他历练一年,然后再为他所用。 叶昭榆见他们谈的差不多了,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缓步走过去,抬手朝着裴朝端肃一拜。 “裴侍郎真心相助,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给了坏人可乘之机,让侍郎遭此劫难。盛安自责不已,自知早已无法弥补,但还是想让侍郎给个机会,让盛安尽力补救。” 清风吹拂着衣裙,衣袂翻飞,飘逸十足,一身的坦荡让微风低头,撞进她的怀中,拥着她的磊落。 裴朝抬眸看向她,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意,“君子立世,何惧生死,况且郡主找出了幕后之人,让千千万万个裴朝免受利用,便已是最大的弥补,不必如此自责。” 就算她不疑他,那日为叶丞献策,便已将自己置于险境,这场劫难终究免不了。 总有人要以血破局,那为何不能是他。 随后其他两人也以茶代酒赔了罪,被他以同样的理由翻过。 此事,也算是彻底翻篇了。 送走裴朝后,几人一身轻,相互看了一眼,笑着开口,“走吧,去不醉不归!” 夜色朦胧,星河欲转,千盏明灯亮起,映照着盛世繁华,满城烟火。 城楼之上,四道身影歪歪斜斜的立着,酒香飘了满楼,连带着低垂的夜幕,也染上了几分薄醉。 叶昭榆背靠在城墙上,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她的周围散着不少酒坛,双颊上染满薄红。 哼笑了一声,含糊道,“九酿春也不过如此嘛,一点都不醉人。” 然后,其他人便看着她走着曲线,踩到一个空坛,顿时朝着地面倒去,又被她哥一把捞起。 她摇了摇头,嘟囔道:“我明明脑子很清醒,为什么腿却醉了,一点都不听我使唤!” 摩那娄诘看着气鼓鼓的小丫头,抬手想去戳一下她红扑扑的脸颊,看着其他两人,又抑制住了动作。 萧如晔屈腿坐在城墙上,手里拿着酒坛,闭着眼睛吹着夜风,身姿慵懒,逍遥快意,笑着开口。 “今夜你尽管醉,我们护着你,不会出任何差池,饮至天明也无妨。” 叶昭榆眨了眨圆润的杏眼,不解道:“我以前明明千杯不倒,和你们喝酒从未醉过,为何今夜上头的这般快,难道我以前喝的都是假酒?” 叶问荆顿时乐了,背靠在城墙上笑了笑,马尾飘扬,星眸中盈满光泽,敛尽沙场上厮杀的锋利之感。 “你哥还不至于给你喝假酒,不过是普通的酒水,适合女子饮用,以你的酒量,确实不会醉。” 叶昭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只觉得自己被骗了。 “哇”的一声扑进摩那娄诘怀里,极淡的檀香味瞬间将她包围。 她顿时在他怀里蹭了蹭,委屈出声,“呜呜呜呜,他们看不起我,呜呜呜呜……” 叶问荆脸一黑,抬手将人拎了出来,“叶昭榆,男女授受不亲!” “那你还拎我胳膊!” “我是你哥!” 两人顿时又闹了起来,小丫头气鼓鼓的与人争论不休。 摩那娄诘摇了摇头,仰头喝了一口酒,负手看着城楼下的万家灯火。 中原繁华,秀丽入骨。 北有雪原,南有烟雨,东临沧海,西壤平川,连天地风月都另眼相待,果真是得天独厚的一份。 萧如晔扫他一眼,桃花眼中沾染着一丝醉意,弯眸笑了笑,“谢公子看出什么了?” 摩那娄诘负手而立,周身气势恢宏睥睨,带着几分指点江山的霸道之姿,薄唇轻启。 “盛,实至名归。” 萧如晔顿时大笑起来,眼中狂傲矜骄,抬手指着盛京之外的地域,霸气开口。 “终有一天,孤会将百里之外,乃至千里之外,都变成盛京的样子,让大盛百姓身安于世,无忧无愁,让蛮夷之邦闻之丧胆,龟缩不前,更让四海宾服,万邦来朝!”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弯,仰头喝了一口酒,大笑一声,“有野心,本公子坐等。” 萧如晔拿着酒坛晃了晃,眼中带着一丝寂寥,长叹一声,“曲高和寡啊。” “寡什么寡,不是还有我和哥哥吗?你想要的,我们帮你实现!” 叶昭榆摇摇晃晃的凑过来,醉眼迷离,发间飞鸾振翅欲飞,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保证,娇俏可爱至极。 叶问荆也看着他,剑眉一挑,“本将军这把剑,陛下可握,侯府可握,你萧四也可握。” 萧如晔轻笑一声,举酒痛饮,“得汝二人,此生之幸。” 第133章 我也不要理你了! 风暖莺娇,露浓花重,天光和煦。 一群女子身着锦绣华裙,含羞带笑,缓步走在千花百卉之中,低言细语,端庄十足。 萧焕茸周身雍容华贵,带着皇家天生的万物之主之姿,领着众人慢慢往前走。 她们行过一弯拱桥,入眼便是一片开的热烈无比的海棠,芬芳荼蘼,其艳灼灼。 萧焕茸弯唇一笑,缓声开口,“今日邀各位游园,是为三日后的花朝节做准备,看上了什么花,皆可带回去,待佳节一到,可携花去供奉花神。” 众人顿时欣喜万分,连连拜谢,“多谢公主恩赏!” 谁人不知,崇肃公主最是惜花,遂定安侯花万金聘请天下有名的花匠汇聚于此,为其打造了一座瑰丽的庄园。 集天下奇花异草于一身,不受时令限制,只要公主想看,万花都得展颜,博美人一笑。 当真是宠妻入骨,羡煞旁人。 萧焕茸看了一眼正百无聊赖的赏着海棠的人,缓步走到她身边,低声警告。 “今日别想再出去疯跑,安分地与其她贵女一起赏花,然后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带回去。” 叶昭榆闻声回头,朝她弯眸一笑,身后无数海棠为她作衬,她竟比海棠还要明艳半分。 明艳的像是冬日里的一团火焰,端觉只需一眼,便觉得周身寒意尽散。 “我今日哪也不去,就在这陪阿娘赏花。” 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她得好好陪陪阿爹阿娘。 萧焕茸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阿榆如今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但阿娘还是想让你与普通贵女一样,简单些,无忧些,思些钗裙罗锦,而不是朝堂风云。” 叶昭榆愣了一下,随后明白阿娘的意思,她不想让她卷入朝堂是非,那不是她该忧的。 萧焕茸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折了一朵海棠插在她的发间,看着越发娇艳的人,弯唇笑了笑。 “你前面有你舅舅,阿爹,表哥,哥哥,还有无数朝臣,更有忠勇无畏的千万士卒,不缺你一个,可懂?” 叶昭榆点了点头,眸光清浅柔和,指尖拂过带着露水的花朵,轻声开口,“懂,多谢阿娘教诲。” “我是你阿娘,谈什么谢,只要你能无灾无难,我便开心。” 叶昭榆弯了弯唇,侧身将人抱了个满怀,在她怀里蹭了蹭。 “阿娘最好了,近些天我都不往外跑了,只陪着阿娘,好不好?” 萧焕茸顿时哼笑一声,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想的美,三日后的花朝节还是得去拜花神,别想逃。” 她的女儿,她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往日可以不去,今年必须得去。 小丫头及笄这么久了,是时候该考虑考虑她的姻缘了。 花朝节那晚会有灯会,王孙贵戚子弟都会结伴游玩,赏灯赋诗,斗酒欢谑。 让她去看看,保不齐有看顺眼的。 叶昭榆顿时耷拉着脑袋,她真的不想去嘛。 小谢公子自从那夜饮酒归来后,便闭门谢客,有时连她都不见。 想是那夜醉酒后,不小心将人得罪了,她还得去哄人呢,不想去什么花朝节。 距盛京万里之地,天高云远,风沙弥漫,无数雄鹰于苍穹徘徊,万千长阶依旧铺着厚厚白雪。 远远望去,像是一条蜿蜒的大道,直通圣殿正门。 门内,一人着红色朗裟,手中拿着念珠,静静地站在菩提树下。 周围风雪攒动,经幡飘扬,若有若无的梵音随风飘向大漠深处。 他手中拨动着念珠,抬眸看着白雪皑皑的圣殿,清润的眼眸中布满忧色。 师兄走了三月有余了,任他如何压制,他的旧疾也该发作了。 看着满空的飘雪,那迦叹息一声,清润的眼眸微眨。 怎能如此任性,让自己在他人的领地里陷入险境。 一月前见人还未归来,便赶忙让人带着新研究出来的药赶去中原,希望能尽快交到他手里,让他好过半分。 夜色葱笼,天幕上挂着一弯新月,将清晖铺满人间,映照着万千灯火。 司葵额头上冒着冷汗,看着面容苍白,瞳孔上染着血色的人,颇有些六神无主。 她的医术无法与国师相比,君主的旧疾积重多年,不是她能治的。 摩那娄诘垂眸感受着周身经脉皲裂,寒气侵入骨髓,撕扯着身体的每一处,疼痛一浪高过一浪。 他缓缓开口,嗓音嘶哑无比,带着一份克制的隐忍,“已经第几天了?” “第五天。” 摩那娄诘血瞳微眨,幽暗的血芒带着无限的诡异之感,让人见之不禁一抖。 他轻叹一声,长睫敛着血芒,再过三日,全身真气便要开始暴走了。 司葵看着自家君主,抿了抿唇,轻声道:“需要将所有人都撤回守在您身边吗?” “不必,侯府还是很安全,勿让他人发现本君如今的状态便可。” “郡主也不行?”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血色瞳孔瞬间泛着幽幽红光,妖冶至极,活像只暗夜里的精魅,勾人摄魄。 他长睫微垂,眼尾下撇,轻喃道:“那小丫头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本君不想让她再为此心忧。” 她鲜活至极,世间少有的真性情,若知道他病发,定会忧心万分,他不愿见她如此模样。 “叩叩叩……”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随后传来一声俏皮十足的话。 “小谢公子在不?我进来了哦,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随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摩那娄诘无奈的摇了摇头,聚起微弱的内力,指尖一弹,屋内的灯盏瞬间熄灭。 他低声吩咐,“下去吧。” “是。” 叶昭榆手里抱着一个琉璃花瓶,里面种着一株水仙,碧绿的茎杆上长着几个花苞,还未绽放。 她刚走了几步,屋子里的灯就灭了。 她瞬间停在原地,不悦的蹙了蹙眉,随后朝着房门大喊,“你故意的!就是不想理我!我怎么得罪你了!” 摩那娄诘站在窗前,暗红衣袍勾勒着欣长的身形,屋内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肩上。 像是在一尊琉璃玉器上渡了一层薄晖,朦胧缥缈,又清寒入骨。 一双血瞳毫无焦距,红衣将他衬的苍白无比,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破碎感。 他指尖轻点着桌案,听着门外炸毛的声音,顿时弯唇笑了笑,微哑的音色穿过黑夜传出。 “本君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 阿西巴! 她就说他是故意的吧! 叶昭榆顿时气鼓鼓的往外走,“哼!我也不要理你了,谁还没有点脾气啊,本郡主的脾气大的很!” 第134章 顿时就不想了 “藉将军,你来评评理,本郡主什么都没做,他凭什么不理我!” 叶昭榆一下从躺椅上翻起来,委屈十足的看着乌藉。 乌藉嘴角一抽,目光幽幽的看着她,“你昨晚不是说,再也不要理我家公子了吗,怎么一大早就又来堵人?” 叶昭榆躺回椅子上,悠悠开口,“女人心,海底针,你懂个屁!” 乌藉:“……” “后天就是花朝节了,少年少女踏青赏红,献花悦神,热闹无比,藉将军想不想去看看?” 乌藉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想!” “想就去将你家公子给本郡主叫出来,本郡主就带你去。” 乌藉:“顿时就不想了。” 叶昭榆侧头瞪他一眼,“哼!没义气!”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叶昭榆眼睛一亮,顿时循声望去。 只见多日不见的人抱臂斜靠在门框上,眸色缱绻,姿态慵懒,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她的身上,轻启薄唇。 “不是想见本公子吗,过来,给你看。” 叶昭榆瞬间翻下椅子,小跑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见人没事儿,随后抿了抿唇开口,“你为何不理我?” 明明是质问,却让人听出了无限委屈,扯着人的心都有些发疼。 摩那娄诘叹息一声,想要努力看清眼前人的样子,可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未曾看见。 他听着声音辨别着她的方位,抬手将人揽入怀中,像是拥进了一团火焰,瞬间散了身上的几分寒意。 “近日偶感风寒,怕传染给他人,这才闭门谢客,未曾想过不理郡主。” 叶昭榆一下紧张起来,拉起他的手把了把,见脉象平稳,不是旧疾发作,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抬眸看着他,弯眸一笑,“这次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风寒而已,本郡主还不放在眼里。” 随后拉着他的衣袖往院子里走,摩那娄诘稳步跟在她的身后,红衣飘摇,如履平地。 乌藉抿唇看着自家君主,若是现在将他的面具摘下,定能看见他毫无血色的面容。 君主竟然强行将逆行的气血压下,控制住脉搏,散了瞳孔中的血色,就为让郡主放心。 当真是动了心,用了心。 叶昭榆俯身拿起椅子边的花瓶,抬手递给摩那娄诘,杏眼潋滟,“你看,我准备拿它去祭拜花神,你觉得好不好?” 乌藉连忙接话,“水仙都没开,装蒜呢,你一点诚意都没有,你们花神肯定不喜欢。” 叶昭榆瞪他一眼,低头碰了碰绿颚上的花苞,喃喃道:“水仙花可有凌波仙子的美称,看这花苞,后天应该就会开了,花神一定会喜欢的。” 随后又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弯眸笑着开口,“小谢公子喜欢什么花?我让人去庄园取来,后天我们一起去花朝节玩。” 摩那娄诘长睫轻颤,琉璃色的眼眸微弯,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风寒还未痊愈,还需休养几日,便不陪郡主过节了。” 叶昭榆眼中的热情一下消散了,看着手中的花,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抬眸看向他,微笑着开口,“行,小谢公子好好休息,等本郡主回来,给你带鲜花饼。” “好。” 三日后,盛京百花争艳,彩蝶翩跹,长街十里香乱舞,春风含笑过西楼。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叶昭榆身着一袭镂金穿花云缎裙,红色裙装广袖上坠着小巧金饰,裙摆处大片大片的金线飞鸾,栩栩若生,仿佛下一秒便能翱翔九霄。 她耳边坠着红穗花链,额前描着金色纹路,眼尾染一抹胭脂,朱唇轻点,香腮胜雪。 漫步穿行在人群中,发间飞鸾轻颤,裙裾随风飘摇,带着几分若灵若仙之姿,弯眸一笑,星月失色,百花将杀。 她才是今日最艳的那一朵,以灵气温养,用热情浇灌,吞吐朝阳薄暮,沐浴春雨月华,于万千宠爱中培植出的一朵玉英。 明如朝霞,皎如松月,举世无双,天下皆服。 萧瑶穿着一身淡黄色宫装,纱织的腰带轻系,随风飘动,衬的腰肢盈盈一握。 她在一群贵女的簇拥下,缓步走在叶昭榆身边,看了看她手中的花,顿时翻了一个白眼。 “叶昭榆,你带的这是什么破花,一点诚意都没有!” 叶昭榆低头看着手中的花,弯眸浅笑,“这怎么没诚意了?金子做的花还不满意?” 周围人看着她手中拿着的数枝金莲,顿时嘴角一抽。 好看是好看,像是飞天神女手中所执之花,端然而神圣,让人肃然起敬。 但,有这么明晃晃的贿赂花神的吗? 神仙可都是视金钱如粪土,别以为你拿着金子做的花去供奉,她就能对你另眼相看。 萧瑶抬手想去碰她的花,被她一下躲开,幽幽道:“别碰,这是用来悦神的,你要是碰坏了,我可就没有悦神的花了!” 萧瑶嫌弃的看她一眼,不解道:“听姑姑说,你不是选了一株水仙吗?怎么变成了金莲?” 叶昭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语气惆怅,“它要装蒜,我有什么办法?还好我聪明,早早定好了n b,不然今日万事都不顺我心。” “什么逼?” 叶昭榆嘴角一抽,抬手将她的脑袋推开,“看路。” 长街游人纷繁,人人穿红戴绿,手中拿着一支繁花,言笑晏晏,朝着花神庙走去。 花朝节又称女儿节,白日多为女子出来游玩,赏花扑蝶,行花令,拜花神。 晚些时候,男男女女都可携手游玩,放灯吟月。 叶昭榆坐在亭子里,看着萧瑶和一群贵女追逐嬉戏,弯唇笑了笑。 随后将手中金莲放下,取过红绳彩纸,将其绑在花树上,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只见叶知韵缓步朝她走来,白衣翩然,倒是有几分仙姿玉骨的意味。 她微微挑眉,“堂姐有何贵干?” 叶知韵朝她盈盈一拜,笑意温婉,“贵干不敢当,六殿下托我给阿榆妹妹带句话,他想见见你。” 叶昭榆扶额,这闭门思过了都不安分。 她抬眸看向叶知韵,微微眯了眯眼睛,她何时与六表哥走在一起了。 她这个堂姐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安分,心思多着呢。 她弯唇笑了笑,缓缓开口,“那就劳烦堂姐给六表哥带个话,等表哥思过完,阿榆再与表哥好好畅谈一番。” 叶知韵轻轻颔首,朝她一拜,随后莲步轻移的离开了。 叶昭榆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们都是她的表哥,但她选了太子表哥,便是与其他表哥为敌。 世间难有双全之事,她选了一边,便注定要舍弃另一边。 第135章 不能 夕阳薰细草,江色映疏帘。 晚霞将万物染成了妩媚的胭脂色,带着几分如梦似幻的梦幻感。 轻风吹过,荡得湖面波光潋滟,岸边垂柳轻拂,万缕轻细飘荡。 “驾!” 一人腰悬弯刀,耳坠金环,扬鞭策马,马蹄声疾,生生踏破了这场绝艳的黄昏。 看着盛京城门越来越近,那人急声勒马,碧绿的眼眸转了转,随后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随后一只雄鹰展翅滑翔,尖啸旷远,自他头顶向着远处飞去。 乌藉正坐在躺椅上擦着自己的双刀,听见一声急促的鹰唳后,蓦然抬头,褐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高空。 随后起身朝屋内走去,立在门口一拜,“君主,国师派人来了。” 一道微哑的声音自门内传来,又低又轻,带着某种压抑的难耐感。 “去将人迎来。” “是!” 天色由黄转暗,十里长街亮起了灯。 远远望去,千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烛光流转。 萧如晔穿着一身淡金色常服,鬓发高束,俊逸非凡,摇着水墨丹青折扇,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 风骚十里的气质顿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看着躁动不已的人群,他桃花眼一挑,朝着人群勾了勾唇。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尖叫,随之而来的便是鲜花雨,接连不断的朝他扔去。 与他同游的人嘴角一抽,怕被殃及,连忙离他远了几分。 “二哥,八弟别走啊,等等孤!” 人群挤着掷花,现场拥挤无比,他寸步难行,眼睁睁的看着两道身影走远,顿时嘴角一抽。 他随后往回退了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江面,眯了眯桃花眼,笑着开口,“姑娘们别急,本公子给你们变个戏法如何?” “好!” 一阵娇羞的叫好声响起,随后立刻将场地让开。 萧如晔合上折扇,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眸一弯,足尖一点,朝着江面掠去。 众人一阵惊呼,看着江面上身姿翩然的人影,顿时喜爱又激增了几分。 沿着江边追去,将手中鲜花远远抛出。 萧如晔足尖一点,借着水的力,瞬间落在了一处寂静的江边。 随后拿出扇子,频率极快的扇了扇,喃喃自语,“好险好险,差点被花埋了。” 刚一抬眸,便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夜色暗沉,看不清她的神色。 他顿时一默,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随后压下心中升起的一丝尬意,朝着女子拱手。 “在下无意唐突姑娘,只是事急从权,这才扰了姑娘赏景的雅兴。” 女子望向江面的目光不曾收回,只略微颔首,音色冷而淡,“嗯。” 好清冷的女子,像是一轮被雨水淋湿了的月亮,清冷的像是要消散了一般。 萧如晔没有急着离开,静静地立在原地吹了一会儿夜风,目光落在江对面的灯火阑珊处。 自始自终与那女子保持着一段距离,未曾出一言打扰,给足了对方安全感。 不一会儿,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张古琴,兴高采烈的走来,“小姐,我将你的琴赎回来了!” 女子转身,双目毫无焦距,朝着丫鬟伸手,淡声道:“走吧,回去。” 丫鬟扶着她往前走,小声提议,“小姐,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何不再逛逛?” 女子眼眸半含,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不必,你若想逛,将我送回去了再来吧。” “好吧。” 萧如晔看着一主一仆走远,桃花眼微眨,顿了片刻后,缓步跟了上去。 凄清的院落里,松沉旷远的琴音响起,勾起了人的远古之思,音色陡转,又如天籁,带着几分清冷入仙之感。 一曲罢,女子抚琴叹息,缓缓开口,“虽时乖命蹇,但并未想过寻死,公子可离开了。” 萧如晔屈腿坐在高墙之上,把玩着腰间环佩,闻言,桃花眼一挑。 刚刚见她一人立于江边,身姿清冷,毫无生气,周围人烟罕至,恐会寻短见,这才作陪片刻。 而如今,他弯唇笑了笑,惹尽风流,单纯想听她抚琴而已。 “姑娘的琴声精妙,响遏行云,在下想与姑娘结识一番,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在下…我去!” 他起身跳下高墙,顿时又将墙下累起的坛子踩塌,瞬间惊呼一声,朝着地面扑去。 又一个旋身,端端落在地面,无奈的看向拨动琴弦的女子,“姑娘用这招防贼,当真是妙极。” 女子面无波澜,指尖盈着月色,轻轻拨动着细弦。 微风拂过她的青丝,散在脸侧,带着几分缥缈之感,真有一种仙人抚琴的意味。 “琴已听了,可否离开?” 当真不喜生人啊。 萧如晔不尴不尬的继续站着,看着她,不着调的开口,“若在下知道了姑娘的芳名,自会心满意足的离开。” 语气颇为玩世不恭,带着几分泼皮无赖的意味。 “柳清瞳。” 萧如晔一下愣住,方才只是想打趣一番,看她是否真的毫无情绪。 未曾想,她宁愿将闺名告诉他人,也不想再见他。 他轻叹一声,抬手回礼,“在下萧四,是江湖上的散客,纵马高歌,虽刀光血影,却也快意,能否与姑娘交个朋友?” “不能。” 萧如晔:“……” 花神殿内,满室繁花摇曳,暗香袭人,蝶影翩翩。 台上花神仪态万方,素手拈花,仙态十足。 萧瑶抬手将手中贵气逼人的大红牡丹放在供台上的c位,随后朝着花神拜了拜。 她放完后,其她人才纷纷开始将自己带来的花奉上,不一会儿,供台上便摆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朵。 萧瑶看着斜靠在门上,低头摆弄着手中金莲的人,拧了拧眉,然后走过去询问,“你怎么还不去献花,晚了就没位置了。” 叶昭榆抬眸看了一眼花神,额前金纹闪烁,与手中金莲交相辉映,带着几分神女临世之感。 她勾唇浅笑,眼尾胭脂像是暮霞染血,抓了一雾赤锦,为她更添了几分艳色。 她转身往花神殿外走,身姿翩然,萧瑶蹙着眉朝着她的背影大喊,“你去哪儿?” “献花悦神。” 第136章 来份鲜花饼 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 长街人影幢幢,与灯火交相辉映,照见人如画,将心中喜悦放大,传至盛京城每一个角落。 今夜灯火阑珊,月无瑕,以万家灯火作宴,庆不孤之夜。 人群中突然闯入一抹艳色,众人目光纷纷追随着那抹身影而去。 只见一女子手捧金莲,下了花神殿,逆着人群离去,漫步穿行于幢幢人影中。 罗裙飘曳,神情沉静,额前金莲花纹熠熠生辉,圣洁而端然。 众人瞠目,神迹啊,花神当真临世了! 周围人纷纷禁言,不敢扰了神女游街,只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而去。 叶昭榆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逡巡,像是在找寻着什么,并未注意到周围人声消退,无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突然,看见了什么,她眼眸波动,缓步朝着前方走去。 小贩正准备收摊,一阵阴影蓦然间笼罩而下,清然的音色随之落下。 “老板,来份鲜花饼。”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怔愣住了,心头猛然一颤,不知该做何反应。 叶昭榆看着他,默了一瞬,拿出腰间的银两放在他身边,随后蹲下,挑了一份她认为最好的鲜花饼。 叹了一口气,眉间郁色难掩,眼尾扫过怀里的金莲,抿了抿唇。 今夜可真漫长,不想逛了,想回家。 她起身便要逆着人群离开,刚一转身,便看见人群中立着一红衣公子,姿容卓绝,矜贵出尘,琉璃色的眼眸含笑,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身上。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四周人影仿佛远去,只余她们两人遥遥相望,灯火映照,人面桃花。 叶昭榆弯眸一笑,周围万千灯火入眼,灿若繁星,明如朝华。 众人一惊,何人悦神,竟使神女展颜? 叶昭榆朝着人小跑过去,抬眸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惊喜十足。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兴奋无比的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缓缓开口,“我若不来,郡主今夜便打算这般草草收场?” 叶昭榆不答,抬手将金莲献给他,杏眼微弯,“怎会草草收场,从始至终,我想悦的,只此一人。” 水仙花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幌子,她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哄哄突然闭门谢客之人。 他永远是她的首选,怎会出现在n b中,为他人作衬。 摩那娄诘抬手接过金莲,神色微怔,心脏像是被人撞了一下,狂跳难安。 四周风声呜咽,夜染烟岚,风月绕过重重山岗,落在他的眉间,当明月照来时,更添数抹艳色。 献花悦神,可他从来不是什么神。 空渺梵音,业障佛说,他以鲜血染红月色,神佛难渡,她却以长情渡他,换来一朝风月。 叶昭榆眨了眨杏眼,看着他,笑着开口,“可喜欢?” 摩那娄诘眼中染着热意,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音色暗哑,“喜欢。” 叶昭榆瞬间眸光潋滟,拉起他的袖子走在长街中,“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两人携手同游,引的路人纷纷侧目。 今日花朝十分艳色,月色占一分,烟火占一分,此二人独添八分。 “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勒!” 叶昭榆拉着人坐下,取过袋子里的鲜花饼递给他,“尝尝,今日的鲜花饼格外新鲜。” 摩那娄诘接过小巧的饼浅尝了一口,动作矜贵优雅,像是在品尝珍馐,丝毫不像是会坐在小摊上的主。 他点了点头,音色愉悦,“确实可口。” 甜而不腻,雅致十足,细品下还带着淡淡的花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叶昭榆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他的脸,没一处与他真容相似,却又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今日为何不戴面具,反而易容了?” 摩那娄诘抬眸扫了一眼四周,弯了弯唇,“今日无人会戴面具,只我一人戴,未免过于突兀。”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手下传来明显的假面之感。 她扬起下巴,一脸骄傲,“不管小谢公子易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 摩那娄诘微微挑眉,抬眸看着信心十足的人,轻笑一声,“这般自信?” “那是当然,我可是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馄饨来了!” 小贩端着馄饨走过来,瞥了一眼明艳动人的女子,即使刚刚已经见过,但还是再次被惊艳到。 叶昭榆眼睛一亮,拿过筷子吃了起来,顿时被烫的龇牙咧嘴,草草吹了吹,又接着吃了起来。 摩那娄诘抚摸着手中的金莲,看着面容氤氲在热气中的人,无奈道:“我不与你抢,不必如此心急。” 叶昭榆鼓着腮帮子咀嚼,咽下一个馄饨后开口,“今日心情不好,便没吃多少东西,现在心情好了,便格外的饿。”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倒了一杯热茶,抬手覆在杯壁上,体内的寒气顺着掌心溢出,杯中热茶瞬间凉了几分。 他抬手递过去,看着她,轻声开口,“因为我不来,你便不开心?” 叶昭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前些时日烦心事多,本想借着佳节热闹热闹,可哥哥去了军营,表哥不见人影,连你也因病无法同游,一个人出来无甚意思,无法沉浸于佳节的喜悦,又何来的开心?” 随后她又抬头看着他,眼尾胭脂色浓,“那你,为何又来了?” 摩那娄诘低头看着金色莲华,眸底暗红一闪而过。 原本是不来的,双目失神,行动受阻,又怎么与她同游,还是勿要扰了她的雅兴。 可傍晚时分,那迦的人带药来了侯府。 那药虽不能抑制住暴乱的真气,但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使他能暂时压住流失的气血,将暴乱的真气逼至一角,又借其他人的内力将经脉梳理,让瞳孔血色散尽,恢复片刻视力。 然后,他便来了,终究不想让她失望。 他抬眸看着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他的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嗓音低沉。 “想给郡主一个惊喜,可还喜欢?” 叶昭榆杏眼一弯,扬声开口,“当然喜欢,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悦神有什么意思,哪有悦人来的开怀!” 摩那娄诘深邃冷峻的眉眼盈满笑意,指尖点了点桌面,勾唇笑了笑,“郡主如此怠慢神明,可无法得到他们的庇护?” 叶昭榆轻笑一声,挑眉看着他,“若信你,你可护我?” “定护郡主无虞。” 叶昭榆拿过他手中的一支金莲奉上,额前金纹闪烁,神情端然,“那我自此不信神佛,唯信你,你可观我虔诚,验我真心,只愿风雪变换,唯你佑我之心亘古不变。” 摩那娄诘长睫轻颤,琉璃色的眼眸波澜四起,周身墨发飞舞,红衣招摇。 他抬手接过金莲,沉沦于她的虔诚之下,薄唇轻启。 “好。” 〈第二卷完〉 第137章 嘿嘿嘿嘿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伴随着一阵惊雷滚过,万物都惊颤了一下,懵懂的冒出头来。 天气回暖,阳气上升,春雷乍动,百虫复苏。 惊蛰了。 叶昭榆手里拿着一坛酒,步伐轻快的朝着她爹的书房走去,廊外雨水吹来,沾湿了她的裙摆。 今日休沐,这个时辰,阿娘还在午睡,老叶应该在书房看书。 她经过书房的窗户时,抬眼向书房内瞥去。 只见她爹正仰头靠在太师椅上,身上盖着一条小毯子,昏昏欲睡,手里拿着的书要掉不掉。 她顿时敛了脚步声,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 叶政堂正做着美梦,与三两知己结伴同游,互诉衷肠,好不快意。 突然,一阵酒香悠悠传来,几人齐齐愣住,四处瞅了瞅,不见美酒的影子。 倏而,酒香越来越远,他看着飘在空中的酒坛,急急追了过去,抬手一把将其抓住。 微凉的触感瞬间将他惊醒,他看着手里实实在在的抓着一坛酒,又看向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的人,顿时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消遣起你阿爹来了,嗯?” 叶昭榆双手撑在桌子上,嘴角笑意难收,“老叶,你刚刚的样子活像顺着味儿找骨头的大黄。” 叶政堂睖她一眼,拿过酒坛喝了一口,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喝酒?”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朝他一抬下巴,“走吧,出去喝两杯,联络联络咱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第一个书架后边还有一盘花生米,自己去拿。” 叶政堂拿起酒坛便往外走,周身气势儒雅随和,又带着几分骨子里的豪爽。 墨云压顶,大雨倾泄,将周遭冲刷,带着唤醒万物之势。 叶政堂拿起酒杯小酌一口,看着廊外风雨,笑吟道:“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叶昭榆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了嚼,笑着开口,“看这雨势,今年应该是个丰收年。” 叶政堂点点头,想到刚刚做的梦,长叹一声,“方才梦见江南烟雨,万千亭阁,与人同游,惬意至极。” “然后呢?” 叶政堂睨她一眼,目光哀怨,“然后就被你这鬼丫头用酒给勾醒了,你爹还没来得及与友人告别,就跑了。” 叶昭榆穿了一件月白色衣裙,上面绣着烟紫色花纹,紫色腰带束着纤腰,盈盈一握,轻灵十足。 耳边坠着同色花穗,紫色嫣然,风姿绰约,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灵秀。 闻言,她靠在横栏上乐了起来,“老叶,定力不够啊,就这区区小酒,便让你弃友而去,我那些叔叔伯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叶政堂也乐了,抬眼看着妍姿巧笑的人,顿时有些感慨。 明明不久前还是一个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了。 岁月不饶人啊,还真希望她慢些长,再慢些…… 叶昭榆抬眸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帘,清浅的目光动了动,叹了一口气,随后转头看向他,嘴角扯出一个笑来。 “老叶,等半月后,舅舅生辰一过,我想回祖宅看看。” 叶政堂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她,微微挑眉,这就是她找他饮酒的目的? “怎么起了这心思?” 叶昭榆低头理了理裙摆,无奈道:“盛京繁华,纷扰也繁多,如今我已及笄,很多人都想打我的主意,我不想理他们,暂时去黎州躲躲。” 叶政堂看着她,知道并不是她说的这么简单。 太多双眼睛盯着她,这里面除了想用她来拉拢侯府,还有想在她身上找出定安侯府的破绽,一举扳倒侯府。 如今诸多事了,趁还未有新的势力蠢蠢欲动,此时去黎州避避风头,再正确不过了。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几经流转,沉声开口,“与你阿娘说了吗?” 叶昭榆摇摇头,面露一丝不忍,“没有,想让阿爹替我传达,我怕看见阿娘不舍的模样,我就不想走了。” 叶政堂放下酒杯,起身走到她身边,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不忍心看见你阿娘伤心,你阿爹就忍心了?” 叶昭榆看着他,圆润的杏眼眨了眨,“要不我将阿娘也一并带走?” 叶政堂眉头一跳,抬手捏了捏眉骨,“我去说,你别想打你阿娘的主意。” 叶昭榆摇了摇头,果然,她是个意外。 “准备何时回来?”叶政堂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沉声询问。 叶昭榆歪头想了想,随后笑着开口,“等玩够了便回来。” 叶政堂叹了一口气,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若是没有这般聪慧就好了。 不懂时局,不知盛名下的汹涌,她便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所有荣宠。 她是中原最尊贵的郡主,她的封号便代表着国泰民安,她,就是盛安。 她本可以与国一起兴盛昌荣,本可以立于高位受尽荣宠,本可以肆意妄为无忧无愁,她本可以。 可如今,却不得不为家族的安稳退隐,敛尽华光,远走皇都。 原来,本可以这个词本身,便带着无限遗憾。 叶昭榆看着面容沉痛的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顿时叹了一口气,随后抱着人蹭了蹭,不在意的开口。 “老叶别瞎想,我就是去黎州玩玩,又不是不回来了,要是你们想我了,我就立刻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好不好?” 叶政堂压下心中涌起的酸涩,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好,贺衍也在黎州,记得代为父去看看他。” “嗯,知道了,走走走,接着喝酒去。”随后勾肩搭背的将人请走。 叶政堂接过她递来的酒喝了起来,想到了什么,缓声道:“你走之后,谢公子如何安排?” 若是没有了这小丫头,可不见得人家会待在他侯府。 叶昭榆杏眼一弯,扬了扬下巴,不着调的开口,“将他一起带去黎州,他若是不愿意,直接打晕扛走,嘿嘿嘿嘿……” 叶政堂:“……”看来官府剿匪的时候,得来他侯府一趟了。 第138章 药好了 室内燃着香炉,薄烟袅袅升起,带着松沉的淡香,缓缓朝着周围散开。 摩那娄诘支着额角,侧卧在软榻上,面容上染着几分薄汗,脖颈处的青色血管肉眼可见,整个人显着病态的苍白。 周围寒气氤氲,他像是背手站在雪域之巅,俯瞰众生,睥睨漠然,带着几分万世的清寒。 司葵缓缓推开房门,手中端着浓黑的汤药,面容清冷,缓步走过去,将药奉上。 “公子,药好了。” 淡红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带着几分迷蒙的雾气,黑色稠衣松散的挂在身上,慵懒矜贵到了极致。 他缓缓起身,冷白的手接过汤药,长睫微敛,轻轻扯了扯嘴角,“辛苦。” 随后将药一饮而尽,司葵立刻递来一杯清水,紧接着又递来一颗松子糖。 摩那娄诘漱完口后,接过松子糖捻了捻,随后拨开糖纸,递在唇边,含住时,一股清甜散开,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他弯唇笑了笑,像是清风拂过雪原,带着几缕春回大地的意味。 那日回来后,他假借受了凉,风寒复发,又开始闭门谢客。 她见濯缨轩内药香四溢,便差人送来了一包松子糖。 用她的话来说,良药苦口,但糖可回甘。 摩那娄诘抬手运转内力,一旬已过,内力在慢慢恢复。 堵塞的淤脉被内力冲开,气血慢慢回归,瞳孔上的血色又淡了几分,只带着一丝微微的薄红。 他看着屋内模糊的陈设,视线微压,便可彻底看清。 再过两日,便能彻底恢复了。 “带达尔来见本君。” “是。” 摩那娄诘赤脚踩在地毯上,脚踝处的金铃轻声作响,他缓步走到窗边,垂眸看着瓶中的金莲。 伸手碰了碰,华光灼灼,似是踏沙而来,将大漠的风华凝落在了中原。 一高大威猛的男子稳步走了进来,微卷的长发垂于身后,耳坠金环,额前戴着金色抹额,抬手朝着背身而立的人一礼。 “参见君主!” 摩那娄诘转身走到一旁坐下,淡红色的眼眸轻抬,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缓缓启唇,“不必多礼,国师可有话要你带与本君?” 达尔起身作答,“国师让属下告知君主,王庭一切安好,君主不必挂念。 若君主暂无回大漠的打算,便安心待在中原,等几月后,中原宴请各邦,修葺四海关系,国师会亲自来接您回去。” 摩那娄诘拿起手边茶盏把玩,闻言,轻笑一声,淡红色的眼眸盈满潋滟光泽,悠悠开口,“国师要亲自前来拿本君回去?” 达尔愣了一下,连忙低头,解释道:“是迎您回去。” 摩那娄诘指腹摩擦着杯盏,眸色慵懒,懒洋洋地开口,“回去告诉国师,本君等着他来迎。” 随后眸光一转,指节叩着桌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若不来,本君可不归哦。” 达尔:“……”好任性的君主,国师诚不欺我。 “下去吧。” “是!” 晚些时候,雨势渐小,一白衣女子撑着伞,来到一处院落。 门人朝她一礼,接过她手中的伞,随后引着她去了后院。 叶知韵来到后院,看着坐在软榻上喝着酒的人。 周围歌舞升平,衣带翩跹,暗香袭人。 她微微蹙了蹙眉,随后端着仪态,缓步走过去,朝着塌上的人一礼。 “参见殿下。” 六皇子见她来了,顿时朝着舞女摆手,“都下去!” 舞女收了动作,随后抱着乐器,纷纷退下。 “韵儿来了,不必多礼,过来坐。” 叶知韵缓步走过去坐下,六皇子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开口便是,“阿榆妹妹近日在做什么?” 叶知韵美眸微抬,目光落在他急切的脸上,心中升起一丝不悦之感,轻声开口,“殿下如此关心阿榆妹妹,怎不亲自去瞧瞧?” 六皇子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后大笑一声,抬手将人揽进怀里。 “这就醋了?你不是知道的,本殿关心她的动向,只是为了拉拢侯府,让它为我所用。” 叶知韵抬眸看着他,美眸微眨,“当真?” “当然是真的,若我成了太子,定许韵儿太子妃一位!” 叶知韵放下心中的芥蒂,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轻声开口,“除了花朝节那日,阿榆妹妹一直待在侯府,未曾踏出侯府半步。” 六皇子眼眸转了转,沉声道:“太子呢?可经常去侯府找她?” 叶知韵想了想,缓缓开口,“近些日子太子来的少。” 随后,她看向六皇子,说出了心中的感觉,“不过,阿榆妹妹对太子好似只有兄妹之情,并未有男女之意。” 六皇子嗤笑一声,斜靠在软榻上,“谁知道呢,阿榆没有,不代表他萧如晔也没有,他若要想坐稳太子之位,定安侯府可是关键一环,本殿不信他会放弃这个机会。” 叶知韵走到他身边坐下,剥了一颗葡萄喂进他的嘴里,微微笑着开口。 “阿榆妹妹可不是那般好追的,她若不点头,就算是太子也白搭,她背靠的可是天子,真正执掌生杀予夺的人。” 六皇子哼笑一声,眼底暗芒微闪,带着几分邪佞之感,“那就生米煮成熟饭,将她彻底变成我的人!” 叶知韵目光一滞,随后美目微含,“那韵儿呢?殿下可将韵儿放在何处?” 六皇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本殿对韵儿才是真心,对阿榆妹妹,只是利用,可懂?” 叶知韵眼含娇羞,靠在他的怀里,“殿下可要说到做到。” “当然,只要韵儿继续替本殿盯着阿榆妹妹,它日事成,定记你一大功!” 叶知韵目光幽深,起身朝他盈盈一拜,“那韵儿这就回去继续盯着她,殿下可记好今日的承诺。” 随后接过下人递来的伞,缓步走进烟雨之中。 六皇子看着走远的背影,嗤笑一声,躺回软榻上,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燕雀也敢与飞鸾相争? 颇为不自量力。 定安侯府的势,他看中了,人,他也看中了。 叶知韵走出院门,拿出腰间的帕子擦了擦脸,随后抬手将其扔在地上,身姿窃窈的往前走。 太子妃一位,她确实想要,可她要的是真正的太子给的,而不是一个被禁了足的皇子。 只是,能找阿榆妹妹不痛快的事,她不介意做一做。 谁让,她总是那般高高在上,同是定安侯府的人,她们二房却像是寄人篱下,给人作配,连院子都不敢随意逛。 她就想看看,她摔下来是什么样子。 第139章 还没好! 满园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 微雨收了势,远处天光柔和,温温婉婉地落在地上,映照着一滩浅水。 只窥一眼,便于水中瞥见那万千生机,翠红相叠,春风摇曳。 叶昭榆拿着画笔对着秋千上的人比了比,眯着一双杏眼,丈量着比例。 红袖纷繁,随风在空中飘散,将劲瘦的腰线隐匿,唯余那惊鸿的一瞥,如山川撞酒,又如仙人卧月。 清雅到了极致,慵懒到了极致,又浩荡到了极致。 “哎呀,你别乱动,我画不好了!” 叶昭榆拧着眉,手忙脚乱的在画上修改,却怎么也不满意,看着换了一个姿势的人,顿时朝着他大喊。 摩那娄诘抬手捏了捏眉骨,无奈开口,“郡主随意即可,不必要求过甚。” 叶昭榆义正言辞道:“那怎么可以,阿爹说了,做事要力求完美,怎可随意糊弄!”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不顾她的阻拦,起身走了过去,懒洋洋地开口。 “郡主,非要本公子拆了你的台才好?三个时辰了,郡主的倾世之作可好了?” 叶昭榆瞬间将身子一倾,一只手捂着画纸,一只手拿着画笔乱挥。 “还没好!叶大师创作,拒绝提前欣赏!” 摩那娄诘停在原地,抱臂看着一脸抗拒的小丫头,微微挑眉,音色低沉。 “是画的太丑,还是不会画?需要本公子指点一二吗?” 叶昭榆瞬间睖他一眼,“观画不语,你回去坐好,别打扰本大师的名作问世。”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背手走回秋千旁,循着刚刚的姿势坐好,竟与最初的姿势未差分毫。 叶昭榆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纸上勾勒出的轮廓,仅寥寥几笔,便可看见那渊渟岳峙,醉玉颓山之势。 她敛眸,神色认真的提笔描摹,将细节一点一点添加,说不出的虔诚。 日影轮转,慢慢没过西楼,铺了一地的暖色。 叶昭榆放下画笔,灼灼公子瞬间跃然纸上。 是寰宇之内不可多得的艳色,他又于浩瀚苍穹中临凡而立,睥睨万物,天生的帝王之姿,霸道凛然。 周围万物都在为他心折,连风也偏爱他,吹落桃花,打着旋落在他的指尖,窃玉偷香,倾心相顾。 叶昭榆弯眸一笑,提笔行书,写下“万物生发,风流如画”几个字。 随后抱着臂,朝着秋千上的人抬了抬下巴,朗声开口,“过来,看看这个靓仔是不是你。” 摩那娄诘起身,缓步走了过去,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她铺开的画轴上,稍稍被惊艳了一下,随后弯唇称赞。 “画的不错,倒是小瞧了郡主的画技。” 叶昭榆抱臂扬了扬下巴,满眼矜娇,“那是,本大师可是灵魂画手,画什么像什么!”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看着尾巴快翘上天去的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音色慵懒,“大师的功夫确实了得,如果速度能跟上就更好了。” 叶昭榆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好家伙,太阳都快下班了,难怪她饿了。 她抬手将画轴递给他,嘱咐道:“好好收着,叶大师自此封笔,你这可是绝作,其它人想要都没机会了!”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眸色慵懒,轻启薄唇,“那还真是本公子的荣幸。” “嘿嘿,二两金,不用谢。” 摩那娄诘:“……” 万里风烟,一溪霜月。 一黑衣少年神情肃然,领着一行人策马扬鞭,浩浩荡荡的进了盛京城。 摩那娄诘背手立于廊间,周身气势浩瀚,深邃冷峻的眉眼仿佛凝聚着渊岳之势,肃杀而巍峨。 长风穿过他的墨发,惊扰了耳边流苏,荡起了一抹清浅的弧度,摇曳多姿。 “几时了?” 乌藉立于身旁,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亥时一刻了。” 摩那娄诘面容沉静,眸光微动,画殷也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越过层层飞檐,落在濯缨轩内。 画殷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碧眼,风尘仆仆的走近,朝着廊间的人抚肩一礼。 “禀君主,我们已将那三百死士阻杀于景州城。” “可问出什么了?” 画殷拧了拧眉,沉声开口,“只撬开了几人的嘴,他们说是奉主人之命回京,让盛安郡主以血还血。”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眼底流露着无限锋芒,转了转食指上的指环,长睫波动,轻声开口。 “没机会了,他们只能去地狱妄想了。” 随后抬眸看向画殷,眼波流转,缓缓启唇,“你认为,他们的主人与宁国公是同一人吗?” 画殷沉思片刻,碧眼微眯,说出自己的想法,“单看他们的说词,像是同一个人,可总觉得此事暗影重重。” 他执掌昭冥司多年,审理案件,赏罚问责,对案情的敏锐已经刻入了骨子里。 只觉,此事并无这般简单。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抬眸看着微冷的月色,轻喃道:“死士乃死忠之人,被擒只会以死尽忠,不开口才是对的,若开了口,便是有人授意。 自始自终,本君想要的第十份证据,要么不存在,要么是用来推翻前面九份说辞的,如今看来,是后者了。” 画殷一惊,原来这才是君主派他们去阻截的主要目的。 不想让那些人来京扰了郡主是真,验证真假也是真。 只是幕后之人未曾想过,封了那么多人的嘴,想让自己真的死于人前,最后却败在了小细节中。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指尖摩擦着手腕上的护腕,音色沙哑,“等,等他们的下一个动作。” 水不清,鱼下沉,谁也不知道鱼儿在哪里潜游,只能等它再一次冒出头来,循着新踪迹将其一网打尽。 画殷紧紧蹙着眉,叹了一口气,“中原人心思可真深沉,弯弯绕绕一大堆,看谁不爽直接出来打一架,废这么多事作甚?”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背手朝着屋内走去,悠悠开口,“谋小利者,靠武力,谋大局者,靠权谋,这背后之人,谋略过人,若不是手段阴险,当真能成就一番大事。” 可他偏偏,走了一条不顺人心的路,注定无法攀登到权利的巅峰。 他若想登顶,万人都得阻他。 第140章 天命所归啊 “叶昭榆,你好了没有!” “马上马上,你不要乱动,一会儿就好。” “我不画了!我脚都站麻了,我要去休息!” 叶昭榆看着金鸡独立的人,嘴角一抽,抬眸瞪她一眼,“那你刚刚还非要选这个姿势,不是找罪受吗?” 萧瑶回瞪她,愤愤开口,“谁让你技术这么差,让本公主足足站了一个时辰都没画好,你还好意思怪我姿势不对,脸呢?”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俊脸,羞涩一笑,“在呢,依旧貌美如花。” 萧瑶:“……” 乌藉站在叶昭榆身边,看着她的画作,蹙了蹙眉,沉声道:“你昨天为我们公子画完,不是说就此封笔吗?” 叶昭榆转身看向他,“你们公子少我二两金。” 乌藉:“……”原来是没付钱,这笔封不住。 萧瑶提起裙子朝着凉亭里的众人小跑过去,呜呜告起状来。 “父皇,你看她,就知道欺负我,呜呜呜……” 盛帝无奈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威严的目光中含着笑意,“不是你让阿榆给你画像的吗,怎么又怪起人家来了?” 萧瑶瘪瘪嘴,抬眸瞪着往亭子走来的人,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她一早跑进宫来,说自己是什么灵魂画手,画的栩栩如生,连树上的鸟看了都叹为观止,我也不至于信了她的鬼话!” 众人顿时大笑起来,那丫头的鬼话,也就这小丫头信。 萧如晔抬眸看着步伐轻快的走进来的人,微微挑眉,一双桃花眼潋滟十足,笑着开口,“来,让我们瞧瞧,阿榆画了个什么?” 叶昭榆咧嘴一笑,略带羞涩的将纸摊开,耳边顿时响起了一阵尖叫声。 “啊啊啊,我杀了你,你还本公主的美貌!” 叶昭榆顿时边跑边躲,“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我是灵魂画手,画的肯定是你的灵魂!” “你放屁!” 亭子里的人笑弯了腰,看着偌大的纸上,画满了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个梳着两个辫子的小人,在不同的场景中双手叉腰大叫叶昭榆,辫子上的红穗飘摇,活灵活现。 还别说,真有几分永嘉的感觉,好有灵性的画作。 萧如晔抬手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看着不远处,两丫头扭打在一起,扬声开口。 “永嘉别恼了,阿榆这画可真画出了你的灵魂,娇蛮可爱,要不你再瞧瞧。” 萧瑶气冲冲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摊在桌子上的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哪里可爱了! 叶昭榆走过来将画收好,笑着开口,“还需要润色一翻,等润色完,我把它当做三日后你的及笄贺礼送给你,怎么样?” 萧瑶顿时“哇”的一下嚎出声来,控诉道:“你讨厌!你要是敢将它在我的及笄礼上打开,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叶昭榆看着仰头干嚎的人,乐了起来,“你要是再嚎一声,我就在你的及笄礼上,让所有人都来观赏本郡主的画作。” 萧瑶瞬间收声,抬眼瞪着她。 萧焕茸与皇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两个小冤家。 盛帝拿起手边的茶盏浅呷一口,看着自顾自的欣赏着自己画作的人,笑着开口,“那朕的生辰,阿榆打算送什么?” 叶昭榆抬手摸着下巴沉思起来,幽幽开口,“这可难办了,舅舅不缺金银珍宝,也不缺香车宝马,送什么比较好呢?” 她抬头看向萧如晔,眨了眨眼睛,“表哥,你送什么?” 萧如晔眼尾一挑,悠然道:“保密。” 叶昭榆撇撇嘴,目光转了转,看向喝茶的人,“要不舅舅直说缺什么,阿榆上刀山下火海也给你弄来。” 盛帝大笑一声,沉声开口,“舅舅什么都不缺,要不阿榆在舅舅的生辰宴上舞上一段,舅舅可还未见过我们阿榆的才艺。” “不行!” “不行!” 叶昭榆与萧瑶对视一眼,顿时抬手指着对方,同时开口,“听她的!” 盛帝看着默契十足的两人,微微挑眉,“为何不可?” 萧瑶嘟了嘟嘴,拉着盛帝的袖子摇了摇,“父皇,我要跳舞的,要是她也跳,难免会被人拿来比较,我才不要和一个四肢不协调的人比,跌份!” 叶昭榆点点头,“对,舅舅,我不行,要不换一个。” 她可没忘,她身上还背着“舞姿奇丑,有碍观瞻”的罪名。 盛帝一挑眉,悠悠开口,“这倒是奇了,还有我们阿榆发怵的事,那朕反而来了兴趣。” 叶昭榆想了想自己半个月学会一支舞的可能性,顿时摇了摇头。 不行,半个月压根驯服不了她的四肢。 “要不我舞枪?这个我可以!” 萧瑶嫌弃的看着她,“在宴会之上舞枪弄棒,一点也不优雅。” 盛帝沉思片刻,笑着开口,“要不抓阄决定,跳舞,弹琴,舞枪,吟诗,作画,任你选一,永嘉也参与,这样若是谁抽到了跳舞,另一个便不能再跳。” 叶昭榆点了点头,有五分之四的概率避开跳舞,其它选项问题不大。 她顿时抬起下巴,看了一眼同样自信的人,扬声开口,“来吧!” 一刻钟后,亭子里爆发出一阵狂笑,连崇肃公主与皇后都遮着面笑出声来。 萧如晔捂着肚子笑弯了腰,音色颤抖,“天命所归啊,阿榆,永嘉,你们都好好努力,哈哈哈哈……” 叶昭榆与萧瑶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顿时齐齐朝着盛帝看去。 “父皇……” “舅舅……” 盛帝笑的开怀,威严的目光化作无限笑意,“确实是天命所归,阿榆,回去好好练练舞,永嘉,等会父皇便给你找个会枪的师傅。” 叶昭榆:“……” 萧瑶:“……” 濯缨轩内,三人躺在椅子上,看着院子里的群魔乱舞,抬手抚了抚额。 萧瑶大喝一声,扛着长枪挥了挥,叶昭榆甩了甩水袖,腰肢扭来扭去。 随后互相对视一眼,都齐齐笑出声来。 “你扭起来像蝌蚪摆尾!” “你挥起来像螳螂打拳!” “哈哈哈哈……” 第141章 勿忧 叶昭榆敲了敲酸痛的胳膊,躺在躺椅上看着满天星河,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怎么这么惨,怕什么来什么?” 笑死,压根学不会! 这劳什子舞,谁爱跳谁跳,反正她不跳。 摩那娄诘侧头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眸中盈满无奈,拉过她的胳膊轻轻捏了捏,缓声道:“舞姿轻盈,不必用练功的力度去做动作,你若再用力甩你的胳膊,再过不久就得脱臼。” 叶昭榆讷讷的望着夜空,叹了一口气,“生活不易,阿榆卖艺。”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然后又听她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还好有一个大冤种陪我,这个脸,不能只让我一个人丢。” 她都能想象舅舅会过一个多么难忘的生辰。 出场方式她都想好了,她和永嘉一起上,一东一西。 文武百官看着她阴暗的扭曲,顿时直呼辣眼睛,瞬间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去,顿时又直呼好辣。 没有最辣只有更辣! 让他们避无可避,也体会一把生无可恋的感觉,不能只让她俩社死,她们要创死在场的所有人。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摩那娄诘看着笑的阴险十足的人,没好气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嗓音低沉,“想什么歪门邪道呢?” 叶昭榆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这么纯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想歪门邪道的东西。”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指尖点了点椅边,琉璃色的眼眸微动,轻声开口,“你不想,可有人会想。” 叶昭榆一下坐起来,看着他,微微挑眉,“此话怎讲?” “第十份证据拿到了。” 叶昭榆顿时收了刚刚的散漫,面色一沉,目光深深的看着他,幽幽启唇,“幕后之人还在幕后。” 摩那娄诘叹了一口气,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以作安慰,“是。” 叶昭榆浅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意料之中。” 那日去见了宁国公后,她怎么也说服不了这背后已经没人了。 可还是想抱着侥幸的心理去寻找宁国公便是最大主谋的证据。 果然,侥幸终究是极小概率事件,恰好,她运气从来都不好,能避开所有好的结果。 摩那娄诘看着面容沉沉的人,轻叹一声,抬手将人揽入怀中,轻抚了抚她的脊背。 “勿忧,下一局,我们定能将其扳倒。” 叶昭榆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闻着浅淡的檀香味,起伏的情绪瞬间安静了下来,小声开口。 “你会陪我到下一局吗?” “会。” 第二天,阳光大好,天地无尘,山河有影。 街上游人纷繁,踏青赏花,春风笑意,好不自在。 叶昭榆既然决定要用辣舞创死所有人,那么就不能跳的太好,反正太好她也不会。 吃完饭后,她便拉上来侯府学枪的人出来逛街,理由是,“反正也学不会,摆烂算了。” 她可不能比她练的好,不然到时候只有卧龙没有凤雏了。 萧瑶一听出去逛,跑的比谁都快,挎上她的流苏小包便跟着叶昭榆走了。 “走走走,我们去玲琅轩看看,听说那里又上了几副头面,雅致无比,我们去看看吧!” 叶昭榆被她拉着往玲琅轩的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便被一个老神棍叫住。 “两位姑娘,观你们的面相,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老夫说的对不对!” 萧瑶嘴角一抽,停住了步子,转头看着在路边摆着摊的江湖术士,扬了扬下巴,神情倨傲。 “我们穿着华云锦,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大富大贵之人。” 华云锦只供王侯皇族享受,连一般的权贵都无法触及,任谁见了都知道她们身份尊贵。 老神棍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见贵人理他,眼中精光一闪,故作高深的开口。 “老夫算命极准,你们若是不信,可以让老夫为你们算上一算。” 叶昭榆轻笑一声,她自己也算是半个神棍,竟然还遇见同行了。 顿时来了兴趣,拿出腰间的银子弹进地上的碗里,伸出手蹲下,笑着开口,“来,替本小姐看看姻缘。” 神棍看着碗里的银子,眼睛一亮,连忙凑过去看她的手相。 随后故作高深的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大叹一声,“姑娘,你命犯桃花啊。” 叶昭榆挑眉,“怎么说?” 老神棍抬手虚虚指了指她掌中的纹路,沉声开口,“姻缘线虽长,但交叉繁多,此生注定三嫁,情路坎坷。” 萧瑶拧了拧眉,任谁来了都不爱听,谁不想一生只与一人相守? 叶昭榆惊呼一声,面色凝重,沉声开口,“大师,那该怎么办?” 老神棍见人上钩,顿时掏出怀里的符咒和木牌,沉声道:“只要将这符戴在身上,将这木牌挂在床头,便可消解你的烂桃花。” “多少钱一张?” “十两银子一张,姑娘想来几张?” “一张都不想来。” 神棍:“……”逗我玩呢。 叶昭榆起身抱臂看着他,眼尾扫了一眼地摊,轻笑一声,“你这放着龟甲,却不来上一卦,我让看手相便看手相?你看也就算了,指着本小姐的生命线说姻缘,骗鬼呢?” 老神棍一惊,顿觉遇见对手了,默默将符收了回去,朝着她讪讪一笑,“失误失误,要不老夫再给你来上一卦?” 叶昭榆拉起萧瑶便走,还没她会忽悠呢。 萧瑶拉着她的手看了看,眨了眨眼睛,“这手相怎么看?能看出什么来吗?”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你若好奇,回去让司天监帮你看看。” “还是帮你看看吧,看看你是不是命犯桃花……”萧瑶笑着开口,突然瞥见远处的一个身影,一下停住步子。 “怎么了?”叶昭榆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有啊。 萧瑶眨了眨眼睛,刚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三皇兄,一眨眼便没了。 三皇兄如今还被关在死牢,秋后问斩,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她摇了摇头,拉着人进了玲琅轩,“没什么,走吧,去买几副头面,明日我及笄,今日你请客。” 第142章 早就如何了? 远处天光破晓,宿雾消退,慢慢将万物唤醒。 盛京城今日早早醒来,夹道两边站满了人,朝着皇宫的方向张望,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宫门大开,缓缓走出一支队伍,仪态端方,于长街中铺撒金银,庆贺永嘉公主生辰。 众人眼睛一亮,纷纷抬手去接,这可是宫里才有的东西,宝贵着呢。 “永嘉公主果然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每年生辰陛下都会以此来为她庆贺,让百姓与她同乐!” “谁说不是呢,盛安郡主一个,永嘉公主一个,哪个都得陛下恩宠,金贵到了极致。” “都是皇家女,不宠她们宠谁?” …… 队伍绕着长街游了一圈,随行宫人面容温和,将夹杂着红纸的金银全散了出去,随后浩浩荡荡的回了宫。 叶昭榆穿着一身红色宫装,步伐轻快的朝着濯缨轩走去,耳吊上的红色宝石一晃一晃的,带着几分娇俏之感。 三千青丝被挽成了一个飞云髻,发间簪着坠着碎石的流苏簪,端庄而雅致。 她推门进去,院子里晨练的人闻声看来,抬手朝她行礼。 叶昭榆摆摆手,看了看四周,笑着开口,“不必多礼,你们公子可起了?” “公子在书房看书,郡主可直接去找他。”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手中的公文,神情沉静,提笔写下批注,刚放下笔,“吱呀”一声,门便被推开了。 “起这么早看书,小谢公子很好学啊。” 他抬眸看去,只见一明艳十足的女子逆光走来,红裙摇曳,顾盼生辉。 初升的朝阳晕染着她的面容,勾勒出周身的轮廓,每一笔都很绝美,身姿高挑,灵韵曼妙,像是昆仑之巅的花骨,终于开出了花朵。 他不禁感慨万千,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初见时,还是个娇俏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成了明艳的大美人。 叶昭榆看着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的人,微微挑眉,“怎么?这就被本郡主迷住了,小谢公子定力不够啊?”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往太师椅上一靠,霸道而慵懒,目光不躲不闪的在她身上流连。 触及到微露的半节锁骨时,眼底暗流涌动,暗含几分侵略性。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处,按了一下指尖,音色暗哑,“郡主姿容盛美,本公子确实被迷住了。” 叶昭榆弯唇一笑,手在桌面上一撑,瞬间坐在了桌子上,俯身看着他。 “也就你敢这么看本郡主,若是换做他人,本郡主早就……” 摩那娄诘微微挑眉,带着三分散漫,“早就如何了?” “挖了他们的眼睛。” 摩那娄诘眼中兴色一闪,轻笑一声,抬手将她的衣襟提了提,缓缓开口,“不去皇宫观礼,来我这里作甚。” 叶昭榆任他给她整理衣裙,荡悠着双腿,拿起桌案上的公文看了看,好家伙,一个字都不认识。 她放下公文,笑着开口,“小谢公子要不要去皇宫瞧瞧,今日还有夜宴,文武百官都会到场,肯定很热闹。” 摩那娄诘看着她耳垂上的吊坠,抬手取下一只,随后将自己耳边上的蓝玉流苏吊坠给她戴上。 一红一蓝,错落有致,反而添了几分绮丽神秘之感。 他捻了捻她的耳垂,眼底染着几分欲色,随后抬手将人抱下桌子,弯唇笑了笑。 “异族无召入宫,虽是以侯府客人身份出席,但难免会被人诟病,乌藉一个小孩也就算了,本君不合适,郡主自己去吧,尽兴即可。”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好有分寸的君主,随后点了点头,“行,那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玩。” “嗯。” 宫闱之中,鸣钟击磬,乐声悠扬,两排宫女手持熏香莲灯在前开路。 萧焕茸着一身紫色缎面衣裙,端庄雍容,叶昭榆缓步走在她身边,低声说了什么,惹的她抿唇轻笑,抬眸嗔她一眼。 二人来到花草盈廊的殿阁,皇后起身相迎,互相见了礼后,叶昭榆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萧焕茸步伐优雅的走到基台中央盥手示净,随后在西阶立候。 她今日是永嘉的正宾,为其梳头加簪,阿榆是永嘉的赞者,辅佐她执礼。 来者皆是德高望重的权门贵女,由皇后亲自宴请前来观礼,晚些时候再与群臣相庆。 随着宾客毕至,周围乐声高昂,叶昭榆走到基台中央盥手,随后也立在西阶等候。 她百无聊赖的四处看了看,突然瞥到不远处的高空中盘旋着一只雄鹰,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顿时弯眸一笑,耳边的蓝玉流苏摇曳,君主没来,倒是让他的鹰来了。 不一会儿,萧瑶一身素裳,面容温和,双手交叠在腹部缓缓走来,随后转身朝着宾客一揖。 自此及笄仪式正式开始,萧瑶向西正坐,叶昭榆拿起梳子为其梳头。 随后萧瑶转身向东正坐,萧焕茸缓步走来,高声吟诵祝词,再为其梳头加笄。 三加三拜,隆重无比,加簪着衣,祭酒取字,聆训揖谢。 一套流程下来,大半天的光景已然过去,萧瑶也由一身素裳慢慢变成了一身贵气逼人的广袖长裙礼服。 头戴华冠,身着锦衣,明眸善睐,巧笑嫣然。 又一个小姑娘长大了。 随着太阳逐渐西移,华筵开启,众人落座,舞乐悠扬,红袖飘飞。 舞女手执鸾扇,轻摇,宾客手执酒杯,欲饮,愠色正浓,觥筹交错,热闹至极。 盛帝举杯,百官顿时起身肃立,他朗笑一声,“众卿不必多礼,今日借永嘉生辰,将各位汇聚于此,一来是为庆贺,二来是想君臣齐聚,畅饮一番,也好将前些时日的阴霾扫尽,来,喝!”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随后一转头,便对上一张笑容灿烂的脸,“阿榆妹妹,许久不见,可想你六哥哥了?” 叶昭榆无奈的笑了笑,倒了一杯酒朝他举杯,笑着开口,“恭喜六表哥出关,阿榆敬你一杯。” 六皇子哈哈大笑起来,“还是阿榆妹妹会说话,来,我们再喝一杯!” 叶昭榆无奈的又饮了一杯,随后便被萧瑶拉走,听一群小姐公子畅聊八卦。 叶昭榆拿着酒凑到最前面,刚进去便听到有人说“今日听我爹讲,西域易主了,听说如今统领西域的是那个鬼域修罗。” 众人一惊,随后有人感叹道:“那西域人好惨,摊上了这么个残暴的主。” “哪里残暴了,明明是一只霸气威严的兔兔。” 众人齐齐看向说话的人,“郡主,你是怎么将霸气威严和兔子扯上关系的?” 叶昭榆一噎,胡说八道起来,“麻辣兔头都能上桌了,这还不霸气威严?” 众人:“……”这二者又有什么关系? 叶昭榆怕他们再问下去,赶紧溜了。 她走到她爹身边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讶然道:“老叶,西域易主了?” 叶政堂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消息是今日才传到朝堂上的,怎么了?” 叶昭榆鼓着腮帮子吃着糕点,杏眼微眯,他们的情报系统不行啊,这都快四个月了,才得到消息。 这小谢公子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主,将西域政变的消息压下,非要等政权稳定之后才将消息传出,以免有人趁时局动荡挑事。 不愧是一域之主,目光何其长远,大局观念十足啊。 “听说如今掌管西域的是摩那娄诘,那可是个厉害的角色,不能轻易招惹。” 叶昭榆看他一眼,将嘴里的糕点咽下,缓缓开口,“除了这个,还听说了什么?” 旁边的官员立刻搭腔,“禀郡主,还听闻西域国师与三十六国国主也易主了。” 叶政堂看了看她,想起她在西域待过一段时间,沉声问道:“有漏传什么吗?” 叶昭榆摇了摇头,弯唇笑了笑,悠然开口,“传闻漏传了什么,那得去问放出此消息的人。” 第143章 我好渴! 夜色苍茫,星河明淡,一对鹰眼穿过散乱的人群,直直落在一道明艳的身影上,目光随着她的走动挪动。 叶昭榆拿着一碟糕点出了宫殿,漫步走在廊间,抬眸在四周瞅了瞅,随后目光落在一处飞檐上。 “过来。” 她抬手招了招,飞檐上的一双鹰眼动了动,随后尖啸一声,身姿矫健的朝她飞来。 空中霸主的威严迎面扑来,瞬间落在了栏杆上。 叶昭榆轻笑一声,耳边蓝玉在月光下闪着幽暗的光泽,她拿起一块糕点凑了过去。 “吃吧,跟了我一天了,也该饿了。” 雄鹰先是看她一眼,随后将尖喙凑了过去,叼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叶昭榆看着乖巧进食的鹰,抬手想摸摸它的脊背,却被它瞬间张开双翅吓退,一双鹰眼直直盯着她,压迫十足。 叶昭榆无奈的笑笑,得,这空中霸主也只有那大漠的领主才能让它臣服。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环佩叮呤之声,雄鹰听见动静后,瞬间展翅飞远。 不一会儿,黑暗中便传来一阵旷远悠长的长啸。 “原来阿榆妹妹也出来透气了。” 叶昭榆转身,看着笑意温婉的人,微微颔首,随后缓步往回走。 叶知韵看着与她擦肩而过的人,敛了笑意,樱唇浅抿,音色低婉。 “我一来,阿榆妹妹便走了,是我坏了妹妹的兴致吗?” 叶昭榆轻笑一声,转身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抬手理了理她乱了的发丝,低声开口。 “别将自己看的太高,没人在无时无刻的看着你,谁没有自己的生活呢,你的出现影响不到任何人。” 叶知韵脸色一僵,衣袖下的手瞬间紧了紧。 她在让她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没有谁会在乎她。 叶知韵抬眸看着她,音色凄清,“你为何从小就不喜欢我?明明我们是亲人?” 她对萧瑶那般好,可对她,冷淡的像是擦肩而过的过客。 叶昭榆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的这般直白。 她杏眼微眨,看着眼前凄楚的面容,弯了弯唇,一字一句道:“不喜欢我的东西,我也不会喜欢她,懂?” 叶知韵脸色一白,眼睫微颤,她都知道。 叶昭榆绕着她走了一圈,眼底流露着一丝嘲弄,悠然开口,“你既然不喜欢别人,那便别妄想别人会喜欢你。 学我一样,要厌恶便厌恶的彻底,无视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别故作姿态,一边不喜欢我,一边又忍不住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 叶知韵紧紧攥着袖子,缄默不语。 这便是她们最大的区别,她永远高高在上,喜爱和厌恶都可以坦荡的表达,彻底的无视。 可她做不到,她没有她漠视一切的资本,所以只能笑脸相迎,努力维持人前的高贵。 叶昭榆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嗤笑一声,转身往回走。 懒洋洋地音调被吹散在风中,“我就算是草芥,我也敢无视狂风,九死未悔,哪有那般多的身份之差,差的只是心性。” 夜风微凉,不一会儿便将廊间的人吹透,凉入心田。 叶知韵眼睫轻颤,抬手将腰间的香囊摘下,垂眸看了片刻,随后抬手扔掉,端起仪态,缓步朝着殿内走去。 酒过三巡,推杯换盏,百官四处走动,与同僚寒暄起来。 叶昭榆一杯茶接着一杯茶的喝,还是不解渴,她难受的一下将杯子扔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萧焕茸蹙了蹙眉,起身走到她身边询问,“好端端的怎么发起脾气来了?” “阿娘,我好渴!” 叶昭榆扑进她的怀里蹭了蹭,又嫌热的抬起脑袋。 萧焕茸看着脸颊上染满薄红,眼中醉意朦胧的人,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轻斥道:“谁让你贪杯的?不许再喝了!” “别点别点,晕。” 萧焕茸叹了一口气,招来身边的老嬷嬷,无奈道:“将郡主带去偏殿歇息,等宴会结束再叫醒她。” “是。” 叶昭榆在老嬷嬷的搀扶下去了偏殿,被喂了一碗醒酒汤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屋内光线昏暗,熏香浓厚,她不安的动了动,不停地扯着衣领,脸上染满薄红,连吹进来的夜风都带着几分躁动。 热…… 突然,殿门被缓缓推开。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中响起,带着几分悠然自得的意味。 那人走到床边,垂眸看着床上躁动难安的人,绯红的脸颊娇艳欲滴,他抬手摸了摸,喟叹一声,“阿榆啊……” 叶昭榆意识混乱,模糊间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脸。 她蹙了蹙眉,努力睁开眼睛,便见一道模糊的人影正在解她的扣子。 她一惊,抬手劈了过去,却被对方轻易握住,放在唇边亲了亲。 她全身发热发软,像是有许多虫子在她身上爬,痒意难消,意识被烧的混乱,提不起丝毫力气。 她狠狠咬了咬舌尖,疼痛瞬间将她溃散的意识重聚,勉强看清身上的人,顿时怒火攻心,抬脚将人踹下了床。 “混账!” 六皇子稳住身形后,看着摇摇晃晃的下了床的人,眸色晦暗。 “阿榆妹妹,六哥哥对你是真心的,只要你嫁给我,我一定让你做我的正妃。” 叶昭榆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目光戒备的盯着他,冷声开口,“滚!别让我连最后一点情份都不给你留!” 六皇子哈哈笑了起来,朝着叶昭榆走去,眼中暗涌着无限情欲。 “阿榆妹妹,这话该我对你说,你若是乖一点,六哥哥便不对你用强的。” 叶昭榆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手中的簪子逐渐划破掌心,疼痛使她瞬间清醒。 看着慢慢靠近的人,她抬脚横劈过去,趁着对方躲闪,步伐踉跄的朝着殿门跑去。 六皇子冷笑一声,飞身过去抓人,银簪瞬间朝他射来,他侧头一躲,银白擦着他的脸过,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看着手中的鲜血,眼中越发兴奋。 随后运起轻功朝人逼近,抬手去抓她的肩,却被她旋身躲开。 “刺啦”一身,叶昭榆的外袍被撕裂,她抬手一甩,瞬间弃了外袍跑远。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拍门,额头大汗淋漓,就这几步,便费了她所有力气。 “来人,快来人啊!” 六皇子慢悠悠地朝她走去,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别喊了,外边都被换成我的人了,这是皇宫,可不会让你带暗卫来,还是乖乖从了我吧。” 叶昭榆背抵在门上,抬手拔下簪子横在脖子上,喘息着开口,“我若死了,你也要下来陪我。” 他能将事做的这么绝,已然是不想回头,想一条路走到黑。 她中了药,现在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拖,拖到有人来找她。 六皇子也深知这一点,面色阴沉的看着她,摩擦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随后瞬间取下,抬手朝着她的腕骨射去。 叶昭榆吃痛的大叫一声,手中簪子落地,六皇子瞬间朝她逼近,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门上。 “春宵一刻值千金,阿榆妹妹别浪费了。”说完便将人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第144章 将人带过来 “哜!” 一道黑影穿过黑夜而来,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狂啸,利爪瞬间朝着殿内的紫色身影抓去。 六皇子一惊,抬手将怀里人的脑袋压下,小臂上瞬间出现三道血痕,深可见骨。 雄鹰矫健强劲,杀死一个成年人不在话下,六皇子抱着人腹背受敌。 他抬手将人放下,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目光危险的盯着在殿内盘旋的东西,拔出腰间匕首对敌。 叶昭榆步伐踉跄的站起来,朝着雄鹰飞进来的窗户跑去,一步一喘,整个人混沌无比。 六皇子见人跑了,瞬间追了过去,半路又被雄鹰拦住,大喝一声,手拿着利刃朝着雄鹰袭去。 叶昭榆趁机从后窗翻了出去,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有力气爬起来,随后马不停蹄地避开人,朝外跑去。 这里都被他换成了他的人,若是被人发现,她还是难逃一劫。 夜凉如水,叶昭榆步伐凌乱的沿着小路奔跑,身上衣裙散乱,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整个人慌乱又狼狈。 她眼睛微微发热,一滴泪瞬间砸在地上。 今夜,有两个人背叛了她。 月色斑驳,像是被打碎了的寒玉,星星点点的散在各处。 摩那娄诘坐在秋千上,夜风撩起了他的衣袍,上边古老的暗纹浮动,墨发扫过他的耳边,带着上面的红宝石吊坠晃动起来。 他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微微蹙了蹙眉,怎么还不回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鹰唳传来,一道黑影出现在濯缨轩上空。 他面色一沉,几息之间便消失在院落里,只余空荡的秋千晃了晃。 长街之上,一人扬鞭策马,循着天上的黑影而去,身影闪电般的掠过,惊起一片尘土。 “宫门重地,擅闯者死!” 一人策马而来,像是一把划开黑夜的利刃,周身萦绕着无限戾气,惊的禁军纷纷拔刀。 那人抬手举起一枚青鸾玉佩,守卫扫了一眼,瞬间收了刀,抬手放行。 摩那娄诘下了马,面容沉沉的走在万重宫门中,四周宫墙林立,殿阁巍峨,却压不住他周身散发的无限寒意。 琼台玉阁中,叶昭榆扶着墙往外走,身上灼热无比,意识越来越模糊,刚走了几步便摔在地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人走近将她扶起,语气关切,“发生了什么?可有事?” “别碰我!” 她一下将人推开,自己又跌回在地,双手撑着青石板,哑着嗓子,恶狠狠道:“滚!不然我杀了你!” 裴朝一愣,夜风吹拂着他的衣摆,大红官袍端端正正的挂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清瘦又萧索。 他垂眸看着倒在地上,衣衫凌乱,意识有几分不清醒的人,指尖还残留着她身上的热意。 他慢慢蹲下,放轻音量,轻和无比,“下官裴朝,见过郡主。” “裴,裴朝?” “是。” 叶昭榆眼眶顿时一红,压下心里的酸涩与愤怒,音色颤抖着开口,“带我去找我阿娘,我想回家。” “好。” 他俯身将人打横抱起,快步往外走去。 不能让人看见她这幅模样,于她名节不利。 刚走出偏殿宫门,便见一道暗红身影穿过浓稠的夜色由远及近,裹挟着一身肃杀,停在不远处,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脸上。 “将人带过来。” 音色沙哑,透着彻骨的寒,直白的命令掷地有声的落下,丝毫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裴朝停在原地,目光盯着匿在黑夜中的人,沉声开口,“恕在下难以从命,除了她的家人,在下不放心将她交给任何人。” 摩那娄诘寒眸轻抬,身影瞬间出现在他身边,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手上的人便被夺走了。 裴朝一惊,刚要冲上去拦人,便见郡主抱着那人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你终于来了,我难受,我想回家……” 叶昭榆闻着熟悉的檀香味,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开,顿时将人紧紧抱住。 摩那娄诘抱着火炉般的人,心里涌起无限杀意,眼尾染着一抹暗红,带着无边的嗜血暴戾。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抱着人往宫外走,头顶上的雄鹰盘旋在两人身侧,荡扫风浪。 裴朝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抱着人走远,直至彻底融入夜色之中。 他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宫宴走去,原本是为了躲酒,才去偏殿避避。 如今,倒是又想喝了。 他刚走了几步,踩到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枚玉佩,看着上面的图案,弯腰将其捡起。 宫廷月下,层层朱阁青瓦,琉璃灯盏染着夜色,酒意正盛,美人如画。 摩那娄诘脸色阴沉,抬脚将门踹开,冷声吩咐,“将司葵叫来!” 他走到床边,看着在他怀里不安分的扭动的人,身上的热意隔着布帛传给他,眸色顿时暗了几分。 “君主。” 司葵走进来,抬手朝他一礼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她,哑着嗓子开口,“过来看看,她中了何媚药,可有药解?” 司葵缓步走过去,拉起叶昭榆的手腕把了把,随后放下,音色清冷,“有,属下立刻前去取药。” “速回。” “是。” “呜呜呜,好热……” 叶昭榆不安的哼哼起来,不停地扒着自己的衣服,随后抱着人蹭了蹭,嫌不解热,又去扒对方的衣服。 摩那娄诘看着她香肩半露,胸口白皙呼之欲出,喉结滚了滚,眼中欲色渐起。 他坐在床上,将人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任她解着他的衣袍,大手在她腰间游走,随后摸上了胸前的白皙,顿时眯了眯眼睛,认真把玩起来。 叶昭榆轻|喘一声,手指勾着他的衣襟,带着几分哭腔开口,“我解不开,呜呜呜呜……”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仰头含住她的耳垂,慢慢吮吸起来,音色沙哑无比,带着无限情欲,“乖,自己解,解开了就给你碰。” 他冷白的手拉起她红色的衣带,轻轻一扯,衣裙顿时散开,白皙曼妙的身姿瞬间映入眼帘。 他眸色一暗,指尖按揉着她的锁骨,仰头顺着她的脖颈往上亲,流连忘返,欲沉欲海。 叶昭榆一边哼哼,一边毫无章法的去扒他的衣服,身上热浪四起,烧的她整个人又懵又燥。 “哗啦”一声,她一把扯开镂空雕金腰带,暗红衣袍瞬间铺散在床上,层层叠叠,像是猛然间绽开的业火红莲,妖冶魅惑。 她抬手剥开雪白里衣,迷离的眼眸看着冷玉般的肌肤,倾身贴了上去,冰凉的触感顿时让她喟叹一声,“好凉快啊。”随后满足的蹭了蹭。 摩那娄诘享受的眯了眯眼睛,任她在自己身上摩擦,冷热冲撞,舒适至极。 司葵拿着药走进来,瞬间撞见了这香艳十足的场面,清冷的面容只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缓步走过去将药放下。 “一粒即可,勿碰凉水,凉水虽解热,但伤身。” 摩那娄诘闭着眼睛,享受着身上极致的温软,指尖捻着她身后的青丝,哑着嗓子开口。 “将药放下。” 司葵将药放在桌案上,想了想,开口提醒道:“若要服药,便趁早,拖到后期,郡主会很难受。” 摩那娄诘缓缓睁开眼睛,琉璃色的眼眸浸着欲色,抬手摸了摸咬着他锁骨的人,低笑一声,音色暗哑,“等她玩够了再说,下去吧。” “是。” 第145章 郡主呢?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屋外虫鸣四起,将整个夜色衬的幽静无比,而屋内,韫色正浓,透着旎旋的艳色。 摩那娄诘一只手揽着纤腰,另一只手把玩着指尖青丝,微眯着眼睛,任怀里的人放肆,纵容十足。 琉璃色的眸中韫色摇曳,他低头碰了碰她的脖颈,慢慢轻\\u0026\\u0026#咬起来,点点嫣红,似红梅落雪。 他眸色幽暗,眼尾染着一抹薄红,看着怀里不安分的人,哑着嗓子笑出声来,又欲又妖,“再蹭下去,本君可就办了你。” 叶昭榆难受的扭来扭去,一口咬在他的肩上,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摸索,寻找更凉的地方。 突然碰到什么,吓的她一哆嗦,瞬间收回了手,茫然的抬头看他,杏眼中盈满迷蒙。 “我,我不要你了,我要去找个凉快的东西抱。” 说完便要从他身上溜走,却被一只大手掐着腰带了回来。 一阵热气喷洒在她耳边,激得她一阵战栗,沙哑中带着情|欲的声音响起,“摸完就想跑,嗯?” “我,我好难受,我不要和你玩了……” 摩那娄诘将人放在床上,侧身看着她,指尖从她的眉骨划过,落在鼻尖,唇珠,随后到锁骨,胸前,描摹着她的轮廓,风流妖孽到了极致。 像是拉人堕入欲海的邪神,又似勾人摄魄的精魅,毫不避讳的将欲望展现,贪恋着美色,甘愿沦为情|欲的奴仆。 他朝着不安分的小丫头勾了勾唇,音色撩拔,带着几分引诱,“阿榆,想不想要本君?” 叶昭榆睁着圆润的杏眼看着他,眼中盈满潋滟水光,带着哭腔开口,“我难受……” 身上像是有万千蚂蚁爬过,酥痒到了骨子里,难耐至极。 摩那娄诘勾唇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畔,诱哄道:“过来,亲一下这里,就让你舒服。” 叶昭榆眨了眨眼睛,起身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指的地方,凉凉的。 顿时像是陷入火海的人找到了一块薄冰,极力地去索取它的凉意。 摩那娄诘仰头接受着她,眸色越来越深,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熨贴。 随后抬手将人压下,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反客为主,攻城略地起来,将横扫大漠的霸道尽显。 结束后,他看着柔弱无骨的趴在他怀里的小丫头,轻笑一声,起身拿过桌上的解药喂给她,又端来一杯水喂她喝下。 随后躺在床上,将人揽进怀里,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音色暗哑,“本君让你舒服了,你也得让本君舒服。” 月上中天,夜风裹挟着阵阵凉意,吹皱了湖面,漾起缕缕波纹。 叶昭榆被带着,于呢喃中轻抚欲望,随着漾起的涟漪,一点一点坠入欲海。 夜色,汗水,诱哄,低语,将屋外的月色晕染,染上今夜独有的艳色。 月上中天,夜宴退去,萧焕茸侧头看着老嬷嬷,沉声开口,“郡主呢?” 老嬷嬷满头大汗,急急道:“老奴也不知,明明刚刚还在偏殿休息,现在却不见人影了。” “启禀公主,郡主因身体不适,早已回府,公主可回家看看。” 萧焕茸看着来人,清逸明秀,萧萧肃肃,缓声问道:“裴侍郎如何得知郡主早已回府?” 裴朝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如实作答,“下官刚刚在偏殿休息时,遇见了郡主,郡主身体抱恙,后来侯府来人,她便跟其走了。” 萧焕茸点头告谢,在老嬷嬷的搀扶下急急往叶政堂身边走去,随后一起出宫。 一处宫殿,一人焦急的在殿内来回踱步,额头上大汗淋漓,脸色黑的快滴出水来。 一侍卫快步从殿外走来,抬手见礼,“殿下,还未找到郡主。” 六皇子瞬间将手边香炉打翻,怒声大吼,“本殿养你们有何用!连一个小丫头都看不住,接着找,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们都得人头落地!” “是!” 侍卫刚走,另一侍卫又匆匆进来禀告,“殿下,刚刚听人说,郡主早已回府,现在公主与侯爷也正往回赶。” 六皇子瞬间松了一口气,走到太师椅旁坐下,到了一杯茶猛灌了一口。 人没事就好,若是因他出了什么岔子,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如今事没办成,明日阿榆肯定会来找他麻烦,他得想个应对之法。 他靠在椅子上沉思,四周安静无比,侍从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 六皇子目光幽深的盯着某处,突然眼睛一亮,勾唇笑了笑。 死道友不死贫道,扔出一个人替罪羊即可。 若他说,他也是被人算计,无意冒犯了阿榆,只会得父皇一顿罚,阿榆妹妹一顿打,然后接着禁足。 若是他参与了这场算计,他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以父皇对阿榆宠爱的程度,废了他皇子的身份也是有可能的,还某什么大位。 他可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来人,将今日在偏殿执守的人带来,本殿要与他们说说话。” “是。” 六皇子斜靠在椅子上,指节叩着桌面,眯着眼睛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随后叹了一口气,以后见阿榆妹妹可就难了。 本来计划着事成之后,阿榆妹妹为了名节,不会大闹,只能将此事咽下。 然后他再去侯府提亲,因着这层关系,她不嫁也得嫁。 到时候权势与美人都有了,一切都水到渠成,却没想到,在第一步上便功亏一篑。 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叶昭榆,就算今日事成,她也不会将其咽下,更不会妥协下嫁。 名节在她眼里哪有将恶人绳之以法来的重要。 她能放任自己在泥潭里挣扎,也绝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 鱼死网破又如何,搞死他才是王道。 第146章 久等了 拂晓时分,夜色透着一丝静默的暗沉,万物消声,等待着破晓而至。 叶昭榆睡的并不安稳,身上像是压着重物,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猛然惊醒,低头看着放在自己胸前的大手,顿时视线微压。 “醒了?” 摩那娄诘侧身看着她,嗓音嘶哑,手自然的揉了揉掌下的绵软,舒适的眯了眯眼睛。 “本郡主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若说的不是本郡主想听的,这濯缨轩可能就是君主的埋骨之地。” 摩那娄诘低低笑了起来,琉璃色的眼眸涌动着细流,低头吻在了她的脖颈上,一下一下的,带着十足的侵略性。 “嗯,要本君说什么?说本君心悦你?说本君想带你回大漠?还是说,本君也想让郡主将本君放在心尖上?” 叶昭榆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微微刺痛,肯定留了不少印子,她抬起手臂覆在眼睛上,不去看他的动作。 摩那娄诘见未回应,抬头看着她,只见小丫头用手臂挡着脸,一副不想见他的模样,心里顿时被刺了一下。 他殷红的薄唇轻抿,染着欲色的眼眸看着她,音色沙哑,“叶昭榆,看着我。” 见她不动作,他眸色一暗,抬手摸着她白皙的手臂,却不敢将其拿开,怕见到手臂下的人早已红了眼睛。 长发垂在她雪白的肩头,他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她的臂弯处,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开口。 “本君不逼你现在就给出回应,但你不得因此对本君避之不见,还是如往昔那般,该如何便如何。” “为何不回话?” “叶昭榆,说话!” 见人久久不答,雪白的肩头微微颤抖,他眼眸逐渐黯淡,紧紧抿着薄唇。 他并不想因为他的求爱,让她难过。 他长睫轻颤,叹息一声,抬手去拉她的手臂,轻喃道:“莫要哭了,你若不喜欢,本君不会逼你。” 手臂一拉开,便见一张涨红的脸,见他面容一滞,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铁树终于开花了,摩那娄诘,你若再不表白,本郡主这朵花都快谢了!” 摩那娄诘瞳孔轻颤,随后眯了眯眼睛,抬手扯了扯她的脸,“消遣本君?” 心里却因大起大落,变得惊颤不已,连指尖都带着一丝颤意。 叶昭榆一下将人扑倒,双手撑在他的身侧,眸光幽深,一字一句道:“我精心浇灌,一步一哄,你终于情动了,我的君主陛下。” 摩那娄诘长睫微颤,心脏猛然一缩,她的这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让他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抬眸看着她,琉璃色的眸中带着些许迷蒙,音色沙哑,“何时对本君动了心思?”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指尖描摹着他的下颌,叹息一声,轻声开口,“环佩赠佳人,你怎么就不懂呢?” 摩那娄诘看着她,眸光动了动,“那日,你未曾喝醉?” “醉了,但我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日饮酒,许是月色撩人,她看着月下的人,便想亲一亲。 可他着实难哄,任她怎般诱哄,他都不松口,随后心念一动,便将象征她身份的鸾佩送给了他。 也全了她第一次的意动。 摩那娄诘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轻声开口,“你当时一心要走,并未想过停留,既然喜欢,为何不留下?” 她有过不舍,但从未想过停留。 叶昭榆轻笑一声,直起身来坐在床上,看着穿过晨雾透来的微光,坦然开口。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猛然间遇见人间惊鸿,难免不被吸引。 我赠你鸾佩,便代表你确实在我心上留过痕迹,但那痕迹尚浅,谁都可以代替,不足以让我停留。 就当一场绮丽的旅行,行过雪域八千,览过落霞星月,最终兴尽而归,无甚遗憾。 只是,我本无意惹惊鸿,奈何惊鸿入我心。 及笄礼那日,你低头挽发,我初次意动,心生浅喜;大火烧灼那夜,你飞身前来,我初次心动,心生欢喜;往后种种,皆动我心,不甚欣喜。” 摩那娄诘怔怔的看着她,心里翻起万丈波澜,良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何从来不讲?” 叶昭榆抱着双腿,抬眸看着他,抿唇浅笑,“因为我兰因早悟,可你还身负旧雪,走不出那嶙峋的隆冬。 十载茹苦,已凉热血,我想慢慢拼凑起你的世界,想慢慢找回你的七情,想慢慢将这世间的所有亏欠全补偿给你,所以才压下一切,不让你提前察觉。” “摩那娄诘,我这辈子没这么哄过人,我也凉薄,我也娇贵,在中原,人人都得敬我,宠我,可我在你面前,敛尽了脾气,事事顺你宠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心慢慢回暖,然后许我风月。” 从雪地与人的拼命相搏,到背后的雕青墨染,到红白交叠的荒唐婚礼,再到屋顶痛饮的倾心开导…… 哪一件都是她甘愿为之,若她不愿,就算他是天下共主,她也不屑一顾。 叶昭榆抬眸看着他,朝他扬了扬下巴,“纵然你横刀疆场从无败绩,但我步步诱哄,挑动情丝作茧缚你,如今你生了欲,动了情,可算我胜你一筹?” 摩那娄诘看着矜娇十足的人,眼中热意难消,心动难止,抬伸手将人抱入怀中,嗓音暗哑,“算。” 叶昭榆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廓,轻喃出声,“我原本打算等时机成熟,便与你表明心迹,但后来想想,先动心的是我,一步步诱哄的也是我,最后一步,我想让你来,不能让我将所有事都做完。” 摩那娄诘长睫微颤,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久等了,抱歉。” 叶昭榆把玩着他的长发,眸光潋滟,笑着开口,“不算晚,那日长廊观雨,你看的是谁?” “你。” 叶昭榆弯眸一笑,“我也是。” 他们都独爱离经叛道的雨,又怎么算晚呢。 细雨敲窗,晨光微作,蒙蒙雾气聚散无常,将今日光景笼罩,空蒙而缥缈。 摩那娄诘看着着一身素裳,站在窗前观雨的人,眸光微动,缓缓开口,“西域动乱结束后,若本君不来中原,你何时会回大漠找我?” 叶昭榆转身看着他,寒风吹起了她的青丝,悠然飘散在身后,带着几分凌乱缥缈之感。 她抬手撩了一下凌乱的发丝,浅浅一笑,“我给了自己三年时间,三年之后,若太子坐稳储君之位,定安侯府退出朝堂漩涡,十万士卒不必让我为其忧心,我便去找你。” 她有太多的放不下,情爱不可能成为她的全部。 有多爱,才可以让人放弃所有远嫁他乡,她自认为,她做不到。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轻喃一声,“若三年后,本君心有所属,你当如何?” 叶昭榆轻笑一声,抬眸看着他,“我精心娇养玫瑰,才见它吐露一点温柔,若有人使它彻底绽放,那便是比我好上千倍,虽失落,但祝福。 若她不曾善待我的玫瑰,我不介意将其抢走,她注定赢不了我,毕竟,本郡主若想争什么,千军万马都得给我让路!” 她想她的玫瑰,开在最灿烂的三月,绚烂而夺目。 第147章 你又来! 晨光皎皎,伊人袅袅,目光灼灼,君子幸甚。 摩那娄诘指尖描摹着潋滟十足的眼眸,喃喃出声,“原以为,人世凉薄,予我穷山恶水,予我亲缘寡尽,我独自飘于血海,于常人所隔千重。 这一生多半晦暗,等不到一场烟火满怀,只独镇八百里瀚海,饮尽雪域孤寒。” 叶昭榆长睫微颤,轻声开口,“现在呢?你又怎么认为的?”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弯唇笑了笑,俯身吻在她的唇上,嗓音沙哑,“人世也不尽凉薄,还给本君留有一抹余温。” 那余温将他娇哄,叩开了他的心门,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人这般善待于他。 毕竟,不是谁都如她这般,敢只身奔赴血海,将染满鲜血的修罗当作玫瑰带走。 唇舌相抵,他用力汲取着属于他的那抹温度,是他的,只独属于他。 叶昭榆被吻的手脚发软,只能被他抱在怀里任他索取,直到她呼吸不畅才将她放开。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眼尾染上薄红的人,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慢慢将人带到床边,随后轻轻一推,便将人推倒在床。 叶昭榆惊呼一声,看着眼中炽热难消且欲火越来越盛的人,顿时大喊一声,“你又来!”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指尖剥开她的衣衫,不急不缓道:“来什么?昨夜本君不明郡主心迹,未曾越过雷池,如今既已知晓,便将昨夜的遗憾补上吧。” 她不知她的告白,让他有多情动。 看着布满嫣红的肌肤,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后俯身吻在她的锁骨上,一点一点向下,像是一匹不知餍足的狼。 性感而危险。 叶昭榆浑身一颤,胸前一片湿|濡,她一下截住往下游走的手,急急开口,“不行,我还小,不可以!” 摩那娄诘抬起头看了一眼她胸前,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凑到她耳边,嗓音晦暗撩拔,“我们阿榆可不小。” 叶昭榆脸一红,顿时嗔他一眼,抬手挡在自己胸前,躲着他的吻,“不行,再等等,等我嫁给你了再说。” “何时嫁我?” “三年之期,从未变过。” 即使爱,她也从未想过放弃自己的坚持。 摩那娄诘眸光流转,盯着神色认真的人,轻叹一声,随后将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 叶昭榆顿时感觉到了什么,瞪着眼睛看着他。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音色沙哑,“三年而已,本君和你一起等,只是现在……” 他低头吻住她的耳垂,哑着嗓子开口,“本君难受,阿榆再哄哄我,好不好?” 叶昭榆脸上瞬间爬满绯红,身上的手愈发放肆,她轻哼一声,音色微颤,“不,不要,你自己解决。” “阿榆,我难受,哄哄我……” 叶昭榆心脏猛然一悸,心里顿时发出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啊,他犯规,君主怎么可以撒娇! 她长睫轻颤,咬了咬唇,手从他的腰间往下…… 摩那娄诘眸色幽深,轻哼一声,额头布满薄汗,任她为他纾解。 天光大亮之时,整个盛京城都被大雨裹挟,浸没在茫茫落雨之中。 萧焕茸坐在大厅里,面上焦急难掩,目光不停地向着门外张望。 叶政堂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宽慰道:“夫人莫急,昨晚谢公子的人不是说了,阿榆已无大碍,今日一早便能恢复如初。” 昨夜他们赶回来时,听守卫说,郡主被谢公子抱了回来,状态很是不好。 他们心一惊,急急赶去了濯缨轩,却未见到人。 只听谢公子身边的司葵说,郡主被人下了药,如今药已解,早已歇下了,勿要去将其惊醒,于她不利。 闻言,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司葵的医术他们还是放心的,便没去打扰阿榆休息。 萧焕茸紧紧拧着眉,眼中染满薄怒,“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都能对阿榆出手,简直放肆至极!” 叶政堂眸光幽深,看着屋外的大雨,沉声开口,“如今,觊觎我们阿榆的可不在少数。” 昨晚之事,不知是哪个皇子为之,想要借此绑上侯府。 他视线压低,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身为百官之首,他自有威严。 不论是谁,他既然动了这个手,那么九五之位,便这辈子与他无缘。 定安侯府从不仗势欺人,但不代表他们没有这个实力。 他们不干一手遮天的事,但是他们可以决定让哪只手去遮天。 萧焕茸叹了一口气,她是不干预政事,但不代表她不懂时局。 盛安郡主一及笄,便出现了一个攀附皇权的机会,包括那些凤子龙孙,也将阿榆看作拉拢侯府势力的筹码。 虚情良多,真心寸缕。 阿榆是她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她怎敢将人交到那些人的手里,任他们利用她。 叶政堂看着愁绪万千的人,目光转了转,沉声开口,“要不让阿榆回祖宅避避风头,等那些人歇了心思再回来。” 萧焕茸顿时抬眸看着他,讶然开口,“那我们岂不是不能陪在阿榆身边了?” 叶政堂笑了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揽着她靠在自己身上。 “阿榆长大了,许多事情都已不需要我们操心了,夫人到时候若想她了,我便派人将她接回,你看可好?” 萧焕茸面露不舍,想了想京城的情况,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你安排吧,不知道阿榆会不会同意。” 叶政堂眯着眼睛,带着笑意开口,“阿榆定是欣然接受。” “老叶,你怎么知道我会欣然接受?我要是不接受呢?”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那小丫头穿着一件交领长裙,悠然走来,眼眸含笑。 萧焕茸立马迎了上去,仔仔细细的将人打量了一番,“阿榆可还有事?” “阿娘,我没事,你别忧心了。”叶昭榆拉着她的胳膊蹭了蹭,乖巧至极。 萧焕茸松了一口气,随后眼中露出一抹厉色,沉声问道:“是谁对你下的药?” “六表哥。” 萧焕茸怒气陡然高涨,一敛衣袖便要往外走,又被叶昭榆一下拉住。 “阿娘莫急。” 萧焕茸回头看着她,不解道:“既然知晓是他,本宫便要进宫,让皇兄给个说法。” 叶昭榆抬手理了理她乱了的发丝,微微笑着开口,“算账嘛,得先找到证据才行啊。” 第148章 倒是应景 雨声残响,淅淅沥沥,带着一阵哀婉缠绵之感,悠扬的琴声透过雨帘传来。 叶昭榆缓步走在九曲回廊中,冷风拂过她的裙摆,清幽缥缈,她抬眸看着不远处抚琴之人,眸色微微泛冷。 “堂姐好兴致,落雨抚琴,倒是应景。” 叶昭榆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缓步走进亭中,琴音顿时一滞,亭中之人瞬间朝她看来。 一中年男子手中拿着鸟笼,正逗弄的正欢,见她来,顿时收了散漫,笑着开口。 “阿榆来了,快来尝尝二叔新得的茶,口感极佳!”叶二叔将鸟笼放下,作势去倒茶。 叶昭榆看了一眼脸色微微发白之人,眼中露出一抹冷芒,随后朝着中年男子屈膝一礼。 “多谢二叔好意,阿榆近日身体不适,不宜饮茶,今日闲来无事,便想找堂姐说说体己话。” 叶知韵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攥着衣袖,盯着她,缓声道:“去我房间说吧,都是女儿家的体己话,便不打扰父亲赏景的兴致了。” 叶二叔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你们姐妹俩就该多走动走动。” 叶昭榆行礼告别后,便跟着叶知韵来到她的房间。 门刚关上,“啪”的一声,清响瞬间落下,叶知韵顿时向后踉跄了几步,捂着泛红的脸紧紧攥着袖子。 叶昭榆甩了甩手,将衣袖铺好,抬眸看着她,冷声开口,“知道这一巴掌的原因吗?” 叶知韵咬了咬唇,“知道。” 昨晚并未等到任何动静,想必六皇子并未成功,阿榆妹妹那般聪慧,自是能怀疑到与她接触过的她身上。 叶昭榆一步步地朝她走去,音色冷然,“我本以为昨晚说的够清楚了,你我互不喜欢,那便互不干扰,可你仍由嫉妒蒙蔽双眼,与人合伙算计于我。 叶知韵,你当真以为,让我丢了清白,我便能摔下高台吗?再与你说一次,我不是你,这未必会让我一蹶不振,但定会让你万劫不复!” 叶知韵被她的气势吓的往后一退,瞬间跌坐在地,双肩微微颤抖。 叶昭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含着冷怒,“就算我们两看生厌,我也从未想过对你动手。 就像,六表哥幼时待我很好,我便未对他心设大防,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亲人,可以渐行渐远,但不能伤害彼此。 可我还是低估了利益和嫉妒的份量,你们昨晚让我重新审视了“亲人”二字。” 她的纯粹无处安放,她天真的近乎可笑。 有朝堂,便有野心,有野心,便有争夺,有争夺,便有算计。 身处皇权中心,她却妄想阳光下的坦荡,亲人间的羁绊,纯粹的真心。 这简直是痴心妄想,皇权的攀登者,哪一个有纯粹的心? 她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每个人的好,对她好一次,她便可以记很久,然后再默默奉还。 可如今发现,有些好,还一次就够了,不需要再将它延续。 因为还到最后,便攒够了失望,连第一次的友好都会让人心生疑虑,那时他是不是也无真心。 叶知韵指尖抓着地板,用力到微微泛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仰头看着俯视她的人,冷笑一声。 “亲人?你何时将我当做亲人?恐怕只有那些皇子公主才能成为你盛安郡主的亲人!” 叶昭榆看着她,轻笑一声,目光透着冷感,“你这么说,还真对,本郡主的母族乃皇族,你跟皇子公主相比,还真不配。” “你……”叶知韵顿时抬头,愤愤瞪着她。 “恼什么?这不就是你想听的吗?本郡主说你配,你冷嘲热讽,本郡主说你不配,你又恼羞成怒,你凭什么又当又立,嗯?” 叶知韵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顿时将头偏向一旁,不去看她。 叶昭榆蹲下身来,不顾她的挣扎,伸手掐着她的下巴抬起,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刚刚在二叔面前,我给足了你面子,没在他面前将你做的事抖出来,你信不信,若我现在去舅舅面前揭发六表哥对我图谋不轨,最终死的一定是你。” 叶知韵脸色一白,美目一颤,强装镇定的看着她,音色却在不知不觉中猛然抬高。 “凭什么?一切都是他指使我做的,是他给的我下了药的香囊!” 叶昭榆冷笑一声,抬手将她的下巴甩开,“愚蠢!还真以为能将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玩弄在股掌之间,任你借刀杀人? 他能去争太子之位,自然不是那些酒囊饭袋,你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如今,已经变成弃子了。” 叶昭榆直直的盯着她,落下最后一句话,“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只要我进宫告状,你将会是那个主谋,而我与六表哥都将是受害者。” 他能将事做的这般绝,自然已经想好了退路,能从这件事中抽身而退。 可现在,他退不了了。 既然他先不顾情份,惹到她身上了,她便不用再客气了。 在去黎州之前,再替太子表哥清除一个障碍。 叶知韵瘫坐在地,她不蠢,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若这件事东窗事发,她便是那只替罪羊,六皇子会在陛下面前指控她,一切事情都是她做的。 届时,以六皇子的手段,会有一大批人出来指认她,他不会有任何事,而她,必死无疑。 她面色顿时惨白起来,抬头看着叶昭榆,音色颤抖,“所以,你今日来找我,想让我做什么?” 她没在第一时间进宫算账,而是来找她,自然是不想就此了事。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将怀里的一份名单拿出来,交到她手里,目光幽深。 “我想让你去帮本郡主告状,顺便将这份名单交给舅舅,就说,这些人都是六表哥的朋友,他们经常一起饮酒。” 她若一动,结局注定不如她所愿,那便出其不意,让他们自己人动,打他个措手不及。 叶昭榆扫她一眼,“你若想从此事中抽身而退,便对舅舅说,六表哥让你对本郡主下手,但你念及亲情,未曾答应,本郡主也会配合你,舅舅问时,我便说昨晚未曾见过你,只见过六表哥,懂?” 叶知韵看着手中的名单,抿了抿唇,“我若按你说的做了,会受到六皇子的报复吗?” 叶昭榆起身,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微微一笑,“不会,他没这个机会了。” 私造兵械,结党营私,再加对她图谋不轨,迫于各方的压力,舅舅都不会包庇他。 他这次,彻底栽了。 叶知韵将名单收好,抬眸看着她,目光幽深,“那我呢?你想怎么对付我?” 让她从此事中全身而退,不落一点惩罚,她可不相信有这般好的事。 叶昭榆垂眸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睥睨,幽幽启唇,“堂姐比我年长两岁,是不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叶知韵瞳孔猛然一缩,瞬间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叶昭榆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垂眸扫她一眼,“不想嫁?在等什么?等太子妃之位?” 叶知韵被说破心事,脸上染满薄红,美目中盈满水泽,看着她,音色凄凄,“阿榆妹妹,我,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叶昭榆杏眼一敛,压迫十足的看着她,“既然不想就此嫁人,以后便安分点,你我皆是侯府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再为你那一点小心思算计他人,本郡主便让陛下赐婚,将你嫁与乞丐,让你此生再也高贵不起来!” 叶知韵顿时瑟缩了一下,惊恐的看着她。 叶昭榆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是要将她最害怕的东西搬出,她才会学乖。 一心想攀龙附凤,最终却嫁与乞丐,她那种心高气傲的人,怎会受的了呢。 叶昭榆看她一眼,随后一敛衣袖,缓步往外走,身姿翩然,威严十足。 第149章 诘兔兔 树色尤含残雨,钟声远带斜阳。 一道纤细的身影撑着伞,缓步走在红色宫墙之间,不一会儿,便淹没在了重重楼阁中。 六皇子一早起来便坐在正厅等待,从开始的胜券在握到如今的焦急难安。 太阳每向西偏离一分,他心里的焦灼便增加一分。 这阿榆怎么回事,既然知晓昨晚之事是他所为,为何迟迟不去他父皇面前告状? 若她去了,昨晚之事便可收场了,他定能全身而退。 若她不去,这件事便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长剑,不知何时才会落下,却让人时时心惊,刻刻惦记。 一侍卫匆忙从殿外走来,抬手禀告,“殿下,郡主今日未曾踏出侯府半步,但是叶二小姐在不久前进宫去了。” 六皇子坐在椅子上,紧紧皱着眉头,叶知韵进宫了?她进宫做什么? 突然想到什么,他神色一变,猛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备马!” 叶知韵可不能先见到他父皇,不然他这次可栽了,还谈什么全身而退! “驾!” 他急急来到门口,翻身上马,随后策马扬鞭,朝着皇宫方向赶去。 阿榆果然不是个吃素的,竟然能将他的人策反,铁了心想让他为昨晚之事付出代价。 不愧是盛安,这一手借刀杀人玩的倒是让人措手不及。 残熏烛天,暮空照水。 晚风拂过檐角铃铎,发出清脆声响。 廊间悬灯高明,将整座院落笼罩,静谧而安详。 叶昭榆手中提着一盏灯,刚走进院子,一道低沉微哑的声音便穿过暮色传来,“忙完了?” 她抬眸看去,瞬间撞进一双慵懒至极的眼眸中,清透的眸光中暗含流光,散漫而睥睨,却又不失矜贵温雅。 她顿时咧嘴一笑,小跑过去,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人蹭了蹭,“哇呜,小谢公子是在等我吗?”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将人圈在怀里,嗓音低沉,“在等你。” 叶昭榆杏眼一弯,仰头亲在他的下巴上,随后拉着人往屋内走去。 室内烛光摇曳,松沉的熏香袅袅升起,慢慢向着四周弥漫。 摩那娄诘抱着人躺在软榻上,仰头追逐着她的唇舌戏耍,一只手锢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处处点火,诱惑而危险。 食髓知味,也不过如此。 叶昭榆偏头躲着他的吻,将脸埋进他的脖颈处,喘息道:“别,别亲了,等会儿你再难受,我可不会哄你了。” 摩那娄诘低低笑了起来,抬手将人紧紧压在怀里,凑到她的耳边,音色沙哑,“阿榆可舍不得。” 叶昭榆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胸膛上,放任周身极淡的檀香味将她包裹。 闻言,她微微挑眉,“这么笃定,本郡主会对你心软?” 摩那娄诘抬手摸了摸那双圆润的杏眼,轻喃道:“阿榆哪一次没对我心软过?” 自从她表明心迹后,再回望往事,才发现,是他愚钝,而她情深。 她时时刻刻都将他放在首位,顺他宠他,也在不经意间表露心迹,而他却愚钝不堪,毫无回响。 当真是对他心软,才不见一次失望。 他以为他在心悦她这条路上走的磕磕绊绊,无人掌灯,无人同行,可倒头来才发现,一直有一双手领着他往前走,而她,早已站在路的尽头。 情深难止,独等归人。 “阿榆,以后换我等你,可好?”摩那娄诘抚摸着她的脊背,轻声开口。 叶昭榆轻笑一声,仰头看着他,指尖划过他的眉骨,“那怎么办,我的玫瑰曾也彷徨过,等待过,试探着绽放,又怕无人欣赏,方踌躇不前,困于方寸,我怎忍心见他再经历等待?” 摩那娄诘怔怔的看着她,抬手覆在她澄澈潋滟的眼眸上,喉珠滚了滚,喃喃道:“别这么宠我,会宠坏的。” 叶昭榆顿时笑了起来,爱不释手的抱着人蹭了蹭,“诘兔兔,你怎么这么可爱,怎么办,更想宠你了!” 摩那娄诘身形一顿,微微眯了眯眼睛,语气带着一丝危险,“诘兔兔?阿榆,解释解释。” 他听过外界对他的无数描述,有浴血而来的修罗,有横扫大漠的狼王,还有翱于九天的雄鹰…… 任他怎般去想,也无法将自己与兔子这种弱小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怎在她嘴里,他却变成了兔子。 叶昭榆趴在他的胸膛上,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弯唇笑了笑,“君主与阿雪好像,尤其是红着眼睛的时候,都是可爱的兔兔。”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视线微压,“所以,这就是你当初想将阿雪带来中原的原因?” 叶昭榆点点头,一副理所应当道:“睹物思人嘛,本郡主也赶个潮流。” 摩那娄诘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除了你,无人敢将本君比作兔子,胆子倒是不小。” 叶昭榆弯眸一笑,伸手在他身上乱摸起来,“诘兔兔,快给我摸摸,看看是阿雪手感好,还是你手感好。” 摩那娄诘揽着她的腰,任她在自己身上放肆。 柔若无骨的手从他的衣领滑进,抚摸着他的胸膛,随后一路向下,在他腹肌处流连,一下一下的按揉,挑逗着他的欲望。 叶昭榆感受着手下遒劲有力的肌肉,杏眼弯成了月牙形,手感好好。 “是本君好摸,还是阿雪好摸?” 一阵热气喷洒在她耳边,瞬间激起一阵战栗,随后温热的触感包裹着她的耳垂,微哑的音色撩拨着她的心弦。 她眼睫轻颤,低头在他的脖颈处咬了咬,随后将手拿出来,怕玩过火。 抬眸看着眼中欲色渐起,眼尾染着一抹薄红的人,亲了亲他的眼睛,轻声开口,“阿雪可不及君主半分艳色。” 她叫他诘兔兔,并不是因为他有与兔子一样的红眼睛,而是因为兔子的忍痛能力是生物界的极致。 即使粉身碎骨,即使五脏俱裂,它都不会叫出声来,它只会安静的等待死亡,忍受着外界带给它的无限疼痛。 如他一般,世人伤他,疼痛入骨,可他却不发一言,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静静地受着所有的疼。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生与死在他面前,并未有过不同,若不是心有余恨,他可随意挥霍自己的生命。 后来,他带着恨,放纵自己在苦海中徜徉,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八风不动,缄默不语。 这般极致的忍痛能力,与兔子又有什么不同。 诘兔兔,每叫一次,她便心疼一次。 她想他如阿雪那般,被人捧在怀里,细心呵护,不染疾苦。 叶昭榆叹息一声,低头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小声开口,回答着他最初的问题。 “你不必等我,因为我一定会去找你,我也不等,你来寻我便可,我想我们主动奔赴,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好。” 第150章 翘首可待 玉宇无尘,银河渐转,月色洒在青瓦之上,泠泠生辉,荼蘼如雪。 叶昭榆迷迷糊糊的在身下人的怀里蹭了蹭,抬手揉了揉眼睛,音色软糯,“几时了?” 摩那娄诘摸了摸她睡的红扑扑的脸,嗓音低沉,“亥时了。” “唔,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从他的怀里爬出来,又瞬间被一只大手勾了回去,跌进一个遒劲有力的怀抱。 “在这歇下,又有何不可?” 叶昭榆回抱住他,笑着开口,“小谢公子,这于礼不合呀,若是被我阿娘知道了,我俩都别想安生了。” 她是不在乎这些,但阿娘在意,她不想惹阿娘生气。 摩那娄诘微微蹙了蹙眉,沉声开口,“既然你我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叶昭榆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浸着盈盈泪光,含糊道:“我的婚事牵连甚广,关乎太多人的利益,阿爹不会将我嫁进皇室,让我陷入皇位的争夺中,但也不见得他会容我嫁去异族,与亲人相隔万里。 况且,我的婚事还得经过舅舅首肯才行,西域与中原局势紧张,舅舅万不会同意我嫁去大漠。 所以,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我们还是低调一点,不然惹的他们棒打鸳鸯就不好了。”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起身抱着她往外走,音色低沉。 “若你嫁与本君,西域愿与中原修好,止戈之期,翘首可待。” 叶昭榆闭着眼睛趴在他的肩头,懒洋洋地应答,“我定安侯府历任将军镇守疆土,为的便是不受外敌胁迫,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乃我侯府誓死扞卫的底线。 君主,你若是想用和亲来修好两邦关系,别说我侯府不答应,本郡主也不会答应。”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身影灵活的避开巡夜侍卫,几息之间便落在丛凝阁中。 夜色朦胧,微风吹拂檐柳,轻柔的摆动腰肢,灵动十足。 守夜侍女眯着眼睛靠在屋外等着自家郡主回来,突然,一阵缥缈的叮呤声由远及近。 她瞬间睁开眼睛,只见一道红色身影沐着夜色走来,身姿修长,气势如练,怀中抱着人,悠然从她面前走过,繁袖招展,矜贵绝尘。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等再睁开时,院子里早已空空如也,像是大梦了一场,才有了刚刚那一刻的惊鸿一瞥。 她小声嘟囔一句,转身便往屋内走去,却突然瞥见了什么,顿时瞪大眼睛,直直盯着雕花牖面上投射的身影。 身姿修长的男子正扶着女子纤细的脖颈,吻着怀里的人,虔诚且温柔。 “本君愿以大漠最高礼仪求娶郡主,以中原与大漠百年和平为赠,愿永结秦晋之好,郡主可答应?”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傲娇的扬了扬下巴,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本郡主答应了!”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阿榆应了本君,便没了反悔的机会了。” “不反悔。” 摩那娄诘替她掖好被角,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起身便往外走。 叶昭榆打了一个哈欠,嘟囔道:“明日我便不陪你了,我得去皇宫将剩下的事了结了。” 摩那娄诘眸光微动,琉璃色的眼眸幽深,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阿榆若是对那六皇子下不去手,本君倒是可以代劳。” 动了她,就别再想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叶昭榆动作一顿,睁着眼睛看着床幔,缓缓开口,“不用,我不是什么大善人,没有那菩萨心肠。” 从他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起,她们的亲缘也算是尽了。 她醒来时,出奇的没有愤怒,平静的像是未经波澜。 原来对一个人彻底失望后,连最后一丝情绪都收回了,丝毫不想在他身上浪费一点感情,哪怕是愤怒,他都不配了。 既然事已至此,那便将所受的伤害变成最锋利的刀刃,反捅回去,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回赠。 想必六表哥已经收到了她的回馈,如今正在皇宫做最后的挣扎,就等明日一早,她再去给他最后一击。 储君之位的争夺中,他,出局了。 次日一早,宫里便来了人,宣盛安郡主即刻入宫。 叶昭榆撑着伞,缓步走在宫闱之中,周围云似烟涌,雨如散丝,风一吹,便乱了雨帘,随着她的青丝散在风中。 红裙翩跹,身姿窃婉,在细细密密的雨帘中若影若现,不一会儿,便彻底淹没在了茫茫烟雨之中。 六皇子跪在甘泉殿门口,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滚落,长发贴在脸上,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狼狈至极,丝毫不见昔日的华光。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撑着伞,停在不远处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比。 他死死盯着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我竟没想到,阿榆妹妹还有这般厉害的手段!” 她竟然暗自查出了他私造兵械、结党营私之事,还将证据通过叶知韵的手呈给了他父皇。 不显山不露水的便将他置于死地,当真是好手段! 叶昭榆一步步的朝他走近,裙裾飞扬,发间流苏微微晃动,带着几分不急不缓之意。 她将伞往他的头顶偏了偏,垂眸看着他,淡声开口,“原本,只要你不妄动,我便不会动你,可你偏偏要来招我,那便别怪我不念情分了。” 六皇子死死瞪着他,眼球红的快滴出血来,嗓音嘶哑。 “我要你侯府势力是真,想要你做我的正妃也是真,就算手段不耻,但我对你九分真心,你可看见了一分?” 叶昭榆垂眸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既然你也知道手段不耻,便别将心捧出来,更别配上“真心”二字,真心不配。” 第151章 好漂亮啊! 细雨和风,天阴云暗,蒙蒙烟雨笼罩着整座宫闱,琉璃瓦上浸着大片水光,泽光潋滟,恢宏十足。 叶昭榆提着裙摆走在白玉阶上,黑色腰带收着纤腰,姿态悠然,步履从容。 三千青丝散于身侧,风一吹,翩然若舞,风华绝杀。 她侧头看了一眼落后一步同行的人,缓声开口,“魏公公,舅舅可还在生气?” 魏海笑眯眯的看着她,尖细的嗓音徐徐展开,“郡主一来,陛下心情便好多了,现在正在殿内小憩呢。” 随后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郡主若有冤屈,可一一陈来,陛下定会为你做主。” 叶昭榆浅笑一声,上了汉白玉阶,放下裙摆,一敛衣袖,姿态端然的朝着殿内走去。 “多谢公公提点。” 矮榻上,盛帝正闭着眼睛假寐,突然听见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 便见身姿窃窈的人缓步走来,红裙摇曳,仪态万方,就连一双沉静的眼眸中都带着几分淡淡的威严。 他坐起身来,抬手揉了揉额角,看着来人,打趣道:“阿榆果然长大了,就连如今走路,都有几分你阿娘的样子。”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发间步摇微晃,敛衣行礼,随后走近替他按揉太阳穴。 “舅舅谬赞了,我就只能装那么一小会儿,离阿娘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盛帝哼笑一声,闭着眼睛享受她的按摩,音色悠然。 “你倒是实诚,你母亲可是你皇祖父最宠爱的公主,诗书礼仪都是一众人的魁首,你和永嘉要是有你母亲一半的好,朕也就知足了。” 叶昭榆顿时感慨道:“果然,我们就像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这俗话诚不欺人啊。” 盛帝嘴角一抽,睁开眼睛,无奈的看她一眼,“阿榆倒是有自知之明。” 随后起身朝着殿后走去,“走吧,陪舅舅去逛逛。” “好嘞!” 叶昭榆提起裙子,小跑着跟了上去,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焰突然撞进一座孤寒的宫殿,顿时为宫殿添了几分艳色,留了几分暖意。 斜风吹偏细雨,带着蒙蒙雨雾,笼罩着一池春水,泛起了丝丝涟漪。 叶昭榆站在栏杆旁,抚摸着孔雀白色的翎羽,呐呐道:“好漂亮啊,舅舅。” 眼前是一只稀世罕见的白孔雀,眼睛呈淡红色,全身洁白无瑕,羽毛没有任何杂色,高贵优雅到了极致。 像是雪山之巅的神鸟,圣洁神秘,就连几声清啸中都带了几分远古的神秘。 盛帝看着爱不释手的小丫头,微微挑眉,“阿榆喜欢?” “太喜欢了,要是它现在对我开屏,我都想答应它的求爱了!” 好漂亮啊! “此乃你五表哥昨日派人送来的,听闻是在那九嶷山寻得的,倒是个稀罕物。” 孔雀常见,可这白孔雀却是第一次见,通身的那股子高洁让人心生几分膜拜之意。 叶昭榆抬手想去摸白孔雀的脑袋,却被对方一个眼神吓退。 她悻悻地收回手,孔雀好斗,可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和善,被啄一下,能疼个几天。 盛帝走到叶昭榆身边,看着爱不释手的小丫头,缓缓开口,“阿榆若喜欢,待会儿朕便派人将其送去侯府。” 叶昭榆眼睛一亮,侧头看他,一脸讶然,“舅舅这么大方!这可是稀世罕见的白孔雀,舅舅这就送给我了?!” 盛帝瞥了一眼栏杆上的白羽,威严的眼中盈满笑意,笑着开口,“它能讨得我们阿榆欢心,倒是有几分用处。” 叶昭榆眼波流转,指尖拨动着孔雀的尾羽,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开口。 “舅舅不必如此,是六表哥得罪了我,怎能让您来为他赔罪。” 盛帝叹息一声,音色浑厚,“子不教,父之过啊。” 叶昭榆侧身看他,摇了摇头,“舅舅,您将他教到成人,该尽的责任与义务已经尽完,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是他自己的选择,同样,他得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您无法一直为他的行为买单。” 盛帝目光波动,面露几分沉痛,“朕以为朕的儿子,入则孝,出则悌,未曾想,竟然一个个都如此混账,老三意欲谋反,老六也不遑多让,还敢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朕当真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叶昭榆摇了摇头,抱着盛帝的胳膊蹭了蹭,“才没有,舅舅最好了,是他们辜负了舅舅的期望,让舅舅如此伤心。” 盛帝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中疲惫难掩,“委屈我们阿榆了,阿榆想怎么惩罚那逆子,舅舅都答应你。” 叶昭榆长睫眨了眨,耳边蓝玉吊坠闪着幽暗光芒,缓声道:“就依律法处置,舅舅不必为我偏私。” 盛帝背手而立,抬眸看着泛起一圈圈涟漪的湖面,沉声开口,“那便按照律法处置。” 雨越下雨大,伴着几声惊雷倾盆而下,带着摧枯拉朽之势,不顾一切地冲刷着世间万物。 叶昭榆与魏海一起出了甘泉殿,手中各拿一道圣旨。 魏海拿着一道圣旨,缓步走到六皇子面前,朗声宣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皇子萧如嵩,敢悖天常,不尊礼法,私自结党营私,暗造兵械,野心甚笃,且不顾人情,欲对盛安图谋不轨,实乃可恨,自今日起,剥其皇子之身,贬为庶民,囚于北海,终身不得归京,以正国法!” 六皇子一下瘫坐在地,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脸上,他面色极尽惨白,后知后觉的大叫起来,不停地朝着殿内磕头。 “儿臣知罪,儿臣知罪,请父皇从轻发落!请父皇从轻发落……” 北海苦寒,一辈子的幽禁,无异于将他赐死在了他乡。 “父皇,父皇,请再给儿臣一个机会,请给儿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叶昭榆撑着伞站在不远处,透过纷繁的雨帘看着跪在雨里,不停地对着殿门磕头的人,额头上的鲜血染红了白玉阶,她眼睫颤了颤。 六皇子以头贴地,换不来一句宽恕,只余冰冷的雨水应和着他的哀鸿。 他狼狈的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哈哈大笑起来,雨水落进眼里,泛着生疼。 “你满意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盛安!你体内不愧流淌着帝王家的血,骨子里都透着冰冷,和我们一样狼心狗肺!哈哈哈哈哈……” 叶昭榆眸光微动,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眶上,轻声开口,“抬爱了,我怎能和表哥相比,只是,你也心痛么,心痛我当真对你下的去手?” 六皇子死死地望着她,眼角浸出的泪被雨水淹没,不落一点痕迹。 叶昭榆看着他的眼睛,扯了扯嘴角,“可谁不疼呢,曾经你每一次莫名的叨扰,我都未曾心生厌烦,因为我一直记着你幼时的关照,将其好好收藏,可你偏偏要将它消磨,是你先背叛我们之间的亲情的,是你。” 叶昭榆眼睛一热,委屈的看着他,透着几分难掩的倔强。 她包容着他的骚扰,因为她们是亲人,她漠视着他的罪罚,因为她们是路人。 权势终究让她们形同陌路,两看生厌。 六皇子瘫软在地,任雨水冲刷,他看着转身离开的人,红着眼睛开口。 “如果我是萧如晔,你是不是就能回头看看我,就能站在我的身边辅佐我?” 叶昭榆步伐一顿,随后又撑着伞往前走,极淡的嗓音散在雨帘之中。 “你不必做萧如晔,只要你站在我身边,我便能护你,无人敢伤你扰你,你这辈子都可顺遂无虞。” 可惜,背道而驰却是常态,殊途也不尽是同归。 第152章 过瘾 晚风吹尽朝来雨,夕阳烟树,万里天光暮。 叶昭榆仰头喝了一口酒,蹙了蹙眉,“啪”的一下将酒坛砸在地上,将周围人吓的一抖。 “掌柜的!本郡主要的是九酿春,你这上的什么酒,还不将九酿春端来!” 掌柜颤颤巍巍地推了一下小二,小二瑟瑟发抖的走上前去,看着那小祖宗,结巴道: “叶,叶,叶小侯爷对盛京所有的酒馆都下了令,若郡主来喝酒,九酿春三壶封顶,若,若我们敢多上一壶,就拆,拆了我们的店。” 叶昭榆嗤笑一声,一脚踩在桌面上,扬起下巴开口,“本郡主今日心情不佳,若是你们再不上酒,不用等我哥来拆,本郡主现在就拆了你们的店!” 小二看了看掌柜,掌柜哎呦一声,闭着眼睛摆摆手,“上酒,上酒!” 这盛京城的小霸王,谁敢得罪啊,连侯爷来了都得哄着的人,他们得罪的起? 叶昭榆轻哼一声,拿过小二端来的酒,仰头喝了起来。 一群纨绔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酒馆,刚要往楼上走,突然瞅见了什么,立马围了过去。 “大哥!好久不见啊,多久没找兄弟们喝酒了!” 一群人围着叶昭榆叽叽喳喳的说起来,她蹙了蹙眉,一下将一坛酒砸在桌子上,抬眸瞪他们一眼。 “想喝就来,不来就滚。”吵死了。 叶小弟们一下噤声,随后又大笑一声,陪着她喝了起来。 “喝喝喝,大哥喝酒,小弟哪有不陪的!” 暮光渐渐隐退,星星眨着眼睛出来,猛然间淋了一身的夜雨,泛着湿冷的清寒。 叶昭榆醉眼朦胧,看着歪歪斜斜的趴在桌子上的人群,乐了起来。 “行不行啊,就这点酒量?” 闻言,叶小弟顿时挣扎起来,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大着舌头开口,“男人不能说不行!我行!” 说完拿过酒碗,仰头又喝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着她,得意一笑。 “看见没,本公子行得很!” 叶昭榆轻呵一声,摇了摇手里的酒坛,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抬起下巴,也得意的看着他。 叶小弟顿时欲哭无泪,趴在桌子上哀嚎道:“大哥,你今天是受了什么打击,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打击我们这群小弟啊,非要将我们全部干趴不可吗?” 叶昭榆摇头笑了笑,歪头看着桌上的酒杯,慢慢倒了一杯,端起来,仰头喝尽。 “杯酒释前尘,懂吗?” 随后也不管他们,步伐不稳的往外走,背影说不出的洒脱。 酒尽了,缘散了。 叶昭榆扶着门框,摇了摇脑袋,抬步往外走,腿一软,顿时向前踉跄一下。 一只大手瞬间掐着她的腰将她带起,指骨如玉,上面带着暗金色指环,雕刻着古老神秘的纹路。 叶昭榆抬手揽着他的脖子,将脑袋放在他的肩上,任凭他抱着她向前走。 “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进去喝一杯?” 摩那娄诘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她往前走,步伐闲散,垂眸看着她,弯了弯唇,嗓音低沉。 “过瘾了?” “过瘾。” “只此一次,下次若要饮酒,找本君作陪。” 叶昭榆眯着眼睛笑了笑,目光迷离,“好啊,君主可要让本郡主尽兴。” 摩那娄诘眸色慵懒,红衣招摇,墨发飞舞,腰间坠着一枚青鸾玉佩,贵气逼人,嘴角噙着一抹笑,“好。” 叶昭榆满足的弯了弯唇,随后闻到了什么,顿时软声开口,“阿诘哥哥,我要吃糖炒栗子!” 摩那娄诘身形一顿,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柔软至极。 他垂眸看她着,轻声开口,“吻我,我便给你买。” 叶昭榆仰头凑了过去,一触即分,眸光带着几分醉意。 “唔,亲了,你去买吧。”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看着诱人十足的小丫头,用拿着伞的手将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肩上,随后朝着一处小摊走去。 “老板,来一份糖炒栗子。”一锭银子稳稳落在摊位上。 小贩抬头看了一眼抱着人,撑伞而来的红衣公子,身姿修长,气势沉稳,伞面很大,几乎将抱着的人全部遮住。 他一边装栗子,一边笑着开口,“这栗子要趁热吃,令爱睡着了,醒来应该吃不上热乎的了。” 摩那娄诘蹙了蹙眉,身上的人一下抬起头来,嘟囔道:“我才没睡着,我要吃热乎的!” 摩那娄诘无奈的摇摇头,抬手接过小贩递来的袋子,微微颔首,“劳驾。” 随后将袋子放进小丫头的怀里,转身带着人离开。 叶昭榆捧着栗子烫的轻哼起来,在他怀里蹭了蹭,“哇呜,好烫~”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小脸皱成一团的人,轻叹一声,随后淡声开口,“乌藉,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便从暗处闪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两人面前。 “参见公子!”乌藉抬手见礼。 “替郡主拿着栗子。” 乌藉身形一顿,默了一瞬后,走过去将叶昭榆手中的栗子拿在手里。 心里却响起一阵咆哮,啊啊啊啊,他以为君主唤他出来是要委以重任,没想到就是让他出来当小厮! 乌藉鼓了鼓腮帮子,微卷的头发有气无力的垂在肩头,拿着栗子走在两人身后。 叶昭榆趴在摩那娄诘的肩上,睁着圆润的眼睛看着乌藉手中的栗子,吞了吞口水,软声道:“快给我剥一个,我想吃!” 乌藉朝她做了一个鬼脸,将栗子往身后一藏,做着口型,“不给。” “呜呜呜呜,藉将军要造反,他不给我吃,呜呜呜……” 摩那娄诘哼笑一声,懒洋洋地开口,“自己说服他,本君不管。” 叶昭榆双手耷在他的肩上,朝着乌藉伸手,“给我剥一个嘛,就一个……” 乌藉拿出一颗栗子剥开,抬手朝她递去,随后在她快要拿到时,又瞬间缩回手。 气的叶昭榆张牙舞爪的要朝他扑去,气鼓鼓的吼道:“我自己剥,不要你了!” 乌藉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然后将栗子递给她。 一高一矮行走在雨夜中,踏碎一地晦暗,笑着逗弄着抱着的人。 月色熹微,笑声传远,晕染着周围雨丝,缱绻而肆意。 第153章 她不该! “哗啦” 六皇子脚上带着镣铐,头发披散,着一身囚衣,被人推着往前走,于骤雨初歇的清晨,放逐出了京城。 “驾!” 一身黑衣常服的少年手握重剑,眸光冷厉,策马出了军营,身后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 晨露沾湿了旷野,骤雨唱罢,墨绿登场。 四面山水相依,野草疯长,透着野性十足的生机。 马蹄声由远及近,押送犯人的士卒回头看了一眼,耳边瞬间响起一阵嘶鸣,一人纵马越来,劲风瞬间将他们的衣摆带偏。 叶问荆高声勒马,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随后“刷”的一声重剑出鞘,直指脚带镣铐之人,星目发寒。 “萧如嵩,你是不是想死,敢动我妹妹?” 萧如晔策马赶来,眼眸微敛,手中折扇一旋,打偏了他的剑。 “问荆!休要罔顾律法!” 叶问荆看他一眼,随后翻身下马,一脚踹在六皇子身上,周围士卒瑟瑟发抖,丝毫不敢阻拦。 沙场上的人,哪有留情的力度,六皇子顿时向后踉跄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嘴角隐隐有着鲜血溢出。 他抬手抹了一下嘴角,长发披散,看着怒气横生的人,低低笑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中带着几分癫狂之意。 “哈哈哈哈,叶问荆,要不是中途出了一点意外,我们还真有可能成为一家人呢!” 叶问荆脸色一寒,紧了紧拳头,瞬间挥了出去,而后掐着他的脖子砸在地上,音色冷戾。 “要是你真这么做了,本将军会将你扔进军营,让人轮了你,然后再亲自了结了你,成为一家人?做你的春秋大梦!” 他近日一直在军营练兵,而后又听令出了京城平乱,今日一早才回京。 未曾想,就这短短几日,便有人冒犯了阿榆,简直找死! 萧如晔看着他一拳一拳的挥下,地上的人毫无反抗之力,顿时叹息一声,走过去钳住他的胳膊。 “问荆,够了,父皇已判他囚于北海,阿榆也遵从此罚,你气出了就收手,勿要闹出人命。” 叶问荆又砸下一拳,冷哼一声,将手上的领子一甩,直起身来看着他,目光冷厉。 “滚出盛京便永远别再回来,不然,本将军一定弄死你!” 萧如晔看着满脸是血的人,桃花眼下垂,轻叹一声,“你我公平竞争,何必要去招惹阿榆?” 鲜血止不住的从六皇子嘴角溢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眼中盈满嘲弄。 “公平?何来的公平!自从阿榆将心偏给你,我们这些皇子便都出局了,哪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哪有公平啊!” 她不该偏啊,她不该! 没有她,他们还可以与太子斗上几局,花落谁家尚未可知,可她偏偏是这争夺中的变数。 三哥筹谋多年,一朝惹上她,败了。 他步步为营,事事算计,遇上她,也败了。 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她站的地方便是胜利,她辅佐的人便是储君,她有那个能力将自己选中的人扶上高位。 可惜,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不是他啊! 萧如晔看着又哭又笑的人,叹了一口气,解下腰间玉佩戴在他的身上。 “在这世间,阿榆是少有的皎洁,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你们个个算计于她,方落得此般下场,何苦来哉。” 随后他背手对着一众士卒吩咐,目光威严,“一路好生照看,他如今虽为庶民,但昔日也是皇子,由不得他人轻贱,可懂?” 士卒连忙点头,“懂,懂。” 叶问荆睨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阵冷哼,随后翻身上马,扬鞭远去。 萧如晔嘴角一抽,抬手捏了捏眉骨,随后也翻身上马,追着人远去。 杏花疏影,蝶舞翩翩,檐角鸟雀呼晴,与满园飞花应和着浓春艳色。 叶知韵坐在栏杆旁发呆,美目直直地盯着停在花蕊上的蝴蝶。 周围阳光大好,照拂着万物,而她周身却微微发冷。 她眼睫颤了颤,六皇子今日便被放逐出京,这辈子都不能再踏入盛京城半步。 阿榆妹妹当真是手段了的,竟然轻而易举的扳倒了一位皇子。 那日她按照她说的去陛下面前告状,陛下连传她进宫对口供都不曾有,直接便将六皇子拿下。 当真是盛安郡主,得了整个大盛的宠爱。 叶知韵咬了咬唇,微微扬了扬下巴,目光幽深。 她虽不敢再招惹她,但俗话说的好,盛极必衰,她等着那一天。 苍穹之上,雄鹰盘旋,巡视着万物,鹰隼的目光突然锁定了什么,瞬间俯冲而下。 一道黑影陡然间朝叶知韵扑来,她一惊,顿时抬手格挡,长廊上瞬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随后,她尖叫着往外跑,手臂上的三道血痕深可见骨,黑影却还不依不饶的追着。 她看着前面的湖泊,顿时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狼狈的跳进了湖里。 黑影在湖面上逡巡了片刻,才展翅飞远,穿过层层飞檐,落在了一人的臂弯处。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勾了勾唇,耳边红穗晃动,指尖点了点它的尖喙,轻轻扯了扯嘴角,“辛苦。” 雄鹰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指尖,在他身边盘旋片刻,随后才展翅飞远。 他斜倚横栏,暗红衣袍勾勒着修长的身影,姿态慵懒,眸色缱绻,额头上的缠枝抹额熠熠生辉,闪着金色的光泽。 他懒洋洋地目光落在苍穹之上的雄鹰身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金色护腕。 小丫头顾念着亲情与那人女子之身,未曾对她出太重的手。 可有些人,不罚,便永远不知道悔改。 第154章 东南方吧 花滴露,柳摇烟,艳阳天,风无眠。 满城春色,处处飞花,将盛京城装点,华丽雍容,繁华似锦。 “你们慢点,别伤了它。” 叶昭榆着一件黄绿色衣裙,鬓发两侧簪着两朵浅碧色繁花,花下坠着流苏花链,清丽雅致,应着今日满城春色。 她领着一队人,大摇大摆的来了濯缨轩,指挥着人将抬来的东西放在院子里。 乌藉看着众人搬动着一个巨大的笼子,上面盖着一块红布,顿时好奇的凑了过去。 “你们这搬的是什么?” 叶昭榆朝他神秘一笑,眸光潋滟,随后将侍从遣散,一蹦一跳的去书房寻人。 “小谢公子,快出来看看,我得了一件稀世罕见的宝贝!” 门一下被推开,摩那娄诘将最后一句话写完,随后收笔,看着朝他小跑来的人,勾了勾唇。 “哦?什么宝贝?能让阿榆如此开怀。” 叶昭榆拉着他便往外走,语气轻快,带着几分骄傲。 “你看了就知道了,是舅舅赏给我的,举世罕见哦!” 摩那娄诘步伐闲散的跟在她的身后,暗纹玄靴上的金扣韵律十足,他抬手碰了碰她发间的花苞,弯了弯唇。 叶昭榆来到院子,看了一眼盖着红布的笼子,又看他一眼。 “你将其他人也叫出来吧,让他们也见识见识!” 摩那娄诘点了点头,抬眸扫了一眼四周,音色低沉,“都出来。” 不一会儿,院子里围满了人,都好奇的看着那个巨大的笼子。 叶昭榆眯着眼睛笑了笑,故作深沉道:“别眨眼哦,这要是错过了,就等不到下一次机会了。” 随后一下掀了红布,雪白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白色尾羽在阳光下闪着圣洁的光泽,高贵优雅到了极致。 周围人瞬间瞪大眼睛,听着耳边传来像是来自旷远的清啸,喃喃出声,“这,这是孔雀?” “白色的孔雀!这世间竟然有白色的孔雀!” “是,是神灵吗?” ……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落在高洁孤傲的身影上,眼梢一挑,薄唇轻启,“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乌藉讷讷的看着笼子里的白孔雀,朝着叶昭榆开口,“好漂亮,要不我们将它放出来吧?”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如此高贵的神鸟,不该关在笼中,该遨游于天地。 叶昭榆无奈的笑了笑,大漠之人信奉神灵,应该都将这白孔雀当做神迹尊崇了。 她拿出钥匙将笼子打开,孔雀淡红色的眼睛瞥她一眼,仰起高贵的头颅清啸一声,随后缓缓走出牢笼。 其他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神鸟,只目光随着它的身影挪动。 “它会飞走吗?”有人低声询问。 叶昭榆也压低嗓音开口,“会。” “会飞到哪里去?” “东南方吧。” 俗话说的好,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摩那娄诘背手而立,耳边红穗招摇,玄衣上的暗纹浮动,矜贵且威严。 他垂眸看了一眼融进十八位狱主中的小丫头,轻笑一声,倒是会入乡随俗。 突然,小腿被轻轻碰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只见白孔雀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亲昵的蹭了蹭他的小腿,见他看来,尾羽一扬,白色画屏瞬间徐徐展开。 那一瞬,像是一片阳光破冰而来,撒下华丽耀眼的光辉,又如冰雪初霁,将神泽洒满人间。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墨发飞舞,衣袍猎猎,琉璃色的眸中氤氲着清浅笑意,华颜胜雪,气韵高洁,应和着它的展屏。 众人怔愣的看着这一幕,神鸟展屏,原是为博君一笑。 他们瞬间抬手朝着君主见礼,万物为他心折,他为万物之主! 叶昭榆眨了眨眼睛,嘴一扁,顿时指着人控诉起来,“它向你求爱,你还敢对它笑!呜呜呜呜,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哇呜呜呜…… 这个大猪蹄子竟然勾引她的孔雀,明明是她的,不对她开屏也就算了,还敢当着她的面抢她的人!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揽过去,捏了捏她的脸,没好气道:“是你将它带来的,如今又吃它的醋,还怪本君,这是何道理?” 叶昭榆看了一眼开屏的孔雀,抱着人亲了一下,随后挑衅的看向它,幽幽启唇,“我的!” 白孔雀淡淡的瞥她一眼,低头蹭了一下摩那娄诘的小腿,尾羽不断挥动,若灵若仙。 叶昭榆脸上的表情一下龟裂,跺了跺脚,大吼道:“来人!将这小绿茶给本郡主扔出侯府!” 其他人嘴角一抽,这郡主当真不按常理出牌,谁会吃一只鸟的醋啊! 摩那娄诘抬手揉了揉眉骨,俯身将人打横抱起,稳步朝着屋内走去。 “将孔雀送去东宫。” “是。” 摩那娄诘将人放在床上,看着抱着臂,将头转向一边的人,顿时哼笑一声。 “气什么,嗯?” 叶昭榆瞬间转头看向他,鬓边两侧的流苏顿时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它想跟本郡主抢人!本郡主不爽!” 摩那娄诘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随后吮咬着她的唇瓣,低声开口,“嗯,本君是阿榆的,抢不走。” 叶昭榆轻哼一声,回应着他的亲吻。 一吻毕,摩那娄诘将手放在她的腰间,轻轻摩擦,“阿榆的醋劲来的倒是让人猝不及防。” 叶昭榆冷哼一声,转头看着他,幽幽开口,“自从舅舅将它赏给我,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想让它为我开屏,结果它鸟都不鸟我一下,转头却对你开起屏来。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不爱我也就算了,还敢跟我抢人,本郡主也是有脾气的!” 腰间的手猛然一紧,头顶落下一道微暗的声音,“沟渠?” 叶昭榆身形一顿,杏眼眨了眨,抬头看着他,抿了抿唇,“靓仔,你发现了华点。” 摩那娄诘大手游走到她身前,抬手把玩起来,手下的绵软令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叶昭榆轻哼一声,抬眸嗔他一眼,随后抱着他嘟囔道:“不许捏,疼。” “不捏,就摸摸” 叶昭榆靠在他的怀里,任他放肆,她闭着眼睛喃喃道:“我领了舅舅的赐婚圣旨。” 摩那娄诘吻着她左肩血狼图腾的动作一顿,琉璃色的眼眸微眯,眼中带着撕碎万物的凌冽,哑着嗓子开口。 “他想将你赐给谁?” 叶昭榆弯眸一笑,抱着他蹭了蹭,“别恼,是我自己求的,除了赐婚对象,其它都已写好。” 那天她未曾要那白孔雀作为赔罪礼,而是请了一道圣旨。 她的身份便是一道枷锁,让她的婚姻由不得她做主。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所以,她便亲自前去将它要来,握在自己手中。 舅舅承诺,她的赐婚圣旨只此一道,名字由她自己填写。 此生不会再给她下第二道赐婚圣旨,她可求她所爱。 第155章 小气鬼 东宫近日热闹,听闻太子殿下得了一只稀世罕见的白孔雀,特命人为其开辟一方幽林,供其栖息。 王孙公子慕名而来,纷纷想一睹其神姿。 太子来者不拒,因此,特地为其举办了一场观雀宴。 邀盛京各大名门贵族相聚一堂,为他的孔雀提笔赋诗,赞歌高颂。 宴会这日,太子一身箔金蟒袍,手中拿着一把水墨丹青折扇,桃花眼一挑,风流入骨,竟比那开屏的孔雀还要惹人注目。 周围人唏嘘不已,不枉此行啊,赏了两只神姿仙态的孔雀! 叶昭榆听着周围人的感慨,顿时乐了,抱臂靠在栏杆上,抬眸看着不远处正在开屏的两只孔雀。 啧,这孔雀还真送对了人。 “叶昭榆,你怎么不去赏皇兄的孔雀?” 萧瑶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发间簪着两团淡黄色花簇,俏丽十足,提着裙子走到她身边。 叶昭榆看她一眼,抬手拔了她发间的一朵花拿在手里把玩,懒洋洋道:“都是姐姐玩剩下的,没什么意思。” 要不是表哥非要她来,她根本不想再看见那小绿茶。 萧瑶抬手护着自己的头花,瞪她一眼,“发型都被你弄乱了!乱动什么啊!” “那要不我再给你插回去?” 萧瑶嘴角一抽,狠狠瞪她一眼,将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叶昭榆看着气鼓鼓的人,抬声开口,“枪练的怎么样了?能上的了台面了吗?” 还有五天就是舅舅的生辰了,近日事多,若不是阿娘提醒,她都快将这件事给忘了。 闻言,萧瑶步子一顿,整个人萎靡起来,鼓着腮帮子开口,“本公主生来就不是个舞枪弄棒的主,不会!” 叶昭榆朝她咧嘴一笑,“好巧,本郡主生来就不是个能歌善舞的主,我也不会。” 萧瑶走回去,耷拉着脑袋看着她,“那怎么办啊?我可不想在父皇生辰宴上丢人,有失身份!” 叶昭榆顺手拔掉她另一边的花,眯了眯眼睛,沉思片刻后开口。 “要不到时候我们将眼睛蒙上,只要我们看不见他们,尴尬的就不是我们。” “啊啊啊,叶昭榆,你又拔我花!” 萧瑶跺了跺脚,抬脚就去踢她,被她轻而易举躲开,旋身来到她的身后,抬手将花插了回去。 “还你还你,小气鬼。” 萧瑶瞪她一眼,气呼呼的走开,“你刚刚的主意比隔夜的剩饭还馊,纯属掩耳盗铃,丢脸的不还是我们!” 叶昭榆抱臂看着气呼呼的背影,不着调的开口,“这辈子很快就会过去,脸很快就又会回来了。” “回个屁!” 叶昭榆弯眸一笑,连日来心里聚集的阴霾俱散,随后收回目光,沿着蜿蜒的曲水逛了起来。 青山澹澹,春水盈盈。 四周绿竹修林,其叶蓁蓁,清新空蒙到了极致。 她一身浅碧色衣裙,随着她的走动,碧裙翩跹,轻灵高雅,恍若谪仙。 青丝上缠着同色发带,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与周围景致交相辉映,惊鸿入画。 漫步穿过一片竹林,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水声,如环佩空鸣。 她心意一动,循着声音而去,向前走了一会儿,拨开细竹,便看见雪白的浪花奔流而来。 清溪奔快,不管青山碍。 她杏眼一弯,提着裙子小跑过去,随后坐在青石上,褪了鞋袜,将脚放进水里。 沁凉的溪水瞬间将她的脚包裹,凉的她打了一个寒颤,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敢放开了玩。 她踩着水玩的不亦乐乎,笑着嘟囔道:“要是小谢公子在就好了,就可以一起玩了。” 可他永远拿捏着分寸,无召不入,无甚大事,不会轻易踏足皇族之地。 好有分寸的君主,不管是手段还是礼节,他都做到了极致,难怪能让万民臣服。 她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穹顶,一道黑影背风翱翔,若无若无的盘旋于她头顶。 她弯唇笑了笑,还是放心不下她啊,就算无法亲临,他也能掌控一切。 说不出的野和霸道。 脚被什么碰了一下,她低头一看,许多小鱼在她脚边游动,有一下没一下的擦过她白皙的脚踝。 叶昭榆眼睛一亮,顿时将裙摆挽好,弯腰开始捉鱼。 可鱼太小,轻而易举的从她指间溜走,次数多了,她的脾气也就上来了。 她双手叉腰,盯着水面,气喘吁吁的开口,“等着,本郡主这就去摇人,今天非要吃油炸小黄鱼不可!” 她踩着石头上岸,也不管硌脚,提着靴子便准备去叫人,刚走了几步,便听见一阵悦耳的鹤唳。 荡荡之鸣,袅袅之音。 她眉头一挑,抬脚拐了过去,绕过一块巨大的青石,便看见一人着一身松青色衣袍,萧萧肃肃的站在溪边,恬淡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白鹤身上。 像是独立于山水间的隐者,心静如山,其行若水,看白鹤无声,苍云息影,万物行藏。 万物皆可入眼,又万物都未曾入眼,原来,平静的尽头,是淡漠。 她将鞋子放下,理了理裙摆盖住白皙的脚,随后步伐端然的走了过去。 “咔嚓”一声,落下的枯叶被她踩碎,发出细微的清响,那人闻声看来,怔愣了瞬间,随后抬手见礼。 “下官裴朝,见过郡主。” 叶昭榆笑着看向他,朝他扬了扬下巴,悠然启唇,“裴侍郎为何总是这句话,就没有其它见礼的话了吗?” 叶昭榆见对方愣了一下,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起来吧。” 叶昭榆缓步走到他身边,杏眼微眨,抬手对他一拜,“那晚相助之恩,盛安在此谢过。” 裴朝虚虚将她扶起,音色清然,“郡主不必多礼,下官也未曾帮到郡主什么。” 叶昭榆直起身来,负手而立,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白鹤身上,弯了弯唇,“裴侍郎觉得,这鹤可自由?” 裴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眸光波动,“应是自由。” 叶昭榆抬手撩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发丝,眸光清浅,缓缓启唇。 “坐拥山野,享无边自由,它的自由可是孤独的?” 裴朝微怔,垂眸看着澄澈的水面,轻喃道:“是。” 第156章 大可不必 风过林梢,荡起一片绿荫,叶落山林,空谷回响。 裴朝看着白鹤投在水面上的倒影,茕茕孑立,料峭孤寒,好似在看自己。 她一句话便拨动了他的心弦,挑动着他藏在心底的凄绝。 是孤独的自由。 他远离边境纷乱,携着一腔孤勇,来到繁华似锦的京城,立下凌云壮志,想与平庸相斥,做那肃清官场的斡旋者。 可孤掌难鸣,他就像是一粒投入湖中的石子,翻不起丝毫波澜,更遑论去扭转局面。 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平庸,继续过着那波澜不惊的生活,冲不出重围,也踏不碎晦暗。 挫败,又失望。 他没有不甘心,只是这个结果,配不上他当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炙热的决心。 叶昭榆转头看向他,眸光清浅,“你可曾后悔来京?” 裴朝抬眸看向她,摇了摇头,“从未后悔。” 若不来京,他该烂在了污泥中,那样的话,又怎对得起她。 叶昭榆抬眸看着翩翩飞远的白鹤,微微一笑,“我曾行走于雪域,满目苍白,整个世界静谧又辽阔,让我心生无限恐慌,我本走不远也走不久,可最终我还是走出了那片雪域,你猜为何?” 裴朝目光流转,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音色低沉,“有人与你并肩同行。” “对,有人,同行,不孤。” 她抬手拂掉落在衣袖上的绿叶,眸光潋滟,嘴角噙着一抹散漫的笑。 “既然孤掌难鸣,为何不去找寻志同道合之人,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卒能燎野,你与你们一起去做,未尝不可得偿所愿?” 裴朝垂眸沉思,随后朝她拱手一礼,“多谢郡主赐教。” 叶昭榆摆摆手,弯唇笑了笑,“赐教不敢当,曲高注定和寡,你既然选择走一条他人不曾走的路,那便要做好挫败的准备,既已越过关山,再搏一搏前路,应该是能行的。” 刚刚见他被孤独包裹,生出几分漠然之意,实乃可惜,那是要为民请命之人,不该息声静默。 这才出言开导,想让他拨开云雾,继续行走。 叶昭榆抬眸看着天上盘旋的雄鹰,越飞越高,轻喃道:“裴侍郎觉得,要想居于上位,该怎般做才好?” 裴朝负手而立,缓声开口,带着文人惯有的温和守礼。 “逐鹿者,不顾兔;决千金之货者,不争铢两之价。” 闻言,叶昭榆哈哈大笑起来,赞许的看他一眼,“不错,目光足够长远,方能看清大局,那么……” 她直直的看向他,眼中带着十分认真,肃声开口,“裴侍郎可有兴趣与太子同行?” 裴朝垂眸看着迎风而立之人,裙裾飞扬,青丝如瀑,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 她坦荡的展示自己的野心,拥立自己的殿下,周围青山绿水不敢与其争辉,她乃今日山间第一绝艳。 “陛下尚且康健,郡主何出此言?” 叶昭榆矮身坐在青石板上,将脚放进水中荡了荡,裙摆贴着水面浮动,遮住了白皙玲珑的脚。 她轻笑着开口,“我对舅舅的忠诚天地可鉴,从未有过二心,太子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只是如今想动他的人不在少数,我想替他守住此位,仅此而已,并未想过向上某位,可懂?” 裴朝明白她的意思,目光流转了片刻,沉声开口,“郡主想让下官守着太子,只守不攻。” 叶昭榆撩起溪水戏耍,轻声开口,“不能攻,守着本分即可,舅舅不喜欢不安分的人,表哥身为太子,他更不能妄动,只能守,不能攻。 裴侍郎既然要找志同道合之人,太子便是一个不错的伙伴,他虽看着不着调,其实是个厉害角色,手段与气魄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在他手下可大展宏图。” 裴朝眼睫一敛,微微颔首,“一年之后,下官便去太子身边。” 这也是当时太子对他定的约定,他一直未将其放在心上,如今怕是要好好考虑一番了。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甚好,过不了多久,我便要离开盛京了,还请裴侍郎好生守着太子。” 裴朝一惊,瞬间朝她看去,“郡主要去哪?” “黎州。” 叶昭榆荡着双脚,眸光流转,轻叹一声,“原本我有不得不站在他身边的原因,后来发现,阿爹他们是对的,定安侯府不能偏。 我身为侯府之人,便代表了侯府,我的态度会决定其他人的态度,所以,我不能站在他身边了,更不能再留在盛京。 我一走,对其他人来说也公平些,会少很多怨念,但太子在明,他们在暗,终究是防不胜防,所以我才想请你助他。” 她一离开,她便不会再管盛京城内的事,丹娘只遵从太子之令,与她不再有任何联系。 裴朝抬眸看着她,缓缓开口,“郡主高义,裴朝谨遵郡主所托。” 叶昭榆捧了一捧溪水洒向前方,水滴在阳光下顿时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耀眼十足,又转瞬即逝。 她歪头看向他,弯了弯眼眸,“你不用谨遵,若你有想追寻之人,可按照自己心意而动,我只给你提个意见,暂定个方向,寻一个伙伴,你之所愿如何,还得看你自身。” 裴朝嘴角扯出一抹浅笑,背手看向远方。 他心之所向,早已明了。 柳絮轻飘,星空细数,流光千万盏。 摩那娄诘坐在窗前落子,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斑驳的阴影,鼻若悬梁,唇若涂丹,俊美无俦。 棋盘上,两军交战,黑白相杀,一时竟分不出胜负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阵欢快的脚步声顿时传来,他头也不抬的开口,嗓音低沉。 “玩的可还尽兴?” “尽兴!快来尝尝这小鱼干,可好吃了!” 叶昭榆拿着一碟炸的金黄的小鱼干凑到他面前,发间沾着几片竹叶,裙摆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腿上。 摩那娄诘动作一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抬手将她发间的叶片摘掉,眯了眯眼睛。 “郡主今日是去观雀了,还是去捉鳖了?” 叶昭榆嘴角一抽,拍了拍自己的衣裙,小声开口,“去捞鱼了。” 摩那娄诘将目光放在碟子里的小黄鱼上,叶昭榆顿时弯眸笑笑。 “唔,这是表哥组织的一场集体活动,让我们去溪边抓鱼,最后的成果会被做成小鱼干,赏赐给参与者,我可没丢你的脸,我抓的最多!” 摩那娄诘:“……”大可不必。 暮色苍茫,暗野四合,宴会散去后,小溪里的鱼被捞的一条不剩。 参与者人手一碟油炸小黄鱼,春风笑意,满载而归。 心里畅想着,郡主再组织这种活动,他们还去! 嘿嘿! 第157章 当赏! “动作柔一点,不要那么用力!” “兰花指端好,手腕往下一点,好,来,走。” “步子要柔,不要走直线!” “那我蛇形走位?” 舞娘:“……” 舞娘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对着坐在一旁的人屈膝一礼。 “还请公主另请高明,奴婢难堪大任,实在是……实在是教不会郡主。” 周围侍从纷纷低头,等着公主降罪,萧焕茸抬手揉了揉额角,朝着人摆摆手,“下去吧。” 舞娘走后,叶昭榆看了看自己拈的兰花指,又看了看她阿娘,杏眼眨了眨,委屈道:“我有认真学的。” 萧焕茸无奈的看她一眼,朝她招招手,叶昭榆拖着步子走过去蹲下,将脑袋放在她的腿上,委屈的蹭了蹭。 哇呜,她真的学不会嘛。 这几天一直被阿娘关在侯府学舞,一刻也不敢懈怠,然并卵。 四肢依然僵硬,左右依旧不分,步子依旧豪迈,不见一点舞姿的柔美与轻灵。 萧焕茸叹了一口气,垂眸看着有些挫败的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缓声开口。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是人人都能歌善舞,阿榆做到如此已经不错了,皇兄不会在意你跳的好与差,只会在意是否是你上场,可明白?”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眸光潋滟,舅舅对她疼爱入骨,自是不会在意她跳的如何,只会在意是否是她。 可越是这样,才越让人愧疚,无法回馈他的宠爱与纵容,让她十分难受。 若她真心摆烂,那便对不起舅舅的期待。 萧焕茸摸着她的脸,浅浅一笑,音色柔和,“还有三日,阿榆再练练,尽力就好。” “是,阿娘。” 黄昏静也,暝色凄清,黑然欲下。 濯缨轩内,繁花招展,幽香醉人,乌藉坐在秋千上,一脸呆滞的看着在院子里上窜下跳的人。 叶昭榆转了一圈,拈着兰花指放在下颌处,步伐交叠的屈膝下蹲,朝着乌藉眨了眨眼睛。 “藉将军,本郡主跳的怎么样?有没有想赏的欲望?” 乌藉:“……有想死的欲望。” 叶昭榆:“……” 叶昭榆一下站起身来,抱着臂看着他,冷哼一声,“没眼光!有本事你给本郡主跳个好看的!” “跳就跳!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看看跳舞和跳大神之间有何区别!” 叶昭榆:“……”你大爷的! 叶昭榆走到秋千旁坐下,双腿荡了荡,衣裙飘飞,发间流苏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轻灵而散漫。 她抬眸看着乌藉一个空翻落在院子里,身上的金饰叮呤,额头上的狼牙抹额微微颤动,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桀骜与张狂。 他脚猛的一踏地,双臂轻微摆动,双肩舒展,散发着喷薄的力量感,随后大开大合的腾跃而起,利落潇洒,霸道凛然。 叶昭榆被惊的一下瞪大眼睛,耳边仿佛都响起了大漠中的鼓点与胡笳。 胡腾舞,西域男子特有的独舞,展现男子的轻盈,敏捷,阳刚,奔放。 纵横腾踏,翩然绝俗。 乌藉一腾一跃,金饰叮呤,四肢摆动,带着大漠特有的张狂与野性。 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像是瞬间归于大漠,在融融沙海中旋身起舞,将西域强劲狂放的风姿徐徐展开。 叶昭榆眼睛亮了又亮,不停地拍手叫绝,“好!” 乌藉看她一眼,扬起下巴得意一笑,随后旋身而起,落地时已然滑落在她脚边,手上正拿着一支梨花奉上。 “好帅,好帅!当赏,当赏!” 叶昭榆接过花,眼神透亮,激动地开口。 乌藉嘴角一抽,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扬起下巴看着她。 “看见没,这才叫跳舞,你刚刚四肢在抽什么筋?” 叶昭榆愤愤瞪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四肢,嘟囔道:“怎么办,全是反骨,压根驯化不了它们。” 乌藉:“……” 叶昭榆沉静在乌藉刚刚的舞姿中,随后右手摸了摸下巴,打量了他一圈,语气轻快。 “藉老师当年退出舞坛,我是极力反对的,话说,这舞好学吗?我觉得我可以尝试一下,藉老师可有意愿收下我这个学生?” 柔美做不到,耍帅她应该可以。 乌藉眼角抽了抽,抱着臂,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随后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来。 “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你才是朽木!” 叶昭榆拿着梨花指着他,愤愤开口。 “本来就是嘛,你都气走了多少个舞娘了?本大人可教不会你。” 叶昭榆嘴角一抽,顿时耷拉着脑袋,叹了一口气,一脸生无可恋的坐回了秋千上。 乌藉看着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眼眸转了转,走到她旁边坐下,抬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幽幽开口。 “不是我不教你,是这么短的时间,教了你你也学不会,何必去浪费这个功夫。” 随后他沉眸思索了片刻,开口道:“你要是想在你们陛下面前留下好印象,本大人可以找一个舞跳的好的人,易容成你的样子,然后让她去献舞,怎么样?” 叶昭榆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藉将军的好意本郡主心领了,只是舅舅想看的是我,若让人假扮,不仅欺君,还会寒了舅舅的心,得不偿失。” 她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微微笑着开口,“我也没有非要去学一支完美的舞,我就是,就是想再做好一点,不想成为舅舅生辰宴上的一抹败笔。” 她与永嘉皆是皇室之人,一言一行皆代表了皇室,若在华筵上举止诡异,丢的也会是皇室的脸。 口头上说着摆烂,但心里又怎敢真的摆。 她刚叹了一口气,一道懒洋洋地声音便从廊间悠然传来,带着几分散漫与慵懒。 “过来,本君教你。” 第158章 本君教你 叶昭榆循声望去,只见摩那娄诘抱臂斜靠在长廊中,暗红衣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整个人透着十足的倦怠。 发侧坠着红蓝交替的珠串吊坠,琉璃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看去,顿时朝她勾了勾唇,嗓音缱绻。 “过来,本君教你。” 叶昭榆瞬间跳下秋千,朝着他小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眸光一亮,潋滟十足。 “我过来了,你教我。”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俯身掐着她的腰一提,便将人抱在臂弯上,随后步伐闲散的朝着屋内走去。 进了屋,他将人放在桌案上,扶着她的腰,低头吻在她的唇上,轻而易举的撬开她的齿贝,撩拔着她的唇舌戏耍。 “唔,你,你说教我…唔跳舞的……” 摩那娄诘将手松松散散的放在她的腰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摩擦着。 她一动,腰间的手便微微一重,将她锢在原地,带着十足的霸道。 “放松点儿,将身体交给我。” 吻落在耳边,低哑的嗓音裹挟着湿濡的热气在她耳畔流连,她身体微微一软,整个人靠在他的怀里。 腕间突然传来细微冰凉的触感,像是被丝线缠住,她想低头去看,脖颈却被轻轻咬了一口,迫使她微微仰了仰脖子。 猛然间,手不受控制的朝着身上的人摸去,随后双腿也不受控制的缠在他的腰间,直接将两人的距离拉至最近。 叶昭榆一脸懵逼,动了动自己的手,然后又瞬间被缠在手上的丝线收紧,不受她的控制继续放在对方的腰上。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低语,笑意中带着十足的诱惑。 “不是想学跳舞吗?本君帮你驯服四肢,你只需将自己交给本君。” 叶昭榆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缠在腕间的金丝,腰间,脚踝上也都不知不觉的被金丝缠上。 她刚想开口,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瞬间飞出,然后端端落在屋内的地毯上。 摩那娄诘坐在她刚刚坐的位置,身姿懒散地向后倾了倾,长腿微屈,指尖有节奏的击着桌案,轻笑着开口。 “阿榆,今日,你是我的傀儡。” 说完,指尖捻着金丝微微一动,叶昭榆的手便不自觉的提了起来,脚也跟着微微踮起,轻而易举的完成了一个起势的动作。 叶昭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眼睛一亮,满脸讶然,“傀儡戏!”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弯唇笑了笑,懒洋洋地开口,“然也。” 随后抬起五指,无数金丝缠在指节处,随着他的牵动,叶昭榆慢慢动作起来。 屋外的阳光通过窗户散落进来,只见身上缠着无数金丝的红衣小姑娘动作翩然,水袖一甩,旋身起舞,身上的红裙像是一团盛开的火焰,热烈明媚到了极致。 她的一举一动犹如傀儡被牵动着,可那鲜活的神态却又昭示着她未曾被禁锢着。 是她甘愿成为他的傀儡。 坐在桌案上的红衣公子嘴角噙着一抹笑,鎏金面具被他歪歪斜斜的叩在头顶,姿态慵懒,举手投足间,矜贵难掩。 他缱绻的目光落在红衣小姑娘的身上,时时刻刻操纵着她的动作,松弛的丝线下却透着难言的霸道。 “阿榆,别反抗我。” 叶昭榆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放松,不去抵抗他的牵动,不一会儿,便完成了一支舞。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他笑着开口,“这是什么舞,感觉好震撼!” 摩那娄诘抬眸看了一眼窗前,指尖一动,一根金丝蜿蜒而过,缠着窗前桌案上的一支金莲送到她的面前。 “拿着它,再来一次。” 叶昭榆接过金莲,随后手又被牵动着舞动起来。 这一次,她将自己完全交给他,自身慢慢沉浸在舞姿中。 金莲流转间,绵绵禅意陡然朝着四周散开,她拈花起舞,步步生莲,好似神女谪落,欲飞九天。 她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慢慢染上几分端肃之感,圣洁又空灵。 摩那娄诘看着微微含目,完全沉静在舞姿中的人,任他牵动,眯了眯眼睛,带着几分愉悦之感。 一舞毕,叶昭榆眼波流转,一蹦一跳地来到他身边,抱着人蹭了蹭,音色软糯。 “小谢公子,你是不是也会跳这支舞啊,要不你跳给我看看。”叶昭榆抬起头,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摩那娄诘抬手抵着她的额头上,轻呵一声,嗓音低沉,“不会,别想。” “来嘛来嘛,我们一起跳嘛。” 他肯定会! 都说西域人人能歌善舞,整个西域的代表又怎能不会。 况且他能操纵着她跳完这支舞,那么这支舞的动作应该是了然于心,怎么可能不会! 摩那娄诘抬手戳了一下小丫头鼓起的腮帮子,白皙的脸颊顿时凹陷一块,他笑着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纵容。 “真的想看?” “真的!” 摩那娄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幽幽启唇,“新婚之夜,阿榆想看什么便有什么。” 叶昭榆顿了一瞬,默默收回了手,叹息一声,“好吧,本郡主也不是什么心急的人,本郡主等你便是!”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垂眸睨她一眼,指尖一动,叶昭榆腰间一紧,瞬间撞进他的怀里。 他握着她的腰捏了捏,哼笑一声,“你等本君?” 叶昭榆杏眼一弯,笑着开口,“是小谢公子等我。” 摩那娄诘看着还缠在她身上的金丝,眼眸幽深,俯身吮咬着她的耳垂,音色沙哑,暗含无限欲动。 “阿榆,要不要做我的傀儡。” 叶昭榆感受着身上不安分的手,抬头亲在他的下巴上,随后笑着开口,“哈哈,饭点到了,我们去用膳吧。” 说完,她拔腿就跑,摩那娄诘眯了眯眼睛,好整以暇的看着跑的正欢的小丫头,眼中染着一抹兴色。 叶昭榆跑到门口,刚要抬手去开门,腰间一紧,她顿时大叫一声,整个人瞬间向后飞去。 一只大手掐着她的腰将她按在怀里,音色暗哑,“跑什么,嗯?” 叶昭榆抬眸瞪他一眼,愤愤道:“你说呢!我,我胸口现在还疼呢!”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指尖挑过她的衣带,轻轻一扯,红裙瞬间散开,曼妙的身姿顿时呈现在他眼前。 叶昭榆脸一红,抬手去拉提散落的衣裙,腕间金丝一紧,瞬间吊着她的手无法动作。 摩那娄诘轻轻摸了摸她的脖颈,随后低头吻了上去,轻喃道:“我帮阿榆看看,不碰它,好不好。” 叶昭榆脸上染着一层绯红,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冷哼一声,“骗人是小狗!” 摩那娄诘低低笑了起来,眼中欲色渐起,掀开她的小衣看了一眼,低头吻了一下。 叶昭榆身形一颤,攥着他的衣袍的手一紧,眼中染着水色,轻声开口,“别,别碰……” “嗯,不碰,阿榆碰碰本君,好不好?” 还没等叶昭榆反应过来,随着一阵叮呤,她的手便被牵扯着拉开了他的腰带,随后入手便是紧致的肌肤,强劲有力的胸膛。 摩那娄诘向后靠了靠,舒张着四肢,让她站在地上,将腰靠在桌案上,随后牵着她的手,一路向下,音色暗哑。 “阿榆,看着它。” 叶昭榆缩不回手,也后退不了,看着他欲望高涨,又被他带着抚慰欲望,野性又霸道。 “阿榆,睁开眼睛,看着我。” 第159章 那是当然! 微雨入晴,露湿红袖,满城飞花,承天之佑。 盛京钟鼓齐鸣,花焰高照,火树拂云飞赤凤,琪花满地落丹英。 长街之上,众人夹道张望,肩踵相接,喜笑颜开。 突然,一阵悠扬的钟鸣之声传来,满城烟花齐放,舞乐高奏,共庆天子诞辰。 今日承天节,天子将与百官巡游,与民同乐,随后携手百官共赴行宫,笙歌高起,玉琉千盏,与君共饮。 浩浩荡荡的仪仗自大红宫门蜿蜒而出,有两队铁甲开路,旌旗招展,气势浩瀚。 盛帝高坐銮驾,一身鎏金龙袍威严十足,桃花眼微敛,满目端肃,九五之仪尽显。 众人肃立,百官随行,微风吹起宽大的官袍,露出一道道笔直挺拔的身影。 那是盛京的脊梁,百姓的屏障,亦由他们与君王共筑出了大盛的风骨。 叶政堂一身绛紫官袍,正气十足,稳步走在銮驾之后,百官之前,宽大的袖袍微摆,目光有意无意的朝着某处瞟去。 叶昭榆身着红色宫装,裙摆上铺陈着大片大片金线织绣的凤尾蝶,栩栩若生,翩然欲舞,额前坠着一滴红色凤泪,风情摇曳,顾盼生辉。 她歪歪斜斜的靠在銮驾上,发间飞鸾欲飞九天,整个人松散无比。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刚伸出脑袋往外瞥了一眼,便与她爹忧心忡忡的目光对上。 她顿时无奈的笑笑,随后朝他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叶政堂眯了眯眼睛,随后叹了一口气。 这些天也没见她与舞娘学舞,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上得了台面,他需不需要先做好丢脸的准备。 萧瑶坐在銮驾一旁,看着气定神闲的人,微微蹙了蹙眉,瞥了一眼母后与姑姑后,凑过去小声开口。 “哎,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 叶昭榆抬手打了一个哈欠,顿时泪眼朦胧,往阿娘怀里靠了靠,含糊道:“无所谓,反正我有挂。” 萧瑶撇撇嘴,靠回车壁,哀怨的瞪着她,“都怪你,要不是你说什么舞枪,本公主今日也不至于要如此难堪。” “你若按我教你的去做,我保证你不会难堪,反而会收获一大批夸赞。”叶昭榆朝她扬了扬眉,自信开口。 萧瑶半信半疑的看着她,“真的?不骗人?” 叶昭榆轻笑一声,眼中含着笑意,抬手将她散在脸侧的发丝别在耳后,语调慵懒,“不骗人。” 萧焕茸抬眸看她一眼,语调轻缓,“永嘉有一定的舞蹈功底,就算是花拳绣腿,却也悦目,倒是不必担忧,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叶昭榆朝她咧嘴一笑,音色愉悦,“阿娘不必担忧,我申请了场外援助,今日肯定大放异彩!” 萧焕茸与皇后对视一眼,眼中盈满无奈。 不求她俩今日大放异彩,只要别太丢人就行。 仪仗穿过十里长街,巡游完后,浩浩荡荡的来到行宫。 太子与谢太傅携三千门生早已在此恭候,金銮一至,叩拜相迎。 盛帝朗声一笑,威严的目光中盈满星星点点的笑意,微微抬了抬手,音色浑厚。 “都起身,今日小聚,不必拘礼!”随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行宫。 萧如晔桃花眼微挑,稳步走在盛帝身侧,矜贵雍容,端方有礼,光风霁月之姿,惊才艳绝之人。 在他身后,领着无数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皆是王孙贵族的后起之秀,随便拎出一个,便能称的上一句天之骄子。 叶问荆先是走在他身后,随后瞥了一眼落后他几步的小丫头,放慢了步调,等人走近后,低声开口。 “我已将谢公子等人安置在了行宫中,你去偏殿便可见到。” 叶昭榆杏眼一弯,笑着开口,“如此甚好。” 叶问荆看着一副胜券在握的小丫头,剑眉一挑,“怎么?谢公子来了就能挽救你今日之颜面?” “那是当然!” 行宫四周,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处处繁花如锦,绿意纵横。 九曲回廊蜿蜒前行,穿梭于整个行宫,红穗垂绦,铃铎轻响,瑞兽镇于八方,君泽布于四野。 偏殿内,摩那娄诘坐在桌案旁,脸上覆着鎏金面具,锦绣绯衣,金纹浮动,绮丽神秘,矜贵绝俗。 他端起茶盏浅呷一口,琉璃色的眼眸轻抬,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辫垂于胸前,长睫微敛,缓声开口,“画殷可到了?” 乌藉立于身旁,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苍穹之上展翅翱翔的雄鹰,沉声开口,“到了。” “嗯。” 华筵之上,佳肴陈列,美酒盈樽,百官齐齐肃立,朝着上位举樽,连敬三杯,恭贺陛下圣体康泰,寿与天齐。 随后众人纷纷献上贺礼,每一样皆为四海之内的奇珍。 太子殿下集中原各地德高望重之人所书“寿”字于一体,由绣娘一一拼凑,织出一副万寿无疆图。 龙颜瞬间大悦,对太子连连称赞,就连百官也纷纷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太子殿下年轻有为,得圣心,得民心,乃我大盛之幸! “诸位有心了,朕深感荣幸,来,让我们举杯,共庆良辰!”盛帝高举酒樽,朗声开口。 众人纷纷举杯,与君同饮。 鸣钟击磬,舞乐齐欢,华筵正式开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场面顿时热闹无比。 “来,杯莫停,应此良辰……” “来,举杯,祝陛下龙体安康,国运昌盛!” “祝陛下万寿无疆!” …… 盛帝笑着应和,刚小酌了几杯,一内侍便步伐匆匆的从殿外走来,低头与魏海禀告什么。 魏海面色一变,顿时走到盛帝身边,将听到的消息传达。 “启禀陛下,西域君主派使者前来贺寿,此时正在殿外等候,可要宣人觐见?” 盛帝饮酒的动作一顿,眼眸幽深,沉声道:“可验明真身了?” “来人手握血狼军令,不会有假。” 四海之内,唯有一人拥有血狼铁骑,可剑指苍穹,行破百关,撕碎万物。 盛帝大笑一声,抬手开口,“宣!朕要好好宴请友邦!” 魏海微微笑了笑,随后直起身来,高声唱和,“宣西域使者觐见!” 声音由层层楼阁传出,声浪迭起,传至行宫大门。 “宣西域使者觐见!” 第160章 行吧 “叮呤” 一阵缥缈的声响由远及近,文武百官纷纷朝着门口侧目,期待着突如其来的异域使徒。 不一会儿,一队人身着西域服饰,衣袍上绣着古朴神秘的图腾,腰悬匕首,上面嵌满各色宝石,手捧无数奇珍,由一玄衣少年领着,稳步走进正殿。 萧如晔把玩着手中酒樽,桃花眼微眯,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来人身上。 心中颇为好奇,哪来的风,竟然将大漠之人吹到了他中原腹地来。 近些年中原与西域可不是什么建交关系,说一句水火不容都不为过,怎今日还特地遣人前来贺寿? 是真心实意?还是图谋不轨? 画殷首次在中原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深邃冷峻的脸,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正殿之中,抬手抚肩,朝着上位一拜。 “西域使者画殷,拜见陛下,祝陛下鹤寿千岁,庚星永辉!” 随后侍从将手中贺礼纷纷打开,瞬间华光溢彩,璨然夺目。 盛帝大笑一声,眸光流转间暗含打量与揣测的锋芒。 他看着俊美异常的碧眼少年,高声开口,“起!西域使者来此,朕不甚欣喜,赐座,朕今日要好好宴请尔等!” 画殷抬手一拜,腰间金链叮呤,蜷曲的长发散于身后,额前戴着嵌着红宝石的金色抹额,碧眼沉静。 “多谢陛下美意,画殷来此,除了贺寿,还为传达吾主之意。” “哦?你们君主对我中原有何指教?” 盛帝敛眸,指节轻轻敲着椅沿,威严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殿下。 画殷取出怀中卷轴,双手呈上,“吾主愿将中原与西域接壤的十座城池为赠,并且重开古道,互市通商,愿与中原永世交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正殿之中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西域君主主动破冰,想来与我中原交好,实乃好事啊!” “先不说那十座城池,就单论这通商互市,那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好事啊,不亏不亏!” “西域君主初临君位,便有如此眼光,不错不错,可交可交……” …… 盛帝敛眸沉思,随后将目光落在叶政堂身上,缓声开口,“叶丞觉得如何?” 叶政堂起身,先是对着上位一礼,随后微笑着看向画殷,和声道: “我中原乃礼仪之邦,亲仁善邻,自是不会拒绝君主好意,中原与西域愿结为友邦,肝胆相照。” 盛帝眼眸含笑,政堂倒是上道。 他作为一国之君,在决策上踌躇一二,可让对方知晓,与他中原建交,是他西域求之,我中原思之,而后应之。 所谓,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此后四海之内,都将流传着中原亲仁善邻的美名。 随后他拍案叫好,起身举杯,朗声道:“来人,赐酒!我中原自今日起,便与西域肝胆相照!” 百官起身肃立,画殷接过酒樽,与众人同饮,随后赐座东向。 舞乐入场,其声悠扬,响遏行云,传至行宫每处角落。 某处殿内,叶昭榆嘴里叼着发绳,正拉着萧瑶的头发拧成一个丸子,看着不停乱动的人,蹙了蹙眉,含糊道:“憋动!梳歪了!” 萧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头上鼓起两个发包,手腕上带着一朵莲花,瘪了瘪嘴,“你这弄的什么妆发,好生奇怪。” 叶昭榆拿着红丝带绑着她左边的发包,随后再在两个发包上套了一朵粉色莲花。 拿起画笔,沾了一点朱砂,抬手在她额间画了一个火焰纹路。 随后抬起她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哪吒本吒。” 萧瑶起身,发包上的莲瓣晃动,大红灯笼裤被风一吹,瞬间鼓起,牵扯着腰间莲花,随风摇摆。 她低头看了看奇奇怪怪的裤子,眨了眨眼睛,嘟囔道:“这能行吗?” 叶昭榆拿过一个红绫放在她的臂弯处,又将乾坤圈,红缨枪递给她,拍了拍她的肩,笑着开口。 “咱们既然不能在武力上取胜,那么就争取在妆造上萌死全场!” 她抬眸看着眼睫忽闪的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宽慰道:“放心,就你这小模样,任谁看了都得萌出三升鼻血,没人敢吐槽你的不是,去吧。” “行吧,那我上了。” 萧瑶抿了抿唇,拿着红缨枪,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叶昭榆摇头笑了笑,将绑起的衣袖放下,随后理了理裙摆,抬脚往外走去。 正殿之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众人纷纷行至西域使者身旁,举杯敬酒。 画殷来者不拒,耳边金圆晃动,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说不出的桀骜与野气。 乐声猛然一转,由刚刚的江南小调变成漠北高歌,随后古琴急促,金戈铁马之势瞬间袭来,陡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盛帝抬眸望去,只见一团火球一个空翻,瞬间出现在了殿内。 红绫落下,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额头上的火焰纹路明艳无比,整个人至纯至净。 配上头上的莲花包,顿时让人心生一股想要收藏之意。 啊啊啊啊,好可爱,想养! 画殷看着来人,转了转手中酒樽,碧眼微眯,有几分眼熟。 萧瑶眨着眼睛看着众人的反应,拿着红缨枪的手微微发抖,鼓了鼓腮帮子,为自己打气。 殊不知,她的动作瞬间让现场众人捂住胸口。 啊啊啊,好可爱! 萧瑶抿了抿唇,余光瞥见站在众人身后,手中拿着一支柳条的红色身影,抬手一甩,气势如虹。 她目光一凝,紧了紧手中的枪,与她一起挥动,一冲一甩,都戳中了在场人的萌点,纷纷亮着眼睛赞叹。 好,好,好可爱! 她手中长枪是中空材质,是叶昭榆命人专门为她打造的,轻巧无比。 她随意挥动,都能将叶昭榆教的几个动作舞出,力道虽软绵绵的,但看起来却十分养眼。 台上台下,两人舞枪,身影蹁跹,气势高昂。 随着乐声迸起,萧瑶长枪一甩,红绫绕着长枪而去,顿时生出几分张扬明媚之感,带着几分难言的傲气与娇俏。 盛帝看着在殿内舞枪的小丫头,又看向站在众人身后,挥动柳条的人,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还是阿榆那鬼丫头有办法,让永嘉扬长避短,将众人目光引在她那古灵精怪的造型身上。 不论永嘉做什么动作,都会让人觉得娇憨可爱,找不出一丝错处。 一舞毕,萧瑶抬手收枪,锋刃顿时在空中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 她呼出一口气,随后咧嘴一笑,就着长枪抱拳,音色娇俏无比。 “儿臣拜见父皇,祝父皇年年今朝,春辉永绽!” 盛帝大笑着开口,“好,永嘉今日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大赏!” 萧瑶眼睛一亮,头上的两个莲花包瞬间颤动,“多谢父皇!” 画殷抬眸看着笑的一脸灿烂的人,眸光闪了闪,原来是她。 第161章 好啊 云山青青,风泉泠泠。 一支梨花舒展着身姿,将白蕊递进窗内,暗香疏影,荼蘼如雪。 叶昭榆坐在窗前,抬手揪了一朵梨花把玩,任由身旁之人为她描妆。 摩那娄诘抬手将她摆正,随后在她额前描下金色花纹,接着替她描眉上妆,眼眸沉静,虔诚无比。 叶昭榆闭着眼睛,轻声开口,“刚刚听闻,西域派使者前来贺寿,想与中原交好,小谢公子,你可知道此事?” 摩那娄诘动作不停,将一尾烟霞抹在她的眼尾,随后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轻喃出声。 “中原若没有你,本君不会再来,更不会与任何人结盟。” 他有实力说出这句话,他能独大,亦能征伐,根本不需要盟友来壮大己身。 自当年他被乌吐克从边境带回,他便断了踏足中原的念头。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进入中原,却因她直接入了中原腹地。 当真是造化弄人,缘深难止。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抱着他的腰蹭了蹭,“那本郡主好荣幸啊,竟得小谢公子如此青睐!”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拿起桌案上层层叠叠的金环戴在她的手臂上。 “等西域与中原关系彻底和缓,本公子带你去大漠纵马,如何?” “好啊,我还想去那迦的圣殿点灯!”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纵容十足,“可。” 黄昏绝艳,落日西沉,流金赤紫交错,透过碧檐金瓦,将琼楼飞阁晕染。 陛下摆宴水榭,邀众人一览云霞,四周杏花疏影,梨园春深,引无数凤蝶翩跹,共赏春景。 “皇兄等等我!” 萧瑶换了一身淡金色宫装,步伐轻快的小跑在长廊间,追着萧如晔等人而去。 众人闻声看去,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抹失落。 还没看够呢,心中的女鹅已经没了。 萧如晔看着小跑而来的人,桃花眼一挑,语调散漫,“怎么换了一副模样,孤认为刚刚舞枪的样子最为衬你。” 萧瑶顿时瞪他一眼,“不许再提我舞枪的事,谁提我跟谁翻脸!” 今日虽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堪,但是多少还是有点尴尬,她才不要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呢,太丢人了。 萧如晔顿时乐了,朝着站在一旁的叶问荆抬了抬下巴,语调悠然。 “问荆你说,今日永嘉的妆容是不是煞是可爱,压根没人嘲笑于她。” 叶问荆抱着臂靠在横栏上,笑着点点头,“果然还是阿榆有办法,就算是花拳绣腿,看起来都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萧瑶心里好受了点,顿时朝着四处瞅了瞅,“叶昭榆呢?她怎么没来赏景?” 叶问荆朝着偏殿看了一眼,抬手捏了捏眉骨,幽幽开口,“正在偏殿准备,说等会要大放异彩。”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悠扬的琵琶便缓缓传来,鼓点随之铺陈,神乐缥缈,恍入仙境。 浩浩天风吹酒醒,袅袅仙音入凡尘。 “叮呤呤……” 一道纤细的身影踏空而来,轻灵曼妙,脚踝金铃晃动,肩负金色披帛,轻纱飘扬,裙裾翩跹。 她手中拿着一支金莲,眼尾染着一抹胭脂,翩然落于浅池之中,周围莲华千朵,光影悠然。 她的身影犹如惊鸿照影,落入尘嚣,此时谪落,只为等一场落日散场。 四周瞬间息声,都怕扰了神女谪落,只将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身上,怕一时不察,她便飞于九天。 随着乐声渐浓,落日影转,余晖洒满莲池,像是瞬间置身黄沙之中,无数丝线从不远处的亭中蜿蜒飞出,瞬间缠在她的身上。 她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神情端然,额前金纹闪烁,圣洁而绮丽。 好似触发了什么开关一般,随着丝线牵动,她慢慢活了过来,像是飞出壁画,从风起舞。 池中之水漫过她的脚背,随着她的舞动,金铃轻响,水波潋滟。 众人瞬间讶然,看着身上缠着丝线,神情漠然无波的女子,顿时大吃一惊。 “这,这是……牵丝戏!” 她不是神女,而是牵丝傀儡,可在黄昏落日之中,她却是今日最后一抹灵韵。 众人顺着丝线朝着亭中张望,是谁,竟然敢提线操纵他们大盛最尊贵的郡主。 长亭四角勾天,周围红幔飞舞,微风掀起纱幔一角,隐隐可见亭中坐着一人。 那人支着下颌,斜靠在椅子上,红衣飘摇,墨发飞舞,长腿交叠在一起,暗纹玄靴踩着桌案。 随着他的动作,腰间金链晃动,矜贵慵懒又妖异至极。 他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目光懒洋洋地落在翩然起舞的人身上,五指挑动着丝线,操纵着她动作。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抬眸朝着他们看来,随后勾了勾唇,丝线一转,红幔瞬间落下。 众人一下回过神来,脑海中还停留着那抹妖异万分的身影。 像是开在彼岸之花,绮丽妖异,诱人前往,却又好似拥有撕碎万物之势,危险到了极致。 明明在笑,却让他们感觉那轻佻中带着碾压万物的压迫感。 像是误入歧途的傀师,嗜杀成性,随时操纵他的傀儡,收割人命。 可他的牵丝傀儡却与他截然相反,一颦一蹙皆是风华,犹如壁画上的飞天神女,舞乐传神,明眸善睐,将大道之音带入凡尘。 叶昭榆手持金莲,旋身不断间,层层叠叠的裙摆绽放,眼前仿佛漫过岁月的流岚与千年的风沙,带着几分神秘与苍凉。 有人立于大漠,望眼欲穿,大漠无风,我心荒芜; 有人行于雪域,攀登高塔,雪域孤寒,我心寥落; 有人趟过炼狱,尸山浩瀚,炼狱无边,吾道不孤。 随着弦音低迷,她足尖踏着莲华而去。 那一瞬,西楼落日尽隐,不知是她送走了黄昏,还是黄昏带走了她。 那身影几息间便消失在丹阁琼楼中,只余一阵缥缈的弦音从天边传来,空灵缥缈,渐行渐远。 现场久久息声,等回过神来时,只见莲池之中波澜不惊,亭中红幔飘扬,却早已空无一人。 众人微微失神,刚刚像是南柯一梦,醒来,黄昏散场,独留怅然。 华筵最后,以神舞收场,一舞风华,凛寒尽散,星河长明。 第162章 嘻嘻 停云霭霭,时雨蒙蒙。 雨水流经碧瓦,下垂成帘,放眼望去,整个盛京城都淹没在了茫茫烟雨之中。 某处酒楼,幌旗招展,人影纷繁,随着台上说书先生一拍醒木,众人瞬间将身体坐直。 “……大盛百年,鸿福齐天,方在盛筵之上,引得神女降临,惊鸿一舞,福寿连绵,佑我中原,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说的好!”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将怀里银子朝着台上扔去。 今日一早,盛京城里便流传着“神女献舞”一说。 众人好奇十足,纷纷跑来这酒楼听说书人讲。 原来是陛下诞辰,有人踏空而来,拈花起舞,风华绝杀。 随行之人都看见,一舞毕后,那人飞天而去,踪迹全无,只留一池莲华怒放。 那不是神女是什么? 定是天子修文扬善,德灿三明,方使天降神迹,布洒神泽,庇佑万民。 就在众人纷纷赞扬神迹之时,角落里幽幽传出一道声音。 “要是我说,那献舞的就是盛安郡主,你们信不信?” 现场顿时默了一瞬,随后齐齐瞪向角落,“信个鬼!休要抹黑我们神女的形象!” 他们心中的神女怎么可能是那斗鸡走狗的纨绔! 叶小弟在一群刀子眼中,默默缩了缩脑袋,心里叹息一声。 大哥还是他人眼里的大哥,神女什么的,都是扯淡。 叶昭榆刚走进甘泉宫,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抬手揉了揉鼻子,嘟囔道:“哪个阴险小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一阵哼笑传来,笑着开口,“谁敢说你的坏话?看看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叶昭榆弯眸一笑,耳边流苏晃动,看着坐在案前落子的人,步伐轻快的走了过去。 “一个人对弈多没意思,要不我陪舅舅下一局?” 盛帝抬眸看她一眼,理了理宽大的衣袖,轻哼一声,“又下你那不用动脑子的五子棋?” 叶昭榆嘴角一抽,眨了眨眼睛,“人家就会那个嘛。” 盛帝笑着摇了摇头,抬手点在她的额头上,无奈道:“你啊,鬼主意一大堆,怎么就学不会下棋?” 随后抬眸看了一眼魏海,魏海会意的收了棋盘上的棋子,随后将白子放在叶昭榆身前。 叶昭榆一撩衣裙坐下,腰间环佩顿时低鸣,红裙瞬间铺了满座,她悠悠开口。 “棋盘无悔,须步步思索,时时算计,方可取胜。 可我只想娱乐,不想动脑,打个娱乐局消遣消遣得了,干嘛还要杀个你死我活,多费神啊。” 盛帝拿起一枚棋子落下,抬眸睨她一眼,“双方博弈,没有不论输赢一说,你既落子,便有结局。” 叶昭榆也拿起一枚棋子落下,弯唇笑了笑,“在我这里,结局不重要,享受过程才是王道。” 盛帝抬眸看她一眼,语气中透着无奈,“上进心呢?怎么就知道玩?”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当然要趁着年华未老,好好玩玩!” 盛帝哼笑一声,看着棋盘上被她下的七弯八拐的局,缓缓开口。 “玩可以,但不可玩物丧志,阿榆来说说看,怎样的棋局才能称的上豪气?” 叶昭榆把玩着手中棋子,眨了眨圆润的杏眼,歪头想了想,耳边传来雨打横栏的声响,心中有了想法。 她抬眸看向盛帝,弯了弯唇,“以己充子,与天对弈,以命搏胜,胜天半子,方为豪气。” 盛帝先是一愣,随后拍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胜天半子,阿榆好魄力,说的好!” 叶昭榆也弯唇笑了笑,眼中盈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可没这魄力,不过是见过有人如此博弈罢了。 她抬手落下一子,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缓声开口。 “听闻昨日西域来人,想与中原交好,舅舅今日召见我,可是为了此事?” “阿榆觉得,对方主动示好,意欲何为?”盛帝抬眸看着她,眸色幽深。 几十年不曾往来,突然之间请求建交,所谓,无利不起早,难免让人心生疑虑。 叶昭榆长睫微敛,目光落在棋盘上,思索片刻,随后抬手落下一子,看着连成一条线的白子,咧嘴一笑。 “我赢了,嘻嘻。” 盛帝顿时瞪她一眼,“朕在问你正事,没让你趁机钻空子。” 叶昭榆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往身后一靠,整个人散漫无比。 “舅舅宽心啦,既来之,则安之,他们既然前来求和,我中原哪有不应之理。 再说了,西域强盛,若中原与西域相交,互市往来,其他各国还有谁敢冒犯我大盛。” 盛帝拿起手边茶盏浅呷一口,眸色深沉,抬眸看她一眼,沉声道: “朕打算先观察一段时间,对方若为真心,朕再倾心相交。 阿榆先前在西域待过一段时间,可有了解过西域如今是何局势?” 这才是召见她的原因,毕竟只有她在西域待过,还是在西域政权更替之时。 叶昭榆拿着腰间玉佩把玩,清浅的目光穿过窗外雨帘,落在高空中的黑影身上,客观开口。 “西域如今由摩那娄诘掌权,他一临位,便对西域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包括西域政权与民众信仰,手段堪称雷霆。 在他御下,臣民尽服,血狼军,昭冥司,包括西域三十六国,皆由他一人统帅,如今西域,固若金汤,不可随意交恶。” 盛帝敛眸沉思,随后长叹一声,“摩那娄诘威名早已远扬,若他早生十几年,想必定与宣远将军齐名。” 叶昭榆目光一滞,长睫轻颤,随后点了点头。 他们皆是纵横千古,惊才绝艳之人。 她轻叹一声,直起身来,将茶盏添满,抬手递了过去,正色道: “舅舅无需顾虑,摩那娄诘智勇双绝,虽凶名在外,实则却是正人君子,磊落坦荡,可交。” 盛帝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抬眸看她一眼,“阿榆可见过摩那娄诘?” 叶昭榆点点头,“曾有过一面之缘,气场浩瀚,手腕铁血,天生的帝王之相。” 盛帝捡起手边的棋子落下,笑着开口,“帝王之相?那可是举世罕见,朕还真想见见。” 叶昭榆也随着他落下一子,轻笑一声,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铜镜,语调轻快。 “喏,舅舅可以去那照照。” 盛帝顿时大笑出声,抬手指了指她,“盛安啊盛安,这世间是不是就没有你哄不好的人?” 叶昭榆扬起下巴,骄傲开口,“那是当然,这世间最难哄的人遇见我后都哄好了!” 第163章 定当作陪 日影流转,雨声渐息,微弱的天光穿过层层飞云,落在宫闱之中。 叶昭榆撑着下巴,看着无处落子的棋盘,提议道:“要不再拼个盘,我赶脚我还能行。” 盛帝抬手揉了揉额角,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刚刚不是说,不在意结果吗?” 叶昭榆拿起手边茶盏浅呷一口,理所当然道:“我说的是不在意输赢,但这是和棋,我坚决不接受这个结果!” 盛帝嘴角一抽,摆了摆手,“朕认输,算你赢,总可以了吧。” 叶昭榆顿时咧嘴一笑,“舅舅英明。” 盛帝抬眸看了一眼天色,他竟然陪这小丫头下了半天的棋,倒也快意。 叶昭榆起身走到盛帝身边,抬手替他捏肩,长睫微敛,缓缓开口,“舅舅,我想出去玩玩。” 盛帝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按摩,“嗯?想去哪儿玩?” “黎州,听说那边的蓝花楹开了,满城花海,我想去看看。” 盛帝身形一顿,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波动,沉声道:“你阿爹阿娘可同意?”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他们知晓,并且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就等我动身前往,贺叔也在黎州,我去找他玩。” 盛帝眸色幽深,带着几分情绪波动,沉吟道:“贺衍啊,可惜了……” 叶昭榆也叹了一口气,是啊,可惜了。 那可是当年盛京最耀眼的骄子,上可揽月,下可风流,灼灼少年,与天争高,空庭冷对,仍不言降。 “何时动身?” “三日后。” 盛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满目感慨,轻叹一声,“你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不会阻你,想去便去吧,只是此行路远,要万分珍重。” 叶昭榆心里一暖,抬手抱着人蹭了蹭,软声道:“阿榆知晓,舅舅也要保重龙体,等阿榆玩够了,便回来看您。” 盛帝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哼笑一声,“到时候别乐不思蜀才好。” “我才不会呢!” 春引风波,一枕新绿。 檐间滴落微雨,将杏花沾湿,透着连绵春意。 “公主,您慢点!” 一群宫女追在粉色衣裙的小姑娘身后,连声呼喊。 萧瑶提着裙子往甘泉宫方向跑,身影轻快,发间花链晃荡,活泼十足。 “你们别跟着我,我去找叶昭榆玩!” 她提起裙子跨上台阶,刚站稳,迎面便与一群人撞上。 她眼睛一亮,顿时小跑过去,将走在最前面的人挤开,笑着开口,“皇兄,你们要去哪儿?” “啪”的一声,萧如晔一扇子敲在她的头上,轻喝道:“永嘉,不得无礼,快来见过画殷大人。” 萧瑶顿时捂头痛呼,气鼓鼓的瞪他一眼,随后转头看向被她推到一旁的人。 刚一抬眸,便撞进了一双沉静的碧眼中。 她愣了一瞬,随后抬手指着对方,大喊道:“你怎么长的像那只猫!” 画殷嘴角一抽,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好大的胆子,几次三番冲撞于他。 萧如晔抬手捏了捏眉骨,拎着萧瑶的领子将人扯到身边,随后打开折扇挡在脸侧,低头凑到她耳边,恨铁不成钢道: “猫什么猫?那是西域来的使者,传达与我中原建交的美意,父皇特命孤带着人在皇宫转转,以尽宾主之谊!” 萧瑶拧了拧眉,看着长相异域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嘟囔道:“皇兄,你不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萧如晔顺着她的目光,偷偷打量了对方一眼,桃花眼眯了眯,低声开口,“感觉是有几分熟悉,但那张脸,孤肯定是第一次见。” 萧瑶也点点头,“脸是不熟,但那狗贼的气质却万分眼熟!” 和那以下犯上的小黑猫如出一辙,她光看着便生出三分火气。 画殷:“……” 画殷薄唇浅抿,碧眼幽深,抬眸看向萧如晔,“太子殿下,可有何不妥?” 萧如晔轻咳一声,直起身来,收了扇子,微微笑道:“并无不妥,久等了,孤这就带画殷兄去校场骑射。” 萧瑶眼眸一转,扯了扯他的袖子,扬声开口,“我也要去!” 萧如晔垂眸睨她一眼,“你去凑什么热闹?刚刚不是急匆匆的要去甘泉宫吗?” 萧瑶转身对着一众侍女吩咐,“等会儿叶昭榆出来了,让她来校场找我!” 校场内,太子领着一众禁军陪画殷策马,骏马奔腾,声势浩大。 阵阵欢呼声从场上传出,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张狂与肆意。 叶昭榆刚到校场,便看见萧瑶站在看台上,看着自家皇兄独领风骚,大喝一声。 “好!皇兄,甩开他丫的!” 她嘴角抽了抽,缓步走了过去,裙裾飞扬,发间飞鸾振翅欲飞,笑着开口,“你猜谁会赢?” 萧瑶眼睛一亮,回头看着她,扬了扬下巴,神情倨傲,“当然是我皇兄!” 叶昭榆看着飞驰于赛场上的花孔雀,张狂肆意,天命风流,弯眸笑了笑,“我也觉得是他。” 章台走马,柳巷寻花,哪一样不是他的主场,更重要的是,他,谋略过人。 只是,想赢那大漠中的勇士,还得费一番功夫才好。 “驾!” 画殷扬鞭纵马,声势如雷,瞬间擦着萧如晔的身侧而过。 他朗笑一声,眼中透着桀骜与野性,若论马背上的功夫,中原人不及他。 萧如晔桃花眼微眯,双腿夹紧马腹,随后迅速扬鞭策马,紧紧跟着前方身影而去。 骏马嘶鸣,风声如雷,赛场上两道残影相互角逐,周围呐喊助威声一片,气氛瞬间高涨。 看台上的两人激动不已,目光紧紧盯着残影而去。 萧瑶放声大喊,“皇兄加油!快甩开他,不要让他赢!” 叶昭榆眸光潋滟,也跟着她大喊,“表哥加油!” 落日余晖下,两道残影疾如御风,他们看着不远处的红线,都纵马一跃。 骏马高声嘶鸣,腾跃而去,突然,萧如晔飞身而起,马背上的重量一轻,瞬间快人一步,跃出数尺。 他随即轻巧落回马背,勒马转身,四周瞬间响起激动的欢呼声。 他扬起下巴看着落后一步而来的人,桃花眼微挑,春风笑意,矜骄十足。 “承让。” 画殷碧眼微眯,论智谋,他们果然不是中原人的对手。 星河明淡,月落参横,盛京城内,晕灯三千点。 叶昭榆踏着夜色,缓步走来,裙裾翩跹,青丝墨染,抬手推开濯缨轩的大门。 随后她抱臂斜靠在门框上,看着院中懒洋洋地荡着秋千的红衣公子,笑着开口。 “本郡主不日便要启程前往黎州,小谢公子可要作陪?” 空阶月影,青玉枝叠,那人闻声轻笑,琉璃色的眼眸轻抬,于夜色中回头,耳边红穗招摇,眸色缱绻。 “定当作陪。” 第164章 安好 三日后,侯府门口长队蜿蜒,无数铁骑伴于身侧,缓缓驶离京城。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正悠然走在长街之上,突然,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马尾张扬,朝着侯府门口大喊。 “老叶!好好照顾我阿娘,若是让我阿娘委屈了,我回来就带着阿娘远走高飞!” 叶问荆骑马走在一侧,嘴角抽了抽,抬手又将脑袋按了回去。 叶政堂与萧焕茸此时正站在门口目送车队离开,闻言,哭笑不得,心中的离愁别绪顿时烟消云散。 叶政堂叹息一声,满目不舍,喃喃道:“是阿爹无能,阿爹若是能让侯府摆脱荣冠带来的桎梏,阿榆也不必背井离乡。” 萧焕茸抬眸看他一眼,温声开口,“说这话作甚,阿榆是侯府之人,理应与侯府荣辱与共,她有心替侯府避祸,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我们该欣慰才是。” 叶政堂眼眶微微湿润,长叹一声,“是啊,该欣慰。” 晨钟敲响,天光微作,长街十里无人,车队趁着清晨人少,缓缓出了盛京城门。 城楼上,一人久久矗立,清晨的凉风吹起他的衣袍,青衫落拓,鹤骨欣欣。 他清寂的目光落在蜿蜒的长队上,静静的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良久之后,落下一句。 “安好。” 直至长队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身影料峭的下了城楼。 楼下,一树梨花逢春怒放,微风一吹,漫天白雪。 他抬手去接,目光陡然一凝,这才发现,一枚暖玉正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他愣在原地,任白梨摇雪,落满双肩,他长睫轻颤了几下,随后叹息一声,收回了手。 浮生苍茫,心潮难退,此情,何解? 京郊十里,几人扬鞭纵马,轻狂肆意,踏破了静谧无声的清晨。 叶昭榆一身暗红劲装,三千青丝被高高挽起,马尾高束,利落潇洒,带着无限少年意气。 她抬手勒马,瞬间调转马头看向身后众人,张扬肆意,她扬起下巴,顾盼神飞。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我还会回来的!” 萧如晔轻笑一声,取出腰间折扇打开,轻摇起来,眼尾一勾,风流十足。 “你要是敢不回,孤便是去绑人,也要将你绑回京城。” 叶问荆冷笑一声,转了转手腕,语气森然,“到时候本将军亲自前去拿人,若是不回,先军棍伺候,然后再缉拿归京!” 叶昭榆满脸黑线,没好气道:“我是去游玩,不是去私奔,没必要这般大张旗鼓吧?” 摩那娄诘松松散散的坐在马背上,长指微微勾着缰绳,周围长风浩荡,瞬间吹起了他的衣袍,红衣招摇,气势浩瀚。 像是一把沉寂已久的古剑,锋芒尽敛,蓄势而出。 闻言,他微微挑眉,指尖摩擦着缰绳,嘴角噙着一抹笑,带着三分若有若无的痞气。 私奔?也未尝不可。 叶问荆驱马走到叶昭榆身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缓和。 “照顾好自己,我们侯府的娇娇,走到哪里都不能受委屈。” 叶昭榆点点头,随后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轻声开口,“哥哥,替我照顾好阿爹阿娘,倘若遇事不决,则退,勿要冒进。” “好。” 随后她策马走向萧如晔,微风撩起她的青丝,飘逸十足。 她杏眼微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表哥,浮云蔽日,未雨绸缪,浪叠千层,身当阻之,勿纵勿放。” 萧如晔点点头,幽深的眼眸中藏着无限暗芒,“明白。” 随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抬手递了过去,“丹娘念你此行路途遥远,怕你睡不安稳,特意绣了一个安神香囊,托我转交于你。” 叶昭榆抬手接过,眨了眨眼睛,轻喃道:“我就说她放心不下我吧。” “谁能放心得下你?要不是你此行带了五千精兵,黎州亦有守卫护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放你远行!”萧如晔摇着手中折扇,抬眸瞪她一眼。 叶昭榆嘿嘿一笑,“唉呀,我有小谢公子作陪,其实要不了那么多人的。” 叶问荆看了一眼坐在马背上的红衣公子,又睨她一眼,轻呵一声,“他一人如何与五千精兵相比?” 叶昭榆顿时咧嘴一笑,骄傲十足,“荡扫瀚海,独破九阵,他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弯,笑着应和,“护她无虞,我一人足矣。” 叶问荆看着狂傲十足的人,也弯了弯唇,朝他抱拳一礼。 “既然谢兄要与阿榆一起归乡,那便仰仗谢兄庇护了。” 那日鬼市一观,便知对方身手不凡,他自有狂傲的资本。 有他在,阿榆定当无虞。 摩那娄诘深邃冷峻的眉眼轻抬,勾了勾唇,“定当竭力相护。” 长路蜿蜒,风声萧瑟,叶问荆与萧如晔静坐马背,目送车队离去,远处青山不语,叶落随风。 叶问荆沉着眼眸看着队伍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天边。 他长叹了一口气,侧头看向身旁,挑了挑眉,“走吧,喝酒去。”散散这离愁别绪。 萧如晔桃花眼一勾,拿着扇子摇了摇,“走,醉仙楼一夜游,孤请客。” 叶问荆嘴角一抽,此话一出,怎么感觉他们刚刚的依依惜别虚假十足? 淡月初生,凉烟轻抹。 苍穹之上落下微雨,慢慢沾湿行人衣衫。 萧如晔撑着伞,醉眼朦胧的走在长街上,形单隐只,眉头紧锁,带着几分兴味阑珊。 酒过一巡,问荆便被人叫走,说边关告急,陛下下令即刻赴边。 叶问荆笑着干完一碗酒,下楼上马,随后领兵出了盛京城。 朝送人离,暮送己身,看来今日风轻,吹不散这离愁别绪。 如今,这京城能与他纵情饮酒的,少之又少。 萧如晔叹了一口气,桃花眼眯了眯,怎么感觉,他好生凄惨。 随后眼眸一转,他脚步转了个弯,撑着伞,歪歪斜斜的朝着某处小巷走去。 某处院落,琴声铮然,像是夜色中的一缕幽歌,娓娓道来。 “咔嚓”,墙头传来一声轻响,琴音滞了一瞬,随后又行云流水的弹了起来。 一曲毕,女子指尖一转,又一曲缓缓流出,音色凛冽,入韵,凉心。 古调悠长,竟长至深夜,月色莹莹,雨势渐歇,墙上之人先坐不住,无奈道: “姑娘,熬鹰呢?你倒是先理理我呀!” 第165章 请说出你的故事 几十日后,某处酒楼大堂,人声鼎沸。 一群穿着富贵的男子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炫耀着自己的投胎技术。 屋外日头高照,绿叶打着卷,懒洋洋地挂在枝头,带着几分倦怠之感。 一肥头大耳的男人摇着扇子,满脸傲气的开口。 “少爷我可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地主家的儿子,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快活似神仙!” 有人嗤笑一声,眼中露出几分不屑,抬手将腰间令牌解下,甩在桌子上,往身后椅子上一靠,倨傲无比。 “本公子乃县令之子,自小锦衣玉食,权倾一方,岂是你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比的?” 周围人顿时朝他看来,目光中多多少少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更有甚者起身恭维,谄媚十足。 “你们这算什么?本公子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锦衣华服的男人独坐一桌,手中拿着酒,正自斟自饮,脸上染着三分醉意。 闻言,一人眼睛一亮,自来熟的坐了过去,朝他咧了咧嘴,“这位公子,请说出你的故事。” 县令之子抬眸扫了一眼得意十足的男人,随后嗤笑一声。 “一副穷酸样,在这装什么阔绰?” 那人虽着华服,可姿态却不舒展,脊背微佝,骨子里的那股局促难掩。 压根不是高门贵族养出来的少爷,颇带着有几分小家子气。 男人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挺了挺微佝的背,随后学着先前那人,将腰间令牌一下甩在桌面。 凑到他身边的人拿过令牌看了看,白净的小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唉呀,原来是郡守的公子啊,失敬失敬!” 不可能! 县令之子一下起身,朝他走了过去,拿起令牌看了起来,随后面容一僵,抬手将令牌递了过去。 “是在下有眼无珠,还请公子恕罪。” 男人狭长的眼睛扫了他一眼,脸上酡红,抬手接过令牌,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得意。 “你不认识本公子情有可原,毕竟,几日前,本公子才刚成为郡守的乘龙快婿。” 周围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原来他就是娶了本郡郡守唯一的女儿的人。 男人身边瞬间围满了人,道贺的,恭维的,不绝如缕。 有人笑着开口,“公子确实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娶了县主,今后定能平步青云!” 男人得意一笑,“那是当然!” “听闻本郡县主孤高如月,不知公子如何抱得美人归的?” 随着酒劲上来,也在一声声恭维中,男人渐渐飘飘然起来。 他狭长的眼睛微眯,带着几分小人得志,“高门贵女不都喜欢吟诗弄月,本公子苦读十载,自是会吟那风月,遂写了诗篇吐露爱慕,不曾想,还真将月亮摘了下来,孤高如月?也不过如此!” 此话一落,坐在他身旁的人蹙了蹙眉,缓缓开口,“梧桐高树,凤凰长鸣,既是公子凤求凰在先,又何出此言来轻慢那姑娘?” 男子拧了拧眉,正准备开口,便被其他人抢了先。 “俗话说,娶妻娶贤,若是娶的人不能为夫家带来任何好处,何来贤能一说,娶来又有何用?” 男子点了点头,借着酒劲抒发自己的不满,“她若不是郡守之女,就凭她那清冷孤高的性子,谁会多看一眼? 为了娶她,本公子还下了一番功夫,须得时时刻刻维持着与她一样的清高模样,装着正人君子的腔,作着文人墨客的势,简直苦不堪言。 今日好不容易得空,才能跑来这偏远酒楼豪饮,实在是憋屈至极!” “真的假的?”他身边的人眨了眨眼睛,随后替他将酒斟满,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来,我们边喝边聊,说出你的故事,让兄弟好好开导开导你!” 男人赞赏的看他一眼,随后将酒一饮而尽,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将心中苦水一一倒出。 “我告诉你们,那些高门贵女,清高的很!就算是在床笫之间,都败兴无比,还不如府里的丫鬟有意思……” “这简直是可恶至极,竟然这般委屈于兄台,兄台再多说点,我们来给你评评理!” 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都纷纷附和,“对,多说点!”他们爱听! 随后众人在男人酒后吐真言中了解到,他原本只是一个小乡的私塾先生,收入微薄,往前几代都未曾发迹,也无缘仕途。 但他不甘心就此落魄下去,于是便生了攀附权贵,自此一飞冲天的野心。 而他认为,要攀便攀最高的枝,反正他一无所有,也不怕再往下摔。 于是,郡守唯一的女儿便成了他的目标。 画船偶遇,作诗相赠,街头遇险,倾身相护,随后,数场相遇,情缘渐起,最终心弦拨动,倾心相许。 男人醉眼朦胧的看着周围唏嘘不已的众人,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大着舌头开口。 “唔,你们可知,为了制造那无数场的相遇,花光了本公子所有积蓄,所幸最终都回了本……” “姐姐,看清这混蛋的真面目了吗?” 额头上绑着狼牙的小孩站在门外,褐白分明的眼睛愤愤瞪着大堂内侃侃而谈的男人。 呸,人渣! 还好他得了令就赶去了郡守府,飞快的将郡守千金带了过来,让她亲眼看看这混账的恶心嘴脸。 不然,就凭此人这阴险狡诈的性子,他们若前去揭发,他不认,他们也奈何不了他。 女子一身月白色衣裙,双手紧紧攥着衣袖,听着大堂内的调笑,面如纸色。 随着调笑声越来越大,她受不住的身形晃了晃,随后被身边小孩一把扶住。 小孩看了看她毫无血色的面容,眨了眨眼睛,抿唇开口,“你要是想教训他,我可以帮你。” 女子摇了摇头,抬手理了理发丝,随后挺起脊背,缓步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大堂门被推开,一身形纤细的女子缓步走来,姿态端庄,矜贵自持。 大堂里瞬间息了声,女子一步步的朝着懵在原地的人走去,垂眸看着他,音色冷寂。 “若君无意,何必招惹,如今既知你非良人,我也不便挽留,自此和离,一别两宽。” 随后她走向柜台,借了笔墨,提笔写下和离书,墨迹未干之时,抬手扔在男人脸上,随后身影决绝的转身离去。 自始自终,都未歇斯底里,平静的像是从未经历过一场情变。 众人顿时唏嘘不已,看来这人生赢家现在是要换人了。 等人走远,男人才回过神来,酒精麻木了神经,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随后起身去追,却被桌椅绊倒。 他狼狈的爬起,身形不稳的晃了晃,随后抬手将桌上的酒坛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巨响,周围人顿时吓的一哆嗦。 他满脸怒容,大吼一声,“是谁,是谁将她带来的!” 此地杂乱偏僻,她不可能自己找来,她怎么可能找来! 坐在桌边的人抬手喝了一口酒,随后抬眸看向他,笑嘻嘻的开口。 “是我让人将县主找来的,不用谢。” 男人恶狠狠的目光瞬间射来,看着刚刚不停对他劝酒开导的红衣小公子,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故意的! 故意让他将他做的所有事情表露出来,而他早就派人将县主请来,就站在门口,将他算计的一切都听了去。 是他成心要他身败名裂! “你到底是谁!”敢来坏他好事! 红衣小公子咧嘴笑了笑,杏眼微弯,扬了扬下巴,语气轻快。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红领巾。” 第166章 他骗她! 男人紧了紧拳头,随后朝着坐在一旁的红衣小公子挥去。 刚一抬手,一把短刀旋空而来,杀意凛冽,血色一闪,一只手瞬间砸在地上。 大堂里顿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周围人脸色一白,纷纷尖叫着往外跑。 乌藉抬手拔出嵌在柱子上的短刀,看向一旁,幽幽道:“要杀吗?” 叶昭榆把玩着手中酒杯,似笑非笑的看向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的人。 “虽然骗婚罪不至死,但他要是好好活着,本郡主不爽,将他交给郡守,那里有千百种刑罚等着他呢。” “行。” 乌藉嫌弃的看了一眼嚎叫不止的人,随后拎着他的领子,飞身出了酒楼。 叶昭榆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堂,抬手掸了掸肩上的灰,随后懒洋洋地起身,朝着二楼客房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叶昭榆一蹦一跳的往里走,马尾在空中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 “玩够了?” 摩那娄诘垂眸写着卷轴,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斑驳的阴影。 一身玄衣端肃无比,上面绣着古老暗纹,墨发上缠着红蓝交叠的珠串,绮丽神秘,又不失风雅。 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的开口,音色清然。 叶昭榆走过去,拿起他桌边的册子扇了扇,气鼓鼓道: “气死我了,明明开开心心的去吃瓜,没想到遇见一个靠女人上位的男人,坏了我一天的好心情,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摩那娄诘身形一顿,抬手将卷轴丢在桌上,往后一靠,抬眸看着她,弯了弯唇。 “何事又让你这般恼?” 叶昭榆鼓了鼓腮帮子,随后绘声绘色的将楼下的事讲了一遍,最后越讲越上头,抬眸瞪他一眼,大吼道: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摩那娄诘:“……”他不认。 他抬手揉了揉眉骨,随后将人揽进怀里,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本君什么都没干,就背了这么大个骂名,本君是不是有点冤枉?” 叶昭榆抬眸瞪他一眼,“那你去报官吧。” 摩那娄诘:“……”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随后抱着人蹭了蹭,嘟囔出声。 “好嘛,我有点迁怒,但是就是好气人,明明是他亲手摘下月亮,可又嫌它清冷!” 明月何辜? 明明高悬九天,受人膜拜,却被人万般哄骗,让其低头,最终换来的却是一场倾心相负。 到底是凤求凰,还是凤囚凰? 入夜后大雨,雨势席卷着万物,将天边孤月沾湿。 一人跪在朱红大门前,哀嚎不止,血水顺着断臂蜿蜒,不一会儿便染红了一片浅潭。 “箐儿,我错了,那些都是我酒后胡言,当不得真啊……” 随后朱红大门打开,侍卫手中拿着长棍,架着他去了死牢。 郡守府内,女子一身单衣,静坐在窗前,牖面上还贴着大红囍字,此时却显的格外刺眼。 她目光平静的看了一会儿,抬手撕下,随后一下又一下的将其撕成碎片,垂着眸,执拗无比,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她多年来的教养不允许她歇斯底里,她也从来没像今日这般狼狈。 良久后,她一抬手,红屑瞬间被冷风吹开,散在风中。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最后她痛哭出声,哭声随着大雨淹没。 他骗她! 她以为他们相知相许,情意相投,可到头来,只是骗局一场! 什么相思不弃,白首不离,都是骗人的! 雨下的越来越大,带着阵阵雷鸣,像是悲啸九天,幽怨飘雪。 女子心如碎玉,正哭的伤心,一只手缓缓从窗外伸进来,带着几分试探,手心正放着一颗松子糖。 略带稚嫩的音色幽幽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这糖很甜的,你要不要吃?” 他每次心情不好,叶昭榆就会拿这个来哄他,见效奇快。 女子愣了一瞬,抬眸看着突然出现在窗前的小孩,褐白分明的眼睛正盯着她。 她收了抽泣,抬手擦了擦眼泪,随后起身,抬手朝他一礼。 “今日之事,多谢小友相告。” 乌藉看着端方有礼的人,叹了一口气,“要谢就谢我们郡主,是她命我来找你的。” 随后,他话锋一转,“既然那混蛋无情无义,你也没必要为那样的人伤心,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嘛?” 女子长睫轻颤,红着眼睛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找了。” 乌藉蹙了蹙眉,“又怕遇见骗子?” 女子点点头,怕了。 “我们郡主说,要是心系一人,怕被辜负,那就多系几人,取悦自己才是王道!” 女子微微一愣,随后红着眼睛抿唇浅笑,“想必你们郡主定是个有趣的女子。” 乌藉想了想叶昭榆平时那副人憎狗厌的模样,敷衍道:“唔,也就那样吧。” 雨声残响,窗外的风吹进长廊,随后带走一室幽怨。 女子压下心中酸楚,朝着乌藉浅浅一笑,“多谢小友开导,敢问你家郡主在何处下榻,它日定当登门拜谢。” 乌藉抬头看着渐歇的雨势,眨了眨眼睛,“不必,明日我们便要走了,你别伤心了就行,不值当。” 女子眼睫轻颤,微微点头,看着作势要走的人,沉声开口,“敢问小友名讳,也好让我铭记一二。” 乌藉眼睛转了转,想到什么,开口道:“我叫红领巾。” 第二天,雨势一停,叶昭榆便带着人与五里之外安营扎寨的士卒汇合,随后朝着黎州的方向赶去。 她掀起车帘,看着一路景物由清爽开阔转为柔媚多姿,心里有了计较。 再翻过一道关隘,便到黎州了。 突然,她瞥见一群农耕的百姓,随后转头看向车内的人。 “要是我们都是普通人,你会如何待我?” 摩那娄诘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农耕的景象,发尾的金铃微晃,眸色慵懒,弯了弯唇。 “对你的好不会减少半分,爱意亦是如此,你尽管张扬,我给你兜底。” 叶昭榆弯眸一笑,“那说好了哦,要是以后我们没钱了,那我们就去过你耕你织的生活。” 摩那娄诘:“……” 第167章 去玩吧 晨雾盈岚,苍山点翠,一只白鸟掠过江面,泛起缕缕涟漪。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不知名的虫鸟声鸣阵阵,透着生机无限。 沿直道而上,山雾铺满整个四野,远处青山叠起,浮云浪涌,百二山关随天舒展,目之所及,绵延万里。 叶昭榆抬手打了一个哈欠,瞬间珠泪盈眶,她将脑袋放在车窗口,任身后之人为她束发。 晨风微起,衣摆相叠,暗红衣袖落于她的肩头,袖摆上的金铃随风摇摆,轻响悠扬,拨动着远处浮岚。 摩那娄诘眼眸微含,看着又昏昏欲睡起来的小丫头,轻叹一声,随后抬手将人抚好,冷白的长指穿过她的青丝,歪歪扭扭的编起辫子。 叶昭榆又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的看着窗外众人晨起拔寨,准备用完早膳后便继续赶路。 突然,瞥见一黑衣少年一蹦一跳的从晨雾弥漫的密林中走出,怀里捧着一捧浆果,正吃的不亦乐乎。 她眼睛一亮,咽了咽口水,顿时朝着窗外伸手,清亮的音色瞬间打破寂静的清晨。 “藉将军,给我吃一个!” 乌藉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只见车窗内,两道身影交叠,一人正活泼无比的朝他招手,身后一清倦公子正跪坐其间,手法生疏的为其编发,衣摆相拥,静好安然。 周遭人影仿佛都慢慢远去,山水盈岚间,他们自成一幅画轴,缱绻温柔,又鲜活肆意。 那一刻,似是光阴含笑,又如流年生花,岁月流转间,竟引得惊鸿入画。 乌藉的心瞬间被撞了一下,褐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他突然想将这幅画轴收藏。 待时光惊雪,恰有梅开之时,他再将此画拿出晾晒,彼时,依然上扬嘴角。 哦,对了,他们大漠没有梅花,但是他可以在漫野格桑花开的时候,将画轴拿出晾晒。 “再看,就拿五个果子来换!” 画卷瞬间裂开,碎裂声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乌藉嘴角一抽,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狠狠瞪她一眼。 “下次没让你开口之前,不许说话!”破坏他心中的美好画面。 叶昭榆盯着他怀里的果子,青翠欲滴,香甜十足,她不停地朝他伸手,扯着身后拎起来的青丝。 “快,给我吃一个,感觉好好吃啊。” 乌藉没好气的将怀里的果子递过去,嘟囔道:“你要是能早起,我们还能一起去摘果子,坐享其成有什么意思。” 叶昭榆接过果子咬了一口,顿时被酸的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酸过之后便是回甘,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眯着眼睛咽下嘴里的果子,笑着开口,“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本郡主既不是鸟,也不想吃虫,晚点起还有饭吃,为什么还要早起?” 乌藉嘴角一抽,幽幽的看着她,“你总有一大堆歪理。” 叶昭榆往身后一靠,顿时贴上一个宽阔的胸膛,周围浅淡的檀香萦绕,舒适至极,她惬意的眯了眯眼睛,悠悠开口。 “管它歪不歪,有理不就行了嘛,小谢公子,我说的对不对?” 摩那娄诘拿过一根墨绿色发带,将刚编好的辫子绑起来,滢白的指尖勾着一角扯出,发带打着结将辫子固好。 抬眸看向另一个辫子,微微蹙了蹙眉,又伸手解开重绑。 不一会儿,与另一个辫子尾部一模一样的结出现在这个辫子上,他这才满意的停下手。 随后将人转过身来,看着瞪着圆眼睛,鼓着腮帮子吃果子的小丫头,眼底漾出一抹浅笑,轻哼一声。 “净强词夺理。” 随后抬手压下她头顶翘起的呆毛,垂眸看着手边摆放的发簪,长指拿过两朵浅碧色簪花,别在她的鬓发两侧。 花下流苏晃动,波光照人,灵动十足。 他弯了弯唇,深邃的眉眼间盈满笑意,如含风化雪,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甚好,去玩吧。” 叶昭榆嚼果子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他一眼,语气幽幽。 “你是不是贼心不死,还想打我干爹的主意?”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眯,随后抬手将人扔出了马车。 “反省好了再进来。” 叶昭榆:“……” 乌藉幸灾乐祸的看着一脸懵逼的人,轻哼一声,“我们家公子才不惯你呢!” 叶昭榆走过去将他怀里余下的果子全部抢走,抬手将一个微红的果子扔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开口。 “唔,打是亲骂是爱,你个小屁孩不懂情有可原。” 乌藉蹙了蹙眉,抬眸瞪她一眼,“才不是,难道那个混蛋骂那个姐姐也是爱?那这样的爱不要也罢!” 叶昭榆动作一顿,眼眸颤了一下,头上挂着两个歪歪斜斜的辫子,散乱又生动。 她沉声道:“藉将军言之有理啊,是本郡主失言了,该罚,罚我多吃两个酸果子。”随后挑了两个青果啃了起来。 乌藉:“……” 乌藉看着酸的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的人,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我们大漠之人若诚心心悦一人,会为她献上狼一样的忠诚,为她赢来所能达到的最高荣耀,才不会随意相弃!” 叶昭榆也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开口。 “你说得对,爱意东升西落,由忠诚相守,方显得至死不渝,那人配不上姑娘的爱。” 所幸,县主是个勇敢果决的人,及时止损,让自己走出泥泽。 明月重归玉宇,光辉依旧皎洁。 早膳过后,长队拔营而出,浩浩荡荡的行于官道,一路向南。 黎州位于中原以南,是出了名的软水江南。 阳春三月,花开满城,荼蘼如雪,因此,黎州又名玉英城。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花,玉英也。 叶昭榆看着蜿蜒的长队趟过青山绿水间,像是一条漆黑的玉带环山而行。 沿官道南下近百里,地势逐渐低迷,丘陵渐起,处处飞花落叶,软水江南缓缓映入眼帘。 她拿着一个香囊把玩,笑着开口,“最晚明日傍晚进城,不知道贺叔会不会来接我。” 她初初有了来黎州的想法,便传信给了贺叔,贺叔不久便回了信,嘱咐她带上九酿春,用来为她接风。 她无奈的笑笑,明明是他想喝,却借她作幌子。 摩那娄诘眼睫微敛,抬眸看着远山春色,沉静的眸中泛起丝丝涟漪。 黎州啊,曾今以为的归处。 如今,人归,又不似人归,满目苍山,草木皆寒,锦衣冠雪,不似当年。 “谢归,我带你回家吧,那里有三春薄酒,一日桃花,再带你见友人,他们有热诚满怀,赤子肝胆,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微微一怔,抬眸看着笑意吟吟的人,长睫颤了颤,微风吹起墨发,丝丝缕缕的散在风中张扬。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凑过去将人抱住,轻声开口,“我与黎州万物皆迎你归家,小谢公子从来都不是客,只是走了许久的归人。”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拥了满怀,眼底泛起丝丝热意,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难怪,见万物,万物是杯弓,见她,她是惊鸿。 第168章 找死 暮色渐起,云霞染红天边,赤橙相映,万物峥嵘。 士卒饮马溪下,准备在此休整,明日一早入城。 空中雄鹰盘旋,尖啸旷远,有人抬头看了看,心中称奇。 江南何来这般矫健的雄鹰? 乌藉一身黑色劲装,微卷的长发半扎,背后别着双刀,整个人干练十足。 抬眸看了一眼自家公子繁袖招展,身姿清倦,正负手站在溪边,俯瞰着山野茂林,他抬脚走了过去,低声禀告。 “公子,画殷等人今日离京,大盛皇帝亲自派人相送,恐怕短时间内无法赶来。” 中原皇帝为表诚意,特邀西域使者暂留皇都,感受一番中原的风土人情。 这一留,便有半月有余,近日才启程动身返回西域。 摩那娄诘眼波微动,一片竹叶打着旋落在他的肩头,流连片刻,随后同风而逝。 他长睫微敛,眼尾压出一个清浅的弧度,一身红衣将他衬的华颜胜雪,绿竹猗猗间,绝艳风华。 他垂眸看着水面上的波纹,嗓音低沉,“不急,让他顺其自然便可,本君等他。” “是。” 叶昭榆抱着阿雪刚下马车,看着溪边两人,抬脚便要过去。 这时,怀里的三瓣嘴动了动,突然四腿一蹬,一下跳出她的怀抱,一蹦一跳的往外跑。 她眼睛一下瞪大,提着裙子追了过去,“笨兔子,别跑!” 周围人顿时闻声看来,只见小姑娘扎着两个歪歪斜斜的辫子,墨绿色的发带随风飘摇,正追着一只兔子满丘陵的跑,发间流苏晃动,活泼十足。 众人调笑,那兔子好生不识趣,那样金贵无边的人抱着,竟还想着往外跑。 “不许跑,不然等会儿麻辣兔头伺候!” 叶昭榆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看着阿雪越跑越远,微微蹙了蹙。 随后足尖一点,踏竹而去,身影翩然,几息之间,便落在雪团子身前。 她抱着臂,居高临下的看着脚边停下来的团子,语气不善。 “小东西,还挺能跑啊,回去就将你的手脚打断,关在笼子里,让你永远都离不开我!” 白团子动了动三瓣嘴,随后转了一个方向,用屁股对着她。 叶霸总眯了眯眼睛,她怎么感觉在那娇小的背影上,看出了一丝嫌弃? 随后她收了玩闹,俯身将阿雪抱起,抬手拧了拧它的耳朵,语气威胁。 “下次再敢乱跑,腿给打断!听到……” 她突然收了声,停在原地,沉着眼眸看向四周。 周围光线昏暗,叶如飘雪,时不时传来几声怪鸟啼鸣,让人无端生出几分胆寒。 突然,一片竹叶从她眼前落下,白光一露,她目光陡然一凌,猛的一蹬地,踏空而去,随后纵身横劈。 “嘭”的一声,一人瞬间被她踏在地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某处突然传来一声大笑,音色浑厚,语气轻佻,带着无限黏腻之感。 “小娘子,够辣啊,原本打算劫财,如今嘛,就先劫个色。” 话音刚落,绿竹之上便飞下数人,瞬间将她团团围住。 叶昭榆抬手捋了捋裙摆,林中风声渐起,暮色低垂,远处不知名的鸟扑棱棱的飞远。 她看着突然窜出来的一群草莽,弯唇笑了笑,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威仪。 “小东西,但凡长了眼睛,都不会前来送死。” 他们竖着定安侯府的旗帜,这厮也敢来送死,想是人间无趣,提前想去彼岸走走。 闻言,藏在暗处的人大笑起来,狂傲无比。 “小娘子,但凡经过这条道的,都得留下一点东西,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不例外,今晚,大爷便要洞房花烛,兄弟们,上!” 他们在这一带横行霸道多年,还真没碰见几个硬茬,就这小丫头,劫了便劫了。 叶昭榆冷笑一声,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找死。” 随后一脚踹翻冲上来的人,抢过长剑,锋刃一闪,飞身迎了上去,瞬间兵刃相接,鲜血横飞。 叶昭榆一手抱着阿雪,一手挥着兵刃,招招紧逼,刀刀入肉。 “噗嗤”一声,最后一人倒下,她目光清寒,脸上沾着点点血迹,抬手将手中长剑射出。 锋刃划破长空,“啪嗒”一声巨响,一根巨竹瞬间倒塌。 一人怒骂一声,瞬间从竹从中飞出,大喊道:“大哥救我!”随后朝着远处逃窜。 刚飞出几步,一枚金铃诡异的追了上来,短促的一声惨叫后,那人砸在地上,没了生机。 叶昭榆愣了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凛冽的掌风,带着毁天灭地之势。 她瞳孔一缩,转身抬掌对接,腰间猛然一紧,一只大手瞬间将她带离原地,自己抬掌对接。 “嘭”的一声巨响,两股磅礴的力量瞬间在周围炸开,竹林顿时被夷为平地,罡风雷动,搅翻了周遭万物。 摩那娄诘一敛衣袖,收回手,揽着人落地,周身红衣翻飞,墨发飞舞,衣袖上的金铃晃荡不已。 他眸光幽暗,如化不开的浓墨,看着借势遁走的黑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起指节抵在唇边,嘹亮的声响顿时在暮色中传开。 苍穹之上,无数雄鹰俯冲而下,穿过层层飞云,落在他的周身。 他抬眸摸了摸雄鹰的尖喙,看着不远处的丛林,沉声下令,“去找。” 一阵尖啸过后,几道黑影振翅翱翔,不一会儿便融入黑沉的暮色中。 “郡主!” 士卒闻声赶来,看着倒了一地的尸体与绿竹,瞳孔猛然一缩,转头去找自家郡主的身影,看着人还安好,瞬间松了一大口气。 督尉怒气横生,抬手摸在腰间的长刀上。 混账!竟然敢公然冒犯郡主,简直找死! 随后他们在尸体身上探查了一番,发现是匪。 督尉走到叶昭榆身边,跪地请罪,“是末将失职,还请郡主降罪!” 叶昭榆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阿雪的耳朵,长睫微敛,还沉浸在刚刚那一掌中。 定是她接不住,他才会出手。 因为他一直在她身后,纵着她教训那群草寇。 只因他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而他出手,便意味着,对方威胁到她了。 难怪那人有恃无恐,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原来,是有厉害的人撑腰。 可惜,依旧不如给她撑腰的人厉害。 她目光幽暗,沉声道:“起来吧,等明日护送本郡主进城后,督尉再带人前来剿匪。” “末将领命!” 摩那娄诘眼底染着霜色,嗜血戾气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明日?他要他们今日,便长眠于此。 第169章 我们回家了 “咕咕……” 丛林深处,暗影婆娑,突然传来一阵夜莺啼鸣,紧接着,不知名的东西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带着生命最后挣扎。 守卫怀里抱着长矛,歪歪斜斜的站在土墙上,打了一个哈欠,大门之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夺天寨”几个字。 周围火把林立,沐着冷月光华,火焰高涨,在冷风中凄清摇摆。 林中蓦然间传来一阵声响,一人睁开眼睛,好奇的伸长脖子朝着远处看去。 “咻”的一声,瞳孔中猛然映出一支长箭,激如奔流,势不可挡,生生划破了寂静幽沉的长夜。 “啊啊啊……” 那人瞬间被长箭贯穿,被大力带着飞出数米,最后直直钉在挂着“替天行道”的桅杆上。 周围守卫瞬间愣住,看着挂在桅杆上,死不瞑目的尸体,两腿微微打颤,反应过来后,连忙敲锣大喊。 “来人,快来人啊,有人闯……呃……” “噗嗤”,那人瞳孔一缩,“嘭”的一下砸出土墙,瞬间鲜血淋漓,没了生息。 余下守卫满目惊恐,浑身颤抖不止,怔怔的看向墙下。 只见一人红衣墨发,身姿凛冽,手握长弓,身后跟着九位少年,骑着马从林中走来。 周身气势浩瀚,箭羽饮血,千荒睥睨,怒号群山,带着碾压万物之势。 他骑在马背上,长指拉着弓弦,指骨上的金环一闪,三支长箭瞬间射出,带着席卷万物之势。 万钧之力瞬间撞向寨门,“嘭”的一声巨响,山门震颤,星河欲倾。 他抬起寒眸,眼底氤氲着无尽漠然,看着顷刻间灯火通明的山寨,殷红的薄唇轻启。 “杀。” 九位少年瞬间拔出兵刃,飞身下马,疾身朝着寨门冲去,数只雄鹰紧随其后,滑翔而去。 那是昭冥司每一层的主宰,带着孤狼般的英勇,势不可挡,一往无前的去撕碎猎物。 乌云遮天,月华隐匿,似是遍地哀鸿,染红了半天明月。 摩那娄诘背手站在土墙之上,琉璃色的眼眸俯瞰着周围战火已至终章,面容沉静,身姿巍峨,带着几分杀伐果决之感。 寒风将他的衣袍吹起,墨发飞舞,红衣猎猎,腰间金链叮呤飘扬,绮丽十足。 孤月小心翼翼的透过厚重的云层向下瞥了一眼,只见一人君临城下,兵戈铮然,千鸦杀尽,哀鸿尽绝。 一阵寒风吹过,夺天寨的大门轰然倒塌,惊起了一地尘土。 透过风沙弥漫的门口,只见一群少年拥着一人离开,身影肃杀,扬鞭策马,随后慢慢消失在密林中。 四周寂静无声,就连虫鸣都息了音,光影陡然流转,照亮了满地尸陈。 “咔嚓” 两道人影踩着满地尸骸,抬脚进了夺天寨。 一人回头看了一眼幽沉的黑夜,上挑的眼眸微眯,转了转手中的陶俑,轻笑一声。 “看来,盛安身边藏了不少高手。” 一佝偻着背的老者,披着一件黑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眸幽深,缓缓开口,声音像是尖锐的长甲划过琉璃,嘶哑难听,让人浑身汗毛忍不住竖立。 “今日派人前去试探盛安藏在暗处的势力有多少,没想到……” “葬了整个夺天寨。” 男子接过话,弯唇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冰冷的目光像是一条吐信的毒蛇。 老者目光沉沉的盯着浓稠的黑夜,幽幽开口。 “刘孜当年作为禁军头领,武功自是不弱,因酒后杀人,被判剥夺官职,枭首示众。 因着交情,我用死囚换他一命,让他离京远走,没想到他在此落草为寇,凭着统御禁军的手段,雄踞一方,官民皆惧。 此次找上他,本来只想让他帮我试探一下盛安周身的势力,没想到却要了他的命,唉。” 男子眼眸微沉,眼底汹涌着暗流,沉声开口,“今日若是你出手,盛安能毙于你掌下吗?” “难,我一人,只怕远远不是盛安身边那人的对手。” 男子冷笑一声,抬手摸了摸手中的陶俑,借着月光可以看见,那是一个极艳的女俑。 嘴上抹着红艳艳的口脂,凤眼含春,若是活人,当是美艳无比,可放在陶俑身上,就带着几分瘆人。 “你一人不行,本殿便派十人,百人,千人,我要黎州,与她同葬!” 春鸟啼晓,有雨淋过江面,漫过青石板,弱水空蒙,花色如新。 叶昭榆抬手撩起车帘,看着巍峨的城墙上写着“黎州”二字,弯了弯唇。 “小谢公子,我们回家了。”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漫步在雨中的行人,折伞寻花,婉约温雅。 周围白墙青瓦,画船摇曳,随手摘取一幡,便能入画。 他弯唇笑了笑,琉璃色的眼眸透亮光泽,轻叹一声,“好书生气的地方。” 大漠不会有这种感觉,只会给人一种狂放,野性与淳朴之感。 那里有千年的风沙,无边的瀚海,孤寂的雪域,和永不停息的经筒。 叶昭榆弯眸一笑,侧头靠在车窗旁,微扬的青丝瞬间被细雨沾湿,音色也随着烟雨变得柔和起来。 “这里可不止有书生,还有我侯府的世代英灵,他们生时守着疆土,死后葬于山川,如今依旧守着这黎州万物。”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她本是唯物主义,遇见他们之后,她却相信此间定有英灵,生时固守疆土,死后魂兮归来,依旧镇守着这万里河山。 这时,一队人撑着素伞,由一腿脚微跛的人领着,穿过烟雨弥漫的长街而来,停在车队前,抬手见礼。 “末将恭迎郡主归家!” 其余人皆弯腰见礼,“恭迎郡主归家!” “都起来吧,贺叔可在?”一道清洌的声音从车窗内传来,音色舒缓轻柔,带着熨帖人心的力量。 微跛的男人上前一步,肃声道:“禀郡主,贺参军前几日偶感风寒,近日依旧缠绵病榻,未能前来相迎,还请见谅。” 叶昭榆眸光微动,贺叔病了?今日暂且先歇下,明日再去看他。 “无碍,先回府。” “是!” 蒙蒙烟雨中,数人撑伞开道,车辕碾过青石板,穿过白墙青瓦环绕的长街,朝着某出高墙大门驶去。 第170章 色胚! 朱红大门口,无数仆从站在长阶立候,看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从烟雨朦胧中走出。 众人抬手正了正衣冠,马车一停,顿时迎了上去,对着车内之人肃拜一礼。 “恭迎郡主归家!” 车帘被人撩开,叶昭榆理了理裙摆,随后起身踩着车凳下了马车,一把大伞瞬间遮在她的头顶,将她全部挡在伞下。 她侧头朝着那人颔首,嘴角扯出一抹浅笑,“辛苦了,周伯。” 微跛的男人朗笑一声,看着眼前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眼眶一热,感慨道:“一年不见,郡主长大了不少啊。” 叶昭榆也弯唇笑了笑,“是啊,已经及笄了,该长大了。” 随后一敛衣袖,发间飞鸾栩栩若生,衣裙翩跹,青丝微扬,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威仪与雍容。 她抬眸看着站在门口执礼相迎的众人,温声开口,“都免礼,本郡主只是回家,不必如此拘礼。” “是。” 随后叶昭榆转身,朝着车内伸手,碧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皓腕,她轻笑一声,“出来吧,我们到家了。” 众人好奇的朝着马车瞥了一眼,只见一戴着鎏金面具的公子握着他们郡主的手,姿态闲散的下了马车。 周身气质清雅高贵,只一眼,便觉得岿然凛冽,贵不可言。 随后他们郡主亲自撑伞,将人迎入府中。 众人只看了一眼,随后便低头,心里却活络无比。 那是谁!那是谁!那是谁!!! 竟然让他们郡主亲自相迎! 难道……是他们郡主看上的小白脸! 一个时辰,他们要他的全部信息! …… 乌藉将伞扛在肩上,抬手去接雨,眨了眨眼睛,嘟囔一句,好细的雨。 好像一阵水雾漫过眼前,比盛京的雨还小,还要缠绵。 他抬眼望去,只见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蜿蜒江水之间,悬空楼阁高举,沐着朦胧烟雨,散发着古朴悠扬的韵味。 好,好秀雅的地方。 叶昭榆撑着伞,回头看了一眼昭冥司众人,扬了扬下巴,豪气十足。 “想住哪自己选,本郡主什么没有,就是楼多!” 众人瞬间被她逗笑,纷纷掩面低笑,随后乌藉等人被侍女领着,去挑选自己的阁楼。 “吱呀”一声,雕花阁楼门被推开,叶昭榆顿时朝着自己的床扑去。 “啊,舒服~” 她蹭了蹭身下的蚕丝被,舒适的眯了眯眼睛。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衣袖上的暗纹浮动,如山般挺拔的脊背没有一丝晃动,矜贵肃然。 他抬脚走到窗边,负手而立,俯瞰着整座烟雨楼台,琉璃色的眼眸穿过雨帘落在层层月洞门中,目光随着洞门越陷越深。 他弯了弯唇,嗓音清淡,“若是在此久待,怕是骨头都会酥,最后连刀都提不动。” 叶昭榆翻身下了床,走到他身边,抬手摸着他的指骨,低头笑了笑。 “这天成绝作,万古不朽的帝王骨,怎会败于江南烟雨?” 摩那娄诘眉间敛着月色,俯身在她耳边呢喃,“是不会败于烟雨,但只要江南有你,本君为何不会败?” 随后低头吻着她的脖颈,一点一点向上,最后吻上肖想已久的樱唇,轻而易举的撬开唇齿,攻城略地,不一会儿,叶昭榆便溃不成军。 “啪”的一下,叶昭榆被抵在门上,身上衣裙松散,腰间正覆着一只滚烫的大手,一下一下的捏着她的腰侧。 她仰着脖子轻哼一声,十指攥着他的衣袍,锁骨处湿濡无比,他的动作正不断向下。 她抬手轻轻推了推身上的人,嗫嚅道:“别,等会有人来就……” “郡主,刺史领着黎州大小官员登门,想要拜见郡主,以表恭贺。” 叶昭榆身形一顿,瞬间闭嘴,身上的手却不想就此收势,反而恶劣的游走至胸前,悠闲的把玩起来,她顿时浑身一软,轻哼出声。 周伯站在门口,蹙了蹙眉,“郡主,可有何事发生?” “没,没事……” 摩那娄诘低笑了一声,抬手将她的手轻轻压在门上,另一只手从她胸前移出,指尖挑过她的衣带,衣裙瞬间散落。 他眸色一暗,倾身压了上去,低头吻在她的肩头,随后慢慢移至胸前,挑逗般的咬了咬,最后闭着眼睛慢慢吮咬起来。 整个人妖孽十足,透着十足的野欲。 周伯紧紧皱着眉头,他怎么感觉不对劲呢,于是抬手叩了叩门,“郡主?” “不见!” 周伯默了一瞬,随后弯腰抬手,“是。”随即不明所以的走远。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琉璃色的眼眸染满欲色,抬头亲了亲她的耳后,音色沙哑撩人,“好乖。” 随后抱着人去了床榻。 叶昭榆微微喘息,衣襟挂在臂弯处,眸中盈着春水,看着他指尖划过雕金镂空腰带,瞬间露出紧实的胸膛与左肩大片的血狼图腾,又欲又野。 她抬眸嗔他一眼,“色胚!” 摩那娄诘低低笑了起来,悠悠朝她走去,脚踝金铃一步一响,俯身捉住小巧玲珑的玉足,嗓音魅惑低哑。 “情欲本就赤裸,众生亦是如此,怎能怪本君,轻薄呢?” “阿榆,换个方式哄我。” 夜色低迷,华灯初上,盛京城内灯火通明,将整个半边天都照亮,应和着盛世繁华。 男人侧头看向仰头喝酒的女子,张开双臂背靠在栏杆上,闭着眼睛听着楼下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笑着开口。 “你还真放她一个人走?” 女子放下酒坛,一敛朱袖,抬眼看着满楼的青鸾挂坠,轻笑一声。 “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我等,怎敢阻拦。” 男人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痞笑道:“我可不信你真能放心的下她。” 女子垂眸看着灯火通明的九衢三市,眼角泪痣一闪,风情十足,喃喃道: “自是放心不下,所以托人给了她一个锦囊,希望在她无助之时,能帮她一二。” 男人大笑一声,“果然,你放不下她一个人去黎州。” 女子眼睫眨了眨,黎州啊,她便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第171章 故人 “嘀嗒” 一滴水珠缓缓从草尖滑落,惊醒了清幽缥缈的山野。 四周山色空蒙,青翠欲滴,绿叶沾着微雨,清新出奇,在蜿蜒而上的长阶两边,随风摇摆。 一高一矮的身影沿着长阶上山,晨起的微露沾湿了翩跹的裙摆,盈盈纤腰被黑色腰带收束,上面坠着鎏金花饰,一步一摇。 两人刚到山门口,林中陡然间传来兵刃出鞘的铮然,一道空旷雄浑的声音随后在山野漫开。 “来者何人!” 红衣少女抬手抱拳,衣袖翩然,身姿飒拓,扬声道:“叶氏昭榆,想要上山,烦请各位叔伯让路。” “哈哈,原来是叶家小六,各位,还不出来拜见。” 随后立刻响起一阵抱拳执礼的声响,声势浩大,气贯如虹。 “吾等恭迎郡主!” 至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丝毫人影,只余一道声风响过林梢,惊飞一群山鸟。 叶昭榆抬脚踏上长阶,身姿挺立,利落潇洒,晨风撩起她的衣裙,风华飒沓。 她弯眸笑了笑,懒洋洋地开口,“各位叔伯,回头再找你们喝酒。” “哈哈,我们等着!” 摩那娄诘背手走清幽的台阶上,身姿清然,琉璃色的眼眸看向周围四野,人还挺多,他轻轻勾了勾唇。 “他们是守山人?” 叶昭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弯了弯杏眼,轻叹一声,“准确来说,他们是守灵人,这止夷山上,埋满了侯府历代戍边的士卒。 原本,这里无人看守,随着越埋越多,昔日追随将军的士卒卸甲后不知归去何处,便来到这里,继续守着他们的将军,借着满山青冢,续着那铁马冰河梦。” 摩那娄诘眸光波动,咀嚼着“止夷”二字。 止夷阻夷,意为止戈。 埋骨青山,烧灯续梦,漫山英灵铮铮,戎甲铿锵犹鸣。 可歌,可叹。 “如今若想上山,便要于山门前问路,以免心怀不轨之人闯入,扰了先烈英灵。” 摩那娄诘微微颔首,随后缓声开口,“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喏,那不就是。” 摩那娄诘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从转折的山路走来,青衣,竹伞,白发。 周身浮岚缭绕,像是仙人沐着云雾而来,恰有一只白鹤飞过,恍然间竟觉那是他羽化登仙所化。 贺衍撑着伞,透过细细密密的雨雾,看着阶下一高一矮的人影,微微弯了弯唇。 青山烟雨客,似是故人来。 “贺叔,我来了!”叶昭榆眼底的无尽笑意蔓延开来,光彩流离,繁华如星。 贺衍摇了摇头,笑着开口,“榆丫头,许久不见,倒是越发活泼了。” 叶昭榆提起裙子朝着他小跑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精神还不错,顿时松了一口气。 “贺叔,听说你病了许久,如今可缓和些了?” 贺衍肩上披着一件烟青色披风,脸色略微苍白,眼底是风雪俱灭的清寂。 “听说你带着酒来,这病,倒是有了几分起色。” 叶昭榆抬眸瞪他一眼,“病好之前,滴酒休沾。” 贺衍轻笑一声,随后转眸看向她身后之人,微微挑了挑眉,“这位小友是?” “他是,我的意中人,我带他来认山门。” 贺衍垂眸看了一眼金纹玄衣的少年,微微颔了颔首,抬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青庐一叙,细细说说你如何将榆丫头拿下的。” 鎏金面具下的长睫微颤,像是有风雪漫过双眼,带着经年之久的叹息。 阔别十四年,先生,可还记得我。 青阶沿着山势而上,陡峭蜿蜒,四周烟雨朦胧,如丹青笔墨,三道人影翩然入画,绰约多姿。 青庐建在半山腰,叶昭榆靠在看台边,抬手抓了一把云海,指尖顿时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凉入心田。 她闭着眼睛吹着山风,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笑着开口。 “贺叔,等我以后跑不动了,我就搬来这里养老!” 贺衍手中拿着两坛酒,从屋内缓步走来,数尺前是一个悬空而出的观景台,用乌木作栏,盛满了晨光云海,缥缈梦幻。 他屈身与玄衣公子铺毡对坐,抬手将手边酒杯斟满,头也不抬的温声开口。 “你若不怕,便来,只是,那个时候你贺叔恐怕也是这山中的一员了。” “都是先烈,敬仰还来不及,怕什……你哪来的酒?问过我的意见了吗?让你喝了吗?” 贺衍对着玄衣公子抬杯,随后浅酌一口,音色温润。 “闲来无事,便采了山中桃花酿酒,榆丫头,你要不要来尝尝。” 摩那娄诘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顿时一挑眉,音色浅淡,“先生这酒,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叶昭榆无奈的看了一眼青衣雪发之人,抬脚走过去,伸手接过酒杯,恶狠狠地警告,“你只许饮三杯,多一杯都不许!” 随后眨了眨眼睛,仰头将杯中酒饮尽,随即又“噗嗤”一下吐了出来,抬起手背擦了擦嘴,难以置信道: “这酒怎么这般苦?” 贺衍微愣,垂眸看了看杯中的酒水,“苦吗?感觉和其它酒水没差多少。” 竟是酿了一味苦酒吗? 摩那娄诘将杯中酒饮尽,弯唇笑了笑,“是苦酒亦是烈酒,倒是难得一遇,多番滋味,须慢慢品。” 贺衍眼眸微敛,“是啊,须慢慢品。” 叶昭榆眨了眨眼睛,看着两人肩上好似覆着落寞风雪,下此苦酒,刚刚相衬。 她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想尝尝他们所说的滋味。 贺衍看着喝酒的人,眼底虽铺着清然淡漠,看似散漫随性,却藏着睥睨万物之势。 他弯了弯唇,音色沉静,“不说说你与榆丫头的故事?” 摩那娄诘喝酒的手一顿,弯唇笑了笑,琉璃色的眼眸盈满笑意,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开口。 “这是一个羊入虎口的故事,那姻缘线牵了十三年,绵延万里,穿过瀚海,将她捆送到了我的手里。” “哦?那还真是渊源久远,不知是何人牵的线?” 摩那娄诘抬眸看他一眼,轻启薄唇,“故人。” 第172章 好上头啊 青山远带斜阳,余晖洒满三千青阶,带着醉人的晚霞,将碧空染成赤色。 叶昭榆眼底染着三分醉意,撑着下巴开口,“这酒,越品越醇,好上头啊。” 摩那娄诘抬手将歪歪斜斜的人扶正,看着一地的酒坛,都是她喝的,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若没有三两薄酒,还真养不起你。”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脸颊染着酡红,“嘻嘻,以后我可以给你挡酒哦。”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抬手敲了一下偷偷摸向另一只酒坛的手。 叶昭榆顿时缩回手摸了摸,泪眼汪汪的朝着身边的人告起状来。 “贺叔,他欺负我。” 贺衍弯唇笑了笑,山风吹起他的白发,青衫微寒,神色平淡。 像是修道已久的仙人,眉眼间早就没了人间烟火,颇俱几分仙风道骨。 他侧头睨她一眼,“谁让你贪杯,该打。” 叶昭榆瘪了瘪嘴,嘟囔一句“好生无情”,随后撑着下巴看向夕阳染红了的云海,弯了笑道: “哥哥说,等他北征归来,就来黎州看我,到时候我定要让他尝尝你酿的酒。” 昨日,她哥来信,说北幽入侵,边关告急,他后她一步出了京城,领兵戍边。 贺衍眼眸微沉,轻叹一声,“此战恐怕要延续将近三月,直至中原宴请四海。” 叶昭榆蹙了蹙眉,不解道:“为何?” 贺衍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音色微凉,“北幽向来如此,此时四月,中原宴请四海已是七月,而后再过几月便是立秋 草原一到秋季,寒潮暗涌,牧草枯黄,牛羊没有料草便会死掉,蛮子以牛羊为食,相应的,他们的粮食便会减少甚至匮乏,所以他们才会趁此机会向中原入侵。 若拿下中原的城池,便能在四海宴上向陛下提要求,换取更多的利益,中原宴请各邦每四年才举行一次,他们不得趁机大捞一笔。” 叶昭榆冷笑一声,眸中染着淡淡的讥讽,“我三叔在时,怎么没见他们打此主意?” 贺衍顿了一下,随后弯了弯唇,眼中盈满星星点点的笑意,“打了,不过又被阿陵打了回去。” 叶昭榆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了,与三叔纠缠最久的便是北幽。 西域割据混战,内斗频发,南坻国力稍逊于其它三国,对外主张言和,唯蛮夷好战,掠夺成性。 一是妄想借此强大自身,二是内部资源匮乏,需要向外掠夺。 三叔曾经一箭将北幽天子射下马,北幽又惧又怒,与三叔大大小小打了近百场,直至最后一场惨胜收尾。 她叹了一口气,他抵千军,奈何薄命。 心头的苦涩竟比杯中的酒更盛一筹,她突然明白他们口中说的滋味。 苦,苦不堪言。 叶昭榆对着满目苍山,突然哭了起来,周围山风呼啸,似是与她同悲。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抬手将人揽进怀里哄了哄,“莫哭,我替你报仇好不好,让阿坦勒将北幽打下来给你放马。” 叶昭榆:“……” 贺衍:“……” 云霞渐渐远去,周遭虫鸣四起,带着几分空山幽寂。 摩那娄诘抱起熟睡的人进了青庐的偏房,安置好后,抬脚来到屋外。 周身玄衣清肃,带着几分囊括玉宇的霸气凌冽,他屈腿坐在席上,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轻轻扯了扯嘴角。 “来一局。” 贺衍抬手咳了一阵,紧了紧肩上的披风,微白的薄唇弯了弯,“那就来一局。” 摩那娄诘看着脸色微白的人,缓声开口,“这里风大,进屋下吧。” 贺衍不在意的笑了笑,抬手开盘,“无妨,风大才好玩,稳局有何意思。” 摩那娄诘朗声一笑,“好,就趁风大开局。” 贺衍执白子,先下一步,落子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摩那娄诘挑眉,长指拈着黑子,落在了星位上。 贺衍轻笑一声,“攻势起,焉能后顾。” 星位落子,离天元最近,向上攻势为最佳,后角既已暴露,便不可再犹豫后退。 摩那娄诘嘴角噙着一抹散漫的笑,眼中萦着雄鹰般的张狂浩瀚,屈着腿,玄衣铺了满席,耳边赤羽闪烁,不经意间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仪。 他弯了弯唇,薄唇轻启,“本公子从不瞻前顾后,若攻,便倾尽所有踏碎千山,若退,便毫无保留收兵勒马。” “不怕失策难返,酿成千古遗恨?” 摩那娄诘抬手落子,眼梢微挑,“落子便有结局,我接受自愿入的所有局的结果。” 贺衍赞许道:“善!” 漫天星子挂满枝头,俏皮的眨着眼睛,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 摩那娄诘盯着眼前的死局,棋盘上杀气凌冽,步步危机,像是已经退无可退。 “可找到破解之法了?” 一道沉静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寥寥的笑意。 摩那娄诘拈起一子落下,贺衍摇了摇头,将最开始下的那一子动了动。 局面瞬间扭转,周遭棋子顿时可动,瞬间将他杀的片甲不留。 摩那娄诘大笑一声,“牵一发而动全身,妙极!” 贺衍抬眸看他一眼,平静的目光起了一丝波澜,“十四年了,当年那匹受伤的狼崽已长成了整个大漠的狼王,可喜。” 山下第一眼,他便认出了他,因此才是似是故人来。 摩那娄诘抬手摘了面具,夜风拂过他深邃冷峻的面颊,眸似寒星,颜胜琼华,他起身,对着他端肃一拜。 “谢归见过先生。” 贺衍点了点头,轻叹道:“当年那般执着,既然早已有力反抗,为何如今才归?” 摩那娄诘眸光微动,叹息一声,为何不归?因为,“心死了,手脏了,迷路了,便不归了。” 贺衍眼眸微眨,轻声开口,“他最为重诺,答应你的事他已办到,你母亲如今就葬在黎州,可想去看看?” 摩那娄诘长睫一颤,琉璃色的眼眸藏在羽睫之下,良久之后朝他弯腰一礼,音色沙哑。 “烦请先生告知。” 贺衍轻轻扯了扯嘴角,音色平缓,“等明天吧,榆丫头会带你去见她的。” 第173章 天意如此 “谢归,刚刚的棋局可看清了?” 摩那娄诘纤长的羽睫微敛,满山风月料料窕窕的落在他的双肩,清寒料峭。 他抬手喝了一口酒,将刚刚翻涌的情绪压下,随后抬眸看向青衣鹤发之人,轻轻扯了扯嘴角。 “此局诡谲,先生有一暗子,其它明子冲锋在前,唯它毫不起眼,最后却使整局绝处逢春,精妙绝伦。” 贺衍微微笑了笑,音色轻缓,“那你认为,若没有其它明子相护,那暗子可还有出手的机会?”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宽大的袖袍懒洋洋地散在微屈的长腿上,转了转拇指上的暗金权戒,嗓音慵懒,“绝无可能。” 他自己本是弈手,目光长远乃最基本的条件。 他下的那一子,他百般警惕,却始终不见其行动,生生与他搏了半宿,杀的只剩残兵败卒,直至最后困于死局,那一子才伺机而动。 好高深的谋略与魄力,置之死地而后生,生生将死局峰回路转。 不愧是昔日名扬四海的贺参军,智谋果真超群。 可若是没有其它明子相护,他那暗子一动,便也成了废子。 贺衍抬眸看着幽沉的夜色,连山野的虫鸣都息了声,喃喃开口。 “此局我已下了多年,唯尔将我逼至绝境,祭出了那一暗子,原来,这才是此局的结果。” 帝王的威压席卷满局,像是一柄重剑划破天门,山河倾倒,大乱四起,于乱世中搏胜,唯有以杀止杀,先斩的便是那搅动乱世起的帝王。 随后他叹息一声,“也罢也罢,天意如此。” 摩那娄诘听着他的叹息,抬手小酌着杯中清酒,墨发在风中微微飘摇,端肃寂寥。 贺衍将杯中酒饮尽,掩面轻咳一阵,随后抬眸看向他。 “榆丫头虽聪明,但过于赤忱坦荡,自己所坚守的东西从不退让,过刚易折,你护着她点,莫让一些阴险小人伤了她。” “定当全力相护。” 贺衍点了点头,随后起身朝着青庐一侧走去,音色浅淡,“天晚了,你也去歇着吧。” “是。” 摩那娄诘起身,玄色衣袍敛于夜色,看着慢慢走远的身影,轻轻启唇。 “先生不打算出山了?” 贺衍脚步一顿,看着匿在夜色中的青山,弯了弯唇,“问荆如今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不需要我再带着他了,暂时便不打算出山了。” “那先生以后想做什么?” 贺衍轻笑一声,步伐闲散的往里走,悠悠开口,“当然是,守着我的将军啊。” 他也是这止夷山的守灵人啊。 夜色葱茏,灯残人静,漫山流萤划过千点,将整个山野映照。 贺衍倚着窗沿,深夜的寒意沾湿了青衫,白发微微贴在脸上。 他长睫颤了颤,以后想做什么? 好像,曾经也有人这么问过他,那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叶子被艳阳灼烧,打着卷挂满枝头,周围蝉鸣嘹亮,将整个盛夏都拉长。 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年,吊儿郎当的靠坐在椅子上,马尾上飘扬着一根烟青色发带。 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椅子的四个脚只有一只沾地,他却坐的四平八稳。 “贺行也,你以后想做什么?” 少年嘴里叼着一只笔,一身书斋的青衣院服丝毫遮不住他满身的桀骜。 他斜了一眼靠在书院窗前看书的人,含糊开口。 窗前的清倦少年抬眸想了想,随后背身斜靠在窗沿上,身影修长挺拔,扬了扬下巴,眸眼矜骄,自信张扬。 “我要,名扬天下!” 叶政陵一下吐了嘴里的笔,抱着臂揶揄道:“哟哟哟,谢老头嘴里谦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贺行也还有这幅骄傲自负的模样呢?” 贺行也抬眸瞪他一眼,也抱着臂看着他,微微抬起下巴,“我为何不能自负?我可从来没承认自己是个谦谦君子。” 叶政陵哈哈大笑起来,高束的马尾随风张扬,少年气十足。 “能,小爷罩的人狂一点怎么了?就名扬天下,让四海之内的人都知道你贺行也的名字!” “那你想凭什么扬名立万?” 贺行也将袖中三枚铜钱滑在手中,抬手向上抛了抛,青衫飒沓,神采飞扬。 “就凭它。” “还有呢?” “脑子啊。” 叶政陵低头笑了笑,“得,就这两样,小爷要去边关建功立业,你要是随我一起去,我定让你名扬天下,贺行也,你去不去?” “我考虑考虑。” “哎,这还要考虑?多少人哭着喊着跟小爷走,小爷理都不理,你还拿起乔来?”叶政陵扬眉,抬眼瞪着他。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带着少年的朝气与轻狂,“叶三,斗蛐蛐去,谁输了谁是孙子!” 只听“啪”的一声,马尾在空中划出一个肆意无比的弧度,随后青影一闪而过。 室内只剩一只打着旋的椅子,摇摇晃晃几下,又稳稳立在桌前。 贺行也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去看书卷,下一秒,一阵风刮过来,一只大手钳着他的胳膊迅速将他拖走。 “看书有什么意思,走走走,斗蛐蛐去!” “不去。” “必须去!要是我不行你就上,今天非要认下这个孙子不可!” “……” 夜凉如水,山风阵阵,吹动了窗扇,发出一阵轻响,瞬间惊散了一池旧梦。 第二天一早,叶昭榆早早醒来,沿着山路去拜访了各个叔伯,笑谈了一阵才归来。 用过早膳后,她领着摩那娄诘来到山野深处。 抬眼望去,四周青冢林立,绵延数里,碑前插满了断戟残剑,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残兵的嘶鸣。 好似瞬间置身于古战场,眼前漫过硝烟,她们看见昔日的将军拔剑,带着几分震撼人心之感,瞬间让人肃然起敬。 她手中拿着一坛酒,站在整个墓地前,先是肃拜一礼,随后将酒坛打开,抬手铺洒在地。 “小六带着酒又来看你们了,各位前辈慢慢喝,管够。” 摩那娄诘打开手中酒坛,抬手铺洒在地,接着对着无数碑林举坛。 “略备薄酒,敬各位。” 随后仰头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耳边赤羽晃动,沉静悠然。 叶昭榆看他一眼,眼中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随后带着他往里走,轻声开口。 “山里的叔伯如你一般,经常带着酒来与他们同饮。” 他们饮一半,青山饮一半,笑谈半日,随后怅然归去。 第174章 让他忏悔 午后的阳光透过密林照进山野,光线上还浮着一层雾气,带着微雨过后的柔和。 叶昭榆带着人来到一座恢宏的墓前,四周雕着战马银枪,有瑞兽镇守,鹤唳山岗,威风凛凛。 巨大的墓碑上写着“大盛宣远将军叶政陵之墓”,碑边题着数行小字,诉说着平生功绩。 少年功绩本是罄竹难书,最终却缩略成了寥寥几笔,概括了那波澜壮阔的一生。 周围山风浩荡,声震幽谷,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小丫头弯腰祭拜的动作,眼眸波动,心潮难止。 经年之久的风霜瞬间被山风带来,沧海变幻,原来早已物是人非。 他肃立良久,任声涛震着耳膜,随后抬手摘了面具,右手抚肩,单膝着地,对着墓碑端然一拜,厚重的玄袍散了一地,肃穆而庄严。 “谢归归来,将军,久等了。” 可他终究做不成谢归,他如今已为西域的君王,当以君王之礼相拜。 叶昭榆怔愣的看着这一幕,西域的君主为她们大盛的将军献上了西域最高的礼仪。 四海皆道,他们若是生在一个时段,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劲敌。 殊不知,两人之间,早有恩义,会是劲敌,但亦会是友人。 “我着实好奇,你一个西域王庭的少主,当年怎么会与我三叔有了交情?还让我三叔欠下了一个恩情?” 叶昭榆眨了眨杏眼,蹲在地上,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听那迦说,十四年前,那秃驴的阴谋暴露,诘兔兔屠了整个沙门,随后带着母亲的骨灰逃了。 想是那会儿与她三叔有了交情,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儿,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 并且,她从未告诉过他,她已经从那迦那里知晓了一点他的过往。 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怜悯于他,才对他百般娇哄。 心疼他,倾心他,才娇哄他。 等某一天,他能拂去肩上旧雪,她要喝着茶,看着窗外雨打落花,慢慢听他道来。 摩那娄诘长睫微敛,抬手将清酒洒在碑前,琉璃色的眼眸盈满一抹沧桑之感,音色沙哑。 “当年,我跌入谷底想要就此沉沦之时,是他抬手,将我扶起。” 那时周身荆棘爬满,盖过希望,人间十载虚妄,刻满荒唐,本想就此沉浮,却有人破开荆棘,将他拉起。 他自此便要做风的君王,生的主宰,无人敢阻,任他翱翔。 就算踏着满地尸骨,他也不会回头,要高坐,要俯瞰,要杀伐,要人人惧怕。 “原来,我三叔才是债主,小谢公子,不解释解释?” 摩那娄诘思绪一顿,看来还是不够凶狠,还有一个不怕他的小丫头。 随后他又自然的接着将酒洒开,轻笑一声,“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作甚。” 叶昭榆抬眸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一家人?那时你以此要挟,让我做牛做马时,你怎么不说是一家人!” “那时你我初遇,确实还不是一家人,说不得的。” 叶昭榆:“……”你有理。 叶昭榆咬了咬腮帮子,随后抬手指着他,对着墓碑告起状来,“三叔,就是你救的这只白眼狼把我叼走了,他还欺骗我,恐吓我,奴役我!”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抬手揉了揉眉骨,周身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他抬手将人拎走。 “走吧,勿要拿这些小事扰了将军长眠。” 叶昭榆被人拎着领子倒着往外走,不停地朝着离的越来越远的墓碑伸手。 “三叔!有空你一定要找他聊聊人生,让他愧疚,让他忏悔,让他良心上受到谴责!” 摩那娄诘:“……” 走出青冢林,叶昭榆将歪了的领子拉回,看着一派风轻云淡的人,哼了一声,抬脚朝着一处幽径走去。 摩那娄诘摇了摇头,背手跟在她的身后,身姿修长挺拔,矜贵倦雅。 他轻啧一声,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沿着山势而上,翻过一处背阴,入眼便是灼灼芳华,遍布山野。 风一吹,桃花簌簌飘落,清香袭人,旖旎多姿。 一条小溪绕着整片桃林蜿蜒,花瓣随波逐流,碧浅红深,桃花染红衣袖,花间醉,寒烟翠。 叶昭榆抬手折下一束桃花抱在怀里,随后来到一座孤茔前,弯腰将花放下,眼睫眨了眨,喃喃开口。 “听三叔说,这是谢家哥哥的娘亲,生前长的可好看了,可惜,未曾给她寻到家人,索性便将她安置在了这里,有这漫山桃花作陪,她肯定会喜欢的。” “啪嗒” 一滴泪砸在地上,惊起了满地桃花。 见无人作答,叶昭榆回头去看,只见他双目垂泪,神情破碎,直直的望向林中孤坟。 母亲…… 周围桃花飘零,她隔着簌簌落花看他,心尖一颤,“原来是…谢归哥哥……” 叶昭榆起身来到他的身边,抬手将人抱进怀里,双手抚摸着他的脊背,轻声开口。 “谢归哥哥别哭,我每年都会来看她的,给她带花,陪她说话,她一点也不孤单。” 人生还真无常,有些人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奔赴,到头来却是相见不相闻。 而有些人,就站在那里,便见到了他人梦寐以求想要见到的人。 原来她们早已不是两条平行线,相交甚早,才得以跨越山海,彼此相见。 夕阳欲带春雨,陌上花开数朵。 叶昭榆陪着他在孤茔前待了许久,看着雨势要来,才匆匆下了山。 刚到家,门人便拿了一封信来,说是给盛安郡主的。 叶昭榆颔了颔首,让他将信放下,随后遣散了屋内的婢女,自己拿过毛巾,给身边之人擦头发。 刚刚紧赶慢赶,还是淋到了雨。 她看着眼眶还有些许微红的人,心疼不已,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抱着人哄道: “没事了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谢归哥哥,我把我的家人和朋友分你一半,好不好?”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紧紧抱住,填满了空寂的心房,闭上眼睛,音色沙哑。 “好。” 第175章 我们谈谈 晨光熹微,透过水雾缭绕的阁楼照来,惊醒了睡梦中人。 叶昭榆感受着缠在腰间的手,嘟囔一句,随后又将脸埋进他的臂弯,避着光继续睡。 微风轻起,四周床幔飘扬,透过朦胧纱雾,可以看见床上两人相拥而眠,寝衣交叠,黑白相撞,极尽温馨。 适时,一双琉璃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带着几分迷蒙的水雾,剔透且缥缈,只一眼,便能让人溺毙在其中。 他低头看着怀里毛绒绒的脑袋,弯了弯唇,抬手将人往怀里压了压,音色沙哑,带着几分诱哄。 “阿榆,以后都陪你睡,好不好?” 叶昭榆哼唧一声,在他怀里蹭了蹭,又沉沉睡了过去。 摩那娄诘眯了眯眼睛,抬手摸着小丫头的脑袋,垂眸沉思起来。 昨晚为了哄他,她才留他在此歇下,若是想在她的闺房长留,那又该怎般做才好? 微雨拂过楼台,数枝桃花吐芳,带来灼灼春色。 早膳过后,叶昭榆百无聊赖的坐在阁楼窗前观雨,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案前批阅卷轴的人,叹了一口气。 “怎么总是下个没完,还想着带你去黎州城玩玩呢。” “不急,看这天色,下午便会放晴,到时候再去吧。” “但愿如此。” 叶昭榆转过头,瞥见放在一旁的信函,抬手拿了过来。 昨天听门人说,是盛京来的信。 若是太子表哥与她阿爹阿娘的信,会由特殊的信使送来,倒是不会经过门人之手,看来是盛京其他的友人了。 她抬手将信函打开,只见一枚玉佩陡然滑落在她手心。 她打量了一番手中的青玉渊蝶佩,微微眯了眯眼睛,好像有几分眼熟。 随后她将信函中的信纸取出,入眼便是数行端庄秀逸,风神洒荡的行书。 只见信头写到“未经允许,贪慕渊蝶,作以私藏,其心甚鄙,冒昧至书,以求重惩”。 她微微挑眉,将目光落在正文之上,只见上面写着 “夜宴风波,偶遇郡主身陷险境,其心忧忧,遂失礼相扶,而后郡主被人迎走,留一青玉渊蝶佩于原地,暗起私心,私藏自此。 如此行径,下作不堪,惶惶终日,遂今相还,望郡主重罚,以惩小人不洁之心,裴朝顿首。”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随后将信合上,看着窗外的缠绵细雨,长睫眨了眨。 世间万物,唯情字难解。 不知他辗转了几宿,才提笔写下此书,将暗慕作为不洁。 何须如此卑微,思慕他人本无错处,只是有无回响罢了。 她跳下窗沿,腰间环佩叮呤,走到案前坐下,取出纸笔行书。 摩那娄诘抬眸看她一眼,只见她坦荡落笔,“承蒙厚爱,已倾心一人,愿赴白首,至此不悔。 望君移目它处,放眼觅得清欢,至此长歌有和,独行有灯,安暖流年,盛安揖拜。” 他眉头一挑,指尖点了点桌案,引得小丫头顿时抬眸朝他看来。 他琉璃色的眼眸波动,弯了弯唇,嗓音低沉,“阿榆,我们谈谈。” 叶昭榆愣了一下,随后将椅子挪到他身边,睁着圆润的杏眼看着他,“谈什么?” “你对裴朝,是何感觉?” 叶昭榆愣了一下,随后如实作答,“感念他的遭遇,想让他守住自我,去真正实现昔日抱负,让官场磊落,让君泽遍民。”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嗓音低沉,“他意志若坚定,何须你去点拨,私心既生,剔除难矣,你越是靠近他,他的心便越煎熬,离他的志向便会越远,阿榆,可明白?” 叶昭榆怔愣了一瞬,随后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 是了,既然对他无意,当远离,让他彻底死心,不能过多纠缠,给人一种欲拒还迎之感。 她抬眸看了一眼身旁之人,轻声开口,“我明白了,以后不会与他再有任何纠葛。” 摩那娄诘满意的点了点头,指尖摩擦着她的锁骨,带着无限的侵略性。 “既然明白了,那阿榆就得记住,你是我的人,要是还有人贼心不死的觊觎你,本君扒了他的皮。” 叶昭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将他的手抱在怀里,嘿嘿一笑,“你的你的,别人抢不走。” 摩那娄诘轻哼一声,掐着腰将人带进怀里,吮咬着她的颈侧,冷声警告。 “本君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你若是再敢与其他男子私交甚密,本君就将他的皮扒下来,给我们阿榆做灯笼玩。” 叶昭榆嘴角一抽,连忙给人顺毛,“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逾矩了。” “既然知错,那便补偿本君。” “君主想要什么补偿?” “从今往后,你的闺房当有本君一席之地。” 叶昭榆:“……”怎么感觉她被套路了。 午时一过,苍穹果然放晴,碧空如洗,满城烟绯,江上水雾浩淼。 叶昭榆坐在乌篷船上,抬手撩开伸入江面的垂柳,笑着看向身边的人。 “怎么样,我中原是不是山河秀丽,一点也不逊色你们大漠风光。”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绕水而建的小镇,宁静悠扬,随便的一处风都婉约到了极致,带着江南女子的温柔小意,熨帖十足。 他弯了弯唇,眸色清浅,“你中原风姿乃千般变换,我大漠自是比不过,但胜在淳朴,自由。” 叶昭榆点了点头,弯眸笑了笑,“那确实。” 乌藉蹲在船板上,抬手摸了摸从江底下漂上来的水藻,凉凉的,滑滑的。 他抬眸看向叶昭榆,惊奇道:“这个,这个好好玩!” 摇船的老翁被他的反应逗笑,悠悠开口,语调抑扬婉转,颇具灵秀悠扬之感。 乌藉眨了眨眼睛,一个字也没听懂。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随后替他与老翁攀谈,语调颇具儒雅倜傥之感,将软水江南的腔调拿捏的分毫不差。 气质清贵高雅,仪态端如青岳,认真的听着老翁说话,时颔首,时笑答,礼仪极好。 像是哪家底蕴深厚的家族教出来的清贵公子,泛舟江上,顺流千里,挑动芳心。 叶昭榆看着与人相谈甚欢的红衣公子,弯唇笑了笑,随后替乌藉翻译道: “老伯说,你刚刚抓的那个水藻可食,将它与鲈鱼一起下锅,味道鲜美无比,此时来上一碗,刚好可解连日阴雨带来的烦闷。” 乌藉眼睛一亮,“那我们回去多抓一点,再买一条鲈鱼炖汤喝!” “不用,前面啥都有,就需要我们出点力气。” 第176章 我抓到了! “那里那里,你快抓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催,我在抓!” 乌藉将衣袍挽在腰上,裤腿撩至大腿,腰上绑了一个鱼篓,低着头,在水中巡视。 忽然,一道黑影游过,他眼睛一亮,瞬间出手去抓,却抓了个寂寞。 叶昭榆坐在船沿上,将脚放进水里悠闲的荡着,周围是一片浅水,上面长着野花,浮在水面,秀美至极。 远处有几只白鹤入镜,翩跹自得,伴着周边渔歌,颇有几分悠然仙境之感。 她看着抓了半天,一条鱼都不曾入篓的人,顿时摇了摇头,挽起裙摆,屈腿便要往水中跳。 下一秒,却被一只大手拦腰提起,一道凉凉的声音幽幽传来。 “再过几日,你的月事便到了,现在贪玩,到时候可别喊疼。” 春江水虽暖,但凉意犹在,她一来月事就喊疼,被司葵调理了许久才见好转,可经不起她这般折腾。 叶昭榆瘪了瘪嘴嘴,“好嘛,不去了不去了。” 摩那娄诘将人放在船上,随后抬眸看向乌藉,徐徐开口,“离鱼上方几寸下手,不可在原位发力。” 乌藉点了点头,随后看着游到腿边的鱼,按照君主说的,在上方下手。 “哗啦”一声,一条鱼破水而出,瞬间被他举过头顶,他朝着叶昭榆得意一笑,“我抓到了!” 叶昭榆刚想说干的不错,一个东西猛然砸来,溅起了巨大水花。 乌藉一惊,手上的鱼顿时滑落,掉进水里瞬间游走。 只听一声大笑传来,带着几分童音,“哈哈哈,还是没抓到吧!” 叶昭榆一个刀子眼杀过去,只见一个小胖墩坐在一艘华丽的大船上,啃着苹果,见她们看来,顿时朝着他们做着鬼脸。 乌藉大怒,捡起他刚刚扔来的果子朝他扔去,“你还本大人的鱼!” 小胖墩弯腰一躲,随后一边抄起盘子里的果子朝他们扔来,一边大喊。 “快,划船,别让他们追上本少爷!” 摩那娄诘蹙了蹙眉,一阵内力浮现,飞来的果子瞬间炸开,洒满了整个江面。 叶昭榆撸起袖子,抬手指着那艘船大喊,“老伯,我给你一百两,给我追上那个小胖子!我要一个托马斯回旋踢给他踹飞八米!” 老翁:“……” 最后老翁手里的浆摇的快冒烟了,都没追上那小胖子。 还是他捉了两条鱼,才将两个嘴快翘到天上去的人哄好。 夕阳铺洒,渔歌唱晚,小船摇摇晃晃的靠了岸。 乌藉提着鱼走在街上,心里还是一阵不爽,他瞥了一眼也提着一条鱼的人,控诉道: “你们中原人可真狡猾,连小孩都是!” 叶昭榆摇了摇头,刚要反驳,突然听见头顶的楼台上传来一阵惊呼,她抬眸望去,瞳孔猛然一缩。 她下意识的抬手将乌藉的眼睛捂住,蓦然间,一只大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只听“嘭”的一声,一道重物落地,瞬间在原地炸开。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惊叫,“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叶昭榆感受到有东西滚在她的脚边,她的腿不禁一麻,随后那只大手捂着她的眼睛将她带离人群。 乌藉拂掉眼前的手,回头看了一眼,眼睛猛然瞪大。 走出人群许久,他才眨了眨眼睛,喃喃开口,“是刚刚那个小胖子。” 可是明明刚才还活泼无比,与他们打闹对战,如今却碎成一地。 隔了这么远,他还能听见那条长街上传来的哭喊声。 叶昭榆脸色略微发白,艰难开口,“他是……看见我之后才跳的。” 刚刚她一抬头,便看见那小胖墩站在楼顶,怀里抱着一个瓷娃娃。 见她看来,朝她诡异的笑了笑,随后便纵身一跃,快的她都没反应过来。 摩那娄诘眸色一沉,沉声开口,“以前可曾见过他?” “未曾,我在黎州不过一年一回,不会待太久便会返京,不曾与那小孩有过接触。”叶昭榆摇头道。 摩那娄诘眯了眯眼睛,目光几经流转,随后缓声开口,“等官府处理完,我们再看看是何结果。” “好。” 县衙内,一对穿着富贵的夫妻跪在白布前,哭的肝肠寸断,“儿啊,我的儿啊……” “是谁干的!我的儿好好的出去游玩,怎么会跳楼呢!”一中年男人红着眼睛,拉着随从大喊。 随从瑟瑟发抖,哭喊着,“小的也不知道啊,少爷说想吃陈记的栗子酥,小的便去买了,回来便发现人不见了,后来就出事了,呜呜呜呜……” 仵作将一个拼好的陶俑拿过来,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这是在你们少爷身边找到的,看看是不是他的东西。” 随从红着眼睛看过去,只见一个陶俑身上裂着无数纹路,弯着带血的嘴角,笑容诡异。 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在直直的盯着他,他顿时心脏猛的一缩,好,好可怕。 他连忙摇了摇头,“不是我们少爷的。” “那应该是有人用它,将你们少爷引走,然后诱杀。” 晓来风,夜来雨,晚来烟。 叶昭榆抱臂斜靠在窗前,青丝被夜风吹起,翩然若仙,白色衣裙散在周身,略带几分清冷之感。 她垂眸看着无数楼台氤氲在暖黄色的光晕中,眸色幽沉静籁。 “还在想刚刚的事?” 有人从身后将她抱住,轻叹一声。 她自然的靠在身后宽阔的胸膛上,闻着鼻尖极淡的檀香味,缓缓开口,“但愿是意外。” 摩那娄诘知道她在忧什么,俯身将人打横抱起,稳步朝着床榻走去。 “勿忧,凡事有我。” 深夜幽静,长街之上传来一阵梆子的敲打声,打更的人手中提着一盏走马灯,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突然,周围雾气蒙蒙,前方空旷的街道上猛然间出现一个小小矮矮的东西。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奇了,明明刚刚还没有的。” 他缓缓走过去,凑近一看,一个笑容诡异的陶俑瞬间映入眼帘,鬼气森森,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直的看着他。 更夫瞬间被吓出一身冷汗,连退了数步,随后赶忙朝着远处跑去。 妈的,大半夜的,见鬼了…… 刚跑出几步,“啪嗒”一声,走马灯掉在地上,他嘴角溢出鲜血,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浑浊的眼睛看着地上的走马灯一幡一幡滚过,渐渐没了生息。 第177章 让他死 三日后,微雨漫过青石板,浮起一阵水雾,街上游人形色匆匆,纷纷举起衣袖遮着头,朝着屋檐下小跑去。 叶府门口,周伯合上伞,对着朝他行礼的侍卫点了点头,随后一跛一跛的朝着大堂走去。 叶昭榆正站在花架前,抬手逗弄着两只画眉,清脆悦耳的鸣叫顿时在大堂内散开。 “禀郡主,末将去县衙问了,说三天前跳楼身亡的孩子是城西富商崔甲的独子,被人用玩具骗走,随后诱杀。” 叶昭榆手一顿,蹙了蹙眉,“知县可仔细查过此案?” 三日的时间,就得出了这么个结果? “知县闻郡主对此案颇为关心,遂命人重审此案,除了诱杀,没有找到任何他杀的痕迹。” 叶昭榆垂眸抚摸着画眉的羽毛,沉声开口,“崔氏可有仇家?那引诱孩子跳楼的凶手可找到了?” 一个小孩子,虽顽劣,但不至于让人平白生出取他性命的欲望,还是那般惨烈的死法。 若是仇家,那还说的过去。 但,到底是谁的仇家,这又得另当别论。 “凶手还在找,那崔氏是黎州出了名的大善人,虽其子顽劣,但平日里未曾与人结仇,若论仇,恐怕也只有生意上的摩擦了。” 叶昭榆点了点头,微微弯了弯唇,音色轻和,“还要辛苦周伯再去崔府走一趟,替我探探哪些人与崔氏有过怨,也好着手查起,早日让那孩子安息。” “是。” 周伯走后,叶昭榆又在大堂里待了一会儿,看着窗外连绵的阴云,总觉得不会轻易散去。 巡抚衙门,一人身着浅清色官袍,腰环银带,神情焦急的在门口来回踱步,伸长脖子不停地朝着远处张望。 不一会儿,一顶低调奢华的轿子由四人抬起,缓缓从烟雨中走来。 他也不撑伞,连忙迎了上去,行过礼后对着轿子焦急开口。 “大人,今早又死了一个,下官怕再这样下去,消息迟早会传到郡主的耳朵里去!” 轿子被撩开,一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抬眸看他一眼,胡须微颤,沉声道:“进府再说。” “是。” 衙内,黎州县令焦急的在屋内走来走去,喃喃开口,“就这短短三日,黎州便死了十余人,还桩桩件件暗指郡主,这可如何是好?” 自从那小孩死后,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紧接着打更的更夫死了,夜醉归家的行人死了,就连在家睡的好好的老翁也死了…… 似是只要与郡主有过接触的人,都在慢慢死去。 而无一例外,他们身边都会出现一个诡异的陶俑人偶,都在某处刻着“盛安”两字。 像是带着什么诅咒一般,它出现在谁的身边,下一个死的便是谁。 巡抚拿起桌上热茶喝了一口,眉头紧锁,沉声道:“此事先不要惊扰郡主,等我等将背后装神弄鬼之人揪出,再上禀。” “可是……” 巡抚抬眸看他一眼,“没有可是,盛安郡主冠绝荣宠,就连陛下都得哄上三分,如今回归黎州,我等若让她在此委屈了,别说陛下,就是侯爷也饶不了我们。” 中原最尊贵的郡主,除了天子,谁敢提审于她。 县令瞬间息了声,随后又抬眸看向上座,“那如今该怎么办?” “开启宵禁,全城戒严,让守卫夜里巡城紧密些,勿要再生事端,本官会派人与你一起查案,定要将那幕后之人拿下,还郡主一个清白!” “是。” 县令走后,巡抚仰头叹息一声,黎州背靠整个止夷山,说白了,也就是背靠定安侯府。 竟然也有人敢在侯府的地盘上撒野,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抬眸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缓缓开口,“挑些重礼送去侯府,就当是本官治下不严,扰了郡主游街兴致的赔罪礼。” “具体需要送些什么?” 巡抚抬手摸了摸胡须,沉着眼眸思索,随后想到什么,缓声道: “听闻,近日给郡主送礼的大小官员不在少数,你就和他们送一样的便好,万不可特立独行,让人觉得本官是要贿赂郡主。” “明白。” “郡主!郡主!奴会弹琵琶,要不奴给您来上一段!” “奴会唱小曲儿,郡主要不要听!” “郡主,奴会……” 叶昭榆一个头两个大,看着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粉面清倌拉着她的衣袖挽留,脸黑的快滴出水来。 哪来的混账玩意儿送来的礼! 竟然给她送了一群小白脸来! 心思何其歹毒,竟想让她自此在搓衣板上长跪不起! 呸,魂淡,简直是蛇蝎心肠! 她一抬头,便与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对上,只见那人抱着臂斜靠在横栏上,转了转拇指上的暗金权戒,眸光凉凉的看着她。 “郡主,玩的挺花啊。” “不!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是个正经人!” 叶昭榆扒拉开一群脂粉,抬脚便想朝他走去,又被身后一群人扯住衣袖,只听一人道: “大家都是来伺候郡主的,哪有郡主去哄人的道理,公子既然早已是郡主的房中人,就别在这里拿起乔来。” 闻言,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琉璃色的眼眸剔透光泽,纤长的羽睫在鎏金面具下投出斑驳的阴影,整个人透着十足的慵懒。 他抬手抚过肩上落花,勾了勾唇,缓缓开口,“叶昭榆,过来哄人。” “来了!” 叶昭榆一下将袖子上的手甩开,朝着人飞扑过去。 刚要扑进那人的怀里时,额头便被一只大手抵住,只听一道清淡的声音落下,“脏了。” 她弯眸笑了笑,抬手将外袍脱掉,随后给了他一个熊抱,语调轻快。 “好了好了,现在干净了,人家心里只有谢归哥哥,才看不上那群庸脂俗粉呢!” 清倌:“……”看不上可以,但能不贬低吗? 他们看着传闻中金贵无边的郡主,挂在一个身姿高大英挺的男子身上,百般宠哄,纵容十足。 他们手里的小手帕差点绞碎,恨那不是他们! 都说郡主从京城带回了一个小白脸,百般呵护,爱不释手,想要天上的星星郡主都给摘下来。 于是乎,郡主喜欢小白脸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黎州大小官员相视一笑,纷纷搜罗各色小白脸,作为礼物送来讨好郡主。 争取一举上位,然后让人给郡主吹吹枕边风,让他们自此平步青云。 如今看来,这风怕是不能在枕边吹了。 叶昭榆将人哄好后,转头看向一群粉面清倌,朝着随从扬手,“将人扔出府,一个不留!” “哎,郡主,郡主,收下奴吧,奴会的可多了……” 叶昭榆看着一群哭哭啼啼的男人,不耐烦的摆摆手,“滚滚滚,赶紧滚,看的本郡主眼睛疼!” 人扔出去之后,整个院子瞬间清静了不少,叶昭榆呼出一口气,抬眸看向身边之人,咧嘴一笑。 “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我发四!” “禀郡主,巡抚大人特意送来十个清倌来给您赔罪!”侍从匆匆从门口跑来,高声禀告。 叶昭榆:“……让他死。” 今天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第178章 我发誓 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 摩那娄诘敛了一身月华坐在窗前喝茶,悠闲的听着门外传来一下一下的敲门声,一道微软的声音紧随其后。 “谢归哥哥,开门,我是阿榆。” 他轻呵一声,琉璃色的眼眸缱绻十足,拿起茶盏浅呷一口,随后懒洋洋地启唇,“人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按你说的做了,都在厨房烧火做饭呢。”叶昭榆抱着阿雪,蹲在门口小声开口。 “甚好。” “那我可以进来了吗?” “不能。” 叶昭榆:“……” 摩那娄诘抬眸看向蹲在门口的一团黑影,撑着下颌,耳边赤羽晃动,悠悠道:“郡主今日可有看上哪个小倌?” 叶昭榆眨了眨眼睛,“小什么倌,我眼里明明只有小谢。” 摩那娄诘眸光一顿,轻呵一声,指腹摩擦着青釉杯壁,幽幽道: “听闻,郡主喜欢小白脸?” 叶昭榆一愣,“多白的脸?我怎么不知道我喜欢小白脸?” 摩那娄诘:“……无风不起浪,若郡主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他人又怎会有这方面的行动?” “冤枉啊,总有刁民想害朕!这纯纯的就是诬陷!”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摩那娄诘抱着臂看着蹲在地上的一人一兔,语气凉凉。 “你还委屈上了?若是再有下一次,你就跟他们一起去厨房烧火。” 叶昭榆抱着阿雪灵活的窜了进去,朝他弯眸一笑,“我发誓,真的没有下一次了。” 摩那娄诘睨她一眼,步伐闲散的走到窗前坐下,冷哼一声。 她发的誓,狗都不信。 大盛边关,寥寥的几颗星子挂在漆黑的天幕上,四周风沙弥漫,带着几分蛮荒萧条之感。 叶问荆穿着寒甲,坐在城楼上擦拭重剑,下巴上冒着青色胡茬,一道红痕横在脸侧,顿时平添了几分凶狠桀骜。 “将军,来点酒御寒。” 副将身着重甲,腰悬长刀,走到他身边坐下,抬手将怀里的酒递了一坛过去。 这是中原与北幽交界的边境,一到晚上,气温骤降,若是没有烈酒御寒,那可难熬了。 叶问荆接过酒坛喝了一口,笑着高喝一声,“痛快!” 随后他抬手拔出重剑,直指对面城池,扬声道:“明日,本将军便把那座城打下来,让兄弟们进城喝马奶酒!” 副将大笑一声,“好,末将必当追随!” 叶问荆收了剑,星目中染着点点寒光,仰头喝了一口酒,不悦开口。 “那群蛮子只在本将军刚来的那几日攻势迅猛,最近几日打的有气无力的,只扰不攻,着实恼人,恐怕是在憋着什么坏。” 副将拧眉,随后大笑一声,“待明日取下对面的城池,便可知他们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叶问荆轻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挑眉开口,“他们若是不说,便打到他们说为止!” “哈哈,好!” 夜色阴晴,淡月无声,有白鸥点过江面,波纹散开,遥遥飞远。 “周伯慢走,以后还想问什么,找我便是。” 周伯朝着那人颔首,随后拿过靠在门边的伞,撑伞离开。 他缓步走在长街上,此时街上只余寥寥几道人影。 路两旁的蓝花楹簌簌飘落,铺洒在地,形成一片蓝紫色的地毯,配着月光,浪漫无比。 刚走了几步,一队铁骑领兵前来,随后首领举着令牌高喊。 “传巡抚大人令,自今日起,宵禁开启,入夜之后,任何人不得在外逗留!” 闻言,街上寥寥的几人迅速往家里跑去,生怕下一秒便被宵禁令射杀。 周伯皱了皱眉,朝着领队的人看去,沉声开口,“黎州和平多年,许久不曾有过宵禁,巡抚大人今日为何要下令宵禁?” “大胆!大人办事,容尔在此……” “混账!怎么跟周统领说话的!” 铁骑首领瞪了一眼下属,随后下马朝着周伯抱拳一礼,“卑职参见周统领,属下胡言,还请统领勿怪!” 周伯昔日乃侯府老将军的副部,曾任职盛京守卫军统领,守整个皇城安稳。 腿伤了后便卸甲归来,继续守着老将军的后代,连侯府之人都要敬他三分,岂是他们敢怠慢的。 周伯摆摆手,笑着开口,“早就不是统领了,叫我周伯便好。” 铁骑首领收回手,随后想着巡抚大人的告诫,避重就轻道: “近日夜里出了几起命案,巡抚大人为了百姓的安危,便下令宵禁,也好减少凶手行凶的机会。” 周伯蹙了蹙眉,沉声开口,“是何命案?” “就是普通的凶杀,不知是哪来的贼人进了城,对我黎州百姓痛下杀手。” “那得好好查查了。” “是!那卑职便去忙了,周伯路上慢点。” 周伯点了点头,随后目送铁骑离开。 奇了,黎州乃定安侯府的祖籍,没有哪个歹人敢来这里撒野,近日怎么事故频发? 难道郡主让他查的事便与此有关? 刚刚问了所有与崔氏往来的商户,都说在生意上是有些小摩擦,但积仇不至于,更不可能对一个小儿下手。 那就排除了仇杀,是他人作案。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一道黑影闪过,他目光一凌,抬手将腰间九节鞭甩出,顿时在黑夜中炸响开来,厉声呵斥。 “何人胆敢在本将面前装神弄鬼!”凌厉的杀伐之气铺面而去,顿时惊起了一地蓝楹。 一道嘶哑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几分长甲划过琉璃的尖锐幽怖之感。 “周统领,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呐。” 次日清晨,太阳刚从东山薄雾中露出脸,带着胭脂般的深红色,将整个天边都染成了绯色。 叶昭榆所在的阁楼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郡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叶昭榆一下被惊醒,听见门外急促的敲门声,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人,起身草草收拾了一下,便抬脚往外走。 “发生了何事?”看着小丫鬟哭红了眼,她的心瞬间一沉。 “郡主,你,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呜呜呜呜……” 叶昭榆心里没由来泛起一阵慌乱,不禁提起裙子小跑起来。 刚跨过叶府大门,便看见周伯被一柄长枪自胸口贯穿,正垂着头,拄在叶府门口,周围议论声此起彼伏。 她眼前一黑,顿时朝着前方倒去。 “郡主!” 丫鬟惊叫一声,瞬间一阵缥缈的叮呤声翩然而至,一个身着雪白里衣,外披一件暗红衣袍的男子飞身前来,抬手将人揽住。 “可有事?”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面色惨白的人,担心询问道。 叶昭榆摇了摇头,眼泪却瞬间从眼眶中滚落,随后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颤抖着声音哽咽道:“周,周伯……” “莫哭,我们现在去接他回家。” 摩那娄诘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随后将人扶好,领着她走下台阶,红袍拽地,脚踝金铃一步一响。 周围顿时息了声,目光追随着两人的动作而去。 叶昭榆颤抖着手摸向垂着头的人,心口一阵闷痛,像是有刀划过心脏,带着血淋淋的疼。 眼泪不停地夺眶而出,她闭着眼睛咽下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周伯,对不起,阿榆来晚了……” 第179章 事实如此 “混账!谁让你们将这些事隐瞒的!” 叶昭榆着一身白衣,抬手将手边卷宗砸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红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 巡抚连忙低头告罪,“郡主息怒,是下官让人隐瞒,是怕惊扰了郡主,想将凶手缉拿归案了再上禀……” 叶昭榆冷笑一声,指着地上的卷宗开口,“现在就不惊扰了?要死多少人你们才敢向本郡主开口!” 什么人偶杀人,这一切明明都是冲着她来的! 是她的仇,却让无辜的人送了命,让她良心怎安! 她离开了盛京,却将盯着她的眼睛也带来了黎州。 她就像是一颗投入湖水里的石子,瞬间惊起了万丈波澜,打破了原本平静的湖面,让周遭动荡不安起来。 何时,她连家都不该回了。 叶昭榆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你们昨晚,谁看见了周伯?” 铁骑首领额头冷汗直冒,抱拳跪禀,“卑职昨晚戌时三刻见过周伯,与他交谈了一会儿便去巡城了,那时,他还好好的。” 他也不知道人怎么就出事了,明明当时还好好的! 况且,就算周伯如今腿瘸了,但一身武力尚在,要伤他还得费点力气。 那样的话,打斗声早就将他们引了过去,怎么会就悄无声息地死了呢? 乌藉匆匆从门外走来,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又看向坐在上位上的人,抬手禀告。 “郡主,验尸结果出来了。” “是怎么回事?”叶昭榆抬眸朝他看去。 乌藉抿了抿唇,看她一眼,随后缓缓开口,“是自杀。” “不可能!他怎么会是自杀!”叶昭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目泛红。 明明,明明长枪…… 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她眼睛猛然瞪大,随后拔腿便朝着屋外跑去。 “郡主!你去哪儿?” 乌藉看着跑远了的人,褐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叹了一口气,随后连忙追了上去。 他们君主与司葵姐姐亲自把关,看着仵作验的尸,司葵姐姐也确认了,的确是自杀。 停尸房内,摩那娄诘拿过沾着血的银枪看了看,嗓音低沉,“可回去问过门人了,周伯昨晚可回过府?” 司葵抬手禀告,“问了,听说亥时一刻周伯回过府,亥时三刻又拿了一样东西出了府。” 摩那娄诘挑眉,“什么东西?” “我的长枪。” 摩那娄诘动作一顿,抬眸朝着门口看去,只见小丫头一身白衣,扶着门,红着眼睛看着他手中的银枪。 他心尖一颤,用她的武器杀了她的人,心该有多疼。 叶昭榆缓缓走过去,颤抖着手拿过他手中的长枪,看着上面熟悉的划痕,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是她的枪。 早上悲恸难止,眼泪模糊了视线,一时没认出来。 方才回忆起来时,发现周伯胸口的长枪有几分眼熟,便想来确认。 果然,上天从来不厚待她。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脊背,缓声开口,“没事了,阿榆将凶手找出,便能让逝者安息。” 叶昭榆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哽咽出声,“可,可你们说他是自杀,我,我不认!” 听了验尸的结果,她回过头来仔细想了想周伯拄枪立在门口的姿势,那确实不是他人能捅出来的结果。 她本身便是使枪的,怎么做也做不到从那样的角度入肉。 除非是有人从他身后抱着长枪,一点一点的送进他的心脏,然后又要力竭拄在地上。 这样一看,确实只有自杀可以做到。 但她不认! 她是周伯看着长大的,那柄长枪也是他在她十岁生辰送给她的贺礼,他没有理由用此来让她悲痛欲绝。 除非,有人乐意看到这种结果。 可周伯为何要听那人的话,说自杀便自杀? 摩那娄诘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琉璃色的眼眸中汹涌着暗流。 “事实如此,但它是给人眼看的,骗过了眼睛,可骗不过我们的心,不急,既然鱼重新浮出了水面,这次再想逃,可就难了。” 新的一局开启,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雨落黛瓦,雾绕青山,巷中无人,唯余惊雷。 一夕之间,人偶杀人事件便传遍了整个黎州城,弄的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听闻,那些人偶都是受过诅咒的,谁碰谁死! 又听闻,那些诅咒都与盛安郡主有关,只要与她接触过的人,都会慢慢死去,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又又听闻,如今进出黎州城,所有人都要核验身份,若是身份不明者,一律不许入城! 又又又听闻,郡主如今要亲自接手这个案件,势要将背后装神弄鬼之人揪出。 阁楼里,叶昭榆敛着一身素袍,头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松散散的绑在发尾,席地而坐,怀里正抱着一个陶俑细细打量。 不远处的窗台上还摆满了被人拼凑起来的陶俑,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成了褐色,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 乌藉推门进来,入眼便是这幅场景,顿时一阵恶寒,拧着眉道: “你怎么还将这些晦气的东西带进屋了?” 叶昭榆抬眸看他一眼,几缕青丝散在胸前,配着波澜不惊的眼眸,顿时带着几分凌乱清冷之感。 “既然是凶手留下的,本郡主便看看,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你就不怕它真的受了诅咒,晚上跳起来对你行凶?” 叶昭榆冷笑一声,“那正好,本郡主到要看看,是它诈尸的快,还是本郡主的巴掌快!” 乌藉嘴角一抽,强还是你强。 “今晚我们公子巡夜,你早点睡吧,不用等他了。” 周伯死后,念他无儿无女,郡主便替了这个位置,为他收敛尸骨,操持丧事至今。 而后君主将昭冥司余下之人一一派出,夜里巡查黎州城,提防凶手再次作案。 君主也与他们轮班,亲自前去巡城。 叶昭榆点了点头,抬眸看了一眼夜色,将陶俑放在窗前,“天晚了,你去歇着吧。” 乌藉瞥了一眼窗前,边走边嘱咐,“我就睡在屋外,有事你就叫我,我们昭冥司专收各种小鬼!”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眼中盈满轻轻浅浅的笑意,“行,昭冥司五狱主出马,各路小鬼都得趴下。” “那是当然!” 第180章 在看什么? 夜色清绝,寒凝带露。 整个黎州城都静默在深沉的夜色中,只余绕城江水缓缓流淌。 九层高塔上,摩那娄诘负手而立,周身繁袖招展,劲瘦的腰线匿在袖下,他抬眸俯瞰着整个黎州城的夜色。 耳边蓝玉吊坠微晃,呼啸的寒风入耳,突然捕捉到某处传来细微的声响,他瞬间背手跳下高塔。 一阵尖锐的鹰唳划过,数道黑影顿时聚到他的周身,暗纹玄靴点过雄鹰脊背,几番轮换,悄然落在一处狭窄的小巷中。 他抬眸扫过巷子,借着月光看见前方倒着一个老人,正捂着腿哀嚎不止。 他抬脚走了过去,玄衣飘摇,带着几分清肃之感,暗纹玄靴踩过青石板,发出一阵“吱呀”的声响。 “可需要我扶你起来?” 一道清越的声音落下,如击玉鸣鸾,带着几分清冽缥缈之感。 闻言,老人抬头看着来人,愣了一瞬后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公子了。” “无妨。” 摩那娄诘俯身将人扶进屋,抬眸扫了一眼屋内,随后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颔首告别。 “宵禁期间,还是勿要出来为好。” “多谢公子提醒。” “客气。” 老人看着那矜贵十足的人走远,坐在凳子上摸了摸摔疼了的腿,喃喃道: “刚刚明明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怎么一出去便没人了?” 一道黑影匿在远处的夜色中,略带浑浊的眼睛看着玄衣公子缓步离开,身后跟着数只雄鹰,盘旋不散。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郡主好手段,竟然让大漠的鹰犬跑到了中原来。 不知,他是何身份? 明月高照楼台,流光几经徘徊,落在了一处阁楼中。 只见窗前立着数只陶俑,正目光直直的盯着睡在床榻上的女子。 床上的人睡的并不安稳,额头上冒着虚汗,身体不停地乱动着,像是要摆脱什么似的。 她猛然惊醒,睁着圆润的眼睛看着熟悉的床幔,微微喘了喘气。 “吓死了,差点就被僵尸吃掉了脑子,还好我跑的快。”叶昭榆坐起身来,抚着胸口嘟囔道。 一转头,便与窗台上的数只眼睛对上,顿时吓的她一哆嗦。 待看清是她放的陶俑后,她抚了抚胸口,骂骂咧咧的起身给它们转了一个方向。 “我就说嘛,怎么做了这么恐怖的一个梦,原来是你们搞的鬼。” 她是怕鬼,但这装神弄鬼的鬼,她能一拳一个。 手一滑,一只陶俑瞬间掉在地上,发出一阵巨响。 屋内猛然间冲进来了数道身影,纷纷拔刀而出,锋刃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叶昭榆看了一眼地上,又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眨了眨眼睛,“要是没事,大伙还是散了吧。” 暗卫:“……” 乌藉打了一个哈欠,额头上的狼牙额饰歪歪斜斜的挂着,抬眸瞪她一眼,“大晚上的,你折腾什么呢?” 叶昭榆弯腰将碎片捡起,幽幽开口,“是它们先折腾我的,让我被噩梦吓……” 她话音一顿,目光怔怔的看着手中透过月光的瓷片。 乌藉看了一眼突然顿住的人,蹙了蹙眉,“你又怎么了?” “藉将军,去给我买几个陶俑回来。” 乌藉嘴角一抽,“大晚上的,我上哪去给你买?” 次日一早,摩那娄诘携着满身寒气归来,抬脚上了阁楼。 晨起的水雾沾湿了他的发丝,贴在白皙的脖颈上,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 推开门,抬眸便看见拿着几块瓷片,眼下一片乌青,看的入神的人,微微挑了挑眉。 “在看什么?” 叶昭榆怔了一下,抬起熊猫眼看清来人后,瞬间凑了过去,将瓷片放在他的手里,语气轻快。 “看看,和普通陶瓷有何不同?” 摩那娄诘拿着瓷片摸了摸,缓声道:“质地比普通的瓷片更加细腻通透。” 叶昭榆疯狂点头,随后房门被推开,乌藉抱着几个陶俑走了进来,先朝着他们君主一礼,随后抬手将手中东西递给她。 “喏,给你买回来了。” 叶昭榆接过一个陶俑掂了掂,嘴角一弯,随后抬手将它摔在地上,“啪嗒”一声,碎片顿时溅了一地。 “你这是干什么?”乌藉奇怪的看着她。 明明昨晚非要要,现在给她买来,又摔了作甚? “藉将军,你来看看,你手上的陶俑与窗台上的陶俑有何区别?” 乌藉走到窗前,随意拿起了一个,顿时眼睛一亮,“这个好轻!” “再将两个的碎片对着光比比。” 乌藉照做,一手拿着一个瓷片对着光比了比,褐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两个瓷片,郁闷道: “都是陶俑,怎么两个还不一样啊,一个透光,一个不那么透光?” 叶昭榆端起桌案上的浓茶浅呷一口,顿时苦的眯了眯眼睛,随后看他一眼,悠悠开口, “正常,一个是用粘土做的,一个是用骨灰做的,两者当然有一定的区别。” “啪嗒”一声,乌藉手上的瓷片一下掉在地上,目光幽幽的瞪着她。 叶昭榆朝他咧嘴一笑,“安啦,本郡主昨晚还抱着它们研究了一宿,这不也没什么吗?”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将她散在脸侧的发丝别在耳后,看了一眼她眼下的乌青,缓声开口,“研究出了什么?” 叶昭榆又端起手边的浓茶喝了一口提神,吊着两个熊猫眼开口。 “陶瓷与骨灰瓷的区别在于,由于掺了大量骨灰,骨瓷质地轻盈细腻,重量比普通陶瓷要轻上许多,并且细腻的质地使其透光性比普通陶瓷更好。 昨晚本郡主见月光竟然透过了陶瓷碎片照来,顿时觉得不可思议,就连我房里上好的瓷器恐怕都难以做到,它竟然可以。 于是便往骨瓷这方面想了想,今日一早便让藉将军找来普通陶俑求证。” 她抬眸朝着窗台看去,弯了弯唇,“果然,我想的是对的。” 乌藉皱着眉,不解道:“就算它们是用骨灰做的,又能说明什么?” 叶昭榆端起浓茶浅呷一口,杏眼眯了眯,“说明,在不久前,有一大批人死去,而他们的骨灰被人敛走,做成了这些陶俑,而陶俑上刻着“盛安”二字,便说明,他们的死,与本郡主脱不了关系。”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两月前,宁国公府族灭。” 叶昭榆杏眼一弯,打了一个响指,“聪明。” 随后她抬眸看着窗外密布的阴云,收了笑意,轻轻扯了扯嘴角,“所以,有人为他们报仇来了。” 她还记得宁国公死前说的那句话,定会让她以血还血。 没想到,幕后之人这就来讨债了。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目光幽深的小丫头,音色低沉,“可有怀疑的对象了?” 叶昭榆杏眼微眨,轻喃道:“骨瓷工艺极其繁琐,因此成品价格极高,除了皇室宗亲,一般人难以触及,更学不到它的手艺。” 一般的骨瓷都是用动物骨灰做成的,由于细腻轻透的质地,深受高门贵族喜爱,但普通人却不一定听过。 而带诅咒的人偶则由人的骨灰来做,以达诅咒他人的目的。 她抬眸看向窗前,撩了一下散在脸侧的发丝,目光幽深,缓缓启唇。 “而三皇子萧如顼,自小便喜欢收藏各种瓷器,成年之后,尤擅骨瓷。” 第181章 说的对 黯淡的天光透过窗户照进阁楼,悄然落在三个突然安静的人身上。 乌藉先是忍不住开口,“三皇子不是被你们的陛下打入了死牢,秋后问斩吗?” 叶昭榆眼底染着几分薄霜,冷笑一声,“谁知道,萧如顼到底有多少本事。” 竟然能逃出死牢,堂而皇之的来这黎州城兴风作浪。 让整个宁国公府唯他马首是瞻,不惜用整个族灭来掩护他的势力。 看来,他藏在暗处的势力不小,有足以与太子抗衡的能力,才让扶持他的人甘愿用性命为他铺路,去搏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当时怀疑宁国公背后另有其人,如今看来,也没有错处,毕竟,他们背后的势力并没有被彻底清除,都在等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刻。 果然,他们的三殿下没让他们失望。 如今这一手金蝉脱壳玩的到是极好,若不是她从陶俑身上发现了破绽,谁也不知道,此时该待在盛京死牢里的人,竟然来了黎州,还亲自给她上演了一出“人偶戏”。 叶昭榆垂眸看着茶盏里的浓汤,拧着眉头,缓缓开口。 “他应该早就逃出了死牢,并且快我们一步来到黎州,怕是这黎州城内早已有了他的势力。” 摩那娄诘眼睫微敛,沉声开口,“既来之,则安之,就算他们先行一步,最后赢的还是我们。” 叶昭榆轻笑一声,挑眉看向他,“哟,小谢公子这么自信啊。” 摩那娄诘弯了弯唇,琉璃色的眸中闪过暗芒,“能将他送进死牢一次,便能送他进第二次。”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说的对。” 随后起身走到桌案旁,拿出纸笔写信,沉声开口,“想必盛京还不知道他出逃的消息,我得去信让太子表哥上死牢探查一番,随后禀明舅舅。” 云缭烟绕,山隐水迢,整个黎州城隐匿在朦胧水雾中。 一道白影穿过水雾,沐着黄昏展翅向北,身后跟着一道矫健的身影。 突然,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瞬间将白影射穿,直落云霄。 空中陡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鹰唳,一双锐利的鹰眼看了看落地的白影,徘徊片刻,随后立刻展翅飞远。 “快,别放过那只鹰!”有人哑着嗓子大喝。 林中一人手挽长弓,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天空中移动的黑影,在某一刻,“咻”的一声,长箭射出,黑影短促的尖啸一声后坠落。 不一会儿,一人从林中跑来,将白色信鸽递给一身穿黑袍的老者。 老者拿过信鸽爪下的竹简,取出纸条看了看,幽幽笑了起来,音色嘶哑难听。 “郡主不愧是郡主,这么快就猜到是谁了。” 夺天寨里,一人双腿交叠的放在桌面,靠坐在聚义堂的第一把交椅上,怀里抱着一只美艳至极的陶俑。 听着堂下传来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的开口,“有何收获?” 老者佝偻着背,上前将纸条递给他,沉声开口,“殿下,您的身份被发现了。” 萧如顼拿过纸条看了一眼,随后抬手将其撕成碎屑,仰头靠在椅子上,冷嗤一声。 “发现了又如何?如今我为刀俎,她为鱼肉,她又能奈我何? 况且,本殿该布的局已经布完,她这次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 “殿下想如何对付郡主?” 萧如顼低头看着陶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眸光温和,“母妃觉得,儿臣该怎么对付她?” 老者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陶俑,开口提醒道:“殿下,您此行的目的不止是杀郡主,还要查出叶政陵当年是否将怀远军留在郡主或贺衍手里,毕竟,他们两是叶政陵最后一战中唯一活下来的人,最容易成为托孤的对象。” 萧如顼瞥他一眼,眼底带着几分讥讽,“你们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查到,还能指望本殿能一夕找到?” “殿下若是能找到怀远军并将其收编,那拿下储君之位,不是轻而易举?” “就算没有怀远军,本殿照样能拿下储君之位。”萧如顼睨他一眼,满目傲气。 随后他抬眸看着窗外的孤月,勾了勾唇,“但若怀远军真在盛安手里,本殿可以让整个定安侯府去殉我宁国公府。” “殿下英明。” 萧如顼扫他一眼,“除了查出了本殿的身份,盛安如今还有何动作?” “郡主近日都在为周统领的丧事操劳,还未出过府,而整个黎州城如今戒严,我们怕是很难对她下手。” “谁说我们要亲自出手?” 老者愣了一下,不解的抬头看他,“殿下的意思是?” 萧如顼把玩着手中陶俑,上挑的眼眸微眯,冰冷的目光像是一条吐信的毒蛇。 “本殿向来居于幕后,自当只搅动风云,杀人借他人之手。” 老者眼波微动,“那日血洗夺天寨的,乃大漠之人,不仅身手了得,怕是身份也不简单,我们对盛安动手,他定会阻拦。” “哦?你此次前去,就试探出了这个?” 老者回忆着那人的身手,叹息一声,“那人可不是一般的警惕,我若不是假借他人试探,又离的很远观察,怕是早就被他发现了。” 萧如顼歪着头看着手上的陶俑,幽幽开口,“既然是挡路之人,那就想办法除掉,还要本殿教你们?” 老者立刻低头作答,“是。” “继续盯着盛安,她若出府,便继续杀人,我要整个黎州城都陷在恐惧中,然后,百姓将怕她,弃她,逐她,我要她自己死给我们看。” “是。” 长街深处,海棠未眠,微雨淋过青石板,淅淅沥沥的将夜色拉长。 一人撑着伞,矗立在悬空楼阁上,垂眸看着远处一道单薄的身影,踽踽独行在无人的阡陌上,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他长睫微敛,轻叹一声,随后足尖一点,几息之后身影掠过阡陌,转瞬间便匿在浓稠的黑夜中。 “吱呀”一声,郊外城隍庙的大门被推开,发出一阵古老悠扬的叹息。 一道纤细的身影撑着伞,抬脚走了进来。 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围着一处篝火取暖,闻声,一脸好奇的朝着来人看去。 这么晚了,有谁会来这破庙? 借着月光,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小姑娘撑着伞,慢慢从雨中走来。 黑裙红底,腰间别着一把短刀,青丝被一根红色发带高高束起,利落十足,带着几分江湖气。 老乞丐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取下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悠悠开口。 “这城隍庙已经是我们的地盘,姑娘若是想要在此歇脚,二两银子起步。” 小姑娘轻笑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香案前,手一撑坐了上去,随后翘着二郎腿,垂眸看着他们,杏眼弯了弯。 “谁说我是来歇脚的?” 老乞丐一挑眉,“那姑娘来此,意欲何为?” 小姑娘拿起手边的油灯晃了晃,悠然开口,“当然是为了,继承你们丐帮帮主一位。” 第182章 我怕黑 千城寂静,郭道清冷,月色被微雨沾湿,透着无限冷寂。 庙里的篝火被风吹的呼呼作响,无数乞丐朝着香案看去,眼里透着几分荒谬。 老乞丐眯了眯眼睛,摸着手中的酒囊,缓缓开口,“姑娘说这话,是想来和我抢饭吃?” “我很有钱,从来不和人抢饭吃。” 老乞丐:“……” 老乞丐轻咳一声,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坐在香案上的小姑娘,沉声道:“既如此,那姑娘何必来这城隍庙,这里可都是吃不起饭的穷人,与姑娘可不是一路人。” “是不是一路人,你说了不算。” 她抬手将腰间令牌射出,直直朝他逼去,硬生生带起了一阵凌厉的风刃。 周围乞丐瞬间起身拿着木棍对着她,老乞丐视线微压,手一抬,令牌瞬间被他夹在两指之间。 “现在,我们可是一路人?” 小姑娘将手中油灯放下,抬眸看着室内众人。 老乞丐看了一眼手中令牌,瞳孔一颤,随后抬手朝着香案抱拳,“末将参见姑娘!” 其他人愣了一瞬,随后脸上带着无限惊喜,也纷纷朝她抱拳。 “末将参见姑娘!” 如今,能让他们拜见的人,也只有那位能让他们再次见到天光的人。 叶昭榆跳下香案,走上前去将人扶起,“都免礼,老李头,宝刀未刀啊。” 老乞丐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摇了摇头,“听闻姑娘最是会消遣人,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随后一屁股坐在篝火旁,看着还站着的众人,抬手招了招。 “大家不必拘礼,都来坐下。” 老李头看了一眼众人,笑着开口,“姑娘都开口了,还不坐好?” “是,是,这就坐。” 于是一群人围在篝火旁,目光都落在戴着面具的小姑娘身上,眼中满是欣喜。 他们朝着盛京祈盼良久,她终于理他们了。 叶昭榆抬眸看了一眼众人,微微弯了弯唇,“丹娘放心不下我一人来黎州,便在香囊中告诉我,若有事,便来这城隍庙中找你们。 想必各位已经听过城内的人偶杀人事件,件件与我有关。 原本不想来打扰你们,但如今我处于被动,丝毫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便想请各位告知,这黎州城周围,近日或者本郡主未来之前,可有何异动?” 论一座城里谁的消息最灵通,回答一定是乞丐。 他们穿梭于大街小巷,打探或窥见的东西,往往比常人多的多,找他们打听情况,最正确不过。 老李头昔日乃丹娘手下的千户,如今隐匿在这黎州城做乞丐,一是为了隐藏身份,二是为了守贺叔。 自从三叔将他们交到她手中,他们便再也没叫过她一声郡主。 “姑娘”二字便代表,他们只忠于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身份,更不是赋予她身份的皇室。 老李头垂眸想了想,沉声开口,“若说异动,姑娘来黎州前的半月,黎州莫名涌进了一批难民,说是从南境逃难而来。 知县询问过后,便随手安置在了城东,但我前几天去那里乞讨,发现那里的难民莫名少了很多。” 叶昭榆眸色一沉,“你可有仔细观察过,那里的难民可是真的难民?” 老李头回忆着那些人的模样,点了点头,“是真的,都面黄肌瘦,满脸死气,还有一些身染恶疾,想是活不了多久了。” “那你刚刚说的少了很多,有没有可能,是已经病死了。” “不会,黎州城除了近日因人偶死去的人,没有任何其他的人死去。” 叶昭榆杏眼微眯,音色肃然,“那些消失的人恐怕便是混在难民中进城的杀手,我一来,他们便开始盯着我,近日的凶案想必便是他们的杰作。” “约莫是。” 叶昭榆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视线微压,半月前便到了? 知晓她要来黎州的人并不多,在这些人中,到底是谁提前泄露了她的行踪? “姑娘,可要我等去查一查此事?” 叶昭榆收回思绪,瞥他一眼,摇了摇头,“我自会去查,你们别轻举妄动,替我留意一下周遭的动静便可。” 老李头叹息一声,知道姑娘是为了保护他们,便领了她的好意。 “行,我们不乱动,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们便是。” 叶昭榆从怀里拿出一副画像打开,缓声开口,“让潜藏在黎州城的所有人都留意一下这个人,一旦发现,立刻通知我,勿要打草惊蛇。” 老李头看着画像上的翩翩公子,微微挑眉,“皇室中人?” 虽然多年不曾回京,但那双上挑的桃花眼极其眼熟,与当今天子如出一辙。 叶昭榆眸中淬着冷意,扯了扯嘴角,“不错,三皇子殿下,也是此次凶案的策划者。” 老李头一愣,浑浊的眼眸幽深,“听丹娘说,三殿下已经被打入死牢,怎会出现在了黎州?” 叶昭榆抬眸看着破败的城隍庙,眉眼间聚满忧色,叹息一声。 “就是如此,我才来找你们,连盛京死牢都逃的了,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手段等着我。” “姑娘莫怕,我等誓死护你周全!” 叶昭榆看着众人满脸忠诚,摇头笑了笑,“别,我自会护我自己,你们最先要护好的也是自己,其次才是他人,可明白?” 周围人互相看了看,他们是臣下,学的便是忠君护主,为主上而死,乃至高无上的荣耀。 没人告诉他们,荣耀的前提是护好自己。 老李头眼眶一热,看着他们的姑娘,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我们会护好自己的。” 叶昭榆微微颔首,随后起身,黑色衣裙擦过篝火,划出一道清浅的弧度。 她抬眸看了一眼天色,缓声吩咐,“我问过黎州守卫,皆没见过萧如顼的身影,想是他并未在城内,但应该也离黎州不远,你们留意一下黎州城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千万不要暴露自己。” “是。” 叶昭榆拿起一旁的伞撑开,看了一眼落雨的长空,抬脚步入雨中。 刚走了几步,又撑着伞转身,看着立在庙中的众人,眸色幽深。 “老李头,替我联系丹娘,将如今的情形告知她,让她帮我查一下,除了我的亲人,还有多少人从别人口中提前知道了我要来黎州的消息。” “是。” 叶昭榆走出城隍庙,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推到头顶,看着寂静的山野,杏眼一弯。 “谢归哥哥,我怕黑。” 手上的伞蓦然被人拿走,一道高大的身影悄然落在她的身后,随后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嗓音低沉,“走吧,回家。” 第183章 意取何处? 中原之南,山脉蜿蜒,林中雾气弥漫,云蒸霞蔚,瘴疠暗生。 一条长蛇正盘踞在石上,懒洋洋地吐着蛇信子,周围毒虫密布,稍有不慎,便能丧命。 一支长队浩浩荡荡的进入南坻境内,战马奔腾,声势浩大,带着席卷万物之势,由南向北。 城楼上,一人背手伫立,一身暗红玄甲威严十足,微寒的凤眼落在蜿蜒前行的长队上,脸上神情明灭。 空中陡然落下了几点太阳雨,寒风卷起了边境杀伐,旌旗昭示着守疆热血。 “何人放他们进来的?” 清冷的凤眼中盈满冷怒,几滴落雨浇不灭一身火气。 她不过离城半日,便让异族登堂入室了? 亲卫看她一眼,咬了咬唇,低声开口,“是女帝放他们入城的,女帝与北幽大汗达成了交易,用五万战马换他们借道北上,奇袭中原。” 南坻水系发达,却不宜养马,往往都是花重金向外购进。 而西域与北幽的战马驰名四海,五万匹战马乃不可多得的战力,不怪让人心动。 “简直荒唐!就为了那五万匹马,便将我南坻军民的安危置之不顾?让他族军队堂而皇之的入城,他们此时若是发动战火,便可直接烧进城内,她让城内百姓如何自处!” “扑通”一声,周围士卒纷纷跪地,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亲卫颤颤巍巍的开口,“听,听闻中原与西域已结盟,他们若是想向四海征伐,没人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女帝才,才有意答应北幽的请求,也想与之结盟,将来好对抗其他两族。” 黎宿垂眸看她一眼,身上寒甲凛冽,青丝由墨玉发冠高高束起,霸气英姿更添飒爽,威严的目光压迫十足,带着久居高位的端稳与幽沉。 “北幽之人好斗,且不知餍足,这些年不断向外挑衅,早已引得各邦不满,与他们结盟,不亚于与虎谋皮。 且既然已知中原与西域交好,北幽此次挑衅中原,她还敢在此时掺合一脚,是生怕火烧不到自家身上?” 就算是要结盟,北幽也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现在该怎么办?已经将他们放进来了,我们若是此时毁约,他们定会朝我们反扑。” 黎宿凤眼微压,四周寒风肆虐,吹的墙头旌旗猎猎,她幽沉的目光落在北幽铁骑身上。 “他们此刻不是应该在北境与中原打,为何又不辞辛劳的偷潜到我南坻边境,又绕南而上?” “不知。” “中原北境领兵作战的是谁?” “叶小侯爷。” 黎宿眸光微动,背手看着北幽旗帜,是他。 随后思索片刻,沉声开口,“去信给叶小侯爷,就说,北幽意欲图南,早已借机南下,又趁本王不在,用武力胁迫边城守军借道北上,让他及时南下阻击。” 亲卫想了想,开口道:“北幽从我边境北上,不日便可到达中原边城,他们此次突然大军压南境,怕是中原毫无准备,不出半月,便会连失数城。 信传到叶小侯爷手中也要一旬左右,他再带兵由北向南,最快也要一月,怕那时中原已经损失惨重。” “无妨,我南坻表明态度即可,非与北幽为伍,剩下的便是他们中原自己的事。 我们不必去淌这趟浑水,况且,中原不止他一个将军,那八百里加急的军使更不是摆设。” “是。” 蹄声阵阵逼近,旌旗蔽天,似有万马踏碎千山而来。 黎宿垂眸看着行至城下的中军,背手而立,铁甲凛然,寒眸幽沉。 “此地乃我南坻境内,姑且让尔借道,倘若尔敢伤我子民,本王,血洗尔等。” 声音传至城下,像是一把尖刀,直直逼着众人命门而去,威慑十足,不禁让城下众人惊起了一身冷汗。 四周旌旗猎猎,她凤眼睥睨,似是红颜百战,挥戈威赫,手握杀伐,无人胆敢置喙。 只一眼,便让人觉得,未来的风云,必将在她手中发端。 日映西山,暮云归晚。 边城行宫乐声悠扬,伴着红袖乱舞,旖旎十足。 一女子额间描着凰印,正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锦缎长裙拽地,裙摆绣满了金丝繁复的花纹,通身贵气逼人,让人垂首谛听,不敢直视。 在她周身,跪着许多面容俊秀的男子,正低着头,伺候着她享乐。 黎宿推开门,顿时被一阵脂粉味扑了满脸,她抬眸扫了一眼,随后缓步走了进去。 周围侍从纷纷垂首行礼,“参见王主!” “都下去。” “唯。” 榻上女子凤眼眯了眯,抬手摸了摸躺在身侧的男子,眼尾微挑,“下去吧,朕回头再寻你。” “唯。” 那人嗓音微哑,揽着散乱的衣衫,颤颤巍巍的下了床,朝着来人一礼,随后红着脸出了宫殿。 女帝拥着衣裙靠坐在软榻上,抬眸看向背手立在窗前,身姿端肃的人,轻轻扯了扯嘴角。 “皇妹今日怎么不斥责朕荒淫无度了?” 黎宿转身看向她,随后抬脚朝她走去,一身墨色锦袍冷肃十足,无形中带着几分压迫感。 “你想与北幽结盟?” 女帝看着面容冷寂的人,抬手理了理衣裙,姿态散漫无比。 “怎么?皇妹有意见?” 黎宿走到榻前站立,居高临下的看着斜靠在榻上之人,微冷的眼尾下扫,缓缓启唇。 “北幽拿不下中原,你与它结盟,无异于在引火烧身,中原铁蹄北征完必南征,届时,我也替你守不了这江山,你便亲眼看着,南坻葬送在你手里。” 女帝脸色一僵,起身将袖袍一甩,冷着眼眸看她。 “你怎料定,北幽必败?” “中原兵力雄厚,北幽不是不知,它此番进攻,不知是何利益诱使,但并非想真正打下中原。 既然打不下,中原必会反扑,你掺合的这一脚,他们也会算在其中,挥兵南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女帝冷哼一声,朝着大殿一挥袖,“若我南坻与北幽一起发兵,可能拿下中原?” “黎朔,我再与你说一遍,休要主动挑起战事。” 女帝一下靠回软榻,发间珠钗颤动不已,挑衅的看着她。 “主动挑了又如何?除了你,我南坻也不是没有能战之人。” 黎宿轻嗤一声,垂眸扫她一眼,“本王若不发话,我看谁敢替你征伐?” “你!”女帝抬手指着她,目光幽冷。 黎宿不在意的抚了抚衣袖上的一道皱,沉声开口,“我已去信中原,将你在此事中摘除干净,此番你隔岸观火便可,休要再淌这趟浑水,可明白?” 女帝冷嗤一声,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皇妹都安排好了,朕哪敢还有意见。” 黎宿瞥她一眼,随后背手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下,凤眸微挑。 “北幽借道北上,意取何处?” 女帝抬眸看她一眼,懒洋洋地开口,“黎州。” 第184章 并无不妥 青山妩媚,烟雨缠绵,四周春色燎原,繁花如锦。 烟雨漫过楼台,声色婉转,荡漾在碧水画船之间,将软水江南慢慢晕染。 叶昭榆穿着一件红色衣裙,袖上坠着金铃,袖摆半长,露着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臂,腕间带着一串缠了几圈的红色玛瑙珠串,俏丽十足。 她抬手将阁楼的门推开,随后扬了扬下巴,手一挥,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随本郡主出府查案,本郡主还不信了,按不住个幕后黑手!” 发髻上的小辫一甩,发间飞鸾颤动,整个人鲜活无比,丝毫不见前几日的阴郁沮丧。 摩那娄诘缓步走在她的身后,看着又活泼十足的小丫头,琉璃色的眼眸微弯。 她就像是一根芦苇,遇风张扬,遇雨沉默,万千阻碍难掩其生机。 雨是会让她沉默,但却难以让她低头,等雨过后,她又张扬,生机无限。 日月不改明艳,群芳难掩鲜妍。 “现在去何处?”他垂眸看了一眼一蹦一跳的往前走着的人,弯了弯唇,音色轻缓。 “先去县衙问县令一点东西,随后再去城东。” 老李头说,当时难民进城,是县令安置的,他应该知道具体有多少人。 等会再去城东,看看又少了多少人,顺带再去问问案子的进展。 叶昭榆刚走出大门,便见几人正经过叶府门口,见她来,顿时一脸惊恐的跑远。 她身形一顿,杏眼眨了眨,随后轻叹一声,抬脚上了马车。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跑远的人,视线微压,随后上了马车,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缓声开口。 “世人愚昧,皆怕那些怪力神说,阿榆无需介怀。” 叶昭榆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黎州是我的故乡,这里的人以前对我都很亲切,可如今,我让他们感到害怕了,我很惭愧。”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抚了抚她的脊背,出声安慰。 “等将坏人抓住,他们便知,这一切都是他人为之,不是我们阿榆带来的不幸。”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将脑袋放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幽幽开口。 “萧如顼本就冲我而来,却让他人丢了性命,遇见我,确实是他们的不幸。 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抓住凶手,给逝者一个交代。” 水雾朦胧,绕在白墙青瓦之间,如丹青墨染,翩然如画。 县令穿着一身浅青色官袍,腰环银带,由一衙役撑伞,站在县衙门口立候。 刚刚侯府之人传信,说郡主今日出府,会来他这里询问案情,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他神色顿时一凛,自从周伯死后,郡主便未踏出府门半步,大小问题都是由门人来问。 今日刚一出府,便来了他这里,看来是对他十分看重,他得好好表现一番才是。 等了没多久,便见侯府的马车缓缓从雨中驶来,他眼睛顿时一亮,立刻带人迎了上去。 “下官参见郡主!” 叶昭榆跳下马车,扫了一眼欣喜万分的人,微微一挑眉,如今人人见她都带了几分惊恐,这县令倒是个例外。 她抬脚朝着衙内走去,音色平静,“都免礼,本郡主来,是为了前几天的案子。” 县衙大堂,叶昭榆坐在太师椅上,翻看着案子的进展,总的来说,毫无进展。 她叹了一口气,抬手将卷轴递给身边之人,眨了眨眼睛,缓声开口。 “小谢公子看看,有何细节可取。” 摩那娄诘接过卷轴,琉璃色的眼眸扫过卷宗上的内容,沉着眸子对比这几起案件的共同之处。 叶昭榆抬眸扫了一眼立在周围的衙役,随后看了一眼县令,杏眼微敛。 “本郡主有话单独与大人说。” 不怪她草木皆兵,实在是背后之人防不胜防,谁知道凶手在不在这县衙里。 县令会意,立刻将周围衙役遣散,随后一脸笑意的朝上位抬手。 “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叶昭榆组织了一下语言,看着县令,沉声开口。 “听闻,本郡主来黎州之前,有一批难民涌入城内,被大人安置在了城东。” 知县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郡主可觉得不妥?” 叶昭榆摇了摇头,笑着开口,“大人收容难民,乃善举,实该嘉奖,并无不妥。” 随后她指尖点着桌案,垂眸看着桌边的墨宝,状作无意的开口。 “不知当时,大人收容了几人,可有记录在册?本郡主也好上报给陛下,让陛下知道大人的宽厚仁慈。” 县令眼睛一亮,连忙回忆,随后开口道:“好像,好像有一百三十余人,说是南境闹饥荒逃来的,大多已经饿的神智不清,便没记录详细信息,只清点了人数。” 叶昭榆眯了眯眼睛,饥荒?如今暮春已至,播种也刚刚落地不久,既无天灾,也无战事,何来的饥荒。 要说饥荒,也得是年前,这时候闹什么饥荒? “大人可确认了,那些都是难民?” “下官亲自去确认过,确实是难民,有的身染恶疾,有的刚来了几天就病故了,活下来的都由他们的子女照看着,下官也会定时向他们派发粮食。”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眸光温和,“大人仁慈,本郡主一定会向陛下禀明,给大人封赏。” 县令眼睛一亮,连忙抬手拜谢,“多谢郡主!” 叶昭榆弯了弯唇,“不必言谢,都是大人应得的。” 这县令虽然一副怂兮兮的模样,但为人良善,逢迎却不谄媚。 简直像是官场傻白甜,倒是难得一见,还算是个好官。 询问完后,两人撑着伞,并肩往外走,恰逢雨势渐长,骤雨穿堂。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拉在自己身边,周身内力浮现,隔绝着迎面飘来的雨雾。 远远望去,只见蒙蒙烟雨中,有两人衣摆交叠,缱绻错落,养眼至极。 “我刚刚仔细看过卷宗,几起案件的共同之处皆系你身,大多是自杀,少数是他杀,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遇见过你。”摩那娄诘垂眸看着身边之人,沉声开口。 叶昭榆提着裙摆下了台阶,身后青丝微扬,在雨中划出一道清浅的弧度。 她叹了一口气,眸中愧疚难掩,“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直接对我动手便可,为何还要杀那些无辜之人,是想嫁祸与我,还是想让我害怕?” 摩那娄诘摇了摇头,音色低沉,“都不像,更像是杀给他人看。” “目的呢?”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帘,眸色幽深,突然触及到看着他们走来,眼中带着几分惊恐,赶忙朝一旁退了几步的门卫。 他眯了眯眼睛,“像是,故意将与你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杀给他人看,造成一种恐慌,让黎州百姓避你如蛇蝎。” 叶昭榆眼睛一亮,立刻抬眸看向他,“好像是!你想,这几天我都待在府里,任何事都未曾发生,你再看那些案子,都发生在我出府后……” 她一下顿住,随后拔腿朝着衙内跑去,额头冷汗直冒,急切开口。 “谢归,快,县令!” 第185章 阿榆很厉害 “轰隆” 一道惊雷伴着大雨落下,半边天都被闪电照亮,大雨倾盆,江河翻涌。 像是苍天发出的一声怒吼,连带春色都裹着几分惊恐,千川逆流,山河失色。 叶昭榆踏过青瓦,飞身落在衙内,周身衣裙被大雨冲刷,紧紧贴在身上。 她抬眸扫了一眼,四周空无一人,后堂陡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她心一沉,连忙朝着后堂掠去。 “嘭”的一声,她抬脚将紧闭的大门踹开,只见雨中瘫跪着一道浅青色身影,脚下散着无数陶俑碎片。 他浑身颤抖不止,捂着脑袋尖叫,周围滚满衙役的头颅,降落的雨水被染成了一片深红色。 她心一颤,雨水顺着她的长睫滑落,略带慌乱的目光在四周逡巡,只见远处一道红影追着一人而去。 随后她收回目光,朝着跪在雨中的人走去,微颤的手将人扶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哑着嗓子开口。 “没事了,没事了……” “啊啊啊啊,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啊!” 县令捂着脑袋崩溃尖叫,周围鲜血弥漫,尸横遍地,他的眼泪被雨水冲刷,砸进地面,融为一滩血水。 叶昭榆咬着唇,红着眼睛开口,“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她目光死死盯着散在血水中的陶俑碎片,那应该是出现在了县令手中。 凶手想杀的是他,却被衙役发现拦了下来,最后惨遭毒手,他才会如此崩溃。 随后小谢公子及时赶到,将他救下,现在正追着凶手而去。 她闭了闭眼睛,将翻涌的怒气压下,这里并不安全,得先将人带回侯府再说。 她扶着颤抖不止的人往外走,周身大雨密布,发丝紧紧贴在脸上,带着一丝狼狈。 刚出县衙大门,一把长刀陡然斩开雨帘袭来,她瞳孔一缩,带着人旋身一闪,长刀瞬间砍进县衙大门。 她眸光一凌,抬眸朝着雨幕看去,只见路上遍布拦路的魑魅。 血雨瓢泼而下,湮没着生机,他们的脚下正倒着她带来的侍从与暗卫。 数人拿着钢刀,举刀指着县令,“得陶俑者,必死!” 县令一下瘫坐在地,看着雨中的黑衣人,面如纸色,浑身颤抖不止,神情恍惚的呢喃,“逃不掉的,都逃不掉的……” 叶昭榆目光一凛,抬手拔下门上长刀,飞身进入雨幕,长刀在空中一斩,目光冷厉,“今日来过县衙者,必死!” 随后迎着众人而上,刀影翻飞,罡风四起,搅动着周遭风云,不顾一切的将怒火烧灼。 四周风吹雨落,瓢泼大雨盖过兵戈铮然之声。 在大雨静默的楼阁中,无数人正听雨入眠。 原来这场大雨不是来助阵的,而是这场厮杀的帮凶。 压其声响,掩其痕迹,不断的将血色洗白。 叶昭榆抬脚将朝县令飞冲而去的人踹开,一刀将飞扑来的人砍压在地。 她抬手擦了一下嘴角血迹,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看着还站在雨中的人,她目光透着无限冷戾,眼底酝酿着狂风暴雨,将长刀一横,“来,死给我看!” 城郊十里,大雨如瀑,千山悲鸣。 摩那娄诘看着不断从荒野中涌出的人,琉璃色的眼眸毫无波澜,指尖摩擦着金色护腕,不急不缓道: “上一个想用人海杀我的人,已经轮回许久了,各位,可想跟上?” 黑袍老者退到人后,目光幽幽的看着雨中红影,哑着嗓子开口。 “好狂妄的后生,今日这数百人都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若杀不完,便将命留下。” 话音刚落,无数人举刀朝着红影扑去。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猛的一蹬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带翻了一片雨帘,瞬间朝着站在众人身后的黑袍老者冲来。 老者瞳孔一缩,猛然抬掌,倾尽全力一击,大喊道:“快,拦住他!” 一道万钧之力破开雨帘而来,扫翻了无数人墙,瞬间将他震飞,砸在数米之外。 “噗嗤”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老者倒在地上,久久没了动静。 周围之人惊恐万分,握着兵刃的手微微发抖,看着慢条斯理的收回手的人,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万人中取敌将首级,也不过如此! 好霸道的人! 看着暗纹玄靴踩过野草,红衣飘摇,墨发飞舞,一步步朝老者走去的人,周围风雨浩荡,却丝毫落不到他身上。 他们互相看了看,随后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劫杀。 腕间护腕慢慢散成游丝,金丝蜿蜒而出,瞬间飞出一片血色。 大雨落于杳杳空昼,血色却将青山点染,暮春将朽,阴雨不尽。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生机尽绝的老者,收回目光,踩着尸群而去,转瞬间便消失在荒野中。 夕阳欲带暖色,在天边泼出一片橘黄,澄澈的水面映着一大片火烧云。 雨过初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下来了一般,像是骤雨冲刷了喧嚣,只余空蒙的回响。 叶昭榆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任由身边之人给她上药。 摩那娄诘看着她的虎口裂开,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有的深可见骨,血肉被雨水泡的发白,止不住的往外翻,看一眼便觉得惊心不已。 他眼底酿着风暴,冷声开口,“等会儿便将昭冥司的人召回,让他们守着你,让你的暗卫去巡城。” 叶昭榆睁开眼眸看着他,抬手去抚他的眉心,“谢归哥哥别恼,我今天可厉害了,我将他们全都斩于刀下,带着县令杀出重围了!” 摩那娄诘紧抿着唇,深邃冷峻的眉眼间盈满心疼,抬手将人拥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嗯,阿榆很厉害。” 刚刚他赶到时,只见她一手拽着晕过去的县令,一手撑着长刀跪在地上,周围大雨倾盆,唯她脊背挺立。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朝他看来,雨水顺着她的长睫滑落,她朝他扯了扯嘴角。 “你看,我护住了一个,我肯定还能护住千千万万个。” “我偏不称他们的心,他们杀不死我,就等着我去杀他们,就算千疮百孔,我也要不死不休!” 这场大雨唱不衰她,倾盆的血雨反而助她杀出重围。 无论还有多少牛鬼蛇神,她,奉陪到底! 第186章 事急从权 月色幽冷,飘洒在流云连锦之间,映照着巍巍楼台。 叶昭榆披着外袍,面色苍白,静静地立在窗前,清浅的目光落在楼下蜿蜒的水流上,脑中却在梳理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摩那娄诘推门进来,看着立在窗前,身姿料料窕窕,清晖落了满身的人,抬脚走了过去。 “刚上完药,怎么不躺着?” 一人从身后将她拥住,极淡的檀香味慢慢缠上她的身体,轻和且熨帖。 叶昭榆杏眼微弯,卸了全身的力靠在他的身上,看着苍穹上的孤月,满眼惆怅,长叹一声。 “本是想来黎州度假,却偏偏有人前来扰我清静,要我渡他,若是不将他送走,小谢公子,我们以后怕是安生不了了。”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耳边蓝玉吊坠闪烁,低头碰了碰她的耳廓,轻声开口。 “无妨,你若不来,本君便不会归,黎州与你共邀本君,本君才前往,如今波澜四起,本君乐意陪你渡人。”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叹了一口气,随后转身回抱他,“小谢公子好好啊,抱抱。” 摩那娄诘抬手扶着她的腰,任她在他怀里撒野,琉璃色的眸中盈满轻轻浅浅的笑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喃道: “当初你陪我走过西域政变,此次我陪你度过黎州动乱,可算是礼尚往来?” 叶昭榆弯着眼睛笑了笑,随后扬起下巴开口,“算,有小谢公子作陪,我定能弄死那个瘪孙!” 随后她拉着人去案前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将今天发生的一切缓缓分析给他听。 “今日那人引你离开,应该是因为城内潜藏的人不够,无法将你诛杀,便想着将你引去城外困杀。 所以我带县令离开时,遇见的那一批人便是一直藏在城内的杀手,原本是想阻挡我们离开,等那人杀了县令后,再来引你出城。 但没想到,我们提前发现了端倪,返回去寻县令,刚好阻止了那人行凶。 那人便顺势将你引去了城外,而藏在暗处的人发现那人没得手,便继续对县令击杀,誓要将人偶杀人事件进行到底。” 摩那娄诘端起茶盏浅呷一口,清浅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所以,你今日杀一个,城里的杀手便少一个,黎州百姓便多一份安稳。” 叶昭榆抿了抿唇,随后点点头,“我将带来的五千精兵都散了出去,每十户人家便设立一个岗哨,日夜巡逻,包括昭冥司的人,也参与巡城。 除了武功卓绝的高手,很难有人再潜进城内,想是今日引你出城的人便是个高手,能在黎州来去自如。 除了那人,他们如今不过吃老本,就靠着半月前进城的杀手替他们杀人,能被派出来的人与你今日遇见的一样,必是死士,就算将他们抓住,也问不出什么。 而我们若是将他们全部除掉,内患便算是解除了,所以今天遇见了,便不想放过一个。” 摩那娄诘眯了眯眼睛,没好气的扯了扯她的脸,“下次再敢不惜己身的冲上去,本君打断你的腿!” 她今日若是对上的是那黑袍老者,不出几招,她便会被缴了兵刃,压根等不到他来。 如今想想,便生出几分后怕,就不该听她的,将派在她身边的人叫去巡城。 不然,她今日也不会受伤。 叶昭榆抬手将脸捂住,快速开口,“事急从权,事急从权!下次,下次我一定三思而后行!” 摩那娄诘:“……”那还不是会往前冲。 叶昭榆眨了眨眼睛,抬手又将茶给他添满,朝他讨好的笑笑,“喝茶,喝茶,我们接着说。” 摩那娄诘睨她一眼,接过茶盏喝了起来。 “我今天已经杀了二十八人,县令说一共来了一百三十余人,不知城东如今还有多少难民。 见过老李头后,我便让乌藉带人守在城东,明日我再去与他汇合,看看城里还余下多少杀手。” 摩那娄诘看着为了城内百姓,尽心尽力安排一切的人,弯了弯唇。 “你倒是满腔热忱,为了他们竭力筹谋,可他们却不问原由,便避你如蛇蝎,你心中可怨?” 叶昭榆低头笑了笑,拿起手边茶盏浅呷一口,随后抬眸看他一眼,眸光幽深。 “我如今不过是在走你走过的十分之一的路,那你曾经,可怨过?” 世人皆道他数典忘祖,残暴不仁,他的功绩洗不清他的罪恶,该早入轮回。 字字诛心,句句恶毒,咒他不得好死,他身上背的咒言若能成书,当有千卷。 他走的路血雨腥风,是用杀机与咒言铺满的路,每一条诅咒都持有偈语,诚心十足,也恶毒入骨。 他可曾低头看过一眼? 不过是抬脚将咒言与白骨一起踩碎,不管荆棘缠满脚踝,抬脚下了深渊,做起了那暗夜的王。 自此便是那黑夜中亘古不灭的一盏长明灯,自夜色中烧灼,最终燎原而出,扫平了整个瀚海。 他怨吗? 不怨。 既是不怨,更是不屑。 因为,无人问其原由,便对他指摘不已,恶言相向。 他目之所及,便无他们,更挑不动他半分情绪。 摩那娄诘长睫微敛,回味着曾经走过的路,面容沉静,像是静水流往深处,惊不起一丝波澜。 暗红衣袍铺了满座,华贵而繁复,带着几分沉肃端然之感。 他轻笑一声,散了满身的冷寂,抬手摸了摸小丫头圆润的杏眼,眸色慵懒,笑着开口。 “阿榆的心是鲜活的,怎能与本君相比?” 恶语伤人,心跳动着,便会感到疼,他的心是死的,又何来的疼。 叶昭榆喝了一口茶,朝他弯眸一笑,“我的心是鲜活的,但奈何它大啊,除了自己在意的事,压根不会将其他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除了大,它还坦荡,黎州如今的恐慌因我而起,我该尽力平息,不论他人怎么看,我问心无愧便好,又何来的怨。”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坦荡十足的小丫头,弯唇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音色低沉,“那就一直问心无愧,本君护着你的坦荡。” “好。” 夜色幽沉,又酿就了一番凄风苦雨,慢慢从穹顶落下。 城郊十里,一人怀里抱着一个陶俑,由一人撑伞,抬脚走在泥泞的小路上,白色锦靴踩过野草,发出一阵沉闷的轻响。 四周尸横遍野,浓郁的血腥气引来了无数黑暗里的生物,正围绕着尸体蚕食。 他抬眸扫了一眼四周,上挑的眼眸微眯,轻啧一声,“好凶残的手段。” 随后几道黑影落在周围,目光不断在四周逡巡,不一会儿便将一人拖出荒野。 那人瞥了一眼,轻嗤一声,“还真是老奸巨猾,走吧,将人带回去。” “是!” 第187章 好甜 一夜风雨将刀痕抚平,清洗了血色,露出沉静悠扬的青砖瓦巷,万物懵懂,身在梦中。 晨起的轻风却将昨日的故事散开,辗转于大街小巷,越传越远。 人人脸上露出惊愕,朝着某处望了一眼,眼底晕着骇色,随后连忙跑远。 那盛安郡主真将灾难带来了黎州,连县衙都被血洗了,实乃灾星啊。 听说鲜血染红了整条长街,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下起了血雨,凶残至极。 如今县衙空无一人,高悬明堂的血迹未干,触目便是惊心,将整个黎州城的惊恐拉向了高潮。 “这可怎么办啊,现在那郡主谁见谁死,我们还怎么在黎州待下去啊?” “郡主一定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如今全身带煞,大凶啊!” “那怎么办,总不能将人赶出黎州吧,这黎州城可是靠定安侯府才兴盛至此,我们怎么能将将门之后当做怪物驱赶?” “要不,要不我们去请个道士给她驱驱邪?” “这个主意好!走走走,赶快去将黎州城最厉害的道士请来,一定要将郡主身上的邪祟除掉,还黎州城一个安稳!” “说得对,说得对!” 侯府内,叶昭榆刚咽下一口药,猛然打了一个喷嚏,她眨了眨圆润的杏眼,抬手摸了摸鼻子。 “着凉了?”一道微沉的音色从一旁传来。 她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坐在案前梳理卷轴,闻声朝她看来的人,吸了吸鼻子。 “唔,好像没有,应该又是哪个小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摩那娄诘将手中卷轴放下,一敛衣袖,起身朝她走去,看着面色依旧苍白的人,蹙了蹙眉。 冷白的指尖捻过桌案上的松子糖,抬手递在她的唇边,音色轻缓,“先休息几日,过几天再去考察情况。” 叶昭榆张口将他指尖的糖含住,甜味瞬间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她弯唇笑了笑,眼中盈满星星点点的笑意,“好甜,小谢公子要不要也尝尝。”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眼睫轻眨,随后低头吻在一张一合的唇上,大手扶着她的腰向自己靠近。 闭着眼睛在唇上慢慢研磨吮咬,随后撬开她的齿贝,一步步的加深这个吻,与她共享甜蜜。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人放开,看着樱唇红肿,满眼水色的人,琉璃色的眼眸微弯,抬手抹掉她嘴角的水渍,轻言一句,“确实很甜。” 叶昭榆顿时抬眸瞪他一眼,嘴唇上的麻木刺痛一时让人难以忽略,肯定已经肿的不成样子。 他绝逼是故意的,就为了不让她出门! 好一个心机boy! 她扬起下巴朝他冷哼一声,抬脚便往外走,“你以为这样,本郡主就不敢出门了?本郡主的脸皮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你还挺骄傲。 一刻钟后,叶府后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脑袋缓缓从门里伸出,狗狗祟祟的朝着四处望了望,见没人经过,顿时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没人,快,出来!” 摩那娄诘捏了捏眉骨,随后抬手将鬼鬼祟祟的人拎了出去,没好气道: “郡主刚刚不是还说,自己的脸皮无人能比?” 叶昭榆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的脸,羞涩一笑,“忒薄,一般人确实比不了。” 摩那娄诘:“……” 昨日大雨滂沱,今日艳阳高照,隔着蜿蜒江水,便见街上游人如织,画船纷繁。 一黑衣少年正躺在一颗参天古树上,微卷的长发散在身后,借着树枝遮挡,正翘着二郎腿盯着一处宅院。 突然,一阵风刮过,一片树叶瞬间飘落枝头,悠悠朝他飞来。 他一抬手,顿时将叶片夹在指间,随后指尖一弹,绿叶瞬间划破长空而去,嵌在宅院的土墙上。 他轻哼一声,得意十足,耳边坠着的金圆微晃,带着十足的少年意气。 “小公子,又有难民出去了,可还要跟上?” “刷”的一下,树上的人猛然落地,抱着臂看着侍卫,扬了扬下巴。 “叫我,乌藉大人。” 侍卫看了一眼还不到他肩膀的小孩,看他还需要仰头,却十足的傲娇,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行,乌藉大人,那能不能告诉属下,该不该跟上。” “跟上,郡主说了,将他们去过哪里都记下来,不可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是!” 侍卫走后,乌藉靠在树干上,继续盯着难民所在的宅院。 除了他,其他人都离的很远,怕太近会打草惊蛇。 毕竟,人们对小孩的戒备心很低,谁会想到同是人憎狗厌的年纪,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他却已经是一个资深的探子。 乌藉看了一会儿,随后收回目光,百无聊赖的朝着四处张望。 突然瞥见人群中有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一人身着浅碧色衣裙,同色发带缠在两个歪歪斜斜的辫子上,与周遭春意相衬,灵动十足。 身边跟着一玄衣公子,身姿修长,墨发高束,臂弯处兜着一个青色披风,正牵着人朝他走来。 他眼睛一亮,顿时朝着两人招手,刚要开口大喊,却见一道浅碧色身影如同一支离弦的长箭猛然朝他射来,瞬间将他钉在树上。 “憋叫我,我可不想被人当街泼黑狗血!” 叶昭榆将人抵在树上,抬手将他快要到嘴边的话摁了回去。 她这一路走来,从别人口中听说她中邪了,现在黎州大大小小的百姓都在想办法帮她驱邪。 他这一嗓子下去,指不定能嚎出几个道士,几盆狗血来,她可消受不起。 乌藉摸了摸微微发麻的后背,抬眸瞪她一眼,“知道了,知道了,还不快将本大人放了!” 叶昭榆松了手,抬眸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乌藉将被撞歪了的额饰拉了回来,蹙着眉看着她,“那以后在外面怎么叫你?” “反正不能叫名字,也不能叫郡主,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命名,你就叫我福尔摩榆。” 刚走来的摩那娄诘嘴角一抽,这是什么破名字,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叹了一口气。 她知昨日之事肯定又给百姓造成了巨大的恐慌,这才戴着面纱从后门出来。 既是不让百姓看见她,让他们感到害怕,也是不让凶手看见她,让他们借机行凶。 确实是个脸皮薄的小丫头,知分寸懂进退,不想给任何人造成任何麻烦。 他走过去将手中披风为她披上,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抬眸看了一眼乌藉,缓缓开口。 “那些难民可有何动静?” 乌藉抬手朝他一礼,“禀公子,这里一共有六十一名难民,大部分已经丧失了劳动力,都在院子里待着,少数会出去做工赚钱,出去的人我都派人盯着。”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腕间护腕,六十一人? 按她说的,原本一共有一百三十余人,她昨日杀了二十八人,现在城里应该还余下四十余名杀手。 对百姓来说,算是不小的威胁。 他眯了眯眼睛,眼底暗流涌动,随后收回思绪,朝着乌藉微微颔首,“辛苦。” 随后看着身边的人,挑了挑眉,嗓音低沉,“可要进去看看?” 叶昭榆杏眼一弯,抬脚往院内走去,“去,探探那些人的虚实,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难民。” 第188章 我挺你! 院落里,一缕炊烟袅袅升起,一老人正在生火做饭。 锅内下着白米,随着火势渐长,米香慢慢向着周围散开。 四周躺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皆蓬头垢面,有的恶疾缠身,脸上病色难掩。 “咔嚓”一声,有人将地上的枯枝踩碎,发出轻微的声响,引的众人纷纷抬头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一姑娘带着两个公子缓步走来,仪态端方,不自觉间流露出的气质与底蕴,是发自骨子里的淡定与雍容。 老人将手中铲子放下,脚步蹒跚的朝着门口走去,抬手作揖,“不知贵人来此,有何贵干?” 叶昭榆抬手将人扶起,隔着面纱浅笑一声,“老人家不必多礼,我们不是贵人,只是来替我们小姐办事的。” 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看仪态,确实是高门贵女的模样,可这身打扮,又像是高门贵女身边的丫头。 “不知你家小姐是谁?让你们来此有何贵干?” 叶昭榆微微一笑,音色轻缓,“我们小姐就是巡抚大人的千金,从小乐善好施。 听闻这里收容着许多难民,近日年轻力壮的又莫名离开,怕留下的都是腿脚不利索的老人,无法解决生活问题。 便差我们来看看,若为真,我们小姐不日将派人前来照看。” 老人眼睛微微瞪大,随后连忙将人请了进去。 穿过一个破旧的洞门,来到唯一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随后又拿出一点茶沫泡了三碗茶,颤颤巍巍的端给他们。 摩那娄诘抬手接过,琉璃色的眼眸微弯,朝他微微颔首,“有劳。” “我们这里简陋,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叶昭榆掀起面纱喝了一口,弯唇笑了笑,“我中原以茶相交,以茶相敬,以茶示礼,老人家礼数既全,又何来的不周?” 老人随和的笑了笑,随后缓缓开口,“各位稍等,饭菜一会儿便好,吃完饭再与各位好好聊。” 叶昭榆朝他微微颔首,“好。” 等人走后,乌藉看了一眼浑浊的茶水,随后将其凑到唇边舔了一口,又瞬间吐出。 叶昭榆睨他一眼,“在我们面前可以,在他人面前休要这般。” 乌藉鼓了鼓腮帮子,随后指着茶碗控诉,“这茶都发霉了!” 叶昭榆低头看着飘着茶沫的水,眼睫微眨,轻声开口,“那你可知,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更何况是饮茶。 这点茶沫怕是他们唯一能拿出来招待人的东西,自己连碰都不敢碰,却直接拿出来招待我们,其心何诚,其礼何全,我们自当以礼相回,莫要辜负他人的真心。” 乌藉抿了抿唇,随后又拿起茶碗尝了一口,眨了眨眼睛,苦,且涩, 是不是他们的生活,也是这般苦涩? “中原其它地方虽不比盛京繁华,但大多都很富庶,为何还有难民?”乌藉蹙着眉道。 叶昭榆看他一眼,随后轻笑一声,“你们西域王庭,都已富到金银遍地的地步,为何还有吃不起饭的人?” 摩那娄诘将茶碗放在桌上,耳边乌青色坠子微晃,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看她一眼,缓缓开口。 “阶级至上,底层百姓未享其人权,富庶不是所有人的富庶,而是极个别人的特属。” 叶昭榆往破旧的椅子上一靠,顿时发出一阵“吱呀”的声响,她目光赞许的看向他,悠悠开口。 “小谢公子说的不错,阶级至上,有人豪掷千金为红颜,便有人沿街乞讨为生存。 俗话说,花楼挥手千金难买红颜笑,街头抛洒碎银易得乞妇一步一叩首。 无论在何地,都没有真正的公平,更何况这本就是一个阶级当道的世界。 人被分为三六九等,生存资源亦是如此,末流之人,未享人权。” 她说的直白又现实,将这盛世下的遮羞布扯开。 盛世也是活的轻松自在的人的盛世,不是身处水深火热中人的盛世。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背手看着周遭衣衫褴褛的难民,堂风吹起了他的衣摆,端肃而岿然。 他眸色微敛,缓缓开口,“那便一点一点消除差距,将极个别人的特属变成众人的常态。” 叶昭榆心一热,重重点了点头,直起身体朝他开口,“小谢公子任重而道远,不过我挺你!”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且看,本君会让西域变成真正的富庶之地,人人皆富。” “好,我等着!” 没过多久,老人做好饭,领着几个孩子将饭菜给她们端来。 叶昭榆接过碗,目光穿过洞门,看了一眼聚在一起吃饭的众人,笑着开口。 “我们出去和你们一起吃,刚好可以边吃边聊。” 老人见他们都没架子,便将人请了出去。 叶昭榆端着碗,坐在院子里一个破旧的凳子上,四周围着许多人,她一边喝粥,一边听老人讲话。 “我本是南境的村民,突然有一天,来了一群强盗,在村子里烧杀抢掠,他们走后,村里余粮无几,庄稼也被糟蹋了个干净。 为了生存,我便离开了村子,在路上遇见了同是逃难的百姓,听他们说,黎州安稳无比,他们要北上去黎州,我便也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一路上人越聚越多,有的因身染恶疾被驱赶出乡,我们怕黎州也不让进,便都称是闹饥荒逃来的。 大家都是苦命人,便互相帮衬着来到这里,聚在一起生活。 只是,现在离开的人越来越多,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好在黎州县令每月都会派人赈济一二,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 叶昭榆眯了眯眼睛,暗暗扫了一眼周围众人,来自南境各地的难民? 这可不好排除,里面到底还有没有杀手。 她叹了一口气,端起碗喝了一口米粥,目光猛然一顿,灵光一闪,随后手一松,“啪嗒”一声,碗摔在了地上。 她顿时大惊失色起来,“啊,我的粥!” 老人一惊,连忙上前询问,“姑娘可有事?” 叶昭榆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粥洒了。” “无事,我再给你盛一碗。” 老人又去盛了一碗端来,叶昭榆接过碗,像是被烫了一下,手一滑,碗又掉在了地上,白粥顿时洒了一地。 “啊,我的粥,又掉了!” 众人纷纷朝她看来,看着洒了一地的粥,心疼不已。 老人有些为难,粮食本就不多,刚刚盛的便是最后一碗,再没有多余的了。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满脸无辜的小丫头,琉璃色的眼眸微弯,自觉的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喝吧。” 最后,这顿饭在她摔完乌藉的碗后告终。 众人拿着一叠银票,含泪目送着三人离开。 乌藉看着一脸春风,背着手往前走的人,鼓了鼓腮帮子,“你刚刚手抽什么筋?” 他还没吃饱呢! 叶昭榆但笑不语,抬眸看向身边的人,微微挑眉。 “小谢公子可看清了,有哪些人对我摔碗不屑一顾?”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眸色慵懒,高束的墨发被江风吹起,飘摇欲舞,带着几分疏狂与肆意。 他懒洋洋地开口,“自然清楚,今晚便将人解决掉。” 叶昭榆杏眼一弯,“知我者,小谢公子是也。” 她摔第一个碗时,他便知晓,她在试探他们。 若为真的难民,见粮食不停被人洒在地上,当心疼不已,眼里的情绪是藏不住的。 而杀手,有人供养他们,怎会去心疼那点粮食。 而他们的情绪一般都很稳定,尤其是像这种小事,压根挑不起丝毫波澜。 平静的情绪既然出卖了他们,今晚,便让他们变得永远平静。 第189章 下来 流光舞,夜朦胧,滢滢月色铺洒在碧水楼阁间,波涛荡漾,随天舒展。 长街十里无人,一声犬吠响彻青瓦小巷,引得巡夜之人抬首张望。 某处院落,几道黑影悄然落在土墙之上,带起了一阵尘雾。 随后纷纷抬眸扫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惊起,飞身掠至每间卧室门口,悄无声息地将迷烟送入室内。 夜色轻寒,明月挂满枝头,古树上有两道人影,一站一坐,目光悠悠落在院落之中。 叶昭榆抱着阿雪,悠闲的坐在树上,身上披着一件赤羽连帽披风,两个辫子从兜帽里歪歪斜斜的伸出,懒洋洋地垂在胸前。 她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阿雪的耳朵,荡悠着双腿,看着院落里,乌藉悄悄朝着一间屋子摸去,悠悠开口。 “那迷烟能将他们放倒吗?” 摩那娄诘面容沉静,足尖点着枝桠,负手立于月下,一身玄衣将夜色加深,带着几分岿然凛冽之感。 他垂眸看着院子,琉璃色的眼眸幽深,轻启薄唇。 “那迷烟无色无味,他们察觉不了,等药效起,本君再去将人挑出。” 叶昭榆点点头,“辛苦我们小谢公子了。” 摩那娄诘回眸看她一眼,暗纹玄靴踏着枝桠向她走去,金扣有韵律的晃动,步伐闲散,如履平地。 俯身抬起她的下巴,轻笑一声,嗓音低沉,“那郡主该拿什么谢我?” 叶昭榆看着他幽深的眸色,眨了眨眼睛,随后仰头亲在他的下巴上。 摩那娄诘感受着下巴上的温软,弯了弯唇,随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眸光潋滟,“真乖。” “公子,人都晕了过去。”一人来到树下,抬手禀告, “甚好。” 随后一道黑影翩然落在院中,抬脚朝着室内走去。 琉璃色的眼眸扫过一众昏睡的人,幽沉的目光落在一个断眉之人身上,朝着那人抬了抬下巴,音色漠然,“将那人带走。” “是。” 几番查看,每个屋子都有人被拎出,随后一起被人带走,悄无声息地解决掉。 月影流转,缓缓行至中天,映照着整个水乡,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摩那娄诘来到树下,琉璃色的眼眸轻抬,落在某处的树干上,轻声开口。 “下来,回家。”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红色身影陡然从树上落下。 他一抬手,便将人接在怀中,随后抱着人,缓步往回走。 月色清冷,一道高大的身影抱着人走在寂静无声的长街上,四周暗流叮呤,薄雾弥漫。 暗纹玄靴踩过青石板,发出一阵清浅的闷响,厚重的玄衣伴着远处孤舟星火,慢慢将夜色拉长。 一道轻缓的声音从雾气中穿出,调子极软,连带着几分困倦。 “唔,小谢公子今夜解决了几人?” “一十三人,现在就差藏在城内的那四十余名杀手,郡主可有了对付他们的计策?” “当然。” 天边凄月微亮,幽夜寒星微惘,月幽凉,星稀茫。 远处山影幢幢,流萤暗生,光晕千点。 穿过重重密林,只见一处山寨灯火通明,巡夜的人几番轮换,机警十足。 屋内药味弥漫,窗边摇曳着烛火,一人靠坐在椅子上,白色锦靴踩着矮凳,闭着眼睛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不远处的床上猛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过了不久,床上缓缓坐起一道枯瘦的身影。 浑浊的眼眸看了看四周,注意到屋中人,捂着胸口下床,朝着那人一拜。 “多谢殿下相助。” 萧如顼缓缓睁开眼睛,略带寒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轻嗤一声。 “谢我作甚,不都是你提前准备好的?” 老者微微喘着粗气,胸口闷痛无比,全身骨头像是已经散架了一般,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凌乱的贴在脸上,带着无限狼狈。 他浑浊的目光微压,幽幽开口,“早就料到那人身手了得,这才提前备好了假死药,竟然还真用上了。” 就在那人一掌将他掀翻在地,其他人上前围堵时,他便趁机服下药装死。 也亏那人不曾补刀,不然,此时他早就是那荒野中的一缕孤魂了。 “你与那数百死士连手都未曾将其击杀,反而被人重伤至此,那人到底是何身份?”萧如顼靠在椅子上,略带好奇的看着他。 他也算是盛京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这才特地将他带来黎州,助他杀人,没想到在那人手下竟走不过一招。 老者目光幽深,想着那天浑浑噩噩间,看见的漫天金丝,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不愧是荡平了整个瀚海的西域君主,久闻不如见面。” “你说什么!” 萧如顼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凶狠的看着他,“你说他是摩那娄诘?” “除了他,这四海之内,又有谁能操控那细如丝缕的金丝杀人?” 这世间唯一不使兵刃,便能令千军万马闻之胆寒之人,四海之内,除了他,再无他人。 金丝游走之地,便是炼狱所在之处,那满山遍野的尸骨便自成一方地狱。 老者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人,叹了一口气,“有他在,我们就算再怎么对盛安出手,都是枉然。” 萧如顼眯了眯眼睛,她好大的胆子,竟然将西域的君主带来了中原,还悄无声息的在定安侯府藏了这么久。 想必不久前,西域与中原建交,她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他眸光几经流转,随后一下大笑起来,又坐回椅子上,往后一靠,笑着开口。 “那就更好玩了,盛安啊盛安,你此次若是不能死在黎州,下一次便是死在朝堂,哪一种死法本殿都乐意见。” 老者看着眼中略带疯狂的人,沉声开口,“殿下想怎么做?” 萧如顼拿起手边茶盏浅呷一口,寒眸轻抬,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当然是,继续借刀杀人。” 第190章 敢不敢再离谱一点 “借谁的刀?” “先借,北幽与南坻的刀,西域若没有摩那娄诘,天下可共逐之,谁不觊觎西域的富庶呢。 本殿若将西域君主孤身一人身在黎州的消息放出,不怕整个四海的兵力不来黎州,他们二人不死都说不过去。 再借,父皇的刀,等他们二人死后,本殿再将消息传去朝堂,就说,定安侯府与西域早已串通。 将西域君主藏在府内,假借邦交之名,欲行夺权之事,通敌叛国已久,罪不容诛,当满门抄斩!” 老者一惊,连忙出声阻止,“殿下不可,黎州乃我中原疆土,岂能让它族带兵围攻,这,这也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萧如顼抬眸看他一眼,嗤笑一声,“晚了,本殿早已放出消息,大盛最荣宠的盛安郡主回归黎州,得她者,可得中原半壁江山。 北幽为了在四海宴上有足够的筹码与我中原谈条件,早已挥兵南下,只为生擒盛安。 战火不久便能烧至黎州,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纵使摩那娄诘神功盖世,他一人,又怎敌千军万马。” 老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竟然想只手挑动四海大乱,这简直荒唐! “西域君主若真死在了中原,西域定会追责……”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抬手打断。 “摩那娄诘一死,西域不足为惧,况且,北幽与南坻定会乘胜追击,西域自顾不暇,还怎么与我中原叫板? 届时,我中原既可隔岸观火,也可前去分一杯羹,自此,四海之内哪还有西域的名字?” 老者瘫坐在地,消化着今夜的内容,他觉得这一切都太疯狂了。 原本不过是想杀一人,如今他却想悄无声息的将四海的战火燃起。 那日他说,要让黎州,与郡主同葬,原是早就算计好了,要让黎州在战火中消亡。 萧如顼起身,看着瘫倒在地的人,幽幽笑了起来,眼中疯狂难掩。 “怕什么,就算是死,也有中原北幽南坻西域之人作陪,不亏。” 随后不再看他,抬脚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冷声开口。 “你既然来到本殿身边,如今本殿才是你的主子,你若是敢有背叛之心,本殿能让你在此事中隔岸观火,也能让你葬身火海。” 老者浑浊的目光微颤,随后低头叩首,“是。” 萧如顼收回目光,抬脚踏入夜色之中,冷冷笑了笑。 他可不是萧如晔,没有那慈悲心肠,更不是萧如嵩,不是那般莽撞无脑。 从人偶杀人,到恐慌蔓延满城,再到战火将至,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 他就是要,让她带去凶案,恐慌,战火,绝望,然后兵临城下,举世可杀。 让她死于唾弃,葬于人海,最终碎尸万段去殉他一千五百宁氏之人。 他有的是手段搅动风云,知道该怎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 只要能达到目的,将四海都葬了,又如何。 半壕春水,一城飞花,烟雨落千家。 叶昭榆抬眸看了一眼蒙蒙雨雾中的青瓦楼台,提笔沾了一点烟青色,慢慢在白纸上描摹。 不一会儿,江南烟雨便翩然入画。 “吱呀”一声,乌藉将门推开,掸了掸肩上的水珠,气鼓鼓的朝她开口。 “你怎么还有心情作画?门外都来了第十八个道士,大门口的狗血都泼了八盆,你还不让人将其赶走?” 叶昭榆头也不抬的开口,“又没泼到我头上来,急什么?” 乌藉嘴角一抽,看着悠闲作画的人,抬脚走过去,抿了抿唇,轻声开口。 “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 乌藉恨铁不成钢道:“当然是气他们将你当成怪物啊,有的人竟然还想让道士来收了你!” “除了小谢公子,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收编。” 乌藉:“……” 叶昭榆目光落在层层楼阁中,见有人撑伞穿行,立刻换了一支画笔,将那人融入画中。 垂眸看着满纸春色,她弯眸笑了笑,习惯性的将笔一转,瞬间换来一声大吼。 “叶昭榆,本大人的脸!” 她嘴角一抽,转头看着被甩了一脸墨水的人,讪讪一笑,“哈哈,手误手误。” 乌藉抬眸瞪他一眼,随后转身便往外走,又被她揪着领子扯了回来。 “你干嘛…唔唔……” 叶昭榆拿起袖子在他脸上草草擦了擦,随后拎着人往外走。 “走走走,我们去门口看看狗血呸,看看道士呸,看看热闹。” 乌藉:“……”她是不是有病! 侯府外,一群人撑着伞围在门口,议论声此起彼伏,雨中有无数和尚道士做法。 三人挥桃木剑,两人撒辟邪符,四人泼黑狗血,数人念消灾经…… 场面盛大无比,堪称道门与佛门的联谊现场,个个将十八般武艺呈上,顿时引的一人叫好。 敲着木鱼的和尚们手一顿,与周围众人一起,纷纷朝着叫好的人看去。 乌藉顿时陷入众人目光的包围中,他嘴角一抽,伸手掐了掐牵着他的衣摆,躲在他身后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道: “有本事出来叫嚣啊。” “没本事没本事。” 乌藉:“……” 等众人目光散去后,叶昭榆拉着头上的两个辫子挡着脸,睁着圆润的杏眼看着满地的狗血,轻啧一声,“多浪费狗啊。” 乌藉嘴角一抽,抬手将人拎去一旁,怕她再说下去,会被人打死。 “你到底来干嘛?”乌藉蹙着眉看着她。 叶昭榆目光不停地在做法的道士身上逡巡,眨了眨眼睛,小声开口。 “我来看看,哪个道士比较厉害,等会儿便让人将其请去府里,单独给我驱邪。” 乌藉抱臂看着她,“你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叶昭榆杏眼眯了眯,轻笑一声,“当然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出府。” 乌藉表示不懂,不过她是他见过,除了他们君主,第二聪明的人。 她这么做,自然又是在算计人。 话说,“我们公子呢?” 他一天都没见到人了。 “小谢公子啊,他去凤鸣阁了?” 乌藉皱了皱眉,如今在府里烧火做饭的清倌便来自凤鸣阁。 那是黎州城最大的清倌楼,他们君主去那干什么? 他抬眸瞥她一眼,“我们公子去那做甚?” “唔,他去竞选凤鸣阁的头牌去了。” 乌藉:“……敢不敢再离谱一点。” 第191章 你离的近 花间楼阁,红袖曼舞,灯火如明珠夜放华光,层层欢愉将整座花楼点亮,旖旎且绮丽。 随着太阳没入地平线,整座楼阁慢慢活了过来,盏盏花灯层层叠叠的亮起,瞬间将花楼笼罩在一片阑珊灯火中。 在阵阵鼎沸的欢笑声中,连空气都弥漫着金钱与糜烂的味道。 阁楼深处,飘扬的薄纱像是一阵鲜红的血雾,隔绝着室内景象,笼罩在隔间的门扉上。 一阵轻风若过,瞬间吹散了薄纱,只见一人支着下颌,斜靠在椅子上,嘴角勾着一抹浅笑。 一身暗红衣袍纷纷繁繁的曳在地上,雕金镂空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身,只一眼,便觉得绯衣下藏着喷薄的力量,妖冶且魅惑。 像是大海深处的妖灵,又似迷雾林中的精魅,整个人散发着致命的诱惑,瑰丽又危险,却又让人忍不住前往。 一双澄澈剔透的眼眸缓缓抬起,眸中像是有飘荡的流岚,朦胧似幻,淡漠而高贵。 他看着纱雾外的人,眼尾轻挑,勾了勾唇,“可看清楚了,本公子能否成为你凤鸣阁的头牌?” 老鸨眼里满是惊艳,止不住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伸长脖子朝着室内看去,眼中映着一抹惊世骇俗的艳色。 她瞠目结舌的喃喃道:“璃之通透,月之姣姣,妖之瑰丽,魅之惑乱,若红装一舞,定是倾国之乱啊。” 指骨如玉的手懒懒拿起桌上的鎏金面具,抬手覆在如玉的面容上,琉璃色的眼眸淡淡瞥她一眼。 丝毫不为她的言语所动,往身后的椅子一靠,整个人透着十足的慵懒与肆意,耐心的抬眸问第二遍。 “本公子可否在三日内,成为你凤鸣阁的头牌?” “能,能,太能了!”老鸨眼睛亮了又亮。 这样的绝色美人,别说是想成为她凤鸣阁的头牌,就算是想成为整个四海的头牌,那也不在话下! 摩那娄诘靠在椅子上,弯了弯唇,指尖点着桌面,琉璃色的眼眸微弯,略带深意的开口。 “那么,三日后,本公子要见第一个客,可明白?” 老鸨眼睛一亮,“明白,明白!公子莫急,安心在这住下,三日内我定让你名满都城!” 随后摇着扇子,步伐匆匆的离开,整个人满面春风,像是捡到了一个举世罕见的大宝贝。 乖乖,就那张脸,不知道能给她赚多少银子,关键还如此上道。 他不是头牌,谁是? 那么,他的第一个客,若是没有万两黄金,连城玉璧,那可带不走他。 老鸨拿着扇子捂着嘴笑了起来,眼尾细纹稍显,好似看见了成千上万的银子朝她扑来。 等人走后,摩那娄诘深邃冷峻的眉眼微蹙,指尖一弹,袅袅升起的熏香瞬间熄灭。 夜风一吹,屋内香甜糜丽的气味顿时散了几分。 他缓缓起身,暗纹玄靴踩过地毯,来到窗边,抱臂看着人影散乱的楼下,歌舞妖娆,欢言阵阵。 风一吹,耳边的红穗微微飘摇,他轻笑一声,琉璃色的眼眸微弯,轻啧道: “阿榆啊阿榆,净出一些馊主意。” 细细密密的雨帘散在漆黑的夜色中,清清冷冷,带起了阵阵寒意。 而长街某处的高门府宅,还未在夜色中沉睡,廊檐下的灯火照亮了整个庭院。 一群道士及和尚正满眼惊恐的坐在一张巨大的长桌旁,在他们身后,站着无数面容肃穆的守卫。 一黑色衣裙的小姑娘正斜靠在主位的雕花大椅上,右手缠着绷带,三千青丝被红色发带高高束起,手上正拿着一把嵌满宝石的匕首把玩,莫名带着几分匪气。 大堂里一片静默,只时不时发出几声火烛噼啪的炸响,让人带着几分煎熬。 见小姑娘不发一言,只自顾自的擦着手中的匕首。 有人先坐不住了,看了她一眼,颤颤巍巍的开口,“郡主,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闻言,叶昭榆抬眸看他一眼,眼中浮现出一缕笑意,语调轻快。 “各位在门外驱邪有何作用,不如进府来驱,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有人抿了抿唇,抬头瞥她一眼,“我们都进来了,您看我们的意见还重要吗?” 方才结束做法后,他们正准备去客栈下榻,猛然被一群突如其来的侍卫“请”进了侯府,说有一杯茶需要他们去喝。 他们反抗未果,随后便来到了这里喝茶,紧接着便见到了最近黎州城内的风云人物。 叶昭榆嘴角一抽,随后轻咳一声,开口道:“既然各位已经进来了,那么我们就继续谈谈替我驱邪的事。 想必各位应邀而来,已经知晓本郡主近日被邪祟缠身,只要见过我的人,顷刻间便会亡故。 这着实让本郡主惊恐不已,各位既然都是修行已久的高人,那本郡主便劳驾各位务必将此邪祟为我除去,还黎州一个安稳。” 座下的面面相觑,随后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若,若是驱不走怎么办?” 众人闻言,都立刻朝着主位上的人看去。 只见她慢条斯理的端起手边的茶盏浅呷一口,随后看向他们,浅浅一笑。 “本郡主今日大张旗鼓的将各位请进了府,这邪若是驱不走,本郡主倒是无所谓,只是各位的性命,就堪忧了。” 她抬眸扫他们一眼,转了转手中匕首,弯唇笑了笑,“谁让你们,见过我呢。” 座下众人脸色一白,好毒的邪祟,更毒的郡主! 叶昭榆轻笑一声,继续靠回椅子上,朝着他们抬了抬下巴,“现在能驱走了吗?” 众人又互相看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能!” 怎么不能,邪祟若不走,走的就是他们! “本郡主给你们两日时间,若两日后本郡主身上的邪祟除尽,于他人再无威胁的消息不能传至黎州城的每一个角落,本郡主削了你们的脑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铮”的一声,手上的匕首瞬间飞出,直直插入长桌中心,带出一阵刀刃铮鸣之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起身弯腰保证,“定不负郡主所托!” “行,那就下去准备吧,你们这两日便一直待在侯府内,直到本郡主身上的邪祟除尽为止。” “是。” 等人走后,叶昭榆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抬声吩咐,“藉将军,去将匕首给我拔回来。” 乌藉正坐在角落里解着一个九连环,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匕首的位置,轻哼一声,“你离的近,你自己拿!” “你手还比我长呢,你拿。” 乌藉嘴角一抽,抬手将九连环收在腰间的挎包里,随后走过去将匕首拔出来递给她。 “你白日里不是说挑一个厉害的道士来驱邪吗?怎么将他们全挑来了?” “人多力量大嘛,不然,别人怎么相信我身上的邪祟已经除尽。” 乌藉看她一眼,撇撇嘴,“可这本来就不是邪祟干的啊。”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仰头靠在椅子上轻叹一声,“那有什么办法,真相还在穿鞋的时候,谣言就已经在城里撒丫子狂奔。 萧如顼既然搞了灵异事件,大家也都相信我中邪了,那么,打不过就加入,让此事起于歪门邪道,也终于歪门邪道。” 第192章 确实机智 夜里的大雨滂沱了春色,淅淅沥沥的淋在寂静无声的长街上。 一人撑着红伞,步伐轻快的走在雨中,腰间环佩叮呤,飞扬的裙摆带起了一阵水雾。 司葵一身黑衣,腰间挂着长刀,正巡夜走来,看着雨中的身影,蹙了蹙眉。 正准备出声呵斥,那人突然抬起头来,朝她弯了弯唇,眼眸透亮。 “我去见你们公子,你要不要一起去?” 司葵抬手见礼,随后摇了摇头,“公子未曾召见,属下不可擅离职守。” “那好吧,那我去了哦。” 司葵清冷的眼眸中扯出一丝笑意,微微颔首,顿了一下,开口提醒道: “郡主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该好好在家休养,切勿如此操劳。” 雨中的身影一顿,眸光微动,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我无碍,不必为我忧心,对了,黎州县令怎么样了,他,好些了吗?” 那日将人带回,便一直留在侯府休养,司葵为其看诊,她去见过一次便不敢再去了。 他,怕她。 太崩溃了,导致精神涣散,可见到她,他还是会尖叫不止。 他终是信了传言,觉得是她带来了灾难,才让那些衙役遭遇了不幸。 她无法阻止他向她后退,也不敢阻止。 因为那日血雨因她而起,却浇灭了他的心火,将他强行拖入了阴影里。 他的纯粹不见了,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回来。 司葵看她一眼,出声安慰,“郡主不必自责,县令的精神如今稳定多了,他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去愈合自己。” “好,那就劳烦你好好照顾他。” “是。” 随后纤细的身影慢慢没入雨中,一声长叹也随之散在雨里。 雨叶吟蝉,露草流萤,满庭空寂,芳菲落杀。 楼阁息了声,只余几盏暖黄色灯笼在檐间招摇。 摩那娄诘抱臂斜倚在窗前,身姿修长,衣袍翻飞,冷滢滢的月光悄然落在他的肩上,带着几分孤寒料峭。 他正垂着眸,看着手中的鸾佩,冷白的指尖轻轻摩擦着青鸾图案,眼底铺散着清浅笑意。 突然,雨帘波动,有人沐着夜色,破开雨帘而来。 他刚一抬头,一抹温软瞬间落在他的唇上,挑逗似的舔了一下他的唇。 含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圆润的杏眼中盈满星星点点的笑意,他弯了弯唇,回吻片刻,随后抬手将人提进屋内。 “你怎么知道我会走窗户?” 叶昭榆瞬间将他扑了个满怀,抱着他的腰蹭了蹭。 摩那娄诘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随后抱着人往床榻走去,垂眸睨她一眼。 “你能出这么馊的主意,还能指望你走什么寻常路?” 叶昭榆嘴角一抽,任由他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褪去沾湿了的衣袍。 她抬脚将靴子蹬掉,随后跪坐在床上,朝他咧嘴一笑。 “这主意是馊了点,却是我们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不是吗?” “你怎知,那些杀手会上钩?” 叶昭榆背手撑着床上,仰面看着他,挑了挑眉,“那些杀手和你昭冥司的人相比,谁更听话?” 摩那娄诘拿过一条毛巾缓步走来,随后坐在床边,和着内力给她擦拭湿了的长发。 闻言,他轻笑一声,懒洋洋地开口,“昭冥司乃本君一手创立,只服从于本君,但本君给了他们质疑与反驳本君的权利。 若本君触犯律法,西域其他部门不敢追责,他们当站出来追责到底,不可畏惧本君之身份。 若对所分任务有所异议,可直接向本君禀明,本君会视情况而定,不会让任何人感到被压迫。 他们都是大漠的勇士,也是翱于九天的雄鹰,我们都是自由的,没有任何枷锁可以锁住空中的霸主,就算是君臣关系,也不可以。” 他垂眸看着认真倾听的小丫头,沉声开口,“他们是臣服于我,才向我贡献了一生的忠诚,而非是因威压。 我不愿用“听话”形容他们,因为,无论他们有怎样的行为,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本君不会干预。” 叶昭榆眼中盈满热意,难怪,他们对他如此忠诚,难怪,他总是给人一种很舒服熨帖的感觉。 因为他一直在平视,从未俯视。 他给了他们无限的自由和平等的尊重,虚怀若谷,海纳百川,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样子。 他哪需要去学什么御人之术,他骨子里便带着让人臣服的力量,他,生来就是帝王。 叶昭榆一下扑进他的怀里,仰头亲了亲他的脖颈,笑着开口,“小谢公子今晚好诱人啊,快让我亲亲。” 摩那娄诘垂眸看了一眼在他怀里做乱的小丫头,哼笑一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那你还舍得将本君送来这凤鸣阁当头牌?” 叶昭榆将脸死死贴在他的脖颈处,感受着喉结在她脸侧滚动,闷声开口,“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我也很心疼的好吧!” “还不将你的馊主意一一道来。” 叶昭榆从他怀里立起身来,抬手捋了捋散在脸前的发丝,杏眼眯了眯,缓缓开口。 “萧如顼被我们堵在城外,唯一能进城的黑袍老者也死了,如今余留下来的四十几名杀手,便像是被投放在城中的傀儡。 虽能自行动作,但也只能按照主人提前设定好的命令行动,而我,便是能让他们动起来的唯一开关。 那便从我自身下手,不仅要将他们全部铲除,还要趁机让笼罩在黎州上空的阴云散去。 所以,今日我已将黎州城内的所有道士请进了府,同时让你来这凤鸣阁,为我三日之后能光明正大的出府做准备。 那些道士会为我驱邪,两日后,盛安郡主邪祟尽除的消息便会响彻整个黎州城,而到底有没有真的被除尽,那便需要有人来替我正名。 而你,便是那个替我正名的存在,我会放出消息,说盛安郡主又看上了凤鸣阁新来的小白脸,将参加三日后,凤鸣阁头牌入幕之宾的竞选。 届时,因着传闻,无人来与我相争,因此,我会与你春宵一度,而你,将是我出府见与碰的第一个人。” 摩那娄诘枕着她的腿,把玩着她垂下来的青丝,弯了弯唇,接下她的话继续往下说。 “那时,本君便是下一个得到陶俑的人,背后之人会按照先前的做法,对本君进行追杀。 届时,本君便可以进行反杀,既杀了凶手,又破了传闻。 黎州百姓见本君活着,便相信你身上的邪祟除尽,近日笼罩在心头的恐慌便会慢慢散去。 而余下的凶手见本君活着,势必要将诅咒进行到底,会对本君进行疯狂追杀,直至本君将余孽杀尽。 他们一死,所有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黎州城内不再有凶杀,而你也不会再让他们感到害怕,你便能腾出手来对付城外之人。” 叶昭榆打了一个响指,眸光潋滟,弯了弯唇,“聪明!”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随后倾身将人扑倒,低头啄了啄她的脸,嗓音沙哑。 “是在说本君,还是在说你自己?” “当然是我自己!我简直太机智了,想出了这么个一箭双雕的计谋!”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额头,赞许道:“确实机智。” 在她的计谋中,未沾染其他任何一个人,只有他与她。 小丫头害怕了,除了他,她不敢将任何人再扯进这个事件中,怕再让无辜之人丧命。 因为她知晓,他们有能力自保,而他人未必就有。 他轻叹一声,她若不曾这般聪慧就好了,便不会考虑每个人的感受,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人帮助。 可她终究不是那样的人。 叶昭榆感受着腰间的手又紧了紧,眼眸眨了眨,轻喃出声。 “此行就我们两个人,委屈我们小谢公子了,等着,我会来接你回家的。” “好。” 第193章 不去 江南雨冷,几多白墙青瓦,朦胧烟雨晕染春色如画,泛船听雨,酣然入梦。 蒙蒙烟雨中却传出两大轰动全城的消息。 一则是盛安郡主已邀黎州所有道士进府驱邪,励志在两日后除尽邪祟。 百姓惊喜不已,若是郡主身上的邪祟除尽,那么黎州便能恢复到从前的安稳。 于是纷纷跑到侯府门口张望,看着漫天纷飞的符咒从府内飘到府外。 他们顿时欣慰不已,看来这郡主身上的邪祟除尽,指日可待啊。 第二则消息便是,凤鸣阁来了一个绝世大美人,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灼灼如红梅怒放,姣姣如朗月入怀。 极艳与极净在他身上毫无违和,是开在冥府的诡异之花,亦是悬于九天的金色莲华。 让人惊觉,他是介于佛魔之间,拈花舞剑,诵经杀人,他皆可为之。 众人一惊,还有此等美人? 于是又纷纷从侯府门口转战到凤鸣阁门口,伸长脖子朝着楼内张望,都想一睹芳容。 花楼内,老鸨手中拿着扇子,步伐极快的朝着某处房间小跑过去。 刚一推开门,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袭来,瞬间将她撞出门外,“啪”的一声,房门又被大力关上。 她后退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随后一脸懵逼的看向紧闭的房门。 只听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尾音上浮着一层雾气,音色又低又磁,带着莫名的撩拔。 “在屋外说。” 老鸨回过神来后,震惊了片刻,这,这还是个会武功的美人! 随后收了惊讶,经营凤鸣阁十几年,什么场面她没见过。 于是理了理衣袖,摇着扇子走到门口,朝着屋内讨好一笑。 “哟,公子,还是个身手了得的佳人呐,也不知道三日后,谁有这么大的福气,能抱得美人归呢。” 红帐曼舞,暗香浮动,床上衣袍散乱,两人青丝交叠,带着无限旖旎。 摩那娄诘勾了勾唇,摸了摸怀里的小丫头,微微挑眉,当然是他。 “唔,来人了啊……” 怀里的人懵懵的抬起头,眼睛都没睁开,又被一只大手按进怀里,低沉的音色随之落下。 “不用管,继续睡。” “唔,好……”随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老鸨见屋内无人应答,又向门口凑近了几分,笑着开口。 “公子,这楼下可坐满了人,皆是为你而来,你要不下去看看?” 摩那娄诘撑着额角,琉璃色的眼眸落在抱着他腰入睡的小丫头身上。 长睫微眨,抬手戳了戳她睡的发红的小脸,略带婴儿肥的脸颊顿时凹进去了一块,他弯唇笑了笑。 “公子?” “不去。” 老鸨一下噎住,又连忙追问,“那你想何时见客?” 摩那娄诘继续逗弄着怀里的人,眸色慵懒,淡声道:“等的越久,兴趣便越浓,他们出手才越阔绰,你觉得呢?” 老鸨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蹙了蹙眉,“话是这么说,可真等久了,有兴趣也变的没兴趣了,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三日后,本公子自会露面,届时,价高者可与本公子春宵一度,本公子这张脸,她们等的起。” 老鸨权衡再三,随后摇着扇子笑道:“好,好,依你依你。” 随即摇着扇子走远,心里想着,只要他肯露面,就凭那张脸,不怕他赚不到银子。 三日而已,她也等的起。 “怎么办,我后悔了?”怀里的人不悦的乱蹭起来,低声嘟囔道。 摩那娄诘微微挑眉,掐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音色低沉,“醋了?” 叶昭榆睁着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轻声开口,“你本在大漠高坐,享万民膜拜,可如今却周旋于市井,被贪色之人惦记,不该是这样的。”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眼尾微微上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语气疏狂。 “明堂高坐与醉卧花楼,在我眼里并无二致,不论是何身份,共同之处便是,我都只是阿榆的。” 叶昭榆咧嘴一笑,抬手抱了抱他,眼眸微弯,“公子倾心相许,小女定不负君,等着,三日后必重金相迎!”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眉眼轻挑,嗓音低沉,“若是不够重,本公子可不跟姑娘走。” “放心,定当万金相迎!”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皇城落日晚。 千盏明灯亮起,整个盛京沐浴在灯火通明中,放眼望去,如梦繁华。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人拿着信函走来,抬手递给侧卧在软榻上,闭目小憩的女子。 “丹娘,黎州来信了。” 女子美目缓缓睁开,眼角泪痣风情妖冶,一敛朱袖,起身拿过信函,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随着信上内容进入眼中,她面容逐渐严肃起来,沉声开口,“去,让人入死牢查看一番,看看三皇子还在不在牢中?” “是。” 等人走后,她拧着眉,想着信上的内容。 老李头说,郡主在黎州处境艰难,皆因三皇子逃出死牢,去黎州报复郡主而起。 郡主已去信告知太子,让他查明情况后禀明圣上,还望她暗中查探,是谁提前泄露了她要去黎州的消息。 可近日太子并未收到任何信函,不然早就让她去死牢查看情况了。 突然想到什么,她眼睛猛然瞪大。 郡主的信大概早已被人截下,压根到不了盛京城! “来人!” “姑娘有何吩咐?” “去信东宫,就说丹娘有急事求见殿下。” “是。” 她抬眸看着窗外的冥冥薄暮,眼底暗流汹涌。 郡主应该也怕信被拦下,才让老李头在信中将她目前的情形一一告知,让她视情况而为。 果然,自从她做了定安侯府的风口,背后的阴云便从未放过她。 第194章 追风 月色凄迷,九衢夜寂,铁骑踏过盛京古道,将今日宵禁拉响。 一处院落,古琴悠扬,如流银泄玉般徐徐展开,飘散在风中,应和着良辰月色。 一道身影摇着扇子,悠然走来,身姿修长,清逸翛然,桃花眼微挑,风流中难掩金昭玉粹的皇室威仪。 看着不远处的高墙,他眼眸一弯,刚准备运起轻功翻墙,几道黑影却快他一步落在墙上。 他眯了眯桃花眼,轻呵一声,手中折扇瞬间飞出,划破长空朝着黑影掠去。 几声惨叫过后,黑影捂着血流不止的腿弯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他抬手接过飞回来的扇子,看了看上面的血迹,轻啧一声,随后随意将其扔在路边。 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影,抬脚朝着他们走去,“你们是何人?欲行何事?” 黑影看着居高临下的睥着他们的人,颤颤巍巍的开口。 “我们,我们是隔壁府的小厮,是,是我们少爷看上了柳小姐,让我们将她,将她绑过去。” 萧如晔视线微压,眼中寒芒渐露,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回去告诉你们少爷,让他提前收拾好行囊,明日一早便有人请他前去长住。” 黑影看他一眼,小心翼翼询问,“去,去哪?” 他垂眸看他一眼,弯了弯唇,缓缓开口,“大理寺数日游。” 黑影一惊,立刻连滚带爬的跑远。 不得了,他们少爷惹了个大人物,这牢饭看来是跑不了了。 看着跑远的人影,萧如晔轻呵一声,随后足尖一点,翻身上墙,又轻身一跃,悄然落在墙内,带起了一阵夜风。 他目光穿过夜色,落在对月抚琴的人身上,桃花眼一挑,缓步走了过去。 “今日来晚了,可还有酒?” 女子空洞的眼眸微抬,身前青丝被风吹起,翩然若舞,带着几分清冷若仙之感。 她抬手将桌案上的酒坛推上前去,轻轻扯了扯嘴角。 “温酒已凉,宜少饮。” 萧如晔不在意的笑笑,拿过酒坛喝了起来,悠悠开口,“有酒就不错了,管它是温是凉,当以痛饮!” 女子不作言语,继续抚着身边的琴,像是瞬间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只余泠泠古琴响彻院落。 萧如晔斜靠在柱子上,听琴下酒,清冷月华铺了满院,夜重声寒,凄清哀婉。 他们一坐一立,饮酒,抚琴,互不干扰。 像是多年的老友,相顾虽无言,但又尽在不言中。 萧如晔抬手枕在脑后,背身靠在柱子上,桃花眼微眨,轻叹一声。 “今日又遇见了难缠之事,好不容易清闲片刻,便想来你这里静静,没想到刚来又遇见了几个不长眼的,着实糟心啊。” 女子指尖抚着琴弦,漠然的脸庞微侧,淡声开口,“若是不愿之事,可推,若是甘愿为之,勿怨。” 萧如晔轻笑一声,桃花眼潋滟,眼尾勾起,风流入骨。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喃喃出声,“不怨,但累。” 今日朝堂之上,因纳税问题,又与御史中丞吵了一架。 他想减少赋税徭役,御史中丞直接当面驳斥,说不可,若是再减,国库空虚,军队供养困难 他目光一凌,国库充盈无比,何来的空虚,军队除了朝廷供应,各簪缨世族也会供养,怎会出现供养困难的问题。 于是便与其争论了几句,没想到越争越激烈,就差在朝堂上大打出手。 还好他还记得自己是个太子,及时收了将要挥出去的巴掌。 随后裴朝出面,将此事化解,减,但只减他提出减少的数量的一半,让他二人各退一步。 他二人互相冷哼一声,才不情不愿的应下。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又气又笑,与那帮御史台的人吵了多年,竟然只换来了一个平手。 看来他的战斗力,还有待提高啊。 他抬眸看了一眼院中安静至极的女子,像是与夜色融为一体,又像是一阵清冷雾气,随时皆可散去。 他若是不将她挑出,便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就像,一阵幽沉夜色中的风,偏安一隅,静静地生,静静地消亡,不在世间留下丝毫痕迹。 他眸光微动,轻声开口,“柳姑娘,你可有感到累的时候?” 柳清瞳闭着眼眸,感受着夜风拂过脸颊,耳边是万物生发之声,她微微笑了起来。 “我生来便已画地为牢,为了赴自由的约,一生都在拉弦,未曾感觉到累,终有一天,羽箭离弦,我终将自由。” 萧如晔看着带着笑意的人,眉间的淡漠下掩盖的是洒脱。 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靠近,大概,是她身上那种向死而生的清淡感。 他弯了弯唇,看了一眼高悬的明月,笑着开口,“姑娘定能自由。” “承你吉言。”她轻声应下。 随后清冷的声音又在夜色中响起,“江湖纷乱,你会一直漂泊下去吗?” 他说他是剑客,走南闯北,策马肆意,好不快活。 可刚刚的打斗声提醒她,刀光血影才是真正的江湖,快意的背后多是纷扰。 萧如晔仰头喝了一口酒,笑着开口,“江湖险恶,庙堂诡谲,哪一个都盈满血雨腥风,我在哪不是漂泊?” “你最初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萧如晔眯了眯眼睛,他,最初想去哪里? 他生于宫闱,长于宫闱,日后终将殁于宫闱,除了那里,他好像哪里都没去过。 所以,他想去哪里? 绵长的酒香散满整个院子,他双眼迷离,酒香勾着他缓缓开口。 “我想去,策马,追风,闯天涯。” 柳清瞳低头抚着琴,浅淡一笑,“你不是,正在路上?” 江湖剑客,肆意潇洒,这京城不过是他歇脚的一站,等歇好后,他又将携剑上路。 萧如晔突然大笑起来,桃花眼潋滟十足,仰头喝了一口酒。 原来,生来便画地为牢的,不止她一个。 他从未上过路,又怎会在路上。 晨光熹微,远处太阳爬过山峦,缓缓露出一轮红晕。 萧如晔踏着晨雾回宫,刚进东宫大门,侍从便匆匆过来传讯。 他目光一凛,立刻又转身朝着宫外走去。 “丹娘,阿榆在信中说了什么,一一道来!”萧如晔来到醉仙楼,眼眸微沉,匆匆推开一处房门,沉声开口。 刚刚侍从禀告,说丹娘昨夜传讯,说阿榆在黎州身陷险境,邀他出来禀明具体情况。 丹娘一夜没睡,此时正站在窗前,等着太子前来。 闻声,她抬手见礼,随后缓缓开口,“郡主托人给我传信,让我帮她查人,有人将她去黎州的消息泄露,疑似导致三皇子越狱,提前去黎州将陷阱布好,困杀于她。 如今她在黎州尽力与三皇子周旋,她说她已去信给了殿下,让殿下去死牢查看一番,情况属实后再禀明圣上,让圣上派人前来解决。” 萧如晔蹙了蹙眉,目光幽深,“孤未收到任何消息。” 丹娘眼底染着几分霜色,丹唇轻启,“那就是,给殿下的信,被劫了,如今黎州的信,已经传不回盛京了。” 萧如晔视线微压,眼中浮现出无限冷意,“死牢都逃的了,看来刑部尚书得给孤一个交代了。” “去,将黎州的信网连接,时刻给孤报备黎州的消息,孤先去一趟刑部,然后再去一趟金銮殿。” “是!” 第195章 道长饶命啊 岸堤绕春风,锦城摇玉英,袅袅乌篷船,泱泱碧江水。 烟雨过后,柳色空蒙,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一群人围在侯府门口,翘首以盼,听闻,众道士放出话来,两日内必将邪祟除尽。 今日便是第二日,因此,全城百姓都聚在侯府门口,共同等待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此时,侯府内部,空前壮观。 一黄袍加身的老道坐在蒲团之上,对着院中一人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随后分别身着紫、红、青、绿、黑、白法衣的道士举剑列阵,桃木剑直直对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大念咒语。 “律令如火,炽燃罪业,化为飞烟!” “律令如雷,震动恶鬼,魂魄飞散!” “律令如风,荡扫邪魔,不得停留!” “律令如星,驱逐妖邪,照彻天庭!” …… 被放进府内,围观现场的百姓看的一愣一愣的,纷纷感慨,“有点东西啊。” 叶昭榆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看着围着她,不停转圈的众人,伴着木鱼的敲打声,场面壮阔,声势浩大。 她懒洋洋地抬手撒了一把放在身边的符箓,随后将脸上掉下来的黄瓜片补上,用腿碰了碰躺在旁边的人。 “撒符了,别偷懒。” 乌藉嘴角一抽,抬手推开贴在眼睛上的两个瓜片,瞥了一眼围着他们转圈的道士,不情不愿的将手边符箓撒开。 “做的什么破法,都快把本大人绕晕了。”他蹙了蹙眉,嘟囔一句。 叶昭榆抬手将一个黄瓜片扔进嘴里,嚼了嚼后咽下,随后拍拍手,杏眼一弯。 “该轮到我上场了。” 乌藉疑惑的看她一眼,只见她突然姿势怪异的爬起,朝着坐在中位的黄袍老道伸手,音色凄厉。 “啊啊啊,小妖知错,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啊!” 众人一阵惊呼,看着突然扭曲爬行,脸上的瓜片一点一点往下掉的人,顿时尖叫着朝着四面八方跑远,场面一度混乱无比。 “别,别慌,妖邪被逼出来了,继,续续列阵!” 黄袍老道看着踉跄着朝他走来的人,掉下来的瓜片突然间就像是往下掉的血肉,嘴里还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 他顿时吓的脸色一白,这,这好像是书中记载的行尸! 他浑身颤抖不止,看了一眼溃不成军的门人,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拿着桃木剑大喝一声。 “别乱!别乱!此时正是午时,是驱除邪祟的最佳时机,快,列阵!” 溃散的道士瞬间找到了主心骨,颤颤巍巍的又拿着桃木剑将人围住,看着肢体怪异摆动的人,害怕的吞了吞口水。 “快,撒符,念咒!” 话音刚落,“刷”的数声,天空中瞬间下起了符箓雨。 围在中间的人刚朝着周围众人伸出手去,瞬间便被符箓甩了一脸,她顿时捂着脸大叫。 “啊,我的脸,我的脸,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啊!” 黄袍老道呼出一口气来,看着逐渐势弱的人,提着桃木剑走了过去。 “大胆妖邪,竟然敢附在郡主身上作恶,你可知错!” “知错知错,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啊!” “你残害数人,早已罪无可恕,本道留你不得,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 随后亲自上阵,拿着桃木剑挽了数个剑花,抬手朝着中间之人推去。 叶昭榆顿时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满眼不甘的指着他,“唔…臭道士,算你狠…呃……” 随后倒在地上没了动静,漫天的符箓洒了满身,竟陡然生出了几分凄凉萧瑟之感。 身着袈裟的和尚叹息一声,随后领着弟子念经超渡,梵音袅袅,瞬间响彻空庭。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人才悠悠转醒,捂着脑袋,满脸茫然的看着众人,圆润的杏眼无辜的眨了眨。 “大师,方丈,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倒在地上了?” 黄袍老道念了一句无量天尊,看着恢复神智的人,欣慰一笑。 “郡主莫慌,方才我们将邪祟逼出,如今已然除尽,郡主再也无需担心邪祟出来作恶了。” 叶昭榆眼睛一亮,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真,真的?本郡主身上的邪祟已经除尽了?” “是真的,贫道不打诳语。”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盛安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郡主客气。” 围观完全程的乌藉嘴角一抽,两眼瞪的像铜铃,随后朝着人群中欣喜无比的人默默竖起大拇指。 强还是你强。 随后盛安郡主身上的邪祟尽除的消息传遍全城。 黎州最有名望的高僧与道士亲自下场证明,他们亲眼看见邪祟被逼出,随后又亲手将其除掉。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是真的,是真的! 现场吓人的很,还好大师临危不惧,指挥弟子将人镇住,最后亲自施法,才将邪祟铲除,场面惊心动魄无比。 全城百姓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他们就安心了。 如今就差郡主亲自出府验证一番了。 暮色幽沉,远处天光微作,余留一丝橘黄,窃窃窈窈的飘在层云之中。 叶昭榆坐在栏杆上,垂眸看着池中的锦鲤,眸光清浅,抬手将鱼食洒下,瞬间引得一群红尾争相竞食。 轻风吹起她的衣摆,红衣如火,在暮春傍晚中烧灼,像是将三月热烈的春色披在身上,明艳的张扬肆意。 听见脚步声,她微微抬眸,将最后一点鱼食扔进池中,笑着开口。 “将人都送走了?” 乌藉步伐轻快的走过来,抬手一翻,瞬间坐在了栏杆上,耳边金圆一闪,晃着双腿开口。 “送走了,不过那些和尚和道士中我都安排了人混在其中,凶手若想对他们动手,我们正好反杀。” 叶昭榆赞许的看他一眼,“藉将军不错嘛,越来越有将领风范了。” 乌藉抬起下巴轻哼一声,褐白分明的眼睛看她一眼,“你们中原人尽玩一些阴谋诡计,本大人再不长些心眼,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昭榆哈哈大笑起来,抬脚在水里晃了晃,聚来的游鱼瞬间惊散,随着碧波远去。 她笑着开口,“藉将军现在才长心眼,是不是有点晚啊。” “哼,本大人有我们公子罩着,才不需要算来算去!”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行,你们公子带飞,还要心眼作甚。” 乌藉抬眸看她一眼,幽幽开口,“那我们公子何时回来?” “后天晚上我就能见到他了,开不开心?” 乌藉:“那我呢?” “我替你多看他两眼。” 乌藉:“……”你大爷的。 第196章 落于心上 风烟轻起,柳色葱茏,放眼望去,满城飞花,罗绮三千里。 凤鸣阁内,挤满锦衣华服的小姐公子,正不停地朝着楼上张望,时不时发出几声不满。 “人呢?不是说来了一个绝色吗?怎么不出来给我们看看!” “怕不是故意消遣我们吧,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谁知道真的长什么模样,这么久不见客,怕是拿不出手吧!” “就是,就是!” 老鸨从楼上悠然走来,一身华服雍容无比,不急不缓的摇着扇子,看着楼下躁动的人群,摇着扇子轻笑一声。 “各位莫急,绝色乃真绝色,我敢保证,四海之内找不出第二个。 只是美人嘛,性子傲,大家理解理解,只要将今日等过,明晚夜游花船,各位都可一睹神颜。” “行,本小姐就再等一天,要是明晚见到真人,不是你所说的样子,本小姐砸了你的招牌!” 老鸨笑眯眯的开口,“童叟无欺,童叟无欺。” 这时,一黑衣少年稳步走进堂内,看了一眼围在一起,讨论新来的绝色佳人的众人,轻哼一声。 痴心妄想,那是她们有资格见的人? 众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身姿干练,领口绣着古老神秘的图案,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额前狼牙额饰闪烁,带着几分桀骜不羁之感。 他一走进凤鸣阁,便瞬间引来了无数人的注目。 楼上楼下都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异域少年,眼睛亮了又亮,好俊俏的少年! 老鸨先是回过神来,摇着扇子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咧起红艳艳的嘴唇,开口道: “哟,小哥来这是寻欢,还是作乐?” 乌藉将腰间令牌取出,抬手举在手中,冷声开口。 “郡主有令,明日花船夜游,她也参与,还望各位提前做好与她一争的准备。” 众人看着他手中刻着“盛安”二字的令牌,脸色瞬间一白。 盛安郡主! 那还争个屁,见她可是要用命的,他们可还想多活几年! 都传她身上的邪祟除尽,可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看来那美人也是个倒霉的,被谁看上不好,偏偏被那郡主看上。 红颜果真薄命啊! 老鸨眼前一黑,身体往前晃了晃,被乌藉一把扶住,抬眸睨她一眼。 “你有意见?” 老鸨欲哭无泪,“没,没,没意见。” 她哪敢有意见啊,天子都要捧在手心里的人,她哪敢有意见! 只是,只是她的摇钱树就要这么香消玉殒了,呜呜呜呜……她的钱啊! 乌藉嫌弃的将人推开,抬手掸了掸身上的脂粉味,看她一眼,扬起下巴,悠悠开口。 “我们郡主说了,明晚游船如期举行,不可擅自更改,不然,她亲自来你凤鸣阁,将你楼里的人挨个点一遍。” 老鸨瞬间瞪大眼睛,连连保证,“定当如期举行!” 祸祸一个就行了,可不能再祸祸她这一楼! 一时间,郡主明晚出府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一惊,瞬间想到了对策,他们明晚,绝不出门! 次日傍晚,叶昭榆走在长街上,四周渺无人烟,只余一阵江风卷起地上衰草,带着无限凄凉萧瑟之感。 她嘴角一抽,何至于此。 暮色逐渐低迷,明月浮出江天,小桥卧波,流水盈灯。 周围碧波万顷,江风拂动,偶有几只白鹤掠过,浮沉忘机,逍遥自得。 一艘花船悠悠立在江面,三层楼阁,灯火阑珊,船面飘着层层纱幔,随风起舞,灵妙多姿。 四周荡着数只乌篷船,隔着老远跟在花船身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船上张望。 突然,一道纤细的身影翩然而至,像是一只浴火而来的飞鸾,又似一瞥惊鸿的烈焰,踏着莲灯而来,翩然落在花船之上。 身后跟着九位姿态端方的少年,皆手捧霞宝,身姿肃然的立在女子身后。 柘袍临池侍三千,红妆照日光流渊。 众人痴痴的望着这一幕,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衣裙翻飞的女子身上。 一身繁复的红裙翩跹,裙摆绣着大片大片的金丝凤蝶,半长衣袖遮不住洁白皓腕,露出层层叠叠的金链花环,小巧的金铃乖巧的坠于腕间,明艳娇俏十足。 只见她轻轻抬手,叮呤的轻响瞬间被江风吹远,带着几分飘渺若仙之感。 她端然立于风中,青丝翩然,风华绝杀,抬手将腰间令牌解下,额间红色凤泪闪烁,风情明艳。 “本郡主愿将名下所有产业与公子共享,再赠九城至宝,真心一颗,公子可愿接受?” 话音落下,九位少年抬手将手中霞宝打开,瞬间光彩夺目,璀璨多姿,件件都抵连城。 乌篷船上顿时传来一阵惊呼,纷纷瞪大了眼睛。 这,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那九人手中的每一件都是无价之宝,他们就算是倾尽所有,都比不过人家随手一件。 这才是真正的千金一掷为红颜,豪气冲天啊! 躲在花船楼底听墙角的老鸨顿时笑的合不拢嘴,将裹在身上的袍子紧了又紧,只露出两只满眼放光的眼睛。 哈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过来。” 一道微哑的声音透过纱幔传来,尾音略沉,像是经年之久的古琴被人拨动,发出一阵低醇的轻响,磁性悦耳。 叶昭榆抬手拨开层层纱幔,缓步朝着楼内走去,最后一片轻纱拂过脸颊后,惊心动魄的艳色瞬间映入眼帘。 只见那人唇角轻勾,鼻若悬梁,唇若涂丹,支着额角侧卧在软榻上,暗红衣袍散了满地,腰间金链悠悠晃动,妖异万分。 见她一时看呆,顿时轻笑一声,耳边红穗招摇,起身朝她走去,赤脚踩在地毯上,脚踝金铃一步一响。 冷白的指尖划过她的眉眼,鼻尖,樱唇,随后落在心房之上,弯了弯唇,嗓音低沉。 “本公子接受姑娘的最后一赠。” 随后他俯身在她耳边,琉璃色的眼眸微弯,轻声开口,“我要,姑娘的那颗真心。” “给你,给你!”叶昭榆仰头亲在他滚动的喉结上,张口轻轻咬了咬。 啊啊啊啊,太勾人了,忍不住了,好想将人扑倒! 隔着层层纱幔,众人只见幔上映着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交颈相叠,缱绻无比。 他们顿时瞪大眼睛,果真绝色,只看光影轮廓,便惊觉揽了世间所有风华。 连今夜月色也为其倾倒,流光欲舞,恋杀青山,撼动惊鸿。 摩那娄诘眸色一暗,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廓,喉结滚了滚,音色沙哑,“乖,等会儿再亲。” 随后牵着她的手走到软榻旁坐下,看了一眼欲求不满的小丫头,轻笑一声,眼尾瞬间压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周围陡然响起一阵悠扬的乐声,他足尖一点,金铃晃动,翩然落在纱幔中心。 修长的手微抬,繁袖招展,足尖点着地毯,旋身起舞,脚踝金铃晃动不已。 叶昭榆眼睛一下瞪大,耳边充斥着金铃的轻响,眼里全是一旋一舞的绝艳。 是她曾经跳过的那支舞! 但比她更有力量,更具禅意。 似踏沙而来的神邸,又如欲飞九天的谪仙,将大漠的风华彻底绽放在中原。 仙乐飘渺,红装一舞,心魂振荡。 四周不知何时消了声,九位少年看着纱幔上投射出来的剪影,眼中满是震惊。 这,这是西域的祈神舞,以舞祈神,求心中所念。 君主早已摒弃神徒之身,今却以此舞为赠,换郡主真心。 当真是,深爱入骨。 在他身上,竟看见了朝圣者的虔诚。 爱已飞翔,越过高岗; 爱已张狂,落于心上。 唯吾一人,情意绵长; 跪伴余生,私语细量。 …… 随着乐声远去,摇曳的烛光陡然熄灭,只余一阵青烟悠然直上。 叶昭榆眼中泛起万丈波涛,心中怦然,像是被沙漠中的余温炙烤,久久不能平息。 突然,一只大手将她拦腰抱起,滚烫的胸膛贴着她的肌肤,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唇间,激烈而疯狂的拥吻。 乌篷船上的人伸长脖子观望,见烛光一灭,瞬间福至心灵,叹了一口气,对着船夫摆手。 “还不回?人家都抱得美人归了,我们还杵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第197章 那不就对了 月影昏沉,唯一盏烛火凌乱,随着漫漫轻纱,婉转摇摆。 “啪嗒”一声,暗金腰带落地,绯红衣裙散了满床,芙蓉帐暖,春宵一刻。 叶昭榆微微仰头,任由身上的人吻咬着颈侧,一双大手处处点火,撩拔十足。 她忍不住轻哼一声,低头咬在他的后颈上,眼中满是意乱情迷,像是抵不住夜的诱惑,想就此放纵。 摩那娄诘眸色幽沉,额头细汗密布,眼中欲色难掩,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感受着情动的小丫头。 大手抚过腰侧,抚摸着光滑的双腿,微微眯了眯眼睛。 满室旖旎,唯一盏火烛摇曳,朦胧似幻,带着几分隐秘之感。 随后倾身覆在上面,凌乱的发丝散在两人身侧,闭着眼睛微微喘息。 叶昭榆眼睫微颤,抬手将人紧紧抱住。 “阿榆别怕,不进去。” 摩那娄诘眯着眼睛呼出一口浊气,安抚似的吻了吻她的脸颊,一滴汗水顺着下颌滑落,满室喷薄着无限张力。 叶昭榆眸中盈满水色,脸上的发丝被汗水沾湿,感受着滚烫的律|动,咬了咬唇,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开口。 “若是,若是谢归哥哥轻点,我……”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嗓音沙哑,带着无限情欲,不断在她身下徘徊,饮鸩止渴般,却未曾再进一步。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锁骨,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哑着嗓子开口,“阿榆还小,等再长大些,本君再来拿。” 在西域,女子十三岁便可嫁人,为夫君孕育儿女,未曾有任何不妥。 可放在她身上,他便觉万般不妥。 那日表明心迹后,他便准备要了她,让她身心自此都属于他。 可她说她还小,不能那般。 再回过头来看她时,确实还小,至少比同龄的西域女子小了一圈,且娇气十足,当是承受不住他那般作为。 便想再养养,等养大一点,他要明媒正娶,将她带回大漠,然后再带她放纵,寻欢,直至坠入欲海。 闻言,叶昭榆微微一愣,随后弯唇笑了笑,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轻喃出声,“谢归哥哥最好了。” 他懂她的顾虑,十五岁的身体,太过稚嫩,如何能承受汹涌的爱意。 她爱他,毫不掩饰,但她也要对她的身体负责。 刚刚那一瞬的情动后妥协,却是她下了好大的决心。 许是春宵苦短,想放纵寻欢,可更多的却是那虔诚一舞,过于动人心弦,便想满足他的所求所念。 可他一直懂她,她动摇的底线,有他为她坚守,互相守望,不负相思。 月色无瑕,透过江上水雾,搅动一池春水。 远处天光微作,东方既白,花船悠悠靠岸,零星的雨点从天空落下,渐渐淋湿了软水江南。 不一会儿,一人身披暗红外袍,由一黑衣女子撑伞,领着九位少年离开。 远处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雨中那道纤细的身影。 随着人群走远后,将目光移至花船上,眸色逐渐幽深。 船内,老鸨摇着扇子来到房门口,耳朵贴着房门,笑眯眯的开口,“公子,可休息好了?” “备水。”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纵欲过后的餍足与性感。 老鸨顿时笑的合不拢嘴,“好,好,这就叫人备水。” 她咧着嘴角朝着楼下走,心里激动无比。 看那反应,是将人拿下了。 嘿嘿,大盛最尊贵的郡主被她楼里的人拿下,看来她以后便能在黎州城横着走。 不过…… 她回头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话是这么说,可他要是活不久怎么办? 随着天光大亮,郡主夜宿花船的消息传遍全城,众人纷纷来到凤鸣阁张望。 不是想一睹绝色,而是在赌那人在见过郡主后,能否活过今晚。 烟雨霏霏,漫过青石瓦巷,在乌篷船上上停留,随着渔歌唱晚,慢慢远去。 摩那娄诘身着雪白里衣,外披一件暗红衣袍,斜靠在窗前,琉璃色的眼眸穿过雨帘,落在忽明忽暗的晚霞上。 料峭春风一吹,瞬间惊起了周身墨发,露出脖颈处星星点点的红痕,一直蔓延进微敞的胸口。 耳边蓝玉吊坠闪烁,慵懒的目光慢慢落在楼下披着蓑衣的人身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金色护腕,轻轻勾起唇角。 沉不住气啊。 白梨摇雪,雨打青瓦,发出一阵淅淅沥沥的轻响。 叶昭榆穿着一件白色里衣,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青丝散在枕上,不停地揉着大腿。 无奈的轻叹一声,眨了眨眼睛,小声开口,“色胚,就不该纵容他!” 玩的挺花啊,竟然锢着她的双腿…… “你怎么了?”乌藉端着一碟糕点从屋外走来,看她一眼,鼓着腮帮子开口。 叶昭榆思绪一顿,立刻收回腿,讪讪一笑,“没事没事,就是被撞了几下。” 乌藉将碟子递过去,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含糊开口,“那些人今夜便会行动,我们要去帮忙吗?” 叶昭榆拿过糕点吃了起来,闻言,看他一眼,“你看你们公子像是需要帮忙的人吗?” 乌藉摇了摇头,“不像。” “那不就对了。” “可是我们公子贵不可言,怎么能让那群瘪三脏了他的手呢!” 叶昭榆:“……你6。” 夜色微寒,随着邦子的敲打声,传遍城内每处角落。 三更了。 夜色越来越深,微雨拂过檐瓦,几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青瓦之上,身影敏捷的避过所有守卫。 房顶的青瓦慢慢被掀开,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一身姿修长的人躺在床上,半张脸陷入被褥中,似是早已睡熟。 他们眼眸微眯,抬手将怀里的陶俑拿出,用绳索掉进房内,随后一人取出毒针,对着那人心口射去。 猛然间,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屈着长腿坐在床上,身姿慵懒,黑色绸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如瀑的墨发散在身侧,指尖正捻着一枚银针。 见他们看来,顿时朝着他们勾了勾唇,神情明灭,薄唇轻启,“夜半三更,是个轮回的好时候。” 随后金丝陡然划破长空而去,黑影一惊,瞬间运起轻功朝着远处掠去。 刚一动作,颈间一紧,血色瞬间飞入夜里,身体直直朝着房顶砸去,又瞬间被金丝吊起,甩入长街。 余下黑影看着立在檐角,墨发飞舞,衣袍猎猎的人,脸上神情漠然,像是死神临世,不禁让人脊背发寒。 他们咬了咬牙,随后举刀朝着那人冲去。 摩那娄诘把玩着手中陶俑,指尖一点,陶俑顿时碎成几片,随后瓷片瞬间朝着黑影射去。 “啊啊啊……” 一阵短促的惨叫过后,长街上砸满尸体,瞬间惊醒夜梦,下一秒又淹没在愈演愈烈的风雨中。 暗纹玄靴踩过青瓦,周身雨丝浮起,琉璃色的眼眸扫了一眼长街,轻啧一声。 十人,看来,还要在这待上几天了。 第198章 陪我玩 远山如黛,晨雾霭霭,远处金辉大作,入眼峥嵘。 “驾!” 一群铁骑策马出了盛京城,马蹄灼灼,声如巨雷,瞬间踏破了寂静的清晨。 太子有令,赶往黎州协助郡主抓捕逃犯,生死不论! 雨落黛瓦,雾绕青山,有风拂过白墙,朦胧入画。 一老者披着蓑衣,茫茫雨雾迷了双眼,一脚踩空,瞬间朝着地面倒去。 适时,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他的肩膀,轻轻一带,又将人拉回原地。 老者稳住身形后,捂着胸口缓了口气,随后抬头道谢,“多谢姑……” 待看清来人后,脸色一白,顿时步伐踉跄着跑入雨中。 “哎!他怎么这样啊,明明是你救了他,他不道谢也就算了,见你跟见鬼一样,哼,好没良心!” 乌藉撑着伞,看着踉跄着跑远的人,鼓了鼓腮帮子,不服气道。 叶昭榆收回手,轻笑一声,“无碍,趋利避害乃人之天性。” “可我们公子不是已经证明,你身上的邪祟除尽,不会再给任何人带来危害了吗?” 那日一早,凤鸣阁新来的头牌活过了第二天的消息传开。 众人欣喜万分,纷纷跑到阁楼门口求证,只见老鸨摇着扇子,笑的满脸褶子,将喜讯传给每一个人。 看来诅咒破除,郡主真的不会再给任何人带去灾难。 随着美人越活越久,百姓深信不疑,笼罩在心头的阴霾逐渐散去。 可没想到,刚刚那人见到她依旧惊恐,对她避之不及。 叶昭榆无所谓的笑笑,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摆,缓步走上拱桥。 “恐惧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散去,亦如阴云,若没有风,它能经久停留。” “那去哪找那阵风?” “不找,他们怎般,我不在意,我只将我能做的做好便可。” 她若在意他们目光,她便走不出阴雨缠绵的山野,错付韶光,黯淡芳华。 乌藉抿了抿唇,看着雨中淡然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行吧,既然你都不气,那本大人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叶昭榆杏眼微弯,笑着开口,“这才对嘛,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怎么能被这些小角色绊倒!” 乌藉扛着伞追着她跑,扬声开口,“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接小谢公子回家。” 雨下黄昏,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撑着伞往前跑,不一会儿,便没入雨中。 月色凄迷,悠悠悬于檐角,微雨淋过月影,带着轻寒光晕。 几道黑影悄然落于檐角,手上匕首微寒,正准备揭开细瓦,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笑。 “过来,陪我玩。” 黑影一惊,猛然回头,只见一红衣小姑娘坐在对面的檐角上,青丝披散,荡着双腿,正拿着一把匕首把玩。 黑影眼眸微眯,随后破开檐瓦,朝着身下房间探去。 刚一俯身,一根金丝瞬间将人击飞,屋内之人慢条斯理的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浅呷一口,寒眸轻抬,悠悠开口。 “出去,陪她玩。” 黑影又是一惊,难怪之前前来暗杀的兄弟都是有来无回,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他们正准备齐齐朝他下手,一阵杀意陡然间从身后传来,带着利刃划破长空的尖啸。 “噗嗤”一声,一道血线飞过,一人瞬间砸进房里没了生息。 叶昭榆眼眸微眯,发丝微扬,飞身朝着余下之人冲去。 抬腿将人踹下屋顶,利刃微寒,招招致命,不一会儿便将人全部踹下屋顶。 她站在屋顶上,红裙翻飞,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的人,歪头笑了笑,幽幽开口。 “起来,再陪我玩。” 地上的黑影一愣,顿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拿起兵器一瘸一拐的朝着前方跑去。 “跑什么?过来玩。” 看着黑影越跑越远,叶昭榆飞身朝着他们掠去,一阵兵刃相接过后。 她抬脚踩在跑的最快的人背上,杏眼眯了眯,幽幽开口,“想跑去哪?” 黑影咬着牙关打颤,金色匕首插在他的手背上,血流不止,背上的脚越来越重,疼入骨髓。 不愧是死士,骨头还挺硬。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眸色幽深,笑着开口,“我若将你们放了,你们会去哪里?” 黑影瑟瑟发抖,目光死死的盯着披头散发的红衣小姑娘。 只见她弹了一下带血的匕首,杏眼一弯,朱唇轻启,“没关系,还有时间,咱们接着玩。” 寂静的长街上,不断上演着你追我赶,以整个黎州城为界,以生命的跳动为止。 一轮接着一轮上演,人越跑越少,血越流越多。 一道黑影惊恐的朝着身后看了一眼,隔着腾腾雾气,只见一道红影由远及近,像是被一只恶鬼追赶,全身冷汗直冒,步伐踉跄的朝着前方跑去。 竟丝毫未曾察觉,他已慌不择路的跑出了城门。 叶昭榆停在城楼上,寒风肆虐,瞬间吹起了她的裙摆,红衣飘摇,身姿翩然。 她眼眸清寒,目光落在城外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上,微微启唇。 “这是最后一批,城内的杀手算是除尽,希望他能带着我们找到城外的凶手。” 她故意撤了全城的守卫,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屠杀,就是要摧残他的心智。 让他头上悬着一把利刃,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落下,当心里防线崩塌时,慌不择路的选择,才是遵循本能的反应。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血红衣裙,杏眼弯了弯,恐怖游戏什么的,最摧残人心了。 诡异与屠杀结合,管你是死士还是战士,遇见它,都得先萎一萎。 不知崩溃的最后,他是选择求救,还是自杀。 摩那娄诘侧头看她一眼,眸色沉静,音色低沉,“有司葵跟着,明日便有结果。” 叶昭榆转头看他一眼,牵起他的手,弯了弯唇,“走吧,我们回家,这几日委屈我们小谢公子了。” 摩那娄诘牵着她往城楼下走,衣摆交叠,眼尾染着笑意。 “整个凤鸣阁都被你买下了,无人来扰我清静,又何来的委屈?” 叶昭榆扬起下巴,得意开口,“那是当然,我的小谢公子只能我看,谁敢打你的主意,出来挨打!” 层林遍布的山野,寒鸦栖飞,明月高高悬于枝头。 一抹红影追着一人而去,衣袂飘飞,诡异恐怖。 “我抓到你了。” 幽怖的声音散在林中,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一点点传远,挑动着人的神经,让人不寒而栗。 黑影一下摔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又连滚带爬的往前跑,精神崩溃到了极致。 “别抓我,别抓我!” 随后一下冲出密林,朝着灯火通明的寨子求救。 下一秒,呼声被困在喉中,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溢出,一把匕首直直插在后心,慢慢没了生息。 红色裙摆拂过露草,清冷的眼眸扫了一眼数人把手的寨子。 随后取出腰间瓷瓶,抬手将瓶中液体倒在尸体上,一滩血水慢慢流出,转瞬间便没入土中。 第199章 不敢忘 南境之都,战鼓擂动,满旗狼烟连营火,了上突翎滚石杀。 无数大军越过山阴,飞扑而来,旌旗蔽日,无人可阻。 九天流火飞溅,四周瞬间燃起战火,守军看着狂风卷着尘土,万千战马奔腾而来,顿时瞪大眼睛,随后急促击鼓示警。 “敌袭!敌袭!全城戒备!” “咻”的数声,城楼之上无数箭雨穿空而去,铮铮铁甲岿然前行。 凌冽如霹雳,杀声如雷动,像是举军踏千山。 北幽首领颧骨高耸,细长的眼睛微眯,抬起手中弯刀直指城楼,厉声下令。 “一举拿下,攻取黎州!” “好!好!好!” 北幽将士举刀呐喊,满脸兴奋,随后策马飞冲,像是漫天惊雷陡然落下,天地撼动,直直朝着中原城池冲去。 “报!北幽突袭,我方守军不足两万,军心溃散,怕是不出一日,城池失守!”副将音色仓惶,满脸血污,急步冲进营帐跪禀。 将军坐镇营中,闻言目光一凛,“快!向临近城池借兵,并去信京城,敌袭迅猛,望及时派兵支援!” “领命!” 如血的残阳笼罩边关,黑云暗涌,军使乘马八百里奔袭,冲出烽火狼烟,朝着盛京方向飞驰。 马作的卢,迅如奔雷,躲过漫天箭雨,越过山关高岗 ,直直朝着下一个驿站奔赴。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一阵狂风卷着骤雨,马儿飞奔而来,赤旗在雨中翻卷,一人纵身下马,大喝。 “八百里加急!天子令牌在此,抗者死,逆者亡!” 话音刚落,驿站飞出一人,接过急令,跨上御马,瞬间疾驰而去。 大雨滂沱,雷声大作,古道被雨水阻断,万物沉寂,有人乘奔御风,冲破雨帘,不顾一切的将急令带出。 天地万物不逢绝路,他们是边关全体士卒的最后一条出路。 乘着风雨逆流而上,道阻悠长,是千山关隘,是惊涛逐浪,还是……漫天箭雨! 军使瞳孔猛然一缩,挽绳勒马,漆黑的瞳孔中映出满天飞冲而来的羽箭。 御马顿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嘶鸣,下一秒,一人一马瞬间被箭雨淹没。 “哐当”一声,染满鲜血的令牌滚在地上,军使嘴角鲜血不断溢出,带血的手紧紧攥着腰间赤旗,至死未曾瞑目。 白色锦靴踏着枯枝,缓缓从林中走出,微微抬手,林中弓箭手顿时收了弓。 他抬眸扫了一眼消亡在箭雨中的人马,弯唇笑了笑,“八百里加急也救不了急了,黎州不亡,消息便传不回京。” 黑袍老者紧紧皱着眉头,看着地上带血的令牌,缓缓开口,音色嘶哑。 “劫杀八百里军使,延误边关战情,哪一件都是死罪。” “哈哈哈哈,本殿早已是戴罪之身,又怎会怕多这一条?” 萧如顼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眼中布满冷意。 死罪? 只要盛安一死,定安侯府一亡,他的势力便能送他登上储君之位,等他做了天下共主,又有谁敢来定他的罪。 黑袍老者浑浊的眼眸闭了闭,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殿下,储君不该是这样的啊。 “北幽八万大军奇袭边关,不久后,南坻大军也将至,本殿会在黎州之外拦着所有向外求救的消息。 他们便只能做困兽之斗,届时,就算有西域君主在,黎州与她,也必亡。” 萧如顼想着如今的事态皆向他料定的方向发展,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黑袍老者叹息一声,幽幽开口,“殿下,凡事勿要做的太绝,我们……” “本殿做的太绝?是她先将事做绝的!本殿的母妃生来便尊贵无比,一入宫便被册封为宸妃,位份仅次于皇后,本可荣宠一生,可最终却落的九族俱灭,惨死刑场的下场,你说是谁做的太绝!” 萧如顼眼尾泛红,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眼底满是汹涌的恨意,咬牙切齿道,“是她先毁了我的依仗,我就要她以血还血,肝胆俱裂! 她一死,下一个死的便是萧如晔,我没了宁国公府,他没了定安侯府,我倒要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本殿厉害!” 黑袍老者一惊,他,他终究是意指太子! 萧如顼闭着眼睛平息怒火,随后将手一松,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袍,扯着嘴角笑了笑,音色幽冷。 “你觉得本殿不敢杀你?便想来左右本殿的思想?嗯?” 老者连忙低头,音色嘶哑,“不敢。” 萧如顼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敢?本殿看你敢的很,不过,本殿的局早已布完,棋子皆动,如今只需隔岸观火,你就算想阻止,也晚了。” 黑袍老者缓缓闭上眼睛,殿下终究是有恃无恐,想一条路走到黑,从未想过回头。 萧如顼看他一眼,抬脚往回走,音色冷厉,“你别忘了,你为何来黎州。” “不敢忘。” 桃花沉落青竹伞,暮雨凝烟碧玉簪。 雨落街头,沾湿了绿罗裙,青山挽着煦风,迟暮抚着幽壑,渔船收落晚烟。 叶昭榆抱臂斜倚在窗前,淡金色衣裙飘散,姿容如玉,神韵脱俗。 微雨沾湿她的长睫,清浅的目光穿过潇潇暮雨,落在随天远去的连绵青山上。 “在看什么?” 身后落下一道清越的音色,带着古琴的悠扬韵味,熨帖十足。 叶昭榆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在想事情。” 摩那娄诘抬眸看了一眼在雨中穿行的黑影,目光幽深,缓缓开口,“半月有余了,阿隼还未回来。” 叶昭榆抬眸看了一眼天上的雄鹰。 他们每一只长的都很相似,可他还是能一眼认出谁是谁,还为每一只雄鹰都取了名字。 阿隼便是陪着她的信鸽飞往盛京的雄鹰。 如今半月有余,跨行千里,近日便是返回的时间,可到如今都不见身影。 怕是,“我的信未曾出过黎州。” 摩那娄诘看着在空中盘旋的雄鹰,轻叹一声,随后垂眸看她一眼,音色低沉,“郡主可有对策?” 叶昭榆顿时朝他咧嘴一笑,微微扬起下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要我想,无论身在中原何地,我的信都能传入盛京。” 怀远军遍布大江南北,丹娘坐镇京城,无论何时,她都可以假借他们之手,将信传回京城。 再借丹娘之手将痕迹抹去,一切便都是太子信网所为,他们不会沾染任何风雪。 这条信路像是藏于深海,无人窥其真颜,又如荒原枯木,从不逢春,死寂的像是未曾存在一般。 用他们传信,无人阻拦,直达朝野。 第200章 姑且算是 暗柳萧萧,飞星冉冉,一群人腰悬利刃,面容肃然,策马出了黎州城。 郊外野草疯长,带着极致的生命力,让春色燎原,将蜿蜒山路隐匿。 “驾!” 众人策马扬鞭,瞬间将野草踏于蹄下,生生辟出一条路来。 月色幽寂,万千流萤惊起,星星点点的散在荒野。 叶昭榆抬眸越过密林,高扬的马尾被红色发带高高束起,一身黑衣肃杀无比,看着沉睡的山寨被阵阵马蹄声惊醒。 她眼底宿满碎冰,碎碎,冷冷,清清。 抬手将长弓拉满,“咻”的一声,风声嘶鸣,瞬间将寨门守卫贯穿。 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身后士卒顷刻策马冲出密林,声势如雷,直直朝着山寨围攻。 四面八方的兵马将整个山寨围住,寨中之人顿时做着困兽之斗。 她杏眼微敛,拿起一支长箭,搭箭,挽弓,正准备射出,身后一紧,手顿时被一只大手握住。 玄色衣袖落在她的身前,金色暗纹浮现,身姿端肃悠然,“本君教你射箭。” 话音刚落,长箭穿透长空而去,耳边顿时响起一阵呼啸的风声。 “嘭”的一声,一人瞬间被长箭贯穿,又被大力带着飞出数米,顿时倒下一片。 叶昭榆眼眸一弯,都说大漠弓马强劲,以西域君主为首,无人能及,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走吧,进去看看。” 摩那娄诘长指拉过缰绳,玄衣招展,冷冽凛然,带着她往杀声震天的寨子走去。 四周山风肆虐,摇曳的火把被鲜血浇灭,微雨漫过阵阵厮杀声,兵戈铮然,火星四射。 随着夺天寨的寨门坍塌,无数人倒在血泊中,鲜血染红了山边风月。 郡主带的五千精兵,与昭冥司众人将整个山寨围了,无一人逃出生天。 聚义堂内,叶昭榆面色阴沉的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目光冷戾,垂眸看着被压在地上的人,音色寒凉。 “萧如顼在哪儿?” 他的这场报复,早在不知不觉中展开。 她们前脚清洗了山寨,他后脚便占山为王,而后隔山看戏,快意十足。 今日晨起时,司葵带回了消息,昨晚那人一路逃到了距黎州不远的荒山上,朝着一处山寨求救。 而那山寨,便是他们途经时,遇山匪劫道,随后被他们血洗过的寨子。 而萧如顼如今,便盘踞在这里。 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最初乱起的地点,原来那时便已不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设计。 可如今她找完了整个寨子,剿灭的人不在少数,却丝毫不见萧如顼的身影。 跪在地上的人微微一抖,随后不发一言,垂着头盯着地面。 叶昭榆冷笑一声,抬眸看了一眼乌藉,乌藉将身后一把短刀拔出,朝着离他最近的人走去。 “噗嗤”一声,滚烫的鲜血瞬间洒了地上众人一脸,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在四周漫开。 他转了转带血的刀,抬脚在众人身边徘徊,褐白分明的眼睛一转,抬手又落下一刀。 “啊啊啊……” 一人捂着被齐腕割掉的手惨叫不止,叫声在空荡的山寨回响,凄厉瘆人,恐惧瞬间向周围蔓延开来。 “说,人在哪儿?不然本大人扒了你的皮!”乌藉抬起一人下巴,用带血的刀拍了拍他的脸,音色寒凉。 那人抬眸看他一眼,随后幽幽笑了起来,下一秒,嘴角溢出黑色血迹,浑身抽搐的倒在地上。 乌藉眼睛一下瞪大,“他们服毒了!” 像是要验证他的说法,他的话音刚落,地上的人集体抽搐起来,嘴角黑色血液直流,不一会儿便倒在地上。 司葵目光一凌,飞快上前探查脉搏,随后对着上位摇了摇头。 “我们攻进来时,他们便已服药,没救了。” 叶昭榆怒气横生,眼中升腾起无限冷戾,抬手将手边陶俑砸在地上。 “混蛋!” 周围人纷纷垂首,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散了一地的瓷片身上,隐隐约约可见,那是一个极其美艳的人偶。 与昔日的宸妃,如出一辙。 摩那娄诘缓步从屋外走来,发丝被微雨沾湿,身姿冷寂,眸色幽深,衣袖上的金铃晃动不已。 他抬眸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气氛凝重的大堂,轻叹一声。 随后抬脚走了过去,抬手将怒气冲天的小丫头揽进怀里,轻声安抚。 “莫恼,纵使他算无遗策,我们也能见招拆招,你看,我们后行一步,也能紧咬着他不放,他那条命,迟早会落在我们手里。” 叶昭榆抿了抿唇,闷声开口,“他能从我们还未踏入黎州城便开始算计,可见城府极深,手段极狠,我有预感,他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得安稳。”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抬,看着熟悉的山寨,缓声开口,“是本君疏忽,当时未曾深想,此事乃人为之。” 叶昭榆摇了摇头,“世间万物生发,轨迹千变万化,我们又怎能事事设防,件件深究,圣人都做不到如此,更何况我等凡夫。” 摩那娄诘眼眸微眯,眸底摇曳着一抹幽火,“那我们便做那掌舵者,将一切轨迹把控,任他千般算计,都不过哗众取宠。” 叶昭榆抬眸看他一眼,眼睛一亮,“你有办法将他引出来了?” 摩那娄诘扫了一眼地面上的瓷片,琉璃色的眼眸幽深,弯了弯唇,“姑且算是。” 孤月衔山,寒风卷树,滚滚浓烟从层层密林中冒出,将月色遮掩,余留青山孤寒。 月白色身影站在密林深处观望,隔着重重树影,看着陷入火海的寨子,上挑的眼眸染满寒霜,咬牙切齿道:“盛安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他今日若不是带人前去劫杀军使,还真能被她一网打尽,当真是有手段! 浑浊的眼中映出漫天火光,黑袍老者沉声开口,“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萧如顼眼眶泛红,紧紧攥着拳头,脸色阴沉的快滴出水来。 他以为今日像往常一样,只是出去一趟,便未将母妃带在身上。 如今,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她毁了,被她毁了! “殿下?” “我一定要她不得好死!”萧如顼双目泛红,死死盯着漫天火光,一字一句道。 随后他冷目看向身后之人,“你如今,伤养的如何了?” 黑袍老者沉声开口,音色嘶哑,“功力已恢复了六成。” “好,拿着此令牌去见黎州太守,他会替你遮掩,予你人手,你只要将盛安拖至北幽大军前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是。” 黑袍老者抬手接过令牌,随后身影鬼魅般的朝着黎州城的方向掠去。 第201章 我不看了 日影泛白,云层葱茏,城楼之上旌旗舒卷,随着轻风掠过,猎猎作响。 一群人围在城楼下,对着高悬于城门口的东西指指点点,面上神情莫测。 “这,这怎么和不久前的人偶杀人事件中的人偶长的有几分相似?” “不不不,那些人偶邪气得很,你看这个,虽然全身上下裂痕无数,可还是能窥见其真颜,当是尊贵美艳无比!”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有点瘆人啊,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是谁将这个碎了的人偶拼好挂在城门口的?” “不知道啊,不过看墙边的告示,好像是说,在替它寻主,三日后主人若不来,便将它……挫骨扬灰?” …… 城楼之上,两人背手而立,衣袂翻飞,青丝飞舞,俯瞰着城下人群,眸中皆盈满深色。 “萧如顼会来吗?” “会。” 摩那娄诘微微勾唇,琉璃色的眼眸轻狂肆意,三千墨发被金色镂空发冠高束,马尾微扬,一身红衣招摇十足。 灼灼琉璃,眉骨似玉,如花引蝶,众生倾狂。 他眼眸微敛,缓缓开口,“就算他不会来,也会让他人前来。” 那只陶俑不似先前所遇见的那般面目狰狞,反而绰约多姿,美艳无比,想是被人精心雕琢,小心珍藏,才如此流光溢彩。 它的主人当是十分看重它,既是骨瓷,那便是用所在意之人的骨灰所做。 而后听阿榆说,人偶乃萧如顼的母妃。 还真是母子情深,就算人已亡故,也要将其带在身侧,真是令人,既震惊又唏嘘。 不过,既然母子情深,那他倒要看看,是真深,还是假深。 三日后,他若不来,他便扬灰。 阑珊野火,四处惊烟,无数铁骑踏过荒川,疾如惊雷,朝着中原边境奔赴。 “将军,我们就这么走了,先前拿下的城池怎么办?” 叶问荆一身玄甲,面如寒霜,手中紧紧攥着缰绳,朝着中原边境回奔,音色冷厉。 “你带部分兵马留下,再向与北幽接壤的所有城池借兵,继续向前进攻,只攻不守,直指北幽朝堂,要迅猛,要让北幽大汗感到害怕,可明白!” “明白!” 叶问荆敛着缰绳,星眸微寒,一身杀伐惊煞了荒原野草,怒火像是一触即燃,瞬间屠烧荒原,震煞春风。 他眼底淬着寒冰,马不停蹄地带兵朝着黎州奔赴。 北幽有种,竟然给他演了这么一出好戏,诱他深入,却意指黎州。 若不是南坻来信提醒,他如今还在北境与之纠缠。 信中说,北幽早已借势南下,而后借道北上,攻取黎州,不出几日,黎州必将危矣。 如今他带兵南下,日夜兼程,最少也要一月有余。 那时黎州早已沦陷,如今只望朝廷能及时派兵解围。 若不能,只能待边境兵马围魏救赵,让北幽自行撤兵。 两方牵制,希望阿榆与黎州能撑上片刻,等到援军。 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 黎州城门,无数人撑着伞进进出出,目光时不时瞥一下吊在城门上方的东西,唏嘘片刻后走远。 不远处,一月白色身影匿在暮色中,目光碌碌的盯着黎州城门,指甲深深陷入树干之中,目眦欲裂。 母妃! 她们竟敢,竟敢如此亵渎他的母妃! 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殿下!你若此时冲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侍卫一下将人按住,急急开口。 “那你说该怎么办!”萧如顼一把将他推开,朝着他怒吼道。 若那日母妃葬于火海,他便咬着牙认下,可三日后要被她们挫骨扬灰,他不认! “扑通”一声,周围侍从瞬间跪在地上,以首贴地。 “要不,要不等入夜后,再派人将……宸妃娘娘救下?”刚刚阻拦的侍卫颤颤巍巍的提议,眼底流露着无限惧意。 他们殿下疯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他们可不想成为下一个陶俑的材料。 萧如顼抬手捂了捂眼睛,胸口上下起伏,随后放下手,眼尾泛红,目光死死盯着城门口,音色幽冷。 “先别轻举妄动,本殿会传信让在城中之人探查一番,随后再派人去取。” “是。” 他看着吊在城门口的陶俑,眼中浮起万丈怒火。 盛安!想以此将他引诱出去,手段还真是卑劣! 等着,他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草树云烟,归雁惊残月,青砖朱瓦,灯火映良宵。 自从郡主身上邪祟除尽,黎州便将宵禁解除。 此时月上柳梢头,长街之上依旧人来人往,花灯摇曳,画船听雨,热闹至极。 人群中,一黑袍老者未曾撑伞,缓步走在青石小巷中,周围细雨缠绵,清雅入骨。 浑浊的眼中映满热闹婉约的景致,他的目光却倍感凄凉,轻叹一声,随后朝着某处走去。 不一会儿,在一处朱红大门前停下,抬眸看了一眼门上悬挂的匾额,写着“太守府”三个字,随后抬脚走上阶梯。 门口守卫刚要阻拦,他抬手将腰间令牌亮出,音色嘶哑,“让太守前来见我。” 守卫一惊,连忙拿着令牌前去禀告。 书房内,茶香墨韵,灯火氤氲,一人跪在地上,瞥了一眼坐在上位的老者,心里惊诧无比。 四周静谧无声,只余烛火摇曳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抬头看了一眼端然喝茶的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大人驾临黎州,有何贵干?” “令牌可看清了?” 黎州太守连连点头,“看清了,看清了。” “从现在起,你只需听我调令,不可将我来此的消息泄露,可明白?”老者眼尾扫他一眼,沉声开口。 “明白,明白。” 太守想了想,微微抬首,问出心中疑惑,“黎州太平已久,不知那位此次派您前来,可有何指教?” 黑袍老者抬眸看了一眼窗外黑沉的月色,轻喃一声,“不太平了,黎州……太平不了了。” “您说什么?” 黑袍老者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只需待命即可,若有需要,我会再来找你。” “是。” 老者抬手将兜帽戴好,随后起身便往府外走去,太守看着微微佝偻的背影,略带几分疲惫沧桑之感。 他蹙了蹙眉,沉声开口,“天色已晚,大人要去何处?” “止夷山。” 第202章 何出此言 夜色空蒙,水软山温,荧荧光点从幽深的林中泛起,千点荧光,万籁俱寂。 月光照在陡峭的山崖上,随着泛白的露珠肆意滚动,活泼无比。 一人束冠发,坐云端,饮苦酒,思故人,独怅然。 回眸转眼,沧海桑田,满目孤寂,对饮无人。 他轻叹一声,敛了一身霜色,孤身坐于看台,鹤发微扬,偶影独游,颇具几分仙人之姿。 抬手握了一把山间浮云,除了一掌孤寒,什么也没抓住。 他眉眼间却平静的像是一潭温水,波澜不惊,流转不移。 像是,经年之久的仙露清泉,经过时间的涤荡,失了华光,汇入众流,默默不语。 “哈哈,贺参军一人在此饮酒,好不寂寞,怎么不叫上兄弟作陪?” 一络腮胡子大汉健步走来,瞬间打破了山间的平静。 他看着独酌的人,挑了挑浓黑的眉毛,朗声开口。 贺衍微微笑了笑,拿过一只空碗将酒添满,抬手递了过去,“我不叫,你不也来了?” “隔着满山密林,都闻到你坛里的酒香,不想来都不行!” 老方接过他递来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酒渍,大叹一声,“够烈!好酒!” 随后抬眼看向青衣白发之人,抬手挠了挠脑袋,嘿嘿笑了起来,憨厚十足。 “贺参军,不是我说你,你可真不配这烈酒,还有这酒碗。” 贺衍拿起酒碗喝了一口,闻言,微微挑眉,“何出此言?” “你看,你说话都如此斯文,当把玉盏配琼浆,用碗喝酒,那是我们这种糙汉该干的事!” 贺衍抬手晃了晃碗里的酒,眸光平静,轻笑着开口,“我第一次与人饮酒,便是用碗,而第一次饮的酒,便是烈酒,烈酒配碗,痛快至极。” 老方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穿破层云,顺着山腰传远。 “没想到你们钟鼎之家的子弟也能如此豪气,来,用碗走一个!” 贺衍拿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弯唇笑了笑。 年少时,不所谓不豪气,有一分孤勇,便能独登九州。 打马过荒川,登崖且吟啸,三分自恣肆,七分醉逍遥。 那时,好似没醉过,没输过,没怕过。 与陈规相悖,与世俗相较,斗酒十千,醉马长游,不败年少。 他微微一怔,烈酒入喉,竟能感觉到死寂已久的胸膛泛起一丝灼热。 原是,心中还留有年少时的余温。 可那余温太微太小,已然无法点燃心火,不过流星一刹,提醒着,他也曾滚烫过。 月华影转,星河明淡,看台四处散着酒坛,连山风也染了几分薄醉,肆意乱舞,吹散流岚。 老方靠在栏杆上,吹着夜风,短衫微扬,喃喃开口,“贺参军,你真要一辈子守在这里?” 贺衍眼眸半阖,支着额角,散乱的坐在软垫上,白发飘扬,恍若谪仙。 闻言,他头也不抬的开口,“一辈子而已,不过转瞬即逝。” 老方转头看他一眼,目光深沉,叹息一声,“你的将军当真值得你将后半生的年华空度,独守青山?” 贺衍闭着眼睛笑了笑,青衣飘摇,轻叹一声,“我随我心,又何来的值与不值。” 随后他抬眸看着靠在栏杆上饮酒的人,嘴角扯出一抹浅笑,“你后悔来这里了?” 老方嘿嘿一笑,眼中有情绪一闪而过,“我的将军可不比贺参军的将军,他可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哦?我的将军给我留了什么?”贺衍抬眸,直直的看着他,目光平静随和。 老方仰头喝了一口酒,走过去坐下,笑着开口,“我这人,除了一身武力,没什么别的本事,跟着将军冲锋陷阵,才让家人过上了吃喝不愁的生活,将军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只是,我是一个粗人,没有贺参军高风亮节,难忘旧主,守了他多年,也算是还了情分,如今,我想下山了。” 贺衍抬手倒了一碗酒,眸光浅淡,音色轻缓,“好,路在前方,我不拦你。” 老方抬眸看着他,目光沉沉,“贺参军大度,只是,还望贺参军再大度一回,将你的将军留下的东西告知一二。” “是替你的新主问的?” 贺衍拿起酒碗喝了一口,抬眸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老方一惊,眼眸微眯,“你,你为何一点也不惊讶?” 贺衍敛了敛衣袖,抬眸看着冷风肆虐的山野,轻轻扯了扯嘴角,“藏在这里的蝇营狗苟之辈,可不止你一人,从他长眠于此,便未曾停歇。” 他看着面色难看,慢慢握向腰间匕首的人,抬手拨了拨手边酒坛,不在意的笑笑。 “难道只许你们盯着我,不许我盯着你们,怎么,如今按耐不住了,想来直接威逼?” 老方一改刚刚憨厚质朴的模样,沉着脸看着他,幽幽开口,“既然贺参军知晓,我便不兜圈子了,你……唔……” 话还没说完,他一下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不止,目光死死的盯着悠闲喝酒的人,“你,唔,你,下毒了!” “既然清楚自己的身份,何必还要来我这里讨苦吃?” 贺衍看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静静地喝着碗里的酒,丝毫不管在地上抽搐不止的人。 待酒喝尽,他才悠悠起身,一身青衣萧肃无比,一步步的朝他走去。 “唔,你,你想干什么?你如果杀了我,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是吗?”贺衍蹲下,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抬手送进他的腹部,未曾有丝毫迟疑,滚烫的鲜血顿时溅了他满脸。 “啊啊啊!唔唔……” “嘘,别叫,勿要扰了这满山英灵。” 他抬手捂着惨叫不止的嘴,平静开口,白发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犹如红梅落于雪上,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手下的人不停挣扎,看着平静无比的人,却让人浑身发寒,突然触到那双冰雪寂灭的双眼,他瞳孔猛然一缩。 “唔唔,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眼底根本没有平静! 反而蕴藏着狂风骤雨,与毁灭一切的疯狂。 这些年,他不过在扬汤止沸,让众人觉得他逐渐波澜不惊。 而事实却是,他的怒火从未平息,彻夜烧灼,一直在酿就更大的风暴,和着滚烫的岩浆,将万物倾覆。 贺衍微微笑了笑,眼底情绪翻涌,音色沙哑,“我想……” 最后几个字,他凑到他耳边说完,话音刚落,老方顿时瞪大眼睛,满眼惊恐的看着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 “疯子!” 贺衍无所谓的笑笑,山风吹起他的衣摆,夜色与血色交融,竟陡然生出几分鲜活之感。 他抬手轻轻一推,手下的人顿时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呼救,身体便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朝着山崖坠落。 空谷回响,风声呜咽。 观云台上负手立着一人,青衫落拓,白发如雪,面容沉静的看着夜色中的群山,眸光浅淡,带着几分漠然之感。 随后脱下带血的外袍,抬手扔下山崖,随风吹远。 第203章 你可真行 长谷生风,夜色幽静,一人着淡青色里衣,缓步穿行于山野。 四周山川平仄,寂静无声,唯林中虫鸣四起,带来阵阵生气。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座恢宏的墓前停下,看着碑上的名字,眼睫轻轻一颤,随后叹息一声,抬手将怀中酒坛打开,倾斜一倒。 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整个山野,他眉眼平静,淡声开口,“你的那盘棋,我解开了。” 随后他席地而坐,轻笑一声,平静的眼眸起了一丝波澜,“叶政陵,你可真行,你的棋还是我教的,到最后,你却用一盘棋困我多年。” “那盘棋自你摆出,我们便一直在下,可未等你我下完,你却先行一步,而后将我抛出棋局。 而我终不知你所求是何结果,多年来,我独自对弈,万千结果尝遍,都不顺我心。 唯此次,与你救下的那匹狼崽博弈,方得我心。 我思绪良久,方明白,你曾也与我一般,彻夜难眠,想要万全之策,求一个善了的结果,可万千方法尝遍,皆是绝处不逢生。 而唯你我玩笑时,随手留的那一子,却成了此局唯一的生机。 可最后他们将你逼上绝路,你剑走偏锋,碾碎脊骨,寻得生路,却天地不容,为抓住那抹绝处逢生的影,你甘愿做那横刀立马的垂死客。 那局棋,你我终究没机会一起下到结局,四年了,我才堪堪下出你最终要的结果。 如若是这般,我宁愿当初未曾教你下棋,也不让你将我抛出此局,成全你的结局。” 他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拿起酒碗喝了一口,“阿陵,即便是这天下为棋局,我也下的。 你以为让我提前出局,我便发现不了你的所做所求,别忘了,我曾以什么名扬天下。” 林中幽静无比,只余阵阵涛声应和着他的絮语。 世人皆道他是满腹经纶美玉良才,却不知在黯淡无光的夜晚,他会独临墓前,对着冰冷的墓碑低语。 他抬眸看着乌云遮蔽的月影,白发飘散,轻叹一声。 “你可知,自从你将榆丫头和我从那场战役中保下,我们便未曾有一刻是自由的。 在我们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他们一直在觊觎你的东西,皆认为,那些人必在我们手中。 这些年,除了战事出山,我甘愿枕山栖谷,在此停留,可山川浩瀚,也阻挡不了觊觎之心。 如今,他们怕是早已按耐不住了。” 月影逐渐黯淡,更深露重,沾湿了他的长睫。 他一敛衣袖,青衫飘摇,眼中染着几分薄醉,指尖点着酒碗,淡淡一笑。 “你看,你总想让我退出这趟浑水,此事乃你定安侯府之事,与我贺行也无关,可我早已无路可退,此生不死,当是不休了,叶政陵,你明白吗?”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清冽的酒水洒满衣襟,带着几分无奈与执着。 林中声涛阵阵,伴着山雾缭绕,偶有几声怪鸟啼鸣,莫名生出几分心惊之感。 他却丝毫不在意,一碗接着一碗的饮,直至醉倒在墓前。 微微抬首,醉眼朦胧间,好似看见昔日友人,踏着雾气走来。 依旧意气风发,千万险,自当先,马尾高扬,抱臂俯瞰着他。 “喂,贺行也,你可真行,在小爷坟前耍酒疯,小爷是这么教你喝酒的?” 那神情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他兀自笑了笑,明知是醉后幻影,可他还是忍不住与之搭腔。 “你不也行,我是那么教你下棋的?” 那人也乐了,咧嘴笑了起来,随后笑骂一句,“德行,堂堂贺家大郎,就这点肚量,不就下了一招险棋,竟让你记恨了这么久。” 贺衍也乐了,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便收了声,醉眼迷离,喃喃落下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陛下对我的判责,说,免其死罪,杖一百,降为奴籍,终生不得入仕。 贺府世代书香世家,我为奴籍,为家族蒙羞,早已在族谱除名,这世间哪还有贺家大郎,不过一荒野游魂罢了。 我丢了身份,丢了荣耀,更丢了友人,可他们依旧不想放过我。 叶政陵,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中陡然传来一阵风吹叶落的声响,像是一声久久的叹息。 风过,无影,无声。 远处天光微微泛白,林中雾气腾腾,层林叠掩,光线昏暗。 贺衍步伐不稳的站起来,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墓碑,眸光平静,随后转身离开。 不急,我等乱局开场。 风动花落,烟雨缠绵,半山腰下起微雨,淋湿三千陡阶。 苔花丛生,野草疯长,将暮春唱响。 山门下的密林中,一人朝着山上遥遥张望,浑浊的眼眸微眯。 一晚过去,怎么还没消息传来? 难道,已经被人发现拿下了? 老者目光一沉,慢慢退回密林之中。 他们早已在止夷山上安插了内应,时时关注贺衍的动向,看他暗地里是否与怀远军有联络。 可多年过去了,丝毫未曾发现他有任何动作。 如今黎州不久将会沦陷,他们若再不从他与郡主身上得到关于怀远军的消息,他们便会和那消息永远留在黎州。 既然慢慢观察没用,那便直接用强,反正不久之后,他们便会长眠于此。 一只飞鸟掠过密林,扑棱棱的朝他飞来,一双羽翅煽动着雨丝,搅起一阵细微的气流。 他手一抬,飞鸟顿时落在枯瘦的掌中,抬手取出竹筒中的纸条,展开扫了一眼,眼眸波动。 随后抬手一捏,手中纸条瞬间化为齑粉,随风吹远。 宸妃的骨灰被郡主挂在城门口,殿下命他想办法替他取回。 他目光微动,随后继续盯着止夷山。 可他来黎州,只有两个任务,一是问出怀远军的下落,二是让郡主永远留在黎州。 除此之外,他不想再接殿下的任何任务。 长风登临,烟雨浩渺,满池枯荷渐生新绿,待暮春一过,盛夏到来,荷香盈袖。 叶昭榆坐在池边钓鱼,耳边雨打浮萍,泠泠作响,难得清闲片刻,闭着眼睛偷闲。 摩那娄诘看了一眼睡的歪歪斜斜的人,一手撑伞,一手将人向自己拨了拨,随后折了一片绿叶叩在她的脸上。 叶片底下的人弯唇笑了笑,嘟囔一句,“我没睡。” “那就眯一会儿,今日休息,不用去想任何事情。” “好。” 两人这一坐,便是一天光景。 晚来烟收,天边放晴,漫天的夕阳映在澄澈的江面,绚如烟火。 摩那娄诘垂眸看了一眼枕着他的腿,陷入熟睡的人,琉璃色的眼眸波动,轻叹一声。 自从她来到黎州,好似未曾停蹄,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找来。 她想尽万全之策应对,未敢有一刻的松懈,她怕一旦懈怠,便有人因她丧命。 以众生为质,她不得不绷紧弦,未敢停。 第204章 你说呢? 叶昭榆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中午。 她抬手伸了一个懒腰,看着早已醒来,端坐在窗前看书的人,弯了弯眸,“小谢公子早啊!” 摩那娄诘抬头看她一眼,眸光缱绻,轻笑一声,“早。” 待洗漱完后,侍女端来早膳,摩那娄诘起身走过去,陪她用膳。 叶昭榆咽下一口粥,眼睫忽闪,缓缓开口,“今日便是第三天了,城门口可有动静?” 摩那娄诘夹了一块藕片递过去,抬眸睨她一眼,音色低沉,“用膳。” “哦。”叶昭榆一下闭嘴,随后默默地啃着他夹来的藕片。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抬手端起手边茶盏,浅呷一口,随后缓声道: “他若真在意他的母妃,这最后的期限,他必有所行动。 城内城外本君都让人埋伏好了,他的人一来,本君会先让他们将人偶带走,随后让埋伏的人前去追踪,总能寻到他本人的踪迹。” 叶昭榆朝他竖起大拇指,随后欢快的用起早膳来。 “昨日下午,贺参军来信,让你去止夷山一趟,有事与你相商。” 叶昭榆用完早膳,正瘫在椅子上休息,闻言,一下立起来看着他。 “你怎么不早说?” 摩那娄诘抬手理了理她脸侧的发丝,眸色慵懒,不急不缓道:“现在说也不晚,走吧,上山。” 江南岸,多回廊,微风吹柳摇,萦萦傍轩窗。 两人打马而过,踏过江南岸,绕过飞花巷,朝着远处山野奔赴而去。 半日光景一晃而过,两人在山脚勒马,随后举步上山。 雨后的石阶湿漉漉的,带着几分清幽醉意,步步通着幽处。 漫山的野花飘摇,吹落在地,落在青石阶上,清清冷冷。 不经意间,一朵花打着旋落在一红衣小姑娘的发间,配着金色飞鸾,清贵而雍容。 她抬手接落花,腰间环佩叮呤,看着漫山遍野的清翠空蒙,长睫微眨,弯唇笑了笑。 “望岫息心,枕风栖谷,真想就此闲云野鹤,了此一生。” 可不论是她还是他,他们身上背负的东西都太多,无法放手,也不能放手。 摩那娄诘抬眼望去,只见大雨滂沱过的山野,巍峨秀丽,远处碧波万顷,随天远去。 一切都清幽到了极致,难怪让人生出几分想要停留的心思。 他垂眸看着身边的人,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薄唇轻启,“等你放下一切,你想去哪便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叶昭榆踏着青阶向上,眸光波动,他知道,她手中紧紧攥着东西,只要她放手,便可自由。 可若她攥的是侯府的荣枯,亲人的长安,和她自己的命,她便不能放手。 世人皆说,荣枯有数,生死有命,但她唯愿能自己将其抓在手中。 什么顺应天命,她不顺,她就要自己去把控在手。 她疑惑的转头,站在石阶上,睥着他,“我若真放下了,我想去哪便去哪,那你呢,你在哪里?” “我在大漠,在雪域,等你玩够了,自己回来。” 叶昭榆眼眸一弯,看着面容沉静的人,扬了扬下巴,笑着开口,“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复返?”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抬手推着她的肩向上走,繁袖松松散散的落在她的肩上,缱绻十足。 他琉璃色的眼眸微弯,懒洋洋地开口,“不怕,只要你还在这片天地间,本君的鹰便能找到你。” 叶昭榆杏眼一弯,扯过路边一根野草,步伐轻快的朝上走,发间流苏微微晃动,娇俏无比。 “行,到时候我去玩,你好好在家处理政务,等我玩够了,就回去找你,给你讲我一路上所遇见的趣事。” “好。” 随着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密林中的一双眼睛微眯,隔着重重山岚,落在两个黑点身上。 穿过浩荡云海,入眼便见一人坐在云中看台,青衣,白发,云岚。 叶昭榆微微挑眉,踏上最后一阶,衣裙翩跹,青丝飞舞,笑着走了过去。 “本为云中仙,何故落人间?” 贺衍抬手将手中棋子落下,眉目舒展,弯唇笑了笑,“本为俗世身,因故卧云层。” 叶昭榆哈哈大笑起来,转头看向身后之人,“该你了,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无奈开口,“本非池中物,故上青云处。” 叶昭榆赞许的看他一眼,不错不错,有眼光,她贺叔可非池中之物! 随后步伐轻快的走过去,凑到棋盘上看了一眼,随后鼓着腮帮子开口。 “贺叔,我来黎州这么久了,你怎么不下山看看我?” 贺衍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她一眼,眼中盈着一丝笑意,随后叹了一口气,道: “你来黎州一月有余了,可清闲过片刻?” 叶昭榆垂眸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轻轻扯了扯嘴角,“原来贺叔都知道了。” “你说呢?” 贺衍抬眸瞪她一眼,“这里是人迹罕至,可还没到与世隔绝的地步,黎州城的乱子我也有所耳闻,便未曾下山,再给你添乱子。” 听到他关切的语调,叶昭榆眨了眨眼睛,一股酸涩之感顿时盈满整个鼻腔,就连眼睛也微微发热。 她咧了咧嘴角,低声开口,“我原本以为,我远离了盛京,我便可以轻松片刻,可偏偏事与愿违。 那些眼睛跟着我来到黎州,他们意图露骨,不过是想拉我下马,做困兽,布杀局。 我背后像是有一只大手,一次又一次的将我推上危崖,我马不停蹄地逃窜,想方设法的对抗,可他总能先我一步。 我就像是身处一口大缸之中,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当他敲出一个口时,我方能做出反应,设法去堵。 可我无法抓住那只手,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在口快要裂开时伸手去堵,眼睁睁的看着,裂口越来越多。 我不想再陷入桎梏,我想冲出囹圄,可每当我快冲出去时,那只大手又将我压在地上,看我做困兽之斗。 明明,明明我已穷尽所有力气反抗,可终不过一场空,只见那裂口越来越多,我好似怎么堵,都堵不完。” 山风呜咽,吹动着她的宣泄,她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泪水不肯落下。 贺衍眼中盈满心疼,叹息一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一滴泪瞬间砸在地上。 只听她压着哭腔开口,“阿娘说,人之一生,短且憾,是什么年纪,便思什么事情,莫错过年华,空对月。 我不过及笄之年,当思钗裙罗锦,可如今,愁不尽,千般算计却怕棋差一步。 身后背着无数人的希望,从大漠逃回盛京,从盛京再到黎州,不敢停,不敢死,怕一不小心,便将所有人带入深渊,万劫不复……” 摩那娄诘眼睫轻颤,紧抿着唇,任她宣泄。 这一个月以来,她都在绷弦,压抑的太久,不将情绪发泄出来,绷紧的弦迟早会断。 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他才抬手替她擦泪,随后将人揽进怀中,轻声开口。 “要是前路难走,我就抱着你走,别怕,总能走的下去。” 她的难处在于,她所背负的东西,可以对外邦之人道来,却不可对至亲之人言说,一个字都不敢。 所以,孤立无援。 第205章 前路曲折 千峰云起,骤雨不歇,远处斜阳草树,倦鸟归巢,连带着一片云雨,都隐匿在了茫茫暮色中。 叶昭榆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静静听着雨打山林的声响,淅淅沥沥,喧嚣的心陡然静了下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贺衍青衣落拓,鹤发如雪,身姿清寂的走了进来。 他抬眸看了一眼坐在榻边,守着他的小姑娘的人,音色轻和,“我有几句话,想与榆丫头说。” 摩那娄诘垂眸看了一眼缓缓睁开眼睛的人,弯了弯唇,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起身朝着贺衍微微颔首,背手出了房门。 叶昭榆拥着毯子坐了起来,想到刚刚的哭鼻子,有那么一点小尴尬。 她嗫嚅道:“贺叔,我本来不想哭的……” 贺衍在她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在我这里,榆丫头想哭就哭,没人笑话你。” 叶昭榆水润的杏眼一弯,眼尾还微微泛红,眼眸像水洗过一般透亮光泽。 贺衍叹了一口气,音色沉静,“前路曲折,可还走的下去?” 叶昭榆眸光一顿,随后点了点头,微微扬起下巴,“能,人生本就曲折,万物苟且而活,我也要藏好软弱,继续朝着前走。” 贺衍看着坚韧无比的小丫头,弯了弯唇,“你可要一直这般,勿要学你贺叔,春华落尽,只余满怀萧瑟。” 叶昭榆摇头笑了笑,眸光清浅,“贺叔太谦虚了,你的春华之盛,可是他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贺衍也摇头笑了笑,抬眸看着窗外,满目苍山,水雾缭绕,雾气漫过双眼,他轻轻扯了扯嘴角。 “没有他,我什么都不是。” 叶昭榆一怔,随后又见他转头看向她,眸色幽沉,斟酌了一下,缓声道:“榆丫头如今可是站在太子身边?” 叶昭榆顿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贺衍抬眸看着她,微白的薄唇轻启,“可是为了皇权?” 话音刚落,叶昭榆便大笑起来,随后向后一靠,姿态散漫无比。 “大盛一朝迄今为止三百一十八年,我定安侯府作陪三百年,期间,平内乱,御外敌,安朝野,战四海,却外敌于百里之外,声名赫赫,无人可比,要说那皇权,可有我定安侯府一半的功劳?” 贺衍点了点头,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音色轻和,“侯府历代都有从龙之功,青史明记,四海皆晓。” 叶昭榆眼中浮现着几分轻佻的笑意,弯了弯唇,说出的话却颇为大逆不道。 “若我真的觊觎那皇权,就凭那三百年的功绩,与今生的机关算尽,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不一定就得姓萧。” 她抬眸看向青衣鹤发之人,音色肃然,“可那皇权,我侯府至始至终,无一人觊觎,反而一退再退,不断淡化自己的功绩,将那一半的功劳也归还给了皇室。 皆因祖训有云,定安侯府之人,可死守忠勇,不可有一丝觊觎,否则死后,魂魄碎于四海,永世不得踏入故里。 我虽不是会死守忠勇之人,但我也没那攀附权势之心,若我背后不曾有那十万条人命,未来的皇位,谁来坐都与我无关。” 可她终究背负了十万条性命,萧如晔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她不得不想方设法的守住他的储君之位。 “你可怨他?” “怨什么?” “若是没有他的托付,你的生活便可更简单,更无忧。” 叶昭榆微微一怔,长睫微颤,若是没有那十万人,她的生活又该是怎样的。 她应该会,安稳于日常,浅喜于光阴,也会策马,追风,逐月。 一切都在,阅己,悦己,乐己。 杏眼微敛,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盯着毯子上的一处花纹,缓声道: “命运的风口,谁不渴望艳阳天,可当年三叔站的风口,阴云密布,退无可退,因此,他未曾有过死地回还。 可我和你,还有千千万万被他救下的人,都是他的绝笔,前人曾照我,我照后来人,无怨,亦无悔。” 明月净松林,千峰同一色。 山间虫鸣四起,声浪张扬,一浪高过一浪,带着无限生机。 暗纹玄靴踩过湿漉漉的台阶,腰间金链晃动,看着一蹦一跳往山下走的人,轻叹一声。 “司葵已然带人去追,何不在山上留宿一晚?” 刚刚雄鹰来报,刚入夜,一批黑衣人便朝着城门口冲来,放火杀人。 一人在众人的掩护下,趁乱将陶俑劫走,埋伏在城外的司葵带人悄悄跟了上去。 果然,这最后的机会,萧如顼是不会放过。 叶昭榆转头看着他,眼尾扫了一下夜色苍茫的山野,朝他招了招手。 摩那娄诘俯身,腰间金链晃动不已,只见小丫头在阶梯下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开口。 “贺叔说,山上不安全,让我别待太久。” 她刚刚说完不怨后,贺叔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呷一口,随后抬眸看着她,眸色幽深。 “既然如此,那你便将他们藏好了,如今觊觎他们的人,已经找上门了。” “什么!”她一下坐起来,直直的看着他。 “今日叫你前来,便是提醒你,勿要让他们轻举妄动,就在昨晚,潜藏在山上的人公然找到我,逼问怀远军的下落。 不知是何原由,如今连伪装也不愿了,怕是不久也会找上你,务必提前提防。” 她惊了片刻,才嘲弄的扯了扯嘴角,原来,她与贺叔,皆是箭靶。 她在盛京周旋,他在黎州周旋,谁也没有轻松过片刻。 贺叔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当年,长广之役,阿陵想保下他们,是我献策,让他们假死,阿陵与你便将他们藏了多年,如今,勿要功亏一篑。” 她眼眸幽深,紧紧攥着拳头,音色冷寂,“本郡主藏的人,没有本郡主的命令,谁也别想找到他们!” 随后贺叔便让她下山去,这山上的眼睛可不少,时时牵制于他,他不可轻言妄动。 他会待在山上,在不惊动他们主子的情况下,慢慢将他们除掉。 第206章 好巧 夜色空茫,风声吹拂山腰云层,隐隐露出厚云封山的青石路。 贺衍站在窗前,面容沉静的看着云层中的微光,随后收回目光,正要转身离开。 突然,天边一抹亮光滑落,尾部跟着一抹长白,陡然落于黎州城内。 他面色一怔,猛然抬头看着漆黑的穹顶。 只见浓云不知何时散去,天上星辰动荡,随着刚刚那一抹星辰滑落,星陨如雨,直直朝着黎州城的方向落下。 他眼睫轻颤,喃喃自语,“星辰陨落,不祥而来,以乱伐乱,大战四起,血色现,兵将怒,百姓叛……” 他抬头观星,目光在动荡的星辰中逡巡,随后落在突然亮起的星子上,白发飘散,视线微微压低。 “星移斗转,命途九变,贪狼既动,破军相守,七杀坐镇,紫薇沉寂,榆丫头,黎州,要乱了。” 月色清冷,红裙翩跹,抬脚刚走下一级石梯,腰间陡然一紧,一只大手瞬间带着她旋身而起。 顷刻间,数支长箭划破长空而至,从密林中穿出,擦着她的身侧而过。 她陡然一惊,头顶一道微冷的声音落下,“去山门口等我,我去去就回。” “好。” 叶昭榆抿了抿唇,看着玄色身影瞬间掠进密林,朝着林中深处寻去。 她眼眸微眯,刚刚还说小心提防,没想到连山门口都没到,便找上门来了。 为何如此着急,丝毫不怕惊动止夷山上的其他人,也要来找她麻烦。 她看了一眼月光铺陈的青阶,朝着山门跑去。 周围山风呜咽,落花盈地,带着几分清冷萧瑟之感。 一阶又是一阶,踏完最后一步,她刚稳住身形,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内力波动,她目光一冷,侧身瞬间横踢。 黑袍老者身影灵活一躲,飞身朝她迎去,一下钳住她的双肩。 她身形一矮,拔出匕首抬手一划,一道血线飞出,瞬间将两人分开。 “滴答”数声,血珠不断砸在地上,周围杀意翻涌,厮杀一触即发。 叶昭榆在青阶上站定,三千青丝散于身后,周身肃杀十足,垂眸看着离她数步的人,眼底宿着寒冰,“你是谁!” 怎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握着匕首的手不禁有些发抖,来置她于死地的人,竟然全是她的熟人! 黑袍老者看了一眼被划开的手掌,浑浊的眼眸微眯,音色嘶哑。 “郡主,属下也不想对你出手,只是,你我效忠的主子不同,属下恕难抗命。” 话音刚落,黑影身形鬼魅般的朝她袭去,她视线微压,握着匕首迎了上去。 几招之后,兵刃被缴,她被一只枯瘦的手压在石壁上,幽怖嘶哑的声音落下。 “郡主,怀远军在哪?” “放肆!这世上哪来的怀远军,中原疆土之上,皆是王师,尔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看来你效忠的主子不过是乱臣贼子!” “郡主慎言,吾主……”他话音一顿,幽幽笑了起来,“郡主果真狡猾至极,都落入他人之手了,还在想着套话。” 他慢慢收紧钳住她的手,音色幽哑微冷,“再问一次,怀远军在哪?” “再说一次,这世上哪来的怀远军,不过是空穴来风,你们还信以为真,简直可笑至极!” 黑袍老者看着那双盈满讥讽的杏眼,随后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释然。 “也罢,捕风捉影多年,如今听郡主亲口告知,不管是真是假,便也死了心,不过……” 他垂眸看着在他手下不停挣扎的人,幽幽开口,“既然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那第二个任务属下也得开始了。” 叶昭榆慢慢将从袖中滑落的银簪握紧,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故作好奇的开口,“你的第二个任务,是什么?” “让郡主永远留在黎州。” “哈哈,是吗,好巧,和本郡主想的一样。” “噗嗤”一声,滚烫的鲜血溅了她一脸,她看着截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往前刺入半分的人,抬脚踹了过去。 钳制一松,她飞身朝着山下跑去,此人武功极高,她不是对手。 刚刚的箭矢应该是用来调虎离山的,谢归此刻应该被人绊住了。 果然,山上潜藏着无数人,如今听他号令,按耐不住的朝着她与贺叔出手。 没跑几步,身后掌风袭来,周围狂风大作,像是必将她毙于掌下。 她一惊,避无可避,朝着青阶外侧退去,一脚踏空,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向下坠落。 “阿榆!” 摩那娄诘飞身前来,一掌将阶边之人震下山崖,随后飞身向下掠去,身形慌乱无比。 “别慌!我没事!” 叶昭榆吊在崖中,朝着崖上大喊,一把匕首嵌进石壁里,向下滑了数米停下。 看着比她先坠下去的黑影,她咧嘴一笑,她赌对了。 摩那娄诘踩着凸起的石壁而至,金丝陡然卷起挂在崖上的人,抬手将人揽入怀中,眼里满是后怕,指尖微微发抖。 “小谢公子别怕,这里接近山下,下面还是一片水域,我们就算从这里掉下去,也死不了人的。” “咔嚓”一声,脚下石块陡然一松,两人猝不及防的朝下落去。 叶昭榆:“……”我就说说而已,没必要践行吧。 寂静无声的山野间,陡然传来一阵尖叫,惊飞了栖息的山鸟。 随后恢复平静,长夜无声,慢慢将天幕染白。 荒僻的小路上,几人骑着马朝着黎州奔来,在太阳刚升起的那一刻,敲响了城隍庙的大门。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传至庙中,躺在干草上的老乞丐打了一个哈欠,慢悠悠地朝外走去。 “谁啊?” “老李头,是我!” 老乞丐打开门,看着狼狈的站在门外的人,心里一惊,“发生了什么?你们不在南境好好待着,来黎州作甚?” “北幽大军奇袭,南境失守,不久便至黎州,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报信,快让姑娘离开黎州城!” “什么!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通往黎州的路被一股势力堵了,无人能逃到黎州境内,我们发现这一点后,绕行了许久,才至黎州,那股势力好像是想将黎州困死。” “去,将消息传回盛京,要快!” “是!” 第207章 不逃了 天微亮,黎州城内似醒未醒,雨滴分落,敲响了青石巷。 一群乞丐倚在城门外,面上焦急难掩,待城门打开的那一刻,步伐匆匆的冲进了城。 细雨霏霏,淹没了十里长街,周围青瓦白墙,小巷幽深,整个黎州城依旧沉浸在昨夜的清梦中。 不一会儿,各官府门口响起了急促的铜锣声,阵阵高昂,打碎了寂静的清晨。 州刺史门口,一人拿着铜锣,跪在雨中不停敲击,嘴里大喊道: “南境失守,不出三日,北幽铁骑挥兵而至,求大人救救黎州百姓!” 州刺史乃一州最高行政长官,掌握着一州军政大权,他若发话,黎州城防顷刻蓄起。 守卫看着在雨中发疯的乞丐,大喝一声,“说什么胡话,此地乃黎州城,北幽铁骑如何越过北境与中州来我黎州城!” 乞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喊道:“草民便是从南境逃出来的,北幽之人野蛮残忍,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焦土,求大人早做准备,救救黎州万民!” 他们衣衫褴褛,命轻位卑,闻兵祸将至,四处奔走,求一抹先机,救万民于水火。 四处的锣声敲响,终是将沉睡的古城唤醒。 无数人看着各大官府门口,跪着衣衫褴褛的乞丐,语气悲戚,将战火宣扬。 雨势浩大,却挡不住他们救民之心。 侯府门口,老乞丐不停地朝着守卫作揖,音色焦急,“求大人行行好,让我见你们郡主一面,草民有急事禀告!” 守卫走入雨中,抬手将人扶起,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让你见我们郡主,而是我们郡主昨日便上山去了,今日还未归来。” 老李头心里一凉,又抬手朝着守卫一拜,急急开口。 “北幽大军连破数城,气势汹汹的朝着黎州奔来,还望侯府之人趁早带头布防,护百姓与郡主安危!” 守卫猛然瞪大眼睛,匆匆朝着府内走去。 不一会儿,府内总管一身黑衣,面容冷峻,带着一队人走出。 看了一眼门口的老乞丐,眉间紧紧皱着,随后步入雨中,朝着刺史府走去。 老李头看着走远的人,稍稍松了一口气,若侯府之人一动,其他人不想动都难。 他卸了力走在雨中,任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眉间忧思难掩。 不一会儿,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聚来,互相看了看,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了,要是放在以前,听见敌袭,我们早就冲上前去了。” 老李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被雨水淹没,看了一眼其他人,摇头笑了笑。 “谁说我们老了,我们何时没有冲在前面。” 众人一想,又笑了起来,是啊,他们何时没冲在最前。 “姑娘呢?可随我们逃出城?” 老李头摇了摇头,眸光波动,“北幽铁骑来势汹汹,黎州百姓就算此刻撤退,逃不了多远,便会被铁骑在下一城追上。” “那我们便带姑娘一人先逃!” “她不在府内,就算她在,她也不会弃城而逃,这里是侯府众将领的埋骨之地,是定安侯府祖籍之地,她怎能弃城而逃。” 众人一默,隔着幕幕雨帘朝着环绕黎州城的青山望去,眼中陡然释怀。 “不逃了,将军手下从未出过逃兵,我要在这里守着姑娘与将军,那帮蛮夷休要扰了将军长眠!” “对,守姑娘,守将军!” 大雨封山,江流湍急,某处山坳,一只手抓着岸沿,慢慢悠悠的爬了上来。 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伸手将水里的人拉起,朝着全身是水的人咧嘴一笑。 “你看,我就说死不了人吧。” 摩那娄诘瞪她一眼,长睫被江水沾湿,发尾不断滴水,厚重的衣袍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狼狈又散乱。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雨水顺着下颌滚落,看着冻的瑟瑟发抖的人,抬手拎着人去了一处矮山下避雨。 凸出的石崖下,两人有气无力的靠在石壁上,周围寂静无声,他们闭着眼睛听雨,谁也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他们身下便聚起了一滩水,将干燥的泥土浸湿。 待恢复了一点力气,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朝着身边之人挪了过去。 抬手覆在她的头顶,热气升腾,不一会儿,发上的水全被蒸干。 叶昭榆眼睫轻颤,抬手握着向下的手,入手冰凉,她拿手搓了搓,轻声开口。 “待雨停了,我们去找些干柴火将衣服烤干,不用浪费内力。” 摩那娄诘长睫微敛,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脸上,紧紧抿着唇。 叶昭榆心里一疼,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随后抱着他轻喃道:“别怕,我没事,我就在这里。” 他还在后怕,怕他未曾赶到,怕这崖下没有活路,怕她……离他而去。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压在自己的颈窝,抿了抿唇,音色嘶哑,“待四海宴一过,本君带你回西域。” 叶昭榆眸光波动,抬手摸了摸他的脊背,笑着开口,“好啊。” 雨停之时,夕阳残照,烟霭空蒙,暮色中但见新绿一片。 矮山下燃起了一簇火,火光摇曳,石壁上投射着两道身影。 叶昭榆裹着一件玄色外袍,啃了一口手里的果子,顿时被酸皱了一张脸。 她忍着酸涩继续啃,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不远处还传来阵阵狼叫。 “明日一早我们再去找出谷的路。” 她们掉下去时,恰遇涨水,瞬间被汹涌的波涛淹没,冲了一段时间才停下,也不知道如今离止夷山脚下有多远。 摩那娄诘翻烤着野兔,墨发散在周身,面容冷峻,骨子里的那股杀意与暴虐压抑不住的往外泄。 他抬眸看了一眼幽深的密林,语气不辨喜怒,“一路走来,未曾见到那黑袍老者的尸身,怕是又被他逃了。” 叶昭榆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又?” “上次县衙查案,便是他将我引出城,设计困杀于我,当时他被我一掌击杀,我探过他的脉搏,早已身死。 可如今却又出现在了这里,想必已经察觉到了我的身份,他一人不敌,便让他人将我引走,好对你出手。 当时慌乱救你,便将他震下山崖,如今看来,还是被他逃过一劫。” 叶昭榆一惊,原来那人曾与小谢公子交过手,还被他假死逃了,心计竟如此深重。 她盯着火苗发呆,紧紧皱着眉头,到底是她认识的谁在替萧如顼卖命?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琉璃色的眼眸微敛,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莫急,等他的主子一死,他也就不足为惧。” “司葵能找到萧如顼的藏身之所吗?” “狡兔三窟,但本君派飞鹰去捕,哪一窟的兔子都不过是猎物。” 第208章 沉住气 夜色幽寂,数道黑影避着人烟,飞身朝着远处掠去。 周围寂静无比,凉风飒飒,只余林中怪鸟发出几声啼鸣。 不一会儿,身后闪出几道黑影,默默跟了上去,眼睛紧紧盯着矫健无比的身影。 “九姐姐,那些人好生狡猾,我们都追了两天一夜了,他们不停的换人逃窜,将我们当猴耍!” 司葵瞥了一眼气鼓鼓的人,目光清冷,音色浅淡,“沉住气,追到最后一刻。” “是!” 待距离拉远,他们又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乌藉回头看了一眼密林深处,额前狼牙额饰闪烁,透过密林间隙,远处隐隐还能看见几点灯火。 他们离黎州城,越来越远了。 月华流转,照耀着中原大地,地上万千灯火应着天上星河。 距黎州城百里之外,蹄声如雷,刀枪剑戟,似海如潮,不顾一切的朝着黎州方向涌来。 万马奔腾,烟尘滚滚,铁骑犹如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势不可挡,震踏着中原大地。 领头的人举起弯刀,调转马头振臂高呼,“勇士们,盛安郡主就在前方,我们去生擒她!” “生擒郡主!” “生擒郡主!” “生擒郡主!” …… 士卒举刀应和,铁甲凛冽,眼中满是兴奋,随后奋力扬鞭,朝着黎州方向猛扑而去。 黎明破晓的那一刻,几道黑影弃了马,追着几人来到某处高山。 只见一人身着月白色锦衣,身姿颀长,立于崖上,周身站着无数侍从。 几人风尘仆仆而来,将怀里的东西拿出,快步走上前去,跪地奉上。 “殿下,属下将宸妃娘娘迎了回来。” 萧如顼猛然回头,垂眸看着盈满裂痕的陶俑,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抬手将陶俑抱入怀中,上挑的眼眸微颤,“母妃,儿臣不孝,让您受苦了!” 自从那老东西进了城,就不再听从他的调遣。 他这才亲自走险派人去劫,又生怕被人追踪,让人绕了三天,才将陶俑送到他的手里。 此地距黎州有一段距离,是北幽铁骑的必经之地,他要亲自将人迎入黎州! 密林之中,暗卫隐于树冠之上,四处戒备,悄无声息的,像是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 “啪嗒”一声,一阵轻微的细响击着树干,几双眼睛同时朝着声源看去。 他们刚一转眸,一阵杀意陡然从身后传来,不待他们做出反应,一双手捂着他们的嘴,手起刀落,鲜血瞬间喷出。 几人敛着气息,落在一处矮坡下。 乌藉手中双刀染血,褐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不远处抱着陶俑的人。 “九姐姐,何时动手?” 让他们好找,一路上弯弯绕绕了这么久,还不是被他们找到了。 司葵清冷冷的眼眸扫了一眼周围侍从,手一抬,音色低沉,“拿弓来,公子说了,勿要纠缠,只取敌首。” 话音刚落,一阵大地震颤的声音蓦然传来,她动作一顿,静静听了片刻,瞳孔猛然一缩。 “不好,有大批军队前来!” 乌藉一惊,“那该怎么办?” “沉住气,趁机取敌首。” 崖边突然响起一阵狂笑,只见那人抱着陶俑,听着阵阵蹄声,看着不远处笑弯了腰。 “哈哈哈哈,盛安啊盛安,北幽大军已到,此次你跑不掉了,哈哈哈哈……” 不远处的山隘下千军万马,宛若踏碎千山而来,扬着蔽日的旌旗,疾如奔雷,朝着前方奔袭。 他眼里满是疯狂,抬手抹了一把笑出的泪,宽袖一扬,高声大喝,“来啊!都来!让黎州湮灭于战火,让盛安死于城破,让西域君主葬于中原……” “轰隆” 一阵惊雷蓦然落下,晴空万里的穹顶瞬间阴云密布。 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战争气息,泱泱乌云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周围侍从看着在崖边发疯的人,纷纷垂下头去。 萧如顼迎着风,迎着阵阵杀声,迎着烽火硝烟,高高扬起下巴,重重指着山下。 “大盛最尊贵的郡主又如何!西域最高贵的君主又如何!中原最稳固的城池又如何,还不是都被本殿玩弄在手! 她杀了人,本殿便让人去杀她!谁挡谁死!本殿要让她千百倍的奉还!本殿才是玩到最后的人,本殿乃未来的储……唔……” 一支长箭在空中划出黑色光线,撕裂漫天的疯狂而来,伴着他的呼啸,直直钉在他的胸膛。 他一仰头,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朝着山下坠落,周围侍从脸色一变,惊呼出声,“殿下!”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般,只听“嘭”的一声,一道身影砸在地上。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怀里紧紧抱着陶俑,眼珠微微颤动,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扯出一个带血的笑,随后千军万马一踏而过。 他亲手谱了一场乱局,如今,亦由他第一个迎乱局开场。 可是,这又如何,终究万物都入了他的局。 司葵扫了一眼跪在崖边,六神无主的侍从,抬手收了弓,领着人快步往回走。 “乌藉,快,带人抄近道回城,将黎州城的所有狱主召回,守在公子身边,我随后到!” “是!” 司葵翻身上马,扯下内衬上的白布,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一行小字,随后抬手抵在唇边,一阵嘹亮的声音传远。 不一会儿,无数雄鹰俯冲而下,绕在她的身边盘旋。 她抬手将白布塞入竹筒,摸了摸雄鹰的尖喙,“将信传回大漠,要快!” 雄鹰尖啸一声,瞬间展翅飞远,翻云越海,朝着大漠滑翔。 她抬手摸了一下肩上的雄鹰,音色低沉,“去找画殷。” 画殷应该已经被中原人送到了边境,如今正从西域边境往黎州赶,让他回去直接带兵前来。 君主派了八位狱主陪他,如今黎州只余九位狱主,北幽铁骑来势凶猛,怕是不好对付。 夕阳的余晖洒了满城,冷风呼啸,如血的云朵挂在天边,时聚时散。 黎州城拉起城防,派去侦查的人久久未回,守军面容肃穆,紧紧盯着城门口。 只见闻战火将至,寥寥几个百姓信以为真,匆匆收拾行囊逃出了城。 不一会儿,几人策马而来,身后跟着疯狂向回跑的百姓,像是正被什么追赶,满脸惊恐的大叫。 “北幽大军来了,北幽大军来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守卫一怔,瞬间张弓搭箭,随后击鼓鸣镝,整个黎州城都带着几分颤动。 “敌袭,敌袭,全城戒备!” 城门守将看着百姓全部入城后,大喝一声,“快关城门!” 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宛如洪水猛兽,不断朝着城池逼近,像是要将山河倾覆,城池化作一片废墟。 一黑衣女子拼命策马,身后黑云压境,在城门合上的那一刻,跃马入城,青丝微扬,带起一阵风声。 残阳如血,旌旗猎猎,漫天箭雨划破长空,迎着寒甲而去…… 第209章 盛安 晨雾盈满山间阡陌,恰逢雨过初晴,四周山色空蒙,青翠欲滴。 千山初醒,朝云出岫,一条小路在碧草丛生之中蜿蜒前行。 “别跑!” 一小孩追着蝴蝶而过,草尖露珠被他带落在地,红彤彤的脸上盈满兴奋,欢快的在路上奔跑。 突然,脚下一滑,水润的眼睛猛然瞪大,瞬间朝着地面扑去。 一道纤细的身影掠过阡陌,身姿翩跹,踏着碧草而来,白皙的手握着他的胳膊往后一拽,瞬间将他拉回原地。 “小朋友,好好看路啊。”一道清冽的声音落下,带着几分俏皮与天真。 小孩吸了吸鼻子,显然有些被吓到,待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眨了眨水润无辜的眼睛。 “谢谢你,我家就在前面,我可以让我阿娘给你饭吃。” “……谢谢你,我不是要饭的。” 小孩一怔,眼前的人衣裙破烂,两个辫子歪歪斜斜的垂在胸前,头上还顶着几片绿叶,和阿娘说的叫花子一模一样。 “小朋友,姐姐不要你的饭,可以告诉姐姐进城的路怎么走吗?” 小孩眨了眨眼睛,抬手指着前方的路,奶声奶气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经过一座木桥,就到城里了。” “多谢小友。” “不客气。” 随后那人向后一招手,一玄衣公子缓步走来,腰间金链晃荡不已,身姿修长,气韵清贵,朝着小孩微微颔首,随后跟着那人远去。 小孩呆呆的看着一高一矮的身影,携手走在荒草丛生的阡陌上。 晨起的雾气晕染着两人的轮廓,衣摆交叠,柔和而缱绻。 他眨了眨眼睛,随后拔腿朝着一人跑去,抬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那人的手中。 “给你,阿娘说,要知恩图报。” 那人眼睫轻眨,头上绿叶轻颤,两条歪歪斜斜的辫子懒洋洋地垂在胸前,散乱又生动。 看着手里的糖,弯唇笑了笑,“那我就收下了,快回家去吧。” 小孩点了点头,看着两人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晨雾缭绕的乡野间。 他收回目光,开心的笑笑,他报恩成功了,随后一蹦一跳的往家走去。 穿过蜿蜒前行的小路,但见一座木桥横在溪流之上,往下水流迸溅,激流如奔。 叶昭榆眼睛一亮,拉着身边人的袖子摇了摇,正准备开口。 突然,一群人蜂拥而至,踏过木桥,朝着山间逃窜。 她被一只大手护着躲在一旁,蹙了蹙眉,拉过一个老人询问。 “老伯,发生了何事?你们为何都要往山里跑?” “北幽大军突袭,黎州城都快要失守了,我们不往山里逃,还能逃去哪啊!” 老伯说完,甩开她的手,急急朝着远处跑去。 “轰隆”一声,消息在她耳边炸响,叶昭榆脑子一片空白,嘴唇微微发抖。 黎州失守?黎州怎会失守!? 随后甩开身边的人,逆着人群而去,朝着前方奔跑。 此时城内,战火纷飞,百姓疯狂逃窜,震耳欲聋的杀声将整座城池包围,绝望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九天流火飞溅,越过长空而至,将秀丽的江南岸烧灼,百姓跪在地上尖叫不止,嘴里都叫着一个名字。 叶昭榆刚踏入长街,瞬间便被绝望的尖啸包围,除了冷风在战火中低语,她只听见所有人都喊着她的名字。 “盛安!” “盛安!” 她脑袋一阵晕眩,被疯狂的叫喊声包围,绝望又痛恨。 城外千军万马用刀剑催促,唤着她的封号,隔着厚重的城墙传来,声震九霄,带着势在必得之势。 城内百姓绝望尖啸,随着城外一起喊叫,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将此刻的痛苦与绝望喧嚣。 盛安!盛安!盛安!!! 字字凄厉,声声泣血,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撕扯着她。 她身形不稳的朝前踉跄了几步,又瞬间被一只大手扶起,“可有事?” 她头皮发麻,凉意从脚底向上蔓延,耳边充斥着所有人的呼喊。 独独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一转眼,便弄成了这幅局面。 她摆了摆手,声带震动,隔了许久才艰涩的发出声来,“我没事,我没事……” 随后机械的朝着城门冲去,那是她的子民,他们在唤她,她要去守城。 城门口,士卒铁甲染血,看着城门将破,一个又一个的冲了上去,用身躯筑成一道壁垒。 城上守军奋力厮杀,铁甲光寒,杀声震天,将翻城扑来的人斩于城下。 北幽八万大军压境,黎州守卫不足一万,郡主带的五千精兵与侯府众人投身守城,堪堪凑够一万五千人马。 他们浴血一夜,以一敌十,骸骨成堆,不死不退! 一人满脸是血,握着从门缝中刺进的长刀,手中血肉模糊,大喊道:“快守住,守住城门!” 战火烧灼了一夜,将军带人死守了一夜,未让蛮夷铁骑踏入黎州城半步。 如今将军殉城,我等稳持军幡,死守城门,不死不退! 城外战鼓急促,喊声震天,随着一阵巨大声响落下,城门瞬间被大力撞开一条缝。 “嘭”的几声巨响,离得近的士卒被震飞在地,数个身材魁梧的蛮夷拿着弯刀便要冲进城来。 “咻”的一声,风声呼啸,一柄长枪撕裂长空而来,来着万钧之力,寒光一闪,瞬间将冲进来的蛮夷带出城门。 一红衣小姑娘飞身而至,身姿飒沓,铿锵英勇,接过倒下士卒手中的长枪,枪柄一甩,挥出万丈杀意。 随后冲去城门,不顾一切的和门口守军一起厮杀。 “噗嗤”数声,红缨染血,兵戈铮然,滚烫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 她神情木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机械的将要冲进来的人毙于枪下。 不能让他们进城,坚决不能让他们进城! 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想法。 战马嘶鸣,重甲逼至城下,突然战鼓大作,犹如滚滚惊雷,响彻天地。 黑云愈演愈烈,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弥漫着带着血的硝烟。 狂风卷起了烧焦的旗帜,目之所及,皆是疮痍。 在鼓声响到顶的那一刻,空中雷雨大起,滂沱着厮杀,冲刷着血色。 北幽首领坐在马上,沐着大雨,看着黎州城门将破,细长的眼睛微眯,抬手摸了摸蜷曲的胡子,大喝一声。 “勇士们,一鼓作气,拿下黎州城,生擒郡主!” “好!好!好!” 阵阵叫好声刚落,城门口猛然倒下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漫天金丝铺陈,在九天流火中摇曳,金丝所到之处,尸骸成堆,竟一时将城下铁骑逼退数尺。 雷声大作,骤雨不歇,只见一人踏着尸群走来,墨发飞舞,衣袍猎猎,千军万马之前,霸道巍然,带着几分睥睨万物之势。 随后一红衣小姑娘手持长枪,领着九位少年而来,身后跟着无数守军,长枪直指北幽铁骑,寒眸一抬,厉声下令。 “迎战!” 第210章 无错 “杀!” 数千精锐悍勇之士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冲杀声,不顾一切地朝着如山铁甲冲去。 兵刃既接,鲜血横飞,无数士卒跃马杀敌,护民护城。 四周大雨磅礴,冲刷着万物,叶昭榆长枪一扫,气贯如虹,犹如破军之势,瞬间将冲上前的蛮夷击倒在地。 血水顺着她的发尾滚落,周围厮杀声惨烈,她飞身前去将要倒下的军幡扶起,抬首大喝。 “杀!今日军幡不倒,我等不退!” 漫天血雨中,只见玄色大旗危立,印着“盛”字的旗面踩着鼓点一下又一下的翻腾,带着不甘被禁锢的抗争。 黎州守军看着扶旗而立的女子,满身孤勇与傲气,不惧,不屈。 像是荒原中燃起的一簇野火,带着席卷万物之势,将一切黑暗与颓废烧灼。 他们胸中陡然燃起沸腾的战意,女子尚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们大盛的儿郎更当如此! 乌藉手握双刀,飞身将朝他冲来的人斩杀在地,随后一个旋身,将围在叶昭榆身边的人踢翻。 君主有令,让他守在郡主身边。 有他在,谁也别想动她。 他抬眸看着冲杀在最前的人,周身暴戾之气翻涌,杀意大开大合,漫天金丝染血,将半边天都染红。 所到之处,犹如开山裂石,无人可阻,带着千锤百炼而出的锋芒,将战意沸腾至高潮。 鎏金面具覆盖下的双眼,冰冷暴戾,抬手间,将整个战场拉入炼狱,血雨不歇,惨叫不止。 北幽首领坐在马背上,目光透过雨帘,死死盯着将战局扭转的人,咬牙切齿道: “就算你以一敌百又如何,我有千军万马,你只有一人,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他的话音刚落,瞳孔猛然一震,眼中有三支重箭掀翻雨帘而至,裹挟着万丈杀意,像是要瞬间将人贯穿。 他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大喊,“布盾,布盾!” 周围士卒飞身而来,叠成人墙,将厚重的盾牌垒好。 下一秒,“嘭”的一声巨响,万钧之力撞来,人墙瞬间倒塌,盾牌炸裂,直直将无数士卒带飞数米。 北幽首领坐下战马一惊,嘶鸣着跃起,蓦然将马背上的人甩飞在地。 “啪嗒”一声,首领身后军旗倒塌,随他一起砸在地上,周围士卒惊叫不已,他满眼惊恐的朝着雨帘那幕看去。 只见那人手握重弓,身姿肃杀,岿然立于血雨泥泞之中,周身散发着撕碎万物的强势。 那浓厚的血煞之气隔着千军万马都能闻到,百战封神的人,怎会轻易败于一场血雨。 他看着那人又拿起重弓,顿时面色一白,高喝一声,“鸣金收兵!鸣金收兵!” 西域君主的箭,常用来万人中取敌将首级,威慑敌军于百里之外,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倒塌的军旗便是警告,再不收兵,下一箭便是他的首级。 摩那娄诘站在血雨之中,墨发飞舞,威仪风华,脚下是累累尸骨筑成的高墙,言说着他的杀伐与铁血。 看着收兵远去的队伍,冷戾嗜血的目光收回,抬眸扫了一眼散乱的人群,目光落在一道纤细的背影上,随后缓步走了过去。 夕阳残照,血雨骤歇,腥风在狼烟四起中低语,将今日功绩传唱。 “哐当”一声,叶昭榆手中的长枪砸在地上,滚出数尺后遇见尸骨停下。 她撑着军幡,脱力的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旗杆,满身无措,任由雨水冲刷。 战火骤然一停,一夜的血战,就连周围士卒也无措起来,淋着雨,茫然的看着她。 这一战,他们不知为何而起,不知为何而至,更不知怎般去守。 敌众我寡,将军死殉,前路如何? “叮呤呤……” 叶昭榆听着金链轻脆的声响,在雨中垂着头,雨水顺着长睫滑落,有气无力的开口,“谢归哥哥,发生了什么?” 她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摩那娄诘蹲下,琉璃色的眼眸轻颤,抬起她的头,音色平缓,“北幽大军突袭黎州,守城将领殉城,你带兵迎敌,大退敌军。” 叶昭榆眼睫轻颤,冰冷的雨水砸进眼中,泛着生疼。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被雨水冲刷着的战场,罡风卷着血雨,尸横遍地,流血漂橹。 她眼睛一热,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眼泪混着雨水落下,无措的扯着他的衣摆,“我,我什么都没做,只因,只因我是盛安……” 上午听到耳边的尖啸,便不顾一切的冲入了战场,第一次这般身临其境的感受战火的烧灼。 不是不怕,是不敢怕。 怕身前敌军凶猛如虎,她一怯,便被猛扑,怕身后百姓目光如炬,她一退,便被抛弃。 因为敌军与百姓都喊着她的名字,前者带着势在必得的邀约,后者带着声嘶力竭的绝望与痛恨。 她不敢想,她若败了,她与他们会有怎样的结局。 “盛安之意,祈大盛长安,无错。” 摩那娄诘俯身将人抱起,暗纹玄靴踩过尸群,朝着城内走去,抬眸看了一眼四周,肃声开口,“回城!” 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不容置喙的号令感,像是久居高位的将帅,只一眼,便不容忤逆。 士卒收了茫然,立刻将脑子里的弦拉紧,回城布防,等着下一次的作战。 “若累了,就闭上眼睛,我就在这里,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叶昭榆卸了全身的力,双手无力的垂着,被人抱着往前走,身上微微发抖,闻言,闭着眼睛,喃喃出声。 “谢归哥哥,我想哭。” 城门关闭,摩那娄诘抬脚走在破败的长街上,四周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他琉璃色的眼眸未惊波澜,丝毫未曾触目伤怀,沉声开口。 “你想哭,是因为今日之局面见的太少,若日后,你敢身先士卒,救一人,或一城,你就再也不会哭了。” 叶昭榆鼻尖一酸,将头埋进他的肩窝,音色沙哑,“像你一样,像三叔一样。” “不用像我们,你比任何人都英勇,你今日那一冲,便超过了许多人。” 四年前她敢孤身守城,今日她敢接起倒下的旗帜,便已配得上“英勇”二字。 第211章 来不及了 月色湿冷,寒风呜咽,整座黎州城被静谧淹没,带着几分死气沉沉。 像是一座平静的村庄突然闯进几名强盗,打破岁月静好,只余无措慌张。 司葵站在城楼一角,朝着背手而立的人禀告,“北幽此次来袭,与大盛三皇子脱不了关系,包括您的踪迹,他也知晓,想让您与郡主,同黎州城一起消亡。” 摩那娄诘寒眸轻抬,看着在城外扎营的军队,嘴角扯出一抹讥诮,“他倒是敢想,敢做,可惜没赶上时候。” 琉璃色的眼眸中汹涌着暗流,知晓了他的身份,依然敢对他出手,胆子倒是不小,想来是有十足的把握将他葬于黎州。 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腕间护腕,眯了眯眼睛,思索着如今局势。 北幽此次来袭,必与萧如顼有关。 盛安郡主冠绝荣宠,四海皆知,她一人便抵数十城池。 拿下中原边城与中原谈条件,不会获得多少利益,但若拿下中原最尊贵的郡主与中原谈条件,想要什么都有。 萧如顼拿捏着蛮夷贪婪的这一点,便设法与之合作,他能大仇得报,蛮夷能手握最有力的筹码。 共赢之事,一拍即合。 想必南境失守,消息久久未能传至他处,也是他的手笔。 他轻笑一声,眼底染着霜色,千军万马踏碎尸骨,还真是不冤。 蛮夷一路走来,烧杀抢掠,死的都是他的子民,他不是不知这一点,却任由扭曲的仇恨蒙蔽双眼,亲自引狼入室,让外族之人残杀同胞,践踏疆土,当真是罪该万死。 而北幽铁骑从北境绕道入南境,日夜兼程,最快也要两月有余。 怕是阿榆刚说出她要回黎州的想法,萧如顼便与北幽联系上了。 随后北幽便来了个声东击西,故意在北境作祟,引叶问荆前去,实则意指黎州。 绕道而行,不被中原发现,应该未走中原的疆土上,而中原南境之下是…南坻。 他目光瞬间一寒,冷笑一声,“还真是小瞧他了,本以为就在黎州城与我们小打小闹,却未想,野心不小,竟将整个四海拉下了水。” 司葵蹙了蹙眉,音色清冷,“君主这是何意?” “南坻也与此事有关,想必本君的踪迹也传去了南坻朝堂,过不了多久,北幽与南坻的兵马便又会到。” 眼前的兵马是来擒阿榆的,不久后的兵马便是来杀他的。 想趁机将他除去,随后图谋西域。 他眼眸微敛,弯唇笑了笑。 可惜,因连枝之故,他的命本就是个变数,早早便培养阿坦勒为下一任的君主。 上次政变若他出了差错,阿坦勒便登临君位,他与那迦齐手治理西域,大漠定能无疆。 他早就能放手,死了一个他,又能影响到西域大局什么呢。 司葵面色一惊,沉声开口,“我已传信给王庭与画殷,他们会带兵前来解围。” 夜风撩起他的长发,露出耳边一抹红穗,他眸光微动,音色平静。 “来不及了,等他们带兵赶来,黎州早已失守。” “那该如何是好?” “传信给画殷,让他带兵直接攻打南坻,猛攻,直至他们撤兵为止。” 远水解不了近渴,那就将远水化为解近渴的手段。 司葵眼睛微微瞪大,围魏救赵! “那王庭那边可要去信提醒,让他们攻打北幽?”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驻扎在不远处的营帐,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用,国师知晓该如何做。” “是。” 司葵顿了一下,眸光微动,“我们就算围魏救赵,但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使其撤兵,这期间,黎州何解?” “中原地界,谁快也快不过他们自己人,自是他们自己带人解决。” 侯府内,送走了一批官员后,叶昭榆披着一件烟青色披风,唇色微微苍白,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坐下人的禀告。 “姑娘,萧如顼带人将通往黎州的路都堵了,想必当时南境传去京城的八百里加急信件也被劫了,所以直至北幽突袭黎州,都没有援军前来。” 叶昭榆眸色幽冷,嘴角扯出一抹讥笑,为了杀她,布了这么一场乱局,还真是疯狂到了极致。 果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他一人,连通敌叛国的罪都敢犯,到底是谁给他的底气! “姑娘莫急,我已传信给丹娘,想必不久后北幽来袭的消息便会传去朝堂,届时,援军必至。” 叶昭榆眸光流转,上次去信丹娘,告诉太子表哥萧如顼逃了,表哥应该已派人前来,近日应该会到。 就算他们不传信回去,如今黎州被围,他们发现后,也会立刻回去搬救兵。 只是北幽攻势迅猛,守军将领战死,如今黎州兵马折了一半,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老李头看着忧心忡忡的人,叹了一口气,随后抬手抱拳,“姑娘,我愿意随你守城。” 随后余下几人也齐齐表态,朝着上位抬手抱拳,“我等愿意追随姑娘!” 叶昭榆抬眸看着他们,眼睫轻颤,吸了吸鼻子,随后点点头。 “好,我们一起守,明日我会在城中招募人手,你们以百姓的身份报名便可。” “是!” 夜色透着清寒,乌云压顶,将深夜拉长。 叶昭榆站在窗前,看着亭台楼阁淹没在惊慌失措的夜色中。 就连寥寥几盏灯火都睡不安稳,在黑暗中眨了眨眼,随后瞬间熄灭。 她收回目光,拖着沉重的身体去了床榻,躺了一会儿,便被一个东西硌醒。 摸出来一看,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是一颗被雨水浸湿的糖,泛着丝丝甜味。 她眼睫轻颤,拿了一张纸包起来,随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她回头看着来人,快步走了过去,抬手将人抱住。 摩那娄诘看着身形单薄的小丫头,眼中盈满心疼,她本不该承受这么多的,可为何总是天不遂人愿。 抬手将人抱了满怀,抚了抚她的脊背,“没事,我陪着你。” 叶昭榆深深吸了一口气,混乱的思绪被浅淡的檀香味安抚,杏眼微眨,轻声开口。 “若是,若是黎州守不住,你就换回自己的身份,他们看在西域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黎州亦是我的故乡,守城御敌的是谢归。” 叶昭榆咬了咬唇,音色沙哑,“如今守军群龙无首,我身为盛安郡主,又是将门之后,刚刚黎州大小官员跪求,要我临危受命,带兵御敌。” 摩那娄诘蹙了蹙眉,垂眸看着她,“当真无人能战,让你一个小丫头披甲上阵?” 叶昭榆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黎州兵马折损一半,冲的最前的都已战死,无人接下那个位置。” 摩那娄诘看着疲惫无比的小丫头,抱着她去了榻上,轻叹一声,“你若给我兵马,本君帮你迎敌。” “好。” 第212章 同舟共济 天微微亮,黎州城便被阵阵喊杀声惊醒。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郡主身披铠甲,手持长枪,带兵迎敌。 城楼上,战鼓擂动,箭雨如潮,城中的百姓蜷曲在角落,拼命的将自己藏起。 仿佛只有这样,他们便能远离战火,便能忘记厮杀,便能获得安稳。 天大亮的那一刻,叶昭榆长枪染血,面容冷峻,带着人回城。 身后黑压压的一片退离城下,隔着老远,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眼中满是不甘与势在必得。 “郡主,北幽首领一直派兵佯攻,不停地朝着我们挑衅,实则是要消耗掉我们最后一点兵力!” “是啊,我们如今只余数千人马,如何与那数万人马相耗!” “如今兵力悬殊,耗也不是,不耗也不是,到底该如何是好?” …… 军营大帐,无数士卒朝着白色帷幕看去,眼中满是焦急与无措。 帷幕之后,火烛摇曳,叶昭榆额头冷汗直冒,将头埋进摩那娄诘的颈窝,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任司葵为她拔出肩上的箭矢。 箭头拔出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又立刻咬住唇,阻止声音发出。 帷幕之外顿时传来一阵关切的询问,“郡主,可有事?” 叶昭榆眼睫颤动,呼出一口气,无力的靠在盈满檀香的怀里,闭着眼睛,苍白的唇轻启。 “无碍,他们想耗,那我们便陪他们耗下去,恰好也给了我们喘息的时间。 我已去信町州,让他们在朝廷大军赶来之前,先带兵支援,助我黎州撑到大军赶来。” 不是对方想耗,而是对方畏惧西域君主的实力,将整个瀚海搅得翻天覆地的人坐镇一方,怎能不惧。 猛攻一时也无法将黎州拿下,与其损兵折将,不如一点一点将她们目前的兵力消解。 若再无一兵一卒为他驱驰,西域君主一人,也不足为惧。 听小谢公子说,真正的狂风暴雨还未到,他们得提前做好面临惊涛骇浪的准备。 萧如顼一死,便再也没人会阻拦黎州向各地的求救信。 町州离黎州最近,最有可能在此时雪中送炭。 “可我们兵力有限,也不知道能不能耗到援军赶来?” 叶昭榆在一只大手的搀扶下,直起身来,看着司葵拿过一条绷带,缠在她的肩上,眼睫眨了眨,缓缓开口。 “风雨飘摇,当同舟共济,黎州万民中不乏年轻力壮的热血儿郎,我会向民众招募,邀他们一起守城。” “郡主英明!” 叶昭榆微微扯了扯嘴角,唇色发白,抬眸看了一眼眸光幽沉的人,叹了一口气,仰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开口。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小谢公子知道的呀,我又不是例外,会受伤很正常。”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纤长的羽睫轻颤,抬手摸了摸她脸上的一道红痕,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正是知道,才不想她面对。 可这又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千万人畏难,只她一马当先。 好不娇气的小丫头。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冲去战场,然后带着一身伤痕而归。 他轻叹一声,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既然已经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决心,受命御敌,不死不退,那现在就去告诉他们,接下来由我代你冲锋。” 叶昭榆轻笑一声,杏眼一弯,他何时都懂她。 今日一战,她阵前受命,正式领兵御敌。 将他带在身边,让众人见他斩将擒王,一勇功冠,就是让他能镇住三军,让三军心甘情愿为他驱驰。 她是将门之后,可带兵打仗却是头一回,无人领着,只靠一腔孤勇,她走不远,也走不久。 可他不一样,百战封神,统率一方,真正长于战场之人,此时敌众我寡,将兵给他用,才是上上之策。 药上好后,她披着一件外袍,缓步走出帷幕,三千青丝用黑色发带高高束起,眉间带着几分英气。 众人见她出来,立刻抬手行礼,“参见郡主!” “都免礼。” 叶昭榆站在大帐之中,抬眸扫了一眼坐下将领,随后坐在主帅之位,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人,随后收回目光,缓缓开口。 “我已随你们战了两场,诸位对我的能力也有所了解,临危受命,却能力平庸,无法出奇制胜,实乃惭愧。” 众人一愣,看着坐在上位的女子,面容略带苍白,眼中盈满忧色,眉间却满是坚毅,眼前突然闪过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一身红裙褴褛,拿着长枪,不顾一切的冲到城门之下,力挽狂澜,将倾颓之势拉回。 此等魄力,这世间当找不出第二个如她般的女子。 都说她是大盛最尊贵的郡主,是她的血统尊贵,是她的家世尊贵,可如今一看,她本身便当的起“尊贵”二字。 “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两次带领我等击退蛮夷,有此功绩,何来平庸一说!” 叶昭榆眸光波动,看着他们,音色略哑,“蛮夷来袭,妄想擒我为质,牟大盛利益,如若我不在此,黎州安稳无虞。” 那日一踏入城中,除了绝望将她包围,还有怨念,那声声的嘶喊声,包含了无数人的痛恨。 一人一下站起,铁甲凛冽,朝着止夷山的方向抱拳。 “我乃叶将军的兵,此地乃侯府众将领的埋骨之地,蛮夷在万千英灵眼下,也敢打郡主的主意,我定提刀杀敌,击他溃败!” “对,我大盛女子,当由我大盛男儿守护,岂能让蛮夷想擒便擒!” 叶昭榆长睫微眨,悬着的心陡然放下,他们没怨她便好。 如今战事吃紧,她实在不愿看见因怨恨使得军心涣散。 随后一抬手,将身后之人指给众人看,“他叫谢归,黎州谢氏之子,想必各位已见过他战场上的英勇,他将作为我的副将,辅佐我一起带兵御敌,各位可有意见?” 众人看着一身红衣,身姿肃杀,端然站在他们郡主身边的人,眼睛一亮,脸上满是惊喜。 “没意见,没意见,谢公子以一敌百,有他在,我等定能撑到援军来!” 两次见他冲锋在前,那诡异的身法,让北幽铁骑望而却步,有他在,实乃如虎添翼! 叶昭榆点点头,随后抬头示意身边的人,摩那娄诘会意的将青鸾玉佩拿出,举在众人眼前。 “传令下去,见此鸾佩如见本郡主,黎州所有兵马听他号令,违令者,军法处置!”叶昭榆抬眸扫过坐下,厉声下令。 “是!” 第213章 世事难料 黑云压于城上,风声鹤唳,雁阵横空,将紧张的局势渲染,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燃的硝烟味。 叶昭榆坐在主帅之位,认真听着坐下之人分析局势。 随后由谢归主局,在弱势之中求一巧劲,让对方损兵,让我方存力。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看着大帐中的人,音色低沉,“北幽佯攻,我等守在城下厮杀,不用追击,保存实力。 只是,我们虽然势弱,但也不是不能反攻,他们白日佯攻,我等便晚上偷袭,扰的便是他们好梦。” 既然他们不得安生,那么谁也别想安生。 叶昭榆眼睛一亮,立刻看向他,“他们若是白日进攻,我们便晚上偷袭,他们若是晚上偷袭,我们便白日进攻,耗的就是他们的力气,而后若对我们攻打,士气定会低迷!” 摩那娄诘点了点头,眸光流转,“对方人多,交替作战伤不了他们多少元气,反而会将我们的兵力消磨,所以,我们守城便可。 我需要九支百人铁骑,作战灵活,主杀,作战之时,由我与我的人带领冲锋陷阵,偷袭之时,亦能灵活撤退。” 叶昭榆朝着一人看去,“从我带来的精兵中挑选,选好后带给谢副将看看。” “是!” 随后她看着其他人,弯了弯唇,“姑且先这般做,等实战之后看看情况,现在下去布防。” “是!” 等人走后,她侧着肩膀靠在座上,脸色发白,看着面露关切的人,拉着他的手笑着开口。 “世事难料,竟然有朝一日,我能和西域君主并肩作战。”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眸幽深,抬手将人拨过来,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扯了扯嘴角。 “本以为郡主人生坦荡亦是坦途,却不料,世路坎坷跌宕,亦是纵满荆棘。” 他垂眸看着身边的人,眸色沉寂,抿了抿唇,开口道: “本君教你行军打仗吧,世事始终难料,若你以后身边无人,再次陷入战火之中,也好沉着应对,借机杀出重围,不至于满心慌乱,不知怎般应对。” 授人以鱼,始终不如授人以渔,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无法替人自救。 叶昭榆眼睛一亮,“好啊,君主尽管倾囊相授,本郡主定好好学习!”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摸了摸她脸上的红痕,轻叹一声,“今日好好休息,余下之事交给我,明日跟在本君身边,本君教你如何用兵。” “好!” 一阵惊雷掠过黎州上空,倾盆大雨瞬间落下,将四起的战火淹没。 叶昭榆撑着伞站在城楼上,肩上披着一件黑色披风,一身黑衣干练无比,三千青丝扬于身后。 耳边传来兵戈相接的声响,激烈的喊杀声淹没在大雨中。 刚近午时,北幽二次偷袭,谢归领兵作战,昭冥司众人各领一百铁骑,从各个方向破阵,击杀敌寇。 透过层层雨帘,只见一抹红影立于万千血雨之中,腥风浩荡,吹不灭他身上的流光。 手一抬,便是血雨一片,惊煞了天边日影,急急躲入云层之中,累累尸骨为他铺路,将他送上巍巍高台。 她随后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边的人,缓缓开口,“藉将军,别看了,随我去干正事。” 乌藉万分不情愿的将目光从战场上收回,幽幽看着她,嘟囔开口,“干什么正事都不如随我家公子带兵杀敌好。” 叶昭榆撑着伞朝楼下走去,“小孩子家家的,瞎凑什么热闹,刀剑可不长眼。” 乌藉顿时不乐意了,轻哼一声,追着她辩解。 “什么叫小孩子家家的,本大人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叶昭榆嘴角一抽,抬手将人拽进伞里,“本郡主玩泥巴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肚皮里活蹦乱跳呢。” 乌藉:“……” 不一会儿,寒风肆虐的长街上,响起一阵铜锣的敲打声,有人高声宣扬。 “今蛮夷来犯,守军匮乏,黎州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家将不家,现急需征集身强体健之士,组成雄师,以御外敌,望大家踊跃报名,共卫家国!” 声音穿破雨帘,传至每一个角落。 有人抬头张望,只见黑衣女子领着几人,在街上呼吁,告示贴在墙上,写着招募词与待遇。 “郡主承诺,凡参加此次御敌者,每人赏一百两,赐粮赐田,赋税减半,有功者,加官进爵,食邑百户!” 乌藉一愣,抱臂看着身边之人,不解道:“征兵何时有这么好的待遇?况且如今情况危急,他们站出来便是自救,不站出来便是等死,何须利诱?” 叶昭榆摇头笑了笑,看着朝着她们看来,却没一个人上前的人,缓声开口。 “人心难测,不是所有人都心存一分情怀与勇气,我的前半句是在唤起那些心存家国的热血儿郎,我的后半句是在唤起愿被利益驱驰的冒险者,两句合在一起,便是在唤起大多数普通人。” 有情,有义,有利,三者皆真,乃众人所望。 希望能以此引出更多站出来的人,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乌藉若有所思的盯着四周,抬眸看着跃跃欲试的人,蹙了蹙眉。 “他们还在踌躇什么?” “不急,等一个人冲上来,便会有很多人冲上来。” 雨越下越大,她们站在雨中,静静等着挺身护国,抽刀平祸之人。 肩头传来阵阵刺痛,叶昭榆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被雨水沾湿的肩,刚放下手,便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朝着他们快步走来。 “我,我要报名!” “我也要报名!” “我,我,还有我!” …… 看着随着他们走出,许多人一拥而来,纷纷喊着报名,她的目光落在几张沧桑的脸上,眼底泛着热意,朝着众人抬手肃拜。 “诸位大义,盛安没齿难忘,此次若能度过难关,定与诸位痛饮三日!” 第214章 拿弓来 雨满青山,碧树惊烟,沉云围困荒野,势压万里山河。 贺衍立于云间,四周山色朦胧,雾气缭绕,青衫,竹伞,白发。 茫茫烟雨沾湿了他的衣摆,浅淡的目光透过水雾,落在沿山势而上的青阶上。 自下而上,无数黑点如潮水般逆流而来,向着山上涌入。 一人匆匆走来,面容急促,抬手朝他禀告,“贺参军,向山上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止夷山只是侯府历代将领与士卒的埋骨之地,他们就算来了,众将领也再无法护他们。 贺衍浅淡的目光落在走在最前的一张脸上。 那人步伐踉跄的往上爬,摔在雨中后站起来继续爬,眼眸透亮,像是爬完这三千青阶,他便能见到希望。 他收回目光,轻叹一声,音色低沉,“让他们去吧,别将他们的最后一点希冀掐灭。” “可山上的存粮不多,供不起更多的人果腹了。” 贺衍眼眸轻眨,抬眸看向黎州城的方向,那里的硝烟像是能穿过云雾缭绕的青山落在观云台上。 他目光波动,缓声开口,“那城中呢,守城的士卒可还有饭吃?” “有,郡主将府内存粮都拿了出来,还让刺史大人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随后更是连斩了几个私自屯粮,哄抬粮价的贪官与奸商,引得无数人拍手叫好。” 贺衍弯唇笑了笑,突然脸色一变,捂住胸口咳了起来,面色涨红,唇上血色全无。 “贺参军,您没事吧?”那人先是一惊,随后立刻将人扶住,关切开口。 “咳咳咳……” 贺衍用帕子捂着嘴,眉间紧紧蹙着,摇了摇头,缓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音色嘶哑,“无事,风寒而已。” 随后又弯唇笑了笑,眼中盈着三分笑意。 “榆丫头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也不惧权势,她本身便是权势,还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那人也笑了,扶着人往屋内走去,青色胡茬微颤。 “听人说,郡主身上越来越有宣远将军的影子了。” 贺衍愣了一下,“是吗?” “长枪迎敌,英姿飒爽,冲锋陷阵,不惧不退,和当年将军如出一辙。” 贺衍将手中帕子放入袖中,感慨道:“阿陵当年真没看错人,将什么都教给了那丫头。” 进屋之后,那人将门关上,看了一眼窗外,随后走到贺衍身边,压低声音开口。 “藏在山上的人近日都陆陆续续的下山去了,不知道黎州城内还有谁在召见他们。” 贺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手抵在唇边,又咳了起来。 那人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着面如纸色的人,叹了一口气。 “近日您为上山的百姓操劳甚久,该歇歇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去做便可。” 贺衍端起茶盏浅呷一口,将气顺过来后,抬眸看着他,“也好,就不拖着这副病躯给你们添乱了。” “哪里哪里。” 那人想了想,又开口道:“山上许多老兵都想下山去帮郡主,可如今百姓越涌越多,各处安置,又脱不开手,想让您想个办法。” 贺衍垂眸看着茶盏中的浮叶,眸光浅淡,薄唇轻启。 “不急,先安顿百姓,榆丫头会来带他们下山的,到时候,已经下山的那批人定会出手阻拦,刚好趁机将其除掉。 城中若不缺粮,你便让人买点粮食上山,若是缺,那便勿要去买,带人去山间寻点野菜野味,能果腹即可。 将来的百姓都安顿好,勿要让他们在山上出什么乱子,若可以,先将一些年轻力壮的人招下,带着他们练练,到时候也好帮衬一二。” 他顿了一下,长睫轻眨,缓声开口,“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让他们踏入青冢林,扰了将军长眠。” “是!” 贺衍抬眸看着窗外,战乱起的第三日,榆丫头便来信,邀他下山,一起平乱。 可还没等到他带人下山,山上便涌入大批逃窜来的百姓,还越来越多,他们不得不留在山上,将人安置。 信中还说,有一黑袍老者一直隐在山下,身手不俗,为了怀远军而来,也是为了她的命而来。 那日趁夜下山,也是因他之故,她与谢归掉落山崖,直至战乱起的第二日才赶到。 此次大乱,便是萧如顼与他一起策划,山上隐藏的人也听他号令,让他小心提防。 他收回目光,缓步走到桌案前坐下,垂眸看着棋盘上的残局,眸光波动,抬手落下一子。 内忧外患,可他若动手解决掉那些人,黎州脱困后,消息还是会传去盛京,势必会引起他们背后之人的注意。 可若趁机借榆丫头的手除去,那他们便死得其所,也可一劳永逸。 黄昏日暮,风过城楼,天边残阳如血,将整个苍穹染成赤色。 叶昭榆背手站在城楼上,看着在城下不远处驻足的骑兵,微微眯了眯眼睛,手一抬,冷声开口。 “拿弓来。” 身后之人轻笑一声,朝着一处抬眸,司葵顿时会意,将身上的弓取下,抬手递了过去。 叶昭榆接过长弓,挽弓搭箭,瞄准骑兵首领,长指一松,“咻”的一声,长箭顿时穿破长空而去,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 “嘭”的一下,城下骑兵突然砸在地上,其余人瞬间抽刀拔剑,满脸戒备的朝着城上望去。 叶昭榆冷笑一声,双臂张开撑在墙头,对着城下喊话,“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还敢杵在那里观望,存心找削呢!” 周围士卒顿时大笑出声,纷纷对着城下大喊,“听见没,我们郡主叫你呢,还不赶紧往跟前凑凑!” 城下蛮夷目光阴鸷,抬头看着城上挑衅十足的人,紧了紧拳头,目光死死盯着那嚣张无比的女子。 青丝高束,一身黑衣肃杀无比,连日来的领兵作战,就连目光都多了几分凌厉与果决。 见他们看来,轻笑一声,拿起一旁的弓箭,张弓又对准他们。 他们面容一惊,立刻调转马头,朝着大营奔去。 跑到安全区后,一人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城楼上站着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身姿巍然,抱臂俯瞰着他们,像是在看蝼蚁逃窜,漠然又轻蔑。 “这莫不是被偷袭怕了,派人直接来门口站岗?”叶昭榆看着策马狂奔的人,微微挑眉。 这些天的实战,小谢公子那一套有点东西,不失为以少胜多的好计谋。 那一套的关键一环便在,不管主杀还是偷袭,都有一个无比强劲的对手,能打能退,还不消耗其余兵力,简直妙极。 摩那娄诘抱臂俯瞰着城下,轻笑一声,眼底染着肃杀与凌厉。 “耗了这么久,今日终于消停了不少,看来终是没有白耗。” 叶昭榆也弯唇笑了笑,眸光清浅,马尾被冷风吹起,带着几分少年意气。 “是啊,没白耗,町州刚刚来信,他们已经与北幽大军交上手了,我们终于能喘息片刻。”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弯了弯唇,“走吧,今日休息,去看看新兵练的如何,晚些时候继续偷袭。” 叶昭榆杏眼一弯,轻啧一声,“行啊小谢公子,一点道义都不讲。” 摩那娄诘朝着城下走去,周身萦绕着凛冽的杀伐与戾气,丝毫不肯遮掩,抬眸看着她,悠悠启唇。 “本公子可从来没承认自己是个君子,又从何来的道义?” 叶昭榆一蹦一跳的跟了上去,朝他咧嘴一笑,“横扫道义,做回自己,本郡主急需一批像你一样的人才。”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收回目光,信步朝前走去。 “哎,等等我呀!” “不等,自己跟上。” 第215章 不知 冷风漫卷,夜色苦寒,在狼烟四起中,旌旗飘扬,傲然立于风中。 北幽军营,首领坐在主位,听着跪在地上的副将来报。 “町州守军带兵将我们身后围住,听说中原的朝廷大军也在赶来的路上,首领,我们得速战速决才行!” 北幽首领细长的眼睛微眯,随后抬手将桌上的酒坛砸在地上。 “废物!黎州就那点残兵败将,攻了这么久都没拿下,还拖到了援兵来,本帅养你们有何用!” “首领息怒,当务之急是要拿下黎州,生擒郡主,勿要让此前做的一切功亏一篑!” 首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紧紧蹙着眉,那三皇子也是个没用的废物。 说在拿下黎州前,会帮他们拦下所有黎州向各地的求救信,如今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他目光幽深,眯着眼睛沉思,黎州若是没有摩那娄诘镇守,早就手到擒来了,何须拖到此时。 他叹了一口气,想着刚刚收到的来信,沉声开口。 “过不了多久,南坻大军会来与我们汇合,到时候,町州那点兵马,自身都难保了,还有空担心人家,不自量力罢了,派一万铁骑去身后作战,其余的人继续攻打黎州。” “是!” 北幽首领坐在主位,将一旁的酒坛拿在手中,沉着眼眸思索。 他们借道北上,早已将中原南境的路打通,南坻之人带兵前来,直接畅通无阻,想必不日便到。 届时,就算有西域君主镇守,也守不了多久,便会与黎州一起消亡。 “嘭”的数声,帐外瞬间传来一阵惨叫,流火滑过天幕,直直朝着军营大帐扑来。 他一惊,帐外士卒连滚带爬的跑进来,高声禀报,“报!我们派去的暗哨被杀,他们又来偷袭了!” 首领额头青筋直冒,拿过弯刀便冲了出去,“他娘的,蹬鼻子上脸了,给老子弄死他!” “咻”的一声,流箭擦着他的耳边而过,一股烧焦的气味顿时传入鼻腔,心中的怒火瞬间炸起。 “人在哪!” “首,首领,人,人在那!” 他眉眼一横,顺着士卒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对面的矮山上,数人骑在马背上,手中拿着长弓,箭头坠着火焰,不断的划破长空而来,惊煞了林中鸟兽。 他额头青筋直冒,紧紧盯着朝他挑衅地张弓的人,咬牙切齿道:“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我们也不知道啊!” “还不快追!” “是是是,来人,快追,快追快追!” 一阵兵荒马乱,数千人马扬鞭追着一支铁骑而去,踏碎了静谧的长夜。 叶昭榆骑着马在夜色中飞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喊打喊杀的身影,拿起长弓飞出一箭,随后策马而去。 接近城下之时,无数箭雨滑落,震煞了黑夜中的寒风,带着尖锐到顶的呼啸,将尾随而来的敌寇狙击在地。 “关城门!” 她策马跨入城中,看着红色身影护着所有人入城后,高喝一声。 随后策马走到一人身边,扬起下巴询问,“最近次次偷袭,次次上钩,你说他们怎么不长脑子?” 就像每次都能将狗骗过来杀,关键是狗还乐此不疲的跟上。 摩那娄诘眼眉轻挑,看着她,弯了弯唇,“骄兵必败,阿榆可知晓?” 叶昭榆杏眼眨了眨,小声开口,“知晓知晓,小谢公子教诲的是。” “北幽此次领兵前来的是哈察伦王,北幽大汗的二弟,谋略还算能看的过去。 兵多,却未蛮横强攻,反而选择交替作战,将我们困死,好不废一兵一卒拿下黎州,还算有点智谋。 我曾与他交过手,本是个脾气火爆的人,但在用兵面前,还算能压住脾气,懂得进退。 所以前几次的偷袭,并未惊起多少水花,却在累积他的气性,后几次无休止的挑衅,他的怒气才被激出,才能诱敌深入,将人骗回来杀。 用兵之道,在于出奇,在于先机,在于谋略,更在…玩弄人心。 若今日换作他人,就算被流箭射伤脸面,也不一定会乱了分寸,策略在人,亦分人。” 叶昭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抬眸看着他,好奇开口,“若你是哈察伦,会忍到今日不发作吗?”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鎏金面具下的眼眸透着杀伐与狂傲,不急不缓道:“我若是他,来黎州的第一晚,便能进城听曲儿。” 叶昭榆眼睛一下瞪大,好生狂妄,可她却无从反驳。 若是他领兵前来,就算黎州守军以一敌十,他也能破城而入。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那是碾压的存在,是无力的反抗。 北幽铁骑八万围城,与黎州守军血战一夜,损失两万,黎州兵马余下数千。 可他却带着这数千人,击退了蛮夷一次又一次,当真是兵主临世,手腕铁血,杀伐果决。 她眼眸转了转,抬头看着他,微微笑着开口,“北幽人虽多,却困不住你,你是不是能带兵杀出重围?” 摩那娄诘侧头看着她,眸光波动,轻启薄唇,“不知。” 是不知,不是不能。 随后谁也没有讨论这个问题,今夜小胜,开心的回了军营。 烟雨过江南,檐柳拂轩窗,软水漫过岸沿,摇晃着江面的乌篷船。 昔日游人如织,今日空街冷对,伴着硝烟弥漫,繁荣秀美的古城染上灰蒙蒙的色调。 城中破败的庙前,无数人跪在佛像下祈祷,希望神佛保佑,让他们度过难关。 突然,一衣衫褴褛的人冲上来将祭品抢走,疯狂的塞进自己的嘴里。 而后又被一群人按在地上,不停地捶打咒骂,“混账东西,竟然敢抢菩萨的贡品,遭天谴啊!” 那人嚼着馒头下咽,捂着头大喊道:“家都快没了,菩萨也要流离失所,你们与其在这供奉她,还不如将粮食给我,等我吃饱了,我就去投军杀敌,保不齐还能替菩萨护你们几分!” 那些人看着叫嚣着的半大孩子,突然说不出话来,摆摆手将人放了。 小孩眼睛瞟了他们一眼,又立刻朝着供桌伸手,抢过一个馒头,朝着军营的方向跑去。 听说当兵就可以吃饱,他也要去当兵! 军营里,叶昭榆背手站在一旁,看着乌藉带着人练新兵,弯唇笑了笑。 还挺像那么回事。 这几日,有町州的兵马周旋,她也能喘息片刻,便来军营看看,兵练的如何了,能否上战场了。 不一会儿,摩那娄诘裹挟着一身血煞之气走来,身姿岿然,眉眼冷厉,寒甲上染着血色,整个人威风凛凛,肃杀无比。 明显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还未来得及脱下战袍,便来了军营。 她眼睛一亮,“你怎么来了?” “看你练兵。” 说着,他摘下头盔拿在手中,马尾歪歪斜斜的被风吹着,散乱却张扬,带着几分松散的少年气。 叶昭榆杏眼一弯,抬手朝他打了一个响指,“小谢公子,战无不胜啊。”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抱着头盔看着她,“你不也是。” 叶昭榆摇头笑了笑,“有你在,我肯定输不了,要是没有你,我赢不了。” 摩那娄诘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垂眸看着她,音色低沉,“那就好好学,赢一次给我看。” “行,你就拭目以待吧,本郡主肯定能赢给你看!” 他刚想说什么,天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鹰唳,无数雄鹰不停在他头顶盘旋,极为焦灼不安。 他抬眸看着它们,幽幽开口,“更大的暴风雨,来了。” 第216章 滚出去 雨幕惊烟,沉云暗涌,湿热的浪潮自焦土上冒起,就连空气中都带着几分灼热。 一人孑然撑伞,眉间盈满戾气,快步朝着一处行宫走去,周身气势逼人,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一路走来,侍从纷纷低头跪拜,额头上冷汗直冒。 心里唏嘘不已,女帝又惹到王主了。 “哐当”一声,黎宿抬脚将寝宫大门踹开,里面顿时尖叫一片,裸着半身的男侍一边叫一边拿起衣服遮挡。 黎宿嫌恶的看了一眼,冷声开口,“滚出去!” “唯,唯,王主。” 几名男侍狼狈的从床上下来,满脸羞红,抱着衣服快步朝着殿外跑去。 “哟,皇妹这么快就从王都回来了。” 女帝懒洋洋地坐起身来,香肩半露,星星点点的红痕挂在白皙的脖颈上,整个人透着荒唐的糜烂感。 “你故意在边境逗留,将朝堂之事全丢给我,就是为了引开我,去淌那趟浑水,是不是!”黎宿走过去一把将其拽下床,冷怒开口。 “黎宿!”女帝被砸在地上,瞬间勃然大怒。 随后双手撑着地,抬头望向她,眼里含着无限杀意,“你想弑君不成!” 黎宿踩着黑色锦靴向她逼近,周身戾气不断翻涌,弯腰抬起她的下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弑君?你别忘了,你如今的位置是谁给的,本王能将你送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也能将你拉下来!” “你敢!”女帝抬头怒瞪着她。 “你看我敢不敢!黎朔,别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黎宿抬手将她的下巴甩开,眉眼间满是冷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女帝心里一颤,脸色微微发白,她的这个皇妹向来说一不二,若真惹到她,她还真能做到。 她抿了抿唇,随后踉跄着站起来,敛着快掉到臂弯处的衣裙走到软榻上坐下。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谁也没有说话,只余馨甜糜丽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黎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眉间戾气难掩,缓步走过去,看了一眼满脸失神的人,音色漠然。 “当初你要那个位置时,你给我承诺过什么? 你说你若登临帝位,定让南坻止戈为武,兴盛繁荣,让所有罪恶伏诛,百姓安乐。 可你现在在做什么!整日不是猜忌忠臣,便是沉迷享乐! 将奸佞贼子的话奉如圭臬,将忠心谏言当作逆耳之语。 你扪心自问,你昔日的承诺,你到底做到了几条? 而我,因你一句止戈为武,百姓安乐,本王便替你守了十年疆土,才有了如今的安乐。 今你因一时之利,便派了数万士卒兴起干戈,挑起战事,你又对得起本王几分?” 女帝眼睫颤了颤,不敢看她。 黎宿拽着她的手,强迫她仰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今南坻河清海晏,你到底在求什么?” 女帝一下将她的手甩开,仰头看着她,“我在求什么?我不过就是想让南坻更好,想让南坻在四国之中不再排在末尾! 可你总是反战!反战!你在沙场上的血性呢!野心呢!你不去抢,不去征伐,怎么扩大疆土,怎么让其他国惧怕!” 黎宿冷笑一声,“这四海之内,大大小小数百个国家,而后各大势力进行吞并,不断壮大己身,如今能让四海震颤的,就那么四个。 本王征战多年,血洒疆场,让南坻跻身四国之列,已实现了最大的野心,你还想如何?妄想一家独大? 黎朔,贪心不足蛇吞象,南坻在中原,北幽,西域面前,本就是后起之秀,如今该稳固根基,而不是随波逐流,向外掠夺!” “你不夺,怎么知道我南坻不行! 如今西域君主被北幽铁骑困在黎州,若此时让他殁在中原,不论是西域还是中原,都将是一巨大打击。 西域没了摩那娄诘,北幽与我南坻联手,那不就是手到擒来!” 黎宿垂眸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冰冷的物件。 “愚蠢!一国之盛,岂是单单只靠一人,没有他,西域也不是你们想的那般好拿。” 女帝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抬眸看着她,目光幽深,“你不也说了,只是不好拿,不是拿不下。” 黎宿视线微压,凉凉开口,“若是此战输了,中原与西域的怒火,你能承受得起?” 女帝向后一靠,凤眼扫她一眼,红艳艳的丹唇轻启,“就算是输了,南坻也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 黎宿直直的看着她,等着下文。 “都说要师出有名,朕打的是助力北幽,拿下盛安郡主的旗号去黎州。 西域问责也没理由怪到我南坻头上,毕竟,谁也不知道西域君主会在黎州,误伤了他,我南坻也很冤啊。 我们只需要承受来自中原的怒火,可中原曾经与朕有过交易,他们若敢大肆进犯,先乱的定是中原朝堂。 此战,中原损失最重,北幽次之,接下来是西域,只有我南坻的损失是最小的,为何不战?” 随后女帝抬眸看着她,凤眼微微挑起,“你现在就算是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朕派去的兵马已经到了黎州。 真正的数十万大军压境,如若没有摩那娄诘,整个黎州灭亡,不过顷刻间的功夫。” 黎宿微凉的目光落在那张得意的脸上,冷冷开口,“信不信,过不了多久,西域的兵马便会来攻打南坻?” 女帝嘴角的笑一僵,抬眸看着满身冷意的人,抿了抿唇,“你说什么?” “如今中原,北幽,南坻的兵马都在动,那西域呢,西域的兵马该放在什么位置?” “他们君主在黎州遇难,自是派兵去黎州支援。” 黎宿轻嗤一声,凤眼中盈满嘲弄,“摩那娄诘不是傻子,当然是选最有效的方法。 围魏救赵,不管是对北幽,还是对南坻,都是让其退兵的上上之选。 既已起了四海之乱,就别妄想能身成功退,一点腥味也不沾。” 女帝脸色一僵,发丝凌乱的散在周身,随后又抬头看着她。 “你帮朕挡住来犯的兵马,等你挡不住了,朕再撤兵,反正人已经去了,退不退都已无所谓了,朕就赌一把!” 女帝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人,抬手拉着她的衣袍,音色凄凄。 “皇妹,黎宿,你就帮皇姐这一次,就这一次,下不为例,真的!” 黎宿看着目光哀求的人,冷厉的凤眼轻眨,随后闭上眼睛,音色冷冽。 “三天,我只挡三天,三天之后,你若不撤兵,我就不管你了,黎朔,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纵容你。” “好,好,就三天,三天一过,朕就撤兵!” 第217章 立场不同 “轰隆” 一阵惊雷伴着撼动天地的马蹄声落下,瞬间将初起的红日惊入云层。 远处黑云滚滚,飞沙走石,直逼黎州城而来。 四周战鼓擂动,一声又一声的传遍城中每一个角落。 “南坻大军到了。” 摩那娄诘寒眸轻抬,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腕上的金色护腕,目光漠然的落在不远处的军队身上。 “刚刚收到太子表哥来信,他最快五日便能带兵赶来,随后哥哥的兵马也会到。” 叶昭榆一身寒甲,站在城楼上,感受着脚下的震颤,杏眼中盈满飞扑而来的千军万马。 像是一片滚滚黑浪,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像是顷刻间便能将她所在的城池倾覆。 她的心脏狂跳,头皮微微发麻,眼睫轻颤,喃喃出声。 “我们能撑到他们来吗?”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眯,冷风吹起他的墨发,耳边红穗招摇,眼底未起丝毫波澜,侧头看着她。 “不知,怕吗?” 叶昭榆看着踏碎千山而来的兵马,像是汹涌的浪潮不顾一切的朝着他们涌来。 她的小腿微微发寒,似是已被浊浪自脚下淹没,随时能蔓延满城,将她溺毙其中。 她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来,像是真的沉入了水底,脚不着地,头不见天,窒息又恐慌。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刚刚的溺毙感,叫做绝望。 她眼睫轻眨,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将混乱的心绪收好,轻轻扯了扯嘴角。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不怕死,但怕死后,余留千千结,无人可解。”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颤,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弯了弯唇。 “我还在,你还没有死的机会,走吧,开门迎敌。” 不一会儿,重重兵马快要逼至城下,城楼守军一抬手,大喝一声。 “放箭!” 随着一阵雷声落下,无数箭雨划破长空而去,落在满是尘烟的人马中。 “放箭,投石,不要让人进城!” 守军拼命大喊,城楼上的士卒动作不断。 箭矢射出一批又一批,阻了敌军一步又一步。 可敌军势如猛虎,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战火瞬间烧灼,九天流火划破天幕。 不一会儿,满地烽烟,杀声如雷。 一人领着守军策马冲出城门,九位少年迅速带人散开,镇守着每一个方位,冷厉的目光落在冲来的人群中,大喝一声。 “杀!” 兵戈相见,鲜血横飞,无数金丝在空中浮现,随着它的主人挥动,只余一片断臂残肢。 鎏金面具下的眼眸盈满高涨的暴戾,鲜血溅在面具上,将光芒遮蔽,只余一片血色。 他指尖微动,金丝像是活了一样,蜿蜒而去,数人动作陡然一顿,身体不受控制的朝着身后转去。 “噗嗤”一声,手中长矛瞬间刺进同伴的心脏。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被一阵大力带着,不顾一切的朝着自己的军队冲杀。 双眼瞬间被同伴的鲜血染红,却无法停下,不断的朝着熟悉的人举起屠刀。 此时,他们做了魔鬼的傀儡,蚕食掉自己的同类。 摩那娄诘目光漠然,眼尾染着一抹猩红,手一挥,手中傀儡应声倒地,随后又换上下一批,不断朝着千军万马之中杀去。 叶昭榆骑在马背上,目光凛冽,银枪染血,将朝她涌来的人挑翻在地,看着被兵刃围堵的人,踏着马背飞身而去。 “刷”的一声,无数兵刃被挑飞,一只手迅速将人拽出。 “没事吧?” 乌藉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眼眸微寒,手中双刀染血,“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叶昭榆将长枪一甩,抖落无数血水,带起万千杀意,看他一眼,随后朝着前方冲去。 “跟在我身边。” “好!” 叶昭榆带着人向前冲去,战意高昂,兵刃凛冽,横飞的鲜血染满战袍。 以血洗血,以战止战。 她们不要被这浪潮淹没,她们要站在浪潮之上! 城外厮杀震天,城内哀鸿如潮,百姓四处逃窜,避着那飞来的流火。 尖叫,绝望,恐慌,将每一个人淹没。 城楼上的鼓点一下又一下的落下,像是在鼓舞着今日这至死方休的一战。 城外是铁骑踏不碎的骸骨,是敌军破不开的长阵,更是战火进不来的厚盾。 无数官员站在府衙的阶梯上,看着流火迸溅的长空,眼中盈满恐慌与绝望。 北幽攻后,又是南坻与北幽齐攻,黎州真的难逃此劫了? 一人满心慌乱,脸色发白,双手颤抖不止,急急朝着府内走去。 步伐踉跄的穿过重重洞门,推开后院的一处屋子,朝着站在窗前的人一跪。 “求大人救救黎州,求大人救救黎州!”太守一身厚重的官袍铺地,不停地朝着那人磕头,声泪俱下。 那人叹息一声,浑浊的眼中盈满不忍,枯瘦的双手握着他的双肩将人扶起,音色嘶哑幽怖。 “黎州……被放弃了,我也救不了它。” 太守目光一滞,眼中的希望忽明忽暗,抓着他的衣袖,艰难开口。 “什么叫做被放弃了?凭什么你们说放弃就放弃!那我们怎么办,黎州万千百姓怎么办!” 老者看着他的疯狂,音色嘶哑,“他们都是为了郡主而来,郡主若在,黎州就安稳不了。” 太守猛的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是没有郡主,这场战乱,也就没了。” 太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撑着膝盖起身,眼中所有的光都灭了,脊背佝偻,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颤抖着手指着他,眼角被泪沾湿,音色嘶哑道: “她一个小姑娘血洒疆场,带兵迎敌,你们一个个的却在一旁隔岸观火,冷眼相待,这世道到底怎么了,怎么就让你们这群小人当道了!” 他一步步的朝着老者走去,揪着他的衣领大喊。 “本官以为你来黎州有要事要做,给了你身份的所有殊荣,处处与你方便。 你重伤归来,本官不遗余力救你,到头来,却是引狼入室,来杀我黎州的郡主! 你在盛京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今她以十五岁的年龄披甲上阵,为我黎州而战,为我大盛子民而战,你凭什么一句话便将她置之死地,凭什么!” 老者闭上眼睛,紧紧攥着衣袖,喃喃开口,“我也于心不忍,可终究立场不同。” “哈哈哈哈,立场不同,是何立场?她在为国为民,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祸乱朝……唔……” 太守身形一顿,垂眸看着胸口上的匕首,眼睫颤了颤,嘴角鲜血溢出。 随后缓缓倒在地上,看着屋顶上的横木,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你,你们配不上她的赤忱,你们…唔…更,更配不上黎州的忠勇,此次黎州若不亡,将是第一个背弃你们的州府!” 嘴角的鲜血不断涌出,他死死盯着房顶。 黎州,黎州有侯府万千英灵守着,它不会亡…… 房内的声浪久久平息不了,是将死之人发出的最后诅咒,凄厉的在屋内回荡。 老者颤颤巍巍的跪下来,双肩塌陷,抬手将那双不甘的眼睛合上,喃喃开口。 “我也不想伤郡主,可我忠的主子不是她,恕难抗命啊。” 第218章 不信了 漫天的夕阳洒落城郊,乌金沉坠,星河欲起,将明艳的赤色泼了一野。 风一吹,腥风带起一阵血雾,拂过每一座用尸骸堆成的小丘,将战争的残酷一一铺陈。 一双杏眼盈满荒凉,目光越过尸群,落在一时沉寂下来的战场,眼珠微动,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我们守完了一天。” 如此艰难的开场,终是在西域君主数十万人中取了领兵者的首级而落幕。 真好,他们还没被汹涌的浪潮席卷。 叶昭榆无力的瘫坐在城楼上,一张明艳至极的脸早已被血污染满,夕阳映照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真容。 寒甲破败的挂在肩上,全身刀痕不少,鲜血不断朝着外冒,将玄色铠甲染红。 周围无人回话,都和她一样,拥着残破的铠甲,呆滞的坐在城楼上。 今日人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上战场,各个都杀红了眼,却没想到最后竟能活下来。 活是活下来了,可接下来呢,接下来又该怎么活? 叶昭榆杏眼眨了眨,慢慢挪动身体,朝着闭着眼睛,屈腿靠在墙上的人挪去。 看着满身的伤痕,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抬手,隔着面具抚了抚他的眉间。 干涩的薄唇略微发白,一支断箭还插在他的肩上,她眼眶一红,心里翻涌着疼意。 突然,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腕,丝丝热意从布满薄茧的手上传来,带着无限安抚。 琉璃色的眼眸缓缓睁开,眸色平静,抬眸看着她,弯了弯唇,音色沙哑。 “哭鼻子了?上战场都不怕了,现在在怕什么?” 叶昭榆红着眼睛,努力将泪水憋回去,蹲在他身边,抿了抿唇,嗫嚅开口。 “我怕,我怕你受伤,怕你疼。” 琉璃砌成的人,好似一触即碎,她不想看见他破败的样子。 那是她虔诚供奉的一尊琉璃子,付与真心与长情,他该飘摇于云端,高坐于明堂,再不染疾苦。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目光落在也满是伤痕的人身上,轻笑一声,抬手将肩上的箭拔出。 “你等……” 她的话还没说完,带血的箭头便被扔在地上,一只大手抬手将她揽入怀中,瞬间落入一个暖洋洋的怀抱。 她眼睫轻颤,原来拔箭,是为了抱她。 “郡主是不是忘了,本君从尸山血海中走出,自千军万马中取胜,可从来不是你想的那般脆弱。” 摩那娄诘厮磨着她的耳廓,眼尾染着一抹暗红,鲜血激起的杀欲迟迟不退,眉间还带着几分躁郁不安的戾气。 叶昭榆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心里安稳了不少,吸了吸鼻子,喃喃开口。 “好奇怪,明明你很强大,可我还是想不自量力的维护你,见不得你有一点破败。” 摩那娄诘眼眸微眯,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眸光流转,沉声开口。 “阿榆,在你眼里,我是谁?” 叶昭榆想也不想的作答,“我的心上人。” “既然是你的心上人,那便别用仰望的目光看着我,我不想做你供奉在高台上的物件,只会作壁上观,我想与你同行同归,护你守你,即使破败,也在所不惜。” 他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又一针见血的指出。 他们不需要仰望的距离,他也不需要完美无瑕,只想与她同行。 叶昭榆一下愣住,顿时直起身来,抬头看着他,不可置信的开口。 “我,我是在用供奉者的姿态对你?”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琉璃色的眼眸微眯,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你说呢,本公子可不是什么神明,不需要你处处维护,让我不染疾苦。” 叶昭榆顿时一阵汗颜,心虚的挪开目光。 好吧,她确实有这种心理。 但是,“我才不封建迷信呢!我只是心疼你嘛!你上次不是说,只要我信你,你便护我无虞,我这才信你的!” 叶昭榆又将脸转过来,扬起下巴看着他,气鼓鼓的开口。 她才不要被当成封建分子! 明明是他让她信他的! 摩那娄诘抬手捏了捏眉骨,轻叹一声,无奈开口,“嗯,我的错,阿榆想信便信,我护你。” 叶昭榆顿时抱臂轻哼一声,“哼,不信了,反正你也不乐意!” 摩那娄诘:“……” 周围士卒坐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吵嘴,哈哈大笑起来。 荒凉破败的城楼上顿时鲜活了不少,死气缭绕的四周被一抹明艳驱赶,像是有一缕光透了进来。 四周风起云涌,夕阳的余晖照在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上,带着几分不屈的肆意。 一人想将人送上高台,一人想缓步走下云端。 一人想要信任,一人想给信奉。 明艳又炽热的心,给了最热烈而虔诚的爱意。 孤寂而持重的心,给了最稳固而忠诚的守护。 腥风醉着晚霞,夕阳的红影潜在朦胧的云幕中。 几声鹰唳伴着落日余晖展开,鹰唳九霄,旷远悠长,展翅盘旋在赤色的穹顶。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浅淡的目光落在悠悠翱翔的黑影上,轻轻扯了扯嘴角。 “画殷到了。” 云色葱茏,繁密的枝叶交叠,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热浪,让人感到闷热而沉重。 黎宿面容冷寂,骑着战马,立于城下。 冷厉的目光看着千军万马浩浩荡荡的奔来,玄色旗帜张扬,上面的血狼图腾强势而霸道。 像是有无数孤狼飞扑而来,势要将猎物撕碎,见血封喉,不死不休。 她举剑指着前方,凤眼微寒,冷声开口,“杀!” 画殷一身玄甲,手持弯刀,耳边金圆闪烁,抬眸看着对面,厉声下令。 “冲!” 战马嘶鸣,刀光血影,两军瞬间陷入战火,冲杀肆意,血肉横飞。 “如今四海都在忙于战祸,那萧如顼,还真了不起。” 摩那娄诘负手立于城上,幽沉的目光看着城下,墨发飞舞,衣袍猎猎,冷声开口。 周围士卒上好药后,扶着长戟,又开始布防。 叶昭榆上好药后,换了一件黑色常服,缓步走到他身边,眸光幽深。 “今日一战,就连招募的新兵也上了,损失不可谓不惨重,明日若再来,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如今回过神来,便又要思索眼前的困境。 数十万大军压境,顷刻间便能将她们覆灭,怎么守,谁来守,都是问题。 摩那娄诘回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侧脸上的血痕上。 眸光微动,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却灼伤了他的指尖,泛着疼意。 不敢问她疼不疼,因为他无法替她承担。 他轻叹一声,沉声开口,“最快还要两日,南坻大概才会撤兵。” “南坻撤兵,北幽援军还会来吗?” “不会,阿坦勒已带人与你哥哥留下的兵马一起攻打北幽,北幽朝堂自顾不暇,不会派兵来援。” 叶昭榆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抬眸看着漫天的星河,眉间凝满阴霾。 “北幽与中原打,西域与南坻打,中原与北幽打,有生之年,竟能看见四海动荡,也算不枉此行。”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感慨万千的小丫头,微微勾了勾唇,抬手点在她的额前。 “就两日,撑过两日,余下之人不足为惧。”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苦涩。 就两日…… 怕是…余下的兵马只够他们撑一日。 第219章 也护好自己 高墙内摇曳着青藤,苔藓在风中打颤,无声的哀嚎在废墟中低语。 冰冷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大雨唱衰,希望消弭,寂静的长街上透着一股无力的衰败。 雨丝细细密密的落下,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随着一阵喊杀声爆出,愈演愈烈。 百姓龟缩在狭窄的角落,又听到了城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喊声。 一遍又一遍的叫着盛安的名字,比第一次更嚣张,更肆意,也更窒息。 摩那娄诘坐在马背上,雨水沾湿了他的长睫,眼中一抹血红一闪而过。 寒凉的目光直直落在嚣张无比的军队上,眼底掀起高涨的杀意。 他侧头看向身后拿着双刀的人,面容沉静,低声嘱咐,“跟在郡主身边,相互攻守,若不敌,即刻带她退回城内。” 乌藉抬手朝他抚肩一礼,语气肃然,“公子放心,有我在,一定护郡主周全!” “也护好自己。” 乌藉愣了一下,看着突然调转马头,朝着他们右手抚肩的人,战马上的九位少年立刻抬手回礼。 “此战艰险,生死难料,若有人不愿来,便退回城内。” “我等誓死追随!” 叶昭榆闻声回头,看着互礼的这一幕,各个脸上都带着无上荣光,眼中涌起丝丝热意。 士以进死为荣,退身为耻,他们追随君主,至此无悔。 她举起长枪,红缨飘摇,面容肃穆,朝着身后士卒大喊。 “今日一战,若胜,千秋史载,若败,魂归止夷,诸君可来!” 士卒顿时拿着长戟敲着盾甲,声声凌厉,如开山裂石,声势浩大。 “来!来!来!” 一时间战意高涨,随着漫天箭雨滑过,叶昭榆将长枪一甩,随即领着人冲了出去。 金戈铁马,声断欲绝,又是一场血雨滂沱,为今日的厮杀助阵。 战火沐着烟雨烧灼,打碎了秀美的江南,将硝烟弥漫满城。 旧时楼台烟雨,今朝战火纷然,当真是星移斗转,命途九变。 黎州城内,大小官员身着大盛官服,百年世家换上华服锦衣。 整理衣冠,修剪面容,随后手拿鸠酒匕首,携女眷忠仆走上长街。 岿然立于城门之前,待城破之际,殉这巍巍都城。 百姓夹道张望,看着一个个肃然立于雨中的身影,突然一阵泪目。 他们像是铮铮铁骨铸成的最后一道屏障,撑起了黎州的傲骨,言说着宁死的不屈。 若要写黎州,当以“忠勇”作序。 万箭铮铮,生死瞬过,哀鸿逐日,血染山河。 随着雨势渐歇,城外的喊杀声也离场,唯余战火的烧灼在风中张扬。 “吱呀”一声,城门打开,一阵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叶昭榆满身血污,领着残兵入城。 入眼便是大盛官服,翩然于风中飞舞,她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手中都拿着酒坛。 她咧嘴笑了笑,音色干涩沙哑,“你们,是来庆贺我们大胜归来的吗?” 一句话,引的无数人落泪,纷纷将手中匕首藏好。 刺史手一抬,身后仆从顿时取了一坛清酒,拿着酒碗上前。 “这坛酒,是来庆贺郡主凯旋。”刺史接过酒坛,亲自为她倒酒。 “郡主,请。” 叶昭榆接过酒碗,仰头一饮而尽,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们不敢用手中的酒敬她,因为那和他们藏起来的匕首一样,是要命的。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朝着他们咧嘴笑笑,忍着哽咽开口。 “大家稍安勿躁,太子殿下正马不停蹄地带兵赶来,只要明日一过,黎州便能等到太子来援。” 听着黎州还有希望,人群突然躁动,纷纷拉起衣袖擦泪。 刚一抬眼,便发现她身后只站着寥寥数人,一身血污早已看不出模样,众人刚燃起的希望一下扑灭。 “连人都没了,还怎么守?” “明日一过便是希望,可我们就死在明日,哪还有什么希望!” “我们还有什么明日,明日明明只有死路一条!” …… 希望一下破灭,围在周围的百姓顿时躁动起来,尖叫,恐慌,哀嚎,瞬间将叶昭榆包围。 一人突然疯狂的朝她冲来,又被乌藉一把拽住,随后不停地尖叫挣扎。 “是她,就是她带来的灾难,她一来,黎州便再也没安稳过,她就是个祸害!” “我们将她推出去,将她推出去啊,黎州就安稳了!” 乌藉勃然大怒,掐着那人的脖子砸在地上,一脚将人踹出数尺,恶狠狠道: “再他妈多说一个字,老子弄死你!” 随后抬眸看着突然噤声的人群,目光微寒,冷声呵斥。 “要是没有她,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到今日,早就去鬼门关报到了!她守了你们一天又一天,流了多少血你们知道吗! 你们哪一个不比她大!却蒙头躲在角落里享受一个小姑娘的庇护,如今她护不了你们了,你们便想着将她推出去换安稳,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摩那娄诘携着一身肃杀,带着几人从城外走来,刚入城,便听见乌藉的斥责,顿时目光一寒。 “谁想将郡主推出去?” 一道寒意十足的声音传来,像是一把冰刀,直直钉在众人的心上。 周围百姓看了一眼杀气翻涌的人,顿时无措的向后退了一步,黎州刺史轻叹一声,抬手上前。 “谢副将息怒,有本官在,无人敢打郡主的主意。” 摩那娄诘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腕间金色护腕瞬间散成游丝,陡然朝着倒在不远处的人袭去。 “啊啊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过后,只见那人碎成几段,腥风拂过每个人的鼻尖,众人脸色一白,直直的盯着突然发难的人。 摩那娄诘寒眸扫过四周,周身杀意翻涌,“若谁再敢打郡主的主意,亦效此死法。” “本公子为她守城,若谁敢将她献出去,本公子能守城,亦能屠城,可明白!” “明白,明白。” 第220章 明白 “你别在意他们说的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乌藉走在叶昭榆身边,抬头看着她,褐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扬声开口。 叶昭榆手中拿着一坛酒,任风雨吹拂面容,眼底栖着沉寂的光芒。 她抬头看着破败不堪的城楼,四处尸骸成堆,高扬的军旗也被战火波及,只余几片布条还在暮色中摇曳。 她眸光平静,靠着墙坐下,仰头喝了一口酒,轻声开口。 “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可我不是弱者,我不会低头,更不会向下看。” 乌藉松了一口气,不在意就好,不在意就不会被言语伤到。 他也坐在地上,和她一起静静地看着落日散场,直直人间失色,坠入晦暗天光。 叶昭榆侧头看他一眼,抬手将酒坛递过去,“来不来?” “来!” 乌藉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畅快的眯了眯眼睛。 不一会儿,一阵缥缈的叮呤声传来,两人闻声抬头。 只见一玄衣公子踏着夜色走来,墨发高束,繁袖招展,庄严肃穆到了极致。 乌藉立刻起身行礼,“公子。” 摩那娄诘微微颔首,发上的玄铃用红绳缠在发尾,随着他的举动,叮呤不已。 “坐吧。” 叶昭榆看着他的装束,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踌躇良久,哑着嗓子开口。 “今日一战,还余下几人?” “四百一十八人。” “昭冥司……折损了几人?” “四人。” 乌藉眼眶瞬间红了,那些哥哥姐姐今日一直护着他与郡主,冲在最前。 武力平平的他们活了下来,可战力卓越的他们却殁于战场。 叶昭榆指尖微微颤抖,全身上下每一条神经都在烧灼,钻心的疼。 她看着他缓步走到前方,抬手抵在唇边,嘹亮的声响瞬间散在暮色中。 无数飞鸟乘风聚来,被一群雄鹰领着,绕在他们头顶盘旋,久久不散。 声御百鸟,势震九霄,当之无愧的大漠领主。 他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深邃冷峻的面容,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抬。 雄鹰瞬间俯冲而下,绕在他的周身,朝着他们的领主低头。 他垂眸取出四枚坠子,抬手挂在雄鹰爪下,眼尾下垂,随后摸了摸它的尖喙,轻轻扯了扯嘴角。 “去吧,带他们回家。” 冷风肆虐,雨丝洋洋洒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的庄严。 余下五位狱主放下手中兵刃,走上前,与君主一起肃立,右手放在左胸上,用梵语吟诵,替亡者指路。 雄鹰是他们的勇者,是他们的眼睛,亦是带亡者乘风归去的灵鸟。 只要有风,无论身在何处,他们都能回归大漠。 良久之后,摩那娄诘放下手,发尾玄铃飘荡,一步一响,走到小丫头身边,随她一起坐下。 “无需自责,南坻大军是为本君而来,他们亦是为本君而战。” 叶昭榆抬手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睛扯出一个笑来,将手中的酒递了过去。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接过酒坛,仰头喝了起来,清冽的酒水滚过白皙的脖颈,渐渐没入衣领。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来临,吞噬掉今日的最后一缕光线。 星河迎来了自己的主场,流光千点,绚烂夺目。 叶昭榆目光迷离,杏眼眨了眨,抬手指着城下,轻声开口。 “你带人杀出去吧,你不用骗我,他们根本困不住你。” 摩那娄诘喝酒的动作一顿,侧头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眸幽深。 “那你呢?” 叶昭榆兀自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城池,喃喃开口。 “他们还在,我不可以逃的。” 他本可以带她杀出重围,可黎州万民画地为牢。 她甘愿入了牢笼,于死地中求还。 摩那娄诘指尖微颤,蜷了蜷指骨,随后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嗓音沙哑。 “本君若逃了,黎州怎么办?” “这里是中原,你没有义务死守外邦的城池。” “可你在黎州。” “啪嗒”一声,一滴泪砸在地上,随后越砸越多。 叶昭榆脑中的弦一下崩断,抬手捂着眼睛,大吼出声。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就是不想让你待在这里!就是不想让你们因我困死在黎州!你明不明白!” 乌藉坐在一旁,看着突然情绪失控的人,褐白分明的眼睛微眨,紧抿着唇。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抬手将人揽入怀中,抚着她的脊背,轻声开口。 “明白,可就是不改。” 叶昭榆一下哭出声来,抬手捶在他的肩上,“你混蛋!就知道气我!”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侧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勾了勾唇。 “气死你,总比让你一个人去送死强。” 叶昭榆抬头瞪他一眼,摩那娄诘轻笑一声,伸手替她擦泪。 “本君若不在,就那四百来人,顷刻间便会被千军万马淹没。” “止夷山上还有些老兵,贺叔近日也训了些新兵,他让我走投无路时,就去带他们下山。” “本君若不在,那些人不过是杯水车薪,本君若在,那些人才是如虎添翼。” 叶昭榆拉起他的袖子擦了擦脸,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脸上,面露希冀。 “若是我带人来,明日我们能熬到南坻撤兵吗?” “必能。” “好,你姑且留下,我即刻启程去止夷山。” 更深露重,淡月疏星,两道人影策马狂奔,耳边寒风呼啸,拼命朝着云雾中的青山奔去。 叶昭榆手挽缰绳,墨发挽成一个男髻,利落十足,侧头看了一眼同行的人,扬声开口。 “你不用跟着我,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不行,我答应过我们君主,这些天要一直跟在你身边,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乌藉扬鞭策马,微卷的长发垂在肩头,额前狼牙额饰闪烁,带着几分率性的意气。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腹,扬鞭一甩,瞬间冲了出去。 “想来就跟上,本郡主可不等!” “切,我大漠的儿郎,马术超群,还从来没有追不上的人!” 乌藉扬起一抹傲气十足的笑,一扬鞭,瞬间追了出去。 第221章 等不起 “驾!” 月色幽冷,烟雨诡谲,两道身影策马飞驰,扬鞭踏碎寂静的荒野。 蒙蒙细雨迷离着双眼,四周荒草疯长,峭壁耸立。 “雨越来越大,要不我们先去找个地方避雨?” 乌藉挽着缰绳,视线被雨水遮挡,夜黑雨急,路况不明,他朝着身旁的人大喊。 叶昭榆抬手抹了一把脸,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策马的速度不减反增。 “等不起,我们越快将人带回城越好!” “行!” 春雨喧然,江面不知何时荡着一艘乌篷船,遥遥飘于水面。 萧瑟的笛声穿过雨帘,落在纵马行川的两人耳边。 叶昭榆侧头望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隔着雨帘,只见一道枯瘦的身影立于船上,横笛轻吹,将悲壮的曲调徐徐展开。 她眼睛一下瞪大,猛的回头,只见前方魑魅当道,一把长刀斩开雨帘,带着万钧之力,瞬间朝她袭来。 “小心!” 乌藉瞳孔一缩,仓皇大叫,背后双刀瞬间出鞘,擦着长刀而去,火星顿时迸溅。 叶昭榆瞬间枕着马背弯腰,罡风擦着她的额头瞬过。 她旋身而起,衣袍翻飞,足尖点着马背,马侧长弓瞬间握于手上,三支长箭猛然离弦。 “咻”的数声,长箭撕裂雨帘而去,带着席卷万物之势,瞬间将几人带飞数尺。 “我乃盛安郡主,今外敌来犯,战端一开,人不分高低贵贱,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尔等还敢在此贼子当道,对得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吗!” 她迎风而立,一身威压朝着前方席卷而去,眼底掀起万丈怒火,厉声呵斥,声声甩在众人脸上。 周围万千光景只为她哗然,战马仰头长鸣,惊起萧萧落叶,应和着她的斥责。 一声叹息散在雨中,像是腐朽的枯木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带着万分无可奈何。 “郡主一走,黎州之危迎刃而解,今夜雨柔,送郡主离开。” “是!” 叶昭榆看着手拿长刀,身影鬼魅般的朝她扑来的人,突然大笑起来。 送她离开,原来是送她魂断故里。 大义压不倒他们,更唤不醒良知。 她拿起挂在马背上的两节银棍,抬手一接,一柄长枪瞬间合成,随后提枪策马,飞身朝着人群冲去。 乌藉目光冷戾,策马随她杀敌,招招狠厉,刀刀致命,不断有人倒下。 周围血雨如注,染红了路边野草。 雨水顺着叶昭榆的下颌滚过,她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看着不断涌来的人,瞥了一眼乌藉。 “别纠缠,走!” 随后立刻飞身上马,扬鞭冲出重围。 乌藉抬手将冲上来的人斩杀在地,随后翻身上马,立刻跟她冲了出去。 笛声清远,凄清悲凉,一直绕在她们身后,像是缠上来的怨灵,怎么甩都甩不开。 叶昭榆拧着眉,奋力策马,身上的伤口裂开,不断往外渗血,体力不支的往前晃了晃。 她听着紧紧跟在身后的笛声,抿了抿唇,随后对着乌藉急急开口。 “那些人身手不凡,尤其是船上那个黑袍老者,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再这样下去,谁都跑不了!” “那怎么办!” “我去将人引开,你带着我的令牌去止夷山,一定要赶在明日巳时将人带给你们君主!” 乌藉心头一颤,看着策马狂奔的背影,满身料峭春寒,头一次红了眼。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策马将她拦下,抬手扯下她的发带,三千青丝瞬间在雨中散开。 “你干什么!”叶昭榆抬头看着他,握着长枪的手一紧。 乌藉嘴里叼着墨绿色发带,抬手捣鼓着自己的头发,长指拉着发带一挽,一个男髻顿时出现在眼前。 “看看,像不像你们中原的发式?” 听着笛声越来越近,叶昭榆看着他,冷声开口,“走!” 她的话音刚落,瞬间被身边的人扑下马,乌藉拉着她稳住身形,手指灵活的解了她的外袍。 “反正我们身形都差不多,你将衣服借我穿穿。” “乌藉!” 乌藉一下愣住,随后咧嘴一笑,迅速将衣服穿好,扬起下巴看着她,傲娇十足。 “你终于肯叫本大人名字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叶昭榆被一把推进荒林,她瞳孔猛然一缩,瞬间摔进密林深处。 随后乌藉用力甩了身侧的马一鞭子,马狂叫一声,立刻朝着远处跑去。 他捡起地上的长枪,跨上马,看了一眼不断朝上爬来的人,眼眶微红,扬起下巴开口。 “我大漠的儿郎,马术超群,没人能追的上本大人,本大人去将他们引开。 你去止夷山求援,既然他们能埋伏在去止夷山的路上,那么这里都会有他们的人,骑马目标太大,不安全。 你往荒林里走,越荒越好,别害怕,那些野兽没有人可怕。” 叶昭榆眼泪瞬间飙出,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疼,指骨发白,攥着荒草往上爬。 她知道,她都知道…… 她们得有一个留下,得有一个去寻出路,那是肩负黎州城内所有人的出路。 可留下的那个人,不一定就有出路。 乌藉抿了抿唇,褐白分明的眼睛微眨。 “你别上来了,人快来了,别前功尽弃,别浪费时间,往前走,去将人带给我们君主。” “乌藉!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找我!不然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眼泪不停的砸进草中,她双目通红,抬手朝着他伸出小指,带着几分固执的执拗。 乌藉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人影,抬手隔空与她勾了勾,随后策马冲进雨中。 “驾!” 无数马蹄踏着泥泞而过,地上的野草被碾入泥潭,散发着带着土腥味的芳香。 叶昭榆静静的躺在草里,指尖掐着掌心,鲜血与泥土汇聚,任凭周围的风雨碾过。 等人走远后,她抬手捶在地上,无声的尖叫起来,压抑着声带,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捂着胸口不断的喘息,想将窒息在湖底的自己救起,雨水却不给她机会,越催越急。 她草草拼起快要碎掉的自己,秉着夜色,跌跌撞撞的跑入山野。 “少年侠气,交接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感觉有点文化啊,给本大人讲讲,你写的是什么意思?” “唔,那不是我写的,是一个叫贺铸的人写的,大概是说,少侠风姿,广结义士,待人赤诚,肝胆相照,一诺千金……” “说的不就是本大人吗?” “藉将军,要点脸。” “本来就是,尤其是那句一诺千金重,我们君主最为重诺,他带领的昭冥司亦是如此,答应过别人的事,就算是死,也要办到!” “真的假的?” “比真金还真,本大人若承了谁的诺,就算是死了,也要诈尸办到!” 他应了她的诺,他一定办到,这是他说的,她信了。 第222章 下山 万籁俱寂,满山充斥着麻木的恐慌,雨声凄绝,将悲语吟唱。 一人在山间跌跌撞撞,踽踽独行于荆棘丛生的荒野。 千山落木,百兽窥伺,心如枯木,不等春临。 叶昭榆扶着树木,沿着怪石嶙峋的小路奔跑,不回头,不停脚,疯狂的跑,拼命的跑…… 没有退路,她没有退路,她不能回头! 跑着跑着,雨停了,跑着跑着,天边泛起了晦暗的光泽。 “啪”的一声,不知是第几次,她最终跌倒在了止夷山的脚下,全身麻木,就连眼前都是一片晕眩。 两万七千步,原来黎州的出路只要两万七千步。 她怕自己情绪崩溃,难寻出路,将所有事物排除脑内,只专注于脚下,数着步子奔跑,记下了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她撑着地面站起,面如纸色,长发散在身侧,全身上下都在渗血,狼狈而惨烈,随后拖着步子,朝着山上走去。 天欲破晓,大地朦胧,万丈天光落于身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萧萧马鸣。 她全身一震,指尖止不住的颤抖,灰败的双眼一下瞪大,猛的回头。 只见红棕战马背上驮着一人,沐着晦暗天光,直直朝她奔来。 马背上的少年却垂着头,不曾抬起,一支长箭自背后贯穿,嵌在他的胸膛。 叶昭榆脑袋一片空白,弯腰尖叫起来,哭叫着,痛彻心扉,心里第一次充满了绝望与杀意,想将所有人都杀掉。 “乌藉!乌藉!啊啊啊啊……” 她张开双臂将跑近的马拦住,将从马上倒下来的少年抱进怀里。 全身颤抖不止,抬手捂着他不断溢血的胸口,哭叫着。 “乌藉!乌藉!醒醒,你醒过来……” 大滴大滴的泪砸在少年的脸上,少年眼睫轻颤,艰难的睁开眼睛,嘴唇蠕动。 “跑。” 叶昭榆哭着抬头,只见黑云压着穹顶,无数人策马而来,像是阴云下的恶鬼,不断的朝她索魂。 所有人都来了山下,今日誓要让她葬身于此。 她抬手抹了一把泪,抱起乌藉,迅速踏着青阶向上,不顾一切的奔跑。 一阵罡风袭来,她揽着人旋身一闪,抬手拔出腰间匕首格挡,瞬间将袭来刀刃打偏。 青阶无尽,箭雨如潮,她走投无路,抱着人掠入左侧山林。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她闷哼一声,朝着前方踉跄几步,手上的人一下滚落。 她眼里一阵慌乱,飞身扑去,少年瞬间砸在她的身上,两人顺势倒在地上。 她慌乱的抬手摸着他的脉搏,瞬间哭出声来,“乌藉,你别睡,我求你了,你别睡!你别睡啊!” 漫天箭雨划入林中,千山落木,万里风同,树叶簌簌滚落,瞬间将两人掩埋。 “我…回来找你了,答应…你的事,本大人做到了。”乌藉眼睫颤了颤,嘴角鲜血溢出,气若游丝的开口。 叶昭榆点点头,眼角热泪滚落,“嗯,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可惜,今年的燃灯节,我不能陪你一起去看了,你记得帮我多点一盏供灯。” 叶昭榆压着哽咽,指节用力到发白,嗓音嘶哑,“好。” 乌藉看着身下哭的不能自已的人,眼眶突然一热,大滴大滴的泪砸在她的脸上,哭着开口。 “叶昭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好疼,我不想死……” 可他偏偏,自选了绝路。 叶昭榆瞬间崩溃,抬手将人抱住,肝胆俱裂,遍体生疼,一遍又一遍的的抚摸他的脊背,哭着开口。 “我,我们去找司葵,司葵肯定有办法的,再不行,我们就回大漠,我们回大漠找那迦,那迦法师肯定能救你……” “…快不疼了,叶昭榆……” “乌藉,乌藉!乌藉!啊啊啊啊!” 看着倒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的人,她攥着他的衣摆大哭,一时间风云变幻,千山同哭。 山下之人寻声找来,手中兵刃泛着冷光,不断朝她围拢。 下一秒,无数箭雨自山上俯冲而下,猛然将人淹没。 “保护郡主!” 阵阵脚步声踏着青阶而下,瞬间与山下之人厮杀。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之人全被斩于刀下,鲜血染红了止夷山的长阶。 贺衍踏着血色,缓步走来,青衫落拓,白发如飞。 看着抱着一人,悲恸欲绝的人,眼中满是不忍,抬脚走了过去。 “榆丫头……” 闻声,叶昭榆一下抬头,死死的看着他,双目通红,披散着长发,一下冲过去,猛的将他推开。 他往后踉跄数步,她又追上来推,不发一言,直到对方狼狈的摔在地上。 周围人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是小孩子在闹脾气,却见贺参军抿了抿唇,轻声开口。 “抱歉。” 叶昭榆停了手,脱力的跪在地上,脑侧麻木无比,闭着眼睛,良久后,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来。 “下山。” “是。” 朝阳初起,晨光大作,红霞破开层云,照耀满城。 摩那娄诘背手站在城楼,墨发飞舞,衣袍猎猎,看着红日先是露出一点光晕,随着时间推移,慢慢露出整张脸来。 周围寂静无比,破败的军幡随风摇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淡声开口。 “郡主回来后,看住她,别让她出城。” “是。” 司葵面容清冷,抬眸看着岿然屹立的背影,问出了心中所想。 “若郡主不在黎州,君主可还会拼尽全力守城?” 摩那娄诘眸光波动,抬眸看着止夷山的方向。 那里有一座开满桃花的孤茔,还有曾经扶起他的将军。 他眼底栖着经年之久的风霜,寒意醉人,轻叹一声。 “黎州,亦是我的故乡。” 随后谁也没有说话,与君主齐齐看着天边,云霞锦簇,红日登场。 今日是个好日辰。 巳时一到,大地震颤,又是黑压压的一片,朝着黎州猛扑而来。 摩那娄诘抬手摘下面具,周身肃杀无比,翻身上马,对着身后之人吩咐。 “所有人,留下守城!” 士卒顿时瞪大眼睛,看着面具之下那张倾世之作,喃喃开口,“那您?”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长指挽着缰绳,身姿冷寂,拿着重弓出了城门。 “先去问候一下故人。” 第223章 不要慌 千军奔涌,风浪迸溅。 滚滚尘沙之中,只见一人策马而来,红衣飘摇,强势巍然,带着碾压万物之感。 无数雄鹰乘风盘旋,追在他的身边,为他助阵,为他呐喊。 速度快的惊人,还没等他们张弓搭箭,红影便穿过尘沙,飞驰至他们眼前。 领兵之人手一抬,军队顷刻之间驻足。 众人看着那人于阵前勒马,威仪风华,目光睥睨,一身红衣招摇万分,带着席卷万物的魄力。 他们眯了眯眼睛,敢孤身前来叫阵,让千军万马为之震颤,除了他,便只有昔日的宣远将军。 只见那人坐在马背上,冷白的长指摆弄着手中的重弓,嘴角噙着一抹散漫的笑,琉璃色的眼眸懒洋洋地扫过驻足的队伍,轻笑着开口。 “认得我这张脸吗?” 众人看着那张倾世之颜,这世间当找不出第二人,不是名满四海的西域君主,还能是谁。 可为了事情败露后,西域不向他们发难,他们打的就是助力北幽,擒获郡主的旗号出手。 那张脸,自然不能认。 哈察伦瞥了一眼身边的副将,副将会意,策马上前,抬起下巴倨傲开口。 “哪来的无名小辈,敢在千军万马面前叫……” “嘭”的一声巨响,一支长箭呼啸而过,快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长箭便穿过副将的左睛,被大力带出数尺,砸翻了无数人。 马群顿时躁动,仰头嘶鸣,悲壮凄厉,不断朝着后退,重甲方阵瞬间被撕开一个口子。 “不要慌,不要慌!” 首领勒紧缰绳,高声呵斥,目光死死盯着坐在马背上,一派风轻云淡的人。 一箭破千军,威慑震八方。 不愧是鬼域修罗,仅凭一箭,就差点击溃他们的军心。 周围狂风躁动,他端然坐于马背,手拿长弓,身姿浩荡,与千军万马对峙,却对出了百万雄师的气势。 “无用的眼睛,本君便帮他摘了,不客气。” 哈察伦握着弯刀的手咯咯作响,目光阴鸷无比,朝着身后抬手,万箭齐齐上弓。 摩那娄诘抬眸扫过数十万支长箭,耳边金色铃兰随风飘摇,眸色慵懒,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哈察伦,本君策马来时,你们若是趁机开弓,兴许还能留下本君,如今,你的人可没本君快,留不下本君,却能留下你的首级。” 摩那娄诘拿着一支长箭在指尖转了转,寒眸落在他的脸上,威胁的意味毫不掩饰。 哈察伦王额头青筋直冒,眸子里燃着熊熊怒火。 他娘的,他来的时候给过他们机会??嗖嗖嗖的就冲来了,还敢嘲笑他们慢! 现场气氛一时凝滞,万马息声,人心仓惶,剑拔弩张的意味却越发高涨。 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人指尖长箭,手中的弓弦拉满,只待一声令下,万箭离弦。 豆大的汗水不断从哈察伦的额头滚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感,谁也没去打破那个平衡点,他抬起的手未曾放下。 天边流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突然,他一矮身,朝着身后大吼一声。 “放箭!” 瞬间,万千箭雨压黑了天幕,惊飞了盘旋天际的雄鹰,飞扑着躲进云层。 摩那娄诘嘴角扯出一抹诡秘的笑,金丝陡然穿过人群,红影鬼魅般的掠过。 “刷”的一声,一人被金丝缠着甩出方阵,红影借力进了对方阵营。 “不!” 哈察伦王大叫一声,身体却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朝着前方落去,随后瞬间被箭雨淹没。 “杀!” 城楼上的战鼓终被敲响,战火一触即发,无数人举着大盛旗帜,策马飞驰而来。 众人一惊,他一人前来叫阵,不惜以西域君主的身份威慑,原是一直在拖延时间,等着援军前来。 可黎州不是早已无人,又何来的援军? 无数金丝散在周身,摩那娄诘抬手拔掉右肩上的箭矢,面容漠然,指尖捻过慈悲,杀意大开大合。 冷白的脸上溅满星星点点的血迹,琉璃色的瞳孔染着淡淡的猩红,妖异又嗜血。 他指尖微颤,看着策马来援的人,弯唇笑了笑,阿榆回来了啊。 十里长街,人烟尽绝,一人散着长发,满眼破碎,踉跄着走在青石板上。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等不到一场复苏春雨。 可今年的最后一场春雨,来的毫无预兆,顷刻间便兜头落下,将一切衰败冲刷。 司葵撑着伞,站在长街尽头,看着满身破败的人,心里一疼,抬脚走了过去。 “郡主。” 叶昭榆眼珠动了动,麻木的抬头,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之后,她咽下一口气,哑着嗓子出声,音色嘶哑虚无。 “我没事,战况如何?” “援军已去,郡主不必忧心。” “好。” 随后她体力不支的坐在地上,司葵撑着伞,立于雨中,静静地守着地上的人。 雨丝细细密密,像是长针落在身上,浑身上下都泛着疼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直盯着紧闭的城门,那道沉重的门隔绝了一群赴死的心。 今日一战,黎州所有兵力覆灭。 若无人撤兵,黎州湮灭。 叶昭榆指尖被雨水浸湿,冰冷的触感刺激着每一处神经。 疼,哪里都疼。 都说人生苦短,却不知此番更甚,就这短短几日,便已苦不堪言。 战火,绝望,恐慌,死亡,哪一个都好苦。 烟雨朦胧,日影流转,雨落满身。 申时一刻,城门口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原是守军不敌,蛮夷已攻至城下。 城门几次被铁甲破开,又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扑了上去。 叶昭榆挣扎着起身,又被司葵按在原地,清冷的眼眸看着摇摇欲坠的城门,音色肃然。 “君主说了,郡主待在城中即可。” “哐当”一声,一抹金光闪过,破开的城门瞬间被人关上,一人横刀城下,眸中猩红幽冷。 无数金丝携着长刀而过,瞬间骸骨成堆,众人看着城下血衣如飞的人,双腿微微打颤。 魔,魔鬼…… 摩那娄诘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幽冷的瞳孔微闪,森然幽怖,诡异万分。 “不想死的,就滚。” 一人踌躇片刻,随后壮着胆子大喊,“只剩他一人了,上弓箭,杀了他,杀了他!” 摩那娄诘冷笑一声,“不自量力。”随后身影鬼魅般的冲了出去。 半边天都被鲜血染红,四周哀鸿遍野,尸骸成堆。 突然,一阵角声传来,肃穆悠扬,响彻整个战场。 躲在角落里的百姓纷纷抬头,怔愣的望着城门口,笑着哭喊道: “撤兵了!有人撤兵了!黎州没有亡,黎州没有亡!” 城门之外,摩那娄诘一身血衣,站在尸山血海上,抬眸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军队,幽冷的瞳孔微动。 突然,脸色一变,抬手捂着胸口,一口鲜血瞬间喷出,“咣当”一声,撑着身体的长刀落地。 城内无数人闻声走上长街,跑到城下振臂欢呼。 叶昭榆看着周围人大笑,一下大哭出声,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他们的大喜,是她的大悲。 她的挚友亡于黎明前的黑暗,到死都没能走出那座荒山…… 第224章 死不了 夜色幽寂,雨声残响,浓郁的药香夹杂着血腥味萦绕满室。 四周光线昏暗,桌案上的烛火被风一吹,左右摇摆。 “吧嗒”一声,又一支箭头被拔出,扔进满是血水的铜盆中。 司葵抿着唇,清冷的眉间紧紧蹙着,双手被鲜血染红,颤抖不止,手上却马不停蹄地为其止血。 看着靠在榻上的人,寒气四溢,面容惨白,似是一碰即碎,面上头一次出现了无措的慌乱。 她一下跪在地上,眼眶一红,抖着带血的双手呼喊,“君主,君主!” 似是一瞬间天崩地裂,不知该何去何从。 四周寒风哀嚎,冷意刺骨,满室都被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氛围包裹,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窗外雨水敲打着屋檐,淅淅沥沥,带着无限愁怨。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在阵阵雨声中动了动长睫,幽冷的眼眸缓缓睁开,猩红爬满整个瞳孔,妖异幽怖到了极至。 他蹙着眉闷哼一声,苍白的脸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破碎却又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听着耳边压抑十足的哭声,他眼睫轻颤,抬了抬手。 “别哭,死不了,去将药端来。” “是,是!” 司葵草草擦了眼泪,步伐匆匆的走到一旁,将汤药端来,伺候君主服下。 随后又看着自家君主服下药后,盘腿坐在榻上运功疗伤。 窗外孤月正倚着檐角,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爬上中天。 榻上的人收了手,缓缓睁开眼睛,眼中血色褪去不少,只余一抹红雾覆在琉璃色的瞳孔上。 薄薄的,淡淡的,像是散在天边的云霞,明艳又柔和。 随后他抬手点在胸前,“噗嗤”一声,逼至胸口的淤血喷出,身体顿时朝前一晃。 司葵心一揪,立刻伸手上前。 他摆摆手,取出一枚银针锁住心脉,压制住逆行的气血,不让功力溃散。 司葵紧紧蹙着眉头,抬手将手中药丸递过去,忍不住提醒道:“君主,您该歇歇了。” 摩那娄诘接过药丸咽下,轻轻扯了扯唇角,音色嘶哑。 “放不下。” 他眼眸微敛,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斑驳的阴影,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 随后抬眸,隔着纱幔,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人,音色沙哑。 “郡主情况如何?” “乌藉…走了,郡主悲痛欲绝……” “啪嗒”一声,手上的茶盏掉在地上,瓷片顿时溅了满地。 室内瞬间静谧无比,只余沉重的喘息声散在夜雨中,良久后,他才发出声音,音色却哑的不成调子。 “本君知晓了。” 司葵压下沉痛,继续开口,“郡主旧伤未好更添新伤,哀莫大于心死,再经不起一丝折腾,不然,谁也救不了她。” 摩那娄诘心脏猛然一缩,眼睫轻颤,随后喃喃开口,“别将本君的情况告诉她,她……太疼了,别让她再疼。” 司葵抿了抿唇,点头应下。 今日南坻撤军,所有人都大喜,只她一人坐在地上,大哭不止,悲痛万分,像是心魂都碎掉了。 恍若一朵开在危崖上的花,在阵阵欢声笑语中,一片片的凋零。 “下去吧。” “是。” 司葵走到门口,停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朝着床边走去的人,清冷的眸中牵出一丝波澜。 “君主,别让愧疚杀死了郡主。” 摩那娄诘步伐一顿,随后微微颔首,“好。” 所有人都想杀她,又有所有人都想救她。 他缓步走到床边,看着紧紧闭着双眼的小丫头,微微弯了弯唇。 随后和衣躺下,抬手将人抱入怀中,合上眼帘,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雷雨大作,两人像是要被这场大雨掩埋,不想让任何人将他们叫醒。 距黎州百里之外,无数大军沐雨飞驰,急急朝着黎州奔来。 军使跃马扬鞭,一驿又一驿,十里又十里,不断将捷报飞传。 “南坻撤兵,黎州未亡!南坻撤兵,黎州未亡!” 萧如晔一身玄甲,手中挽着缰绳,看着雨中飞驰而来的军使,沉寂的眼眸一亮。 “将捷报呈上来!” 他接过捷报迅速看了起来,冰冷的雨水将笔墨晕开,一朵朵墨花缓缓在纸上绽放。 他心里的石头陡然落地,桃花眼中盈满希冀,不停地喃喃自语。 “没亡就好,没亡就好!” 他自得到消息,日夜不停的带兵飞驰。 经过町州时,町州援助黎州,被蛮夷派兵围城,堵了所有去黎州的路。 他领兵奋战,将拦路的铁骑全部斩杀,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带兵奔袭。 一日之后,一日之后定至黎州! 雷雨作了一夜,风也吹了一宿,这一晚,叶昭榆睡的并不安稳。 她在梦中,一直跑,一直跑,可万山困她,不逢生路。 她站在万山之间,只见四周青山围着她转,她脑袋一片晕眩,在群山中似困兽呼喊。 万万声的呼救,换不来一人应她。 画面陡然一转,只见无数青阶沿山势而上,远处云深,不知归处。 她眼睛一亮,出路! 随后提起裙子便朝着青阶跑去,一阶又一阶,一阶又一阶。 九十九阶过后,她看见青阶尽头,倒着一黑衣少年,额头狼牙额饰闪烁,周围鲜血弥漫,不断朝着青阶流下。 她瞳孔猛然一缩,呆呆的回头,只见她刚刚走过的青阶,不知何时,早已被鲜血染红。 她一下跌坐在地,浑身的生机仿佛都被抽离。 原来,原来她的出路,是他的死路。 她双手抠着地面,仰头大哭出声。 “乌藉啊!” “阿榆,阿榆,没事了,没事了……” 叶昭榆一下睁开眼睛,眼角的泪瞬间滑落。 她睁着眼睛,眼珠一动不动,看着熟悉的床幔,缓缓开口,声音嘶哑至极。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山间仓惶逃窜,那里有跑不完的荒山,有爬不尽的石阶,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可那路好长好长,我跑不完,又怕跑完。” 怕跑不完,她没有出路,怕跑完了,看见他的死路。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满眼空洞,任由泪水从眼角一滴一滴滚落的人,心里一疼,抬手抱了抱她。 “没事了,以后再也不让阿榆跑了。” 叶昭榆睁着眼睛,眼底光点明灭,喃喃开口,“谢归哥哥,我后悔了,我后悔带你来中原了。”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指腹擦过她的面颊,轻声开口。 “世事无常,无人能未卜先知,只要往前走,便有千般好与不好。 若一遇见不好,便后悔当初出发,那这世间的路,谁还敢往前走?” 她抬眸看着他,音色嘶哑,“可前路是死路,那为何还要往前!” “阿榆,千金难买早知道,我们不是居高临下的俯瞰者,无法用它的目光统观全局。 是死路谁不会避?可世间如愿以偿太少,多得是世事难料。 本君也悔,后悔自己不够强大,未能护好他们与你,可本君从未后悔带他们来中原。 我们不会因外界凶险,便放弃翱翔。 本君守你与黎州,成全自己的情意与恩义,他们守本君与你,成全自己的忠诚与英勇,皆为自愿,九死未悔。” 叶昭榆顿时抬手捂着眼睛,彻底哭出声来,“我讨厌有人为我牺牲,我害怕有人因我而死,哪怕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我都会颤抖,愧疚。 我总觉得,人不可以为我死,生命太重,我还不起,我想将自己裹紧,不去触碰任何人,那么就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可我活在世上,避不开触碰,终究麻烦了很多人……” 第225章 我去说 窗外雨势渐歇,微暗的天光破开重重乌云,慢慢将晦暗驱赶。 摩那娄诘眼睫微眨,垂眸看着她,耳边萦绕着她的哭诉,他微微一怔。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朱门士族皆为其爪牙,鲜有平视众生之人。 就算是她爹,也不见得能真得做到平视每一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身份上的倨傲。 可她像是从未知晓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贵,骨子里都觉得她与任何人没有任何不同。 都只有一条命,都很宝贵,所以不可以随便为人牺牲,哪怕是她,也不可以。 可这本就是一个权势与阶级当道的世道,她生在公侯之府,身体里流淌着皇室之血,站在了阶级的最高处。 只要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为她驱驰,为她牺牲,还是甘愿为之,她压根不用愧疚。 可事实却是,每一条命她都受不起,她愧疚万分。 愧疚的想将自己藏起来,任何人都看不见她,那么便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为她牺牲。 他轻叹一声,抬手将缩进茧里的小丫头拎出来。 “若他人投以真心,肝胆相照,誓死追随,赴汤蹈火也要护你周全。 你以同等情谊相待,两人皆赤忱相见,无一方强迫,却因一句还不起,可便视别人的好为累赘?” 叶昭榆心揪着疼,一滴泪砸在枕上,喃喃开口,“不是累赘,就是觉得不公平……” “你死了就公平了吗?留下的人就公平了吗?这世间又哪来的公平?不过是强者在说话,弱者在忍受。 若哪一天,你能站在最高处,你可拔剑平天下任何不平之事,那时,你可以创造公平,让所有人享受公平,可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你得受着。” 他的话在寂静的屋子里缭绕,伴着明灭的烛火,现实又残忍。 “你愧疚,是因为害怕死了的人怨你,害怕本君怨你,害怕所有人指责你没能保护好他。 可他们没走过你的路,他们没跑过那晚的荒山,他们没画地为牢的死守一城,他们没在万重杀机中疯狂逃窜,叶昭榆,没人能够怨你,除了你自己。” 窗外雨势彻底停歇,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般,带着几分暴风雨过后的平静。 叶昭榆先是咬着唇,随后攥着他的衣摆,最后大哭出声。 摩那娄诘眉间一松,抬手将人揽进怀里,任她宣泄。 宣泄出来就好,证明活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垂眸看着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的人,肩上早已湿透,他轻声开口。 “本君让他护好你,也护好自己,可他对你,从不是因本君之令,只因你真心待他,他方舍生取义,你的藉将军,在为你而战,虽死犹荣。” 一阵长风吹响轩窗,耳边掀起阵阵呼啸声,身上的人湿润的长睫微颤。 “起风了,是他回家了吗?”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窗外,万物吹拂,卷起千丈云岚,漫卷着随风飘远。 他点了点头,琉璃色的眼眸微动,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嗯,他回家了。” 叶昭榆压着翻涌的情绪,缓缓睁开眼睛,抬眸看着窗外的风。 直到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染红了半边云层,她才收回目光。 转头时,只见一抹红痕覆在他的脸上,她目光一顿,哑着嗓子开口。 “昨日为何没戴面具?” “昨日他们看着这张脸,无人承认我是西域君主,想将我悄无声息诛杀。” 叶昭榆眸光微动,转着麻木的脑子,“你知道这个结果的,除了拖延时间,还为什么?” 摩那娄诘弯了弯唇,抬手将她散在脸侧的发丝别在耳后,看着恢复了几分生气的人,低声开口。 “阿榆自己猜猜。” 叶昭榆闭着眼睛沉思,想了一会儿,喃喃出声。 “此战一结束,他们若敢指认你来过中原,便是明知你在此,还故意对你出手,西域定发兵声讨。 若不承认,除了萧如顼和那老者,无人知晓你来过中原,不会因外族的身份,为我与侯府带来任何麻烦。” 她眼睫轻颤,抬眸看着他,“可黎州守军都见过你使用慈悲……” 闻言,摩那娄诘目光一顿,良久之后,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阿榆,昨日一战,除了我与死守城门的昭冥司三人,无一生还。” 叶昭榆太阳穴突突跳,明明早已做好无一生还的准备,可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缓声开口,“除了他们,便是黎州大小官员见过本君使用慈悲,可此战一过,黎州定归心于你,你若不言,无人敢言。” 叶昭榆轻轻勾了勾唇,“好狡猾的诘兔兔,不过,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差点什么?” “再陪我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再告诉你。” “好。” 昨晚最后一场春雨落尽,青山空蒙,碧波万顷,黎州初初入夏。 檐边鸟雀呼晴,空气中泛着丝丝热意,天边的白光热烈又张扬。 叶昭榆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苍白无比的人,拿起眉笔为自己描眉。 “北幽此时在城外不远处扎营,南坻大军一走,哈察伦王一死,如今气焰收敛了不少。见城上无一守卫,怕和昨日一样,又有援军相助,是一出空城计,所以迟迟不见进攻。” 叶昭榆眸光平静,放下眉笔,指尖搅着一碗清水,抬手涂在裂开的唇上,轻轻扯了扯嘴角。 “城里有多少百姓愿意穿上盔甲,假扮士卒?” “所有官员与世家子弟都愿,他们有宁死不屈的风骨,随后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百姓。” “甚好。” 司葵目光一顿,看着面容平静无比的人,缓声开口,“君主那边……” “我去说,你站在门外,别进来。” “是。” 第226章 知晓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房内还燃着浓厚的安神香,香味沉静,带着无限安抚。 隔着纱幔,只见一人躺在床上,轮廓若隐若现,慵懒而缱绻。 叶昭榆眸光微动,缓步走了过去,床上的人听见动静,瞬间抬眸,眼中淡红色雾气一闪而过。 “怎么起来了?” 叶昭榆嘴角扯出一抹笑来,俯身亲了亲他的嘴角,音色沙哑。 “来告诉你,还差点什么,所以就早早起来做准备了。” “哦?还差点什么?” “吻我,我就告诉你。”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仰头吻在她的唇上,温柔无比,想安抚她破碎的心。 “吻了,还差……” 他的话音猛然一顿,一瞬间全身发软,无力的倒在床上,冷峻的面容陷进被褥中。 指节无力的攥着她的衣裙,用力到发白,琉璃色的眼眸直直的盯着她,薄唇轻启。 “你要做什么?” 叶昭榆吸了吸鼻子,抬手替他掖好被角,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笑着开口。 “还差谢副将战死沙场,昨日一战,无一生还,中原再也没有谢副将了,你再也不用担心你的身份会为我带来麻烦了,毕竟,死无对证。” 摩那娄诘紧紧蹙着眉,盯着她,重复刚刚的问题。 “你要做什么?”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他脸上的红痕,眼底泛着无限心疼,音色沙哑。 “你是不是以为你能瞒得了我?上次花朝节,你就没瞒住。 我早就知道你旧疾发作了,可你不想让我知晓,于是我便不知晓。 那日所有的不快,皆是为你心忧,这才有了金莲哄你。 我一直记着你的旧疾,就算你压抑的再久,我都能发现,因为我在意,我什么都知道,只是别人不挑破,我便当做不知。 可如今,我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放任你强行封住逆流的气血,忍着千刀万剐的痛,去再守一日,我舍不得。” 她指尖划过他的胸膛,随后停在离心脏一寸的地方,运起内力将封住心脉的银针取出。 摩那娄诘眸光震颤,瞬间喘息不止,额头冷汗直冒,琉璃色的瞳孔肉眼可见的爬满缕缕猩红。 他闭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攥着她的衣袖,喘息开口,“城外……” 叶昭榆摸了摸他幽冷的血瞳,抬手扯下头上的红色发带,覆在他的眼上,轻声开口。 “北幽与我们打了半月有余,人也消耗了不少,如今首领一死,士气更是低迷。 只是他们人虽有损,却比我们一人不存强上太多,怕他们听到太子来援的消息,会狗急跳墙,发起强攻。 我会让城中百姓假扮援军,为我作势,去与他们谈条件,拖到明日太子前来。” 摩那娄诘长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袖,眉间萦绕着无限戾气,压抑着怒火开口。 “什么条件?你去北幽为质的条件!” 叶昭榆目光一顿,扯着嘴角笑了笑,“谢归哥哥,你知道的,我本身便是最有利的条件。” “叶昭榆!” “别恼,又不是真的去,就是骗骗他们,将今日拖过去。” 叶昭榆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 “你想今日拖着病体去与北幽一战,拖到明日太子来援,可你我都不是神,血流尽了,会死的。 何不选一个轻松点的法子,我就一句承诺,便可拖到明日援军前来,谢归哥哥,一点都不亏。” “他们凭什么应下你的条件!” “就凭,我的命在我的手里。” 摩那娄诘听着往外走的脚步声,额头细汗密布,撑着身体想要坐起,却又无力的摔在床上,心中怒火中烧,拿起枕头朝着门口砸去。 “叶昭榆,混账东西!” 叶昭榆站在门外,听着“哐当”一声,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随后抬眸看向司葵,缓声开口,“照顾好他,别给他解药,你若不能违抗他的命令,就站在门外,听不见就不算抗命。” 司葵清清冷冷的眸中扯出一丝笑意,随后抬手朝她抚肩一礼,“多谢郡主。” 叶昭榆抬眸看着碧空如洗的穹顶,轻叹一声,“谢什么,该道谢的人,是我。” “郡主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还望郡主好好保重。” “无碍,就去说几句话,不见血。” 司葵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一身黑衣端沉无比,青丝高束,脊背挺立。 像是……能遮挡风雨之人。 可明明,明明一个时辰前,她脆弱的都快碎掉了。 “驾!” 一阵马蹄声疾,城门大开,几人策马出城。 远远望去,只见一黑衣女子带人纵马前来,声势浩大,惊飞了一路尘土。 北幽大军立刻戒备,纷纷拿着兵刃相对。 领兵之人视线微压,看着策马前来的人,手猛然一抬,身后士兵瞬间收了兵刃。 叶昭榆阵前勒马,战马顿时仰头嘶鸣,双蹄高扬,随后重重踏在地上。 “我乃盛安郡主,此地乃中原疆土,尔等再不退避,不怕我中原铁骑踏碎尔等?” 蛮夷看着马背上威严十足的人,一身黑衣肃杀无比,铺天盖地的威压瞬间席卷而来,压迫十足。 领兵之人狭长的眼眸微眯,看着只带了三个少年而来的女子,随后又朝着黎州城内看去。 只见倒塌的军幡重新扬起,城楼上站满披坚执锐的士卒,他的心陡然一沉。 随后摸了摸弯刀,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那郡主此番前来,是想如何?” 就算还有人又怎样,黎州不过是强弩之末,他们若发了狠的强攻,取下不成问题。 叶昭榆看着他,微微抬眸,“本郡主想与你做个交易,只要你不再攻打黎州,本郡主便跟你走。” 领兵之人轻嗤一声,他们此番除了生擒郡主,便是掠夺中原财富。 这黎州乃江南最富饶的州府,来都来了,若不攻进去搜刮一番,那可说不过去。 “郡主,黎州城一破,你照样得跟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对面的女子拔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处,微微一用力,一串血珠便瞬间滚落。 只见她不在意的笑笑,目光平静的落在他的身上。 “你们大汗要的是活人,可不是一具死尸,北幽此时已处在水深火热中,我想,将军不是不知。 本郡主若死了,北幽这辈子便都给本郡主处在水深火热中,四国之列,中原与西域联手,不是不能将其除名,将军,你觉得呢?” 那人目光阴鸷的看着她,紧了紧手中的弯刀,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愧是定安侯府之人。 叶昭榆轻笑一声,拿着带血的匕首把玩,背后却早已被裂开的伤口浸湿,她却依旧不急不缓。 “做人别太贪心,中原援军也快到了,我黎州还有兵马与你周旋,可将军却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处。 别忘了,黎州城内还有一位连南坻与北幽联手都没拿下的人,别到时候,中原铁骑一到,将军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着那人目光一沉,她继续道: “南坻一撤兵,哈察伦王一死,北幽境内被中原与西域攻打,你此时该做的,便是想办法在目前的局势中,为北幽获得最大的利益,而得本郡主者,可得中原半壁江山,这利益,可足?” “那郡主为何不直接与我们斗到最后?” 那人沉着眼眸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却见对方神情始终平静。 “黎州战乱因我而起,百姓经不起战火,本郡主不愿再见民众哀鸿,哪怕是一刻,也不愿。” 那人突然大笑起来,抬手朝她抱拳,“郡主大义,我也不是不愿接受郡主的交易,只是,城中那位可知晓郡主的决定,我们可不想走到一半,人又被劫了回去。” “知晓,并且十分赞同。” “那好!我们放了黎州,郡主跟我们走!” 叶昭榆唇角微弯,抬眸看着铁甲凛冽的队伍,缓声开口,“明日一早,本郡主盛装出城,尔等迎接便可。” “为何要等明日?” “你怕本郡主骗你,本郡主也怕你们骗我,若本郡主进了你的军营,你又反过来攻打黎州,本郡主找谁哭去。 今日若你我都平安无事,此交易方生效,不然,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以。” 那人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女子,面容沉静,处变不惊,倒是有几分谋略与魄力。 “好,我答应你。” 叶昭榆心里悬起的石头陡然落地,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挽着缰绳的手指微微发抖,随后调转马头回城。 “咣当”一声,带血的匕首被她扔在地上,微冷的音色夹着寒风传来。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若今日尔等胆敢背信弃义,他日我中原必发兵讨伐!” 第227章 再等等 窗外疏雨凄切,月色婉转,寂静无声的江南岸,无数人举着火把,守着那破败悲戚的都城。 叶昭榆静静地站在窗前,清浅的目光落在灯明千盏的城池中。 水岸长廊,亭台楼榭,灯火葳蕤,光晕千点。 像是,没有一场战火而至,黎州依旧是那秀丽繁华的江南。 可仔细一看,却发现那灯火中藏着伤痛,破败,不屈,和脆弱。 他们此时,不得不借着万千灯火壮胆,让城外窥伺者知道,黎州还有人,黎州还能战。 “叶昭榆,过来!” 她眸光微动,眼底扯出几分无奈,缓步走了过去,垂眸看着躺在床上,发丝凌乱的人,轻声开口。 “我与北幽约好,今日谁也别动对方,我们都会相安无事的到明日。” “条件。” 谁都知道,以物易物,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是白给的。 “明日一早,我随他们回北幽。” 手腕一疼,她低头看着紧紧攥着她手腕的大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抬手覆了上去,弯唇笑了笑,“你知道的,他们不敢动我,他们此番大张旗鼓是为我而来,我若死了,他们这大半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 摩那娄诘紧抿着唇,发带下的眼眸轻颤,他如何不知,论谋划大局,他再拿手不过。 他知晓她是钳制对方的重要条件,万不得已之时将她推出,定能为整个黎州续命。 可他宁愿再血战一日,都不想打她的主意。 怎料,没人将她推出去,最终却是她自己推的自己。 叶昭榆抿了抿苍白的唇,抬手抚了抚他皱起的眉心,拿出一颗皱皱巴巴的糖纸,小心翼翼的剥开,将化的不成样子的糖喂进他的嘴里。 “再等等,谢归哥哥,明日一切都结束了。” 雨落黎州,幽梦难寻。 一整夜的提心吊胆后,熹微的晨光破开云层,将整个江南岸都照亮。 叶昭榆坐在铜镜前,褪下了戎装,穿上了许久未碰的红装。 繁复华贵的衣裙层层叠叠,裙摆上绣着金线和凤尾花纹,微风一吹,栩栩若生。 发侧的金色飞鸾振翅欲飞,翅下坠着流苏花链,灵韵高雅,摇曳生姿。 她抬手沾着红艳艳的口脂涂在苍白的唇上,整个人顿时明艳了不少。 像是一簇陡然燃起来的烈焰,在风雨飘摇中张扬。 司葵从屏风后走来,看了一眼坐在铜镜前,明艳至极的女子,走过去,拿起画笔在她额前轻轻描下花钿,缓声开口。 “北幽铁骑已至城下,正等着迎接郡主回营。” 叶昭榆眸光平静,一敛衣袖起身,红裙拽地,青丝如云,腰间环佩顿时叮呤不已,整个人透着与生俱来的华贵与威仪。 她朝着司葵微微颔首,随后缓步朝外走去,身姿翩然,面容沉静。 “照顾好他。” “是。” 长街之上,无数人夹道观望,看着一女子身着红装,漫步穿行于破败的长街,身姿翩然,顾盼神飞。 周围万千光景只为她哗然,江南十里娉婷,她与之难分绝色。 她像是行走在死寂灰败的地界,随着她的走动,一切都鲜活了起来,周遭万物都染上了色彩。 众人眼中饱含热泪,心中波涛翻涌,“扑通”一声,一人一下跪在地上,朝着缓步走来的人一拜。 “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瞬间响起无数跪拜的声响,黎州万民齐声呼喊。 “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瞬间,声浪漫过云端,一浪接着一浪,声声诚恳,字字衷心。 整条长街随着她的走动,跪满了人,心甘情愿地向着庇护他们的女子俯首。 黎州刺史携大小官员站在城门口,看着缓步朝着他们走来的人,眼眶微红,双手拱起,朝着她弯腰一拜。 “郡主大义,受我等一拜!” 那是他们的郡主,舍身为民的郡主。 叶昭榆在他们面前停下,发间飞鸾微微颤动,听着耳边的阵阵声涛,杏眼微眨,缓声开口。 “辛苦诸位,今日一过,黎州便能恢复安稳。” “可您……” “太子今日必至黎州,他会去接我回家的,等我出城后,紧闭城门,在太子来之前,不得为任何人开启城门。” “是!” 城门外,大军压境,黑压压的一片堵在门口,将整座城池包围。 北幽将领把玩着手中弯刀,抬眸看着站在城楼上的守卫,眯了眯眼睛。 适时,一声沉闷的声响传来,厚重的城门被打开,发出一阵古朴悠扬的韵调。 一女子红裙拽地,颜若朝华,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出城门。 身后无数士卒站立,手中握着长戟,目送她远去。 北幽将领狭长的眼中顿时惊起万丈波澜,瞳孔中映着一抹纤细端然的身影,杏眼明仁,朱唇轻点,气势如练,风华绝杀。 好明艳飒沓的女子,戎装与红装都未逊色,一颦一笑皆胜星华。 他立刻驱马走到她的身边,翻身下马迎接。 “恭迎郡主!” 叶昭榆看他一眼,随后转身,抬手对着黎州城一拜,城中众人立刻抬手回礼。 北幽将领轻笑一声,摸了摸手中弯刀,中原人果真酸腐。 他看她一眼,眼中透着无限狂喜,翻身上马,随后对着身后一抬手,黑压压的士卒顿时渐渐退出城下。 众人矗立城中,城外风沙弥漫,黑云翻涌,朦胧的视野中,只余那抹艳色久久烧灼。 一个时辰后,叶昭榆坐在北幽军营的主帐中,看着对方递过来的马奶酒,抬手接了过来,笑着开口。 “将军准备何时启程?” 那人狭长的眼睛微弯,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无限侵略性,散漫的勾了勾唇,倾身凑到她的耳边开口。 “郡主莫急,今日收拾辎重,明日便启程回北疆。” 一股浓厚的膻味瞬间萦绕在鼻尖,叶昭榆眼底寒光一闪,眸光轻轻浅浅地落在手中的金碗上,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抬手转了转手中的马奶酒,手一歪,奶白的酒水顿时一点一点的滴在地上。 “本郡主口味刁,闻不得一点带腥味的东西。” 那人脸色一僵,眯着眼睛看着她,他们来自草原,以牛羊为食,自然都沾了一点腥味,拐着弯来骂他们。 叶昭榆抬眸与他对视,当着他的面,手一松,金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你们请本郡主来的,本郡主金枝玉叶,自然用不得,也见不得拙劣的东西。 不然,若本郡主觉得自己被轻慢了,就想去死一死,只是,本郡主死后,那帝王之怒,一国之威,不知北幽大汗,受不受的起。” 那人脸色又是一僵,看着随意理了理裙摆,走到主帅之位坐下,双腿交叠的翘在桌面上抖了抖的人。 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头一次见这么嚣张的人质! 连一点做人质的觉悟都没有! 他闭着眼睛呼出一口气来,随后猛的起身,摔帘而出。 叶昭榆看着躲出去的人,抬脚将桌面上的公文踹开。 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裙摆铺了满座,静静等着时间一点点的划过。 第228章 雨停了 午时一刻,乌云遮天,狂风拔地而起,骤雨顷刻大作。 阴沉的雨雾中,一片片军幡飞舞,沐着狂风骤雨席卷而来。 斥候骑马奔袭,边跑边吼。 “敌袭!敌袭!全军戒备!” 随后万千箭雨沐着晦暗天光而来,像是要借着雨势,将万物淹没。 帐外鼓声大作,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伴着惊雷而来,千军万马躁动,天地都带着几分震颤。 叶昭榆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帐中,闭着眼睛,感受着周围战烧灼,野兽般的嘶吼蔓延整个营地。 她手中把玩着一根银簪,心里平静无比,像是激烈的战火已挑不起她半分情绪。 突然,一人猛的冲了进来,抬手去抓她的手腕。 “你是中原郡主,你去让对方停手!” 下一秒,一声惨叫石破天惊,又瞬间被阵阵喊杀声淹没。 叶昭榆踩着那人的背将其压在桌子上,抬手将银簪从他的掌心拔出,鲜血瞬间飙溅。 她目光微冷,厉声开口,“营外来了多少人?” “不,不知,只知道是太子领兵前来。” 银光一闪,一抹血线飞出,叶昭榆抬手将人丢在地上,快步走了出去。 刚掀开帘子,只见朦胧雨雾中飘扬着大盛军幡,一枚流箭划破长空射来,她侧身一闪,又回到了营帐中。 她拖着步子走回椅子旁坐下,眼眶一热,援军来了,他们等了这么久的援军来了。 指尖微微颤动,绵密的疼痛侵袭全身,每一处都在疼,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她哭的不能自已。 可等待的过程好漫长,漫长到葬送了许多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影猛的冲了进来,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她抬眸看着他,任由他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出营帐。 她像一个破布娃娃,任人撕扯,沐着大雨,步伐踉跄的被人拽着穿过尸横遍野的营地。 红裙翩跹,青丝飞扬,像是穿行于血海中的狱蝶,若灵若邪。 萧如晔一身玄甲,端沉的坐在马背上,周围战鼓擂动,杀声震天,肆虐的战火将整个营地烧灼。 突然,微寒的桃花眼穿过雨帘,忽然落在在雨中翩跹的红色身影上。 他目光猛然一顿,手一抬,划破长空的箭矢瞬间停歇。 北幽将领将人带在阵前,拔出一把长刀横在她的脖颈上,朝着对面大喊。 “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她!” “你敢!她若有一份损失,孤让你北幽还十分!”萧如晔音色寒凉,目光死死的落在他的脸上。 雨水顺着叶昭榆的长睫滑落,她的眼睫轻颤,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缓声开口。 “我今日穿上了红装,你是不是就忘了,我也曾领兵迎敌?” 她仰头猛的一踢,北幽将领眼前一黑,一声惨叫陡然响起,手中长刀瞬间滑落。 她抬手接过长刀一斩,瞬间一道血水飞出,一颗头颅陡然砸在阵前。 她脸上沾着血迹,于两军阵前斩了主帅,军心瞬间躁动,随后一点点的崩塌。 叶昭榆一身红裙,提刀而立,血水顺着刀锋滚落,目光寒凉的看着身后众人,威慑十足。 “尔等若降,本郡主便从轻发落,若不降,本郡主便让尔等埋骨于此!” 身后中原铁骑纷纷张弓,为他们郡主造势。 她立于两军阵前,目光孤傲,看着一个个蛮夷放下屠刀,中原铁骑瞬间冲过来将他们围住。 她突然大笑起来,脸上血迹斑驳,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拿着刀一步步的上前,抬手一斩,一人便瞬间倒在血泊中。 蛮夷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尖叫着,“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是说,只要我们放下兵刃,你便从轻发落吗!” 叶昭榆看着他,一脚将人踹在地上,红着眼睛大吼。 “你们放过我们了吗!你们放过黎州了吗!我们若输了,你们便屠城! 可现在我们赢了,我们是战胜国!这里是中原的疆土!是你们侵犯在先!我若放过你们,我对不起所有死守黎州的将士!” 凭什么坏人只要放下屠刀,便能成佛,好人千般挣扎,却是蹉跎。 她不要这样,她要恶有恶报,她要自己来报! 萧如晔站在雨中,看着她发疯似的挥动长刀。 一刀又一刀,一人又一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崩溃与破碎。 “黎州守军一万五千人战死!” “新兵初初学会杀敌,上战场不到半天死殉!” “止夷山的老兵年过半百,还要拿起武器,作他们的最后一战,最终殁于战场!” “黎州百姓备好鸩酒匕首,等着黎州一破,便死殉都城!” 还有老李头,昭冥司的五位少年,还有无数死守家园的无名之辈! “你们又放过了谁!上了战场的人没有人活着,无一生还!你们让我怎么放过你们!” 周围人听着她撕心裂肺的质问,眼眶一红,血雨不断冲刷,无一人上前阻止。 原来,黎州是这么守过来的。 是千千万万人以身为殉,才挡下蛮夷铁骑的践踏。 今日这番血色洗礼,山河作势,风雨助威,是屠戮者死殉万千英灵,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 “哐当”一声,长刀滚落在地。 周围血雨如注,叶昭榆无力的倒在地上,萧如晔瞬间冲过去将人抱起。 叶昭榆睁着眼睛,望着落雨的穹顶,任雨水落入眼中,泛着生疼。 红色衣裙散了满地,与血水融为一体,她扯了扯嘴角,音色沙哑虚无。 “表哥,好疼。” 萧如晔眼眶一红,抬手捂着她的眼睛,音色颤抖着开口。 “对不起,表哥来晚了,阿榆若是累了,就闭上眼睛,余下之事交给表哥。” 雨声残响,长风浩荡,入夏的第一场暴雨,浇灭了持续已久的烽烟。 破败的都城中,新的幡旗升起,烟雨依旧,却不伤人。 南境之南,一人背手站在城楼之上,抬眸看着雨水洗过的穹顶,清新空蒙,清冷的凤眼微动。 大雨过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般。 就连围在城外的兵马都没了动静,像是一夜间便销声匿迹。 突然,一只蝴蝶振动着翅膀,翩跹着飞入她的眼中。 她仰头看着它,轻轻抬手,蝴蝶晃晃悠悠的飞了一会儿,最终停在她莹白的指尖。 她垂眸看着停下来的蝴蝶,朱唇轻启,音色清冽低沉。 “雨停了。” 她的话音刚落,蝴蝶又缓缓振动翅膀,随后慢慢从她指尖飞出。 她看着战火烧灼后的周遭,眼底透着厌倦,望着自由凛风的蝴蝶,喃喃开口。 “好似又没停。” 〈第三卷 完〉 ps:看下面的 宝子们,不好意思,最近忙着开学,然后又做最后的诊断,便没留码字的时间,不好意思。 第三卷就到此结束了,这一卷后半部分比较沉重,多次提笔不敢往下写,可到最后,故事的走向由故事决定,已经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乌藉可能是本书永远的意难平,写的时候提笔落泪,哭了很久,可最终还是让他停于笔下,遗憾又悲痛。 世间万全之策太少,双全之法并无,他救了阿榆,便无法救自己,所以宝子们只能在番外中再次见到藉将军了。 本书还有最后一卷,可能拖的太久,宝子们都疲惫了,包括自己,有时都有几分懈怠,感觉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可不喜欢自己的故事没有结局,便一直在调整状态,坚持往下写,想让自己笔下的每一个故事都有结局。 第四卷会将剧情走完,将一切都揭露,基调可能会枯燥沉重,宝子们若是不想再一起走了,就停下来看看别的,我会慢慢将第四卷完善出来。 感谢宝子们一直来的支持,体谅,万分感谢! 第229章 鱼归我 九月初,汀水之南,隔江几里的城外,一人身着松青色衣袍,缓步朝着坐在江边垂钓的老者走去。 一身清气萧萧肃肃,如松如竹,抬手执礼,对着鹤发童颜的老者一拜。 “学生见过太傅。” “过来坐。” 谢太傅抬头看他一眼,将旁边的鱼竿递给他,指了指一旁的小马扎,笑着开口。 “今日难得清闲,赶着好光景出来野钓,惬意至极。” 裴朝挂好饵料,抬手将鱼线甩入水中,抬眸看着深绿色的山林。 再等几起大雨过后,这苍山便能换上秋色。 谢太傅看着神情沉稳,眸光平静的人,开口揶揄道: “你这后生,虽不是正儿八经拜在我门下的弟子,但好歹也是老夫指导过一二的人,也算是老夫半个学生,闲暇时,怎不见你登门拜访一二,竟还要老夫亲自请你出来垂钓?” 裴朝弯唇笑了笑,抬手请罪,“太傅教训的是,是学生失礼了。” 雨后暖洋洋的太阳洒在两人身上,带着无限暖意,谢太傅惬意的眯了眯眼睛,随后又叹息一声。 “也不怪你,天下尚不太平,身为大盛朝臣,又怎能偷闲度日。” 四海之内的烽烟一夕燃起,已过四月,还未平熄。 谢太傅眼中布满沧桑,脸上是岁月风沙过境后留下的沟壑,苍苍白发飒飒飘扬。 透过那沧桑的眼眸,看见的是刚直不屈的风骨。 他看着满目苍山,心却不在此处,喃喃开口。 “也不知道,盛安那丫头如何了。” 闻言,裴朝清浅的眸光波动,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中,两人顿时心生波澜。 传闻那日北幽围城,盛安郡主临危受命,以残兵败将对铁骑八万,以战止战,誓死不退。 后北幽与南坻联手,举兵侵袭,城池不存,黎州倾全部兵力,与蛮夷血战三日。 那三日,白骨露野,尸骸成堆,于血色中求存,挽大厦之将倾。 终是风雨围城,万里孤危,兵甲殆尽之时,她一人横刀城下,以身为质,换百姓安稳。 听闻,那日她一身红装出城,黎州万民齐齐跪地高呼千岁,震动九霄。 后太子携兵马来援,她于两军阵前斩了敌军主帅,又以敌寇鲜血祭慰亡灵。 千千万万将士身陨黎州,当有千千万万入侵者以死为殉。 黎州之围一解,城郊十里白服,悲声撼天。 无数女眷解下红装,披上白裳,携老人幼子去了尸横遍野的战场,迎接她们的郎君归乡。 消息一经各处传入朝堂,整个朝野为之动荡。 那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将倾颓之势力挽,那又是怎样一座都城,能于风雨飘摇之际不倒。 直到众人看见盛安郡主呈上朝堂的奏书,将黎州之难,黎州之悲,黎州之痛,一一陈列。 他们才知,那兵临城下之时,黎州所受到的锥心之痛。 令人只看一眼,便不忍卒读。 奏书末尾写着,“黎州风骨,不枯不腐,当千秋史载,万世传颂。” 她一战成名,该史书彪炳,字里行间却不见其身影,反而将殒身的士卒推到人前,为他们与他们的后代求一分荣光。 陛下大赞,当即命人将亡于黎州的士卒编写成册,一一封赏,荫庇后人。 史书有云,宣和二十年,初夏,黎州之乱,起于盛安,止于盛安。 盛安郡主带兵御敌,护城有功,特开先例,封黎州城主,执掌一州,以彰其功。 此等殊荣,当真是,空前绝后,她乃有史以来,第一个一城之主。 远处苍山连绵,几只鸿雁飞过山野,惊起了一片流云。 两人收回思绪,眼中皆是感慨,短短几月,竟发生了此等大乱,当真是诸事无常。 裴朝看着水面浮动,鱼线不断下潜,抬手一提,一条游鱼出水,带起了一片水花。 谢太傅看着自己毫无动静的鱼竿,顿时斜着眼睛看他,吹胡子瞪眼起来。 “你这后生,也不知道让让老夫!” 裴朝当即将手中的鱼放进对方的篓子里,谢太傅这才满意的哼了哼,继续开口。 “你这一点就不如盛安那丫头,那丫头可会讨巧了。”他顿了一下,又眯了眯眼睛,补充道:“也很会气人!” 裴朝闻言笑了笑,微风拂过肩上的落叶,音色和缓。 “郡主磊落坦荡,已至万山之巅,却从未高人一等,有此心性与魄力,就算她并无任何身份加持,也会赢的很多人的喜爱。” 她自身,便值得。 “那是!” 谢太傅骄傲的扬起下巴,悠悠开口,“那丫头在哪不能混得风声水起?不过……” 他看着远处白鸟掠过水面,眸光幽深,叹了一口气。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此番本是劝她远走皇都避避风头,却不料竟让她遭了此等大难。” 盛安郡主本身便是极盛的风头,盯着她的眼睛不会因她的远走而消减,反而跟她一起转移。 待她孤立无援之时,便倾尽全力打压,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盛安在奏书中写到,三皇子萧如顼从死牢逃出,直奔黎州,布局中局,迷中迷,织重重网,看困兽斗,不惜挑起四海之乱,也要将她葬在黎州。 扭曲到可怕,丝毫不怜惜置身于战火中的百姓,他若为储为君,那当是举国之哀。 如今落得个尸骨无存,口诛笔伐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他叹息一声,如今看来,盛安的风头,越是打压,越是气盛,黎州一战,更是举世瞩目。 裴朝垂眸看着平静的水面,目光幽深,为何都要让她压下盛名。 昔日稚子请缨,今朝领兵御敌,她的气魄与勇气,配享所有人的赞赏。 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鱼线往下坠了坠,谢太傅眼睛一亮,抬手一提,一条鱼瞬间破水而出。 他咧着嘴将鱼放进自己的篓子里,随后将怀里的一本书取出,抬手丢给他,嘴角的胡须微颤。 “鱼归我,书归你。” 裴朝拿着书册翻了翻,看了看书册的扉页,弯了弯唇。 谢太傅瞥他一眼,幽幽开口,“那丫头与你密谋什么,老夫不关心,只是裴朝,老夫帮她与你传书,只因那丫头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性子,老夫再清楚不过了,老夫信她,而你,老夫不敢断言。” 昔日他能背弃自己的气节,对朝廷失去信任,如今回归,不代表他对人对事付有十分信任。 盛安那丫头吃的苦太多,他不想再见有人再伤她一分一毫,更不希望有人背刺于她。 裴朝抬手朝他一礼,“太傅放心,裴朝此生,可背弃所有人,但绝不会背弃郡主。” 谢太傅摇了摇头,抬手指着他,叹了一口气,“你呀你,当真是栽在那丫头身上了。” 裴朝目光一顿,微微摇了摇头,背手看向远处,温声开口。 “世间之事,除了情,还有许多感情值得追随,裴朝于郡主,是仰慕,不是渴求。” 第230章 少怪自己 秋风寥寥,拂满盛京长道,暮鼓镗镗,崔发落日向晚。 裴朝漫无目的地走在人影幢幢的长街上,周围繁华依旧,游人如织。 偶有少年打马而过,马踏斜阳,意气风发,连带出一群绰约少年,说说笑笑的打马走远,引得无数人抬眸张望。 “唉,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有人看着那群走远的少年,如是说。 “少了点热闹,要是郡主还在京城,京城不知道热闹成什么样子了。” “是啊,这个时候,应该是郡主领着一众纨绔子弟策马游街,骄纵张扬,声势浩大,连路过的狗都要避避风头!” “哈哈哈哈,是郡主能干出来的事!” “话说……黎州之围已解,郡主何时归京?” 裴朝清浅的目光落在天边逐渐下沉的光晕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册,宽大的袖袍被微风吹起,衣袍落拓,身姿清瘦。 耳边充斥着周围人的讨论,却始终逃不过一个人的名字。 脑中又响起刚刚太傅的叹息,“盛安那丫头看起来好相处,实则骨子里透着几分淡漠,真正能被她归为自己人的,就那么几个,你若没有真心,这辈子都别想在她心上留痕。” 裴朝指尖摩擦着书册,眼底露出几分淡笑。 世间最薄不过感情,最凉不过人心,自他苟活于世,待人,七分便够,待事,五分足矣。 十分的真情,少之又少,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他对郡主,付有几分。 只知,黎州之乱传入朝堂,他的心也随着整个朝野动荡。 跋涉千里,入仕为官,本是不想再见稚子请缨,更不想她再挡在众人之前。 可偏偏,事与愿违,重兵围城之际,她依然是被推在最前的那一个。 明明中原有万千士卒,可总是连一个她都护不住。 她身处权利中心,周身布满重重危机,一不小心,便能让她如此番一般,身陷囹圄,做困兽之斗。 于是,他主动找上了她,他知道,她不会再坐以待毙,她一定会有所行动,而他,想帮她。 果不其然,他托人传去黎州的第一封信,便得到了她的回复。 信中说,她与他,可共谋前程,不可谋私情,否则,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知晓,她心里早已有了想赴白首之人,他也早已退守在了本分之内。 因此,他应了她的前程,为此在朝堂斡旋,为她所拥护的殿下铺路。 盯着她的人太多,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他们之间的往来,便像今日一般,通过他人之手将消息传递。 她不归京,一为疗养,二为暗暗丰满自己的羽毛。 吃多了无人可用的苦,她要任何时候都不再孤立无援。 裴朝收回思绪,缓步朝前走去,眸光轻和平静。 孤身周旋,尽头无望,窒息又绝望。 所以,她不逃避,她要对抗。 暮色压着天光,远处星河辽远,长廊下,一片灯火阑珊。 夜风拂过廊间红穗,周围寂静无声,唯余远处传来一片虫鸣。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闻声,撑着下巴歪歪斜斜地坐在台阶上,头一点一点的人立刻惊醒,一下站起来,看着来人,眯着眼睛含糊道: “唔,叶昭榆,你终于醒了。” 叶昭榆穿着一件淡色长裙,发丝凌乱的散在周身,带着几分凌乱缥缈之感。 她抬手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脸色略微苍白,看了一眼睡的迷迷糊糊的人,缓缓开口,声音却嘶哑至极。 “怎么不进去?” 萧瑶抬手打了一个哈欠,发侧的红穗顿时晃荡不已,闻言,嫌弃的看她一眼。 “你喝了多少酒心里没点数?你那房间现在狗都不肯进去!”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带着几分宿醉后的迟钝感,抬手接过侍女递来的披风,踱步走在长廊中。 风一吹,撩起她的青丝,散了散她身上还带着的几分酒气。 整个人透着几分风雨过后的平静,平静的像是不起波澜。 看着跟过来的人,轻声开口,“我睡了多久了?” 萧瑶伸出三根手指,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冷哼一声。 “姑姑刚走,你就喝得烂醉如泥,要是被她知道了,你少不了一顿责罚。” 叶昭榆漫步走在长廊中,身姿窃宛,眉目如画,指尖拂过廊间红穗,抬眸看着天边明月,眼底栖着寂静的霜色,轻叹一声。 “我曾承诺,若黎州渡过难关,定与他们痛饮三日。” 如今浮醉三千场,却无一人作陪。 萧瑶眼睫微颤,紧抿着唇,她知道,她就是在无数碑林前找到她的。 她给的承诺,她做到了,无数杯酒洒入碑林,她与他们大醉了三日。 她抬眸看着漫步往前走着的人,说不出的洒脱和寂寥,想起她与姑姑初初赶来黎州,见到她的样子。 整个人透着死气与破碎,像是枯木旱久,不逢甘霖,仅凭最后一点气力吊着。 姑姑当即哭出声来,随后压下悲伤,广招天下所有名医赶来黎州,药材一车又一车的送进侯府。 如今,三个月的光景已然过去,她的身体才初初有了好转。 没想到鬼门关走一遭,姑姑前脚刚因事回京,她后脚就将自己喝趴下了。 这把她吓得不轻,生怕她再出点什么意外。 她问她为什么,她说不想让他们久等。 他们是谁,她是知道的,他们是亡于黎州之乱的所有士卒。 听闻,那一战,是她领兵御敌,后来,除了她,无一生还。 还听闻,与她一起来黎州的谢公子成了她的副将,为她冲锋陷阵,为她所向披靡,最终,殁于黎州之乱的最后一战。 光是听闻,便觉得窒息不已,眼睁睁的看着朋友,战友乃至亲人死于眼前,该是何等的绝望与悲痛。 萧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发侧的红穗与主人一起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耷在耳侧。 “怎么了这是?” 叶昭榆抬手摸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手感好的眯了眯眼睛。 萧瑶咬着唇,抬头看着她,眼眶微红,嗫嚅道: “要是当时我看见三皇兄后,我能多想一点,再不济便将此事告诉你,你这么聪明,一定会前去调查一番,保不齐他就逃不出死牢,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发生!” 当时她与叶昭榆逛街时,看见的人影一定是萧如顼,想必他那时刚逃出死牢。 怪她毫无警觉,放任了祸端的发展。 叶昭榆眼睫轻眨,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拂去她眼角的泪,轻笑着开口。 “少怪自己,多怪他人,过去的事再纠结就没意思了,以后多留个心眼就好。” 萧瑶嘴一扁,倒头扑进她的怀里,“呜呜呜,叶昭榆,长脑子好难啊,我感觉我长不出来!” 第231章 我觉得 水雾空蒙,翠幕惊烟,时过初秋,江南依旧万物生发,不见一丝衰败之感。 叶昭榆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怀里的白团子,悠闲的听着雨打楼台的声响。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嚎,顿时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叶昭榆,我好无聊啊。” 萧瑶躺在另一只躺椅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怀里的一只花球,鼓着腮帮子忿忿开口。 这里总是下雨,潮潮的,一点都没有盛京热闹,不好玩。 “去,拿个鱼竿来,陪公主钓鱼。” “是。” 身后侍女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便拿着一个鱼竿走来,双手抬起递给萧瑶。 萧瑶嘴角一抽,一下将头偏向一边,发侧的红穗瞬间甩出一个弧度。 “老年人才喜欢钓鱼,本公主花一般的年纪,才不要钓鱼呢!” 叶昭榆摸着白团子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她一眼,“那您想干什么?” 萧瑶眼睛一亮,立刻转头看着她,语调欢快。 “我们去游湖吧,来黎州这么久了,一直陪你待在侯府,还没怎么出去玩呢,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 “你也觉得好是不是?” “我觉得……” “听闻凌烟湖里的最后一批荷花开了,错过了这次就要等来年了,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我觉得……” “那我去收拾一下,我们等会儿就去。” 萧瑶欢快地爬下躺椅,一蹦一跳的走远,双环上的红穗晃动不已,活泼十足。 叶昭榆满脸黑线,“……我觉得…你可真行。”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女,抬手吩咐。 “去备马车,多带几件披风。” 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伞也遮不住多少,往外跑,衣服总会被沾湿。 “是。” 不一会儿,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驶过青石板,斜风吹着细雨,慢慢消失在蒙蒙烟雨之中。 萧瑶撩起车窗看了一眼四周,顿时被细雨糊了满脸,她不悦的蹙了蹙眉。 好缠人的雨,一点都不如盛京的雨来的爽利。 她透过雨帘,向着远处望去,只见街上寂静无比,偶有几人撑伞路过。 细雨拂过小巷,依稀还能看见几处战火烧灼后的痕迹。 她记得,黎州以前也很热闹的,它是南方最富饶繁华的都城,如今竟变的如此落魄安静。 她回头看向车里的人,轻声开口,“黎州还会变回昔日的模样吗?” 叶昭榆杏眼微弯,额前坠着一滴凤泪,娇俏明艳,又不失高贵风华,微笑着开口。 “会。” 语气自信且坚定,好似早已窥见其未来繁华的模样。 那是比昔日的黎州更坚韧更富饶的都城。 “百废待兴,新城伊始,断壁重建,古巷重修,烟火再起,灯火辉煌,那是未来黎州的样子。” 叶昭榆懒洋洋地开口,眼底染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眉间皆是自信与从容。 萧瑶觉得,她身上好像比以往多了几分力量,连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她觉得,她可以做到,因为,她是黎州城主。 水巷石桥,深井落花,四面碧波荡漾,一艘乌篷船遥遥飘于湖上。 叶昭榆抬眸看着船头慢慢穿入花丛,伸手一碰,一朵开的正盛的荷花顿时便散了架。 粉白的花瓣顺着荷叶飘入水中,只剩一个光秃秃的秆还立在风中。 她轻啧一声,好一个辣手摧花。 随后又碰上另一朵,花瓣瞬间簌簌滚落,打着旋落入湖面。 她一时玩的不亦乐乎。 萧瑶嘴角一抽,这荷不赏也罢。 “哎,这花不行啊,一碰就秃了瓢,一点都不经碰。” 叶昭榆收了手,抱臂站在船上,一身烟青色衣裙翩跹,青丝如云,神情傲然,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模样。 萧瑶翻了一个白眼,默默站在一边赏荷。 万顷碧叶绵延不绝,偶有几朵粉色探出头来,悠悠招摇于风雨之中。 远处几只白鹤入镜,翩跹自得,白羽似练,轻轻浅浅地掠过湖面,随后亮翅飞远。 她叹了一口气,轻喃道:“也不知道四海的战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皇兄了。” 黎州之围一解,皇兄便带兵收复南境,随后自南境边界发兵讨伐南坻,战事日久,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听叶昭榆说,她哥在北境与西域联手,与北幽打,太子在南境与西域联手,与南坻打。 她虽不甚明白,中原与北幽和南坻的仇,西域为何在此间蹦的如此之欢。 但用叶昭榆的话来说,看热闹不嫌事大,可能北幽与南坻就是欠收拾,西域友军正在竭力满足他们。 叶昭榆抬眸看着雨中风荷,目光浅淡,缓声开口。 “快了,他们答应过我,要赶在我生辰前回来接我归京。” 她眸光微动,目光落在一朵白色的荷花上,花瓣沾着雨水,囫囵几下,雨水结成露珠,悠悠滚入湖面。 今年她的生辰,好似不能去点一盏酥油供灯了。 今年终究是充满了无限遗憾。 也不知道,诘兔兔的气,消了没有。 想到此处,她兀自笑了起来,眼中盈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那日太子带兵入城之时,也是她将他送走之日。 司葵说,他压着旧疾上战场,旧疾发作又添新伤,那是经脉寸裂,千刀万剐之痛。 可他一字不语,又强行锁住心脉,将溃散的功力聚集,想一人与千军万马对抗。 她不明白,他哪来的勇气,赌自己不会死。 可他不是神,血流尽了,会死的。 司葵让她阻止他,不能让他再战下去。 说国师来信,让她即刻带君主回大漠,他已在西域边境等着他们。 她又怎舍得他再流一滴血啊,索性便用药放倒了他。 直至昭冥司的人带着他离开中原,她都未曾给他解药,固执又决绝。 叶昭榆缓缓将伞移开,抬眸看着落雨的穹顶,长睫被雨水沾湿,眸光波动。 大漠的鹰,终是离开了中原,中原再也没有大漠儿郎的身影。 她揽下了此战中的所有功绩,抹掉了他们的痕迹。 世人只知,曾有几位披甲上阵的少年,他们没能走出那场漫卷的烽烟。 而后,西域打着援助中原的旗号,分别向北幽与南坻发兵三十万。 用西域君主的话来说,如今四国鼎立,中原却在两邦建交之际被其余两邦背刺,实乃眼红中西的邦交之谊,公然挑衅西域,打。 挥兵三十万压境,实则只有十五万与中原铁骑联手作战。 余下的十五万扎根于南坻与北幽边境,既不打,也不退。 中原与隔岸观火的其他小邦小国都一脸茫然,不知这西域君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可只有挨打的两邦知晓,他那是赤果果的威胁。 若四海传出一句西域君主去过中原,余下那十五万大军顷刻出动,换另一个旗号继续讨伐。 他们当时在战场上不认,现在更别想认,只能受着西域打着援助中原的旗号挨打。 不然,会有更大的怒火让他们承受。 两相权衡之下,北幽与南坻便只能三缄其口。 虽然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只要不是权威者发话,谁敢认西域君主的谣。 第232章 忒小气 伞外雨声淅沥,叶昭榆呼出一口气来,指尖被水雾沾湿,泛着冷意。 不怪她们大张旗鼓捂嘴,实乃西域君主潜入中原,与定安侯府有染。 此事若经传出,当在朝堂之上掀起惊涛骇浪。 中西突然间的建交恐怕都变了味,怕不是定安侯府通敌叛国,故意让朝堂放松警惕,实则是联合异族谋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定安侯府担不起。 她眼睫轻眨,目光透着几分迷茫。 若再来一次,她还会如此任性的邀他来中原吗? 明明步步都问心无愧,可好似步步都是错的。 做人要安分守己,勿逾矩半步。 可何为安分守己? 她没有反叛之心,没有攀附之意,更没有勃勃野心。 只不过随心而动,好似便坏了规矩。 她明明不是傀儡,身后没有丝线,如今却感觉束缚万重。 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留了把柄于人,此后便万劫不复。 “叶昭榆,你怎么不开心了?” 萧瑶手中折了一支荷花,歪着头看着她,发间红穗晃动,带着几分娇俏之感,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疑惑的看着她。 叶昭榆看着一脸单纯的人,眸光流转,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叹一声。 “因为我长大了。” 萧瑶奇怪的看她一眼,踮起脚尖,抬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扬起下巴开口。 “你不就比我高了那么一点点嘛,你怎么就比我长大了?长大了为什么就不开心了?” 叶昭榆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裙摆随着冷风拂过露出一角,又瞬间被微雨沾湿。 她眯了眯眼睛,脑中想着网抑少年,缓缓开口。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长大了,便失去了随心所欲的资格,更要步步为营,事事谨慎,才能走的下去。” 萧瑶哼笑一声,双手叉腰,大喊出声,发间红穗晃动不已。 “本公主往下走,谁敢拦我的路我就砍了谁的狗头!” 随后又回头看着叶昭榆,扬起下巴,拍拍胸脯保证。 “要是谁敢拦你的路,本公主帮你砍了他的狗头!” 叶昭榆轻笑一声,眉间阴云瞬间散开,抱臂看着她,懒洋洋地开口。 “行,本郡主正式任命你为屠狗会会长,以后本郡主指哪你屠哪。” 萧瑶:“……”我特么第一个屠了你这个狗东西。 万顷碧荷之上,悠悠荡着乌篷船。 两道纤细的身影坐在船上,有说有笑的荡着双腿,悠闲又惬意。 入秋后的第一份好颜色,于今日入了画轴。 夜色初上,天边亮起几颗明淡的星子。 叶昭榆披着外袍,坐在案边提笔,开始她的每日一问。 桌案上团着一团毛茸茸的团子,三瓣嘴动了动,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落笔之人。 叶昭榆歪头看它一眼,想着送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顿时抬手指着它控诉。 “你怎么这么难哄,我每天都给你写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竟然一封都不回,忒小气!” 随后有气无力的趴在桌案上,看着纸上的内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诘兔兔怎么哄,在线等,挺急的。 万里之外,星河欲舞,雪满三山。 帐内烛火摇曳,暗香袭人,细绒地毯上卧着一只雄狮,正懒洋洋地舔着自己的爪子,目光睥睨,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 “今日的信呢?”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声质慵懒低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那迦跪坐在案前,腕间套着红木念珠,手中拿着卷轴,红色朗裟散在周身,犹如一朵浴火莲华,端肃庄严,又威严的不可侵犯。 闻言,清润的眼眸微抬,看着屈腿靠在软榻上小憩的人,无奈开口。 “郡主的信一般亥时一刻才会送达,师兄再等等。” 中原一行,却不料,师兄竟将心也落在了中原。 那中原的郡主竟能感化天山之雪,地狱坚冰,让师兄动了情,生了念。 这姻缘,当真妙不可言。 软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琉璃色的眼眸轻抬,金线编织的辫子懒洋洋地垂在胸前。 随着他的起身,暗红衣袍散了满榻,劲瘦的腰线在繁袖间若隐若现,正屈着长腿,踏在一旁的矮凳上。 腰间金扣叮呤作响,肃杀且妖异,带着十足的危险感。 他的眼尾扫过案前的人,轻呵一声,殷红的薄唇轻启。 “这么晚了,国师不作歇息,待在本君帐里作甚?” 那迦将手中卷轴放下,拿过念珠细数起来,抬眸看着他,音色清冽温润。 “来为师兄看诊。” 摩那娄诘微微挑眉,抬脚走过去坐下,不等他轻叩桌案,一盏热茶便递了过来。 他轻笑一声,接过茶盏晃了晃,悠悠开口,“还挺上道。” 那迦拨动念珠,眉眼澄澈,周身纤尘不染,温声开口。 “早一刻晚一刻,都逃不过师兄的使唤,不如主动些,还能落得自愿为之的名声。”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指尖摩擦着杯壁,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这么说,国师十分不愿被本君使唤?” 那迦拨动念珠的动作一顿,挣扎了一番后,如实作答。 “并无十分,约莫只有一分。”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抬手将茶盏往前一推,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周身透着几分散漫,语调不急不缓。 “长兄如父,本君大度,那一分,便不与你这逆子计较。” 那迦:“……”这叫不计较?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拨动念珠,换了一个话题。 “师兄打算何时收兵?” 摩那娄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案,俊美无俦的面庞带着无限冷意,眼底暗流汹涌,像是要将万物吞噬。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语气不辨喜怒,“当然是,北幽作困兽逃窜为止。” 阿榆遭受的,北幽大汗都得受一遍,不然,对不起他作死一趟呢。 那迦眸色清浅,温声开口,“蛮夷好战,武力非凡,北幽能居于四国之列,便不是庸碌无为之国。 若西域大举进犯,倾兵征伐,方能拿下,如今不过出兵十五万,拿不下北幽。”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端起茶盏浅呷一口,沉声开口。 “此番,先助中原讨伐北幽,本君要让北幽一半的疆土沦陷,至于那剩下的一半,” 他弯唇笑了笑,眸色幽深,“等阿榆成了西域的王后,不再受中原的牵制,西域铁骑必须踏平北幽!” 第233章 您开心就好 秋风盈满山峦,远处烽烟弥漫,吞烧着萧瑟原野。 一人骑着战马立于山关,幽沉的桃花眼落在紧闭的城门上,半片军幡残破,却依旧于风中张扬。 他嘴角微微上挑,一身玄甲威风凛凛,周身萦绕着难掩的锋芒,轻呵一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 “南坻打算言和?” 身后参军抬手将一封信函递了过去,音色略沉。 “启禀殿下,此战已打数月,南坻连失数城,该出的气已经出了,我等也该班师回朝了。” 自黎州之围一解,他们便一路南下,憋着满腔怒火与南坻作战,四海的战事瞬间高歌猛进。 中原太子领兵亲征,南坻摄政王镇守南境,大盛将军挥兵向北,蛮夷铁骑奋起阻击。 一朝风云变幻,四方势力出击,本可势均力敌,怎奈西域倾斜,独独向了中原。 随后南北势力溃败,倾兵而出,力挽狂澜。 如今,南坻无意再战,便派使者送信言和。 萧如晔嗤笑一声,上挑的桃花眼盈满嘲弄,眼底冷戾尽显,紧致的下颌线散发着无限冷漠。 “他们自找苦吃,孤不过是成全他们罢了,现在来言和,当时与虎谋皮的胆子呢?” 音调不辨喜怒,却无端令人心生寒意。 他们殿下平日里一副弄花折柳,意气风流的模样,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可从来不是一个善茬。 平日风流平和惯了,倒让人忘了他的锋芒。 手中的言和信顿时像是一块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他偷偷打量了自家殿下一眼,看着丝毫不想撤兵的人,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殿下,我们已在这里与南坻僵持了半月有余,那南坻的摄政王也是个硬骨头,带领麾下兵马倾力反抗,若无援军,我们再难挺进一步。” 萧如晔抬眸看着紧闭的城门,蹙了蹙眉,随后想到什么,眼尾一挑,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 “拿不下就不拿,孤就要围城,大喊她们女帝的名字,让她们日日提心吊胆,惶惶难安,若能气死她们,就更好了。” 参军嘴角一抽,“……您开心就好。” 萧如晔调转马头,抬手摸了摸腰间,一把破破烂烂的折扇瞬间出现在手中。 几片扇骨带着晕开的水墨扇面,慢慢悠悠地摇了起来,桃花眼一挑,入骨风流。 “他们不是喜欢围城吗,孤也喜欢,围给孤看。” 参军:“……”您开心就好。 秋色斑驳,凉风萧瑟。 一人背手站在城楼上,发冠高束,一身玄衣端肃无比,清冷的凤眼落在不远处扎营的军队上,微微眯了眯眼睛。 “信送去了?” “送了,不过……中原太子好似不买账。”身后的亲卫看她一眼,低声开口。 黎宿收回目光,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慢慢朝着城下踱步,丹唇轻启。 “意料之中。” 亲卫立刻跟了上去,不解道:“王既然知晓中原太子不肯接受言和,那为何还要派人前去送信?” “他接不接受,本王不在意,本王只在意他父皇接不接受。” 亲卫一下愣住,随后又看向她,“您有把握让中原天子接受言和?” 黎宿背手下了城楼,清冷的凤眼微挑,音色肃然。 “黎朔说,中原天子欠她一个人情,姑且信她,若没有,也无妨,他们打了这么久,该出的气也出了。 既然到了这里,本王便不会再退让,若没有举国之力,中原人也再难挺进半步。” 她的身后,有她的兵,镇守一国疆土的兵。 来者若没有百万雄兵,破不开她的关隘。 传闻,西域有摩那娄诘,南坻有摄政王黎宿,皆是权倾朝野,镇守一方。 哪一个都不是那么容易溃败。 亲卫叹了一口气,稳步跟在她的身后,踌躇了半天,还是将心中的话问出。 “王,你……” 话刚开了个头,便被一道平淡的声音截去。 “你想问我,可后悔纵容黎朔。” 亲卫眼睫微眨,随后点了点头。 她们王征战多年,早已厌倦了战场,因此一再反战,不轻易挑起战端,主张言和。 可王刚回归朝野三载,便被女帝背刺数次,实乃令人心寒。 此次,更是将整个南坻置于险境,压根不配坐在那个位置! 黎宿抬眸看着寂寥无声的长街,衣袍被风撩起,周边树叶打着旋落在地上,泛着凄凉萧瑟之感。 她沉静的眸光微动,嘴角扯出一个浅淡的弧度,音色寂寂。 “本王说过,这是最后一次纵容她,也算是全了君臣一场,更让她看看,战火到底能给她带来什么。 所有的后果,本王担了,只是此后,她不再是本王的君。” 亲卫顿时吃惊的看着她,眉间惊喜难掩,随后略带激动地开口。 “王,您要亲自问政了吗?” 黎宿抬眸瞥她一眼,抬手抚了抚停在肩上的落叶,缓缓开口。 “此次乃是契机,她的帝位,可以换人坐了。” 亲卫眼睛一亮,顿时欣喜不已,抬手对着她抱拳,“王主英明。” 黎宿凤眸微敛,黑色锦靴踩过落叶,背手朝前走去,一身杀伐果决无比,带着掌控一切的魄力。 攒够了失望,那令人一再失望的人,就该换掉了。 没有人非谁不可。 红衣入浆,青灯摇浪,微凉意思。 叶昭榆撑着竹伞下船,鬓边飞鸾颤动,红羽锦缎披风微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从容。 岸边站着无数官员,见她上岸,赶忙围了过来。 “吾等恭迎郡主!” 叶昭榆抬眸扫了众人一眼,嘴角扯出一抹浅笑,语调轻快。 “大家不必拘礼,听闻南境百废待兴,本郡主便来看看,可有帮得上的地方。” 周围官员眼中皆是感激,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要是没有郡主帮助,南境之地也不会这么快的走出战火余韵,更别说恢复生计,郡主的大恩大德,吾等没齿难忘!” “是啊,郡主的恩德,我南境子民永世不忘!” “对,永世不忘!” …… 黎州之围一解,叶小侯爷后太子一步带兵来援,与太子一起收复南境,他走后,他的兵马便留在南境镇守。 而后,郡主恢复黎州生计的同时,连带着南境一起恢复。 大车大车的银两与物资送来南境,南境遗民像是搁浅在岸的鱼,终于得以喘息。 叶昭榆杏眼微弯,冷风卷起披风一角,露出里面金线勾勒的凤蝶裙摆,朝着众人谦逊一笑。 “各位大人客气,不过是出了一点钱财,哪比得上各位大人辛苦。” “哪里哪里,要是没有郡主帮衬,我等哪有办法唤回逃亡的百姓。” 叶昭榆眼梢上挑,撑着伞随着众人往下榻的地方走去,弯唇笑了笑。 “各位都别夸我了,我也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嘱托,才来帮衬一二,各位该谢的是太子,我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在这等太子表哥凯旋。” 众人一怔,随后连连赞叹。 “太子孝友仁慈,天纵聪圣,足以堂负圣基,为承平之贤主!” 第234章 班师回朝 几日后,盛京宫闱。 枯蝶翩翩,振动着翅膀,穿过重重宫门,落在甘泉殿的窗户上。 殿内,熏香袅袅,香味古朴芳润,带着独特的甘甜木质感。 盛帝看着手中的奏折,威严的目光穿过窗户,落在飘零的落木上,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南坻不想打了,北幽也无意再战,四海乱了也快半年了,该消停消停了。” 魏海弯着腰,倒了一杯参茶递过去,眼角细纹稍显,笑着开口。 “郡主生辰将近,是时候将人接回京团聚了。” 盛帝抬眸瞥他一眼,轻笑一声,接过参茶喝了起来。 “你倒是会给他们台阶下,打着阿榆的幌子将太子与问荆召回,这仗便也就如他们所愿,结束了。” “陛下不也倦了,不想再打下去。” 盛帝抬手将参茶放在桌案上,看着摊在桌面上的信函,微微眯了眯眼睛。 “朕确实也乏了,此战来的过于突然,且由朕的儿子引起,朕愧对于四海,如今该出的气也出了,得给四海一个交代。” 魏海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桌案上南坻送来的言和信展开,音色低缓。 “那便顺水推舟,应下她们的请求,也算是还了南坻的人情。” 盛帝眼尾一挑,威严的目光落在展开的信函上,扫了一眼内容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无奈开口。 “那就这么办,去帮朕拟折子,将太子与问荆召回,让他们去黎州将那两个小丫头接回来。” “是。” 鸿雁纷飞,越过山丘湖海,将音信飞传。 大帐中,萧如晔一身箔金蟒袍,外披白狐大裘,看着盛京传来的书信,紧紧蹙着眉。 那双极美的桃花眼微垂,目光透着冷感,仿佛极为不满信中的内容。 随后“嘭”的一声,他抬手将信拍在桌子上,帐内众人顿时一抖。 他整个人往后一靠,呈摆烂姿势,全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殿,殿下,信上怎么说?” 参军看了看他,在众人眼神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开口。 萧如晔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随后将腰间扇子摸出来,频率极快的给自己扇了扇,想灭灭心里的火气,咬牙切齿道。 “班师回朝。” 参军眼睛一下瞪大,难怪把他们殿下气的半死。 前脚刚信誓旦旦地给对方撂完狠话,坚决不接受对方言和,后脚陛下便送来书信,让他们接受言和。 这不赤果果的打他们殿下的脸,拆他们殿下的台! 察觉到一道同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萧如晔嘴角一抽,瞬间抬眸瞪回去。 参军顿时收回目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萧如晔眸光微眨,指节叩着桌面,想着什么入了神,等回过神来时,看着一屋子大眼瞪小眼,顿时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挥挥手。 “去,整理辎重,准备班师回朝。” “是!” 中原以北,原野无际,牧草枯黄。 几缕烽烟伴着狂风摇曳,随后散于四野。 一条蓝色河流嵌在枯黄的原野上,像是一条飘扬的蓝绸带铺在了泛黄的草甸上,带着哺育万物的光泽。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缥缈的叮呤声,一道红影踏着暮色走来,墨发飞舞,衣袍猎猎,身边雄狮并肩同行。 无上压迫直逼四野,两者身上皆带着睥睨万物的散漫,只消一眼,便被周身气势震的心脏发疼。 一条强劲的尾巴懒洋洋地扫过劲瘦的腰身,乐此不疲的晃着那腰间的金链,响动随之传向四野。 琉璃色的眼眸轻抬,鼻若悬梁,唇若涂丹,俊美无俦,目光带着几分淡漠,殷红的薄唇轻启。 “桑格尔。” 闻言,正欢快的晃荡着的尾巴一僵,随后立刻耷拉下去,巨大的狮头蹭了蹭他的指尖,带着无限讨好意味。 那人薄唇勾了勾,狂涌的寒风将衣袍吹起,在低沉的暮色中,暗红与光影交织,绮丽魅惑,风致如妖。 他缓步走近河流,看着河流边缘染着血色,将蓝色冲撞,琉璃色的眼眸微挑。 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并未回头,反而抱臂看着远处散在原野上的尸体,兴味盎然,弯唇笑了笑。 “过了这条河,便能得到北幽另一半的疆土。” 莫尔干河,将整个北幽从中分开,横跨整个草原,养育两方水土。 “可中原早已撤兵,师兄也无意在此时去拿北幽另一半的疆土,不必纠缠,也该回王庭了。” 不久前,中原军队班师回朝,西域兵马未退。 按师兄说的来,不管中原人在与不在,都要拿下北幽的一半疆土,不然便不走。 因此,便在北境留到了现在。 摩那娄诘微微侧头,看着苍茫暮色中,一红衣法师被一头狮子驮着走来,神情慈悲,澄澈明净,微微挑了挑眉。 “国师好手段,这么快就将本君的另一只雄狮收服了。” 那迦一身红色朗裟,右肩坦露,露出蜜色肌肤,紫红僧裙散在雄狮背上,像是一朵浴风而生的红色莲华,热烈而庄严。 他清润的眼眸微抬,冲散了热烈的意蕴,反而带着几分清和的肃穆,微微笑了笑。 “桑吉尔很听话,执意要驮我来,便不忍拂了它的好意。” 摩那娄诘轻哼一声,耳边金环晃动,发间金线光泽微闪,随后转身,背手看着翻涌的河流,眯了眯眼睛。 “北幽此次元气大伤,怕是五年之内不会卷土重来,他们就算有心,也等不到卷土重来的那一天。” 他会比他们更先出手。 那迦缓步走到他的身边站立,看着染着鲜血的河流,双手合十,暗颂一声偈语。 随后拨动着念珠,音色清润,“此次大乱,西域损失最少,其次是南坻,接着是中原,最后是北幽,利益驱使,误国误民,何苦来哉。” 摩那娄诘轻嗤一声,眸色慵懒,抬眸看着盘旋在苍穹的雄鹰,远处天边还余一缕红色云雾,像是被鲜血染红的。 他弯唇笑了笑,语调冰冷,“想要绝世的利益啊,那得用绝世的痛隐来换。” 看,北幽便是最好的例子。 第235章 想什么呢 仲秋十月,停云霭霭,万顷碧波之上,烟绯几重。 叶昭榆懒洋洋地倚在车窗旁,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前行,周围景物葱茏,丝毫未有衰败之感。 马蹄踏过野草,散发着泥土和草的腥味,张张疲惫的脸上带着归家的喜悦。 不久前,太子撤回南境,带着战了几个月的队伍与她汇合,随后浩浩荡荡的班师回朝。 几个月的作战,紧绷的弦突然松开,如今个个归心似箭。 她抬眸看着空中一字排开的雁阵,长睫轻眨,眼中流转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波光。 若放在以前,回京,她也归心似箭,可如今,却略生胆寒。 权力中心,波谲云诡,稍有不慎,小命难留。 她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瘦削的下颌显的整个人单薄无比,面色还略显苍白,带着几分病气,浅淡的眸光中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一切谜题的答案,只能在盛京找到。 这京城,非回不可。 “想什么呢?” 萧如晔驱马走近,一身淡金色常服贵气无比,衣襟上的木槿花纹细致典雅,高扬的马尾扫过笔挺的脊背,带着几分少年的洒脱与不羁。 看着在车窗前发呆的人,桃花眼一挑,风流成韵。 叶昭榆抬眸看着他,弯唇笑了笑,“在想,我们是直接回京,让永嘉自己回去,还是去黎州接她一起回京。” 萧如晔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摇着折扇,看她一眼,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我们要是敢这么跑了,等她一回京,孤的东宫怕是要被她给点了。” 叶昭榆指尖敲着窗弦,想着那小妮子双手叉腰的骄横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行吧,去接人,刚好,还有些事要与人交代。” “让大军先行,我们带一队人去黎州便可。” “嗯。” 月色斑驳,江南秋雨淋湿了青石岸,寒气似游丝般朝着体内钻去。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只一闻,便苦的人唇齿生津。 贺衍抬手接过递来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苍白的指节抚去嘴角的药渍,捂着嘴闷咳起来。 咳声撕心裂肺,像是要生生将内脏都咳出来,身旁侍从心不禁一揪,沉声开口。 “贺参军,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回京,找太医瞧瞧。” 贺衍捂着嘴摇摇头,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雪发凌乱的沾在脸上,无端让人心生酸楚。 贺家大郎,明明该是一副霁月光风的模样,如今却缠绵病榻,虚弱的像是随时便能魂归天外。 他缓缓开口,声带像是被人撕扯过,哑中带着无限粗粝。 “不用,还死不了,对了,过几天榆丫头会来,明天去将收的栗子晒晒,她爱吃。” 侍从看了一眼面如纸色的人,抿了抿唇,踌躇片刻,幽幽开口。 “贺参军其实不必如此心急,这次真的伤到郡主了。” 自从黎州脱困,郡主未曾踏入青庐一步。 贺衍指节微微蜷缩,知晓他说的是什么,垂着眼帘,看不清任何情绪。 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音色沙哑,“退下吧。” “是。” 等人走后,他披着外袍坐在案前,窗外树影婆娑,窗内只一盏油灯明灭可见,泛着橘黄色的暖光。 他清瘦的身影投在墙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里衣空空荡荡的挂在身上,寂寥无比。 像是挨不过今年的秋雨,等不来隆冬的初雪。 他抬眸看着清冷的夜色,目光对着满空的星斗逡巡。 天道忌盈,卦终未济,推演万物,唯灵机一触。 空中星子闪着微茫,随后清浅的目光直直落在散布在四方的星宿上。 那颗沉寂的紫薇星亮了起来,随着时局颠簸,如今终是滚入了动荡的洪流中。 他轻轻叹息一声,手肘撑着桌案,紫薇星现,可周围杀机重重,不知榆丫头能否保的了她的殿下最终入主金銮。 他眼眸微眨,蓦的又捂着嘴闷咳起来,看着掌心的血迹,扯了扯嘴角,白发散在周身,如雪如仙,像是回答之前的问题。 “怕来不及,没能亲眼看到结局。” 秋江暮景,胭脂林障,翡翠山屏。 萧瑶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裙裾飞扬,四周弥漫着浓郁的桂香,处处透着雾锁清秋的味道。 她秀眉一拧,发间花苞微颤,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不悦的仰天长啸。 “叶昭榆是不是扔下本公主跑了!” 身后侍女闻言,嘴角一抽,熟练的微笑顺毛,“郡主与公主姐妹情深,定不会做那等有伤感情之事。” 萧瑶侧头嫌弃的看她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她做的伤本公主心的事还少?月牙,你到底是哪头的?” 月牙微笑着开口,“当然是公主这一头的。” 萧瑶冷哼一声,荡着秋千开口,“要是她敢将本公主扔下跑了,本公主就点了她这破宅子同归于尽!” “呼,那还好,孤的东宫保住了。” 一道声音悠哉悠哉传来,声线慵懒,带着几分轻佻的庆幸。 萧瑶眼睛顿时一亮,瞬间抬头朝着院门口望去,只见一高一矮的人影缓步走来,腰间环佩叮呤,眉眼含笑,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身上。 她立刻跳下秋千,提着裙子朝着两人跑去,拉着萧如晔的胳膊摇了摇,扬起下巴,矜骄十足。 “哼,你俩要是敢丢下我先跑了,我先点叶昭榆的宅子,然后再点你的东宫,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叶昭榆轻笑一声,抬手薅了一把她的头顶,“你咋这么能耐,信不信我们先把你给点了?” 萧瑶瞬间瞪她,“你敢,我回去就向父皇告状,就说你欺负我,让他狠狠罚你!” 叶昭榆抬起食指摇了摇,“第一,舅舅从不会罚我,第二,告状精的话舅舅从来不信。” “你才是告状精!” 萧如晔眼尾微扬,嘴角噙着一抹风流笑意,抬手拽着炸毛的小丫头,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走吧,去给我俩接风洗尘。” 叶昭榆缓步跟在两人身后,看着被揪着领子倒着往前走的人,弯唇笑了笑。 “永嘉,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回京。” 萧瑶抬手拽回自己的领子,闻言,弯眸一笑,“这还差不多,本公主早就想回去啦!” 第236章 什么消息? 夜色未央,朗月入怀,三三两两的人出了酒楼,步伐踉跄的朝家走去。 萧瑶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靠在栏杆上,看着街上寥寥的人影,喃喃出声。 “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还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今夜为他俩接风洗尘,没少举杯。 萧如晔倚着栏杆,眼底栖着懒洋洋的碎光,吹着夜风,难得的轻松惬意,闻言,极薄的眼尾一挑,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月牙,送公主回府。” 萧瑶被人扶着往楼下走,发间的花苞无精打采的嵌在头顶,蔫的像霜打了的茄子。 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靠在栏杆上吹风的两人,目光迷离,含糊开口。 “那你们呢?” 叶昭榆抬手将桌上的酒坛捞进怀里,打开仰头喝了一口,恣意无比,朝她咧嘴一笑。 “自然是,不醉不归。” 萧瑶“嘁”了一声,随后一头栽进月牙怀里,被抱着先回了府。 萧如晔看着瞬间就倒的小丫头,顿时乐不可支,笑着感慨一声。 “真是连一点孤的优点都没学到。” 酒量也太差了。 叶昭榆也乐了起来,眼角流露出无限笑韵,四周酒香四溢,连夜色仿佛都染了几分醉意,透着朦胧韫色。 两人一口接着一口的喝,谁也没有说话。 犹记得,上一次一起饮酒,还是四人,如今,天南地北,分距四方。 能聚在一起的,竟只有她二人。 叶昭榆抬眸看着漫不经心喝酒,眉头却紧紧锁着的人,轻笑一声。 “怎么,今夜的酒不够尽兴?” 萧如晔放下手中酒坛,薄唇轻抿,风流恣意的目光转为一种深沉歉疚的神情,落在那张微微含笑的脸上。 若仔细看,还能在那张脸上看见浅淡的疤痕,淡的快看不出原样了。 可疤痕消失,受到的伤害便不存在了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指节扣着酒坛,紧抿的薄唇轻启。 “此次,是孤的疏忽,让阿榆被蛮夷围堵,孤保证,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叶昭榆轻轻扯了扯唇角,眸光波动,又来一个心怀愧疚的人。 可明明没人指责,却总有人将过错认领,而真正做错事的人反而心安理得,毫无愧疚。 凭什么? 她笑着碰了一下萧如晔的酒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仰头喝了一口,缓缓开口。 “表哥,盛京距黎州多远?” “四千六百余里。” “骑马奔袭需要多久?” “最快,半月有余。” 叶昭榆看着朦胧的月晕,轻笑了一声,“是啊,单单骑马最快也要半月才到黎州,可消息从黎州传回盛京,表哥再带兵来援,中途又解町州之围,没有一月的时间不可能办到,可表哥统共也才花费了半月之余到了黎州,途中拼命奔袭之苦,表哥怎只字不提?” 萧如晔怔愣一瞬,世人往往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纵使穷极努力,千辛万苦靠近终点,可未达结果,便不作数,又怎能为人道也。 随后他苦笑一声,是啊,千里奔袭,昼夜不停,数十日不敢合眼,数次被甩下马,只想争那一刹,早日雪中送炭。 都说,一千里山长,八百里水阔。 他走马行川,披星戴月,不是没有努力,只是做到了人的极限。 到终点时,只能做那收尾,没能在那高潮之时做那及时之雨。 可他,努力过,拼搏过,不顾一切过。 叶昭榆抬手拍在他的肩上,荡着双腿坐在栏杆上,朝他咧嘴一笑。 “所以,我们都是英雄,无需自责。” 所有拼命努力过的人,哪怕结果不尽人意,都是值得敬佩之人。 过程与结果同样重要。 萧如晔眉间郁色尽散,数月来的郁结消退,眼尾一挑,垂眸看着青丝微扬的人,弯了弯唇。 “难怪阿榆总能讨人欢心,原是心细如发。” 叶昭榆摇了摇手中的酒,眼睫轻眨,缓缓开口,“我不想讨人欢心,我只想让我在意之人宽心。 表哥,就到此为止吧,我们都不要再为这件事内疚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不是吗?” 萧如晔转身靠在栏杆上,衣袂翻飞,入骨的风流,可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 “萧如顼逃出死牢,刑部尚书难辞其咎,孤早已将人捉拿下狱,如今,倒是有些消息了。” “哦?什么消息?” 叶昭榆荡悠着的腿一顿,坐直了身子,侧头看着他。 萧如晔仰头喝了一口酒,眼底暗流汹涌,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三日前,孤的人来信说,刑部尚书突发心疾,病故了。” 叶昭榆杏眼微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栏杆,音色微沉,“真的是病故?” 萧如晔冷笑一声,“孤离京前,那老匹夫一直喊冤,未能问出什么,只能按失察之罪收押,孤离京后,暗中派了不少人盯着。 七日前,那老匹夫感染风寒,性命垂危,孤的人便找来医师,开了一副汤药下肚,没曾想,药到命除。” 叶昭榆嗤笑一声,一副伤寒汤药引发的心疾? 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要在她们班师回朝之前发作。 是光明正大的作妖,还是在暗戳戳的挑衅? 倒是会打幌子,借太子的手将人除掉,简直猖狂至极。 可这一切,不都在说明一个问题。 “萧如顼在盛京有一个同谋。” 微冷的声音夹杂着细雨落下,泛着沁入骨髓的凉意。 叶昭榆抬眸看着面色难看的人,神情微顿,随后点了点头。 拳头不自觉的攥紧,指节用力到泛白,眼底淬着寒冰,音色不辨喜怒。 “有一老者,自黎州之围一解便不见踪影,想必早已逃了,那人真正的主子有可能是另一个同谋。” “那老者逃去了何处?” 叶昭榆抬头看着并不饱满的月亮,绵密的细雨不断拂过脸颊,她语气笃定。 “盛京。” 一定是盛京,这也是她必须要回去的理由。 她得亲手了结了他,以消躁动难安的怒火,告慰那未寒的尸骨。 萧如晔轻笑一声,拿着酒坛立在楼上,锦衣如飞,看着浓墨般的夜色,笑着开口。 “那便回京,将添妆的小丑揪出,还社稷一个安稳。” 叶昭榆学着他向远方举坛,扬声开口。 “回京,斩杀一切魑魅魍魉!” 随后转头看向负手而立的人,杏眼轻眨,喃喃开口。 “表哥会一直站在我身边吗?” 萧如晔眉头一挑,抬手敲在她的头上,“那不然呢,还能站在你的头顶?” 叶昭榆嘴角一抽,想得美。 第237章 何以见得? 细雨蒙蒙,漫山烟绯,三千石阶藏于雾里,沿山势而上,不知归处。 叶昭榆抬眸看着藏在雾中的青阶,眸光微顿,良久后,按了按指尖,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提起裙摆拾阶而上。 风盈于袖,浅紫色衣裙拂过晨岚,纤细高挑的身影逐渐没入雾里,朦胧成一团紫影。 隐隐间,只见几朵金色木芙蓉在浅紫色缎面上跳动光泽,矜贵高雅至极。 终是鼓足勇气,再踏一遍长阶。 天光大作的那一刻,她踏完最后一级青阶,敛着衣袖立于山巅。 青丝飘散,裙裾飞扬,放眼俯瞰着整个沉睡在云雾中的黎州城。 山川万物尽在脚下,浮云流岚触手可及,世间万物像是都跪服在她面前,此时她是那至高无上的俯瞰者。 不知站了多久,身后陡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温和的语调随着脚步声缓缓落下。 “榆丫头在看什么?” 叶昭榆目不转睛的盯着云雾缭绕中的城池,杏眼轻眨,头也不回的开口。 “天下,万物。” 贺衍顿了一下,一身青衣淡泊无比,看着愈发沉静内敛的人,微微笑了笑。 “许久不见,榆丫头的胸襟,竟已可纳天下万物,实乃可喜。” 叶昭榆回头看他一眼,眼中有说不出的情绪,眼睑下的疤痕一闪而过。 她敛着衣袖站在原地,发间飞鸾随风震颤,深深的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贺叔,就没有什么想对阿榆说的吗?” 屋内热气升腾,隔绝了晨起的凉意,袅袅茶香盈满鼻尖,时不时还带出一阵甜香。 火炉上的茶水正沸,炉子一圈放着开了口的栗子,在炉火的炙烤下,正慢慢变着色泽。 贺衍坐在案前,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着面前神情莫测的小丫头,微微笑了笑,缓缓开口。 “榆丫头想知道什么?” 闻言,叶昭榆抬手接过茶盏浅呷一口,抬眸瞥他一眼,指尖点着桌案,朱唇轻启。 “贺叔,你可曾,利用我?” “何以见得?” 贺衍拿起竹夹好整以暇的翻烤栗子,青衣雪发,面容恬淡,语气从容的像是在放纵着不知所云的孩子。 叶昭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她不喜欢在亲人面前强颜欢笑,此时此刻她亦笑不出来。 她指尖摩擦着杯壁,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音色略哑。 “或者说,你在通过我,利用我身后之人。” 贺衍握着竹夹的手一顿,随后又自然的将一颗烤好的栗子夹到她的面前,轻声开口。 “晾一会儿再吃,莫要烫着。” 叶昭榆垂眸看了一眼色泽焦黄的栗子,抬手拿过,不顾贺衍的阻拦,一点一点的剥开。 指尖温度过高,钻心的疼,她看着黄澄澄的果肉出现在掌中,朝对方微微一笑。 “你瞧,不将壳剥开,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是好是坏,是虚是实。” 见对方不说话,她又徒手从火炉上拿过一颗栗子,慢条斯理的剥了起来。 “当时,你迟迟不肯下山,是料定谢归会替我守城,你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三叔于他有恩,知道他的母亲葬在止夷,更知他对我的情意,他是不会放任黎州不管的,你才不急着下山,对不对?” 贺衍看着她被烫红的指尖,微微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是。” “你想利用我将藏在黎州的毒瘤引出,借乱杀人,事后就算消息传回盛京,也不会引起他们背后之人注意,毕竟,是他们不敌,被本郡主反杀,死得其所,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到你头上,对不对?” “是。” 叶昭榆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攥着拳头,红着眼睛盯着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我当诱饵抛出,我有可能被啃的尸骨无存!” 贺衍抬眸看着她,眼底藏着寂静无声的风雪。 “没可能。” 叶昭榆瞬间被气笑了,抬手将手中茶盏砸在地上,“啪”的一声巨响,瓷片在屋内炸裂。 “你觉得他有能力保下我,所以你不担心,可他也是人!他一人孤军奋战,哪有那般多的精力应付你的算计! 你明知战况危急,却不早早带人下山!非要让我去‘请’你!就是为了让我将人引出,你好趁机清剿! 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时候解决内患,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时候利用我!!!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本可以不用死的,他本可以不用死的!!!要是他死在战场上,我也认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死在一群阴险小人的手中!” 贺衍看着站在他面前,胸口不停上下起伏的人,耳边回荡着她愤怒的斥责,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辩驳。 如她所说,他利用她清扫内患,利用她背后的谢归抵御外忧。 他知道西域君主的实力,无论如何,都能保护好她,拖到援军来的那一刻。 所以,他成了此战中唯一一个不心急的人。 故意拖着止夷山的老兵晚些时候下山,就等着榆丫头在走投无路时,上止夷山求援。 那时,黎州乃危急存亡之际,谢归定会留守孤城,榆丫头必会带人上山。 暗处之人则会稍稍放下警惕,抓住这个机会,倾力绞杀。 毕竟,一旦错过,等榆丫头带着援军下山,定能撑到太子带兵驰援,到时候,他们再想下手,难如登天。 一切都如他料想的那般,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榆丫头的聪慧程度。 那日他一出现在现场,她便想通了一切,不顾一切的推搡着他,无声的喧嚣着自己的愤怒。 他的所做所为,无疑伤到了她。 叶昭榆垂眸看着坐在软垫上,发白如雪的人,手中攥着滚烫的栗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压着眼中的狂风骤雨。 “贺叔,你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阿榆信你,敬你,将你当作亲人,我想不到……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因你腹背受敌。” 她不是不能接受一些无伤大雅的利用,她不是不能做别人手里的一把刀,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她走投无路时用她诱敌。 任何事都得分时候,分场合。 那时战火四起,自顾不暇,本该同仇敌忾抵御外敌,他怎能因私废公! 在她本就满是疮痍的心上又重重划了一刀。 贺衍指节微微蜷曲,本就苍白的面容又白了几分,良久后缓缓开口,嗓音嘶哑。 “抱歉,是贺叔思虑不周,让榆丫头伤心了。” 第238章 但愿如此 窗外落叶飘零,秋意渐浓,簌簌红枫伴着秋风扫落。 叶昭榆背身站在窗前,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火炉上的栗子受到高温炙烤,时不时传来一阵噼啪的炸裂声。 贺衍叹了一口气,脸色苍白的盯着越烧越旺的火苗,却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能将其扑灭。 “贺叔,” 他闻声抬头,微卷的长睫轻颤,“怎么了?” “我知道你是谋士,懂权衡利弊,能算无遗策,可我,不喜欢用这种急功近利的方式。 哪怕结果如你所愿,一箭双雕,既解决了内患,也解决了外忧,可在这个过程中,被利用的我们挣扎在痛苦中。” 欲成大事,需要取舍,可有些东西,不该被舍。 贺衍端起手边茶盏浅呷一口,身姿清倦,衣衫落拓,一副运筹帷幄的沉敛模样。 “此战谢归未亡,榆丫头为何要说无一生还,是取,还是舍?” 叶昭榆身形一顿,杏眼眯了眯,不置可否,是舍。 “黎州等了他十四年,终得归人,可一朝之变,为了将军的恩义,母亲的故土,还有你的情意,他终是将谢归葬在了中原。 他再也不欠中原任何人的情义,而这世间,也不再有一个叫谢归的少年,有的只是那西域的君王。” 他侧头看着窗前那道过分纤细的身影,眸光幽沉。 “他舍弃了谢归的身份,换了你后顾无忧,你当明白,要想走的远,有些东西,当断则断,该舍即舍,能用便用。” 叶昭榆久久不言,寒风撩起她的长发,散乱翩跹,带着几分清冷孤傲之感。 随后她轻笑一声,转身倚着窗沿看着屋内,目光流转。 “贺叔,我欣赏你的果决,但我不赞同你的做法。 我也想要往高处走,我也想要在任何时候保全自我,但不择手段得来的成果,我拿着也不安心。 无论何时,我不会将亲近之人当刀使,这是我的底线。 明明,明明以前你教过我,若为官,要事以为民,行德正君,若为人,当知礼守节,明德至善。 如今,你能做到几分?” 昔日的贺参军乃霁月光风的少年郎,一言一行,乃君子中的典范,自是能做到十分。 如今,不望他能做到六分,但求别越过底线。 这次轮到贺衍久久不语,平静的眼眸盯着茶盏中的浮叶。 他不知多久没听过别人对他说教。 他成名太早,跌落云端太早,心似枯木太早,悲戚绝望太早。 满心的悲愤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一步步的筹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就忘了何为霁月光风。 就在刚刚,他虽表达了歉意,可他依旧毫无负罪感。 他虽然利用了她,可他知道她能安然无恙,结果也与他料想的一样。 她的愤怒,却不是在他利用了她,而是在怒他向不择手段的弄权者靠拢,怒他抛弃了底线,向着阴暗潮湿的沟壑行走。 叶昭榆缓缓走到案前坐下,叹了一口气,身心俱疲。 “阿榆不想与你心生间隙,可你此前的行为,像是一根刺,扎在这里,时不时便泛疼。”她抬起食指点了点胸口,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我不希望你再利用我,贺叔。” 也不要将任何真心待你之人当枪使。 贺衍指尖缩了缩,眼底栖着寂灭的霜雪,良久后妥协,微微点了点头,嗓音沙哑。 “好。” 两人喝着热茶,静静听着窗外雨声。 贺衍将剥好的栗子推到叶昭榆面前,看着面容缓和了不少的人,缓缓开口。 “榆丫头如今有何打算?” 叶昭榆拿着一颗栗子把玩,嘴角扯出一抹浅笑,“当然是回京。” “黎州如今干净的很,你身为黎州城主,何不留在黎州。” 叶昭榆抬眸看着他,眸光转了转,“贺叔想让我留下?” 贺衍动作一顿,随后客观开口,“盛京风大,一不小心便会摔的粉身碎骨。” 叶昭榆抬眸看着窗外纷繁的落雨,淡声开口,“我知晓,可有些债,我得去讨回。” 要杀她的人没死绝,她走到哪里,都不得善了,何不直接回到源头寻找。 贺衍想着近些时日她的所做所为,看着平静无比的人,嗓音温和。 “榆丫头近日在南境奔波,是想要南境各地支持太子?” 叶昭榆拿着栗子把玩,圆润的杏眼微弯,笑着开口。 “是打着太子的旗号,可出面做好事的是我呀。” 贺衍微微挑眉,到底做比说更能使人信服。 叶昭榆拿起茶盏浅呷一口,眸色幽深,不急不缓道:“不止是南境,还有北境,如今南北之境刚经历过战火,亟待重建,裴朝写了数封家书回了故里,为边没之地捐赠大量银钱,用以建设乡里,北境各地百姓皆感激涕零。” 贺衍一愣,抬眸看着一脸平静的人,那未起波澜的眼底,明明是肆意疯长的野欲。 叶昭榆抬手将茶盏放在桌面,看着他的反应,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晚她跑了两万七千步,那两万七千步彻底跑出了她的野心。 “本来,我不想与任何人争的,可如今,我想争了,我要权势,我要地位,我要我不管身在何处,都有人可用,有权可使!” 太被动的让人厌恶,她要自己去争取后路。 如今这太子之位,萧如晔自己若坐不稳,那她便让他坐稳。 她建设南境,也不忘北境,由边没之地逐渐向中靠拢,既不过份引人注目,又能慢慢渗透势力,一举两得。 旗号是太子,真正出手的是她,他们臣服于哪一个都可以。 因为她,永远臣服于太子。 贺衍看着满身锋芒的人,试探性的开口,“若太子殿下最终未能坐上那九五之位,你当如何?” 叶昭榆眸光微顿,侧头看他一眼,“我觉得这个假设不成立,太子表哥德行俱佳,天下皆服,没有人比他更能胜任储君之位。” 贺衍抬眸看着落雨的天边,发丝微微垂在胸前,眉间带着稍许病色。 “近日夜观星象,紫薇现于东宫,不过豺狼环伺,想必前路坎坷。” 叶昭榆眸光微亮,太子表哥果真是天命所归。 她沉声道:“纵使前路再难,我们也一往无前,他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但愿如此。” 第239章 鹰 长风入林,雾锁清秋,漫山落木萧萧下,无边细雨点点愁。 叶昭榆看着窗外的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微微蹙了蹙眉。 贺衍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势,拿起竹夹翻了一下火炉上的栗子,安慰道: “莫急,等雨再小些,我便派人送你下山。” 太子殿下还在山下等她,晚些时候他们便要乘船归京了。 叶昭榆捻起一颗栗子吃了起来,味道香糯可口,不禁微微挑眉,挑了几个慢慢吃了起来。 贺衍看她彻底放松下来,弯唇笑了笑,“此次回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万事仔细着些,莫要冲动行事。” 叶昭榆长睫微眨,面容说不出的平静,闻言,指尖摩擦着腰间环佩,轻笑一声。 “入世如临渊,谁走都如履薄冰,我自当谨小慎微。” 贺衍不置可否,看着她不似从前活泼,反倒愈发温和坚毅,刚刚的锋芒毕露像是大梦一场。 原来人贯会用温柔无害来伪装自己,内心则越强大,面上却越发波澜不惊。 叶昭榆抬眸看着他,目光微顿,踌躇片刻后开口,“贺叔就不想回家看看?” 闻言,贺衍拿着竹夹的手轻微一抖,随后又自然的动作,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离京前,我向族亲承诺,生不可还家,死不入祠堂,说出去的话,怎可不作数。”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看着满头白发的人,心酸难止。 都是画地为牢,困于长夜的人。 随后想到什么,她弯唇笑了笑,“前些时候谢太傅来信,还在信中提起过你,他说,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诗成华章,言至极狂,到如今也未有人能及你韬略万分之一。” 贺衍神情一顿,眸光波动,微微有些出神。 当年他被放逐出京时,太傅拖着病体于城外相送,白发苍苍,满眼痛惜。 “没事,活着就好。” 明明满腹经纶,说出的话却朴实无比,一句“没事”瞬间让他落泪。 他如今这副模样,倒是辜负了太傅的栽培。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静静喝茶的人,知道她还是放不下他,还想拉他一把。 你看,还是有人关心你的,你在一些人的心中依旧是骄傲的存在。 一时的跌倒没什么的,我们磊落的站起来就好,不要朝泥沼深陷。 贺衍无力的捏着竹夹,挺立的脊背微微塌陷,良久后出声。 “待我向太傅问好,就说贺行也没事,榆丫头也不必担心,贺叔还走的下去。” 有些人还没有赎罪,他死了也不会瞑目。 他沉着眼眸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出声挽留。 “榆丫头何不留在黎州,黎州如今由你掌控,到底比盛京安全些。” 叶昭榆摇了摇头,“周伯惨死,黎州太守暴毙,还有许多人的消亡,我得去替他们讨回。” 为牺牲者立碑,让冤死骨瞑目,不能让时间将牺牲化为残碣,被风一带而过。 贺衍静静地看着她,缓声开口,“哪怕明知此去凶险,你还是要去?” “是。” 叶昭榆朝他咧嘴一笑,眉间复现鲜活,魄力十足。 “先不管前路如何,我只知,不能手刃凶手,我这辈子寝食难安。” 贺衍轻叹一声,“也罢,照顾好自己,此去,并无谢归作陪,凡事都得自己思量。” 叶昭榆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笑了笑,抬手撩了一下散在身侧的青丝,语调轻快。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待在大漠就好,我会去找他的。” 那是大漠的鹰,无需沾染中原的雪。 中原的恩情已还完,就做那雪域高高在上的王,等中原事了,她便去找他。 贺衍知道,她不准备将任何中原以外的人拉入这趟浑水,西域君主待在西域便好。 此次,她要单刀赴会。 可很多事,从他们遇见的那天起,便已纠缠不清了。 不一会儿,有人撑伞从屋外走来,一身凉意裹着风雨袭来,让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叶昭榆紧了紧衣袍,看了一眼窗外雨势,果真变小了,随后起身道别,随着那人离去。 贺衍看着撑着伞慢慢步入雨中的身影,周围水雾缭绕,朦胧成一幅水墨画轴,袖中的铜钱终是落下。 “咣当”几声,三枚铜钱在桌上转了几圈,随后晃晃悠悠的倒下。 他垂眸看着上面的卦象,指尖微微缩紧。 艮上兑下,损卦,九死,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寒风吹响轩窗,发出一阵沉闷的轻响。 他方回过神来,长睫轻颤,轻喃出声。 “阿陵,你要的棋局,好似…要开始了。” 日暮时分,残阳照水,漫天锦绣烟绯铺成秀丽的胭脂色,绚丽夺目。 太子一行人乘船离去,岸边人涌如潮,目送千里。 叶昭榆撑着伞,静静立在甲板上,发尾带着湿意,透过朦胧烟雨,看着如画的江南岸。 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她抬手将伞移开,抬头看着落雨的穹顶,熟悉的黑影缓缓映入眼帘,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阿榆在看什么?” 萧如晔撑伞走来,身姿修长,步伐闲散,懒洋洋地倚在船舷上,将伞靠在肩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闷头淋雨的人。 叶昭榆笑了一下,雨丝拂过脸颊,眼底宿着大片星河,音色轻缓,“鹰。” 大漠的鹰,来为她送行了。 萧如晔桃花眼微挑,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伞柄,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等回京后,阿榆想要什么样的鹰,孤都送你。” 叶昭榆收回目光,扬起下巴看着他,音色矜骄,“我想要的鹰,表哥可搞不定。” 萧如晔眉头一挑,抬手将腰间扇子摸出,悠悠摇了起来,眯了眯桃花眼,调子懒散至极。 “这世上还有不给孤面子的东西?那孤更得试试了。” 叶昭榆嘴角一抽,好一个显眼包。 一行人乘船向北,越过江南,途经三四繁华地,山野由翠转黄,平添凄凉。 再出关隘,城中捣寒衣声渐起,深秋萧瑟,凉意入骨。 十一月风雪客,盛京城门大开,炉火正旺,远方有人秉夜归来。 第240章 无事献殷勤 廊下煮酒,冬雪葬秋,雪满京城。 此时天光泛白,寥寥几缕暖阳隐隐绰绰的透过层云照来,带着几分暖洋洋的倦意。 叶昭榆披着一件狐裘,雪色绒毛围在白皙的脖颈处,平添了几分清冷易碎之感。 正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不一会儿,一人大步走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了一眼煮的正沸的酒,剑眉一挑,抬手斟了一杯,悠悠喝了起来。 烈酒入喉的那一刻,他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 “行啊,叶昭榆,敢在阿爹阿娘眼皮子底下喝九酿春,是嫌最近太逍遥了,需要阿娘来给你松松骨?” 叶昭榆被太阳晒的舒服极了,不断的将自己往厚厚的狐裘里缩,闻言,懒懒开口。 “唔,酒是我煮的,但喝的人是你,我可以是被告,也可以是原告。” 叶问荆嘴角一抽,手里的酒顿时不香了。 随后又无所谓的往后一靠,一身黑衣肃杀无比,脸部轮廓锋利漠然,像一把秉着严寒而出的剑。 他枕着一只手臂,马尾悠悠晃荡,修长骨感的手拿起桌案上的酒坛大口大口喝了起来,浑身散发着散漫至极的调调。 叶昭榆听着耳边不断吞咽的声音,不悦的睁开眼睛,哀怨的看着对面。 “不在军营待着,跑回家作甚?” “怎么?我还不能回家了?” “能,但要是你再不将手里的酒放下,这个家以后你还是少回。” 那是她的酒! 叶问荆哼笑一声,星目含笑,带着几分桀骜难驯。 “反正都要成被告了,不喝白不喝。” 叶昭榆:“……”你妹的。 叶问荆拿着酒坛把玩,侧头瞥了一眼缩在狐裘里的人,抬脚踢了踢她的腿。 “翻过年关,你就十六了,有何打算?” 老叶自己不好意思,偏要让他来打听打听情况,看看这小丫头心里可有意中人。 也老大不小了,不说嫁人,但亲事总该有影了吧。 叶昭榆一脸关爱智障儿童的表情看着他,“不翻过年关,我也已经十六了,你是不是撞到了脑子,把两个月前给我过的生辰给忘了?” 叶问荆顿了一下,随后无奈扶额,他果然不适合暗戳戳打听情报这种差事。 她确实已经十六了,那十六岁的生辰还是他们在船上给她过的。 那时,他刚从北境快太子一步班师回朝,随后又立刻马不停蹄地去黎州接她回家。 中途在中州水域相逢,随后便一起乘船归京。 紧赶慢赶,还是未能在她生辰前回京,他们索性便在船上为她庆祝了一番。 虽然过于潦草,但胜在真诚自由,他与萧如晔陪着那两个小丫头在船上疯闹了一整夜,直至东方泛白。 叶昭榆也想到了那晚,弯唇笑了笑,杏眼中盈满碎碎点点的光泽。 今年生辰终是没在任何一个熟悉的地方度过,却在湖面吹了一夜的风。 那风,既自由,又刺骨。 随后等她们到盛京时,恰逢今年的第一场雪兜头落下,一夜之间,雪满盛京道。 由南到北,由秋转冬,温度的落差太大,竟让她刚回到家便又大病了一场。 断断续续吃了快两个月的药,如今方有好转。 听阿娘说,是此前伤了元气,虽然伤已痊愈,但身体虚了太多,猛然一遇严寒,当是遭不住的。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随后又看向还在喝她酒的人,悠悠开口。 “是不是老叶派你来打听我的私事的?” “咳咳咳咳!” 叶问荆一口酒水呛住,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高扬的马尾拂在脸侧,星目中含着泪意。 “没,没有的事,你哥这不是关心你嘛。” 叶昭榆轻呵一声,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发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问荆嘴角一抽,抱起酒坛就走。 他还是去练兵吧,那个简单。 暮色刚起,又是一场大雪,飞絮掩重城,琼花穿玉树。 书房里炉火正旺,叶政堂手里拿着卷轴,眉头紧皱,正一目十行的批阅。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簌簌白雪瞬间被风卷入房内。 叶昭榆裹着一件烟青色披风,袖中拢着一个白团子,跳脚似的走进来。 “唔,老叶,好冷,好冷……” 她几步走到火炉旁,将阿雪放在书桌上,伸手在炉边烤了烤,僵硬的手指瞬间暖了几分。 叶政堂放下手中卷轴,看着微微眯起眼睛的小丫头,蹙了蹙眉。 “怕冷还往外跑,不冻你冻谁?” 叶昭榆嘿嘿一笑,等手暖和了,又把阿雪抱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毛茸茸的耳朵。 “这不是想你了嘛,就过来看看你。” 叶政堂哼笑一声,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抬眸看她一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昭榆:“……”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叶政堂抬手将小丫头肩上的雪拍掉,又拿起铁钳夹了几块碳放进炉中。 “说说吧,有什么事要跟你阿爹商量。” 叶昭榆杏眼一弯,抬手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还是老叶最懂我。” 叶政堂端起一旁的热茶喝了起来,他养的女儿他能不知道。 叶昭榆想了一下措辞,随后沉声开口,“阿爹,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有很多事我都还没理出头绪,所以我想将重心放在这些事上,成亲的事,我暂时不打算考虑。” 叶政堂眉头一跳,心虚的喝了口茶,看来问荆暴露了。 随后他轻咳一声,看着一脸认真的小丫头,叹了一口气。 “阿爹不是想将你早早嫁出去,只是阿爹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有了意中人,阿爹便好将不断往你爹面前凑的青年才俊推了。” 小丫头如今二八年华,又一战成名,声名显赫,每天上门提亲的,能绕京城十圈。 就连他下了朝,都有不少大臣往他面前凑,暗戳戳的打听小丫头的情况。 他开始是不悦,觉得他家的白菜还小,怎么能这么早便让猪拱了。 随后又想,现在大好青年都在往阿榆面前凑,何不挑个最好的养养,到时候嫁人了也不会委屈了他家小丫头。 叶昭榆眼眸微敛,红热的炉火映在她的脸上,光影明媚,人面桃花,鬓发两侧的流苏垂动,微风一吹,晃动不已,灵动又高雅。 周身流露出几分内敛从容的气韵,不经意间带着几分锋芒。 她眼尾微弯,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音色和缓。 “阿爹,都推了吧,我心里有人了。” 第241章 继续 “什么!你心里有人了!” 叶政堂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震惊十足,失去了平日里一贯的沉稳端重,随后又由惊转怒。 “是哪个狗崽子!你阿爹怎么不知道!?” 叶昭榆:“……”你刚刚不是这样的! 叶昭榆揪着阿雪的耳朵,没好气的看着他,“老叶,我要是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就要去打断人家的腿?” 叶政堂冷笑一声,将宽大的袖袍一甩,“腿?我打断他的脊梁骨,让他爬!” 敢一声不吭的拐跑他定安侯府的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叶昭榆:“……” 叶政堂平复了一下碎成几瓣的心,随后脑中什么一闪而过,他神情一顿,又坐了回去。 敛着眉看了一眼抱着兔子,心虚十足的小丫头,试探性的开口,音色略沉。 “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谢归?” 叶昭榆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阿爹。” 叶政堂面容肃穆,眉头紧紧皱起。 他对谢归,感激与敬佩并重,两次相救,乃他定安侯府永世不忘之人。 尤以第二次恩情最重,不仅救了阿榆,还救了黎州,此恩深重,当于心承记。 他们若两情相悦,他哪有阻拦的道理。 门第之见他都可以不在乎,只要阿榆喜欢。 可偏偏,他淹没在了黎州的战火中。 他看着静静抱着兔子抚摸的人,叹了一口气,看那小丫头的模样,大概是认真了。 可人都不在了,这可如何是好? 叶昭榆看着一脸纠结的人,杏眼狡猾的弯了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 “老叶,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刚痛失所爱,短时间内是走不出来了,想做点其他事转移一下注意力,所以,你别和我提成亲的事,往你女儿伤口上撒盐。” 叶政堂嘴角一抽,没好气的看她一眼,随后不再提这件事。 天色逐渐变暗,大雪簌簌,寒风狂涌,檐角风铃叮呤作响。 叶昭榆看着被烧的滚烫的火炉,长睫微眨,轻声开口。 “老叶,我以后若是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你会不会生气?” 叶政堂眉头一挑,看着她,沉吟道:“这种事你做的还少?” 叶昭榆一噎,想了一下,换了个问法,“就是…不合祖训,有违礼法。” 叶政堂看着她笑了一下,一语道破,“想站在太子那边。” 叶昭榆眼睛一下瞪大,没想到他能猜到,随后点了点头,继续听着阿爹说话。 “阿榆,你先是你,然后是定安侯府之人,如今又贵为黎州城主,可入朝述职,你可以选自己想追寻的殿下。” 随后又话锋一转,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话里多了几分规劝。 “不过,自古卷入皇权之争的,都没什么好下场,若能脱身,那再好不过,若脱不了身,只会落得一个‘惨’字。” 叶昭榆眸光波动,她自然知晓。 不过那是败者才会有的下场,她不信太子表哥会输。 如今这般说,不过是不想对阿爹隐瞒,她做不到祖训说的那些,中立侍主,死守忠勇…… 她有自己的思索和考量,更有不得不偏的理由。 她收了思绪,朝着一脸沉稳的人弯眸一笑。 “老叶放心,我站的很隐秘的,就连太子表哥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总是说永远站在他这一边,表哥也应和着,可他却从未当真,以为是小孩子的喧闹。 殊不知,她不仅说了,她还做了。 叶政堂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鬼机灵。 不过,他也看好太子,保不齐他们最后殊途同归。 夜色幽沉,远颠雪起,一人策马疾行,飞鸿踏雪,直直朝着宫门奔去。 萧如晔站在窗前,背手而立,一身箔金蟒袍矜贵萧肃,敛着桃花眼,静静地看着廊间雪落。 殿内燃着熏香,白烟如云,敛韵倾芳。 他指尖摩擦着腕骨,带着几分有规律的律动,像是在数着时间,等什么人。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一人便风尘仆仆的从殿外走来,看着站在窗前的人,上前跪地行礼。 “参见殿下!” “起来吧。” 萧如晔转身走到太师椅旁坐下,接过近侍递来的茶,慢慢悠悠地喝了起来,等着那人的下文。 “禀殿下,属下查了在刑部任职的每一个人,从一名小衙役那里得知,宁国公府行刑那日,牢里莫名少了几个死囚,由于是死刑犯,便没人声张。” 萧如晔瞳孔一缩,随后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音色冷戾。 “继续。” 这是他的暗探,半年前,让他扮成刑部的一个小衙役,混在其中,慢慢收集可用信息。 如今,倒是有些消息了。 “属下顺着这点蛛丝马迹查了下去,发现那日行刑后,宁国公府所有人的尸骨都被人一把火烧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萧如晔眼眸流转,上挑的桃花眼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幽幽开口。 “你认为,他们这般做,是想要掩盖什么。” “是,属下认为,宁国公府之人并未死绝,有几人一定被死囚换了下来,所以才将尸体烧了,掩盖真相。” 萧如晔指尖点着桌面,垂眸沉思。 那时萧如顼已入狱,能在外边这般周旋,替萧如顼保住几个宁国公府的人,只能是藏在暗处的同谋了。 能有这般手段,在死牢来去自如,看来地位也不低。 “还查到什么了?” 半年之久的打探,不可能只查到这点东西。 “属下又将那晚去过乱葬岗的人查了一遍,发现放火的是一个搬运工,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将尸体全部烧毁,然后又将几具死尸搬出了城,放在城外驿站旁。 听人说,第二天,那驿站莫名其妙丢了几匹马,有人看见几个藏头露尾的人骑着马向岭南的方向去了。” 萧如晔抬手揉了揉眉骨,眼底戾气十足,“明日一早,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岭南,将人给孤揪出来!” 那些幸存者定是宁国公的后代,地位不凡,找出他们,便能知道他们的同盟是谁。 次日一早,一人领着数人策马出城,马蹄声疾,碎雪如飞,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盛京长道。 第242章 是又如何?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室内幽暗无比,借着微弱月光,恰能看见一人含眸站在窗前,背手而立,一身黑衣肃杀无比,三千青丝被黑色发带高高束起,寒风一吹,飘扬十足。 窗外风雪愈演愈烈,寒意肆意蔓延,像是要将整个皇都葬在冬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女子缓缓走来,身姿摇曳,清媚风情,抬眸看了一眼背身站在窗前的人,眼角泪痣一闪而过。 她抬手将门关上,随后一敛朱袖,缓步走了过去,衣裙翩跹,妩媚又清冷。 “姑娘。” 叶昭榆淡淡嗯了一声,整个人陷在幽沉的夜色中,端肃又沉寂。 窗外风雪漫过双眼,寒蝶栖于发上,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良久后开口。 “如今盛京,局势如何?” 丹娘缓步走到案前坐下,眉眼低垂,身姿翩然,抬手取过火折子打开,伸手将桌案上的蜡烛点燃。 暖黄色的光瞬间倾泻而出,顿时将整个室内照亮,寒意驱赶,暖意盈门,多了几分活人气。 她一边拿起铁嵌夹过几块木炭丢入将灭不灭的火炉中,一边不急不缓道: “四海之乱刚刚结束,各处都在休养生息,京中自是忙的不可开交,为各地恢复生计奔走,但也并无大事发生,不过……” 她话锋一转,拿着铁嵌的手一顿,抬眸看着窗前那道纤细高挑的身影,沉声道: “自黎州之围一解,各地倒是有不少声音传入京城,说姑娘手下有一猛将,为您战无不胜,为您所向披靡。” 叶昭榆抱臂斜靠在窗前,任凭风雪吹透全身,马尾高扬,肆意无比。 闻言,回头看她一眼,微微挑眉。 “哦?是又如何?” 丹娘愣了一下,朱袖被风吹起,翩然欲舞,她直直看着倚在窗前的人。 半年之久未见,她,好像比从前多了几分锋芒与力量。 单单一问,便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压迫感。 不过也对,战场上拼杀过的人,又怎能没点血性和锋芒呢。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窗外飘雪,就几息的功夫,便已雪满皇都,随后抬手将窗扇合上。 看着身边的人,这才发觉,曾经半大的小姑娘,如今已经与她齐平,心里既欣慰又心疼。 随后敛了敛情绪,缓缓开口,“姑娘勿要掉以轻心,传闻,姑娘的那员猛将,乃西域的君王,这对您十分不利。” 叶昭榆走到案前坐下,抬手拂去肩上落雪,蜷了蜷冻僵了的手指,懒懒开口。 “传闻的不错,他的结局也一并传回盛京了?” 丹娘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眸光流转,音色低缓。 “传闻,他兵逢绝路,不入归途,淹没在了纷飞的战火中。” “那西域君主呢?” “西域君主自然安在王庭。” 叶昭榆轻笑一声,拿起茶盏转了转,眼中扯出一抹讥诮。 “那他们还在吠什么,该死的已经死了,该活的还好好活着,有本事亲自去王庭问问,看看西域君主来没来过中原!” 本就死无对证,任凭他们怎么蹦跶,只要西域君主不认,谁说的话都不好使。 “正是如此,才没人敢公然指认定安侯府与西域有染,不过这件事依旧传上了朝堂,怕是翻过年关,陛下会亲自来问姑娘。” 叶昭榆喝了一口茶,眸光波动,阿爹从未与她提起此事。 想是怕她难过,索性不提,也好让她安心养病。 自黎州归来,她未曾踏出侯府半步,就连舅舅为她补办的生辰宴,她都未曾亲自出席,外界的传闻自是传不到她耳朵里来。 阿爹将她保护的很好,以至于连只言片语她都未曾听到。 她叹了一口气,垂眸看着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火苗,轻声开口。 “去,将散播谣言的人都找出来,看看他们背后是谁在指使。” 除了那个从黎州逃了的黑袍老者,她找不出第二个知道谢归秘密的人。 这谣言的传出,自是与他有关。 “是。” 丹娘看着半阖着双眸沉思的人,踌躇片刻,沉声开口。 “姑娘此前让我们找的人,线索太少,并不能甄别具体是谁?” 此前她从黎州传回一张黑袍老者的画像,让她们在盛京找人。 可那人除了身形与着装,并无半点外貌显示。 她们将整个盛京都翻了一遍,身形符合的大有人在,可一查底细,皆为清白,不知道姑娘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叶昭榆视线微压,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随后松了手,沉声道: “那些谣言便是从他嘴里传出,你们可从这方面下手,将可疑的人盯好,我一个一个去认。” 对于他,她不介意花费时间,将整个盛京翻过来也好,反正得找到他,弄死。 飞雪融融,连翩瑟瑟,天地间一片素白,整个盛京沉睡在料峭冬寒之中。 室内炉火越烧越旺,热意将寒气逼至一角,四周暖意充盈。 叶昭榆身体慢慢回暖,眉眼舒展,整个人透着几分倦怠。 像是在冬日里晒着太阳的猫,矜贵慵懒到了极致。 她抬手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泪光闪烁,娇俏十足,含糊开口。 “唔,最近太子表哥在做什么?” 丹娘看了一眼一脸困倦的人,起身走过去坐下,抬手将人拨向自己,淡声道: “半年前,太子殿下便将暗探放出,暗查刑部,如今好似有了消息。” 叶昭榆靠在温软的肩上,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雨后的雏菊,清淡中带着苦涩。 她闭着眼睛闻了闻,喃喃出声,“太子表哥查到了什么?” 丹娘侧头瞥她一眼,抬手将她压在脸下的马尾拨开,语调平缓。 “太子殿下设听信阁,暗信楼与暗探组织,为了避免消息泄露,彼此之间都是独立的,并且有等级压制,只有必要时才会互相联系,我的暗信楼管不到暗探那帮人的身上。” 言外之意便是,她只查到太子派暗探去了岭南,却不知因何之故。 叶昭榆咧嘴一笑,太子表哥果然不是个吃素的。 竟然还有丹娘查不到的东西。 她无所谓的笑笑,“无碍,太子表哥若比我们先找到线索,那将最后一个幕后黑手揪出便指日可待。” 不过,时隔半年,要在偌大的岭南找消息,没有个把月,可不会出结果。 第243章 你回来了 年关刚过,整个宫闱热闹至极,群艳争芳,弦歌不辍。 听闻,当今太子勤于政务,不近女色,虽已及冠两年,但太子妃之位至今仍是空悬。 近日宫中传出消息,听说皇后娘娘正准备替太子选妃。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盛京城都沸腾了。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这要是被选上,那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于是众人纷纷将自家女儿打扮打扮,想方设法的往宫里送,想提前在太子面前刷刷存在感。 此时宫内,弦歌竞作,舞姿婀娜,隔着重重金玉帘箔,只见无数美人袅袅静坐。 萧如晔支着额角,听着殿内又一贵女抚琴,乐声缠绵,哀婉动人,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发疼的脑袋。 一曲毕,粉衣女子静静站在殿中,等着皇后娘娘发话,目光有意无意的往帘内瞥去。 “晔儿,这是谢太傅的孙女,谢双霜,娇俏可人,才貌双绝,你觉得如何?” 皇后一身鎏金凤袍,雍容华贵,端然坐在一旁,眼尾扫了一眼自顾自走神的人,抬手敲了敲桌案,示意他往外看。 萧如晔靠坐在椅子上,一身箔金蟒袍矜贵无比,坐姿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太阳穴。 闻言,桃花眼微抬,目光穿过珠帘随意扫了一眼,顿时惹得殿中无数贵女低头娇羞,他不禁轻啧一声。 皇后闻声看了过来,“怎么?有何不妥?” 萧如晔抬手将腰间折扇取出,“刷”的一下打开,眼尾一挑,桃花眼中含着万种风情,凤表龙姿,勾魂摄魄。 众人只见珠帘之后,那人轻摇折扇,惹尽风流,轻飘飘的落下一句。 “没孤美。” 众人:“……” 随后京中传出太子择妃条件,就三个字,比他美。 此消息一出,蜂拥而至的贵女瞬间退了七成,原因就三个字,没他美。 “哈哈哈哈,表哥好办法啊,一句话便劝退了一群狂蜂浪蝶!” 叶昭榆漫步走在长廊中,听着近日的传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并肩同行的两人,大笑出声。 叶问荆也乐不可支,高扬的马尾晃动不已,抬起手肘捅了一下身旁的人,剑眉微挑,带着几分军痞笑意。 “行啊,萧四,就你这条件,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风骚十里的人,看来你这太子妃之位,注定是要落空。” 萧如晔睨他一眼,拿起折扇重重敲在他的手背上,看着顿时疼的倒吸一口凉气的人,轻呵一声。 “没大没小,孤就算孤寡一辈子,也有大把人往孤跟前凑。” 叶昭榆等着两人走近,笑着摇了摇头,“表哥,你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听阿娘说,皇后娘娘这次是铁了心要为你选妃,你看不看得上不重要,她看上了就成。” 萧如晔嘴角一抽,抬手捏了捏眉骨,“要不洞房也让母后一并代劳了?” “哈哈哈哈……” 叶昭榆与她哥对视一眼,两人顿时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唉,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商量着来……” 萧如晔桃花眼眯了眯,看来他今日散心,是来错了地方。 长廊的另一头,一女子身着月白色衣裙,怀里抱着古琴,目光直直的落在那三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上。 美目流转,眼中含着看不清的光影,随后抱琴款款离开。 暮色低垂,远处苍山载雪,没过多久,盛京城内,灯晕千点。 城中某处高墙中,悠扬的琴声夹杂着风雪愈演愈烈。 激荡而悠扬,像是要将这雪夜穿透。 女子神情淡漠,闭着眼睛抚琴,指尖莹白,沾着雪,和着风,缓缓将琴音铺陈。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了动作,空洞的眼眸“看”向一旁,眉间清寒稍霁,微微弯了弯唇,音色清倦。 “你回来了?” 明明语调清冷,他却听出了几分关切。 萧如晔抱臂斜靠在柱子上,细雪覆着眉目,带着几分清寒,闻言,微微勾了勾唇。 “嗯,回来了。” 柳清瞳抬手拨弦,音色轻缓,“今夜未曾温酒,弹一曲,为公子接风。” 半年未见,却未曾生分半分。 许是他们本就未曾深交,又许是太过契合,很多事都不必言说。 萧如晔倚着柱子,目光一瞬不瞬的在她身上流连,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渴求。 他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抬脚走到离她一步之远的台阶坐下。 一曲毕,柳清瞳指尖抚着琴弦,一身白衣清幽缥缈,似真似幻,仿若一股清风,经过人间。 “有心事?” “为何这么说?” 柳清瞳起身站在廊间,听着耳边落雪的声响,抬手接雪,淡声开口。 “你今夜,气息尤为不稳。” 萧如晔愣了一下,随后抬手覆在眼睛上,将眼底的欲望压下,低低笑了起来。 “柳姑娘当真冰雪聪明。” 柳清瞳并不接话,自顾自的走进雪中,闭着眼,感受着细雪触碰肌肤的冰凉。 冷,可很清醒。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喜欢,就连它的寒凉,她也可以接受。 萧如晔抬头看着沉在风雪中的女子,长睫沾着细雪,若灵若仙,恍若飞在冬日里的蝴蝶,清冷凄绝。 他不禁莞尔,她好喜欢雪,他好想变成雪。 “柳姑娘,在下还没走呢,你怎么不问问我发生了何事?” “不想问。” 萧如晔:“……” 萧如晔无奈的笑笑,走到她的古琴旁坐下,抬手随意拨了几个音,自顾自的开口。 “我近日听了一耳朵的琴,但没一个能听的,缠缠绵绵的,好不矫情。” 柳清瞳蹲在雪地里,寻找掉落的簪子,长睫轻眨,羽睫上的白雪忽上忽下,灵动十足。 她并没有回话,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接话。 萧如晔并不在意,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讲,她在听。 他盯着雪地里的身影,继续开口,“母亲近日催我成亲,可我心里并无半分欢喜,我不是她们的良人,也不想就此将就,柳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柳清瞳握着白玉簪起身,缓步走到他的身边坐下,似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含着眼眸沉思。 良久后,她缓缓开口,面容沉静,“若你不愿,可先问前程,后谈风月,没有哪个父母不喜欢儿女功成名就。 待那时,你也有了与他们谈条件的资格,你可选择你想要的一切。” 萧如晔默了一瞬,豁然开朗,随后轻笑一声。 “柳姑娘通透,不过……怕是相逢即诀别了。” 柳清瞳微微颔首,弯了弯唇,“去吧,若是累了,就回来,我与你温酒。” 萧如晔桃花眼一弯,潋滟十足。 “好。” 第244章 看看 盛京长道,残雪斑驳,街上只余贩夫走卒沐着严寒,高声叫卖。 四周寒意翻涌,刚一出门,便又将人冻了回去。 叶昭榆裹着一件红羽锦面狐裘,端端坐在太师椅上,低头作画。 纤细的腕骨伸出白色兔毛滚边袖口,皓腕凝霜雪处正荡着一对红玉镯子,红白相映,俏丽十足。 她杏眼半含,头也不抬的对着坐在屋内饮茶的人开口。 “表哥要去岭南?” 萧如晔放下手中茶盏,抢过叶问荆手中的胡萝卜,逗弄着懒洋洋地趴在小毯子上睡觉的白团子,悠悠开口。 “孤的暗探查出,宁国公府余孽恐是逃去了岭南,孤打算亲自去一趟,把这埋得最深的刺拔出来。” 叶问荆嗤笑一声,抱臂看着他,“太子殿下难道不是为了逃婚才躲去岭南的?” 萧如晔丢了胡萝卜,拿起桌上折扇摇了起来,不赞同的看他一眼。 “八字还没一撇,孤逃甚的婚,不过,避难是真,查案也是真。” 叶昭榆画好一张,满意的看了一眼,随后放在一旁,又拿过一张宣纸继续画了起来。 “表哥既然决定了,那便去吧,阿榆也想早日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萧如晔弯唇笑了笑,桃花眼潋滟十足,拿起手边茶盏浅呷一口。 “还是阿榆最懂表哥。” 叶昭榆轻笑一声,抬头瞥他一眼,音色略沉。 “不过,表哥最好别将行踪告诉他人,我们身边可不干净,勿要打草惊蛇。” 萧如晔把玩着茶盏,视线微微压低,带着十足的危险,冷笑一声。 “自是不敢惊动他人。” 叶昭榆放下笔,拿着两张画像走了过去,抬手递给他们。 “看看,眼不眼熟?” 叶问荆看着画像,微微蹙了蹙眉,辨认片刻后开口。 “他的脸见不得人?” 不然为何要黑衣蒙面,连双眼睛都看不真切。 叶昭榆:“……” 叶昭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呐呐开口,“我也想让他的脸见见人,可他压根不给我这个机会。 不过,他应该是我们都熟悉的人,存在感说强不强,说弱也不弱,大家定是都接触过的。” 萧如晔眯了眯眼睛,身边之人? 那他藏的还挺好,能让他们都毫无察觉。 他抬眸看着拧着眉的小丫头,缓缓开口,“你打算拿着这个画像将每个熟人都问一遍?” 叶昭榆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红色裙摆瞬间铺了满座,她嘴角扯出一抹浅笑,缓缓开口。 “我一个一个去找犹如大海捞针,不如雇人去找。” 萧如晔一挑眉,指节轻轻叩着桌案,不急不缓道: “若让官府去办,那便是直接通缉,容易打草惊蛇,怕他永远不会露面,若让江湖之人去找,依那人的势力,怕是不会有好结果。” 毕竟,民斗不过官。 叶昭榆拿起茶盏浅呷一口,抬眸看着他,轻笑一声。 “谁说,我要让他们去找人?” “哦?那阿榆想让谁去接手这个任务?” 叶昭榆杏眼一弯,“自然是……人民群众。” 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吃瓜的同时帮她盯个人。 都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并且基数庞大。 让他们去找,既不过分张扬,又能保证底层地带不会藏人,何乐而不为。 反正百姓只是辅助,真正的动作还得靠丹娘他们。 萧如晔低头笑了一声,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起身往外走。 “问荆,多跟阿榆学学,长点心眼。” 叶问荆嗤笑一声,星目中暗藏锋芒,看着大摇大摆往外走着的人,扬声开口。 “本将军用兵如神,可从来不缺那份心眼。”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杏眼微抬,对着往外走的人,悠悠开口。 “表哥,我们比比,看看是你在岭南先找到线索,还是我在京城先将人抓住。” 萧如晔桃花眼一挑,眼中兴意盎然,笑着应下。 “好。” 屋外寒风肆虐,他刚一出门,便被风雪兜头掠过,瞬间凉透全身。 他眯了眯眼睛,拿起扇子挡了挡脸,随后稳步朝前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一道温婉的声音便夹杂着风雪落下。 “参见殿下。” 他眯着眼睛唔了一声,随后沐着风雪出了侯府。 叶知韵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看着逐渐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缓缓起身,美目流转。 抬眸瞥了一眼紧闭的书房,片刻后收回目光,身姿窃窈的离开。 次日一早,金銮殿上,陛下驾临,百官肃立。 太子听闻戍州大雪,雪深八尺,人多冻死,路有僵骨,感念百姓受苦,故请旨出京赈济。 百官具作挽留,怎奈太子心意已决,怀有满腔热忱,誓要救民于水火之中。 文武百官看着抬手愤怒地指着他们,怒斥他们冷酷无情,不想让他体会民间疾苦的人,嘴角抽了抽,闭着眼睛摆摆手。 去去去,赶紧去,就你不冷酷,不无情,不无理取闹。 随后陛下下旨,责令太子即日赶往戍州,赈济灾民。 太子领了旨,第二日便带着人,浴着风雪,策马出了盛京城。 百姓皆道,太子仁厚,以民为重,乃社稷之福也。 皇后听闻此事,顿时哭笑不得。 “不过是借口躲避亲事,倒让他躲出了个美名来。” 盛帝抬手揉了揉额角,没好气道:“你是没看见他在朝堂上那副插科打诨的模样,把文武百官气了个遍,朕都替他脸红,朕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皇后掩唇笑了起来,一脸纵容,“晔儿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大臣们也知晓他的性子,过不了多久气便会消。” 盛帝幽沉的眼眸微压,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但愿他此次能做出点成绩来,不枉朕冒着被众爱卿批评的风险,放他出京。” 皇后抬手替他揉着太阳穴,面露忧色,轻叹一声,“晔儿的婚事,该如何打算?” 盛帝闭着眼睛开口,“他也老大不小了,正妃没有,连个侧妃也没有,不成体统。” 皇后眼眸转了转,思索片刻,提议道:“要不先替晔儿选个侧妃,身边有个人,知个冷暖,正妃以后让晔儿自己选。” “你安排便好,不过,太子妃之位,只能是阿榆挑完后,才能轮到她人。” “好好好,依你。” 第245章 想求什么? 近日城中,许多人门口多了一张寻人启事和一锭银子。 启事上说,家有老人,不慎走失,忧心切切,夜难成寐,望大家留心一二,若见其行踪,及时通知,事后重赏。 众人看着握在手中实实在在的一锭银子,眯了眯眼睛,悠悠道: “我们也不是为了这点钱,实在是那老人怪可怜的,大家伙都帮忙留意一二啊!” 于是乎,在寒风萧瑟的街头,时常看见几个老大爷裹着棉袄溜达,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四处逡巡。 濯缨轩内,红梅映雪,丹青入画,廊间红穗随风招摇,经久不息。 叶昭榆抱着阿雪,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四周安静无比,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院子里的秋千被风寥寥荡着,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像是许久未曾有人光顾。 周遭景致未变,少年玩闹恍如昨日,可如今只她一人,凭添了几分落寞。 叶昭榆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阿雪,长睫颤了颤,心里叹了一口气。 一直避免去想他,可一旦闲下来,思念像是决堤的洪水,怎么挡都挡不住。 她吸了吸鼻子,紧抿着唇,心里盘算着,再等等,等她…… “阿榆妹妹,可有时间,我想与你聊聊。” 思绪被打断,叶昭榆不悦的蹙了蹙眉,抬眸朝着院门口望去。 只见一白衣女子娉婷袅娜的站在院外,面上带着温和笑意。 她不禁挑眉,都撕破脸了,怎么还敢往她面前凑。 叶昭榆抱着阿雪起身,缓步走近,抬眸扫她一眼,语气淡漠。 “想聊什么?” 叶知韵俯身行礼,随后美目轻抬,温声开口,“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叶昭榆眼梢一挑,顿时来了兴趣,“想求什么?” “阿榆妹妹与太子殿下关系甚好,我想让妹妹引荐一二。” 她连去宫中数日,太子殿下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可那日抱琴而归,却见太子与她二人相谈甚欢,与宫中高高在上的殿下判若两人。 在侯府相遇的次数,竟比宫中多了数倍。 她本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太子殿下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每次遇见,都是囫囵应下,随后毫不在意的离开。 她无可奈何,所以来找阿榆妹妹牵线搭桥。 叶昭榆杏眼微眯,绕着她走了一圈,软底绣鞋踩在雪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她面上一副了然。 “堂姐一直不肯嫁人,原来还在惦记太子妃的位置啊。” 叶知韵抬眸看着她,眼底的野心毫不掩饰。 “谁不想将来成为大盛最尊贵的女人呢,我想阿榆妹妹,是不屑来抢这个位置的吧?” 她并不觉得,阿榆妹妹与太子之间存在儿女私情。 叶昭榆轻笑一声,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杏眼中盈满嘲弄,不急不缓道: “有野心不是坏事,怕只怕没那个实力,我是生性不爱与人争抢,但…是我的也绝对不会退让,靠恩宠得来的尊贵,我确实不屑的很。” 叶知韵愣了一下,看着眼前明艳张狂的人,内心微微颤动。 她确实有实力说出这句话,因为, “如今我该叫阿榆妹妹一声郡主殿下,还是城主大人?” 叶昭榆不欲与她打官腔,抬手摸着阿雪的脊背,开口回绝。 “太子表哥心属何人,不是我能决定的,可观你,只想攀附权势,虚有其表,没有真心的人,怎配的上他?” 太子也是灼灼少年,惊才绝艳,霁月光风,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与他比肩之人,当如风雪明澈,但,绝不是她。 叶知韵脸色一僵,双手紧紧攥着袖摆,刚要开口辩驳,一侍从匆匆走来,对着叶昭榆一拜。 “郡主,宫里来人,陛下请郡主进宫叙旧。” 叶昭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人,随后收回目光,抬脚往外走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一只手一下攥着她的小臂,愠怒的声音随之传来。 “我第一次求你……” 叶昭榆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抬手一点一点将小臂上的手掰开。 “我第一次做人,不愿就是不愿,有这功夫,不如好好磨磨性子,以后还能觅得良人。”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人了,但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叶知韵小心思太多,有关不住的野心,不是个安分的主。 她护短,怎么可能把表哥往火坑里推。 午时三刻,风动琼花,缠绵如絮。 叶昭榆肩覆金色狐裘,衣裙翩跹,面容沉静,由身后侍从撑伞,缓步走在万重宫门之中。 周围朱楼碧瓦,飘雪如絮,人在其中,行之入画。 恰逢一人撑伞走来,身姿颀长,头戴官帽,一身暗紫朝服萧萧肃肃,腰间坠着一枚暖玉,风一吹,轻轻摇摆。 叶昭榆停住步子,杏眼一弯,目光穿过雪幕落在他的身上。 “裴侍郎,不对,如今该尊称你一声尚书大人。” 裴朝一愣,循声望去,只一眼,便令人心荡神摇。 女子身姿从容,笑意盈盈的立在雪中,周围万千光景仿佛远去,雪色与她,难分绝色。 额前描着金色花钿,浅金色衣裙华贵雍容,怒雪攒动,风华绝杀。 他握着伞柄的手一紧,隔着簌簌落雪看她,许久不见,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却都化为一句。 “下官裴朝,见过郡主。” 叶昭榆微微颔首,轻笑一声,“不必多礼,天寒,路上慢行。” 随后缓步朝前走去,步伐端庄从容。 裴朝实力不容小觑,年纪轻轻,已经官拜吏部尚书。 靠的并非是表哥的举荐,而是他自己的政绩。 清风满袖,朗月正冠,他若一直走下去,此后史书上,当有他一笔。 叶昭榆轻叹一声,鹤为猛禽,也可搏鹰啊。 如今打好关系,总没错。 甘泉宫内,地龙烧的正旺,整个殿内暖洋洋的一片。 盛帝看着手上的折子,鼻尖香味愈演愈烈,不禁蹙了蹙眉,抬眸瞥了一眼自金炉里升起的白烟,沉声开口。 “谁点的香,味道这般浓烈?” 一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冷汗直冒,“奴婢该死,请陛下责罚!” 盛帝摆摆手,音色低沉,“换了。” “是。” 宫女立刻起身小跑过去,将香按熄,随后换上常点的香。 “郡主可到了?” 盛帝抬手将看完的折子放到一旁,又拿起另一个看了起来。 随着门被推开,一道笑意十足的声音轻快地从金色屏风后传来。 “我到了哦。” 第246章 过来坐 听见动静,盛帝抬头望去,只见女子肩覆金色狐裘,从屏风后面缓缓走来。 身姿高挑,步伐从容,额前金色花钿微闪,面上带着温良笑意。 他轻笑一声,抬手将手中折子扔在桌上,挑眉打趣。 “阿榆这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朕若不传唤,你是不是准备一直不来见朕?” 叶昭榆抬手行礼,嘴角敛着几分笑意,发侧微挑的流苏静静垂在空中。 舅舅不说起,她便一直维持屈膝行礼的姿势,没有丝毫不耐。 盛帝看着垂首行礼的小丫头,礼仪堪称完美,无丝毫错处,哼笑道: “眼下倒是有了几分乖巧,过来坐。” “是,舅舅。” 叶昭榆刚一起身,殿内宫女便走上前,为她解了狐裘拿在手中,静静立去一旁。 她步伐轻快的走过去,浅金色裙摆铺了满座,袖上大片大片暗金色莲花自袖口一直蔓延至肩头,繁复神秘,大气辉煌。 随着她的动作,鎏金镂空腰封掐着纤腰,上面坠着金色铃铛,荡出悠远飘缈的回响,在偌大的宫殿中,空灵入耳。 她坐在矮几旁,仰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咧嘴一笑。 “前段时间一直病着,怕将病气传给舅舅,这才不入宫门,这不,我一将病养好,便来见舅舅了!” 盛帝抬手点在她的额头,睨她一眼,“你倒是会抢功。” 叶昭榆朝他嘿嘿一笑,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这说明我和舅舅心有灵犀,我一想来见您,您就立刻派人来接我了!” 窗外飞雪与风鏖战,寒意与萧瑟激缠,偶有几道人影裹着寒衣,匆匆行过。 盛帝接过热茶浅呷一口,侧头瞥了一眼认真喝茶的人,语气软了下来。 “身体可养好了?” 叶昭榆理了理散乱的裙摆,面色沉静,眸光波动,弯了弯唇。 “都好了。” 盛帝叹了一口气,上挑的桃花眼比之太子,多了几分萧肃与威严,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 “世人站的远,只看见你一战成名,加官进爵,哪知锦衣之下,遍布伤痕。” 她的任何消息,他都知晓,自然也知她有过濒死垂危之际。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高位岂是不见血便能坐上去的。 叶昭榆长睫轻颤,眼睑下的疤痕还留有一抹余韵,向众人昭示,这具身体,它经历过风暴。 只是风暴结束后,她再也做不回原来的自己。 她抿唇笑了笑,将翻涌的心绪压下,散漫的坐在矮几旁,身姿慵懒,青丝微扬,撑着下巴看着上位的人,杏眼眨了眨。 “那舅舅心疼吗?” 盛帝抬手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威严的眼中扯出一丝自责。 “自是心疼。” “那舅舅便补偿阿榆。” “想要什么?” “唔,我近日听了一些风言风语,我不开心,舅舅替我将造谣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 盛帝动作一顿,垂眸看着笑意盈盈的人,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反客为主! 今日叫她来,除了看看她,还打算盘问一番,那传言是否属实。 她与西域君主,是否真有往来。 没想到她一句话,便将一出问责变成了告状,瞬间将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 叶昭榆端起茶盏浅呷一口,杏眼微弯,懒洋洋地开口。 “舅舅,不信谣不传谣,谢归,确实是黎州谢氏之子,也确实为守故土,战死沙场。” 这句话,哪一个字都是真。 自他踏入中土,便一直用谢归的姿态与身份对待中原的一草一木,并无半分逾矩。 西域君主不曾出现在中原,守城御敌的亦是谢归。 他无愧于心。 可人的真心最禁不起世俗的猜忌,一旦暴露在阳光下,那颗心便要被千万人践踏。 所以,谢归葬在了黎州,虽死犹荣。 盛帝眼眸幽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帝王该有的深究与猜忌。 “阿榆,他是你从西域带回来的,仅你一言,朕可无法判断真假。” 他是宠爱纵容这小丫头,但凡事都有个度。 超过了那个度,他便不是舅舅,而是一朝天子。 皇帝最不能容忍的,是欺君和背叛。 叶昭榆指尖微微一缩,头顶上的威压迎面而来,周围早就跪成一片,瑟缩着脑袋将额头贴着地面。 她只是僵了一瞬,随后又自然的将热茶替舅舅添上,笑着开口。 “当初我流落西域时,他之所以救我,便是因为我们是同族,他在西域经商,许久不曾回过故土,我一邀约,他便应了。” 随后她抬眸看着盛帝,眸色认真,说出最有力的证据。 “十五年前,他的母亲,便葬在了止夷山,他也自此流落异域,上次与我一起归乡,也是想去祭拜故亲。” 盛帝面容一顿,垂眸看着一脸认真的人,沉声道:“此话当真?” 叶昭榆拢着袖子点点头,发间流苏轻晃,眼尾微挑。 “确实是真,说来也巧,谢归的母亲,与谢老头还有些渊源,不过一表三千里,这渊源颇浅。” 盛帝轻笑一声,周身肃然气势瞬间散开,指尖点着桌案,笑着开口。 “就算是一表三千里,那也是有血缘关系。” 叶昭榆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松开,掌心早已冷汗密布,闻言,乖巧的点点头。 谢老头乃帝王之师,位列三公。 将他搬出来,自是有几分分量的。 反正是一表三千里,就算真的去查,她也已让谢老头给了个名分。 盛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垂眸瞥她一眼,缓缓道:“朕不想在朝堂上听见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回去让你阿爹替朕敲打敲打那些不安分的人。” 叶昭榆拍拍胸脯保证,“舅舅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盛帝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音色低沉浑厚。 “阿榆,舅舅看着你长大,自是知晓你是什么性子,经过一场摧枯拉朽的风雨,你不会在原地站着。 你想往上走,朕便开个先例,给你一个入朝为官的机会。 黎州的权柄归你,能不能真的走向朝堂,看你自己的本事。 毕竟,在这世道上,女子可不许出入朝堂。” 第247章 此话怎讲? 窗外风雪漫卷,雪积了一层又一层,将整个世界渲染成一片白系。 室内暖意融融,耳边承诺像是一把软钩子,一下一下的勾在她的心上。 叶昭榆按了按指尖,杏眼中翻腾着热浪,好似樊笼的一角,被人开了一个口子。 她抬头望着坐在上位的人,满眼疑惑。 “为什么?” 世人皆道,女子不得出入朝堂,她嗤之以鼻,也没有非要站在人前。 她不入朝堂,照样可以搅动风云。 可也不过是阴暗中的手,与见不得光的老鼠多了一层正义的光辉。 现在,当今天子亲自为她开了一扇门,让世人看着她跨过禁制,积累功绩,走向朝堂。 这一切,来的都不真切,带着心惊,连她自己都不知作何反应。 盛帝看着一脸茫然的人,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叹一声。 “想那么多作甚,出了事舅舅替你兜底,你的能力不逊于儿郎,朕就想看看,凭你的本事,能走到什么位置。” 窗外厚雪压枝,枝丫不堪重负,某一刻轰然倒塌,发出一声巨响。 叶昭榆回过神来,拿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猛灌一口。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头划过食道,瞬间浇灭了不切实际的心火。 话语太蛊惑,差点让她迷失在了诱人的承诺中,等回过神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逢人便夸耀玫瑰,枯萎时该怎么收场? 捧的太高的人,到时候摔下来也最惨。 躲在暗处没什么不好,至少安全。 蠢蠢欲动的心瞬间被一杯凉茶浇透,又缓缓退回了暗处,继续波澜不惊。 她抿着唇起身,敛着衣袖,抬手朝着上位一拜。 “阿榆愚钝,怕是要辜负舅舅的栽培了。” 盛帝一挑眉,不解的看向她,“此话怎讲?” “舅舅让我掌管黎州,便已是莫大的恩赐,阿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再说,没那个能耐便不接那个大活,不然做不好,可是要惹人耻笑的。” 叶昭榆杏眼眨了眨,一本正经道:“阿榆脸皮薄,经不起笑的。” 盛帝嘴角一抽,没见过比你脸皮更“薄”的人。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摆摆手,“也罢也罢,入朝为官也不是什么好事,怕是你这性子,能让御史台把这辈子弹劾的折子递完。” 叶昭榆:“……”不至于不至于。 “吱呀”一声,叶昭榆循声望去,隔着曲折画屏,只见宫殿门被推开,玄甲卫押着几人,携着风雪稳步走来。 琼花飞舞,天光明淡。 宫闱一角,萧瑶百无聊赖的撑着脑袋坐在窗前,看着庭中碎雪如飞。 她鼓了鼓腮帮子,叹了一口气,一阵白雾瞬间飘散在风中。 无聊,好无聊啊! 一人穿着夹花小袄,穿过重重长廊,小跑着进殿,面上带着几分喜色。 “公主,郡主进宫了,此时正在甘泉宫与陛下谈话!” 萧瑶眼睛一亮,瞬间跳下椅子,鬓发两侧错落有致的红色毛球一甩,提着裙子便往外跑。 “好你个叶昭榆,回来这么久都不来找我,月牙,跟我去堵人!” 甘泉宫内,叶昭榆站在屏风后,看着跪在殿内瑟瑟发抖的人,听着舅舅的判决。 “这三人先前说是来自黎州,见过谢归杀敌的英勇,身法不似寻常路数,有疑,朕派玄甲卫去了一趟黎州,发现他们并不是黎州百姓,阿榆想怎么处置?” 叶昭榆面色从容,抬手拔下发侧银簪,不急不缓的在指尖转了一圈,缓步往外走去,长裙拽地,音色肃然。 “欺君罔上,其罪当诛。” “噗嗤”一声,银簪齐根没入胸口,滚烫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那人瞳孔刚缩了一瞬,便瞬间没了气息。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惨叫,其余两人纷纷磕头求饶。 叶昭榆冷戾的目光扫向他们,手中拿着带血的银簪,面容沉静,裙裾飞扬,掠过倒下的尸体,一步一步的朝着他们走去。 “别杀我!别杀我,别……” 她眼眸半含,淡声开口,“有胆子替人办事,没胆子承担后果,嗯?” 话音一落,身侧又倒下一人。 她看着慌不择路朝着紧闭的殿门跑去的人,眸光平静。 手一抬,银光一闪,那人闷哼一声,双手摸着殿门,应声倒下。 叶昭榆呼出一口气来,瞥了一眼衣袖上的血迹,鼻尖的铁锈味厚重无比,她白皙的脸上沾着斑驳艳色,糜丽十足。 她并不在意,转身对着屏风之后抬手一拜。 “舅舅。” “此事就此结束,朕不再追究。” 叶昭榆心里的石头终是落地,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早将黎州安排好了,就算是玄甲卫出动,也找不出半分破绽。 舅舅决心试探,不仅要她的证据,还要她的态度。 他容不得欺骗与背叛,他想让她亲自操刀,杀了弄虚作假之人。 让她知道,这就是欺君的下场。 她赌对了,舅舅很满意她的做法。 叶昭榆双肩微微塌陷,心脏撞的肋骨生疼,眼里扯出一抹嘲弄的笑。 要是世间没有那么多的猜忌就好了,她也能真正的做到坦荡。 她抬眸看着屏风之后的人影,眸光交错,原谅她无法坦白,她只是赌不起。 赌人心的人,往往一败涂地。 all in的结果,天堂或地狱。 没有绝对的底气,她从不推光手中所有的筹码。 “叶昭榆!出来挨打!” 一声娇喝从门外传来,惊起了一地碎雪,有人气势汹汹的冲进来。 叶昭榆面色一变,足尖猛然一点,飞身朝着门口掠去。 萧瑶刚将门推开一条缝,“嘭”的一声,一阵大力传来,有人一脚踹在门上,将推开一点的门猛然合上。 要不是月牙反应快,一把将她拉开,她的鼻子差点撞歪。 她鼓了鼓腮帮子,随后双手叉腰,发侧毛球晃荡不已,朝着门内控诉。 “叶昭榆!你敢偷袭我!我要你狗命!” 叶昭榆抱臂靠在门上,脸上染着斑驳血迹,抬脚将横在门口的尸体踢开,将所有血色关在门内。 闻言,轻笑一声,一片阳光透过门缝落在她的脸侧,光影交叠,明暗变幻,她眸光中的冷戾尽散,懒洋洋的开口。 “敢不敢等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本郡主去你殿里找你切磋一下抛雪球技术。” “哼!等就等,怕你不来!” 萧瑶冷哼一声,瞬间转身,发间流苏红球在空中划出一个活泼无比的弧度,抬手一挥,又气势汹汹的往回走。 “月牙,我们走,回去准备雪球!” 殿内,盛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隔着画屏看着靠在门上的人,微微叹息。 “生在帝王家,不会只有单纯的快乐,你们都这样护着她,她永远长不大。” 叶昭榆拿出帕子擦着带血的手,绕过屏风走过去坐下,想着那小妮子张牙舞爪的模样,轻笑一声。 “可她叫‘萧瑶’,叫‘永嘉’,怎么不能永远快乐?” 盛帝不赞同的看着她,“人不能永远单纯下去。” 还是生在帝王家,该见的血还是要见的,不然怎么保全自己。 叶昭榆眸光波动,轻喃出声,“正是见过黑暗,才知单纯的可贵……” 盛帝拿着茶盏的手一顿,又是一阵叹息,随后想到什么,缓缓开口。 “去年本是四海一次的宴请,结果被突如其来的战火打断,近日收到消息,其它国有意让大盛今年补上,朕不打算拖下去,拟定今年六月初举行四海盛宴,阿榆觉得如何?” 叶昭榆愣了一下,心脏猛然狂跳,四海宴,那他…… “阿榆?” 叶昭榆杏眼微弯,笑着开口,“舅舅安排便好。” 第248章 不是给你 距盛京万里之遥之地,瀚海成冰,冰原百丈。 寒风卷着霜雪,将沙丘一刀一刀凌迟,雪踏孤逢,千山独舞。 整个天地间充斥着寒意与冰雪气,万物冬藏,只余几只雄鹰还沐着风雪,巡视领地。 在整个雪域的最高处,悠扬的梵音飘荡于大漠,和着风雪,传入孤寂的旅人耳朵,为迷途之人指路。 那是雪域佛国,是整个大漠的圣,是朝圣者的净土。 那里的梵音空灵明澈,那里的经筒经久不息,那里的经幡永世飘扬。 从苍穹俯瞰而下,只见白茫茫的世界里,有几点红色,在慢慢挪动,朝着雪域的最高处三步一叩首。 听闻,今日是佛国盛宴,西域国师将在圣殿之上登座讲经,祈福消灾。 整个大漠的朝圣者皆会赶来,三步一叩的登上圣殿,聆听国师讲经。 仿佛只有这样,他们心中的信仰,才能落地生花。 “师尊,人都到了。” 小沙弥穿过长廊,稳步走进偏殿,先朝坐在上位的人一拜,随后朝着闭着眼睛坐在窗前细数念珠的人开口。 那迦缓缓睁开眼睛,一身紫红朗裟端肃无比,带着绵长禅意。 清润的眼眸在氤氲雾气中越发明澈清透,如同斑驳淋漓的釉,倒映着众生万物。 他微微颔首,音色温和,“一刻钟后,为师便出去讲经。” 小沙弥走后,那迦侧头看向大马金刀的坐在偏殿主位喝茶的人,缓声开口。 “师兄可要去看看?” 一声轻呵好似一阵勾人的雾气,叮呤的轻响随着那人腰身舒展,悠悠传开,劲瘦的腰线隐匿在纷繁的袖袍间。 琉璃色的眼眸懒洋洋地落在他的脸上,眸色缱绻,眼尾微勾,带着几分轻佻笑意。 手中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一枚青鸾玉佩,斜靠在椅子上,红衣错落,绮丽十足。 “本君出现,他们还能好好听你念经?” 那迦微微一笑,应和道:“师兄不去看看,怎么知道,他们是怕你,还是敬你?” 正殿之中,宝相庄严,巨大的世尊佛像悬于壁中,四周佛龛林立,卧满神佛。 只一眼,便觉静心,凝神,肃穆,神圣。 佛像之下,皆为众生。 那迦抬眸看了一眼聚在圣殿中的众人,走向蒲团,结痂跌坐。 殿外风雪攒动,经幡飘扬,万物在此刻仿佛都息了声,只余那大殿中的梵音,随着风雪递进。 摩那娄诘一身红衣,墨发飘散,抱臂靠在香案一旁,懒洋洋地转着指骨上的暗金权戒,周身气势霸道恢宏,垂眸睥睨着跪了一殿的人。 身后神佛肃立,周围供灯千盏,烛海一层又一层的自他周身往外蔓延。 火烛摇曳间,好似他才是万人朝拜之人。 不是神佛睥睨众生,是他睥睨神佛。 身后万千佛龛为他作序,神权与王权间,他至上。 殿外风雪随着梵音喧嚣,久久不息,直至落日西沉瀚海。 众人方回过神来,看着佛陀座下,两人一坐一立。 红衣招摇,朗裟肃穆,一人心怀菩提,渡化民众,一人手握权柄,扞卫疆土。 内外兼修,齐佑大漠。 众人纷纷朝着两人一拜,随后心满意足的下了圣殿。 今日佛国盛宴,万千长阶跪满信众,君主与国师齐现圣殿,祈福消灾,庇佑万民。 大善! 将人全送走后,天色已然不早,孤月早早悬于穹顶。 那迦走向佛前,取下供在香案上的一串持珠。 红色玛瑙,每颗珠子间由金色花形亮片隔开,既精美又神圣。 他抬手递给身旁之人,摩那娄诘微微挑眉,冷白的指尖勾过珠串,弯了弯唇。 “这东西给本君,可要浪费国师的一番供奉了。” “不是给你,是给郡主,圣殿一成,此物便被供在这里,日日夜夜闻香听经,送给郡主,可驱百邪。” 摩那娄诘一愣,额前金色缠枝抹额光泽一闪,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辫懒洋洋地垂在胸前,风一吹,发尾金铃叮呤作响。 他垂眸看着手中珠串,耳边红穗招摇,眸光波动,良久后,纤长的羽睫颤了颤,轻喃出声。 “那个小没良心的,自从启程回京,就再也没来过信了。” 闻言,那迦微微笑了笑,与他并肩往外走,音色清润。 “皇都人多眼杂,郡主不想给师兄添麻烦,”他想了一下,还是把后半句话说完,“也不想师兄给自己添麻烦。” 摩那娄诘:“……不会说话就把嘴捐了。” “师兄打算何时去找郡主?” 摩那娄诘走在廊间,抬眸看着肆虐的风雪。 衣袖上的金饰被吹的晃荡不已,浮出一阵声浪,周身萦绕着肃杀与冷厉,像是行在雪夜的旅人。 他轻笑一声,眸光清透缱绻,摩擦着指尖寒意,薄唇轻启。 “都是来去自由的风,相念自会相逢。” 她有太多的放不下,他只有一个她放不下。 等她放下了,他也就放下了。 那迦轻叹一声,视线穿过簌簌落雪停在一簇黑影上。 那是圣殿中的一颗菩提树,由上一个圣殿传下来,如今叶片皆落,只余枝干。 等不久后的春风一过,满树皆绿。 相逢亦是,只需借一缕春风,便可燎原。 他颇为感慨,弯了弯眸,“本以为师兄与郡主,不过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却不料,是姻缘使然。” 摩那娄诘低低笑了起来,暗纹玄靴踩过厚雪,发出一阵脆响,腰间金链韵律十足,笑着开口。 “她拼了一个暖意十足的世界,慷慨的赠与我。” 他的世界早已碎成齑粉,在废墟中行走,四周冰冷荒芜,唯有残血相伴。 可她给的世界,春日有酒,风中有花,哪里都有人,哪里都有她。 好想她,好想抱抱她。 濯缨轩内,叶昭榆刚走进院子,瞬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微微蹙了蹙眉,抬手紧了紧狐裘。 都怪萧瑶那小妮子,打完雪仗后,非拉着她堆了个丑不拉几的雪人,都给她冻感冒了。 “参见郡主。” 叶昭榆步伐一顿,看着站在院外的人,眯了眯眼睛。 “你家小姐还没走?” 白天找她牵线搭桥,被拒绝了,竟然还等到了晚上。 她还真不知道,叶知韵有这么厚的脸皮。 “阿榆妹妹。” 叶知韵原本在书房等人,听见动静,立刻走了出来,抬手朝她一礼。 叶昭榆目光瞬间一寒,抬手攥着她的小臂,音色寒凉。 “谁准你进的院子!?” 叶知韵脸色一白,音色凄凄,“外,外面风雪太大,我便进去等了,我……” “滚!” 她突然的怒火,将主仆两人吓的不轻,皆白着脸,步伐匆匆的往回走。 叶昭榆闭了闭眼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今日一天的周旋,让她的耐心早已告罄。 看见叶知韵从濯缨轩的书房走出,她的情绪瞬间到顶。 她讨厌别人擅闯她的领地,这里,她从来没邀请过她! 第249章 继续说 春三月,风摇翠,落微雪。 嫩芽破开料峭春寒坠满枝头,再引一度春波,冰雪消融,飞花满城。 适时,大盛宴请四海的风从中原各地吹往九州,四海震荡,随即各国君王面上一喜,纷纷派遣使臣出使中土。 宫内,盛帝一身厚重冠服,袖摆上绣着大面积的黑金龙纹,十二章的暗纹嵌于各处,威严至极,无不彰显九五之仪。 “魏海,太子近日可有何消息传回?”他缓步走在长廊中,想起了什么,瞥了一眼身后,沉声开口。 魏海弯着腰上前,恭顺十足,笑着答话,眼尾细纹稍显。 “启禀陛下,除了前不久太子殿下来信,说他已经赶到戍州,正着手控制灾情,让陛下勿要忧心外,并无其他消息传回。” 盛帝微微蹙眉,慢慢向前踱步,“他可说何时能将灾情控好?” “殿下未曾提到,不过,太子殿下是个有主意的人,应该要不了多久,便能将百姓安抚好。 不过,戍州地处偏远,与岭南接壤,民风彪悍,到处都是穷山恶水,倒是难为殿下还要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盛帝侧头看他一眼,哼笑一声,背手朝前走去。 “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随后他抬眸看着还覆着薄雪的琼枝,一冬寒凉,万物苍茫,叹了一口气 。 “世间哪有好走的路,他若要承平一国基业,难走的路还在后头呢,他须破重关,斩万难,安社稷,顺民意,方能临君位。” “陛下所言甚是。” 随后盛帝话锋一转,看着覆雪的檐瓦,眯了眯眼睛。 “不过,朕将他放出去,可不是为了收不回来,他若是不能赶在五月中旬回京,朕打断他的腿。” 请帖已发出,四海各国正准备往中原赶,不出两月,便能齐聚盛京。 届时,中原太子若不能在盛宴开启之前,代表他出席慰问使团,倒是显得他中原失了礼数。 期间大量事宜都得太子亲自前去交涉,彰显中原的大国风范,礼仪之邦。 他不在,谁去做? 魏海一阵汗颜,连连附和,“太子殿下定能在各国使团到来之前赶回京城。” 中原南部,群岭相聚,春寒封山,几人扬鞭策马,旱闯山关。 “何时能到岭南?” 萧如晔一身锦衣狐裘,玉冠束发,长指拉着缰绳,奋力奔袭,耳中灌满呼啸风声。 他一身寒意料峭无比,身侧跟着几个黑衣侍从,将他夹在中间,扬鞭策马。 他微冷的桃花眼眯了眯,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关,沉声发问。 “回殿下,傍晚时分,我们便能赶到岚郡。” 那是位于岭南的一个郡县,他们的人早早便在那里恭候了。 萧如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还要半日的路程。 从戍州到岭南,只需跨过一道关隘,他当时故意选择戍州,就是为了方便去岭南查案。 将戍州事宜一安排妥当,他便马不停蹄的带人往岭南赶,与他的暗探汇合。 他抬眸看着暗沉的天色,冷笑一声,眼中染着三分戾气。 人死了他都要挖出来,更何况是假死。 苍穹之上,雄鹰盘旋,旷远的尖啸裹挟着风声,传遍瀚海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大漠依旧冰封雪坠,遍地霜寒。 王宫正殿,百官肃立,上书陈情。 周围金炉正焚,暗香袅袅,刚开始还正常讨论,随着上位者的一句话抛出,整个正殿沸腾了起来。 那迦站在一众大臣之前,听着耳边的争吵,数着念珠的手一顿,抬眸朝着殿上看去。 只见一人明堂高坐,身姿颀长,颜如渥丹,头戴十二旒冕,冕冠之下垂珠缀玉,遮着半张华美容仪,如瑶阶玉树,似雪中遗珠。 微微屈着长腿,一身冠服端肃无比,厚重的衣摆铺了满座,上拓暗金繁纹,神秘悠远,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霸道。 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正透过垂旒,看着殿中几个吵的不可开交的人。 随后伸出冷白的长指按了按额角,眉间稍稍染上几分不耐。 遂盯着其中吵的最凶的人,目光如同暗夜中的鹰隼,透着锋利无比的冷感,直直刺入那人心间。 于耶王顿时心中一颤,默默闭上了嘴。 霎那间其他人也自觉的闭上嘴,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嘤! 君主的眼神好可怕!!! 君主盯了他,就不能再盯他们了!!! 摩那娄诘一手支着下颌,旒珠垂帘轻摇,一手点着金座,周身气场浩瀚,带着难以言说的霸道凛然。 他垂眸扫了一眼静下来的众人,随后将目光落在一身材圆滚的老者身上,不急不缓道: “本君让阿坦勒辅政,于耶王意见很大?” 于耶王又是被盯,又是被点名,瞬间老脸一红,感觉自己像个刺儿头。 他轻咳一声,看了一眼拄着长刀站在武官之前,气焰大盛的人,错步上前,朗声回禀。 “回君主,阿坦勒不过一介武夫,眼界矮小,傲慢狂妄,若让他来辅政,恐难以服众。” 闻言,阿坦勒脾气顿时上来了,碧眼一瞪,刚要提着长刀上前理论,被自家君主眼尾一扫,顿时又站了回去。 摩那娄诘收回目光,直起身,双手交叠着坐好,看着于耶王,弯了弯唇。 “继续说。” 受到君主的鼓励,于耶王顿时转身指着阿坦勒,一顿痛斥。 “王宫之中,任何人不可携带武器上殿,他竟然敢公然提刀,藐视朝堂,简直放肆!” 闻言,摩那娄诘轻笑一声,又靠回了椅子,指尖摩擦着腕上的金色护腕,清浅的目光隔着旒珠落在他的身上,薄唇轻启。 “本君纵的,没想到于耶王有这么大的不满,好说,明日上朝,于耶王也可提刀上殿。” 于耶王一愣,顿时被君主哄孩子的语气弄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阿坦勒太过放肆,君主不该如此纵容他,该防他……” 摩那娄诘抬手打断他的话,蓦然起身,十二旒冕晃荡不已,敛了嘴角笑意。 周身凝聚着睥睨千荒的霸道气势,目光透着十足的冷感,音色寂寂。 “阿坦勒乃本君培养的下一任君主,本君将一些政务交与他,是要磨练他的能力。 为了大漠的将来,尔等可与本君一起打磨他,但谁若是想打压他,先问问昭冥司答不答应。” 现场一片哗然,昭冥司竟然也站在阿坦勒那边! 君主竟然有意培养他为下一任君主! 君主太过纵容他了! 众人纷纷看向明堂之上,七嘴八舌的开口。 “君主年纪尚轻,且刚继位不久,现在便选继承者,会不会为时过早了。” “是啊,君主还未有子嗣,怎么能先立外人为储!” “摩那娄氏的王室,怎么能被外人染指!” ……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众人,轻笑一声,琉璃色的眼眸泛着摄人心魄的清冷光泽。 “谁说坐上这高位的非得是王室血脉?本君这可没这规矩,谁有能力,谁便坐的。 本君命数不定,早作打算为好,不然,到时候苦的也是你们。 倘若你们放下成见,便能看见阿坦勒的英勇,再打磨打磨他的性子,不失为一位优秀的领袖。” 第250章 终是不甘心 暮色渐起,暗野四合,天边最后一缕光线肉眼可见的消失在了大漠深处。 阿坦勒腰悬长刀,身姿英挺伟岸,看着闲庭信步般的走在长廊中的两人,拧着眉,踌躇片刻后开口。 “君主,您其实没有必要这么早的将我推到人前,若您与王妃有了子嗣,末将愿赴汤蹈火,誓死追随。” 摩那娄诘背手站在廊间,墨发飞舞,衣袍猎猎,冠冕上的旒珠垂帘被吹起,动荡难安。 他琉璃色的眸中映着滢滢月色,指尖沾着雪沫,想到什么,深邃冷峻的眉眼舒展,弯唇笑了笑。 “她还小,如何孕育新的生命,本君也舍不得,与其将希望放在一个未知的人身上,不如握紧眼前所拥有的希望。” 他回头看向阿坦勒,耳边红穗随风招摇,目光带着上位者的沉肃与威严。 “阿坦勒,将一个孩子培养成一代君王,其中付出的心血与代价,不计其数,况且,本君也等不起,你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将你推到人前,是为了给他们一个预告,让你慢慢树立威信,积累民望,若本君故去,他们也不敢有异议,会直接拥你为王。” 那迦站在廊间,一身紫红袈裟庄严悲悯,听着细细密密的雪子打在檐瓦上。 他抬眸看着面容沉静的人,心里苦笑一声。 他总能将任何事都安排妥当,将大漠的未来都算在心间。 与其说是放手,不如说是往后该怎么走,还得按他的规矩办。 强势又霸道,将任何变数都攥在手里,与天对弈,也要胜天半子。 阿坦勒怔愣了一瞬,想到什么,碧眼猛然看向那道悠然从容的背影,艰难开口。 “是不是……连枝无解?” 不然君主不会这般心急! 廊间风雪肆虐,冷风不管不顾的将三人吹透,寒意像是刀子将他们片片凌迟。 一阵叹息缓缓散在风中,像是古刹的铃铎发出最后一声轻颤。 “摩那娄严,怕是快油尽灯枯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青白的指尖,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斑驳的阴影。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旒冕下的肌肤极尽惨白,唇上的艳色更像是在白纸上点了一抹朱砂,反而将整个人衬的阴冷瘆人。 他指尖沾着雪沫,未曾融化,怕是他的身体如今与它一般寒凉,冰冷入骨。 连心跳都缓了几拍。 他嘴角慢慢扯出一抹冷笑,配上极尽惨白的面容,诡异万分。 还以为那老东西还能坚持个几载,没想到还是高看他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他措手不及,慌乱过后,不得不开始着手安排身后事宜。 不过,终是不甘心。 若没遇见那小丫头,他这一生便就此作罢,不做挣扎。 可偏偏让他遇见了,让他怎么甘心! 天不遂人愿,那他偏要与天再斗上一斗。 阿坦勒眼睛一下瞪大,瞬间看向站在一旁的那迦,焦急开口。 “国师,你连君主的旧疾都能治好,这连枝你肯定也能解!你快想想办法啊!” 那迦眼中含着无奈,旧疾易解,连枝难除,看着紧紧握着拳头的人,轻叹一声。 “将军勿急,办法是有一个,不过存在风险。” 阿坦勒碧眼一亮,急急开口,“什么办法?” “小僧翻阅大量残卷,根据拼凑起来的内容发现,‘连枝’实则乃一蛊术,种在人身上的‘生枝’与‘死枝’都是活的,并且单向牵制。 师兄身上的‘死枝’不可动,一旦惊动,立刻死亡,毒素片刻进入心脉,师兄必死无疑。 所以,只能从‘生枝’下手,‘生枝’不存在毒素,且存在只为牵制‘死枝’,保护宿主,对宿主无丝毫威胁。 我们只要保摩那娄严身上的‘生枝’不死,就算他死了,师兄也能相安无事。” 阿坦勒蹙了蹙眉,大手不停地摩擦着腰间刀柄,音色肃然。 “那东西不是与摩那娄严心脉相连,他一死,他体内的东西自然也活不了。” 那迦眸光波动,拨动着手中念珠,音色和缓。 “‘生枝’无法除去,只能寄生在人的血肉中,所以我们要在摩那娄严活着的时候,转移到另一个宿主身上。” 在知晓师兄身体出现问题后,他日夜不停的钻研,近日才刚掌握转移“生枝”的方法。 此法虽行,但风险极大。 两人得有绝对的信任,否则转移的过程中,新宿主一旦出现退缩,惊动了‘生枝’,很容易导致‘生枝’死去。 阿坦勒看了看自家君主,又看向那迦法师,见两人都平静无比,他心里高高举起的石头顿时放下。 既然他们如此淡定,那便说明此法可行。 不过,“要选谁作为新的宿主?” 选的那个人将会成为钳制君主的新势力,那人必须可控。 那迦抬眸看了一眼抱臂倚在横栏上的人,眸光清浅透彻,无奈道: “小僧本想将其转移到自己身上,奈何此法要小僧亲自操刀,因此便不能成为新的宿主。” “我来!” 阿坦勒撸了撸袖子,额前金圆一闪,露出遒劲有力的肌肉。 那迦摇了摇头,看着低头把玩腰间鸾佩的人,轻声开口。 “师兄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能让他心甘情愿套上枷锁,能让他想同生共死之人,早已明了。 世间人心叵测,绝对的信任少之又少,恰好他二人便拥有。 阿坦勒眉头一挑,知道国师说的是谁,只是,“郡主远在中原,怎么才能让她出现在大漠?” 闻言,摩那娄诘抬眸看他一眼,眸光潋滟,薄唇轻启。 “三日前收到请柬,中原将在六月初举行四海盛宴,本君打算前往赴宴。” 她不来,他便去。 “继续让替身垂帘听政,他们畏惧本君,不敢多看,此前将军便做的极好,一切政事由你全权负责,勿要将本君的行踪泄露。 于耶王虽迂腐,但对本君,对大漠,忠心不二,你遇事不决,可与他商量,一切劳烦将军了。” 阿坦勒立刻垂首,以表忠心,“君主客气,末将愿为君主效劳!” 摩那娄诘眼眸微抬,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安抚。 “‘生枝’转移存在风险,阿坦勒,本君若不幸出了意外,也莫慌,先不要声张,至少半年后再发丧,按本君安排的走,会有人站在你的身边。” 阿坦勒眼眶一热,瞬间跪在地上,耳边的椭圆金饰晃动不已,右手抚肩。 “君主万寿无疆!”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风将眼前旒珠吹起,翩然欲舞,随后转身看着淋漓月色,眼中跳动着兴奋光泽。 他不需要万寿无疆,自此,她便是他的寿数。 第251章 不是他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千顷夜色晦还明。 盛京长道,一人步伐踉跄的往前跑,身影佝偻,厚重的呼吸荡满整个小巷。 呼,呼,呼…… 大滴大滴的汗水砸在地上,心跳撞的人肋骨疼,他喘着粗气,两眼发白,边跑边仓皇的回头。 只见身后夜色幽沉,一眼望不到底,像是一只织着巨网的兽,唯恐他慢一步,便能瞬间将他吞噬。 他刚收回目光,一阵物体被踩的轻响蓦然传来。 有人踏着檐瓦追来。 随即一阵掌风骤然自他身后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 他瞳孔猛然一缩,随即抬手对接,“嘭”的一声,他瞬间被一阵大力掀翻砸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他捂着胸口,惊恐的瞳中缓缓映出一道高挑的黑影,正踏着夜色,不紧不慢的朝他走来,衣袂飘扬,脸上鬼魅面具森然幽怖。 他浑身颤抖不止,不停地往后退,身后的手暗暗聚力,面上强扯出一抹干笑,音色苍老。 “不是,姑奶奶,咱们讲讲道理,你无缘无故地把我追了二里地,到底是什么么仇什么怨啊?” 他是做了一辈子的亡命之徒,手上沾的血不计其数,但他不记得自己惹过这号人。 黑影眼尾一压,眼角泪痣闪烁,清凌凌的目光直直落在地上那道枯瘦佝偻的人身上,不理他的发问,抬脚走近。 倏然,那人一个暴起,手作鹰爪猛然朝她袭来。 她侧身一闪,目光一凛,找死! 随后身影闪电般的冲了出去,瞬间朝着那人逼近,像是蓦然间掀翻了这千顷夜色,两指扣着那人的喉咙猛然一甩。 “砰”,那人霎那间被砸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发出一阵巨响,又落回地上,惊飞了一树碧叶。 她垂眸看着弓着背,哀嚎不止的人,眸光清冷。 鬼魅面具下只露出一双冷厉十足的眼睛,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气。 “不是他。” 一道微凉的声音携着夜风缓缓传来,像笼罩着一股晨起时分的雾气,轻盈飘缈。 她抬头朝着某处望去,只见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背手立于檐角。 一身黑色劲装端肃无比,高扬的马尾在风中张扬,上面不知名的配饰和着风与青丝激缠,利落英挺,风姿飒沓。 她就那么静静地嵌在夜色里,不作言语,便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淡定从容。 仿佛那纤细的身影是立在杀伐果断的高墙之上,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臣服的念头。 丹娘回过神来,抬手见礼,随后瞥了一眼靠在树下的人,音色低沉。 “此人该如何处置?” “品性如何?” “穷凶极恶。” “杀了。” “领命。” 话音刚落,一片落叶瞬间被她压于掌下,她目光一凛,抬手猛然向前射去。 碧光一闪,那人“唔”了一声,瞬间倒在地上,涣散的瞳孔中映出檐角那道衣袍猎猎的身影。 “姑娘,这是最后一个与你要找的人相似。” 自从翻过年关,姑娘便马不停蹄地找那黑袍老者,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的怀疑对象,却仍不见那狗贼踪影。 叶昭榆微微掀开一角覆在脸上的罗刹面具,露出半张清冷的脸,垂眸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语调不辨喜怒。 “只要那老贼还在盛京,迟早会落在我们手中。” 有本事,他这辈子都别露面。 随后她看了一眼天色,缓声开口,“今夜就到这,辛苦丹娘,回去休息吧。” 丹娘弯了弯唇,音色和缓,“属下送姑娘回去。” 叶昭榆不做推辞,与她并肩走在寂静无声的街道上,看着漫漫长夜,神情明灭,杏眼微眨。 “其它各地的人都动了吗?” 丹娘右手放在腰间悬着的刀柄上,衣袍随着她的走动飞扬不已,闻言,弯了弯唇。 “动了,姑娘想何时用,只要一声令下,我等愿为姑娘赴汤蹈火。” 叶昭榆轻笑一声,眼底盛着明明灭灭的光点,那是慢慢滋长起来的坚毅果决。 “赴汤蹈火就不必了,让他们慢慢往上爬,我要各地的权利中心有他们的影子。” 她可以不往上爬,但她的人必须往上走,幕后黑手不除尽前,她要有未雨绸缪的资本。 不至于风雨再次倾轧之际,继续孤立无援,做困兽之斗。 她抬手掸了一下肩上落叶,眼底泛着冷芒。 此等行径,大逆不道吗? 她刚发出一声疑问,黑暗中仿佛瞬间就给出了回响。 是,为人臣,竟敢妄想掌控全局,简直放肆至极! 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抬脚将耳边的审判碾碎,马尾上缠着的狼牙坠子错落有致,在空中荡出一个弧度。 谁让她疯狂逃窜许久不得善了,谁让这世道容不下纯粹坦荡之人,谁让这生存的规则立在权势之上!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她若再软弱逃避下去,那便是助纣为虐,举刀自裁。 既然这个世界毫无道理可言,那就按他的规矩办,用拳头与权势说话。 世人绝非善类,她也不做好人。 她并不觉得大逆不道,规避风险而已,她向来做的极好。 次日中午,天光泛白,微弱的光线照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几人闲坐,赏花喝茶。 “你昨晚去偷鸡摸狗了?” 萧瑶穿着一身明晃晃的宫装,撑着下巴,看着对面一副困的欲仙欲死的人,面露嫌弃。 叶昭榆靠在阿娘怀里,眯着眼睛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含糊道: “唔,我昨晚去叛逆了。” 萧焕茸嘴角一抽,低声警告,“以后戌时一到你还不入睡,就去祠堂跪好。” 叶昭榆眼皮一跳,毛绒绒的脑袋在阿娘怀里来回拱动,狡辩道: “早起晚睡,出类拔萃,阿娘别阻挡我进步的步伐。” 皇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闻言,眼眸微弯,揶揄道: “你再这么熬下去,别说进步,直接就能进土,在同龄人中,确实算是‘出类拔萃’。” 叶昭榆嘴角一抽,顿时将脸埋进阿娘的怀里装死。 萧焕茸抬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看着皇后,继续刚刚的话题。 “各国使团已从四面八方往中原赶,不出两月便到盛京,太子呢,能赶回来吗?” 皇后抬手揉了揉额角,这个不省心的死孩子,如今还没见他的音信,不过, “他知道分寸,应该能赶回来。” 闻言,叶昭榆心里隐隐期待,杏眼转了转,不知西域……会派谁来? 春寒料峭,天高地迥,自苍穹俯瞰而下,只见无数长队正从四面八方向中原聚拢。 邀约一出,四方奔赴,无他,中原,乃四海大器。 夜色幽寂,凄清的月色照满荒山,某处悬崖,一只带血的手陡然伸出,一道人影晃晃悠悠的爬了上来。 随后身形不稳的站在山崖之上,眼眸微寒,俯瞰着远处秉夜前行的长队。 第252章 还不出来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是夜,一道黑影翻过层层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处宅院中。 院中一人正席地而坐,手中拿着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黑影浑浊的目光微闪,稳步走上前去,抬手行礼,露在外面的手枯瘦如柴,掌心还带着一道凸起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那人恍若未闻,专注着解着手中残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是发现身边来人。 扔了棋子,抬眸看着黑袍下的脸,浅笑一声,直入主题。 “许久不见,这次,准备怎么玩?” “请君入瓮。” “哦?说说看。” 月华影转,渐渐移至中天,院外四更更声敲响,梆子打在木头上,发出一阵轻响。 更夫扶着墙歇了歇脚,不经意间抬头,瞥见檐瓦上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一双浑浊的双眼沧桑无比。 就那惊鸿一瞥,他的瞌睡虫瞬间被吓跑,眼睛猛然瞪大。 一百两! 刚要朝着那人大喊,只见那人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急急掏出怀里的一张皱巴巴的纸,赫然是一张寻人启事,上面描着的眼睛与那人如出一辙。 他面上一喜,拿着梆子步伐匆匆的往前走,亲人啊! “你真看见我家亲人了?” 茶馆里,叶昭榆戴着幂篱,指尖点着桌面,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今日一早,丹娘匆匆传来消息,说有人拿着寻人启事前来领赏,说昨晚看见了画像上的人。 她草草收拾了一番,便急急赶了过来。 更夫指着画像,胡须乱颤,飞快开口。 “姑娘,老朽真的看见你家亲人了,哎呦,那叫一个飞檐走壁啊,一个没叫住就让人溜了,不过你这启事上不是说,只要提供线索,也,也给银子的吗?” 叶昭榆弯了弯唇,音色和缓,“好说,你将你昨晚看见的仔细说一遍,说完后一百两分文不少。” 更夫眼睛一亮,还有这好事! 顿时绘声绘色的说起来,“城西,就在城西的里仁坊附近,当时正值四更天,老朽打更路过时,就看见你家亲人正飞檐走壁,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干什么去了……” 城西,里仁坊附近。 叶昭榆杏眼微眯,心里有了计较,随后付了钱,抬脚往醉仙楼的方向走去。 心里轻哼一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民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醉仙楼的某间厢房,叶昭榆抬手将门推开,看着倚在窗前,手拿团扇,朱袖微扬的女子,狞笑一声。 “将所有人都派去城西蹲守,本郡主要瓮中捉鳖!” 丹娘抬手撩了一下脸侧青丝,唇上涂着红艳艳的口脂,勾了勾唇,风情万种。 “末将,领命。” 一月后,有风惊竹海。 春日的第一场雨紧赶慢赶,还是在一个夜幕低垂的晚上兜头落下,瞬间将整座城池浇透。 一道黑影身影极快的穿梭在雨幕中,几经辗转,在一处漆黑的小巷停下。 他身形一顿,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浑浊的眼中锋芒毕露,嗓音嘶哑。 “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数道带着面具的黑影拿着长刀,落在周围的檐瓦上,或站或蹲,目光锐利,锋刃寒凉,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四周风声呜咽,黑袍老者幽幽笑了起来,音色像是长甲划过玻璃,令人抓心挠肺。 “郡主,还不出来?” 他不认为在这偌大的盛京城,除了她,还有人对他如此念念不忘。 他藏了这么久,刚有所动作,便被她找来了,看来郡主的手段还真不少。 “哟,还挺谨慎。” 一道冷笑从雨中传来,语调中带着三分嘲弄,七分杀意。 黑袍老者视线微压,也幽幽笑了起来,“再不察觉,就要让郡主当了刀使,顺着我找到属下的主子了啊。” “那还真是遗憾,蹲了你一个月,竟然只能先将你的狗命取下,不过……等本郡主看清你的脸,你真正的主子也不远了。” “咔擦” 一人踩过落在青石板上的枯枝,黑色衣角在雨中划出一道残影,一对双刀握在手中,缓缓从雨幕中走出,身后无数人提刀跟随。 微寒的杏眼落在雨中熟悉的人身上,周身杀意翻涌,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今夜风雨大盛,是你赎罪的好时候。” 黑袍老者看着沐着大雨走来的人,叹息一声。 “怕是属下的脸会脏了郡主的眼,不看也罢,快一年了,郡主还没放下,你我站的立场不同,杀你,不过遵从主令,又何来的对错一说。” 叶昭榆抬手摸着手中双刀,凉意顺着指尖爬上心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她猛的抬头,雨水顺着她的长睫滚落,暴戾的目光瞬间射向他,音色冷厉。 “凭什么你的愚忠,要用别人的命来成全,凭什么你的助纣为虐,要踩在别人的血肉上开花,不过一群奸邪小人,也配站在本郡主的对立面说话!” 声声斥责散在雨中,带起了一阵风声,周围雨势骤然高涨,像是响应着她的话语。 黑袍老者轻叹一声,抬手将腕间布条扯下,一圈一圈缠在手上,浑浊的眼眸微压。 “看来,今夜不杀出去,郡主是不会放过属下了。” 周围大雨滂沱,惊雷阵阵,叶昭榆抬起刀刃直指雨中黑影,目光寒凉。 “杀了他。” “是!” 命令一出,无数黑影瞬间窜入雨中,掀翻了万顷雨帘,举刀朝着黑袍老者斩去。 月色幽寂,照在了蜿蜒前行的长队上,悠扬的铃铎应和着旷野的风声。 那迦撩起车帘,看了一眼窗外景致,远处山影错落,孤月淋漓。 借着月色打量,周围景物陌生,皆具灵毓秀美之姿,无端令人心折。 倒是与他们大漠的风光大不相同,多了几分婉约内敛。 他放下帘子,抬眸看向车内,一人墨发披散,肩负玄色大氅,正支着额角卧在软榻上,解着棋盘上的残局。 周围放着许多暖炉,微红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像是一枚极上乘的暖玉,扑散了周身若有若无的寒意。 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撩了一下眼皮,琉璃色的眼眸瞥他一眼,勾了勾唇。 “国师想与本君对弈?” 那迦摇了摇头,细数着手中念珠,音色清润,“赢不了师兄,便不自讨没趣了,还有不到一月的路程,便可到大盛的皇都,师兄便能见到郡主了。” 摩那娄诘放下手中棋子,屈着腿躺回软榻,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把玩着腰间鸾佩,抬眸看着车顶,轻喃出声。 “也不知道,她此时在干什么。” 第253章 起风了 此时,盛京一角,满地哀鸿,蜿蜒的鲜血被骤雨冲刷,瞬间向着各处散去。 叶昭榆猛然被一阵大力掀翻,连退数步,被丹娘飞身前来拦腰扶住,方稳住身形。 她抬手擦了一下嘴角血迹,目光碌碌的看着冲出包围,朝着远处掠去的身影,飞身追了上去,冰冷的语调散在风中。 “那老东西伤的不轻,除了丹娘,其他人将地上的尸骨收敛,退回原处,勿要被人发现!” “是!” 叶昭榆与丹娘飞快掠过一层又一层的檐瓦,穿越雨帘,紧紧追在黑袍老者身后。 该死! 没想到那老东西这么强,能与她们纠缠这么久,难怪一出现便发现了她们! 也难怪小谢公子怕她与他对上。 小谢公子能一掌将其掀翻,是因为他够强,而在盛京,这老东西,不弱。 “他想惊动城中守卫来拦我们,你们不能被人发现,必须尽快解决他!” 叶昭榆猛的越过一隅檐角,拔出腰间匕首斩开雨帘,瞬间飞旋而去。 丹娘她们不能被守卫抓住,不然怀远军的秘密将守不住。 今夜他不死也得死! “明白!” 丹娘抬手挽了一个剑花,面具下的双眼冷厉十足,跳到另一方的檐角,飞速踏着青瓦而去。 黑袍老者捂着胸口疯狂逃窜,肩上插着一把匕首,抬手取出怀里竹筒拉开,一道光亮瞬间冲向天际。 他浑浊的眼中布满怨毒,全身上下刀痕无数,每一处都渗着血。 该死! 他在盛京乃数一数二的高手,就连禁军统领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带人逼至如此地步! 还真是小瞧了她!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轰然炸响,映白了半城明月,像是在为今夜这场绞杀助威。 随着雷声落下,一股万钧之力带翻一片雨帘,猛然从身侧劈来,他瞳孔一缩,瞬间举刀格挡。 “铮!” 丹娘压着他的长刀连砍数下,目光冷厉,堵着他的去路,罡风阵阵,骤然带出了数点火星。 叶昭榆随后赶到,两人瞬间齐齐抬脚向着黑袍老者的胸膛踹去,顿时将人砸进了另一个矮巷。 矮巷幽深,雨势浩大,顿时将打斗的声音收敛。 幽暗逼仄的巷子中,黑袍老者撑着墙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沧桑浑浊的眼眸轻颤。 随后“噗嗤”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形止不住的向前踉跄几步。 叶昭榆飞身落在巷子里,手中双刀染血,目光寒凉的看着他,随后抬起双刀瞬间朝他飞冲而去。 兵刃相接,鲜血染红夜色,黑袍老者早已不敌,迎着杀意十足的刀,不一会儿便落了下乘。 叶昭榆握着刀柄,翻身一跃,马尾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度,刀刃带着十足的恨意,不顾一切的划在黑袍老者身上。 在这幽暗逼仄的小巷里,她烧着全身遗恨,像是活剐了他一刀又一刀。 随着“噗嗤”一声,她冷着脸,手中利刃毫不犹豫的送进他的胸膛,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双眼。 她看着手下痉挛不止的人,抬脚踹了出去。 “砰”的一声,黑袍老者再次被砸在墙角,这一次好久不见动静,任由周围雨水将其冲刷。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指尖微微颤抖,雨水顺着她的下颌不断滚落。 终是将积了许久的一口气咽下。 她抬脚朝着倒在雨中的人走去,俯身揭开他的面纱。 面纱揭开的一瞬,叶昭榆瞳孔一震,终于明白他刚刚的那句“不看也罢”是什么意思。 因为面纱之下,是一张形似骷髅的脸,像是被什么药剂腐蚀过满脸血肉,如今只余一副骷髅架子披着半点人皮。 丑的不似一张人脸,难怪会说脏了她的眼。 一只带血的手颤颤巍巍的握上她的腕骨,气若游丝的声音幽幽传来,浑浊的眼睛艰难睁开。 “咳咳,主人给了我一张人脸,让我能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郡主啊,知遇之恩,不得不报……” 叶昭榆目光冰冷的落在他的身上,并不为他的言语所动,反而冷笑一声。 “百姓在绝望呼救,你却在隔岸观火,为报知遇之恩,便是泯灭人性,沦为他人的鹰犬?黎州太守与周伯之死,是不是也是出自你的手笔?” “是……” 见对方气息越来越弱,她猛地攥着他的下巴抬起,眸光冷戾。 “你主人给的那张脸,是谁?” 她竟不知,她的身边还有披着人皮的鬼。 黑袍老者摇了摇头,幽幽笑了起来,像是朽木发出的最后一阵哀鸣,随后朝着夜色高呼一声。 “属下告退!” 话音一落,搭在她腕骨上的手瞬间垂下,最后一缕气息也散了。 腥风吹起雨帘,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了一般,只余雨水砸在瓦上发出的沉响。 丹娘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突然卸了力,瘫坐在雨中的人。 叶昭榆闭着眼睛,浑身麻木不止,任由雨水冲刷着,压在心里的石头陡然松了一块,整个人透着悲戚与释然。 她压下嗓子里的尖叫,双手紧紧攥着,闭着眼睛,自顾自的大笑起来。 她报仇了,她给你们报仇了,黎州未寒的尸骨可以瞑目了! 她颤着双睫,睁开泛红的眼睛,终于敢仔细的看看手中饮满鲜血的双刀。 一直不敢提那个名字,因为怕疼,一直不敢想他,还是因为怕疼…… 她带着他的双刀找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如今,终于让它饮满了仇人的血。 她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摸了摸刀面上的纹路,弯了弯唇,杏眼中盈满潋滟光泽,一如初见。 突然,一阵轻风拂过脸颊,像是被一片羽毛匆匆吻过。 她愣了一瞬,随即弯眸一笑。 “起风了。” 春雨过后,万物生发,绿意催着勃勃生机洒满都城。 几日后,城外军营,叶问荆一身藏蓝色劲装,英姿勃发,高束的马尾被风一吹,扬在风中,带着少年将军特有的桀骜与锋利。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随后踩着鹿皮靴子,缓步走了过去。 最后停在他的躺椅旁,有人正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拿着饰品把玩。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椅子上的人,舔了一下后牙槽。 “你不好好在家晒太阳,跑到军营里来干什么?” 叶昭榆侧头看他一眼,“来晒太阳。” 叶问荆:“……”那你还挺会挑地方。 叶问荆看着继续拿着一串狼牙吊坠出神的人,剑眉一蹙,抬脚踢了踢椅子。 “你最近茶不思饭不想的,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闻言,叶昭榆杏眼微敛,朝着四处看了看,随后抬手向他招了招。 叶问荆一挑眉,走近后弯下腰凑到那小丫头身边,只听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开口。 “我觉得我们身边不太安全,有披着人皮的鬼,可怕的很。” 叶问荆身形一顿,抬眼看了看四周,也朝她压低声音。 “我也有点感觉。” 叶昭榆眼睛一亮,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是吧,来说说看,你是什么感觉?” “我感觉你是真的有病。” 叶昭榆:“……” 叶昭榆倒回椅子里,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冷笑,“滚吧。” 叶问荆轻呵一声,鞋尖碾着一尾野草,抬手薅了一下她的脑袋,语调散漫至极。 “别神神叨叨的,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呢,想那么多作甚。” 思虑过甚,劳心伤肺,乱其智识。 叶昭榆看着慢慢走远的人,眸中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不多想,我们能被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那晚,终是没弄清楚那老东西呈现在人前的那张脸。 只草草报了仇,却未能顺藤摸瓜。 不得不说,藏在背后的人手段相当骇人,御人之术相当了得。 不知道除了那老东西,他还做了哪些人的“救世主”,让他们拥有极端的信徒思想,恍若邪教分子。 这类人,生前撬不开嘴,只能试试死后。 所以,那晚她准备让丹娘将尸体带回去,找个仵作验尸,看看尸体能告诉她们些什么。 不曾想,那老东西早就放出了信号,所以当丹娘刚要接近尸体时,数道训练有素的黑影落在墙头,随后无数冷箭穿破雨帘而来。 丹娘带着她后退躲避,就那瞬间的功夫,黑暗中骤然燃起一簇大火,瞬间将长夜烧灼。 墙上黑影看了一眼被大火吞噬的尸体,随后扔了酒坛,又蓦然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的出现,好似就是为了毁尸灭迹。 冷风吹着周围军幡,发出猎猎响动,叶昭榆的思绪猛的被拉回。 她抬眸看着碧空如洗的穹顶,眸色幽沉,轻叹一声。 “表哥啊表哥,我的这条线索算是中道崩殂了,你可得争口气啊。” 第254章 嗬嗬 岭南境内,春山哗然,绿水喧嚣。 远处群峰蜿蜒,绵延万里,透过朦胧雾气 ,只见山势崎岖嶙峋,四周野草疯长,透着一股荒蛮与野性。 某处山谷,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开的正盛,或艳如野棠,或荼蘼如雪,灿烂的不禁让人心生恍惚。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霎然惊飞了一群白鸟,大朵大朵的山茶花沾着血,掉在地上。 萧如晔手中拿着长剑,飞身将一黑衣死士挑翻在地。 他抬脚踩在那人脸上,幽冷的桃花眼微眯,音色冷寂。 “谁派你们来的?” 他们将整个岭南翻了一遍,还真让他们找到了那几个假死之人,果真是宁国公府幸存的几个嫡亲少爷。 今日刚来拿人,没想到这些死士尾随他们而至,随后展开了一场铺天盖地的一通烧杀,誓要堵住所有人的嘴。 死士首领手拿长刀,鲜血顺着刀刃滚落,“滴答”一声,砸入地面的血泊之中。 他目光锐利的盯着站在院中,锦衣染血的人,微微眯了眯眼睛,音色幽沉,带着几分规劝。 “太子殿下还是不要追查下去的好,不然,后悔的还是你。” 萧如晔抬手将脚下之人了结,滚烫的鲜血瞬间溅在眉心,如一块染了血的美玉,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他冷笑一声,霎那间长剑直指那人咽喉,剑啸刺破长空炸响。 “孤怎般做,也是尔敢指手画脚的!” 随后两人便缠斗在一起,剑光四射,杀意凛冽,搅翻了一野春风。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倒了一地的人,鲜血染红泥泞,只余寥寥几人还拄剑站着。 一旁的屋子正被大火烧灼,某一刻,轰然倒塌,将几个晕在屋内的人瞬间葬在火海。 萧如晔眼眸猩红,周身戾气翻涌,飞身朝着屋子掠去,抬手将倒在门口的人拉出。 身后剑光尾随而至,他揽着人,反手一斩,“噗嗤”一声,一道重物瞬间落地。 他抬手将人放在地上,看着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的人,急急开口。 “告诉孤,是谁帮你们逃出死牢的。” “嗬嗬……,唔……唔唔……” 大口大口的鲜血不断从那人嘴里涌出,他全身上下痉挛不止,眼珠转了转,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字音。 萧如晔拧着眉,俯身凑到他的嘴边,想听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字眼。 还没等他分辨出来,地上的人便停止了痉挛,攥着他衣摆的手砸在地上。 他怔怔的看着倒在地上没了动静的人,心中头一次涌起了满腔的愤怒与杀意。 周围死士看见证据已经毁绝,瞬间举刀自裁。 腥风带起一阵花雨,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摇曳落地。 “殿下。” 现场只余一个侍从,抬手将染满鲜血的刀入鞘,走过去将他们殿下扶起。 萧如晔站起身来,桃花眼微颤,看着血泊中落满了大朵大朵的山茶花,沾着血,极尽艳丽,透着几分死亡的怪诞美,轻轻扯了扯嘴角。 “原来是断头花。” 其它花皆是逐瓣凋零,唯有山茶花是整朵掉落,形似人头落地,因此山茶又名断头花。 他们住在这里,是想让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时时刻刻的提醒他们,他们本该人头落地。 他垂眸看着被攥皱了的衣摆,那里歪歪斜斜的留着一个带血的残字,只来得及写了一个“彳”。 侍从看了看大火烧灼的院子,沉声开口,“殿下,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刷”的一声,长剑入鞘,萧如晔走到一旁翻身上马,身姿冷寂,音色肃然。 “回京。” 五月初三,盛京城内,春寒尽散,阳和方起,客来八方,万人空巷。 盛京城门大开,无数人夹道观望,看着叶小侯爷一身玄甲,威风堂堂,骑在马背上,身后跟着无数甲兵,护送着一条又一条的长队进入都城。 场面盛大无比,堪称此年第一壮举,周围蔽空的旌旗翻滚,彰显着不同的图腾。 四周人声鼎沸,百姓伸长脖子朝着五花八门的长队看去,纷纷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快看,走在最前面的是北幽蛮夷,呸,他们还有脸来!” “就是,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话说,后边那一群红衣和尚是打哪来的?” “唉,你这都不知道,人家那叫法师,是从西土而来,他们的师尊可是如今西域人人尊崇的国师大人!” “这么有来头!咦?怎么还有一队人全是女子?连带刀的侍卫都是女人!” “你个土鳖,那是南坻护卫,南坻本就是女子当政,不稀奇。” “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女子怎可抛头露面,竟然还敢独揽大权!” 一人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人,冷嗤一声,“怎么,你又急了?” …… 某处奢华大气的马车上,一只戴着持珠的手撩开帘子一角,瞬间繁华入眼,看着周围层楼叠掩,彩绸雕龙,清润的眼眸微弯,喟叹一声。 “中原可真热闹。” 坐在另一窗边的人,面孔陌生冷峻,一身藏青色纱袍贵不可言。 衣襟上拓着鎏金纹饰,头戴蓝绿珠串抹额,劲瘦的腰身被暗红金带收束,整个人透着轻佻张扬的少年气。 他看着骑着战马走在队伍之前的人,清浅倦怠的眼眸微眯,长睫颤了一下,喃喃自语。 “那小没良心的没来。” 那迦看着眼前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唇角扯出一抹浅笑。 “一年等的了,就片刻便等不了了?” 那人正准备搭话,一阵热烈的吹吹打打猛然炸响,高昂的鼓声与唢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长街的另一头,一群穿着瑰丽怪诞服饰,头戴青面獠牙面具的人,踏着奇异的舞步,手中摇着法器,迎着人群走来。 鼓槌重击,大气恢宏,一跃一扬,一走一翻,带着华丽怪诞的古朴神秘,充满了力量与活力。 各国使者不再矜持,纷纷从马车内探出头来,欣赏着踏着怪异步子,穿梭在人群中的表演。 眼前舞姿怪诞,耳边锣鼓喧天,大气磅礴之势扑面而来,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傩舞跃动,百鬼避行,驱灾祛邪,天下太平,我等恭迎各位使臣,驾临中原!” 舞者摆着形态各异的姿势,手中拿着绮丽神秘的法器,像是来自上界的使者,朝着各国使团一阵高呼。 周围人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就是中原文化,最有力的迎接,莫过于身临其境,与之共鸣。 鼓声未止,舞步未停,傩者穿梭于各国队伍之中,轻摇法器,祈福消灾。 “傩,祝也。” 某处车窗,清浅倦怠的目光穿过纷繁的人群,落在一个头戴青黄獠牙面具,身穿红黑诡异服饰,舞步踏的歪歪斜斜的人身上,眼眸一弯,不自觉的勾了勾唇。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面具下的眼睛瞬间穿过人群望来。 明明两个人都戴着面具,一个青面獠牙,一个冷峻陌生。 可两人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对方,隔着人海遥遥相望。 朝朝顾盼,夜夜辗转,未见君子,其心已醉。 众人只见一纤细高挑的舞者一翻一跃,朝着一处马车靠近,衣袍翻飞,青丝飞舞。 绕着西域使团的马车跳了一圈,随后停在一处车窗旁,抬手将手中摇铃递给了坐在窗前,目光追随着她的异域公子,杏眼一弯。 “见傩戏,百病祛。” 周围百姓顿时一阵起哄,“客人,你是得傩者祝福之人,中原欢迎您!” 千万人中,他得傩者庇佑,中原万民迎之。 注:傩戏,又称鬼戏,是汉族最古老的一种祭神跳鬼、驱瘟避疫、表示安庆的娱神舞蹈,汉代以后,逐渐发展成为具有浓厚娱人色彩和戏乐成分的礼仪祀典,如今属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第255章 我来了 今日八方来客,中原歌舞竞作,呼声不绝,盛千钟美酒,摆长席夜宴,迎座上之宾。 接着陛下下旨,往后一月,宵禁取消,大开坊市,灯火长明,酬宴群芳。 霎时,整个盛京城瞬间被一股热闹喜悦之气包围,烟花高举,火树千妍,光灿九霄。 恰如,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一年前的四海敌对之势,便于今日美酒夜宴之中破冰。 “姑娘你听,城中烟花此时还在盛放,想必此时街上定是热闹至极!” 叶昭榆闭着眼睛靠在汤池壁上,纤长浓密的羽睫沾着水雾,卷翘自然。 正懒洋洋地泡在水中,听着身后侍女绘声绘色的讲着今日盛况。 四周白绡飘扬,热气氤氲,薄雾悄悄晕染着她的轮廓,像是一朵极艳的玫瑰,开在初晨时分的雾中,神秘朦胧,又娇艳欲滴,美的不似凡品。 她白皙的指尖随意拨了一下水面,瞬间惊散了池中绰约多姿的倒影,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肩头,黑白冲撞,清绝无双。 不知过了多久,水中人影微微侧头,清冽之声随之传来。 “各国使团来的都有谁?” 随着她一动作,左肩青丝顿时散开,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狼眼缓缓露出发间,只对视一眼,便瞬间被那野性与孤傲征服,让人心脏不禁猛的一缩。 侍女愣了一下,好霸道的图腾。 纵使已经见过数次,再见时竟还会被惊。 也不知道她们姑娘从哪儿看来的,竟还给纹在了肩上。 随后她又自然的擦洗着手中长发,想了想今日打听来的消息,缓声作答。 “北幽此次来的是右将军巴颌与北幽二王子赤那多,西域来的是西域国师与使者画殷,南坻来的是摄政王黎宿与七皇女黎纤,召楚来的是尚书令蔡奇闻与三皇子慕容常风……” 闻言,叶昭榆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清浅倦怠,伸手搅了搅水面,看着漩涡渐起的池中,弯唇笑了笑。 来头都不小啊,也不知道舅舅能否将人镇住。 不过,此乃中原地界,若真有人按耐不住寂寞,妄想惹事生非,她们可不介意关门打狗。 “哗啦” 她缓缓起身,周身水珠瞬间朝着池中跳动,发出一阵错落有致的轻响。 侍女拿过一侧软绸覆在她的身上,遮盖着那如雪的肌肤与优美的曲线。 随后叶昭榆裹着软绸,走到一旁的小榻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草草擦了一下湿漉漉的长发。 “各国使团如今被安排在了何处?” 白日匆匆一瞥,便被人群分隔,碍于传言,终是相见不能相识。 她叹了一口气,长睫轻眨,也不知道小谢公子被安置在了何处。 侍女拿过她手中的帕子,仔细的替她擦拭长发,缓声道: “西域使团被迎去了城东卞安使馆,北幽被安置在城西容仪坊内,南坻则在城北风簇琅轩,其余各国都在城南客舍。” 叶昭榆顿时笑出声来,眸光十足潋滟,将整个人衬的生动无比,既明媚又张扬,终是散了周身许久以来的紧绷感。 舅舅这是生怕那三家在盛京城内大打出手,竟将人离的一个比一个远。 也是,那些人中,随便拎出一个,可都不是善茬,这要闹起来,苦的可是她哥。 毕竟,叶问荆可是受命保护各国使团安危。 月色凄清,星河明淡,风将室内层层白纱吹起,无数纱幔翩然欲舞,恍若仙阙。 叶昭榆穿着一件白色衣裙,雾蓝滚边,腰系同色束带,背后绣着一大朵月白色木芙蓉,清贵高雅,又不失灵动。 她正坐在飞舞的纱幔中,如云的青丝散在身侧,周围烛火映在她的脸上,靥辅承权,神姿仙态,又透着几分清冷缥缈之感。 四周静谧无比,放眼望去,整个濯缨轩除了她,再无他人。 她一手支着额角,半阖着眼眸听风,一手敲着桌案,青丝悠然的荡在腿边,带着几分不骄不躁之感。 突然,心念一动,她蓦然抬首,只见四周纱幔飞舞,如梦似幻,一人正静静站在其间,玄衣飘摇,眸光缱绻。 见她抬头,嘴角不禁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含着笑意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脸上。 如墨的长发被金色镂空发冠高高束起,扬在风中,肆意且从容,如雪里温柔,水边明秀。 叶昭榆心跳猛然漏了一拍,蓦然起身,衣摆带翻了桌案上的茶盏。 她向前走了一步,又猛的停下来,竟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 望着站在不远处的人,眼眶一红,轻轻扯了扯嘴角,音色带着几分颤意。 “你,来了啊。” 她知道他会来,所以遣散了所有人等他。 摩那娄诘看着带着几分慌乱的小丫头,眼中扯出一丝心疼,轻轻颔了颔首,音色轻缓。 “嗯,我来了,阿榆过来,来我身边,我抱抱你。” 叶昭榆眼睛一热,小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将人抱住,好似想将自己挤进他的骨血里藏起来。 这样,谁都不能将她们分开。 月上中天,清晖铺了满室,纱幔飘扬间,两人紧紧相拥,青丝纠缠,情思难掩。 摩那娄诘听着怀里人的抽咽,心里发疼,双手猛的收缩,将人紧紧抱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音色沙哑。 “我来了,我来中原了,我来找你了。” 什么赴宴,什么连枝,不过都是借口,他来中原,只为一个她。 叶昭榆闻着鼻尖熟悉的檀香味,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哭的不能自已。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她就是想大哭,想发泄,想毫无保留的抱怨这个世界。 她有多久没哭过了? 大概自黎州战火结束后,她就再也没哭过了。 面对贺叔的利用,诡谲的局势,舅舅的试探,与得报的大仇,她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因为她想逐渐变的无坚不摧,她要果断要冷静要处变不惊,这样,才走的越稳。 她像是一个造神者,亲手一笔一笔的篆刻,将一尊普通的雕塑打磨成一座名为“叶昭榆”的神像。 不悲不喜,不哭不闹,不痛不伤…… 好似只有这样,她便能扛下所有倾轧来的风雨。 因为众人拜神,而神拜自己,不可退怯。 她以前总觉得背后有一只大手,将她一推再推,越推越高。 而如今,她也亲手将自己推向了神坛,再也走不下来,只能迎着风雨,一路高歌。 因此便造就了千万人畏难,只她一马当先的局面。 她明明不想站在高处,可往后一退,又粉身碎骨。 所以,她被迫架在了高处,被舆论裹挟,被洪流席卷,被目光炙烤,继续……高高在上。 第256章 去去火气 月色斑驳,今夜相思骤起,风也醉意,漫卷着夜色,看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 叶昭榆闭着眼睛躺在熟悉的怀抱中,没有哪一刻是如此的满足。 三千青丝散在榻上,鼻尖萦绕着极淡的檀香味,眼尾还带着一抹红晕。 她将脸埋进他的脖颈,额头贴着他的喉结,轻声开口,音色还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你怎么会来赴宴?” 摩那娄诘垂眸看了一眼怀里毛绒绒的脑袋,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眸光流转,轻笑一声。 “怎么,不希望本君来?” 叶昭榆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杏眼忽闪。 她想他来,可又怕他来。 理智告诉她,他不该来,中原水太深,不能再牵连到他,待在他自己的领地便好,那最为安全。 可私心又希望他来,离别时太兵荒马乱,相逢又隔万里。 他若来了,她便能好好看看他,抱抱他,弥补当初不回头的决绝。 摩那娄诘叹了一口气,长睫微眨,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喃喃出声。 “大漠好远,中原也好远,本君若不来,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他们都太过理智,理智到各自为营,筹谋着自己家国的前路。 可一旦慢下来,便被汹涌如潮水般的思念淹没,如万蚁噬心。 理智终是溃败,所以他远赴中原。 因为她曾说过,他们谁都不等,自可主动奔赴,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这次换他主动,万万里长路,他只为她而来。 叶昭榆侧身趴在他的身上,仰头看着那深邃冷峻的眉眼,心意一动,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角。 而后又被一只大手箍着腰,压在身上,带着难言的霸道与思念,强行加深了这个吻。 太久没触碰,一旦沾染,上瘾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吻过,好似誓要将这一年来的缺憾全都补上。 不知过了多久,叶昭榆抬手覆在热意四起的眼睛上,感受着脖颈处的刺疼,他像是在吻咬着一块极珍极贵的宝贝,疯狂又肆意。 叶昭榆指尖按了按发红的眼角,凉意激的她眼睫一颤。 身上的人似是不满她的不作为,大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薄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吮咬着,吐息温热缠绵,殷红的薄唇轻启,带着无边诱哄。 “阿榆摸摸本君,快摸摸本君。” 像是一匹求欢的孤狼,压抑着无边的欲望,极尽讨好之势,诱惑伴侣主动堕入欲海。 叶昭榆眸光跳动,恍惚的摸上紧实的胸膛,慢慢游移,像是在把玩着一块上好的暖玉。 摩那娄诘微微眯了眯眼睛,浸着欲色的双眼幽深迷离,压抑着眼底的狂暴,轻咬着她的锁骨,大手慢慢游离,覆上了那极致的温软,不断地来回把玩,舒适的喟叹一声。 “阿榆又长大了。” 闻言,叶昭榆双颊一红,随着他的动作,不禁闷哼一声,抬手抵在胸前。 “别,别捏,疼……” 黑暗中骤然响起一声轻笑,嗓音华丽沙哑,带着十足的欲色。 “那亲一亲好不好?” …… 檐下一池春水,碧波荡漾,夜风一吹,顿时荡起一圈涟漪。 汤池旁,叶昭榆披着一件外袍,抱臂倚在屏风的扇面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泡在池中的人,眼梢一挑,轻啧一声。 “小谢公子刚刚很会玩嘛,如今怎么这副模样,火气挺大呀。” 摩那娄诘闭着眼睛靠在池边,额头上的细汗密布,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闻言,抬眸看她一眼,眼底幽深的欲色像是一匹带血的恶狼,随时能扑上来将她生吞活剥,带着无边的暴戾与掠夺。 叶昭榆瞬间被震的说不出话来,嘴角的笑一僵,提起裙子便往外跑。 “我,我去给你拿个梨,去去火气。” 看着落荒而逃的人,身后的人轻呵一声,敛着眸子懒洋洋地靠在池子上。 遒劲有力的腰腹掩在水下,左肩前大面积的血狼图腾张狂无比,沾着水气,透着十足的野性与张力。 没过多久,叶昭榆又端着一个白玉盘走了进来,随意的坐在汤池边。 衣裙散乱的铺在地上,有的压在身下,有的垂在水中,她丝毫不在意,只笑着看向池中的人,杏眼眨了眨。 “吃梨吗?本郡主现切的哦。”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向着胆子不小的小丫头靠近,估了一下时辰,缓缓开口。 “天色不早了,郡主今晚不准备睡了?” 叶昭榆杏眼一弯,拿起一块梨吃了起来,含糊开口。 “唔,本郡主对君主思念甚久,今日重逢,欢喜万分,自当彻夜作陪。” 她倒是直白,任何情绪都敢宣之于口,倒是不符合中原含蓄的作态。 摩那娄诘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仰头吻在她的指尖,轻喃一声。 “郡主念了本君多久?” 叶昭榆眸光波动,低头吻在他深邃冷峻的眉间,微微弯了弯唇,轻叹一声。 “大漠的雪下了多久,我便想了你多久。” 去年,分别在六月,七月中旬他便回了大漠,胡天八月便飞了大雪,一直持续至今。 她想了他,很久很久。 未曾落雪的那两个月,她缠绵病榻,神识不清,可每每清醒之际又忧思难寐,怕他没能走出中原。 叶昭榆心里微微泛苦,原来这便是相思,千回百转,又五味陈杂。 她看着眸光透彻缱绻的人,扯了扯嘴角,浅笑着开口。 “上次邀小谢公子来中原,本意只是想让你来吟赏中原风光,纵情山水,愉悦身心。 却不曾想,小谢公子在中原却没能轻松一天,反而屡次犯险,被迫搅入我周身的困局,九死一生,盛安惭愧。” 摩那娄诘看着突然客气起来的小丫头,抬手拨了拨她垂在池边的长发,轻笑一声。 “本君当初会来中原,应的便是帮你揪出幕后黑手,还你安宁之约,在中原所做所为之事,不过皆在践行初心,郡主不必愧疚,助你,本君乐意为之。” 叶昭榆微微一愣,眸光动荡不已,指尖摩擦着裙摆,抿了抿唇,小声开口。 “我感觉我越长大,我越不勇敢了,我再也没有当初将你带回中原的勇气了。” 就像今日,戴着面具隔着人海看他,她也不敢相认。 猜忌定安侯府与西域有染的风波刚停,她不能在此时靠近他半分。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直起身来抱了抱她。 “阿榆懂得权衡与取舍,才护了自己与他人,实乃大善,不可谓不勇敢。” 叶昭榆鼻尖一酸,低头靠着他,委屈开口,“谢归哥哥,我不想长大,我不想失去随心所欲的资格,我想带你回中原就带,我想去大漠就去,我不想去考虑什么利弊与猜忌!” 那些东西简直可笑,凭什么人的行为要被那些烂透了的规矩左右。 她们是人,不是上位者随意摆弄的物件!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拉入池中,抱着她,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她的脊背,作以安抚。 “别恼,若在中原待的不开心,便随本君回大漠,那里没人敢压迫你。” 他一直以为,她的人生圆满,直到刚刚,看着她一袭白衣坐在飞舞的纱幔中,身影单薄料峭,好似一轮将碎的月亮。 他方知晓,世事哪得圆满。 她不过是不言,无声挣扎在樊笼里,贪图外界那点零星的自由,哪怕成为扑火的飞蛾。 他不敢让她一个人往下走,他的月亮,不能碎掉。 第257章 为何? 窗外天光幽暗,叶昭榆抱膝坐在床上,任由身后的人替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今夜一番发泄,倒是将她心中积怨已久的郁结打开,整个人又轻松了不少。 她抬眸看着窗外黯淡的微光,杏眼微眨,喃喃开口。 “谢归哥哥,其实自三叔离开,我便从走变成了跑,一直不敢停下来,生怕跑慢一点,阿爹他们便会受到伤害。 可遇见你,我总能慢下来,我能说的,不能说的,你都知晓,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可你总是懂我。 我好喜欢你我之间的依恋,很舒服,干净纯粹的纤尘不染。 就连这段感情,也只有你我知晓,没有利益捆绑,没有门第之见,不过都是心随情动。 我也喜欢你我的相处方式,好似长风托举蝴蝶,风无形,可万万里山河,皆有它的踪迹。 蝴蝶振翅可飞,风起沧澜可飞,一切自由随风,而我,拥抱你。”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动,放下手中青丝,弯了弯唇,轻声回应她。 “世上有一万座春山,可本君一眼便看见你,因为群山遇我静默,唯你遇我哗然。” 叶昭榆杏眼一弯,顺势枕在他的腿上,抬手把玩着他的长发,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颇为感慨。 “本来,在我的规划中,谈情说爱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动心,没想到就去了一趟西域,便让本郡主破了功。” 摩那娄诘轻呵一声,抬手点在她的额头上,语气幽幽。 “那郡主的定力着实差了些。” 叶昭榆抬眸看他一眼,一副“咱俩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的模样。 随后她又抱着他的腰蹭了蹭,笑嘻嘻的开口,“谁让小谢公子着实貌美,人家把持不住啊。” 摩那娄诘垂眸瞥她一眼,轻啧一声,“好肤浅的小丫头。” 叶昭榆哈哈大笑起来,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眸光潋滟。 “这怎么算肤浅呢,本郡主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唯小谢公子让我另眼相待,这可是爱啊!” 他猝然闯进她的世界,原本那条荒无人烟的路,由踽踽独行变成了撑伞同行。 他为她遮去了一半风雨,在她每每快要跌倒时将她抱起。 风雨如晦,孤舟千里,以身作陪,同行同归。 这样的人,怎能不爱。 摩那娄诘抬手将歪歪斜斜的倒在他身上的小丫头扶起,随后从腰间拿出一个玄色令牌递给她。 叶昭榆抬手接过,看着上面繁复的纹路,微微挑眉。 “小谢公子这是何意?” “半年前,本君已将西南三州独立出去,它如今不属于四海任何一个国家,只遵此令。 你若走投无路,可带着你想保护的人退去那里,西南三州与王庭,永远会是你的退路。” 叶昭榆眼中热意难消,低头笑了一下,随后抬手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人蹭了蹭。 “小谢公子真好,抱抱……”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扶着她的腰,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撒野,轻叹一声。 “你如今在中原如履薄冰,猜忌一旦滋生,如附骨之疽,剔除难以。 若西域与中原的关系不能更近一步,本君一旦向中原求娶你,便瞬间坐实了传闻,届时,灾祸必至侯府。” 叶昭榆靠在他的胸膛,指骨猛的蜷缩一瞬,眼底暗流汹涌,叹了一口气。 “君主想要如何破此僵局?” 摩那娄诘指尖摩擦着她的脊背,眸光波动。 “时间与真诚,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足以让两国情同手足,也足以让你将一切挡路之人除去。” 她的三年之期,已然过半。 叶昭榆轻笑一声,额头贴着他的喉结,原来他早就规划好了她们的未来。 只等时间一到,便将她带回大漠。 好会算计的诘兔兔。 随后又感受到贴在额前的喉珠滚动,略带踌躇的声音传来,音色染着几分沉重。 “此次来中原,除了想见阿榆,还有一件小事需要阿榆帮忙。” 叶昭榆一下立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豪气万丈。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无需你赴汤蹈火。” 随后便将连枝的事说与她听,叶昭榆听到一半,脸色煞白,抬手拉着他的手腕摸了摸,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算小事!!?好好的怎么会这样?那迦法师呢,那迦法师怎么说,他肯定有办法的!” “别急,听本君说完。” 摩那娄诘拉过她略带颤意的手,继续将转移“生枝”的想法说出来。 叶昭榆听完后,瞪大眼睛,随后盯着他的眼睛,疯狂摇头。 “不行不行,小谢公子还是换个人吧,我不行!” 摩那娄诘微微蹙眉,“为何?” “因为我容易嘎啊,不能带着你一起嘎。” 摩那娄诘:“……” 次日一早,盛京城内落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敲在檐瓦上,颇具韵律。 长街之上,稀稀疏疏的人群中,随处可见撑伞游玩的异域之人。 大雨也没能阻止他们探访中原的步伐,纷纷带着侍从,走街串巷,将盛京风华一睹为快。 叶问荆一身玄甲,眉目冷厉,撑着重伞走在街上,锐利的目光四处逡巡,排除一切潜在隐患。 随后他抬手一挥,沉声下令,“陆督尉带人前去城西城北巡逻,其余人跟本将军走。” “是!” 他带着人在街上巡视了一圈,随后便将人遣去各处值守,自己则在街上慢悠悠地转了起来。 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幕,紧了紧伞柄,剑眉微微蹙起。 各国使团都来了,太子竟还不见踪影,莫不是真乐不思蜀了。 刚要抬脚往前走,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轻响,他仰着伞抬头望去。 只见一人身着暗纹锦衣,头戴墨冠,周身气势磅礴飒沓,像是一柄冷剑,敛着锋芒,正倚着栏杆悠然观雨。 察觉到楼下的目光,凤眼微垂,看清来人后,朝着那人微微颔首,嗓音低沉。 “叶将军。” 叶问荆剑眉一挑,玄甲光寒,威风凛凛,转了转手中伞柄,眯了眯眼睛。 “摄政王好兴致,这雨看的可还畅快?” 楼上之人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话,随后抬手接了接檐下落雨,音色端然。 “盛京的雨自是畅快,叶将军可要上楼避雨,本王备了薄酒,慰劳将军。” 叶问荆眉头蹙的更深,隔着雨幕看她,水雾缭绕,并不真切。 “你……” “什么?” 楼上之人微微垂首,盯着在雨中撑着重伞的小将军,凤眸沉敛淡漠。 “无事,本将军还有公务在身,便不打扰摄政王的雅兴了。” 随后撑着伞步入雨中,不一会儿便淹没在了重重雨帘之中。 楼台上的人负手而立,衣袍猎猎,望着那道淹没在雨中的身影,清凌凌的凤眼微微眯了眯。 第258章 我在想 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 傍晚时分,雨势渐小,长街亮起千盏明灯,坊市大开,彻夜长游。 叶问荆躺在躺椅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放在屈着的长腿上,指尖敲着膝盖,神思天外。 突然想通什么,星目骤然一缩,差点从椅子上惊坐起来,随后又压下狂跳的心跳,叹了一口气。 他刚叹完,耳边又响起另一道叹息。 他眉头一挑,侧头看向躺在另一个躺椅上,一脸放空的人。 “你叹什么气?” 叶昭榆一身浅碧色衣裙铺散了满座,望着长廊上某处挂着的红穗,目光幽幽,轻叹一声。 “我在想,脆皮到底怎么带王者?” 她真的脆! 脆脆鲨都没她脆! 小谢公子心可真大,竟然敢将命放在她身上,简直是嫌死的不够快。 笑鼠,还给她三天时间考虑,难道三天之后她就能拥有拼夕夕砍一刀的血条? 她继续叹了一口气,随后收回目光,看向病友。 “你又在叹什么气?” 叶问荆盯着空中被雨水淋湿了的月亮,听着四周呜咽的风声,视线微压。 “我在想,到底能不能擅离职守?” 叶昭榆嘴角一抽,躺回椅子上,继续盯着那处红穗,呐呐道: “表哥今早来信,说他明日傍晚便能回京,你要是想出城,等他回来后,把担子扔给他再跑。” 叶问荆轻笑一声,随后双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看着苍穹上的星子,悠悠开口。 “说的有理啊。” 远处漆黑的穹顶下,两人走马行川,秉着夜色,不断朝着盛京奔袭。 四处荒芜幽寂,山又重山,只听一阵疾如奔雷的马蹄声在夜中炸响,似是要踏破一地晦暗。 “殿下,夜路难行,前方好像有人家,我们去借宿一晚,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侍从喘着粗气,看着不远处亮起的光点,大声提议道。 萧如晔披着淡金色狐裘,面容深沉冷峻,闻言,抬手勒了缰绳,马蹄在原地踏了几下,随后安静下来。 幽冷的桃花眼瞥了一眼旁边的碑林,眼尾微勾,轻笑一声。 “老丁,真想与他们借宿?” 老丁愣了一下,随后揉了揉眼睛,再抬眼看时,顿时瞳孔一缩,大叫一声。 “卧槽!好多鬼火!” 放眼望去,路边全是密密麻麻的残碑,在残碑周围,幽幽飘着一团青绿色的光影,诡异幽怖,骇人至极。 老丁顿时咽了咽口水,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结巴开口。 “殿,殿下,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属下归心似箭。” 萧如晔哈哈大笑起来,疏狂恣意,随后目光一凛,抬手扬鞭,策马穿过重重绿影,纵马山野,轻狂肆意。 管它什么魑魅当道,踏过去便好! 次日傍晚,京郊长道,一高一矮的身影骑着马,立在野草疯长的长河边,衣袍猎猎,青丝飞舞。 四周长风浩荡,绿意封山,凉风吹着日影逐渐西移。 叶昭榆一身暗红衣裙,腰环鎏金镂空腰带,玉簪挽起如云青丝,飞鸾步遥垂着流苏花链轻摇,一举一动,风华威仪。 怀里正抱着一坛酒,抬眸看着远处两道人影踏着斜阳飞驰,暮色交叠,身影错落,自由且潇洒,不禁弯了弯眸。 终于回来了。 萧如晔长指拉着缰绳,看着眼中两道人影渐渐清晰,随后高声勒马,骏马瞬间跃蹄长鸣。 等马停稳后,他刚翻身下马,一坛酒便猛然朝他扔开。 他眼眸一挑,手一抬,酒坛瞬间落入手中。 清冽的酒水顿时漾在他的手背,他轻笑一声,仰头喝了一口,眼尾一勾,尽得风流。 “举酒慰风尘,好酒!” 叶昭榆下马走近,衣裙翩跹,眉眼含笑,拿着手中酒坛与他碰了碰,笑着开口。 “辛苦表哥,这九酿春可是我们特意买来给你接风洗尘的。” 叶问荆抬手将手中另一坛酒扔给老丁,随后信步走近,抱着酒坛打量了一番风尘仆仆的人,不似往日神气,轻啧一声,带着几分痞意。 “哟,还以为你乐不思蜀,早已忘了在盛京还有个家。” 萧如晔抬眸睨他一眼,晃了晃手中酒坛,仰头喝了一口,轻笑一声。 “问荆何来这么大的怨念,说给孤听听,孤帮你评评理。” 叶问荆嘴角一抽,抬眸看着他,没好气道:“还是先说说你在岭南的这两个多月,查到了什么吧。” 夕阳残照,长河饮马,此意悠悠。 远处几只白鸟掠过滩涂,惊飞一群鸥鹭,随着晚风飞向归途。 叶昭榆听着表哥的话,抬手将河边一根野草揪断,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 凉风拂过她的面颊,鬓发两侧的步摇轻晃,灵动高雅。 她樱唇紧抿,神情微微泛着冷意,眯了眯眼睛,缓缓开口。 “竟然有尾巴跟着表哥出了盛京,看来对方还真是手眼通天。” 连东宫都不能幸免,他好大的胆子! 萧如晔目光危险的眯了眯,指腹摩擦着手中酒坛,冷笑一声。 “不惜千里追杀,也要堵住所有人的嘴,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当真以为大盛的王法是个摆设。” 叶昭榆敛了敛衣袖,侧头看着他,随后将京城中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从表哥走后,我便一直在盛京城中追查那黑袍老者,不久前才有了进展。 却不料,对方狡猾至极,那黑袍下的人,形似一具骷髅,在我们身边,不过披着人皮行走。 我将他围堵杀死,终没能从他身上找到线索,不过看着那么一个怪物,不禁令人脊背发凉。 背后之人太会藏了,贯会玩弄阴谋,此次那老者出现,也不知道又在憋着什么坏水。” 萧如晔指尖微微缩紧,眼前闪过那山谷摇曳着的大片大片的断头花,扯了扯嘴角。 “孤这里有点线索,等研究出了头绪,那背后之人也不远了。” 叶昭榆眼睛一亮,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长睫颤了颤。 有线索就好,有线索就会有破绽,他们能玩顺藤摸瓜。 萧如晔抬眸看了一眼沉下来的天色,脸色缓和下来,缓缓开口。 “走吧,天色不早了,该回城了。” 随后两人并肩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弹的人,一挑眉。 “怎么,还想在城外过夜?” 叶问荆陷在昏沉的暮色中,身姿利落英挺,飘扬的马尾拂着身后大片大片的暗沉,眸光幽深,缓缓开口。 “我要出京一趟,将一些事弄清楚。” 叶昭榆愣了一下,看着嵌在暮色中的人,杏眼微眨。 “你还真打算擅离职守?” 叶问荆顿时乐了,不说他都忘了这茬,随后转头看向一身锦衣狐裘的人,扬了扬下巴。 “记得帮我编一个好点的借口,然后再找个人顶替我的位置。” 萧如晔眼角一抽,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桃花眼微眯。 “孤刚回京你就要走,怎么,孤碍着问荆的眼了。” 叶问荆笑了一下,随后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潇洒,驱马朝着两人走近,垂眸看着他们,沉声开口。 “盯着那个南坻摄政王,我怀疑那是个冒牌货,也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我现在要去沿路找找,看看能不能将真的捞出来。” 一句话瞬间将两人炸懵在原地,萧如晔掏了掏耳朵,一副牙疼的模样。 “问荆啊,此次中原宴请各邦,四海瞩目,关乎大盛国威,不可出一点乱子,此话又从何说起?” 叶问荆垂眸看着他,目光幽深端沉,想着什么开口。 “我与南坻摄政王交过手,盛京城中的那位,不似她。” 第259章 不是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听闻今日太子设宴,邀一众使臣同游别院梨园,京中各大才子佳人作陪,以尽大盛宾主之谊。 长街之上,无数高调奢华的马车并行,驷马轩车,旌旗招展,浩浩荡荡的朝着太子别院驶去。 马车内,侍女添香催梦,幽韵袭人。 一女子正支着额角闭目养神,额前坠着一滴凤泪,眼尾曳一抹赤锦红霞,香腮胜雪,人面桃花。 一袭古纹双鸾云形千水裙松松散散的挂在肩头,暗红腰封绣着鎏金木槿花纹,盈盈束着纤腰,红色裙摆拽地,大片大片描金飞鸾栩栩若生,欲飞九天。 一眼望去,明如朝举,皎如松月,顾盼神摇,众生倾狂。 侍女看着闭目小憩的人,心跳微微急促,随后轻轻抬手拨了拨缠在她发间的流苏花链,眼眸眨了眨。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怎么?到地方了?” 一道慵懒至极的嗓音缓缓传来,带着没睡醒的沙哑,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 侍女浅笑一声,低声开口,“还有一段路程,郡主可再睡会儿。” 叶昭榆唔了一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瞬间珠泪盈睫,眼波潋滟。 她抬手撩起车帘往外瞥了一眼,看着蜿蜒前行的长队,顿时轻啧一声。 来的人不少嘛,看来太子表哥交友甚广。 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的精力,昨日才刚刚回京,今日便设宴会友。 生产队的驴都没他转的快。 叶昭榆将帘子放下,懒洋洋地靠回软榻上,杏眼眨了眨,额间凤泪闪烁。 要不是为了光明正大的偶遇诘兔兔,将她考虑好的结果告诉他,她才不会早起赴宴。 碍于传闻,她不得不与西域使团保持距离,不然,被有心之人夸大,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大众聚会嘛,偶遇个把人,合情合理。 他如今的身份不过是西域国师身边的一个使徒,任谁也不会想到,盛安郡主与国师使徒之间会有私情。 太子别院依山傍水而建,四处长廊蜿蜒,楼阁错落。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白梨摇雪,浩荡清绝,微风一吹,雪满天澜。 恰逢微雨刚过,山间流岚未散,连天接地,空蒙缥缈,令人疑入仙境,心神俱醉。 众人刚一步入园子,便被整个重楼别院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人间,也有这般仙韵渺渺之地? 萧如晔披着一件淡金色狐裘,面如冠玉,身姿清绝,抬手接过一片落雪,桃花眼微弯,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勾了勾唇。 “各位,可愿与孤共赴一场梨园仙梦。” 身后众人莞尔一笑,纷纷抬手,“求之不得。” 而后众人如鱼贯耳的步入园中,四周陡然响起一阵仙音,袅袅娉婷,如梦似幻,应着此等仙境。 那迦手中拨动着念珠,飞舞的梨花打着旋落在他悲悯的眉间,他清润的眼眸微弯,抬手拈花,即生无相。 好飘逸婉约的景。 随后回眸去看身后之人,只见他从容淡定的跟在他的身后,陷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中。 手中正把玩着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好似很适应守卫这个角色。 他慢下步子,与他并肩同行,音色温润,“画殷呢?怎么不在你身边?” 那人懒懒撩起眼皮,瞳孔颜色极浅,好似生于雪域之巅的冰魄神魂,清浅透彻又矜贵缱绻。 “喏,在那见色忘义呢。” 他抬了抬下巴,指着亦步亦趋跟在那大盛小公主身后的人,轻笑一声,语调散漫纵容。 萧瑶今日穿了一身淡金色宫装,灼灼桃夭映在裙摆,发间簪着橙色花簇,娇艳明媚,金贵无比。 听着耳边附庸风雅的陈词滥调,她百无聊赖的四处逡巡,像是要找什么人。 突然,察觉到一道黏腻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秀眉微蹙,瞥了一眼不断往她跟前凑的紫衣男子,抱着臂,朝他扬了扬下巴。 “喂,异乡人,本公主也是你能……唔唔……” “舍妹怕生,慕容兄别见怪,这边请,咱们边走边聊。” 萧如晔原本与一些使臣走在前面,听到动静后,瞬间来到萧瑶身边,捂着嘴将人拖走。 随后嘴角扬起一抹完美的弧度,朝着召楚三皇子悠悠开口,一手将萧瑶按在一旁。 慕容常风收回目光,轻咳一声,随后抬脚向前走去。 等人走后,萧瑶不满的理了理被弄乱了的裙摆,抬眸瞪了身旁的人一眼。 “他能色眯眯的盯着本公主,本公主为何不能警告回去?” 萧如晔抬手捏了捏眉骨,叹了一口气,随后取下腰间折扇打开,挡着脸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说话。 “我大盛乃礼仪之邦,初次见面,先礼后兵,莫要失了风度,等以后找机会,再礼尚往来。” 走在他们身后,将一切都听了个干净的画殷,“……” 好一个礼仪之邦! 萧瑶抿了抿唇,盯着前面那抹紫色身影,幽幽开口。 “行吧,先不与他计较,等叶昭榆的嘴来了再说。” 随后她话锋一转,“话说,她怎么还没来?不会掉半道了吧?”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突然传来一阵躁动,长廊中的众人纷纷回首。 只见一抹红色身影衣裙翩跹,漫步穿行于千堆白雪之间,像是一点极艳的朱砂,滴在了一捧新雪之上,惊绝至极。 四周微风乍起,仿佛突然来了一场登堂大雪,匆匆要将穿花寻路之人掩埋。 众人只见她瞬间被白梨摇雪所惊,停住步子,仰头接着漫天飞花,额间凤泪华贵雍容,猝然间,弯眸一笑。 红装映雪,一眼万年。 一人抱臂斜倚在长廊边,发侧乌青坠子随风飘摇,听着周围的惊呼声,眯了眯眼睛。 他按了按跳动不安的指尖,薄唇轻抿,目光幽深的像是一滩化不开的浓墨,而再往里,藏着无尽的掠夺与独占欲。 叶昭榆垂眸看着铺了满裙摆的梨花,红与白的对冲,呈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顿时眉头一挑。 还怪好看。 随后她敛了敛霓裳,稳步朝着大部队走去,鬓发两侧青鸾步摇,一步一摇,姿态端庄从容。 刚刚突然饿了,路边的馄饨又无比勾人,忍了又忍,无需再忍,她就下去吃了一碗。 然后就与大部队脱节了,还好来的也不是很晚哈。 一人踩着羊皮靴子,身着红蓝交叠锦衣,发尾坠着一抹灰狼尾尖,朝着迎面走来的人靠近,扬声询问,眼中盈满兴味。 “你就是盛安郡主?” “不是。” 听着她一口回绝,那人一下噎住,随后又眼睁睁的看着在场众人纷纷抬手朝她行礼。 “参见郡主!” 赤那多:“……” 叶昭榆停在萧瑶身边,抬眸扫了一眼众人,姿态端庄威仪,弯了弯唇。 “不必拘礼,今日梨园同游,各位定要兴尽而归。” “好!” 赤那多舔了舔下唇,眸光幽暗,抬脚朝着站在人群中,矜娇十足的女子走去,右手握拳抵在肩上一礼。 “小王赤那多,见过郡主。” 叶昭榆瞥他一眼,杏眼一挑,北幽二王子,这礼,她受的起。 看着对他略带冷漠的人,赤那多微微挑眉,沉声开口。 “刚刚郡主为何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叶昭榆抬手理了一下袖摆,滢白的指尖拂过袖摆上的金纹,轻笑一声,随后抬眸看着他,不急不缓道: “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本郡主想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 再说,对于四海其它国而言,本郡主就是盛安,而对你北幽来说,本郡主是钮钴禄·盛安。” 赤那多:“……” 第260章 胆子不小呢 “咳咳,既然人都齐了,我们就先去前方云心水鉴听曲儿。” 萧如晔摇着手中丹青水墨折扇,笑意盈盈的走过来打圆场,将两个僵在原地,准确来说,只有一方僵在原地的人隔开。 周围一片看好戏的模样,黎州一战,盛安郡主领兵御敌,彻底一战成名。 四海纷纷传出她的传闻,天潢贵胄,美若天仙,北幽大汗与西域君主纷纷趋之若鹜,不惜出兵掠夺。 就单单这一条传言,便让四海津津乐道许久,原来四海之乱因她而起啊。 然而,一年前的四海乱局,起于北幽的贪婪算计,而盛安郡主只是当时首当其冲被饿狼觊觎的不幸者。 而传言却总是夸大女子在乱局中的祸论,总觉得欲望必定与美色挂钩,女子的温香必定在乱局中谱曲,将喧嚣的杀戮推至高潮。 好似无论什么祸端,只要有女子参与,便突然染上了隐秘绮丽的色彩。 人人闻之,先是激动一番,随后唏嘘不已,最终传出,那女子就是祸端的起始。 这不,就连大盛史册记录都是: 宣和二十年,初夏,黎州之乱,起于盛安,止于盛安。 一句话定了女子的悲歌,却将真正的罪恶掩埋。 那些贪婪的,扭曲的,疯狂的,腐败的,继续好好的藏在女子的温香之下。 传言,这就是传言…… 父权制,这就是父权制…… 腐朽,这就是腐朽…… 叶昭榆嘲弄的听着周围的议论,掸了一下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抬脚朝前走去,步伐端然从容,好似丝毫不为周遭议论所动。 大家都是体面人,怎么能满足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想看撕逼大戏的欲望呢。 随后她目光若有若无的掠过众人,朝着西域使团偷偷瞥去。 萧瑶小步跟在她身后,瞥了一眼周围落过来的目光,锁定一抹紫色身影,心里冷笑一声。 还敢看,就拿你开刀! 遂几步走到叶昭榆身边,音色不高不低的告起状来。 “叶昭榆,刚刚有个穷小子不停地窥伺本公主!” 就召楚那个破落地儿,还敢觊觎大盛的公主,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死活! 周围人瞬间一僵,纷纷朝她看来,只见那盛安郡主抬手将公主散在脸侧的发丝别在耳后,摸了摸她的头,温言细语道: “是吗?胆子不小呢,知不知道敢觊觎我们大盛小公主的人,他今天还能是穷小子,明天就是死小子,后天便是臭小子了。” 萧如晔:“……” 慕容常风:“!” 众人:“……” 萧瑶一下笑出声来,扬起下巴轻哼一声,就知道她靠谱! 又有风度,又能噎死人,除了她,没人能办到,她看谁还敢议论她。 “咳,云心水鉴就在前方,再转一个长廊就到了。”萧如晔桃花眼微眯,手上摇着的扇子频率不自觉的加快了些。 叶昭榆左手拉着萧瑶,嘴角挂着一抹和善的笑,稳步走在人群之中。 望见那迦法师一身红色朗裟,腕骨处带着一串玛瑙持珠,不急不缓的带着一人走在队伍的右前方,与她相隔数人。 她目光悄悄落在那抹不起眼的藏青色身影上,发侧乌青坠子飘逸十足,带着几分少年的桀骜轻佻。 与使团刚入盛京城那日的陌生脸庞如出一辙,这就是他此次在中原的新身份——国师使徒。 一国之君不可妄动,又怎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另一个国家的疆土上。 自古以来,除了被俘,并未有过先例。 她慢慢向右挪了挪,某国的使臣顿时笑眯眯的凑了上来。 “郡主,下官仰慕定安侯府的风骨许久,也听闻郡主在黎州一战中的风姿,都说,人要立大志明大德,方能成大才担大任,郡主是不是也如先贤一般要求自己?” 叶昭榆目光一直瞅着往前走着的人影,随意的摇摇头,隐秘的又往前挪了挪。 刚挪了半步,又被另一人拦下,虚心求教。 “那郡主是如何要求自己的,可否传授一二?” 她看着藏青色身影越离越远,顿时心里一急,额头虚汗直冒,急急开口。 “我……我……,我无大语离大谱破大防摆大烂!” 众人:“……”这又是什么人生信条! 一声轻笑蓦然传来,像是山间流岚遇风即散,空蒙又缥缈,瞬间淹没在了人群中。 就那么短促的一瞬,叶昭榆还是捕捉到了,顿时停下步子,也弯了弯眸。 是他在笑。 她瞬间不急了,嘴角挂着一抹格外和善的笑,来者不拒的解疑答惑。 他知道她想靠近他。 白梨煎雪,曲音穿堂,四周山水作序,谱了一曲高山流水。 歌女嗓音婉转,和着曲调,绕水榭,拂棠梨,穿花径,怨羌笛,絮絮语。 叶昭榆听着耳边哀婉的小曲,一脸生无可恋的靠在椅子上,瞥了一眼周围,连个藏青色身影都没了。 她刚刚才反应过来,僧人有歌舞戒,那迦不会前来听曲儿,自然,他的使徒也得跟着他走。 离大谱! 让她偶遇一下怎么这么难! 她瞥了一眼坐在右手边的太子表哥,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找旁边的人搭话,目光还带着几分探究。 她瞥了一眼坐在他旁边,一身墨袍锦冠的女子,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就是南坻摄政王? 听她哥说,这是个冒牌货,与真人相差甚远,让她们防着点。 没有证据,仅凭他的猜测,不敢冒然抓人,可也不敢放纵。 所以她哥连夜出城去找证据,而表哥昨晚回城后,便派人盯着了。 若真有问题,刚有苗头也能掐灭。 她收回目光,看着众人一脸认真的听着曲儿,顿时猫着腰,偷偷退了出去。 刚走出云心水鉴,她的侍女便小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开口。 “郡主!打听清楚了,和…不是,法师去了不远处的惊澜群亭小憩!” 叶昭榆眼睛一亮,顿时提起裙子朝着侍女指的方向小跑过去。 这个遇,今天一定要偶上! 不一会儿,她便来到一处云亭,看着亭子四周薄纱轻笼,一道清肃端然的身影正坐在其中,悠悠品着香茗。 她杏眼一弯,狡兔三窟,还不是被她抓到了! 她顿时理了理裙摆,看着纱幔飘扬的亭子,清了清嗓子,决定先客气一番。 “呀,看着公子这朦胧的身影,第一眼:眼生,第二眼:余生,第三眼:允许和本郡主相伴一生,第四……”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袖子疯狂被赶来的侍女拉扯。 与此同时,亭子里的人叹了一口气,缓缓撩开纱幔,露出一张带着病气的脸,无奈开口。 “表妹,可是认错了人?” “刷”的一下,叶昭榆的脸瞬间通红,难以置信的僵在原地,心里发出土拨鼠尖叫。 侍女捂脸偷偷面向隔壁亭子,我的郡主啊,这里叫惊澜群亭,不止眼前这一个亭子啊! 你要找的人在隔壁!!! “阿榆表妹?” 叶昭榆闭着眼睛,“……”已死,勿cue。 二皇子看着捂着脸的主仆二人,顿时拳头凑到嘴边轻笑了一下,有心打趣一番。 “表妹怎么不说话了?刚刚说的句子着实新奇。” 叶昭榆脸上热度一下攀升,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那个,我声带落家了,我回去找找哈,就不多待了,二表哥告辞!” 她匆匆行完礼,提起裙子落荒而逃。 没跑几步,便听见身后的隔壁亭子爆出一阵拍案大笑,根本停不下来。 她闭着眼睛,一脚一个芭比梦幻城堡。 这张脸没了。 第261章 你—— 微风将三千梨树轻摇,看飞花追逐流云,远处天光泛白,偶有几只白鸟掠过。 赤那多走出云心水鉴,双手叉腰站在一颗梨树下,嘴里嚼着一根枯草,幽暗的目光四处逡巡,像是一只寻找猎物的野猫,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凶狠与狡黠。 他用力咬了咬草芥,随后“噗”的一下吐出,抬脚朝前走去。 就一会儿没看住,便让那中原郡主溜了。 他还没向她好好讨教讨教,到底是个什么厉害角色,竟让他北幽丢了半壁江山。 刚走了没几步,便见一道红影迎面跑来,双手提着裙摆,步履匆匆,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不禁挑眉,还真是巧,抬脚走过去将路挡住,刚要开口说话,便被人拐了个弯绕了过去。 他眼眸一眯,看着匆匆从他身边掠过的人,顿时抬手去扣那人的肩。 “放肆!” 叶昭榆眸光骤冷,蓦然转身,袖摆瞬间在空中甩出一道凛冽的破空声,森冷威严的声音陡然落下,带着彻骨的寒意。 赤那多顿时僵在原地,骤然对上一双杀意十足的眼眸,好似一柄冷剑直直抵着他的咽喉,沾着无数冰冷的血腥气。 他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将还没碰到人的手收回来,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自己的肩,幽幽开口。 “不过是想与郡主聊上几句,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叶昭榆敛着宽袖端然站在原地,额前凤泪闪烁,鬓发两侧步摇迎风飘摇,周身不自觉地萦绕着一股凌冽威仪之势。 她目光隔着簌簌落雪从对方想要碰自己的那只手上掠过,嘴角扯出一抹冷悄的笑。 “还没有哪个人敢如此留本郡主说话,你蛮夷之邦果真人人野蛮浪荡?” 赤那多脸色瞬间阴沉,他最讨厌中原那套虚伪的君子之道。 他们在那帮中原人的嘴里,被描述成野蛮,粗鄙,不为教化的蛮夷。 仿佛他们天生低人一等,骨子里存着兽性,不过披了一件人皮,勉强与他们为伍。 他紧了紧指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盛气凌人的小郡主,嘴角扯出一抹轻慢的笑。 “我北幽自是比不过你大盛知书达理,但,在战场上,那些知书达理的可都逃不过我们这帮野蛮浪荡之人的弯刀。” 叶昭榆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发丝,漫不经心的抬眸,眼中扯出一抹讥笑。 “是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磅礴的杀意铺天盖地的朝他碾去,带着几分不死不休的狠意。 赤那多一惊,瞬间抬手格挡,一道大力骤然劈在他的臂上,一时不察,竟生生被逼退数步。 他微微吃了一惊,看那中原女子纤细无比,只觉一手便能捏碎,却不料竟有如此磅礴的力量。 随后咧嘴一笑,眼中跳动着兴奋光芒,捏拳迎了上去。 叶昭榆看着亢奋十足的人,嗤笑一声,随后目光一凌,猛的一蹬地,飞身朝着来人冲去。 招招狠厉,拳拳到肉,某一时刻,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她抬手扣着对方喉咙将人甩出数尺。 随后朝着那人飞身掠去,一脚踩在他的胸口,衣裙飞扬,步摇荡漾,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之人,学着他扯出一抹轻慢的笑。 “区区蛮夷小儿,也可敌我中原?” 随后她踩着他的胸膛,俯身拍了拍一副想要吃人的难看嘴脸,眸中威严难测,不急不缓道: “屡次挑衅本郡主,怎么,巴掌不挨在脸上就是不爽,不过一个丧家之犬,中原给了你们几分尊重,还真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北幽? 在别人的地盘上,尤其是定安侯府之人面前,夹着点尾巴,不然,我定安侯府人人都能教你怎么做人。” 她直起身来,收了脚,理了理弄乱了的裙摆,随后转身离开,至始至终都没回头看过一眼。 赤那多撑着地站起来,目光阴鸷无比的看着那道高挑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狠狠咬了咬后牙槽,直到尝到一丝腥甜他才松了力道。 盛安!你别得意! “啧,二王子千不该万不该在郡主面前提起死在你们北幽弯刀下的亡魂,谁人不知定安侯府与北幽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宣远将军可是郡主的三叔啊,那黎州可是郡主的故乡啊,你们中间可隔着血呢,我若是你,压根不会往她面前凑。” 赤那多脸色阴沉的快滴出水来,看着摇着扇子,悠悠从林中走出来的紫衣公子,拳头紧了紧,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怎么,热闹看够了?” 慕容常风狭长的眼眸微眯,嘴角挂着一抹温润的笑。 他是一直就在林中,看着他一点点将那小郡主惹怒,随后被手把手的教育。 到底是赤那多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盛安。 战场上走出来的,能有几个好性子的人,容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再挑衅。 赤那多抬手理了理歪了的衣领,抬眸看着眼前的人,嗤笑一声。 “我北幽如今入不了人家的眼,你以为你召楚就入的了人家的眼了?” 慕容常风合上扇子笑了一下,狭长的眼眸微眯,带着几分春风笑意。 “自是比你北幽好一点,还得多谢你们挑衅中原,使得召楚有机会在今年忝列四海四国之列。” 他们召楚如今可不是那小公主印象中的破落地,自北幽一落魄,他们吞并了其他小国,如今在四海的地位可是瞬间飙升。 赤那多脸色顿时一黑,“你——” 画殷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捻着一朵橙色小花悠悠走来,额间金色抹额光泽一闪,耳边金圆晃荡不已。 看着前方剑拔弩张的两人,碧眼一挑,啧,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随后抬脚走了过去。 赤那多正准备对慕容常风动手,突然两人陡然被一道大力撞开,顿时齐齐朝着两边踉跄几步。 赤那多看着非要从他们中间大摇大摆穿过的人,怒火瞬间到达顶峰,双目赤红,捏着拳头朝着那人背后挥去。 感受到身后传来一股拳风,画殷碧眼一眯,不自量力! 随后猛的一侧身,五指成拳,一拳冲在来人的腹部,随着“嘭”的一声,赤那多第二次被砸在地上。 慕容常风看着四周被惊起的落花,眯了眯狭长的眼睛。 鲁莽无知,昭冥司之主也敢轻易挑衅,那小郡主下手轻,不代表大漠的狼下手也轻。 画殷收了手,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人,碧眼暗沉幽深,抬脚走过去,低头凑到他的耳边警告。 “再敢看不该看的,本大人剜了你的眼睛。” 随后捻着手中橙色小花,步伐闲散,悠悠进了云心水鉴。 慕容常风拿着扇子的手微微收紧,看着嚣张无比的背影,目光暗了暗。 这就是底气,大国的底气,一介臣下,也敢威胁一国皇子。 那他更要抓住机会,将召楚送上高位了。 第262章 真真的 星子点点,夜风微寒,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匿着夜色高调吟唱。 屋内,叶昭榆披着一件烟青色披风,右脸贴在桌子上,双眼放空,手边只余一盏油灯,于冷风中摇曳,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自己慧眼如炬,却忘了对方狡兔三窟。 脸丢了,没得说了,以后漂流瓶联系。 “嚓嚓”,一阵细微的响动从窗边传来,不知名的东西正一下一下拱着轩窗,似是有心要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叶昭榆拧着眉,把脸翻了一个面,侧头看向窗边。 只见一只威武矫健的雄鹰停在窗边,深邃迷人的羽毛蓝黑交织,透着一股高贵神秘的美感。 正用带着白羽的头一下一下蹭着窗弦,乖巧无比,带着一股讨好意味。 叶昭榆眯了眯眼睛,眼底染着几分兴色,指尖动了动,慢慢朝着窗边雄鹰摸去。 刚要碰到时,一道略带笑意的嗓音悠悠传来,清冽低沉,尾音笼着一抹温柔熨帖的雾气。 “第四眼是什么?” 叶昭榆一下僵住,又当场裂开,紧了紧拳头,咬牙切齿的朝着窗外看去。 “叮呤呤……”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笔挺有力的长腿,踩着暗纹玄靴,闲庭信步般的走来,腰间荡着玄铃,随着他的走动,一步一响。 一声鹰唳陡然在夜色中炸响,随后矫健的双翅一展,拍着凉风飞离窗边,悠悠在来人臂弯处停下。 叶昭榆看着一身玄衣箭袖,身姿英挺,御鹰走来的人,冷笑一声,“啪”的一下将窗户关上。 “第四眼:恩断义绝一生黑!” 摩那娄诘停在窗前,闻言,扶着窗弦哈哈大笑起来,胸腔震颤,带动着夜色翻涌,肆意且张扬。 “阿榆啊阿榆,你怎如此有趣,哈哈哈哈……” 太放肆了!必须尝尝麻辣兔头! 叶昭榆“刷”的一下将窗户打开,抬手掐了掐他的腰,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蹦出来。 “你还好意思笑!?都怪你,不然本郡主也不会在二表哥面前那么丢脸!” 许久不曾遇见,一遇见就送了人家一个丢脸大礼包,让她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 摩那娄诘嘴角挂着笑意,大手一伸,将人揽在窗边,低头凑到她的脖颈处亲了亲,循着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上,随后吮咬着小巧的耳垂,音色笑意撩拔。 “不丢脸,阿榆大胆示爱,本君欣喜万分……” 耳边热气缭绕,湿热的触感一层一层传来,酥麻无比。 她微微往后退了一下,瞬间被一只大手扣回,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随后单手掐着她的腰将她带上窗台,扶着她坐在轩窗上亲吻。 叶昭榆满腔都是他的气息,仰头追逐着他戏耍,抵死缠绵,带着一股至死方休的狠劲。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一只手不断在她腰间摩擦,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追逐着,勾缠着,吮咬着,侵占着。 星光斑驳,晕染着窗前韫色,许是今夜月影迷离,长风燥动,致使周围韫色过浓。 摩那娄诘冷白修长的手拿过桌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瞥了一眼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唇色糜丽,眸光水色潋滟的人,食指敲了敲桌面,缓缓开口。 “上次说的事,考虑的如何了?” 叶昭榆闭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松松散散的衣裙下遮着斑驳的吻痕,锁骨处尤甚,暧昧中带着难掩的霸道。 她翻过身来趴在床上,看向坐在案前的人,双脚微微翘起晃了晃,青丝垂在手边,眸光幽深,认真开口。 “我应允你的请求,不过,我不是为了让你与我同生共死,我不需要有人拿命来爱我。我只是为了把你留在人间,摩那娄诘,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我还要你的一辈子。” 她难得的霸道,却是许诺他终身,更是要护他一辈子。 更让他知道,别用命来证明你有多爱我,你的爱从不缺任何东西证明。 同样,我爱你,生生死死都爱。 摩那娄诘长睫颤动,心口酸软无比,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抬手将她散在脸侧的发丝别在耳后,轻笑一声。 “那本君就将命放在阿榆这里,阿榆要好好保护本君,好不好。” 叶昭榆杏眼一弯,拉着他的手凑到脸上蹭了蹭,语调低软。 “那是当然啦,我的诘兔兔,我当然要好好保护,哇,好想将你藏起来!” 她懂他的弦外之音,他把命放在她这里,她就会好好保护自己,凡事三思而后行。 叶昭榆抬头枕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腰胡乱蹭着,鼻尖萦绕着极淡的檀香味,绵长熨帖,涤荡心神。 她不禁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他曾经焚过多少次香,才沾染了一身的佛性,经久未散。 纵使从冲天血阵中杀出来,也未曾掩盖最原始的品性。 摩那娄诘看着怀里的人,琉璃色的眼眸波动,随后取出腰间一串玛瑙珠串,拉过她的左手戴上。 叶昭榆感受到一阵温凉的触感从左手传来,她抬手看了一眼,瞳孔中瞬间映出一串玛瑙持珠,精美绝伦,灵气逼人。 她眼睛亮了亮,转了转手腕,大小刚刚合适,抬头朝他看去,笑着开口。 “好漂亮!” 摩那娄诘眼尾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音色低缓。 “那迦特意在圣殿替你供奉的,托本君带给你,驱凶辟邪,汇聚好运。” 叶昭榆“哇”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腕骨上的红色珠串,一脸认真。 “那必须天天戴,真理的尽头都是玄学,真真的!” 她不迷信,但她爱听好话。 类似于,左眼跳财,右眼he~tui。 好话里可以出现玄学,坏话里她能找到一百种科学现象解释,玄学不了一点。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抱着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将人往怀里压了压,喃喃开口。 “还要兼旬左右四海盛宴才正式开始,而转移‘生枝’需要七日,阿榆,我们最好在盛宴前进行。” 叶昭榆杏眼微眨,“我会想办法空出七日,你们也尽量将摩那娄严的状态调到最好,我不想中间出任何差池。” “好。” 第263章 朗月清风 辛夷花落,海棠风起,朝雨一番新过。 叶昭榆撑着下巴坐在窗前,青丝微微垂在身侧,乌发如云,看着庭院一角几簇灼艳开的正盛,不禁微微挑眉。 今年盛京的花期来的比往年都晚,原来皆是在等着外来之客。 她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转身将后脑勺枕在窗台上,整个椅子只靠一只脚着力,晃且稳,一双圆润的杏眼盯着横梁微微出神。 怎么才能堂而皇之的闭门七日,且不被怀疑有猫腻? 她眯着眼睛想了想,随后一道灵光陡然闪过,她“啪”的一下将晃悠的椅子停稳,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让说话最有分量的人相信她有难言之隐,其他人不就无话可说咯。 她起身提着裙子便往外走,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眸光流转,衣裙翩跹。 舅舅呀,用到你的时候到了。 叶政堂下了早朝,刚走进侯府大门,便见一道杏色身影步伐轻快的朝外走去。 见他回来,眼睛一亮,立马扑了过来。 “老叶,你下朝了!” 叶政堂眉头一跳,抬手将人扶住,周围仆从纷纷低头笑了起来。 也就郡主敢在侯爷面前如此放肆,换做他人,不知已经领了多少罚了。 叶政堂没好气的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没大没小,前段时间那股子端重劲呢?” 叶昭榆杏眼一弯,绕着一身绛紫色官袍的人转了一圈,只见他端重沉稳,冠正其身,威严中不失儒雅,顿时弯唇笑了笑。 “我那是一时的,哪能像阿爹一样端重一辈子,老叶,今天又是帅气逼人的一天啊,快去给阿娘瞧瞧。” 叶政堂嘴角抽了抽,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难得一大早能起来,想出门去哪儿?” 近日各国来了使团,游街赏景,走马看花,好不热闹。 这小丫头怕是闲不住了,也想去凑凑热闹。 只是……有的嫌,还是要避的。 “听说醉仙楼新来了个小粉红,那模样,娇媚的很,我先去瞧瞧,不能先便宜了那帮臭男人。” 叶政堂:“……”我在期待什么。 叶昭榆看了看天色,随后匆匆往外走去,“那个,老叶,我先去了啊,你记得帮我编个好点的借口给阿娘!” 叶政堂抬手揉了揉眉骨,看着提起裙子往外跑的人,咬牙切齿道: “晚上回来去书房给我跪好!” 醉仙楼内,四处人声鼎沸,轻歌曼舞,悠扬的小曲绕梁三日。 丹娘一敛朱袖,皓白如雪的腕骨上荡着一对白玉镯子,水色极佳,乃上上品。 她抬手提起小炉上的沸水,烫壶,落茶,冲茶,沏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雅致养眼。 随后抬手将一盏茶递给身旁的人,美目流转,朱唇轻启。 “姑娘想要哪种药?” 叶昭榆接过热茶浅呷一口,指腹摩擦着温热的杯壁,杏眼眯了眯,眸光微闪,缓缓开口。 “脸上起疹子,且持续日久,太医一时也治不好,只能慢慢恢复。” 丹娘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绿衣姑娘,“去将姑娘要的药取来。” “是。” 叶昭榆弯了弯眸,往身后软榻一靠,拿着丹娘的团扇把玩,抬眸看着她,勾了勾唇。 “丹娘怎么不问问我那药的用途?” 丹娘微微笑了一下,眉目风情摇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轻声道: “姑娘自有姑娘的打算。” 叶昭榆浅笑一声,她做什么,她们从不过问,却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怕是她想杀人,她们也能将人绑来让她杀。 没过多久,房门便被推开,绿衣姑娘拿着一白一黑两个瓶子走来,抬手放在桌上。 “黑瓶是姑娘想要的药,服用三粒便能管一旬,白瓶是涂抹的药水,能消红疹。” 叶昭榆一挑眉,长指拿过黑瓶打开闻了闻,“这药见效快吗?” “服下后两个时辰便可见效。” “甚好。” 傍晚时分,暮色渐起,远处天边尚余几缕残阳,一半梦幻,一半飘零。 濯缨轩内,叶昭榆踏着暮色缓缓走来,青丝高挽,步伐从容,腰间环佩叮呤,带着几分不急不缓的悠闲。 看着院子里灯光大作,顿时眉头一挑,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抬脚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内,叶政堂靠坐在太师椅上,宽袖微垂,随意挑了一本堆在桌子上的书册看了起来。 刚翻了一页,便看见扉页上龙飞凤舞的写着《霸道王爷别乱来》几个大字。 他眼角顿时一抽,眯着眼睛翻了几页,某一时刻,猛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抬手将书摔在地上,不顾形象的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破烂玩意儿,几个爹能霸道成这样!” 哪个混账写的书,将目中无人之辈当作吹捧对象,还整个京城都是他说了算。 不过一个闲散王爷,也敢越俎代庖,侵犯天威,砍一百次都不为过,还能容他乱来! “老叶,发什么脾气呢?” 适时,门被推开,一身杏色衣裙的小丫头嘴角挂着笑,步伐轻快的走了进来。 叶政堂睨她一眼,抬手指着扔在地上的书册,眯了眯眼睛。 “阿榆喜欢那样的?” “我喜欢哪样的?” 叶昭榆疑惑开口,随后一脸懵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当瞥到躺在地上的册子上写着的“霸道”两个字时,便瞬间明白了。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弯腰将话本子捡起来,走过去放在桌上,缓缓开口。 “老叶,你是了解我的呀,我怎么可能喜欢爱装杯的人呢,这些都是永嘉的话本子,舅舅不准她看,她便藏在我这里来了。” 叶政堂吐出一口气,这还差不多,随后坐回太师椅上,抬眸瞥她一眼,语重声长道: “阿榆以后喜欢的人,须得品行俱佳,朗月清风,万不可像话本子里写的那般轻浮。”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是是是,都听老叶的。” 小谢公子也不差呀,老叶肯定会喜欢的。 叶政堂看了一眼站着的人,指节叩着桌面,踌躇了片刻,沉声开口。 “前段时间,关于你与西域君主有染的风声传的沸沸扬扬,陛下也亲自问过你,你应对过了,此事在陛下那里算是翻篇了。 可坊间流言不一样,它就像是荒原上的野草,除不尽,春风一吹,便又疯长。 如今各国使团来到中原,阿榆,有些闲,我们还是要避的。” 叶昭榆顿了一下,杏眼微颤,按了按指尖,随后抬手朝着阿爹一拜。 “多谢阿爹提点。” 叶政堂看着弯腰垂首的小丫头,起身走过去将人扶起,哼笑一声。 “我不提点,你也知晓,只是有些事,须阿爹来约束,定安侯府百年根基,不可毁于莫须有的传闻。” “扑通”一声,他手上一下落空。 只见平日里坦荡肆意的小丫头一下跪在他的脚下,双手交叠贴在地上,额头随后落于手背,音色沙哑。 “阿爹……” 那一刹,像是骤然落了一场大雪,瞬间将他滚烫的身躯浇透。 他维持着落空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久久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那道纤细颤抖的身影,像是想用目光将她看透。 第264章 继续抄! “叶昭榆!你好大的胆子!” 叶政堂一下拍在桌子上,眼中怒火中烧,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一字一句道: “我不过问他的来历,我不约束你的交友,我更不质疑坊间传闻,皆是因为信你,信你! 可看看你做了什么!欺君!瞒父!置整个定安侯府的安危于不顾! 叶昭榆!是不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了!” 他头一次对她发如此大的火,失望的心口发疼。 叶昭榆眼眶一热,额头贴着地面,音色颤抖着开口。 “阿爹,我错了,我不该瞒你。” 叶政堂沉着脸看着她,眼底酿着风暴,明显的怒气让周围人感到压抑与害怕,那是来自百官之首的威压。 “你想瞒!为何不一直瞒下去!以你的心思,只要不东窗事发,瞒一辈子你也瞒得下去!” “因为,我不想让阿爹的信任与关怀成为一场空谈,我不想让阿爹以后知晓此事后对我失望透顶,我,我不想让阿爹难过……” 她有好多事不能言,心绪乱如丝缕,步步滩涂,越挣扎越痛苦。 她想要阿爹的理解与支持,她想要家人陪着她往前走。 她早就想坦白,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时机竟来的这般突然。 可她不后悔说出来,她怕秘密越藏越多,最终将她压垮。 叶政堂指尖一缩,闭着眼睛吐出一口气来,嗓音沙哑。 “你可知,此事一旦坐实,定安侯府必是众矢之的。” 叶昭榆眼睫微颤,“知晓,所以我要咬死不认。” 叶政堂冷笑一声,垂眸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身影,目光幽沉锋利。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叶昭榆直起身来,抬眸直直与他对视,缓缓开口。 “天下也没有活过来的死人。” 谢归已死,死无对证,西域君主活着,威震八方,谁敢言一句妄语。 叶政堂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神情明灭,目光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皆大欢喜的结果是建立在君心之上,你既然敢赌君心,那你该知晓,君心难测。” 叶昭榆指尖攥着裙摆,地面的寒凉通过膝盖传至四肢百骸,她扯了扯嘴角,音色轻缓。 “知晓,可谢归来中原,辅助太子查案,重建中西邦交,力挽黎州乱局,桩桩件件无愧于心,无愧中原,更无愧万民。 中原既是得益者,又是享益者,定安侯府又一直忠于陛下,若有朝一日真的东窗事发,君心权衡利弊后,也不会过分追究。” 这一路她走的跌跌撞撞,然后明白,利益才是真正能治愈一切的良药。 用利益来掣肘,君心能测。 屋内久久没了言语,只余一盏烛火摇曳生姿,将两人的身影无限拉长。 叶昭榆垂着头跪在地上,良久之后才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沧桑沉重的声音。 “阿榆当时为何要将西域君主带来中原?” 叶昭榆杏眼眨了眨,双肩塌陷,无措的瘫坐在地上,满脸茫然。 “我,我当时只是想邀请朋友来家做客,他在我眼里是朋友,是恩人,是……中意之人,并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我没想过会有这般后果……” 那时太过天真纯粹,心里只有一腔豪情,只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知晓他年少时曾独闯八百里瀚海,想去中原而不得后,便想亲自将人邀来中原游玩,抚平遗憾。 那时,没想过后果,没想过利弊,更没想过未来,只顾了眼前欢喜。 哪知不过一年半载,当时满腔炙热,遥踏星河的孤勇快成了如今杀死自己的利器。 明明花期刚至,该是灼灼艳阳,照我年少,却不曾料,是大雪深深,葬我少年。 窗外有风惊烛海,吹散了一腔孤勇,一片丹心不曾如故。 只因尘世,十清九浊,少年热血,败于天真。 叶政堂瞥了一眼满脸茫然无措的小丫头,轻叹一声,走到太师椅旁坐下,面容端肃沉敛。 “你既担了大盛最尊贵的郡主之位,便得懂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更不可肆意妄为。 念你年少无知,此事并未酿成大祸,你也及时堵了悠悠众口,我便从轻发落,去祠堂罚跪三日,抄写祖训三百遍。” “是。” 叶政堂敛着眼眸看着起身往外走的身影,目光幽沉,开口将人叫住,沉声发问。 “阿榆非他不可?” 那是四海最利的一把剑,恶名也早已随着他的锋芒扬名立万。 听闻,那把利剑伤人伤己,无人可控,又岂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握住的。 叶昭榆长睫一颤,扯着嘴角笑了笑,眸光坚毅,抬手朝他一拜。 “非他不可,还望阿爹成全。” 叶政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冷着脸朝她摆摆手。 “下去领罚。” “是。” 月色低迷,照着祠堂中跪着的一道身影,纤细挺拔,周围只余一盏孤灯摇曳,略显萧瑟凄清。 叶昭榆拿过一只毛笔,抚着袖子行书,神情沉静,眉目舒展。 今日说开,心里好似又轻了几分。 她心里藏的事太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如今终是一件一件的往下卸。 她与小谢公子的感情,也不再只是她们两个人的秘密,还有阿爹知晓,她要阿爹的成全。 祠堂外,叶政堂背手站在浓稠的夜色中,衣袍翻飞,身姿卓然,目光沉沉的落在祠堂中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他的女儿,他自是知晓,平日里虽没个正形,可骨子里坚毅果敢的很,自己坚持的事,绝对不会退让。 她对那西域的君王当真是用了心,动了情,当了真。 他叹息一声,抬脚走了进去,看着那小丫头听见声音后回头,见他来了,瞬间眼睛一亮。 “阿爹,你怎么来了!” 她还以为阿爹要过几天才会理她呢。 叶政堂冷哼一声,直接略过她,朝着供台走去,点了三支香奉上。 随后转身,看着眼巴巴的盯着他的小丫头,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继续抄!” “哦。” 叶昭榆一边握着笔写字,一边看着踢过一个蒲团,走到她身边坐下的人,嘴角顿时弯了弯。 她就知道阿爹不会不管她! 叶政堂理了理衣袍,斜着眼睛瞥她一眼,幽幽开口,“还憋着多少事,一一交待。” 叶昭榆眸光忽闪,咬了一下唇瓣,随后抬头看他一眼,嗫嚅道: “他,他又来中原了。” 叶政堂眉头一抽,险些从蒲团上跳起来,随后压着翻涌的情绪,抬手揉了揉眉骨,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你而来的?” “是。” 叶政堂冷笑一声,语调凉凉,“没想到传闻中的狼崽子,竟然还是个痴情种。” 叶昭榆默了一瞬,还是开口辩驳,“是兔崽子。” 叶政堂:“……” 第265章 他真的绝 今夜月色格外冗长,四周灯火葳蕤,凉风轻起,抚慰心河。 叶昭榆趴在阿爹膝上,杏色衣裙铺了满地,碎碎清晖盈落满身。 远远望去,好似一只停歇的蝴蝶,双翅轻闭,盈盈错落,灵动风华,温柔又平和。 她正闭着眼睛听风,眉目舒展,宛如满月之圆,宁静中带着微醺的惬意。 头顶一只大手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长发,只听阿爹沉吟片刻,随后缓缓开口。 “要不阿榆给为父讲讲,摩那娄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叶昭榆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清浅剔透,弯唇笑了笑,随后抬头望向祠堂外幽深晦暗的长夜,嗓音轻缓。 “他,是一个被困在黑夜里,却还想让整个大漠见到光明的人。” 以身入局,沐着血雨踽踽独行十三载,于诡谲杀机之中逆转命轮,误了归期。 疆场百战,荡扫瀚海,不是在向弄权者妥协,而是在聚撕碎天地的利刃。 他要腐朽的王权覆灭,他要虚伪的神庙坍塌,他更要整个大漠赴一场万朝迭代的盛宴。 那是反抗,是挣扎,更是新生。 为此他在风雨如晦中布局多年,一朝落子,旧权倾覆,新政初生,光明即来。 有人视反抗为歧途,有人弃明珠如鱼目。 可他本身,本就是篇千古独绝的华章,写尽挣扎,写尽不公,写尽千秋万代的悲骨。 帝王骨,满地殇,他踏着万千枯骨上了高台,自此万民噤声,四海朝拜。 他就是帝王,踏碎千秋腐朽的帝王。 叶昭榆叹息一声,收回目光,继续趴回阿爹的膝头,心中千回百转,轻轻扯了扯嘴角。 “阿爹,我给你讲讲他的故事吧,其实,第一个遇见他的定安侯府之人,并不是我。” 叶政堂眉头一挑,顿时来了兴趣,“说说看。” 叶昭榆换了一个姿势,将头枕在阿爹膝上,借着漫天星河,娓娓道来。 “第一个遇见他的人,其实是三叔,三叔将他于绝望中扶起,那一扶,便让他记了十三年。 也因如此,流落西域时,他见我有故人之姿,方多次出手相救,而后挑明身份后,更是百般相护。 如他所言,他确实是黎州谢氏之子,此言非虚,而三叔,便是第一个在中原疆土上唤他谢归的人……” 叶政堂静静听着小丫头说话,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十三年啊,这缘分竟蹉跎了十三年。 阿陵没能将人带回中原,十三年后,却让阿榆将人带了回来。 谢归,注定可归。 月上中天,星河斗转,檐角铃铎轻响,随风悠悠飘远。 叶政堂听着小丫头讲到西域是如何政变的,她又是如何被迫入局。 当讲到四处刀剑悬首,烽烟弥漫之时,听的他心惊胆战,眉头紧锁。 原来她不仅是西域政变的见证者,还是参与者,竟还让她直接混到了西域王妃的位置。 叶政堂心里一阵大起大落,心绪随着她的叙述跌宕起伏。 最后汇聚出八个大字,胆大包天,荒诞离奇。 叶昭榆讲完在西域的经历后,翻了个身,趴在蒲团上,双脚翘起来摇了摇,撑着下巴骄傲开口。 “老叶,你都不知道小谢公子有多厉害,他用整个西域下了一盘棋,百分百的胜率,赢的豪气万丈!” 叶政堂眸光肃穆,不禁感慨一声,“不愧是一代君王,手腕了得,难怪能一勇功冠。” 绝处逢生的局,竟让他下的千回百转,又理所当然。 叶昭榆疯狂点头,发间流苏晃荡不已,语调轻快十足。 “他真的绝,在黎州一战也是,若没有他力挽狂澜,黎州根本撑不到援军来。 老叶,你听我说,在黎州的时候,我们遇见了可多糟心事呢……” 夜色幽寂,一盏烛火摇曳,两道人影相陪,就着长夜攀谈。 时间被无限拉长,直至夜色逐渐苍茫,远处一缕光线慢慢破开云雾探来。 破晓流光舞,轻风绕早城。 整个盛京还沉睡在昨夜的美梦中,而某处祠堂,早已没了两道松散的人影。 濯缨轩内,四处春风和煦,檐下飞花数朵,直直日影斜上西楼,某处房间里的人才悠悠转醒。 纤细凌乱的身影歪歪斜斜的从床上坐起来,发丝散乱,眼底乌青,活是一副快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 可当她睁开眼时,眼底却闪着轻松透亮的光泽,瞬间将颓废一扫而空,反而带着几分神采奕奕。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随后弯眸一笑,是阿爹送她回来的。 刚要起身下床,转头便瞥见了一封书信正端端正正的摆在床头,不禁一挑眉,抬手拿了过来。 看着信封上写着“吾儿亲启”几个字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略有所感,抬手将信打开。 入目便是苍劲有力,风骨极佳的字迹,只见上面写着: 吾儿阿榆,展信舒颜。 昨夜促膝长谈,心起狂澜万丈,忧思切切,久久不得抒怀,故作此书,应汝之求。 居诸不息,岁月如寄,思之过往匆匆十六余载,汝自蹒跚学步长至今朝玉立亭亭,已具独立处事之能,吾甚欣之。 然,吾每夜寐梦汝,皆为汝之幼时,一颦一蹙多为喜乐,少有愁思,窃以为此生长乐,百岁无忧,然概莫如是。 天下乱局,八方风雨,汝被迫立于危墙之下,亲历血雨,乱汝心曲,几度悲恸溃败难捱,然吾竟一丝未察,昨夜闻之,心如刀绞。 是故,为父始终心意难平,此乃割骨之痛,愤汝怎可独吞苦果,瞒父至此! 吾固知汝聪慧,襟怀磊落,不拘俗世陈规,凌于万壑之上,或吾自愧不如,然,人生在世难由己身,汝又生于王侯贵族,三步规矩,五步囚锁。 汝若抱守贞心,必多坎坷之遇,不平之意,为父甚为忧之,望汝每每逢遇滩涂,勿再独自登道,务必携吾相搀,为父愿为吾儿铺路。 嗟呼!岁华空冉,心曲悠悠,不觉经年,汝已持重留名,荣光故里,吾为吾儿欢喜,得汝为子,此生幸之。 昨夜听汝膝下陈情,觉汝之心愈发坚毅,敢于歧路马踏荒川,也于血雨高歌破阵,更于流言笑骂由人。 弱者自顾,强者顾人,汝虽放浪形骸,实乃上上强者,因汝之心皆在护人,从未置己于弱者之位,不是男儿,胜似男儿。 而今汝已立于山巅,也与他人顶峰观澜,素手操盘,缄默不语,心思九转,护家护国。 汝自生羽翼,无需仰云梯,为父欣喜之余又添愁思,恐汝思虑过甚伤其心神,怕古语成谶,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而汝又于昨夜泣泪成珠,言谢归太苦,可吾却觉,吾儿太苦,情起之时,他未生情丝,情浓之时,他方悟兰因,情深之时,他已隔万里。 诸行皆苦,求不得最苦,爱别离最痛,吾儿兰因早悟,穷极心思暖他哄他,却又独捱相思之苦,吾儿情深,吾甚心疼。 然则,人之一生,情思难却,铭心刻骨,莫作歧路。 汝与谢归相识于微末之际,相恋于寻常日久,相守于危难之时,早已相思一处,情深难止。 吾虽颇具微词,但亦感汝二人之情坚,深夜辗转良久,每每思及汝二人之遭遇,痛心切骨,哀叹不已,不忍吾儿再添坎坷,遂秉烛夜书,故欲成全,善了吾儿相思之意。 然,大漠悠远,万万里歧路,遥思吾儿远赴他处,教吾如何喜,如何悲,又如何念,如何忧。 吾儿,吾儿,慢慢长,再慢慢长…… 风曳心旌,悲戚难止,幸得汝遇良人,平吾心中愤懑,遥祝吾儿相思不负,初心不染,盛世之下,始终少年。 父挥笔垂泪,叹惋至此。 第266章 自当谨记 “啪嗒” 一滴眼泪砸在信上,晕开了满纸情长,叶昭榆满心酸胀难安,抽咽不止,最终都化为一句。 “阿爹……” 万万里歧路,谢归是安处,万万里归途,阿爹是归宿。 落日西沉,暮色渐起,恰逢盛京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淋淋漓漓。 萧焕茸倚着栏杆观雨,一身绛紫色衣裙雍容典雅,裙摆随风招展,隔着雨幕看去,带着几分若即若离之感。 她抬眸看着雨打檐瓦,神情恬静淡然,眼尾扫了一眼拿着一件月白色云纹披风走来的人,弯了弯唇。 “听嬷嬷说,你昨晚罚阿榆了?” 叶政堂抬手将披风披在她的肩上,顺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了的发丝,轻哼一声,颇有几分得意。 “我不仅罚了,我还连罚三日!” 萧焕茸轻笑一声,垂眸看着雨落荷塘,一圈一圈泛起涟漪,不知名的虫子跃然水面,随后悠悠跑远。 她收回目光,踱步走在长廊中,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人,缓缓开口。 “我还不了解你,这罚指不定又含了多少水分,那小丫头长这么大,你真真切切罚过她几回,哪次不是草草收场?” 叶政堂将宽袖一甩,双手背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目光沉沉,叹息一声。 “平日里纵容她,是知道她有分寸,可这次不一样,那丫头简直胆大包天,此次若不重罚,怕她不长记性。” 萧焕茸脚步一顿,回眸瞥他一眼,朱唇轻启,“她此次犯了何事?” 叶政堂视线微压,眼底细流涓涓,瞥了一眼四下无人,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欺君。” 萧焕茸一下愣住,随后秀眉微蹙,面色陡然冷厉严肃。 “不知所畏,该罚!” “夫人莫气,阿榆也不是有意欺瞒,实乃年少无知,有些事未能考虑全面,失了分寸。” 萧焕茸双手交叠置于腹部,长袖微垂,姿态端庄优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皇家威仪,无端让人感到压迫。 她美目微抬,看着一弯凌霄攀着廊檐垂至眼前,抬手折了一支,轻叹一声。 “那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在她身上,赤忱是真,圆滑也是真,就看她想怎么待你。 她与别的孩子还真不同,好似什么都能凑合,少有盛气凌人之势,不循圣贤之理,不羡君子之道,反而能将每个人哄的喜笑颜开。 只是,太过清醒独立,身处俗世,清者难行,多被世俗损心,她该再懵懂无知一点,像永嘉一样,逍遥快活。” 叶政堂背手站在横栏边,满目斜风细雨,只叹,“慢慢来吧,多陪陪她,让那小丫头能多依赖依赖我们。” 萧焕茸眸光流转,发间步摇随着走动轻颤,边理衣袖边沉思。 “一想到有一天那小丫头会嫁与他人,心里便不是滋味,要不,她若是看上了谁,让她直接将人娶回来,我侯府也不怕多一双筷子。” 叶政堂:“……挺好一主意,就是聘礼得找陛下凑点了。” 入夜后,雨势渐歇,水榭楼阁间弥漫着一阵薄雾,空蒙缥缈,宛若琼楼仙阙。 叶昭榆打了一个哈欠,摸了摸跪麻了的双腿,挪了个角度,继续抄着手边祖训。 身后月影凄清迷离,一道身姿修长的人影悄然落在厚重的大门之外,墨发飞舞,衣袍猎猎。 夜色将他的轮廓晕染,像是一柄千锤百炼而出的冷剑,端肃中透着无限清寒。 略带冷感的目光穿过沉沉夜色,落在正跪在祠堂中奋笔疾书的人身上。 似有所感,那小丫头蓦然回首,看着背手站在殿外之人,眼睛顿时一亮,笑着开口。 “来了怎么不进来?” 摩那娄诘抬眸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供台,上置无数牌位,代代相照,层层相叠,恢宏震撼,无声言说着定安侯府不世之功。 周围墙上篆刻着侯府祖训,火烛摇曳间,抬眸便可触及,笔笔锋利,字字泣血,将忠勇宣扬。 他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宗祠重地,本君怎可乱闯。” “君主乱闯的地方还少了?” 一道醇厚深沉的嗓音幽幽传来,只见一人身着厚重衣袍,风盈于袖,面容清肃,缓缓从夜色中走出。 摩那娄诘自然的扯出一抹笑来,抬手朝着来人一礼,繁袖招展,身姿清倦。 “此处并无西域君主,不过一介侍仆,来此叨扰,还望侯爷见谅。” 叶政堂看着礼仪毫无错处之人,身姿也不算陌生,就是那张脸第一次浮出水面,俊逸的不似凡品。 随后他收了探究的目光,冷哼一声,朝着偏殿走去。 “本侯备了薄酒,想与君主畅饮一番,不知可否赏脸?” 他特地屏退所有仆从,就是在等他来,想亲自问问他的态度。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弯,直起身来,唇角微勾。 “乐意之至。” 随后回头看了一眼不停朝他做着口型,让他不用害怕的小丫头,无奈笑了笑。 背手朝着偏殿走去,步伐闲散从容,好似只是去赴一场悠闲夜宴。 叶政堂来到偏殿,自顾自的坐在窗下的矮几旁,瞥了一眼跟来的人,缓声开口。 “坐吧。” 摩那娄诘一撩衣袍坐下,腰间金链轻晃,玄色衣摆铺了满地,错落又散漫,带着几分轻缓绵懒之意。 他抬手接过递来的酒,眸色清浅,举杯执礼,随后仰头一饮而尽,弯了弯唇。 “好酒。” “君主可知这是何酒?” 摩那娄诘指尖摩擦着杯盏,垂眸盯着被续上的清酒,眸光缱绻慵懒,殷红的薄唇轻启。 “浓春酿薄酒,色比琼浆嫩,一滴醉千人,来盛京,若不能饮一杯九酿春,当枉此行。” 叶政堂哈哈大笑起来,看着举杯自酌之人,悠悠开口。 “看来阿榆那小丫头没少带君主领略我大盛风物。” 摩那娄诘不置可否,冷风撩起他的长发,耳边红穗招摇,眸中扯出一丝宠溺。 “她喜欢的东西,都忍不住想分我一半,这酒,她很喜欢。” 叶政堂眯了眯眼睛,也仰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随后看着一派从容淡定的人,缓缓开口。 “昨夜听她坦白,不得不说,你与她的缘分,当真妙不可言。 本侯不信因果轮回,但你二人却让本侯觉得因果可循,定安侯府与你今生必定有缘。” 摩那娄诘眸光波动,眼底栖着滢滢月色,冷白修长的手端起酒杯起身,嗓音肃穆低沉。 “将军相救之恩,莫敢忘怀,阿榆相付之情,此生不渝,还望侯爷成全。” “你是以何身份向本侯要成全?” “摩那娄诘。” 谢归已死,世上再无谢归。 叶政堂目光幽深冷寂,带着几分赞赏,抬眸看着他。 “为了阿榆后顾无忧,你倒是决绝,不过,你既以摩那娄诘的身份开口,那本侯便直说了,阿榆的婚事,不是本侯能决定的,陛下不会放她流落异域。” 摩那娄诘长睫轻颤,松了一口气,侯爷不反对便好,其余不算难事。 “我与阿榆定了三年之期,如今还余一半期限,本君会让西域与中原变成睦邻友好关系,届时,求娶盛安郡主定会成为四海一段佳话。” 叶政堂微微挑眉,算盘打的还挺好。 不过,也给了缓冲流言的机会,等西域与中原关系更近一步,也无需在意那些传闻。 毕竟都是友军。 他心里初步有了底,于是拿起手边酒杯喝了起来,嘱咐道: “你两次隐瞒身份潜入中原,虽无害人之心,却已越界,还望捂住身份,勿要走漏风声,为你与阿榆招致祸端。” “自当谨记。” “好了,去陪陪她吧,更深露重,莫要让她着了凉。” “晚辈告退。” 祠堂中,叶昭榆提笔行书,字迹飘逸洒脱,听见身后传来韵律十足的脚步声,杏眼一弯,头也不回的开口。 “我已想到闭门不出的方法了,且不会令人生疑,你若帮我罚抄,我便告诉你!” 摩那娄诘踩着暗纹玄靴走来,腰间金链韵律十足,闻言,眉头一挑,懒懒开口。 “那阿榆还是别告诉本君了,本君也不是很想听。” 叶昭榆:“……”小汁,你叛逆了是吧! 第267章 晓得了 凤楼叠嶂,风曳铃铎,清脆的声响穿透重重飞甍,将微扬的曲调悠悠传远。 远处殿阁巍峨,处处红墙青瓦,宫人规规整整的行在万重宫门中,面容肃穆且从容。 甘泉宫内,盛帝着一身黑红交织的龙纹锦服,正站在窗前逗弄着一只长尾蓝羽鹦鹉,身后端端正正的站着两位大臣。 “各国使团可还满意我中原的招待?” 盛帝摸着鹦鹉雾蓝色的翎尾,威严的眼眸深邃广大,看着泛红的尖喙转着圈啄着自己的指尖,眼尾微弯,缓声开口。 御史中丞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裴朝,眼眸一眯,错开一步上前,抬手禀告,音色沉稳浑厚。 “回陛下,我大盛乃礼仪之邦,这待客之道自是按最高规格来的,各国使团自然不会有所异议,只不过……” 他语气一顿,故意面露难色,似是有口难言。 盛帝摸着鹦鹉的手一顿,眉头一挑,丢了手中竹签,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一边慢条斯理的擦手,一边回头看他一眼。 “你一开口,朕便知道又有人要遭殃了,怎么?还有你段大人不敢弹劾的人?” 御史中丞谦逊一笑,将宽袖微抬,老练开口,“微臣既掌陛下耳目之官,当时时刻刻纠察歪风邪气,肃正朝廷纲纪法规。” 盛帝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抬眸瞥他一眼,没好气道: “这次又是哪个幸运儿撞到你手上了?” 御史中丞眯了眯眼睛,一身紫红官服端肃巍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方正老练之感。 他掸了一下袖子,微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闻几日前太子设宴游园,盛安郡主不仅姗姗来迟,出言中伤召楚皇子,还将北幽二王子给打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盛肚量小,不顾邻邦示好,睚眦必报,公然将“礼仪之邦”四个字放在脚底下踩,郡主此等行径,不仅有损我大国风范,还失了体统……” 裴朝一身暗紫官服,头戴官帽,玉鹤清绝,闻言,微微蹙眉,随后眼眸一敛,朝着御史中丞抬手,不急不缓道: “敢问段大人认为什么才是大国风范?” 御史中丞看了一眼过分年轻的尚书郎,将宽袖一甩,颇为自豪道: “社稷繁荣,百姓振奋,四夷宾服,万邦来朝,此乃大国,谦逊礼让,嘉言懿行,不矜不盈,不卑不亢,此乃风范,因此,大国风范便是国力鼎盛,海纳百川,凤引九雏,四海承平。” 裴朝唇角微弯,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抬眸看向他,缓缓开口。 “段大人既然已经说了,不矜不盈,不卑不亢即乃风范,那么,郡主对多次举止无状之辈略施小惩,既彰显了风范,又维护了国威,何错之有? 况且,是对方无礼在先,我大盛虽谦逊礼让,但也不是能大度到让异族之人几次三番冒犯我朝贵女。” 随后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的盯着一身紫红官服之人,字字珠玑。 “还是段大人认为,我朝公主、郡主比不过外来之客,可任由异族他邦践踏,方能彰显我朝“大国风范,礼仪之邦”? 若是此,大人该站的地方,可不是中原朝堂,毕竟,中原子民不需要胳膊肘往外拐的臣子,更不需要为了他人拉踩自己子民的朝臣。” 听着他犀利的言词,御史中丞瞬间怒目圆睁,抬手指着他。 “你放屁——” 他坐镇御史台多年,除了叶政堂那个老狐狸,还没有哪个人敢如此跟他对冲,这裴朝小儿简直反了天了! 盛帝嘴角一抽,抬手打断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的人,轻咳一声。 “两位爱卿说的都有理啊,回头朕找盛安说道说道,让她做事前三思而后行。” 御史中丞睖了裴朝一眼,将袖子一甩,转头弹劾,“陛下,裴朝曾卷入谄媚上官一案,最终被郡主所救,他自是站在郡主那边。 然而,为官之道,当公正不阿,不宜偏私,此乃朝堂,怎可为一人而废公理,他若是此性子,当不堪吏部尚书一职!” 裴朝眼眸微眯,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便被一声轻笑截断。 “段大人此言差矣,本郡主自是比不过公理,可被本郡主训过的人都没开口,段大人又何必在这里上纲上线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身着白色衣裙,暗红滚边,腰肢被红色拓花腰封收束,轻盈曼妙,灵韵风华。 裙摆绣着大片大片暗红飞花,双臂间挽着一条绯色飘带,一对飞鸾步摇簪在鬓发两侧,随着她的走动,一步一摇。 盛帝微微挑眉,看着缓缓走近的人,威严的眼眸一弯,笑着开口。 “阿榆来了,快过来坐,朕昨日新得了几只鹦鹉,今日特地叫你来瞧瞧。” 叶昭榆行完礼后,步伐轻快的走了过去,经过御史中丞面前时,轻笑一声。 “段伯伯,别老揪着我不放,我一没啥大志向的人,不值得您如此关注,有时间,找我阿爹唠唠。” 御史中丞嘴角一抽,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我跟你阿爹唠了大半辈子,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如今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踩上一踩,参他个教子无方,头还没开完,便被我们的尚书大人言词激烈的踢出了大盛朝堂。” 叶昭榆顿时乐不可支,哈哈大笑起来,看了裴朝一眼,笑着开口。 “我们尚书大人还太年轻,还没见过您与阿爹相爱相杀的大场面,若是冒犯了段伯伯,还望见谅,以后就知道你俩是爱之深,责之切了。” 闻言,盛帝和御史中丞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盛帝看着一脸和善的小丫头,几句话便化解了刚刚剑拔弩张的僵局,将裴朝拉出指责,不愧是盛安,好性子好头脑。 他笑着开口,“你这丫头,这么说话,不怕你阿娘吃你段伯伯的醋?” 叶昭榆走到一旁坐下,绯色飘带垂在身侧,白皙纤细的长指捻过白玉碟里的一块糕点吃了起来,含糊开口。 “唔,我阿娘不爱吃醋,更何况是段伯伯这坛陈年老醋,怪冲人的,阿娘更不爱了。” 御史中丞敛了敛衣袖,没好气的看她一眼,“知道我冲人,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将把柄落在我手里,我直接冲晕你和你阿爹。” 叶昭榆见好就收,咽下糕点连连点头,“晓得了,晓得了。” 御史台以风闻言事,不必有足够证据便可上书弹劾,轻易不可招惹。 不然,只要御史台不倒,这辈子都有穿不完的小鞋,太子表哥可是深受其害。 而段伯伯更是御史台中的佼佼者,也是大盛老臣,连舅舅都得礼让三分,裴朝一介新人,可玩不过老狐狸。 第268章 哇呜 窗外长风浩荡,檐下飞花逐叶,偶有几位宫人端着仪态缓步经过。 叶昭榆悠闲的坐在一旁,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左手上的玛瑙珠串,竖起耳朵听着段伯伯说起各国使团。 当说到西域使团时,目光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瞥来,她顿时嘴角一抽,在线紧急辟谣。 “假的!没关系!别信!” 御史中丞轻哼一声,继续开口,“还有那召楚,几次三番暗示太子殿下,想求娶永嘉公主,与我大盛结为两姓之好,虽都被殿下搪塞过去,但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闻言,叶昭榆摩擦着珠串的手一顿,嘴角扯出一抹冷诮的弧度,音色寂寂。 “怎么,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不让上桌便强行上桌?且不论我大盛国力踏在他召楚头上,就单论求娶,也还轮不到他召楚!” 盛帝端起茶盏浅呷一口,侧头瞥了一眼动怒的小丫头,叹息一声。 “这召楚野心不小啊,这些年迅速吞并周边列国,又踩着北幽上位,如今势头正猛,也不怪他们生出此等心思,想趁机借我大盛之力,让他们坐稳四国之列。” 四海盛宴,可不单单只为修葺各国关系,其中暗藏多少利益纠葛,只看谁更有魄力与机缘往上爬了。 裴朝目光微敛,长指一抬,身姿肃肃,宽袖迎风飘摇,缓声开口。 “急功近利之辈,不过昙花一现,不足为惧,且北幽血性刚强,根基庞大,可不是他们想踩便能踩的下去,我大盛没有必要自降身份,去亲近注定存在不久的小门小户。” 盛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深邃广大的眼眸沾着点点笑意。 “裴尚书,你这嘴,可比御史台那帮人敢说多了,让你待在吏部简直是屈才了!” 御史中丞也眯了眯眼睛,这裴朝的嘴他刚刚领教过,不仅毒还直中要害,让人有口难辩,有火直发。 他眼眸一转,笑着看向裴朝,“裴尚书要不去我们御史台玩玩,我们那里正缺像你这样有话直说的人才。” 裴朝微微弯了弯唇,敛袖推辞,“段大人过誉,人才不敢当,吏部待久了,有了几分感情在,暂时没有挪动的打算。” “没关系,裴尚书何时想来,我御史台都欢迎!” 叶昭榆喝着茶,看着两人打机锋,心里颇有几分好笑。 这御史中丞官不大,却直接对陛下负责,权力大过尚书郎。 裴朝官阶虽比御史中丞高,实权却盖不过人家,且资历尚浅,处处被人看轻。 但就这副谦卑恭谨的模样,一口一个大人,倒是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手里盘着玛瑙珠串,心里数着时辰,瞥了一眼窗边的长尾蓝羽鹦鹉,眯了眯眼睛。 打瞌睡都有人送枕头,那就不要怪她给新来的小伙伴扣一顶帽子了。 她扯了扯盛帝的衣袖,抬手指了指窗台,盛帝转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她顿时眼眸一弯,提起裙子朝着鹦鹉走去。 裴朝继续向陛下禀明近况,并赞扬了太子近日以来的功绩,不知过了多久,无意间抬眸一瞥。 只见窗前一道身影沐在阳光中,纤细高挑,若灵若仙,光影晕染着她的轮廓,带着几分羽化之感,让人不敢惊扰。 她正垂眸,纤长浓密的羽睫投在雕花牖面上,缱绻而柔美,滢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雾蓝色的尾羽,似是无比爱惜。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女子蓦然回首,一张泛着红点的脸猛然间撞进他的视野。 他瞳孔顿时一缩,瞬间失态的向前走了几步,语调慌乱。 “郡主,你的脸……” 叶昭榆愣了一下,故作无辜,眨了眨眼睛,“我的脸怎么了?” 她一边疑惑开口,一边抬手去摸,片刻后甘泉宫内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啸。 “哇呜,毁容了!!!” 盛帝眉头一跳,攥着她的手不让她挠,看了一眼旁边的宫人,厉声开口。 “还不去请太医!” “是,是!”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一群太医匆匆赶来,额头细汗直冒,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心里一紧。 他们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脸凝重的裴尚书与御史中丞,以为发生了大事,匆匆一拜,提着药箱便朝屏风后走去。 裴朝紧紧蹙着眉,认真听着屏风后传来的声响。 “不用行那些虚礼,快过来给郡主瞧瞧,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转瞬便起了满脸疹子。” “是,是,陛下。” 过了没多久,屏风后又传来一阵委屈至极的声音,带着几分泫然欲泣。 “太医,我这张脸还有救吗?还能不能恢复到以前那般如花似玉?” “……郡主不必忧心,能恢复,只不过要些时间罢了。” “哦?是何症状?” “回陛下,郡主应该是无意间接触了与自身相冲的东西,身体一时过激,便由红疹反应不适,吃几副汤药,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叶昭榆杏眼微眨,“可我也没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怎么就不适了?” “郡主今日可曾碰了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盛帝看着满脸疹子的人,视线微压,缓缓开口,“阿榆是不是今日第一次碰那蓝羽鹦鹉?” 那鹦鹉是他族上贡的,盛京从未有过此等品种,要说新东西,莫过于此。 叶昭榆长睫微眨,语气略显无辜,“我是第一次见那鹦鹉,便想去逗逗,没想到会与它相冲。” 她将罚抄丢给小谢公子,就是为了来碰瓷这新物件,让一切显得合情合理。 果然一切水到渠成。 盛帝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颇为自责。 “本来叫你来看个稀奇,没想到却害了你,等会儿朕便让人将那些鹦鹉全放了。”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眸光清浅,“放了也好,反正也没有哪个生灵想永远做笼中鸟。” 等太医走后,她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看着屏风前的两道身影,喃喃开口。 “段伯伯,你可不许将我的情况往外传,等我闭关七日,又是一条好汉!” 御史中丞哈哈大笑起来,抱着衣袖看着屏风后的身影,轻啧一声。 “你倒是开朗,你段伯伯等着七日后的好汉。” 随后抬手朝着屏风一拜,领着裴朝出了甘泉宫。 屏风后,叶昭榆脸上铺着一张沾着药汁的丝绢,白中带红的裙摆散了满榻,周身写着“萎靡不振”几个大字。 盛帝没好气的拍了拍她的腿,悠悠开口,“刚刚不是说七日后又是一条好汉,怎么还这副作态?” 叶昭榆揭开丝绢一角,露出一双水润无辜的杏眼,叹息一声。 “七日后若消不了怎么办?这要是丑一辈子,我还怎么出门?” 盛帝抬手拈过丝绢一角给她盖好,笑着开口,“那就不出,让他人去见你。” “嘿嘿,也不是不可以。” 盛帝抬眸看了一眼窗外飞花,又看着榻上长高了许多的小丫头,叹息一声。 “你与太子都老大不小了,这婚姻大事还没个影,颇为愁人啊。” 随后他眸光微动,缓缓开口,“阿榆,舅舅实在舍不得你嫁与他人,想将这太子妃一位留给你,你觉得如何?” 闻言,叶昭榆顿时大咳起来,就连铺着丝绢的脸都能看出几分惊恐。 “不是,舅舅,我与表哥已是亲人,无需再进一步!” 盛帝威严的眼眸一挑,拿起手边茶盏喝了起来,音色低沉浑厚。 “有何不可,亲上加亲,比比皆是。” 叶昭榆顿时哭笑不得,她知道皇家逃不过亲上加亲,但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在她的头上。 她揭了丝绢,坐起身来,看着抬手喝茶的人,认真开口。 “我,表哥,哥哥,永嘉,我们从小玩到大,虽互相嫌弃,却又都是彼此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们可相互扶持,相互成就,却不可妄论风月,不然显的太过荒谬。 血浓于水的亲情,夹杂不了一点外来之情,无法容下姻缘一事,还望舅舅明察。” 盛帝看着顶着一张满是红疹的脸进言的小丫头,微微蹙眉。 “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没有。” 盛帝抬手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敛眉看着她,沉声开口。 “此事容后再议,你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 “好。” 月影凄迷,薄雾四起,远处层云随风游荡,扰着星河几欲斗转。 叶昭榆戴着面纱,青丝披散,提着一盏龙华吊灯漫步走在长廊之中,落花入领,微风动裾,带着几分清冷缥缈之感。 她抬眸看着站在长廊尽头,一身玄衣招展的人,腰间环佩叮呤,弯眸一笑。 “走吧,少年,闭关修炼去。” 第269章 我再改改 密道幽暗狭长,像是一道黑色裂痕,吞噬着所有光线与声响。 四周寂静无比,只余细小的暗流夹杂着几声虫鸣在阴暗的甬道低吟,带着几分森然幽寂。 “哒哒哒……” 黑暗中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衣料摩擦着石壁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让人不禁悚然一惊。 紧接着,一道朦胧的光晕由远及近,微弱的光点悠悠在黑暗中挪动,带着几分不急不缓之意。 透过朦胧光晕,只见一白衣女子右手提灯,左手牵着身后公子,衣裙翩跹,面容沉静,缓步走在深邃幽暗的密道中。 微光落在她的周身,只见白色衣裙上跳动着流光溢彩的青鸾图案,神秘繁复,又矜贵出尘。 一道华丽的嗓音蓦然间散在黑暗中,低沉幽哑,打破了周遭寂静,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轻佻笑意。 “阿榆就这么带本君走了?不怕你阿爹打断你的腿?” 闻言,叶昭榆杏眼一弯,回头看他一眼,朝着陷在黑暗中的人影扬了扬下巴,得意十足。 “我跟老叶说好了,让他帮我打掩护,我的人会易容成我的样子一直待在濯缨轩,除了老叶,谁都不见,没人能够发现问题。 至于其他事宜,也都有人去办,太子表哥和我哥都在追查手中端倪,我无需事事参与,他们能行。” 随后她提灯凑近,看着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微微弯了弯唇,摇了摇相扣的手,语调轻快。 “如今,我最重要的事,是你。” 她向阿爹坦白一切,就是为了没有后顾之忧,能在她两难之际助她。 她也已安排好了一切,再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她要好好护他周全。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弯,垂眸看着散着长发的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底盛着滢滢月色,轻叹一声。 小丫头还真长大了,如今都能牵着他往前走了。 他抬手接过她手中的灯盏,繁袖微垂,牵着人往前走,手中暖意自掌心传至胸腔,熨帖万分。 他眼眸微抬,盯着一眼望不见头的甬道,视线微压,轻声询问。 “这条密道通往何处?” “醉仙楼后院以及……城外。” 摩那娄诘眼梢一挑,冷白的长指摩擦着手中柔荑,看着满道夜色,轻笑一声,语调意味深长。 “叶政陵将人给你,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这小丫头敢用,敢动,敢做,敢为。 若落在其他人的手中,不见得有这个胆子。 恐怕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甩掉这个烫手山芋,更何况是任用。 这小丫头胆子倒大,竟直接将人带到太子面前,假意放逐,实则相护,号令权柄依旧握在自己手中,只待时机一到,倾巢而动。 什么君臣纲纪,什么帝王主宰,什么三纲五常,怕是她都不屑得很,踩着一切世俗规矩漫步向前,无一丝一毫心理负担。 好似礼乐崩坏之时,才出现的目无法纪之人,除了她内心遵从的那套律法条例,不接受任何人的审判。 怕是叶政陵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放心将人交到她的手中。 因为在她眼里,怀远军,无罪。 叶昭榆杏眼微眨,步伐轻快的跟在他的身后,青丝飘散,裙摆微扬,笑着开口。 “这条密道三年前便建成,以备不时之需,无甚大事,不得启用。 知晓它存在的,只有在京城坐镇的丹娘,其余人一概不知。 这次本来不打算走密道,怎奈盯着我的眼睛太多,此番不敢让谢归哥哥出一点差错,这才用上。” 摩那娄诘提灯拐向下一个入口,暗纹玄靴踩过青石板,发出一阵闷响,闻言,轻笑一声。 “阿榆未雨绸缪的本事可真不小,你若是本君的对手,本君当是防不胜防。” 叶昭榆眼睛一亮,上前扒着他的手臂开口,“当真?那我若是你的臣子,我这般做,你会怎么对我?” “本君若有这样的臣子,当斩他头颅盛酒。” 叶昭榆:“……” 见小丫头瞬间哑火,他不禁失笑,随后叹息一声,客观开口。 “阿榆,站在君王的立场上,没有哪个能容忍私自布局筹谋之人,本君知晓你的苦衷,且钟情于你,才觉得无伤大雅,但不见得其他人能容得下你。 你自己也知晓,不是吗?不然,你也不会死死捂住怀远军的存在,将所有希望放在萧如晔的身上。 因为他将是你一手捧上去的帝王,他对阿榆足够信任,他对百姓足够仁慈,他的襟怀能堪大任,自是不会与你计较这万人求存的微末算计。 况且,阿榆,你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便不必徘徊,隐秘的寻求认同,站在你的立场上,你就是对的,无需回头。” 世间有太多东西无法用对错来衡量,因为中间都横亘着一个叫立场的东西。 千言难辩,万语不争,只看最后谁能守住底线。 叶昭榆深深陷在幽沉的黑暗中,眼底涌动着涓涓细流,不一会儿便漩涡四起,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漠与暴戾。 是啊,她知晓,所以才一遍又一遍的问,表哥会不会一直站在她的身边。 他说了会,便不可以后悔了。 她将怀远军散在各地,如今暗自运作,皆是为他铺路。 她为什么从来不觉得他会在皇权之争中落败,皆因怀远军永远会是他的后盾。 若他不行,那就别怪她行霸王之道,将皇位替他抢回来。 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将萧如晔捧上帝位。 一只大手蓦然拂过她的脸颊,惊散了她眼底的勃勃野心。 “萧如晔执掌东宫多年,功绩与民望极佳,没理由下一个皇帝不是他,阿榆不必为其忧心。” 叶昭榆敛了周身寒意,踏过一步上前,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一股极淡的檀香味,瞬间将她躁动的心绪抚平。 “真的吗?” “真的。” 叶昭榆顿时弯眸一笑,她爱听。 随后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看了一眼周围密道,悠悠开口。 “以后你若不方便直接来找我,可先去醉仙楼找丹娘,她会带你直接通过密道来见我。” 摩那娄诘眸光波动,耳边蓝玉吊坠微闪,转身将闷头走在身后的人揽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轻喃出声。 “刚刚不是说,无甚大事,不得启用么?”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鼻尖全是他的气息,顿时仰头与他纠缠。 “唔……规矩我定的,不服,我再改改。” 摩那娄诘:“……” 第270章 别来无恙 醉仙楼后院,长廊蜿蜒,碧波荡漾,偶有几只不知名的虫子撞进水面,惊散了一池月影。 绕水长廊之上,站着许多衣着鲜妍的妙龄女子,柳腰纤纤,步步生莲。 手中拿着缤纷秀丽的团扇,正围着一人打趣,见其闭目不言,顿时生出逗弄心思,纷纷甩着水袖故作撩拨。 “法师为何不敢睁开眼睛,是怕见了我们,动了凡心吗?” “这大好月色,念经有何意思,不如睁开眼睛,与我们姐妹聊聊风花雪月。” “法师倒是睁开眼睛看看奴家,不见得你的经文比奴家有意思。” …… 丹娘拿着红羽团扇倚在廊间,一袭朱裙风情万种,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眼角泪痣妖冶动人。 美目微抬,看着被一群姑娘围在中间,却八风不动,继续数着持珠默念经文的人,轻笑一声,朱唇轻启。 “法师不必紧张,我这里的姑娘,不吃人。” 那迦身形一顿,肩围红色披帛,紫红僧裙散在周身,似是一朵静默良久的红色优昙,风雨不动,八风不摇。 他缓缓睁开眼睛,似是刚从梵音经海之中醒来,眸光空明澄澈。 看着周围女子笑作一团,不避不恼,音色清润。 “小僧乃出家人,不解此间风情,坏了各位檀越的兴致,还望见谅。” 闻言,周围人先是一愣,随后又笑做一团,好正经的和尚。 随即争先恐后的要教他如何解风情,那迦无奈闭眼,继续沉浸在经文中。 两日前,小郡主的人找到他,将摩那娄严暗暗转移到了这里。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这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随即他便让跟来的替身易容成他与师兄的模样,继续待在城东使馆,其余事宜全权交于画殷负责。 随后他便来到这里,时时观察摩那娄严的状态,做好转移生枝的准备。 今夜便是约好的动手时间,万事俱备,只差两人。 “参见姑娘!” 四周调笑陡然一收,一阵抱拳声瞬间响彻云霄,带起一阵肃穆风声。 他拨动念珠的手一顿,缓缓睁开眼睛,瞳孔中顿时映出两道身姿缱绻的人影,提着灯盏,携手走来。 他眼眸一弯,起身相迎,清润的目光落在愈发沉稳坚毅的女子身上,和周围人一起,抬手朝她见礼。 “女檀越安好。” 叶昭榆看着站在人群中的熟悉身影,清静无染,悲悯万分,顿时弯眸一笑。 “那迦法师,别来无恙。” 四周微风骤起,月色正浓,那日敬的一杯“来日相逢”酒,便于今夜作了数。 随后她带着人穿过层层洞门,来到提前准备好的暗室,转头对丹娘吩咐。 “让人守着后院,这七日不许任何人来打扰,若有人敢硬闯,定斩不饶。” “是。” 暗室逢灯,烛火摇曳,整个室内被暖黄色的光线照的明亮万分。 靠近墙角的石床上,正躺着一个看不出人形的枯瘦身影。 叶昭榆蹲在石床旁,看了许久,才发现他的胸腔还有一点微微起伏。 她心里一沉,终于知道小谢公子为何要在四海盛宴之前转移生枝了。 因为,摩那娄严已经走到生命的极限,再晚一刻,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她指尖微微颤抖,不禁生出一阵后怕,细细密密的冷汗从背后冒出,随后紧紧攥着拳头,死死盯着石床上的身影。 他怎么死都可以,可不该带着她的诘兔兔! 随后她敛了情绪起身,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那迦,缓缓开口。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小谢公子。” 那迦撩起衣袖固定,缓步走到摩那娄严身边坐下,抬手指着他的心口,面容肃穆,音色轻缓。 “搭桥,引蛊。” 摩那娄诘背手站在一旁,一身玄衣端肃无比,周身萦绕着霸道从容之势,沉静的面容未起波澜,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透过那双平静的眼眸,方能看见里面汹涌的暗流,巨浪翻涌,浪叠千层,带着几分无言的压迫与冷戾。 竟让人一时不知,他是胜券在握,还是…听天由命。 摩那娄诘眼眸微弯,缓步走到叶昭榆面前,抬手抚平她的不安,指骨上的暗金权戒微闪,垂眸看着她,勾了勾唇。 “莫怕,睡一觉便好,等阿榆醒来,本君陪阿榆大醉一场。” 闻言,叶昭榆一下笑出声来,一时还真不知,到底谁才是那个病患。 可笑着笑着她便红了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眼中有道不尽的酸楚。 随后抬手扑进他的怀里,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嗓音沙哑至极。 “谢归,别睡。” 摩那娄诘喉结微动,纤长的羽睫颤了颤,感受着脖颈处的湿濡,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榆,别哭。” 五月春归浓,客满百花间,春风摇碧树,香阵点点来。 东宫内,所有人都轻手轻脚的做着差,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得近日颇为暴躁的主子不满。 从殿外往内看去,只见满室悬挂着翻飞的纸张,纸上墨笔锋利遒劲,张张写满特殊人名,望之巍然大气,不禁令人心间一震。 微风一吹,纸张翻飞,墨香肆意,带起一阵错落的破空声,颇具几分文人大家的洒脱与狂放。 而再往里,一人正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沉气息。 他抬起长指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底乌青醒目至极。 自他回京,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不仅要处理堆积已久的公文,还要推敲好不容易得来的半截线索,还得陪人四处看花。 就这短短几日,他看完梨花看槐花,看完槐花看榴花,看完榴花看鸢尾…… 他现在拾掇拾掇,便能直接去园子里当花匠,哪种花的习性,他都门儿清。 一内侍从殿外走来,看着依旧瘫在椅子上的人,抬手禀告。 “殿下……” “滚。” “……是。” “等一下。” 萧如晔不悦的直起身来,桃花眼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箔金蟒袍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丝毫不见往日那股自命不凡的风流劲。 他拿起手边浓茶啜了一口,顿时眉毛一拧,随后看了一眼停在殿中的内侍,缓缓开口。 “何事?” “昨晚一夜之间,御花园的芍药全都开了,陛下邀殿下前去御花园赏花。” 萧如晔微微一笑,“……好得很。” 又多了一个花种呢,看来他离花匠的位置又近了一步呢。 第271章 是不厚道 御花园中,东风流转,春色满园,一半绚丽,一半荼蘼。 萧如晔一身月白色暗纹锦衣,领口和袖口都镶绣着金线云纹滚边,如瀑的墨发被金色镂空发冠高束,发尾飘扬,利落英挺。 似是三月春风,又如四月流火,跃马插花,飘逸飒沓。 他左手背在身后,正落后一步跟在一身黑红龙纹冠服之人身侧。 只见那人威严旷远的目光扫过园中大朵大朵的花簇,慢慢踱步向前。 宽大的袖摆被风吹起,飘摇欲舞,袍上的暗金龙纹恢宏大气,带着一股久居高位的霸道威仪。 “近日事多,倒是苦了你了。” 那人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侧,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的乌青上,眼中扯出一丝笑来,沉声开口,音色浑厚。 闻言,萧如晔桃花眼一挑,指尖摩擦着腰间暖玉,面容谦逊恭谨。 “能为父皇排忧解难,此乃儿臣的荣幸。” 盛帝看着他,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背着手缓步朝前走去,周围芳菲灼谢,香阵纷纷,瓣如飘雪。 看着暮春已至,百花将杀,眸中略带惋惜,指尖拈过一片飞花,缓声开口。 “眼看四海盛宴将至,各国大臣都汇聚于此,万不可出一点岔子,你多盯着点,等忙完这阵子,朕允许你出宫放纵。” 萧如晔桃花眼微弯,亦步亦趋的跟在盛帝身后,轻笑着开口。 “此乃儿臣分内之事,无需父皇嘉奖激励。” 盛帝抬眸看着愈发成熟稳重的人,身姿挺拔端然,气势从容浩瀚,乃世间不可多得的惊才绝艳之人。 满意的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扬声开口。 “为何不奖?朕不仅要嘉奖太子在四海盛宴中的功劳,还要嘉奖太子在戍州雪灾中的功绩,让世人都知晓,太子实有恭惠之德,此乃社稷之福也。” 萧如晔微微一怔,长睫轻眨,他此行竟得父皇如此赞赏,旋即,桃花眼中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拱手一礼。 “谢父皇!” 盛帝又拍了拍他的肩,轻笑一声,拢着袖子走到开的正盛的花簇前停下,目光落在那抹娇艳欲滴的花瓣上,叹息一声。 “本来想让问荆替你分担一点,不至于让你操劳至此,怎奈他此时离京,让你不仅疲于公务,还要抽出时间陪各大使臣赏景看花,这么看来,那小子可真不厚道。” 不久前听太子来报,说南坻派来的人藏有猫腻,问荆觉察出不对劲,索性直接出京探查。 这一探,到现在都不见人影,连他的那份差都扔给了太子来做,真真是不厚道。 萧如晔桃花眼微眯,抬手掐着手边残花,衣袍随风飘摇,目光穿过重重飞檐,落在远处晦暗的天幕上,轻哼一声。 “是不厚道,此时也不知道在哪里野呢?” 出了盛京,一路向南,天色由晴转阴,再过几条关隘,暮雨潇潇,乌篷荡荡。 冷雨打着花枝,有水漫过堤岸,四周烟雨长廊,画桥听喧。 此时长街清冷寂静,寥寥几人撑伞同行,抬眸瞥了一眼天色,随后步伐匆匆的往家赶。 几处檐下已然亮起灯笼,昏黄的光晕沐在蒙蒙细雨之中,黑沉的天幕压着光线,明暗交替,让人看的并不真切。 适时,一人逆着人群,撑伞走来,步伐稳健,身姿挺拔,黑色衣摆在雨中划出一个清浅弧度,带起一阵翩跹水雾。 伞檐压的很低,只露出半身衣摆和一只冷白的手,指尖沾着微雨,指骨劲瘦修长,细看下还能发现几处疤痕,新旧交织,无一不彰显着那是一只常年握刀的手。 许是周身气场危险暗沉,让人不敢靠近,纷纷瞥了一眼便匆匆绕道走远。 不远处的矮墙下,一人戴着斗笠,正抱着剑靠在白墙上,嘴里叼着一根野草,高扬的马尾在风中张扬,周身落着微雨,带着十足的少年气。 一双星目微抬,隔着雨幕看着缓缓走来的高挑身影,咧嘴一笑,用力咬了咬嘴里的草芥,目光锐利幽沉。 伞下之人踩着黑色锦靴停在一处青石板上,清冷的凤眼落在不远处的渡口处,看着湖面扬起的风帆,长睫微敛,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刚要抬脚向前,左侧突然响起一阵弹剑声,清脆铿锵,杀意凛冽,带出一阵尖锐的清啸。 周围气氛陡然一变,她握着伞柄的动作一顿,右手缓缓摸向腰间,清冷的凤眼眯了眯,侧头朝着声源望去。 四周斜风细雨,只见一黑衣少年倚着白墙,斗笠轻掩,拿着一柄冷剑轻弹,剑身厚重,青锋三尺。 随着他的动作,剑鸣铮铮,锋芒毕露,挑衅十足。 “拦路何为?” 伞下之人视线微压,盯着雨中那道轻狂肆意的身影,淡声开口。 “问剑。” 那人话音刚落,一道白光蓦然刺穿雨幕袭来,好似一剑落尽平生雪,陡然掀翻万千雨帘。 伞下之人凤眼一寒,“刷”的一声,腰间短刀出鞘,瞬间抬手格挡,兵刃相接,顿时擦出数点火星。 随着一阵大力炸开,周遭雨势翻腾,罡风阵阵,两人顿时齐齐后退数步。 她停在六尺之外,雨水顺着伞面滚落,敛眸看向拿着长剑立在雨中之人,目光一凌,猛的一蹬地,瞬间撑伞朝着那人逼近,短刀压在掌下,旋出一阵风刃。 斗笠下的双眼顿时一亮,嘴角噙着一抹嚣张无比的笑,眼中战意高昂,瞬间提剑迎了上去。 四周风雨骤急,罡风卷着雨势发出一阵尖锐到顶的呼啸。 远远望去,只见雨中两道残影抵死缠绵,刀剑碰撞,杀意翻腾,森寒的剑气直直刺破西风,将这场酣畅淋漓的缠斗推向高潮。 “刺啦”一声,长剑刺破竹伞,伞骨瞬间飞散,女子凤眼一眯,抬手一挥,竹片顿时纷纷朝着来人射去。 那人侧身躲闪,同一时刻,一阵大力陡然踹上他拿剑的手,随着“铮”的一声,长剑穿过重重雨帘,嵌在他身后的白墙上。 紧接着一道森寒的风刃擦着他的脸过,随后又是“铮”的一声,极淡的血雾散在风中,又瞬间被雨水淹没。 女子背手立于雨中,一身黑衣飘摇,青丝由乌木发簪高挽,极简的装扮,却难掩她身上那股霸道凝练的威仪风华。 雨水顺着她的长睫滚落,看着桎梏在长剑与短刀之间的人,凤眸轻抬,缓缓启唇 “与本王论剑,换做他人,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叶小侯爷。” 叶问荆眼眸微眯,马尾滴着水垂在胸前,头上斗笠早已不知去向。 他抬手擦了一下脸侧血痕,咧了咧嘴角,伸手将两侧兵刃拔出,看着立在雨中的人,轻呵一声。 “摄政王既然如此厉害,怎么还能被宵小之辈算计,流落至此?” 他舌尖舔了一下后牙槽,眯了眯眼睛,看来上次交手,她并未使出全力。 此次还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打的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 痛快! 他拎着刀剑朝着那人走去,目光不躲不闪的落在那张狂而不自知的脸上,轻笑一声。 假的就是假的,装的再像,也学不来这半分狂傲无恐的劲。 黎宿隔着雨幕盯着剑眉下那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似是能看见那眼底满溢的风发意气。 她眸色微暗,捻了捻指尖凉意,抬眸看着他,轻嗤一声。 “那还得问问你中原这趟浑水,到底有多深。” 第272章 聊聊 城郊大雨滂沱,野草疯长,山风唤起一弯新月,洒下一地斑驳。 不远处的驿馆中,人影散乱,灯火葳蕤,将沐着夜雨走来的两道身影无限拉长。 “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笑嘻嘻的迎了上去,扫了一眼浑身湿透的两人,当瞥到其中一人的腰牌时,态度顿时恭敬万分。 少年抱着剑,发尾沾着水珠,黑色衣袍紧紧贴在身上,冷硬又散乱,看了一眼小二,淡声开口。 “住店,再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裳送上来。” “好嘞,您楼上请。” 二楼某处厢房,叶问荆洗漱完后,披着一件藏蓝色外袍,周身蒸腾着一股水汽,一边擦拭长发,一边沉思黎宿刚刚说的话。 中原的浑水? 她的意思是,她此次会被宵小之辈乘虚而入,也有中原的手笔。 叶问荆星眸微眯,眸色复杂幽深,如若此,那倒是好解释为何她会中招。 不是毫无防备之心,恰恰相反,是防不胜防,任谁也不会想到东道主会半路使绊子,将客阻在半道。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况且还是在别人的地盘,直接来个请君入瓮,她防得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 是谁和南坻联手做的局,要将南坻的摄政王折在中原? 南坻那一方好解释,无非是黎宿挡了谁的道,对方想趁机将其除去。 那么中原这一方呢?是何利益驱使? 他攥着丝绢,垂眸盯着案前跳动的火苗,一股不安悄然涌上心头。 还真是,一山未平,一山又起。 与之一墙之隔的厢房,热气氤氲,烛火摇曳,如烟的雾气从里间画屏缓缓蔓延,飘飘悠悠,如梦似幻。 “哗啦”一声,火烛惊跳,水雾流转,不远处的画屏上顿时映出一道美人出浴图。 那一刹那,月色停泊,灯火描摹,就连窗外风雨也骤然失声,惊叹这瞬间的绝艳惊鸿。 煌煌灯火,风华若梦,朦胧绰约,惊鸿流转。 黎宿敛着眸子,长指一勾,屏风上的丝绢瞬间入手,瓷白的指骨上斑驳着浅痕,好似透过那些痕迹,便能一睹战场上的风姿。 握刀巍巍,厮杀烈烈,寒刃一振,溃败千军。 草草擦完水迹后,她穿上里衣,裹着一件外袍出了屏风。 凌厉的凤眼被热气熏的湿润清透,冲散了眼底的肃杀与锋利,带着惯有的清冷与沉寂。 她散着湿润的长发,缓步走到窗前,抬眸看着愈演愈烈的大雨,随后凤眼半阖,指节敲着窗沿,像是等着什么。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门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道懒散低沉的嗓音落下。 “聊聊?” 她倚着窗舷回头,发尾水珠凝落,看着抱臂靠在门上,一道红痕横在脸侧,军痞意味十足的人,凤眼一挑。 “不服刚刚的比试?” 叶问荆嗤笑一声,黑如墨玉般的眸中溢出三分不屑,不等对方同意,踩着黑色锦靴走了进来,悠悠开口。 “本将军一身傲骨,哪能服输?等着,终有一天,本将军会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黎宿看着眉眼灼粹,傲气冲天之人,短促的笑了一声,还真是年少轻狂。 近十年内,四海战力榜上排的上号的,叶政陵算一个,摩那娄诘算一个,北幽右将军巴颌算一个,南坻摄政王黎宿算一个。 随便拎出一人,便都在战场上至少浸营了十年,那才是真正从杀戮地狱走出来的兵主。 毕竟,战场乃练蛊场,谁能厮杀到最后还站着,谁就是胜者,就是王蛊。 他嘛,目前还太嫩了点。 不过,她欣赏他身上的那股冲劲,够狂,够野。 随即双手撑着窗沿靠在窗边,周身气势沉稳浩荡,抬眸看着自顾自的坐在桌旁,抬手给自己倒茶的人,弯了一下唇。 “坐等。” 随后敛了笑意,回忆着什么,凤眸幽深,盯着自顾自喝茶的人,沉声开口。 “本王此行赴宴,带的都是亲卫,内部和谐,不会出任何岔子,本以为能顺遂无虞,怎料却栽在了你中原宵小手上……” 那日她们行至中原南境,途经驿站休整。 晚间来了一大批客,好酒上桌,气氛和乐,主人热情相邀,随行侍官下楼对饮,没过多久,图穷匕见。 满座游客顷刻之间化为杀手,刀刀致命,招招狠厉,击杀着随行亲卫。 她闻声赶来,与一众杀手缠斗,本来对方势弱,却不料驿卒与之勾结,早在她们喝的水里下了脱力的药。 药性发作,情况瞬间急转直下,她们不得已退守到了驿站外的山崖。 而后箭雨如潮,穿透黑暗袭来,瞬间将她们淹没。 亲卫一个个的倒下,她退无可退,瞥了一眼身后山崖,纵身一跃。 叶问荆眉头一跳,看着散着长发,一派有恃无恐的人,微微挑眉。 “摄政王就不怕,那一跃,粉身碎骨?” 黎宿浅笑一声,眼中盛满浩荡风雪,好似泰山崩于前不改色,抬手拂了一下肩上落雨,悠悠开口。 “求生本是一场豪赌,本王就赌那一半的生机,如今看来,运气不错,连老天爷都站在本王身边。” 那晚山崖一跃,她并不是毫无准备,匕首在崖壁上滑落数尺,堪堪停在一簇矮树上。 等崖上杀手彻底走后,她攀着藤蔓爬了上去。 冷眼看着那批杀手与早就藏在中原的南坻暗卫汇合,随后伪装成她的样子,带着昏迷不醒的七皇女继续秉着夜色前行赴宴。 还真是一出好戏,两方勾结,刀剑悬首,邀她入局。 她捻了捻指尖凉意,眼底流露出一丝杀意。 都被软禁起来了,还想借着外力翻身,不安分得很呐。 叶问荆喝了一口热茶,看着一脸暗沉的人,咧嘴笑了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南坻去年在黎州可添了不少乱,他嘲笑意味拉满,故意奚落道: “本将军只知摄政王在南坻玩弄权势,只手遮天,竟不知还如此遭人恨,不惜千里追杀也要取你狗命。” 黎宿瞥他一眼,并不搭腔,转身对着窗外风雨,借着月色,只见远处山河辽阔,草木巍峨。 她长睫微眨,沉吟道:“玩弄权势,只手遮天?可复杂的从来不是权势,而是人心。” 人操控权势,有的积德行善,有的仗势欺人。 可往往是人心玷污了权势,却降罪于它的权力,将它定为一切罪恶的推手。 可为何,不自省一下人心,那才是操纵一切权柄的源头。 若她真的玩弄权势,兵马八百里奔袭,怎不抵明堂上的一句猜忌? 第273章 当然能! “看你这反应,难道此次给你使绊子的,是你护了多年的主?” 话音刚落,窗外骤然电闪雷鸣,猛然映白了屋内两人的脸,桌案上的烛火摇曳,将墙上两道身影无限拉长。 叶问荆转着手中茶盏,抬眸看着背对着他,背手站在窗前,颇有几分孤寒料峭的人。 只见对方闻言,身形顿了一下,随后抬手去接窗外冷雨,微弱的月光穿过重重雨帘落在她的周身,清清、白白。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武将的结局,向来不都是如此?” 说来可笑,她半生韶华都耗在了战场上,到头来,却只换来了一句鸟尽弓藏。 原本对她满怀期许,不惜用十年血战帮她问鼎高台,可到最后,雪域坚冰不抵心冷。 叶问荆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盯着窗前那道孤寂的身影,或有物伤其类之感,眼底也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悲凉。 同为武将,最怕血洒疆场,刀剑不屈,生死不惧,却败在一场君心猜忌上。 或有同类的惺惺相惜,但他,却不赞同她的说法。 “若是跟对了主,又何来鸟尽弓藏一说?良禽择木而栖,人择君子而处,摄政王理应知晓这个道理。” 一声轻笑陡然落下,音色清洌低沉,带着几分浅嘲与啧叹,感慨对方的天真与单纯。 她转身看着他,暗青色衣袍被窗外风雨吹的翻飞不已,半个身子嵌在窗口的黑暗中,凤眼挑起一丝笑意,却不达眼底,只听她缓缓开口。 “叶小侯爷是不是忘了,世间还有一个词叫人心叵测,你眼中的人,可不会永远一尘不变。 本王也曾玉楼赴召,也曾侍奉明主,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纳贤士,眼见她安社稷,又眼见她负骂名。 从明主到昏君,从自豪到失望,也不过短短几载,而后便是奸佞当道,忠臣埋骨,明堂不明,君臣不君……” 她抬眸看着一脸怔然的人,紧了紧被风吹开的外袍,身姿巍然挺拔,带着久经风霜的清醒与沉寂。 “每个人最初的模样,大都和蔼可亲,可一经权势侵染,难免会变的面目可憎,叶小侯爷怎就料定,你所栖的良木,定能让你枕到最后?” 叶问荆看着她,星目暗沉,面部线条散发着冷硬漠然的气息。 不得不说,她的话确实让人悚然一惊。 君心难测,没人能够知道自己往后走会有什么命数。 但,定安侯府世代从龙,立下不世之功,无人敢在此功绩上置喙一句,连天子都得礼让三分。 他们代代栖于皇室,又反过来匡扶皇权,替他们南征北战,固守江山。 这无上的功绩与荣耀,可不是轻易便能抹杀。 他转了转腕间护腕,想通后,咧嘴一笑,又扬了扬剑眉,大马金刀的靠坐在椅子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当然能!只要定安侯府不衰,本将军功绩不断,那良木自能由我栖到最后!” 黎宿低低笑了起来,身后青丝随风纵舞,抱臂靠在窗前,盯着剑眉下那双璀璨的星目,轻叹一声。 “还真是年轻,你又要权荣,你又要功绩,那你拿什么去要君王的信任呢?别忘了,另有一个词叫功高震主。” 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顿时让他周身泛起二月的寒。 转瞬间他又有些恼怒,直直坐起身来,高扬的马尾晃动不已,看着窗前一脸平静的人,咬了咬牙。 “摄政王今夜非要给本将军添堵不成?我大盛天子并非你们南坻女帝,你遇见了昏庸无道之辈,不代表本将军亦是!” 那还是他亲舅舅呢!怎么就不能让他栖一辈子! 黎宿凤眸一挑,目光幽深冷寂,指尖点着窗台,不急不缓道: “许久不曾遇见这般单纯热血的小将,遂多点了几句,还望叶小侯爷勿怪。” 叶问荆:“……” 信不信他掏出他那八百个心眼子! 还有,他才不是小将! 他是中原的大将军! 随后轻哼一声,躺回椅子上,跳过这个话题,翘着二郎腿放在桌面上,整个人散发着桀骜难驯的军痞气势。 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睛,沉声开口,“当时北幽借道南上,还要多谢摄政王传信告知,不过……” 他抬眸瞥了一眼靠在窗前,一派沉稳端然的人,嘴角扯出一抹讥笑。 “摄政王在信中极力撇清南坻与北幽的关系,转头却与北幽一起发兵黎州,这狗啃了的良心,还真是让本将军开了眼。” 黎宿凤眼半阖,指尖沾着微雨,丝毫不被他的话语影响,吹着夜风淡声开口。 “南坻与中原并非盟友,会打起来不稀奇,本王是一直反战,但不代表本王不能战,况且那一战,本王有利可图,为何不为?” 叶问荆眸光似刃,眼梢挑起,语气带着无限冰冷与嘲弄。 “你的有利可图,就是不顾城内百姓哀鸿,连失数城,也要发动战火?那本将军可真为你南坻百姓感到悲哀。” 黎宿缓缓掀起眼帘,周身威压自窗前向室内蔓延,目光锐利的盯着靠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字一句道: “本王欣赏你,不代表你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本王的底线。 我南坻百姓如何,自有我南坻君臣关心,就不劳叶小侯爷在此说风凉话。” 叶问荆丝毫不在意周围气压骤降,反而抬手转了转腕间护腕,看着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的人,笑着开口。 “哟哟哟,现在急上了,当时战火进城之时怎么不急?” 黎宿凤眼一眯,缓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副欠抽的模样,沉声开口。 “你不在我南坻,你怎知本王没有准备?本王既然敢迎接战火,便做足了降低损失的准备。 况且,叶小侯爷莫不是忘了,此次四海之乱,我南坻的损失仅次于西域,而你中原的损失可与北幽不相上下。” 当时,得知黎朔派人赶往黎州的那一刻,她瞬间怒火中烧,随即又立刻下令组织边境百姓撤退。 果不其然,西域反扑,北幽落败,随后中原疯狂报复,中原太子领兵连扑南坻边城六十余里。 她带着部分军队进行阻击,大半军队护送百姓继续撤退,随后全部大军集结,阻中原铁骑于天峡关外。 自此中原与南坻的斗争,便落了幕。 南坻失了六座空城,中原南境焦土遍布,西域疆土分寸未丢,北幽一半疆土沦陷。 损失大小,高下立见。 第274章 谋以定国 窗外风雨如晦,月色在大雨中斑驳,偶有几声吆喝从驿站门口传来,带着雨夜赶路的急促感。 叶问荆抿着唇,眸色幽深暗沉,耳边还回荡着她的话语。 中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两邦侵袭,整个南境失守,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中原到现在依旧对北幽与南坻恨之入骨,若不是四海盛宴期间不得兴起干戈,他们走在盛京城内,都不知道被套了多少次麻袋了。 他乃大盛将军,自当疾恶如仇。 此番若不是担心南坻又使绊子,他才懒得出京探查。 遥想当初,她在信中明确表示,不会参与北幽乱斗,可转头南坻军队便出现在了中原疆土之上。 他得知这个消息时,一口气顿时憋在心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至今难以释怀。 那态度,堪比稚子的脸,说变就变。 一只冰冷的手蓦然挑起他的下巴,触感寒如冰刃,顿时凉的他一个激灵。 他瞪大眼睛,瞬间仰头往后一缩,抬眼瞪着眼前的人。 “你想干什么?” 黎宿看着一脸警惕的人,面上的怨气还没来得及散去,深邃冷峻的眉眼蹙着,带着无限不满。 她轻笑一声,捻了捻指尖,敛了周身威压,低声开口。 “在怪本王言而无信?” 叶问荆眯着眼睛又向后退了一寸,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哪敢啊,摄政王权势滔天,想打哪儿打哪儿,除了中原,本将军哪敢拦。” 听着愈发哀怨的腔调,她难得笑出声来,随后走到另一把椅子旁坐下,抬手替他将热茶续上,缓声开口。 “本王征战多年,早已厌倦了战场,因此南坻一问鼎四海,本王对外便主张言和,一为巩固根基,二为避免战祸。 然而,女帝与朝中一些大臣主战,每每生出挑起战火的心思便被本王驳斥,渐渐君臣离心,同道殊途。 此次与第一次与你交战,都非本王所愿,尤其是此次,水太深,本王可不想蹚。 怎奈,得到消息时,女帝已经派人赶往了中原,本王而后应下了她最后一求,替她拦了西域铁骑三日。” 叶问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剑眉微扬,颇为好奇。 “她求了什么,竟让你改变了想法,纵容她乱来。” 黎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闻着鼻尖袅袅茶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随后拿着茶盏晃了晃,眸色微顿,轻声开口。 “她求了最后一场君臣关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本王自此不愿择木而栖,本王要亲自做那可栖的良木。” “啪嗒”一声,手边茶盏猛然被打翻在地,浑浊的液体沿着地面向四周蔓延。 叶问荆瞬间抬头看向悠悠喝茶的人,只见对方一脸风轻云淡,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多大逆不道。 黎宿放下手中茶盏,瞥了一眼满地狼藉,又抬眸看向一脸复杂的人。 “因何如此惊讶?官逼民反,不是向来如此?” 她说的太过理所当然,叶问荆又默了一瞬。 不怪他刚刚如此惊诧,定安侯府世代以忠勇闻名,祖训的第一条便是忠君爱国。 他从小耳濡目染,将忠诚二字刻入骨血,此生可死不可逆。 在他的世界里,更不会出现“谋反”二字,乍一听到他人提起,满心惊讶与排斥。 随后又想到她的处境,便又觉得情有可原。 求生之举,又为民心所向,一举双得,为何不为? 只是,“既然早已看清对方并非明君,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出手?不见得对方比你强。” 倘若早早将其换下,也不会有后续这般多的乱子。 闻言,黎宿笑了一声,凤眼中盈满感慨与宽容,像是纵容稚子笑言,抬眸看着他,丹唇轻启。 “你三叔可强?” “当然强!” “摩那娄诘呢?” “四海第一勇士。” 黎宿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仰头靠坐在椅子上,周身久居高位的气势尽显,抬眸看着窗外被雨水淋湿了的夜色,悠悠开口。 “宣远将军昔日威名扬于四海,仅凭一柄长枪便挑翻周边各国,威慑外敌于百里外,可结局呢?不过身死孤城,他不自救,是他不够强吗? 再观摩那娄诘,隐忍十年,甘居人后,方等来一场西域政变,让他彻底摆脱枷锁,登临君位,可那十年间,他为何不动,也是他不够强吗?” 她侧头瞥着一脸沉思的人,指尖点着桌面,嗓音低沉。 “任何一次政变都是一场久来的筹谋,没有哪个人能仅凭一时与一己之力改朝换代。 他若没有阵营与谋算,再多的想法都不过一场空谈。 当初,本王若选择了高坐明堂,便无法上战场,本王选择了上战场,便无法高坐明堂,世间之事,自古难以两全。 而后本王拿剑涌入四海,抗住所有倾轧,硬生生为南坻杀出一条路来。 如今不过刚刚回归朝野三载,在朝中根基尚且不稳,又遭女帝忌惮,四周藏污纳垢,你要本王如何出手,才不会被朝堂的鬼杀死?” 黎宿抬手理了理散在脸侧的青丝,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小子,现实可不是百姓嘴里的话本子,随便翻过一页便是功成名就。 那得一步步走出来,还得步步见血,纵观过往,走这条路的,大多功败垂成。 本王并不想走,可到头来,却不得不走,那可是一条踩着血亲也要往上走的路。” 她一手捧上去的人,如今,又由她一手拉下来,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原本……是在为她想要的南坻而战…… 窗外冷风吹来,她的话缓缓散在风中,莫名带着一丝悲凉。 叶问荆叹息一声,明堂凉薄,史书太轻,载不动那千秋万代的悲骨。 一场政变,看似反叛荒唐,又有多少是逼不得已。 他星目微眨,收了嘴角的调笑,抬眸看着闭着眼睛听风的人,缓声开口。 “所以,你刚刚说发兵黎州,你有利可图,是图内,而不是图外?” 黎宿睁开眼睛,将翻涌的情绪压在眼底,今夜难得高看他一眼。 “不错,大乱不起,本王怎么趁机堂而皇之的集结兵权,直逼朝堂,真正做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那一时战是为永世安,此乱一平,往后年年岁岁再无忧愁,本王乐意为之。” 叶问荆看着狂妄且嚣张的女子,惊叹她的果决与魄力。 谋以定国。 以十载谋一国盛,又以三载谋一国安,合该她名传四海,万人称赞。 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已经控制住了朝野,此番又怎么让小鬼跑出来作乱?” 黎宿凤眼微眯,端起手边茶盏喝了起来。 她借着南坻与中原缠斗,将兵权集结,先黎朔一步下手,直逼朝堂,连斩欺上瞒下,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百余人后,朝堂之上再无异声。 她借此整顿朝纲,一点点的拔掉黎朔在朝堂中的獠牙,将她软禁在了长宁宫内。 本以为她再无反抗之力,未曾想,一时兴起,赴宴中原,却让黎朔钻了空子,借异族的刀来杀她。 变故发生后,她其实有一瞬的懊悔。 此时不该离朝,她竟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将尚且不稳的局势抛在脑后,颇为不理智。 可当看见那抹身影抱剑出现在雨中时,她觉得,此行也算圆满了。 第275章 不愿 “怎么又不说话了?” 黎宿回过神来,看着拧着眉不满的看着她的人,眉间满是意气,好似再大的风雨都难压他的轻狂肆意。 心意一动,伸手抚了一下他脸侧的红痕,顿时换来一个弹跳。 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发耸立,跳到门口咬牙切齿道: “让你动嘴,没让你动手!” 说完,又默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抬手揉了揉眉骨,随后摆摆手。 “罢了,嘴也别动了,今夜就聊到这吧。” 黎宿看着信步往外走的人,眸光微动,抬声将人叫住。 “本王若许你凤君之位,你可愿随本王回南坻?” 叶问荆身形一顿,转头看向一脸认真的人,笑了一声,随后抱着双臂,扬了扬下巴。 “本将军若许你侯府主母一位,你可愿留在中原?” 黎宿眸光微淡,断了最后一丝念想,低头一笑。 “不愿。” 叶问荆也轻笑一声,马尾于身后飘扬,“那不就得了,本将军生于中原,长于中原,最终也将葬于中原,除了中原,本将军哪都不去。” 要说对她没感觉,一眼便识破冒牌货的伪装又作何解释? 但,那感觉太浅,算不得喜欢,反而是遇见对手的狂喜居多。 况且,他们本就处于两个极端的世界,父权与母权对立,哪一个都不会低头,又怎能同道而行。 他看着面容沉静的人,振了振衣袖,笑着开口。 “天涯何处无芳草,本将军就不劳摄政王挂心了,那凤君之位,还望另觅他人。” 黎宿眸色沉寂,颔首应下,“好。” 月凉如水,雨势渐歇,远处山色暗哑,天边一缕光线穿破幽微的云雾照来。 黎宿披着一件暗青色外袍,背手站在窗前,隔着冥冥天幕朝着南坻的方向望去,思绪也随着袅袅雾气不断飘荡。 “阿姊!你为何要答应母皇去戎离为质!” 十三岁的黎宿满脸怒容的冲到一人面前,凤眼瞪的浑圆,大声质问。 那时,还未曾有后来的不显山不露水,带着几分少年的冲动与朝气。 “母皇承诺,待我从戎离归来,便许我太女之位,阿宿,等我成了太女,便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我要将父亲从冷宫中接出来。” “戎离欺软怕硬,见我南坻女子当道,才不断侵扰,你此行若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黎朔抬眸看着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脸,尤其是那双凤眼,与父亲如出一辙,不禁弯眸笑了笑。 “阿宿,阿姊想赌一把,你若真担心我,不如好好练剑,早日将我从戎离接回来,到时候我要做太女,继而成为一代女帝!” 后来,灭在她手上的第一个国,便叫戎离,而第一个让她甘愿俯首称臣之人,便叫黎朔。 她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硬生生在男权当道的世界划出一条口子,让人不敢再因南坻为女子掌权便轻慢不已。 更让四海知晓,这世间的规则,男子定得,女子亦定得。 她们可以是人臣,可以是利刃,可以是任何形态…… 她们可以卑劣,可以强势,可以野心勃勃,独独不该是谁豢养的金丝雀。 可后来,阿姊变成了陛下,阿宿变成了皇妹,两人也随着称呼渐行渐远。 名为同道,实则殊途。 明明她说过,待到海清河晏,她会亲自为她卸甲,携手看遍故里河山。 可这承诺,谁又记得? 叶问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次日中午,匆匆用完饭后,便带着人扬鞭朝着盛京赶去。 他怕他再不回去,太子的怨气能把整个盛京城给埋了。 东宫内,萧如晔盯着纸上圈起来的几个名字,共同点都是带着“彳”。 桃花眼眯了眯,眼底汹涌着细流,转身对着身后吩咐。 “派人去查这些人的底细,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 等人走后,他拿过一张废纸,扫过上面被排除在外的名字,目光猛然定格在了一个“彻”字上,神情顿时一怔。 眼眸转了几转,随后扔了废纸,缓步往殿外走去,扬声开口。 “老丁,随孤出宫一趟!” 没过多久,一辆高调奢华的马车便出现在了一处高门大院前,马车四角悬着玛瑙璎珞,流光溢彩,招摇不已。 车夫撩起帘子,将车内之人迎了出来,只见那人一身淡金色常服,周身贵气逼人,摇着扇子站在门口。 抬眸望着比别的府宅还要高出一节的围墙,桃花眼顿时一挑,带着几许风流意气,随后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往里走。 “二哥,孤又来看你了!” 一刻钟后,后院竹林坐着两个风姿俊逸的翩翩公子,煎茶赏幽,听风对弈。 四周声涛阵阵,一阵风后,又是漫天飞叶,清幽雅致,惬意至极。 二皇子披着一件烟青色披风,面上带着些许病气,轻咳一声,无奈的看着对面屈着腿散漫的坐在垫子上的人。 “怎么又来了?” 萧如晔桃花眼一弯,嘴角扯出一抹笑来,“上次梨园一游,光顾着招待远方来的客人,倒是冷落了二哥,今日这不是来补上。” 二皇子抬手落下一子,衣袖随风飘摇,抬头看他一眼。 “补上倒不必了,只是,下次若有什么宴会,不必再给我发帖了。” 萧如晔看着棋盘上的走势,眼尾一挑,捻起一枚黑子落下,某处白子顿时被杀的片甲不留。 他弯了弯唇角,随后看了一眼过于清瘦羸弱的人,取下腰间折扇摇了摇。 “二哥常年深居简出,孤要再不将你拉出去晒晒,发霉了可怎么得了?” 二皇子无奈的笑了笑,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音色宽和。 “一个人也挺好,清静,时不时还有你来闹闹,趣味也不少。” 萧如晔合上手中折扇,掸了一下肩上落叶,看着面色被风越吹越白的人,皱了皱眉,遂扶着人往室内走去。 “阿榆表妹可比孤有趣多了,你若是见到她,定能日日开怀。” 二皇子想到什么,顿时弯了弯唇,“阿榆表妹确实有趣,只是,如今越发不想出门,倒是没几个时候能遇到。” 萧如晔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抬眸看着周围翠竹环绕,小径清幽,感慨一声。 “你这里倒与世无争,阿榆定会喜欢,下次孤带她来看看你。” “好。” 第276章 咕呱 夜来雨冷,风过重楼。 一弯下弦月寂寂寥寥的挂在天上,像是一把未开弦的弓,清清碎碎的光芒将苍穹下的万物染成霜白色。 城北,风簇琅轩依旧亮着几盏明灯,四下还有不少士兵彻夜巡逻,南坻使臣便被安置于此。 二楼窗前,一人负手而立,清凌凌的凤眼带着无限冷感,看着窗外晚来风急,面色不禁慢慢凝重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便到了她跟前,她回头瞥了一眼,沉声开口。 “东西给黎纤送去了?” “送去了,七皇女见了那匣子里的东西,瞬间便崩溃了,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如今算是彻底安分了。” 随后室内又是一番寂静,谁也没有说话,身后之人垂着头,等着主人命令。 又不知过了多久,窗前的人才缓缓开口,音色像是被雨水淋过,带着几分潮气。 “我们的身份怕是被中原人识破了。” 身后之人瞬间抬头,满脸讶然,“南坻何时与中原人有过接触?怎么会被他们轻易识破!?” 窗前之人目光穿过夜幕,看向更幽深的暗处,缓缓开口。 “叶将军已经多日不曾出现,周围气氛也比来时紧张了许多,想是黎宿与那将军昔日便认识,那日与我攀谈片刻,便识破了我的伪装。” “识破了又如何,黎宿坠落山崖生死难料,他们没有证据,也不敢对我们出手!” 她们背后可是女帝在撑腰,只要黎宿回不去南坻,南坻还是女帝的天下,她们也算是清君侧了。 站在窗前的人凤眼眯了眯,眸光流转,“就怕那小将军如今出京真将人捞了出来。” “若黎宿真没死,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窗边之人扶着窗弦,目光落在巡逻的士兵身上,轻声开口。 “只要黎纤还在我们手上,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一国皇子若身死异域,中原可不好交代。” 随后想到什么,沉声吩咐,“将鸽子放出去,让那人想办法阻止叶问荆真将人带回盛京。” 毕竟是在中原的地盘,他们自己人动手比较好。 “唯。” 夜风一番又一番的刮,从细雨慢慢刮成倾盆大雨,伴着阵阵雷鸣,将黑夜无限拉长。 此时,东宫正殿,四周烛火摇曳,火星一下又一下的炸响,挑逗着周围人的神经。 萧如晔披着一件淡金色披风,踩着矮几靠在太师椅上,幽冷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跳动的火苗,一脸放空的模样。 手中正拿着一块墨玉雕花腰牌,不停地转着把玩,某一时刻,能看见腰牌上刻着一个“晔”字。 皇室之人一出生,不论男女,都会收到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腰牌,也在一定意义上象征着自己的身份。 老丁站在一旁,看着从二皇子那里回来,便一脸萎靡不振的瘫坐到现在的人,侧头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实在没忍住提醒道: “殿下,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躺躺?” 萧如晔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呐呐开口,“比如?” “您的寝宫。” 萧如晔这才回过神来,桃花眼一敛,抬眸瞥了一眼窗外,夜已深,是该就寝了。 于是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的脸,拿起案上的扇子起身便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老丁,沉吟了片刻后开口。 “你认为什么情况下,才越发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灯下黑啊,戏文里不是常说,看似明亮的事物却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老丁想了想,挠着头咬文嚼字道。 萧如晔瞳孔瞬间一缩,点着灯都看不见东西,好一个灯下黑! 似是不再纠结,他抬眸看着窗外骤然呼啸而起的风雨,紧了紧手中腰牌。 “老丁,派人将二哥也查一查,切记,不可惊动他分毫,谁若真惊了他,孤定斩不饶!” “轰隆”一声,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惊雷便猛然炸响,瞬间映白了半城明月。 老丁直直的愣在原地,看着面色凝重的人,喃喃开口。 “殿下您怀疑二殿下……” 难怪今日如此反常,从来都果敢无比的人,今日却在这里纠结了半宿。 原是亲人之间的猜疑,让他愧疚又挣扎。 萧如晔攥着手中腰牌,心里堵塞难安,闭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轻声开口。 “孤不是怀疑……,孤只是不想因孤与二哥走的近,不经调查便将人从名单中剔除。” 萧如彻,乃二皇子的名讳。 好巧不巧,二哥的名字中便带着“彳”,几度将他的思绪打乱,他不想生疑,可他又不想放过。 老丁面色顿时一沉,当时他们将所有带“彳”的名字列出后,因着二殿下与他们殿下的交情,首先便将他剔除在外。 如今想来,若他真的有问题,还真是一出灯下黑的好戏。 只是,他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殿下,肉眼可见他面上流露出愧疚与挣扎。 那是他从小亲近到大的皇兄,他不曾对他设防,更不曾与其离心。 如今,却因不想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便将他推入嫌疑犯中,亲自下令调查。 若查出二殿下没有问题,亲情与信任,他都辜负了,不可谓不纠结。 他叹了一口气,拱手领命,“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萧如晔摆摆手,桃花眼微敛,拿着扇子便往外走,身姿冷寂料峭。 他缓步走在蜿蜒的长廊中,随后停在某处拐角,仰面迎着吹来的风雨,任由雨水沾湿面颊,弯唇笑了笑,眸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寂寥。 父皇总说他过于仁慈,心不够硬,身为太子,不仅要德才兼备,还要手段过人。 玩弄谋算乃皇家最基本的手段,算人心,窥生机,破死局,定乾坤。 可他却觉得无趣的很,一切都要算来算去,疑来疑去,那人活着好不痛快。 然而,这一路走来波谲云诡,他倒是不自觉的已经走上了这条路。 如今连身边的亲人都开始猜疑了,这还真是一条算计人心的孤寡之道。 他拿着扇子踱步向前,不自觉地拖着声音,十分不着调的开口。 “咕呱,咕呱……” 随即又顿了一下,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许久不见阿榆和问荆,倒是忘了他俩和自己始终一条心,他怎么走,他们都会作陪。 顿时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桃花眼上扬,惹尽风流,换了一个调调开口。 “布咕,布咕……” 四周掌灯的宫女与巡夜的侍卫,“……” 明日他们便偷偷给魏公公递话,让他给陛下说道说道,少派点活给他们殿下,看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还有,叶小侯爷出京也就算了,郡主在京城怎么也不来开导开导他们殿下! 然而,他们口中的人,此时正披着一件厚重的玄色外袍,站在一处暗室中。 白着脸看着躺在石床上,双目闭着,不见一丝动静的人,樱唇紧抿,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颤意。 “不是说引蛊只需七日,如今七日已过,他为何还不醒?” 第277章 这个这个 “女檀越勿急,引蛊之时‘死枝’躁动,导致师兄心脉受损,元气大伤,需要一段时间方能恢复。” 那迦敛着紫红袈裟走到石床边,满是红血丝的双眼看着床上面容惨白无比的人,眸中扯出一丝哀叹。 随后拉过他的手腕把了把脉,感受到指下脉搏虽弱,但有正常的起伏,悬着的心终是放下。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搭桥引蛊,精力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一步错便万死难辞其咎。 屋外的风雨换了一茬又一茬,没人知道室内却像是凝滞了时间,他们与死神博弈了一场。 好在,师兄命不该绝,引蛊终是成功。 他如今出现的症状,尚且在他的预估范围内,好解。 那迦将温度略低的手放回,憔悴的面容上扯出一抹笑来,眸光悲悯清润。 此行,算是彻底解决了心头大患。 叶昭榆听着那迦的宽慰,顿时松了一口气,身体不自觉的往一旁晃了晃,那是过度紧绷后猛然一松的恍惚与脱力。 她朝伸手来扶她的人摆了摆手,苍白的脸上也扯出一抹笑来,嗓音沙哑。 “那迦法师,出去走走?” “好。” 七日间,两人第一次踏出暗室,廊间大亮的烛火顿时将两人刺激的眯了眯眼睛,眼角不禁有了几分湿意。 等适应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便发现周遭一切景致被雨水淋湿,泛着幽幽凉意。 此时恰逢大雨刚歇,檐角还在不断滴水,透着几分清新空蒙之感。 叶昭榆抬手将被风吹乱了的发丝别在耳后,看着满目景物略显迷离,不禁弯眸一笑,轻叹道: “还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那迦清润的目光微动,双手合十暗颂一声偈语,随后缓缓开口。 “隔世之感,如瞻岁新,如逢花开,如获新生。” 叶昭榆怔了一瞬,随后垂眸看着玄袍下掩着的臂弯,那里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绷带之下是“生枝”引进的地方。 如他所说,睡一觉便好,可一觉醒来,她无恙,他不好。 她不禁嘲弄一笑,种上“生枝”的人,还真是得天独厚的偏爱,不伤不痛便能将他人的命握在自己手里。 可她心系于他,又怎会摆弄于他。 他赠他的囚锁,她予他的新生。 世间人流湍急,她们逆流而上,邀约跨过风雪,共酌时岁百迭。 她敛了一下肩上长袍,与那迦缓步走在廊间,周围透着风雨后的空静,连檐角的滴水声也显的悦耳十足。 看着周围光景,不禁杏眼一弯,面容沉静内敛。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今后,她们定是前程大好! 那迦缓步跟在叶昭榆身旁,看着她褪去青涩,越发持重,不论样貌还是性子都成熟了不少,好似风雪已经无法将她倾轧,她能碾碎满途风雪抬步向前,不禁弯了弯唇。 “大雪载途,方寸不乱,前路可期。” 叶昭榆低头笑了笑,看着远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飘起几点荧光,明明灭灭,不禁挑了挑眉,缓缓开口。 “人生之路为何总要曲曲折折,去哪里才能找到一帆风顺的路?” 那迦数着手中的念珠,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音色轻缓。 “佛经有云,人生八苦,积聚皆消散,崇高必堕落,合会终别离,有命咸归死,此乃四种人生境界,顺逆之境皆有曲折。” 他抬眸看着远处,瞳孔中映出缓缓靠近的光点,煽动着翅膀,悠悠发着黄绿色的光芒。 他微微抬了抬手,一只萤火虫顿时停在他的指尖。 随着一只停歇,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聚在他们周身,宛若星河倾倒,流光漫舞。 他不禁莞尔一笑,抬眸看着四周荧光千点,缓缓开口。 “人之一生,不过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方能知敬畏,懂怜悯,明归途。” 叶昭榆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话语,看着被周围无数光点包围的人,身姿清倦,眉目悲悯。 红色袈裟被风一吹,飘摇欲舞,与周围飞舞的萤火应和。 她不禁笑了笑,怜悯众生,可亲万物,不愧是满目慈悲,纤尘不染的佛子。 那迦放了指尖萤火,转身看向靠在栏杆上吹风的人,缓声开口。 “女檀越今后有何打算?” 师兄身上的桎梏已解,只要小郡主康健,他们二人相隔两地也不成问题。 只是,师兄未必放心的下她。 叶昭榆抬手紧了紧身上的外袍,一股极其浅淡的檀香味顿时传进鼻腔。 她长睫微眨,不动声色的吸了吸鼻子,轻喃道:“我与他定了约期,约期一至,我便跟他走。” 那迦双手合十,朝她弯眸一笑,“大漠定当恭迎郡主。” 天将将亮,盛京又下起了小雨,直至次日午时,雨势才收,苍穹才彻底放晴。 侯府内,萧焕茸身着浅色华云锦,衣袍上镶绣着大片大片高雅秀丽的莲晕纹,抬眸看着拦着她,不让她进濯缨轩的人,不禁蹙了蹙眉。 “为何拦我?” “这,这里不让进人,那个疹子……”那人眼神不断躲闪,明显心虚不已。 萧焕茸眯了眯眼睛,发间流苏被风吹摇,端着仪态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太医说,阿榆脸上的疹子七日便可痊愈,如今七日已过,为何还不出来见人?” “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叶政堂!” “在在在在在!” 叶政堂眼看面前的人动了怒,顿时不敢拦了,闭着眼睛将路让开。 女儿啊,阿爹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他心虚的跟在萧焕茸身后,心里叹息连连。 他并未将阿榆与摩那娄诘的事告诉她,怕她为此忧心,伤了心神。 此番西域君主将命系在阿榆身上,不怕他身为外邦朝臣趁机作乱,反而直接将真相告知于他。 他得对得起这番信任,越少人知道越好。 况且,他人若知晓了此事,想要西域君主的命,可直接拿盛安的命相抵,祸端必至阿榆身上。 因此,不可说,不得说,不能说。 萧焕茸穿过洞门,绕过一簇假山流水,来到后院厢房。 抬眸瞥了一眼靠在柱子上打瞌睡的丫鬟,提着裙子便往门口走去。 叶政堂连忙跟上,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夫人,那个那个……阿榆她可能,那个……” 话还没编完,门“啪”的一声便被推开,似是将屋内的人惊到了,一脸茫然的回头看向门口。 “阿娘?阿爹?” 萧焕茸敛着衣袖,垂眸看着坐在垫子上满脸茫然的人,一旁的小火炉上正煮着东西,肉香四溢,热气不断的往外冒。 仔细一闻,锅里放了不少好货。 见她盯着她的锅,顿时朝她咧嘴一笑,“来点不?刚炖好的鸽子汤,大补!” 萧焕茸嘴角顿时抽了抽,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不出院子,就是为了在这偷嘴?” “阿娘懂我啊,这天天喝药,嘴里快淡出鸟来,这才忍不住偷嘴的嘛。” 叶政堂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出现在屋里的人和锅,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刚刚来看,明明屋里没人! 连那个替身都不见了! 现在不仅人回来了,连汤都炖好了! 叶昭榆偷偷向惊呆了的人眨了眨眼睛,暗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 她刚刚一路拉风带闪电的遁回侯府,路过二叔院子时,顺手将他炖的汤连锅带炉子端了。 又一路飞回濯缨轩,炉子里的火都没小一点,她容易吗她。 第278章 你贴错人了! “驾!” 官道之上,有两道身影迎风策马,疾驰而去,马蹄踏过路面,带起一阵尘土。 此时,恰逢朝阳初升,薄雾未散,道上似纱如絮,宁静空渺。 阵阵马蹄声带着少年的风发意气,踏破虚空,叫醒了周遭沉睡的山水。 不远处的谷口,数百黑衣人持刀而立,皆面无表情,眼中带着无机质的冰冷。 感受到地面微微颤动,鹰隼般的眼眸盯着前方由远及近的两人,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眼中杀意瞬间凛冽。 “不留活口。” 黑衣首领抬起长刀直指前方,冷声下令,好似本身便是一把毫无感情的刀,去除人性,揽尽杀意与冰冷。 “吁!” 叶问荆高声勒马,一身藏蓝色劲装利落英挺,袖口戴着同色臂鞲,上面嵌着墨玉兽纹与铜璧,霸气又凌厉。 看着前路被拦,魑魅当道,幽冷的星目顿时一寒,随后嗤笑一声,瞬间翻身下马。 随着“唰”的一声,重剑出鞘,锋刃顿时将所有冲上前来的人扫翻在地。 随即他将重剑扛在肩上,带着几分痞气,抬眸睥睨四野,随后目光一凛,飞身迎着杀手而去。 “既然拦了路,那本将军就陪你们练练!” 话音一落,一股万钧之力猛然挥出,罡风瞬间将人群打散,随后他拿着重剑身法极快的跃进人群中,随着“噗嗤”数声,一阵惨叫声顿时响彻四野。 黎宿坐在马背上,长指拉着缰绳,看着人群中,一人手持重剑,挑翻全场,周身锋芒毕露,每一剑都带着无上野气与力量。 她凤眼微眯,指腹摩擦着缰绳,颇为感慨。 果真是立马震山河的少年将军,鲜活又得意。 倘若再给他几年时间,想必又将是下一个宣远将军。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刮起一阵大风,将四周浓厚的腥风吹远。 叶问荆收了剑,蜿蜒的鲜血顺着厚重的剑身不断滚落,满地狼藉,触目惊心。 他抬手擦了一下喷在脸上的血迹,扫了一眼尸骸成堆的谷口。 除了他,没有人再站着。 随后他收回目光,拎着剑,抬脚往回走去,周身被挑起的杀欲未退,眼底杀意还在跃跃欲试。 “看来,有人并不想让我们,准确来说是本王出现在盛京。” 黎宿扫了一眼满地尸骸,又垂眸看着拿剑走来的人,缓声开口。 刚刚大批的人想越过他的阻杀来她面前送死,可见,他们真正想杀的人,是她。 叶问荆收剑入鞘,压下眼底叫嚣的杀欲,翻身上马。 “她们已经察觉到本将军已识破伪装,不想让本将军将真相带回,所以才让盟友前来灭口。” 他抬眸看向盛京的方向,来的杀手可都是大盛之人,看来京城的鬼,出手了。 只是,那鬼太过天真,中原与南坻的杀器,也是区区小鬼能拦住的。 此次,还有一个人连剑都懒得拔。 他调转马头,朝着某处小道奔袭,语调高昂。 “不走官道,抄小路回京抓鬼!” 盛京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大雨,而大雨过后,百花尽隐,柳绿渐深,初初有了即将入夏之感。 “王炸!哈哈,我赢了!” 濯缨轩内,萧瑶起身将手中木牌甩在桌上,踩着石凳,大笑开口,鬓发两侧的红穗晃动不已。 叶昭榆轻笑一声,抬手将手中没打完的木牌甩在桌上,看了一眼得意十足的人,幽幽开口。 “别急,等会儿虐哭你。” 萧瑶摸过一张纸条,得意的扬起下巴,抬手便拍向旁边人的脑门,笑着开口。 “先别管等会儿,先把纸条贴了再……” 话还没说完,身边便响起一道哀怨十足的声音。 “公主!你贴错人了!” “噗哈哈哈哈哈……” 叶昭榆看着撩起满脸纸条,一脸惊讶的看向被贴错了的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萧瑶没好气的白她一眼,顶着一脸纸条,就连发包上都飞扬着无数纸扉。 “你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贴,视线都被挡住了!” 说完,拿过一张纸条“啪”的拍向对面人的脑门,叶昭榆顿时咧了咧嘴,摸了摸被拍疼了的额头。 萧瑶撩开纸帘看她一眼,随后朝着身旁的人扬了扬下巴。 “月牙,我们联手把她的脸贴满!” “好!” 叶昭榆看着两颗顶着纸片的脑袋,想找她们的五官还要废一番功夫,顿时乐了,边发牌边悠悠开口。 “等会儿让你们体验一下乞丐风。” 萧瑶撩起眼前的纸条看起牌来,眨了眨眼睛,边整理边感慨。 “还是你这里好玩,不过,最近你们都像是土遁了一样,哪个都不见人影,害得本公主无聊的只能跟人去纵马。” 叶昭榆排着手中的牌,闻言,轻叹一声,近日确实都忙。 表哥忙着与各国使臣交涉和暗查线索,她哥忙着捞人,她忙着救人,确实没时间坐下来好好聚聚。 昨日怕被发现,便匆匆从暗室赶了回来,连诘兔兔醒没醒都不知晓。 她杏眼微眨,叹了一口气,随后又看向萧瑶,接着她刚刚的话茬。 “哟,几日不见,连骑马都学会了。” 以往让她学,胆小怕摔,死活不肯,她们也不强求,如今倒是让她给会了。 萧瑶轻哼一声,扬了扬下巴,倨傲开口,“那是,不看看本公主是谁!” 说完,想到什么,她又鼓了鼓腮帮子,恶狠狠道: “本来我是不打算学骑马的,都是被那个混蛋给逼的!” 原本看他便有几分不爽,上次梨园一游还拔了她头上的花,现在还敢直接给她添堵,简直气死她了! 叶昭榆顿时来了兴趣,笑着看向月牙,杏眼微挑。 “竟然还有人敢逼你家公主骑马?” 月牙撩起眼皮上的纸条,拧着眉,也颇有几分气恼。 “就是那个西域来的使者,那天公主一时兴起想坐上马看看,没想到那人驱马走过来指手画脚,说骑马不能在原地看,得动起来,随后便抽了公主的马一鞭子……” 那天颇为兵荒马乱,他那一鞭子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 永嘉公主乃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又是太子胞妹,若出一点闪失,在场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于是,那天马场上,无数人策马追着两道疾行而去的身影,听着场上的尖叫声,顿时心惊不已。 好在那人看出公主未曾骑过马,眼见人快从马背上甩下来,飞身将人揽住,又带着人骑着马在马场上狂奔,野性又肆意。 只见那人听着公主的尖叫,哈哈大笑起来,骄傲开口。 “不会骑没关系,我大漠之人马术超群,教会你不成问题!” 后来,他跑到哪,所有人便追到哪,却始终被甩在身后,不得一丝并驾齐驱的机会。 正当所有人追的精疲力竭时,他飞身下马,放任公主一个人在马背上。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公主一边大骂混蛋一边拉着缰绳,待跑了一圈后将马勒停,颤颤巍巍的下了马。 那人抱着臂走过去,耳边金圆微闪,微卷的长发垂在身后,碧眼一挑,笑着开口。 “骑马很简单,是不是……” “简你大爷!” 只见她们公主暴吼一声,红着眼睛冲过去便和那人扭打在一起,场面一度混乱无比。 听完全过程的叶昭榆,“……6。” 第279章 太急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是那个混蛋先无礼在先,我这才打他的!” 萧瑶抬手将一对柒拍在桌上,不悦的瞪她一眼,发间红穗摇晃着缠在纸条上。 叶昭榆丢出一对玖,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瞥她一眼,一言难尽的开口。 “我冒昧的问一句,他还手了吗?” “他敢!我咬死他!” 叶昭榆:“……”画殷啊,你说你惹她干啥。 站在使馆后院训鹰的人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抬手摸了摸鼻子,碰到腕上某处红肿时,顿时龇了龇牙。 抬过手腕看了看,上面赫然是一个整齐的牙印,他碧眼顿时眯了眯。 毛都没长齐,牙还挺利。 半天过后,不仅牙利,头还铁的人主仆二人穿着一件坠满纸条的拉风长裙,傻眼的看着自己全身,风一吹,“唰唰”作响,凛然两尊白纸人。 萧瑶鼓了鼓腮帮子,掀起眼前的纸条,指着悠悠靠在椅子上,眉毛上贴着两根纸条耷拉在眼下的人谴责,嘴边一圈贴着的纸条好似胡须颤动。 “你好狠的心,你都不知道让让人家。” 叶昭榆端起茶盏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学着她的语气开口。 “我好狠的心,我不知道让让你呀。” 萧瑶一下噎住,将手中的牌扔在桌子上,靠回椅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不玩了。” 叶昭榆瞥了一眼天色,随后将茶盏放在桌子上,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开口。 “留下吃饭还是回宫?” 萧瑶抬手扯下眼皮上的纸条,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本公主这副样子能回宫吗,别走到一半就让人把本公主给烧了。” 叶昭榆看着全身长白毛的小丫头,顿时嘴角一抽,那确实。 “再说了,过几天你侯府要办喜事,本公主还要再来一趟,这多麻烦啊,不如直接在你这里住下,等那天过了再说。” 叶昭榆杏眼一怔,转头看着她,“什么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萧瑶古怪的看向她,“你不知道?就是你那堂姐要嫁给我七皇兄为妃的喜事,时间确实仓促,但又听闻他们早就暗生情愫。 如今七皇兄非她不娶,事情闹得挺大,七皇兄求到了父皇面前,父皇将两人都召进了宫,询问过后,便给他们二人赐婚了,就在七日后完婚。” 叶昭榆指尖一缩,猛然坐起身来,衣摆带翻了周围翻飞的纸张,眸光复杂幽深。 不可能! 叶知韵心高气傲,非太子妃之位不要,她等了这么久,不可能随便嫁与他人! 要么她是被人胁迫,要么她是有利可图。 叶昭榆捻着指腹,杏眼眯了眯。 七皇子野心是不小,但自从上次宁国公府一案被太子参了一本后,便安分了不少。 如今两人这般郎情妾意,着实让她意想不到。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萧瑶看着一脸凝重的人,心里不禁沉了沉。 她现在都有些害怕她露出这副模样了,因为一这样,便证明要出事。 叶昭榆回过神来,看着从一堆纸片中露出一双严肃的眼睛,弯唇笑了笑,抬手替她将纸条摘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 太急了,订婚,出嫁都太急了。 高门贵女嫁娶的流程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怎可如此轻率。 她昨日回来,匆匆经过二叔院子,来往之人确实比以往多,但绝对称不上热闹。 就连她回来后,阿娘也未曾告诉她,感觉这门婚事除了当事人,将其他所有人都打的猝不及防。 随后连张罗的力气都没了,集体开摆。 叶昭榆目光流转,究竟藏着什么猫腻呢,让叶知韵舍弃风光大嫁,调转马头奔向七皇子? 宫内,盛帝批完折子,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侧头看了一眼天色,抬声询问。 “永嘉可回宫了?” 今日让她替他去看看阿榆的脸好了没有,这个点了,应该已经回宫了。 魏海照旧递了一杯参茶过去,弯着腰,笑着开口。 “回陛下,公主刚刚让人传话,说她不回来了,要在侯府多玩几日。” 盛帝:“……”能指望她干个什么? 盛帝抬手接过参茶,没好气道:“她还说了什么?” “公主还说,郡主的脸已经痊愈,让陛下不必担心。” 盛帝放下心来,揭开盖子喝了一口,顿了一下,随后将茶盏放在桌上,看着一旁的人,沉声开口。 “你觉得,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两个人,能做出相同的味道吗?” 魏海脸色一白,瞬间跪在地上,音色颤抖,“陛下恕罪,这茶是老奴请教贵妃娘娘后煮的……” 盛帝笑了一下,起身便往外走,黑金龙袍庄严肃穆。 “她煮的味道你学不来,摆驾华明宫。” “是。” 星河游转,月华似练,冷白的清晖洒下三千白梨飘雪。 某处暗室,石床上躺着一道身姿修长的人影,黑色绸衣松松散散的挂在身上,衣襟微敞,露出锁骨处的一颗红痣,妖异且诱惑。 四周烛光打在他的身上,将那股诱惑放大,带着几分幽暗迷离之感。 过了不久,那人纤长的羽睫颤了颤,随后缓缓坐起身来,长发遮着半张华美容仪,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薄汗,他捂着心口轻轻喘息。 “醒了?” 摩那娄诘蹙着眉,缓缓睁开眼睛,琉璃色的眸中盈满暗沉细流,抬眸看着缓缓走来的人,轻声开口,音色嘶哑干涩。 “那小丫头呢?” 那迦垂眸看他一眼,伸出两指搭在他的腕间,见他不言,面上逐渐有些不耐烦,他无奈开口。 “郡主无碍,昨日已经回府,今晚二更会来看你。” 摩那娄诘紧蹙的眉一松,屈着长腿坐在床上,散在周身的墨发将他衬得苍白无比,好似一尊雪砌的人偶,精致又脆弱。 他感受着心口的闷痛,长睫微敛,暗暗运转了一下内力,刚起势,瞬间便被一只温润的手按住。 “师兄还是安分些好,引蛊虽成功,但也令你元气大伤,此时不可妄动内力。”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挑,不在意的收回手,理了理垂在膝边的长发,弯唇笑了笑。 “此番有劳师弟了,等回王庭后,本君让人再给你的佛祖镀一层金身。” 那迦嘴角一抽,大可不必。 摩那娄诘抬眸扫了一眼暗室,随后在角落的矮榻上发现一团蜷缩着的人影,目光瞬间寒了寒,缓缓启唇。 “摩那娄严死了?” 那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还有气息,想是他命不该绝。” “是吗?” 摩那娄诘冷笑一声,起身朝着那处走去,周身萦绕着肃杀寒意,脚踝上的金铃一步一响。 “不是命不该绝,是非要绝在本君手里不可。” 那迦一惊,看着他的话音刚落,墙角的人突然动了动,随后缓缓抬起头来。 一双满是阴翳的眼睛看着墨发披散,居高临下的停在他面前的人,嘴里顿时发出一阵“嗬嗬”声。 似是预测到了自己的命途,他艰难的挪到榻下,身形不稳的摔在他的脚边。 随后用枯瘦如柴的手指,颤颤巍巍的在地上划出一行带血的梵文,用力又虔诚。 摩那娄诘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带血的诅咒,让苍天不能饶恕他,顿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讽刺又残忍,好似嘲笑着他的可怜与天真。 笑完之后,他蹲下身来,眸色越发凉薄,冷白的手一把攫住他的脖子,朝他勾了勾唇,薄唇轻启。 “本君这里,苍天已死。” 随后“咔嚓”一声,室内便再也没了一缕气若游丝。 只余一阵金铃的轻响随风悠悠传远…… 第280章 不许 月暗云霄,星沉烟水。 突然,梆子敲在木椎上,发出一阵悠扬的轻响,穿过重重围墙传至城中每一个角落。 二更了。 某处暗道,一人身着雾蓝轻纱长裙,如云青丝被一只碧玉发簪高挽,左手戴着一串玛瑙珠串,提着灯,踩点走在幽暗深邃的密道中。 随着光晕向前,转过一个拐角,便看见一小口,微弱的光亮正静静嵌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眼眸一弯,提灯向前走了几步,随后透过朦胧光晕,便见一人墨发如飞,身姿修长,同样提着一盏明灯,静静站在出口之外。 玄色外袍被他随意披在肩上,夜风一吹,衣袂翻飞,带着无限沉静风雅之感。 见她忽然停住步子,琉璃色的眼眸一弯,朝她勾了勾唇,外袍下的黑衣松松散散,露出一节冷白的锁骨,慵懒且魅惑。 她杏眼颤了颤,看着完好站在那里的人,嘴角扯出一抹大大的笑,指尖却缩了又缩。 笑不成言,喜还生怯。 随后提着灯便往前走,步伐却越来越快,最后不自觉地变成了跑。 明明只是一小节暗道,她却像是用了一辈子在奔跑,用尽全力去奔向他。 “啪嗒”一声,灯笼掉在地上,她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又被人稳稳接住。 “谢归,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字字带着哭腔,音调颤抖不止,是后怕,是惊喜,更多的是担忧与心疼。 摩那娄诘紧紧将人抱在怀中,感受着怀里的温热与鲜活,几近痴迷与贪恋的吻了吻她的脸,哑着嗓子开口。 “本君醒来赴约,陪阿榆大醉一场。” “不许!你刚醒!” 摩那娄诘:“……” 桥影流虹,湖光映雪。 一艘小船悠悠荡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似沧海一粟,又如星河一子。 周围酒气醉染夜色,一壶烈酒,一盏风月,满目情浓。 一人拿着酒坛,歪歪斜斜的向着某处走去,雾蓝色的薄纱外衣散乱的挂在臂弯处。 风一吹,飘摇欲舞,好似一只翩跹的蝴蝶。 只见她醉眼朦胧,拿着酒坛指着一人,扬起下巴,含糊开口。 “唔,你只能看着我喝,你不许喝,不然,我就……啊……” 猛然踩上一个酒坛,身体顿时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吓的她顿时惊叫起来。 同一时刻,又被一只大手拦腰扶住,一声轻叹缓缓落下。 “还真是,陪你大醉一场。” 叶昭榆靠在他的怀里,随后又顺势枕在他的腿上,闭着眼睛咧嘴一笑,好不得意。 “那不然呢,你大病未愈,滴酒休沾,你的那份,本郡主替你喝回来!” 摩那娄诘抬起指尖抚了抚她的眉眼,闻言,弯唇笑了笑。 墨发散在身后,发尾处被一弯错落有致的玄铃坠子绑着,肩上被迫披了一件玄色大氅,此时夜风正凉,刚刚挡过更深寒气。 叶昭榆睁开眼睛,先是看见他盯着她的眼眸,而后是他身后漫天星子。 流光碎影,千山停月,可始终不及他垂眸莞尔。 原来这就是,一笑千场醉,浮生任白头。 她轻笑一声,抬手揽住他的脖颈,仰头吻在他的唇上,慢慢加深了这个吻,随着动作辗转,缓缓吻上了他的耳垂,轻喃出声。 “这酒哪有小谢公子醉人……” 语音低软撩拔,瞬间拨动了眼底的欲望,大手掐着她的腰,猛然将人压在身前。 微凉的指尖挑开她的衣衫,抬手将人拢进大氅之中,眼尾轻压,眸色幽深迷离,低头从脖颈吻到左肩的雕青处,辗转流连,爱不释手。 叶昭榆轻哼一声,被肩头湿热激得一颤,随后深深嵌入他的怀里,一袭大氅遮住了满怀韫色。 不知过了多久,山风吹拂,散了满船酒气,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圈一圈泛起涟漪。 叶昭榆枕在温热的怀抱里,月白色裙摆覆在玄色大氅之上,恍若薄雪倚着苍山,半岁离别,一朝相拥。 她面上酡红未退,目光略带迷离,舒展着眉眼吹风,周身透着松弛下来的沉静与放松,喃喃道: “好久没有这般惬意过了,舒服的让人想睡觉。” 摩那娄诘拿过她的外袍盖在她的身上,随后将人又往怀里揽了揽,琉璃色的眼眸微弯。 “睡吧,本君守着你,没人敢来打扰。”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侧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闭着眼睛,想到什么说什么。 “嘿嘿,从即日起,本郡主带飞,定让小谢公子长命百岁! 回去本郡主就开始养生,多喝热水,荤素搭配,泡脚,唔,还有吃保健品…… 咦,那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玩一些危险的项目了,这要是嘎了,铁定得一尸两命!” 摩那娄诘:“……”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随后她又想起被抛之脑后的事,蹙了蹙眉,不安分的在他怀里蹭了蹭,嗫嚅道: “我不想靠岸了,我们就这样飘着吧,船去哪儿我们去哪儿。 毕竟,人生苦短,今宵醉梦,酒醒不知归何处…… 这里的风也好舒服啊,哇,好想散在风中……” 摩那娄诘倚在船上,眉眼低垂,静静听着她的醉语,四周山水浩荡,万物自由。 他长睫微眨,飘散的发尾荡在风中,抬手抚了抚怀里人的脊背,薄唇轻启。 “睡吧,不必再为任何琐事挂心,就醉在今宵,枕星寻梦,待山止水穷,此船必有归途。” 叶昭榆杏眼一颤,随后攥着他衣襟的手一松,眉目舒展,借着酒劲缓缓沉入梦里。 他太懂她,一字一句都放在心上。 她不想靠岸,是想逃避现实,得片刻轻松。 可又深知,酒醒过后,迷影依旧,前路明暗,哪能如风一般自由。 而他却宽慰,片刻自由亦是自由,今夜良宵,入梦便可寻觅星河,而前路必有归途。 次日一早,叶昭榆醒来时,已经不在船上,而在醉仙楼后院厢房。 她刚坐起身来,一道轻缓的声音便传来,带着特有的风韵。 “姑娘既然醒了,便将醒酒汤喝了吧。” 丹娘拿着团扇站在窗前,听见动静,回眸看向缓缓坐起身来的人,随后又瞥了一眼站在屋内的小丫鬟。 小丫鬟会意的将醒酒汤端了过去,叶昭榆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音色沙哑。 “洗漱完再说。” 洗漱完后,她端着汤喝了起来,抬眸扫了一眼室内,缓缓开口。 “他呢?” “法师离开使馆多日,再不回去,该惹人怀疑了,谢公子说,晚些时候会去寻你。” 叶昭榆点点头,是该回去了,不然她也该被发现了。 她起身便往外走,随后想到什么,又停住步子,扭头吩咐。 “丹娘,去查查叶知韵与七皇子到底为何如此匆忙的举行婚礼。” “是。” 第281章 够激动么 回到侯府后,叶昭榆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去会会她这个堂姐。 不管出于哪一方面,她都该去见见她的。 侯府门口,一人身着黑色常服,墨发用一根暗红发带高束,正带着一人,风尘仆仆的往里走来。 经过某处长廊,看着一人心事重重的从远处走来,在经过他身边时,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走了过去。 他顿时眯了眯眼睛,扯住她的衣领将人拎了回来,轻啧一声。 “怎么,见到你哥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么久不见,一点激动都没有?”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昭榆回过神来,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眼睛顿时一亮。 “哥!你终于回来了!” 随后瞬间收了笑意,斜着眼睛盯着拎着她领子的手,语气寡淡。 “够激动么,可以放开你的爪子了吗?” 叶问荆:“……” 黎宿:“……” 叶问荆顿时被气笑了,舔了一下后牙槽,抬手薅了薅她的脑袋,语气幽幽。 “只听闻你得了风疹,没听闻你翅膀硬了。” 叶昭榆翻了一个白眼,理了理被扯乱了的领子,吹了一下挡在眼前的刘海,悠悠道: “你没听过的事多了,话说,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准备丢下我们和那个摄政王策马奔腾去了。” 听见提到自己,黎宿眉头一挑,凤眼轻抬,看着她,弯了弯唇,倒是久闻不如一见。 女子过于明艳风华,却不曾锋芒毕露,反而带着一股含蓄的沉稳,只是眼中的肃静细看之下透着几分锐利与冷漠。 对内保持率性,对外展露锋芒,倒是好一把爱憎分明的性子。 察觉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瞥了过来,杏眼眨了眨,带着几分探究与讶然。 她不禁轻笑一声,好机警的小丫头,那双眼睛倒是很会骗人,任谁看了都觉得单纯无害。 可眼底的玩味,到底是被她捕捉到了。 足够机敏与狡黠,是个能堪大任的主。 叶昭榆杏眼一弯,敛着衣袖抬脚朝着站在她哥身旁的大美人走了过去,堂而皇之的将人打量。 看着一袭黑裙穿在美人身上,少了寻常女子的温柔妩媚,反而多了几分凝练风华,眉眼间透着无上威严与果敢,无声言说着她本不是刚柔神女,而是权御万兵之主。 蜀锦征袍自剪成,桃花马上请长缨。 痛而不言,笑而不语,惊而不乱。 好一个强大果敢,令人生畏的大美人。 叶昭榆绕着背手站在廊间的女子走了一圈,杏眼一弯,眸中溢出点点笑意。 “好利落的美人,你是从何处来,可愿在我侯府多留几日?” 叶问荆嘴角一抽,抬手将人拎了回来,朝着黎宿抬了抬下巴,介绍道: “这位就是你刚刚提到的摄政王,你哥还没跟人家策马奔腾去呢。” 叶昭榆嘴角一抽,脸上顿时露出一副背后编排人被抓包后的尴尬,随后又不服气道: “那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太子表哥说的,你一天没回来,他一天一个说法。 京城的番茄书坊今日已经收录了他第十三个说法,话本子已经编排到你抛家弃职,为爱离京,偶遇白月光,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袖手同游花前月下,又经小三插足感情破裂,封心锁爱失忆他乡……” 叶问荆:“……”萧如晔,你大爷的! 黎宿:“……”都是人才。 叶问荆满脸黑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眼叶昭榆,带着人便往濯缨轩的方向走去。 “让人去通知萧四,晚些时候来濯缨轩一聚。” “行,晚些时候再聚。” 叶昭榆转身吩咐门人前去传信,随后继续朝前走去。 隔壁院落,进进出出许多人,面上带着急促与紧张,不断忙着手中之事。 “参见郡主!” 叶昭榆敛着衣袖走了进来,往来之人见状,纷纷朝她屈膝行礼。 她微微颔首,缓声开口,“你们小姐呢?” “回郡主,小姐正在阁楼试喜服。” 叶昭榆理了一下裙摆,抬眸看着四处挂满红绸,略带几分喜气,却又少了几分热闹,顿时叹了一口气。 随后抬脚上了阁楼,刚到阁楼门口,一个丫鬟便匆匆走来,抬手朝她一礼。 “参见郡主!” “听闻你家小姐几日后便出阁了,本郡主特来恭贺一番。” “多谢郡主,只是,我家小姐刚刚试喜服累着了,此时不便见客,还望郡主谅解。” 叶昭榆杏眼一挑,垂眸看着丫鬟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交叠的双手微微颤抖,额头冷汗直冒,她抬手抚了抚衣袖,轻笑一声。 “怕什么,你家小姐不愿见本郡主,难道本郡主还硬闯不成?” “不,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叶昭榆便闯了过去,遥遥将追来的人甩在身后。 叶知韵一直站在里间窗前,将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听着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面上没有一丝惊讶。 好似早就知道,拦不住她。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她看着高挑纤细的身影稳步走来,端庄大气,仪态万千,停在某处,与她隔着一道山水画屏。 “恭喜堂姐,喜获良缘。” 叶知韵美目流盼,双手交叠的握着,看着屏风后微微福身的人,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阿榆妹妹还真是擦着别人的底线行事,让人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霸道坚决的闯进来,却不跨过屏障,留着最后的分寸与礼让,理智又果敢。 叶昭榆直起身来,隔着屏风看着那道纤细柔美的身影,弯了弯唇。 “是妹妹失礼了,还望堂姐见谅,只是,前些日子抱恙在家,昨日忽闻堂姐喜讯,惊喜之余又略显惊诧,今日便想着前来恭贺一番,顺便让堂姐为我解惑。” “阿榆妹妹想问什么?” “堂姐可是觅到良人了?” 叶知韵愣了一下,紧握的双手一顿,她还以为她会问她为何要如此匆忙的成婚,却不料她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她美目眨了眨,弯唇一笑,“自是觅得良人。” 能予她尊荣的人,便是她的良人。 “如此便好,那妹妹便祝堂姐百年好合。” 福完身后,转身便要离开,叶知韵愣了一下,随后抬声将人叫住美目微蹙,抿了抿唇开口。 “阿榆妹妹今日来便只问这些?” 叶昭榆眸光幽深,转身看着屏风后的人影,拢着袖子轻笑一声,语调懒散。 “堂姐连门都不愿我进,我还能从你嘴里知道什么?堂姐也不愿听说教,本郡主也没兴趣做那夫子,都是两看生厌,何不各放一马?” “哈哈哈哈,叶昭榆,你可真虚伪,今日你来不过是想看看我到底在耍什么花招,还非要装出一副高尚的模样,你可真恶心!” 第282章 你不够格 叶昭榆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理了理被风拂到眼前的青丝,悠悠踱步到屏风前。 滢白的指尖描摹着映在曲折画屏上的纤细身影,微微弯了弯唇,不急不缓道: “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本郡主连装都懒得装?” 叶知韵脸色顿时一僵,随后抬眸愤愤的盯着她。 因为她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叶昭榆看着突然僵住的身影,笑了一下,“你明白就好,你自己将本郡主当作对手,本郡主可从来没承认过。”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不够格。” “你——” 叶昭榆眼眸轻抬,敛着衣袖站在屏风前,看着恼怒的人,丹唇轻启。 “还记得曾经教我们骑射的夫子吗?” 听到这话,叶知韵脸色又是一僵,只听屏风后的声音缓缓传来。 “那夫子昔日乃玄甲卫某队长,骑射俱佳,由于执行任务受过重伤,无法再任队长一职,便被舅舅调来武场教王孙公子骑射。 他借着昔日的功绩与荣宠,时不时暗中磋磨我们,只因看不惯我等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模样。 虽然可恶,但并未太过出格,本郡主就当磨练,便也忍了。 但那日,本郡主见他指导你射箭,你次次脱靶,且眼眶泛红,仔细观察方发现,他借着指导为由一直占你便宜,你因名誉只哭不言。 回头本郡主便带着一帮小弟将人给打了,阿娘以为他冒犯了我,便断其手脚,将人逐出了京。 此事过后,本郡主的凶名,便又添了一笔。” 她撩起眼帘看着屏风后的人,眸光波动。 “无论何时,你我虽两看相厌,但本郡主也由不得外人来欺你。 可若将我置于你的境地,你只会联合外人一起来欺我辱我,不见得你会为我摇旗呐喊。 你看,你总觉得我处处压你一头,可你又有哪一点能让人高看一眼? 拿不出过人的本事,就别躲在角落里怨天尤人,叶知韵,这个世界上没人欠你。” 叶昭榆吹了一下被风拂到眼前的刘海,看着微微颤抖的身影,嗤笑一声。 “我是觉得女子可以无才,无德,但不可无我,可以狡诈,野欲,但不可贪婪。 但你偏偏要往歪里长,自我又贪婪,用自己那扭曲的视野定义别人的行为,不顺你便是不对,反正你永远是受害者,坏的都是别人。 你怎么不好好想想,从小到大,有几个人能与你玩到最后,而那些从你身边离开的人,在你的记忆中,是不是都成了伤害你的存在?” 叶昭榆眼中倦意四起,抬手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 她本不欲再说,但想着她几日后便要出阁,今日索性将话全说清楚,打消她再想隔空碰瓷的心思。 她抬眸看着瘫坐在地的身影,眼中没有一丝可怜,反而带着几分冷寂。 “我是不屑你在我面前耍小心思,不是因为你的手段不够看,而是因为你我始终是一家人,只要不触碰到我的底线,我的刀尖便不会对内。 好比今日,本郡主来此,贺喜是真,探究也是真,无论哪一种,都不会让你有任何损失。 因为,你是定安侯府之人,就算出了这个大门,侯府与本郡主依旧能够为你撑腰。 你所求之事,本郡主不屑一顾,本郡主所谋之事,你也未必在意,既然并无利益冲突,何不各求各的。 只望你能记住,无论何时,定安侯府都会是你最后的托举,勿要因一些蝇头小利,便做出有损家族根基之事。” 风过重檐,廊间铃铎被风吹动,清脆的声响随着飘扬的红绸散在风中。 叶知韵拖着一袭大红长裙,一步一步的走到梳妆台前,身后屏风外早已没了那道端然沉静的身影。 她垂眸看着明晃晃的铜镜中映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一袭凤冠霞帔雍容华贵,随着嘴角牵动,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 “怎么没有利益冲突?你的存在便碍眼得很,只要你在,别人还怎么知道定安侯府还有另外一个姑娘?” 她抬手擦了一下从眼眶中滚落的泪,垂眸拈起一张红纸递在唇边,轻轻抿了抿,音色凄凄。 “我求过你的,让你将我引荐给太子,可你不愿,那就别怪我另谋它路了。” 她不愿见她,是铁了心不愿回头。 她将她当作一生之敌,又怎会因她几句话便落败。 她本自我,又怎么会觉得自己错了,明明都是她逼的。 暮色交叠,天边落霞隐匿,盛京城内亮起千盏灯晕,一弯弦月悠悠挂上天幕。 叶昭榆坐在秋千上,闭着眼睛沉思,周围夜风轻起,惬意悠然。 正当她神游天外时,身后猛然被人推了一把。 秋千瞬间荡了起来,尖叫声顿时直逼嗓子眼,吓的她赶忙抓紧两边绳索。 随后回头愤愤瞪了一眼罪魁祸首,“你要是太闲,就去隔壁院帮人洗盘子!” 叶问荆换了一身黑衣,马尾高扬,利落十足,步伐闲散的走到另一个秋千旁坐下,荡了几下又停住动作,朝她抬了抬下巴。 “去了这么久,问出什么了?” 刚刚听院中小厮说,几日后侯府要办喜事,将他着实惊了一惊。 他定安侯府的女儿又不是恨嫁,何至于礼数未全便要出阁。 如若没有隐情,倒是说不过去。 这小丫头心思重,定会去探究一二。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眸色幽深,悠悠荡着秋千,身后青丝微扬,一字一句道: “叶知韵认为,七皇子能许她太子妃之位。” 虽然她只问了一句,但从她的反应中不难看出,此番婚事,她不是被人胁迫,乃是自愿。 若是出于自愿,那便是她有利可图。 那么叶知韵最想要什么呢? 那自然是荣宠,而必定是一个皇子能给到的最高荣宠。 太子妃之位,便是他们现阶段的极限了。 闻言,叶问荆瞬间从秋千上站起来,剑眉一凛,眸中冷戾尽显。 “想将萧四挤下太子之位,还得问问本将军的剑答不答应。” “哟,原来问荆如此满意孤这个太子,孤简直不胜荣幸。” 听到得意十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人顿时循声望去,只见一人摇着水墨丹青折扇,大摇大摆的从院外走来。 一身浅金色华服无比扎眼,随着他的走动,还能看见华云锦上闪烁着金粉,在夜色中格外布灵布灵。 叶问荆看着直直朝他们走来的花孔雀,嘴角顿时抽了抽。 这风骚何止十里,连山上的野狐狸见了都得自惭形秽。 萧如晔弯着一双桃花眼,嘴角挂着一抹风清月朗的笑,灼灼公子,风流如许。 摇着扇子走到叶问荆面前,看着精神十足的人,眯了眯眼睛,抬手朝他拍去,好是一番感慨。 “许久不见,倒是让孤好一阵挂念。” 叶问荆翻了一个白眼,高扬的马尾随风飘荡,没好气的拍在他的手上,咬咬切齿道: “挂念个屁!你的挂念便是天天编排本……嘶!”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大力猛然钳住胳膊,一个擒拿将他按在秋千架上,只听那人冷笑一声,桀桀开口。 “给孤撂挑子,害得孤忙前忙后,忙里忙外,至今没睡过一个好觉,你倒是在外逍遥,嗯?” “卧槽,萧四!你踏马搞偷袭…嘶!” “没大没小,表哥今日便好好教教你。” 第283章 介绍一下 书房内,四周门窗大开,茶香伴着夜色袅袅升起。 黎宿换了一身藏蓝色锦袍,三千青丝由一根乌木簪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周身并无多余配饰,简单又利落。 正坐在窗前,与那小郡主喝茶,听着窗外又传来一声巨响,凤眼顿时眯了眯。 叶昭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余光瞥了一眼在院中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人,朝着黎宿弯眸一笑。 “不用管他们,等打痛快了,自会消停。” 苍苍晚色,月上高楼,远处亭台空静,烛光点点。 叶昭榆看着并肩走来的两人,一人红光满面,一人脸色阴沉,顿时咧嘴一笑,倒了两杯热茶递过去。 “舒服了?” “舒服啊~”萧如晔桃花眼眯了眯,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 刚刚打了一架,近日憋在心里的郁气全散了,通体舒畅。 叶问荆瞪他一眼,抬手摸了摸被扯散了的头发,满脸黑线,拳头又硬了。 “你打架就打架,扯什么头发,像什么样子!” “哈哈哈哈……” 叶昭榆靠在椅子上笑了起来,看着高扬的马尾早被扯的歪在后脑勺的人,轻啧一声。 “都掐架了,还要什么风度,能赢不就行了。” 萧如晔赞许的看她一眼,随后瞥到坐在一旁看热闹的人,顿时眼梢一挑,抬脚走了过去,朝人拱手一礼。 “想必这位便是南坻摄政王了,倒是孤失礼了,让摄政王看了一场笑话。” 黎宿凤眼微敛,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还礼,身姿端肃从容。 “太子殿下与叶小侯爷赤子情怀,难能可贵,此次还要多谢小侯爷带路,否则本王也不能顺利抵达京城。” “摄政王所遇之事,问荆已经来信告知,我中原招待不周,还望见谅,等查清幕后黑手,定会给摄政王一个交代。” “有太子这份承诺,本王便放心了。” 随后几人便在桌边落坐,就目前情况,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本王已经传信回去,最晚后日本王的人便可抵达盛京,到时候还望殿下助本王救出皇侄,拿下叛贼。”黎宿指尖摩擦着杯壁,看着萧如晔,沉声开口。 萧如晔把玩着腰间环佩,桃花眼深邃悠远,嘴角扯出一抹完美的弧度。 “当然。” 随后想到什么,又叹息一声,“只是,叛贼易除,保全皇女可就难了。” 人在对方手中,要是对方狗急跳墙,那七皇女必将危矣。 黎宿凤眼微眯,面上带着些许冷厉,“纤儿是本王带出来的,本王也必将人完好带回去,我们想个万全之策再动手。” 屋内烛火摇曳,几人顿时靠在椅子上沉思起来。 叶昭榆仰头看着横梁,听着屋外虫鸣四起,眨了眨酸困的眼睛,喃喃开口。 “想个办法让所有人都出门,然后趁机将人救出来。” 叶问荆正翘着二郎腿抖着,闻言,侧头看她一眼,歪歪斜斜的马尾垂在脑后。 “你说了跟没说一样,接着想。” 叶昭榆:“……” 萧如晔轻笑一声,拿出腰间折扇准备摇上一摇,可一打开,便见他的扇子只剩一把扇骨,扇面早就不翼而飞。 他嘴角顿时一抽,随后又眯了眯眼睛,好像刚刚打架,有人一把扯飞了他的扇面,顿时抬手抽在了右边人的腿上。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瞬间在屋内炸开,“嘶!你踏马欠打啊,萧四!” 看着又闹做一团的人,黎宿喝着茶,轻叹一声,好盛的少年气。 突然,房门一下被推开,一人抱着一个白团子兴冲冲的冲了进来。 当看到屋内其他人时,脚步又瞬间顿住。 一刻钟后,桌子四周挤满了人,一人撑着下巴,发间流苏轻颤,亮着两个眼睛将桌前的人看了个遍,满眼兴奋。 “说啊,你们接着说啊,不用管我!” 叶昭榆嘴角一抽,指着她开口。 “介绍一下,这位是永嘉公主,暂住侯府,非正式参会人员。”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天色,疑惑道:“这个点,你不应该已经睡下了吗?” 萧瑶怀里抱着阿雪,一身杏色衣裙娇俏十足,目光不停地在他们脸上徘徊,眼中满是凑热闹的欣喜。 “我睡不着,所以就带阿雪来找你了,没想到你们竟然在这里密谋大事,说到哪了,快接着说啊!” 萧如晔看着眼睛忽闪忽闪的人,抬起扇骨敲在她的头上,睨她一眼。 “瞎凑什么热闹,赶紧下去睡觉。” 萧瑶转头轻哼一声,发间流苏顿时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 “我不要,来都来了,这个热闹我一定要凑到!”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起身提了一壶热茶过来,抬手将几人茶杯斟满。 “来,边喝边聊。” 萧瑶喝着茶听着他们聊起近日的奇闻轶事,神情也随着故事跌宕起伏。 当喝到第四杯时,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第五杯刚喝了一口,便一头栽在了桌子上。 叶昭榆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杏眼轻眨,悠悠道: “加强版安神茶,对这种睡眠质量极好的小丫头最管用了。” 随后起身将人抱到旁边的软榻上,盖好被子后走回来,抬手将阿雪抱进怀里。 “继续,刚刚讨论到哪了?” 萧如晔指节叩着桌面,烛光下的华服愈发流光溢彩,将整个人衬的俊美非凡,眯了眯眼睛,缓缓开口。 “孤觉得刚刚阿榆的提议极好,她们若是一直待在使馆,四周由她们的人控制,我们难有可趁之机,何不办一场活动,将各国使臣全都叫出来,既不惹人生疑,又有可趁之机。” 叶昭榆朝他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叶问荆转了转手腕,剑眉一挑,“什么活动能让所有人都参与?” 黎宿刚要开口,房门又猛然被人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蓦然出现在书房门口,如瀑的长发被风一吹,带着发间金铃晃动不已。 周身萦绕着一股寂寂的清贵感,让人不敢轻易冒犯,藏青色的纱袍上拓着鎏金纹饰,高贵古朴到了极致。 而那张脸,过于精雕细琢,将少年的意气与风发全都刻在上面,又带着无限锋利从容之感。 叶昭榆杏眼一下瞪大,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心里发出一阵土拨鼠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忘了晚上还约人了! 第284章 客气 “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本次会议特邀人员,西域国师使徒,本郡主当初流落大漠,与西域国师有过一面之缘。 昨日国师来信提醒,说南坻使臣带有古怪,让我小心提防,因此,今日便将人一并邀来,一起听听古怪在哪里。” 叶昭榆抱着阿雪,手不断在它耳朵上徘徊,嘴角扯出一抹完美的弧度。 还好小谢公子做事滴水不漏,为了不露破绽,每次都是用当下身份行事。 所以,稳住,能翻盘。 黎宿凤眼一动,抬眸凝视着不曾有一丝惊乱,反而从容不迫的走了进来的人。 指尖点了点桌案,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低缓的嗓音含在喉间。 “国师使徒?” 摩那娄诘撩起眼帘瞥她一眼,随后朝着众人抚肩一礼,藏青色流纱袖摆坠着许多小金铃,随着他的动作,顿时叮呤不已。 “巩莫得勒。” 问候完后,他直起身来,抬眸看向黎宿,琉璃色的眼眸微压,目光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冰刀,直指她的咽喉,威胁意味毫不掩饰。 “我西域虽与南坻不算交好,但与中原尚有邦交之谊,国师又与郡主有缘,发现古怪自会相助,摄政王有何异议?” 黎宿抬手抚了一下衣袖上的褶,瞳孔中映着那道略带强势睥睨的人影,清冷的凤眼盈满幽深笑意,弯了弯唇。 “中原的客人,本王能有什么异议,还得多谢使者屈尊前来相助。” 当真不枉此行,这定安侯府,还真是卧虎藏龙。 “客气。” 等两人打完机锋后,桌子旁又坐满了人。 萧如晔摇着只有骨没有面的扇子,看着新来的小伙伴,又看着抱着兔子快将头垂到兔子脸上的人,桃花眼眯了眯。 阿榆认识的人,还真不少。 那人他见过,确实是西域国师身边的人。 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瞥了一眼新成员,缓缓开口。 “对于南坻使臣的古怪,不知使者有何高见?” 摩那娄诘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指骨上的暗金权戒微闪,周身萦绕着一股矜贵从容之感,好似很适应传话这份差事。 组织了一下语句,随后缓缓开口,寥寥几字便使屋内所有人僵在原地。 “有人与南坻使臣勾结,妄想阻止真相踏入京城。”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只见他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转了转指骨上的暗金权戒,眸光慵懒倦怠,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抱着兔子的小丫头身上。 “不必惊讶,若没有证据,在下也不好来郡主面前邀功。” 本来便是来邀功的,未曾想这么快便用上了。 黎宿凤眸一凛,眼底慢慢汇聚出一滩暗流,随后漩涡四起。 “我们回京时,确实遇见了杀手拦路,使者还知道什么,请悉数告知。” 本以为他要说的事,不过是那小郡主从她哥那里得来的消息,没想到他直接甩出一张王炸。 她与叶问荆一直在赶路,可没时间将遇刺的消息传回。 他却知道了,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怕是听那小郡主提了一嘴,大漠的狼闻着味便去了。 叶昭榆也有些惊讶,她不过随口向他提了一句,刚刚也是瞎介绍的,没想到他真的已经出手了。 随后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涩,他是不想她如此劳神,所以干脆自己出手帮她查找线索。 她抿了抿唇,缓缓将阿雪抱紧,想抱抱他。 摩那娄诘看着紧紧抱着兔子的小丫头,眼中不自觉地溢出一抹笑来。 随后将怀里的一张纸条取出,抬手递了过去,音色轻缓。 “画殷大人近日在训鹰,不曾想那鹰前些日子叼了一只信鸽回来,脚下便绑着这张纸条。” 大漠的鹰,乃空中霸主,没有比它们作为眼睛来监视万物更好的存在。 萧如晔接过纸条看了起来,刚刚的疑虑顿时打消,看来是真的发现了古怪才来提醒的。 只见纸条上写着:我等即刻出京阻杀,尔等勿动。 “信鸽是画殷大人的鹰从城北使馆附近叼回来的,观上面的字迹,是中原文字,想来是中原有人在回复南坻使臣什么请求。 叶将军又于不久前出京,不难猜是他发现了南坻使臣的端倪,所以便出京探查,而信中要阻杀的,便是叶将军要找的真相。” 黎宿凤眼一挑,话圆的倒是不错。 只是,“得训多少只鹰,才能叼到这只信鸽。” 摩那娄诘靠在椅子上,繁复的袖摆在腰间荡了荡,冷白的指尖摩擦着茶盏侧壁,掀起眼帘懒懒瞥她一眼,悠悠启唇。 “不多,也就训了十一二只。” 众人:“……” 这还不多,都够把南坻使团围起来了! 看来陛下将各国使团安排在东西南北四个角,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就这,还能隔空掐起来。 叶昭榆轻咳一声,凑过去看了一眼表哥手中的纸条,叹了一口气,又抱着阿雪靠回椅子上,食指下意识的在阿雪背上划了划。 随后脑中什么一闪而过,她又猛的将头凑了回去,盯着某处笔锋,眯了眯眼睛。 “这字是用左手写的。” 萧如晔顿时看向她,“怎么看出来的?” 叶昭榆指着某个字的一横一捺,缓缓开口。 “左手写字会有一种明显的推力感,横和捺不容易出笔锋,而右手写字是一种拉力感,轻而易举便可将每笔带出锋芒。 此字笔锋不均,只有在撇的时候稍稍带出了点锋芒,证明他应该不是惯用左手,为了掩人耳目才换左手写字。”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拿过纸条又仔细看了看,随后点了点头,音色轻缓。 “确实是左手写的,国师得到这张纸条后,怕对方起疑,便写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让鸽子带了回去,他的笔锋走势与这张纸条上的确有不同。” 叶问荆抱着臂摸了摸下巴,缓声道:“这更能说明,他右手写的字只要落入他人手中,便能被人识破身份,所以要用左手来打掩护,那么此人,我们应该都认识。” 随后他侧头看向脸色阴沉的人,星目微寒,“此人与我们要找的人,是同一个吗?” “孤觉得是。” 叶问荆顿时朝他抬了抬下巴,“赶紧用这一点查查你所怀疑的人,兴许比你让人挖人家生平事迹快。” 萧如晔抬手将纸条折好放进怀里,看他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都用,一个能先将人锁定,一个能后将人捶死。” 叶昭榆瞬间弯眸一笑,心里又松了一口气,这进度条终于又推动了一点。 那么,接着先前的话题议。 “所以,什么活动才能将各国使臣全都叫出去参与呢?” “吱呀”一声,耳边又猛然响起一阵熟悉的推门声。 叶昭榆瞬间满脸黑线,抱着阿雪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关键句吗!?? 一说出口便触发推门效应! 书房门口,叶政堂推开门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宽大的袖摆还飘在半空中,数道目光便已齐齐朝他射来。 他看着满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旁边还躺着一个,顿时眯了眯眼睛。 随后将目光落在抱着兔子,缩着脑袋坐在一旁的小丫头身上。 “这濯缨轩,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什么风都往这里刮。” 第285章 没眼看! “再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本次会议首脑,传闻中英明神武的定安侯,也在大盛朝堂任丞相一职,大概是来做此次会议总结陈词的,大家欢迎!” 叶昭榆汗流浃背的站起来,连忙走过去将人请了进来,僵着笑容介绍道。 闻言,众人嘴角一抽,随后纷纷起身见礼。 “侯爷。” “姑父。” “父亲。” 叶政堂看了一眼众人,微微颔了颔首,余光瞥了一眼搬着一张椅子,跑前跑后的将主位挤出来的小丫头,轻哼一声,随后一甩宽袖坐了下来。 本来是来她这里寻叶问荆那小子,没想到让他找出了一屋子人。 还真是令人惊喜。 看着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都等着他发话,他也不推辞,将目光在身着藏青色流纱的少年脸上逡巡片刻,又将目光转向坐在一旁一派沉稳端肃的女子身上。 随后接过叶问荆递来的茶,浅呷一口,看着端着一张小板凳默默坐到他身旁的小丫头,眼尾一挑,缓缓开口。 “今夜你这里格外热闹啊,有镇山的虎,领头的羊,善战的狼,不知道我们阿榆,是什么呢?” 叶昭榆坐在小板凳上,默了一瞬,随后试探性的开口。 “害群的马?拖油的瓶?” “噗嗤”一声,叶政堂一口水喷了出来,其他人皆抿唇笑了起来。 叶政堂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放下茶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你还挺清楚,还不把今夜密谋的事一一交代!” 萧如晔嘴角挂着一抹笑,随后替她从南坻摄政王被人顶替开始说起。 叶昭榆抱着睡着了的阿雪听着表哥说话,听到一半,突然感觉到怀里的白团子动了动。 低头便与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对上,她顿时弯了弯唇。 原来睡醒了啊。 只见三瓣嘴动了动,红彤彤的眼睛瞅了瞅四周,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猛的往前一跃。 她眼睛一下瞪大,一把拽住它的两个后腿,抬眸又见它想奔向的人,瞬间又松了手。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耳侧乌青坠子微晃,抬手接过跃过来的阿雪,长指摸了摸它的耳朵,一派娴熟温和。 叶政堂听着太子说话,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动静,看着跃进他人怀里的兔子,顿时从鼻子里发出一阵冷哼。 萧如晔话音瞬间一停,桃花眼微挑,“姑父觉得此话可有不妥?” 叶政堂轻咳一声,“并无不妥,太子继续。” 随后,众人便见那只兔子一会儿蹦回小郡主怀里,一会儿又蹦进西域使者怀中,来来往往几次后,被侯爷冷着脸拎着耳朵提进自己怀里。 在他面前就敢用兔子传情,简直太放肆了! 没收! 摩那娄诘:“……” 叶昭榆:“……” 听太子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叶政堂一边摸着阿雪的脊背,一边沉声开口。 “所以,你们现在只差想一个办法将使臣都叫出去,然后趁机救人?” 听到这话,叶昭榆下意识的便往门口看去。 她现在都有些应激了,怕又来一个推门的,她这个礼仪小姐要做好准备,介绍来宾。 萧如晔也看了一眼门口,随后又收回目光,看着抱着兔子的人点了点头。 叶政堂抬手掸了一下衣袖,缓缓开口,“陛下每年都会在郊外围场举行狩猎,这春围虽比不上秋围,但重在参与,况且今年还有各国使臣作陪,想必乐趣必定无穷。” 闻言,萧如晔眼睛一亮,顿时拍板,“就举行围猎!” 叶昭榆瞬间朝她爹竖起大拇指,“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此次会议首脑。 叶政堂嘴角一抽,抬手敲在她的头上,随后收回手,沉敛的眼眸看向黎宿,缓声开口。 “明日上朝,本侯会直接上奏此事,摄政王先不要露面,以免引得那帮人狗急跳墙,若不嫌我侯府简陋,可暂且在此住下。” 黎宿起身朝着对方拱手,音色肃然,“多谢侯爷收留。” “摄政王客气。” 随后他起身看着众人,沉声道:“那就先这样吧,天色也不早了,各位都下去歇着吧。” 等将人送走后,叶昭榆松了一大口气,将门关上,转身便看见桌子旁只少了两个人,顿时哭笑不得。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叶政堂抱着兔子瞥她一眼,随后看着与太子坐在同一方的人,缓缓开口。 “那摄政王便是你今日鬼鬼祟祟带回来的女子?” 叶问荆顿时不服气道:“我哪里鬼鬼祟祟了?不就是怕被发现,改变了一下着装,连人家都穿上了裙子,我遮一下没问题吧?” 叶政堂眼眸微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还以为这小子终于开窍了,眼里终于不是只有他那把破剑了。 这才赶过来问问,没想到是一场误会,还扯出了这么多事。 萧如晔看着抱臂斜靠在椅子上的人,眸光波动,“你今日带人回来,可有被人看见?” 叶问荆轻嗤一声,剑眉一凛,“为了甩掉身后的尾巴,我带着人走的是鲜少人知的小路,这回来,除了侯府中人,自然没让外人瞧见。” “那你这几日也先别露面,别惊了蛇,等围猎开始了再说。” “行。” 叶昭榆靠在门上,抬手打了一个哈欠,眼中顿时泪光涟涟,看了一眼他们,悠悠开口。 “要不今晚这会就开到这,还有什么等睡醒了再交代。” 叶政堂起身将兔子丢给她,轻哼一声,“这么久养不熟一只兔子,还往别人怀里蹦,没眼看!” 叶昭榆嘴角顿时一抽,那可是人家亲爹,她能阻止人家父子相认? 等人全走完后,叶昭榆踏着月色,抱着阿雪去了后院。 刚推开门,便见藏青色流纱衣摆垂在榻边,一人正屈着长腿坐在榻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腰间金穗。 见她来,抬眸看她一眼,清浅剔透的眸中带着几分不悦,音色寂然。 “今夜怎都来找你议事?” 浪费了半宿时光,连那小丫头的手都没摸到,着实让人不爽。 叶昭榆放下阿雪,一蹦一跳的扑进他的怀里,顿时抱着人蹭了蹭。 “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小谢公子快让我抱抱!” 摩那娄诘眼尾顿时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撒野,低头亲了亲她的脖颈,喃喃开口。 “你刚刚抱着阿雪,是在想本君吗?。” 叶昭榆仰头亲在他的眼睛上,眸中盈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是啊,想那只会将万事做好,只等本郡主坐享其成的兔子。”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琉璃色的眼眸轻眨,叹息一声。 “小丫头太累了,那只兔子想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叶昭榆眼眸瞬间一弯,随后枕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喃喃细语。 “小丫头困了,想睡觉,那只兔子会陪她一起睡吗?” “会。” 第286章 也许 次日早朝,叶侯上言,近日事少,何不举行围猎,促进各邦交流,一展各国风姿。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眼睛俱是一亮,随后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公费玩乐,谁不支持? 反正他们也好久没有松松骨头了,都说西域,北幽弓马强劲,他们倒是想见识见识。 于是陛下抬手一挥,大开围场,三日后亲自驾临,举行狩猎。 此消息一出,各国使团纷纷摩拳擦掌,都等着三日后为国争光。 濯缨轩内,黎宿穿着一件蓝绸锦衣,长发依旧只由一根乌木发簪固定,周身萦绕着一股暗沉威仪之势,让人不自觉的垂首帖耳。 她敛着凤眸,踩着一双藏蓝色锦靴,背手出了厢房。 绕过一簇假山流水,再穿过几曲长廊,随后经过一扇洞门,便来到了前院, 刚抬眸看了一眼周围,便见一女子坐在秋千上,也不知道荡了多久,一袭青蓝色长裙宛如湖水起涟漪,飘逸又娴静。 四周风声飒沓,夕阳如醉,她的裙摆随意一拂,便是秋词半阙。 霞姿月韵,冰肌莹雪,轻衣霓裳,飘逸清绝。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摄政王可喜欢我中原的景致?” 叶昭榆双手扶着花藤,闭着眼睛荡着秋千,一根同色发带挽成双结系在脑后,余下发带垂在身后随着青丝与风纠缠。 听见身后动静,嘴角顿时扯出一抹笑来,缓缓开口,语调悠闲且从容。 黎宿停在长廊中,垂眸看了一眼坐在秋千上,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女子,随着她的话一一览遍周围景物,眸光清寂,音色端沉。 “中原景物绰约多姿,很难不让人心生欢喜。” 叶昭榆轻笑一声,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新砌的池塘,盯着放在里面的睡莲,眸光流转,轻轻扯了扯嘴角。 “他也这么说。” 黎宿凤眸一挑,原来在这里等着她,主动挑明,是来替人警告来了。 她不禁弯了弯唇,好一个护短的小丫头。 随后略带冷感的目光落在那道闲散从容的背影上,无端让人觉得那是一个强大无比的人。 是她全身上下充斥着的矛盾,荒唐中混着机敏,压抑里闪着坚定,心机中透着单纯。 是那种带着痛的天真无邪,清醒着沉沦,挣扎着顺从,随后沉淀出了适应一切的自我。 在她身上看到的强大,是源自于她那颗心。 世人若与她折剑论心,没人能赢。 叶昭榆脚尖落地,荡着的秋千猛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背手站在廊间,垂眸俯视着她的人,眼眸轻抬。 “我知道摄政王认出他了,当初黎州一战,南坻便是为他而来。 我也听哥哥说了你的无奈,本郡主虽理解,但因亲历黎州血战,依旧心意难平。 只是,看在战祸本不是你挑起,你也曾去信提醒哥哥,本郡主就不与你计较了,不过,他的身份,还望摄政王秘而不宣。” 黎宿笑了一声,走到台阶旁坐下,一只脚踩在阶上,另一只脚垂在阶下,脊背却依旧挺拔端然,稳重又散漫。 她垂眸看向说着既往不咎的小丫头,丹唇轻启。 “本王没兴趣管他人闲事,只是,你二人的胆子,着实大了些。” 两人谈情,却要来捂四海的嘴。 明知此时见不得光,却还光明正大的谈情说爱,还真是胆大妄为。 叶昭榆抬手撩了一下头发,长睫微敛,懒懒开口。 “这就大了?不过是世俗狭隘,一点点脱离旧轨便成了惊世骇俗的禁举,可我们,本就不是温顺的小猫啊。” 黎宿看着下了秋千,一步步的朝她走来的人,眸中多了几分赞许。 “难怪他会为你动心,这份叛逆倒是不可多得,你倒是比你哥通透。” 叶昭榆走过来与她平阶而坐,青蓝色的裙摆铺了满阶,长风一吹,青丝舞动,裙摆微扬,带着几分柔和缥缈之感。 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发丝,杏眼眯了眯,缓缓开口。 “我哥那人,少年气盛,做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可以,让他思考人生,不如直接给他一剑,他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叛逆。” 黎宿弯唇笑了一下,仰头看着澄澈旷远的穹顶,思绪飘飞,悠悠道: “第一次与他交手,是本王刚与女帝大吵了一架,女帝有心膈应,强行下旨让本王带兵前往边境作战。 本王领了旨,本想着应付一下得了,没想到他倒是气焰嚣张,猛追猛打,生生将本王激出了几分气性。 正准备与他认认真真打一场,人便被骗去了瞿峡谷中,原是女帝与你中原有勾结,特意开了这一战,目的便是留下他的命。 本王震怒之余只觉悲哀,叶政陵为你中原战了十三年,他一朝身死,那些奸佞小人便出来作祟,竟与异族联手来杀他的后辈。 本王自是不屑用下作手段取胜,也有心敲打女帝,便斩了她派来的四十八位亲卫,因此贻误了战机,倒是让他险胜一子。” 叶昭榆长睫颤了颤,紧紧握着拳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原来当初她哥被算计,中间还有这么一段。 随即一敛衣袖起身,朝着黎宿肃拜一礼。 “多谢摄政王手下留情。” 黎宿拈着落叶的手一顿,侧头看着她,凤眸一挑。 “谢本王作甚,本是叶小侯爷自己杀出的重围。” 叶昭榆但笑不语,随后一撩裙摆又坐在了台阶上,杏眼中盈满幽深笑意。 她若不贻误战机,又怎能放叶政陵的后辈离开。 有些话,是不需要挑明的。 黎宿把玩着手中落叶,垂眸看着上面交叉繁复的脉络,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与这定安侯府还真是有缘,两个小家伙都差点折在她的手中。 她与叶问荆那一战,她若顺了黎朔的心,那小子便没了。 而黎州一战,她若不下令撤兵,这小丫头没了。 叶昭榆也想到了这一点,顿时摸了摸她腕间的珠串,感慨出声。 “摄政王能出现在我侯府,兜兜转转还是因果在作祟啊。” 黎宿看了一眼她腕间的玛瑙珠串,光泽莹润,一看便是佛门至宝,顿时笑了一下。 “也许。” 第287章 却之不恭 天边日影,廊下凉风,池边缓缓浮现数点流光,晃动着悠悠飞远。 叶昭榆一抬手,一只流萤瞬间停在她的指尖,她不禁弯了弯唇,随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稳如泰山的女子。 她沉在暮色中,好似一柄敛尽锋芒的重剑,蓄势而发,而剑出鞘的那一刻,必将是撼天动地的一剑。 她眸光波动,扯过台阶下的一根野草,看着远处霞光大作,弯唇笑了笑。 “你与他很像,沙场百战而不殆,庙堂云诡而不移,注定是上上者。” 闻言,黎宿笑了一下,倚在廊边,看着漫天霞光沉入云海,眼底沧桑寂寥。 “初时拿剑,只为守护身边至亲,不伤不退,而后拿剑,只为南坻立足四海,不胜不退,最后拿剑,只为家国安康承平,不死不退。 如今这条路是走下来了,可也熬干了年少时的满腔热血,更吞没了少时真情,看似威风凛凛,实则满目沉疴,回望无人。” 叶昭榆轻叹一声,双手撑着地面仰坐在台阶上,散漫至极,望着天边最后一缕光线沉入虚无,缓缓开口。 “谢老头说,楼越高,路越陡,果然,高处的路,都不好走。 本郡主只亲历了一场血战,便快熬干了半腔心力,你们竟然熬过了几百场,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黎宿眼眸轻眨,目光盯着某只飞舞的流萤,音色寥寥。 “血腥的世界,都经不起屠杀,你只需记住,战场之上,除了生死,都是皮外伤。” 叶昭榆怔怔的看着她,只要不死,在他们眼里便不算伤。 所以,这一路走下来,有过多少次的性命垂危,才能让她说出这句话。 她望着起身站在廊间,深深嵌入暮色中的身影,眸光波动,轻声开口。 “若前路依旧艰难,你会停下脚步吗?” “不会。” “为何?” “因为我是黎宿,是撑起南坻最利的那把剑,我不会倒,也无需人扶,只要本王在,四海便要永远为我南坻女尊开一条路。” 耳边仿佛响起铮铮剑鸣,似是那柄重剑颤了一瞬,顿时抖尽陈霜,披露锋芒。 叶昭榆瞳孔中映出那道肃杀沉寂的身影,她好似站在高山之巅,令人仰之弥高。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他们皆俱寰宇浩瀚之姿,怎能不在高山之巅。 她不禁弯了弯唇,此间帝王,她已遇见三个。 随后起身,随意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朝着背手站在廊间的人抬了抬下巴,满腔热意,笑着开口。 “廊间无趣,何不纵酒上高台?” 黎宿回头看了一眼热情相邀的人,凤眸微挑。 “却之不恭。” 一更声起城楼,半庭新月落檐,满院风随水起。 黎宿屈着一条长腿,蓝绸衣摆散在周身,拿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垂眸看着整个侯府四处明灯,轻轻扯了扯嘴角。 “郡主的高台,便是屋顶?” 叶昭榆杏眼一弯,嘿嘿笑了起来,仰头将坛中最后一口清酒饮尽,拿起空坛指了指周围。 “只要归属自己,何处不是高台?” 随后她又拿过一坛新酒,抬手与她碰了一下,眸光复杂,笑着开口。 “你身后有一片天地可以开拓,可我只能在这个院子撒野,这便是主权的差距。 我中原没有像你一样走的如此高的女子,因为,我们生来便带枷锁。 若说南坻女尊不过是世界上另一种极端,可这也恰好说明,女子也可以成为世间规则的制定者。 所以,本郡主很佩服你将南坻问鼎四海,但我不是从一个极端向往另一个极端,而是看见了男女主权齐肩并行的希望。” 黎宿怔愣的看着她,耳边还回荡着她的话,手中的酒坛停在半空,像是现在才将她看清。 她本以为,她不过是比一般人通透聪慧,可本质上其实还是俗世阶级的拥趸。 可没想到,她竟然存在着颠覆这世间一切阶级权势的想法。 她敛着眼眸看向她,眸色复杂,音色寂寂。 “郡主想要的,难如登天。” 数千年的纲常礼教,不是说想撼动便能撼动。 叶昭榆仰头喝了一口酒,随后起身摇了摇头,缓步走在屋顶上,身影孑然,青蓝色的裙摆随风飘扬,悠悠笑了起来。 “知道要不来,所以不强求,不过是酒劲上头,见你在此,有感而发。” 黎宿摇头笑了笑,还真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小姑娘。 连她都被她的话惊起了波澜。 不过,她欣赏她这份胆识。 纵有挣不开的枷锁,但永远也不会停止呐喊。 她抬起手中酒坛遥遥与她碰了一碰,凤眼中敛着滢滢月色,缓缓开口。 “听闻郡主如今也身兼一职,凭你的能力与荣宠,往上走,应该不是难事。” 叶昭榆抱着酒坛,回头看她一眼,眸色幽深寂寥,一身青蓝长裙翻飞欲舞,身后青丝随风激缠。 她于风口回眸,弯唇轻笑了一声,“我为风口,这辈子可平庸,不可多得一丝权荣。” 黎宿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立于檐角的人,为平风浪,不可加薪。 叶昭榆转头看着伸到檐上的柳枝,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轻笑一声。 “摄政王不必惋惜,本郡主只说不能站在人前,可没说不能站在人后。” 黎宿闻言顿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凤眸潋滟幽深。 “郡主的格局与魄力,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愈发浓稠的夜色,扬声开口。 “此路不通,那便绕道走,若绕不过去……” “你当如何?” “拔刀呗。” 她目光一凌,瞬间折过一枝柳条,抬手一挥,顿时挥出万丈豪气,檐上落叶应声而起,以柳为枪,一舞为快。 只见柳条在她手中笔走龙蛇,风刃划破千张落叶,带着一股嚣张,凌厉之势,仰头喝了一口手中的酒,悠然开口。 “我有一柄柳为枪,一招无恐荡恶鬼,二招无惧破苦寒,三招无畏斩万难……” 黎宿悠悠喝着手中酒,眸中映出一道翩跹舞动的身影,醉步悠然,风华飒沓,嘴角不禁扯出一抹笑来。 都说盛京有一风华,久闻不如一见。 叶昭榆隔空甩出柳枝,停下步子,听着四周风声鹤唳,摇了摇有些飘的脑袋,眸中染着几分薄醉。 随后晃着步子朝人走去,刚走了几步,猝不及防一个打滑,瞬间从屋顶栽了下去。 黎宿眉头一跳,扔了手中酒坛飞身而下,手刚碰到青蓝衣摆,便被一人揽腰带离数尺。 那人抱着人停在檐下,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目光穿过重重夜色落在廊间,盯着抱臂倚在横栏上的人,薄唇轻启。 “本君的人,便不劳摄政王操心了。” 随后睨了一眼从他怀里冒出头来的人,抱着人缓步去了后院,腰间金链晃荡不已。 第288章 那是当然 “你听我解释,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叶昭榆看了一眼身后冒着热气的汤池,杏眼圆睁,死死扒着身上的人不放,急急开口。 摩那娄诘垂眸扫了一眼紧紧抱着他腰的人,嘴角缓缓扯出一抹弧度,明明在笑,却无端让人感到一阵不安。 “本君想的什么样子?嗯?” 下一秒,大手一松,一股失重感瞬间传来。 随着“扑通”一声,手中的人顿时落入池中,惊起了巨大的水花。 “唔,不是吧,你别告诉我你真在吃她的醋!” 叶昭榆在池中沉浮片刻,温热的水不断将她包围,顿时冲散了身上的酒气。 “哗啦” 她猛然从池中冒出头来,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青蓝色的裙摆散在池中,好似一扇巨大的蓝鱼尾。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缓缓朝着抱臂站在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人游去,杏眼眨了眨。 摩那娄诘垂着眼尾扫了一眼向他游来的人,琉璃色的眼眸微挑,缓缓蹲下身来,玄色衣摆顿时垂入池中,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嗓音慵懒华丽。 “本君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只是,前日刚在本君这里醉了一场,今日又与她人屋顶对饮,看来我们阿榆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叶昭榆杏眼一弯,撑着岸沿向上一跃,仰头亲在他的唇上,语气欢快。 “安呐安呐,我与小谢公子饮的是九酿春,我与摄政王饮的是普通清酒,不伤身。”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解了外袍沉入池中,温热的水瞬间将他包围。 他瞥了一眼朝她靠近的人,抬手将人揽入怀中,胸膛瞬间被一团温热填满,舒适的眯了眯眼睛。 随后长指挑起她的下巴,不容拒绝的亲了上去,喃喃出声。 “本君若不在,不管是清酒还是烈酒,阿榆都不许多饮。” 叶昭榆眸光迷离,攀着他的脖颈靠近,不断追逐着他,热气翻腾撩拔。 “好。”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看着紧紧贴在她身上的衣裙,冷白的长指缓缓滑过她的脖颈。 “阿榆身上的酒气未尽,本君帮阿榆洗洗。” 闻言,叶昭榆顿时转身便朝岸边游去,手刚碰到岸沿,腰间猛然一紧,随后一阵大力瞬间带着她腾空而起。 她顿时大喊出声,“你个挂逼!” 摩那娄诘眼尾一挑,眸光潋滟十足,抬手将人接入怀中,长指剥开一层层的衣襟,看着露出的藕粉色小衣,喟叹一声。 “实力如此,本君该得的。” 随后指尖一挑,最后一层屏障入水,他倾身凑了过去。 夜色朦胧,东宫一派静谧祥和,只余一盏明灯作陪,悠悠撩拨夜色。 萧如晔靠在太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手中玉牌,桃花眼冷寂幽深,听着一阵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微微抬了抬眼帘。 “东西找来了?” 老丁走进殿内,抬手朝着上位一礼,“回殿下,不曾找到那几位的笔迹。” 萧如晔一下直起身来,抬眸看着殿中的人,眯了眯眼睛。 “没有笔迹,要么说明他们真的不用左手写字,要么说明他们藏的实在太好,你认为是哪一种?” “属下愚钝,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萧如晔轻笑一声,靠回椅子上,盯着殿内的大红金柱,桃花眼转了转,随后目光猛然一定,语调悠然。 “三日后围猎,将孤新得的宝贝带上,孤要用它让所有人为孤写一副字。” “是。” “对了,派出去的暗卫可有消息了?” “排除了一些人,如今正盯着几个有异的人查,不久后便能得到消息。” “让他们加快动作,孤要在四海盛宴开启前将人按住。” “是。” 三日后,盛京城内,数支长队浩浩荡荡的向着城郊围场行去,声势浩大,引得无数人夹道张望。 “这是要干什么?” “围猎啊,四海各国都参与,这可是展现实力的关键时刻,哪个国狩到的猎物最多,哪个国就最强!” “那肯定是我大盛!自家畜牲还能不懂点事儿,让别人捉了去?” “就是,这点事它们应该能懂吧!” …… 坐在马车里,将沿路讨论听了个干净的叶昭榆,“……” 它们要是懂事了,被关进围场的就是我们了。 随后她收回目光,抬眸看向坐在一旁,一身侍女打扮的人,缓缓开口。 “今日我们会先在郊外行宫住下,明日一早才正式开始狩猎,表哥已经提前将你的人带入围场,到时候你随表哥一起进山,狩猎。” 黎宿抬眸看着她,整张脸除了那双凤眼,看不出任何熟悉的痕迹。 她敛了敛眼眸,缓缓开口,“她们既然害怕本王出现,怕是已经将纤儿当作钳制本王的存在,定会对她寸步不离,明日狩猎,应该也会将其带上,她若在,本王胜算不大。” 叶昭榆轻笑一声,靠在窗前懒懒开口,“此局只为救人,不为杀人,自是以皇女安危为重。” 黎宿眼眸一挑,“郡主有何对策?”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拿出袖中一个白瓷瓶,抬手晃了晃,眸色幽深。 “特意留了一晚,就是为将皇女留下。 此药只会让人暂时卧床不起,明日她们见皇女不良于行,为了不让人生疑,自是不会将人带入围场。 各国首领都会进入林中狩猎,那‘摄政王’自然不能例外,所以她定会派一部分人看守皇女,另一部分人随她而去。 届时,你的机会来了,没有了牵制,你可带人直接将冒牌货解决掉,然后换回自己的身份……” “接着本王便可借着身份之便回到行宫,直接光明正大的将纤儿带走,压根不费一兵一卒。” 黎宿凤眼微眯,顺着她的思路说了下去。 叶昭榆抬手打了一个响指,“聪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想,演自己应该不会太难吧?” 黎宿低低笑了起来,凤眸中盈满赞赏,“悄无声息地换掉一身血,郡主真是好谋算。” 闻言,叶昭榆拿起案上茶盏浅呷一口,眸光闪了闪。 这可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那日的澡,可不能白洗。 随后收回思绪,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弯唇笑了笑。 “都是为了四海盛宴而来,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就不好了,有什么问题,我们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不是更好?” 黎宿眉眼舒展,接过小郡主递来的茶,笑着开口。 “那是当然。” 第289章 哎呦喂 城郊行宫,守卫分列两道,看着帝王鸾驾缓缓驶来,纷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长队一停,一只白皙的手顿时掀开帘子,眨了眨圆润的眼睛,提起裙子便跳下了马车。 “哎呦喂,公主,您慢点!” 萧瑶瞥了一眼随行内侍,轻哼一声,“这点高度摔不死人,别跟着本公主,本公主要去找叶昭榆。” 随后一蹦一跳的走远,斜挎在腰间的流苏小包坠满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十足。 盛帝撩起衣摆走出鸾驾,一身冠服厚重无比,衣摆上绣着大片大片黑金龙纹,十二章的暗纹嵌于各处,威严至极。 身后各大使臣早已下马立候,见他露面,纷纷抬手参拜。 “参见陛下!” “今日小聚,诸位不必拘礼,先移步行宫休整,明日朕将亲自擂鼓开场,助各位一展风姿!” “谢陛下!”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行宫,随着侍从领入提前安排好的宫殿。 萧瑶跟在叶昭榆身边,一袭浅碧色襦裙清新俏丽,三千青丝被挽成了一对蝴蝶双髻,发间簪着流苏凤尾花蝶。 正挽着一条浅粉色披帛,神神秘秘的拿出流苏小包里的东西,朝着叶昭榆扬了扬下巴,得意十足。 “明日本公主也要入围场,我要用它去打一只兔子回来!” 叶昭榆跟着大部队向前走,闻言,侧头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弹弓,嘴角顿时抽了抽。 “你确定?” “那当然!这可是皇兄专门找人给我做的,威力巨大,你可不要小瞧它!” “我不是小瞧它,我是小瞧你。” 萧瑶:“……” 萧瑶顿时瞪她一眼,随后从挎包里拿出一粒黄豆,眯着眼睛拉弦,瞄准远处屋檐上的一只麻雀,倨傲开口。 “本公主百步穿杨!” 随后手一松,现场顿时响起一阵爆喝,“谁他娘的偷袭本王!” 叶昭榆眉头一跳,眼疾手快的抢过萧瑶手里的弹弓往后一扔,随后便见北幽二王子捂着后脑勺朝着她们看来。 她顿时轻咳一声,摊了摊手,表示不是她们。 见对方依旧恶狠狠地盯着这个方向,顿时无奈开口。 “你看本郡主也没用,都说捉贼捉赃,你……” “没说是你,慕容常风,你最好给本王一个解释!” 叶昭榆眨了眨眼睛,往身后一看,顿时嘴角一抽。 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中年男人正捧着一个从天而降的弹弓,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此人赫然是召楚的尚书令。 她默了一瞬,拉着萧瑶退到一边,将战场替他们让出来。 黎宿作为侍女跟在她们身后,将两个小丫头无比丝滑的栽赃嫁祸看了个清楚,嘴角的抽搐都没停过。 众人听见动静回头,看着北幽与召楚起了摩擦,看热闹的兴趣不大,只瞥了几眼便回了自己宫殿。 “出师未捷身先死,本公主的弹弓……” 萧如晔忙完后,带着人来到西殿,刚进凉亭,便听见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顿时没好气的敲在她的脑袋上。 “你还好意思说,那两人到现在还没消停呢。” 萧瑶捂着头看他一眼,鼓了鼓腮帮子,“都不是什么好鸟,让他们狗咬狗去。” 闻言,跟在太子身后的侍从赞同的点点头,随后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喝起来。 “召楚过于得意忘形,刚有了一点势头便到处招摇,成不了气候。” 萧如晔桃花眼一挑,拿出腰间折扇摇了摇,“无所谓,只要不来我中原面前蹦,有戏看也不错。” 随后扫了一眼亭中,看着易容的两人,弯了弯唇。 “还真是委屈二位了。” 叶问荆剑眉一挑,看着他,指节叩了叩桌面,“别说这些虚的,就说明日怎么安排吧。” 叶昭榆看着那双吃瓜群众专用的亮眼,默了一瞬,随后一把拍在她的肩上,语气肃然。 “永嘉,我现在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关乎我们大计的生死存亡,你接是不接!” “接!” “去门口帮我们望风。” “……” 随后叶昭榆看着扁着嘴,不情不愿的离开的小丫头,顿时好笑的摇摇头。 随即收回目光,看向亭中众人,音色肃然,将刚刚与黎宿讲的计划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 “为了让对方放下警惕,我们明日都得进场,随后还望表哥将人引去南山禁区,那里人烟稀少,就算打起来也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我会守在去南山的路上,没人能去打扰你们,你们将人解决完后直接去围场西南角,哥哥会打好猎物在那里等你们,你们拿着猎物四处走几圈再回来。 随后大家都满载而归,舅舅会备下庆功酒为大家接风洗尘,摄政王想什么时候将七皇女带走就什么时候。 只是那碗庆功酒,那些守卫都得来上一碗,自此,此次围猎便圆满落幕了,来时多少人,去时便多少人,未起丝毫风浪。” “妙极!” 萧如晔顿时将扇子在掌中一合,桃花眼弯了弯,笑着开口。 “好周密的计划,好一个拨乱反正,仿佛我们真的只是去打了一场猎! 她们就算有心防,也是防在七皇女身边,谁也想不到我们会对打猎的出手。” 叶昭榆点点头,杏眼眯起,“原本是想等人走后潜入行宫救人,但人终究是在对方手中,怎么安排都存在风险。 随后便换了思路,不救人,杀人,然后堂而皇之的将人带走,不存在一丝风险。 所以,今夜我们只有两个任务,一,将药下给七皇女,阻止其明日进入围场,二,将摄政王的人带去南山,等着明日伏击叛贼。” 这是她与小谢公子想到的最优解,伤亡与风险也最低。 叶问荆剑眉微挑,看着她,缓缓开口,“围猎可相当于军事大典,参与的人也都不弱,你能拦住所有人不去南山?” 叶昭榆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朝着她哥弯了弯唇。 “第一,南山是我皇家禁区,本郡主随意提点几句,便没人敢硬闯,第二,本郡主有场外援助,若真有头铁的,也定让他乖乖绕道。” 萧如晔摇着折扇,桃花眼一挑,“就是那个国师使徒?” “表哥懂我啊,都说送佛送到西,他怎么能帮一半,留一半呢,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嘴角一抽,好强盗的逻辑! 第290章 绕行 大殿门口,萧瑶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的荡着双腿,浅碧色襦裙随风飘摇。 看见有人从殿门口经过,掏出挎包里的黄豆便砸了过去,无精打采的开口。 “绕行,懂?” 那人额头顿时冷汗直冒,以为是自己惹了这小祖宗不快,连忙道完歉后跑远。 当砸到第十三个人时,那人不跑反而缓步朝她走来。 她顿时拧了拧眉,双手撑着石阶站起来,发侧流苏随风晃动,睥着在她脚边停下的人,神情矜娇,扬声开口。 “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行礼?” 画殷穿着一身红黑劲装,额头带着双扣抹额,仰头看着故意站的比自己高的小丫头,碧眼眯了眯,随后抬手将人从石阶上提下来。 萧瑶感受到腋下有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将她提了起来,眼睛一下瞪大,顿时双腿在空中乱蹬起来,大喊道: “大胆,你敢以下犯上,本公主……” “诛我九族?” 画殷将人放下后,抱臂俯视着气鼓鼓的瞪着他的人,自然的接过她的话。 萧瑶一下噎住,随后理了理被弄乱了的衣裙,拧着眉瞪着他,冷哼一声。 “你知道就好,不许再对本公主无礼了,不然休怪本公主不客气。” 画殷碧眼轻眨,抿了抿唇,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 萧瑶疑惑的接过,打开一看,眼睛顿时一亮。 “糖葫芦!” 刚凑到嘴边咬了一口,又瞬间放了回去,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你不会下毒了吧?” 画殷脸一下黑了下来,抢回她手中的糖葫芦,转身就走。 萧瑶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将嘴里唯一一口糖葫芦咽下,抱着臂嘁了一声。 “问一句也不行,小气鬼!” 南殿之中,竹海浩淼,回廊曲折,某处窗下,有两人正铺毡对坐,饮茶对弈。 一人屈着长腿散漫无比,周身透着大气磅礴的慵懒从容,一人结跏趺坐,静默悠然,长指捻过一枚白子,抬手落下。 摩那娄诘微微挑眉,薄唇轻勾,捻起黑子落入盘中,白子瞬间被杀一片。 那迦眼眸眨了眨,眸光清润,嘴角扯出一抹浅笑,无奈开口。 “与师兄对弈,十下九输,连落子的勇气都快没了。”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深邃冷峻的眉眼舒展,把玩着手中黑子,看他一眼,缓缓启唇。 “你若多点胜欲,想赢本君,不在话下。” 那迦取下腕间念珠细数,紫红袈裟散在周身,眉目温和,音色轻缓。 “多欲为苦,生死疲劳,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师弟愿伴菩提,无欲无求无我。” 摩那娄诘低低笑了起来,并不强求,长指拈过一枚白子落下 ,随后自己与自己对弈。 “明日围猎,师兄要与郡主同路?” 那迦手中数着念珠,目光随着他的落子挪动,看着棋盘上的走势,缓声开口。 摩那娄诘支着额角,懒懒落下一子,闻言,眼眸一弯,悠悠道: “她们明日各有行动,她得守在南山,杜绝外人闯入,本君自是要去帮她。” 那迦轻叹一声,抬眸看着窗外九曲回廊,突然一人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气冲冲的闯入长廊中。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一口将被咬了一半的山楂吞掉,颇带着几分恼怒与恨铁不成钢。 他顿时摇头笑了笑,随后收回目光,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音色轻缓。 “明日有师兄在,郡主确实能轻松许多,只是,你二人刚引蛊成功,你心脉受损还未痊愈,此时不易大动干戈。 而‘生枝’着床需要适应新主,这段时间,郡主心绪波动不可过大,否则‘生枝’会被惊扰,到时候受罪的依旧是你。” 摩那娄诘支着额角,姿态慵懒散漫,拿过手边的茶盏摇了摇,懒懒开口。 “拦住那些小鬼,一成功力足矣。” 那迦眸光波动,师兄确有实力说出此话,只是, “此行来的还有北幽右将军巴颌,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摩那娄诘放下茶盏,掀起眼帘看他一眼,眸光潋滟,音色廖廖。 “那可如何是好,本君要不要给他几分薄面,再加一成功力?” 那迦:“……”我不是这个意思。 入夜时分,行宫灯花大放,弦歌作引,舞乐长廊,美酒千钟。 众人廊间饮酒,撷月寻章,笑语欢颜,共醉良宵。 叶昭榆倚在廊间,面容沉静,眸光浅淡,手中拿着白玉酒盏,未曾举杯。 瞥了一眼在人群中饮酒的冒牌货,随后又看了一眼天色,抬手将酒盏放下,拎着在人群中凑热闹的小丫头往外走去。 “你干嘛?人家天还没聊完呢。” 萧瑶小步跟在缓步往前走的人身后,抬手将歪了的衣领扯回,不满的瞪她一眼。 叶昭榆侧头看着她,抱着臂挑了挑眉,“你是想在这里聊天,还是想和我去干大事?” 萧瑶眼睛一亮,顿时小跑着跟上,“干大事!” “那就闭上嘴,跟我走。” 北殿门口,侍卫看着浩浩荡荡地朝着她们走来的仪仗,顿时目光微闪,赶忙走上去迎接。 “参见公主,郡主!” 萧瑶挽着浅粉色披帛,端着仪态,随意瞥了一眼朝她们弯腰行礼之人,带着几分矜贵傲气,缓声开口。 “本公主与郡主见七皇女不在席间,想来是不习惯人多之地,便备了些小菜薄酒,特来陪她小酌一杯。” 侍卫面色微怔,看着抬步便要往殿内走去的人,下意识便走上去拦了拦。 “放肆!你敢拦本公主!?” 萧瑶一甩衣袖,冷着脸看着她,抬起下巴,倨傲开口。 “这是我父皇的地盘,本公主想去哪便去哪,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的路,信不信本公主砍了你的狗头!” “公主息怒,属下不是有意阻拦,只是,皇女已经睡下……” 萧瑶顿时睖她一眼,“睡着了不会把人叫起来?本公主都来了,她凭什么还睡着,赶紧去把人给本公主叫起来!” “……唯。” 一阵长风吹过,叶昭榆抬手理了一下翻飞的衣袖,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看了一眼让开的路,一敛衣袖背在身后悠悠走了进去。 要的就是公主殿下的这份娇蛮,今晚这人,不让见也得见。 第291章 那就滚! 叶昭榆敛着衣袖走进殿内,抬眸扫了一眼周围,看着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无声的轻笑起来。 看来真将人软禁起来了。 随后瞥了一眼匆匆从内殿赶来的管事,只见那人脸上挂着一抹僵硬的笑,抬手作请。 “皇女醒了,公主,郡主,里面请。” 她微微颔首,看了一眼朝四处张望的小丫头,抬手将人拎了回来。 随后瞥了一眼身后,缓声吩咐,“月牙,带上酒菜跟上,其他人留在原地。” “是。” 管事见她只带了一个随从,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笑着将人引进内室。 刚一进去,便见一女子正在两位侍女的陪同下坐在窗前看月亮,身上的衣饰规整,一点也不像刚从床上起来的人。 她杏眼微眨,抬手朝着窗前一福身,“来此叨扰,还望皇女见谅,只因……” “既然知道叨扰,那就滚!” 叶昭榆一下愣住,看着窗前的女子猛然回头,满眼的死寂与暴戾,配着那副苍白的面孔,不禁让人悚然一惊。 她长睫眨了眨,是精神已经绷到极致,即将溃败之状。 闻言,萧瑶顿时撸起袖子指着她,发间凤尾彩蝶晃动不已。 “你吼什么吼!我们见你今夜未曾进食,这才让人备了酒菜来看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管事连忙从屋外走了进来,额头冷汗直冒,连连弯腰请罪。 “公主息怒,郡主息怒,我们皇女没睡醒,这才失了礼,还请公主,郡主勿怪。” 叶昭榆摆摆手,眸色温和,嘴角扯出一抹浅笑,声音不自觉地放缓。 “无妨,本是我等冒失,扰了皇女好梦,月牙,将酒菜摆上,盛安自罚一杯。” 月牙走过去将食盒打开,抬手将里面的酒菜摆在桌上,随后倒了一杯酒递过去。 叶昭榆接过酒,垂眸看着杯中佳酿,鼻尖萦绕着一股醇厚的甜香,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轻声开口。 “听闻南坻盛产米酒,其色金黄,光下宛如琥珀,口感细腻清甜,一滴便令人沉醉。 本郡主虽不知具体做法,但已让人极力还原,只是酿造它的人说,多饮伤身,于是便加了一味紫苏,用以缓解酒力。” 说完,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随后抬眸看向窗前,弯了弯唇。 “本郡主不知这酒在你南坻地不地道,但其味甘醇,皇女可以品鉴一二。” 黎纤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酒,衣袖下的手紧了紧,眼中满是慌乱。 紫苏,紫苏…… 只有皇叔会在米酒中加紫苏,这个习惯只她一人知晓,别人一概不知。 皇叔还活着,她还活着!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下瞪大,起身便往桌子冲去,又瞬间被身边的侍女扶住。 “皇女,您慢点。” 肩上的手暗暗用力,带着无声的威胁之意,她眼中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攥着衣袖坐在原处,随后声嘶力竭起来。 “拿酒来!拿酒来!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萧瑶看着一下一下发疯的人,顿时往后退了退,回头看了一眼叶昭榆,不安的眨了眨眼睛。 叶昭榆抬手将她拉到身边,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随后瞥了一眼管事,丹唇轻启。 “还不将酒呈给皇女。” 管事看了一眼她手中喝完的酒杯,眸色幽深,抬了抬手。 窗前另一位侍女顿时走上前来,拿过酒壶呈给黎纤。 黎纤拔开盖子猛灌了一大口,入口不过是普通的米酒,只有那股淡淡的紫苏味是熟悉的味道。 可她还是将酒饮尽,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滚落,越往里越是一片死寂,随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抬手将酒壶砸在屋内。 “滚,让那人滚!骗子!什么南坻米酒,明明是假酒!” 叶昭榆目光一凛,抬手将萧瑶往后一拉,衣袖瞬间拂过炸起的瓷片。 她拧着眉,看着情绪比来时更加崩溃的人,淡声开口。 “米酒虽醇,但多饮伤身,还望皇女保重贵体,勿让心忧之人忧心。” 随后一甩裙摆,无论管事如何弯腰赔罪,她皆一概不理,冷着脸带着人离开。 萧瑶回头看了一眼被侍女扶着的女子,抿了抿唇。 叶昭榆今夜为何要带她来见一个疯子? 有点子可怕。 等人走后,隔壁房间缓缓走出一人,清泠泠的凤眼微眯,沉声开口。 “她们发现什么了吗?” “并未,只当皇女生性暴戾,那酒盛安郡主也喝了,属下也验了残酒,无毒,应该没问题。 只是,皇女的任性,将大盛的公主,郡主都惹怒了。” “无妨。” “是。” “气死本公主了!她就算有病,也不能朝别人发啊!” 萧瑶走在殿外,回头指着北殿,拧着眉看向叶昭榆,愤愤开口。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走在她身后的人,缓缓开口。 “她很崩溃,可是……她也不想你去救她。” 明明认出那壶酒是有人特意带给她的,可她喝完,还是让那人滚。 是怕亲人为她涉险? 黎宿紧了紧拳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暗沉的夜色,眸光复杂幽深。 “明晚,我便带她离开。” “好。” 随后叶昭榆将身后侍从遣散,缓步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中,衣裙随风翩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她无奈地看她一眼,“怎么还不下去歇着?” 萧瑶挽着披帛看着她,眼睛眨了眨,“你不也没歇着,你在想什么?” 叶昭榆眯着眼睛,回忆着看到的那双荒芜死寂的眼眸。 那眼中的暴戾与疯狂,明明都在喊着救救我,可当见到希望时,她又亲手将呼救声掐灭,甘愿躲进更黑暗的角落。 为何这般挣扎绝望,好似前方并无出路。 她抬眸看着高悬于天的孤月,满眼迷茫,她好像有些看不懂她。 “咦,哥哥和二皇兄在前面,我们去找他们吧!” 她的思绪一下被打断,随后便被拖着小跑过去。 果然看见两人正在湖边散步,顿时笑了一下,理了理衣裙,抬手见礼。 “表哥,二表哥。” 萧如晔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回头看着停在旁边的两个小丫头,桃花眼一挑,笑意风流。 “没想到带二哥出来躲酒,还能遇见你们。” 二皇子披着一件白色狐裘,面色带着几分薄红,想是席间被灌了几杯酒水,上挑的眼眸带着水色,潋滟十足。 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活气,不再那般苍白孱弱。 他抬眸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小丫头,弯唇笑了笑,音色沙哑。 “见笑,实在不胜酒力。” 叶昭榆杏眼弯了弯,拉着萧瑶跟着他们缓步向前,看着两边灯火葳蕤,散了眉间郁色,悠悠开口。 “是谁这么不懂事,敢灌我二表哥酒,等明晚庆功宴,我帮二表哥灌回去。” 二皇子微微弯了弯唇,刚要开口,眉头突然一拧,随后掩唇咳了起来,颇有几分撕心裂肺,将在场的人吓的不轻。 随后撑着萧如晔的胳膊,缓了好一会才缓回来,脸却白了一个度,看着一脸担心的人,哑着嗓子开口。 “不碍事,今日高兴,便多饮了几杯,不怪他人。” 萧瑶看着脸色渐白的人,抿了抿唇,随后扯了扯他的衣袖,缓缓开口。 “二皇兄,明日我也会进围场,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看二皇兄的样子,明日应该又进不了围场了。 萧如晔笑了一声,抬手扯了扯她的脸,“就你?还是把自己看好再说。” 随后看向身旁的人,摇着扇子,桃花眼一挑,风流意气十足。 “二哥想要什么,孤帮你猎回来。” “雪兔吧,可以养在竹园。” “好。” 第292章 暴殄天物 一丝曙光刺破云雾,遥遥映照山川峥嵘。 远处行宫于雾中露出一角,随着晨光大作,悠悠转醒。 高台之上,架着一台巍峨龙鼓,四周旌旗招展,鼓角齐鸣,庄重威严,势震九霄。 高台之下,众人骑着战马,列队在前,面上带着无限昂扬斗志,都等着一声令下,策马入围,挽弓射猎。 叶昭榆手挽缰绳,骑着一匹红鬃烈马,着一身暗红劲装,交领窄袖,外辅一层轻纱广袖作饰,自肩臂展开,轻灵空渺,飘逸万分。 三千青丝被一雕金镂空发冠高束,微风一吹,马尾飘扬,带着无限少年意气。 她正坐在马背上,把玩着腰间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和其他人一样,等着天子驾临,擂鼓开场。 “盛安,你我今日比比,看谁狩的猎物最多,谁若输了,便向赢的人磕三个响头!” 赤那多骑着马凑到叶昭榆身边,看着坐在马背上风华飒沓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随后扬声相邀,自信无比。 他北幽可是马背上的国家,以弓马闻名四海,除了西域,还没人能赢得了他们。 他今日就要在她那里找回那日丢的面子。 这三个响头,她磕定了。 “不比。” 他嘴角的笑一下僵住,随后目光碌碌的盯着一脸兴致缺缺的人,嘲弄开口。 “小王上次虽得罪了郡主,但也没在郡主手里讨到什么好处,此次不过是想与郡主比比弓马,郡主不会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吧。” 叶昭榆转头看着他,杏眼微挑,“听闻北幽二王子那双手射箭百发百中,盛安羡慕不已,不如等狩猎完后,将双手斩下送给本郡主作收藏——你那是什么表情,二王子不会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吧,不是吧不是吧!” 赤那多脸黑的快滴出水来,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语气幽幽。 “郡主好一张利嘴。” 叶昭榆抬手将垂在胸前的马尾甩去身后,一派肆意从容,朝他微微一笑。 “不如双标狗的嘴利。” 赤那多:“……” 隔壁队伍,萧瑶挎着一个流苏小包,骑在一匹温顺至极的白马背上,抿着唇,紧紧挽着缰绳,生怕自己掉下马背。 她刚要转头去寻叶昭榆,一张笑脸便猛然凑到她的面前,微微摇着手中扇子,笑着开口。 “围场常有野兽出没,一不小心便会冲撞公主,若公主不嫌弃,在下今日愿陪公主一起前往狩猎。” 萧瑶翻了一个白眼,随后大声开口,“嫌弃!” 慕容常风:“……” 再隔壁点的队伍,普信男三号穿着一身淡金色骑装,腕间带着金镶玉臂鞲,衣摆上用金线镶绣着百兽暗纹,贵气逼人又不失威严。 正坐在马背上,拿着一把水墨丹青折扇,敲了敲旁边领队的胳膊,眉眼轻佻,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啧,今日摄政王这身打扮,啧啧……” “黎宿”看他一眼,清冷的凤眸微眯,抬手拂了一下被他敲过的地方,缓缓开口。 “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暴殄天物,简直暴殄天物!像摄政王这般貌美,当是红装着身,娇养深宅,怎能裹得像个男子,舞刀弄剑,不成体统!” 此话一出,算是捅了南坻这个马蜂窝,所有士卒都紧了紧手中兵刃,目光纷纷凌厉的朝他射来。 旁边队伍自动离他一丈之远,生怕他被群殴之时殃及自己。 “黎宿”目光危险的落在中原太子的脸上,身后士卒也皆为女子,没有一个人爱听他的言论。 狗屁的娇养深宅! 这简直就是对她们最大的侮辱! 这混账东西竟然敢当着她们的面说出这等混账话! 萧如晔看着想将他生吞活剥了的众人,眨了眨眼睛,随后默默拿起扇子遮着脸,只露出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目,继续普言普语。 “都看着孤作甚,孤也是为了你们王主着想,要是她再没个姑娘样子,可就没人要了。 不过,孤倒是欣赏这份美貌,若你们王主真嫁不出去,孤愿许侧妃之位娶之!” “混账!” “刷”的一声,“黎宿”拔出长剑,猛的一拍马背朝他袭来,招招狠厉,带着气极的狠劲。 在她们眼里,只有她们娶男人的份,何时轮得到他们来娶她! 就算她是假的,但她也是南坻之人,何时受过这份侮辱! 萧如晔转着折扇接招,听见耳边鼓声来到高潮,顿时目光一凌,猛的一蹬马背,扇面顿时将长剑压回,看着怒气冲冲的脸,桃花眼一挑,笑意悠然。 “若真想打,等进了围场孤再好好与摄政王打一场,现下就别在我父皇面前下孤的面子了。” “黎宿”瞥了一眼瞬间躁动的人群,冷哼一声,抬手收了剑。 耳边鼓声陡然激昂,看着大盛天子一身龙纹冠服,稳步上了高台,顿时抬手与其他人一起参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盛帝听着耳边涌起阵阵声涛,威严的目光巡视了一圈场下,随后一甩宽袖,厚重的袖摆瞬间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威严十足。 “起! 我大盛先祖,以武开场,后续百年,乾坤马上,我辈不忘勇猛善战之姿,当继以武力扞卫家国,强健体魄! 围猎即演军,今日还望各国一展雄风,让我大盛子民见见他国勇猛,朕擂鼓助威,祝诸君凯旋!” “好!好!好!” 盛帝接过近侍手中鼓槌,重重击在龙鼓之上,好似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喷薄而出,心跳也不禁随着每一次的击打昂扬。 众人一阵热血沸腾,眼中烧着斗志,随着高台上的旌旗一挥,瞬间策马冲了出去,纵马驰骋,迅如猛虎。 “驾!” 萧瑶骑着马随着人群往前冲了几步,随后又回头看着坐在马背上,悠悠让马自己走着的人,拧了拧眉,驱马走了过去。 “你遛弯呢?再不快点,好东西都被抢完了!” 叶昭榆抬眸看着已经跑远的队伍,目光穿过飞扬的尘土,落在遥遥追着表哥而去的队伍上,微微弯了弯唇。 “不急,今日我们守株待兔。” 萧瑶挽着缰绳,眼睛眨了眨,不解的看着她。 “狩猎不都是要追着猎物跑吗?” 叶昭榆拿起挂在马背上的竹筒打开,顿时一阵热气缭绕。 她吹了一下浮在面上红艳艳的枸杞,低头凑过去喝了一口,顿时舒适的眯了眯眼睛。 “那多危险啊,一点都不利于本郡主的长命百岁大计。” 随后盖好“保温杯”的盖子,策马抄着小路慢慢朝着围场南面跑去。 萧瑶:“……”强还是你强。 第293章 慢慢玩 清风荡漾,马鸣激昂。 围场之中密林耸翠,晨间云雾还未散开,远远望去,乱云叠碧,绵延万里。 无数人策马踏入林中,刀剑清寒,箭矢如流,顿时激起一阵兽潮,疯狂向着密林深处涌动。 赤那多拉开重弓三箭瞬发,长箭顿时划破长空,射中惊慌逃窜的鹿群。 他顿时抬了抬下巴,眼中带着十足的傲气与得意,随后抬手对着身后吩咐。 “将猎物带上,随本王去更深处!” “是!” 盛安不跟他比,不过是怕了他北幽强劲的弓马,扬长避短罢了。 那他反而要让她看看,他们北幽到底有多强! 某处密林,一棵古树参天,枝丫横跨数丈,巍然耸立在南山界碑之外。 一人正坐在古树上,悠然的荡着双腿,四周静谧无比,只余轻盈的广袖轻纱浮在雾中,带着无限轻灵缥缈之感。 她把玩着手中弹弓,看着坐在这里便能将远处一览无遗,顿时弯了弯唇。 不愧是她,抢先占领了高地。 “你不是吧!你来真的!?” 树下突然传来一阵娇喝,瞬间打破周遭宁静,惊散了一片雾气。 她扯了扯弹弓的弦,垂眸瞥了一眼树下,只见一小丫头双手叉腰,仰头朝着树上大喊,双环上的红穗晃荡不已。 她轻笑一声,抬手指了指周围,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睥睨恢宏。 “本郡主胡萝卜都洒好了,怎么能不等它们来。” 放眼望去,密林周围赫然被一群侍卫放满了胡萝卜,随后安然守在树下,似是真要等着兔子找上门来。 萧瑶顿时泄气的跺了跺脚,随后抬头朝着树上大喊。 “我不要跟你玩了,我要自己去打猎!” 叶昭榆看着转头跨上白马,铁了心要自己去寻乐子的人,朝着侍卫挥了挥手。 “陪公主去周边转转,不可走远。” “是!” 人一走,枝丫上瞬间轻巧落下一人,身姿修长,眉眼清寂,周围枝叶只颤了片刻,随后便恢复如初,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一道慵懒的嗓音在雾中散开,声质华丽清冽,好似山泉奔涌,带着风轻云淡的漫不经心。 “太子已将人引进了南山,不多时候,那里便能打起来。” 叶昭榆拿过挂在一旁的流苏小包里的黄豆,一边拉开弹弓对准啄她萝卜的麻雀,一边笑着开口。 “日头还长,不急,慢慢玩。” 随后手一松,随着猝不及防的一声嘶鸣,某根胡萝卜旁顿时多了一只倒地不起的麻雀。 她朝着身后的人抬了抬下巴,骄傲开口,“本郡主百步穿杨,小谢公子想要什么,本郡主帮你打来!”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俯身与她一起坐在树上,周身打扮与样貌与刚刚离开的某个侍卫如出一辙。 他今日的身份,是她的守卫。 他拿过她手中的弹弓,长指拈过几粒黄豆,抬手对准远处,随意一松,几只躲在草丛里的兔子瞬间便被冲击在了树上。 琉璃色的眼眸顿时一弯,抬手环着靠在怀里的人,下颌放在她的肩上,轻启薄唇。 “郡主守株待兔成功。” 叶昭榆眼睛顿时一弯,抬手摸了摸他的下颌,眸光潋滟,悠悠开口。 “本郡主早就成功了,不是吗?” 摩那娄诘怔忪片刻,随后垂眸看着意有所指的小丫头,轻笑一声。 “是。” 密林内,“黎宿”带着人追在萧如晔身后,看着周围雾气并没有随着日头高升而散去,反而随着她们越往里,雾越重。 她瞬间察觉出了不对劲,顿时勒住缰绳大喊一声。 “别追了,回去!” 她的话音刚落,一声冷笑陡然从雾中散开,带着十足的杀意。 “本王可不止这点警惕,现在想逃,晚了。” 随后四面八方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拔刀声,雾中缓缓映出无数持刀而立的身影,宛如前来索命的厉鬼。 “黎宿”脸色顿时一僵,一股寒意从脚底开始蔓延,她死死勒着躁动不安的马,拔出腰间长剑,看着人影幢幢的四周,厉声开口。 “不许慌!杀出去!” “唯!” 雾中响起一阵嗤笑,随后一柄长刀猛然斩开雾气而去,锋刃一闪,一阵血雾陡然散在风中。 像是瞬间打开了什么开关,刀剑交击,惨叫四起,翻腾的杀意顿时惊起了满林雾气。 萧如晔骑着马停在不远处,桃花眼中映出厮杀一片,悠悠摇着折扇,轻啧一声。 “追着孤作甚,你看,这下遭殃了吧。” 身后侍从:“……”能少点幸灾乐祸吗? “我们需要上去帮忙吗?” 老丁骑着马跟在他们殿下身后,看着血光浮现的密林,低声询问。 萧如晔悠悠摇着扇子,瞥了一眼久久不肯散去的雾,弯了弯唇,看来,今日连老天都在让他们拨乱反正。 随后调转马头,朝着外围走去,音色肃然,“守住出口,半个人都不能放走,剩下的,让她们自己清理门户。” “明白!” 界碑处,叶昭榆荡着双腿,垂眸看着围在树下的众人,杏眼眨了眨,语调从容。 “本郡主说了,南山乃我皇家禁地,不对外开放,尔等若想硬闯,那就别怪本郡主不客气。” “那郡主为何在此?”不会是想吃独食吧! 一个圆滚滚的中年男人拉着缰绳,眯着小眼睛看着坐在树上荡着双腿的女子,又暗暗瞥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一派淡定从容的侍从。 叶昭榆看着召楚的尚书令,摸出挎包里的黄豆,拿起弹弓对着对方连射数发。 “本郡主在这里抓兔子,你们闯进来踩了本郡主的萝卜,还有脸问本郡主在干什么!” “哎呦!别打脸别打脸!” 那人捂着脸连连后退,随后看了一眼停在树下的众人,眼睛眨了眨,一扬鞭子跑远。 “既然是人家的禁地,那我们也不能硬闯,我再去别处看看!” 叶昭榆看着一溜烟跑远的人,弯唇笑了笑,随后又看向停在树下的众人,拿起弹弓对准其中的一个刺儿头。 “二王子是不打算离开了?” 赤那多坐在马背上,脑后的辫子上悬着一抹狼尾,看了一眼散了满地的胡萝卜,又仰头看着树上的人,抱臂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轻蔑。 “我以为郡主有多大的能耐,原来只会玩些稚子的把戏。” “咻”的一声,一粒黄豆猛然打在他的马蹄上,战马两蹄顿时一跃,仰头发出一阵嘶鸣,马背上的人顿时晃了几晃。 一道警告声缓缓落下,“再不滚,下次射的就是你的腿。” 赤那多眼中火气顿时翻腾,视线一压,长弓猛然入手,三箭瞬发,穿透层层落叶朝着树上射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猛然踏过飞驰来的箭矢,随着足尖一点,长箭瞬间落地。 下一秒那道黑影便出现在了赤那多面前,抬手掐着他的脖子瞬间将人甩出数尺,顿时惊起了千层风浪。 “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将箭尖对准她,你倒是第一个。” 第294章 不错 “噗嗤” 一口鲜血猛然喷出,赤那多捂着胸口倒在树下,看着踩着落叶,缓步朝他走来的人,瞳孔顿时缩了缩。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目光中的冰冷如同雪域冰原一般高不可攀,看着不断往后退着的人,轻嗤一声。 随后手一抬,周身落叶猛然一滞,随即方向一转,齐齐朝着树下射去。 刹那间,一道万钧之力从他身后猛冲而来,仿佛能够震碎千山,瞬间将周围叶刃惊散。 他目光骤然一冷,指尖弹过一片落叶猛然朝着身后之人射去。 那人眼眸微眯,瞬间抬指夹住,下一秒杀招已至眼前,他脸色一变,顿时抬手与之对接。 就几息的功夫,两人已经走了数十招,随着“滴答”一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瞬间在周围散开。 摩那娄诘一敛衣袖停在树下,衣袍猎猎,墨发飞舞,掀起眼帘看着连退数步方稳住身形的人,嘴角扯出一抹隐秘的笑,眸中带着几分赞许。 “两成,你,不错。” 巴颌重重喘着粗气,黑沉沉的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脸上,余光瞥了一眼碎在两指间的叶子,眯了眯眼睛。 他竟这般强,连他都未曾从他手中讨到半分好处。 随后敛了敛眼里惊起的涟漪,看了一眼倒在树下的人,又抬头看着悠然坐在树上的小郡主,抬手一拜。 “巴颌见过郡主,我等不知这是禁区,冒犯了郡主,还望郡主恕罪,末将这就带人离开。” 叶昭榆拿着一簇枝丫,揪着它的叶子把玩,垂眸看着站在树下威猛十足的人,眸光动了动。 看这副审时度势的模样,此行他应该才是那个主事,一直纵着赤那多惹事,无非是想看看她们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今日小谢公子若不在,还真让他纵着赤那多闯了进去。 可惜,今日算是让他踢到了铁板上。 她扔了手中枝丫,不欲与之纠缠,笑着开口,“不知者不怪,本郡主也不想毁了今日这份围猎的喜悦,你们即刻带人离去,本郡主便既往不咎。” “多谢郡主宽宏大量。”随后扶着倒在地上的人,带着人策马走远。 树下其他人见状,也立即调转马头,灰溜溜的离开。 叶昭榆看着人走远后,收了嘴角笑意,低头看向树下,眸光暗沉。 “他可有伤到你?” 小谢公子心脉受损未曾痊愈,此时与巴颌交手,怕是会影响到他。 摩那娄诘抱臂倚在树上,眸光清浅,耳侧蓝玉吊坠微闪,抬头看了一眼垂着脑袋往下看的人,眼尾微扬,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该担心的人,是他。” “你不是我北幽第一勇士吗?怎么连一个侍卫都打不过!” 赤那多被人带着坐在马背上,胸口的痛楚仿佛要将他撕裂。 他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额头冷汗直冒,艰难的转头看向骑着马走在左侧的人。 只见那人不作言语,左手挽着缰绳驱马走远,而垂在右侧的手正不断地滴着血,细看之下,只见食指与中指内侧早已白骨森森。 他脸色顿时一白,“他竟然能伤到你!” 巴颌回头睖他一眼,目光幽深暗沉,警告道:“你这几日最好给我收敛点,别再给我作死!” 赤那多咬了咬牙,紧了紧拳头,“是。” 随着时间推移,日影缓缓从中天逐渐西移,密林中的雾气这会已经全部散去。 满林的腥风吹红了天边云霞,驱赶着兽群逃往丛林更深处。 萧如晔靠在一棵翠竹上,看着挣扎着的最后一人倒下,蜿蜒的鲜血将四野染红,勾了勾唇。 “差不多了,换上她们的样子,我们也该去围场走一圈了。” 黎宿抬起满是鲜血的长刀在臂弯处擦过,凤眸中盈满冰霜,扫了一眼周围,沉声下令。 “清点人数,换上她们的样子,余下人在原地留守,后半夜绕至行宫后门,本王迎你们归位。” “唯!” 黄昏时分,倦鸟归林,一行人带着猎物,满载而归,脸上盈满得意喜色。 萧如晔抱着一只雪兔,看了一眼身后的猎物,有虎有豹有鹿,顿时弯了弯唇。 回头朝着身后一人感慨,“坐享其成,孤也算是吃上了一口软饭,真香!” 叶问荆一身侍卫打扮,满脸黑线,舌尖顶了一下左腮,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皇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玩意儿,堂堂太子,竟就惦记着一口软饭! 当众人抬着猎物回到行宫时,四周早已摆好华筵琼浆,百年国酿垒至高墙,篝火大燥只待抬一猎物入场。 盛帝站在高台之上,看着抬虎擒鹿而归的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大手一挥,高声开口。 “开筵!今夜饮至天明,庆贺诸位大获而归!” “好!好!好!” 随着一片叫好声落下,四周舞乐悠然入场,舞姿婀娜,笙歌鼎沸,顿时驱散一日疲惫。 叶昭榆抱着一只雪兔,看着一人拉过一头猎物,短刀几经辗转,猎物瞬间去皮留肉,还没来得及眨眼睛,剥好的猎物已经上了铁架。 她嘴角顿时一抽,好新鲜的食材,那必须尝一口。 随后转头便见萧瑶抱着一只雪兔,步伐轻快的朝她跑来,随后互相看了看对方怀里,同时开口。 “你也是要送给二表哥的!?” “你也是要送给二皇兄的!?” 叶昭榆默了一瞬,随后杏眼一眯,缓缓道:“没关系,二表哥的竹园养的下两只兔子。” 随后一转头,又看见太子表哥怀里也抱着一只雪兔,爱怜的摸了摸兔子的尾巴,她嘴角顿时一抽。 “三只也养的下!” 黎宿把盏坐在席间,周身带着不怒自威的沉敛威仪,看着四处觥筹交错,往来敬酒者络绎不绝,没一个人发现端倪。 她来者不拒的饮了几杯,随后瞥了一眼高悬穹顶的弦月,起身便往外走。 经过某处长廊时,一侍女走上前来朝她抬手一礼,缓声开口。 “郡主已替摄政王备下美酒,还望摄政王雨露均沾,不可亏待今日无功之人。” 黎宿看了一眼她身后侍从手中端着的酒,凤眸含笑,手一抬,跟在她身后的亲卫立刻上前接过。 随后她背手朝着北殿走去,气势端肃沉稳,音色清然。 “替本王谢过郡主。” “是。” 第295章 有点难啊 行宫北苑,殿外一片弄盏传杯,笑语欢颜,殿内却像是竖了一道屏障,再盛的喜悦也传不到内里来。 黎宿踩着黑色锦靴,背手走进殿内,身上依旧穿着今早离开时的那身骑装,整个人冷寂又肃然。 殿内之人见状,立刻抬手行礼,“参见主上!” “今日围猎,我南坻不输其他各国,陛下赏了庆功酒,大家拿去分了吧,这段时间,大家也都辛苦。” “多谢主上!” 黎宿看着殿中守卫接过酒坛分着喝了起来,悠悠捻着指腹,抬眸看了一眼内室,缓缓启唇。 “皇女可是睡下了?” “睡下了,管事在室内守着,不会有任何问题。” “甚好。” 随后带着亲卫,稳步走了进去,刚踏入屋内,一股浓郁的药香顿时直逼鼻腔而来。 她看了一眼见她走来,起身行礼的人,蹙着眉开口。 “怎么回事?何来这般大的药味!” 管事弯着腰,叹了一口气,“今朝起来,皇女便卧病不起,属下等主上走后便找来了医官,医官说是突发的风疾,开了几副药,让属下喂皇女喝下。” 黎宿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触及到那过于苍白的面孔,眸光顿时暗了暗,随后踱步走了过去。 “你还记得我们此次来中原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吗?” 管事愣了一下,看着坐在床边,抬手替七皇女擦着额头上的细汗的人,喃喃开口。 “借中原的势力除掉黎宿,帮女帝夺回南坻,然后再帮中原人在四海盛宴上将局势搅乱。” “哦?难为你记得这般清楚,如今我们走到哪一步了?” “已经快到最后一步了,主上……” 寒光一闪,管事手中飞刀猛然朝着床边旋出,她目光骤然迸射出一抹狠厉。 “你是黎宿!”随后抬掌震开窗户,转身朝着窗口飞掠。 黎宿凤眸一寒,入手的飞刀在掌中转了一圈,随后又瞬间飞出。 “唔”,管事手指拂着窗扇滑在地上,后心赫然插着一把寒刃,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人,身体抽搐不止。 “怎么认出本王的?” 她眼睫颤了颤,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断断续续的开口。 “主上唔,从来不会唔…唔……有这般从容淡定……” 她们是女帝的死士,从小在杀戮中度过,除了一身的冷漠与寡情,哪得过半分从容。 黎宿看着双眼灰败下来的人,目光幽深,除了那个冒牌货,就只有她知道全部事情,可这两个人,都选择了以死效忠。 不愧是黎朔的底牌,够狠。 随后她抬眸看着窗外孤月,敛了敛眼眸,眼底染着无限忧色。 那人想在四海盛宴上搅乱什么局势?是中原的局势,还是四海的局势? 外场篝火旁,一群人围着熊熊烧起的火簇舞动,弹剑作歌,撷月抒怀。 千钟美酒,三万六千场,一曲满庭芳。 叶昭榆拿着杯盏,看着四周浮光潋滟,舞动良宵,不禁弯了弯唇。 盛世果真繁华。 随后拿着酒便去找造就了繁华盛世的人,看着稳坐主位,一身金昭玉粹的天子威仪尽显的人,杏眼顿时一弯。 “舅舅,我来了!” 盛帝看着提着裙子朝他扑来的人,眉头一挑,抬手将人接住,没好气的看她一眼。 “事办完了才想起你还有个舅舅?” 叶昭榆嘿嘿一笑,就着他腿边坐下,抬手朝着他举杯。 “事情办的不漂亮,怎么敢来舅舅面前邀功。” 盛帝笑了一下,抬了抬手,身后内侍顿时倒了一杯酒递过来。 他接过酒盏喝了一口,看着一脸得意的小丫头,缓声道: “那这么说来,你们已经将发现的端倪都清除了,不会再对我中原造成威胁了?” 他们所要做的事,太子自然早已上禀,不然,他也不会举行春围。 “那是!不看看出手的都有谁!” 叶昭榆将喝完的酒盏朝内侍递了递,内侍顿时会意的将酒添满。 她赞许的看了对方一眼,随后啜着小酒,挑了挑眉。 “魏公公怎么没陪舅舅一起来,我还想着他的醒酒汤呢?” “他前几日犯了错,被朕罚了板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叶昭榆顿时乐了,“魏公公可是舅舅身边最知心的人,他怎么还犯错了。” 盛帝也笑了起来,叹了一口气,“他学人家煮茶,越煮越难喝,到底不如从前好喝。” “哈哈哈哈,有这么难喝?” “改天让阿榆尝尝。” “我可以去尝尝他学的那个人的茶吗?” 盛帝:“……” “各位,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作乐!” 萧如晔缓缓从坐位上站起来,一身箔金蟒袍尽显矜贵威仪,上挑的桃花眼含着万种风情,灯火一映,勾人万分。 他看了一眼周围,抬手拍了拍,唇瓣含笑,风流难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过去,看着风流倜傥的中原太子,扬声起哄。 “太子殿下想玩什么啊?彩头不够看我们可不参与!” 萧如晔抬手将手中折扇打开,悠悠摇了起来,眼尾一挑。 “自然是,玩弄风雅。” 随后又拍了拍手,数人飞身而起,高台前的桅杆上顿时落下一副大气磅礴的字,另一桅杆被人拉过一根绳索,随后挂满无数白纸。 而后一锦衣少年足尖一点,从众人身后飞身跃上高台,轻狂肆意,英姿勃发,眼中好似有万马奔腾的浩瀚狂傲。 看着场下众人,抱臂扬了扬下巴,“风雅之事,自然少不了舞文弄墨,此处有诗一句,白纸若干,谁若能提笔完完整整的从本将军手下将那句诗提在白纸上,谁就是今夜的魁首!” 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出现在台上的傲气公子,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那好像是大盛的小将军,少年意气,剑挑中原,从他手中将诗提在白纸上,那可得废一番功夫。 到底是文化人,披着风雅的壳子比武,还沾了点墨水,实在是雅。 “有点难啊,得有彩头助助兴才行!”一人扬声喊道,随后一片附和声此起彼伏。 萧如晔弯了弯桃花眼,继续拍了拍手,几人顿时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铁笼从众人身后走来。 他漫步走了过去,指尖捻起红布一角瞬间掀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顿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抹灵韵吸引,眼前好似出现一簇活着的雪,九条摇动的尾巴配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更像是空山幽谷中的神灵。 不似妖邪,更似祥瑞。 只听一道击玉般的声音缓缓落下,“此乃天山雪狐,孤几日前刚得到的,其毛如雪,其眸似晶,其尾如扇,真乃天地绝妙之作,此间唯此一只,将它作为彩头,各位意下如何?” “好!” “殿下慷慨!” 在场没有一个人不为它所动,眼中皆充满了热切与渴望,纷纷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想将此等仙品拥入怀中。 萧如晔看着一人已经飞上高台,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众人,顿时拿起扇子悠悠摇了起来。 他说过,要让在场之人给他留一幅字再走。 第296章 有多大? 高台上,墨飞笔走,少年空拳拦路,纸上笔迹斑驳,未得一句全诗。 叶昭榆抱着雪兔坐在席间,看着场上每一个人都冲上台去一试。 她哥有意无意压着对方右臂,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用左手在纸上留了一笔。 她悠悠摸着兔子的耳朵,弯唇笑了笑,今夜所有皇子公主,王孙贵戚都在现场,表哥舍灵狐一试,倒是能得各方笔迹,保不齐今晚便能一睹幕后之人的真容。 “郡主,不好了,我们公主把自己输出去了!” 月牙提着裙子从侧殿跑出,绕过众人,直直朝着抱着雪兔的人跑去。 叶昭榆抬手抚了抚额,瞥了一眼气喘吁吁的人,没好气道: “具体怎么个情况?” “就是侧殿有人开赌局,原本只是一些纨绔在那里赌,然后突然来了两个人加入,整个赌局瞬间就热闹起来了。 公主逛着逛着就被吸引了过去,然后就加入了他们,奈何对方太厉害了,将公主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赢走了,公主一怒之下就把自己输出去了。” 叶昭榆:“……”她6。 随后冷笑一声,抱着兔子起身便往侧殿走去,“关公面前耍大刀,她盛京赌神是从良了不是死了。” 月牙嘴角抽了抽,顿时小跑着跟了上去。 “大大大!”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混账!你敢把本公主当赌注下了!信不信等叶昭榆来了弄死你!” 叶昭榆刚踏入殿中,顿时被高涨的气氛冲击的愣了一瞬,随后便远远看见被人拦在一方炸毛的小丫头。 她一挑眉,随手抢了一把扇子摇了起来,看着重重攒动的人群,大喊一声。 “都给本赌神让开!” 闻言,所有人都回头看向门口,当触及到那张明艳无比的脸时,眼睛顿时一亮,如见亲父,一窝蜂的凑了过来。 “大哥,你终于来了,小弟输惨了!” “还不给大哥让位,干死对面他丫的,把我们公主赢回来!” “快快快,让开让开,让大哥先请!” …… 叶昭榆看着人群瞬间给她开了一条道,一甩衣摆,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嘴角挂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一脚踩在桌前的椅子上,活脱脱的纨绔本绔,摇着扇子缓缓朝着长桌对面看去。 “听说,你不仅抓了我的女人,还敢欺负我的小弟,你……” 当目光触及到一双熟悉的笑眼时,“啪嗒”一下,她手上的扇子顿时掉在地上。 旁边的叶小弟不明所以地将扇子从地上捡起来,抬手给大哥扇了扇,看着对面,恶狠狠道: “大哥,没错,就是那人,干死他,给我们报仇!” 闻言,支着下颌靠坐在对面的人眼眸轻挑,看着目瞪口呆的人,暧昧地朝她勾了勾唇。 “干死我?嗯?” 叶昭榆一下将脚从凳子上放下来,圆润的杏眼盯着对面,疯狂摇头。 “没有的事,本郡主和蔼可亲,断是做不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敲! 怎么是诘兔兔! 那可是她赌神生涯的滑铁卢,这让她怎么赢! 她轻咳一声,默默坐在小弟搬来的雕花大椅上,看着对面靠坐在椅子上的清贵公子。 一身藏青色流光纱矜贵风雅,内着一件凝脂色中衣,领口轻竖,由上下两枚金莲做底,一蓝一红宝石作扣,系在锁骨中间,微微露着喉结,不禁欲,反而诱惑万分。 她暗暗搓了一下指尖,杏眼眨了眨,好想帮他解扣子。 随后又轻咳了一声,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被画殷拎着领子锁在对面的小丫头,叹了一口气,无奈开口。 “公子怎样才能放人?”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转了转指骨上的雕金指环,眸色慵懒,缓缓开口。 “上了赌桌的东西,自然只能靠赢回去。” 萧瑶顿时抱臂冷哼一声,回头瞪了一眼扯着她领子的人,骄傲开口。 “你们就等着输吧,在赌桌上,从来没人能赢过她!” 画殷扯着胸前晃荡不已的红穗,碧眼微眯,幽幽道: “那是因为郡主以前没遇见我们君……主的国师的使徒。” 叶昭榆迎着对面略带几分挑衅的目光,暗暗咬了咬牙,那血淋淋的教训她可没忘,这个出千狗,尽会玩阴的。 怎么才能从这个老千手里赢点东西? 她眸光流转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一下靠在椅子上,大笑开口。 “那就赌,只是,本郡主的赌注,要换成其它的。” 出千她不会,难道她还不会耍点小聪明? 阴招她也有,今天这个千,他别想出出去! 摩那娄诘看着自信无比的小丫头,笑了一下,摸着手中的骰子,眼尾一挑。 “郡主想换什么?” “本郡主乃盛京赌神,既然要下场玩,自然要玩大的。” “有多大?” “公子若输了,就用你刚刚赢的东西来抵,而本郡主,输一次,就脱一件衣服。” “……” 一个时辰后,叶昭榆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放在桌面上不停地抖着,身边围满了人,打扇的打扇,端茶的端茶,捏腿的捏腿,谄媚声此起彼伏。 “大哥果然是大哥,那野路子终究是野路子!” “大哥威武,盛京赌神非你莫属!” “别说盛京了,整个四海恐怕都没人是大哥的对手!” 叶昭榆眯着眼睛享受着周围人的称赞,再一次站在了赌桌巅峰,抬手压了压声浪,嘴角咧着一抹大大的笑。 “抬爱了抬爱了。” 随后看着对面光溜溜的桌面,连萧瑶那小妮子都已经在她们这边了,顿时眼尾一挑,朝着对面扯了扯衣领,细声开口。 “哎呀,快入夏了吧,怎么感觉有点热,也真是的,这衣服也没来得及脱一件。” 摩那娄诘看着对面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丫头,唇角勾了勾,眼里带着几分纵容,指尖悠悠点着桌面,轻叹一声。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 上次让她输的一子不剩,这次换他输的不剩一子。 萧瑶怀里抱着两只雪兔,一脸开心的看着叶昭榆,语调欢快。 “你果然不负本公主所望,既然把东西都赢回来了,那我们就走吧!” “不急,本郡主要乘胜追击,让对方输的心服口服。” 萧瑶一脸兴致缺缺,缓缓开口,“那你赌吧,我去把兔子送给二皇兄。” “去吧去吧,帮我也送一下,不客气。” 萧瑶:“……”那…谢谢? 第297章 都给你 月上柳梢头,行宫篝火大盛,明灯千盏,绚如白昼。 萧如晔抱着兔子站在廊间,周身衣摆飘扬,月辉洒下,整个人带着几分空静的恬淡。 他侧头瞥了一眼背手站在一旁,抬眸看着高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的人,弯了一下唇。 “摄政王很欣赏问荆?” 黎宿凤眸微眨,夜风吹着她的衣摆,散了满身的冷寂与端沉,看着不断将人挑下高台,满身傲气张狂的人,朱唇轻启。 “在荒芜里走久了的人,会渴望什么?” “太阳。” 不论是它的光芒,还是温度,都将是满心死寂与冰冷的人最渴望的东西。 黎宿笑了一下,回头看着他,将刚刚殿内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提醒道: “本王只套出了一点细枝末节,离四海盛宴还有五天,那人想在盛宴上搅局,还望殿下务必在此前将人按住,若有用的到本王的地方,本王一定倾力相助。” 此行,她算是欠了中原太子与定安侯府一个人情,当还。 萧如晔看着远处抱着兔子往二哥面前凑去的小丫头,桃花眼眯了眯,笑着开口。 “多谢摄政王告知,若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孤不会客气的。” 随后笑着与人告辞,抱着兔子朝着某处匆匆走去。 那小丫头竟然敢跟他抢送兔子的风头,实在是不像话! “二皇兄,你要的雪兔到了,两只哦!” 二皇子正坐在案前静静看着高台上的比试,突然跑过来一个小丫头,一股脑将两只兔子塞进他的怀里。 他顿时眼睛微微瞪大,手忙脚乱的接了起来,随后用狐裘将突如其来的东西裹进怀里。 萧瑶就着他的席位坐下,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指了指他怀里的雪兔,弯着眼睛开口。 “那只大一点的是我抓的,小的那只是叶昭榆抓的,都给你。” 二皇子愣了一下,看着怀里来回拱动的两只脑袋,顿时弯唇笑了一下,如冰雪初霁。 “多谢永嘉,还有阿榆表妹。” “不用谢,二皇兄喜欢就好。” 萧瑶边说边看向放在高台下的灵狐,眨了眨眼睛,喃喃开口。 “好漂亮啊,我也想要。” 二皇子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后又看了看抱臂站在高台之上,一直屹立不倒的人,苦笑一声。 “永嘉,二皇兄怕是打不过问荆。” 萧瑶看着至今还没有人完完整整的将那句诗写出来,扁了扁嘴,盯着飞身按着人家右臂将人拽回来的人,顿时轻哼一声。 “右手都被按住了,还让人家怎么写,用左手吗?” 说完,她左手食指沾了一点杯中酒水,抬手在桌面上划了划,碰了一下身边的人。 “二皇兄,是这么写的吗?” “不是,应该是这样。” 萧如晔抱着兔子刚走近,便看见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用左手一起在桌上比比划划,他眼尾一挑,抬脚走了过去。 刚准备叫人,瞳孔中便猛然映出一个由水痕组成的字,只出现了一瞬,便又瞬间被风吹干。 “吧嗒”一声,一道重物顿时砸在地上。 萧瑶被这动静惊起,抬头看了一眼僵在不远处的人,又看了一眼掉在他脚边的兔子,起身便抱了过来。 “你怎么连兔子都抱不好,二皇兄,给你,肯定是哥哥为你抓的雪兔。” 二皇子看着入怀的第三只兔子,抬眸看了一眼站在席间的人,弯唇笑了一下,音色清冽。 “多谢阿晔。” 周围凉风大作,萧如晔满身的空茫与颤抖,紧紧攥着手心,直到一股粘稠的液体蔓延到指尖,他才艰难的从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不谢。” 那晚篝火盛宴一过,本次春围便完美落了幕。 看似未起风浪,实则风浪又起。 盛京最后一场春雨也赶在次日拂晓开始落下,自此,未曾停过。 “吱呀”一声,东宫正殿的大门被人推开,一缕光线陡然照进漆黑的殿内。 老丁带着一身水汽,推开殿门走了进来,迎面便撞来了一阵冲天酒气。 他看着漆黑一片的殿内,叹了一口气。 他们殿下昨夜也不知怎么了,非要拿着酒坛追着宴会中的每一个人敬酒,将所有人都敬了个遍。 随后又非要去台上与叶小侯爷比试,醉步踉跄,胡搅蛮缠,最后硬是求着叶小侯爷让他把诗写完,随着最后一笔落成,便醉倒在了高台之上。 叶小侯爷黑着脸将人扛了下来,陛下的脸也出奇的黑,顿时下令禁了他一个月的酒。 今日午时刚过,人才昏昏沉沉的醒来,却又偷偷关起门来独醉。 “有消息了吗?” 一道嘶哑至极的声音在殿前的台阶上响起,幽幽穿过黑暗传来,带着虚无的气弱感。 老丁走近烛台将蜡烛点燃,烛光一照,黑暗瞬间驱散。 他转头看着衣冠不整的坐在台阶上,抬起袖子挡了挡光的人,缓声道: “有些眉目了,应该……” “啪嗒”一声巨响,一坛酒顿时砸在地上,萧如晔散着头发站起身来,往昔含情的桃花眼布满血丝,大喊出声。 “什么叫应该!?孤要的是证据!这么久查不出一点东西来,孤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三天!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后若再没有证据出来,孤斩了你们的脑袋盛酒!” “是,是,属下这就去查!” 突如其来的怒火将老丁吓的一阵哆嗦,额头冷汗直冒,随后连连应声,快步往外走去。 “站住!” 闻言,他又猛然停住步子,转身朝着站在殿上的人抬手。 “殿下还有何吩咐。” 低头时,余光瞥见他们殿下手中正紧紧捏着一块刚成形的玉珏,那玉尚未打磨好,但看品相,乃上上乘。 他知道这块玉,是他们殿下寻来作为今年二殿下的生辰礼的,他亲自打磨雕刻数月,近日才刚刚有了雏形。 只见他们殿下握着玉珏的手不断收紧,未打磨好的棱角顿时刺入掌心,每收紧一寸,鲜血便涌流一寸。 “让所有人停了对其他人的追查,都去理萧如彻这条线,并且派人守在他的府邸,若有一丝异动,直接拿人!” 说完这句话,手中的玉珏应声而碎,碎玉和着鲜血滚在地上,顿时一文不值。 好似一颗碎成几瓣的心,带着无限讽刺。 他抬眸看着还愣在原地不动的人,抬袖在空中一挥,泛红的眼中汹涌着波涛与怒火。 “去啊!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老丁顿时回过神来,看着眼角汹涌过一滴泪的人,瞬间明白了他昨夜的荒唐是为何。 以灵狐一试,却试出了满口的谎言与欺骗,碎了一颗真心。 他叹了一口气,抬手告退。 世道太冷,终是容不下太天真的人。 第298章 应该是 大雨下了一夜刚有一丝放晴,盛京城内便挂起了红绸,热烈又激昂的鼓乐传遍长街的每一个角落。 侯府内院,无数丫鬟进进出出,捧着簪花首饰立在屋内,四周挂满了红绸欢铃,风一吹,便将今日的喜悦宣扬。 “怎么还哭了,今日可是姑娘的大喜之日,哭不得哭不得……” 闻言,又是一大滴泪砸在地上,梳妆台前的人抬了抬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红妆覆面,眼泪纵横,讽刺无比。 喜娘敷着粉,看着不断砸在她手背上的泪滴,连连开口。 “别哭别哭,等会儿妆花了就不好看了。” “叶昭榆呢?我想见她。” 喜娘动作一顿,随后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粉盒,缓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屋外便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淡黄色的裙摆拂过门槛,一高挑沉敛的女子端着仪态稳步走了进来。 “参见郡主!” “免礼。” 叶昭榆敛着衣袖站在屋内,今日难得挽了一个云鬓高髻,如云的青丝全被盘起,头顶云髻簪着展开翎羽的金色飞鸾,鬓发两侧垂着浅粉色的簪花步摇,额前描着一抹金色花钿。 敛尽大气雍容,却又不喧宾夺主,将侯府嫡女的风范尽显。 她抬眸看了一眼坐在梳妆台前的人,眸光平静,拿过丫鬟手中捧着的一根点翠凤簪走了过去,抬手替她簪在发侧。 叶知韵含着泪,目光碌碌的盯着出现在镜中的另一个人,看着她拿过丝绢为她拭了拭泪,随后拈起桌上的粉盒为她施粉,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她咬了咬唇,抬手将她手中的粉盒打掉,转头死死盯着她,颇有几分歇斯底里。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就想看我这副凄惨的模样吗!” 叶昭榆盯着那双被怒气激的泛红的眼睛,不气也不恼,反而笑了一下,抬手拿过另一个粉盒打开,语调轻缓。 “本来躲着不往你面前凑,就怕给你添堵,可你偏偏不放过自己,何苦?” 随后她拿过粉刷沾了沾粉,轻轻扫在她的面颊上,楚楚可怜的脸上顿时染上几分艳色,俏丽十足。 她嘴角不禁扯出一抹弧度,缓声开口。 “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顺你一次,你想做什么,我都允你。” 蓦然间,手腕上猛然攥上一只细腻无比的手,十分用力,好似想将她的腕骨捏碎。 她垂眸看了过去,只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叶昭榆,我若说我不想嫁了,你带我逃吗?” 叶昭榆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好。” 闻言,叶知韵一下愣住,随后哈哈大笑起来,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 顺她,允她,果然顺她,允她! 这就是来自盛安的纵容,多荒唐的要求她都能满足。 萧瑶从小就拥有,她只拥有了这一次,可惜,太晚了! 听着耳边的哭笑声,满屋的人都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乱看一眼。 而窗外已然响起了一阵热烈的鞭炮声,随后便是喧天锣鼓。 迎新的来了。 叶知韵收了大笑,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随后蓦然起身,带着一股固执决绝,敛着冠服朝着门外走去。 室内丫鬟齐齐松了一口气,生怕两人真的跑了,随后拿着盖头立刻跟了上去。 叶知韵走到门口,步子又猛然顿住,转身看着静静站在屋内目送的人,一改刚刚的楚楚可怜,扬起下巴,冷声开口。 “叶昭榆,你记住了,出了这个门,我便不再是定安侯府之人。” “好。” 长街之上,无数人急急凑到侯府门口,看着四周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脸上也不自觉地被染上了几分喜色。 “今日侯府大喜,侯府二爷家的姑娘与七皇子成亲,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是啊是啊,你看这嫁妆,绵延十里还无尽头,这侯府得是给了姑娘多少底气啊!” “光是那开路的金丝楠木雕花红床,便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金丝楠木啊,那可是百木之王,一寸木十寸金,皇家御用的东西,普通人见一眼都难,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 叶昭榆听着周围人声鼎沸,端着仪态站在侯府门口,淡黄色的裙摆被风一吹,微微飘扬。 她抬眸看着长队浩浩荡荡的离开,面容沉静内敛,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今日她大喜,她本不欲往她面前凑,免得坏了她的心情。 怎奈她有心躲,不见得有人想放过她。 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纵使时间匆忙,侯府依旧给了她所有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不曾亏待她一丝一毫。 “这桩婚事,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叶问荆也难得穿了一件喜庆的暗红锦绣华服,头上端端正正戴着一樽墨玉发冠,少了几分沙场上的凌厉,多了一份贵公子感。 跟着父亲应付完宾客后,看着还杵在原地不动弹的人,缓步朝她走来,悠悠开口。 随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了抬在长队的最后一件嫁妆,那是一口用来压阵的红棺。 红床开路,红棺压阵,生死一世,十里尽显,是十里红妆,亦是女子的一生。 叶昭榆松了端着许久的肩,杏色轻纱外袍随风飘扬,她抱着臂懒懒靠在大门口的石狮子上,回忆着丹娘传来的信,缓缓开口。 “是叶知韵自己找上的七皇子,此前,两人并不相识。” 叶问荆顿时眯了眯眼睛,看着走远的长队,幽幽开口。 “所以,这桩婚事是她自己求来的,她想辅佐七皇子上位。” “应该是。” 叶问荆顿时嗤笑一声,转了转手腕,腕骨处顿时咯咯作响,目光冰冷如同薄刃。 “她们若敢有异动,那就别怪本将军不认这个堂妹与妹夫了。”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眼睫眨了眨,这样看来,她们如今便真有了利益冲突,以后保不齐还有数不清的纠葛。 顿时感觉一阵心累,随后抱着臂往府内走去,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人。 “话说,表哥今日怎么没来?” 第299章 后天 翠竹交柯,清泉潺滟,风吹竹叶,曳曳生烟。 萧如晔站在一棵翠竹旁,周围叶随风起,一双桃花眼盈满冷戾,正目光碌碌的盯着不远处。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人披着一件烟青色狐裘,身姿清倦,面容温和,正静静站在翠竹林中,脚边围着三只雪兔,其中一只跃起前脚去够他手中的萝卜。 似是被兔子的动作逗笑,他顿时弯了弯唇,眸光潋滟十足,眼底像是星星碎碎漾着柔和的光。 萧如晔不断将手收紧,看着那份温和无害,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他先前竟然感慨他这里与世无争。 与世无争到,将每个人玩弄于股掌间,看他们做困兽斗! 他们久久追寻谜题,无数次的将要接近,却又次次被毫不留情的将真相碾碎。 原来曾经他便已将自己光明正大的供出,又让他们用信任亲手将他洗白,自此便在他们心里埋下一颗清白而又干净的种子。 他乃可信之人,亦是无辜的受害者。 那颗种子慢慢萌芽,将他的清白,可信,无辜深深扎根于他们心底,随后开出数朵带血的花。 而谜底揭开的那一刻,又像是亲手将那棵长成的树从胸腔中拔出,根系带出淋漓鲜血,心上余留千疮百孔。 风声呜咽,竹动鹤鸣,一声轻唤猛然将他从疯长的恨意与愤怒中叫醒。 “来了怎么不吱一声,今日风大,怎么不披披风就出门了?” 二皇子抱着一只兔子往回走,转头便看见小径旁立着一人,面容憔悴,神情暗沉,任凭周围落叶将他掩埋。 他抱着兔子走近,看着积了满身竹叶的人,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随后抬手便想替他将身上的落叶拍掉,却不料,他像是被猛然惊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落在半空的手蓦然顿住,看着离他一步之遥的人,长睫眨了眨。 “阿晔今天到底怎么了?” 萧如晔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底滂沱着的疾风骤雨压下,看着那张略带病气的脸,视线压了压。 “你我认识多久了?” 二皇子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这是何意,只是依旧笑着作答。 “阿晔如今多少岁了,我们便认识多久了。” 二十三年,原来二十三年他都没看清一个人。 他压着鼻尖的酸楚与眼中的热意,桃花眼颤了颤,哑着嗓子开口。 “我可曾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周围竹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怀里的兔子猛然掉在地上,二皇子敛着眼眸看着压着满腔怒火的人,指尖不自觉的缩了缩。 良久后,他方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音色微哑。 “未曾,反而因为有了阿晔,二哥过得更加轻松快意。” 他自生下来便病痛缠身,好似一棵脆弱的浮萍,被人轻轻一揉,便残破不堪。 那时母妃还未至贵妃,父皇子嗣众多,自是不会将一个生来便病弱的皇子放在心上。 皇宫最是捧高踩低的地方,他与母妃没有依仗,因此没少受人冷眼与欺辱。 而这一切的转变,便是来自于太子殿下的降生。 皇后自从产下太子,便终日郁郁寡欢,夜难成寐,偶然喝了母妃调制的参茶,情况竟有所好转。 随后父皇便下令让母妃搬去了华明宫,离皇后所在的居所最近,可悉心为娘娘调理身体。 后来小殿下学会了走路,跑的最勤的地方便是华明宫,自此,宫内便无人再敢为难他们。 因为,总有太子殿下帮他们找回场子。 风曳竹动,一片碧叶打着旋从他眼前飘落,猛然惊散了昔日旧影。 他抬眸看着也刚从回忆里走出来的人,眼底暗流涌动,眸中闪过一抹痛恨,快的让人看不真切,只觉的他在扬汤止沸。 萧如晔紧紧攥着拳头,抬眸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既然我未曾对不起你,那你可曾,对不起我?” 二皇子指尖缩了缩,半敛着眼眸,长睫下掩的眸色晦暗幽深。 不知过了多久,他弯腰抱起脚边的兔子,缓步朝着竹林深处走去,喃喃开口。 “阿晔,这里的竹子是我们一起种下的,我很喜欢,三只小家伙也很喜欢。” 随后他缓步停在一条分叉路口,弯腰咳了起来,待停止后,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人,眸色沉沉,音色寂寂。 “后天,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萧如晔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目光含着无限沉痛。 “好,后天,孤也有东西想让二哥看看。” 随后他转身出了竹园,走出大门时,抬眸看了看暗处,对着身后吩咐。 “再派些人手来,将这里彻底围死,证据没出来前,府内的人一个也不许离开,萧如彻若想跑,直接将人拿下。” “是。” 老丁领完命后,又看了看他们殿下,小心翼翼的开口。 “若是,若是后日还不见证据,这人是拿还是不拿?” 这人蛰伏了这般久,证据自然不会轻易被他们找到,而殿下认出的字不过一抹水痕,早就被风吹干,哪能留下证据来。 萧如晔抬眸看着天边压抑着的云层,似是又有一场大雨将至。 可雨再大,都浇灭不了他如今的怒火。 那火自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便在烧灼,未曾停歇。 他今日来,本是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那字只是偶然,凶手不是他。 可他还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却未辩一言。 最后一缕希望瞬间破灭,终是让他从云端跌入谷底。 从小亲近到大的人,竟然便是那杀人的鬼,屡屡将他们逼入绝境,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死去。 原来信念的崩塌只要一瞬,可那感觉,窒息又绝望。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压下心间密密麻麻的痛,看着突然暗下来的天色,眼尾一压,划出几分锋芒,沉声下令。 “后日就算证据没出来,也将人给孤拿下,孤便是证据!” “领命!” 长夜淋漓,更声迢递,长街上的红绸被风吹起,湿漉漉的飘摇雨中。 高墙内,一女子静静站在廊间,闭着眼睛听雨,神情沉静悠然,发尾与裙摆被雨水沾湿,泛着幽幽凉意。 她却不曾在意,整个人清清淡淡,宛如一缕轻风,遇隅流转,遇水翻腾,万物皆可为她御行。 萧如晔坐在高墙之上,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滚落,周身停满落寞,隔着雨幕看着迎着风雨而立之人,眸光动了动。 好自由的灵魂。 心怀热烈,藏于风中,难困俗常,难止风浪…… 第300章 是雨 廊间雨落未止,月影流转几程,一声叹息蓦然散在雨中,带着宿夜悠久的无奈。 “准备何时下来?” 女子静静站在廊间,风雨早就打湿了全身衣衫,抬眸看着高墙之上,面容清冷,淡声启唇。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蓦然带斜三千落雨,一道身影缓缓落在廊间,周身皆被大雨淋湿,墨发紧紧贴在颈间,罕见的带着几分狼狈。 他抬眸看着离他几步之遥的人,双眼发胀,雨水不断顺着他的下颌滚落,抿着唇,缓步朝她走去,嗓音嘶哑。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今夜雨大,她该听不见声响的。 “你的目光,很炙热,连雨帘都拦不住它。” 他来了许久,也看了她许久,今夜不知为何,迟迟不肯走下。 闻言,萧如晔顿时抬不起步子了,讷讷停在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中压抑的酸楚顿时被无限放大,眸中带着一丝哀恸,喃喃开口。 “我本以为,我遇之人,皆为篝火烈酒,纵使经过千百次的风浪,心不枯,血不冷,依旧能够傲立潮头。 可如今才发现,那不过是天真的笑柄,少年安得长少年,人情哪能久经风,最后不过都是,殊途陌路,情淡血冷。” 风将他的哀鸣散在雨中,不知过了多久,又吹起了一道轻缓平静的语调。 “自己是炙热的便好,无需管他人的荒凉,无人之路,沿途自有风雨作陪,不孤。” 她生来便在走一条万物失色的路,听遍风雪,触遍寒凉,却未曾失路。 因为,在她心间始终矗立着一座炽热的灯塔,风雨不移,霜雪不灭,足够她走完这晦暗的一生。 萧如晔怔愣的看着立在廊间的女子,四周风雨如晦,她亦平静翩然,大雨浇不灭她一丝一毫的孤傲与热烈,她即此间最怦然的高塔。 他心中的暗火终是遇风点燃成了热泪,蓦然间,柳清瞳感受到一滴液体砸在她的指尖。 烫的她的指尖顿时颤了颤,长睫微眨,音色轻缓。 “哭了?” “是雨。” 萧如晔红着眼睛开口,看着微微蹙了蹙眉的人,抬手想去抚平她的眉心,却又在将要接近时偏了半寸。 替她挡了挡眼前的风雨,眸色温滟,唇角扯出一抹浅笑。 “世间岂有忘忧草,浮生难寻解语花,今夜本来欲借沉醉换悲凉,却不曾想,逢遇解语得忘忧。” 柳清瞳轻轻笑了笑,随后转身便往屋内走去,音色清倦。 “酒一直温着,总觉得你某天便会回来,今夜相逢,饮一番去去风尘。” 她总以为,每次相逢,都是他匆匆纵马从远方赶来,可他们不过只隔了几条街,几堵墙。 他从来没去过她想的远方,也不是她心里策马扬鞭的少年郎。 萧如晔站在廊间,看着她进进出出搬来一坛酒与一张琴,就着廊间风雨坐下,指尖轻轻撩拨琴弦,悠扬的曲调顿时和着风雨缓缓展开。 他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身上,心头热意难消。 捻了捻沾着微雨的指尖,缓步走过去坐下,一身水汽侵染着她的曲调,温热的酒水浇不灭暗暗滋生的渴求。 可她向往自由,他自身便难自由,因此,不敢靠近,不敢期许,不敢衷情…… 镜里花难折。 原来他看她,恍若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手中的酒不断灌入喉中,满腔的难耐与酸楚被酒劲搅翻。 随后他不管不顾的凑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桃花眼眨了眨,喃喃开口。 “我今日很难过。” “嗯。” 萧如晔:“……”这就没了!?他很难过唉!不应该再安慰安慰他吗! 似是察觉到他的想法,柳清瞳空洞的眼眸望向他,眼尾下垂,缓缓开口。 “今日弹的是《离忧》,可听出来了?” 萧如晔怔了一瞬,随后松了手中衣袖,靠着墙,静静听着耳边悠扬熨帖的曲调。 她不爱说话,琴语乃心语,离忧即忘忧。 某时夜雨停泊,他望着空中早已被淋湿了的月亮,听着耳边琴声停止,眸光动了动,轻声开口。 “柳姑娘想要如何渡过一生?” 柳清瞳望着漆黑一片的眼前,感受着风过长廊,喃喃开口。 “想走出这个院子,想弹尽天下韵曲,想穷尽山川河海……” 萧如晔侧头看着她,桃花眼弯了弯,“不难,等我下次回来,我给你带这天下最全的琴谱,你若不怕江湖纷扰,我带你去江湖闯闯。” “好。”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 一夜大雨过后,盛京城内处处透着蝉鸣,初初有了入夏之姿。 叶昭榆站在池边,垂眸看着一夜之间全都绽放了的睡莲,眸中盈满惊艳。 只见池中浅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的铺在碧水之上,内配淡黄色的花蕊,高贵神秘,又不失清雅,不禁令人心醉神迷。 她抬眸扫了一眼池中,目光落在几朵长势喜人的花簇上,随后足尖一点,踏着水面而去。 落入岸时,数朵莲花在手,随后她吩咐侍女找来了三个琉璃花瓶。 一瓶送去了叶问荆的院子,一瓶呈给了阿爹阿娘,剩下的那瓶被她开开心心的抱回了室内。 今夜小谢公子来,便可以看见好看的花花了。 刚将花瓶摆在窗前,一侍女便步伐匆匆地从屋外走了进来,抬手禀告。 “太后突发心疾,恐有不测,公主让郡主与小侯爷即刻随她进宫侍疾。” 叶昭榆脸色顿时一变,提着裙子便往外跑。 皇祖母! 一个时辰后,萧焕茸带着一双儿女出现在慈宁宫,看着宫内进进出出许多人,紧紧皱着眉头,眼里满是忧色。 太后躺在床上,面色惨白,额头上的冷汗直冒,整个人带着惊悸过后的虚弱感。 她侧头看着匆匆赶来的女儿,无奈开口,“怎么连你也惊动了,我没事,是你皇兄太紧张了。” 盛帝坐在床边,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朕再不紧张,朕就要失去母亲了,虽说是虚惊一场,但刚刚您倒过去的那一刻,可将朕吓得半死。” 萧焕茸也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躺在床上虚弱无比的人,鼻尖泛起一阵酸楚,缓缓开口。 “母后这副模样,谁看了不紧张?这些时日儿臣在宫里先陪陪您,等您身体好些了,儿臣再出宫。” 太后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眼角细纹尽显。 “也好,有你和阿榆在,我这慈宁宫也能热闹热闹。” 叶昭榆弯着眼睛凑了上去,笑着开口,“那当然了,有我在,皇祖母肯定寂寞不了!” 周围人顿时笑了起来,有这丫头在,冷宫都能天天过年。 第301章 花不错 叶昭榆从慈宁宫出来,抬眸看着碧空如洗的穹顶,微微松了一口气。 好在没事,不然近日事事不顺她心。 她看了一眼同她一起出来的人,挑了挑眉,悠悠开口。 “要去哪儿?” 叶问荆瞥她一眼,步伐闲散的走在玉宇瑶阶上,懒洋洋地开口。 “你去哪我便去哪。” 叶昭榆顿时弯唇笑了笑,敛着一袭轻纱长裙,耳边黄玉吊坠微闪,漫步朝着东宫走去。 自春围过后,她们便再也没有见过表哥了,结合他那夜的反应,定是已经知晓幕后之人是谁。 只是,真相一时让他难以接受,以及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认,所以他未声张,直接瞒着她们调查。 围猎距今已有三日,想必他消化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让结果出来放放风了。 她抬眸看着空中流云聚散随意,视线微微压了压,眼底暗流止不住的汹涌。 不管幕后之人是谁,她都要知道这个结果,并且让对方血债血偿。 东宫内,萧如晔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便见床前直直立着两道身影,背着光的面容模糊一片,顿时吓的他一哆嗦。 床边的扇子猛然飞出,又被一人抬手接住,垂眸睨着他,悠悠开口,带着几分痞意。 “哟,醒的还挺早,太阳还没下山呢。” 萧如晔眼底一片乌青,讷讷的看了看出现在他寝宫的两人,闭着眼睛又倒了回去,拉过被子蒙过头顶,闷声开口。 “孤无颜见二位,二位出门左拐。” 叶昭榆嘴角顿时一抽,听着萎靡不振的声音,杏眼眯了眯,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 “表哥已经知道幕后之人了,是不是?” “是。” “是二表哥?” “……是。” 叶问荆拿着扇子的手猛然顿住,瞳孔震了又震,良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转头看向叶昭榆,音色微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 叶问荆:“……” 叶昭榆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戾气丛生,压着心里不断疯长的怒火,声音艰涩。 “我们抽丝剥茧许久,只为一睹幕后真容,表哥若知道了真相,当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可他不但没有,不过短短三天,反而将自己弄成了这副失意消沉的模样,说明,那是真相也是刀子,什么刀子捅人最疼,那当然是亲近之人的刀。 而与表哥走的近的人中,除了我们,便只有二表哥,二表哥从小体弱,表哥想着法的护他,这份守护维持了二十年,若它伤人,该是最疼。” 随着她的最后一句话落下,裹在被子里的人颤了一颤,良久后,嘶哑至极的声音才隔着被子闷闷传来。 “阿榆,明日孤便会去拿人,给你一个交代。” 叶昭榆心绪乱成丝缕,心脏有些微微发疼,努力压着眼中的泪不落,缓缓启唇。 “好。” 随后她转身便往外走,步伐有些不稳,全身上下透着一阵钝痛,指尖微微颤抖。 幕后之人终于浮出水面,明明该喜,可她却只想大哭一场。 走到门口时,她又猛然停住步子,头也不回的开口。 “表哥,我们可以被辜负,但那些牺牲的人不能被辜负,高呼者不能溺亡于死海,杀人者不能逍遥于法外,谁都不能。” “好。” 叶昭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东宫的,她只知道那是一条很长的路,长到她想完了她走过的所有路。 从中原到西域,从西域回盛京,从盛京到黎州,又从黎州回到京城。 这一路走来,背后的那只手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推至危崖,漫天大雪寸寸封她的骨,她疯狂逃窜,却步步滩涂。 明明这并非你死我活的世界,可她好像快被那推手杀死了千千万万次。 她抬眸看着越聚越多的流云,自顾自的大笑起来,眼角泪光闪烁,随后拖着步子往前走去,目光执拗决绝。 她与凶手,不死不休。 死结当以死解,他怎么能是例外呢? 似是应和着今日的悲戚,天边又下起了小雨,淋淋漓漓,湿湿冷冷。 初月刚刚挂上天幕,一道修长的身影便落在了濯缨轩的后院,抬眸看着廊间挂着的一盏孤灯,顿时微微蹙了蹙眉。 那小丫头不在。 他纤长的羽睫微敛,随后叹了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股清幽淡雅的莲香顿时扑面而来。 他抬眸望去,只见窗前摆着几支浅紫色睡莲,正迎着风雨遥遥招摇,灵动鲜活,与培育它的人如出一辙。 他琉璃色的眼眸顿时一弯,好似一缕光线透过冰原,草木逢春,冰雪消融。 他缓步走了过去,周身停满淋漓清晖,抬手摸了摸晃动的莲瓣,眼底栖着暖滢滢的光泽。 “花不错。” 城东使馆,一比丘拿着一封信,绕过曲折长廊来到后院,看着坐在蒲团上做着晚课的法师,缓步走上前去,双手合十。 “师尊,刚刚一乞儿将这封信送来,说是要交给君主。” 那迦数着念珠的手一顿,双眼缓缓睁开,眸色幽沉。 师兄来中原的事,除了小郡主与侯爷,无人知晓,是谁胆敢来此叫板? 与此同时,随着一道惊雷落下,城北风簇琅轩的某个房间,一人紧紧缩在床角,听着耳边的雷声,顿时捂着脑袋尖叫起来。 听见动静,黎宿披着一件外袍疾步走了进来,凌厉的凤眼将屋内仔细的扫视了一圈,未见歹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随后将目光落在缩在床脚瑟瑟发抖的人身上,缓步走了过去,轻声开口。 “纤儿?” “皇叔!我害怕,呜呜呜呜……,我想回家……” 黎纤猛然冲进黎宿怀中,紧紧将人抱着,大滴大滴的泪从眼眶滚落,目光透着几分破败,整个人已在崩溃的边缘。 黎宿叹了一口气,自那日将人救回后,她便如惊弓之鸟,好似还陷在先前的桎梏中。 她抬手抚摸着她的脊背,音色从未有过的和缓。 “莫怕,皇叔在,等后天四海盛宴一过,我们便启程回南坻,再也不来中原。” 黎纤紧紧攥着身上人的衣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遍一遍的开口。 “我不喜欢这里,皇叔带我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 “好。” 城南客舍,慕容常风穿着一身绛紫色锦衣,摇着扇子看着窗外风雨交加,狭长的眼睛眯了眯,悠悠开口。 “这盛京的雨,怕是不会停了。” 一圆滚滚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带着几分摧枯拉朽的雨势,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 “不想走的时候也下这般大的雨。” 慕容常风回头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放心,后天四海盛宴一过,我召楚便都是晴天,必将大放异彩!” “那本官便放心了。” 孤月轮转西楼,只见城西容仪坊内灯火还大亮着。 一人坐在二楼的窗沿上,鹿皮靴子踩着打开的窗扇,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手里的弯刀,坠在脑后的狼尾悠悠垂在胸前。 巴颌推门进来,看着坐在窗边的人,目光暗沉,幽幽开口。 “北幽已经失了一半疆土,后日四海盛宴,本将军不希望北幽在盛宴上再失利,你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赤那多咧嘴笑了一下,抬起弯刀在雨中挥了挥,目光倨傲狂野。 “本王乃北幽勇士,自当为我北幽争光。” 第302章 凭什么 次日初晓,天光破开云雾映照出朦胧山水,巍巍皇城刺破晦暗露出冰山一角,四周繁华凝滞,静敛三分疏狂。 随着城楼一声钟声敲响,整个皇城好似活了过来,城门开启,万户攒动。 萧如晔端端坐在东宫正殿,双手放在膝上,一身锦衣冠服端肃无比,上挑的桃花眼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与威严。 他目光穿过重重飞檐落在缓缓升起的红日上,心里是这些天以来前所未有的平静。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两年的光景,数场兵荒马乱,终是揭开了这伪善的面具,打破了粉饰已久的太平。 叶问荆抱着剑站在殿下,神情暗沉,眼中盈满说不出的锋芒与肃杀。 与那高高坐在大殿之上的人一样,将撕碎的亲情化作锁链,静静等着那最后的审判。 待到日头高照的那一刻,一人手持黑金令牌穿过重重宫门朝着东宫奔袭,一路畅通无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东宫正殿。 萧如晔看着拿着令牌站在殿下的人,目光冷寂,“可有拿人的证据了?” “有。” “好!即刻随孤前去拿人!” “是!” 今日天光大好,湛蓝的高空不见一片云彩,只余几点黑影悠悠盘旋于空际。 摩那娄诘背手站在窗前,黑锻般的长发被一根暗红发带束着发尾懒懒垂在身后,抬眸看着在空中不断底旋的雄鹰,琉璃色的眼眸暗沉幽深。 “师兄可要前去赴约?” 那迦手中拿着念珠,抬眸看着站在窗前的人,眉头微微蹙了蹙,今日颇有些心绪不宁。 应该说自昨夜收到那封信起,他的心便一直未能平静。 信中说,他已知晓西域君主来了盛京,若不想他把西域君主与盛安郡主的关系说出去,今日便去城中悠然居一聚。 字里行间满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妥妥的鸿门宴无疑了。 摩那娄诘长睫微敛,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掩在袖中的金丝护腕,眼底的杀意暗暗滋生,就连琉璃似的眼眸都染上了几分冷芒。 威胁他?还是用她的安危作饵。 看来,今日不送他往生,倒是对不起他作死一趟呢。 他收了目光,踩着暗纹玄靴步伐闲散的往外走,暗红发带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神情漠然,嘴角缓缓扯出一抹阴冷的笑。 “鸿门宴啊,让他先在盛京摆,等会儿便去冥界摆。” 那迦:“……” 那迦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眸光动了动,随后指节抵在唇边,轻轻一吹,数只黑影瞬间猛冲而下。 他抬手摸了摸雄鹰的尖喙,眼眸微弯,音色清润。 “去吧,跟在君主身边。” 随后他抬眸看着随着他的令下,遥遥追着师兄而去的黑影,清润的眼眸眨了眨。 那人只说不让人跟着,没说不让鹰跟着。 他这不算犯规。 摩那娄诘来到悠然居时,除了一个静静坐在大堂饮茶的人,四周连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酒楼外的街上也空无一人。 他抬眸瞥了一眼楼上,嗤笑一声,随后看向正坐堂中的那道身影,琉璃色的眼眸眯了眯,背手走了过去,垂眸睥着那人。 “盛安的…二表哥?” 萧如彻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掩唇咳了咳,眉间带着七分病气,抬眸看着他,答非所问。 “不急,还有人没到,今日一并给你们一个交代。”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萧如晔与叶问荆领着人冷着脸走了进来。 萧如晔幽冷的桃花眼看了一眼大堂内的两人,手一抬,沉声吩咐。 “去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 随后整个悠然居瞬间被围了起来,叶问荆抱着剑跟在萧如晔身后,看着他缓步朝着坐在堂中的人走去,目光死死的盯着他,音色冰冷。 “你今日将我们约来这里,还有何话可说?” 刚刚他们前去拿人,守在府邸的人说,萧如彻孤身一人去了悠然居,约他也前往一聚,今日给他一个答复。 随后他与问荆便带人匆匆赶了过来,没想到不光有萧如彻,连西域国师的使徒也来了。 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萧如彻迎着他冷戾的目光,一改往昔的温情,带着无限漠然。 “你都带人来拿我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阿晔。” “不要这么叫我!你不配!” 萧如晔一拳打了过去,太子殿下的风度尽失,又一把将倒在地上的人拎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自认为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比我大五岁,我却给了你二十年的保护,整整二十年!你凭什么负我!” 刚刚他的人来报,上一任刑部尚书之死,与他脱不了关系,那么萧如顼能逃出死牢,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恨到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浑身泛疼。 萧如彻看着怒火中烧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带着病气的脸上头一次有了无比解气的神情。 他一把将胸前的手挥开,自己却因为脱力倒在地上,随后他又撑着地面爬了起来,看着被愤怒灼烧的人,语调冰冷。 “凭什么?就凭你生下来便是太子,而我却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就凭他眼里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其余皆为刍狗弃子!就凭你能拥有一切,而我却命若浮果!” 一滴泪猛然从他眼中落下,他满心的愤懑与不平无法消解,不再伪装,不再算计,只想将满腔的委屈宣泄。 他一步步的朝着僵在原地的人走去,扯着他的衣领,满目痛恨。 “我凭什么不能负你,我凭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等你施舍,与其苟延残喘,与其毕生惊惶,我为何不能自己站在高处!” 他一下将手中的人甩开,冷笑连连,“你是生来便是太子,可你能一直是太子吗?我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手段将你从太子之位拉下来!?” 萧如晔死死瞪着他,双目猩红,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对他的好,是……施舍? 他拳头不断缩紧,终是没忍住将人冲在地上,一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声音愤怒到颤抖。 “你凭什么说是施舍!老子二十年的真情喂了狗!你踏马想要那个位置,你光明正大的与老子争啊,你算计我身边的人算什么本事!你踏马算什么本事!” 摩那娄诘看着被一拳一拳砸在地上的人,琉璃色的眼眸盈满冷戾。 原来他便是一次又一次将阿榆逼上绝路的人。 他周身的杀意顿时翻涌,一步步的朝着那人走近,抬手钳住萧如晔的手腕,目光寒凉的落在满脸是血的人身上,语调带着无机质的冰冷。 “怎能让他死的如此轻巧,不千刀万剐,怎算赎罪?” 第303章 出来! “哈哈哈哈,我赎罪?我赎什么罪!是你们负我!是这天下负我!” 萧如彻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指着屋内所有人,目光直直的落在萧如晔的脸上,绝望又痛恨。 “你们真以为自己赢了吗?你们真以为是自己走到这一步的吗?” 闻言,萧如晔脸色一变,顿时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提起,音色森然。 “你还做了什么?” 萧如彻低低笑了两声,抬手摸了摸对方泛红的眼眶,神情恢复了往日惯有的温和。 “阿晔,心慈无以掌国,不够狠,怎么走的上那条注定孤绝的帝王之道呢,我就算是输了,又怎么能让你们好过?”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寒光便猛然朝着萧如晔袭来,叶问荆目光一凌,猛的一蹬地,瞬间飞冲过去,刀剑相接,兵刃顿时被震飞数尺。 同一时刻,屋外也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他抬眸看了一眼空旷的酒楼,重剑往地面一震,音色冷厉。 “出来!本将军留你们全尸!” “嘭”的一声,二楼无数人破门而出,顿时飞身下楼,举着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 叶问荆冷笑一声,不自量力,随后提着重剑便迎了上去,顿时将包围撕了一个口子。 萧如晔目光一凌,将手中之人扔在地上,腰间折扇飞出,罡风肆虐,瞬间倒下一片。 摩那娄诘撩起眼帘看了一眼厮杀成一片的众人,没兴趣与之纠缠,拔出腰间短刀在指尖转了一圈,缓步朝着瘫坐在一片厮杀中的人走去,周身气场阴沉骇人。 他目光盯着弓着背大咳起来的人,薄唇弯出一个凉薄的弧度。 按照昭冥司的规矩,极恶之人,当处以剐刑。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一声惨叫刚起,便又被另一声惨叫代替。 萧如彻额头冷汗直冒,抬手握住锋利无比的短刀,鲜血不断从掌中滚落,他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来,语气阴冷。 “我如今不好过,你以为你们便能好过,若说我恨阿晔,不如说我更恨盛安,她要是早早的死了,我便不用死了,阿晔也不会与我反目,她怎么不去死!” 摩那娄诘目光冰冷的看着他,神色越发冷戾,毫不留情的将短刀送进他的腹部。 滚烫的鲜血瞬间溅在他的脸侧,如红梅落于雪上,孤傲决绝,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他朝他缓缓勾起唇角,好似地狱来的恶鬼,语气带着理所应当气定神闲的恶劣。 “因为,天生就该她活,你下地狱,你怎配的上她的关怀呢,那只雪兔喂了狗也不该给你。” 萧如彻神情涣散,眼前好似闪过三只雪白的兔子,在他的竹园蹦蹦跳跳,眼角的泪和着鲜血一起滚落。 随后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崩溃与憎恶。 “那又怎样,依旧是她对不起我!你想护她,可惜,你自身都难保了。” 摩那娄诘面色一沉,一把弯刀猛然从他背后袭来,他举起短刀格挡,随后刀刃一旋,一人瞬间倒在地上。 琉璃色的瞳孔中顿时映出一条落在血泊中的狼尾,他看着倒在地上熟悉的面孔,又看向死在叶问荆重剑下的人,心脏顿时怦怦直跳。 “住手!他们在以死引我们入局!” 叶问荆呆呆地看着倒在他剑下的人,神情慌乱的走去将人扶起,音色颤抖。 “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杀你,是你自己往我剑上撞的,是你自己撞的,黎纤!” 黎纤瞳孔涣散,鲜血不断从腹部巨大的血洞中涌出。 她全身痉挛不止,长睫颤了颤,视线模糊的看着透进屋内的光影,带血的手不断朝着窗外伸去。 “皇叔……我不喜欢这里,带我…回家……” 可她,自从踏上了中原,便再也没有回家的路了。 “啪”的一声,带血的手一下掉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息。 叶问荆眼睛一下瞪大,抬手摇着地上的人,“黎纤?黎纤!” 萧如晔怔怔地看着满地尸陈,他脚边正倒着一个圆滚滚的中年男人,赫然是召楚的尚书令。 他看了一眼不断往下滴血的扇子,止不住的往后退了退,头皮发麻,指尖微微颤抖。 随后步伐慌乱的朝着倒在地上的人走去,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提起,双目赤红。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乱了,全乱了! 召楚尚书令死在他手上,南坻七皇女死在问荆剑下,北幽二王子死在西域使者手中。 四国势力哪一个能放过他们!中原又怎么放过他们! 萧如彻看着慌乱无比的人,满目嘲讽,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们费尽周折也要推开的最后一扇门,是你们自己一步一步将这局面走出来的,我等便以鲜血迎你们入最后一局!” 他感受到胸前的手不断攥紧,听着门外重甲声起,攥着他的手腕,嗓音幽哑。 “你们以为查到最后便能迎来曙光?呵呵,天真,不过是让你们从一个深渊又踏入了另一个深渊,四海的风浪又开始了,你们这次,平的了吗?哈哈哈哈……”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全身上下血流不止,眼中盈满破败,听着屋外重甲将整个酒楼团团围住,笑着开口。 “你们手中的证据,都是我递的,将你们一步步引诱至此,皆是为了用今日之惨局来为明日之盛宴开场。 阿晔,玄甲卫已经来了,说明我的人已将消息带去了皇宫,你联合定安侯府与西域谋反,暗中屠杀他国使臣,想搅乱四海趁机谋位,这罪名,你洗不清了。 这就是我今日要给你的答复,哈哈哈哈,我还是赢了,我终是把你从太子之位拉下来了……” “我替你们开场,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乱局!” 他一步一血泪,双手撑着门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猛然将门打开,顿时狂风大作,屋外停满玄甲铁骑。 漫天的腥风吹红了天边的残云,随着铁骑的长戟震地,最后一缕光线消亡于地平线。 永夜已至。 他们好似打开了一个魔盒,放出了所有即将来临的灾祸,死亡,战火,绝望,哀鸿……,却独独没有希望。 萧如晔紧紧抿着唇,看着垂着头跪在门口的人,眼前好似又漫卷过无数烽烟。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浑身麻木的走到门口,带血的头颅顿时倒在他的腿上,沾着鲜血的手缓缓握着他颤抖的指尖,咽着最后一口气。 “阿晔,我喜欢竹子的,我想睡在那里……” 萧如晔闭着眼睛,任凭四周狂风将他吹拂,感受到指尖的手滑落,心枯成干涸且带着裂口的田野。 玄甲将领翻身下马,威严的目光扫了一眼惨烈无比的现场,随后看着站在大堂之中,满身鲜血的三人,拱手一礼,音色沉寂。 “陛下刚刚得到消息,说有人在此谋逆,命我等前来拿人,还望太子殿下不要为难我等。” 第304章 她明白了 “孤无罪,你们不必来拿,孤自会去金銮殿上陈清罪名。” 萧如晔站在尸骸遍地的大堂中,挺拔的脊背微微塌陷,幽冷的桃花眼盈满破败,腥风吹着他的袍角,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他俯身将靠在他腿上早已凉透了的人缓缓抱起,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月光落在周围的长道上,只听风在无边的暮色中低语,凄怆且悲凉。 摩那娄诘深深陷在大堂的晦暗中,森冷威严的目光穿过暮色落在随着两道身影走动,自行散在两旁的黑压压的铁骑身上。 细数之下,千骑有余。 他立在原地,任凭周围腥风吹拂着他的衣摆,满身肃杀自周身向外蔓延,明灭幽沉的目光微压,脑中飞速掠过无数细节。 南坻,北幽,召楚…… 西域…… 中原…… 四海盛宴…… 太子,定安侯府…… 他们以死为祭,将太子,定安侯府,西域绑在了一起。 推出了通敌叛国,暗中谋逆的罪名…… 只是 为何有这般多的玄甲卫前来拿人?好似生怕谁跑掉了一般。 又为何被抛出的是西域?西域在他们的谋算中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西域,西域此前与中原的联系只有……阿榆! 他瞳孔骤然一缩,猛的抬头,目光穿过重重檐瓦,落在黑暗中依旧闪着光泽的琉璃重檐殿顶。 从苍穹俯瞰而下,层层叠叠的玉楼金殿静默在皇城中间,一人缓步从慈宁宫走出,敛着衣袖漫步在蜿蜒曲折的长廊中,四周早已掌灯,星星点点的在夜色中烧灼。 她抬眸看了一眼漆黑的穹顶,夜风吹着她的裙摆,翻飞欲舞,带着几分清滟翩跹之感。 她拖着步子朝前走去,身后服侍她的内侍远远跟着,杏眼眨了眨,微微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表哥将人拿住了没有。 她今日不去,是因为那些重重叠叠的杀机,那些日日夜夜的烽烟,那些意料不到的欺骗,和那些夜夜啼哭的冤魂,早已将她的气力消磨,她提不起一丝力气再去质问为什么。 她不知道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将这一切的怨怼与仇恨消解。 掌灯的宫女提着龙华吊灯从她身边经过,纷纷朝她俯身一礼。 “参见郡主!” 她微微颔了颔首,看了一眼周围的景致,兴致缺缺,转身便往回走。 刚走了一步,随着“啪嗒”数声,她腕间的持珠尽断,珠子跳动着砸在地上,惊的无数巡夜之人回头。 身后内侍见状,匆匆跑过来替她将散在地上的珠子一颗一颗捡起。 叶昭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散了一地的玛瑙佛珠,又看向空无一物的腕间,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一股不安陡然爬上心头。 断了?怎么会断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郡主,一共一十八颗,请您过目。”内侍弯着腰,捧着捡起的珠子递给她,语气恭敬十足。 叶昭榆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将不宁的心绪压下,抬手接过珠子,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小太监,随意寒暄了一句。 “魏公公近日怎么样了?身体可还好?” 这小太监是魏海认的干儿子,一直在他身边鞍前马后,今日倒是不见他跟在魏海身边。 小太监拧了拧眉,声音尖细刺耳,“干爹总有些日子心情不大好,不让我们靠近,每天独来独往的,奴也不敢往他跟前凑,怕挨鞭子。”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握着珠子便往前走,感慨一句。 “我也有一段时间不曾见过他了……” 她步子猛然一顿,廊间冷风瞬间将她吹透,青丝随风飘散,露出垂在耳边的一抹蓝玉吊坠。 她瞳孔颤了颤,周身血液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好似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桎梏,放出了,更大的阴谋。 她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好像,自她回京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去年十一月从黎州归来,至今已有七月,整整七个月,他一直从别人的嘴里出现在她的身边。 就好像,她一直见过他…… 一阵寒意从脚底开始向上蔓延,无数画面从她脑中闪过,却找不出这七个月里关于他的一丝印象。 原来见过他都是错觉,是有人在暗中帮他遮掩,不经意的提起,一次一次加深心理暗示,让他躲过了与她见面,更让她产生了一番错觉。 人在嘴边,却不在眼前,又让人难以忽略。 如今意识挣脱,方觉自己早已陷入了一场噩梦,无上恐慌像是潮水一般向她涌来,顷刻间便将她淹没。 有人一直在她面前玩弄心术,催眠意识,当初的陆昭仪,不就会这样的手段? 她竟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种下了心理暗示,模糊了意识。 一阵冷汗瞬间从她后背冒出,唇瓣微微颤抖,看着身侧的小太监,嗓音艰涩。 “魏公公近日,有多久不让你们靠近了?” “一月有余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她脑中陡然响起一阵尖锐纷杂的声响,从近到远,极速在她脑中缠绕,久久不散。 “干爹总有些日子心情不大好,不让我们靠近,每天独来独往的,奴也不敢往他跟前凑,怕挨鞭子。” “他学人家煮茶,越煮越难喝,到底不如从前好喝。” “咳咳,主人给了我一张人脸,让我能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郡主啊,知遇之恩,不得不报……” “郡主,属下也不想对你出手,只是,你我效忠的主子不同,属下恕难抗命。” “郡主,周伯的验尸结果出来了。” “是怎么回事?” “是自杀。” “不可能!他怎么会是自杀!” …… “哗啦啦……” 无数珠子砸在地上,好似有什么东西彻底挣脱了牢笼,恐慌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她脑海中肆虐。 她呼吸骤然一窒,脸色一白,身形不稳的向后踉跄了几步,最后腿一软,无措的倒在地上。 随即耳边荡出最后一道声响,彻底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 “叶昭榆,你记住了,出了这个门,我便不再是定安侯府之人。” 她十指死死抠着地面,紧紧闭着眼睛,止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眼泪不断从眼角滚落,笑的几近癫狂,几近绝望。 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名为出嫁,实为避祸! 哈哈哈哈,都是骗子,全都是骗子!是他要杀她!是他在杀她!是他!!!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啊啊啊啊!!!是他要杀我! 小太监被她几近癫狂的样子吓了一跳,心惊胆战的走过去将人扶起,手刚碰到她的臂弯,便被一道大力推开。 “别碰我!” 他愣了一下,抬眼便撞进了一双赤红绝望的眼中,那样的颤抖,无助,歇斯底里,好似四肢百骸都在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 随后他看着那金贵无边的人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十指血流不止,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 好似再晚一点,她便能碎掉。 第305章 你负我! 孤月高悬,今日夜色幽沉的可怕,恍若一只巨大的怪兽,幽幽潜伏在黎明前夕,企图吞噬掉周遭万物。 叶昭榆用尽全力跌跌撞撞的跑在万重宫门中,好似又回到了那夜的荒山,比上次更崩溃,更绝望。 她想尖叫,想哭喊,想逃,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让她感到害怕。 魏海死了!他早就死了!就死在她手中! 是茶不如以前!还是人不如以前! 她压抑着尖叫,满脸是泪,捂着窒息无比的胸口,避着守卫,扶着宫墙踉跄着往宫门跑去。 周身是万箭穿心的痛,指尖的血滴了一路,好似一朵朵绽放到极致的血花。 往后的梦里,她一直跑在这条漆黑的路上,万重宫墙将她包围,她从未有一刻逃出这深宫。 “啪”的一声,她一下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周身的血液仿佛凝滞,连呼吸都在痛。 脑中却依旧不受控制的拼凑着所有的真相,拼到某一刻时,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魏海是他的人,他早就知道她与西域君主的关系! 所以,举行四海盛宴是来……请君入瓮!? 南坻异动,二表哥被抛出,想必其他各国都得了他的许诺,在策划着更大的阴谋。 随后想到什么,她瞳孔骤然一缩,请君入瓮才是真正的四海盛宴!!! 定安侯府与西域君主的鲜血才是此次盛宴狂欢的高潮! 脑中最后一根弦绷断,视线瞬间模糊,她顿时哭喊出声,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随后艰难的撑着地面爬起,不顾一切的往前跑。 巡夜的侍从见状,纷纷替她将路让开,看了一眼匆匆闪过的人,满眼疑惑,这么晚了,郡主怎么还要出宫? 谢归!谢归!谢归!!! 不能被抓,坚决不能,一旦缴械,便是刀剑悬首! 她擦着眼泪向前奔跑,没有哪一刻这般崩溃绝望,她仿佛来到了绝路,被碾碎了全身的脊骨,跌进了永无止境的深渊…… 宫门之外,夜色苍茫,一人血衣如飞,漫天的金丝在夜色中招摇,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他踩着遍地的尸骨,直直朝着矗立在夜色中的宫门逼近,周身好似燃着万丈怒火,不断的将长夜烧灼。 随着他往前一步,皇城禁军顿时退开三尺,浑身上下写满了惊恐。 叶问荆一路追着人来,看着直直逼近皇宫大门的人,一半脸被周围火光映的猩红,一半则被暗夜深埋,眸光赤红森冷,好似真正从地狱爬起来的恶鬼,金丝过处,哀鸿如流,开出一条条的血路。 他脸色顿时一白,他竟然从悠然居一路杀到了大盛宫门! 他竟然敢一人与整个皇城禁军为敌! 玄甲卫刚刚上前拿人,那人初时并未反抗,只是刚要将其缉拿,他蓦然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面色骤然一变。 随后漫天金丝铺陈,满道惊惶,鲜血顿时染红暮色,他发了疯似的从悠然居一路杀上了宫门。 前来缉拿他们的玄甲卫全都死在他的手中,萧四上前阻止,却被他一掌震晕。 就连闻讯赶来的北幽右将军巴颌都未将人擒住,反而断了一臂。 他太强了,强到无人能阻止这肆虐的杀意。 挡他者,死! 一根暗红发带从叶问荆眼前飘落,他的思绪瞬间回笼,看着散着长发直直朝着宫门逼近的人,瞳孔一缩。 他竟然想杀进皇宫! 这怎么可以! 他顿时捡起地上的长刀蓄力朝着发疯的人冲去,金丝与刀刃相接,瞬间激起数点火星。 摩那娄诘目光森寒刺骨,神情异常狠厉吓人,身影瞬间逼近于他,“噗嗤”数声,万千金丝顿时将围在宫门前的禁军钉在墙上,无数鲜血蜿蜒坠落。 “哐当”一声,长刀落地,指骨如玉的手掐着叶问荆的脖子将人提起,眼底汹涌的杀意翻涌。 “你也想阻止我去救她?” “生枝”不会无故躁动,定是她也发现了此次盛宴的真相,情绪起伏过大,才惊动了“生枝”反噬在了他的身上。 她昨日进宫,今日起杀局,明日兴盛宴。 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她代表着侯府,他代表着西域,自他踏入中原的那一刻,杀局便已开启。 他狂妄了半生,唯有此次,思量不详,酿成遗恨。 此后一辈子,她的任何事上,他都不敢不做思量。 叶问荆用力掰着脖子上的手,不明白他到底在发什么疯,瞳孔颤了颤,嗓音嘶哑。 “你要是杀进了皇宫,我们的罪名便彻底洗不清了,你……” 一声冷笑从满目杀意的人嘴里溢出,惨白的脸上沾着无数鲜血,配着他残忍无比的话语,顿时让人不寒而栗。 “除了以血洗血,别妄想有其它方法破局!”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他瞬间被砸在地上,眼前顿时一片晕眩。 良久之后他才撑着地面坐起,只见无数金丝从他眼前蜿蜒而过,四周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一脸茫然的坐在地上,蜿蜒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摆,他头一次这般空茫无措,从头顶到脚底都是麻木。 今日明明是去捉拿凶手,怎么就变成了这副局面? 宫门之中,叶昭榆扶着宫墙往前跑,满目破碎,整个人早已在溃败的边缘,身后无数人举着火把朝她追来,身上玄甲寒光闪烁。 “快,在那里,别让人跑了!” 一声大喊在夜色中炸响,训练有素的脚步声齐齐朝她追来。 她看着终于出现在眼前的宫门,却紧紧闭在幽沉的夜色中,眼中最后一缕微光灭了。 她停住步子,身形不稳的站在原地大笑起来,眼中滚过血泪,终是弯腰尖叫着哭喊。 “你负我!萧徜!你负我!你负我侯府满门!!!” 字字不尽恨,唯余泪千行。 “噗嗤”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血雾瞬间洒向空中,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一般。 她长睫颤了颤,缓缓倒在地上,恍惚间,她听见一声巨响砸开了厚重的宫门。 她瞳孔中映出漆黑的穹顶,耳边的喧嚣渐渐远去,好似有雨落入眼中,很细,很冷。 谢归哥哥,原来……这就是世界崩塌的感觉。 第306章 万古悲 宣和二十一年,初夏,倾盆的大雨浇灭了盛世的浮华,大雨三日,满城惊惶。 万物都淹没在了雨中,阴云笼罩着整个盛京城,好似天河倾倒,万山崩摧。 无人敢叩开城门,无人敢沾三日前的风雨,无人敢言三日前的明堂。 只闻,三日前,明堂之上,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倒下了三位意气风发,名满京华的少年郎…… 此时,盛京风雨依旧,某处空旷的宫殿中,白幔飘扬,四周静的可怕,一人一身缟素,跪在殿中,眼眸半含。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空洞的好似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人偶,不带一丝人气。 殿外风雨一番又一番的刮过,她却不见有一丝动作,就连眼珠都未曾眨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吱呀”一声,宫殿大门被缓缓推开,一宫女低着头,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殿内静的出奇,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到,她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目光只专注于自己脚下,不敢乱瞟一眼,匆匆走到殿中的桌案前,看着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抿了抿唇,抬手又将新的换上。 随后不敢多做停留,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去,只是走到大殿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抹素白的身影深深陷在一片死寂之中,好似与周遭万物割裂开来,无声无息,无喜无悲。 她的周身都被万念俱灰染成了灰白色,空空,落落。 原来从云端跌落地狱,只需三日。 昔日她是高高在上,金贵无边的大盛郡主,今朝为通敌叛国,身负骂名的乱臣贼子。 她不禁唏嘘不已,思绪顿时随着殿外大雨翻涌,慢慢被拉回了三日前。 那日大雨倾盆,阻断了宫门之外蜿蜒的鲜血,将前夜鬼域修罗弥留下的千重杀机与万道哀鸿冲刷。 随着风雨递进,朝堂之上响起了定安侯府通敌叛国,伙同太子谋逆的罪名。 四海使臣更是抱着累累尸骨逼上明堂,控诉太子与叶小侯爷暗自勾结潜入中原的西域君主谋划夺位,戕害了撞破他们阴谋的自家皇子大臣。 此话一出,朝野上下瞬间动荡,叶侯宽袖一甩,呵斥分寸,言四海使臣,一派胡言! 太子与叶小侯爷跪在金銮殿前,双目赤红,满身狼狈,不断向着上位辩驳。 他们前日是得了证据,前去捉拿幕后黑手,未曾谋逆,更不曾认识什么西域君主! 南坻七皇女死于重剑之下,召楚尚书令被扇沿封喉,而北幽二王子则死于西域短刀,宫门之外遍地的禁军尸骨更是被锋利无比的金丝收割。 四海之内,除了西域的君王,还有谁能操纵细如丝缕的金丝杀人? 而二皇子萧如彻尸陈明堂,生前更是深居简出,手边无可用之人,岂会有机会与四海勾结,陷他们于不义之地。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的辩解显得格外苍白。 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一幅画,一幅七皇子呈上来的关于盛安郡主的亲笔画像,彻底将那日的审判推向高潮。 那是一幅极其惊艳的画,画上公子灼灼,周身萦绕着渊渟岳峙,醉玉颓山之势。 配着漫天的桃花,当的起画上的题字——万物生发,风流如画。 七皇子言,此画是他的皇妃也就是盛安郡主的堂姐在定安侯府的某处书房得的。 画上之人便是盛安先前从西域带回中原的人,名曰谢归。 满朝文武面色俱变,四海有如此姿容之人,除了摩那娄诘,找不出第二个。 原来传闻葬于黎州的谢归便是那荡扫瀚海的西域君王!更是前夜杀上他们大盛宫门的异族贼子! 盛安竟敢欺上瞒下,私自将西域君主带来中原,窝藏于侯府,到底意欲何为! 难怪此前有她与西域君主有染的传言传出,原来压根不是空穴来风! 她简直放肆! 定安侯府瞬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纵有三千词阙,难辩清白。 朝堂之上,私语窃窃,目光如刀。 原来定安侯府早已与西域勾结,前夜的灾祸竟是他们蓄谋已久,妄想伙同异族改朝换代! 国之皇城,竟容异族贼子杀上宫门! 前夜若不是皇城禁军拼死抵抗,阻那鬼域修罗于宫门之前,还真让他们奸计得逞! 乱臣贼子,简直是乱臣贼子! 那日的风雨随着他们的怒斥喧嚣,各国使臣严辞紧逼,不给说法,誓不罢休。 叶侯跪在金銮殿前,迎着所有口诛笔伐,指骨发青,三揖九叩,高声言屈。 定安侯府自今上数百年,满门忠骨,绝不会谋逆,求陛下明察! 可万万声呼喊,换不来一丝维护。 好像兵临城下,众人弃之,厚儒否之,无人能做他依仗,无人能予他清白,无人能护他傲骨,他们要他自己证明给他们看。 他看着沉默的帝王与寥寥几人为他侯府辩驳的朝堂,终是直起身来,大笑了一声,好似在风雨如晦中发出了最后一丝哀鸣。 “我侯府百代,死守忠勇,可死,绝不可逆!” 随后猛的触柱,血溅轩辕,满地清白。 那日朝堂之上,百官以口舌之利力压忠骨,那日明堂殿前,使臣以累累尸骨逼杀良相…… 那日四海宴请,贺官高就,言辞激烈,刀锋汹涌,那日哀鸿逐日,百官之首,触柱表忠,血溅金銮,那日遥遥黄金台,满地臣子血,那日朱红墙,惊澜雨,万古悲…… 终是鲜血刺目,堵住了所有口诛笔伐。 最终那场盛宴以太子被囚,侯府满门下狱,听候发落收场。 那场盛宴的结局,终是成了后来宣和之变的开端。 后世百年,无人敢提起那日带着血的惊变。 第307章 梦醒了 殿外风雨摧掀着檐瓦,猛然将还深陷在三日前的动荡中的人惊醒。 宫女收回目光,心有余悸,好似三日前的机锋与血雨未散,她怕沾染一点,便不得善终。 如今盛京重兵围城,满城捉拿那阴谋败露之后潜逃在外的敌国君王,而后整个中原大地,数百城关,竖起高防,用整个中原困杀西域使团。 就这短短三日,无数证据涌入朝堂,桩桩件件直指定安侯府通敌叛国,诱拐太子谋逆。 明堂上的鲜血洗不清他们的罪名,三百年的忠勇续不了侯府的气数。 陛下震怒,百官惊惧,证据一出,太子被废,定安侯府,满门抄斩。 明明三日前便已入夏,可整个盛京却反而陷入了数九寒冬,人人自危。 如今谁都不敢与太子和定安侯府扯上一丝关系,生怕罪连己身。 她叹了一口气,又回头望了一眼跪在殿中,一片死寂的人。 盛京剧变发生了三日,这三日的问责中,却丝毫不见她的身影,只闻她滔天的罪行。 更闻,三日前的那个夜晚,西域的君王为了她,发了疯似的杀上了宫门。 一人荡扫了整个皇城禁军,千秋独有的震开了他国的宫门。 蜿蜒的鲜血染红了整条长街,大雨冲刷三日,长街之上,血还未尽。 若不是后来各地的玄甲卫闻声赶来,还真让他们一起逃出生天。 如今阴谋败露,西域君主被赶来的国师救走,不见踪迹,盛安郡主被困宫门,失了心魂。 她叹了又叹,不知道是该笑他们的罪有应得,还是该叹他们的盛世爱情。 她抬脚跨出殿门,大雨伴着惊雷一番又一番的落下,这间宫殿却依旧安稳的矗立在雷雨之中,透着与世隔绝的死寂与幽沉。 盛安郡主不见踪迹的那三日,其实就昏睡在这殿中,一觉醒来,大厦已倾,心魂俱碎,万念俱灰。 不知道是陛下念及侯府百年,劳苦功高,还是陛下仁慈,不忍寒了将门的心,定安侯府通敌叛国却未波及九族,只判了满门抄斩。 而明堂上的那场血雨从未波及到这殿中之人,只因太后与永嘉公主以死相护,陛下也无意动她分毫。 如今定安侯府满门下狱,秋后问斩,独独她还留在宫中。 “啪嗒”一声,大殿门被合上,整个宫殿又陷入了死寂,万籁被阴仄掩埋,只余那满殿的白幔舞悲凉。 窗外风雨急促,随着日影轮转,一程高过一程,彼时风过西楼,殿门又一次被推开。 盛帝一身黑红龙纹冠服,缓步走了进来,平静威严的目光直直落在垂首跪在殿中的女子身上,空旷的宫殿中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他停在满身缟素的人身前,垂眸看着那道纤细无比的身影,不过短短三日,便已形销骨立。 他俯身抬起她垂下的头,一滴滚烫的液体蓦然砸在他的手上。 看着手背上滚过的红色泪痕,眸光动了动。 泪尽泣血。 他叹了一口气,音色寂然,“你若不是这般聪明,便不会有这般痛苦,至少,懵懂一世,不感世态炎凉,便不会心痛万分。” 闻言,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气弱至极的声音缓缓在空旷的宫殿中响起,好似下一秒便能消散。 “我若不发现这背后的真相,你如今是不是也成了我的救世主?我要愧疚于你,我要跪地求你的原谅,我还要为我侯府满门向你磕头?你的一点赦免,一点维护,我便要感激涕零,我要更加忠你敬你,就算让我去死,我都毫不犹豫?因为你最无辜,你最仁慈,你被至亲之人欺骗,你还能恕我护我,你就是我这一辈子都要愧疚的亲舅舅!” 游丝之音,被风一吹,便散在了风中,可字字诛心,声声泣血,彻底撕开了这伪善的面具。 她用尽全力推开面前缄默不言的人,声嘶力竭。 “你让我侯府百年辗转奔走证明忠心可酬成了一场笑话!!!你凭什么来做我的救世主!!!” 她以前竟相信只要她不停的跑,便能逃离倾轧来的风雨。 这简直就是一场笑话,是天在杀她,她能逃到哪里去,她到底能逃到哪里去! 她们一步一步向前追寻真相,最后才发现,越是向前,越是一步一刀,将她们一遍又一遍的碾碎,最后连灰都要扬掉! 什么是命? 这就是命,就是任你万念俱灰死而复生,日夜不停绝望哭泣,也依旧拿它没有办法的东西。 如今,梦终于醒了,梦里的世界,塌了。 她到现在,到现在都不敢去想任何事,她怕她能疯掉。 盛帝看着无力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的人,好似痛到了极致,下一秒便能碎掉。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走过去将人抱起,朝着殿内的软榻走去,音色沉寂。 “朕用你皇祖母的名头,提前将你与你阿娘叫入宫中,便是想避免今日之局面,可阿榆还是知道了真相,扰乱了我的布局,自己也痛苦如斯。 你看,你二表哥便将晔儿保护的很好,宁愿揽尽一切罪名,痛极而亡,也不愿晔儿知道一点真相,不知道,便不会痛苦,更不会绝望,他就算不是太子,也依旧是朕的好儿子,朕也依旧是他最敬爱的父亲,为父者,自然会护儿女周全。” 他像是一个将人心研究的极透极透的魔鬼,知道怎么做能将自己从一切的罪恶中剥离,不沾一丝污秽,清清白白的成了所有人的救世主,轻而易举的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间。 这一刻叶昭榆竟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该有的样子。 她倒在榻上,再也没了一滴眼泪,强行的将自己拼起来。 她不能碎,那夜宫门被砸开,她看见他,她便知道,她不能碎掉,不能…… “他们都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们……” 盛帝站在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改往日的温情友善,说出的话凉薄入骨。 “帝王最不缺的便是儿子,谁能顺应龙心,谁便是朕的好儿子。” 随后他目光落在那张苍白至极的脸上,缓缓开口。 “阿榆太聪明了,聪明的让朕多次狠下心来杀你,可最终都让你逃了,朕却是次次松了一口气,原来朕也不忍心杀阿榆。 可又是这份聪明,让朕感到害怕,朕怕阿榆查出了所有真相,届时,定安侯府还没被扳倒,却与西域联手一起对付朕,朕这才迫不得已提前对你们出手。 阿榆的依仗,定安侯府、西域,一个都不能留。” 叶昭榆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们先前以为所有的杀机都是为争夺太子之位而起,原来是她们一叶障目,看偏了局势,竟不知那真的全是意指侯府! 是她们太蠢,看不透被王权摆布的迷局,还以为君心能赌,到头来,从一开始,君心便是杀心。 盛帝看着满脸悲怆与嘲弄的人,感慨万千,“阿榆啊阿榆,你们若不紧紧相逼,朕也不会这么快的出手,也许你还能与朕再走一局,你为赢局也不是没有可能,悔吗?” 叶昭榆鼻尖一酸,紧紧攥着被子,终是哭出声来。 “悔。” 悔她的付出,悔她的感情,悔她的机敏,悔她的一生…… 要是,要是有重来,她宁愿懵懂一世,不识人心。 第308章 你想做什么? 不知何时,殿外的雨停了,整个殿内都被一股浓稠的悲戚笼罩,不闻声响。 叶昭榆哭不出泪来了,只倒在榻上,蜷缩着身子,紧紧将自己抱着。 好似只有这样,她便能与这个虚伪的世界割裂开来。 盛帝走到不远处的桌案前,看着依旧一口未动的饭菜,威严沉寂的眼眸动了动。 随后端起一碗早已凉透了的粥回到榻前,看着蜷缩成一团将自己封闭起来的人,沉声开口。 “朕不会动你与你阿娘,目前,定安侯府的每一个人都在死牢里好好待着,你哥哥也在,朕没有动他们,可他们是死刑啊,到时候是要被问斩的,阿榆可想救他们?” 叶昭榆长睫颤了颤,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他,动了动苍白无比的唇。 “你想做什么?” 看着终于又有了反应的人,盛帝笑了一下,盛安全身上下都是软肋。 那晚急火攻心倒在了宫门前,昏睡了三日,醒来听到惊天噩耗不曾倒下,都是这些软肋托举着她,连死都不敢。 他搅了搅碗里的粥,端着粥俯身凑近,一勺一勺的喂给她。 叶昭榆无力的挣扎起来,却被迫咽下一口凉粥,胃里抽搐翻涌,顿时吐的昏天黑地,整个人又倒在榻上,再没了一丝力气。 盛帝眉头一跳,将手中的粥砸在殿中,高声吩咐。 “叫太医来!” 随后殿外响起一阵仓皇的脚步声,随着呵斥落下渐行渐远。 叶昭榆不管胃里的抽痛,挣扎着起身,双目充血,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机械的重复刚刚的问话。 “你想做什么?” 盛帝垂眸看着她,语调平静,“若朕说,你身上的任何东西,朕都不会收回,封号,荣宠,承诺,全都作数,你会怎么逆转他们必死的命轮呢?” 闻言,叶昭榆飞速转着早已麻木的脑袋,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挖空心思寻找出路。 盛帝看着紧紧攥着他袖子的人,沉声开口,“不急,阿榆可以慢慢想,至少,这一个月内,朕是不会杀他们的。” 叶昭榆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他,“你不是说,秋后处决的吗!” 盛帝一点一点的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语调冰冷,“谁让,阿榆打乱了我的计划,让本该死在四海盛宴上的西域君主逃了,你怪不得朕,朕也是怕夜长梦多,后患无穷。 你还得感谢你皇祖母和谢太傅,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为你跪地求来了这一个月,先前的秋后处决亦是,否则,按照朕的性子,应该早就送你侯府满门去团聚了。” “你混蛋!你简直不是人!” 盛帝嗤笑一声,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太医,又看向大口大口喘着气的人,目光幽沉。 “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朕倒想看看,你能怎么逆转局势。”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瑟瑟发抖的太医,周身威压毫不掩饰。 “治好她,不然,朕摘了你的脑袋。” “是,是,是……” 他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人,一敛宽袖离开,平静幽深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中。 “你若好好喝药,好好吃饭,朕便让你去见见你阿爹,毕竟,你阿娘一个人守在灵堂,无助得很。” 闻言,叶昭榆瞬间侧头看向朝着宫殿大门走去的背影,两行热泪滚落,双目刺痛,连连开口。 “我好好喝药,我好好吃饭,你让我去见他,你让我去见他……” 盛帝刚踏出宫殿大门,远远便看见侍卫将另一个满脸是泪的小丫头拦在殿外,任凭她哭诉打闹都未将路让开。 他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一见他来,她立刻推开侍卫冲了过来,双目泛红,一下跪在他的面前。 “求父皇明察,哥哥不会谋逆,叶昭榆也不会谋逆,他们绝对不会!求父皇明察!” 她不明白,就短短几日,怎么就变成了这副局面? 明明几日前,她们还一起策马,高高兴兴的去打猎,怎么转瞬间就遍生苍凉,物是人非了。 好像天都塌了,她不知道在这塌陷的世界里该怎么走。 盛帝看着不断朝他磕头的人,再不复往日逍遥无忧,满身的不知所措,除了一味哭求,再毫无他法。 他眼眸眯了眯,音色寂然,“他们将你护的太好,让你一味居安,不曾思危,如今祸端一出,你除了会求人,你还会什么? 你别忘了,你与太子乃一母同胞,他犯谋逆之罪,你也要被牵连,朕顾念你心思纯良,不喑世事,这才判你无罪,你还要朕怎么赦免?” 萧瑶愣愣的望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的人,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她从未见过那般冰冷的目光,连抽咽都忘了,无措的瘫坐在地上。 是,事情发生到现在,她除了会哭,她什么都不会,连往哪个方向努力,她都不知道。 她以为,父皇是哥哥的父皇,是盛安的舅舅,都是一家人,她求一求,求一求,父皇就会放过他们。 可刚刚那道冰冷的目光好似给了她一巴掌,嘲笑着她的天真可笑。 可她除了会求人,她想不到其他办法,所以她还是要求。 她又直起身来,拉着眼前黑红龙纹冠服的衣摆,声泪俱下。 “儿臣求父皇,求父皇放过他们,他们不会谋反,此事肯定有误会,求父皇明察!” 盛帝扯过衣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一甩袖摆离开,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冷风传来。 “你以为,只要你哭,四海各国就会放过中原?他们就不会讨要皇子大臣死在盛京的说法?他们就能咽下这口气善罢甘休? 永嘉,不要永远都这么天真,如今各国找朕讨要说法,西域野心昭然若揭,民心惶惶不可终日,朕若放过了他们,谁来放过朕? 你若没有办法堵住各国的讨伐,便别来求朕的赦免。” 萧瑶眼睁睁的看着黑红龙纹衣摆从她手中滑走,一下跌在地上,大哭出声。 “月牙,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他们!” 随后她一把推开月牙前来扶她的手,双手撑着地面朝着那道冠服招展的背影不顾一切的大喊。 “定安侯府世代从龙,刀剑守疆土,墨笔谋太平,不死,不归,不衰,不退!大盛太子,心怀万民,百姓有难,他必往之,梁州旱灾,圩州蝗灾,浮州水灾,戍州雪灾,还有南蠹昌州黎州胥州……,都有他的功绩,他们心怀天下,又怎么会让百姓惶惶,他们不会!他们不会……” 第309章 三对二 夜幕降临之后,整个皇宫静悄悄的。 甘泉宫内无人掌灯,借着月光只能看见殿内盈满浓墨般散不开的黑暗。 若仔细看,还是能看见一道黑影撑着额角靠坐在大殿上,四周空无一人,寡绝至极。 他闭着眼睛,好似在沉思着什么,周身威严不怒自威,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凛然。 随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幽沉晦暗,朝着殿外开口。 “滚进来。” 一直在外立候的老太监心跳一下加剧,闭了闭眼睛,随后一咬牙,弯着腰走了进去。 “陛下。” “将灯点燃。” “是。” 一阵烛光猝然映亮殿墙,盛帝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弯着腰站在殿下的人,目光幽深。 “你来说说,朕的计划,是怎么被打乱的?” 老太监额头冷汗直冒,枯瘦如柴的手不自觉的攥着袖摆,音色颤抖。 “是,是郡主提前发现了真相,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西域君主发了疯,然后将人提前,提前吓跑了。” 陛下本欲用二殿下将他们麻痹住,让他们认定二殿下便是策划这一切的凶手,然后玄甲卫前去拿人时,那西域君主不知陛下早已识破他的身份,为了继续伪装下去,定会与太子和叶小侯爷一样,心甘情愿缴械,不做反抗。 而一旦将人收押,纵使他有滔天的本领,他的命也不再由他。 四海盛宴的那天,本该是陛下用西域君主的血来开场,就算他还能反抗,郡主也早在陛下手中,用她来钳制他,他逃不了,也不敢逃,只能做那日盛宴的头菜。 而后陛下便能堂而皇之的为定安侯府定罪,将整个盛宴推向高潮。 用一代君王的血和百年将门的骨,成就一场惊世盛宴,此乃千秋独有,足够后世百年,津津乐道。 待他们在那场盛宴上食饱餍足后,中原,北幽,南坻,召楚都会前去瓜分西域。 那时西域才是真正的众矢之的。 没有摩那娄诘的大漠,怎么承受的住四国的战火? 四海的局势会迎来一次重大的洗牌,中原,北幽,南坻,召楚,将为新的四国鼎立。 可事实却是,西域君主逃了,至今重兵围城都找不见一丝踪迹,一旦他逃回西域,必将反扑中原。 南坻也早早出了偏差,黎宿未死,南坻终将落在她的手中,南坻女帝与陛下的盟约成了一张废纸,到时候西域反扑中原,南坻定不会出手相助,黎宿反而会因七皇女之死,助力西域。 未将摩那娄诘擒住,北幽和召楚早就与陛下翻了脸,试问,谁能不惧怕鬼域修罗的疯狂报复? 可大局已定,他们只能联合中原一起对付西域,不然,就凭他们如今的国力,压根挡不住西域铁骑的践踏。 所以,如今呈现的局势是,三对二。 火烛“噼啪”一声,火苗顿时借势高涨,瞬间将他脑中的想法惊散。 他抬头看了一眼垂着黑沉的眸子盯着他的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自觉的瑟瑟发抖。 “老奴该死,老奴不该走神。” 盛帝起身朝他走去,俯身抬起他的下巴,感受着手下人的颤抖,盯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视线微压。 “知道阿榆是怎么发现真相的吗?” “老,老奴不知。” 盛帝一脸漠然,抬手摸着他脸上的轮廓,随后一把将他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揭下,语调平缓。 “因为,她冲破了朕的暗示,发现自己从黎州回来便再也没有见过这张脸了,随后明白一直出现在她身边的黑袍老者就是朕身边的魏公公魏海,你说,她聪不聪明?” 老太监捂着发疼的面皮,瑟瑟发抖,不敢答一句,只不停地求陛下息怒。 盛帝俯身将手放在他的脖颈处,叹息一声,“魏海自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已经跟在朕身边了,他从来不会是这种软骨头,朕给了他这张脸,让他将真正的样子藏在面具之下,随后成为朕手里最利的一把刀,盛京之中,能敌过他的,寥寥无几。 可惜,月余前,被阿榆将朕的这把刀折了,既然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了,你也不用带着这人皮面具扮他了,污了他的气节。” “咔嚓”一声,一具枯瘦的身影瞬间倒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息。 又三日,整个盛京透着风雨后的宁静,某处空旷的宫殿中好似凝滞了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只见案前坐着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机械的吃着案上的饭菜,一口一口,直到发吐了才停下。 盛帝走进殿内,便看见这幅场景,只见听到声响,她瞬间回头看着他,就直直的看着他,抿着苍白的唇,不发一言。 可满眼却都在说,看,我有好好吃饭,我有好好喝药…… 盛帝久违的笑了一声,小丫头的状态是比三日前好多了,随后接过宫女手中的汤药,慢慢喂给她。 “阿榆下午就可以去看看你阿爹了,侯府里的东西朕都没让人动,都是你和你阿娘的,阿榆还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只是,不能太贪心。” 他好像还是以前那个纵容着她所有的舅舅,若不是最后一句不轻不重的警告,都要让她以为此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咽着苦涩无比的药汁,长睫颤了颤,抬手抓住他的衣袖,嗓音嘶哑。 “让我阿娘带我阿爹回黎州,让他葬在止夷山上。” 定安侯府的每一个人,死后都要魂归止夷,那是荣耀,代表着一生忠勇,俯仰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人。 盛帝盯着执拗的看着他的人,幽沉的眼眸微敛,默了许久,随后点了点头。 “好。” 叶昭榆一下卸了力坐在软垫上,眼眶微微泛红,回家了。 傍晚,夕阳如醉,漫天霞光染红了天边流云,像是一阵飘浮的雾气,朦胧而迷离。 叶昭榆闭着眼睛靠在马车里,周身空静无比,被一队人护送着前往侯府。 此时宫门外依旧凑着许多人,看着穿着大盛官服还跪在宫门前的几道身影,唏嘘不已。 听闻那日朝堂上,也只有这几位竭力为太子与定安侯府辩驳,奈何大势已去,独木难支,终是未能力挽狂澜。 如今人人对那件事避之不及,他们却不怕被牵连,求情至今。 尤以谢太傅,御史中丞,裴尚书为最,四处奔走,为太子与侯府叫屈。 裴朝将百年侯府与太子殿下的功绩缩列成书,手书千张,从高楼之上一洒而下,纷纷扬扬。 满城百姓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功绩,说不动容都是假的,可他们人微言轻,怎敢发声,只能避着人偷偷去侯府门口吊唁。 叶昭榆一身白衣走在街上,只听一身文骨献明堂,人间处处颂他声。 第310章 知道 夕阳垂暮,将整个定安侯府照的暖黄一片,四周空空荡荡,只余灵堂前的白幡随风飘扬。 萧焕茸跪在灵堂前,身后是一片霞光,身前是一片素白,缟素覆在消瘦无比的身影上,将整个黄昏都衬的凄切苍凉。 她拿起一叠纸,一张一张丢入火盆,火光映在她苍白的面孔上,整个人哀莫大于心死。 听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没有一丝想回头看一眼的意思。 “阿娘……” 一道颤抖至极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带着无限哭腔与破碎。 她瞳孔一缩,手中的纸堆一下掉入火盆,溅起数点火星。 随后她猛的起身,一下冲到来人面前,“啪”的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带着无边痛恨与怒火。 她看着不退不闪的人,胸口剧烈起伏,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与他的事,你阿爹知道吗?” “知道。” 叶昭榆抽咽不止的点了点头,双目通红,随后一下跪在地上,哭着开口。 “对不起,阿娘,对不起……” “起来!不许跪!你阿爹是怎么教你的,不跪无错之事!起来!” 她刚刚没有办法不打她,没有办法不怨她,若不是她与西域君主牵连,又怎会落人把柄,定安侯府也不会落得这副样子。 可她阿爹竟早就知道她与西域君主的关系,既然他未有异议,那便证明,此关系纯良,西域并不是要借她图谋中原。 他们二人在此祸端中亦无辜,亦是被贼子所害。 叶昭榆站起身来,抽噎着看着站在眼前的人,满腔的酸楚与难耐,试探着扑进她的怀里,见未被推开,随后抱着人哭的不能自已。 “阿娘,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呜呜……” 萧焕茸紧紧抱着她,也痛哭出声,这些天头一次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事发至今,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倒下,不能溃败,她还有一双儿女要救,她还有侯府满门要救,她不能在此时倒下。 可看着满身死寂与破败的小丫头,她还是没忍住崩溃大哭。 她的阿榆,她的阿榆才十六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就大雪满途,怎么就命途多舛,好似走完了他人一辈子才遇见的荆棘路。 这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啊! 两人也不知道抱在一起哭了多久,只知太阳已接近地平线,再过不久,夕阳便会走到尽头。 萧焕茸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又替哭的脱力的小丫头拭了拭泪,音色沙哑。 “阿榆怎么回来了?” “舅舅让我回来看看阿爹,明日一早他会派人与阿娘一起送阿爹回黎州。” 萧焕茸眼眸颤了颤,回黎州,他是该回黎州了,可是, “你们该怎么办?” “阿娘放心,我会留在盛京周旋,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你先带阿爹回家,别让他久等了。” 萧焕茸红着眼睛点了点头,音色哽咽,“好,我先送他回家,然后再回来找你们。” “嗯。” “去看看你阿爹吧,你阿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叶昭榆从阿娘怀里出来,目送她离开后,又回头看向灵堂前的棺椁,眼睛又是一热。 随后擦了一下眼泪,抬脚朝着棺椁走去,清白的面容一寸一寸映入她的眼帘,她腿一软,终是跪倒在棺前。 颤抖着手去摸他额前的血痕,整个人像是从中间被劈开了一样,心脏抽着抽着疼。 “老叶,老叶,我来了,我来看你了,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我能救你们!我能救你们啊!呜呜呜呜呜呜……” 她终是跪在棺前捂着脸大哭出声,整个人崩溃无比,不断地哭喊着。 “你为什一定要死守忠勇,他不配啊!他配不上你守了一辈子的忠勇,他不是我侯府要追随的良主!我侯府满门忠骨,白献刍狗……” 他果真做到了“死守忠勇”几个字,可一身忠骨献明堂,换来的只有片刻喘息。 随后所有阴谋粉墨登场,只他一人行至黄泉。 怎么能这样,世道怎么能这样! 她趴在棺椁上痛哭,无声的问着周遭万物,可却只见黄昏到了尽头,被黑暗将最后一缕光线抬入长夜。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几只流萤煽动着翅膀,缓缓飞入灵堂,悠悠绕着跪在灵堂前的身影翩跹。 叶昭榆闭着眼睛跪在蒲团上,没了喧嚣的力气,像是沉寂下来的死海,不会再为任何事情翻腾起浪花。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身后,沉静的眼眸看了一眼跪在灵堂前的身影,眼眸微眨,缓步走了过去。 叶昭榆长睫颤了颤,并未睁眼,音色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他们出城了吗?” 丹娘走到灵堂前先点了三炷香祭奠英烈,随后转头看着苦苦支撑许久的人,抬手将人靠向自己,音色沉缓。 “姑娘不必担心,他们已经通过密道出城,我也已放出消息,中原各地的怀远军会为他们开路,他们能安稳到达边城。” 那条密道三年前已落成,连接着侯府,醉仙楼后院以及城外,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竟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今日陛下放姑娘归来,整个侯府外被重兵包围,她只能通过密道来见她。 叶昭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猛然卸了全部的力,身体止不住的朝着一边倒去,又被一只大手稳稳扶住。 她无力的靠在丹娘怀里,思绪止不住的翻飞。 那晚知道所有的真相后,她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在下坠,可自救的手却迟迟伸不出。 直到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砸开了厚重的宫门,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哭了。 她便知道,她不能消弭。 他是她溃败到极致的最后一道防线,她碎不了,也不能。 那夜,她打碎一切希望重铸。 那夜,她直到看见那迦赶来将人带走,她才合上双眼。 他知道该往哪里逃才能躲过这场困杀,他知道该走哪条路才能力挽狂澜。 所以,她安心了。 这些天萧徜将整个盛京城围的水泄不通,没有哪一条出城的路没有被重兵把守,挨家挨户的搜索他们的踪迹。 可他想不到,他们就藏在醉仙楼的后院。 谢归知道她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他亦知道那条密道由丹娘镇守。 走投无路时,他自会去找她,丹娘会带他们出城。 她抬眸看着无边的夜色,眸光微寒,就算他用整个中原来困杀他,他也逃的了。 整个中原大地都有怀远军的影子,他们会为他开路,他能穿过重重城关回到西域。 她闭着眼睛嘲弄一笑,鼻尖翻腾着无边酸楚,万万里归途,终究是大梦一场。 谢归,中原负你,我不负你,怀远军不负你。 第311章 塌不了 “驾!” 漆黑的穹顶下,几道黑影骑着快马护着一辆马车向前奔袭,身后无数雄鹰遥遥追着。 四周树影婆娑,孤月一照,荒僻无比。 马车里,那迦拿着几枚银针刺入靠在车内的人的穴位,看着他惨白的唇色,面露焦灼,随后抬手猛的点在他的胸口。 “噗嗤”一声,一口淤血瞬间喷出,手下的人长睫颤了颤,终是醒了过来,随后一把将他推开,朝着马车外大吼,双目赤红。 “画殷!传令给阿坦勒,发兵中原!” “是!” 摩那娄诘捂着胸口,长发散在周身,死死盯着窗外深邃幽沉的黑暗。 是他中原挑衅在先!他要他西域铁骑踏平中原! 他琉璃色的眼眸充血,紧紧攥着拳头,胸口剧烈起伏。 那夜明明就差一点,他就可以将她带走,就差一点! 可笑的是,分寸之间,如隔重嶂,让他尝尽苦求不得的滋味。 那迦叹了一口气,抬手点在他的几处穴位上,随后运功为他梳理心脉。 “师兄勿要动怒,‘死枝’已经反噬至此,别再将其惊扰。” 那日多亏他派了雄鹰跟在师兄身后,师兄离开不过短短两个时辰,雄鹰便突然动荡,飞回使馆不停地尖啸盘旋。 等他带着画殷赶到时,师兄已经杀上了大盛宫门,随着那小郡主倒下,师兄也被死枝反噬,撑着长刀跪在了宫门前。 连枝宿体,死生相连,一损俱损,避无可避。 他无可奈何,只能按照小郡主的无声哀求,强行将师兄带走。 随后按照师兄的指示,躲进了醉仙楼后院。 醉仙楼的主人见状,将他们藏在了密道中,随后重兵围城,侯府满门下狱,整个中原大地都在捉拿师兄。 盛京风雨三日,雷电交加,无声的将这场盛世的图谋宣扬。 他们动不了一点,只能待形势缓和后再出城。 如今盛京的动乱随着风雨停歇平息了一瞬,丹娘这才带着他们通过密道出城,派了几名护卫一路相送。 他抬眸看着马车外晃动的树影,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该说,是郡主救了师兄,还是师兄救了郡主。 孤身涉血,掠满悲情,坍塌的世界里,他为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小郡主手里攥着师兄的命。 她,塌不了。 月影轮转西楼,整个定安侯府空空荡荡,只余灵堂前的白烛凄切摇晃。 叶昭榆靠在丹娘怀里,闭着眼睛,喃喃开口。 “如今是什么情况?” 丹娘抚着怀里人的青丝,清冷的眼眸微眨,扯了扯嘴角。 “陛下手段雷霆,围城搜人,查杀侯府旧部,软禁太子势力,如今人人自危,除了一些头铁的大臣,无人敢为侯府求情。 侯府的兵权尽收陛下手中,不服的将领都被杀鸡儆猴了。 叶小侯爷自主人死后才开始掌兵,如今连五载都不到,太年轻了,威信不足,他一下狱,麾下的兵马便都向着其他将领倒戈了。 醉仙楼虽为太子势力,但一直在暗中行事,姑娘也有意无意的将我们的行踪抹去,所以,未受牵连,如今,依旧能动。 只是,怕是整座醉仙楼出动,也敌不过死牢守军,所以我们并未冒然闯入死牢救人,一直在等姑娘。” 叶昭榆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是死寂般的幽沉,毫无血色的唇轻启。 “你们做的很好,上次让各处的人往上爬,如今如何了?” “还未接近权柄,最快也要半年。” “让他们尽快,务必在四海战火燃起之时控制住各地,盛京的人不要动,等四海动乱起,中原自顾不暇时再去救人,我会想办法将他们保到那时。” “是。” 丹娘想到什么,抿了抿唇,随后开口道: “如今陛下将所有兵权收聚中央,就算我们控制住了一些州府,中央兵力一出,我们顷刻溃败,更不论怀远军还散在各地,姑娘还未前去将人召回。” 当初主人为了抹去怀远军的踪迹,将所有人散在了中原大地,只留一小部分在外运作,其余全都销声匿迹。 若想将所有人召回,还得费一番功夫,况且,所有首领只遵姑娘之令,她若不前往,无人能将他们带走。 可如今,她被困在京城,如何动得? 叶昭榆杏眼微敛,眸光暗沉幽深,缓缓开口。 “我会想办法将人集结,等四海烽烟起,西域会牵制住萧徜,只要太子被救出,怀远军归来,我们就能翻盘。” 她抬头看着满堂的白幡,目光骤冷,随后视线落在黑木棺中,语气幽冷。 “既然天道不仁,那我便另立新主,就算死后魂魄碎于四海,永世不得踏入故里,我也要掀翻这明堂!” 四周瞬间风声呜咽,阵阵高昂,好似回应着她的呐喊。 丹娘双手抱拳,一下跪在地上,音色肃然。 “怀远军,愿为姑娘冲锋在前!” 叶昭榆回头看着单膝跪地的女子,像是一柄终于见到天光的利剑。 她眼睛顿时一热,抬手将人扶起,“每次都要你们陪我冒险,盛安惭愧。” 丹娘看着眼前苍白却不脆弱的人,缓缓启唇,“怀远军的存在,便为做定安侯府最后的盾,侯府若倒,怀远军扶之,侯府若反,怀远军助之,侯府若败,怀远军殉之。” 主人一死,定安侯府与姑娘,便成了他们最后的信仰。 信仰这种东西,怎么能不拼死相护。 已经碎了一个了,不能再碎第二个。 次日一早,叶昭榆站在侯府门口,素白的衣裙随风飘摇,看着扶棺而去的人,泪眼纵横。 萧徜果真说到做到,今日一早,便来了一支玄甲卫,护送阿娘与棺椁归乡。 她没有将真相告诉阿娘,阿娘到如今还以为他们真的是被二表哥所害。 她怕阿娘接受不了,从小敬爱的兄长就是杀死自己丈夫的凶手,所以将这一切隐瞒。 她不会让阿娘回来,待在黎州会比盛京安全,等一切尘埃落地,她会前去见她。 四周风声呜咽,漫天的白纸翻飞,叶昭榆扶着门框,看着渐行渐远的黑棺,满眼是泪,哭的像个孩子。 草草间巷喧,涂车俨成位。 冥冥何所须,尽我生人意。 北邙路非遥,此别终天地。 临穴频抚棺,至哀反无泪。 尔形未衰老,尔息犹童稚。 骨肉安可离,皇天若容易。 房帷即灵帐,庭宇为哀次。 薤露歌若斯,人生尽如寄。 ——《古乐府挽歌》 第312章 带他走 那日崇肃公主扶棺归去,城郊十里白服,漫天白纸翻飞,言说着定安侯的功绩与生平。 谢太傅领着一众学生,站在十里长亭,目送着黑棺远去,眼中布满沧桑。 他这已经是送上一代的第三个学生离去了,都是天妒英才,悲骨难续啊。 他抬手将手中白纸抛洒,老泪纵横,随后拒绝身边人的搀扶,拄着拐杖蹒跚离去,背影萧索苍凉。 他再也不收徒了…… 是非明镜改,贼子乱黑白,圣贤无一用,丹心已作古。 他教的圣贤书,辩不过黑白曲直,十里琅珰…… 随着灵柩离开,盛京又飘起了小雨,阴云密布,天光不明。 黎宿踩着黑色锦靴,身后跟着大盛内侍,敛着凤眸,神情沉寂肃然,稳步朝着贴满封条的定安侯府大门走去。 刚一靠近,围在周围的士卒瞬间拔刀,内侍抬手举起手中令牌,众人见状,纷纷收了兵刃,将路让开。 随后内侍转头朝着背手而立的人一拜,嗓音尖细,面容恭敬。 “陛下说了,摄政王可以前去向郡主辞行,只是,别误了时辰便好。” 黎宿凤眸眯了眯,墨色衣摆被风一吹,猎猎作响,她背手朝着往大门内部走去,周身威仪不露而显。 刚踏进门,便见整个侯府一片静谧,偌大的府宅中找不出一个人影,只余满院白绸在细细密密的雨中飘扬,凄切悲绝。 她叹了一口气,长睫上沾着雨珠,眼中说不出的物是人非。 随后穿过层层洞门,来到灵堂,看着跪在蒲团上的人,身影消瘦至极,不复往昔神采,清寂的眸光动了动,抬脚走了过去,音色沉缓。 “节哀,斯人已逝,留下的人更要往前。” 叶昭榆并未回头,只觉一阵冷风被人挟卷而来,她长睫颤了颤,喃喃开口。 “又下雨了吗?” “下了。”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四海烽烟起,谢归从中原赶回大漠,我病倒黎州,雨落了一整个夏天……,我们,已经有两个夏天未能好好听过蝉鸣了……” 他们在最热烈的季节,屡屡遭到最大的风雪,随后捧雪塑心,再上歧路。 黎宿叹息一声,垂眸看着她眼底的空洞与破败,眸色复杂。 “有多久没睡过了?” “不知道,只知道不能合眼,只要一合眼,便能看见我这一生的悲戚,生途淬满阴毒,落地成殇,一生如劳燕,却怎么也飞不出那万重宫门。” 身后细雨穿堂,吹散余温,好似夏枯春萎,至此再不逢春。 黎宿看着落满悲情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这世道给他们的时间太短,还未攀登,便已落地。 几日前的风雨,吹败了昔日盛京惊才绝艳的三位少年。 一个天命风流,心系天下,一个意气风发,剑挑中原,一个赤子肝胆,襟怀磊落。 她叹了一口气,酒要多烈,才能慰藉余生,人要多诚,才能抹去猜忌。 终究是这腐朽的王权,玷污了少年的赤忱。 她抬脚走近,对着空荡荡的灵堂一拜,随后转头看着垂着头的人,凤眸幽沉。 “本王近日整理纤儿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封遗书和一些残肢,她在信中说,自本王跌落山崖,她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她便再也没有出路。 她们逼她必须死在四海盛宴前夕,她的死讯若没有在第二日传遍中原朝堂,下一次断的便是她父亲与弟弟的头颅。 她曾尝试过反抗,第一次收到了父亲的右耳,第二次收到了弟弟的左手,第三次是父亲的眼珠。 她便再也不敢动了,就算我们将她救出,也打不开她背后无尽的枷锁,只要她的死讯不出,南坻那边的刀顷刻便会落下。 她不敢赌,也赌不起,宁愿赴死他乡,也不敢冒一点风险,因为那时箭已经在弦上,本王赶不回去,她父亲,弟弟的命需要她的命来延续。” 黎宿说完后,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黎朔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为了那个位置,竟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弃。 她压了压眼中的怒火,看着地上的人,面容冷寂,沉声开口。 “那日事发,本王见其他各国不查死因,只一味咄咄逼人,便觉是有人做局,引你们落马。 而见到那封遗书后,本王更确信是有人威逼或利诱各国使臣,故意用人命来陷你们于不义之地。 随后再细思下去,惊觉这场盛宴才是一场天大的图谋,本王,西域君主,定安侯府,皆为此次请君入瓮的对象。 然而,萧如彻一介皇子,即使权利再大,也请不动四海各国一起做局,因此,该是四海合谋,你舅舅,也是参与者。” 不仅是参与者,还是布局者,以天下为柄,以权势为锋,杀意纵横,终是铁血狠厉之主。 想明白一切后,她脊背一阵发凉。 难怪黎朔总说中原曾经与她有过交易,他们若敢大肆进犯,先乱的定是中原朝堂。 因为,当初就是中原天子与黎朔勾结,困杀叶问荆于瞿峡谷内,只是误打误撞被她将杀局撞破。 这消息若被黎朔传出,乱的不就是中原朝堂? 大盛的脊梁被他们陛下暗中一点一点的打断,是该愤?还是该悲? 闻言,叶昭榆垂着头,冰冷的雨珠溅落在她的睫上,她低低笑了起来,面色惨白如纸,嗓音沙哑。 “人病了,要吃药,世道病了,要吃人,他们要当刽子手,可我们怎甘心就做那待宰的羔羊,等我们变成屠夫了,他们就是牛羊了。” 耳边亡人之声犹在,字字泣血,她们怎么能不化为屠夫,以血洗血。 黎宿看着痛也不倒,死也不倒的女子,周身好似要掀起一阵狂风暴雨,将这世间一切不公冲刷。 她凤眸微弯,大笑一声,“好,盛安,三日后,本王便回南坻,做那手执刀刃的屠夫,等本王掀翻了那明堂,定来助你一臂之力!” 她如今不能再在中原待了,怕成为第二个摩那娄诘。 西域君主一逃,他们的计划落空,应该已经开始忌惮她回南坻后与西域联手,反扑中原。 所以,怕是萧徜已经在暗暗计划怎么将她困在中原了。 纤儿当初不想让她去救她,也是怕幕后之人发现她没死,为了履行对黎朔的承诺,再次对她出手。 她嗤笑一声,这中原,还真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将她们骗进来杀。 她敛了敛眼底的杀意,看着叶昭榆,缓声开口,“此行,便是来向你辞行的,傍晚本王便会入宫找萧徜谈条件,他若不放行,那只能让南坻兵马现下便来亲自迎本王归国。” 她看着地上的人,音色沉寂,“如今本王身处异域,可能自身都难保,帮不了你多少,但也不是一点不能,你若开口,本王定当倾力相助,算是还侯府一个人情。” 她的话音刚落,一只手便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垂眸便与一双泛红哀求的眼眸对上。 “求你,带他走。” 第313章 自然 盛京死牢,幽暗的甬道向着地下蜿蜒,层层相叠。 四周光线昏暗,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各种异味入鼻,令人作呕。 黎宿面容平静,踩着黑色锦靴跟着狱卒来到一处牢房,看着垂着头被绑在刑架上,周身萦绕着一股死寂般的潦倒的人,哪还有一点昔日的意气风发。 她指尖轻轻缩了缩,随后一敛凤眸走了过去,周身气势磅礴,抬手将他的头抬起,盯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眸光睥睨。 “你想死在哪里?” 手下之人久久没有动静,良久之后,一滴泪才砸在她的指尖,一道沙哑无力的声音缓缓从牢房中响起。 “我想……万箭穿心死在战场上,也不要死在一群奸佞小人手中。” “好。” 黎宿一身墨袍锦冠,带着亲卫穿过重重宫门,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甘泉宫内。 那夜宫内烛火彻夜烧灼,天光破晓的那一刻,一道圣旨随着黎宿出了宫门。 随后死牢中便响起了一阵嘶哑尖细的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叶问荆助太子谋逆,戕害南坻七皇女,意欲挑起两国战端,万死难辞其咎!今幸得摄政王垂怜,故遣其为王之侍君,前往南坻,修葺两国关系,终身侍奉王主赎罪!” 此圣旨一出,整个盛京瞬间哗然,人人愤慨不已。 堂堂大盛的将军,就算是死,也不可为女子侍君,这简直欺人太甚! 侯府满门铮铮铁骨,怎可贪生屈节,还不如将其赐死! 这怎么行!昔日高高在上的少年将军,今沦落到以色侍人,这简直荒谬! 还是侍君,连贵君都不是,也太侮辱人了!还是赐死吧! …… 任凭他们如何愤慨,那道圣旨都是铁板钉钉的事,他们大盛昔日的少年将军,不日便要前往南坻和亲。 悲矣,叹矣。 三日后,盛京雨势渐停,南坻使臣带着七皇女的棺椁与侍君浩浩荡荡的返程,一路收获了无数白眼与谩骂。 长队出了皇城关隘,一路向南,夏日暑气浓,云山千万重。 黎宿在一处荒原勒马停下,随后翻身下马,一身黑衣端肃悠沉,看着慢慢驱着马失魂落魄的走来的人,抬手将怀里的一封信递给他。 “盛安让本王交给你,看了信你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你也就知道该往哪走了。” 叶问荆抬手接过信,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打开信看了起来。 入目便是“哥哥,这世上哪有清白的明堂,哪有不吃人的世道,我侯府三百年的忠勇,也不过被王权付之一炬……” 他双目瞬间赤红,难以置信的往下读去,大滴大滴的血泪随着真相揭露晕开纸扉,心脏像是被一把冰刀一刀一刀片下,又冷又疼。 原来这重重波澜诡谲,原来这步步阴毒算计,都不过是被王权摆布的迷局! 是他亲舅舅用一场鸿门宴葬了他侯府满门,是他亲舅舅将他父亲逼死在他眼前,是他亲舅舅亲自将他逐出中原…… 他用力攥着拳头,随后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眼前闪过父亲触柱而亡的场景,血泪不止,怒吼一声。 “萧徜!你今日不亡我,来日我必杀你!” 黎宿看着崩溃无比的人,眸光幽沉,抬手将一块玄色令牌递给他。 令牌正面刻着“盛安”二字,背面辅以青鸾图腾,恢宏霸气,活灵活现。 她凤眸微眨,沉声开口,“看完信,你该知道这令牌是何作用,你也该知道当下该往何处走,意气用事毫无用处,别让本王千辛万苦保下了一个草包。” 叶问荆将血泪咽下,拿过令牌紧紧攥在手中,星目赤红一片,看着端肃沉稳的人,哑着嗓子开口。 “萧徜提了什么条件,才同意将我放走。” 黎宿凤眸微眯,一阵凉风吹过,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那夜。 那夜,她坐在甘泉宫内,喝着手中的茶,与坐在上位的人打了一会儿机锋,随后将话挑明。 “中原的茶是不错,只是,本王颇想念我南坻的茶,也怕纤儿久等,便不在中原多留,不日便返程归家。” 盛帝一听此言,顿时左右言它,她不欲与其周旋,直接将话摆在明面上。 “家,本王必归,若陛下真想将本王留在中原,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本王已经去信南坻,若两月后不见本王归家,举国之力也要请你中原尝尝我南坻的血茶。” 盛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碌碌的看着她,“摄政王这是铁了心要与我中原为敌?” 她抬手抚了一下衣袖,掀起眼帘看着他,语调不急不缓。 “纤儿死在中原,你我终有一战,现在只是看陛下是想现下战,还是以后战?” 盛帝视线微压,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若答应她的要求,西域反扑中原,她们便不插手,若不应她的要求,就算她葬在中原,西域和南坻也要联手将他中原亡尽。 两相权衡之下,自然是取其轻。 盛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音色低沉,“既然摄政王归心似箭,朕也不便挽留,摄政王想几时归家便几时归家。” “本王还要带走一个人。” “谁?” “叶问荆。” 闻言,盛帝喝茶的动作一顿,抬手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周身威压毫不掩饰,眸光暗沉。 “此等凶犯,便不劳摄政王费心了,朕自会处决了他,为七皇女赎罪。” 黎宿凤眼眯了眯,转着手中茶盏,换了一个说法。 “本王青睐叶小侯爷久矣,若陛下肯割爱,将他嫁与本王,南坻愿与中原结为两姓之好,陛下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能力之内,本王自当竭力满足。” 盛帝一下愣住,看着她不似做假,随后摸着茶盏思索起来,良久之后,缓缓开口。 “朕要南坻十年之内,不得向我中原发兵。” “可。” “此次西域若反扑中原,南坻不得有丝毫助力。” “自然。” “叶问荆入了南坻,便永远不许踏入中原!” “……好。” 荒原穷野,山风阵阵,黎宿回过神来,看着盯着她的人,缓声开口。 “我与萧徜定了盟约,此次四海之乱,南坻不参与。” 无形之中,四海局势变了又变,如今是,三对一。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黎宿摇了摇头,音色寂然,“并无,你与盛安保重,勿要在意那道圣旨,就此别过,本王要回南坻收拾残局,下次见,你得唤本王一声陛下。” 叶问荆看着翻身上马的女子,星目眨了眨,双手一抬,朝着策马远去的背影高声开口。 “恭送陛下!” 随后拿着令牌,勒马转身,背道而驰。 一人向南,一人向北,四顾山重,万里风尘。 第314章 退下吧 近日风浪四起,阴雨连绵,随着南坻离去,各国使团也陆陆续续打道回府。 听闻,四海盛宴上的那场纷乱,中原用一将军堵住了南坻的嘴,其他各国纷纷效仿,都想从这场乱斗中谋得更多利益。 慕容常风坐在甘泉宫内,桌上放着一把折扇,抬手喝着手中的茶,眯着狭长的眼睛,有意无意的朝着僵持在位上的两人瞥去,眼底是一片看好戏的狡黠。 只见北幽右将军巴颌用他那只完好的手摸着桌上的茶盏,目光含有深意的看向坐在上位的人,语气暗指。 “我北幽此次为了帮你,不仅失了一个王子,还让本将军断了一臂,陛下就不打算说点什么?” 盛帝好整以暇的喝着手中参茶,闻言,垂眸瞥了一眼靠坐在椅子上,威猛十足的人,缓缓启唇。 “你们陛下主动应了朕的邀约,所来之人也知自己有来无回,如今,摩那娄诘踪迹难寻,西域蠢蠢欲动,朕费力压下了南坻这个隐患,你还要朕怎么给你交代?” 连云缠枝青花茶盏被缓缓放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发出一声轻响,一下敲在殿内人的心上,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慕容常风轻咳一声,拿起扇子摇了摇,事不关己的看着窗外风景。 耳边却没闲着,只听巴颌冷哼一声,嗓音粗犷低沉。 “众人皆传,南坻七皇女死在中原,陛下为了平息南坻的怒火,抛出了一个将军,那我北幽二王子之死,陛下也该给点什么来掩人耳目吧。” 盛帝指腹摩擦着杯壁,掀起眼帘瞥他一眼,目光幽沉。 “你想要什么?” “我北幽的那一半疆土,就不劳烦你中原镇守了,自有我北幽朝廷重新接回管辖。” 盛帝顿时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你觉得,一个小小的异族王子,值朕手里这一半国土吗?” “当然不值,只是我北幽铁骑此次,不知是该帮陛下围堵西域,还是等西域与中原的火彻底烧起来后,趁火打劫,然后再转头与西域对抗?” 盛帝脸色顿时阴沉起来,果然是与虎谋皮,随后抬眸盯着那张粗犷硬挺的面孔,目光危险。 “你威胁朕?” “不敢,只是北幽离中原太远,疆土在陛下手中也毫无用处,不如用来抵了此次计划的失误,我北幽铁骑愿为陛下驱驰!” 盛帝端起案上茶盏喝了一口,心思九转,良久之后,瞥他一眼,沉声开口。 “朕允了,只是,西域一有动作,你北幽铁骑必须冲锋在前。” 巴颌顿时起身,右手握拳放在左肩,音色浑厚。 “必将万死不辞!” 慕容常风顿时将头转回来,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北幽竟然趁机要回了那失去的疆土,那他召楚…… 他目光沉了沉,随后立刻起身,抬手朝着上位一拜,笑着开口。 “我召楚的兵马也愿为陛下驱驰,并且愿与中原结为两姓之欢,永世交好!” 盛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底泛着丝丝冷意,缓缓启唇。 “两姓之好就不必了,你召楚到时候若不发兵西域,我中原便发兵召楚。” 随后手一挥,抬声开口,“送客!” 慕容常风站在甘泉宫外,脸黑的快滴出水来,一声嗤笑陡然从身后传来。 “你还真以为自己在背后看戏,等本将军谈妥后,你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他拧着眉循声望去,只见巴颌摸了摸自己的断臂,深邃冷峻的眉眼中盈满嘲弄。 “自己付出了多少,就妄想得到更大的利益?别人可不是傻子,能任由你摆布。” 事发至今,他召楚不过死了一个尚书令,连当初说好的一起派兵去围堵摩那娄诘都食言了,反而缩在角落里保全自己,这才害他断了一臂。 现下有利了就跑过来了,又当又立说的便是他慕容常风,可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想拿人家当傻子,不见得别人拿他当人。 慕容常风看着巴颌说完,冷哼一声,悠然步入雨中,他缓缓紧了紧拳头,目光暗沉。 等着,总有一天,他召楚要将所有看不起他们的人踩在脚下! “啪嗒”一声,手中折扇应声而碎,随后他一甩宽袖,步入雨中。 某处宫殿,巨大的碎裂声和着殿外风雨不断落下,周围人纷纷低着头,听着她们公主将殿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大气都不敢出。 月牙握着双手,绕过长廊匆匆走来,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又瞥了一眼在殿内伺候的侍从,叹了一口气,扬声开口。 “都退下吧。” “是!” 等人走后,她稳步走进内殿,看着还倒在榻上崩溃大哭的人,抿了抿唇,缓步走了过去。 “公主,你就算将整个殿给砸了,陛下也不会松口的,他们犯的可是谋逆罪。” 萧瑶一下从榻上坐起来,看着月牙,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滚落,抽咽开口。 “那该怎么办?月牙,呜呜呜呜呜……,我该怎么才能救他们?” 月牙眸光微动,缓声开口,“听说,叶将军去了南坻和亲,南坻便不追究七皇女死在中原的事了,如今,召楚也打算与中原和亲……” 萧瑶眸光怔了怔,随后缓缓从榻上站起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音色平静。 “月牙,给本公主更衣。” “是。” 暮色刚起,盛京城内便又下起了大雨,带着一股摧枯拉朽之势,将城中的晦暗冲刷。 甘泉宫内,明灯一点,香炉正旺,袅袅安神香缓缓散在殿中。 盛帝坐在窗前,一身黑红龙纹冠服威严肃穆,沉着眼眸看着盘上棋局,听雨落子,沉如渊岳,稳如泰山。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沉缓的脚步声,内侍连连上前阻拦,音色焦急。 “公主,陛下不见客……” “滚。” 萧瑶一脸孤寒,敛着衣袖闯了进来,内侍见拦不住,只能急急跟在她的身后,目光不断朝着殿内看去。 盛帝捻起一枚棋子落下,叹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退下吧。” “是。” 萧瑶两侧簪着镂空飞凤金步摇,敛着一袭月白色长裙,一改往昔溃败无措,缓步走到窗前,双手一抬,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手背。 周围烛火摇曳,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纤细决绝的身影,只听一道平静的声音陡然落在在殿中。 “儿臣愿前往召楚和亲,为召楚尚书令死在哥哥手中赎罪,求父皇成全。” “啪嗒”一声,一枚黑子落入盘中,瞬间打乱了整个棋局。 盛帝缓缓抬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身影,眼底汹涌着怒火,良久后才发出声音,一字一句道: “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萧瑶闭着眼睛,额头紧紧贴着手背,听着殿外大雨飞溅,音色沙哑。 “是,您说过,若没有办法堵住各国的讨伐,便别来求您的赦免,儿臣以身去堵,召楚定不会再为难中原,父皇可否开恩,给哥哥与定安侯府一个赦免?” 盛帝抬手将桌上棋盘掀翻,“扑通”一声,周围侍从顿时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 “若朕不同意呢!” 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纤细身影,眼中怒火中烧,她竟然为了帮他们,甘愿屈尊下嫁! 萧瑶直起身来,直面他的怒火,一字一句道:“您说过,只要我想到办法,便能来求您的赦免,父皇,君无戏言。” 盛帝起身站在殿内,任凭窗外冷风吹着他的衣摆,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脸色阴沉的可怕。 “你当真要如此?” “求父皇成全。” 第315章 好不公平 大雨下了一夜,风也刮了一夜,次日午时,雨停风静,周围像水洗过一般,空蒙缥缈。 一道圣旨猛然从宫中传出,再次将盛京的平静打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嘉公主端贤表仪,才德兼行,今恰逢召楚三皇子求娶,陛下愿成两姓之好,加皇长公主,特赐六十六城嫁妆,和亲召楚!” 此圣旨一出,盛京一片哗然,城中顿时掀起了千层风浪。 我大盛百年不曾有公主和亲,今弹丸之国竟求走了我大盛公主,这让我大盛颜面何存! 叶小侯爷乃戴罪之身,前往南坻赎罪合情合理,那召楚凭什么能带走我大盛公主! 永嘉公主这是在替太子殿下赎罪啊,毕竟是太子杀了召楚的尚书令。 杀了就杀了,召楚能拿我大盛如何!若定安侯府还在,谁能让公主和亲! 就是!就是! …… 层层朱红墙阻断了百姓的愤慨,连绵风雨吹红了池中浅荷。 萧瑶一袭红裙坐在金殿之中,任由周围侍女为其束发上妆,面容平静的像是一汪清泉,周身带着一种超脱物外之感。 她连自己都舍了,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她舍不下。 盛帝沉着脸,踱步从殿外走来,看着镜中明艳无比的女子,好似一瞬间长大成人。 他眸光暗了暗,缓缓启唇,“召楚不过一介小国,不足为惧,永嘉,踏出城门之前,你若后悔了,都可以回头,你依旧是我大盛最尊贵的公主。” 出了城门,她便不可以后悔,那是她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萧瑶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弯唇笑了一下,拿起一张胭脂纸放在唇边抿了抿,眼眸微眨,喃喃开口。 “懵懂半生,不知风雪,人间一趟,滴苦未尝,好不公平。” 她转头看着站在殿中的人,步摇在空中划出一个清浅的弧度,笑了一下,面若桃李。 “父皇,我能求到您的赦免,我也是有用的,对吧?” 小不小国不重要,她要的是那份赦免。 父皇答应她会重审此案,他们若真无罪,便会从轻发落。 太子不会永远被废,待此次四海风浪一平,哥哥依旧是中原的太子殿下。 君无戏言的。 盛帝目光暗沉的厉害,看着她死不悔改,一甩宽袖离开。 “永嘉,朕应了你的请求,皆是因你拿先前的许诺来逼朕,你若铁了心要选这条路,朕不拦你,只是,出了盛京城门,朕便不会再管你。” “好。” 午时一到,公主踏上马车,直到蜿蜒的长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都未曾回头。 圣旨一出,仅六日的时间,礼部便连夜整理出了六十六城嫁妆,绵延数十里外。 那日盛京万人空巷,纷纷站在两道观望,无数百姓追着召楚使团骂出数里之外。 直至落日轮转西楼,站在城楼上才再也望不见长队的身影。 骂声也停止了,只余声声悲戚叹息离别。 夜里,城中灯火亮起,一轮弦月挂上枝头,天光明淡,满空星子。 叶昭榆抬手将祠堂内的油灯点燃,脚边紧紧贴着一个白团子,火光一照,瞬间映出它那双红彤彤的眼睛。 叶昭榆转头看着祠堂中层层叠叠的牌位,最下一排又添一人,指尖微微发疼,心中酸楚难捱。 丹娘领着一高挑纤细的女子从门外走来,两人看了一眼堂中牌位,纷纷抬手朝着牌位一拜,随后又转头朝着堂中之人拱手。 “姑娘。” 叶昭榆敛着一身素白转身,眸光平静的不起波澜,好似雪域中的一片薄雪,看似将要消散,实则落地成冰,辅以冰原百丈,万物不可撼动。 她抬眸瞥了一眼站在丹娘身边的女子,与她的脸如出一辙,身形也极为相似,就连那双眼睛也不偏不倚,刚好是双水润的杏眼。 她朝她点了点头,沉声开口,“待在祠中,饭菜会有人送到门口,无人敢踏进这里一步,三日后,我便归。” 萧徜给了她半月服丧,期间不会有人来打扰,所以不会有人识破她的伪装。 “领命。” 两日后,距盛京百里之外,蜿蜒的长队趁着夜色扎营休整。 山风伴着孤月呼啸,四周树影婆娑,虫鸣四起。 慕容常风穿着一身绛紫色锦衣,手中拿着一把水墨丹青折扇,抬头看着漫天的星子,又回头瞥了一眼停在一旁的棺材,弯了弯唇。 你走的那天,是晴天,往后召楚也必将是晴天。 尚书令,安心去吧。 随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摇着扇子朝着大帐走去,满是春风得意。 大帐的帘子刚撩开,一个茶盏便猛然砸来,他嘴角的笑一下僵住,顿时抬扇一挡,同一时刻,一声呵斥落下。 “滚出去!” 他视线压了压,看了一眼满地狼藉,又看向背对着他坐在帐中的女子,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公主殿下,是您主动答应嫁与我,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萧瑶转头看着他,抬起下巴,音色冷傲,“本公主是答应去召楚和亲,但不是为了嫁给你这个人,你算什么东西,能得本公主的青睐?” 慕容常风握着扇子的手猛然一紧,只要是和亲对象,任何人都可以! 他们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只是为了和亲给她带来的利益! 他目光一暗,顿时朝她走近,垂眸看着冷冷坐在原地,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的人,咬牙切齿道: “从一开始,你就看不上我!我也是一国皇子,我召楚如今也能立足四海!怎么就比不上你们!你为什么还是看不上我!” 萧瑶不理对方的咆哮,闭着眼睛背对着他,身姿冷寂,不发一言。 殊不知,这副姿态落在慕容常风眼里,格外刺目。 她这是将他忽视的彻底! 他顿时想起几日前的羞辱,她父皇也是这般姿态,看他好似在看蝼蚁,动动手指头便能将他碾碎。 胸中怒火瞬间中烧,他冲上前去抓着她的肩头晃动,面目狰狞。 “就算你看不上我,如今你也是我的!往后一辈子都是!” 萧瑶不断推着肩上的手,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尖叫着大喊。 “滚!给我滚出去……” 慕容常风冷笑一声,随后不顾对方的挣扎,抱着人便往不远处的软榻走去。 月牙刚从帐外走进来便看见了这一幕,眼睛一下瞪大,随后立刻跑过去猛的将人推开。 “把公主放下!” 慕容常风一时不察,被猛推了一把,身形止不住的向前踉跄了几步。 萧瑶一下从他怀里挣脱,颤抖着跑到月牙身边,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滚落。 慕容常风目光碌碌的盯着主仆二人,彻底撕开了伪装,看着掩在月牙背后的人,冷笑一声。 “你以为你反抗得了,就算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后日,往后无尽……” “是吗,若你活不到明日呢?” “刷”的一声,一柄软剑瞬间从月牙腰间抽出,寒光一闪,猛的朝他绞杀而去。 慕容常风瞳孔一缩,抬手拔出腰间短刀格挡,软剑绞着他的刀刃向前蜿蜒,一道血线顿时出现在他脸侧。 他目光一暗,一个猛踢,两人瞬间分开,他恶狠狠的看着将公主挡在身后的人,音色幽冷。 “是谁派你来的?” 大盛天子还需要他召楚出力,不会要他的命,这人招招狠厉,断不是天子的人。 月牙挽剑一斩,周身气势磅礴,掀起眼帘看着他,眸光冷厉。 “将死之人,不配知道姑娘名讳。” 第316章 不要过来 夜静的可怕,只余周遭虫鸣惊扰山风,吹动树影,落叶千叠。 突然,不远处的大帐中传来一阵打斗声,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一人被猛地从帐中踹了出来。 砸翻了帐外火堆,顿时火光飞溅,惊叫连连。 随后一侍女拽着另一女子从帐中跑出,瞥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士卒,提步便往外跑。 慕容常风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看着想逃的两人,双目赤红,朝着周围士卒大吼。 “还看什么!有人劫走公主,还不快追!” 四周一阵兵荒马乱,火把高举,刀刃光寒,声声催着两人拼命往前奔跑。 “在那里!别让人跑了!” “快!抓住她们!” 萧瑶被月牙拉着,步伐不稳的跑在山间,一身红裙翩跹如蝶,在夜色中格外瑰丽鲜妍。 无数士卒举着火把紧紧追在她们身后,她看着眼前的身影拿着软剑将挡在前面的人一个又一个的挑翻。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双眼,她却感觉不到害怕,只觉得痛快。 原来这就是力量,能反抗欺压的力量。 要是她也有这种力量,刚刚便不会被慕容常风冒犯至此。 “咻”的一声,背后一支长箭骤然划破长空射来,月牙目光一凌,拽着萧瑶旋身而躲,同时举剑一斩,长箭应声而断。 就片刻的阻拦,追来的人便将她们团团围住。 随后人群举着火把散开,只见慕容常风拿着长弓一步步的朝着她们走来,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目光碌碌的看着被士卒围在中间的两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跑啊,怎么不跑了?” 随后将目光落在握着软剑的女子脸上,眼底杀意翻涌,拉起长弓对准她,语气森冷。 “刚刚不是很狂吗,还想要本殿的命,本殿现在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就来拿啊。” 月牙将萧瑶按在身后,神情冷然,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随后弯唇笑了一下。 “三更了,你的死期,确实到了。” 她的话音刚落,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颤动,马蹄催杀,踏破长夜。 慕容常风脸色一变,猛的抬头,只见一女子骑着快马,手持长枪,领着一队人策马而来。 荒原穷野间顿时掠过无数箭雨,瞬间鲜血横飞,惨叫四起。 他瞳孔一缩,手中长弓顿时落地,止不住的往后撤退。 盛,盛安怎么来了!? 林中箭雨如潮,喊杀声一片。 随着女子策马而来,隐在暗处的黑影缓缓浮现,手持长刀,身影鬼魅般的朝着召楚使团冲去。 萧瑶呆呆地立在原地,任凭周围腥风吹着她的衣摆,无数箭雨擦着她周身的空气而过,却又将她牢牢护在箭雨之中。 漫天的山风吹拂,她眼中氤氲着雾气,瞳孔中映出那道在她面前挽缰勒马的身影。 那样的凝练,那样的冷寂,那样的肃杀,那样的锋利。 只一眼,她便知道,她们都回不去了。 她满目悲情,回不去天真,她孤身涉血,留不住赤忱。 只见她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拿着长枪,策马朝着疯狂逃窜的队伍追去。 周围杀声也慢慢转移,只余她和月牙还留在原地。 她仰着头,眼泪还是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满身的死寂,她好想大哭一场。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啊啊啊! 慕容常风一路逃回营地,想借中原的兵力阻击,却不料,前来护送公主的队伍早已被人下药。 如今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将人惊醒,完全指望不上他们。 他咬了咬牙,只能将此行的所有兵力调来阻击,死死盯着手持长枪,带着人一路杀上营地的女子,高声大喊。 “盛安!永嘉公主和亲召楚乃陛下钦点,你敢破坏两国联姻,不怕陛下治你的罪!” “噗嗤”一声,一人猛然被一柄长枪贯穿,叶昭榆面色漠然,回枪一甩,周围罡风瞬间翻腾。 她眼底是一片杀意凝结成的狠戾,冷着眼眸看着他,缓缓启唇。 “不是你们逼我反的吗?那我就反给你们看,我倒要看看,这天下哪个朝堂敢治我的罪!” 随后铺天盖地的杀意越过人群猛然朝他碾来,他脸色骤然一变,转头便往回跑。 刚跑出几步,一阵罡风便瞬间朝他袭来,他瞳孔一颤,举刀格挡,一阵大力顿时将他逼退数步。 叶昭榆冷笑一声,飞身掠去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随后长枪向后一甩,身后冲上来的士卒猛然被长枪贯穿带出数尺。 她捻过一把长刀,踩着满地的尸骨,一步一步朝着慕容常风走去,面容冷寂,衣袍翻飞。 “我有没有说过,敢觊觎大盛小公主的人,死。” 慕容常风眼睛一下瞪大,全身颤抖不止,看着不断朝他靠近的人,不停地往后退。 “不要,不要过来,不要…啊!!!” 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夜色,有什么东西一下滚在叶昭榆的脚边。 她眼底未起丝毫波澜,反而对着跟在身后的人吩咐。 “将头颅收好,跟着和亲队伍送去召楚朝堂。” “领命!” 随后她拿着长刀转身,身姿巍然睥睨,看着周围营帐被大火烧起,冷声下令。 “一个不留!” “是!” 不知过了多久,山野才再次恢复平静,浓郁的腥风吹红了山间月色。 叶昭榆背手站在一片废墟之上,高束的马尾随风飘扬,周身停满料峭孤寒,听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头也不回的开口。 “处理干净了?” “召楚使团已经死绝,尸体全被我们丢下山崖,崖深百丈,无人能够发现端倪。 并且,护送公主和亲的护卫长已经被月牙杀死,换成了我们的人,其余人按照姑娘的吩咐早已将其药倒,明日午时方可醒来。” 说完,丹娘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完好待在原地的三顶大帐,长睫微敛。 刚刚事发,除了她们,无一中原人站出来,皆是因为月牙早已将其药倒,等着她们来杀召楚使团。 叶昭榆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嗓音低沉,“易容的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姑娘放心,你的计划一出,我等便已将召楚使团每个人的样貌收集,早已准备妥当。” 说完,她拍了拍手,身后黑影瞬间解了披风与面罩,待一张张脸露出来时,与刚刚死去的人如出一辙。 就连站在队伍前的“慕容常风”都摇着扇子,眯着狭长的眼睛,神态生动自然。 叶昭榆转头看着他们,满意的点点头,“将四周打扫干净,大帐竖起,待明日其他人醒来,继续带人前往召楚。 中途若有人发现端倪,及时将人解决,勿要惊动沿途州府长官。 安稳到达召楚边境后,让护送公主的人将装人头的匣子献给召楚官员,随后你们便可退回暗处。” “是!” 第317章 不许回头 叶昭榆站在原地,看着众人清扫现场,平静的眸中旋涡暗起。 她本来还在想怎么将永嘉送走,没想到召楚此时来求娶公主,还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她让月牙将和亲的消息故意透露给永嘉,按照永嘉的性子,定会为了帮她们脱困答应前去召楚和亲。 彼时,萧徜不想放人也得放人,她便可以在和亲的途中将人送走。 除此之外,她大费周折布了这场局,当然还为更大的利益。 她要召楚与中原的盟约破裂! 慕容常风的头颅,便是召楚撕毁盟约的导火索。 她要他们认定是萧徜看不上他们召楚,答应和亲只是来戏弄他们,杀慕容常风来打他们的脸。 届时,中原与西域开战,召楚绝对不会出兵,只会坐山观虎斗。 此计,一石二鸟,她欣然为之。 叶昭榆背手站在原地,任凭周围山风吹着她的衣摆,她抬眸看着轮转到西山的弦月,眸光幽深。 萧徜用叶问荆压下了南坻的兵力,她用慕容常风压下了召楚的兵力。 她与他,兵不血刃的走了一局,看似风轻云淡,实则万千心机。 如今局势,二对一。 现场恢复如初后,月牙带着萧瑶走了过来,看着背手站在大帐前的人,单膝跪地,抱拳一礼。 “怀远军,骁骑长之女,边月,参见姑娘!” 叶昭榆回头看她一眼,走近将人扶起,音色清寂。 “辛苦。” “能为姑娘效劳,乃属下之荣幸!” 她从小跟在父亲身边习武,长大后便被父亲送到盛京,本来是要跟在姑娘身边,护她周全。 却不料恰逢永嘉公主与裴侍郎被人用香所控,姑娘震怒,头一次动用了怀远军调查真相。 随后怕公主心思单纯,再被利用,便让丹娘派一个人去守在公主身边。 她便是那时被送进宫的,一直守公主至今。 此次也是接到姑娘的命令,才促成了这场和亲。 萧瑶静静听着周围风声,紧紧攥着衣袖,低着头,不敢看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丧亲之痛,兄妹分离之苦,族人入狱之哀,都是她父皇的手笔。 要她如何面对她! 叶昭榆看着肩膀轻轻耸动的小丫头,恍如隔世,缓步走了过去。 抬手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上,不过片刻,肩上的衣服便湿濡一片。 耳边从开始的无声哽咽,变成了小声抽泣,最后成了嚎啕大哭。 “呜呜呜呜呜呜……,叶昭榆,叶昭榆,我好害怕,叶昭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明明有好多话想问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问她月牙为什么叫她姑娘,问她为何要杀召楚使团…… 可一开口,只余满腹的委屈与辛酸,她迫不及待的想将心里的苦楚全都哭给她听。 叶昭榆抬手抚了抚她的脊背,眼眶微微湿润,摸了摸她的头,音色沙哑。 “没事了,没人敢欺负我们大盛的小公主,叶昭榆不会让别人有欺负你的机会……” 萧瑶哭的不能自已,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她在她面前永远可以无理取闹,她永远都能纵容着她。 她攥着她的衣袖,大滴大滴的泪砸在她的肩头,抽咽开口。 “叶昭榆,我们该怎么办!父皇说会重审此案,可没有证据证明清白,重审多少次都于事无补……” 叶昭榆眸光暗沉,轻抚着她的脊背,如今还不打算将真相告诉她,怕这小丫头受不了。 她敛了敛眼底的情绪,缓声开口,“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先去别的地方待着,等一切尘埃落地,我会接你回家。” 萧瑶不断的摇着头,哭着开口,“我还能去哪里?召楚使团一死,和亲作废,父皇不会放过我,召楚也不会放过我,盛京不能回,召楚不能去,他们的死讯一旦传去朝堂,我便会被整个中原大地通缉,天大地大,我还能去哪里?” 她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如今有家不能回,连故土都不能待,何其荒谬! 突然,一个冷冷硬硬的东西被人塞进了她的手中,她下意识地握紧。 抽咽着直起身来,借着月光可以看见那是一块纹路复杂的玄色令牌。 她怔愣的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喃喃开口,“这是什么?” 叶昭榆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随后摸了摸她的头,音色低缓。 “你信不信我?” “信。” 她不问出她脑中的疑问,皆是因为信她。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再也没有人会千里奔袭来带她走。 她是叶昭榆,她只会对她好,她不会骗她。 “那便别问为什么,拿着令牌,去西南三州,待在那里,我没去接你,便不许回来,听见没有?” 萧瑶一下愣住,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滚落,哽咽出声。 “那你呢,你在哪里!?” 叶昭榆看着她,眸光艰涩幽深,一字一句道: “我在中原,会一直在中原,月牙,带公主离开。” “是!” 萧瑶被月牙拖着往前走,不断的挣扎回头,不停地朝着背手站在原地的人伸手,泪流不止。 “我不要!叶昭榆!叶昭榆!” 叶昭榆就站在原地看着她,厉声开口,“永嘉,收声,不许哭!不许回头!往前走!” 萧瑶不敢回头,抽咽着被月牙拽上马,随后秉着夜色向西奔袭。 叶昭榆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今晚,她送走了第四个人。 她紧紧攥着拳头,目光锐利暗沉,总有一天,她会将所有送走的人都接回来! 她一定会接他们回家! 丹娘站在不远处,看着静静立在黑暗中的女子,好似在漩涡中扬帆,一点一点渡着险川。 她踏过的崎岖,她淌过的泥泞,她行过的嶙峋,都在一步一步的垫着她的前路,将她送上高台。 她倾其所有,送走了她能送走的所有人,却唯独不能送走自己。 她得在漩涡中心斡旋,她得为死牢中的族人谋求生机,她得为营救太子殿下蛰伏。 如今盛京,只余她与太子,还有待在死牢中的所有侯府之人。 萧徜给她定的一月之约,已所剩无几,若她还不能逆转死局,几日后,侯府满门,都得斩首示众。 也正因如此,萧徜才放任她待在府内,以侯府满门的命钳制于她,她怎敢跑。 丹娘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看着周身盈满料峭孤寒的人,轻声开口。 “所有缺失的人都已补上,包括公主,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般,萧徜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叶昭榆抬眸看了一眼端着仪态,站在不远处的“永嘉公主”,颔了颔首。 “传令下去,一切按计划行事,勿要惊动任何人。” “是。” 随后她翻身上马,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众人,勒马转身,扬鞭纵马。 “回京!” “是!” 第318章 阿雪呢!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盛京近日一敛往昔阴雨连绵,反而骄阳大燥,四周绿叶含风,荷花映日,蝉鸣四起。 趁着夕阳正好,盛帝陪着太后踱步在曲折长廊中,内侍低着头,小步跟在两人身后。 四周鸟雀呼晴,廊下蜀葵开的正盛,娇艳欲滴,热烈至极。 太后披着一件深紫披风,缓步往前走,谁也没有说话,良久之后,她在某处廊间停下。 花白的头发将整个人衬的憔悴无比,一双沧桑的眼眸穿过重重飞檐落在远处挂在西楼的日影上,眸光微动,叹了一口气。 “老都老了,还要经历儿女分离之苦,皇帝,你心里可是滋味?” 盛帝威严的眼眸轻敛,背手站在长廊中,任凭周围风浪侵袭他的衣摆,眼底不起丝毫波澜,反而讥讽一笑。 “少年人,只懂一腔热血,哪懂世情凉薄,便不顾一切为他人两肋插刀,实属愚不可及。” 太后回头看他一眼,一阵凉风吹过,她顿时掩面大咳起来,带着几分撕心裂肺,沧桑的眸中悲凉难掩。 “愚不可及?皇帝,就是他们用你看不上的那份热血,努力去堵你掀起的四海风浪! 你给过他们成长的机会吗?他们还未高飞,你就将他们的翅膀折断,你还不是在忌惮那少年热血将来会掀翻你的图谋! 你害怕了,所以才将他们一个个的从高处拉下,你对得起他们的一腔赤忱吗?” 盛帝眼眸微眯,转头看向直直盯着他的人,眸光幽深暗沉。 “母后说的这是什么话,朕怎么听不懂。” 闻言,太后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一敛笑意,抬手指着他,一甩衣袖呵斥。 “你敢说你没有算计他们!哀家心疾发作乃常有之事,你偏偏在那日大动干戈,将崇肃与阿榆惊动进宫侍疾,随后便是定安侯府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你要是没有愧疚,你怎么不将崇肃与阿榆一起打入死牢!你要哀家怎么信你!你连哀家都利用了!”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随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咳。 盛帝眉头一跳,刚要伸手去扶,却被猛的一下推开。 “皇帝,他们背上所有的罪责,又仅凭一腔的热血去弥补你犯下的错! 问荆去堵了南坻的怒火,永嘉去堵了召楚的怒火,定安侯府满门抄斩去堵天下的怒火! 你怎么对得起他们,你怎么对得起侯府满门的忠烈!” 四周冷风呼啸,将声声呵斥散在风中,随后被风翻涌成了一片片的风刃,不断切割着身边人的良心。 盛帝指尖微动,收回手,抬眸看着被霞光染红了的云层,眸色幽深,一身黑红冠服飘摇欲舞,轻喃一句。 “忠义之心,早已不再是这个世道的真品。” 他知道他们不会谋反,可谁让他们有谋反的能力。 他不过……永绝后患罢了。 皇室与定安侯府的这场博弈,暂时落下帷幕。 君胜,臣输。 太后看着毫无愧疚之心的人,双肩一下塌陷,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苦口婆心道: “皇帝啊,你让哀家说你什么好,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 盛帝背手站在长廊中,一身威仪端沉无比,像是一座久居高位的神像,无喜无悲,威严的不可侵犯。 “事已至此,母后不必再劝,朕自有朕自己的打算。” 太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抬手向后招了招,身后内侍立刻上前扶着她离开。 她刚走了几步,又猛然顿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陷在暮色中的身影,一字一句道: “哀家知道劝不住你,但你若敢动晔儿和阿榆,哀家就算是舍了这副身子骨,也要再来一次血溅明堂。” 盛帝瞳孔一缩,猛然回头,只见那道苍老的身影被人扶着向前,固执又决绝。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眸中盈满惊叹与落寞,原来这就是帝王之道。 山河永寂,孤绝至极! 他头也不回的转身,朝着长廊的另一头走去,眸色幽深冷寂,厚重的冠服被风吹起,飘摇寥落。 这局棋,他下了太久,早已成了他的执念,不死,则不休。 “郡主在哪里?” “回陛下,郡主在华卿宫。” 陛下给郡主定的半月服丧期,昨日已至。 今日一早,宫里便派人将郡主接进了宫,就安置在永嘉公主昔日住的宫殿里。 暮色苍茫,光影暗合,远处云霞将散不散,还余一抹天光映照流云。 华卿宫内,一人躺在床上,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沾湿,床上的人睡的并不安稳。 整个人像是陷进了一场久远的梦魇,身体不停地乱动着,却迟迟醒不过来。 梦中好似有巨大的恐惧,只见她五指紧紧攥着被褥,指节用力到发白,死死咬着唇瓣,痛苦至极。 四周床幔飞舞,夕阳如醉,光影迷离而梦幻,包裹着人越陷越深。 某一时刻,一脚踏空,床上的人猛然醒来,一下朝着床幔之外伸手。 “阿爹!” 叶昭榆胸口剧烈起伏,怔怔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宫殿,伸出的手一下砸在床上,整个人茫然若失,好似还陷在刚刚的梦魇中。 原来是梦…… 阿爹走后,连梦都是痛的…… 阿爹阿爹阿爹,阿榆好疼…… 一滴泪猛然砸进被褥中,随后越砸越多,整个宫殿都被一股窒息的悲戚淹没。 那日她送走了最后一个她能送走的人,好似苦苦支撑她的力气也随之没了。 连夜策马回到盛京后,瞬间便倒下了,一睡三日,不知外界光景变化。 若不是宫里来人将她唤醒,她好似就能永远那样长眠下去。 檐角的铃铎被风一吹,清脆的响动瞬间随风传远。 她一动不动的在床上枯坐许久,垂着眼眸,视线发散,思绪停滞,像是一尊极其苍白的人偶。 某一时刻,窗外凉风一下将桌案上的半截萝卜吹落,砸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她瞳孔中缓缓映出滚在地上的萝卜,指尖猛然一跳,视线慢慢聚焦。 随后她撑着床沿起身,一身衣裙素白无比,披散着长发,赤脚走在空旷的宫殿中,好似在找寻什么。 阿雪呢,阿雪怎么不见了,阿雪怎么不见了…… 她脸上满是慌乱,执拗的将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一遍,却丝毫不见那团雪白的身影。 她顿时抬手将桌案上的瓷器扫落在地,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像是瞬间崩断,不顾一切的拍着桌子崩溃大哭。 “阿雪呢!阿雪呢!!!” 第319章 再找! 巨大的声响瞬间惊动了在殿外值守的人,侍卫长眉头一跳,瞬间跑进来查看情况。 刚推开门,便见殿内被砸的一片狼藉,一人赤脚踩在碎片上,像是不知道痛一样,疯狂的找着她的兔子。 侍卫长额头冷汗直冒,立刻朝着跟进来的众人大吼。 “还不去帮郡主找兔子!等着陛下来摘你们的脑袋是吧!” “是,是,是……” 周围侍从一窝蜂的往外跑,这小祖宗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可不是就掉脑袋这么简单了。 不一会儿,侍从人手提着一只兔子飞也似的从外边跑回来。 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凑到瘫坐在殿内的人身边,缓缓将兔子递了过去。 “郡主,您的兔子。” 叶昭榆坐在地上,素白的裙摆早已被脚下的鲜血染红,周身停满落寞与死寂。 闻言,长睫动了动,顿时掀起眼帘看了过去,随后眸光又一下暗沉,抬手将他们手中的兔子推开,崩溃大哭。 “不是这只!不是这只!再找!再找!!!” “是是是!” 众人被吓了一跳,立刻散开,汗流浃背的继续去抓兔子。 人刚走,侍卫长便抱着一只兔子从后院走来,看了一眼情绪剧烈起伏的人,缓步走了过去。 “郡主,属下在后殿发现了您的兔子,它可能是饿了,出去找东西吃了。” 侍卫长将手中的兔子放在地上,白团子动了动三瓣嘴,红彤彤的眼睛四处瞅了瞅,随后一蹦一跳的朝着坐在地上的人跃去。 叶昭榆垂在地上的手被一团暖绒绒的东西蹭了蹭。 她长睫一颤,缓缓看了过去,鼻尖顿时一酸,一下将它抱在怀里,哑着嗓子开口。 “阿雪……” 侍卫长看着抱着兔子,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的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终于平静下来了。 随后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迹,眼皮顿时一跳,立刻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宫女便领着一队人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周遭的狼藉,有条不紊地安排清扫。 自己行过礼后,缓缓蹲下身来,见郡主不排斥,小心翼翼的为其上药。 等一切结束后,大殿又恢复了平静,只余一人抱着兔子坐在殿中。 周围寂静无比,刚刚的疯狂好似只是做了一场梦。 “吱呀”一声,没过多久,大殿的门又被推开。 晚霞的最后一缕暖光瞬间破开殿内的黑沉照来。 一人敛着一身锦绣霓裳缓步走来,身姿窃窈,美目流盼,高盘的发髻上簪着金凤飞鸾,雍容典雅,贵气逼人。 看着抱着兔子孤零零的坐在殿内的人,周围血迹未干,似是还能从那血迹中窥见她刚刚的狼狈。 她嘴角不禁挑起一抹笑来,本来心里还存有几分愧疚,可见到盛安这副模样,那点愧疚顿时荡然无存。 她若不走这一步,又怎么有机会见她摔的这么惨。 她心里痛快万分,抚了一下衣袖,美目轻含,缓步走了过去。 “阿榆妹妹是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听见动静,叶昭榆摸着阿雪的动作一顿。 抬眸望去,只见叶知韵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的快意与嘲讽快要溢出眼眶。 “阿榆妹妹昔日站的那般高,让人仰望不及,如今摔下来,是不是最疼?” 叶昭榆指尖一点一点缩紧,抱着阿雪起身,死死看着她,周身杀意翻涌。 “你与他合伙拉定安侯府下水,叶知韵!你也配做人!” 叶知韵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抬手理了一下衣袖,一字一句道: “这怎么能怪我呢,阿榆妹妹,要不是你,我一介下臣之女,又怎么会有机会见到陛下,更遑论与陛下合作。” 叶昭榆瞬间看向她,眸光锐利,“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不是阿榆妹妹让我去陛下面前告六皇子的状,我怎么会有机会单独见到陛下,进而得到陛下赏识呢。” 当初六皇子伙同她对叶昭榆下药,欲图不轨。 结果事情败露,叶昭榆铁了心要弄他,便借她的手去逆转局势。 她按照叶昭榆说的,拿着证据前往皇宫告状,结果陛下连证据看都不看,直接将六皇子拿下。 随后陛下给了她一块令牌,说阿榆妹妹有任何异动,都可以通过那块令牌去找他。 她初始以为,是陛下太看重阿榆妹妹,让她照看一二,不要让人欺负了她。 可后来慢慢发现,那是真的监视…… 那时她才知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看似荣宠,实则忌惮。 可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自认为自己站在陛下的阵营里。 定安侯府只忠于陛下,她尽心尽力为陛下监视叶昭榆,将她的一切行踪都告诉陛下,她当然没错。 叶昭榆身上的一切,包括定安侯府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 荣宠,权利,地位…… 只要她与陛下一条心,这些东西,她迟早也能拥有。 她本来,她本来只是为陛下做一些小事,她没有想过背叛侯府,没有! 可是后来,她想要太子妃之位。 她去求过父亲,父亲却说,定安侯府如今风头太盛,连他都早早辞官归隐,就为压下侯府盛名。 如今侯府的女儿,不可再与皇室有任何牵连,可低嫁,绝不可入皇室宗祠。 她不服! 为何到她就不可以,她这辈子非太子妃之位不要! 她又悄悄去求了陛下,可陛下却说,那太子妃之位只能是阿榆妹妹挑完之后,别人才能肖想。 她若想要太子妃之位,只能去问阿榆妹妹要不要,阿榆妹妹若不要,她才可以沾染。 她不得已去求了叶昭榆,可叶昭榆自己不要,也不想要她要! 凭什么! 她不要也不给她! 说什么她配不上太子,她凭什么觉得她配不上太子! 她偏要这个太子妃之位! 她知道阿榆妹妹心软,本来打算再求一求,可阿榆妹妹恰好又被陛下叫进了宫,她只能去濯缨轩的书房等。 没想到就被她碰到了书房里的暗格,一幅惊世骇俗的画顿时呈现在她眼前。 画上之人,一袭红衣,威仪风华,可叹惊鸿。 她怔怔地看着那人,随后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她鬼使神差的将画拿走。 本来是想用这幅画威胁阿榆妹妹妥协,将她引荐给太子。 可陛下突然宴请四海,她汇报阿榆妹妹的行踪也越发频繁,她心里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便拿着那幅画进了宫,陛下也未瞒她,不急不缓的将所有将要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包括不久之后,定安侯府将要面临的下场。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脑袋一片空白,全身颤抖不止,看着高高在上的人,看她的眼神好似在看蝼蚁。 他不怕她会说出去,因为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便活不了。 他就是想看看,同为定安侯府之人,族人与自己,她会怎么选择。 她太害怕了,她害怕死,她还没有当上太子妃,她还没有将叶昭榆踩在脚底下…… 她不能死! 所以,她选择了舍弃家族,明哲保身。 用那幅画,换了一个婚约。 并且答应陛下会在四海盛宴那天,大义灭亲,用那幅画将叶昭榆彻底拉下高台。 她不仅保全了自己,还得了陛下的许诺,四海盛宴一过,太子会被废,她选的人会成为新的太子。 她选择了七皇子,并且主动找上了他,只要他娶她,他便是未来的储君。 她相信,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处,果不其然,她的婚礼,匆匆而成。 外嫁之女,不受家族供奉,便不担家族责任。 她做的,没错。 第320章 凭什么! 殿外暮色交叠,最后一缕余晖散尽,唯余一弯明月挂上天幕,清清,冷冷。 叶知韵收回思绪,绕着抱着兔子的人走了一圈,随后盯着对方怒火中烧的眼眸,勾唇笑了笑。 “你以为,我离了你的太子表哥,我便做不成太子妃了?看不上我?那我就换一个看的上我的,你看,他也不是一辈子都是太子殿下。” 叶昭榆闭了闭眼睛,压抑着眼中沸腾已久的怒火,语调冰冷。 “你也知道你配不上他,才找来一个次品以次充好,看的上你的,不过与你是一路货色,利益熏心,狼心狗肺,就你们,也配与太子相提并论?” 叶知韵脸色一僵,随后仰着头,抬手指着东宫的方向,一字一句道: “他如今是废太子,是反贼,是阶下囚!他有哪一点配的上我!我就是要太子妃之位,他不给,那我便换人给!” 她这一生,能赢过叶昭榆的地方寥寥无几,这禀然成了她的执念。 哪怕不择手段,哪怕死后跌入地狱,她也要她落败!她也要得到比她更高贵的身份与荣宠! 叶昭榆睁开眼睛看着她,目光森冷,眼神像是一把尖刀直指她的咽喉。 “就为了那个位置,你就可以叛族叛亲,认贼作父!” 叶知韵被她冰冷入骨的眼神刺的止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喃喃开口。 “这不能怪我,谁让他们眼里只有盛安,那是盛安郡主的侯府,不是我叶知韵的侯府!” 随后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幽幽笑了起来。 盯着那张苍白无比的面孔,不急不缓道: “阿榆妹妹,你也不能怪我呀,那幅画才是压死定安侯府的最后一根稻草,你若不画,它又怎么会有机会落入我的手中,这还得怪你自己,你说是不是?” 叶昭榆心头一刺,抱着阿雪的手不断收紧,随后闭着眼睛笑了起来。 她此生,只为他作过一幅画,却不料,最终竟成了杀死自己的利器。 她笑着笑着红了眼睛,随后抬眸看着叶知韵,目光冰冷。 “狼心狗肺不足以形容你,定安侯府生你养你,不求你为家族出力,但也没让你伙同他人拉整个家族下水。 二叔一辈子只要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回报他的便是将他置于死地! 就为了满足你那扭曲的虚荣心,背上叛族灭亲的名声,叶知韵,你真是可怜又可悲。” 叶知韵眼眸颤了颤,双手一下攥紧,随后立刻大声开口。 “才不是这样!陛下答应过我,等四海风浪一平,便重立太子,到时候大赦天下。 反正他们也不是真正的谋反,他们可以被赦免,死罪是可免的! 是我救了他们,是我救了整个侯府,我才是侯府的功臣!” 叶昭榆听着耳边的咆哮,眸光微动,原来如此。 萧徜还给了她这样的承诺,难怪她能狠下心来将所有人送进死牢,原来是有底牌。 可惜,依旧蠢的可怜。 萧徜御人之术乃天下一绝,最能蛊惑人心,不显山不露水的将自己写意成一个怜悯众生的救世主。 让人甘愿为他驱驰,最后感激涕零的献出所有,哪怕是命。 她若未曾发现真相,她也将是他的信徒,用生命维护他,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他杀人的推手。 用重立太子来大赦天下,只不过是萧徜哄骗叶知韵献出定安侯府的手段。 只是,大赦天下,大赦天下…… 她想的入神,一时不察,被人猛的推倒在地,一道得意十足的声音随之落下。 “你自身都难保了,又怎么救得了他们,到时候他们便知道,自己押错了宝! 我才是整个侯府最该尊崇的姑娘,你叶昭榆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整个定安侯府的罪人!” 叶昭榆闷哼一声,长睫微颤,随后立刻将落在一旁的阿雪揽进怀里。 眼中杀意翻涌,刚要撑着地面起身,大殿的门便被人猛的推开。 她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厚重的黑红龙纹冠服,随后便见萧徜沉着脸,缓步走了进来。 叶知韵脸色一变,看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人,每走一步好似都踩在她的心上,她止不住的往后退了退。 “陛,陛下……啊……” 她步伐不稳的摔在地上,缩着脑袋看着在她面前停下的人,全身颤抖不止。 盛帝垂眸看着她,面上难辨喜怒,俯身抬起她的下巴,眸光暗沉,语调平静的可怕。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阿榆面前扬武扬威?就算她摔下了神坛,可她身体里还流着大盛皇室的血,定安侯府倒了,她还有萧氏皇族,她依旧是我大盛最尊贵的郡主,可见三公而不拜,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凌辱她。” 说完,一下将她的下巴甩开,周身威压毫不掩饰。 叶知韵缩着脑袋,瑟瑟发抖,看着他说完后,便不再看她,朝着叶昭榆缓步走去。 周身带着难掩的怒气,冷厉的目光落在抱着兔子坐在地上的身影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调寒凉。 “阿榆何时变的这般好的性子,能任由一些阿猫阿狗来欺辱自己?” 闻言,叶知韵脸色骤然一白,身体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叶昭榆摸着阿雪的脊背,披散的长发散在周身,整个人苍白的好似快要消散。 听到他的话,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抱着阿雪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你让我成了阶下之囚,乱臣贼子,受万人唾弃吗?” 盛帝盯着那双恨意翻涌的眼眸,眸光冷寂,沉声开口。 “来人,将七皇妃带下去,杖毙。” “是。” 叶知韵眼睛一下瞪大,好似瞬间从云端跌入地狱,看着前来拿她的侍从,不断的尖叫后退。 “不要!不要!你答应过不杀我的,你答应给我太子妃之位的,我是你的人啊,陛下!” 可任凭她怎么呼救,都换不来一个回眸,反而听到一道平稳低沉的声音缓缓落下。 “现在可解气了?从今日起,你可不拜王侯,不拜权贵,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盛安郡主,无人敢欺你分毫。” “轰隆”一声,她脑中一片空白,那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瞬间目眦欲裂,挣脱侍卫的手,疯狂的朝着两人扑去。 “凭什么!她跌入泥潭还能高贵,我付出所有却未能如愿!凭什么!!!” 叶昭榆抱着阿雪坐在原地,任凭凄厉的喊叫在耳边回荡,无动于衷。 抬眸看着被人拖着往外,几近癫狂的人,面上不起丝毫波澜。 贪心不足蛇吞象。 错就错在,她丢了良心,信了君心。 明知君心难测,却依旧与虎谋皮。 伴君,当如伴虎。 第321章 他回不去 夜影阑珊,城中灯火大作,映照着盛世巍峨。 宫墙内,一声惨叫接着一声惨叫高起,生生将今夜月色催的阴仄无比。 叶昭榆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怀里的兔子,神情怜爱无比。 盛帝垂眸看着她,威严的眼眸轻挑,听着殿外的惨叫渐渐消失,勾了勾唇。 “阿榆对怀里的兔子倒是比对殿外的人怜爱许多。” 叶昭榆眸光浅淡,眼前像是覆着一层薄冰,越往里,越冷。 “我没将她碎尸万段,便已是我的仁慈了,还要我怎般怜爱?” 她仰头看着俯看她的人,目光冰冷,“别再用你那假仁假义的手段对付我,你以为用你那套全心全意维护我的手段便能打动我,让我受宠若惊,对你感激涕零? 别做梦了,萧徜,只要你死,你和我之间的血仇才能消解,也只能是你死。” 盛帝盯着那双执拗怨毒的双眼,抱着臂哈哈大笑起来,收了眼中的温情,绕着她走了一圈,幽幽开口。 “阿榆啊阿榆,别人都吃这一套,谁不想要天下共主全心全意的维护,可就你永远不动心,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他停在她的面前,俯身看着她,目光暗沉冷厉。 “阿榆性子这般疾恶如仇,知道朕为何还要留你吗?” 叶昭榆掀起眼帘看着他,扯了扯苍白的唇角。 “你把我困在宫中,无非是想用我来钳制谢归,我是你赢西域最大的筹码,你怎么会让我死呢。” 盛帝哈哈大笑起来,赞许的看着她,“阿榆果真聪慧。” 随后他语调一转,眯着眼眸,探究的盯着她,“朕将整个盛京都翻过来找了一遍,都不见摩那娄诘的身影,朕着实好奇,他是怎么逃出盛京城的。” 见地上的人不说话,他笑了一声,随后缓声开口。 “无妨,就算他逃出了盛京,也回不到西域,朕已派兵将中原与西域的交界处围成了铁桶,并且中原大地的每一道关卡都派了重兵把守,他回不去。” 叶昭榆低头笑了一下,抬眸看着走到窗前的人,嘲弄开口。 “他连皇城都逃的了,这天下的关隘又能奈他何,萧徜,别到最后,满盘皆输。” 盛帝轻笑一声,背手站在窗前,看着高悬于天际的孤月,周身气势从容浩瀚,缓声道: “他就算回去了,可你还在我的手中,他又能如何呢?阿榆,要不了多久,四海的烽烟又将燃起,你且看,他最后是怎么落败的。” 叶昭榆垂着头,眸光晦暗,又陡然听着一道凉薄至极的声音在殿中落下。 “在那之前,阿榆还是担心担心你死牢中的族人吧,你我的一月之约,还剩三日。” 叶昭榆指尖一下缩紧,心脏猛的狂跳,看着对方踱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缓缓启唇。 “你用黎宿保下了叶问荆,可如今,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你还有什么能保下其他人呢?” 她紧紧攥着裙摆,长睫微颤,她将能抛出的筹码全抛出了,如今还剩什么,还剩什么…… 盛帝看着瞬间仓惶的人,弯唇笑了一下,转身便往外走,厚重的衣摆随风飘摇,轻叹一声。 “想不到也没关系,反正阿榆又不会死,管他人作甚,你……” 话还未说完,衣摆便猛的被一道大力扯住,他眸光一顿,回头看去,只见地上的人仰着头,目光幽深。 “我还有我自己。” 盛帝敛着眸子,不发一言,等着她将话说完。 “你说过,不会收回我身上的任何东西,我要你现在就兑现那道空白的赐婚圣旨!” 叶知韵提醒了她,大赦天下,只要大赦天下,便能延缓死刑,她便能将族人保到四海乱起的那一刻。 他在那道圣旨中说过,若有一日,她缔结良缘,便大赦天下,普天同乐。 她有圣旨为证,有姻约为媒,她能求得天下大赦! 盛帝垂眸看着她,明白她想要什么,目光暗沉冷寂,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就是你最后的办法?” 叶昭榆怔愣的看着他,触及到那双冷怒失望的眼眸,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手中的衣摆一下滑落在地,一股寒意从脚底开始向上蔓延。 他又算计她! 他留下她,以族人的命逼她,除了想用她来钳制谢归,还有另一个图谋。 他在钓她的底牌! 他在找怀远军! 叶昭榆止不住的向后缩了缩,指尖微微颤抖,他太可怕了。 她以为她早就将他看透,不会再被他的伪善蛊惑,如今却发现,她早就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又掉进了他的阴谋算计中。 若不是她早早挖了那条密道,若不是她谨慎不敢冒进,若不是她最后将自己抛出,谢归与怀远军,都成了他的囊中物。 丹娘她们不能再动了,最好在乱起之前销声匿迹。 她紧紧抱着阿雪,将眼底掀起的万丈狂澜压下,随后又抬眸看着他,沉声道: “这就是我最后的办法,圣旨在我手中,君无戏言。” 盛帝收回目光,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目光幽沉冷戾,音色肃然。 “圣旨是在阿榆手中,朕也说过,此生只会为阿榆下那一道赐婚圣旨。 可如今,你为乱臣贼子,就这短短三日,你又能说服谁来娶你?朕也不能为了阿榆,误了他人的姻缘吧。” 叶昭榆目光碌碌的看着他,抿唇开口,“你什么意思?想不作数?” “君无戏言,姻缘之事,当为自愿,朕会将那道圣旨悬于皇城之下,三日内,若有人敢在空白处添上自己的名字,朕便赐婚,大赦天下。” 叶昭榆无力的瘫坐在地,看着那道黑红龙纹衣摆从她眼前划过。 随着殿门合上,她一身素白衣裙深深陷在大殿的黑暗中,闭着眼睛,一下一下的笑了起来,遍生苍凉。 她本来想填太子之名救场,可他故意掐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定安侯府,一朝污名,万般唾弃。 天子恨我,朝臣恨我,百姓恨我,谁敢揭榜,谁敢填字! 她紧紧攥着裙摆,仰头痛哭出声,“我不是乱臣贼子,是他污我声名,断我生路……” 夜里,有人廊间叹离别,有人桥下舞风月,有人沉冤不得雪。 第322章 也合该 赤日炎炎,乱蝉嘶鸣,火轮高吐,万里无云。 众人执扇纳凉,一道圣旨陡然从宫中传出,又高悬于城下,和着蒸蒸暑气,再次将今日热度推向高潮。 圣旨一出,人群一窝蜂的涌了过去,看着上面内容,心中惊骇万分,顿时对着那道圣旨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这乱臣贼子不下狱也就罢了,怎么反而还要给她赐婚?” “这是赐婚吗,明明是在给大伙一个机会,攀龙附凤的时候到了,平常哪有大家的份,还不赶紧报名?” “不是,这谁敢娶啊?定安侯府出了那档子事,人人避之不及,谁还敢沾染,是嫌命太长吗?” “就是就是,听说前段时间为定安侯府与太子求情的官员罚的最轻的都被禁足思过了,这谁还敢与他们有一丝牵连啊?” 一人摇着扇子叹息一声,“这可是昔日高高在上,金贵无边的人,若不是犯了罪,我们也没机会对人家评头论足,更何况是娶。” 另一人抱臂嗤笑一声,音色轻佻,“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别拿以前说现在,她犯的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惜命的很,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走吧走吧,别看了,乱臣贼子,娶她,不要前程了?” “就是就是,快走吧,当个乐子看看得了。” …… 那道圣旨一出,瞬间满城风雨,人人走走停停,驻足又离开,嘲弄又叹息。 可始终,无人揭榜,无人填字。 纵使大家不明白陛下这是何意,但都懂一个浅显的道理,天子手下,不用罪臣之人。 娶了她,哪还有前途可言。 殊不知,在高墙大院中,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城下,不知是在期待,还是在好奇。 为此,就连城中的赌坊都为它开了一局,就赌,最后有没有人敢来揭榜。 某处府邸,一群人一撩衣摆跪在地上,以一玄衣中年男子为首,跪着向前,抬手朝着坐在上位的人肃然开口。 “父亲,您该帮的已经帮了,盛安是您的学生,可我谢氏后人还在仕途,不可与君心相离,我儿万不能娶她,还望父亲收回成命!” 那道圣旨一出,父亲便将所有族人召来,商议迎娶盛安之事。 他们心头顿时大骇,这如何娶得! 他们又不是孑然一身,没有家族之累,不问前程,不要归途。 这万万娶不得! 于是,便一起来跪求父亲收回成命。 谢太傅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有儿女,有孙侄,有家臣,有奴仆,瞳孔微微一震。 良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随后缓缓起身,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大儿子扶起,音色苍老。 “是为父思虑不周,好,好,不娶,你们都下去吧。” “父亲……” “没事,下去吧。” “是。” 等人走后,谢太傅站在廊间,任凭周围长风吹着他的衣摆,他望着天边如醉的斜阳,白发如雪,眸眼沧桑。 “盛安,太傅有一大家子要顾,恐是……帮不了你了……” 他终是,向这个俗世妥协了。 那道圣旨一出现,他便知晓她在求什么。 她拼尽全力只为求一个天下大赦,不惜将己身抛出。 可世人却只将她当做旖旎的乐子,抓住机会便轻慢践踏,丝毫不怜她求救之心。 他们是不是忘了定安侯府固守疆土百年,他们是不是忘了太子殿下为民请命数十次,他们是不是忘了盛安郡主孤身平黎州之乱…… 他收回目光,抬手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转身便往回走。 不是高处的人不下去,而是人性从不敢赌,一旦跌落,谁都想来踩上一脚。 人啊,仰望着高高在上的人,又热衷于看神明谪落,自己却永远爬不上去。 也合该,他们永远爬不上去。 圣旨高悬了三日,骄阳大作了三日,无人问津了三日。 又在第三日的午后,情景急转直下,乌云遮了光华,雷声惊了窥探,大雨掩了期许。 那日午后雷雨大作,整个盛京气氛紧张到了极致,空气中好似都弥漫着一股焦灼。 无数人坐立难安,站在廊间来回踱步,不停地朝着城下张望,期待着最后的变数。 城下风雨交加,雷声大作,明明该避雨而归,却有无数人冒雨城下,蹲守着最终的结果。 雨中脚步纷繁,人影幢幢,无数家丁踩着泥泞来回飞驰,每隔半个时辰便向东家汇报一次情况。 一人穿着大盛官服,一手扶着廊间圆柱,一手紧紧握着拳头背在身后,额头冷汗直冒,肉眼可见的紧张难安。 看着家丁从雨中奔来,眼睛一亮,急急走上前去迎接。 “如何了,可有人揭榜了?” “回大人,并无。” “再探!” “是!” 御史中丞背着手在廊间来回走动,面上焦灼难掩。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城中与他一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不是看热闹的百姓,早已看透了那道圣旨的本质。 那是郡主与天子的惊天一赌,若输,输出去的可是数百条命与家族存亡。 所以,他们盯着城下,无比焦灼的期待着一个峰回路转。 定安侯府不能亡,也不该亡…… 家丁跑了一程又一程,城下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不见有人前来揭榜 雨也越下越大,一点点浇灭了所有人的心火。 看着天边最后一缕斜阳将被掩没,不忍再看,纷纷转身离去。 夜幕将临,没希望了。 就在人群哄散的那一刻,一人惨白着脸,跌跌撞撞的冲开人群,用尽全力朝着城下奔去。 众人一惊,猛的驻足,不敢出声打扰,静静地看着他逆着人群而来,推开了一个又一个挡在面前的人,冲到城下,在士卒收起圣旨的那一刻,咬破手指,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蜿蜒的鲜血瞬间映红了明晃晃的旨面,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虔诚。 他抬手揭了榜,笑着站在皇城之下,眼角热泪和着雨水滚落。 他接住她了。 众人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莫名的湿了眼眶。 原来,他们也多想有人去揭了这个榜,他们也多想去接住摔下来的人。 可他们,没他那么有勇气。 第323章 三日后 夜幕终是来临,万重宫门淹没在了大雨之中,像是一个浸泡在水中的铁盒子,隔绝一切,唯余冰冷与死寂。 盛帝屈着长腿坐在窗前,一手垂在榻边,一手放在膝处,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厚重的冠服散在周身,被窗外飘来的雨水沾湿,威严肃穆,又贵气逼人。 他敛着眸子,抬手落下一子,随后看了一眼窗外大雨,似是等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沉声开口,“可有人揭榜了?” 内侍看了一眼殿外,摇了摇头,“回陛下,还未有消息传来。” 盛帝眸光微动,扔了手中棋子,起身朝着殿外走去,衣袍瞬间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他背手站在廊间 ,任凭周围风雨将自己吹透,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腕骨,眸光幽深。 他将那道圣旨悬于城下,除了想刁难阿榆,还想测验一下摩那娄诘。 若他还在盛京或者盛京附近,听到此消息,定会前来揭榜,他也好一举将人拿下。 若他不来,那便证明,他还真逃出了重重包围,如今怕是离盛京越来越远了,此消息压根来不及传到他耳朵里去。 那么,他就要做好对付他的准备了。 他目光幽沉睥睨,抱臂看着檐外风雨,周身气势从容浩瀚。 没有惜身以赴的勇气,他又何必来乱这场天下的风雨。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满城的紧张气氛已经到了极致,都在等着最后的结果揭晓。 华卿宫内,叶昭榆一身白衣坐在殿中,昏暗的灯光将她瘦削至极的身影拉长,投落墙面,带着十足的凄绝与死寂。 怀里的白团子似是察觉到主人随着天光隐退整个人一点一点消沉下去,不安的动了动三瓣嘴,低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可任凭它怎般卖力讨好,抱着它的人却依旧一动不动。 直至一阵钟声陡然穿过雨帘传来,她才猛的一颤,眼中的最后一缕光,灭了。 宫门,落锁了。 时间,截止了。 圣旨,无人揭。 明日,必问斩。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蓦然落下,瞬间将枯坐在殿中的人照亮。 只见她面上血色全无,指尖颤抖着拿过桌案上的茶盏,垂眸看了看,随后一下砸在地上,碎片瞬间溅了满地。 她面无表情的捡起一块瓷片,紧紧握在手中,直到一股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她才松了手,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兔子,喃喃开口。 “阿雪,我好像,等不到他了……” 殿外风雨不顾一切的肆虐,带着一股摧枯拉朽之势,好似誓要将这天地倾覆。 她抬手将阿雪放在榻上,攥着手中瓷片,一步步的朝着殿门走去。 如今无计可施,唯有孤注一掷。 “刷”的一下,她猛然将门打开,一道清瘦狼狈的身影瞬间映入眼帘,她瞳孔顿时一缩,周围风雨浩荡,骤然将两人的衣摆吹起。 她看着出现在殿门前的人,不断地喘息着,手中紧紧握着一道圣旨,雨水顺着他的长睫滚落,绛紫色的官服贴在身上,萧萧疏疏,落寞清绝。 他压下一道喘息,缓缓开口,“对不起,来晚了。” 闻言,她手中的瓷片一下掉在地上,他深深陷在幽沉的夜色中,好似狂风骤雨携万鹤来朝。 周围风雨大盛,心火将枯,她等到了苦等已久的东风。 叶昭榆低了低头,一滴泪猛然砸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紧紧攥着袖摆,将翻涌的苦涩咽下。 随后抬头看着来人,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圣旨,哑着嗓子开口。 “你,不要前程了?” 裴朝盯着她眼角的泪痕,雨水顺着他的长睫滚落,他抿了抿唇,音色沙哑。 “没有盛安的朝堂,我不想守。” 神庙坍塌,他原本便是神的信徒。 为此四处奔走,悬笔欲尽,只望洗清污秽,重竖旗招。 可俗世最是时过沧桑,人走茶凉。 他唤不来同伴,扶不起神像,抹不去污名,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跌再跌,却毫无办法。 最终被禁足在家,一病不起。 天子悬圣旨于城中,欲辱她于万人之下,他却一概不知。 若不是最后一刻,门人于心不忍,将他唤醒。 他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好在,他在她又要摔下更深的深渊时,将她接住。 他拥明月,慰他一生,动荡不安。 夜雨猖獗,雷声大作,甘泉宫内,盛帝坐在殿中,看着拿着圣旨,跪在殿前的人,面色略带不虞。 他抬眸看了一眼一身缟素站在殿内的人,弯唇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阿榆又赢了朕。” 叶昭榆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启唇,“君无戏言,今日城下百姓皆可为证,你也不想让天子威信受损吧。” 盛帝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叶昭榆,又看向裴朝,眯了眯眼睛。 “裴尚书既然揭了榜,朕自当为你二人赐婚,不仅如此,尔等新婚燕尔,朕还要予裴尚书三年长假,好好陪陪阿榆,裴尚书觉得可好?” 裴朝眸光平静,似是早已料到,抬手朝着上位一拜。 “多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盛帝摇了摇头,又一个愚不可及的人。 随后抬手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浅呷一口,瞥了一眼站在殿内的人,缓缓启唇。 “圣旨一下,阿榆想何时出阁?” “三日后。” 盛帝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她,眸光暗沉。 “明日朕便下旨赐婚,阿榆想保的人也已保住,何故如此着急?” 叶昭榆掀起眼帘看着他,音色清寂,“人间苦短,良辰易散,夜长梦多。” 周围侍从:“……”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盛帝抬手放下茶盏,摆摆手,叹了一口气。 “也罢,三日后,朕会亲自送你出阁。” 一夜风雨过后,一道圣旨从宫中传出,瞬间抚平了无数颗躁动难安的心。 在这波谲云诡的庙堂中,他们太明白那道圣旨在此时出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一场腥风血雨停止了,意味着一个家族还未亡尽。 那是他们这么久以来,最不反感的一道赐婚圣旨。 特赐盛安郡主许与裴朝,良缘合蒂,佳偶天成,即日完婚,大赦天下。 第324章 一切从简 三日后,华卿宫内,宫女进进出出,手中端着无数珠宝配饰,站在殿内,静静等着人挑。 众人瞥见陛下站在一旁,看着太后为一身着白衣坐在镜前的女子梳头,心里一阵唏嘘。 陛下对郡主可真好,不仅为郡主挑了一个好夫婿,还亲自来送郡主出阁。 只是……父亲刚死,丧服还未脱下,再急都不能在此时成亲,大不孝啊。 太后看了一眼神情淡漠的人,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根凤簪,刚要替她簪上,便被一只苍白的手截住,只听一道冷寂无比的声音缓缓落下。 “一切从简。” 随后拿过一支白玉簪插在发间,凤冠霞帔覆在丧服之上。 好似这盛世之下,累满白骨。 盛帝看着这一幕,叹息一声,这也是他疼了十几年的小丫头,如今却走到了这一步…… 他缓步走了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抬手理了理她的长发,轻声开口。 “阿榆还想要什么,舅舅都满足你。” 听到“舅舅”二字,叶昭榆鼻尖一酸,指节一下缩紧,随后强压着泪意,垂眸看着他,音色嘶哑。 “你会重立太子吗?” 盛帝顿了一下,随后缓缓开口,“只要晔儿什么都不知晓,等这次风浪一平,朕会找机会恢复他的太子身份,太子可废可立,全看他,知道的多少,朕还是很中意他这个太子的。” 叶昭榆指尖微微缩紧,难怪二表哥要瞒下一切。 只要太子不知真相,便依旧和天子一心,他还能是太子殿下,只要他知道了真相,必定与天子离心,他便只能是一枚弃子。 那么现下,表哥处境尚且安全。 吉时一到,她从皇宫出阁,宫内嫔妃俱来相送。 天子于长明楼阁设宴三日,晚间亲自驾临,大手一挥,拿杯赐天下无罪。 裴朝一身大红喜袍,抱着兔子静静站在皇宫门前,周围议论四起,只他身影茕茕,似是离群的鹤。 他看着被人扶着朝他走来的人,长睫轻眨,走上前去将人接过,一步步的引入轿中。 随后抬手将怀里的兔子递给她,弯唇笑了一下。 “它来接你了。” 掩在盖头下的人瞬间红了眼睛,紧紧将兔子抱进怀里,眼泪止不住的砸在手背。 她曾幻想过无数种嫁给他的场景,唯独没想过,不是他。 她终于知道,他为何从不许愿,因为,事与愿违,从不要求,因为,求而不得。 周围喜乐高昂,礼官唱喝,起轿亲迎。 热闹一浪高过一浪,却怎么也拂不去她的感伤。 短短三日,裴朝依旧给了他的郡主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城中百姓夹道观望,看着蜿蜒的长队,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裴朝莫不是个傻子吧,这人也敢娶,还给了这么大的排场,铁了心不要仕途了?” “你不懂,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保不齐那小郡主长的国色天香,把我们裴大人迷的神魂颠倒,掏空家底也要娶她过门!” “积点德吧,就不能是为了爱情?” “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感情,你还不如说是他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呢!” …… 裴府大院,除了门人与前来贺喜的太傅,再无他人。 谢太傅稳坐高堂,看着缓缓走来的两人,满眼痛惜,缓声开口。 “今日,老朽来做你们的长辈,盛安,裴朝,你们可愿意。” “愿意。” 谢太傅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端端正正的坐在高堂之上,眸光肃穆,见证着他们行礼三拜。 一拜天地供养,二拜高堂授书,三拜孤身为注。 当真一语成谶,盛安此生姻缘波折,注定三嫁。 裴朝送完太傅后,踏着夜色回屋,屋内喜烛烧灼,大红床幔飞舞。 他看着抱着兔子,静静坐在床边的人,心绪动荡难安,缓步走了过去,抬手将盖头挑开。 一张泪眼斑驳的脸顿时映入眼帘,他心头猛然一滞,抬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 “别哭……” 叶昭榆闭着眼睛,肩头慢慢耸动,无助的哭出声来。 “我,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我只想嫁给他的,我只想嫁给他……” 裴朝动作一顿,随后笑了一下,退开一步,抬手将怀里早已备好的和离书递给她,音色轻缓。 “下官知晓,在他来接郡主之前,下官会替他好好保护郡主。” 短短三日,他写完了这一生的婚书,聘书、礼书、迎书与和离书。 他早已知晓她有心悦之人,此次婚礼,荒唐又卑劣,怎可用来束缚于她。 于是便早早备好和离书,放她自由,她该是自由的。 他看了一眼抽咽着接过和离书的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抬手一礼。 “下官告退,郡主好生歇息。” 随后缓步出了厢房,朝着一侧的书房走去。 屋外长风久起,落花满地,他抬眸看了一眼天幕,长睫微眨。 天下月色,此间最好。 他也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久到,她忘了他。 那夜的月色也如今夜,只是疏朗的明月在那夜显的格外晦涩难圆。 他所在的边关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火,亡了一位昔日横荡四野的将军。 她那日的悲伤比今日更盛,孤零零的坐在棺前,不发一言。 活下来的百姓一一来到将军灵前吊唁,他便是其中的一员。 彼时他脏污不堪,不敢与其他人一起,只能等所有人走后再前去祭拜。 这一等,便是月上柳梢头,他刚要接近灵堂,便听得一阵压抑至极的哭声。 他认得那哭声,是跟在将军身边的小女郎,也是前日手持长枪,挡在众人身前的小郡主。 那哭声紧紧揪着他的心,他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只见她抱膝缩在灵堂之后痛哭不止。 他想上前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将怀里的一包松子糖默默放在她的脚边,随后站在一旁,陪着她。 这一陪,便是十日。 十日后的夜晚,他如往常一样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却未想,她竟会朝他开口,而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离别。 “明日别再来了,我要走了。” 他心一揪,拿着糖的手一紧,哑着嗓子开口。 “你要……去哪里?” “回京。” 随后他见她抬头望着他,湿润的杏眼轻眨,音色略显稚嫩。 “谢谢你夜夜都来吊唁我三叔,我明日便要带他还家了,你年纪尚小,好好读书,将来也能出人头地,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比他小上许多的小姑娘,却悉心为他指着前路,心中热意高涨,止不住的开口。 “我叫裴珏,是此间平庸之辈,可我不想再庸碌下去,我想要新生,想换一个新名。” 闻言,她抬眸看着天边一缕光线刺破黑夜,悠悠照来,眸光微动,缓缓开口。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新名为朝,朝阳升,万物朝,你可去追寻更广阔的天地。” “好,就叫裴朝!” 此后,他以裴朝行走于世,又以功绩越过重山,走到人前。 他去了有她的盛京,可相见,却不相识。 许是那段记忆太过痛苦,她有心想忘,便连裴朝一起忘了。 后来,她记起了他,可她身边已有归属,连让他吃一点醋都舍不得,宁愿当作萍水相逢。 这一生,寒来暑往才几步,转身,便已陌路。 裴朝啊裴朝,你走的太慢,来的太迟。 第325章 等着那天 仲夏之季,雷雨大作,各方使臣满携风雨而归,一路轻骑快马,不断朝着各国奔袭。 “驾!” 南境之南,几道黑影沐雨飞驰,身前跟着无数雄鹰,势如破竹,背风而去。 一双冷厉十足的碧眼看着缓缓出现在眼前的城关,紧了紧手中缰绳,微凉的声音夹杂着周围风雨落下。 “前方便是南坻边城。” 一道肃杀无比的声音瞬间从身后马车传出,带着万马踏碎千山的杀伐气。 “闯过去!” “是!” 随后几人纵马而去,气贯如虹,不顾一切的朝着边城奔袭。 城楼之上,一人背手而立,周身气势冷飒肃杀,由身后亲卫撑伞,隔着潇潇雨幕看着几人策马而来,清寂如许的凤眼眯了眯。 比她晚了一点。 “王主,我们可要拦?” 亲卫垂眸看着几人来者不善,顿时沉声开口。 黎宿凤眸轻挑,隔着万千雨帘看了一眼一往无前的几道黑影,眼眸微敛,缓缓启唇。 “不拦,送君主离开。” “唯。” 四周风雨大作,放眼望去,天堑百丈,无尽淋漓,阵阵惊雷映白边关明月。 几道黑影旱闯城关,由南向西,沐雨飞驰,意满青山,杀伐无忌。 黎宿周身掠满风尘,墨色衣摆随风纵舞,惊而不乱,躁而不骄,带着几分君临城下的浩荡澎湃。 她看着借道而去的人,捻了捻指尖凉意,眸色幽深。 果真如那小郡主所料,他会由南归国。 与盛安辞行那日,她除了让她带走叶问荆,还告诉她,萧徜不会让他归国,誓必用整个中原来困杀他,尤其是通往西域的路,必是死路。 所以,他不会往西,而会往南。 黎州接连中原南境,又刚刚从战火之中崛起,势头正盛,惹眼万分。 而往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会先去黎州避避风头,直到中西边境战火燃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西境时,他会直奔南坻边城,届时,还望她能高抬贵手,放他借道归国。 黎宿抬眸看着深邃幽沉的雨夜,抬手接了接雨,感受到掌中凉意,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两个月的路程,只用了一个月跑完。 昨日刚到边关,今日西境战火便起,早上刚撤城防,晚间便有人来闯关。 不得不说,盛安与他,还真是默契万分,天生一对。 她抬眸看了一眼被雨水淋湿了的月亮,眸光流转。 摩那娄诘敢来闯城,是主动来欠南坻一个人情,他日南坻有难,西域必将倾力助之。 只是,她与盛帝定了盟约,此次西域若反扑中原,南坻不得有丝毫助力。 若还想在四海立足,国之盟约,便不可轻易撕毁。 所以,这个人情,她收不了,放他归国,只为应盛安之求。 摩那娄诘,你可不要让盛安失望啊。 苦寒难消,星火半盏,西境硝烟弥漫,战火燎原,生生将静置已久的和平打破。 阿坦勒一身玄甲,恢宏睥睨,领着六十万铁骑,举刀直指眼前城关,眸光一凌,厉声开口。 “君主有令,踏平中原!” “是!” 顿时万马嘶鸣,声震九霄,随着一声令下,六十万铁骑如潮水一般朝着城池涌去,瞬间将一切都淹没。 中原与西域的战火,在风平浪静了一个月后,终是拉开序幕。 四海观望,又四海入局,落子难悔,烽烟再起。 盛京城中,细雨绵绵,生机鼎盛,边关的战火丝毫未曾波及城内的繁荣。 某处庭院,侍女经过后院,不经意间抬眸,只见一人抱着兔子躺在廊间的躺椅上。 四周斜风细雨,她好似一丝不察,睡的安稳,白色裙摆垂在椅下,被廊外细雨沾湿,泛着幽幽冷意。 侍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夫人嫁来她们尚书府,一直缟素清斋,睡觉的时间也比清醒的时间多。 随后她缓步走了过去,低头轻唤。 “夫人,下雨了……” “先别叫醒她,让她再睡会儿。” 一道清冽十足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带着文人惯有的温和守礼。 侍女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屈膝行礼。 “大人。” “下去吧,我守着她。” “是。” 裴朝手中拿着一件烟青色披风,看了一眼睡在躺椅上的人,缓步走了过去,俯身将披风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垂眸盯了那张睡颜片刻,随后伸手理了一下散在她脸侧的发丝,直起身来,静静站在一旁观雨。 不知过了多久,椅子上的人才悠悠转醒,颤了颤长睫,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怔愣茫然,听着雨打檐瓦,缓声开口。 “我又睡了多久?” 裴朝俯身将她怀里的兔子抱起,缓声开口。 “半日光景。” 叶昭榆闭了闭眼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里平和的好似一片荒原,无穷无尽,却又了无生机。 自从来到此处,时间在她这里好似停滞了一般。 她深深陷在一方宅院,不再奔跑,不再蓄力,不愿醒来。 整日囫囵度日,缄默不语,若不是裴朝每日都来陪她说话,她连与人交流的能力都快丧失了。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可她就是不愿醒来,想睡下去,一直睡下去。 可每当她有这个念头,梦里便会出现一道身影,她下意识地追着那道身影而去,直到他消失在一片光亮之中。 随即她便一脚踏空,瞬间醒来。 原来,她每每想沉沦时,他都会前来将她带走。 奈何明月千里,思念成疾,也如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她起身站在廊间,一身素白衣裙随风起舞,清冷淋漓,带着几分将消将散的朦胧缥缈。 她抬眸看着廊外落雨,抿着唇,杏眼轻眨,缓声开口。 “朝中可有消息传来?” 裴朝抱着阿雪站在一旁,一身青衣如松如竹,闻言,侧头看着她,缓缓启唇。 “听闻,边关的战火燃起来了。” 叶昭榆抬手接雨,眼底染着十成霜色,喃喃开口。 “也该燃起来了。” 随后转身看向裴朝,气势如练,目光好似天光皓月,大气磅礴。 只听她音色铿锵,满携孤勇与傲气,沉声开口。 “裴朝,你我追寻的殿下不会倒,烽烟尽处,他自登台,往后你必青云直上,萧徜给不了的,他会悉数给你。” 裴朝看着眼前乘着风雨而立之人,好似瞬间扫清彷徨,满怀斗志,愿再与天斗上一斗。 他不禁弯唇笑了一下,朝她拱手一礼。 “裴朝,等着那天。” 第326章 定能 今年盛京格外阴雨连绵,整个皇城沉寂萧条,丝毫不见往昔华光。 听闻,自盛安郡主嫁给裴朝,便再也没了她的音信,好似一夕之间,人间蒸发了一般。 街头巷尾都在打听她的消息,可又都没她的消息。 不知他们在窥探什么,期待什么。 宫闱之中,盛帝一身玄衣冠服,背手站在摘星楼台,俯瞰着整个盛京皇城,众生在他脚下,好似草芥蝼蚁。 他威严肃穆的眼眸轻抬,静静看着天边流云,四周长风浩荡,不断吹着他的衣摆,墨发飞舞,衣袍猎猎。 不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头也不回的开口。 “战况如何?” “西域挥兵六十万压境,中原铁骑奋起阻击,北幽援军随后而至,百万兵马瞬间交接,战火燎原,哀鸿逐野。” 盛帝抬眸笑了一下,抱臂踱步在楼台中,看着天边风起云涌,眸光幽沉冷厉,不急不缓的开口。 “三国兵马齐动,可能亡尽西域?” 闻言,身后玄甲将领目光一热,顿时抱拳高呼。 “定能!” “好!继续派兵,荡扫西域!” “末将领命!” 盛帝听着那人渐行渐远,转身一步步的下了楼阁,长袍曳地,繁袖招展,似是敛了一身心计谋算,欲乱一场天下风雨。 他眸光晦暗幽深,转了转拇指上的权戒,弯唇笑了一下。 既然找不到摩那娄诘,那便不找,直接趁他还未归国,拿下西域。 如今中原与北幽的兵马已经集结到位,还剩召楚的兵马未动。 只要召楚一动,他们如虎添翼,拿下西域,不成问题。 届时,就算摩那娄诘逃回西域,也已人走楼空,于事无补,西域早已成了他们囊中之物。 他一人,独木难支,又怎敌百万雄师。 现在关键点便在于,摩那娄诘不能在召楚兵马还未到前回到西域。 他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内侍,沉声开口。 “盛安在哪里?” “回陛下,盛安郡主被裴尚书安置在了一处别院,日日陪着郡主,不问政事,无人前去打扰他们。” 盛帝眸光微动,缓步往前走去,看着又要落雨的穹顶,感慨一声。 “这个裴朝,倒是对盛安一心一意,算了,随他们去吧,守在别院附近,勿要上前惊扰。” “是。” 荷风拂过半夏,旷野蝉鸣四起。 某处院落,一人静静坐在秋千上,发间簪着白花,身影纤细羸弱,额头靠着锁链,半含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抱着阿雪缓步朝她走来的人,音色清然。 “有他的消息了吗?” 她醒着的时候,总会问上一句,可次次,都是失望。 这次也是如此,裴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并无,只听闻西域兵马被中原与北幽联手阻击,如今好似处于下风。” 叶昭榆长睫轻颤,缓缓靠了回去,喃喃自语。 “无事,再等等。” 这一等,便是一月。 那日,她撑伞站在院中,满怀冰雪,目下苍白,垂眸看着池中荷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了抬眸,熟练开口。 “有他的消息了吗?” “有。” “啪嗒”一声,手中竹伞瞬间落地,雨水顿时将她的长睫沾湿,她难以置信的回头。 一滴泪猛然砸在地上,随后越砸越多。 她不知等了多久,久到一月的泪都在今日落尽。 随后听闻,边关的战火终是波及到了大盛朝堂,只因西域君主突然现身边关,主掌杀伐,命阿坦勒带领一半血狼军攻陷北幽,而后自己带着余下兵马夺回城池,直扑中原。 短短数日,连破数城,哀鸿遍野,尸骸成堆,真的做到踏平中原。 一夕之间,朝堂风雨骤急,百官惊惧,无不怕那索命金丝杀上明堂。 四海的烽烟,在这一刻,才是真正燃起。 那杀人的刀,已经入局,一式带起的腥风便能搅翻整个四海的明堂。 只闻他破开大盛边城的那一刻,漫天金丝铺陈,他手执长刀,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向着四海喊话: 山河泣血,天地垂泪,明堂宵小,悬首静待。 甘泉宫内,盛帝抬手将桌案上的奏折掀翻在地,双手拍在案上,目眦欲裂,高声呵斥。 “是谁将他放走的!” “扑通”一声,周围士卒跪了一地,死死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玄甲将领步伐匆匆的从殿外走了进来,刚一进门,便看见跪了一地的人,额头冷汗顿时直冒。 随后咬了咬牙,拿着手中信函,缓步走了过去,音色颤抖。 “启,启禀陛下,召楚来信,说是陛下毁约在先,杀了他们召楚三皇子,盟约既毁,他们便没有出兵的必要了。” “混账!” 盛帝一掌拍在桌上,心口剧烈起伏,眼中杀意翻涌。 要不是召楚迟迟不肯出兵,他们早就拿下西域,还能让西域等到摩那娄诘归来! 还真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他咬了咬牙,瞬间抬眸看向眼前之人,目光阴鸷,厉声开口。 “将南境兵马调来,发兵召楚!” “是!” 玄甲将领高声领完命后,随后反应过来,呆愣了一瞬,踌躇片刻,疑惑开口。 “陛下,是发兵召楚……而不是西域?” 盛帝压下心中怒气,抬手捏了捏眉骨,音色肃然。 “朕自有打算,西域君主虽强,我中原的兵马也不弱,挡的住他,但若不打召楚,朕咽不下这口气。” 玄甲将领嘴角一抽,默了一瞬,抬手告退。 “是,末将领命。” 盛帝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蹙了蹙眉,扬声开口。 “都滚下去!” “是。” 等人走后,盛帝来到窗前,看着棋盘上的残局,视线压了压,随后长指捻起一枚棋子缓缓落入盘中。 召楚背刺,摩那娄诘回归,如今这盘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阿榆啊阿榆,还真是小瞧你了。 召楚此次撕毁盟约,若没有她的手笔,他一万个不信。 只是,凡事讲究礼尚往来,刀子要互相捅,才有意思。 “来人,宣盛安进宫!” 第327章 放过他们 空廊落叶,深砌苍苔,四周草木巍峨,野花繁盛,放眼望去,生机无限。 叶昭榆倚在一处荒废的空廊间,手中拿着一坛清酒,满眼翠绿空蒙,静静喝着手中的酒。 不一会儿,一群人穿过荒野来到空廊,为首的太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看了一眼站在廊间的人。 周围白鹤于飞,苍山叠翠,只她一人,身负旧雪。 他叹了一口气,朝着站在廊间的人一礼。 “陛下有令,宣郡主觐见!” 时过两月,叶昭榆再次踏入宫门,看着重重宫墙,依旧窒息无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慢慢滋生的恐惧,被人领着来到演武场的看台。 看台由三层楼阁垒起,视野开阔,能将整个演武场尽收眼底。 此时场内空无一人,盛帝正坐在看台中间下棋,听到动静,头也不抬的开口。 “阿榆来了,舅舅这局棋还未下完,阿榆能否过来帮舅舅看看。” 叶昭榆站在原地,一身素白衣裙翩跹冷寂,任凭周围凉风将她吹透,始终不曾上前一步。 边关的战火已经烧到了明堂,她不觉得,他觉察不到她在其中动的手脚。 如今这般,不过是来兴师问罪。 暴风雨前的宁静,不可谓不心惊。 果不其然,在她沉默良久之后,盛帝耐心彻底耗尽,扔了手中棋子,拿起案上茶盏浅呷一口,不急不缓道: “阿榆可听说了,西域打来了。” 闻言,叶昭榆抬眸看着他,音色冷寂。 “我本与他定了十年之约,若中原不主动挑衅,西域十年之内不会主动向中原发兵。 可你偏偏要去算计于他,方弄得如此局面,除了你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盛帝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她,冷笑一声。 “怨不得任何人?本来,中原与北幽联手,已经将西域铁骑逼退,并且攻下了西域不少城池,只待召楚兵马来援,西域便可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可惜,就在我们想要更进一步时,他回来了,又从我们手中将城池夺了回去,继而反扑中原,阿榆你说,朕该怨谁?” 他一下将茶盏砸在案上,起身一步步的朝着叶昭榆走去,目光阴冷暴戾,一字一句道: “你还真以为,朕不动你,你便能来处处给朕使绊子?用永嘉算计朕,借此扭转局势,让朕失了拿下西域的时机,阿榆啊阿榆,你还真是聪慧过人呐。” 若没有她推波助澜,以永嘉的性子,怎会想到用和亲来换他的赦免。 盛安不愧是盛安,在那样的处境下,竟还能阴他一把。 如今,永嘉断不可能在召楚,以盛安的性子,早就将人藏到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两个小丫头竟然反将他一军,硬生生将他布好的局打乱。 还真是,好得很! 叶昭榆看着一步步朝她逼近的人,指尖微微一缩,藏在袖中的白玉簪缓缓滑在手中。 刚微微一动,一声嗤笑便陡然落下,“叶政陵当真教了一个好徒弟,敢在朕的面前露爪,可他是不是没告诉过阿榆,朕年轻的时候,也是拿剑的。”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猛的朝她袭来,腕骨骤然一疼,“啪嗒”一声,手中玉簪落地。 她还未来得及出手,脖颈便被一只大手瞬间攫住,她目光一凌,仰头猛的一踢,两人瞬间分开。 她飞身退至看台一角,不顾脖颈处的刺痛,冷冷的看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盛帝理了一下厚重的衣摆,看着周身杀意翻涌的人,轻轻笑了一下,眸色晦暗幽深。 “朕想知道,你的背后,还有谁在帮你。” 他果然从未停止怀疑! 认定怀远军就在她的手中! 如今阴了他一把,恰好暴露了她背后还有人在助力。 只是,非要是怀远军吗? 她抬眸看着他,冷冷开口,“我曾帮黎宿清除叛贼,她欠我一个人情,并且七皇女死在中原,此仇不报,恨意难消,所以,我托她帮我将哥哥与永嘉带走,她不仅同意了,还与我联手设了这一局。” 盛帝指尖摩擦着腰间玉牌,眯了眯眼睛,随后想到什么,缓缓开口。 “所以,摩那娄诘是从南坻回的西域,而非中原?” “是。” 闻言,盛帝一下被气笑了,握着玉牌的手一紧,眼中盈满暴戾杀意。 “朕倒是忘了还有南坻这个漏洞,黎宿倒是会钻空子,帮阿榆来间接的帮西域,借西域的手来报七皇女的仇,还真是玩的好一手借刀杀人。” 随后他缓步朝着叶昭榆走去,看着不断后退的人,语调冰冷。 “本来,只要召楚一动,朕就拿下西域了,可你们偏来搅局,直接让摩那娄诘杀了回来,阿榆你说,朕该如何咽下这口气呢?” 他的话音刚落,演武场上便从四面八方押来了许多人,双手双脚戴着镣铐,被推着进了场中。 叶昭榆转头看了过去,顿时瞳孔一缩,又瞬间回头看着他,红着眼睛大吼。 “你放了他们!冲我来!” 她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演武场中全是死牢中的族人,她二叔也在其中。 盛帝踱步到她身边,一边欣赏她脸上的崩溃,一边缓缓启唇。 “朕不会杀阿榆,但朕没说不杀他们。” 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陡然响起,一群弓箭手猛然入场,随着“咻”的数声,羽箭瞬间离弦。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刺目的鲜血瞬间将叶昭榆的双目染红,她眼前一片晕眩,顿时朝着台下伸手。 “不要!!!” 可任凭她怎样哭喊嘶叫,冰冷的箭雨都未凝滞,直直穿过场内人的胸膛。 她守了这么久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一下跌在地上,再也忍不住的嘶喊尖叫,脸上满是仇恨与绝望,痛彻心扉,几近崩溃。 “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盛帝垂眸看着她,缓缓启唇,“是吗,朕等着那天,不过在那天到来前,你还是想想,该怎么为你搅了朕的局收场吧。” 随后手一挥,又有一批人被押进了演武场,其中不乏妇孺老人。 叶昭榆浑身颤抖不止,闭着眼睛用力咽下一口气,垂下头,拽着他的袖子,额头贴着地面,语气祈求。 “放过他们,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盛帝垂眸看着终是弯了脊骨的人,俯身抬起她的下巴,盯着那双通红的眼睛,缓缓启唇。 “既如此,那便挂帅西征吧。” 第328章 他信了 闻言,叶昭榆瞳孔微微放大,仰头怔怔的看着他,只听对方不急不缓道: “他破一城,你便给朕收一城,十人换一城,你失一城,朕便杀十人,阿榆,记住刚刚场下人的死状,朕的手中可不留无用之人。” 叶昭榆一下瘫坐在地,十指紧紧攥着裙摆,抬眸看着他,双目赤红。 “你早就算到了今日,留下我和他们,不过是想用我们去堵西域的杀局,你还真是机关算尽,将所有人利用个彻底!” 难怪他一直不肯杀她,原来是想将她用在此处! 盛帝轻笑一声,威严十足的眼眸中盈满谋算与从容。 “这本来是朕留的后手,可你既然真将他放了回去,让他杀进了中原,那你便亲自再给朕打回去,朕手中的人,可供阿榆讨回数十城池,阿榆自己掂量。” 他原本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北幽兵马早在上次被西域打散了,此次与他们联手,战力输出还得靠中原。 若中间出了差池,北幽与召楚必定不敌,扛下西域战火的还是中原。 因此,阿榆便成了他手中最大的底牌,她一人,便抵千军。 他不会用她去做无用的威胁,逼死一个摩那娄诘,又不会逼退整个血狼军。 反而会将整个西域激怒,引得他们疯狂报复。 可只要她带兵出击,退的便不只有摩那娄诘,还有整个大漠铁骑,不怕收复不了失地,拦不住西域君主。 届时,只要北幽摆脱阿坦勒的阻击,召楚再次被说动,西域离败北也不远了。 所以,他不会杀光她的族人。 那可是他能攥住盛安的唯一绳索,他不会愚蠢到将它斩断。 先前的威胁,不过是为了钓出她的底牌。 现在才是真正发挥他们价值的时候,用他们作为盛安身上的风筝线。 他能将她放出去,也能将她收回来。 一阵长风吹拂,瞬间带来一股浓厚的血腥气,盛帝抬手理了理袖摆,垂眸看着瘫坐在地的人,轻叹一声。 “阿榆莫要忘了,你是中原之人,今外敌来犯,人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你身为定安侯府之人,领兵御敌再好不过,阿榆觉得呢?” 闻言,叶昭榆撑着地面起身,两眼悲喜尽无,一身素白衣裙被风吹起,好似将要乘风而去。 她抬眸看着他,眼中枯涸,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转身朝着台下走去,一步一笑。 “我有的选吗,萧徜,你予我的每一条路,都是绝路……” 她伤过,痛过,逃过,死过,可始终跑不出他的阴影。 上天降她苦厄,让她一步一求,却不得善了。 命运次次将她推置危崖,在她周身落满灰烬之时,给她峰回路转,然后再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她在渊中无尽徘徊,期待下一次的峰回路转。 可下一次,需要从头再走一次由无数场痛苦与绝望叠加起的荆棘路,那些荆棘,如尖刀,如冰锥,如寒刃…… 宣和二十一年,夏末,西域君主领兵来犯,短短数日,西境之地,焦土一片。 而后陛下下旨,特遣盛安郡主前往西境,领兵御敌,戴罪立功。 此令一出,整个盛京为之动荡。 盛安郡主与西域君主的事早已传遍四海,如今这般,当真是相爱相杀。 大盛的将军不在少数,可陛下偏要在此时让盛安领兵御敌,不就是在惩罚她的通敌叛国。 果然,这惩罚虽迟但到,任何人都不要妄想去挑战天家威仪。 叶小侯爷去堵了南坻的怒火,永嘉公主去平了召楚的愤恨,如今盛安将去填西域的杀局。 还真是,因果循环,身自当之,无谁替者。 令下后三日,盛安领着三千玄甲卫,奔赴边关。 她走之后,乌云蔽日,满城落雨,风月皆悲。 盛帝背手站在摘星楼台,一身玄衣冠服随风招展,隔着重重雨帘望着天边。 心里竟有一丝不舍,却也想看看,他放出的风筝,飞的多高,飞的多远。 只是,飞的再高,再远,只要轻轻一扯,名为盛安的风筝便会回到他的手中。 殊不知,他将她放出的那一刻,便再也收不回来。 骤雨忽急,狂风泼骨,一人站在城楼,撑伞而立,松青色的衣摆被大雨沾湿,泛着幽幽冷意。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远处渐行渐远的黑影上,握着伞柄的手不断收紧,耳边回荡着她临行前的话语。 “裴朝,我要去边关了,我再次回到盛京的那天,定是带兵踏破宫门的那天。” 她那样凌厉,肃杀,与傲气,好似此去,真的只为带兵而来,踏破这腐朽的王权。 但,他信了。 这是他第二次送她离开,也期待着她的归来。 “驾!” 四周风雨大作,一队人扬鞭策马,向西奔袭,马蹄急踏,瞬间溅起数朵飞花。 不远处的路口,一人戴着斗笠立马荒野,右手挽着缰绳,看着一队人迎面而来,立即驱马将路让开。 侧身而过的那一刻,瞬间抬眸与策马而来的女子对上,两人深深看了一眼对方,又在雨中匆匆而过。 等人走后,那人摘了斗笠,露出一张冷艳至极的脸,眼角泪痣被雨水沾湿,越发清冷摄人。 她回头看着人群离去的方向,抬手朝着前方抱拳,音色寂然。 “恭送姑娘,末将定不负姑娘所托。” 三日前,姑娘借着拜别侯爷的由头回了一趟侯府,与她见了一面。 姑娘说,计划有变,萧徜用族人的命来威胁她领兵西征,营救太子与族人的任务只能落在她的身上。 她此去,两月的时间,足够她们将已经偷偷挖了两月的暗道挖到死牢。 那是定安侯府刚被下狱时,姑娘便命她们从原来的密道开始向着死牢挖。 在萧徜的眼皮子底下,她们若硬碰硬,肯定不敌,但她们可以玩一手金蝉脱壳。 只要太子与族人被救出,背后牵制她的丝线便也断了。 那时,叶问荆应该也将所有怀远军召回到她身边,她会直接拥太子为王,随后与西域结盟,合力讨伐萧徜。 所以,现在只有一个字。 等。 等叶小侯爷将人聚齐,等姑娘稳住西境局势,等她们救出太子殿下。 第329章 有谁不服 千山落日,一线西风,万里征途,黄沙弥漫。 一入西境,便惊觉已入秋,今夏的最后一月,便在马背匆匆度过。 整个西境,百草尽折,荒凉萧瑟。 远处漫天的烽烟夹杂着黄沙而起,冷风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泛着疼意。 叶昭榆在城门勒马,发髻高挽,一身黑衣肃杀冷寂,长枪被拆卸成两节挂在马背。 无数百姓哀嚎着从城内跑出,不停歇地穿过她们,朝着远处疯狂逃窜。 她眸光波动,向后抬了抬手,音色清寂。 “随我去军营。” “是!” 身后的玄甲卫是萧徜派来为她撑场子的,怕她一人镇不住整个军队。 玄甲卫乃天子所创,精中取精,能以一敌百,只听命于天子,自在其他士卒之上。 可名为护她,实为监视。 她周身被万重丝线所覆,一举一动都被牵扯着,不得丝毫自由。 牵丝傀儡,也不过如此。 军营大帐,一人身着琉璃铠甲,拿着一个酒坛坐在主帅之位,其余人分坐两侧,抬眸看了一眼主位,不悦道: “将军,听闻陛下派了一个小丫头来坐你的位置,你怎么看?” 还未等主位上的人发话,坐在一旁的副将一下便怒了,一拳砸在桌上,大喝一声。 “他娘的,要不是她,西域与中原能开这一战,自己春心荡漾,却连累我们受罪,呸,不要脸的东西!” 他可没忘摩那娄诘已经连破六城,快要杀到他们城下了。 如今城内百姓早已闻声跑路,只余他们还守在这里。 谁不惧怕那鬼域修罗,可他们是将士,怎可不战而退。 一人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抖着腿,一副泼皮无赖做派,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冷笑一声。 “不就是个女人,我们还对付不了她,到时候将她扒光了推到她的情郎面前,我倒要看看,那西域君主是何反应!” “对,就这么干,灭灭摩那娄诘的气焰!” 那人话刚说完,大帐的帘子便被撩开,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黑衣女子带着两人走了进来。 离门口最近的人猛然站起,拧着眉毛看着来人。 “你是谁?军营大帐你也敢……” “刷”的一声,黑衣女子边往前走边拔了他的佩剑,步伐未停,某一时刻,挥剑一斩。 一颗头颅瞬间砸在地上,横飞的鲜血顿时溅了主帅一脸,只见刚刚还懒散靠在椅子上的身体也陡然滑在地上。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瞬间拔刀将其团团围住。 叶昭榆冷眼看着围困她的众人,眼底不起丝毫波澜,抬手将腰间令牌亮出。 “吾乃盛安郡主,从今日起,便是尔等的主帅,有谁不服?” 众人一下愣住,握着手中的刀面面相觑,随后一人冷声开口。 “就你?不过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也配做我们的主帅?做梦去吧!” 叶昭榆掀起眼帘看他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那你,可以死了。” 寒光一闪,一声惨叫还未呼出声来,那人便已倒在地上,瞪大的眼中满是震惊。 与此同时,无数玄甲卫从大帐之外涌来,将原本帐内之人团团围住。 叶昭榆拎着带血的刀,从人群中一步步的走向主帅之位,一撩衣摆坐下。 抬眸扫了一眼帐中众人,抬手将刀扔在帐内,“哐当”一下砸在众人心上。 “还有谁不服?” 帐内之人咬了咬牙,随后在周围刀剑将要逼近时,一个个的跪在地上,朝着上位抬手。 “末将参见郡主!” 是夜,万籁俱寂,整个军营散发着一股低沉紧张的气压。 听闻,军队换了主帅,是昔日的盛安郡主。 他们将军与一众将领也认了,从即日起,便是盛安郡主带兵御敌。 唉,也不知道他们将军是怎么想的,竟然认一个乱臣贼子做了主帅。 殊不知,那主帅之位,本就是乱臣贼子将刀架在他们将军的脖子上抢过来的。 月色幽沉,星河明淡,放眼望去,四周辽阔荒芜,只余阵阵薄纱随着长风起舞。 叶昭榆背手站在城楼之上,好似能看见那几里之外,翻飞欲舞的血狼旗帜。 她的心猛然一悸,无尽苦涩瞬间翻涌。 本以为,山难停月,人难重逢。 可未曾想,再见竟是这般境地。 君卧沙场,我立高楼,隔空遥望,相思惊惶。 “意中之人兵临城下是何感觉,郡主不妨说说。” 一道嘲弄十足的声音陡然从身后传来,叶昭榆立刻敛了情绪,转身看着来人,音色漠然。 “现在你还能幸灾乐祸,但明日他若破城而入,我不一定会死,但你们定会,你觉得呢,薛将军?” 看着面色瞬间一僵的人,她缓步走了过去,抬手点了点他的胸膛。 “萧徜不会杀我,摩那娄诘也不会杀我,无论如何,死的都不会是我,可你们,若不努力守城,死的就是你们。 本郡主不在乎君心,更不在乎军心,这主帅之位不过是坐给萧徜看的,我也不要你的权,你该如何,便如何,只一点,别来惹我,不然,今日死的那两个人也是你的下场。” 薛绍看着黑衣女子背手离开后,才微微喘了一口气,随后盯着那道肃杀无比的身影,抿了抿唇。 她竟然敢直呼天子名讳,看她如今的模样,好似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被她放在眼里。 全身上下充满了暴戾与狠意,像是一把躁动十足的刀,触之封喉。 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人都言,盛安郡主,风华飒沓,明如朝霞,皎如松月,举世无双,天下皆服。 和如今浑身充满冷漠与杀伐气的女子判若两人,不似曾经为弱势之人撑伞,为失足女子发声,为天下不公拔剑的盛安郡主。 月落参横,天欲破晓,晨起的天光刚刚破开云层照来,城楼上的战鼓便被敲响。 只见一人红衣墨发,肩负玄色大氅,周身气势恢宏睥睨,领着十万大军,朝着城池奔来。 城楼之上箭雨如潮,九天流火划破长空,四周瞬间烽烟弥漫,惨叫连连。 摩那娄诘坐在战马背上,眸光冷厉肃杀,身后血狼军的旗帜张狂肆虐,透着难以言说的霸道冷厉,好似一人便可镇八方英豪。 他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池,拿起长弓对准城楼上的旗帜,长指一松,三箭瞬间划破长空而去,城上旗帜顿时应声而倒。 他抬手一挥,音色冷寂,“杀!” “是!” 命令一出,十万大军像是潮水一般向着城门席卷而去,带着一股摧枯拉朽之势,像是顷刻之间便能将整座城池淹没。 与此同时,城门大开,一人手持长枪,戴着鎏金面具,领着一众士卒从城中杀来。 兵刃相接,血肉横飞,瞬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摩那娄诘抬眸看了一眼持枪而来之人,只一眼,身体便猛然僵住,琉璃色的瞳孔一下放大。 周围的喊杀声好似停止,只余阵阵腥风在战火中低语,还有持枪来战之人。 两相对望,却所隔山海,所隔烽烟,所隔血岸。 他深深压下心口密密麻麻的痛,颤抖着指尖抬了抬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收兵!退军九十里!” 随后一阵鸣金之声响彻整个战场,只见刚刚席卷而来的军队又如潮水一般退去,只余中原士卒懵在原地。 薛绍看了一眼不断后退的队伍,又看向怔愣地站在原地的人,舔了一下唇瓣,抬脚走了过去。 “那帮胡人在吆喝什么?怎么就突然退军了?” 面具下的人早已泪流不止,一下松了长枪跪在地上,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听懂胡语,唯独她懂。 “我答应你,十年之内,不主动向中原发兵,并且再赠你一诺,若是有朝一日,战火四起,你侯府之人带兵来战,我军将退避三舍。” 当真是,君无戏言。 可到头来,最后带兵而来的人,竟会是她。 第330章 我看不然 战场上的烽烟刚起便熄,只余残破的旗帜还在城楼之上随风招展。 时令轮转,秋风萧瑟,夕阳笼罩下的城池透着无限苍凉破败之感。 叶昭榆一身黑衣静静站在城楼之上,四周硝烟未散,身后是被战火肆虐过的都城,一眼望去,遍地疮痍。 薛绍一身玄甲,安排好布防后,看了一眼深深陷在暮色中的背影,眯了眯眼睛,缓步走了过去。 “都说摩那娄诘横刀疆场,从无败绩,我看不然,今日不就败在了我们郡主手中。” 刚刚战火将起,西域便全军退避,众人先是唏嘘不已,随后又激动万分。 唏嘘的是好一出相爱相杀的戏码,激动的是他们算是不战而胜。 耳边不断传来窃窃私语,都在谈论着今日的战局。 叶昭榆只静静看着远方,眼中毫无波澜,不理任何人的窥探。 四周腥风浩荡,不断吹着她的衣摆,她一动不动,好似一尊孑然于世间的人偶。 她战场上的所有手段,都是他教的。 他曾教她用兵,教她御敌,未曾想,有朝一日,竟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曾让她赢一次给他看,可如今,输与赢,都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薛绍看着满目沉痛的人,抿了抿唇,缓步走上前去,侧头望着她,眸色幽深。 “盛安,你别忘了,你是中原人,如今与他两相为营,纵使再痛,也不要想着背弃家国。” 看她这副模样,他还真怕她为了一个男人,在战场上反水,背叛了自己的家国。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眸光微动,缓缓开口。 “更何况你已嫁人,我们不仅该称你一声郡主,还要称你一句裴夫人,不要再心存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字字珠玑,企图打碎她的幻想,将她拉回现实。 可对方只回头瞥他一眼,抬眸看着他,音色冷寂。 “我是叶昭榆,不是任何人的谁,我想如何,便如何,不需你来指手画脚。” 薛绍面色一僵,随后被气笑了,看着满身锋芒的人,抬手指了指四方,嗤笑开口。 “你看,这四海的战火烧得多旺,南有南坻内战,西有中西战火,北有西域血洗北幽,东有中原讨伐召楚,一夕之间,烽烟漫卷,遍地哀鸿,哪里还能找到一片净土,盛安,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 若不是她与西域君主有染,便不会牵连定安侯府通敌叛国,更不会有后续的一切发生。 她怎么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仿佛这一切的错处都与她无关。 闻言,叶昭榆低头笑了一下,转头看着天边时聚时散的流云,眸光淡漠嘲弄。 你看那桩桩件件的罪名都有她的身影,你瞧她身上条条框框的枷锁都是罪恶之名。 这天下的风雨洗不清她的罪名,乱世中的每一遍哀鸿都有对她的愤恨。 世人皆道,盛安负他,可又有谁知,是世人尽负盛安,盛安不曾负谁。 薛绍盯着不发一言的人,微微蹙了蹙眉,随后缓缓开口。 “盛安,看在定安侯府的面子上,我不想找你的不痛快,只一句,你想归往何处?” 他父亲曾是宣远将军的部将,昔日算是定安侯府的家臣。 宣远将军死后,父亲便去了中原与西域的交界,镇守芜城。 他与盛安也算旧识,只因盛安叫他父亲一句,薛迟伯伯。 此次事发,始料未及,一夕之间,定安侯府便已崩摧。 消息传至边关,父亲一骑快马入京申冤,而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他明知此去凶险,可他还是去了,只为还定安侯府昔日提携之恩。 几日前,他接到盛安要来西境的消息,本来满怀期待,想与她打听父亲的音信,想听她解释这一切的罪名。 可当看见她以刀剑逼他让位,目光漠视一切时,他的心便凉了。 那满身的冷漠与肃杀刺的他眼睛生疼,他紧紧攥着拳头,将一切疑问咽下。 她,可能真的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满心热忱的盛安郡主。 可他还是不甘心,故意找她的茬,用尖锐的语言激她,想让她反驳,让她辩解。 可她始终,未辩一言。 既如此,他也不想再逼她,他只想知道,她此后要站在哪一边。 是西域,还是中原。 若是西域,他可以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她离开,只是再见,便是敌人。 若是中原,他也可以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权给她,帐下兵马,皆可为她驱驰。 他不是信她,他是信宣远将军,是信定安侯府。 他抿了抿唇,目光碌碌的盯着她,想知道她最后的选择。 只见她抬眸看着九十里外,眸光幽远,音色清寂。 “乱世已出,不平乱世,不入归途。” 她转头看着他,好似于风口回眸,音色肃然。 “我在中原,会一直在中原,我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前提是,我想去,而不是被逼去。” 她逃不了,也不会逃。 她扶持的殿下一时落败,但她不会永远败下去。 她会在这乱世与他再搏上一搏,这天下的主人,她要亲手换下。 薛绍深深看了一眼满身肃杀与冷傲的女子,好似站在高山之巅,翻手便能乱一场天下风雨。 他微微吃了一惊,随后悬着的心一下落地,抬眸看着她,弯了弯唇。 “既如此,胡人侵占的那六城,还望郡主继续带着我等收回。” 薛绍走后,叶昭榆依旧站在原地,周身停满料峭孤寒,夕阳倾洒,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朦胧的暮色中。 身后是缕缕残霞投射出的斜影,好似牵扯她的丝线突然有了具象,肆无忌惮的在她身后蔓延。 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可她就是想等,等他来,等她一句能出口的抱歉。 天边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一阵冷风吹过,蓦然间带来一阵箫声,低沉飘逸又婉转深远,瞬间响彻整座城楼。 叶昭榆指尖一紧,长睫陡然一颤,循着声音望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吹箫之人身影,只余悠扬的小调在暮色之中徐徐展开。 亦如初次听他吹箫,亦是那首黎州小调,祝福孩童平安长大,无忧无愁。 平安长大,无忧无愁…… 平安长大,无忧无愁…… 她双肩微微颤抖,猛然泪如雨下。 原来,三叔走后,最无忧无虑的日子竟是流落西域,再后来,未曾痛快过一天。 她今日逼退了她的所爱之人,成了她的忠诚之名。 人人赞扬她的做法,将她奉为戴罪立功的勇士。 可谁怜她的挣扎,她的苦楚,她的言不由衷。 天边陡然响起一阵尖啸,只见一只雄鹰背风盘旋,某一时刻,猛然俯冲而下。 城楼守卫一惊,顿时挽弓相对。 传闻西域君主可御百鸟,尤以雄鹰为最,这可都是他的爪牙。 叶昭榆瞳孔一震,瞬间抬手制止,随后便见一只身姿矫健的雄鹰乖巧的落在她的面前。 圆圆的眼睛盯了她片刻,随后低下头,不断用尖喙蹭着她的指尖,亲昵万分。 她眼睛一热,抬起指尖碰了碰它的尖喙,耳边还回荡着婉转深远的箫声,一滴泪猛然砸在地上。 他怜她的挣扎,她的苦楚,她的言不由衷。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一片白布,咬破手指行书,写下一月之约。 给她一月时间,一月之后,她便可以挣脱枷锁。 谢归,谢归,我能赢,我能赢! 我会将所有送走的人都接回来,我会接所有人回家! 第331章 也行 长风久起,暮色渐浓,远处箫声无尽,尽引归鸟入林。 一人手持玉箫,暗纹玄靴踩在枝丫之上,遥遥匿在重重树影之中,只余一袭暗红衣袍随风招展。 他抬眸望着远处城池,神情漠然,眼底染着暗红,生生将琉璃色的瞳孔带出几分妖异,周身停满肆虐的杀伐气,又生生被理智压下。 直到弦月挂上枝头,一只黑影才缓缓归来,直直朝着匿在阴翳中的身影飞去。 那人手一抬,繁袖瞬间招展,顿时抖落满身孤寒,雄鹰落在他的臂弯。 他琉璃色的眼眸轻敛,长指拈过它脚下的布条,垂眸扫了一眼,薄唇紧抿,随后足尖一点,背身离去。 阿榆,本君只退一月,一月之后,谁都得死。 三日后,寒风肆虐,黄沙滚滚,西境之地,苍茫辽阔。 叶昭榆戴着鎏金面具骑在战马背上,身姿冷然飒沓,抬眸看着前方,厉声开口。 “向前拔营!” “是!” 一阵喊声过后,只见黄沙之中无数士卒策马飞驰,向着九十里外压境…… 此时盛京城中,骤雨摧花,狂风泼骨,凉秋已至。 某处宫殿,四周荒凉破败,院中一棵红枫如火,风雨一过,落叶千叠。 殿内与殿外却大相径庭,内殿之中低调雅致,一切应有尽有,不见一丝衰败之感。 一人正和着风雨睡下,面容苍白,衣衫散乱,不安的动着身体,好似深深陷在一场梦中。 梦里,秋意浓,黄昏后,小院幽。 一人身着箔金蟒袍,面上颇具稚气,十四五六的模样。 正摇着扇子看了一眼光秃秃的院子,又看向拿着锄头生疏无比的人,一双清澈潋滟的桃花眼眯了眯。 “要不,孤再叫几个人来?” 萧如彻挽着宽袖,身姿清倦,手中拿着一把崭新的锄头,摇头笑了笑。 “不用,先种一点,等竹子长成后,会越来越多。” 萧如晔眨了眨桃花眼,初初展露几分风流意韵,收了扇子,蹲下身来拨了拨盆里的幼苗,喃喃开口。 “这真的长的大吗?” “长的大,到时候这里便是一片竹林,等再长两年,阿晔便可来此避暑,对了,要不阿晔给这院子取个名字。” 萧如晔低头看了一眼盆中幼竹,眉头一挑,懒懒开口。 “既然是长满竹子的院子,那就叫竹园呗。” 萧如彻:“……也行。” 随后一人锄地,一人紧随其后将翠绿的幼苗歪歪斜斜的种进土里。 直到落日隐去,盆里的幼苗才见底。 萧如晔一下瘫坐在地,舒展着长腿,拿出腰间的扇子频率极快的给自己扇了扇,又抬手给坐在一旁微微喘息的人扇了扇,呐呐开口。 “孤的腰快断了,这竹子来年若是没有孤高,孤铲了它当柴烧!” 随后他又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拧着眉,疑惑开口。 “二哥为何对竹子情有独钟?” 萧如彻双手撑在身后,一脸放松,仰头看着挂在天幕上的弦月,眸光清浅,弯唇一笑。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竹乃世间值得去救赎的东西,因为,它本身就挺拔。” 闻言,萧如晔摇着扇子的动作一顿,值得救赎的东西,是因为它本身就挺拔。 他抬眸看着身姿清倦,仰头望月的人,眼尾一挑,弯唇笑了一下。 人亦如竹,其清也,其韧也,其直也。 随后他抬手枕在脑后,吹着夜风,桃花眼中映着满天星河,想到什么,轻叹一声。 “二哥以后不在宫中,孤寂寞难解啊。” 除了太子外,所有皇子弱冠之后,都要赐封出宫。 二哥不久前已及冠,父皇赐了这处府邸,不久之后便要搬出皇宫。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起身看着身边之人,双目锃亮。 “二哥的乔迁宴准备怎么办,要不孤帮你办,肯定热闹无比!” 萧如彻看着那双兴致勃勃的亮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侧头睨他一眼,音色轻缓。 “二哥喜静,不打算办。” “那怎么行呢!到时候我叫两个人来热闹热闹!” 萧如彻无奈叹了一口气,“随你。” 随后梦中场景一转,瞬间来到侯府后院。 只见一小姑娘穿着一件浅碧色衣裙,八九岁的模样,发髻两侧垂着同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煞是可爱。 她手中正拿着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看着屋内说话的人,等对方说完后,她嚼着苹果含糊开口。 “唔,我们跟二表哥不太熟,贸然前去不合适啊。” 二表哥身体不好,很少出门走动,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故此不是很熟。 萧如晔侧头瞥她一眼,又看向拿着刀自顾自的在空中比划的人,嘴角一抽,拿着扇子敲了敲桌面,扬起下巴开口。 “孤说合适就合适,你们就当去玩玩,给你们二表哥撑场子!” “行吧,到时候我们去看看。” “记得带上贺礼。” “带什么?” “自己想。” “哦。” 乔迁新居那日,萧如彻在府内摆了三桌酒宴,太子说要带人前来热闹,三桌应该足以坐下。 结果见到人时,他愣了一瞬。 只见阿晔左边跟着与他年纪相仿的锦衣少年,右边牵着一个红衣小姑娘。 果然叫了两个人来热闹热闹,人数精确,毫无夸张。 随后太子殿下大手一挥,又叫人来添了一桌,美其名曰,今日豪宴,一人一桌。 豪宴过后,几人登楼赏月,太子送了一盒暖玉棋子,叶小侯爷送了一套青瓷茶盏。 红衣小姑娘见状,摇头叹息一声,“好没新意。” 萧如晔顿时挑眉,看着她悠悠开口,“把你的新意拿出来瞧瞧。” 小姑娘杏眼一弯,轻哼一声,跑过去将随从手中的东西抱来,扬声开口。 “乔迁之喜,怎么能少的了酒呢,这坛酒可是老叶珍藏了十年的九酿春,要不我们打开尝尝!” 萧如晔冷笑一声,抬手将她手中的酒拿走,语气幽幽。 “我们能尝,你能看。” 那年京城一醉,星河欲转,少年把盏登楼,将壮志凌云嚎遍。 一人想要安定社稷,救民水火。 一人想要血染沙场,保家卫国。 一人想要踏遍山河,览尽繁华。 院中落叶飞舞,几人屋顶追逐,且将飞叶旋作剑,一剑轻挑万般难。 只是,少年不知风难追,那日燕难回。 萧如晔醉眼朦胧,猛然凑在斜倚横栏的人面前,喃喃开口。 “二哥刚刚怎么不喊自己的志向,你不想入朝为官,为父皇排忧解难?” 闻言,萧如彻转头看着他,眸光清滟,缓缓开口。 “阿晔的志向是天下?” “那当然了,我生来便是太子,人人都告诉我要以天下为己任,我一直都在往他们期许的路上走。” “那你自己呢,可想走那条路?” 萧如晔猛然一愣,周围长风瞬间将他吹醒,他将心中那点风声压下,抬眸俯看着天下万物,语调坚定。 “想,我生来便是太子,也将一直是万民期待的太子殿下。” 萧如彻弯眸笑了一下,随后缓步朝着楼台走去,一身月白色长衫清逸飘渺,一步一言。 “二哥此生只有三愿,一愿家人康健,二愿太子昌顺,三愿殿下临位,此三愿,不入仕途也想守护。” “二哥心中可有想追寻的殿下?” “唯有阿晔,吾愿赴汤蹈火,守阿晔太子之位。” 第332章 一败涂地 “轰隆” 窗外阵阵惊雷和着斜风细雨陡然落下,猛然将殿内之人惊醒。 萧如晔一下从床上坐起,额头冷汗涟涟,捂着胸口不断喘息,幽冷的桃花眼半含,眼中神色空茫,好似还沉浸在那场少年意气的梦中。 竹子…… 阿晔,我喜欢竹子的,我想睡在那里…… 为何钟情竹子?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竹乃世间值得去救赎的东西,因为,它本身就挺拔。 他,本身就挺拔…… 耳边亡人之声犹在,好似穿过时间的风雨来为自己辩驳。 殿外雨横风狂,雨滴不断打在檐瓦之上,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声响。 他坐在空旷的宫殿中,任由冷风吹着披散的长发,一身散乱的衣衫寂静萧条,任凭肃杀的风雨吹彻时间洪荒。 就那样,他枯坐三天,想了三天,理了三天,殿外风雨大作了三天。 某一时刻,他蓦然想通,心魂一颤,随后眼前一阵晕眩,身体止不住的往前晃了几晃。 他撑着窗沿坐起,苍白的唇瓣微颤,眼中瞳孔紧缩,随即声音嘶哑的朝着殿门大喊。 “来人!带我去见陛下!” 时值深秋,红枫遍地,槛菊萧疏,微雨送寒。 宫内重重飞檐困秋,一霎微雨洒落庭轩,无处不栖满深秋凉意, 一内侍领着另一内侍小步走在曲折长廊之中,低头避着守卫,若仔细看,便能见其指尖紧紧攥着袖摆,显然慌张无比。 他带人避开守卫,穿过几处殿门,小心翼翼的绕到甘泉宫后殿,将人藏在了一处隐秘的角落。 内侍抬头看了一眼与他一般打扮的人,只是脊背笔挺,身影匿在昏暗的角落里,清瘦至极,隐隐可见衣衫下难掩的风骨。 他深深看了那人一眼,眼中略带紧张与害怕,带着几分风雨欲来的不安,凑到那人耳边,压着嗓子开口。 “太子有令,不管等会裴尚书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都不要出声,将所见所闻带出去,让郡主知晓,让朝臣知晓,让天下人知晓。” 他是太子随手放在宫内的眼线,没接到过任何任务,一直搁置一方。 因此,此次太子被废,未曾牵连到他。 殿下被囚禁后,他便主动去了他的身边伺候。 近日殿下一直将自己关在殿内,谁都不许靠近。 今日一早,殿门打开,只见太子殿下双目通红,意志潦倒消沉,说要求见陛下。 随后又将自己叫去,让他讲了近日局势,随即又让他去将裴朝悄悄带进宫来,要快,安置在甘泉殿内。 他领了命后,便乔装出了宫,将裴朝带来了。 殿下说,文臣一言,可抵三千兵刃,必须是裴朝,也只能是裴朝。 这天下乱局的起因,无数人的清白,需要他去宣扬。 他眼眸轻眨,收回思绪,抬手朝着立在暗处的人一礼。 “此处尚且安全,还望裴尚书耐心等待,陛下下了早朝,便会在此处会见殿下。” “有劳。” 裴朝抬手回礼,也不问为何将他带来。 那人说完后便匆匆退下,只留他一人匿在昏暗的角落里。 他抬眸将周围细细打量,此处是后殿一隅,鲜有人来,面前有一裂隙,通过那道裂隙,可以微微看见殿前光景。 他收回目光,静静站在原地,殿外风雨催打着檐瓦,一声高过一声,莫名带着几分心惊。 他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将他叫来,却感觉将会有大事发生,关乎着大盛国祚。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风雨愈演愈烈,好似谱了一曲悲歌,诉尽天下战乱之哀。 适时,只听一阵山呼响起,陛下下朝归来。 裴朝心脏猛然一缩,心跳陡然快了几拍。 他将自己慢慢向暗处藏了藏,随后微微抬眸,透过那条缝隙往外看去。 只见陛下拖着一身龙纹冠服进了正殿,缓步走到上位坐下,一手支着额角,一手叩着桌案,闭着双眼,好似在等着什么。 周身气势恢宏沉敛,依旧是那让人望而生畏的天下之主。 一刻钟后,殿外又传来一阵高呼,太子一身白衣空空荡荡,身形消瘦至极,沉着脸走了进来,唇色苍白,面容憔悴,丝毫不见往日光彩。 萧如晔抬眸看了一眼闭着眼睛坐在上位的人,深深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下,抬手跪在地上。 “儿臣参见父皇。” 他的话音落下许久,不见上位之人言语,只余窗外呼啸的风声席卷着雨势声声俱下。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带着几分心惊胆寒。 良久之后,上位之人才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盯着跪在殿下的人,眸色晦暗幽深,语气不辩喜怒。 “晔儿今日前来,可是想通什么了?” 那声叹息好似带着无限惋惜与无奈,一下重重敲在萧如晔的心上。 他似有所感,从他踏入殿门开始,他便再也没有退路。 他不再庇佑他,亦不再是他的依仗。 他听着窗外如晦的风雨,紧紧攥着拳头,还是直起身来,颤抖着眼睫看着上位,咽下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 “儿臣想不通,因此,特来请教父皇。” 盛帝深深看他一眼,威严的眸中带着些许冷厉,音色寂然。 “想不通什么?” “父皇……可曾对定安侯府出手?” 盛帝拿着茶盏的手猛然握紧,随后一下将茶盏重重砸在桌面,冷眼看着他,缓缓启唇。 “你当真要来请教朕?朕曾告诫过你,不要追根究底,否则,后悔的还是你。” 闻言,萧如晔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下笑出声来,笑声和着眼角热泪滚落。 他松了紧紧攥着的拳头,心中最后一缕希望破灭。 一下瘫坐在地,因他一句话,心魂仿佛一寸寸的碎掉,遍体生疼。 “所以,是你派死士跟着我去了岭南,将藏在岭南的宁国公府幸存者杀死,就是为了掩盖宁国公府其实一直效忠于你的真相!你才是所有阴谋的策划者!” 那时有死士警告过他,让他不要再查下去,否则后悔的还是他自己。 竟然是他让人带去的警告! 那“彳”,指的是萧徜,不是萧如彻! 他将所有带“彳”的人都查了一个遍,却唯独没想过他,也不敢想。 因为他是天子! 因为他是万民领袖! 因为他是阿榆的舅舅,他的君父! 他们怎敢疑他,怎敢! 可就是这份信任与敬爱,让他们输的鲜血淋漓,一败涂地! 第333章 我不明白 殿外风雨大作,萧如晔闭着眼睛笑的疯狂,十指紧紧抠着地面,指尖鲜血淋漓。 天地君亲师。 世人敬天法地,也不过虚无缥缈。 可君,实实在在立在高处,万民尊崇顺服,被视为天下人的君父。 君父殚精竭力治理天下,天下人又反哺于他,生生不息,绵绵不断,从而天下太平,百姓和乐。 谁会怀疑孺慕已久的父亲,谁敢置喙这天下的主人! 可到头来,却就是这天下之主一次又一次的掀起血雨,将他们逼入绝望之地。 那场梦醒后,他怅然若失。 遵从内心的想法,将萧如彻的名字从凶手名单中划掉。 从头将他们所遇之事在心中理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理下来,都在受制于人,从未得过一次先机。 那幕后之人好似一直在高处俯看着他们,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轻而易举的循着他们的踪迹将杀局提前布好。 阿榆流落异域,他们刚派人去寻找,杀手便尾随而去;阿榆远走皇都,刚到黎州杀局便起;他刚带人去岭南寻找真相,死士便来杀人灭口…… 桩桩件件都在他们之前,可他们每一次的决定,都未大张旗鼓,知晓他们决定的就那几人。 但其中绝对没有萧如彻,更没有他的人。 因为他们只会将消息告诉信赖并敬重的人。 父皇,姑父,问荆,阿榆。 每一次的决定都只在这几个人之间流转,每一个都是值得信赖之人,不可置喙一句。 可如今,姑父血溅明堂,定安侯府满门下狱,问荆远走南坻,天下谁人不知昔日威风凛凛的叶小侯爷如今成了南坻摄政王的侍君。 阿榆,阿榆只身去平中西战祸,与所爱之人两相厮杀。 好一场天下大乱,若没有翻云覆雨的权柄,又怎能掀得起这场四海的风浪。 教他如何不疑,是上位者布局,利用他们的敬爱与信任,轻而易举的让他们将所有信息献祭,然后亲手将自己送入死局。 如若这样,那一切都能说通了。 为何他们次次都只能在临了之时察觉危机? 因为他是天子,因为他能只手遮天,因为是天在杀他们! 天欲亡尽忠骨,屡屡将他们推入绝望之境,他们又能逃到哪里! 好比孤舟之于沧海,草芥之于狂风,狂风浪涌一过,船翻草折。 萧如晔缓缓抬起头来,双目充血,眼角血泪滚落,浑身上下都在疼,死死盯着坐在上位的人,咬着牙开口。 “我不明白,定安侯府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惜搅起天下大乱,也要亡尽侯府!你已经是天下共主,为何还要挑起纷争,众叛亲离是你所愿?战火四起是你所求?百姓哀鸿是你所望?你到底在求什么啊!” 说到最后,他音色颤抖,眼中滚落的泪已经诉不尽他的委屈与痛楚。 他想明白他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后,便猛然看清了整个迷局,原来都是针对定安侯府。 他不知道为何变成了这样,他所敬所爱之人成了谋划一切的凶手。 明明已经君临天下,明明已经万民敬仰,明明天下太平,百姓和乐。 为何一定要将这份美好打破,让战火肆虐,生灵涂炭。 盛帝垂眸看着他,一步步的走下台阶,厚重的冠服拖在地上,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冷肃与锋芒。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瘫坐在地的人,眼中泛着幽冷的光,冷声开口。 “朕不杀他们,来日他们必将亡朕,既如此,便看谁先下手为强了。” 萧如晔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尖鲜血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溅起数朵血花。 他抬眸与他相对,音色嘶哑,“定安侯府满门忠烈,侯府上下敬你信你,怎会以下犯上?” 闻言,盛帝哈哈大笑起来,转身朝着殿上踱步,幽幽开口。 “人心鬼蜮,你怎知他们将来不会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萧如晔紧了紧拳头,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白色衣摆染着殷红的血迹,带着几分触目惊心的凄决。 他抬眸看着坐回上位的人,双目通红,一字一句道: “就为了一个尚未可知的结果,你便将定安侯府掩埋,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难道这就是你的王道吗!” 盛帝坐在上位,听着他的声声呵斥,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抬手理了理厚重的冠服,垂眸看着他,音色冷寂。 “帝王之道,注定是孤绝之道,各个王朝缺的从来不是名臣良将,而是雄主,朕用尽手段将定安侯府掩埋,就是想让这天下人都知道,这天下是萧氏的天下,不是依附定安侯府存在的天下!” 自古以来的论调,功高震主,不知亡尽多少忠骨。 萧如晔觉得眼前的人陌生的可怕,根本不是他认识的圣德贤明的陛下。 他瞬间失去了所有与他争辩的力气,眼眶一热,只抬眸看着他,哑着嗓子开口。 “那姑姑呢,那阿榆呢,她们也是你的亲人,你怎可让她们家破人亡?” 盛帝眸光一滞,随后微微叹息一声。 “她们与朕,注定不是一路人。” 萧如晔低头笑了起来,笑声绝望苍凉,满腔的悲楚拉扯着他的心绪,连每一次呼吸都在痛。 不是一路人? 是他自己将自己推入窄路,却反过来说他们不是一路人。 “你确实也不配与她们同路,你,着实不配!” 他挥袖呵斥,和着殿外风雨将所有愤恨喧嚣。 裴朝匿在昏暗中,死死攥住衣袖,紧抿着唇,静静盯着缝隙外的一切。 只听一声冷笑响起,随后威严沉寂的嗓音和着狂涌的风雨落下。 “自古以来,一山不容二虎,定安侯府的声望若盖过了萧氏皇族,那皇室颜面何存?历代皇帝都在提防定安侯府,君臣间隙浑然天成,从未有过同路之说。” 萧如晔怔愣的看着上位,喃喃开口,“历代……皇帝?” 盛帝目光幽深,音色寂然,“每一任皇帝继位后,都能翻看先皇遗志,无一不是写着提防定安侯府,如今这般,也怪不得朕,朕也是遵循先皇遗命。” 萧如晔满眼荒唐的看着他,只见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幽幽开口。 “本来,五年前定安侯府气数便尽,可叶政陵偏偏用死来为定安侯府续了五年的命,还暗暗留下一子,让她代他继续来与朕斗……” 第334章 恣意 那话如同惊雷落下一般始料未及,耳边早已听不见殿外雨势几许深浅,只余阵阵寒意自身后开始蔓延。 萧如晔眼尾轻颤,缓缓望向上位,良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五年前……宣远将军独守孤城,死于万箭穿心,是你……布的局?” 盛帝抬眸看了一眼殿外风雨,眸光带着几分沧桑无奈,指尖点着桌面,缓缓开口。 “不过是一场以死棋试忠骨的戏码,他倒是舍得下他那条命。” 他的话音刚落,萧如晔便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身形止不住的往后踉跄了几步,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眼中盈满荒唐与难以置信。 “……那场战祸是你在逼他反,他没有选择,死即忠,定安侯府尚存,不死即反,定安侯府覆灭,他最后选择身死,来为侯府挣来一条生路。” 寥寥数语,道尽了他人一生的悲戚。 眼前好似漫过边关的战火,有断剑,折戟,还有将军挣扎的残影…… 昔日威名远扬的少年将军,战功赫赫,威震四海,竟是赴死于一场自己人的阴谋算计。 怨吗? 血染沙场数十载,化不开帝王的猜疑,剖心悬胆以示忠,换来魂断帝王局。 他一下跌坐在地,双目垂泪,不断用力喘息。 他明知君心似刃,可还是义无反顾入局,以死为侯府满门换来喘息。 那局死棋,他在落子,而他在求存啊! 闻言,盛帝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案,抬眸看着窗外,眼中盈满如晦风雨,好似在思索怎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略带惋惜的声音才缓缓落在殿中。 “叶政陵啊,浮舟沧海,立马昆山,少年的傲气好似能冲破九霄,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因为他就是传奇,他就是真正的兵主临世。 十四岁与北幽一战,挽弓射下北幽天子,一战便让他四海闻名,少年意气张扬又热烈,惹的无数人青睐追逐。 而这不是他最让人信服的一点,而是他不仅能横刀百战,他还有情有义,遇不平便拔剑,遇孤弱便撑伞,立志要平天下不平之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随后又缓缓开口,眸光晦暗幽深。 “人这一生,有勇便会短谋,有权便会失义,很少有像他那样的,不仅担起了一个‘勇’字,还担起了一个‘义’字。 热烈,张扬,恣意,耀眼,侠气,又战力无双,谁人不愿追逐那样的人? 后来果真如此,宣远将军的名字响彻四海,人人赞扬他的仁义之师,定安侯府也因他被带上了另一个高度,让所有人包括天子都难以触及的高度。” 窗外风雨打残叶,殿中烛泪叹英豪。 几缕暗香被冷风吹偏,歪歪斜斜的向着远处飘去,搅动着殿中陡然到来的静谧。 萧如晔指尖微动,抬头望着上位,喃喃开口。 “功高盖主,所以……他就该死?” 闻言,盛帝垂眸看他一眼,眸光冷寂。 “他那样的人,转移了天子的民望,自古以来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反,要么死。 更何况定安侯府早就被皇室忌惮,岂容他们一直独大下去,定安侯府与他,朕都不能留,而首先必除的,便是他。 可他太机警了,朕刚要对他出手,他便有所察觉,立刻激流勇退,朕未能夺了他的命,却夺了他的兵权。” 萧如晔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只知宣远将军曾在风头正盛的时候主动交了兵权,却不知这背后原来如此刀锋汹涌。 多年以来,王朝一直风平浪静,原来每一片平静的湖下,都藏着万千心机。 “你是如何夺了他的兵权?” “你可听过怀远军的传闻?” 萧如晔指尖一缩,长睫轻颤,喃喃开口。 “传闻,宣远将军养了一支私兵,亡于长广之役,他们就叫怀远军。” 盛帝大笑一声,威严冷厉的眼眸轻挑,缓缓启唇。 “怀远军,不过是朕让人传出来的幌子,目的便是想借此将他拉下马,让所有人都认为,宣远将军豢养私兵,私立军号,穷兵黩武,疑似想反。 他若背下了这反贼的名声,朕要杀他,亡尽侯府,不过易如反掌。” 说到这里,盛帝顿时冷笑一声,抬手拍在桌案上,音色桀然。 “可他,竟在刚起风声之时,迅速交出了所有兵权,不给自己留一兵一卒,此等做法,顿时让许多人息了声,反贼的名头终究未能落在他的头上,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盛帝目光幽暗,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牌,厉声开口。 “原本那怀远军不过是个虚声,是朕用来杀叶政陵的幌子,可朕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真的。 他上交的兵马之中有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勇猛非凡,百战不殆,对叶政陵忠心耿耿,并不完全忠于皇室。 猛虎若不能被驯服,终会养虎为患,他们不能完全为朕所用,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长广一役,朕将他们交到其他将领手中,让他们去冲锋陷阵,让身后城门大关,想让他们彻底淹没在那场战火中。”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阵惊雷猛然劈开天际,映白了万重宫门。 萧如晔瞳孔一缩,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忍不住的大喊。 “那是你的子民!他们为你冲锋陷阵,你却在朝堂做那杀人的鬼,就因一时的猜忌,便要断送十万条性命,人命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是草芥吗!” 他怎么能装的那么像,数十载看不清他的面目,人人敬以明君之名! 他人步步黄泉,他借此步步高升,只手遮天夺下万载功名。 太讽刺了!简直太讽刺! 盛帝冷眼看着他的崩溃,好似在看一条搁浅在岸的鱼,音色寒凉。 “为君者,怀慈悲心肠,行霹雳手段,心慈手软之人,掌不了大权,带不来盛世。” 随后他又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浅呷一口,眸光幽寂,缓声开口。 “你真以为,叶政陵就那点手段,能放任朕杀他的人?” 萧如晔桃花眼一颤,艰难的抬头看着他,指尖紧紧攥着袖摆。 “那十万人,被他救走了?” 盛帝指尖摩擦着茶盏外壁,音色寂然。 “不知,但长广一役,战况太过蹊跷,全城守军无一生还,真的就没有一个人从那场战役中活下来,就连朕派去的探子都销声匿迹了,死的太过干净,反而让朕觉得是想掩盖什么。” “你是觉得宣远将军在借死掩盖那十万人生,那十万大军没死,反而就此成了真正的怀远军。” “不错,若真是那样,足够让朕惊惶一场,因此,朕特意放出怀远军还活着的消息,让天下人去找。 朕倒要看看,那些想将其收编号令的人能不能替朕将人找出来,那怀远军到底存不存在。” “那现在可有他们的消息?” “并无,可朕就觉得,他们还在。” 第335章 本就无解 “也就是那一役,彻底惊动了叶政陵,让他看清了朕对侯府的态度。 至此,朕与他的交锋,才正式开始。 此后三年,朕与他各执一子,共下一盘生死局,他步步求存,朕步步紧逼,像是风平浪静的角斗场,风暴蓄起了一次又一次。 他早已进退维谷,兵权已交,战袍已去,定安侯府毫无反抗余地。 一旦他向侯府坦露君心不良,那么他连最后与朕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了,等来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杀机与灭门惨案。 所以他隐下风暴,以一己之力苦苦支撑数载,想方设法为整个侯府求个善了。” “啪嗒”一声,盛帝抬手将茶盏放在桌案上。 抬眸看着檐雨下垂成帘,眸光深沉悠远,好似陷在一场昔日的回忆中。 “为官三思,思危,思退,思变,他暗暗思退,定安侯府先是退了一个将军,后来又退了一个尚书令,最后只剩一个叶政堂还在朝中撑着侯府百年基业。 朕眼看着他们将要从朝堂漩涡中退出去,若真叫他们隐退成功,朕将不好再找借口铲除他们,因此,便有了后来叶政陵独守孤城那一幕。” 殿外天光全被大雨掩埋,阴仄逼人,寒意四起,像是怎么都等不来一场空晴。 裴朝深深陷在昏暗的角落中,暗青色的袖摆随风招展,全身上下泛起凉意。 十指紧紧攥着袖摆,清浅的双眸逐渐发红,指节用力到泛白。 所以,他们当时深陷战火,哀鸿绝望一场,久等援军不至,是他……刻意为之。 耳边响起一阵肆意无比的大笑,只听一道假意十足的哀叹缓缓落下。 “晔儿不用这么看着朕,自古成王败寇罢了,当年叶政陵的最后一战,他明知一去不回,可他还是去了,毕竟,君命难违啊。” 萧如晔死死压着满腔的怒火,双目赤红,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他的愤怒。 “他视死如归,明知一去不回,可他还是去了,就这样都不能让你有一丝动容,信他忠心可表?” 盛帝低头笑了起来,再抬头时,目光冷寂幽深,语调凉薄至极。 “那个时候,朕已经不在乎他有没有忠心,朕只在乎,朕与他的那盘生死局,谁能赢到最后。 当年他带着不熟的军队奔赴边关,要说他那时没有反的心思,朕一万个不信。 可朕就怕他不反,朕想用那场战火看看怀远军到底存不存在,还想用那场战乱将定安侯府一网打尽。 所以,在那场与北幽的对战中,至始至终,都没有援军。 他也知道不会有援军,所以求援的信一封都未发出,因为他不知向谁求援,他知道谁都救不了他。 因此后来,盛安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查了参与那场战役的所有人,每一个环节都未出错,可援军就是迟了。 可她从未想过,第一个环节便出了问题,他若不曾求援呢。” 密密麻麻的疼痛从指尖爬满全身,萧如晔双目充血,一滴红色的液体陡然从眼角滚落。 “若怀远军真的不存在,若他不反,援军不去,北幽举兵猛攻,他该怎么办,城里的百姓该怎么办!” 史册就摆在那里,答案明明已经有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替他着急。 此事,本就无解。 他反与不反,他都会死。 他反了,定安侯府顷刻覆灭,他与死无异。 他若不反,定安侯府尚存,只他一人行至黄泉。 果不其然,只听一道凉薄至极的声音落下。 “不反,那便死,他一死,定安侯府根基松动,朕可徐徐图之,怎样走,朕都有利,可他怎么走,都是死棋。 所以朕还留了后手,将盛安送去了他身边,那可是整个定安侯府最宝贝的小丫头,他若不反,那便守城,城内不止有他心系的百姓,还有他最疼爱的小丫头,死守必是他最后的选择。” 殿外大雨不断冲刷着红墙碧瓦,好似要将周遭一切阴霾洗掉。 可任由万千风雨怎样吹打,也洗不清宫门里的晦暗。 盛帝缓步走到窗前,殿外怒号的狂风瞬间席卷在他身上,衣袍飞扬。 他抬眸看着摧枯拉朽的雨势,眼中暗流涌动,淡声开口。 “他最后选了以死来为侯府续命,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毕竟侯府先祖曾向萧氏皇族立誓,定安侯府之人,可死守忠勇,不可有一丝觊觎,否则死后,魂魄碎于四海,永世不得踏入故里。 他曾经可能挣扎过,可挣扎无用,他反与不反都无出路,也迈不过死守忠勇的那条线。 那一战,仅亡了一个他,朕未能看见怀远军,也未能将定安侯府拿下。 本来,怕他临终前将朕的图谋告诉他人,便不打算派兵支援,想等北幽亡尽边城之后再行收复,可最后,朕还是提前派人去了,那边城在他的死守下也未亡。” “为何改了主意?” 他不觉得他还有一丝良心。 盛帝叹息一声,抬眸看着檐角的风铃,寂静的眸光中似是闪过一抹温情,喃喃开口。 “阿榆托人送的栗子酥到了,很甜。” 那一刻,他舍不得了,舍不得那鲜活肆意的小丫头睡在那荒凉的边城。 她在信中说,要在中秋前赶回来和他团圆。 然后,他便派人去接她了,就在蛮夷将要破开城门的那一刻,接她的人到了,也就是她盼望已久的援军。 可惜,她最终扶棺而归,未能赶上那年的中秋佳节。 萧如晔哈哈大笑起来,双目赤红,笑声中盈满嘲弄与苍凉。 “你还有心啊,你杀了她三叔,她待你如亲父,你负尽了所有真心待你之人,尤其是她!” 一盒栗子酥救了她,一点阴谋算计便将她推至死地。 简直虚伪至极! 盛帝并不反驳,反而沉默良久。 他这一生自负薄情寡义,最善玩弄人心,世间万物合该为他驱驰。 可对她,难免又多了一份愧疚与不忍。 她太好,好到让他这种薄情寡义之人多次无法下手。 可,“她太聪明了,叶政陵的死对她打击太大,朕第一次见到了她毫不掩饰的锋芒。 她利用她阿爹与你的便利,以雷霆手段查了所有能够想到的细节,那次朝堂之上换了一个太尉。 朕那时才意识到那小丫头的可怕,若真让她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她定能查到朕的头上。 所以,定安侯府还是得尽早谋,他们都是潜在的危险,只要有一丝风声传到侯府之人的耳朵里去,朕便会毫不留情的杀光他们。 叶政陵清楚朕的性子,所以到死都未将朕的图谋告诉任何人,朕与侯府依旧维持着最好的君臣关系。 原本朕以为,他私下会告诉盛安,可几经试探,朕发现她毫不知情,便收起了对她的杀心,毕竟朕也着实舍不得那小丫头。 就在朕暂时对侯府放松警惕,想徐徐图之之时,她一点点将朕给侯府立的风口转了,转向了她自己。 定安侯府的盛名像是叶政陵在时那样,被一点点的压下。 当朕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成了新的风口,无形之中接下了叶政陵的残局,继续来与朕下。 她简直像极了叶政陵,傲气长在骨子里,烧了还有一把灰。 不,她比叶政陵更甚,因为……她没有死守忠勇的心。” 第336章 可惜 盛帝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人,窗外冷风蓦然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眸光淡漠至极,好似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高高在上惯了,眼里便没了悲悯众生的情绪。 “盛安顽强的很,她即是她主,骨子里不服任何人,可面上圆滑又真诚,担得起骂名,撑得起荣耀,就看她想怎么对你。 这也是叶政陵为什么选她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来与朕斗的原因。 朕那时才知道,为何叶政陵能甘愿赴死,你以为他真的是被逼上绝路了? 不,我们都错了。 他只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 以死,换来侯府生机,同时,也为那盘生死局换来死地回还的余地。 盛安,便是能接替他的弈手,也是他手中藏了许久的暗棋。 没人不喜欢那小丫头,连朕都不例外,也没有人会将一个小丫头视作威胁。 在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这步棋便成功了。 就算他不能向她言明真相,以她的机敏程度,她定会向着他期望的方向走。 所以,在那之前,朕虽知她聪慧,但也和众人心理一样,还未将她放在眼里。 叶政陵死后,放任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成长了三年。 三年后,朕才猛然意识到,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叶政陵曾经坐的位置上,接下了他的残局继续来与朕斗。 朕好似一朝回到了原点,将与叶政陵斗的路又走了一遍,若还想扳倒定安侯府,必先除她。” 殿外又是一阵惊雷落下,天边泛起紫色光影,连绵阴云压顶。 萧如晔似有所感,猛然抬眸望着他,嗓音嘶哑。 “所以你便在她逃学的路上派了陆昭仪去杀她,陆昭仪是你养在宫里的杀手! 而问荆去南坻平乱,也是你设计将他困在瞿峡谷中,想让他死在南坻!” 盛帝踱步回位置上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幽幽。 “陆昭仪是朕的人,她的手段都是朕教的,朕养她在宫中,不过是方便朕差遣,为朕办一些明面上不能办的事,比如,除掉盛安。 叶问荆带人去南坻平乱,也是朕与南坻女帝做的局,目的就是想将他困死在南坻。 这样一来,定安侯府可再无后辈撑起基业,就算朕不动手,衰亡也是迟早的事。” 他放下茶盏,叹了一口气,“朕是喜爱那小丫头,可她一旦威胁到朕,那份喜爱,也是可以弃的。 可不得不说,阿榆每次都很幸运,陆昭仪杀她不成,反而让她去了西域,带回来了一个连朕都奈何不了的靠山,还回来将她反杀,呵,叶政陵还真是为朕选了一个好对手。” 萧如晔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球布满血丝,咬咬切齿道: “所以,当初阿榆失踪,你派玄甲卫去寻人,差点将整个中原翻找一遍,不是担忧她的安危,而是怕她没有死透!” “朕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主要是最后一句,她太机灵了,没见到尸体,朕着实不放心啊。” 萧如晔猛然从地上站起来,一脚将殿内的烛台踹翻,抬手指着他,宽袖顿时随风飘摇。 “既然你只想利用她杀她,就不该用那样的伪善待她,什么以国号冠其封号,什么大盛最尊贵的郡主,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虚伪又恶心!” 盛帝听着耳边的喧嚣,愣了一下,随后叹息一声。 “捧杀罢了,当时朕一心想除掉侯府,将国号冠其封号,不过又将定安侯府向风口浪尖推了一步。 你看最后,她被捧的太高,黎州之乱,她瞬间成了众矢之的,北幽直奔她而来,而后有多少次她都是众矢之的,这都是捧杀的结果。” 萧如晔顿时如坠冰窟,身形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盛安!盛安!!! 太讽刺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好心,连这人人艳羡的封号都充满了杀机! 每叫她一次,便是将她往刀尖上推了一寸,寸寸带血,尽负悲凉。 盛帝垂眸看着他,带着几分俯看和审视。 “一将功成万骨枯,走上这高位的,靠的从来都不是仁慈,而是谋算与铁血。 阿榆的性格与魄力,倒是比你更适合玩弄权术,她,可不容易被捧杀与拿捏。 自她出生起,朕便开始捧杀,想将她养废,为朕所用,可她在万千宠爱中长大,既没长歪,也没养废,反而端正聪慧。 朕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会洞察人心,可对上她的机警与谨慎,次次都会败北。 上次允她入朝为官,眼看她已心动,可她对危险的感知太敏锐了,心动了一瞬便冷静了下来,又默默退回了原地,躲过了朕又一次的算计。 她那样聪慧,贴心,如果她不是生在定安侯府,朕当给她真正的一世荣宠。” 可惜,世间从未有过如果。 “自她从西域归来,朕与她的较量,才正式开始,她果然不负叶政陵所望,一步一步破了朕的布局,最后竟然挖出了宁国公府,借你的手断了朕的左膀右臂。” 萧如晔顿时明白了什么,直直的望着他,眼中满是寒意。 “宁国公府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目的就是制衡定安侯府,那些有火焰章纹的人,是你养在宁国公府的私兵!” 他猛然想到什么,瞬间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 “那这么说,当年梁王谋反一案,也是你一手策划,为什么!梁王远在岭南,与你毫无威胁!” 当年梁王谋反一案是宁国公府主持,可梁王未曾谋反,是宁国公府自导自演。 如今看来,与他脱不了干系! 盛帝赞许的看他一眼,理了理衣摆,不急不缓道: “定安侯府根基庞大,有三百年的功绩傍身,轻易扳不倒他们,可朕也不想让他们一家独大,因此便倾力扶持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被朕扶起,需要一桩功绩在朝中站稳脚跟,而恰巧那时,梁王很欣赏叶政陵,一直追着叶政陵跑。 既然是想为叶政陵效力的人,朕怎么能放过呢,便让他为朕效劳了,将宁国公府彻底推向朝堂。 宁国公府算是朕手中最大的一把刀,可惜,最终还是折在了你们手里。” 萧如晔脸色惨白,浑身发冷,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他走的每一步,都有人命来为他铺路。 他抬眸看着他,喃喃开口 ,“我想知道,你们事情败露后,你诛了宁国公府九族,他们为何到最后都不揭发你,反而还在替你卖命。” 盛帝低低笑了起来,音色浑厚桀然,幽幽开口。 “朕可没诛他们九族,萧如顼和宁国公府的那几个小辈,后来不是都活着。 朕许诺将他们救出,并且承诺以后会扶萧如顼为太子,荫庇宁国公府后人,条件是,其他人都闭嘴。 全族灭,和保留火种,宁国公府可选得很清楚。” 他与盛安下的每一步棋,都带着十足的血腥味,越到最后,血腥味越浓。 萧如晔瞳孔一缩,像是一步步展开了所有的阴谋。 “是你!将他们从死牢里放出来的!” 盛帝看他一眼,眼尾轻挑,“死牢可不是谁都能闯的,陆昭仪能轻而易举的在死牢里催眠裴朝,萧如顼能悄无声息地逃出死牢,若没有朕的首肯,谁敢放他们离开。” 他垂眸盯着失魂落魄的人,威严的眼眸轻压。 “这天下是朕在掌管,朕能只手遮天,文武百官也知道该向谁臣服,你们啊,太年轻,太单纯,又怎会去怀疑当权者。” 萧如晔闭着眼睛大笑出声,再一次红了眼眶。 是他们太蠢! 将家人当作了最亲的依靠! 错就错在,生在帝王家,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满腹猜忌,更没有狠辣手段。 他抬眸看着他,双目赤红,紧紧攥着拳头。 “是你让萧如顼去了黎州,搅起了那场动乱!” 他们一路走来的所有事情在此刻都串了起来,每一步都有他的阴影。 第337章 还要更早 盛帝抬眸看了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满目灰暗,叹息一声。 “本来,阿榆从西域归来,朕便不打算对她出手,只想看看,她能与朕再走几招,可万万没想到,她一出手便折了朕手中最大的一把刀。 朕渐渐有了危机感,再一次对她起了杀心,她若不死,朕做的一切迟早会被她查出来,定安侯府与朕反目,只是时间问题。 朕那时还没把握完全将定安侯府拿下,也还没想好怎么动侯府而不激起民愤。 所以,她不能再留,不能在朕没有想好万全之策时将朕揪出来。 恰逢她要离开盛京前往黎州,朕便派萧如顼跟了过去,不是黎州,也会是其他州,朕要杀她,她逃到哪里都没用。” 明明,他想看她到底能飞多高,可又忍不住折了她的翅膀。 “萧如顼与盛安,算是隔着血仇,朕不觉得他会放过盛安。 可盛安太聪明了,朕怕她再次不死,因此便派了魏公公跟在顼儿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朕不仅要盛安永远留在黎州,还要在她与贺衍死前问出怀远军到底存不存在。 毕竟,他们是叶政陵生前最信任的人,朕那时还是觉得怀远军未亡,更觉得怀远军就在阿榆手中。” 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一下,随后看向满目悲愤的人,缓缓启唇。 “至于你说的那场动乱,朕也大吃一惊,朕只是派萧如顼去杀盛安,没想到他能做的那么绝,勾结北幽,也要黎州与盛安同葬。” 萧如晔紧紧攥着拳头,指尖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可你没有去阻止他掀起那场战火,你做了那场战火的推手,亲手将南境变成了一片焦土!” 盛帝笑了一声,拿起桌案上的茶盏转了转,随后“啪嗒”一下放在案上,目光幽冷。 “但朕也没想到盛安会与西域君主勾结,有摩那娄诘在她身边,难怪次次都能让她逃掉!” 他抬眸看着萧如晔,目光幽深暗沉,“本来当魏海将萧如顼的做法传入盛京时,朕勃然大怒,刚想阻止,谢归的身份便被魏海送了回来。 摩那娄诘,西域君主啊,那可不是好惹的主。 可他站在了盛安身边,朕的事情一旦败露,西域会成为定安侯府最大的助力,朕怎会让事情朝着不利于朕的方向发展! 朕便觉得萧如顼的做法再好不过,因此便想借他的手,将西域君主与盛安一起葬在黎州。 北幽南下又借道北上,中原边境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传入盛京的消息被朕压了,包括从南境传出的求救信,都压在了朕的桌案上。 那样万里孤危的情况下,朕不相信黎州与他们还能存在,可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他们竟然活过了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 随后朕将黎州的权柄交给了盛安,封她为黎州城主,也不过是,黎州在朕眼中,早就被放弃了。” 萧如晔大口喘息,感觉快要溺死在他的言语中。 他抬头看着他,眼中盈满悲戚与沧桑,哑着嗓子开口。 “蛮夷从南境一路走来,烧杀抢掠,死的都是你的子民,阿榆也叫你一声舅舅,你当真没有一丝痛惜,哪怕一点,他们都是你的子民!” 盛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启唇,“用南境与黎州亡一个摩那娄诘,西域此后便能随我们瓜分,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闻言,萧如晔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热泪止不住的滚落。 他也才二十出头,一夕之间,塌了整个世界,而立在那废墟之上,手拿屠刀的刽子手是他的父亲。 他终是忍不住大哭出声,为自己痛哭,为定安侯府痛哭,为南境子民痛哭,为这天下痛哭。 “萧徜,你高高在上太久了,早已看不见民间疾苦,你已经不配在那个位置上了……” 盛帝直直看着他的崩溃哀嚎,缓缓开口。 “朕的儿子中,如今想来,最像自己的还是萧如顼,胆子够大,也足够狠。 可他不适合做这盛世的帝王,盛世之中,不需要肮脏的手段,只需要无敌的仁者,所以他只能是一枚为你铺路的棋子。 阿榆也是明白这一点,才选了你做她的殿下,她站在百姓的角度看你,你就是民心所向,你看,你能替百姓哀鸿,朕与萧如顼不能。” 萧如晔低低笑了起来,满目绝望,“民心所向?这天下早就不是盛世了,被你一手变成了乱世!仁者哪还有活路,不过都被你逼成了屠夫!” 盛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听着雨打檐瓦,幽幽开口。 “这也不能怪朕,谁让北幽与南坻齐攻都没拿下黎州。 摩那娄诘不愧是西域之主,竟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又一次护下了盛安,这下朕不仅惹了定安侯府,还惹到了西域。 事情若真败露了,朕还有活路吗? 所以,朕只能在他们查到朕的头上前,再布一场大局,先下手为强。 黎州困杀不成,那就用四海困杀,四海谁不眼红西域的富饶,又有中原倾力相助,他们不动心也得动心。 而朕也终于找到了彻底扳倒定安侯府的方法,盛安已经将把柄递在了朕的手中。 西域君主与盛安关系匪浅,朕怎么能不利用这层关系拿下摩那娄诘,亡尽侯府。 因此才有了后来的四海盛宴,一场请君入瓮,又师出有名,拿下了一群乱臣贼子。 叶政陵没走到的路,盛安替他走到了,这个罪名,只是迟了五年而已。” 萧如晔一下跌坐在地,他太可怕了。 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在被他算计,他们每一个人都充当了他杀人的棋子。 宣远将军战死,阿榆流落异域,黎州之乱,四海大乱,都是他的手笔。 一个人怎么可以狠厉成这样! 他随后又想到什么,浑身一颤,抬头死死的盯着他,音色颤抖。 “那萧如彻呢,他有没有参与你的图谋?”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可最后在他们面前担下所有罪名的是萧如彻。 闻言,盛帝眸光一顿,抬眸看着窗外淋漓的雨势,音色轻缓。 “朕乃天子,手上怎可沾染百姓的血,朕还要当最好的舅舅,最仁慈的父亲,最贤明的君王,那些罪名,自然不能落在朕的身上。 而彻儿,是朕手中最听话的一枚棋子,朕何时将他抛出,他都毫无怨言,因为,他的母妃和晔儿可都在朕的手里。” 萧如晔撑着地面的手一下滑落,猛然瘫坐在地,目眦欲裂的看着他。 “就因为他毫无反抗之力,所以你最后毫不留情的将他抛出,替你顶了一切的罪!” “不,还要更早。” 第338章 他是恨的 萧如晔瞳孔猛然一缩,瞬间抬眸看着他,音色沙哑。 “裴朝与永嘉被香所控,阿榆带着狗去寻找真相,却碰见了二哥浑身沾满了何罗香……” 盛帝大笑起来,眼底暗流涌动,感慨一声。 “阿榆不得了啊,朕本来将吏部尚书与裴朝当作弃子抛出,想就此息事宁人,可阿榆却不肯罢手,生生堪破了朕的局。 朕不得已,便用卢贵妃威胁彻儿,让他担下幕后黑手这个身份,可那时朕还是小瞧了盛安。 朕将彻儿抛出后,她明明察觉到了彻儿身上的和罗香,可她绕过了他,直接往下查,最终揪出了陆昭仪,灭了宁国公府。” 说到这里,盛帝低低笑了起来,眼底的冷意像是淬了冰一样寒。 “从那以后,朕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那小丫头。 而彻儿,本该死在那场局中,无形之中却被她所救,可她若不救他,他后来也不会死的那般惨烈。 至少,他不想看见与你反目,不知该谢她,还是该恨她。” 盛帝叹了一口气,眸光波动,缓缓开口。 “彻儿太好拿捏了,软肋都摆在明面上,一个母妃,一个晔儿。 朕告诉了他朕的所有图谋,让他担下所有罪责,让世人都以为是他筹谋的一切,搅起了四海乱局。 他若不做,朕便杀了他的母妃,若让你知道了一点真相,他的太子殿下便也没了。 后来,他宁愿与你反目相对,痛极而亡,也要保下你的太子之位。 你说他,该不该恨? 若盛安早早死了,他便不会死,不会有那场四海盛宴,他更不会被做成那场盛宴的开局者。 可惜,他不是盛宴的主角,所以只能做万千小卒中的一员,为朕与你们的斗争铺路。” “噗嗤!” 一口鲜血猛然从萧如晔的嘴里喷出,白衣瞬间沾满斑斑点点的鲜血,触目惊心又满复凄凉。 他长睫颤了颤,捂着胸口跪在地上,眼中血泪滚落。 他是恨的。 他从来没见他哭过,可那天,他哭的彻底。 满心的愤懑与不平无法消解,他被自己的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当作棋子抛出。 他却不能为自己辩白,只能用尖锐的语言将满腔的委屈宣泄。 他说他没有罪,是他们负他,是这天下负他! 他恨啊,他怎能不恨! “阿晔,我喜欢竹子的,我想睡在那里……” 亡人之声犹在,字字泣血,他忍不住捂着脸痛哭出声。 你的辩驳太隐晦啊啊啊…… 殿外雨势疯涨,随后大雨倾泄而下。 这场秋雨好似要将这个王朝淹没。 裴朝周身停满黑暗,风盈于袖,好似站在无尽的深渊前,看着由皑皑白骨堆砌起的盛世。 虚伪至极。 今日的风雨彻底掀翻了这个王朝的伪装,将一切的黑暗与腐朽揭露。 所有的乱起不过都是帝王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制衡。 万重罪恶加身的人,偏偏却是最清白干净的人。 最恶的人,却站在了最光明的位置。 何人能予他们清白? 何时能与他们清白? 何人能予他们清白啊! 何时能与他们清白啊! 殿外风雨好似应和着他的责问,瞬间倾声怒吼,整个世界好似都变的模糊不清。 盛帝猛然被殿外雷声惊了一下,抬眸看着彻底黑下来的天幕,又看向失了心魂的人。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今日索性一次问完吧。” “你对盛安,当真没有一丝怜惜?” 盛帝愣了一瞬,而后喃喃开口,“朕也想一直当她的舅舅。” 他对她,荣宠也好,杀意也好,都是真的。 很矛盾,次次想杀她,可又在次次被她逃脱后松了一口气。 可她偏说要胜天半子。 他就是天,她想胜他,就得用身边所有的东西来赌。 成王败寇。 叶政陵在她身上的期望落空了,她终究是败在了他的手里。 萧如晔艰难的抬头看着他,音色沙哑。 “要是当年,宣远将军让定安侯府提防于你,你是不是早就被阿榆推下了这个位置。” 盛帝垂眸看着他,目光带着无机质的冰冷,缓缓启唇。 “不会,她们只会死的更快,若有一点风声传出,定安侯府立刻便会后他一步去陪他,她连成长的机会都不会有,朕宁可背上暴君的骂名,也不会再与他们周旋,让他们留存于世。 萧如彻何尝不是叶政陵,他为了护下你,不也是守口如瓶,可惜,你还是让他失望了。” 萧如晔哈哈大笑起来,直直的看着他,“所以,你想怎么对我?” 盛帝起身朝着殿下走去,看着毫不反抗的坐在殿内的人,缓缓开口。 “放心,朕不会杀你,但也不会再恢复你的太子身份,自此以后,你就永远待在那宫中吧。” 萧如晔闭着眼睛笑了起来,眼角一行热泪滚落。 他想将他囚禁一辈子!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再也做不成太子,只能是一枚弃子。 他终究是辜负了二哥的期待,他的太子殿下,回不去原来的位置。 他仰起头,看着那张在他心里已经面目全非的脸,音色沙哑。 “阿榆呢,你要如何待她?” 盛帝敛着一身厚重的龙纹冠服,看着月上柳梢头,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晚上。 他想着今早收到的消息,缓声开口,“召楚已经被朕逼出了兵马,悄悄去了北幽边境支援,阿榆不日便会将西域兵力压回边界。 摩那娄诘不会动阿榆,北幽已经打算趁着双方僵持,从我北境直入西境,拿住盛安,将摩那娄诘引去北幽边界,联合提前埋伏好的召楚大军一起困杀摩那娄诘。” 萧如晔指节一缩,顿时抬眸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祸水东引,你将召楚大军指去北幽,明面上是去支援他们,实际上是将战场从中原全部转移去了北幽,以盛安为饵去诱西域的战火,等北幽召楚与西域打完后,你再坐收渔翁之利!” 盛帝赞许的看他一眼,“蛮夷之邦,都是一群有勇无谋之辈,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还真以为朕在帮他们。 等阿榆彻底将西域兵马推出中原地界后,西域战火便会被引去北幽,等他们将西域兵马消耗的差不多了,中原铁骑便会去踏平西域。” “那阿榆呢,你将她抛给北幽,她该如何自处!” 盛帝抬眸看着被雨水淋湿了的月亮,静默良久,喃喃开口。 “若她……此次能活着回来,朕便彻底放过她。” 殊不知,他想放过她,可她从没打算放过他。 第339章 不回 夜色暗涌,大雨滂沱,无尽的雨水从天际倾泻而下。 整个盛京城都淹没在一片狂风浪涌之中,好似天地陡然震怒,江河倾倒,天地失色。 长街上的积水汇聚成流,黑暗一程接着一程聚集,万籁被阴仄掩埋,早已看不见挂在穹顶的月亮。 蓦然间,一人跌跌撞撞的从宫内走出,随着宫门合上,他不顾一切的冲进雨中,不断往前奔跑,浑身上下充满了崩溃与窒息。 四周生机被大雨阻断,他在喧嚣的夜雨中犹如一缕孤魂,四处游荡发泄,却不知去往何方。 嶙峋的风骨在风雨之中飘摇,好似沧海中的一片浮叶,被浪涛逐打,被狂风吼叫,微弱又渺小。 他今日看清了这盛世下的虚伪,由重重迷雾与层层杀机编织成的盛世。 在那里面,如百鬼夜游,是人,是鬼,他已经分不清了。 往昔所有的认知被推翻,他们所遭受的苦难,不过是上位者的一次微末心计。 天降怒火于人,于是有了灾厄,有了牵连,有了殃及池鱼。 在上位者的眼里,他们犹如蝼蚁草芥,一挥手带起的余威便能将他们碾碎。 他可能连他们的存在都不曾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在意。 因为蝼蚁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的只能做他铺路的石子,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不禁大笑起来,笑声悲怆又苍凉,冰冷的雨水不断砸进他的眼中,泛着生疼。 他这一生,动荡难安,幸得一人垂怜,指点迷津,归于玉阙,想要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可到头来,不过大梦一场。 忠心不是这个世道的真品。 君心不似我心,我求世道清安,他求至高无上。 他的抱负,他的衷肠,尽成空谈,无人知悉。 雨一直下,他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 突然一人冒雨从他身后跑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看了一眼失魂落魄走在雨中的人,抬步冲了过去。 “裴尚书,裴尚书!” 衣袖被一阵大力猛然拽住,裴朝回过神来,讷讷回头。 大雨阻断了他的视线,只见一道模糊的身影冲到了自己身边。 他缓缓弯唇笑了一下,好似一尊毫无生气的人偶,雨水顺着他的长睫滚落,哑着嗓子开口。 “这世间行色,人鬼何以分明?” 反正,他分不清了…… 闻言,来人一下怔住,他是今日带他进宫的内侍,带着太子的命令,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今日裴朝听见了什么,竟如此潦倒消沉,但, “太子殿下有令,请裴尚书即刻出城,带着你知道的,去郡主身边,待时机一到,将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莫要负了他的期望。” 他的话语不断被周围大雨冲刷,话一出口,便被雨水淹没。 可裴朝还是一字一句都听在耳朵里,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任由夜雨侵蚀吹打。 他知道的,郡主与二殿下竭力将太子护在局外,只要他好好待在那里,他什么事都不会有。 无论成败,他最终都将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可如今,他明知踏出一步,便万劫不复,可他还是强行将自己拉入局,用自己将所有真相引出。 若没有他今日的诘问,钓不出这场惊天的图谋,掀不开这盛世虚伪的遮羞布。 他深深压下满腔的痛楚与悲愤,转头看着身后来路,眼中热泪汹涌。 随后双手交叠抬起,对着东宫的方向一拜。 “裴朝,定不负殿下所托。” 如今众人皆已入局,无人再能置身事外,太子殿下不能,他亦不能。 夜雨辗转三回,待天光破晓的那一刻,云消雨霁,凉风侵扰。 深秋的凉意不顾一切的朝着盛京席卷而来,万物凋零,枯木逢霜。 宫闱之中,一人垂首跪在长阶之上,昨夜的大雨还在他的身上留痕,白色衣袍紧紧贴在身上,发尾水珠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宫人低头从他身边经过,余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心里唏嘘不已。 昨夜大雨不歇,太子殿下从甘泉宫内出来便跪在了这里。 雨下了一夜,他跪了一夜,不知他到底在求什么。 甘泉宫内,盛帝背手静静站在窗前,威严的目光直直落在那道垂首跪地的身影上,脊背挺立,执拗又决绝。 耳边回荡着昨夜最后的争执,高声的责问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你明知定安侯府与北幽有着血仇!你还将她抛给北幽,她还有活路吗!” “她若不落入蛮夷手中,摩那娄诘又怎会乖乖将战场转去北幽?” “你眼里只有利益与算计!何时怜惜过她分毫!她叫了你十六年的舅舅!十六年!都换不来你的一丝心软!?” “你想怎样?” “她不能落入北幽手中。” “北幽大军已动,欲从我北境直入西境……” “那我去堵,她不能落入北幽手中,是你对不起她,是我萧氏皇族对不起她,我最后求你一次,求你让我带兵去堵!” “不许!” 檐角铃铎被风吹起,陡然发出一阵清脆悠扬的声响,随后缓缓被风传远。 盛帝收回目光,缓步走到殿上坐下,身影沐在一片光影之中,抬手撑着额角,半阖着双目,面上难辩喜怒。 殿中光影流转,由亮转暗,随后四周一片昏暗,光线逐渐消弭。 空旷的宫殿中,只余一人高坐殿上,周围寥落荡气回肠,带着几分大气磅礴的落寞孤绝。 殿外之人还在跪叩长阶,身上压着罪名,未曾清白。 四周窃窃私语,论他如何与定安侯府联手谋反,论他们如何挑起四海之乱。 夕阳落在琉璃瓦上的那一刻,一道圣旨陡然从甘泉宫内传出。 圣旨中说,准四皇子萧如晔领兵平乱,戴罪立功。 兵千余,粮自虑,期三月,败问斩。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这如何去得,兵寡粮少,御敌难矣,更何况是赢。 萧如晔看着握在手中的圣旨,笑了一下,他终究还是全了他的心意。 随后抬眸看了一眼匿在暮色中的宫殿,抿了抿唇,抬手朝着殿内叩首一拜。 “儿臣此去,不回,不用为我立碑,不用为我留名……” 三拜过后,起身持诏出了宫门,第二天领着千余人马而去。 自此,他风光无二的太子时期,仓皇落幕,往后余生,再未往后。 第340章 保重 城楼之上,一人迎风站立,看着如血的残阳下,一队人策马朝着北境奔袭。 长队遥遥,渐渐消失在残阳下。 他抿着唇,指尖慢慢缩紧,威严的眼中压抑着难明的情绪。 他本想用兵寡粮少去逼退他,可他宁愿舍身以赴,也要去阻北幽大军进入西境。 他言,他可以伤,可以痛,可以死,但不可以置身事外。 是萧氏皇族对不起她,是他们对不起定安侯府!!! 耳边陡然响起他厉声的喧嚣,盛帝眼眸轻颤,随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寡尽凉薄,转身离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简直愚蠢至极。 北幽既然打定主意生擒盛安诱摩那娄诘入围,派去的兵力自是不会太弱。 以千余对万余,不过自寻绝路。 他压下心里的钝痛,一步步的朝着城楼之下走去,好似狠心将心头最后一块柔软剜掉。 他与他已离心离德,再也无法同路,不舍也得舍了。 此次放他前去,全了他的心意,也全了他们父子一场。 夜色幽寂,秋风习习,醉仙楼中,一人手拿团扇,身姿清冷,静静倚在窗前揽月。 放在窗边不断叩动的手却昭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如面上一般平静,反而透着几分难掩的焦躁。 当一更的梆子落下时,身后的房门陡然被推开。 她眸光一动,眼角泪痣一闪,立刻回头看了过去,语调微快。 “派去的人可跟上了?” “跟上了,只是,我们那点人抵不过北幽的兵马,又怎么护的住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应该再等等的,我们已经将地道挖通了,再过几天,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他与侯府众人救出去了,他该再等等的……” 丹娘眸光微暗,思索着什么,随后视线微压,缓缓开口。 “北幽与中原早已合作,太子殿下在此时领兵北上,看样子也不像是去助北幽攻打西域,更像是去……阻击北幽?” 她瞳孔猛然一缩,随即喃喃开口。 “北幽被西域猛攻,太子殿下阻击北幽,矛头好像都指向一个人。” “谁?” “姑娘,北幽想擒姑娘威胁西域,太子想救姑娘故而阻击北幽。” 若这样的话,一切都说的通了。 太子能在被囚的境地下请旨平乱,绝对不是一时兴起,一定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而盛安,一定是那个理由。 丹娘握着团扇的手不断收紧,目光沉的快滴出水来。 萧徜是不想给他们活路,看似给了太子机会,让他去救姑娘,实则却是死路一条。 他还当真舍得下! “这该如何是好?姑娘对太子寄予了厚望,他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丹娘压下慌乱的心绪,目光幽深冷寂,快步走到案前提笔行书。 “不要慌,再稳三日,三日后将侯府之人救出,斩断萧徜对姑娘的牵制。 昨日我已收到消息,叶小侯爷已将怀远军全部召回,如今正藏在十万大山,我现在就去信给他,让他带兵去北境支援,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好!” 三日后,盛京阴云密布,冷意侵袭着病骨,夜色也比往日更加浓稠暗沉。 死牢的最深处,内外都有重兵把守,无数狱卒在四周逡巡,目光锐利,警惕十足。 这里关的都是陛下钦点的要犯,丢一个都得人头落地,一点纰漏都不能出。 突然,某处陡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轻响。 狱卒首领目光顿时一凛,右手缓缓放在腰间的兵刃上,稳步朝着声源的方向走去。 刚要靠近的那一刻,地上猛然滚来几只冒着浓烟的竹筒。 他眼睛一下瞪大,顿时大吼一声,“有人…唔…” 浓烟之中猛然冲出几道黑影,手中刀光一闪,血色横飞,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瞬间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四周的迷烟越来越重,闻讯赶来的狱卒一个个的倒在地上,黑影如鬼魅般冲上前去补刀。 丹娘脸上戴着面纱,手握长刀,看了一眼周围,沉声开口。 “不要恋战,救人要紧,去将侯府之人引到地道口去,要快!” 死牢一个时辰换一次岗,她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救人。 侯府之人看着拿着盛安令牌而来的人,毫不迟疑的便跟着她们走了。 一个个的心如擂鼓,额头冷汗直冒,好似在与死神赛跑。 当逃出死牢的那一刻,所有人好似都活了过来,又快速通过密道出了城。 丹娘站在郊野,看了一眼穿着囚服的众人,沉声开口。 “萧徜很快就会带人追来,我已安排好了一队人马扮作你们的样子一路南下,让他往南追,我会带人往北,去与太子汇合。” “那我们呢?” “就待在盛京,没有人会想到你们逃了却又没走,我的人会带着你们上山,藏在山中,等郡主归来。” “好,姑娘保重!” 丹娘看了一眼众人,眼中情绪翻涌,朝着他们抬手一礼。 “保重。” 那夜秋风忽急,盛京城中一片兵荒马乱,重兵围城,彻夜喧嚣。 偌大的醉仙楼一夜之间人走楼空,好似彻底带走了所有人的牵绊。 盛京再也不是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它再也困不住几位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那夜的一声保重,彻底斩断了所有人的枷锁。 自此,无人再可阻止他们高飞。 西境边城,冷风卷着漫天黄沙飞舞,四周荒凉萧瑟,寒意逼人。 盛安郡主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将西域的兵马全部压到了边城。 西域兵马一退再退,直到彻底退出中原。 如今屯兵边界,不再退避,重兵围城,逼压中原。 叶昭榆站在城楼之上,一身黑衣劲装,肩负红色大氅,四周旌旗招展,寒风卷着旗帜飞扬。 她抬眸看着城外,黑压压的铁骑如潮水一般将她们围住。 在血狼军前,一人红衣猎猎,墨发飞舞,长指挽着缰绳,坐在战马背上。 周围寒风刺骨,纷纷扬扬的大雪突然从穹顶倾洒而下,被这大雪一衬,那抹红影竟艳丽的有些凄凉。 她指尖微微一缩,长睫颤了颤,她知道他在看她,她知道他不会再退。 她也不会让他再退。 第341章 绝对不可以 大漠边关黑云压境,穹顶上的落雪纷纷扬扬,四周旌旗猎猎,朔风凛凛。 薛绍穿着黑色常服,手中拿着一只白色信鸽,踩着黑色锦靴上了城楼。 地上已被大雪覆了薄薄一层,随着他的走动,留下一串串错落纷繁的脚印。 他哈出一口热气,视线顿时被白雾遮挡,耳边冷风呼啸而过,寒意刺骨。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啐了一句,真他娘的冷。 好端端的,这雪说下就下。 中原此时还是深秋呢,这胡天就开始飞雪了。 随后隔着簌簌落雪看着还站在城楼上的身影,红色大氅被疾风回雪吹的翻飞不已,她却不曾在意。 好似一尊静默在风雪中的人偶,空静从容,却又带着无上力量。 世人终是一刀一刀将她刻成了这副模样。 他眼眸微压,抬脚走了过去,拿着鸽子与她并肩而立。 放眼望去,城下血狼军的旗帜翻飞不已,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他眯了眯眼睛,轻轻扯了扯嘴角。 “看样子,西域君主准备反攻了,你打算怎么办?” 叶昭榆长睫上沾着雪沫,眼底是说不出的空静,闻言,眸光微动,缓缓开口。 “等消息。” 叶问荆该将人带来了,丹娘也该斩断她身后的枷锁了,他们也该去会会萧徜了。 薛绍看了一眼神色越发冷寂的人,又看了看手中的鸽子,扬了扬眉,抬手递了过去。 “你要的消息,可能已经到了。” 刚刚看见这鸽子鬼鬼祟祟的落在营帐外,看方向是从盛京飞过来的。 一看便是来找盛安的,毕竟他可没有需要从盛京传来的消息,怕误了她的大事,索性便跑一趟,给她送来。 叶昭榆面色一凛,取下鸽子脚下的纸条看了起来,刚扫了一眼,面色陡然一变,顿时转身朝着城下跑去。 薛绍眉头一跳,抬手将人拽了回来,脸色一下阴沉下来。 “你要去哪?如今西域君主兵临城下,你要是走了,他没有了牵制,随时能够再次杀进城来!” 听到这话,叶昭榆彻底爆发,一下将他甩开,眼底怒火翻涌,大吼道: “我不是他的枷锁!你们都想用我去威胁他,是不是只有我们死了你们才能满意!是不是!!!” 丹娘在信中说,北幽欲从北境直入西境,擒她威胁谢归,太子得知此事,跪求萧徜允他带兵去阻。 今太子领兵千余直上北境,欲阻北幽万余铁骑,姑娘当知他的赴死之心。 叶小侯爷已将所有怀远军召回,我已去信给他,让他带兵支援。 盛京残局已收,我将北上援助太子,姑娘身后枷锁也已尽数斩断,此后,任凭姑娘高飞。 周围大雪纷纷扬扬,北风卷着寒潮呼啸。 薛绍看着眼眶泛红,怒火陡然中烧的人,抿了抿唇。 他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可他们的做法却已经将这个意思坐实。 他们确实将她当成了锁住摩那娄诘的枷锁,还是用他们之间的感情当作锁链。 叶昭榆闭了闭眼睛,压抑着满腔的惊怒,紧紧攥着手中纸条,音色沙哑。 “我要去北境,这里你来守,拿着我的令牌,告诉他,等我的消息,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此次定又是萧徜的诡计,想用她去算计西域,若如此,以他的狠辣程度,又怎会让表哥破局。 此去,当是九死一生。 她手一下攥紧,萧徜不会给他援军,她们才是表哥的援军。 从此地去北境最近,不然北幽也不会通过北境往这里赶。 她手上只有萧徜给她的三千玄甲卫能动,目前尚且听她调令。 哥哥不一定来得及,但她应该来得及前去挡一阵,和表哥一起撑到哥哥来援。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表哥身上,不惜将丹娘留给他,不遗余力的为他铺路。 他不可以倒,绝对不可以! 薛绍接过她递来的令牌,目光微沉,看着她转身快步下了城楼。 随后集结人马,午时一过,领着来时兵马扬长而去。 四周风雪交加,寒风怒号,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茫茫雪色之中。 他眼眸颤了颤,手中正拿着被她扔在地上的纸条,看着消失在大雪中的身影,缓缓开口。 “盛安,将太子殿下带回来……” 西域不知何时会攻进来,他们此时不能离开,只能她去。 北境之地,寒潮汹涌,北风卷着枯草断茎疯狂肆虐,四周壮阔昂扬,略带几分萧瑟悲凉之感。 无数大军从北幽之境奔赴而来,万马奔腾,铁甲光寒。 从苍穹俯瞰而下,四周牧草尽枯,万里荒原,通往西境的路已被设下重重关卡。 数百士卒自成一关,横刀关前,虽千万人,我亦来挡。 萧如晔一身玄甲,手持长剑,镇守最后一关。 那是北境与西境的接连之地,跨过他,便可直逼盛安面前。 他用最短的时间赶完了所有的路程,又将一兵一卒分用干净。 千余直接对上万余,顷刻溃败,况且,他们没有多少粮草。 所以,他准备速战速决,但不准备硬碰硬,反而将兵马分列数队,自成一关。 每过一关,北幽兵马便消耗一成,九关之后,到他面前,人困马乏,士气低迷,他将倾力挡下余下兵马。 他抬眸看了一眼身后,桃花眼中已经没了往日风流,腰间折扇也换成了长剑,终是敛了一身的散漫傲气,在这边关,端端正正做了一次太子殿下。 他盯着西境漫卷的风雪,长睫轻眨,喃喃开口。 “阿榆,表哥守你一次。” 朔风肆虐,彤云翻涌,在寒潮侵袭而来的那一刻,北境的战鼓终被敲响。 厮杀烈烈,声闻于野。 战火从北幽一路走来烧至西境关前,九道关隘,九次血战,阻了蛮夷一次又一次,亡了蛮夷一批又一批。 血战三日后,九道关隘全被攻破,蛮夷扛着残旗杀到萧如晔的面前。 萧如晔坐在战马背上,一身寒甲凛冽非常,抬眸看着朝着他们逼压而来的北幽铁骑,幽冷的桃花眼一压,长剑直指敌首。 “杀!” 如血的残阳下,无数士卒持剑冲锋,不顾一切的涌入黑压压的浪潮之中。 北风肆虐,荒原穷野,漫天的腥风翻卷着旗帜,光影交叠之下,这幅场景竟显得格外悲壮。 第342章 你不该来的 三千铁骑浴着风雪向北奔袭,一路景致不断变换,由荒漠戈壁变为枯黄原野。 当叶昭榆带着人赶到西境与北境的交界处时,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四周静的可怕,浓郁的腥风吹着满地的尸骸令人作呕,残旗倒在地上,被风寥寥吹拂。 满目之中皆是断臂残肢,明显是经历了一场难以想象的鏖战,此时现场已无一人。 叶昭榆一下从马背上跌下来,黑色衣摆瞬间被地上的血洇湿。 手脚冰凉,心里像是瞬间空了一块,胃里顿时一阵翻涌,止不住的干呕出声。 她脑袋一片空白,随后压下惊慌,撑着地面茫然站了起来。 她来晚了?她来晚了!? 明明她是第一个到的,明明她是第一个到的!怎么会晚!!!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地上,满心的恐慌似是快要将她击碎。 绝望之处,便在于此。 她是第一个赶到的,得到的却还是尸陈荒野,人马尽亡。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咽下一大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朝着身后士卒大吼。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去找!快去找啊!” “是!” 她疯狂的翻找着战场上的每一具尸体,每一个血色狰狞的面孔都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 还不是他!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 她执拗的抓着最后一点希望,最后一点,撑着她从深渊爬起,撑着她走过了所有锥心刺骨的荆棘路。 他不能没有!不能!!! 无人知晓她此时有多崩溃,他是她寄托了所有希望的人,是她要一手捧上帝位的殿下。 他若没了,所有的希望都没了,怎么扳倒萧徜,怎么让怀远军重现人前,又怎么还她侯府满门清白! “郡主,太子殿下找到了!” 一道惊呼陡然落下,叶昭榆浑身一震,一下松了拽起来的尸体,起身便朝着那人指的方向跑去。 不远处的士卒见她踉跄着跑来,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默了一瞬,随后便缓缓将路让开。 人影散开的那一刻,一道撑着长剑倒在界碑前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 在他周围,尸骸成堆,他正撑着剑柄将剑身插入妄想跨过界碑的北幽将领胸膛,而他身后,数箭加身。 她瞳孔一下放大,顿时停了步子,周围人影仿佛远去,只余漫天的腥风在荒原中怒吼。 她眼中最后一抹光点灭了,每一条神经,每一块骨头都在被撕扯,愈合,再撕扯,再愈合,如此反复,痛不欲生。 众人看着定定站在原地的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肉眼可见的衰败下来。 他们不忍再看,转过身去,哑着嗓子开口。 “太子殿下……还有一口气,郡主…去看看他吧。” 他们终究是来晚了。 叶昭榆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拖着步子,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走到他的面前。 她此时却出奇的平静,垂眸看着握剑不倒的人,那样的不可催折,不可战胜,颤抖着音色开口。 “表哥,阿榆来了……” 她的声音一出,握着长剑的手猛然一颤,他未曾抬头,干涩嘶哑的声音缓缓传出。 “我设十重杀阵,重重收割敌首,以千余胜万余,今已亡尽寇贼,可能名留史册?” 叶昭榆鼻尖一酸,一下跪在地上,紧紧攥着拳头,不断地点着头。 “当千秋史载,留万代功名。” 萧如晔咧嘴笑了一下,嘴角鲜血不断溢出。 “好,好……” 他不是太子殿下,他也能留万载功名,他没让二哥失望。 耳边不断响起压抑十足的哭声,他终是抬起了头,看着她,一下红了眼眶。 明明不敢面对她,可又听不得她的哭声,抬手去替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阿榆别哭,也别自责,这是表哥自己选的,表哥没有兵和粮去与北幽相耗,只能速战速决,不是你来晚了……” 叶昭榆不断的摇着头,看着双手捂不住的鲜血,脑中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一下抱着他大哭出声。 “你不该来的!你不该来的!呜呜呜呜呜呜……” 四周寒风骤急,她哭的绝望,哭的悲凉。 带血的手抚了抚她的脊背,音色沙哑。 “该来的,不能每次都让阿榆挡在表哥面前,如今敌寇已尽,阿榆再无后顾之忧……” 蓦然间,大地震颤,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见无数铁骑奔赴而来。 叶问荆策马疾驰,刚一靠近,便瞬间翻身下马,望着跪在界碑前的两人,心里一紧,顿时朝着他们奔去。 “萧四!” 刚一走近,便看见身后插着数箭,无力的靠在阿榆肩头的人,他腿一软,一下跪在地上。 他想过三人重逢的画面,可未想过是这般局面。 他接到消息后,夜以继日的往此处赶,生怕来不及。 他以为萧徜至少会念及父子之情,不会对他狠下死手,可到头来,现实还是给了他一巴掌。 一切都来不及了! 听着耳边熟悉的呼喊,萧如晔长睫颤了颤,抬眸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人,眼眶陡然一热。 “唔…问荆……没离开中原啊,表哥没把你们护好,对不起……” 叶昭榆与叶问荆齐齐摇头,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滚落,音色哽咽。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们……” 萧如晔咽下一大口血,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人,抬手去抹她的眼泪,一滴泪却陡然从他眼角滑落。 “是我萧氏对不起你,是我萧氏对不起你侯府满门,你生来不是棋子,你是我中原最尊贵的女子。” 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活不了。 满腔的愧疚与痛苦杀死了他一次又一次,听到北幽欲擒她为质,他毫不犹豫地涌入战场。 如今能走到这一步,他心甘情愿。 他没办法面对她,他没办法面对问荆,他更没办法面对自己。 是他父亲让他们家破人亡,是他父亲让他们万般流离,更是他父亲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无颜面对任何人! 周围冷风肆虐横行,叶昭榆闭着眼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感受到气息越来越弱的人,紧紧攥着拳头,终是崩溃的朝他大喊。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如今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他是她选中的殿下,也是她一心想辅佐的君王。 整个王朝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凭什么说没就没! 要她怎么办!要她怎么办! 第343章 看看你自己 边关寒风卷着枯草肆虐,风势威猛,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轰鸣。 萧如晔听着耳边的喧嚣,指尖颤抖,看着她崩溃大哭的模样,心里揪着疼,张了张口。 “阿榆,别哭,天还没塌,就算没有表哥,你也能往下走……” 叶昭榆摇了摇头,双目通红,泪如雨下。 “你没了,我还怎么往下走,我还怎么往下走……” 萧如晔急急咽下一大口血,一下攥着她的衣袖,直直盯着她,艰难开口。 “你一直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你为何不看看你自己,你的韬略,你的襟怀,你的通透,你已经比任何人走的都高,走的都远,走的都久。 你站在人后太久了,该走到人前了,不用再拖着任何人,为其谋,为其虑,你自己便能走到最高的位置去。 这个王朝已经没救了,从它嫉贤妒能的那一刻,从他漠视人命的那一刻,它便没救了。 表哥知道阿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非常人可以承受,可阿榆还是咬牙挺过来了,你回头看看你自己,你还愿甘居人后吗?” 冷风吹着叶昭榆垂在身前的头发,她跪在地上,脸上是由眼泪和血污组成的样子,狼狈又破碎。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全是他的反问。 你还愿甘居人后吗? 不,早就不愿了。 从她打着太子与盛安的名号在南境收割民望,从她接受了裴朝的示好,与他共谋前程,让他替她在朝堂为她的殿下铺路,让他打着太子的名号救济北境,她便已经不愿了。 她化被动为主动,一点点蔓延势力,一点点收割民望,将未来不定的帝位掌控在自己手里。 就算萧徜最后不将皇位传给他,她也能把它抢过来,她咽下了太多苦楚才走到了这一步,谁都不能阻止她将她的殿下送上去。 就连萧如晔自己,也不能。 从她认定他的那一刻起,这个皇位就只能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要一条路走到黑,将挡路之人全都拉下来。 如今这场乱局发生后,阴差阳错间,她前期所有的未雨绸缪在此刻都变成了反杀的利器。 她一直在等他,本来只要他来,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她用他的名号振臂一呼,中原各地应者云集,推翻萧徜不过时间问题。 可如今,他来了,可他留不住。 天边陡然落起细雪,风雪漫过她的双眼,彻骨的寒。 她长睫眨了眨,只听耳边的话语还在继续,带着几分气弱的残喘。 “阿榆,定安侯府三百年的功绩,挽狂澜于既倒,撑大厦于断梁,不是皇室忌惮的理由,你得为他们平反啊。 可萧氏皇族在的一天,定安侯府便无清白,这天下便无宁日…… 阿榆,去平了这场乱,你骨子里流着萧氏皇族与定安侯府的血,有萧氏皇族为你铺路,有定安侯府替你作盾,有乱世功绩为你扬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你比表哥做的更多更好,你才是民心所向,阿榆,阿榆,看看你自己啊!” 天地间的风雪仿佛瞬间聚在了他们头上,随着声声呐喊落下,大雪纷纷扬扬而来,片刻便白了头。 那声呐喊好似彻底打破了某种屏障,所有人都幡然醒悟,目光一转,全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叶昭榆看着他,周围的喧嚣仿佛远去,耳边只回荡着他让她看自己。 被她压在心底的委屈与不甘彻底冲破枷锁,满心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痛恨。 为了迎合这个世道,她一退再退,将自己的抱负与追求压在了地底,屈膝于这世间规矩,依附着人才敢行动。 膝盖弯的太久了,她都快忘了该怎么站起来。 可她原本,能独立站立的,不知何时,竟被这世道同化。 忘了自己也能站在高处。 好似应和着她的思绪,一只带血的手猛然攥着她的胳膊,只听一道嘶哑艰涩的声音缓缓落下。 “阿榆,别退了,反了吧。” 丹娘赶来时,恰好撞见了这一幕,十指顿时一缩,朱袖瞬间飘在风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良久之后睁开,眼中全是叹息。 天意如此。 随后抬脚走了过去,先是对着萧如晔一礼,随即取出怀里的一封信,双手呈上,猛然单膝跪地。 “主人的第三道令,若姑娘失了所有依仗,那便反了,怀远军会永远奉你为王。” 这一天还是来了,她等了太久了。 主人知道萧徜不会放过侯府,他用死不单单是为侯府换来喘息的机会,还是在为怀远军争取壮大的机会,一个能与王师一战的机会。 这些年,他们压下所有仇恨,将怀远军分为各部,让各部首领带着部下远离人群,于十万大山中操练兵马,一直在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五年的时间,横跨了两代人的惊天血仇,也足以让一支溃散的军队壮大起来。 姑娘以太子为希望,想将他们留给太子,可他们早已不愿效忠皇室,他们只想奉她为王。 定安侯府与萧氏皇族积怨已久,二者早已到了只能存一的地步。 姑娘的那份希望,注定落空。 可她不愿提前打破,顺从她的安排去了太子身边,为她所扶持的殿下效力,然后,看着她亲手将希望打破。 再也没有期待,再也没有依靠,她便能看见自己了。 有了丹娘带头,站在身后的怀远军各部首领猛然上前,跪在地上,纷纷朝着叶昭榆抱拳一礼。 “我等愿誓死追随姑娘!” 声浪激昂,气势磅礴,瞬间惊起了一地落雪。 萧如晔半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笑来,桃花眼中盈满波澜。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他攥着她的手一下收紧,盯着她,艰难开口。 “表哥…只有一个要求,阿榆,不要让…外族之人…再…再践踏我中原疆土……” 叶昭榆闭了闭眼睛,指尖慢慢缩紧,终是点了点头。 “好。” 听到她的承诺,他死死撑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咽下,一下失了所有力气,直直倒在她的怀里。 耳边的哭声逐渐增大,他眉目舒展,不断喘着气,看着天边云霞,目光涣散。 “我唔…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她叫……柳清瞳,我答应…答应给她寻天下最全的琴谱,阿榆,替我带给她,就说……就说萧四要去天涯浪迹了,再不回去,让她勿要挂念。 唔……若有…来世,我想做真正的江湖散客,再喝…再喝她温的酒……” 眼前陡然一暗,他急急抓着叶昭榆的手,语调恍惚。 “阿榆,我不回去了,就将我葬在这里,守着边关苦寒,为我萧氏皇族赎罪……” 他的话音刚落,“啪嗒”一声,带血的手一下砸在地上,一阵凄厉的喊叫顿时响彻四野。 “表哥!!!” 他终究,葬在了腐朽的皇权下,和着这腐朽的王朝,一起埋葬。 边关大雪簌簌而下,一重接着一重,好似在为亡故之人挂白哀悼。 众人看着抱着太子痛哭不止的人,满目悲痛,虎毒尚且不食子,萧徜安能做到这一步。 随后众人抿了抿唇,齐齐抱拳,朝着那人放声高呼。 “姑娘,反了吧!杀了萧徜,为将军,侯爷,太子殿下报仇!” 叶昭榆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在阵阵呼喊声中站起身来,一身黑衣瞬间被风吹起,气势冷的让人发寒。 她抬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目光一凛,猛然开口。 “反!” “旗号为昭,为梁王满门昭冤!为怀远军昭冤!为定安侯府昭冤!为太子殿下昭冤!为这天下昭雪!” “好!好!好!” 注: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宋·释心月《示圆阇梨偈》 第344章 一叶障目 大漠边关,雄鹰浴雪盘旋,旷远悠长的尖啸传遍瀚海的每一个角落。 某处大帐,帐外雪虐风饕,帐内火炉正旺。 一人身着暗红衣袍,肩负玄色大氅,隐约可见匿在大氅下的衣袍金色暗纹浮现,繁复神秘,又不失华贵。 靠坐在椅子上,面色冷峻,金纹玄靴踩着矮几,半含着眼眸,周身气势凌厉杀伐,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那迦坐在一旁,手中数着念珠,看了一眼气压极低的人,叹了一口气。 自与郡主交战以来,不对,是自师兄被中原天子算计以来,师兄的脾气便没好过。 数场厮杀都未将他的怒火平息一点,反而越烧越旺,如今快要压不住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宽慰一番,一人便携着满身风雪从帐外闯了进来,高声开口。 “君主,郡主在北境反了!” 闻言,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一下掀起,瞬间从位置上站起来,衣摆顿时带倒了桌案上的酒盏。 “你说什么!” 越过荒原穷野,一路向南,风雪渐停,寒意渐收,周围景致由枯转翠。 此时黎州城内,江岸环绕,夜雨蒙蒙,无数乌篷船趁着夜色停泊在岸。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四周依旧翠绿盎然,不见一丝衰败之感。 止夷山上,雨雾缭绕,山风呼啸,一圈暖黄色的光晕透过雨雾遥遥照来。 青庐内,两道人影一坐一站,谁也没有说话,只桌案上的一盏油灯被风吹的东倒西歪。 贺衍一身青衣坐在窗前,抬头直直看着漆黑的穹顶,眼底是出奇的寂静。 某一时刻,天边一道白光猛然滑落,他的眼眸顿时颤了一瞬,袖中紧紧握着的拳头陡然一松。 随后眼底慢慢溢出一丝激动,随即越来越多,到最后终是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笑声前所未有的肆意与疯狂,眼泪却止不住的砸在地上。 “阿陵,他们果然还是走到了你想要的结局!” 站在一旁,一身短衫打扮的人看着他的样子,抿了抿唇,缓缓开口。 “星象如何?” 贺衍不停地笑着,抬手拂去眼角的泪,面上是久病后的苍白,配着这笑声,竟生生生出几分病态的疯狂。 “紫薇逝,大乱起,我们也该下山,为郡主最后一谋了!” 谋这天下。 闻言,那人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叹了一口气。 “郡主可能不愿再见到属下了。” 贺衍不理他的牢骚,收了嘴角笑意,缓声开口。 “派人将崇肃公主护送至南境边关,好生安置,待这场大乱结束后,再将人接回来。” 战乱一但爆发,黎州必定是主战场,萧徜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舍弃,若他走投无路,难免不会拿公主来威胁榆丫头,早早提防为好。 “是。” 等人走后,他缓缓走到窗前站立,任凭窗外的风雨吹着他的衣袍,眼底是骤然掀起的狂风浪涌。 他目光浸着雨夜的寒意,如雪的白发散在身侧,连发梢末尾都泛着冷意。 手中紧紧攥着三枚铜钱,指节一寸寸的收紧,直至疼意刺入骨髓才缓缓松了手中力度。 他这辈子起了无数次卦,唯有一卦,至今耿耿于怀。 “你明知他对你有所忌惮,此去边关平乱必是险象环生,为何不拒?” 二十又七的贺行也一身大红官袍,身姿清倦,眉目疏朗,追着双臂交叠枕在脑后,闲庭散步般的往前走的人跑。 看着那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蹙了蹙眉,不悦开口。 闻言,那人抬眸看着形形色色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群,眼中是出奇的平静,又复杂的无人能懂。 他那时不懂他眼底的平静是挣扎无果后的无可奈何。 人生自有两出悲剧,一是万念俱灰,二是踌躇满志。 他年纪轻轻便占了两种,退无可退。 他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将所有情绪藏在眼底,笑着开口。 “不过是去跟蛮夷小儿再打一架,阿衍放心,不会有事,他们打不过我!” 说完,朝着对方扬了扬眉,带着傲气十足的矜骄与得意。 贺行也蹙着的眉头依旧未解,抿了抿唇,将担忧说出口。 “此去若是他的局呢?” “那便抽刀,断水,破局。” “阿衍既然如此忧心,何不起一卦,看看此行可否去得?” 树下,三枚铜钱和着落叶而下,他抬手拈过他眼前的一片枯叶。 就那一叶障目,让他改了他的卦象,使他天真批下“此战无虞,将军必大胜归来”的谬论。 贺衍想到这里,一下攥紧了手中铜钱,冷冷笑了起来。 一叶障目,一场杀局,让他此生心意难平,恨意难消。 山中风雨陡然一急,他抬眸看着被雨水淋湿了的月亮,眼底是压不住的疯狂,就连苍白的唇都因激动染上了几分血色。 他那时说的破局,不是破他当时的死局,而是破今朝的大局。 他用自己的命筹谋落子,在生死一线之间,赌的是王朝的命数。 帝王的威压席卷全局,像是一柄重剑划破天门,山河倾倒,大乱四起,于乱世中搏胜,唯有以杀止杀,先斩的便是那搅动乱世起的帝王。 阿榆与怀远军是他藏了太久的刀,历经艰辛打磨而成,如今也该试试锋芒了。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甘愿赴死,在萧徜眼里是他在向他乞怜妥协。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会向一个奸诈小人妥协! 他不过是在准备弑君罢了! 他不仅要弑君,他还要推翻这个王朝! 五年的时间,他给了所有人五年的时间,中途变数不计,可到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笑萧徜一辈子都在工于心计,可他不知,他赖于心计也将败于心计。 为了掩盖一个图谋,他策划了一场又一场的阴谋,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民心早已不再是他的拥趸,一朝事发,怀远军来亡萧徜,而他丢失的民心来亡这个王朝。 他不禁弯唇一笑,阿陵以身入局,五年不仅壮大了怀远军,还让萧徜自己消弭了自己的民心。 如今他已刀剑悬首,后退无门。 他收回目光,转身便往外走,屋外骤雨忽急,他刚一出去,便被吹了满脸风雨。 他弯唇笑了一下,只觉痛快至极。 那日来他面前打探怀远军的探子死前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他想改朝换代啊。 第345章 此地何处 宣和二十一年,暮秋。 前太子殁于北境,盛安郡主悲痛欲绝,遂扬旗而起,调转马头,讨伐萧徜。 太子之死,彻底拉开了宣和之变的序幕。 裴朝于边境血书檄文千字,将天子罪行缩列成书,昭然天下,以喻万民。 笔锋之利,不足以书其恶,字字泣血,不足以慰冤魂。 帝之罪恶滔天,戮忠骨于疑云,弃万民于水火,乱天下之太平,悖人君之常理。 心狠手辣,残害忠良,专治强权,诡乱心术,伪作慈悲,欺惑天下,联结外族,弃民杀子,包藏祸心,以图私利,此人神之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梁王满门之冤屈,定安侯府之血案 ,黎州万民之哀鸿,南境六郡之焦土,中原所受之战祸,太子殿下之身陨…… …… 凡此种种,皆系之于天子,以狠厉之手段,行专制之强权,视人命如草芥,忘人君之根本。 为满一己私欲,挑动四海战祸,戮杀大盛肱骨,动摇我朝根基,使国祚之将尽,致王朝之遽衰。 此等不仁不义之徒,枉为天下之主,枉受万民爱戴,枉存天地之间! 今作此书,细数其恶,揭其伪善,以正视听,诚邀天下有义之士共同讨之,以奠冤魂! 此文一出,天下哗然。 不等众人质疑出声,又有无数州郡长官收到太子遗书,匆匆而作,印信为证,信中所着,唯一字耳。 冤! 是他所冤,亦是天下之冤! 众人心中大骇,裴朝所书,太子为证,那明堂之上坐的真是挑动天下祸乱的狠戾之主! 此字一出,一语成谶,黎州果然成了第一个背弃这个王朝的州府。 随后南境官民愤然而起,他们曾经所受之难,竟皆源自他们供养之君。 蛮夷践踏他们的家园,战火吞没他们的手足,天子不救他们于水火,这样的王朝,他们不愿再为其效力。 遂揭竿而起,与黎州一同响应盛安郡主,举旗为昭,为这天下昭雪! 薛绍在大漠边关看了裴朝所书檄文,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怒火四起,满心的恨意难解。 随后立刻带着人马奔赴北境,归于盛安郡主,与她一起讨伐萧徜。 盛安手握二十万怀远军,而后又得薛绍五万兵马,先是据于北境,想要收服北境官民。 北境百姓曾受太子恩泽,如今太子枉死北境边关,民心悲恸,哀转久绝,而后又闻暴君之恶,盛安一来,立刻群起应之。 至此北境势力尽得盛安之手。 同年十二月,各路人马分聚南北,中原各大主要州府已被暗处怀远军所控。 盛安领着数十万大军由北向南讨伐萧徜,与此同时,贺衍领黎州与南境兵马由南向北不断倾轧。 萧徜瞬间被两方势力共同夹击,手握八十万兵马盘踞盛京,固守中州,发诏书以讨贼,誓与反贼不两立耳! 自此,伐君之战彻底爆发,双方皆以讨伐为名,硝烟四起,战火纷飞,史称,宣和之变。 中原内战爆发后,西域以一己之力挡了北幽与召楚的兵马,让盛安郡主无后顾之忧。 而后西域君主以谢归的身份只身入了中原,投入盛安麾下,为其冲锋在前。 盛安手据三员猛将,一人手握重剑,勇猛非凡,一人手持长刀,一往无前,一人金丝铺陈,战无不胜。 短短两月,北境来者已破中州二十四城。 宣和二十二年,二月,贺衍带兵攻破中州余下一十六城。 至此,中州彻底失守,萧徜大将败走攸城,退守锁阳关内。 贺衍领着南境兵马与盛安郡主于锁阳关前汇合,自此南北势力合流,共赴讨伐暴君之行。 月色幽寂,寒意袭人,无数大军驻守锁阳关前,士气昂扬,欲破此关。 叶昭榆一身黑衣,肩负玄色大氅,背手站在大帐之中,好似在等着什么。 不远处的一角,置一曲折屏风,有两人正铺毡对坐,一人屈着长腿散漫落子,一人青衣白发思索棋局。 “来人可会劝降?” 摩那娄诘长指拈过一枚棋子落下,耳边红缨回荡,隔着屏风看着站在帐内的身影,琉璃色的眼眸轻敛,眼底染着几分不悦。 刚刚有人来报,声称郡主盛京的故人跋涉而来,欲见她一面。 此时来见,不是来降便是劝降。 她已经走到了这里,谁都不该再来拦她。 贺衍捻起一枚白子落下,随后也抬眸看着屏风后的身影,眸光幽深。 “太子已去,榆丫头不会妥协。”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便缓缓从帐外传来,裴朝冒雪引着一人进了帐内。 叶昭榆抬眸看着缓缓走来的人,眸光波动,抬手朝着来人一礼。 “盛安见过太傅。” 闻言,屏风后的一道身影猛然一顿,手中白子一下砸在棋盘之中。 谢太傅抖了抖身上的雪,朝着屏风后看了一眼。 随后收回目光,看着眼前沉稳持重之人,再无一丝矜娇盛气,微微湿了眼眶。 “孩子,苦了你了。” 叶昭榆神色沉静,眼底挑不起一丝波澜。 裴朝走到主案前,将茶倒上,随后两人缓缓落座。 谢太傅端着茶盏,看了一眼杯中浮叶,又抬眸看了一眼对面静静喝着茶的女子,眸光复杂,叹息一声。 “此地何处?” “锁阳关。” “跨过此关又是何处?” “盛京。” 谢太傅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茶盏,深深看了一眼对方,语调沧桑。 “跨过此关,你手中若没有哪位殿下相迎,不论你是出于何因,窃国之贼的名声便洗不清了,盛安,你可要想好了。” 叶昭榆垂眸看着茶盏中的浮叶,眸光黯淡,缓声开口。 “表哥没了,我不愿再为他人俯首,至于那些骂名……” 她抬眸看着对方,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 “我身上的骂名还少?什么样的骂名我没听过,乱臣贼子吗?他们骂的没错啊,我如今是要将它坐实了。” “你……” 谢太傅想再说什么,却又无从下口,遂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已联系好了十一皇子,若你愿意,他愿迎你入城……” “然后再为萧氏皇族效力?” “你不愿意?” “不愿。” “天下没有哪个愿背负那样的骂名的,盛安,那可是千古骂名。” “那又如何,我已受了万人唾骂,来日我便担得起千古骂名。” “不悔?” “不悔。” 第346章 我不回头 夜色幽寂,孤月淋漓,大片大片的雪从漆黑的穹顶不断飘落,清清冷冷,纷纷扬扬。 叶昭榆站在大帐前,披风的一角被风掀起,抬眸看着一身青衣白发的人提灯跟在谢太傅身后送他离去。 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只余几行错落的脚印还留在雪道之上。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蓦然撩起帘子走了出来,抬眸看着站在不远处肩头覆了一层薄雪的人,琉璃色的眼眸轻眨,抬脚走了过去。 “在想什么?” 音色轻缓,似是一股清风拂过耳廓,带着无限熨帖之感。 叶昭榆长睫眨了眨,垂眸看着映在地上的两道身影,风盈于袖,衣摆相叠。 她眸光动了动,指尖泛着凉意,丹唇轻启。 “谢归,我不回头。” 她知道太傅此番前来是为她好,可她谋事不谋名,不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相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她更需要权力,只有权力才能对抗权力。 摩那娄诘垂眸盯着那张冷寂万分的脸,漆黑的眸子中写满不甘,轻轻笑了一下,抬手替她将散在脸侧的发丝掖在耳后,薄唇轻启。 “大局已成,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你不该回头,谁也回不了头。” 他说过,除了以血洗血,别妄想有其它方法破局。 这个王朝内里已经腐朽,就算倾其所有再为其续上数载的命,也拯救不了失了民心分疆裂土下日益衰微的结局。 与其今后没落到被外族吞并,不如现下趁早谋位,护住疆土。 而她身上,承载了一个将军的悲哀,一个家族的悲哀,一座城池的悲哀,和万千百姓的悲哀。 此事,非她不可。 定安侯府与萧氏皇族积怨已久,萧氏皇族不倒,定安侯府不存。 在这场皇室与侯府的博弈中,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早已无法收手。 不论是她,还是萧徜,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只看最后鹿死谁手。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以势力与民望打破了男女的壁垒,活成了所有人的期望。 她,不能退。 四周大雪纷飞,他轻叹一声,垂眸看着眼前纤细却又坚韧无比的人,眼底扯出一抹酸楚,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随后一下将人拥入怀中,紧紧压在自己身前,满目疼惜,缓缓开口。 “你尽管往前走,我等提刀阵前,送你上那最高的位置。” 叶昭榆长睫轻颤,抱着他的手不断收紧,鼻尖萦满轻浅熨帖的檀香味。 闻言,她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用力汲取他的温度,眼前氤氲着雾气,重重点了点头。 “好。” 锁阳关前,崖壁高悬,关隘陡险,大雪不断从狭窄的关口坠落,不一会儿,雪满山关。 谢太傅看了一眼远处明灭的火光,穿过眼前这条窄道,便是锁阳关守军所在之地。 他停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侧的人,目光停在那如雪的头发上,胡须微颤,叹息一声。 “多久没回盛京了?” 贺衍手中提着一盏油灯,衣袍猎猎,面色苍白,闻言,轻轻扯了扯嘴角。 “五年了。” 谢太傅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底满是沧桑怅然。 “五年了啊,到底是物是人非,上一代的学生未老,这一代的学生已经能够撑起一片天了,我这把老骨头着实该退了。” 贺衍看着眼前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者,这些年一直在为自己的学生奔波,一波未停一波又起。 他心头莫名闪过一抹酸楚,抬手朝着对方深深一拜。 “学生有负太傅教导,但还望太傅保重身体,勿要再为我等操劳,剩下的路,还请太傅让我们自己走完。” 谢太傅眸光波动,终是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抬手将人扶起。 “也罢,我是该颐养天年咯,你们这些年轻人,各有各的坚持,各有各的道理,太傅也不劝了,天下兴亡自有定数,老朽已经尽了全力,无愧耳。” 说罢,他背手朝着路的那头走去,宽袖被风吹起,苍老的音色随着风雪传来。 “天下兴衰,朝代更替,百姓还是百姓,苍生还是苍生,他们只管谁能为他们带来福祉和平,谁坐上那个位置,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 贺衍提着油灯,看着渐渐隐在夜色中的身影,眸光波动,缓缓启唇。 “多谢太傅成全。” 他在告诉他,他不反对他们推翻萧徜。 他和天下百姓一样,不在乎那高位上坐的是谁,只在乎那人能不能给他们带来海晏河清,民生福祉。 他想,她能。 宣和二十二年,三月。 大雪下了一夜,次日一早,盛安郡主下令拔营,提枪纵马,直奔锁阳关前。 历经数日激战,关破,大军直逼盛京而去。 沿途百姓无一阻拦,听闻,大盛朝堂早已溃败,昔日王朝门庭冷落,无一人再站出,支撑这座江山危楼。 同年四月,怀远军攻至盛京城下,萧徜将大部分兵力设在了锁阳关中,锁阳关一破,盛京再无兵力抵抗。 盛安郡主兵临城下那日,盛京城中只余数千军士拼死抵抗,还在守着那座中原最繁华的都城。 叶昭榆骑在战马背上,手持长枪立在护城河前,看着不远处的城楼上还翻飞着熟悉的旗帜,眼底波涛翻涌。 随后调转马头,抬眸看着一众士卒,目光微寒,厉声下令。 “传令此间三军众,破城皆须封刀匕!三军之中遵此令,违令之人立死跪亦死!” “是!是!是!” 随后她手一抬,身后士卒立刻蜂拥而去,如潮水般朝着城门涌去。 午时一到,城下陡然掀起的烽烟戛然而止,盛京城门大破,三军士卒封刀而入。 长街之上静的可怕,除了漫天飘雪,再无任何身影。 午时三刻,盛安领着数人踏破宫门,一路杀到甘泉殿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四周天色暗的可怕,黑云压在都城半空,好似狂风携暴雪而来。 “萧徜在哪?” 叶昭榆一枪将人扫翻在地,枪尖直抵对方咽喉,冷冷开口。 那人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感受到脖颈上传来的刺痛,颤抖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宫殿。 “哐当”一声,叶昭榆扔了手中长枪,看着深深嵌在晦暗中的宫殿,目光静的可怕,一步一步朝着殿门走去。 叶问荆见状刚要跟上,却被一只大手拦住,只见那人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目光落在缓缓朝着大殿走去的身影上,眸光幽深,音色沉寂。 “让她去,这最后的路,得她自己走。” 凡事不破不立,不行不止。 她要那最高的位置,她便要自己走上去。 注:某句原文为:传令麾下四王子,破城不须封刀匕。山头代天树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张献忠·《七杀碑》 第347章 成王败寇 叶昭榆双手垂在身侧,任凭周围风雪吹着衣袍,一步步的走进巍峨寂静的宫殿中。 当目光触及到端端坐在大殿之上孤绝至极的身影时,她指尖一缩,说不清是何感觉。 她只知,她踏过遍地的烽火狼烟,才又回到了这里。 每走一步,脚下都有数不清的尸骨。 在她的设想中,再次见到他时,她定是歇斯底里,疯狂的报复与折磨,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可此时,她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听见脚步声,坐在椅子上的人脑袋动了动,骨节伸展,仿佛朽木发出最后一丝悲鸣。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浑浊,看着出现在殿中的女子,笑着扯了扯嘴角。 “你来了?” “我来了。” 叶昭榆停在殿中,抬眸看着不过短短半年,便已形如枯槁的人,眼中扯出一抹寒意。 “后悔吗?机关算尽,终得一空。” 萧徜靠坐在椅子上,花白的头发散在身侧,镌绣着十二章的红黑龙纹冠服铺了满座,浑身上下还散发着昔日的天子威仪。 可又是这几分天子威仪,配着如今这幅大厦将倾的局面,才显得尤为可笑。 机关算尽,只为守住自己的那把龙椅,何曾管过这个王朝的死活。 他只做了他自己的天子,又何曾做过天下人的天子。 玩弄心术,虚伪一世,不配为人君,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夫。 整日打鹰,终被鹰啄,如今走到这一步,不过自食恶果。 听到她的话语,萧徜盯着殿中横梁,一下一下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悔?朕最后悔的事,便是对你太过仁慈,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你,才让你有机会站在朕的面前,问出这一句话!” 他怎会有悔过之心,他若还有这种东西,也不会将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抛出。 他早就没有良心了,又何来的负罪感,在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 叶昭榆看着他,目光带着无机质的冰冷,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成王败寇,你说的,你与他的那场棋局,现在才正式落下帷幕,臣胜,君输。” 闻言,盛帝哈哈大笑起来,眼中猛然爬满无限痛恨与疯狂。 “叶政陵!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朕还真是小瞧你了!” 他与他开局的那一刻,便不单单只是两个人的较量,而是皇室与侯府的较量。 输的一方,赔上的是家族的命数。 他机关算尽,将所有人都当作棋子抛出,就是为了赢到最后。 可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最终还是败在了他手里! 他败了?!哈哈哈哈,他竟然败了! 他猛然站了起来,抬脚将椅子周围的酒坛踹翻,面目狰狞的看着殿内的人,眼中连一丝虚伪的温情都没有了,抬手指着她,语调拔高。 “你赢了又如何?你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任由他摆布,一步步将你推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叶昭榆!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区别就是,他的摆布,给了我反抗的力量,给了我后退的余地,更给了我让你死在我面前的机会。” 她看着他,抬手拔出腰间匕首,目光冰冷。 “你是想在这里让我剐一千刀,还是出去,让每一个怀远军剐你一刀。” 十万大军,不过千刀万剐。 萧徜盯着她杀意翻涌的眼眸,幽幽笑了起来,一下将座椅旁的最后一排酒坛踹翻,音色桀然。 “舅舅等到现在,只为再见阿榆一面,没想到阿榆如此狠心,那朕又怎能让阿榆如愿?” 他猛然拿出一个火折子,抬手一拔,一簇火苗瞬间窜出,顿时将他形如枯槁的面容照亮。 “啪嗒”一声,火折子一下落在地上,火星遇酒瞬间燃成一片火海。 大火瞬间疯狂肆虐,随着流淌的液体迅速向下蔓延,一点点地朝着殿中之人逼近。 叶昭榆抿着唇,看着站在一片火海之中的人,火蛇吞噬着他的衣袍,他却不曾在意,只笑的疯狂,亡国之君的意象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实在。 “哈哈哈哈哈,阿榆,无法手刃仇人的滋味如何? 你爬上了这高位,这代价又有几何?你赢了又怎样!你失去的可比赢的更多,往后你能痛快一天吗? 哈哈哈哈,阿榆,你赢了也不痛快啊!” 叶昭榆目光幽寂,直直盯着被烈火焚身的人,看着被痛苦扭曲了的面目,可恨又可悲。 直到火蛇蔓延到她脚边的那一刻,她才收了目光,转身朝着甘泉宫外走去。 身后不断传来火焰高涨的怒号声和压抑不住的惨叫。 她紧紧握着匕首的手一下松了,心里的那股郁气瞬间散开,一滴眼泪砸在地上,止不住的咧嘴笑了起来。 往后痛不痛快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一刻,她无比痛快。 亲眼看着他死在她的面前,她很痛快。 亲眼看着他惨死火海,她更痛快。 他等她来,为她上了最后一课。 踏过遍地的烽火狼烟,登上那最高的位置,首先要学会的,便是失去。 宣和二十二年,盛安郡主攻破皇都,带兵踏破宫门,盛帝自焚于甘泉宫内。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数息之后,帝崩于万重火海。 大火烧了三日,三日之后,巍峨的宫殿尽成余灰,大雪一盖,余烬再无复苏,就如这王朝的命数。 旧帝崩后三日,昔日朝臣与一路追随郡主走来的众人齐聚金銮殿中,目光望向门口,都在翘首以盼。 不多时候,叶昭榆踩着黑色锦靴稳步走来,抬眸看着站在明堂中的众人。 谢归,叶问荆,丹娘等人居右,裴朝,贺衍居左,余下众人皆续在他们身后。 她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她的身上。 她顿了一下,随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抬脚跨入殿门,看了一眼明堂之上的那把椅子,随后穿过人群,一步步的朝它走去。 每走一步,耳边便回荡起丹娘呈给她的那封信的内容,语调亦如往昔。 “阿榆,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最后一步。 三叔心中百感交集,万千愧疚不知如何言表,只望你能原谅三叔懦弱的早早辞别,将一切重担压在你的肩上。 你这一路走来,身后会有我的影子,可三叔未曾将你当作棋子,而是希望,整个定安侯府的希望。 往前细数百年,侯府之人不是没有察觉忌惮之心,而是碍于祖训,除了退,再无他法。 就连三叔,也跨不过那道禁制,走了与先辈同样的路,可退到最后,退无可退,满心的愤怒与绝望交织,却又不知何去何从。 而你的出现,让三叔看见了希望,你与我们太不一样了,仿佛你的到来,便是为了结束萧氏皇族与定安侯府百年来的纠葛。 我始终相信,你能走出一条和我们不一样的路来。 你幼时言,你不喜欢这个世道,向来如此不是对的,终有一天,你要改变它,若无人扶你青云志,你自踏雪至山巅。 少年志气总是昂扬,可俗世洪流偏压少年之志,不知阿榆如今可还记得少时之言? 无论你记得否,三叔都愿扶你青云之志,如今死局已解,大局已定,这世间万物再难阻你。 既然这个世道不是你想要的样子,那便去亲手将它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阿榆,不用再压抑,不用再屈服,不用再退怯,这天地万象如今由你书写……” “哒”的一下,叶昭榆踏上最后一阶,站在了明堂最高的位置。 她垂眸看着静静立在高位上的椅子,随后眼眸轻抬,转身一撩衣摆坐了上去。 殿内众人瞬间跪在地上,齐齐高呼万岁。 声涛阵阵,势如惊雷,响彻整个浩荡明堂。 叶昭榆目光穿过众人,与殿内唯一右手抚肩站立的人隔空对望。 谢归,我已走到了这里,我不甘心再俯首称臣。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她,眼尾微压,琉璃色的眼眸波动不已。 没人能再让你俯首称臣,谁都不能,我要这天下,人人都尊你敬你。 叶昭榆眸光波动,紧紧抿着唇,我好羡慕你,我好羡慕黎宿,你们有一片天地可以开拓,可我只能困于方寸,藏于人后,泯灭其志,然后碌碌一生,好不甘心。 不用羡慕,不用不甘,你现在也有了,无人再能让你屈服。 不公平不公平好不公平!谢归,这个世道好不公平! 我说过,这世间哪来的公平,不过是强者在说话,弱者在忍受,若哪一天,你能站在最高处,你可拔剑平天下任何不平之事。那时,你可以创造公平,让所有人享受公平,那天没到时,你得受着,受着这一切的不公。 那现在呢?我站的够高了吗?我能不用忍受了吗?我能去打破这世间的规则了吗? 当然可以。 第348章 民心所向 宣和二十二年,盛安郡主带兵踏破宫门,一举夺了大盛政权。 随着盛帝自焚于甘泉宫内,历经半载的兴兵伐暴彻底结束,大盛就此走向灭亡。 她于旧帝崩后三日临朝,于众人前宣布建立新政,国号为昭,改年号为昭元。 昭元,昭冤。 何尝不在警示新朝建立之由,今后亦不忘昭天下之冤。 那日新政崛起,盛安未曾先行临位,而是受拜之后在金銮殿上一一册封功勋。 而第一个被册封的,便是亡于黎州的乌藉大人,追封他为大昭开国第一将军,谥号安平。 追封亡于北境的大盛四皇子为昭仁太子,为其修庙建祠,日日夜夜享香火供奉,此间永为太子殿下。 定安侯忠勇一世,廉洁奉公,为国为民,特追加为镇国公,修庙立祠,传颂忠勇。 …… 那日无数英灵的名字从她嘴里念出,一字一句数着所有人的功绩。 史官悬笔欲绝,墨飞笔走,每一笔都是青史留名。 而后怀远军被带到人前,盛安亲自为其平反,正式授予所有军士“怀远军”的称号,数代绵延,风光无限。 丹娘听封殿前,复其昔日荣耀,加封其为宁安侯,继续统率怀远军众。 昔日诺言成真,她果真成了当朝第一个封侯拜将的女子。 而她们所忠的君,终是带着她们找回了曾经丢失的荣耀。 而后叶问荆被封为镇国大将军,手持十二道调令,统率南北军众,镇守中原疆土。 裴朝则被封为大昭丞相,领百官之首,上策君王群臣,下察民间万象,此后经年,辅佐新帝,安定社稷,齐佑山河无恙。 …… 她走上那明堂,好似便是为了这一刻,一个一个将曾经倒下的人扶起。 没人敢言她曾栖身花楼,没人敢说他曾遭驱逐下嫁,没人敢论他曾壮志未酬…… 她最后扶起的,是一座城。 盛安下令,待四海烽烟一平,举朝迁都黎州,定黎州为大昭皇城。 届时她将在止夷山上祭拜天地,告慰满山英灵,正式登基为帝。 那日参拜结束后,新政昭告天下,举世皆惊,四海哗然。 中原竟在四海烽烟弥漫之际进行了政权更替,如今掌权的竟是一个小丫头!? 一个小丫头能当什么大任?未免太过儿戏! 那是不是说明,中原势微,内部不稳,此时可图?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次战火结束,四海局势便会重新洗牌,不知中原还能不能问鼎四海? 一个小丫头篡夺了大盛皇权,旧帝刚死便已改元,中原人不阻止,反而拥立她为新主,未免太过荒唐。 她身上流着萧氏皇族与定安侯府的血,两大势力加持,她能继位也无可厚非,况且她手中握着兵权,身后站着百姓,她不执政,谁还有这个资格执政? 说的也是啊,毕竟有权有势,还是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 盛京宫闱,叶昭榆穿着一袭曳地长裙,面容沉静,端重雍容,敛着衣袖与一红衣公子并肩走在长廊之中。 四周春风倚笑,香雾秾花,她听着他的话语,轻笑着咀嚼着那四个字。 摩那娄诘一身红衣招摇无比,额前金色缠枝抹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踩着暗纹玄靴步伐闲散的跟在缓步朝前走的人身旁,周身带着十足的贵气慵懒。 闻言,侧头看她一眼,琉璃色的眼眸微弯,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音色低缓。 “不是民心所向,还能是什么?” 叶昭榆眼尾一挑,抬手扬了扬自己的拳头,笑着开口。 “还能是我的拳头,谁敢不服,我就将谁打服!” 说完,她兀自笑了一下。 随后松了手,缓步走到某处高台站立,看着四周宫人穿行于万重宫门之中,眼眸轻眨,笑了一下。 “这盛京城中的每一个人对我都心存几分愧疚,帮过我的,未曾帮过我的,骂过我的,踩过我的,都愧疚万分,他们不敢看我,因为他们觉得对不起我,我身上所遭受的苦厄,他们觉得他们也有一份。” 那日怀远军破开城门,长街之上无一人影,可她还是感觉到了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落在她的身上。 惊慌,颤抖,害怕,还有惭愧…… 风将廊间铃铎吹响,她长睫眨了一下,眼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随后转身靠在横栏之上,看着站在几步之远衣袍翻飞的人,杏眼轻敛。 “我的遭遇如此凄惨,还要被所有人谩骂践踏,如今真相大白,他们对我又是愧疚又是同情,连看我都不敢,还怎么来反抗? 除了盛京,天下这样的人又有几何?可我不会与任何人计较,反而平息了中原战乱,带来了和平之音,以德报怨,能者居上,他们怎会不对我心悦诚服?” 这份民心所向,仿佛先抑后扬,包含了太多情绪,沉甸甸的。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抬脚走了过去,垂眸看着眼前清减许多的人,眼中扯出一丝心疼,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随后揽着她的腰将人带到身前,低头吻在她的唇上,一下一下,急促又克制,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不知过了多久,他直起身来,看着身前早已泪眼斑驳的人,抬手将人揽入怀中,不断抚着她的脊背。 “没事了,没事了,彻底结束了,不会有人再来欺负你了……” 一遍一遍的安抚,像是想将她受过的委屈一点一点抚平。 叶昭榆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将头埋进他的胸膛,从无声哽咽变成小声抽泣,最后放声大哭。 “呜呜呜呜呜……,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走下来的,我就是哽着一口气不下咽,他不死我便不死,我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重新走回盛京,重新站到他的面前,然后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的眼前……” “我不能停,我不能停!日日夜夜我都能听见亡故的冤魂在我耳边呐喊,要我为他们报仇雪恨,要报仇雪恨!我必须杀了他!我必须杀了他!”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谢归,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真的走不下去了,可我不敢死啊,谢归,谢归!你的命还在我这里,还有千千万万的人等着我去救他们,我不敢死……” 摩那娄诘心头一颤,密密麻麻的痛蔓延全身,抱着她的手不断收紧,像是想将她嵌进自己的血肉里,再也不露出来。 “本君保证,这样的路,不会再有第二次,今后你若遇山,本君平山,你若遇海,本君填海,凡你下脚之地,定当皆为坦途。” 听到这话,叶昭榆哭着哭着便又笑了,心中聚集的所有郁气全部消散。 这一年来,她把她这一辈子的泪都流尽了,往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再让她如此悲恸。 随后想到什么,她抬手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喉结,闷声开口。 “刚刚看见盛京城上又飞来许多雄鹰,是那迦法师在召你回大漠吗?”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沉在西楼的日影,抱着人,眉目舒展,轻声开口。 “中原烽烟已停,四海的战乱也该结束了,本君得回大漠边关收拾余下残局。” 中原内战,为保阿榆后顾无忧,西域以一己之力挡了两国兵马。 如今北幽与召楚不断增兵联合,在北疆与阿坦勒僵持不下,如今中原事了,那迦唤他回去破局。 他琉璃色的眼眸微眯,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笑来,眼中带着几分残忍。 此次四海风浪一停,北幽与召楚也该烟消云散了。 叶昭榆从他怀里直起身来,红着眼睛看着被风吹着墨发的人,抬手抚了抚他上挑的眼尾,弯眸笑了一下。 “去吧,本郡主也要收拾余下残局,下次再见,便是黎州皇城金銮殿上。” “好。” 第349章 好美的曲子 昭元元年,中原政权更替完后,西域君主策马回疆,直破北幽与召楚的联合,随后领着血狼军直逼北幽朝廷而去。 不过短短一月,便已踏破萧徜还给北幽的一半疆土,而后跨过莫尔干河,横扫北幽另一半的疆土。 蛮夷臣民遍生惊惶,在荒原穷野疯狂逃窜,整个王朝顿时乱成一盘散沙。 同一时刻,盛安遣叶问荆挂帅东征,兴兵讨伐召楚。 怀远军各部首领分领一支军队,派往中原各处边境,收复被边末小国趁着内乱侵吞的中原疆土。 丹娘与薛绍留守盛京,与她一起稳固新政,安定社稷。 与此同时,南坻已经彻底完成了政权更替,黎宿稳坐明堂,发布政令,整顿朝纲。 在不同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平息风浪,往那海晏河清的地方走去。 同年六月,西域彻底攻破北幽,吞并其所有疆土,自此,盘踞北疆百余年来的蛮夷大势就此覆灭。 随后中原紧随其后,七月中旬,大破召楚,威震所有想趁乱对中原蠢蠢欲动之势。 召楚犹如昙花一现,刚刚崛起,便又陨落。 而它陨落的那一刻,便代表着四海烽烟彻底结束。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静下来了一般,只余鼻尖还残留的硝烟与未来得及收起的兵刃。 至此,北幽与召楚彻底覆灭。 四海局势重新洗牌,中原,西域,南坻依旧屹立四海,形成新的三国鼎立。 同年十月,镇国大将军一班师回朝,盛安便下令迁都黎州,定黎州为大昭皇城。 此时宫闱之中,四周宫人进进出出,不断将手中东西往马车里搬去。 周围宫殿空了一座又一座,待明日所有人一启程离京,这便是真的人走楼空。 叶昭榆左手支着额角坐在窗下,正百无聊赖的与贺衍下棋,抬手捻起一枚棋子落下,随后毫不掩饰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瞬间珠泪盈睫。 贺衍看着她不走心的落子,轻叹一声,随后抬手将她落的子移到该落的位置,示意她认真学。 叶昭榆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抬眸看着对面披着狐裘,面色带着几分苍白的人,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明日便要启程离京,今日实在是没心情下棋,还望贺叔见谅。” 从新政建立伊始,裴朝与贺叔每天都会轮流来与她讲治国之策,有时太傅也会前来旁听。 上至实施政令,选拔贤才,改革税制,制定新法,下至谋篇布局,体察人心,应对群臣…… 这下棋,便是贺叔用来教她谋篇布局的。 闻言,贺衍抬眸看她一眼,顿时从她平静的眼底看出了一丝焦躁,捻着棋子笑了一下。 “近乡情怯?” 叶昭榆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长睫微颤,随后抬手将茶盏放在桌上,失笑道: “也算是,还真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阿爹阿娘。” 阿爹一辈子都在死守忠勇,可死,绝不可逆。 她却在他走后,一举推翻了他所忠的王朝,逆了这天,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你成全了侯爷要走的路,他也会成全你要走的路。” 叶昭榆抬眸看着他,只见对方抬手替她将茶续上,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启唇。 “历任开国皇帝不是将自己的父亲追封为太上皇,就是追封为皇帝,而榆丫头只将侯爷追封为镇国公,还是在前朝爵位上追加的,不是在为全他生前生后之名?” 叶昭榆指尖猛然一缩,垂眸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对立,眸光静默,良久之后,才缓缓扯出一抹笑来。 “纸上清名,万古难磨,阿爹,忠勇了一辈子,不能坏了他的名声,这新朝他是一点都不能沾的,他就是大盛最忠敬的丞相。” 所以,他留在了过去,而她,走向了未来。 贺衍看着她,眼中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榆丫头看的清,将每个人都安置在了最好的位置,已经不需要贺叔来提点了。” 叶昭榆抬眸瞥了一眼窗外,恰好看见叶问荆拿着一把扇子穿过曲折长廊。 她眸光一动,顿时起身,朝着贺衍一拜。 “我要学的还有很多,今后还望贺叔继续不吝赐教,今日就到这里吧,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哥哥去办。” 随后敛着衣袖,匆匆走了出去。 贺衍看着匆匆离去的身影,眸光波动一瞬,随后再也忍不住的咳了起来,带着几分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捂着嘴,鲜血猛然从他指缝流出,随后缓缓倒在案上喘息,苍白的唇瓣上沾着鲜血,带着几分触目惊心的艳。 他颤抖着手抬起,看着掌中暗红的血渍,无奈地笑了笑。 “确实教不了多久了……” 某处院落,古琴如流云泻玉般的响起,随后浩荡悠扬的曲调缓缓展开,犹如深谷幽山之音,清澈明净,音韵如泉。 墙内,女子一身浅色衣裙,身姿清冷,闭着眼睛弹琴,滢白的指尖拨着琴弦,一曲接着一曲,好似将自己彻底融入到了韵曲之中。 墙外,叶昭榆与叶问荆静静靠在墙上,听着她的琴声,眼眶微红,紧抿着唇,谁也未曾说话。 直到落日欲沉西楼,叶昭榆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递给身旁的人,轻声开口。 “扮成表哥的样子,别露破绽,将琴谱带给柳姑娘,让她安心。” 她们明日便要离开盛京,今日前来了此最后一事。 听表哥的暗卫说,柳姑娘双目失神,除了声音,无法辨认面貌。 所以表哥才让他们代替他去与她告别,让她觉得他尚在人世,只是要去远方逍遥肆意,让她不必为他忧心。 叶问荆接过琴谱,看了一眼手中折扇,随后压下不断翻涌的心绪,“刷”的一下打开扇子,足尖一点,跨上高墙。 这一动静瞬间被院中之人捕捉,柳清瞳拨动琴弦的手一顿。 愣了良久,随后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笑来,抬眸望向墙头,音色清冷。 “一别许久,还以为公子不再回来。” 听到这话,叶问荆眸光波动不已,看着院中的女子,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清冷中又带着几分难得的洒脱,难怪萧四会动心。 他抿了抿唇,调整声线,摇着扇子轻笑一声,学着萧四的语气开口。 “怎会,姑娘这里乃不可多得的温柔乡,本公子怎舍得?” 柳清瞳抿唇笑了一下,随后缓缓起身,抬脚便往屋内走去。 “下来吧,不然温的酒该凉了。”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便陡然传来一阵“啪嗒”声,墙下累的坛子瞬间被人踩塌。 随后又听一道破空声,一人旋身而起,又稳稳落在地上,不断摇着扇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哈哈,这坛子不太经踩。” 她脚步猛然一顿,背对着他站在原地,周围风声忽急,一下一下吹着她的裙摆。 她长睫颤了又颤,随后抬脚朝着屋内走去,片刻之后端着温好的酒出来。 “温酒已凉,宜少饮。” “有酒就不错了,还管它是凉是热!” 叶问荆抬手接过酒,随后将手中的琴谱递给她,眸光复杂,带着笑意开口。 “天下最全的琴谱我为姑娘寻来了,姑娘今后便能弹遍天下韵曲!” 柳清瞳抬手接过琴谱,铺开长卷,指尖摸着竹卷上的凸痕,一寸一寸的摸着,闭着眼睛笑了起来。 “好美的曲子。” 叶问荆眼眶一下红了,看着那卷被萧四一笔一笔刻下的琴谱,压着泪意开口。 “是,很美。” 他的爱意太美,也太隐晦。 他猛然拿起手中的酒仰头喝了起来,待饮完后,红着眼睛站了起来,拿着腰间折扇打开,悠悠开口。 “我与朋友约好,要一起出去闯荡,誓要干出一番大事来,此去山高水长,可能不再回来,还望姑娘勿要挂念。” 柳清瞳指尖一缩,长睫轻颤,喃喃开口。 “不再回来?” “不再回来。” 院中冷风不断吹着两人衣摆,凉意瞬间翻涌成殇,谁也没有再说话。 良久之后,柳清瞳抱着琴谱点了点头。 “好。” 墙外,叶昭榆仰头靠在墙上,指尖抠着墙皮,看着阴云密布的天幕,双眼空茫。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天下最全的琴谱,是他一笔一笔刻下的情谱。 身不由己,怕误人终生,于是未敢宣之于口。 想排除万难,给她万全的爱,可一诀别,便是死别。 此种相思,最是无解。 她苦笑一声,表哥啊表哥,何时动的心我们竟不曾知晓,如今我们刚知,你已相思入骨。 深爱藏在了最深处,未经排除万险,谁都不能触碰,连他自己,也不能。 “啪”的一下,叶问荆蓦然从墙内跃出,她敛了所有心绪,抬头看了一眼眼眶泛红的人,咧嘴笑了一下。 “走吧。” 自此,盛京不再有她的牵挂,这座承载了她半生悲欢的城池终将退于人海。 注: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徐再思·《蟾宫曲·春情》 第350章 知音难觅 次日一早,一场秋雨落下,整个盛京雾雨蒙蒙。 随着浩浩荡荡的长队驶离京城,盛京宫闱人走楼空,配着漫天秋雨,平添了几分落寞萧条。 整座城池也好似瞬间静下来了一般,昔日繁华的色调也随着盛安的离去逐渐退场。 不再繁盛,不再生机,不再浩大。 这场秋雨彻底洗去了昔日城中几位惊才绝艳的少年身影。 他们和着这场大雨,一起被淹没在了回忆之中…… 长街深处,阵阵古琴和着周围风雨不断落下,一曲高过一曲,好似无声地在将什么宣泄。 墙内,柳清瞳闭着眼睛坐在廊间,指尖不断抚着琴弦,落指一次比一次快,琴音却从一开始便罕见的乱了起来。 她却不曾察觉,只一味地抚琴,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悲戚与执拗。 此时除了弹琴,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将心底不断翻涌的情绪压下。 昨日收到琴谱的那一刻,她便已然方寸大乱,心里像是瞬间空了一块,无措又恐慌。 她不知道该如何将这莫大的恐慌消解,只强迫自己不去想。 不去想,便不会伤。 可随着天边一道惊雷炸响,一滴泪猛然从她眼眶滚落,瞬间砸在琴弦之上,乱了一瞬韵曲。 她指尖蓦然一滞,随后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纤长的羽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终是抬眸望向墙下,双目泛红,音色颤抖。 “他早就……不会将它们踩塌了……” 他不是他。 可他带着他的承诺而来。 随后给她留下不再回来的消息。 “方寸之地,即是桃源,说的便是柳姑娘这院子,若无万难千险阻我,萧四定当时时来此听琴饮酒。” 大滴大滴的泪砸在地上,随后越砸越多,一道又轻又哑的声音颤抖着落下。 “这次……是何万难千险阻你,让你此生……不复相见?” 周围风雨纷杂,回答她的只有不断滂沱着的大雨,黑云压着天幕而出,阵阵雨雾随着狂风而来,瞬间将她吹透。 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感受到周身刺骨的寒冷,双肩颤抖,终是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你怎么了? 怎么不回来了? 我每天都在温酒,等你来饮,我每天都在弹琴,等你来听。 你将我从死寂的时间洪荒中拉出来,为何自己又走的如此匆忙? 柳清瞳捂着胸口,心如刀割,无助的坐在廊间哽咽,青丝散在周身,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她的脸上,泛着生疼。 她闭着眼睛一下一下笑了起来,任由周围风雨将她吹打,浑身上下带着十足的痛。 她很普通,普通的就像这处院落,好似是被世间遗忘的一角。 他若不曾将她挑出,她这一生,便偏安一隅,静静地生,静静地死,谁也不会在意。 可那夜始料未及的相遇,使他们结下了短暂的因果。 往后春秋两载,她死水般的生活不再沉寂,终是有了生机,起了微澜。 可这因果,终究短暂啊。 她无数次的送他离去,可未曾想,他会……一去不回? 一滴泪又猛然砸在地上,她一下将落在地上的琴谱抱进怀里。 随后压着泪意将琴谱展开,一寸一寸摸着竹卷上的凸起,将古琴摆好,抬手又弹了起来。 一曲接着一曲,从阴雨黄昏到天光破晓,她一夜之间弹尽天下韵曲。 “吱呀” 一作丫鬟打扮的女子在天刚亮起的那一刻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后院的门,抬眸看着静静坐在长廊间的身影,清冷如常。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抬脚走了过去。 柳小姐自见过叶小侯爷后便不对劲了,将自己关在这后院里,谁也不让前去打扰。 昨夜的琴声更是充满了莫大的悲戚与绝望,让人听的好一阵心惊肉跳。 这不,天刚亮,她便赶忙过来查看情况。 柳小姐若出了一点岔子,她可无颜去见他们殿下。 她与藏在这院子周围的暗卫一样,都是太子殿下生前派来守柳姑娘的。 怕他不在,她一人孤苦无依,受人欺辱。 如今殿下亡故,他们应了郡主之求,继续执行殿下生前下的命令。 守柳姑娘无虞。 晨光熹微,柳清瞳闭着眼睛坐在廊间,衣衫上沾了不少水汽,青丝散在身侧,更添几分清冷疏离之感。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动了动早已麻木的手指,待人走近后,抬手将地上的古琴往前一推,哑着嗓子开口。 “将它收起来吧。” 丫鬟垂眸看着脚下的琴,每一根琴弦上都沾满了血迹,又看向她斑驳着无数血痕的十指,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夜弹尽天下韵曲,又怎会不伤痕累累。 她弯腰将琴从地上抱起,温声开口。 “奴婢先将琴收起来,待小姐手好了再弹。” 柳清瞳抬起空洞的眼眸望向墙外,神情平静,缓缓开口。 “不弹了,以后都不弹了。” “为何?” 她不是最喜弹琴的吗,怎会就此封琴而止? 柳清瞳长睫轻眨,起身敛着衣袖站在原地,清冷的面容上扯出一抹浅淡的弧度,缓缓启唇。 “我已弹尽天下韵曲,此生,无憾尔。” 听琴的人没了,她再弹下去也无意义,不过徒增伤悲罢了。 丫鬟深深看了一眼转身摸索着往屋内走去的人,眸光复杂,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的问出声来。 “是因为……萧公子吗?” 闻言,柳清瞳步伐一顿,周围晨风不断吹着她的衣摆,如舞如飞,带着几分翩然若仙之感。 她眉眼清冷依旧,听着晨风呼啸片刻,点了点头。 “是,知音难觅,他懂琴。” 也懂我。 随后她一步一步往屋内走去,身影孑然,带着几分怅然若失。 你是什么样子,我不知晓,但在我心中,你是高霞映日,明月独举。 我偏安一隅,本想弹一辈子的琴,可昨夜发现,这一辈子太短,一夜便能弹尽。 你曾问我,想要如何度过一生? 我平生最爱琴与自由,我想走出这个院子,我想弹尽天下韵曲,我想穷尽山川河海。 如今韵曲已尽,封琴而止,只余廖廖河海山川。 你可知,我的琴在为你封存。 而你去了远方,我留在了时间洪荒,岁月不曾饶人,你,不曾等我。 ps:更这一章是想补充一下柳清瞳的感情旁白,然后向宝子们请一下假。 五月份是临近毕业的最后一个月,一直在忙毕设和论文,然后还有一堆毕业的事需要落实,实在抽不出时间写文,抱歉。 等五月忙完,会静下心来将文写完,实在抱歉,还请各位谅解。 第351章 与你无关 江南路远,人影乱,我君还。 “驾!” 蜿蜒浩荡的长队自盛京南下途经中州,两人蓦然策马出了长队,随后扬鞭直奔西南。 “你等往黎州去,我去接一个小丫头回家,届时黎州汇合。” “不可……” “放心,大乱已平,四海归心,无人敢来拦我的路!” 不等众人说完,两人便已策马远去,落日熔金,马蹄声疾。 大漠深处,雪急风骤,旌旗招展,无数士卒自北幽疆土收兵凯旋。 一黑衣少年扬鞭策马,自队尾浴雪而来,身后无数雄鹰追逐盘旋。 随后他猛地在一马车前勒马停下,额前嵌着蓝宝石的金色抹额一闪,碧眼微敛,右手抚肩朝着车内一礼。 “属下想去一趟西南三州,还望君主应允!”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在了他的身上,随后现场顿时响起一阵调笑打趣。 他毫不躲闪,也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张狂的少年气,挽着缰绳坐在战马背上,等着车内之人应允。 一阵轻笑缓缓从帘中传来,带着十足的慵懒散漫。 “去吧,注意分寸。” “是!” 又是一阵风骤雪急,黑衣少年像是一粒微尘瞬间被吹散在雪白长卷边缘,随后越吹越远。 某座古城,四周沙丘被大雪掩埋,整个世界雪白空静,好似高处琼楼,带着十足的凛冽孤寒。 不远处,一抹淡黄色的身影静静站在城楼之上,在她身后,是交织的绳索系着的五彩经幡。 风每吹动一次,便是一遍祈愿。 她不知系了多少,也不知求了多少。 萧瑶敛着衣袖站在城楼之上,神色平静,抬眸看着中原的方向,一直看着,眼底是说不出的悲戚。 她什么都知道了,哥哥的死,父皇的恶,盛安的痛,侯府的屈,她都知道了。 从一开始的崩溃绝望,到现在的平静麻木,都是她在撑着她。 她不敢想她有多痛,她只听闻便已心魂俱碎,更何况是身处其中。 她已经失去了哥哥,不能再失去她,她太痛了,不能让她再痛。 她还要等她来,给她一句对不起。 是她萧氏负她,她未曾负任何人。 “公主,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月牙上前一步,将手中淡黄色的披风覆在她的肩上,看了一眼又落雪的穹顶,缓缓开口。 萧瑶抬手接了接雪,盯着落在掌心上的雪子,长睫眨了眨,喃喃开口。 “叶昭榆,又下雪了。”你何时来接我。 她叹了一口气,刚要转身离去,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生生将这寂静无声的古城打破。 她眼睛一下瞪大,瞬间回头,顿时与策马而来的人对上,猛然被那幽暗无比的眼神震了一瞬,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待回过神来,失望的收回目光,缓步往城下走去。 刚走了几步,便听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那人便上了城楼,几步走到她的面前。 她敛着衣袖站在原地,神情平静,身姿端然,任凭周围风雪吹着她的衣裙,抬眸看着挡在眼前的人,缓缓启唇。 “何事?” 画殷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微微喘息片刻。 随后看着日夜兼程想要见到的人,却失了满身光彩,不复往日天真烂漫,心里微微痛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抬手将怀里的纸包拿出,取出里面的东西递了过去。 萧瑶看着凑在眼前红艳艳的糖葫芦,愣了一瞬后,看了一眼月牙。 月牙会意的去接过纸包,怎奈对方却不放手,只直直盯着她们公主。 “你不喜欢?” “不喜欢。” 画殷一愣,耳边金坠顿时随风荡了几下,落寞十足。 “那你喜欢什么?” 萧瑶眸光平静,理了一下裙摆,缓步朝着城下走去。 “与你无关。”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一只大手蓦然横在她的身前,大有几分不说清楚就不让走的架势。 她停在原地,抬眸瞪着他,满腹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愤然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大盛亡了,我不再是公主,你便想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我!” “不是。” “不是就把路让开。” 话音落了几瞬,看着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她的耐心已然告罄,一甩衣袖高声呵斥。 “你想以下犯上不成?” 话音刚落,那人猛然冲过来将她抵在墙边抱起,碧眼幽暗,笑了一声。 “以下犯上?早就想了,公主殿下。” 月牙一惊,腰间软剑瞬间出鞘,画殷旋身一闪,抱着人足尖一点蓦然跃上城墙,随后俯冲而下。 “啊啊啊啊啊啊,月牙救我!!!” 莫大的失重感顿时惊的萧瑶大叫出声,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止不住的往身后缩了缩。 画殷垂眸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缩在他怀里的人,冷峻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笑意,随后点着雄鹰的脊背朝着远处掠去。 “我大漠奇珍无数,总有公主喜欢的东西,我带公主去找,总能找到。” “我才不要!!!” 夜色阑珊,舞乐悠扬,古城之中,流光溢彩。 某处摊位,一身姿挺拔的少年腰悬数把短刀,额前戴着幽蓝宝石镶嵌的金色抹额,拿着一袋烤包子跟在一身姿纤细的女子身后。 陪着那人穿梭在人群中,悄无声息的将想要靠近的人隔开。 周围人的目光不断落在陡然闯进人群中的中原女子身上,眼中全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好贵气的小美人! 听闻城中确实来了两位中原女子,却从未见其出过主城,今日倒是难得一见。 萧瑶缓步穿过人群,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口,顿时被烫的眯了眯眼睛。 她咽下一口包子,侧头瞥了一眼跟在身边的人,冷哼一声。 “就算你今日带我将整座城池逛遍,也找不出我喜欢的东西的!” “刚刚那个栗子酥可喜欢?” “喜欢!” 画殷抱臂看着说完笑容一下僵在脸上的人,挑眉笑了一下,随后抬手将她弄乱了的发髻理顺,缓声开口。 “喜欢便好。” 闻言,萧瑶一下停住步子,抿了抿唇,心里泛起万千酸楚,眼中缓缓蓄起一阵水汽,随后越蓄越多。 “那是……我父皇喜欢的,我,我恨他,恨他将好好的生活变成了这副样子。 可我又忍不住可怜他,可怜他高高在上一辈子却落得那般结局……,可好像也只有那般结局,才对得起他负的所有人……” 画殷看着哽咽不已的人,抿了抿唇开口。 “那是你的父亲,你想怎样便怎样,没人来指责你。” 萧瑶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随后看着不远处的寺庙,许多人进进出出,她抬手指了指那里,抽噎开口。 “我想去给父皇和哥哥点一盏长明灯。” “好。” 第352章 偏想 又一更风雪,凄风数十重。 萧瑶敛着衣袖站在满是油灯的供台前,任凭周围冷风吹着她的衣摆,听着门外大雪簌簌,目光落在台上随风摇曳的两盏酥油供灯上。 眼中是说不出的悲苦,鼻尖一酸,一滴泪猛然砸在地上。 她抬手草草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双目通红地盯着越烧越旺的火苗,深深吸了一口气,音色颤抖着开口。 “生不能相见,死不能相逢,他们……怎么不等等我?” 画殷看着满目悲恸的人,又看向供台上为大盛天子与太子点的长明灯,眸光波动,抿了抿唇,笨拙地开口安慰。 “他们,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萧瑶眸光轻颤,嘴角扯出一个笑来。 “人死之后有来生吗?” “有。” 大漠之人信奉神灵,他们一直相信来世今生一说。 闻言,萧瑶撩起裙摆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目光虔诚的落在那两盏供灯上,缓声开口。 “若有来世,愿都不生在帝王家,普通也好,清苦也好,至少……我还能有父亲,哥哥陪在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夜里大雪已至,寒风呼啸而过,殿外经幡随风飞扬,依稀还能听见经筒被吹动的声响。 萧瑶起身,看了一眼在进进出出的人影中斜靠在大殿门口的人,嘴里呼出一口白雾。 “走吧。” 画殷点了点头,伸手将怀里的一个纸包拿出,抬手递了过去。 “趁热吃。” 萧瑶看了一眼手中还有余热的胡饼,长睫眨了眨,低头咬了一口,随后缓步往回走,含糊开口。 “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不会有什么企图吧?” 画殷垂眸看着眼眶还泛着红意,但面上悲怆的情绪已然减轻许多的人,抿了抿唇,开口道: “我本该时时刻刻守在君主身边,如今却冒着风雪从北疆赶来见你,我的企图,难道公主不知?” 萧瑶眯着眼睛咽下一口胡饼,看着在夜色中不断翻涌的大雪,而一只大手却始终遮在她的头顶。 再迟钝的人恐怕此时也该察觉,他今日来,从来不是为了找她的不痛快。 往前细想,他好似也未曾真正找过她不痛快。 只是当时自己孩子心性,记仇的很,冒犯过她的人,她大都看不顺眼。 回过神来,她侧头看他一眼,抬了抬下巴,矜娇十足。 “别想,本公主不可能留在这里。” 画殷右手食指摩擦着腰间刀柄,微卷的长发散在身后,耳边金坠随风摇摆,闻言,碧眼幽深,咧嘴笑了一下。 “偏想。” “强扭的瓜不甜。” “我喜欢吃不甜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风雪漫过,身后大殿之中,两盏供灯随风摇曳。 四周墙壁都被烛火映黄,门内光晕无限拉长,照着两道一高一矮的人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回到城中,天色已然不早,风过雪原,带来更深夜寒。 萧瑶刚踏入城主府,守在门口的月牙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去,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当注意到提灯跟在她们公主身边的男子时,目光一下冷了下来,狠狠瞪他一眼,随后示意公主进去。 萧瑶掸了一下落在肩头的雪,转头看向画殷,眸光波动,缓缓开口。 “天晚了,回去吧。” 画殷点了点头,抬手将灯笼递给她。 “早些安寝。” 萧瑶接过灯笼,转身往院内走去,绕过一个被雪盖满的荷花池,来到她如今居住的院子。 刚一推开门,满室的暖光瞬间映入眼帘,有两道身影正悠悠映在屏风之上。 “啪嗒”一下,手中的灯笼顿时掉在地上。 她茫然地回头看着月牙,月牙朝她弯唇笑了笑,缓声开口。 “公主何不进去看看。” 萧瑶扶着门往里走,慢慢朝着屏风后挪去,心却犹如擂鼓。 当绕过曲折画屏,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时,她一下便挪不动步子了,眼中瞬间蓄满委屈与酸楚。 那人放下手中茶杯,一头乌发散在身后,看着停在不远处的自己,眼尾轻压,缓缓开口。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听到久违的声音,萧瑶眼里的泪一下夺眶而出,顿时小跑着扑进她的怀里,大哭出声。 “呜呜呜呜,叶昭榆,你终于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那么残忍……” 不仅不知,最后竟还要她来救她,怎么能这样! 叶昭榆抱着哭的不能自已的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她在替萧徜道歉。 可她何尝又不是受害者,她的父亲亲手捏碎了她的世界,逼死了她的哥哥。 谁能料到,很多恶人,面目慈祥,防不胜防。 不到片刻,便感觉到肩头被洇湿了一片,叶昭榆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长睫轻敛,叹息一声。 “都过去了。” 叶问荆拿着茶盏坐在一旁,听到此话,抬眸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说的风轻云淡,可又有谁知,这句话的背后包含了她这一路走来的多少辛酸。 若她没能咬牙挺过来呢,这一切都过不去了。 萧瑶在叶昭榆的怀里哭的不能自已,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她要将这一年多来的所有的委屈与悲痛全都宣泄出来。 叶昭榆也不自觉地湿了眼眶,不断抚着她的脊背,弯唇笑了一下。 “大乱已平,永嘉,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说过,她会将所有送走的人都接回来,她要接所有人回家。 萧瑶抽噎着抬头,红着眼睛看着她,声音是哭过后的沙哑。 “中原,中原还能是我的家吗?” 她是萧氏皇族,是萧氏皇族负了所有中原百姓。 叶昭榆认真地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音色肃然。 “你是中原最尊贵的小公主,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叶问荆看了一眼带着小心翼翼与惭愧的小丫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哼一声。 “以前那股蛮横劲呢,现在怎么焉成这样了?这可不行,我们可不能接一个胆小鬼回去。” 闻言,萧瑶嘴一扁,一下又抱着叶昭榆大哭出声。 “呜呜呜呜,他骂我是胆小鬼,呜呜呜呜……” 叶昭榆满脸黑线地瞪了叶问荆一眼,刚哄好,你又给我弄哭! 叶问荆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月上中天,萧瑶哭累了,攥着叶昭榆的衣袖睡了过去。 叶昭榆将人抱上榻后,捶着半边已经麻了的胳膊往外走。 叶问荆见状,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叶昭榆赞许地看他一眼,随后接过热茶靠坐在椅子上,抬眸看着窗外雪落,目光说不出的复杂,轻叹一声。 “那小丫头……变的敏感了。” 叶问荆靠在椅子上,星目深沉,缓缓开口。 “死了太多的人,怎能还留得住天真率性。” 叶昭榆收回目光,垂眸盯着杯中浮叶,感受到指腹处的热意,眸光静默,片刻后释怀一笑。 “也是。” 回不去的,何止是时间。 “准备何时启程离开?” “不急,见一个人之后再走。” 第353章 找的到 次日一早,天光微喑,放眼望去,四周寒风肆虐,大雪淋漓。 叶昭榆支着额角坐在殿中,一旁炉火烧的正旺,月牙正蹲在炉边无比熟练的煮着牛乳,四周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奶香味。 在她身后,是一扇巨大的金丝楠木雕刻成的屏扇,上面刻着许多神姿仙态的青鸾图腾,各个栩栩如生,欲飞九天。 她初见时,微微吃了一惊。 怀远军都知道青鸾代表什么。 从未想过,在这风沙漫卷之地,竟也有人如此尊崇姑娘。 此地原为西域所辖下的西南三州交界之地,如今名为镜城,统领整个西南三州。 传闻青鸾喜欢对镜起舞,故也代称镜子。 镜城之名,该是由此而生。 牛乳熬好没过多久,殿外便传来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 片刻后,一黑衣碧眼的少年披着一件黑色披风携着满身冰雪气走了进来。 月牙抬头看他一眼,斟满一杯牛乳递了过去,随后起身离开。 画殷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金盏,又看向靠坐在软榻上的黑衣女子。 一身纹路繁复的黑衣黑裙,黑色腰封交叉收束腰肢,上又用金线镌绣着繁复花纹,三千青丝由一墨玉簪子半挽,眉目间端肃沉静,只余眼尾还带着几分烽烟侵染后的肃杀。 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顿时抬眸朝他看来,他愣了一瞬,随后右手抚肩,朝着那人一礼。 “参见郡主!” 叶昭榆看着他,轻笑一声,“怎么,就一年多未见,便不认识了?” 画殷摇了摇头,随后又看她一眼,抿了抿唇开口。 “郡主……越来越像我们君主了。” 身上那股重塑的厚重感越来越像,压在眼底的凌厉与肃杀让人不敢直视。 刚刚那一眼的压迫感让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他们君主的情形。 叶昭榆又笑了一下,端起月牙盛好的牛乳喝了一口,杏眼一挑,悠悠开口。 “那小谢公子可有让你带话给我?” 画殷拿着金盏的手一顿,想了想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叶昭榆挑了挑眉,随后将牛乳放在案上,叹了一口气。 “行吧,不说他了,来说说你和永嘉的事。” 昨日刚一入城,便听月牙急急禀告,说一黑衣男子先她们一步来到这里掳走了她们公主。 她瞬间便想到了画殷,除了他,没有谁敢往那小丫头面前凑。 萧徜一死,太子表哥一走,皇祖母与舅母身体日渐衰微,如今能为永嘉操心的,恐怕只有她了。 有些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她抬眸看向站在殿下的人,审视般地打量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缓缓开口。 “看上永嘉什么了?” 画殷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的如此直白,随后踌躇片刻后开口。 “她很好,我很喜欢她。” “好在哪里?” “哪里都好。” 叶昭榆侧头看着一旁的炉火,指尖点着桌面,语气微沉。 “若说……她此前许配给召楚三皇子过,你也不在乎?” 闻言,画殷一下大笑出声,碧眼透亮,充满锐利与野性,这一刻,十八狱主之首的张狂尽显。 “你们中原人才在意名声贞洁这些虚声,我大漠之人不在乎这个,她最终是我的妻子便好。” 叶昭榆看着满脸不屑的人,一下笑出声来,又靠回了软榻上,抬眸看着飘扬在廊间的风铃,眸光波动,喃喃开口。 “你的回答,和他一样。” 那时他再一次踏入中原,穿过遍地的烽烟来寻她。 彼时她满目荒凉,心中只有滔天的仇恨,死不下去,也活不过来,他便是在那时找到她的。 怀远军和萧徜派来的人马血战了三天,周围全是倒下的士卒与鲜血,她眼里的血色像是结了块一样挥之不去。 那时她才真正理解黎宿说的战场之上,除了生死,都是皮外伤。 他将靠在尸堆里喘息的她扒出来,紧紧攥着她的衣领,琉璃色的眼眸盈满怒气,哑着嗓子开口。 “为什么不等我来?”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朝他咧嘴一笑,眼里满是血腥与残忍。 “让他多活一刻我都不愿,谢归,这是我的血仇,我要自己去报。 我要那最高的位置,我要自己杀上去,谢归,这中原得归我!” 他看了她良久,没有抱她,只将她扶起来,将她脱力掉在地上的长枪捡起来递给她,轻启薄唇。 “杀了他,赢给我看。” “好。” 那日他并没有出手,只看着她带着怀远军杀下那局。 她被簇拥着进了城,庆功宴上,她拿酒敬三军,最后敬他。 看着坐在一旁一直沉默饮酒的人,她鼻尖满是酸楚,一步步的朝他走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向他怎么这么难,怎么这么难。 走到最后,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也没能走到他的身边。 最终他走了过来,蹲在她的面前,她将脸埋进他的手心,眼泪止不住的从他指缝溜走。 “谢归,我嫁人了。” “我知道。” “我……” “不必介怀,我大漠之人不在乎这个,反正你最终只能是本君的,姓裴的若不放手,本君打死他便好。” 叶昭榆:“……” 廊间风铃晃动,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响,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起身看着站在殿中的人,向下走了几步,背手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气势端沉,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你与永嘉的事,我不会插手,能不能打动那小丫头,还得看你自己。 至于她,我先带走了,发生了太多事,想必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我得好好养养,短时间内不准备让她离开中原。” 画殷愣了一下,随后沉声开口,“何时离开?” “明日午时。” 傍晚时分,城中风雪骤停,四周被大雪掩埋,白雪积了厚厚一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雪味。 画殷来到后院,找到了坐在窗前,看着周围人忙里忙外,自己却撑着下巴发呆的人。 他绷着一张脸,碧眼中盈满难过,抬脚走了过去。 “你要走了?” 萧瑶看着他,点了点头,随后盯着他眼里翻涌的情绪,若有所思的开口。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嗯。” 萧瑶古怪的看着他,随后实在没忍住,好奇开口。 “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画殷努力想了想,随后开口道:“我没见过比你更娇蛮的女子。” 萧瑶:“……”这是理由!? 画殷看着逐渐炸毛的人,抿唇笑了一下,随后将怀里的小家伙拿出来,抬手递给倚在窗边的人。 “这个给你,无聊的时候可以逗逗它。” 萧瑶看着出现在手里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显然是一只半大的雄鹰幼崽。 她眼睛顿时亮了亮,瞬间抬头看着他。 “它能传信吗?” “能。” “它这么小,能找到回大漠的路吗?” “找的到。” 那是我养的最成功的一只鹰,也是能飞越万里回到我身边的一只鹰。 第354章 共勉 次日午时一到,几人策马出城,肃杀的风雪吹彻整个瀚海 从大漠的簇簇雪峰,行至中原的脉脉江河。 叶昭榆登上乘船,顺流而下,回头望了一眼雪满山关的漠漠古道,眼里是说不出的空寂。 半生飘摇惊回眸,一念转瞬负清秋。 “在看什么?” 叶问荆拿着一把竹伞走出船舱,看着背手立在船头的人,抬脚走了过去,将伞撑开。 雪团一点一点砸在伞面,哒哒作响,不消片刻便积了厚厚一层。 叶昭榆眼眸轻眨,抬手接了接伞外飘雪,眸光静默,淡声开口。 “船越往前,飞雪越少,到了黎州,便没有雪了。” 所有的风雪都将被她们抛在身后。 她回身轻拂平生雪,抬眸看着风霜在脸上留了痕迹的人,弯唇笑了一下。 “船头太冷,进去吧。”说完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叶问荆看着她愈发挺拔从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雪域,星目轻眨。 朔方的雪落不到江南,身后的雪扰不到身前。 是该往前走了。 三人乘船向东,途经九曲千川,景物由黄转翠,风雪由急变缓,最终化为缠绵秋雨。 在某天的傍晚,船行至了江南岸。 那日暮色渐起,雨丝绵密,黎州城内万人空巷,纷纷绕着河岸站立,翘首盼着那位平定大乱归来的勇士。 萧焕茸一身曳地紫金长裙,耳边坠着一对青玉凤泪,鬓发两侧染着霜色,敛着衣袖站在岸边。 在她身后,站着无数朝臣,官服巍巍,神情熠熠,和周围人一样,都极目望着江面。 江上大雾弥漫,恍惚间只见船头穿过水雾缓缓驶来,缭绕雾气之中,只见三道朦胧的身影遥遥立在船头 叶昭榆一身黑色锦衣,肩负玄色狐裘,三千青丝由一根深色发带高高束起,青丝随发带一起在风中纠缠。 她撑伞站在船头,眼中岸上人的脸庞越来越近,不断翻涌着的情绪瞬间填满整个心房。 “恭迎郡主归来!” 船头靠岸,百官执礼参拜,周围百姓纷纷高声迎合,声势浩大,惊起一江水雾。 虽还未即位,行的却是帝王之礼。 叶昭榆敛着眼眸,朝着众人抬了抬手,黑色衣摆穿出狐裘扬在风中。 “免礼,辛苦各位候立良久。” 随后抬眸望向绕水而立的百姓,抬手朝着四方一礼。 “大昭新政将扎根于此,初来乍到,还望诸位多多关照。” 闻言,众人俱是一愣。 天下兴衰,朝政更替,说白了都是上位者的谋断,最终知会一下百姓罢了,何时有他们说话的份。 如今这般,倒好像是要仰仗他们一样,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 周围人回过神来,纷纷看着迎风而立的女子,周身气势端肃沉敛,不动如山,好似穿过这天下风雨缓步走来的人,如今只余浪静风平。 他们蓦然一笑,随后抬手朝她回礼。 “我等必将辅佐郡主共建大好河山!” 文武百官看着她与百姓互礼的这一幕,眸光波动不已,随后立刻抬手朝着四方一拜。 他们是客,来此是该拜会,若想真正扎根于此,还要仰仗这黎州的一草一木。 而黎州,是一座独属于她的城。 里面全是她的兄弟姐妹,这河山也需要他们一起共建。 吾虽渺小,但联结起来,定是盛安最坚韧的盾。 叶昭榆直起身来,朝着众人颔了颔首,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共勉。” 萧瑶静静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下了船,一步步往前走。 好似撑起了这江山的风雨,一步步朝着最高处走去。 叶昭榆走到阿娘面前,死死盯着她头上的白发,指节微微一缩。 萧焕茸看着眉目间已褪去青涩,如今独留端沉的人,眼眶微微一热,上前一步,抬手将人揽进怀里,一出声全是哽咽。 “年纪大了,头发也该白了,倒是这两年,苦了我儿了。” 叶昭榆鼻尖一酸,手中的伞一下砸在地上,抬手紧紧将身前的人抱住。 “是阿榆不该,让您担心了……” 萧焕茸摇了摇头,直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前后走来的三个孩子,含泪开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问荆与萧瑶立刻走上前来,看着不过春秋两载,昔日风华绝代的女人已经两鬓斑白,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母亲……” “姑姑……”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走,我们回家。” 身后百官看着这一幕也不自觉地湿了眼眶,短短两年,物是人非,苦了这几个孩子。 随后将路让开,簇拥着几人归去。 叶昭榆坐在马车里,叶问荆与丹娘骑着马走在在队伍之前,周围百姓挤满长街,一路相迎,对着马车高呼万岁。 那是他们的郡主,也是他们的城主,以后更是这天下的主人。 一身着褐色短衫,胡茬绕面的男人嘴里咬着一根枯草,混迹在人群中,伸长脖子朝着缓缓驶来的马车望去。 叶昭榆撩起帘子,抬眸看着街上酒楼站满了人,一如当年她离开时的样子。 未曾想,她竟会以另一种身份归来。 目光掠过人群,当触及到某张脸时,她指尖一缩,神情蓦然一滞。 待回过神来去找,哪还有什么人影。 “怎么了?” 萧焕茸与萧瑶看着突然攥紧帘子,眉头紧锁的人,不解道。 叶昭榆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无事,看错了。” 脑子里却想着刚刚那惊鸿一瞥,那人看见她,咬着草芥笑着对她做着口型。 “郡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叶昭榆闭了闭眼睛,将眼里缓缓爬起的戾气压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怎么觉得,有些事情,不简单。 止夷山上,云涛翻涌,水雾缭绕将山色朦胧,只余几簇山尖还穿过云海探出头来。 一人青衣白发,遥遥坐在云中看台,身侧摆着一张矮几,案上放着两个酒碗。 桌案的那一头放着一把长枪,枪身锈迹斑斑,枪头红缨凋敝,若仔细看,还能看见枪柄处刻着两字,枪铭逐浪。 他苍白的手拿起桌案上的酒坛,抬手将两只酒碗斟满,随后拿起一只与另一只碰了碰,眸光恬淡。 “不久之后,榆丫头将大祭满山英灵,最终登基为帝。” 昨日飞鸟携信前来,信中说了她的行程与后续安排,想必现下人已到了黎州。 他抬眸看着细雨渐停,万千霞光透过层云照来,眼底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又抬手与另一只酒碗碰了碰。 “和你想的一样,这天下的主人被她亲手换下,她最终走了她心中的大道。” 数碗酒水下肚,蓦然回首,醉眼朦胧间好似看见另一只酒碗被一只大手拿起,桀骜的眼眸亦如往昔。 那人拿着酒碗碰了一下他手中的碗,意气阑珊,大笑出声。 “若没有贺参军,这棋下不完。” 第355章 我就说嘛 黎州城内,叶昭榆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一座行宫。 新殿还在建立,大概还要一段时日才能竣工,现下先在此处安顿。 她刚下马车,便见宫门前立着一群宫人,皆是来迎接她的,随后视线一移,猛然落在一短衫打扮的男人身上。 她杏眼顿时眯了眯,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情况中抬脚朝着那人走去。 男人紧张的扯了扯衣摆,轻咳一声,随后朝着来人咧了咧嘴。 “郡主,听……我去!” 话还没说完,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道黑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下砸进行宫周围的河道,顿时惊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叶昭榆慢条斯理地收回脚,理了理裙摆,听着身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在水中不断挣扎的人,冷冷笑了起来。 “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萧焕茸不明所以的走上来,看着满眼火气的人,沉声开口。 “阿榆这是何意?” “阿娘可认得此人?”叶昭榆指着水中的人,冷冷开口。 “此人是你贺叔派来保护我的,可有问题?” 叶昭榆眼底暗流涌动,抬脚走到河道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攀着想往岸上爬的人,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是吗?除了贩卖人口,您还接安保的活呢?” 此人正是当初不远万里,将她卖到西域的人伢子! 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识! 男人一手扒着河岸的草,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的人,立刻心虚地朝她笑笑,嘴里却叫苦连天。 “贺参军,我就说嘛,郡主不愿再见到属下了……” 落日余晖驱散了山间云雾,缓缓露出满山苍翠。 十一月的深秋景致依旧不见一丝衰败,反而大雨过后,青翠欲滴。 贺衍看着漫天云岚,不知喝了多少碗酒,眼神迷离间好似看着一人屈腿坐在一侧,就着晚霞下酒。 他抬手向着那人举了举碗,仰头喝了一口,随后扯了扯苍白的唇,轻叹一声。 “不知阿榆得知真相后,会不会怪贺叔。” 那人仿佛眼尾一挑,眉目舒展,眼中满是脚下的大好河山,轻启薄唇。 “性命之忧,不得不行此法。” 随后一阵冷风越过山野,层林激荡,像是一阵无奈的叹息从远古传来。 “还记得你为阿榆卜的第一卦吗?” 贺衍抬手喝了一口手中的酒,也抬眸看着眼前的壮丽河山,弯唇笑了一下。 “怎会不记得。” 那是怀远军假死的第一年,也是发现君心不良的第一年。 两个满怀理想的少年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透,从头到脚都是彻骨的寒。 随后夜以继日的研究求全之法。 退,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手段。 可刚一起势,便被头顶的那只大手掐灭。 退无可退。 正当苦闷之时,恰逢榆丫头顶撞陛下被她阿爹领回来闭门思过。 他们饶有兴趣地跑去看热闹,却见她被她阿爹训诫,却始终振振有词。 “明明是舅舅不对,他为了打压李家,处处挑丽嫔的错,李家为了不被牵连,与她断绝了关系,没有了家族与恩宠,宫里人人都来踩她一脚,这才造成了她今日投湖的惨况!” 叶政堂恨铁不成钢道:“就算陛下错了,也不是你今日在人前顶撞他的理由!” “阿爹在怒什么?是怒我今日的冲动?还是在怒我冒犯了天威?” “二者有何不同?” “若是其一,证明阿爹是在为我着想,赞同我的说法,只是不赞同我的行为。 若是其二,证明阿爹在维护舅舅,你从心底觉得他的做法没有问题,能随意用无辜人的性命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世家利益盘根错节,子女行为与家族荣辱挂钩,阿榆,这世上很多事情,无法用对错来衡量,李家气焰嚣张已久,若再不打压,恐会生出许多乱来,陛下只是用了最直接的方法。” “他明明可以去找李家本身的错处,却偏偏从一个无错的女子下手,因为这最为省事! 可明明一个月前,他与丽嫔还恩爱两不疑,如今为了目的说抛弃就抛弃,是不是……太冷漠了?” “阿榆你记住了,不管陛下如何宠爱你,但他首先是一国天子,其次才是你的舅舅,你当知伴君如伴虎,不想成为下一个丽嫔,就该知道凡事都要谨言慎行。” “若他真的弃了我,难道我不知道弃了他?哪里有压迫哪里还有反抗呢!” “叶昭榆!休的胡言!” 他与叶政陵站在不远处,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彻底,很难想象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说出的话。 恐怕连她阿爹都没意识到,他们已经站在同等的层面上对话,将问题的本质看的清楚。 原本便知她比寻常之人聪慧,却不知她还比任何人都有魄力。 若他真的弃了我,难道我不知道弃了他? 这句话,天底下有几个人敢喊,又有几个人敢做。 叶政陵目光热切地落在那小丫头的身上,紧紧扣着廊间圆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阿衍,替阿榆卜一卦,看看侯府的命数可系在她的身上。” 他们站在廊间,紧紧盯着三枚铜钱踉跄着落下。 在,可她为屯卦,乃夭折之命,活不过碧玉年华。 他们顿时大惊失色,从未料想那小丫头竟是这般命途。 侯府的出路是在她的身上,可她的前路又为死路,这与绝路无异。 叶政陵指尖紧紧扣着廊柱,看着不远处面壁思过的小丫头,目光复杂,沉声开口。 “阿衍,再看看,只看阿榆,看看阿榆的生机在哪里。” 只要她有出路,侯府便有出路。 “好。” 第二卦落下,依旧是屯卦,却有了一丝偏移,是另一种极端不利的情况,却也是此卦唯一一丝生机。 若不想死,便要背井离乡,在他处寻得转机。 “那转机在何处?” “卦象为兑,意指西方。” 一阵鹤鸣响彻山野,亮翅云间,遨游四野。 贺衍回过神来,垂眸看着手中酒碗,白发飘散,眼中带着三分醉意。 “你赴死的那般干脆,连为榆丫头改命的人都未交代,是不是认定了我会出手?” 醉眼迷离间,仿佛看见对方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枕在脑下,抬眸看着鹤游云间,吊儿郎当的开口。 “小爷若死了,贺参军能善罢甘休?” 随后喝了一口手中的酒,叹了一口气。 “我本不欲让你入局,可你偏偏不肯出局,便只能强行将你安置一边,只望你能在危急时刻帮帮阿榆。” 随后他低头笑了起来,转头看着他,缓缓启唇。 “未曾想,你竟将整个西域拉入局中。” 贺衍低低笑了起来,白发散在风中,抬手敬了敬四周山川河海,音色轻缓。 “凡事讲求因果,西域与侯府的因果,只有那个孩子。” 第356章 天命 贺衍起身看着几只白鹤在山间穿行,山雾盈岚,好似绿野仙踪。 他眸光流转,忆着往事。 阿陵死后,他一直派人守在榆丫头的身边。 当萧徜彻底按耐不住对她出手时,他的人便设计引走了那些杀手,随后带着昏迷不醒的人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域,去寻那抹渺茫的转机。 世间从未有太多巧合,榆丫头能死里逃生,又偏偏去了西域,不过都是他们为之。 可以说,她能出现在少主殿,也都是他的手笔。 他不知阿陵将怀远军交到榆丫头的手里想让她做什么,但仅仅靠一支军队是斗不过一国之君。 所以,榆丫头需要外援。 而那时,那个孩子已经声名四海,整个大漠都在为他臣服。 说他一剑封疆都不为过,四海又有几人能斗的过他。 他要让他成为榆丫头的助力。 他早早派人打听清楚了少主殿的情况,只要将榆丫头送进去,凭那个孩子与定安侯府的那抹羁绊,定会出手护住阿榆。 因为从他卜出兑卦的那一刻,他就相信,榆丫头的生机在那个孩子身上。 可他不能太过刻意,若让那个孩子察觉是中原人特意将人送到他眼皮子底下,那么榆丫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索要恩情的器皿。 恩还完了,便一拍两散,他与定安侯府的羁绊便彻底断了,不会再有任何深交。 这绝对不可以。 所以,不能用他们的手将人送去,只能用胡人自己的手将人带到他的面前。 这样一来,榆丫头最为无辜,她的出现是无奈之举,中间丝毫没有夹杂任何算计。 两个人的心里都不会有任何隔阂,他们的羁绊只会更深不会更浅。 恰逢西域国师与西域少主矛盾激化,国师使徒多次物色美姬去刺杀少主。 他让人将榆丫头放在国师使徒的必经之路,并找了几个卖相差的中原女子为榆丫头作衬。 果不其然,那人一眼便看中了阿榆,后来的一切都朝着他料想的方向走。 榆丫头进了少主殿后,他的人便再也无法渗透,只能远远守在殿阁周围。 他们只能将她送到这里,能否改变她的命途,拿下摩那娄诘这个助力,还得看她自己。 可他始终觉得,她不会输。 所以当问荆梦见她出了事,他才会淡定的安慰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问荆心神不宁的忧虑下,他还是忍不住又为她卜了一卦。 卦象显示大凶,他顿时心惊不已,难道侯府与她,当真无法摆脱夭折的命数? 好在最后又出现了转机。 阿榆从来没让任何人失望过。 当她带着摩那娄诘回中原时,西域这步棋便悄然落入盘中。 他眸光波动片刻,随后收回目光,回头望向身后之人,眼眸轻挑。 “你给了她百战之师,可只有刀,没有盾,不见得她能坚持到最后。” 那人起身走来,与他并肩而立,俯瞰着群山在他们脚下争锋,笑着开口。 “不是还有贺参军吗?” 他为阿榆磨了最利的刀,贺衍为她结了最硬的盾。 阿榆是他纳入盘中的暗子,而西域,是贺参军一手拉入盘中的棋子,并且以一己之力扩大了整个棋盘,由中原蔓延至了四海。 这下的可是一盘,天下局。 贺衍低低笑了起来,抬手去触山间流岚,眼底是说不出的快意。 “西域若入了局,萧徜不会坐以待毙,定要拉其它势力下水。 南坻内政动荡,且主和,不一定能成为萧徜的助力,而北幽贪婪好斗,萧徜定会利用他们去攻打西域。 然,西域有摩那娄诘与血狼军坐镇,北幽定是有去无回。” 那人抱臂看着一身青衣白发的人,眼中满是戏谑,啧啧开口。 “不愧是贺参军,当真是谋略过人,都算计到外邦去了。” 从一开始,便是他的局,早早的落了子,只等最后坐收这天下局。 贺衍一挑眉,也抱臂开口,音色漠然。 “萧徜的命,你自会让榆丫头去取,可剩下的那一个,得我来。” 宣远将军死于萧徜和北幽之手,所以,二者一个都不能活。 阿陵执阿榆一棋,灭了大盛,他执西域一棋,灭了北幽。 这天下局势,最终都走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 想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天命,也不过如此!” 好似两个轻狂的少年从未服输,生死都无法阻挡他们与天一斗。 贺衍迎风而立,负手站在山巅之上,垂眸俯瞰着脚下城池,眼里是说不出的平静。 “这江山,如今,归榆丫头了,你选了一个好苗子,就算没有告诉她往何处走,她自己也走到了那最高的位置。” 从她悄无声息地收割南境与北境的民望时,从她去触各地的权利中心时,她的野心便已经关不住了。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想将权利握在自己手里。 因为那样才能让她有安全感。 毕竟,只有权利才能对抗权利。 太子殿下临终前的一句话将西域铁骑挡在了中原外,让她自己去争那最高的位置。 她要那个位置,就得她自己去拿,别人给的,不作数。 果然,她不曾让任何人失望。 中原归她。 落日隐匿西山,只余天边残霞还在染就流岚,放眼望去,城中灯火骤起,清风朗月入怀。 身侧之人俯瞰着这巍巍山河,眼中映着时和岁稔,灯火人间,眉眼之间皆是傲然之色,大笑开口。 “而今四海三分之势,周边宵小伏地称臣,北望蛮夷溃如蚁穴,南望女尊守旧之姿,西眺大漠孤傲不群,唯我中原,物阜民丰,高朋满座!” “时移势易,星河斗转,凤翥九天,百兽震惶,聚贤敛能,清风自来,大昭百年,鸿福齐天! ” “大善!” “哈哈哈哈哈……” 两人拿着酒碗,并肩敬这大好河山。 长风一吹,山间流岚尽散,看台之上只有一道飘逸十足的身影,青衣白发,好似将要化鹤登仙。 醉后人如梦,未清醒,未清明。 第357章 不敢怪 黎州城内,众人摆宴西楼,给郡主接风,城中大宴三日,来迎新主归国。 宴会之上,百官弄盏传杯,歌她红缨破万阵,乱世去,安宁至。 黎州大小官员更是骄傲无比,拿着酒满场跑着敬从京城来到此处的官员,赞扬黎州人杰地灵,出了定安侯府这样的满门忠烈。 叶问荆更是被怀远军各部首领拉去拼酒,不醉一场大概是消停不了。 叶昭榆撑着下巴,额间描着花钿,眼尾曳一抹锦绣胭脂,一身厚重的暗金凰纹衣裙垂在地上,以黑色打底,金纹为饰,张扬繁复,尊贵无比。 她看着月亮已经移至中天,众人依旧热情高涨,止不住地摇了摇头。 今天大家都很兴奋啊,看这架势是奔着通宵去的,可她年纪大了,熬不住了。 随后看了一眼倚坐在一侧,眼中也染了三分醉意的阿娘,朝她眨了眨眼睛,拖着调子开口。 “喝不动了,困……” 萧焕茸无奈地笑笑,随后缓缓起身,理了一下被弄乱了的衣摆,看了一眼困的找不着北的小丫头,眼眸一挑。 “还不跟上?” “得嘞!” 随后两人作别众人,款款离去。 寝宫里,叶昭榆坐在铜镜前,闭着眼睛任由身后的人为她拆发,她胡乱地扯了一下身上的衣袍,朝着身后之人告起状来。 “这衣服好沉,压坏我了。” 萧焕茸轻笑一声,取下一枚凤簪放在案上,随后继续解着手中发髻。 “这江山就不重?怎么不见你怕将自己压坏?” 叶昭榆眼眸轻抬,看着镜中亲自为她解发的人,眼底的不甘早已变成了大权在握的从容,眼眸微敛,朱唇轻启。 “不甘只做身后名,也妄想做身前名。” 他们既然做不到,那便换她亲自来做,她会比任何人做的都好。 萧焕茸垂眸看着她,眉眼间早没了易碎之色,反而升起了一股强劲从容之姿。 她取下一支垂花步摇,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将人揽进怀里,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喃喃开口。 “纵观天下,无人比得过我儿的英勇,合该坐那最高的位置。 只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阿娘怕阿榆再遭苦厄,说实话,现在一点苦,阿娘都不愿阿榆受。” 叶昭榆闭着眼睛紧紧贴着阿娘,心间俱是暖意,缓声开口。 “阿娘还在,哥哥还在,永嘉还在,我能抓住的人都抓住了,再苦都值得。 阿娘,三叔留了一片崭新的天地给我,让我去将它变成我喜欢的样子,我想去做,我想让这个世界慢慢变成我心中的样子。 数十载不行,那就百年,千年,由我开头,由我将规则制定,纵使最后化为白骨,还有后续百代为我延续,终有一天,定能看见一个相对公正和平的世道。” 黎宿曾说,她想要的,难如登天。 如今,天都被她逆了,她再换一次天地又有何妨。 萧焕茸愣了一下,低头看着眼中盈满热切的人,弯唇笑了一下。 “想做便去做,别怕曲高和寡,娘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 “阿娘最好了。” 叶昭榆心里一暖,顿时抱着人蹭了蹭。 四周烛火摇曳,殿内盈满暖光,泛黄的铜镜中映出两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萧焕茸不断抚摸着怀里人的长发,想到什么,踌躇片刻,还是轻声开口。 “你可怪你贺叔?” 今日那短衫男子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了阿榆,是他奉了贺衍的命,扮成人伢子将她卖去了西域。 初初听到这一消息,莫说是她,连阿榆都未反应过来。 谁能想到,从一开始,所有的事都是算计。 闻言,叶昭榆直起身来,看着殿外未满的孤月,轻叹一声。 “情不敢至深,卦不敢算尽,贺叔为我窥尽天机,损寿至此,我怎敢怪。” 不能怪,只能敬。 敬一封卦便窥得天机,改命做局,赢得三分天地。 总说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如今看来,不尽如此。 此间发生的种种,不过是上一代的两个天之骄子与明堂上的帝王的一场生死博弈。 她也好,谢归也好,不过是入局者,与帝王手中的棋子拼杀,杀到最后,屠了那龙定下乾坤。 昔日的天之骄子,在今朝,依旧无人可比。 萧焕茸看着一脸释怀的人,缓声开口,“既然不怪,那便不必再想,洗漱一番便睡下吧。” 叶昭榆起身去了内室,出来时已换上了一件暗红色寝衣,衬的她更明艳动人。 “阿娘也去歇着吧。” 萧焕茸看着倒头就睡的人,笑了一下,随后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 “这段时间好好歇着,礼部早早就在准备你的即位事宜,等一切就绪,便有的你忙了。” “还要多久?” “大概一月左右。” “好。” 萧焕茸抬手摸了一下小丫头过于清瘦的脸庞,随后起身离去,刚走了一步,身后的衣摆便被一道力道拉住。 她眼眸轻眨,未曾转身,在原地等了等,片刻之后,听到一道轻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娘,你……怪我吗?” 萧焕茸眸光波动,知道她在问什么,缓缓抬手抚了一下她发侧的白发,满眼沧桑,缓缓开口。 “萧氏皇族已经走到了头,它不亡,对不起你三叔,对不起你阿爹,更对不起这天下,阿榆做的没错,错误的东西,不该拥立它,而该推翻它。” 她怎能怪她杀了她的皇兄呢,是他逼死了她的丈夫,她的父亲。 初初听到风声时,天下人愤然,唯她不信。 她与皇兄乃一母同胞,就算他再心狠,也不会对她的家人出手。 直到晔儿的遗书传遍中原大地,她才痛不欲生,一夜白头。 原来,所有的悲剧与痛苦都是他酿造的,甜了大半生,淋了一场痛彻心扉的苦雨。 人是经不起权利的考验的,在名利场上,走着走着,便背道而驰了。 他与她,从一开始,走的便不是同一条路。 她将眼底的嘲弄压下,抚平了衣袖上的褶,挺着脊背走了出去。 叶昭榆躺回床上,眸光波动,叹了一口气。 这场动乱,终是成了所有人的痛。 第358章 你不知道? 昭元元年,季秋。 盛安郡主归于黎州,黎州万民欢欣鼓舞,夹道迎之,设宴三天,普天同乐。 随后各部官员,尤其是礼部紧锣密鼓的安排一切事宜,为一月后的登基大典做足准备。 “吱呀”一声,萧瑶将阁楼的窗打开,细细密密的雨瞬间吹来,雨丝打在脸上,凉的她一激灵。 随后她伸头朝外看了看,当看见停在栏杆上躲雨的身影,顿时放下心来。 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人踏着青石板往姑姑所在的院子走去,顿时扯着嗓子开口。 “叶昭榆呢?怎么不见她来?” 闻声,叶问荆将伞靠在肩上回头,隔着蒙蒙烟雨开口。 “她去见父亲了。” 山脚下,一人撑着一把素伞,左手提着两坛清酒,黑色裙摆沾着水汽,正踏上青阶缓步往上走去。 如今上山,再也没有拦路问名之人。 四周野草疯长,雾气盈满整个山野,时不时传来一阵不知名的鸟叫,倒显的有几分破败荒凉。 她踏遍青阶,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处青冢,看着四周又添无数新坟,断戟残剑插满坟头,目光止不住的波动。 随后望向最里面的那座新墓,握着伞柄的手一紧,撑着伞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刚一走近,目光触及到石碑上刻着“定安侯”三个字时,瞬间红了眼眶。 她放下伞,在墓前缓缓蹲下,看了一眼碑文,随后将酒打开,抬手倒在地上,笑着开口。 “老叶,我来看你了,备了你最爱的九酿春,前段时间哭的太多,今日便不哭了,你就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可能让你放心了? 你在下面,也别担心阿娘了,她虽然头发白了许多,但也走出来了,如今就待在黎州,看着我们,养些花花草草,对了,阿雪也被她从裴朝那里接回来了,养胖了两圈,我都快不认识了。 哥哥如今成了镇国大将军,手中的剑越来越重,也越来越稳,终有一天,他会成为像三叔那样护一国安稳,让外敌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侯府也没事,族人还在,如今都回来了,回到这里,踏实。 对了,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江山社稷,我也护下来了,没有被自己人分疆裂土,也没有被外族铁骑践踏,丢的每一分疆土我都讨回来了,老叶,我厉不厉害?” 回应她的,只有山间冷风。 风一吹,茫茫烟雨倾洒而下,不一会儿便将她的絮语淹没在了一片水雾之中。 她随意坐在墓前,像往常一样和她阿爹把酒畅谈,笑着分析如今的天下局势。 不知过了多久,坛中的酒空了,她才缓缓起身,看着冰冷的墓碑,笑着开口。 “老叶,今天先聊到这里,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扰您清静。” 说完,拍了拍衣摆上的枯叶,提起另一坛酒,拿着伞往另一处林子走去。 没走多久,便看见一座恢宏大气的陵墓出现在她眼前。 她顿时咧嘴笑了一下,提着酒走了过去。 “三叔,啧,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坐在石碑前,将酒打开,敬了敬三叔,自己也仰头喝了一口。 随后抬手抚摸着墓碑上刻的功绩,眼中情绪复杂难言,有敬佩,有惊叹,也有惋惜。 “你们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我和谢归被你们安排的明明白白。 本以为我们已经够聪明了,靠自己的谋算一步一步走到最后,没想到从一开始,你们便为我们定好了路。” 好似那三人高坐云端,一直在他们背后执棋而下。 她也好,谢归也好,各个表哥也好,皆是盘中卒子。 后来之人不知上一辈的骄子是何等风华绝代,如今的天下局势便是他们的回答。 不过,“你们倒是选了两个好帮手,若没有我们的努力,也成就不了如今的大局,所以,我们也不差。” 叶昭榆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看了一眼雨势渐停,林中雾气开始散开。 她收回目光,盯着墓碑上“宣远将军”四个字,眼眸一敛,沉声开口。 “多谢三叔将怀远军留给我,不然我也没有力量反抗。 也多谢您给我留了一片崭新的天地,让我能去绘制自己的蓝图。 阿榆不会辜负您的信任与期望,这天地将由我来书写。” “就知道榆丫头会来看他。” 一道微哑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带着几分病弱的轻喘。 叶昭榆回头,看着贺衍披着一件烟青色狐裘,白发散在身后,踏着荒草走来。 她立刻迎了上去,“怎么不在青庐待着,吹了风可不好。” 听阿娘说,贺叔一到黎州便病倒了,好似将要油尽灯枯,太医也束手无策。 如今仅凭一点生气吊着,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衍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唇边挂着一抹笑意,如今是真的风轻云淡,朝着墓碑走去。 “无碍,昨日喝了酒梦见与阿陵畅谈了一番,今日想着你会过来,便也来看看他。” 叶昭榆看着他拿起她带来的酒敬了一下三叔,随后自己喝了起来。 她刚想阻止,又见他一派松散惬意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为好。 她也走了过去,席地而坐,拿过酒坛喝了一口。 “可有话想问你贺叔?” “并无。” 所有的事都已清楚,再问,也没有任何意义。 看着贺叔一派文雅君子模样,又看了看冰冷的墓碑,她突然还是有点话想问的。 “你和我三叔是怎么认识的?” 就她三叔小时候那斗鸡走狗,张扬又闹腾的性子,贺叔这样的好学生应该不会主动去接触他。 贺衍想到什么,弯唇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坛上。 “一壶九酿春,余韵数十载。” 为了一盘棋,十岁的宣远将军拿出了他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两个碗,一坛酒,趁着夜黑风高,翻进了贺家大公子的院子。 “听说,你棋下的很好?若是教会我,等我赢了薛二,我让你在京城里横着走!” “不教。” “别那么小气噻,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九酿春!这可是大盛最好的酒,你想不想尝尝?” “谢太傅说……” “我不让谢老头说,我让你说,真的不想尝?” 那夜月色正好,酒也正好,所以便酿就了一场肺腑之交。 叶昭榆听完往事,将贺叔送回青庐便下山去了。 雨后城中清澈淋漓,白墙青瓦间都有一种被水洗过后的净雅。 她刚至行宫,一抬头,便见门前悠悠倚着一人,红衣墨发,耳坠金铃,腰间荡着一枚青玉鸾佩,金纹玄靴踩着青石板,抱着兔子懒洋洋地靠在门上。 四周秋意深浓,唯他耀如春华。 见她看来,琉璃色的眼眸轻挑,朝她勾了勾唇。 她一下笑出声来,抱着臂悠悠走了过去,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轻啧一声。 “勾引谁呢?” “你不知道?” 第359章 啧啧 “怎么提前来了?” 叶昭榆偏头绕过从廊间垂下来的红穗,一边往前走,一边侧头去看抱着兔子与她并肩同行之人。 她以为,他们再见定是在她的登基大典之上,没想到相逢竟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摩那娄诘抱着阿雪,垂眸看着一身黑衣端沉无比的小丫头,轻笑了一声,耳边金铃晃动,琉璃色的眼眸潋滟十足。 “想你了,所以便来了。” 叶昭榆低头笑了一下,再抬头时,眼中盈满星星点点的笑意,璀璨无比,绚若星河,仰头亲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道: “我也想你了。” 此时夜色刚临,四周早已掌灯,灯火葳蕤,晕灯千点。 摩那娄诘感受到脸侧的温软,弯唇笑了一下,一切局促在这一刻都被击穿。 爱意不曾停止,而在疯长,时值日久,决堤而来。 他抬手揽着人往前走,厚重的袖摆垂在她的身侧,将夜间冷风挡在袖外。 看着四周楼阁林立,灯火可亲,琉璃色的眼眸微弯,音色轻缓。 “可忙完了?” 叶昭榆跟着他的步伐,闻着鼻尖熟悉的檀香味,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闻言,没好气的笑了一下。 “还早呢,桌子上还堆了一大堆折子等着我去光顾,你呢,看起来你的事也不少,怎么处理的这么快?” 她前脚刚到,他后脚便跟了过来。 有理由怀疑他是半路撂挑子了。 摩那娄诘看着凑到他面前,一脸谴责地盯着他的人,轻笑一声,食指抵着她的额头将脸推了回去,语调慵懒。 “不过又是一场战役,清算损失,奖率三军,派人接管拿下的疆土,余下小事便不劳本君操心,本君手下不养闲人。” “啧啧,熟练的让人心疼。” 他侧头瞥了一眼步伐轻快地跟在他身旁的人,哼笑一声。 “别急,下次换本君说这句话。” 叶昭榆顿时笑了一下,随后拉着人在一处矮桥下坐下,荡着双腿,脚下是泠泠流水,水面上还冒着寒气。 她摸了摸阿雪的脑袋,不自觉地咧了咧嘴,感觉周围的风都是自由的。 随后和阿雪一起趴在它主人的腿上,抱着他的腰,喃喃开口。 “真想不到,我们以后就是合作伙伴了,还要仰仗小谢公子多多传授经验,让我带着我的团队继续做大做强。” 摩那娄诘低头看着趴在他腿上的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指骨上的暗金权戒微闪,薄唇轻启。 “还想要多大多强?称霸四海?” 叶昭榆顿时咯咯笑了起来,闭着眼睛听风,悠悠开口。 “反对霸权主义,构建和谐世界,我们仨把日子过好比谁都强。” 摩那娄诘捏着她后颈的手一顿 ,挑了挑眉。 “我们仨?” “不然呢,如今三国鼎立,你总不能把南坻踢出群聊吧。” 说着,她换了一个姿势,将腿伸直放在岸边,头枕在他的腿上,无数星子落入眼中,眸光流转,丹唇轻启。 “黎宿即位之后,中原与南坻的关系便更近了一步,等我即位之后,西域与中原的关系便会更近一步,黎宿助你借道回疆,想必南坻与西域的关系也会更进一步。 只要我们不大动干戈,其它小国便不敢造次,四海安宁,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随后她收回目光,抬眸撞进了一片幽深静谧的琥珀中,眸光波动片刻,缓缓开口。 “如若说,这样的局面是被人一手促成的,你当如何?” 摩那娄诘垂眸望进她深邃无比的眼眸,在那里面藏着太多的心酸与复杂。 他指尖描摹着她的眼廓,缓缓轻启。 “乱世逐鹿,先撼乾坤,再谋太平,不破不立,不行不止,没有铁血手腕与割舍一切的魄力,掌控不了大局,更带不来盛世太平。 若真有一人一手促成了此局面,说明此人将天下纳入怀中,行大道之壮举,不惜以身为赴,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我辈当以敬之。” 叶昭榆怔愣地看着他,抬手将阿雪从他腿上提走,自己坐了上去,将人彻底抱住,随后叹了一口气,将三叔他们的局全盘托出。 说完,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反应,看着对方依旧一副懒洋洋的做派,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顿时拧了拧眉。 “你怎么不生气?” “气什么?” “我们算计了你。” 摩那娄诘靠在一旁的假山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摸了摸她的脸庞,随后沿着下颌一路向下,音色低沉。 “你是故意接近本君的?” “那倒没有,是贺叔故意接近你的。” “……你与本君相处时的一切行为都是提前演练好的?” “我倒也没有那么闲。” “你对本君的感情都是假的?” “哪个天杀的说的,明明比真金还真!” 摩那娄诘看着恨不得指天发誓的小丫头,顿时轻笑一声。 “你我之间的一切都是真的,又何来算计一说,相反,若没有他们,本君遇不见阿榆,没有阿榆,谢归不会回来。” 叶昭榆抬头看着他,眼中那抹惭愧顿时烟消云散。 若说她的生机在他身上,那他的生机又何尝不在她身上。 像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三叔的一句承诺跨越今古,将两个命途波折的人连在了一起,从此相互扶持,患难与共。 他未能带他回家,她替他将人带了回来。 那场未经察觉的算计,改了两个人的命途。 何尝不算…功德圆满。 她顿时咧嘴一笑,不再纠结对错,看着眼前的人,一下将其扑倒。 “三叔可真是替我挑了一个好夫婿,贺叔也来助攻,你注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哦,小谢公子。” 摩那娄诘掐着她的腰将人按在自己怀里,看着在他身上放肆无比的人,眼尾一勾,仰头亲在她的唇上。 随后大手抚着她的脸庞,一点点加深了这个吻,带着十足的侵略性。 叶昭榆感受着后腰一只大手紧紧压着她往前倾,她低头回应着他,鼻腔里全是他的气息,迷乱十足,撩拨万分。 “啪嗒” 一个灯笼蓦然掉在地上,寻夜的宫人瞪大眼睛看着夜色中有两道人影抱在一起,一阵尖叫顿时响彻云霄。 “来人啊!有人秽乱后宫啦!” 两人动作一顿,对视一眼,随后运起轻功踏着水面离去。 身后还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在那里,别让人跑了……” 第360章 还要等多久 “哈哈哈哈哈……” 叶昭榆回到寝宫,遣散了一众宫人,随后在床上笑的打滚。 “我们为什么要逃啊,这样倒显得我们心虚,看起来真的像偷情的。” “叮呤呤……” 摩那娄诘抬手解了腰带,层层叠叠的衣袍瞬间散开,露出胸膛上的大片大片的血狼图腾,黑缎般的长发拂过腰身,整个人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艳。 含着眼眸坐在床上,指骨如玉的手抚过笑的通红的脸,途经脖颈,一路向下,指尖灵巧的解开腰封,挑开衣带…… 琉璃色的眼眸黑的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让人不禁有几分心颤。 他目光不急不缓的在毫无保留的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小丫头身上流连。 眼中暗沉一点一点的加深,像是一只欲到极致的精魅,勾了勾唇,俯身吮咬着她的耳垂,音色中带着无尽情欲。 “阿榆不曾给本君名分,如今这般,不是偷情是什么?” 叶昭榆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大手不断在肆无忌惮的放肆,她忍不住轻喘了一声,顿时换来一声低笑。 今晚的小谢公子格外的野,只看一眼,便被那眼底浓厚的欲色摄住,瞬间被他拖入欲海,妄享极乐。 她抬手摸着他的胸膛,感受着指腹下磅礴的力量,慢慢吻着他胸膛上的图腾,四周烛火摇曳,晃的她头脑发晕。 “唔…小谢公子想要什么名分?” 摩那娄诘尽情享受着手中的温软,唇边吮咬着细腻的脖颈,哑着嗓子开口。 “当然是阿榆的唯一。” 叶昭榆攀着他的肩膀,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感受到胸前的湿濡,轻轻吸了一口气,语调微颤。 “全都给你。” 腰间的手一下收紧,只听他低笑了一声,热气在她耳边喷薄,音色沙哑撩人。 “好乖好乖。” 她脑子里的弦瞬间崩断,顿时紧紧抱着对方任由他撒野,闭着眼睛发散思维。 意乱情迷之中,思维蓦然发散到了一个可怕的犄角旮旯里,猛然睁开眼睛,抿了抿唇开口。 “阿雪呢?” 身上的人突然静了下来,听着窗外雨打檐瓦,两人顿时默了一瞬。 某处矮桥下,一只白团子正努力的缩在一簇假山下躲雨。 三瓣嘴动了动,嗅了嗅脚下带水的草,红彤彤的眼睛在今夜格外的红。 突然,一阵飘渺的叮呤声从雨中悠悠传来。 白团子动了动耳朵,红彤彤的眼睛映出一道踩着金纹玄靴撑伞而来的人影。 三瓣嘴顿时动了动,立刻一蹦一跳地跃到来人脚下。 那人垂眸看着脚下湿哒哒的一团,轻叹一声,俯身将它抱进怀里,随后撑伞离去。 叶昭榆穿着一件白色里衣,撑着下巴趴在床上,借着烛光可以看见脖颈处的红痕一路蜿蜒向下。 她目光盯着窗外,看着一人步伐闲散地穿过长廊,眼睛顿时一亮。 “阿雪找到了?” 摩那娄诘刚一推开门,一道炽热的目光便瞬间投来。 他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抬手将怀里的白团子放在一处桌面上,缓步走了过去。 “找到了,淋了点雨,并无大碍。” 叶昭榆起身坐在床上,看着他,拉了拉被子,脸上微微一热,小声开口。 “那,那还继续吗?” 摩那娄诘先是一愣,随后看着一脸羞涩的小丫头,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阿榆这般急不可耐,嗯?” 叶昭榆双颊一红,顿时瞪他一眼,扯过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不想就算了!” 摩那娄诘看着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甬的人,琉璃色的眼眸中盛满笑意。 随后脱下外袍躺在她的身边,抬手将人揽进自己怀里,轻声开口。 “再等等。” “还要等多久?” “不久了,到时候阿榆身心都得归本君。” “可我们如今两相为营,如何才能走在一起?” 他们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可又容不得他们逃避下去。 她与他,谁都无法低头。 “放心,无人能阻止我走向你,这个世俗亦不能。” 他们走过了尸山血海才走到了现在,如今四海升平反而要阻止他们靠近彼此? 可笑。 次日一早,天光洒向檐瓦,亭台楼阁之间结了一层薄霜,远远望去,好似细雪落入江南。 秋意深浓,万物凋敝。 宫人绕过过水长廊走来,随后缓缓推开寝宫的门,看着四周光线昏暗,垂下的床幔挡着里面的光景。 眸光波动,缓步走了过去,俯身一礼,音色轻缓。 “郡主,该起了。” 床上的人顿时拧了拧眉,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身边的人的胸膛,含糊开口。 “再睡一刻钟。” “是。” 摩那娄诘缓缓睁开眼睛,琉璃色的眼眸盈满未清醒的倦意,眼尾扫了一下怀里的人,抬手揉了揉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今日便要上朝?”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得成为他们的标杆人物……” 说着,伸手摸了摸手下遒劲有力的腹肌,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 手刚往下挪了半寸,便被一只大手截住,一阵热气顿时在她耳边缭绕。 “还是晚些时候再起吧……” 她瞬间被烫的指尖一缩,睁大眼睛看着趴在她颈窝轻哼的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该大早上的玩火。 天光大亮的那一刻,正殿之中站满了人,依次上书陈情。 上位上端坐着一女子,神情沉敛,威仪风华,认真听着殿下众人陈情,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待朝会散去,文武百官相继出了大殿,看着人群中的一道身影,她开口将人叫住。 裴朝看着大殿之上,耀眼无比的人,宽袖一抬,温声开口。 “不知郡主留下官所为何事?” 叶昭榆看着一身绛紫色官服,身形清瘦却挺拔非常的人,眸光波动。 阿爹以前便是穿这身朝服的,随后她敛去眼中的情绪,看着殿下的人,缓声开口。 “裴相可适应如今的位置?” 裴朝抬眸看着她,神情不矜不盈,音色轻缓。 “适应,多谢郡主信任。” 叶昭榆笑了一下,“你我共谋前程,如今这般,是你该得的。” 她许了他青云直上,萧徜给不了他,表哥给不了他,她给。 她指节叩着桌面,看着殿中如松如竹的人,开口邀约。 “裴相可愿再与我共谋一次?” “谋什么?” “流芳千古。” “好。” 第361章 好哇! 沥沥疏雨,水雾弥漫。 叶昭榆撑着下巴坐在桌案旁,繁复的衣袖自手肘铺散开来,四周静谧无比,只余殿外雨打檐瓦发出的啪嗒声。 裴朝一身绛紫色官服,腰环玉带,正端站在殿中,抬眸看着坐在殿上,目光一一扫过呈上去的书册的人,温声开口。 “这是大盛开国至今的皇律法典,共分一十二篇,其中包含五百一十四条法律条文,郡主想改哪一条?” 昨日郡主邀他谋万载功名,身为她的臣子,怎会不应。 而她首先要动的,便是律法。 只见她看了看皇律中的内容,随后抬手将册子扔了回去,靠在椅子上,抬眸看着他,目光幽深睥睨,缓缓启唇。 “每一条。” 他一下愣在原地,抬眸看着高坐上位,从容不惊之人,音色轻缓。 “新朝初立,革故鼎新皆需慢行。” 闻言,只见那人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纤细白皙的手拿起桌案上的皇律,抬眸看着他,丹唇轻启。 “本郡主不求骤变,但求这里面的每一条都重新修订一遍,好的再好,不好的便剔除,再慢慢加入一些本郡主想要主张的东西,可以慢,但不可以不变。” 裴朝眸光波动,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缓声开口。 “郡主想从现在就开始修订法典,在登基大典之上将新法雏形宣扬,给所有人一个预警,然后再慢慢将每一条律令修订完善,这样一来,民众与大臣也不至于难以接受后期的变革。” 叶昭榆弯唇笑了一下,赞许地看他一眼,眼底波光涌动。 “然也。” 随后手肘撑着桌面,双手交叉着看着殿下,眸光剔透,音色清然。 “新朝建立,一切都在一个‘新’字,颠覆旧法,不怕他们难以接受,但也不可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 因此,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旧法中典型的不合理的几处挑出来,推出对应的顺应民心的新法。” “譬如?” “废除上品官爵世袭制,所有选官制度都以规定的考核为准,不论门第出身,众人皆可参与,必须做到上品有寒门,下品有士族……” 窗外寒风轻拂,一下将檐角风铃吹动,清脆的声响一阵一阵传来。 裴朝怔愣地看着坐在上位,风华威仪的女子,久久回不过神来,而覆在袖子里的手却不断收紧。 上品有寒门,下品有士族…… 这句话从他人口中说出,他只觉得是痴人说梦。 寒门哪来的出路,努力半生都不过为世家大族的垫脚石,爬得再高,终究不过下品。 他若没有谢太傅的举荐,不一定能挤进官场,更遑论走到如今的位置。 可那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他便信了。 她将出身低微的他一手捧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如今朝中更出现了第一个封侯拜将的女子,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这官场之中,将再无门第之见。 他眼眸一敛,心中浮现一股热意,抬手朝着上位拱手一礼。 “郡主想要变法,下官裴朝,愿为郡主驱驰。” 叶昭榆大笑一声,眉眼间皆是豪气,抬手点了点桌案上的皇律,音色肃然。 “好,那这段时间,便有劳裴相与我一起研究研究这些法典律令,将新法雏形描绘出来。” “裴朝定不负郡主所托。” 叶昭榆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底涌动着涓涓细流,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她的观念与这世俗颇为不同,若擅自改变律令条文,恐产生冲突,动荡朝纲,得不偿失。 可裴朝不一样,他乃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站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上。 让他参与律法修订,既能中和一下她激进的想法,又能切实为民众牟取利益,一举两得。 随后两人在殿中逐条翻阅律令,整个大殿中只余书页翻动与纸笔摩擦的声响。 当叶昭榆再抬起头时,殿中光影已由亮转黄,几缕晚霞透过窗扇缓缓照来,飘渺梦幻。 她看着还坐在一旁心无旁骛地抄誉条例的人,起身开口。 “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再继续。” 裴朝像是刚被惊醒一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看了一眼窗外光景,微微吃了一惊,竟这般晚了。 随后起身整理好卷轴,抬手朝着站在殿上的人一礼。 “下官告退。” “去吧,路上慢点。” “是。” 等裴朝走后,她抬手揉了揉微微发涨的太阳穴,随后捶着脖子往外走,两个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从早上忙到现在,竟不见一个人来打扰,太不对劲了。 不说萧瑶那小妮子爱黏着她,就说小谢公子那缠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连阿娘今日都没来叫她吃饭,这太不合理了! 她拖着步子怀疑人生地回到寝宫,看着空荡荡的殿阁,心里的期望一下破碎。 她以为,是他们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连惊吓都没有。 这太不科学了! 她指着空无一人的寝宫,偏头问了问站在一旁的近侍。 “床上的人呢?” 她今日走时,人还在床上,现下连个影都没有。 近侍看了一眼红幔飘扬的床榻,又看向他们郡主,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 叶昭榆嘴角一抽,抬手揉了揉眉骨,继续问道: “那永嘉公主呢?” “公主今日出宫游湖去了。” “我阿娘呢?” “陪公主游湖去了。” “我哥呢?” “也去了。” “……” 哪个湖这么受欢迎,要不她改天也去? “郡主可要用膳?” “不用,下去吧。” 室内热气氤氲,一人闭着眼睛靠在汤池壁上,发丝散在水面,好似繁密浮动的水藻。 四周鲛纱翻飞,烛光暗沉,配着朦胧雾气,幽幽撩拨夜色。 “叮呤呤……” 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的传来,脚踝处的金铃一步一响,带着几分闲庭信步的慵懒,飘扬的鲛纱上映着一道身姿修长的身影,衣袍随着他的走动翻飞不已。 池中之人长睫颤了颤,坠在睫毛上的水珠轻轻一晃,瞬间跌入池中。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缓缓睁开眼睛,热气将本就清透的眼眸氤氲的格外潋滟。 刚准备开口,一只大手便从身后慢慢饶至身前,激起一阵颤栗,随即耳边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亲昵十足,撩拨万分。 “可要本君陪阿榆洗?” 叶昭榆没好气地将胸前的手拍开,转头看着坐在池边的人,长发被雾气沾湿,连羽睫上都泛着湿意,清滟的不似真人。 她压下想抱着人啃的冲动,抱臂看着对方,扬起下巴。 “今日去哪了?” 摩那娄诘随意坐在池边,腰间金链轻晃,将腿垂入池中,悠悠荡着,脚踝处的金铃浸在水中不作声响。 歪头看着一脸不爽的人,勾唇笑了笑,随后低头亲在她的唇上,轻轻咬了咬,嗓音低沉。 “游湖去了。” !!! 好哇! 都孤立她!!! 第362章 应该的 “你最近怎么总是这么忙,累坏了可怎么好?” 萧瑶撑着下巴靠在桌案前,看着端坐在椅子上提笔在卷轴上勾勾画画的人,眨了眨眼睛。 叶昭榆抽空瞥她一眼,冷笑一声,“你还管我死活呢?” 随后将被她压在胳膊肘下的折子抽出来,狠狠瞪她一眼。 萧瑶嘴角一抽,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有些皱的裙摆,笑着开口。 “别这么小气嘛,我不就是多往外跑了一阵子,黎州这么大,我都没逛完过。” 叶昭榆继续冷笑,手中的笔却未曾停下。 “一阵子?你连着半个多月都在往外跑,还带着我阿娘和我哥,到底是何居心?” 萧瑶步伐轻快地走到殿下,转头挪到坐在一旁也写着卷轴的人面前,低头看着桌上整理出的书册,目光带着几分钦佩。 “姑姑和表哥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玩,所以就陪我一起去了。” 她拿起桌上刚写好的卷轴看了一眼,只听“啪”的一声,头顶传来笔被摔在桌子上的清响,随后一阵怒吼毫无预兆的兜头落下,语调中还带着几分委屈。 “那小谢公子呢!他为什么也要陪你去玩!” 从他来黎州的第二天,他们便每天一起出去玩,就是不带她! 太欺负人了! 闻言,裴朝执笔的手一顿,看了一眼被萧瑶拿在手中的卷轴,抬手拿了回来。 萧瑶顿时嘴角一抽,小气鬼。 随后拍了拍手,抬头看着一脸不满地瞪着她的人,朝着对方咧了咧嘴。 “你的小谢公子不放心我们独自出去,所以便来陪我们了。” 阿西巴! 什么破解释! 她不接受! 她靠坐回椅子上,看了一眼礼部呈上来的初版登基大典流程,又看了一眼一脸真诚的站在殿下的小丫头,冷笑一声。 “我最近抽不开身,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猫腻,等我忙完之后,我倒要看看你们在玩什么花招。” 登基大典迫在眉睫,文武百官都忙的不可开交,近日连周围的宫人走路步子都提快了不少。 更何况她与裴朝还要整理律令,更是忙的找不着北,实在没精力去管其他事宜。 萧瑶看着坐回原位继续埋头苦干的人,不急不缓地理了理衣袖,弯眸笑了一下。 “等你忙完,我也带你出去玩啊。” “滚,麻利的。” 礼部,无数官吏进进出出,手中拿着书册礼单,一一核对大典所用到的东西。 礼部尚书瘫坐在一堆公文堆成的位置上,两眼空茫,欲哭无泪。 “忙不完,根本忙不完!” 主持大典本就耗时耗力,竟然还要两场,要他的命啊! “去!将吏部那帮人也借过来!” “……是,大人!” 寒意汹涌,深秋将过,初冬即临。 黎州城内慢慢染上一层霜色,家家户户挂起灯笼,迎着新朝的第一个寒冬。 此时天上又下起了小雨,裹挟着无限寒意,无孔不入地往棉衣里钻,彻骨的冷。 距黎州不远处,一队人策马而来,皆着锦衣墨冠,带着几分轻狂肆意。 没过多久,便见一人撑着一把素伞立在城门之下,红衣飘摇,墨发飞舞,腰间荡着一枚青玉鸾佩,恰逢几缕暮光落在他的脸侧,光影迷离,醉人心魄。 领头之人长指挽着缰绳,看着那人,眼尾轻挑,策马走了过去。 随着马蹄靠近,只见那人琉璃色的眼眸轻抬,耳边红穗招摇,抬眸看着她们,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辫懒洋洋地垂在胸前。 她不禁一挑眉,笑着开口,“何其有幸,竟劳君主亲自来迎我们。”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抬,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应该的。”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城,随即淹没在了蒙蒙细雨之中。 行宫内,叶昭榆看过阿娘后,漫无目的地在宫内逛了起来,随后在一处廊间停下。 一身青衣飘逸无比,青丝半挽,碎发散在脸侧,带着几分清冷若仙之感。 她背手站在原地,目光盯着廊外池中的一尾游动的锦鲤,脑中想的却是另一番事。 摩那娄诘缓步走来,抬眸看着站在廊间,安静至极的人。 环佩青衣,盈盈素靥,临风无限清幽。 他眸光波动,抬步走了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喃喃开口。 “在想什么,这般认真?” 叶昭榆闻着熟悉的檀香味,顿时弯眸笑了一下,眉间冷寂尽散,笑着开口。 “当然是在想小谢公子啦!” 随后又想到什么,一下收了笑,转头看着他,阴阳怪气起来。 “您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往日天不黑可是见不到人影的?”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将人揽进怀里,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开口。 “别急,等你忙完了,就带你一起去玩。” 叶昭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那我要是忙不完呢?你们就把我撇下了?” “没错。” 叶昭榆抬手捶在他的胸口,“好没良心!” 随后两人都笑了起来,摩那娄诘拥着怀里的人看着天边被染红的云霞,缓缓开口。 “刚刚在苦恼什么?” 叶昭榆转了转他指骨上的指环,叹息一声,有气无力道: “世家利益盘根错节,而我的想法总是会触及贵族利益,不敢大刀阔斧的动,又不甘只动点皮毛便草草收尾,不知道该怎么选。” “你想要什么?” “公平,人人都能成为贵族,但贵族不能只是一人。”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目光暗沉地望着远方的小丫头,弯唇笑了一下。 “规则你来定,中原万民与怀远军站在你的身后,无需退却。” 毕竟,她在为天下万民开路,人人都将有飞黄腾达的机会,谁不想拥立这样的人呢。 不过,“还得徐徐图之。” 中原不似王庭,以武为尊,他们要的不仅有实力,还有人心。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除了世家特权过多,整个朝堂也没有太大错处,她要广开门路,也不能寒了朝臣的心,得慢慢谋。 叶昭榆转头看着他,眼睛亮了又亮,不愧是以一己之力血洗了整个王庭的人,他也支持她动他们! 她顿时将左右摇摆的心彻底定下,看着他,弯眸一笑。 “当然,没有本郡主破不了的局。” 摩那娄诘看着满眼矜娇的小丫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弯了弯唇。 “拭目以待。” 第363章 愿意 次日朝会过后,叶昭榆将最终的决定告诉裴朝,随后两人就怎样化解贵族特权展开了激烈的探讨。 叶昭榆吵累了,靠坐在椅子上,眼底挂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仰头盯着大殿中的横梁,呐呐开口。 “那你想怎样?我没说一上来就将他们所有的特权都收回,只是收三分之一,这为何也不可以?” 裴朝熟练的递了一杯热茶过去,拢着宽大的袖摆站在旁边,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人,缓声开口。 “三分之一太多,能碰到他们的痛痒处,从而引起反感,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若从一些不起眼的小权小利开始,不痛不痒的向内削弱,每削一层,裸露在外的那层又会被定义成新的可抛弃的小利。 当削到不可舍弃的那一层时,他们便也没有可被削弱的地方了,我们也可收刀,事实已定,他们再躁动也不可扭转。” 叶昭榆一下坐起身来,理了理他的策略,随后抬手拍在桌上。 “妙极!” 随后看着一身官服清肃无比的人,啧啧称赞。 “裴朝啊裴朝,让你来当这百官之首倒是不屈才,徐徐图之倒是让你玩了个明白!” 裴朝笑了一下,拿起近期整理出的卷轴递了过去,缓声开口。 “下官已将郡主想要的东西整理成卷,所有律令已缩减至十个方面,其中融入了你我目前修订的几条律法条文,大典之时昭告天下不会引起民众不满,但士族阶级就不一定了。” 叶昭榆顿时咧嘴笑了一下,眼眸轻抬,靠坐在椅子上,悠悠开口。 “没关系,以后不开心的时候多的是,不服,憋着。” 裴朝:“……” 随后叶昭榆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可算是忙完了。 随后她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看了一眼眼底也同样挂着乌青的人,笑着开口。 “辛苦裴相不辞辛劳修订律令,大昭有你,乃万民之福。” 裴朝看着拿起卷轴认真看起来的人,摇头笑了笑。 真正的民生福祉,是她。 瞥了一眼她手边已经到底的茶盏,抬手拿了过来,将茶替她续上。 刚要抬手递过去,一人便悠悠闯了进来。 入眼便是一截飘荡的暗红衣摆,繁复的花纹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腰间金链晃动不已,带着十足的韵律感。 踩着金纹玄靴缓缓走近,周身气势霸道凝练,只一眼,便让人感到无上压迫。 叶昭榆眼睛一亮,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满眼欣喜。 “你怎么来了?”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动,视线缓缓落在那只端着茶盏靠近她的手上,微微眯了眯眼睛,抱臂轻呵一声。 “本君倒是不知,郡主是这般与人议事的。” 闻言,裴朝眉头一挑,眸光波动片刻,随后自然的将茶放在她的手边,温声嘱咐。 “趁热喝,卷轴晚些时候再看,忙了一天,该歇息了。” 摩那娄诘抱着臂的手一下攥紧,瞬间目光危险的看向他,带着几分凛冽寒意。 裴朝不躲不闪,反而抚了抚宽袖,朝他温良一笑。 “君主可也要喝下官亲手倒的茶?” 叶昭榆顿时扶额,这怎么还茶起来了? 随后朝着人摆了摆手,“无事再议,退下吧。” “下官告退。” 裴朝走出大殿,寒风肆虐,衣袍翻飞,看着天边云涛翻涌,不禁开怀大笑。 跟在他身后的侍从看了他一眼,摸了摸后脑勺,不解开口。 “大人何故笑的如此开怀?” 裴朝回头看他一眼,宽袖被风吹起,身影清瘦挺拔,带着几分肆意洒脱,弯唇笑了一下。 “她如飞雪入梦,引惊鸿至人间,滋生众生百相,呵,气量如此之小,可恰好……能容下一个她,善。” 随后抖了抖衣袖,笑着离开,身影清倦洒脱。 大殿之中,叶昭榆提着裙子小跑至殿下,看着脸色黑的快滴出水来的人,顿时哭笑不得。 “没看出来裴朝故意气你呢,你还真上钩了?” 摩那娄诘顿时睖她一眼,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恶狠狠道: “敢对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死,你也别想好过,明白吗?” “明白,明白。” 脸上的手一松,叶昭榆顿时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人蹭了蹭,笑着开口。 “今日怎么没出去玩?” “带你一起去。” “哇,你们终于有良心了!”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抬手将她散在脸侧的发丝掖在耳后,随后拉着人便往外走。 此时太阳刚刚移至西楼,长街之上却人影寥寥,吆喝叫卖声也比往日少上许多。 叶昭榆披着一件烟青色狐裘,站在街头,看着比往日清冷的长街,微微蹙了蹙眉。 “今日为何如此萧条,不应该啊?”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轻声开口,“你往前走一走。” 叶昭榆往前走了几步,街道两旁挂起来的灯笼顿时亮了起来,随后人群不知从何处涌来,纷纷笑着朝她说着恭喜。 她在一阵欢呼声中不明所以的回头,隔着人群看他,眼中满是惊喜。 “你们这段时间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在准备这个!” “往前走,去你想去的地方。” 闻言,叶昭榆好奇地抬脚向前,随后她走到哪里,哪里的灯笼便会亮起。 她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身后一片灯火辉煌,如皓月繁星,光华璀璨,所有人在她回头的那一刻都笑着朝她招手。 他深深嵌在万家灯火之中,一袭红衣,满目清绝,缓步跟在她的身后,笑着看她一路往前。 叶昭榆收回目光,嘴角噙着一抹笑,提着裙子肆无忌惮的乱逛起来,不用管她走的路有多荒凉,反正最终都有灯火相伴。 她漫无目的地绕了半城,亭台楼阁,八街九陌都被她唤醒,灯火一映,盛世巍峨。 她像是从画中走来,自盛世中出,往繁华处去。 最终停在一处老宅前,抬眸望着恢宏大气的牌匾上写着“定安侯府”几个字,而门口早已站满了人,似是料定她最终会回到这里。 叶昭榆眸光波动不已,目光在门口的每一张脸上掠过,阿娘,哥哥,永嘉和诸位大臣。 她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们,本以为惊喜已经结束,没想到还有。 她抬脚朝着他们走近,刚走了一步,又见他们笑着向她道贺。 “恭喜!” 她顿时一挑眉,看着言笑晏晏的人群,不解开口。 “今日喜从何来?”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她闻声回头,只见在他站的身后,有一群锦衣墨冠的女子缓步走来,身后跟着无数捧着珍宝的长队。 领头之人凤眼凛冽,无上风华,周身气势睥睨尘寰又清寂如许,让人又敬又畏。 见她一时怔愣,凤眼轻挑,朝她拱手一礼。 “在下黎宿,特来替好友向郡主提亲,黎州谢氏之子谢归愿与叶氏昭榆缔结良缘,合二姓以嘉姻,敦百年之静好!” 叶昭榆听着周围一片欢呼雷动,随后将目光移向一直注视着她的人身上,满目惊喜。 “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嫁与你了,就我不知?” “现在知道了,可愿意?” “愿意。” 第364章 正合她意 暮色寒风吹彻满城灯火,彤云化雨洒落八街九陌。 侯府老宅站满了人,四周灯火葳蕤,细雨如烟,都伸长脖子望着齐聚在侯府门口的三道身影。 身姿巍峨,衣袂飘决,如是山巅立群岚,便是应龙至人间。 却又褪去身份,回归本真,来此共赴一场万山难阻的欢喜。 叶昭榆看着锦衣墨冠,面色从容,清冷的凤眼中威严难掩的人,听着周围人的惊叹,眸光波动不已,微微笑了一下。 “想过再见,没想过这般突然,两大君主离朝,胆子倒是不小,不怕四海再乱一次?” 黎宿凤眸轻挑,抬了抬手,身后众人顿时捧着无数珍宝如鱼贯出,高声将聘礼唱和。 随后抬眸看向站在蒙蒙细雨中的女子,青衣摇曳,静若寒潭,倒是越发不显山不露水了。 她抬手掸了掸肩上落雨,笑了一下,沉声开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如今四海由你我镇守,想来送死,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叶昭榆看着她,眸光一敛,抬手朝她肃拜一礼。 “多谢。” 黎宿背手站在蒙蒙细雨之中,端端受了这礼,看着无数人抬着一箱又一箱的聘礼穿过她进入府内,不禁弯了弯唇。 为了这场婚礼,不惜将她请来压场。 一国之君做媒,何人敢来置喙。 此情终是入心扉,挫骨扬灰终不悔。 随后叶昭榆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侯府,萧瑶步伐轻快地跟在她的身边,看着满心欢喜的人,朝她扬了扬下巴。 “是不是很惊喜?我们可是为此将整个黎州城都踏了一遍,凡能下脚之处,你的小谢公子都让人为你挂起了红灯笼,你的前路皆是坦途。” 萧焕茸抬手摸了摸身边人的长发,随后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阿榆身后的红衣公子,缓声开口。 “你还未至黎州,小谢公子便来了信,信中言,这侯府将是你的出嫁之地,并非你的称帝之处,所以这处便空了出来,让你先去了行宫。” 他将所有东西都考虑了进去,西域君主与中原天子谁都无法低头。 但谢归与叶昭榆可以。 所以他赶在她还未称帝之前,给她一场婚礼,一场没有门第之见,没有身份之别,更没有利益纠葛,只有他们彼此的婚礼。 连媒人都不曾出自西域,而是来自第三方的南坻。 这便表明,他是谢归,阿榆要嫁的,自始至终都是黎州谢氏之子,而他要娶的,只是叶昭榆。 礼部尚书大摇大摆地随着人群走进侯府,看着四周张灯结彩,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朝着满眼喜色的女子骄傲开口。 “郡主,你可得为下官记一大功!近日下官可要张罗两场大典,累惨老夫了,必须涨俸禄啊!” 周围官吏顿时白他一眼,“你这老匹夫怎么还讹人啊,这不是你们礼部该做的吗?” “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本官……”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四周盈满欢言笑语,眉目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色将他们簇拥的人包裹。 月色撩人,玲珑几许,相思共赴,此间正好。 待将所有人安置好后,叶昭榆怀着满心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将人拉入自己的阁楼。 看着倚在窗前,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人,走过去将人紧紧抱住,长睫颤了颤,哑着嗓子开口。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揽住,感受到脖颈处的湿意,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缓缓开口。 “阿榆说过,三年之期一满,便要嫁与本君,三日之后便是约期,阿榆莫不是忘了?” “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我以为……” “任何事都得给这件事让路,纵使狼烟四起,战火纷飞,这三年之期,也从未变过,三日后,阿榆便十八了,十八岁生辰礼便是本君。” 叶昭榆一下咧嘴笑了起来,好自恋的诘兔兔。 不过,正合她意。 随后又想到什么,语气复杂,“三日又三日,我便是中原的天子了。” 他在她还未称帝之前娶她,全了他们这一路走来的相知相许,也巧妙地化解了两国的顾虑。 她还未曾是天子,他也不是摩那娄诘,不过是凡尘中最普通的一对。 谢归愿娶叶氏昭榆为妻,天地为证,山河为媒,合情合理。 可他回了西域,他便是摩那娄诘,是那高高在上的西域之主。 她的小谢公子,只有在中原时才是她的。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神情复杂的小丫头,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轻笑一声,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懒洋洋地开口。 “别急,迟早全是你的。” 叶昭榆一下瞪大眼睛,从他怀里爬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若全归我,你得来我中原。 摩那娄诘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随后抬眸望着窗外被光点晕染的雨丝,指尖摩擦着腕间金色护腕,纤长的羽睫轻敛,缓声启唇。 “本君不曾是一个称职的君主,自继位以来,未曾与臣民共济,实属惭愧。” 叶昭榆盯着他,不住地摇了摇头。 “不是,你虽然不在王庭,可王庭的大小事宜阿坦勒都会用飞鹰传给你,你都尽职尽责地处理了,怎会不称职呢?” 摩那娄诘指尖点着窗沿,眸光沉敛,轻叹一声。 “那只是阿坦勒遇事不决来问本君,本君不过指点一二。” “啥?” 叶昭榆一下直起身来,想着小谢公子在中原时日日都能收到一叠厚厚的信件,顿时看着他,拧了拧眉。 “他那么废的吗,一件事都决断不了,还都要来问你?” 摩那娄诘:“……” 摩那娄诘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随后又叹了一口气。 “阿坦勒确实过于依赖本君,本以为本君来了中原,他自己在王庭便可与那迦商量着自行决策,没想到他竟将公文也送了过来……” 叶昭榆顿时捕捉到了什么,举了举手。 “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 “嗯?” 她杏眼转了转,组织了一下语言,试探着开口。 “你当初当起甩手掌柜一走了之,将王庭一切事宜全权交给阿坦勒与那迦,是不是觉得自己活不长,刚好趁此机会磨练他们,将来你走后,他们也能护住西域?”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开口。 “那时连枝傍身,本君命数不定,他们才是本君一手培养起来的国师与君主。 只是当时动乱刚刚结束,局势尚且不稳,需要绝对的力量镇压,本君只得暂坐那个位置,待他们不再依赖本君也能护住西域,西域便彻底交到他们手中。” 所以他一直处于放手状态,只在西域深陷危急之时才会出手。 他始终觉得,那迦与阿坦勒会是一代好的国师与君主。 “那现在呢,你的命数已定,可还要放手?”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被雨水淋湿了的月亮,目光平静,缓缓开口。 “五年之内,阿坦勒必登临君位。” 他回头看着愣愣看着他的人,耳边红穗飘摇,缓缓扯出一抹笑来。 “本君将他推至人前已久,一直在告诉他,他将是下一任的君主,君无戏言,也怎可负了他的信任。” 第365章 恭喜 风过城楼,一夜之间,黎州谢氏之子谢归求娶盛安郡主的消息传遍满城。 并且三日之后,两人便要缔结良缘。 要问那谢归是谁,那自是在黎州之乱与宣和之变中为郡主冲锋在前,战无不胜之人。 随后四面八方的宾客入了江南,恍若一瞬之间坠入云梦。 碧波万顷,乌篷荡荡,远处江枫随着朦胧烟雨飘荡逐流。 那迦一身紫红袈裟,一手拿着持珠,一手撑着竹伞静静站在船头,清浅的目光落在连岸不绝的梧桐上,眼中满是惊叹。 好婉约的景。 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蓦然从他身后传来,一身姿健硕,耳挂金圆的男人双手插腰走了出来。 侧头瞥了一眼在毛毛细雨之中还撑伞的人,碧眼眯了眯,轻呵一声。 “我大漠的女子都没国师娇气。” 那迦不理他的揶揄,走到一旁坐下,紫红袈裟散在船板上,他并不在意,抬手撩了撩碧江水,音色清润。 “师兄知道将军也来了吗?” 阿坦勒抬手折了一段垂在江边的枯枝,微卷的长发散在身后,眯了眯眼睛,轻哼一声。 “不让来也来了。” 随后一下将手中枯枝掰断,微微一用力便成了齑粉,目露凶狠,咬了咬牙开口。 “明明是我西域君主娶妻,该大肆操办的是我西域!结果我们倒成了观礼的了,倒让中原与南坻出尽了风头!” 那迦将手从水中移出,微风一吹,冷的彻骨。 可这份冷,与雪域的寒相比,倒是不值一提。 随后看了一眼满脸不爽的人,抬手指了指跟在身后一眼望不见头的货船,平静开口。 “这就是将军备了三十六船贺礼来此的理由?” 阿坦勒回头看了一眼江面上飘扬着的船帆,每一条船上都有昭冥司的人拿剑镇守,顿时骄傲开口。 “那是,不能让他们将我西域比下去,这可是来自我西域三十六国的珍宝,聘礼不让送,贺礼难道还不让送?我们君主的排面当然要由我大漠的勇士来守!” 那迦:“……”干得真好。 侯府内,叶昭榆穿着一件浅金色衣裙,袖摆与肩头绣着大片大片的鎏金莲纹,微风一吹,流光溢彩。 她看着还在一箱一箱往府内抬的聘礼,微微咂舌。 小谢公子莫不是把王庭都搬空了,已经抬了一天一夜,还不消停? 他莫不是冲着三天三夜去的? 随后绕过假山流水,穿过几簇洞门,来到一处雅致的庭院。 隔着簌簌修竹看着背手站在窗前的人,杏眼一挑,抬脚走了过去。 “小谢公子给了陛下多少好处,才能请动您亲自来跑一趟?” 黎宿回头看着抱臂倚在门上,一脸好奇地看着她的女子,眼中扯出一抹笑来,朝她挑了挑眉。 “你觉得是何好处?” “应该是,西域广开门路,南坻从此可与西域互市通商,两国互通有无,一起做强做大。” 黎宿走到桌边坐下,抬手倒了两杯热茶,自己端起一杯浅呷一口,看着她,轻啧一声。 “你倒是了解他。” 叶昭榆也走过去坐下,端起另一杯喝了一口,浅金色衣摆铺了满座,大气恢宏,抬手摇了摇手中茶盏,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我和他可欠了陛下不少人情,陛下想要人家怎么还?” 黎宿看了一眼朝她眨着眼睛,故作姿态的人,轻笑一声,随后指节叩着桌案,凤眸流转,缓缓启唇。 “与西域一样,并且三十年内,不可与我南坻挑起战端。” 叶昭榆靠坐在椅子上,眼中盈满浩瀚威仪,掀起眼帘看着她,缓缓开口。 “放心,本郡主爱好和平,非必要都是以理服人,陛下的要求完全可以接受,还能再赠你一条,我中原愿与南坻通婚,结百世之好。” 黎宿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她,目光幽深。 “那我南坻的女子是嫁还是娶?” “看他们自己,嫁娶自由。” 黎宿抬手将茶盏放在桌上,略带威严的眉眼舒展,眼尾扫过悠然喝着茶的人,点了点头。 “可。” 叶昭榆顿时大笑一声,看着她,朗声开口。 “待我即位之后,诏书便会送去南坻。” 黎宿点了点头,看着脱去了所有天真率性,愈发持重端沉的女子,缓声开口。 “盛安,恭喜。” 叶昭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弯唇笑了笑,拿起茶盏朝她举了举杯。 “恭喜。” 喜,她们都赢了。 接下来的三天,黎州城内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客从八方而来,将城中喜色添染。 直至大婚前的傍晚,门口的唱和声才停了下来。 江山为聘,也不过如此。 叶昭榆撑着下巴坐在窗前,身后巨大的屏风处挂着一件繁复无比的曳地婚服,流动的缎面上跳跃着庄重威严的金纹,衣袖与裙摆翩然展开,犹如火凤欲飞九天,暗金流火彻夜烧灼。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此时小谢公子在干什么。 阿娘说,成婚前三日,新人不可相见。 她已经有三天没见过诘兔兔了。 止夷山上,林涛翻涌,簌簌枯叶如千山坠雪飘洒而来。 摩那娄诘与贺衍对坐在云中看台,周围暮色暗沉,只余几缕光影透过云层照来。 贺衍看着匿在暮色中的身影,周身气势端沉从容,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眼眸轻动,扯了扯苍白的唇角,叹息一声。 “我这辈子算无遗策,未曾有过后悔,苟延残喘至今,谋得天下大局,总觉得未曾对不起谁,可如今想来,独独对不起你。” 四周草树云烟,寒潮涌动,将他的叹息散在风中。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轻轻动了动,看着桌案上的棋局,长指捻着一枚棋子落下,轻声开口。 “善弈者谋势,不善者谋子,世间的安乐都是从最离乱的战火中孕育出的,无人能够幸免。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她若不争,死的便是她自己,您为她与侯府谋了半生,才换来如今的生途,对得起任何人。” 他若站在他的位置上,他也会那般做。 自己都站在刀尖上了,我还管旁人痛与不痛? 泛滥的同情只会害了自己,想从死地往上爬,就得不顾一切。 贺衍看着不起一丝波澜的人,摇头笑了笑。 “你倒是不在意。” “结局未有遗憾,再纠结下去不过徒添烦恼罢了,只是……” “只是什么?” 摩那娄诘眼眸微转,指尖敲着茶盏杯壁,缓缓开口。 “在见到我之前,您未清楚宣远将军想要什么,可此时西域已经入局,您当时想做什么?” 贺衍捻起一枚白子落下,唇角扯出一抹笑来,淡声开口。 “弑君罢了,四海烽烟若起,盛京的防御便会式微,届时我会带着榆丫头杀进皇宫,了结了那昏君,而北幽,依旧由你西域解决。”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落下最后一子。 “你们还真是默契万分。” 一个想要弑君,一个想要改朝换代,大轨迹并无偏差,难怪能一局走到最后。 贺衍笑了一下,随后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垂眸看着叶片上的脉络,眸光轻眨,缓声开口。 “明日榆丫头便要嫁与你了,那丫头吃了太多的苦,你莫要辜负了她。” “放心,谢归此生绝不负她,若违此言,永坠阿鼻,不得善终。” “好,好,那贺叔便放心了。” 第366章 丹参帕忒 “想见她?” 贺衍看着漫不经心地望着孤月的人,缓缓开口。 “是。” “下山去吧,你与她之间应该没有这么多的规矩要守。” “谢归告退。” 层林阴翳,光影暗沉,蜿蜒回转的山路上,一人秉着夜色一路往下。 此时侯府后院,屋顶上歪歪斜斜地坐着几道人影,浓郁的酒香将周围夜色熏染。 一人猛然从几道人影中坐起身来,鬓发两侧的红穗晃荡不已,朝着一身浅蓝色衣裙的女子含糊开口。 “唔…这就是你说的…丹参帕忒?” 闻言,对方回头看她一眼,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她喝得通红的脸,轻啧一声。 才几口下肚就喝成了这个狗样子,不行啊。 随后她屈着腿坐在一旁,拿着酒坛朝着同等姿势坐在周围的人举了举,眸光潋滟十足,悠然开口。 “明日我就要大婚了,今夜是我单身的最后一天,当然要痛饮一番!” 黎宿喝着手中的酒,闭着眼睛听风,感受着烈酒在胸腔中烧灼,热烈又熏然,配着冷冽的夜风,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随后她抬眸看了一眼不停往嘴里灌酒的人,凤眸轻挑,音色撩然。 “你若是喝得不省人事,明日可没人敢替你去成亲?” 坐在一旁的丹娘一袭水袖朱衣,青丝高高挽,暗红发带缠着青丝在风中纠缠,闻言,抬起食指摇了摇。 “多虑了,我们会不省人事,她都不会。” “哦?” “她给自己喝的是最普通的果酒,给我们喝的却是最烈的九酿春。” 扶着萧瑶坐在一旁的月牙顿时凑过去闻了闻,恍然大悟。 “果然如此,姑娘你太黑了!” 叶昭榆嘴角一抽,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不喝拉倒,我还心疼我这几坛九酿春呢!” “喝喝喝,嘿嘿……” 黎宿:“……” 片刻之后,屋顶上的人影越发东倒西歪。 月色微醺,寒夜醉人。 丹娘迈着略微不稳的步伐走到叶昭榆面前,将手中酒坛往前一推,扬声开口。 “姑娘,我敬你,除了主人,我李云丹还是头一次这么佩服一个人!” 叶昭榆杏眼一挑,拿起酒坛与她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耳边絮语不断。 “你说你怎么这么能扛呢,那般崩溃绝望都不曾垮掉,随便拎出一件事都能让人疯掉,你竟还能逆风翻盘……” 黎宿赞同的点了点头,眼底染着几分薄醉,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微屈的长腿上,嗓音华丽散漫。 “本以为西域一旦牵制住中原的火力,你便会找机会去西域寻求庇护,没想到,你竟自己杀到了最后。” 叶昭榆抱着酒坛哼笑一声,“别对我这么没信心好吧。” 随后她收了嘴边的笑,眼底涌动着无限冷意,缓缓启唇。 “是他毁了我的一切,凭什么要逃的人是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会在中原,会一直在中原,他不死我便不休,直到大盛与他在我眼前覆灭。” 黎宿弯唇笑了一下,“正因如此,郡主才更值得敬佩。” 不是退缩,而是抗争,不是等待,而是击杀。 纵使万物阻我,不死便不屈。 不过,她很好奇。 “萧徜彻底激怒了摩那娄诘,虽然西域铁骑被你推至边界,但就当时的情况来看,不见得他想退让,中原,他势在必得。 最后却还是归了你,不要说是你二人的情意作祟,大是大非面前,这点情爱不值一提。” 叶昭榆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眼底细流涌动,抬手将散在脸侧的发丝别在耳后,缓缓启唇。 “他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赢给他看,我若赢不了,中原外围的西域铁骑便会亲自杀进盛京,中原便得归他西域。” 所以,她输不得一点。 黎宿指尖点着膝盖,凤眸幽沉,微微点了点头。 “还算公平,既全了你的情,也全了众将士万里赴戎机的义,不错。” 丹娘看着她们,微微咂舌。 她竟不知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还好姑娘与怀远军争了一口气。 萧瑶晃悠着脑袋听到现在,随后双眼迷离地看着她。 “我还是不懂,既然你那么爱他,直接跟他走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留在中原?” 向来如此的啊,女子爱上一个人后,都会心甘情愿跟那人走的啊。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微微笑了笑,眸光清浅透澈。 “我爱他,但这辈子我并不想只做他的妻子,我有自己的抱负与追求,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除却身上万重雪,何日方知我是我? 她爱他,她也爱她自己。 黎宿抬眸看着周身散发着强大力量的人,弯唇笑了一下。 “你该来我南坻。”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摇了摇头,拿着酒坛朝她走了过去,悠悠开口。 “我就该在这里,你上次说,我想要的,难如登天,如今,我便要在这里去登那天,我会让你们看见男女主权并行的那一天!” 坐在屋顶上的众人仰头看着站在月下的女子,恍若世间再无人与她匹敌。 心头一热,朝着她扬了扬手中的酒。 “我们等着那天!” “看见没,我们阿榆可上进了,心里也不全是你。” 叶问荆抱臂靠在雕栏之下,看着屋顶上散乱的人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抱臂倚在廊间,周身衣袂随风飘摇的人,幸灾乐祸道。 摩那娄诘瞥他一眼,懒懒开口。 “没关系,眼里只有本君也是可以的,本君不挑。” 叶问荆:“……” 随后想到明日他就要将阿榆娶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眼睛想尿尿是怎么一回事? 随后看着对方,冷哼一声。 “明日拦门,本将军可不会手软。” 摩那娄诘目光缓缓落在屈着长腿悠然坐在屋顶上的藏蓝色锦衣女子身上,挑了挑眉。 “不见得你能拦得住。” 第367章 大婚之日 晨钟敲响,烟雨初霁,天光破开云雾唤醒整个中原大地。 从苍穹俯瞰而下,处处披霞挂彩,喜乐齐奏,万钟美酒大宴宾客如云。 黎州城内,千丈软红从重檐楼阁披散而下,五步一系,十步一扬,朦胧水雾之间漫出嫣红云团,好似一夜之间凛寒尽散,花开满城。 叶昭榆坐在铜镜前,听着屋外热闹无比的声响,任由身旁之人为她梳妆描眉。 一袭锦绣流霞冠服曳地而出,三千青丝盘成扬凤发髻,额前描着鎏金莲纹,长长的金铃步摇自发侧缓缓垂至腰间。 眼含清波,香腮凝雪,顾盼之间,芳泽绝艳,灯火一映,人面桃花。 实乃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萧焕茸抬手为其点唇,亲手为自己的女儿添上红妆,随后吉时一到便要送她出阁。 拿着画笔的手蓦然颤了颤,一滴泪猛然砸在妆台上。 “明明阿娘记得,阿榆还是那么大一点,去哪都要黏着阿娘,怎么转眼间便要嫁人了?” 叶昭榆看着红了双眼的人,抬手去拂她眼角的泪,轻轻笑了一下。 “不知不觉,茫然又一年岁,阿娘,阿榆也长大了,以后换我来守着你。” 萧焕茸收了泪意,重重点了点头。 “好,换阿榆来守阿娘。” 随后拿起最后一根发簪簪在她的发侧,缓缓开口。 “中原战乱刚刚结束,谢归便来信与我商量了你的婚事,他早已请了宾客,也定好了你们的新宅。 虽然提亲与迎新之间只隔三日,但他却已准备了半年之久,还望阿榆莫要觉得此次大典匆忙潦草。” 叶昭榆摇了摇头,“怎会觉得潦草,明明满心欢喜,他何时来迎我,我都会跟他走。” 今日黎州城内万人空巷,众人纷纷绕着江岸而站,隔着河岸看着长街之上一眼望不见头的队伍。 四周顿时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这队伍咋这么长?” “你当谢公子西域的朋友是摆设吗,昭冥司十八位狱主外加大将军与国师,能不多吗?” “还有还有,那南坻的女帝也被他请来了,人家的亲卫可也不少,就这排场,简直空前绝后!” “啊,那这要怎么拦门,随便出一个便能抢了人就跑路,还拦什么!” “呵,你当我们镇国大将军是摆设吗?” …… 蜿蜒浩荡的队伍前,一人一袭厚重的鎏金大红冠服,袖摆之上用金线镶绣着古老繁复的花纹。 大片大片的金纹图案浮在衣摆之上,长风一吹,流光溢彩,好似雪域之巅的圣灵之花。 天光落在他身脸上,醉玉颓山之姿,千秋绝艳之貌,配着一身大红喜袍,惊鸿弄影可抵星辰。 勾着缰绳,看着抱臂从街头站至街尾目光不善的众人,随后将目光落在领头的人身上,挑了挑眉。 “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苛刻。” 叶问荆一身暗红锦衣,抱臂看着骑在马背上,通身贵不可言的人,朝他咧了咧嘴,带着十足的痞气。 “想娶走我中原最尊贵的女子,可没这么简单,过不了我们这一关,想都别想!” 随后目光一凛,大喝一声。 “怀远军何在!今日能不能让新郎官急一急!” “能!” 此起彼伏的声浪顿时响彻整个街头巷尾,怀远军各部首领血一热,瞬间摩拳擦掌起来。 丹娘紧了紧腕间护腕,站在最前方,看着迎新的队伍,眼尾一勾,出拳对准前方。 摩那娄诘眼眸轻挑,坐在马背上,朝着身后抬了抬手。 “本公子今日能否抱得美人归,便仰仗各位了。” 在他身后,黎宿与阿坦勒分站两侧,那迦手持念珠站在中间,身后跟着十八位风英姿飒爽的少年,再往后,是无数来迎亲的近卫。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便瞬间飞身而出,带着一股势不可挡之势。 叶问荆拳风一扬,顿时将想闯过去的人拦了回去,眼中烧着热意,刚要上前,便被一人擒着肩膀甩了回来。 只见那人凤眸微抬,看着他,缓缓开口。 “你的对手,是我。” 他直直盯着她,蓦然咧了咧嘴,飞身迎了上去。 “那就得罪了,陛下。” 另一边,萧瑶跟在月牙身后,看着突然打起群架的众人,眨了眨眼睛,目光不断在人群中逡巡,随后在一人身上锁定。 她抬手拍了拍月牙的肩,郑重其事地开口。 “这里交给你了,我去解决那个人。”说完抬脚便朝某处走去。 人群之中,画殷飞身至一人身前,猛然攥着那人一甩,“哗啦”一声,瞬间将人砸进不远处的水面。 正要解决下一个人,肩头猛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目光一凌,手作鹰爪顿时袭了过去。 当目光触及到来人的脸后,瞳孔一缩,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萧瑶愣愣地看着他,随后闭着眼睛朝他大吼。 “你敢凶本公主!本公主不理你了!” “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随后气冲冲地离开,画殷顿时追着人去。 坐在马背上,将一切看的一清二楚的小谢公子,“……” 我方损失一员大将。 直到风过午时,迎新队伍才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地闯到侯府门口。 叶昭榆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把翠羽鎏金团扇,眼尾锦绣嫣然,听着隐隐传来的一阵欢笑,不禁弯了弯唇。 终于来了。 思绪刚落不久,阁楼之下便传来一阵热闹的欢笑声。 她拿好团扇,等着人来,蓦然间,听见窗边传来一声轻响。 她愣了一下,抬脚走了过去,推开窗扇,便见一根金丝悠悠嵌在窗边,而金丝的另一头,缓缓立着一人。 见她看来,朝她弯了弯唇,眸光潋滟,薄唇轻启。 “过来。” 她低头笑了一下,不走寻常路啊。 随后看了一眼楼下,杏眼微眨,足尖一点,踏着金丝而去。 “郡主不可……” 丫鬟和喜娘顿时一窝蜂地冲到窗前阻止,却只能看见凤冠霞披骤然在她们眼前展开。 身姿翩然,步履如飞,一身锦绣如九月流火在空中烧灼,绯色鲛纱映着日影流光涌动。 惊鸿一瞥,如是赤凤衔月来,又如神女落人间。 众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见她踏至一半,又有人飞身而来,揽着她的腰带入怀中,随后将人打横抱起,缓缓落至地面。 抬眸看着众人,眼中笑意盎然,脸上满是风发意气。 “人我带走了,还望诸位乘船观礼,今日宴至天明,不醉不归!” “好!” 众人簇拥着两人离去,踏上画船,绕着城中江河,顺流而下。 碧波万顷,十里娉婷,无数花瓣从侍女手中倾撒而出,天边云雾连着群山哗然。 跋涉三载相思辗转,今日终是抱得人归。 叶昭榆与摩那娄诘站在船头,红衣如火,倾城绝艳,抬手对着黎州万民一拜,随后对着萧焕茸与贺衍一拜,最后抬手朝着对方一拜。 相思已满,良缘合缔,山河为证,此情不渝。 第368章 洞房花烛 清风嘉许,夜色葳蕤,满城红烛一夜开遍,山与月色共赴沉醉。 止夷山下的某处宅院依山傍水而建,周围亭台楼阁雕栏画栋交相成趣。 山岚似织,林泉响韵,白鹤与飞,触手可及。 四周红幔飞舞,宾客盈门,尽醉醺醺,歌缓缓,语低低。 空中楼阁,一人身着紫红朗裟,垂眸看着楼下被众人围在中间敬酒的一对璧人,眉眼间沾着烟火气,鲜活地好似踏着红尘走出来的谪仙。 眼底不禁溢出一抹轻叹,摩挲素月,俯仰之间恍若已过千年。 师兄,终是坠入凡尘了。 叶昭榆端着酒碗,另一只手牵着身旁的人,十指相扣,衣摆相叠,并肩站在人群之中,抬眸看着周围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嘴角扯出一抹明艳至极的笑,抬起酒碗,朝着众人开口。 “一个一个来!今夜不醉不归!” “唷!真的假的,不洞房了啊!?” “真真的!来来,谢老头,我先敬您一个!”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摩那娄诘拎着一坛酒跟在她的身后,眼中满是纵容。 看着她穿梭在人群中,将所有人敬了个遍,笑语相谈,酒中尽欢,好不快活。 好似一簇明艳至极的春色,在凛冽寒冬中开出了三月的热烈。 没有墨守陈规的礼俗,只有新婚之日的大喜,她要和每一个人分享这份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的酒坛也不知扔了几个。 他眼底染着几分薄醉,看着还摇摇晃晃往人群中钻的人,抬手将人打横抱起,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霸道凛然。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高昂的欢呼声,他弯了弯唇,看向众人,眼底笑意纵横。 “诸位尽兴,谢某便先退了。” “别走啊,说好的不醉不归呢?” “她醉了,如今得归我。” 说完不理众人的调笑,抱着人大步离去,大红衣摆扬在风中。 新房门口,侍女站在门外静静等着新人回房,蓦然间,一阵飘渺的叮呤声由远及近。 她闻声抬头,便见一人踩着金纹玄靴缓步走来,红衣招摇,华颜胜雪,怀中还抱着一人。 长长的金铃步摇荡在空中,随着他的走动,一步一响。 场面绮丽万分,似梦中云,云外雪,雪中春,惊艳到了极致。 摩那娄诘抱着人经过她,缓步走进新房,看了一眼迎上来的喜娘,沉声开口。 “下去吧。” “是。” 随后他抱着人去了床榻,将人放下后又走到案前,将合卺酒取来,看着歪歪斜斜坐起身来的人,弯唇笑了笑。 “还有酒,要喝吗?” “要!” 床上的人眯着眼睛举起了手,随后接过他手中的玉杯,嘴里还念念有词。 “恭喜我们诘兔兔喜结良缘,这喜酒我干了!” 摩那娄诘顿时低低笑了起来,眼中醉意朦胧,往里是化不开的浓墨,隐着十足的危险,抬手与她共饮了合卺酒。 玉杯落地,指骨如玉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庞,指尖按在她的唇瓣上,看着嫣红的口脂在他指腹上化开,目光一点一点加深,好似再也关不住眼底那匹饿狼。 红艳艳的口脂缓缓抹在她的锁骨上,恍若白玉之中混入一滴鲜血,红白相衬,艳丽到了极致。 他呼吸骤然一滞,目光热的发烫,抬手解了她的衣带,低头狠狠吻在她的唇上,带着几分疯狂。 叶昭榆身体一颤,随后仰头回应着他,衣衫从肩头滑至腰身,密密麻麻的吻由脖颈移至身前,酥麻缓缓蔓延全身。 她眼中七分醉意变成十分,额头细汗打湿了脸侧发丝,周围的热气仿佛在不断蒸腾,煎熬地她有些不耐。 抬手摸了摸他的腰,隔着衣物都被他烫的心头一颤,仰头咬着他颈侧皮肉,轻轻喘息。 “脱衣服。” 一阵低笑缓缓传来,音色沙哑撩拨,凑到她的耳边,耳垂上的暗红坠子扫在她雪白的肩头,又凉又痒。 “想不想看脱衣舞?” 叶昭榆长睫微微一颤,目光迷离地看着兴致高涨的人,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还不等她同意,腕间便传来一阵凉意,随后腰间一紧,蓦然被一阵大力牵扯着落入房中。 散乱的衣衫旋出一朵花来,发侧两边的金铃步摇在空中划出一抹翩然的弧度,雪白的肩头露在空中,红白相映,活色生香。 她微微瞪大眼睛,看着腰间,脚踝,腕骨都被金丝缠绕,手不受控地抬了起来,一牵一舞。 随后朝着牵动金丝的人飞去,滢白的指尖落在他的眉心,滑过鼻尖,薄唇,自喉结往下,随后停在腰间。 “哗啦”一声,鎏金腰带落地,金丝牵着她的右手剥开外袍,随后一层一层往里。 层层衣袍滚落,入目便是紧致无比的腰腹与胸膛,上覆一层薄汗,湿漉漉地喘息。 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好蛊。 猛然间,腰间又是一紧,瞬间朝着眼前扑去,唇瓣擦过他的胸膛,留下一抹红痕。 摩那娄诘眯了眯眼睛,感受着柔软的唇瓣落在自己的锁骨上,温热的指腹滑推过他的胸膛,眼中欲色逐渐深浓。 还不够。 他抬手将人抱起,一点点往下压。 叶昭榆微微蹙了蹙眉,目光迷离的看着他,烛光晕染着他的面容,只余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夜色中晃动。 隐隐间右手又被金丝撩起,控制着拔出发侧的金铃步摇挂在床幔之上。 红纱落下,喉间的闷哼瞬间泄出,耳边传来一声极致地喟叹。 她死死抱着他的脖颈,感受着铺天盖地的欢愉衡冲执撞而来。 目光发散间看见床幔上的金铃不断晃动,耳边叮呤之声不绝,每一声都响到了极致。 夜色被无尽的温柔包裹,星河欲转间,将每一次颠簸都送到最高处,疯狂又肆意,带着无限掌控与占有欲。 叶昭榆不知在夜色中颠簸了多久,只知那夜耳边的叮呤声未曾停止…… 第369章 大结局上 暗哑的光线笼罩着整个江南岸,青瓦小楼绕着曲水长廊匿在悠悠暮色中。 一缕微光透过窗牖落在屋内的大红帐幔上,风一吹,一阵清脆的叮呤声随着室内的旖旎散在风中。 闻声,红色纱幔里的身影蓦然缩了一下,偏头将自己的耳朵藏进被褥中,像是对这声响不太待见。 躺在身旁的人琉璃色的眼眸弯了弯,撑着下颌看着她的反应,低低笑了起来,嗓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酥麻麻的满足,透着擦拨心弦的诱惑。 叶昭榆心尖一颤,动了动手指,全身酸软难耐,不自觉地嘤咛出声。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脖颈处又传来一阵酥麻,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入眼便是床幔上随风摇曳的金铃。 她眉头顿时一拧,嘟囔一句,“别亲,再亲下去都成敏感肌了……” 发出的声音却将自己惊了一跳,嘶哑的像是经历了一场歇斯底里的大喊。 身上的人轻笑一声,指骨如玉的手抚着她的脖颈吻至颈窝,黑缎般的长发散在她的肩头,音色慵懒,好似浮着一层撩拨心弦的雾气。 “难受?” 叶昭榆嗯了一声,侧头将脸埋入他的掌心,嗓音嘶哑绵软。 “腰疼,嗓子也疼,都怪你。” 从昨晚到现在,她滴水未进,现在回过神来,都饿得有些发懵。 蓦然间,一阵暖流拂过腰间,大掌裹挟着舒缓至极的内力慢慢揉着她的腰腹,将酸疼至极的症结揉开,带着一股暖洋洋的熨帖。 “司葵备了药浴,先用膳,还是先泡一会儿?” 叶昭榆侧身贴着他,肌肤相亲,感受着他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揉着她的腰侧,眯了眯眼睛。 “洗漱完再用膳。” “好。” 半个时辰后,叶昭榆裹着一件外袍被人抱着出净室,湿漉漉的长发散在周身,圆润的杏眼也泛着一股水汽,清透至极。 好似一朵濯清涟而出的芙蕖,清滟葳蕤,明媚净洁。 她抬眸看着就一会的功夫,桌上就摆满了饭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急急开口。 “快抱我过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摩那娄诘无奈地笑了笑,抱着人缓步走了过去,发尾坠着晶莹的水珠没入腰身,洇湿一片。 叶昭榆盛了一碗肉粥喝了起来,任由身后之人为她擦拭着长发。 她咽下一口粥,缓缓开口,“吃完再弄。” “无碍,一会儿的功夫。” 叶昭榆咬了一口云饺,随他去,悠悠用起膳来,四处瞟了瞟。 视线从窗口往外看去,依稀还能看见远处江面上摇曳着一艘渔船,水面沿着青山环绕,暮色苍茫间隐隐还有几只白鹤飞越山涧。 她不禁弯唇笑了笑,咽下一口鲈鱼,朝着身后的人挑了挑眉。 “还挺会挑地方,诗情画意的,有品。” 随后又想到什么,眼眸眨了眨,喃喃开口。 “我们快一日未曾露面了,来的宾客也没去安排,怪不好意思的……” 摩那娄诘放下手中一缕不带水汽的长发,又拿起另一缕擦了起来,身后的大红喜烛泪洒满案。 闻言,琉璃色的眼眸轻挑,缓缓启唇。 “来人自有去处,阿榆不用去管,要是有人问起为何迟迟不肯露面,阿榆可以说,是本君……欲求不满。” 最后几个字咬着字音贴着她的耳廓落下,热气氤氲,带着几分促狭的勾人意味。 叶昭榆一口鱼汤呛住,捂着胸口大咳起来,眼中泪光涟涟,转头瞪他一眼。 “不知羞!” 随后又听见风带着床幔上的金铃叮呤不已,终是没忍住抬手指着床幔咬牙切齿道: “把这破铃铛给我扔了!有多远扔多远!” 她现在听见那声音就脑壳疼。 无比后悔选了这么一个步摇,到头来被他玩起了花来。 这人,焉儿坏! 吃完饭后,叶昭榆穿着一件雾蓝色长裙,外罩一层薄纱,和小谢公子并肩走在楼阁间的长廊中。 傍晚的风还带着几分温柔,轻轻柔柔地吹着衣裙最外层的薄纱,上面绣着的一簇簇的蓝白色木槿花瞬间绽放,清婉中又透着无限大气温柔。 四周光线昏黄,远处水天一色,大片大片如火烧的彤云浮在空中,光影交叠,如梦似幻。 她眼中满是暖黄色的光芒,耳边又猛然听见一阵欢笑声从楼下传来。 她垂眸望去,只见一穿着杏色衣裙的小丫头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身后一异域少年轻轻推着她的脊背,时不时换来几声欢笑。 叶问荆抱臂靠在廊间,高扬的马尾随风飘扬,懒洋洋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动静,随后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朝着屈腿坐在一旁的女子搭话。 周围或站或蹲着不少人,皆满眼调笑地看着兢兢业业推着秋千的人,脸上洋溢着几分爽朗的少年气。 她猛然停在原地,任由周围长风吹着她的衣摆,视线定格在楼下,眸光波动不已,喃喃开口。 “我们……本该如此的。” 摩那娄诘走到她的身边站定,暗红衣袖簇拥着雾蓝色的袖摆,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眼底带着几分风雪后的叹息。 “至少,守住了他们。” 叶昭榆目光挪到坐在秋千上,笑的肆意无比的人身上,眸光复杂,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笑来。 “是,守住了。” 她偏要带走她,是想守住曾经那个自己,和……那个小孩一样的小丫头。 她莫名有些想哭,周围的一切光景都美的像梦一样,是得偿所愿,也是怅然若失。 站在那画里的,本该还有几人,本该还有的…… 一只大手将她揽进怀里,抱了抱满身悲戚茫然的她,轻叹一声。 “这一路走来颠簸辗转,伤春似旧,又春心如酒,这样的结果倒还配得上这一路上的血雨高歌,是苦尽甘来,亦是得偿所愿。” 叶昭榆咧嘴笑了一下,一阵打趣又瞬间将她拉入现实。 “干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萧瑶欢快的荡着秋千的动作一顿,瞥见楼上抱作一团的两人,顿时眉头一挑,朝着两人大声开口。 周围的目光瞬间集中去了楼上,看着搂搂抱抱的两人,纷纷啧啧开口。 “醒这么早?天还没黑呢,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啧,床板该塌了吧,怎么不叫人重新换一个?” “这孩儿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是不知该跟她阿爹姓还是跟她阿娘姓?” “公子好腰啊,我们姑娘也是有福之人呐。” …… 摩那娄诘抱着人轻笑一声,看着楼下调侃不已的众人,毫不避讳的侧头亲了亲怀里人的脸颊,笑着开口。 “美人在怀,自是爱不释手。” “咦~” 楼下顿时传来一阵促狭的怪笑,叶昭榆眉间郁色一扫而空,看着楼下笑意盈盈的众人,懒洋洋地靠在身后人的胸膛,眼中满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得失无常,终成所愿。 第370章 大结局下 三日后,黎州城内洪钟敲响,大地震荡,四海来朝。 四周旌旗蔽空,庄严肃穆,无数人百里登楼,凝望群山。 今日郡主携文武百官登临止夷,大祭英豪,掀开浩大篇章。 此时止夷山下站满了人,官服巍巍,面容寂寂,看着一身厚重冠服的女子在千万人的簇拥下踏上青阶。 十二章的纹路覆在黑红的缎面上,清寂的眼眸落在前方曲折回还的长阶上,周身枯荣尽抛脑后,端的是金昭玉粹的天子威仪。 叶问荆携一众武将跟在她的右后,裴朝领一众文臣走在她的左后,身后站满了手持刀盾的怀远军,以剑击盾,和歌而作,唤漫山英灵来贺。 摩那娄诘以谢归的身份走在叶问荆的身后,看着一步一步向着高处去的身影,身姿巍峨,正气凛然。 周围山风随着她每踏一步,便翻涌一度,万千落叶肆虐纵横,似是群山来贺,万物哗然。 他不禁弯唇笑了一下,傲骨风中来,万山不敢怠。 钟声杳杳,刀剑击催。 叶昭榆走在闭着眼睛都能辨认方向的山路上,宽大的袖摆抚过路边野草,目光掠过蜿蜒向上的青阶。 好似每一段路都站满了人,越过重山万壑,来到她的面前。 她抬脚走过第一段路,风盈于袖,衣袍翻飞,眉目间皆是散不尽的痛楚。 似是看见光影之中,一头戴狼牙额饰的少年玩着双刀扬着下巴朝她逆光走来,眼中皆是矜骄傲气。 “怎么?不认识本大人了?” 她指尖猛然一缩,听着周围风声,眸光波动不已,最终万千思绪化作莞尔一笑。 藉将军,再也没有人敢逼我跑了,这座荒山,如今已困不住你我,我们都自由了。 俗世让我失约两场,往后的燃灯节我都会带着格桑花去见你,你在风中,也一直在心中。 随后身形穿过光影稳步向前,长风一路相送,目睹她咽下万千苦楚仍不言降。 走过第二段路,眼中痛楚尤甚,像是刀子割切着筋骨,连着骨头都要碾碎。 她含着泪咬着牙往上走,山间光影坠落,松柏簌簌,好似隔着时空再见了一次满袖清风的定安侯。 在他身后,是百代人写了一重又一重的忠勇,成就了一出千年往复的绝唱。 “阿榆,我这一生守了一辈子的明堂,无愧,无怨,无悔,往后的路,阿榆也要自己去走,不要怕,这世间无人可敌我儿。” 她长睫颤了又颤,咬着牙擦着光影走过,随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潮涌动,好似有一人默默退至人海。 她含泪笑了一下,随后踩着满途骸血,踏上最后一阶。 抬手接过祀官手中的酒,连洒三杯,迎着狂风,大敬满山英灵。 “天下纷纭,群雄大乱,叶氏先祖力战外敌,内平暴乱,辅君王以百代,卫皇命以生死,定忠勇为碑界,护皇权以永世。 然,百代忠烈不过一梦荒唐,君心似刃屠戮忠骨良将,苦尽苍生皆是堂上君王。 这样的王朝我叶氏不愿再守!叶氏昭榆今为逐鹿而来,漫山刀剑断这万重枷锁! 从今往后,这江山国政由我来守,太平盛世由我来谋,我自做那皇权之上第一人!” 她的话音刚落,漫山层林响遍,铁骨铿锵犹鸣,似是激烈地应和着她的宣言。 她抬眸看着众人肃立阶下,满眼热切地望着自己,目光落在群岚涌动的山巅上,看着站在最后一段路程上的人影。 翩翩玉树映风前,侪辈如君最少年,他轻倚盛世,手摇折扇,风流如许。 “终有一天,孤会将百里之外,乃至千里之外,都变成盛京的样子,让大盛百姓身安于世,无忧无愁,让蛮夷之邦闻之丧胆,龟缩不前,更让四海宾服,万邦来朝!” 她转身接过祀官手中的高香,在众人的注视下祭拜天地人神。 表哥,你的理想,阿榆替你完成,中原,一定会走向你我想要的样子。 香烛插上的那一刻,周围鼓声骤急,数万将士齐呼,声势浩大,直震九霄。 她宽袖一甩,蓦然转身,衣袍猎猎,垂眸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扬声开口。 “吾既顺承天命,天下之事乃吾之事,吾自恭躬往之,守疆土,护万民,卫我大昭永世安康!” 众人与群山在她脚下俯首称臣,热切激昂的高呼随着山风响彻四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八岁的帝王,收起满身尖锐,自腥风血海走来,到盛世太平中去。 “哐当” 三枚铜钱应声落下,苍白的手抚摸着铜钱上的纹路,清浅的眸子落在案上,毫无血色的唇弯了弯。 “大昭国运,昌盛兴隆。” 随后双手蓦然垂落,遥遥只见一人青衣白发垂首坐在云中看台,周围白鹤与飞,声唳于野。 最是惊鸿留不住,鹤衔远山归人渡。 余生三卦,一卦盛安,二卦盛安,三卦国运。 昭元元年,临冬。 盛安郡主祭拜漫山英灵,大赦天下,正式登基为帝,史称昭元帝。 随即广布天下,八方聚才,尚能尚贤,以图大治。黎州史无前例,天降瑞雪,福泽万民。次年,天下大穰。 昭元五年,初春。 西域君主易位,谢归归于中原,西境权柄尽归他手,愿镇西境百代无虞。 同年九月,第一批女子踏出学府,与一众学子殿阁求仕,同登青云。 昭元十年。 裴朝撰写完一部《大昭律令》,集数朝之精粹,取新帝之先明,历经十年成此佳作,上警皇权,下惩十恶,乃迄今为止最完善的一部律法。 往后百年皆循此法,后世百代惊叹不已,裴相功德,青史绝唱,万世永芳。 昭元三十三年。 四海承平已久,裴朝辞官归隐,大昭迎来当朝的第一位女相。 三月后,帝传位于太子谢聿,随后与谢归周游列国,品四海之安乐。 新帝即位,改年号为昌平,继续承其母皇之志。 昌平二十一年。 昭元帝崩于黎州小榭,同一时刻,谢归与之相拥而眠,大雪三日,万物同悲。 天子亲自扶棺入止夷地宫,合棺同葬,生死相依。 光阴百代,岁月逐流,争夺纷扰从不间断,却再也未曾见过那波澜壮阔的抗争与求存…… 阿榆x诘兔兔1 昭元五年。 西域君主易位,西域三十六国与昭冥司尽归阿坦勒之手,摩那娄氏长达数十年的统治彻底结束。 雪域之中,一人站在三千长阶之上,一身紫红朗袈随风翻飞,四周都被大雪盖成了白色,风雪攒动,洁净无瑕。 他手中拿着念珠,抬眸看着踩着厚雪下殿而去的身影,一身红衣配白雪,天地间再也找不出如此恣意凛冽的人来。 “那迦,西域交给你了,好好守着它。” “师兄此去……还会回来吗?” “会。” “何时?” “任何时候,只要我想。” “好,西域永远欢迎师兄。” 那迦久久凝望着那道背影,耳边回荡着二人辞别的话语。 风雪一程又一程地吹来,不断将那猎猎红衣压在风雪之下,直到那抹艳色彻底消失在风雪中。 他双手合十暗颂一声偈语,眉目慈悲,眸光清润,叹息一声,随后转身朝着正殿走去。 从未想过,师兄有一天会彻底离开西域,还真有点……舍不得。 阿坦勒领着昭冥司十八位狱主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一人轻装上马,身姿飒飒,一身轻的奔赴中原。 眼眶微微湿润,随后齐齐抬手朝着那道身影抚肩一礼,大喊出声。 “恭送君主!” 摩那娄诘听着城楼上被风雪吹来的呼喊,琉璃色的眼眸一弯,耳边红穗随风飘摇,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没白疼他们。 随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他们摆摆手,一扬鞭子,踏入冰原,洒脱万分。 他成全了所有人,也该去成全他自己了。 一路风疾雪骤,马踏冰原,越过重重城关,来到西域与中原的交界之地。 只见一人早已骑在马背上在此等候,他目光一软,驱着马走了过去。 “怎么亲自来了?” 叶昭榆杏眼一弯,手中拿着一件玄色大氅,见他走来,抬手替他披上。 摩那娄诘弯腰配合,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的脑袋,轻笑一声。 “来接我回家?” 叶昭榆点点头,替他理好襟带,仰头亲在他的下巴,随后抬手将人抱住,音色低软。 “我来接小谢公子回家了,以后都是我的了。” “好,都是你的。” 叶昭榆弯唇笑了一下,下马与他并肩走在雪地里,身后侍从牵马慢行。 她回头看了一眼风雪漫卷的雪域,又侧头看着缓步走在她身边的人,目光动了动,缓缓开口。 “你不后悔?” “悔什么?” “摘掉荣冠,隐于人海。”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眼前漫过无数风霜,他抬手将腕间的一串玛瑙珠串戴在她的腕上,缓缓启唇,眸光悠远。 “遇见你之前,我这一生,未曾痛快过一天。 十岁拿刀战瀚海,一战转身十数春,在那动荡的洪流中颠簸、厮杀、汲汲营营,如今细数,手握生杀已有二十余载。 阿榆,我倦了。” 叶昭榆指尖摩擦着腕间珠串,抬眸看着他清浅的目光,里面藏着从未流露过的疲惫。 她心尖一疼,抬手将人抱住,抚了抚他的脊背,轻声开口。 “累了就停下来,我养你啊。”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低头亲了亲她被冻红了的耳朵,随后将头深埋进她的颈窝。 “本公子很难养的。” “再难养我都能养好,你看,阿雪不就被我养的很好,难道还养不好你这只诘兔兔。”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随后牵着她走在雪地里,两人目光盯着地面,一步一个脚印的踩,玩的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地面上便出现了四串整整齐齐的脚印,又在某一刻交错往复,像是此生注定纠缠不休。 “回了中原,你想坐哪个位置?” 不论哪个位置,以他的能力,他都坐得。 摩那娄诘抬手替她紧了紧披风,看着仰着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的小丫头,眉目间已具不怒自威之势。 他勾了勾唇,眸光一压,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喃一句。 “陛下正宫的位置我看就很不错。” 叶昭榆愣了一下,随后瞪他一眼,抬手去拧他的腰。 “少贫,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说的的确是正经的。” 叶昭榆:“……”她怎么觉得这么不正经呢。 摩那娄诘看着一脸复杂的人,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随后转身抱臂看着周围肆虐的风雪,红衣猎猎,长睫微眨,缓缓启唇。 “西境这条边线,我来守吧,其余位置,我并不感兴趣。” 叶昭榆走上前来看着远处中原与西域的交界之处,眼眸微眨,肩上的披风随风肆虐。 他守这条线,一是守中原,二是守西域,有他在,谁也不敢跨过那条线。 他向来一骑绝尘,登过最高的巅,握过最重的权,如今说卸便卸了满身权锋,丝毫不曾留恋,恣意洒脱至极,好似数十年的浸染也未曾将权色放在眼里。 权色之于他,犹如无物。 如今放权,却依旧能威慑两国军马。 他的心中,有中原,也有西域,他愿镇两国百代无虞。 叶昭榆不禁弯唇笑了一下,背手看着远方,周身青丝飘摇,眸光流转,缓缓开口。 “朕,允了。” 哥哥去守了南境,丹娘领怀远军守了北境,薛绍带着自己的兵马去了东境,如今西境由他来守。 中原,万寿无疆。 两人策马回了黎州后,晚上过着没羞没臊的生活,白天打着哈欠批折子。 叶昭榆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打了一个哈欠靠在身后人的怀里,眼里泪光涟涟,扫了一眼折子上的内容,顿时眯了眯眼睛。 她侧头看了一眼拿着另一个折子看的人,一言难尽,抬手指着折子上的内容。 “他们质疑你的能力。” 摩那娄诘动作一顿,垂眸看她一眼,随后长指拿过她手中的折子看了起来。 当目光触及到“陛下成婚已有五载,却迟迟未有子嗣,恐谢公子力不从心”几个字时,顿时眯了眯眼睛,手中折子瞬间碎成几片,冷笑一声。 “管的还挺宽。” 叶昭榆顿时憋不住了,倒在他怀里笑的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小谢公子,你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啊。” 摩那娄诘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随后抬手将人捞进自己的怀里,俯身在她耳边,语气危险。 “本公子力从不从心,郡主还不知晓?” “哗啦”一声,腰间金链瞬间落地,桌案上的折子顿时被扫在地上。 叶昭榆被抱在桌案上,闷哼一声,肩头衣衫滑落,露出一水的红痕,身上的人却衣冠整齐,唯有身下衣摆凌乱。 殿外黄昏朦胧,他情到深处,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掐着她的腰,喘息着喃喃开口。 “此生太短,无你何欢?” 叶昭榆压抑着喉间的破碎,目光迷离地看着殿内烛火摇曳,抱着他喃喃开口。 “将药停了好不好。” 殿内风光旖旎,情动无比,湿热的喘息声中缓缓泄出一个字来。 “好。” 此前考虑到她年纪尚小,且一心将精力全都放在新政上,便不想那么早的让孩子去打扰她。 于是便让司葵开了一点药,暂时不会让她受孕。 如今新政已稳,她也已长大了不少,她想要,他自会满足她。 阿榆x诘兔兔2 “陛下,如今各地书院都已建成,隶属官府,凡是适龄孩童皆可入院读书,只需缴纳当年收成的十分之一作为束修。” 叶昭榆抬起宽袖捏了捏眉骨,暗暗打了一个哈欠,眼下挂着一对熊猫眼,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甚好。” 随后看着殿中各位官员,弯唇笑了一下。 “辛苦各位再多多重视各地学府一事,为我大昭培养更多人才。” “为陛下效劳,乃我等的荣幸!” 叶昭榆笑了笑,随后摆摆手下了朝。 等人走后,她扶着腰往回走,看着身边满眼深意地看着她的近侍,嘴角一抽,没好气地将人轰走。 随后咬了咬牙,无比后悔说出她想要孩子这个想法。 自从她说完后,她便没睡过一个好觉,这宫里的每一个地方她现在看着都有一点羞耻。 刚感慨完,腰间一紧,随后便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极淡的檀香味瞬间将她包围。 她顿时没骨头似的靠在他的身上,抬起杏眼直直地望着他。 “腰疼。” 看着一脸可怜兮兮的小丫头,摩那娄诘轻轻笑了笑,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琉璃色的眼眸轻挑。 “要抱还是要背?” “背!” 摩那娄诘背着人走在宫闱中,路上行人见怪不怪,纷纷屈膝朝着两人一礼,眼中满是盈盈笑意。 在小谢公子这里,陛下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叶昭榆闭着眼睛趴在坚实的背上,嘴角不自觉地扬着一抹笑,思维跳跃无比,一会儿说着朝堂中趣事,一会儿又说民间传闻,活泼无比。 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低头看着那深邃冷峻的眉眼,弯唇笑了笑。 “再过几日,我便可以休假了,到时候我们去止夷山下的新房住住,还可以去看看阿爹他们。” “好。” 三日后的朝会一过,叶昭榆便带着人跑去了止夷山下的新房。 此时正值暮春,漫山遍野的花飘落,如烟如霞,恍若仙境。 他们一起去山上看了阿爹,贺叔,三叔,还有其他先辈,最后来到一座开满桃花的孤茔。 摩那娄诘一手牵着叶昭榆,一手捧着山野中的鲜花站在孤茔前,看了一眼新修葺的坟茔,缓缓蹲下,将手中的花放在碑前。 “母亲,我们又来看您了,以后我都会在黎州陪着您。” 叶昭榆弯唇笑了一下,也将手中的桃花放下,眉目间盈满温柔,缓缓开口。 “母亲,谢归回来了,黎州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会好好守着它,也守着您。” 两人在坟前将天下的趣事一一说给她听,直到落日归隐西山,他们才起身拜别。 随后转身上了山,去了青庐,在云中看台喝着茶,下着棋,却少了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 叶昭榆靠在躺椅上,看着群山在云雾中争锋,端起一杯热茶喝了起来,感慨一句。 “舒服啊,以后我也要来这里养老。” 摩那娄诘抬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听风,一身红衣从椅上垂在地下,衣摆拂着山间云雾,缓缓开口。 “主意不错,到时候再养一只猫两只狗给你作伴。” “好啊,我还想养一只鹰,萧瑶那小妮子就有一只,我碰一下都不给,真小气!”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懒洋洋地开口。 “给你养两只,随便碰。” “好!” 两人在山上山下待了三天,随后便回了城。 一月后的某天,陛下用完膳后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小谢公子匆匆传来太医,随后被诊出了身孕。 整个皇宫顿时欢欣鼓舞,随后太后匆匆从侯府老宅赶来,悉心照顾陛下。 “阿娘,我喝不下了。” 叶昭榆咽下一口药膳,蹙了蹙眉,看着碗里还有很多,顿时朝着阿娘撒娇。 摩那娄诘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白玉碗,碗中药味浓郁,一闻便知苦涩万分。 他抿了抿唇,琉璃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床上的人,从未有过这般紧张,连指尖都在抖,到现在都还未回过神来。 萧焕茸看他一眼,无声笑了笑,“别紧张,以后你们便要为人父为人母了。” 叶昭榆看着紧抿着唇的人,抬手握着他冰冷的指尖,笑着开口。 “虽然已经准备好了,但真的来了,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不过,我们肯定会是一个好的母亲和父亲的,是不是,小谢公子?” 摩那娄诘紧紧攥着手中的手,眼眶有些微微湿润,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是。” 遇见她前,他从未想过,他会有子嗣,遇见她后,他想尽了余生。 自从叶昭榆怀孕后,凡事小谢公子都亲力亲为。 此前上朝压根不去,如今时时站在大殿之前,凡是想上言气陛下的,刚开了个头便被他堵了回去,一点不爱听的话都不允许出现。 叶昭榆坐在上位无奈地笑了笑,每日与他同进同出。 三月过后,胎儿彻底稳定下来,小谢公子与萧焕茸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叶昭榆看着逐渐显怀的肚子,微微蹙了蹙眉,喃喃开口。 “怎么这么大,不会是两个小崽子吧。” 闻言,摩那娄诘眉头一跳,连忙让人将太医请来。 数十个太医仔细把了把脉,随后吃了一惊,确实是双胎。 叶昭榆顿时哭笑不得,言出法随,她以后尽量闭麦。 摩那娄诘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双胎太过辛苦,生产时会吃不少苦头。 他立刻写信将司葵与那迦传来黎州,让他们俩一起为她安胎。 叶昭榆感觉到小谢公子自从知道她怀的是双胎后,便坐立不安,生怕她有半分闪失。 她又是哭笑不得,她本来还挺紧张,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就不紧张了。 他已替她想了一切,他会将她好好安放。 随后便心安理得地享受周围人的照顾,她只负责照顾自己的感受。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朝中之事便交给他来打理,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某日黄昏后,谢归陪着她躺在躺椅上看夕阳,四周寒风飒飒,漫天的火烧云烧灼。 她杏眼眨了眨,轻轻摸着怀里的肚子,缓缓开口。 “要不我们来为孩子取名字吧,刚好两个小崽子,一个跟阿爹姓,一个跟阿娘姓。” 摩那娄诘将厚厚的大氅掖在她的身下,垂眸看她一眼,满目温柔。 “想叫他们什么?” “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 摩那娄诘抬眸看着漫天霞光,四周寒风轻起,他琉璃色的眼眸盈满轻叹。 “岁聿云暮。” 叶昭榆眼睛一亮,转头看着他。 “取‘聿’和‘暮’二字如何?”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缓缓启唇。 “叶聿,谢暮?” “谢幕?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要不换一换?” “叶暮,谢聿。” “可以,不过‘暮’换成‘慕’怎么样?” “叶慕,谢聿,不错。” “到时候让他们自己抓名字,抓到哪个是哪个。” “好。” 阿榆x诘兔兔3 冬日一过,初春来临。 陛下待在止夷山下的新房待产,朝政之事全权交由小谢公子打理。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身边之人也越来越焦灼,生怕她出一点岔子。 “不是,你们紧张作甚,生孩子的是我,又不是你们。” 叶昭榆靠在宽大的胸膛上,任由身后之人为她揉捏着浮肿的小腿,看了一眼从边境赶回来,坐立难安的叶问荆与丹娘,顿时哭笑不得。 叶问荆看她一眼,随后又瞪了一眼她身后的人,冷哼一声。 “这一胎生完,你休想让阿榆再生第二胎。” 摩那娄诘接过司葵递来的药膏,在掌中化开搓热之后再去揉她的腿。 闻言,掀起眼帘看他一眼,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会有第二胎。” 就这一胎,便令他心惊胆寒,怎可再来一次。 丹娘见他表态,神情认真,不似作假,顿时朝他竖起大拇指。 “真男人!” 那迦坐在一旁,看着屋内之人的反应,无奈地摇摇头,随后抬手将安胎的药草点燃放入炉中,细白的烟袅袅升起,淡淡的草药味顿时在屋内散开。 “陛下这胎安的极好,大家不必如此忧心。” 叶问荆眉头一拧,看他一眼,扬声开口。 “听闻女子生产都要去掉半条命,这还不令人担忧?” 随后看向圆润了不少的人,语气严肃。 “听哥哥的话,这两个小崽子出来后,就不要其他小崽子了。”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垂眸看着越来越重的肚子,懒洋洋地开口。 “痛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想再痛第二次。” 叶问荆顿时咧嘴笑了起来,“那就好,以后那两个小崽子若是惹你生气,我替你好好教训他们!” “对,我们军营可有得玩,他们要是不争气,就将他们扔进军营里练练,保证还姑娘一个板板正正的好孩子!” 摩那娄诘指尖摩擦着腕间护腕,目光冷厉,凉凉一笑。 “气她阿娘?是觉得活得不够刺激?” 叶昭榆:“……”感觉肚子缩了一下。 从这以后,越来越多的人赶来新房,每天守在止夷山下,闲来无事凑在一起商讨着育娃大计。 叶问荆:“我可以将我重剑的绝学教给他们!” 丹娘:“我可以教他们使长刀!” 司葵:“我医毒双绝,我都可以教给他们!” 画殷:“我可以教他们御鹰!” 萧瑶:“我可以教他们游山玩水!” 那迦:“……那我…教他们念经?” 摩那娄诘:“……” 两个小崽子不知,在他们还没落地之前,各科兴趣班老师都已开始疯狂抢人。 就在众人兴致勃勃地制定育娃计划之时,临产日期也悄然来临。 这天午后,暮色刚起,长风踩着春的尾巴还带着几分凉意。 陛下喝完安胎药后肚子隐隐作痛,太医纷纷赶来诊治,随后得出是临盆之势。 众人顿时如临大敌,紧紧盯着司葵带着稳婆与一众侍女有条不紊地进了产房。 摩那娄诘抿着唇站在门外,手中紧紧攥着一串玛瑙珠串,听着屋内痛苦至极的喊叫声,他缓缓闭起双眼,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将珠串摩挲在指尖。 那迦拿着念珠回头,看着闭着眼睛站在余晖中的身影,一身红衣,在风中张扬,唇边缓缓溢出的经文却洁净无疵。 他怔怔地看着他,四周长风久起,将他唇间的梵音吹到他的耳畔。 吾愿发菩提心,修诸功德,至心发愿替她尝遍万千苦果。 吾愿坠入阿鼻,偿还罪业,只愿今生她再无恶果,无苦愿,无悲离。 吾愿重修善法,济十方众,平她前路坎坷,散她周身苦厄,常乐长乐。 …… “啪嗒”一声,一滴泪猛然从那迦眼中掉落,他清润的眸中映出一道虔诚至极的身影。 那是佛陀脚下最矜骄的弟子,也是最难渡的弟子。 可他,终是愿被一人所渡。 随后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与他一起颂着消灾长乐经。 弟子愿发宏愿,修诸善法,至心发愿散他周身苦厄,常乐长乐…… 众人怔怔地看着双手合十站在余晖中的两道身影,风将梵音散在空中。 大道之音,空灵渺渺,不如皈依,不如皈依。 不知是否是佛陀听到二人的祈愿,夜色还未降临,便听得房内传来几声洪亮的啼哭。 随后便听稳婆来报,母子平安,刚好凑得一个“好”字。 屋外众人瞬间松了一口气,纷纷喜笑颜开,大摆宴席,庆陛下诞下公主皇子。 摩那娄诘快步来到室内,鼻尖瞬间萦绕着一股血腥气。 他琉璃色的眼眸微敛,颤抖着手摸了摸躺在床上的人,随后抬手将人抱入怀中,长睫颤动,音色嘶哑。 “不生了,以后都不生了。” 叶昭榆喘着虚气,额头上冷汗密布,感受着身上人的颤抖,闭着眼睛开口,音色虚无。 “嗯,不生了,别害怕,我在这里。” 闻言,抱着人的手又紧了紧,琉璃色的眼眸泛着微红,头一次在那眼中看见了怯懦。 若是战场之上,他还能替她挡一挡,可生产,乃自伤,他无法替她。 听闻,诞下子嗣便相当于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害怕了,他无法忍受她离开他,她亦不能。 还好,还好他与她生死相随。 外间,萧焕茸看着裹在襁褓中的两个小家伙,眼尾微微湿润。 老叶,阿榆都当上阿娘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萧瑶看着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家伙,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们的脸,来回看了好几遍,拧了拧眉。 “不应该啊,叶昭榆和她的小谢公子长得那般灼眼,这怎么没继承一点他们阿爹阿娘的优点啊?” 这两个小家伙好像两只皱皱巴巴的猴崽子。 叶问荆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刚生出来也是这个样子的,等养几天便好看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阿榆长的那般好看,她的崽子又能逊色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养了几天后,两个小家伙便变的粉雕玉砌的,甚是惹人喜爱。 连一开始对他们十分嫌弃的小谢公子都渐渐转了态度,轻哼一声。 “还算能看。” 叶昭榆嘴角抽了抽,要不先把扬起的嘴角放下再说话。 随后抬手逗了逗两个小家伙,看着一只嫩白的手攥着她的手指不放,顿时咧了咧嘴。 “劲还挺大,以后能保护姐姐。” 随后看着趴在床边逗另一个小团子的人,抬手推了推他的肩。 “快去将名字写好,让两个小家伙挑挑,不然哭了都不知道叫什么哄。” 摩那娄诘走到桌边找了两个大小一样的纸条,将先前取好的名字写上。 随后递到两个小家伙面前,看着他们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最后人手一张纸条。 姐姐叶慕,弟弟谢聿。 阿榆x诘兔兔4 昭元六年,陛下诞下一子一女,举国欢庆,万邦来贺。 往后余生,陛下再无所出,膝下所得唯此二子。 因此,叶慕,谢聿小朋友便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渐渐长大。 “公主殿下,您慢点跑,陛下还未下朝!” 内侍追着一个红衣猎猎,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团子跑。 “阿娘!” 叶昭榆刚从朝堂回来,一身厚重冠服,抱臂与摩那娄诘并肩走在长廊中。 蓦然间便听到一声呼喊,她转头望去,便见一团火球从另一个长廊飞奔而来。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一弯,顿时弯腰将跑来的人抱起,腕间菩提珠串滑入袖中。 “跑这么快作甚,摔了可怎么好?” 叶慕小朋友眨着那双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羽睫纤长,就那般直直看着你,仿佛便能将人看化。 好漂亮好可爱! 叶昭榆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杏眼弯了弯,不愧是她和小谢公子的女儿,这颜值吊打全天下人。 “阿慕怎么一个人来了,弟弟呢?” 叶慕小朋友顿时拧了拧眉,轻哼一声。 “他走的太慢了,我才不要和他一道!” “太傅说,见人需徐行,疾走不可取。” 穿着白色锦衣的小团子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浑身上下写满了“从容”二字,看了一眼阿姐,抿了抿唇,振振有词道。 叶慕小朋友顿时白他一眼,随后抱着阿爹的脖子扬声开口。 “阿娘说,下朝后就和我们一起去荡秋千,阿爹也一起去吧!” “好,一起去。” 随后叶昭榆拉着谢聿小朋友与谢归缓步朝着后花园走去。 片刻后,花园中便传来一阵欢快无比的笑声。 “哈哈哈,荡高点,再高一点!” 叶慕小朋友和谢聿小朋友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站在两人身后,不断地推着坐在秋千上的人,小小的脑袋中有大大的问号。 不是应该阿爹阿娘推他们吗,怎么变成了他们自己玩了起来? 叶昭榆握着秋千绳,感受着身后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推着她的脊背,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她闭着眼睛笑了起来,冠服衣摆荡在空中。 眉间郁色瞬间散开,将朝堂琐事抛之脑后。 随后转头看着同样坐在秋千上懒洋洋地荡着的人,笑着开口。 “等过一段时间,新颁布的政令完全落实后,我便可得一段小长假了,我们去哪里玩?” 摩那娄诘看着一脸期待的人,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想去哪里玩?” 叶昭榆想了想,这些年一放假就出去浪,好像好玩的地方都去过了。 她转头看向身后两个兢兢业业推着秋千的小家伙,缓缓开口。 “你们今年生辰想在哪里过?” 今年生辰一过,两个小家伙便六岁了。 叶慕小朋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开口。 “想去阿爹长大的地方过。” 谢聿小朋友也点了点头,“听阿姐的。” 几人顿时一拍即合,今年去大漠度假。 暮春时节,大漠中的厚雪还未化开,只余寥寥几队商人牵着骆驼向东跋涉。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西境边城,随后几人下马西行,去了西境的界碑处。 叶昭榆站在风中,一身墨色锦衣随风飘散,眉间凝聚着这些年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杀伐,看着遥遥立在界碑前的陵墓,眸色深沉,抬手将手中清酒洒下。 “表哥,我又带着他们来看你了,这中原,已经变成了你想要的样子,百姓身安于世,无忧无愁,蛮夷之邦闻之丧胆,龟缩不前,一切都向着我们想的样子走去,你可安心去了。” 一身红衣矜骄无比的小团子慢慢走到墓碑前,抬手对着陵墓一拜,眸色认真,缓缓开口。 “表舅放心,阿慕已经在学使枪了,以后阿慕会像三叔父一样,成为威震四海的大将军,守阿爹阿娘和大昭疆土!” 谢聿立刻点了点头,“阿聿也……”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刀子眼杀了回去。 “你只能看着。” “哦。” 叶昭榆与摩那娄诘顿时对视一眼,摇头笑了笑,还真是来自姐姐的血脉压制。 几人祭拜完后,跨过界碑,继续西行。 大漠中的寒风卷着细雪吹来,漠漠古道依旧荡响驼铃。 沿途商旅较之往昔多了不少,随便走入一家,便能看见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 某处客舍,大堂炉火烧的正旺,牛乳冒着热气不断沸腾。 蓦然间,两人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堂内目光瞬间集中在了来人身上。 只见几人一身西域服饰,腰间挂着嵌满宝石的匕首,通身气质贵不可言 为首的女子戴着面纱,气场强悍,牵着一个玉雪君颜的红衣小姑娘,抬眸扫了一眼堂内,随后抬脚便往楼上走去。 身后一长身玉立的公子抱着一个睡着了的小公子,额间戴着缠枝抹额,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看了一眼店家,缓缓启唇。 “一间上房,再温一壶清酒。” 语调轻缓,却赫然是胡语。 店家碧眼一亮,敢情这贵人是自家人啊,顿时洪亮开口。 “得嘞,您这边请!” 摩那娄诘轻轻颔首,抱着人朝店家弯了弯唇。 “劳驾。” 房内,叶昭榆与叶慕小朋友呈大字躺在床上,时不时紧一下身上的披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阿娘,这里好冷啊。” “再过几日雪化了就暖和了。” 叶慕小朋友起身趴在床上,额头上缠着的各色珠串歪歪斜斜地挂在额前,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弟弟,叹了一口气。 “我还想出去堆雪人呢,阿聿怎么就睡着了?” 黎州可见不到这么厚的雪。 摩那娄诘端着一杯热酒走过来,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将酒递给躺在一旁的人。 “天色已晚,明日再去。” 叶昭榆接过酒杯喝了一口,顿时眯了眯眼睛,够劲。 一杯热酒下肚,被冻僵了的身体也逐渐暖和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丫头,轻笑一声,顿时又让小谢公子添了一杯。 叶慕小朋友眼睛一亮,自觉地凑过去舔了一口,顿时被辣的皱起了一张小脸。 叶昭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好不好喝?” “好喝!” 摩那娄诘看着满脸傲气又漂亮的不像话的小丫头,顿时轻笑一声。 “除了你阿娘,就属你嘴最硬。” 阿榆x诘兔兔5 天光微白,大漠中的气温逐渐回暖,四周厚雪也慢慢化开。 客舍外,厚厚的雪层上立着数只通身雪白的兔子,唯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幽红透亮,格外惹人注目。 “好好堆,等会儿给阿娘一个惊喜。” 叶慕小朋友抬手将一对红宝石按进新堆好的兔子脸上。 那兔子像是瞬间活了过来,睁着两只红彤彤的眼睛看人。 “嗯。” 一身白色锦衣的小团子蹲在地上点了点头,眉眼认真,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斑驳的阴影,尽心尽力地捏着手中的雪团,不一会儿便出现一只新雪兔。 在他身后,是他留下的一串串小兔子,皆等着阿姐来为其点睛。 叶慕小朋友看了一眼天上泛白的日影,眯了眯眼睛,转身朝着一处巨大的雪雕走去。 “我过去待一会儿,等你全堆完了我再过来。” “好。” 他们要堆一百只小兔子送给阿娘,阿娘最喜欢兔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慢慢走来一个拿着马鞭的壮汉,携着满身寒气遥遥朝着客舍走来。 刚到院子,瞥了一眼蹲在一角堆着雪人的小崽子,轻嗤一声,刚准备往大堂里走,碧眼瞬间被一抹红光闪了一下。 他一下定住,眯着眼睛盯着院子里那一排排兔子上镶的眼睛。 若他没看错的话,那可是上好的红宝石,拿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竟然被一个小崽子这么糟蹋。 他抬脚走了过去,弯腰将一只兔子上的红宝石抠了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顿时咧了咧嘴。 果然是真的,哈哈哈哈,发财了! “他人之物,不问自取,谓之偷。” 一道稚气十足又带着一分深沉的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壮汉挑了挑眉,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小崽子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摆上的残雪,掀起眼帘淡淡地看着他,眉间聚着不悦。 壮汉顿时咧嘴笑了一下,抬脚将脚下一排兔子踩碎,弯腰将红宝石敛在自己手中,直起身来挑衅地看着他。 “我就取了,你能咋地?” 谢聿小朋友看着碎了一地的小兔子,眼眸顿时一寒。 “难恕尔!” “哈哈哈哈,说什么大话呢,小鬼……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壮汉顿时捂着后脑勺惨叫起来,感受到掌心上黏腻的液体,顿时恶狠狠地回头。 只见一散着长发的小姑娘踩着厚雪走了出来,一身红衣飘摇欲舞,腰间金铃随着她的走动,一步一响。 左手拿着一个弹弓,右手指尖摩擦着几枚红宝石,琥珀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他,缓缓启唇。 “阿聿,过来。” 谢聿小朋友顿时走了过去,与阿姐站在一起。 壮汉看着两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小崽子,顿时冷笑一声。 “找死!” 随后挥着鞭子朝着两人走去,谢聿眼眸微寒,指骨抵在唇间,几声嘹亮的声响瞬间响彻整个大漠。 同一时刻,三块红宝石骤然离弦而去,一声吃痛顿时将人逼退数尺。 叶慕小朋友看了一眼空中浴雪而来的雄鹰,将几块红宝石掂在手中,琥珀色的眼眸轻抬,一身红衣张扬无比,朝着那人弯了弯唇。 “你既然喜欢,本殿都赏你了。” 随后无数红影飞射而出,雄鹰也赶来群而攻之,院中瞬间响起一阵惨叫。 “别过来,都别过来!” 壮汉挥着马鞭驱赶鹰群,脸上满是带着血的抓痕,时不时还要捂着全身各处。 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小崽子,忍着痛将飞来的红宝石捡在怀里,恶狠狠地撂下一句。 “我还会回来的!” 随后踉踉跄跄地往外跑,雄鹰一路追去,大漠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哀嚎。 “哼,活该。” 叶慕小朋友冷哼一声,扫了一眼被这动静吵醒出来看热闹的人,随后收回目光,看着阿聿堆的兔子都被那人挣扎时踩碎了,顿时拧了拧眉。 “阿姐,兔子没了。” 谢聿小朋友拉了拉阿姐的袖子,再怎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眼眶一红,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叶慕小朋友眉头一跳,看了一眼哭的好不凄惨的人,瞪他一眼。 “哭什么哭,阿娘还没醒呢,不是还有时间吗?” 随后看了一眼散在雪堆中的红宝石,又看向凑到院子里看热闹的人群,眼眸微眯,不急不缓道: “一只兔子镶两块红宝石,待雪一化,宝石可归堆砌者所有,可有人想堆?” “有!有!太有了!”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院子整整齐齐地立满了一排排雪白的兔子。 一个白色锦衣的小团子正喜笑颜开地挨个给小兔子安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臂靠在横栏上的人,弯眸笑了笑。 “阿姐,你好厉害。” “那是,所以以后你都得听我的。” “好。” 二楼窗前,抱臂站着两个身姿散漫的人,满眼笑意地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小家伙,感慨一声。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两个小家伙都能合力将坏人打跑了。”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抬手将她散在脸侧的发丝掖在耳后,缓缓启唇。 “再过几年,他们便能替你分忧了。” 闻言,叶昭榆弯眸笑了笑,撑着下巴坐在窗前,任由身后之人为她编发。 “唉,也不知道将来谁愿意坐我这个位置。” “你觉得呢?” “我不要我觉得,我要他们觉得。” 摩那娄诘:“……”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叶昭榆转身看去,一个红色小团子瞬间扑了过来。 她眼眸一挑,抬手将人接住。 “阿娘!我们堆了好多小兔子给你,快下楼去看看!” 叶昭榆杏眼一弯,两个歪歪斜斜的辫子垂在身前,发尾绑着坠着铃铛的五彩发绳,额前戴着由各色珠串编织成的额饰。 闻言,满眼惊喜,抬手将后走来的谢聿小朋友也揽进怀里一起揉了揉。 “辛苦我的宝贝了,阿娘这就去看看!” 随后一手牵着一个小家伙往楼下走去,摩那娄诘手中拿着两根发带,缓步跟在三人身后。 “阿娘,这里有一百只小兔子。” 院子里,谢聿小朋友拉着阿娘的手不急不缓地介绍着。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后走过去将站着军姿的兔子军团看了看,杏眼顿时一弯。 “哇,好可爱,阿娘好喜欢!” “阿娘喜欢就好,我还可以教阿娘堆。” “好啊!” 阿榆x诘兔兔6 叶慕小朋友看着阿娘开开心心地和阿聿去堆雪人了,刚想加入,便被一道慵懒轻缓的声音叫住。 “阿慕,过来,将头发束好后再玩。” 叶慕小朋友抬手扯了扯散在周身的长发,今日起的早,没人帮她束发,阿聿只会给自己束,不会给别人束。 她抬脚朝着阿爹走去,看了看他手中的两根红色发带,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 “阿慕要好看的。” “嗯,阿爹束的很好看的。” 一刻钟后,叶慕小朋友头上便出现了和她阿娘同款的两条辫子。 辫子中间还穿插着一根红色发带,多余的发带在发尾绑成了一个半边大半边小的蝴蝶结。 摩那娄诘看了一眼,拧了拧眉,随后长指勾着小的那个蝴蝶翅膀往外一扯,顿时和另一边的一样大,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叶慕小朋友抬起两个辫子看了一眼,走到院子旁的一处水坑照了照,琥珀色的瞳孔顿时一缩,仰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丑!” 摩那娄诘眉头一跳,走过去看了看,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音色轻缓。 “不丑,和你阿娘的一样好看。” 叶慕小朋友抽噎着去看她阿娘,当目光触及到阿娘身前两条犹如毛毛虫一样的辫子时,哭的更大声了。 “哇呜呜呜……,我不要和阿娘的一样丑!” 摩那娄诘嘴角顿时抽了抽,抬手揉了揉眉骨,无奈地走过去哄人。 “别哭,阿爹重新帮你编。” “呜呜呜……,我要好看的。” “嗯,编好看的。” “哇呜呜呜呜呜……,还是丑的!” “重来重来。” “呜呜呜呜,我要好看的。” “嗯,好看的。” “哇呜呜呜……” “重来重来。” “好看的,呜呜呜……” “嗯,好看的。” “哇……” …… 大漠深处,一辆马车向着王庭遥遥驶去,周围厚雪皆已融化,露出一浪接着一浪的黄沙。 车内一红衣小姑娘靠在一身西域衣裙的女子怀里,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金色护腕,抬手将其戴在自己的腕子上,身前荡着两条歪歪斜斜的辫子。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抬手替她将大小调节好,随后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缓缓启唇。 “还是先去玄音寺?” “是,萧瑶那小丫头不久便会找来。” 玄音寺内,那迦看着几位远道而来的人,清润的眼眸一弯,双手合十一揖。 “恭迎陛下,师兄,和两位殿下。” 叶昭榆拿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看着那迦,笑了一声。 “何来这么多的虚礼,每次来王庭都先来你这里,那迦法师不要嫌烦才好。” “怎会,乐意之至。” 随后领着几人去了大殿后堂。 后堂之中,宝相庄严,烛火交映,四周挂满了无数木牌,一阵风过,摇曳作响。 叶昭榆指尖抚过一串木牌,看着每一个木牌上的名字,眸光叹然。 四海硝烟一尽,他将所有葬于中原的大漠人的尸骨都带回来了。 将他们的灵牌放在圣殿之中,在最没有纷扰的地方长眠。 每次来此,都会先来祭拜。 摩那娄诘接过那迦递来的供灯点燃,抬手将其放在供台上,朝着一串木牌右手抚肩一礼。 随后带着众人走了出去,只余一人还站在原地,看着一块木牌悠悠晃动,抬手一盏一盏将酥油供灯点燃。 摩那娄诘坐在偏殿与那迦喝茶,看着两个小家伙轻车熟路地往外跑,弯唇笑了一下,随他们去了。 长街之上,一红一白的身影缓缓汇入人流,身后两个比丘不近不远地跟着。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谢聿小朋友看了一眼自己的钱袋,拧了拧眉。 “阿姐,我没钱了。” 叶慕小朋友看他一眼,随后又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比丘手里已经提满了东西,顿时摆摆手。 “行吧,今天先买这些,明日再来。” 刚一转身,便与一个褐发碧眼的人撞上,叶慕小朋友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还好谢聿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 “不长眼?” 那人鹰隼般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淡声开口,带着一股威压。 叶慕抬手捂着鼻子揉了揉,闻言,眼眸一凛,仰头呵斥一声。 “你放肆!” 周围人闻声望来,看着倾身站在不远处,红衣猎猎,矜骄傲气的小姑娘,琥珀色的眼眸盈满冷厉,瞬间怔住。 脑中闪过一人,腿不禁一软,想跪下去。 那是迄今为止大漠最强悍之主,无人能不跪服,连他的影子都带着几分威慑。 那人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金色护腕,瞬间大笑起来。 像,太像了,随后快步走过去将人抱起。 “哈哈哈哈,你阿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放开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就凭我是你阿坦勒叔叔。” “你,你怎么和以前长得不一样了?” “易容了呗,不然还怎么出来痛快地喝酒,不过,你们倒是长得快,一年一个样!” 玄音寺中,一身着黄色衣裙的女子绕过一个巨大的莲花池,满脸兴奋地朝着后堂小跑去。 抬手将大门推开,便见一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子静静立在堂中,周围层层叠叠的烛火将其包围,烛光照影,清滟决绝。 她顿时松了手中裙摆,缓步走了过去。 “叶昭榆,你来了?” 叶昭榆将最后一盏供灯点燃,目光在刻着“乌藉”二字的木牌上滑过,随后转身看着来人,弯唇笑了一下。 “我来了。” 人逐渐聚齐后,众人便在玄音寺中搓起了麻将。 手气差的时候,立刻起身给大殿中的菩萨上上香,要是再差,那就添点香油钱,毕竟舍小保大。 气得那迦好几次差点将他们连人带麻将桌扔出寺门。 搓了三天,赚的盆满钵盈的竟然是刚过了六岁生辰的谢聿小朋友。 众人齐齐朝他看去,只见谢聿小朋友眯着眼睛将桌上的银山揽进自己怀里,朝着众人谦逊一笑。 “承让了承让了。” 众人:“……”新脑子就是好使。 春去秋来,岁月如寄,四海波涛一起一平。 蛮夷没落已久,随着岁月变迁,暗暗积攒力量,妄想复其昔日荣光。 公主叶慕十六岁随父平定蛮夷叛乱,手持长枪却敌百里之外。 从那以后,战场之上出现了第二个让人惊惧的猎猎红衣。 昭元二十三年。 公主皇子年满十八,帝立皇子谢聿为储,公主叶慕接下其父兵权,提枪镇守西境疆土。 宫内,谢聿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看着信纸上的内容,眯了眯眼睛,慢慢将其揉作一团。 叶昭榆看他一眼,将东宫印信丢给他,叹了一口气。 “你阿姐跑了,所以只能你来接咯,阿聿要不要接?” 谢聿咬了咬牙,不显山不露水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怒容。 “接!” 叶昭榆杏眼一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欣慰一笑。 “真是好孩子,今天就搬去玉清宫看折子吧,我和你阿爹出门喝个茶。” 谢大冤种:“……” 等阿娘走后,谢聿抬手将揉皱了的信纸抚平,面无表情地再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别想了,见到此信,你阿姐已经身在边关了,那里才是你阿姐想去的地方。 阿姐实在没有耐心去应对朝堂之上的纷纷扰扰与人心计较,你先顶着,待以后我成了威震四海的大将军后,我就回来帮你,信我,不会太久。 读到这里,谢聿嘴角不禁一抽,他不信,这四海哪来的仗要她打,还能扬什么名? 他抿了抿唇,接着往下读。 你别不信,说不准哪天蛮夷之邦又想找刺激呢,你阿姐不得满足他们? 谢聿:“……” 言归正传,这大昭朝堂已被阿娘治理的井井有条,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发扬和传承。 在阿姐眼中,阿聿更能将阿娘的理念发扬光大,而阿姐,有其它东西想去传承。 我手中的长枪,这大昭的疆土,还有叶氏将门的风骨,便是我想守的。 你坐高台,承阿娘的理念,我安边关,守阿娘的天下。 阿聿,你我当再添青史峥嵘一笔,昭尽天下不白之冤,承平四海安宁之志。 言尽于此,阿聿,你记住,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已经跑了,你说过以后都听我的,敢不听话,我揍你。 谢聿嘴角又抽了抽,随后笑了一声,抬眸看了一眼殿外云卷云舒,敛了嘴角笑意,缓步往外走去。 承阿娘的理念,守阿娘的天下,阿姐,这是你我都想做的。 “随孤前往玉清宫。” “是,太子殿下。” 萧瑶x画殷1 萧瑶撑着下巴坐在窗前,看着池边的柳条慢慢长出新芽,眼睛眨了眨,叹了一口气,随后跳下凳子往殿外走去。 “阿隼,跟上。” 闻言,身后一只小巧敏捷的身影顿时飘飘悠悠地飞了过来,遥遥追在她的身后。 昭和殿,萧瑶坐在一旁喝茶,看着殿外不断有人进来向坐在上位的女子禀告政务,商量对策,来来回回忙的不可开交。 她低头看了一眼刚刚站在殿门口的内侍递给她的号码牌,并且提醒道: “新朝初立,政务繁忙,下朝后所有人挤在一起来见陛下,处理政事的效率反而低下,因此,陛下下令提前排号,按照号码牌的顺序一个一个来,公主今日来得晚,可能得等排在您之前的人汇报完后才能轮到您。” 萧瑶看着牌子上用朱砂写的数字,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后看着刚汇报完往殿外走的官吏,抬手将人叫住。 “你多少号?” 官吏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将袖中的牌子举给她看。 “六十八号,公主您几号?。” 萧瑶:“……二百零八。” “……没事,天黑前肯定能轮到您。” 萧瑶:“……” 当她喝完第三壶茶时,一阵脚步声懒洋洋地响起,由上至下。 她抬眸看着伸着懒腰朝她走来的人,一身厚重冠服曳地,发间墨玉雕琢出的飞鸾流苏发簪锢着鬓发两侧的青丝,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装饰,却反而平添了几分大气威仪之姿。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人,抱臂挑了挑眉。 “哟,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只见来人弯唇笑了一下,白皙的手端起内侍新给她添的一壶茶倒了一杯喝了起来,眉间带着几分端沉凛冽之感。 随后垂眸看着她,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弯了弯眸,丹唇轻启。 “你还怪起我来了,明知白日里我忙的脚不沾地,还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嗯?” 萧瑶顿时轻哼一声,将下巴挣扎回来,看着她,抿了抿唇。 “我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才来找你的。” 叶昭榆走过去坐下,靠在椅子上,侧头看她一眼,缓缓启唇。 “现在是中场休息,你只有一个时辰说清楚。” 萧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随后撑着下巴看着她,组织了一下语句开口。 “你是怎么确定你喜欢上了你的小谢公子的?” 叶昭榆愣了一下,抬眸看着撑着下巴一脸好奇地坐在身边的人,顿时轻笑一声。 原来是为情所困。 她回忆着往昔,抬手摩擦着茶盏外壁,笑着开口。 “就,那么喜欢上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我知道比他更早,早到也想让他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上我,为此,我布了一场这辈子最满意的局,将自己摆在了猎物的位置,诱他深入。” 萧瑶顿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抬眸看着她。 “好一个心机女,你的小谢公子知道吗?” 叶昭榆顿时得意一笑,“当然知道,还夸我聪明嘞,嘿嘿。” 萧瑶:“……不愧是一家人。” 随后她又叹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她。 “可你还是没说清楚,到底怎么判断你喜欢上了一个人?” “很简单,你想他,舍不得他,心疼他,满脑子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 萧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想他,有那么一点。 舍不得他,有那么一点。 心疼他,那倒没有,别人打不过他。 满脑子都是他,有那么一点。 容不下其他人,那倒没有,她还容得下叶昭榆他们。 “一二四成立,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叶昭榆顿时眯了眯眼睛,看着一脸苦恼的小丫头,缓缓启唇。 “你喜欢上画殷了?” 萧瑶瞪大眼睛,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惊恐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怎么都不知道?” 叶昭榆嘴角一抽,抬手抚了抚额,得,废物小点心。 她抬手敲了敲桌面,示意她坐好,随后看着一脸手足无措的小丫头,沉声开口。 “说说看,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萧瑶想了想,眨了眨眼睛,“他总是给我买糖葫芦,还带我去玩……” “说重点。” “他亲我了。” “!” 叶昭榆一下将手中茶盏扔在桌子上,茶水溅了一桌子,顿时撸起袖子便往外走。 萧瑶一下瞪大眼睛,连忙扑过去抱着她的腿。 “你要干嘛?” “我去打爆他的狗头,竟然敢背着我拱我水灵灵的白菜!” “不许!你把他打死了我怎么办?” 叶昭榆顿时回头看她一眼,看着眨着眼睛示好的小丫头,恨铁不成钢地坐了回去。 “什么时候的事?” 萧瑶攥着衣袖,扭捏开口。 “就,就一月前,你和小谢公子成婚的那晚,我开心,就喝了很多酒,他也开心,也喝了很多酒,然后他就带我去房顶看月亮了,最后……情不自禁就亲了我一下。” 叶昭榆斜着眼睛看她,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他没对你动手动脚?” “他敢,我咬死他!” 叶昭榆松了一口气,又拿起刚刚扔下的茶盏啜了一口,看着一脸纠结的人,缓缓启唇。 “那你是怎么想的?你可想去找他?” 萧瑶微微蹙了蹙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本来还不确定我也心悦他,可刚刚你要去打爆他的狗头,我又舍不得了,那这样的话,我该是喜欢他的,可他现在已经回了大漠,我目前又不太想离开中原,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若真的爱你,多久都等得起,若等不起,那便不是你的良人,男人嘛,多的是,他不行,就换下一个,能顺我心者才算良人。” 萧瑶沉着眸子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抬眸看着停在一旁的雄鹰,弯唇笑了笑,轻哼一声。 “说的是,本公主金枝玉叶,他等的!” 叶昭榆也笑了笑,抬眸看着她,轻轻扯了扯嘴角。 “你想何时去找他?” “我的心还未养好,时不时还会泛着疼意,无法给他全心全意的爱,我想先留下来,和你一起将大昭建设的更好,届时,我也该痊愈了,我便去找他。”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欣慰地笑笑。 “好,届时我亲自送你去寻他。” 萧瑶x画殷2 雪域之上,一人高高坐在巍峨的红墙上,寒风吹起他微卷的长发,他正盯着不远处的屋顶发呆。 “你真的喜欢我?” 那日醉眼迷离的人坐在屋顶上,一脸好奇地凑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喃喃开口。 他看着凑到眼前的脸,红扑扑的,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樱桃,诱人采撷。 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盯着那微红的唇瓣,抬手捧着她的脸便亲了上去。 想到这里,画殷的脸一下红了,和那晚一样,吻完后不敢看她,只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房上,结巴开口。 “我,我亲你的时候,心脏狂跳,我就是心悦你。” 萧瑶摸着手下的胸膛,感觉到那里面的东西快要跳出来了,撇了撇嘴。 “真的假的?我看见狗也是这个反应,那我能喜欢上狗?” 画殷:“……” 明明他们君主就是用这一招确定自己的心意的,怎么到他这里就不管用了? “那你想怎么确认?” 萧瑶眯起醉眼迷离的眼睛看着他,抬手拉着他的脖子,让他低头,含糊开口。 “你再给我亲一下,本公主来确认一下。” 他眼睛一下瞪大,温软的唇瓣便凑了上来,毫无章法地啃着他的唇瓣。 他喉结滚了滚,掐着她的腰将人带进自己怀里,慢慢摩擦着她的唇瓣,喃喃开口。 “公主殿下,属下教你。” 想到这里,画殷抬起冰冷的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耳朵,碧眼眨了眨,发出几声低笑。 有人从墙下路过,看着从中原回来便整日坐在墙头傻笑的人,顿时眯了眯眼睛。 画殷大人莫不是傻了吧,那这么说,这十八狱主之首的位置也可以换人坐了? 刚想到这里,一阵暴风雪便瞬间朝他袭来,带着几分凌冽的杀伐气。 他瞳孔一缩,瞬间甩出腰间的鞭子格挡,一团雪球顿时在空中炸开。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立在高墙之上,面无表情,衣袂翻飞,摇了摇自己的腕骨,满身凌厉地扫向他。 “卷宗看完了?还有时间在这里闲逛?” 下属甲:“……”你刚刚不是这个样子的! 看来篡位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画殷扫了一眼昭冥司内部,看着窗口伸着不少脑袋往他这里瞟,顿时眯了眯眼睛。 他背手站在高墙之上,扬声朝着眼前的高楼下令。 “所有人,一刻钟后在大门口集合,负重徒步到圣殿之下,晚一息,集体加练一个时辰!” “哎,别呀,这大冬天的,多累啊!” “就是就是,都是同僚,别伤了和气。” “是啊,我们再也不看了,您想笑多久就笑多久。” 画殷:“……一刻钟不到者,来我十八层走一趟!” 一刻钟后,白茫茫的世界里出现了长长一串黑点,有气无力地朝着圣殿之下挪去。 此时,众狱主想篡位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昭冥司的规矩,能者居上,只要能力强过上官,便能取而代之。 奈何几次问剑纷纷落败,只得夹着尾巴继续努力。 画殷看着众人跃跃欲试的样子,轻呵一声。 他自小便跟着君主,一身本领乃君主亲自指点,怎可落败。 几天后,他继续坐在那高墙上,抬眸看着中原的方向。 一只雄鹰晃晃悠悠地穿过风雪飞了过来。 他眼睛一亮,顿时站起身来,朝着雄鹰的方向抬手,不一会儿,那只鹰便落在了他的臂弯处。 他取下雄鹰脚下的信看了起来,入眼便是龙飞凤舞的字迹,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娇蛮可爱之感。 “小黑猫,本公主想清楚了,允许你喜欢本公主,本公主也勉为其难喜欢你一下吧。” 画殷瞳孔一缩,眼中盈满欣喜,连忙往下读去。 “但是呢,我目前不打算来你西域,我们就先在信上谈着吧,叶昭榆说,这叫异地恋,专门考验对方是不是真心的。 谈得好,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谈得不好,便是两个人的恋爱,四个人的狂欢。 所以,你要是表现的不好,我是随时可以弃了你的。” 画殷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连忙拿起下一张纸看了起来。 “因此,本公主制定了一个异地恋守则,你要是想早日抱得美人归,就必须严格按照守则规定的来。 咳咳,异地恋守则第一条,不许嫌本公主烦,本公主写多少信你都得看,还要件件有回应。 异地恋守则第二条,不许对其她女子献殷勤,要是让本公主知道了,本公主打爆你们两个人的狗头。 异地恋守则第三条,…… …… 好了,暂时就这么多了,你要是有想补充的,便写信告诉我,我添上去。 小黑猫,在此期间,你若喜欢上了其她人,你便来信告诉我,我不纠缠。 但若你敢隐瞒,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本公主便让叶昭榆来打爆你的狗头,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本公主面前。” 最后画了两个拳头做威胁,看得出写到这个设想时,提笔的人有多生气。 画殷弯唇笑了一下,随后将信折好放进自己的怀里,一下跳下高墙,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是他凤求凰,又怎会负了她。 黎州城内,萧瑶坐在亭台楼阁之中,看着一只雄鹰遥遥朝她飞来,顿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栏杆前迎接。 看着雄鹰脚下的竹筒,抬手将里面的信取出来。 展开之后,纸上只有遒劲有力的两个汉字,却又无比地掷地有声。 “遵命。” 她顿时弯唇笑了笑,在原地蹦了蹦,鬓发两侧的红穗晃荡不已,好不快活。 随后快步朝着宫内走去,纸上还有一串用金色颜料描的梵文,她看不懂,但叶昭榆的小谢公子看的懂! 昭和宫内,摩那娄诘拿着一张纸看了起来,琉璃色的眼眸顿时一弯,看着紧张地站在殿中的人,轻笑一声。 “没想到我十八狱主之首竟然栽在了公主身上。” 叶昭榆与萧瑶一样好奇那纸上写的是什么,于是凑到小谢公子面前,眨了眨眼睛。 “快说,到底写的是什么?” 摩那娄诘弯了弯唇,长指拿着信纸递了过去,缓缓启唇,先是念了一遍梵语,随后换成汉话。 “我愿为你倾尽我所有的爱意。” 叶昭榆顿时咦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好肉麻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想到画殷是这样的人,闷骚哥。” 萧瑶将信收好,顿时瞪她一眼。 “你和你的小谢公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还也想让他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上我,咦,肉麻死了!” “你闭嘴……” 摩那娄诘顿时笑了一声,抬手将双颊通红的人揽进自己怀里,当着萧瑶的面侧头亲了亲她泛红的脸颊。 “阿榆所愿成真,本君确实像阿榆喜欢本君一样喜欢上阿榆了。” 萧瑶顿时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翻了一个白眼往殿外走。 一个个的,肉麻死了! 萧瑶x画殷3 自从中原的小公主答应了他们画殷大人的求爱,昭冥司每天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粉粉嫩嫩的甜腻。 这不,他们远远便看见画殷大人捧着一捧从园子里采来的橙色花簇,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悠哉悠哉地走进来。 众人嘴角一抽,纷纷抬手朝他一礼。 “参见画殷大人!” “嗯,都忙去吧,以后不必如此多礼。” 画殷心情大好,嘴角带笑地朝着众人微微颔首,随后抬脚上了楼,浑身上下写满了“我很开心”几个大字。 大家从来没见过如此和善的画殷大人,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得出结论,陷入爱河的男人真可怕。 昭冥司十八层,画殷坐在椅子上将新采的花束放好,花瓶旁边还放着一个裂开了的布娃娃,又被粗糙的针脚强行缝好,整个娃娃带着一股诡异的喜感。 画殷却对这个娃娃爱不释手,抬手摸了摸它断成几节的辫子,又被他用丝线强行吊起来接好。 这可是公主送他的第一个礼物,他自然得好好爱护。 一下属拿着卷轴走进来,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玩布娃娃的人,小小地吃了一惊,随后稳步走近将卷轴递过去。 “这个案子上的诸多疑点已经排查完,凶手已锁定,可要立刻前去抓人?” 画殷将娃娃放回去,额前的双扣抹额冷寂威严,抬眸瞥他一眼。 “不抓,等着过年?” 下属:“……”好得很,还是熟悉的味道。 “那下官这就去拿人,司葵大人在哪儿,她也想看看这份卷宗……” 画殷起身拿过卷轴,“我带去给……” 话还没说完,脑子里猛然闪过一句话,异地恋守则第二条,不许对其她女子献殷勤。 他一下又坐了回去,抬手将卷轴塞进那人怀里,沉声开口。 “司葵在六狱主那里协助他探案,你可去那里寻她。” “是。” 下属奇怪地看他一眼,摸着后脑勺走出去。 这点忙都不帮,画殷大人忒小气。 等人走后,画殷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抬手抚了抚胸口。 好险,差点就离公主远了一步。 从那以后,众人便发现,但凡有女子想要靠近画殷大人,画殷大人必是如临大敌,随后瞬间十米开外。 这一点,司葵很有发言权。 那天,她拿着要汇报的卷轴,看着就眨眼的功夫,那人便站在了十米之外,她嘴角顿时抽了抽。 “癫了?” “没癫,你汇报便好,本大人听的到。” “……” 随着他严格地遵守异地恋守则的每一条,画殷觉得,他离公主越来越近了。 不久后,他便又收到了公主的来信,他欢喜地找了个地方看了起来。 “小黑猫,我最近看了很多,也懂了很多,更找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做,我现在无比的快乐。 不久前,叶昭榆开放了太学,还重建了许多书院,女子也可入院读书,就算是及笄了,也可以不用嫁人,选择继续读书,将来为朝廷效力。 我觉得她好厉害,我本以为,天下女子如我一般,玩几年,嫁一个好夫君,便觉得人生圆满了,不用为任何事细细思量。 可我却看见前赴后继的女子赶来太学,带着挣扎,带着不甘,想要读书,想要进取,想要考取功名,想和所有人一样,站在光明之下。 我觉得震惊,我从她们的眼中看见了害怕,与不甘。 不甘心一到及笄,除了嫁人便毫无选择,不甘心这一辈子便被困于一方后宅了此余生,不甘心这世上没有她们的声音…… 小黑猫,我觉得很难过,我像是从来没有睁开眼睛看过这个世界一样,先前遇到任何事,有父皇挡着,父皇没了,有叶昭榆挡着,我的眼中看不见满世道的挣扎与无奈。 原来,叶昭榆满心的不甘与愤然是这样的,只有站在最高处,她才能为所有人呐喊,她才能亲手去打破这个压在所有人身上的枷锁。 我现在看见了,我便不想袖手旁观,我想帮她,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我和谢太傅的孙女谢双霜一起去了京郊的一处书院,当了那些孩童的启蒙夫子。 虽然能力很小,但我没有在原地踏步,我觉得我进步了,我也为这盛世出了一份力。 当然了,我的课业在一众皇子公主里是不出众,但我好歹也是谢老头教的,教教那些小萝卜头还是绰绰有余,你不用担心我把他们带偏了。” 看到这里,画殷弯唇笑了一下,小公主是长大了不少。 他拿过最后一张纸看了起来。 “小黑猫,你不知道,教那些小孩读书写字可有意思了,他们不听话就罚他们抄文章,终于知道谢老头以前为什么那么喜欢罚抄,有那么点快乐。 不久后,小谢公子便要离开叶昭榆回西域了,他们都有自己肩负的事要做,我们也不能落后,要跟着他们一起努力,建设更好的世道。 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就去找你玩,你就等着接驾吧。” 画殷将信收起来,放进一个红色的匣子里,里面已经躺了好几封信,全是萧瑶写给他的。 他拿过一张白纸回信,洋洋洒洒地写着回复与自己的近况,最后在信的末尾贴了一朵橙色小花。 当小谢公子回到西域后,发现画殷处理政务比以往更卖力了,连阿坦勒都觉得他在暗暗抢自己的风头。 画殷大人每天除了一头扎进事堆里,便是走到哪里都在看信,再远的距离都挡不住两人眉目传情。 “小黑猫,我最近随叶昭榆出京考察了,见了好多世面,我能分清麦和黍了,我可真厉害。” “小黑猫,黎州的荷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可好看了,我画给你看啊。” “小黑猫,我不开心,今日有个学生没来听课,她阿娘以后也不让她来了,只让她阿弟来,真讨厌,她不让来就不来了?本公主偏要她来,哼!” “小黑猫,你上次让人带的牛肉干吃完了,我还想吃,你再给我送点来,还有你们西域的果脯,好甜,也带点,我爱吃。” …… “小黑猫,立冬了,大漠应该早已冰冻三尺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哦。 今日叶昭榆晒了好多好多干花,过几日便带着花来看雪。 听她说,你们那里有一个燃灯节,可热闹了,我们来时刚好能赶上,今年我要陪她在你们西域过她的十九岁生辰,她已经有好几个生辰没能好好过了,你们要好好准备惊喜哦。” 画殷看着信上的最后一句话,碧眼一亮,立刻朝着王宫走去。 她们要来大漠了! 摩那娄诘站在窗前,一身玄色冠服曳地,抬眸看着漫天飞雪,深邃冷峻的眉眼沉静,听着画殷禀报,弯了弯唇。 “意料之中。” 又是一年燃灯节。 大漠的冬天没有格桑花,她便带着中原的格桑花来看他。 一约之言,岁岁年年。 萧瑶x画殷4 黎州城内,萧瑶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看着吊在宫殿周围的花束,眨了眨眼睛。 “这样能行吗?” 又是晒,又是冻的,能出来个什么好花。 叶昭榆摩挲了一下花瓣,看了一眼空中泛白的日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相信我,再晒一天就好了?” 萧瑶翻了一个白眼,“你这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叶昭榆轻咳一声,“新手,翻车很正常,经过我们的不断尝试,这一批花绝逼能成功。” 萧瑶撇了撇嘴,紧了紧披风,有点受不住这南方的寒气,抬脚便往殿内走去。 “你自己晒,我要去暖暖了,冻死本公主了。” 萧瑶坐在火炉旁烤着手,又顺带摸出一袋牛肉干吃。 刚吃完一块,手中的袋子便被人抢走,她顿时一个刀子眼杀过去。 叶昭榆拈过一块肉干扔进嘴里,一股牛味,她鼓着腮帮子嚼了嚼,缓缓开口。 “就吃了一个,又没多吃,小气鬼。” “这是我的,你想吃找你家小谢公子要。” 叶昭榆挑了挑眉,小谢公子是让人带了不少东西过来,可碗里的哪有锅里的香。 萧瑶靠在椅子上,嚼着肉干,眯了眯眼睛。 “听画殷说,小谢公子一回去,整个昭冥司都变忙了,你说他们在忙什么?” 叶昭榆抬眸瞥她一眼,解了身上的披风,也靠坐在躺椅上,缓声开口。 “他们在为将西域变成真正的富庶之地,人人都能享其人权而努力。” 萧瑶啧啧几声,果然都是做大事的人。 叶昭榆转头看着躺在椅子上的小丫头,杏眼眨了眨,缓缓启唇。 “你最近和画殷进展到哪了?” 萧瑶歪头想了一下,“我开心,不开心都给他讲,他每次都回我,还告诉我他最近干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眼睛眨了眨,轻喃一句。 “我还挺想见到他的。” 叶昭榆看她这副模样,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轻笑一声,总算是开窍了。 萧瑶抬眸看着殿中横梁,突然开始畅想以后的生活。 “大漠那么冷,我以后要是嫁过去了,会不会把我冻死?” “……应该不会吧。” “不会就好,我以后出嫁的时候,我要选个不下雪的时候,可是,大漠不下雪的时候会不会很热,会把我热死吗?” “……应该不会吧。” “那就好,就选个不下雪的日子成婚,我们还可以一起去赛马,想想都开心……” 叶昭榆闭着眼睛,悠悠听着她的絮语,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开心就好。 萧瑶越想越远,连以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随后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立刻翻身看着躺在对面的人,兴冲冲地开口。 “以后我们若有了孩子,我女儿可以嫁给你儿子,我们亲上加……” “不!我拒绝!” “为什么?你嫌弃我女儿?我还没嫌弃你儿子呢!” “……我怕他们生出个傻子。” “……” 叶昭榆,你个混球! 待花束刚一完好风干,一支长队便乘船向西,越过茫茫江川,入目便是飞鸿踏雪。 萧瑶趴在窗上,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泛着生疼。 她看着茫茫雪域之中,一队人策马而来,身后雄鹰背风盘旋,遥遥追在几人身后。 随着几人越来越近,熟悉的脸陡然映入眼帘,她眼睛一亮,立刻朝着远处招手,刚一开口,便被冷风灌了一嘴,顿时弯腰大咳起来。 靠在车内闭目养神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她一眼,递了一杯热茶过去。 “瞎激动个什么劲儿,吼再大声也没这雪域的风大,等他们走近了再说。” 萧瑶喝了一口热茶将刚刚那一口冷气压下,车外便传来一阵勒马急刹的声响。 “我等奉命恭迎陛下!” 叶昭榆看了一眼怀里的花束,缓缓启唇。 “免礼,这一路上,就有劳诸位照看了。” “应该的。” 问候完后,萧瑶立刻撩开帘子看向马车外,目光落在驱马走在马车旁的黑衣少年身上,挑了挑眉,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 画殷垂眸看着她,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缰绳,心里满是激动,碧眼中盈满笑意。 “君主命我等来接陛下回王庭。” “然后呢?” “然后什么?” 萧瑶脸上的笑一下收了,“刷”的一下将车帘拉下。 画殷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说错什么了吗? 叶昭榆靠在马车里摇了摇头,没一点眼力劲。 等马车驶入王庭那天,处处燃满了酥油供奉,灯火一映,整个王庭金碧辉煌,巍峨大气。 萧瑶跳下马车,看着四周人声鼎沸,舞乐传神,眼睛亮了又亮。 “好漂亮!” 这是她第一次来西域的王庭,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富丽堂皇! 画殷走到她的身边,垂眸看着她,笑着开口。 “今日是燃灯节,民众都会出来庆贺,整个王庭将热闹至天明,城里会更热闹,我带你去看看。” 萧瑶回头望向叶昭榆,叶昭榆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想去就去,看我作甚。” 萧瑶眼睛顿时一弯,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扬了扬下巴,轻哼一声。 “还不带路?” 画殷弯唇笑了笑,“遵命。” “哇,这个厉害,这个好厉害!” 萧瑶站在人群中,看着被人群围成一个圈,里面点着篝火,一群打着赤膊的男子在里面跳舞,眼睛亮了又亮。 刚要凑到前面仔细看看,眼前却被一只大手捂住。 “不许看。” 萧瑶拧了拧眉,不悦道:“你们男人可以看女子跳舞,我就不能看男子跳舞了?” “他们没我跳的好,不值得看。” 萧瑶眼睛一下瞪大,看着绷着脸,抿着唇开口的人,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他。 “你,还会跳舞?” 看他整日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有这一项才艺。 画殷看着一脸怀疑的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解了外袍放进她的怀里,脚猛的一蹬地,瞬间落入人群之中。 周围立刻传来一阵高涨的欢呼,画殷碧眼微弯,勾了勾唇,随着鼓点声起,抬手抚过胸膛,与一众打着赤膊的男子一起纵横腾踏。 似飞鹰,似骏马,也似孤狼,大气磅礴,却又野性十足。 萧瑶抱着怀里的衣袍,看着在人群中一旋一踏的人,威风凛凛,英姿勃发,眼睛亮了又亮。 “好!好!” 随着鼓点来到高潮,画殷一个飞滑落在萧瑶脚下,拉着她的手落下一吻,四周烟花冲天而起,火树千妍,绚如白昼。 周围人声停止,皆看着漫天烟花之下,他们大漠的勇士在那中原女子手背落下虔诚一吻。 “我愿为你献上我所有的爱意,我的公主殿下。” 萧瑶愣愣地看着他,耳边全是众人起哄的声响,不知该作何反应。 画殷弯唇笑了一下,发侧的辫子垂在胸前,起身拉着她进入人群,带着她与众人一起围着篝火跳舞。 今夜月无暇,舞醉人,人更醉。 萧瑶x画殷5 画殷牵着人走在人群中,四周灯火辉煌,人影攒动,他满面春风。 低头看了一眼牵着的手,又看向它的主人。 一对垂花步摇悠悠坠在髻发两侧,将整个人衬的娇俏无比,淡黄色狐裘覆着单薄纤细的身影,寒风一吹,飘摇欲舞。 他弯唇笑了笑,抬手捋了捋她被风吹乱了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 “我有严格遵守异地恋守则的每一条。” 萧瑶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歪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所以呢?” “我离你近了吗?” 闻言,萧瑶愣了一下,抬眸去看他,只见他眼中带着几分期待与紧张,好似在等着她的宣判。 她一下笑出声来,抬起十指相扣的手晃了晃。 “你说呢,要是没近,本公主能给你牵?” 画殷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立刻停在她的面前,欣喜开口。 “那我们何时能在一起?” 萧瑶看他一眼,拉着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看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群,手中都拿着一盏酥油供灯往某处圣殿走去,她扬了扬下巴,豪气万丈。 “不远了,等本公主成为一名出色的夫子后,我们就在一起!” 画殷:“……”他怎么觉得好远。 萧瑶看着瞬间蔫了下去的人,顿时就不乐意了,抱着臂瞪着他。 “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不看好我?” “没有……” “哼!明明就有,我不跟你玩了!” “真的没有,你别生气……” 人群之中,只见一黑衣少年追着一气鼓鼓的中原女子而去。 众人看着抱着臂不断往前闯的女子,又看着追在后面急的满头大汗的少年,不禁失笑,正是情窦初开的好年纪。 画殷追着人到了一处人流湍急的地方才停下,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和周围人一起停下来,抬眸望着远处的人,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两道身影肩覆同色暗红狐裘,一人手中抱着一束妍丽无比的缤纷花簇,花瓣干涸,不败春长。 两人穿过人群,并肩朝着圣殿之上走去,四周风雪簌簌,唯此二人,浩荡巍峨,清滟无双。 江山一夜,惊鸿满眼。 周围众人不敢出声,怕惊扰了这逆风而起的应龙飞凰,只将目光默默追随他们而去。 萧瑶怔怔地看着携手并肩走上长阶之上的两道身影,眼眸眨了眨,喃喃开口。 “世间再也找不出比他们二人因果更深的人了。” 满世滩涂,都抵不过兰因絮果。 画殷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牵着她的手,望着那一人手中的花簇,缓缓开口。 “大漠的冬天开不出花来,她带着中原的格桑花来看我大漠的儿郎了。” 说完,他低头看着身边的人,缓声开口。 “今日燃灯节,我们也去点一盏供灯吧。” “好。” 燃灯节过后,西域又下了好几场大雪才停下,整个大漠弥漫着一股冰雪气。 萧瑶裹着毯子坐在一张铺满羊绒毛毯的大椅上,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桌案上堆满的公文,小声嘟囔一句。 “活还挺多。” 画殷坐在一旁的偏位上,看着一脸兴致缺缺的人,抿了抿唇,缓声开口。 “公主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去王宫找陛下玩,不用在这里陪我。” 萧瑶抬头睨他一眼,“本公主就觉得这里有意思,再说了,叶昭榆与小谢公子那么久没见了,就让他们两个腻在一起,我去像什么话。” 说完抬手拿起一个卷宗看了起来,悠悠开口。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画殷看她一眼,叹了一口气,随后拿起今日要处理的案子看了起来。 萧瑶看了没一会儿就失了兴趣,悄悄从一堆公文中探出头来,撑着下巴看着敛着眉认真做事的人,眼睛眨了眨。 睫毛好长,鼻子好挺,眼睛好绿,嘴巴好嫩,怪,怪好看的。 她抿了抿唇,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朝他走去。 画殷眼尾扫过缓缓靠近的身影,不禁失笑。 她刚一动作他就发现了,要是连这点警惕都没有,还在昭冥司混什么。 他继续将目光放在公文上,不去戳破,假意什么都没有发生。 片刻之后,脸侧蓦然间传来一阵温软,他一下愣住,手上的卷轴陡然掉在案上,愣愣开口。 “公,公主……” “你看起来好好亲啊,给我亲一下嘛。” 听到这话,画殷的脸瞬间红了,连脖颈和耳朵上都染满了绯红云霞。 他长睫颤了颤,感受到眉间、眼睛、鼻尖都有一抹温软触过,像是被一只小猫舔过一般,痒痒的,暖暖的。 最后那抹温软落在了唇上,他瞳孔一震,随后微微张开唇瓣,任由她去探索,闭着眼睛配合着她。 萧瑶站在他的身后,俯身亲着靠坐在椅子上的人,随后感觉到一阵腿酸,拧了拧眉,含着他的唇瓣喃喃开口。 “你抱我,不然我就不亲了。”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便锢着她的腰将人抱进自己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微微喘息,眸色浓稠暗沉。 “抱了。” 萧瑶弯唇笑了一下,看着抱着自己靠坐在椅子上,额头细汗密布的人,俯身亲了亲他的鼻尖。 “真乖。” 画殷碧眼一缩,掐着她的腰的手不断收紧,仰头吻在了她的唇上,带着一股极致的顺从与掠夺。 “公主殿下,我的……” 窗外寒风吹拂,将满室的旖旎传远,晕染着整个大漠寒冬。 一下属抱着一叠厚厚的书册走来,推门便看见他们大人情动难耐,抱着一个女子亲的难分难舍。 他眼睛一下瞪大,刚要凑近去看看时,猛然被一阵大力掀翻,连人带门被甩出了室内。 他足足在门外愣了一刻钟才回过神来,随后拔腿就跑,将整个昭冥司十八层都跑了一遍,连死牢都没有放过。 “画殷大人谈恋爱啦!与一女子在公廨激情拥吻!!!” 此话一出,整个昭冥司都炸开了锅。 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狱主,其他人纷纷跑去了画殷办公的地方蹲守,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拿下了他们冷血又无情的十八狱主之首。 他们实在是想不到每天冷着一张脸的画殷大人动情时是什么样子,实在是太想看了! 不是都说画殷大人修的是无情道吗,这怎么还动情了呢,不应该这辈子都和他的刑狱手段过的吗? 就是,太嫉妒了,连画殷大人都有对象了,我竟然没有! 他们不知,自古说自己修无情道的,就没几个能毕业的,且就业方向单一,就是谈。 萧瑶x画殷6 自从被下属撞破了自己与公主亲热的画面,画殷也不再隐瞒,光明正大地带着萧瑶在昭冥司逛了起来。 当众人知道画殷大人谈的对象是中原最尊贵的小公主后,更嫉妒了。 为什么他们这么活泼开朗却找不到一个对象,而画殷大人每天一副要冻死人的模样却找了这么一个天潢贵胄。 难道这世间就容不下一个活泼开朗的主角! 众人看着两人牵着手走在昭冥司的死牢里,眼角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谈情说爱的地方这么邪门都有人要,他们没人要,呜呜呜呜…… 此时,萧瑶一言难尽地跟着身边的人走在死牢里,听着对方一脸骄傲地介绍道: “这里面关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有八成都是我抓的。” 萧瑶捧场地笑笑,“你可真行。” 听到这话,画殷像是受到了鼓舞,立刻兴致勃勃地将自己刑讯的手段一一介绍了一遍。 内容用“残忍”两个字不足以概括,还要加一个“血腥”,最后亮着碧眼,一脸求表扬地看着她。 萧瑶:“你真的很行。” 几天后,萧瑶跟着叶昭榆回了中原。 寒风萧瑟的大漠边关,有两道身影久久伫立,望着江面上飘动的一艘船只,满目惆怅,下次再见是要在下次了。 摩那娄诘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同样叹了一口气的人,琉璃色的眼眸轻挑。 “本君何时才能喝上你的喜酒?” 画殷腼腆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缓缓开口。 “公主说,等她成了一名出色的夫子后,她就嫁给我。” 闻言,摩那娄诘眼眸动了动,轻叹一声。 “看来还要很久了。” 画殷:“……”感觉心被戳了一刀。 不知不觉,春秋已过两载,生生复复,四季交迭。 大漠的雄鹰飞越山川河海,越过夏蝉冬雪,将万千相思传遍。 昭元四年,仲夏。 西域使者画殷求娶永嘉公主,备八十八城珍宝来聘,迎中原最尊贵的小公主入大漠。 萧瑶走在书院廊间,看着自己教的小萝卜头一个一个走上前来向自己道贺,顿时弯了弯眼睛。 “我走之后,你们记得听谢夫子的话,不要气她,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气她了,我就专门从西域回来打他的手心。” “知道了,我们会听话的。” 萧瑶看着长大了不少的萝卜头们,颇为感慨,时间过的可真快,随后缓步朝着书院外的马车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她教过的所有学生都端端站在廊间,见她回头,齐齐抬手朝她一礼。 “多谢夫子授书。” 她眸光动了动,随后弯唇一笑。 她就说嘛,她果然成了一个出色的老师,她可真厉害。 宫内,叶昭榆看着绘声绘色地给她讲那些小孩有多么的舍不得她,她是一个多么的受人敬仰的老师的小丫头,嘴角抽了抽。 她拿过礼部送来的礼单,扫了一眼后,抬手递了过去。 “看看,还想要什么?” 萧瑶拿过礼单看了一眼,随后又顺手丢在一边,悠悠开口。 “随便啦,反正两边我都有人,有没有嫁妆都不会把我饿死。” 叶昭榆:“……”你可真行。 萧瑶躺在软榻上,想着三日后她就要嫁给小黑猫了,心里难免激动万分,开心地在榻上扭成了一个蛆。 可又突然想到什么,她一下从软榻上坐起来,看着尽心尽力为她操办婚事的人,眨了眨眼睛,抿着唇开口。 “叶昭榆,我舍不得你。” 叶昭榆看着从喜悦中回过神来的人,放下手中的折子,一敛宽袖走了过去。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想我了便回来,西域是小谢公子的地盘,他罩着你,就算他不在西域了,也还有我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 萧瑶瘪了瘪嘴,眼眶一下红了,抬手扑进她的怀里。 “呜呜呜,想到以后不能天天见面了,我就好难过,哇呜呜呜……” 叶昭榆被嚎的眉头一跳,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背。 “那你想怎样?” “你就不能给我陪嫁吗?” “大白天的就做起梦来了?” “……” 三日后,骄阳大作,万里无云,黎州城内,万人空巷。 叶昭榆站在满是人影的屋子里,看着一身火红嫁衣的小丫头坐在雕花大床上,笑着与周围众人告别。 她也笑着走了过去,抬手将一把团扇递给她,抬手抱了抱她,笑着开口。 “恭喜,喜获良缘,要永远快乐啊。” 萧瑶弯眸笑了一下,抱着她蹭了蹭,缓缓开口。 “叶昭榆,要永远热烈。” “好。” 日头高照的那一刻,满城红绸漫舞,喜乐高昂,一身着大红喜袍的异域少年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黎州万民夹道欢呼,看着他一人闯完了所有陛下设的关卡,随后抱得美人离去,周围满是欢呼笑意。 叶昭榆站在城楼上,看着意气风发的大漠儿郎带着长队娶走了他们中原最尊贵的公主,叶问荆领着一支骑兵一路护送,心里颇为惆怅。 随后转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人,微微眯了眯眼睛。 “君主怎么不跟着队伍一起走?”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弯了弯唇,抬手将人揽进自己的怀里,将下颌放在她的肩上,缓缓启唇。 “画殷让本君缠着陛下,晚些时候再走,怕陛下舍不得公主,一时冲动前去抢了亲。” 叶昭榆:“……”好你个心机boy。 画殷坐在马背上,陡然打了一个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弯腰朝着身旁奢华无比的马车开口。 “行完这一月多的路程,我们就能到王庭了。” 萧瑶坐在马车里,手中拿着一把鎏金翠羽团扇,听着马车外的鹰唳,弯了弯唇。 她选了一个没有雪的季节,嫁给了她满心欢喜的人。 一月后的某天傍晚,队伍穿过漠漠古道缓缓驶入王庭,绕过游人如织的长街,在一处恢弘大气的宅院停下。 国师,大将军亲自相迎,这可是第一个嫁入大漠的中原公主。 萧瑶在画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身暗金凰纹嫁衣如火,发间凤冠大气雍容,抬眸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缓缓启唇。 “都免礼,本公主嫁入西域,中原与大漠自此休戚与共,共谋太平年丰!” “好!好!好!” 画殷看着面前大气明艳的女子,眼中热意难消,抬手将人抱进府邸,引得一大片人起哄调笑。 他也弯唇笑了笑,在众人声声调笑声中抱着人进了新房。 夜色浓稠,周围人声鼎沸,都庆贺着今日喜事。 昭冥司众人找到机会,就死命灌他们画殷大人的酒,看着满脸通红的人,顿时调笑起来。 “画殷大人不行啊,醉成这样待会儿还怎么洞房啊!” 画殷不在意地笑笑,抬手将一碗酒一饮而尽,眼中满是意气风发。 “今日开心,大家放开了喝!” 月上柳梢头,萧瑶坐在床上,听着屋外欢笑声久久不散,抬手打了一个哈欠。 好困。 刚靠着床眯了一会儿,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的瞌睡顿时被吓跑了,立刻坐直了身子,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摆。 没过多久,一只大手慢慢挑开了她的盖头,她一抬眸,瞬间撞进了一双澄亮的碧眼中。 画殷呆呆地看着眼前明艳无比的女子,长睫颤了颤,喃喃开口。 “公主,你好漂亮。” 萧瑶眼睛顿时一弯,抬了抬下巴,矜娇十足。 “那是,本公主唔……” 热烈无比的吻毫无预兆地落下,萧瑶愣愣地接受着他的攻城略地,感觉今夜的他和往日格外不同。 满室的热意熏的画殷眼眶通红,“刺啦”一下,轻而易举地扯开了手中的衣衫,强劲有力的大手在身下游走,光滑的触感激的他迫不及待地落下一吻,随后越吻越多。 “公主,公主殿下……” 听着耳边一声一声的呼喊,萧瑶全身发软,感受着身上人的狂热,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却被一只大手锢着她的腰带回,又是“刺啦”一声,身下的裙摆碎成几片。 “公主殿下,疼我,疼我……” 不一会儿,萧瑶猛然尖叫一声,狠狠咬在身上人的肩膀上,眼中满是迷离与难耐。 混蛋,明明疼的是她! 还让她怎么疼他! 叶昭榆没说做这种事会这么疼啊! 画殷不断吻着身下的人,重重喘息片刻,眼中欲色浓的快滴出水来。 听着耳边哭着说不要跟他玩了,他喘了一口气停下来,吻着她眼角的泪,哑着嗓子安慰。 “别怕,很快就会快乐起来……” 夜色深浓,孤月淋漓,一人猛然往床下挪去,哑着嗓子开口。 “你走开,我不要来了!” 一只大手又猛然将人捞了回去,倾身将人抱进怀里,碧眼中盈满食髓知味的迷离,音色沙哑低糜。 “再来一次,就一次,公主殿下……” “骗子!” 萧瑶x画殷7 自从大婚之后,萧瑶彻底看清了画殷的真面目。 他才不是什么小黑猫,明明是一匹大恶狼,一匹喂不饱的狼崽子! 萧瑶表示她受不了了,她要回中原找叶昭榆! 某天下午,一个身着中原衣裙的女子挎着一个包袱,气鼓鼓地冲去了城门口,拿出令牌给城门守卫看了一眼,随后看着跪了一地的守卫,侧头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没一会儿,一黑衣少年就策马遥遥追来,跨过城门急急追了出去。 “公主!公主!” 听到这喊声,萧瑶一下捂着耳朵就往前跑。 她现在最讨厌听见他叫她公主了! 一点也不听话,每次边叫她公主,还边想着以下犯上,混蛋! 画殷看着捂着耳朵不断往前跑的人,急的满头大汗,抿了抿唇,立刻提速追了过去。 萧瑶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有些急了。 “你别追了,我才不要回去!” 画殷一个纵马拦住了她的去路,瞬间下马走到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腰跪下,眼眶微红。 “别走,公主别走……” 萧瑶一下被他的举动吓到了,看着将脸埋进她的腰间,身体微微颤抖的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眨了眨眼睛,小声开口。 “我也没有真的要走,就是想吓吓你,谁让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没想到真把人吓到了,唉,可真不禁吓。 画殷抬起头看着她,碧眼眨了眨,“真的不走?” “也说不定,你要是再敢不听我的话,我就真走了。” 画殷抿了抿唇,又抱着她的腰将脸埋进她的腰间,眼中带着无限委屈。 “我没有不听你的话,明明你说什么我都是依你的。” “才没有!在床上的时候,我明明都说不要了,你还来!” 画殷耳朵一下红了,碧眼幽深,喃喃开口。 “情难自已。” “滚!再不已,本公主就回中原!” “……” 远在中原的叶昭榆,散着长发坐在床边,看着萧瑶寄来的信,洋洋洒洒地控诉着结婚三个月以来的不满,字里行间充斥着夫妻生活的不协调。 看着信上写着“怎么解决不要变成还要的问题”,她顿时乐了,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蓦然间,一只指骨如玉的手伸出帐幔将她揽进怀里,红帐翻腾,她眼睛一下瞪大。 “还来!” 耳边密密麻麻的吻落下,闻言,那人低笑一声,音色又低又磁。 “来。” “我不要!” “要的,阿榆…嗯……” 叶昭榆抱着身上的人,感受着他的抵死缠绵,微微喘息了片刻。 都说杀欲重的人情欲更重,这话一点都不假,永嘉啊,我比你还难! 自从萧瑶写给叶昭榆的控诉信一封一封的石沉大海后,她也不再挣扎,随他去吧,只要不玩的太过火,她也不会生气。 画殷也把握着分寸,也不会特意去雷区蹦跶。 就这样,在他们成婚三载之后,两人喜获一女,名曰阿依拉泽,寓意美如神,汉名,萧歆。 西域王庭,萧瑶躺在雕花大床上,看着一人站在摇篮旁不停地逗着自己的女儿,顿时轻哼一声,悠悠开口。 “你不是嫌弃我女儿吗,现在在干什么?” 叶昭榆回头朝她咧嘴一笑,“没有的事,阿聿与拉泽一定会成为很好的亲人,但也仅限于此。” 萧瑶嘴角一抽,抬眸瞪她一眼。 “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让你们家阿聿离我们歆儿远点,我怕真出一个傻子,哼!” 叶昭榆:“……” 摩那娄诘与画殷坐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两个冤家。 随后他抬眸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小团子,想着留在黎州城里被他们外祖母带着的两个小崽子,弯唇笑了一下。 “拉泽比阿慕,阿聿小一岁,以后哥哥姐姐都可以保护她。” 萧瑶也点点头,“就像叶昭榆和我一样,她总是护着我。” 叶昭榆抱臂朝她走近,抬眸瞥她一眼。 “你也知道啊,还敢跟我横,没良心。” 萧瑶:“……”轻敌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个小崽子也慢慢长大了,西域与中原换着住,将两邦的语言学了个十成十。 大漠之中,一个编着两个辫子,额头上戴着彩色珠串,穿着一身红色西域衣裙的小姑娘手里拿着马鞭,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人,不耐烦道: “你们能不能快点!” 谢聿小朋友抬起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看了一眼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朝着他阿姐大喊。 “我们走不动了,要不先歇会儿?” 叶慕小朋友拧了拧眉,走过去一手拖着一个,稳步往前走,侧头看了看两个气喘吁吁的人,轻斥一句。 “真没用。” 随后继续拖着人走,幽幽开口。 “再不快点天都黑了,今天就别想骑马了。” 拉泽紧紧攥着手中的马鞭,白色衣裙上沾满了黄沙,微微眯了眯青釉般的眼睛,小声开口。 “阿慕,为什么要来这里骑马,马场里不能骑吗?” 叶慕小朋友侧头看着她微微泛白的唇,立刻放慢了脚步,解释道: “这里骑马比较自由,马场里全是一群管东管西的人,我们又不是瓷娃娃,生怕我们一磕就碎。” 拉泽想了想也是,马场里的人每次见到他们都毕恭毕敬的,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们,生怕他们磕坏了,骑一会儿就让他们下来休息,一点都不过瘾。 没过多久,三人便来到一片空旷无垠的荒原上,风吹的野草低头,正有三名侍卫牵着马在那里立候。 叶慕小朋友扬起下巴,得意地笑笑。 “都是我安排的,走吧,跑马去!” “好耶!” 片刻之后,荒原穷野上便出现了三道策马奔腾的身影,生机无限,威风飒飒,策着马朝着夕阳追去。 拉泽听着耳边的风声,看着策马飞驰在最前面的红色身影,扬鞭追了过去。 “阿慕,你好厉害!” 叶慕小朋友扬了扬下巴,琥珀色的眼眸中盈满恣意与洒脱,回头看着追在她身后的两道身影,扬声开口。 “那是,所以以后你们都得听我的。” “好!” “好!” 黎宿x叶问荆1 南坻王城,四周悬空楼阁迭起,放眼望去,水绕楼台,画船听喧。 黎宿一身墨袍锦冠,背手走在悬空长廊之中,周身气势沉敛如山,身后跟着一面容肃穆的女史。 “陛下,您如今已经不需要再征战沙场,是时候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此前,陛下一直醉心沙场,一心想将南坻问鼎四海,丝毫不关心儿女情长。 如今不一样了,她乃南坻女帝,要为王室的子嗣考虑。 虽说,传闻两年前陛下纳过一侍君,四海之内无人不晓,可一直不曾见过那人,有等于没有,不作数。 因此,此事必须提上议程。 见陛下不应答,她也不放弃,继续不急不缓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凤君之位亦是,此位空悬已久,该有人坐上去了。” “陛下,如今王室子嗣凋零,您该多收人入房中……” 黎宿走到一处看台停下,女史也缓步停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背手而立,抬眸望着天边云卷云舒,目光透着几分沉寂,缓缓启唇。 “女史觉得,何人能胜任凤君一位?” “溱内司家的少君自小德行贤淑,才情出众,最能胜任凤君一位。” “那就他吧,册封一事你与溱内司商量着来。” 女史一下愣住,看着这么轻易就应下的人,自己还有点不知所措。 她看着收回目光,稳步朝着寝宫走去的人,连忙追了上去。 “陛下不再考虑考虑,还有不少郎君可供陛下挑选,大监家的三郞也不错,还有刘尚宫家的少君……。” 她虽然催得急,但也希望陛下找一个称心的人。 黎宿回头看他一眼,抬手抚了一下衣袖上的褶,凤眼轻抬。 “娶谁不是娶?” 女史站在原地,看着背手走远的人,周身盈满云淡风轻,莫名带着几分淡然。 仿佛说着,无所谓,谁都一样。 中原南境,新帝即位不久,镇国大将军便请旨驻守南境边关,守南境子民无虞。 此时时值盛夏,树叶打着卷挂在枝头。 叶问荆嘴里咬着一根野草,看了一眼躲在一块巨石底下睡觉的蛇,只余一截红色的尾巴尖还露在阳光底下,太阳一晒,艳丽至极。 一看便是毒性极强。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走过去抬脚跺在石头上。 石头下的东西一惊,立刻吐着信子滑远。 他轻哼一声,跟他抢地盘,抢得过吗你。 随后自己走去石头上躺下,双手枕着后脑勺,嘴里叼着一根草,阳光透过树叶稀稀疏疏地落在他的脸上,整个人惬意至极。 盛夏的日长煎的人昏昏欲睡,没过多久他便眯了过去。 带着燥意的风拂过他冷峻的面容,飘扬在风中的发尾依稀还能见到几分他从前的少年气。 南坻城内,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坐在亭中抚琴,身姿清隽,琴音空渺,恰能一解夏日暑气。 四周纱幔微扬,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身影,如薄雾掩月,又似青山停岚,风雅俊秀到了极致。 黎宿坐在不远处的亭中,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指尖跟着耳畔的琴声点着青玉案,似是完全沉浸在了韵曲之中。 站在她身后的内司与女史看着她们陛下的反应,两人顿时对视一眼,有戏! 待琴声停止,白衫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温敛,身姿清逸。 起身走到对面亭前一拜,掌心贴着地面,额头抵于手背。 “俾下见过女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叫什么?” “溱洇,小字南卿。” “都是好名字,你可愿意做朕的凤君?” 溱洇愣了一下,看着蓦然出现在视线里的暗纹锦靴,他缓缓顺着鞋尖仰头去望来人。 只见那人垂着凤眸静静地看着他,好似背手立于群澜之巅,周身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从容淡定,身后是在她手中发端的天下风云。 她眼里能容下世间众生,却独独容不下一人。 他愣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愿意。” 黎宿看着他,凤眼轻挑,缓缓启唇。 “朕能给你世间存在的任何东西,除了爱,你还愿意吗?” 溱洇抬手朝她一拜,“愿意,南卿此生只嫁英雄,陛下乃我南坻最为英武之人,无数人仰慕不及,能得陛下青睐,南卿,三生有幸。” 黎宿弯唇笑了一下,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清隽公子,缓缓开口。 “凤君之位给你了,不日朕便会举行册封大典,南卿可在阁中稍作等待。” 溱洇长睫轻颤,又是叩首一礼。 “唯。” 他明知此生走不进她的心里,可他还是想侍奉那万民敬仰的英雄,纵使飞蛾扑火,亦甘之如饴。 昭元二年,仲夏。 南坻女帝迎娶凤君的消息传至四海,西域君主与昭元帝大喜,立刻派使者携满城珍宝前去道贺。 谁人不知,南坻女帝尽得中原与西域的庇护,皆因女帝黎宿乃西域与中原的恩人。 若没有她,那场四海之乱,西域君主回不去大漠,中原天子等不来峰回路转,更遑论如今的三分之势。 再往前,镇国大将军与黎州,若没有她及时放水,皆已成为战火中的亡魂。 如今更是促成了谢归与叶昭榆的姻缘。 此等恩情,她若在位一天,中原与西域便不会让南坻有一份损失。 若有宵小之国敢图谋南坻,最先出兵征讨的一定会是西域。 三邦之间早已建交,可互通有无,共谋和平。 中原天子更是下旨,中原愿与南坻通婚,结百世之好。 此后,南坻女子可娶中原的男子为夫郞,若有意向,也可嫁与中原的男子为妻,全凭两人意愿。 此时,中原与南坻的交界处,一人揪着一根野草坐在界碑前,看着对面的城池热热闹闹地披红挂彩,喜庆她们女帝即将迎娶凤君。 他顿时眯了眯眼睛,星目中带着几分寒芒。 思绪一下被拉回了阿榆与谢归成亲的那个晚上。 那夜喜悦将夜色渲染,连风里都带着几分肆意与开怀。 他抱着酒坛与怀远军各部首领拼完酒后,看着端坐在一旁饮酒的人,抬脚走了过去。 “来不来?” 他举起酒坛朝着那人扬了扬,微微挑眉。 黎宿凤眼一挑,端着酒盏朝他走近。 “来。” 酒过三巡,他看着靠在廊柱上,与他相隔几步远的人,凤眼中染着几分薄醉。 他长睫眨了眨,缓缓启唇。 “你会娶别人吗?” “会。” 他拿着酒坛的手一下握紧,望着抬眸看着他的人,只见她轻轻扯了扯嘴角。 “世间任何事都不是非谁不可,错过了,便没有第二次机会,朕与你,该讲的情意已经讲完,你既然给不了,朕乃一国之君,自不会为你终身不娶。” 他咽下一口气,抬了抬手中酒坛。 “那就提前恭喜陛下,喜得良人。” “多谢。” 凉风一吹,瞬间将他的思绪吹散。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中原与南坻的边城进进出出,抬手将手里的草砸在地上,起身便往前走去。 黎宿x叶问荆2 南坻王城,万丈软红铺满整个长街,百鸟衔欢来贺凤君临朝。 文武百官齐聚王宫大殿,执礼听宣封君大典。 随后看着女帝凤君携手告慰皇天后土,正式入住王室宗谱。 那日百官听宣,贺官高就,十里晴光,万丈软红。 女帝亲自扶凤君下鸾驾,予其华章,赐其权荣,为其冠上无上尊荣。 溱洇一身凤仪华服,坐在步辇之中,被十六人抬着向宫闱走去,抬眸看着跪了一地的百官臣民,长睫微颤。 陛下果真给了他世间有的任何东西。 随着夜幕降临,整个王城喜悦散去,慢慢沉浸于睡梦中。 黎宿一袭黑色寝衣,撩起纱幔从净室走出,半干的长发散在身后,四周烛火烧灼。 她刚走了一步便停了下来,背手站在原地,凤眼轻抬。 “出来。”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猛然从屏风后窜出,她目光一凌,眼中杀意骤出。 刚一抬手,腕骨瞬间被一大力攥住,整个人又猛的被一阵大力冲击到殿内的圆柱上压着,滚烫暴虐的吻如雨点般落下,带着几分风尘仆仆。 “你娶了别人?” 叶问荆一边疯狂地吻着身下的人,一边喘息着质问。 黎宿感受着身上的人急促地索吻,长睫微眨,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脸,眼中略带惊讶。 刚刚一出净室,便察觉到有生人闯入,本以为是不知死活的逆贼,没想到竟会是他。 她想了一下他刚刚的问题,勾着他的唇舌嗯了一声。 身上的人蓦然顿住,下一秒舌尖便被人狠狠咬了一口,顿时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耳边却猛然响起一声怒骂。 “混蛋!” 她一下气笑了,也仰头狠狠咬在他的唇上,一股血腥味瞬间在两人唇间蔓延。 随后两人就着血腥味拥吻,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意味。 叶问荆猛然将人推在床上,眼睛被激的通红,抬手解了她的衣袍,倾身压了上去。 黎宿感受着滚烫的吻落在她的身上,眯着眼睛享受,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腰间摸着,微哑的嗓音含在喉间。 “纵你一次。” 叶问荆重重哼了一声,随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殿中光线昏暗,热气不断在室内喷薄,连今夜的月色都散成了一江春水,热气不断在黎宿耳边萦绕。 “凤君之位这么快就有人坐了?” “你不要,自然要落到他人头上。” “混蛋!” 叶问荆一口咬在身下人的肩上,像是想就此将人咬死。 黎宿蹙了蹙眉,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大手一挥。 随后垂眸看着重重闷哼了一声的人,她凤眼微垂,抬手将垂在他周身的长发扔去脑后,音色沙哑。 “恼什么?你不要,还不让别人要了?” 叶问荆望着压在他身上的人,狠狠瞪她一眼,哑着嗓子开口。 “你和他也会这样?” 黎宿不理他的发问,挂在四周床幔上的朱玉不断晃动,以一己之力挑翻今夜浓稠的夜色。 某一时刻,她目光微眯,猛然靠在他的脖颈处喘息。 时间在殿内静了一会儿,两道喘息声才停止。 黎宿偏头吻了吻他湿漉漉的喉结,声音里带着一股爽到了骨子里的餍足。 “南卿自愿接受朕能给的一切。” 叶问荆略带潮气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她。 “然后呢?” “除了爱。” 闻言,叶问荆愣了一下,直直地看着她。 “这他都接受?” “他与朕,不久前方见第一面,何来的爱?又为何不接受?” 他仰慕英雄,便想侍奉英雄。 她也看中了他的安分守己,才将凤君之位给他。 因此刚刚识趣地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便自行离去。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何不可。 黎宿收回思绪,抬手将躺在身边的人的下巴扭了过来,凤眼轻挑。 “倒是你,不请自来,着实让朕万万没想到。” 叶问荆抿着唇看着她,紧紧蹙着眉头,随后扬了扬下巴。 “想来便来了,怎么,陛下还有意见?” 黎宿哈哈大笑起来,长发散在他的周身,抬手摸着他汗津津的的胸膛,感受着指腹下喷薄的力量。 她知道这副身子是何滋味,毕竟刚刚尝过。 她撩起凤眼看着他,眼底一直是胜券在握的从容,俯身将人压在身下,音色轻缓。 “你爱上朕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叶问荆一下不说话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她,明明只是将她当做对手,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味了。 没有听到她娶他人时,他便一刻不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或是自信什么。 当听到她要娶凤君的消息时,他满眼的难以置信,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会做到这一步。 心里那点自欺欺人的别扭立刻烟消云散。 去他娘的恭喜,他才不想恭喜呢。 明明已经对她动了感情,明明已经将自己挪到了南境,可还是放不下面子去找她。 非要等她娶了别人时才冲过来,他都有点唾弃自己。 可他不来,他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他抬眸看着俯身注视着他的人,缓缓开口。 “本将军若不来,你会如何?” 黎宿垂眸看着他,实话实说。 “该如何便如何,朕到时候会宠幸其他人,为我王室诞下子嗣,纵使你来了,凤君之位依然会是别人来坐。 你毕竟不会留在我南坻,而凤君之位不可空缺,区别只是,朕愿不愿意宠幸其他人罢了。” 叶问荆抬手将人压在身下,倾身吻着身下的人,音色沙哑。 “那现在呢?你还会宠幸其他人吗?” 黎宿摸着他被汗水沾湿的长发,眯着眼睛纵容着他的动作,缓缓开口。 “看你的表现。” “你个混账玩意儿!” 她弯唇笑了一下,仰头咬着他的脖颈,眸色慵懒。 世间之事,大都难以衡量,诺言之语,最不可靠。 何不顺其自然,享受当下。 黎宿x叶问荆3 第二天中午,叶问荆用过午膳后跟人打听了一圈,随后朝着宫人指的方向走去。 刚踏入殿门,便听见一阵冷泉击玉的声响。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穿过一处雕花洞门,便看见一如玉公子正在竹林抚琴,琴声精妙,响遏行云。 他抬手接过一片飞叶,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耐着性子等他将曲子弹完才走进去。 院子里的人见他来,纷纷朝他屈膝一礼。 “参见将军。” “免礼。” 随后便见弹琴的公子屏退了其他人,不急不缓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笑着开口,音色如翠竹声动。 “将军请用茶。” 叶问荆看了一眼比玉还白的手,默默扫了一眼自己常年握刀的手,随后轻咳一声,抬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溱洇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眉眼间皆是矜骄傲气的男子,丝毫不似他周围的任何男子模样,轻笑着开口。 “陛下晨起时便来告诉南卿,午时会有一将军来见我,果不其然。” 叶问荆顿时一挑眉,竟然猜到了他的动作。 他放下手中茶盏,看着眼前清逸非常的公子,缓缓开口。 “那她可与你说了本将军与她的关系?” “说了。” 溱洇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雅致养眼,只见他慢条斯理道: “陛下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不再一人品这四季冷暖,南卿很为陛下高兴。 将军既然要了陛下的真心,南卿不会争也不屑争,只是,这凤君的位置,那便得归南卿。” 他享了陛下的情意,便不能要这凤君的权荣。 他不要陛下的恩宠,只要凤君的位置。 叶问荆抬眸看着他,眸光复杂,音色略沉。 “本将军不在乎你南坻的名利,今日前来,只是觉得此事颇有些对不住你,想来……”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轻笑打断。 叶问荆不解地看着轻掩着袖子笑起来的人,只见对方笑完之后,理了理袖子,缓缓启唇。 “将军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成婚之前,我与陛下便说好了,我不要她的爱,只愿能辅佐在她身旁,亲眼见证她将南坻带向更辉煌的境地。 陛下若想,南卿愿助陛下孕育子嗣,陛下若不想,南卿自不会强求。 但只有一个条件,南卿必须站在陛下身边,必须与陛下齐名天下,百年之后,南卿与陛下的名字定会一起出现在青史上……” 叶问荆看着越说越激动的人,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颇有些不理解。 “就这?” 溱洇看着满脸不在乎的人,微微压下眼中的狂热,抬手替他将茶续上,轻声开口。 “将军不知,在南坻,很少有男子的名字出现在史册上,终其一生,也无法在世间留名。 南卿仰慕英雄,也想站在英雄身边,若能与之名垂青史,此生无憾尔。 陛下便是南卿的英雄,她的每一个事迹南卿都知晓,也曾悄悄看她看过的书,收集她用过的东西,她每一次的大胜归来南卿也都会偷偷去看……咳咳,未曾想,有朝一日,南卿竟会站在她的身边。 受宠若惊之后便想守住这个位置,从此以后,南卿与陛下便能一直站在一起了,世人提起陛下也必会将南卿带上,南卿的名字能与陛下的名字挨在一起,这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他宣讲完后迟迟不见对方的反应,抬眸扫了一眼丝毫不为所动的人,端起手边的茶盏优雅地喝了一口。 随后将茶盏放下,嫌弃地看他一眼。 “我对陛下的感情,哪是你这种俗人能理解的,那是热爱,是膜拜,是虔诚,怎可用情爱去亵渎。” 叶昭榆若在此,定会感慨一句,好一个狂热粉。 叶问荆不太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也不在意,只拣关键点说。 “那我们便没有利益冲突,你守你的凤君之位,我要我的儿女情长,你我都不可越界。” 他不在乎那些位置,他只在乎人能不能只是他一个人的。 溱洇抬眸看着他,目光幽幽,缓缓启唇。 “还是有利益冲突的。” “哪一点?” “你这凡夫若敢让陛下伤心,南卿定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话,叶问荆顿时乐了。 他确实是凡夫,见不得自己看上的人却吃不上。 他就爱那档子事儿,谈什么情怀,先爽了再说。 他垂眸看着面团捏成似的人,他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按倒,挑了挑眉。 “怎么个不放过本将军法?” “绵绵。” 叶问荆抬手掏了掏耳朵,“什么绵…我去!” 他话刚说了一半,竹林里突然窜出一条巨大的藏獒,龇着牙朝他扑去。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瞬间向殿外掠去。 回头看了一眼异常凶猛的黑色藏獒,朝着溱洇大喊。 “绵什么绵,分明是炭!” 某处亭中,黎宿刚下完朝坐在石凳上歇息。 亲卫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她刚伸手去拿,却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抢先。 黎宿抬眸看他一眼,只见他毫不客气地将她的茶一口灌下,随后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示意她的亲卫继续将茶添上,他还要。 亲卫嘴角一抽,走过去将茶替他续上。 “去哪了?” 叶问荆抬眸扫她一眼,“明知故问,见你的正宫去了。” 黎宿弯唇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你觉得如何?” 叶问荆想了想竹林里那位一派清秀俊逸的模样,说话的风度礼仪也极佳。 还有那手,比他们江南女子的手还白还嫩,轻啧一声。 “陛下的眼睛是不是许久没有让医官瞧瞧了。” 那样的妙人看不上,竟然看上了他。 黎宿看着摇着头惋惜她眼睛的人,微微眯了眯眼睛。 “谁让朕就喜欢你这副欠抽的模样呢。”劲劲儿的。 叶问荆一口茶水呛住,“有病吧你?” 竟然有这么独特的口味。 黎宿轻笑一声,抬手将他手中的茶盏抢回,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没病能纵得你胡来?” 害她坐在金銮殿上腰疼了一早上,刚想喝口热茶缓解缓解又被他抢了去,简直有病。 月色低迷,时值盛夏,夜晚的风都带着三分躁意,汗水缓缓将夜色打湿。 叶问荆喘着粗气趴在身下人的颈窝处,音色哑到了极致。 “爽吗?” 黎宿感受着极致的热意在耳边撩拨,清寂的凤眼染着几分迷乱,缓缓勾了勾唇。 “爽。” 叶问荆顿时咧嘴一笑,带着十足的痞意,动作也越发胡作非为。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奸夫淫妇。” 叶问荆顿时笑骂一句,“艹,别逼我弄死你。” “弄不死你是孙子。” 叶问荆一下将她的腰握紧,两个眸子烧的通红。 “你特么想死我不拦你……” 黎宿重重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 他们两个在一起没那么多的温情,就一个字,干。 都发了狠的想弄死对方。 黎宿x叶问荆4 天光刚刚破开云雾照来,大殿外便响起一阵钟声。 黎宿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带着一分烦躁,随后从床上坐起身来。 长发拂过身前的曲线,肉眼可见到处都是交叠的红痕。 一会儿还要早朝,得起来做准备。 她刚准备起身,侧头便看见睡的黑沉无比的人,顿时眯了眯眼睛,眼里的躁意更盛。 抬手将人扳正,指腹按压着力量喷薄的胸膛,待到某一时刻,自己…… 叶问荆哼了一声,顿时拧了拧眉,声音哑到了极致。 “草,一大早上的哪来的精力?” “你睡你的,朕自己来。” 殿内猛然响起一阵呼吸急促的喘气声,某一时刻突然传来一阵骂声。 “嘶……你特么想弄残老子……” “乱动什么!” 叶问荆也不明白,他们两个在一起怎么就知道做那档子事,没别的事干了吗? 黎宿抬眸扫他一眼,“你以为刀尖舔血了十数年是白舔的?” 战场上拼杀了十数年的人,欲望能少到哪里去,没弄死他就不错了。 叶问荆想了想也是,素了这么多年,还不让人吃点好的? 他们二人在这方面简直合拍极了,都以弄死对方为目的,激烈程度简直不亚于沙场拼杀。 两个月后,叶问荆留了一封信,大摇大摆地回了中原。 黎宿看着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出来浪了这么久,是时候回家看看了,老子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毕竟是奸夫淫妇,回的太勤影响不好。” 黎宿一下被气笑了,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叶问荆哼着小曲儿躺在军营大帐中,这几天回来看了看新招的新兵蛋子,没事就和兄弟们去喝喝酒,整个人超绝松弛感。 他与黎宿的关系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男女关系,非要用名分去绑住对方,或证明对方是他的人。 他乃中原的大将军,要她南坻的名分作甚,她乃南坻女帝,何须要他这里的那点子名分。 他们都拥有并且手握自己的权荣,不需要世俗那点子利益牵绊,也不在乎纲常礼教那套东西,怎么来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所以那个谁只想百年之后,他和黎宿的名字出现在一起便好。 他却是不屑一顾。 他们武夫都比较务实,只在乎这百年之内人是不是他的,谁管那百年之后她与谁扯在一起,反正又不能把他气活。 两个月后,黎宿批完折子站在揽月台上放松,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懒洋洋地脚步声。 她没回头,只听见那人一屁股坐在她的椅子上,静了片刻后,嫌弃地来了一句。 “甜唧唧的,是不是你那正宫做的,下次让他做个咸的。” 黎宿回头看他一眼,走到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瞥了一眼他咬了一半便扔回盘子里的糕点,轻呵一声。 “你还挑起来了,身为侍君,怎么不好好学学。” 叶问荆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悠悠开口。 “都说是侍君了,当然在一个‘侍’字上,本将军怎么没将陛下侍奉好,本将军可是出人又出力。” 黎宿听着他的骚话连篇,轻呵一声。 “你倒是理所当然。” “那不然呢,不然本将军来你这里干什么,找罪受?” 他这辈子,受过最大的苦便是亲舅舅的背叛,导致父亲与萧四惨死,阿榆背负一切痛苦向前。 除此之外,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没向人低过头,也不会低。 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所以大多数事他都看不上,他想要的,他都会自己去拿,既不需要别人的施舍,也不需要有求于人,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黎宿看着这辈子就大栽了那么一次的人,经过风霜摧残还保留着自己的矜骄傲气,笑了一声。 “难得初心不染。” 叶问荆侧头瞥她一眼,发尾在椅子背后扫动,也笑了一下,星目微扬。 “你不就喜欢本将军这副模样?” 黎宿一挑眉,“还挺有自知之明。” 随后抬眸看着他,缓缓开口。 “回来的挺是时候,三日后天祝节,刚好可以凑个热闹。” 三日后,南坻王城锣鼓喧天,人人穿上新衣,脸上带着笑意喜迎佳节。 叶问荆走进大殿,看着四周陈设威严肃穆,处处都透着一股端重意味,一看便是天子处理政务的地方。 他抬眸看向还坐在案前看折子的人,眼尾微挑。 “不是说今日出去热闹?” 黎宿目光未曾从折子上挪开,只缓缓开口。 “现在出去想被淋成落汤鸡?” 南坻水系发达,养育了南坻万民,所以水成了她们所尊崇的东西,认为是上天的恩赐。 天祝节便是用来感恩上天的恩赐,并且期望上天再次降下福报。 而水,便成了上天赐福的媒介,谁被淋的越多,谁就越有福报。 只是这福报,她不是很想要。 叶问荆看着目光一直落在折子上的人,目光动了动,走到殿上一屁股坐在她的身边,抬手摸了摸她的腰,随后缓缓探入身前。 黎宿感受着身前被一只大手揉弄,凤眼眯了眯,抬眸看着殿内的侍从,缓缓启唇。 “都退下。” “唯。” 等人走后,她一下扔了手中的折子,转头目光危险地盯着他。 只见对方低笑一声,随后耳垂陡然被一阵湿热含住,不知轻重地咬了咬。 “反正等会儿才去,先玩会儿,还没在这里试过呢,来不来?” “来。” 午时刚过,长街上的水痕也被太阳蒸发了一半,人们回去换了一件干衣服继续出来游玩。 黎宿领着叶问荆去了一处王室园林,文武百官皆汇聚于此,等着陛下前来祝辞佳节。 叶问荆看着眼前浩大的场面,他觉得今天草率了。 他以为就他们两个出来过节,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大典。 黎宿瞥他一眼,缓缓启唇。 “要是不适应就去那处,南卿在那里,不会有人为难你。” “不是,我们两就不用避嫌的吗?” “南卿大度,你缺心眼,避什么避。” 叶问荆:“……”你特么才缺心眼。 他看了一眼左边全是一群面容肃穆的女官,又看向右边水榭全是一群男人聚在一起,果断选择向右走。 男人还是得跟男人待在一起。 黎宿x叶问荆5 溱洇坐在一群公子之间,看着叶问荆背手走了进来,顿时弯唇笑了一下。 “赐座。” “唯。” 叶问荆看着搬到溱洇身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浑身上下满是理所当然,矜骄傲气到了极致。 还是叶小侯爷时便习惯了人伺候,更何况现在已是大将军了。 随后他看了一眼水榭中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的众人,扬声开口。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他开口后丝毫没有起到制止作用,反而更激起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叶问荆抬手掏了一下耳朵,一群大老爷们的,怎么就这么点声音,一点也听不清啊。 整个水榭里只有溱洇知道他的身份,但他没有权利将他的身份介绍给其他人。 所以也不管周围人的讨论,只温声与叶问荆搭腔。 “今日天祝节,主持完开场后,陛下会与一众大臣游园,将军到时候也可去瞧瞧。” 叶问荆一脸兴致缺缺,接过侍从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他中原的园还少了,让他跑到这里来游? 他瞥了一眼端然坐在人群中饮茶的人,懒懒搭话。 “你那什么绵绵呢?” 溱洇一脸可惜,叹了一口气。 “在梧清宫待着,怕冲撞了她人,便没带上。” 周围人的目光一直没从两人的身上挪开。 一个是陛下的凤君,一个是陛下亲自带来的人。 两人竟相处的如此和谐,这不符合常理啊。 没过多久,便看见黎宿带着一群人在园林逛了起来,周围许多人都凑到旁边观看。 “快看,快看,那就是陛下,果然英姿飒爽!” “久闻不如一见,果真如传闻中的那般英姿勃发!” “是啊是啊,快看快看……” 叶问荆一脸惊悚地看着叽叽喳喳的众人,星目中盈满了“离谱”两个字。 他连忙回头去看溱洇,只见对方扬起下巴,满脸骄傲,似是能从他眼中看到“那是”两个字。 叶问荆:“……” 在他印象中,男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只流血不流泪,怎会一副女儿家的做派! 他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便听到一声惊呼。 “那人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故意倒在陛下身上碰瓷!” 叶问荆看着溱洇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又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 只见黎宿领着一群大臣朝这边走来,在她走的方向上,有一白衣男子缓步朝前走去,与她相向而行。 他眨了眨眼睛,“这不正常走路吗?”就是步子迈的小了点。 溱洇冷笑一声,“你不懂,绝对是心机男!” 说完他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叶问荆好奇地跟上,只见他几步追上了那白衣男子。 当那人身体一晃想要倒在黎宿的身上时,溱洇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扶住那人的手腕一旋,“扑通”一声,那人直直摔进了旁边的河里。 溱洇长睫一眨,抬手朝着黎宿一拜,眼中满是歉意。 “陛下恕罪,臣夫没能扶住李郎君。” 黎宿瞥了一眼在水里扑腾的人,看着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的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抬手将眼前的人扶起。 “南卿没摔着便好,今日日头毒辣,别晒着。” “谢陛下关心。” 叶问荆看着黎宿从他面前走过,抿着唇满眼的难以置信。 他们的心机让本将军汗颜。 这竞争也太激烈了吧! 黎宿轻笑一声,领着大臣走远。 等人走后,溱洇脸一下黑了下来,看着在水里扑腾的人,冷声开口, “将人给本宫捞上来!” 水榭中,叶问荆坐在椅子上,也是有幸和周围众人一起审浑身是水的人。 只见对方不停地哭喊着,“主君饶命!俾下不敢了,俾下再也不敢了!” 溱洇坐在主位之上,抬手理了理自己素白的衣袖,不急不缓道: “尔敢来动本宫的凤君之位?” “不敢,不敢……” 溱洇冷笑一声,抬手拍到桌子上。 “连勾引陛下都敢为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那人顿时被他的怒火吓的脸色一白,眼睛一翻,一下晕了过去。 溱洇抬眸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人,继续不急不缓道: “来人,将他给本宫扎醒。” “唯,主君。” 叶问荆顿时咂舌,侧头看着他。 “不至于吧。”太狠了。 溱洇转头冷冷瞥他一眼,“你要是敢跟我抢凤君的位置,我也这么对你,先用针扎,再放绵绵咬死你。” 叶问荆看着似是一只亮出爪子护食的猫的人,嘴角抽了抽。 “你的你的,本将军不跟你抢。” 溱洇冷哼一声,回头看着听到要用针扎他,立马又醒过来的人,又轻哼一声。 跟他斗,还嫩了点。 随后冷冷开口,“将人拖到殿门口跪好,没有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唯。” 人拖走后,他抬眸看向坐在水榭中的一众贵公子,缓缓开口。 “要是谁还敢不知死活地觊觎这凤君之位,今日李郎君的下场便是你们的下场。” “不敢不敢……” 随后众人为了活跃气氛,纷纷话起了家常。 叶问荆看着一人围到他面前笑着开口。 “不知郎君怎么称呼?” “叫我叶兄便好。” “怎么能叫的如此粗俗,该叫叶少君,不知叶少君学了几种琴,绣了多少幅帕子,会烹多少种菜品?” 听到叶问荆的耳朵里却是,“你会多少种兵器,打过几场仗,杀过多少人?” 他星目微敛,沉吟了一下开口。 “十一种,几百场,能杀的全杀了。” 整个水榭顿时静了下来,都愣愣地望着他。 溱洇嘴角一抽,拿起手边的茶盏尴尬地喝了起来。 刚刚发问的人回过神来,自动将他的话翻译好。 “原是一样都不曾涉猎,那可不好,这样可是没有妻主要的。” 周围人纷纷点头,随后说起了自己会多少曲子,绣了多少帕子。 叶问荆耳朵里不是刺绣就是糕点,他会的剑是提都不提。 他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好疯狂,像是一切都颠倒了一般。 他借着内急一下跑了出去,随后在一个湖心亭找到了黎宿,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你们这太疯狂了,一个个大男人的,整天围着绣花针和灶台转,像什么样子!” 黎宿靠在椅子上瞥他一眼,“这就是男尊与女尊的区别,在我们眼中,你们也是疯狂的那一个。” 叶问荆一下愣住,他突然想看看阿榆眼中的世界。 在她眼里,他们是不是都是疯狂的? 叶问荆觉得今日蓦然给了他一巨大的打击,必须回他的军营吸收吸收阳刚之气。 于是又在与黎宿腻歪了一个月后,大摇大摆地跑回了军营,高高兴兴地去见了他的兄弟们。 黎宿x叶问荆6 就这样,叶问荆的身份在整个南坻宫内心照不宣,都知道他是女帝的人。 叶问荆也没将他与黎宿的关系告诉阿榆,想顺其自然,到时候再说。 经过他不断地来回奔走于南坻王城与中原边关。 昭元三年,临冬,黎宿被诊出了喜脉,次年深秋诞下一子。 叶问荆守在床前,看着面容苍白,丝毫不见往日的从容淡定的人,又看向襁褓里浑身泛红的小崽子,抿了抿唇。 “就他了,以后都不生了。” 黎宿长睫颤了颤,睁开眼睛睖他一眼。 “这由不得你。” 叶问荆嘴角一抽,看着侧头去看身边的小崽子的人,语气略带生硬。 “别生了,太疼了。” “谁让你不争气,没造出个女儿来。” “……你重女轻男。” 黎宿轻呵一声,“朕有王位需要她来继承。” “……”这喷不了。 没一会儿,一个月白色身影便冲了进来,眼里满是激动。 “快让我看看陛下的孩子!” 叶问荆嘴角一抽,刚准备说话便被一道大力挤走,溱洇脑袋顿时凑到床上看了看。 盯着那双黑黝黝的凤眼,激动开口。 “果然与陛下长得一模一样!” 叶问荆看着襁褓里毛猴子一样的小崽子,眼角抽了抽。 “你确定?” “你刚生出来也是这个样子的,等养几天便好看了。” 果不其然,养了几天之后,叶问荆顿时爱不释手。 简直太像他了,不愧是他的崽! 溱洇却不赞同,坚持认为他的眼睛有问题,明明只像陛下! 叶问荆不知道,毒唯就是这样的,坚决维护自家正主。 随后溱洇看着面团一样的人,眼睛眨了眨,欣喜开口。 “等小公子长大了,南卿要将所有才艺都传授给他!” 叶问荆一下想到很久以前的一次畅聊,顿时将人赶出了寝宫,随后严令禁止凤君与小公子接触。 他可不想自己儿子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只拿得起绣花针的男人。 光是想想,他就想把他打死。 黎宿看着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笑了一声。 随后靠在床上,抬手戳了戳小团子的脸,缓缓开口。 “男孩跟你姓,女孩跟我姓,如何?” 叶问荆想了想她们王室的规矩,于是点了点头。 “行,这个小崽子就姓叶,就叫……叶霸天!” 他要坚决杜绝他儿子娘化,必须每次叫他的名字都是响当当的! “滚。” 后来,经过两人的一番商量,小崽子终于有了一个既体面又响当当的名字。 叶玄铮。 当小玄铮满两百天时,两人又因育儿问题大打出手。 他们都是一个传统的父母。 在叶问荆眼里,男儿就该拿剑撸铁上战场,怎么能娇养呢! 在黎宿眼里,男儿就该弹琴习画入深阁,怎么能糙养呢! 于是,当叶问荆打输了后,连夜抱着叶玄铮偷偷跑回了中原。 黎州城内,宫门之中。 当叶昭榆手里被塞了一个小崽子时,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看着突然出现,坐在她寝宫里猛灌了一大口水的人,呐呐开口。 “这谁?” “你侄子。” 叶昭榆眼睛一下瞪大,看着怀里的婴儿,顿时觉得有些烫手。 连坐在榻上的小谢公子都惊了一跳,抬眸看着他,缓缓启唇。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叶问荆抿了抿唇,音色略沉。 “准备和南坻开战吧,我抢了黎宿的儿子回来。” 此话一出,中原天子与西域君主顿时站了出来,冷冷地看着他。 “你一个人准备和我们三国宣战吧。” 叶问荆:“……”你们到底哪头的? 叶昭榆冷笑一声,“不知道南坻女帝是我们罩的吗,你还敢去惹她?” 叶问荆默了一瞬,随后将真相全盘托出。 听完之后,叶昭榆拉着小谢公子腕上的金色护腕就往叶问荆的脸上怼。 “谢归,给我勒死这个狗东西,竟然敢睡我姐妹!”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抬手将人拖回来,看了一眼榻上哭的惊天动地的小崽子,抬手揉了揉眉骨。 这小舅子比他还快啊。 随后三个人对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崽子手忙脚乱,一整晚轮番上阵哄孩子。 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接触孩子,实在是没什么经验,第二天齐齐挂着一对熊猫眼。 “事已至此,你说怎么办吧。” 叶问荆朝着坐在对面的叶昭榆扬了扬下巴。 叶昭榆狠狠瞪他一眼,“不出我所料的话,黎宿已经带人杀来了黎州。” 她的话音刚落,一人猛然飞奔进殿,抬手跪禀。 “启禀陛下,南坻女帝带人怒气冲冲地闯上了宫门!” 叶昭榆嘴角一抽,看着叶问荆摇了摇头,连连拍手。 “本以为我和小谢公子的生活已经够精彩了,敢情您才是主角啊,精彩,精彩啊。” 随后她瞪了一眼一脸心虚的人,对着侍从开口。 “放行,迎女帝进宫,然后派人去将太后请来,路上将小公子的事告诉她。” “是!” 半个时辰后,黎宿踩着黑色锦靴,肩覆一件黑色大氅走了进来,清泠泠的凤眼中带着一丝冷怒。 感觉到一道充满杀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叶问荆顿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 叶昭榆深深吸了一口气,敛着衣袖走上前去迎接。 “许久不见,还说有时间去你南坻走走,没想到陛下今日就来了。” 黎宿看她一眼,一甩大氅坐下,不理她的寒暄,直接冷冷开口。 “滚过来!” 叶问荆:“……” 摩那娄诘抱臂懒洋洋地靠在殿内的柱子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阿榆狠狠瞪了他哥一眼。 “还不滚过来?” 叶问荆轻咳一声,缓缓走了过去,接过叶昭榆递来的茶,不情不愿地放在黎宿面前。 黎宿拿过茶盏喝了一口,始终没抬眸看他一眼,冷冷开口。 “铮儿呢?” “睡着了。” “啪”的一声,黎宿一下将茶盏重重砸在桌案上,抬眸冷冷地看着他。 “混账!他刚满两百天,你就因一时负气带着他骑马跑回了中原,中间若出了差池算谁的!” 叶问荆顿时抿了抿唇,刚准备开口,殿外便传来一声怒斥。 “骂得好!混账东西!” 叶问荆抬眼看了过去,只见他阿娘端着仪态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刚开口叫了一声阿娘,耳朵便一下被狠狠拧住。 “长本事了,嗯,叶问荆,你阿爹不在了,你就敢胡作非为了!” “没有的事儿,阿娘…嘶,轻点,轻点……” 最后这场乌龙在萧焕茸暴揍了叶问荆一顿后收尾。 经过叶昭榆的调解,两人也各让了一步。 以后儿子由叶问荆带,女儿由黎宿带,不管两人怎么教育,对方都不能干涉。 于是,后来当叶问荆看着黎宿将自己两个软萌的闺女扔进军营时,顿时痛心疾首又无能为力。 转头便对军营里的臭小子加训了两个时辰,气的黎宿差点冲去军营砍了他。 就这样,一年又过一年,新生的那批小崽子们都长大了。 中原,西域,南坻都有他们的家人。 三国之间也更和乐,四海升平,安宁日久。 黎宿x叶问荆7 昭元十五年,岁除。 黎宿带着皇女公子去了黎州,同一时刻,萧瑶也领着人从西域赶了回来。 一群半大的孩子聚在侯府的后院,满院子的追逐奔跑,笑声传遍侯府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它依旧鲜活着。 萧焕茸满头白发地躺在椅子上,脸上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略带沧桑的眼睛看着一群大人亲自为侯府除去尘垢,辞旧迎新,而孩子们围在她的周围嬉戏打闹,她不禁弯了弯唇。 真好,一切都好。 不远处的叶昭榆站在后院大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鸡毛掸子,仰头指挥着两个挂红绸的人。 “往左一点,再来一点,多了,再往右一点……你眼神不好是不是,叶问荆!你看不清挂的不对称吗!” 闻言,叶问荆顿时怒了,抬手指着与他一起挂绸子的人。 “你怎么不说他!明明是他没拉好!” 摩那娄诘抬眸瞥他一眼,看着手中的红绸差点全被他扯过去,垂眸看向梯子底下的人,轻启薄唇。 “他眼神确实不好。” 叶问荆眼睛一下瞪大,“你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不好好拉,才被我扯过来的!” 叶昭榆拿着鸡毛掸子在他腿上抽了一下,又回头瞪了一眼对面的人。 “你好好拉,他好好扯,不然今天都别想吃饭了!” 黎宿与萧瑶擦着廊间的游龙吊灯,闻言,看了一眼不好好干活被监工训的两个人,顿时摇了摇头。 随后萧瑶瞥了一眼擦着廊间柱子的人,轻哼一声。 “你要是不好好干,我也不让叶昭榆给你饭吃。” 画殷:“……”我没偷懒。 叶昭榆拿着鸡毛掸子嘴角一抽,她的风评被害。 随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闹成一团的小崽子们,扬声开口。 “一起玩不许打架,都要听玄铮哥哥的话!” 叶玄铮比其他小崽子都大,理所当然地成了所有人的哥哥。 “喂,叶玄铮,听说你会使重剑了,刚好我新学了一式长枪,我们比比。” 叶慕领着谢聿小朋友抱着臂走到叶玄铮面前,一身红衣招摇万分,扬起下巴看着比她高上一大截的人,琥珀色的眼眸中盈满矜骄傲气。 叶玄铮一身墨色锦衣,抬起凤眼看着眼前漂亮的不像话的小丫头,一身红衣张扬无比,风一吹,周身衣摆猎猎作响。 他微微笑了笑,好骄傲的小堂妹。 “看什么看,不敢比?” “姑姑不让打架。” “笨,我们这叫比试,不叫打架。” 叶玄铮刚要开口拒绝,两个手臂便被不同的两道力度扯开,两个穿着墨蓝色锦衣的小姑娘同时将他挡在身后。 “不许欺负我哥哥,我们跟你比!” 黎杳与黎璋将叶玄铮挡在身后,仰头看着叶慕。 母皇说,女孩子要保护男孩子,她们才不怕她! 谢聿顿时挡在阿姐面前,拧着眉看着她们。 “不许欺负我阿姐。” 阿爹说,男子汉要保护女孩子! 双方都以自己的观念挺身而出,只有阿依拉泽站在中间,青釉般的眼睛看着他们,面露着急。 “你们不要吵架,这样不好……” 随后院子里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大人们之间相互嫌弃,小孩子之间各自较量。 萧焕茸听着耳边的热闹声,抬眸看着天边流云,眸光缱绻。 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当夜色降临之时,一群人凑到院子里放烟花,大大小小的人眼中都盈满笑意。 叶昭榆手里拿着一根带着火星子的香,挪到火捻子面前点燃,随后立刻跑回人群之中,一双大手顿时捂在了她的耳朵上。 “嘭!嘭!嘭!” 无数烟花在空中炸响,火树千妍,绚如白昼,照亮了院子里每一个人的脸。 “新年快乐!” 黎宿抬眸看着跑着将每个人都抱了一个遍的人,弯唇笑了一下,也学着她开口。 “新年快乐。” 她很久,没有一个人过过年了。 放完烟花后,几人松散惬意地站在廊间,看着在院中打闹的孩子们,眼中满是圆满。 萧焕茸走到黎宿身边,抬手将一对红玉镯子戴在她的腕间,缓缓启唇。 “讨个好彩头,来年更顺意。” 黎宿凤眼一弯,缓声开口。 “多谢阿娘。” 萧焕茸弯唇笑了一下,“都是一家人,不必言谢,那小子最近没气你吧。” “我哪敢啊,你说是不是?” 身后一双大手猛然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颈间蹭了蹭,嘴角挂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 她勾了勾唇,懒懒往后一靠,笑着开口。 “是不敢。” 今夜月色温柔,俯瞰人间山河万象,阖家安康。 昌平二十三年。 南坻女帝崩于王都,享年八十二岁,举国上下皆着白服,人人颂着千古女帝第一功德。 中原镇国大将军亲自为其整理仪容,收敛衣冠,随后亲自扶棺入王陵。 女帝黎宿,戎马半生,一生只纳两人,一凤君,与一侍君。 此生长情,前半生许国,后半生许卿。 而后太女黎璋承其帝位,成为新的一代女帝。 叶问荆看着黎璋坐上了她母皇的位置后,便策马回了中原。 往后三载,再未踏入南坻一步。 昌平二十六年。 大昭镇国大将军亡于南境,其子遵其遗命将其葬在南境边关,与南坻王陵遥遥相望。 果真如此,他生于中原,长于中原,最终也将葬于中原。 而后叶玄铮接下其父兵权,手持重剑,镇守南境边关。 身前的王朝有他的妹妹,他要守,身后的王朝是他的故土,他更要守。 说不清父亲对母亲有多爱,他只知,母亲走后,父亲再也不曾去过南坻。 那里没有他深爱的人了。 萧如晔x柳清瞳1(玄幻版) 春风浩荡,柳花生烟,南国的寒食花落未将春色减。 一人一身白衣,手执折扇,站在山巅之上。 好似风拂玉树,又如雪落天山,抬眸悠悠望着今日不起炊烟的江南岸,眼中敛着轻飘飘的淡然。 江淮度寒食,京洛缝春衣。 他摇头叹了叹,春寒过,花易残。 可惜,着实可惜…… “还有心情看风景呢,都被我们包围了,还在这里感慨个屁!” 一声大吼猛然将这平静打破。 那人脸上的闲情逸致一下裂开。 转头看着数百人正拿着刀剑将他团团围住,除了身后的悬崖,他已毫无退路。 他天生上挑的桃花眼眯了眯,入眼风流,摇着扇子轻呵一声。 “一群莽夫,追着本盟主作甚,想恃强凌弱?” 听到这话,围在周围的众人顿时怒了,纷纷呸了一声。 “明明是你恃强凌弱!武功高了不起啊,就能将整个江湖闹的鸡犬不宁!?” 半年前,这人突然出现在江湖中,只着雪白的衣,拿着扇子一个一个找江湖中的门派比试。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更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知,所有门派竟都不是他的对手。 只见他大败了所有人后留下一句“就这”便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离去了,周身风骚何止十里。 就那两个字,让他们所有人的脸都火辣辣的疼。 他们气不过,便告到了武林盟主那里去。 盟主惜才,找到他并进行了招安,只要他想,武林盟左护法的位置便是他的。 他也真敢想,当真去做了那左护法。 只是没做几天,他便打伤了盟主叛逃出了武林盟。 而后招了几个歪瓜裂枣另立山头,自称“武林萌”来膈应盟主。 所以刚刚他说的是“本萌主”而不是“本盟主”。 从那以后,整个江湖没有哪一天是不热闹的。 不是他们门派被偷了家,就是隔壁门派被爆出了黑料。 简直是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粥。 短短半年,他凭一己之力混成了全江湖的公敌。 今日便是他们筹谋已久的讨伐之日,武林盟主先带人将他的武林萌击溃,而后他们合力将他逼到了这里。 现在,他们便要为整个江湖除害! “你个魔头,还不束手就擒!” 一人猛然冲着悠然站在崖上的人大喊,手里的大刀抡的浑圆。 只见那人轻嗤一声,抬眸扫了一眼拿着武器的众人,桃花眼一寒,身影猛然朝着人群逼近。 “噗嗤”一声,一道血线飞出,一把大刀瞬间砸在地上。 “束手就擒可不是本萌主的风格。” 轻飘飘的话音落下,一把扇子蓦然飞旋在人群中,所到之处皆是哀鸿一片。 众人一惊,立刻大喊一声。 “一起上!拿下他!” 随后众人一拥而上,那人招招迅疾,将冲上来的人挑翻在地。 随后他退至悬崖一角,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山崖,桃花眼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眼底敛着狡黠的光。 “想抓本萌主,没门儿。” 随后朝着身后一跃而下,众人一惊,连忙拿着武器凑到崖边去看。 他们可不相信那狗东西会自寻死路! 果不其然,当云雾被他撞散,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根绳子猛然从半山腰甩出来缠在下坠的人腰上。 而在半山腰的穴口处,有两人正死死拉着绳子的另一头大喊。 “萌主!我们来救你了!” 那人桃花眼一弯,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悠悠摇着扇子。 整个人宛若游龙般荡在山岚间,仰头看着崖上伸出的数只脑袋,啧啧两声。 “想让本萌主束手就擒,下辈子吧!” 得瑟完后,他拽着绳子便往穴口处荡去。 刚一用力,“吧嗒”一声,手上的绳子顿时断成两截。 他脑袋空白了一瞬,下一秒,整个人直直往崖底掉去。 霎时,整个山崖周围都回荡着一阵凄厉的喊声。 “你大爷的!” 山崖上的众人:“……”还不如让他们抓到呢。 趴在半山腰的两人看着手中的绳子眨了眨眼睛。 随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恐。 啊啊啊啊啊,他们萌主掉下去了!!! 寒食前后的江水还带着一股寒气,尤其是山间流下的水,还有几分彻骨的寒。 “叮呤呤……” 一条大黄狗脖子上挂着一个铃铛,迈着四条腿摇着尾巴朝着河边跑去。 时不时又停下来等着身后的主人,随后继续领着人向前走。 只见那人一身白蓝色衣裙,外罩一件雾蓝色薄纱,除了一根白玉发簪挽着长发,周身再没有多余的配饰,淡雅的几乎不似凡尘中人。 她听着耳边急促的叮呤声,缓步往前走去。 下脚时抬的比常人高了几分,身体也略向前倾,好似是为了走得更稳。 一人一狗走到一处河边停下,听着大黄在她脚边不断狂吠。 她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音色清冷。 “前面有人?” “汪汪!” 大黄又吠了两声,前爪不断扒拉着她的裙摆。 她似有所感,蹲下身来抬手摸了摸,触手便是被河水浸湿了的衣料,再往前摸便是一具全身冰冷的尸体,细细感受,还带着几分起伏。 看来还没死透。 “汪汪汪汪!” 她长睫一眨,转头看向不断在她脚边乱窜的大黄,音色轻缓。 “想让我救他?” “汪汪!” “家里没有多余的闲钱,你若要救他,药钱便从你的口粮里扣,一月八个鸡腿变成一月两个鸡腿。” 大黄吐着舌头在原地不停地打转,烦躁地摇了摇尾巴。 似是在犹豫是要保下那人,还是保下它的狗粮。 它抬头看了看半截身子还浸在河里的人,又看了看一脸漠然的主人,随后低头在她手边蹭了蹭,委屈地呜了一声。 女子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嗓音低沉。 “成交。” 暮色之下,几个同村的人跟着一只狗来到一处河边,随后抬着昏迷不醒的人去了一处清幽的小院。 院中长了一棵巨大的常青树,枝叶茂盛,不断朝着四周伸展。 “柳姑娘,这人还能救活吗?” 屋内,一人看着床上血呼啦差的人,狠狠皱了皱眉。 他不是怀疑柳姑娘的医术,毕竟全村只有柳姑娘家世代行医。 她父亲走后,她便接下了大夫这个位置。 但,床上这人伤的不是一般的重,感觉早已回天乏术了。 女子拿出装有银针的栉囊,摸索着手下人的穴位下针,淡声开口。 “试试,能不能活,看他自己。” 能活便好,不能活便埋。 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只带血的手猛然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到像是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只听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传来。 “不…能…埋。” 女子:“……” 萧如晔x柳清瞳2(玄幻版) 寒食过后又是清明,四处都是祭拜的人,山间远远飘出一阵香烛的熏然。 某处小院,床上躺着一个全身被裹成一个粽子的人,只余嘴巴与两只眼睛还露在外面。 细细一看,极薄的眼皮上蜿蜒着一道褶,弧度优美,带着几分莫名的勾人,可想睁开眼时,是何等的风流惑人。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只见女子端着青团走了进来。 大黄不断在她脚边乱窜,兴奋地像个傻狗。 女子将盘子放在桌上,垂眸看向铃铛响动的方向,音色寡淡。 “没你的份。” 随后自己拿起青团吃了起来,艾草的清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急的脚下的狗子团团乱转。 “汪汪汪汪……” 任它怎般撒娇,女子都不为所动。 若是让它吃了,还要另费一份医狗的药钱。 狗叫声与铃铛的响动声顿时连成一片,接连不断地在屋内炸响。 躺在床上的人死死皱着眉头,太阳穴突突跳,猛然睁开眼睛,朝着声源的方向大喊,显然被气的不轻。 “哪个死狗在这乱吠……” 后面两个字越说越轻,满眼都是那道坐在窗边的身影。 那身影太过纤细,纤细的他心里一疼。 窗外细雨蒙蒙,她的青丝沾染着几分水汽,整个人淡漠的像是一阵将要消散的风。 他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心魂都颤了颤,莫名泛着疼意。 他直直盯着那道身影,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发声。 待能发声之时,嗓音又哑了,像是庙宇的铃铎隔着时空荡出的一声回响,带着几分岁月的空茫。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窗外雨打檐瓦,他的话音随一阵冷风散在雨里。 潮潮的,湿湿的,却又带着一丝苦涩。 只见窗前的女子抬眸朝他望来,空洞的眼眸映不出他的身影,只余一道清冷的嗓音拨动着他的心弦。 “未曾见过,公子多虑了。” 她这一生,还没能走出过这个山谷,谈何见过。 与她相隔不远的桃花眼眨了眨,眼眶泛红,眼底敛着晦涩难懂的心绪。 见过,他终于看清梦里的那道身影。 原来是这副模样。 梦里的那种不甘心与无奈终被填满,他目光炽热地望着窗前的人,喉结滚了滚,缓声开口。 “现在见过了,敢问姑娘芳名,在下能否与姑娘交个朋友?” “不能。” “……” 一阵长久的静默后,女子起身走到床边,感受到那道炽热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启唇。 “我姓柳,你叫我柳姑娘便好,你全身上下多处骨裂,体内还有余毒未清,我医术有限,只能试着治一治,若医不好,还望公子另请高明。” 床上的人眼睛一亮,立刻用两个裹成馒头的手夹着她的衣袖摇了摇。 “那在下的命就交到柳姑娘手里了,柳姑娘放心治,治死了我都嫌自己不够坚强,没能给柳姑娘练手的机会。” 女子默了一瞬,随后一点一点将他手里的衣袖抽出来,最后那一下抽离时,衣袖那头的力还带着点不情不愿。 她突然对自己的医术不那么自信了,因为对方真的病得不轻。 往后医治的过程中,果真验证了她的猜想。 “柳姑娘!今日的药怎么不苦了,是不是你对人家的感情也淡了!” “柳姑娘柳姑娘,快,再见不到你,在下的心就要自己疼死了!” “柳姑娘不要总摸大黄,摸我摸我,我比大黄还乖!” ……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赏他一针,听着砸在床上的闷响,整个世界顿时便安静了。 一月之后,裹在他身上的绷带终于可以拆了。 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大黄打了一架。 谁让它总是分去柳姑娘的注意力,纯纯一个心机狗! 大黄心里更苦,它竟然用自己的狗粮换回来了这么一个狗东西,嗷呜! 一场春雨过后,山中岁月更添幽静闲适,四周都弥漫着一股被大雨洗过后的空蒙。 此时山谷之外,却远不如谷内平静。 江湖各大门派都派出了一拨人去寻找武林萌主的尸体,盟主更是亲自挑了几个盟中精英沿着河道去找。 无他,他太狗了,没见到他的尸体,他们着实不太放心。 沿着山崖而下的河谷处,有两道身影狗狗祟祟地出现在一处村口,遥遥望着袅袅升起的炊烟,不确定地开口。 “咱萌主能掉到这里来吗?” “来都来了,要不进去看看?” “看看。” “看看。” 随后肩并肩地往谷内走去,自认身负找到萌主,重振武林萌的使命。 小院里,四周荡着一阵水雾,女子静静坐在树下抚琴,琴声清幽,像是将这山间的风都融入在了韵曲之中。 树上躺着一人,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把玩着一片叶子,白色衣摆荡在树下,眉宇间皆是纵横意气。 听着耳边的琴声,像是已经听过千百遍一般,一遍一遍抚慰着他的心魂。 他觉得,他真的栽在这里了,不想爬起来。 本来还气愤那两个没用的东西让他在所有江湖门派面前丢了大脸,恨不得死了都要爬回去将他们暴揍一顿。 但现在,他又无比庆幸自己掉了下来。 不然,怎么找得到她。 此前梦里,她是镜中花难折。 如今她是,触目皆可得。 “听完了,便回去躺着。” 一道轻缓的声音从树下传来,音色清淡,可他还是从那语调中听出了关切。 他弯唇笑了笑,一下从树上坐起来,发尾一扬,垂眸看着树下的人,笑着开口,带着少年特有的风发意气。 “还没告诉姑娘我的名字,我叫萧肆,放肆的肆。” 女子拨动琴弦的指尖未停,闭着眼睛感受着风吹树叶的声响,缓缓吐出三个字来。 “柳清瞳。” 听着她终于念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心莫名被撞了一下。 四周落叶飘零,打着旋从他眼前落在她的身边,春风拂面,万物生发。 他垂眸看着树下的人,眼底热了热,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清瞳,好名字。 他一定会让这个名字成真。 萧如晔x柳清瞳3(玄幻版) 月色洒在七零八落的村子里,像是泄了一地澄澈的湖水,影影绰绰,又波光粼粼。 整个村子静默在睡梦中,只余四周虫鸣喧嚣声起。 一只脚猛然将一只正在放声高歌的虫子踩进泥里。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一个草垛里窜出来,趁夜摸进了村子里。 “大嘴,我们为什么要晚上来找人?” 白天说好进村找人,走到半道就被大嘴薅进了草垛里,蹲到晚上灯全灭了才出来,害得他腿肚子现在还是麻的。 “笨,白天来要是被人看见了,正道那群人不得闻着味找过来?” “哦,可是……大晚上的谁看得清谁啊,这还怎么找人?” “笨,我们用暗号将整个村子叫一遍,萌主要是在这里,肯定会出来见我们的。” 那人眼睛一亮,立刻看向和他一样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的人。 “还是你聪明!” “那是当然!” 于是,整个村子提前进入了夏天,一阵变异的蛙声挪着将整个村子响遍。 “咕呱!咕呱!咕——呱!” 村后的某个院子里,一人紧紧捂着耳朵躲进被子里,狠狠咬了咬牙。 “两个蠢货!” 吵死了! 第二天,两个蓬头垢面的人挂着两个熊猫眼摇摇晃晃地走到村口的一处茶棚坐下。 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有气无力道: “老,老…板,来两碗茶。” 张口叫人,声音却嘶哑到了极致,像是嗓子眼里都已经冒了烟,说话时只是比哑巴多了一道气音。 茶棚老板嘴角一抽,看了一眼两个快翻白眼的人,连忙端了两碗茶送过去,又额外送了两碗。 喝完四碗茶,两个人才缓过来。 一个嘴唇极厚的人放下茶碗,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哑着嗓子开口。 “都快叫成蛤蟆了,连个屁都没有,看来我们萌主不在这里。” 坐在一旁的男人点了点头,眉头上横着一道疤,显得整个人又凶又狠。 “应该是,那我们去下一个村子找。” “好。” 说完,两人起身便往村外走去。 在他们走后,一道白影缓缓落在村口的树上,看着跟着他们的尾巴遥遥追着他们而去,眯着桃花眼轻笑一声。 “还是小看了武林盟那帮人。” 想跟着大嘴和刀疤找到他,想得还挺美。 不过还得感谢他那两个脑子不太灵光的手下,鬼叫了一晚上帮他排除了他在这个村子的嫌疑。 现在这里安全了,他要去找他的柳姑娘! 哼着小曲儿刚回到院门口,抬眼便见院子里的傻狗围着一个背着背篓的的青年上蹿下跳。 他顿时一挑眉,又是同村来送草药的。 柳清瞳提着一壶茶刚走到院子里,手里蓦然一空,手中茶壶便被一人抢了过去。 只听一道爽朗十足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几分张扬的少年气。 “哪能轮到柳姑娘给人看茶,我来伺候这位小哥,保证让他体会一把宾至如归的感觉!” 柳清瞳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坐在院子里,与那青年一起挑拣药材。 青年看了一眼眼前淡漠依旧的人,又看了一眼抱着茶壶站在他身边的白衣公子,衣袂翩翩,风流如许。 见他看去,顿时眯着桃花眼朝他笑笑,抬手递了一碗茶过来,满脸热情。 “喝茶,别客气。” 他局促地接过茶喝了一口,除了柳姑娘,他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心里不禁被惊艳了一把。 好俊俏的公子,还这么有热心,一点都不多见。 随后收回目光,一边帮柳清瞳将药材分门别类,一边出声寒暄。 “我听我爹说,你想要火芝?” 柳清瞳点了点头,闻了一下手中的草药,随后将其放进左手边的箩筐里,缓声开口。 “火芝可解百毒,最近需要它来入药。” 闻言,萧肆眸光动了动,她是在为自己求药? 他体内余毒并非一朝一夕可解,他寻遍了良药,才将体内毒素排出至此,想要完全清除,他得回一趟长白。 一旁的青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扬声开口。 “这活交给你二虎哥,保证将火芝给你找到!” 柳清瞳轻轻弯了一下嘴角,“谢谢二虎哥。” “嘿嘿,客气啥,都是自家妹子。” 青年挠了一下头,看着眼前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萧肆桃花眼微微一眯,看他又要说话,立刻又倒了一碗茶递过去,微微一笑。 “喝茶。” “好好,喝茶。” 后来只要他碗里的茶退去一点,立马又被添上,但凡今天他的茶水见了底,都是他萧肆的失误,堪称某底捞优秀服务生。 不一会儿,那人便跑了七八次茅房,第九次刚出来,院子里已经收摊了。 他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遗憾地和柳清瞳告别,随后背着背篓走了。 等人走后,一碗茶缓缓递到柳清瞳手边。 她长睫动了动,抬手接过茶,淡声开口。 “捉弄人家作甚?” 萧肆一挑眉,抱着茶壶懒洋洋地靠在院中的树上,满脸无辜。 “我何时捉弄过人家,明明是让他体验了一把宾至如归的感觉。” “强词夺理。” 萧肆轻笑一声,走过去俯身凑到她的眼前,盯着长睫下的眼睛,笑着开口。 “因为,我只想让柳姑娘看着我。” 柳清瞳愣了一下,眼前喷薄着他的气息,她长睫慌乱地颤了颤,抬手将人推开。 “我看不见,你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萧肆嘴角一弯,抬手替她挡了挡将要飘在她额前的落叶,语调温柔的不像话。 “看得见,你这双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我。” 柳清瞳的心随着他的话语猛然跳了一下。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他的话语太过笃定,像是此次出现在这里,只是为她而来。 她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逗笑,随后敛了情绪,音色漠然。 “我不管你怎样想,救你乃医者本份,毒解之后便离开吧,别踏入我的生活。” 她这一生,太过平淡,像是沉溺于死水,惊不起一丝波澜。 她也不想向上伸手,就这样,这样也挺好。 静静地生,静静地死。 她拒绝的太干脆,将一切不清白的窥探拦在门外,他连爱慕都未曾说出口。 萧肆拿着茶碗的手不断握紧,看着端着箩筐往屋内走去的人,眼眶莫名一红。 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给他,他明明好喜欢她。 萧如晔x柳清瞳4(玄幻版) 天边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淋在僵着身影站在院中的人的头上。 好似特意为他下了这场凄凄惨惨的雨,应和着他还未恋爱便已失恋。 “刷”的一下,他拿出腰间的扇子打开,抬眸瞪了一眼死老天,随后大摇大摆地往屋内走去。 就一次拒绝就想挫败他,怎么可能! 晚饭后,他看着坐在窗边整理琴谱的人,抬脚走了过去,面色沉敛。 “柳姑娘,虽然救在下乃医者本份,但也不能白让你出力,我们把医治的费用算一算吧。” 柳清瞳将手中的琴谱放下,也好,钱货两讫便不会有纠缠。 她抬眸朝他说话的方向看去,音色清然。 “药材与诊费,你给十五两银子,火芝若来了,你再加五两。” 火芝罕见,价格自然不会太低。 萧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案,眼尾轻压,不急不缓地开口。 “一共二十两啊,可我现在一个子都没有。” 柳清瞳:“……”那你算什么账。 只听对方为难地沉吟了片刻,随后像是想到什么,抬手一拍桌子,欢快开口。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柳姑娘,在下愿意……” “我不愿意。” 萧肆:“……” 萧肆捂着胸口坐回原位,第二次了,一天被拒绝了两次,心好痛。 他趴在桌子上,哀怨地看着坐在窗前的人,幽幽开口。 “为什么柳姑娘这么不待见在下?” 柳清瞳拿着琴谱,抬手摸着竹卷上的曲子,缓缓启唇。 “我们萍水相逢。” “可我对你一见钟情。” 她的话音还未落完,他的话便紧紧追上。 不知为何,他就想让她今日便知道他的心意,怕来不及似的。 窗外冷风一下一下撩着她的长发,她摸着琴谱的手一顿。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转头看着他,音色略沉。 “你不曾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亦不知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不知你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 脸吗?若如此,世间比我好看且眼睛明亮的人有千千万,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她们更值得你去追逐。” 她生性淡漠,最不愿与人有过多牵扯。 点头之交便好,不愿与任何人扯上因果,更不愿去经营一段感情,累人累己。 萧肆看着将他一推再推的人,心尖颤了颤,起身走过去不顾一切地将她抱住,沉着嗓子开口。 “世间比你好看且眼睛明亮的人是有千千万,可她们都不是你。 柳姑娘别推开我,我就想守着你,不顾一切地守着你,你看看我,我也不差的。” 柳清瞳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进了她的脖颈,她挣扎的动作一下停了。 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伤感,不论是他还是她,都不愿深陷在这伤悲之中。 萧肆抱着怀里的人,感受着周身的暖意,终是将心里的空洞填满。 “柳姑娘,能不能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守在你的身边。” 柳清瞳感受着抱着她的手有多用力,怕她一不注意便消散了一样。 可她并不排斥,反而觉得有些恍惚。 这个怀抱陌生又温暖,她像是等了很久。 他在等她的回答,可她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乱了的心不知何去何从。 良久之后,一道清淡的声音传出,落下对他的宣判。 “若给了你机会,我却一直不曾动心,你待如何?” “绝不纠缠。” “好。” 直到熄灯睡下,他都还没从这天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他冲着半空打了打拳,激动地在床上翻来翻去。 柳姑娘答应他的以身相许了! 他不管,给他机会就是要他以身相许,他不管他不管,肯定是这样! 若是让江湖各大门派看见他现在这副倒霉样,肯定不会再追杀他。 毕竟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要不是天太晚,他都想去买个鞭炮去全村放一放。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整个村子还沉在昨晚的睡梦中。 一道身影蓦然撬开了村里唯一一家店铺的门,丢下一锭银子,拿了两条鞭炮去村口放了。 心里顿时爽了,回到小院倒头就睡。 没错,他昨晚太激动了,以至于彻夜难眠。 他觉得那炮不放,他以后都睡不着,硬生生熬到早上去把炮点了。 笼在雾蒙蒙的村子强行被一阵鞭炮声叫醒,村民纷纷捂着耳朵破口大骂。 “哪个狗崽子扰人好梦!” 他们觉得这两天村子里邪乎的很,大晚上听见蛤蟆走着叫,那叫的叫一个惨。 大早上又听见炮仗走着炸,那炸的叫一个响,邪乎的很。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此时正伸着懒腰,踹了一脚卧在门口的狗子,顿时换来一声责备。 “不要总是欺负大黄,若没有它,你可能就栽在那河里了。” 大黄顿时哼哼两声,咧着牙谴责地看着他。 萧肆眼尾一弯,蹲下身来摸了摸它的狗头。 “那还真得好好谢谢你,不然我也遇不见柳姑娘。” 随后起身走到院子里将柳清瞳手上的簸箕拿过,抬手递到了矮墙上。 又走进屋三下五除二地将其它药材搬出来晒了,随后拉着柳清瞳坐在树下,抱着人邀功。 “你看,我有很多用处的,选我不亏!” 柳清瞳抬手将凑近的脑袋推回去,淡声开口。 “坐好。” “哦。” “手递过来。” 萧肆眉眼带笑,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弯了弯唇。 “伤好的差不多了,就剩体内的余毒未清。” 柳清瞳把过脉后,将他的手放下,抬眸看向他。 “你可知你中的是何毒?” 她医术有限,查不出他所中何毒。 用尽了解毒的办法却未能撼动那毒半分,最终只能靠火芝来解一解了。 这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到底是何种毒这般顽固。 萧肆拿起石案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眼底淬着寒冰,缓缓落下两个字来。 “千机。” 柳清瞳一下怔住,抬头看着他,却不知说些什么。 萧肆看着她难得出现如此复杂的神色,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开口。 “柳神医认为此毒何解?” “无解,埋了吧。” 萧肆:“……”我觉得我还能救一救。 萧如晔x柳清瞳5(玄幻版) “怎么就埋了呢,我觉得还可以救一下。” 柳清瞳也不想打击他,但想到千机的厉害,还是实话实说。 “世有鸩毒与千机,都是断人命的剧毒,其中以千机为最,一但沾染,如跗骨之蛆,清除不得,慢慢蚕食人的五脏六腑,直至内里化为一滩血水。” 她不知他是从何处沾染了此剧毒,却知下毒之人定是奔着他的命而去的。 一阵冷风从院中吹来,清清凉凉,又带着几分滞涩。 只见身中剧毒之人却依旧一派风轻云淡,眼中满是轻蔑,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轻嗤一声。 “这毒也不怎么样嘛,我不是还活的好好的。” 柳清瞳也觉得意外,摸过他的手腕再仔细把了把脉。 内里健全,并无太大损耗,只是毒素还是影响到了他。 脉搏一直忽快忽慢,体内还有真气夜以继日地流窜,他自己也并不好受。 她将他的手放下,觉得此人还真是心大。 内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全靠他的真气镇压着,还有心情在这里对她开屏。 她抬手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拂到耳后,缓声开口。 “火芝对你于事无补,就不用麻烦二虎哥去采了,你若坚持不住了,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 萧肆眼睛一亮,一下坐起身来,直直地看着她。 “柳姑娘是想到新的解毒的办法了?” “并无,只是,我是一个瞎子,挖坑要的时间比较长,我得提前挖。” 萧肆:“……” 真的很想把他埋了呢。 他躺回椅子上,看着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喝茶的人,抬手将垂下来的枝叶揪下。 “啪”的一声,整个枝丫往回弹了弹,抖落了不少叶子。 只听他哀怨地开口,语气中略带几分做作的伤感。 “柳姑娘一点也不关心在下,在下都快死了,你也不知道好好哄哄我。” 一片嫩黄的叶子打着旋落在柳清瞳的发间,她抬手拈过,侧眸看向他,语气笃定。 “你已有解毒之法。” 不然,也不会如此淡定地来招惹她。 萧肆天生上挑的眼尾一压,指尖摩擦着如玉的扇柄,眼底掠满浅淡的笑意,轻笑一声。 “柳姑娘果真冰雪聪明。” 他若没有解法,也不会浪到现在还不急,他还是很惜他这条小命的。 留到现在,只是在等一人随他回长白。 他抬眸看着一身素白衣裙,三千青丝被一只白玉发簪半挽的人,两绺长发静静垂在身前,身后是一棵参天的古树,落叶在她周身蹁跹成几只碧绿的蝴蝶。 她却丝毫不察,或者说是不在意,配上那副淡漠的面容,更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他盯着长睫下那双空洞的眼睛,眸光动了动,缓缓启唇。 “冒昧问一句,柳姑娘的眼睛,是生来便是如此吗?” 此前未曾开口询问,是怕唐突了她。 如今没有最初那般生分,便想问上一问。 柳清瞳抬手放下手中茶碗,双膝并着坐在椅子上,身姿沉静且端然,自然地应答。 “母亲怀胎七月便生下了我,我一出生眼睛便不太好,最初还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长到七岁时,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父亲行了一辈子的医,却也治不好我的眼睛,连临终时,都还在怪自己。” 她叹了一口气,能不能看见,她并不强求,能安稳将这一生度过便好。 萧肆本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但看着她并不在意的样子,好像并不需要别人的宽慰。 他也不好自作多情地去煽情,只弯唇笑了笑。 “天下不乏医术高明之辈,柳姑娘何不走出这个村子去外面看看?” 柳清瞳明白他的意思,这天地间自是有许多能人异士,她爹治不好,她治不好,不代表别人治不好。 可她走出这个院子都难,更何况是去山谷外的世界。 她摇了摇头,“不必了,也不影响我活着。” 相对于看的见,她更怕到一个未知的世界跋涉。 那里不是她的世界。 萧肆看着拒绝的干脆的人,叹了一口气,眼眸轻眨,还得徐徐图之。 山谷之外,几道黑影跟着两个人将沿着河谷的所有村子都找了一个遍,却始终不见那武林萌主的身影。 他们左右思索了一阵子,于是连夜骑马回了武林盟复命。 越过城郭,沿着官道向某处深山驶去,没过多久,一道高大庄严的山门便出现在眼前。 石门之上刻着“武林盟”三个大字,笔锋锐利,更像是有人用刀锋扫成,一笔一划都泛着凌厉威严之感。 放眼望去,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道长阶自山门向着山顶蜿蜒。 几人下了马后,亮出令牌便上了山。 大堂内,一人身着玄色衣袍,端坐在上位之上,垂着狭长的眼睛看着跪在堂内的几人,视线微微压了压。 “这么说,你们既没找到他的尸体,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跪在地上的人额头冷汗直冒,硬着头皮开口。 “是,我们跟着武林萌主的两个属下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可一直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坐在上位的人五指缓缓握成了拳,目光微暗,一字一句道: “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藏起来了,故意让他那两个手下找不到他,来误导我们也错失了找到他的机会。” 跪在地上的几人愣了一下,随后立刻点了点头。 “有这个可能!” “那就将他们找过的地方再找一遍,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 远在百里之外的山谷中,他们要找的人正凑到一女子身旁乱蹭,一边蹭一边开口。 “就出去看看嘛,外面的世界可好玩了,有跑得极快的马,有比你院子里的树还高的楼,各种新奇玩意儿数不胜数,你肯定会喜欢的!” 柳清瞳抬手抵着他的额头,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不去。” “为什么?”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都不感兴趣。” 萧肆顿了顿,赖在她身边不走,看着摸着手中医书的人,桃花眼转了转,轻声开口。 “外面还有你没弹过的曲子,我们可以去寻天下最全的琴谱,柳姑娘难道不愿弹尽天下韵曲?” 她的琴很自由,她本应该也是自由的,却被一双眼睛困于方寸,着实可惜。 话语太蛊惑,柳清瞳难得有几分动心。 但也只是,有几分。 萧如晔x柳清瞳6(玄幻版) 夜色暗沉的发稠,山间虫鸣搅扰着整个村子。 几道黑影迅速从丛林中窜出,几息之间落在村口,惊飞了一群归巢的倦鸟。 他们在四处瞅了瞅,随后几人散布在村子各方,飞身上了房顶,揭开青瓦辨认着屋中之人。 大黄蜷在屋檐下睡的正香,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动了动塌下去的耳朵,起身对着深邃的黑暗处叫了两声。 “汪汪!” 屋内一双眼睛瞬间睁开,上挑的眼尾压了压,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冷芒。 他起身将被子叠好,拂去压出的褶,随后悄无声息地将自己藏在黑暗中。 “咔嚓” 房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一双眼睛借着月光透过缝隙打量着屋内情况。 只见床上和衣睡着一女子,屋外置一软榻,榻上的被子整齐的叠放在那里。 除了那女子,整个小院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那人顿时退了下去,走时瞪了一眼不断叫着的狗,压根没将这院子放在心上。 等人走了很久后,藏在门后的人才缓缓走出来,抬眸看了一眼屋外的夜色,桃花眼寒了寒。 他不去找他算账,他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是软底绣鞋踩在地上发出的闷响,带着几分不惊不乱的从容淡然。 他顿了一下,回头看着披着外衣走来的人,眼中冷意尽散,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才刚入夜,怎么就醒了?” “那些人都是来找你的?” 萧肆顿时一挑眉,还真是机敏,前一次和这一次竟都被她发现了。 柳清瞳长睫轻眨,她只是眼盲,但耳朵没聋,相反,不仅没聋,还比常人听力更好,对声音也更敏感。 说她机敏也好,警惕也好,她只是一个人住,略微缺乏安全感,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将她惊醒。 自父亲死后,她都是和衣而睡,身边只有大黄与她相伴。 她深深陷在浓稠的夜色中,周身衣摆晃动,抬眸朝着他站的方向看去,看不清神情,只淡声开口。 “你是江湖中人。” 先前不确定,但他说出自己中的毒后,便确定了。 千机乃江湖至毒,无色无味,专门对付内力极高之人。 因为此毒除了可以腐蚀脏腑,还可压制内力。 下毒之人不可谓不聪明,先化解其武力,而后再对其进行诛杀,任他有三头六臂,也不过是手到擒来。 她先前不挑破,且一再拒绝他的示好,便是不愿与江湖人扯上关系,血腥且麻烦。 可他却不依不饶,非要她的表态。 他表现的太过酸涩伤感,她不忍一再朝他扎刀,便松了口。 如今想来,还是大意了,惹上了一个硬茬。 萧肆抬眸看着她,感觉到她的退却,抿了抿唇,桃花眼幽深,明明是一双多情目,此时看着她却深情无比。 他一身雪白里衣荡在夜色中,似是一片轻飘飘的雪。 “我自长白而来,那里有常年化不开的雪,一年前辞别了叔父,便去了江湖闯荡。 本想仗剑走天涯,却被一人以兄弟情义招安,便收了剑,卖了马,却不料,满心热忱只值千机一杯。” 他自嘲地笑笑,抬手掸了一下衣袖,抱臂看着不远处的人,再不掩饰自己的锐气与锋芒,语调阴冷。 “本公子岂能任由他摆布,遂伤了那奸贼逃出了他的地界,区区千机也想要我的命,简直痴心妄想。 我又岂能善罢甘休,逃出后便另立山头,搅得整个江湖不得安宁。 一群假仁假义之辈沆瀣一气在那里称王称霸,本公子岂能如他们的愿,偏要他们身败名裂,人人喊打!” 能被他武林萌盯上的人,能是什么好鸟。 罪大恶极者灭口,情节较轻者鞭笞,门派藏污纳垢的便公诸于天下。 武林萌的行为是得罪了很多人,但往往叫的最欢的,便是心最虚的。 任乘风也没想到,他中了千机还能活这么久,不仅没死,还反过来给他添了不少堵,晚上睡着了都得气醒吧。 若不是此次武林萌里出现了叛徒,也不会让那群假仁假义之辈找到他的住处,还将他逼到后山上去。 换做他全盛之时,岂能容他们全身而退,那日来的所有人都得死,终是被千机所累。 柳清瞳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周身肃杀之气好似搅翻了今日的夜色。 好一个张扬傲气的人,还是一个侠肝义胆的少侠。 只是,“江湖纷扰,快意的背后往往都是刀光血影,怎可如此单纯。” 萧肆抬眸看着她,眼波动了动,走过去将她抱住,低头蹭了蹭她的颈窝,喃喃开口。 “我第一次下山,去了很多地方,策马追风逐月,一切都很美好,没想到人心竟能如此虚伪……” 他在长白待了很久,满山皑皑的白雪将整个山庄点染。 山庄里的人都穿白衣,他也穿雪白的衣。 他很喜欢雪,莫名想变成雪。 大概他生在一个常年落雪的地方,父母又早早双亡,他就是雪的孩子。 可他并不孤独,有叔父与山庄里的师兄师弟作陪,填补了他人生中大部分的空缺。 他长到十八岁叔父才放他下山,他满心欢喜地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东西,纵马高歌,肆意无比。 游荡了半年,可心里的空虚依旧无法填满,像是有什么东西他还没有找到。 内心彷徨了许久,他循着那虚无缥缈的感觉来到了江南。 江南烟雨果真撩人,也更热闹,大多江湖人都聚在这里,义字当头,男儿本色。 他停下了脚步,也踏入了江湖,想做那江湖中的散客,遍访天下群英豪杰。 可真正试过才知,他们的剑,不如他的锋利。 江湖英豪,不过尔尔。 想是年少轻狂,不懂低调为何物,一人挑翻整个江湖,自己成了那最高处,又怎能不遭人妒之毁之。 他与任乘风的相识,便是在他打遍江湖无敌手后,他自行出现在了他面前。 饮酒,比剑,谈天,论地,江湖儿女能做的,他都带他做了个遍。 彼时两人不可谓不豪气,斗酒十千,策马遨游,将天下群英论了个遍。 他虽与任何人都能谈笑风生,但骨子里淡漠的很,除了山庄中人,鲜少有人能真正被他纳入羽翼之下。 而任乘风,是第一个。 所以当他亮出武林盟主的身份后,邀他去武林盟发展,他欣然前往。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笑了笑,笑自己的愚蠢无知。 能被天下人都知道的恶人,恶不到哪里去的。 真正的大奸大恶谁不会挂着一张亲切的笑脸,慈善的面孔做伪装呢。 他刚到武林盟几天,便图穷匕见了。 一杯千机粉碎了他伪装已久的面孔。 位高者,怎能留猛虎为患。 应除之,而后快。 还真是难为他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不给他添点赏钱,都对不起他。 萧如晔x柳清瞳7(玄幻版) 夜色沉的好似一潭幽深的湖水,他静静地抱着她,也没有再说话。 若说他只是一时兴起入了江湖,那江湖便不是他的归宿。 而醒来看见她的第一眼,他躁动的灵魂终是得以抚平。 他此次下江南,定是为她而来。 他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他好像是一个普通商户的小姐,一直坐在一处院子里抚琴,琴声太过清冷,传出了院子也拨动不了行人的心。 她又太过淡漠,似是蝉活八日,向死而生。 可她的琴又难得的洒脱自由,他很喜欢,所以每一次的梦中都在抚琴。 直到有一天,有人闯进了院子里,看穿了那淡漠的表面下滚烫的灵魂。 双目让她画地为牢,灵魂却想冲出牢笼去踏遍河山。 蝉不知雪,她不知自由。 梦里闯入的那道影子在她一生中也就出现了几次,却滚烫的灼人,余生都难以忘怀。 只知那道影子出现,除了弹琴,她还会温酒。 酒水熨帖,不知为何,明明是他自己温的酒,他梦醒时却知那酒的滋味,格外醉人。 可梦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在弹琴,在等待,太孤寂了,孤寂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 小院幽深,将她困在了潮湿的时光中。 她一直在等,等那个让她褪去阴霾的影子,也总是她在等。 温的酒凉了整个夏季、秋季、冬季,又没有在春季相逢。 每当梦到这里,便是止不住地心疼,好想拨开云雾去抱抱她。 可那梦总是泛着悲凉的底色,直到有一天,那影子一去不回,她再也等不到他。 她在那院子里枯坐了一年又一年,屋里的琴已落灰,再也没见她拨过弦 那影子消失后的第三年,她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烧了紧紧握了三年的琴谱,与丫鬟离开了守了许久的院子。 那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丫鬟带着她穷尽山川河海,去了他去过的远方。 可余生,再也没有琴声。 她不快乐,他知道。 “啪嗒” 一滴泪砸在地上,柳清瞳长睫颤了颤,感受着抱着她的手不断收紧,音色轻缓。 “哭了?” “没哭。” 萧肆低头在她肩头蹭了蹭,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知是何等的荒凉,才让偏安一隅的人不在乎地走出自己的安乐乡,肆无忌惮地在外游荡。 他在梦里似是满心荒芜,时间再也没有眷顾过她,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谁也不曾在意。 梦里的她是他吗?好像又不是。 在他见到柳姑娘前,他一直以为他就是梦中的女子,可见到她,他便知道,她才是那个人。 那他在梦里到底是谁,让他多年来反反复复地做着这个梦,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枯萎。 不论他在梦里是谁,在这里他一定要将她抓住。 这一次,他不会让她绝望地等待。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眸光幽深的似化不开的浓墨,音色认真。 “柳姑娘可愿随我回长白?” 那里一定有让她看见的方法。 乍然听到他的邀约,柳清瞳多少愣了一下。 她这辈子,还没出过这个山谷,也不敢相信他人的感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肆看着她沉默不言,拉着她去了屋内,让她躺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与她分析如今的情况。 “我本不想这么急,但就如今的情况来看,任乘风铁了心要弄死我,现在只是晚上派人前来探查,不久后便会直接派人到村子里去打听。 你救了我的事怕是瞒不住了,我等不到你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给我了,如今我就要带你走。” 他自己无所谓,可关乎到她的安危,他便不可坐以待毙。 柳清瞳长睫眨了眨,知道她如今也不安全了,谁让她一不小心救了个江湖公敌。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谁也没想到救人还能救出个祸患来。 她抬眸看向他,空洞的眼睛眨了眨,轻声开口。 “我看不见,你带着我也是拖累……” “我就是你的眼睛!你不用担心拖累我,那几个杂鱼我还不放在眼里,等回了长白,解了余毒之后,我要去踏平任乘风的武林盟,让他亲自尝尝千机的滋味!” 他说完之后,屋内又是一阵静默,良久之后才听得一声叹息。 “何必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我要带一人回长白,那人一定是你。” 又是一阵叹息,只听一道声音无奈地传来。 “好,跟你回去。” 萧肆眼睛一亮,激动地去拿扇子扇一扇,却发现自己现在只穿着中衣,扇子不在腰上。 他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看着略带困倦的人,笑着开口。 “等你睡醒后,我们把大黄卖了就走。” 柳清瞳:“……” 蜷在屋檐下的大黄打了一个喷嚏,抬起毛茸茸地爪子碰了碰鼻子,怎么感觉背后凉凉的。 它起身换了一个姿势,将背贴在墙上继续睡。 第二天天刚亮,便看见一道白影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闻到了一股肉香。 大黄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吐着舌头看着厨房的方向,身后的尾巴摇的无比欢实。 不一会儿,萧肆便端着四个鸡腿走了出来,嫌弃地看了一眼哈喇子流了一地的傻狗。 “吃吧,吃完这顿就去别人家吃下顿。” 他拿着一个鸡腿喂给它,一连喂了四个,连大黄都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狗眼瞪的贼大,这可是救了他以后它两个月才能吃到的个数。 萧肆看着那傻狗一边战战兢兢地吃着鸡腿,一边瞪着狗眼看他。 他顿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它的狗头,喃喃开口。 “等将那狗贼弄死后,就把你接去长白和我们团聚。” “汪汪!” 大黄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见他说话,它便回应。 天光大亮的那一刻,柳清瞳领着人去了前村的一处院子。 “我要出一趟远门,大黄就麻烦二虎哥照看一二,它不愿意挪窝,你每天去给它喂点吃的就好,这是一点心意。” 柳二虎看着她递来的钱袋,又看向抱臂靠在院门口的白衣公子,心有所感,蹙着眉头开口。 “你要跟萧公子走?” 柳清瞳点了点头,不想让他担心,便避重就轻道: “萧公子说有办法治我的眼睛,我想去试试。” 柳二虎眼睛一下瞪大,立马转了态度,连连说好。 “那得去!银子够不够花,我这里还有些!” “够花,等眼睛好了我就回来,要是有人与你打听我和萧公子的行踪,你不必搭理,怕是歹人。” “好,我记住了,你到时候回来了,二虎哥宰头猪给你庆祝!” “好。” 交代完后,萧肆拉着她便出了村子,除了彼此,两人皆是孑然。 她抬脚踏出了安乐乡。 又一次,她走出了自己的世界。 只是这次,没有绝望与荒芜。 萧如晔x柳清瞳8(玄幻版) 春寒一过,初夏即临,江面飘荡着绿油油的水草,由河底向河面悠悠招摇。 一人一袭素白衣裙,头戴幂篱,静静站在船头,感受着最后一股料峭春寒从她周身穿过,指尖沾着由船身激过江面溅起的水汽。 岸边正是炊烟尽起的时候,一阵吴侬软语从沿江的屋舍传来,带着几分暖人心田的烟火气。 幂篱下的眼睛眨了眨,轻轻捻了一下指尖水汽,叹息一声。 她离家越来越远了。 身后悠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叮铃声,不等她出声,站在一旁摇船的船夫先开了口。 “嘿,这铃铛响的,我还以为是哪家的狗来了。” 柳清瞳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无奈地朝着还悠悠响着的方向转头。 “为何要戴铃铛?” 萧肆抬手抚了一下挂在腰间的铃铛串,得意开口。 “大黄只有一个,本公子有一串,这样一来,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 柳清瞳听着耳边故意被拨动的铃铛,响的欢快无比,没好气地开口。 “大黄是狗,无伤大雅,你是人,如此吵闹,搅扰了他人可怎么好。” 一阵暖风瞬间拂过她的面颊,蓦然间,只觉一道人影凑到她的耳畔,滚烫的热气灼伤了她的心尖,轻缓低哑的声音缓缓划过她的耳膜。 “那我就做柳姑娘的狗。” 热气隔着幂篱打在她的脸侧,她指尖蓦然一缩,心也跟着漏了一拍,耳尖发烫,由脖颈直直红上脸颊。 还好有幂篱遮挡,不然这般窘态让她难以见人。 她压下瞬间被他挑起的心跳,面无表情地将凑在身边的脑袋推开,声线略沉。 “不要胡闹。” 萧肆见好就收,直起身来,拿着扇子打开,与她一起并肩站在船头,看着远处水天一色,天边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正烧灼,将整个江面染成赤色。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渔歌,船夫大笑一声,随后跟着渔歌一起唱喝。 柳清瞳从来没有吹过如此浩大肆意的风,仿佛整个心灵都被开拓。 她听着耳边风声,抬手一拈,一片落叶瞬间入手。 她弯唇笑了一下,随后拿着叶子抵在唇边,一阵悠扬的曲调蓦然间响彻整个江面,和歌而作,山翠无穷。 萧肆直直地看着她,桃花眼中氤氲着无限笑意。 她是冷月吗? 不是。 她是溶溶月。 柔和、明亮、似水。 某处山谷中,一布衣打扮的人缓缓混进村子,看着人来人往的村口,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随后朝着一面容和善的老者走去。 “老人家,和您打听一下,你们村子近期有没有出现过外乡人?” “什么人?” “外乡人。” “外什么人?” “外乡人。” “什么乡人?” “……睡着吧你。” 等人走后,老者还一副摸不清头脑地嘀咕一句。 “现在的年轻人耐心太差了,都不等老头子听清楚了再走。” 那人沿着泥路往村子里走,坐在小道上嗑瓜子闲聊的村民纷纷朝他看来,眼里满是打量,仿佛抓住他一点漏洞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那人顿时眯了眯眼睛,是时候拿出杀手锏了。 他抬手往腰间的口袋里一掏,脸上顿时堆起一抹讨好的笑,捧着瓜子凑了过去。 “来,大爷,大娘,多吃点,小的跟你们打听个事儿。” “你小子客气啊,问吧,没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一兜瓜子立马见了底,那人捏着口袋,笑着开口。 “我有个朋友在附近失踪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他。” “什么朋友?长什么样?” “样貌没得说,俊的很,总穿一身白衣,年轻着呢。” “哎呀呀,这不是清瞳那丫头救的小伙子吗?” 那人眼睛一亮,立马朝着抽着旱烟的男人看去,激动开口。 “您见过他?” 男人咬着烟嘴,眯着浑浊的眼睛回忆。 “一个月前,清瞳那丫头在河边发现了一个重伤昏迷的小伙子,我还跟着去抬了人的,那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那人现在在哪?” “不知道啊,清瞳那丫头也跟着人跑了,哎,女大不中留啊,那小伙子一看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花的很。” 正懒洋洋地坐在船舱里喝茶的人猛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抬手揉了揉鼻子,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眯了眯。 哪个小人在背后编排他。 夜静的出奇,武林盟内,一人跪在地上将打探来的消息禀告给坐在上位的人。 任乘风听了下属的禀告,狭长的眼睛暗了暗,薄唇轻启。 “他逃了?” 跪在地上的人顿时汗流浃背,硬着头皮开口。 “他们走了也没几天,我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任乘风垂眸瞥了一眼跪在堂内的人,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身来,背着手开口,音调冷厉。 “传令给江湖各派,对武林萌主下追杀令,水路、陆路都不许放过!” “是!” 人走后许久,他依旧坐在高堂之上,身影深深匿在浓稠的夜色中,狭长的眼眸中蓄养着风暴。 萧肆,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谁让一山不容二虎。 你若活在这世界上,别人便知这世上还有我任乘风打不过的人,我怎能技不如人呢? 这高处,岂是你这无知小儿能坐的。 不久之后,整个江湖的风口都变了,四处都变的紧张非常。 “咔嚓”一声,某处江面,一把扇子猛然劈开飞来的竹节,随即大手揽着一人掠过江面,停在一处岸边。 幽冷的桃花眼盯着破开水面飞来的杀手,抬手一挥,岸边柳叶飞旋而去,“噗嗤”数声,江面瞬间染红一片。 浓郁的血腥味直逼柳清瞳鼻尖,她指尖缩了缩,抿着唇努力保持镇定,不给他造成困扰。 兵刃相接之声四起,她闭着眼睛静静站在岸边,听风,听雨,听他所向披靡。 不知过了多久,腥风吹透了她的周身,一道暖意十足的身影陡然落下,紧紧将她抱住,冷硬的声线上染着几分愧疚。 “抱歉,让你受惊了。” 柳清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跟他走时,她便知道会面临这些,但危险真正来临之际,还是觉得恐慌害怕。 可他,从没让任何人伤过她,一点都不曾。 她不禁有些庆幸,还好她孑然一身,还能陪他赴死。 “走吧,我们走到哪里算哪里。” 也不枉她出来走这一趟。 萧肆听着这洒脱淡然的语气,不禁咧嘴笑了一下,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不能这么算了,我还要和柳姑娘天长地久。” 萧如晔x柳清瞳9(玄幻版) 入夏的第一场雨来得匆忙,淅淅沥沥地淋湿了整个江南岸。 某处渡口,无数人冒雨朝着离江几里的驿站跑去,泥水混着枯草溅起,带着几分行色匆匆。 暮色降临不久,一人撑着竹伞,牵着一身姿清隽的女子缓步走来,腰间错落有致的铃铛串随着他的走动悠悠响起,混着雨打伞面的声响颇有几分不急不缓之意。 “吱呀”一声,驿站大门被一阵风刮开,坐在堂内的人纷纷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两道素白的身影缓步走来,身姿修长,仪态端方,翻飞的衣摆不断在周身招摇,清滟,又略带疏离。 为首的白衣公子抬眸扫了一眼堂内众人,黑发被雨水打湿沾在脸侧,衬的整个人唇红齿白,连带着皮相都泛着几分妖艳。 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眼尾扫过几位将手按在刀上的人,嘴角扯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抬手将伞扔给役卒,殷红的薄唇轻启。 “一间上房。” “好嘞!” 随后众人便见那人牵着身后戴着幂篱的女子上了楼,直到两道身影消失在二楼转角,众人才收回目光,可惜地叹了叹。 “那公子已是无双容貌,不知那女子又是何等风华,真想见见啊……” 刚一进屋,柳清瞳便动了动被牵的手,不解开口。 “为何要走官道?” 那些人来者不善,定会在各个路口把守,岂容他们招摇过市。 萧肆抬手将她头上的幂篱取下,顿时露出一张清绝娴静的脸。 他抬手拂过她沾在脸上的发丝,拉着人坐在床上,挑眉开口。 “他想只手遮天,想得到挺美,本公子的人脉也不少,看谁能杀到最后。” 柳清瞳无奈地笑了笑,刚一伸手,他的脸便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在他脸上蹭了蹭,温温热热的触感顿时顺着指尖传来,嗓音低沉。 “交给我便好,我带你去闯江湖。” 柳清瞳轻笑一声,摸着手下的人,眼眸微弯。 “好。”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驿站都静了下来,只余一盏烛火还在某间屋内摇曳生姿。 数双眼睛都盯着那透过窗户传来的暖光,手中的兵刃已经握了许久。 蓦然间,屋内的光瞬间熄灭,整个驿站彻底陷入黑暗。 藏在暗处的身影终是按捺不住,飞身朝着那间屋子掠去,刚一运力,一枚石子便打在他的腿弯处,十成十的功力,顿时换来一声惨叫。 “嘘,小点声,若是将这屋内的人吵醒了,本公子扒了你的皮。” 其余杀手一惊,顿时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屈着长腿坐在屋顶上,手中悠悠摇着折扇,身后是一轮冷到发寒的圆月。 他周身的冷意并没有比那圆月轻几分,反而透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阴冷。 “还不动手,等着本公子把你的驿站给拆了?” “你还挺会使唤人,我这可是官驿,和你们江湖人开的客栈不一样,不黑吃黑。” 驿丞扛着刀领着几个驿卒走出来,抬眸扫了一眼匿在黑暗中的杂碎,轻呵一声。 “几个杂鱼都打不过,萧肆,不行了啊。” 萧肆看他一眼,目光带着几分深意,随后起身朝着屋内掠去,语气里满是笑意。 “那今晚就有劳大人护着本公子了。” “成啊,上次你救我一次,这次我救你一次,我们两清了。” “好。” 一个时辰后,驿丞喘着粗气看着源源不断地从远处往这里扑来的黑影,顿时咬了咬牙,破口大骂。 “萧肆,你个混账东西!到底惹了多少仇家!” 不多,就一个江湖。 屋内,柳清瞳迷迷糊糊听到一声大吼,拧着眉想醒来,一双大手顿时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埋了埋,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轻哄。 “别听,是恶评。” 第二天天刚亮,柳清瞳便醒了,刚想起身,却发现周身无法动弹,一双胳膊正将她环在身前,被子下的长腿也搭在她的腿上,她顿时默了一瞬。 他不是应该睡在对面的软榻上吗? 随后抬手将人推开,刚推开了一点,那双大手就又缠了上来,身上的人哼哼唧唧地在她脖颈处蹭了蹭。 “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柳清瞳抿了抿唇,不再挣扎,随他而去。 天光大亮的那一刻,驿站里的人才陆陆续续地醒来,伸了一个懒腰感慨。 “这一觉睡的可真久啊。” 他们不知,为了让他们有个安稳觉,咱们的驿丞大人可是下了不少猛药。 此时驿站大堂,众人刚一下楼,便看见大堂里瘫坐一片,似是刚结束了一场保卫战。 驿丞正脱力地坐在凳子上,左脸贴着桌面,垂在桌下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似是典型的帕金森案例。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众人不敢惊扰,只遥遥地看着他,轻声发问。 “怎么了这是,昨晚遭贼了?” “呵,呵呵……,我就不该收留那个祖宗。” 杀了一晚上的杂鱼,他的心现在比他杀鱼的刀还冷。 “哟,挺行啊,几个杂鱼打了一晚上。” 萧肆牵着人下楼,和众人一起看着瘫在桌子上的人,将昨晚上的话还给他。 听到这幸灾乐祸的声音,驿丞将脸翻了个面,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他。 “狗!东!西!我鄙视你!” 萧肆乐不可支地坐在他对面,要了三碗面,随后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弯着桃花眼笑笑。 “辛苦辛苦,下次有困难还找你。” “滚!” 没过多久,三碗面上桌,驿丞顿时拿过一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随后看着仔仔细细将一碗面里的葱花挑出来,抬手将面推到身旁的女子面前,跑前跑后地伺候着人吃饭的人,顿时一挑眉。 “哟,天上下红雨了,你萧肆也会伺候人了。” 认识他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能看见的时候都是别人捧着伺候那大爷,何曾见过他伺候人,这倒是稀奇。 柳清瞳吃面的动作一顿,随即又听到一声轻缓的声音落下,带着几分不避不闪的悠然。 “本公子乐意,你管不着。” “哟哟哟……” “闭嘴。” 吃完饭后,驿丞牵着一匹快马走到萧肆面前,将缰绳交给他,沉着眸子开口。 “想要你狗命的人可不少,你一路上悠着点。” 萧肆扶着柳清瞳上了马,回头看了一眼抱臂靠在驿站门上的人,扬声开口。 “放心,我命硬着呢,更何况除了你,还有一大把人欠着我的人情呢,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闻言,驿丞顿时笑骂一句。 “赶紧滚去祸祸其他人。” “行啊,有缘江湖再见。” 萧如晔x柳清瞳10(玄幻版) 柳清瞳觉得,她的前半生加起来或者还要加上上辈子,都没这么惊险过。 思绪刚落,利刃划破长空而至,又被一人抬手打偏,刀风擦着她的脸过,每一个毛孔都在缩张,又在风平浪静后愈合。 当真是过五关斩六将,未曾想,他回家的路竟如此凶险。 萧肆冷眼看着倒了一地的杂碎,又看向端端坐在马背上的人,飞身上马,俯身在她耳边安抚。 “别怕,我护的住你。” 柳清瞳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向着身后的胸膛一靠,脸上比从前多了几分肆意,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走吧,看看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萧肆顿时咧嘴一笑,双手穿过她的身侧扯过缰绳,双腿猛然撞过马腹,骏马立刻扬蹄疾行。 她对他的信任,莫名奇妙的深,他也受用,又怎可负了她的期待。 管他前方什么魑魅当道,闯过去便好! 又是一处城关,一剑眉星目的男人拿着重剑坐在一棵树下擦拭,腰间挂着县衙的令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端正威严之势。 藏在四处的人看了那人一眼,不知他想做什么,但官家的人一向不过问江湖中事,便没将他放在心上。 继续盯着前方,听眼线说,武林萌主朝着这个方向来了,他们要在这里将他截杀。 说曹操曹操到,忽闻一阵马蹄声急,他们立刻警觉起来,将手中的刀紧了紧。 萧肆策马而来,看着树下的身影,刚要策马走近,无数人影瞬间从树上冲来,将他团团围住。 “嘶!” 骏马受惊,顿时仰头一阵嘶鸣,不住地在原地打转。 他控着马,看着围上来的杀手,又看向坐在不远处拿着重剑的人,眼尾一挑,朝着那人大喊。 “捕贼官,江湖救急!” 众人一惊,回头看向坐在树下的人,只见对方缓缓起身,拿着重剑砸在地上,音色寂然。 “我只帮你拦人,不杀人。”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不耽误我回家就行。” 话音刚落,众人围成的圈瞬间被撕开一个口子,十来人顿时被掀翻在地,惨叫四起。 萧肆策马跨过人群,回头看着一人拿剑将众人拦在身后,顿时笑着开口。 “谢了兄弟,下次再聚,教你万人敌!” 越过城关,一路策马向北,由官道入密林,层林阴翳,路途崎岖,偶有几只怪鸟飞过,阴森瘆人。 突然,无数飞箭划破长空而至,萧肆目光一压,揽着人飞身下马,同一时刻,腰间折扇飞旋而出,顿时碎了一地残箭。 他揽着人停在一颗古树上,抬眸扫了一眼不见天日的密林,缓缓启唇。 “阿萝,还不动手?” 一道欢快的笑携着银铃的轻响缓缓从密林中传来,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懵懂,配着这周遭阴翳,无端让人想到了话本子里的精灵。 “萧肆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藏在密林中的众人看着一道藏青色身影悠悠荡在林间,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白皙的脚落在长满青苔的树干上,脚踝处戴着一串红绳编织的银色小铃铛,再往上,是一具介于少女与成人之间的曼妙身躯,由一袭藏青色薄纱轻掩,灵韵动人。 一双水杏般的眼睛看着被萧肆哥哥揽在身边的女子,瞬间变了脸色,不开心地拧了宁眉。 “她是谁?为什么你要抱着她?” 不等萧肆发话,藏在周围的杀手顿时朝着两人冲去,恶狠狠道: “杀了他!不要让他跑了!” 阿萝顿时又一拧眉,一脚跺在树上。 “吵死了!老娘话还没问完呢!” 下一瞬,无数花花绿绿的身影朝着众人蜿蜒而去,重重嘶嘶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柳清瞳止不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湿冷腥气的气味铺面而来,仿佛能想到那些东西滑过皮肤的触感。 萧肆感觉到她的不安,立刻将她圈进怀里,抬手抚了抚她的周身,轻声安慰。 “没事,那些东西不敢咬你,” “你不许抱她!不然我不帮你了,你还抱!我生气了!” 站在树上的阿萝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听着周围的惨叫声,恶狠狠地回头瞪他们一眼。 “咬死他们,谁让他们要害萧肆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浓郁的血腥气聚在密林中久久不散,依稀还能听见阴暗之中万物蚕食肉体的声响。 萧肆抱着人来到一处河边,回头看了一眼气鼓鼓地跟在他身后的女子,桃花眼一挑,悠悠开口。 “怎么,半年不见,还长脾气了?” 阿萝右手腕上缠着一条小指粗的花蛇,盘了三圈,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红中带黄的手环。 她摸着垂在掌心的蛇头,不悦地盯着戴着幂篱的人,抬手指着她,好似非要一个说法不可。 “她是谁?你为什么要带着她?” 萧肆抬手将被风吹乱了的幂篱拉好,笑着作答。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此次便是要带她回家的。” 阿萝一听这话,顿时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红着眼睛瞪着他,音色凄凄。 “那我呢,你不是说我是你见过最可爱的女子吗,你最喜欢我了,你个大骗子,呜呜呜呜……” 阿萝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柳清瞳眉头一跳,抬手将放在她腰间的手拂开,音色微冷。 “你骗了她?” 听到阿萝的问责,她首先想到的是他骗了那小姑娘,可此话若真,他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是骗了她的。 萧肆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人,又看向敛着满身冷意对着他的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抬手捏了捏眉骨,朝着大哭不止的人开口。 “你把话说清楚,我何时说过那些话?” “本来就是,当时我阿爹阿娘死了,我觉得没有人要我了,我就来这河边轻生,是你说我长得最是可爱,天下没有人不喜欢我的,你也是天下人,你当然是喜欢我的,你现在怎么可以移情别恋!” 柳清瞳:“……” 萧肆:“……要不你多吃点鱼头。”补补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