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从杀人亡命开始》 1、《三国志》中明确记载的人物身高 (1)换算依据: 1吉林省博物院所收藏的东汉铜尺,现残长20.5厘米,宽2.5厘米,重为33.6克。根据现代手段测量,一尺为23.1厘米。 2东汉几何纹铜尺,出土于长沙雷家嘴2号墓,长23.2厘米、厚0.3厘米。重80克。 3东汉彩绘鸟兽纹铜尺,长23厘米。 本文按23.1厘米进行身高换算。 (2)《三国志》中原文记载及身高换算 原文描述——单位“尺”——换算成厘米 王修之孙王裒身长八尺四寸,容貌绝异194.0厘米 何夔长八尺三寸,容貌矜严191.7厘米 程昱长八尺三寸,美须髯191.7厘米 司马俊长八尺三寸,腰带十围,仪状魁岸,与众有异191.7厘米 许褚长八尺余,腰大十围,容貌雄毅,勇力绝人187.1厘米 马腾长八尺余,身体洪大,面鼻雄异187.1厘米 刘表长八尺余,姿貌甚伟187.1厘米 管宁“长八尺,美须眉”184.8厘米 满宠:宠、伟、长武、奋,皆长八尺。184.8厘米 诸葛亮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身长八尺,容貌甚伟184.8厘米 赵云身长八尺,姿颜雄伟184.8厘米 彭羕身长八尺,容貌甚伟184.8厘米 谯周身长八尺,体貌素朴184.8厘米 孙邵长八尺184.8厘米 孙韶身长八尺,仪貌都雅。184.8厘米 董袭长八尺,武力过人184.8厘米 陈化长七尺九寸,雅有威容182.5厘米 太史慈长七尺七寸,美须髯,猿臂善射,弦不虚发177.9厘米 陈武长七尺七寸177.9厘米 诸葛恪七尺六寸,少须眉,折頞广额,大口高声175.6厘米 刘备身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173.3厘米 注意!《三国志》没明确说关羽多高,关羽身高九尺是三国演义说的,但不写关羽九尺,恐怕不好服众,所以本文设定关羽接近九尺,2米出头。 三国演义说吕布身高丈余,这也有点太高,吕布是飞将,太高了骑射感觉有点违和感,或会设定吕布一米九以上。 《人中吕布》第1章 吕布 “奉先!奉先!醒醒!敌兵势大,为之奈何?” 吕布摇摇脑袋,清醒了一些。 后世的穿越者已然借着吕布头盔中箭、神魂震荡之时,附体重生! 吕布仿佛看到一连串的“-10”“-10”“-10”从身上冒出。这是神魂还未和这副身体完全契合,武力值掉了不少。等以后慢慢适应,应该还能有所恢复。 减号中也有一个“+50”十分显眼。嗯,这是对天下大势的了解。这也是穿越者最大的优势。 当然,这些都是吕布对自己能力变化苦中作乐的戏剧性描述,他并没有获得任何系统,也没有深蓝可以加点。 吕布顺着战友的指点,将目光投到城下,城下是黑压压的敌人,人喊马嘶,无边无际。以吕布现在的能力,看不出有多少……等会,可以估算出——约有数千人。 吕布回望简陋破败的城楼,一股凉气透顶而入,莫非这就是白门楼? 这他妈的也太坑爹了吧? 刚刚重生成天下无敌的吕布,结果却是白门楼下的吕布? “奉先!奉先!汝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敌人兵多,为之奈何?” 刚才那名战友又在催促吕布。 吕布瞪了一眼那人,为之奈何?为之奈何?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为之奈何?我都快死的人了,你问我有个屁用?你他妈的是谁啊? 看此人相貌十分威武,身材也很雄壮,莫非是张辽? 但嘴里一句话冲口而出:“我欲出城冲杀一番,谁敢随我同去?” 艹! 莫非是吕布残留身体内的残魂作祟?敌人这么多,这不是找死么? “张辽”略带愕然,然后以仰慕、佩服的目光看着吕布,道:“某愿随奉先出城。” 城头上十余人齐声叫道:“愿随吕君!” 什么吕君?要叫老子温侯! 吕布骑虎难下,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呆在城中也免不了一死,杀他个够本吧。 阿瞒!让你看看我吕奉先可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 唉,主要是求饶也没用。 吕布抓着大戟,从步道奔下城墙。 “张辽”交代几句城头守兵,快步追上吕布。 到了城下,早有人牵过一匹黑色大马,相当神俊。 这怎么不是赤兔啊? 吕布也没多想,飞身上马。 不一时身后聚集了百余骑。 “张辽”叫道:“奉先!我等列阵已毕!” 吕布瞪了他一眼,刚才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多将士面前,你这就有点没大没小了! 为何不叫主公? 正要出城作战,顾不得这些,回头再跟你算账! 吕布一举大戟,喝道:“开城!杀曹贼!” “张辽”一脸困惑?什么曹贼? 城门缓缓打开,吕布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张辽”只得呼叫战士,紧跟在后。 城头上鼓声如雷。 城门下铁骑如虎。 吕布如离弦之箭,直扑城下正乱哄哄攻城的敌军。 大戟挥舞,将一人劈为两爿。 鲜血飙溅,内脏散落。 吕布“嗷”地一声狂吼,两眼血红,又是一戟将一人从马背上刺落,纵马前突,所向无前,无一合之将。 阿瞒何在? 夏侯惇呢? 夏侯渊呢? 许褚呢? 典韦呢? 怎么只有这些土鸡瓦狗? “张辽”等人跟着吕布一阵乱杀,敌军大乱。 吕布砍瓜切菜,杀得酣畅淋漓,觉得有些不对,这些敌人虽然面相凶恶,骑术精熟,但装备很一般啊,还不如吕布这边。 曹操的装备不可能这么差。 不对!不对! 敌人的面相也很奇怪,眉骨高耸,眼窝深陷,不像是中原人。咦?居然还有白人?披甲的很少,拿什么武器的都有。 曹操从哪里搞来的这些杂牌军? 眨眼间吕布、“张辽”等人已杀穿敌阵。 敌军大怒,乱哄哄围杀过来。 “张辽”叫道:“奉先!回城之路被堵死,怎么办?” 吕布道:“那就不回城!” 这小破城有什么好回? 吕布带着百余骑呼啸而去,敌骑在后紧追。 吕布忙里偷闲,问“张辽”:“这個什么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他已有了怀疑,这城如此破小,不像是下邳城。身体中支离破碎的残留记忆,也证实了这一点。 “张辽”道:“奉先汝糊涂了?这是武州城。还有两三百人。” 武州城? 果然,不是下邳城! 那么时间线并不是在白门楼前夕了。 应该比那要早得多。 吕布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张辽”与其余几名骑士面面相觑,这是疯了吗? “张辽”壮着胆子问:“奉先何事发笑?” 吕布问道:“汝也不是张辽,对么?” “张辽”没好气地道:“什么张辽?我是张杨!” 张杨!虽然有胡须,但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 吕布又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 我还年轻,我还在并州,那些敌人不是曹操,而是寇掠并州的杂胡! 我他妈的还有大好前程! 逃跑?跑个毛线? 这些虾兵蟹将,能是我的对手? 吕布大吼道:“勒马!杀了他们!” 张杨等人跟着吕布勒马,圈转马头。 奔逃了这一路,追兵约有数百骑跟上。 吕布大吼道:“并州吕布在此,速速受死!” 跃马挺戟,发起逆袭。 追兵一路斩杀掉队的汉骑,正追得开心,突然见吕布竟然勒兵还斗,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吕布来得何等之快! 大戟挥舞,残肢横飞,鲜血飞溅,杀出一条血路。 张杨等人一起喊杀,声震四野。 胡骑大乱,拨马就逃。 吕布等在后紧追不放。 形势掉转,变成吕布追、胡骑逃。 不一时又回到武州城下。 吕布面对数千杂胡,毫无惧色,高呼冲阵。 我吕布一骑当千,汝等无名小卒,能够我杀的? 张杨等皆无语:汝再勇,也不能闷头向着敌人最厚实处冲锋啊。避实击虚懂不懂? 吕布也发现自己失了计较。 原来战阵之上,个人勇武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有用。 吕布等人宛如陷入泥潭之中,步步维艰。 吕布浑身浴血,死在他大戟之下的足有百余骑,但这与数千敌骑相比,杯水车薪。 妈的,大意了! 就在这时,外围胡骑大乱。 一人一骑闪电般杀入,所过处波浪中分,势如破竹。 那人长槊疾出,一个杂胡首领咽喉被刺穿,尸体落马。 长槊横扫,又是两名杂胡咽喉飙血,横尸当场。 好强的武力!不在我吕布之下。 吕布举戟高呼:“杀胡!”与那人相向突进,很快杀穿敌阵,汇合在一处。 但见那人身材高大,似乎比吕布还高一些,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胡须浓密,威风凛凛,煞气冲霄。 “关羽!” 吕布冲口而出。 那人脸上露出惊愕,叫道:“汝怎知我名?” 吕布不及回答,与关羽率领汉骑奋勇冲杀,杀回到城下,在城头守兵箭矢掩护下,退入城中。 有点乱,我得捋捋! 《人中吕布》第2章 关羽 回到城中,关羽问吕布:“君是何人?如何知晓我名?” 你这长相这么明显,谁不知道你姓名? 吕布道:“久闻河东有个英雄,名唤关羽。今见君如此勇猛,所以试着叫了一声。我名吕布,五原人。” 关羽感觉这个解释有些不太合理,当时吕布叫得很肯定,不像是试着叫。但除了这个理由,也没有其他可能,道:“吕君率百骑冲阵,亦不愧为英雄。” 吕布摆摆手:“哪比得上关君单骑陷阵?” 两人相互客套,张杨在旁边道:“二君皆是猛将,不相上下,就别谦虚了。” 吕布和关羽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吕布问道:“关君为何到了并州?” 关羽略一犹豫,道:“我杀了個为非作歹的乡里豪强,亡命至此。” 吕布沉吟道:“杀人亡命,欲去幽州么?” 关羽道:“正是。幽州边郡多战事,或许有杀胡立功的机会。” 张杨插嘴道:“杀胡何必去幽州,在俺们并州立功机会更多。” 会说你就多说点! 关羽道:“并州距离河东太近,担心官府追索。” 张杨笑道:“关君,汝这却想差了,并州比幽州安全得多。 并州胡汉杂居,民风剽悍,杀人亡命算得什么? 官府真追索,汝往一些亲近汉人的胡落一躲,还有人敢去胡落中追拿么? 奉先与匈奴很是熟悉,汝可问他是否如此。” 关羽看向吕布。 破碎的记忆似乎可以印证张杨所言。 所以吕布拍着胸脯道:“张杨说的对!官府真要捉拿关君,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关君还是留下吧。咱们放手杀胡,岂不痛快?” 态度极为诚恳,语气极为热情,甚至用有点恳求的目光看着关羽。 关羽被吕布诚恳打动,道:“那,我就暂留此地?” 吕布大喜,放声笑道:“太好了!我二人联手,天下无敌!城下杂胡,土鸡瓦狗耳!” 关羽也是豪情万丈、自视甚高的人物,被吕布感染,道:“不如再去冲杀一番?” 吕布叫道:“去!怎么不去?” 武圣相邀,我怎能露怯? 张杨也不敢示弱,道:“同去、同去!” 出城前,吕布见关羽无甲,让张杨找一副半身甲给他。 张杨心道:“我官职比汝还高,怎么老是汝指挥我?” 两人关系亲密,情同手足,张杨只得捏着鼻子忍了,给关羽找来盔甲。 关羽谢过两人。 众人再次打开城门,杀了出去。 带头者吕布、关羽。 一个是“人中吕布”。 一个被尊为“武圣”。 这两个杀神陷阵,杂胡根本抵挡不住。一时能够接战的就那几个人,其他人再多凑不上前也是白搭。 吕布与关羽并肩作战,相互照应,战斗力何止增加了一倍! 直杀得杂胡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吕布、关羽带着汉骑反复冲杀,杀伤杂胡数百。 杂胡终于支撑不住,潮水般从武州城退走。 城中一片欢呼,高叫:“吕奉先!吕奉先!” 吕布等人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回到军营,简单洗漱一番,开始吃饭。 吕布将张杨打发走,跟关羽两人独处,边吃边问关羽:“君字是什么?这个荣誉应有君一份。” 关羽道:“荣誉归君,理所应当,我也没帮上多大忙。我字云长。” 吕布问道:“那我就以云长称呼君了。云长年庚几何?” 关羽道:“我生于延熹三年,今年二十四岁。” 吕布惊喜道:“我亦生于延熹三年,云长生于何月?” 关羽道:“倒是巧了。我生于六月。” 吕布笑道:“我是四月,我年长云长两个月。哈哈哈哈! 云长一路行来,有何见闻,跟我讲讲如何?” 关羽摇头道:“一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没什么可讲的。” 吕布皱眉道:“宦官当权,朝政昏暗,天灾不断,百姓确实惨不堪言。” 关羽道:“除了这些,还有兵灾。我入并州后,发现乡里残破,多是杂胡、盗贼所为吧?” 火光、哭喊、尸体、瓦砾……一幕幕闪过,吕布发现他又找回一些记忆,道:“是。” 关羽道:“我是跟着一伙屠戮一个村落的胡贼到武州城下的,本想将这伙胡贼击杀,但他们汇入胡贼大军之中,足有数千人之多,正有些犹豫。却见吕君率百余骑自另外一个方向直冲敌阵,真是英雄盖世,遂也策马陷阵。” 吕布喜道:“原来云长是受到我的激励?” 关羽道:“可不是么。” 吕布道:“云长也救了我一命。我冲得有些鲁莽,要不是云长陷阵,我可能就被困死了。” 关羽道:“那倒不至于。吕君突围不难。” 吕布道:“就算我能突围,但百余汉兵恐怕也要交代了。总之,云长救了我一命,请务必给我报答的机会。” 关羽道:“举手之劳,吕君不必挂在心上。” 吕布道:“那可不行。我是一定要挂在心上的。” 关羽无语了一会,道:“吕君有些诙谐。” 吕布道:“我可不是诙谐说笑,乃肺腑之言。再说到百姓困苦,黎民多艰,云长与我都有一身武力,乃天所授,如果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是辜负了上天所赐?” 关羽道:“吕君欲如何利用?” 吕布道:“云长别叫吕君了,叫我奉先。” 关羽道:“好,奉先准备如何利用一身武力?” 吕布道:“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 关羽道:“我等出身低微,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奉先现在是郡吏还是州吏?” 吕布有些羞赧:“我现为并州骁武从事,秩百石。”转又挺胸昂首道:“别看是百石吏,但能带兵,州兵千余,皆受张杨与我统领,权力不小。” 见关羽仍有些不以为然,吕布不得不抖搂出一些干货来:“云长,汉室衰微,天下将乱,以后可能就只看武力,不重出身了。咱们必有出头之日!” 关羽道:“什么意思?” 吕布拍了拍关羽的肩膀,得意地道:“云长,我的意思是兵强马壮者,就能说了算!” 《我乃燕人张翼德也》第1章 有系统的张飞 张小飞,不是张小斐,是个宅男。 他最喜欢看脑洞大开的三国文。 但这次他却入了一本叫做《三国:从杀人亡命开始》历史考据文的坑。 开始看得还挺爽,作者考虑严谨,推理严密,行文流畅,一气呵成。后面气得哇哇怪叫!好你个作者,你竟然穿关不桃园,可知这是菊花套电钻的下场? 你怎么不干脆写吕布?写董卓?写袁术? 你写关羽做主角干毛? 白瞎了这么好的文笔了!(?) 算了,算了,不看了!移出书架!告辞! 还是去看看双马尾萝莉对冲一下满腔郁闷。 看了一会儿,又气了个倒仰。这他妈的哪是個萝莉?根本就是个大妈。看了她不小心露出的原形,张小飞连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罢了,罢了。今天是周末,去商场打望一下! 兵发王府井。 这里是张小飞的福地。 大饱眼福的福。 张小飞出了地铁,快步如飞,抬头是工美大厦,前面有个双马尾萝莉! 萝莉回头了,太可爱了!我要死了! 张小飞加快脚步,然后他身上剧痛。他真的死了! 意识消散之前只有一句咒骂:你娘的过人行道也开这么快!奔丧啊你! 留下一则小小的社会新闻:一青年于王府井东单三条闯红灯被撞身亡。肇事女司机向警察哭诉:他当时速度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刹车!警察问:过人行道,伱为什么不提前减速? 张小飞大叫一声,醒了过来,面露惊喜:我没死? 记忆的洪流融合,几乎将他大脑cpu当场烧毁。 再次醒来,张小飞检索脑中记忆后,不知道该说啥,我成了张飞? 夺舍重生? 不,记忆融合。 既是张飞,又是张小飞。而且张飞的意识还占据了主位。论灵魂的坚韧程度,羸弱宅男肯定比不过绝世猛将。 既然是穿越,那么我的金手指在哪里? 动念间,一个萝莉的声音在张飞脑中响起,声音飘忽,时断时续,像是信号不好,受到某种干扰: 尊敬的……,你已激活三国名*系统。 本系统尚在测试中,相关功能尚不完善。 请自行探索! 然后再无声息。 三国名将系统吗? 喂?系统说明在哪里?新手指南呢? 张飞在脑中以意念拼命呼唤。 但系统没有任何反应。 我艹!这是什么烂系统? 个人属性面板有没有? 念之所至,张飞眼前出现一个外人看不到的面板。这个还真有。 名字:张飞,字翼德 籍贯:涿郡,涿县 年龄:十八 身高:八尺四寸(194厘米) 体重:一百八十斤 武力:93-10 兵法:40+10 智力:40+10 **:??? 任务(!):??? 这是什么烂系统啊? 张飞大叫一声,从榻上一跃而起。 “翼德,你发什么疯?”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然后一双宛如钢铁般的大手抓住他的两肩,将他按回榻上。 张飞这次回过神来,睁眼就看到两个人站在自己榻前。 一人身材雄壮。 极其雄壮! 身高接近九尺(两米),标志性的丹凤眼、卧蚕眉,由于年轻那一脸大胡子还没垂到胸前,但也颇具规模。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正是他按住自己肩膀。 力气是真大。以张飞的体格,居然动弹不得。 另一人身高七尺半左右(174厘米),身材瘦削,相貌清秀,耳大有轮,龇须不丰,两眼炯炯有神,面露关切之色。就是额头上鼓了个包。 瞬间两个名字跃入张飞脑海。 关羽! 刘备! 是了,我是张飞张翼德,这两人可不就是关羽和刘备? 张飞龇牙咧嘴地对关羽道:“二哥快放开我,肩骨要裂了!” 关羽将张飞放开,拍了拍他肩膀:“你这身体有点虚啊!” 张飞道:“二哥,我龙精虎猛得很,你可别乱说。我可还没娶妻呢!” 刘备道:“都学会贫嘴了,应该没事了。” 张飞搜索脑中记忆,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跟着刘备、关羽一起帮大老板贩马,结果遇到山贼,一番厮杀之下,将山贼杀散,张飞纵马追赶,结果马失前蹄,将张飞摔了出去,脑袋撞在地上,昏迷过去。 刘备、关羽将张飞弄回涿县住处,看脑袋上也没包没肿,呼吸正常,就是紧闭双眼不醒,十分担忧。 刘备正凑上前仔细检查,不料张飞猛地蹿起,将刘备撞了个倒仰。关羽忙上前将张飞按住。 张飞忙从榻上翻身下地,向刘备道歉:“大哥,撞疼你了吧?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请医士看看?” 刘备摆摆手道:“我没事。三弟你醒了就好。” 张飞道:“我好的很。摔了这一下,我突然觉得自己长脑子了。等我理一理思路,再好好跟大哥、二哥聊聊。” 刘备、关羽对望一眼,摸不着头脑。 刘备笑道:“好!那等三弟什么时候想清楚,随时来找我。” 张飞猛点头,拍着胸脯道:“大哥,你就瞧好吧。我一定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一鸣惊人。” 三人关系极不一般,平时说话也很随便。 当然张飞的表现比之前更加跳脱。 刘备、关羽将这归结为撞坏了脑子。 好吧,本来脑子也不多,坏一点也没太大关系。 张飞一个人在房间,点上油灯,铺开纸张,拿起毛笔,屏息凝神,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光和六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光和六年是公元哪一年? 完全没有头绪。 搞不清楚这是哪一年,后面就没法进行了,根本不知道黄巾起义是哪一年啊。 张飞挠破脑袋,都没解决这个问题。 算了,不想了,太晚了,先睡觉,明天再说。 次日一大早,张飞正呼呼大睡,被关羽从床上扯起,叫道:“三弟起床了!该练功了!” 张飞道:“二哥,让我再睡一会。” 现在又不用上班了,为什么还要早起?不知道我周末都睡到中午的吗? 关羽一把将被子掀起。 冷气袭来,张飞连忙爬起,去抢被子。 关羽将被子扔给他,嫌弃地道:“三弟你怎么睡觉不穿衣服?” 太辣眼睛了。 张飞理直气壮:“谁家睡觉还穿衣服?” 《舍弟郭奉孝》第1章 舍弟郭嘉 郭书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后,整个人是懵的。 不是,我只是中午在办公桌上趴着睡了一会儿,怎么就穿越了? 我这是猝死了? 啊! 我的手机还没清理! 郭书实在难以接受社死的后果,惨叫一声又昏迷过去,耳边恍惚听到一连串惊叫声: “亭长不行了!” “快叫医士!” 不知过了多久,郭书悠悠醒来,重新检点脑中融合的记忆,勉强接受了穿越的现实。 时为光熹元年,对应公元哪一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但已是黄巾起义之后。 新帝刚刚继位,年十四,太后临朝。 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郭书脑中咯噔一声,这不马上就要到何进被杀、董卓乱政的情节了吗? 而自己还是个小小的亭长。 讨黄巾没赶上,讨董也赶不上吗? 这他娘的穿晚了啊。 人家荀贞讨董前好像已是一方大员,基础都是讨黄巾打下的。 现在郭书这身份地位比刘备还不如。 拿什么争霸天下啊? 不错,郭书既然穿越到这汉末乱世,那是一定要参与争霸游戏的。 我等生来自由身,谁敢高高在上? 让郭书投奔任何人,他都不愿。 郭书并不是没有丝毫本钱。 第一,他有一身不俗的武力。 骑射皆精。 郭书回忆起自己跟一些知名轻侠的交往,觉得或许不是吕布、关羽的对手,但武力值上90应该是没问题的。 第二,他姓郭。 出身颍川郭氏。 虽然只是旁支。 但他胞兄郭图郭公则现为颍川郡计吏,深受颍川太守阴修信赖。 郭图还则罢了,郭书记得历史评价不高,好像是个反派,站在沮授、田丰的对立面,后来下场也不太好,应该是阿瞒给咔嚓了。 第三,他有個不是胞弟、胜似胞弟的族弟—— 郭嘉郭奉孝!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比亲兄弟还亲。 说起来郭书任亭长,也是郭嘉的建议。 郭书比郭嘉大一岁,成年后总要找个工作,胞兄郭图便帮他谋了个县吏的职位。 郭书征求刚满二十岁的郭嘉的意见,郭嘉认为天下将乱,担任县吏案牍劳形,受人指使,终日奔忙,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担任一个亭长,相对独立,也能交接豪杰,培植势力。 郭书遂拒绝县吏职位,要求郭图帮他谋个亭长。 郭图大怒,将郭书臭骂一顿,不肯帮忙,让他仍去做县吏。 郭书对郭图不太认可,对郭嘉则是言听计从,坚持要去做亭长。 郭图将他赶出家门。 最终郭书在郭嘉的谋划下找到门路,谋到亭长职位。 干了半年多亭长,本职工作完成得马马虎虎,使了钱帛,才保住了职位。 收获自然是有的,确实与郭嘉一起结交了不少豪杰。 郭书有郭嘉相助,未来一片光明,但就因为擒拿盗贼受了点小伤,结果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没几天就挂了,便宜了穿越而来的郭书。 郭书基本搞清楚所处环境后,意气风发:以我对历史大势的了解,加上奉孝的智慧,这天下必须有我一席之地! 抬头看天,低头看路。 先研究怎么获得第一桶金。 讨董是必须要参加的,不对,讨董前能不能从何进那里捞点什么好处? 何进应该很快就会召四方豪杰入京,该怎么参与进去呢? 得有人举荐,不然何进不可能搭理郭书这个小小的亭长。 要去求兄长郭图吗? 郭书举棋不定。 郭书跟郭图关系不太好。 郭图明法律,通经书,文质彬彬,儒雅知礼,是个典型的士人。 而郭书则性情粗疏,不喜读书,反而喜欢舞刀弄棒,结交轻侠,勾连亡命,完全是个武夫。 郭图比郭书大了十来岁,长兄如父,在郭书小时候没少教训他,但随着郭书长大,武力爆棚,郭图就拿郭书无可奈何了。骂,置若罔闻。打,宛如挠痒。 郭图几次打上郭嘉家去,向郭父控诉弟弟郭图被郭嘉带坏。郭父对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儿子本就不满,趁机一顿教训。 郭嘉与郭图自然两看生厌。 有了亭长事件后,两人更是势同水火。郭图有跟郭书断绝兄弟关系的意思。 郭书正在发呆,一人推门直入,叫道:“阿纬!你怎么了?” 郭书抬头看去,只见那人身材瘦削,眉清目秀,虽然穿着朴素,一身布衣,但丰神如玉,俨然翩翩佳公子。 正是郭嘉。 郭嘉平时嘴角总是噙着微笑,一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样子,现在脸色却十分紧张,眸子中充满焦急之色。 还没等郭书回答,郭嘉自顾道:“看脸色很健康啊。为何听人说你不行了?”伸手在郭书身上揉揉捏捏。 欸?欸?欸? 熟归熟,你不能上手啊! 郭书连忙将郭嘉的手拍开,大声道:“奉孝你干什么?我这好好的!” 郭嘉见郭书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大大松了一口气,笑道:“可吓了我一跳,也不知哪个狗娘养的以讹传讹!” 不错,郭书不学无术,说话粗俗,郭嘉跟他在一起时也用粗野口吻说话。 郭嘉书读的多,但对以经学入仕则完全没兴趣。就像他多次跟郭书说的那样:“若为盛世,自然可以经学入仕,但天下将乱,武力方可保命。经学不如矛戟。”他自己体质平平,手无缚鸡之力,便将希望寄托在武力强横的郭书身上,希望郭书能够聚众自保,然后带着家族投奔明主。 郭书肯定不是明主,这点郭嘉非常确定。 但以郭书的武力,以后做个千人将还是有希望的。 郭嘉自然想不到他出门访友就这几天功夫,郭书已经死去活来,换了一个灵魂。 这不,郭书拉着他的手进入卧室,低声说出一番话,让郭嘉大大吃了一惊。 “阿纬你从哪里得知大将军要召四方豪杰入京的?” “我自己想到的。” “说实话!” “神仙告诉我的。” “好吧。就当你自己想到的。伱是想入京投大将军?” “大将军连区区宦官都斗不过,还要召四方豪杰做帮手,这水平也有限得很,我对他完全不看好。怎会投他?” “那你想要投机一把、谋个官?” “奉孝果然聪明!但现在为难在怎么获得大将军看重。大将军看重,才能给个不错的官职。” “你想要什么官?” “比如骑都尉、校尉、都尉之类。” “这可是比二千石的大员,你现在才是个亭长,是不是想多了?” “军司马也行。” “军司马也是千石,可比县令了。” “总之这事落在奉孝身上了,你必须帮我想个办法搞定。” 以后所有事情都交给奉孝你,我只负责嘎嘎乱杀就是了! 三国,我来了! 第1章 雷击 光和五年(公元182年)。 河东郡。 狂风呼啸,铅云低垂。 荒凉的原野上,枯枝败叶乱飞,沙尘漫天,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 阴沉的天幕下,笔直的官道上,正有两个背着行囊的身影在埋头疾行。 其中一人身高不到七尺,肩宽背阔,骨节粗大,皮肤黝黑,龇须发黄,双眉如刀,名唤陈谷,河东郡解县人,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轻侠少年。 陈谷一边迈动短腿,拼命跟上同伴的大步,一边嘴里嘟囔咒骂: “这贼老天,怎么突然就要下雨了?呸呸!” 将灌入嘴里的尘土吐了出来。 另外一人身高接近九尺,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伟丈夫,肩宽臂长,虎背熊腰,卧蚕眉,丹凤眼,直鼻阔口,脸色赤红,胡须茂密,名唤关羽,也是河东郡解县人。 他本是普通黎民,老实巴交,踏实种地,与人无争,却被县里豪强吕熊欺压,忍无可忍,一怒拔刀,将吕熊及其宾客杀了足有七八人,不得不亡命天涯。 陈谷曾与吕熊结怨,后者人多势众,武力强横,陈谷被逼得东躲西藏,感激关羽为他报仇,决意追随关羽,兄事之。 关羽默然,继续迈动大长腿赶路。 皇帝号称天子,骂贼老天,就相当于骂皇帝,这是大罪。但看看这遍地荒芜的样子,这贼老天确实该骂—— 几十年间,大水,大旱,蝗灾,瘟疫,纷至沓来,不曾稍歇,将百般痛苦施加到大汉黎庶头上。 生民何辜?逢此百罹! 关羽眼神突然一凝,脚步略微慢了下来。 陈谷顺着他目光看去,也瞥见路边倒毙的死尸,嘴里嘟囔道:“真是晦气,又看到饿殍!” 死者是一个老年男子,衣不蔽体,破破烂烂,胳膊和大腿都露在外面。面目还能辨认出来,瘦得皮包骨头,形如骷髅,眼窝中蛆虫爬行,裸露的肌肤上苍蝇嗡鸣,黑压压一团。 暴尸野外多日,无人收尸,官府也未来处理。 大汉三辅:京兆,扶风,冯翊,三河:河南,河内,河东,乃是整個国家的核心与菁华。谁能想到这富庶的三河之地也到了这个地步! 关羽摇摇头,加快脚步离开。 关羽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瘟疫太可怕。 死尸看起来是饥饿而死,但不能排除身患疾病,再加上尸体腐败,容易滋生瘟疫。 他只是一个杀人亡命的通缉犯,自身都难保,哪里有功夫冒险埋葬尸体? 前路茫茫,天涯流浪,想起父祖期许,不由黯然。 关羽之祖关审虽然没有出仕,但“冲穆好道”,常教子以《易经》、《春秋》,希望能够借助读书实现阶层跃迁。 其父关毅“性至孝”,也能耕读传家。 可惜自关审所处的安帝时起,后戚秉政,宦官擅权,朝政日益昏暗,关审、关毅都没有得到出仕机会。 关审为孙子起名为羽,字长生。 名和字均有来历。《楚辞·远游》提到“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羽人就是仙人的意思,仙人自然可以“长生”不死。 “长生”也是对健康、平安的期许。 因为健康地活下去,并不容易。 关羽自幼就有挨饿的经历。 七岁时,“司隶、豫州饥,死者什四五,至有灭户者。”那一年关羽差点没挺过去。 十二岁时,“大疫”。瘟疫遍及八州,疫情严重的郡县“十室九空”。 十四岁时,又有“大疫”。 十六岁时,“郡、国七大水”,“弘农、三辅螟”。 十八岁时,“大旱,七州蝗”。关母去世。 二十岁,“大疫”。关毅去世。 今年,关羽二十三岁,先是二月“大疫”,然后四月“大旱”。 能够健康地活到现在,已是运气上佳。 这是在河东,属于内郡。 河东北边挨着的西河、太原、上党三郡,属于并州,除了遭受同样的天灾外,还有兵祸。 二十多年前檀石槐一统鲜卑诸部,此后每年都寇掠幽并二州。边郡百姓深受其害,很多人早早送了性命,倒是不用再品尝疾病、饥饿的痛苦。 关羽心中很是困惑:北击匈奴、贯通西域、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煌煌大汉,怎么会落入这个田地? 士人都说是阉贼弄权、蒙蔽天子所致。 地方上那些田连阡陌、家财万贯的大姓、豪强,在阉宦掌权之前,就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又该怎么说呢? 被欺压的永远都是黔首黎民。 浑浑噩噩,欲哭无泪,求告无门,在痛苦和呻吟中死去,不知道该怨谁。 怨老天?还是怨自己的命运? 或者该怨这大汉朝廷?各级官吏? 仇恨从不曾消减,愤怒一直在累积,宛如地下的烈火,想要找个出口喷涌,又如这天空阴云中的雷霆,在酝酿,在翻腾。 阴沉的天空突然大亮,闪电划空。 “轰隆隆!” 震天雷声响起。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关羽道:“快走!”与陈谷快步小跑起来。 天空中闪电扭曲如树枝,刺人二目,仿佛就在头顶。 雷声则响在耳边。 陈谷胆战心惊,一边狂奔,一边嘟囔: “这贼老天莫不是想要劈我?”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蜿蜒而下。 关羽大骇,急忙狂奔闪避。 但他速度再快,又怎能快得过闪电。 那道闪电正中他的头顶。 关羽狂奔的身形顿时凝住。 闪电照亮他的身躯,似乎通体透明,宛如琉璃。 陈谷目瞪口呆。 等他反应过来时,关羽已推金山、倒玉柱般轰隆摔倒在地。 陈谷目眦欲裂:“大兄!” 急奔过去将关羽上身抱在怀中,但见他双眼紧闭,牙关紧咬,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陈谷不由大放悲声:“大兄!大兄醒来!我错了,我该死!我再不敢骂贼老天了!呜呜呜呜!” 哭声穿透雷鸣雨声,撕心裂肺。 关羽突然身子一挣,蓦地睁开眼睛,宛如亮起两道闪电,口中发出一声怒吼:“啊!” 吓得陈谷几乎脱手将他扔了出去,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眼前几乎要出现重影。 等他回过神来,关羽已经自行跃起,散乱的长发因雷击而飞舞在空中,胡须戟张,整个人似乎都大了一圈。 关羽左右扫视,瓢泼大雨之下,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目光中露出些许困惑: “我又回来了?” 第2章 董卓 陈谷一脸担忧:“大兄你一直在这里,哪儿都没去啊!你头怎么样?疼不疼?” 关羽脑子有点乱,还没回答,就听到前面雨幕中隐隐有马蹄声响,然后越来越近,人喊马嘶,有大队人马沿着官道向这边奔来。 由于雨幕阻隔,一时还看不到人影。 这大雨天,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骑马赶路? 愣怔片刻,那队人马从雨中显出身影。 甲胄鲜明,战马雄俊,马上骑士矫健精悍,神采飞扬。 虽被大雨浇到,仍旧士气高昂,威风不减。 关羽还在发呆,陈谷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拉着关羽下道躲避。 这是郡府精骑,关羽背着人命官司,可不能惹起对方怀疑。 陈谷低声道:“大兄快行礼。”弯腰低头。 关羽还处于被雷击的恍惚之中,没有反应过来,行礼慢了半拍。 为首一名骑士名唤李蒙,向来跋扈,见道旁有人卓然站立,抬目直视,桀骜不逊,顿时大怒,手中长槊顺手就朝关羽刺了过来。 当胸直刺,这是奔着杀人夺命去了。 虽然下雨马速不是太快,这一槊仍旧狞恶异常。 李蒙脸上露出狞笑,似乎马上就能看到这个无礼黎民被刺死的样子。 寒光将近胸膛,听到陈谷大声提醒“大兄当心”,关羽才蓦然惊觉,在这个身躯本能驱使之下,电光石火间侧身,让过长槊,大手一探,抓住槊杆,轻轻一拉。 李蒙万没料到有这种变故,骤出不意,惊呼一声,腾云驾雾般从马上飞了下来,栽入官道之下,左臂折断,浑身如同散了架,嘴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大雨倾盆,雨雾弥漫,十步之内,不见人影。 与李蒙最近的两名骑士本在看戏,见同伴遭袭,顿时大怒,两根长槊一齐向关羽刺来。 陈谷口中大叫:“误会、误会!我等乃是良善百姓!”他平时桀骜不逊,任侠使气,现在面对郡府精骑,却也知道该服软时就服软,凶恶的脸庞上堆上笑容。 但对方却置若罔闻,一槊向他咽喉刺来。 陈谷眼中冒出怒火,只得拔刀格挡。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要么就白白被杀,要么就奋起一搏,死中求活。 关羽吼道:“杀!”略一侧身,躲过槊锋,大步跨出,环首刀横斩,已将一名骑士斩落马下。 后阵骑士透过雨幕,模糊看到前面同伴倒地,大叫:“有贼!”蜂拥而来。 然而大雨路滑,仓促之下,有两三骑撞在一起,一匹战马嘶鸣滑倒,又撞翻了另一匹战马,一个骑士被战马重重压在下面,口吐鲜血,眼看不活了。 这队骑兵约有六七十骑,行在中间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身躯雄壮,相貌英武,正是现任河东郡太守的董卓董仲颖。 董卓巡视郡北,回转途中遭遇暴雨,雨具没甚作用,浑身皆湿,雨水顺着兜鍪流在脸上,双目难睁,心情本就极差,依稀望见前面骚乱情形,听有两名贼人拦路,更是勃然大怒,骂道:“尔等居然拿不下区区两個蟊贼,真是一群饭桶!”声如虎吼,抹了一把脸,打马上前。 他身旁骑士忙冲在他前面护卫,伴随着一起向前方赶来,竭力观看前方情形,却看不清楚,想用弓箭,连目标都找不到,只得大吼道:“郭多!还不速速解决蟊贼!?” 郭汜听到后方董卓怒吼,羞愧交加,又听了李傕斥责,脸色更加难看,大吼回应:“不劳你李稚然多说,我现在就击杀此贼!”挥槊猛刺关羽。 暴雨倾泻,关羽眯着眼睛,努力分辨对方槊锋,挥刀格开,耳中听得陈谷大叫:“大兄!他们人多,你快走!”然后是一声闷哼。 关羽急转头看去,陈谷面对两名骑士夹击,已负伤倒地,一名骑士挺槊直刺,要结果其性命。 关羽急忙舍了郭汜,一个箭步冲过去,挥刀将那骑士斩杀。 嗤嗤两槊刺来。 夹着风雨,迅猛异常。 关羽躲过一槊,另一槊勉强让过要害,刺在腿上,带出一道血槽。 陈谷奋力上前,将李傕毒蛇般刺向关羽的一槊格开。 李傕大怒,长槊如电,急刺陈谷。 陈谷勉强格开长槊,却被李傕胯下战马重重踏在胸前,口中出血,飞跌出去。 李傕跟上一槊,刺入他心窝。 陈谷握住槊杆,双目圆睁,就此毙命。 他虽在解县有勇名,但在这乱战之中,又是面对骑兵,实力根本无法发挥。 更何况当面乃是凉州精锐,李傕、郭汜等个个勇武非凡,能够以步御骑,支撑这片刻,已经不容易。 关羽见陈谷惨死,顿时红了眼睛。 如果是常人,可能就会失去理智,跟李傕拼命。 在这种生死关头,越是愤怒,关羽心灵越发冷静。 他矮身躲过李傕沾血的长槊,从他马侧穿过,直扑怒气冲冲骑马过来的董卓。 擒贼先擒王! 只有杀了此人,才有可能死中求活! 狂风暴雨,水汽茫茫。 关羽将雨幕冲开一个人形通道,如猛虎扑击,气势凌厉至极。 面对着疾风裹挟打在脸上啪啪作响的雨点,董卓眯起眼睛,狞笑道:“竖子找死!”他手中并无长槊,从腰间拔出环首刀,探身向关羽砍来。 他身躯雄壮,俯身如泰山压顶。 这一刀如雷霆划空,又猛又疾。 关羽只得先横刀招架。 当地一声响。 关羽掌中环首刀断为两截,要不是躲闪得快,就要被这一刀劈为两爿。 关羽猛地将断刀掷向董卓,趁他躲闪之时,抽身急退,右臂一张,将从背后刺来的长槊夹在腋下,右手一拉,已将那骑士拉落下马,长槊夺在手中。 毫不停顿,挺槊击在董卓再次劈来的刀身侧面,将刀荡开,顺势急刺。 夺槊、甩击、前刺,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论是劲道,还是技巧,都已臻化境,近乎道矣。 董卓大吃一惊,回刀防守已是不及,骂道:“好贼子!”反应奇快,弃了手中刀,抱住马颈,身子向右倒去,藏身战马另一侧。 关羽失去目标,拧腰挥槊,将两三根刺来的长槊荡开,飞身上了一匹无主战马,用力一夹马腹,向外冲去。 董卓重新翻到马背上,怒发如狂,大吼道:“给我杀了他!” 雨雾中,关羽奔驰十几步,击杀数人,用力一拉马缰绳,圈转马头。 道路泥泞,马蹄打滑,胯下战马嘶鸣不已,终究转过头来。 关羽用力一夹马腹,挺槊直扑董卓。 暴雨之中,杀气冲天,一往无前。 数骑迎面扑上。 关羽长槊飞刺,两名骑士跌落马下。 战马嘶鸣,狠狠与董卓战马撞在一起,各自轰隆摔倒在地。 关羽身手矫健,早飞身下马。 董卓马术和箭术皆十分精湛,能够骑马飞驰时左右开弓射击,力大无双,身手敏捷,他也在间不容发之际跳下战马,未被压到。 但他毕竟穿了甲胄,落地后身形不稳,没能在第一时间与关羽拉开距离。 这一细微区别,就分了生死! 槊出如龙,先刺在他胸前。 胸前有甲,刺之不入,将他顶得脸色发白,站立不稳。 关羽挺槊再刺,槊尖透入他咽喉。 董卓脸上充满惊愕和难以置信,随着关羽槊尖拔出,咽喉鲜血狂喷,目光立时涣散,颓然倒地。 董卓,字仲颖,凉州陇西临洮人。 其父曾为豫州颍川轮氏县尉,离职后带董卓返回家乡。 董卓勇武多力,豪爽任侠,与羌人豪帅用心结交,渐有名声威望。 二十来岁任陇西郡吏,剿贼安民。后凉州刺史成就召董卓为从事,使领兵击破羌胡寇抄,斩获千计,因此名声大噪。 走了凉州老乡、时任并州刺史段颎的门路,被举荐给朝廷三公。 董卓相貌粗豪,其实很有手腕,一番钻营,又被朝廷任命为羽林郎。 公元166年,鲜卑入塞,与羌人合兵叛乱。朝廷派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征讨,以董卓为军司马。自此又开始了董卓十几年南征北战的军中生涯,历任职务有并州雁门郡广武令、益州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并州刺史等。 直到半年前被任命为河东太守。 董卓是“凉州出将”的代表之一,是凉州三明后大汉朝又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担任三河之一的河东太守,足见朝廷对他的栽培与重视。 不料却阴差阳错地死在这里,可以想见朝廷必然震怒。 第3章 西行 自李蒙槊刺关羽开始,到关羽击杀董卓,这一番搏杀,说来话长,其实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大雨倾盆,能见度很低,后阵的樊稠、王方等人还没凑上前,就模糊看到董卓倒地,纷纷打马疾冲,道路湿滑,场上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周围骑士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叫,数人下马冲了过来,弯腰查看董卓伤势。 关羽早再次上了一匹无主战马,趁乱冲到陈谷尸体前,俯身抓了他衣襟,将他扯上马背。 这一过程中身上负伤多处,又击杀数骑,冲入雨幕,狂奔而去。 仍有数骑紧追不放。 关羽突然勒马,反身逆击,又杀两骑。 段煨等三骑胆寒,又挂心首领情况,犹豫片刻,打马回转。 回到董卓身边,看到众人脸上悲戚神色,心中顿时一沉。 董卓早已毙命,回天无力。 李傕、郭汜等人皆痛哭流涕,嚎啕不已。 李蒙跌断臂骨,哀嚎自责,以短刀割面,血肉模糊。 樊稠红着眼睛喝道:“大仇未报,岂是哭泣之时?” 李傕止住悲声,咬牙道:“广众说得对,必要抓到那红脸贼,碎尸万段!” 于是将董卓尸体用油布包裹,由段煨率十余骑小心运回安邑,并告知牛辅、张济等人,命后者尽发郡兵,速速赶来。 李傕、郭汜、樊稠率剩下四十多骑向北追击关羽。 李傕等人跟随董卓南征北战十几年,早就牢牢依附在他身上。董卓与他们乃是主仆的关系。主人被杀,李傕等若不为主报仇,何以立足于世? 因此,关羽必须死! ******** 关羽在奔逃路上,努力梳理着混乱的大脑: 自己杀人亡命,因遭遇雷击,梦中化为一个“仙界”的八岁孩童。 庄周梦蝶,“栩栩然蝶也”,而关羽梦仙,经历却如流光掠影,支离破碎,模糊混乱。 那仙界景象光怪陆离,八年经历稀奇古怪,让关羽身躯剧震、悚然而惊的却是看过的一套名叫《三国演义》的“小人书”—— 从桃园三结义开始,斩黄巾英雄首立功,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过五关斩六将,斩颜良诛文丑,千里走单骑,单刀赴会,水淹七军,刮骨疗毒,败走麦城,玉泉山显圣。 这说的关羽关云长,河东解良人,除了字和县名不对,身高长相几乎完全相同,这就是自己啊! 除了关羽,印象深刻的还有赵云、诸葛亮等人。其中诸葛亮不出草庐能知天下事,一出草庐借东风火烧赤壁,三分天下,七擒孟获,六出祁山,后来做法延命,结果被脑后有反骨的魏延破坏,“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后面就没兴趣看了。 三国之后,更是模糊。零星知道一些名人,唐朝的李白、杜甫、白居易,宋朝的王安石等等。 再回到小人书,那书中有提到张角、董卓等。 张角造反,黄巾作乱,“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岁在甲子! 今年是壬戌年,明年癸亥,后年就是甲子! 自己根本不认识张角,也无从知道张角会造反,梦中世界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能够臆想出来的。 这或许是梦,但这更是天机啊! 关羽将混乱的思绪竭力收拢回来,刚才遭遇的那队骑士定然是河东太守董卓麾下精骑。 那中年男子莫非就是董卓? 按照小人书中描述,董卓可是祸乱汉室的大奸臣,十八路诸侯讨之都不能取胜,还是王司徒使出美人计,才赚得吕布将其斩杀。 如今董卓提前死在自己手里,天下是否就不乱了?汉室是否能得救? 估计很难。董卓是死是活,对如今信众遍布八州的太平道众没有任何影响。 黄巾之乱已无法阻挡。 关羽摇摇头,把这远虑暂且抛开,先顾近忧。 先活下去,再想其他。 自己杀了品秩二千石的朝廷大员,这可跟杀个县中豪强有天壤之别。 朝廷必然会雷霆震怒,悬重赏追索擒拿。 董卓的部曲也定会死咬不放。 自己该何去何从? 关羽抱着陈谷尸体,在狂风暴雨中,苍茫天地间,思绪百转: 北上幽州肯定是不行了。 估计出不了河东,就会被堵住。 关羽仿佛看到黑压压的追兵正从四面八方张网而来。 唯一的活路只有西渡黄河,进入冯翊。 然后从冯翊北至上郡,这里羌胡纵横,朝廷控制力大减,逃脱缉拿的机会大增。 然后北上漠北,再绕行至幽州。 幽州涿郡有帝室之胄、桃园三结义的大哥刘备! 小人书中自己投了他,这一世既然别无他路,自然还要去投他。以后小心吕蒙这个贼子便是。 羌胡凶恶,动辄杀人,上郡这条路也不安全,但已经是关羽最好的选择。 ******** “红脸贼到底去了何处?总不能插翅飞了?” 李傕眼睛血红,如要择人而噬。 明明看到关羽是向北逃窜,一路循着战马蹄印,直追到临汾,却只追到一匹屁股受伤的空马。 关羽不知所踪。 另外几路追兵也都没见到关羽的影子。 李傕从弟李桓道:“莫不是西渡黄河逃入羌胡了?” 李傕反应过来,惊怒交加,斥道:“你怎不早说?红脸贼定是用了声东击西之计,假装北上,实际上西逃了!快去皮氏、汾阴!”带转马头,向西疾奔。 “几”字型的黄河,内部被称为河套,上面的一横,自西向东穿过朔方、五原、云中三郡,然后折向南流。 右边的这一竖穿过四郡,东边是西河、河东,西边是上郡、冯翊,再向东过弘农,至河内、河南,分冀州、兖州、青州,直流入大海。 河东郡与左冯翊以黄河为郡界,自北向南,有采桑津、禹门津、吴王渡、蒲坂津等重要渡口。 其中采桑津已是在山中,衡量脚程,关羽不可能到达此处。皮氏县附近的禹门津,汾阴县附近的吴王渡,是他可能渡河之处,以吴王渡可能性最大。 河东郡内称吴王渡,冯翊郡内称夏阳渡。 秦末楚汉相争,魏王豹反汉,时任淮阴侯的韩信于南边的临晋设疑兵,“临晋设疑”,吸引敌军注意力,主力在夏阳渡用木罂自西向东偷渡黄河,“夏阳偷渡”,从吴王渡上岸袭魏,破安邑,俘魏王豹,故夏阳渡又名木罂渡、淮阴渡。 夏阳渡水流平缓,因此韩信才能以木罂渡河。 所谓木罂,并非木制的瓮,一人抱着一個木瓮渡过黄河。 而是“用木缚瓮为筏,受二石力胜一人。罂间关五寸,底以绳勾连,编枪于其上,形长勿方,前置拔头,后置梢,左、右置棹”,实质上就是一种木筏。 暴雨初歇,红日西坠。 东边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跨天空,十分壮观。 不过在时人看来,虹乃是不祥之物。 李傕遥遥望着关羽在对岸冲他摆摆手,扬长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山林之中,气得暴跳如雷,一迭声命令部下寻找渡船。 李桓劝他:“我等乃董公部曲,无故入他郡,恐怕不妥,还是得了郡中命令,才好过河。” 董卓遇刺身亡,河东郡最高长官便是郡丞郭恂。 此人身份可不一般,乃是十常侍之一郭胜的族弟,向来跋扈,董卓在时对他十分客气,赂以重礼。 董卓已去,会不会人走茶凉,还真说不好。 万一郭恂看自己这班人不顺眼,找个借口治罪,那就麻烦大了。 李傕貌似粗豪,实则心思诡谲,他一副誓死为董卓报仇的样子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给董卓部曲看的。只有这样才能攫取董卓死后的遗产。 遗产乃是董卓这数百精锐部曲。 李傕最大的对手正是董卓之婿牛辅。 李傕听了李桓的话,咬牙切齿地道:“且放这红脸贼多活几日,我等速回郡中请命,得了命令再来。” 第4章 夜炊 关羽放战马北去,误导追兵,然后在野外葬了陈谷,看好方位,做好标记,冒雨步行奔至汾阴渡口亭。 渡口亭,顾名思义,就是挨着黄河渡口而形成的一个亭。 亭中约有数十户人家,呈长条形。 关羽选了一家边户,透过稀疏的篱笆墙,看到堂屋屋檐下竖着一艘小舟,盖着雨具。 这户人家没有建厢房,只有一栋三间式的简陋房屋。 关羽轻轻分开篱笆,跨入院内,来到屋前。 屋门虚掩,隐隐有说话声传出。 关羽推门而入。 王仲正在堂屋与长子王铁说话,见有不速之客,马上就要开口大叫。 还未叫出一个“有”字,关羽已左手将他按住,右手持刀横在他颈侧。 关羽感觉到这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的干瘦男子,体内涌动着搏命的力量,开口道:“我非为谋财,亦不害命,不过一亡命之人,欲请君驾船送我至对岸而已。过河后,必放君回还。” 王仲顿时松了一口气,拼命的念头消散大半。 关羽道:“若君喊叫,虽能引来乡众,但也会送了君全家老小性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如何选择,皆在于君。”将刀从王仲颈侧移开。 王仲忙对握刀在手的王铁道:“凡事好商量,铁儿先退下!” 年方十八岁、黑瘦精干的王铁恶狠狠瞪着关羽,不情不愿地向后退开两步。 刚才关羽动作迅如闪电,王铁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父亲就落入敌手,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憋屈。 王仲又对听到动静从两边房间过来的老母及妻子、女儿道:“没事,只是一個客人。你们不要出来。” 三人皆骨瘦如柴,愁苦的脸庞上满是惊惧和担忧。 待她们退回去关了房门,王仲向关羽拱手道:“敢问足下何时过河?” 关羽道:“现在。”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王仲也只得遵从。 与王铁将木船拖出,冒着大雨,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向南行去。 关羽跟随在后。 渡口亭数十户人家呈长条状,与黄河大体呈平行。 王仲家在最南头,三人出门后,继续向南走了两三百步,绕过树林,才转向西行,不一时到了河边。 没有直接出家门往西,目的就是遮掩行迹,避免被邻居看到。 王仲父子将船推入水中,关羽没有丝毫犹豫迟疑,跳上小船。 王仲、王铁也翻上船,用力划动船桨,向西岸驶去。 河水浑浊,看似平静,不时有暗流、漩涡出现。 王仲乃是在这黄河上讨生活的老船夫,经验丰富,王铁也有一身划桨弄舟的好本领,在两人操持下,小船有惊无险地到了对岸。 大雨渐停。 关羽对王仲、王铁道:“我乃凶犯,你们助我逃走,已是从犯。慎勿为人发觉。可于夜间再划回。” 王仲面露苦笑,点点头,知道关羽所说没错。 关羽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王仲,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这点钱不成谢意。若日后有机会再见,必将重报。”快步离去。 王仲与王铁对视一眼,快速将船拖上岸,用树枝等杂物盖住,人也躲藏起来。 红日西斜,彩虹东挂。 关羽没走多远,就隐约听到河对岸李傕等人的怒吼和叫骂,他深深望了影影绰绰的骑众一眼,做了个让李傕等游过黄河来的手势,长笑几声,迅速离开,很快消失在山林之中,留下李傕等无能狂怒。 王仲、王铁大气都不敢喘,直到郡骑离开很久,夜色深沉,才借着月色,蹑手蹑脚地将船拖下水中,悄悄划回东岸。 回家叮嘱家人务必保密。若有泄露,就是灭门之祸。 次日一早开始,王仲竖着耳朵,提心吊胆地倾听外面动静。一上午都没任何声响。 下午,王仲装作不经意般路过亭舍。仍无异常。 顿时放下心来。 没有追兵,拿不到那凶犯,就不会供出自己。 那红脸男子不是傻瓜,过河后必然远走高飞。追兵不知什么原因耽搁,总之是很难追上他了。 ********* 关羽绕过夏阳县,沿着山路,径往西行。 直接北上进入上郡,看似最近,其实全是连绵山川,连山路也无。 只能先西上至衙县,沿着洛水河谷北行,便可到上郡治所雕阴。 上郡郡治本在肤施(今榆林市东南),为羌胡袭扰,不得不多次内徙。 几十年前曾内徙至衙县(冯翊郡),后段颎削平东西羌,上郡才又迁移回本郡,但肤施已遭破坏,不能居住,便移治于郡南部的雕阴。 也就是说现任上郡太守勉昂名义上治有八县,实际上北四县白土、龟兹、奢延、肤施都已流失,朝廷能委任县令长的只有雕阴、高奴、定阳、漆垣四县。 四县中最靠北的高奴(今延安)也是遍布羌胡,县令仰其鼻息,十分憋屈。 总之,关羽只要过了雕阴,基本上就能脱离朝廷的缉捕。 趁现在朝廷缉捕文书还未下到冯翊、上郡,必须抓紧时间赶路。 山中多狼虫虎豹,关羽实在不愿意夜里赶路,但没有办法。 夏阳到衙县,山路一百多里,沿途村落稀少。关羽从夏阳开始一路疾行,走了足有二十多里,还未遇到一处人家。 幸好明月高照,纤毫毕现,脚下道路看得清楚。 关羽弃马时,将长槊一并弃了。那长槊制作精良,价值不菲,但拿着太扎眼。 只留了弓箭和环首刀,以及一些胡饼。后者比关羽所带的麦饼要精致得多。 这些干粮让关羽支撑到衙县没有问题。 空山寂寂,远处有狼嚎之声,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黑影魆魆,山林之中似乎隐藏着无数魑魅魍魉。 关羽本就胆大,又经历怪梦之事,深信自己天命在身,鬼魅怎敢加害?完全不怕这些。 正走间,他脚步突然一顿,前面隐隐有烟气升起,一股奇特的香气远远随风飘荡过来。 这大半夜有人做饭? 他手握刀柄,继续大步向前。 又走了好一会,眼前出现一处山坳,在山路之侧,地面平整,上有危石斜立,能够一定程度上遮风挡雨,确是一处好所在。 这山坳里正有二三十人,围着一堆火在做饭。 火堆上架着一口大锅。 气味就是从锅中传来。 听到关羽脚步声,夜炊众人一齐扭头看来,一双双眸子在月光下似乎散发着荧荧绿光,极是骇人。 是人? 是鬼? 不管是什么,都与自己不相干。关羽也不搭话,自走自路。 夜炊中一人呵呵笑道:“这位壮士,夜路难行,何不在此歇息一会,等到天明再走?锅中有肉,可愿尝尝?” 数人起身,围拢过来。 关羽停下脚步,凝目向铁锅旁望去。 月光之下,看得清楚,不是人体又是什么? 关羽微微眯眼,右手握住刀柄。 第5章 追兵 冷的是刀,热的是血。 眼中有杀气,刀下无宽恕。 关羽面对浑身恶意、持刀轮棒围拢过来的贼众,踏步迎上,如虎入羊群,杀得血流遍地。 贼众转眼间七八人送了性命,其他人心胆俱裂,有的掉头就跑,一人慌不择路跌下山崖摔死,还有几人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苦苦求饶: “壮士饶命!小人也是普通良善百姓,只是难忍饥饿,才不得不杀人。只要能留下一命,一定改过,再也不敢害人了。” 关羽冷冷道:“杀人害命,还有官府处置。尔等食人,天理难容!” 手起刀落,将求饶贼人全部斩杀。 又追上几个跑得慢的贼众,一并砍死。 一共二十多名贼众,侥幸逃脱的不过三四人,其余都命丧黄泉。 关羽将大铁锅及尸体一一扔下山崖,正要离开,突然耳中听到声响,遂停下脚步仔细辨别。 声音微弱:“救命!救命!” 关羽跳上山坳之侧一块石头,循声找去。半人多高之处有一个天然的不规则石洞,由于没有月光照耀,里面漆黑一团。 关羽跳下石头,从贼众所生火堆中抽了根木柴做火把,再次回来。 火把照亮了山洞。 山洞不太深,有几个小小的身子靠内壁蜷缩在地上,衣不蔽体,瑟瑟发抖。 关羽弯腰走近。 其中一個男童正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过来,眸子中映着火把的光芒,充满希冀,嘶声喊着:“救命!” 关羽看了一下,男童手脚皆被捆住,绑在旁边石柱上。 关羽手起刀落,将绳索割断,问道:“可能站起?” 男童手脚刚一脱困,立即扑到旁边一个瘦小身子旁边,察看一番后,颓然坐倒在地。 关羽伸手一摸,那个女童身体已然僵直冰冷。 男童这才哭出声来,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在山中传得极远。几只乌鸦被惊起,远远飞走,发出刺耳的嘎嘎鸣叫。 其他三个孩童,两男一女,也从昏昏沉沉中醒来。都还活着,但虚弱之极,能否活下去,还在两说。 关羽挖了个坑,协助男童将女童埋了,问四童姓名来历。 先前男童向关羽拜倒:“小子名唤刘密,上郡雕阴人氏。郡中羌贼作乱,小子一家逃往至此,不料遭遇贼寇,父母幼妹皆死于贼手。”两泪横流,伏地不起。 刘密十一岁,虽遭大变,口齿倒还清晰,能够对答。 其余三童醒来后,只知道缩在一团,恐惧哭泣,也说不清楚出身来历。 关羽让刘密询问他们情况。 刘密挨到三个孩童身边,柔声抚慰,询问由来。 他与三童都是几天前陆续落入贼手,只被喂食清水和少许食物,吊着性命,作为贼寇的储备肉食,家人一个个被拖出去宰杀,一直处于极端恐惧之中,无心搭话交流。 刘密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就问出结果,向关羽报告。 关羽听了,有些犹豫。 这三个幼童都是从北方逃荒来的流民,父母或路上病死,或被贼人所杀,又饿了这几天,举目无亲,奄奄一息。 关羽如果不管他们,自行离去,他们要么饿死,要么就喂了野兽,也可能再次落入另一拨食人贼寇的锅里。 但关羽还在亡命之中,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带上他们? 况且他们从北方而来,关羽却要往北方去,重新带他们入火坑么? 关羽对刘密道:“我乃亡命之人,欲往漠北,沿途九死一生。你们有何打算?” 刘密跪倒道:“小子无家可归,愿随恩公北上,做牛做马,绝无怨言,恳请收留!”砰砰磕头。 关羽杀人不眨眼,面对几个幼童,心肠却硬不下来,微微一叹道:“罢了。你们便随我走吧。至于是生是死,就看天意了。” 拿出胡饼,每人分了一枚,又给他们打了一些山泉水。 刘密四童眼睛放光,接过胡饼,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关羽也不多给,怕他们饥饿太久的肠胃承受不住。 让刘密带着张洛去山涧边清洗身体,换上贼寇相对干净厚实些的衣服。 关羽左手提着范季,右手提着陈桃,如提两只野兔,来到山涧边。涧水从上游流下,潺潺湲湲,清澈见底。 关羽用件贼寇衣服打湿,给范季、陈桃二童分别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擦掉黑乎乎的泥污,露出小脸。 眉目倒也端正,就是皮肤黝黑粗糙,一看就是自幼下地干活的农家孩子。 十岁的张洛洗了脸,穿上衣服,暖和了些,终于回过神来,怯怯地上前向关羽拜谢。 范季和陈桃都是九岁,虽然手足无力,也有样学样,口称恩公。 关羽翻捡贼寇堆在山洞一角的杂物,居然找到了两个破旧木桶,眉头微微舒展开起来。 他又从贼众兵器中挑了根长木棒,用绳子穿起木桶,做了一副挑担,命范季、陈桃各蹲在一个木桶中,轻松挑了起来。 刘密、张洛二童各在腰间绑了一把刀,勉力跟在关羽身后。 这一路直到天明,无惊无险。 也终于遇到了村落。村人告诉关羽,距离衙县还有百余里。 关羽用从贼寇处搜刮来的几把环首刀,跟村人换了一些麦饼,吃了早饭,继续赶路。 刘密、张洛咬紧牙关,抖着双腿,一步一挪地跟随。 两日后,几人终于到了衙县城外。以关羽的体格,也有些疲惫。后面他几乎是挑着四个孩子赶路。 孩子虽然瘦小,每个也有三十多斤(现代之斤),加起来近一百五十斤。关羽背负着这个重量走了几十里山路,不是件容易的事。 关羽放下担子,对刘密道:“你们先藏起来,我去城里弄些干粮。”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多了这四个孩子,干粮这一项上就消耗极大。在山民眼里,铜钱并不好使,也就环首刀属于铁具,换了点卖饼。 到了衙县,关羽怀里的铜钱应该能发挥点作用了。 衙县与粟邑分居洛水东西两岸,把守着上郡高地通向关中平原的北大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衙县又曾做过上郡的临时郡治,城墙高大,占地不小,乃是一座重镇。 关羽远远观察。城门大开,百姓鱼贯而入。门口只有两个守门士兵,城门楼上有望卒、弓手等,人数也不多。 看气氛也不像剑拔弩张的样子。 关羽放下心来,看来朝廷通缉令应还未到衙县。 他微微佝偻身子,低着头跟随百姓一起,轻松入城,向人打听到市肆所在,大步行去。 衙县是大县,专门设有一市,有垣羌,有市门。洛阳东西市的负责人称市令,其他县城称市长。 市监门比城门卒严格,盘问了关羽一番才放行。 市内店铺、摊贩按所售卖货物的种类分别排列。关羽很容易就找到卖胡饼等食物的店铺。正付钱时,听到旁边几个人议论。 某甲:“听说了吗?胡贼又寇上郡了?” 某乙:“怪不得南下的流民这么多。” 某丙:“哪年不寇?有何新鲜?” 某甲:“新任郡守勉公,是个有作为的,正在募兵抗击胡贼。” 某丙:“拿什么抗击?胡贼轻松集结数千骑,来去如风。募的兵少,不过送死。募的兵多,也只能跟在后面吃灰。不过是巧立名目搜刮一番罢了。”说到后面压低了声音。 卖胡饼的店家将两大包胡饼递给关羽。旁边谈论的那几人看了关羽一眼,怕惹麻烦,快步走开。 关羽离开市肆,直接从东门出城,刚找到刘密等人,遥遥望见城南门外一队骑士奔驰而来。 关羽心中一动,对刘密道:“速走!”将胡饼放入桶中,挑起范季、陈桃就走。刘密、张洛急忙跟上。 绕过衙县,沿着洛水河谷径自往北。 行不到数里,蹄声如雷,一队骑兵追了上来。 关羽放眼一望,左边是洛水,右边是山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他放下挑担,对刘密道:“你们速往山上爬,躲在石头后不要出来。” 刘密点点头,与张洛各牵着范季和陈桃,向右边山上爬去。 关羽继续挑起木桶,手按刀柄,贴着山路右侧,不紧不慢地向北走。 万一不是追兵,只是路过呢。 第6章 搏杀 没有万一。 李蒙暴喝道:“狗贼!你往哪里走?”向左右叫道:“射死他!” 咄咄咄! 数箭射来,被关羽用木桶挡住。 关羽向右一扑,用道旁一块早就看好的石头挡住身形。 但也只是这个角度挡得住,随着追骑走近,关羽高大的身形又会暴露出来。 关羽弯弓搭箭,一箭射去。 劲道极猛,箭矢嗡地一声锐啸,从李蒙身侧飞过。 准头极差。 李蒙吓了一跳,战马人立而起。 其余骑士纷纷放箭,箭矢射在石头上叮叮作响。 一边放箭,一边前进。 关羽快速露出身形,又射出一箭。 不出意外,这一箭再次射空。 他闷哼一声,肩膀还中了一箭。 幸亏那骑士为求角度,劲道不足,这箭入肉不深。 关羽将箭拔出,迅速裹了伤口,绕着石头狼狈躲闪。 李蒙等来到二十步外,一边放箭逼得关羽不敢露头,一边蓄足马力,准备冲刺。 对箭术没有练好,关羽有些后悔。但这也怪不得他。他不过是个黔首黎民,家境普通,葬了父亲后,家里连马都卖了。刀法也是在官府农闲组织讲武中所学。 一身勇武,皆由天授。 憋屈在石头后面,只能坐以待毙。必须奋起一搏,才有生机。 二十步,能不能冲过去? 冲过去途中要挨几箭? 如果甲胄在身,埋头猛冲即可,然而自己一身布衣,真能扛得住利箭么? 关羽一咬牙就要闪身扑出,突然听得上方一阵毕剥哗啦之声,抬头一看,正对李蒙等人的山壁上,刘密、张洛等正滚落两块斗大的石头,轰隆隆向李蒙等砸落。 李蒙等人吃了一惊,大骂着拨马躲闪。 关羽已举着一个木桶猛冲过来。 咄咄咄连声,木桶上中了两箭,关羽举桶的左臂也中一箭。 这一箭极深,关羽几乎抓不住木桶。 他凶性发作,怒吼一声,宛如晴天霹雳,忍痛顶着箭矢扑到李蒙马前。 李蒙左臂摔断,还没痊愈,右手举刀向关羽砍下。 关羽将木桶兜头砸了过去。 李蒙视线被挡,刚挥刀把木桶砍成两半,就觉得腰腹剧痛,两腿夹不住战马,大叫一声摔落下马。 肚破肠出,血流遍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一时不得便死。 短兵相接,其余骑士都弃弓拔刀,向关羽猛劈。 居高临下,腰背用力,凶恶异常。 关羽面带轻蔑,没了弓箭威胁,还有什么能挡住自己? 人如猛虎,刀如雷霆,脚步纵横,左劈右砍,眨眼间又斩杀三骑。 来骑一共只有八人,一骑大叫道:“壮士饶命!我乃本县之兵,非董卓部曲,与公无仇!”拨马向后就逃。 关羽飞身跨上李蒙战马,探手将马侧挂着的长槊握在手中,指着剩余三骑喝道:“尔等又是何人?欲为董卓报仇么?” 一骑眼神闪烁,拨马就走。 刚拨转马头,还没提起速来,就被关羽纵马赶上,手起一槊,刺于马下。 关羽堵住最后两骑,喝道:“尔等又待如何?” 两骑望着关羽手中滴血的槊尖,知道一個应对不当,就是命丧魂断的下场,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口称:“壮士饶命!小人乃是西州良善百姓,不得不委身董氏而已,岂敢提什么报仇?报仇也轮不到小人。” 关羽问两人姓名。 一名邓生,凉州武威人。 一名陈津,凉州汉阳人。 收缴了两人兵器,命其将李蒙等四人尸体草草埋了。当然,埋之前身上的值钱东西都是要搜索一空的。 关羽换上李蒙的铁甲。 该甲胄属于札甲。所谓札甲,即由甲片构成,因形似书札而得名。 关羽斩杀李蒙那一刀乃是觑准破绽,从札甲对襟处竖直刺了进去。 断了几根扎带,不影响使用。 李蒙身材也算得上高大,关羽穿上札甲,感觉略有些紧,松一松扎带,适应一番,举手投足,无不如意。 这副甲属于上身半袖甲,再戴上兜鍪,防护箭矢效果不错。算是补上了关羽的一个短板。 李蒙此来八骑,逃脱一人,还有一匹马跑散,共收拢得六匹战马,收获颇丰。 关羽命邓生和陈津各骑自己的战马,马上分别带着张洛和范季,行在前面。 关羽骑一匹马,马上带了陈桃,跟随在邓、陈身后监视。 刘密会骑马,自骑一匹跟在最后。 剩下两匹马,牵了缰绳带着。 关羽已从邓陈二人口中问知这次追兵近百骑,以樊稠为主。 两天前,李傕等回到安邑向郡丞郭恂请令越郡追贼。 郭恂听了董卓为贼所杀,大惊,立即派飞骑向朝廷报告,对李傕等人请求则大摇其头,认为朝廷有令,不得无故越郡,若是追贼,可移书冯翊,请求协助。 磨蹭许久,李傕等送了重礼,郭恂才勉为其难地帮他们承担了这个责任,手书一封,让他们出示沿途各县,以行方便。郭恂本身名号没啥特殊,但他乃中常侍郭胜族弟,除了迂腐不懂事的县令,谁敢不卖郭胜的面子? 李傕等得了许可,在派谁领兵追击上又陷入争执。 李傕、郭汜、牛辅各怀心思,不肯离开安邑。 最后还是樊稠愤然起身,率兵前来。 樊稠率百余骑自蒲坂渡河,走大路,不惜马力,昼夜兼程,一路疾驰,赶到衙县时已人困马乏,遂决定先休整片刻。 李蒙被安排去市集采买物资。 李蒙随口打听是否看到一个身高九尺的红脸男子,结果居然真有人看到,顿时又惊又喜,一边派人去报告樊稠,一边直接出城,径来追击。 在李蒙看来,暴雨遭袭,天时地利皆不在己方,因此才为关羽所乘。如今天高云淡,道路平整,无险可伏,关羽孤身一人,还能有什么作为? 关羽不否认李蒙的说法,自己的确对付不了挟弓带箭的精骑。区区八骑就让自己疲于应付,何况数十骑、百余骑? 那日暴雨遭遇战,确实是侥幸。 侥幸不可能常有。 逃命的骑兵回去肯定带樊稠前来追击。 除了拼命打马奔逃外,没有别的办法。 衙县至雕阴四百多里山路。开头还算好走,到后面便变得蜿蜒曲折,时而上山,时而下山,马速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有的路段,还不如步行来得快。 空山寂寂,远远似乎听到马蹄的声响。 必然是樊稠追来了。 关羽等翻上一座山,回头看去,山脚下正有黑压压的一队骑士。 刘密道:“恩公,敌骑看似很近,其实想追上我们,并不容易。”众幼童家都在上郡高地,对这种望山跑死马的情形很是熟悉。 邓生、陈津眼神闪烁不定。 关羽淡淡道:“你们还是祈求樊稠不要追上来。若他追上来,我第一个先将你们杀了。” 两人忙道:“小人绝无二心!” 一边赶路,一边吃胡饼垫肚子。 夕阳西坠,暮色渐起。 今夜有云,遮住了月亮,关羽等高举火把,继续小心翼翼地赶路。 回望来路,也有蜿蜒的火光,宛如一条长蛇,张牙舞爪,蕴藏着浓烈的杀机。 昼夜赶路,不曾稍歇。 樊稠跟关羽差了半个时辰的路程,始终追不上。或许在平原上靠着不停换马,早就追上了。但在这山路上,想快也快不起来。 关羽、邓生、陈津三人牵马步行,四个幼童坐在马背上。 多了邓生、陈津二人,胡饼消耗很快。 虽然关羽给他们的份量,只能让他们吃个半饱。 关羽想过处理掉两人,但他们已经投降,杀之不义;放了又给敌人增添助力。所以还是得带着。 翻过几座连绵的山峦后,已出了冯翊,进入上郡。 又是平缓的洛水谷地,可以纵马奔驰了。 关羽等打马奔出老远,才远远看到后方樊稠从山地下来。 沿途村落多有残破,浓烟升起,隐隐有凄厉的惨叫声、哭喊声。 偶尔有三五成群的胡骑出没。 关羽攥紧手中长槊。 第7章 冲阵 陷入悲惨地狱的乃是跟关羽一样的黔首黎民。 一些大姓、豪强可以凭坞堡支撑,胡骑见难以啃下,便舍之而去。 普通百姓却无险可守,任胡骑屠杀。 等到胡骑退去,坞堡中的豪强又可以出来欺压孤寡,抢夺土地,将百姓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碎屑抢走。 百姓卖儿卖女,或沦为奴隶,或饿死沟渎。 苍天何其不公! 追兵在后,关羽无法停留,督着邓生、陈津飞掠而过。 但心中已对这些杂胡记了一笔账。 这笔账以后必须清算。 一日后,雕阴城在望。 城外乱哄哄、黑压压的那是什么? 邓生骇然叫道:“是胡贼在攻城!” 城中鼓声大震,城门开处,一彪人马杀了出来。 胡兵骤出不意,城门周围阵列大乱。 但胡兵极多,更多胡兵围拢过来。 守兵冲杀一阵,挫了胡兵锐气,又退回城中。 胡兵足有数千骑,还押着数千百姓命他们攻城,怎甘心就此退去,继续在城下逡巡。 几个部落的渠帅临时聚在一起议论,但讨论很快就演变成争执,再演变成全武行,怒目相对,各自气呼呼回归本部。 胡兵松散布满雕阴城外,关羽根本没有办法无声无息地绕过。 而樊稠等人已追到身后,大吼传入耳中: “狗贼要往哪里逃,还不速速下马受死!” 关羽对刘密道:“同行千里,终有一别。是生是死,各安天命。你们逃命去吧。” 不等刘密回答,对邓生、陈津道:“我欲冲击胡阵,尔等可愿跟随?” 邓生、陈津骇然。 关羽槊尖移动过来。 两人忙叫道:“愿随关君!” 之前关羽已告知众人自己姓名。时人称呼他人,尊称为“君”,再长者则称为“公”。故邓陈叫关羽“关君”。 关羽发还两人兵器,才告知他们,只是佯装冲阵,引胡骑与樊稠混战,然后浑水摸鱼。 邓生、陈津松了一口气,如此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三人上马。 樊稠率百余骑席卷而至。 这声势已引起胡骑注意。 关羽待樊稠来到一箭之地,与邓生、陈津并肩向雕阴城外胡骑冲去。 邓生、陈津在前,关羽落后一匹马的位置。 随着不断接近胡骑阵列,关羽纵声高呼:“汉骑先至,大军在后!胡贼受死!” 在外围游弋的胡骑望见,十余骑迎上关羽,后面众骑四面蜂聚而来。 樊稠早看到雕阴城外胡汉大战,本就犹豫,刚才他率部向关羽冲刺,乃是存着万一希冀能将关羽击杀于外围,不料关羽居然向胡兵方向逃窜,樊稠等人马速下意识地放缓了下来。 如今见到关羽如同惹了马蜂窝,胡骑嗡嗡飞出,不由头皮发麻。 是走,还是留? 樊稠一时难以决定。 他未止战马,百余骑仍旧向着胡骑挺进。 河谷平地之上,距离看似很远,其实转瞬即至。 邓生、陈津先与胡骑交手,关羽赶上,手起槊落,将一名胡骑刺落马下。 与邓、陈交手的胡骑一惊,被邓、陈刺死。 关羽又杀一骑,大叫道:“走!”横向圈马,兜个圈子,向外就走。 赤乌部渠帅置罗大怒,吹动号角,数百骑皆动,向两翼散开,包抄关羽,以及迎面而来的樊稠。 樊稠见关羽身后卷动着数百胡骑而来,急忙勒马。 李应大声问道:“樊君,怎么办?” 李应是李傕从弟,是李傕派来“协助”樊稠追杀关羽的。 郭汜、牛辅也都有自己人在百骑之中。 樊稠雄壮勇武,智谋却非所长,在临场反应方面远不如李傕。 犹豫片刻,最后咬牙道:“先杀了红脸贼为董公报仇!” 一夹战马,高举铜殳,截向关羽。 李应暗骂蠢货,但不少骑士素服樊稠勇武,又有为董卓复仇的号召,都毫不犹豫跟随在后。 李应被裹挟着无法自主,也只得打马跟随。 行进中悄悄与李利等人挨在一起,使了个眼色,慢慢落在队伍最后。 上郡太守勉昂在城头望见胡骑右翼扯动,使得中间出现好大的空挡,顿时大喜,沿着步道奔下城墙,亲自率兵出城,大举向胡骑发动攻击。 城下胡骑看似很多,漫山遍野,其实是队形松散给人造成的错觉,总人数不过三千左右。 关羽、樊稠等调动了数百骑,又有数百骑被吸引了注意力,勉昂当面胡骑不过千余人,而勉昂出城的步骑也在千人左右,局部兵力相差无几。 汉军有所谓“援兵”到来,士气大振。 胡骑逡巡城下已经数日,气势已落。 此长彼消,汉军已是占了上风。 勉昂高呼“杀贼”,指挥汉军奋勇冲杀。 胡骑无心作战,纷纷拨马后撤。 樊稠迎面正对邓生,嗔目大喝:“邓生!你敢背叛董公?” 声如雷震。 一殳砸下。 邓生本就惧怕樊稠,心惊胆战,举槊相迎,口中辩解道:“樊都伯,小人是不得已啊。” 樊稠手中铜殳乃是特制,顶端三棱而有刃,刃后有球形铜箍,铜制部分足有一尺多,可刺可锤,乃是一件重兵器,非力大者不能使。 这一殳砸下,邓生槊杆咔嚓一声断裂。 邓生急伏鞍躲避,仍被铜殳带了一下,摔落马下。 关羽马到,挺槊急刺。 樊稠挥殳相迎。 关羽长槊是木杆铁头,远不如樊稠铜殳精良,无法硬挡,只能寻隙刺击,有些被动。 关羽心中暗自生念:有暇后必须专门打造一支兵器,既能用于马上作战,又要发挥自己刀法之长。 交手十余记,不分胜负。 早在邓生落马后,陈津就大叫:“自己人!休要误伤!”将槊尖向上竖起。 高硕骂道:“背主狗贼!谁跟你是自己人?”一槊刺入陈津胸膛。 陈津怒吼一声,长槊无力地砸下,未能伤到高硕分毫。 高硕挺槊刺向关羽。 关羽左臂一张,将长槊夹在腋下,只一扭,高硕便腾云驾雾般从马背上飞起,右手则挺槊刺向樊稠咽喉,后发先至,逼得他回殳格挡。 关羽用力一夹战马,从樊稠身边冲过,长槊飞舞,所过处人仰马翻。 耽搁这一会儿,胡骑已驰近,先是一片散乱的箭矢落下。 高硕从地上起身,刚重新爬上马背,被一支流矢钉在脚面上,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第8章 斩将 邓生落马后,一边左支右绌格挡刺下的长槊,一边大叫:“同是西州人,手下留情!” 撑到胡骑箭矢射来,觑准个机会,翻身上了一匹无主战马,打马就跑,嘴里还大叫:“胡贼人多,大家伙逃命啊!” 樊稠所带骑兵大都是董卓部曲,本来作战意志就不如正统汉军官兵。 董卓在时,他们有主可依,作战勇猛无比。 董卓死后,他们处于心理空窗期,一片迷茫,谁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樊稠说报仇,他们就跟着来报仇。 现在面对人多势众的胡骑,“自己人”邓生一逃,他们也迟疑了。 心中迟疑,手上自然就慢了不少。 关羽轻松突破单薄的阵列,反而将樊稠等人抛在后面直面胡骑。 樊稠想对胡骑喊一声“误会”,但他们就是汉军没错,胡兵又在跟汉军作战,哪里有解释的余地? 胡骑放了一轮乱箭,就怪叫着杀到樊稠等骑兵近前。 樊稠等马速不快,准备不足,胡骑却是高速冲击而来。 一个照面,樊稠等就吃了大亏,三十多骑死于非命。 总共只有百余骑,这一下子伤筋动骨,其余骑士皆面露惧色。 樊稠虽然决断不足,但总算不乏勇气。关羽狡诈,已逃至自己背后,他孤身一人,灵活得多,自己带着这么多人,却避无可避,只能先将胡骑击退。 搭眼望去,汉军已出城,正将胡骑杀得节节败退。 现在自己面对的不过数百骑残众,只要能顶住这轮冲击,定能反败为胜。 樊稠高呼道:“胡贼败了!大家杀过去,跟上郡兵汇合!” 奋勇向前,手起殳落,将一名胡骑砸下战马。 后面胡骑乱蹄踏下,顿时死得不能再死。 在樊稠勇武激励下,董卓部曲骑兵重又稳定了军心,呐喊着与胡骑厮杀。 置罗已瞥见狼牙、投鹿二部被城中出战的汉军击退,纷纷向北逃走,知道再耽搁下去,自己也将成孤军,忙吹动号角。 号角呜呜。 不是短促的进攻声。 而是撤退的长音。 与樊稠作战的胡骑怪叫一声,拨马就走。 樊稠方才看着左右同袍接二连三战死,心中对胡骑恨急,哪里肯放,打马急追,跟上一殳砸在那胡兵后心,将他打得筋骨碎裂,摔落马下毙命。 这才算出了一口恶气! 正要拨马回转,就听到身后一阵惊恐的大叫,耳后风声呼啸,杀机森然。 樊稠急忙低头,呜地一声锐啸,槊尖从他脑后刺过,刺中头上兜鍪。 樊稠更不回头,铜殳反手横扫。 这一扫用尽浑身力气。 却扫了个空,没有打中敌人。 刚抬起头看,眼前乌光闪动,槊尾已透入咽喉。 樊稠望着关羽收势不住向前奔出老远的战马,铜殳落地,伸手向关羽背影虚抓,喉间格格有声,却说不出话。 关羽迅速圈马回转,伸手抓住脱手钉入樊稠咽喉的长槊槊杆,轻轻一抽,樊稠咽喉血洞中鲜血喷溅而出,死尸摔落马下。 董卓部曲骑兵眼睁睁看着关羽袭杀樊稠,尽皆夺气。 原来方才关羽追上邓生,威逼着他再次自后冲击董卓部曲,关羽则绕行直扑樊稠。 马速催到极致,势如奔雷,手中长槊则如惊鸿闪电。 一击不中,战马已收不住。 关羽反应奇快,顺势将长槊向后脱手一刺,用槊尾将樊稠刺死。 这就是武圣与凡人的差别所在。 何止是技,近乎道矣。 关羽跃马挥槊,向仅剩下的数十名董卓部曲大呼道:“某乃关长生也!可来共决死!”作势冲杀。 董卓部曲骇然,拨马就逃。 关羽也不追击。 邓生望着关羽,目瞪口呆,宛如泥雕木塑。 关羽用长槊拍了拍他肩膀。 邓生翻身下马,拜倒在地,大声道:“关君真天人也!小人愿为关君效死!”眼中尽是狂热。 关羽仔细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你便跟着我吧,天下之大,总有我等用武之地。” 两人奔到战场外缘,找到刘密。 刘密等四童一直小心趴伏在河岸边,倒是没有引来胡骑注意。 见关羽、邓生无恙,皆大为欢喜。 刘密问邓生:“陈君呢?” 邓生道:“死了。”倒也不必提陈津是再次反水却不被接纳而死。自己是不是也算反水了?算了,不必想那么多。反正从今而后,自己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关君了。 关君是個英雄,自己能附骥尾,未尝不能有一番作为! 关羽道:“趁战场尚乱,我等速走。” 确实,雕阴城下仍旧乱哄哄的。 胡骑分属不同部落,狼牙部、投鹿部先败逃,赤乌部又逃,大概逃脱近两千人。还有三五成群的胡骑或是摸不清方向,或是昏了头脑,仍在雕阴城周围,被分散成小建制的上郡兵追得狼奔豕突。 关羽几人从外围贴着洛水小心绕开,没有引起大队胡兵或守兵的注意。 遇上的零星胡骑,都被关羽一槊一个,结果了性命。 不一会儿便有惊无险地过了雕阴。 关羽、邓生两人穿上衣袍,将汉军甲胄罩在里面,打扮成普通百姓装束。 关羽再次询问刘密等人:“我欲至幽州,路途何止千里,你们恐怕耐受不得长途劳苦。这里想必距离你家乡不远,要不我送你们回家如何?” 刘密忙下马拜道:“小子家中已无一人,无处可去,只愿随公,任凭艰难险阻,绝不退缩。” 张洛等不太会说话,也都叩头哀求,恳请收留。 关羽道:“既如此,那就一起吧。” 杀了樊稠,董卓部曲骑兵损失惨重,恐怕也难再派追兵了。 朝廷或会大肆通缉,但也不可能派兵深入羌胡纵横之地追杀关羽。 一定程度上,关羽可以说是安全了。 不必再像此前那样昼夜兼程地赶路。 心理上放松了不少。 关羽让邓生教张洛、范季和陈桃三小学习骑马。 两大四小,一共六个人,带了十三匹马,都是上好战马,光这些马就值不少钱。 从雕阴往北走,便是千岩万壑的黄土高原。 这个时期高原上植被丰富,森林茂密,野兽出没。正值金秋,天空湛蓝,大地金黄,蔚然相映,让人心旷神怡。 如果没有那么多盗贼,那就更好了。 走走停停,足有十余日,才到了高奴县(今延安市)附近。 这段时间,关羽等人击退了至少三拨贼寇。 刘密都用弓箭射伤一贼。这贼被邓生骑马赶上斩杀。 关羽也遇到了平生一个大坎。 他生了病。 负伤淋雨,长途跋涉,连番恶战,身心皆疲,又有些水土不服。等到危险去除,放松下来,便颓然病倒。 浑身无力,头疼发烧。 还好邓生死心塌地,刘密不离不弃,几人入山找了个相对隐蔽的所在,搭了个简陋窝棚住了下来。 刘密采集一些所谓草药,灌关羽喝了。陈桃、范季手脚麻利地日夜为关羽擦拭身体降温。 还好关羽体格足够健壮,两天后退了烧,伤口也逐渐结痂,一天天好了起来。 这几天邓生一个人到十几里外的一处坞堡,用一匹马换了粮食,刘密等又打些野味、抓些溪鱼,勉强填饱了肚子。 又休息了十来天,天气渐冷,关羽才彻底痊愈。 这时朝廷对关羽的通缉也终于发至各州郡。 关羽凶名大躁。 第9章 天子 洛阳。 南宫,嘉德殿。 二十六岁的当今天子刘宏勃然大怒,将奏章重重拍在御案上,叫道: “堂堂二千石大员,沙场宿将,居然为贼当路击杀!什么时候贼寇如此猖獗了?随从吏员都是酒囊饭袋么?拟诏,随从吏员一律处死!” 公元167年,先帝刘志驾崩,无子。窦皇后之父窦武询问宗室刘鯈,河间王宗室谁贤,刘鯈推荐解渎亭候刘宏。窦武报告窦皇后,窦皇后派刘鯈、曹节等迎刘宏。 刘宏的爷爷与刘志的父亲是亲兄弟,都是河间王刘开之子。而刘开是本朝三任章帝刘炟之子,就是那个“明章之治”的章帝。刘宏可谓根正苗红。 公元168年正月,刘宏即位,时年十二岁。八月,窦武、陈蕃谋诛宦官,败死。次年,宦官打击士大夫,形成所谓“第二次党锢之祸”。 公元179年,士大夫对宦官发起反击,司隶校尉阳球先杀王甫,拟诛曹节,“权门闻之,莫不屏气”。曹节蛊惑刘宏罢免阳球,后将阳球等下狱处死。宦官权势复炽。 曹节去年(公元181年)死后,刘宏于诸常侍中最宠信张让、赵忠,曾称“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时人无不瞠目。 刘宏宠任宦官,贬斥党人,卖官鬻爵,耽于享乐,朝政一片昏暗。 刘宏虽然昏庸,但亲政多年,年富力强,不完全是宦官的傀儡。他还是有自己主意的,尽管他的主意说不上高明。比如说他刚刚下达的诛杀董卓随从吏员的诏令。 太尉许彧与中常侍张让对望一眼,向天子奏道: “陛下息怒。时天降暴雨,目难识物,董仲颖为贼所害,实出意外,非随从之罪。 仲颖被害,其随从皆感愤,割面出血,义不顾身,越境追击贼人。真可谓忠臣义士矣。 陛下有此忠义之士,足见天佑。” 宦官秉政数十年,不阿附宦官或者天子处出钱买官,是不可能当上三公的。 太尉许彧和司空张济都可以算作宦官的党羽。 许彧这次出面为李傕等人说话,乃是受了中常侍郭胜的请托。郭胜与张让则是同党。 张让和赵忠是宦官的两大山头,但鉴于以往血泪教训,两人各自努力捞钱,做“君子之争”,斗而不破,面对士大夫集团时,牢牢抱团,一致对外。 张让瞥见刘宏面露沉吟,也敲敲边鼓:“陛下,许公乃老成谋国之言,陛下何不命彼等戴罪立功,更彰陛下英明?” 刘宏回嗔作喜:“常侍所言极是。拟诏,命董仲颖旧部限期缉拿贼人,不得延误。”想了想,又道: “冯翊太守登道报告说那贼子自称关长生,有些勇力,只靠董仲颖旧部恐怕难以将其拿下。 令虎牙都尉派一队骑兵协同捉拿贼子。” 许彧等领命。 于是尚书拟诏,即时颁发。 贼子当路截杀二千石大员的行为十分恶劣。从天子到诸大臣对此都深恶痛绝。因此一反拖沓,行政效率极高。 虎牙营是一支朝廷常设的精锐军队,由虎牙都尉统领,驻兵长安,主要负责保护前汉宗庙,有时候也会被征调抵御外寇。 编制变动较大,最高时达五千人,现在则两千人,以骑兵为主。 除了虎牙营出动外,各州郡县也画影图形,擒拿关长生,并宣布购赏,有能将其擒杀者,赏钱十万。 三公本来提出悬赏五十万。 虽然这赏钱出自朝廷国库,不是刘宏本人私房钱,他仍觉得肉疼,要求降为十万。 十万,大概是一个中人之家的家资。 六百石的县长,月俸七千,一年八万四。 二千石的太守,月俸一万三千二佰,一年十五万八千四佰。 刘宏卖官,二千石的官位标价是二千万钱,大概是年俸的126倍。不贪残害民,贪污受贿,是根本不划算的。而买官者趋之若鹜,足见有利可图。 见完朝臣,处理了贼害太守之事,刘宏伸了个懒腰,宣布结束朝会。总共不到半個时辰。 刘宏匆匆奔回后宫,换上商贾服装,顿时精神百倍。 刘宏来到特意在后宫设置的市肆,站在自己的店铺中大声吆喝,兴致勃勃。 其余店铺的商家则都是宫女担任,也娇声叫卖。 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张让等扮做买家,纷纷光顾刘宏的店铺。 赵忠拿起一块玉佩,询问刘宏价格。 刘宏眨眨眼睛,道:“十万钱。” 赵忠讨价还价,道:“五万钱如何?” 刘宏大摇其头,从赵忠手中拿过玉佩,向他展示:“君看此佩,通体晶莹,雕工上佳,实乃精品,可做传家之宝,收君十万,已是十分便宜了。” 中常侍郭胜在旁凑趣,插话道:“赵君不买,我可买了。” 赵忠忙两手张开,将郭胜等隔在外面,虚护住玉佩,一脸肉疼地对刘宏道:“十万实在太贵,稍微便宜一点如何?” 刘宏坚持十万的价格。 赵忠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谁让我就喜欢这玉佩呢。谁都不许跟我抢,我买了。”命手下小太监给刘宏拿钱。 刘宏收起钱,将玉佩递给赵忠,眉开眼笑,这玉佩最多值五千钱,这一笔是大赚特赚啊!哈哈! 这赵忠,一把年纪,貌似精明,却被自己一番说辞给忽悠住,真是个外行! 看赵忠甚是顺眼。 其他常侍也纷纷凑趣购买。 刘宏玩得不亦乐乎,笑得合不拢嘴。 直到日到正午,腹中饥饿,刘宏才依依不舍地前去用膳。 用过精美别致的午饭后,刘宏又想起昨日在何皇后处看到的一个宫女,模样甚是动人,顿时腹中一热,向随侍太监描述了那宫女的相貌,命将其宣来。 不一时那宫女被带了过来。 弱质纤纤,羞羞怯怯。 宛如一朵风中的清荷。 刘宏连声道:“好、好、好!” 遂牵其上榻。 这可是白昼。 随从太监动了动嘴,想劝谏几句,又合上了。 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宫女不敢反抗,只得依从。 开始兴致勃勃,然后心浮气躁,最后草草了事。 短短一刻钟,刘宏就走完了一个搞坏了身体的壮年男子的心路历程。 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太监将宫女送回去,感觉索然无味。 派小黄门去询问少府毕圭苑建好了没有。 不久,小黄门回报,尚未建好。 刘宏顿时发怒,道:“前年即建,为何历时三年仍未成?其中必有营私舞弊之事!”命召少府。 第10章 名臣 现任少府为刘陶,宗室之后。 举孝廉,任顺阳长,后迁为侍御史。 公元176年,杨赐为司徒,辟刘陶为东曹掾。两人认为张角“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以后必然会造成大患,商议采取“孤弱其党,诛其渠帅”的策略对付太平道。 然而杨赐很快因征辟党人被罢免,事遂不行。 刘陶也被牵连,去职。 杨赐毕竟名满天下,不久就被起复为光禄大夫,后历任少府、光禄勋、司徒,前年被罢免,又转任太常。 刘陶属于士大夫中的骨干,耿介之士,在杨赐、袁隗、张温等人发力下,今年初被拜为少府。 刘陶接掌营造毕圭苑、灵昆苑的差使后,借故拖延,久未建成。 他知道必然有被天子问责的一天,已有心理准备。 刘宏一把将御案上竹简砸向刘陶,咆哮道:“二苑为何久久未成,汝有何解释?” 刘陶也不辩解,免冠谢罪而已。他对刘宏已经死心,劝谏根本没必要,不过徒费口舌。 刘宏大骂一顿,见刘陶只是伏地不起,毫无反抗,也觉得无趣,下令将他赶出宫去,就地免职。 刘陶走后,刘宏气仍未消,愤愤不平地道:“朕削平东羌,铲除会稽妖贼,讨平乌浒、板楯诸蛮,文治武功比之先帝不遑多让。一向勤政,躬自劳苦,仅仅提出营建二苑,花费亦不多,这都不行么?” 张让劝解刘宏道:“彼等士人,虚伪自私,不能理解陛下难处。 然陛下之劳苦,奴婢皆知,天下百姓亦知,彼等想要遮掩,也是徒劳。 刘子奇去职,则少府一职就空缺出来,可于西园再求贤才,奴婢为陛下贺。” 刘宏深以为然:唔,少府是个油水丰富的好职位,卖二千万钱似乎有点少? 卖朝廷的官,入刘宏的库,这个买卖划算得很。 ******* 刘陶径去杨赐府中。 杨赐听了刘陶被免官,长叹一声,久久无言。 杨赐出身名门,少年时即以忠正和精通儒学而闻名,壮年后隐居授学,不应州郡征辟。当今天子初继位,朝廷选任帝师,三公皆举杨赐。时杨赐已年过四十。 晚仕的作风跟其祖、父如出一辙。 其祖杨震,安帝时名臣,号称“关西孔子”,五十多岁出仕。有人曾夜中送金,说无人知晓,杨震说“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世称清廉,官至太尉。 其父杨秉,桓帝时名臣,四十多岁出仕,曾经从容对人说:“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亦称清白,官至太尉。 震畏四知,秉去三惑,为人称赞。 杨氏家风谨严。杨赐尊奉家风,嫉恶如仇,直言无讳,屡遭罢免。 杨赐的堂侄杨琦(杨秉之兄杨牧之孙)任侍中,也是直臣,对天子刘宏卖官鬻爵很是不满。 有一次刘宏问他:“我与桓帝相比怎么样?”意思想要得到自己远胜桓帝的答案。辟土服远曰桓,桓虽然不是恶谥,但却隐含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之意。刘宏不自知,故有此问。 不料杨琦答道:“陛下比之桓帝,有如舜帝比于尧帝。” 刘宏心中暗怒,却不好发作,悻悻地道:“卿可真是强项,不愧是杨震的子孙,卿死后肯定也会引来大鸟的。” 杨震蒙冤自尽,死后有“大鸟高丈余,集震丧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 刘宏话中有着讽刺和不满。 杨赐宦海沉浮十余年,如今已六十多岁,对江河日下的大汉朝的未来,越发悲观。 鲜卑檀石槐死,朝野皆贺,杨赐却不以为然,大汉之病,不在外忧,而在内患。 朝中有十常侍权势滔天,州郡有宦官子弟肆行不法,乡野有太平道阴谋造反,大汉朝已是千疮百孔,百病缠身。 过去十几年杨赐以为自己知道该如何救世—— 只要天子采纳忠言,亲贤臣,远阉竖,自上而下进行改变,这天下就有的救。 所以,杨赐屡次冒死劝谏,进献逆耳忠言。 一次次怀抱希望,一次次黯然落空。 现在,杨赐也不知道这天下该怎么救了。他身心俱疲。 刘陶望着杨赐斑白的须发,憔悴的面容,眼眸酸涩,几欲流泪,咬牙道: “杨公不要灰心。我观太平道必反。那些阉竖、小人都是无能之辈,有何灭贼方略?还不是要靠我等。到那时天子必然悔悟。大汉还有救!” 杨赐叹道:“希望一切能如君所言。” 杨赐等对天下局势忧心如焚,太尉许彧、司空张济等却各自在府中大宴宾客,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好不快活。 许彧醉眼惺忪,举樽敬道:“樽中有酒,今朝共醉。心中有愁,明日再愁。饮胜!”一饮而尽,将酒樽口朝下,哈哈大笑。 众人叫道:“许公何其豪也!饮胜!”举樽狂饮,满座欢腾。 许彧笑着笑着,突然泪流满面。 众人皆讶然道:“许公为何流泪?” 许彧用袖子擦掉眼泪,笑道:“没事,没事。大家继续饮酒!” 也曾千里求学,奋发有为。 也曾胸怀大志,思救苍生。 现在却蝇营狗苟,醉生梦死,可怜!可叹! 许彧反复对自己道:我能怎么办?我也不得已啊! 不想了,不想了,还是饮酒吧。 饮酒可以忘忧,积财可以富家。 许彧也是朝廷庞大的卖官鬻爵利益链条上的一环。 太尉府诸官属,长史秩千石,东西曹掾秩四百石,乃是诸常侍的禁脔,许彧无法染指。三百石的诸曹掾,许彧还是能分一杯羹的。 这些属于小钱,那些谋求郡县官职之人的出价,才是大钱。许彧作为三公,在这些官职任命方面有一定发言权。张让等见许彧多情识趣,也不好过于驳他的面子。常侍吃肉,三公喝汤么。 从天子刘宏以下,大家自发形成了一层层梯级。 刘宏主要售卖三公、九卿及郡守等二千石以上的高官,一般直接操作或通过常侍、乳母等代理。 在这个层面,张让等十常侍(实为十二常侍)通常作为买家出现。他们还顾及一些吃相,不太好明目张胆地买三公九卿,比较喜欢买郡守一级。如今,他们的亲属、子弟、宾客遍布各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无恶不作。 同时,诸常侍又作为二千石以下官职的主要卖方。 三公九卿除非彻底阿附诸常侍,从中赚些差价,不然只能享用一些汤水和边角料。 就算是大名士、大家族出身,也只能明哲保身,如司徒袁隗、廷尉崔烈等。 原司徒陈耽不肯同流合污,于本年正月弹劾司空张济、太尉许彧“率党其私”,“放鸱枭而邱鸾凤”,遭到张济及诸常侍反击,三月免职,袁隗代之。 司徒袁隗在中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他愁的不是故吏董卓被贼刺杀,而是如何在不明显倒向宦官、保住自己名声的前提下,保住三公之位。 袁隗之侄袁绍交接党人,招徕豪杰,声名煊赫,为人所归,引起诸常侍反感。赵忠曾公开警告说袁绍心怀叵测,所行不轨。 袁隗斥责袁绍,让他低调一些,袁绍不为所动。 赵忠等向袁隗施加压力,逼他公开表态。袁隗的骑墙术变得越来越难。 他的另一個侄子袁术更不省心。 第11章 豪杰 袁术身穿胡服,按剑而跽(ji)(仍旧跪坐,但直起上身),指点江山,臧否人物,神采飞扬,顾盼自雄: “我与董仲颖交情不浅。那时其因得罪权贵,被免去戊己校尉之职,我三叔时任司徒,辟其为掾吏。 其人性情粗豪,出手大方,熟羌胡,知兵法。那时我便对他说,君日后必成大器。 可惜不精技击,疏于防备,竟死于匹夫之手,为人所笑,惜哉!” 在座大都是洛阳侠少、河南豪杰,家世远低于袁氏,对豪门公子袁术能折节下交,欢喜还来不及,就算听出他话中不尽不实之处,岂会不懂世故的当面戳破?纷纷出言恭维。 虽然言语粗鄙,不通文采,袁术却捻须微笑,甘之若饴。 当今天下,家世能胜过袁氏的豪门,一个也无。就算弘农杨氏,也不过三世三公(杨震,杨秉,杨赐),而袁氏则是四世三公(袁安,袁敞,袁汤,袁隗)。 百年经营,袁氏姻亲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于州郡,名高天下,因此以十常侍之威,也只是讽刺、逼迫,而不敢直接加害袁氏。 一旦悍然对袁氏下手,那就是满朝皆敌,万众非之。 袁术的姑姑,嫁给太常杨赐之子杨彪。杨彪现年四十一岁,曾任京兆尹,四年前助阳球捕杀大宦官王甫,现为五官中郎将。京兆尹为二千石,五官中郎将则为比二千石,也没什么权力,属于降职。 袁术的堂姐,嫁给陈留高躬。高家也是名门。高躬之祖高慎,东莱太守,父高赐,南阳太守,高躬现任蜀郡太守。高躬之子高干,年未弱冠,已有名声,“才志弘邈,文武秀出”。 袁术属于汝南袁氏。袁氏的另一支陈郡袁氏也是名门。 袁滂于公元178年任司徒,次年免职,现任执金吾。袁滂之妹嫁给陈留蔡棱。 蔡棱只做到新蔡县长,职位不高,但其弟蔡质却官至九卿之一的卫尉。蔡棱之子蔡邕,博学多才,名满天下,因得罪宦官,逃命江海,远走吴会。 各种姻亲,举不胜举。 一片奉承声中,有一人口吻与他人大不相同。 那人三十多岁,留着不甚茂密的龇须,身材肥胖,两眼细小,大声道: “董仲颖文武双全,豪爽大度,能得人死力,乃是个难得的豪杰。 不慎死于宵小之手,我等当为他惋惜,岂可取笑? 听说他死后,其部曲饱受阉宦欺压,资财多见侵夺,壮士亦被抢掠。 公子既然与董仲颖有旧,何不振穷救急,对其部曲好生抚慰? 若能用心结纳,未尝不能将这些壮士收归己用啊!” 正是南阳人许攸。 袁术沉吟道:“我与董仲颖虽有旧,但已是陈年旧事。其部曲多为西州鄙人,性情粗野,无甚干才。 为了他们而花费金财,又得罪郭常侍,恐非良策。” 说白了对董卓手下的李傕等人不太看得上。 袁术现在结交的大都是郭解之类的游侠,“武断乡曲”,“以武犯禁”,对李傕这类行伍军士无感。 还有一点,与董卓有旧,不过是吹嘘,也就见了几面,那时袁术年方弱冠,正是横行跋扈之时,与董卓两看生厌。后来被父亲袁逢狠狠教训了一次,才有所改变,举孝廉,步入仕途,初任郎中,有父辈照拂和培养,在朝中内外各职进行历练。 袁术现任五官郎中,秩三百石,顶头上司就是担任五官中郎将的姑父杨彪。日常工作是“更直执戟,宿卫诸殿门,出充车骑”,大受约束,只有休沐之日才能聚集一众朋友纵情饮宴。 袁术有点担心李傕等不识抬举,驳了自己的面子。万一自己招徕而他们不来,岂不是大大的打脸? 河南大侠史阿反驳许攸:“关东多豪杰,河南壮士如过江之鲫,何必舍近求远,去招揽穷乡僻壤之人?” 在座的大都是河南或南阳、颍川、陈留、汝南诸郡豪杰,纷纷出言赞同史阿,反驳许攸。 许攸生气道:“竖子不足为谋!”从席中站起身来,出屋穿了鞋子,拂袖而去。 袁术大怒,按剑而起,要去追杀许攸。 汝南豪杰龚都劝袁术道:“许子远狂悖无礼,本应惩戒。但他毕竟小有名声,不如暂且宽恕,以彰显公子之气度。” 袁术就坡下驴,将出鞘半截的长剑推回鞘中,重新入席,道:“若非龚君为之求情,我必然一剑将这狂徒斩于当场。什么东西,也敢给我甩脸色!” 众人皆恭维袁术度量宽宏。 袁术回嗔作喜,大家再次痛饮美酒,谈论时事,吹嘘自己侠义之行。 许攸出了袁术院子后,气仍未消,骂道:“真是草包一个!虽说这些轻侠之流,不是完全无用,也能沙里淘金,寻到那么几個豪杰。但大多数都是欺软怕硬之徒。 论战力,怎比得上经历过战阵的真正勇士?那董卓屡破羌胡,威震西州,岂是浪得虚名之辈?他培养出来的精兵,不比那些轻侠高明十倍?” 想了想,决定去找袁绍。 袁绍与袁术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两人性情大不相同。 桓帝时名臣袁汤有嫡子三人。 老大袁成,人称“事不谐,问文开”。 老二袁逢,公元179年因年老卸任司空。 老三袁隗,现任司徒。 袁逢生了三个儿子,嫡长子袁基,庶长子袁绍(母为婢女),嫡次子袁术。由于袁成无子,袁逢在袁绍一出生便将他过继给袁成。刚过继不久,袁成就去世了。 袁绍年方弱冠担任濮阳县长,任上有清廉能干的美名,后遭母丧(袁成妻)而去职,服丧三年。服完母丧,追感幼孤,又为父亲(袁成)服丧三年。汉代重孝道。自此袁绍名声远播。 服完六年丧后,袁绍搬至洛阳居住。为人仁爱,注重名声。倾心结交豪杰,来投之人不论身份贵贱,袁绍都以平等礼仪相待,归者如云。 党锢之祸起,袁绍号称隐居,暗中扶危济困,救援或藏匿了许多党人,在士林中更是成为一时之望。其名声甚至到了中常侍都不敢直接打压的地步。 许攸与袁绍也认识。他开始不投袁绍而投袁术,主要因为袁绍穷而袁术富。 袁氏三兄弟分家而居,袁成早死,没给袁绍留下多少资产。加上他倾家救济党人,早已赤贫,要不是何颙、张邈等帮着出钱,袁绍说不定就饿了肚子。袁绍也不得不保持着俭朴清苦的生活。 而袁逢刚刚退休致仕,攒下了好大的家业,这都是要留给袁基与袁术两兄弟的。因此袁术豪富。袁术虽然有些贪财,但对他看上的豪杰,出手很是大方。许攸跟着袁术也打了不少的秋风。 人不能不吃饭,但不能光想着吃饭。 年轻的许攸还是有追求的,见袁术不听自己献计,一怒之下便去投袁绍。 袁绍见了许攸,大喜。 第12章 投奔 听了许攸关于董卓部曲之事,袁绍从谏如流,道:“以子远之眼光,既然觉得李傕、郭汜等不凡,那么他们必有过人之处。我当手书一封,马上请人送去。不过这个人选,还需要斟酌。” 许攸自告奋勇,道:“何须挑选,我去便是。” 袁绍握着许攸的手,有些担心,真情实意地道:“此去河东数百里,子远身体可能受得了?还是另选他人吧。” 许攸心中热乎乎的,道:“这点路算得什么?我又不是没走过远路。此去不仅仅是送个信,还得跟李郭等人好好聊聊,派他人我也不能放心,还是亲自去为好。本初不必担心。” 袁绍生于本初元年(公元146年),本年三十七岁,许攸则是三十四岁,两人年龄相仿。袁绍平易近人,要求许攸直接称呼自己表字,许攸也便恭敬不如从命。 袁绍、何颙等人为许攸打点行装,即日启程。 袁绍带着数十士人将许攸送到城外长亭,挥手而别,望着许攸背影,久久伫立。 众士人对袁绍更加赞叹服膺,纷纷道:“本初对友至诚至真,实在可敬!” 许攸作为后来袁术诟骂的“凶淫之人”,“虽不纯而赴难不惮濡足”,并非文弱儒生,就跟“好击剑,尚武事”的崔琰一样,腰间长剑不是摆设,确有杀人之能。 另外,他走的都是官道,白日赶路,晚上宿于乡亭,一路安全到达安邑。 洗漱一番,出门打听董卓部曲的住处。 董卓是从并州刺史转任河东太守的。 根据朝廷规制,郡守、郡丞由朝廷任命,郡府的其余掾史由郡守自行委任。诸曹掾秩百石,人们通常将位高权重的功曹、主簿等称为“长吏”。 诸曹掾之下有斗食、佐史,称为“少吏”。这类吏员的俸禄主要是米谷,“计日而食一斗二升,故称斗食”。 董卓上任后,立刻在郡府安插上自己人,辟牛辅为仓曹掾(掌握财谷),李儒为主簿(掌文书),李傕为兵曹掾(募兵、调兵),郭汜为贼曹掾(缉捕盗贼),樊稠为门下督(掌护卫)等。 至于五官掾、功曹掾、户曹掾等大吏,要么留任旧人,要么让给郡丞郭恂安排。 董卓能任河东太守,就是走了中常侍郭胜的门路,对郭恂自然相当尊敬。 郭恂见董卓识趣,也十分满意。 两人配合良好,其乐融融,一起努力盘剥百姓,搜刮钱财。 这也是董卓能继续维持两百多骑兵部曲的底气之一。 李傕等人原为都伯(队长,辖五十人),对行政、文书等自然一窍不通,都委托给各曹副手处理,曹掾只是个挂名,主要工作还是担任董卓的随从和护卫。 董卓死后,李傕等人地位顿时风雨飘摇。 牛辅掌握着董卓这個小团体的财物,李傕郭汜樊稠等则掌握着武力。平时牛辅的地位以及被董卓的信任程度,都高于李郭等人。现在李郭等人威望更高,牛辅陷入不利局面。 牛辅忙寻李儒密议。 之前追杀关羽,就是李儒出的主意。 李儒是冯翊郃阳人,富有智谋,而家世寒微,无出仕机会。董卓为袁隗司徒掾时,与李儒结识。李儒的智略给董卓留下很深的印象。 董卓任并州刺史时,曾征辟李儒为州吏。李儒没有答应。 董卓转任河东太守,再次征辟李儒。这次拿出主簿这种大吏的职位。 李儒终于答应下来。 在董卓威凌豪强、掌控河东的过程中,李儒绞尽脑汁,出谋划策,立下不小功劳。 李儒属于董卓小团体的新人上位,与李傕郭汜等人非但没有交情,还因受宠信而遭到这些老人的嫉恨。 现在他的境况更加尴尬。 有心投向李傕,但李傕本人就颇有智计,恐怕看不上自己。 不投李傕,李郭等人将樊稠排挤出去后,明显结成同盟,占据上风,牛辅这个庸才是斗不过他们的。 但牛辅有个优势就是病急乱投医,对李儒言听计从。 李儒遂建议牛辅将财物大半都送给郡丞郭恂,彻底投靠于他。 牛辅犹豫半天后,采纳李儒之计。 郭恂得了牛辅主动投献,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大悦。 数日后,朝廷下达河东太守任命。 诸常侍经过一番角逐,郭胜近水楼台先得月,为族弟郭恂谋得太守之位。 牛辅、李儒都是额手称庆,深感这一步棋走对了。 牛辅相当于卷了董卓遗产跑路,残留的百余名董卓部曲就彻底陷入了青黄不接的悲惨境地。 养百余名骑兵,所耗钱粮非同小可。 李傕、郭汜不过百石吏,失去董卓的虎皮,去哪里搞钱? 没钱,下面这些部曲谁会依附于他们? 牛辅、李儒又向新任太守郭恂献言招徕董卓部曲,郭恂照准。于是牛辅、李儒摇身一变,又成了郭恂的亲信,将不少董卓部曲收留过来。这些人都变成了郭恂的部曲、宾客、奴仆。 也有些人对牛辅、李儒不大认同,自行离去。 有些人投奔河东大姓范氏、卫氏,如王昌等。 有些人选择回转凉州老家,如郭汜、张济等。张济中途改行做了贼寇。 樊稠死后,残部数十骑刚入河东郡境,就得到留守诸将分家散伙、牛李投奔郡丞郭恂的消息,乱哄哄一阵后,化为鸟兽而散,各奔前程。 其中更有几个奇葩,觉得无路可去,居然决定折回上郡求关羽收留! 他们讨论说,关羽如此神武,世所罕见,跟着他肯定能出头。 那个邓生,不就跟着关羽混么? 他们还真辗转找到了关羽。 但这时关羽不是一个人。 也不是只有邓生和刘密等四个孩童。 关羽身边围拢着足有数十条壮士! 有的披头散发,高鼻深目,一看就是胡人。 有的满脸横肉,眼露凶光,这自是贼寇。 有的一脸委屈,诉说不公,这是被官府追缉的亡命之徒。 这些人围着关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关羽收留。 收留之后,大家便可在勇如项王、猛似贲育的关羽带领下,在这胡汉混乱的上郡,打出一个威名。 公元167年,叛羌寇三辅,张奂派军司马董卓、尹端大破之,斩其首领,俘虏万余人。董卓的威名,上郡诸胡也是如雷贯耳。 关羽单骑击杀董卓于重重精锐护卫之中,何等神勇! 完全是踩着董卓的尸体上位。 远在美稷的南匈奴王庭都听到了关羽的威名。 不肯好好放牧的无赖杂胡,因杀人而亡命的汉人,以及日子过不去的本郡无赖,自然下意识地向关羽聚拢过来—— 请关公带我等杀人抢掠! 看起来没有几个好人啊。 关羽不由又握住了刀柄。 第13章 暂留 关羽最终还是放开了刀柄。 但他对众人说的明白:“有一事需向诸位说明,我只是临时在此驻足,不日即北上幽州涿郡。你们不可能跟我前去。投我,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要去幽州?众人面面相觑,大为诧异。 有个三十来岁、黑瘦枯干的汉人男子越众而出,道:“某是河东丘荣,遭狗贼郭恂迫害,不得不逃亡至此。敢问关君,为何执意要去幽州?” 关羽略一犹豫,道:“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是去投奔一个好友。” 丘荣问道:“想必关君那好友权势极大了?” 关羽道:“权势倒不至于,但其本人乃是个了不起的豪杰。” 丘荣摇头道:“那某就无法理解了。关君刺杀的可是二千石的朝廷大员,除了权势滔天的阉宦,还有什么人能护得关君周全? 关君可听说过张元节之事?” 关羽道:“有所耳闻,不甚清楚。” 丘荣道:“张元节名俭,乃兖州山阳人,当朝名士,十几年前因弹劾中常侍侯览,遭到诬告陷害,被朝廷通缉。 张元节亡命出逃,各地士人敬佩他的品行,宁愿被牵连也要收留于他。最终送他逃到塞外。 朝廷震怒,重罚曾经收留藏匿过张元节的人家。这些人家,被处死的数以十计,宗族亲戚都被诛杀,郡县因此残破。 关君真不怕牵连您说的涿郡好友么?” 关羽不能答。 这個属于关羽的知识盲区,那小人书上似乎也没记载这种事情。 丘荣又道:“涿郡,乃是幽州腹地,跟上郡大不相同。朝廷力量所至,宛如天罗地网。关君即使再勇武,或为百人敌,但能从千军万马中脱身而出么?” 关羽摇头道:“不能。” 丘荣口齿犀利,辩才无碍,一句接着一句对关羽步步紧逼,听到他实事求是的回答,瘦脸上露出笑容,拍手道:“既如此,关君又何必离开呢?何不暂在此地落脚,等到朝廷大赦,观看情势,再做打算?” 众人乱哄哄地赞同。 刘密等四童也都眼巴巴望着关羽。他们都是上郡人,虽然家人已逝,家园残破,无法回去,但留在此地,总比到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要好。 关羽性格是有些自负,但不会知错不改,丘荣说的挺有道理,有道理就应该接受,便缓缓开口道: “这位丘君说得在理,那我就暂留此地。一旦形势好转,再去幽州。” 等到黄巾乱起,官府焦头烂额,哪里还能顾得上自己?那时涿郡还不是想去就去。 既然留下,总得有个营生。 关羽除了种地,也不会其他谋生手段。众人哪里肯种地,七嘴八舌地反对。 王方等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关羽的。 几人骑马而来,远远就引起众人注意,纷纷拔刀戒备。还有几个自负勇武的本郡轻侠,主动迎了上去。 王方察觉众人的敌意,连忙高举双手,大声道:“诸位不要紧张,我等没有恶意。听说关君在此,特来投奔。”一眼看到人群中的邓生,忙招呼道:“邓兄,不认识小弟了吗?” 王方之前在董卓部曲中的地位高于邓生,现在形势比人强,称呼自然从“邓生”变成“邓兄”。 邓生打马过来,疑惑地上下打量王方等人,问道:“你们不是回河东了么?怎么又找上门来?还不死心?” 王方尬笑道:“邓兄想必不知,大家已经散伙了,我等还回河东做甚?关君如此神威,让人心折,我等特来投奔。还望邓兄帮助在关君面前美言几句。” 胡赤儿也腆着脸上前,操着生硬的汉话道:“邓兄,我平时对你不错,你得帮帮兄弟。” 其他几人不管跟邓生熟悉不熟悉,也都攀着交情,一副咱们知交、你不帮忙就不够意思的姿态。 邓生心道你们脸皮可真够厚的,回去报告关羽。 关羽的意思是: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既然来投,那就留下。 王方听了众人议论如何营生,踊跃献策: “关君,各位兄弟,这上郡看似荒凉,其实人口还是不少的。 雕阴城勉昂难缠,高奴城墙高池深,奢延诸部人多势众,咱们不必招惹他们。 其他的山胡部落,出塞汉民的小型坞堡,甚至河东、西河一些乡亭,咱们这里有几十位豪杰,聚在一起,破之易如反掌。 这营生可不正适合咱们?” 众人大喜,无不赞同。 关羽强自按捺心中怒气,冷冷道:“且住!我虽被朝廷通缉,亡命边疆,却是问心无愧。董卓之事出于自保,不得不尔。至于伱等所言打家劫舍,寇掠百姓,此非大丈夫所为,休要再提!” 众人顿时噤声,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 王方后悔不迭,本想表现一番,不料却正触了关羽的霉头,苦着脸思索如何补救。 关羽懒得理他们,决定就干自己的老本行,种地。 现在开始种麦,略有些晚,但抓紧时间,还勉强来得及。 丘荣之前也是赞同劫掠的,见关羽决定种地,便讪讪地走过来,献计道: “此地挨着高奴,距离雕阴有些近。上郡太守勉昂是个强横之辈,最好还是离他远些。 再往北行,走马水下游,地处上郡、西河交界,河水丰富,谷地较多,适宜耕种。” 庄稼必须得近水,尤其这里是高地,气候干旱,没水浇灌更不行。 关羽刚想点头赞同丘荣的建议,又暂时止住,不能光听他一个人,万一错了怎么办,便问其他人:“谁熟悉走马水下游?丘君说可在那里耕种,可行吗?” 有个叫支伽落儿的胡人反对道:“不好,不好。那里耕种,可以。但是,投鹿部刚迁至走马水上游。我家就是被他们给赶走的。” 还有两个胡人证明支伽落儿所说属实。 丘荣满脸羞惭,向关羽谢罪道:“小人道听途说,以为走马水下游无主,险些酿成大祸,请关君恕罪。” 辛辛苦苦种下麦子,到时候人家数千骑东下,若跑得快,后果就是将粮食拱手让人,白白做了嫁衣;若跑得慢,就是数十条刀下亡魂。 关羽摆手道:“没事,以后仔细些。” 这丘荣口齿伶俐,却有些夸夸其谈,眼高手低。以后对他的建议,要打个问号,好好核实后才能考虑采纳。 刘密小心翼翼地道:“我听先父说过洛水上游有不少河谷,可以种麦。不知那里有没有大股胡部。” 与王方同行一人名唤朱振的,积极发言:“我知道,我知道。那里靠近北地郡,我就是北地参县人。 自段太尉平定东西羌后,那里便没有太大的部落了。数百口的小部落当然还有。上个月我收到家人书信,还说并无太大变化。” 段太尉即“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段纪明,本朝名将。 于是众人把目光投向关羽。 关羽突然感到一丝压力。 以前他只为自己做决定,很多时候都是热血决定脑袋。 现在却不得不学着替其他人做决定。 他要学会动脑,要学会选择,要及时决断。 天边云卷云舒,地上黄叶翻滚。 关羽一锤定音:“走洛水,西上!” 第14章 种田 关羽安排邓生、丘荣等人卖了几匹马,在高奴城买了麦种和农具,一路西上。 一行共有三十五人。 原来有五六十人投奔关羽,拥护他做首领,一听要去种地,这一点都不酷,立时散去不少人。 种地,哪里有抢劫舒服? 王方一行六人,也跑了两个。 这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关羽南下,进入冯翊后无意中得知张济的消息,大喜,跑去投奔。 董卓部曲诸将,樊稠、李蒙为关羽所杀,牛辅、李儒投了郭恂,郭汜、张济辞职回老家,只有李傕还在积极钻营。 张济走到半路,见冯翊、扶风与安定、北地四郡交界之处空虚,索性留下做了贼寇,带着十几骑,抢掠商旅,袭击村落,来去如风。由于张济等人善使凉州长槊,人们皆称其为“槊贼”。 许攸到安邑时,郭汜、张济已经离开,只见到段煨。 许攸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将段煨说服。 段煨串联一番,带着十几个凉州勇士跟随许攸回洛阳,投了袁绍。 董卓旧部树倒猢狲散。 关羽等沿着洛水河谷向西北方向前进,很快找到一处谷地。此处正好位于上郡与北地交界处,同时也是并州与凉州的交界。 谷地平整,洛水和缓。 植被丰富,物产众多。 这谷地有一个残破村落。 听到外面动静,村中遗民偷偷从破破烂烂的门缝中向外看。 见关羽等不是凶狠的胡人,也不像凶残的贼寇,渐渐出门,小心搭话。 看村落规模,极盛时应该有数十户人家,现在只剩下七八户,都是老弱病残,一個个皮包骨头,宛如骷髅,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饥饿的绿光。 关羽安排煮了些粥,发给村民。 村民发出微弱的欢呼,跌跌撞撞上前抢夺。 邓生、王方等忙去维持秩序。 刀槊威胁之下,村民才老老实实排队,每人分了一碗粥吃掉,有了些精神和气力。 一个老者颤颤巍巍地拜见关羽,道:“老朽李孟,拜见将军。” 将军?好吧,村民见关羽等骑战马,挟刀槊,俨然一支装备杂乱的军队,称呼其首领为将军,应该没错。 关羽道:“老丈请起。我名关羽,非是将军。敢问此村为何如此破败?壮年人都去了何处?” 李孟干枯的眼眶中滚出两颗浑浊的泪水,摇头道:“此村百姓都姓李,原叫李亭,属于参县大林乡。 十余年前段太尉击东羌,将李亭壮年男子全部征为民夫,自此一去不返,李亭便断了香火。 后来东羌虽灭,杂胡却层出不穷,本郡的郡治也没能回到富平,而是定在了南部的泥阳。 这里除了参县城还在郡府控制之下,其余乡亭全部放弃了。 李亭也不再设亭,只能叫村。 郡府不管,俺们好不容易种的庄稼,都被那些山胡抢去。 刚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要么为山胡所杀,要么逃离此地。 只剩下俺们这些老弱病残,无处可去,在此等死。” 关羽听明白了,北地郡北部的廉县(今银川市)、富平、灵州三城早已落入胡人之手,无从夺回;朝廷迫于防守压力,索性放弃了大部分地域,只保留了南部参县、弋居、泥阳三地。北地郡广袤的中部,处于混乱自治状态。 那些所谓的“山胡”,也不一定全部是胡人聚落,也有些逃出塞的汉人建造的山寨。 没有势力能统一北地郡,大家都是一个个的小山头,互相劫掠,弱肉强食。李村由于被段颎抽血,先天不足,自然沦为猎物。 关羽向李孟等人打听周边势力。 最大的势力,乃是洛水更上游一些的归德羌,盘踞在前汉归德旧城(今吴起县北)。 公元168年春,段颎大破先零羌于安定郡逢义山,斩首八千余级,获牛马羊二十八万头。 夏,段颎出上郡桥门,至走马水上,寻敌踪迹,听到诸羌在奢延泽,于是率轻兵急袭,破之。诸羌向西逃走,段颎追破之于北地郡北端之灵武谷。 诸羌慌不择路,又向南逃,路上彻底溃散,余部四千部落,全部分散进入汉阳山谷之间。 公元169年,段颎这这部分散羌主力彻底击溃,斩其主帅以下一万九千人。此前,朝廷招降了四千羌人,将其安置在安定、汉阳、陇西三郡。 至此东羌全部平定。 在段颎之前,东西羌“久乱并凉,累侵三辅”。经过段颎十年征讨,羌人彻底失去跟朝廷叫板的实力。上郡、北地等郡的羌人聚落最大的不过千余口,小的也就是百余口,与以前东西羌动不动就聚集数万人反叛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羌人实力大减,鲜卑、匈奴渐渐将触角向南、向西延伸。本在漠北的鲜卑,不少部落迁到了漠南,与北地郡北部的丁奚羌,西河、上郡的屠各匈奴,厮杀兼并,犬牙交错。 北地郡共有三支较大的羌部,北端的丁奚羌,中部的青山羌,以及东部的归德羌。 前两者距离李村都很远,但这归德羌就在李村顶上,相距也就百余里。对于急行军前进的羌骑而言,这点距离半日即至,实在说不上保险。 但除了这李村,还有哪里更适合落脚? 没人看上的地方自然没有危险,但不适宜生存。 好的地方,大家都会看上,争斗不可避免。 千余口人,羌胡全民皆兵,人人堪战,极端一些能聚起大几百战士。自己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必须在他们发现自己之前,将实力迅速提升上去。 如果能有上百战力,加上营垒地利,应该能保安全。归德羌不可能为了自己这么个无甚价值的小村落,就倾巢来犯。他们也不是没有敌人。一旦他们暴露出虚弱状态,安定诸羌、奢延屠各、鲜卑部落,都会咬上一口。 既来之,则安之。 关羽亲自下地耕种。 他身高力大,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认真耕种,毫不偷懒。 刘密、张洛和范季三个少年也沉下心来,老老实实跟着关羽种地。 陈桃则跟着丘荣等三个身体羸弱之人,负责烧水做饭。 王方、胡赤儿等一边耕种,一边唉声叹气: 这种田真累人啊! 怎么就没人来抢掠呢? 王方等才念叨了三天,抢劫的就来了。 明火执仗,杀气腾腾。 第15章 羌贼 强贼约有五六十人,披发左衽,皆是羌人。 脸色黧黑,目射凶光。 手中握着长矛,腰间挂着弓箭,嘴里发出恐吓人的怪叫。 从山头上出现,踩着崎岖山径,向山下扑来。 王方不惊反喜,将农具随手一丢,向村落方向跑去,边跑边喊:“大家快去取兵器!” 等众人全部奔回村寨,取了兵器,那些羌人刚刚下到山脚农田,距离村寨还有里许。 关羽已在刘密等帮助下穿上了得自李蒙的札甲,跨上战马,手握长槊。 王方等也纷纷上马。 骑马踊跃站在前列的共十五人。包括邓生、王方、朱振、胡赤儿、支伽落儿等。 还有十余人没马或不善骑马,不甘后人,挤在骑士旁边,举着环首刀高声谈笑,战意高昂。这些大都是轻侠亡命。 丘荣等五六人握着刀剑,战战兢兢,胆气还不如刘密等三个少年。 刘密弯弓搭箭,瞄着羌人的方向。 张洛、范季都提着环首刀,跃跃欲试。 陈桃手中也握着刀,有了点血色的小脸上非常镇定。 李孟等二十来个老弱村民都吓得胆战心惊,脸色发白,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丘荣壮着胆子挪到关羽身旁,献计道:“关君,敌众我寡,不如先倚寨墙防守,待其疲敝,再行反击?” 三天前关羽决定暂以李村为歇脚点后,就带着众人修了个简单的木栅栏,作为寨墙,对于阻挡一下骑兵冲击,还是有些效果的。 听着丘荣献计,关羽也不转头,仍旧盯着大呼小叫冲过来的羌人,判断着他们的实力,开口道:“土鸡瓦狗而已,何须防守?”语气中充满轻蔑之意。 丘荣忙道:“关君不可轻敌。” 王方在旁插话道:“丘兄弟,羌贼有弓箭,咱们拿什么防守?还不如直接冲出去,杀他個落花流水!” 丘荣还待分说实在不行可撤入巷中、屋内,关羽已一夹战马,喝道:“开寨门,杀过去!” 高奴县轻侠丁硕跳上前,飞快地将寨门打开,关羽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邓生、王方等连忙跟上。 羌人望见关羽等骑马驰出,并不惧怕,继续前进,但前排几人的长矛已经放平,矛尖斜斜冲前。 关羽、邓生、王方、朱振、胡赤儿和罗章六个人骑的都是凉州大马,手中拿的是凉州马槊,冲在最前。 槊长丈八,超过四米,比羌人手中长矛要长不少。这是凉州军人为对付羌矛而特制的武器。 区区三百步,战马转瞬即至。 关羽左手握着简陋木楯向前一举,咄咄两声,两支箭矢钉在楯上。这木楯就是一块大木头从中间劈为两半而制成,弧形冲着敌人。木楯极厚,箭矢根本不可能射穿。 关羽木楯脱手,重重砸向一名羌贼。 那人突然看到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呼啸而来,大吃一惊,连忙低头。 木楯将他身后一个羌贼砸得面骨碎裂,满脸鲜血,惨叫一声毙命。 关羽手中长槊则轻松刺入另一名羌贼咽喉,而后者手中长矛距离关羽胸膛还有老长一段距离。 邓生、王方等也大多击杀或刺伤当面之敌。 只一个照面,羌贼就有六七个倒下,折损一成。 后阵首领脸色大变,敌人武器如此精良,又如此勇武,哪是什么流民,分明是汉朝精兵!口中高声叫嚷,掉头就跑。 还没等丁硕等人步行赶至,羌贼已经风一般向后卷回,跑得比来势还快,一路留下二三十具尸体,终于逃至山脚下。 丁硕等人追在后面攀爬,衔尾追杀,却哪里能跟上羌贼的影子。 只见羌贼一手执矛,一手抓着石缝、灌木,快速攀升,捷若猿猴,视山壁如平地,瞬间到了半山腰。 雕阴轻侠黄立身形最为灵活,嘴里叼着环首刀,手脚并用,追在最前,突然眼前黑影闪过,急忙躲避,已是不及,被一箭射中左肩,抓着灌木的左手顿时无力,惨叫一声,从山壁上滚落下来。 丁硕伸手一抓,抓住黄立的衣袖。 但黄立从上方加速落下,劲道极大,丁硕也被带翻。 嘁哩喀喳压翻不少灌木,掀落无数碎石,重重砸在山脚下。还好丁硕所处的位置距离地面不算太高。 两人扶持着爬起身来,看看对方,皆是鼻青脸肿,灰头土脸,不由牵动嘴角,一起露出尴尬的笑容。 关羽叫住还要试着攀爬的其他人,道:“贼巢定有他路,不必追了。” 羌贼三蹿两跳到了山顶,羌贼首领高声咒骂几句,向关羽等人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消失不见。 关羽带着众人在山脚僻远下风处挖了个大坑,将羌贼尸体抛入坑中,填埋结实,回村与丘荣等商议下一步行止。 李孟也被请来参与讨论。 李孟看到关羽等人轻而易举杀退羌贼,关羽更是勇武过人,百感交集,道:“将军为何不早来?” 他是认定关羽是军中将士了。 老人认死理,关羽此前纠正几次都没效果,也便任他随意称呼,开口问李孟道:“老丈可知这些羌贼跟脚?” 李孟切齿道:“怎会不知?此部自称盘羊羌,就在山后不远。 我村如此破败,主要就是拜他们所赐,死在他们手里的村人,何止数十?此仇山高海深。 只恨老朽无能,不能报此大仇!” 说着跪倒在地,向关羽砰砰磕头,咬牙道:“恳请将军为鄙村报仇,老朽愿意带路。” 关羽忙将李孟扶起,道:“老丈请起。这伙羌贼已与我等结下死仇。不须老丈多说,我等也要将之除去。” 李孟连声道:“那便最好!那便最好!” 丘荣现在隐隐以军师自居,问李孟:“老丈,这盘羊羌距此多远?有多少人?是否建有营垒?” 李孟带着回忆的神色道:“老朽十年前曾见过,确有一座营垒,用石块砌成,位于半山腰。 段太尉负责征发丁壮的将军看了说道路难行,攻之徒耗时间,也无多大价值。那将军糊涂啊! 这些羌贼大概有两百人左右,惯走山路,会使弓箭、长矛,很是凶恶。” 丘荣问:“可有其他道路通向羌营?” 李孟摇头道:“一共两条路。道路崎岖程度都差不多。” 丘荣上次犯了不仔细的毛病,这次吸取教训,追根究底,让李孟详细描述,发现另外一条沿着山脊的道路战略价值更高。 这条路更远一些,要溯洛水继续北行数里,然后从一个垭口攀上山丘,沿着山脊往回走。最大的优势是可以居高临下对羌营发动攻击。 关羽点头道:“就选这条路!” 关羽想要踏实种地,就必须剪除这个近在咫尺的威胁。要不要出兵,根本不必讨论。 第16章 心志 盘点可以动用的人手,共二十八人。 丘荣等三人带着刘密四个孩童留守,其余人倾巢出动。 李孟带着两个李村孩童带路。 李村一共二十三人,五十岁以上五男七女,十岁以下八男三女。李孟带的两个孩童,一名李山,一名李洛,都是九岁。后者跟张洛同名。起名的规则很简单,挨着洛水,就叫洛。 关羽与王方、邓生等人商量,将二十八人分成三個什。这两人都是打过十年仗的精锐老兵,军事经验比关羽丰富得多,关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也能虚心接受。 王方、邓生等也发现关羽在军事上极有天赋,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一些两人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军中习惯,关羽都能说出一些那么做的道理来。 每个汉人都有当将军封侯万里的梦想。 关羽也不例外。 当王方建议众人按汉军军制组军时,他没有反对。虽然亡命塞外、组建军队的做法,怎么看都像是在造反,却毫无心理压力。 或许这跟他在小人书中看到的黄巾反、天下乱、汉室亡有些关系。 大汉都要亡了,朝廷都没有了,谁会来管? 此外,那小人书中英雄豪杰的气概,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斩华雄、其酒尚温。 据断桥、喝退千军。 战长坂、七进七出。 想起这些画面,眼前几十个人之间的菜鸡互啄,又算得了什么? 关羽带着二十七个壮士攀上山脊,举目眺望金黄斑斓的群山,蜿蜒如龙的洛水,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世界中一句诗。 小学生无法体会其中冲天的壮志,舍我其谁的霸气和天下在握的自信,只是根据父母要求机械背诵,关羽作为成年人,默默领会,身上却有种战栗之感。 抬头风云舒卷。 低头万里河山。 苍茫大地, 谁主沉浮? ******** 这一战没有意外,也没有什么亮点。 无外乎神兵天降,在羌人反应过来之前,就突入其营垒。 关羽将最为勇武的羌贼渠首斩于刀下后,王方、邓生和丁硕三个什长便主宰了战场。 王方、邓生乃是老兵,杀人跟喝水一般,哪管什么妇孺老幼,只要拿着武器,哪怕是根木棍,也是一刀下去。 丁硕作为一个轻侠,平时好勇斗狠,斗过殴,见过血,但从没杀过人,现在激发出本性中凶残的一面,陷入半疯狂状态,口中嗷嗷怪叫,见人就杀,弄得浑身跟血葫芦一般。 王方、邓生是利用军中千锤百炼的技巧,一板一眼,干脆利落,没有花哨,杀伤效率极高。 丁硕等则奋不顾身,以伤换伤,以命搏命,打法极为凶残,威慑力十足。 羌人虽然号称“性坚刚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气”,但并非无生命的顽石。野兽尚且惜生畏死,何况是人?面对必败必死之局,又被丁硕等人疯狂所慑,也丢了胆魄,溃散奔逃。 战斗没亮点,善后却成了难点——打扫战场后,关羽望着场上一堆俘虏,犹豫不决。 羌寨共两百多人,被关羽等击杀数十人后,便告溃散。 关羽人少,对四散逃入山林的溃兵毫无办法。 大约三十多人逃走。 剩下的一百多人被一网成擒。 全部杀掉? 面对强敌,关羽可以无惧迎上。面对手无寸铁、哀戚流泪的老幼,却下不去手。 王方等极力劝说:“都伯,我等与羌贼已是血仇,谁能化解?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或许都伯想把他们带下山,但我等不过二十来人,如何看得过来这么多俘虏?一旦在寨内作乱,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汉制,一队五什,辖五十兵。队之首领称都伯。都伯秩三百石。当然关羽这个都伯只是自封,不可能有什么俸禄。 邓生心肠软一些,但也不同意将这些俘虏全部释放或收留,他对关羽道:“都伯,不提这俘虏中的精壮,就是这些十几岁的小贼,都已懂事,心中只有仇恨,哪里感化得过来?都伯若不忍心,我等来办。” 关羽几个月前还是个种地的农夫,普通黎民,现在却要决定上百人的生死。 道家贵生,儒家爱人,人非草木,一死不能复生。 然而关羽所知的名将,无不是心肠刚硬之辈。兵法云,为将有十过,其中一过就是“仁而不忍”。这种仁就是妇人之仁。 杀还是不杀? 如何选择? ******** 雕阴。 上郡太守勉昂正与几个郡吏讨论关羽之事。 勉昂,兖州东郡人。勉姓人口不多,据说出自春秋时卫国国君姬康叔之后。 勉昂精研经学,年轻时举孝廉,为县令,有政绩,起步不错。然而蹉跎到四十多岁,还是在县一级打转。 直到他终于忍着耻辱,硬着头皮,拜见了中常侍张让的门奴。 喂饱门奴,见到张让。 张让是颖川人,对这个兖州名士前来投奔,还是非常欢迎的。也没收他太多钱,就给他谋到了二千石的太守之位。虽然也有没人愿意去上郡这个险地的缘故。 勉昂初一履任,就大力抑制豪强,积极编练郡兵,与羌胡针锋相对。上次关羽适逢其会的羌胡攻击雕阴,已不是第一次发生。 勉昂与羌胡交锋半年多,各有损伤。官府这边损失更大一些。有不少人劝说勉昂不可一味用武,或可采取招抚之策。 勉昂性情刚强,心中向来仰慕段颎,坚信只要朝廷拨给他三万,不,一万精兵,就能彻底扫平河套。 对胡强硬,已经刻在勉昂骨子里,怎会退缩? 上郡百姓不堪兵役,纷纷逃亡。勉昂不得不采取募兵的方式。 募兵需要金钱。金钱哪里来? 勉昂也没钱。 只有加重赋税。 上郡百姓暗中管勉昂叫“勉虎”。 勉昂听了,也不发怒,淡淡道:“若化为猛虎,就能扫灭胡贼,那就化虎好了。” 勉昂问众人可摸清朝廷要犯关长生的底细和踪迹。 贼曹掾闵迁道:“府君,那贼人关长生,应该就是河东解县人关羽。 下吏查了卷宗,朝廷曾下发缉捕文书,通缉关羽,称其杀人亡命,杀了本地豪强吕熊及其宾客七人,十分凶残。这关羽表字便是长生。 本郡有几个轻侠曾去投奔杀害董太守的凶手关长生,后因不合而归,下吏仔细问过,这些轻侠都说他们听到那贼人自称河东人。 综合籍贯、表字、性格、勇力、身材相貌等因素,这两件凶案可以并案了。” 勉昂点评道:“果然是天生凶徒!” 门下督范安也报告道:“根据府君安排,下吏多方查询,侦知关贼没有北上,而是选择了西行,顺着洛水往北地郡去了。 关贼警觉,下吏没有靠近其营垒,但能远远看到。 看人数不是很多,唯一可虑的地方是需要经过几个险塞之处。关贼似乎有在该处修建关卡的打算。 若为其建成,剿灭大不容易。” 勉昂取过地图,手指沿着洛水慢慢滑动,重重在范安所指的地方一点,抬头道: “皇甫义真前段时间不是还请我们协助堵截一股马贼么?且让他先帮我们把关贼剿灭再说!” 第17章 将门 “皇甫义真?” 北地人朱振轻蔑地道:“此人不行。” 丘荣不解,问道:“朱伙长何出此言?听说此人乃是将门之后,熟习弓马,精通兵法,很受天子重视,特地用公车征其为议郎。我刚刚听到北地太守是他,还十分担心。” 朱振胸中升起一股见识超过他人的优越感,一脸自信,侃侃而谈:“皇甫义真,名嵩,旁边安定郡人,是本朝名将皇甫规之侄。 自年轻时就名声很大,举过孝廉,做过县令,但都是小官。 这几年不知怎么得到当朝天子的赏识,提拔为议郎。去年更是被任命为北地郡守,指望靠他来对付重新兴风作浪的羌胡。 结果他到了北地这一年,除了游山玩水外,屁事都没干,让人大为失望。 还将门虎子呢,简直是将门耻辱。跟上郡勉太守相比,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丘荣纳闷道:“不应该啊。我在河东都听人讲过皇甫嵩,说他文武志介,不逊于其叔。怎么真人如此?” 朱振鄙视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么名士之间,相互吹嘘而已。” 关羽初听到皇甫嵩的名字,就在皱眉思索,他止住朱振对皇甫嵩无休的嘲讽,道:“且住。焉知那皇甫嵩名为游山玩水,实则别有用意?” 关羽作为一个普通百姓,这二十多年是没有听说过皇甫嵩这個名字的,但模糊中却又有些印象。印象从哪里来的? 似乎小人书开篇提到过,此人日后会跟刘关张三兄弟、卢植、董卓、曹操等一起讨黄巾。 感觉他发挥的作用,还没有刘关张三兄弟大。 当然,现在关羽也有点怀疑,这小人书是不是夸大的某些情节?有夸大,会不会就有缩小? 参与讨黄巾的朝廷将领,一共就提到这几个人。朝廷面临生死存亡,会选一些无能之辈? 并州刺史张懿、上郡太守勉昂、西河太守邢纪,这三个人都以精明能干知名,却没有被朝廷委派去讨黄巾。 皇甫嵩脱颖而出,作为屈指可数的将领之一,岂可小觑! 知道结果,再反推过程,很容易就发现他“游山玩水”的蹊跷之处。 游山玩水? 我看是在查勘地形吧! 关羽心中升起一股紧迫感,又有些无奈—— 我只是想种地,等待黄巾乱起,再去幽州投刘备,怎么这两年就这么难熬呢? 他如锱铢必较的商人一般,仔细划拉着自己手头可怜巴巴的实力,思考破局之策。 击破盘羊羌,关羽最终还是下了辣手。 将盘羊羌营寨彻底毁掉。 凡十岁以上男性羌人,皆斩! 剩余几十个老幼妇孺,押至山下。 派人沿着河谷寻找周边小型聚落,以粮食招诱,得数十口。 关羽听从王方、邓生、丘荣等建议,将妇孺全部赐给部下。 关羽自己没取。 虽然丘荣说:“都伯不取,我等皆不敢取。恳请都伯先取。”并将他们认为最漂亮的羌女献给关羽。 关羽拒绝。 他不是不近女色的圣人,只是对这些皮肤黝黑粗糙的女子有点接受不能。 按照功劳,王方第一个选。 他板着脸接纳了原准备献给关羽的羌女。 胡赤儿问道:“王兄是不是不太满意?要不我跟你换换?”就要上前牵那羌女。 王方连忙护住,叫道:“慢来!慢来!走开,谁要跟你换?” 胡赤儿撇嘴道:“那你板着脸?” 王方道:“去、去、去!这不是都伯没选么。怎能表现出欢喜来?”拉了羌女一溜烟奔回自己屋中,留下一串“嘿嘿嘿”的笑声回荡。 赐女提升了士气,招民壮大了实力,关羽手下可战之兵达到了五十多人,一队满编,还多编了一个伍作为关羽的亲兵。 胡赤儿仰慕关羽勇武,放弃当什长带兵,自愿为亲兵伍长。 五个什长分别是邓生、王方、丁硕、支罗和黄立。 邓生跟关羽最早,凉州武威人,三十三岁,弓槊骑术皆不如王方,但他对关羽最为忠诚。 邓生在家乡有妻有子,对关羽说想把妻、子给接过来,被关羽制止。现在这种情况,哪里有条件养妻儿,生存都不能保障。 当然,邓生口口声声说思念妻、子,不代表他会拒绝分配给他的羌女。 那羌女带有一子。按王方的说法,妻、子都有了,何必再千里迢迢去取? 王方跟关羽一样都是一脸胡须,不过王方是络腮胡,还有些卷曲。他是凉州陇西人,三十六岁。据他所说,他在董卓部曲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胡赤儿撇嘴道:“排在十名开外,也算是人物?” 王方善使槊,性格粗猛中有几分圆滑,有点像是低配版董卓。投关羽主要是无处可去,现在内心深处对关羽也没有完全认同,反而觉得他有些迂腐、死板。 丁硕是高奴县轻侠。原本家中颇有资财,为地方豪强。其父曾任县中大吏,对丁硕期许颇高,管治极严。其父在他二十岁时逝世,丁硕顿时如脱缰野马,无人能制。不到两年,就败尽家财,其母亦亡。 丁硕出入塞外,四处浪荡,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算他运气好,没碰到什么硬茬子,才活到二十四岁这个年纪。 丁硕听了关羽击杀董卓的传奇经历,起念来投。 本来见关羽一心种田,想要离开,然而好友黄立坚持留下,丁硕才勉为其难。 很好!留下来是对了!居然有仗打! 眨眼间就是数十条人命。 这不比任侠来得刺激? 支罗,就是支伽落儿,今年才二十岁。虽然看模样完全看不出,似乎比邓生年龄还大。 他是刚刚改的名字,嫌胡名太长,不好叫。又听说支也是个汉姓,便改了此名。还请丘荣给起了个表字,叫做子绫。 支罗属于一个小部落,生活在走马水上游,一共只有百余帐,被投鹿部驱逐、吞并。 支罗不愿意做投鹿部大人的骑奴,跟几个族人在西河、上郡四处游荡,偶尔客串一下盗贼。 族人不愿意跟着关羽种田,自行离去,只有支罗不愿意折腾,留了下来。 支罗精于骑射。关羽这些天一有闲暇,就跟他学习射箭。 支罗才发现这个天神一般的男人,居然箭术奇差。二十步左右,都射不准的那种。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第18章 风起 黄立,雕阴城外乡下轻侠。曾经跟河东大侠、临汾豪强郭泰混过一段时间,因母老又回到家乡。 母亲死后,黄立有所悔悟,想改节志学。 然而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读书的天分,努力一段时间后,颓然放弃。 想要某个县吏差使,也没门路。郡守勉昂就在雕阴城坐镇,此人性情刚强,对豪强、游侠深恶痛绝。 黄立被好友丁硕邀请,来投凶名大躁的关羽。 关羽不愿意做盗贼,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正中黄立下怀。 这才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奇男子、大豪杰! 在剿杀盘羊羌时,黄立带着箭伤奋勇作战,斩杀数量名列前茅,连关羽都因其凶悍而多看了几眼。因此编制一旦扩充,他就顺利成章地担任什长。 关羽亲自带队往来路走了里许,于最为险要之处建了一道关卡。垒石而成,辅以木栅,左临峭壁,右接洛水。 又在关卡南边路上左三右四、参差不齐地堆了一些大石头。人马可以通过,但不能直线通过,必须降速缓行,不然就直接撞在石头上。 这是为了防备上郡兵沿着洛水谷道直接策马冲击。 关羽还派善于攀缘的黄立带人在山上建立望哨,防备北地郡兵翻山岭、走山脊攻击李村侧翼。 等了十余日,上郡、北地二郡兵都没有到来,从洛水上游却来了一队胡骑。 为首一人操着生硬的汉话,趾高气扬:“尔等首领何在?速速上前搭话。” 罗章勃然大怒:“这胡狗!待我一槊戳死他!”要策马冲过去,被王方止住。 罗章也是董卓旧部,是跟随王方前来投奔关羽中六人之一。六人中两人现在“槊贼”张济麾下,其余四人分别是王方,朱振,罗章和胡赤儿。 王方还算有些头脑,罗章则是纯粹莽夫一个,除了冲杀不知道其他为何物。罗章原来就是王方部下,对王方的命令还是肯听,被王方拉住后气呼呼地瞪视着面前胡骑,怒气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王方侧头对一名部下道:“速去禀报都伯!”那人听命而去。 王方面上若无其事,暗中提神戒备。这些胡骑与盘羊羌乱七八糟的武器装备大不相同,居然人人都穿着皮甲,手中有弓,腰间有刀,骑术精熟,形容彪悍。他心中升起一个判断:归德羌? 关羽很快打马过来,道:“我便是此寨首领关羽,你等是何人?” 为首羌骑举举手中大弓,便表示见礼,大声道:“我奉归德部大人突稽之令前来,特告尔知,洛水河谷乃归德部饮马之地,你等若在此种地,须向突稽大人进贡。 否则,突稽大人将亲率大军,将尔等杀得豚犬不留!” 关羽心中恼怒,正要发作,丘荣忙上前一步,哈哈大笑,拱手道: “原来是贵使,有礼了。在下丘荣,负责耕种之事。我等刚种上麦,明年才有收成,届时必向贵部进贡粮食。 贵使今日却来得巧,我等刚打了几头野鹿,正要烧烤。另有美酒数坛,可供一饮。 贵使不如随我等入寨享用,并为我等这些外来之人讲讲贵部之事如何?” 为首羌骑听了,大为动心,赶了大半天路,早就饿了,听说有酒有肉,口水几乎流了下来。但此地是友是敌还在两说,这么进入其寨中,是不是不太安全? 丘荣看出对方犹豫,笑道:“贵使有何顾忌?我等不过几十口,贵部至少勇士数百,我等还会有歹意不成?” 为首羌骑听了,大觉有理,顺水推舟道:“就去休息一会,也跟你们说说我部实力。数百勇士?那是以前!”任丘荣上前牵了他战马,摆手招呼同伴跟上。 众羌骑大摇大摆进入村寨之中。 已是秋冬之际,天气渐冷。但这河谷之中,山峰挡住了北风,又是中午时分,秋日高悬,还是相当暖和。丘荣带人在村外空地上生了火,开始露天烧烤。 鹿肉还没好,先端上酒。 为首羌骑安排同伴留神警戒,自己在横放作为长凳的木桩上坐了下来。 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赞道:“好酒!” 既然引羌骑为客,关羽作为主人,不好失了礼数,也端碗喝了一大口。 一碗酒入腹,为首羌骑放下了戒心,先介绍了自己姓名: “我是突延乞,我部首领突稽大人是我堂兄。” 丘荣负责招待寒暄:“果然是贵人,一看相貌就不同凡俗,失敬失敬!方才阁下说贵部现在实力大涨,莫非是算上像我等这样的附庸势力的缘故?” 突延乞咧嘴一笑,傲然道:“要算你等这些附庸,我部可不得有数万人口?好叫你们知晓,是北边很多小部落来投我部。现在我部控弦之士何止三千?别说你们要给我部进贡,不久之后那上郡勉昂、北地皇甫嵩,都得乖乖向我部送礼!” 丘荣震惊道:“哦?竟有此事?贵部真是天佑!勉昂、皇甫嵩也要送礼,这是何意?莫非伱们敢去攻打郡城不成?” 突延乞看到丘荣失色的模样,如同三伏天吃冰一般爽快,得意道:“鲜卑大单于即将南下,我部作为前驱,郡城自是要去的。你们运气好,碰到了我。我看你们如此知趣,定会帮你们在突稽大人面前美言,不然,你们很快就会变成尸体。” 丘荣一边劝酒,一边奉上烤好的鹿肉。 王方、邓生等在旁相陪饮酒吃肉,只有胡赤儿作为关羽护卫,不能喝酒,暗自嘀咕,十分不满:“这些胡狗一下子喝这么多酒。得自盘羊羌的美酒全被他们给糟践了。老胡我都没怎么尝到!” 胡赤儿本名支胡赤儿,跟支罗或有些渊源。姓名以支打头的胡人,一般出自前汉西域大月氏国。胡赤儿已经汉化,去支以胡为姓,却不认为自己是胡人,历事六朝的重臣胡广胡伯始就姓胡。胡赤儿骂起胡狗毫无心理压力。 在丘荣卖力吹捧和奉承之下,突延乞似乎毫无机心,对归德部底细言无不尽。 关羽有些挫败感,鲜卑强横,连大汉朝都奈何不得,关羽区区数十人,横在其中,连一只大象面前的蚂蚁都不如。 难道刚刚开始的种田事业就此夭折? 第19章 去留 皇甫嵩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正中靶心,引得众人齐声喝彩。 皇甫嵩却摇头笑道:“这种步射,算不得本事,敌人又非死物,任你开弓瞄准。须如李将军马上驰射,随手发矢,方可破胡。” 贼曹掾等人皆道:“皇甫公过谦了。” 皇甫嵩年近五十,确实当得了一个“公”字。 他虽是将门之后,但在“知兵”方面的名声不如卢植、朱儁(jun)、董卓等人。 公元175年,九江蛮叛乱,朝廷以卢植为九江太守而将之讨平,后庐江蛮又叛乱,朝廷再以卢植为庐江太守将叛乱讨平。卢植现在朝中任尚书,名义上属少府。 公元178年,交州梁龙、南海孔芝叛乱,攻破郡县,数年不能平。公元181年朝廷以朱儁为交州刺史,击斩梁龙,平定叛乱。朱儁因功被征为任谏议大夫,属光禄勋。 董卓在公元166年和167年也有破羌建功的履历。 北地郡诸郡吏称呼皇甫嵩为“公”,除了因他年长而表示尊敬,更因为他上任一年来的种种举措而心生敬佩。 皇甫嵩看似游山玩水,示人以怠,其实是带着贼曹掾等郡吏,将北地郡各部落人口、营寨、地形、行军路线都摸得一清二楚。他所编练的郡兵加上皇甫家部曲,人数并不多,不过五百人,但皆勒以兵法,训以军阵,务求做到令行禁止,令下如山。被皇甫嵩以军法斩杀的郡兵不在少数。 皇甫嵩又亲自拜见傅氏、谢氏族长,借用其部曲。 傅氏出自北地灵州,汉末朝廷失去对北地郡北部的控制,灵州等县落入胡手,傅氏无奈迁至泥阳。(注:此处有争议。主要是东汉末年的灵州到底在何处,一说是在银川附近[北地郡北端],一说是在庆阳附近[北地郡南部],但同为傅介子之后,傅燮记载为灵州人,傅巽却记载为泥阳人,本书合理推测傅氏从北灵州南迁至泥阳) 傅氏乃前汉名将傅介子之后。傅介子剑斩楼兰王、立威异域,广为后世传诵。 傅氏诗书传家,又因其祖傅介子之故,不忘武事。现今傅氏以傅燮名声最大。 傅燮少年时入太学,当时洛阳“游学转盛”,太学“至三万余生”,又拜师“通儒”刘宽。 傅燮性格中有刚烈一面,脾气颇为执拗,不甚讨刘宽喜欢,所以后来也没得到曾经两次出任太尉的刘宽之助,一直未能入仕。但他多所交游,知兵法,通武略,很受有识之士推崇。其中一人就是邻郡皇甫嵩。 皇甫嵩能得到傅氏、谢氏支持,跟傅燮大力劝说不无关系。两人对羌胡十分熟悉,都主张先武后文,先剿后抚。 皇甫嵩尊重傅燮,不愿辟他为郡吏,而是延请为“军师”,请其协助出谋划策,以讨羌胡。 针对诸羌蠢蠢欲动的迹象,傅燮提出先击青山羌、次之丁奚羌、最后绕击归德羌背后的方略,与皇甫嵩不谋而合。 筹划即将成熟之时,皇甫嵩收到上郡太守勉昂请求共剿关羽之议,派人给勉昂回信道:“关羽虽是重犯,其众不到百人,小患耳。郡内羌胡方是大患。嵩谋划有年,已有定计,恳请公大张声势,出兵白于山,牵制归德羌。关羽等辈,嵩回军之时,反手可灭。” 勉昂对皇甫嵩扫清北地的大计划深表赞叹,回信同意,同时心中又有些失落。 皇甫嵩出身将门,能得到傅、谢支持,聚兵数千。自己因为投靠了阉宦,声名狼藉,无兵可借,不得不盘剥百姓、买马募兵。 勉昂脸色变幻,良久才喃喃道:“问心无愧足矣!” 关羽送走突延乞后,一边派人四出打探,一边苦苦思索,三天后,综合各种信息,终于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 放弃李村,向东迁移。 不管是鲜卑大军南下,还是皇甫嵩有所谋划,关羽这点人手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别说火中取栗了,自保都难,不管任何一方经过,都会顺手灭了关羽。 突延乞也不像他表现得那么毫无心机。有理由推断,他接到的任务肯定不是来通知关羽,而是见机行事。若关羽可取,突延乞必然一个冲锋,将关羽等全部斩杀。他是看到关羽实力不弱,他这几十骑没把握取胜,或者取胜也是惨胜,才顺水推舟表达了友善与和平。 从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推断,鲜卑南下应该是真的,那么归德羌可能在忙着应对此事,无暇顾及关羽。毕竟,想做前驱和先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光是解决双方互信的问题,就得有几個来回。 不论局势如何发展,洛水、泥水这两条河谷,都是大军必由之路。因为这两条路挨着河流,有水源。 关羽说出自己的决定后,众人先是鸦雀无声,然后嗡地一声炸了锅。 讨厌种地的王方等人难以接受:“这,这好不容易把麦种下去,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王方把上衣扯开,露出肩膀上的紫红色印痕,乃是拉犁时被绳索勒的,当时都破了皮,他红着眼睛道: “现在放弃,不说那些麦种都浪费了。我等吃的苦、受的累,岂不是白挨了?都伯勇武盖世,我等有马有刀,一战消灭盘羊羌,周围部落哪个不惧?我等怕胡狗做甚?” 邓生、支罗和丁硕三个什长也都表示归德羌算个屁,什么三千战士必然是吹嘘,能有个几百就不错了,胆敢来犯,就让他们有来无回。至于皇甫嵩,就算照关羽说的有些谋划,山高路险,自己往山上一躲,他有什么办法? 五个什长四个嚷嚷着不肯放弃这里的坛坛罐罐,只有黄立没有出声。 关羽问黄立:“子建,你有何建议?” 黄立道:“某无甚见识,说不上建议。想法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 料敌应该从宽。也就是说不能盼望着敌人只有数百,应该假定其有一千、两千。 若是如此,我们能否打得过? 打不过,还留在此地,那不是等死么?” 关羽对黄立刮目相看。话虽然粗,思路却很清晰。地里的麦种,付出的汗水,跟现在留还是走的决策没有一点关系。决定去留的只有实力。没有实力,把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结局必然是灭亡。 关羽缓缓道:“子建说的是正理。之前选择此地,基于过去所知,也不能说是选错了。 现在却有任谁都无法预知之事发生,那就是鲜卑南下、诸羌谋乱。此村处于要冲,已是险地。 孟子说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就是说的我等面临的情形。走,才有活命机会。不走,就是死!” 王方喘着粗气,瞪目不言。从讨厌种地,到爱上此地,王方并没有用太长时间。他喜欢房中的羌女,喜欢清澈的洛水,喜欢山间的晨雾,喜欢热情的伙伴。他不想放弃这里。 众人都不说话,屋内气氛十分压抑。 少年刘密打破沉默:“若是走,去往何处?迁往之地,必须能让我等长留久安。不然东躲西藏,四处流浪,跟流寇盗贼没什么区别。” 众人都望向刘密。 刘密脸色微红,勉强保持镇定,续道:“先父曾说,本朝光武据河北、河内方有天下,而赤眉、铜马等辈,没有根基,一旦失败,再难复起。可见有个根本之地是至关重要的。” 关羽、丘荣等皆神色有异,没想到刘密之父居然有这等见识,乡野间有贤才啊!可惜居然丧命盗贼之口! 关羽突然开口问支罗:“据走马水上游的投鹿部有多少部众?” 众人神色顿时一变。 第20章 再迁 支罗听了关羽问话,不知何意,如实答道:“投鹿部,属于屠各九部之一,与南单于不相统属。部众千余帐。” 帐类似于户,一户人家一个帐篷。千余帐,按一帐四五人,那就是四五千人。每帐若出一人作战,可得战士千人。 这仅是投鹿一个部落。 支罗也提到屠各九部强弱不一,屠各匈奴的部众大概在四五万口。 屠各匈奴来自于前汉休屠王一系。休屠王于公元前121年降汉,其后裔一支居于并州,逐渐繁衍成屠各诸部。其余匈奴各部继续与汉为敌。 公元48年,匈奴再次分裂。南匈奴投汉,被光武帝安置在河套,次年将王庭迁至西河郡美稷至今。本朝设置使匈奴中郎将,领兵保护南单于。南匈奴成为本朝的附庸,多次协助朝廷攻击北匈奴,但有时也会发动叛乱。 现任南匈奴单于为羌渠。光和二年(公元179年),使匈奴中郎将与南匈奴单于呼征不和,擅斩呼征,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朝廷治张修擅诛之罪,以槛车征其至廷尉,抵罪,诛杀。但羌渠为单于已是既成事实,朝廷也只能认了。羌渠为汉将擅立,两面不落好,威望受损,对南匈奴各部控制力大减。 屠各九部之间并无统属,常因草场、水源等互相攻伐、吞并。南匈奴诸部则统一归属于南单于之下,羌渠无能,诸部开始自行其是,争斗渐起。 总之,屠各匈奴与南匈奴有一定渊源,但属于远亲。 除此之外,河套之地还生存着许多小型部落,有胡人,有出塞的汉人,有彻底胡化的汉人,还有一些胡汉混杂搞不清楚自己出身来历的部落。这些部落有的以游牧为生,有的半耕半牧,还有的甚至以耕种为主。 关羽又问:“投鹿部与屠各他部关系如何?” 支罗道:“投鹿、狼牙、赤乌三部,有姻亲,关系好些,但也常有争执。投鹿迁至走马水,与各部相斗有些关系。” 关羽又在地上象征性地画了个地图,让支罗说一下屠各九部的大致方位。 这有点超出了支罗的能力之外,望着抽象的“地图”,抱着脑袋思考半天,才说了個大概: “狼牙和赤乌靠南一些,距离高奴、雕阴不太远,狼牙在西,赤乌在东。投鹿北迁至走马水。 走马水再往北是奢延水,其余六部大致在此。” 关羽陷入思索。 丘荣刚才被刘密抢了先,一直在拼命开动脑筋,终于有了点主意: “都伯,这走马水附近只有投鹿部,属于孤军。若我等能赶走投鹿部,占据走马水,然后送重礼与南北屠各,未尝不能作为立身之地啊!” 支罗才反应过来关羽是想图谋投鹿部,顿时大喜,一跃而起,叫道:“都伯若肯攻投鹿,我愿意做先锋!” 丁硕一听有仗打,忙道:“咱们就一队兵,自然倾巢出动,哪来什么先锋?都伯,我曾到过桥门,熟悉地形,愿打头阵!” 支罗怒视丁硕。 丁硕目不斜视,挺胸昂首,期待地望着关羽。 关羽道:“投鹿部可战之士千余,我等只有五十人,如何攻之?” 王方从放弃村寨的伤感中努力挣脱,道:“都伯,我等不到三十人即攻杀盘羊羌数百人,如今有勇士五十,破投鹿部又有何难?况且从那日投鹿部攻雕阴来看,其战力也稀松平常得紧。” 于是众人全部支持突袭投鹿部。 归德部有兵三千,投鹿部只有一千,强弱分明,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关羽拍板道:“那就今日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出发!” 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走洛水绕路至高奴再行北上,路程太远。关羽询问一些来投的山民后,决定从垭口翻山,从白于山南面,沿着山丘沟壑,走直线直接向东北方向进发。 山民说路上多有小型部落,补给就靠他们了。关羽有马有盐,交换些粮食应该没问题。不换?由不得他们。 光和五年(公元182年)初冬,关羽放弃李村,携家带口,沿着洛水向北行进。 冒着遭遇归德部的风险,行进数里后,到了此前剿灭盘羊羌曾走的垭口,爬上山脊。 关羽望着一行近两百人的队伍,心情有些复杂。经过数次搏杀,他对自己身手是有自信的,但对作为领袖心里没底。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他一心投刘,并非自轻自贱,一定要给自己找个主公,而是觉得刘备能和自己在能力、性格、兴趣等各方面互补。 乱世生存,单打独斗肯定不成,独木不成林。 刘关张的情谊在宛如先知天书的小人书中已经写得明明白白,“桃园结义,情同手足”。后面虽然悲剧收场,但也是生死有命,天意弄人,三人间情义不曾变质。 小人书中,刘关张从一穷二白,白手起家,最终据有荆益,鼎足三分。现在关羽提前十年经营,厚积薄发,届时能不能一飞冲天? 想想就充满期待。 这次迁移,李孟没有跟随,他对关羽道:“我老迈体弱,行将就木,去日不远,难以追随将军。辞世之前能见将军,此生无憾矣。唯对村中少年放心不下,还请将军受累照顾。” 关羽道:“老丈放心,我必视之如弟如妹,但有关某一口饭吃,绝不会饿着他们。” 李孟容留关羽等人,又带路剿贼,有功,关羽心中是感激的。 李孟又叫过李山、李洛等十余孩童,谆谆嘱咐,命他们好好听关羽的话,努力上进,不可有丝毫懈怠。 李山等人与李孟洒泪而别。 李山站在山脊,望着小小的村寨,眼泪再次涌出。 沿着山坡下了这道山岭,在谷底走了一段路,又要再次翻山。 众人大都是徒步,关羽也不例外。 非但如此,他还挑着四个幼童。 这次鸟枪换炮,这挑担比之前那个结实得多。 这四个幼童前面两个,后面两个,都是三四岁,有两个是李村的,另外两个是来投山民的子女。 有些幼童由父母背着,也有些稍微大点,就绑在马背上。 马主要负责驮运粮食。 关羽派黄立负责维持队伍行进。黄立最能赶路,一会儿赶到队头,一会儿又回到队尾,力争无人掉队。 虽然掉队很难避免。 到了傍晚休息,清点队伍,少了两个老人。 黄立向关羽请示是否回去找找。 关羽摇头否决,夜行山路,既危险,又累人,黄立也不是铁打的,没必要冒这个险。大家都累得不轻,没有办法保证所有人都跟上。还是那句话,生死有命而已。 丘荣喘着粗气躺在地上,一点都不想动弹。 关羽轻轻踢了他一脚。 丘荣只得勉强爬起来,张罗着做饭。 炊烟袅袅,不一时饭香入鼻。 关羽亲自负责打饭,力保公平,最后自己才吃。剩下的还不到一碗,吃完感觉才刚刚半饱。陈桃剩下了小半碗,悄悄拨给关羽。 关羽摸摸她脑袋,道:“你吃吧,我吃饱了。” 陈桃坚持,道:“我一直骑马,不累。兄长却负重行路,消耗更大。兄长不吃,我也不吃了,就让它坏掉。” 关羽只得将饭吃掉,对陈桃道:“放心吧,以后咱们顿顿饱饭,鱼肉不缺。” 陈桃猛点头:“嗯,我信兄长!”黝黑的脸蛋上露出明朗的笑容。 本以为一路都是这样枯燥的行军,战斗却在不期然中爆发。 第21章 破阵 关羽等人是在即将到达淆水时,与敌人猝然遭遇的。 敌人声势浩大,沿着淆水谷地向北行进。 关羽则是自西向东,刚翻过一座山,就看到下面行进的大军。 下面军队同时也看到了山上的关羽。 双方都吃了一惊。 关羽观察对方旗号,明显是朝廷军队,其中一面大旗上绣着一个“上郡”、“勉”等字。 上郡太守勉昂! 他这是要去进剿羌胡么? 眼看山下军队正从行军状态紧急转为战斗阵列,关羽知道不能犹豫。若是让上郡兵从容展开,做好准备,关羽除了快速退走别无他法。而如果勉昂不肯放,而是派轻兵来追,拖家带口的关羽逃都没地方逃,除非将老幼辎重全部放弃。 但这些老幼必将成为官兵刀下之鬼、簿上军功! 关羽命丘荣带着百姓分散开,摇动树木,拼命鼓噪,做出成千上万之状,亲自率领五什壮士,顺着山坡奔下。 上郡兵就在山脚下行进,其右边才是淆水。关羽冲下山后,就能与官兵接战。 这山坡稍微有些陡,关羽等下行速度并不快,这给了郡兵一定的反应时间。 勉昂鼻尖冒汗,一迭声催促列阵。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刚刚出了高奴不远的地方就遇到了敌人,按理说距离归德羌还远得很才是。看敌人装束不像是胡人。那么到底是什么人? 关羽下到半山腰,下令放箭。十余人带了弓箭,忙双腿扣住灌木,倚住石头,往下射击。关羽自己捡起人头大的石头,用力砸出,正中一名官兵脑袋,后者顿时脑浆迸裂而死。 丁硕等没带弓箭的战士纷纷效仿关羽,捡石头往下砸。 勉昂在中间,没什么危险,但靠近山脚的郡兵却发现头顶上矢石交加,忍不住有点怀疑人生,明明走的山路,怎么变成攻城了?纷纷向后撤退,远离山脚。 这一动就使得本就没有布置好的阵列更乱,气得勉昂暴跳如雷,下令敢乱动者斩,才勉强止住混乱。但官兵的行动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列阵速度大大放缓。 等到关羽下到山脚时,官兵还没有彻底列好阵势,只有百余人勉强成鹤翼阵,朝向关羽。 上郡兵曹掾闵迁看着关羽等已在射程范围之内,命令:“放箭!” 关羽左手举楯,右手握刀,大吼一声:“杀!”顶着乱箭,直冲官兵中军位置。 噗噗声响,数人中箭倒地。 关羽也顾不上看是谁被射中。 脚下生风,一楯将急刺过来的两三根长矛磕开,刀挟雷霆,两颗人头飞起! 关羽大吼道:“杀董卓者关长生在此!”横冲直撞,札甲上叮当作响,官兵刀矛齐出,未能对关羽造成有效杀伤,而关羽刀劈楯撞,所向披靡。 闵迁奋身迎战,双刀交击不过三记,就被关羽斩杀。 黄立与关羽并肩突进,腿上插着箭矢,恍若未觉,刀如疾风,人如疯虎,奋勇向前。 丁硕、王方、邓生等皆杀入阵中。 官兵阵列大乱。 人的名,树的影。 朝廷画影图形捉拿关羽的同时,也把关羽的凶名传播开来。 以讹传讹之下,皆知有个凶人关长生,万军之中取了朝廷名将董卓的首级,并以一当千,斩杀上百汉军精锐,从容而去。 现在这个盖世凶神当面,郡兵忍不住要自问一句:我能比得了董卓吗?再退一步说,我能比得了河东精锐吗? 答案是不能。 那么为何要送死? 胆怯和自保的心思一起,军队就变成了一盘散沙,无法形成合力,官兵是有上千人,但真正跟关羽等作战的不过二三十人,其余要么凑不上来,要么在看戏,要么左顾右盼,寻找脱身之策。 关羽率领四五十壮士,高声喊杀,士气如虹,杀气冲天,所击无不摧破。 到后面,干脆是赶鸭子般追着官兵杀。 勉昂还在高声下令指挥作战,而溃兵已向他席卷而来。门下督范安等人叫道:“府君,军已溃,速走!”拉住勉昂身下战马缰绳,向来路就逃,这才避免被溃兵冲垮的命运。 关羽、王方等人抢了战马,在后紧追不放,不给官兵喘息机会。 沿途多是三五成群的官兵弃械投降。 关羽不停留人看守。 到最后追杀勉昂等人的只有关羽等十余骑。 勉昂身边还有百余步骑,但无一人敢回身作战。 勉昂一溜烟跑到高奴城下。高奴县令大骇,看着来路也无追兵,忙开门将勉昂等人迎入。 勉昂身边只有十余骑而已。 此后官兵溃兵稍稍汇集,得两百多人。 有人看到兵曹掾闵迁当场战死,其余死者不计其数。 千余郡兵,就这么折损大半。现在回想,关羽也就几十人而已。 怎会如此? 勉昂脸色灰败,突然拔出腰间刀来,横在脖子上,就要用力一割,但范安早就觉得他神色不对,一把抓住他手腕,将刀夺下,道:“府君,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至于此啊!” 勉昂颓然坐下,一口鲜血喷出,将胡须和胸襟染红,喃喃道:“我刚愎自大,我是罪人啊!”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 勉昂觉得距离敌人还远,又行河谷之中,不可能有敌人猝然而至。这不是过于自信么? 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勉昂在雕阴城中还好,城墙提供了反应时间,出了城就踏入了生死莫测的战场,却还以守城作战的思维来行事,遭遇挫折是大概率的事。 关羽清点降兵,足有四百多人,是关羽战兵的十倍还多。这些人怎么处理? 王方抱着罗章尸体,痛哭流涕。两人都是陇西郡人,还是老乡。罗章脑袋不太灵光,一向以王方马首是瞻。王方平时经常骂罗章,其实两人感情极好。 罗章死的有些窝囊。 他冲在前面,还没临阵,就被流矢射中,当场身死。 包括罗章在内,被郡兵乱箭射死的共有五人,战斗中战死的有八人,负伤失去战斗力的有十二人,其余的几乎人人都带了轻伤。 二十多人,要看守四百多俘虏。 王方恶狠狠看着这些被捆绑起来的俘虏,对关羽强烈建议:“请都伯将此辈全部斩杀!” 丘荣为河东郡丞郭恂迫害而家破人亡,对郡兵也没好感,道:“都伯,此辈皆害民之徒,手上沾满无辜百姓之鲜血,留之无益。” 一名俘虏大叫:“关公!我等大都是良善百姓,应募为郡兵,意在抵抗胡寇,保护乡里,何曾害民?望公明察!” 第22章 奇士 关羽听了呼声,转头看去。 那俘虏约莫二十上下,穿着皮甲,身材瘦削,眉眼刚强,脸上全是不服、不平、不忿之意。 关羽看他穿着是个军官,问道:“你是何人?在郡兵中任何职?” 那俘虏收拾神情,向关羽正容道:“回关公,在下冯翊杨沛,现为贼曹史。” 贼曹史,斗食吏,最基层的郡吏。 关羽道:“贼曹掾何在?” 杨沛道:“与兵曹掾皆为公所杀。” 关羽“哦”了一声,按理来说担任兵曹掾和贼曹掾的应该是勇武之士,可刚才作战,除了一人有些勇力外,其余都是普通壮丁而已。 杨沛性格是有些刚强,但并非是古板不知变通的傻子。 求生乃人之本能。 他见关羽神色淡然,心中一紧,知道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人,要想活命必须下猛料打动他,道: “公杀吕熊,为民除害。路刺郡守,亦出误会。自从得知公不愿掳掠,而是开荒种田,我便知公与其他盗贼不同。今公既破郡兵,不知欲往何处?” 这番话果然打动了关羽。能说出这等言语,虽然有为保命而讨好关羽之意,也很难得。关羽开口道:“郡兵既破,边地之大,何处不可去?你出此言,欲从我游么?”开口试着招揽一下。 杨沛非常上道,不卑不亢地道:“天下将乱,公有勇力,必能有所作为。能从公游,沛之所愿也。” 关羽还不是以后腹有山川、胸藏甲兵的大将,只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而已,闻言终于动容。 动容不是因为杨沛说愿投,而是杨沛开头第一句“天下将乱”! 这是关羽遇到的第一個明确断言天下将乱之人。小人书中说岁在甲子,这属于天机。能看破一丝天机的,会是普通人么?虽然关羽不记得在小人书中看到过杨沛这个名字。 关羽可不知道这个杨沛在另外一个时空历史上乃是留下姓名的人物。为官“严能”,很受曹操赏识,历任九江、东平、乐安太守,官至京兆尹。杨沛刚直朴素,不够儒雅,擅长做事,不会清谈,不受篡汉为帝的曹丕待见,只拜为议郎闲职,后来“家无馀积”,贫病而死,令人叹惋。 如果能将杨沛拉上刘关张的战车,对日后大局岂不是多有助益? 关羽亲自解开杨沛身上的绳索,将他引到一边,问道:“君言天下将乱,可有所指?” 杨沛不是普通文士,小有勇力,但面对关羽不敢起丝毫别样心思,见关羽郑重其事,便小心回道: “在下也只是揣测。太平道遍布八州,煽动百姓,心思叵测,张角又有谋叛被朝廷擒拿之前科,只是因大赦得以释放。万一太平道叛乱,时局恐怕难以收拾。” 关羽投以赞赏眼光。他自不知本朝重臣杨赐、刘陶都早预见到这种危险,并提醒过朝廷。杨沛作为边郡小吏,能有这眼光,确实不凡。 关羽斩钉截铁地对杨沛道:“太平道不出三年必反,届时天下必乱。而英雄蜂起,汉室必衰。君既有此见识,对我有何建议?”三个必字,语气一个比一个强烈。 杨沛皱眉苦苦思索,道:“公言英雄蜂起,汉室必衰,是指朝廷会让郡国守相自行募兵,如上郡勉公一般,以剿杀太平道么?” 关羽对此不甚了解,但觉得杨沛推论没毛病,便道:“不错,正是如此!” 杨沛喃喃道:“郡国守相掌军,便如王莽之时一般?若是兵强马壮,便可割据横行么。届时相互攻伐,这、这确实是大乱之世啊。”浑身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冲天的血色。 关羽道:“我欲拥兵一方,以待明主。君以为如何?” 杨沛仍旧有些恍惚,道:“是了,乱世之中,唯有刀槊方可自保。公若能拥兵,自是好的。” 关羽问道:“君可愿相助我一臂之力?” 杨沛回过神来,一咬牙,向关羽拜倒,道:“愿为关公效劳!” 关羽大喜,才对杨沛透露自己下一步行止,道:“屠各投鹿部据走马水,约千余帐,该地处于西河、上郡之间,朝廷难及,又处屠各、南匈奴势力之交,可以腾挪进退。 我欲伐之,奈何兵力短缺。 今得四百郡兵,又有君相助,大事可成!” 杨沛赞道:“该地极佳,东可以入西河、太原,南可以入河东。既能借胡人之势,又能倚汉郡之威。入据该地,果是妙着!” 关羽听了杨沛之言,心底残留的些许迟疑全部消散,对自己这次抉择充满信心。 有了杨沛暗中的帮助,关羽很快筛选出一百多个无家无室的郡兵。基本上都是无赖、流民。对他们而言,只要有饭吃,在谁手下当兵都是一样。 关羽给他们松绑,命他们自行组建什伍,推举伍长。关羽全部批准。 然后从关羽老部下中派十人去担任什长。 多出来的郡兵,补充进关羽老队之中。 这样一来,关羽就有了三个不满编的队,组成一屯。 关羽自任屯长,屯长又名百人将,秩四百石。 三个队的都伯分别是邓生、王方和黄立。邓生掌老队,王方和黄立掌新队。老队皆为骑兵。 杨沛和丘荣任关羽的左右军师。 左军师负责军师参谋,右军师负责后勤事宜。 有二百多郡兵,家小都在雕阴,留下是隐患,随时会哗变反水,全部杀掉也不可能,只能释放。那一百无赖出身的郡兵,关羽没有给他们保密的必要。杨沛却必须加以保护,毕竟他还有家人在冯翊。 关羽与杨沛商量后,两人当着众俘虏的面演了一出后者不肯投降、前者怒而下令囚禁的戏码,为杨沛打掩护。 除了俘虏了郡兵之外,关羽还尽获官兵粮草、辎重,让大家都吃了顿饱饭。 缴获了这些辎重车,除非放弃,不然肯定没法走山路了。 关羽安葬罗章等战死壮士后,便率领众人,押着俘虏,沿着勉昂进军的来路,直扑高奴县城。 这是杨沛的建议。不能给勉昂收拾残局的时间。就算无法攻下高奴,也能震慑勉昂,切断高奴与雕阴之间的联系,以便从容离开。 到了高奴城下,关羽虽有心理准备,仍旧有些失望。 勉昂又振作起来,巡视城中,加强防守,重振军心。这高奴城无隙可乘。 而见识了关羽的勇武后,勉昂虽有三百残兵可用,但并不敢出城。 关羽在城下耀武扬威,勉昂只是不出。 关羽将有家小在高奴、雕阴二城的郡兵两百余人全部释放,当然武器是不给的,然后押着其余百余名俘虏,扬长而去。 关羽等人一路北上,果然没有追兵。 不一日行至溽水。 溽水又名秀延水,在走马水之南,向东南方向流入黄河。 根据支罗所言,溽水谷地盘踞着一个三百余帐的胡人部落。这部落半耕半牧,在谷地开垦了不少麦田。 关羽一行人的粮食吃的也差不多了,便先礼后兵,派丘荣前去接洽,想买些粮食。 然而丘荣很快就愤愤不平地回来,报告关羽:“该部渠帅不肯卖粮,且出言不逊。” 王方叫道:“踏平胡垒,尽取胡女!” 其手下五个什长都是老兵,不是轻侠,就是亡命,在高奴投的关羽,人人都分配了羌女,闻言一起跟着叫嚣:“杀胡贼!抢胡女!” 杨沛不由大皱眉头。 在王方及其什长的鼓励、煽动下,新加入的郡兵也大着胆子喊:“杀胡贼!抢胡女!” 这些郡兵应勉昂招募,都是过不下去生活的流民、无赖,在勉昂手下还算老实,到了关羽所谓“义从”军中,跟了王方这等兵痞,顿时如鱼得水,十分快活。 杨沛问旁边咧着大嘴跟着嚷的胡赤儿和支罗:“你等也是胡人,为何也跟着喊杀胡贼?” 胡赤儿发怒:“我已归汉,便是汉人,当然可以喊!” 支罗冷冷道:“秀延部跟我族原本有仇,又如此无礼,该杀!” 第23章 杀胡 众议汹涌,战意冲天。 就连那一百多名俘虏也强烈要求参与战斗。他们推举出数人作为代表,跟关羽谈判,希望关羽释放他们。他们愿为先锋,进攻胡垒。 若能建功,则请关羽允许他们以功自赎。 这一百多名郡兵虽然没有家小在高奴、雕阴,却也不是流民、无赖,而是尚未成家的良家子,综合战斗素养和个人素质,是郡兵中最优秀的一拨。 关羽同意,并向郡兵提出条件,只要能杀一胡人,便可获得自由。当然,这胡人不能是老弱妇幼,必须是壮年男子。 杨沛又补充一个条件,这数名郡兵代表需留下作为人质,无须参与作战。 双方再无异议,于是当着全体被俘郡兵的面,关羽与郡兵代表击掌为誓,然后将郡兵释放。 关羽命其自行组成什伍,推举什长、伍长。 关羽本意是连两名都伯都是让他们自行推举,杨沛却建议让义从军什长以上军官自荐。 得到关羽首肯后,十五名什长几乎全部出列——从什长升为都伯,谁不争谁是傻子! 僧多粥少,杨沛又命郡兵自行挑选两人作为他们都伯。 郡兵与这些什长刚刚恶战过,知道谁最勇猛。 丁硕、支罗两人脱颖而出。 略作休整,关羽亲自宣布军纪后,义从军便以丁硕、支罗为先锋,王方、黄立率步卒继之,关羽率骑兵在侧,向秀延部营垒发起进攻。 丁硕嗜战如狂,支罗勇悍好斗,郡兵为得自由、立功心切,一百郡兵宛如出柙猛虎。 秀延胡又惊又怒,从来都是他们跟随屠各诸部跑到汉境内烧杀抢掠,什么时候汉兵也敢主动向他们进攻了? 段颎之时,汉军曾经勇猛过一段时间,但骤起骤灭,很快就没了锐气。那已是十几年前的旧事。 这些年从来没有汉军敢侵入胡地的。虽然这此地名义上还是属于汉朝。 秀延胡渠帅高喊“杀汉儿”,率麾下健儿蜂拥出垒,正面迎击丁硕、支罗。 该部半耕半牧,有铁匠,能打造武器,前阵人手一根长矛,矛尖甚利,后阵则是弓手。骑兵在旁掠阵。战斗素养极高。 关羽望见胡兵规模,心中就是一突,胡兵足有四五百人,这不像是三百多帐的样子。 丁硕、支罗尚未冲近,胡阵中几声急促高昂的命令后,一蓬乱箭迎面射来。 郡兵大多数都无甲,噗噗声中,惨叫接二连三响起,十几人倒地。 丁硕、支罗都身中箭矢,还好未中要害。 丁硕发出震耳的嘶吼,宛如濒死的猛兽,埋头猛冲。 支罗心生惧意,但被身后郡兵推动,身不由己,也只得咬牙向敌人扑去。他心切报仇,所以故意少说敌人部众,想的是勇若天神的关羽带大家冲阵,一定可以取胜,没想到现在却是自己打头,危险极大。 当然,就算支罗说三百帐,那也至少可出三百兵,数量还超过关羽军。而后者全员求战,自信满满,尤其是王方等人,已是骄兵。 普通义从军将士也满脑子都是:“绝世凶人关长生就在我军中,我怕个卵啊!” 关羽自看到胡兵规模,就知道今天是一场恶仗,大呼道:“随我冲阵!”提起马速,杀向胡兵前后阵结合处。 秀延胡渠帅冷笑道:“早就等着你了!”率百余骑迎上。 嗤嗤声响,这边步战的郡兵与胡兵已经短兵相接,都是长矛在先,刺入对方体内。双方前排士兵形成交错态势,郡兵长矛刺入胡兵体内,自己也被对方长矛刺中。第一排十几名郡兵几乎全部战死。 战况如此惨烈,双方第二排士兵都不由自主脚下迟疑。 秀延胡后阵士兵见双方纠缠在一起,都收弓取刀,欲从矛手阵列之间杀出。 危急之时,王方、黄立已带着义从军两队战士加入战场。王方高声喝骂,接连斩杀几名逡巡不前的郡兵,逼着郡兵拼命向前。 步卒方面,关羽兵多,随着丁硕、王方、黄立等人奋勇冲杀,渐渐占了上风。 骑兵数量不如敌人。 但骑兵中有关羽! 关羽本来想冲击敌人步卒,与丁硕、王方合力将其击溃,然后倒卷其营垒,但见胡骑来得太快,只得放弃原定目标,直接迎向胡骑。 邓生等人将关羽护在中间。 双方达到一箭之地时,各自弯弓抛射。 急速奔驰中,效果聊胜于无。关羽这边倒下四骑,胡骑倒下两骑。 看看距离,双方纷纷挂弓取槊拿刀。 邓生等人向两旁一分,关羽一马驰出,快如闪电。 秀延胡渠帅刚狞笑举槊,咽喉一疼,倒撞下马。脑中只有一個念头:好快! 关羽一槊刺死敌酋,更不停留,直接杀入其阵中。 骑兵阵列较为宽松,关羽纵马从缝隙中穿行,手中长槊宛如天外飞来,所过处尸体坠落于秋天枯叶,只留空马悲鸣。 邓生等人齐声高呼:“杀董卓者,关公在此!”声震山川。 胡骑始乱。 胡兵步阵望见渠帅只一合就被敌人刺死,又听到敌人乃是万军之中击杀董卓的关长生,无不震骇,军心溃散。 丁硕、王方、黄立等士气如虹,趁机大杀特杀。 胡兵步骑向后溃逃。 关羽咬住胡骑不放。 胡骑不敢入垒,绕垒而逃。 关羽衔尾追杀。 王方、黄立与丁硕、支罗一起杀入秀延胡之营垒,见男人就砍,见女人就抢。 杨沛、丘荣急忙带人赶至,高声呼喊:“结阵杀敌!敢私自掳掠者斩!” 这秀延胡经营此地多年,颇为富庶。众人抢得正欢,哪里肯听? 杨沛一把抓住因为腿上受伤而落在后面、一脸懊丧的支罗,喝道:“马上点几人随我维持军纪!” 支罗一瞪眼,想顶嘴抗令,瞥见杨沛刀已在手,杀机凛然,忙将不逊之言吞入肚里,叫住原来自己什中两个士兵,跟在杨沛后面。 杨沛快步在胡营中巡视,正撞到两个义从兵各自扛着一个十来岁的胡女,眉开眼笑地从一个房屋中出来,怒喝一声:“你等不曾听到军令么?” 第24章 赏赐 那两人是第一批被收编的郡兵,属于王方队下,原就是流氓无赖,早将关羽战前训令抛在脑后,闻言嬉皮笑脸地道:“王都伯都说了杀胡贼,抢胡女,我等这是按军令行事啊。军师你不快点去,好看的胡女都被抢光了。” 杨沛喝道:“临战前关公训令说的清楚明白,不得乱了行伍阵列,私自离军掳掠妇女,抢夺财物。一切以杀敌为要,财物等在战后自会按军功进行分配。尔等还不速速放下胡女,立即归队?” 就算抢胡女,也是战后有组织的抢,根据战功进行分配,严格来说这叫缴获分配,而非在敌人有生力量还没被彻底消灭之时散了阵列,肆意乱抢。 现在还有敌人在三五成群的反抗,万一组织起数十人的军阵进行反扑,这些零散的义从兵就是任人宰杀的命运。 那两人顿时大怒,梗着脖子冷笑道:“军师如此严苛,这军中你是首领,还是关公是首领?”扛着胡女,掉头就走。 杨沛下令:“拿下!” 支罗略一犹豫,还是与两个部下上前拦住那两人。 那两人大怒,放下胡女,拔刀在手,叫道:“杨沛!你与我等曾为同僚,现在要翻脸不认人了么?” 杨沛踏步上前,拔刀在手,毫不犹豫砍在其中一人脖子上。 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另一人惊怒交加,挥刀直冲杨沛,要与他搏命。 支罗不敢再犹豫,与两个部下一起出刀,将那人乱刀斩杀。 杨沛命割下两人首级,用长槊挑起,一边在营中走动,一边大声呼喊:“速速归队!敢私自掳掠者斩!” 凡杀十余人,终于将王方、黄立麾下郡兵赶回队中。 加上丁硕、支罗麾下郡兵大都是良家子,立功心切,阵列还算整齐,众人一个冲锋将数十個意图反扑的胡兵击溃。 若任由胡兵这几十人结阵逆袭,积累胜果,重振士气,义从军极有可能遭受更大损失,甚至有溃败的可能。 王方、黄立等都是后怕不已。 在杨沛、丘荣指挥下,义从军步卒两队及良家子郡兵两队,将零散反抗的胡兵全部消灭。 杨沛早早遇到关羽,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而关羽早早得到杨沛,却是他的幸运无疑。 半天后,关羽等骑兵带着数十匹马归来。 这一仗阵斩数百人,只逃脱百余人,其余全部俘虏,有壮年男子百余,老幼妇孺一千多人,可以说是一场大胜。 当然,义从军损失也不小,战死数十人,比例超过两成,大都是步战中伤亡。 先集合全军,由杨沛将公然违反军令的十余人押在军前,宣读罪状。这些人都是乱军逞凶、悍然违令之人。对那些离开队伍私自掳掠者,被杨沛抓到后,只要乖乖回军,便只是记名,暂不处罚。然而这十余人皆是不肯放弃美女、财物,公然拔刀反抗,被杨沛带人擒下。 现在他们才知道害怕和后悔,可惜已经晚了。 里面有三人是在高奴城外投关羽的轻侠,现任什长。 不住哀求,声泪俱下。 关羽忍住内心波动,脸色如铁,不为所动,一挥手。 担任行刑队的胡赤儿等人手起刀落,将之全部斩杀。 尸体倒地,血腥气弥漫。 全军肃然。 将道之一,军纪严明,关羽在努力让自己做到。 杨沛高声宣布,关公有令,处置秀延胡采取盘羊羌旧例,十岁以上男子皆斩,妇女财货赐予有功将士。 众人又是一片欢腾。 关羽只是颁布了赏赐的原则。赏赐给谁、赏赐多少,还得加紧统计、清点。 杨沛负责统计军功,丘荣负责清点财物。 杨沛手头人手有限,军功主要靠各都伯上报。上报的军功中许多是没有首级的,战场之上来不及割取。杨沛将各队所报斩首数量加总,与收集起来的尸体对照,数量大差不差。当然,这些尸体中并非全部都是壮年胡人。 混战之中,老幼妇孺拿起武器反抗的,一律视为敌人,直接斩杀。所以,尸体中混杂了老幼妇孺,也很难分辨是临战杀死,还是入屋所杀。 杨沛性情虽然刚直,在这种情形下也没法较真,只得全认了。 心中暗暗决定,必须说服关羽,让其同意在各队都派出功曹史,认真核实战功,尽量防止谎报及假冒。 战功第一的不是王方、丁硕等勇士,而是杨沛的旧日同僚王彪。 王彪冲锋陷阵,连破顽敌,斩首十二,凶威赫赫。 为赎身而战的百余名郡兵,战死三十多人,除了少数十余人之外,其余士兵均有斩获。 在五队之中,战功最多。 丘荣望着如山堆积的粮谷,欢喜得手舞足蹈。 这秀延胡在溽水河谷盘踞多年,积累的财富让人眼馋。但其部众虽然不多,战力却是不弱。矛兵、弓手、骑兵,配合默契,作战勇猛,周围部落皆不敢犯。 关羽战前情报做得不够,支罗又有些私心,这一仗差点翻船。 若非关羽勇武,临阵击杀其渠帅,鹿死谁手,实难判断。 除了俘获胡人,还解救了数百名奴隶。这些奴隶以汉人为主,都是秀延胡自周边郡县掳来。 不少奴隶是全家被掳,负责为胡人种地,温饱不全,饱受欺凌。 丘荣先派人将奴隶看管起来,具体如何处置要请关羽定夺。 丘荣清点完财物后,仔细查看胡人妇孺情况,从中先挑选出两个美女,将其母、弟等家属单独看管。 然后对其他人登记造册。秀延胡人口本来约有两千出头,采取盘羊羌方式处理后,十五岁至四十岁之间的胡女约有四百多人,四十岁以上老妇三百多,十五岁以下少女二百多,十岁以下少年一百多,合计千余人。 杨沛、丘荣拿着册子向关羽连夜报告。 关羽听了两人介绍,又硬着头皮仔细看了一遍。嗯,仍旧没多少概念。 这些琐碎的文书、行政工作,实在乏味。 兵法云,“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昨日罚过,今日赏功。 清晨,关羽大会将士,亲自宣读赏赐。 “王彪,陷阵破敌,斩首十二,功第一,赏美女一名,财物若干。” 命王彪上前挑选。 丘荣将精心挑选出来的数十名美女排在军前,环肥燕瘦,任由王彪选择。 秀延胡不能说是养尊处优,但也与其他沐风栉雨、四处流浪放牧的胡人部落不同,贵人皆有木石建成的房屋,普通胡民才住帐篷。 这些美女与之前盘羊羌胡女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至少在数百义从军将士眼中如此。 其中有几个美女,皮肤比鲜花还嫩,比羊脂还白。 王方等人口水都流了下来,垫着脚尖,伸长脖子,双目圆整,屏息凝神,生怕王彪把自己看上的美女选走。 王彪被带到近前,面对一众或羞涩低头,或泫然欲泣,或大胆直视的如花娇颜,口中发干,心脏砰砰狂跳。 第25章 备战 丘荣的问话仿佛从极遥远的天外飞来:“文虎兄弟,你选哪个?指一下就是。” 王彪迷迷糊糊中抬起手,指了指正看向自己的一个少女。 丘荣赞道:“好!文虎兄弟请回。”派人把那少女带到一边。 那少女频频回顾王彪。 王彪腾云驾雾般回到队列之中,接受着周围羡慕、嫉妒的目光洗礼,也遥遥望向那少女。 只有战功排名在前的将士能获得美女赏赐,不论他之前是否有女人。 其余有功将士没有妻子的可以申请纳胡女,有妻子的只能选择领取财物赏赐。 这又是杨沛的建议。 固然要激励上层勇士,也要考虑广大普通将士的需求。不能涝的涝死,旱的旱死,要有一定的平衡。 王彪等有斩首之功,按照之前关羽承诺,可以选择不领取赏赐,自行离开。 但要放弃分配给自己的美女和财物,并不是一个能容易做出的决定。 王彪犹豫难决。回到定阳县,怎么可能娶到这样的美女?听说这种档次的胡女,在权贵之间售卖价格高达百万。 放弃?王彪可舍不得。 然而留下从贼,奈父母家人何? 关羽让王彪等人自行商议,三日后再决定是否要走,如果确定留下,再将赏赐颁发给他们。 杨沛连夜来见王彪,对他道:“文虎兄,关公有意委君为都伯,士兵皆由君自择。” 王彪虽然勇武,但在郡兵中由于年纪轻,资历浅,职位不过是個什长。若得任都伯,统兵数量一下子扩充五倍。都伯已是有品秩的基层军官,从什长跨到都伯,看似一步之遥,其实难比登天。 王彪神情更加纠结。 杨沛徐徐道:“文虎兄,天下将乱,此用武之时也。 关公之勇,世所罕见,必能建殊功、成大事。 若事可成,则君为元从,富贵可期。若事不成,我亦将劝关公归汉,身家可保。 君还有何顾虑?” 王彪道:“我若从关公,奈老父何?” 杨沛笑道:“只要不走漏风声,郡中皆以君为关公所杀,君之父除了伤心之外,绝不会受到朝廷责罚。” 王彪明白杨沛意思,就是需要他帮忙,将这些郡兵全部留下。大家一起从贼,就没法走漏风声了。对上郡太守勉昂而言,所募士兵战死,总比全部从贼,名声要好得多。 于是王彪和杨沛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晓之以理,再加上关羽给出的丰厚赏赐,立功有权离开的郡兵大半选择留下。 只有少数留下武器、战马,放弃赏赐,向旧同僚拱拱手,步行离去。 邓生也早按杨沛的指示,悄悄离开。 不久,邓生一身轻松地回来向杨沛复命。 人,真是个复杂的动物。 关羽一边休整,一边扩军。 先是编练了两队骑兵,以邓生、王方为都伯。 支罗情报错误,险些害了全军,被关羽斥责一顿,有些羞愧,自请处罚。关羽考据到他更擅长骑战,便将他降为副都伯,做邓生的副手。 朱振则为王方副手。 骑兵配备骑弓、长槊、环首刀。骑弓一时配备不齐,先配刀槊。 两队长矛兵,都伯黄立、丁硕。配备木楯、长矛。 一队刀盾兵,都伯王彪。配备圆盾、环首刀。 一队步弓手,都伯郑朴。配备强弓。以后有条件时还可以配备硬弩。 郑朴是当日为郡兵争取自由的代表之一,虽然被杨沛扣押在后军,没有斩获,但他威望很高,见了义从军勇猛,加以杨沛、王彪劝说,愿意投效,便任命为都伯,以安郡兵之心。 这一队兵先从奴隶中征募。一人从军,全家自由,且分配房屋或帐篷。人人踊跃从军。 上述六队,编制三百多人,暂时还做不到,实际兵力在两百五十左右。 接连两场恶战,关羽部下损失不小。当日屠灭盘羊羌的二十八壮士,已伤亡过半,如罗章、谢允等。当然活下来的都至少是一个什长。 关羽心中有岁在甲子这根弦绷着,从不敢浪费时间、虚度光阴,亲自率领军士进行训练。 郡兵还好,王方等老兵却受不得训练之苦,觉得还不如上阵厮杀来得痛快。现在从早训练到晚,一回房中倒头就睡鼾声如雷,连跟胡女敦伦都无法尽兴。 杨沛曾建议全体将士集中居住在军营,王方等强烈反对。关羽让步,有家室者可以自住,但严格规定了集合时间,严罚迟到者。 第一天就罚了一堆人,连王彪都包括在内。王彪在众人哄笑声中,当众挨了军棍。为保证战斗力,打得不重,但耻辱感很强。 王彪当晚就把铺盖搬到军营,跟未成家的战士同住。这军营原是秀延胡渠帅的大宅略做改造而成,每个房间里都是大通铺,每屋可住十几人。 王方虽然仍旧住在自己家里,但都不敢旦旦而伐,因为那样的话实在起不来床,就算起得来,训练时也成了软脚虾。迟到或训练中落后的惩罚,肉体上倒是不重,主要是丢不起这个人。 关羽没住自己的屋子,他连丘荣给他选的两个美女的面都没见过。吃住都与士兵在一起。 杨沛说名将吴起就是这么做的。 训练完毕,回家路上,暮色苍茫,晚霞满天。王方望着干净利落的里巷,炊烟袅袅的院落,听着孩子的欢笑声,大人带着爱意的责骂声,忍不住对邓生道: “此地如此富庶,不如留下?何必去跟投鹿屠各死磕?” 这些人家大都是被释放为平民的汉人奴隶。 邓生道:“你去跟关公说说?” 王方道:“关公迷上了那个姓杨的。我说的话不管用。你最受信任,你去说关公肯定会听。” 邓生摇头道:“跟杨孔渠无关。关公自有主意。” 王方见邓生不肯去说,失望地道:“你胆子也太小了。我还是喜欢你以前桀骜不驯的样子。” 邓生骂道:“放屁!再桀骜能在关公面前桀骜得起来吗?伱桀骜一个试试?” 王方悻悻道:“试试就试试。”又对朱振道:“老朱咱俩一起去说如何?” 朱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你胆大,要去你自己去。” 王方放话道:“去就去!我这是忠言,不信关公不听。” 丁硕赞道:“好!有胆色!”与支罗等一起鼓掌叫好。 第26章 玄德 次日,王方当真去找关羽。 相处两个多月,并肩作战数次,王方渐渐弄清楚关羽一些脾气。 勇武是真勇武,高冷是真高冷,平时话也不多,就喜欢看从丘荣、杨沛那里借来的一些书,有不懂的还认真请教。 对普通士兵平易近人,相当呵护,对军官却大都是板着脸,比较严厉。 严厉归严厉,关羽有一点让王方最佩服,那就是“公正”。对王方暴躁、嗜杀的坏毛病,该批评批评,但对他骑射本领、带兵能力还是认可,该重用重用。 在训练间隙,王方小心翼翼地向关羽提出为何不以秀延谷地为根基的疑问。 关羽没有斥责他,而是将副都伯以上的高层军官全部召集起来,再次解释北袭投鹿屠各的缘由。这次说得更详细,也更清楚。 参会者一共十七人。 包括屯长关羽,左军师杨沛,右军师丘荣,书佐刘密,亲兵什长胡赤儿。 都伯邓生、王方、黄立、丁硕、王彪、郑朴。 副都伯支罗、朱振、郭聪、张乾、骆季、郭伯。 关羽道:“召集诸位,是为今后行止。太平道必反,天下将乱。身处乱世,不进则退。 在此苟安,或能安稳一时,但无论是鲜卑、匈奴等胡骑南下,还是官军来剿,都将对我等带来灭顶之灾。 投鹿屠各近在咫尺,我等若不能壮大,就任人鱼肉。若能壮大,就对投鹿造成威胁,势必引来其攻击。 俗云,先下手为强。只有趁投鹿尚未对我等引起重视,发动雷霆一击,方能求得长久安稳。 下面请左军师给大家仔细分析一下我等所处的局势。” 关羽很少长篇大论,这一段边思考、边组织语言,说得很是清楚明白,大家基本上都听懂了,纷纷点头。 这几天杨沛没有闲着,带着属下四处打探,将了解到的信息向关羽汇报。关羽白日练兵,晚上就跟杨沛讨论,形成了大体的方略。 杨沛展开他画的一副示意地图。按照当前通行格式,上南下北。 最明显的是倒几字形的黄河,然后是南北向的洛水,东西向的奢延水、走马水和溽水。走马水汇入奢延水,再汇入黄河。 奢延水上画六个圈,表示屠各六部。奢延水北边随便涂抹几笔,表示南匈奴。 走马水上一个圈,这是屠各投鹿部。 溽水上一個圈,这是己方。 洛水上一个圈,表示上郡太守勉昂。 走马水上游再往西,画个圈,表示归德羌。 这些都在黄河的西边。 黄河东边,大概跟走马水平行的一处,画一个圈,表示西河太守邢纪。 杨沛指点着地图,向众人介绍。 众人“哦”“啊”不停,才算直观地看到自己的处境。 北有投鹿,南有勉昂,西有羌胡,东有邢纪。 王方问道:“军师,李村在哪里?” 杨沛便在洛水中上游画一个圈,然后西边标出青山羌,南边标出北地太守皇甫嵩。 杨沛道:“君等在李村时,归德羌距离不过百里,听说其有战兵三千,君等恐怕很难有还手之力。 如今我等迁移至此,击破秀延胡,尽据此地。北边五十里的投鹿屠各有战士一千人,仍强于我军,若我等在此止步,小富即安。一旦投鹿部准备妥当,率千骑而来,我等如何应对? 或有人说可凭垒固守。那么即使能守住,垒外庄稼怎么办? 秀延胡带着奴隶种了那么多麦,明年都可以变成粮食,就这么放弃么? 放弃了垒外粮食,我们吃什么? 没有食物,饿着肚子被动守垒,能守得几时? 只有抢在投鹿部准备好之前发动攻击,我军才有胜机。 以我观之,若提前突袭,我军胜机有三: 其一,天气渐冷,或有风雪,投鹿屠各可能会考虑春暖花开再来攻我。我等则可冒雪进军,出其不意,发动突袭。则天时在我。 其二,走马水流域山陵低矮,多为高地,适合放牧,极少险阻。我军步骑齐出,行军不难,一旦发动攻击,敌人也无险可守。则地利可与敌人共之。 其三,关公神勇,斩董卓,败勉昂,削平诸羌,击破秀延,名震塞外。有关公率领我军,破其军阵,斩其首领,当非难事。则人和在我。 天时、人和皆有利于我军,地利则与敌人对半,击破投鹿有何难哉?” 王方等心服口服:“关公、军师说得对!” 众将把关羽、杨沛的分析传达给将士,当然说完这些东西,也各自夹杂私货。 王方就是:“秀延胡三四百帐,就有这么多美女,那投鹿屠各有三千帐,美女岂不是更多? 我还听说这屠各本是来自西域的匈奴人,匈奴美女个个身材高挑,皮肤白嫩。楼兰美女听说过吗? 不好好训练,如何斩杀胡贼、立下战功? 没有战功,如何有资格挑选美女?” 一番话刺激得手下将士嗷嗷叫。 虽然王方基本上都是胡说八道,凭想象乱吹,但架不住这些士兵是真信。 训练积极性空前高涨。 就在关羽即将出征之时,有一个商队冒着严寒来到了秀延川。 商队首领望着模样大变的营垒,相貌迥异的士兵,一阵错愕。 上次从这里经过,才不过两个多月,怎么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忐忑不安地被今日轮值的王彪队押入垒中,带到关羽面前。 关羽问道:“尔等商队来自何地?” 商队首领见关羽虽然一身戎装,雄壮威严,但是一副汉人相貌,而且还算有礼有节,略微放了一点心,忙回答道:“回禀将军,小人苏仪,来自中山。” 关羽问道:“中山?那是在冀州。与此隔着太行、黄河,距离何止数千里,尔等怎么跑这么远行商?” 苏仪忙道:“将军容禀,小人家族行商还算有些规模,主要在幽冀活动,由家主负责。并州作为新开拓区域,由在下负责。” 幽州? 姓苏? 关羽突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君可认识刘玄德?” 苏仪面带诧异,又有些惊喜,急忙道:“小人不曾谋面,但听家主提过,乃是幽州涿郡的豪杰,多有往来,交情极深。莫非将军与刘君相熟?” 关羽问道:“君家主何名?” 苏仪道:“小人家主名双,字子成。” 苏双? 想起来了,确有此人姓名。 还有一个姓张的。 两人送给刘关张金银马匹,后者才得以打造双股剑、青龙偃月刀和丈八点钢矛! 第27章 激烈 关羽向苏仪通报了自己姓名。 苏仪脸上露出震惊之色,竟然是刺杀河东太守、被朝廷重金悬赏的要犯关羽关长生,不知如何到了此处,还把这秀延川给占了? 关羽也不多解释自己来历,让丘荣陪着苏仪手下将易货交易的事办了,价格什么的就按苏仪以前跟秀延胡的旧例来,拉着苏仪询问刘备之事。 苏仪没见过刘备,对其情况不太了解,不过商队中还有一人见过刘备,忙将他叫来。 那人二十七八岁,恭恭敬敬向关羽行礼。 苏仪道:“苏平,关公想了解涿郡刘玄德刘君近况,你几个月前不是跟家主见过他一次么,你如实向关公讲一讲。” 关羽向苏平投以热切的目光。 其实他现在对刘备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完全是出于好奇。 想投他也是出于一种十分朴素的想法:单凭自己单打独斗,能够威震一方、留名青史吗?完全不知道怎么操作啊。 另一个时空,曹操好像对自己也很好,但小人书中说他爱猜疑,梦中杀人什么的。他儿子曹丕迫害亲弟,也不是好东西。而且投他,没有历史给出证明,心中没底。 自己和杨沛的谋划,就到黄巾起、天下乱、拥兵自保,往后就一片模糊。 小人书中说刘备几岁时就说要当天子。日后果然成为三国君主之一。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对日后道路了然于心? 应该是这样的吧? 苏平面对关羽的目光,压力很大,勉强组织着语言,磕磕绊绊地道:“不知关公上次是何时见刘君的?小人是今年六月份,与家主一起去幽州贩马,回程时见到刘君。” 关羽打断他道:“我没见过刘君,只是从友人处听过他的名字。你就把你知道的刘君所有事情,以及对其观感等,全部说来即可。” 杨沛在侧,他也听丘荣等人说过关羽很迷刘备,之前曾一心要去涿郡投奔于他,还是丘荣劝住的。那么这个刘备是什么人?杨沛也很好奇,竖着耳朵倾听苏平描述。 没见过刘备? 苏仪和苏平心中都有些诧异,但也不敢多问。苏平想了想,道:“那小人就直说自己感受了。那次见刘君,是在涿县城外。 那时家主与小人从幽州北境贩马南归,路过涿郡。 涿郡良乡县有豪强得知我们带了许多财货和大批良马,便与山贼暗中勾结,意图劫掠。 刘君曾与家主有过一面之交,得了消息,率人仗义驰援。那伙山贼知难而退。刘君也因此得罪了良乡豪强。 刘君相貌儒雅,实则英雄过人。他手下豪侠颇多,勇武雄壮者也有,但都对刘君十分敬重。 在涿郡,提起刘君之名,谁不挑指称赞一声仁义! 家主感激刘君相救,赠送钱财,刘君居然不肯受。 还是家主坚持再三,刘君才收了钱财,但转眼都散给了手下,自己分文不留。 刘君曾跟我说过几句话,勉励我辅助家主做一個义商,在获利的同时也要让百姓得到实惠。 我牢记在心,不敢有忘!” 说到最后,苏平脸色潮红,十分激动。 “不愧是你!”关羽心中赞叹。 不同于小学生看小人书只看热闹,关羽作为一个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的成年人,对照苏平所讲,看到的东西更多。 这刘备果然是个英雄。 不管他现在地位有多卑微,但有这种英雄气和仁义心在,适逢乱世,自然能够趁势而起、一飞冲天。 关羽是阴差阳错杀了董卓,走投无路,无奈之下聚众自保,靠了勇武汇集众人,与刘备仅靠人格魅力就能聚众,还是有些差距。 这几天关羽跟杨沛日夜倾谈,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自己欠缺的知识,对小人书中刘备日后发展也有了些自己的想法:刘关张地位都很低微,刘备始终无法得到朝廷认可,没能获得一块安身立命之地,才造成前期狼狈,东奔西逃,有点像孔子说的“丧家之犬”,所以实力一直落在曹操、孙权后面。 那么,现在关羽即将打下一块地盘,能否派人把刘备请来,两人合力,共成大事呢? 对了,还有张飞。 刘关张三兄弟,就是要整整齐齐,一个都不能少。 还有赵云! 四兄弟! 五虎上将,就差锦马超和老黄忠了。 想到这里,以关羽的心志,都忍不住有些激动。 此事,就着落在苏仪身上了。 若突袭投鹿屠各失败,一切休提。若一举破敌,占据走马水,稳住地盘,那就请刘备前来。 关羽把苏仪、苏平打发走,将自己想法对杨沛和盘托出。 杨沛眨巴着眼睛,没有说话,想确认关羽是否是认真的,过了一会,见关羽始终不像是脑筋不清楚的样子,才勉强压抑怒火,收拾心情,组织语言: “听商旅所言,那刘君确实是个豪杰。但关公与他素昧平生,单靠他人只言片语,就要委以基业、奉之为主,是否有些草率? 说起豪杰,王方骑射娴熟,不是豪杰? 黄立精明剽悍,不是豪杰? 丁硕任侠勇悍,不是豪杰? 王彪胆豪志高,不是豪杰? 关公麾下豪杰如此之多,为何痴迷于一个他郡豪杰?”声音颇大。 杨沛看着关羽不以为然的表情,继续道:“好,就算刘君是个远超王方等人的豪杰,那么我等根本不认识此人,为何就要奉其为主? 我等追随的乃是关公,是关公之勇武、仁义、公正,让我等心甘情愿跟随。 刘玄德对我等有何恩惠,有何资格为我等之主? 若关公执意如此,恐怕离人心涣散、猝然败亡之日不远矣!”声调越来越高。 关羽想到过杨沛可能会有意见,但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激烈,大为头疼,总不能把小人书说出来吧?说出来他能信吗? 杨沛见关羽久久不表态,有些灰心丧气,声音沙哑,道:“公若一定要携此基业投靠一个乡野轻侠,沛也只能请辞了。” 关羽坐不住了,道:“何至于此?” 杨沛性子毕竟有些刚强,现在心情激荡,对关羽的敬畏也给抛在脑后,吼道: “为何不能至此?大家随公一起浴血奋战,方有今日,公轻言将基业转于他人,怎不让大家心寒齿冷? 未知将罗章、谢允等人置于何地?” 最后一句吼出,脸色涨红,青筋毕露。 你! 关羽脸上有点绷不住,手下意识地按在刀柄上。 第28章 弥合 杨沛心中一突,但话赶话到了这个地步,一腔怒火,怎肯轻易服软,上前一步,伸长脖子,叫道:“杨沛这条性命,本就为公所留,公拿去何妨?” 两人争吵声越来越大,邓生、王方、丘荣等人在外面再也等不下去,推开胡赤儿等亲兵,闯进屋内,看到场上情形,一个按刀,一个引颈,都大惊失色。 杨沛加入虽晚,但他的才干和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有他协助关羽梳理方略、整顿军纪,义从军战斗力肉眼可见的上升。 不能没有杨沛啊。 众将连忙跪倒,为杨沛求情,道:“左军师虽然说话不中听,但都是忠言,没有恶意,请关公息怒!” “左军师就是这個狗脾气,关公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左军师不是个东西,啊,虽然不是东西,但缺他不得,关公刀下留情!” 说的都是些什么? 关羽被他们七嘴八舌一阵轰炸,回过神来,忙将手从刀柄上拿开。 某之心胸,岂能如此! 关羽上前拉住杨沛的手,将他拉起来,拍着他肩膀道:“孔渠一席忠言,发自至诚,我岂会不识好歹?即使话不中听,也不会因言获罪。孔渠应对我有信心才是。”顿了一顿,继续道: “至于将基业委人之事,或是我表达不当。刘玄德英雄仁义,确是非同凡俗。 如此人物,若能邀来共襄大事,岂不是让我等如虎添翼? 至于主辅之分,可视能力高低,贡献大小而定,不必急于一时。” 杨沛也有些后怕,语气稍微平和了一些,道:“我等皆甘心情愿奉公为主,岂有他意?名不正则言不顺,不可不察。” 邓生、丘荣等这才听明白原来是关羽老调重弹,又提到要投什么刘备刘玄德,才引起杨沛这么大反应,顿时嚷嚷起来: “我等皆甘心奉关公为主,谁敢不从,且试我刀!” “我只服关公,其余什么豪杰,我只当他是狗屁!” “关公之勇,项王难及,想做我军主帅,须在槊上胜我!” 关羽也懒得跟他们争执。他对刘备有信心。 刘关张三兄弟另一个时空已经证明情谊,这一世经历虽有所不同,但人之胸怀、性情和品格已基本定型,必然还会一见如故。 人是好是坏,关羽还是能分辨得出的。万一刘备、张飞真的长残了、长歪了,不是小人书中仁义、真诚的性格,到时亦可随机应变。 关羽也不是那种仅仅风闻其名就倒头参拜的性格,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得相处一段时间看看。 当然,那种概率小的不能再小。因为这是天机啊!老天都说了刘关张三兄弟会干出一番大事业。 老天最大,你杨沛、王方等人算个屁! 安抚了众将,关羽让杨沛以自己名义写一封信,请苏仪帮忙捎给刘备。 杨沛措辞热情而不谄媚,不谈主次,只是盛情相邀刘备共谋大事。 刘备收到书信已是光和六年(公元183年),那时关羽再次震动天下。但是,刘备面对邀请,却迟疑很久才做出决定。 关羽送走苏仪一行后,收拾心情,决定立即突袭投鹿屠各。 自从击破秀延胡已经十日,再拖下去,总有夜长梦多之忧。 正是严冬,这日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 关羽赞道:“好雪!”率领两百五十壮士,马钳口,人衔枚,昂然踏入风雪之中。 秀延川距离投鹿屠各的聚落,只有五十里。溽水和巨马水之间,是林木茂密、起伏不平的高地。虽然比平路难走,但比走山路却轻松许多。 关羽等人沿着已经勘探好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费力而行。 这雪刚开始下,地面积雪不深,刚刚在枯草上覆盖了薄薄一层。风雪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这一日赶了三十里路,天黑得特别快,关羽只得安排扎营。 众人在沟里生火做饭,吃了点热乎的,感觉稍微缓过一点劲来。只要不是火光直接被人看到,烟气在夜幕中并不容易被发现。 晚上睡觉是几个人挤一个帐篷,互相抱着,靠身体取暖,勉强凑合了一夜。 关羽被胡赤儿身上的臭气熏得够呛,让后者睡最边上,仍旧难以抵挡扑入鼻子中的那种酸爽,一夜都没睡好。 早上揉着通红的眼睛出了帐篷,雪已经停了。 天地苍茫,一片雪白。远处蜿蜒的山丘,近处落光树叶的枯枝,全是白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迷失了方向。 还好有勘察过几次的斥候能够认路,东边红日升起,也能指示方向。 众人再次启程。 虽然雪早在半夜就停了,地上积雪不深,但也有数寸之厚。这次走得比前一日慢得多,到天黑时只走了十几里路。原计划的次日即发起攻击是做不到了。 斥候说距离投鹿部的聚落已不到十里。 是打火把赶夜路,还是就地扎营? 关羽很快做出决定,扎营休息。 由于距离敌人太近,便没有生火做饭,就着冷水吃了点麦饼填饱肚子,便早早钻进帐篷睡觉。 这晚由于把胡赤儿赶到别的帐篷去,杨沛等人没那么臭,关羽才算睡了个安稳觉。 ************* 杨沛冲出帐篷,大口喘气。 这一夜睡的简直就是恐怖! 王彪笑着问他:“与关公同帐,感觉如何?” 两人出身相似,有心抱团取暖,关系越发亲近。杨沛虽然有些古板,毕竟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曾拿软脚虾之事取笑过王彪。 王彪这是报仇不隔夜。 杨沛苦笑道:“关公呼声如雷,双臂如铁,我能活着真是侥幸。” 王彪:o((⊙﹏⊙))o 不管怎样,二十三岁的关羽跟二十一岁的杨沛,又变得毫无芥蒂,亲密如初。男人间的友情就是这么奇特。 吃了早饭,继续前进。 直到推进到投鹿部帐篷区数百步时,关羽等人才被发现。 天已近午。 郑朴率弓手在前,面对乱哄哄打马冲来的胡骑就是一阵乱射。第一轮五十支箭射出,真正射死的不到十人,但对胡骑却是一个迎头痛击,造成其更加混乱。 黄立、丁硕长矛如林,顶着马速还没提起来的胡骑,正面迎击。 战马悲鸣,胡语凄厉。 整个投鹿部喊声震天,乱成一团。 第29章 杀将 王彪率刀盾兵从侧面奔出,推倒营栅,杀入营内,对慌乱如没头苍蝇般的胡人猛砍乱杀。 投鹿部吃了立营敷衍的亏,其所在就是一大片营帐聚落,周围用木栅栏拦起,阻挡野兽,外面也没挖水沟。防野兽、阻止羊群外出可以,防人却是不能。 王方率骑兵队绕到另一边去放火。严冬季节,营内有昼夜不熄的火堆,王方等很快引燃帐篷,更使得投鹿部乱上加乱。 关羽率邓生五十骑兵作为预备队,提神观察场上局势,以及时应变。 以前战斗关羽人少,都是全体压上,现在则可以打得更有条理一些。这种打法还是从秀延胡处学来。对方的战术其实没毛病,败就败在关羽的勇武在这种小规模战斗中太逆天了。 投鹿部渠帅且渠吾惊怒交加。他迫于盘踞在奢延水一带的其他屠各部落,以及大举南下的鲜卑的压力,不得不向南迁移,半年前吞并了在走马水放牧的两支胡部,实力大增。 然而在会同赤乌、狼牙二部寇掠上郡的过程中,遭到上郡太守勉昂的强硬阻击,斩获不多,牧民生怨。 且渠吾考虑与南匈奴诸部联合,向东劫掠西河,甚至太原。此事正在商议,还未确定。大家初步想法是明年春暖花开再东进。 不料就在天寒地冻、风雪交加之时,居然遭到敌人袭击! 部下已搞清楚敌人是谁。 正是在十余日前屠杀秀延胡的关长生一伙流贼! 前几日,且渠吾接见了几个前来投奔于他的秀延胡残众,听了秀延川一战经过,先惊后喜。 惊是因为秀延胡众少而精,且渠吾自忖自己也很难在不付出较大代价的前提下将之吞灭,关长生能屠杀秀延胡,实力可见一斑。 喜的是秀延胡残众说的清楚,关长生也遭遇不小伤亡,实力大减,已是残兵弱旅,且人数也不多,只有两百左右,唯一可恃者只是关羽勇武而已。 严冬苦寒,不易出兵,且渠吾打算明年春,先顺路一举将关羽碾压成渣,然后乘胜东下。 自己麾下精锐骑兵千余,那都是精壮男子。如果竭尽全力,将年龄稍微向上向下扩大一些,兵力达到两千不是难事。 以此强大兵力压向关羽两百乌合之众,无异于泰山压顶、沃汤泼雪。 且渠吾脑子里全是西河寇掠这等大事,完全没将小小的关羽放在心上。 部下报告是关羽来袭后,且渠吾不是惊慌,而是勃然大怒。 一团被羞辱的怒火熊熊燃烧,将他烧得双眼发红,大吼道: “小小蟊贼安敢欺我!” 套上皮甲,抓起弓箭、马刀,冲出帐外,翻身上马,与左右精骑数十向战斗最激烈处驰去。 一路高声呼喊,将没头苍蝇般乱跑的部众聚拢在身后。 等冲到外围、望见敌人时,且渠吾已组织起上百骑来。 还有三三两两的胡骑向他聚集。 且渠吾身后骑士将大旗高高举起,在混乱的战场上更加显眼。 混乱的胡骑有了主心骨,纷纷向其靠拢。 整个战场仿佛成了一个大漩涡,漩涡的中心就是且渠吾。 且渠吾身材雄壮,胡须戟张,双目如火,吼声如虎,不可一世。 其马速渐渐提起,气势逐渐提升。 关羽对战场上这种气势消长有种天生的敏锐,在且渠吾刚刚率百骑出现时已经将他锁定。 胜负关键就在于此。 一旦且渠吾起势,就是铁骑践踏之姿,无可阻挡之威。 就算关羽再神勇,也难当这等冲击。 以一当千,毕竟只是神话而已。 所以,一直如鹰隼般扫视战场的关羽动了。 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在且渠吾马速还不到最高速度的一半时,关羽已经将马速提到最高,马蹄卷动积雪,长槊闪烁寒芒,如一道闪电般杀到且渠吾面前。 且渠吾看到关羽杀来,一箭射空,再取箭时,关羽似乎就在眼前,杀气直逼他的面门,慌乱中箭矢根本搭不到弓上,口中发出不成句子的惊叫。其实关羽距离他还有二十步,足够他发箭了。 且渠吾身后胡骑原来沉浸在即将向汉军步阵发动攻击的兴奋之中,反应更慢,慌乱取弓者有之,拨转马头者有之,想绕到且渠吾前面保护他而跟左右同伴撞在一起的有之,宛如一团涌动的蛆虫,但在这刹那间谁都没能成功抢到且渠吾前面去。 且渠吾扔弓取刀,脸上狠厉、怨毒、狰狞、恐惧、绝望各种神情交织在一起,徒劳地挥刀格挡,眼前只有那猝然亮起的双目、一闪而至的槊尖! 槊穿咽喉,尸体落马。 众胡骑喉咙中发出无意识的惊恐呼喊。 非但没有上前为且渠吾报仇,反而齐齐勒马,人仰马翻,倒下数骑。 邓生等已紧跟着杀到。 众人脸上涨红,难以言说的激动和自豪从心底深处涌出,自胸腔中发出齐声呼喊:“关公!关公!关公!”声嘶力竭,声震四野。似乎不喊叫出来就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强敌千万,也会奋不顾身地撞上去! 谁能阻挡我随关公冲阵杀敌?! 谁? 邓生等一边嘶吼,一边槊刺刀劈,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只知道疯狂砍杀。 这是疯魔? 还是鬼神? 胡骑大溃。 支罗跳下马,将且渠吾首级割下,用长槊高高挑起,嘶声用匈奴语怒吼:“且渠吾死了!尔等还不投降?” 与黄立、丁硕等恶战厮杀的胡骑军心涣散,掉头就跑。 大局已定。 关羽等追亡逐北,杀到日头西斜,终于结束战斗。 此战庙算在前,攻敌无备,战果比攻秀延胡还要大。 攻秀延胡时,两百五十多人阵亡五六十人。 今日关羽还是两百五十多人,攻击实力远胜秀延胡的投鹿屠各,阵亡却只有二十人左右。 俘虏四千多人,获牛羊数万头,良马千余。 如果关羽能将这些战果彻底消化,在河套之地,也可以算是一方势力了。 这次准备长久经营走马水,从关羽直觉来判断,可能不适合再对投鹿屠各采取斩草除根式杀戮。 那么,应该怎么做才好? 第30章 酷烈 在关羽冒雪奇袭投鹿屠各之时,也有一支军队发动了一场奇袭。 青山羌营垒中火光三日不熄,血流遍地,尸体狼藉,人肉灼烧的臭味让人闻之欲呕,宛如人间炼狱。 皇甫嵩斩首三千级! 山路不便运输,且还要远征,干脆在山下大路旁筑为京观。人头层层叠叠,严冬不腐,栩栩如生,让人看了能吓出噩梦。 周围小型山胡见后,无不胆寒,纷纷西往安定、东往上郡以及北往漠北迁移,北地郡南部羌胡为之一空。 汉军离开此地后,每当阴天下雨,山间似乎仍隐隐有凄厉的哭声传出。 傅燮之前就劝过皇甫嵩,然而没有被采纳,现在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高高的京观,面有不忍之色,对皇甫嵩道:“义真兄,是否杀戮过盛?” 皇甫嵩脸色平静,说话声音也没什么波动,道:“南容,你只看到彼辈下场,可是忘了并凉大地上的火光,流离失所的百姓,断首穿肚的婴孩? 彼等与大汉厮杀百年,仇深似海,已经不可化解。段太尉灭东西羌不过十几年,彼辈宛如野草,又长满山谷,手握弓刀,似虎狼环伺,一旦大汉虚弱,便会一拥而上,将并凉乃至三辅、中原化为万里腥膻! 如今鲜卑南窥,妖贼欲起,大汉内忧外患,根本没有怀柔的余地。 只有采取雷霆手段,才可能外震群胡、内慑诸贼,为大汉争取一点喘息时间。 因此,除了一个杀字,别无他法。 至于君担心有干天和,别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干了,应我皇甫嵩一人身上而已,又有何惧?” 皇甫嵩语调和缓,目光中却蕴含着炽烈如岩浆般的情感,显示出他内心并不平静。 凉州三明之首、叔父皇甫规在处理羌乱上,采取的是剿抚并用、以抚为重的方针,他不仅在向朝廷上书中阐述自己的观点,也多次教导皇甫嵩——羌戎溃叛,不由承平,大都是出于边将失于绥御;对于羌变,若求猛将,不如抚以清平之政;明习兵书,不如郡守奉法,使之无反。 皇甫嵩认为叔父的主张可以用于彼时,却不适用于现在。现在应当以剿为重! 他无比敬重叔父,却只能违背他的教导和方略,心中的迷茫、争执和决心如波涛翻涌,常常在深夜人静之时前来侵袭。 皇甫嵩对傅燮说的这番话,也是在心中对叔父说的——叔父,不是我过于酷烈,而是不得不如此啊! 傅燮默然。 虽然情感上看到这些惨象,有些不忍,但理智上他认可皇甫嵩。 傅燮许久才长吐一口气,骂道:“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阉贼!若非此辈蛊惑天子,祸乱朝纲,禁锢贤才,迫害忠臣,天下事岂会落到这个地步!” 皇甫嵩振作精神:“我等先除胡乱,再平妖贼,若有微功,可因此上书天子,呈献忠言,请天子摒弃阉贼,察用正士,则汉室可中兴矣!” 傅燮大声道:“义真兄所言极是!” 皇甫嵩激励将士,继续北进,直指北地郡旧治。 上次汉军势力到达该地,还是十三年前段颎击破东羌之时。现在实力重新强盛的丁奚羌就盘踞在那里。 那里西有贺兰山阻挡风沙和严寒,黄河宽阔平缓,滋养土地,虽尚无日后“塞上江南”的富庶,也是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丁奚羌得以休养生息,越发兴盛。 从地理位置上看,该地正处于凉州的后腰位置,一旦从此地出兵南下,就可以将凉州以黄河为界一切为二,河西五郡非复汉有。 皇甫嵩下决心要将丁奚羌彻底铲除,焚毁诸城,免得该地成为羌胡、鲜卑入侵汉朝的前沿阵地。 假如有一只雄鹰从南往北飞过,先掠过长途行军的皇甫嵩,整军休养的关羽,再飞过弯曲如弓的奢延水,越过茫茫大漠,滔滔黄河,折向东北,来到歠仇水旁,弹汗山上,就能看到飘扬的大纛指引下,四面八方都有三三两两的鲜卑使者汇集而来,宛如百川汇合,连绵不绝。 高大宽敞的王帐内,相貌威武的鲜卑大单于和连端坐在华丽的方榻上,面前左右摆着两排胡椅,各族使者垂腿而坐。 和连决定在明年春暖花开之际发动一次更大的南侵。 和连今年二十二岁。去年檀石槐病死,他继承了单于之位。檀石槐在世时,和连跟着东征西战,勇猛无比,号称鲜卑雄鹰,早已被确定为当然的继承人,诸部皆无异议。 和连的继位没有任何波折。 今年夏,大单于和连率领鲜卑王庭本部寇掠代郡、上谷、雁门等地,少量骑兵甚至到达广阳、涿郡,东部鲜卑也有一些部落呼应南侵,所过处烧杀抢掠,尸横血流。 史书上记载为“鲜卑寇幽、并二州”区区七个字。 然而这七個字中蕴含的灾难、痛苦和悲哀,却没有留下任何文字。 幽州刺史郭勋、代郡太守王泽、上谷太守高焉、雁门太守宿祥、广阳太守刘卫以及护乌桓校尉公綦稠、破虏校尉邹靖等人皆无能为力,坐视鲜卑大军寇掠。 是啊。州郡兵皆非精锐,人数也少,鲜卑大军则高达数万。众寡不敌,出战无异于送死。求生的事有人做,送死的事谁去做?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做了缩头乌龟。 幽州有一个豪杰如鹤立鸡群,让人眼前一亮。 面对猝然而至的数百名鲜卑骑兵,正在关塞巡逻的辽东属国长史公孙瓒身边只有数十骑,但他没有仓皇逃走,而是悍然抢攻。 公孙瓒一马当先,手持两头施刃的长矛,高呼杀敌,从骑亦随之。 此战公孙瓒等杀伤数十鲜卑骑兵,自身也伤亡过半。鲜卑骑兵为其气势所迫,向后稍稍退避。 公孙瓒因得以从容脱身。 自此公孙瓒威名远播,辽东属国附近的鲜卑人都不敢轻易越过关塞。 公孙瓒在辽东名气不小,却没被和连放在眼里。 和连策划这次高达十万胡骑南侵的行动时,根本没有将辽东属国这个弹丸之地作为攻击目标。 他鹰隼般的目光向西,移到了千里之外的凉州。 ********* 光和五年(公元182年)十一月,在拖了数月之后,朝廷的封赏终于下发,公孙瓒被提拔为涿县县令。 属国长史,与内郡的郡丞一样,都是六百石。县令则是千石。 公孙瓒威名赫赫,县里豪强闻他为县令,皆大为收敛。 刚刚上任数日,公孙瓒正在县寺处理政务,门下吏报告有个自称刘玄德之人,说是县令故人,前来拜见。 第31章 刘备 刘玄德? 公孙瓒立即想起数年前同在当今尚书卢植门下的那个少年。 那是熹平四年(公元175年),名满天下大儒卢植任九江太守,轻松平定九江蛮叛乱,由于生病,不得不辞官回家乡涿县休养。 公孙瓒、刘备等人就是那时从卢植就学的。 两人同学不过数月,卢植又被朝廷启用为庐江太守去平庐江蛮族的叛乱,短暂的学习生涯便宣告结束,众门生各自回家。 卢植门下弟子数十人,唯有十五岁的刘玄德给公孙瓒留下的印象最深。 公孙瓒也有点好奇这么多年过去,这个老同学如今在做什么,命门吏将其请入。 朔风凛冽,肌肤如割。 刘备站在县寺大门外、恒表之旁,双手笼在袖子里,耐心等待,对门吏审视的目光毫不在意,反而报以无害的微笑。 几个轻侠被他打发走,却不肯离开,都站得远远的,深长脖子向这边眺望。 良久,另一名门吏才姗姗回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对刘备道:“县君有请。跟我来吧。”转头就走。 他说是去通报,其实进门后磨蹭了许久,才去见公孙瓒。 门吏收钱,这是本县自古以来的规矩。你刘备再牛,也不能违反这個规矩!我是吏,你是民,我就晾着你了,你能奈我何? 刘备忙快步跟上。 那门吏一声不吭,在前疾行。 刘备明白这门吏是嫌弃自己没有送钱给他。 然而苏双资助的一些钱财或给了诸位兄弟,或扶危济困,自己实在是囊中羞涩,想送也没得送啊。 除了真诚的笑容,别无他物。 踏入寺门,绕过屏风,就是一个宽敞的庭院,院中种了几棵大树,黄叶飘零,枯枝丫杈,有些萧索之意。 庭院正对的乃是正堂,又叫“厅事”或“廷”,是县令处理政务、讨论政事、接见贵客的地方。 公孙瓒没有迎出来,而是在堂内等候刘备。 在命门吏去请刘备之时,他见主簿欲言又止,便问:“君认识刘玄德?” 主簿牵动嘴角,道:“县中谁人不识刘玄德?其虽为白身,却交游广阔,出手豪绰,身边聚集了一堆轻侠、无赖,实为县中一霸。” 这大大出乎公孙瓒的意料。 那个围着自己大兄长、大兄短,“不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面带春风、语言常笑的少年,竟然被主簿形容为本地一霸。怎么可能呢? 门吏报告:“启禀县君,刘玄德带到。” 带到? 不是请到么? 公孙瓒眉头微微一皱,不动声色,道:“请进来。” 门吏闪身一引,刘备脱鞋踏入堂上,快步前趋,向公孙瓒深深一礼,道:“大兄别来无恙?” 公孙瓒道:“无恙、无恙。玄德请起!”将刘备搀扶起来。 觉得他两膀坚实,再不像往日柔弱。 上下打量,身高七尺五寸,只比自己矮了半头,留着短短的龇须,双眉如墨,两眼如星,鼻直口方,嘴角带笑,已是个堂堂男儿。 可以说是变了许多。 但看了那眉眼间真挚的笑容,又觉得没变。 两人寒暄几句,公孙瓒引刘备入座,为他介绍主簿。 刘备拱手施礼道:“久仰周君之名,今日得见,乃玄德之幸。” 周主簿见公孙瓒与刘备有些亲密,只得拱手还了一礼,道:“刘君幸会。” 公孙瓒因问刘备别后境况。 刘备答道:“有劳大兄挂牵。自卢师赴任庐江,我与大兄作别后,便回家耕种。母老体弱,不便远游求学,我闲散至今。一事无成,让人愧杀。” 公孙瓒问道:“何谓一事无成?听说玄德颇得本地少年附从?” 刘备道:“不过是一些好友罢了。 乡里闲人,平时无所聊赖,或有殴斗之事,我便从中开解,使其化敌为友; 或有宵小偷盗之徒,路经本县,我便协助贼曹、游缴予以驱逐、擒拿; 或有仗势欺人之辈,我便耐心说服,使其改恶向善; 或有过境商旅不明道路,我便带人担任向导,与其方便。 林林总总,皆琐碎小事耳。” 周主簿在旁微微扯动嘴角,心道你就胡扯吧。 公孙瓒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人,刘备说是无聊琐事,他却从另一个角度看出刘备在涿县的影响力。 只举一例,刘备能开解殴斗,一是说明他有威信,不然殴斗双方也不会信任他,让他来从中化解;二是说明他有武力,不然只靠嘴皮子,谁肯老老实实坐下来听他掰扯? 公孙瓒对这个小兄弟刮目相看,心道要想尽快掌控涿县,说不得还要靠他帮衬一二。公孙瓒对自己自然有信心,但有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进行配合,那就更加轻松愉快了。 想到这里,公孙瓒对刘备相当热情。 刘备也问公孙瓒:“只知大兄抗击鲜卑、威名赫赫,不知这几年都在何处?” 当年公孙瓒一别而去,再无音讯,刘备时常挂念。 毕竟当时公孙瓒求学于卢植时,已被辽西太守侯公招为女婿,加上其人相貌英俊、文武兼备,前途之顺利人皆可见,刘备对其还是很在意的。 公孙瓒道:“我回乡后,便在本郡为上计吏。后刘公为太守,犯罪被朝廷判流放日南,我因感激刘公,决定伴随他前往。至京城北邙山时,我祭奠先人,祝词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顿了一顿,抑扬顿挫地道:“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当诣日南。日南多瘴气,恐或不还,便当长辞坟茔。” 说完看了看周主簿和刘备。 这是公孙瓒生平得意之事,也是他仕途顺利的关键。自此名声远扬。他作为一个婢女之子,能够出头,是靠了岳父侯太守赏识并帮助他进行仕途起步,得任郡吏中很重要的上计吏,更重要是靠自己的拼命。那时候去日南(越南),那是要冒生命危险的。 周主簿和刘备齐声赞叹:“县君(大兄)真忠义也!” 公孙瓒笑道:“幸赖天子恩德,我随刘公在路上得到朝廷大赦的消息,于是得以回乡。 我被郡中举为孝廉,朝廷任我为辽东属国长史。 今年因击鲜卑之功,迁至本县。” 刘备大为羡慕,心道自己读书不成,走儒术、经学显然走不通,所以聚集少年,结交轻侠,不就是为了有一日能以军功作为进身之阶么? 公孙瓒击鲜卑之事,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 涿郡在幽州南部,不属于边郡,立功机会不多,还是要想办法去边郡才是。 两人谈到最后,公孙瓒语气中流露出招揽之意。 刘备年纪既轻,心气也高,便没接公孙瓒的暗示,道:“大兄既在本县为君,若有命令,尽管指示,我必竭尽全力,为大兄分忧!” 公孙瓒能拿出来的只有其可以自行辟除的贼曹掾、兵曹掾之类职位,都是些小吏,每日案牍劳形,无甚前途。只有立功受赏,才有为官的机会。公孙瓒能立军功,我刘备有豪杰相随,也未尝不行! 公孙瓒见刘备如此,心中一笑,忖道:“玄德这天真烂漫的性子倒是没变。天真也好,至少比世故好。 有了玄德帮助,不出一月应该就能把这县中大姓、豪强等形势搞清楚了。 然后对症下药,有的放矢,或打或拉,掌控不难。 嗯,来县里已数日,也该立个威了。” 当日,公孙瓒宣布,已查明门下吏刁难贵客、敲诈勒索、恶行累累,乃是害群之马,将之拿下,杖责数十,驱逐出县寺。 那门下吏被打得厉害,半夜就一命呜呼。 公孙瓒又陆续任免了几个县吏。 县府风气为之一肃。 公孙瓒便将目光投向县中豪强大姓。 第32章 胡女 公孙瓒拿县中豪强开刀,一为弄钱,二为立威。立威为辅,弄钱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公孙瓒虽然做了县令,念念不忘的仍是军功。 功名只向马上取! 半年前跟随公孙瓒以寡击众杀退鲜卑的数十从骑,伤亡三十多人。朝廷抚恤本就不高,层层盘剥下来,与家里缺了顶梁柱的需求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公孙瓒以自己家财补充,仍是不足。为难之时,商贾李移子、乐何当倾囊相助,使公孙瓒得以完成抚恤。 其余从骑见公孙瓒如此义气,都倾心追随。公孙瓒卸任辽东属国长史,迁为县令,他们自愿为部曲相从。 公孙瓒将这三十多骑兵命名为“白马义从”。 这三十多骑也是公孙瓒惩治豪强的底气所在。 本朝中,县令被豪强派刺客暗杀的也不是没有。公孙瓒若是孤身一人,就算有刘备相助,也得掂量一下其中的风险。 只有扳倒豪强,夺取钱财,才能养得起部曲、宾客、轻侠。总不能让这些勇武的壮士去做耕佣之事吧。他们就应该专心练习弓马刀槊才是。 公孙瓒一心搞钱,难住关羽的也是一个钱字。 自破投鹿屠各之后,关羽汇集诸将,讨论两日,终于确定了处理俘虏的方案。 这个方案以丘荣的建议为主干,讨论完善而成。 丘荣,河东郡吏出身,薄有家产,而为现任河东太守的郭恂所害,家破人亡。从关羽后,开始其计策还颇得采纳,后杨沛加入,丘荣在谋略上与其差距,一目了然。虽然已三十多岁,自觉在阅历上远胜才二十出头的杨沛。 但人之天分,有高有低,不得不服。 杨沛年纪虽轻,但就是能在军事、政务等各方面有独到的见解,让人眼前一亮。 丘荣被迫只能干后勤。 他心中是十分不甘的。 随着刘密的成长,他越发担忧自己会被边缘化,然后丢掉职位。 每日里都在绞尽脑汁思索奇谋妙计,好震一震关羽、惊一惊众将,让他们刮目相看。 “没想到右军师还有这等谋略!”是他梦中多次在关羽、杨沛、邓生、王方等人听到的赞叹。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在处置投鹿屠各时,丘荣还真想出了主意,连夜求见关羽。 “将军,何人深夜来扰?”一个略显生硬但娇嫩婉转的声音低低从内帐中传出。 丘荣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呆立外帐,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观察着关羽脸上的表情。 这对美人儿还是自己专门安排的,怎么一时忘了这茬! 嗯嗯,还好,关公脸上没有表情。这说明没有发怒。 丘荣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讪讪地将自己苦思来的计谋和盘托出。 胡赤儿等在旁打着哈欠,不满地瞪着丘荣。大晚上发什么疯?明天不行么? 关羽听了心中一动。 解放牧奴? 令其杀贵人以自明,投名状? 娶其贵女,和亲? 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或听说过? 关羽努力搜索那八年记忆。他越来越觉得那八年记忆至为宝贵。然而三国演义小人书中内容随着时间流逝,并未变得清晰,而是开始模糊!占据这孩童记忆的全是毫无用处、稀奇古怪的东西。 什么电摇嘲讽,恐龙kanng等等,还伴随着令人皱眉的手舞足蹈。 在那孩童记忆中,关羽关云长的印象,还不如孙悟空、哈利波特、变形金刚、小猪佩奇和海底小纵队这些形象鲜明。 那孩童雷雨天放学路上遭遇雷击,时空贯通,同遭雷击的关羽得了前者的记忆。那孩童似乎死而复苏,不知是否也得了关羽二十多年的记忆。 关羽试着用自己才能看懂的隐语将有用的东西写下来,免得最后脑子里那些记忆只剩下“咕噜biu咕噜biu”的声音。 不管怎样,丘荣的策略或许有用? 关羽看着七情上脸、忐忑不安的丘荣,勉励道:“以我看来,文茂之计甚善。明日大家共议之。” 丘荣大喜,道:“关公明断,此计必无差错了。”欢天喜地而去。 关羽对胡赤儿等亲卫道:“离天亮尚早,你们快去歇息。我在这里看一会书。”睡下后需人值守,醒着谁敢来犯?刀槊就在案旁,触手可及。 胡赤儿等道:“军中律令在,我等不敢懈怠。”安排人手继续在大帐外轮值。 关羽的大帐外是一圈小帐,轮休的亲卫们就睡在这些帐篷中。 方才丘荣求见时,声音惊醒轮休睡觉中的胡赤儿,他也爬起身来,参与会见。虽然心里清楚,给丘荣一百個胆子,他也不敢行刺关羽。但职守所在,胡赤儿还是执戟护卫。 关羽就着孤灯,把以前写的文字取出,反复温习,加深记忆。心有触动,就立即写在旁边。这几张纸上面涂鸦抹画,线条凌乱,宛如鬼画符。 内室中胡女见关羽久不回内帐,一女继续沉睡,另一女则咬牙披衣起身,过来服侍关羽,为其烧水煮奶。 这两个少女都是秀延胡中贵女,似乎是堂姐妹,号称双珠。关羽也没在意这些细节。 人非圣贤,女色难免。 只要不过度沉溺就是了。 少女体质娇弱,婉转承欢。 关羽难以尽兴,但却以莫大毅力控制住自己,相拥而眠,少女睡后脸上犹有泪痕,宛如鲜花带露,娇美无比,直到亲卫在帐外呼叫说丘荣急事求见。 关羽此前已问过二女姓名,瞥了一眼,见起床服侍自己的乃是姐姐,名唤顿珠拉秀。 两女“六尺颇有余,七尺殊不足”。 六尺一般是幼童,所谓“托六尺之孤、寄天下之命”,七尺则是普通人的身高,时人常言“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 换算为现代度量衡,两女身高皆不到一米六,而关羽则超过两米,悬殊较大(注1)。 顿珠拉秀小心翼翼地干活,手下不停,目光则不时萦绕在关羽身上,眸中情感很是复杂。 就是此人,一手血腥,将秀延胡屠戮殆尽。虽然那右军师丘荣口吐雌黄、舌灿莲花,说什么秀延胡也杀了许多汉民,双方仇杀,没有对错,草原诸部不也如此残酷厮杀么,被灭的部落妻儿皆入敌人帐中,一样生活,也没见谁要为父兄报仇,劝顿珠拉秀姐妹好好服侍关公,以后荣华富贵不难得。 顿珠拉秀口中唯唯,心中仍转不过弯,暗中拭泪。 不过关羽迟迟没有来见她们,似乎对自己姐妹美色视如不见,又让顿珠拉秀有些不忿。 然后关羽临阵斩杀且渠吾、吞灭投鹿屠各的消息传入她耳中,让她大为震惊。 秀延胡对这个新邻居一直颇为忌惮,渠帅等头人曾派人送上重礼,还有头人提出要将自己姐妹献给且渠吾,没想到这等势力就这么被关羽捏蚂蚁一样轻松杀掉! 顿珠拉秀姐妹被安排居住在且渠吾富丽宽敞的王帐之中,一直胡思乱想,直到这日关羽终于踏入帐内。 真是天神一般的伟丈夫! 第33章 处置 帐外寒风呼啸,帐内火堆熊熊,温暖如春。 关羽享用着顿珠拉秀端来的热奶,头脑似乎一时变得清明,另外那个时空的记忆宛如画面、停滞不动,让他看清了更多细节。 这个状态保持了数息之久,又变成流淌的时光,悄悄磨灭着那模糊的碎片。 已经很不错了。 关羽次日召集杨沛、丘荣及麾下诸将,讨论处置投鹿屠各的方略。 让丘荣先行阐述自己的计策。 丘荣轻咳一声,先声夺人: “采取以往悉诛壮年男子之策已不可行!” 环视众将,看大家脸上露出或赞许或不以为然的表情,侃侃而谈: “不可行有三。其一,以前行事,皆是小部,人口不多,杀就杀了,无人可知。此投鹿屠各乃屠各九部之一,其余八部合兵可至数万人。一旦我等如此大规模屠戮胡人,消息传出,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引来八部合兵征讨。我部数百之众,如何抵挡数万胡骑,所谓立足,亦成空话。 其二,此前杀数百人,已在部众中引起反弹,或是嗜血如狂,不可控制,有残民暴虐之举,或是饱受煎熬,心生厌战,不愿训练。若再杀数千无力反抗之人,既可能引起内部骚乱,也可能有干天和,引发天谴。 其三,我等俘获牛羊数万头,若无这些胡人代为放牧,我等人手不足,也不懂放牧,只能看着这些牛羊消瘦、掉膘,甚至生病、死亡。” 丘荣见那些有不以为然表情之人都收敛表情,认真倾听,心中得意,继续道: “既然不能杀,那就只能放。而放掉的话,我等只有两百多兵,如何控制十倍于我等的胡民? 让其放牧,其可以带着牛羊逃走,我等无从追起。 让其为兵,就算每伍都派一个伍长,若胡人不能归心,这伍长也是一羊御四狼,徒然送命而已。 想必大家也都听明白关键所在了。 就是必须让这些胡民归心,真心归降关公,不敢也不愿反叛、脱逃。 我有三策,可解决此事。 其一,释放牧奴,使为平民,给其牛羊。投鹿部光是牧奴身份的胡人就有两千多口。一旦我们将他们释放,必获其感激。 其二,令牧奴及其他普通牧民杀贵人以自效。一旦他们杀了贵人,在屠各诸部中就没了立足之地。只要在关公麾下生活安定,日子不比以前差,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有反心。 其三,要让胡人不将我们视为仇人,可与其结亲。关公可纳其贵女,诸将亦可娶有威信的胡人之女。如此我等灭掉投鹿部之举亦可在屠各诸部中宣扬为内部吞并,与汉胡之仇无关,以打消其余屠各部之敌意。 些许陋见,不成体系,还请关公及诸君斧正。” 拱拱手,自回胡椅坐下。 杨沛率先起身,赞道:“右军师此计大妙!抚之以恩,胁之以威,结之以姻,三策齐发,则不日即可将投鹿屠各彻底掌控矣!” 王方问道:“那么有功将士没有胡女赏赐了么?” 邓生、丁硕、朱振、支罗等人连忙挺直腰,望向丘荣。 丘荣没好气地道:“结亲可以,赏赐没有!都释放为民了,乃自己治下百姓,不是奴隶,怎能随便将其妻女赐人?王都伯,你帐中都有两名胡女了,还要再加,照顾得过来?” 王方傲然挺胸道:“某体格健壮,夜御十女,亦是等闲事,此非丘兄所能忖度者也!” 朱振、支罗等也纷纷出言支持王方,拍着胸脯吹嘘自己强壮。 丁硕则另有道理:“右军师真不懂么?要的就是新鲜感。某任侠多年,所历美女多矣,从来都只有下一個才能让某喜欢。” 杨沛见帐中讨论直奔下三路而去,再不制止王方就要脱衣证明自己的本钱了,急忙大喝一声:“且住!” 杨沛掌军法,有威严,众人纷纷收声。 杨沛向关羽拱手道:“此事还请关公决断。” 方才纷乱,关羽耐着性子不制止众人,目的乃是想通过观察诸将谈吐、性情来更深入地认识和了解他们。 人是立体、复杂的动物,不是只有一种角色。 识人,从来都是困难的。 但作为领袖,识人、用人,又不得不为之。 关羽以前哪懂这些,现在也不过是磕磕绊绊,勉强成行罢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随着势力的扩大,关羽越发觉得自己需要帮手。 昨夜听了丘荣之计后,关羽一直在思考,已有决断。 他开口道:“右军师之计可行。至于有功将士赏赐,可考虑表彰、升迁、财物等。” 表彰方面,小红花?流动红旗?三道杠? 这些东西惠而不费,几乎没有成本,只要有效果,哪怕不多,也是赚的。 升迁方面,那就是要扩军了。 扩军才会有更多职位,才谈得上升迁。 财物,则是土地和牛羊。土地是秀延川的土地,牛羊主要是投鹿部的牛羊。 投鹿部壮年男子千余,被杀三百多人,逃走百余,其余皆束手就擒。 由于严寒大雪,投鹿老幼妇孺逃走的也极少,大部分成了俘虏。 丘荣清点人口,其中四十以下男子一千一百人,女子一千四百人,四十以上男女各八百人,合计四千出头。 拥有奴隶较多或平时担任各级首领的胡人被挑选出来,有百余人之多,丘荣集合两千多个男女牧奴,对他们大声道:“各位,关公带我们来此,不是来杀害你等的,也不是来夺取你等牛羊的。 关公是来帮你们杀掉作威作福的贵人的。他们又不放牧,又不耕地,全靠你们养着。凭什么? 现在他们都是阶下囚,死在顷刻之间。狗屁贵人,只是些恶人而已。 只要你们肯将他们杀掉,就可全体脱离奴籍,从此自由自在地放牧。 有关公做主,伱等无须害怕。只要上前一刀即可。 一家出一人杀恶人,全家释放,并发放牛羊! 恶人人数有限,先到先得,犹豫迟疑者将失去机会!” 这些屠各匈奴久处边郡,对汉话并不陌生,大多数人都能听明白大体意思。支罗等人又用匈奴语将丘荣所说高声翻译出来。 众牧奴嗡声一片。 第34章 保安 丘荣已经收买好的一个牧奴用生硬的汉话大声道:“杀恶人,得牛羊,果真?你们反悔怎么办?” 丘荣问道:“你叫什么?且上前来。” 那牧奴大步上前,面向众牧奴,高声道:“我叫卜律,我们一家都是今论家的牧奴。” 卜律二十五六岁,有勇力,在牧奴中颇有威望。战场上侥幸不死,为黄立所俘。 丘荣道:“好!卜律,杀董卓、破勉昂、击灭秀延、投鹿,神勇若天神的关公在此,有他亲口承诺,你信不信?” 卜律大声道:“要是关公亲口许诺,我自然信!” 关羽身穿甲胄,骑着战马,横槊立于一个临时堆起的土垒上,东方升起的朝阳照射在他脸上、身上,显得金光闪烁,宛如神人。 关羽高声道:“诸位若杀恶人,便可脱奴隶之身,为我治下之民,自由放牧,平等生活。关某此言,天地共鉴!” 无须别人传话,声音如雷,响彻全场。 卜律大叫道:“关公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我信!”接过丘荣递来的环首刀,大步走到一众被绑的屠各贵人面前,在家主今论曲鹿的怒视和咒骂下,一刀刺入其胸腹,拔出刀来,鲜血喷溅。 今论曲鹿的骂声断在喉间,惨叫一声,颓然倒地,在血泊中挣命。 卜律举刀高呼:“杀恶人,得自由!” 丘荣立即派人将卜律一家引到旁边,送其牛羊,造册登记。 竟然真给啊? 数名牧奴大喊着“我也要杀恶人”,从丁硕等人持刀监视的队伍中奔出,冲向屠各贵人。 丘荣忙带人维持秩序,大声道:“大家不要着急,排好队,一个一個来!” 众牧奴哪里肯听,丘荣之前说了贵人有限,出手慢了根本轮不到名额,一拥而出。 关羽忙喝道:“文茂闪开!” 丘荣等人连忙让开道路,众牧奴扑到被屠各贵人队中,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身强力壮的牧奴足有数百人,而屠各贵人只有百余。 数百人疯狂发泄着平时被欺辱的痛苦与愤怒,挥拳出脚,践踏之下,不一刻众贵人所在处只剩下一堆烂肉。 等到最后一个贵人也没了气息,众牧奴看着场上的乱象,面面相觑,这怎么分辨是谁杀的? 关羽高喝道:“诸位皆参与杀死恶人,全部获得释放!” 众牧奴高声欢呼。 有些机灵操着汉话大喊:“关公英明!” 丘荣重新加入到牧奴队列中,带着十余部下振臂高呼:“关公!” 众牧奴纷纷高呼:“关公!关公!” 两百多义从军将士也齐声高呼:“关公!关公!关公!” 大家声音越来越整齐,喊声震动四野,树上残雪簌簌而下。 关羽卓立最高处,心中激荡,豪气如云,随着众人的喊声节奏,用力顿击长槊。 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 大丈夫如是,方不枉来世间一遭。 丘荣将众牧奴一一登记造册,发放牛羊,安排营地。 之后的几日里,关羽亲自从踊跃报名的数百牧民中挑选出两百人,又从普通牧民中挑出一百人,先将义从军五队补充满,还余下二百五十多人又新组成五队。一共十队士兵,合计五百多人。 两队组成一屯。 陆续任命了五个屯长。 一是邓生,辖支罗、胡赤儿两个骑兵队。胡赤儿刀槊皆精,做亲卫大材小用,还是放到战士中才不浪费。 一是王方,辖朱振、卜律两个骑兵队。 一是黄立,辖郭聪、张乾两个长矛队。 一是丁硕,辖王彪、骆季两个刀盾队。 一是昆健都粘,辖郑朴、郭伯两个步弓队。 汉制,五屯为一曲,主将为军侯,秩六百石。 关羽本来想自任曲军侯,杨沛建议称营,关羽可称司马。 营一般与部平级或稍高,其主将或将军,秩二千石,或为中郎将,秩比二千石,或为校尉,秩比二千石,或为军司马,秩千石。 杨沛认为处于现在这个局面,要对屠各诸部示之以强。 称司马,可以给外部以关羽兵力千人以上的错觉。 关羽从谏如流,同意称营,但在营的名称上一时难以确定。 本朝洛阳内有北军五营,即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主将为校尉。 洛阳北边有黎阳营,长安附近有雍营(又名扶风营)、虎牙营(又名长安营),主将为校尉或都尉。 幽州有乌桓营,主将护乌桓校尉;有渔阳营,主将都尉。 并州有度辽营,主将度辽将军;有匈奴营,主将使匈奴中郎将。。 凉州有护羌营,主将护羌校尉,段颎曾任此职;有戊己营,主将戊己校尉,董卓曾任此职。 一营士兵少则数百,多则数千。 这些营都是本朝的常备军,直接归中央管辖。一些边郡甚至边县也有常设营兵。1 这些营兵不事稼穑,除了训练和战斗不做别的,战斗力很强。 王方等骑兵将领建议叫铁骑营。 黄立等步兵将领建议叫虎贲营。 郑朴代表弓兵建议叫射声营。 各种名称,五花八门,莫衷一是,诸将又吵嚷起来,不肯相让。 杨沛道:“我等建营于此,乃为自保,兼安民,不如叫保安营?” 丘荣第一个赞同,道:“保境安民,这名字极佳,对吸引流民,招徕亡命,大有帮助。” 王方等人见始终无法说服对方挂上带自己兵种色彩的名字,咂摸半天保安二字,觉得也不错,纷纷赞同。 关羽却觉得这两个字有点不对味,保安在另一个时空似乎是一种比较底层的职位。 七八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小学生调皮捣蛋的时候会被气急的母亲怒吼:“学习不好好学习,吃饭不好好吃饭,长大了连保安都干不了,捡垃圾都抢不过别人!” 可见保安在另一个时空人们眼中没太大前途。 叫保安还不如叫公安。 唔,公安好像也不妥。这名字还跟刘备有点关系。小学生跟父母旅游时曾经过公安,便问父亲,这县名为何叫公安,难道是跟警察有什么关系吗? 其父一时回答不出,拿出手机查询一番,才跟他解释,这处地名来自你看的三国演义小人书中的主角刘备,刘备当时是左将军,他在此地安营扎寨,左将军缩称为左公,人们便说此地是“左公之所安”,简称公安。 公安营?关公所安之营? 也不错啊。 但关羽转念一想,自己提出这名是否有点太过膨胀? 保安就保安吧,也无所谓,自己本就出身底层,能够保护跟自己一样的底层百姓正是自己的期待。 于是,关羽拍板赞成众将一致同意的名称,此营便叫保安营。 关羽为保安营司马,可称关司马。 不过大多数人仍旧习惯称关羽为关公。 关羽一脸大胡子,不仔细看就像三四十岁的样子,称为公毫无违和感。 第35章 都兰 昆健都粘忐忑不安地来到关羽帐中,低眉俯首,都没敢看帐中的妹子一眼,跪拜道:“小人见过关公。”他仰慕汉朝,汉话说得很流利。 关羽伸手将他搀起,态度很温和,道:“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引他坐在距离方榻最近的一把胡椅上。 昆健都兰捧上热奶,昆健都粘小心接过。 关羽问道:“屯中勇士可还乖顺?” 昆健都粘忙道:“都很听话,都觉得比以前在且渠吾帐下要好得多。” 其实他只是名义主将,麾下两个都伯郑朴和郭伯都是勇士,得了关羽嘱咐,对昆健都粘保持面子上的尊重即可,练兵还是要靠两人。 不过两个步弓队中胡人占了一多半,昆健都粘的作用还是有的。 关羽点头道:“那就好。你作为都伯,要多下到底层去关心勇士,与他们打成一片,万不可高高在上,傲气凌人。” 昆健都粘恭声答应。 关羽对这个大舅子既满意也不满意。保安营五百多人,胡人占了一半以上,必须在高层有個代表,但这个屯长又很关键,能力太强的胡人出任,存在不可控的风险。都粘性情软弱,好控制。从这个角度很适合。 然而,关羽对诸将的提拔都是出于能力和军功,都粘两者都不沾,却身居高位,有破坏规制的嫌疑。 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都粘非常配合,没有表现出丝毫抵触。他的日子比在且渠吾治下好太多。 关羽觉得需要对他提出更严格的要求,多加训导,不求多出色,起码得合格。 昆健都粘今年十七岁,是投鹿部上一任渠帅昆健句呼之子。 两年前,且渠吾发动政变,杀昆健句呼,忠于句呼的胡人拥都粘逃出,负隅顽抗。 今论氏、纳渠氏、蒲兰氏等望姓生怕内斗烈度太高,死伤太多,造成部落整体实力大降,便联合向且渠吾施压。 且渠吾迫于压力,加以都粘性格懦弱,料无报仇的能力,遂与反抗者盟誓,留都粘性命,对之前反抗者也既往不咎。 先前,都粘之母早死,句呼续娶蒲兰氏之女蒲兰黎,生一女,取名都兰。 蒲兰黎是投鹿部有名的美人,且渠吾垂涎已久,杀句呼后便直接将她抢走。 这两年间,且渠吾东征西讨,吞并支伽胡等部落,率部众迁移至水草肥美的走马水,威望大涨。 在对外征战中,且渠吾使用各种手段,大肆剪除都粘的羽翼。 且渠吾作为领袖,为大家带来了利益,诸大姓便对他迫害昆健旧部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非蒲兰黎以柔克刚,多次在且渠吾面前为都粘求情,都粘早就死于意外。 且渠吾除了霸占蒲兰黎外,还对蒲兰黎为昆健句呼所生之女昆健都兰起了心思。后者因年龄幼小,又有蒲兰黎竭力保护,才幸免此劫。 卜律投关羽后,受到重用。关羽见他骑射娴熟,在牧奴中也有声望,便将他提拔为都伯,辖五十骑。 卜律感激涕零,至少表面如此。 有野心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自量力的野心。 杨沛评价卜律“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然能正视自己,是个人物。 关羽对这等人,向来敢于使用。王方不就是此类人么? 王方凶恶跋扈,最开始只是佩服关羽勇武,并未归心。如今相处数月,见识到关羽的神勇、公正以及在义从军中越来越高的威信,已心悦诚服。 王方不仅在公众场合对关羽俯首帖耳,在私下也将关羽奉若神明。 他自认为关羽之下第一人,除了关羽,谁都不服。 时势造英雄。 王方在董卓旧部中算不得一流人物,论能力是不如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的,但在关羽麾下屡战屡胜,自信上升,武力及统兵能力都是水涨船高,现在已不弱于李郭等人。 谁说平庸就不能成长? 王方在从庸将向猛将进化。 谁说奴隶就不能心怀壮志? 卜律就是个有志向的奴隶。 关羽不来,他作为奴隶跟随且渠吾征战,冲杀在第一线,可能会立功受赏、脱离奴籍,也可能时运不济、死在某座城池之下。 当丘荣找牧奴谈话时,卜律主动出击,与丘荣一拍即合,甘愿当托,抓住了机会。 杀今论曲鹿、脱出奴隶身份后,卜律主动向关羽献计:“且渠吾亲信及大姓贵人已被杀光,阻挡关公掌握投鹿部的障碍已被扫除干净。 但胡人对关公虽然畏惧,并没有太多亲近之意。 前任渠帅之女昆健都兰,年纪虽幼,却天性善良,不论是对普通牧民还是牧奴,都有恩惠。 大家对她的处境,一直心怀同情。 若关公将她娶了,并好好待她,必然有助于胡众归心。” 这计居然与丘荣不谋而合。 对卜律所说昆健都兰之事,关羽没有盲信,派了丘荣、刘密去多方打听。 丘荣等回来报告,情况确如卜律所言,竭力劝说关羽纳昆健都兰。 关羽让丘荣去问昆健都兰之母蒲兰黎的意见。 蒲兰黎没有丝毫犹豫,一口答应婚事,但要求公开操办。 杨沛、丘荣都赞同,认为可以借喜气冲一冲战时及战后弥漫的血腥气。 一番繁琐且热闹的流程下来,关羽帐中便又多了个秀美少女。胡人也多了些归属感——这神武如天人的关公,成了族人的女婿,那就是自己人啊,现在无非是换了个渠帅而已。 昆健都兰美则美矣,可太过幼小,关羽只能将她当做女儿或妹子来养。 昆健都兰才脱狼巢,又入虎穴,稚嫩娇美的脸蛋上秀眉紧锁、两靥含愁,只有加倍小心,抢着承担服侍洗漱、煮奶备饭的工作,以免触怒这个宛如魔神般的人物,给自己、母亲及兄长带来杀身之祸。 关羽纳昆健都兰走的是胡人习俗,昆健都兰说不上是关羽的正妻,但毕竟也是公开纳迎。后者地位怎么看都高于顿珠拉秀和顿珠拉雅姐妹。 顿珠姐妹对昆健都兰抢去服侍关羽的工作,不敢明面反对,唯有在自己能做的事务上加倍卖力。 每到夜间对昆健都兰都是一个煎熬。 第36章 招诱 晚上经常下暴雨,都兰白天便无法打起精神,整个人懒懒的,恹恹的,恍恍惚惚。 蒲兰黎在关羽出帐练兵后,过来看都兰,见她如此,松了一口气,但更多的是怜惜,将她拉到旁边,避着顿珠姐妹,窃窃私语。 问完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由瞥了顿珠姐妹几眼,心生烦闷。 都兰是自己亲生女儿,年纪又小,蒲兰黎也不好逼着她去服侍关羽。虽然后者为都兰报了父仇、为自己报了夫仇,算是恩人。 要么再等两年,等她大一些,自己再好好教导一下? 可是,帐中这两个狐狸精一样的小姐妹,相似的脸蛋,相似的媚态,看起来不像省油的灯,万一吹个枕边风让关羽把女儿一脚踢开怎么办? 蒲兰黎虽然没听过“宁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这句俗语,但道理是相同的。作为投鹿部的明珠,都兰只能嫁给配得上她的英雄。 连部落渠帅都没保住自己,若都兰嫁给普通人,下场又怎会好? 自己只为昆健句呼生了都兰,没有生男孩,这是一個幸运。如果生有男孩,除非像都粘那样懦弱不成才,不然且渠吾岂会留他性命? 身为女人,如浮萍般依附于谁都无所谓,但若亲子被杀,那该是多大的绝望和痛苦! 蒲兰黎不希望都兰有这样的遭遇,秀眉紧蹙,满脸愁容。 关羽对这种儿女之情、男女之事完全没放在心上。 大丈夫向往的是千骑冲锋、万军厮杀,在意的是千秋功业、万古声名。 床笫之间,有什么意思? 保安营建立后,关羽一边派昆健都粘等人出使屠各诸部,送礼致意,表达友善,一边派黄立等人渡过黄河,招徕汉民。秀延川有良田,来年总得有人打理,纯靠那些妇孺是不成的。而投鹿部主要以放牧为主,会种地的人少。 在黄巾未起之前,除非不得已,关羽是不想招惹郡府、朝廷的,耐心苟这两年是最佳选择。 但是,苟住不是僵化地死等,还是要发展,要增强自己手头的实力。招揽肯踏实种地的汉民,再从这些汉民中挑选忠厚老实、不偷奸耍滑、家人皆在关羽治下耕种的良家子作为战士,逐渐稀释保安营中胡人和无赖的占比,这样军队才会更可靠。 良家子比无赖好用,这是时人的常识和共识。朝廷挑选羽林郎,就是选六郡良家子。六郡即凉州陇西、汉阳、安定、北地,并州上郡、西河六郡。董卓就属于此范畴。 这个良家子严格来说是指有一定产业和地位的人家,比如董卓之父曾为县尉,其家也是豪强。 关羽能招来的汉民大都是单家,也就是单门独户的人家,不属于大家族。大家族有坞堡,有武力,有庄园,有存粮,还是能护佑乡里的。如沛郡许褚。 单门独户,遇到天灾人祸、异族侵掠,只能变成流民。他们不是不想成为良家子,而是不得不逃荒求活。 这些处于饥饿线上甚至垂死线上的百姓,乃是关羽主要的招揽对象。 关羽让黄立等人尤其重视汉民中的匠户。除了强行掳人外,各种手段都可以使。招诱,招诱,诱自然是可以的。 丘荣自从在处置投鹿部上献计成功后,似乎开了窍,头脑很是灵活,在这方面又想出主意—— 来投的百姓,分给田地或可供开垦的荒地,自不必说,若他们愿意趁着冬天农闲去家乡招人,可按人头给予重奖。大体原则是拉来一个壮年男女奖一头羊,少年减半。 宋禾原是西河郡蔺县城外一个乡民,有几十亩薄田,一家五口本在温饱线上挣扎,不料今春大旱,夏粮减产严重。几个月下来,一家人渐渐从温饱线跌到饥饿线。 后杂胡又来侵掠,虽然本乡豪强宋况大发善心,临时容留了宋禾等人,但对他献出土地仍觉不足,派人暗示他还需献出女儿。 宋禾犹豫难决,携家又回到家中,熬粥度日,苟延残喘,直到黄立等人到来。 黄立等人弓刀在身,形容剽悍,亭长不敢阻拦,任凭黄立在亭前高声宣传,招揽民众: “诸位乡亲,我乃邻郡人氏,姓黄名立,因敏捷善攀援,人送外号黄狸,以前曾做过河东大侠郭泰的宾客,也曾到过西河,不知可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乡里有个无赖在围观人群中叫了一声:“我听过黄狸之名,说是郭大侠门下一个壮士。” 汉代无赖,指的是“恶少年”、“无赖子”和“逐末浮游者”,他们整日赌博,游街串巷,怀丸挟弹,妄弹鸟雀,其弹弓“外不可以御寇,内不足以禁鼠。”又好打架斗殴。官府对此十分厌恶,规定“民浮游无事,出夫布一匹”。 然而恶少年的出现有社会基础,屡禁不止,有的渐渐成长为“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不顾法纪、作奸犯科的恶势力。 黄立大喜,将此人请出来,拉着他手问道:“敢问壮士姓名?” 那人道:“我名庞洪,见过黄大侠。” 黄立点点头,热情地拉着他手,转向众人,继续大声道:“诸位乡亲,庞洪为证,我黄立也算是个有头有脸之人,下面说的绝非虚言诓骗。 诸位可知由此向西,渡过黄河,有一条走马水,走马水南又有一条秀延水?两水流经之地,皆是水草丰美,土地肥沃,适于放牧耕种。 然而之前上述土地为胡人所占,我等只能望而生叹。 上天保佑,胡酋暴死,没有继承人,于是以我汉人豪杰为婿,如今我等有精兵数千,尽有走马、秀延二水,周围诸胡皆不敢犯。 唯患地多人少,白白废弃,实在令人痛惜! 诸位若肯去,耕种良田者,田租十分之一,开荒者,免三年田租。 我等多牛羊牲畜,牛可耕地,羊可做肉食。 如今上郡百姓去者甚多,诸位若是迟疑,机会稍纵即逝,悔之晚矣!” 黄立这番话自然经过丘荣等培训和斟酌,教他背诵的。 围观百姓面面相觑,胡酋暴死,汉人为婿,怎么听着那么传奇和不靠谱呢? 第37章 郭泰 无人搭话。 庞洪福至心灵,突然大骂道:“尔等犹豫个屁!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烂命一条,行将饿死,人家骗你们作什么? 看看人家手中刀槊,身上穿着,像是会图尔等那身破烂的样子么? 真是蠢货,饿死不冤!” 说来也奇怪,黄立正面鼓动,大家还心存犹豫,庞洪这一骂,还真有几户人家鼓足勇气上前询问。 黄立大喜,忙认真回答。 确实有地、有牛羊、有汉人豪杰作首领,并无虚假,他自然说得一清二楚。只是这汉人豪杰的名字却暂时不便提。 宋禾怦然心动。 此处活不下去,那就西去看看。 总不能让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跟了那个貌似良善、实则贪婪无耻宛如肥豚的宋况! 做妾倒没什么,然而宋况不敢公然纳同族之女,只是以徒附奴婢的身份接入其家。宋况对巧取来的女子,新鲜过后就弃如敝屣甚至草菅人命之事,再遮掩,也有人知。 宋禾向黄立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黄立立即赠送一些铜钱,让其准备路上吃食。 宋禾心中更加安定。 回到家中,与母亲、妻子商议,母、妻皆说一切由宋禾做主。 宋禾遂收拾家当,带着母、妻和一双儿女,在黄立安排的战士陪同下,踏冰过了黄河西上。 第一拨只有二十几口人。 众人一路西行,不到百里便看到面前南北向的奢延水。奢延水往南流约百余里,便汇入同样自北向南流的黄河。 众人站在奢延水东岸,能够看到对面有两条河自西而来,与奢延水相接。 当然,现在都是冰河。 战士们指点:“北边那个小的是平水,南边那個大的便是走马水。” 三条河大致成“爿”字形,右边一竖是奢延水(今无定河),左上是平水(今大理河),左下是走马水(今怀宁河)。 宋禾望着三水围合处这片宽阔平坦的雪地,突然道:“此地为何无人开垦?三水汇聚,地势开阔,土壤肥沃,可垦良田数千亩。” 带队的什长对宋禾肃然起敬,道:“宋君居然与关公不谋而合,了不得!听说此地原有村落,十几年前遭了兵灾,人畜无遗,白骨遍地,又生了瘟疫,所以无人敢来开垦。关公认为这么多年过去,瘟疫已消,准备雪化后就带人前来收拾、开垦。” 宋禾忙道:“小人黔首一个,不敢称君。敢问关公莫非就是贵首领?” 什长笑道:“就快到了,到了自知。” 宋禾等人心中有点忐忑,但已到这里,还怎么回头?况且那什长带着的几个士兵都是一脸冷厉,不像是好惹的。信不信你敢提一句回去,他们手中的长槊就会刺过来? 众人先沿着奢延水西岸南下,不一日又遇到一条河。 什长介绍这河叫溽水,又名秀延水(今秀延河)。 溯水而行,路上曾经过一些小型胡人部落或汉民村落。什长打起一竿大旗,上书“保安”两个大字,大摇大摆而行,无人来犯。 什长指着一片极大的河谷中的营垒道:“那便是了。” 营垒戒备森严,旌旗飘扬。 丘荣和丁硕屯就驻扎在此,负责看护农田。 丘荣为众人登记造册,带着他们去看分配给他们的良田。 宋禾看着眼前盖着瑞雪的麦地,有青绿色的麦苗露出一点点头来,不由百感交集,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其余几家人也都喜极而泣。 真有良田! 而且是种了麦的良田,看这长势,明年肯定有不错的收成。 饿不死了。 活下来了! 过了梦游般的几天后,宋禾与陆续到达的移民见到了带他们来的什长及此处民政官丘荣口中的关公。 关羽、关长生! 朝廷通缉的剧贼! 杀害郡守的要犯! 如果一开始见是关羽,宋禾等人或还有些惊惧,现在则是平静接受。只要有地种,有饭吃,谁管他是关羽还是张角! 宋禾又听到拉人有奖励,心跳再次加速。反正也是冬闲,为何不跑上几趟? 关羽望着面前百余汉民,心中喜悦:“很好,一看就是种地的老手。秀延胡这些麦田有人照料了。后面只要再将那处白骨之地整理出来,加上这几条河流之间的广阔草原,养数万胡汉百姓、千余战士,不是难事。” 不过那是都种上麦,正常运转之后。从现在到明年麦收之间消耗的粮食,只能通过卖马买粮来解决。 苏双是一条线,黄立也跟河东郭泰接上了头。 郭泰通过黄立盛情邀请关羽前往临汾一叙,说要跟关羽谈一笔大生意,只能面谈。要不是他实在走不开,定然亲自来见关羽。听说关羽要用良马换粮,郭泰略一沉吟,直接赠送一千斛麦。 这手笔已不算小。 郭泰的名声是不错的,任侠行义、隐匿亡命的没少干。关羽倒是不担心他设个鸿门宴绑了自己献给朝廷。朝廷赏金才十万钱,而一斛谷官价166钱,千斛就是十六万钱之多。这只是官价,实际上二十万钱都换不到一千斛谷,更别提荒年之时粮价飞涨了。 关羽决定等稍微忙过这段时间,就去见一见郭泰。 练兵、外交、垦荒、放牧等事务林林总总,让关羽忙得脚不沾地。 还有一事,也在他关心之中——除了让工匠打造农具、武器外,那过五关、斩六将的青龙偃月刀,也要打造一把,看看到底好用不好用。 但那些胡人工匠,听了关羽对刀的描述后,都大摇其头: “这刀不成。” 关羽问道:“这不就是一把长柄环首刀,为何不成?” 胡人工匠汉话不好,说不清楚,关羽命昆健都粘询问。 昆健都粘跟工匠叽里咕噜讨论了好一会儿。工匠双手比划,指手画脚,昆健都粘连连点头。 跟工匠说完,昆健都粘对关羽道:“关公,长柄环首刀倒是可以打造,但毕竟还是木柄,若用力劈砍,木柄很容易折断。这与长槊不同,长槊虽然也是木柄,但主要是用来刺。” 关羽点头赞同,又问道:“铁刃铁柄,一体打造,是否可行?”这样就没有断柄的风险了吧? 昆健都粘问完,回关羽:“关公,一体打造倒是能打造出来,但长柄细了也容易断,粗了又太重,这刀很不实用。” 关羽问:“就没有既不易断、又能使用的锻法吗?” 昆健都粘转问。工匠都跪倒在地。都粘对关羽道:“他们说技艺不精,锻造不出这样两全其美的刀,中原或有这等能工巧匠。请关公恕罪。” 第38章 战云 关羽对底层老百姓一向和蔼,伸手将工匠一一搀起,勉励道:“术业有专攻,手艺有高低,何罪之有?不过你等可以多与汉人工匠交流,相互借鉴,共同进步。不论是在农具上,还是在武器上,只要有创造,我都不吝重赏。” 几个工匠都拜倒,口称关公,感激不尽。 感激的不是关羽可能的赏赐,而是他平等待人的尊重。 随着汉民来归者越来越多,能工巧匠终于出现了。 卢贯铁匠技艺世代相传,他打造的环首刀在河东赫赫有名,人称“卢氏刀”,刀刃既锋利又坚韧,劈砍硬物时比其他人甚至官府铁官营所铸造的刀更不易卷刃或缺口。 卢贯摩挲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看着关羽所画的长刀示意图陷入深思: “要想利于劈砍,不易折断,刀背可厚一些,唔,不止要求劈砍,还要能刺击敌人,那刀尖处可以两面开刃,狭长一些。 刀柄若是实心,恐怕太重,或许可以做成空心。这样的话加上刀刃也得几十斤。 太费工夫了,单独做一把还可以,多了完全划不来。” 能做就行,关羽预付了卢贯一些钱,让他有空多琢磨。 ******* 雕阴。上郡太守勉昂陷入犹豫之中。 让他烦恼的乃是面前的胡使。 这胡使操着流利的汉话,向他提出一个建议。 见勉昂犹豫,胡使面露不悦,道:“勉公,这关羽可是朝廷通缉的大贼,又与公有覆军杀将之仇,我部虽之前与公有些龃龉,但不过小事,完全可以揭过。为表诚意,我部愿向勉公赠送良马十匹。” 些许龃龉? 完全是叛乱好不好? 上郡大部都为尔等占据,不纳租赋,不服管理,已成化外之地,尔等又多次入寇,杀害士民,掠夺财物,此仇岂能轻易化解? 然而胡使说的也有打动勉昂的地方。 尤其是他提供的关羽吞并投鹿部的消息,让勉昂大为忧惧。 关羽如此凶悍,姑息下去,恐怕会势大难制、成为朝廷大患啊! 想到这里,勉昂又对虎牙营将杜弛十分恼怒,甚至有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想法。 勉昂败退至高奴城、关羽遁走之后不久,虎牙营将杜弛率二百骑士,风尘仆仆地到了上郡,形容有些狼狈。 原来,天子将诏令下到京兆虎牙都尉,虎牙都尉派杜弛率二百精骑,协同州郡,擒杀关羽。杜弛觉得拿一贼寇,还不是手到擒来、轻松愉快。不料出师不利,半路上居然遭遇了“槊贼”张济的打劫,险些阴沟翻船。 击退张济,到达上郡后,听了勉昂所说关羽击败郡兵之事,杜驰有些吃惊。关羽以几百乌合之众击败郡兵千余步骑,这实力不可小觑啊! 勉昂请杜弛会同郡骑北出追踪关羽行迹。 杜弛硬着头皮答应。 但自从见识过张济的凶悍后,杜驰由骄狂变成谨慎,对当着张济的面击杀董卓的关羽,也更加忌惮。 他率虎牙营士只在高奴周围转悠,根本不敢往北方深入。 等到再得知关羽消息,就是关羽屠戮秀延胡,凶名大震。 勉昂这时已凑到数百步骑,与杜弛协商,想趁着关羽恶战过后虚弱之际,一举将他扼杀。 杜弛大摇其头,认为孤军千人,深入胡地,风险太高,建议持重。 持重的结果就是关羽又吞并投鹿屠各,各方情报传来,说是关羽麾下保安营,有精锐步骑千余。关羽又与屠各诸部联结,已不可制。 勉昂的打算彻底落空。 然而,面对赤乌部抛出的诱饵,勉昂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答应。 关羽是贼,赤乌部敢进攻雕阴,也是贼。 勉昂可以坐观赤乌部扑灭关羽,却不敢与赤乌部协同进兵去攻关羽。一是要考虑政治因素。二也要考虑到风险。万一灭了关羽后,赤乌部突然翻脸,将勉昂一并干掉怎么办?那可是在野外,勉昂绝对挡不住赤乌部胡骑的冲击。 勉昂写了一封信派人带给张让,请他帮着协调朝廷安排诸郡对关羽的联合绞杀。 赤乌部使者愤愤而去。 回到部落之中,向首领置罗报告。 置罗大失所望:“勉昂与我等周旋经年,也算是个豪杰,怎么目光如此短浅?可悲啊可悲!” 但让他自己独自出兵去进攻关羽,他也不敢。 与勉昂作战的主力就是投鹿、狼牙、赤乌三部,投鹿归了关羽,狼牙见了昆健都粘一行后,举棋不定,只靠赤乌一部,就算能灭了关羽,也是惨胜,最终只会被渔翁得利。 置罗自认为自己不蠢,这种为人做嫁的事他不会干。 那么,奢延水流域的其余屠各六部,有没有谁想剿灭这個异类的? 置罗思考半天,觉得似乎还是有机会说动一两家部落。那样自己可以与之南北对进,夹击关羽,将之消灭在走马、奢延两水之间。 ********* 西河郡。 离石城中,西河太守邢纪也勃然大怒: “蟊贼关羽,居然敢入我郡中劫掠,是欺我无人乎?” 西河郡人口本就稀少,要是百姓都被关羽拉走,邢纪收不上租赋,政绩自然不合格,位子难保。况且,没有人就没有兵,他以何立足? 邢纪能出任西河太守,还是因为宦官看不上这个既贫穷又危险的地方,不然哪里轮得到他。 如果任由关羽这么折腾,短时间内或许没什么,长期来看,西河的根基就会被掏空,距离流徙败散也不远了。 那邢纪就是千古罪人。 邢纪发泄完愤怒,气呼呼地在屋内来回走动,他觉得自己单独一人奈何不了关羽。 关羽派来诱骗百姓的贼人声称,关羽麾下保安营有精兵千人,皆精骑射、善刀槊。关羽又是万人敌。西河郡这千余步骑,也许能和他打个平手,但要长途跋涉去进攻,别说下属肯不肯去,就是邢纪自己也不敢这么托大。 欸?邢纪突然站住:“这关贼乃是从河东逃出的,这是河东缉捕不力所致。关贼跑到上郡潜伏,上郡非但没将其剿灭,郡兵还遭受败绩。结果关贼发展壮大,为祸西河。本郡完全是个受害者好吧?” 想明白关节所在,邢纪立即叫来郡主簿,命他起草文书,向朝廷报告关羽之事。 想了想,又命主簿起草一封文书,报告并州刺史张懿。 第39章 征剿 刺史秩为六百石,比不上二千石的太守及千石的县令,只与六百石的县长相等。然而其权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刺史不再是流动的监察官,而是有固定治所,州府官吏不比郡府少,奏请朝廷准许后也可以募兵,比如去年,交州刺史朱儁讨梁龙,就奏请募兵,天子刘宏准许。朱儁遂率领部曲家兵两千、郡募兵五千人,入交州平定了梁龙叛乱。 郡守可领兵,故又称郡将。州刺史也能典兵,又能对郡守监督,其权威自然日盛。 并州属于抵抗胡乱的前线,并州刺史张懿也是有兵的,麾下步骑两千。 并州州治与太原郡郡治在一起,都是晋阳。 张懿先接到西河太守邢纪的文书,打开一看,脸色有些难看:怎么这关贼还在并州?不是出塞入胡了吗? 对付小小的关羽,张懿觉得手拿把攥,但是这关羽处于屠各势力范围内,贸然进剿,恐怕会引起屠各的应激反应。 自从东羌被段颎屠灭后,屠各尽有东羌地盘,跟汉民及官府屡有摩擦,个别部落还有寇掠郡县的行为。若因关羽,而造成跟屠各全面开战,此事还需慎重。 张懿还接到过雁门太守宿祥预警,说是明年鲜卑可能会再次入寇,到时候还需要州里及太原给予支援。 现在都是十二月了,转眼就是下一年。 并州各郡兵力不足以击退鲜卑,张懿为此很是发愁。 陆续接到各郡报告的有关大贼关羽的消息后,朝廷终于引起重视。 在张让和郭胜劝说下,天子刘宏从后宫出来,亲自听取汇报。 听完最新情况后,刘宏脸色一沉,大发雷霆: “好啊!本是区区蟊贼,居然还成了气候? 北地皇甫嵩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让蟊贼在眼皮子底下发展? 上郡勉昂不是知兵么?居然会被蟊贼打败! 西河邢纪号称能臣,却任由蟊贼将百姓招诱而去? 统统都是废物!” 虽是高层廷会,谏议大夫朱儁、尚书卢植作为本朝名将,也被安排列席,待天子发泄过后,情绪稍稍平息,朱儁出列请奏。 刘宏无力地抬抬手:“讲!” 朱儁道:“陛下,臣以为关贼非寻常盗贼可比,须当重视。交州梁龙,虽肆虐三年,方才为臣去年讨灭,然其本人无甚志向,只知寇掠,不事生产,部众开始虽多,后便渐渐离散,故讨之易耳。 而关贼,吞并投鹿屠各后,并不进犯郡县,而是继续潜藏,招徕流民,积蓄力量,不寇掠,不滥杀,此其志不小。若不尽快扫灭,必成大患。 臣不才,愿往讨贼,恳请陛下发北军五营士,交臣统领。则不期年而关贼可灭。” 刘宏有点意外:“小小蟊贼,兵不过千,而梁龙当日聚众数万,两者不可同日而语,朱卿此言,是否有点小题大做? 卢卿,你怎么看关贼之事?”直接问尚书卢植。 卢植跟朱儁同在末尾侍立,忙出列回奏: “陛下,臣同意朱大夫所言不应让关贼坐大,应尽快讨灭。 然而,跟随关贼者大多为轻侠无赖,接受招诱之民亦多为豪强逼迫的失地饥饿之人。 地方施政官吏若不能清廉自守、抑制兼并、保护弱民,则关羽虽可灭,而后起者仍众。 只靠诛杀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为政清简、与民休息才是正途。 至于调兵遣将,臣以为北军不宜轻出,以防中原有人作乱。” 刘宏诧异道:“谁能在中原作乱?卢卿何意?” 卢植咬牙道:“太平道徒众遍布八州,煽惑百姓,摇动州郡,臣担心万一其首领有异心,或有不测之变。” 中常侍封谞、徐奉都信奉太平道。封谞为永乐宫太仆,不在殿上。徐奉却在。 徐奉当即大怒,呵斥卢植:“卢子干!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 向刘宏道:“陛下,太平道虽然下里巴人,难登大雅之堂,然其教化百姓,导人向善,又不惧瘟疫,躬自救人,此乃善道,与国有利。 卢子干无凭无据,随意污蔑,臣恐其言扩散出去,反而引得太平道离心,惹出乱子啊! 请陛下将其治罪,昭告天下,以明朝廷对太平道无疑。” 刘宏本来就觉得一向以老好人面目示人的太平道不像是会谋反的样子。都是些遭受瘟疫而逃难的黔首百姓,也没武器,拿什么造反? 杨赐等人警惕太平道,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大姓高门,太平道是下层黎民,才如此排斥的缘故吧。 这卢植一把年纪,一点都不稳重,还张口胡说,实在不像是个朝臣的样子。要不将他赶出中央,让他去当郡守得了。 刘宏还在思考,杨赐等人大惊,天子怎么一副直接采纳徐奉之言的样子?忙出列跪奏:“陛下,卢子干忧心国事,出言稍微激烈而已,何罪之有?请陛下优容。” 刘宏想了想,开口道:“卢卿,朕让你说关贼之事,你就说关贼,东拉西扯做什么?你的话朕知道了,退下吧。” 卢植涩声道:“谢陛下!”默然退下。 刘宏道:“毕竟是个小蟊贼,就不必劳动朱卿了。并州刺史张懿,不是号称勇武知兵吗? 拟诏,加张懿中郎将,统领讨伐关贼之事。 军士主要从并州各郡调集。再命使匈奴中郎将发一千匈奴骑兵,交付张懿指挥。 告诉张懿,若不能剿灭关贼,他便自行谢罪,不用劳烦朝廷下诏了。” 这些事真让人烦心! 刘宏下达完命令,让宦官宣布散朝,不顾三公想有事启奏的动作,在他们开口之前,匆匆离开,直奔后宫。 刘宏又看上了一個美人儿,答应好今天好好陪她,结果被朝廷这些琐事耽误了小半天,真是晦气!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月底。 又过了一日,便来到了光和六年(公元183年)。 癸亥年。 正月初一。 保安营军民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茫然不知,欢庆元旦。 秀延垒,宋禾从西河带来的人口最多,牛羊满院,一跃成为小有名气的富人。 宋禾尝到甜头,表示元旦之后,还要再去。 乡邻能来的都被他说服过来了,还有邻乡、甚至邻县。 手快有,手慢无。 一是肯来的汉民肯定是有数的。 二是说不定右军师丘荣就叫停奖励政策。毕竟秀延川和百谷地可容纳的汉民也是有极限的。 因此,当宋禾拐弯抹角地听说朝廷可能要派大军前来征讨时,还有些不以为然: “朝廷为什么要征讨我们? 我们一没攻打郡县,二没寇掠百姓,就是换个地方种地而已。 我们对朝廷无害啊。 朝廷发大军一定是去征讨屠各、鲜卑,他们才是朝廷的敌人。” 第40章 血火 数日后,新年的喜庆还没过去。 积雪未化,大地一片洁白。 秀延川却是烟焰升腾,火光烛天。 丘荣仰面躺着,胸口一个大大的血洞,双目圆整,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他身下还压着一个孩童,正是张洛。 张洛也死了,半个脖子被切开,脸上全是痛苦。 放眼望去,秀延川枕尸狼藉。 男女老幼,全是死尸。足足有千人之多。要不是不少百姓安排去整理原名白骨地现改名百谷地的废弃之地,死的还会更多。 张懿有令,不得奸淫妇女。因此妇女也都被直接杀死。 千余匈奴骑兵及并州州郡兵三千步骑,合计四千多人,在张懿率领下突然出现在秀延垒外。骑兵在先,丘荣和丁硕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骑兵杀入垒中。 丘荣和丁硕一边组织抵抗,一边命令百姓速速骑马逃走。 可惜这里大多是汉民,有些还不会骑马,或者骑术很差,根本无法逃脱追杀。 丁硕也战死了。 他这一屯,辖王彪、骆季两個刀盾队。 只有王彪率领十几人突围成功,其余要么当场战死,或死在逃跑的路上。 王彪还在挣命。 他伏在马背上,拼命打马,向北狂奔。 泪水早已被寒风吹干,嘴里是鲜血的咸味。 悲痛和仇恨充满胸膛,让他几乎要爆炸,几次想返身与追兵拼命,为丘荣、丁硕等战友以及众百姓报仇,但都竭力忍住。 要活下来!要去告诉关公! 一起奔逃的同袍接二连三被追上,击杀。 最后只剩下王彪等七八骑。 数骑迎面而来,大叫道:“王都伯,发生何事?” 王彪叫道:“敌袭!秀延垒完了!”喉头哽咽,泪水喷溅而出,没有丝毫停留,直接从那数骑旁边擦身而过。 那数骑乃是保安营巡逻斥候,又惊又怒,见追骑正急驰而来,叫道:“迎击!为王都伯争取时间!”挺槊朝着为首追骑冲去。 寒光飞射。 嗤地一声响,保安营斥候人头飞起,战马驮着无头尸体跑出老远,方停下来,悲嘶不已。 其余三个斥候双眼充血,怒吼着冲向那骑士。 那骑士嘴里发出狂笑,以一敌三,毫无惧色,手中一杆造型古怪的长戟宛如天外银龙,夭矫变幻,所过处血花飞溅。 马术也极为了得,整个人宛如长在马背上,人马一体,飞驰腾跃,无不如意。 在匈奴骑兵与朝廷骑兵赶来之前,那骑士已将三名斥候全部斩杀,一身白色锦袍上鲜血斑斑,仰面狂笑: “关长生麾下所谓精锐,不过如此!” 有斥候舍命阻挡,王彪等人已与追骑拉开距离,转眼间大营在望。 王彪嘶声高呼:“敌袭、敌袭!” 大营震动,关羽正在帐内读书,急抓起长槊,奔出帐外。 王彪骑马一路驰入营地,纵马狂奔,也顾不得踩伤或撞伤牧民,直冲到关羽帐外,看到关羽,飞身下马,伏在关羽脚下,放声大哭: “关公!关公!朝廷派大军来了,秀延垒全完了!” 关羽一把将他抓起,问道:“百姓如何了?文茂呢?子丰呢?” 王彪哭道:“都死了,都死了!” 都死了? 丘荣死了? 丁硕也死了? 关羽先是有点茫然,然后一股怒气直冲顶门,怒气又瞬间化为杀气。 他冲着围拢过来的王方等人,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吹号角,聚兵,杀敌!” 王彪满脸是泪,急忙嘶声道:“关公!打不过的,朝廷步骑足有数千,其中还有南单于王帐精骑。只能速走!” 杨沛也匆匆赶来,对关羽道:“关公,敌人势大,速走为上!” 关羽望了一眼周围听到消息后惊慌失措的牧民,以及王方、杨沛等人脸上焦急的神色,坚定地道:“我不走。” 大声下令:“杨沛!你速速组织百姓撤离,骑马,向西走,一切辎重都不要带,去投奔金河部。 保安营将士,可敢随我杀敌报仇?” 王方、王彪等人乱纷纷大吼道:“岂有不敢之理?” “愿随关公杀敌!” “杀他娘的!” 蒲兰黎、昆健都兰及顿珠姐妹都奔出帐篷,满脸惊慌地望着关羽。 关羽对她们道:“你们随左军师西撤。不要怕,有我在,敌人追不上你们。” 蒲兰黎含泪道:“公多珍重!” 关羽点点头,披上札甲,飞身上马。 来到营帐之外,已经可以望见南边一道黑线沿着高而平缓的山脊快速向这边移动,人喊马嘶,杀气腾腾。 要不是地上还有残雪,会来得更快。 而保安营四百将士还没有完成列阵。 王方对关羽道:“关公,敌骑来得太快,若被他们突至,我军恐有溃乱之危。我先带骑兵队去阻击他们。” 邓生也咬牙道:“我屯大半皆至,我和王方同去。” 关羽点头:“好!去吧!记住,以袭扰为主,不要硬拼。” 两人道:“是!”共带了一百五十余骑纵马向南而去。 关羽手头还有黄立两个长槊队、郑朴两个步弓队,以及几十骑兵。 投鹿部故营以牧民为主。杨沛组织撤离时,听了关羽要留下断后,有些牧民心中感动,纷纷表示愿意留下,跟关羽并肩作战。 关羽摇头拒绝。 打仗,并不是人多就行的。 数千乌合之众,绝非数百久经沙场的精兵的对手。 关羽宁肯率领三四百自己训练了一两个月的保安营将士迎战敌人数千步骑,也不敢带着数千牧民和百姓迎敌。 这些牧民对付郡县民兵或许还可以,对付匈奴王骑和朝廷营骑就不够看了,留下也是个累赘,若是敌骑绕过保安营将士直接攻击牧民和百姓怎么办? 他们一旦溃散或被大肆杀戮,势必影响保安营战士的军心士气。 王彪没留在关羽身边,他重新上马,跟着邓生、王方前去阻击敌骑。 敌骑虽然可怕,懦弱胆怯更可怕。 迎敌最多不过一死而已。大丈夫死则死耳!正好跟丘荣、丁硕作伴。 王方等人马速并不太快,跑到一个山坡上,就停了下来,等着敌骑出现,那时候再提速不迟。前面跑太猛,反而消耗战马体力。 官兵很快就露出身形。 全是骑兵,数量不下两千! 其中千余骑兵是匈奴装束,打着南单于王旗,正是羌渠单于帐下精锐,为首骑士羌渠之子——于扶罗! 两百骑兵甲胄明亮,战马神俊,旗帜上绣着斗大的“虎牙”二字。正是朝廷拱卫关中的精锐——虎牙营骑兵。 还有数百骑兵装束有细微差异,分成了三四拨,应该就是州兵和郡兵了。 王方冷笑道:“乌合之众而已,绝非关公敌手。只要关公列阵迎战,纵骑突击,斩将夺旗,这些人势必四分五裂,瞬间大溃。” 邓生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可敌骑也太多了,我们怎么阻击啊?” 第41章 吕布 王方冷冷道:“谁说阻击?我们人这么少,怎么阻?你忘记关公所言了?我们是袭扰!”他语气寒冷,并不是针对邓生,而是针对敌人。 丘荣好色,丁硕好斗,都很对王方的脾气。 他们被官兵所杀,王方胸中燃烧着一团复仇的烈焰。 凝目打量敌骑。 寒风从后背吹拂过来,稀碎的雪屑在空气中飞舞,向南卷扬。 从风向上,对保安营有利。 然而,冬日的正午阳光正照射在脸上,视线受到影响。这又有些不利。 王方看了一会,大声道:“匈奴骑队形倒还整齐,这州郡兵则有些凌乱,一会儿我们可以试着从侧面突袭一下州郡兵。朱都伯,你怎么看?” 朱振眯着眼睛观察,赞同道:“屯长说的对,州兵队形最不严整,而且看起来分成几股,定然是临时抽调的各郡兵。” 王彪急忙道:“不妥!州郡兵看似松散,但其阵中有两个猛将,身手十分了得,并不容易对付。” 王方冷笑道:“王都伯这是胆破了?” 你屯长战死,另一个都伯骆季战死,百余战士皆死,就你们几个逃回来,虽为了报讯,情有可原,但王方看到王彪,心中还是有一团邪火。 王彪勃然大怒,道:“我若怕死,怎会主动前来阻敌?敌将勇猛就是勇猛,生死之事,我岂会乱说!” 邓生打圆场道:“敌众我寡,既然来扰敌,肯定要冒一定风险。袭扰目标,不是胡骑,就是郡兵。 从敌人行军状况来看,胡兵骑术精湛,队形严密,不易对付。还是郡兵宜取。 当然,王都伯提醒得也很及时,大伙都打起精神来,别大意之下为敌将所乘!” 王方和王彪都不再出声。 敌骑似慢实快,开始沿着缓坡,向这边小跑过来。阵型逐渐分裂,成钳形前进,想要将王方这拨骑兵合围。 王方一举长槊,大吼道:“随我来!” 沿着缓坡向左驰下,直扑州郡骑兵。 ********* 投鹿部营地原来只有营栅,基本没有什么防护效果。关羽在这里的百姓,以牧民为主,帐篷松散,占地很广,如果围绕着营地筑造营垒,工程量太大,也就放下了。 这里本就不适合建城筑垒。 关羽准备春暖花开后,在百谷地筑一小城。 那处平地处于三水围合之处,易守难攻。就算敌人趁着河水结冰来攻,站在岸上阻击冰上敌人,地形上也有利得多。 长槊兵持槊,步弓手挟弓,列阵已毕,在关羽带领下,准备爬到走马水南边山坡之上。 这山坡虽然平缓,还是有些高度,起码关羽只能听到远远的厮杀声,却看不到敌我双方的身影。 黄立长槊在中间,关羽骑兵在左,郑朴弓手在右,齐步向南前进。 步弓屯屯长乃是昆健都粘,关羽觉得他在战斗中帮不上什么忙,让他与杨沛一起去负责带领牧民撤退了。这次战斗,步弓屯便以都伯郑朴统领之。 关羽面沉如水。 他有些担心邓生、王方、王彪等人的安危。 王彪一行逃回七八骑,王彪坚持前去扰敌,跟他一起逃来的骑士向关羽描述了战斗经过。 官兵是在黎明时分发动的突袭。 两千骑钳口裹蹄,趁着夜色,悄然而至,宛如幽灵。 即将到达营垒之时,丁硕等人才发觉,但为时已晚。 官兵用战马直接撞击营门,不惜死亡十余匹良马,终于杀入垒中。 丁硕刀盾兵只有百人,面对两千骑兵,结局早就注定。 开始时丁硕还仗着勇武,奋不顾身,率领战士冒死阻击,斩杀了一些官兵。 后来官兵中有一使长戟的骑士狂笑出场,交手数计,便将丁硕斩于马下。 王彪、骆季等大怒,一拥而上,欲围杀那骑士。 然而那骑士骑术高明,身手超绝,十几勇士竟不能将他拿下。 其余官兵纵骑突击,骆季战死。 王彪无奈之下突围。 关羽问那战士:“可知敌将姓名?” 那战士脸上夹杂着羞愧与恐惧,摇头道:“不知。只听到有人叫他的字奉先。” 奉先? 使戟,精于骑术,武力强横,并州。 奉先! 宛如一道闪电划过关羽脑海。他眉毛竖起,宛如双刀,丹凤眼怒睁,眸中精光一闪。 吕奉先! 吕布! 原来是你! 虎牢关三英战吕布! 此处刘备、张飞不在,只有我关羽一人! 但那又如何? 三姓家奴,尽管放马过来,我自不惧! 同时心中对邓生等人的担忧更加强烈。 但他不能表现出焦躁,也不能催促众人加快脚步。 要镇定。 关羽牵着战马,不紧不慢地沿着缓坡往上走。 众人受关羽感染,情绪也保持了稳定。 这一段路似乎很长。 众人终于登上山顶,放眼望去,白皑皑的山坡上,数千人星星点点分布其上。正有一队骑兵斜斜向这边退来。后面骑兵渐成合围之势。 逃者正是保安营骑兵。 *********** 却说片刻之前,王方、邓生率一百五十骑猛扑州郡兵,王方脸上的狞笑还没散去,州郡兵中一骑如电射出,直取王方。 王方大叫:“来得好!”紧接着就叫道:“一起上!料理了这厮!”挺槊迎上。 邓生、朱振、卜律等人齐声高呼:“杀!”要把这個狂徒当场击杀。 那骑士放声狂笑,声音高亢,又隐隐带着金属摩擦之音,让人耳膜很不舒服。 胯下战马腾跃,手中长戟挥洒。 猛如虎豹,捷似蛟龙。 铮! 王方只觉得一股沛莫能御的奇特力道从槊锋与戟刃相交处传来,似乎旋转着钻入自己手臂之中,手臂一阵酥麻,长槊几乎要脱手而出,然后眼前寒芒闪动,杀机扑面! 王方急低头俯身,当地一声响,头上兜鍪被戟刃刺中。 两耳嗡嗡,眼前发黑。 用力咬唇出血,回过神来,发现已与那使戟骑士交错而过,面前又是一道寒芒。 王方勉力挺槊相迎。 挡住了! 而且轻松得多。 王方脑中纷乱,手中长槊却循着本能顺势刺出,正中对面骑士咽喉,随着战马交错、分离,敌人尸体坠马。 王方根本没有时间左顾右盼,只知道怒吼着向前冲杀。 这里敌人阵型最薄,最多三四道骑士就能冲过。 眼前一空,王方剧烈喘息,眼睛余光暼到有同袍跟随,跑出一段路,圈马回转,一看来路,顿时如堕冰窟。 第42章 恶战 王方、邓生所带骑兵共一百五十多骑,脱围而出者不过七八十骑,还有数十骑被生生纠缠住,不得脱身。 那使戟骑士与另一名使槊骑士,极为骁勇,保安营战士纷纷落马。 王方看得目眦欲裂,热血上涌,大吼道:“杀回去!” 邓生等人被困,最大的阻碍就是来自于他面前的使戟骑士。 那人骑一匹高大神俊的战马,身材魁伟不下于关羽,头上未戴兜鍪,用缎带将头发束起,双眉入鬓,眼窝略深,鼻梁挺直,嘴唇薄如刀削,五官如同雕刻而成,未留龇须,嘴角带着轻蔑的冷笑。 手中一杆特别打造的长戟,雪亮的戟尖上、月牙刃上,鲜血滴落。 邓生、朱振与支罗数人猛攻其一人,却接连受伤,无法伤到其分毫。 那人一边跃马挥戟,一边出声嘲讽: “关羽何在?怎么只让尔等前来送死?莫不是怕了?逃了?” 朱振大怒,奋勇上前。 邓生大叫道:“小心!”挺槊相救。 那人口中嘲讽,双眸如鹰隼般不曾稍瞬,立时发现朱振破绽,手中长戟急转,如蛟龙出水,月牙刃卡住朱振长槊,手腕轻抖。 朱振闷哼一声,右手虎口出血,长槊脱手飞出。 那人长戟横挥,画了半个弧形,用戟杆尾攥将邓生长槊卸开,月牙刃借势闪电般掠过。 人头飞起,朱振尸体倒撞下马。 王方吼道:“死!” 长槊在前、战马在后,直接向那人撞去。 那人吃了一惊,连忙提马躲避。他骑术之高,令人骇异,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让过王方。 王方长槊刺空,便知不妙,头也不回,用力挥槊。 嗤地一声响,长槊将那人头上缎带扫散,长发披散。 然而那人手中长戟却刺在王方后背。幸好入肉不深。 紧跟王方背后的七八十骑潮水般冲入,那人只得跃马退开,暂避锋芒。 王方大吼道:“走!” 两股骑兵合流,奋勇向北冲去。 斜前方匈奴骑兵正在加紧合围,再耽搁下去,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谁能料到王彪口中的敌将,竟然真的如此勇武! 身手不逊于关公! 这他娘的从哪里钻出来这么一个怪物? 怎么在河东时,并未听过并州有这等人物? 后悔没听王彪之言吗?是有点后悔。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王方略微放缓一些马速,等着后面同袍跟上,耳中突然听到一声大吼: “当心!” 王方眼睛余光才看到右后方有一骑如电追上,那人手中长戟已然扬起。 正是那身手极高的怪物。 我命休矣! 铮! 高声示警的王彪挥槊猛刺敌将,那人不愿冒着受伤风险换取王方一命,挥戟将王彪长槊荡开。 王方逃得一命,还没把长槊探出,就看到那人复起一戟,将王彪刺于马下。 邓生大叫道:“快走!” 王方脸上露出惨笑,走? 用力向右勒马,挺槊直冲敌将,大吼道:“邓生,带大伙速走!我来阻敌!” 邓生眼泪飞溅而出,嘶吼道:“走!”打马狂奔。 略微偏头,眼睛余光看到王方一往无前冲向那使戟敌将的身影。 以后的生涯中,这道身影经常在邓生梦中出现,让他惊醒,使他痛苦。 让他恨意无穷! 直到那一天大仇得报才稍稍平息。 关羽等踏上宽阔的山脊,一眼就看到辽阔无垠的雪地上,邓生等人狼狈逃来的身影。 一百五十多骑阻敌,现在目测剩下不到百骑。 就这片刻功夫,已折损三分之一。 关羽下令:“步弓手准备!” 匈奴骑兵没能将邓生围住,又看到山脊上关羽等露出身形,纷纷向后退避,整队观望。刚才那队骑兵里似乎没有关羽,那么关羽定然在山脊上这支军队中了。 人的名,树的影。于扶罗可不想用自己人的损失去试探关羽勇武的份量。 你吕奉先不是自负得很么,你行你上。 州郡骑兵在使戟将的率领下,追着邓生等人尾巴不放。 保安营骑士落在后面的,三三两两被斩杀。 关羽胯下战马感受着主人身上的杀气,打着响鼻,不住刨蹄,想要冲刺而出,但缰绳被紧紧勒着,不能动弹。 邓生等紧贴着关羽绕行。 关羽下令:“放箭!” 一百步弓手瞄准敌骑,乱箭飞出。 十余骑惨叫着摔倒,引得后阵纷纷降低马速,有的想在步弓手射程之外止步,有的想圈马绕行,稍显凌乱。 不过由于地形开阔,战马间隔较大,被摔倒战马绊倒的骑士倒是不多。 关羽早盯住那止步的使戟敌将,在下令放箭的同时,已率数十骑兵小跑着驰下。 在步弓手乱箭掩护下,马速越来越快。 卜律等人微微向两边带马,关羽闪电般冲出,直取使戟将。 关羽大吼一声:“吕布受死!” 人如虎,马如龙。 槊如电光曳过。 那使戟将正是现任并州兵曹掾的吕布。 其人字奉先,生于公元159年,本年二十五岁(古人皆为虚岁,出生即算一岁),五原郡九原人。自幼与匈奴杂处,弓马娴熟,力大无穷,然而由于出身低微,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直到大半年前,张懿接替董卓担任并州刺史,提拔了一些本州豪杰,吕布才得到机会,被任为兵曹掾。 兵曹掾品秩仅二百石,属于刺史自行辟除的小吏。 秩再小,也是吏。这表明着吕布踏上了从政之路。因此他对这个职位十分珍惜,对张懿也是忠心耿耿。 张懿本为六百石的刺史,朝廷给他加中郎将衔,后者是比二千石的高秩,若是此次功成,迁为二千石大员希望很大。 张懿对吕布以及跟吕布同时辟除的武猛从事张杨等人多次强调,第一,必须团结各郡兵及匈奴兵,务必要将关羽铲除;第二,在保证第一条目的达成的前提下,要适当展示州里的权威和武力,获得各郡尊重。 攻秀延垒时,吕布、张杨身先士卒,舍命猛攻,遂破营垒,大获全胜,斩首无算。 现在面对王方突袭,又是吕布、张杨迎前冲杀,逆击斩将,遂破王方,顺势席卷,眼看就要将敌军一举击破。 吕布刚将王方刺于马下,被扫落缎带的羞辱感略消失,忽然感觉前方杀气宛如实质,抬头看时,对面一骑指名叫骂,人挟风雷,槊带寒光,径直杀来。 吕布大怒,跃马挺戟,悍然迎上。 第43章 斗将 叮地一声响,火星飞溅。 关羽那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被吕布挡住了! 虽然挡得有些狼狈。 人中吕布,名不虚传! 关羽早有心理准备,长槊再刺。 这一刺无论是速度、角度,还是劲力,都已是关羽巅峰一击。 当世能躲过这接连两刺之人,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战场上高手过招,不同于平时切磋。 就如另一个时空中孙坚斩华雄、关羽刺颜良、张辽斩蹋顿、黄忠斩夏侯渊,根本没有那么多回合,就是在那刹那之间,武力或运气差以毫厘,便分了生死。 面临平生最大的凶险,吕布双眼怒睁。 砰! 砰! 砰! 心脏强力泵动,将气力鼓入四肢百骸。 心田却保持着极端的冷静,个人在战斗方面的天赋和才华彻底激发,顺势如落叶般向侧面倒下。 关羽这一刺又落了空,而且一时失去了吕布的身影,后续几个连招全部无从施展。 战马不停,瞬间交错而过。 等他急圈马回转时,吕布早已翻身上马,长戟遥指,双眸中暴射出滔天的怒气和杀机,怒吼道:“关羽!”跃马扑来。 关羽举槊相迎。 叮叮叮连响。 两人在战马交错间连续交换三招,均被对方挡住。 圈马遥对,吕布吼道:“再来!” 两人再次交锋,又是不分胜负。 在两人带马背向驰开后,几名州郡骑兵向关羽围杀而来,想欺负关羽与吕布恶战,臂力受损,占個便宜。 关羽喝道:“滚!” 长槊如蛟龙翻腾,瞬间场上多了三匹无主战马。 关羽圈马回转,与吕布各自化作一道闪电,再次顶头相撞。 接连几次碰撞,人还龙精虎猛,胯下战马却遭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嘶鸣不已,马速也慢了下来。 又一次戟槊相交,索性二马盘旋,就在方寸之间转起圈子,戟、槊宛如两条蛟龙,一银,一黑,战在一处。 银龙夭矫,黑龙飞腾。 天上狂风呼啸,地上雪花乱舞。 槊锋戟刃交击,火星四溅。 两人气势狞恶,龙争虎斗,让两方骑士都看得目瞪口呆,均忘记上前厮杀,一起观看关羽、吕布阵前斗将。 看得惊心动魄,跷舌难下,连叫好喝彩的声音都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只觉得口中发干,两眼发红,心脏砰砰直跳。 哪个人得胜,哪方气势就能占到上风。 恶战二十合,吕布微微有些喘息,冷笑道:“关羽!今日就是尔之死期!” 关羽呼吸仍旧绵长,冷冷道:“吕布!血仇须以血还,速速受死!” 两人都是性格孤傲自负之人,虽然感觉对方棘手,不易拿下,却谁都不肯退让,立要分个生死。 吕布是要捉拿朝廷要犯,立功受赏,为富贵荣华而搏命。 关羽则要为丘荣、王方等人报仇,不杀吕布,滔天恨意实难平。 两人再战。 关羽渐渐占了上风! 骑术、射术自然是吕布优胜,但现在战马皆疲,两人是小范围内厮杀,基本相当于原地不动,吕布之长无从发挥。 而自遭雷击后,关羽虽没得到“苍天授箓”的好处,也没有增加九牛二虎的力气,但那雷霆似乎有易经伐髓之功,他的体质和耐力好了许多。这也是他在击杀董卓那日受伤很快就得以恢复的主要原因。 此长彼消,关羽很快将吕布压制住。 吕布脸上渗出汗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但他的傲气,让他不可能喊出“围杀关羽”的话来,也绝不肯拨马退出战斗。 我吕奉先,今年二十五岁,论勇武,不逊于天下任何一人! 我怎么会败? 我怎么能退? 他自不知,另一个时空中,待他年龄长大、变得更加成熟之后,败逃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被孙坚打跑还可以说是有几分故意,被李傕郭汜打跑,狼狈逃出长安,实在无法可洗。 更别说在徐州时被曹操打得东奔西逃,最后被擒后还要腆颜求饶。 现在他还有锐气,还是并州“飞将”! 并州武猛从事张杨早看出吕布的狼狈,忍了再忍,却一直没等到吕布示意或反应,忍无可忍,一扬长槊,大吼道:“大伙一起上,杀了朝廷通缉的剧贼关羽!” 州郡骑兵才如梦初醒,从发呆中回过神来,齐声呼喊:“杀关贼!”纵马向关羽冲来。 邓生、卜律等也大吼道:“救关公!”纵马驰下。 关羽搭眼一望,州郡骑兵扑击,外围匈奴骑兵已经合围,知道今日绝对难以杀掉吕布,再拖延下去自己或能突围,其他战士恐怕会凶多吉少,怒吼一声:“杀!” 猛攻几槊,逼开吕布,拨马与邓生等汇合一处,向外疾冲。 张杨叫道:“关贼休走!”斜刺里飞马拦截。 二槊相交,一股巨力传来,张杨长槊几乎脱手。 关羽长槊顺势劈下,张杨急侧身,槊尖在他札甲上带出一串火星,扫在他大腿上,鲜血顿时染红战袍。 张杨惨叫一声,拨马向旁边就逃,躲开后面邓生等人的冲击。 关羽直扑匈奴骑兵。后者正像狼群撕咬羊群般攻击抱团作战的黄立、郑朴两屯战士。 于扶罗见关羽来势凶猛,心中生怯,不敢正面迎敌,大吼道:“散开!别当关贼锋芒,攻他腰肋!” 羌渠本就亲汉,为使匈奴中郎将张修所立后,更是不得不彻底考向朝廷,羌渠、于扶罗父子皆习汉经籍、精通汉话。于扶罗还曾研究过汉人兵法,懂得避实击虚的道理。 他与亲兵放关羽冲过,再次奋力拦截,将关羽后阵留了下来。 关羽刚杀散围攻黄立、郑朴的匈奴骑兵,与步卒汇合一处,就听到后面一阵呼喊:“关公救我!” 回头一看,邓生等二三十骑被匈奴骑兵团团围住,吕布、张杨等州郡兵正向这边绕击。 若就此离开,身边这百余骑可活,然而邓生等人必死。 关羽根本没有多做什么利弊权衡,一举长槊,大吼道:“随我杀回去!” 卜律等人高呼:“杀敌!” 再次驰奔敌阵。 第44章 春雷 朔风呼啸,阴云堆积。 远方隐隐有反常的雷声传来。 隆冬天气,春雷罕见。 关羽杀入重围,宛如船分波浪,所过处人仰马翻。 邓生翻身跳上一匹无主战马,大口喘息。 关羽问道:“尚能战否?” 邓生大吼道:“有何不能?” 关羽一举长槊:“杀出去!” 保安营骑士一起高呼:“关公!关公!关公!”士气如虹,跟随关羽身后,奋死突击。 黄立高呼道:“接应关公!”率领长槊兵,顶着匈奴骑兵,如林而进。郑朴步弓手杂糅在槊兵之中,乱箭齐发。 匈奴骑士略显凌乱。 吕布、张杨等州郡骑兵再次呼啸而至,未去匈奴骑兵与关羽骑兵的战斗中凑热闹,而是猛冲保安营步阵。 黄立冷冷望着吕布飞跃的战马,森然如电的长戟,卓立如山。 滔天杀气直扑黄立面目。 黄立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杀!” 前排长槊兵根本不看朝自己冲击的其他敌骑,一齐拧腰探臂,舍命挺槊刺向吕布。 吕布瞳孔收缩,长戟横扫,月牙刃宛如镰刀,切断数个槊头,但还有几个实在无法躲过,无奈之下左手猛勒战马。 战马人立而起,马颈、马胸、马腹噗噗中槊,发出悲嘶。 吕布借了战马躲过槊刺,望着爱马倒地惨死,心如刀割,大吼道:“尔等找死!”挥戟急刺黄立。 黄立怒吼:“杀!” 数名长槊兵从后面补上,奋死齐刺。 吕布只得暂避,气得暴跳如雷。 咔嚓一声响,大颗雨点落下。 张杨吃惊道:“这个季节怎会有雷雨?” 才正月初八,仍是寒冬天气,春雷本就少见,春雨更是稀有,不然也不会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 羌渠单于虽然碍于朝廷命令,不得不派儿子于扶罗带王帐骑兵前来配合作战,但后者临行前曾私下叮嘱,立功还在其次,首先要保证王帐骑兵不能遭受太大损失,不然本就桀骜不逊的左部匈奴恐怕会更加跋扈,从而对单于之位造成更大威胁。 因此于扶罗在围杀关羽时,当避则避,不肯拼命。他作为首领,是这种态度,下面匈奴骑兵自然也是战意不强。 所以关羽奋死冲阵时,匈奴骑兵并未舍命拦截。 关羽拔出邓生,冲破匈奴骑兵重围,杀到州郡兵侧面。 州郡兵本就是从州兵、上郡兵、西河兵以及太原兵四個势力抽调,本无隶属,各不服气,除了吕布、张杨这等立功心切的将领,大部分都是以自保为先,见凶悍无比的关羽扑来,纷纷散开。 虎牙营杜弛离得更远。 关羽再次与步阵汇合,左右驰突,掩护着步阵缓缓后退。 大雨如注,地面湿滑,马速不可避免地下降。 骑兵与步卒之间的速度差在变小。 步骑混编的保安营将士渐渐与全是骑兵的官兵脱离接触。 眼看着难以将关羽留下,张杨一拍脑门,隔着雨幕,大声向吕布道:“奉先,还能发箭否?” 吕布恍然大叫道:“有何不能?” 方才冲杀上头,只想着将敌人用长戟劈死才算痛快,完全忘记了可以用弓箭射死敌人。 吕布外号“飞将”,开始只是五原郡的乡野轻侠戏谑而叫,王方跟随并州刺史董卓在晋阳时,并没听过吕布的名字。张懿继任并州刺史,四处寻访豪杰,有人推荐吕布,张懿一见果然骁勇,遂用之为吏。州府同僚跟着凑趣称呼吕布为“飞将”。吕布这名声距离响亮还差的远,连并州都没传出去。 飞将说的不是他会飞。 而是说的飞将军李广。 李广最闻名的不是冲锋陷阵,而是骑术精湛,“猿臂善射”,“有射虎之威”。 俗话说,只有起错的名字,少有叫错的外号。 吕布最擅长的自然也是骑射。 三英战吕布只是演义,另一个时空正史上吕布的单挑战绩并不突出。并不是说吕布不擅长骑马冲锋、近战厮杀,只是不如骑射更突出。 爱马被杀后,吕布便取了弓箭置于新马上。 当即挂戟,取弓。 雨势更大,雾气迷茫,暮色渐浓。 吕布一边驭马紧紧咬住保安营将士,一边用鹰隼般的目光搜索着关羽的身影。 关羽身材高大雄壮,并不难找。 吕布眯着眼睛,判断着风速、雨势,身体在起伏的马背上,随之上下,双臂却稳如泰山,刹那之间,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风雨虽影响了箭速,却也掩盖了箭矢破空之声。 箭矢临体,关羽才暗叫不好,急侧身躲避已是不及。 闷哼一声,摔落马下。 吕布望见关羽落马,大喜,狂吼道:“关羽已死!”声音如同狼嚎,穿透风雨,响彻战场。 张杨大喜,吼道:“关贼已死,大家伙杀啊!”催马上前。 于扶罗一听关羽死了,惊疑不定,也忙催促部下加速。关羽死了,自己还怕什么? 关羽后背剧痛,从马上摔落,心头一沉:“莫非我关羽竟会死于此处?” 不可能! 我天命在身,怎么会死? 就在这时,邓生嘶声道:“关公!上马!”声音中带着哭腔,十分凄惶,弯腰探手过来。 关羽一把抓住邓生的手,一跃而起,翻身上了自己战马。 黄立就紧跟在关羽身边,惊喜地将长槊递在他手中。 关羽勒马转身,大吼道:“关长生在此!” 张杨、于扶罗大惊,急忙勒马。 霹雳划空! 电光照亮天地,仿佛就在众人头顶。 关羽背倚闪电,横槊立马,须发戟张,神威凛凛。 哪里有一点受伤的模样?反而杀意滔滔,气势冲天! 吕布也有些吃惊。 闪电熄灭,炸雷轰隆,仿佛就在耳边。 追兵身下战马惊嘶,不敢上前。 暴雨如注,才是傍晚,却已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等到闪电再亮起,关羽等人已跑出老远。 于扶罗大声道:“此时行于旷野,有被雷击之危,速速找地方躲避为上。” 吕布有心去追,但匈奴兵不肯,虎牙营骑兵和其余三郡兵也纷纷出言建议雨后再追。 之前战斗,虎牙营一直在划水,几乎没有损失,现在杜弛反对的声音却最大。 吕布还不甘心放弃,与张杨商量。张懿其实并未确定两人之间的从属,职级上属于并列。张杨犹豫一下,也建议暂停。 张杨不支持,愿意跟随吕布的州兵最多几十骑,而关羽步骑尚有两百多人,追上又能如何?送死么? 吕布只得恨恨地一拍大弓,道:“关贼定然受了伤,刚才只是虚张声势!错过击杀此贼的良机,以后难料!” 第45章 伤痛 关羽确实受了伤,而且还不轻。 吕布那一箭射穿了札甲,入肉很深。 众人看了皆不敢拔箭,只是将露在外面的箭杆斩断,用布用力裹紧止血,等待条件许可时再行处理。 沿着走马水,借着偶尔闪动的电光照路,连夜西行。 还好骑兵半数是牧民,熟悉地形,一路都没走错。 走了小半夜时,便走出暴雨笼罩的范围,地上干爽,竟然滴雨未落。 这也是北地、草原的特点了,往往极端天气就那么一小块。 众人不敢停留,继续加快前行。 关羽骑在马背上,脑袋有些昏沉。 现在才有功夫复盘白天发生的一切。 无边的痛苦,无尽的悲伤,席卷而至。 之前横行上郡,所向无敌,破军夺垒,屡斩强敌,还想着去河东见郭泰时,顺便找李傕报陈谷之仇,意气风发,雄心万丈—— 等到黄巾举事,刘张西来,风云际会,乘势而起,一飞冲天有何难哉? 谁料旧仇未报,新仇如海,基业尽毁,狼狈西蹿。 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 丘荣、王方、丁硕、朱振等人音容笑貌瞬间闪回—— 丘荣干瘦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关君何必离开呢? 何不暂在此地落脚,等到朝廷大赦,观看情势,再做打算?” 后来随关羽西行李村,辛苦做饭,击破盘羊羌后腆着脸道:“请都伯先取胡女。” 盘问归德羌突延乞,知其虚实,击破投鹿部,献三策尽收牧奴之心、使关羽得以实力大增。 虽然能力谈不上有多突出,但兢兢业业,从不曾有丝毫偷懒、怠慢。 经常听到他对未来功名的热望:“天下将乱,关公雄武,必建殊功,我追随骥尾,未尝不能名垂青史呢。” 可惜,可惜! 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关羽不知不觉眼圈已是通红。 满脸虬髯的王方仿佛又在他面前献计,目光中对劫掠充满期待:“山胡部落,汉民坞堡,城外乡亭,何处不能下手?” 后来喜欢上了李亭:“好不容易把麦种下去,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击破上郡兵:“请都伯尽斩郡兵!” 攻击秀延胡:“踏平胡垒,尽取胡女!” 求赐胡女:“某体格健壮,夜御十女,亦是等闲事!” 言犹在耳:“我带骑队去阻击敌骑。” 还有平时喜爱吹嘘,一旦临阵就陷入半疯狂状态、舍命搏杀的丁硕。 允文允武、被关羽寄予厚望的王彪。 有些虚荣、喜欢卖弄见识的朱振。 为人耿直、不爱说话的骆季。 哦,还有那个老实肯干的农户宋禾。 还有很多、很多人。 都死了。 泪水从关羽脸上滑落。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说要保护大家,结果我给大家带来了什么? 丘荣说的张俭,逃到谁家,谁家就破家灭门,自己心中还曾对张俭不以为然,为什么不躲入山林,或者索性奋死一搏?为何要牵连朋友? 现在自己呢。 为什么不干脆拒绝丘荣、王方等人投奔,老老实实地潜形匿迹前往涿郡? 怕什么连累刘备,刘备若是不肯接纳,自己再走就是! 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经营势力? 还不是过于自负,认为以自己的勇武,可以在并州拉起一股势力、以便在黄巾之乱后崛起么? 打算到那时趁天下大乱,可以带兵至涿郡,与刘备会师,改变小人书中刘备一直没有地盘的命运。 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错了吗? 从哪里开始错的? 错在不该杀了董卓吗? 因为杀了董卓,所以目标太大,潜往涿郡变得极难? 又因为杀了董卓,所以名声太大,豪杰云集、不得不顺势经营势力,结果便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以致引来大军讨伐? 但是董卓麾下骑兵要杀我,我就束手待毙? 没有这个道理! 谁之错? 或许是那道雷电的错。 那雷电是老天劈下来的。 那么是这老天的错。 苍天已死啊! 关羽一路都是昏昏沉沉。 卜律喂给他吃,他便吃,喂给他水,他便喝。 也知道拉撒,就是眼神涣散,没有光彩,宛如行尸走肉。 数日后追上杨沛等百姓,关羽已瘦了一圈,一向爱惜的胡须由于没有打理而乱糟糟的,整个人与原来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原来宛如天神。 现在却如野鬼。 杨沛已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队伍中少了那么多熟悉的面孔,仍旧心中一沉,问道:“情况如何?” 黄立摇摇头,声音沙哑道:“官兵太多,保安营死伤惨重。” 杨沛颤声道:“王子正呢?朱文起?王文虎?其他人……”声音哽在喉咙之内,黄立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杨沛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再不能接受,事情都已经发生。 众人继续向西,又数日后,到了奢延泽畔。 金河屠各的渠帅刘虎亲自前来迎接。 刘虎是屠各人,本名库仁卫辰,因仰慕汉朝文化而改姓刘。 刘虎身材壮硕,却恂恂若儒者,礼节周到,谈吐文雅,他对杨沛道:“贵部之事,昆健都粘已经大致提及。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暂在奢延泽南某处扎营,该地富于水草,当可够贵部生活所需。” 关羽让杨沛率领百姓赶着牛羊先向西撤,杨沛又派昆健都粘等先至金河部接洽,恳请收留。 刘虎与昆健句呼有旧,且出于其他种种考虑,决定表示善意。 不仅为保安营划出一块牧场,还赠送了一些粮食,以解保安营燃眉之急。 杨沛对刘虎深深施礼,道:“关司马负伤,状态不佳。待伤愈后,必然来见渠帅。” 刘虎道:“无妨。君等远来疲惫,且先休息。” 关羽不能视事,左军师杨沛,以及黄立、郑朴、昆健都粘三個屯长,刘密这个主簿,便组成最高指挥部,决策保安营一切事宜。 一是安排扎营,由杨沛、昆健都粘负责。 二是安排骑兵向东方哨探,看看官兵是否衔尾追来。由都伯卜律、胡赤儿负责。 三是为关羽治疗箭伤。由刘密负责。 刘密派人请来昆健都兰。蒲兰黎和顿珠姐妹也跟了过来,刘密想了想,没有阻拦。 几个人一起盯着医士为关羽治伤。 医士要求为关羽脱甲解衣。蒲兰黎和顿珠姐妹手脚利索,很快将关羽上身脱光。瘦削的身躯,仍旧如铜浇铁铸。背后那支断箭创口处血肉模糊,已经化脓。 顿珠姐妹泪珠涟涟,哽咽不已。 医士表示现在没有麻药,但这化脓处的烂肉需要割去,请将关羽绑起,或安排一些战士抓住其身体。 关羽恍惚地开口道:“区区小伤,何须麻药或捆绑,你尽管放心割去烂肉,我必不动。” 医士迟疑着动手,关羽果然一动不动,但绷紧的身体,脸上的青筋,额头的冷汗,将他遭受着的常人绝难忍受的疼痛暴露无遗。 对关羽来说,这点肉体的疼痛不算什么,根本无法削减心灵的伤痛。他现在有点体会到小人书中刘备的痛苦了。 那画中寥寥几笔、画下简单几句,现在看来笔笔是泪,字字是血! 这还是关羽与丘荣、王方等人相处时间尚短,感情还不深厚,就令人如此悲痛。何况相交数十年的刘关张! 第46章 消沉 箭伤虽然沉重,在关羽强悍体质的抗衡下,恢复得很快。 身伤易复,心伤难愈。 关羽再英雄,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 是的,翻年后就是光和六年(公元183年),关羽又长了一岁,从二十三虚岁变成二十四虚岁。 另一个时空他与刘备、张飞相互扶持,一起成长,很多压力都由刘备扛了。现在却需要他独自扛过这些痛苦。 扛过去,这些挫折就是磨砺,可以让人炼铁成钢、化石为玉。 扛不过去,就会被压成粉末,泯然众人。 这种痛苦、消沉、自我剖析、自我怀疑,有人会持续很长时间,也有人会很快涅槃重生。 关羽到底是哪种呢? 关羽消沉,杨沛等人不得不扛起重担。现在是寄人篱下,刘虎表达了善意,杨沛却不能视为理所应当,要有所表示。本来这种事情都是由丘荣负责,他身段软和,口齿便给,也适合干这个工作。杨沛性格有点刚强,低头对他而言也很痛苦。 但他不得不做。除了他还能有谁担负这项工作呢? 王彪出身县吏家庭,有些谈吐,可以待人接物,然而死了。 黄立举止倒是可以,但他出身底层,说话粗俗无文,去跟刘虎打交道反而被人看轻。杨沛不想让一個壮士受丝毫侮辱。 只有自己去了。 杨沛见了刘虎,态度很谦卑,先献上良马。虽然刘虎不缺,但自己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好东西。 刘虎态度很和蔼,道:“孔渠不必见外。” 杨沛道:“渠帅,我性子直,不太会说话,就直说了。渠帅收留我等,此恩实重,我等无不感激。不知有什么可以为渠帅效劳的?恳请直言。” 刘虎仔细观察杨沛神色,看他不似作伪,沉吟了一下,道:“我与关君之岳丈句呼有旧,出手理所应当,且关君雄武,前途不可限量,我也想与关君结个善缘。孔渠提到效劳,倒不至于,不过我部确实也有些需要借重贵部之处。” 杨沛心中微沉,脸色不变,道:“请渠帅指点。” 刘虎叹道:“此处北邻奢延水,西有奢延泽,南有白于山,东有横山,位置上佳,土地平整,水草肥美,或许汉人看不上这里,我部却久居于此,已然有了感情。 然而鲜卑势大,连年南下,我担心其一朝生了歹念,要断了我等根基啊。 因此,这些年我日夜思索,终于有了一点浅薄之得。 那就是在这里筑一座城。然而草原牧民,放牧射猎或可,筑城却非所长,非汉人不可。 我不愿如其他部落那般去汉地掳掠,唯以诚意招徕流民,可惜汉民对我不熟,来者不多。 今贵部起于胡汉之间,大受汉民信赖,归者如云。 贵部若能为我招徕一些汉民,尤其是工匠,别说暂留此地,就是久居,甚至借兵报仇,又有何不可?” 字字句句都像敲击在杨沛心中。 杨沛心中警铃大作,原来刘虎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说什么协助招徕,他是看上了扶老携幼跟随自己而来的两千多口汉民! 杨沛想要拒绝,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能拒绝吗? 金河部是现在奢延八部中最强大的一个,部众万余人,控弦之士超过三千。若是刘虎突然翻脸,仅靠保安营这不到三百残众,以及数千胡汉百姓,能够抵挡吗? 杨沛施礼道:“渠帅既然开口,我理当直接开口答应。然此是大事,我不敢擅专,关公伤势未愈,暂不能理事,还望渠帅宽限几日,我报给关公,请他决策,再落实渠帅之令,如何?” 刘虎不出声,只是盯着杨沛,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除了刘虎本身的勇武之外,他身上挟带着的是三千精锐的杀气。 杨沛镇定地与刘虎对望,不卑不亢。 压力升到顶点,又突然消散,刘虎哑然而笑:“孔渠说的对,如此大事,你自然要与关君商量,我岂会为难于你?” 继续谈笑,仿佛刚才的对峙从来没有发生过。 刘虎道:“说起鲜卑,也算间接帮了贵部一把,孔渠可知朝廷追兵为何没有紧追你们不放么?” 杨沛道:“不是彼等畏惧渠帅吗?” 刘虎笑道:“张懿忌惮我,确实是一个因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鲜卑突入雁门,散兵甚至到了太原,张懿是不得不退兵啊。” 杨沛惊讶道:“竟有此事?” 刘虎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点头道:“这对我也是好消息,鲜卑若攻雁门、太原,应该就不会往西来这边的穷乡僻壤了。” 杨沛辞别刘虎后,回到营内,去见关羽。 关羽仍旧呆坐在胡椅上,膝盖上横着他的长槊,用手轻轻摩挲。 杨沛轻声问刘密:“怎么样?” 刘密低声道:“还是那样。” 杨沛道:“我再试试。” 刘密点点头,也不多说,自去练刀。 得知丘荣、王方、丁硕,以及张洛等人死讯后,刘密不像范季、陈桃那样嚎啕大哭,只是脸上默默流泪,从此不爱开口说话,脸色阴沉,终日练习刀槊骑术。 十二岁的少年,变得像一颗坚硬的石头。 杨沛走近关羽,开口道:“关公!某有事禀报!” 关羽也不抬头,仍旧研究他的长槊。 杨沛道:“刘渠帅收留我等,并非平白无故,他想要营中汉民为其筑城。我认为断不可答应。汉民投我,本为种地求活,不是来做筑城民夫和苦力的。然而若不答应,我恐刘渠帅翻脸无情。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何决断,请关公示下!” 关羽不答。 杨沛等了半天,怒气渐起,道:“关公!丘文茂、王子方等遇害,我也悲伤难过,但这不是灰心丧气、消沉气馁的理由! 公这个样子,能为他们报仇吗?还是怕了、怯了,不想去报仇了? 如果真想报仇,就给我站起来! 带我们去报仇,去杀了张懿、杀了吕布!” 最后几句,低吼出声。 关羽抬起头,道:“我也想杀了张懿、吕布,但是怎么杀?让更多人送命吗?” 杨沛大声道:“让更多送命又如何?只要能报仇,我杨沛也不惧一死!人固有一死,死则死耳,悲伤又有何益? 我等身处危险境地,随时可能万劫不复,公还如此消沉,就不怕我们连仇人都没见着,就白白死在这里吗?” 其实这几天关羽已慢慢走了出来,他摩挲长槊,看似发呆,心中一直在思索下一步怎么办。 听了杨沛的激动的话语,关羽慢慢站了起来,握着长槊,居高临下看着杨沛,道: “不必轻易言死,复仇的机会不远,就在明年。至于刘渠帅,我去见他。” 双眸就像擦拭掉灰尘的明珠,耀出夺目的光彩。 今年癸亥。 明年甲子。 苍天将死! 第47章 赠马 关羽让杨沛将遇害军民名单写了出来,贴在营栅大门处。 下雨时就收起,天晴时则贴出。 关羽没有说什么复仇的豪言壮语,也没喊口号,但每天带着保安营士兵去训练或射猎时,都会在名单前默默站一会。 报仇! 这两个字深深刻在每个人的心中。 关羽询问汉民是否有愿意去金河部筑城的,全凭自愿。刘虎给出的待遇不错,但去的人不多。刘虎有些恼怒。但很快关羽就化解了他的怒气。 一支鲜卑偏师沿着沙漠边缘南下,突然出现在奢延水北岸。 骑兵数千。 派出使者,请金河屠各渠帅一见。 刘虎久处草原,知道不能示弱。 草原部落之间的搏斗和厮杀,没有什么理由。能够吞并,那就吞并。如果觉得对方是块难啃的骨头,那就放弃。现在就是食肉动物开战前的试探。 刘虎邀请关羽同行。 关羽遂带着百余保安营骑兵跟随。 对方先吹嘘一番自己的来历:“我家大人乞伏如弗,乃鲜卑贵族,曾跟随檀石槐大汗东征西战,屡破强敌,威震沙漠,帐下控弦之士何止万人。 尔等屠各,既见鲜卑大人到,为何不奉上牛羊酒食?莫非不怕我部勇士?” 数十名鲜卑骑士越众而出,在两军阵前往来驰奔,或立于马背,或藏身马腹,或左右斫杀,或纵马腾跃,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刘虎面色不太好看。 关羽大吼道:“何处蛮夷,雕虫小技,也敢卖弄?”纵马直奔鲜卑骑士。 为首鲜卑骑士大笑道:“原来是一名汉儿来送死!”挥着铁骨朵迎上。 关羽槊出如电,将之刺于马下。 更不停留,直杀入还没反应过来的鲜卑骑士队伍之中,手中长槊随意刺出,每一刺必有一人落马。 鲜卑骑士大骇,不由自主向后面的大军方向退却。 摔落在地的鲜卑骑士狼狈爬起,满脸尴尬。 关羽那长槊却是临时用布包住了槊刃。 关羽迎着数千鲜卑骑士,扯开槊刃上布帛,高举长槊,大呼道:“我乃河东关长生也,谁敢一战?” 鲜卑骑士惊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之下,百余骑奔出,要将关羽乱矛刺死之时,关羽已经从容退走,回到屠各阵中。 刘虎等人看得目动神摇,看着关羽走近,无不微微欠身,这是尊重,也是敬畏。 刘虎遂带人向前数十步,派人大呼道:“屠各渠帅刘虎,有请乞伏贵人相见!” 乞伏如弗髡发,粗壮,骑在高头大马上,像是半截铁塔,瓮声瓮气地道:“刘渠帅,我部儿郎只是做个表演,尔为何派人暗算?” 刘虎道歉道:“关君乃我部贵客,方才也是得我准许,上前表演,不意失手,打落贵部几個勇士。我代他向乞伏贵人道歉,愿诚心赔偿。” 乞伏如弗哼了一声,道:“罢了,也是出于无意。”遥向关羽道:“敢问可是击杀董卓的关壮士?” 关羽提马上前。 乞伏如弗左右微微骚动,上前护持,担心关羽暴起突袭。 关羽来到刘虎旁边,距离对面乞伏如弗约莫几十步远,道:“正是关某。见过乞伏渠帅。” 乞伏如弗道:“久闻君之大名,听说君不容于汉朝,若有意,可来我部。以君之勇武,可任我之左部帅,权力仅在我之下。如何?” 众人皆惊。 连刘虎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关羽拱手道:“谢渠帅抬爱,某习惯居于汉地,不能为渠帅效劳,抱歉。” 乞伏如弗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笑容,大笑道:“无妨、无妨!我乞伏鲜卑,最重英雄,君不愿来,我也不勉强。来人!将那匹新驯服的大青马牵过来。” 身旁一名骑士驰入阵中,牵出一匹高大的青马来。 乞伏如弗高声道:“宝马赠英雄,关君如此英雄,怎可没有宝马?这匹马是我刚刚捕获驯服不久,四肢矫健,力大善跑,正好赠予关君。” 关羽抬眼看那马,浑身上下,皆是青色,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引颈嘶鸣,神俊不凡,顿时心动,拒绝的话便说不出来。 那鲜卑骑士在乞伏如弗的示意下,牵了那青马来到关羽面前。 关羽接过青马,向乞伏如弗郑重道谢:“多谢乞伏渠帅!日后若有用到关某之处,尽管来信或派人告知。关某必有以报。” 乞伏如弗大笑道:“区区一马,算得了什么?关君是否婚配?我还有一女,美貌异常,可嫁于关君,如何?” 关羽忙道:“关某已有婚配,不敢耽误渠帅之女,还请收回成命。” 乞伏如弗见关羽拒绝得十分坚决,只得将脱口之语收了回去,老实说女儿年幼,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不打不相识,乞伏鲜卑与金河屠各宾主尽欢,索性搞了个烧烤大会,大吃大喝一顿。 吃喝完,乞伏鲜卑便风一般从金河部旁边经过,向西南而去。 西南就进入北地郡。 刘虎对关羽道:“乞伏鲜卑从此处入北地,绝非单独行动,鲜卑必必是大举入寇凉州了。” 关羽心中一动,西南方向,距离当日威胁李村的归德羌不远吧? 归德羌突延乞说鲜卑大举南下,归德羌作为前驱,要去北地郡城,看来并非全是虚言。 那么乞伏鲜卑是去监视突延乞,汇合一起进攻北地吗? 北地太守可是日后参与剿灭黄巾的皇甫嵩,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乞伏部加上归德羌,会一举将皇甫嵩干掉,还是会在皇甫嵩面前碰壁? 关羽牵着大青马,带着卜律等人回到营地。 杨沛是关中冯翊人,对凉州情况有一定了解,听了关羽转述的信息,推断道:“若鲜卑大举进犯北地,或是要切断河西五郡。若失凉州,关中便成了胡人侵掠的前线,久守必失,时局危矣!” 关羽点头道:“看来鲜卑袭击并州,只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其意在凉州。” 杨沛微有些慌乱,道:“不错。那张懿很快又能腾出手来,我们在这里是否安全?” 关羽道:“张懿焚我庄稼,杀我士民,此仇不共戴天,他不来,我还要去找他。他敢来,乃是自取死。” 之前关羽建了基地,以为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没想到张懿这贼子不想着去对付鲜卑以及杀戮百姓的狼牙屠各和赤乌屠各,反而悍然来攻关羽。 关羽被动挨打。 现在关羽帐下百姓基本上全变成了游牧状态,又跑到了上郡最西头,官兵若敢孤军深入,后勤根本无法保证,全军覆没是大概率事件。 而关羽现在帐下百骑,没了后顾之忧,完全可以发挥骑兵作为“离合之兵”的机动优势,对张懿展开游击作战,让其疲于奔命,然后抓住机会,一举将之击杀。 第48章 青骓 关羽回到帐中,蒲兰黎迎了上来,为他脱下外袍。帐外寒风刺骨,帐内温暖如春。 都兰捧上热水,关羽一口喝干。 拉秀、拉雅姐妹小心翼翼地上来给关羽卸甲,关羽道:“不必卸甲了。我一会儿还要出去骑马。” 蒲兰黎柔声道:“今天风大,还要骑马啊?不如天气好些再骑。” 关羽道:“哪天风不大?” 略坐了一会,估计亲兵等人已给那大青马套上了马具,便披上外袍,提了长槊,掀帐出去。 结果出去一看,那青马在外面蹦跳咆哮,嘴咬蹄踢,不肯让人靠近,一件马具都没装上。 亲兵讪讪道:“关公,这马太凶了,俺们拿它没办法。” 关羽走上前去,伸手就按在马背上。青马转头就咬。 啪地一声挨了关羽一个大嘴巴,发出凄厉的嘶鸣。 关羽手臂叫力,重重下压。 青马感觉到背上宛如压了一座山,拼命刨动四蹄,仰头咆哮。若不是鼻孔中穿了绳索,早跑远了。现在只能在关羽手掌下苦苦挣扎。 一人一马谁都不肯服输,就这么僵持住了。 亲兵们都瞪着眼看稀奇。在帐外练刀的刘密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不知过了多久,青马终于撑不住了,四肢开始发抖,仰头咴儿咴儿叫了几声,两条两腿一曲,跪倒在地。 关羽松了一口气,幸好体质和耐力都有了长足进步,不然还真不容易收服这匹马。 也不知乞伏如弗用了什么手段将这马捕获的。 他还吹嘘什么新驯服,哪里驯服了,根本是穿了鼻孔强行扣押的。 关羽伸手在青马脸上摩挲。 青马伸出舌头亲热地舔舐关羽的手掌。 关羽向亲兵招招手,接过马具,亲自给它戴上。 牵动缰绳,将青马拉起,翻身上马,向营外驰去。 青马仰天嘶鸣,欢快无比,奋蹄狂奔,宛如腾云驾雾。 狂风掠过脸庞,关羽眼睛微眯,感受着青马的速度,心情终于畅快起来,豪情满胸,忍不住纵声长啸。 好好跑了一圈回来,关羽身上的阴郁消去了大半。 杨沛闻讯赶来,恭喜关羽得了宝马,问他可给马起了名字。 关羽道:“我想不到什么好名字。孔渠帮取个名吧。” 杨沛沉吟道:“其马色青,又如此神俊,不如就叫青骓如何?” 关羽道:“好!就叫青骓!” 抚摸着马颈,道:“青骓,以后咱俩一起会会天下英雄!” 青骓欢快地用长脸蹭关羽的脸。 关羽亲自喂了青骓苜蓿、草料及一些杂粮,为它修剪了鬃毛,牵入马厩,让亲兵好好看护。 得了青骓,关羽的杀伤力更上一层楼。 如果再与吕布交手,关羽有信心将他斩杀。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关羽必须逼近吕布二十步之内,两人短兵相接。如果远远被吕布发现,那就不是能否斩杀他的问题,而是关羽能否逃脱其箭矢。 上次交手先是事出突然,又突降暴雨。一次暴雨,是运气。二次暴雨,还是运气。事不过三!怎么可能还期盼再遇到暴雨? 骑射! 骑术,关羽有天分,有了青骓,只会更强。 射术,落后的不是一星半点。这么多天苦练,有所提高,但与卜律等人相比都还有距离,更别提跟吕布相比了。 或许要考虑在左臂上套一個铁盾。 晚上,关羽回帐后,蒲兰黎等女都看出他心情不错,也跟着欢快起来。 这些天关羽要么发呆,要么阴郁,帐内全是低气压,使得几女也都是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现在总算松了一口气,露出久违的笑容。 顿珠姐妹像一对小燕子,在帐篷内飞来飞去地忙碌。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就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都兰稚嫩小脸上的酒涡里也盛满快乐。 蒲兰黎美眸如水,丝丝缕缕缠绕在那个高大魁伟的身影上,不知想到了什么,雪白的脸庞爬上两片红晕,急忙转过身去,纤纤细腰,似乎支撑不住颤颤巍巍,双手捂在脸上,感觉到那发烫的情意,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 她没有后悔自己的主动。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正月,就算是春天了。但仍是寒冷刺骨。 通常而言,是多风少雨的。春雨贵如油么。 但今晚帐外又下起了暴雨。 狂暴的雨点打得雪白柔腻的帐篷砰砰作响。 帐内之人都吓得屏息凝神,不敢出声。随着暴雨越下越大,寒风似乎要从帐篷的缝隙中钻进来,顿珠姐妹冷得浑身发抖,连忙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都兰年纪小,更加害怕,将自己裹成一团。 这场暴雨时断时续,似乎下了三场,持续到半夜才停。 都兰一直无法入睡,直到冰凉的小身子被一双大手揽入温暖的怀抱中,才觉得心中平安喜乐,无忧无惧,甜甜睡去。 次日一大早,关羽自行穿衣着甲,出了大帐。 刘密睡眼惺忪,看到关羽,脸上很不自然。他也跟关羽亲兵一样,睡在大帐外一圈小帐内。 亲兵什长伐赤用生硬的汉话逗刘密道:“刘主簿,昨晚没睡好么?听到什么了?” 刘密:“走开!” 伐赤笑道:“或许该给刘主簿找个婆娘了。” 刘密恼羞成怒,手按在刀柄上。 旁边一个亲兵连忙拉着伐赤往外走,道:“走走走!别逗小孩子了,快去跟关公练骑射。” 伐赤哈哈笑着走开,骑上自己战马,追在关羽身后出了营地。 寄居在金河屠各的日子是清苦和枯燥的,但关羽的勇武毕竟摆在那里,加上关羽帮助刘虎化解了一场危机,刘虎也不好过于逼迫,所以保安营军民便也一天天过了下去。 不过那些汉民,总是在关羽面前念叨: “还是找一个可以种地的地方好。” “无论如何,总是要种地的。” “请关公带我们回走马水看看吧。” 他们把仇恨放在心底,抬头朝前看,希望能替死去的亲人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关羽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仇恨。 随着天气渐暖,他的箭术也在缓慢而稳定的进步着。 这一天,杨沛从刘虎处得到了北地郡巨变的消息。 第49章 鲜卑 光和六年(公元183年)春。 北地太守皇甫嵩率家兵、郡兵及傅、谢两族部曲,跋涉千里,突袭丁奚羌于北地郡旧治。 斩首两千级。 丁奚羌溃败,残众向西逃入安定。 皇甫嵩乘胜南下,击归德羌。 乞伏鲜卑是时刚到归德羌,商议向南攻击北地郡,接应鲜卑大军之事。 皇甫嵩步骑三千人。 归德羌士兵两千多。 乞伏鲜卑士兵三千多。 皇甫嵩处于严重劣势,但汉军士兵并未露出恐惧之色。 不论是皇甫嵩训练出来的士兵,还是傅、谢两家的部曲,都不是庸兵怯将。 他们是将门,是大族。他们经历过大汉强横的时代,他们坚信一汉可以当五胡。 如今敌人不过两倍于汉兵,又有何惧? 皇甫嵩先是派人挑战归德羌,然后佯败,趁其追杀使得阵列松散之时,突然转入反攻。 乞伏鲜卑呼应,从侧面纵骑冲阵。傅燮亲自指挥,以矛阵牢牢守住右翼。 皇甫嵩与谢氏部曲则奋勇突击,猛攻归德羌。谢由射杀突稽,归德羌遂溃。 汉兵士气大振,喊杀声震动山川。 乞伏鲜卑西遁,入安定。 皇甫嵩遂屠归德羌,无长少妇孺皆杀之,斩首数千,威震北疆。 皇甫嵩在凉州,金河屠各在并州,心理上似乎离得很远。但如果拿来地图仔细查看,就会发现实际上两者距离并不远。 归德羌与金河屠各就隔着一座白于山,若是从西北方向绕行,这白于山绕过去并不太难,那时皇甫嵩就可以直接出现在奢延泽的西南。 金河屠各控弦之士三千,但面对将北地三羌屠尽的皇甫嵩,刘虎心中实在没底,他一度起了向东迁移的心思。 直到斥候告诉他,鲜卑大单于和连已汇集诸部,召集了数万骑兵,沿着黄河,穿过沙漠,到了灵武谷。 和连望见廉县的火光,又惊又怒。 就晚了几天时间,本应在此接应自己的丁奚羌居然被皇甫嵩提前一步消灭! 至于为什么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几天,和连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大帐之内几个匍匐在地、不敢出声的美女有一点发言权。 赶到廉县之后,和连心中的侥幸顿时粉碎。 廉县已成一片白地,作为前沿基地的价值已不复存在。 想必灵州和富平都是如此。 和连就在黄河边暂时扎营,侦骑四出,打探皇甫嵩的踪迹。 他带着王帐骑兵转了一天,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想杀点人发泄都找不到对象,气呼呼地回到营中。 暮色初上,大营中炊烟袅袅。 和连直接驰回大帐,在帐外将战马丢给亲兵,掀开帐篷冲了进去。 帐中美女见他回来,脸上都露出恐惧之色,又连忙变成笑脸,跪地迎接。 和连上前抓住一個美女,就去剥她衣服。 不一会帐中就响起不堪入耳的声音。 还有和连的狂笑声:“叫吧!母后!” 这美女自然不是和连的生母,他的生母早已去世。这些年轻的女人都是檀石槐的王帐美女,不过是些玩物,严格来说跟所谓母后一点关系都搭不上。 但谁让和连爱玩这个调调呢。 这些女人为求活命,也只得配合和连:“王儿!” 帐外亲卫听了都是大皱眉头,摇头不已。 檀石槐大单于在时,这和连英气勃勃,勇武善战,算得上是个英雄。怎么继任大单于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其掩藏的本性暴露,还是权势令其发生了蜕变? 和连胡天胡地了半夜,才起来吃了重新加热的晚饭,呼呼大睡过去。 天光大亮,斥候骑兵带来了好消息:皇甫嵩刚破归德羌,人困马乏,正在洛水上游休整。 若是兼程突进,在皇甫嵩遁回老巢泥阳之前,足以将他截住。 和连大喜:“能逮到皇甫嵩这个狗贼,这一趟就没白来!”下令吃过早饭就急行南下追赶。 兵贵神速。和连带了五千骑为先锋,先行出发,后续大军带着辎重、粮谷,跟在后面。 白昼短暂,似乎方才还是中午,转眼就有暮色升起。 和连正犹豫要不要扎营,前面斥候急报:逮到皇甫嵩的尾巴了! 和连打马来到前军,搭眼眺望,皇甫嵩正往洛水河谷狼狈奔逃,大旗歪斜,人喊马嘶,一阵凌乱。 他们定然也发现了鲜卑大军,辎重、牛羊丢得满地都是。 和连大喜,高呼:“擒杀皇甫嵩,杀光汉儿!”王帐骑兵宛如潮水,汹涌而至,似乎一下子就能将皇甫嵩那两千多人淹没。 遍地的辎重、牛羊虽然造成一定阻碍,鲜卑骑士纷纷止步捡拾,但大多数王帐骑兵根本没看上这点东西,打马从缝隙中穿行,眼中只有皇甫嵩的大旗。 拓跋部新任渠帅拓跋诘汾策马奔至和连身边,劝谏道:“大单于,我等前军只有数千,大部仍在后面,不如整顿军阵,待主力赶上,再行追击,反正已经逮到皇甫嵩的尾巴了,不怕他逃走。何必仓促发动决战呢?” 和连反问道:“你是担心皇甫嵩逆击我军?他只有步骑三千,刚与归德羌恶战,必有损伤,即使我等前军,也有骑兵五千,还怕他反咬一口?诘汾你的胆子只怕比草原上的狐兔还小啊!” 拓跋诘汾人微言轻,见和连不听,也无计可施,回到自己部中,命令部下提高警惕,不必追得太急。 此处河谷地形开阔,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埋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行军打仗,生死之事,还是小心为上。 鼓声如雷,杀声震天。 皇甫嵩果然发动逆袭。 和连哈哈大笑,向左右道:“皇甫嵩来来回回就这点伎俩?” 下令:“擎我王旗,吹号角冲锋,将他给我碾成粉碎!” 左右吹动号角,高举大单于王旗,鲜卑骑兵高声喊杀,向皇甫嵩发动冲击。 就在这时,陡然一声怒吼平地而起:“射!” 数十人从辎重车下跃出,数十支弩箭爆射,将和连王旗所在之处完全笼罩。 和连身中数箭,仍旧在马背上暴怒大叫:“杀光他们!” 拓跋诘汾在后面遥遥望见,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个蠢货!” 嗤地一声响,一箭正中和连咽喉。 死法与另一个时空并无二致。 《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和连数为寇钞,攻北地,北地庶人善弩射者射中和连,和连即死。” 第50章 东下 和连死,鲜卑骑兵大乱。 谢由等趁机放火焚烧辎重车辆,然后乘乱脱身。 皇甫嵩全军从容撤至泥阳。 鲜卑数万骑兵本就是大单于和连召集诸部组成的联盟,如今和连死,诸部渠帅各怀鬼胎,勉强前进了百余里,屠戮了几个小型山胡,就各自做鸟兽散。 数万大军乱哄哄向漠北退去,如同退潮的海水,所过处小的石子都被席卷一空,大的坞堡营垒仍旧伫立。 和连之子骞曼只有几岁,还是个幼童,自然无法继任大单于之位。诸部大人又以檀石槐长子、和连之兄支祁不够雄武为由,拒绝支祁继任。 最后支祁之子魁头被立为大单于。 魁头虽然勇武,却也只有十三岁,对诸部的控制力大减。 代郡以西的乞伏、拓跋等部鲜卑或西迁,或叛离,代郡以东的诸部也逐渐分裂成几个松散部落联盟,每一部都自有渠帅,或者自称王或单于。 檀石槐时期,鲜卑是個大联盟,能够对汉朝形成灭国级的威胁。 现在的鲜卑诸部也只是趁着汉室衰微之时,才能在边郡肆意寇掠,对整个中原政权的威胁级别大大降低。 除非中原彻底空虚,否则鲜卑、匈奴等胡人势力不可能有任何牧马河洛的机会。 上述鲜卑势力的演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很多都是在将来逐渐发生。 声势浩大的鲜卑入侵,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后知后觉的朝廷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大为惊讶。 天子刘宏对皇甫嵩非常满意,赞道:“不愧为将门之后!”在考虑是否将他调至幽州,任护乌桓校尉。 现任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实在是废物,去年坐视鲜卑入侵,表现得还不如一个小小的辽东属国长史公孙瓒亮眼。 张让很有职业道德,拿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劝刘宏道:“凉州羌胡袭扰,三辅不安,皇甫嵩善于用兵,正应拱卫关西,不可轻动。 至于幽州,先前鲜卑入寇,众寡悬殊,故而公綦稠及各郡守严守城池,未曾失土。 现在鲜卑大单于死,其内部扰动,定然不会再大举入侵。 公綦稠等虽非名将,却踏实敬业,正堪此任。臣建议可下诏责备,令其讨胡自效。” 刘宏曰:“可。” 遂下诏奖赏,赐皇甫嵩绢帛若干。 时光如电,转眼进入二月,草长莺飞,天气渐暖。 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这一日,关羽率保安营骑兵,毅然东下。 杨沛、黄立、郑朴、都粘、刘密等将士,蒲兰黎、都兰、拉秀、拉雅四女,以及无数牧民、百姓,送至营外老远,依依不舍,满脸牵挂。 关羽对杨沛道:“此去或有波折,不知几时能归。营中之事,悉以托付孔渠。望君珍重。” 杨沛坚定地道:“关公放心。除非杨沛一死,不然谁也动不了保安营之基业。” 关羽道:“不必如此。若有变故,可往东行。孔渠,这天下马上就要乱了!” 也不等杨沛回应,打马而去。 保安营骑士紧随其后,马蹄踏在春天的原野上,迅疾轻快,转眼消失在远方。 牧民、百姓陆续回营,杨沛还久久伫立,望着东方,思绪百转。 天下若是乱了,我等的机会在哪里? 杨沛其实不想做反贼,但是当时他被关羽俘虏,若不投降,就会没命,不得不出壮语打动关羽,临时入了伙。 入伙以后,不由自主被关羽勇武和魅力吸引。 关羽对普通战士和底层百姓是真的关心,从来没有高高在上过,就是平视。然后,他对刘虎等所谓屠各贵人,也是同样平视的态度。在刘虎眼中,感觉关羽有些孤傲。其实关羽并不是傲,就是一视同仁。 之前杀了董卓,还能解释为误杀(?)。现在朝廷派并州刺史张懿调集州郡兵及南匈奴征剿关羽,这是将他正式定为反贼了。想要让朝廷自己打脸,也太困难了吧? 除非朝廷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不得不赦免关羽。那是什么局势之下?王莽之末的乱世? 算来本朝开国还不到二百年,就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论如何,杨沛最期待的还是朝廷赦免关羽,然后任命个度辽将军、雁门太守之类的职位,命关羽镇守边郡、讨伐异族,自己也可以跟着当个司马、郡丞。 关羽骑着青骓,带着百余骑兵,一路东行,不一日来到走马水旧地。 冬去春来,旧营垒无人收拾,仍旧是一片凌乱、破败。官兵将尸体草草埋葬在一个大坑里,都没有掩盖完全,食腐的秃鹫、乌鸦、野狗在上面撕扯。 看到人来,秃鹫和乌鸦拍拍翅膀飞到半空,野狗非但不跑,反而狺狺狂吠。 卜律引弓射落一只秃鹫,其余大惊,怪叫着飞走。 关羽策马上前,手起一槊,将一只野狗刺死。 身后骑兵一拥而上,转眼间将这十余只野狗全部屠戮干净。 关羽下马,神情肃穆,将被撕扯出来的一些遗骸捡拾回去,放入坑中,用刀掘土,将遗骸埋好。 众人眼中含泪,一起上前帮忙,很快就培上厚厚一层土,压实,形成一个大坟。 关羽对大坟道:“日后羽必重新分拣遗骨,为君等建墓立碑!若违此言,让羽死于乱箭之下!” 飞身上马,继续东进。 ****** 太原郡,晋阳。 并州刺史张懿征剿关羽,虽没擒获贼首,但毁营破垒,斩获无算。且他回师乃是因鲜卑寇雁门、太原,不得已为之。朝廷对他给予嘉奖。尽管没直接让他转任某郡太守,二千石的中郎将还给他挂着,没有去除。 后鲜卑偏师寇掠一番自行退走,张懿才松了一口气。 几番打听,都不得要领。 直到得知鲜卑大单于和连攻北地身亡的消息,惊愕不已,叹道:“皇甫义真不愧为将门之后,居然立此奇功,让人羡慕啊。” 张懿的目光已放在并州北部,与左右谋划道:“鲜卑大单于暴死,鲜卑必有争权夺利、分崩离析之势。则并州流徙诸郡是否可以收复?若能恢复定襄、云中、五原、朔方四郡,实乃不世之功也。” 这四郡都位于黄河之外,为鲜卑所占。 单靠张懿的力量,是不足以对付鲜卑的。尽管鲜卑已经分裂。 张懿将主意打到南匈奴的身上。 南匈奴诸部都在河套,主要位于西河、上郡两地。 若能与南匈奴并力向北,采取对鲜卑诸部逐一击破的方略,胜算非小啊。 第51章 见闻 在关羽东进之后数日,一拨队伍离开涿县南下。 他们做商旅打扮,步骑皆有,马背上驮着货物,行囊里带着刀剑,脚步矫健,形容剽悍。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口中埋怨:“大兄,那人是死是活都还不知,我等就这么贸然前往,是否太过草率?” 他口中的“大兄”二十多岁,留着短短的龇须,眉眼温和如春风,眸子深处却藏着刀枪剑戟,正是被周主簿称为涿县一霸的刘备。 刘备微微一笑:“益德,那人诚恳相邀,若是其仍在雄踞横行,我自不会往投。然闻其落魄,却是不能不来一见。” 没错,刘备收到苏家送来的关羽书信后不久,就听到朝廷剿灭关羽的消息。 对照书信中的内容,让人感到剧烈的反差和荒唐。 杨沛以关羽名义所写的书信中对未来发展自信满满,虽语气诚恳,但刘备能读出信中的潜台词,关羽是主,刘备是客。 前脚指点江山,后脚就传来败讯,便显得书信内容有些滑稽。 那正式的邀请信后,还附了一封小信。 上面写了一段话,笔画如刀,粗直有力,锋芒毕露。这段话深深打动了刘备。 信中大意是说:刘君玄德,久闻君名,神交已久。天下将乱,正如莽时。君是刘姓,匡扶汉室,舍君其谁?关羽不才,愿与君共挽狂澜,以救天下。 刘备一看,心脏如同被无形之物击中一般,半晌做声不得。 任何人都不知道刘备有这么大的雄心。 刘备自己也从来不愿意多想。 自己只是个轻侠首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直到关羽挑明,刘备重读此信,才发现关羽字字句句都是惊心动魄。 “天下将乱,正如莽时!” 王莽末年,义军四起,群雄逐鹿,而本朝光武帝终成大业,再兴汉室。 如今朝政混乱,宦官擅权,瘟疫肆虐,天灾人祸不断,岂非正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我刘备,无拳无勇,家世低微,真能匡扶汉室吗? 刘备有种强烈的愿望,想与关羽一见,问个究竟:素昧平生,为何得君如此看重? 关羽是通缉要犯,这不是问题。被朝廷通缉的人多了,赵岐,张俭,蔡邕,都曾经或正在被通缉,不耽误他们名满天下。藏匿亡命,本就是这個时期任侠之士的标配。 关羽只是“贼杀人命”,并未举起反旗,也未攻打郡县、寇掠乡里,严格来说算不得反贼,只是因为他杀的是二千石,又在并州啸聚了太多百姓,影响大而已。你虽然没有公然造反,但你有了造反的实力。 刘备现在的队伍里就有杀人亡命之徒。所以他对与关羽见面,没有太大的心理顾虑。 让他有些犹豫的是母亲不再年轻,自己并无兄弟姐妹,此去数千里,不知何时能回,无法膝前尽孝。刘母问了关羽之事,笑道:“人生知己难得,既然关君如此看重,何不前往一见?我耳不聋,眼不花,尚能编履织席,又何须你汲汲于膝前?且去!” 刘母嫁到刘家时,刘家还能过得去,但刘备之父刘弘因病早逝,留下孤儿寡母,日子便难过起来。为母则刚,刘母是个要强的人,她贩履织席,躬操贱业,不仅将刘备拉扯大,让他衣食无忧,而且还能走门路将他送到卢植门下读书。刘家族人提起刘母,谁不交口称赞? 刘母教导刘备,遇到逆境不要气馁,要自食其力,问心无愧,不必太在意别人议论。 刘备长大后,学文不成,学武不就,但也有优点,豁达大度,以诚待人,仁义但不迂腐,轻侠少年皆附之。刘母并未觉得儿子走歪了,交游广阔不是坏事,尤其是在朝政昏暗之时。 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那如果邦乱呢?能得众,才能保护自己和家人。 刘备自幼长大的好友简雍、夏侯博皆向刘备道:“大兄尽管放心前去,兄母即我母,我等代为尽孝,绝对护持阿母万全。” 刘备遂叩头拜别刘母,带领张飞、高庸等人,跟随苏氏商旅同行。 准备自涿郡南下至中山,从常山走井陉至太原,然后入西河,至走马水。苏氏商旅的目的地是太原。从太原至走马水的路就靠刘备十几人自行摸索了。 从涿郡至常山,位于太行山东,皆是平原,道路平整,十分好走。一行人脚步轻便,速度很快,不久就出了涿郡,进入冀州境内。 张飞在路上看到许多携家带口、满面菜色之人,迤逦往南,有些诧异,跑去问其何往。 那些人原本无神的双眸中突然爆发出异样的光彩,充满憧憬和希望:“去巨鹿郡,投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乃是来救百姓的圣贤。” “大贤良师是天上星宿下凡,连瘟神都怕他。” 张飞皱着眉头回来对刘备说了情况,低声道:“大兄,哪有什么神仙?反正我没见过。这些人莫不是疯了?” 涿县也有信奉太平道之人,刘备见过。 大都是穷苦百姓,吃的都没有,生病更是没钱治,只能去太平道碰运气。 太平道人赐予符水,分文不取,告知病人及其家属,如果诚心向道,自然能感动黄天,别说疾病轻松可去,就连长生,也不是不可能。 有人喝了符水,正好疾病自愈,便对太平道死心塌地,成为忠实信徒,莫说自动献上钱谷,就连身家性命也未尝不可。毕竟,太平道说了,若是诚心向道,可得长生。 若是喝了符水,仍旧无法治愈疾病或者疾病而死,太平道人便惋惜摇头,批评此人向道之心不诚。 刘母不是愚氓,不信此道,刘备也不信。跟随刘备的轻侠少年,有信的,但也只是“见神拜神、见庙烧香”的程度,非是狂信徒,也没加入太平道。 就如张式所言:“信一信又不吃亏,万一是真的呢。多一个神仙保佑总是好的。” 刘备想到关羽信中所言,看到这么多狂热的太平道信徒,心中忧虑: “太平道如此蛊惑人心,若是其首领真有不臣之心,必然会天下大乱。到时最悲惨的还是黎民百姓啊。 如果能提前将张角兄弟绳之以法,是否就能消弭这场祸乱?” 刘备倒是和杨赐、刘陶等人想到一块去儿。但天下事哪有这么容易? 太平道自有其社会基础在。除了跟朝政昏暗、兼并日重、百姓贫困、瘟疫横生、百姓需要一个精神寄托有关系,还跟社会上黄老祭祀流行有关。 本朝明帝时,对黄老(黄帝、老子)的祭祀就在楚地流行。楚王刘英好黄老,明帝下诏慰勉。 桓帝“好神仙事”,对老子礼拜尤勤,在“宫中立黄老之祠”,“事黄老道,悉毁诸房祠”。 安帝、顺帝时张陵创立的正一明威之道(天师道),与今时张角创立的太平道都是脱胎自黄老道。 为什么朝廷及许多郡守县令对太平道没敌意?原因很明白了,皇帝就信奉跟太平道一脉相承的黄老道,太平道又有导人向善、教化百姓的功劳,太平道的经书《太平经》(又名《太平清领书》)明明白白写着: 人们要为善,为善“乃上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地,……,助帝王养人民,令不犯恶……”。 这样的善道,为何要禁绝? 在天子刘宏以及很多官员看来,杨赐、刘陶这样的儒生,攻击黄老之道,实在是狭隘得很。 第52章 大贤 刘备还在冀州境内赶路,距离进入井陉还有些时日,关羽已经回到老家——河东郡。 自然不是解县,而是临汾。 关羽百余骑过于扎眼,进入西河、河东后,已化整为零,扮做商旅,陆续到了临汾。 临汾城外,丰乡清汾亭东,有一处大庄园,便是河东大侠郭泰的产业。 首批跟随关羽进入郭泰庄园的约十余人,都是百骑中的精锐。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保安营两百骑死亡近半,活下来的或许不是最勇武的,但绝对是身手最灵活、出手最狠辣的。 关羽初见郭泰,心中有些诧异。这郭泰长相跟他想象中大大不同。根据黄立的描述,郭泰勇武过人,侠义无双。那么就应该是个赳赳壮士才是。 而现在站在关羽面前的却是一个面目慈祥、笑容和煦的长者,身材高大,胡须飘飘,拄着一根竹杖,没有武夫之气,却有道人之风。 道人? 太平道! 果然,郭泰将关羽请入庄园,引入室内,只留心腹,开门见山地道: “关君想必猜到了,老夫也是太平道中人。我道在天下设三十六方,老夫为一方渠帅。” 关羽“哦”了一声,问道:“渠帅有赠粮之德,又召关某相见,不知有何指教?” 郭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扯开话题,问关羽:“关君对这天下怎么看?” 关羽也不说什么此非我能置喙之类的虚词,断然道:“天下将乱,汉室将衰。” 郭泰眸中精光一闪,笑道:“不愧是关君,果然英雄! 本朝豪强兼并,宦官为祸,朝廷之上尽是滥竽充数、碌碌无为之人,州郡之中布满狼心狗肺、率兽食人之徒。 国有累卵之急,民有倒悬之危。 我大贤良师应运而出,初时导人向善,教化百姓,并希冀感动朝廷诸君,使天下清平。 奈何此举无异于望虎狼不食群羊,求奸贼不害忠良,最终成空。 大贤良师仰观天象,俯察人心,向中黄太一昼夜祈禳,得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启示。 此乃黄天之神谕,谁敢违抗?我太平道众既然是敬遵谕旨。 汉祚虽衰,仍有冥顽不灵之辈保之。 立黄天必有流血牺牲。 关君勇武雄壮,侠义过人,而不容于朝廷,何不与我道共襄盛举,以救黎民?” 关羽本就是出身黎庶,岂不知百姓之苦?解县也有人信奉太平道。然而关羽虽然同情,却没加入。最大的原因是他不信符水能治病。 祖、父教过关羽《易经》,教过他黄老之说,也信世上有神仙,所以才给他起名为羽、表字长生;但也教过他《春秋》、《论语》等儒家经典,“子不语怪力乱神”。 关羽幼时曾问过祖父,黄老与孔孟所说颇有抵触,该以哪个为是、哪個为非。 关审当时笑道:“等你长大,问你本心便是。” 关羽见过太平道用符水治病,说符上有咒、咒中有神,虔心向道者服之即百病皆消。诚则灵,不灵表明不诚。但这分明是强词夺理,骗骗没有知识之人还可以,却无法说服关羽。 普通道众就是普通百姓,只是希望能够活下去或生活得好一些,他们是不懂什么《太平经》的,如同牛羊,被牧者驱赶一样,被太平道各级首领驱使。 因此,关羽对太平道的观感十分复杂。而当他从小人书中得知太平道搅乱天下,又最终失败之后,更是不知采取什么态度来面对他们。 而今天突然就接触到太平道的高层,不能说是震惊,只能说是茫然。 关羽想对郭泰说你们会失败,还是放弃吧,因为你们起事会导致很多人死去,而且死的肯定大多是黎民百姓;但他又说不出口,因为郭泰不可能听他的,太平道经营多年,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关羽沉默一会,道:“朝廷名将辈出,武库器械精良,北军天下精锐,君等要三思啊。” 郭泰对关羽不按常理出牌有点错愕,不以为然地道:“朝廷已失民心,所谓名将又有何用? 暴秦没有名将么?武器不精良么? 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斩木为兵,暴秦终亡。 北军五营不到万人,而我道众何止百万! 君是爽快人,是否愿与我道共举,一言可决。” 关羽道:“抱歉。” 郭泰盯着关羽看了许久。 关羽神态自若。 郭泰长叹一声,道:“人各有志,不可相强。关君别有打算,老夫也只能表示理解。山长水阔,徐图再会吧。” 关羽拱手道:“郭君赠粮之德,羽不敢忘。他日若事不谐,可至走马水西,羽或能支应一二。” 郭泰微微一笑,道:“之前董卓任本郡郡守,其人雄武,部属皆百战老兵,老夫还忌惮几分。 董卓为关君所杀,如今郡守不过是个贪婪无能的阉宦亲朋,有何能为?”语气虽然平淡,但自负之意表露无遗。 郭泰是个有胸怀的人,没有得到关羽的投效,也未恼怒,仍旧盛情招待,赠送盘缠。 其麾下杨奉等人,大不高兴,对郭泰道:“关长生败军之将,窘迫来奔,郭公诚心接纳,他却不识抬举。走便走了,为何还要送他盘缠?” 郭泰道:“关长生虽然出身不高,但为人侠义,骁勇善战,以后必能雄举,如今结个善缘,有益无害。” 杨奉等不以为然,但关羽已去,总不能追上去讨要盘缠吧,只得悻悻作罢。 关羽接受郭泰的钱帛也是不得已,自被朝廷毁了基业,他寄人篱下,过得都是苦日子。越接近甲子年,越不甘心把良马卖掉。到了河东郡内,要想潜形匿迹,只能保持低调,没有钱财是不行的。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不论是赠马的乞伏如弗,还是增粮送钱的郭泰,关羽都记在心里。 而这次到河东,除了应邀见郭泰外,还要报仇。 陈谷之仇。 杀害陈谷的李傕,如今还在河东郡任兵曹掾,看郡守郭恂的新欢牛辅、李儒的眼色过日子,很是难熬。 其部曲除了李家族人外,基本上都散光了。 即使堂弟李桓等人,每日里也是长吁短叹,念叨着还不如回北地郡老家。 李傕的老家正是北地郡郡治泥阳。 李桓多次对李傕道:“皇甫郡守大破羌胡,威震沙漠,正是用人之际。我等往投,必获其重用。” 李傕不是个有主见的人,渐渐被他说动,先派了堂弟李应与侄子李利等人回家。 总不能那么突兀地登门求见吧。如果能托一些有威望的郡人,向皇甫嵩举荐,效果会更好,求取职位时也更有回旋余地。 而就在这时,关羽一行人悄然进了河东郡治安邑。 第53章 李傕 李傕这些日子一直有些心惊肉跳。反复揣摩,不得其解。 李桓听了,不以为然地道:“府君纳了我等所献财物,已对兄长有了改观,可不必担心牛辅怂恿府君加害于兄长。 董公旧部,也有些好手仰慕兄长之智勇,诚意归服,使我等实力大增,又无惧牛辅直接下黑手。 虽然钱财被府君榨去,又有牛辅作梗,日子难得长久,但说到迫在眉睫的危险却是没有。 兄长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 李傕觉得李桓说的有道理,但终究不能放心。在郡兵营中呆了数日后,终于忍不住煎熬,带了李桓、李暹等族人、部曲及十几个郡兵,全副武装,从兵营出来,前往拜会安邑城中有名的女巫。 官府不禁巫覡。 孔子推崇的《周礼》明确记载,“男巫掌望祀、望衍授号,旁招以茅。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 前汉及本朝,巫已成为一种职业,可以传承,有专门的巫覡家族。前汉桓宽《盐铁论》提到:“为民巫祝,以取厘谢,坚颌健舌,或以成业致富”。巫祝是要收费的,价格还不低,可以致富。 《汉书·循吏传》记载,曾历前汉武帝、昭帝和宣帝三朝的名臣黄霸,年轻时为乡游徼,娶乡里巫家女,“与之终身”。 李傕见的这个女巫就是个世家,此女姓栾,人称栾巫。 栾巫身材不高,脸上画着五颜六色的装饰,看不清楚相貌。 李傕就觉得她年纪不大,身材很是窈窕,不敢多看,献上财物,得到栾巫示意后,拜于祭坛之前,絮絮叨叨说了自己的不祥预感。 栾巫嘴里发出叽里咕噜、语意不明的声音,绕着李傕快速转动,便走边舞,绕了几圈,突然在李傕面前站定,浑身颤抖,眼睛翻白,向后倒地,仿佛死去。 李傕大气不敢喘。 栾巫突然身子一震,四肢反曲,将胸腹之间拱起,仿佛有无形之物将她钓起一般,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声。 过了一会儿,才颓然落地,徐徐爬身起来,看着李傕,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君大难临头矣!” 李傕脸色发白,忙道:“敢问神巫,可是看到了什么?” 栾巫点点头,道:“我方才沟通天神,双目有灵,望见君身上黑气萦绕,皆是君往日所杀冤魂,心怀怨毒愤恨,不肯归于泰山、蒿里。 此辈日夜吸食君身上精气,久而久之,君将疾病缠身,离死不远矣。” 李傕骇然道:“该如何化解?” 栾巫轻声道:“我方才为君作法祷祝,召唤天神,已将冤魂驱赶走不少。然而我功力有限,每隔三日方能为君作法一次。故此事非一朝之功。” 李傕皱眉问道:“需要作法几次,方能祛除干净?”每来一次,可都是要花钱的。 栾巫道:“恐怕不能少于十次,”觑了李傕几眼,话锋微转,“七次乃是极限,再少绝对无法解决此事,只有请君另请高明了。但在这河东郡内,若我都不能祛除,恐怕也没人能做到。” 李傕觉得牙有点疼,一次就是三万钱,七次可就是二十多万钱。这花费实在太高了。 栾巫信誓旦旦看到冤魂,李傕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忍痛向栾巫道谢,道:“某三日后再来。” 栾巫颔首,将李傕送到屋门口。 李傕出了屋门,站在阳光下,看向黑魆魆的屋内,觉得那栾巫双眼极为明亮,带着几许妖异,不敢多看,急匆匆告辞离开。 栾巫看着仆役带着李傕等走出院子,才低声欢呼一下,在屋内欢快地跳起舞来。这舞就明媚多了,与方才诡异的舞蹈有天壤之别。 一個带了些严厉的声音响起:“巫坛之前,不可放肆!” 栾巫忙停下舞蹈,笑着扑到从屏风后面转出的一个少妇怀里,笑道:“阿母,你看我表现如何?” 那少妇脸上也是五彩装饰,用手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道:“初次就有这番模样,算是差强人意吧。” 栾巫有点不开心,道:“阿母就是不肯表扬人。” 少妇道:“再表扬你,你尾巴都翘天上去了!我来问你,昨天太平道渠帅前来拜访,你为何不给人脸色?” 栾巫哼道:“什么太平道?那人色眯眯的样子,哪里像个道人了?” 少妇叹了口气,用力点着女儿的额头,轻斥道:“你呀伱!太平道如今势倾天下,各郡渠帅来往频繁,似有大事发生,我等区区一个巫家,人不满百,手无寸铁,怎可忤逆此人?” 栾巫不服道:“我等累世于此,名动郡中,阿母又与府君交好,他们太平道难道还敢公然加害我们不成?” 少妇摇头一叹,道:“真是痴儿啊!太平道有多少人,府君手下又有几个人?以前董公在时,精明雄武,麾下皆虎狼,才能镇得住太平道,如今董公遇害,郭公不过一庸人,如何压得住局势?” 栾巫仍旧听不明白,眼神中满是清澈的愚蠢。 少妇无奈地道:“算了,你不用管了。我已安排人去陪那李渠帅了。” 李傕出了栾巫所在的平阳里,心中的不安消去了不少。 平阳里距离郡兵营不远,也就隔了一个街巷,走路不过数百步。李傕是走过来的,没有骑马。 他刚出了里门,来到街上,眼睛随意向两旁一扫,身子顿时僵住了。 等到他开口嘶吼出“关贼”二字时,假装商贩的关羽已经拔刀在手,扑到他十步之内。 跟在他身边的李桓拔刀在手,大叫道:“要犯关羽在此,大家伙一起上啊!杀贼拿赏!”嘴里大喊,脚步却不曾向前半步。 关羽一刀将一个眼里只有赏金、狗胆包天、举刀迎来的郡兵砍翻,脚下不停,如虎随风,已到李傕面前。 李傕怒吼挥刀。 一个杀气冲天,一个心慌意乱。 叮叮叮,两人瞬间交手三记。 嗤地一声响,鲜血喷溅,人头飞起。 关羽左手抓住首级上的发髻,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右手提刀,喝道:“冤有头,债有主,某只寻李傕报仇,与尔等无干!速速退下,否则休怪某刀下无情!” 伐赤、车复等人一起上前,或提环首刀,或舞短戟,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吼道:“关公在此!还不快滚!” 关羽横了几个憨货一眼,提着李傕首级,沿着长街,昂然向城门走去。 李家部曲见李桓不动,也都不敢动。其他郡兵更没有为李傕报仇的动力。 至于朝廷封赏,区区十万钱重要,还是自己一命重要? 关羽行至城门。 守门士兵刚才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关羽提着血淋淋的人头过来,几人发一声喊,挺矛刺来,另外几人手忙脚乱地关城门。 第54章 流寇 面对守门士兵长矛,还没等关羽出手,伐赤、车复等人一拥而上,砍翻三人。另外两人扔了长矛,掉头就跑。 忙着关城门的士兵,被关羽斩杀两人后,也都一哄而散。 关羽等十余人大摇大摆出了安邑城门。 早就等在外面的卜律等人打马而来,关羽等人迅速上了战马,奔到城头箭矢射程之外。这时城头士兵才反应过来,乱纷纷射箭,已是不及。 关羽大声向城上道:“归告郭太守,我此来只为杀李傕一人报仇,并无冒犯河东之意。” 太守府中,郭恂先听了李桓等郡兵报告关羽当众袭杀兵曹掾李傕,又听了关羽在城外耀武扬威,勃然大怒,下令速调兵营中的郡兵,前去擒杀关羽。 左右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才有一人壮着胆子劝郭恂:“府君,这关羽穷凶极恶,不易对付啊。他既已出城,恐怕很难追上。” 郭恂把大腮帮子一波棱:“我郡精锐步骑千人,还捉不到区区一个贼子? 你!李桓!李兵曹乃是你兄,你身边数十甲士,居然不肯为兄报仇,眼睁睁放关贼逃走?给我拿下!” 左右上前将李桓按住。 李桓连叫“冤枉”道:“府君,府君!那关贼乃是能刺杀董公,并以孤军抗衡张并州数千精锐的凶贼啊! 我等区区十余人,如何是他对手? 只是怕他声东击西,对府君不利,才赶来府中拱卫。望府君明察啊!” 郭恂的亲信贼曹掾郭从担心郭恂让他带队去追拿关羽,也在旁为李桓缓颊,道: “府君,那关贼确实凶残,不可小觑。李佐史谨慎持重,也无大错。 不如命他带郡兵侦视关贼,若有机会便下手擒拿,若无机会,也当保卫城池万全。” 郭恂头脑也冷静了许多。是啊,并州刺史张懿率领数千精锐步骑,里面还有南匈奴王帐精骑,结果虽然号称大破,但毕竟没斩杀关羽,可见关羽之难缠。既然他已出城,那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心中如此想,嘴上却不肯服输,顺着郭从的话头,厉声下令道:“郭从、李桓!你二人速带郡兵前去监视关贼动静,若他敢靠近,立即射杀!” 郭从、李桓两人恭声领命,直奔隔壁郡兵大营,前往调兵。 河东郡兵步骑千余,少半把守四门、城头,多数在军营中,须有郡将即太守手令、兵符,才可调动。 郭从等人带了五百多兵,磨磨蹭蹭地前往关羽离开的城门。 到了城门口,果然不见关羽踪影,问了城头郡兵,答曰关羽约有百余骑,方才已往北而去。 郭从犹豫了一下,还是带兵出了城门,慢悠悠地向北“追”了一会,然后带兵回城,磨蹭了许久,向郭恂复命说追击关羽十余里,不见踪影。 郭恂恨恨地:“算关贼运气!下次再敢来安邑,必让他死得很难看!” 关羽带了李傕首级,向西北方向疾驰。 不一日经过与董卓遭遇的官道。 关羽也不能确定是否这个准确地点,总之大概是这个位置。 他轻轻一勒,青骓停了下来。 官道上有不少拖家带口逃荒的行人。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间,饥饿席卷之下,百姓往往是被流言驱使,没头苍蝇般奔走。 “往南走,南方暖和,一定有吃的。” “去洛阳,那是天子所在,一定有吃的。” “去冀州,大贤良师在冀州,一定有吃的。” 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这些饥民虽然还没在额头上扎上黄巾,但都是黄巾的种子。 到时候就要斩这些饥民来立功吗? 关羽也曾饥饿过,他知道饥饿的滋味。 这些饥民有错吗? 辛辛苦苦,却连肚子都填不饱,想活下去,却变成所谓“黄巾贼”,被同样是百姓组成的朝廷军队斩杀! 这公平吗? 关羽心中压抑得厉害。 异时空的记忆短暂而幼稚,但那個时代没有跪拜,没有皇帝,没有奴隶,没有压迫,人人有衣穿,有饭吃,有知识,有自信。 遭遇不公就会反抗,就连那孩童被强迫写作业时都知道大叫“这不公平”。 是啊!这不公平! 发如韭,剪复生。 头如鸡,割复鸣! 不公,则反。 不平,则鸣! 关羽同情太平道中的普通百姓,对其各级渠帅、首领却没有太多好感。装神弄鬼、愚弄百姓是其一。也有一些渠帅本就非良善之辈,鱼肉乡里,横行霸道。郭泰名声不错,但他也是豪强,庄园里有佃农、宾客、徒附,跟普通太平道众大大不同。 太平道高层跟普通道众又结合得非常紧密,很难区分开来。 关羽摇了摇头,到时再说吧。 打马向西,不久便到了埋葬陈谷之处。 关羽此前做了标记,很容易就找到地点。春暖花开,这片土上也有几朵野花,在料峭春风中轻轻摇曳。 关羽将李傕首级放在陈谷坟前,默默祷祝。 大仇得报,逝者安息。愿来生再做兄弟。 将李傕首级埋在旁边,扬鞭东去。为了生计,关羽也只能干些以往有些抵触的事了—— 杀富济贫。 在刘备过了中山、进入常山后,又听到了关羽的消息。 自张懿击破关羽老巢、毁去其根基、关羽销声匿迹后,他的名声再次在河东、并州响了起来。 传言是:“大贼关羽寇西河、太原、河东,杀戮士民,掠夺财物,所过残破。” 西河、太原、河东上报朝廷的信息更清楚一些:“贼关羽复起,率骑兵数百,或攻破坞堡,抢夺财物,或劫掠大姓,责以钱粮。 郡中多次率兵剿杀,然关羽来去如风,我军临之,其便遁逃入草原,我军回师,其便卷土重来,军士皆疲,无法将之剿灭。 还有为贼所乘而损兵折将者。 恳请朝廷派遣名将,调集北军,再集诸郡之兵围而剿之。” 朝廷闻报,下诏责备张懿虚报军功。 张懿自从得知关羽复起,寇掠并州、河东的消息后,就一直坐立不安,接到朝廷诏书后,更是又怒又急,宛如热锅上蚂蚁。 这关羽,已然变成了流寇,可不像上次那么好对付啊。 第55章 赵云 得知关羽成了横行并州的流寇之后,张飞、高庸等人都忍不住咧嘴——这就是自己一行要去见的豪杰吗? 这种贼寇真值得去见吗? 高庸开口道:“大兄,你想的是建功立业,而这位关……关壮士则是贼寇,两者完全不搭啊。” 高庸、高奇兄弟都是涿县人,兄二十二岁,弟二十岁,好勇斗狠,粗豪任侠,父母族人不能止。跟随刘备已经数年,也算是刘备这个小团队的核心人物。 刘备道:“以讹传讹,也是有的。关君胸怀壮志,绝不会如此目光短浅,甘心做一个盗贼。” 张飞年方十九,而身长八尺有余,“雄壮威猛”,勇武为众人之冠。夏侯博、高庸、高奇、张式等不论长幼,都对张飞很服气。 张飞有些担心地对刘备道:“大兄,你可别从贼啊。” 刘备笑道:“益德放心,我只是有些疑问想与关君探讨,我乃宗室之后,岂会从贼?” 这是刘备的心里话。 他鄙视贼寇,从贼的事想都没想过。但他对关羽这个“贼”的好奇,远大于鄙视。 毅然不远千里来找关羽,一是因为关羽那宛如亲见的断言和笃定,二是因为关羽那理所当然的信赖和认可。 刘备并不是生来就那么自信和坚定的。另一個时空,十年后,北海相孔融派太史慈向刘备求救,刘备受宠若惊:“孔北海竟然知道世间有刘备?” 他在与诸多英雄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成长起来、变得自信。因此当曹操放他去徐州拦截袁术,他直接斩杀徐州刺史车胄而反,面对曹操手下将领来讨,他自信地道除了曹公尔等皆非敌手。 后又跟袁绍、刘表、孙权等都打过交道——天下英雄,不过如此,我亦不弱于人! 而现在年纪轻轻、还不够自信的刘备,接到一个千里之外、名震天下的豪杰的推许,告诉他“天下将乱,正如莽时”,认可他“匡扶汉室,舍君其谁?”,他心中能不震动? 这驱使着他毅然南下,来寻关羽。 进入常山后,刘备作为轻侠领袖,自然也对常山地界的轻侠比较关心。 在亭舍住宿时,与亭卒攀谈,询问常山可有什么豪杰。 亭卒开始见刘备白身一个,不甚礼遇,后对答几句,觉得甚是投机,态度转变了许多。见刘备动问,便兴致勃勃地道: “本县有一壮士名唤褚燕,身高不足七尺,然而剽悍侠义,捷速过人,国中轻侠、少年争附之。可否称得上豪杰?” 张飞感兴趣地问道:“这位褚君可有什么任侠事迹?” 亭卒道:“去年有盗贼劫质张氏幼子,而张氏曾有恩于褚君。褚君独至山中,愿以身相代。盗贼感动,遂释放张氏子,而深敬褚君,自此不至本县劫掠。” 刘备若有所思。 乐弘年才十七,没那么多城府,冲口而出:“这褚君恐怕与盗贼乃旧识吧?” 亭卒一怔,脸色不太好看。 刘备轻斥乐弘道:“阿弘,无凭无据,乱说什么?”向亭卒道歉:“舍弟年幼无知,童言无忌,王君勿怪。” 亭卒王泰道:“罢了。君等非是本国人,不识褚君,也是正常。若有机会相见,定然不会像这位……这位壮士如此说了。” 常山是国,非郡。首任常山王为本朝明帝刘庄之子刘昞。现任常山王刘暠,为刘庄七世孙。本朝诸侯国王无权,国政由国相主持。 现任常山相为南阳人冯巡。冯巡乃南阳名士,治政清平无为,与刘备等刚经过的中山国相、渔阳人张纯大不相同。张纯性格刚强,国中豪强皆惮之。 张飞感兴趣地问:“这位褚君如今可在县中?或许我等可以登门拜访一下。” 王泰摇头道:“却是不巧。褚君去博陵郡访友未归。” 博陵郡在常山国东北方向,是一个小郡,仅辖五县。最开始是先帝桓帝刘志即位后为其父蠡吾侯刘翼所建之陵,曰博陵。先是一县,后增为郡。 张飞有些失望。 刘备问王泰:“贵县可还有其他豪杰?” 王泰想了想道:“本县还有个少年豪杰,年龄虽小,弓马刀槊,无不精通,勇武不逊于成年豪杰。姓赵,名雲。” 刘备问道:“这位赵君多大年纪?” 王泰道:“约莫十四五岁。” 十四五岁?那还是要听父母之命的,不可能跟自己天涯远游。 刘备只得按下心思,爽然若失,仿佛错过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一般。 次日继续启程。从真定开始就要改往西行了。 众人加快脚步赶路,不一日就到了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 从这里穿过太行山,就能到达并州的太原郡。 井陉乃是山中峡谷,道路崎岖,车行不易。还好一行人是以驮马为主。 从涿县到晋阳近千里,且有时在路上碰到阴天下雨,山路湿滑,很不安全,便只得暂住。 刘备一行人足足走了一个月时间,望见晋阳城时已是三月中。 城中,太原太守委进正与并州刺史张懿争执不下。 张懿被朝廷下诏责备后,一心戴罪立功,想再组织诸郡兵征讨关羽。 这次朝廷没让他调南匈奴兵,虎牙营骑兵也已回京兆,张懿只能以州兵和三郡兵为主。 委进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张公,关羽已成流寇,在汉胡之间流窜,来去如风,连其出没地点都无从知晓,如何征剿? 上次出兵,我郡数百步骑,折损一成有余,抚恤尚无着落。 现在南匈奴精骑不出,仅靠我们三郡,即使堵住关羽,也是一场恶战,届时必有损伤,抚恤如何安排? 不如以守为主,坚壁清野,关羽抄掠不得,遭饥挨饿,必然衰弱。那时将其讨灭不费吹灰之力。岂不妙哉?” 张懿含怒道:“委君说得轻巧,三郡之地,如此之大,如何坚壁清野? 君之策还不是坐视关羽抄掠?其越抄掠,粮谷越多,只会更强,怎会势衰? 我奉朝命,必去剿贼。君莫非要抗命不成?”按刀而起。 第56章 调动 委进并不怕张懿。 论品秩,委进是二千石,张懿本职并州刺史不过是六百石,加挂的中郎将也只是比二千石,含金量不如委进。 论关系和后台,委进乃是中常侍赵忠的人,除了张让不相上下外,还有何人敢跟赵忠比权势? 见张懿按刀威胁,委进也按刀而起,冷笑道:“天子命张公剿贼,可没说让公欺压郡县。 如今鲜卑窥边,盗贼内起,郡兵之责在于保境安民,而非劳师远征! 上次我给张公面子,调派数百精锐听从张公指挥,结果张公只顾着自己发财,对我郡战死军士视如不见,不拔一毫用以抚恤,这怎不让人齿冷! 我敬张公乃长者,这次仍旧愿意派百余精骑从张公。 但是,必须先补了上次抚恤,并且预先支付本次出战可能出现的伤亡抚恤。 否则,我断不能从张公之乱命!”霍然站起,扬长而去。 张懿气得呼呼只喘气。 别驾、治中等人拜见张懿,见他脸色铁青,表情狰狞,便小心询问究竟。 张懿将委进无礼之事说了。 别驾廉牧、治中叶文等大吏皆叹息,纷纷出言声讨。 武猛从事张杨、兵曹从事吕布皆大怒,向张懿请命:“张公,下吏敢请率州兵百人,径至郡府,将此人绑来见公。” 张懿犹豫半天,道:“委文冲阿附常侍,圣眷正隆,不可对其无礼,暂且优容之。” 奈何不了委进,只得先去西河、上郡调兵。 第一次征剿关羽,西河太守邢纪派贼曹掾尹武率步骑五百参与,大有斩获。 最近西河被关羽祸害得最厉害,邢纪踊跃响应张懿,再派尹武率兵与会。 上郡太守勉昂与关羽仇恨匪浅,之前派了新任贼曹掾韩式领四百步骑参加围剿,此次也再次出兵。 加上州兵,张懿勉强凑起两千步骑,比上次少了足有一半。别驾廉牧见面有忧色:“张公,兵力是否有些薄弱?” 张懿故做壮语道:“两千精锐,岂能说少?秀延、走马一战,关贼精锐尽失,如今不过数十残骑,有何能为?” 吕布、张杨等人也充满自信:“关贼虽有些勇力,但独木难支。区区牧民,乌合之众,怎敌我精锐步骑?” 廉牧不好多说,张懿也是个刚愎的性子,万一治自己一个沮军之罪那就不妙了,只有面露喜色,恭祝张懿旗开得胜、擒杀关羽。 张懿誓师出征,沿着秀延、走马二水寻找关羽足迹,一无所获。 这时关羽却出现在太原郡平陶县外。平陶县不备,关羽突入城中,将县衙内粮谷一扫而空。因县令名声尚可,未杀之,只绑了起来。 县中大姓章氏自恃部曲精锐,鸣鼓攻击关羽。 关羽、邓生等纵骑陷阵,斩杀章氏族长,杀其部曲百余人,血流遍地,城中百姓皆骇然。 关羽等遂取了张氏粮谷,扬长而去。 张懿急忙回军。 但他回到太原郡内,人又报关羽在西河郡治离石之外现出踪迹。 西河太守邢纪、离石长王邑皆大惊,急忙飞骑寻张懿求救。 王邑字文都,北地泥阳人,跟李傕同县。曾师从大儒刘宽,跟傅燮、公孙瓒等人都是同门。 这刘宽乃是本朝名臣,汉室宗亲,本年六十四岁,现为九卿之一的光禄勋,门生、故吏极多,编织出一张大网来。 单说门生,任郡国守相、朝廷台郎、县令长的就近百人,其中不乏赫赫有名者,如: 现任陇西太守李参李相如(另一个时空数年后叛与韩遂合); 益州刺史刘隽刘文永(贪残放滥,另一时空两年后为麴胜所杀); 涿县令公孙瓒; 离石长王邑。等等。 刘宽两代三公(其父刘崎曾任司徒),不算顶级门阀,就能如此盘根错节,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些四世三公的顶级门阀,门生、故吏更是遍于天下。 朝野职位都不够这些人分的,草泽间的英豪,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呢? 接到邢纪、王邑求救,张懿只得再次往离石赶。 关羽全是骑兵,且一人双马,机动性极高,所获粮谷分兵运回,所获财宝则在郭泰等处销赃,出没无常,宛如鬼魅。 张懿则是步骑混编,疲于奔命,累得宛如死狗。 吕布和张杨等骑将还好,尹武乃是步将,不得不拦住张懿,切谏道: “张公!不可再这样被关贼牵着鼻子走了!以我等现在之疲态,若遭关贼袭击,必败无疑!” 张懿急怒的心情勉强平静下来,瞪着眼睛看着尹武,道:“西河不能不救,为之奈何?” 尹武道:“张公,离石城坚,关羽皆骑兵,如何攻得破? 只要各城提高戒备,严防死守,关羽最多横行乡野,如何能入得了城? 至于乡野,现在青黄不接,他又能掠到多少粮谷?” 张懿觉得有理。 其实尹武所言跟太原太守委进所言差不太多,之前张懿听不进去,现在吃了瘪,终于冷静下来,知道此言不差。 原来是关羽在明、官兵在暗,关羽是個死靶子。现在变成关羽在暗,官兵在明,并州郡县处处都是漏洞,除非张懿也有一支机动性与关羽不相上下的骑兵,不然根本不可能剿灭关羽。 张懿现有骑兵五百多,面对关羽百余骑,并没有野战必胜的把握。如果能加上南匈奴千余骑兵,那就把握大多了。 张懿再次开动脑筋,想看看能否在不请动朝命的情况下,说服南单于出兵。 如果各种手段都不奏效,也只能采取尹武所说的保守之策了。 只要各城都能谨慎提防,不给关羽可乘之机,让他野无可掠,那就可以渐渐把他给拖垮。 张懿遂派飞骑至各县提醒县令长小心戒备,自己率军缓缓西行。 关羽埋伏在离石城外,想击张懿于要道,结果邓生派斥候报告张懿缓行,步步为营,无机可乘。 关羽皱起眉头,这张懿倒是有些难缠。 无法调动? 不存在的。 关羽率兵南下,再次进入河东。 这次出现在蒲坂,做出渡河寇掠三辅的姿态。 左冯翊登道急忙飞骑向朝廷报告。 天子刘宏震怒:“张懿无能!不是说已破关羽么?那么关羽怎会越破越强,居然能寇掠三辅了?” 第57章 单于 天子刘宏大发雷霆,要将张懿锁至京师治罪。 幸亏太尉杨赐代为缓颊,刘宏才暂时搁置前议,但下诏剥夺了张懿中郎将的职衔。张懿从比二千石的品秩打回原形,专任六百石的刺史。 去年冬,太尉许彧被免,杨赐从太常升任太尉。 在这之前,司徒陈耽与议郎曹操攻击太尉许彧、司空张济阿附常侍,选任非人,“放鸱枭而囚鸾凤”,遭到许彧、张济及其背后的常侍反击,陈耽被免职,曹操则有身为九卿之一大鸿胪的父亲曹嵩撑腰,无事,仍旧担任议郎。 但许彧、张济毕竟吃相太难看,在朝廷众臣的压力下,刘宏便将许彧免职,以杨赐代之。 三公位置上,太尉杨赐、司徒袁隗,都属于士大夫一派,在与宦官的斗争中扳回一城。 刘宏命使匈奴中郎将王柔,率领本部战士及南匈奴骑兵征讨关羽。 王柔出身太原王氏。王氏世仕州郡为冠盖,主支祁县王氏名声更大。 祁县王氏的风云人物当属王允。 王允生于公元137年,本年四十七岁,少年时与同郡人郭泰郭林宗交好,郭泰称他的进步“一日千里”,有“王佐之才”。 王允年十九,为郡吏。小黄门赵津贪横放恣,王允奏报太守后,将其捕杀。后得罪新任太守、常侍子弟王球,遭到陷害。时任并州剌史的邓盛辟王允为别驾,加以保护。邓盛现为九卿之一的太仆。 王允刚直不阿,锋芒毕露,朝野皆闻其名。三公并辟,以司徒高第为侍御史,与被大名士陶丘洪称为“二龙”的东莱人刘岱做了同僚。 王柔、王泽兄弟也没辱没王氏。两人少年时曾拜访郭泰,被后者评价为“皆二千石才也”。 王柔文武兼资,从郡吏起步,历任县令长,政绩突出,仕途顺利,几年前接替被诛杀的张修任使匈奴中郎将。虽然名气不如王允大,但秩俸比王允高。 关羽去年刺杀董卓之后,王柔就听到过他的名字,但觉得只是一个武夫,没太放在心上。 后关羽击败秀延胡,以汉人之身而吞并投鹿屠各,名声传至南匈奴,才让王柔真正重视起来。 王柔曾对左右道:“关羽此人,以汉御胡,足见其能。又不掳掠,可见仍有悔改之意。若朝廷得而用之,未尝不能成为凉州三明。” 左司马高睿不以为然,道:“王公过于高看此贼了,其不过是一个乡野农夫,如何能跟本朝名将相比?” 张懿大败关羽,杀戮甚重。王柔听了,暗自惋惜。 不料关羽败而复起,且变得更加狡猾狠辣,肆意抄掠,并州数郡皆受其害。 张懿不能禁。 朝廷诏令下到美稷。 王柔多方搜集消息后,也觉得有些棘手,考虑采取怀柔手段。他立即写了奏章,紧急报送朝廷。 在等待朝廷答复期间,王柔没闲着,去见南单于羌渠。 羌渠任单于已数年,但其威望始终上不去,能调动的只有其本部战士。无论左部还是右部,都不怎么卖羌渠的账。 这几年鲜卑经常入侵边郡,王柔奉朝命也多次调匈奴士兵与鲜卑作战。虽能将鲜卑击退,匈奴兵也有损伤。过去朝廷是会进行赏赐和抚恤的。这些年朝廷财政困难,天子搂到怀里的钱又是只进不出,别说赏赐了,连抚恤都很难足额。匈奴士兵怨声载道,都不愿意服从征调。 王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有跟各渠帅不停画饼。 羌渠挪动肥胖的身躯,出屋迎接王柔,嘘寒问暖,十分热情。 他为前任使匈奴中郎将张修所立,本就不受匈奴各部待见,没有王柔两千精锐汉骑在侧,单于的位置都坐不安稳,怎能不对王柔热情呢? 至于诸部不满? 羌渠暗自腹诽:“除非我把单于之位让给尔等,不然我做什么,你们都会不满。那我还在乎尔等作甚?” 寒暄已毕,羌渠问道:“不知中郎将到此,有何指示?” 王柔道:“怎敢说是指示,柔奉朝廷诏令办事而已。贼寇关羽,肆虐并州,袭扰三辅,天子震怒,命柔与单于并力讨之。” 羌渠吃惊道:“中郎将指的是刺杀董仲颖的关长生?” 王柔道:“正是。” 羌渠道:“此人不是被并州刺史张公诛灭了吗?” 王柔道:“单于消息落后了,关羽死灰复燃,张公不能禁。” 羌渠派人将儿子于扶罗叫来,问他:“你上次随并州张公讨关长生,大胜而归,现在这人又重新活跃起来,你可知道?” 于扶罗看到王柔在,立即猜到他的用意,心思转动,对羌渠道:“回禀父亲,儿知道一些。关长生携家小老弱向西投了刘虎,现在汉境内寇掠的乃其帐下精锐,全是骑兵,约百余人。” 王柔道:“右贤王所言不差。那关羽一人双马,来去如风,官兵无法追及,疲于奔命,还常为其所乘。” 右贤王类似于中原朝廷的储君。 于扶罗问道:“关羽皆骑兵,我等也很难追上他吧?” 王柔笑道:“何须追他?兵法云,攻敌所必救。我等径去金河屠各要人便是。” 于扶罗不语。 羌渠吃惊道:“刘虎帐下控弦之士不下于三千,可不是好惹的。” 王柔收起笑容,淡淡道:“我等若集合五千控弦之士呢?刘虎胆敢不服,就让金河屠各自此除名便是。” 羌渠道:“我等哪来的五千骑兵?” 王柔伸出右拳,道:“某可出骑兵一千。”展开拇指。 “单于出骑兵一千,左部一千,右部一千,其余各部合兵一千,这不就五千了吗?”每一千兵,就展开一根手指,最后五指张开,化成一掌。 王柔并掌如刀,用力往下一劈,杀气腾腾地道:“有此五千兵,谁敢不服?” 羌渠张口结舌地道:“诸部岂肯出兵?” 王柔森然道:“不出兵就是抗命。某忝为使匈奴中郎将,职责就是监护匈奴诸部。凡抗命者,虽远必诛!” 第58章 威逼 面对王柔的威势,羌渠单于不得不低头,心中甚是憋屈。 但南匈奴这么多年基本上都是这么过来的。 公元140年,使匈奴中郎将陈龟强逼休利单于及其弟左贤王自尽。 公元144年,朝廷立南匈奴守义王兜楼储为南单于。 公元158年,北中郎将张奂平定南匈奴诸部叛乱,认为南单于居车儿过于废物,“拘之”,请求朝廷立左谷蠡王为单于。 公元179年,使匈奴中郎将张修与南单于呼征“不相能”(合不来,不能相处),直接“斩之”,“更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 动不动就打杀,侮辱都算是轻的。当然,买些匈奴美女做奴婢更是寻常事。 南匈奴忍啊忍啊,也就习惯了。 羌渠单于只是没想到一向和颜悦色如贵家公子一般的王柔,也会翻脸露出獠牙,杀气腾腾。 王柔命羌渠召集诸部,向众渠帅宣读朝廷命令。 众渠帅听后,互相用眼神示意,但没人跳出来反对。 百年来!朝廷的威势深入人心。十几年前诛灭东西羌时血腥而恐怖的手段,进一步巩固了南匈奴部众心中的敬畏。即使这些年朝廷面对鲜卑连吃败仗,这种敬畏也没那么容易消散。 最近皇甫嵩在北地郡屠戮羌人的凶残,以及射死鲜卑大单于的狠辣,对他们也是一个冲击。 汉廷,惹不起啊! 王柔宣读完征兵命令,无人反对,但也无人出声支持,场上一片沉默,便道:“诸位渠帅,上郡奢延水一带,水草丰美,屠各据之久矣,种口渐繁,有不臣之心,只是行迹未显。 金河屠各刘虎藏匿朝廷要犯,罪在不赦,某奉诏问其罪。 若其交出关羽,还则罢了。如若不然,按律当诛。 奢延泽一带,则可为诸位渠帅之牧场。 此乃朝廷秉公处置,若其余屠各部落胆敢质疑,自有朝廷当之。” 众渠帅这才有了些反应,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王柔笑吟吟看着他们开小会,等他们嗡嗡声渐收,才再次开口道:“美稷去阴山不远,久为鲜卑所逼,若能获得新牧场,进退两便,岂不妙哉?” 众渠帅才以左部渠帅须卜末当带头,向王柔道:“我等唯中郎将之令是从。” 王柔满意点头。 ********** 到了晋阳,刘备等人与苏仪作别,继续西行。人海茫茫,却不知能否寻到关羽。 之前有听说关羽寇掠左冯翊,那是出了并州去了司隶,距此近千里,赶过去不知猴年马月。而且也怕万一赶过去,关羽却又去了别处。 刘备头脑相当清晰,对张飞等人道:“关君不可能长留汉境,必会前往胡地。我等继续往西便是。” 一行人赶到离石,就听到坊间传闻并州刺史剿贼不力,被朝廷斥责,朝廷改派使匈奴中郎将王柔进剿关羽。 王氏是太原郡望,其名即使刘备等人在涿郡也有耳闻,王柔此人想必能力不弱。而他麾下又大多为骑兵,机动力强。 刘备对关羽有些担心。 涿县乡里轻侠张式笑道:“大兄关心则乱。那关羽偌大的名声,恐怕不尽是吹嘘出来的。 从他不跟张懿主力硬拼,而是袭扰三辅,就看出此人之狡猾。 王柔或许能给他制造一些麻烦,想要剿灭他,谈何容易?” 张式跟刘备同岁,与附从刘备的大多数穷光蛋少年不同,张式薄有家财,略逊于张飞。 两人也多次贡献自己的财力,支持众人的饮食用度。 刘备道:“避实击虚之道,当日卢师曾经讲过。可惜我愚钝,不能领略其精髓。关君用兵,似得之矣。” 张飞不以为然地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正常人都会如此吧?这又何难?” 刘备还没领过兵,说不清楚这里面的道理,只是觉得没那么容易,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战败案例了,便道: “有时候打不过也得打,想走却走不了。打仗,关系生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众人乘坐渡船过了黄河,不久来到奢延水畔。 这奢延水,后世叫做无定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无定河,唐时沿着无定河设有宥、夏、银、绥四州,乃是河套战略要地。 即使在本朝,上游有奢延,中下游有肤施,两座大城。 可惜逐渐为屠各所据,朝廷收不上租税,渐渐连县令长也无法任命。虽然在版图上仍旧属于朝廷,属于上郡,实际上有等同于无。 奢延水河面宽阔,水流平缓,很容易在下游发生淤积、堵塞,这也是它后来河道多次改变,被叫做“无定河”的主要原因。 刘备望着一江春水,远眺郁郁葱葱的高地,想起关羽正信(杨沛代拟的)中的勃勃雄心、滔滔壮志,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此地确实不错,能耕种,能放牧,还有水路,如果长久经营下去,未尝不能呈现繁华景象。 关羽奋其勇武,吞并屠各,在胡人环伺中打开局面,筚路蓝缕,艰辛创业,不料刚刚起步却被汉将击败,基业尽毁,思之令人伤感。 在刘备寻找关羽之时,金河屠各刘虎也派人来寻关羽。 王柔动作很快,纠集五千骑兵,疾行南下,直扑奢延泽。 大军浩浩荡荡,所过之处,不论是胡落还是汉邑,皆噤其声,不敢有丝毫异动,免得惹来灭族之祸。 王柔也不想多事,一路不停,不一日到了奢延旧城。 刘虎闻听有大军自北而至,气势汹汹,来意不善,急吹起号角,不论壮年战士,还是老幼妇孺,只要能“载戟挟矛、弦弓负矢”者,立时云集。 王柔看了刘虎军势,虽有些混乱,但士气高涨,妇孺面无惧色,不由心中一震:“久闻屠各九部,金河为强,这刘虎果有过人之处!” 两军对垒,不可堕了威风。王柔命左司马高睿与于扶罗各率精锐驰出,展示骑术,夸耀武力。 刘虎顾视左右,关羽不在,无人可使,只得令长子刘亮率千余骑兵上前。 双方隔着一箭之地,互相夸耀了一阵勇武。没人主动越过这个界线。 刘虎看了王柔等人所打旗帜,高声问道:“来者可是使匈奴中郎将阁下及南单于帐下?不知大驾光临鄙部牧场,有何贵干?” 王柔示意高睿答话。 高睿大声道:“正是中郎将王公,南单于帐下左贤王,及左右谷蠡王等。尔部窝藏朝廷要犯,已经事发,还明知故问么?” 金河部哗然。 场上形势陡然紧张。 第59章 暗流 王柔虚张声势没能吓住刘虎。 刘虎能将金河部发展到屠各诸部中最大的部落,自然不是寻常庸人。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自我屠各诸部归汉以来,为朝廷守边,居上郡百余年,不曾有丝毫违背朝廷法令之处。 王公提大军而来,欲强加罪名于我部么? 我部人虽少,勇气却不少,宁可反抗而死,绝不受辱而生! 至于所谓窝藏朝廷要犯关羽,完全是污蔑。 不错,确实有人来投,乃是投鹿残部,与我部有姻亲之好。 我岂能拒之门外?” 先刚后柔,有礼有节,连消带打,将王柔的气势化为无形。 王柔对刘虎的难缠早有准备,冷冷道:“渠帅说这番话,不嫌太过牵强了么? 某提万军来此,可不是听渠帅虚言搪塞的! 若一意孤行,北地羌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刘虎瞪视着王柔,突然放声大笑,良久方停,把笑容一收,双眉竖起,喝道:“王公!某却不是北地羌,公也不是皇甫义真! 关羽不在此处,绝无假话。 屠各本匈奴贵族,却被公无端污蔑,是可忍孰不可忍! 公欲战,那便战!” 刘亮率领屠各骑士齐声用匈奴语高呼:“杀!” 于扶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身后匈奴骑士脸上也都露出不安之色。 左谷蠡王打马奔到王柔旁边,低声用生硬的汉话道:“中郎将,屠各骑射,很厉害;刘虎,这么多年没被打败过。咱们还是不要逼他太厉害。” 王柔曾动过讨灭金河屠各的念头,但又被他压下去了。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南匈奴四千骑兵中愿意听从自己命令的估计也就是于扶罗那一千骑,一旦自己宣布开战,恐怕其余三千骑都会作壁上观,自己和于扶罗合力,恐怕也不是有地利之便的刘虎对手。 所以王柔打的就是恐吓的主意。 看看能不能将刘虎给吓住。 就算吓不住也不妨事,反正朝廷积威在这里摆着,刘虎还敢主动攻击自己不成? 见拿捏不住刘虎,王柔收起脸上寒霜,皮笑肉不笑地道:“某只是就事论事,渠帅何必反应过激? 这样吧,不管这些所谓投鹿残部是不是关羽部众,某都给渠帅十天时间。 只要在这个期限内将这些人驱逐出奢延泽,某便认可渠帅之清白,并愿意向渠帅道歉。 如果十天后这些部众还在,某便径直屠之,即使牵连到金河部,引起大战,也在所不惜。 此乃本将底线,渠帅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刘虎也后退一步,哼了一声道:“既然王公一心要让某做个无义之人,那便如此好了。然而十天太短,至少需要一个月。这也是某之底线。” 王柔软了下来,刘虎便强硬了几分。 都是精明人,一旦唬不住对方,谁没实力谁被动。 王柔手头只有两千兵,刘虎手里却有三千多骑,实力谁高谁低,人皆可见。 王柔心中恨意翻涌,也只得一脸淡然地道:“那便以一月为期。” 双方谈妥,场上气氛便松弛下来。 刘虎再次举办烧烤大会,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次规格就远低于之前招待乞伏鲜卑了。那时候雨水少,大家还没怎么在意,春雨本来稀少。现在进入夏季,还是长时间不下雨,可以预见到干旱将随之而来。金河部也不是全部放牧,也种了一些麦,这些麦歉收是肯定的。 刘虎必须为以后留下粮食,牛羊也是粮食的一种,当然不能浪费在这些恶客身上。 左谷蠡王须卜末当很随意地闲逛到刘虎旁边,向刘虎左右一脸警惕的刘亮等人点头示意一下,用匈奴话对刘虎道:“刘渠帅,方便一叙?” 刘虎点点头。 两人稍微向外走了几步,刘亮等人隔开视线。 须卜末当轻声而快速地道:“冬天的天气越来越冷,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北方的鲜卑蛮人南下越来越频繁。 汉家天子爱惜汉民,却不把咱们匈奴人当人看,调咱们去跟鲜卑蛮人厮杀,健儿都白白死在大漠,咱们也必然一天比一天衰弱。 等到咱们没有威胁之时,就是全族灭绝之日。 十几年前的东西羌,今年的北地羌,都是活生生的事例。 刘渠帅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 刘虎低声道:“谷蠡王何意?尽管明言。” 须卜末当眼中寒光一闪:“羌渠这個蠢货就是汉家天子的一只狗,只知道吃里扒外,尽祸害咱们匈奴自己人。不将他干掉,他还会带着王柔这样的虎狼,一起来害咱们。” 刘虎皱眉道:“可羌渠有汉家支持啊。王柔虽算不得名将,那皇甫嵩可了不得。若起大军来讨,我等皆为齑粉矣。” 须卜末当道:“渠帅放心,我也不是蠢人,不会贸然出头。肯定要找个好机会再出手。既然渠帅也有同感,那咱们就私下保持联系。一旦有机会,咱们就一起干!” 刘虎道:“好!但此事须得保密,万不可随意扩散知情人的范围。” 须卜末当粗豪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这点请渠帅放心,此事只有咱俩知道。” 伸出双手与刘虎紧紧握在一起。 刘亮大声咳嗽一声。 须卜末当与刘虎迅速分开,骂骂咧咧地走开,嘴里愤愤地道:“我家儿子何等英雄,难道配不上你家女儿吗?真是狗眼看人低!”气呼呼地奔回自己队伍,又指着刘虎的方向咒骂不停,被左右亲信劝住。 王柔冷笑道:“欲盖弥彰!” 高睿担忧地道:“若匈奴诸部与屠各勾结,恐怕对朝廷更加抵触。” 王柔道:“这些都是小患。只要天子亲贤臣,远阉竖,使忠贞之士有用武之地,何愁匈奴、屠各不服?” 高睿欲言又止。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前提,能实现吗? 昆健都粘急匆匆来见杨沛,叫道:“军师,大事不好!” 自看到北方大军前来,杨沛就觉得不妙,派了昆健都粘去打听,见他惊慌失措,反倒镇定下来,斥道:“休要慌张!慢慢说来。” 第60章 白波 昆健都粘见杨沛神态自若,慢条斯理,心情也平复了一下,努力喘匀气息,道:“军师,使匈奴中郎将带了五千骑兵前来,要擒拿咱们,还好刘渠帅给挡了回去,但也答应要将咱们赶走。” 杨沛笑道:“刘渠帅没把咱们交出去,这不是好消息吗?怎能说大事不好?” 昆健都粘急道:“可咱们一个月内就要被赶走。那时候没有刘渠帅保护,还不是任官兵杀戮?” 杨沛道:“刘渠帅既然敢将朝廷中郎将挡回去,那自然是要保护咱们了,卖人情要卖到底,他卖一半算怎么回事?如果咱们还是个死的下场,那他还不如直接将咱们交出?他自然会有办法的。咱们等着便是。” 果然,在王柔、于扶罗、须卜末当等人率兵退走后,刘虎很快就派人来唤杨沛。 杨沛来到刘虎帐中。 刘虎一脸愁容,叹气道:“孔渠想必得到消息了,朝廷命我驱逐君等。我难以抗命,只能答应。实在对不住了。” 杨沛拱手道:“渠帅收留我等至今,包括关公在内,我等无不感激。渠帅已经仁至义尽。我等宁死,也不愿连累渠帅,当尽快收拾行装,离开此地。” 刘虎忙道:“且慢。君等这么仓促离开,必遭朝廷毒手。还是等关君回来,再从长计议。” 杨沛道:“渠帅之恩,沛铭感五内。然则关公尚在河东,恐怕一时不得回来。” 刘虎道:“无妨,我多派些骑兵去寻便是。一人多马,轻骑前往,一日可行百余里,数日便至河东,往返不过十日,足矣。” 杨沛深表感谢。 回营后,昆健都粘和黄立等人都来问情况如何。 杨沛答道:“刘渠帅先去寻关公回来商议。他虽没说具体方略,但我判断定会护送我们至一安全所在。” 众人略放下心来。 刘虎看重的是关羽的勇武,他不介意在不直接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做一些投资。 蒲兰黎派人将昆健都粘叫去,询问情况。 昆健都粘对这个继母很感激,要不是她的保护,都粘早就被且渠吾杀掉,现在有了关羽这两层关系,更加尊敬。 都粘仔细解释,安慰蒲兰黎以及妹子都兰等女:“刘渠帅已拒绝汉将,等关公回来,一定有万全之计。” 蒲兰黎低眉婉转,两靥含愁,道:“希望还是不要奔波的好。” 都兰握住母亲的手,小脸上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她年纪虽幼,但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总会懂。几次想询问,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该来的总会来。落难之人,活下去已是不易,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顿珠拉秀脸蛋上也挂着愁容,想起欢乐的时光,愁中又带着甜蜜。 拉雅天真烂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两颊飞起红晕,眼波如水,身子变得软绵绵的,无力地靠在姐姐身上。 相思实在难捱。 关羽在西归途中遇到了刘虎来寻的屠各骑兵。 张懿被剥夺兵权,王柔还未行动,这段时间关羽任意来去,公然在官道上运送粮谷等辎重,也无人敢来为难。 这些粮谷有一部分是郭泰用来换马的。郭泰派了亲信胡才带人跟随,也想顺便与屠各搭上关系。 众人过了黄河后,沿着秀延水西上。 关羽与刘虎麾下骑兵相遇之时,刘备一行就在北边走马水与奢延水交汇处,距离不到百里。 刘密大叫:“关公!” 关羽有些奇怪:刘密怎么也跟着屠各骑兵来了?莫非家中出事了?但看刘密脸上并无悲戚之色,又不像是出事。 关羽迎上前去。 金河部这拨骑兵共五人,带了十几匹马,为首一人名唤那宗尔泰,打马来到近前,与其余骑士皆翻身下马,向关羽行礼道:“小人见过关公。” 刘虎喜欢汉文化,其部民基本上都会说汉话。 那宗尔泰善于骑射,头脑也相当灵活,关羽对他有印象,道:“那宗尔泰,渠帅特地派你来找我吗?” 那宗尔泰道:“是。渠帅来寻关公商量迁徙之事。” 关羽吃了一惊,迁徙?为何要迁徙? 刘密上前道:“关公,朝廷派了使匈奴中郎将带大军逼迫刘渠帅,要将我等赶走。”他缠着杨沛要跟着屠各骑兵前来,杨沛见他骑术练得确实不错,便同意了。 关羽看向那宗尔泰。 那宗尔泰连忙道:“关公,这是那姓王的要求,渠帅可没有答应。这不是派我等来寻关公商议吗?” 关羽问道:“刘渠帅有何打算?” 那宗尔泰迟疑了一下,不敢跟关羽打马虎眼,道:“具体怎么办渠帅要跟关公当面商量。我觉得朝廷惹不起,能避一避还是避一避的好。 比如可以再往西走一些。姓王的后勤跟不上,匈奴人也不会愿意跟着他跑那么远。肯定就安全了。 等有机会了,还可以再回来么。” 关羽直接否决:“此计不行。” 往西,确实有可能安全了,但距离中原越来越远,万万不可。 明年可是甲子年。 从关羽这几個月在并州、河东观察所得,太平道起事已经紧锣密鼓,即使普通道人还不知道,郭泰这大方渠帅肯定已清楚了。 一旦太平道反,天下势必大乱,关羽若远在西域,那就鞭长莫及了。 现在奢延泽,他都嫌太远,一直在寻找落脚之地。 关羽打听到太行山诸山谷中已有一些小股流寇、盗贼,或是一个不错的容身之地,苦于一时还没找到熟悉地理之人。 那宗尔泰忙道:“小人只是信口乱说,当不得准。此乃大事,届时关公可与渠帅商议决定。” 关羽点点头。 天黑宿营,胡才求见关羽。 伐赤将他引入帐中。 关羽正在对着一张简陋的地图沉思,起身对胡才道:“长学请坐。” 胡才,字长学,河东乡豪,任侠仗义,深敬郭泰,为其尽心奔走。 刘密给胡才搬了张胡椅(马扎)。 胡才道谢坐下,问道:“日间听到关公欲迁营,不知可有此事?”观察关羽脸色,又道歉道:“某非是有意窃听机密,请关公明察,实是无意听到。” 关羽道:“无妨。确有此事。长学有何想法?” 胡才笑道:“西陲沙漠,险绝孤僻,非英雄所宜居,某知一地,就在河东,位置绝佳,可供关公落脚。” 关羽心中一动,问道:“长学是指白……” 还没等他说完,胡才笑着接上:“正是白波谷!某侥幸与关公见解相同。哈哈哈哈!” 第61章 有情 白波! 关羽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不只是作为河东人听说过这个地方,那关贝贝所读小人书中似乎也提到过“白波”二字。 李傕郭汜冒犯天子,白波帅曾来救驾。 这胡才是不是白波帅中的一员?记不清楚了。 但这白波肯定跟郭泰有些关系。 当日在郭泰庄中见了杨奉、胡才两人,听说郭泰手下还有两员干将,一个叫做韩暹,在河东各县奔走,一個叫做李乐,在郡治安邑活动,却没见过。 关羽问道:“白波谷我只闻其名,却没去过。该处可能容得下数千丁口?其地形如何?若朝廷兴兵来攻,可好防御?” 胡才笑道:“好叫关公知晓,这白波谷就在临汾以北三十里,郭公已经营多年。现在大势如此,想必是用不上了。 该地谷口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使万一隘口被官兵冲破,亦可从两侧遁入群山之中。 谷内别有天地,可耕地种麦,数千丁口入内,绝不会觉得拥挤。” 关羽问道:“既是郭公经营之地,我等入内,是否不妥?长学还是征求一下郭公意见吧。” 胡才大包大揽地道:“关公放心,郭公对公如此重视,岂会反对?关公尽管迁来部众,我陪同前往。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一定给关公安排得妥妥当当!” 关羽向胡才道谢。 自胡才说白波谷就在临汾北边不远,关羽脑子里已经确定了其大概方位。这位置实在是太好了,北通太原,南至安邑,左有群山,右有大河。群山如虎,大河如龙,当真是龙盘虎踞之地。 如果郭泰能在河东站稳,关羽就北取太原。 如果郭泰在河东遭遇挫折,关羽也可以给予接应,以报其恩,然后自己接替他未竟之事,夺取河东。 只要实力足够强,朝廷不招安也得招安。 汉室可以重兴,也必须重兴。关羽自己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声望,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 但是,汉室怎么兴,关羽有话说。 汉室必须按照关羽的想法来兴。 除了小人书中的刘备刘玄德,关羽谁都不认。 一路匆匆,不一日到了奢延泽。 刘虎亲自率骑迎出数里。 关羽滚鞍下马,向刘虎行礼。 关羽看人皆是平视不假,但这不等于不知礼。刘虎收留之恩,保护关羽妇孺之德,关羽现在是真心感激。即使他有私心又如何?人皆有私心。只要刘虎对关羽有恩惠,关羽就承情,而且有恩必报。 刘虎哈哈大笑,一把扶起弯腰的关羽,拍着他肩膀道:“看到关君安全无恙,某就放心了。” 两人上马,并辔而行。 回到营地,刘虎道:“关君先回去见见家人,休整一晚,明日咱们再议事。” 关羽道谢,与刘虎作别,在杨沛、黄立等人迎接下,回到营中。 合营百姓都出帐迎接关羽,围拢两旁,纷纷欢呼。 关羽牵马步行,点头示意。 杨沛等人忙着将粮谷等入库安置。 关羽带着伐赤等亲兵,径回自己大帐。 伐赤等人一路向两旁百姓挥手,得意扬扬,偶尔还吹嘘几句。 关羽领兵作战时,对军纪要求极严,有违令者甚至有处死的先例,平时对战士却很和蔼,虽然话不很多,却给予兄弟般的关心爱护。 别看伐赤等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型,一旦作战,却勇猛无比,悍不惧死。 他们崇拜关羽的勇武,相信关羽会身先士卒带领他们战斗,如果他们陷入危险,关羽会奋不顾身去救他们。 关羽待他们如亲弟,他们视关羽为父兄。 当年李广就是这么做的。 所以,李广虽然沉默寡言,却得士兵爱戴。 士兵不看你平时是怎么说的,只看你战时是怎么做的。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流传千古。 蒲兰黎等四女在大帐前迎接。 去时春寒料峭。 归来杨柳依依。 四女都换上了轻薄的衣衫,衣袂和秀发在四月的暖风中微微摆动。 阳光正好,笑颜如花。 袅袅细腰,楚楚风姿。 春水般的眸子里洋溢着柔情。 樱桃般的红唇中吐露着蜜意。 除了蒲兰黎保持矜持外,都兰和顿珠姐妹猛地扑了上来。 关羽急忙放开青骓,张开双臂,将她们接住。 青骓打了个响鼻,无趣地跑开,自去它的专属马厩中。伐赤等也都一哄而散。 关羽微微用力,左臂都兰,右臂顿珠姐妹,在她们的惊呼声中,全部抱了起来。 蒲兰黎忙掀开帐篷,关羽大步迈入。 大帐外有亲兵们的小帐,隔绝了一些营众的视线,但也有人看到,翘舌不已。关公好大的力气! 跟随关羽在外数月的邓生等人也都迫不及待钻入自己帐篷之中。 整个大营欢声笑语。 男人的大笑声,女人的娇嗔声,孩子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鲜活无比的人间气息。 关羽入帐后,将三女放落在地。 三女七手八脚地服侍关羽脱掉甲胄,又打水为他洗漱,宽衣,换上便服。 顿珠姐妹手脚麻利。都兰则笨手笨脚,像是在关羽身上挠痒,又像是在挑逗。 关羽坐在胡椅上,一把将她抓住,放在大腿上。 都兰将小脸贴在关羽宽厚的胸膛上,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雄壮的男子气息,脸红得厉害,眼睛微眯着,轻轻喘息。 关羽抱着都兰娇软的小身子,跟忙来忙去的顿珠姐妹以及温柔似水的蒲兰黎说话。 蒲兰黎絮絮说着思念的话,脸蛋也是红扑扑的。 顿珠姐妹一会儿拿吃的,一会儿拿喝的,在帐内快乐地飞来飞去,不时从某个方向欢快地答应一声。 关羽伸出一只手,伸手去摸蒲兰黎宽松衣服下有些凸出的小腹,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蒲兰黎羞不自胜,细若蚊蚋地道:“算来快三个月了。” 关羽神情有些复杂。 蒲兰黎小心翼翼地道:“君不高兴吗?” 关羽握着她的手,道:“怎会不高兴?但是身处乱世,恐怕这孩子会过苦日子啊。”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蒲兰黎拉着关羽的手在小腹上轻轻抚摸,脸上露出幸福的光彩:“孩子的父亲是大英雄,怎么会过苦日子?不论世道怎么乱,只要跟君在一起,我都是快乐的。” 关羽低头看去,都兰已经睡着了。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 眼前可人,帐外百姓,无穷责任压在关羽肩上,他非但没有觉得沉重,反而豪气陡生。 顿珠姐妹白天小意,晚上却十分大胆,很是缠人。 都兰听着奇奇怪怪的声音,面红耳热,将头深深埋入蒲兰黎怀中。 蒲兰黎轻轻抚摸着女儿光滑的后背,低头低声道:“都兰,以后你叫我姊姊好么?” 都兰用力在她高耸的胸前拱了一下,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不!我就叫阿娘!” 蒲兰黎宠溺地拍拍她道:“好好!就叫阿娘。” 母女两个低声细语,顿珠姐妹却如黄莺般婉转,妹妹拉雅撒娇的声音响起:“轮到我了,我也要骑马!” “好好!骑马!” 都兰在蒲兰黎怀里难过地拱动。 蒲兰黎向右侧身,怜爱地抱着初解人事的女儿,还要小心避免被她拱到自己肚子,听着背后近在咫尺的声响,浑身暖流激荡,忍不住低头在都兰脸上乱亲。 都兰左右躲闪,格格笑起来:“好痒!” 第62章 扑空 数日后,王柔接连收到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他招抚关羽的奏章上报到朝廷后,天子勃然大怒,斥责王柔糊涂,命他立即擒拿关羽,不得有误。 王柔刚庆幸自己还有后手,就接到刘虎送来的报告。刘虎说自己考虑一番后,已将投鹿残部全部驱逐,现在他们不知去了哪里。 王柔怒极,率兵气势汹汹来见刘虎。 之前为免擦枪走火,王柔与于扶罗等人驻扎在故龟兹城附近,距离刘虎部落不到两百里。这点距离对骑兵而言,转眼即至。 面对王柔的指责,刘虎一脸坦然,甚至还有些气愤:“中郎将命我驱逐投鹿残部,我全部照办,根本就不到一月期限。中郎将如此指责,是故意欺我乎?我部虽弱,不惜死战!” 须卜末当等皆劝王柔:“王公,刘渠帅能办此已是不易,请王公明察,勿要中了他人挑拨。” 于扶罗虽然勇武,性格却不是那种特别强硬之人,犹豫片刻,没有表现出强硬支持王柔的态度。 在他想来,五千骑兵,自己就算支持王柔,也不过是二比三,没太大意义。 王柔向于扶罗使了几次眼色,于扶罗都没有出声。 王柔心中暗骂于扶罗愚蠢,匈奴须卜部最为强硬,呼衍部虽然不鸟羌渠,但面子上还过得去,其余小部都看须卜、呼衍二部的眼色。如果于扶罗表现出强硬的态度,两人合力,又有大汉的余威,未尝不能先压服须卜末当。 可惜这于扶罗先怂了。 现在这种形势,王柔也无法对抗了,只能冷哼一声,对刘虎道:“刘渠帅,虚言无益,且看将来!”向高睿道:“走!” 率汉骑向西而去。 他派的斥候向他报告说刘虎有大队人马向西调动,形迹可疑。 看来必是掩护关羽部众向西逃了。 向西便出了汉境,尽是大漠荒野,不毛之地。 不过既是昨日晚间刚出发,现在轻骑追击,必还来得及。 于扶罗犹豫了一下,带兵跟上王柔。 须卜末当却用匈奴语大声对匈奴骑兵道:“我等随王中郎将至此,接近一月,任务已经完成。向西出塞,已超出朝廷调令的要求,不必理会。我欲北归,你等怎么说?” 众人纷纷道愿意北归。跟着朝廷出兵,一分钱没有,白白劳累马匹,实在是亏本生意,还是回家好。 须卜末当向刘虎举手示意,心照不宣,三千匈奴骑兵向北驰去。 王柔、于扶罗追出两百里,不见关羽部众踪影。 高睿道:“王公,这刘虎是不是用了诈?” 王柔一拍脑门,大悔道:“中计了!”谁能想到一个粗鲁无文的蛮族居然还懂兵法? 急忙掉头向东。 经过奢延泽时,刘虎率兵相迎,笑问道:“王公为何还在此地逡巡?” 如今刘虎骑兵三千,王柔、于扶罗只有两千,强弱逆势。 王柔喝道:“刘虎!尔敢阻我?” 下令准备作战。 高睿一连串下令,汉骑成锥形陷阵之势。 刘虎脸色微变,哈哈一笑道:“王公误会了,某只是想招待一下王师而已。既然王公不领情,那就算了。”下令部众让路。 王柔冷笑一声,风一般卷过。 沿着走马水一路东行。 王柔冲在最先,高睿怕他有失,急忙追上,赶在王柔前面。 王柔向东眺望,突然发现什么,马鞭一指:“前面那是何人?给我拿下!” 高睿也看见前方远远有十几人,步骑皆有,正向这边走来,下令:“分两路围过去,不可放脱一個!” 刘备等人过了奢延水,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关羽信中所说的走马水投鹿部营地看看。 关羽营地被破应该是年初,现在已经四月了,关羽应会到旧地来往,或许在那里能够找到一些关羽的线索。 走了没几日,就看到前面烟尘滚滚,大队骑兵向这边赶来。 刘备等在河谷之中,左右无路,逃也无处可逃,只得停在原地待变。 高睿呼啸而来。 刘备看到骑兵装束乃是汉骑,心中略微安定一些,高声叫道:“不知是何处王师?小民等皆是汉人,来此行商,请王师明察!” 在刘备命令下,下马的下马,举手的举手,示意无害。 张飞低声抱怨:“大兄,如此我等只能任人鱼肉了。” 刘备低声道:“你以为骑马挟矛,就不是鱼肉了?对方足有两三千骑,我们打得过吗?能逃到哪里去?” 高睿命令:“押去见王公!” 刘备忙拱手行礼道:“这位将军,小人涿郡刘备,宗室之后,世为郡县吏,家师原庐江、九江太守,现任朝廷尚书卢讳植卢公。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哦?”高睿不由仔细看了刘备一眼,见他手臂修长,剑眉星目,面带微笑,气度不凡,开口回应一句:“某乃使匈奴中郎将王公麾下左司马高睿。涿郡离此千里,你等为何到此行商?” 王柔?来擒拿关羽? 刘备心中一跳,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地道:“小人与中山大商苏氏有旧,协助做些贩马生意。苏氏在晋阳有据点,我等负责将马匹贩至晋阳即可。” 高睿追问道:“苏氏为何不自己贩马,却委托你等?” 刘备道:“苏氏原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后此地屡次爆发战事,不太安全,才改委托小人。小人本也不想冒险,但苏氏给得实在太多了。小人家中拮据,这个,这个,不得不为。”说到最后脸上露出一些窘迫之色。 嗯嗯,了解。 破落的穷宗室。 落魄到替人干这种卖命的营生了,真是可怜。 高睿暗自摇摇头,不问了。 他骑马带着刘备等边行边聊,很快将刘备等带到王柔面前,不等刘备与王柔搭话,自己先将情况跟王柔说了一遍。 王柔听到是卢植门生,脸色和缓了一些,问了几个涿郡的情况,刘备对答如流。 王柔道:“现今涿令是谁?” 刘备恭敬答道:“回王公,鄙县令乃辽西公孙瓒,字伯珪,亦是卢师门生之一。” 第63章 诿过 王柔道:“辽西公孙?那是名门贵族啊。那么其是汝之同门了?” 刘备脸上露出苦笑:“公孙大兄允文允武,横击鲜卑,名动幽州。小人与其虽是同门,实难望其项背。” 王柔道:“汝也不必妄自菲薄。努力自有回报。”摆摆手,示意高睿将刘备带下去。 刘备等人皆是黎民黔首,王柔问了几句,见确实不是奸细,便没了兴趣。 高睿家不是名门,世吏州郡,全靠了卖命拼杀才升到了千石的军司马,现年已经四十多岁,对这个职位相当珍惜。 他对刘备眸中的渴望和失落都看在眼里,有些感同身受,拍了拍刘备的肩膀道:“蛮族跋扈,屡犯边境,正是豪杰用武之时,汝年纪轻轻,有的是机会,不必沮丧。” 刘备感激地对高睿道:“多谢高司马勉励!备必然不敢懈怠,也不会丧气。”又试探着问道:“敢问这里可是有战事?我等贩马,是否要换个地方?” 高睿没太多警惕,随口道:“放心,没什么战事。我等是在追拿流贼。但我估计是追不上了。汝等尽管贩马便是。” 刘备道:“多谢高司马指点!” 高睿让刘备等人闪在道旁,大军呼啸而过。 张飞羡慕地道:“大丈夫就该如此,挟弓槊,拥万骑,横行天下!” 刘备望着东方经久不散的烟尘,道:“看来关君在东。我们与关君却是错过了。” 张式道:“我等过来,一路都没遇到。这些官兵想必也只能扑空。” 刘备分析道:“之前苏仪说关君有两处营地,一在走马水,一在秀延水。既然不在走马水一线,那么可能会在秀延水一线。走马水正对着西河郡治离石,秀延水则至西河与河东两郡相接处。那么关君有可能去了河东?” 张式连连点头,道:“大兄分析很有道理。关君乃是河东人,很可能回了家乡。” 张飞不解道:“河东虽是关君家乡,但他乃是朝廷要犯,回乡能做什么,不怕连累乡人么?” 刘备道:“未必是投乡人,也许是投某些豪强。我们且往河东赶,到时问问便知。” 众人唯刘备马首是瞻,他拿了主意,便都听他的。 那就回头。 众人沿着来路东行,到了奢延水边,不过河,转往南走。 一路跋山涉水,不太好走。 但路上偶尔能看到大队人马行进留下的痕迹。 刘备喜道:“看来关君就是走的这条路。”众人遂加快脚步。 王柔一路追到西河郡治离石,没有关羽的踪迹。 心中大概有了谱,这关羽八成是去了河东。 按理说天子命令王柔剿灭关羽,关羽跑到哪里,王柔就可以追到哪里。 但现任河东太守郭恂乃是中常侍郭胜的族人,属于阉党。 而太原王氏乃是清流中的清流,是阉党的死对头。 王允年轻时刀断小黄门之头,与中常侍王甫的族人太原太守王球“犯颜固争”。 进入河东,就得跟阉宦子弟打交道。 王柔万万不敢,也不愿跟郭恂打交道。 清浊不可同流,水火不可相容。 王柔不如王允刚强,但他比王允圆滑,立即抢先上了一道奏章,称:“臣王柔接诏后,星夜起兵,深入草原,捕杀关羽。 一路追击,贼部大半散失,关贼独与数十大贼蹿入河东山谷中。 臣皆骑兵,无法入山,遂振旅而还。 经此一役,关贼再失根基,必将一蹶不振。 此数十贼寇,可由地方郡县率兵讨灭,无须劳动朝廷大军。 然关贼善于鼓动流民,其多次凭愚民而复振。 臣请陛下严令郡县不得扰民害民,以免百姓为关贼所惑而从,致使贼势再张。” 王柔章上,天子览奏犹疑:“王叔优是否虚报战果?” 张懿就存在夸大战果的嫌疑,但他总算砍了不少首级,而王柔张口就是将关羽杀散,却没什么首级,不得不让人怀疑。 杨赐也不好判断王柔所言是真是假,但关羽逃入河东应该没错,而河东是阉宦主政,怎么回答不难做出,他向天子奏道: “陛下,之前不论是并州还是冯翊都奏称关羽骑兵百余,这些骑兵与王叔优数千骑兵相比,强弱之势一目了然,关羽岂敢硬抗,只能选择入山。 王叔优骑兵,不便弃骑就步,翻山作战,且河东属于司隶,而王叔优一直在并北,匈奴骑兵也不便带入三河之地,免得扰动百姓,故而为难。 不如敕令河东太守率步卒甲士入山讨之,必可建功。” 刘宏点头道:“杨卿所言是正理。”下诏,命令河东太守郭恂入山捕杀关羽。 郭恂自关羽斩李傕之首而去后,羞愤、恐惧之意难平,下令各县均要举荐勇士,并努力训练郡兵,以便日后关羽再来时好报仇雪辱。 杨县令举荐一名县吏,称有勇力,堪当重任。 郭恂急命招来。 初一见面,郭恂便皱起眉头。只见那人身材倒是极高,八尺开外,但瘦骨嶙峋,一脸病容,似乎风一吹就倒。卖相不佳。 问答几句,郭恂眉头皱纹更深。这人语言粗疏,谈吐平平,问一句答一句,有些木讷,对兵法战略也说不出什么来,反反复复就知道一些老生常谈。 郭恂又命其演武。 那人手持长槊,来来回回就是刺、挑、扫、砸那么几下,气势倒是很威猛,但一点都不精彩。 这人不行。郭恂下了断语。 什么堪当重任?当个陷阵小卒都未必合格。 除了这大個子,穿上盔甲可能有些唬人外,一无是处。 郭恂心中对杨县令也打了个叉——眼光堪忧。 郭恂摆摆手,命将那人带下去,交给贼曹掾郭从和新任兵曹掾卫固。原来郭恂还想着如果真是个豪杰,就从斗食吏提拔到百石吏。一腔期待化为乌有,大失所望。 连带着其他县举荐的豪杰也没心思看了,命都送交郭从、卫固看着处理。比如原来是白身的,就给个斗食吏的身份,原来是少吏的,俸禄由郭卫二人酌情考量,报自己审定。 郭从是郭胜、郭恂的族人,自家铁杆。 卫固出身河东名门卫氏,其父卫定知情识趣,出手大方,兵曹掾李傕遇害,卫固便接任此职。 杨县举荐的那壮士入郡兵营中,一人迎面笑道:“公明入得府君之眼未?” 第64章 郡兵 那壮士举目视之,却是邻县襄陵一个豪强,名唤程银,任侠杀人,窝藏亡命,横行不法,曾与自己有过数面之缘。 问道:“程君也入郡兵了?” 程银笑道:“杜县令名为举荐,实则想把我送走。我本不想来,但听说关羽回了河东,郡府征召豪杰,就是对付关羽,我才有了点兴趣。那关羽在解县不过是个农夫,居然闯出偌大的名声,倒要会他一会。公明所为何来?” 那壮士姓徐名晃,字公明,生于公元158年,今年二十六岁(虚岁)。为县少吏已数年,因没有背景,家贫送不起礼,为人又沉默寡言,不会钻营,故而久不得升迁。 徐晃道:“县君举荐,怎能不来?” 程银拿手虚指着他,笑道:“公明就是为人太老实,一身武力,不懂得使用。若是如我一般行事,早就豪富,又何必独守穷苦?” 对程银的观点,徐晃并不认同,但也没出言反驳。千言不如一默。 程银所在的襄陵比杨县靠南一些,他又有马,比徐晃早到了几天,已在郡兵中混熟,拉着徐晃的手,为他介绍同袍。 不少人徐晃都听过名字,如侯选、李堪等,皆县中、乡里之豪强。 但他们的级别又跟卫氏、范氏、裴氏这些大姓、豪强不同。后者属于郡望,能担任郡之大吏,甚至能举孝廉,到朝廷任郎官,出任县令长。 程银、侯选等人虽然可以在乡里横行,却最多出仕县之小吏。至于县丞、县尉,或者乡有秩啬夫这样的职位,跟他们无缘。 两者差着阶层。程银对卫固,有不服、不忿,有嫉妒、敌视,但都得压在心里,面上只能堆出笑脸。 所以当郡守郭恂忍痛拿出金钱,招徕豪杰,广开门路后,程银等人趋之若鹜。至于他一副勉为其难才来的话语,不过是自吹自擂的场面话。乡里豪强大都这样,有一分能吹成十分。 郭恂一口气将郡兵员额扩充到一千五百人,编了三个曲。 郭恂作为郡守,兼任军司马。 贼曹掾郭从、兵曹掾卫固分别兼任左右假司马,协助郭恂领兵。 三個曲各有军侯领之。 朝廷北军及各地营兵的军司马秩比千石,军侯六百石。郡里不可能出得起这个俸禄。郡中第二人郡丞秩才六百石。 所以,郡兵将领这些军职只是兼任,并没有俸禄。 他们仍旧按他们郡吏职衔的高低,来领俸禄。 一郡官吏,通常从高到底俸禄级别如下: 一、郡守,秩俸二千石。朝廷任命。 郡丞或边郡长史,秩俸六百石。朝廷任命。 二、功曹、计吏、五官掾、户曹掾、兵曹掾、贼曹掾、郡督邮、郡主簿等,秩俸二百石。郡守自行辟用。但一些大吏如功曹、计吏等,可以直接向朝廷汇报。 三、从事,如功曹从事、兵曹从事等,相当于掾的副职,秩俸百石。郡守辟用。 四、掾史、佐史,最底层的普通吏员。不到百石。 一石等于10斗,一斗等于10升。一百石就是10000升,除以一年365日,每日合二十七升。现在朝廷是半钱半谷,则每日为十三升,即一斗加三升。 这些少吏,每日不到十三升,所以“计日而食一斗二升,故云斗食也”,又称斗食吏。 徐晃为掾史,程银是佐史,都是斗食小吏。 另一个时空,诸葛亮年老多病时,每天吃三四升米,司马懿断定诸葛亮寿命无多,“食少事烦,其能久乎?”说明当时每天吃三四升米是非常小的饭量。当时的成年人怎么也得吃一倍以上,也就是六到八升。 以此计算,斗食吏纯粹靠俸禄是很难养活一家人的。 像徐晃这样的老实人,上有老,下有小,妻子必须干活贴补家用,不然家人就会饿肚子。 这也是徐晃身长八尺多,却显得瘦骨嶙峋的缘故。饭都不能吃饱,怎么会胖得起来呢。 是没人来欺负徐晃,但徐晃不去欺负别的老百姓,就不可能弄来钱,仍旧一贫如洗。 这种日子,也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或许一念之间,就变成程银,或者褚燕。 假司马卫固,字仲坚,生于公元162年,本年二十二岁。董卓为太守时,卫固之父卫定就走通了郭恂的门路,安排卫固做了户曹掾。 兵曹掾李傕被杀,郭恂嚷着要报仇。卫固向卫定建言,值此乱世,当抓兵权。卫定深以为然,金钱开道,一番活动后,郭恂便将卫固转为兵曹掾。 河东卫氏向上可以追溯到前汉文帝时河间王太傅、景帝时御史大夫、武帝时丞相卫绾。卫绾为幽州代郡人。 卫氏传至本朝明帝时,卫暠以儒学知名,被明帝征召去洛阳。 卫暠年老,行至河东安邑,病死,就地安葬。 其子孙便以安邑为家,繁衍至今。 卫氏既精通经学,世为名儒,又扎根郡县,多出二千石及郡县长吏,可谓名实皆备,影响力很大。不管是董卓,还是郭恂,都得给卫氏面子。 既不得不笼络,还能得到实惠,何乐而不为?所以先后两任郡守都跟卫氏、范氏这些大姓合作愉快。 卫固熟读兵书,晓习战例,决心将河东兵打造成一支精锐。 徐晃有县吏的资历,任命为都伯,领五十人。 程银、侯选、李堪等,既有勇名,又有家赀,自备了战马、甲胄、兵器,还有人还带来一些身强力壮的附从、宾客,也都委任为都伯。 徐晃、李堪两队隶属屯长(百人将)卫宁。 程银、侯选两队隶属屯长范典。 卫宁、范典等五个屯长隶属曲军侯范先。 范先为河东范氏后起之秀,精通刀槊,勇武过人,与卫固相交莫逆。 郭恂将原郡兵大都划归郭从统领的两曲之中。卫固、范先这一曲,以新募兵为主。 训练了不到十日,郭恂便迫不及待地将两个假司马和三个曲军侯召集到府中,问道:“郡兵可堪使用?” 郭恂三天前接到朝廷诏令,命他入山剿灭关羽。 他立即上了一道奏章,将王柔告了一状,称:“使匈奴中郎将王柔,以邻为壑,将流寇驱入司隶,其心可诛。 王柔虽不堪,臣郭恂却不能像他那样推功诿过,愿提郡兵,进剿关羽,为陛下分忧,为黎民解难。 由于关羽被王柔从平原放入山谷,道路崎岖,行军困难,剿贼恐会耗日持久。 若年内不能剿灭,非臣之过,实柔之咎,请陛下明察。” 留好退路后,郭恂连续派出几拨斥候打探关羽踪迹,得知他自郡北山区进入河东,刚遁入白波谷中。 斥候称关羽老弱极多,壮士稀少,长途行军又导致部众疲惫,这让郭恂怦然心动。 原来持重谨慎之心抛到九霄云外,只看到剿贼成功带来的好处。 所以才急吼吼将郭从、卫固等召来商议出兵之事。 第65章 山贼 面对郭恂询问,郭从有些犹豫,道:“府君,关贼人数虽然不多,却相当凶悍,我军训练未久,战阵未熟,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郭恂知道郭从一腔忠心,所言应该是出自内心,但还是有些不怿,这么怂,以后怎么委以重任? 又问卫固。 卫固语气坚定,充满自信:“府君,我军必胜,关贼必败。其一,关贼扶老携幼,壮弱混杂,关贼本身虽凶悍,妇孺却是其累赘,一旦我军以偏师击其老弱,必可令其众分心自乱。 其二,关贼从上郡而来,劳师远行,士卒疲惫,其众皆愚氓牧奴之流,身处他乡,人心不安,战力必减。我军以堂堂之师击之,其众岂堪久战? 其三,关贼此人,不过解县一农夫,见识浅陋,不通兵法,唯仗其身材高大,有些气力而已。所击上郡勉太守、秀延投鹿二胡,皆靠偷袭,一旦被张并州以正兵临之,则打回原形,进退无措,最后只能狼狈逃窜。 概而言之,关贼以一鄙陋农夫,挟乌合之众、疲惫之卒,安能当我河东精锐?” 卫固昂首按剑,神采飞扬。 郭恂也不由为之心折,酸溜溜地想:“卫氏子弟果然不凡,我郭氏为何没有这等人物?” 三个曲军侯除了李桓只张了张嘴没说话之外,郑腾和范先都士气高昂,踊跃请战。 将领五人,卫固、郑腾、范先支持出兵,郭从婉言反对,李桓弃权,主战派胜出。 当然,能够一锤定音的还是郭恂。 他若不愿出兵,卫固等人再踊跃也没用。 郭恂是倾向于出兵的。 捞钱他是捞得狠,但很多都给了族兄中常侍郭胜。 郭恂也有自己的理想。他想证明自己虽然出身不高,且借着名声不好的阉宦上位,但自己能力不比那些名门公族差。 张懿号称能臣,王柔出身名门,那又怎样?还不是没能剿灭关羽? 若自己能剿灭关羽,必然能大大打击这些所谓“名门清流”的气焰。 报关羽羞辱之仇,倒还是其次。 为被关羽洗劫的富室豪家报仇,排得更靠后。 郭恂绷紧油乎乎的脸庞,眼神中射出几丝坚毅,拔剑在案几上比划几下,喝道:“关羽蟊贼,扰民害士,罪不容诛。某意已决,三日后兵发白波谷!” 五将皆拱手道:“谨遵府君之令!” 郭从的声音带着点无奈。会后他将郑腾和李桓叫来仔细交代,关羽不是易于之辈,行军时一定要提高警惕,免得被其所乘。 郑腾自信地道:“关羽不就是喜欢偷袭、伏击么?郭司马放心,我等广派斥候,绝不会给其任何可乘之机!” 李桓回到营中,低声吩咐李暹等几个族人道:“郭太守命令我等出兵白波谷征剿关羽,你等紧跟在我身边。 若有报仇机会,自当奋死向前。 若形势不利,须以保全自身为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可白白丢了性命。” 李暹等人对视一眼,皆道:“是!” ********** 张飞望着眼前数十名持刀轮棒、凶神恶煞般的贼寇,不由笑了,转头对刘备道:“大兄,区区数十蟊贼,居然敢来劫我等?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高庸脸上也露出轻蔑,道:“幽并多健儿,且看看并州健儿与幽州健儿孰强!” 其弟高奇叫道:“大兄,杀过去吧!” 虽然对面贼寇有两三倍之多,刘备一行人脸上却毫无惧怕之色,反有跃跃欲试之意。 贼首大怒,狞笑道:“真是不识抬举!本想只取财物,留尔等一命,现在说不得只能送尔等去黄泉了!” 一举环首刀,吼道:“全部杀光!” 一窝蜂杀了过来。 张飞、张式皆骑马,用力一夹马腹,挺槊迎上。 张飞马快,最先接战。 手中长槊往前一探,血花迸现。 跃马前冲,左右连刺,又是两贼倒地。 张飞马踏槊刺,冲透贼寇阵列后,已取了四名贼寇的性命。 张式也杀一人。 高庸、高奇等拥着刘备一起杀入,刀劈矛刺,各有战果。 刘备长臂握着环首刀,在马背上侧身下劈,砍杀一名贼寇。 张飞与张式圈马回转,从侧后再次杀入贼寇之中。 张飞马快槊猛,每次长槊刺出,都会夺走一名贼寇性命。 反复冲杀,高呼痛快。 贼首看出乐弘年龄最小,接战时直冲他而去,想挑个软柿子捏,拔個头筹。 岂知乐弘年纪小,论武力在刘备一行人中却名列前茅。那贼首虽然身材高大,有些勇武,却一时无法将乐弘拿下。 贼首心中焦急,眼睛余光又瞥见张飞之威势,心中暗叫踢到了铁板,猛砍一刀,将乐弘逼退,转头就跑,嘴里大叫:“走!” 群贼顿时四散而逃。 张飞早就盯上贼首,哪里容他逃走,打马紧追。 贼首见跑不脱,心一横,回过身来,大吼道:“庸奴!且来斗!” 张飞跃马挺槊,直取贼首。 贼首膝盖微屈,身体如猎豹般绷紧,双目紧紧盯着张飞槊刃,脚下使力,踏上一步,挥刀猛砍向槊刃下面的槊杆。 张飞吼一声:“死!” 人借马速,槊蕴神力。 猛如山崩,疾如闪电。 槊尖入体,刀刃尚差寸许。 砰地一声响,贼首整个人都被张飞挑起,战马冲出数丈,破布袋般的尸体被甩落在地。 四十多贼寇,眨眼间死了十几人,近二十人夺路而逃,遁入山谷间,高庸等追之不上,恨恨回转。贼人战斗不行,爬山越岭却很灵活,看来本是山民。 有一贼崴了脚,三贼反身来救,架起欲走,却哪里走的了? 刘备急忙喊道:“益德,留个活口!” 那四个贼人被张飞、张式拦住,追山贼没追上的高庸等人也回转,形成合围,左右张望,已经无法逃走,不由面露绝望。 那崴脚贼人带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高叫饶命。 刘备道:“我问尔等一事,若能答出,可免一死。” 崴脚贼连忙道:“英雄请说。” 刘备问道:“可看到有大队人马从西或北方打此经过,又去了何处?” 崴脚贼大喜,大声道:“看见过!看见过!” 刘备命将其余三贼拉到几十步外,只留下崴脚贼,道:“你来说。声音低一些。” 那贼不解其意,忙道:“就在四五天前,有数千人从此经过,老幼皆有,还有甲士骑兵,一看就不好惹。从这里往南去了。” 四五天前?不对啊。不应该落后这么多才是。莫非走错路了? 第66章 陈式 刘备让张式将此贼押到另外一边,从另三贼中又提了一贼来问。 先前被问的那贼这才明白刘备用意,暗叫此人狡猾。虽然没说假话,心中总有些忐忑,伸长脖子侧耳倾听同伴说话,由于距离远,同伴说话声音又低,听不真切,急得抓耳挠腮。 刘备如法炮制将四贼都问了一遍,所说大致不差,便将他们提到一起,喝道: “姑且饶你们一命,速走!” 崴脚贼看了其余三贼一眼,突然拉着他们一起跪倒在地,大声道: “我等无处可去,恳请英雄收留!” 还没等刘备说话,张飞抢先骂道:“不杀你们已经是开恩了,还敢赖上我们?”挥槊将那崴脚贼首抽倒在地。 刘备止住张飞,向四贼道:“给我一个收留你们的理由。” 崴脚贼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来,急道:“我等皆河东人,熟悉地理。英雄若是要寻人,我等可以做向导。” 刘备问道:“你们是哪个县的?为何做贼?” 崴脚贼苦笑道:“我们都是蒲子县人,我名陈孟,这三个都是陈氏子弟。 去年大旱,今年又是大旱,做贼尚且活不下去,不做贼更只能饿死。 我等做贼,亦出无奈。 这里商旅稀少,偶有经过也是人多势众。 自我等加入这十来天,什么收获都没有。 远远看到诸位英雄后,李黑虎说干完这一票,就带我们去冀州。 谁知诸位如此了得!” 原来那贼首叫李黑虎,确实壮如猛虎,可惜碰上了张飞。 刘备仔细观察着他们脸上的神色,目光凌厉。 陈孟局促不安,垂下眼睛。 刘备突然开口道:“陈孟!” 陈孟连忙抬头。 “啖人未?”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陈孟叫喊起来,“我等听说李黑虎也是只劫掠,不食人,所以才加入。小人绝没撒谎,如有虚言,天雷劈我!” 刘备也在观察着其余三個年轻人。确实没有心虚的表情。 便道:“好。既然你们有意,那便跟随便是。但咱们有言在先,须当听从命令,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 陈孟道:“是是是!小人绝对听话。”又让其余三人向刘备道谢表态。 三人也都道:“我等绝对听话。” 刘备又问了三人姓名。 最大的二十二岁,最小的只有十三岁。按年龄排序,依次叫陈季,陈范,和陈式。陈季是陈孟的亲弟。陈范是陈孟堂侄。陈式跟陈孟关系更远一些,快出五服了。 刘备对陈式有些另眼相看。方才陈孟崴脚,是陈式第一个奔回相救,陈季和陈范都是犹豫一下才回来。 这才是刘备下令刀下留人的最主要原因。 义。 简简单单一个字,平时说说容易,真到生死关头之时,有几人能做到? 刘备也告诉了陈孟自己姓名,与他聊了几句,发现果然走错了路。 在黄河西边时没走错,一过黄河,就走错了。 不能沿着看似平坦的道路走,要翻过两个山坎,就能直接到这片谷地。 而刘备一行人顺着河边走,初时平坦,后面极为难行,然后小路七绕八绕,拐了个大弯,才到了此地,多走了好几天的路。 陈孟带路,沿着关羽大军过境留下的痕迹,一路往南,到了北屈县之后,折向西南。 陈孟道:“这些溪流、浅谷,皆通向汾水。汾水乃是鄙郡最大河流,自北向西南穿郡而过,汇入黄河。汾水沿岸有七八座城,皆是大县。” 秦汉时黄河称为河水、大河,也可称黄河。前汉高帝刘邦封爵之誓就说:“使黄河如带,太山如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 刘备举目眺望郁郁葱葱的群山万壑,道:“这山谷间不易耕种,恐怕难以容纳数千人吃住。郡中可有什么既可耕种,又十分险要之处?” 陈孟惭愧地道:“小人不知。但听老人说过,郡中良田要么在汾水一带,要么在南部涑水一带。要想供数千人吃食,非得这两处不可。山中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多想无益,循着痕迹追上关羽便知。 天旱无雨,仔细察看,大军赶路留下的痕迹很好辨认。 陈孟带着刘备一行,沿着山路东行,不一日眼前一空,一片巨大的平原着展现在面前。 那平原自北向南伸展,无边无际,东方隐约有起复的山峦,但应该是在近百里之外。中间有一条大河流过。 想必这就是汾水谷地了。 原野上所种之麦不像众人一路经过的西河诸郡的麦子那么枯黄。虽然有些蔫,但至少没有枯死。 麦地里很多百姓在忙活着从汾水及其支流引水浇地。 离得近的开渠挖沟。 离得远的只能用木桶挑水。 出了山区,官道上脚印凌乱,很难分辨关羽是去了哪个方向。 陈孟等跑去与地里干活的百姓攀谈,不一会儿喜气洋洋地回来:“刘君,小人问到了,说有数千人打起经过,去白波谷了。小人也问清楚了方位,找来应是不难。” 刘备大喜,道:“好!出发!” ******* 从安邑到白波谷一路基本上都是平原,官道平整,十分好走。 郭从、卫固带着一千五百郡兵,旌旗招展,人喊马嘶,向北疾驰。 所经之处,盗贼敛迹,流寇潜踪,就连一些轻侠少年都乖乖回到家中,不敢在路上鲜衣怒马、挟弓挎刀。 河东是大郡,有城二十,仅次于河南尹二十一城,拥有后世临汾和运城两大盆地,又有盐池,富庶程度在天下郡国中处于前列。 汾水两岸(临汾盆地)有八城。 涑水两岸(运城盆地)有五城。 郡北山区二城,郡南山区二城,郡西三城。 白波谷就在汾水中游,临汾以北,平阳以南,西接山地,有陵有谷,东临汾水,水质清清,水波扬扬,故名“白波”。 郭从眺望谷口,不由大皱眉头。 这谷口极窄,大军根本没办法以攻击阵型前进,只能几个人并排通过。别说郡兵只一千五百人,就算五千人,没办法展开也无济于事。前头接战的就是那么一点人。 周围山丘不算高,真要轻装攀爬,还是可以翻过的,但翻山更别提阵型了,一旦关羽有所防备,那就是一场乱战,郡兵的兵力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第67章 攻守 郭从与卫固商议。 卫固胸有成竹,微笑道:“兵法云,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我等大张旗鼓而来,关羽肯定已经知晓。他再有诡计,都无法掩盖其弱点,那就是兵少。 我等完全可以兵分三路,一路翻山佯攻,一路从汾水乘船登陆攻击,一路则从谷口中军直入,关羽必然顾此失彼,则破之必矣!” 郑腾赞道:“妙计!” 郭从狠狠蹬了他一眼。你他娘的懂个屁,你就妙计,你是我手下,不是他卫固手下! 郑腾冲郭从讨好地一笑,摸不着头脑哪里触了他霉头,心里暗骂。 郭从领两曲,另一个曲军侯李桓开口道:“卫司马此计的确极妙,然而若是关贼做困兽之斗,孤注一掷,不管其他两路,集中全部兵力攻我军任一路,届时会不会给我军造成一些麻烦?” 卫固一怔:“这……” 在他设想中,关羽看到三路进攻,应该会惊慌失措、原地等死才对。但李桓的假设也无法彻底排除,关羽还是有发疯可能的。 卫固脑筋急转,但一时没有什么办法,脑门上渗出点点汗珠,心中对李桓恨极。 范先开口为卫固解围道:“某以为疑兵佯攻之计极佳。 可各安排百余士兵分山、水两路发动攻击,高张旗帜,广布疑兵,造出数百人的声势。 我军主力仍旧强攻谷口。 关羽若分兵先攻疑兵,必难防范谷口,则是我军以疑兵之代价,换取杀入谷中。 若大军入谷,则战局便定了。” 卫固拍掌道:“妙啊!某方才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没说清楚,正要措辞解释,而范军侯已替我说了。就是如此!” 郭从想了一会,也觉得范先修正后的方略没什么毛病。 遂依计而行。 军令层层下达。 徐晃看了命令,他所属的屯负责第一轮攻势。李堪队打头阵,徐晃队掠阵,若出现机会,则及时补上。 徐晃目露忧色。这是强攻啊。贼人足有数千人,在这种地利之下,老人孩子居高临下扔块石头,都可能造成伤害。郡中是怎么认为能够攻下此谷的? 征来运粮草辎重的民夫又不能驱去攻垒,光靠这一千五百郡兵能够消耗几天? 徐晃想起出征途中自己所献的筑长围而困贼的计谋,被屯长卫宁斥为胡闹而驳回,就觉得憋闷得很。 白波谷中虽能耕种,但毕竟现在还是荒地,今年是没种庄稼的,贼寇老弱数千人,每日消耗极大,就算有存粮又能撑多久?必然需要出谷买粮。 所以只要将他们封锁起来,坚壁高垒,待其来攻即可。若其来攻,自会碰得头破血流,若其不攻,不出两月粮食就得耗光,然后饿成软脚虾。届时破白波谷,如拾草芥。 卫宁的讥嘲和怒斥犹在耳边:“你区区小吏,有何见识,敢对如此大事指手画脚? 你怎知贼人乏粮?贼寇洗劫并州、河东数月,不知抢去了多少财货、粮谷,怎会缺粮? 你说让我等筑坚垒,可知要耗费多少民力?要出多少钱粮? 伱说让我等等待,可知我等出征在外,也要靡费粮谷? 关贼就在河东,朝廷眼皮子底下,你让我等大军就在其贼巢前等待? 避战、怯战、畏敌之罪责,你能替军司马乃至府君承担吗? 还不速速退下!再敢胡说八道、扰乱军心,定斩不饶!” 徐晃长长吐出一口胸中郁气,压下怒火,集合全队士兵,准备攻垒事宜。 白波谷狭窄入口之内数十步远,建有一个简易关卡。原来乃是木栅栏,现在都填上了石块,形成一個无法开启的石门。说是石门,其实是个石台,上面可以站人,手持弓箭,居高临下。 石台冲外的一面十分陡峭,冲谷内的一面乃是个缓坡,便于谷中之人对石台进行增援。 李堪、徐晃两队就是要仰攻这个石台。 负责防守的乃是郑朴。 黄立作为预备队,随时根据需要往四方增援。 遭遇张懿袭击之前,关羽共有五屯士兵,五百多人。 两个骑兵屯,屯长王方战死,邓生负伤,两百多骑只剩下百余骑。 一屯刀盾兵,屯长丁硕,基本上全军覆没。 黄立之屯为长矛兵,郑朴之屯为步弓手,也损失不小,从两百多人变成一百五十左右。 关羽没有补充骑兵,仍旧是百余骑,但长矛兵和步弓手都已补齐,稍稍把年龄放宽几岁,补充不难。 就是造成军中胡人占比大增,郑朴、黄立二屯,胡人接近一半;百余骑兵中,胡人有六七十人。 李堪大声激励郡兵,硬着头皮上前。 石台上,郑朴等人藏身树木制作的大楯之后,对缩头缩脑涌上来的李堪等人,视如不见。 李堪壮着胆子直起身子,举刀高呼:“放箭!” 十几支箭飞出,咄咄钉在木楯上。 郑朴等仍旧不动。 李堪眼看再有几步就能冲到石台之下。这石台乃是石块垒起,不可能直立如削,那样容易倒塌。石台朝外一面有一定倾斜,如果手脚并用,还是可以爬上去的。 李堪大呼道:“冲上去!杀贼!” 郑朴吼道:“放楯!射!” 石台上层层叠叠的高大木楯哗啦啦放倒,露出后面的步弓手。 弯弓搭箭,乱箭齐发。 距离又近,又是居高临下,杀伤力惊人。 李堪庆幸自己没丢下圆盾,间不容发之际挡住一支射向他咽喉的箭矢,向后急退,叫道:“敌人扎手!速退!”退后几步,转身狂奔。 郡兵潮水般退了下去,留下二十多具尸体。 李堪奔到郡兵大阵之前,方才止住脚步,收拢残兵,剩下不到三十人,好几个自己熟悉的族人、宾客都不见了踪影,颓然跪在地上,脸色惨白,面无人色。 范先大怒,纵马驰到李堪面前,挥马鞭重重抽在他身上,吼道:“还不快起来整顿士兵?!” 李堪被他抽醒,又惭又恨,奔回队中,高声发号施令,将士兵从五个什改为三个什,什长战死者,以伍长继之。 士兵重新有了组织,不再那么没头苍蝇般乱跑,但士气仍旧低落,此队已不堪使用。 范先有心下令徐晃队继续顶上,但望了几眼那戒备森严的石台,高大的木楯,又颓然叹了口气,来寻卫固商议。 第68章 突袭 卫固坐镇中军,听了范先报告,惊道:“不是说关贼只有百余骑兵么?怎么还有这么多弓手?” 范先说的清楚,贼人弓手并非普通百姓,那箭射得又猛又疾,而且角度刁钻,几个呼吸就将李堪队给射成半残,后者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卫固自言自语地道:“咱们曲中士兵,大都是新募,长矛冲杀或许可以,应对这等弓手却有些烦难。李桓、郑腾曲中,多有射手,应当发挥所长,与贼人弓手针锋相对。随我去见郭司马!” 带了脸色有些呆滞的范先,去找郭从。 郭从听了卫固义正辞严的建议,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卫固所说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更何况卫固麾下刚攻了一次,损失不小,若再令他进攻,恐怕会引起反弹。一旦卫固损失惨重,士气大落,也会影响到自己两曲的士气。 既然卫固战力不行,那自己责无旁贷。 郭从送走卫固、范先,派人将郑腾、李桓叫来。 两人听了郭从攻垒的要求,郑腾战意高昂,叫道:“卫司马就是个儒生,计策出得虽好,他那一帮歪瓜裂枣,战斗力极差,根本无法好好执行。 还得是我等老兵,才可建功。司马且放宽心,某一定攻破敌垒!” 李桓则沉声道:“司马,敌人弓手拥有地利,不易对付。我军来得匆忙,并未携带攻城器械,着实不利。 某以为,一是抓紧打造攻具,如箭楼之类,二是集合全军善射者,在后掩护刀盾手爬垒,一旦短兵相接,敌人弓手便无用了。” 郭从赞同李桓,道:“君家不愧是凉州将门,用兵稳健,老成持重,大善!” 命令军中按李桓建议执行。 李桓之计果然有点狠辣。面对着逐渐竖起的箭楼,黄立只得趁着夜色发动偷袭,一举将箭楼毁掉,但自己也付出十余条性命。 郡兵又用射手与郑朴对射。郑朴只有一百弓手,而郡兵射手高达三百多。郑朴被压制。 有几次郡兵都杀上了石台,虽被紧急支援的黄立杀退,也可见局势之紧张。 许多老年牧民带着半大孩子求见昆健都兰,请令上阵,支援郑朴、黄立。 都兰勉强保持镇定,认真接待,但对这种大事却无法判断,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母亲。 蒲兰黎挺着大肚子,握住都兰的小手,对众人道:“关公有言,谷中事务一切由军师做主,各位长者何不去杨军师?” 一个老牧民满是沟壑的皱纹中露出些笑容:“几位阏氏才是自己人。” 蒲兰黎温柔但坚定地道:“关公乃我等共尊之主,他既然将谷中事委于军师,必是视军师为自己人。各位长者切莫猜疑。” 老牧民才带着众人拜别而去。 杨沛接见一众老年牧民,亲切抚慰,但却拒绝其上战场的请求,道:“此谷安若泰山,诸位勿忧。关公在外,伺机而动。这一次就让河东兵有来无回!” 杨沛看到郡兵没有采取自己与关公担忧的困锁之策,心中提着的石头早已落地。 就算郡兵采取困锁之计,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应对,现在郡兵仰攻坚垒,曝师野外,肯定是最好的安排。 远行攻垒,猬集谷外,营盘不坚,侦察不细,处处都是取败之道。 邓生对关羽道:“关公,这阉竖狗胆包天,根本没把咱们的警告放在眼里!日后必取其狗头!” 自王方等人为张懿率兵突袭斩杀后,邓生对官兵彻底恨上了,可以说是性情大变。 以前他不太嗜杀,心肠比王方等人软不少,现在手下却很少有活口。 仇恨让他变得残忍,也让他变得更加勇武。 关羽心底也藏着仇恨,张懿、邢纪、勉昂、吕布,一個一个都要清算。 他远远盯着河东兵的举动,宛如盯住猎物的鹰隼,目光不曾稍瞬,嘴里回答邓生:“等到明年,就跟他们彻底清算。” 邓生心中疑惑,不知为何是明年,但既然关公不进行解释,便不追问,也眯着眼睛看向白波谷口,低声道:“关公,是否攻之?” 关羽道:“不忙。等明天再看。” 河东兵刚攻了两日,强度还不够,损伤也不大,士气尚未受挫,现在发动突袭,恐怕难收全功。 到了次日,关羽却发现官兵一个新动向,让他坐不住了——官兵竟然在建营筑垒! 这是要做长期围困的打算么? 关羽对邓生道:“不等了,准备突袭!” 邓生擦拳磨掌,道:“是!”将命令一个传一个传达下去。 很快传达到每一个人。 关羽将卧倒在地的青骓牵起,小心又快速地向山下行去。 得益于太平道的情报,关羽在河东郡兵刚出安邑不久,便已知晓。 河东兵自安邑浩浩荡荡北上,经闻喜、绛邑,渡汾水,来攻白波谷。 这时关羽早已率骑兵出谷,藏于临汾之北山区。 关羽藏身地距离白波谷入口足有数十里。河东兵的斥候最多撒到二十里外,根本没有发现关羽的踪影。 官兵在明,关羽在暗。 等他们开始正式攻打之后,关羽才悄悄回来,躲在官兵大营的左后方。 对官兵来说,这完全是灯下黑。 埋伏可以在白波谷中,可以在左侧山上,谁能料到会在大军曾经走过的官道旁边矮山上,己方的身后? 关羽攻击的时间选在晚饭之时。 暮色渐起,炊烟袅袅。 大队骑兵从烟雾中蹿出,宛如鬼魅,猛地从侧后方杀入官兵大营之中。 首先炸营的乃是后方那些民夫。 敌人从南边来,民夫下意识便往北方逃,瞬间将竭力组织列阵的郡兵冲散。 而关羽百骑已尾随溃散的民夫杀到近前。 郭从骑在马上,高举长槊,来回奔驰,大声呼喊:“列阵!迎战!敌骑不过数十而已!” 高大的战马,鲜明的甲胄,十分显眼。 关羽挥槊一指,喝道:“射死此人!” 卜律、支罗等胡兵于奔驰中引弓搭箭,二三十支箭矢覆盖向郭从。 郭从急忙躲闪,已是不及,身中数箭,摔落马下。 周围亲兵急忙抢上救起。 勉强组织起来数十人的阵列立时陷入混乱。 关羽等挂弓取刀挟槊,狂风一般杀到。 郭从穿着铁甲,所中箭矢未及要害,正在亲兵搀扶下登马,关羽长槊刺出,正中其后颈。 嗤地一声响,槊尖从咽喉前面露出。 邓生等人刀槊齐下,将上来拼命的几个郭从亲兵全部斩杀,高呼道:“关公在此!” 郡兵大乱。 第69章 破敌 黄立、郑朴等人听到外面骚乱,知是关羽,立即击鼓喊杀,直接从丈许高的石门上滑下,悍然发动反击。 石门下有郡兵尸体,实际高度已不足一丈,滑下去毫发无损。 郑腾正指挥作战,听到后方大乱,又见面前敌人杀了出来,心中惊慌,犹豫难决,不知是该回兵支援大营,还是该迎战当面之敌。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功夫,黄立在前、郑朴在后,先是一阵乱箭将郡兵阵列射乱,然后黄立所率长矛手宛如虎狼,扑到郡兵阵中,就是噗噗狂刺。 这些郡兵大都是抽调的射手,还没等反应过来,就面临着短兵相接的局面。 面对敌人如林长矛,手中弓箭无法提供一丁点安全感,被刺死十几人后,发一声喊,向后就跑。 郑腾大喊道:“敌寡我众,速速列阵迎战,将敌人全部消灭!” 但哪里还有多少人听他的。 勉强收拾起百余人已算他十分了得。 黄立、郑朴列队而进。 战法已经形成套路,先是郑朴在后放箭,打乱敌人阵型,然后前面的黄立立即扑上,挺矛疯狂刺杀。 这种打法在两军对垒时或许有很多局限,敌人拿出克制战法也很容易。现在敌人后方遭袭、一片混乱之时,效果奇佳。 郑腾曲五百人,就这么被黄立、郑朴两百人给打懵了。 郑腾眼看着自己本就散乱的队伍,眨眼间就变得稀稀拉拉,顿时又惊又怒,然后又生了几分怯意。 一边大呼迎战,一边带着百余人且战且退。 后方遇袭,在营中备战的李桓心头便是咯噔一下,急忙奔出营帐,跨上战马,大声呼喊李暹等人聚拢在自己身边。 然后就看到郭从高呼迎战。 李桓大声回应,动作却磨磨蹭蹭,将铁杆追随自己的二十多骑拢在身边,先看看郭从能否抗住关羽的突袭。 很快那个噩梦中常出现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之中。 李桓身体有些战栗。 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人身下居然骑着一匹极为神俊的青色大马,四蹄翻飞,腾云驾雾,嘶声清越,宛如龙吟。 这、这还了得? 骑着凡马,就那般勇武。 如今得了龙马,谁能相抗? 果然,郭从的逆击根本没翻起一点浪花,就被关羽轻松取了性命。 李桓心中哀叹一声,对李暹等人叫道:“走!”打马就逃。 他是曲军侯,他一逃,这曲士兵群龙无首,士气大落,又看到敌骑呼啸而来,立时发一声喊,四散而逃。 程银对侯选大呼道:“关羽来了,我等会他一会?” 侯选叫道:“想送死你自己去,莫带上我。”带着本为宾客、附从的士兵向侧方退走。 李堪对徐晃呼喊:“公明!怎么办?” 两个乃是一屯同僚,相处数日,李堪越来越觉得徐晃不是普通人。一曲士兵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令行禁止,虽算不得精锐,但完胜其他队。 李堪相当服气,遭此巨变,便急请徐晃拿主意。 自看到关羽袭击后营,徐晃便知今日必败,但关键在于能否化溃败为败退。若是败退,完全还可以重整旗鼓,与从暗转明的关羽再决雌雄。若是溃败,那就难了。 徐晃高呼回应:“整军列阵,贴着西边山石,鸣鼓喊杀,徐徐南撤。” 李堪照办。 两人合兵六七十人,向南撤退。 黄立盯着郑腾穷追猛打,郑腾的百余人很快溃散。郑腾趁乱骑马逃走。 黄立望见已壮大成百余人的徐晃、李堪队伍,环首刀一指,吼道:“随我击之!”猛扑过去。 卫固、范先等也组织起百余人,呼叫徐晃靠拢过去。 徐晃吼道:“先击退敌贼步卒!”率领郡兵调转方向,迎向黄立。 两队士兵轰然相撞。 黄立麾下是长矛兵,徐晃队大部分也是。 前者挟胜而来,士气高涨。 后者兵器优良,披甲率远高于后者。 徐晃一眼便看出悍勇剽捷的黄立是首领,大步流星,奔着他便去了。 长槊刺出,大吼道:“死!” 两槊相交,黄立感觉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传递过来,摧枯拉朽,两臂酸麻,长槊几乎坠地。 徐晃复起一槊,刺向黄立咽喉。 黄立向后急退,还好他冲得快,身后还有空间,脚下后退,手中长槊用力格挡,勉强防住了这一槊。 寒光闪烁,两矛齐出,一刺颈项,一刺腰腹。 徐晃不动如山,长槊横挥了个半圆,将两個扑上夹击的轻侠和徐图反击的黄立击退,踏步进槊,刺入左边那个身形不稳、破绽暂出的轻侠胸口,用力一挑,将那轻侠尸体砸向黄立。 黄立矮身躲过尸体,还没站直,而槊刃又至。他顺势翻滚,躲开这一刺,背后一震,被一名郡兵抽冷子砍了一刀,还好有皮甲阻挡,逃了一命。 黄立麾下战士奋勇向前,拦住徐晃,将黄立救回。 黄立咬牙再次扑上。 黄立陷入苦战,郑朴急忙跟进支援。 卫固这边雪球越滚越大,已聚起两三百人。卫固高呼:“向我靠拢,列阵杀贼!” 关羽长槊向卫固一指,吼道:“杀!” 青骓昂首长嘶,然后奋蹄疾驰。 邓生等紧紧追在关羽身后,眸中闪动烈火,脸上青筋毕露,喉中发出嘶吼:“杀!” 马蹄翻滚,喊声震天,声势宛如山崩地裂。 卫固大骇,拨马欲走。 范先急忙拉住他缰绳,叫道:“卫兄,走不得!走则全军皆溃矣!” 徐晃距离卫固不太远,他对黄立占据绝对上风,游刃有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关羽向卫固突击,急忙高呼道:“司马坚持!某来也!” 命李堪继续对黄立保持压制,叫了两什士兵跟随自己,向卫固急奔而去。 卫固急得脸色发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刀砍向范先,骂道:“不走就是死!给我滚开!” 范先连忙松开缰绳。 卫固带着十余个卫氏族人拨马就走。 郡兵顿时哗然。 关羽杀入郡兵之中,宛如虎入羊群。 范先大吼道:“关贼休要猖狂,我范先来也!”跃马挺槊,来取关羽。 第70章 终见 叮地一声响,二槊相交,宛如两条乌龙绞在一起。 关羽轻提长槊,脱开纠缠,刺入范先心窝。 二马交错,范先尸体倒地。 郡兵胆破,四散奔逃。 邓生等举槊狂吼:“关公在此!”声震山谷。 卫固追上程银、侯选等人,叫道:“程都伯,侯都伯,尔等断后,拦截敌贼!” 程银、侯选心道这莫不是个傻子,装作没听见,打马狂奔。 卫固怒火攻心,但也只得没命打马。他骑的战马毕竟神俊,竟然后发先至,超过了程银等人。 程银望着卫固背影,脸色阴晴不定,考虑是不是直接把这货从马上刺下来。 卫固一骑绝尘,心中略微有了些安全感。 然而刚落下的心瞬间又提了上来。 前面官道上居然来了十几个步骑,正好挡住去路,从两旁碎石、野地也能过去,但马速不可避免地必须降下来。 卫固见这些人做商旅打扮,急忙大吼道:“我乃本郡大吏,军情紧急,速速让开道路!” 那商旅中步行之人闻言向两旁让开,几个骑马的动作却慢了些,想是怕两旁碎石伤到马蹄。 卫固确定了这些人的商旅身份,不然也不会这么配合,见骑马者磨磨蹭蹭,想到身后凶神恶煞般的关羽,不由又急又怒,破口骂道:“磨蹭什么!还不给乃公滚开!” 呜地一声响。 卫固胸口剧痛,留在他最后记忆中的乃是一道高大雄壮的身影,一双燃烧怒火的豹眼。 卫固卫仲坚。 河东大姓卫氏嫡系。 名士卫觊的族弟。 另一個时空能够跟名臣杜畿掰腕子的存在。 死。 死因——出口成脏。 乐弘蹿上前一把抓住马缰,将战马拢住,喜孜孜地对张飞道:“益德,这马给我骑吧。” 张飞道:“又不是我的马,你骑便是,问我做什么?”上前察看卫固的尸体。 刚才被卫固一骂,血往上涌,下意识策马前冲,一槊将其刺死。现在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毕竟,刚才这人似乎自称大吏,自己杀了此人,是不是要跟那巨贼关羽一样亡命呢? 卫固胸口一个血窟窿,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张飞悻悻将他放下,问刘备:“大兄,怎么处理?” 刘备望着北面滚滚烟尘,道:“先将他拖到路边,我等也让开道路。” 看这意思,郡兵应该是败了。夺路奔逃的士兵若遭到阻拦,那是会拼命的。自己十几人,若不及时让开,只会像挡车的螳螂一般,被碾压成渣。 刘备等人刚让开大路,躲到倾斜的汾水岸边,乱哄哄的人群就呼啸而过。 步骑皆有,兵甲则无,惊慌忧急,面无人色。 刘备眯着眼睛,透过烟尘默默数逃兵的数量。 五、十、二十…… 足有六七百逃兵。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再来,刘备等草草将卫固埋在汾水岸边,重新上到官道,向北行进。 来到谷口,发现战场十分凌乱。 鲜血抛洒,尸体到处都是,搭眼一看,至少得有两三百具。 而东一撮西一撮抱头蹲在地上的都是俘虏,看着也有三四百人。 还有一队郡兵兀自顽抗,背靠背倚在一起,刀槊向外,宛如刺猬,黄立几次攻击,都被逼退。 郑朴向关羽建议:“关公,不如放箭将他们全部射死?” 关羽向内喊话:“徐公明,某再问你最后一遍,可肯投降?” 徐晃衣甲染血,身子摇晃,长槊拄地,勉强支撑,瞋目大吼道:“只有战死汉将,没有投降徐晃!” 方才他占上风,然而卫固一逃,军心顿散,郡兵四散而逃,跟随徐晃作战的只有二三十人。 关羽正要挥手下令放箭,在外围警戒的邓生打马奔到关羽近前,脸色有些复杂,低声道:“关公,有一行人自称应邀而来,为首一人名唤刘备!” 刘备! 邓生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去年刚投关羽时,后者就念叨着要去投刘备。 后来杨沛拗不过关羽,写了书信招刘备来走马水相会,共谋大事。 如今时过境迁,这刘备居然自己找来了? 关羽听到刘备,呆了一呆,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刘备。 刘备? 桃园结义刘玄德! 天下英雄刘玄德! 三兴汉室刘玄德! 关羽急忙对邓生道:“快请!不,我去见他。”跨上青骓,绝尘而去。 郑朴望着关羽背影大声问:“关公,如何处置徐晃?” 关羽头也不回,飘过来几个字:“你看着办。” 郑朴望着徐晃等人,将手举起,久久不能下定决心——关公对此人之赏识,人皆可见,劝降数次,都未放弃,自己真的让他变成一具刺猬般的尸体么? 关羽望见刘备一行,滚鞍下马,大步流星走了过去,邓生等也都不情不愿地下马,牵马快步跟在关羽身后,瞪视刘备等人。 刘备看到关羽,心中莫名生出许多欢喜。 素昧平生,却像在哪里见过。 两人脸上都露出笑容。 大步上前,各伸出右手,紧紧握在一起,然后左手又盖上,用力摇晃,四目相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还是刘备先开口:“关君书信相邀,我来了。” 关羽道:“刘君若不来,我也会去。” 刘备道:“为何?” 关羽道:“因为我兄弟三人会创下一个大事业!” “兄弟三人?” “正是。张飞!益德,过来!” 小人书中就说刘备关羽张飞,关羽脱口直呼其名后才发现失礼,连忙改叫从苏家打听出来的张飞表字。 张飞一脸懵,叫我? 说你无礼,你叫得这么亲热。 说你有礼,伱呼来喊去跟使唤子、弟一般。 真他娘的是个怪人! 张飞黑着脸走近,被关羽一把抓住手,大笑道:“刘、关、张!哈哈哈哈!” 刘备和张飞对望一眼。 “大兄,这关羽莫不是个疯的?” “益德,我也没想到啊!” “我早说不该千里迢迢过来。” “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关羽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压根没注意刘备与张飞的眼神交流。 这段时间他心理压力其实很大。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二十来岁的农夫,又不是生而知之的圣人,骤然如庄子般梦到古怪的世界,从古怪的小人书中,看到自己传奇而戏剧性的一生,在笃信天命在身的同时,也怀着忧惧。 自己的所作所为,改变了历史怎么办? 第71章 天机 小人书中刘关张崛起,跟讨伐董卓不无关系,而现在董卓已死在自己手里! 自信满满想提前打下基业,结果刚出头就被朝廷剿灭,还连累死那么多人。 刘关张还能如另一个时空那般崛起么? 纳蒲兰黎诸女,也跟这如山般沉重的压力有些关系。 今天围住的徐晃,本就让关羽心情激荡。 没想到又见到了刘备和张飞! 关羽突然觉得有点晕眩。 “关贝贝,来,告诉叔叔,你当时为什么不跑?” “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害怕吗?” “不怕。那个人很坏,但是很弱。” …… “贝贝,听妈妈的话,以后再见到这种坏人,你就跑。” “为什么?他很弱啊。” …… “贝贝,你杀了人,不害怕吗?” “不怕。那个人是坏人。” “贝贝,你以后能保护我吗?” “行。” 关羽摇摇头,清醒过来,似乎刚才又梦到那個小学生关贝贝了。 放学时有个凶徒在校门口持刀行凶,刚砍伤关贝贝身边的同学,下一刀就砍向关贝贝。 关贝贝跟个小牛犊子般冲上前去,一脚踢在那凶徒要害,砍刀掉落。那凶徒和关贝贝一起去抢刀。后者率先抢到,顺手就是干净利落的一刀。 凶徒捂着喉咙倒在地上。 送去医院抢救,没能救回来。 围绕着关贝贝的行为,引发了全国大讨论。 英雄?还是别的? 莫非自己获得关贝贝八年记忆的同时,他也获得了自己的记忆? 自己记忆中有些什么呢? 种地读书,刀槊弓马。 没了。 关羽将关贝贝放在一边,一手拉着刘备,一手拉着张飞,嘴角含着笑容,向白波谷口行去。 嗯? 郑朴、黄立居然把徐晃生擒了? 怎么做到的? 其实也不难。 几张渔网而已。 徐晃被网住擒下后,其余郡兵皆放下武器投降。 关羽再次问徐晃:“公明,降不降?” 徐晃闭目不答。 关羽怒火渐起。 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们刘关张三兄弟已经相聚,伱之有无,无关紧要! 但终究还是压下了情绪。 不提小人书,就方才徐晃表现出来的勇武、果断和忠义,便让关羽大为欣赏。而且他还是河东郡人。这种豪杰,不可多得,杀了实在可惜。 关羽命将徐晃先押入谷中,怎么处置,后面再议,再次携起刘备和张飞之手,向谷中走去。 在黄立和郑朴发动反击之时,杨沛在石台上望见郡兵大乱,知道胜局已定,忙安排人将石头搬开,拆掉石台,露出一条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通道。 关羽命杨沛等打扫战场,进行善后,自与刘张入自己大帐之中。 张式、高庸、乐弘等人被拦在帐外,由邓生等陪着,心中之疑惑、好奇大于不满,着实不解为何这关羽对刘备、张飞如此亲密,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蒲兰黎等四女笑脸相迎,关羽道:“你等且回内帐歇息,不要出来。我和贵客有要事商谈。” 蒲兰黎四女乖巧退回内帐。 惊鸿一瞥,翩然而去。 刘备倒没啥感觉,张飞艳羡不已——这姓关的好大的福气,居然有如此美姬! 美则罢了,还这么可爱! 关羽亲自给两人端了白水,刘备道谢,抿了一口,问道:“关君如此看重,必有缘故,可否明言?” 关羽仔细看了看刘备,问道:“天下将乱,君信否?” 刘备道:“信。我一路行来,看到百姓离散,民不聊生。确实是乱世之兆。” 关羽道:“首乱者,张角也。” 刘备道:“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 关羽道:“正是。我与太平道大帅有过交流,太平道教义并非只是导人向善,匡扶天子,若认为朝纲不能重振,天子不堪辅佐,亦可改天换地,再造乾坤!” “改朝换代?陈胜吴广?” “不错。这张角便是陈吴。不过天命不在张角,他们不过是为王前驱而已。” “天命在谁?” 关羽这大半年来一直手不释卷,恶补知识,尤其是兵法和史书,应声道:“不论在谁,当今天子这一支必失天下。即使汉室复兴,也与当今天子无关。正如本朝光武皇帝所言,设使成帝复生,天下亦不可得。” 刘备心中一震,脸色不变,此言真可谓交浅言深矣!从容道:“愿闻其详。” 关羽对刘备的气度很欣赏,道:“太平道之乱只是个开头,不论朝廷能否快速将叛乱平定,力量都会受损,中原都会虚弱,届时四方蛮夷必然作乱。 朝廷纵有良将,也只能疲于奔命,难扶大厦之倾。 各地郡守、豪强也会一时俱起,各逞雄力。 一言概之,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才捷足者将得之。” 张飞听得血脉贲张,哈哈笑道:“乱世好啊!乱世我等才有出头之日,不用受那些阉宦、名门的鸟气!我张飞难道就没有成为樊哙的机会吗?” 刘备激动过去,面露不忍,叹道:“战乱,会死很多、很多人。乱世人命贱如草啊!秦末乱世,项羽动辄屠城。本朝之初,大司马吴公也多有杀戮。百姓何辜?我等亦是百姓啊!” 张飞道:“大兄,你不杀别人,别人也来杀你。咱们遇到的李黑虎不就是如此?” 刘备道:“李黑虎也不是生来便是恶人,只是饥饿难耐、铤而走险。若天下清平,以此人勇武,为国守边、立功异域也非不可能。” 关羽道:“刘君假设不成立,朝政可能清明吗?天下可能清平吗?” 刘备默然不语。 关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我曾为神人托梦,言道我等三人身负救世之责。不然我怎么知晓千里之外的刘君姓名?邀请刘君来会,也是为此。” 啊? 二十三岁的刘备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瞪大眼睛,怀疑地看着关羽,道:“关君是在说笑?” 关羽一字一顿地道:“字字是真,绝无虚言!” 让自己做梦与关贝贝交换记忆的除了神人,还能有谁? 鼎立三国,重兴汉室,虽然是改头换面的汉室,这不是救世是什么? 现在自己提前知晓了天机,还能让什么曹操司马懿统一天下吗? 似乎不是曹操司马懿?不管了,反正是他们一伙的。 第72章 分歧 刘备看着关羽的表情,收拾心绪,问道:“怎么救?” “如本朝光武帝一般,重兴汉室。” “然而光武帝时,汉室已亡,如今汉室尚在!” “很快就不在了!” “君为何不能直接匡扶?非得等到天下大乱?” “无法可扶!无可救药!” “君未试过,如何知道不行?” “我等人微言轻,君认为说了朝廷或天子会信?治我等一个妖言惑众还是轻的。 太平道反迹昭然,人谁不知,听说朝臣也多有谏言,天子听了吗? 天子若能听进去,天下郡县还会有那么多虎狼般害民残民的阉宦子弟吗? 刘君,放弃幻想,拿起刀槊,才是唯一出路!” 张飞看着两人唇枪舌剑,眼睛一会儿转到左边,一会儿转到右边,脸上满是震惊和崇拜。大兄本就不是凡人,没想到关君也如此厉害! 刘备陷入思考,过了一会儿,问道:“关君准备如何做?” 关羽道:“太平道起,朝廷必然调北军平乱,河南空虚,我等可于河东起兵,直取洛阳,废立天子,重振朝纲!” 刘备断然道:“不可!此乱臣贼子所为!” 关羽笑道:“某本就被当今天子称为贼。” 刘备道:“此举也不可能成功。一是洛阳险塞,四周皆有关卡,君等能聚众几何?莫说数千,数万人都未必能攻下洛阳。 就算攻下,以君之名望资历,敢行废立之事,立时便成天下共敌,各州郡若起大军,数十万亦轻松可致,君如何抵挡?” 关羽道:“那便经营河东,以观时变?” 刘备道:“河东乃是三河之地,若从河东南下,三辅与三河便被切断,朝廷如何会放弃!必起精兵讨河东。” 关羽道:“那便向并州上郡、西河、太原发展。” 刘备道:“关君为何预设立场,一定要反朝廷?为何不起兵讨太平道,立下功劳,得以主政郡县,再言其他?” 关羽摇头道:“太平道皆黎民百姓,如何讨得?” 刘备道:“君又曾言太平道渠帅大都是豪强,非黎民,起事亦是为其改朝换代之野心,非为百姓?” 关羽道:“是有此事。然而其渠帅和百姓捆绑紧密,很难只诛渠帅而不伤百姓。” 刘备道:“误伤或有,只要心存仁爱,诛其首领,释放大众,有何不可?” 关羽道:“刘君之仁,我自是相信。然而我不信立功后会得到公正奖赏。看看主持朝政都是何人便知。所以,我不讨太平道。 另外,我所言复兴汉室,复的是典章制度,为的是黎民百姓,而不是宫中那个昏庸无道的天子!” 两人在太平道将反、天下将乱上达成一致看法,但在后续具体行动方案上却各持己见,互相难以说服对方。 关羽平时话语不多,刘备也是“少语言”之人,今日却唇枪舌剑,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是兹事体大的缘故。 关羽道:“今日先到这里,刘君与益德可先去歇息,咱们明日再谈。” 刘备点点头。他也要去消化一下关羽话中信息给自己带来的冲击。 关羽将刘备、张飞送出帐外,安排在外值守的刘密给刘备等人安排帐篷。 关羽也顺便介绍邓生等人与刘备认识。 刘备也介绍他们一行人姓名。 张飞不用介绍了。 张式、高庸、高奇、乐弘、陈孟、陈季、陈式等人,关羽一个都不认识。小人书中也没听过。 不提刘备回到帐中怎么辗转反侧,关羽也相当兴奋。 就如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走了好久,前方都没有一点光亮,甚至脚下还经常磕磕绊绊,就会忍不住怀疑,有人告诉自己前方一定有光亮,到底是真是假?真有那个人吗? 现在关羽见到刘备、张飞,心中疑虑去了大半。 真有刘备和张飞! 刘备和张飞虽然跟小人书中画的完全不像,但刘备的气度和风采,张飞的雄壮和气势,更符合关羽对于英雄豪杰的期待。 果然是能成大事的人! 刚送走刘备,回到大帐,杨沛来报告善后事宜。 天色已晚,蒲兰黎已经吃了晚饭,与都兰入内帐休息。 杨沛忙得嗓子冒烟,接过顿珠拉秀端上的白水,欠身道谢,一饮而尽,才感觉活了过来,向关羽道: “河东兵共一千五百多人,领兵者是兵曹掾郭从和贼曹掾卫固。 有三个曲,军侯分别是李桓、郑腾和范先。 郭从、卫固、范先皆死,李桓和郑腾逃走。 此战共杀敌二百七十五,还有数十伤者,估计活不过今晚。 俘虏四百八十,约七百多人逃走。 我军战死三十七人,黄立部下占了大半,其本人也为徐晃所伤。 此战大胜!” 杨沛双眸中精光闪烁,精神振奋。他想到日后的形势。经此一役,河东兵可以说是基本被打垮了。那七百多郡兵能有半数愿意回安邑就是高看他们。估计大部分人都卸了甲胄,回乡为民。 而保安营则是彻底打开了局面。 除非动用北军来剿,不然哪支郡兵来,都是送菜。 而现在太平道的动作一天比一天大,郡县已处于提心吊胆、高度紧张状态,朝廷也听到些风声,他们敢于轻动北军么? 就算动了北军,这白波谷易守难攻,也足可久持。 唯一的短板,就是粮谷不足,须得加紧筹措存储。 郡兵已败,整个河东哪个大姓能阻止关羽征粮? 卫氏?范氏?裴氏? 若是能合力,或许有些棘手,但他们都处于各县,想集兵谈何容易? 对保安营而言,他们就是一片散沙,可以轻松各个击破。 杨沛对关羽就天下形势的判断,也越来越信服。 天下乱象已显,关羽很快就能成长到朝廷不得不考虑笼络和招抚的地步。 关羽听了杨沛报告,点头道:“辛苦孔渠了。务必照看好俘虏,能说服加入我军自是最好,若不能,也不可让他们闲着,都给我开荒去。” 杨沛道:“是!” 又问关羽:“公与刘君等谈得如何?刘君可愿加入我军?” 第73章 徐晃 关羽简短地道:“有些分歧。” 杨沛问:“刘君不愿意以公为主?” 关羽道:“尚未谈及此,只要能携手共谋大事,我愿奉刘君为首领。”看了杨沛一眼,“当然也会跟诸君商议。” 杨沛不解地道:“除了这点,还能有什么分歧?” 关羽盯着杨沛的眼睛,道:“我认为天子昏庸,已无可救药,应当废黜。刘君不听。” 杨沛点头道:“天子宠任阉宦,禁锢忠良,残民逞欲,卖官鬻爵,确实不似人君。” 关羽心中微愕。这杨沛曾为郡吏,刚委身于关羽时,对关羽浓烈的反叛思想是很有些抵触的。没想到不到一年,对于废黜天子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居然淡然处之了。是其本有乱臣之心,还是关羽洗脑水平太高? 其实关羽出身太低,见识不广,有些大惊小怪了,废黜皇帝并不算惊世骇俗之事。另一个时空,几年后冀州刺史王芬就密谋劫持天子加以废黜,谋于曹操。曹操的答复并没有斥责王芬大逆不道,而只是认为此事很难,婉拒邀请。名士华歆也认为“事必无成”,劝陶丘洪不要参与。 注意,他们都是所谓大汉忠良,名声不错,但谈及废立皇帝宛如平常事,只担心能不能,不提该不该。 杨沛跟随关羽大半年,对这个团体的认同感越来越强。这个团体的核心和领袖关羽,对百姓和蔼,对朝廷和官府其实谈不上多仇视,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蔑视。 杨沛年纪轻轻,刚为郡吏,三观还没有彻底定型,久受熏陶,不知不觉中已变了很多。 关羽道:“刘君或认为天子仍有改过自新的可能吧。除此之外,对于太平道的处理,也有分歧。” 杨沛结合关羽一向以来亲近黎民百姓的行为,揣测道:“莫非刘君想通过剿灭太平道立功受赏?” 关羽道:“正是。这也是刘君对朝廷仍未死心的表现之一。” 杨沛道:“确实分歧较大。然而刘君既然没有拂袖而去,说明还是有携手机会。” 关羽道:“或者孔渠能去帮我敲敲边鼓?” 杨沛道:“沛必全力以赴。刘君部属皆壮士,尤其是张益德,勇武可为公之下第一。若能得其相助,大事可成。” 关羽道:“孔渠也不必太有压力。我对刘君有信心,或许他现在想不通,但最终肯定会与我联手。” 说完刘备之事,关羽又问杨沛:“所俘近五百郡兵,有多少愿意投降?” 杨沛道:“还没来得及逐一说服,但我估计至少得有一两百人可以争取。河东乃是保安营之天下,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关羽道:“太少,还是要多管齐下,进行说服。现在到年底只有七個月,时不我待!我准备将保安营扩充到千人,还差七百人。” 杨沛道:“便是郡兵全部投降,也不够啊。” 关羽道:“所以,还需收留流民,挑选精壮,募为战士。” 杨沛道:“人再多,粮食恐不够用。便是现在,也是坐吃山空。” 关羽道:“河东并非没粮,只是粮不在黎民百姓手中罢了。” 杨沛道:“我等已成豪强眼中钉、肉中刺。彼等会不会联合起来伐我?” 关羽轻蔑地道:“彼等处于各地,如何联合?即使联合,也是土鸡瓦狗罢了。” 杨沛离开后,关羽想了想,又来到关押郡兵之处。 徐晃由于关羽的另眼相看,单独一帐,没有和其他人挤一个帐篷。 看管徐晃的保安营战士见关羽过来,忙掀开帐篷。 伐赤、车复等率先进篷。 关羽进入帐篷,正看到坐在胡椅上的徐晃,手脚仍旧捆着。 关羽命令:“松绑。” 伐赤等人对视一眼,派了一个亲卫上前为徐晃解绑,他们几人则手握刀槊,小心戒备。 这徐晃极为勇武,伐赤自认为不是对手,不得不严阵以待。 徐晃被绑了半天,手脚都有些麻,起身活动了下手脚,重新坐回胡椅,对坐在对面的关羽道:“君不必费心了,某绝无投贼可能!” 大汉如日中天,数十万的羌胡作乱都能平定,做贼绝对是死路一条,还祸及家人。 关羽道:“谁是官?谁是贼?这也难说得很。也许在黎民百姓眼中,洛阳城中那人才是贼。” 徐晃勃然大怒:“放肆!关羽你敢诽谤天子!” 关羽却不动怒,笑道:“好吧,即使他不是贼,某也不是贼。做官,又有何难?只要某将这河东的财宝取了,送给张、赵二常侍,能否做个官?要知道这些官位可是明码标价的。” 徐晃冷哼一声:“买官,无耻!” 关羽道:“没有人卖,去哪里买?买官无耻,那卖官的呢?” 徐晃咬牙切齿,不能回答。 关羽又问:“君为郡吏,某若为郡守,君听某号令么?” 徐晃道:“你若买官,我耻为你之吏,必辞去!” 关羽又问:“若某非是买官,乃是朝廷主动求某为官呢?” 徐晃脱口而出:“不可能!你杀害二千石,又多害郡吏,朝廷怎会赦免你?还主动求你做官,绝不可能!” 关羽双掌一击,道:“好!那君我二人便打个赌,若朝廷用我为官,君便来我帐下听令。若朝廷不用我为官,君若领兵伐我,我当退避三舍,不与君对敌。如何?” 徐晃迟疑。 关羽激道:“君如此笃定,为何不敢与我赌?是对天子没信心?” 徐晃道:“赌就赌!” 关羽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击掌为誓,请!” 伸出手掌。 徐晃也伸出手掌。 关羽与他重重击掌,道:“人无信不立,公明当不会失信。” 徐晃冷冷道:“放心!” 次日一大早,关羽将徐晃送出白波谷外。 又命人送上徐晃的长槊,并牵来一匹马,将缰绳递给他,道:“公明,天下将乱,黎民遭难,君一身本领,当用于拯救苍生,而非愚忠某人。我期待与公明再会之时,是友非敌。” 徐晃翻身上马,朝关羽拱一拱手,向南驰去。 奔出里许,偶尔回头,还能看到关羽伫立的身影。 关羽看到他回头,向他挥手。 徐晃举举长槊,作为回应,再次掉头南下。这次没再回头。 但心中感受不足为外人道。 一路疾驰,半日后,沿途偶尔看到零星的郡兵,丢盔弃甲,两手空空。 他们看到骑马挟槊的徐晃,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就要四散而逃。 徐晃大喝道:“我乃都伯徐晃徐公明,尔等速速归入我麾下!” 郡兵如释重负,连忙围拢过来。 一人却喝道:“徐公明,某乃是百人将,如何归伱麾下?” 徐晃定睛看去,才认出这个甲胄不全、灰头土脸、形容狼狈的家伙,乃是屯长王泰,老资格郡吏,为人欺软怕硬,草包一个,虽然不是自己直属上司,军职确实比自己高,只得滚鞍下马,向王泰问好。 王泰鼻中哼了一声道:“徐公明,你家屯长已经战死,你暂听我指挥,待见了府君,再做区处。” 徐晃只得道:“是。” 王泰打量徐晃牵着的战马,体形高大,四肢有力,乃是一匹良马,道:“此马不错,先借我骑骑。” 徐晃心中怒气上涌,摇头道:“抱歉,此马概不外借。” 王泰大怒,张口欲骂。 徐晃紧了紧手中长槊。 王泰似乎感觉到徐晃身上的杀气,悻悻道:“不借就不借,动怒何为?” 心中暗自发狠:不识抬举的东西,看回到郡中,我怎么收拾你! 第74章 报复 数日后,河东兵残部陆续回到安邑。 郭恂接到战败军报,宛如五雷轰顶,半晌做声不得。 怎么,怎么就败了? 而且败得这么惨! 一千五百多精锐,回到安邑的只有三百多人。其他逃脱的郡兵担心后面还要跟关羽对阵,索性脱下甲胄,回乡去了。本来应募为郡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现在竟然还要上阵打仗?打仗也还罢了,送死的概率还如此之高。那谁肯当郡兵? 两个假司马,郭从和卫固,全部战死。 三个曲军侯,范先战死,李桓不知去向,想必也战死了。只有郑腾狼狈回到安邑,但脸色仓皇,六神无主,从精神上已经垮了,不堪使用。 回来的大都是原河东郡兵,家属皆在安邑,不得不回。如程银、侯选等豪强、轻侠,都直接回县归乡了。 郭恂呆了半晌,打了个机灵,问军侯郑腾、屯长王泰等人:“那关长生可有南下的打算?” 郑腾嗫嚅道:“下吏不知。” 王泰壮着胆子道:“回府君,下吏觉得关某必不会南下,其主要是骑兵精锐凶悍,长于野战,短于攻城,岂敢犯我坚城。” 郭恂擦了擦油脸上的汗水,点头道:“对对!王屯长所说在理。关长生必不敢来。”咳嗽一声,拿出一些威严来,问诸将道:“关长生势大难制,你等有何方略应对?” 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老实端坐,一言不发,无人跟郭恂期待的目光相对。 郭恂又怒又慌,努力控制表情,跳过头低得跟折断了似的郑腾,问王泰:“王屯长,汝有何计?” 王泰努力措辞,道:“回禀府君,关长生虽不会来攻安邑,但想必会如之前那般肆虐乡里,戕害豪强富户。我等似可派人联络豪强,命其出人出钱,联合封锁白波谷。 另外,白波谷一战,我等将领虽然拼死作战,郭卫二司马、范军侯皆战死,下吏亦负伤,都伯等下层将领及战士却无斗志,致使军败。 打铁还需自身硬。下吏认为当对都伯、什长等严加沙汰,将作战不力之人清除出去,然后积极训练,提升战力,为剿灭关长生打好基础。” 郭恂大喜,赞道:“王屯长此计大善!”顿了顿,问道:“汝在郡中现任何职?” 王泰努力压抑住喜色,颤声道:“下吏现为兵曹掾史。” 郭恂打量一下王泰,似乎不像是什么有钱富户,给個兵曹掾有点舍不得,转念又想,现在贼寇威胁急迫,还是先解决此事吧,千金买马骨,良才就得重用,开口道:“兵曹掾郭君战死,汝便暂任兵曹掾吧。军职拔为假司马。” 王泰离席跪倒,感激涕零,叫道:“下吏必为府君效死!” 郭恂满意地看看王泰的表情,点头道:“王君努力!” 王泰道谢回席。 郑腾脸色难看,明明我才是府君的宾客!府君,我,我之忠心比王泰只多不少啊! 但他精气神已垮,根本没有斗志跳出来与王泰争锋,只是在肚里大肆雄武。 范典等屯长也都表情各异。 嫉妒有之,也有些感激。感激王泰给大家定了性,我等将领拼命作战,是下层士兵作战不力造成战败,责任跟我等无关。 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活着到了这里的几个人,哪个不是见机不妙、抢先逃走的? 但清楚归清楚,死道友不死贫道。战败这个锅,总得有人来背。 府君不能背,战死将领不能背,在座逃脱性命的将领不肯背,最基层郡兵背不起,只能让中下层军官来背了。 郭恂命王泰等退下,捻着胡须思考怎么向朝廷报告。 战败肯定是不能说的。 此战大胜! 这是基调。 然后,虽然将关羽打残,但郡兵损失也很大,诸多郡吏、将领战死,奏请朝廷要加以表彰和抚恤。嗯,这个钱不能让天子出,但国库得出一点。 对!郡兵是为保护大姓、富户,而冒着生命危险去剿灭关羽。这损失郡内大姓也得承担一些。 郭恂脑中快速计算。郡兵一千五百人,只回来三百多,那就是一千二百多人战死了,还得派人去跟关羽商量把尸体带回来安葬,这个他应该是会允许的。丧葬费一个士兵五千,再额外给五千抚恤,计一万钱,一千人就是一千二百万钱。 听说似乎很多郡兵并未战死,只是成了关羽的俘虏。那么这些人的费用完全可以省下来。 甚至真战死的士兵,也应该可以省下来。 关羽总不会坐视尸体腐烂、滋生瘟疫吧,他必然已经掩埋了尸体。 如果能从大姓摊派来一千二百万钱,操作好的话,自己至少可以落袋八百万。 两千万钱就可以买一个二千石的郡守。 八百万钱给自己挪一个其他地方的郡守,根本就不用完。毕竟自己已经是二千石郡守,秩俸在那里摆着。 河南尹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不好。 河内太守就不错。 郭恂已对关羽生了惧怕心理,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 郭恂把奏章思路捋清楚后,命人将主簿叫来。 主簿听了郭恂的指示,大为叹服,谀词如潮,直呼高明。 当下按照郭恂的意思,一挥而就,一篇主要形容郭恂忠肝义胆、披肝沥血、不辞劳苦、宵衣旰食的奏章就新鲜出笼了。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郡兵作战勇猛的描述,也能侧面衬托郭恂统兵之能: “冒死奋击,遂破贼寇,贼仓惶投汾水,汾水为之不流。” “兵曹掾郭从裹肠而战,贼破而从死。” “贼曹掾卫固身先士卒,陷阵死”等等。 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郭恂赞道:“好文章!” 派人送往朝廷。当然,同时也派亲信给族兄中常侍郭胜送了私信,以及一辆装满财帛的大车。 新任兵曹掾王泰面对郭恂毕恭毕敬,俯首帖耳,到了郡兵大营,便换了一副面孔。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新官上任,先要立威。 这两天姓徐的在郡兵中大受拥戴,绝非好事,必须断然处置。 所以,王泰第一个开刀的对象,就是徐晃。 王泰集合郡兵,身骑大马,挺槊往来奔驰,卖弄一番骑术后,带马立在郡兵阵列之前,大声道: “某受府君信赖,忝为兵曹掾,兼郡兵军假司马,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废寝忘食,就想着一定不能辜负府君厚望,一定要为本郡打造一支精兵。 兵之精,首在于将。俗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然而这次白波谷剿贼,虽然取得小胜,却暴露出很多将领存在的问题! 作战不力就不说了,竟然还有人与贼寇眉来眼去。 一队全军覆没,只剩下都伯一人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是不是有内情? 这都伯是不是有通贼嫌疑?” 王泰提高声音,高声质问,目光宛如毒蛇,咬住徐晃。 第75章 归乡 面对王泰质问,徐晃怒气上冲,就要出列与他争论。 王泰早看到徐晃的动作,根本不给他辩驳机会,喝道:“徐晃!我不管你是否跟关贼有旧,只治你失队之罪! 其他各队,至少也会回来几人,而你一队,除你以外,一个人都没回来。 徐晃,我已获得府君准许,将你开革出郡兵。掾史,你也不必做了。自回家乡吧,好自为之!” 场上嗡地一片声音。 众郡兵虽然都是溃逃而来,但逃之前不少人看到徐晃努力作战,即使卫固逃走,也没放弃,客观上起到了掩护大伙逃走的作用。 众郡兵对他的勇武和忠义,既佩服,又感激。 所以,这两天,沉默寡言的徐晃很受欢迎和尊重。 听到王泰将徐晃开除,众郡兵都露出不可思议之色,纷纷议论。 徐晃胸中怒气上涌,大步踏出阵列,喝道:“王泰!伱是因借马不成,便如此报复么?” 王泰不甘示弱,喝道:“徐晃!你气势汹汹,是不服府君命令,要公然造反吗?来,尽管刺我,我动一下,就不是英雄!” 众人嗤之以鼻,徐晃如果想杀你,你他娘的动不动有什么区别? 都是个死。 徐晃不答,自去旁边马棚中牵了自己战马,翻身上马,疾驰回校场。 王泰脸上变色,连忙拨马后退,叫道:“来人!给我拦住他!” 除了范典等几人做做样子,其余郡兵皆不动,围观热闹。 徐晃直取王泰。 王泰见徐晃浑身杀气腾腾,哪敢不动,拨马就逃。 他炫耀的骑术,在徐晃的天赋骑术面前,根本就是个渣。 徐晃胯下战马的精良,也胜过王泰之马。 眨眼间,徐晃就赶到王泰身后,一槊刺出。 王泰用眼睛余光瞥见寒光闪过,大叫:“我命休矣!”闭目等死。 然后身体一震,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摔在地上,七荤八素,努力挣扎,却爬不起来。 徐晃最后关头改刺为扫,将王泰扫落马下,槊刃平压在他胸口甲胄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王泰宛如被孩童用长棍叉住的癞蛤蟆,死命挣扎,纹丝不动,看清楚眼前情况,脸色大变,口中求饶:“徐公明,公明兄,小弟也是奉府君之名行事,小弟本意是要留兄大用的。” 徐晃冷笑道:“与汝等鼠辈相处尚觉耻辱,何况在汝等之下听用?本欲取汝狗命,嫌污我矛。滚!”拿开长槊。 王泰连滚带爬逃开。 徐晃没再看他一眼,向众郡兵一拱手,道:“诸位,在此别过,后会有期!”打马而去。 营门守卫郡兵皆不敢拦,任徐晃离去。 王泰暴跳如雷,破口大骂:“狗入的徐晃,趁爷爷不备而偷袭!如此无法无天!我必请府君之命,派兵将他擒拿,判他個重罪!” 众人对王泰跳梁小丑般的表现,冷眼旁观,也无人劝解,任王泰骂得口干舌燥,半晌不停。 徐晃出安邑城后,回望城门,满腔郁气不知如何发泄,仰天怒吼几声,打马向北驰去。 安邑至杨县,近三百里。 徐晃日夜兼程,三日即至。这还是爱惜马力,经常牵马步行的缘故。不然还会更快。 徐晃家在城外乡亭。 里监门徐伯看到徐晃,大为诧异,道:“公明,你回来了?” 徐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是。” 徐伯道:“回来得正好,你家里有客人。” 徐晃一边牵马进里门,一边问:“哪里来的客人?” 徐伯道:“说是上郡的,十几个人呢,都骑马,威风得很。给你家带了很多礼物。” 徐晃心里一突,连忙快步回家。 徐晃家的小院只有一进,简陋但很整洁。 院中拴着十几匹马,停着一架马车,显得有些拥挤。 堂前檐下立着十来个人。儿子徐盖正缠着一人观看刀槊。 堂屋内有一人入席而坐,与徐母、徐妻对答。 徐晃将战马草草一系,大步上前。 众人看到徐晃,一起望来。 徐盖迈动小短腿,摇摇摆摆地飞奔过来,叫道:“阿耶!” 徐晃将徐盖接住,脸上露出点笑容,轻轻拍拍他,将他放下,来到檐下。 邓生、伐赤等人皆拱手道:“徐都伯。” 徐晃也只得拱手回礼:“见过各位。” 关羽起身,向徐晃打招呼:“公明,莫非休沐了?怎么这个时间回家?” 徐晃不答反问:“关君来此何为?” 徐母斥责儿子:“公明,关君远来是客,你怎么如此无礼?” 徐晃不好跟徐母说关羽是反贼,省得吓到母亲、妻子,只得脱履入席,与关羽分宾主落座。徐母在上首。 徐妻见丈夫回来,脸上表情似乎不太好看,想问问发生了何事,但时机不对,只得暂时压下心事,目光中露出一些担忧。 徐晃先回答关羽所问:“我退出郡兵了。”他不喜欢打虚语,有一说一。 这点倒是出乎关羽意料之外,忙问道:“君是都伯,作战勇武,有目共睹,我还说回去当会提拔,怎会退出郡兵?” 徐晃不想多说:“没有提拔,与新任兵曹掾不合。关君为何来此?” 关羽没有追问,答道:“我与公明一见投契,所以想着君在郡中任职,恐怕无暇照顾家里,便代公明过来看视一下令堂、妻子。” 徐母道:“关君给送来粮食、布帛,老妇三番五次推辞,关君只是不听。公明你帮我说服关君将东西带回去吧。” 徐晃压抑着满腔郁闷,闷声道:“君何必如此?带回去吧。我不能收。” 关羽道:“礼已送到,哪有带回的道理!公明勿忧,我没有任何别的心思。我等托词为上郡人,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也陪着老夫人聊有一会儿,天色不早,这便告辞了。” 说完便站起身来。 徐母忙道:“关君何必如此匆忙,老妇已安排做饭,等饭后再走不迟。” 关羽道:“我等都是粗人,就不给阿母及嫂子添乱了。告辞!”出堂门穿了鞋履,牵了战马,向外便走。 马车及上面的粮谷、布帛等自然是留下了。 徐母忙让徐晃相送。 徐晃送出院门。 里人邻居皆来围观。 一行人出了里门,关羽高声道:“徐君,我等在上郡有些基业,君若有意,可至上郡找我。”打马而去。 这自然是说给里人听的,免得让人怀疑徐晃通贼。 徐晃望着关羽等人背影,神情十分复杂。 第76章 北望 关羽等一路疾行,回到白波谷。 从杨县到白波谷只有百余里,快马加鞭,一日即至。 在关羽出发去拜见徐母之前,已送别刘备一行。 刘备不肯留下。 这点关羽开始有些难以接受,但很快就回归了理智。 现在让刘备跟着自己干是不可能的。 一个刘氏宗室,怎么可能公然跟朝廷、跟当今天子对抗呢? 让关羽去涿郡跟刘备混,那更是脑子坏了。 首先,从情感上,关羽断然不可能放弃忠心部下及数千百姓。 这数千百姓能带去涿郡么? 恐怕很难。 就算能带过去,他们吃什么? 在幽州劫掠?跟刘备所说的公孙瓒白马义从死磕? 磕得过吗? 其次,从理智上,白波谷位置得天独厚,又有郭泰挡在前面,完全可以北取太原、西取上郡,在三晋大地创下基业。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虽然暂时不能一起共事,但在对朝廷及太平道的态度上,两人达成了共识—— 刘备讨黄巾但不杀百姓,关羽反天子但不反汉室。 刘备自回涿郡,做好举义兵助州郡讨伐太平道的准备。 关羽则经营并州,向上郡、西河、太原发展。 一旦风云际会,刘备起幽州,关羽起并州,两人就可以会师雁门、代郡,夹击冀州,共取河北。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形势是否能够如此发展,谁也说不准。即使关羽看过小人书,但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太多,参考意义在进一步降低。 关羽一回家,就问杨沛:“扩军之事如何了?” 杨沛答道:“郡兵已有两百多人愿意加入保安营。” 关羽道:“不够。” 杨沛道:“是。我正想办法招徕流民,这几天也募了十几个壮士。” 关羽道:“不止流民。南边临汾,北边襄陵、平阳、杨县,都可以去募。” 杨沛道:“是。关公如此紧迫,是欲大举么?” 关羽道:“时不我待。” 关羽已经对自己斩杀董卓带来的后果有所感觉。之前不论是郭泰,还是其他豪强,对董卓都是有些忌惮的。现在郭恂任郡守,这些人顿时轻松许多。 如今安邑被郭泰渗透得像筛子一般,郡吏中都有不少太平道中人。郭泰的得力干将李乐在安邑城中公然活动,无人过问。 郭泰很有可能造成极大的声势。 不论朝廷与郭泰谁胜谁败,关羽都必须快速增强实力,不然下场不会太好。 关羽已经打垮郡兵,不想再刺激朝廷,但人吃马喂、后勤问题又逼得他不得不对外攻伐。攻伐的对象就有讲究了。 河东属于司隶,那么北上并州对朝廷的刺激是否会小一些? 鲜卑年年寇掠并州,也就今年大单于和连被杀,内部不稳,这半年才消停一些。张懿为戴罪立功,积极筹划,欲与王柔、南匈奴并力,恢复流散诸郡。注意力主要放在北边。 与河东交通最便利的太原,太守委进阿附阉宦,肆意搜刮,民怨沸腾,连地方豪强都对他怨气极大。 委进家赀亿万,粮谷如山,钱帛无数。 若能攻破太原,将其资财全部取了,即使扩军至千人,也能支撑到年底了。 黄立伤还没完全痊愈,就带了人去太原打探。 晋阳城中,商旅打扮的黄立等人在市肆采买农具,听到有人谈论说河东剿贼之事。 有人摇头叹息道:“听说河东兵败得那叫一个惨。” 有人道:“以前董太守知兵,这郭太守是個不知兵的,也难怪会败。” 又有人冷笑道:“郭太守乃是郭常侍的族人,知不知兵有什么要紧?败就败了,无损其飞黄腾达。” 黄立连忙插话道:“在下有礼了。抱歉打扰诸君,怎么说官兵败了啊?我刚接到亲戚书信,说他亲见,官兵虽有损失,却是大败贼寇呢。”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打量黄立一眼,见他面带笑容,态度和善,但表情很是真诚,也有些拿不准了:“我也是听说。” 旁边又溜达过来两人,其中一人大声道:“汝等都是道听途说,我可是亲眼所见,打得那叫一个惨烈!” 黄立忙道:“愿闻其详。” 那人穿着不俗,得意洋洋地道:“河东兵足有一两千人,然而贼兵也不少,两方就在白波谷大战,真是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啊!” 黄立怀疑道:“只是几千人的战斗,真有那么夸张?” 那人瞪大眼睛道:“我数过,双方都死了有上千人,你说惨烈不惨烈?” 之前对郭恂表示鄙夷的那人,拱手道:“请教兄台,那河东兵真那么能打?” 自称亲见战斗的那人拱手回礼:“也不能说河东兵能打,我看比咱们太原兵差远了。关键是贼兵不能打,就是乌合之众罢了。这下贼寇估计会老实一段时间了。” “关羽凶悍,之前张并州都奈何他不得,竟会折在郭太守这个阉……竟会折在郭太守手里?” “以前凶悍,那是骑兵来去如风,现在则是阵地作战,就非贼寇所长了。” “这贼寇以短击长,不太聪明啊。这郭太守居然捡了个功劳!唉!” 那人对阉党竟然破贼立功,极不开心。 众人谈论一会,各自散去。 黄立与那自称亲见战斗之人交换了个眼色,向不同方向行去,在各个市肆铺位前又有意或无意地谈论起河东兵击破关羽之事。 数日后,太原太守委进也得知战报,在府中叹息不已:“张懿都栽在关羽身上,郭恂却捡了个漏,真是好运气!” 两人虽然同属于阉党,但委进的后台是赵忠,郭恂的后台是郭胜,不算一个派系。河东郡守的职位明显好于太原郡守,委进对郭恂着实看不顺眼。 不过,关羽若是衰败,总体上也算是好事。前段时间,他在并州纵横来去,把大家折腾得不轻。 经此一战,关羽必然伤筋动骨,应该不会跑到并州来捣乱了。 太原郡兵各级将领听了关羽惨败,也都松了一口气。 黄立与张乾等人商议道:“这晋阳城,墙高池深,不易攻取。昭余泽畔诸县人口密集,城防不严,破之不难,其大姓豪富,若取其财,可支军需。” 张乾乃黄立麾下两个都伯之一,就是那个自称亲见战斗之人。 他不止亲见,还曾亲历。 张乾道:“其实我军还从未攻破过城池,不可大意。” 黄立点头道:“那是自然。届时攻城,我屯必是先锋。你可不要给我拖后腿。” 张乾笑道:“屯长放心,我张乾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这先登之功,谁都别想从我手中抢走!” 第77章 访贤 张乾乃是河东人,因误伤人命,亡命入上郡,藏身胡落之中。 关羽河东杀董卓,雕阴斩樊稠,朝廷通缉发往各州郡。上郡各县中也张贴了通缉榜文。 在关羽养病期间,其名传入胡地。 张乾等人在高奴附近寻到关羽,自此追随。 跟着关羽,攀山破盘羊羌,淆水破勉昂,溽水破秀延胡,冒雪破投鹿屠各,鏖战吕布、张杨,大破河东兵,作战勇猛,身披疮痍,深为关羽器重。 这次扩军,张乾已确定会被提拔为屯长。 张乾不识字,但他并不蠢。在胡地流浪几年后,他已经倦了。这是个没有任何前途的营生。 而关羽,却有可能给他带来前途和希望。 为了这个前途,他不怕死。 丘荣死,丁硕死,王方死,郭聪死,他没有害怕,死则死耳,死也死得明明白白。 能死在为自己挣个前途的路上,而非稀里糊涂地被胡人、被啖人贼、被官兵杀死,那就没有遗憾。 除了晋阳外,其他县城兵很少,如果发动里应外合的突袭,破城并不困难。 黄立和张乾将目标确定为邬县。 一条汾水,串连起太原与河东。两郡都是汾水自北向南穿过中央。汾水河谷也都是最繁华的地域。 河东郡二十城,汾水两岸有其八。 太原郡十六城,汾水两岸有其十,其中昭余泽两畔有八城。这邬县便是自南而北进入太原郡的第二座城。 由河东入太原,杨县往北就是山路,约有一百多里,才能到界休城下。 这一百多里山路上有一座关卡非常关键。那便是扼守太原与河东郡界处的永宁关。 永宁关在河东郡境内。 临汾水,倚山峦,险要坚固。 永宁关并非不能绕过,但需要翻山越岭,轻兵尚可,辎重难行。 这永宁关只能计取,无法强攻。 永宁关是一座关城,城内狭窄逼仄,百姓很少,大都是驻兵,约有百余人,日常用度来自于不远处南边的十余里的永安县城。 张乾留在邬县活动,黄立亲自负责永宁关。观察数日后,黄立得出结论,潜伏在永宁关内里应外合基本上不可能,只有一条路可行,那就是伪装永安县运送补给的郡兵,突入关内。 黄立派人将情报及建议报告关羽。 关羽回信让黄立、张乾等继续盯住二处,并时刻留意太原委进、并州张懿的动向,预计还得准备一两個月时间才能发动。 郭泰带着麾下大将杨奉、韩暹、胡才等至白波谷拜访关羽。 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却能拨出时间亲自来访,足见对关羽的重视。 关羽拱手道:“昔日曾对郭君放言,若事不谐,可至走马水西,羽必支应。 言尤在耳,羽却狼狈来此,思之几令人愧杀。 郭君提供容身之所,此恩此情,羽铭感五内。” 这白波谷虽然是无主荒地,但毕竟有郭泰的一些经营,如营地、房屋及防御设施等。这恩情不得不领。 郭泰道:“关君斩将破阵,大败郡兵,威名远播,谈何狼狈? 我等皆河东人,关君亦不必如此见外。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只要老夫能做到的,绝不皱一下眉头。” 关羽谢过,问道:“不知郭君亲自造访,有何吩咐?” 郭泰回顾帐内,己方只有杨奉、韩暹和胡才,共四人,关羽也只有杨沛、邓生、郑朴、刘密五人,都是亲信,便道: “哪有什么吩咐?上次曾与关君提到神谕,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关君可还记得?” 关羽颔首。 郭泰道:“大贤良师又获新的神谕。” 关羽望着郭泰。 郭泰收起慈眉善目,脸色刚毅,双眼如鹰,紧紧盯着关羽,一字一句,隐有金戈铁马之声:“那神谕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果然! 关羽表情不变。 杨沛等人脸上都露出震骇之色。 郭泰问道:“关君不惊讶?” 关羽道:“不是甲子,便是乙丑,又有多大差别?郭君放心,只要贵部不主动攻我,我必不会与贵部对敌。” 郭泰虽然早从之前与关羽的交往中了解到关羽的态度,现在听了他亲口保证,还是松了一口气。这关羽轻松击败数倍于己的郡兵,战力之强令人骇然。如果他受了朝廷蛊惑,来与自己为难,威胁后路,那就大大不妙。 郭泰忌惮董卓,董卓死在关羽之手。郭泰忌惮郡兵,郡兵败于关羽之手。他能不忌惮关羽么? 郭泰还想争取一下,道:“关君,朝廷昏庸,无可救药,君勇武盖世,何不与我等携手,共救苍生?” 郭泰如此诚恳,关羽也不想说什么虚言,直截了当地道:“郭君,我不喜说假话。上次见面我也跟郭君说过,朝廷有精兵良将,地方也有英雄豪杰,不易对付。 君等人数虽多,却是普通百姓,又不习战阵,不通兵法,如何能是朝廷对手?” 郭泰摆手止住欲发怒而起的杨奉、韩暹,问关羽:“假如若关君而言,我等不是朝廷对手,那么朝廷胜了,也不会放过关君吧?关君如何应对?” 关羽道:“朝廷若胜,以大军临河东,我便回上郡,入胡地。朝廷大军走,我便再来。彼进我退,彼退我进。如此不消数年,彼便疲矣,破之易如反掌。” 郭泰皱眉道:“如此不就是流寇么?能成得什么大事?” 关羽解释道:“现实是朝廷尚强,不得不避其锋芒耳。” 郭泰摇头道:“关君这个观点老夫极不认同。郡兵如此羸弱,一战即溃。北军即使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关羽没有再出言反驳。这个纯粹是个人对未来之事的判断,现在不可能争出结果。 郭泰见无法说服关羽,便又换了个话题:“若朝廷自并州派兵南下攻我,关君可否阻滞数日?” 关羽道:“郭君即使不提此事,我也要去并州征些粮谷,并找机会寻张懿的晦气。这点尽管放心。” 郭泰大喜,道:“有关君捍卫北边,老夫无忧矣!” 郭泰等人辞别后,杨沛问道:“太平道当真要在明年造反?” 关羽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邓生道:“这贼世道,反了就反了!” 杨沛毕竟做过郡吏,心理上还有些包袱。做贼,是在赦免之列,造反这种大逆,属于不赦之罪。 关羽对他道:“孔渠放心,我不会举造反旗号的。最多是杀些为富不仁的豪强大姓,诛些残民害民的贪官污吏。” 杨沛松了一口气,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关羽道:“积粮,扩军,垦荒。” 洗劫邬县,属于积粮,不算战事。 关羽最开始定的不劫掠的原则其实已有些变化。 贼寇的劫掠,是不加选择,能抢就抢。关羽的攻击则有针对性,主要针对那些民怨沸腾、横行乡里的豪强。得乡民拥护的豪强,即使再富,关羽也是不取的。 邬县大姓张氏,太原郡望,世为郡县大吏,也曾出过二千石。族长张训,田连阡陌,家室巨富,号称张半城。其子张典任太原郡功曹,在郡中算得上一号人物。张氏还攀上了兹氏县令黄群。 这黄群可不得了,乃是中常侍张让的宾客。 黄群横行县中,无人能管。郡守委进也是阉党,两人沆瀣一气,抢男霸女,谋财害命。谁要被他们盯上,都是家破人亡,死路一条。 张氏作为地头蛇,向委进、黄群积极靠拢,通过金钱开道,美女搭桥,渐渐被委、黄接纳,形成一个上至郡府下至乡里的罗网。这张网将整个太原郡当做鱼塘,肆意打捞,不管这鱼到底是谁家养的。 张懿作为并州刺史,本对郡守有监察之责,却畏惧张让、赵忠权势,不敢做声。 关羽盯上的就是这个张氏。 必须一击建功。 若是要张氏反应过来,必然是一场恶斗。根据黄立、张乾情报,张氏能在旬日内武装数百人,内中不乏轻侠、亡命,不缺勇士、壮士。 在关羽虎伺张氏、随时会发动雷霆一击之时,从并州穿过太行山回到冀州的刘备,终于见到了亭卒口中的少年英雄——赵雲。 刘备是特意登门拜访的。 辞别关羽后,刘备一边赶路,一边思考。关羽向他描述的未来景象,让他深为震动。以前看了信,只是当做一个可能发生之事来看,还没有那么重视。跟关羽两次深谈,刘备不得不放弃幻想,回到现实。 天下大乱不是一种可能,而是一种必然。 乱世之中,聚众才能自保,自保之后才能谈重兴汉室。身家性命都不能保全,谈什么大志? 聚众首要在得人。 接待刘备一行之人是赵雲之兄赵霖。 第78章 壮志 刘备登门拜访,赵霖作为一个有礼君子,自然不好将其拒之门外。 宾主入席。 赵霖拱手道:“敢问贵客来自何方?为何指名要见舍弟?” 赵霖二十六岁,身高八尺,气度不凡,但是脸上有些病容,似乎身体不太好。 赵雲就坐在他身旁,也拱手向刘备见礼。 赵雲年仅十六岁,却生得身材高大,比刘备还高,看样子还会再长,届时应该不会比其兄矮。 刘备回礼道:“在下刘备,字玄德,幽州涿郡人氏。访友路过贵县,县人皆言尊驾兄弟乃英俊之士。在下向来喜爱与豪杰交游,因此特来拜会。” 赵霖点头道:“原来如此。观刘君左右皆勇武之士,足见刘君之得人。” 双方寒暄已毕,刘备从容言道:“备是布衣,久处寒微,遂知稼穑之难、百姓之苦。 如今宦官秉政,豪强纵横,天灾不断,瘟疫迭生,使得民怨沸腾,民变在即。 世乱,聚众方可保护桑梓。备结交豪杰,正是为此。 常山、涿郡,只隔中山,相去不远,我等或可守望相助。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赵霖笑了笑,问道:“刘君是说太平道?” 刘备不露声色地问道:“赵君何出此言?” 赵霖道:“常山与巨鹿郡比邻,巨鹿正是太平道老巢。诸郡扶老携幼前往巨鹿的百姓道路相属,络绎不绝,我乃常山人,岂会不知?” 刘备问道:“赵君既知太平道有异,想必已有方略?” 赵霖摇头道:“我曾向冯相进言,请其先行将本国太平道渠帅缉拿看押。冯相不允。” 冯巡乃南阳名士,信奉黄老治政之道,主打一个清静无为,政务全部委托给长史、功曹等大吏。这些大吏多为常山豪强。 冯巡对太平道很有好感,认为其导人向善,有教化之功,对官府治民大有补益,应当表彰。 在冯巡的放任下,常山国中大姓横行,豪强恣意,百姓求告无门,流民日多。还有不少铤而走险,入山中为贼。 真定赵氏,也是县中豪强之一。但赵氏行事温和,少有兼并之举,多有济困之惠。县人皆称其德、颂其名。 刘备问道:“既如此,赵君如何应对?” 赵霖叹道:“霖力不能济一国,唯有努力自保。幸好霖兄弟二人,粗通些弓马刀槊,也常与宾客、少年讲武习兵,冀能护得真定一县而已。” 他这么说,刘备邀请二人前往涿郡的话便说不出口,只邀请赵雲一人也明显不合适。后者尚未成年,不论他本人是否同意,赵霖岂会放其远游? 只得道:“赵君既有准备,备便放心了。” 又与赵雲攀谈,问其志向。方才一直觉得赵雲亲切,但是不便越过其兄与其说话。终于跟赵霖谈话告一段落,立即转向赵雲。 赵雲英气勃勃,慨然道:“不求富贵荣华,唯愿世道清平,万民皆安!” 刘备大为惊异,问了其表字后,赞道:“子龙真可谓赤子之心矣!”遂谈及自己抱负,道:“备与子龙志向略同。只有‘拨乱世,反诸正’,才有可能政清民安。 朝政昏暗,天下将乱,备虽汉室旁宗,寒微已久,但不自量力,思与豪杰之士共振朝纲,再现清平之世。 待子龙长大,愿与子龙携手共成之!” 赵雲见刘备一腔赤诚,又对自己另眼相看,不以自己年幼而轻视,心中激动,大声道:“愿与刘君拨乱护民,共造盛世!” 刘备大为欢喜,起身上前,拉住赵雲之手,用力摇晃一下,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等着子龙!” 越看越觉得亲切,忍不住道:“若备有此佳弟该有多好!” 脱口而出后才觉得唐突,忙向赵霖兄弟致歉。 赵霖大度一笑道:“无妨、无妨。” 正是:虽未谱金兰,前生信有缘! 刘备又向赵氏兄弟引见张飞、张式、高庸、乐弘等人。 赵霖见张飞等人雄壮,也是惺惺相惜,赞叹不已。 盘桓一日,依依惜别。 离开真定后,刘备对张飞等人道:“子麒文质彬彬,宽仁温厚,子龙英气勃勃,勇武豪壮,兄弟皆英雄也!” 高奇不服道:“我兄弟就非英雄么?” 刘备笑道:“你兄弟二人自然是英雄。赵氏兄弟一凤一龙,你们则是二虎。” 高奇仍旧不开心:“我们这虎,不如龙啊。” 张式拍了他一巴掌:“大兄只是随口比喻,要不你们也改字为龙?你兄叫大龙,你叫二龙,如何?” 众人大笑。 高奇还待再辩,又被兄长高庸拍了一掌:“闭嘴!”只得悻悻住口。 众人没有取道往北,而是往东而行。 从真定往东,就进入巨鹿郡内,属于下曲阳县。 再往东过了鄡县,便是安平国。 冀州郡国有九,除了巨鹿、魏郡、渤海为郡外,其余六个都是国,分别是北部的常山、中山、安平、河间,南边的赵国和甘陵国。 冀州乃是光武帝龙兴之地,本在十三州中名列前茅,户口众多,百姓殷富,然而自本朝中叶起,兼并严重,徭役繁杂,百姓困苦,流亡日多。 刘备一路行来,多见田地荒芜、村落凋敝者,摇头叹息不已。 渡过漳水,不一日到达观津。入城后刘备带头穿街过巷,很快来到一里。里监门见刘备一行人皆骑马挎刀,气度不凡,担心乃是寻仇而来,不肯放入。刘备再三说自己乃是牵招故人,都不能通过。 刘备三年前到过牵招家,所以认的路。这里监门乃是個新人,不认识刘备。 张飞怒道:“若我等有歹意,早就将你砍为两段,还会啰嗦么?” 正争执间,一人从远处走来。叫道:“可是玄德兄长?” 刘备回头看去,见那人二十余岁年纪,身材修长,面红齿白,人物风流,不是牵招又是哪个?忙摆手叫道:“子经,正是为兄!” 牵招走近,对里监门说道刘备乃是好友,里监门面露诧异,一个文弱书生怎么交了这么多奢遮人物?打开里门,放刘备等进去。 刘备跟着牵招来到其家中。 牵招父母看到刘备一行气势迫人,都吓了一跳,还好牵父认出刘备正是三年前曾造访过之人,勉强止住担忧。 牵招引刘备入席。 刘备问道:“子经是从乐师处来?” 牵招道:“正是。我跟随乐师已数年,学得越多,觉得所知越少。乐师高山仰止,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难以望其项背矣!” 牵招十余岁时,大儒卢植因病回乡,乐隐自认为不如卢植,为牵招学业着想,写信给卢植遣牵招前往学习。卢植十分感动,悉心教导牵招。后卢植被朝廷重新启用,私学遂散,众学子各自回乡。 刘备与牵招就是这段时间认识的。 两人年纪相差三岁,刘备为兄,牵招为弟,一见投契,同门数月,遂订生死之盟,结刎首之交。 刘备长大后,渐成涿县一霸,牵招则继续从乐隐求学。 刘备交接轻侠,游历幽冀,多次与牵招相见,两人情分益笃。 刘备从关羽处得知天下将乱、黄巾将起的消息后,欲聚众自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牵招。 牵招看似文弱,其实腹藏甲兵,心雄万夫。 宾主落座,牵招听了刘备对于时局的分析,毫不犹豫地道:“大兄分析天下大势,如掌上观文,清晰如画,我有何疑?若太平道果然作乱,弟必率宗族北上投兄!” 刘备起身上前,一把抓住牵招之手,将他从席上拉起,拍着他肩膀笑道:“有子经相助,何愁功业不成!” 刘备与牵招聊了半日,批评朝政,抨击阉宦,畅谈自己施政方略,虽然有些稚嫩和想当然,但满腔热血,说到激动和愤怒之处,忍不住纵声长啸,引吭高歌。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刘备“喜音乐”,那自然是通音律、善讴歌的。 牵招作为儒生,乐乃六艺之一,也不会陌生。 牵招抱琴而坐,琴声铮铮。 刘备唱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张飞等作为燕人,皆有悲歌传统。燕人悲歌,首推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首诗刘备经常念叨,他们很熟悉,当下跟着相和:“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众人一起高歌,声震梁宇。 第79章 豪强 刘备回到涿县时,已是五月中。 这半年来,干旱少雨,赤地千里,麦子歉收已成定局。百姓更加绝望。 骄阳如火,酷热难耐。 张飞家的大院里,张飞等人赤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犊鼻裈(kun),也就是短裤,舞刀弄槊,挥汗如雨。 这玩意原来是干体力活的穷人穿的,不干活的士人是不穿的。男子只穿袍、襜褕、襦和裳等。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乃令(卓)文君当垆,(司马)相如自著犊鼻裈,涤器于市中。”司马相如是士人但他故意穿犊鼻裈,以刺激卓家。 女子以前也不穿内裤,掀起衣裙,就露羞处。 女穿穷绔(ku)始自霍光。 《汉书·外戚传》:“虽宫人使令皆为穷绔,多其带”。霍光担心皇宫之中女人不穿内裤,跟汉昭帝那啥太方便,有可能分去自己外孙女的宠爱,命令宫人穿穷绔,上面的裤腰和下面的裤脚都多用绳带扎住。 本朝大儒服虔考证说:“穷绔有前后裆,不得交通也。” 经过近两百年演变,民间很多人也开始穿穷绔。只有个别名门大族还坚持不穿。 陈季和陈范提来白水,张飞等连忙放下兵器,跑到檐下阴凉处牛饮。 看看日头,也到吃饭时间了,便就着井水擦拭身体,穿上衣裳,走进屋内。 刘备正客串老师,教乐弘、陈式等人识字。 这点他是学自关羽。关羽告诉他:“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关羽保安营中人人都要识字,就连胡人都不能例外。杨沛为老师。 关羽还要求杨沛给大家布置作业,比如背诵关羽最喜欢读的《左传》中的篇章。“曹刿论战”是必背章节: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背书、写作业是关贝贝最痛恨之事。关羽却觉得挺好,直接照搬。 保安营战士深以为苦,相比读书识字,宁愿训练。 刘备也觉得好,又将关羽的做法照抄过来。高庸等人坚决抗拒。刘备不好强迫,只抓了听话的乐弘、陈式等三五人读书。 其实刘备本人是不喜欢读书的,现在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学习——关羽见识非凡,他在部属中推行读书,必有道理! 夏侯博从外面灰头土脸地跑进来,入屋附耳在刘备耳边说了几句话。 刘备点点头:“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范则必然从了贼。” 对乐弘、陈式等人道:“好了,今天先学到这里。” 乐弘欢呼出声,陈式也如释重负。 “但曹刿论战必须背诵过去,明天检查。” 乐弘、陈式等人的脸庞立时垮了下来。 刘备让夏侯博将张飞等人喊入室内。这十几个人便是刘备这个团队的骨干了。 刘备是大哥,这点毫无疑问。 其次就是简雍。 简雍与刘备自幼相识。刘备指着大桑树说“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时,听众里就有简雍。 两人关系莫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简雍语言诙谐,洒脱大度,很受大家喜爱。 再次是张式和张飞。 这两人都薄有家赀,供应着大家的人吃马喂。 这次去并州,关羽赠送了他们十几匹良马。现在这些骨干一人一马还颇有余。 养马的费用可不低。二张龇牙咧嘴,觉得压力颇大。 夏侯博、高庸、高奇、乐弘等人,也都是跟随刘备好几年的轻侠少年。 他们定期到张飞庄园中聚会。 回家后每個人又都有几个拥趸。 所以刘备真要召集义兵,旬日之间就能拉出数十上百人。 这还不算跟众人有关的族人、宾客、佃户等。 刘备任侠浪荡,族人除了刘元起外都对他有些轻视,恐怕不会有几个人追随他,刘备家也没什么宾客、佃户。 张式、张飞等人每家都至少有十来户宾客、佃户。 这些人表面上独立,实际上难以脱离主家而存在。 主家说要集众,这些人迫于各种压力,是不得不从的。 刘备对手头力量算了好几遍,一旦太平道作乱,大概能拉起两三百人的部众。再多他也养不起。 刘备让夏侯博介绍他从良乡打听到的情报。 夏侯博道:“诸位兄弟,范则最近动作很大,不仅串联良乡各路轻侠,而且还跟防山中盗贼往来。本郡太平道头领也常去范则庄园,闭门密议,必有奸谋。” 范则乃良乡豪强,窝藏亡命,横行不法,在良乡的威势比刘备在涿县的威势还强。 刘备跟范则结怨是在去年。中山大商苏双从幽州北境贩马南归,经过涿郡,范则暗与山贼勾结,欲劫杀苏双。 刘备与苏双有旧,遂率领张飞等仗义驰援,将范则和山贼惊退。苏双感激刘备,多与其金财。 范则曾派人潜入涿县,欲害刘备,未果。双方你来我往,有过几次交手。范则人多势众,刘备徒众则精干强横,谁都难以取得压倒性胜果。 刘备去寻关羽这两三个月,范则居然没派人来涿县捣乱,不太符合他睚眦必报的人设。刘备生疑,遂派夏侯博等潜去良乡调查。 果然抓住了范则的狐狸尾巴。 这人明显是要干大事啊! 防山盗贼有百余人,范则部众百十人,再加上本郡徒众上千的太平道,以有心算无心,又从内部发动,莫说良乡,就连涿郡也有可能拿下。 简雍道:“玄德说了,太平道即将起事,这范则定然与之勾结极深。最好想个办法将他提前干掉,不然有他串联,以后恐怕不好对付。” 张式道:“范则入则戒备森严,出则前呼后拥,怎么干掉他?” 简雍道:“最好将他调出来。” “怎么调?” “唔,范则贪婪成性,假装商旅,诱他下手?” “似乎可行。” 简雍与张式商量出大致的方略,又问刘备:“玄德,此事是否要借助公孙县令之力?” 刘备点头道:“范则不易除,若伯珪兄肯出力,那便万无一失了。” 简雍分析道:“公孙县令性格刚强,胸怀大志,最近频频向县内豪强下手,对太平道想来也无好感。范则若是为贼,或引来防山贼,公孙县令为剿贼立功,定然会出手。” 刘备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去见伯珪兄长。” 坐言起行,刘备带了夏侯博,直奔县寺。 两个门吏见了刘备,笑脸相迎,一人撒腿去禀报公孙瓒。 现在无人敢给刘备脸色,上次被公孙瓒打死的门吏就是不长眼的下场。 不一会,前去报告的门吏快步回来,对刘备道:“县君有请。刘君请随我来。” 对刘备带了夏侯博,也没加为难。 刘备两人进了大门,穿过庭院,来到厅堂前。公孙瓒起立迎接。 两人分宾主入席,夏侯博在刘备身后侍立。 公孙瓒问道:“玄德有何事?” 刘备道:“请县君屏退左右。” 公孙瓒摆摆手,几个郡吏退出堂去。 “玄德可以说了吧?” “兄长可知太平道?” “此辈蛊惑人心,煽动愚民,我岂不知?” “弟探知消息,太平道欲谋大逆。良乡范则,四处串联,是其中关键人物。” “玄德欲动范则?你可知他背后站着郡功曹程远、郡北部督邮范成?” “范成我知,程远却不知。” “程远族弟程苍与范则刚结为姻亲。” 刘备心中一惊,这范则挺能钻营啊,当真不可小觑。 他问公孙瓒:“兄长可有方略?” 公孙瓒问道:“玄德能确定其结交防山贼?” 刘备道:“绝无差错。” “范则庄园在良乡城外?” “是。” 公孙瓒咧嘴一笑:“那就好办了。等哪天有山贼入其庄时,一网打尽便是。” “兄长意思是强攻其庄园?” “不错。太平道只要没正式造反,便动不得。然而如果他们在范则庄园交接山贼,那便可以用通贼罪名,一并诛杀了!” “范则庄园不在本县,可有障碍?” “追贼而往,跟府君报备一声便是。” 刘备告退出来,回到张飞家,与简雍等人商议。 众人对公孙瓒如此积极,有些不太能理解。这自然是身份不对等、信息不对称的缘故。 刘备等是白身,未从政,层次太低,看不到郡国乃至朝廷这一级的博弈,从小耳濡目染的公孙瓒却是门清。 随着皇子逐渐长大,曾经一蹶不振的外戚势力开始复苏。三年前,天子封何贵人为皇后,提拔其兄何进为河南尹。河南尹相当于前汉的京兆尹,位高权重。何进出身不高,向来仰慕世家大族,渐渐被士大夫一派拉拢过去。 士大夫一派面对阉宦,又占据了上风。仿佛窦武、陈蕃之时。 反应在郡国一级,就是阉宦子弟受到各层官吏越来越多的挑战。 现任涿郡太守乃彭城人吕虔,算是一个边缘阉党。此人嗅觉灵敏,感觉朝中形势微妙,现在正努力洗刷自己身上的阉党痕迹,悄悄向士人示好。 范则层次低,则是刚刚攀附上阉党。 郡功曹程远,跟天子的乳母程夫人,压根就不是同郡,论理没有任何关系,但程远此人硬是靠着送重礼获得了程夫人的默许,在涿郡公然以程夫人远房族人自居,气焰滔天,炙手可热,据说现在的良乡县令就是通过程远买到的职位。范则将妹子嫁给程远族弟程苍,攀上了关系。 让公孙瓒直接打击程远,他是不敢的。 但打击范则,却是个很好的试探。 除此之外,公孙瓒顺水推舟答应刘备,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搞钱。他养白马义从,花钱如流水。范则既然豪富,又与山贼勾结,正是最佳下手对象。 上述考量,公孙瓒自然是不会同刘备讲的。 自刘备开口后,这事的主导权便到了公孙瓒手里。 公孙瓒给刘备派的任务就是打探清楚范则庄园的防御及兵力。 公孙瓒届时会亲提部曲前往。 务必要做到一举破庄。 并且不能走脱一人。 在刘备努力对付邻县豪强之时,关羽也已整装待发。 两人的目标都是地方豪强。范则不过县豪,关羽的目标张氏却是郡望。 第80章 夺城 用了近一个月时间,关羽终于完成扩军。与保安营初建时相比,战力谈不上翻倍,人数确实翻了倍。 汉军为部曲制或叫什伍制。 一部辖二曲。曲主将军侯,副职假侯。 一曲辖五屯。屯主将屯长,或称屯将,百人将。 一屯辖二队。队主将队正,或称都伯。 一队辖五什。或称火。十人一火,即一个锅。什有什长。 一什辖二伍。伍有伍长。 有时候乡里也这么编组。 老百姓对这种军制非常熟悉。关羽也没任何必要按照关贝贝军棋中“军师旅团营、连排小工兵”模式来编组。 在众将一致要求下,关羽称校尉,下设二营,分别为保安营和延安营,编制各为500人。主将邓生、黄立,均称司马。 保安营为骑兵,延安营为步卒。 杨沛改称长史,主要负责民政。 夺取永宁关,未费吹灰之力。 关上守兵远远望见二三十人运送大车而来,就兴高采烈地大喊关内开门。以往是十几个人,现在多了一倍,没有引起他们任何怀疑,多送一点有什么不好。 永宁关连接着太原和河东,论险要确实险要,但敌人实在没什么理由要来攻打永宁关。 攻下又能如何?关小,无法驻扎太多士兵。周边又无法屯田,补给全仰仗永安县城。 胡贼侵掠河东,从来都不是走这条近路,而是从山区漫山遍野而来。对胡人来说,马背上就能驮着帐篷,可以行路的牛羊就是粮食,根本不需要赶大车、运辎重。除非是要彻底夺取二郡,长期驻扎,否则夺取永宁关,没有太大必要性。 关门一开,再无悬念。 黄立等二三十名假扮郡兵的勇士刚进关内,就拔刀在手,一阵乱砍,顷刻间将关门洞内的守兵杀得干干净净。 从关墙上和关内奔过来的守兵虽多,却一时难以拿下背靠着关门、结阵作战的黄立等勇士。 蹄声如雷,远处等待的关羽望见关下信号,疾驰而来。 见骑兵入城,包括关将在内的百余郡兵,斗志皆消,一起放下武器投降。 关羽留下一队士兵守关兼看管俘虏,率步骑继续北进。 打的就是一個快字。 要在太原太守委进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这闪电一击。 夺取邬县的战斗有些残酷。 事情坏在张乾居然被人认了出来。 张乾等人三五成队,假装互不认识,在市肆中、大街上溜达。 看看日头,快到跟关羽约定的时间,张乾从街角出来,不紧不慢地向城门行去。 他队中勇士也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就在这时,张乾突然听到一人厉声叫道:“张乾!” 张乾心中咯噔一下,装作茫然不知,继续向前走。 那人几个大步,跑到张乾面前,手握刀柄,将他拦住,嘶声道:“张乾,你看看我是谁?” 张乾只得抬头,果然,那人正是自己仇人之弟,河东襄陵人贾景。 张乾误伤人命,死者正是贾景的兄长贾晟。 张乾低声道:“子晖,我与子明之事别有误会,已多次向你解释,你纠缠不休又有何益?” 贾景双目通红,牙缝中挤出声音:“误会?我杀了你,也说是误会!”拔刀砍来。 张乾只得拔刀格挡。 贾景兄弟皆勇武,不下于张乾。贾景几个同伴听是贾景仇人张乾,又知这张乾乃是郡府通缉的杀人凶犯,皆高声呼喊: “此人乃杀人凶犯,从河东逃至此处,擒杀者有赏钱!”拔刀加入战团。 张乾队中士兵距离比较近的,见张乾遇袭,连忙拔刀上前。 很快演变成十几人的乱战。 这番吵闹,早惊动城内巡逻的县兵。 张乾见己方有人受伤,县吏正在聚集,心中焦躁,喝道:“贾子晖!我有要事在身,不想与你罗唣,还不速速退下!” 贾景冷笑道:“要事?你莫不是做了贼?要造反?” 邬县贼曹掾史领着十几个县吏匆匆奔来,喝道:“谁要造反?” 张乾舍了贾景,迎上前去,喝道:“某有重要军情报告!” 贼曹掾史怀疑道:“什么军情?” 张乾挥刀扑上,叫道:“既是重要军情,怎能告诉伱区区小吏!须县君至方可。” 贼曹掾史喝道:“你他娘的敢耍我?给我拿下!” 张乾叫道:“不要管其他人,先杀此人,再去城门!”队中士兵舍了贾景几人,猛扑向众县吏。 张乾拼着受了贼曹掾史一刀,以伤换命,一刀砍在他脖子上。 后者惨叫一声,扔刀捂着脖子委顿在地,抽搐几下,就此毙命。 张乾等奋不顾身,杀数名县吏,其余县吏骇然,纷纷退避。 贾景等人也面露惊骇。 张乾根本顾不上他,领着战士疾奔向城门。 城门内,十几个战士正与守兵激战。 张乾大吼道:“关长生在此!” 守兵大惊。 张乾带着十几个浑身浴血的生力军加入战斗。 两下夹击,守兵顿时支撑不住。 在又死了三人后,四处溃散。 张乾命令打开城门,然后倚城门列阵。 城中响起鼓声,邬县贼曹掾得知有贼作乱,带了几十个县吏急匆匆奔来。溃散的县兵也露出身形,加入进去。 县中很快组织起近百人的队伍。 张乾草草裹伤,向二三十名本队士兵吼道:“大军在后,我等只需要坚持片刻即可。你等可敢一战?” 这些士兵都是张乾队中选出的勇士,闻言高呼道:“战!战!战!”战意高昂,杀气浓烈。 邬县贼曹掾脸上变色,向左右问道:“方才说是关长生在此?” 那县吏道:“必是冒名。那关长生何等勇武?怎会如此不堪?” 贼曹掾道:“那就是关长生所派的前哨贼子!” 那县吏颤声道:“也就是说关长生本人也会来了?” 贼曹掾踢了他一脚,骂道:“关长生本人来又能如何?他只是骑战厉害,还能骑着马攻城么?” 那县吏忍着疼,用手指了指城门。 城门大开,可以一眼望出城去。 远方那道烟尘是什么? 贼曹掾心中一震:那是大队骑兵扬起的烟尘! 第81章 归家 关羽策马冲入城门时,张乾带的战士已经伤亡过半。 张乾浑身浴血,仍旧高呼酣斗,死战不退。 正是由于他身先士卒,战斗在前,才勉强保持住队伍没有崩溃。 邬县尉率人对张乾发动猛烈攻击,就是想抢在关羽入城前,将张乾消灭,关闭城门。 可惜他最终还是未能如愿。 邬县尉眼睁睁看着关羽杀入城中,心态顿时崩溃,拨马就走。 关羽早将骑马着甲的县尉看在眼里,哪会容他逃走,一夹马腹,青骓提速,飞一般赶到县尉身后,手起一槊,将其刺于马下,左右劈刺,又杀两名县吏,轻松宛如杀鸡。 张乾奋勇上前,砍死一名县吏,怒吼道:“关公在此!” 幸存的战士,入城的骑兵,皆纵声嘶吼:“关公在此!” 县兵胆破,骇然四散。 跑不及的皆跪地投降。 关羽拨马回来,问张乾:“还能战否?” 张乾吼道:“能!” 关羽道:“壮哉!”留下一队骑兵看守城门,率领其余士兵直扑张氏所在的东里。 邬县令听到县尉战死、县兵皆散,吓得魂不附体,连后宅家人都不管了,骑上一匹马,就要弃城而逃。 临出城前被寻来的主簿拦住,叫道:“县君!那关长生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奔东里张氏去了!” 邬县令一怔,忙问道:“当真?” 主簿道:“千真万确!县君你想想县寺中有多少粮谷?能比得过张氏吗?关长生洗劫县寺有什么意义?” 邬县令心道:“对啊,张氏巴结的是兹氏县令黄群,根本不鸟我,我这县令就是个傀儡,连贪贿的机会都不给,县寺里穷得耗子都搬家了。关长生攻县寺确实没意义啊!” 心中一定,壮着胆子又打马回到县寺。 主簿进进出出,将打听到的消息陆陆续续报告给县令—— 平时唯唯诺诺的县丞如今正躲在家中装死。 依附张氏的县尉、贼曹掾等皆为关羽所杀。 关羽攻破东里,张氏率部曲拼命抵抗,关羽大开杀戒。 关羽没有一点往县寺来的意思。 邬县令看着主簿在那里说得口沫横飞,突然一怔:“怎么觉得这关长生洗劫邬县,对自己是个好事呢?” 邬县令陷入沉思。 张氏若被关羽赶尽杀绝,那么太原太守委进、兹氏县令黄群等就失去了一个地头蛇支持。这两人都是外郡人,而郡吏、县吏一般只能用本地人,委、黄二人便再难一手遮天。邬县令在此地经营数年,未尝不能拿回一些主动权。 邬县令当即下达命令:“紧闭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主簿传达完命令后,回来问县令:“县君,如今城中关长生实力最强,我等关闭四门,岂不是把自己和虎狼关在一個笼子中?” 邬县令用手摩挲着胡须,道:“此非汝所知也。” 张氏粮谷、财帛足足装了数十辆大车,嘎吱嘎吱向城外驶去。 张氏嫡系尽被斩杀,东里中张氏远房族人也被看管起来,关在一处宅院里,严令不得外出。 关羽出城良久,张氏远房族人才从被关押的宅院中小心翼翼出来,见强人已走,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张氏大院,都是捶胸顿足,哀声震天。 有些机灵的欲出城至张氏后台黄群及委进处求援,到了城门却被县吏拦住,说是县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免得与贼交通。 张氏族人暴跳如雷:“既然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为何关贼能逃出城去?” 县吏道:“我未曾看到什么关贼,只看到君欲出城。县君有令,不得放人出城。” 张氏族人气得几乎倒仰:“关贼从南门出城,你这是北门,你自然不曾看到。” 县吏道:“那君还问我为何关贼能逃出城去?我又不曾把守南门,我岂能知道?真是毫无来由!” 张氏族人道:“你!” 邬县令打听得知关羽走远,立即派亲信向太原太守委进报告: “关长生袭本县,有贼内应,遂突入城中。 县尉、兵曹掾及大姓张氏奋身搏贼,皆死难。贼大掠城中。 县令谷常率县吏、义民击之,贼遂走。 赖县吏、士民用命,城得保全。” 关羽等人满载而归,一路欢声笑语。 张乾受伤颇重,被安排坐于车上。 他笑一会,突然又放声大哭。 黄立问他何故痛哭。 张乾道:“勇士三十,仅存十三,同来未能同归,焉能不哭?” 众人皆感悲伤。 黄立觉得情绪低落不利于士气,大声道:“大丈夫为义而死,死得其所!何必效儿女之泣!” 黄立气冲霄汉,众人为他感染,方收拾心情,再振雄风。 一路顺风顺水到了永宁关。 关羽将守兵全部释放,每人都送了些粮谷钱帛,道:“我等只杀残民豪强,不犯良善百姓。汝等以后只要不残民害民,我便不与汝等为难。否则日后相见必取汝等性命!” 守兵唯唯道:“小人谨遵关公之令!” 关羽等继续向南,守兵望着关羽背影,看着手边粮帛,这才如梦初醒,道:“没想到关长生竟然真的饶了我等!” 有守兵叹息道:“他们这次收获大了,粮谷如山!近来咱们粮谷被各种克扣,越来越少,莫说给家里送些,就连自己都吃不饱了。哪天过不下去了,我就投关长生算毬!” “人家兵强马壮,能看得上你?” “我也习刀槊,会骑马,不比其麾下战士差,为什么看不上我?” “别抱怨了。孙县长是个不管事的,周县丞尽往自己家里搂钱了。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人家还能记着,没把咱们饿死,应该庆幸才是。今年收成这么差,乡里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 “谁肯饿死?咱们这河东也快乱了。” “快乱了?上次我休沐,听吕师说,神人降下谕旨,说护佑咱们大汉的苍天已经死了,天子自然也不受保佑了。 吕师说,要想天下太平,人人能吃饱穿暖,就得立黄天,还邀请我参加呢。我没答应。 伱想啊,这黄天跟苍天打起来,肯定天下大乱,估计得死很多人,我才不参与呢。老老实实活下去,比什么都好。” “就怕想不参与,都不可得。你看看那临汾郭泰,还有这白波关羽,哪个不是狠角色?郭泰、关羽若是看郭太守不顺眼,发兵攻打。战事蔓延全郡,你如何置身事外?” 众守兵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心思浮动,无人有坚定守关的意志。 关羽回到白波谷,满谷百姓欢声震天。 第82章 缱绻 关羽将粮谷钱帛交于杨沛等人,不忙回家,先去看谷中庄稼。 刘密带着关羽等驰到农田旁边。 关羽勒住青骓,望着平整的土地,冒出头来的麦苗,大喜道:“这才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本!” 关羽等人四月中才到白波谷,已经错过了农时。旋麦(春小麦)应该是三月上旬播种,足足错过了一个月。 关羽等人请教了老农,说是今年比较冷,虽然错过较多时间,但还是能有收获的。 于是关羽带头垦荒,抢种上几百亩旋麦。 他一直记挂着此事,现在看到麦苗长出,真是喜出望外。 足粮才能强兵,兵书中说得明明白白。光靠寇掠,是不够的,也是靠不住的。河东、并州因为靠近胡人,乡里喜欢修坞堡,寇掠的效果非常差。 而且一味寇掠,就是一直暗示自己是贼,这对人心十分不利。关羽从来没想过做贼,他要做的是护民、救民,而不是害民、扰民。 关羽回到家中。蒲兰黎的肚子越发大了,脸上容光焕发,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丽色照人,将都兰和拉秀、拉雅全部比了下去。 晚间从容问关羽:“公欲为妾腹中孩儿取何名?” 关羽小心翼翼地搂着她,轻手轻脚,生怕磕着碰着,思索了一会儿道:“天下将乱,我聚众自保,唯愿重现清平之世。若是男,便名平;若是女,便名清。” 蒲兰黎嘴里喃喃念叨“关平”、“关清”,美目中全是欢喜,火热的身躯在关羽怀里摩挲,不觉情动。 关羽道:“你……” 蒲兰黎昵声道:“夫君……” “这样似乎不妥。” “夫君……” “你……唉!” “夫……君……” 拉雅抚摸着拉秀平坦紧致的小腹,小嘴凑到她晶莹的小耳边,低声道:“姊姊也没有怀上啊?” 拉秀蛾眉紧蹙,也把小嘴凑到拉雅耳边:“是啊。” “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我觉得以前都是因为我们在先,被她捡了便宜。这段时间阿耶又老是不在家。” “死奴!你还叫阿耶?” “我又不在外面叫,有什么关系?” “万一被人听到,就没脸见人了。不要叫!” “我就不!” “不知羞!” “你还不是乱喊乱叫,也没见你知羞!姊姊,你别说我了,我不叫,也有别人叫。” “怎么可能?谁会这么叫?” “那个小的,可不就是该这么叫?” “嘘!声音小点,被她听到了。” “我才不怕她!好吧,我声音小些。” 两姐妹紧紧抱在一起,用薄被蒙住头,窃窃私语,细如蚊蚋。 被关羽隔开,躺在另一边的都兰,背过身子,用双手捂住耳朵,不知不觉,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然后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半夜醒来准备起夜,发现自己仍旧在那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不由破涕为笑,留恋地蹭了好一会儿,才猫儿般溜出内帐,去马桶边小解,清理一下后,又飞快地钻回关羽怀里。 整個人如一只小猫蜷曲着,长长的秀发在关羽胸膛上拂动,引得睡梦中的关羽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抓挠。 都兰“咭”地笑了一声,干脆双手攀上关羽的脖子,在他嘴角上亲了一口,然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宛如一只小小的无尾熊,不知不觉再次睡着。 关羽做了个梦。 梦中他似乎附身在关贝贝身上。 用关贝贝的视角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不像是梦,倒像是真实的世界。 仙界。 但仙界里的小仙童关贝贝也有着自己的烦恼。 成名的烦恼。 极差的成绩,杀人如杀鸡的冷静,灵活的身手,使得其父母顺理成章地将他往拳击手方向培养。 骑术也是可以的,但其父母一时负担不起培训骑术的费用,而且关贝贝也没说。 一旦练起拳击,关贝贝又是叫苦不迭。他对刀槊骑术的熟悉,像是被直接灌输到脑子里,感觉不到当年关羽学习时的辛苦和枯燥。 而现在拳击,却要一点一点学习! 关贝贝暗中抱怨:“就不能用吃书或加点的方式么?” 不能。 关羽也终于分清了,他是关羽,不是他原来以为的化为关贝贝,他只是关贝贝身上的旁观者。两人性情完全不同。 关贝贝没有定性,不爱学习。 关羽却可以忍受枯燥,不管是少年时练习刀槊骑术,还是现在研读《左传》兵法,都能沉下心去,踏实积累。 当然,这跟关贝贝年幼也有些关系。 或许随着他年龄逐渐长大,就知道学习了。 关贝贝又被教练吼着被迫练习,挥汗如雨,手脚沉重,叫苦连天,叫道:“我要死啦!我不练啦!”突然扔掉拳套,仰面朝天,躺在垫子上,怎么都不肯起来。 关羽一阵恍惚,觉得自己身体也沉重无比,难以起来。 似乎有一座山压在自己身上似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关羽一用力,睁开了眼睛! 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胸膛上趴着个娇软滑腻的身体,小脸就贴在自己颈窝,呼吸细细,吐气如兰。 这小家伙! 关羽将都兰轻轻从身上摘下来,放在旁边,然后小心翼翼穿衣出帐,到了帐外。 天刚胧明,伐赤、车复等亲兵知道关羽一向起得早,也都穿戴整齐,在外候着。 关羽点点头,牵过青骓,向外走去。 谷中优先开荒种地,又建军营,百姓住的房屋还没来得及修建,现在开始就可以动工了。 关羽住的大帐属于家属区,出征回来休沐三天,有家室者可以回家属区住,等休沐结束,就得全住到军营中去。 关羽等出了家属区营地,骑上战马,向南而去。 军营建在白波谷入口之内,扼守要道。 黄立已经带着那些没有家室、留在军营中的战士训练起来。 早起的训练主要是跑步。 关羽下马,直接加入到队尾。 虽然是黄沙铺地,又撒了清水,仍旧有些尘土。在队尾很不舒服。关羽没有嫌弃,目不斜视,专心跑步。 火头兵支锅造饭,炊烟袅袅。 不一时香气传出,让战士们不由自主耸起鼻子,不停吸气。 第83章 歌颂 终于跑完,大家都是满头汗,一身土。 洗了手,一溜烟奔回自己队中,等着开饭。 热乎乎的汤饼端了上来。饼是麦饼,汤是肉汤。每人能分两块肉,麦饼则管饱。战士们大快朵颐,吃的极为开心,将训练积累的怨气扔到九霄云外。 吃完饭后,邓生等有家室的将领才姗姗来迟,见到关羽在,不由大惭,连忙上前谢罪。 关羽摆摆手道:“本是休沐,不必来军营,何罪之有!” 邓生等将恭敬站起,心中决定:“从明日起,必须在战士们晨练之前赶到!” 保安、延安二营,或者叫二曲,合计千余人。 保安营司马邓生,假司马卜律,辖五屯,屯长分别为支罗、胡赤儿、奚木豹、陆鹄和冯林。 延安营司马黄立,假司马郑朴,辖五屯,屯长分别为张乾、郭伯、常固、李孟和李堪。 这李堪就是跟徐晃一起被俘虏的郡兵都伯。 关羽所俘虏的郡兵,除了徐晃外,一个都没放。 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投降,要么干苦力。 李堪出身豪强,哪里肯干苦力?从贼就从贼,有什么了不起!这关羽乃是河东老乡,如此勇武,日后定然是能成大事的,跟着他未必没有前途。 杨沛刚站到面前,还没等发问,李堪便主动叫道:“某愿降。” 非但如此,李堪除了将他几个宾客给说服归降外,还现身说法,大谈跟随关羽的前途,半数郡兵都是被他忽悠投降的。 关羽扩军至千人,李堪功劳不小。 投降郡兵都是任命为普通战士,只有李堪例外,关羽破格将他提拔为都伯,他几個宾客也拨为他下属。 李堪主动要求潜入邬县或永宁关任内应,未获准许。 在攻击东里之时,李堪身先士卒,猛冲猛打,斩杀多人。 其所属的屯长运气不佳,中流矢身亡,关羽看了军功簿后,便将李堪提拔为屯长。 得知李堪尚未婚配,关羽接受杨沛的建议,将昆健都兰的一个堂姐许配给了李堪。 李堪与关羽一定程度上做了连襟,归属感和忠诚度快速上升。 最主要的是李堪对关羽前途看好。 这段时间相处,关羽等人动不动就把太平道即将造反、汉室将衰挂在嘴边,李堪结合平时所见所闻,判断此事是真非假,不由心中火热—— 汉室将衰,莫非又到了群雄逐鹿之时? 老一辈人讲过的云台二十八将故事蹭蹭跃上脑海。 我李堪,是不是也能跟随关羽一起“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 封候拜将、光宗耀祖,或许不是不可能! 原来保安营五个屯长,王方、丁硕战死,邓生、黄立升为司马,昆健都粘转入民事,任为主簿,受长史杨沛领导。 新任的这十个屯长,大都是从都伯、什长等立功升迁。 战士们见关羽处事公平,提拔时不看亲疏,只看战功,皆喜。 许多新战士对关羽的感情从敬畏渐渐转为敬服。 爱兵如子,练兵如钢,奖罚如镜,故上下同欲,将士用命。 保安、延安二营,渐渐有了一支精兵的雏形。 关羽专心练兵,偶尔回去,陪陪诸女,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七月。 谷中旋麦该收割了。 有赖于挨着汾水,干旱纯靠人力挑水浇地,终于保住了这几百亩麦子。 虽然歉收,但每亩居然有一石之多,比外面的良田也不遑多让。 完成抢收后,看着成垛的麦捆,谷中数千军民欢声雷动,高呼“关公”。 今年不会挨饿了! 许多胡民都来自投鹿屠各,以前没种过麦,看着自己辛苦数月的成果,热泪盈眶,围绕着关羽、都兰等人又唱又跳。 一些老胡人用沙哑苍凉的嗓子唱起歌来。 众胡人纷纷相和。 关羽恶补之下,已经能大致听懂匈奴语。 他们唱的大意是: “感谢上天送来天人一般的关公, 带领大家迁移到美丽的白波谷, 寒风吹不到,暴雨淋不到, 有良田,有水源,有粮吃,有衣穿, 祝愿关公与阏氏们健康长寿。” 拉秀和拉雅姐妹围绕着关羽翩翩起舞。 蒲兰黎身子沉重,不方便舞蹈,也跟着放声歌唱,嗓音清亮甜美,令人陶醉。 都兰不甘示弱,牵着关羽之手,要跟他共舞。 关羽没有拒绝。 汉人其实是个感情外露、能歌善舞的民族,情绪炽热而浓烈。从先民们一边劳作,一边讴歌,形成诗三百就可见端倪。 兴奋时,且歌且舞。 悲伤时,歌舞当哭。 荆轲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项王悲歌慷慨“力拔山兮气盖世”。“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高祖自为歌诗“大风起兮云飞扬”,“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 汉人“以舞相属”,是宴席上的常见行为。 平时,也动不动就高歌尬舞。 到了魏晋风流之时,更是如此。 唐朝也爱做胡旋之舞。 也不知从何时起汉人变成了情绪内敛、不敢表露的民族,女人笑不露齿、坐不露膝,男人中庸唯诺,千言不如一默。 关羽被都兰牵入场中,自然起舞。 舞是情绪的表达,不一定要什么套路,顺着节拍舞动便是。 关羽雄武,都兰娇柔。 两人一个如山,一个如水,水绕着山。 一个如树,一个如藤,藤缠着树。 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一曲舞罢,彩声如雷。 胡人以歌舞赞颂关羽,汉人自然也不甘示弱。 可惜在场汉人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或为轻侠,或为郡兵,基本没有士人,现编歌舞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不可能的任务。 杨沛算是学问最好的,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在《诗经》中看过的一首诗,但却记不完整。 不管了,直接改一下拿来用吧。 杨沛唱一句,众战士就跟一句,高声唱和: “白波何有?有条有梅。 关公至止,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其公也哉! 白波何有?有纪有堂。 关公至止,黻衣绣裳。 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白波谷中有什么?有山楸和梅树。 关公到了这里,穿着锦衣狐裘真威武。 他脸庞红红像涂丹,真是我们的好关公! 嗯,关羽脸色有点红,这首诗引用得很妥帖。 战士们一边唱和,一边跺脚打着拍子,就是后世所谓的“踏歌”。 气势雄壮,声音高亢。 将对关羽的仰慕和崇拜倾吐而出。 胡人也被感染,用生硬的汉语跟着歌唱。 都兰和顿珠姐妹再次起舞。 第84章 常侍 关羽牵着都兰的小手,接受着顿珠姐妹妩媚的眼神,回望战士们崇拜和尊敬的目光,一时有些轻飘飘的感觉。 这才是大丈夫该有的待遇! 哗!地一声。 败走麦城、穷途末路的景象,蓦然从脑中闪现,宛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将关羽从空中打落尘埃。 骄傲自负。 刚愎自用。 孤芳自赏。 狂傲自大。 哪一个都要不得啊! 关羽冷静下来,坦然接受众人崇拜和欢呼,人却不再飘了。 人们把我当做神,但我不能欺骗自己,要清楚地知道——我不是神。我会受伤,也会死。 当然,我也不会妄自菲薄。 我是被神选中之人! 我的使命就是辅佐明主、重振大汉,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有衣穿、有饭吃。 关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至于未来是否如他所愿,只能交给天意。 关羽既得军心,又得民心,这才算是基业初建。 在白波谷中旋麦收割之前,河东大地上的宿麦(冬小麦)早已收割。 不能说颗粒无收,但与年景好的时候相比,只相当于后者三分之一。这个歉收幅度是令人绝望的。 这场大旱蔓延全国。 不止河东歉收,三辅歉收,青兖豫徐、幽冀荆扬,八州之地,都出现了饥荒,并由点成片。 河南府个别乡里已经出现了逃荒的现象。 有上百饥民甚至潜入刚刚建成的皇家园林——毕圭苑和灵昆苑,抓了天子刘宏特别豢养的灵禽来吃。 河南尹何进率兵捕捉,将这些饥民全部斩杀,悬尸官道之旁,以儆效尤。 发如韭,剪复生。 头如鸡,割复鸣! 杀之不绝。 饥民成群结队的化为盗贼,四处流窜,杀人越货,无所不为。 也有的背井离乡,拖儿挈女,向荆州、扬州逃亡。荆扬乃鱼米之乡,天气暖和,活下去或许会容易一些。 河南府多山,洛阳地处伊洛盆地,四面皆山,北有邙山,西有崤山,南有熊耳山、外方山,东有箕山、嵩山,易守难攻。 靠山吃山,群山中本有山民生存。然而今年大旱,这些山民也不得不下山求活。 山民不懂礼数,又被饥饿驱使,很容易就变为山贼。 而平原上一些饥民化为盗贼后,为躲避官府缉捕,便入山中躲避。 双方有时发生冲突,横尸于野,有时也会媾合同流,共掠乡里。 这些山贼来去如风,很难捕杀,县尉、贼曹掾、游缴、亭长等疲于奔命,难以应付。 何进征用壮士,招揽豪杰,率兵征剿,斩首常以百计,逼得山贼龟缩山中,不敢下山,粮谷殆尽,自相残杀啖食,其势遂衰。 刘宏对何进的战果十分欣赏,有次对何皇后道:“卿兄有名将之姿,文韬武略与卢植、皇甫嵩、朱儁等相比,毫不逊色。” 何皇后大为欢喜,派小黄门将天子嘉许告知何进。 何进听了,更加卖力剿贼。河南府百姓既遭饥饿,又被何进高压捕杀,难以抵抗,纷纷向外地逃亡。 马忠望着高大巍峨的洛阳城,想起自荆扬而来沿途所见惨象,不由冷笑道:“都城魏巍,仿佛太平。天下州郡却是水深火热,民怨沸腾。这朝廷早该亡了!” 唐周道:“元义说的对,天子昏庸无道,朝臣庸碌无为,这朝廷已是无可救药。” 马忠豪情万丈:“那咱们就立一個黄天,建一个太平之世!” 唐周等人纷纷道:“立黄天、建太平!” 马忠一挥手,道:“入城!” 众人赶着数辆大车,进入洛阳城中。 直接去徐奉府中。 徐奉虽然是中常侍,但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宫中轮值,他们也是有休沐的。 诸常侍在皇宫之外都有豪宅,高楼华屋,富丽堂皇,规模和精美程度堪比皇宫。 有一次天子刘宏想要登永安宫的候台(卫士执勤的瞭望台),诸常侍恐怕天子望见他们居所,便贿赂谏官对天子道:“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自此刘宏不敢复登高台。 徐奉府占地宽阔,规制宏大。 马忠来过徐奉府中几次,见多了就习惯了。 唐周等人首次见到如此华丽的宅邸,目不暇接,惊叹不已。 马忠低声道:“这些亭台楼榭、雕梁画柱都是饥民血肉化成。若黄天得立,须当全部拆毁。” 唐周面露惋惜之色,低声道:“元义,已经建了,毁掉岂不可惜?” 马忠道:“不毁掉,留着让其他人效仿吗?要知道咱们本是黎民,求道乃是为了救民,绝不可建了黄天反去欺压黎民。” 马忠一向简朴自苦,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行事跟大贤良师张角几乎一模一样。众人私下里以为大贤良师若是孔子,马忠马元义就是颜回。张就张曼成则是子路。 唐周出身济南豪强,勇武过人,追随张角的时间比马忠还早,深受信赖。由于习惯问题,他平时有些大手大脚,生活豪奢。马忠话中隐含着几分告诫。 唐周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心中却不以为然:我花的都是自己钱帛,吃住精细一些,有何不可?这么多年来,我在太平道事业上只出不进,贡献了大量财货,论贡献,可比你马元义大多了。 但这次与封谞、徐奉沟通,张角定了马忠为主,唐周为辅。唐周没再争辩,随意点点头,表示你说的对。 其他人交接财货,马忠、唐周被邀请入室内。徐奉看了礼单,眉开眼笑,嗔怪地道:“令师怎么送这么多东西?咱们什么交情?这实在太见外了。” 马忠压下心中厌恶,笑道:“全仗常侍在朝中美言,我等才免遭小人陷害。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以后还望常侍继续关照!” 徐奉拍着胸脯道:“你们尽管放心。有我在朝中照应,必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睛的能伤到你们分毫!” 马忠笑道:“那我等就放心了。还有一件小事拜托常侍。” “请讲。” “我等欲在洛阳传道,但暂无地方居住。我看常侍府邸广厦万间,可否借住些时日?” “这个,你们有多少人?需要几间房?” “十间房足矣。人也不多,百十人而已,皆是我道师长。” “这恐怕有些难处。” “大贤良师有旨,若常侍能协助一二,以后必有重谢,且往日之约必践!” “好!谢礼就不必了,只要践约便是。” “常侍不要推拒,礼是一定要给的。” 宾主尽欢。 第85章 内应 徐奉得了财帛,确认了张角承诺,心情大好,大方款待马忠、唐周等人。 闻所未闻的美酒佳肴,流水似地端了上来。 见所未见的美姬胡女,就在案前,和着音乐,轻歌曼舞。 马忠该吃吃,该喝喝,目光清明,心神不乱。 唐周却有些目迷五色,意荡神摇,眼睛直勾勾盯着案前的美姬,双手在案上不停屈张,恨不得一把抓住,将她抱在怀里肆意玩弄。 旁边席上的马忠重重咳嗽一声。 如同炸雷响在唐周耳边。 唐周回过神来,收回贪婪的目光,冲马忠讪讪一笑,勉强控制住自己。 徐奉哈哈大笑道:“诸位贵客,看上哪位,席后带走即可。唐兄弟,不用客气!” 唐周忙一脸正气地道:“多谢常侍!然而唐某一心向道,并无男女杂念。” 徐奉举樽道:“好个一心向道!来,饮胜!” 唐周喝了美酒,眼眸低垂,不再多看美姬。 但他握着酒樽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唐周抛家舍业,广施财帛,以从大贤良师,并非是为了什么救世济民,而是希望改朝换代后得享富贵。 若是一朝大贤良师做了天子,自己便谋个大郡太守职位,财帛、美女,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比如家乡济南国就不错。 大贤良师乃是长者,又垂垂老矣,唐周自然是尊敬的,真心拥戴他做天子。 但马忠等人总是一副清高耿介的样子,明显是自己荣华富贵的绊脚石,就很让人反感了。 对唐周的心思,马忠全然不知。 众人回到洛阳城内的一处据点后,马忠有些兴奋,道:“徐奉处可容留一百多人,封谞处人数也大致如此。有两百多勇士在,洛阳已入我道掌中矣!” 唐周提醒道:“河南尹何进,颇有才干,入城须得谨慎。” 马忠点头道:“文密说的对,我道勇士须分批入城。” 众人商议一番,唐周自告奋勇要出城去接应首批勇士。 马忠担心唐周恃勇鲁莽,便道:“文密留在此处,我去接应。” 唐周只得答应。 这据点乃是一个太平道信众名唤王伯的宅院。王伯合家染疾,药石无效,陆续死去,只留下王伯孤身一人。 王伯听了《太平经》教义,如闻仙音,抛家舍业,远赴冀州面见张角。 得张角点化,再次回洛阳,重新买回自己的宅院,作为太平道活动的据点。 王伯也是個老资格信众,虽然能力平平,但很受张角新任。太平道教众对他也很尊重。王伯为人古板而谨慎,要求众人无事不得外出,一应饮食皆由他出外采买。 唐周上次在王伯宅院中住得极是憋屈,所以才请求出城办事。 谁料竟然未获马忠准许,心中愁烦,对马忠也是满腹怨气。 马忠出城后,一路向东,至中牟,与荆扬勇士汇合。 他本是扬州大方渠帅,受张角器重,被委派主持黄河以南的大局。 马忠与南阳渠帅张就、颍川渠帅波才、汝南渠帅彭脱等多次见面,商议举事后合击洛阳安排。 马忠于城中举事,张就等四面围攻,一举攻破洛阳,覆灭朝廷,重整乾坤。 第一批勇士三十多人,住在徐奉府中。马忠又给徐奉送了财帛,作为住宿和饮食之用。徐奉口中客气,却眉开眼笑地接受。 ******** “你是何人?敢在此窥伺?” 马忠踏勘洛阳城内各处要地之时,看到一处宅院经常有人出入,或峨冠博带、气势不俗,或形容彪悍、腰配刀剑,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就被刚从外归来的十几人中的一人给盯上了。 那人姓何名颙(yong),字伯求,南阳人,三十多岁年纪,瘦削精干,双目如鹰,手按在刀柄上,紧紧盯着马忠,厉声喝问。 马忠拱拱手,不卑不亢地道:“足下说话好没道理,我只是路过此处,怎么变成了窥伺?皇宫、三台,也没说人看几眼都不允许。” “正常路过,有何不可?你明明是有意放缓脚步!” “我脚步快慢,跟足下有何关系?足下何人,有何职司?敢仅凭目测臆断,便随意盘问路人?可笑!” 两人唇枪舌剑,越说越僵。 何颙侧身对身旁一个高大瘦削、衣着俭朴但风采过人的男子道:“本初,此人必有蹊跷,不如将他拿下?” 马忠心中一动,本初?这人是名满天下的袁绍? 袁绍剑眉一蹙,有些犹豫。 马忠望着袁绍、何颙身边十几人,其中不乏赳赳武夫、昂藏壮士,心知自己虽有勇力,面对这么多高手,恐怕讨不了好,考虑实在不行就打出封谞、徐奉的旗号。 袁绍旁边一名身材不高、其貌不扬的男子笑道:“伯求,宅自在此,看又何妨?我等正当低调,何必因琐屑小事弄得满城风雨?” 袁绍点头道:“孟德所言极是。”向马忠拱手道:“在下汝南袁绍,敢问足下姓名?鄙友莽撞,或有误会,请足下见谅。” 马忠回礼道:“不敢,在下九江马忠,来此访友。公子天下知名,在下人在扬州,亦常耳闻。今日得见,果然风采照人。幸会、幸会!” “公子”现在还是特有称呼。袁绍生父袁逢,叔父袁隗,皆为三公,故可称公子。 袁绍见马忠形容剽悍,而又谈吐不俗,大起惜才之心,问道:“马君若是有暇,可愿至鄙处一叙?” 马忠谢道:“多谢公子相邀。在下还有事未办。待日后有机会再来拜谒公子。”拱手作别。 那叫“孟德”之人也冲马忠招招手,道:“马君如此人物,扬名不难。在下沛国曹操,期待与君再会。” 马忠向曹操施了一礼,谢他解围,告辞而去。 众人回到宅中,何颙仍旧有些不甘心,对袁绍道:“那马忠浑身煞气,一看就非良善之辈,为何不将其拿下?” 曹操笑道:“伯求看出此人凶悍,本初兄岂能没看出?我等虽有些武力,恐怕不易拿下这等凶人吧?惹来官府问话,恐怕不美。要知道诸常侍还盯咱们盯得紧呢。” 袁绍问段煨:“段君久经战阵,觉得那人如何?” 段煨脸上露出思索之色,道:“此人龙行虎步,似有霸王之力;举手投足,隐有杀伐之气,不是易于之辈。在下不是其敌手。” 段煨被许攸说服投入袁绍麾下后,很受重视。 袁绍这点做的很好,段煨出身卒伍,亦非名门,身份很低,而袁绍却能折节下交,以礼相待。段煨深受感动,竭诚为袁绍效力。 第86章 曹操 袁绍等人对马忠评价不低。马忠对袁绍评价一般。 他对唐周等人道:“袁本初风度翩翩,宛如佳人,只是表面英雄。其左右有个叫曹操的,行事随意,洒脱不羁,却有些英雄的气度。” 曹操亦是贵族公子。其父曹嵩,曾任司隶校尉,现任九卿之一的大鸿胪,负责诸侯及藩国事宜。曹嵩仕宦多年,花样百出,敛财有方,家赀亿万。 曹家虽然没有像袁氏、杨氏那样四世三公,但也是本朝屈指可数的名门。 已经去世的曹腾曹季兴就不说了,身为中常侍,历任顺、冲、质、桓四帝,且有协助桓帝继位的定策之功,在宫中供职三十多年,未曾有过失,为人谦虚。 曹腾在士人中口碑极佳,所举荐的都是天下知名之士,包括:陈留虞放、边韶,南阳延固、张温,弘农张奂,颍川堂溪、赵典,河南种暠等。 种暠,公元161年任司徒,已去世。其子种拂,现任光禄大夫(ga部副部长)。 张温,曾任尚书令,现任大司农(财政部长)。 赵典,曾任九卿,已去世。赵温两个侄子,赵谦现任汝南太守,赵温现任京兆郡丞。 曹腾三个兄长伯兴、仲兴、叔兴也都不凡,所生子侄中曹炽曾任长水校尉,曹鼎曾任吴郡太守、尚书令。 若以曹腾四兄弟为第一代。 曹腾养子曹嵩与曹炽、曹鼎则是第二代。 第三代还是年轻人,尚未入仕,或职位不高,但相信在父辈照拂下,必然官路亨通。 如曹嵩之子曹操生于公元155年,曹炽之子曹仁生于168年、曹纯生于170年,曹伯兴之孙曹洪生于165年。 跟曹氏关系密切的夏侯氏,夏侯惇生于公元158年,夏侯渊生于160年。 曹操出身公族,年轻时机敏过人,任侠放荡,爱讲武事,喜读兵法,最大的理想是能够成为耿秉、马贤那样的征西将军,为朝廷拓边开疆、征服西域。 也就是说曹操希望成为名将。而袁绍则是希望成为名臣。 曹操二十岁时(公元175年左右)便被沛国举为孝廉,入朝廷为郎。不久时任尚书右丞的河内人司马防举荐曹操为洛阳北部尉,朝廷照准。 洛阳是京县,设有一令,洛阳令,设左右东西南北六個县尉。北部尉即其一。 曹操执法严厉,曾杖毙违禁夜行的宦官蹇硕的叔父,多有得罪权贵之处,被明升暗降,调出京城,任东郡顿丘令。 好景不长,公元177年,中常侍王甫陷害天子刘宏的皇后宋皇后,说她巫蛊诅咒天子。刘宏大怒,废宋皇后,后者不久郁郁而死。宋皇后之兄宋奇,也被诛杀。而宋奇娶了曹操从叔父曹炽之女(曹仁、曹纯亲姐妹)。算起来宋奇是曹操的妹夫。曹操被牵连免职。 公元179年,中常侍王甫父子被阳球捕杀。后阳球虽然被中常侍曹节等反杀,但王甫一死,压制曹氏的力量便没了。曹腾积累的声名和人脉,曹嵩的金钱,多管齐下,曹氏复起。比如曹操于公元180年又被朝廷征召,任命为议郎。 曹操作为议郎,几次上书劝谏天子远阉宦(?),亲贤臣,天子不用。曹操便不再劝谏。 宦海沉浮近十年,曹操仍旧渴望能够立功西域,但已不再是那个热血的年轻人,经历了人情冷暖,懂得了人心世故,城府深沉了不少。 他跟袁绍都看出太平道的危害,但他们都没有劝谏天子捕杀太平道。首先,重臣劝了都没用,他们人微言轻,说了跟没说一样。其次,只有太平道作乱,他们才有机会得到重用。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如果风平浪静,英雄怎么可能有机会出头? 与袁绍、何颙、逄纪、许攸、段煨等人聊了许久,曹操才回到寓所。 曹操有妻妾两人,妻为丁氏,妾为刘氏。丁氏无所出。刘氏为曹操生子曹昂、曹铄,生女曹英。刘氏生曹铄后不久即去世。曹铄母胎里身体便差,出生后也体弱多病。 丁氏及子女皆在家乡,未跟随曹操来洛阳。 曹嵩有大宅,曹操觉得甚是不便,没有住在父亲家里,自己另买了一个小院。 第二天不是休沐,曹操等到下值,直接去了曹嵩大宅。 曹嵩正在用膳,见曹操前来,有些诧异:“你怎么舍得来看我?” 曹操对曹嵩内心其实是有些鄙视的,鄙视其贪秽不治。但子不言父过,这是自己父亲,曹操没办法直斥其非,下意识便不想见到曹嵩。 曹嵩对这个儿子也不甚待见,觉得他一肚子不合时宜,被那些士人给洗了脑,读书都傻了。 耿介?清白?美名? 美名能当饭吃?能买官做? 这个长子养废了就废了,好在次子曹德比较像自己,懂得钱帛的重要,等他长大后就给他谋个捞钱容易的好位置。 搁在以往曹操掉头就走了,现在却能笑着道:“自然是思念大人了,特来问安。” 曹嵩不给他面子:“少废话!我还不知道你。说吧,是不是缺钱了?” 曹操一脸冤枉:“大人,您把孩儿当成什么了?孩儿怎么可能是为了钱才来见您?” 曹嵩又道:“那就是又惹到什么权贵了?不应该啊。这几年你已经改了性子,不再胡说八道了啊。” 曹操一脸委屈:“大人,孩儿今天前来拜见,一是问安,二是有事恳请大人点拨。” 曹嵩道:“不用问安了,为父安得很。有什么事?说吧。” 曹操道:“大人,孩儿尚未用饭。” 曹嵩哼了一声道:“那就饭后再说吧。” 让曹操入席。 曹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以整个养得白白胖胖,一脸富态。他的晚膳自然是十分精美。 曹操吃得风卷残云,满嘴流油。 曹嵩叹息道:“让你跟士林清流接近,以养我曹氏名声,结果你完全学颠倒了,只学到了迂腐,完全没学到风仪。你看伱吃饭这样子,成何体统?” 曹操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那些表面文章不学也罢。” 用了晚膳,曹嵩把儿子叫入书房,屏人问道:“说吧,何事?” 曹操道:“大人,孩儿觉得这天下形势有些微妙,想着以后能有机会领兵,以应时变。” 曹嵩愕然:“领兵?你还想着去边郡抗击鲜卑?想学皇甫嵩?你别以为皇甫嵩干掉了鲜卑大单于,就觉得战场立功很容易。想想死在边郡的郡守令长和将军校尉有多少,就知道这是个既危险又不划算的事!” 曹操笑道:“大人别急,容孩儿说完。孩儿说的是或有民变,所以想提前做些准备。” 第87章 名将 曹操在行动,袁绍也没歇着。 袁绍作为冉冉升起的名士,身负朝野士人之厚望,有种“本初不出,奈苍生何”的意思,时人比之当年号称“天下楷模李元礼”的名臣李膺。 他虽是一介白身,但登门去拜访谁,没人会将他拒之门外。 袁绍也看出太平道有作乱的征兆,与曹操希望借机会领兵、小打小闹不同,袁绍直接瞄准可能的领兵主将,一直努力与尚书卢植和谏议大夫朱儁结交。 卢植是大儒,也是朝野公认的名将。身高“八尺二寸”(189厘米),“音声如钟”,性格刚毅,志向高洁,年轻时便有匡扶社稷,救济世人的志向,能饮酒一石。 对袁绍到访,他十分欢迎。袁绍一手救护党人,在士林养望,一手豢养死士,增强手中武力。这很对卢植的脾气。 窦武、陈蕃怎么失败的?还不是手中没有武力,才被宦官反杀。 宾主落座,寒暄已毕,卢植道:“本初,前天太尉召我,说及太平道之事,你对此可有了解?” 太尉指的是杨赐。他一直对太平道抱有警惕之心。最近更是隐隐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因此召卢植、朱儁等人商议,命众人提高警惕,有所预备。 袁绍正要谈及太平道,听了卢植问话,神情变得凝重,道:“子干兄,张角此人传道数十年,徒众遍于天下,弟在汝南时,就多见如痴如狂、抛家舍业、前往冀州者。兖豫之地,信太平道者极众。若是张角此人真是圣贤,还则罢了。若是包藏祸心,一旦作乱,危害非小。” 卢植生于公元135年,袁绍生于146年,后者比前者小十一岁,算是同辈,所以称兄,而非卢公。卢植有三子,幼子卢毓今年(183年)刚出生。 卢植叹息道:“当年庐江、九江蛮民叛乱,我受命讨伐,耗费粮帛,迁延一年方平。 朱公伟讨伐交州叛贼,征集数千精锐,调用七郡之兵,方才斩杀梁龙,讨平叛乱。 太平道何止数十万众,又大都在朝廷心腹之地,一旦乱起,必然天下糜烂,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朱公伟即会稽郡人朱儁,现任谏议大夫。 袁绍奋然道:“朝政昏暗,遂思忠臣。国家有乱,遂思良将。子干兄文韬武略,当世无双,正可一展所学,讨平祸乱,振旅回师,诛灭阉宦,重整朝纲!如此汉室必可中兴矣!” 卢植苦笑道:“才学有何用?四年前我就向天子上书,陈说政事,提出八策,一曰用良,任用贤士良臣,二曰原禁,解除对党人禁锢,又曰备寇,又曰散利,天子皆不能用。就算天下有乱,天子会用我等为将么?” 袁绍道:“这正是弟来拜访子干兄的原因。我愿为子干兄及朱大夫多方奔走,若天下有事,必促成朝廷以诸君为将。” 卢植感动道:“辛苦本初了。如今诸常侍视君为眼中钉、肉中刺,务必要多加小心。我听闻张、赵等人多蓄刺客,须当警惕其明面上忌惮君之家世、声名,不敢加害,而行暗杀之事。” 袁绍笑道:“子干兄放心。弟身边也聚集了一些壮士,必不会让那些小人得逞。” 袁绍口中的壮士,不止是段煨,他最倚重的还是颜良和文丑二人。两人年纪虽轻,却膂力过人,精于骑术,有万夫不当之勇。上次遭遇马忠时,颜良、文丑未曾跟随,这次来见卢植,何颙、逄纪等坚持让颜、文随从保护。 又数日,袁绍又去拜访朱儁。 跟朱儁见面却不太愉快。 朱儁性格刚强而敏感,心底深处对世家大族有些敌视。这与他的经历有些关系。 卢植少年求学于大儒马融,显名也是以儒学、经术,朝廷屡征不至,走的是名士路线。后被征为博士,四十岁拜为九江太守。 朱儁出身寒门,家中以贩缯为业,乃是会稽郡有名的巨商。没有祖荫和人脉,做官是不容易的。朱儁只能通过好义轻财积累名声,终于获得上虞长度尚赏识,推荐给会稽郡守,得任郡吏。 四十多岁被举为孝廉,自此仕途才开始顺利起来。先任兰陵县令,治政有能,上司东海相向朝廷上表举荐。 将近五十岁时被朝廷任命为交州刺史,秩六百石,负责平息交州叛乱。朱儁先回到家乡,“简募家兵”,调发士众,得五千人,又调集七郡兵,遂破梁龙,平息叛乱。论功行赏,被封为都亭侯,入朝担任谏议大夫。谏议大夫秩六百石。 至于为什么不任命为二千石的郡守? 因为郡守是要卖钱的,而朱儁虽有钱,却不肯出钱买,自然只能任个无权无势的闲职了。 朱儁痛恨宦官,对高门大族也没什么好感。 对于袁绍的示好,朱儁神情有些淡然,道:“张角看似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太平道号称数十万众,其实是黔首愚氓,乌合之众而已。莫说北军战士,就是某提家兵,亦足以将之削平。本初无须太过忧虑。” 袁绍道:“朱公如此信心十足,自是朝廷之幸、万民之幸。” 两人又聊了一会,袁绍便告辞离开。 回去后对逄纪、许攸等人道:“卢子干文武兼备,朱公伟刚强自信,皆国之名将。” 袁绍推许卢植、朱儁,天子刘宏称赞河东太守郭恂道:“郭文恭麾下用命,视死如归,击败关羽,剿除流贼,况之古之名将,亦不遑多让也。” 没错,河东太守郭恂“大胜”关羽的奏章上到朝廷后,中常侍郭胜及他的一些附庸官员,在刘宏面前大肆鼓吹郭恂的胜果,使得刘宏将郭恂当成了名将。 刘宏让大司农张温斟酌一下,怎么给河东战死郡吏一些抚恤和赏赐。 张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向刘宏报告说:“陛下,国库空虚,恐怕难以支应河东所提抚恤数额。” 国库没钱,刘宏自然更不可能出“中帑”,于是一纸诏令下给郭恂,让他自己想办法筹措。 郭恂接诏大喜,这下子向地方上摊派战亡抚恤,师出有名了! 关羽从郭泰处得知郭恂居然因为大败自己而获得朝廷嘉奖,顿时哭笑不得,世道荒谬,天子昏庸,一至于此! 关羽拜访徐晃时,提及此事。 徐晃目瞪口呆,半晌做声不得。 第88章 乡里 关羽对徐晃道:“连这种事都能发生,朝廷任我为官,也属正常。” 徐晃闷声道:“你不用暗示,我说到做到。只要朝廷任你为官,我必投你麾下。” 关羽笑道:“我觉得那一天为时不远。” “你又怎么知道?” “太平道徒众聚会频繁,公明没有觉察么?” “你之前所言天下将乱,是指太平道?” “太平道只是个开始罢了。现在就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时候啊!” “危言耸听!” “拭目以待。” 关羽又给徐晃留下粮谷腊肉等,告辞而去。 徐晃将他们送到里外,回到家中,徐母担忧地问:“公明,这关君到底是做什么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凡事要三思,可不能行差踏错啊!如果是要伱做恶事,这些粮谷,咱们都给他退回去,之前的想办法补给他。” 徐晃安慰母亲道:“母亲勿忧,孩儿理会得。关君为人厚道,能设身处地,必不会强迫于我。至于日后,如今朝政昏暗,宦官当道,还不知时局如何发展,我一身武力,富贵荣华虽然不好说,保家护民还是可以做到的。” 对关羽若有若无的提醒还是放在了心上,立即悄悄打听里中信奉太平道的情况。 徐晃家属于河东郡,杨县,南乡,大槐里。郡、县、乡、里,便是本朝的行政组织体系。 十里一乡,十乡一县。 县下一般有左乡、右乡、东乡、西乡、南乡、北乡等,大县下的乡有的十几个,甚至接近二十,有的则不到十个。 乡下设里。这個“里”不是长度单位,而是“里巷”的里,“下里巴人”的里。里也有东西南北之设,或者以姓命名,或者以佳字命名。 比如“神君”荀淑住的里叫“西豪里”,因为其有子八人,“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颖阴令苑康认为五帝之一的颛顼(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今荀淑亦有八子,遂改其里为“高阳里”。 亭并不在这套行政体系之内。亭属于治安体系,不主民事,“十里一亭”的里指的是长度单位。一些特殊位置也设置亭,比如“西门亭”、“市亭”等。 也就是说乡官里正的职责是:“掌教化、主赋役、管诉讼、理百姓”。 亭长的职责是:候敌人、捕盗贼、掌治安。所以亭经常跟“亭燧”、“亭障”放在一起。亭一般设于要道之旁。 “主求捕盗贼”的亭长和“掌徼循,禁司奸盗”的乡游徼,并无隶属关系,他们都属于县尉、邮亭掾体系。亭长有亭舍作为办公场所,乡游徼虽带着乡字,其实办公地点是在县中,只是常到乡里巡缴而已。 总而言之,设乡、里是根据人口多寡,设亭则是根据空间距离及道路疏密程度。 从光和元年(公元178年)的一张“曹仲成买地铅券”便看清楚区分乡里与亭之间的关系:“光和元年十二月丙午朔十五日,平阴都乡市南里曹仲成,从同县男子陈胡奴买长谷亭部马领佰北冢田六亩,亩千五百,并直九千,钱即日毕。……时旁人贾、刘皆知券约,他如天帝律令。” 曹仲成所属为:平阴县(区域概念),都乡(即县城所属的乡,区域概念,空间范围比县城大),市南里。上述信息就界定了曹仲成的户籍归属。 而买的地,则用同县、长谷亭部来界定。亭大多设于野外,每个亭都有自己的管辖范围。在这个亭部管辖范围内发生的治安案件,一般都是报告亭长进行处理。 徐晃家所在的大槐里约莫六七十户人家,信奉太平道的就有一二十户。旁边的南里大一些,约莫百余户人家,太平道众约十来户。 大槐里等四个里都属于南山亭部。 亭部有亭长一人,求盗一人,亭父一人,亭卒六人。 如果太平道作乱,这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 当然,太平道众与全体百姓相比,又是少数,只要有所防备,他们是闹不成事的。领头的只有那几个“师长”或“道长”,正面放对,亭长带着亭卒也足以将他们拿下。 “尉、游徼、亭长皆习,设备五兵。五兵:弓弩,戟,楯,刀剑,甲铠。” 亭长及亭卒都是由勇武有力之人担任,而乡里的太平道众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出身。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乡里豪强信奉太平道,他们有宾客、徒附,就难对付多了。 徐晃打听了几天,大体弄清楚了南山亭所辖四里的太平道徒众情况。 大约有三四十户人家信奉太平道,涉及两百多人。人虽多,但分布各处,只是散沙,只要亭长不掉链子,还是有解决可能的。 隔壁高梁亭形势就有些严峻。该亭管辖的四个里,也属于南乡,其中一个叫西华里的地方,有一个豪强,名唤赵庶,以贩卖丝绸布匹为业,家赀为南乡之冠。 此人买田成片,在靠近官道的田间建有一座庄园,徒附、佃农数十户,又豢养亡命,网罗爪牙,常有壮士十余人随行,虽然平时没有主动害民的举动,但也不是个善类。 杨县邮亭掾赵鲁为赵庶族兄。 赵庶虽算不上杨县屈指可数的豪强,但排在前十还是没问题的。 听说赵庶帮赵鲁向郡守郭恂送了重礼,欲为后者谋取郡贼曹掾的位置。 河东郡太守两任贼曹掾李傕、卫固都死于关羽之手,现在该职位尚未卖出。 郭恂嫌赵庶给的钱少,准备再抻一抻。 他刚刚从河东诸大姓中摊派了不少财帛,对赵庶所出的这点钱没看在眼里。 太原郡邬县令谷常因为关羽杀了其县中大吏、客观上为自己除去了争权对手而欢喜。河东郡守郭恂清点着堆积如山的财货,有时候也觉得对关羽有点恨不起来—— 如果不是关羽凶横,这些大姓哪里会这么乖乖听话,献上钱帛? 他们畏惧自己身后的郭胜是其一,还有一点是希望借助自己后台从朝廷索得精兵良将,来剪除关羽。 却不知郭恂现在一点对付关羽的意思都没有。 走为上计! 他是彻底怕了。 这等凶人,最好是敬而远之。 钱帛也搜刮得差不多了,最后再捞几笔,就打马去河内上任去也。 这河东,谁觉得好,谁就来。 反正我郭文恭,是绝对不想留了。 第89章 夜游 徐晃观察越仔细,就发现问题越严重。他以为自己能保家护民,现在悲哀地发现,这点并不容易做到。 徐晃武力再高,不过一人而已,就算说服里正,保护大槐里不落入太平道手中,面对席卷而至的赵庶,却难言必胜。 赵庶光是徒附、佃农就能武装起上百人。高梁亭面对赵庶,必然一触即溃。赵庶立足南乡,召集道众,再与其余几乡太平道汇合,顷刻间便至数百上千之众。 不能寄希望于赵庶忌惮自己,不来攻大槐里。 万一赵庶觉得徐晃碍事,要先来将他拔除呢? 徐晃手下只有几十户百姓,比之郡吏大大不如,既无兵甲,又乏守具,如何抵挡赵庶? 凭屋舍防守?更不可能。 房屋大都是木制,现在天干物燥,一把火烧过来,整个大槐里都会葬身火海。 徐晃找到南山亭长,对他谈了自己对太平道的担忧。 南山亭长先是一脸诧异,然后以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徐公明,府君、县君都与太平道来往密切,就连朝中常侍都说太平道乃善道,你是什么身份,敢质疑太平道? 不说这么远的,某之顶头上司邮亭掾赵君,其弟赵庶乃是本县太平道领袖。你向某说太平道的不是,莫非让某去抓捕赵庶? 再退一步,就算某敢跨部前往,那高梁亭长跟赵庶好得几乎能穿一条裤子,他会同意某抓他亭部百姓? 好!就算他也同意,我们两亭合力,不过十余亭卒,怎么去抓好手数十人的赵庶? 某看你为人忠厚,不是那种好事之徒,就不多申斥你了。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免得走漏风声,对你不利。” 徐晃默然片刻,叹息一声,向南山亭长拱拱手,告辞离开。 他走后,南山亭长挠挠头,自言自语地道:“某又不是瞎子!但是这关某屁事?大不了某也投太平道。” 徐晃回到家中,枯坐片刻,起身收拾行装,对母亲、妻子道:“我去一下外地,不日便回。” 徐母和妻子见他不想多说,也没追问,只是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道:“公明万事小心!”“夫君保重!” 徐晃怕她们担心,放出豪气,笑道:“放心!这河东郡除了少数几人,还没谁能伤到我!”背上妻子准备的干粮和水囊,牵了关羽赠送的枣红马,拿了长槊,向院外走去。 徐母、徐妻和徐盖送到院门外,看着徐晃顺着里巷出了里门,跨上马,奔驰而去。徐母等关上大门,插上门闩,回到屋内。 徐妻问道:“徐君是否去见关君了?” 徐母道:“或许吧。男人的事,咱们妇道人家也不懂,就不置喙了。” 话虽如此说,眼中担忧无计消除。 只有徐盖无忧无虑地满院子跑。 徐晃打马疾驰,天色擦黑,便到了白波谷。 谷口把守的战士请徐晃稍待,派一人回谷报告。 徐晃没等多大会,关羽便骑马迎了出来,道:“公明倒是稀客!” 几个月来,关羽常去拜访徐晃,徐晃一次也没到过白波谷。 徐晃略有些不自在,向关羽拱手:“见过关君,有事相求,故此前来。” 关羽道:“请入谷说话。” 徐晃客随主便,跟着关羽进入谷中。 沿途经过田野,战士和百姓正在热火朝天地开荒垦地,为今秋种宿麦(冬小麦)做准备。 外面饥馁遍地,这里却宛如世外桃源。 谷中人数已经膨胀到六七千人,新来的都是附近数县过不下去的百姓,听说白波谷有个关首领,管饭吃,有衣穿,慕名而来。 杨沛整日苦着脸,愁得头发都开始变白。养这么多张嘴,太难了。 关羽住的是一個两进小院,后院用来睡觉休息,前院用来办公。之前都是住帐篷,现在已经建了一大片房屋,这个冬天不必过于担忧保暖问题了。 关羽将徐晃带入前院正厅。 由于胡人较多,很多风俗习惯都胡化了。比如这正厅中就没设坐席和案几,而是一张方桌,几把胡椅。 关羽请徐晃坐下,顿珠姐妹端上水,关羽待徐晃喝了水润了喉咙,问道:“公明有何事?请讲。” 徐晃看顿珠姐妹相貌美艳,不像普通侍女,忙欠身道谢,重新坐下后,对关羽拱手道:“得关君提醒,我观察乡里太平道众,果然盘根错节,触目惊心,若其作乱,鄙县无人可制。因此冒昧前来,请关君相助。” 徐晃说话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提出请求。 关羽说话也很干脆,道:“公明此请,恕我不能答应。” “为何?” “我与河东太平道有默契,他不犯我白波谷,我不主动与其为敌。” 徐晃一拍桌子,道:“那这不就是通贼吗?” 关羽道:“公明,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保的是天下黎民,护的汉家衣冠,不是洛阳城中那个昏庸无道的天子。” 两人不欢而散。 次日清晨,徐晃就告辞离开。 关羽送他到谷外,对他道:“公明,若事不谐,可带家人来谷中。目前这河东,此谷安若泰山,比安邑还要安全。” 徐晃不置可否,打马而去。 天气炎热,哪怕站着不动,都是满头冒汗。 早上和傍晚干活效率高一些,其他时间效率极低。 不过数千人一起上阵,白波谷中可用之地基本上开垦出大半,杨沛估算能种数千亩麦,如果明年丰收,定能大大缓解粮食压力。 关羽担心百姓口粮,洛阳城中的天子却没有半点担心。 今年的大旱和饥荒丝毫不能影响刘宏的玩乐之心。 天气炎热,他又有了新发明。 命人在皇宫中专门建了一馆,类似于一个花园,中间是水池,四周是一圈房屋,每个房屋台阶上都放上苔藓,从水池引水到房间门前,放上荷花,晚上月光之下,池中水波荡漾,月影婆娑,荷花晶莹美丽,整个馆阁宛如仙境。 刘宏要求“宫人年二七已上,三六以下,皆靓妆,解其上衣,惟着内服,或共果浴”,赤身在水池中追逐嬉戏。 肌肤晶莹,长发飘飘,宛如凌波仙子。 刘宏看得兴起,除去衣服,亲自下场,随便抱住一个宫女,或在水池中,或在栏杆旁,或于台阶上,恣意淫乐。 口中喝的是美酒,身下婉转的是美女,任意取用,予取予求。 如此良辰如此夜,此乐何极! 刘宏将这个花园起名为“果游馆”,直白而又肆意。 正是:果游新馆映清波,长夏凉风澹绮罗。 汉家天子消魂夜,贤臣志士空悲歌! 上架感言 上本《汉室可兴》,最开始叫《天下英雄刘玄德》,没有写上架感言,就直接上架了,写得断断续续,历时数年,总算完本了。 写完后,总觉得有块垒未消,就有了这本书。 原名《关云长》,编辑和书友都说这名字没人有兴趣点进来,就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对三国的喜欢,由来已久。最主要的原因是三国是一个充满光辉与灿烂的时代,有英雄豪杰,也有草包狗熊,但卑劣无耻之人很少。跟五代十国对比一下,就非常清楚了。看看朱温什么德性,看看王延钧、王继鹏什么德性。怪不得柏杨管唐末叫做“大黑暗”。 最让人痛恨的是宦官吧,张让哭着向少帝刘辩拜别说:“臣等死,陛下自爱!”投河自尽。也算是有点骨气了吧? 汉代是个有气节、有烈性、有志气的时代。 李广说“我岂能面对刀笔吏?”,自杀。 陈蕃说“大丈夫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屋?” 范滂对儿子说:“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我想让你作恶,但恶事不应该做;想要让你行善,但我就是不作恶的下场(行善却落到身死的境地)。”)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崔均崔元平对父亲崔烈说“人家嫌您身上有铜臭味”,崔烈拿拐杖追打崔均。 赵温说“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 袁绍说“天下健者,岂唯董公?”横刀径出。 袁术说“我袁术(以前如此牛逼),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呕血而死。 这是士大夫。乡野草泽间的豪杰,也让人心折。 典韦为人报仇,一市人皆不敢动。 徐庶朋友劫囚车救之。 臧霸劫囚车救父。 鲍出单人恶斗啖人贼,格杀十几人。 许褚“心动”,击杀徐他。 更不要提刘关张之间的生死情义,刘备与诸葛亮之间的君臣相知。 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扯远了,回到本书。 关羽,是一個让人有些反感的人物。太孤傲,太装逼,虎女犬子,最后兵败身死,还丢掉了荆州。刚而自矜,以短取败。可能是被推崇得太厉害,反而引起大家的逆反心理了吧。 但如果仔细读《三国志》原文,关羽还是很可爱的。 “羽善待卒伍而骄於士大夫”,说明他一直贴近平民百姓,没有高高在上。关羽出身不高,他名满天下,威震一方后,仍旧没有忘本。 “权遣使为子索羽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权大怒”。这明显就是孙权包藏祸心了,离间计。关羽看破其计,拒绝孙权。孙权应该是恼羞成怒。 兵败身死,这个没办法洗,这是政治眼光和大局观的问题。或者有些囚徒困境的意思。刘备一方击败曹操,这是孙权不愿意看到的。曹操、孙权两家合流,前后夹击,关羽再牛逼,也会遭到失败。 《汉室可兴》的时间点是公元191年,诸侯讨董之时。 不想再写重复内容。 就把时间点往前提到182年。因为写诸侯讨董的太多了,也不想写了。那么干脆把董卓干掉吧。没了诸侯讨董,推演起来就好玩得多了。 再给关羽加点金手指,那么就更有趣了。 至于为何没写穿越成关羽? 很简单,现代人任何人穿越关羽,都很难有他的英雄气。你可以靠着先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真让你直接提刀上阵,立尸之地,你能说比关羽做得好吗?或者你说我斗智不斗力,我躲在后面,让别人上。那还是关羽吗? 就如穿越刘备、曹操等人一样,伱有刘备的恢宏大度英雄之器吗?(《汉室可兴》穿越刘备,就失了计较)你有曹操的洒脱恣意、才气纵横吗? 所以本书主角是个古人,汉末的关羽。 当然,金手指也是有用的。没有金手指,关羽可能还在流浪、亡命。有了金手指,模糊知道了天下大势,关羽就敢于拉队伍、占地盘。 至于后面发展,刘关张肯定会在一起。以什么形式?我也想好了。咱们看下去就是。 担心以后功高震主?一山不容二虎?君臣猜忌?那你别怕,我也都想好了怎么处理,前面也有伏笔。一定要记住,这个关羽是有金手指的,他的眼光、他的视野,不像同时代人那么局限。 第一卷潜龙勿用。 第二卷就是vip卷了,见龙在田。黄巾起,天下乱。 汉室会怎样?我也打好了细纲,肯定会让您大吃一惊。o(* ̄︶ ̄*)o。 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更新。 先保证一点——不断更! 加更必须有存稿,没有存稿宁肯不加更。这是上一本书的经验教训。一旦断更便会破罐子破摔。 毕竟,我是兼职写手。 之前攒了一些稿子,上架后肯定多更一些,后面可能放缓一些,然后再多更,脉冲式更新吧。当然啦,也要看大家的订阅力度。 再次感谢多年来支持我的老书友,以及新来支持的新书友! 既然都是对汉末三国历史感兴趣的朋友,那就一起参与、一起感受那个时代英雄豪杰的魅力吧! 求个首订,90章。90章2k,91和92章都是4k。 上午9点,9点01,9点02发布。 ——长歌入汉关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