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悲伤》 第一章 台北一有名的男同志酒吧里,正值午夜时分热闹时段,有的两个两个一对在桌边吧台旁说说话,有些则在包厢理一群好友聚集在一起聊天。 这样的景象可以说是每一个酒吧里常见的镜头,然而今天有些不一样,在场有不少人的心思不在找寻情人,与喜欢的人聊天上,一双眼睛总三不五时地瞄向靠右边角落最大的包厢。眼光中有羡慕,有渴望,有欣赏等各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样说来你到了那里之后,我们可以聚在一起谈天的时间不就变少了?”包厢里一个爽朗的声音有可惜的味道,说话的人身材虽不魁梧但修长,一张性格的脸蛋说不上俊美却充满潇洒粗犷味,不论是对男对女都算是一个吸引人的发光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院长跟我说那儿挺缺人手的,加上地点偏僻所以很可能大部分的时间都会待在院里吧!”答话的男人同样有着修长的身材,不同的是一张好看的脸庞充满书卷味,金色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掩饰了底下幽异眼瞳暗藏的另一种不为人知的味道。 这两人同样都是杰出的时下青年人,粗犷的那个是某大公司的程式设计师,身边常常带着一个黑色手提电脑,虽然称不上人人皆知,但在同业之中,只要提起季威飏这三个字,不知道的人还真的是屈指可数。 另一个是颇具名气的精神科医师,虽然才不过二十七的年纪,但在就学期间就已经因为一篇论文而名扬医界,实习阶段更是受到自国外前来指导的名医赏识而提出邀约,邀请他在实习阶段结束后到德国任职,接下来短短的几年中又因为发现了不少隐藏性病例提出疗法而着名于国际之中,凡提起商子隐三个字大多都得到钦佩妒羡的眼神。 “那下次改成有空我们一起过去找你吧!反正又不是多远的地方。”笑着回话的人是许文隽,他是某知名大学的教授,另外在一边的还有身为建筑师的骆伟杰跟艺术工作家安凡。 他们五人虽然称不上跺一步脚便可以震动天地的知名人士,但是在自己所属的职场里都是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不一定有非凡的容貌,也不一定有傲人的背景,但是登门求亲的人用踏破门槛这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惜这几个出色的男子虽然都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但是这一辈子只要是站在台湾这一块土地上,就不会有结婚的可能。谁让他们全是确确实实的同性恋者,对女人没兴趣,除非台湾哪一天明订了同性恋者可以结婚的条令,要不然就不可能出现结婚的机会。 五个人里季威飏、骆伟杰跟安凡三个都已经出柜,骆伟杰跟安凡的父母还算开明只好把传宗接代的希望交给自己另外几个儿子,而季威飏的父母只差没登报宜布断绝父子关系而已,从四年前出柜开始,到现在都还没进过家门。 至于商子隐跟许文隽两人不是不愿向父母坦白,而是难以出口,许文隽的父母都是出身书香世家,个性温和却十分保守,一旦跟父母坦白自己的性向,他肯定是不会被赶出家门,可是他的父母必定会活在自责的生活里,认为自己错误的教导才会让儿子走上这一条路。 因此,他决定这个就当成永远的秘密,坦白不过是让自己闷在胸口的一口气得以抒发,却会造成父母一辈子的伤害,不如不说。 商子隐的父母则是纯朴到不像世上人的果农,这一辈子两人就在梨山的林区里种种果树栽栽菜,憨直的个性也不在乎果树不洒农药没办法卖得比别人好,只要生活过得去哪需计较,不大的屋子里连个电话电视都没有。 夫妻两闲来无事就牵着手在不晓得走过几百次的山区里散步,儿子考上了医学院他们也不太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是帮人治病的医生就很高兴,有人跟他们道喜直说平安健康就好、平安健康就好。 平安健康就好…… 呵!老实说,商子隐若跟他们坦白自己的性向,他们大概连同性恋是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的事没必要去困扰老人家,哪天若是跟他们说了,大概也只会回一句平安健康就好吧! “这个主意不错,我晓得那儿目前有一块地正出卖,价钱挺合理的,干脆就一起出钱买个地方大家聚会时也方便,图就由我来设计如何?不愧是身为建筑师的骆伟杰,马上就提出一个让人家点头的主意。 “不如这样更好,地方盖大一点,最好是能永久居住的环境,反正我们这几个大概将来都不会住在人多嘴杂的地方,哪天若是年老还找不到伴,几个朋友住在一起也不错。” 许文隽也跟着提出建议,他们几人虽然不是同时认识的,但是相交也有五、六年之久,彼此的个性观念都相当合得来,很确定对方不会为了隐藏性向而娶妻,然而同性中要找能一辈子相处的伴侣并不容易,人多多少少都是怕孤单的,确定有个不孤单的环境,会让自己的生活更踏实点。 “若是有人有伴怎么办?” “还是一起啊!难不成怕我们抢?” “去你的,我是怕有人妒忌羡慕。” “放心啦!真要妒忌羡慕我们自然会说,我们之中可没那种只会闷在肚子里不吭声的人。”都几年的朋友了,对彼此的性子了若指掌。 “况且我才不信我们真的会找不到可以相处一辈子的伴,你们说是不是?”语气是充满着自信的,并不因为将来有太多的不定性而气馁。 “没错!”几个人举杯互击,脸上都带着坚毅的笑容。 他们,不是游戏人生的人,对每一份相遇都很珍惜,来来往往的人潮,相信必然有愿意与自己相处一辈子的他。 “太好了,那就这么决定吧!” “敬未来!” “不如敬自己吧!”未来若没有自己,又怎么称的上? “我说是敬永不放弃。”慢条斯理的音调,带来更多的笑语,吵杂的声音,有时候像是温暖的阳光,惹得所有的视线全集中在那一道仿佛可以称之为永恒的光芒里而难以自拔。 jjwxcjjwxcjjwxc 几无人烟的山上,翁郁的树林蒙着一层淡淡雾气,林间随时可以听见鸟鸣,五花八门的鸣声此起彼落,每一天晨起时分,山间景象总是无比热闹。这里已经是国家公园的范围之内,除了原来便住在此地的居民之外,甚少出现人工建筑物,因此一栋白色不时有绿色爬藤蔓墙的大型建筑物便显得格外突兀。 建筑物最高的足足有五层楼之高,但大部分都是两层式建筑,除了建筑物本身之外,还有清幽淡雅的广大庭园,再加上围墙内外高大直耸人天的树木,整个环境幽美如世外桃源一般。 这里是台湾某企业人士在去世之前用尽所有财产建立的地方,现在由其子孙与英国十大企业之一经营。 只是此地并非营利事业,当年盖这里的人是因为明白家中有精神病患者的苦处,才建立了这么一个幽雅的环境,让每一个患者都可以自在生活。 在许多的考量下,这里并不收容有攻击性的病患,每一栋建筑物都是不同科,有良好的医生及看顾人员给予患者最适当的帮助。 “新的大夫是c栋的吗?”一大早宿舍长拿到新的人员名单马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因为这里偏僻的关系,所以虽然每一年院长都极力聘请知名医生驻院,但是得到的大多都是否定的答案。 其实以院方给予的条件,并不算差,但是院长本持着当初祖父盖此疗养院的宗旨,在邀请每一个医生之前都经过相当多的考量。他们要的是同时拥有能力与医德的好医生,对待病患可以有最好的耐性。 都已经七八年的时间没有新的医生了,在这里的也都是有一定年纪的医师,大家相处在一起有的长达数十年,早成了无所不谈的好友,有的干脆决定在疗养院附设的医生住所跟大家当邻居终老。 但是人老了总有不能兼顾的时候,他们还是需要新的医生进驻,来维持这么一个和乐的地方。 “是啊!相当不错的一个年轻人,我本来想说人家正值黄金岁月,再加上年纪轻轻就如此有为,应该不会答应我的邀约才是,没想到他跟我要了院里的资料之后,隔天便一通电话定了下来,甚至连待遇都不曾跟我讨论过。’这年头向这样的医生不多了,尤其这么年轻又未婚,将来的岁月只能跟一群病患跟老头在一起,他自己也觉得好像亏待了人家。 “这真是太难得了厂宿舍长也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不是她对人性失望,而是这儿的环境清幽,除了他们这些已经看过不少人生的人之外,恐怕大部分的年轻人都待不久,若是她年轻个三十来岁还是小姐一个,她大概也不会选择待在这种地方工作吧!“负责那一方面的?” “几乎是大部分他都有经验,不过我想学障跟心理科最缺人手,所以我想调到那一区。” “也是,张大夫年纪大了,没办法再应付那一群孩子,最近心理方面的症状更是千奇百怪,让年轻人来接手的确是比较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对了!小泉那孩子………” “还是一样。”宿舍长叹息,两个人手里拿着资料跟简单的早餐走过a栋跟b栋之间的长廊,四下绿色草坪与顶头透明遮盖上的绿藤,在阳光的照耀下露珠闪烁耀眼光芒,稍远处小小的喷泉忽地高涨,不少晶莹的水珠儿飞过池面,落在玄武岩装饰的地板上,再滑到外缘的草地。 当初盖这里的人对一景一木都非常用心,每一个小小的角落都可以让人感觉愉快与平静。 “都这么多年了,张医生想过不少办法,但是现在除了愿意一起坐在教室里跟其他孩子一起学习之外,还是不肯让其他人碰他。” “看看当年他倒在疗养院附近的样子,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一人楼,院长下意识地往角落靠窗的地方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少年怀里抱着娃娃,目光看着外头变换花样的喷水池。其实少年已经有十七、八岁的年龄,若不是身材娇小又长得可爱惹人心疼的模样,这么大的一个男孩子抱着娃娃坐在落地窗边的长椅上怎么看都显得奇怪。 少年当初来时只有十四、五岁的年龄,娇小的身型瘦弱的可怕,身上全是被鞭打及烫伤的痕迹,小小的一个人就卷曲在离疗养院不远的路上,被带着孩子到外面走走散步的护士看见,连忙找人把孩子带回来治疗。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孩子只有七、八岁的年龄,除了因为身型上的关系之外,还因为他说话的方式似乎连八岁孩子都不如。在张大夫长时间的观察下,才发现这孩子并非智商不足,而是学习障碍患者,可能是因为家庭环境的关系,不但不曾让他受过适当的教育,还反方向的虐待与欺凌,让这孩子无法得以顺利成长,才会造成智商不足的错觉。 发现了问题所在之后,慢慢花时间跟他沟通,终于明白这孩子已经有十四岁大快十五岁,到了小学二年级家长因为他有学习障碍的问题误以为智商不足,干脆把孩子带回家不让他出门丢人现眼,学校的老师知道后也没有做其他的正确处理,就让这么一个天真的孩子断送了受教育的机会。 孩子的父母有事没事便将怒气发在孩子身上,加上是穷苦人家,觉得将这么一个白痴小孩养大实在是没必要,在一次泄怒之下发现差点将人给打死,不敢送医,干脆直接开车上山将人给丢在疗养院附近。 后来院方终于可以跟孩子沟通之后,取得他父母的地址,想试着两人找出解决问题办法时,才从邻居口中之到两人早已经搬离很久了,时间大概就在将孩子丢下没几天的时间,可能是怕孩子若是死在山上,出了问题警方找上门。 别说没跟邻居说以后的联络办法了,连家里的东西都是能搬就搬,留了一堆东西下来,让房东很难处理,最后一个月的水电费跟房租也没缴清。 “小泉,早餐吃过了吗?”两人走到少年身边,离着有一段距离便停下,怕惊扰了他。 小泉转过头,一双洋娃娃一般的眼睛看了两人许久才点点头,“吃过了。”声音小小声的,字句间缓慢,像是每说一个字都要先经过斟酌一般。 “今天早上吃什么?”两人晓得他有语言障碍,所以对他说话的方式早已经习惯。 大大的眼睛眨动。 空出抱着小熊娃娃的手指指两人手中的餐盘,“一样。” “好吃吗?” 点点头。“好吃,可是我不喜欢吃药。”很诚实的回答,让两人笑了出声。 “那不是药,那是维他命,让你身体健康的。”因为小泉当初来的时候营养不良又受到虐待,为了让他的身体跟身心都可以健康成长,所以规定他不但三餐不能挑,还要准时吃替他准备的营养补充锭。 “我知道,谢谢,可是还是不喜欢。”像是觉得说太多话了,抱着娃娃的双手紧了紧,目光也开始闪躲两人。 对他来说,刚刚的对话已经算多了,若不是跟他说话的人是熟悉的院长跟宿舍长,大概又会以点头摇头带过。 知道他小动作代表的意思,两人在心里叹息。“今天我们可以碰碰你吗?”几乎每一次见面,他们一定都会记得这么问。 然而,如预料中的,大眼马上闪过一丝惊慌与惧怕,任谁都可以看出一旦两人更靠进一步,这孩子一定会起身逃开。 “不可以啊!好吧!那掰掰!午餐见。” “午餐见。”小小的声音从毛茸茸的布偶熊里冒出,确定两人走离之后才重新将视线望向窗外的喷水池。对那透明清澈的美丽,永远也看不腻一般地专心注视着。 jjwxcjjwxcjjwxc 两人端着早餐继续往办公室走,这一栋大楼采方形格局,中央有一片广大的庭院,此时正值花季开放的时间,不少鲜艳娇嫩的花儿早沾染朝露,迎着阳光绽放自己最美的风采,虽然庭院并非大得见不着边际,但在大树花团锦簇的景色中,单单从窗外望出,也会有种被大自然给包围的错觉。 “如果没有那些伤害,他本来会是一个很出色的孩子。”小泉除了有人际沟通及语言上的障碍之外,在其他的学习方面比一般人聪明得多,在院里短短三年半的时间,他便已经顺利完成从小学二年级到国中三年级的课程,在班上虽然不与人接触也很少说话,但是一张姣好的脸庞跟清澈的眼睛,总能得到不少人的关怀。 听着宿舍长的感叹,院长露出笑容。“这里的孩子都一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长才。”他们需要的是耐心,而这一份耐心与毅力,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因此就需要专业的人才来教导。 “是啊!像阿英,虽然连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问题都答不出来,但是背起书来却比人还要快上一倍,昨天她还特地从伦敦打电话告诉我,她已经通过了面试,从下学期开始她就是正式的剑桥学生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怎么不早点说!” “我打算今天晚餐的时候再公布,已经请厨房的慧文准备好点心,休息时间时大家高兴一下。” “这真是太好了!”院长不禁露出家有子女成长的笑容,每次只要院里的孩子终于可以在生活得以发挥自己的长才,他们便感到无限欣喜,很多时候更是挂不住老脸地流了满颊泪水。 “是啊!新进医生跟阿英考上学校,两个大好消息,一定要好好庆祝!” “……希望这一次新进的医生,可以解决小泉的问题。”他们都希望那孩子快乐。 “是啊!”转首望向已经与他们隔了一个中庭的小泉,透过 中央的水池,依然可以瞧见那一双清澈的双眼,在心里祈祷能 早一天让这孩子重新学会接触时的美好。 第二章 亲自到了疗养院,商子隐才明白环境的美好是自己所难以想像。若不是大大小小穿插其中穿着白衣的医生与护士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老师模样的男女,人眼的一瞬间,他还真以为自己到了哪个渡假胜地。 不但有广大的庭院,漾着水波的游泳池,更远处还可以看见篮球场,网球场等等各式各样的休闲设施。 见过院长后让宿舍长带到自己以后将要住的地方,是一间不算小的两层楼式住屋,还有自己的车库跟庭院,里头的家具是上一个主人留下的,有些儿历史但是安静并且充满温馨,走进厨房时,甚至以为自己闻到刚考好的糕点香味。 “这里原来住的是教导孩子们做糕点的点心师傅,他去年七月刚刚过世,因为我想你初来乍到,还不熟悉环境,所以就安排你先住到这里,东西齐全该有的都有,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住到更过去一点的空屋,整个宿舍区很大,还空着不少住屋。” 宿舍长用钥匙一一将屋里的每一个房间打开,除了伍师傅捐给图书馆的书籍已经搬空之外,连一些简单还没过期的日用品都还在,舒适的空间非常整齐干净,每几天就有人来打扫一次保持屋子的使用度。 “我很喜欢,不用换了,可以更改屋子理的摆设吗?”大致上的布局他都挺喜欢的,可以看出去世的那一位师傅颇有生活品味,将整个环境装潢的像个幽静的家园。不过由于职业上的差异,他想去掉某些不必要的物品跟摆饰,换成他适用的。 “当然可以,这一间屋子已经算是你的了,怎么改都没关系,更换家具的事情可以跟养护组的人说,电话旁边有一张名单,是每一处的分机号码跟工作简介,只要不是太过于专业的问题,这里都有人可以解决。” 创建人当初就有将这里当成一个世外桃源的构想,因此每一个方面的安排都很仔细,甚至连买日用品衣服的这种生活琐事,都有一叠的购物单可以选择,选好后跟采购组的人说一声就好。 “那太好了,我的办公室应该是靠近宿舍区的那一栋大楼是吧?”将行李箱往干净的沙发上一放,这次来并没有带太多的东西,之前他就想过先过来看看,确定之后再决定台北住处的物品要带哪些过来,现在既然连日用品都不需要操心的话,他干脆就趁这一段时间好好仔细经整个环境看过一遍。 “你要先认识环境?”宿舍长有些讶异,通常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先处理身边的问题才是,毕竟在这里工作跟搬一次家没什么差别,大多时候都必须花上不少时间布置。 不过说起来从一开始见到这新的医生时,她就已经先愣了一次了,院长是跟他说过新来的医生很年轻,但是却没跟她说过竟然会是一个条件如此好的年轻人,不但有着高大的身材,还有一张媲美电视明星的脸庞。 这样好的一个男人,怎么会想要在这种地方工作呢? “是啊!先认识一下环境,要接手工作也容易些。” “院长说过不需要急着开始上班的。” “我晓得,只是习惯了快一点进入状况。”晚一点上班不过是造成进度的停留,他可不想一开始上班就忙得昏天暗地,在他的生活观里,人过生活还是别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也不能给予自己过多的缓和空间。最近的实验指出没有压力的人死得早,压力太大的也是一般。 “也好,需要我带你参观吗?” “不了,谢谢!我喜欢自己来。”这样才可以观察到更多。 印象这东西,不需要别人给予。 jjwxcjjwxcjjwxc 与往常一般,下了课就坐在角落靠庭院的位置上,小泉远远的就注意到这个新来的医生,张医生跟他说过从下个月开始他就要准备退休了,接他手的人是一个很年轻的医生,虽然不曾跟他说明过新医生的模样,但是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他都记得,像这样特别又不认识的一个人很难去忽略。 他有着高高的身材,挺挺的鼻梁,眼镜后面的眼睛很好看,柔柔和和的就像他常常看的水一样。 这里的医生跟护士还有老师都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每次在他学不会字体跟说话时都不会打他跟骂他,晓得他害怕人跟人之间的碰触,所以总是拿着一个大大的白板,很慢很慢在上面写着今天要认识的字体,不是学着小鸟飞翔,就是找来一堆的东西告诉他那些字体所代表的意义。 他晓得自己笨,老学不好图形跟讲话,很多时候今天记得了明天就会忘记,不晓得为什么,在自己的眼里那些东西就是混在一起的黑线,如何也理不清一堆黑线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张大夫说,那不是自己笨,那是因为自己的脑袋没办法将图形归类,像数学他就可以做得很好,因为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一种记号的排列组合。 三年多的时间来,这里的人都是这么对待他,用一双双温柔的眼睛教导他一切。 然而这一个新来的医生,虽然有同样温柔的眼,会让他想到水,却是第一次。远远地看着,心里头有声音告诉自己,那一双幽黑的眼瞳,能像水一般将自己紧紧包围。 但,那不关他的事,新来医生而已…… 不关他的事…… jjwxcjjwxcjjwxc 商子隐在看见坐在角落小小的人影时,马上就认出他是谁。 这个疗养院的介绍文件很特别,表格上少了其他地方必有的相片栏,多了一张写满故事的单子。单子上的故事有的是病患自己写的,有的是医生护士或是老师写的,每一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不论好的,坏的。 不用表面去断定。 这是疗养院的希望,很多患者都有着一张与常人不同的样貌,但是那并不代表他们的心不同于常人,不代表他们能努力的比常人少。所以介绍栏上,写了这入学了什么、擅长什么、得到过什么,也写了他们在学习中所犯的错误,以及含着泪水努力的改正。 在一生的介绍单里,他注意到了一个叫做任泉的少年,跟其他的病患比起来,他的单子里似乎空白了些,除了标明推测两字的一些过往,与将他带回疗养院后的教导与治疗,没有更多的东西。 空空白白的一张故事…… 与院长见面时,他就提出了这个问题,清晰瞧见院长眼中的疼惜。 “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的。”带着疼惜的笑容,院长轻轻的说,好像此刻那个孩子就在身边听着。“除了固定的治疗时间之外,如果你在疗养院的角落瞧见一个抱着布偶熊的孩子,那就是他。” 结果,他来的第一天,才刚刚走到教学大楼,就看见了那个抱着布偶熊总是在疗养院角落待着的少年。 从侧边看过去,他有一管笔直小巧的鼻,略薄小而丰润的唇,浓而笔直的眉,还有一双像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又黑又长的眼睫在尾端微微翘着,模样好看得紧。 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漂亮。 或许是他先入主观的误导,觉得一个会被父母打成重伤的孩子,大概是小小怯懦不起眼的模样。 他是小小的没错,但是却漂亮得很。 什么样的父母会舍得打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绕过正中央的摆饰,轻声慢步走到任泉身边,不敢离他太近,知道会吓跑他,所以在那一双大眼转过来警戒地瞧背他时停下。 “你好,我叫商子隐,新来的医生。”原地蹲了下来,隔着段距离仰视那一双清澈的眼睛。 对于他的来到,任泉有些不知所措,刚刚看见他时还在刚入教学大楼的门口,以为他会顺着路线—个一个参观第一间教室,不会注意到他,更不会有机会跟他说话,没想到他不过是一个恍神的瞬间,人却已经来到自己眼前看那一双水一样柔的眼睛看着他。 “你好,任泉。”一样是慢慢的语句,说话时漂亮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前面的人,怀里胖胖的大布偶熊被一双纤细的手腕抱出腰身,可以感觉出他的紧张。 虽然他没靠他很近,但是还是想逃,逃离那一双眼睛可以见着的地方,但是商子隐没给他机会,小小的脑袋还在思索到底该怎么办时,他已经伸出他的手,一只大而有力的手。 他想做什么? 疑惑跑进脑海,在他伸出手的同时身子已经自作主张地往后坐,将两人的距离能拉多远就拉多远。 “第一次见面。”与双眼一样柔和的嗓音对他说,除了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之外,没有更多的解释。 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跟他伸出手有什么关系? 望向那只手的眼睛看回商子隐幽深的眼瞳,目光相对的同时,突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知道的。 第一次见面,握手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友好的表示,这些老师曾经教导过他……但是,他怕…… 可以不握吗? 大大的跟瞳里闪烁着无言的乞求,偏偏与他相对的那眼睛如此固执闪烁着,那一只手也一直在两人之间对他展开,不远不近的距离,足以让他看见掌心上每一道细细的纹路,像错综的地图。 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跟其他人有身体上的接触,除了固定的身体检查跟生病时一定要的接触之外,他总是能跟人离多远就多远。在少得可怜的回忆中,明明是带着笑容的脸庞,也会用手打他。不是一次,是很多次,很多次…… 因此他害怕,害怕他以为柔和的人,对他好的人,在接触的那一刻,给予他的却是难以忍受的疼。 尽管离上次疼得哭泣的时间已久,但是他没敢忘记疼痛的滋味,脑袋里对仿佛深入骨髓的痛楚记得深深刻刻,就像身体的一部份,就算有一天脑袋不中用地忘记了,身体依然记得。 很怕,真的很怕…… 商子隐并没有因为他眼中的畏惧,身体的迟迟不肯行动而收回自己的手,从资料里他清楚任泉除了有学习障碍之外,还有着官能上的障碍,他不太能解读入表情所代表的意思,从仅有的知识里,让他学会笑代表着友善、快乐与各种美好的感觉,哭就是悲伤难过,却不明白笑其实代表了很多很多的意思,有些时候对你笑,并不代表就是对你好……他,无法理解人类的复杂情感……或者该说是不懂人类奸诈狡猾、善于欺骗掩饰的那一部份。 于是当他父母、老师、同学对他笑却又打他时,脑子出现了混淆,一次又一次可怕的经历,使受伤的心再也不相信表情所代表的意义。 院长也跟他说过,任泉一直是到最近才认得每一个人的面孔,那对于无法借由外貌去认识人的他来说,必须经过很大的努力,而任泉做到的原因只因为他在用这种方式,去记忆谁会伤害他,谁对他好。 但是那不过是一种逃避,先前院长跟张医生他们很显然不愿意去做出任何有可能吓到他的行为,他们很疼惜这个孩子。他何尝不是,在刚刚见面的同时,他就晓得自己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去伤害他,他自己更不可能去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很多时候,想要进步就必须有人推一把,要不然永远都只能在原地踏步。 很清楚自己现在正在强迫他认识自己,接触自己,这样简单的一个接触,从充满恐惧与慌张的黑瞳里就可以明白他的害怕。 然而,他不会因为他的害怕而收手,他希望他能从现在开始懂得不是每一份接触都是一种伤害。 jjwxcjjwxcjjwxc 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伸着手不愿收回。 院长跟医生都会问他可不可以摸摸他,也对他伸出手过,可是每次只要他开始觉得害怕,伸出的手就会很快收回,不让他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彷徨。 这个新来的医生一直这么伸着,过了好久好久的时间都没有收回的打算。 奇怪的是,慢慢的,心似乎没有像一开始那般害怕,看进那双柔和的眼睛,好像可以看见他想表达的意思,想告诉他,他不会伤害他。 从来就没有这样的经历,可以看见柔和的双眼,凌厉的眼眸,却看不懂它们要表达的意义,老师说故事给他听时,曾经请到看着一个人的眼睛就可以明白他的心,只要心里有对方,眼神交会时就能明白对方要说的话。 可是他不懂,很努力地看人的眼睛,然而没有同故事一样的结果,怎么他也不懂对方要表达的意思。 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好像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知道他不会伤害他的事实。 很慢很慢地,他松开抱着布偶熊的一只手,很小心的往前探向那一只一直对着他展开的大掌。自己都可以看见自己伸出的手轻轻抖着,然后终于碰着了那一只等待的手。 指尖才刚触着掌心,就发现温热的触觉从那块不大的接触面慢慢传来,犹疑地又看商子隐一眼,还是一样的眼睛,他又朝前伸了点,将整个手掌贴在他的掌上,脑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一只手就被下面的人手给包围。 一瞬间密密实实的温暖,让他吓得几乎想抽回手……但是,手掌心离开一半之后,才发现舍不得……舍不得那一份可以包围自己的温暖,犹豫地将手停在抽离的那一那,眼睛傻傻看着商子隐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好可爱!好坦白! 瞧见他完全不懂掩饰心思的模样,原本就为他疼着的心加进了点暖暖的酸楚,在这一个行业里他做了不少的时间,很多孩子都天真的带股傻气,然而他们都晓得那是因为天生的智能不足而带来的不解世事。 而任泉不同,他不是智能不足的孩子,相反的,除了学习上的障碍之外,在其他方面他可以做得比一般人好,很多生活上的事情他都懂,但是在一颗玲珑的心下,饱受伤害的过去并未使他失去孩子的天真自然。 很容易地将手往前伸,重新包围住那五指的纤细,这一次他握得紧紧的,不让他有抽离的机会。 “喜欢吗?”瞧他怔怔愣愣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小嘴微张,慢慢地抬起眼注视这一个奇特的人,然后似乎从来不曾笑过的唇,慢慢勾起了一道腼腆的浅浅笑。 “喜欢。”傻愣愣的说,觉得握住的手感觉好舒服,就像怀里抱着布偶熊的感觉一样,只是还是有点不同,这次,他像是被抱着的那一只布偶熊。 这一只布偶熊是他刚来疗养院的日子时张医生买来送他的,那时候他每一天只要阉上双眼,浮出脑海的就是一张张无法辨识的脸庞。他不晓得其他人嘴里所说的恶梦是什么样的梦境,但是对他来说,那一张张分不清谁是谁的脸庞,让他无法在疲累的时候闭上眼睛。 张医生知道后,就给了他这么一个布偶熊,不曾跟他说过给他这个女孩子玩的玩具是什么意思,只是当他抱着娃娃,让自己的体温温暖布偶再温暖自己时,闭上双眼时只剩下黑黑的一片,连梦境都是黑黑的。 从那天起,所谓的美梦,就是抱着布偶的一片黑色。 ……而这一只手……好像不用闭上眼睛的梦,有颜色,有声音,还有看得见言语的眼睛。 喜欢,真的真的喜欢。 “我也很喜欢,可以握着你的手到处走走吗?”瞧见那一抹极浅的笑容,商子隐心头蓦然一动,恍若沉重鼓槌敲在心口的感受,他曾经熟悉过;那是他高二那年遇上—个笑容腼腆的学弟时而感受到的悸动,十六岁半青涩年少的初次心动。 明白了原来心动是痛,了解也是一种痛。 短短的疼,却必须花上好多年的时间去遗忘熟悉。 “拜托!连追求都不曾有过的初恋可以痛到哪里去?” 前年朋友婚宴前的单身派对,每个人说了自己初恋的故事,只是他自己的故事里,忘了告诉他人对象的性别。 “很多时候,连开始都不曾有过的恋情,比什么都来得疼。” 感到心悸的学弟,不是自己可以得到的人,从很久很久以前起,从一双眼睛就能看出两个世界的不同,你在这边,我在那头,看得到,不能说,甚至连碰触也无法感受到两人曾经有一小块地方是相同的温度。 那是一种冷到失去知觉的痛! 很矛盾的说法,却是再真实不过的感受。 任泉点点头,不大的手小心翼翼又慢吞吞地反握给予自己热度的掌,同样慢吞吞地站直身,大眼眨了一下,神采恍惚了一下,终于还是一手抱着布偶熊轻缓地走到商子隐的身边。 “可以。”又是那样慢慢的语句夹着更缓慢牵起的浅笑。 不是……不是那么的怕…… 不会在靠近时从胸口深处将冰冷往四肢蔓延…… 好像,对他没有害怕。 仰起头,察觉原来商子隐比自己高的许多,刚刚隔着一段距离,他坐着,他蹲着,视线是不同的接触。“你,很好。”懂得为什么他要远远蹲着对他说话,因为怕吓着了他。 忍不住,像个依然天真的孩子摇晃任泉的手,商子隐扬眉为自己不起眼的动作好气又好笑,职业病的思索着自己这个傻举动的意义,猛然想起刚刚的悸动除了短短的疼痛之外竟然还多了一点焦虑。 那一丝焦虑因为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倏地灰飞湮灭,取代而之的是装了羽翼的欣喜在胸口飞扬。 思路就此顿住,疑惑地凝视任泉始终望着自己的眼,没有排斥,没有隔阂,紧密的接触在两人之间,彼此的温度从交握着的肌肤传递到对方的心里。 他,可以感觉到他。 不如第一次心动的两个世界,真真切切探着心里希冀已久的温暖,原来自己傻气的行动来自于不曾被推拒的希望。 “小泉也很好。”在不经意间,心失落在初次见面的少年身上,完全无法控制法预料地……… “我,很好?”小脸蛋上那一抹浅浅的笑又加深了点。 “嗯!很好,很好………” jjwxcjjwxcjjwxc 刚从诊疗室出来的张大夫,在看见商子隐手中牵着那个小人儿时,暂时颜面神经失调地露出愚蠢的呆样,一张嘴张得老大,撑大的眼睛忘记怎么阖上。 他是因为在心里念了太多次的愿望,所以才会在大白天里产生幻觉吗? 谁来跟他说他现在眼睛瞧见的景象不是事实? “嗅呲!”显然是在嘲笑他的蠢样的笑声非常难以忽略地在耳边响,张大夫用力晃了一下脑袋又看向庭院中的两人,终于确定自己所瞧见的不是幻觉,他是真的看见惹人心疼的小泉让刚来的新医生牵着手,有一步没一步在充满绿意的庭院里散步。 “新来的商医生好厉害。”护士小姐坐在诊疗室靠窗的椅子上佩服的叹息,刚剐她看见这一幕时也呆了很久,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的时间了,从任泉进来到现在她一直都看着,有时候看见坐在角落里与人群远远隔离着的他,会有种或许永远就这么下去的难过。 结果上天让她有机会看见这一幕,很像是奇迹的一个画面。 扶着桌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双刻着岁月痕迹的手慢慢摘下老旧的眼睛,充满纹路的脸默默凝视。 年纪大了,严重的远视反而让他很清楚瞧见隔着一段距离的两张年轻脸庞,不但瞧见交握着手,还看见从来不曾有过的笑颜。 真的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所以连从事了一辈子的工作也不如人吗? 他努力三年多的时间,依然没换来一次牵手一个微笑,而这新来的年轻医生,却在刚报到的第一天得到他想像很久的画面,这让一向以自己能力为傲的他有股挫折感,明晓得自己的想法不过是没有必要的自我困扰,可这样令人难过的想法无法控制地在脑中盘旋不去。 如果不是他医术不佳,或许小泉,以及更多的患者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得到心灵的抚慰…… 想着想着,瞧见动作比别人缓慢的小泉两步慢、一步快地走着,很努力的想跟上商子隐的脚步,然而商子隐早己明白他的状况,修长的脚一直都是配合任泉的速度前进,结果当任泉好不容易走快一步时,他反而要加快赶上。 两人的举动,很显然是在配合着对方,可惜时间还没足够让他们养成默契,只好一次次错过、追上、等待再停留。 一个能力再强的医生,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做到如此地步。 两个人的举动让老医生猛地醒悟,更仔细往两人脸上表情看,那种浅浅的笑是属于叫做“满足”两字的表情,而那种眼神相视间的满足,只有一种人能给…… 会吗? 事情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可是才一天的时间,而且他们一样都是男……… 自我挣扎的当口,手里拿着的眼镜擦过白衣,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自己曾经对某一个忧郁症患者所说的话…… 真是的,瞧瞧他是怎么地,竟然会混乱地忘了自己曾经给予的安慰,同时也是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医生,不去休息吗?”护士小姐起身收拾东西,瞧见刚刚说要小睡一会儿的人现在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笑着。 眨眼,瞧见刚刚两人站着的地方早已失去踪影。“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爱,没有所谓的对错……… 那是他很久以前曾经说过的话,爱,没有所谓的对与错。 第三章 疗养院的南边有一块很大的草坪,几个地方上面铺着两块塌塌米大的石头地板,上面架着原木方桌跟两排原木长椅,每一张桌子过去三、四步远的位置上都有一个石头烤肉架。 通常一到了中秋佳节,这里便会热闹非凡,大部分院里的人都汇聚在一起烤肉聊天,在那一天里,医院里不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的八卦全都藏不住,成了最佳的娱乐话题。 不过任泉跟商子隐两人并没有带任何烤肉用具过来,他们不过是在整理完商子隐请人搬过来足足有十七箱之多的书籍后,一起在宿舍区更过去的地方散散步,到这个地方刚好走累了,商子隐便拉着任泉的手到桌旁坐下来休息。 说起来,两人都是第一次走到这个地方。 任泉在椅子上坐下后,打量四周围的环境,想到原来这里就是大家中秋节烤肉的地方。 他来这里三年多的时间,每一年的中秋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功课,偶尔坐在窗边看外头的景色。宿舍长知道他喜欢水,所以安排房间时,他的一边窗口正好对着外头的流水瀑布。 他们休息的房间跟教学大楼的庭院格局不同,这里的院子一样很大,但是没有喷泉,偏西边的为置有一座小石山,清澈的泉水从小山头流下,汇聚成的小溪在庭院绕了半圈聚成一个小小的湖。 因为这一区的宿舍另二边是精神科患者,为了避免万一,湖水不是很深,掉下去大概他的个子刚好勉强淹到嘴,里头有不少小鱼,偶尔还会跑出小乌龟来,听说是其中一个房间的人养的。 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宿舍长说给他听的,因为只有她有比较多一点的时间可以慢慢的跟他说。 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慢慢地稍微移开点距离,虽然被他牵着手不怕,但是依然不习惯有人靠着自己太近,只要拉近之间距离一段,呼吸也跟着困难了点。 “还是会怕吗?”没有强迫他更接近自己一点,原本拉住他小手的掌替他抚开脸颊两边的头发。 任泉害怕别人的接近,结果让一头细细乌黑的发长过腰,远远的看,很像一个漂亮的女娃儿……走近了就不像,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不因为美丽而像女孩。 上天造人真是奇妙,明明是一张小小的鹅蛋脸,大而圆亮的眼睛,还有粉嫩小巧的唇,一个一个看下来,每一点小地方都像是从女娃儿身上取下的部分,然而当这些部分组合成一张脸蛋时,却是很漂亮的少年模样。 摇摇头,其实他也不太清楚怎么一回事,那种紧张的感觉跟以前不同,一样会心跳加快,一样会身体紧绷,可是却是热热的,不流冷污也不颤抖,而是全身发热很想要不停的深呼吸。 “不晓得,怪怪的。”第一天牵他手一起四处乱晃时就这样,最近这几天好像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害他上课跟着不专心,满脑子想着怎么一回事,见到面想问时,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脑袋瞬间变成浆糊,张了嘴却忘记要出口的第一个字是什么,他说话不清楚的状况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要不要跟张医生说? “怎么样怪怪的?”商子隐笑,自己应该是没看错小东西脸上的表情所代表的意思,他正在害羞,并且为害羞这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而一头雾水。 偷瞄了他一眼,很容易就能明白那一张笑着的脸所满含的意思,心跳又加快了点。 好怪,以前他总是猜不出别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对身边这个才刚认识不久的医生,却一眼就能明白,明白他是在笑自己,那种笑不是笑他笨也不是笑他不好,是—种喜欢他的笑。 咬咬唇,原本瞄着他的大眼溜向一边的烤肉架,又溜到更远一点的松树林。“热热的。” “哪儿热热的?”瞧他可爱的模样,再加上怀里抱着得娃娃,商子隐很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音。 真的好像一个大娃娃抱着另一个小娃娃。 “身体热热的。”好像听见他的闷笑声,可是又不好意思抬头确定,有点怕瞧见凝视自己的黑瞳,那会让脑袋又变成浆糊一片。 一定是他又变笨了。 “身体哪儿变热了?”不想眨眼地看着那一张小脸就快要嘟起嘴巴,上次他在酒吧瞧见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嘟起嘴巴却像个小色鬼,现在像色鬼的人肯定是他,要是有人在一边看到,他肯定变成了恶心的中年欧吉桑,色兮兮地对美少年流口水。 “身体哪儿?” “脸。” “还有?” “耳朵。” “脸、耳朵跟?” “罗唆!”嘴巴果然嘟起来了,嫩嫩的两颊也跟着鼓起,以前不会有人像这样一直问他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不太会说话,只要他不想说他们就不会一直问他。 “小泉。” “嗯?” 伸指点点他气鼓鼓的两颊,换来一个委屈的白眼,抱着布偶熊熊敲开那只吃豆腐的指。面对他跟孩子一样的举动,商子隐笑得柔和,若非怕吓坏他,真的很想在他可爱的脸颊上亲一个。“要学着说话,我晓得你不太会说,可是能说不是吗?” 委屈地点点头,布偶熊又回到怀里抱得死紧。“懂了,就好。”说话好难,以前他刚学说话的时候每一个人都笑他,一样的一个字,他念起来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不念得慢慢的,根本没有人能听得懂。后来这里的老师很仔细地教他怎么用自己的舌头跟喉咙,讲话才清晰了点,但是每一个字仍然练习得很辛苦。 “你懂了就好,还是我懂了就好?” “你。”他明明知道的,为什么故意问。 心里这么想,思绪也随之表达在脸上,他晓得他不会欺负他,那为什么要故意问? “你懂得我为什么要故意这么问你,不是每一个人都一样,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清楚你在想些什么。” 将脸闷在布偶暖暖的肚子里,他的确是懂得他的意思,但是他不喜欢说话,每多说一个字就会有人笑他,他又不是自己想要这样,他努力过了,可是好辛苦。 “我……”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商子隐拿出带在身边的水壶跟放食物点心的密封盒摆在桌子上替自己服务,好闻的菊花茶味隔着一个熊熊肚依然传到任泉的鼻子里,喉咙痒痒地想喝,还想知道他怎么说了一个字就不说了? 从棕色毛缝里偷觑那个只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的人,手里银色的保温杯上头飘着袅袅白烟,那茶……是他泡的,是宿舍长知道他喜欢菊花茶所以买来给他的……… “我的……”声音还是闷在小熊肚子里,不过紧抱的一双手,已经有一只偷偷爬到桌边,把保温瓶移了过来。 不理他,仍然一边喝着泡得很好喝的菊花茶,一边打开密封盒,拿出切成长条状的三明治,眼角余光如自己意料的发现一双大眼很快从毛茸茸堆里冒出来。 “那也是我的……”他今天做得很辛苦,因为自己的动作迟缓,光是要做自己的份量就要花别人的两倍时间,他今天做的是两人份,必须一大早起来弄,那对喜欢窝在被窝里的他是很辛苦的工作,结果他不但没称赞他,还一个人把他辛苦努力的成果吞到自己肚子里去。 移开保温瓶的手换去抓密封盒,抓回了密封盒保温瓶又拿了过去。 他怎么可以这样! “两个都是我的!”他怎么会认为他不会欺负他的? “所以?”抬起右眉,慢条斯理地喝着任泉泡的茶,吃任泉准备的点心。 “两个都是我做的,不可以一个人吃,我生气。”没有犹豫太多的,将心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还是很慢,还是不很清晰,但是至少是完完整整的一整句话。 “我知道了。”摸摸他的头,答他倒好另一杯菊花茶,在他面前放下一块可口的三明治。“这样不是很好吗?” 兀自生闷气,直瞪着不断冒烟的保温杯,商子隐话里的意思他懂,其实一直都懂。 他不是从小生在疗养院的孩子,分得清外头的世界与这里面的不同,在这里他可以依照自己的方式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问题,愿意耐着性子听他慢慢说,厘清事情前因后果来猜测他短短语句里的意义。 外面的世界不同,他记得自己是怎么因为学不会说话而被人打骂被人嘲笑,每一次说话换来的都是无法理解的眼神。 短短的一个字,可以有很多很多种意思,要让别人明白这个字属于哪一种意思,就要再加上其他的字眼去形容。院长说,人与人之间是有距离的,他很喜欢疗养院的孩子,也喜欢这里工作的同仁,但那并不代表他了解每一个认识的人,单从眼睛就可以明白对方想表达的话语。所以他常常说话,不但常常说话,还会加上不少动作,尽可能的完整表达自己想法。 小泉,你很聪明,但是这里的孩子有些连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都不懂……… 院长说这话时,眼睛是注视着正在上课的孩子,那一个班级的学生是一群智力不同于一般人的孩子。 那时候他还是无法分辨院长眼神里的情是属于喜怒哀乐的哪一个部分,于是偷偷将他归类为哀伤的那一格子。 “但是,我不喜欢说很多话。”那很任性,心里告诉自己,然而控制不了任性的冲动。 “为什么不喜欢?” 秀气的浓眉轻轻触起。 没等他回答,一双大手降落在他肩上,有力量又不失温柔地将方向转成面对面的位置,可以更容易看见对方的表情。“因为怕别人笑?” 洁白的齿咬住下唇,想起不是很好听的笑声,笑得人心烦又酸楚的笑。 诚实点点头。“以前,我懂得的话更少,学得慢,又没人愿意慢慢等我说,所以一直都不懂也学不会。”他跟智商不足的孩子不同,不过是分不清像图画一样的字,嘴巴无法将话说得好而已,其他的他都懂,他们嘲笑的话他都听得懂。 “白痴!任泉是白痴!” “我妈妈说那个叫做智障,连上厕所都不会,会在裤子上便便!” “恶心!智障白痴!别碰他,碰了你也会变成白痴。” 他才不是,他只是不太会说话……他会上厕所……他不是白痴…… 看着他努力忍泪的模样,商子隐一双黑瞳柔和得几乎可以揉出水来,这个小东西被伤得好严重。 正因他不是智能不足的孩子,那些无所顾忌的难听话语便更加伤人,身边的父母、老师、同学没人可以分辨学习障碍与智力障碍的不同,擅自将人给归类,认为反正骂了他也听不懂,不用负担让人伤心的责任,毫无愧疚在小东西面前说。 但是他是听得懂的,听得懂他们不喜欢自己,听得懂他们觉得他麻烦,也知道那些害他受伤的恶作剧并不是意外。 没有人被人讨厌时可以毫不在乎,尤其还是个需要人关心需要人疼的孩子。 怪不得小东西不愿意说话,也不让人靠近。 如果说话只能换来嘲笑,如果靠近只能换来疼痛,那不论任何人都宁可当哑巴,并且为自己筑出一道坚固的高墙。 “而疗养院的人愿意慢慢等你说,也没有人笑你。”接着任泉的话尾,商子隐说得小声,不大的声音却一字字清晰传人任泉的耳中。“但是,小泉,你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的时间吗?一辈子等人听你说话?” 忍在眼眶的泪水,越滚越大,蒙胧了视线痛了眼睛也不肯让它这么落下。 他不过是一个十八岁大的孩子,连这个世界都不曾好好见识过,过去日子里有人欺负他,有人嘲笑他,更有人丢弃他,但是小小的身体里仍藏有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好奇,想知道是不是有故事书里一望无际的大海,想看见充满欢笑的游乐园地,还想………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有没有一个不大的位置,在那位置里,不但有人愿意听他慢慢说话,他也可以慢慢听其他人说。 “不要!”他不要只能在这里等别人为他做些什么,他想跟小英姊姊一样到国外读书,读完书之后再回来帮助院长、宿舍长、张医生,还有所有的孩子…… “那你想怎么办?”他不告诉他该怎么走,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会晓得自己该怎么办。 “……学好说话、跟人说话、学很多很多东西、然后出去看看………”可是…… “没什么好怕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他们会笑。” “没关系,他们笑你,我帮你骂回去。” 大眼眨眨,刚刚忍在眼眶的泪水就被这么眨下脸颊,眼里却是一片惊讶神采。 “他们会打我。” “没关系,如果有人要打你,我会保护你。”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儿,小泉哭起来很可爱,但是他不要他是因为伤心难过而掉眼泪。 大眼又是一眨,被他抹去泪珠儿的同时,红晕也跟着爬上脸颊。这医生,好怪,跟以前的都不同,不但让他心跳个不停,全身发热,还说这种鼻子酸酸的话。 为什么? “真的?” “真的!”顺势握住熊熊肚子上的手,终于跟欲望低头,小心弯下身在沽有泪痕的脸颊上飞快亲了一个,而且让这么一个孩子气的吻而怦然心动。“疗养院不能让你停留一辈子,但是我可以守护你一辈子,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一起走。”以前觉得肉麻的话,很容易就说出口。 长长的睫沾染水亮亮的小珠儿,阳光下闪烁的莹亮竟比不上黑瞳里耀眼的光彩。 “为什么?” 见他没有逃避,商子隐得寸进尺地更往他身边坐,一双大手围住那个小小的身子,围上的同时心里想着这小东西实在是太瘦了点,一定要帮他补补,宁可胖一点点也不要瘦得如此不健康。 “因为,我………”这一次,我字下面又失去了声音。 “我?”任泉这才想起他刚刚说了一半没说完的话,虽然商子隐没说,但是他就是知道这一句跟刚刚那一句是同样的意思。 还有,他什么时候跑到他怀里的? “因为,我喜欢你。”才不让他有机会挣脱自己怀抱,趁他还没想起自己怕人碰触的习惯,心神被分了一半之际,赶紧趁机又亲了他脸颊一口。 “因为,商子隐喜欢任泉。” 所以会保护他一辈子……… jjwxcjjwxcjjwxc 院长办公室里在经过一通电话之后,原本办公桌后一向和气平静的斯文脸庞露出无法正确解读的神情,像担忧、像疑惑、也像是欣喜。 “你这种表情最好别让那群孩子看到,尤其是小群,要是让他看到一定又要说你便秘很久了。”院长夫人萧淑恩,同时也是院长的助理从电脑萤幕里抬头见着丈夫眉头深锁,手中还拿着已经断线的话筒发呆的模样发出很“中肯”的评语。 刚刚那通电话是她帮忙接过去的,电话那头的人也颇令她意外,还没想过会接到他的电话。虽不晓得她丈夫对谈了些什么,不过看那表情,大概不会是什么平静无波的闲话家谈。 院长苦笑,将话筒放回,一张嘴张了又合,半天没吭出一句话来。 “到底是怎么了?”那通电话是当年任泉父母住的地方的邻居打来的,之前带小泉回去与他父母沟通时早巳人去楼空,只好留了通电话给邻居,希望对方有任何消息时可以通知他们一声。不过那也只不过是一种工作上的必备模式而已,双方都清楚小泉父母重新联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结果事隔多年,邻居竟然在大家都遗忘这回事时打电话过来。 “王先生说昨天上午有人到他家问小泉父母的消息。” “就这样?” “当然不是,那人言语里的意思,找小泉父母不过是其次,想知道小泉现在的状况才是最重要的。”这才是真正奇怪的地方,照理说,小泉当时不过才十四岁多的年纪,加上被认为是智能不足的儿童,根本就不会有人重视他的存在,要找人怎么样都是找小泉的父母,怎么会是找小泉? 萧淑恩也听出事情蹊跷之处,于是停下手边的工作。“是什么样的人?” 院长皱紧的眉头又更深了点。“听王先生说,那人似乎只是代替人过来问的,不过看打扮跟开过来的轿车,很像是上流人士。” “上流人士?”这就真的很奇怪了,当初小泉父母的大概资料她也瞧过,两个连小学都不曾毕业的夫妻,出生在贫苦的农家,平常除了摆摆路边摊赚钱之外,没有其他的营生方式,再加上喜好赌跟酒,几乎是最恶劣的家庭范本。 这样的人能跟上流人士有什么牵扯? “那个人问了些什么?” “听了你肯定会跟我露出一样不雅的表情。”院长指她刚刚笑他的表情像便秘一样。 “你就是一定要反攻我一记才高兴是吧?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可是说真的,那人只问了小泉的父母现在在哪里?当初小泉的状况如何?大概明了当年的状况之后,人就走了,连王先生要留下他的电话号码都不肯,更不要王先生通知我们,要不是王先生觉得这人的行为奇怪决定告诉我们一声的话,恐怕我们连给自己烦恼的机会都没有。” 活像是怕人循线找到他似的……… 两人心里同时浮起这样一个想法。 “你觉得这会是什么可能?”那人跟小泉有什么关系吗? 揉揉锁得太紧的眉头。“我不想管那有什么可能,小泉现在过得好就可以了。”既然是没头没尾的事件,让它就这么过去也未尝不可。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也不跟小泉说?”如果对小泉是一件好事的话该怎么办,他们没有帮小泉决定的权力。 “傻瓜,我们又不是超人也不是什么名侦探,就算想查也没能力,把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情跟小泉说,不过是增加他的困扰,又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等看看事情有没有更多的变化之后再来做决定也不迟。”他没有要帮任泉做决定,只是这事情他们也没办法,除了等待消息之外别无其他线索。 “说的也是,那要不要对张医生还有商医生说?” “也好,跟他们说一声………如果有更多的变化,他们才好帮助小泉渡过。” 他自己是希望事情到此为止,老实说,见过小泉那样的遭遇之后,他可没傻得认为会有什么童话式的结果,虽然他不认为这世间没有童话,但是白雪公主有恶毒的继母却是故事里更改不了的画面。 童话并不代表全然的幸福。 第四章 “在写什么?”休息时间一到,商子隐立刻到任泉的教室想邀他一起到家里吃饭。其他人看见他们两个也只是笑笑,早已经习惯两人只要没事就会在彼此身边陪伴的景象。 对他们,除了一开始的讶异之外,没有太多的人反对,还会偶尔故意捉弄他们沾得太紧,或是说些法律应该明订医生不能勾引自己病人的条文才是等等揶揄的话。 毕竟同样的事情他们看多了,这里就有不少病人是因为社会无法接受他们的观念,而导致精神状况不住进来的,谁都能明白那种痛,所以心里想若是两人真能一起到老,那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其他的就不用计较太多了。 “日记。”颇有韵律地在键盘上打字,打到一半才意识到日记是自己私人的东西,他这个庞然大物怎么可以在一旁公然观看?“走开!”推推后面的大型障碍物,按下咖键后将手提电脑半阉上。 “我不可以看吗?” “不可以。” “写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才不是。” “那为什么不准我看?” “罗唆!”干脆转过身面对这个一直在他耳边罗唆的人,然后发现连坐着,依自己的身高也只能面对一堵肉墙,只好很辛苦的抬头瞪他。偏偏他长着一双大眼,每次一瞪整颗眼睛就圆滚滚的,活像两颗漂亮黑白相嵌的水晶球一样,可爱的一点威胁成分也没有。 对于这点,不但商子隐不说,连其他人也没吭声提醒过,就让他这种人眼怒视法很没有威吓功效地持续保持中。 “好吧!不看就不看,那你告诉我总可以吧?” “一样!”用看的跟用说的还不是一样,而且用看的还比较容易,用说的有执行上的困难。 “试试看嘛!我想听你说英文。”相处快两个月的时间,他早就发现任泉写东西几乎都是用英文记载,但是写起来没有太多障碍,要他念就真的是一种折磨,念英文跟写中文对他一样有阻碍。 “你就别故意欺负他了,他说起英文来,连自己都听不懂。”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休息的特教老师摸摸任泉的头发,爱极了那一头又细又滑的乌丝,多亏了商子隐的辅导,才让他与教了快四年的学生有这么一点点的接触。 “真的连自己都听不懂?”歪着头看向怀里嘟嘟哝哝不晓得自言自语些什么的宝贝,庆幸这些日子来的橡皮糖攻势是有成效的,此刻宝贝的一只手牵着布偶熊的手,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抱着他的腰,再也不像当初与人留下一层隔阂的模样。 “嗯!”真的很丢脸,那时候他刚学英文,发现由于英文不过是二十六种符号拼成的文字,完全没有学中文时的困扰,心想或许自己不但可以在其中顺利书写,也可以用嘴巴顺利沟通。结果没想到光是一句anappleadaykeepsthedocloraway.?他就念半天念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咬到舌头两天里每吃东西就会痛。 “那试试这三个字好不好?” “三个字?” “你一定可以念得清楚的。”商子隐眼底溜过一丝狡猾,拿起一旁的原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英文字。 walleyeneed…… 看他一边慢慢写,任泉也跟着慢慢念,然后发现这一次真的念得很顺利,嘴里一边念着,一边想问他为什么时,猛地发现不对。 walleyeneed…… 我、爱、你? “你!” “我怎了?” 皮皮的笑着,连忙张手接下如雨落下的小拳头,很满意底下的那一张小脸红得像是喝了一瓶陈年老酒似地火红。 他就知道可以简单骗到这珍贵的三个字,虽然只是没有感情的跟着笔势念过一次,但听着总是觉得温暖,若是有一天这三个字灌注着满满的情感从小东西的嘴里对他说,或许那时不知所措的人会换成他也不一定。 他不是情场老手,也从不曾那么真真切切地等待一个人对他说这三个字,遇上任泉是第一个开始,不是初恋,却是心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慢慢的等,将一点一滴的期待放在等待的人身上。 悬在半空中的心,很慌,但也矛盾的踏实………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这三个字的确说得很清楚,你听懂了,我也清楚了不是吗?” 大大的眼睛瞪得商子隐想拿两个杯子贴在脸颊上等待,以免真的这么咕噜一声滚下来那可不得了。 这人,真的很故意,连回他的话都故意说得如此嗳昧,什么他懂了,他清楚了?是说那三个字他都念得清楚容易懂,还是类似的三个音节却拥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清楚了?懂了? “你故意的。”单纯地不懂该如何抗议,直直白白说出对方的心态。 “我当然是故意的。”商子隐并不否认,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那就太作伪了。“因为我想听你这么对我说……不过,最希望的是因为心里这么想,所以这么说,而不是像这样被我偷偷骗来的一点点心动。” 脸上的红云降不下来,胸口跳得耳朵都觉得雷声鼓鼓,一开始认识商医生就是这么直接,似乎从不担心会吓到胆小的他,也不怕有着一颗笨脑袋的自己永远也不懂他的心意,胆怯两个字如何也沾染不到他身上似的。 自信他一定能懂他的心? 还是自傲没人可以逃过他的追求? 下意识地收紧双手手臂,那是他犹疑害怕或是思索时的动作,然而以前做这动作时,感觉到的是软绵绵的布偶熊,现在感觉到的……是结实的腰身,很热很舒服很有安全感的怀抱。 抬头想问清自己脑中的疑惑,黑溜溜的眼珠子对上镜框底下幽深黑潭时,一个又一个的疑惑刹时消失在脑海之中,一个也不存在。 他又瞧见了他眼里的意思,清楚的就像他亲口告诉他一样不容人怀疑。 他不是自信他一定能懂他的心,也不是自傲没人可以逃过他的追求,一切率直毫不掩饰的言论行为,全来自于他——任泉,一个对人际关系及情感有障碍的傻子,因为他的眼无法从表情,从言论去推敲真正的情感,所以他必须直接,因为他太过于胆怯总是逃离,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让他了解。 那一双幽黑的眼睛是有着害怕的,没有人会不怕随着情感付出而可能带来的伤害,但是因为自己的一切,让他必须摆脱束缚恍若不曾有过畏惧地决定与行动。 一切都是为了他。 微启的小嘴勾起淡淡的一抹笑,刹时间的领悟不但没有让脸颊上的红云持续高涨,反而退了潮似地恢复粉嫩的白晰,可酝酿在心口的一丝温暖更加火热了点,像是酒精渗透血液一般,点点滴滴蔓延身体的每一处,连指发尾端都可以感觉到那一份柔和的暖意。 “那,你会对我说吗?”小小的脸蛋笑得可爱,没注意自己早在思索的时候让布偶熊落到了椅子的另一头,两手一起抱着这个新来的大玩偶。不但会跟他说话,听他说话,还会给他温暖及安心。 “说什么?”被他前所未有的柔柔浅笑迷失了心,有那么一刻商子隐无法在自己脑袋里找到任何可以称之为言语的东西。 “说那三个字。”觉得他难得的傻愣样可爱极了,于是挺了挺身,在商子隐刚毅的下巴上亲了一个,那是这几天来他时常对他做的。现在呆呆的人换成他,所以亲人的人跟被亲的人也该换一下身份。 “哪三个字?”空白的脑袋瓜子竟然还有办法趁机骗取那三个字,连愣愣的眼也闪过狡诈。 “就是刚刚那三个字。”没被他骗着,光洁的额头抗议地点点他的胸膛。 端正他做傻事的脑袋,顺势将人给抱个满怀。“等你那一天觉得自己可以说的时候,再跟我说一声,我先说,然后你再说。” “为什么要你先说?”被他窝进颈间的头发弄得痒痒的,粉色双唇逸出轻笑。 “因为是我先看见你的,所以当然是我先说。” “不要,我要先说。” “不好,我先说。” “我先!” “我先……呵呵……” jjwxcjjwxcjjwxc 从商子隐到疗养院已经过了两个月多的日子,一直帮助任泉很多的张医生也慢慢将工作交到他的手里,现在可以说是没事人—个,平常就跟一群好友早上练练太极,爬爬山散散步,下午下下棋或交换一下过去诊疗的心得,晚上先到游泳池游个五十趟来回,再做些自己的事情整理一下过去的资料就可以爬上床等待明天的来到。 由于以前的工作一直忙碌,突然这样闲下来一时之间也不容易习惯,所以在精神科的诊疗室或是其他地方还是可以看见他穿着洁白的医生袍四处走动帮忙。 只是任泉一直努力在学习,有空的时间也都跟商子隐在一起聊聊,突然间看见张医生往喷水池这里的方向走来,有一种许久未见的错觉。 “好久不见了,小泉。”刚刚经过教学大楼时心里就在想不晓得有商子隐陪伴的小泉,是不是还会在休息时间来到喷水池发呆,没想到只是想想而已,眼光这么个一瞥,人果然是在这里。 “好久不见,张医生。”莫名其妙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任泉腼腆地扯了扯布偶熊的衣服下摆,洁净的脸蛋红扑扑的。 “怎么还抱着这只熊?”有些感慨地坐到这个可爱的孩子身边,对他没有跟以前一样避开的行为有些感动,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任泉并不是他手中治疗过最久的病人,却是最让他心疼的一个。 尽管看多了父母虐待孩子抛弃孩子的事实,但是像任泉一样几乎失去生命的还是第一次。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气息微弱地等待抢救,那种感觉真的不好过。 跟外科的王医生说起这件事时,他只是笑了笑,说自己虽然已经看得多了,但是还是不习惯,埋在心里压抑的同情心往往在面对年轻生命的脆弱一面无法释怀。 那次,王医生把小泉救了回来,等待了三天终于睁开眼睛,该是天真无忧的眼里却在映人人影时浮现恐惧,如此细微的一个神情,就此让他对这个孩子有了一颗特别的心。 注意到他无法安心入睡,想起自己的孙女以前总是喜欢抱着娃娃睡觉,于是一个人十几岁的老头子特地跑到百货公司里去挑了—个男孩子抱也不会太奇怪的娃娃;带回来后还被孙女笑爷爷偏心。 “一直都抱着。”摸摸熊熊的头,任泉很想碰碰身边这个一直对他很好的老医生。 最近的日子他已经不再需要抱着布偶熊才人睡,可是每次看着这一只棕色的大熊,还是会想要抱着他不得抛弃。 没忘记如果不是有这只熊的陪伴,他不晓得会有多少岁月仍躲在暗处无法入睡,每一个夜晚都必须害怕恶梦的侵袭,对张医生,对这一只已经有些陈旧的布偶熊,有的不仅仅是一份感激而已,还有更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无法分辨仔细的复杂情感。 “小泉已经快十九了吧?抱着这么一只小熊总是不适合,最近不是多了—个大娃娃让你抱着?”瞧他笑得甜蜜的模样,还有大眼里浓厚的情感,虽然已经是一大把年纪了,仍是忍不住调佩这一个小娃儿。 果不其然,那一张小脸飞快晕上一层红霞,怀里的小熊被他说得抱也不是,丢也不是,更想到自己最近的确是常常 抱着商子隐,连午睡时间都时常会在他怀里让时间溜走,怪不好意思的。 之前自己是那么怕人,现在成了沾人的小章鱼。 “张医生……为老不尊,捉弄小孩。”很慢很慢地,才让自己口语清晰地念出这一个不常使用的字句,洋娃娃一样的人眼瞅了瞅旁边被他说的有点脸红的老先生。 张医生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原本是调侃人的人,怎么最后反而被调侃回来了?小娃娃在跟在商医生身边几天而已,连说话都灵活这样多。 “小泉啊!套句俗语来说说,你是不是最近商医生的口水吃多了?不但话变多了,人也精明了。”早看出商子隐斯文无害的外表底下,其实有一颗精明的脑袋,对于心里想的事情,必然是尽全力细心去达成,这一点可以在小泉的身上得到印证。 “才没有!”谁吃了他的口水了! ……亲亲脸而已,还没有机会吃……去!去!去!想到那儿去了,连这种脸红的事情也想得如此认真…… “呵呵!”瞒不了人的脸儿教张医生不禁呵笑出声,乐于见到这样变化的小泉,就像原本空荡荡的生命开始填进色彩一般。人越是老,对生命的感触也就更深,晓得当岁月逝去年老时,唯一可以是自己心安的,便是过去自己烙下的足迹,不曾空白的记忆,想起来才不会有后悔。 最先认得的是商子隐的表情,第二张刻在脑海深处的脸,大概就是眼前这一张饱经岁月刻画的容颜,沉而哑的嗓音传出时带动脸上的每一道线条,这时候的脸,看不见眼睫底下的幽黑,但是一道道弯用状的弧度,将一张脸点缀得柔和且安详。 是这一个人,给了他安心的契机,不强迫他,不责怪他,一直以来都是默默的在一旁看着他成长。 曾经问过老师亲人是什么? 然而从过去受到了对待,他无法将这两个字加诸在那些人的身上,甚至开始怀疑识不是自己不但不能分辨人的喜乐哀怨,连简简单单的字义也混淆了。 如今,他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亲人,亲人这两个字该放在什么样的人身上。 从刚刚就想了好久的动作终于实行,在笑声里他的手慢慢触着了张医生的脸,岁月走过的脸庞,不像他们一般充满弹性,软软温温的触觉还是舒服,这一张温柔的脸,没有高挺的鼻梁,也没有朱红的双唇,泛白的眉,银色光泽的发鬓,即使张着眼也是弯月的眼睛……… 指尖一痕一痕划过,就像自己说话的语调一般,将碰触着了脸庞刻在记忆深处不容许自己遗忘,然后在这张脸庞底下,偷偷、偷偷地给了一个名之为亲人的位置……… “对不起。”轻轻地说,慢慢地说,每一个字句都经过心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原来这孩子已经学会了碰触,不大的手很小心很柔和的在自己脸上一一爬过,那么小心翼翼,怕把自己碰碎似的。 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活了这么长久的岁月,接触过的人不见得有上万之数,也有上千,尤其是对于自己的患者,碰触也是一种教导,一种最直接的靠近。 而这一次,他的眼热得酸痛。 “因为………我一直忘记要跟你说声谢谢。”给他娃娃的那一天他就想这么对他说,一句想很久很久迟迟不曾道出的话。 谢谢! 谢谢你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契机,谢谢你始终疼我,不曾放弃的支持与等待…… 热了的眼眶淌下老泪,很快地抹去泪痕,张手将这个自己孙子一样的孩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感觉……就像是又多了一份牵 挂…… jjwxcjjwxcjjwxc “他是一个难得的好医生。”从诊疗室出来打算跟任泉一起休息的商子隐跟同样要回休息室的院长默默在角落看着。 会想要离开繁华的都市不是没有原因,很多人都认为他伟大,放弃了可以让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山里头行医,多么的有奉献精神。 其实,不过是看不惯这社会生态罢了,为了汲汲于名利,身边的人全然忘记何谓医德,能得多少就得多少,泯灭良心的忘记自己多赚取一分黑心钱的同时,不断的有生命在逝去。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清高的人,但是负责任的个性让自己选择了什么样的行业就让它没有遗憾与缺失。 在这个地方,他看见一个好医生的榜样,那才是真正尽了身为医生的责任。 “这里的医生都是,你也是。”每一届的院长都很努力的贯彻当初创始人的希望,在选择人才时他们花了不少的心思。 “是吗?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这怎么可能?以你的才能,同样的话该听了数百次也不一定。”来的第一天就能让他们一直担忧的小泉接受他,这样的能力,就算没有履历表的一叠资料当背书,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能力。 “不一样。”同样的话他的确是听过很多,不管话语里的调调是真心称赞,亦或是妒忌心态,几乎是每一个见识过他能力的人,都会这么对他说。 “怎么个不一样法?”院长扬起浓眉,大概可以猜到这个年轻人话里的意思。 “一个是能力上的赞扬,一个却是对一份责任的认同。” “那你认为我的话属于?” “能力上的称赞,也是对一份责任的认同。”充满自信地对他一笑,朝已经发现他们的任泉招招手,该是傲气十足的神情却柔和而自然,那该是多少年岁的人才能够拥有的风采,如今竟然在一个未满三十的年轻人身上层现。 小泉在这个人的身边,应该可以安然一辈子才是,这年轻人虽然不是可以招风唤雨的人物,可绝对有能力保护人一辈子。 不曾对同性之间的恋情有过不认同的态度,也承认自己对这种情感的发生无法理解。 而在这两人身上,他首次窥见这种情感的真挚与可能。 不需要想像太多,这样的情感其实随处可见,就像他跟自己的妻子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相异处就在商子隐跟任泉都是男人而已。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不同……… 第五章 疗养院里有一个很典雅的餐厅,大部分时候提供来访的客人或是聚会时精美的餐点。当然如果疗养院里的人偶尔想吃点精美的食物时也都会过来坐坐;餐厅比较奇特的一点是,他提供各式各样的餐点,不论是中式料理、法式料理或是日式料理都有。 别小看里头的东西混杂,其实每一种食物都有专门的厨师来料理,即使是吃遍天下美食的人来试试,也绝对会赞不绝口的美味,就有不少老饕曾经慕名而来,为的就是这里新鲜的山产跟优美的环境,若不是这间餐厅主要是提供给院内人招待用的话,恐怕人满为患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毕竟中国人向来有“民以食为天”的观念,吃在这一片土地上算是一门精深的艺术。 商子隐跟季威飏几人已经有颇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联络了,今天也只来了没有固定休假日的季威飏跟安凡两个,其他两人还在上班时间,尤其是身为建筑设计师的骆伟杰,忙得很。 招待两人的地方就在这间典雅的餐厅里,选了一间中国风的厢房,透过窗棂可以瞧见外头的一片绿意,高大的杉木层层叠叠,几乎将上头的阳光都遮蔽住,因此这间厢房还必须特地点上几盏烛光才有适度的明亮。 “结果你根本就像来度假的一样嘛!”进入院里之后,季威飏跟安凡才晓得原来这一片土地上还有这等恍如书中桃花源的地方,不但风景美,里头的人也和气的不像话。 “可以这么说,我来之前也没想到环境会这么好,院长有跟我解释过这附近的土地当年都由创始人买下,其他的部分也都属于政府的保育范围,因此才得以将环境保存得如此良好又隐密。” “那当初的提议还要执行吗?”有这么好的地方,住这里就不错了,好像没必要另外盖房子。 “伟杰已经都确定好了吗?” “都确定好了。”跟骆伟杰住得比较近的安凡马上回道。“你也知道他的个性,一像是说做就做,绝不把工作拖到明天。” 他们五个人里头,骆伟杰跟商子隐的个性在这点颇有相似之处,至于他跟季威飏两人正好是完全相反,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别延迟就好,什么时候完成看心情决定。 “在哪里?动工了吗?” “其实离这里非常的近,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被你这么一说才奇怪他是从哪里买下那一块地的?离这里大概就只有不到十分钟车程,面积挺大的,足足有八百多坪。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动工,他还打电话跟我抱怨这种土地上的工程要申请有多么困难,害他多花了一倍的时间跟政府沟通,快被那一群官员给气死。” 他跟骆伟杰从大一的时候就认识,当过一年多的情人,后来也不晓得算不算是分手,各自有过其他恋情又离开,到今天两人的状况依然暖昧不明,偶尔一起过夜也不算什么,像对方这么好的对象不好找。 一听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个都这么多年了,不想想办法解决一下这种状况吗?”真的搞不清楚这两人心里在想什么,明明在个性上习惯上都是那么适合的人,也交往过,偏偏到现在还是在朋友与情人两者之间嗳昧不明。 耸耸肩,反正这样的生活也没啥不好,不急于决定。“别管我跟他了,我们是来看子隐的,怎样,到时候你是要搬到盖好的地方住,还是住这里就好?” “既然这么近的话,当然还是依照原先的决定。”自己跟任泉的关系就算其他人不介意,多多少少还是会带来影响,姑且不论影响是好是坏,这一个地方并不适合任何改变。桃花源若是有了太多世俗,就成不了桃花源。 “那好,这样我就不用另外通知他了。”说着的时候,刚刚点的餐点送达,第一盘是简单的腌渍海菜、鲍鱼跟烤乳猪,第二盘是一盅香气蒸酝的红枣香菇鸡汤,暗黄色的海菜夹杂红椒,脆皮乳猪旁点缀着绿叶,染成橘色的鲍鱼淋着暗红色酱汁,在看向浮着几颗红色颗粒的汤晶,光看就觉得美味。 “还有人要来吗?”两个人一进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安绯了四份的餐具,若是还要等人的话,先动手吃总是不好。 “嗯!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先吃吧!他应该还在上课。” “情人?”季威飏不客气地先动手将每一种食物都夹进碟子里。 “是啊!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是以后会跟我们住一起的人。” “咦?不会吧!这么快?”那一天才在说而已,现在他就有了决定在一起一辈子情人?“也是这里的医生或老师吗?” “不!是病人跟学生。”商子隐毫不犹豫地接着回答。 季威飓差点将入口的汤喷出嘴来,至于安凡只让讶异的神色略过双眼,倒没有他那么夸张的表现。 “病人也是学生?你有恋童癣吗?”相处了这么多年居然到现在才发现他有这一种嗜好,而且病人?感觉上好像不太好。 “小泉已经快十九了,虽然跟我差了八岁,但是也算得上是个小大人,还不至于被说成是恋童癣吧?”这个季威飓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把他说得跟个老头子似的。 “是精神病患者还是智能不足的孩子?”或许是他有偏见,总觉得这样的人似乎不适合排在恋人的位置上。 “小泉很正常,他只不过是……”正在解释时,厢房的门被敲了几下。“应该是他来了。” 三人一起朝门口看去,果然瞧见一个小小的影子出现在门后,手里很自然的拖着一只大布偶熊,洋娃娃般的大眼在看见商子隐后亮了起来,粉嫩的纯勾出一道曲线。 可惜他这等可爱的模样没机会让商子隐欣赏太久,旁边马上跑出某人鸡猫子鬼叫的声音。 “他快十九了?你骗谁啊!”除非他老眼昏花了,要不然眼前这一个可爱的不像话的男孩子怎么看都不像超过十五岁的模样,说他刚上国中他也相信。 任泉被他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傻楞楞地站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商子隐连忙上前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并且很快帮他盛好食物跟清常 安凡一直看着他手中的那个布偶熊,又注意到他比一般人迟缓的动作。 跟商子隐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多多少少会了解朋友的职业,他晓得反应迟钝通常 表现在智力低于七十的人身上。 不想干涉朋友的恋情,但是,跟一个智力不足的孩子? 注意到他的眼神,商子隐轻微的摇摇头。 他不是智力不足,等一会再跟你解释。 看过去的眼神这么告诉两人,让两人的停止决定出口的问话。 “介绍一下吧!我叫安凡,安心的安,平凡的凡,是子隐多年的好朋友。”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里窜改自我介绍文,听起来实在像是给小朋友听的一样。 “季威飏,专门做程式设计的。”看出安凡接近于“自我厌恶”的表情,因此介绍文才得以跟以往无异,很顺手的掏出名片递出去。 “不用给他这个,名片对小泉来说没有太大的用处,小泉有语言图形上的障碍。”拍拍任泉桌下的手。“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别怕,你也跟他们介绍一下自己好吗?”感觉到掌心底,下的冰凉,为他咬得死紧的唇心疼。 小东西因为早巳习惯认识了疗养院里的人,所以放开怀之后比较容易与这些人接触说说话,但是威飚两人是他不曾见过接触过的人,陌生的脸孔似乎又让他想起过去不好的回忆。 任泉偷偷看着两人,不管多么的仔细,还是没办法将两人记清楚,在他脑海之中,两张脸没有差异,也感觉不到脸上的表情代表什么意义。就像以前为在他身边的一样,每一张脸他都分不清,一样的脸孔围绕在他身边不停嘲笑,让他不知所措又害怕随之而来的恶作剧或是责打。 “任泉,对不起……”紧紧抓住复盖自己手背的大掌,寻找依靠地看向那双眼睛,在看见里头的鼓舞跟温暖时稍稍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并没有回到以前,他还是可以认出很多人的脸,可以看出别人脸上表情所代表的意义。“……我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认人,请多多指教。” “小泉他有学习障碍,因为某些原因,所以不太能认人,也怕跟人接触……” “对不起。”任泉又小声的说,觉得自己好像给人带来了麻烦,这世界不是像自己想得那么容易,才两个人而已,害怕与恐惧就无法控制的占据整个脑海,现在才了解能接触疗养院里的人,跟能接触外在世界的人,这之间有多大的差异。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又不是你的错,不用担心。”大概了解了他的状况,原本还有些无法认同的心,很快地接受了这个像娃娃一样的孩子,黑白分明大眼中的恐惧惹人心疼,然而那一份干净澄澈也显示出他的单纯与懂事。 “是啊!如果这样就要说对不起,那我这一辈子光说对不起三个字就可以过完了,不用怕,想想你身边的那个大个子,我们是他的朋友,之间不会相差到哪里去的。”季威飏很喜欢任泉这样的孩子,也最怕应付这样的孩子,本来想伸出去摸摸他的大手忍不住缩回来揉揉自己的发,怕自己直率的性子吓到这个精神上仍有些障碍的孩子。 大咧咧的笑让任泉忍不住再看一眼,这一次跟刚刚比起来有一点点的不同,于是一双眼睛就这样直愣愣的看着傻笑的季威飓。 一旁的两人也不干扰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注意,欣慰的发现大眼里的恐惧渐渐减少,神采也不再灰暗、清醒许多。 被任泉一双漂亮的大眼看得浑身不对劲,偏偏身边的这两人又不肯告诉他该怎么做,害他一张笑脸僵在脸上,讲话也不是,吃也不是。 等一下一定要找人算帐! “你就放心的吃,做你自己的,他只是在认人而已,说不定等一下你就可以摸摸他了。”若是看不出他心里面想什么的话就是笨蛋,尤其这个大个子有个诡异的癖好,喜欢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孩子,若不是他喜欢的是男人的话,肯定七早八早就结婚生一堆小娃娃玩。 “真的?”他真的很想碰碰眼前这个小东西,他还没看过一个十九岁的青少年可长得这么可爱的,就连女孩子一过了年纪轮廓就产生变化不再像是娃娃,可是任泉体型像,脸像,感觉也像,不管怎么看都好像乖巧的小娃娃一样,让人好想摸摸抱抱。 “假的。”商子隐瞪了他一眼,想吃小东西的豆腐,门都没有,这混蛋抱人的方式会把小东西从头到脚吃光光,尤其是那粉嫩嫩的脸颊,会在一瞬间被狗啃过一样满是牙印,连他都只有简单的亲吻而已,怎么可能让他啃。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季威飏马上露出奸诈的表情,看看任泉嫩得诱人的粉颊,等一下说什么都不会只是摸摸而已,一定要咬几下才甘心。 两人之间的暗流任泉一点也没察觉,过了一阵子后,小脸露出甜甜的笑,不自觉地抱了抱身边的人,那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只不过以前抱着是现在被放在一边的布偶熊。 一个简单的表情换来两只色狼的口水,安凡假装没看到继续努力填饱自己肚子,偶尔帮任泉夹几口好吃的菜,他可不想这小东西认清楚季威飏这个莽夫,却认不清他。 jjwxcjjwxcjjwxc 晚上季威飓两人干脆就在商子隐的屋子里住了下来,任泉也取得了宿舍长的同意,今天可以在商子隐住处过夜,简单用完晚餐之后,商子隐跟安凡在客厅讨论盖房子的事情,决定把预想中的构想先写下来,以免给骆伟杰太多的工作无法负荷。 而任泉因为正好对电脑这一方面有特别的专长,所以跟季威飏两人一起坐在电脑桌前细细碎碎的不晓得在讨论些什么,让商子隐想阻止都不成,只好光明正大的让季威吃自己宝贝的豆腐。 “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就想问了,小泉的动作跟反应似乎有一些迟钝,既然他的智力正常,会是什么原因?”除了智力低于七十之外,其他方面都是像贫血,肝脏功能不佳,尿病之类的症状可能引起反应迟钝,但是任泉看起来挺健康的,不像是这一方面的问题。 “我跟其他几个医生设想过几种可能,一种是的确有人天生的反应就比别人慢,一种是贫血症状,最后一种就是精神上的影响。第一种跟第二种的可能性比较小,第一种人的反应固然迟钝,那也不过是慢半拍而已,而小泉的反应可以看出来那一份犹疑不定,这种不自然的动作顺便连第工种猜测都推翻了。” “最可能的就剩下第三种?” 商子隐点点头,将任泉的家庭状况简单说了一遍。 “基本上我们认为小泉可能属于罹患‘创伤后压力症候群’,这一类的患者在经历过出乎预期的事件、极度恐惧、甚至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死亡后,生理或心理遭受创伤产生的负面情绪阴影,而有忧郁、焦虑、不断出现关于受创事件的恶梦及幻想、过度警觉或经常出现惊吓反应及会对未来感到失望等症状,有些除了反应迟钝之外,甚至会丧失记忆与感觉能力。” 说着,目光转向正专心看季威飚操作电脑的任泉,尽管经过一整个下午的相处时间,小小的身体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在自己与他人之间隔出一点距离,尽量的不与人有太多的接触。 “尤其小泉属于长期家庭暴力受害者再加上自身的学习缺陷,症状比一般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患者更加复杂,当初替他诊疗的医生就担心过传统的治疗方式不适合,还特地出国重新谘询过。” “那现在呢?”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这样还不够,今天中午面对你们两个时,如果不是有我在一边的话,我很担心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表面上他似乎可以慢慢接受陌生环境的考验,但是事实上他只是将这种恐惧压抑在心里头而已。”他想让他学会反抗,懂得去反抗,才能真正逃离恐惧及恶梦的侵袭。 “看来我们也只能从旁帮助,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跟你的想法。”事情一旦牵涉到了爱情两字,许多问题就只有当事人才能够解决,如果商子隐的身份仅仅为医生,那他的工作就在于慢慢渐缓地帮任泉找到一个可以正常 过一辈子的位置。 但是如果是对于一个心爱的人,这样的付出不够,除了从旁协助之外,还要去参与他的心情,将来两个人的生活是要一起过的,任何一个小细节,都会成为争论的可能。 “我知道。” “喂!喂!你们快过来,我找到一个小天才了!”季威飏突然在电脑桌前向两人招手欢呼,身边的任泉小脸晕红,一副腼腆害羞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激动。”两个人走了过去,商子隐在任泉身边坐下,手臂围住他的腰,以眼神询问。 “你没跟我说这小家伙是电脑天才,你知道他刚刚给我看了什么东西吗?一个目前功能最强的翻译程式!是他自己设计的广季威飏已经拿出笔记开始在上头找之前自己记下的一些琐事,他记得上个月公司里的人曾经跟他说过最近的电脑程式设计比赛要开始了,还是国内大厂跟世界知名的mc电脑台办的,一共有三十六个国家参与,依照任泉的年龄跟学历,报名在学组的绝对没有问题。 “你没跟我说。”他只清楚小东西的数学电脑这一方面成绩十分优秀而已,没料到竟然会使季威飏这个老手感到惊讶。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看不懂中文,所以就将它们改成英文而已。”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脸好热,这是第一次有人称赞自己聪明。那东西不过是因为他对中文字有阅读上的困难,只能顺利读取英文的他干脆依照上课所学的东西重新设计一套程式,只要电脑中有了这套程式,就可以将中英文顺利转换。 季威飚重新将比赛的那一页阅过一遍交给商子隐。 “把这个交给小东西的电脑老师,要他将程式送去报名。你们别看这小东西说得简单,要知道设计这一套软体,首先必需要有相当的骇客能力,能破解任何一套软体的原始码,而后将其文字档全盘抓出。同时更需要大量的翻译软体配合下,文字档方熊转为完美的中文字句。 毕竟电脑中的某些术语是难以用中文加以解释的,是以入学的程式设计课程之中,教授都喜欢使用原文书教课,电脑术语中的翻译,的确令教育界诟箔… 当然,单纯的翻译尚且不够,这套程式还必需有相当程度的人性化,结果这小东西竟然将所有资讯界仍在研究的a1人工智慧放了进去,尽管成熟度不够完美,但是目前还没有一套转换程式比得上这一份设计,小东西的能力比我们这些老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害他想将自己之前才设计好的程式给丢到垃圾桶里去,要不是小泉远是学生,不能参加社会组比赛的话,他自己设计的东西肯定会被这一套程式给比下去。 “有机会吗?”商子隐看着手中的单子,再看看有点手足无措不晓得该怎么办的任泉,如果小东西在这地方有才能并且能够得奖的话,他的计划必须稍做更改,要不然让小泉突然面对社会大众的话,会吓坏了他。 “我几乎可以跟你保证,程式设计这方面的比赛跟文学奖不同,只要有实力有创意,奖项就是你的了,这东西实在的很,主观的层面比较少。” 不太理解为什么会在突然之间讲到比赛,任泉拉拉商子隐的手吸引他的注意力。“什么比赛?” 替他拨开又滑到脸颊边的头发,打算这几天请人来帮他剪一剪,他的脸蛋小,剪短会比较适合他,才不会总是看不见他的五官。“威飏说你的设计很好,所以想请老师帮你的作品送去参加比赛,你自己觉得呢?” “参加比赛?可以吗?”那不过是他为了方便自己做的程式而已,功能仅在与英文与中文的互换,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当然可以,威飏说你做的程式一定可以拿到名次。” “那就拿去吧!”程式放着也是放着,如果有用处还可以帮到其他人的话,他很高兴。 “可是那是很大的比赛。” “嗯!有什么问题吗?” “有,很麻烦的问题。” 带着笑得脸微微暗了下来。“跟我有关对不对?”他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出他话里的意思。 “跟你有关。”黯然的模样让商子隐的心疼极了,调整一下两人的位置,让他可以将他抱在怀里。 “因为我是个学障?” “不!不是这个问题,学习障碍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也不是麻烦,那是天生的,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为了这种小问题难过好吗?如果你觉得自己这样就是不好,那小玲他们怎么办?” “小玲他们很好!”任泉很快的说,小玲他们虽然没有跟平常人一样高的智力,但是心地非常善良也很努力,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那就对了,你也很好,要记得我们都是这么觉得,别看轻你自己,刚刚威飏还说你是小天才不是吗?” 想了想,即使对自己的缺陷还是有些自卑,但是也能懂得商子隐话中的意思,于是轻轻点点头,决定再也不要说出这种话。 “那麻烦是什么?” “麻烦在于这是一个很大的比赛。” “所以很难得奖?”他不在乎得不得奖,如果没有季威飏的提议,他压根儿不晓得有比赛这一回事,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如果很难得奖的话那也就罢了,我担心的是如果得了奖该怎么办。” “我……不懂。”得了奖不就是拿礼物,还会有什么麻烦?他们送的礼物很奇怪吗? “你现在还是不能面对陌生人,也还害怕不熟悉的环境,那是一个很大的比赛,如果得了奖的话,这世界上会有很多很多人想认识你知道你,还会有人来打扰你。” “我不要!”任泉马上就说,他不要处在一群陌生人之中,会让他做恶梦。“那不要参加比赛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想认识他跟他说话。 “那是不对的。” “没什么不对,不参加比赛不可以吗?”他以前也没参加啊! “不是不可以,但是那叫做逃避,小泉,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你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的时间吗?一辈子等人听你说话?” “不……要……”这是他之前问过他的问题,但是真要面对这种可能的时候,他还是想要逃开。 “那这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在外面的世界找到自己定位的机会,真的想要为其他人做些什么,不只是别人帮助自己的话,就不能放弃,要勇敢面对。”郝也正是他所担心的,小泉的状况不轻,他想帮他踏出这一步,又怕这一步踏出去了得到的却是伤害,到时候或许连他也弥补不了那一颗受伤的心。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好怕!”可连睡着都无法安心的日子,他很怕再过,面对一张张陌生且相同的脸庞,那种恐欢很难克服。 “所以要把我的话一直记在心里,告诉我,那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如果有人要打我,你会保护我,疗养院不能让我停留一辈子,但是你会守护我一辈子。”慢慢地,说出刚相识不久时商子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一直都记得,每一字一句都不曾忘记。 “因为?”还有一句话,一句很重要的话。 “因为你喜欢我。” “是啊!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会保护你,守护你,害怕的时候只要转头看看,我一定会在你身边。”那不但是一个承诺,也会是事实,再辛苦都无所谓,只要可以瞧见他的笑脸。“你的决定呢?要参加比赛吗?” 任泉沉默良久,轻轻地将脑袋偎人他温暖的怀里,手紧紧反握住他的。 “好,参加比赛。” 他愿意相信他,愿意相信有一辈子……… 第六章 之前休假的时候,商子隐通常会跟任泉两人待在屋子里享受两人悠闲的生活,不是到处散步,就是下下跳棋、围棋跟看电视。 六月末的这一天,商子隐突然给了任泉几件简单的衣服要他穿上,穿好后拉着人就坐进车子里往山外头开。人夏的日子就算是早晨也一样阳光灿烂,照在不宽的山林小径上,透过层层树梢,格外有种疏疏落落的优美。 可任泉没那心情去欣赏这些,他还是没弄清楚一大早的商子隐带他坐车干啥,虽然他自从进了疗养院之后就没下过山,但是还是知道车子正往山外头开,从车窗往外头看,还可以看见山脚下楼房林立的都市景象。 “我们要去那里?” “吃早餐。” “早餐在院里吃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坐车?” “吃完早餐还要去剪头发。” “院里也有理发院啊?” “剪完头发接着去游乐园。” “游乐园?”心先是雀跃了一下。已经快十九岁的年纪了,还没去过游乐园,不晓得里面是怎么个模样,为什么每次听人说起这三个字,大家脸上都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不过好奇也只有一下下的时间,接着想起自己害怕人群的症状,好奇心完全被恐惧慌张给淹没。 “不,不去!我要下车……” “小泉。” “我……” 说不出口。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因为旁边看过来的眼神很危险,好像只要他再说出一句拒绝的话,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舍不得看他可怜兮兮,想埋怨又不敢的模样,从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拍拍他乖乖放在膝上的手。“放心,今天不是周末假日,人不会很多的,而且游乐园就是让你玩乐的地方,没有人会注意到你,放心。” 这是违心之论,游乐园的确是一个比较不会互相注意的场合,大家都忙顾着跟家人朋友玩乐,很少有机会会去注意旁边的人长得什么模样,但是小泉是个惹人注意的孩子,他长得太漂亮,长得太漂亮的女孩子已经够惹人注意了,长得太漂亮的男孩子恐怕是教人移不开眼睛。 不过,这也是他的打算,从一个可以放松心情的地方开始,将休假排在人比较少的星期一,这样可以替小东西减少一点压力。 “真的?”他没去过游乐园,不晓得是不是跟他说的一样,但是他相信他。 “真的,到时候好好的玩,很多东西你都可以试试。”相信小家伙一定会玩得不亦乐乎。 “你也一起?”单纯的小脑袋恢复一点点愉快的心情,真的很好奇游乐园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如果他可以玩得开心,那么子隐也要一起玩得开心。 觉得自己的脸色有点发青,商子隐露出干笑。“是啊!我也一起。”早知道自己逃不过,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玩那些东西,心脏不晓得能不能负荷。 “子隐小时候去过吗?”好好奇,真的非常的好奇。 “我小时候没去过,不过上高中入学的时候常常玩。”高中大学生,联谊的地方不是烤肉就是游乐园,怎么可能会没去过?尤其那一阵子游乐园风行,一家跟着一家开,全台湾的游乐园都让他们那一群年轻人玩遍了。 “好玩吗?”就像每一个年轻人出门一样,明明到了就知道好不好玩,还是忍不住自己在脑海里想像,嘴巴问个不停。 “好玩。”觉得脸色又更青了点,当初他年轻的时候玩的确是挺刺激的,现在他可不保证会有同样的感受,等一下要记得把车上的呕吐袋带着。 “最好玩的是什么?” “云霄飞车。” 唉唉!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地方订为游乐园了。 jjwxcjjwxcjjwxc 游乐园的人出奇的少,大概是受到经济不景气的关系,以往就算是非假日也要排队才能玩的设施,现在只要等机器停下来就可以上去玩下一波。这让曾经感受到繁荣景象的商子隐有点儿讶异。 不过虽说人少,还是四处都可以看见一群群的同学或家人来来往往,每一次设施也总是可以坐满人,尤其是餐厅的地方,人多到没有位置。 刚进门的时候最少,所以任泉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好几层楼高的摩天轮给吸引过去,走进了人多的地方都不晓得,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转动的摩天轮看。 才带他去剪了头发,没有剪得很短,刚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粉嫩嫩的脸颊偶尔会被刘海遮着,看起来可爱极了。 “那个。”扬着满脸的笑,伸手指着大大的摩天轮。“那个是什么?”好不容易才把心里的问题问出来,正好走过“夏威夷巨浪”,震耳的机器声与尖叫把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往声音来源处一看。这一看,嘴巴又合不拢了。 “那个是摩天轮,这一个是夏威夷巨浪,想玩吗?” 点头如捣蒜这一句成语就是用在这个时候,小小的脑袋猛点摇晃得发丝摇曳生姿,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不经意间还露出轻轻的笑声。 呵!原来小东西只怕人,对吓人的东西反而好奇得很,以前他带同事的儿子来游乐园,光听到一声声的尖叫声,人还没拉他上去,就看见一个已经四年级的人哭得跟三岁小孩一样,更没忘记当兵时那个看似勇猛无比的班长,单用看的就可以脸色发青,不管他们怎么拖,死不上去就是死不上去,后来还被一群女生私下叫成那个无趣的班长。 可他的小东西一点都不怕,看来他今天真的得舍命陪君子了。 “先玩这个好不好?”一路玩下去,好玩的再多玩几趟,走回来时还可以再玩一次,此乃将所有精力全放在玩乐上的要诀。 “好……他们也一起吗?”往前进时,看见前面栅栏的地方已经有人排队等待机器停下来,如果可以,他离人越远越好。 “放心,他们等一下光尖叫就很忙了,不会注意你的。”没说的是,如果不幸你也属于晕吐一族的,你光顾着头昏脑胀就够了,不会注意到有人注意你的。 “嗯!”让他拉着手慢慢走了过去,即使有商子隐的保证,他还是怯怯地躲在商子隐身边偷看其他人的模样,发现真的没有人在看他之后,才将注意力放到已经快停止的游乐设施上。 “如果等一下玩完之后如果想吐要跟我说。”实在爱极了他眼睛绽放光芒的样子,这样的任泉,将自己样貌的优点完全释放出来,教他舍不得移开双眼。 “会想要吐吗?”机器停下,果然看到几个人走路有点摇摇晃晃,还有人拿错了包包抓抓头又走回去置物架,扰来伙伴嘲笑的声音。 “有些人会,有些人不会。” 前面开始移动,人陆陆续续的走上设施选自己喜欢的座位坐下,一个女孩子坐好后开始四处张望,瞧见跟自己隔着两个位置的任泉跟商子隐时眼睛猛地睁大,手拉拉一边的同学要她看过去,接着就是几个女孩子很小声的互相讨论着,眼睛不时瞄过来。 任泉的注意力正在操纵机器的人员身上,没注意到有人看他,倒是耳力十分好的商子隐将几个小女生的对话完全听到耳朵里去,对他们所讲的内容苦笑不已。 现在的小孩子真的是太开放了。 本以为他们顶多讨论小东西的可爱,或是加上他顺便评论一下外貌而已,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在讨论他跟小东西的关系,而且一开始就把他们两个当情侣,丝毫没讲到哥哥弟弟或是爸爸跟儿子。 他应该庆幸原来自己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老。 “要动了吗?”感觉到机器的晃动,雀跃的心完全表现在脸蛋上,不只商子隐想偷咬一口,一旁的几个女孩子也跟着脸红。 刚刚站在一旁的服务人员已经走进来一一检查身上的安全带及安全扣是不是确实锁紧。“快了,等一下那位先生会来检查身上的安全带以策安全,别怕。”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已经接近的男人,看他确实将每一个人的安全扣肩往下压锁住下面的突起的锁。 “我知道了。”乖乖地等待安全人员帮他做好准备,只是自己的手还是忍不住偷偷放下把手伸到商子隐那头握了一下,等安全人员走了才放开。 这对一向不让陌生人近身的他已经算是一种进步,因此商子隐安慰地对他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下的机器开始震动,一开始缓缓的上升,等到最高点的时候速度猛地加快,四周围也开始出现不少尖叫声。 任泉只觉得有趣,不懂其他人为什么叫得那么恐怖,可是当一个缓慢过后的加速回转时吓了他一跳,不由得叫出声音,他才发现这样乱吼出声有一种很痛快的感觉,好像把压在身上的所有沉重通通丢出去一样。 于是他笑着跟旁边的人一起叫了起来。 商子隐默默看着一边笑一边叫喊的他,温柔的暖意刹时从心口传递到身体每一处,原本有些发冷的手心又温热起来,让他好想伸手捉住身边的小东西,一起感觉这一份奇特的温暖。 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任泉转过头来看着他,结果设施正好到最高点且转动至整个身体倒吊的位置,两人的模样变得好奇怪,对视的双眼愣了一下之后一起笑了起来,迅速下降的同时一起叫喊出声……身体虽然没有碰触,但是两人的声音有了交集,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你的,还是我的…… jjwxcjjwxcjjwxc 游乐园里的每一样设施几乎都让两人玩了一次,连小孩子坐的那种在半空中绕圈圈的椅子也晃了一次,一直到下午两点多才发现忘了吃午餐,肚子快饿扁了。 嘴里咬着一个六十五元的坑人汉堡,任泉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四处打转,他发现这儿真是个好地方,每个人都只顾着玩自己的,没有人会特别注意他,就算坐在旁边,也只看了那么几眼,离开设施之后又各自分散,或许会在其他设施里再度相见。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不过好玩归好玩,人多的地方还是有些儿不自在,很努力地让自己跟平常人一样,但是常常出糗的动作依然出卖了他动作比别人慢一拍的事实。在一群人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不同,更显出自己的笨拙。 “等吃完饭我们就走,今天好玩吗?”伸手拈下他唇边一小颗白色芝麻粒,替他将吸管插入红茶里头。 出门前应该替他擦点防晒油的,在台湾六月的天气已经算是炙热,经年在山上又不常出门的小东西,一张脸跟手臂都被晒得红通通的,有点担心晒伤,那回去之后可有得疼了。 “好玩。”终于了解到为什么大家听到游乐园时会那么兴奋,这里像是没有不快乐的地方一样,到处都是笑声。 “那就好。”他的小东西其实一点也不胆怯,今天带他出门即使心里害怕,但是很快地就被他克服,不但不怕跟一群人一起排队,看见热闹的地方还会拉着他的手兴冲冲地跑过去看看。 如果没有过去那些不好的往事,小东西一定是一个很活泼又顽皮的孩子吧! 两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对方笑,如果张医生或是院长在旁边的话,一定又会有一阵感叹。他们可以想像任泉的本性是一个勇于面对困难的孩子,但是今天他可以顺利的完成商子隐默默给予的功课,真正的原因却在于商子隐的支持,即使是在只有两人的摩天轮上,任泉的手依然是拉着商子隐的,一双分明的大眼就算被外头的景色所吸引,三不五时地仍然有四目相对的时候。 这样的景象连一边的陌生人都注意到了,那几个女孩子会如此猜测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有情人,才会在对方需要安慰的时候拍拍对方的手,单单的眼神交会,便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鼓励。 有时候他们瞧见了有人对他们笑,心神都在对方身上的两人,却从不曾思索那些人的微笑里藏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尤其是年轻不在乎一切的孩子,同样在恋爱中的情侣,客气的笑容里有个称之为祝福的期许。 “吃完了吗?”收拾好那些包裹食物的纸张,将纸巾递给任泉,看见他缓慢地伸出手接住,又慢慢地将嘴巴手指沾染上的沙拉酱擦干净时,心里想要为他更多做点什么。 不期望他的动作可以恢复正常,但却渴望那一双眼睛可以不需要顾忌别人的视线,不自卑自己的缺点。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每次任泉想要做什么时,眼睛总会先看看身边有没有人注意,因为他害怕当别人看见他反应迟钝的动作时,会给予的嘲笑。 怎么样才能让他懂得,不要害怕自己身上的缺点,不要害怕别人恶意的伤害,那并非自己的错,笨的是那些嘲笑自己的人,因为他们在嘲笑他的同时,忘记了自己正在乌黑的良心。 “想什么?”发现商子隐手里拿着餐盘发呆,眼中藏着浓浓的思绪,虽然他不曾说出口,但是他可以猜到那一些没说出来的情感,是因为自己。 “没什么……”转身将餐盘里的垃圾扫进垃圾桶里,目光流转之间,瞥见靠窗的地方整整一排的游戏机,投篮的、比腕力的、夹娃娃的,还有连百货公司都可以看到的打地鼠…… 一瞬间,心下有了决定。 “玩过那些吗?” 转头看向那一排陌生的机器。“没有,也是可以玩的吗?”跟外头的大型游乐设施比起来,这些机器显得好小,不晓得该怎么玩。 “来。”从皮夹掏出五百块全换成一个个十块零钱,直接就将人给拉到打地鼠的机器前面。或许是这些小游戏随处可见的关系,虽然餐厅里零零落落坐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人对这些东西有兴趣,连看也不看几眼。 “怎么玩?”接过商子隐递过来的捶子,任泉愣愣地看着那一个一个里头藏着东西的洞口,猜想里面的玄机。 “很简单,等一下我投完钱按开始之后,洞里头就有地鼠跑出来,你用力的敲下去就可以了。”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他就是觉得怪怪的,心里隐隐约约有着不太好的预感。“我……不玩,你玩就好。”将手中的捶子推回去,然而商子隐却只是看着他,手里已经投下钱币并按下开始的按钮,音乐随之响起。 “快打吧!”轻轻将他推到游戏机前,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心疼地漠视他眼里的无措。 见着他与自己拉远距离,心口揪疼,转身面对正不停冒出的地鼠,眼睛酸涩,连忙咬住牙才没让眼泪流下,双手紧抓住捶子,看见洞口冒出地鼠就用力打下去。 可是…… 太慢了…… 他的动作太慢了,才刚举起敲下去时,地鼠便已经缩回洞里去,另一头又冒出长着两颗大门牙的地鼠。 刹时间,他明白了商子隐的用意,没有人不晓得他比一般人迟钝的反应,玩这种游戏就像是对他的一种嘲笑,每次捶子落下,地鼠早已钻入洞里,有时候捶子还停留半空,不停冒出的小东西就已经来回了几次的起起落落。 音乐停止,他一只也没打着,还没丢下捶子,商子隐又投下了硬币重新按下开始键。 “我不要玩……”光是抓住捶子就花了他全部的力气,握柄上的手紧得泛白。 “已经开始了,刚刚是零分。”忍着仿佛被撕裂心般的痛楚,商子隐淡淡的对眼前颤抖不已的小人儿说。天晓得他花了多大的力量,才忍住上前抱着他安慰的冲动。 长长眼睫垂下,用力眨了好多次才没让眼泪掉下,回过身再看见那一只只仿佛在嘲笑他的地鼠……每一只的表情都是一样的…… 举起捶子,一看见地鼠跑出来马上打下去。 落空…… 再打! 还是落空…… 弑心的挫折感不断蔓延,除了几乎让人尖叫的冲动之外,还有一丝丝的怒火随着每一次落空而高涨。 喂!你们看你们看,这个白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啦!老师都已经教了那么多次了,他还是不会写,笨死了。 我妈妈说他是智障,以前我妈看过跟他一样的小孩,连上厕所都不会,还把大便上在裤子里! 恶心!好脏喔!他说不定也会把大便上在裤子上!恶心! 他没有! 用尽全力地敲下,捶子落在失去地鼠踪影的洞里。 你也真可怜,怎么会教到那个白痴,我早听说过那个孩子很难教,教了快一年的时间,还是连第一课的字都会弄不清楚。 我连作业都不知道该怎么出,他连作业本上都不会填自己的名字,这样的小孩我根本不晓得该教他什么,八成说了半天也没听进一个字,他父母也不晓得在想什么,怎么会把孩子送到这里,不是有专门教智障的地方吗? 他听得懂!他只不过看不懂那些像图画一样的字而已,她说的其他东西他都懂! 荧光幕上的数目字依然挂零,每一次不管他如何专心如何用力,始终敲不到冒出头的地鼠。 干!白痴就是白痴!除了花钱还能够干什么!明天开始你不用去上课了,丢脸! 别把人给打死了,打死了我们可负不起责任,旁边的邻居都在看,要是打死了不但会给警察抓,我们以后也拿不到…… 他不是……为什么要这样骂他打他?他们说的话他都懂啊!为什么要打他?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早已朦胧了眼睛,早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双手下意识不停的捶着,有时候震得虎口发疼,连手腕都震得发麻。 到了疗养院后的日子,再也没有人笑他,还有人说他聪明,于是他就慢慢将那些话遗忘到角落里去,似乎只要没人提起,他就可以跟平常人一样正常。 但是事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过去的事情他一直都记得,他始终害怕面对自己的缺陷,不愿意承认。 为什么他要逼他看清自己的不如人? 为什么? “别打了……”恍惚中,温暖的大手抓住仍不停敲打的手,轻轻地将人给拉到宽阔的怀里,虽然他逼他认清自己不如人的事实,但是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还是给予了他渴望的安心。 “打不到,我打不到,为什么?我听得懂……听得懂啊!”将所有的委屈吼出声,虚弱地像受了好重好重的伤一般,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控诉。 抬手为他擦干不停掉落的眼泪。“你打到了,你打到了很多很多只。”轻轻的在他耳边说,虽然听不清楚怀里模模糊糊的言语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可以感觉到当初他受人欺凌时的痛楚。 “我……没有……没打到……没打到……”他很努力,真的努力了。 “来,看清楚,你打到了。”转过他的身,让他看清楚荧幕上的数字,艳红闪烁的数字不大,但是证实了刚刚敲打到地鼠的事实。 他……打到了? 想起每一次虎口特别疼痛时的感觉,好像敲打到了什么东西,和落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真的打到了?这怎么可能? “还记得刚刚怎么打的吗?” 想了一下,点点头,那时候是有点神智不清,不过感觉还记得。 商子隐投下钱币,按下开始钮,任泉便依照刚刚的感觉打下去……看着自己的手……原来刚刚哭得眼泪模糊视线,根本没有瞄准着打,一直重复着打同样一个洞。 洞里的地鼠跑出来,被他打了回去,红色的灯改变了数字。 他是真的打到了,他看见自己打到了! 一瞬间眼泪又模糊了视线,手里却不停地敲打那一个小小的洞,看自己将跑出来的地鼠打回去,出来,又打回去。 “别哭……”再次擦去他落下的泪水,虽然他只是在一旁看着他打,从一开始的无措到惧怕慌张,最后是压抑已久的委屈,像潮水一样藉由双手不停的发泄,哭泣的脸蛋连自己打着了地鼠都不晓得,不停的哭着打着,心疼得叫他难以呼吸。 书面上的资料完全无法告诉人这小东西到底受过多少的委屈,只能从他无法克制的哭泣得知他受过的伤,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都来得重。 一声别哭,就像水龙头坏了开关,压在喉间的声音刹时找到出口,哭得所有人的眼光全放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温柔抚摸着他细软的发,商子隐固然为他难过酸疼,但是也悄悄放下一颗担忧的心,因为他的小东西,在今天学会了不再压抑。 不愿意瞧见你的泪…… 却又欢喜你懂得哭泣…… 第七章 “你把他带到哪去重新改造了?” 从游乐园回来几天之后,院长看着笑得如阳光一般灿烂的任泉,讶异地向一边的商子隐询问。 从商子隐来不久小泉就学会怎么笑,但是那时候也只是浅浅的笑,笑里总带着羞怯的腼腆。但是现在他眼睛所看到的任泉跟过去完全不同,要不是他确信自己眼睛正常的很,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游乐园。”欣慰地看小东西跟其他的孩子打打闹闹,那才是他的本性,在他第一眼看见小东西时,等待的就是这样的画面,这样无忧无虑的表情。 看来被改造的人不只一个。 注视商子隐那一张温柔宠溺得可以掐出水来的柔情,院长在心里头嘀咕。“他喜欢游乐园?”不认为事情会那么简单。 “他是喜欢。”回山上时,小东西眼中噙着泪水跟他说以后休假他还要再来玩,不过,不再打地鼠就是了。 拉回心神瞧见院长一脸无奈等待他解释的表情,不由地笑了起来,很快地将那一天的整个经过述说一次。 “我……实在佩服你,真舍得。”他跟张医生几人就是舍不得用比较激烈一点的方式去帮助任泉,让事情一直将在原地动弹不得,在他们的眼中,任泉就像个玻璃娃娃一样脆弱,禁不起半点敲打碰触,很担心这么一试之下就毁了这个孩子。 只有商子隐一眼就看透任泉脆弱表象下的强韧。 “有舍才有得不是吗?”他也问过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无情,怎么会舍得这样对待自己当作宝贝的人儿,但是静心思索下,他发现自己相信那一个小身子底下所隐藏的坚强。那么多年的不堪他都忍过了,同样的遭遇有多少孩子失去生命?有多少孩子就此毁灭?而任泉没有,他依然保有自己,站在这个世界上,尽管伤痕累累,但是他的确还屹立着。 从这点,他相信他的坚强,狠下心来帮助他突破难关。 “子隐!子隐!我跟你说!”红着一张小脸冲了过来,只是反应仍然迟钝,煞车不及直接撞入他伟昂安稳的怀里。 “你啊!怎么这么不小心。”揉揉他被撞红的鼻尖,那天回来这一身自晰的肌肤果然被晒伤,怕他不懂得怎么处理,干脆把人带到家里,天天替他涂抹保养品,结果晒伤还没好,其他的地方倒是养得水嫩嫩的,让疗养院的几个女孩子看到羡慕不已。 小东西的肤质不但好,又异常白晰,还有那一双洋娃娃一样的大眼,让他很怀疑他是不是有外国的血统。院长跟他说过的那件事他没忘记,有时候想着甚至觉得丢下任泉逃走的一对夫妻,也许不是小东西的亲生父母。 “我跟你说……院长好。”兴冲冲地想跟商子隐报告刚刚老师跟他说的消息,一时没注意到站在一边的院长,扑进习惯的怀里像小狗儿撒娇时,才瞥见旁边一脸嗳昧笑容的院长人人,圆圆的脸蛋羞羞地跟院长道声好,怎么也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好,刚刚老师跟你说了什么吗?这么高兴。”揉揉那一头被减短的发,比起之前纤纤弱弱的感觉,现在的样子更适合,活脱脱一个不解世事的少年样,如果可以让他在其他的地方多交一点朋友的话,和时下的青少年就没有什么两样了。 看看商子隐再看看院长。“刚刚老师跟我说,那个比赛我入围了。”老师跟他说,只要入围不论有没有得到名次,就可以得到奖品跟奖金。不多,但却足他以自己的能力取得的第一分钱。 随着他的报告,听的人一双眼睛全亮了起来。 “太好了!”商子隐欣喜地像抱小孩一样将任泉给抱起来在原地绕了一圈,头一次被这样的欢呼方式围绕,任泉发出呵呵的笑声。 两个大孩子。 院长既是欣慰又是好笑地摇摇头。“什么时候决赛?”看来还是他这个老头子比较懂事,还记得要问这更重要的事情。 “下下个礼拜,下下个礼拜决赛,老师说地点在美国,举办单位已经把机票寄过来了,有两张,收到要打电话通知他们一声。”讲到机票两张的时候,大眼偷偷瞄了商子隐一眼,本来其中一张是给指导老师的,但是老师说他可以交给想一起去的同伴,老师说的时候,还笑着看了商子隐一眼。 “然后呢?”商子隐当然知道他眼光里的意思,但是他要他自己说出口。 “然后……”刚刚褪下的红晕又升起,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还差点噎到自己。“然后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他想跟他一起去呵! “当然可以。”商子隐马上就给他答复。 “呀呼!”一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任泉开心的欢呼起来,小嘴忘形地在商子隐的脸颊上啵了好大一声,亲完声音传人耳中,才发现自己做出了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举动。 “啊!我……我不是故意的。”虽然他在梦里梦过。 很久没有作梦了,这些天却天天入梦,梦里都有他,让他觉得睡觉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没关系,我很欢迎你故意。”商子隐放下他,俯身捧起红通通的小脸,这一次,他将吻轻轻浅浅烙在朱红的小嘴上。“然后,下一次,你故意时要记得亲这里。” 瞧瞧他的眼,瞄瞄他的嘴,刚刚的亲吻,很舒服…… “好!亲这里!”很快地在商子隐的唇上大声啵一个,瞧见商子隐惊讶的双眼时开心地大笑出声,像只偷到腥的猫儿,吃饱了人马上溜走,小小身型一下子消失在转弯的长廊,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他清朗的笑声。 这小东西,真的是让他太惊奇了! 始终在一旁看着的院长,大手摸摸自己刮得很干净的下巴,脑海陷入更深一层的思索。 游乐园…… 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jjwxcjjwxcjjwxc 第一次跨国旅行的任泉在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旅程之后,到饭店第一件事情就是直接往大大软软的床上一躺梦周公去了。 国际班机的座位有一个非常大的缺点,尤其他搭的是西雅图航空,每一个座位的size都是针对那些高大的外国人所设计,他比小孩子高大一点点,比一般人矮一点点,比外国人小很多很多的身体,一坐下去头顶的位置正好在椅子的肩膀位置,特殊的颈部弯曲设计本来可以让人睡得比较舒服,换在他身上就变成一大折磨,突出的部分正好抵着他的脑袋瓜子顶端,硬生生要他低头坐害他几乎下巴顶着脖子,坐不到半个小时就浑身酸痛不对劲。 商子隐只好将两人之间的横杠拉起,让他躺在他的腿上,但是一到了吃饭时间又必须起来受椅子摧残。 原来坐飞机一点都不好玩。 在心里嘟哝一千遍之后在饭店大床上沉沉睡去,本来想简单收拾一下行李的商子隐因为小东西连睡着都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只好跟他一起躺在床上休息直到隔天天亮。 “起床了,小东西。”一张开眼睛就可以看见宝贝小小的脸蛋,醒着的时候就已经可爱到极点的脸蛋,睡着时更是惊人的纯真,长长的眼睫像两排黑色小扇子可以轻易的拈起一根一根细数。 忍不住,轻轻吹了一下,发现眼睫竟然吹得微微扬起,这么长的眼睫让没有什么浪漫细胞的他想起沙漠中的骆驼,怎么不会遮到视线呢? 又吹了一下,眼睫上秀气的浓眉动了动,原本抓住他手的小掌,赶苍蝇似地在脸前面拨了拨,粉色双唇也不舒服地抿了一下。 呵!他的宝贝好可爱。 再吹! 长睫倏然扬起,黑多于白的眼珠子瞪着前面这个干扰他睡眠的物体,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才看见眼睫又眨了一下,手摸摸他的脸确定自己看见的人的确是商子隐之后,又安心的闭上眼睛继续睡,连睡姿都跟昨天一样不曾更动过。 太过于端正的睡法对健康可不好。 心里一边考虑该怎么改变宝贝的睡觉习惯,一边轻轻将人给拉起成坐姿,可爱的脸颊另一边果然在一整夜的压躺下,变成粉红色的一片。 “泉,起床了!”拍拍他的脸颊,顺便揉揉那一片粉红让血液顺利循环。 “好!”乖乖地点点头勉强睁开眼睛,接着就看见他很习惯的搜寻四下,突然伸手抱住商子隐就要往浴室走。 “泉,我不是熊熊。”无奈万分地叹了一口气,很难替他起床后的行为归类为好习惯还是坏习惯。 黑眉蹙起良久,眼睫又眨了一下,终于清醒了一点。“对不起。”放开手,乖乖往浴室走去,五分钟的时间立刻看见一个跟刚才清醒度完全不同的任泉,一双大眼睛清澈多了,双唇还浅浅笑着,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早安。” “早安。’看他已经清醒,换自己进去打算顺便洗个澡。 “你要洗澡吗?”看见他从行李箱拿衣服,任泉好奇的问。 “是啊!” “我也要!”笑嘻嘻的从行李箱拿出自己的衣服,怪不得刚刚刷牙洗脸的时候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昨天没洗澡就上床的关系。 听见他的话,商子隐脸黑了一半。 “等我洗完你再洗,要不然你先进去洗。” 他,是个非常正常的男人,更是看见欣赏的对象就可以有反应的正常男人。自从认识小家伙之后,他已经整整三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做爱做的事情了,过去在疗养院时,小东西在他家里过夜都是睡在客房,就是因为怕自己忍受不了,他可没冲冷水的习惯。 “为什么?一起洗不是比较快吗?”如果说任泉的心智有一方面还处于幼儿阶段的话,保证是在“生产”报国这一类的知识上,疗养院的老师将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教导能帮助他顺利踏人社会的知识,结果忽略了从国小就有的健康教育课。 “除非你想被我侵犯,要不然还是慢一点的好,而且,两个人一起洗的时间,肯定不会比分开洗快。”会慢很多,非常多。 “为什么?”纯真的大眼睛闪闪动人,看在商子隐的眼里却像是呼唤他侵犯我吧! 这让他有很严重的罪恶感。 “小东西,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小脑袋想了一下,可爱地笑着认真点点头。 “我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摸摸他,亲亲他。”真是幼儿式的说法。 “没关系,我也喜欢摸摸你,亲亲你。”完全不晓得眼前已经有只大野狼正在觉醒,单纯无比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深吸一口气。“我的摸摸你跟亲亲你跟你想的不一样。”早知当初,他就不会决定来个晨澡了。 歪着头。“有什么不同?” “我的亲亲你是指这样……”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情感冲破理智,商子隐声音因为欲望而低哑,温柔地轻轻吻住他的双唇,双手在他白皙的颈子上缓缓移动,圆润的肩有如天鹅绒般丝滑。 任泉睁着一双眼睛有点儿不清楚与平时的亲吻跟触摸怎么会如此不同,每一处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格外火热,有种让人想要轻哼出声的酥麻。 “知道两者的不同了吗?”低哑说着,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两人隔出一道距离。 颤着身子,任泉双眼恍若雾上一层薄薄的水气,一颗心跳得急速。 商子隐拿起衣服,心里想着看来自己今天真的是要冲冷水澡时,任泉也拿着衣服走到他的身边,将两人的身子从上到下紧紧相贴,稍微一个动作能感到彼此的摩擦。 “你……在做什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进出这一句话来。 “没关系,我知道,我可以,我喜欢。” 很简单的几个直述句,刹时将商子隐的脑子轰得一片空白,转过身看向脸红如火的小东西。 “你知道?”他以为他的宝贝对情欲为何物不单一知半解,而是浑然不知。 像是快溢出血来的,小脑袋又点了点。 “谁跟你说的?” 他知道现在问这种事情是笨蛋才会做的行为,但是他实在是好奇会有谁跟这么单纯的小家伙说这种事。 如果说刚刚是快溢出血来,那现在头顶上面肯定在冒烟了。“我……自……己……知道的。”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道出一句话。 “你自己知道……” 还想再问下去时,脑袋已经自动思索到男人什么时候会自己知道什么叫做不可避免的冲动,大部分每天晨起的时间都可以感受一次,尤其当天梦里格外香艳刺激时。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觉得自己很像是欣慰儿子终于长大的老爸。 “几个月前……”很诚实的说。 男人都是有虚荣心的,一双唇难以控制的翘起。“遇见我之后?” 小脑袋果然点了点。 “梦里有我的时候?” 又点了点。 商子隐笑了。“但是那不一样。”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他不想在他对感情还懵懂不解的时候就发生性关系。小东西在他的心里,是想要陪伴一生的人,每一段过程他都希望他能明明白白,彼此都能懂得珍惜。 从垂下的眼睫看不清楚底下的变化,但是一双手臂不曾放松。 “一样的。”一开始因为他不懂,所以每个梦都很模糊,后来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跑去问了张医生。张医生不但跟他说了,还带他去问一个在疗养院休的病患。 那个人也是个同性恋者,跟他说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让他慢慢懂得自己对于商子隐,不单单只是依赖及喜欢,还有更深更深的东西在。 “你以前跟我说过,如果我想说那三个字的时候,要先跟你说一声……现在我跟你说了。” “小东西,你……” “我爱你。”他不知道这三个字能不能代表他所感觉到的一切,初见面时的心动,让他逼着往前踏步时的气恼,让他抱着时的安心,一起牵着手时的温暖……他感觉到的东西有好多好多,都是他给予的,那个人跟他说,如果不晓得该怎么说没关系,这三个字就够了。 虽然他不晓得那个人在说这句话时为什么会让听着的人觉得伤心,但是他相信他告诉他的没有一点欺瞒。 “你知道这三个字对我来说代表一辈子吗?”不曾对其他人说过这三个字,如果说自己的心有一块不曾被污染的圣地,那必然是他对这三个字的愿望,很多次,默默的告诉自己,只将这一句话,给予能跟他携手一生的人。但是自己的性倾向让这个愿望变得难以实现,曾经一度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幻想,曾经认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将这三个字送给人…… “知道。”过去仿佛只存纯真的眼瞳此刻闪烁不输商子隐的成熟,幽黑的最深处是不容人置疑的真实。“想跟你一起,很久很久,不要分开。” 傻傻凝视他不曾犹疑的目光。“我都忘了,都忘了你已经十九岁……” 天天思索如何让小东西能勇于面对自己的缺陷,不害怕其他人的目光,懂得发泄自己的愤怒及悲伤…… 那都是身为医生,身为老师,身为长辈立场多于爱人,久而久之他几乎遗忘小东西的心灵虽如孩子一般纯洁,但心智跟成年人是一样的成熟,对于爱,他们在同一条线上出发。 如果说他们之间还少了些什么,那必然是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和肢体之间的亲密碰触。 “等一会儿,我们出去走走。”然后他会忘记自己是医生,他是他的病人,真正开始他见面的第一天就想做的事情,当一对永远的伴侣。 “那现在呢?” 不晓得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了改变,而这改变并不令他厌恶,反而有种甜甜腻腻的感觉在心中滋养。 “现在?”唇际霹出坏坏的笑容。“现在当然是去洗澡,然后顺便执行恋人的义务与权利。” “义务与……呜……” 所有疑问被闷在嘴里,刚刚还坏笑着的嘴巴吻住他的,柔柔在他唇边以唇碰触他的唇,像小鸟般轻啄,然后慢慢轻轻咬了丰润的唇瓣,让双唇不自觉地又开启了些使他得以顺利的含住吸吮。 任泉一直被动地让他吻着,但是偶尔触及舌尖的炙热让他有尝到甜味的错觉,不由自主地把舌伸进商子隐的口中,小心翼翼地碰触他的唇又偷偷缩回,试图找出那一丝甜蜜的来源。 商子隐闷笑,伸出自己的舌与他缠绕,一下子卷住,一下子转动,一下子轻轻吮着,任泉也学他这么做,两个人像孩子一样的把彼此挑逗得心痒难搔。 “等等!” 就在踏入浴室之前,商子隐突然顿住身子分开胶着的双唇,幽黑得仿佛见不着底的眼瞳,深深凝视着小脸嫣红的任泉。 “有一个顺序错了!” 疑惑?被情欲薰了脑子的任泉,思考不出他口中错了的顺序是什么。 “那个,很重要吗?” 他不晓得这些事情是有顺序的。 “很重要,但绝对来得及补救。” 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子隐原本就低哑的声音又,更沉了点。 “什么?” “说过要比你先说的,虽然慢了一步,但是现在说还是来得及。” 嘻嘻一笑,他知道哪一个顺序出了错了。 “我爱你,从第一眼就爱了你,小东西。” 那是他们那天早晨的最后一句话,其他重新开始所谓情人间正常的甜言蜜语,要从那天下午才有机会开始。 第八章 美国之行意义最大的地方在于度假,至于比赛倒变成顺便看看的消遣。 公布奖项的那一天,最高得奖者匆匆上台领了奖,记者还没等领奖者摆好姿势抓镜头时,那一个戴着鸭舌帽粗大黑框眼镜的小人儿就拿着奖牌快快拉住台下一个高大男子溜出会场之外。 幸好主办单位事先已经跟疗养院有过沟通,虽然同样没料到会是如此“迅速”的领奖方式,但是对于一头雾水的记者们也有了解释,而且还是可以当成强力花边的解释。 今年荣获程式设计学生组首奖的得奖人,竟然是个有学习障碍年仅十九岁的少年。 消息一公布出来,场上哗然,有些老练的记者已经坐在收信区将发给记者的新闻稿很快就刚刚得到的消息加以斟酌添加送至报社。 人啊!都是奇怪的动物,今天若是一个平常人得到奖项,顶多被放在莱分类的报纸版面里头,换成了一个年轻有缺陷的孩子,十家报纸有九家头版全部刊出这一则惊人的消息。 “幸好我们跑得快。”将行李丢到床上,一打开电视就看见刚刚他们住的饭店门口被记者包围的景象。 “我就说吧!” 今天才到达美国,同样是得奖人之一的季威飏一屁股往又软又大的床铺坐下,伸手搔搔赶得很累、已经跟土拨鼠一样钻到被窝里头的任泉。之前那一场领奖就用掉了他全身精力,会场又大的惊人;跑出场外坐上计程车更是花了不少力气,下次他再也不要参加什么比赛了。 “你就让他休息一会儿,他累坏了。” 拍开季威飏骚扰任泉的大手,前天他们才刚欢爱过,今天就让他独自面对上千的人领奖,要不是有那顶鸭舌帽的话,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看到这个小家伙泪眼汪汪的模样。 天知道他努力了多久,才愿意放开手一个人上去领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他,领了奖晃了颁奖人的手两下,接着溜得跟个泥鳅似的。 “怎么,你们已经办过事了?”讲到累坏了,季威飏直接就想到那一回事。 “是办过了,不过是在前天。”商子隐也不是什么委婉的人,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只有女人那种奇怪的生物才会一边斤斤计较又竖着耳朵听。 “第一次难免会不习惯。” 上次他跟一个小处男上床,还没进去一半就叫得跟杀猪一样,什么兴致都没了。人家女人有那一层障碍都不见得叫得那么恐怖,他一个人男人叫个什么劲儿,下次他再也不要找雏儿上床,光听叫声就饱了。 “以后就会习惯了吗?”本来还埋在被窝里的土拨鼠钻了出来,勉强睁着爱困的眼睛问。 那天一开始有一点舒服,虽然不是很痛,但是他就是不喜欢。 “你想知道吗?”季威飏这个人开起荤来可是不管大小的。 “睡你的。”拉起被子将土拨鼠埋回去,转眸瞪了季威飏一眼,他这人的性教育知识连老鸨都受不了。 “可是……”闷闷的声音在被子里咕哝。 “醒来再说。”小家伙,连声音都睡意朦胧了还想听故事。 连声回应也没有,从被子的稳定起伏可以知道里头的人已经睡着了。 “你就让他这样睡?会闷坏的。” “放心,他睡痹好的很,不舒服了自己就会钻出来,找到舒服的姿势后就保持那个姿势一觉到天亮。”这宝贝,连睡觉时都可爱得紧。 “你怎么做到的?” 上次他们去疗养院的时候,那个老医生还跟他们说过小东西连睡觉都不安稳,只要有点声音就会把他吵醒,喜欢蜷在角落边睡。可是现在他连声音都不曾放低,一样吵不醒被子里头的人。 “他很单纯,相信一个人就会相信他的全部,只要有我在身边,他胆大包天,信不信我一走开,你再讲一句话,他就会立刻醒来?”不佳的环境让他变得跟动物一样敏感。 “相信,相信。”这没什么好争论的,他们情人之间的默契与了解,当然是比他这个朋友来得熟悉,有病才会跟他辩驳这种不讨好的事。 走到桌边的小冰箱前打开门。“要不要来一罐?”摇摇手中的啤酒。” “好!” 接过啤酒打开喝了一口,窝里的小东西正跟只毛毛虫一样身体一拱一拱地钻出来,选了个好位置之后继续睡。 “真是可爱!”看见他的动作,季威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幸好刚刚啤酒已经吞进喉咙,要不然他会被呛死。 “当然。”他的宝贝呢!怎么会不可爱? 帮他拉好被子,自己也算白晰的手指贴在任泉粉嫩的脸颊上,果然……自己的肤色偏黄,他的却是象牙白…… 到美国之后他就一直在注意这件事情,仔细比较过白人跟黄人的肤色之后,答案更为明显。 “想什么?”季威飏没忽略掉他手指停在任泉脸颊边时的一个拧眉。 “我在想小东西父母的事情。” “然后呢?” “我猜那一对逃走的夫妻不是小泉的亲生父母。” “怎么说?”他相信他不会没有理由凭空猜测。 “之前我跟你提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当然,你认为那一个开轿车去问小家伙邻居的人可能是小家伙的亲人?” “当然不是,这件事来美国之前我有特地再问了那个王先生,依照他的形容来看,那个人像是律师或是代理人之类的,才不过三十几的年纪,当小康的父亲太年轻了点,当兄弟也太大,长得更是一点都不像。 我在想,那一对逃走的夫妻很可能是受托抚养小泉,我是从从他们没有固定的工作,却有一定的收入这点猜测的。” 季威飏点点头。“这样想的话一切都很好解释,我就知道有人因为生了畸形儿不想照顾,直接丢到孤儿院的例子。” 任泉的父母大概也是以为自己生了个智能不足的孩子,不想照顾或是因为其他原因干脆把孩子丢给别人养,每月固定给那对夫妻一笔钱了事。 “可是那又怎样?那种人既然会把小孩子丢给会虐待小孩的人养,根本就不值得小东西去认,没必要烦恼这件事情。”这种父母不要也罢。 “是吗?如果那一对夫妻是因为以为小泉是智能不足面把人丢弃,那今天证实了小泉不但不是智能不足,还是在电脑数字方面的天才时,他们会怎么办?”他不杞人忧天,但是对于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漏过。 “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在这几天内找到疗养院。 “到时候我们就知道。” 他打过电话给院长要他帮忙注意了。如果设想不会发生的话那当然是最好,若是发生了,他也必须想个办法解决。 因为刑法上十八岁为成年人…… 但民法上是二十岁才是成年人…… 小泉才刚满十九岁不久,又是个学习障碍的孩子,他的亲生父母如果真如他预想中的跑到疗养院要人的话,那代表他们会恶劣的以这一点可笑的理由来争取监护权。 jjwxcjjwxcjjwxc 被猜中了。 这是院长坐在办公室前与小泉邻居王先生所形容过的男子坐着面对面时心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对有着斯文的脸庞及精明的眼睛,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却笑不到眼睛里去,一种虚伪的表象,不但别人看得出来,相信连本人自己都很明白。 将手中的名片放到一边。“陈先生来此有什么事情吗?” “你好,我是隋集团董事长罗云生的律师,前几天我的雇主从报纸上得知他的儿子就在贵院就读休养,他非常激动的要我马上过来确定这一件事情。” 睁眼说瞎话。 怪不得老有人说律师是一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行业,就是被这一种人给污染的,明明是天大的谎言,却有办法脸色不改地朗朗说出,一点结巴也没有。 从报纸上得知儿子在我们这里就读? 小泉又不姓罗,脸上更没标明他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资料上父母亲栏填的也不是他们的名,凭报纸任泉两字,鸭舌帽遮脸照片一张就可以知道那是他儿子? 他没当场笑出来还真是修养到了家。 “罗?我们这里姓罗的病人一共六名,分别是六十七岁、六十一岁、五十岁、四十七岁、三十六、三十四岁,你说的病人是哪一位?” 罗云生今年四十二,他要是能当里头任何人的爸爸,他只能佩服他的生育能力坚强异常,器官最晚在八岁就趋于成熟,最早……他欢迎他来当精神科的新病人,反正最近前世今生妄想症很流行。 陈诚生面不改色地保持微笑。“罗先生的公子不姓罗” “那是姓史宾瑟了?这就更抱歉了,我们这里没外国姓。”很故意地不让他说完话,正好他就知道罗云生的妻子姓史宾瑟,是个美国土生土长的女人。 “院长说笑了,罗先生公子是报纸上的这一位任泉先生。” “小泉?这恐怕是陈先生弄错了吧!小泉可是‘受虐儿’。”故意强调最后三个字。“当初被父母抛弃在疗养院前,如今警方那里登记有案,陈先生确定是代表小泉的父母双亲?那正好,当初为了保护任泉,除了警方那安有纪录之外,我们还特地请了两所医院的医生作见证,方便我们提出起诉……” “等等!我想院长是弄错了,罗先生的小儿子在三岁半那年失踪不知去向,这几年来罗先生一直跟我还有侦探社保持联系,不曾间断找回他的孩子。 任泉先生过去所受到的待遇我们并不清楚,今天我代表罗先生来,是能将任泉先生带回罗家认祖归宗,相信任泉先生知道这件事也会感到欣喜才是。”那一抹笑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连他故意奚落他时也保持同样的角度。 他一肚子火! 老院长觉得自己的神经正在—一崩断,等这一个会谈过后,他要去跟张医生登记挂号。 “真是抱歉,我不想再跟你讲这些言不及义的浮面话,今天你来的目的我们都很清楚,不用再继续装蒜,四个月前我们就知道你的存在,你曾经到过任泉当初的家看过,还跟邻居王永德谈过话,王永德也把我们的地址留给你了。 真如你刚刚所说的话,要认领任泉回去,在那时候就该做了,而不是等到报纸刊登之后才来说这种话,你可以面不改色,我却替你觉得羞耻。 至于这件事情该怎么解决,我现在也无法给你答案,任泉跟他的医生现在在美国,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所以任泉的意愿,必须等他回来才知晓,现在要怎么决定,你自个儿请便!”跟这样的人说话,多一秒钟他也觉得痛苦。 “既然任泉先生不在,是否可以将他的联络方式留下,由我们这边自行跟他沟通?” “抱歉,我只能等他们打电话过来,他们没有留电话给我。” “那,任泉先生回来时,是否可以通知我们一声,我的……” “不用了。”将刚剐放在桌子上的名片递回去。“既然你们请了那么多年的侦探,相信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你很清楚,不需要我们多此一举才是。”要他联络他们?还不如叫他去对着一只猪讲话还比较有气氛。 “我知道了,很抱歉打扰您,我先走一步。” 果然是经验无比丰富的律师,连在刚刚他光明正大的讽刺之后,都可以继续抱持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到最后。 他相信代替自己院方的律师能力,但是如果真要告上法院的话,那将会是一场长期的抗争,不管结果如何,谁都可以想像到受伤害最大的人是谁。 “那个戴人皮面具的人走了。”院长夫人在送走客人之后拿了两杯菊花茶进来。 “来,去去肝火。”刚刚他们的的对话,她在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那个律师可真是厉害,亏她录了半天的音,里面可以用来做呈堂证供的大概连一句话都没有。 一口喝下茶杯里的茶,转头便望见夫人担忧的眼神。 “现在该怎么办?”事情果然如商医生所预料,这世界的人种真的是无奇不有,能够无耻到这种地步也是少见了。 “相信商医生那里应该有解决的办法吧!”拍拍她的肩膀,要解决事情不难,难的事怎么解决事情却能够不伤到小泉那孩子。 jjwxcjjwxcjjwxc “子隐!子隐!海好大啊!”一望无际的海 边,一个娇小的影子从这儿跑到那儿,发现跑不到尽头又跑回这儿。 海 边的游客都笑着注视这个像天使一样的小家伙,一身筒单的白t恤,白色短裤,白色的小小帽子罩住半颗头,比之阳光灿烂的笑脸,真的好像天使。 “海当然大,一直跑不累吗?”从在饭店告诉他要去海 边玩时就兴奋到现在,出房门忘了有电梯,直接从一边的安全门直奔楼下,下了计程车又一个人拿了钱跑去买海水浴场的门票再抓着票跑回来,现在还在沙滩上四处乱窜,看来他真是小看他过人的精力了。 “不累!”眼睛闪烁得跟夏夜的星星一样,小小的鼻间已经溢出清滴汗珠儿而不自觉。 他的天使呵! 该怎么告诉天使关于他父母残酷的现实而不伤害他的纯真? “喜欢大海吗?” “喜欢!” “那下次我教你游泳。” 远处看见季威飏喘吁吁跑过来,真是难为他了,昨天帮任泉跟电脑公司的人进行签约,为了争取最好的利益,一直到半夜才回来,带回来的合约,上面的数字颇惊人,就算他跟任泉十来年不工作,生活也绝对不会有问题。 “好!”猛地点头,商子隐忙捧住他的小脸,怕他纤细的颈子给这么猛点折了。 小脑袋弯了弯。“为什么不能现在教?” “在海 边危险。”他没忘记小东西慢一拍的反应,还是让他先在饭店的游泳池练熟了再让他过来才能安心。 大眼睛瞪住蔚蓝的海洋想了很久。 “好吧!”一副勉强妥协的样子,教一旁的两人克制不了满脸笑意。 “子隐!” “什么事?”他现在把他的名字叫熟了,天天可以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霄出,小东西似乎很喜欢叫他的名字。 “我可不可以亲亲你?”很认真的问。 啊? “我想亲亲你。” “为什么?” 很自然地问出口,这实在太今他惊讶了,他以为小东西应该是很羞怯的才是,事实上的确也是,每次只要亲亲他,小脸就会红成一片,现在突然脸不红气不喘的跟他说这一句话,这也难怪他会不识趣的问这句话了。 “因为你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他烦恼难过的的时候,只要子隐亲亲他或抱抱他,就会觉得心情好多了,所以他才会想要亲亲他。 “看得出来?”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才是,尤其小东西不太能解读人的表情变化。 摇摇头。“看不出来,可是感觉得出来。”之前子隐跟院长打过电话之后他就觉得怪怪的了,但是很努力仔细观察过他的表情后,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凭感觉猜测,结果让自己猜对了。 弯下身亲亲他的唇。“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烦恼吗?”或许,他该现在就跟他说,他相信他的宝贝可以应付这一切。 “你说,我听着。” 深吸一口气,专注地看进他的眼瞳,只要稍微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马上停止。“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你是说打我的爸爸妈妈?”小脸很快暗了下来,蹲身在沙滩上找了一块地方坐下,黑曜石般乌亮的眼遥遥望着前面无际的海洋。 “嗯!不想说就别说。”跟在他身边坐下,旁边的季威飏则选了后面的位置不影响两人谈话。 “没关系。”伸手去拉住他的手寻找一份支持的力量,“我忘记他们长得什么模样了,不过还记得他们。”那时他还害怕人群,记忆人的方式,是用声音用他们对他做的事情来回想。 “打你的爸爸妈妈,不是你亲生的爸爸妈妈。’选择直接了当的方式告诉他。’ 他们以为他会很惊讶的,没想到任泉竟是一脸平静。 “我……大概知道……” “怎么知道的?” 这一次,握着的手直接过去抱住商子隐,商子隐连忙将人给抱到自己的怀里,那是任泉寻求安慰的方式。 “我有一点点模糊的记忆……不是很确定,在很小的时候,吃的东西跟住的地方很好,旁边说话的声音也不太一样,还有一个金色头发很漂亮的女人。”在那个记忆里,他似乎可以比较容易分辨人的模样,这种认人的本能是在后来渐渐失却,不是一开始就这个模样。 “他们对你好吗?” 小脑袋埋进怀里,像波浪鼓一样猛遥“不喜欢……不打我,不说话……不抱抱我……” 记得最清楚的,是没有人拥抱的空虚,还记得自己会伸出一双小手要人抱抱,但是学不会说话的他始终没有人注意到,只能看着,伸着双手……没有人注意到他,抱抱他。 几句简单的话,使商子隐对他的状况有更深的了解,原来任泉的反应迟钝,原因并不仅仅因为“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孩子是需要拥抱的。 曾经有记载,古代欧洲修道院收养的孤儿,没有生理上的疾病,可是这些孩子却总是闷闷不乐,不但不会笑,而且日渐消瘦,最后终于死亡。 这种现象在近代的医院中也发现,许多新生儿有生长迟缓的问韪,然而医学上却找不出原因。 有些生理上有疾病的孩子,医院虽然满足了他们的生理蒂求,但这些孩子不但身体没有因为医院的疗养而好转,反而变得反应迟钝,看起来也不快乐,最后,这些孩子变得生长迟缓,甚至死亡。 后来发现,如果每天给这些孩子一些抚触或温柔的关怀眼神,孩子的情绪会稳定许多。这种不是因为生理疾病所造成的生长迟缓现象,就被称为“母爱缺乏症候群”。 小东西,因为生长在一个缺乏关怀的环境之中,让他遗留下许多的后遗症,反应迟钝,对人的情绪表情无法轻易辨识都是其中之一。如果在那时,他的父母愿意花时间跟他说说话,抱抱他,给予简单的引导,那么今天他不会遭遇到那么多的挫折,对人群的恐惧心也不会那么大。 “没关系,现在有我喜欢你,有我抱抱你,还有亲亲你,所以不用难过,不用担心。” 疼惜地拥着他,将小小的身子往自己身体里藏,脸在柔细的发里磨蹭磨蹭。 他过去没有的,现在由他来给,给一辈子。 “呵呵!”任泉在他怀里笑,小脸儿一起在他怀里磨蹭。 两只大小狗! 季威飏不晓得什么时候买了只霜淇淋在后面舔,这两人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动作已经弄得附近的游客全在看,紧抿的双唇僵硬的脸可以见得忍笑忍得很辛苦。 “你们两个再磨下去的话,太阳就要下山了。”好心地将人从两人世界给拉回来。 两人同时转头,季威飏分别收到两颗白果果跟两把扇子,扇子的主人头顶可以蒸鸡蛋了。 “别理他,他孤家寡人一个很可怜,我们同情同情就好。”亲了小脸蛋一记,假装汉看到季威飏送回的白果礼盒。 偷偷觑了季威飏一眼,呵呵轻笑,就这么带着甜甜笑容转向商子隐。“我的爸爸妈妈来找我了对不对?”所以子隐才会那么问,才会替他烦恼。 “你啊!就是一颗玲珑心,院长跟我说,你的父亲派人来找你,想把你带回去。” “因为我不是白痴?”笑得了然。 “小泉……” “我没关系的,子隐,我不回去,在疗养院,在你身边就好,我不想回去。”他的家就在他身边,连记忆都不存的面孔,他不需要。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们回去的话,可能就要上法庭解决,虽然我们不会输。”但是他不希望他难过。 最后一句话藏在口中,但任泉明白。 “那就一起私奔吧!我现在是有钱人!可以包养你好多年喔!”拍拍商子隐的脸颊,对后面的季威飏眨眨眼。 听见他回话的两个人刹时狂笑出声,季威飏还被霜淇淋给呛到,边咳边笑好不狼狈。 “小东西,你真可爱。”商子隐抱着他,不怕白沙弄脏了两人的衣服,在沙滩上打起滚来。 任泉看着他的笑脸,满足地笑了。 他不怕,即使要打官司,面对他最害怕的人群,他也不怕 一点也不怕…… 第九章 梨山的山上很凉快,尤其是现在已经是九月底的天气,山下固然依然保持着夏日的火烤热皮,一旦迁移了高度,气候明显的凉爽许多。 一大早梨山山下就有两个看起来很像是登山客,又很不像是登山客的人熟络地沿着山中小径慢慢爬上山。 说他们很像登山客的原因,是因为两人的装扮,还有对路径的熟悉,怎么看都像是登山老手,不带多余的物品,不走多余的路程,爬起山来也不会光顾着走路,慢慢很悠闲地四下欣赏山间好景致,偶尔停下来观赏停在树梢上较为罕见的鸟类。 说他们很不像登山客的原因,则是因为荫人的模样跟年纪,一般登山的人不是中老年人,就是年轻力壮的大学登山杜社员。 这两人一个看起来就像是坐办公室的斯文人,一个看起来像养尊处优只能宠不能骂的洋娃娃,同样都很白的皮肤一看就知道很少从事这种户外的休闲活动。这样的人来爬山,别说两个了,就是单单一个也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美国玩了足足三个月到签证最后一天才回来的商子隐跟任泉,回来之前还转机到欧洲先玩了一圈,买了一堆礼物寄到疗养院,再偷偷搭机回中正国际机场,转国内班机到高雄再一路玩上来。 绕了这么一大圈,连院长都不晓得两人的行踪。 “咦?这不是子隐吗?你回来看你爸妈啦?” 两人很悠闲地坐在以石头水泥砌高防止土石流失的矮墙上用午餐时,唐上扛着一袋肥料的中年汉子边走下来,一眼瞧见商子隐就热情的招呼。 “汉叔,好久不见。” 笑着跟人打招呼,也没站起来或是任何迎接的动作,他跟王汉熟得很,不过是隔着半座山的邻居,小时候三不五时就会跑来这里搞水蜜桃吃。 “半年多没见了,旁边那个娃娃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漂亮,你知道之前有人上山来找你爸妈,说是问你到哪里去最近有没有回来,那人长得是不错,但是看了就惹人厌,从进来到离开没变过任何一点表情,跟假的一样。 还有啊!你爸不晓得发啥神经,又种了一堆拉拉杂杂的水果,也不晓得在山上种不种得成,你爸那个性,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对了,我儿子今年也要上台北读书,跟你同一所学校的,有空去看看他,他在山上的时候整天念着你,说要问问什么科系的问题,你要是见到他,帮他看看,那小子整天问题一堆,也不想想我这个老爸有投有办法解决……” 商子隐耐着心听他提出一个个的问题,还没等商子隐回答,又接着说下一件事情。他说话的方式商子隐习惯了,不听他把脑子里能想到的事情都说一遍是停不下来的。 倒是任泉,嘴里咬着饭团就这样傻傻含着忘记要嚼,没见过有人说话的方式像这样又快又急,噼哩啪啦的一大串,听得他脑袋都糊成了一片。 拍拍任泉的手让他回过神来,要他继续慢慢吃,耐心等王汉说完话之后,才接在话尾回答。 “旁边这个是我喜欢的人,叫任泉,以后请汉叔多多指教。 “那里那里,说那什么话,你的小媳妇挺漂亮的,不晓得将来我那个儿子有没有跟你一样的福气。” 不好意思开口说商子隐的女朋友漂亮是漂亮,但是怎么长得跟个男娃儿一样,但是想想电视里看到的年轻人,哪一个不是男不男,女不女,商于隐的女朋友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至少看起来干干净净又可爱单纯,说不定穿起裙子来就不像男孩子了也不一定。 商子隐也不多做解释,让他知道了两个男人相爱的事只会困扰他而已。 “汉叔说有人到我家问我的行踪是怎么一回事?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个人是谁显而易见,如果是在这几天才刚来过的话,今天看过爸妈之后就别留下了,以免让他们有机会找上门来。 反正安凡跟他说当初决定的房子已经都弄得差不多了,除了一些家具还没运上来,院子也还没整理过之外,住进去已经不是问题。 “你说那个啊!是这个月月初的事情了,我把一些快过期又用不到的肥料扛到你家问你爸你爸要不要,就看见有人跟你爸妈一起站在果园里讲话,本来我想走的,不过你妈把我叫过去拿了一些菜给我,我想你妈不介意应该也不是什么不能听的事情,就听了一下。” 那个人说自己是律师,要你爸妈如果知道你的行踪之后通知他一声。”他听到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要不是那个人的模样实在很难忘记的话,他早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去。 任泉有些担忧地拉拉向商子隐的手,不想因为他的事情麻烦到他的父母。 “放心,没事的。”他相信自己父母的个性,想要被麻烦还真是有困难,况且罗云生还不至于做出什么让人恐惧的事情来,“汉叔,我先回家看看,回头再找你聊。” “好好!你先回去,也不用来找我了,今天下午我要下山,把今年的收成文给农会的人估计一下,还要带你玉婶到区里晃个几圈才会回来,你来只会白跑一趟,下次来的时候再来招呼就好了。” 说完,人扛着肥料继续往下头走,经过任泉的时候,大嘴一笑算是打声招呼,一边走还可以听见他一边咕哝这小娃儿长得实在漂亮,可惜穿件裙子会比较傈女娃儿一点。 “吃饱了吗?” “吃饱了,你呢?刚刚没吃多少。”把他吃到一半的饭团递过去给他,还帮他倒了一杯香浓的奶茶。“你家快到了吗?” “快了,这条路继续走个十小时就到了,累不累?”这几个月来任泉的身子被他养胖了小少,但是贫血是老毛病,营养不良留下的后遗症也不是说改善就能改善,如同他的精神状况一样,一步一步慢慢来。 “还好,你爸爸妈妈会不会介意我是男的?”这些日子下来,他才知道男人跟男人谈恋爱在一般人的跟中是异常的。 虽说对他而言并不觉得哪里不对,甚至不懂两个人的感情如些自然,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异常无法接受,但是他是会担心商子隐的父母会跟那些人一样介意。 “放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父母的反应,连他都无法预想,那一对夫妻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了,对两人思维的无法预测性,他有很深的体悟。 jjwxcjjwxcjjwxc 商子隐父母住的地方很偏僻,很落后,但是很干净。 通常落后的地方会被跟肮脏联想在一起,然而商家夫妻住的小屋子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那是很漂亮只有一层楼的小屋子,漆成白色的墙,屋顶上头还铺着茅草,不过那不过是隔热用的,屋顶还是砖瓦架构而成。 屋前厘旁都有一块不小的院子,前面的院子束了许多竹竿,上面爬满了绿色植物,从黄色喇叭状的花朵看来可髓是丝瓜一类,旁边的院子则种了一堆五花八门的植物,有花也有果树,每一种都是一两株,有的看起来就活不成的样子。 就算投看过很多人的家是怎么个样子,任泉也同样觉得这个家颇为奇特。 “很怪?”小东西茫然的表情很直接的透露他的想法。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了解。”以前来他家玩的同学都有同样的感触。 正要走进家门,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妇人走出来,一身的简便衣裳跟斗笠还有手套,就知道正准备到果园去农忙。 瞧见自己的儿子,两人脸上也没有太惊讶的表情,温柔和蔼的微笑。“回来啦!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果树,最近我种了一些橘子,长得不错都可以吃了,旁边这一位是?” “爸、妈,他叫任泉,是我以后打算一起过一辈子的人。”直截了当的回答,心里有点儿紧张,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父母反应的好奇。 “伯父伯母好。” 任泉也有点担心的看着两个老人家。 夫妻俩愣了一愣。 “这样可生不了孩子。” “应该要叫爸爸、妈妈才对。” 两人同时说道,除了刚开始愣了一下的表情之外,很快地又恢复和蔼的笑脸,尤其是商母,知道任泉是自己儿子将来要牵手一辈子的人之后,和蔼的笑容里更是添加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沮柔,就像母亲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早料到父母亲的反应不是自己能够预料的,但是他们的态度还真是叫商子隐大开眼界,再开明的父母亲都没他们两个反应平淡自然。 “你们不反对?”觉得这句话很没必要,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出口问。 “怎么?你不喜欢他吗?”商父反回来奇怪的问。 “当然喜欢!“担心任泉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回答。 “既然喜欢,有什么好反对的,而且要一起一辈子的人是你,我们有什么资格反对?” 纯朴的脸庞一片真诚与宽慰,在他们夫妻两的心里,只要能过得开心、平安就好,其他的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谢谢爸爸妈妈。”虽然两个人的态度有一半在自己预料之中,但是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一辈了这种事情,往往会成为一种考验;他很庆幸自己的不用自懒惰面对村这一道难关。 “你呢?” 商母摸摸任泉的头发,她喜欢这个漂亮的孩子,可以看见那一双大眼睛里有同她跟丈夫一般的无欲无求。 ”谢谢爸爸妈妈。”灵巧的任泉听懂商母话里的意思,很快跟着说。然而喊起爸爸妈妈几个字时,心里有一股酸楚夹带着温暖的滋味。 曾经他也喊过这几个字,却从来不曾:得到所谓亲人之间的对待,最早开始的父母没给他记忆及温暖,后来的父母更是让他吃尽苦头。 只有现在,虽然只是一声爸爸妈妈,虽然只是简单的抚摸与慈蔼的眼神,但是却让他觉得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充实,滋味满满的填进胸口所有空隙,恍若随时即将满溢而出的圆满。 “唉呀!怎么流眼泪了?别哭啊!” 瞧见任泉眼中的泪水,一时之间三个人全慌了手脚,又是抚摸又是拍背、亲吻的,让原本还觉得感伤的任泉不由的破涕而笑。 真好!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午后,几个人就在果园里搭的一个小棚子坐下,喝喝茶、吃吃水果顺便下下棋,商子隐也问了陈律师来访的事情。 原来那天…… jjwxcjjwxcjjwxc 商允衡在院子里将之前下山买回来的山葡萄种子小心种下,再检查另外一边火龙果的成长状况,不过这东西他一开始就不抱太大希望,山里的气候比山下凉爽,本来就不适合这种植物生长,就算这植物再如何好养也是一样,都种了快两个月的时间了,不但没见它蓬勃生长,反面还有尾端枯黄的现象。 这东西看来是真的种不了了,听说波罗蜜这东西挺营养的,下次换种波罗蜜试试好了,不过也是热带果类,很可能还会失败…… 脑子在打算还有什么水果投试种过,外面就传采有人喊门的声音。 “请问是商允衡先生吗?” “我就是。’放下手里的工具,脱下手套,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么体面的人。 “你好,我姓陈,是隋旸集团的律师。” 商允衔接过名片也没看一眼就放进口袋,“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令公子带着我雇主的儿子前往国外,我的雇主想将儿子寻回,却苦无联络方式,想请问商先生有没有令公子的电话或是任何联络方式?” “我这里连电话都没有,我儿子想回来就回来,没什么联络方式。”这人真是奇怪,找雇主的儿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商先生知道令公子的行为我们可以控告他诱拐吗?” “不知道。”长长的一句问话,三个字回得干干净净。 头—次遇到这样的人,连自己儿子可能犯了法也不见脸上有担忧的表情,商子隐跟家庭不合吗? “那我可以跟商先生说,贵公子正在危险……” “你那雇主的儿子几岁?” “十九。” “喔!我要下山买种子了,你要一起跟去吗?” “不,我……” “那我先走一步,你随便坐。” “等等!你不担心你儿子?”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人真是奇怪,没事来问他担不担心他儿子。 “他可能正在犯……” “放心,他不会做什么坏事的,人平安健康就好,没什么好担心的。”说着,跟后头的商母说了一声之后就准备下山,顺便问了刚过来的王汉要不要他帮忙带点东西。 陈律师看了他离去的背影,只好将目标转向商母,结果只得到同样的答案。“平安健康就好,放心,放心。” 头一次发现健康平安这几个字听了会头痛,值没辄了, jjwxcjjwxcjjwxc 听完父亲的叙述,商子隐差点狂笑出声,连院长都没法子的陈律师,竟然在父母亲这里吃了瘪,要是跟院长说的话,一定会觉得很爽快。 “阿隐啊!那个人到底是在说什么?你真的诱拐什么隋旸集团的儿子吗?”不是很担心的问。 “小泉就是罗云生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 点点头,突然敛眉思索下一步棋该怎么走,食指在棋盘上绕了一圈,愁眉一层立刻将红车往旁边移动,正好化解了商子隐黑马的下一步攻势,刚刚的问话好像完全不曾存在一样。 叹口气。 “爸!拜托,好歹你也继续问下去,我这样把话讲一半不上不下的很难过你知不知道?” 商允衡一脸恍然大悟。“是这样吗?” “是这样!” “好吧!那你诱拐了小泉吗?”如自己儿子意的继续把话问下去,眼睛又看了棋盘一眼。 “该你下了。” 将黑马侧移,换个不同的方向,又把局面回到刚刚的模式,只是红车无法再用同样的方法阻止进攻,黑色在另一阵营里虎视眈眈。“当然没有,小泉看起来像是被我诱拐的样子吗?” 商允衡这一次眉拧得可紧了,终于了解到自己陷入儿子撂好的陷阱之中。 “当然不像,是你自己要我问的。” “我是要你问其他的事情。”例如小泉跟他父亲是怎么一回事,罗云生为什么会说自己诱拐了小泉,或是他跟小泉之间是怎么开始这一类每—个听见他们故事的人都会问的话题。 可是他的父亲显然不肯让他有机会培养说书的技巧。 “其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啊!” 淡淡然又似毫不在乎地回答,全副精力都放在眼前这一盘已经进入最后的棋局,从棋面上看来,自己大概是辕定了。 真是奇怪,他怎么总是输给儿子?从他们爷儿俩开始下棋算起,除了一开始教的第一盘棋是他赢之外,从此再也没赢过。 “你都知道了?”在这个既没电脑又没电话,也没报纸的地方,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终于下定决心将仕靠近帅的旁边护卫。 “将军!你知道些什么?” 啊!果然是输了! 手指将棋给盏上表示认输,探手握住在一旁温着的茶杯,感觉温度从水里渗透茶杯,再透进自己的手掌心。 “我知道你跟小泉两个人都过得健康快乐。” 今天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儿子和过去不太一样的神情,整个人像在发亮,很柔和的光彩,就像是他跟他老伴有的,所以就算曾经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在那一眼之后,也烟消雾散。 健康快乐就好,这样就好。 “你总是这么说。” 父亲茶杯蒸腾的温暖,似乎可以传达到自己的身体,不禁也伸手取过另一盏茶,细细闻着与父亲同样的香气同样的温暖。 “心里这么想,自然就这么说……不过,小泉他父母的事情总是要有个解决,与其躲着,还不如去面对,快点解决心里也快点少一份负担。”他知道儿子早有决定,他的话不过是给他一份鼓励,对于事情,他懂得不如儿子多,也不像儿子一样聪明,人生,别让自己心里有负担就好。 “我懂,来之前,我跟小泉商量过了。” 该怎么解决,也有了决定。 “那就好……慢慢来,路很长可以慢慢走,手牵着别走散了就好。” 眼眸转动间,凝锁在与任泉说话的老伴身上,有了纹路的眼角,缓缓漾起浅浅波纹。 手牵着……别走散了就好。 父子仿佛在这一刻同了心,笑眼揉揉瞧着跟母亲细数种子的宝贝,心,很温暖。 第十章 “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很乱七八糟?” 让商于隐帮忙穿着正式礼服,可以看见隔着一道玻璃窗的桌子有一对即将要结婚的新人,一男一女手牵手并肩而坐,婚纱店的人在说明过程时,每隔几句话就可以看到两人互看一眼,相视而笑,样子甜蜜极了。 “为什么这么说?” 任泉耸耸肩。“我也不晓得,只是突然这么想。” “总是有原因的。” 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听见身边的服务员倒吸一口气的声音。“这大概就是原因了。” 因为他们是两个男人相爱,还因为他是学障与精神病患者,让两个人的交往过程跟眼睛所能瞧见的一般情侣不太一样,相对之下,他们的生活可以说是高chao起伏,但是在感情上始终是淡淡走过。 “你介意?” 他的小东西已经进步到进一步观察四周人的感情与生活了。 “不介意,你介意吗?”或许自己自卑的个性一时很难改进,他总会记得商子隐跟自己不同,是正常人,或许会比较喜欢正常一点的生活与感情。 “我介意的话一定会跟你说。” 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有任何想法都要跟对方说,不要因为看不透对方的表情而有了任何误会。 “为什么喜欢我。” 旁边女职员不断深呼吸的动作让他很想大笑;幻想着如果自己还跟以前一样非得把熊熊抱在身边才能安心的话,她瞧见—个大男人跟一个抱着布偶熊的男人谈感情,不晓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很可能当场昏给他们看。心里这样想着,真的想回到车上把熊熊抱出来试试。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喜欢你。” “呵呵!谢谢!”听起来真像是绕口令,可是他懂得他的意思呵!这是不是代表他越来越聪明了? “谢什么?” “谢谢你喜欢我。”他也是他的宝贝,他最大最温暖的熊熊。 “不客气,衣服要皱掉了。”提醒他现在他正像无尾熊一样攀在他身上,不只旁边的女服务员快心脏病发了,连一边的新人都瞪大眼睛。 “皱就皱掉吧!”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嘴附到他的耳边。“如果我们在他们面前拥吻的话,你想会有什么反应?” “想知道?”他的宝贝一天比一天还要调皮。 用力猛点头。 “做了不就知道了?” 探首吻住他故意嘟高的双唇,一边品尝唇间的甜蜜,一边跟宝贝一起看四周人的反应,除了新娘猛眨眼睛露出暖昧的笑容之外,其他人的表情都是看见妖怪一样的扭曲。 怀里的人儿不停轻笑,大概是被他们想要认不清都难的怪表情惹的。 “等一会,等一会我们也来一次好不好?”头一次将陌生人的表情看得如此清楚,偏偏那些表情都好笑得紧。 “你是说在生日会场上?” “是啊!” “当然好。” “请问,你们也是耍结婚的人吗?”新娘提着裙摆走过来,身边的新郎很努力维持正常的表情。 猛地伸出手,手指间的戒指闪烁。“我们已经结婚了!在美国结的婚喔!。谁都没有说,因为他们不是美国人,筒单的婚礼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仪式,告诉上帝,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新娘露出甜蜜的笑。 “结婚幸福吗?” 两人相视—笑。 “很幸福!” 毫不犹豫,异口同声地大声说。 因为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宝贝,所以很幸福。 jjwxcjjwxcjjwxc 典雅宽阔的两层楼欧式建筑,白色的高墙廊柱被细心整理过的绿藤围绕,夜晚的来临,藏于其中如莹火一般的小灯泡在其中闪烁,四周广大的园林,花团锦簇的花圃,围绕住大宅与一片小小的湖泊。 大概是今天有特别的节庆缘故,车道两边的灯全部亮起,上方由一朵朵的百合与灯泡织成一片亮丽的光网,从下方走过的宾客,都忍不住抬头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炫丽。湖泊上漂摇着朵朵点着烛火的烛灯;映照出下面时而探出头来的鱼儿悠游,也影射着上方的热闹奢华。 看似毫无忧愁藏于其中的环境里,屋里隐密的书房传来充满怒气的声音。 “都已经快六个月的时间了,还找不到人,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花钱不是请你们天天围在我身边报告找不到人就可以。”’ 说话的人正是国际间算是有相当名气的集团总裁罗云生,今年才不过四十几许的年纪,一张充满威严的脸庞依然年轻英浚 罗家是有一段历史的商业政治世家,从数十年前就已经鼎鼎有名,到了罗云生这一代,更以联姻的方式与美国史宾瑟集团合并,同样都是出生在这种贵族世家的夫妻两人,生活习性相近,倒是挺和得来的,结婚二十多年,一共生下四个孩子,三男一女。 但是外界只知道他们有两个儿子跟一个女儿,听说最小的儿子在三岁多的时候便已经失踪不知去向。 其实根本不过是他们将孩子交给了另外一对夫妻抚养,当他们发现最小的儿子一直到三岁都学不会说话,做什么事情都反应迟钝的时候,为了避免别人知道他们生出了智能不足的孩子,干脆每月付出一笔钱将儿子交给一对贫穷的夫妻抚养。 一开始他们还会探查一下儿子的状况,但是在得知儿子不论在什么地力学习都被人嘲笑之后,渐渐的也就厌恶听到这一类的消息,慢慢将这个孩子给忘到脑后,假装不曾存在,一直到今年年初发现那一对夫妻已经偷逃,儿子也不知去向后,干脆就把人当已经死了。 要不是从报纸知道儿子得到世界优等奖这一件事情,恐怕从此各不相干。 “云生,算了!反正把他找回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如果他不想回来的话就算了。” 珊黛有些不耐烦的劝告自己的丈夫,那孩子从小就不讨人喜欢,总是叫了也不会应,得了奖又怎么样,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多了一个天才的儿子,孩子已经够多了,不差那一个。 她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充满爱心的母亲,怀胎十月把人生下来就花费了她所有可以给的耐心,要不是为了什么中国人奇怪的传宗接代念头,她一个也不想生,还是喜欢一个人自在道遥点。 她的话罗云生没做理会,其他几个儿子女儿也算是优秀,但是始终少了可以让罗家的名声更加彰显的能力。 这么多年来,提起罗家人也不过是得个有钱人云云,始终不曾有人认为是罗家人的优秀而成就这一片事业,再加上罗家准备将事业扩展至半导体及电脑层面,有一个对这方面精通的儿子,事情会顺利许多。 书房门发出轻而有节拍的声音,随着三下声响而结束,管家的声音也在外头晌起。“罗先生,客人已经都到的差不多了,所有餐点也都已经准备好,就等您开始。” “我马上就去!”回过头严厉地看向陈律师等人。“不管怎样,想办法把人给我找出来,这一次我允许你们可以用决断一点的方法,只要能够把人交给我就可以了。” 他的儿子不过是被一个医生牵着鼻子走罢了,这世间有哪一个人不爱权势,一旦他的儿子知道自己父母是这社会上有权有势的人之后,攀附都来不及了,怎么能躲逃! 对于这点,他一直这么深信着。 jjwxcjjwxcjjwxc “还是会怕吗?”商子隐跟任泉进入罗家大宅之后,两人就一直停在车里头等待宴会开始。 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任泉不停的做深呼吸的动作,手抓着商子隐不放,整个手掌心都是冷冷的。 诚实地点了点头,想到要直接面对不认识的一群人,要跟他的亲生父母说明来意,即使在商子隐的帮助下,他已经不再是那么害怕人群,不过依然会紧张,有点担心到时候自己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没关系,我帮你,如果你说不出口的话,到时候我帮你说。” 勉强扯起一抹微笑,从他的眼中,商子簿可以感觉到他真的害怕,那种害怕是多年来受到的伤害而压抑在心里的沉痛,无法控制。 “我们,走吧!”虽然害怕,但是依然要面对的不是吗? “你啊!再这么勇敢下去,以后就要变成你保护我了。”明明怕,还自己提出来要进去。 这次真心的笑了。“你保护我,我也保护你,一起。” “一起。” 毫不在乎地将他那一头梳理整齐的头发揉散,心里头好温暖,他的宝贝说要保护他呢! “变成鸟窝了啦!”忙乱乱地抓起后座的布偶熊逃离魔掌,关上车门之后小狗似地摇晃脑袋。 “哪有人这样整理头发的,又不是狗狗。”又好气又好笑地 看他柔细的短发果然被他的动作给摇回原来的飘逸,这么好 的发质,可以去拍广告了。 “管我。”鼻子哼声,故意在他眼前又摇了几下。 “头不昏吗?”受不了他的可爱;一把抓过去将人抱在怀里 走。 “昏。”怎么可能不昏。 呵!他的抱抱好舒服地喔,虽然这样的姿势很难走路,一 前一后同脚前进,像企鹅似的。 “昏还摇,小自虐狂。” “我才投有,我只有语言学习障碍,还有那个你说的什么 症侯群,才没有自虐。”别想给他“栽罪名”。 “谁说投有,我刚刚发现的。 “乱讲。” “没乱讲。” “乱讲!” “请问两位是?”门口来宾签名的地方,穿着制服的接待小 姐有点不好意思地询问,来的客人之中第一次看到这么奇怪 的一组,既像是情侣,又像是好朋友,最奇怪的还是那个可爱 的大男孩怀里竟然抱着绑缎带的一只布偶熊,不会是要送给 罗先生当礼物的吧? “代表圣音疗养院。”拿出请帖给接待小姐,上面的住址写 得一清二楚。 瞧见疗养院附设启智学园几个字,不禁用异样的跟光看 了抱着布偶熊对她笑的任泉。 这家疗养院真是的,怎么连院里的院生都带来了,要是出 了什么丢脸的问题该怎么办? 心里想归想,脸上还是露出欢迎的笑容,将笔递给商子隐 请他签下大名。 “我分不出来她的笑。” 任泉突然说,很直接地对着接待小姐这么说,很久没有将 人的脸孔混淆了,现在又发生同样的问题,这个女孩子的脸跟他刚刚看见的那几个来宾的脸,没什么不同,都是—样。 在来宾登记簿上头签下伍莱野三个字。“没关系,都是一样的,下次分不出来的时候,那种衷情就叫做表里不一,至于这个女生,也可以用皮笑肉不笑来形容。”一点都不委婉更不客气地说,登时让接待小姐的脸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两人走进会场里头。 宴会已经准备开始,除了前方的舞台之外,其他地方的灯光全暗了下来,两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进会场里的,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予隐,我肚子饿。”两人站的位置正好靠近餐桌,摆放了一整桌精美的食物都是让客人自助取用,特别调理过的食物香气四溢,连鸡尾酒都在暗暗的灯光下闪烁迷人的光泽。 商子隐差点大笑出声,没看过有人可以一边紧张一边喊肚子饿的。“想吃什么?” “都想。”这些天来被他撑大了肚子,也养刁了嘴,看到好吃的东西肚子就忍受不了地呱呱叫。 偷偷摸摸地靠近餐桌,不停将食物放到餐盘里头,幸好每个人都在看主角上台说话,没有人注意到场上出现了两只蝗虫。 “他们就是我的爸爸跟妈妈吗?” 嘴里吃着好吃的食物,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台上的人说一堆感谢词跟什么集团最近的发展。 “没错,另外一边站的人是你的哥哥跟姊姊,长得跟你有点像。”不过客观主观的说,还是他的宝贝最可爱。 瞄了一眼。“认不出来。”都一样,台上的几张脸看起来都一样。 才说着,台上的罗云生就将自己的孩子—一叫上去介绍,尤其是大儿子今年通过美国哈佛的入学考试。今天特地从美国赶回来为他庆生,等等老王卖瓜,自责自夸韵话陆续出笼,讲到最后本以为可以准备切蛋锤结束了,没想到却接着提起任泉的事情。 “如果大家还记得十数年前的事情的话,应该还记得我有一个小儿子,在三岁半那年失踪不知去向……”脸上欢悦的表情为之一变,如果说那个陈律师是“mask”的最佳代表,那么罗云生绝对可以胜任“faceoff”的第一重任。 老狐狸? 商子隐在心里暗骂一声,这老狐狸这么多个月找不到两人的去向,看来是发火准备下重手了,可惜的是他比他们慢了一步。 “子隐,他好像是在说我耶!” 将手中的餐盘放到餐桌上,放在一旁的玩偶熊拉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还坚定明亮的表情开始变得胆小怯懦的模样,就像当初刚见面时的玻璃娃娃一样脆弱。 不愧是罗云生的儿子,变脸的诀窍一看就会。 “罗先生,你可以下戏了,恶人先告状大概就是你这么个样子吧!”音量刚刚好大过罗云生的沉痛发言,让在场的所有来宾都能够听得见,场上顿时乱了起来。 罗云生神色一凛,招手要人将崭上的灯光亮起,他想看看是谁竟然敢来他的地盘上扰乱。 几乎是灯光一亮,所有人就都知道刚刚发出声音的人是谁,实在是任泉的模样太引入注目,不但有着一张与罗家兄妹七成像的脸庞,还畏怯怯地躲在商子隐身边,怀里抱了一只小孩子大小的布偶熊。 “请问这位先生是?”依然保持着和善的态度。 “我是谁你很清楚,都找了我们四个多月的时间了,如果说不知道不是根虚伪吗?” 温柔拉着任泉的手穿过人群往前走,掌心里的手微微颤抖着,那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害怕。 “我是疗养院的医生,而你刚刚说的小儿子就在我身边,我现在带着他来见你了。” 场上众人哗然,纷纷将跟光放在罗云生跟商子隐三人身上,尤其是任泉楚楚可怜的模样,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也觉得心疼。 见到任泉,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罗云生是一脸欣喜,珊黛只是徽微一笑,面几个罗家子女全都露出困惑与不悦,他们的父母从来没跟他们说过这一件事,就算当时已经七岁多了的长于,对过去总是被忽略的小弟弟也没有多少记忆,何况这一个弟弟看起来不太正常的样子。 “小泉,我是爸爸,你还记得吗?”和蔼可亲的语调,就像每一个失而复得的父亲—样。 任泉握了一下商子隐的手才放开往前走,手里的布偶熊紧紧抓着,对每一个人都往他身上集中的视线,令他想起过去嘲笑的眼神。 就在快要到罗云生身前的时候,他还是转头看了一下商子隐,确定他仍在原地等待后,又往走到父亲身前。 当父子两人面面相对时,这是头一次将对方的模样看得清楚,耀眼的光芒将人脸上每—道细细的纹路都照得仔细。 罗云生可以看见儿子小巧的脸蛋,精致的五官,比起其他兄妹来说娇小许多的身材,大眼挺鼻像母亲,浓眉嘴巴还有轮廓像他,和他们站在一起,一看就是罗家的孩子。 突然间,心口疼了一下,一种不曾有过的痛楚在胸口蔓延……是他自己,将孩子给丢弃……将这么像他的孩子给抛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以为他不会有感觉的,可是他错了,瞧见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庞;才发现自己似乎不如自己所预料的那般无情。 任泉也看清楚了罗云生,英俊的脸上,除了眼角的细纹之外,没有太多的苍老,高大的身材挺拔,是自己所没有的健壮,环境把他照顾得很好,一双迎向他的大手修长均匀…… 可是这样的一张脸,只要站在人群之中,他就不认得了 心里酸酸的,这样的滋味他尝过,尝过很多很多次。 抬起手往罗云生迎去,不仅罗云生的脸出现欣喜,后面的商子隐也感到五味参杂,他让小泉自己做决定,一开始就说好的;要不要接受自己的父母亲,全看他自己那一双伸出的手,连他也无法预料动向。 伸出的手突然握成拳,用尽全身力气地打了罗云生,两手捏着布偶熊,很用力很用力地打他。 “我认不出……认不出……”讨厌的挫折感又充满全身无法抗拒,连自己父亲的脸,他也一样分辨不出。 “都是你!都是你!”希偶熊仍然在罗云生身上打着,所有人惊讶地看那一双干净的眼睛慢慢雾起水光,很快地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儿落下,在水晶灯下闪烁让人无法忘怀的彩光。 只有商子隐知道怎么一回事,任泉难以自制的动作,就像那天在游乐园里打地鼠一样,重复不断地在同一个地方打着,只有这样,他才能打着欺负他的过去,才能控诉内心的不平静……才能试着去记忆…… 压抑不了的呜咽声从纤细的颈子里发出,商子隐夺步上前将人带人怀里,就像那天一样,让他可以安心地在他怀里尽情哭泣。 “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任泉打的很用力,但是都是棉花的物体打在身上并不很疼,令他无措的,是像孩子一样在商子隐怀里嚎啕大哭的儿子。 “他很想认得你,但是却认不出你。”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因为你们的忽略,还有过去他所受到的虐待与嘲笑,造成他精神状况的不稳,无法藉由人的表情与五官来认清今天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可是他认得你不是吗?” “因为我爱他。”一双眼直直地凝视这一个可以说是拥有所有人都希望的物质享受的男人。 他眼中对小泉的怜惜他不是没看到,但是爱这种情感,不是在自己喜欢付出的时候付出,不想付出的时候就收回这么表面的虚伪,这种虚伪的感情,只会伤害到每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我……”被他的言下之意激怒。 截断他接下来的话,“你自己明白!”毕竟他是小泉的父亲,不让他在公众面前丢太大的脸,今天这样就够了。 罗云生沉默了,看着他怀里哭泣渐止的任泉,瞧他在商子隐温柔的低喃下逐渐露出笑脸,可以很容易猜到两人的关系不仅是医生与病患而已,那男人看他儿子的眼神,是真心全意的爱着。 “你愿意回到罗家来吗?” 突然间不再坚持自己儿子回来,他清楚并不单单因为为儿子的心疼与自己内心的愧疚……还有更多的是,罗家不能接受一个同性恋的儿子……到终来,他还是冷情选择家族势力的一个。 他不认得他……因为他不够爱他…… 任泉看着他,很努力地止住哽咽,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你,所以我不过去。” 这句话,是他一开始就准备好要说的,只是一双双看着自己的视线,与连自己亲人也认不清的挫折,让他失去了控制情绪的力量。 我不认识你……所以我不过去…… 很简单,很孩子气的一句话,听在罗云生等人的心里,竞是沉重地让人难以呼吸。 “我知道了……如果……”他想说如果有一天遇到难题,可以来找他帮忙,然而在看见那一双牵起来的手,相视一笑时的坚定,他明白了这两个孩子,如果遇到难题,他们也会互相牵手一起帮忙踏过,他们的人生,没有他的位置。 苦苦一笑,默默地,目送两人离去。 “不留?”珊黛走上前来,美丽的脸庞再也难以笑开,刚刚她发现,她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也在发现的同时失去。 “不了,我们没有资格。” jjwxcjjwxcjjwxc “真的认不清?”回去的半途中,商子隐对他问。 可爱的脸蛋露出甜甜的笑。“一开始认不清,哭一哭就看清楚了。”他瞧见了一双充满愧疚的眼神。 “怎么不说?” 看了他一眼,笑得两个酒窝深陷。“家,一个就够了。” 商子隐闻言也跟着笑,从认识任泉以来便拥有的温暖,在此刻终于将一颗心填得满实。“那我们回家吧!”带他的宝贝回家。 任泉抛高手中的布偶熊,趁红绿灯停车时倾身过去亲了他一下。 “好!回家!” 跟他的宝贝一起回家! 一全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