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硬核战纪》 关于角色 我曾经想过要写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我要把一个怎样的角色放进这个故事里？ 在我的设想里，他不是个杀伐果断的领导者，不是个足智多谋的决策者，也不是个雷厉风行的执行者，我不想把这些与平常生活偏离太远的品质素质加在主角的身上，他只是个普通人，彻头彻尾的普通人，拥有一个普通人所有的优点和缺点，普通人就应该懦弱，羞怯，贪生怕死，但又勇敢而无畏。 所以你可以看着他面对丧尸和怪物时惊恐得瑟瑟发抖，也可以看着他突破生物的极限去拯救自己的朋友，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有能力改变世界，但有与全世界一战的勇气。 这种勇气埋藏在所有人的心底，你只需要把自己逼上绝路，然后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他绝不是个救世主，这世上没有谁生来就该拯救世界的，每个人都是在拯救自己，像是在洪水的漩涡中挣扎的落水者，能保全自己的人才有能力拉住别人，每个人都在尽人事，然后听天命。 所以尽管他穿越时空身携机甲，但面对汹涌的历史和命运，他仍然是只试图用前臂挡车的螳螂。 我不喜欢那种全世界都绕着他转的角色，在我的观念里……所谓主角，只是一个视角，我透过他的眼睛观察和描绘那个残酷而黑暗的世界，他不是这个故事的中心，更不是推动故事发展的动力，就像你回望过去研读历史，那些风云人物固然是时代的弄潮儿，但他们仍然是全世界亿万人当中的一个，历史从来都没有主角，用一句老话来说，这地球缺了谁都照样转。 诸如拿破仑凯撒大帝那样的伟人都只是历史的草芥，更遑论一个小小的陆巡呢？ 现实很残酷，死了就真死了，不可能复活，如果把现实写进故事，那么这就是个残酷的故事。 我想写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一群年轻人和这个世界殊死对抗的故事。 第一章 废墟都市（1） 光…… 那是什么光？好刺眼呐，是谁把高压电弧灯调得这么亮？不知道驾驶员刚刚出舱时双眼不能适应强光么？ 喂喂……来个人把灯光调暗，刺得我都睁不开眼睛了。 嗯？人呢？后勤和机务哪去了……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这年头谁都靠不住，自己动手才丰衣足食。 灯的开关在哪来着？开关开关…… “陆巡，你伸手抓太阳是在试图调节阳光的强度么？”耳边有人悠悠地问，“还是在表现你的伊卡洛斯情怀？” 唔……原来是太阳啊……嗯，是天然阳光，我靠，居然是天然阳光？ 青年猛然惊醒，然后翻身坐起。 淡金色的阳光从头顶的空洞中投下来，光柱中飘荡着细细的灰尘，四周很空旷很寂静，回荡着水珠坠落砸在管道上的滴答声。 青年抬起头能直接看到湛蓝的天空，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显然是在一座建筑物内，但他置身的这栋楼已经坍塌了半边，头顶上三四层的天花板地板和楼顶全部被穿透了，断裂的预制板里透出扭曲的钢筋，倾泻下来的瓦砾和碎石在楼内堆积成一座高坡，剩余残存的墙壁上布满地衣和苔藓，甚至有藤蔓从高墙上垂落下来，肆意地蔓延生长，这里看上去就像是拆迁到一半停工然后废弃了十几年的老楼。 陆巡的脑子懵了一秒钟，这是哪啊？然后他拍了拍自己的头盔。 “老贾，你还活着么？” “活着。”耳机中传来熟悉的男声，这让陆巡稍微定神。 “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耳机沉默片刻，“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你还活着，而且安然无恙。”耳机说。 “那么坏消息呢？” “在你昏迷的四个小时内，我已经尝试呼叫了总部二十六万四千两百七十三次……无一应答。”耳机说，“更准确地说，我在这里根本搜索不到任何信号，无论是军用频道还是民用频道，连最基本的2g网都没有，通俗点说……我们不在服务区，无论移动联通还是电信，都没有覆盖到我们。” “……还有呢？”陆巡的心一沉。 “还有……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原本应该在首都机械军事研究院的实验室内。”耳机说，“但这里显然不是。” 陆巡爬起来，踢开脚边的砖块，满地都是钢筋水泥瓦砾碎石……这里简直就是建筑工地。楼内光线昏暗，粗大的方柱在大厅中依次伫立，锈迹斑斑的钢梁从陆巡头顶上空横穿过去，与柱子构成庞大的框架，杂乱断裂的电缆从横梁和房顶上垂下来，看上去像是座厂房。 他抬头望了望塌陷的楼顶，在陆巡的印象中，唯一会造成这种后果的就是未爆的航弹，那种十几吨重的大铁疙瘩直接落下来会从楼顶砸进地下室。 陆巡的头有些疼，在他的记忆中前一刻他还在bei京实验室的座舱里，四周挤满了研究员，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仪表和指示灯，本应是人来人往人流密集的地方，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废墟？难道实验室被炸毁了？ 青年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典型的亚洲人面容和一头桀骜的黑色短发，他四下打量，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温度是29摄氏度。”老贾提醒，“你可以把身上的抗负荷服脱下来。” 陆巡拉开拉链，然后从衣服里爬了出来……他确实就是这么脱衣服的，这套三防服连带头盔有六十公斤重，厚度堪比宇航服，穿在身上相当于背着一个成年人，如果没有辅助一般人穿着它连站立都有困难，在陆巡看来……这玩意比机甲还要麻烦。 “这套衣服救了你的命。”老贾淡淡地说，“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待救命恩人？我觉得你像是在迫不及待地丢掉什么垃圾。” “救了我的命？”陆巡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刚对今天保存的测试资料进行了分析。”老贾说，“资料不完整，根据出事前最后的实验记录，你当时座舱的主供电线路负荷突增至极限值的百分之五百……” “说人话。” “简而言之……”老贾说，“你座舱的燃料电池爆炸了。” 陆巡瞪眼。 “三块一起爆炸，威力足够把整个实验室都炸上天。”老贾接着说，“你没在爆炸中化成灰烬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测试出了事故？”陆巡指指四周，“那么这栋废弃大楼是怎么回事？燃料电池爆炸造成的么？” “恐怕没那么简单。”老贾沉默良久，“你先出去看看。” 四周都没有出口，塌陷的砖石把大厅所有的通路都堵住了，陆巡只能一步一步地爬上瓦砾堆成的高坡，这很不好走，他抓着钢筋和水泥板向上攀爬，双脚都在打滑，同时还要注意避开建筑垃圾尖锐的棱角，陆巡气喘吁吁，抬头望望头顶上楼板的空洞，翻过瓦砾堆他就能通过这个大洞出去。 空气着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铁锈味，陆巡意识到这栋楼应该废弃了许多年，砖石极其脆弱一踩就碎……这是雨水长期浸泡的结果，钢筋同样锈蚀得一掰就断，奇怪……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老贾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陆巡喘着粗气爬上一块水泥板，“难道我被爆炸从研究院炸飞到了什么废弃工厂？bei京有这样的工厂么？这里简直像是遭到了空袭啊。” “bei京市内不存在这样的工厂。”耳机回答，“he北省内可能存在，但爆炸的只是燃料电池，不是火箭发动机，你不可能会被抛到那么远的距离。”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目前的地理位置大概是……”耳机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把数字报了出来，“东经120度至122度，北纬30度至31度之间。” “说人话。” 陆巡撇撇嘴，登上坡顶，抬起头，然后屏住了呼吸。 令人窒息的景象在他眼底铺开，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下，像剑一样笔直高耸的建筑林立，把地平线切割成不规则的折线，道路相互交错四通八达，高高低低的大楼像是密密麻麻的方格，这是任何人都会惊叹的庞大都市，像是个躺在大地上的巨人。 但这个巨人已经死了。 这是由棕色和灰色构成的世界，灰色是剥落的水泥，棕色是斑驳的锈迹，放眼望去，所有建筑几乎都是废弃的，外墙的油漆和涂料大面积地剥落，棕红色的铁锈在这个城市中肆意蔓延，广告牌倒塌在路边，遗弃的车辆在道路上拥堵，看上去废弃了很久，车子都锈成了废铁，只剩下干瘪的尸体，高楼上的玻璃幕墙早就粉碎了，只剩下一座空洞的骨架。 看似繁华，实际上荒芜又死寂。 “我……”陆巡喃喃，“……靠。” “人话就是……”耳机说话了，“shang海。” · · （作者抓狂中:起点这见鬼的地名屏蔽……真是折腾死我了。） 第二章 废墟都市（2） “s海……s海？这里是s海？”陆巡呆呆地坐在瓦砾堆上，眺望眼前的废墟，“老贾，你死机了吧？” “我没死机。”老贾淡淡地说，“我觉得需要冷静一下大脑的人是你。” “老贾我告诉你s海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商业都市之一，居住着上千万的人口……”陆巡的声音开始发抖。 “s海市的基本信息我比你更清楚。”耳机打断了陆巡。 “老贾……别……别开玩笑了……你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陆巡开始慌乱，他知道老贾是几乎不可能出错的，老贾是“红隼”系统的人工智能，作为一台超级计算机，它的数据库内保存着超过五千万座大英图书馆的数据量，各方面都比陆巡自己靠谱。 就算陆巡自己的眼睛耳朵都出错了，老贾也不可能出错。 但这里他.妈的怎么可能是s海? 他去年还去过一趟s海啊……当时没买到高铁和动车票，陆巡坐着t109次列车从bj站到sh站，一路上颠簸了近十五个小时，车厢里挤得像是蒸笼。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列车才到目的地，踏出车厢的陆巡拖着拉杆箱独自一人站在地下通道里，他抬头看绿色的路标，向左是地铁四号线，向右是出站口，拥挤的人流与他擦肩而过，陆巡像是潮水中的礁石，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低着头走得匆匆忙忙，所有人都素不相识都是萍水相逢，那时陆巡觉得这个世界真大真复杂。 数不清的人生在这里汇聚，最近时你和你身边的人只相距几厘米，但你们的视线却从未相交。 在陆巡的记忆中，s海是个庞大繁华的城市，拥有远超b京的现代感，像是玻璃做的迷宫。 但如今展现在他面前的根本就是一座庞大的废墟，荒凉又死寂，北风一刮漫天风沙。 这座城市至少被遗弃了二十年。 “这不可能……我去年还来过这里！”陆巡摇头，“这个世界疯了么……” “要么就是你疯了。”耳机中的声音仍旧淡定。 “喂喂喂喂……有一个疯子主人你很骄傲是么。”陆巡愤愤地撇嘴，他坐在坡顶的水泥板上，伸手捡起一块砖头，轻轻掂了掂，然后用力朝远处的高楼抛了过去。 “有一个可能性。”老贾忽然说，“在我看来这是目前唯一符合常理的解释。” “什么？”陆巡立即来了精神。 “你没有疯，这个世界也没有疯。”老贾淡淡地说，“你仍然是正常的陆巡，这里仍然是s海……” “但……” “听我说完。”老贾打断陆巡，“只是因为你现在置身于一个你之前从未来过的s海。” “什么？”青年愣住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爱因斯坦–罗森桥？” “什么什么？爱因斯坦和谁？什么桥？”陆巡皱眉，“拜托你能不能说人话？” 老贾有些无奈，陆巡或许是这世界上最出色的驾驶员，但他实在需要补一补物理课了。 “人话就是……你穿越了。”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青年在一瞬间定在了原地，他呆呆地注视着脚底的碎石和钢筋，大风裹挟着黄沙迎面扑来。 陆巡感觉自己正在被一股极度荒唐的气息缓缓笼罩。 “我……穿越了？”陆巡半晌才抬起头，先定了半天，然后就跳了起来，“这就是你思考了大半天才想出来的合乎常理的解释？这哪里合乎常理了？这本身已经进入玄学和奇幻小说的范畴了吧？作为一台超级计算机你居然能提出这么扯淡的理由？老贾你的脑子才坏掉了吧？” 面对陆巡的跳脚，老贾依旧淡定。 “穿越这种事……历史上是存在先例的。”耳机说，“虽然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终究不是零。” “历史上存在先例？”陆巡抽了抽嘴角，“你是想给我讲某个名叫项少龙的先生回到秦朝艰苦奋斗的故事么……” “不要把奇怪的东西牵扯进来。”老贾淡淡地说，“……虽然黄易先生的小说我也看过。” “喂喂喂你已经把奇怪的东西牵扯进来了好么……” “你知道过山车么？”老贾打断陆巡。 过山车？陆巡一愣，作为一台超级计算机，老贾的语言和思维逻辑跳脱得像是一只吃了兴奋剂的青蛙。这家伙毫无一个ai应有的自觉，经常把两件毫无关系的事联系在一起进行比较，比如奥黛丽赫本和黑猩猩之间的联系，在陆巡看来就是美女与野兽八竿子打不着，但在老贾看来两者就是dna碱基对序列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灵长类。 “你坐过山车时有没有想过……过山车会出事？”老贾问。 “过山车会出事？”陆巡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想过。” “据说过山车出现事故的概率是一亿分之一，也就是说一个人坐一亿次过山车才可能会遇到一次事故。”老贾说，“这个概率极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不是零。” 老贾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 “所谓概率，仅仅只是统计学上的概念，一亿分之一是囊括了许多次事件的数据，但对那些坐上一列即将脱轨的过山车的人来说，出现事故的概率就是百分之百！”老贾说，“这么说可能有些唯心……就像是命运，对于那些注定出事的人来说，再低的概率都将失去意义。” “你的意思是……我中大奖了？” “是的，你可以去买彩票了……如果这里还有彩票的话。”老贾回答，“我不知道一个人碰巧穿越的概率有多大，没有具体的数学模型我无法计算，但那个概率绝对比你中一辈子彩票头奖的概率要低得多。” 陆巡站在瓦砾堆上眺望远方的废墟，虽然身在s海，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区，站在这里望不见黄浦江。 他站在这座城市的尸体上，陆巡有种感觉……脚下这个巨人正在逐步腐朽风化，它华丽的表皮已经被岁月侵蚀被风沙掩埋，露出古铜色和布满铁锈的骨骼，偶尔有发黄的广告纸页被风卷起从街面上滚过。 “我是穿越到了核战争之后的世界么……真凄惨。”陆巡嘟囔，“我是不是得先找到食物，水和幸存者？” “是的。”耳机中传来肯定的回答，老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又坚定。 陆巡并不是太惊慌，他甚至连自己都惊讶自己的冷静……这一半可能是源于他的军人身份，长期训练打磨出了陆巡超过常人的意志，另一半原因是因为老贾。 只要老贾还在，他就什么都不用怕。 “去他的穿越！”陆巡愤愤地弯腰捡起一块碎石，用力抛了出去。 陆巡远远地望着那块碎石落进一片低矮的居民区里消失不见，然后狠狠地朝脚下吐了口唾沫……城市都成了这样，也不可能会有人来抓他的随地吐痰吧？ “危险！陆巡趴下！”耳机中突然传来老贾的吼声。 陆巡下意识地抬头，眼前陡然一亮，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爆响，灼人的热风割过陆巡的面颊。 陆巡反射性地后退躲避冲击，脚下一空，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倒在水泥板上，下巴磕在石头上摔得七荤八素，半晌才回过神来，“靠，刚刚是怎么回事？我刚刚丢的只是块石头吧？不是手雷吧？” 难道说自己穿越后还有了异能？成了炸弹人？能把自己摸过的所有东西都变成炸弹？ “你刚刚丢的确实是一块石头……”老贾说，“不要妄想任何不切实际的事，刚刚的爆炸不是你造成的。” “那是……” “是火箭筒，rpg7型火箭筒。”老贾的语速极快，“听着陆巡，刚刚有人朝这边发射了火箭弹，我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不是你，但你目前的处境极为危险，这里不仅存在幸存者，而且是全副武装的暴徒！” 第三章 废墟都市（3） 暴徒？陆巡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不过只是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吧？就值得动用rpg这种武器来对付自己了？ “找掩蔽！”老贾在耳边大吼。 陆巡置身在废墟的顶端，这里视野极好，他站在这里对眼前大片的街道一览无余，但同样，如果底下那些建筑物中藏着人，陆巡也会是个极其明显的目标。 站在高处的人永远都是活靶子。 陆巡立即回过神来，他不假思索地纵身跃下瓦砾堆成的高坡，移动速度极快，长期的训练锻炼出了陆巡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和行动能力，他当初在基地里可是各个项目的头名！陆巡迅速在脑中判断形势……目前敌我情况不明，他并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从能动用rpg这种武器来看，对方至少掌握了一种重武器…… 陆巡退进身后的废旧大楼，这里是他刚刚苏醒的地方，那件厚重的抗负荷服还留在一楼的地板上。 第二次爆炸在废墟顶端轰然爆发，火箭弹击中了陆巡刚刚站立的位置，钢筋混凝土的预制板被炸得粉碎，碎石和泥土被冲击波扬起，像下雨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尘和硝烟味。 整栋大楼都被爆炸撼动了，横梁上原本就锈蚀得厉害的螺丝和铆钉被震断，钢梁垂直落下来插进地板里。 陆巡躲在立柱后面，探头望了一眼，抬手抹了一把脸，汗水和灰尘混成满面的泥浆，“真是个疯子，这是在拿火箭筒开道么？老贾，能不能定位对方？” “不能，我只是台电脑，并没有自带传感器……除非你启动‘红隼’。” “那就启动吧，在生命遭到威胁的紧急情况下启动红隼不违规吧？”陆巡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挽起袖子，狠狠地活动面部肌肉……小子，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过你竟敢用火箭筒攻击我，等我武装起来看我用导弹好好教你做人！ “不行。”老贾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陆巡脸色一僵，“为为为为……为什么？这种情况下还不允许启动红隼系统？老贾你是想干掉我么？你和对方是一伙的吧？” “别胡扯……红隼系统暂时无法启动。”老贾语气凝重，“可能是实验事故导致安全系统出了问题，我正在尝试解决！”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炽红刺眼的火光刺破浓烟把昏暗的大楼照亮，灼热的暴风扑在陆巡的脸上，把他的头发烤得焦黄，陆巡两耳都嗡嗡作响，他第一次体会到直接被冲击波震晕是什么感觉，仿佛自己被关在一口大钟内，然后有人在猛烈敲钟，剧烈的震荡让人眼冒金星。这次爆炸距离陆巡极近，火箭弹再一次击中了大楼外的废墟……看样子那个疯子确实是想用火箭筒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陆巡不得不继续后退，楼内充斥着滚滚的浓烟，他捂着口鼻剧烈地咳嗽。 该死……如果红隼系统能正常启动，他怎么会被逼到这种地步？区区火箭弹算什么……他陆巡也算是从枪林弹雨中闯出来的人，导弹都能一只手挡住！ “老贾，你搞定没有？”陆巡躲在大楼的立柱后面，猛地一缩头，爆炸产生的碎片擦着他的鼻尖掠过，“你再不修好系统，我就要死在那个随地放炮的疯子手上了！” “系统正在自检！正在自检！”老贾在耳机中咆哮，“该死……刚刚安全系统提示我距离自检完成还有36个小时56分！” “三十六个小时？三十六个小时后你就能帮我准备棺材了！”陆巡抱着头躲在柱子后跳脚，“能不能强行启动？” 又一声闷响，陆巡猛地向前一扑就地卧倒，对方显然是个好炮手，他把火箭弹从墙壁上的洞中射了进来，这一枚火箭弹在楼内爆炸了，它击中了大厅尽头的一根立柱，烈焰在楼内猛烈扩散，席卷而来撞在墙上，四散的冲击把头顶上的钢梁全部震断了。 陆巡翻身躲进柱子的背面，好在这栋厂房空间宽广，火箭弹爆炸的冲击和高温蔓延到陆巡这边时已经大幅削弱，如果空间再狭小一些，陆巡就会变成在高压锅里焖熟的鸡。 “那家伙是炸弹人么？他随身带着弹药库么？”陆巡大吼，“这火箭弹用不完么？” “别说废话！我正在尝试绕过自检和修复程序强行启动系统！”老贾跟着大吼，“该死，系统提示我正在违规操作……如果强行启动驾驶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我现在就有生命危险！” 大楼的外墙被彻底炸穿了，堆在外面的建筑垃圾也被清除干净，果然是个暴力至极的清道夫，习惯用火箭筒来扫除垃圾……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上，橙色的阳光能通过那个大洞直接透进来。大楼内忽然安静下来，空气中充斥着硝烟味和浓重的烟尘，满地都是碎石，陆巡背靠着柱子坐在地板上，剧烈地喘息，汗水和泥水顺着脸颊滑落。 对方竟然停火了，不再使用火箭弹，楼内陡然死寂起来，有冷风从墙面上的空洞里吹进来，烟尘渐渐消散，陆巡悄悄偏头朝外张望了一眼。 “怎么不炸了？是他们的火箭弹用完了么？”陆巡轻声问。 老贾没有回答，他大概还在和那套该死的系统斗智斗勇。 陆巡忽然想起战争片的套路，一般部队进攻之前，肯定都要有空军的轰炸或者后方的炮火支援吧？先压制敌方的火力，再由步兵冲锋，这样才能降低伤亡……难道在这不知哪年哪月的末世，这帮恐怖分子一样的暴徒居然还记得这一套？ 刚刚的火箭弹连环轰炸就是炮火压制吧？现在是不是该步兵上阵了？ 陆巡伸手把身边的一截钢梁紧紧地握在手里，在没有武装的情况下他确实干不过火箭弹，但如果和人肉搏……他陆巡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青年耳边渐渐响起“沙沙”的脚步声，陆巡可以想象有人正在接近这里，那个人的长靴踩在满地的瓦砾和碎石上。 陆巡悄悄偏头张望，同时开始在双腿上蓄力，脑中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行动……如果运气够好，他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陆巡的最高训练记录是在三秒内同时解除三个人的武装，那时候的他赤手空拳手无寸铁，如今陆巡手上还有根铁棍，就算照着对方的脑门狠狠来一下，也能让敌人失去战斗力。 脚步声不紧不慢，对方出奇地镇静……陆巡有些诧异，他清楚一个专业的战士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必定会竭力掩盖自己的行踪，努力放轻脚步，但对方丝毫没有这样的意识，他的脚步闲散，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在散步。 陆巡眯起眼睛，他想看清来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来人的身影渐渐出现在陆巡的视线内，对方在墙壁的大洞前停住脚步。 陆巡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但这……这……这怎么可能？ 来人背对黄昏的阳光站在满地的瓦砾上，一身黑色战斗服，手上提着长刀，双腿上都绑着枪套，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束起高高的马尾，脸隐藏在影子里看不清楚。 她笔直地站在那里，四下顾盼，浑身放射出刀剑般的气息。 这……这居然是个年轻女孩！ 第四章 废墟都市（4） 陆巡惊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全副武装的暴徒么？冲进来的难道不应该是一帮俄罗斯阿尔法特种部队那样武装到牙齿的肌肉男么？手持自动步枪挂着进攻手雷和榴弹发射器一边扣着扳机一边大吼缴枪不杀……这孤零零的女孩是怎么回事？ 黑旋风什么时候变成了美少女战士？ 她表情淡漠地站在墙下，身材高挑挺拔，看上去只有二十岁，手上提着黑鞘的长刀，腿上绑着枪套，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像个剑道少女。 但她浑身上下都放射着金属般危险又锋利的味道，像是出鞘的刀尖。 女孩缓缓环顾四周，然后把目光落在陆巡的身上。 漠然的视线扫过陆巡满是汗水和泥浆的脸，青年怔怔地望着她，目光在无意间相交，女孩有一双淡褐色的眸子，清澈透亮得能倒映出陆巡脏兮兮的脸，但她的眼神又那样冰冷，毫无波动和温度，那一刻陆巡几乎都以为对面来的是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微风拂过，女孩脸侧的鬓发被吹动。 然后她出声问：“你是谁？” 声音清晰冷冽。 我是谁？陆巡一怔，紧接着心头无名火起，你扛着火箭筒追杀了我一路才来问我是谁？敢情你见人二话不说先上两发rpg？用火箭弹问候陌生人是你家祖传的礼节么？ “任务计划书中没有你……你究竟是谁？是感染者？还是携带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女孩轻推刀锷，手中的长刀出鞘一寸。 实质般的浓烈杀气从少女的身上缓缓升起，看上去只要陆巡的回答稍有不对她就会不假思索地拔刀砍过来。陆巡被镇住了，就算他是个职业军人，也从来没见过如此逼人的杀气……陆巡曾经见过来国内交流的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其中有一部分人刚刚从伊拉克和叙利亚的火线上下来，那些人身上带着浓重的硝烟味，仍然保持着在战场上养成的警惕习惯，但就算是那些士兵都不曾具有能够逼退陆巡的气势。 他难以想象这样年轻的女孩为什么会带着如此逼人的杀气，看上去简直像是个职业杀手或者从战场上归来的老兵，但这个人才二十岁！二十岁的杀手和老兵？开什么玩笑？ “我是陆巡。”陆巡直起身子，“职业军人。” “陆巡？”女孩上下打量青年，摇了摇头，“没有听说过。” 废话，你当然没有听说过！我他妈今天才从正常世界穿越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而且刚来就遭到了你的追杀，你要是听说过我的名号那才叫怪了！陆巡心里骂骂咧咧，但脸上竭力保持平静，毕竟对方手上有刀有枪，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起冲突的好。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感染者么？还是携带者？”女孩接着问，同样面无表情。 感染者？携带者？那都是什么玩意？陆巡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摇了摇头，“我既不是什么感染者，也不是什么携带者，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黑衣少女一言不发地拔出长刀。 “喂……你要干什么？”陆巡吓了一跳。 女孩用刀尖指住青年的喉咙，平静地说：“杀了你。” 她的语气淡漠表情也淡漠，但这女孩确实是以非常认真的态度说出了“我要杀了你”，陆巡能听出来这个人绝非在开玩笑，她说得那样随意又自然，仿佛杀个人对她来说就像杀只鸡一样简单。 这得草菅人命到什么程度啊？ “这里不存在普通人，如果不是携带者也不是感染者，那么你就是猎人了。”女孩冷冷地说，“猎人必须死。” “喂喂喂……你听不懂人话么？”陆巡后退两步，心中暗骂老贾这老怂货关键时刻掉链子，否则他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我说了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猎人！” “整座shang海市只有一百二十个普通人。”女孩上前一步，“里面没有叫作陆巡的人。” 冷汗顺着陆巡的脸颊滑落，这姑娘显然智商不上线，行为逻辑极为僵硬死板，在她的脑子里大概只有“携带者”“感染者”和“猎人”这三种生物，自己一个正常人蹦出来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所以不如直接抹杀了方便……而且她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硬是不肯承认陆巡是普通人。 “当然没有陆巡，因为我不是s海人！”陆巡火了，“我是b京人！从b京来的，你知道b京么？” 抵着青年喉咙的长刀忽然停住了。 女孩愣住了。 “b京……人？”她怔怔地望着陆巡，缓缓放下长刀，目光第一次有了感情起伏，满眼都是“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外地人？”的不可思议。 陆巡觉得这姑娘未免也太过于惊讶了，你是长这么大没见过外地人么？反应大到让陆巡觉得自己好像是刚刚向对方宣布了自己是一头大猩猩。 “没错！我是b京人！不是s海人！你有意见么？”陆巡怒气冲冲。 这次换黑衣少女不知所措，她大概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所以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她收回长刀后退一步，满身逼人的杀气在瞬间收敛，又变回了那个安静淡漠的剑道少女，她低着头抿着嘴盯着自己的靴子，表情局促，像是个做错了事正在挨训的孩子。 “你真的……是从b京来的么？”女孩偷偷抬头看陆巡。 “是啊。”陆巡点点头，心说我不仅是从b京来的，还是从一个你从未见过的b京来的。 “b京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sh不一样？是不是有很多很多人？还有满街的樱花树和冰雕……”女孩的眸子陡然亮起来，像是看到了喜欢的玩具。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满街的樱花树和冰雕？这是在鬼扯些什么？你描述的是哪个异次元的b京市？陆巡一愣，啊不对，自己现在可能就在某个异次元……但在陆巡的记忆中，那座城市除了满街的堵车和漫天的雾霾以外，就只剩下冰冷坚硬的钢筋混凝土，从来都没有什么满街的樱花和冰雕，想看樱花你得去武.汉大学，想看冰雕你得去哈尔滨。 “是啊是啊。”陆巡满口胡言乱语，他逐渐意识到这姑娘某些方面的认知有问题……陆巡不知道是谁给这女孩灌输了如此古怪的思想，在她脑中b京是个堪称奇幻的地方，街道这一边开满樱花，另一边长满枫树，街道尽头还栽着参天的海棠花树，大风一刮樱花枫叶海棠花齐飞。 这姑娘果然智商不上线啊……樱花树和枫树居然都能长到一块去，这种瞎话你也信，你的地理老师死的得有多早？ 不过他也懒得纠正女孩扭曲的世界观，对方手里还握着刀枪，就让她保持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好了，如果在她面前无情地点破现实，那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不过……说实话，既然s海都成了这副模样，那么b京恐怕也没法幸免。 陆巡叹了口气，这愚蠢至极的对话他不想继续下去了，难得碰上幸存者，他应该问问这座城市的具体情况。 “喂……”陆巡正要开口，忽然一愣。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后颈上，冰冷黏稠……陆巡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拿到眼前，才发现是满手的白色黏液，像是痰液又像是胶水，无比恶心。 陆巡面前的黑衣女孩忽然抬起头，浑身上下重新迸发出刀剑般的锋利气息，那个如人偶般无情漠然的职业杀手又在一瞬间回到她的身上，原本那个天然呆加智商不上线剑道少女的气质被瞬间驱散，她缓缓眯起眼睛，淡褐色的双眸中流露出令人心悸的浓烈杀机。 她伸手一把抓住陆巡的衣领将他拉到身后，冷冷地说：“找个地方躲好。” 陆巡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这女孩的状态转换太快了。他下意识地抬头，隐藏在头顶横梁上的东西缓缓从黑暗中爬出来，四只粗大如树懒的尖爪抓碎了混凝土，深深地扣进墙壁里，它在垂直的立柱之间爬行，一路抓碎了水泥的墙皮，这东西没有皮肤，浑身血红的肌肉依次活动，深深地起伏，粗长的青紫色血管遍布全身，它脸上没有五官，抻长脖子盯着地面上的一男一女，咧开一张大到不正常的嘴，黏稠的唾液从它的齿间流淌下来。 陆巡踉跄地后退，靠在柱子上，“我靠……这是什么鬼东西？” 女孩上前一步，抛掉刀鞘，长刀横在面前，如水的锋刃倒映出褐色的眸子。 “猎人。” 第五章 废墟都市（5） 陆巡瞪大了眼睛，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怪物之前显然隐藏在他们头顶的黑暗中，这座厂房内满是钢筋混凝土和钢梁搭成的框架，它拥有足够健壮的四肢在横梁和立柱上爬行跳跃，那东西的爪子像树懒那样粗大弯曲，只不过它与树懒显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树懒的爪子用来挂在树上休息和偷懒，但它的爪子用来抓碎墙皮和捏弯钢筋！ 这东西浑身血红，身体上没有毛皮覆盖，虬结的肌肉和韧带暴露在空气中，布满粗大的青紫色血管，四肢像曲轴和杠杆那样运动，充满机械感的庞大力量，看上去像是一只被扒了皮的大型猫科动物。 它在两人头顶上的横梁上爬行，探出头来盯住陆巡和黑衣少女……陆巡有些诧异自己心中会生出“盯着”这种感觉来，那怪物分明没有五官，它的脸部扁平，只有一张足以分割整个颅骨的庞大嘴巴，口中密密麻麻满是犬齿，黏稠的唾液顺着它的下巴流淌。 “我靠……这是什么鬼东西？”陆巡喃喃，“异形么？爬行者么？” 陆巡开始怀疑地球之所以变成这副德行，是因为外星人入侵。 女孩无动于衷，她淡漠地站在陆巡面前，手上提着长刀，面无表情，抬头望着那头怪物。 “找个地方躲起来。”女孩说，陆巡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在对谁说话……但是开什么玩笑？你拿着刀站在那里是想硬杠这东西么？这东西是人力能抵抗的么？它的力量足以一脚踢穿钢板吧？你的身板有钢板硬么？ 那怪物有差不多三米多的长度，体格是女孩的四五倍，单看体型那东西一巴掌就能打折黑衣少女的脊椎骨。 要对付这种怪物，陆巡觉得得开辆坦克来。 但女孩冷冷地笔直地立在那里，缓缓横刀，冷冽的杀机宣泄，看样子她是真想一刀劈了这东西。 喂喂喂喂……开什么玩笑，在这种非人类战斗中你拿把刀是想干什么？你不是炸弹超人么？你的无限火力rpg呢？ 少女对抗金刚的战斗即将拉开序幕……金刚一拳就能打穿墙壁，女孩手里却只有一把铅笔刀。 怪物在楼顶的钢梁上来回爬行，它很谨慎，显然是感觉到了女孩的杀气，但它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弱小的人类会摆出一副猎人的姿态，它才是双方中最强大的一方，换句话说，它才是狩猎者，这两个人仅仅只是猎物而已！ 猎物的反抗，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和垂死挣扎而已！ 怪物鼓起脖子朝女孩嘶吼，然后带着腥风猛地扑下！ 陆巡觉得看着一头河马从头顶上掉下来就足够有视觉震撼力了，更何况是一头张着一米阔度大嘴朝着你飞身扑下的河马？ 泰山压顶。 陆巡来不及惊呼了……怪物从天而降只要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正常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只来得及等死。 女孩手腕一翻倒提长刀，旋身后退，速度快到陆巡的眼球都追不上，他只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压低身体，与从天而降的怪物擦肩而过，怪物的爪子只触及到了女孩飞扬的头发，然后被一记侧踹踢在了腹部，“咚”地一声闷响，怪物哀嚎一声抛飞出五米远，狠狠地撞在柱子上。 陆巡的眼珠子都要瞪掉了……女孩缓缓转过身来，表情依旧漠然，她刚刚施展了一个标准的转身鞭腿，这是个标准的散打动作，壮汉们在赛场上经常用这一招猛击对手的下巴，一般来说如果被踢中一脚，那么你就可以去医院换个塑料或者金属的下颌骨了。 但女孩的对手是头体重超过三百公斤的猛兽！居然能一脚踹飞……她的腿骨是铝合金制的么？这一腿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这能直接踹翻轿车吧？ 金刚饿虎扑羊，被少女一腿拿下？ 陆巡开始意识到……这哪里是什么美女与野兽的决斗？这根本就是两头野兽之间的厮杀！那头怪物或许是金刚，但这黑衣少女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哥斯拉！ 怪物爬起来，甩了甩头，它也被刚刚那一脚踢懵了。 这个人类的反应速度快得超乎了它的意料，她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怪物的扑击，紧接着借着高速狠出一脚，女孩的力量实际上并未大到超乎陆巡想象的地步，她只是借着怪物本身具有的惯性把它踹在了柱子上。 想不到在这末日世界，居然还有人能领悟我大中华民族传统武术借力打力的精髓要意。 怪物爆发出怒吼，它低伏身体，四爪紧紧地扣在地面上，然后像蟒蛇那样张大嘴巴，露出密密麻麻的四排尖牙，这东西的下颌结构类似蛇类，上下颌骨之间没有韧带，所以它的嘴能张大到极限……足够把一个人囫囵吞下。 女孩表情淡然，她右手倒提着长刀，伸出左手，以蔑视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曲起四指，招了招。 陆巡觉得这女孩真是个凛然锋利到割面的人……不仅精通传统武术，连小混混街头打架必备的拉仇恨姿势都运用自如，如果放在自己那个世界……那必定是个街霸！ 怪物后肢发力，猛地跃起！ 它足足跃至了两米的高度！然后……被女孩一脚踩在了脸上。 黑衣少女和它同时跃起，一人一兽的运动轨迹在半空中交汇，怪物能凭空跳到两米多的高度，这在陆巡看来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力量，跳蚤和青蛙之类的小动物的跳跃高度能数倍于自己的身高，但越大型的动物跳跃能力越难以克服自己的体重。 这头怪物能跳到两米高已经算是突破了动物的极限，但女孩直接驾临在它的头顶之上！ 黑衣少女身在半空中，双手握刀，对准怪物的后脑和颈椎猛地刺入！她带着怪物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刀尖穿透了怪物的脖子把它钉在了地上，黑衣少女落在它的背上，扭转刀柄。 怪物发出垂死的哀嚎。 女孩精准地切断了它的脑干，任何动物脑干被摧毁都不可能存活下来，怪物的四肢和爪子无力地在地板上划过，很快就不动了，黑红的血液缓缓从怪物的身体下溢出来。 黑衣少女起身拔出长刀，冷冷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她解决这头怪物从头到尾只用了两分钟的时间，动作干净利落，就像是杀了一只鸡。 陆巡全程旁观，早就吃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女孩跨过怪物的尸体，从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拭刀身上的血迹，如今对手已经被解决，她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陆巡的身上来，在这女孩看来，大概刚刚惊心动魄的战斗只不过是和陆巡谈话中的一段小插曲，而那头怪物只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癞蛤蟆。 她已经一脚踩死了那只癞蛤蟆，现在可以言归正传了。 女孩站在陆巡面前，收刀入鞘，从口袋中掏出无线耳机，戴在右耳上，“蜂鸟猎杀小组，任务专员柠檬，目标已清除，一类猎人，潜伏者级别，战斗力评测区间为15至20，完毕。” 女孩做完这一切，低头俯视陆巡。 “你是愿意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当然是跟你……”陆巡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瞳孔骤然放大，“当心背后！” 这时杀机暴起，腥风从背后扑来。什么？女孩一惊，想转身拔刀，但已经来不及了，腥臭的呼吸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后颈，女孩褐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一张流淌着唾液的血盆大口！ 第六章 废墟都市（6） “柠檬！”陆巡大吼。 女孩半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头发有些散乱，左手捂着腹部，右手扶住墙壁。她眉头蹙起，咬着牙，猩红的血从嘴角溢出来。 怪物甩头把咬在嘴里的长刀抛到一边，然后扭头盯着女孩，步步逼近。 女孩抬头望着对面的怪物，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东西又活了过来，自己明明已经杀死了它。 陆巡在一边惊魂未定，黑衣少女差点就死在了这怪物的口中，这东西趁着女孩和自己说话的空档偷偷爬起来逼近，等到他们发觉危险时怪物已经扑到了女孩的背后……好在黑衣少女的反应奇快，她来不及转身拔刀出鞘，只好直接横刀格挡，怪物的那一口只咬住了女孩捅过来的长刀。 后者趁着这个机会后跳避开怪物的攻击，但怪物紧接下来的一记横爪直接击中了女孩的腹部，足以贯穿钢板的强大力量灌注进女孩纤细的身体中，她被击飞出足足四米远，撞在了一根柱子上。 陆巡非常担忧，如果是常人遭到这样一击，那么足以造成内脏破裂肋骨折断的致命伤。 黑衣少女慢慢直起身子，她逃过了怪物的偷袭，但代价是失去了趁手的武器……那把刀已经被怪物抛到了二十米以外，她现在近乎手无寸铁。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从腿上的枪套中拔出纯黑色的手枪，打开保险。 一瞬间满场的杀气都集中在女孩的手上，她冷冽地站在大楼中央，两腿稳稳地分立，她浑身的气势汇聚在手上的武器上，如果说她是一支长矛，那么枪就是矛尖！狰狞锋锐的光在漆黑的枪身上流溢，黑与白衬托出钢铁极致的冰冷，这是人类工程学的杰作，真正的杀戮武器。 大名鼎鼎的格洛克18，使用9毫米巴拉贝鲁姆手枪弹，这种手枪曾以堪比冲锋枪的射速闻名于世，女孩一直带着这样的武器，却宁愿使用长刀作战。 怪物与女孩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它不敢再大意，刚刚的交锋已经证明这人类是个完全不弱于自己的强大对手，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的大意，它已经被钉死在了大楼的地板上。 陆巡注意到怪物身上的伤口……那个名叫柠檬的女孩曾经用刀贯穿了它的后脑和颈椎，这本是足以致命的伤势，但这东西脖子上的伤居然已经开始愈合了，血也完全止住了。 真是令人吃惊的恢复能力……受了如此重的伤，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全恢复正常了。 怪物谨慎地观察女孩，脖子两侧深深地起伏，发出低沉的嘶吼。 场间的气氛陷入某种诡异的紧绷的平衡，这种平衡非常脆弱，对峙双方都在等待机会和寻找破绽，战斗一触即发。 “有个问题。”女孩忽然说，声音很清晰。 陆巡一怔，这少女显然是在对自己说话……那怪物应该听不懂人话。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女孩把枪口对准怪物，问。 “呃……”陆巡挠了挠头，说起来到现在为止黑衣少女并没有向他介绍过自己，但他刚刚在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地就把女孩的名字喊了出来，“你之前在汇报工作的时候提到过，‘任务专员柠檬’，那应该就是你的名字吧？” 柠檬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接着枪声爆响。 怪物咆哮着扑上来。 激波从枪口扩散，子弹顺着膛线螺旋着出膛，格洛克18的子弹初速高达每秒三百七十米，柠檬与怪物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十米，子弹经过这十米距离仅需要0.03秒，这超越了一切生物的反应速度，也就是说……只要这怪物还是血肉之躯，它就不可能躲开子弹。 9毫米的巴拉贝鲁姆手枪弹从怪物的眉心贯入，洞穿了它的颅骨，血液飞溅。 怪物的进攻猛然一滞，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成功了么？陆巡心中一喜，这东西的半个天灵盖都被掀掉了，难道还能活下来？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开始让他陷入恐慌……被子弹正面击中的怪物又爬了起来，它只剩下半个头，朝着柠檬咧开嘴大笑，齿间都是淋漓的鲜血和唾液。 靠……这是怎么回事？陆巡惊呆了，就算是丧尸，爆了头也该挂了吧？这东西怎么打不死啊？ 柠檬缓缓皱起眉头，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之前那切断颈椎的一刀为什么没能杀死这东西。 这怪物长得像是只剥了皮的大树懒或者某种猫科动物，所以她下意识地认为它是某种哺乳动物变异而成，但实际上这怪物的身体结构应该更接近蜥蜴等低等的爬行动物，低等动物在腰椎还会有神经节作为第二大脑，所以这怪物的中枢神经可能根本不在头部，难怪它的面部没有五官……它的头颅仅仅只是一个进食器官，也就是说，柠檬刚刚那看似致命的一刀实际上只是一刀扎进了它的嘴里而已。 柠檬紧扣扳机，枪声在大楼中轰鸣，格洛克18堪比冲锋枪的射速快到普通人难以掌握，但女孩的反应速度足以掌控每一枚子弹！ 怪物被弹雨笼罩，嘶吼着被子弹庞大的动能击退，它在地上翻滚，身上腾起血雾，每一粒子弹都没有落空。 十九发子弹被扫射一空，连续轰鸣震耳欲聋的枪声停歇下来，大楼中寂静下来，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和火药味。 这下该死了吧？这世上哪有被冲锋枪扫一遍还有命在的生物？陆巡睁大眼睛望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怪物，它遍体鳞伤浑身浴血，一动不动。 看起来确实不再有生命迹象了……陆巡松了口气，抬头正要招呼柠檬，忽然一怔。 女孩仍旧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寂静的大楼中响起第三个呼吸声，陆巡呆住了，怪物的胸口开始缓缓起伏，它慢慢爬起来，吐出大口的血沫，又咧开大嘴，露出沾满血丝的森森的白牙，朝女孩发出气喘般的难听笑声，那半张没有五官满是黑血的脸简直就是最深的梦魇。 我靠……陆巡惊呆了，这东西真的杀不死么？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柠檬有枪不用而宁愿用刀，子弹弹头终归究底只是小拇指大小的金属，对付这种恢复力极强的怪物，杀伤效果未必能及得上长刀这种冷兵器，刀刃能直接割裂它的身体组织，造成难以恢复的断面创伤和大出血。 看来要杀死这怪物，要么手里有一挺加特林转轮机关枪，要么直接把它一刀劈了。 柠檬手中的格洛克18已经耗尽了所有子弹，与一块废铁无异。她失去了所以能使用的武器，胜负的天平开始倾斜……女孩开始沦为猎物。 陆巡急得跳脚，他想上去帮忙，但实在有心无力，这种非人类的战斗自己一介凡夫俗子实在没法介入，他既不是金刚也不是披着人皮的哥斯拉，被那怪物拍上一巴掌就得嗝屁。 耳机中忽然传来沙沙的电流杂音，陆巡一愣。 “陆巡，你还活着么？”熟悉的男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靠？老贾？”陆巡跳了起来，额头青筋暴跳，“你他妈死到哪里去了？” “我哪都没去，一直在这里。”老贾平静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经过不懈努力，我终于成功地骗过了安全系统，让它误以为系统自检已经结束了……” 陆巡心头一喜，“你的意思是……” “是的，‘红隼’系统可以启动了。”老贾说，“不过我得警告你，这套系统目前处于损坏状态，强行启动可能会导致不可预估的后果，所以你最好……” “够了够了，你再不快点那姑娘就得死在怪物嘴里了。”陆巡打断老贾，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直起身子，确实……非人类的战斗不是他这个凡夫俗子可以掺和的，但如果启动红隼系统，他才是那个最强大的非人类！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启动系统。 “机甲驾驶员陆巡，执行编码aptx36233020261005……”陆巡口中吐出一大串数字，这个过程曾经反复过数千遍，早就烂熟于心，“先进高机动单兵作战生成装甲，‘红隼’——启动！” 第七章 废墟都市（7） 柠檬松手，格洛克脱手落在地上，她接着从满地的瓦砾中抽出一根钢筋。 子弹都打不死的怪物，钢筋显然不会有什么效果，但这是女孩唯一能拿到的武器了， 怪物像饿虎扑食前那样压低身体，前肢紧紧地扣在地板上，粗壮的后肢缓缓曲起蓄力，浑身的肌肉流水般起伏，它张开嘴巴发出嘶吼，黏稠的唾液滴淌在地上。 这场战斗它才是最后的赢家，这个人类已经无计可施了，猎物终究只是猎物，无论怎么奋力挣扎，都无法扭转被猎杀的结果。 就算鹿奔跑的速度再快，后腿的踢蹬再有力，也逃不过被虎豹锁喉的命运！ 女孩双手一齐握住手腕粗细的钢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盯住对面的怪物，摆了个标准的“正眼”架势，浑身的气势缓缓沉降下来。 空气忽然微微震荡起来，柠檬和怪物都一愣。 女孩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暴露在空中的皮肤感到了微微的刺痛感……这是空气中充斥的静电到达了极限饱和的状况，女孩长靴上的金属纽扣上不知什么时候黏附了不少细碎的铁屑，这片空间中充斥的电场已经如此庞大，足以磁化大楼中的所有金属。 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磁场？柠檬愣愣，抬起头，灼热的狂风扑面而来！ 怪物扭头望向大厅尽头，发出不安和警惕的低吼，它比柠檬更早察觉到异常和危险……这东西没有眼睛，所以它并不靠视觉来获取外界的信息，作为一头近似爬行类的动物，它对外界温度的变化极其敏感，这东西拥有与响尾蛇相同的能力，靠红外成像来观察猎物，但蛇类的热成像器官仅仅是鼻子和嘴之间的颊窝，而它全身上下都是红外探测器！ 大楼中卷起灼热的大风，气流卷起烟尘，刺眼的白光迸射，穿透灰尘和烟雾，柠檬不得不抬手挡住双眼，滚滚的热浪吹动女孩的长发。 这是怎么回事？柠檬的脸颊被烤得有些发烫，原本冰冷空旷的废弃厂房怎么在瞬间就变成了火场？ 女孩睁开眼睛望过去，她记得那里是陆巡所在的方向……那个青年应该就靠着柱子坐在地板上，但她现在已经看不到他了，整座大楼中的巨量空气都被长鲸吸水般吸了过去，被加热之后再喷射向四面八方。 仿佛有一头巨兽在那个方向张开嘴巴呼吸，把空气吞进肺中，然后再猛地喷吐出来。 被喷射向四周的气流裹挟着烟尘和高温，女孩的视线没法穿过那么浓的烟雾。 难道……真的是陆巡？柠檬有些吃惊，他究竟在干什么？他还活着么？ 怪物朝着大厅那一头嘶吼，它完全背对着柠檬，按理来说背对敌人在战斗中无疑是大忌，但它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压倒性的强烈威胁从大厅尽头缓缓升起……在它看来，柠檬散发出来的热量只有普通哺乳动物的大小，她的红外成像是个暗红色的人形，但此时大厅另一头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逼近，它甚至看不清那是什么……因为那东西浑身都释放着近乎白炽的灼热光芒，它喷射出来的热量把周围的一切都加热了，怪物像是在仰望光芒万丈的神。 这根本就超出了生物的层次！简直像是太阳在这里升起！ 这时女孩和怪物听见了脚步声。 伴随着金属摩擦和依次扣合的声音，清脆的脚步声在大楼中回荡。 听起来对方像是一个身着金属重甲的中世纪骑士。 “老贾……能干掉那东西么？”浓烟中传来中正平和的男声。 真是陆巡！柠檬双眸一亮，接着松了口气……看来他没事。 “当然……对付一条小狗而已么，对红隼来说有什么难度？”烟雾中传出第二个人的声音，他的声音如金属和机械般坚硬。 怪物爆发出怒吼，大厅尽头那东西确实超出了它的认知，但它才是捕食者，捕猎者怎能被猎物逼退？ “看啊……小狗不高兴了。”老贾笑。 怪物咆哮着跃起扑向滚滚的浓烟，它爆发出了此前从未显露过的庞大力量，它跳上头顶横梁，然后在垂直的立柱之间奔跑！它在大厅中的柱子之间来回跳跃，这种类似于中国古代轻功的飞檐走壁在一头变异的怪物身上变为了现实。 整座大楼都被怪物撼动了，它爆发了全力，要拼死一搏，每一腿都能蹬碎混凝土浇筑的柱子。 “当心！”柠檬下意识地出声提醒，她不假思索地追上去，这女孩爆发出完全不逊色怪物的速度和力量，她跳上头顶的钢梁，如果陆巡看到这一幕，多半要惊叹鼓上蚤时迁或者燕子李三后继有人了……女孩一脚蹬在柱子上，身在半空中，猛力向怪物投出了手中的钢筋！ 钢筋洞穿了怪物的脊背，陆巡还是太低估了这女孩……就算是一根钢筋，她也能发挥出火箭筒的威力来。 怪物痛苦地嘶鸣，它的动作被刺来的钢筋打断了，脚下一滑险些跌下去……但它坚持住了，那东西用前爪死死地扒住横梁，然后翻身跃了上去。 柠檬翻身落地，她已经来不及投出第二根钢筋了……女孩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怪物扑向陆巡。 虽然不知道陆巡究竟做了什么，但在女孩看来，那个青年只是个普通人，他不可能是这头怪物的对手。 陆巡……死定了，自己没能救他。 怪物咆哮着扑进浓烟中，它把那张能一口吞下一个成年人的大嘴张到了极限，看上去几乎撕裂了下颌，实在难以想象能有什么生物可以在这张嘴面前幸存。 “陆巡！”女孩喊了出来。 一只手突破烟雾探出来，闪电般地捏住了怪物的头颅。 怪物的后劲被瞬间打断，它如饿虎扑食般从天而降，带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利爪和尖牙，却撞在了一堵墙上，它的全部力量都灌进了那堵拦在自己面前的障碍中，但对方纹丝不动。 三米长的庞然大物被那只手像拎猫一样悬空拎在手里，怪物疯狂地扭动挣扎，浑身的肌肉暴起，甚至抬起前爪去抓那只手。 坚硬的兽爪划过钢铁，带起一串火星。 “说实话，我还是觉得我们那个地球上的狗好看。”老贾闷闷地说。 一双眼睛在烟尘中迸发出光芒，庞大的杀机骤然宣泄！怪物被抛上半空，紧接着一个赤红的影子破开浓烟高高跃起，像一抹艳丽的流火，他冲上两层楼的高度，然后带着一道如长虹般灿烂的刺眼刀光贯下！ 赤红的人形重重落在柠檬面前，缓缓直起身子，怪物在他身后的半空中整整齐齐地纵裂作两半。 “这……这是……什么啊……”女孩呆住了。 赤红色的人形站在他面前，全身都覆盖着金属装甲，像是中世纪的重铠，但看上去又远比笨重的铠甲轻巧。金属边缘互相契合，线条流畅又锐利，让人想起锋利华丽的大马士革刀。他的手脚关节精密，复杂的零件像是钟表的机芯，传出齿轮飞速转动的嗡嗡声，身体两侧和背部有百叶窗那样的散热口，叶片中喷吐出灼热的红光和气流。 人形左手握拳，手背上那柄两尺长的剑缓缓收回，刚刚就是这把利刃把怪物一刀两断。 面甲上的两只眼睛中放出幽蓝色的光来，他低头注视柠檬。 女孩怔怔地望着那对如机械般冰冷到毫无感情的蓝色光眼，喃喃地问： “你……是……陆巡？” 第八章 蜂鸟猎杀小组（1） 女孩无言地穿越长廊，身后跟着急匆匆的黑发青年，头顶上的日光灯一盏接一盏地掠过。 “喂喂，三无……”青年问，他有一头黑色短发，一身松松垮垮的格子衬衫和一条发白的蓝色牛仔裤，头发脏得纠在一起，形象装扮介于居家男和流浪汉之间，手里还捏着一双筷子，看上去像是丢下饭碗就跑了过来，“你真是在禁区里发现他的么？” 少女仍旧是一身黑色战斗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不是感染者？”青年接着问，他把筷子插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里，然后开始在身上摸索，“我看看自己有没有带武器什么的……” 青年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一块啃了一半烙饼，顿时惊喜地塞进嘴里，喜滋滋地大嚼起来。 他大概一开始就是来觅食的。 女孩在走廊尽头的铁门前站住了，然后扭头扫了他一眼，“他就在这里。” “喔……你们居然把他关在禁闭室里……”青年睁圆双眼点点头，上前握住门把手，还没打开房门，就听到门中传来某人愤怒的咆哮。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是非法拘禁你们知道么？你们没有权力关押我！你们是警察么？你们有逮捕令么？”喊声穿透墙壁，在走廊中层层回荡，门外的青年迟疑了一下，偏头看看女孩。 少女贴墙而立，面无表情，“赵高，这个人是你的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 “喂喂喂喂……三无，你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呐？”赵高冲着女孩的背影喊，“不会是个神经病吧？我进去不会被他生撕了吧？” “或许是个神经病，或许是个怪物。”女孩冷冷地说。 赵高还想说什么，但他的话还未出口就被耳边愤怒的咆哮打断了。 “我要找律师！我告诉你们我要找律师……你们侵犯我的人身自由权！你们这帮恐怖分子！” . . . “陆巡，我觉得你这是在白费力气。”老贾说，“你在尝试和恐怖分子讲道理……这是一帮习惯用rpg开路的暴徒，未必不会用子弹来回应你的愤怒。” 陆巡笔直地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面前是一张金属长桌，头顶上有一盏日光灯，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摆设，四面都是黑色的水泥墙壁，只有一扇比新华字典大不了多少的窗户，窗玻璃前还焊着铁栅栏。 “你懂什么，我这是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手，如果你现在示弱了，他们就会觉得你好欺负。” “这是谈判学的内容？”老贾有些诧异。 “不……这是我以前和别人打架总结出来的真理。” 陆巡身上被套上了一件白色的束缚衣，这种衣服上连着可以扣合的皮带，一般用来限制重度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活动……陆巡尝试扭动身体，他的双腿被皮带紧紧地绑在一起，双手被手铐反铐在椅子背上，看上去像是一条在椅子上扭动腰部的毛毛虫，身姿分外妖娆。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在没有红隼的情况下，你的力量不可能大到足以挣断手铐，而且如果不慎摔倒了，你将不可能爬起来。”老贾在耳边说。 陆巡随身携带的所有武器设备都被收缴了，但对方并没有发现藏在耳朵中的耳机，所以如今陆巡还能和老贾沟通。 “老贾……你知不知道怎么打开手铐？”陆巡问。 “知道。”老贾的回答简短。 “怎么打开？”陆巡惊喜。 “用钥匙打开。” 陆巡没辙了，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望天仰天长叹。 如果红隼还能启动……那么他可以轻轻松松地挣脱所有束缚，然后一脚踹开房门出去，谁敢阻拦就把他按进地底下。 但可惜红隼这尊大杀器如今已经没法使用了，用老贾的话来说，就是“由于陆巡在系统自检未完成的情况下强行启动，导致安全系统陷入程序死循环”。 用人话来说，就是陆巡把红隼的系统玩崩了。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陷入死循环的是红隼的安全系统，而不是陆巡的神经系统。 老贾清楚在不稳定的状态下启动红隼有多危险，就像是驾着各方面都不成熟的原型机进行普加乔夫眼镜蛇机动，没人知道那架飞机会在什么时候解体。 陆巡就是那个试飞员，而且他还没有跳伞逃生的机会。 先进高机动单兵作战生成装甲，就算是在陆巡穿越之前的2048年的地球，也是世界上最尖端科技的集大成者，是号称足以改变战争模式的前所未有的先进武器。这具装甲和之前出现过的所有重型机甲和轻型单兵外骨骼都完全不同，它被设计成兼具高机动灵活性和强大的火力，装备先进装甲的单兵将能够对抗一整支军队。 但那些其实都仅仅是愿景……这种仅存在科幻片中的强大装甲，直到它被制造出来都有人怀疑计划的可行性，在现实中制造托尼·斯塔克的钢铁侠，怎么看都是在浪费人力物力。人们的质疑最终成真，计划的实施遇到了大量几乎无法解决的问题，各方面试验都证明一具机甲根本无法兼具强大的火力和高机动性，如果要在机甲上搭载转轮机关炮和反坦克导弹，那么机甲的大小会超过两层楼，重量会突破五十吨。 这样的重型机甲在同时期已经存在了……那东西时速只有二十公里，比一个人的慢跑快不了多少。 制造方不得不削减指标，最终成形的装甲取消了绝大多数搭载武器，但保留了惊人的高机动性和灵活性，穿上装甲的士兵或许没法对抗一整支军队，但主宰战场绝对没有问题。 那具最终在实验室中诞生出来的超级原型机……就是红隼。 而陆巡，就是红隼的试驾员。 “喂……老贾，红隼还有多久能修好啊？” “我正在竭力修补程序漏洞，我早就提醒过你了……这只是一具原型机，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老贾回答，“刚刚安全系统提醒我，修复还需要三万七千六百年……” “什么？”陆巡瞪眼，多少年？ “放心，这只是崩溃的系统在说胡话。”老贾安慰陆巡，“我估计应该不会超过三千七百六十年。” 陆巡一口老血闷在胸口中吐不出来，差点被活生生憋出内伤。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世道啊？穿越这种比坐过山车出事故的几率还小一亿倍的事怎么就让自己撞到了？穿越不说还穿越到了满地怪物的世界末日？而自己一文不名，只带着一具身残的半成品机甲和一套脑残的人工智能。 按照正常剧情，自己这种从天而降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命运选中的救世主么？为了全人类的延续从遥远的平行宇宙来到这里，带领人类在与怪物的战争中走向胜利……但为什么一到这里就被恐怖分子当成精神病给铐了起来？ 陆巡满脑子胡思乱想，耳边忽然传来门锁锁芯转动的“咔哒”一声。 陆巡精神一振，有人来了！ 第九章 蜂鸟猎杀小组（2） 房门被缓缓推开。 年轻人抱着双臂站在门外，长着一张普通又典型的中国人面孔，一身普通的格子衬衫加牛仔裤，看上去和陆巡差不多大。 陆巡一怔，看上去是个正常人，不像柠檬那样会和怪物拔刀对砍。 青年定定地看了陆巡好一会儿，才睁圆眼睛，连忙上前帮陆巡解开束缚衣上的皮带，“哎呦真是不好意思，三无那个丫头居然会把你绑得这么严实，那傻丫头不懂事，多有冒犯兄台千万别见怪啊……” 此人和柠檬显然是两个极端，柠檬冷着一张脸谁都不搭理，这货主动凑上来是个自来熟……这套路怎么在哪见到过呢？陆巡一愣，这不就是国内公安局用来审讯犯人的常用招数么？ 先上一个黑面包公，人高马大还面带刀疤，告诉你你罪恶滔天百死莫赎，如果不老实交代同伙的去向赃款的下落他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混不下去，拔指甲插竹签灌辣椒水坐老虎凳各路刑罚齐出，简直好似一路恶徒。 但这时总会有人大喝一声推门而入，长得浓眉大眼面容慈祥，像是八路军的政委，呵斥前者说犯人也有人权！我们是法制国家我们要遵守法律！然后坐下来向你保证会保障你的合法权益，痛斥社会如此残酷把好端端的一枚热血青年逼上了违法犯罪的不归路，接着谆谆善诱，恨铁不成钢，你对得起党和国家的栽培么？对得起人民的期望么？对得起家中父母的养育么？劝你回头是岸浪子回头金不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最后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同伙和赃款在哪？ 陆巡拧着脖子，两眼望天，完全不搭理青年的殷切关怀，表情硬得像是誓死不从的地下党。 这种早就被谍战剧玩烂了的套路我能上当？ 青年解开陆巡的手铐，然后拉来一张椅子在桌子对面坐下，上下打量陆巡。 “你就是三无捡回来的人……陆巡？”青年伸出手，“你好，我是赵高。” 赵高？陆巡心说久仰久仰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末世还能碰到堂堂的大秦帝国中书府令大人。 陆巡冷着脸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心说你这红脸唱得再好也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那丫头把你绑在椅子上，多有冒犯。”赵高挠头，“说实话束缚衣是用来绑感染者的，从来没用来绑过活人……” “感染者？”陆巡皱眉，刚刚革命志士宁死不屈不吐一字的豪言壮语被瞬间丢到了脑后。 这个词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你不知道感染者？”赵高愣愣，探身过来伸手要摸陆巡的额头。 陆巡后仰身体，“你干什么？” “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三无那丫头是不是一刀把你敲傻了。”赵高缩回手，“她下手向来没轻没重。” 陆巡心头顿时火起，不说倒也罢了，说起来他就万分憋屈，自己当初冒着生命危险动用不稳定的红隼，救了那女孩一命，结果她不仅连句谢谢也不道一声，捡起长刀转身就一刀磕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陆巡再醒过来时已经被五花大绑地关在了这里。 “三无？你指的是柠檬么？”陆巡咬牙切齿，“她人呢？” “喔……你居然知道那丫头的名字？”赵高有些惊讶，摩挲着下巴，“不过学院里的人一般都叫她三无来着，意思是没脸没胸没屁股，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叫啦。” 陆巡的满腔愤怒被面前的这个二百五瞬间带偏。 “好吧我们言归正传，我先回答你的问题，然后你再回答我的问题，怎么样？”赵高抄起双手。 陆巡点点头，“感染者究竟是什么？” “真是不可思议，这世上居然还有不知道感染者的人……你是刚刚从火星回来么？”赵高摇摇头，“所谓感染者，简单地来说……就是僵尸。” “什么？”陆巡坐直了。 “僵尸僵尸僵尸……”赵高一连重复了三遍，“英文是zombie，如果你看过以前美国amc无线电台制作的一部美剧叫做……” “行尸走肉？” “对对对，就是《行尸走肉》，虽然对于美剧我更钟爱hbo的《权游》……但如果你看过那部剧，对我说的话应该能更容易地理解。”赵高点点头，满眼都是“此子可造之材也”。 “我跟你说我不仅看过《行尸走肉》我还玩过《生化危机》。”陆巡喃喃，他下一刻拍案而起，“你玩呢是不是？这么扯淡的事你也能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更扯淡的事我也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赵高摊了摊手，“根据三无的任务报告，你也直接目击了狩猎者……对不对？” “狩猎者？” “就是你之前见到的那头怪物，它被我们称作狩猎者，或者猎人。”赵高说，“你认为那种生物可能自然存在么？” 陆巡愣住了。 “所谓丧尸，原本只是人们对自身和死亡恐惧的产物，只存在游戏和电影中，此前的生物学都证明了丧尸这种怪物完全不可能存在，因为一个血液都完全凝固的生物根本不可能产生任何生命活动。”赵高伸出自己的手，“你看这支手。” 陆巡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幺蛾子，只好老老实实地欣赏了一会儿赵高的手。 赵高的皮肤白净，陆巡忽然感觉面前这个青年如果把他那一头乱毛整整，勉强还能算是个奶油小生。 “别人都夸我的手指纤细修长，你有没有这种感觉？”赵高问。 陆巡黑脸，你让我看你的手就是为了这个？信不信我剁了你的狗爪子？ 赵高察觉到陆巡不善的目光，连忙把爪子缩回来，“比如这支手，它实际上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构造，远超任何精密机械，要维持如此复杂的系统正常运转，需要大量组织细胞的协同作用，包括骨骼，血液，神经，分泌等等……如果人的生命一旦终结，那么血液会凝固，组织细胞得不到供氧，神经细胞的生物电会消失，肌肉和骨骼将会彻底死去……” 陆巡点了点头。 “所以一具尸体是不可能奔走如飞地追人撕咬的，别说起身，一个死人连动一根手指头都不可能做到。”赵高接着说，“任何影视和游戏作品中的丧尸都违背了最基本的生物学规律，甚至违反了最基本的能量守恒定律，但事实证明……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太少了，人类自身的傲慢毁灭了整个世界。” 第十章 蜂鸟猎杀小组（3） “你知不知道在医学上怎么定义人的死亡？” 陆巡想了想，“心脏停跳？” 赵高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心脏停跳代表身体死亡，但世界各国对死亡的认定标准是脑死亡，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首次提出脑干死亡的标准，医学界认为一个陷入深度昏迷的人再次苏醒的概率小到忽略不计，他们虽然有心跳但无自主呼吸，脑功能已经永久性丧失，所以最终必然死亡，这些人就被称为脑死亡。” 陆巡愣愣点头，他不知道赵高为什么话锋一转突然开始给自己普及医学常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脑死亡的人身体并没有完全死亡，他们的心脏还在跳动，血液仍然在循环，但他们已经彻底丧失了一切意识，躺在病床上的只是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只是个活死人而已。” 陆巡屏住呼吸，有一个令人惊悚的想法冲上他的大脑。 赵高注意到青年的神色变化，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是不是联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丧尸就是脑死亡的人？”陆巡差点站了起来。 “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两者是同一类东西。”赵高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大脑功能都完全丧失的人，怎么可能爬起来咬人？”陆巡惊问，“他们的大脑都死亡了吧？这根本就是植物人了吧？如果没有呼吸机这种生命维持装置肯定必死无疑吧？怎么可能满大街乱窜？” 赵高摊了摊手，“以前确实是这样的……直到末日病毒出现。” . . . 年轻的女孩踮着脚站在屏幕前面，胸前抱着大号的毛绒轻松熊，她的身高大概只比怀里的毛绒玩具稍微高一点，身上穿着无袖白裙，裙摆上镶着一圈白色蕾丝，露出纤细瘦弱的小腿，脚下踏着蓝色塑料拖鞋。 女孩抬着头看墙上的屏幕，这面老式显示器是房间唯一的光源，她像一棵细竹那样站在白亮的光里，一头罕见的银白色长发披散在背上。 屏幕上闪烁着雪花噪点，图像昏暗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出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一人穿着格子衬衫一人穿着白色束缚衣，显然是赵高和陆巡两人，视角大概是在房间的右上角，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监视器的存在，显然是用针孔摄像头偷拍的图像。 女孩一动不动地盯着图像，几乎不眨眼，不知道是看得入神还是在出神发呆，湛蓝色的瞳孔中倒映出跳跃的画面。 “怎么样？端脑。”有人打破寂静，“你能判断出那个人的实力么？” 黑衣少女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怀里抱着那柄黑鞘长刀，显示器上闪烁的光照亮了那张没有表情波澜不惊的脸，她手撑着脸颊，一头漆黑的马尾辫垂在身后。 白裙女孩惊醒，后退两步，摇了摇头，抬手揉眼睛。 “柠檬姐姐……那个就是你从禁区里捡回来的人么？” 柠檬点点头。 “好奇怪啊……我看不出来那个人的实力。”女孩抬起头，“乍一看只是个普通人，评测数值应该在6到10之间，可能是个军人，但仔细看我又觉得那个人的数值不止这么多……” “不止这么多？”柠檬问，“能到多少？” “不知道……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的数值很不稳定，波动得很厉害。”白裙女孩把脸埋进轻松熊里，“柠檬姐姐……他真的是个普通人么？” 柠檬一怔，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但他的数值刚刚冲到了47啊，这已经是一级进化的强度了。”白裙女孩声音有些颤抖，“已经超越柠檬姐姐的数值了！” 47？柠檬吃了一惊，她知道陆巡绝非普通人，无论是他突然出现在禁区中，还是那身强大到让人心悸的红色装甲，这一切柠檬之前都闻所未闻。柠檬返回学院之后曾经专门去找人确认过，陆巡现身的那一带禁区中确实没有任何幸存者，整个shang海市中也没有一个名叫陆巡的人，至于那身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色机甲……更是完全超出了柠檬的认知。 但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平常的男人评测数值居然能超过自己。 这怎么可能？陆巡既非感染者也非猎人，现在也没有穿上那身恐怖的装甲，他的评测数值怎么可能到达这么高的地步？如果他真有47的战斗力，那么之前在和猎人的战斗中，他完全可以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徒手干掉那头怪物！ 因为那头潜伏者，也不过只有20左右的实力。 “他的数值又下降到了7……6……”女孩喃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柠檬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白裙女孩的肩膀。 女孩抬起头，“柠檬姐姐？” 柠檬微微笑了笑，笑容极淡，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女孩灿烂的银色长发，“端脑，你今天也很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 “嗯。”女孩抿着嘴点点头，眼帘低垂，看上去有些疲惫困倦，她抱着毛绒熊踢踢踏踏地转身出门。 “端脑。”柠檬在身后叫住她。 白裙女孩在门口转过身来。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么？” 女孩愣愣，歪了歪头，注视着柠檬的褐色双瞳，“上校也不许说么？” 柠檬沉吟片刻，点点头，“上校也不许说。” “嗯。”女孩露出笑容，“我知道了。” 柠檬目送着白裙女孩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转身关掉墙上的显示器，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消失了，黑暗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女孩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缓缓仰面望着天花板，有些出神。 陆巡……你究竟是谁呢？ . . . “末日病毒？”陆巡又听到了一个极其扯淡的名词，如果不是他曾经亲眼见过那头怪物，他肯定会认为自己这是在电影《生化危机7》的片场里，对面这个二百五是在和自己念剧本。 “和t病毒是表兄弟么？”陆巡抽了抽嘴角。 “不是。”赵高摇头。 “你果然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更扯淡的事来啊啊啊！”陆巡气急败坏歇斯底里，“还有什么不靠谱的招数都放出来吧！” “我知道这一切很扯淡，但你要学会接受事实。”赵高语重心长。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治疗，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么？”陆巡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和赵高扯淡了，只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赵高正襟危坐，“应该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陆巡默默地捂脸，他现在只想抄起屁股底下的椅子砸在对面那张脸上。 是谁把这么个相声演员派了过来啊啊啊？恐怖分子也要有职业道德好么！ 第十一章 蜂鸟猎杀小组（4） “末日病毒，出现于二十年前……”赵高用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个圈。 “等等等等……今年是几几年？”陆巡打断他，“今天是几月几号？” 赵高皱眉，又想探身过来摸陆巡的额头，不过看后者已经做好了防御架势，如果自己贸然出手恐有被剁掉爪子的风险，只好作罢。 “你失忆到了这种程度么？连现在是什么时间都记不清楚了？”赵高有些惊异，“今天是2048年6月23号。” 2048年6月23号？陆巡怔住了。 “我知道你在惊讶什么。”耳机中的老贾出声了，“根据最后的实验记录，你出事故的那一天……也就是昨天，日期是2048年6月22号。” “这印证了我的推断，你并没有跨越时间穿越到几百年后的未来，而是平行穿越到了一个你从未来过的地球，在原本的世界中，sh在2048年还是全世界的商业中心，繁华富裕，但在这个世界……这里已经变成了荒无人烟的废墟，被非人的怪物占领。”老贾接着说，“你现在是不是开始相信了我说的话？” 陆巡愣愣点头。 赵高当然不知道面前这小子耳朵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只当是自己一语惊人，把对方吓傻了。 “没人知道末日病毒究竟是什么东西……虽然人们称之为病毒，但那只是在形容它们的高度传染性和致死率，实际上它和生物学意义上的病毒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微生物。注意它们不是哪家生物制药公司吃饱了撑的制造生物武器造出来的，你不是在《生化危机》的片场里……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制造出这种东西，它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甚至直到疫情大规模爆发，还有很多人不相信它的存在，只当是埃博拉或者狂犬病。”赵高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话锋一转，“但在病毒爆发之后的五年之内……世界就全面毁灭了，人口数量骤减至原本的十万分之一。” 陆巡一惊。 “是不是很可笑？人类社会发展了数千年，学会了用科技来武装自己，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建立起遍布全球的庞大城市，自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人类的生存。”赵高笑笑，“但却对一种小到无法用肉眼看清的生物束手无策。” “一切源起于二十多年前的一项举世瞩目的古生物学计划，考古学家们在美国犹他州的国家公园内发掘出一具保存程度完好得惊人的恐龙化石，他们在那具化石的胫骨内部提取出了0.3克软组织……不可思议的是其中蕴藏着非常完整的dna序列片段，研究人员们都惊呆了，他们本以为脱氧核糖核酸这种脆弱的东西根本不可能熬过漫长的六千多万年，此前虽然也有过从化石中提取软组织的例子，但其中根本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遗传物质。”赵高说，“古生物学家们欣喜若狂，他们认为这是无价之宝，于是一项浩大的计划开始了……他们要再现《侏罗纪公园》中的情景，复活恐龙！” 陆巡听呆了，这帮人的脑洞真大。 “研究人员决定用鳄鱼和原鸡的dna补全那段远古基因序列，因为在进化上爬行类和鸟类与恐龙的亲缘关系最近……”赵高接着说，“这一切都在基因质粒公司的实验室中进行，基因质粒公司是整个计划的赞助商，他们全程资助研究的进行，人们把补全的基因注入鸟类和爬行类的受精卵内，培育出胚胎。” “他们一共培育出了四万多个胚胎，几乎无一成功。绝大多数受精卵根本无法发育成形，极少数成形的胚胎也活不到破壳而出的那一天……四万多个卵，最终只有一个艰难破壳，据说它出壳那天所有研究员都挤在恒温箱的外面，趴在玻璃上观赏一个生命的诞生……他们以为这是个伟大的时刻。”赵高顿了顿，“所有人都没能料到，潘多拉的魔盒就这样被打开了，那个破壳而出的生物把千万年前的灾难和死亡再次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陆巡的心猛地揪紧了。 “出壳的是一只鸡，它在外部形态上并没有表现出老祖宗的样子，但在性情上却和恐爪龙一样凶暴，它极富攻击性，尝试攻击撕咬任何接近的生物，但这种攻击是毫无理智的，它甚至不具有生物必须具备的趋利避害性，有些生物学家开始怀疑计划的可行性。”赵高说，“当时有些研究员有些坏习惯……他们喜欢用手指逗弄那只鸡，后来证实末日病毒通过包括唾液在内的体液传播，那些研究员就成了第一批感染者。” “第一个感染者在不久之后发病，他一开始只是发高烧昏倒在地，但紧接着就开始像发癫痫那样浑身颤抖口吐白沫，最终失去理智遇人就咬，表现出和那只鸡同样的攻击性。人们把他抓住送往医院，医生们最初认为这是狂犬病，但接下来的检查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那个被绑在病床上挣扎的人，大脑组织竟然已经完全纤维化了。” “纤维化？” “意思是说脑组织已经完全失活了，那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赵高解释，“医院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第二例，第三例，第四例感染者开始遍地开花地出现，一个人从发病到变成毫无理智的丧尸只要短短三分钟，其他人根本来不及施救，疫情的蔓延像乘风的野火一样快，由于病毒比信息传播得还要快，很多人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被感染……整座城市数百万人，在短短三天之内沦陷，政府部门乱成一团，军警毫无作用。” “当卫生局和检疫局发布警告时已经来不及了，成千上万的感染者通过发达的交通系统散布向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有些人甚至在列车上或者航班上发作，当他们到站时已经变成了一列满载死亡的列车，你能想象当时的情景么？”赵高缓缓睁大眼睛，瞳孔有些空洞，“旅客们站在站台上等车，但列车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涌出来的却是互相撕咬满身鲜血的尸体……” 陆巡向后挪了挪。 “人们开始用以往对付传染病的经验和方法对付这种完全未知的病毒，在人类历史上和这同样可怕的疫情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中世纪的鼠疫就足足让整个欧洲人口减员一半，卫生局和军队开进城市，他们划下安全区隔离疫情，切断公路和交通网，用步枪和装甲车构筑城墙，并严格控制水源和食物，世界各国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政府和金融机构，为幸存者们提供庇护，同时组织医学界尽全力研发疫苗……毕竟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可不是愚昧的中世纪，当时治疗黑死病的医生们只会带着乌鸦面具用烟熏来熏去，而现代医学拥有洞悉病原体的技术。” “缓过神来的人类在存亡之际终于守住了那条线，军队开始用机枪和燃烧弹对付满大街游荡的丧尸，实验室中的研究也在逐步进展……人们终于意识到当初那项古生物复活计划的问题，按理来说dna应该不可能保存这么长时间，于是有人提出，那些被发现的基因根本就不属于恐龙，而属于某种未知微生物，细菌之类的生物在极端环境下可以产生荚膜保护自己并进入休眠，末日病毒拥有同样的机制，它在宿主死亡之后进入休眠，竟然熬过了漫长的六千多万年，人类又重新把它提取了出来，注入新宿主……于是它们开始复活。” “人们开始剿灭丧尸，并尽全力寻找对付末日病毒的方法。”赵高低声说，“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差一点就把人类从灭亡的边界上拉了回来……如果不是那些东西的出现……” “那些东西？”陆巡一愣。 赵高抬起头直视陆巡的双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寒意陡然升上陆巡的头顶，后背一阵发麻，他忽然明白了赵高指的是什么。 “你……你说的是猎人！” 第十二章 蜂鸟猎杀小组（5） “猎人的出现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赵高冷冷地说，“这种形似异形的残暴生物极度嗜血，极具攻击性，它们会试图杀死领地内的所有生物，人类此前从未对付过那样的怪物。” “第一例猎人袭击事件发生在病毒爆发后一年的美国德克萨斯州，美国军方动用了海军陆战队在德克萨斯州州立大学设立了安全区以保护灾难中的幸存者，同时在那里设立了一座医学实验室研究抵抗末日病毒的方法……根据后来的任务报告和目击记录，一共有五十多名陆战队队员在执行安保任务，他们用点燃的警车和大巴堵住了所有的道路，人员进出都通过下水道，同时在四周的高楼上安置了狙击手，这些军人装备精良，配备了足够的枪支弹药……当时的政府都认为防御固若金汤，只要有丧尸胆敢踏进警戒线一步，就会被八百米外的巴雷特反器材步枪一枪爆头。” 陆巡点点头，他清楚那种大口径步枪的威力，威名赫赫的m82a1狙击步枪，口径是恐怖的12.7毫米，这种枪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对付装甲目标的，如果使用m8穿甲燃烧弹，它可以在500米的距离上击穿16mm厚的钢板，丧尸在这种终极的杀戮武器面前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 “陆战队员们的防线坚守了一年多的时间，他们杀死的丧尸在街道上堆积成山，幸存者们在他们的保护下安然无恙……”赵高说，“直到有一天，有人目击到有什么东西在垂直的高楼墙壁上爬动，它在高楼之间奔走如飞，仿佛不受地心引力的束缚。” 陆巡想起了自己上次见到的猎人。 “当时所有人都不相信有这种超自然的生物存在，安全区的防御策略没有做出任何调整……这直接导致了后来悲剧的发生。”赵高淡淡地说，“一天夜里，第一个狙击手失去了联络，人们赶到时只发现了半具尸体，那个狙击手的上半身被一根钢筋穿透钉在了墙壁上，凝固的血迹在地面上被拖行了二十多米……这不同于以往所有的丧尸攻击，丧尸仅仅是失去理智的活死人，他们根据本能行动寻求食物，一般被丧尸抓住的人最后只会剩下一堆残缺不全的骨骼和内脏，丧尸们不会把食物在地上拖二十多米然后钉在墙上。” “人们开始意识到有某种超出自己认知的生物潜入了这里……陆战队员们开始满校园地搜寻那个怪物。”赵高接着说，“他们带着自动步枪进入一片漆黑的教学楼和图书馆，然后，惨剧发生了……你见过猎人，你知道普通人遇到那种东西会是什么后果。” 赵高抬头注视青年。 陆巡一怔，点了点头。 “几十人的队伍在一片漆黑中遭到了袭击，一个接一个的陆战队员被什么东西突然拉进黑暗中，袭击有时从背后来，有时从头顶上来，遭到袭击的军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消失不见，同伴们随后会在半路上见到那些人残缺的尸体。”赵高说，“那个如幽灵般的生物就像游弋在空气中的死神，没有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唯一一次近距离目击记录，是有个陆战队员的战术手电偶然照到了那个东西，它当时正趴在一具尸体上撕咬，受到强光照射后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那个直面怪物的陆战队员当时就被吓破了胆……它后来被描述成一个被剥去皮肤浑身血淋淋的人形，身上长着六只手，能像猿猴一样在飞檐走壁，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浑身是血的人？”陆巡有些疑惑，他上次见到的那头猎人明明长得像一只猫科动物。 “你以为猎人，或者说狩猎者只有一种么？”赵高笑，“你知道猎人是怎么出现的？” 陆巡摇摇头。 “动物。”赵高说，“末日病毒对绝大多数动物都有高致死率，也就是说绝大多数动物感染病毒后会直接死亡……但有少部分动物可以适应这种变异并幸存下来，它们的形态特征会发生极大的改变，变成一头异形那样的怪物。” “这世上已知的猎人根据威胁程度被我们分成几个级别……”赵高接着说，“你上次见到的是一头一类猎人，被我们称作‘潜伏者’，是对人类威胁最低的猎人。” “最低？”陆巡吃惊，“那种怪物还只是最弱的？” 赵高点点头，“一类之上还有级别更高威胁更大的二类猎人‘掠夺者’，只是它们数量更少非常罕见，对付掠夺者这种级别的怪物靠人力已经远远不够了，就算是三无那丫头上也是送死……我们会制造圈套和陷阱，然后用反坦克导弹和几百公斤的炸药解决它们……好吧言归正传，让我们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德克萨斯州州立大学的校园里。” “五十多人的搜索部队最终死伤殆尽，怪物摧毁了陆战队员们的心理底线，他们都以为那东西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最后一个存活下来的陆战队员落荒而逃，他逃进了学校中研究疫苗的实验室里，那座实验室的安全级别非常高，因为是针对末日病毒设立的疫苗研究基地，为了防止病毒泄露造成灾难性后果，实验室的大门用二十厘米厚的高强度钢板和防弹玻璃做成，就算是步枪抵着发射都打不穿，那座实验室才是整个学院中最安全的区域，是唯一可能抵御怪物攻击的地方……只要那个陆战队员坚持到第二天天亮，政府就会发现这里的异常，援军就会赶到。” “后来呢？”陆巡问，“那个人活下来没有？” 赵高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我对你说的一切，其实都是那个逃进实验室最后的陆战队员写下来的报告，当第二天援军赶到时他们发现整个学院里已经没有了活人。”赵高说，“援军们进入实验室，吃惊地发现那道由钢板铸成的大门被生生撕裂了一道一米多长的楔形豁口，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量，门后的地板上积了一层鲜血，整个实验室都被泡在血泊中，四周的墙壁上溅满了喷射状血迹，实验室里已经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了，所有的研究人员都被撕成了碎块，那个陆战队员也死在了那里，他手边的血泊里浸泡着那页任务报告。” “最终的现场调查还原了那一夜发生的事……那个陆战队员逃进了实验室中并锁死了大门，但怪物紧随其后追踪而来。”赵高说，“显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那头怪物的力量大到这种地步，可以撕裂钢板……实验室中的幸存者们陷入了绝望，他们无路可退，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怪物一点一点地撕裂大门，根据推测怪物突破大门只用了短短七分钟，在这最后的七分钟内，那个陆战队员用纸笔写下了这一切。” “他的笔迹到最后在颤抖……”赵高叹了口气，“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们发现了这张纸，我希望它能帮助你们战胜这些怪物’。” 赵高的故事讲完了，陆巡陷入沉默，他难以想象二十年前的那个人是抱着怎样的毅力，在怪物利爪撕裂大门的尖锐摩擦声完整地记录下来了事故的经过。 “你知道这么多年来人类是怎么生存下来的？”赵高轻声问，“这是一场战争，关乎全人类的生死存亡，在生存的战场上没有人可以后退，后退即是灭亡。” 第十三章 蜂鸟猎杀小组（6） 陆巡沉默，他没想到事态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这个世界的人类已经处于灭亡的边缘。 真是难以想象……人类这么强大的生物，居然会被逼上绝路。 “人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猎人的出现瞬间摧毁了人们几乎所有的防御，原本倚仗装甲车和枪支弹药，军队可以轻松对付大群的丧尸，但猎人的战斗力绝非普通丧尸可比，那些怪物攻击性和肢体力量都极强，它们的奔跑，跳跃，撕咬和感知能力都远超自然界中的一切生物，一头大型猎人的力量可以轻松掀翻一辆步兵战车，身上覆盖的骨甲能抵御自动步枪的正面射击……人类残存的军队面对这种生物一点办法都没有。”赵高笑笑，“是不是很讽刺？人类花了几千年的时间发展出了足以毁灭世界的武器，却在短短几年之内被瓦解。” 陆巡怔忡，在他来之前的那个世界里，人类科技的发展程度已经到了可以制造红隼的高度，这样强大的实力，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被瓦解？ “这其实没什么好吃惊……造成这种后果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数千年来人类武力的发展观念，从古至今人类互相争斗，目标都只是人类自己，所有武器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杀死其他人，从未有人想过他们有朝一日需要对付一种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强大生物，所以人类拥有的武器并不是太适合对付丧尸和猎人，举个例子……”赵高说着伸手到屁股后面摸索，摸出了一双……筷子。 陆巡一愣，心说你这是举个筷子吧？你随时随地带着一双筷子在身上么？ “不对……我不是想摸这个。”赵高又开始摸索，从屁股后的口袋里掏出一枚步枪子弹放在桌面上。 “很熟悉，对吧？” 陆巡点点头。 子弹笔直地伫立在金属桌面上，黄灿灿的铜制外壳，圆锥形的弹头，头顶上的灯光在弹壳的表面上反射，弥漫着淡淡的凶厉和血腥气息……这是陆巡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制式5.8mm小口径步枪弹。 “这是95枪族的制式弹药，在通常情况下，四百米内被这玩意击中，就算是施瓦辛格和史泰龙也会立刻失去战斗力，如果躯干部位被击中，还可能造成致命伤，高速飞行的子弹弹头造成的空腔效应对人类是致命的。”赵高捏着子弹晃了晃，“但对丧尸却并非如此，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丧尸在本质上是活死人，而且由于感染末日病毒，机体细胞高度变异，丧尸的细胞是无限分裂增殖的。” “无限分裂？”陆巡一惊。 “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赵高点点头，“我们可以把丧尸的机体视为全身高度癌变化，它们的组织器官拥有极其可怕的自愈能力……这一点你以后会有机会看到的，它们在本质上是死人，所以它们的呼吸循环生殖免疫分泌系统都是无关紧要的……如果你对着一个普通人的胸口开一枪，那么他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或者肺破裂而死亡，但你如果对一个丧尸的胸口开枪，它会被你打倒在地，但它紧接着会爬起来追你。” 陆巡咧了咧嘴。 “现在明白了么？枪支对丧尸并不是什么非常有效的武器，一支自动步枪对人或许是致命的，但对大群的丧尸几乎没有任何作用。”赵高把手上的子弹放回桌面，“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经常发生军队遭到丧尸围攻的事件……一般来说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一旦陷入五六千个丧尸的围困中，如果不能立即得到增援，几乎都会是团灭的下场。对付最基础的丧尸枪支都如此无力，更别说更高级更可怕的猎人了……有些猎人的甚至完全不畏惧子弹。” “那该怎么干掉它们？像《生化危机》一样爆头么？” “你要意识到遭到末日病毒感染的丧尸已经不是原本意义上的生物了，它们的存在形式不再是高度系统化的高等动物，而是变成像某些真菌那样的细胞聚集体。” 什么什么什么？赵高犯糊涂了，这是在说什么啊？ “陆巡……你物理差也就罢了，生物怎么也这么糟糕？”耳机里的老贾叹气。 闭嘴。陆巡面色岿然不动，心中暗暗骂娘。 好在赵高已经开始解释他刚刚说的那番话了……他大概看出了面前这个人的镇定坦荡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你可以把人体看做一个无比复杂的机器，大脑就是中央处理器，控制着其他所有系统的运作，其实无论是低等的软体，节肢动物还是高等的鸟类，哺乳类，其生命形式都是如此，每个系统之间必须要互相配合共同维持生命，任何一个器官离开生命体都不可能单独生存，而生命体如果缺少器官也会死亡……但在更低等的真菌和细菌界中，存在一种单细胞聚集体，它们看似是个整体是一个大型生物，实际上它们的每个细胞都是独立的。” 陆巡一脸茫然地点头。 “丧尸就是这种东西，它不再是一个整体，也就是说……你把一个感染者的肺部摘下来，感染者仍然能存活，而那个肺部也仍然能存活。” “什么？”陆巡差点跳了起来，“一个肺自己也能活？肺成精了么？” “短期存活而已……很快就会因为缺少能量摄入而凋亡。”赵高淡淡地说，“面对这样的怪物，你用枪对着它扫射已经不太管用了，就算你在它的身上射进两斤弹头，它也能来慢慢爬过来追你。” “所以……丧尸是很难杀死的，你如果想要真的完全杀死它，大概得要在它们身上浇上汽油一把火烧成灰烬。”赵高耸肩，“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太费事了，而且如今能源紧缺，汽油不能浪费在丧尸身上。” “那该怎么办？” “两个方法……”赵高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个，简单粗暴……一枪爆头。” 陆巡心说你扯了一大堆到头来还是一枪爆头？ “人类是两足行走的动物，行动方式非常复杂，末日病毒本身没法控制丧尸的行动……它们如果想让丧尸动起来，还得靠人类原本的神经中枢……”赵高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小脑，如果你一枪把丧尸的小脑打成了碎沫，它们就站不起来了，更不可能爬起来追你，当然你打断它们的脊髓也有同样的效果，但脊髓比小脑更容易恢复。” “第二个方法……彻底破坏它们的运动系统。”赵高接着说，“丧尸身体内仅有的两个还能完全发挥功能的系统，一个消化，一个是运动，你破坏其中任何一个都能消灭丧尸……但至今我们还没找到破坏它们消化系统的方法，所以选择破坏运动系统，说得简单点就是把它们的腿脚彻底打断，打成没法愈合的情况，它们就只能在地上扭动了。” 陆巡呆呆点点头，赵高今天给他上了一节课……《丧尸围城基础生存指南》。 “失去行动能力的丧尸很快就会被其他丧尸分食吞噬……丧尸也是需要能量的，特别是细胞的无限增殖和自愈，需要非常高的能量，它们又不是植物也不会光合作用，城市中的人类被吃干净之后丧尸就开始互相吞食了。”赵高接着说，“你在那栋废弃厂房里没有见到满大街的丧尸，对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的丧尸数量已经大大降低了，它们一般大量存在于高级禁区中，低级禁区中已经很少看见了。” “那么猎人呢？怎么对付猎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人？” 赵高扶额，“你的问题真不少诶，好吧……我们接下来说说怎么对付猎人。” 第十四章 蜂鸟猎杀小组（7） “狩猎者，又称为猎人。”赵高问，“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被取这么个名字？” 陆巡摇头。 “猎人的意思就是猎杀人类，它们是人类的天敌……在过去的数十年内，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在直面猎人的情况下幸存下来，它们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类的防线在这些怪物面前全面崩溃。”赵高说，“在猎人出现之后，政府掌握在手里的最后军队遭到了毁灭性攻击，人类的武装力量几乎全灭，失去了保护，安全区遭到了丧尸和怪物们的血洗。” 赵高的语气很沉郁，陆巡能闻到丝缕的血腥味……虽然对方轻描淡写，但陆巡能想象那必然是如地狱般的场景。 “城市一个接一个地告急，但当援军赶到时那里往往已经没有了活人，世界上的人口数量在过去数十年里不断降低，你肯定不知道如今的人类到了什么样的境地。”赵高慢慢说，“你能想象么……缺乏补给和支援的人们躲藏在废弃的高楼或者下水道中，靠吃蟑螂和老鼠为生，地面上游荡着成群结队的丧尸，没有人敢在夜间活动，因为夜幕降临下的城市街道上游弋着恐怖的掠食者，它们会攻击任何出现在自己领地中的活物。” 陆巡呆呆地盯着赵高。 “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它们？” “对付猎人么？”赵高歪了歪头。 陆巡点头。 赵高叹了口气，“对付猎人的办法就是……没有办法。” “什么？”陆巡瞪眼。 “我们没有办法。”赵高摇摇头，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 “不要心存侥幸，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方法。在漫长的岁月中人类逐渐变得自大，以为这世上没什么事是自己解决不了的……自居万物之灵长，但事实证明人类从来都不是自然界的宠儿，人类这次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猎人其实不是生存最大的威胁……傲慢才是。”赵高起身绕到陆巡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我们没有任何有效的方法可以对付猎人，每一种猎人都完全不同，目前记录在案的猎人一共有六十八种，第一类猎人，即‘潜伏者’有四十多种，更高级的第二类猎人‘掠夺者’有二十多种，每一种猎人的强大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抗衡的，如果没有重武器，一个普通人碰到猎人后的生存几率为零。” “比如我刚刚和你讲过的那个故事……那个第一例猎人袭击事件，我们后来估计那头猎人是一只掠夺者，面对掠夺者这样的怪物，一支五十多人的陆战队是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的，想要确保杀死一只掠夺者，最好的方法是用航空炸弹把那一片全部炸平。”赵高深吸了一口气，“但我们已经不再有航空母舰和轰炸机了。” “核弹呢？核武器呢？为什么不使用核武器？” “因为幸存者。”赵高摊手，“之前确实有人建议过政府动用核弹把丧尸和猎人们一起化为灰烬，但问题是当时城市中还有大量幸存者，所以此举招来了激烈的反对……但军方其实也清楚，在末日病毒已经完全扩散的情况下使用核武器于事无补，全世界都是丧尸，难道要用核弹把每一座城市都夷为平地？那样不需要等到丧尸猎人攻击，人类就已经自己毁灭自己了。” “核武器是完全不弱于末日病毒的恶魔啊。”赵高轻声说。 陆巡无言以对，人类已经失去了最强大的武器，曾几何时能够轻易毁灭世界的庞大力量如今已经衰弱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目前整个shang海市只有一百二十个人，几乎全部集中在这里。”赵高退到门边，指了指脚下，“你是第一百二十一个。”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shang海海军军事学院。”赵高拧开房门，门外是一条笔直的长廊，“更具体的情况你可以自己看。” 赵高转身出门，陆巡连忙起身跟上。 “喂……老贾。”陆巡轻声问，“shang海有海军军事学院么？” “我的资料库里没有这所学校，只有第二军医大学，南京政治学院shang海分院以及空军政治学院。”老贾回答，“当然也不排除这里和我们那个世界有一定区别。” 哪里是一定区别？陆巡心说这都是天差地远了吧？ 陆巡被关了大半天，终于得以释放。门外的长廊上光线有些昏暗，头顶上的日光灯管闪烁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这显然是在地下，两旁的墙壁上都没有窗户，通道中的空气有些浑浊，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和铁锈味。 赵高顺着走廊尽头拐角的楼梯上行，陆巡跟在他身后。 “这里是市内最后的安全区，这个安全区于三年前设立，我们把市内仅存的幸存者们集中起来保护，所以其他地方已经不再有活人了，你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第一次在禁区中发现的活人。”赵高一步一步上楼，“三无外出执行猎杀任务时发现了你，她不能确定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以就把你带了回来。” 陆巡抽抽嘴角……不能确定自己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见鬼的说法？ “所以她把你关在禁闭室里，找我来处理。”赵高耸肩，“那丫头很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如果是她来审问你，大概会把刀插在你的面前，威胁你答错一个问题就砍掉你一根脚趾……你要相信她做得出来。” 陆巡回忆起那个女孩面对自己时露出的杀气，心有余悸地点头表示赞同。 “柠檬究竟是什么人？”陆巡问，“我看她……” “她能和猎人正面对抗，是吧？”赵高回头笑笑。 陆巡猛点头。 “这个问题以后再回答。”赵高轻轻推开楼梯间的门，刺眼的白亮灯光晃得陆巡有些睁不开眼，清新的冷风吹在他的脸上，青年转身拉了陆巡一把，“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同时我还要教你如何在这里生存。” 第十五章 蜂鸟猎杀小组（8） 陆巡跟着赵高上楼，地上一层的装修显然比地下室好得多，两侧的墙壁上刷着蓝色和白色的油漆，头顶上是白色的吊顶和整整齐齐的日光灯，灯光明亮又温暖，外侧的墙上是一排玻璃窗，安着钢丝防盗网……风格看上去像是一所学校。 对了……这里本来就是一所学校，听赵高说，这里是一所海军军事学院。 陆巡偏头望向窗外，窗外是大片的草坪和修剪成球形的红花继木，陆巡微微有些惊讶，这里的人竟然还有心思打理绿化和花花草草，草坪对面是空旷的操场，篮球架孤零零地伫立在操场中央，一排路灯立在篮球场的边缘，灯光把水泥的路面照得白亮。 再远一些可以看到笼罩在夜幕中的教学楼，看上去真不像是末世……这里分明静谧又安详，看上去只像是睡着了。 但陆巡心里清楚，这座城市已经死了。 走廊上偶尔有人抱着文件夹匆匆走过，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与陆巡赵高擦肩而过，每个人都向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 “这座学院占地面积大概有三百多亩，具体位置大概在虹桥区……还是在hp区记不太清了。”赵高回头介绍，“灾难爆发之前这座城市使用的那些地名，如今几乎都能称作是古地名，那些街道的名字已经没人记得了……大家只记得安全区，初级禁区，高级禁区。学院就是市内最后的安全区，安置着最后的幸存者们，学院的前后门都被堵死了，普通人严禁随意外出。” 陆巡点头。 “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主楼，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这里。”赵高指指头顶和脚下，“学院里的电力比较匮乏，发电机最多只能支撑主楼及其附近的设施供电……餐厅在一楼。” 陆巡的视线随意扫过四周的高楼，忽然变得警觉起来。 “察觉到了？”赵高回头笑笑。 陆巡点点头，对面的楼顶上刚刚有锐利的反光闪过。 “是狙击手。”赵高解释，“学院里的高处都安置着狙击手，他们带着反器材步枪，负责监视整座学院的动向，你本来应该无法发现他们……只是现在到了换班的时间。” 陆巡有些吃惊，原来这里的静谧和安详只是表象，真正的杀机埋藏在黑暗之中，沉寂的夜幕下红外线和瞄准镜后的目光交织成网，无声地从每个人的身上扫过。 餐厅在走廊的尽头，赵高上前推开大门。 果然是一所高校，餐厅保持着高校食堂的风格，明黄色的金属桌椅，白亮的天花板和墙壁，白衣厨师站在玻璃窗口后，手上提着勺子，偌大的食堂内此时空无一人，一块黑板挂在窗口前，上面用粉笔写着今天的晚餐菜谱。 赵高站在窗口前瞄了一眼，开始哀嚎，“怎么又是西红柿炒鸡蛋……这已经是第几次的西红柿炒鸡蛋了？我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吃到肉了啊啊啊啊！” 厨师把餐盘推给赵高，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西红柿炒鸡蛋有什么不好？有荤有素。” “鸡蛋也算是荤么？”赵高用筷子夹起盘子里的炒鸡蛋，满脸痛心疾首，“这也算是荤菜么？” “严格地来说，鸡蛋也是鸡的幼仔，怎么就不算是荤菜了？”老厨师把第二份晚餐推上窗口，回身摆了摆手指，“别在这种问题上和我争论，我当初是北大生命科学学院的生物学硕士。” 陆巡接过餐盘，厨师忽然抬起头看了看青年。 “新面孔……你就是这次柠檬捡回来的新人吧？” 陆巡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老厨师笑笑，“你的运气不错，这里很安全，如果在外面待到晚上，你肯定活不到明天早上。” 陆巡手一抖，差点把饭碗打翻。 老厨师在身后挥了挥勺子，“祝你活得长些。” 那语气活像是在祝福一个死刑犯他的死刑能晚两年执行。 “别介意……老王向来如此。”赵高挑了一张桌子坐下，“他的所有亲人都在灾难中身亡，如今孑然一身，所以心态悲观老觉得自己人生没有了希望，三年前他被救回学院，就留在这里当了个厨师……哦，这该死的西红柿炒鸡蛋。” 赵高低头扒饭，“稍后我去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和一件工作，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待着吧。” “工作？”陆巡抬起头。 “当然啊。”赵高满嘴是饭，含糊不清，他用筷子敲敲陆巡的盘子，“我们不养闲人，你以为这里是社会救济中心么？还是说你想吃霸王餐？我得告诉你出于人道考虑，虽然就算你什么都不想干我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你不会自责么？不会愧疚么？你的脸皮难道厚到了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世骇俗的地步么？” “不不不不……工作我没有意见。”陆巡摇头，“但不会是出门杀猎人那种工作吧？” “当然不是。”赵高翻白眼，“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安排普通人去捕杀猎人，那不是去送死么？找那些怪物的麻烦是蜂鸟猎杀小组的工作。” “蜂鸟猎杀小组？” “就是三无他们……那帮人形兵器。”赵高回答，“很难说他们和猎人究竟谁才是怪物……那些人是学院的保安，负责清理闯进安全区附近区域的猎人，他们的全称是‘shang海海军军事学院特别行动小组’，代号蜂鸟，所以也被称作蜂鸟猎杀小组……小组中的每一个人都拥有远超常人的战斗力，比如你见过的三无丫头，靠一把刀就能干掉潜伏者。” “柠檬？” 赵高点点头，“她是蜂鸟猎杀小组的主力之一，代号‘三无’，武器是一把长刀和两把格洛克，战斗力极其凶悍，性情极其冷酷，堪比人形高达，虽然那丫头今年才刚刚满十九岁，但死在她手上的猎人你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陆巡暗暗咋舌。 “蜂鸟猎杀小组中的所有人都是怪物，但安全区就是建立在蜂鸟猎杀小组之上的。”赵高轻声说，“如果没有他们……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第十六章 丧尸末日生存法则（1） 陆巡仰面躺倒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这大概是他一生当中最难忘也最扯淡的一天，昨天还是研究所里的试驾员，一觉醒来就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濒临毁灭，满地是丧尸和怪物……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这么奇幻的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陆巡像是忽然闯入了另一个人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他是中途降临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举目四望无亲无故，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陆巡闭上眼睛，大脑微微有些胀痛，今天一天里他遭遇的变故太大，接受的信息太多，大脑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现实，潜意识里他还是那个bei京军事研究院中的试驾员，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陆巡抬起手遮住头顶上的日光灯，眯起眼睛看指缝中露出来的灯光……真奇怪，这怎么可能呢？世上真会有这样的事么？真的会在一瞬间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么？ “老贾。”陆巡轻声呼唤。 “我知道。”老贾在耳机中回应，“你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很正常。” 有时候老贾真能一眼看穿陆巡所有的心思。 “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么？”陆巡怔怔地问。 “你是因为燃料电池爆炸的事故穿越的……在那边的人看来你应该已经死了，尸体都在数千摄氏度的高温中化成了灰烬。”老贾沉默片刻，“理论上有回去的可能，但连续碰上两次穿越的概率已经小到了超出我计算能力的程度……” “那就是零了。”陆巡打断老贾。 老贾不再说话，两人都陷入沉默，他们都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个变化。 “乐观一点嘛！穿越有什么不好？”老贾突然出声大笑，“反正你在那边也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既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归属感，每天都像小白鼠一样被人关在玻璃房里供人观察，只是个实验品而已……而且你死了也没人伤心，他们只会心痛那些钱。这里的人对你不是挺好的么？你一文不名孑然一身付不起住宿费，他们不仅没有把你丢出去喂丧尸，还管吃管住，那个赵高还给你安排了一间不错的标准间。” 原本悲悲戚戚的气氛被老贾瞬间打破，陆巡黑脸。 “没听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么？说不定你就是老天派来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呢？就像《黑客帝国》中的尼奥一样……”老贾还在絮絮叨叨，像个劝人皈依的老传教士，“带领全人类战胜丧尸和怪物，走向胜利。” “你哪里学来的这副腔调？”陆巡撇嘴，“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从心理学上说……我要让你建立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减轻排斥感，增强认同感，加深你和周围人的感情和联系，否则你迟早会精神分裂或者抑郁。”老贾回归二百五电脑的本质，“如果你挂了，我也死定了。” 陆巡翻白眼，这神经病电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青年张嘴正要说什么，突然一怔。 “门外有人来了……”他躺在床上，扭头望向红木房门，“你认为是谁？” “根据脚步的节奏判断，是白天那个捡你回来的女孩。”老贾回答。 我靠……柠檬？！陆巡吓得从床上翻了起来，她来干什么？以那丫头冷厉的风格，大概不会老老实实地敲门细声细气地问有人在吗？ 果然下一刻门外一声闷响，半截刀锋突破门板刺了进来。 . . . 黑发青年半跪在空地上，伸手拂去面前地板上积累的灰尘，露出底下碎裂的瓷砖。 他抬头望望四周，天上没有月亮，四面八方都是废墟，坍塌的高墙沉寂在漆黑的夜幕中，锈蚀扭曲的钢筋从混凝土中穿插出来，青年停下动作一动不动地待在黑暗中，竖起耳朵听动静，像一只警觉的猫，确认没有异动后他低头打开背包。 包里堆着六块长方体包裹，每个包裹都有一块砖头大小，用锡纸密封严实，红绿相间的电线用黄色胶带紧紧缠绕在包裹上，青年掂了掂包裹的分量，把它们依次摆在面前的地板上。 青年取出剪刀剪开电线的绝缘外皮，露出其中的铜线，动作干净利落。 “当心……零距。”蓝牙耳机中传来悠悠的男声，“你手上是三磅重的c4塑胶炸药塑胶炸药，这东西的威力足够把你置身的那栋大楼送上天，如果不慎爆炸，你和我都得死在这里。” “你不是说这东西安全得用枪打都不会爆炸么？你对它应该要有信心。”青年用电线把六个砖头依次串联，电线接头出用黑色电胶布密封，手法娴熟得像是个经验丰富的拆弹部队队员……当然也可能是个经验丰富的恐怖分子。 c4塑胶炸弹，全世界恐怖分子都钟爱的炸药种类，以丢进火里都不会爆炸的出奇安全和稳定性著称，这东西像橡皮泥一样柔软，可以捏成任何形状塞进任何地方，一磅重的c4就足以炸断大桥的钢梁或者大楼的承重墙，此时青年面前有六块c4炸弹，每一块都有三磅重，如果一齐爆炸，它们可以把方圆几百米的建筑物全部夷为平地。 青年默默无言地把炸弹贴在面前的墙壁上，从包中掏出电雷管和定时器。 “喂……零距。”蓝牙耳机中又传来声音，“你回头看。” 青年没有回头，低头把电线接上定时器，“看什么？我背后只有废墟。” “以前听上校说……在灾难爆发之前，我们所在的位置靠近外滩，抬头可以看见东方明珠塔。”耳机中的男人说，“但现在已经看不到了，那里只有一片废墟。” “东方明珠塔？”青年把电雷管插进炸药包中，“那是什么？” “听说是一座电视塔，有四百多米高，还有电梯能通到顶层，顶层有旋转餐厅……想必是非常壮丽的建筑。”耳机说，“听说灾难爆发之前shang海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夜幕降临之后整座城市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如果那时你站在塔内的电梯中，眺望着万家灯火缓缓升起……你能想象那种场景么？” “不能。”青年按动定时器上的按钮开始设定时间，暗红色液晶屏上的数字开始跳动，在一片漆黑中分外刺眼。 十分钟……足够他们撤退到安全距离。 “铁壁，爆破设定完毕。”青年说，“准备撤退。” “你能保证把这一带铲平么？”耳机问，“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惊动那头狩猎者。” “那就是我们的目的。”青年拾起背包转身大踏步离开，“猎人是非常谨慎的生物，它们在白天肯定不会贸然出现，只有到了晚上才有可能发现它的行踪……我们已经追踪了它两天时间，今晚是最好的机会。” 青年从水泥板上一跃而下。 白亮的光柱猛地刺破黑暗，轰然的机械轰鸣声从街头滚滚而来，大地在微微震颤，棱角分明的庞大影子缓缓从废墟中凸显出来，仿佛苏醒的巨兽，它沉重的脚步踏过地面，每一步都发出尖利的金属摩擦声，漆黑的金属上反射着微光，粗大的液压连杆和弹簧悬挂有规则地压缩，这东西有两米多高，四肢粗壮，背后的散热片喷吐出灼热的气流，如蒸汽机般最纯粹的机械和暴力美学在它身上凸显无遗。 它缓步走过街道，挂在双臂上的加特林转轮机关炮反射出坚硬冷厉的光芒，粗大的弹链悬挂在枪下，随着它的移动轻轻晃动。 重型移动式攻坚机甲，堪比超级火力堡垒的钢铁怪物，原本是设计用来协同步兵作战的重型武器，依靠强大的火力摧毁对方的防御工事，但在末日之后，它已经是人类掌握的最后王牌，只要坐上这种超级武器……就算是普通人都拥有消灭猎人的实力。 黑发青年落在它的身后，刚刚藏好自己，不远处的火光就猛然爆裂！冲霄而起的烈焰在瞬间照亮了半边天际。 紧接着一声愤怒的嘶吼在夜幕下响起！ 第十七章 丧尸末日生存法则（2） 陆巡用手在床上四处摸索，指望能不能找到板砖什么的……如果柠檬提着刀进门，他有砖在手也不算手无寸铁。 虽然自己战胜那女孩的可能性为零……但作为堂堂的共和国军人，怎么也得表现出自己宁死不屈的英勇气概不是？否则都给那个曾经训练自己格斗术的魔鬼教官丢脸，如果知道自己不战而降，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多半会气得把双筒猎枪捅进陆巡的嘴里。 但遗憾的是整个房间里都找不到任何能抵抗柠檬手上长刀的武器，陆巡低头瞄了床腿一眼……他估摸着就算把床腿卸下来也挡不住对方的一刀。 插在门板上的那把长刀猛地下拉，刀刃精准地切断了门锁的锁芯，紧接着房门被一脚踹开，这一腿显然功底深厚，动作矫健得堪比在伊拉克搜索恐怖分子时破门而入的美军。 一身黑色战斗服的年轻女孩凛然地站在门外，缓缓收刀入鞘，低垂眼帘表情淡漠，漆黑的长发被微风吹动。 “你……想干什么？”陆巡有些发怵，这场面神似刚好撞见破门而入入室打劫的强盗，按照正常发展，他就应该高举双手大吼说钱包和银行卡都在床底的鞋柜里你们自己拿！大家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一切都好商量！可惜的是陆巡身无分文，碰到劫色的大概还能出卖色相，碰到劫财的那就真嗝屁了，但最令陆巡惊恐的是这女孩神色漠然满身杀气，既不像劫财也不像劫色，满脸都是“贫僧视金钱色相如粪土在下只是来砍萝卜的，拔刀砍完就收工，所以施主也别废话了把脖子伸出来吧，完事了我还要赶着回家看美剧”。 “找你，有事。”柠檬向来惜字如金。 “你有事找我？”陆巡一怔，心说你就是这么找人的么？带着刀破门而入？你这是在捉奸查赌抓毒贩子么？ “跟我来。”女孩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喂喂喂喂……”陆巡追了上去，“我的门！你把我的门踹坏了！你平时就是这么进别人房间的么？” “进入安全级别不明的区域要清扫障碍先发制人。”柠檬头也不回，语气死硬，“这是规定。” 听这语气，她没在进门前丢两枚瓦斯弹和爆震弹进来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陆巡觉得以这女孩的性子，如果不是为了保证在进门后还能看到活人，她多半不会介意丢两枚手榴弹进来。 . . . 黑发青年把身体藏在重型机甲的背面，冲击波激起的尘土像一堵墙一样平推过来，灼热的气流和碎石噼里啪啦地打在机甲的金属外壳上，叮叮当当地作响。 炽红明亮的火光在远处爆发，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都被震动。 火光之中浓重的烟柱升起，堆积如山的建筑废墟在瞬间被爆炸吞没，这是c4炸弹的效果，青年一共安置了六块c4炸弹，这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用量，为了保证效果，黑发青年不惜用了近两倍的炸药。 但要对付猎人这种怪物，无论用多少炸药都不算过量。 青年站在街道上远远望着四散零星的火光，废墟里没有多少可燃物，炸弹只是把建筑垃圾清扫干净了，黑发青年和重型机甲已经退到了安全距离以外，但爆炸产生的剧烈冲击仍然把碎石抛到了他们头顶上。 “咔——”地一声，微小的齿轮转动声响起，机甲的驾驶舱舱盖被缓缓推开，赤红的火光照亮了一头灿烂的金色短发和一张典型的斯拉夫面孔，年轻的驾驶员坐在座位上，同样一身黑色战斗服，他解开绑在身上的安全带，抬头望向远处的爆炸，头发被夜风吹乱。 “零距……”驾驶员扭头瞟了一眼站在地上的黑发青年，“成功了么？” 青年点点头，他微微眯起双眼，褐色的瞳孔稍稍放大，“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们已经清除了原计划中要清除的所有的障碍，我已经能看清那头掠夺者藏身的街区。” 驾驶员探身解开绑住自己双脚的皮带，然后把双腿从狭窄的驾驶舱中抽出来，翘起来搭在舱沿上……年轻的驾驶员松了口气，用力伸展自己的身体，长时间待在机甲中着实不是件舒服的事，这种重型机甲虽然差不多有一层楼高，但其中的大部分空间都被动力和武器系统占据，留给驾驶员的空间只能堪堪塞进来一个人，所有驾驶过重型攻坚机甲的人都一致认为那见鬼的驾驶舱比塞满杂物的床底还要狭窄，在里面待的时间长了迟早会产生幽闭恐惧症。 在机甲当年的设计者看来，大概驾驶员也只是个零件，所以只要留出能塞进来一个人的空间就足够了。 重型机甲糟糕的人机工程设计问题绝不止这一个，如果说空间狭窄还能咬牙忍受，那么机甲启动后产生的高温就是足以要了驾驶员老命的问题……重型攻坚机甲在本质上是座可移动的堡垒和武器库，这种全金属碉堡散热性能极差，在设计初期，机甲一旦启动，发动机产生的灼热废气就会聚集在驾驶舱中，驾驶员穿着石棉隔热服带着防毒面具都撑不过十分钟。 如今的重型机甲性能得到极大的改善，但它的高温问题仍然存在，就算空调全力运转都无济于事，这东西使用时间一旦超过五十分钟，驾驶舱中的温度仍然会上升到五十摄氏度。 如今能在重型机甲中坚持超过三十分钟的人可以称为勇士，坚持超过五十分钟的人可以称为猛士，至于超过一个小时的……那就是烈士了。 黑发青年抬头看了驾驶员一眼，淡淡地说:“在任务执行中擅自打开驾驶舱是非常危险的行为，铁壁你违反了规定。” “零距你行行好吧……让我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驾驶员翻出驾驶舱，坐在机甲粗壮的手臂上，手臂下就悬挂着加特林机关炮，他双腿悬在半空中悠悠地晃动，仰面望天深深地呼吸，“你什么时候也在这玩意里坐两个小时，你就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就算现在有猎人扑过来，我也不想再钻进这该死的铁棺材里了。” 年轻的驾驶员笑笑，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眼眶深陷，鼻梁高挺，这是一个典型的俄罗斯人，身材高大，紧身的黑色战斗服绷住了一身壮硕的肌肉。 雷赫·尼卡诺尔，蜂鸟猎杀小组机甲战斗员，代号“铁壁”。他是整个安全区中仅有的两个机甲战斗员之一，如果说柠檬这样的人是蜂鸟小组的尖刀，负责有针对性地执行猎杀任务，那么雷赫就是蜂鸟猎杀小组的重武器，他会像火箭炮一样把一整片丧尸猎人全部轰平！ 黑发青年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这机甲有多难驾驶，尽管火力强大，但这种金属堡垒终归究底是极其笨重的武器，一般人坐上去想让它转个身都困难……雷赫操纵下的重机甲却能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灵活性和精确性，他座下机甲手中的机关炮精准得堪比狙击步枪。 这就好比让一个三米高的大汉穿针绣花，一般情况下他连绣花针都不可能拿稳，但如果有雷赫在，那么这个三米大汉不仅能绣花，还能绣出一幅清明上河图。 这已经超出了机甲的极限性能……如果当年的机甲设计师知道了这件事，大概都会惊得从棺材里爬起来。 “喂……零距，你有把握干掉这一次的猎人么？”雷赫撑着脑袋问，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中的废墟。 “不知道。”黑发青年摇头，“听说是一头掠夺者，战斗力评测等级应该在40左右。” “40左右……那不是和你相当么？”雷赫问，“这次任务你一个人上其实就能完成吧？上校居然把我们两个都派了过来……我真怀念学院里那张温暖舒适的床。” “不要大意。”青年摇头，“原本任务名单中确实只有我一个人，但这次的猎人出现得非常突兀，和以往所有猎人都不同，上校担心会出现什么问题，所以才把你追加进来。” “非常突兀？” “是的……你清楚像猎人这种大型掠食者，必然都有自己的固定领地，就像上次那头盘踞在人民广场和南京西路一带的潜伏者一样，只有领地的原主人死亡了，才会有其他猎人代替它占领这一片区域。”黑发青年回答，“根据我们的记录，盘踞在这一带的猎人当中根本就没有掠夺者……也就是说，这头猎人是外来的。” “外来的？”雷赫吃了一惊。 “这是我们第一次发现这种情况……按理来说猎人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领地，也不会轻易入侵别人的领地。”黑发青年皱着眉头，“四处流窜的猎人原本只存在于理论中，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原因有两种，第一是这头猎人的攻击性和侵略性远超其他同类，它在不断地扩张自己的地盘……” “它们没有理由这么做吧？与其他狩猎者争夺地盘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而且地盘太大它们也守不住。”雷赫问，“猎人又不是丧尸那种傻乎乎的玩意，它们那么精明，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黑发青年点点头，“那么就有可能是第二种原因……它是个战败者，被什么东西驱赶到了这里，这头猎人完全不是对方的敌手，继续待在原领地会被斩尽杀绝，所以不得不完全放弃自己的地盘。” 雷赫一怔，“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是头掠夺者吧？” “是的。” 寒意慢慢爬上雷赫的脊背，“什么东西能斩尽杀绝掠夺者啊？” “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黑发青年转身打开机甲腿上的储物箱，从里面提出一个狭长的黑色箱子，“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猎杀那头狩猎者，还要调查清楚是什么原因让它来到这里。” 第十八章 丧尸末日生存法则（3） 柠檬取下托架上的木刀，转身抛给陆巡。 “你会用刀么？”女孩问。 青年愣愣地抱住怀里的刀，点了点头。 他总算是知道了柠檬为什么来找自己，这女孩无事不登三宝殿，登门果然就没好事……陆巡环顾四周，难以想象这栋楼内还有这样宽广空旷的大厅，地板上铺着深色的练功毯，对面的墙上甚至挂着一个大幅的墨意淋漓的“武”字，真正让陆巡惊叹的是墙边安置着一排红木托架，陈列着各式冷兵器，从肋差怀剑这样轻薄的兵刃到狼牙棒斩马刀那样的庞然大物依次整整齐齐地排列。 在世界毁灭之后居然还有人能把这些锋利的刀剑保存下来，托架上有不少武器是人类历史上锻造工艺的巅峰，如今人类社会崩溃，复杂精湛的铸造技术再也不可能重现……那些迸射着寒光的大马士革刀和长剑已经是绝世的孤品。 墙角的架子上甚至挂着一副南蛮胴具足……陆巡抽了抽嘴角，如果说其他兵器都还散发着冰冷的血腥气是令人心悸的杀戮工具，这爷爷级别的老古董就纯粹是件装饰品了，这种华丽的铠甲曾经是rb战国时代最强的防御，但放到今天它只能用来体现收藏者的品味。 陆巡的手抚过托架上的刀剑，心中稍稍惊叹，这里不是刀剑博物馆……所有的武器都安置在架子上，而不是躺在玻璃箱子里，每一件兵器都上着油保养得极好，这说明照看它们的人希望它们能随时抽出来踏上战场。 陆巡知道这样的场所是用来干什么的……因为当初bei京的研究院里也有这样一间大厅，他在其中流过汗流过血，也差点丧过命。 柠檬把他带到这里来，想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女孩把手中的黑鞘长刀立在墙边，随手抓起一把木刀，然后转身面向陆巡，冷冷地说：“让我看看你有多强。” “哎呀……看来这丫头是想跟你切磋切磋。”老贾在陆巡的耳边笑，“你在研究所里练的那些招数还没忘吧？” “当然没忘。”陆巡提着木刀站在大厅中央，深深地吸气。 他手中的木刀是经过加重用来作力量训练的，即“素振”，这种木刀比真刀更粗大，虽然在剑道中人们早已用更无害的竹剑作为练习和竞技工具，但某些更注重实战的古武道流派中仍然使用木刀训练，使用者们通过对木刀的练习来掌握真刀的用法，因为木刀完全按照真刀的形状打造。 这里的一切都为实战服务，木刀是唯一无害的武器。 柠檬站在青年对面，女孩的身材挺拔，神色漠然，左手提刀……柠檬的木刀带鞘，这是居合专用刀。 “居合？”陆巡问。 柠檬点点头。 两人开始慢慢后退，双眼紧盯对方。 “陆巡，有把握打败她么？”老贾问。 “没有。”陆巡摇了摇头，他望着柠檬，女孩安安静静气质内敛坚若磐石，原本凛然的气息消散，她又变回了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剑道少女，但陆巡丝毫不敢大意，他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没想到女孩上来就准备使用居合……所谓居合，是一种快到极致的拔刀术，出刀之前剑士们甚至会整整数个时辰盯着对手不动，但如果一旦出刀，攻击将动若九天雷霆。 陆巡曾在研究所里亲眼见识过魔鬼教官们的居合斩，那个前一刻如老僧禅定般枯坐的rb人下一刻已血振纳刀，对手在无知无觉中倒地，刀速之快肉眼甚至无法捕捉。 柠檬是能和猎人正面相抗的人……她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教官们。 女孩想一击定胜负。 女孩沉默地站着，手中握着木刀。 “你的剑道练了多久？”陆巡忽然问。 柠檬微微一怔，“三年。” “我练了六年，教我剑道的是个rb人，他在很多年前曾经获得过神道无念流的免许皆传。”陆巡轻声说，“我花了足足六年时间，然后打败了他。” “喂喂喂喂你欺负老年人的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引以为豪地说出来？”老贾吐槽。 “然后呢？”女孩问，“打败他之后，你干什么去了？” “这个么……”陆巡挠挠头，开始扳指头数，“然后去练了咏春，八极，少林长拳，截拳道，陈氏太极，八卦掌，太极剑，两仪剑，螳螂剑，武当丹剑，还有气功什么的……” “你是不是要把第四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也列举出来？”老贾打断陆巡。 柠檬显然有些发愣，她很认真地看了陆巡好一会儿，然后说:“你很厉害。” 陆巡登时有些受宠若惊，自打认识以来，这姑娘对自己不是冷言冷语就是冷刀冷枪，难得夸自己一回。 “我没有你那么强，也没有人教我那么多东西。”女孩摇摇头，她缓缓放低身体，右手慢慢握上刀柄，双眸直视陆巡。 女孩的身体如同塑像般一动不动，但陆巡很清楚，她平静的外表下埋藏着怎样爆发性的强大力量。 “那么你的刀法是谁教你的？” “……猎人。”柠檬的回答简短，但陆巡心头一凛……没有人教这女孩任何东西，她的刀法完全是从死亡和鲜血中提炼出来的，她的刀只为了杀戮而存在！ 黑衣女孩左手拇指轻推刀锷，鲤口之切！ “当心！”老贾提醒。 封闭的训练室内忽然卷起狂风，陆巡双手握刀于风中伫立。 柠檬早已失去踪影，陆巡面对漫天的狂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陆巡举刀斜撩。 柠檬落足于青年身前，拔付！ 所谓居合，即是快到极致的拔刀术，讲究“一击必杀”。拔付被称作“居合之生命”，刀尖离开鲤口以破风的速度横一文字，完全压制对手！ “铛”地一声，双刀交击。 女孩的木刀斜掠过陆巡粗大的振素，居合之中，拔付之后本应是描大圆弧由上而下直斩至对手“水月”的“切下”，但陆巡精准有力地抵住了柠檬的横一文字，女孩这一刀没有压制对手，而是被反压制了，振素这种木刀是为了力量训练而存在的，它的形状远比普通木刀粗壮，在力量上占有绝对优势。 陆巡弹开柠檬，女孩后跃脱离青年的攻击范围。 柠檬望了望手中的刀，木刀身剧震。 “这一记居合足足有二十多米远呐。”老贾吃了一惊，“这恐怕是世界上最远的居合了吧？” 陆巡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自认在剑道上自己不会弱于对手，但却低估了柠檬的实力，这个黑衣女孩在二十米外拔刀，但下一刻刀锋已至身前，这丫头的刀……攻击距离居然有二十米远？ 第十九章 丧尸末日生存法则（4） “听说学院里来了个新人，是三无捡回来的。”雷赫坐在机甲的手臂上，背靠机甲双手枕着脑袋，悠悠地说，“三无昨天外出执行任务时发现了他。” “新人？”黑发青年坐在一边的水泥板上，偏头看了雷赫一眼。 “是啊。”雷赫点头，“今天白天耳机还有信号的时候，端脑告诉我的……她说那个年轻人是三无从禁区捡回来的，现在赵高正在照顾他……他是三年来发现的唯一一个幸存者吧？真是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青年沉默片刻，“为什么要捡回来？” “喂喂零距，你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雷赫直起身子，“难道把那个人丢在禁区里等死？” “在这种地方，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青年低头打开面前的箱子，一瞬间尖锐的杀机宣泄，半米多长的精密机械安安静静地躺在抗震海绵中，漆黑的金属烤漆上反射着微光，青年的手与金属接触，触感坚硬又冰冷。 barrettm107反器材步枪，它的另一个名字是大名鼎鼎的m82“巴雷特”狙击步枪，这是世界上最顶级的武器，以极高的精准程度和巨大的威力享誉世界，如果发射0.338英寸马格努姆弹，它可以在千米之内击穿十毫米厚的钢板。巴雷特曾经因为巨大的口径而被美军昵称为轻50，这把枪是为了拆弹和穿透装甲而被制造出来的，它被发明出来时预设的对手就不是人类。 普通的步枪已经很难对猎人造成有效的伤害，狩猎者这种生物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和顽强的生命力，有些猎人甚至身披坚甲，无论是5.56毫米m16系列枪族还是7.62毫米ak枪族的子弹根本无法杀死它们，真正能对猎人造成威胁的……只有口径达到12.7毫米的大口径反器材步枪，它们本就不是以人体为目标而设计的，所以其他枪械面对狩猎者威力不足的窘境在巴雷特这种怪物级别的武器面前并不存在。 如果在近距离上被巴雷特击中，普通人甚至会被截成两段，这样的威力足以彻底毁灭猎人的神经中枢或者粉碎它们的四肢骨骼。 雷赫坐在机甲上看着黑发青年给步枪弹夹一颗一颗地装填子弹，金属扣合的声音清脆。 子弹盒里有十枚子弹，分为两排列在抗震海绵中，第一排五发子弹的弹尖被涂成绿色，绿色的弹尖下带着一道白圈，这是mk211穿甲燃烧弹的经典涂装，这种子弹的弹芯由钨合金制造，是对付装甲目标的利器。 mk211已经是体积大到吓人的特种弹药，但另外五枚子弹的体积居然远超它们，子弹外表被涂成黑色，看上去简直是航炮的炮弹……这已经是另一个范畴内的弹药了，像mk211这样的军用弹药需要保持通用性，所以不能无限制地提高威力，但某些民用弹药则不需要顾忌这种问题，它们是传奇的hornadya-max大威力比赛弹，这种追求极限的子弹不适合列装部队，但它们能彻底粉碎猎人的颅骨！ 十枚，这刚好是步枪的弹夹容量，青年没有带备用的弹夹，他把子弹按进弹夹中，然后轻轻拍上弹夹，“咔嚓”一声，这把步枪已经完成了作战前的准备工作。 雷赫坐在高处看着黑发青年，后者在进行整备的时候向来一言不发，但没人在敢在这个时候打搅他。 罗成，蜂鸟猎杀小组狙击手，代号“零距”，无论到哪里都提着他的黑色手提箱，就这一点来看他有点像三无那个丫头，后者也是无论去哪都带着她的刀……青年的手提箱里永远都有一把巴雷特狙击步枪和十发子弹，这个年轻人随时随地都保持着作战状态，只要打开箱子取出步枪装上子弹，他就能在瞬间变成那个沉默的死神狙击手。 罗成从来不带备用弹夹，因为至今为止还没有哪头猎人能让他耗尽所有的十枚子弹。 黑发青年提着步枪起身，“我准备好了。” 雷赫点点头，转身钻进驾驶舱中，“根据原计划，那头掠夺者现在应该已经离开自己的藏身地，路上的障碍已经被清扫干净了……先找到它的位置，我从正面吸引它的注意力，你找准机会一击毙命。” “知道了。”罗成的回答从耳机中传出来，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雷赫慢慢拉上驾驶舱的舱盖，抬头望向远处的废墟，罗成号称是战场幽灵，他的行动像猫那样轻盈隐秘，黑夜下的废墟城市无疑是他的主场，只要那个年轻人潜入黑暗中，那么将再无人能发现他的行踪，永远没人知道那把枪的枪口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会指向何方。 雷赫缓缓活动浑身的肌肉，然后弯腰扣上安全带。 “铁壁，启动！” 座下的钢铁机器轰然震动，发出浑厚的咆哮。 . . . 陆巡被柠檬凌厉的刀法镇住了，这女孩分明无师无派自学成才，只是个野路子，但她那一刀的速度精准和气势简直不输于那些在剑道上浸淫多年的大师们。 女孩的一记居合攻击距离超过二十米，她在刀锋离鞘的一瞬间就已经冲到了陆巡面前，如果不是后者反应快，他已经被一刀正中脑门倒地不省人事了。 “不可思议。”老贾惊叹，“陆巡呐……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在剑术方面超过你。” “她本来就比我强好么。”陆巡翻白眼，“她能一人独自抵抗猎人那种怪物诶，如果换我早就嗝屁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剑道居合这些东西属于技术层面，我原本以为就算这丫头在力量，反应速度压制你，她的剑术也不可能超过你……你能够凭借技术上的优势弥补差距。”老贾说，“如今看来我想得太简单了……这丫头只自学三年时间，刚刚那一刀连你都挥不出来吧？” 柠檬显然也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自己刚刚那一刀居然会被挡下来。 她开始相信当时端脑的判断了……这个青年看上去平平常常普普通通，说不定体内埋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女孩松手把刀鞘抛到一旁，然后双手握剑。 她开始认真起来，气势缓缓上升。 “喂喂喂喂陆巡，那姑娘开始认真起来了，你能打败她么？” “再强也不过是野路子。”陆巡深呼吸，慢慢握紧手中的木刀，“站在这里的可是曾经击败过宗师级别高手的……天然理心流免许皆传！” （能不能投点票啊诸位……） 第二十章 丧尸末日生存法则（5） 所谓“免许皆传”，实际上是rb剑道水平的最高级别，意指不用得到道场的允许就可以把本流派的招数和技能教给其他人。rb剑道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发展出几个级别，从最低级的“切纸”，到上一层次的“目录”，再到最高的“免许”和“皆传”，道场的弟子们每升一级都要接受巨大的考验，能到达“皆传”者就已经掌握了本流派所有的剑术。 历史上曾经得到“免许皆传”称号的人都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剑豪，那是一串光耀剑道历史的名字，例如历史上名气极大的少年天才冲田总司，他在十九岁即获得天然理心流的免许皆传，剑道大师永仓新八，曾经获得神道无念流的免许皆传，新选组三番队队长斋藤一，一刀流免许皆传。 但凡能获得免许皆传称号者，多半都是能称作剑豪的人物……而陆巡，他就是拥有天然理心流免许皆传级别实力的剑术高手。 自从当初在bei京的研究院里打败那位剑道教授之后，老贾一直认为陆巡的实力已经站在了巅峰之上。 直到穿越到这里碰上柠檬。 这个年轻女孩是从猎人和丧尸群里杀出来的人，她的刀术经过了最野蛮最血腥的锤炼，就像剑道成形之前在战场上搏杀的武士们，他们的刀剑不追求优美不追求意境甚至不追求名誉和尊严，只求以最轻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杀伤，这是真正的杀人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是恶鬼们的剑法，一切都只为了从血腥的地狱中存活下来，然后把利刃送进敌人的心脏！ 陆巡的剑术固然高超，但他到底是从道场里练出来的学生，就算是在和教授们对战时使用的也是未曾开刃的钝刀，他或许接受过最正统最高端的训练，但刀剑终归究底是杀戮工具，握紧刀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陆巡未必有这样的觉悟。 女孩缓缓举起木刀，刀尖下沉而后倾，正对陆巡的双眼。 陆巡吃了一惊。 “这是……平青眼！” 陆巡心中一凛，“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野路子么？怎么会这一招？” “她哪里学来的这一招以后再问，现在你要做的事就是认真对付她。”老贾提醒，“你可是训练基地里的第一名，不要输得太难看啊。” “平青眼”是天然理心流绝技“三段突刺”的起手式，陆巡接受过最正统的剑术训练，甚至获得过“免许皆传”的至高称号，所以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女孩的动作中规中矩，气势沉稳，像是个在这上面浸淫了几十年的老人。 柠檬和陆巡大概相距二十多米，这远远超出了“三段突刺”的攻击范围，但柠檬的剑术显然不可以常理论断，一记二十多米远的居合就足以让陆巡提高警惕打起十足的精神。 女孩缓缓向前迈一步，陆巡双手反握长刀，横于胸前。 两人双目对视，柠檬玉石般淡褐色的瞳孔中闪过锋锐的刀光，那一瞬间陆巡没来由地想起了猎人。 紧接着他只听到一声脚步，心中巨大的危机感陡然升起，青年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横刀格挡！ “铛！”地一声，柠檬鬼魅般闪现在陆巡身前，切下的木刀重重地砍在了振素的刀刃上。 陆巡失算了，“三段突刺”中这一“踏”之后本应是如暴风骤雨般密集而迅猛的突刺，对手往往会在突刺中丧命，但陆巡的剑术配合振素远超普通木刀的宽厚刀身足以挡下所有突刺，所以柠檬所使用的根本不是“突刺”，而是力量大得多的“劈砍”！ 始料未及的一刀让陆巡措手不及，原本横于胸前防御的长刀在这力量十足的一招下失去了应用的作用，青年顿时空门大露，女孩的木刀由下而上描弧回到陆巡胸前，突刺！ “当心！”老贾提醒。 陆巡来不及格开这一刀，他只能顺势后仰，木刀擦着他的胸腹落空。 陆巡一脚蹬在女孩的刀柄上，后跃脱离战斗。 柠檬没有追过来，她站在原地，刀尖指地。 “我靠……好险呐。”陆巡心有余悸，他抚平自己的上衣，刚刚柠檬那一刀擦着自己的衣服刺过来，木刀无锋，所以没造成什么损伤，如果她手上拿的是把真刀，陆巡此时就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这丫头下手狠厉，又快又准。”老贾评价，“如果你俩真刀真枪地干，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喂，不是没人教过你剑术么？”陆巡出声问，“你怎么会三段突刺？” “三段突刺？”柠檬皱眉，“那是什么？” “就是你刚刚那一招。”陆巡回答，“那是天然理心流的招数。” “我不知道什么是三段突刺。”女孩摇头，向前一步，重新摆好架势，“确实没有人教我剑术……这些都是我看录像学会的。” . . . 雷赫稍稍调整驾驶舱的舱盖，橙红色的细长火光一道一道地从青年的脸上掠过。 这种重型机甲被设计之初是要协同步兵进行正面强攻的攻坚武器，为了防御对方的攻击，它的驾驶舱舱盖并非是玻璃而是用厚钢板制造，细长的厚钢板组成百叶窗结构，驾驶员可以通过调整细长钢板的角度来调整视野。 如果对方的火力过于强大，驾驶员甚至可以完全关闭舱盖，此时的机甲将变成完整的钢铁堡垒，防御密不透风刀枪不入，驾驶舱完全密封，驾驶员通过摄像头和红外成像来观察战场态势。 在与猎人战斗的战场上，雷赫没有必要把舱盖密闭，猎人确实是极其强大的生物，但它们不会从嘴里发射穿甲弹和rpg。 机甲一步一步地横跨街道，雷赫可以看见地面上被掀起的地皮和粉碎的石块砖头，零星的火光四散在周围燃烧，这是c4塑胶炸弹爆炸的后果，罗成设置的炸药量把这一片的废墟全部铲平了。 雷赫的目光扫过四周漆黑的废弃居民楼，“零距，发现目标了么？” 耳机沉默片刻，然后传来低沉的男声:“没有。” “我将继续向前搜索。”雷赫说，“你跟住。” 雷赫提高警惕，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在伊拉克战场上打巷战的坦克，危机四伏。无论是坦克还是机甲，这种重型武器都不是为了城市战而设计的，它们的主场是开阔的平原，宽阔的平地上数千辆坦克组成的钢铁洪流将无人能敌，它们能碾过一切挡路者。 但当这些钢铁怪物一陷入城市巷道中，它们庞大笨拙的劣势将会被复杂的地形放到最大，这些重型武器在狭窄的街道上连转个身都非常困难，陷入巷战的重型装甲将变成反坦克导弹和火箭筒的活靶子。 严格来说，坦克进入城市必须要步兵协同，灵活的步兵可以为坦克们清扫潜在的威胁，但雷赫现在根本没有可以协助自己的步兵，唯一一个帮手还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狙击手，他现在正驾驶着庞大的钢铁机械一步步踏进迷宫般的居民区中，而这附近还埋伏着一头掠夺者……那东西可比反坦克导弹厉害多了。 雷赫深吸了一口气，高耸的废弃大楼在他前方慢慢拔高。 “来吧小伙子，让我们来玩捉迷藏……看我把你揪出来。” 第二十一章 丧尸末日生存法则（6） “等等，我要做个准备工作。”陆巡打手势暂停。 女孩眨眨眼睛，她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既然对方要求暂停，她也只好把刀放下。 “你真要那么做么？”老贾有些吃惊，“这很危险。” “这丫头太厉害……我必须集中精力。” 陆巡接下来的行为今人惊愕:他从口袋中掏出手帕，然后轻轻将手帕折叠，蒙住了眼睛。 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做法，蒙着双眼面对柠檬的剑，无异于送死。 女孩微微张嘴，她有些讶异……陆巡这是在干什么？在战斗中蒙眼？ “你可真是个疯子。”老贾惊叹。 “要干疯狂的事，你本人就必须先疯狂。”陆巡左右晃晃头，确认蒙眼用的手帕已经系牢不会掉下来，然后拔起宽大的木刀振素，“可以了，来吧。” 柠檬点点头，她反手握刀横于身前，微微躬身，如猛虎扑击前雌伏。 陆巡仍一动不动地站着，侧着头，手上提着长刀。 训练室中慢慢寂静下来，气氛重新拉紧。 沉重的脚步声陡然打破沉寂。 陆巡猛地侧身，向身体左前方出刀！ 接下来是“铛”地一声。 女孩横刀架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招，踉跄着后退半步卸力，陆巡紧贴着柠檬的木刀横撩，刀刃相错金铁交鸣，迫使柠檬不得不竖刀格挡，陆巡跃起一脚踩在女孩的刀身上倒翻，身在空中又出一刀！ 柠檬仰身避开这横撩的一刀，振素在她眼前划过，撩动了女孩的额发。 这次交锋不过短短两秒，但两人都很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 柠檬起手依旧是一“踏”，拉近与陆巡之间的距离，再斜出一刀。 陆巡蒙住双眼，陷身黑暗之中，他本应无法判断女孩的招式，但这个年轻人侧身避开了这一刀，并迅速展开有力反击。 “嘿姑娘……你面前的可是一位天然理心流绝顶高手。”陆巡落地，“我可不会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 柠檬默默地看着陆巡，“你在……听刀……”。 陆巡确实在听刀，他蒙上了双眼，视觉被剥夺，他只能凭借听力判断场上的状况，训练室中流动的微风把细碎的声音带进青年的耳中，在他脑中构建图像……这就是陆巡所说的集中精力，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听觉能放到最大。 在紧凑的刀剑交战中，听觉是比视觉更有效的获取信息手段，武侠小说中所说的“听声辩位”并非空穴来风，经过长年的锻炼，剑术高手们甚至可以根据刀刃破风声判断对手的攻击角度和速度，听觉没有死角，偷袭不再有用。 柠檬的刀快如鬼魅，一般人肉眼根本无法捕捉，陆巡的视力也不足以让他看清对方的刀路，但在蒙住双眼的状态下，他的听力被放大到了极限，黑暗中声音告诉了他对方的动作。 常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听声辩位需要极其敏锐的听力和极高的反应速度，但陆巡可以做到……他当初靠这一招击败了那位剑道老宗师，连那个老人都惊叹陆巡的天赋。 陆巡双手握刀逼近柠檬，一记简单而有力的斜劈。 女孩侧身让开了这一刀，振素大开大阖威力巨大，这是它的优点同样也是足以致命的缺陷，这种宽大厚重的木刀一旦劈空，惯性会让刀手在瞬间失去平衡，这意味着在这段时间内持刀者将丧失抵抗对手攻击的能力。 柠檬一直在等这一刻，一个经验丰富的刀手在刀落空后会及时调整身体，一般人不足以捕捉到如此短暂的空档，但对于柠檬来说已经足够了，她横起木刀，陆巡这一击一旦落空，他就会自己向刀口上撞！ 陆巡忽然露出令人费解的微笑。 柠檬一怔，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日ben剑道中，一位真正高明的剑客对敌时应无喜无悲心如止水，他们崇尚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魄，只有本心通透方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破绽一击制敌。 陆巡当初跟着一位剑道宗师学习剑术，他最后的考试科目是挑战自己的老师，所有人都以为陆巡至少要花十年的时间才有可能完全掌握，但这个孩子仅仅用了六年时间就完成了所有课程，然后他提着刀去找老师。 老人在禅室里坐禅，他的刀就摆在面前的案上。 面对学生的挑战，他一言不发地起身，一刀就把陆巡敲倒了。 陆巡在接下来的七天里挑战了十四次，每次都走不过三招，于是他放弃了结业考试，向老师请教原因。 老人说你心境太乱，看不清对手的路数。 这个日ben老人很崇尚古中国《孙子兵法》中的观点“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他一向认为“心战”才是一切战斗的最高境界，心境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心境乱者眼乱身乱刀法也乱，如果你能如老僧般枯坐一天一夜让自己心无旁骛心如止水，那么你就能知道如何应对世间一切剑法。 . . . 这看似力量十足的一刀并未如柠檬所想的那般一劈到底，振素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方式突破了物理学的极限，刀刃划出一个大折角以极高的速度瞬时之间改为横撩！ 一把全速劈下的木刀所拥有的动能是惊人的，如果让长刀凌空转角就相当于这把刀全力砍到了一面墙上，刀身上巨大的动能会全部反弹给持刀者自己，这股能量足以震断人的手骨。 想做到这一点需要极强的力量，陆巡咬牙坚持住了。 原本计划用来制住陆巡的横刀不得不临时改为竖刃，女孩硬碰硬地接住了陆巡的全力一击。 女孩被震得双手发麻，脚下一个趔趄，横跨一步才稳住身体。 但陆巡的攻击还远未结束，他在速度上远不及对手，但振素在力量上占有压倒性优势，陆巡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迫使柠檬与自己对刀，以力量的优势弥补速度的不足。 他以“震腕”的手法挥动木刀，不断地砍在女孩的刀身上，这种刀法能持续劈砍数十刀，直至对方的刀被震断。这是一种简单到极致也粗暴到极致的刀法，陆巡几乎舍弃了精妙的剑技！ 双刀撞击声如雨点般密集，在训练室中四处回荡。 少女也没料到陆巡会以这样的方式对付自己，如狂风暴雨般激烈的劈砍快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但她是能斩杀猎人的人形兵器，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普通人？ 柠檬蹬地后退，陆巡紧追不舍，一路刀光如雨。 陆巡已经不知道自己连劈了多少刀，双手都震麻了，但他很清楚，自己每多劈一刀，距离胜利就更近一步。 “再这样下去……你的刀可就要断了。”陆巡从满耳的“铛铛”声中剥离出细微的木质开裂声。 “你……一共砍了九十六刀……” 青年一怔，他自己都不清楚出了多少刀，这个女孩居然知道确切数目，难道在被持续攻击下她还有闲暇数刀？ 下一刻柠檬脚步一顿，她用右脚抵住身体，一声长啸，猛地旋身劈斩！ 两股庞大的力量在刀上相撞，陆巡没想到柠檬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出击，沉重的巨力灌注在他手中的刀上，一声巨响，木屑飞溅。 两截断刀打着旋飞出去，落在了两人的身后。 陆巡握着断裂的刀柄劈空，他和柠檬错身而过。 “居然……断了……”陆巡伸手摸到了木刀断面上粗糙尖锐的木刺，摇了摇头，把刀丢在地上，转身说，“刀都断了，看来是平手……” 青年忽然滞住了。 冰冷的金属抵在了他的脑门上，半晌之后，陆巡无奈地摘掉蒙眼的手帕，把双手举高。 “喂……你这是耍赖好吗！说好了拼刀的！” 女孩右手提着断裂的木刀，左手中握着那把格洛克，打开了保险，指住了青年的额头，“我赢了。” 第二十二章 丧尸末日生存法则（7） 女孩踏进电梯，稍稍犹豫，然后伸手按动第六层的按钮。 电梯中的按钮从负二层到六层，第六层是主楼最顶层，一般很少有人会踏进那个楼层，随便进入第六层是被严格禁止的，这是为了安全考虑……因为那里是整个安全区的指挥中枢。 电梯门在女孩面前慢慢合拢，女孩默默地站在电梯中，开始回想之前和陆巡的战斗。 她显然低估了那个青年的实力，陆巡所掌握的剑术就算是柠檬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世界已经毁灭了几十年，看陆巡的年龄他显然是末日后出生的一代，他从哪里学来的如此高超的刀法？ 柠檬没有展现出全部的实力，她只在对付猎人时全力以赴，普通人根本扛不住她的全力一击……往常的柠檬可以赤手空拳地同时对付五六个大汉，每个都是一招放倒，但陆巡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高超剑术，他成功地挡住了女孩的所有攻击，甚至在技法上隐隐占据上风，柠檬不得不在最后一招爆发实力，导致两人的木刀都撑不住她的庞大力量一齐折断。 这陆巡出现之前，柠檬是整个安全区里最擅长冷兵器的人，她的刀法确实是跟着录像学的……学院里没有其他会使刀的人，女孩在图书馆里找到了剑术教程，她从最基础的《剑道入门》和正眼姿势开始，一点一点硬生生地啃。 她花了三年时间学完了能找到的所有教学资料，那些混乱的书籍和录像来自各个流派，所以实际上她的刀法极其糅杂，女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学的是哪个流派哪一招，她就像个背着竹篓走在垃圾堆里的拾荒者，看到什么好东西就捡起来看看丢进自己的兜里。 但陆巡接受过最正统的训练，他的老师是剑道宗师，他本人也是天然理心流免许皆传级别的高手，这样的实力如果放在江户时代的日ben，足够可以开办道场传道授徒了。 野路子碰上了科班出身，女孩被陆巡的刀法镇住了……以往在安全区里，从来没有人可以在冷兵器上胜过她。 “吱——”地一声，电梯门开了，柠檬从沉思中惊醒，一言不发地跨出电梯。 第六层的建筑风格与底下的楼层迥异，踏在红木地板上脚步声略显沉闷，走廊里很明亮，两旁的墙壁上甚至挂着油画，完全不同于地下室里军事基地仓库般的阴冷沉闷和一楼二楼学院教学大楼的宽敞明亮，走在这里的人像是行走于豪华办公大楼的走廊上。 女孩的目的是走廊尽头的木门，柠檬上前，轻轻敲了敲，如果陆巡在此必定会惊奇她的轻手轻脚，这女孩开陆巡的门向来都是用刀的。 “进来。”门内传来低沉的男声。 柠檬握住门把，轻轻推开房门。 扑面而来的是灿灿的阳光。 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门对面安置着厚重的红木办公桌，桌后坐着身着灰军装的男人，男人身后是触及天花板的高大书架，另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阳光透过玻璃肆意地占据了整间办公室大部分的柚木地板。 透过落地窗，可以望见远处灰色和棕色交错的废弃高楼。 “上校。” 整个安全区里只有一个上校，这个头衔代表着这里的最高领导者。 低头伏案的男人抬起头。 这是一个年龄大约四五十岁的男人，头发花白，长着一张典型的欧洲面孔，眼眶深陷，嘴角紧抿，脸上线条坚硬如铁，显然是一位职业军人，肩膀宽阔但没有肩章，看不出级别。 柠檬进门后站在一边，男人的视线扫过女孩，他的目光中所蕴含的锐利锋芒会令人本能地产生危机感，与他对视如同凝视刀尖。 他是这里的地位最高者，柠檬的顶头上司，整座安全区和蜂鸟猎杀小组的创建者和最高指挥官，前美国海军陆战队上校……麦斯威尔·修·肖恩。 “丫头？你怎么来了？”男人放下手中的钢笔，挑了挑眉，“你的任务报告已经交过了，还有什么其他事么？” “……陆巡。”柠檬出声。 “陆巡……就是你前两天救回来的那个年轻人吧？”男人回忆，“他怎么了？” 女孩稍稍踌躇，“我希望他能加入蜂鸟小组。” . . . 陆巡飞身上床，紧紧地抱住被褥，舒服得长叹一声，衣服和鞋子都没来得及脱。 能在这丧尸遍地的末世里拥有一张温暖柔软的床铺，陆巡觉得自己真比电影里那些躲在下水道里的幸存者们幸运多了，在这个冰冷残酷的时代，每个人的生命都在风雨中飘摇，没人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明天，每个人都在痛苦和绝望中煎熬……只有钻进被窝才能感觉自己真正活过来了。 “老贾。”陆巡翻了个身，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在么？” “二十四小时在线。”老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今天晚上我和柠檬的比试你看到了吧？”陆巡问，“你觉得如何？” 老贾沉默片刻，“很强……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强的人。” “是啊……我也觉得那女孩很厉害。”陆巡喃喃，“远远超出正常人的层次，而且她还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如果她拿出当初对付猎人的实力，第一招就能斩断我的木刀……这世上这么可能会有这么牛逼的女孩子呢？” “你可是尼奥好么，碰到崔妮蒂有什么好奇怪的？”老贾悠悠地说，“崔妮蒂不是也很能打么？和这丫头一样能打。” “喂喂喂喂你能不能不要再把《黑客帝国》扯出来说事？”陆巡嘟囔，“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 “好吧那我换个例子……你就当是郭靖碰到黄蓉啦，黄蓉也是个很能打的女孩子。” 陆巡黑脸。 “小龙女也很厉害……” 陆巡再黑脸。 “任盈盈……” “滚！”陆巡怒斥，“你举的都是什么见鬼的例子？我这像是郭靖碰到黄蓉令狐冲邂逅任盈盈么？人家那都是情意绵绵一眼就来电好么？那丫头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把刀抽出来了！” “莫非陆巡你还想效仿尹志平碰上小龙女……”老贾惊叹陆巡你真不愧是一代有胆有色的奇男子，胆大色胆更大……差点被人用枪爆头了还有这种想法。 “我这明摆着是洪七公遇上欧阳锋吧？”陆巡捂脸，“你能不能滚远些？” “没问题你是大哥你话事，你说滚蛋就滚蛋。”老贾立刻没了声音。 “喂喂好汉留步留步……小弟措辞不当冒犯了阁下，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哇。”陆巡捂脸认怂，他和老贾斗智斗勇多年，自己仗着多年骂街的经验向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己倒没什么长进，这人工智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脸皮是越来越厚了……它这贱兮兮不要脸的语气风格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老贾哼哼，“跟我斗。” “老贾……红隼怎么样了？”陆巡忽然问。 “红隼……情况很麻烦。”老贾重新严肃起来，“红隼系统当初在燃料电池爆炸事故中救了你一命，但它本身也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等等等等，在爆炸事故中救了我一命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救我一命的是身上的三防服么？”陆巡打断老贾。 “糊弄你的啦。”老贾嘿嘿淫笑，笑得万分猥琐，“你身上的那套防护服怎么可能挡得住爆炸？这种瞎话你也信？真正救你一命的是你体内沉睡的红隼，安全系统在事故发生的一瞬间监测到了异常，于是越过你的指令强行启动红隼，仓促启动的机甲在不完整的状态下遭到了爆炸的冲击，其实那个时候的红隼就已经受了近乎致命的伤……但在穿越之后你又不听劝告再次启动，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陆巡愣住了，他没想到情况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那还有救么？” “安全系统提醒我距离修复完成还有三万七千四百年……”老贾回答，“诶，不对啊，上次不是说还有三万七千六百年么？” “这有什么区别？”陆巡抓狂了，“三万年后我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吧？” “别说三万年，就算是三年后，你可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老贾冷冷地说，“没有红隼，你该怎么在这个鬼地方生存下去？” 陆巡没法回答，沉默下来。 “放心好了。”老贾说，“这段时间里我仔细检查过机甲的损伤，没有安全系统说得那么严重，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你绝对不能再次启动红隼，否则你和机甲都得死。” 陆巡心头一喜，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的意思是……还有救？” 老贾哼哼。 陆巡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软绵绵地瘫倒在床上，极度的疲惫慢慢涌上来。 “不过我得提醒你啊……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你可别再干什么蠢事，没有红隼的保护你根本……” 老贾忽然一怔。 青年已经睡熟了，他紧紧地抱着被子躺在床上，衣服和鞋子都没脱，灯光还亮着……想来他其实已经极度疲劳了，这两天里陆巡的身体和精神负担都极大，他强撑着神智询问红隼的情况，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立即放松了心态，所以下一秒就睡着了。 真是个混小子……老贾苦笑。 陆巡咂吧咂吧嘴巴，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发出像猪那样快乐的哼哼。 第二十三章 丧尸末日生存法则（8） 沉重的钢铁机械缓步踏过街道，雪亮的大灯四下扫射，发动机巨大的轰鸣惊扰了夜间出来活动的动物，老鼠们惊惶地四散奔逃，穿过路面钻进下水道里。 雷赫双手紧握操纵杆，集中精力保持全神贯注，他的视线随着灯光游走，这个号称“铁壁”的年轻驾驶员在学院里向来以乐观爱笑闻名，但此刻的雷赫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因为夜色下的废墟都市中绝不仅仅只有老鼠这种无害的生物。 “零距，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雷赫问。 “一切正常。”耳机中传来回答，“你前方的五十米内没有发现大型动物。” 雷赫和罗成每隔一分钟联络一次互相汇报情况，这是规定，夜间的废墟都市地形复杂，无论是雷赫还是罗成单独一个人都无法保证能察觉到所有情况，所以才会两人一组，互相协助。 黑发青年趴在楼顶上，脸颊贴着狙击步枪的枪托，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无生命的雕像……这是“零距”罗成特有的能力，作为一位狙击手，他的潜藏能力是无与伦比的，此时的罗成心跳速率极其缓慢，体温低到了不可思议的23摄氏度，普通人的体温一旦低于35度就会产生低体温症，如果低于32度就会致命……但罗成甚至可以与雷赫保持正常通话，他仿佛变成了一只冷血动物，进入了一种类似冬眠的状态，这是爬行类才有的能力。 青年一身黑衣，几乎与身后的夜幕融为一体，就算通过红外夜视仪也无法发现他的行踪。 雷赫的机甲后背被罗成牢牢地套在瞄准镜的中心，雷赫或许是个极其优秀的机甲驾驶员，但他还没强到能发现背后的情况……所以雷赫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罗成，年轻的狙击手居高临下，方圆千米之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巴雷特反器材步枪的有效射程长达一千八百米，只要在这个距离之内，罗成就能保证雷赫的安全。 “喂……零距。”雷赫说，“这次任务完成了，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耳机沉默片刻，“我不喝酒。” “别老是像个苦行僧。”年轻的俄罗斯人大笑，“以前士兵们从战场上下来，一般都只会干两件事……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 “喝酒和找女人。”雷赫回答，“士兵们都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的亡命徒，他们只拥有今天，为什么不在今天好好享受呢？” 罗成透过瞄准镜的玻璃望着那具机甲，稍稍有些无奈。 “我不喝酒……还有，在任务频道里聊天是违反规定的。” 雷赫咧嘴，皱着眉头左右张望，“别那么严肃嘛……这鬼地方寂静得不正常，不找个人说话瘆得慌。” 罗成一怔，确实……如果换成他在底下的废墟里，他也会想找个人说话，只有耳边还有其他人的声音，你才不会觉得自己孤身一人，身在空无一人的世界里。 孤独向来都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重机甲跨过废墟，街道对于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显得稍稍狭窄，两边都是漆黑的居民楼，在灾难爆发之前城市中到处都是这样的小区，里面居住着成千上万的市民，末日之后这些人口密度极大的聚居地就变成了人间地狱，每一扇门后都塞满了丧尸。 但现在人和丧尸都已经不在了……废弃的大楼伫立在黑暗之中，毫无生气，像是这个城市死去的躯体。 另一种更可怖的生物占据了这些地盘……雷赫不知道它藏在哪里，任何一条黑洞洞的巷道尽头都有可能亮起一双冰冷嗜血的双眼。 “我得说……你刚刚立了个g。”罗成主动说话了，他能体会到雷赫紧绷的神经，希望能稍微减轻驾驶员的压力。 “g？”雷赫一愣，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新奇的名词，“这是什么意思？” “赵高告诉我的……这个词的原意是指编程指令，用来记载变量的一个参数，后来指在游戏或影视中人物做出影响后续剧情发展的选择。”罗成回答，“举个例子来说……某人对自己的朋友说‘我一定会回来的’，那么他十有八九就回不来了，某人说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那么他多半会死在退休的前夜，这些就是g……你刚刚说任务完成后一起去喝酒……” “你这是在咒我吧？”雷赫抽了抽嘴角。 “我不是那个意思。”罗成淡淡地否认，“我只是希望能缓解你紧张的情绪。” “你从来没学过怎么转移帮别人注意力么？”雷赫大吼，“你让我更紧张了啊混蛋！” 雷赫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机甲的双臂上悬挂着加特林转轮机枪，实际上加特林只是个统称，任何以加特林原理制造的转轮机枪都能称作是加特林机枪……重型攻坚机甲上安装的是大名鼎鼎的m134速射机枪，这种机枪有六根枪管，射速高达每分钟六千发，是世界上射速最高的枪械，当年美军装备这种武器时曾把它架设在直升机上，用来当做压制火力。 这是真正的重型火力，就算是巴雷特这种反器材步枪，在它面前也只是一根无力的铅笔刀。 没人任何生物能抵挡m134的攻击，它能在一秒钟之内倾泻出上百发子弹，把任何胆敢靠近的生物打成马蜂窝。 机甲背后有两个弹药箱，每个箱子里有一千发子弹，如果雷赫扣住扳机不松手，他在十秒内就能打空弹药箱。 “减慢速度，铁壁……你已经快超出我的有效射程了。”机甲的影子在瞄准镜中开始变得模糊，罗成提醒，“我需要更换位置。” “ok。”雷赫的声音非常干脆。 耳机中发动机的噪音慢慢减弱，逐渐进入空转的状态，黑发青年折叠三脚架收起步枪，然后起身，不通过瞄准镜，从这个距离上看机甲已经非常模糊了……只能看到漆黑废墟中一个光点，那是机甲射灯的灯光。 看来机甲已经原地待命了，难得雷赫这么听话……这个俄罗斯人是出了名的独行侠，无组织无纪律。 罗成端着步枪转身，他从一块折断的预制板上跳下来，进入脚下楼层的空房间里，他置身在一栋八层楼的居民楼中，这是一栋独楼，四周的楼房几乎全部倒塌了，他必须先下楼才能转移。 沉默的耳机中忽然传来“滋滋”的电流杂音。 罗成一愣。 然后他听到了发动机浑厚的轰鸣声……发动机又重新启动了！ “铁壁！铁壁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启动机甲？”罗成按着耳机两步跨到房间的窗户边上，探身望向远处的机甲，果然……那个光点又开始动了。 耳机中没有回应。 “铁壁！铁壁请回答！”罗成大吼，“雷赫！你在干什么？” “安静……我没事。”雷赫终于回复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我刚刚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人。”雷赫说，“一个白衣年轻人，他站在街道的尽头看着我……我要去看看情况。” “别过去！”罗成转身撞开腐朽的房门飞奔下楼，“那可能只是个感染者！这里情况复杂，不要轻举妄动！听到没有？我是任务组长，我命令你原地待命！” 见鬼……刚刚还夸这家伙听指挥，三句话不出就暴露本质了，彻头彻尾的无组织无纪律啊！ “他不是感染者。”雷赫幽幽地说，“你……见过哪个丧尸会朝你笑的？” 然后他掐断了耳机。 第二十四章 丧尸末日生存法则（9） 地面在微微震动。 陆巡翻了个身，选了个更舒服的睡姿，避开了透过窗户照在床上的晨光。 接下来是“砰”地一声巨响，陆巡吓得一颤，立马翻身坐起。 来人保持着抬脚踹门的姿势，以手持圣旨的姿态站在门外，好似一枚司礼监大太监，接下来就要一抖手中文书高声念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了。 “你们就没人能有好好敲门的习惯么？”陆巡愤怒地吼叫，“下次叫门你们是不是会使用火箭筒？” “霰弹枪可以考虑，但火箭筒不行……虽然用rpg开门看上去和施瓦辛格一样酷，但如果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使用火箭筒，我也会死在这里。”赵高进门，没有抖开文书摆架势，而是直接把纸糊在了陆巡脸上。 “你干什么？”陆巡愤怒地把脸上的纸抓下来，作势欲扔。 赵高转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抱着双臂翘起二郎腿，“别急着砸我，你先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陆巡一愣，揉揉惺忪的睡眼，才发现赵高拍上来的是一张考究的打印a4纸，上面的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再仔细看，陆巡才注意到真正的内容只有最上层短短一小段，下面的大片内容都是原句的各国语言重复，包括英语，日语，俄语，法语，阿拉伯语和西班牙语，看来写这封信的人考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能看懂。 最醒目的一段是用汉字写成的，白纸题头三个字……邀请函。 陆巡抬头看看赵高，后者摆了摆手，“别看我，你先把这个看完……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匆匆地来找你了。” 陆巡低头低声阅读： “尊敬的陆巡先生： 根据详尽的全方位考察，我们判定您已经有加入安全区特种任务执行部的资质，所以在此向您发出诚挚的邀请，您不必急于答复，我们给您一个星期的考虑时间，七日之后若您有意加入执行部，请于7月1日19：00之前至主楼六楼601室报道，若您无意加入，那么七日之后您可将本函销毁。 本委任书即日起生效，有效期直至7月1日19：00，此期间内若您有任何疑问，可咨询赵高先生。 祝您好运。” 邀请函的落款是冗长的“全球防疫中心生化药物研究所shang海分中心”，同时还盖上了鲜红的公章。 陆巡懵了。 “这这这这这这……”陆巡指着手中的白纸。 “不用说这么多的‘这’字。”赵高探身伸手把陆巡的下巴合上，“你没看错，这是一封邀请函……蜂鸟小组在邀请你加入。” 陆巡揉了揉双眼，把那张薄薄的a4纸举起来对光，以检验百元大钞的态度仔细端详那个章，公章上的字迹很清晰……“the–world–epidemic–prevention–center”。 翻译过来就是“全球防疫中心”。 “放心，如假包换。”赵高说，“学院里没人敢伪造这个章。” “这这这……这是在搞什么啊？”陆巡还没回过神来，蜂鸟小组在邀请自己加入？蜂鸟小组不就是柠檬那个人形哥斯拉所在的组织么？那样的组织难道不应该只招收怪兽，超人和钢铁侠么？怎么会找到自己的头上来？ 陆巡一觉醒来就发觉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顿时头脑不清逻辑混乱。 今天才是他穿越的第三天吧？过去的短短两天里陆巡经历了电池爆炸，末日穿越，怪兽袭击，机甲损坏等诸多美国大片里才会发生的事故，普通人遭遇其中一件事就有可能嗝屁，他陆巡凭借顽强的毅力和运气硬撑了下来，自以为好不容易到了安全区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谁知这一觉醒来又有噩运找上来了。 噩梦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地找上门来啊？能不能让人喘口气啊？ 陆巡颤抖着把邀请函还给赵高，然后双手抱住头。 “怎么？你要拒绝？” “不……你让我冷静冷静。”陆巡把手插进头发里，“我被这当头一棒子敲得有点蒙。” “打击有那么大么？”赵高有些好奇，陆巡这反应像是接到了死刑判决书，“简单地来说就是你被他们看中了，他们正在邀请你加入……我听说你曾经是军人，这种事对你来说应该很好理解吧？” “我这军人和你理解的有点区别……”陆巡摆摆手，“这邀请函上说什么问题都能问你，对吧？” “是的。”赵高点头，“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就是你的导游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他们究竟看中了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么？”陆巡摊手，“我来这里才两天时间，他们什么时候考察过我了？就不怕我革命意志不坚定临阵脱逃反水当汉奸么？” “这是高层的决定，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赵高竖起一根食指，“在你之前蜂鸟猎杀小组从来没有邀请过任何人，你是唯一的一个。” “这么说我还要感到荣幸了？”陆巡抽了抽嘴角，“感谢他们看得起我。” “呃……这也不必，蜂鸟小组不是什么善地，你可能进去就出不来了。”赵高挠了挠头，“我其实也很震惊他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和让你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所以说啊……放过我吧。”陆巡双手合十，“我还年轻还有大好人生呢不想那么早死。” “这么说，你想拒绝？”赵高问。 “拒绝，绝对拒绝，这邀请函你拿回去当柴火烧了吧。”陆巡点头如捣蒜，“怪物和哥斯拉之间的战斗我一介平民掺和不起，你们一个巴掌就能拍死我。” 赵高扶额，“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生命面前一切皆是浮云。”陆巡摆出和老贾打口水战时的嘴脸。 “任何人突遭巨大变故时都会无法接受，这是正常的心理现象，所以他们给你留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 “不用考虑了！”陆巡斩钉截铁。 赵高叹了口气，把邀请函收了起来，慢慢抬起头，问：“你知不知道蜂鸟小组的职责？” 陆巡一怔。 “所谓特种任务执行部，其实他们就只有一个任务……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所有人的安全。”赵高说，“如果没有蜂鸟小组的存在，这个安全区中的幸存者们早就变成了猎人和丧尸们的食物，陆巡你要记住，这是人类生存的战场，不会给你临阵脱逃和变节投敌的机会，除非你愿意主动感染病毒变成一具丧尸，每个人都在背水一战，退后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你现在有选择的机会，你可以选择躲在柠檬那丫头的身后，躲在他们为你构筑的安全区里抱着头瑟瑟发抖苟延残喘，也可以选择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向猎人和丧尸们发起反击，追寻人类最后的道路。” 陆巡怔怔无言，保持沉默。 “穿好衣服起来吧，无论你加不加入蜂鸟小组……我都要教你一些东西。”赵高起身。 “什么？”陆巡茫然地抬头。 赵高笑了笑，“丧尸末日里的生存法则。” 第二十五章 感染者（1） “我的任务之一，就是教你怎样在这个地方存活下去。”赵高带着陆巡一步一步下楼，重新回到后者此前待过的地下，“所以……” “所以什么？”陆巡探头。 “所以……”赵高悠悠转身，“好徒儿，还不快叫师父！” “滚！”陆巡气得想一脚踩在那张贱兮兮的脸上。 “真没礼貌。”赵高耸耸肩，推开楼梯间的大门，“你接下来能活多长时间，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教得怎么样，我可是掌握了你命运的人……对于这么重要的人，你就是一个‘滚’字？” 陆巡心说其实不止是一个滚字，我还想加上一脚。 “我肯定活得比你长！”陆巡气哼哼。 “你真的这么认为？你可别乱立g啊……说不定你明天就挂了呢？”赵高扭头。 “你这是在咒我么？我告诉你我不仅会活下去，还会长命百岁寿终就寝，老了还去你坟头上蹦哒！”陆巡说，“我警告你你最好别惹我啊，否则我等你挂了去刨你的坟！” “我不是在咒你。”赵高没有回头，昏暗的灯光从两人的头顶上依次掠过，“这里的每个人都考虑过这个问题，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想……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呢？” 陆巡一愣。 “这里没人敢想太远，最多只敢想想明天要干什么，后天都不敢想，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赵高说，“所以……如果哪天我真的死得比你早，你就来我的坟上蹦哒吧，最好带上身材火辣的妹子一起来，我这颗寂寞的心才能聊以慰藉啊。” 陆巡沉默，心说你这二百五死了色心都不改啊……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这个话题太沉重，他没法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陆巡自认无法像赵高那样坦然地说出“我会死得比你早”这样的话来，赵高的语气中带着死一般的漠然，如同即将入土的老人，死亡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所以……努力活下去吧。”赵高回头笑笑，“这是你唯一的任务。” . . . 赵高推开房门，冷气从门缝中透出来吹在两人的脸上。 “你现在手无寸铁，需要一把防身武器。”赵高进门，伸手开灯，“然后我们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课程。” 房间内日光灯闪烁着亮起，陆巡的脸被灯光照亮，他张大嘴巴无声地惊叹，冷厉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仓库，建造它的人显然打通了墙壁把一排房间连在了一起，内部空间大得像是一座地下车库，陆巡被四周的景象震撼了，空气中充斥着机油味和金属味道，他很熟悉这种味道，陆巡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想找回那种握住金属的感觉……普通人踏入这里甚至会感到皮肤上微微的刺痛感，庞大锋锐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就像被千万把刀尖指住。 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枪械挂在四面的墙壁上，漆黑的枪身上反射着灯光，枪身和护木紧密地连接扣合，光滑的导轨上镌刻着数字和字母，手工打造的手枪枪柄上雕着纹章，每一把都是精品，都彰显着极致的暴力美学和精致的金属感，它们从墙壁的这边一直延伸到墙壁的那边，地板上堆放着大型的纸板箱，靠近房门的几个纸板箱被打开了，露出其中码得整整齐齐的子弹盒。 陆巡进门，沿着墙壁行走，他能认出陈列的绝大多数枪械，大名鼎鼎的美军制式m16系列和俄罗斯ak系列，法国famas突击步枪，德国g36自动步枪，比利时的fnc，奥地利的aug……世界名枪们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仓库里，每一把枪上都着油，保养得极好，拿下来就可以使用。 这里还有一些极为罕见的特种枪械，比如美国三重武器公司制造的雷电手枪，这种手枪只能安装一发子弹，口径高达12.7毫米，发射重机枪子弹，发射时动静大得像是在开炮，可以把大象一枪碎颅。 “我的天哪……”陆巡轻声惊叹，“这是一座军火库。” 他的手轻轻抚摸枪身，冰冷的触感像是流水。 “这学院根本就是座军事基地。”老贾出声了，“这里的武器足够武装一支军队。” 陆巡点点头，他看到了仓库尽头的墙壁上挂着的武器……从最左端的rpg火箭筒，到右边的美制“毒刺”肩抗防空导弹和“标枪”反坦克导弹，各类大烟筒子摆在架子上，地板上甚至摆着勃朗宁m2式和米尼岗重机枪，这两样武器重量太大没法挂在墙上，所以就干脆摆在了地板上。 后者是六管转轮机枪，使用时后坐力能撞断成年人的肋骨，根本不是单独一个人能使用的武器，除了电影《终结者》中的施瓦辛格……美军一般把它架在直升机当做压制火力。 单兵能装备的极限火力，基本都在这里了。 “这些……我都能随便挑么？” 赵高抄着双手靠在门边，面带笑意，“当然，喜欢哪样自己拿……只要你拿得动，你甚至可以把那东西推走。” 赵高指指墙边。 陆巡扭头，墙边摆着一架“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这东西是一战时的武器，属于文物级别的古董，早就应该进博物馆了，但居然还有人把它保存到了现在。 陆巡吐吐舌头，重机枪是班用武器，一个人根本搞不定。 青年抬头，视线从墙上扫过。 “你只需要挑一把防身武器。”赵高说，“不需要太重型，最好便于携带，能把丧尸一枪爆头就行。” “不需要太重型？”陆巡回头。 “是啊，我的任务是教你怎样以最高的效率杀死丧尸和猎人。”赵高点头，“不是让你变成移动军火库……那种活交给重机甲去干就行。” 陆巡点了点头，既然是需要一把便于携带的防身武器，那么应该选择一把手枪。 他忽然一怔。 “老贾。” “嗯，我也看到了……你和它可真有缘呐。” 一把银色的手枪摆在陆巡面前的架子上，陆巡伸出手握住枪柄，试了试正好合适……这个动作其实是多余的，他不需要尝试也知道这把枪的手感，青年把它取下来，轻轻掂了掂，熟练地卸下弹夹检查，熟悉得像是遇到了老朋友。 陆巡笑了起来，“老伙计……又碰到你了。” 大名鼎鼎的意大利伯莱塔92f，陆巡穿越之前用了十年的枪型，陆巡对它就像对自己的手脚一样熟悉。 第二十六章 感染者（2） 清晨的街道寂静无声，微风卷起地面上堆积的尘土和沙子，开裂的路面上钻出枯黄的杂草，陈旧发黄的广告传单从柏油马路上滚过。 巨大的阴影在地面上缓缓移动，太阳在地平线尽头升起，道路两旁的高楼拔地而起，投下参差的影子。路边的砖石堆成高坡，一根锈迹斑斑的警示牌斜斜地插在瓦砾堆里，明黄色的圆形限速牌上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铝底的银白色，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限速牌上的黑色数字：60。 再往远望能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深灰色的钢筋混凝土构成层层叠叠的方格，布满红棕色的锈迹，莫名的大片黑色污迹从墙壁上渗透出来，水顺着排水管滴落，在潮湿的地方，地衣和苔藓正在逐步蔓延，杂草丛中有不知名的小动物活动，它们从下水道中钻出来，爬进荒废的建筑物里。 庞大的广告牌立在楼顶，已经看不出来上面原本是什么，颜料褪尽布料破损，露出其中的钢铁支架，发白的塑料织物挂在一根突出来的钢筋上随风伸展，不知道是被风从什么地方卷过来的，夜幕已经逐渐褪去，但这座腐朽空洞的城市却永远不会再醒来。 这座城市已经寂静了几十年，当年这条名为ja区昌平路的街道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域之一，灯光和车流彻夜不息，年轻的男女们结伴从人行道上经过，头顶上是璀璨的万家灯火。 但如今这里的名字已经被人遗忘了，这条街道已经变成了城市中成千上万个无人禁区中的一员。 街道上忽然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踏过地上的沙石和瓦砾。 白色的人影慢慢出现在街道尽头，那确实是个人……四肢健全，身上裹着残破的衣裳，披头散发，像是个流浪汉。 但看上去他又不像是个正常人，那个人低着头拖着步子行走，双手软绵绵地垂挂在身侧，浑身像是打摆子那样颤抖，粗重地呼吸，咧着嘴露出森森的白牙，黏稠的唾液顺着下巴流淌。 他一言不发地穿越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荡，像是这座钢筋混凝土迷宫中唯一的活物。 人影缓慢地扭头，空洞的双眼从长发下显露出来，男人眼眶深陷，脸色极度苍白，瘦得像是仅仅只有皮肤包裹着颅骨，灰白色的瞳孔毫无生气，让人想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男人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张开嘴巴，这莫名的表情像是想要大笑或者尖叫，但他突然一滞，紧接着头颅猛地爆裂！ 巨大的冲击把男人的尸体抛飞出去，他倒在身后五米远的地面上，黑红的血液从断颈中喷涌出来。 与此同时，枪声洞穿空气，从街道那一头远远地传来。 在一千多米的距离上，子弹几乎和声音同时到达。 青年的眼睛离开瞄准镜，通过透镜的放大，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丧尸被自己一枪爆头。 感染者这种东西很难杀死，但这只是相对于一般的小口径步枪，巴雷特这种反器材步枪的威力打中人体躯干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能把人截成两段，更何况罗成向来爆头。 罗成抬起头，伸手拉动枪机，黄铜弹壳被退出来，“叮当”一声砸在脚边的水泥地板上。 他在恒森广场大楼的楼顶上，这里位于昌平路和胶州路的十字路口，罗成清楚这些地名，因为他有一张二十多年前的shang海市交通旅游图，蜂鸟猎杀小组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张地图，他们按照地图来辨认地形和分配任务。 但这座城市太大太复杂，除了罗成，其他人未必能把这些地名都记下来。 罗成折叠步枪支架，把巴雷特收回手提箱中，刚刚的丧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这一带是初级禁区，偶尔会有一两个感染者迷路闯进来也不奇怪。 一般落单的感染者对蜂鸟猎杀小组的成员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罗成能在一千米之外把丧尸一枪爆头，在这个距离上丧尸连罗成的行踪都没法发现，如果是柠檬那个丫头在这里，她大概会冲过去把感染者们一刀断头，柠檬向来如此简单粗暴，每次执行任务回来那女孩都是满身杀气和猩红的血，看上去像个杀人狂。 要对付蜂鸟小组，感染者们只能靠人数来填，成千上万的丧尸集群能够耗尽他们的体力和弹药围困他们，但如今这样大群的丧尸已经很少见了，感染者们零零星星地分布在高级禁区中，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行动范围，只有少数迷路的感染者会偶尔进入初级禁区……然后被狙击手们一枪爆头。 真正能对安全区造成致命威胁的……只有猎人。 罗成至今都不知道这座城市中究竟有多少猎人，狩猎者们大多数都没有毛皮，它们惧怕强烈的阳光，所以习惯夜间行动……夜幕下的猎人是最恐怖的掠食者，它们能在瞬间杀死任何人。 罗成戴上耳机，开始呼叫：“这里是零距，这里是零距……铁壁听到请回答！铁壁听到请回答！” 罗成沉默着希望能听到答复，但耳机中只有“滋滋”的电流杂音。 “见鬼！”罗成皱眉摘下耳机，他今天一早上已经呼叫了那个白痴二十多次，但无一回应，昨天晚上雷赫不听指挥驾着机甲擅自行动，当罗成赶到时雷赫已经不见了踪影，青年无奈之下只好先找了一间废弃的空房堵死门窗捱了一晚，准备第二天天亮了再来搜索，就算是罗成也不敢独自一人在夜间的禁区中乱晃，特别是这附近还存在一头掠夺者。 天刚蒙蒙亮罗成就开始搜寻雷赫的行踪，后者驾驶着重型攻坚机甲，那东西是十几吨重的庞然大物，按理来说行动痕迹应该非常明显，但罗成追着机甲的足迹进入一片废墟，然后就彻底失去了线索。 该死……谁能告诉我那个白痴究竟到哪儿去了？ 罗成至今不知道昨晚雷赫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回忆起两人最后的对话……看到一个白衣人？还在对着他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雷赫·尼卡诺尔，罗成几乎都要认为对方产生幻觉了，这里是废墟都市，除了丧尸就是猎人，怎么可能会有半夜出没的白衣青年呢？ 但雷赫是经验丰富的蜂鸟小组成员和机甲驾驶员，他见识过的感染者和猎人不比自己少，几乎不可能会看错。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雷赫不惜无视单独行动的风险也要追上去？ 罗成隐隐能感觉那绝对不是好东西，雷赫最后对自己说话时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究竟是兴奋还是恐惧。 罗成叹了口气，这次任务的原定时间只有两天，按照原计划，他们现在就该回学院了，但现在事态突变，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横插了一杠子进来，他只能临时改变计划，先去把雷赫找到。 “该死……雷赫，你立的g可别成真了啊。” 第二十七章 感染者（3） 赵高带着陆巡横穿校园，四周空旷寂静无声，几乎看不到行人。 这座军事学院的面积小得有些出乎陆巡的意料，主楼的位置显然是学院的中央，主楼前有一座广场，广场中心的高台上安置着一座大理石塑像，貌似是一尊人物像……但陆巡已经看不出来那个人是谁了，赵高领着他从塑像底下经过，陆巡特意多看了两眼……雕像坍塌了半边，浑身被烧得焦黑，看上去像是被榴弹击中过。 广场两侧伫立着五六层的大楼，都是典型的教学楼形式，灰色的外墙上有一排一排整齐的玻璃窗，方方正正死板乏味。校门在广场的正对面，和主楼遥遥相对，同样是典型的学院式铁门，门内的草坪上立着七八米长的大理石，大理石上镌刻着朱红色八个大字……“sh海军军事学院”。 这是陆巡第一次看见学院的全貌，他有些好奇，跟在赵高身后东张西望。 学院里空旷安谧，就像是一座普通高校放长假正在封校，学生们都离校回家了，空气中甚至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味，怎么看都不像是末世之中人类最后的据点，陆巡漫步在广场上，心中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自己其实没有穿越，什么丧尸猎人世界末日都是远在天边的胡思乱想，这里就是一座单纯的学院……陆巡甚至能想象年轻的学生们抱着书包从身边匆匆经过，女孩们身上的香味在微风中弥散。 但接下来的景象打破了陆巡的遐想……大门被铁条焊死，被烧空的废弃大巴横拦在校门之前彻底堵死了学院的入口，学院的围墙被人用砖石封死加高，墙顶上架着铁丝网，墙角立着哨塔，全副武装的士兵背着自动步枪站在塔顶上，防卫森严得简直像是纳粹德国的集中营。 哨兵发现了靠近的赵高和陆巡，挥手致意。 赵高也挥挥手。 “在这里，只要是人类……就是朋友。”赵高扭头说，“这座城市最后的幸存者们在这里团结起来保护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幼兽们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陆巡默默无言，他忽然想起老贾开的那个玩笑来……自己真的会成为像《黑客帝国》中的尼奥那样的救世主么？这个风雨飘摇的人类社会真的还有人能拯救么？ “这座安全区中一共有一百二十个人，其中大部分是平民，有少部分军人，现在这个时候你看不到多少人，是因为他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赵高介绍，“这座学院其实能算是一个极微型的社会，每个人都各司其职，维持安全区的正常运作，从食物水源到电力通信，以及安保工作，都专人负责，缺一不可……比如你今天早上吃的早饭，我们在学院后院里开辟了一块地，专门用来栽培水果蔬菜，有两个人负责照看那些脆弱的植物，他们每天采摘一部分蔬菜送到餐厅后厨，厨师们把原材料加工成熟食，再送到你面前。” 陆巡一愣，他其实从未想过自己吃的那些食物从何而来，在世界毁灭之前，人类早就解决了食物问题，机械化农场产出的粮食每天源源不断地送进城市，居民们早就习惯了饭来张口的日子，但现在人类社会已经崩溃，他们不再有庞大的粮食来源，人们又回到了数万年前的生活模式，需要为填饱肚子而发愁。 陆巡并未真正适应这里的生活，他到这里才短短三天时间，在陆巡的潜意识中食物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问题，但现在经过赵高提醒，他才猛然意识到……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末世，原本最不可能威胁人类生存的问题已经变成了最有可能导致人类彻底灭亡的元凶。 “那么蛋白质呢？”陆巡问，“我吃的那些肉是从哪里来的……不会是……” 陆巡心中忽然产生了不好的想象……蔬菜水果还能栽培，但肉类总不可能种在地里吧？难道这帮人还在学院里养鸡养猪养牛不成？ 这里虽然没法养猪，但丧尸和猎人遍地都是啊……陆巡忽然有些反胃，难道……难道自己吃的…… “别胡思乱想！”赵高转身拍了他一巴掌，“你以为你吃的是什么？蟑螂碾碎之后制成的蛋白质块？你以为这是电影《雪国列车》里么？” 陆巡心说跟我刚刚想到的想比，蟑螂还不算太糟糕。 “你吃的是纯天然的动物肉。”赵高说，“包括羊肉，鹿肉，鼬类和一些小型啮齿动物。” “羊肉和鹿肉？”陆巡吃了一惊，“怎么来的？” “打猎来的啊，它们总不可能自己跑到你的盘子里。”赵高耸肩，“因为人类的数量大大降低，城市基本上都荒废了，原本那些躲在深山里的野生动物们开始大量繁殖，其中不少开始接近城市，以后如果你有机会出去，说不定能在街道上碰到梅花鹿……还有马鹿。” “说来可笑，我们掌握着高科技，却用这种技术打猎，变成了高级原始人。”赵高接着说，“我们大概每隔一个月才会出去一次，开着悍马带着猎枪补充食物……当然不会跑太远，只会在安全区周围转转，最多到初级禁区的边缘。” 陆巡惊呆了，这帮人的生活方式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那么电力呢？能源呢？” “电靠的是太阳能。”赵高回答，“但太阳能电池的发电量着实有限，最多只能供应主楼的用电，学院里还有备用的柴油发电机，不过柴油现在是非常珍贵的燃料，不到紧急情况不会轻易动用……学院的仓库里贮藏着上百桶燃油，足够日常使用。” “但……但总会……” “总会用完，对吧？”赵高没有回头。 陆巡点点头。 “用完了再去加啊。”赵高说，“这座城市这么大，难道还找不到汽油么？我们现在的汽油就是从附近的几家加油站里运过来的。” “如果城市里的油也用完了呢？”陆巡问。 赵高脚步一顿，长久地沉默。 “我没想过。”青年摇摇头。 陆巡愣住了。 “我没想过如果汽油用完了怎么办，没想过如果太阳能电池全部损坏了怎么办，也没想过蔬菜种子全部耗尽了怎么办。”赵高转身，直直地看着陆巡，“我跟你说过对吧？这里没人敢想太远，我们不敢想未来，因为活在当下就已经让我们精疲力尽了……哪会有人还有那个闲功夫抬头往前看呢？” 陆巡怔忡，赵高的语气中藏着至深的绝望，这个青年清楚人类是没有未来的，或者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人类是没有未来的，但他们还在咬着牙背负着孤独和绝望，坚持生存下去，所以没有人敢想自己的未来，他们都清楚终有一天自己会撞上一面名为“绝望”的墙壁，但在此之前，他们还活着。 没有人知道汽油耗尽了怎么办，没有人知道食物吃光了怎么办，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终将走向何方……但只要还活着，就没人会放弃。 “放心好了，学院里的资源还能再坚持两年，在这几年里我们能找到出路的。”赵高笑笑，“好在学院里只有一百二十个人，如果再多一些，那还真有可能撑不住了。” “如果人数更少，你们是不是能坚持更长时间？” 赵高沉默，看了陆巡一眼，“你真的这么想么？” 陆巡一怔。 “没人希望人数减少……我说过吧？我们是在狂风暴雨中相拥取暖的幼兽，能温暖你的只有你的同类。”赵高说，“我们已经足够孤独了，之所以现在还没人被逼疯，是因为你还能在身边找到同伴……所以我们宁愿资源消耗得更快，也希望能找到更多的人啊。” 陆巡没有说话。 赵高看看陆巡，忽然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这些都丢到脑后去吧，今朝有酒今朝醉，男人就应该及时行乐嘛……来来来，我们的课程要开始了。” 赵高转身，掀起脚边的下水道井盖，露出黑洞洞的窨井井口。 陆巡一呆……这是做什么？难道自己要学的是如何疏通下水道？你们这是缺一个管子工么？ “学院所有的进出口都被封死了。”赵高坐在井边招呼陆巡，“我们一般情况下只通过下水道进出学院，这是一条通向初级禁区的直达专线……我们一般称之为‘地铁’。” 陆巡惊呆了，你家地铁在下水道里跑呢？ （作者君：非常见鬼，作者后台出现了问题，无法加载页面，好不容易上传成功了居然无法显示……） 第二十八章 感染者（4） 陆巡下到井底，走在前头的赵高拧亮两支手电，然后给了陆巡一支。 led手电白亮的灯光刺破黑暗，青年四下扫视，下水道里并不像陆巡想象的那样肮脏潮湿，他脚底的水泥人行道非常干燥，身边的排水沟也早就干涸了，不知名的黑色植物枯死在沟底，陆巡还看到了一只风干的老鼠尸体，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地上，看上去死了很多年。 两侧曲面的水泥洞壁上隐约用红色油漆写着什么……陆巡的手电灯光扫过那些字迹，他才发现是一些数字和无意义的涂鸦，手电灯光顺着洞壁向前，陆巡才惊觉这条洞的洞壁上居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有中文也有英文，有文字也有数字，五颜六色杂乱无章地布满了他的四面八方。 这……陆巡一时没明白过来这里是怎么了，明明是一条下水道，看上去却像是一条后现代主义艺术长廊。 赵高走在陆巡前头，他显然是轻车熟路，一路脚步轻快。 陆巡加快脚步跟上赵高，脚边忽然踢到了什么……青年低头，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干瘪的薯片盒子，上面落满了灰尘。 陆巡这才意识到下水道里到处都是生活垃圾，从一次性的塑料饭盒到零食袋子，看上去像是有一大帮人曾经组团来这里春游过，走后留下了满地的垃圾。 在下水道里春游？是马里奥组团么？ “没什么好奇怪的。”赵高发现了陆巡的疑惑，他用手电灯光指指周围，“我曾经对你说过你还记得么？有一段时间幸存者们躲藏在下水道里，地面上已经被丧尸和猎人占据了，他们不得不转移进地下，城市的下水道系统四通八达路径复杂，是非常合适躲避丧尸和猎人的场所……你现在看到的，就是那段时间留下来的痕迹。” 陆巡点点头。 “后来人们贮藏的食物和水源耗尽了，他们又不得不到地面上来。”赵高说，“不得不说那真是个传奇的时代，除了极少数人，绝大部分人类社会几乎全面转移进地下，人们聚居在下水道和防空洞中，以复杂的地形为依托抗击丧尸和猎人，年轻力壮的男人们组成游击队，白天离开地下消灭丧尸，夜间再返回下水道中，据说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以一部老电影为参考……” “老电影？” “是的……好像叫《地道战》来着。”赵高回忆。 陆巡目瞪口呆，心说我国当年抗日战争的宝贵经验和劳动人民的无穷智慧居然还能用在这上面。 “但后来他们还是失败了。”赵高话锋一转，“一座接一座的地下堡垒被攻陷，一个接一个的城市发来告急和求救电报，但当援军赶到时……那里往往已经没有了活人。” 这个结果不用赵高说陆巡其实也清楚，因为他现在就看到了结局……白色灯光下，大片触目惊心的喷射状黑色血迹几乎占满了整个下水道的洞壁，漆黑的血蔓延进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尽头，陆巡不知道这些血迹干涸了多少年，但他能想象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事情，那必然是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被猎人和丧尸攻破的地下堡垒，必然会化作血腥的人间地狱。 陆巡的鞋子踏过地面上的血迹，水泥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所以这么多年过去，颜色还未消退。 “真惨。”老贾说。 陆巡点点头。 赵高不再说话，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和黑暗中交错，顺着下水道层层反射向远方。 . . . “陆巡，你又在作死了。”老贾说。 陆巡不置可否。 “我警告过你，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内红隼都没法再次启动。”老贾哼哼，“你就不能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缩在你的床上么？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你是嫌命长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陆巡翻白眼，“你不是说我会成为救世主么？救世主怎么能缩在自己的床上？” 老贾气急，这二货斗嘴的水平又高了一个层次，学会了《天龙八部》中慕容复的绝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陆巡心中冷笑，小样跟我斗，不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 赵高的脚步忽然一停，他伸手拦住身后的陆巡，“等等。” 陆巡正在和老贾斗嘴，没想到前面这人会突然刹车，猝不及防之下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倒了下去。 赵高一惊，连忙伸手揪住陆巡的衣领。 “喂喂喂……你掐死我了……”陆巡的身体以向前四十五度倾斜的姿态停住了，被拉住的衣领卡在了他的脖子上，陆巡挣扎着想下来。 “不想死就别动！闭嘴！”赵高语气严厉。 陆巡立即安分下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连赵高都如此凝重，那想必发生了非常严重的问题，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赵高才是地头蛇，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发力，硬生生地把陆巡拉了回来，动作小心得堪比拆炸弹。 陆巡气喘吁吁地捂着脖子坐下来，“我靠……你究竟在干什么？” 赵高看了他一眼，熄灭手电，转身把一根钢笔大小的金属圆柱体扔给了陆巡。 青年接住赵高丢过来的东西，放到眼前仔细端详……看上去确实像是一根钢笔，只有陆巡的食指粗细，半个手掌长短，外壳为银色，大概是铝制，但笔盖又完全打不开，笔头上带着玻璃制的光学探头。 “定向雷，激光感应。”赵高指了指墙面，“这东西引爆后形成的破片能以六十度的弧面放射，可以杀死五十米内的所有生物，如果你刚刚倒了下去，就会引爆地雷，我们都会被炸成碎片。” 陆巡手一抖，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你手上的是引信。”赵高拍了拍手掌，“已经安全了。” “你们……在自己家里埋地雷？”陆巡心说地道战也就罢了，你们难道连地雷战也不放过么？ “主人在自己家门口安装报警器不是很正常的行为么？可以用来防贼什么的……”赵高指指头顶，“我们已经到站了。” 第二十九章 感染者（5） 赵高顶开井盖，然后转身把陆巡拉上来。 陆巡深吸了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下水道里充斥着浓重的灰尘和有机物腐败味道，令人窒息，陆巡屏着呼吸一路疾走，总算在漏气之前爬了出来。 “我现在才知道……马里奥原来是个这么牛逼的人物啊。”陆巡惊叹，“肺功能无比强大，自动过滤毒气。” 赵高俯身把井盖合上，“我们到了。” 陆巡四下张望，他们置身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两侧是棕色和灰色的水泥居民楼，层层叠叠的阳台上架着晾衣杆，虽然早就被废弃，但仍然能辨认出这是典型的老sh式街道，这座繁华的国际都市在末日之前曾经有大片这样老旧拥挤的方格子，但它们在发展中逐步消亡，被玻璃幕墙的高楼取代。 pdx区几乎早就见不到这样的小巷子了，只有那些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区才残存着这样的区域……其中聚居着成千上万的本地人，他们往往几代人都蜗居在公寓中的一扇门后，夜幕降临时一家人搬着桌子坐在楼下的人行道上吃饭，年轻的学生们背着书包从他们身边匆匆经过，火锅里腾腾的热气被晚风吹散。 但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陆巡在心底对自己说。 “我们在安全区的边缘。”赵高说，“再往前走一公里就会进入初级禁区。” “你们怎么划分安全区和禁区？”陆巡问，“依照猎人的数量么？” “不完全是。”赵高顺着巷道向前走，“大部分区域按照猎人和感染者的数量划分，比如每平方公里感染者数量无限接近于零的地方就会被划成安全区……这样区域整座城市只有一个。” 陆巡点点头。 “初级禁区的划分标准大概是每平方公里存在一百个感染者，还有另一个标准……”赵高接着说，“你在这一片区域内碰上感染者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就算初级禁区。” “猎人呢？” “任何存在猎人的区域，都是高级禁区。”赵高摆了摆手指，“就算是蜂鸟小组，非特殊情况下都严禁擅闯。”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赵高问。 赵高笑笑，“超市。” . . . 果然是超市，而且还是世界上最大的超市……赵高带着陆巡离开巷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两人面前空旷开阔的三岔路口，路口对面就是一座大楼，楼顶上立着已经褪色的庞大红色广告牌——wal-mart。 它还有一个更为人知的中文名，沃尔玛。 赵高横穿马路，陆巡跟在后面抬头张望……这货居然真把自己带到超市里来了。不过这栋大楼被废弃了几十年，墙皮斑驳脱落，窗玻璃全部粉碎，门洞中漆黑一片，看上去像是鬼屋。 赵高跨过门前一地的碎玻璃，超市的玻璃门早就碎得只剩下一副扭曲的金属门框，“这里是我的教学场所，有些危险的东西不能留在学院里，所以我们就另找地方保存，这栋超市大楼是附近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物，非常合适做这种工作。” 陆巡点点头，弯腰避开头顶上垂下来的一块破布，看上去像是一条横幅，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成了碎布条，他踏进超市大门，光线立即阴暗下来，浓重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陆巡捂着口鼻四处打量，像沃尔玛这种大型零售商超市大楼第一层一般都是珠宝……两人从货架之间经过，那些曾经摆着昂贵奢侈品的玻璃橱窗如今早就被砸得粉碎，上面积满了灰尘，陆巡伸手摸了一把，大概有一两寸的厚度。 阳光从窗户中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陆巡曾经玩过游戏《生化危机》，他觉得自己所在的超市神似游戏中的某些场景……阴暗的光线，死寂的气氛和空洞的脚步声，剥落的墙皮和灰色的混凝土，墙面地板上不知名的黑色污渍，头顶上垂落下来的断裂管道和电线，如果墙角再拐出来一两个丧尸就完美了……他们这就是真人版的《生化危机》或者《行尸走肉》。 赵高走在前头，带着陆巡穿越大厅，嘴里甚至还开始轻轻哼歌。 真是个二百五。 “灾难刚刚爆发时最先遭殃的就是这些地方。”赵高指指四周，“社会秩序完全崩溃的情况下，民众们开始哄抢商场里的食物和日用品，他们很快把市场洗劫一空，然后开始挨家挨户地打劫，很多人没有死于末日病毒，而是死在同类的手上。” 陆巡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这就是人性啊。”赵高叹了口气，“在最极端的环境下，人心中的极善和极恶都暴露出来，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社会名流们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不惜把其他人送进猎人的口中，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公司小职员为了自己的女儿也敢带着菜刀和猎枪去堵丧尸，你没法从一个人的外表中判断那个人的善恶，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赵高在大厅尽头的墙壁上找到了一扇窄门，陆巡原以为那会是更衣室，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门后居然有一条极长的阶梯通向地下。阶梯极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两侧就是墙壁，陆巡进去之后双肩大概还能留出一拳的空余距离，如果来的人再壮硕一些，那么他就不得不要侧着身子了。 “这是员工专用通道，有些超市或商场会有这样的小道，类似剧院后台，一般都建在墙壁的夹缝里。”赵高解释，一边沿着阶梯下行。 阶梯在一个拐角处断了，看深度陆巡认为他们应该到了地下一层的位置，这里大多是地下车库或者仓库，两人的面前的墙壁上有一扇金属门。 “我们到了。”赵高拧开门。 门内的空间很大，长宽大概都有二十米，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对面的墙角有一个板条箱，没有铺地砖也没有粉刷墙壁，四面都是灰色的水泥，墙壁的上端有两扇窄窗，被防盗网封住，这印证了陆巡的猜想……果然是座仓库，商家用来囤货的地方。 “赵高……”陆巡扭头皱眉，他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 赵高站在门外，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阴毒得像是毒蛇。 然后他“咔哒”一声关上了仓库大门。 “赵高！”陆巡惊恐，上前试图推开大门，但门显然被上锁了，他连门把手都拧不动，“你在干什么？” “哎呀哎呀……不用那么紧张。”赵高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你看看四周，我给你挑选的葬身之地你可还满意啊？” 第三十章 感染者（6） “什么？”陆巡呆住了。 “你还不清楚目前的状况么？”赵高笑，“看看你的四周，看看你的脚下，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陆巡低头看看脚下，地面上有大片的黑色污迹，触目惊心。 “血……” 门外的赵高发出近乎癫狂的笑声。 “混蛋！赵高你这个混蛋！”陆巡怒吼，“放我出去！听到没有？放我出去！” “不不不……如果把你放了出来，那么我的小可爱该吃什么呢？” 小可爱？陆巡一愣。 背后传来尖利刺耳的摩擦声，青年回头，看到对面墙角处的木质板条箱猛地震动起来，显然有什么东西被关在其中，它被陆巡惊醒，正在用爪子疯狂地撕扯箱壁。 透过木条的缝隙，陆巡可以望见一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你有没有看过《生化危机2》那部电影？”赵高问，“记不记得其中有个人的女儿变成了丧尸，他就把那个丧尸关了起来，然后用活人去喂养它……” “你在豢养丧尸？”陆巡惊呆了。 “不不不……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才不会养丧尸那么无聊的东西。”赵高说，“我向来是把丧尸当成饲料喂养我的小可爱的啦……但丧尸的腐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我也偶尔给它一两个新鲜食物……” 板条箱猛地颤动起来，发出剧烈的碰撞声，看来那东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冲出来，正在用身体冲击箱子门，木条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和断裂声，看来木头在那怪物的巨力之下坚持不了多久。 “你这变态……”陆巡喃喃，“你这么做，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哦？谁不会放过我？” “……柠檬！” 陆巡想都没想，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后来很多次陆巡回忆起这件事，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假思索地吐出那个名字，那个女孩纤细挺拔的影子第一时间凸显在青年的脑中，当时他和那个女孩分明完全不熟悉，但为什么会坚信她会来救自己……不远千山万水？ “这个你大可放心，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赵高回答，“在这种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只要把你沾血的衣服带回去汇报说我们在半路上碰到了猎人，我拼尽全力也没能把你救下来，过去的几年内这种事经常发生……没人会怀疑我的说辞。” 陆巡的心陡然凉了半截。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你没法从一个人的外表中判断出他的善恶。”赵高大笑，“现在是不是深有感触了？不过你已经没有机会挽回自己的错误了……这世上有些错误你只能犯一次，因为一次就能送了你的性命。” “接下来的时间你就好好地陪陪它……拜拜。”赵高以一副告别老朋友的口吻轻笑，“哦对了，我建议你别再踹门了，这超市之前是家银行，这里是银行的金库，门内有十厘米厚的钢板夹层，机关枪都射不穿。” 赵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接着陆巡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那家伙真的走了，把陆巡一个人留在了仓库里，和箱子里的怪物关在了一起。 “该死……” 背后传来木板折裂和铁钉崩断的声音，那东西终于冲破了束缚，某个生物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仓库里。 陆巡汗毛倒竖，他慢慢回头，一头形似大狗的生物从漆黑的箱子中钻出来，这条狗大得惊人，有一米多高，浑身上下没有毛皮，赤红的肌肉和血管暴露在空气中，身体表面附着类似两栖动物的黏液，它朝着陆巡咧开大嘴，露出如军刀般交错的尖利犬齿。 每一枚长牙都有成人的手掌长短，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正常生物能有如此长的犬牙，这怪物的牙齿完全外凸，如果长在口中，牙齿会刺穿它的上下颌。 它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脊背中线从前到后慢慢纵向裂开，尖锐的脊椎骨带着黏液突破肌肉穿刺出来，像是剑龙的棘刺。 陆巡步步后退，撞上了背后的铁门。 青年的手无意间碰到了腰间的重物，陆巡微微一怔，那把伯莱塔92f还别在他的腰上，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 . . 黑发青年从天而降，灿烂的刀光划成一条新月，带起一蓬血雨。 浑身苍白枯瘦的人形颤抖着后退，一道从右肩直至左腹的刀伤崩裂，黑红的血液呈扇面喷溅而出，这几乎是一个成人全身一半的血量，但人影不为所动，又重新扑了上来，与此同时，它身体上被割裂的细胞开始疯狂地分裂，伤口开始愈合，断裂的动脉血管自动封闭，感染者拥有远超正常生物的自愈能力，这样的伤势放在正常人身上绝对是死路一条，但丧尸们却能痊愈。 但青年没有给它恢复的机会……他旋转手中的匕首，刀尖精准地切断了对方的颈椎，然后飞起一脚，丧尸被踹出五米远，把后来者们全部撞倒。 被切断颈椎的感染者无法再起身，它的小脑和四肢之间的联系被斩断了，只能在地上疯狂地扭动。 倒地的感染者很快被扑上来的同类们淹没，饥饿的丧尸们围成一圈开始分食这个倒霉蛋，咬断肌肉和骨骼的咀嚼声伴随着哀嚎响起，组织和内脏被饿鬼们撕扯分食，抛撒得到处都是。 地狱之中不过如此。 后来的丧尸们没法再挤进这个进食圈子，又朝罗成扑了过来。 罗成很懊恼，他追着雷赫一直深入禁区，但搜索了大半天也没能发现那家伙的影子……莫非那个二货有本事把几十吨重的重型攻坚机甲揣在兜里带走？ 雷赫他是没碰到，但这一路上的丧尸是越来越多了，一开始的大猫小猫三两只罗成还能对付，但随着他不断深入，路边和建筑物中开始出现成群结队的感染者，它们在五十米外就能察觉到罗成的存在，然后像恶狗扑食一样蜂拥而至……见鬼，这里明明只是个初级禁区，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感染者？ 罗成后跃撞破窗户，从二层楼上跃下，一串丧尸嘶吼着紧随其后。 青年拔出手枪，射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只感染者……但他很快放弃了努力，丧尸实在太多了，源源不断的饿鬼从窗户里涌出来，几乎挤破了窗框。 罗成收枪后撤，转身狂奔，他只是个狙击手，擅长一动不动地潜藏起来打伏击，任何感染者都扛不住他的一枪……但他没法同时对付数量如此巨大的丧尸，他不是柠檬那样的刀手，不会随身携带长刀，手枪和匕首都是自卫武器，狙击步枪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杀器，但不是用来对付千军万马的。 见鬼……冷汗顺着青年的脸颊滑落，罗成长这么大也没看见过这么多的感染者，成千上万的丧尸大军只存在于几十年前的危机爆发初期，要对付这些东西……得派柠檬那个杀胚来才行。 不……可能连柠檬都没法对付它们了……罗成猛地刹住脚步，他面前的道路两边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涌出丧尸，他被包围了。 这种时候，除了雷赫重型机甲上的加特林转轮机关炮，谁都救不了他。 第三十一章 感染者（7） “我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老贾叹气，“我早就警告过你叫你安分点，不要作死……” “够了够了废话以后再说！”陆巡嚷嚷，“你再扯这些闲话我就要挂在这里了……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红隼没法启动。”老贾有些无奈，“你自求多福吧。” “靠……你这台渣电脑！”陆巡怒了，“除了整天吐槽，你能不能发挥点作用？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我摊上你这么个不听劝告不知死活的主人才是倒了大霉好么？”老贾反驳，“你在脑子抽风之前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啊？如果你挂了我怎么办……喂喂你眼睛看前面啊，那怪物在盯着你呐，这种时候不要分神……” 陆巡第一次体会到与一只猎人对峙是什么感觉……就像行走在死亡边缘，对方下一刻或许就会扑上来，庞大的杀机和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他有些佩服柠檬了，那年轻姑娘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应对这样的怪物，当初他们碰到的那头潜伏者显然比仓库里的这一只要强大得多，但女孩手上只有一把长刀，就敢跟怪物正面相抗，她和猎人的每一次战斗搏杀都像是一场赌局，双方都把唯一的筹码押在了赌桌上，交锋只在瞬息之间，赢者生而败者亡，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拔出腰间的伯莱塔……他确实不像柠檬那么强大，但他也绝非普通人！ 人类的运动能力和反应速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大型掠食猛兽相比，更何况是变异之后的猎人，唯一在它们面前保住性命的方法……在它们扑上来之前就杀死它们！ 陆巡对手中的枪械极其熟悉，青年双手持枪站稳，动作干净利落，他的身体在此刻化作稳固的枪架，双眼、准星和猎人连成一线，他在几秒之内就准确锁定了对手，紧接着扣动扳机。 “砰！” 陆巡开枪，先下手为强。 伯莱塔92f使用9毫米巴拉贝鲁姆手枪弹，在有效射程内这种大口径手枪弹能打碎对手的颅骨。 猎人被陆巡的子弹命中，巨大的动能猛地灌注在它身上，怪物哀嚎一声翻滚着被打回了箱子里，陆巡长出了一口气，他确定自己命中了目标，他不认为有什么生物能在这种攻击下幸存。 这场赌上生命的赌局……看来是自己赢了？ “注意……你还没赢。”老贾提醒。 陆巡一愣。 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吃了一惊。 一浑身血红的生物缓缓步出箱门，冲着陆巡低吼了一声，全身的肌肉和血管起伏。 “见鬼，猎人都是打不死的么？”陆巡后退一步。 狩猎者立在门洞前，幽绿的双眼盯着陆巡。 “真是好极了。”老贾说，“你激怒它了……” 怪物蹲在洞口，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青年，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它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他，但他手里的武器很危险，刚刚那发子弹擦着它的头皮掠过在身后的坑壁上留下了一道近三厘米深的弹痕，这样巨大的动能如果能命中要害足以杀死它这头潜伏者。 猎人没有贸然进攻，它确信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绝对构不成任何危胁，即使他手中有足以杀死它的武器。但敏锐的动物直觉告诉它这里很危险，它不知道危险的源头是什么…… “喂喂你还有心思跟我斗嘴？”陆巡撇嘴，“我如果真挂在这里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对方派来黑我的吧？” 陆巡重新抬起手枪，不知为什么，那头大狗没有扑上来，这让他松了口气……大概是自己看起来不太可口这条狗没什么食欲？还是自己虎躯一震王霸之气把它给镇住了？那为什么镇不住赵高这个人间妖孽？陆巡觉得当初相信赵高就是自己一生当中所犯的最大错误，柠檬那个丫头把赵高这个神经病从封印中放了出来为祸人间，好比《水浒传》里那个二货太尉不听劝告揭了符纸放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堆妖魔鬼怪，才有了后来的梁山泊一百单八将，宋朝只是自食恶果……那自己岂不也是自食恶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望着那双眼睛，心中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感觉那头猎人在看自己，幽绿的瞳孔中流露出嘲讽……这真的是一双野兽的眼睛么？ “罢了罢了，你如果挂在了这里我也得嗝屁。”老贾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陆巡紧了紧手中的枪，点了点头。 “你看这座仓库，有四根柱子……对不对？”老贾低声说，“这是非常好的掩蔽物……” “然后呢？” “然后就赶紧跑路啊！”老贾大吼，“绕着柱子跑！” 潜伏者发动了进攻，积蓄在四肢上的庞大力量在瞬间爆发出来，速度快得像是离弦之箭，陆巡甚至只能看到模糊的残影，怪物在眨眼间穿越仓库中这十几米的距离，然后咆哮着后腿蹬地，猛地跃上半空，张开大嘴扑向陆巡的脖子！ “我靠靠靠靠……这就是你出的主意？”陆巡愤怒地咆哮，然后……转身就跑。 “我相信你！你当初在基地里是长跑和短跑的双料冠军！被人誉为博尔特和肯·贝克莱的结合体……如果不是你的身份特殊你都可以代表国家去参加奥运会了。”老贾表现出了对陆巡的坚定信心，“绕着柱子跑！那条疯狗就咬不到你了！” 陆巡在仓库里闷着头亡命奔逃，疯狂地转圈，身后跟着同样亡命追咬的猎人……老贾这个神经病……这台电脑究竟是哪个二百五设计出来的？ 陆巡回头看了一眼，那头猎人距离自己的后背只有不到五米远的距离，而且两者之间的差距还在不断缩小，按照常理，人类的奔跑速度是远远比不上犬类的，但这头猎人的奔跑速度并没有陆巡想象中的那样快。 “接下来怎么办啊？”陆巡一边逃命一边跳脚，“我马上就要被追上了！” “你那么多的格斗和武术都白练了么？”老贾问，“你的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棍法呢？” “打……打狗棍法……”陆巡抽了抽嘴角，接着咆哮起来，“老贾你在发什么神经？我马上就要死在身后那怪物的嘴里了好么！这种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脱线吐槽？” 身后猎人猛然加速扑了上来，陆巡心中一紧急中生智，一脚蹬上墙面，身体后空翻避开怪物的攻击，紧接着落地，转身，开枪！ 陆巡落在猎人的身后，趁着潜伏者一击落空的空档，陆巡展开了反击，他扣着扳机不动，一口气打空了伯莱塔的弹夹，枪声连成一片，八发子弹射进猎人的身体，它被陆巡不要命的射击打成了一块破布。 陆巡小心翼翼地上前用脚轻轻捅了捅潜伏者千疮百孔的尸体，后者的身体被打成了马蜂窝，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瞳孔完全扩散，猩红的血从张开的嘴里溢出来。 “看来是死了。”青年长出了一口气，四肢无力地坐在地上，危机过后冷汗才如开闸放水般涌出来，立即浸透了陆巡的衣服。 “我早就说过么，我相信你。”老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区区一条疯狗，怎么可能是陆巡你的对手呢？” “滚！你这个事后诸葛亮！”陆巡骂骂咧咧，挥了挥手，像是想把某个恬不知耻的ai赶走，“除了不分时间场合地点的脱线和不靠谱，你还能干什么？” “我还能劝告你不要作死。” 陆巡抬起头望向锁死的仓库大门，“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出去？我一定要把赵高那个混蛋活活拆了！” “先去看看怎么开门……”老贾突然一怔，紧接着大吼，“陆巡当心！” 什么？陆巡一怔，血红色的花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青年的表情僵住了，浑身的力气在瞬间消散，瞳孔开始扩张。 尖锐的触角像蛇一样扭曲，从背后洞穿了青年的胸膛。 “这……这……”陆巡无意识地张着嘴，视野开始变得血红，然后逐渐模糊。 “陆巡！” 第三十二章 感染者（8） 身着格子衬衫的青年懒洋洋地靠在墙边，一边用右手掏耳朵，左手按着无线耳机，两眼望天，无聊得像是站在洗手间外等女友补妆。 “你真的确定那货的数值曾经突破过四十？”青年回头看了看身边紧闭的铁门，“如果有四十多的战斗力，他用一只手就能扭断那条小狗的脖子……但他现在……” “他现在在做什么？”耳机中传来清脆稚嫩的女声。 “他在绕着仓库逃跑诶……这是什么奇葩的方法？他这是在尝试拖延时间么？”青年嘟囔，“不过这家伙跑得还真快。” “跑？”耳机那边的人显然有些不解，“赵高……你在说什么？” 赵高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直起身子，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两支筷子，凑在嘴前作记者持话筒状。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体育频道的特别节目——人狗赛跑世界锦标赛总决赛的直播，我是记者兼特约评论员赵高，我在现场为您播报。”赵高作严肃脸，“好……我们现在看到人类选手陆巡已经暂时领先了！大概领先了五米的距离！不过犬类选手……它是变异后的猎人狗，所以我们暂时称呼它为猎狗好了，猎狗选手在后面紧追不舍，咬得非常紧！” “目前两者已经跑到了第三圈，双方之间的距离还在不断缩小！猎狗选手要加速了！好……它开始加速了！等等……我们的人类选手已经发现了对手正在赶上来，所以他也开始加速了！他们究竟能不能打破世界短跑的世界纪录呢？我们拭目以待……” “别胡闹了，赵高。”耳机中的声音打断他。 “不好意思，这里没有摄影机，所以只能语音播报，否则我还能录个视频给你们带回去。”赵高耸耸肩。 “他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暂时无虞。”赵高偏头看了一眼，“人是你自己挑的，猎人是我挑的……大小姐，你要对你自己和我的眼光有信心，目前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有我在这里，那头疯狗就别想要那傻小子的命。” 耳机沉默，“我不是没有看错过。” “你是端脑。”赵高说，“如果连你都看错了，只能说这小子运气太背。” “无论何时都不要大意，猎人这种生物不能以常理推断，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耳机说，“赵高……你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安啦安啦，这可是端脑你提出来的计划，如果这么担心这小子的安危，当初何必要让我把他推进这间仓库？”赵高笑，“结果坏人都让我当了……这小子现在恐怕恨死我了，心里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你这幕后黑手只是远远地坐在学院里看戏。” 身边的铁门后传来猎人的嘶吼。 赵高偏头瞄了一眼。 耳机沉默片刻，“对不起。” “不必道歉，我本来也是要给他上课的。”赵高摇摇头，“这就当是第一堂课了，让他知道单独面对猎人是什么感觉……为了抓到那条狗我可是费了大力气，半夜在外面蹲了三个小时，才逮住那东西……它是我见过的最弱的潜伏者，就算是陆巡那个弱鸡，也并非全无机会。” 赵高话音刚落，身后的墙内传来连串震耳欲聋的枪声。 “听到没有？我说什么来着。”赵高笑，“凯旋的号角已经奏响，我要准备开门迎接胜利者了……当然我得防着点，我可不能保证他会不会用拳头来回应我……” 耳机中的声音沉吟。 赵高转身正要开门，突然愣住了。 “等等！这是什么？” 耳机那边的人一怔，她也听到了赵高的声音，前一刻赵高那个神经病还在贱兮兮地开玩笑，但下一刻就惊呼出声，显然有什么突发事件超乎了他们的意料打破了他们的计划，赵高看上去虽然看上去嘻嘻哈哈不正经，但在大事上却是个非常靠得住的人，他制定的计划本应万无一失……但那个变故大得能让赵高都大吃一惊勃然变色。 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高？赵高？赵高……赵高！赵高！” 但再无人应答。 . . . 当剧痛袭来时陆巡还没回过神来，但紧接着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眼球充血，眼前发黑。 这是怎么回事……陆巡艰难地低头，一根尖锐的触角穿透了他的后背，从前胸突破出来，身上的衣服早就被鲜血浸透了，陆巡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涌出来，他剧烈地咳嗽，全身无力。 老贾仍然在耳边大吼：“陆巡！陆巡！陆巡你怎么样了？” 那根触手洞穿了陆巡胸口右侧的肺叶，然后缓缓抽了回去，鲜血从伤口中喷溅出来，这是足以致命的贯穿伤，已经伤及了要害，就像被一把刀刺穿了胸口，单单失血就能让陆巡死亡。 陆巡捂着胸前的伤口，背靠在墙壁上，艰难地偏头去找那个袭击者……真奇怪，这座仓库里除了自己，就只剩下那条死狗了，究竟是谁在偷袭自己？ 四根肉色的触须从那条死狗的尸体中延伸出来，在空气中缓慢地扭动，通体上下都沾满了透明的黏液，像是蛇或者蠕虫，但触须顶端带着尖锐的骨刺，骨刺有成人的手掌长短，锋利得像是把快刀，刚刚它就是靠这个刺穿了陆巡。 这……这是什么东西？陆巡惊呆了，他没有力气再说话，猩红的血从青年的嘴角溢出来，源源不断地顺着下巴滑落。 陆巡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他能肯定地球上此前绝对不会存在这样的生物，只有水生生物才会有那样灵活的奇长触手，比如说头足类的乌贼和章鱼，它们的触手可以用来当做运动和捕食工具，但陆地生物根本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构。 死狗的肌肉和皮肤被缓缓撕开，陆巡吃惊地看到这头猎人居然没有内脏……它的腹腔完全中空，一个浑身赤红的蠕虫般的东xc在它的身体内，那四条触手就是长在它身上的。 蠕虫的身体有人手臂长短，它慢慢收缩自己的体节，然后从死狗的体内爬了出来，带着令人牙酸的肌肉撕裂声，黏液在它的身上拉成丝线。 陆巡开始意识到自己完全低估了狩猎者这种生物……他此前只认为猎人是某种强大的野兽，但看到这东西，陆巡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猎人不是什么野兽，它们是彻头彻尾的怪物，甚至能违背最基本的生物学规律！ 两根触手猛地扎进那条死狗的身体里，后者的尸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这条巨蠕虫正在吞噬那头猎人，不……这样快的速度，与其说是吞噬，不如说是在同化，疯狗的身体组织正在飞快地融入蠕虫的身体，后者的身体开始膨胀。 它原本寄生在那头疯狗的体内，如今既然本体已经出来了，那么这副皮囊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巨蠕虫很快长到近乎一米长，四根触手更是长达两米，在半空中疯狂地交缠扭动。 陆巡咬着牙保持意识清醒，他第一次看到了狩猎者这种生物的本质，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他马上就要死了，就算这条巨蠕虫不吃自己，他也会死于身上的重伤。 巨蠕虫朝陆巡张开自己圆形的吻部，它的口器内布满一圈密密麻麻的尖牙，像是一朵大花……不过是世界上最可怖的花，然后它的口器肌肉外翻，把自己的吻端吐了出来……就像一只粗长的蛇从蠕虫的嘴巴里钻了出来，立在半空中，顶端有一圈尖牙开合。 这是一种古老的捕食方式，只有一些原始的蠕虫还保留着这样可怕的口器，它们能把自己吻端吐出去，就像是其他动物的舌头。 看来巨蠕虫把陆巡视作一顿大餐，疯狗的尸体只是饭前的甜点，这条虫子钟爱新鲜的血液，它贪婪地趴在满地的血泊之中疯狂地****。陆巡满身新鲜的血液味道对蠕虫来说就像是贪财者看到了亿万的宝藏，致命的诱惑力让它发狂，它决定慢慢品尝这难得一见的新鲜食物，粗壮的吻部在半空中翻转，一圈尖牙像花那样张开，对准陆巡的颈动脉。 陆巡没有力气动弹，他半睁着眼睛看到了逼近的蠕虫口器。 真是恶心啊……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死在一条虫子嘴里，真是不甘心呐…… “陆巡！陆巡！你清醒点！清醒点啊！”老贾还在耳边叫。 真是烦人啊，都快要死了，就不能稍微清净一会儿么，你在我耳边吐了一辈子的槽，临死前就不能安生一点么……陆巡的意识渐渐消失，眼前的景象陷入黑暗。 第三十三章 感染者（9） 罗成用枪顶住丧尸的脑门后退，然后扣动扳机，那个张着大嘴试图撕咬青年的头颅在瞬间爆裂。 青年一脚把面前的无头尸体踹进丧尸堆里，挥刀把那些饿鬼般探过来的枯瘦手臂全部切断，猩红的血液喷了他一身。罗成气喘吁吁地站在街道上，浑身从上到下挂满了感染者的鲜血和肢体组织，面色狰狞，脚下的尸骨堆积如山，看上去比四周的丧尸更像恶鬼。 罗成精疲力尽地后退，他被感染者团团围住，放眼望去皆是层层叠叠的惨白面孔和空洞的双眼，这大概是最可怕的噩梦中也不会出现的景象……罗成曾经读过一本书，书名叫作《丧尸末日生存指南》，作者是谁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书中有一章问如果你被丧尸层层围困了，而你手上只有一把手枪，你该怎么办？ 那个白痴作者给出的答案是……对着自己的脑门来一枪吧。 被大群丧尸围困在那本书中是少有的必死之局，除非你拥有一支不限量子弹的重机枪和足够的食物淡水，或者有直升机来营救你……否则成功突围的可能性为零，在这种情况下，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一枪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不仅免去了被丧尸撕咬分食的痛苦，还能防止自己遭到感染变成丧尸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 在过去的几十年内，常常有十多人的特种部队被丧尸围困，他们装备精良，带着自动步枪和榴弹发射器，但最终却无人能生还，救援直升机赶到时只能看到堆积成山的感染者，而特战小队们早就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罗成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枪，他使用的是当年的老牌枪械公司柯尔特生产的m1911型手枪，这种老枪曾在美军当中列装时间长达七十年，发射0.45英寸子弹，有效射程五十米，是令人赞叹的世界顶级名枪。 这支枪或许能有效杀伤有生目标，但用来对付丧尸这种根本称不上活物的东西还是太无力了……被大批丧尸包围是近乎无解的死局，普通的火力根本无法阻挡感染者的攻击，那些东西就算身中数十枪也能嘶吼着扑上来，大口径的霰弹枪才是对付丧尸的有效武器，一枪轰一片，虽然未必能枪枪致命，但能有效阻滞丧尸们的步伐。 m1911手枪使用七发弹夹供弹，罗成使用了其中的六发子弹，爆掉了六个扑上来的感染者的脑袋，最后一枚子弹已经上膛……按照目前的境地，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在这种情况下死亡还不算是最糟糕的后果。 青年紧了紧枪柄，然后旋转手枪把它插进腿上的枪套里。 让他自杀……开什么玩笑？他是罗成，蜂鸟猎杀小组的狙击手，是丧尸们的天敌！狮子怎能被野狗逼进绝路？ 青年一把捏住一个丧尸的喉咙，把它硬生生地拉近，在对方攻击之前用匕首切断了它的脊髓，那个正准备张开嘴巴的感染者动作猛地一滞，接着浑身发软地倒在地上，罗成一脚把它踹了出去，动作凶狠干净利落。 两个感染者紧接着扑上来，罗成一脚蹬在身后的墙面上，身体从丧尸的头顶上空翻而过，落地转身一刀，血液喷涌，丧尸倒地。 就算是狙击手……罗成的战斗力也绝非丧尸这种小猫小狗可以比拟的，想要他的命，至少也要猎人来！ 半空中忽然有震耳欲聋的怒吼声炸响。 密密麻麻的丧尸群中缓缓直起一个庞大的身影，那是个人影，但那个人至少有两米多高，它发出公牛般的粗重喘息，体格壮硕得像是健美运动员，身体宽阔得像是一堵墙，浑身上下都是钢铁般的筋肉，它大踏步地走近，把拦路的一切都踩在了脚下，原本拥挤的丧尸群被硬生生地闯出一条路来，普通感染者在那个人影的面前就像麻杆一样弱不禁风，它伸手抓住一个丧尸，揪住它的头和双脚，咆哮着猛地撕成两截，漫天的血雨和内脏组织飘散。 罗成抬起头，心中咯噔一下。 这……这是“泰坦”！ 初级禁区里怎么会存在这种怪物？ 所谓“泰坦”，是一种极特殊的感染者，由于末日病毒的同化作用，某些丧尸在吞噬大量同类之后会进化，肌肉细胞和骨骼都得到强化，运动能力得到提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泰坦是高阶感染者，它们的战斗力远比普通丧尸强大，甚至能与猎人相比，只是泰坦的数量极为稀少，一般只会存在于高级禁区以上的区域内。 这种如绿巨人般的怪物能一拳打穿一面墙壁，且极难杀死……往常如果要杀死泰坦，要么让柠檬带着她的长刀来，要么让罗成在五百米外用穿甲弹爆头。 但如今罗成手上只有一把匕首，与泰坦的距离不足十米。 说起来罗成并非没有武器，那把巴雷特就躺在身后的箱子里，但在这种丧尸围困的情况下狙击步枪显然帮不上什么忙，他需要的是一挺重机枪或者大口径霰弹枪，现在就算有一把西瓜刀都好些。 泰坦慢慢扬起拳头，然后朝着青年猛地砸下！ 罗成侧身避开这一击，反手出刀！匕首从泰坦的胸口上划过，刀刃割开了后者的皮肤和肌肉，直插心脏，但泰坦不为所动，一步不退，左手猛地一抡出拳。 罗成来不及避开这一拳，只好双手交叉硬扛，那一刻砸上来的仿佛是一杆攻城锤，青年浑身的骨骼差点散架，肺中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他连续后退几步卸力才没能摔倒。 这东西太强了……简直就是金刚那样力大无穷的超级大猩猩，好在挡住这一拳的人是罗成，如果换个人，恐怕早就被那个泰坦连着臂骨肋骨一起砸穿了。罗成扶着墙壁喘气，血丝溢出嘴角，那把匕首还直直地扎在感染者的胸口上，罗成失去了自卫武器，已经手无寸铁了。 泰坦继续逼近，它已经站在了所有感染者的最前端，庞大身体投下的阴影罩住了罗成，所有丧尸慑于泰坦的强大不敢靠近，这只丧尸之王已经向所有同类宣告这个人是它的猎物。 泰坦伸出手，抓向罗成的脖子，它很清楚这个人类已经无力反抗了……自己一拳就能打散他的全身骨骼，它很久没吃过新鲜的食物了，它想把这个人的全身鲜血都拧出来，就像拧毛巾那样……新鲜的血液味最能让它们疯狂。 第三十四章 怪物（1） 年轻的女孩沉默地坐在房间里，身上套着白色的丝绸长裙，一头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怀里抱着一人高的大号毛绒轻松熊。 她呆呆地看着桌上的耳机，墙面上的显示屏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白亮的光照亮了女孩白皙娇嫩的脸颊。 “赵高？赵高……你能听到我么？”女孩轻声呼叫。 耳机中只有“滋滋”的电流杂音。 仍然无人回答。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这是她和赵高两人联手制定的方案，按理来说应该万无一失，但如今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计，陆巡不知碰到了什么变故，甚至连赵高也脱离了频道。 按照原计划，赵高把陆巡带进仓库之后会放出那头猎人，迫使陆巡独自一人面对那条疯狗，那条疯狗确实最弱的狩猎者，赵高和她花了三天时间才确定目标，那条疯狗的战力评测只有11，只比普通成年人稍强一些，是潜伏者的实力底线，就算是陆巡不是那条狗的对手，赵高也有足够的时间营救。 女孩曾经观察过陆巡的实力，在她眼中陆巡的战斗力极其不稳定，但未必低于那只猎人……陆巡是个身份存疑来历不明的人物，她不敢轻易信任这个突然出现在禁区中的年轻人，所以才会找到赵高提出这个计划，看看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样的底细。 两人设计的结局，要么让陆巡自己干掉那只猎人，要么让赵高破门而入干掉那只猎人，无论是怎样的结局，陆巡都不会死。 但现在计划已经变得完全不可控，在对猎人的计划上不可控也就意味着死亡……女孩双手抱头，瞳孔微微放大，身体微微颤抖，她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她太相信自己的预测了，而猎人本就是无法预测的生物。 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人明明早就告诫过自己，只要涉及到猎人这种怪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大意。 她还是大意了，她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又害死了一个人。 女孩抱着膝盖蜷缩在椅子上，眼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她害死了那个名为陆巡的新人，这该如何向柠檬姐姐交代？ 耳机中忽然传出模糊的咳嗽声，女孩一愣，猛地抬头抓起耳机。 “我靠……”说话的人是赵高，“大小姐，你听到没有？” “嗯。”女孩点点头，“赵高，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巡怎么样了？” 赵高的声音显然有些颤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我现在看到的东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我犯了个大错。” “什么？” “那只猎人，你和我都看走眼了，那根本就不是一条疯狗，而是一只非常罕见的寄生吞噬型潜伏者，看上去像是条巨型蠕虫，它一直潜藏在那只疯狗的体内，陆巡杀死了那条疯狗，这只大虫子就出现了。”赵高语速极快，“依我看那只虫子的战力应该在15左右……好吧虽然对我来说仍然是个战五渣，但这个级别的实力根本就不是陆巡可以对付得了的。” “然后呢？陆巡怎么样了？”女孩问。 “它靠偷袭重伤了那小子……那条大虫子完全吞噬了疯狗，现在已经长出了六条触手。”赵高说，“陆巡身上受的伤非常严重，肺部被完全贯穿，而且伴随着大出血，看样子应该活不过五分钟。” 女孩呆住了。 “你快去救他啊！” “我刚刚就尝试过了。”赵高说，“但……” “但是什么？” “我现在完全没法靠近它们……”赵高喃喃，“如果我贸然靠近，我觉得那个家伙会把我撕碎。” “什么？”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哪一方才是真正的怪物了。”赵高掐断了耳机。 . . . “陆巡！陆巡！你醒醒啊陆巡！”老贾这次是彻底慌了，陆巡作为红隼的驾驶员，是常年行走在死亡边缘上的人，但他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靠近死亡……现在的陆巡已经一只脚跨进鬼门关了。 陆巡没有回应，他已经陷入了昏迷，这个年轻人受的伤实在太重了，严重的失血已经开始让他的大脑缺氧。 “陆巡……陆巡！” 巨蠕虫花瓣状的口器猛地扑上来，紧紧地咬在青年的侧颈动脉上，一瞬间的剧痛让陆巡清醒过来，他伸手试图推开这只恶心的虫子，但他浑身瘫软，四肢没有一丁点力气。 陆巡的头被按在墙上，这只虫子的力气大得惊人，那只吐出来的口器上遍布柱状的肌肉，这些肌肉像是大象的鼻子一样灵活有力，陆巡感到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正在舔.舐自己的皮肤，黏液顺着自己的脖子流淌下来，巨蠕虫吻端的细牙开始割裂陆巡颈部的皮肤……这种虫子没有像高等动物那样的上下颌，它的牙齿能像锯子一样割开猎物的皮肤和肌肉。 陆巡怔怔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他没有力气动弹，但还有意识，陆巡宁愿自己昏迷……眼睁睁等死是一种巨大的折磨，特别是眼睁睁地等着自己被一只恶心的虫子吸干全身血液而死。 天下死法那么多……偏偏自己就碰到最恶心的一种，这比被丧尸吃掉还糟糕。 蠕虫的牙齿割开了陆巡的脖子，开始吸吮喷涌出来的鲜血，腥甜的血灌进蠕虫的嘴里，它发疯似的地扑上来疯狂地吸吮。 陆巡浑身一颤，瞳孔渐渐扩散，意识开始模糊。 陆巡听说人在临死前，自己一生的记忆会像幻灯片那样从自己眼前闪过……他看到了那座玻璃无菌病房，自己在里面住了足足八年，看到了那座摆满刀剑的道场，那个剑道老宗师在其中教会了自己剑道，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那具名为“红隼”的机甲，那具浑身赤红的装甲安安静静地立在架子上，自己的手触碰到它时冰凉的手感…… 终于要结束了么……陆巡的视野渐渐暗下来，仿佛有迷雾上涌，又像是渐渐下沉的溺水者，无论怎么伸出手，也触摸不到水面之上的阳光。 “陆巡……”老贾还在耳边念叨。 真是不好意思啦，让你跟了我这个短命鬼，如果换个主人，你也能活得更长些吧？陆巡在心底笑笑。 但我实在是太累啦，累了二十年……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别再叫我了。 陆巡忽然一怔，原本正在消失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透过杂乱的记忆，他看到了一双淡褐色的眸子，清亮澄澈。 ……这是谁的眼睛？自己见过这样一个人么？谁拥有这样一双透亮的眼睛？ 青年突然想起某个昏暗的下午，那个年轻的女孩站在火箭筒炸穿的墙壁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纤长的发丝在微风中起落，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到自己的脚下，然后她用冷冽的声音问：“你是谁？” 陆巡猛地睁开眼睛。 “陆巡！”老贾惊喜。 “我……我怎么能……死在……这里……”陆巡浑身颤抖起来，他缓缓抬起双手，这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他体内的血液基本上都被吸干了，这样的失血量早就足以致命了，四肢肌肉得不到血液供给根本不可能活动，但陆巡居然可以移动双手，这甚至违背了最基本的生物规律！ “给我……去死……啊啊啊啊啊！”陆巡抬起双手，紧紧抓住蠕虫的口器，硬生生地把它撕了下来！ 巨蠕虫的大餐被突然打断了，原本沉浸迷醉在鲜血味道中的神经被惊醒，它愤怒地嘶吼起来。 青年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慢慢起身，一只手捂着颈侧上的伤口，暴起的青筋顺着他的脖子和四肢蔓延，爬上他的额头，陆巡剧烈地喘息，趔趄着向前走了一步，慢慢抬起头，双眼骤然暴红！ 第三十五章 怪物（2） 陆巡慢慢直起身子，他站在仓库中，张着嘴巴剧烈地喘息。 暴起的青筋像细蛇一样顺着青年的四肢蔓延，巨量的汗水从毛孔中渗出来，浸透了他的衣服，但又很快蒸发殆尽，白色的蒸汽从青年的全身上下散发出来，陆巡的体温已经高到了能快速蒸发水分的地步，全身的皮肤都开始泛红。 “陆……陆巡……”老贾惊呆了。 老贾惊喜于陆巡的苏醒，但苏醒过来的陆巡显然进入了一个完全不正常的状态……他分明身受重伤，肺部被贯穿，颈侧大动脉被撕裂，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起身？ 陆巡放下捂着伤口的手，令人吃惊的是他颈侧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被撕裂的动脉血管迅速封闭，肌肉和皮肤细胞极速分裂修补损伤，同样的事也发生在陆巡的肺部，那个被洞穿的伤口已经逐渐消失了，只在胸口上留下一个圆形的疤痕。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贾喃喃。 陆巡正在以远远突破生物极限的速度恢复伤势，普通人……不，应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生物能以这样的速度修补损伤，陆巡的机体组织正在疯狂地增殖，细胞正在发疯似的分裂复制，产生的高热甚至蒸发了他全身的汗水。 “哈……哈……”青年低着头喘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又向前踏了一步，身体晃了晃，但站稳了。 “陆巡！你怎么样了？”老贾意识到情形不对，“陆巡？陆巡！” 青年缓缓抬起头，睁大双眼，瞳孔收缩，血丝爆射。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陆巡肩膀耸动，开始以一种诡异的声音冷笑，他站在仓库的地板上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巨蠕虫也被这个异变惊住了，它不知道这个猎物为什么会在临死前突然发疯……蠕虫向后挪了挪，六根触手在背后抬起，猛地射向陆巡！ 陆巡没有动弹，他抬起左手试图阻挡那跟飞射过来的触手，手掌被骨刺瞬间洞穿。 青年抬头看了看被扎透的手掌，猩红的血液从伤口中喷溅出来，陆巡愣愣地看着伤口，忽然愤怒起来，他用右手猛地抓住那根触手，仰天咆哮，双手发力一撕两段！ “我靠……这是超级赛亚人变身么……”老贾下意识地喃喃。 陆巡把断裂的触手丢在地上，一脚踩成了碎末，左手手掌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蠕虫痛苦地嘶鸣，它抬起上半身，剩余的五根触手同时扬起，对着陆巡当头罩下！ 陆巡根本没有躲，五根骨刺同时贯穿了他的身体，三根穿胸而过，两根刺穿了腹部，陆巡张开嘴咳嗽，吐出大块的淤血，他被蠕虫的触手带上半空中，然后钉在了墙上，青年浑身浴血，低着头垂着双手一动不动。 这次的伤势比上次更严重，三根触手穿胸而过，不仅仅破坏了肺部，心脏也有可能被粉碎了，一个心脏破裂的人如果还能继续活动……那么就绝对是妖怪了。 “陆……陆巡……”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青年开始低声发笑，残破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伸手揪住扎在自己胸前的两根触手。 巨蠕虫开始惊慌了，它意识到这个猎物的诡异，无论怎样的致命伤都无法杀死他……蠕虫发力想撕裂这个人类，无论是怎样的妖魔鬼怪，如果被撕成碎片，就绝对不可能再对它产生威胁。 但它紧接着发现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自己的触手被那个古怪的人类抓在手里，居然无法挣脱！这怎么可能……他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庞大的力量？ “哈哈哈哈……”陆巡疯狂地大笑，满脸都是凝固的血迹，那双黑色的眼睛爆发出勃然的杀机！ 陆巡紧紧抓住两根触手，怒吼着把它们扯断！ 淡黄和鲜红的组织体液从触手的断口中喷溅出来，淋了陆巡一身。 “啊啊啊啊……给我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陆巡站在血泊中，像疯狗一样撕扯着蠕虫的触手，丝毫不管它们还扎在自己的身体内，不知从何而来的庞大力量灌注进青年的双手四肢，他一把扯断刺进自己腹部的两根触手，然后把它们抛在地上，腹部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在短短几秒内愈合。 被截断的触手像是碰到了烙铁的蛇那样扭曲着缩了回去，蠕虫开始恐惧起来，它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类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它的实力在潜伏者当中本来就处于底层，优势和长处是寄生和潜伏，这条巨蠕虫擅长偷袭猎物，当它的手段完全失效以后，蕴藏在本能之中的求生欲望迸发出来，它恐惧得浑身颤抖，几乎想夺路而逃。 陆巡衣衫残破浑身是血，看上去简直像是个刚刚从修罗场里踏出来的人……他喘着粗气，眼神像是厉鬼，脖子和额头上青筋暴起。 蠕虫缓慢地转身，它此刻肯定后悔自己没有多长四条腿……它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这个人形怪物几乎是它见过的最可怕的生物。 陆巡一把抓住蠕虫的尾巴，咆哮着发力，把这条两米长的大虫子狠狠地抡了起来，砸在了墙壁上。 巨蠕虫被摔得七荤八素，它再次吐出自己的口器，花瓣状的尖牙张开，扭过来咬向青年……它要拼死一搏。 陆巡一把捏住蠕虫的口器，五指穿透了吻端的肌肉深深地扎了进去，然后一脚踩住扭动的蠕虫身体，怒吼一声，硬生生地把它的口器撕了下来！ 蠕虫疼得满地打滚，肌肉的断口喷溅出淡黄色的体液，它艰难地拱向门口，恐惧到浑身都像筛糠似地颤抖，看上去这条虫子才是受害者，正在拼死逃离怪物的魔爪。 一只手从后面探了过来，一把抓在它的背上，蠕虫疯狂地嘶鸣起来，拼命地向前爬，但还是被拖回了仓库。 赵高呆呆地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到地板上。 他第一次看到能把猎人吓成这副德行的生物……他没有用“人类”这个词，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仓库里的那个青年究竟还是不是个人类都很难说。 背后传来巨蠕虫垂死的嘶叫和令人牙酸的皮肉被撕裂的声音，伴随着陆巡癫狂的大笑。 赵高重新把耳机戴上，沉默片刻。 “大小姐。” 第三十六章 怪物（3） 罗成背靠着墙壁，浑身是血。 那只泰坦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注视这个年轻的狙击手，它咧开大嘴，黏稠的唾液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泰坦的双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惨白。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任何人都会不寒而栗。 罗成此时是孤军深入的士兵，临阵对战敌方主将，被千军万马重重围困。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不像是战士，而更像孤注一掷的刺客。 泰坦怒吼着握紧拳头，一拳砸在罗成身后的墙壁上，钵盂大的拳头直接穿透了砖墙，泰坦压低身体凑近罗成，腥臭的呼吸喷吐在青年的脸上。 青年忽然笑了起来，轻声说：“二货……你这也太慢了。” 机车马达般浑厚的轰鸣骤然响起！ 罗成身后的高墙轰然坍塌，砖石爆裂，刺眼的灯光划破黑暗，庞大的机械咆哮着冲了出来，它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泰坦的拳头，电机转动，手臂下的加特林机关炮喷吐出半米长的灼热火舌！ 最后时刻，雷赫的重型攻坚机甲悍然驾临战场！ 重型攻坚机甲的m134转轮机关炮能在一秒钟之内射出近百发子弹，六根枪管能在瞬间形成无可逃脱的火力网，子弹在空中拉出明亮的火线，把感染者笼罩在其中。 泰坦嘶吼着趔趔趄趄地后退，子弹射进它的胸膛，皮肤和肌肉被弹头撕裂，被机枪直接命中躯干对感染者来说并非是什么致命的伤势，但加特林机关炮庞大的动能足以把泰坦钉在墙上，这只丧尸之王被逼得节节后退，胸前的组织肌肉被飞射的弹头炸开，露出白色的肋骨和胸骨，泰坦确实强大，但它还不足以强悍到能硬扛重型攻坚机甲！ 雷赫的机甲将近有一层楼高，比泰坦这种庞然大物还要高出半个身子，它一只手就能把泰坦拎起来。尽管感染者是高度变异的生物，但生物终归是生物，是由碳元素构成的有机体，它们无论如何变异，也不可能改变有机物脆弱的本质，更不可能超过由钢铁铸造而成的机甲，后者是人类制造的终极战争工具，由燃气轮机和电池提供能源，四肢都由齿轮和液压驱动，这是最无情最纯粹最冰冷的暴力机械，根本就不是生物可以抵抗的。 如果正面对敌，重型机甲将是无敌的。 罗成爬上重型机甲的手臂，然后坐在驾驶舱的边上。 加特林的扫射把他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碎末，大群的丧尸被直接粉碎，罗成摩挲着下巴，不得不说机关炮才是对付丧尸群最行之有效的武器，这东西就像割草机和电锯一样，感染者在这种暴力至极的武器面前只有被屠戮的命运。 不过这家伙显然不是单兵使用的……碎石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罗成拍了拍衣服和头发。 泰坦仍然在垂死挣扎，它再一次怒吼着冲上来，就算是罗成也不得不惊叹这只感染者顽强的生命力，从来没有什么生物能在遭到机关炮集火后还能幸存，加特林能在一秒钟之内把一辆轿车化成一堆破铜烂铁，那只泰坦的身体已经被打空了，整个胸腔都被密集扫射的子弹穿透，组织皮肤和肌肉早就化成了漫天的血沫，只剩下千疮百孔的肋骨和脊椎骨还在支撑它的身体。 重型机甲关闭机枪，六根枪管都已经烧红过热，然后齿轮转动，液压杆猛地回缩，散热片中释放出灼热的白色蒸汽，“咔”地一声，机甲握紧了拳头。 然后它朝着冲上来的泰坦一拳砸了上去。 骨骼瞬间碎裂，泰坦的上半身带着硝烟轰然坠地。 “咔”地一声，驾驶舱的金属舱盖缓缓滑开，坐在其中的金发青年长出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雷赫探身张望，放眼而去一片狼藉，密密麻麻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残肢堆叠在街道和废墟上，看上去像是屠杀现场。 “我勒个去啊……真累死我嘞，这鬼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丧尸，居然还有一只泰坦……哎呦别揪我，零距我错了我错了……别揪我……” 罗成冷冷地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从驾驶舱里拖了出来，然后拔出手枪顶在了雷赫的脑门上。 “我告诉你，这把枪里还有最后一发子弹，是我留给你的……如果你不能为你的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罗成面无表情，打开了保险。 “喂喂喂喂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别开枪别开枪。”雷赫高举双手投降，“我还以为你留一颗子弹是为了坚决不当敌方俘虏，不给敌人留活口而准备的舍生取义光荣弹呢……原来是锄奸队啊……” 罗成挑了挑眉。 “先让我喘口气。”雷赫躺在机甲的外壳上，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空，“老伙计，这两天我过得可不比你轻松多少……不过我得说我可是刚刚救了你一命呐，你能不能别用枪指着你的救命恩人？很危险的好么？” 罗成收起手枪，转身在他身边坐下，手扶着身边的一根金属通气管道，冷冷地问：“是谁让我落到了这步境地？” 雷赫抓了抓头发，他同样狼狈不堪，衣服和脸上沾满了乌黑的油泥，又被汗水浸透，像个刚刚给卡车换完发动机的汽车修理工。 “我在这鬼东西里缩了足足两天。”雷赫拍了拍身下的重型机甲，“差点就窒息身亡了，我这也算是创纪录了，能在重机甲里待上两天不死。” 罗成吃了一惊，“这段时间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我根本没有找到你的踪迹。” “地下。”雷赫回答，“这附近的地下有一条大型下水道，当初是四周所有排水管道汇总的地下河，这段时间我其实一直在你的脚下，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晚上看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白衣青年？” 罗成一怔，点了点头，“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雷赫摇了摇头，“但我能确定那不是感染者，那个人和我大概相距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我的探照灯无意间照到了他……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大概只有二十多岁，穿着白色的衣服，看样子他当时像是在过马路，被我的灯光照到之后那个人愣了一下，然后扭头朝我笑。” “会不会是某种未知的高阶感染者？” “不像……他的神态衣着都和正常人一模一样，甚至还彬彬有礼，他向我鞠了一躬，后退消失在了废墟里。”雷赫说，“你总不能指望泰坦在和你打架前还向你行礼吧？我之所以没有等你赶到就追了上去，是因为那个人消失的速度太快了，如果多拖延一秒钟，我就可能彻底丢失那个人的行踪。” “结果呢？” 雷赫挠头，“还是丢失了……我一路追进了下水道里，但根本没发现那个人的痕迹。” “那你为什么不立即退出来和我汇合？” “我……我迷路了。”雷赫有些窘迫，“我可没有shang海市下水道的地图，再加上夜间光线条件极差，地下的情况又非常复杂，不少地方都完全坍塌堵死了，我驾驶着那么大的机甲在下水道里连转个身都有困难，说实话我一直到刚刚都还在底下乱逛，听到零距你的枪声之后才找到了方向……” 罗成默默捂脸。 “你想跟我说你差点在下水道里失踪？” “啊不……如果再转两天说不定我就能自己转出来……” 罗成觉得自己刚刚不应该把枪收起来。 “不过这两天来我也不是全无收获。”雷赫爬了起来，跳下机甲，“跟我来，我有个东西要让你看看。” 雷赫带着罗成转身走进他刚刚撞塌的那堵墙里，这是一栋居民楼，光线昏暗，雷赫走在前面拧亮了手电，罗成跟在后面，顺着手电筒的光，罗成可以看到楼道里一片狼藉……这多半是雷赫的杰作，重型机甲穿行在建筑物里本来就是一个噩梦，它稍稍转个身都能撞倒一座墙……更别说那几十吨的重量了。 雷赫在楼道尽头停住脚步，然后转过身来，“你看看吧。” 罗成看到了那个倒在面前的生物，猛地瞪大了双眼。 “这……这是……” 第三十七章 怪物（4） “这……这是……”罗成瞪大眼睛，一头深青色的动物倒在他的面前，身体有四米多长，那东西闭着眼睛，嘴角凝固着残存的血迹，身上没有毛发，背部密布鳞片，脊背中线上有延伸到尾尖的骨刺，尾巴粗长得像是爬行动物，但鳄鱼和蜥蜴显然没有它那么发达的四肢，这怪物看上去像是有人把爬行和猫科动物拼接起来，世界上显然不存在这种古怪的生物。 这是一头猎人……罗成凑近，蹲下来仔细观察，这怪物的牙齿和爪子都锋利尖锐，脊背和四肢的肌肉虬突隆起，生前显然是凶猛强悍的食肉动物，这头猎人单单体长就达到了四米，难以想象这大家伙拥有多大的力量。 “这应该就是那头在附近出没的掠夺者。”雷赫站在一边。 “你干掉的？”罗成打着手电，伸手按了按猎人的背部，手感冰冷坚硬，罗成感觉自己像是在按压混凝土和花岗岩。 雷赫摇了摇头，移动手电让白亮的光斑照到掠夺者的下腹部，罗成扭头循着手电筒光看过去，瞳孔骤然收缩。 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猎人的腹部，这是一道几乎横贯它身体的撕裂伤，那极度粗糙的伤口甚至不可能是刀剑这样的利刃造成，断口处的皮肤组织和肌肉甚至包括骨骼都遭到了极大的磨损……看上去简直像是有人在用锯子试图把这头猎人锯成两半，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想生撕了这头掠夺者。 这道伤几乎把猎人腰斩，这种伤口显然不是雷赫的加特林能造成的，被转轮机关炮击中的东西只会变成千疮百孔的马蜂窝。 罗成惊住了，究竟什么样的东西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势？被一列火车碾过么？还是碰到了泰坦级别的电锯杀人狂？ “我在下水道里偶然发现了地面上的血迹，一路延伸得很远，我追着血迹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发现了它……”雷赫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掠夺者尸体，“我发现它时它就已经死了，不过应该没有死亡太久，应该是昨晚才毙命的。” “你的意思是……这头掠夺者一直带着这样的重伤，挣扎了这么多天，才死在了这里？”罗成问。 “想来是有点惨。”雷赫点了点头，“这么多天以来这道伤一直在消磨它的生命力，这头掠夺者应该在一直坚持试图自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道伤居然没有愈合……按理来说，以掠夺者级别的强大生命力和恢复能力，只要不是一击毙命，无论多严重的伤势应该都能逐渐复原，但这头猎人被重伤折磨了这么久，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是死在了这里。” 罗成皱眉，打着手电仔细端详猎人的伤口，这道伤显然是很久以前留下的……断裂的肌肉和骨骼早就萎缩干硬了，“究竟是什么东西能造成这样的伤？” 雷赫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看上去这东西像是刚刚卧轨自杀回来……不过幸好它已经挂了，如果没死，这么大的掠夺者足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罗成直起身子，“我们该返校了……把这头猎人带上，把它交给专业人士判断吧。” 雷赫点点头。 . . . “嗡嗡——”细微的马达声响起，透明的玻璃舱门缓缓合拢，透过玻璃，男孩可以看见身着白大褂的中年人们，他们站在操作台前，腋下夹着文件袋。 男孩的目光有些茫然，无菌室里的一切几乎都是纯白的，唯一带有色彩能稍微透出点生机的那瓶花也在刚刚被拿了出去，四周沉默又死寂，男孩环首四顾，双眼找不到焦点，他尝试着活动身体，才发现自己被束缚衣紧紧地绑在了座位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是谁？ “先进高机动单兵作战生成装甲计划，第96次实验，实验对象……2号实验体。”耳边忽然响起轻柔的女声，“执行编码aptx36233020261005，准备开始。” 先进高机动单兵作战生成装甲计划……是什么意思？2号实验体……又是什么意思？男孩抬头望向对面，大群的人站在高处的观察台上，有些人穿着白色的衣服，有些人穿着绿色的衣服，他们的脸上带着激动又紧张的神情，趴在厚厚的玻璃上。 你们……是谁啊？ 男孩下意识地想伸出手，但他的手被绑在了座位的扶手上，他挣扎着想摆脱束缚，这身衣服紧得他喘不过气来。 头顶上的红灯忽然亮了，尖锐的警报声大作，无菌室里回荡着严肃的女声：“警告！警告！实验体做出计划外动作，试图脱离控制……” 操作台前的人们慌乱起来，男孩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快……快！镇静剂！镇静剂呢？” “提高电压……对！提高电压！” “强行控制模块已经启动……” 他们……在干什么？男孩望着玻璃外的人，心里有些疑惑，他们为什么……这么紧张呢？他们在……害怕什么？ 男孩扭头，他身边摆满了大大小小不知名的仪器，杂乱的电线和胶皮管把自己和那些机器连接起来，透明的无色液体在管道中流动，红红绿绿密密麻麻的指示灯在面板上疯狂地闪烁。 这些……都是什么？ 男孩忽然听到了马达转动的声音，他看到一支玻璃试管中的液面逐渐下降……这是……自动注射仪，对了……这是自动注射仪，妈妈说过…… 一股冰凉缓缓沁入男孩的手腕，他的意识模糊起来，沉重的睡意浮上心头，男孩摇了摇头，把睡意驱散，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 “镇静剂失效！镇静剂失效！” “电击！快电击！” “提高电压！” 强烈的刺痛猛地从四肢袭来，像是有千万根针扎进皮肤，剧烈的麻木和刺痛让男孩忍不住呻.吟出声，他猛地睁大双眼，瞳孔逐渐扩散。 好疼啊……你们……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男孩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眼前渐渐发黑，他就像是恶魔们的玩物，被绑在这里施加酷刑供人观赏。剧烈的疼痛和麻木从脚下升上来，伴随着无法忍受的灼热，男孩剧烈地喘息，汗水浸透了衣服，他无意识地睁大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侵入了他的视野……那是什么？黑色的，像蛇群一样的杂乱无章的线条，它们爬进自己的视线，然后在眼前疯狂地变形跳跃，仿佛在跳一支莫名的舞蹈，像是原始部落里的祭祀。 这些……是幻觉么？ 黑色的线条逐渐向四周蔓延，最后笼罩了男孩的全部视线，他沉入迷雾般的黑暗，怔怔地抬头，双眼无神，不知望向何处。 男孩忽然一愣，他忽然看到了什么，那是什么？是一双眼睛么？一双……藏在漆黑迷雾后面的眼睛，透绿的瞳孔…… 陆巡猛地睁开双眼，浑身大汗淋漓。 他没有动弹，怔怔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日光灯的光有些刺眼。 我……我这是在哪儿啊？记忆像水一样猛地灌进脑子里，陆巡有些头疼，他缓缓翻身爬起来，环首四顾，房间里很静谧，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边立着输液架，床两侧都挂着阻隔视线的布帘子，四周的墙壁被刷成白色，这里……是医院？ 我……我回到学院了么？谁把我救回来了？ 陆巡皱着眉头，抬手捂着脑袋，掀开被子想下床，突然愣住了。 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年轻的女孩坐在他的床边，趴在他的床沿上已经睡熟了，她有一头耀眼的银色长发，披散在背上垂落在肩头，身上穿着白色的无袖丝绸长裙，身边的椅子上摆着一只大号的毛绒玩具熊，女孩小脸白皙睫毛修长，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睡得非常安稳。 陆巡的动作惊醒了女孩，她发出一声嘤咛，然后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直起身子。 “陆巡……你醒了？”女孩看到青年，精神一振，有些惊喜。 陆巡呆呆地点头，我勒个去……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什么地方？这姑娘是谁？ 女孩转身把毛绒熊抱在怀里，站了起来，“你先别动，我去找医生来。” 青年点点头，心底微微一动……这女孩有一双透绿的眸子。 第三十八章 怪物（5） 白裙银发的女孩抱着毛绒玩具熊离开病房，反手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房间里又重新寂静下来。 陆巡背靠着枕头半躺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捂住头。 他开始回忆自己之前遇到的事……赵高那个混蛋把自己关在了仓库里，然后放出了猎人，自己好不容易干掉了那条疯狗，谁知它的体内还有第二只猎人，自己被它偷袭得手……自己应该死了才对，为什么还活着？ 陆巡脑中残存的最后画面……触手突破了自己的胸口，大片的鲜血喷溅……陆巡低头拉开自己的衣襟，吃了一惊，他的胸前只有两道隐隐的疤痕，新生的皮肤和婴儿一样娇嫩。 这么重的伤势居然痊愈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贾？” 无人回应。 “嗯？老贾？”陆巡皱眉，“老贾你在么？死机了么？” 老贾沉默半晌，“没有死机……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 “什么意思？”陆巡一怔。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昨天在仓库里发生了什么，对吧？” 昨天……陆巡微微吃惊，自己睡了这么长时间么？ “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记得……那只猎人从背后偷袭我，我应该身受重伤才对，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谁把我救了回来？”陆巡问，“我不是……不是……” “死了，对么？” 陆巡点了点头。 “按照常理，你应该早就死透了，现在尸体都该凉了。”老贾回答，“你被那条大虫子偷袭，之后的事情你都想不起来了么？” 陆巡摇摇头。 “我告诉你你受的伤有多重……你的左侧颈动脉破裂，六根肋骨骨折，左侧肺叶被贯穿，功能完全丧失，心脏的冠状动脉受损，肝脏被截断，脾脏破裂，这些伤势中任何一个都是致命的。”老贾说，“你的身体状况和被机关炮扫射过的拖拉机一样糟糕，这些伤势几乎无法治愈，想治好你不如直接换个身体来得轻松，你单单流失的血就相当于两个成年人的全身血量。” 陆巡目瞪口呆，原来自己受的伤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试着活动手指，没有丝毫问题。 “这……怎么可能呢？” “这当然不可能……但在你身上确实发生了。”老贾说，“你表现出了怪物般的强大恢复能力，你的身体在遭到创伤的一瞬间就开始自我修复，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原本需要几个月才能愈合的伤口在短短数秒内就恢复原状了，你的身体当时一边失血一边造血，造血的速度甚至比失血的速度还要快！这远超生物的极限……就算是猎人都没法相比。” 陆巡怔忡，“开……开什么玩笑？” “应该说……陆巡，你是超过猎人的怪物。”老贾最后下定论。 “别开玩笑了！”陆巡跳了起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老贾你还不清楚么？如果我有这么强大的恢复能力，那我过去二十年里怎么没发现呢？” “根据我的推测，你当时表现出来的强大自愈能力应该是身体的应激反应……”老贾说。 “应激反应？” “每个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危急的情况下生物机体会做出反应保护自己，比如人在紧张的情况下会分泌更多的肾上腺素。”老贾解释，“你昨天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你的身体在濒死的情况下爆发出了强大的潜力……陆巡，你知不知道那只猎人最后是什么下场？” “那条大虫子么？”陆巡想了想，“死了吧？” “确实死了。”老贾问，“你知道是谁杀了它么？” “救我的那个人？”陆巡一怔，“谁把我救回来的？” “救你的是赵高。”老贾说，“不过干掉那只大虫子的人不是他……而是你，陆巡！” 陆巡一听赵高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咬牙切齿痛斥此人的寡廉鲜耻无情无义，就被老贾的后一句话吓住了，“什么？” “你把那只猎人撕成了碎片，状态极度癫狂。”老贾慢慢说，“简直就像条杀红了眼的疯狗，无论我怎么在耳边叫你你都不回应，把那只猎人大卸八块之后你就脱力倒地昏迷了，一直睡到了现在。” 陆巡愣愣，他知道老贾虽然极度不靠谱，但在这种问题上是不会撒谎骗自己的……难道他真的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杀死了那只猎人？那为什么自己一丁点记忆都没有呢？ “听着，陆巡……我不知道你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老贾说，“但肯定有什么东xc在你的体内，那东西是比猎人更疯狂更强大的魔鬼，它一旦占据你的身体……你就会化身成一个毫无理智疯狂嗜血的怪物。陆巡，我说的并不夸张……你没有看到你昨天在仓库里虐杀猎人时的眼神，简直是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食人恶鬼，那只巨蠕虫都被你吓得斗志全消肝胆俱裂，赵高直到你昏迷才敢进门救援。”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后果，但你可以把那个恶鬼看成是另一个人格，当你濒临死亡意识模糊的时候，那个人格就会出现代替你掌控身体，但那东西显然是个敌我不分极度疯狂的怪物，昨天在仓库中你曾试图破坏眼前看到的一切事物，就连墙壁和柱子都不放过。” 陆巡呆呆地低头，拉开自己的衣襟，看着自己的身体……难道真的有个怪物藏在自己的身体里么？ “目前看来，如果你濒临死亡就有可能变成那副模样，所以陆巡你以后要尽量避免自己陷入危及生命的境地，如果你再次濒临死亡，我不知道那个怪物会不会出现……那家伙是个比猎人更可怕的恶鬼，拥有几乎不死的顽强生命力和碾压潜伏者的强大战斗力，那种状态你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看见。”老贾叮嘱，“否则会引起大众的恐慌，他们会把你视作和猎人一样的怪物，然后剿灭你。” 陆巡六神无主，只能点头。 “不……不过……好像已经有人看到了吧？” “你是指赵高？”老贾问，“他确实看见了……不过他倒是不恐慌，那个神经病貌似很兴奋……” “诶？” 第三十九章 怪物（6） “那个神经病很兴奋？” “是啊。”老贾说，“就像财迷看到了四十大盗的宝藏，两眼都放光了……说实话我怀疑那家伙在本质上是个变态也说不定，喜欢活体解剖人体实验什么的……” “不用怀疑了，绝对就是啊！”陆巡斩钉截铁，他回想起当时自己被赵高关在仓库里时那家伙所说的话，“他豢养猎人，还用活人饲喂！根本就是个杀人狂魔好么……”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精致的头悄悄探进来，眨了眨眼睛，像小贼一样东张西望，“我能进来么？” 陆巡一怔，这是那个刚刚出门找医生的女孩……不过你进门之前都先探头进来看看再问么？ 他点了点头。 白裙银发的年轻女孩踏进病房，把怀里的毛绒玩具熊放在一边的椅子上，然后坐下来，“医生不在医务室里，我没找到她，陆巡……你还好么？” “你是……”陆巡皱眉。 “初次见面。”女孩起身微微鞠躬，“我是菲碧·克里斯蒂娜，蜂鸟猎杀小组战前联络员，代号‘端脑’。” 蜂鸟猎杀小组战前联络员……陆巡愣愣地打量面前的女孩，这小姑娘一身白色丝绸长裙，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身材纤细弱不禁风……这也是蜂鸟猎杀小组的成员？蜂鸟小组不是超人怪兽和奥特曼的聚集地么？一帮灭丧尸如宰鸡杀猎人如屠狗的牛人，为什么会混进来这样的小姑娘？ 陆巡的目光移到女孩盈盈一握的手腕上……开什么玩笑，就这小身板，也能对付丧尸和猎人？她连手枪都拿不稳吧？面对丧尸不会吓得哭着叫妈妈么？ 这女孩是陆巡见到的第二个蜂鸟小组成员，陆巡下意识地把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和柠檬作比较，柠檬是个冷厉的超级杀胚，穿着黑色战斗服，浑身都是血腥气，走到哪都带着长刀和两把格洛克，一言不合拔刀就砍，砍完收工懒得多说一句话。 但这小姑娘显然是另一个极端，她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穿着无袖长裙，手臂白皙修长盈盈一握，裙摆下露出一双秀气的小脚，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如果让某些咸湿大叔看到说不定还会产生什么罪恶想法……萝莉有三好，身娇体柔易推倒嘛！ 陆巡往下看……女孩的脚上甚至套着一双蓝色的塑料拖鞋。 这身装束也自称是蜂鸟猎杀小组的成员？你在小组里是负责卖萌的么？还是说你是召唤师？身边那只巨型毛绒熊是你的召唤兽么？ “怎么了？”菲碧探身问，“你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么？” “不……呃，没什么问题。”陆巡收起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医生在昨天对你的身体状况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女孩点点头，惊叹，“她说你身上至少有二十六处致命伤，其中二十四处都能让一个正常人当场毙命，她的原话是‘这小子就像被卷进了绞肉机转了一圈出来，就算有九条命都该挂了’，没想到你一晚上就痊愈了，真是怪物级别的恢复能力。” “你们进行了检查？”陆巡低头，这才猛然注意到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原本那身衣服已经被换了下来。 “你原本那身衣服已经不能穿了……”菲碧说，“昨天赵高送你回来时，你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成了碎布条，而且浸透了凝固的血液和生物组织液，足足有两斤重，已经焚烧销毁了。” “赵高那个混蛋呢？”陆巡猛然想起这一茬，顿时愤愤，“我要活拆了他！” “这件事不是赵高的错。”女孩低头，“一切都是由于我的失误，才让你身陷险境……” “你的失误？”陆巡疑惑，“不是赵高那个混账……” 女孩摇了摇头，“整个计划，从头到尾都是我制定的，赵高只是协助者……” 菲碧开始一五一十地交待。 陆巡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萝莉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赵高那个变态居然只是个跑腿的。 . . . 上校坐在红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叉，保持沉默，身后是高大的书架。 上午的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中透进来，照亮了他的半张脸，麦斯威尔·修·肖恩正在闭目养神，花白的眉毛飞斜入鬓，锋利得像两把出鞘的剑，仔细看这个老人的脸会发现他的脸庞有许多亚洲人的特征，美国曾经最多的族裔是德裔和爱尔兰裔，但这个前美国海军陆战队上校实际上并不是个纯种的日耳曼人或者盎格鲁撒克逊人，他有四分之一的亚洲人血统……麦斯威尔·修·肖恩的外祖母是个中国人。 麦斯威尔没有见过自己的外祖母，她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但听说那是个温柔又美丽的女人，来自shang海。 上校表情冷硬如铁，很多年来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神情面对众人，在这人心惶惶的末世，人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铁腕领导者，纵然上校已经老了，但那双宽阔的肩膀却不曾坍塌。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坚硬多久，或许他要带着这副严肃冷厉如怒目金刚的面具入土，这里已经没有人记得他在年轻时也是个爱笑的花花公子。 办公室里坐满了人，但无人说话。 上校的办公室很少这么拥挤，在座的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形态各异有男有女，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他老人才会把这些人全部叫上来……比如在决定某个人命运的重大时刻。 办公室大概有七八个人，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靠墙而立，有的神态慵懒有的面容严肃，但他们无一例外地身着黑色的战斗服，每个人身上都隐隐放射出刀剑般锋利的气息，如果陆巡一定在这里，肯定会惊呼柠檬那样的杀星居然有八个……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蜂鸟猎杀小组”！ 老人坐在办公室的中央，坐在这里放眼眺望，可以把整个学院尽收眼底，这么多年来上校一直都是整座学院的中心，只要他不倒，那么这座学院就不会倒。 上校缓缓睁开眼睛，出声问：“人都到齐了么？” “除了那个从来都不出席的人，就只剩下大小姐没来了。”机甲驾驶员雷赫·尼卡诺尔坐在沙发上，把玩着一只玻璃杯，“听说她正待在病房里看那个新人……” 上校环视一圈，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开始。” 第四十章 怪物（7） 年轻人们互相对视，交换眼神。 “资料应该在今天早上就发到你们手上了。”老人出声，“你们有什么看法？” 雷赫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高过头顶扬了扬，“上校说的是这个么？” 老人点了点头。 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从各种地方掏出那张薄薄的纸，最夸张的是罗成，他一言不发地把脚边的黑色手提箱提起来放在桌上，“咔哒”一声打开箱盖，瞬间宣泄出来的血腥气息让众人侧目……然后青年把手伸进去，取出了一张……a4纸。 “零距你能不能别把什么都塞在你那个箱子里？”雷赫吐槽，“你如果哪天去银行办业务拿身份证，别人都以为你是抢银行的。” “这里没有银行，我也没有身份证。”罗成没有回头，他靠在墙边，低头阅读手上的文件。 “陆巡，男，二十二岁，国籍不明，疑似中国人……”雷赫仰面靠在沙发上，把那张纸放到面前举高，这张纸上印着一张两寸大小的黑白照片，照片充满噪点模糊不清，可能是偷拍或者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的图像，图片上的青年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看上去活像个鬼鬼祟祟的小贼。 陆巡肯定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照的第一张照片居然会像公安局发布的通缉令……如果在这张纸的题头加上“男青年半夜入室盗窃被监控录像拍下”就更像那么回事儿了。 照片下是陆巡的个人信息，果然继承了公安局通缉令一贯的简洁风格，寥寥几句话。 “身份信息：不明……战力评测：不明……精神状态……不明……” 雷赫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发现除了那张像素和画质差得像是恐怖片截图的照片之外，这张纸上没有任何其他有用信息，所有的栏目之中只有两个字“不明”。 雷赫皱眉抬头，“这张纸上根本什么都没写，我们现在除了知道那小子的名字叫陆巡之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已经是我们能最大限度得到的情报了。”坐在雷赫对面的年轻人说，他探身把手上的纸拍在茶几上，“那个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禁区里，我们找不到任何有关的资料。” “哟……风暴你居然也在啊。”雷赫双眼一亮，“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大概有三个多月了吧……你还守着你的辣椒地么？” “我在你的面前坐了三十分钟，你到现在才发现我？我的存在感这么低么？”青年皱了皱眉，他有一头棕色头发，一张典型的雅利安人面孔，年纪看上去与雷赫相仿，“我的辣椒们长势很好，多谢你的关心。” “风暴你不用搭理那个白痴，他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吐槽的机会。”金发的年轻女孩靠在门边，淡金色的长发梳成双马尾，身材高挑，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她半睁着双眼抄着双手，撇了撇嘴，“说不定这个陆巡只是个普通的幸存者呢？这种事值得把我们全部叫过来么？” “喂喂喂喂……贝儿你怎么能这样称呼你的哥哥？”雷赫转身，“作为一个白痴的妹妹你很骄傲是么？” 女孩厌恶地撇过头去，像是看见了一坨在自己面前蹦来蹦去的狗屎。 “普通人绝对无法在禁区中生存。”罗成说话了，他也没法从那张纸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重新打开手提箱把它放了回去，“更准确地来说，除了安全区，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已经不存在普通人了。” “那么这个陆巡是从哪里来的？”女孩歪了歪头，“天上掉下来的么？” 上校坐在办公桌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众人争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这间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没有出声，除了老人，就只剩下那个坐在一边抱着长刀的黑发少女。 柠檬一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她把自己置身于讨论圈子之外，这里发生的的一切她好像都漠不关心。 “丫头。”老人偏头望向柠檬，“你有什么看法？” 众人安静下来，一齐把目光投向坐在一边的黑发少女。 柠檬是把陆巡捡回来的人，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她真正接触过陆巡，其他人对那个青年的了解仅限于一张a4纸和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他们的一切看法都只是猜测，只有柠檬见过真人。 柠檬慢慢睁开双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上校挑眉。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柠檬摇头。 上校沉默半晌，从抽屉中取出黄色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推给众人，“这是一份报告，你们可以看看。”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雷赫动作最快，他翻身爬起来接过文件袋，打开封口，袋子里装着厚厚的一叠纸，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迹，雷赫把它们摊开在茶几上，一一翻看。 第一张纸上仍然是陆巡的个人信息，后面的几张应该是某次任务的报告，打印和手写的字迹掺杂，同时还有人用红笔作了标注，雷赫非常熟悉这种风格的文件，这确实就是一份任务报告，但这里每一张纸页的顶端都盖着印章，两个鲜红的大字赫然在目……“秘密”。 “这是我掌握的信息。”上校说，“今天给你们的情报是不完整的，这才是完整版。” “这……这是……”雷赫睁大了眼睛，他把自己看完的报告一张一张地传给身后的罗成，罗成沉默地阅读这些文件，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蜂鸟猎杀小组的成员们互相传阅文件，办公室里完全寂静下来，只剩下翻动纸页的声音，但同时一种紧张和不安的气氛隐隐地在房间内荡漾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地相交，每个人都能察觉到对方的震惊。 最终报告在柠檬手上汇总，她重新把纸张整整齐齐地装袋，送回上校的办公桌上。 没有人说话，办公室中的气氛隐隐紧绷起来。 “如何？”上校问，“这一次，你们有什么看法？” “资料可信么？”罗成问。 上校点了点头。 “如果这上面写的是真的，那么三无就是捡了个比猎人更恐怖的怪物回来。”雷赫严肃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能吓退狩猎者的生物……这是个定时炸弹，这个人极度不安全，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炸，但他一旦爆炸，后果将不堪设想。” 其他人都点头表示赞同，在安全的问题上容不得半点马虎，他们是蜂鸟猎杀小组，肩负的是安全区内一百二十个人的生命安全，任何风险都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 就是凭着这样的警惕和严谨，他们才能在过去的三年内安然无恙地守住了学院。 “那么……对策呢？”老人问。 所有人再一次沉默下来，他们心底都清楚，面对这样的危险……只有唯一的解决方法，但没有人愿意把那个字说出来，他们虽然是蜂鸟猎杀小组，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暴力，但这种力量是为了对付丧尸和猎人而存在的，他们从来没有把矛尖转向对准过人类。 虽然那个新人究竟是不是个人类还很难说……但看着那张照片上青年茫然的脸，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潜意识中相信这个人是自己的同类。 但他们不敢冒险，万一出了问题，没人能担负得起这个责任。 “说不定……我们可以把他关起来……”淡金双马尾的少女贝儿踌躇，“等到发现有问题再……” “不行。”坐在雷赫对面的青年摇头，“太危险了，我们必须保证安全区内零威胁，把这样一个不确定份子留在学院内，我们就必须分散力量来控制他……但我们的力量已经严重不足了。” “那么……把他赶出学院……”贝儿又说。 “这种行为可能会刺激到他，起到反效果。”雷赫摇头，“贝儿，在这种问题上必须果断，不能心软，你背后是整座学院的安危。” 女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着嘴唇低下头，“我……我只是……” 雷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子，其他坐着的蜂鸟小组成员们一齐起身，他们面色冷厉，交换意见，做出了最终决定。 “那么……就只能杀了他了。” 老人没有发表看法，他仍旧偏头望向坐在一旁发呆的黑衣少女，“丫头，你认为呢？” 柠檬呆呆地注视着自己怀里的长刀，沉默许久。 “那……好吧。” 第四十一章 怪物（8） 柠檬有些发怔，她抱着长刀沉默不言看似低头沉思，实际上她在这场会议开始之后就一直在发呆，这个表面上杀气腾腾的冷厉少女在本质上其实有些天然呆，她经常在各种重要场合出神，比如麦斯威尔上校召开作战会议，讨论某个猎人的猎杀计划，当其他所有人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时候，柠檬就撑着脑袋坐在长桌尽头面无表情岿然不动。 别人都以为这个女杀星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所以懒得与旁边那些唾沫飞溅的废物们合流，实际上她斜着眼睛偷偷瞄着窗外发呆，心中胡思乱想，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bei京市内是不是真有漫天飞舞的樱花和海棠花。 从这方面来看，这姑娘还真是蛮呆的……不知道是谁给这女孩灌输了这样奇怪的思想：bei京是个花瓣飞舞的地方，正常人都能看出这是胡扯，但柠檬坚信不疑。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柠檬也逐渐发觉自己的认知有问题，但她仍然固执地相信在遥远的bei京市，有一条充满了樱花和海棠花的街道，春天一到花香四溢。 有时候上校能发现柠檬的心不在焉，所以会时不时出声问女孩的意见……这在别人看来好像是老人特别看重柠檬……实际上上校只是在提醒女孩不要走神而已。 会议已经结束了，柠檬从发呆中惊醒，准时得像是打瞌睡的学生，上课时昏昏欲睡，下课铃一响满血复活。 蜂鸟小组已经敲定了对陆巡的处理方案，最保险最万无一失的方法……直接抹消其存在。 “这个任务交给谁去执行？”老人沉声问。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众人沉默不语。这是一个难题，虽然决定了直接除掉陆巡这个不安定因素，但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实施计划。 “难道签发一纸死刑执行令，直接踏进陆巡的房间，跟他说鉴于学院安全考虑我们决定对你执行死刑？”雷赫撇嘴，“这未免也太扯淡了吧？” “我来吧。”罗成说。 “用你的狙击枪八百米外一枪爆头？”雷赫翻白眼，“喂喂喂喂我们什么时候成了暗杀组织？那家伙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么？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挂了。” “那你说怎么办。”罗成扭头，“难道还和他决斗不成？刚刚说要除掉他的人是你，现在反对的人也是你，你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啊。” 罗成提高了声调，可以看出他有些愤怒。 雷赫皱着眉头，所有人都有些焦躁，得出这样的结果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但为了学院的安全又不得不这么做。作为蜂鸟猎杀小组的成员，他们拥有足以杀死狩猎者的强大力量，却对一个普通人无可奈何……这些年轻人从小就被教导丧尸和猎人才是敌人，他们要保护每一个幸存者，但他们现在却被迫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青年下手……现实和思想的巨大矛盾让这些年轻人们有些无所适从。 办公室里再次寂静下来，某种冰冷血腥的气息缓缓蔓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他们正在讨论的是一件黑暗血腥的事，不再是猎杀狩猎者，而是要剥夺一个人类的生命，这间办公室变得像是某个杀手集团的据点。 “我来。”忽然有人轻声说，打破沉寂。 众人一怔，扭头循声望过去，黑衣黑发的少女慢慢直起身子，手上提着长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来什么来啊？”某个人大声嚷嚷着一脚踹开了办公室的门。 蜂鸟小组的成员们瞬间警觉，在这座学院里没有人敢用脚开上校办公室的门，他们下意识地认定此人是入侵者……年轻人们的身体紧绷，手都已经摸到了腰间枪套，但又很快放松下去。 青年一身格子衬衫休闲装束，瞪着眼睛双手叉腰站在门口，直接无视了周围的蜂鸟小组成员，双眼直视办公室尽头的老人，威风凛凛。 真是如万军之中取敌方上将狗头般的潇洒。 赵高难得帅气一回，但他永远帅不过三秒，门外一只蹬着长靴的腿探进来，一脚踹在赵高的腰上……赵高惊叫着倒地…… 果然不出三秒，刚刚还临场叫阵万分得意的魏延就被身后的马岱一刀斩于马下。 第二个人进门，是个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的年轻女孩，一头灿烂的金色短发，面容是典型的俄罗斯人类型，白皙冷艳，她身上穿着白大褂，但脚下却蹬着黑色长靴，顾盼之间俨然是高高在上的女王。 俄罗斯女孩一手托着泡沫盒子，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然后一脚把满地打滚的赵高踹进了办公室。 “上校。” 老人点点头，“阿利安娜。” “我是来送血样的。”阿利安娜上前把泡沫盒子放在老人的办公桌上，“如果没什么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了，其他的事由后面那个家伙来为上校您解释。” 阿利安娜转身离去，经过赵高身边时还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赵高翻身爬了起来，捂着肚子追了上去，“喂喂喂喂……安娜！你刚刚那一脚踹得太狠了！我的肝脏破裂了！急需救治！” “你捂的是胃！”女孩头也不回地出门，反手把门合上。 赵高一愣，连忙把手稍稍往左侧移了移，哼哼唧唧地转身。 “赵高……你来这里做什么？”坐在雷赫对面的棕发青年皱眉，“你已经不再有资格踏进这扇门了！” “当然，所以我是滚进来的啊。”赵高轻描淡写，“风暴，别那样瞪着我，好像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我又没一把火烧了你的辣椒地。” 青年冷哼一声，重重地坐下。 赵高的突然出现显然打乱了整场会议，所有人把视线投向办公桌后的老人，这里是上校的领域，他有最终的决定权……只要上校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把这个擅闯进来胡闹的二百五五花大绑地丢出去。 但老人什么都没说，他甚至没有抬头，上校的视线聚集在面前的白色泡沫盒子上，他交叉着双手，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你们这里越来越像强盗土匪窝了。”赵高东张西望，“现在居然都开始讨论怎么杀人了，看看你们那点出息，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子吓成这副德行。” “赵高！”风暴怒斥。 “别再乱发脾气，风暴你的智商正在呈逐年降低的趋势发展，再这么下去会发展成狂躁症的……万一你哪天真患上了狂躁症，说不定他们这些人就会开始讨论怎么抹杀你这个不安定份子了。”赵高耸耸肩坐下来，翻了翻白眼。 “你！”风暴想起身，但被雷赫按住了。 “赵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雷赫扭头，“你以前可没这么喜欢拐弯抹角。” “我是来阻止你们干蠢事的。”赵高翘着腿，闭着眼睛靠倒在沙发上，“你们不能杀陆巡。” 所有人都一愣。 “为什么？” 赵高起身面向众人，这个不二兮兮的青年突然表现出其他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他用不容否决的声音缓缓说：“因为……我！不！允！许！” 第四十二章 怪物（9） 办公室里的人都被赵高镇住了，他在一瞬间释放出令人心悸的压力，几乎以一己之力对抗在场的所有蜂鸟猎杀小组成员，他冷冷地站在那里，庞大的气机瞬间升起像是一堵高墙，年轻人们逐步后退，他们又想起当初这个神经病强大的时候，那些年里这个疯子整日浑身浴血以双枪为伴，张狂又迷茫，孤独又冷酷。 尽管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但当那个隐藏在赵高骨子里的疯子再次复苏的时候……还是没有人敢与他正面相抗。 “这里有陆巡的血样和组织切片样本，医生在那小子昏迷的时候抽取的，还有肌肉组织和骨髓涂片样本。”赵高打开办公桌上的泡沫盒子，盒子里安置着两根玻璃试管和一叠载玻片，四周填充着缓冲海绵，青年取出其中一根试管在众人眼前晃了晃，试管用橡胶塞子密封，里面有半试管的暗红色血液。 赵高用大拇指挑落试管的橡胶塞，环视一圈，“你们谁能给我一滴血？” 众人沉默片刻，罗成向前踏了一步，“我给你。” 罗成抽出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在自己的左手食指指尖轻轻切了一刀，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溢出来，他用刀尖挑了一滴自己的血，然后小心地递给赵高。 赵高接过匕首，把手中的试管举高晃了晃，“这是半管加了抗凝剂的家兔血液，我现在把罗成的血加进去……会发生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 赵高把匕首凑近试管口，接着轻轻颤抖手腕，匕首上沾染的血液顺着刀刃汇聚，从刀尖上径直落进试管中。 那半滴血液瞬间消弭在试管中的兔血里，但变化紧接着发生了……墨色的烟雾在兔血中弥漫，好像刚刚赵高加进去的不是一滴血，而是一滴浓墨。 按理来说两种血液混合，无论是人血还是兔血，应该会不留痕迹地完全融合，但罗成的血液在接触到兔子血液的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从原本的鲜红色变成了某种深黑色的液体。 “还没完。”赵高轻轻摇晃手中的试管。 随着青年的震荡，黑色在试管中迅速蔓延，鲜红色的兔血在短短的数秒之内变成了纯黑色，试管中开始有大量的气泡产生，气泡从试管底部上升至液面破裂，反应激烈像是把活泼金属丢进了酸液，白色的水汽冒出试管口，赵高把手中的试管悬在面前，远远地看上去像是半管可口可乐。 没有人说话，这个反应他们都很清楚……他们每个人的血管内都流动着这样的血液。 他们的血液极具侵略性，会侵蚀接触到的一切有机物……这也是末日病毒的特性。 赵高瞥了一眼试管，轻笑一声，“罗成，你的基因进化层次已经快超越一级了，再不加大控制力度，你活不过三十岁的。” 罗成默默无言，他把目光转向桌上的手提箱。 “赵高……你究竟想干什么？”风暴皱眉，“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取笑我们这帮半人半鬼的怪物么？” “不……我没有取笑你们的意思，我也是个半人半鬼的怪物。”赵高耸耸肩，转身从泡沫盒子中取出第二根玻璃试管，打开橡胶塞，“这是陆巡的血液。” 试管中的血液微微荡漾，在阳光下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辉。 “看清楚了……蠢货们，你们根本就不了解那小子是什么人。”赵高把陆巡的血一次性全部倒进那管完全坏死的黑色兔血中，然后迅速塞上塞子，令人吃惊的剧烈反应瞬间发生，黑血试图侵蚀刚刚倒进来的血液，但陆巡的血液展开了强大的反扑，它从上往下逐步蔓延，红色和黑色在试管中激烈对抗，产生的高热让试管中的液体沸腾，泡沫在试管中产生又破裂。 “这……这……”所有人的脸色同时大变，唰地起身。 坐在办公桌后的上校神色一凝。 最终气压冲飞了试管的橡胶塞，液面喷发而起，溅落在地板上。 留在试管中的血液只剩下小半管，颜色是通透的鲜红。 “这不可能……”雷赫瞪着眼睛喃喃。 “你加进去的……不是浓硝酸吧……”贝儿呆呆地问。 “末日病毒是这世上增生和侵蚀能力最强大的有机体，就算是无限繁殖的癌细胞都会被瞬间吞噬……”罗cd惊呆了，“理论上来说不存在比它更强的生物……” 在场的所有人都极为清楚自己血管中流动的血液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那简直是足以侵染一切的死亡之药，末日病毒几乎是杀不死的生物，在过去的几十年内，人们不知多少次地想尝试杀死这种病毒，他们尝试了所有能行的方法，从抗生素到放射治疗，但只要有一只漏网之鱼，它们又会迅速复制侵染，最终把人和动物变成丧尸。 高温高压可以杀死它们，但这种方法并没有什么意义……除非你能一把火把所有感染过病毒的生物全部烧死，火焰喷射器和燃烧弹是对付丧尸的手段，并不是治病的方法。 但此时此刻，就在他们的面前，在一只小小的试管内，向来无敌的末日病毒遭到了它们出生到这个世上以来的第一次惨败！ 它们被一个普通青年的血液逼得走投无路，最终被消灭殆尽。 这数十年来，在人类与末日病毒的战场上，人类节节败退，几乎被赶上了绝路，但今天在这世界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间办公室内，末日病毒第一次被成功反杀。 “虽然我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赵高把试管放在桌子上，“但结果你们都看到了，这小子的血能抵抗病毒的侵蚀！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我们拼尽全力想研发出一种药物能预防病毒的感染，但都失败了……人类陷入了绝望，我们认为我们无法抵抗这种病毒的攻击，必将走上灭亡的道路，但现在陆巡的血居然有杀死末日病毒的能力……他绝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他是人类对抗末日病毒的杀手锏，我们最终会不会灭亡，关键就在他的身上！” “好了，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赵高把桌上的试管收拾起来，转身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人，“现在……还有谁想要杀陆巡？” 无人说话，赵高带来的信息实在太过于惊人，他们都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赵高穿过办公室，与柠檬擦肩而过，忽然压低声音，用耳语般的语气说：“那小子非常相信你，如果那个白痴知道你居然想要杀他……他想必会很伤心吧？” 女孩猛然一怔，呆呆地回头。 赵高笑笑，踏出办公室，反手带上房门。 第四十三章 第二堂课（1） “哎呀陆巡，伤势有没有恢复啊……啊啊啊啊好汉手下留情，放下手上的东西咱们有话好好说，别砸别砸千万别砸……” 赵高推门进病房，首先嬉皮笑脸，随即抱头鼠窜。 陆巡愤愤地把手上的花瓶放回床头柜。 “我伤势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么？”陆巡哼哼。 赵高抓了抓头，悻悻地坐下来，忽然一怔，皱起鼻子凑近床铺嗅了嗅。 “有女孩子的香味……” “刚刚菲碧小姐来过了。”陆巡回想起那个白裙银发的少女，那个古怪女孩给陆巡一种不可名状的虚幻感觉，像是个浑身都笼罩在迷雾中的纯白精灵，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当然，这种感觉也可能是个女鬼。菲碧在病房里没有待多久，她在陆巡醒过来之后确认后者身体无碍，就抱着她那个大号毛绒玩具熊踢踢踏踏地出门离开了。 “她向你解释了这一切吧？”赵高问。 陆巡拧着脖子翻了翻白眼，点了点头，心说如果不是她把事情交代明白了，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那么你会原谅我了？”赵高眼睛一亮。 “不会！”陆巡怒骂。 “说实话那场事故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我原本只是想抓一只小东西来给你上课，谁知道那个小东西肚子里还藏着一个幕后黑手呢。”赵高摇摇头，“这应该归咎于天灾……对，绝对是天灾，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赵高一句话就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脸皮之厚让陆巡目瞪口呆。 “你此前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么？”陆巡问，“寄生类的猎人……” “没有。”赵高摇了摇头，“这是我们第一次遇到寄生类型的猎人，狩猎者这种生物原本就是变异而来的，变异具有不可确定性，也就是说你无法预知它们会变成什么样……猎人不可预测，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道理。” “那……那么我身上发生的事呢？”陆巡低声问，“你看到了吧？” 赵高猛点头，“当然，我目瞪口呆啊……没想到陆巡你居然深藏不露，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来来来，我为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 陆巡皱眉，他对自己当时在仓库中的行为毫无记忆，但听老贾说自己曾经一度变得极度疯狂，生生地手撕了那只猎人……陆巡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莫名的恐惧感缓缓爬上他的心头，难道真的有个恶鬼藏在自己的心里？ “你当时那一招降龙十八掌，亢龙有悔，从天而降！颇有乔峰乔帮主的风范！一掌就把那只猎人打得吐血倒退三步……”赵高喋喋不休。 诶？陆巡一愣，这是什么神展开？ “随即那只猎人使出慕容复的绝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赵高张开双手，像打太极一样挥舞，“真气在它的六只触手之间凝聚，霎时间飞沙走石电闪雷鸣……” 陆巡呆住了，然后转身抓起枕头，砸在了这个二百五的脸上。 “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那我恐怕得滚到宇宙尽头去。”赵高耸耸肩，直起身子，“虽然第一堂课出了点意外，但我们的教学大纲不变，一切都按部就班，我们明天会开始第二堂课，你要做好准备。” 教学大纲？陆巡一怔。 “喂喂喂喂你不是忘了吧？”赵高俯身点了点陆巡的脑门，“我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为了教你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啊！你手上还有一张邀请函你没忘吧？这个星期已经过去两天多了，你还剩下四天的考虑时间，你要在7月1日之前做出决定，是否加入蜂鸟猎杀小组。” 陆巡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确实……对方给自己的考虑时间是一个星期，他要在接下来的四天内决定是否加入蜂鸟小组。 “喂……赵高。” “嗯？”青年眉头一挑。 “你认为……我应该加入么？” “我早就说过了吧？”赵高转身坐下来，“这取决于你自己的想法，这不是个选对错的选择题……无论加入还是不加入都是非常正常的，就算你不想加入，也没有人会责怪你，如果你想加入，那么你接下来要面对的挑战无疑是非常巨大的，你甚至可能因此丧命。” “无论选哪一条路……”赵高偏头望向窗外，眼中忽然流露出陆巡看不懂的神情，“只要不让自己后悔就行。” . . . 老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后，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办公室。 太阳即将落山，橙红色的夕阳透过落地窗的玻璃落在地毯上，大块的光斑慢慢向窗外移动，像是一块缓缓滑出去的幕布。 麦斯威尔·修·肖恩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外人总认为上校是个从来都不会叹气的人。”有人在他的身后说话，“实际上你只是从不在人前叹气而已。” “是啊。”上校没有回头，他闭上眼睛缓解疲劳，“你总能看透我的本质啊……老朋友。” 一身蓝色连体工装的中年人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上，看上去年龄大概有四十多岁，一头花白的凌乱长发在脑后扎了起来，下巴上乱糟糟的胡渣不加清理，这显然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工装胸前是大片深色油污，腰间甚至还挂着一只大号的扳手，脚下是一双破球鞋，一副汽修工的打扮。 但一道锐利的伤疤从这个人的左眼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显然有什么利器曾经从他的脸颊边上划过，险些要了他的命。 中年汽修工抄着双手靠在门框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两眼望着窗外。 很少有人知道肖恩上校的办公室里还有一扇后门，这扇门就在书架边上的墙角里，平时紧闭不开，和墙壁融为一体，又有一个衣帽架立在门前遮挡视线，所以常人很难发觉，这扇门后是紧急逃生通道，与主楼的任意一个楼层联通。 “你这里景致真好啊，比底下强多了……望着这样的景色，总让人不知不觉地想抽根烟呐。”汽修工在身上摸索，从怀里掏出打火机和一包皱巴巴的香烟。 “嘿……芙蓉王。”汽修工叼着香烟，低头点火，“我真怀念以前抽中华软包的日子。” “我这里禁止抽烟。”肖恩制止。 “晚了。”汽修工笑眯眯地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香烟上的火光骤然明亮起来，中年人舒缓地吐气，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腔和鼻腔中喷吐出来。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肖恩扭头问，“你应该有自己的事。” “闲暇之余上来看看老朋友么。”中年汽修工说，“特别是学院里还发生了足以让你召集整个蜂鸟小组的大事……那个年轻人我见过。” “陆巡？”上校一怔，“你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我见过他但他可没见过我。”汽修工笑笑，“隔着五百米呢。” “你觉得……他怎么样？” “是个挺好的年轻人呐。”汽修工点头，“和你的那些孩子们一样好。” 上校低垂眼帘，注视办公桌前地板上的那块黑色污迹……几个小时之前赵高曾站在这里向众人演示陆巡的血样，那一管狂暴的血液冲破了试管的束缚喷溅在了地上。 “你还是在担心我会杀了他吧？” “你也能一眼看穿我的想法啊老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么？”汽修工抽了一口烟，“赵高那小子对你不够了解，那一管血液其实并不能真正说服你……准确地来说，整个学院里都没有一个真正了解你的人，他们无法想象你的狠辣和强大，如果你打定主意想除掉谁，那么那个被你盯上的目标就只剩下祷告的时间了，你可是比猎人更强悍的怪物啊。” 上校很罕见地笑了起来，“你这是在黑我么？” “我很严肃。” “放心好了，我并不打算动那个年轻人……”上校把手按在桌角一本黑色的大部头上，轻声念诵，“let–the–dead–bury–their–own–dead.” 中年人一愣，他听过这句话，这句话出自《新约》，意思是“任凭死人埋葬他们的死人”，他并不是个基督徒，所以并不太明白上帝说的是什么，他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确认肖恩不会动陆巡……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理由再待下去。 “let–the–dead–bury–their–own–dead.”中年人轻声重复了一句，摇头笑笑，转身关上了后门。 第四十四章 第二堂课（2） 阿利安娜面无表情地戴上手套和口罩，一头灿烂的金发被束在头套里，女孩对着镜子套上绿色的手术服，全副武装，整张脸上就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眼神锐利，赫然是个经验丰富的主刀医师……阿利安娜·雷娜塔，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俄罗斯女孩是蜂鸟猎杀小组中唯一的医生，她的代号也是“医生”，虽然其他人在暗地里都叫她女王。 阿利安娜的高傲在学院里是出了名的，与蜂鸟猎杀小组中的其他成员不同，她平时不执行任何任务，也不待在主楼里，这个女孩最常出现的地方是图书馆底层的实验室，常常套着一身白大褂，看上去像是个医生或者研究员。 她平时不与任何人来往，这倒不是因为她的性格孤僻……要说孤僻，学院里最孤僻的人应该是柠檬，阿利安娜只是懒得和其他人交往，她甚至可以拒绝服从肖恩上校的召集令。 虽然是个医生……但阿利安娜几乎从不承担治病救人的任务，在蜂鸟猎杀小组这个遍地变态的组织中，就算是牧师这种纯后勤奶妈也应该学会插着两把刀上阵，所以阿利安娜这个医生实际上强得可以一脚踹翻三个大汉。 要说蜂鸟小组中的大夫和普通大夫有什么区别……普通医生大概不会在手术服底下绑着两支托卡列夫手枪，也不会在手术室中挥舞电锯。 阿利安娜的另一个外号是“电锯解剖狂”，她习惯用电锯这种暴力至极的工具给解剖对象开膛破肚，什么“细致入微”什么“小心翼翼”这种词汇跟这姑娘向来无缘，她手法粗放得像是个屠夫，每次解剖最后都像是肢解凶杀案的案发现场。 所以学院里没人敢让阿利安娜主刀做什么手术……说不定本来就割个阑尾，这姑娘都能从身后掏出一把锯子来。 阿利安娜准备完毕，弯腰提起靠在墙边的……电锯，转身离开更衣室，浑身上下杀气腾腾，看样子倒不像是去手术室，而是去收割丧尸的人头。 . . . 雷赫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上，四下打量，皱了皱眉头，“消毒水味真重啊，不过这真的是手术室么……” “从来没什么人在这里做过手术。”罗成站在另一边，摇了摇头，“这只是解剖室。” “不，我的意思是……”雷赫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垂落下来锈迹斑斑的铁钩，“这里真不是中世纪的地牢酷刑室么？” 房间里很宽敞，灯光苍白昏暗，气氛有些阴冷，一张足足有四米长的金属解剖台位于解剖室的中央，这次要解剖的对象已经运到了，庞大的动物安静地躺在金属台上，身上盖着绿色的塑料布。房间两边有高大的木架子贴墙而立，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玻璃广口瓶里灌满了透明的溶液，溶液中泡着苍白的生物组织，雷赫摩挲着下巴从架子前走过，视线从罐子上扫过。 “看上去真像是什么邪恶博士的据点，真不愧是开膛手女王啊……居然有收集器官这种变态爱好。” “那只是猎人病理组织的样本。”女孩冷冷地说。 雷赫和罗成猛地回头，阿利安娜冷着脸进门，手里提着硕大的电锯，霎时间阴风四起。 “医生……就你这造型，可以去拍新一部的《生化危机》和《行尸走肉》了。”雷赫说。 女孩把电锯靠在解剖台边上，从标本架底下的柜子里提出大号的木箱子，箱子上污迹斑斑，雷赫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干涸的血迹，这箱子里装的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扮演杀丧尸的女主角么？”阿利安娜把四个木箱子依次放在解剖台上。 “不……扮演用电锯追杀主角的丧尸boss。” 女孩把箱子掀开，一瞬间锐气四射。 银色的金属刀具整整齐齐地摆在箱子的夹层里，从解剖刀，解剖剪，止血钳到解剖针，所有常见的手术器械这里应有尽有，但这些显然不是正常的手术器械，箱子里最小号的解剖刀的刀片长度都有十厘米，看上去简直像是把水果刀……这里所有的器械都远比正常工具要大，给人做手术不可能会用到这么恐怖的刀具，十厘米长的刀刃只能用来杀猪。 雷赫也被阿利安娜的工具吓了一跳，女孩轻描淡写地从箱子里掏出一把大号的锤子，放在面前。 “你那把锤头是用来碎石的么？”雷赫问。 “不……只是用来清除某些骨头的。”女孩接着取出一把液压剪，这东西最常见的地方是工地，一般用来剪钢筋。 阿利安娜以一个医生的淡定准备了一整套屠夫都用不到的工具……现在看来这些东西只有建筑工人才会用，雷赫怀疑她接下来会不会从箱子里掏出一具打桩机。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从来没人敢让你做手术了。”雷赫喃喃，“如果病人躺在床上看见你提着这么一套东西进来，吓都给吓死了啊。” 阿利安娜把工具依次摆在面前的盘子里，打开头顶上的无影灯，掀开了盖在台子上的塑料布。 “这个……就是你们这次的目标么？” 解剖室里瞬间明亮起来，近四米长的巨兽躺在金属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这是一具苍白的尸体，透过浑身虬结的肌肉和满口尖牙可以看出它生前的凶悍，就体型来说，就算是在狩猎者当中，这头怪物也是罕见的庞大。但这头猛兽已经死了，上半身完好无损，但下半身几乎被一道巨大的伤口撕裂。血液早已凝固，断口出的肌肉组织凝固萎缩。 “一头掠夺者。”罗成说，“我们发现它时它就已经死亡了……” 女孩凑近尸体，伸出手轻轻触摸猎人尸体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撕裂伤，缓缓眯起眼睛。 “能不能判断出是什么东西杀死了它？”雷赫问。 阿利安娜摇了摇头，“目测无法判断，我需要做个分析。” 女孩弯腰提起电锯，按动开关，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轰鸣。 第四十五章 第二堂课（3） 陆巡照着地图一路下到地下，赵高那个神经病临走前给了他一张地图，让陆巡在晚上七点准时到目标地点报道……赵高的地图简单到令人发指，一张白纸上画了个大方格，其中画着一排一排的小方格——陆巡暂且认为这是主楼，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其中一个小方格，白纸的边上加上了寥寥几个字的注释——“你的目的地。” 陆巡暂时不追究赵高那如鸡爬一般的字体……他又回到了这个阴冷压抑的地方，与楼上明亮宽敞的餐厅和医院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地狱。 青年站在甬道尽头的一扇铁门前，门上的铭牌上标着“101”。 陆巡有些迟疑地看看这扇门，铁门锈迹斑驳布满灰尘，看起来像是有近十年未曾开过，他着实不能确定这门内关着的是个疯子还是条疯狗，如果门上再贴上一张“降妖除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纸符或“内有恶犬”告示就更像那么一回事了，或许他也能临时客串一把驱魔人或降妖老道？ 这是陆巡第一次来找赵高，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缩在地下室里，蜂鸟小组成员们的宿舍都在楼上，地下是仓库，很少有人会愿意待在这种地方。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豪迈心态准备当一回孤胆英雄，上前敲了敲门。 “口令？”门内有人问。 “口令？”陆巡一愣，没听说过啊，进门还得要口令？他下意识地翻看手中的地图，白纸上除了那幅小学生水平的简笔画之外，根本就没提到有口令这回事。 “天王盖地虎！”门内一声大吼气势堪称磅礴气壮山河。 “天王盖地虎……”陆巡又一愣，这就是口今？下意识地接上，“宝塔镇河妖……” “咔嗒”一声，门开了，门内漆黑一片。 陆巡觉得自己这是杨子荣上山剿匪，见座山雕来了。 “咔嗒”一声，门在身后关上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坐在房间另一侧的男青年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荧屏。 自己这是走进了杂物间么……这是陆巡踏进房间后的第一感觉，然后是……这里也能住人？ “赵……高？” 男青年抬起头，一张脸被银屏上的光照得惨白，“欢迎……陆巡。” 话音刚落，灯光大亮，陆巡终于有幸一览房间全貌，他认为自己脑中所储备的词汇量已经不足以形容这里的奇观，有些房间可以用乱七八糟形容……有些房间可以用杂乱无章形容……但这个房间已经彻底超神了！堪称重峦叠嶂雄伟壮观，陆巡在看到男青年的一刻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过来吧。”男青年坐在房间另一头，“灯亮着就是安全的。 我该怎么过去……陆巡努力寻找路径和落脚点，他三次抬脚，最终放弃了努力，他遥遥望着房间对面欲哭无泪，想要跨越这险象环生的七八米他实在有心无力。 好在男青年发现了陆巡的窘境，迅速作出了指示:“从那边钻过来……哎……对……头再放低些……绕过那个箱子……绕过来……对，绕过来……别碰那个罐子……一碰就全倒了……翻过来……别踩左边第二个箱子……那个是空的……” 初见赵高，陆巡觉得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居然能怡然自得地待在这样的垃圾堆中却不发疯，还能在短短三秒内从垃圾堆中变出两杯热茶。 “你其实很厉害。”赵高将热茶递给陆巡。 陆巡不知所以然只好暂且将这句话当赞扬收下，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厉害在何处。 但第二句话让他险些吐血。 “你居然敢进来，真是不怕死哩。” 我嘞了去……这是人身威胁么？不是你让我来这里的么？陆巡四下望望，担心这货会不会又把门一关把脸一翻挥挥手叫出狗来。 陆巡盯着赵高，觉得他下一步动作就应该是从背后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奸笑着说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以赵高的神经质程度，这种事他未必做不出来。 “不用紧张。”赵高拍了拍陆巡的肩膀，又指了指头顶的日光灯，“说实话你比学院里的其他家伙可强多了，他们打死都不肯进我的门……灯亮着就是安全的。”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便作奸犯科么？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教室了。”赵高以介绍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的骄傲把手一挥，“你觉得怎么样？” “你在这里……养蟑螂么？”陆巡问。 “我为什么要养蟑螂？”赵高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让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虽然上节课出了点小意外，但我们的教学计划不变，我的任务仍然是教你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 陆巡心说我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丧尸们派来的卧底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 “丧尸和猎人？” “回答正确。”赵高笑，“我很高兴你能认清自己的立场，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都是消灭丧尸和猎人。但想要干掉猎人却不是件容易的事。”说着，赵高从自己的椅孑底下掏出一个玻璃罐子，放在桌上。 玻璃罐子大概一个茶杯大小，盖着盖子，透过玻璃陆巡可以看见一只黑色甲虫安安静静地趴在罐底。 “虫子？”陆巡皱眉，“特大号的金龟子么？” 赵高伸出右手，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紧紧地钳着一只红色甲虫。 “又一只？”陆巡看着赵高，忽然明白了他想干什么，“你叫我过来就是让我看你逗蛐蛐么？” “把嘴闭上……好好看。”赵高缓缓将盖子移开，将右手上的甲虫塞进玻璃罐，迅速合上盖子。 赵高确实是想让陆巡看这两只虫子的表演。被塞入玻璃罐的红色甲虫从天而降，砸在了趴在罐底的黑色甲虫背上，剧烈的冲击让黑甲虫从沉睡中惊醒，虫体微颤，漆黑的复眼重新焕发光彩，黑色甲虫缓缓抬起头。 “好戏开场了。” 第四十六章 第二堂课（4） 两个大男人躲在一间仓库里挤在一个玻璃罐子前目不转睛聚精会神看着两只虫子打架，之后陆巡每每回忆起这个场景他都想笑，他第一次觉得赵高这个神经病虽然有点神神叨叨，但却是这个世界里自己唯一的……朋友。 这是他第一次接受了那个乱七八糟的黑发青年，你要多久才会真正接受一个人？或许只是某个瞬间，或许要一辈子。一个人想在别人的回忆中占据一席之地或许很简单，所有人的记忆都是由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的，但那些都是过客，他们是因为记忆而存在的，在你的生命中，总会有几个人，你的记忆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陆巡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一点。 玻璃罐中两只甲虫趴在罐底，这个玻璃罐只有茶杯大小，两只近拇指大小的甲虫待在罐底转个身都有些困难。 “这是什么虫子？”陆巡问。 “黑的那只是橘褐天牛，另一只是皱鞘步甲。”赵高解释，“这是我现在能抓到的虫子中个头最大的两只了。” 皱鞘步甲显然还没搞清状况，有些晕头转向，它被突然投进这个窄小的玻璃罐中，貌似还砸到了什么东西。步甲顺着罐壁爬动，前足刮擦着玻璃。天牛静静地趴在原地，但颤动的长触角说明它早已苏醒，漆黑的复眼打量着无知无觉的步甲。 “这两只不是同类吧？”陆巡表示疑问，“能打得起来么？” “正常情况下打不起来。”赵高笑得意味深长，“但这两只例外。” 一直饶有兴趣观察新环境的步甲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动物敏锐的求生本能让它察觉到了无比强烈的恐怖杀气，就像自己被置于天敌口中，死亡倾刻降临。上一次它有这种感觉是被一只雨燕盯上了，这种世界上飞得最快的鸟捕食时如鹰隼俯冲而下，猎物甚至来不及反应。它拼命躲进落叶底下才避过了雨燕的捕猎，逃得一劫。 步甲转身，确认了杀气的来源，一只天牛静静地趴在罐中，步甲开始缓步后退，这种强烈的天敌气息几乎让它误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只食虫鸟，但这分明只是一只虫子，一只虫子怎么可能释放出几乎与鸟等同的气息？ 步甲强忍住转身就逃的冲动，作为一只经验丰富的甲虫，它很清楚对方正在等待自己转身逃窜，慌不择路的逃跑只能带来死亡。它再也没有观察新环境的兴致，它此刻只想离罐子中间的那只黑色甲虫远一些，远离那只甲虫，就是远离死亡。 但它的逃亡到此为止，它刚刚一直好奇的该死的玻璃阻断了它的逃生之路，无路可退了。 天牛没有动，仍冷冷地盯着焦躁不安的步甲，像是蜘蛛观望陷入网中猎物的垂死挣扎。 步甲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离开这里，玻璃罐壁像一道天堑，将自己与外界的自由残酷地分开。它缓缓转过身，既然无法逃离死亡，那就只好挑战死亡！ 作为昆虫界的高级猎食者，步甲拥有坚固的外骨骼和锋锐的颚足，这本是它用来捕猎的工具，但如今它要用这些来保护自己。 天牛缓缓后退，如同毒蛇进攻前曲起身体，这不是撤离的前奏，而是攻击的征兆！ 步甲身后抵住玻璃，紧紧盯着对面的天牛，它已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两只甲虫如中世纪武士般对峙，等待死神敲响进攻的钟声。 天牛先发制人，猛地跃出，后肢暴发出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它在空中张开六肢，试图阻断步甲所有的退路。 “饿虎扑羊？”陆巡一愣，“这只天牛武艺高强啊。” 步甲第二次庆幸自己是一只经验丰富的甲虫，曾在雨燕的魔爪下逃得一命，它敏锐地找到了天牛的漏洞，天牛再快，也不可能快过从天而降的雨燕。 步甲腾空，在空中展开双翅，缓缓降落在罐子另一头。 天牛扑了个空，晃了晃头，它也没料到步甲能在这一击下逃出生天。 步甲本是不逊色于天牛的掠食者，一昧逃跑不符合它的本性。步甲张开颚肢，摆出进攻的姿态，向对手彰显自己的武力。 天牛转身，触角颤动，向对手渲泄愤怒，它是昆虫中的皇帝，仆臣焉敢向君王动武示威！ 步甲跃起，扑向天牛。在死亡的尽头，忠臣将化作逆贼，向高高在上的君王挥刀！ 接下来的一幕差点让陆巡把眼珠子瞪出来。 天牛几乎与身体等长的触角突然扬起，如怪蟒翻身般猛地缠住步甲的后肢。步甲在半空中被截住，徒劳地张牙舞爪。这才是天牛的撒手锏，原本用来感知的触角如今却化作第四对足，成为强大的捕猎工具，刚刚的表现不过是天牛的示敌以弱，等待对手松懈的一刻，任何触角缠住的猎物都将无力回天。 “我靠……”陆巡喃喃，说好的咸鱼翻身东山再起呢？说好的逆袭呢？“这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啊，触角还能这么用？” 赵高抬起头，拍了拍玻璃盖子，“橘褐天牛，不过是感染者。” “感染者？”陆巡有些吃惊，他看着玻璃罐子里的甲虫，“你的意思是……这也是一只猎人么？” “不……感染者和狩猎者之间的区别天差地远。”赵高摇头，“我不可能把一只猎人抓过来关在玻璃罐子里让你观察，这只是一只感染了末日病毒的虫子，远远达不到猎人的级别。” 这是陆巡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活生生的感染者，尽管只是只虫子，也不由有些好奇，他仔细端详玻璃罐子里那只张牙舞爪的黑色甲虫，罐子里的战局胜负已定，此时橘褐天牛正在试图杀死步甲，两只甲虫抱作一团，昆虫特有的外骨骼暂时保住了步甲的命，让它免于命丧牛口。 但步甲的防御没能坚持太久，步甲被紧紧地缠住动弹不得，天牛把自己锋利的口器插进对方的身体里，开始吸取对方的体液……那只可怜的甲虫大概一直到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双漆黑的复眼无神地瞪着头顶。 赵高站在一边，看着陆巡，目光有些异样。 青年发觉赵高的奇怪目光，抬起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笑。” “好笑？”陆巡一愣，“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是个正常人，听到我说这玩意儿感染了末日病毒，第一反应应该是大声尖叫‘天哪’，‘你怎么会把这东西带进来？！’，然后把这罐子摔在地上，把罐子里的虫子踩死。”赵高指了指玻璃罐，“但你听到我说是感染者，第一反应却是表现出十足的好奇。” “喂喂你是在趁机进行人身攻击么？我怎么就不正常了？”陆巡抗议，“有那么夸张么？” “你失忆了，所以不记得那一段地狱般黑暗的历史。”赵高叹了口气，“人类对末日病毒和猎人的感情除了恐惧就是仇恨，很难说哪个更强烈。” 陆巡愣愣地看着他。 “你能想象那种场景么？夜幕降临，大型猎食者如死神般在城巷间穿梭游荡，幸存者们躲在高层建筑和地下瑟瑟发抖，祈祷黑夜离去。在人类沦为食物的悲惨年代里，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生存才是所以人的第一要务，人类花费了五千年建立的文明在短短二十五年内毁于一旦……真是讽刺啊。”赵高淡淡地说，“好了……闲话到此为止，实验课结束，我们接下来开始理论课程的学习。”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赵高拍了拍桌上的玻璃罐子。 “那……那只天牛是怎么回事？”陆巡皱眉，“它最后一招是神龙摆尾么？” “这节课的目的，是想让你了解末日病毒对生物的变异作用，最好的实验材料本来应该是猎人，但我现在可不敢再去抓一只潜伏者来了，上次事故给你造成的心理阴影还没完全消除吧？” 陆巡猛点头。 “所以我只好抓两只虫子来，然后用人为的方法让其中一只感染上末日病毒。”赵高指指罐子里的天牛，“结果你也看到了，这只天牛表现出了正常动物所没有的能力……不过这不算猎人，并不是所有动物感染末日病毒之后都会变成狩猎者，这种概率实际上是极低的，生物学上的变异具有不确定性，绝大多数动物的变异都是无序且混乱的，只有极少数能成功进化成猎人，这个概率应该不超过十万分之一……比如你现在看到的这只天牛，它现在体内就正在发生完全不可控的剧烈变异，这种变化最终会要了它的命。” 赵高话音刚落，罐子里那只正在大快朵颐的天牛忽然剧烈地浑身颤抖起来，捆着食物的触角无力地松开，它开始在罐子底部疯狂地翻滚，发出尖锐的嘶叫，六只足都缩成一团。 天牛的嘶声逐渐减弱，它挣扎着爬向玻璃罐子的边缘，但它最终没能做到这一点，天牛一动不动地躺倒在罐子里，彻底僵硬。 陆巡看得心惊胆战……这只虫子最后发出的嘶叫让人听着实在揪心，他难以想象这只天牛究竟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进化失败，gameover.”赵高一锤定音。 第四十七章 第二堂课（5） 陆巡屏住呼吸，他低头凑近玻璃罐子，那只天牛直挺挺地仰面倒在罐子里，一动不动。 “大多数动物感染末日病毒后都是这个结果。”赵高站在边上，“末日病毒对一般动物会表现出高度的致死性，极少数熬过这一关的生物……就会进化成猎人。” “那……那么人类呢？” “人？”赵高回答，“人类没有这个过程，末日病毒不会直接杀死人类，它们只会侵染人的大脑……所以感染病毒的人会失去理智，变成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尸。” 陆巡端着茶杯找了个箱子坐下来，沉默许久。 “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回来么……” “我们已经找了几十年。”赵高回答，“如果真能找到什么有效的抑制病毒的方法……人类社会也不会灭亡。” 陆巡低头小口地喝茶。 “如果以后有什么人在你面前被丧尸咬伤，不要犹豫，趁着他还有神智，没有彻底尸化之前杀死他……无论他是谁。”赵高慢慢说，“这是丧尸末日中的第一条生存法则。” 陆巡一怔，他这个时候还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面前这个青年忽然沉郁起来，话音中蕴藏着黑暗而巨大的……悲伤。 陆巡不由地就要探身想拍拍这个二百五的肩膀安慰安慰他。 “所以，如果你以后如果被丧尸咬伤，我可是会毫不犹豫地取你项上狗头的！”赵高的第二句话就让陆巡手一抖，原本想拍拍肩膀表示友好的巴掌狠狠地砸在赵高的背上。 “滚！如果你哪天被咬到，你以为我会手下留情么？”陆巡怒骂，心说亏自己刚刚还觉得这家伙稍稍有那么点可怜，谁知三句话不出就暴露本质，真是浪费感情。 “是啊……”赵高愣愣，微微笑了笑，“不留情就对了。” . . . 天呐天呐天呐天呐谁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把时间给忘了？陆巡一路狂奔上楼……赵高那个堆满垃圾的房间里暗无天日，无论是早上七点还是晚上七点都像是午夜十二点，陆巡一直待到晚上八点才想起来问赵高时间。 那个神经病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回答说八点了，怎么……你赶时间？ 陆巡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个约会……菲碧为了给陆巡赔礼道歉，承诺晚上请他吃饭，时间地点就定在晚上八点的餐厅。 他当即就蹦了起来。 陆巡差点就放了那姑娘的鸽子。 . . . 陆巡终于找到了菲碧，这个银色头发的娇小少女一个人坐在桌前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用指节轻敲桌面。 “你迟到了。”菲碧皱眉嘟囔，“你居然来得比女孩子还要晚。” 我靠……这能怨我？赵高那个神经病一路没完没了地神侃，满嘴跑火车滔滔不绝，根本没有时间概念。 女孩端起面前的茶壶，为两人的茶杯倒满，动作干净利落。 “这里居然有茶？”陆巡看着白色骨瓷茶杯中清亮的液体，一股略微奇怪的清香萦绕。 “不……不是茶……”菲碧摇摇头，“学院里没有多少茶叶，这只不过是薄荷而已。” 陆巡端起茶杯泯了一小口，确实是薄荷特有的清凉。 “你习惯在吃饭前喝薄荷茶么？”陆巡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不……我经常犯困，所以喝薄荷茶提神。”菲碧摇头，银色的额发挡住了她的眼睛。 陆巡怔怔看着眼前对面的菲碧，觉得这女孩有些奇怪。 菲碧抬头笑，陆巡无意间直视了她的双眼，这是一双透绿色的双瞳，陆巡有些发怔，他第一时间没来由地想起了猫……这是个有一双猫瞳的女孩。 “怎么了？”菲碧察觉到陆巡的异常，“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你点了什么菜？”陆巡摇头，刚刚那种想法转瞬即逝，他自己也说不上缘由，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个像猫一样的女孩…… “你是个中国人吧？依照你的习惯。”菲碧眨眨眼，有些自鸣得意，“中国菜。” 白衣侍者端着银色餐盘上前，在两人面前各摆了一双精致的木筷子。 女孩愣住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筷子，她显然忽略了这个问题，吃中国菜是要用筷子的。 “不会用筷子？”陆巡注意到了女孩的神情。 “呃……会……当然会……”菲碧一窒，咽了口唾沫，开始思索拿筷子是一手一只还是一手两只。 . . . 陆巡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看见菲碧让到了嘴边的食物飞了，这个女孩与手中的筷子搏斗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能征服这两根简单的木棍，早知如此就该要一副刀叉来。 陆巡看着女孩低头聚精会神将餐盘里的花生赶得到处乱跑，叹了口气，伸出手，“把筷子给我。” 菲碧一愣，抬头看了看陆巡，有些畏缩地将筷子交了出来，倒像是个犯错的孩子见父母。 青年伸手接过筷子，无奈地摇头，轻巧地将她餐盘里的食物夹起来，“张嘴。” “噢……”女孩脸一红，乖乖地张开嘴。 “你不会用筷子为什么不要一副刀叉？”陆巡将手上的食物喂给菲碧，交还筷子。 “谁说我不会用，我只是不太熟练……”女孩满脸通红。 陆巡转头看向窗外，夜幕下的天空如同澄澈的水晶，一轮新月低悬在天边，月色下是漆黑的城市废墟。 “你出去过么？”女孩问。 陆巡一愣，“出去过一次，就是你和赵高合伙坑我的那一次。” 菲碧沉默下来，撑着头静静地望着窗外，月光为女孩儿的侧脸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陆巡看得有些呆，他第一次发觉这个女孩儿居然如此漂亮。 人生中第一次与女孩子共进晚餐，陆巡有些庆幸对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与筷子争斗，女孩对那两根简单木棍的兴趣貌似比自己大，自己才不会太过窘迫。 菲碧忽然叹了口气，转过头来。 陆巡一怔，两人目光相接，他再一次直视了她的双眼，他再一次想到了猫。 第四十八章 第二堂课（6） “对不起。”女孩低头，“对于上次计划失败让你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我们的疏漏对你造成的损失和伤害，我在此致以诚挚的歉意。” “我其实不是太在意啦，你不用这么正式地道歉……”陆巡挠挠头，“至于损失嘛，其实也没什么损失……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你真的不在意么？”女孩双眼一亮。 “真的。”陆巡点点头，心说与赵高那个神经病给我造成的麻烦相比，小姑娘你实在是排不上号啦。 “其实我做好了被你责怪的准备，未经你的允许和同意就擅自定下不靠谱的计划，还让你陷入致命的危险当中……”菲碧低着头吐吐舌头，“就算你恨我都不出奇。” 实际上陆巡并非不生气，尽管菲碧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但赵高那家伙实在是太贱了所以帮女孩吸引了所有火力，陆巡的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赵高的头上，菲碧再来致歉时陆巡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陆巡先生不是shang海人吧？”女孩悠悠地问。 “当然不是。”陆巡扭头看向窗外，“我是bei京人。” “bei京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菲碧有些惊奇，“这两个城市之间相距上千公里吧？” “被炸过来的。” 女孩一愣，显然没明白陆巡的意思，“被……炸过来的？” “对……就像这样。”陆巡拾起桌上的一根筷子，竖起来作导弹发射状，“我本来在这里睡觉，突然轰地一声爆炸，我就被炸飞了，‘咻——’地飞到了这里。” 菲碧一怔，接着捂嘴咯咯轻笑起来。 陆巡撇撇嘴，心说这理由果然没人信啊。 “当然没人信。”老贾叹了口气，“什么东西能把你从bei京炸到shang海？你还能毫发无损？你以为你是绿巨人么？” “如果我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呢？” “我不建议你那么做，因为他们可能会把你送进精神病院。”老贾淡淡地说。 “陆巡先生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对不对？”菲碧轻声问。 青年有些发愣，这女孩直勾勾地盯着他，透绿的眸子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深邃得让人心惊。 陆巡忽然意识到这个年轻姑娘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单纯，自己被她楚楚可怜的秀丽外貌先入为主了……毕竟这女孩可是蜂鸟猎杀小组的成员，那个变态遍地的组织中哪来的小白兔？都是披着人皮的哥斯拉。 “什……什么意思？” “你一个人居然能在禁区里生存那么长时间呢。”女孩说，“普通人不可能坚持那么久，你是怎么做到的？” 菲碧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目光极具穿透性，像是在审问犯人。 “嗯——？”女孩凑近。 陆巡被逼得节节败退，扭头避开对方的目光，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红隼机甲的存在是个秘密，目前整座学院里只有柠檬一个人知道，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 “算啦……”菲碧坐回椅子上，挥挥手掌，“随意打探别人的私事是不好的习惯，柠檬姐姐如果知道了肯定又要责怪我了。” 陆巡松了口气，如果这女孩再继续逼问下去，他多半得落荒而逃。 “陆巡先生，你是bei京人……bei京是什么样子？”女孩撑着头望向窗外，眸子里透出好奇，“和这里是一样的么？” 这个问题陆巡之前也听过，当初柠檬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没有一刀劈下来。 “我听说bei京曾经是个很美的城市……路边种满了樱花和海棠树，到了花开的季节，粉红色的花瓣就漫天飞舞。”女孩怔怔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废墟都市，眸子里流转着水一样的光芒，“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们在树下约会。” 喂喂喂喂……这究竟是谁向你们描述的bei京市啊？你们说的究竟是什么异次元的bei京？陆巡有些发呆，原来观念扭曲的人不止柠檬一个……这小姑娘的心里居然也有一个梦幻般的bei京市。 “她们可能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老贾出声，“希望外界是个比这里更美好的地方，所以心存这样的幻想，谁都会这样吧？希望明天和外面会更好。” 陆巡一怔，开始觉得面前这个年轻女孩很可怜……应该说生存在这个世界的年轻人们都很可怜，他们从出生起面对的就是一个毁灭的荒废世界，从来没有享受过正常世界中同龄人的生活，他们没有机会上学接受教育没有机会上街购物，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繁华的一面……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死亡。 他们被迫蜷缩在这片小小的安全区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废墟和丧尸。 陆巡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孩心里的世界和自己心中的是不同的……他是从正常世界穿越而来的人，正常的世界在他的脑子里早就成型，但菲碧从出生起看到的就是毁灭的世界，她从来都不知道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们只能从录像和视频中了解毁灭之前的世界，所以柠檬那个杀胚才会对那个可笑的谎言深信不疑……对于这些女孩来说，废墟才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 她们从来都不知道世界最初是什么样子，所以才会想象得千奇百怪。 真是悲哀啊。 “究竟是谁告诉你们bei京是这样的地方？”陆巡问，他有些好奇究竟是谁给她们灌输的理念。 “柠檬姐姐告诉我的。”女孩用食指抵住下巴，两眼望天。 “那么是谁告诉她的？” 菲碧想了想，吐出一个名字。 “赵高。” 陆巡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怎么哪儿都有那个二百五啊？ “我在录像和视频里看过那座城市，但没有看到漫天的花瓣……”菲碧说，“是因为花都谢了么？” 女孩怔怔地望着青年，陆巡忽然觉得在她面前挑明事实的真相是件太残忍的事，他叹了口气，“是啊……花都谢了。” 这个世界都毁灭了……哪里还会有漫天的樱花和海棠花啊？陆巡心说。 第四十九章 第二堂课（7） 这是什么地方？一片漆黑……比赵高的仓库还要黑……灯呢？为什么不开灯……嗯？眼前浮现出一双透绿色的眸子……黑暗如水洗般缓缓退去……原来是一双猫的眼睛……不对啊……猫怎么会穿着格子衬衫……而且这只猫还笑得如此猥琐越看越像某个人…… “陆巡！” 陆巡猛地惊醒，原来自己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四周光线昏暗。 “菲碧？”陆巡迷迷糊糊地抬头，“啊啊啊啊啊啊……” “喂喂喂喂，至于么，怎么见着我就像见着鬼似的？”某衬衫青年不满地嘟囔，“还有……你那杀猪似的鬼嚎是怎么回事？我有那么恐怖么？你都吓到我了。” “是你吓到我了！”陆巡对赵高贼喊捉贼反咬一口的行径表示强烈抗议，“你没事靠我那么近干什么？” 陆巡有些郁闷……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但为什么一觉醒来银色长发美少女变成了黑发咸湿怪蜀黍？而且这怪蜀黍的脸都快贴到自己脸上来了啊啊啊啊……你是有什么奇怪僻好么？ “我只是对你那咂嘴流口水的表情好奇，所以想凑近点观察而已。”赵高坐在陆巡对面的座椅上，“别找了，那姑娘早回去了，真服了你诶……跟女孩儿吃饭能把你吃睡着了，你这是注孤生的节奏么？” “睡着了……”陆巡有些头痛，记忆中睡着前最后一幅画面是女孩那双绿色的眸子。 赵高叹了口气，“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哎？”陆巡抬头看墙上的挂钟，“九点半？！” “我在底下待到九点，上来准备吃夜宵。”赵高说，“我原本真以为你把那女孩征服了……上来一看发现你一个人趴在餐桌上睡得正香，我差点都没忍心打搅你……” 陆巡捂脸。 “蜂鸟小组里的姑娘个个都是怪物，我劝你换个目标吧。”赵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饼，“你别看大小姐表面上柔柔弱弱是个天然呆，实际上她是学院里最腹黑的小魔女。” “我可没什么非分之想。”陆巡撇清嫌疑。 “有也很正常嘛，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赵高挤眉弄眼，露出“你懂我也懂”的猥琐笑容，“学院里有几个女孩是公认不能碰的……” “哪几个？” “第一个就是三无了，成天杀气腾腾刀不离身，看谁都像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我看你对她印象还不错，是因为她救了你么？不过我劝你最好改变这种想法，离那杀胚远一些。”赵高低头咬了一口大饼。 “为什么？” “因为你在她心里是没什么位置的，要说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大概和猫猫狗狗差不多？呃我没有人身攻击的意思，因为无论是谁在她心里都是猫猫狗狗。她救了你一命，在你看来是大恩大德，但在她看来就是捡了条流浪狗回来。”赵高说，“那姑娘的感情很淡，很难对其他人产生什么很深的情感，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叫……天性凉薄。” “她能为了一个命令救你一命，也能为了一个命令杀你，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赵高耸耸肩，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那副好身材啊……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三无挺漂亮，就是冷了点。” 陆巡怔怔无言，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柠檬了，那个黑发的剑道少女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陆巡对那女孩一直有种莫名的信任。 “学院里第二个不能碰的姑娘是电锯医生。”赵高接着说，“或者叫电锯解剖狂，是个超级女变态，阿利安娜·雷娜塔，蜂鸟猎杀小组中的医生，实际上从来没人敢让她治病，因为她最喜欢干的就是一边狂笑一边挥舞手上的电锯把解剖台上的尸体大卸八块……” 陆巡打了个寒战，这根本就是德州电锯杀人狂吧？ “第三个需要敬而远之的女孩就是大小姐了，菲碧·克里斯蒂娜，蜂鸟小组的战前联络员，代号‘端脑’，她今年才十六岁，是蜂鸟猎杀小组中最年轻的成员，如果你想对她下手，我觉得你可能会触犯《未成年人保护法》……” 陆巡的脸越来越黑。 “好吧先把法律撇开不谈，这年头法律早就是一纸空文了。”赵高察觉到陆巡面色不善，连忙言归正传，“大小姐才是三个姑娘当中最不能招惹的……她简直是男人的噩梦啊。” “男人的噩梦？” “今天晚上……你是不是看过菲碧的眼睛？”赵高突然问。 陆巡想起那双透绿的如猫般的眸子，点了点头。 “那完蛋了，陆巡你有没有什么藏起来的私房钱或者不可描述的音像制品？”赵高一拍大腿，“赶紧回去转移藏匿地点，要么销毁证据，否则被那个小魔女翻出来你的一世英名可就彻底毁了。” 诶？陆巡一呆，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叫不可描述的音像制品？喂喂赵高你给我说清楚！ “大家都是成年人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赵高挤眉弄眼，“某一类具有特殊教育意义的视频。” “滚……”陆巡想拍桌子。 “大小姐具有一种极其罕见且特殊的能力。”赵高说，“如果你和她对视，她就能看穿你脑中所想，所以我才让你赶紧回去销毁证据，如果你速度够快还能保住正人君子的高大形象。” 陆巡自动过滤了后半句话，“看穿我的脑中所想？这……这不就是……” “是的。”赵高点头，“读心。” 陆巡惊得一愣。 “我也不知道如今大小姐的读心术强到了什么程度，两年前她就能完全复述一个陌生人的记忆了，没有经受过反催眠训练的普通人在她面前根本毫无秘密可言，她只要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赵高说，“但这种强大的能力不能任意发动，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与她对视。”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陆巡惊呆了……我嘞个去……这样说来自己在与菲碧吃饭时心里想什么对方岂不是清清楚楚？ “因为好奇心害死猫啊。”赵高耸肩，“如果提前告诉你她会读心术你肯定会忍不住去看她眼睛吧？” 陆巡一窒，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像是自己心中最私密的角落被外人翻动过了。 “喂喂喂喂在跟她吃饭时，你没什么奇怪的想法吧？”赵高凑近陆巡，“虽然我知道你已经成年了有什么奇怪想法也不奇怪……” “滚！”陆巡怒骂，“我有那么猥琐么？” “你难道真以为那个小姑娘是专程来给你道歉的？”赵高耸耸肩，“她只是想找个和你独处的机会，然后从你这里套取情报，大小姐看上去单纯，实际上她才是最腹黑的啊，当然她没什么恶意，‘端脑’负责整个蜂鸟小组的统筹和指挥，她需要收集尽可能多的情报。” “至于你的私房钱和教育影碟，那是我开玩笑的，大小姐不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赵高把最后一块大饼丢进嘴里，“不过你不觉得她才是三个女人里最可怕的么？” “为什么？” “如果你把她娶了回去，你这日子还怎么过？”赵高语气严肃，“你还怎么出轨？你还怎么嫖·宿幼女？你还怎么和你办公室里的漂亮秘书卿卿我我？一切想法都会在还没来得及实施的萌芽阶段就被按灭啊！” 第五十章 丧尸围城（1） “砰”地一声巨响，陆巡吓得浑身一颤，翻身抓起枕头就砸了过去。 “你下次最好直接用火箭筒开门炸死我！否则我下次一定会丢煤气罐！” 某衬衫青年后退一步抓住迎面飞来的枕头，摇了摇头，“霰弹枪可以考虑，但火箭筒……我还不想炸掉这栋楼，在你有那个直接投掷煤气罐的臂力之前，我都会这么叫门。” 陆巡套上衣服坐在床上，拧着脖子瞪着赵高。 赵高无视对方欲择人而噬的凶狠眼神，踏进房间把枕头丢在床上，转身坐在椅子上，轻车熟路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喔，你的房间里很整洁么。”赵高抬头东张西望，陆巡的房间不大，是标准的员工宿舍，学院里的每个人都会分到这样一个单人间，一张床靠墙安置，书桌边上是书架，书架边上是衣柜，但陆巡孑然一身穿越而来几乎什么都没有，连换洗的衣服都是学院发的多余工作服。 陆巡回想起面前这个神经病的仓库，哼哼，“和你那个垃圾堆比，确实干净不少。” “但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赵高说，“叫‘房间整洁没异味，不是伪娘就是gay’啊？” “滚——” 这就是陆巡和赵高的日常，赵高这个神经病每天清早都来叫门，在他看来，这世上大概没什么门是用一脚踹不开的，如果有……那就用两脚。 “学院留给你的期限还剩下最后两天，我们得在这之前把初级课程结束。”赵高跨坐在椅子上，“今天的任务比较危险，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比上次的猎人还危险？”陆巡吃了一惊。 “呃……这倒没有，上次的课程按照原计划本应是有惊无险的，出了事纯属意外。”赵高摇摇头，“我的教学大纲循序渐进，课程难度是逐步提高的，所以今天的课程比前两次都要危险……带上你的伯莱塔和备用弹夹，这次我们需要一些武器。” . . . “喔……”陆巡抬头惊叹，惺忪的睡意被驱散，他伸手抚摸面前庞大的黑色机械。 将近一层楼高的庞大机甲屹立在仓库中，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外壳表面的油漆涂装剥落，露出底下生锈的钢铁，这真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庞然大物……它靠着粗壮的两肢站立，腰间用轴承和齿轮连接，两腿的关节后折，如蒸汽机般的弹簧悬挂和液压杆暴露在外，机甲的两只手臂上悬挂着六管转轮机关枪，弹药箱背在机甲背后，机甲尾部是百叶窗般的散热片，金灿灿的黄铜子弹弹链垂落下来，像是军人的绶带。 这是人类工程学集大成的造物，这个世界上火力最强大的移动堡垒，重型攻坚机甲……它像巨人那样巍然屹立在仓库穹顶之下，放射出冰冷又锋利的气息，如刀锋割面。 陆巡无声地赞叹，这东西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摄人心魄的金属和机械感，极致的暴力美学在它身上彰显无遗。 “这……这是……”陆巡在机甲的大腿上发现了模糊不清的英文和数字标志，看上去像是编码。 “美制重型攻坚两足自走兵器，hwbaw计划的产物，第二代hw2型，是三十多年前的产品，空重四十吨，燃气轮机驱动，可装备的武器包括两具m134转轮机关炮，“标枪”反坦克导弹和“毒刺”防空导弹，当然，也可以选装一门105毫米榴弹炮……这就是它名称里‘攻坚’二字的由来。”老贾在耳朵里报数据，“对于你来说，这东西应该算是个老古董了，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机甲就穿在你的身上。” “但这东西看上去才够帅啊……”陆巡喃喃，他注意到这台机甲被保养得非常好，关节和轴承都上着油，“当初在研究所里，我就只是摸了一把这东西的模拟器，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居然看到了真家伙。” 老贾一怔，叹了口气，笑笑，“果然男人都有这种情结么？明明有最先进的武器，却仍然钟爱那些庞大古老的蒸汽和机械。” “你是个机器人，当然不懂。”陆巡说，“机甲是男人的浪漫么，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高达来着。” “难怪这座安全区可以坚守三年……”老贾也惊叹，“有这种变态级别的重型武器在，什么丧尸和猎人都是渣吧？” “我们难道是驾驶这台机甲出去么？”陆巡扭头问赵高。 “当然不可能，我可不会开这玩意。”赵高摇头，“这家伙是雷赫的座驾，他是学院里仅有的两个机甲驾驶员之一，这大家伙的操纵奇难无比，一般人上去根本开不走它。” 陆巡有些失望。 “学院里一共只有三台重型机甲，每一台都是安全区的保障，不能随意乱动。”赵高拉起隔壁仓库的卷帘门，“我们要开的是这个。” 深棕色的吉普车停在车库里，标志性的方正车头和圆形大灯，极具震撼力的发动机进气口和四轮独立的高悬挂，猛兽静静地匍匐在车库里，还未发出咆哮，但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它的力量。 “美制hummer……”老贾说。 “这个就不需要你来介绍了。”陆巡打断老贾，“地球人都知道吧……” 大名鼎鼎的美制悍马军用吉普车，上世纪七十年代因为美国军方的高机动多用途四轮驱动车计划而诞生，军方对越野能力的苛求最终造就了一代名车，它曾经跟着美国陆军跑遍了全世界，几乎是美国陆军的代名词，以强悍的越野能力享誉世界。 悍马采用v8型6.5升的柴油机，这是一种怪物级别的发动机，最大功率高达205马力，它为这头猛兽输出强大的动力，让它得以有“越野车之王”的称号。 “这次我们得深入禁区，地铁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赵高拍了拍车门，发出低沉的金属碰撞声，“所以得有辆好车。” 陆巡怔怔地点头。 赵高跳上车，车身震动起来，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咆哮。 “上车……我们去狩猎。” “狩猎？”陆巡坐上副驾驶座，正要扣上安全带。 “不……应该说是收割人头才对！”赵高大笑着猛地踩下油门。 第五十一章 丧尸围城（2） “啊啊啊啊你开车能不能集中精神看前面啊……不要作妖！考驾照的时候教练没教你开车的时候不能干其他事么？你究竟有没有驾照啊？” “驾照？”某人耸耸肩表示自己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人类社会都毁灭了，还要驾照干什么？” “你无证驾驶么？” “我无证驾驶很多年了。”某人很骄傲，“这鬼地方不会有交警来拦你的车……如果这里真有什么东西冒出来拦你的车，你要做的不是停下来出示身份证，而是从它身上狠狠地碾过去！” 赵高吹起轻快的口哨，猛地踩下油门，悍马冲上高坡，6.5升的v8发动机发出让人肾上腺素加速分泌的低沉咆哮。 赵高这个神经病的驾驶极度疯狂，他对速度的追求堪比f1赛道上的赛车手，一路飙到一百多码，但驾驶风格又随意得像是在美国的乡间公路上开皮卡，喜欢一边放着重金属音乐一边猛踩油门，刹车对他来说就是多余的。 赵高猛打方向盘，悍马一个漂亮的漂移过弯，轮胎与沥青路面剧烈摩擦，发出尖锐的嘶声。悍马这种高底盘的吉普重心很高，飘起来四轮都几乎离地。 “安全驾驶！哎呦……”陆巡一头撞在车的内框上，“安全驾驶！” “没事。”赵高扭头笑着拍拍车子的方向盘，“军用吉普，皮实，开不坏的。” “我说的不是它！”陆巡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你再这么下去完蛋的是我！” “哦……”赵高讪讪地减速。 陆巡扭头望向窗外，道路两边都是荒芜的废墟，钢筋混凝土的高楼风化得很慢，尽管荒废多年，但那些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仍然屹立不倒，只是长年累月风吹雨打之下原本华丽的表面被剥落，只剩下灰色和棕色的骨骼。 透过这些复杂的残骸，陆巡还能隐隐看出这座城市当年的繁华。 碎石和瓦砾堆在人行道上，限速六十码的警示牌孤零零地歪在路边，黄色的油漆斑驳，数字模糊不清，露出底下生锈的金属。 吉普车从马路上飞驰而过，这是陆巡第一次跑这么远，他怔怔地望着这个荒废的世界，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就像是西部片里的场景，主人公驾车奔驰在美国西部荒无人烟的荒漠上，极度的沧桑和寂寞扑面而来。 但这里和西部最大的差别在于……如果你在美国西部的荒原上，顺着公路前行一定就能碰到城镇，你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前方一定有人在等你。 但在这里，你顺着公路前行，也这是从一片废墟走向另一片废墟，从一片荒芜走向另一片荒芜。 陆巡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原来“末世”是这样一种感觉……沉重到无法承受的孤独，孤独到想抱紧碰到的任何一个人。 “每一个孤独的心里都荒芜到杂草丛生啊。”这是很久以后赵高形容他们时所说的话。 车里的音响用最大音量放着fall–out–boy的歌“thephoenix”，这首歌陆巡之前也听过，浑厚的音乐伴随着极强的节奏，听上去简直像是战歌……难怪赵高开起车来踩油门不加节制了。 用赵高的话来说，男人奔赴战场，是一定要有一首激动人心的bgm的。 “put-on-your-war-paint.” “you-are-a-brick-tied-to-me-that''s-dragging-me-down.” “strike-a-match-and-l''ll-burn-you-to-the-ground……” 陆巡撑着头望着窗外，也跟着哼哼起来。 “陆巡，你以前见过丧尸么？”赵高问。 “嗯？”陆巡一怔，摇了摇头，“没有。” “你的失忆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么……是不是过去二十年的事都不记得了？”赵高翻白眼，吉普车碾过马路上的一块碎石，整辆车颠得四足腾空。 “开车看前面！开车看前面啊混蛋！你想让我们俩都死在这里么？”陆巡捂着脑袋哀嚎。 赵高把头扭回去，“在你心里，丧尸大概是什么形象？” “丧尸么……根据我看过的《生化危机》《行尸走肉》这些影视资料来判断，肯定是浑身破破烂烂，走路一瘸一拐，智商不上线，整天只想着吃的活尸体吧？”陆巡说，“你别告诉我这里的丧尸是穿着清朝官服平举双手走路一蹦一跳的啊……” “大抵上是正确的……丧尸这种东西最早只是诞生在人心里的怪物，可以说是人们对死亡恐惧的化身，但由于这玩意的形象非常符合大众的口味，所以早在上个世纪，人们对丧尸的想象就已经烂大街了，最早的丧尸电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活死人之夜》，那部电影几乎奠定了丧尸的活死人形象。”赵高说，“但由于丧尸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所以有不少人认为丧尸是真实存在的……甚至有人专门研究万一有朝一日丧尸爆发时的对策，这在当时看来是个笑话，但在末日病毒爆发之后，真正幸存下来的第一批人恰好就是这些人。” “这……这只是《行尸走肉》中毒太深的中二病患者吧……” 赵高看了他一眼，“事实上，丧尸这个词最早出自非洲的一门教派，巫毒教，或者叫伏都教，有传闻说海地就出现过真实的丧尸案例……不过巫毒教的丧尸和我们现在的丧尸完全是两种东西，前者只是尝试用药物控制人的心智……但末日病毒爆发之后的丧尸则真正类似《行尸走肉》或者《生化危机》，是真正不老不死的怪物。” “丧尸是如何出现的，我之前就告诉你，你还记得吧？” 陆巡点了点头，“好像是病毒侵染了人类的脑部，并让人的身体细胞发生变异……” “没错，从本质上说，这其实是一种寄生。”赵高说，“末日病毒取代了人脑的位置，控制人类的身体，你有没有听说过‘敢咬猫的老鼠’这种事？” “敢咬猫的老鼠？”陆巡一愣，“不要命了么？” “确实是不要命了，敢咬猫的老鼠是存在的，在某种情况下老鼠会主动送上门去，让猫吃掉自己。”赵高点头，“这种奇事实际上是一种弓形虫在作怪，它会侵染老鼠的脑部，让发疯的老鼠主动招惹猫，被猫吃掉之后这种寄生虫就会在猫体内扩大繁殖……某些钩虫同样会控制蜗牛的神经，让它主动爬到显眼的地方，被鸟吃掉，接下来钩虫就会借着鸟到处繁殖。” 陆巡打了个寒噤，“真恶心。” “我举这些例子，只是想给你说明……在自然界中，这种类似末日病毒的情况就已经存在了。”赵高说，“只不过它们的感染对象不是人类而已。” 陆巡猛然意识到赵高在说什么……人类也只是生物圈中的一员，除开高等智慧和强大的工具，人类在本质上和其他生物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末日病毒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可预料的事。 “但末日病毒的作用机理比寄生虫要复杂得多。”赵高说，“它绝不仅仅是简单地控制人类的身体……坐稳了，检查你的武器，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禁区腹地了。” 陆巡的手触摸到腰间的伯莱塔，稍稍安了安心，点点头。 第五十二章 丧尸围城（3） 赵高把车停在停车场里，陆巡推开车门下车，东张西望。 四周一片空旷和死寂，陆巡站在十字交叉路口的中央抬起头，十多层的大楼在他眼前拔地而起，深色的玻璃幕墙早就粉碎，只剩下灰色的钢筋和水泥，褪色发白的广告像破布一样悬在半空中随风飘荡。 道路两边是整排的高楼，虽然荒废多年，但仍然能看出末日之前的繁华，在危机尚未爆发的年代里，这里是世界上最年轻和最时尚的地段，versace，prada和louisvuitton占据着人们的眼球，穿着香奈儿和爱马仕的年轻女孩们三三两两地从街上走过，光滑的水磨石地板倒影出她们俏丽的影子。 “古人曾说‘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如今看来，诚不我欺啊。”老贾感叹，“这可真是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了。” “王勃的《滕王阁诗》吧？”陆巡深吸了口气，“那只是在形容时光流逝好么……现在这情景，应该用‘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更合适吧？” “人类千年的辉煌文明啊……真像梦一场。”老贾说。 “我们已经深入禁区的腹地。”赵高拎着手提箱从车上下来，“这里不再是安全区，四周非常危险……我需要提醒你几点注意事项。” 陆巡点了点头。 “第一点……离开安全区行动，必须随身携带武器，一般来说离开学院两百米带枪，五百米子弹上膛。”赵高把箱子打开检查武器，一米多长的步枪安静地躺在抗震海绵里，“我们现在距离安全区有十多公里，所以必须保证所有武器都处在最佳状态，拿起来就能使用。” 陆巡想起那些在北极进行科学考察的人，他们为了防备北极熊，同样是离开科考站两百米带枪……但陆巡现在要面对的是丧尸和猎人，这是比北极熊可怕得多的生物。 赵高取出步枪进行检查，拉动枪机，这是一把l96a1狙击步枪，一把血统纯正的英制枪械，7.62毫米口径，以高精度著称。 “第二，在安全区外行动，活动范围不能超出以车为圆心半径五百米的圆，也就是说……你不能离开车子五百米。”赵高接着说，“这是为了应对某些紧急情况，有时候丧尸的出现非常突然，你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团团包围了，如果距离太远你无法及时上车撤离……那么你就死定了。” “一旦被丧尸群包围，就算是蜂鸟小组都很难脱身，更别说普通人了。”赵高接着说，“但这时候如果你有一辆悍马，你就能碾出去。” 陆巡扭头看了一眼赵高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车，心里暗暗量了量距离。 “第三……如非必要，远离一切建筑物。”赵高把子弹一枚一枚地压进步枪弹夹，“禁区中的建筑物极度危险，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高楼中隐藏着什么，丧尸不会整天在大马路上游荡，它们同样会隐藏在房子里……” “隐藏在房子里？”陆巡一怔，“它们躲在房子里干什么？” “休眠。”赵高回答，“我需要纠正你一个错误观念……虽然真正的丧尸和《生化危机》《行尸走肉》这种影视作品中的丧尸看上去相似，但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你不能完全以影视和游戏中的怪物来揣测它们。” “不要把丧尸想成是某种超自然的玩意，比如被魔法巫术复活召唤出来的尸体什么的，它们在本质上仍然是生物……支撑它们活动的不是巫术也不是魔法，而是能量。尽管丧尸是没有生命的死人，但末日病毒和尸体身上的细胞却是活的，既然是活的，那么就要消耗能量，所以丧尸不是无限制活动的，否则它们都能从北欧一路游荡到山东半岛上了。” 陆巡呆呆地点头，说实话他之前确实是把丧尸当做了某种无限制行动的怪物。 “丧尸的能量主要来自于食物，它们也会捕猎，但在捕捉不到猎物的时候……它们就会进入休眠状态，以此来节省能量。”赵高指指四周，“城市里这些高楼大厦，结构复杂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就成了它们最好的藏身地，所以你不能贸然推开某个房间的房门，因为你不知道门后是不是有一堆流着口水的丧尸正在等着开饭。” 陆巡打了个寒噤。 “等等……你说丧尸会捕猎？” “是啊，是不是出乎意料？在你眼里的丧尸，是不是那些行动迟缓，贪吃无脑的活死人？”赵高看了他一眼。 陆巡点了点头。 “那只是部分丧尸，有些丧尸的行动是非常敏捷的，你看《生化危机》……里面的丧尸也不全是无脑活死人么，到了后面几部，不是还有能骑着摩托车飞奔追杀主角的奇葩丧尸么？” “那只是电影拍崩了吧……”陆巡捂脸。 “丧尸对活物的气息非常敏感，它们常常能察觉到三十米到五十米内的生物，一旦你踏进这个范围，休眠中的丧尸就会复苏，然后一起向你扑过来。”赵高说，“其中具体的作用机理我们还不是太清楚……根据电锯医生的推测，末日病毒应该是能感觉到空气中极微量的二氧化碳和温度变化，所以只要是个有体温会呼吸的东西，就会遭到它们的攻击。” 陆巡抬头望了一圈，四周高楼的门窗黑洞洞的，陆巡看哪个都像是埋伏了一群虎视眈眈的丧尸，原本的伤春悲秋之情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不能接近建筑物，还有一个最大的理由。”赵高把弹夹拍进步枪里。 “什么？” “是猎人。”赵高说，“很多猎人都怕日光，所以在白天不会出来活动，它们一般会潜伏在建筑物里。” “猎人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这些怪物的强大是我们无法抵抗的。”赵高把枪背在背上，叹了口气，“只要猎人没有被灭绝，人类就永远无法再次强盛起来……但这一场战争，我们和它们的实力相比太悬殊。” 赵高转身踏进高楼，“跟上……我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丧尸。” “诶？”陆巡一愣，“喂喂喂喂……你刚刚还说不能进建筑物的啊？” 赵高挥了挥手，哈哈大笑，“那些都是教条啦，教条存在的意义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 第五十三章 丧尸围城（4） 陆巡调整呼吸和心跳，缓缓移动瞄准镜中的视野，杂乱的废墟和瓦砾从他的眼前掠过。 四周一片死寂，呼吸可闻。 陆巡把食指轻轻扣上扳机，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鼻梁上沁出来。 “放轻松。”赵高出声，“作为一个狙击手，你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嗯……” 狙击手是个特殊的职业，早期的战场上并无专门的狙击手或者狙击步枪一说，只是有一部分精通射击的神枪手们承担起了精准猎杀敌手的任务，在城市的巷战之中，这一类人的价值被凸显出来，他们常常整日潜伏在高楼或者废墟之中，借着良好的视野远距离射杀敌军，以此来阻滞对方部队的前进。 早期的狙击步枪仅仅只是在普通步枪之上加装光学瞄准镜，其精准度根本无法得到保证，例如二战之中最著名的狙击手瓦西里·扎依采夫，他在整个二战中一共狙杀德军超过四百人，其中包括德军王牌狙击手科宁斯上校，而这位苏联军人所使用的不过是一把普通的莫辛纳干式步枪。 后来美军的特种作战思想才让狙击手这个职业真正成形，执行任务时狙击手一般按两人小组行动，一人是狙击手，一人是观察员。 赵高现在承担的就是观察员的工作，他端着望远镜趴在陆巡身边的阳台上，“气温25……东南风向……29……注意修正弹道偏差……” “我究竟在看什么啊？这里除了废墟还是废墟……连一只老鼠都找不到。”陆巡叹了口气，把头抬起来，居高临下地扫视，两人置身在三楼的阳台上，从这个高度可以把底下的废墟一览无余。 “你记不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的话？”赵高依旧端着望远镜，“判断初级禁区的标准是什么？” “丧尸的……数量？” “还有碰到丧尸的概率。”赵高说，“如果你在这个区域碰到丧尸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那么这里就是初级禁区……你知道这个概率是怎么算的么？” 陆巡一怔。 “你看那边的拐角。”赵高伸手指向五百米外的一条巷道，“你认为那个拐角后存在丧尸么？” “这……我怎么知道？” “一半的概率。”赵高扭头，竖起一根食指，“如果说这座城市里有一千个这样的拐角，那么其中五百个拐角后就会有丧尸。” 陆巡的眼睛再次凑上瞄准镜，l96a1是世界上最顶级的狙击步枪之一，其性能与二战时期的莫辛纳干式步枪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这把先进的英制狙击步枪能在六百米之内精确地击中敌人的眉心……透过瞄准镜，陆巡能清晰地看到那个拐角，水泥围墙上有大片的黑色污迹，墙边立着锈迹斑斑的交通信号灯，马路上有褪色的斑马线，微风拂过，不知从何而来的塑料盒从路面上滚过。 近午的阳光从头顶上投下来，陆巡忽然精神一振，他看到一个影子出现在拐角后的路面上。 中奖了！陆巡紧张起来。 “放轻松，你和它隔着五百米呢，以丧尸的速度想要跨越这五百米距离还要爬上三楼，时间都够我们打一局红警了。”赵高拍了拍陆巡的肩膀，“你知道我为什么特意选用狙击步枪？” 陆巡摇摇头。 “就是为了让你在足够安全的距离上观察这东西。”赵高说，“以我过去的经验判断，如果让一个小白带着手枪下去和丧尸近距离接触，他们首先做的往往不是开枪，而是扭头拔腿就逃。” 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陆巡的瞄准镜视野里，陆巡屏住了呼吸……如果不是真的亲眼看到，他根本无法相信这种东西会真实存在于世界上。 一个枯槁的人从拐角后出现，身上挂着脏兮兮的破布条，手脚都枯瘦得像是树枝，皮肤剥落露出干瘪的肌肉和血管，它一摇一晃地拖着步子走在街道上，低垂着头，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面孔。 “别看这东西现在站都站不稳。”赵高提醒，“但如果你靠近到它方圆三十米之内，它就会以极快的速度朝你扑过来。丧尸的行为具有很大的迷惑性，现在这蜗牛般的速度只是它们在正常状态下的行动……如果它们进入捕猎状态，就会爆发出极快的速度，很多人就是因为抱着‘丧尸行动缓慢’这种思想，所以最后死得不明不白……你知道鳄鱼么？” “鳄鱼？”陆巡皱眉，这是什么展开？ “鳄鱼的四肢很短，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它们爬不快。”赵高说，“但实际上鳄鱼是可以在陆地上飞奔的，而且速度比人跑得还快，这世上很多事都不能按照惯性思维推测，‘想当然’有时候是会要命的。” 陆巡点点头，把瞄准镜中的十字分划套住丧尸的头。 “先别急着干掉它。”赵高搭住陆巡的手。 “不干掉它？”陆巡扭头问，“难道留着这堆腊肉回去过年？” “我们现在是科研工作者，是为了研究丧尸而来的……不是三无那样的杀胚。”赵高嘿嘿笑，“你先朝它的胸腹开枪。” 陆巡不明所以，只好下移准星，对准那个人影的躯干，扣动扳机。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空气中扩散，7.62毫米的子弹弹头以超音速冲出枪口，剧烈的后座震起地面上的灰尘。 狙击步枪的子弹跨越这五百米距离只需要0.5秒，几乎是陆巡扣动扳机的下一瞬间，路面上的那个人影就被击飞了出去，粉碎的机体组织和血液喷溅，它后仰倒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死了？”陆巡把头从步枪前移开，探头张望。 “别急……”赵高摇头，“看着。” 被击中的丧尸一动不动地倒在地面上，弹头造成的空腔效应在它的身体上留下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空洞，这样的伤势足以彻底粉碎它的肺部和心脏，如果是个普通人遭到这样一枪，肯定就当场身亡了。 丧尸忽然动了，它慢慢屈起四肢，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透过那东西胸前的伤口，陆巡可以看到暗红色的组织和肌肉，原本干瘪失活的细胞竟然开始复制增生……这是突破生物学定律的奇迹，这东西死了几十年了，全身的细胞应该早就死亡了，但它伤口周围的组织居然开始了增生，速度快到肉眼就能分辨，粉红色的肉芽开始从暗红色的肌肉上生长出来，像植物藤蔓那样互相纠缠，最后组合成肉膜覆盖住暴露的伤口。 “这……这……”陆巡被惊住了。 “看到没有？”赵高很严肃，“这就是丧尸的恢复能力，所以这东西很难杀死。” 丧尸最终恢复了原状，它不清楚刚刚的攻击从何而来，陆巡赵高与它之间的距离太远，超出了它的感知范围，丧尸开始漫无目的地原地打转。 “如果要剥夺它的行动能力，可以打断它的四肢。”赵高说，“记住……必须彻底打断，让四肢与身体分离，像这样是没用的……” 赵高抬手一枪，击中了丧尸的右肩，枪伤显然粉碎了后者的肩胛骨和肌腱，丧尸的右臂垂了下去。 但惊人的恢复又开始了，肉芽和筋膜从伤口的断面里钻出来……丧尸修补这样的枪伤只需要短短几十秒。 陆巡吃了一惊，不仅仅是丧尸的复原能力，还有赵高这个二百五的枪法……他手上只有一把手枪，但他刚刚随手一枪就击中了对方的肩膀，甚至都无需瞄准。 他们和丧尸相距五百米，这个距离甚至已经超出了手枪的有效射程！ 赵高给陆巡一贯的印象是个不折不扣神神叨叨的神经病，现在看来这家伙不仅仅是个神经病……还是个武功高强的神经病，就像是最后逆练九阴真经导致神经错乱的欧阳锋，虽然他疯疯癫癫，但郭静黄蓉黄药师洪七公几个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 短篇《倒计时》（上） 故纸堆里翻出来的一部短篇，在这里发出来博诸位一笑咯。 一 监察官低头看表格，“这是第几个？” 测试官没有抬头，他很忙，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抬头这种小事上。 “第2689个。” “我问的是这条旋臂中的第几个！” “第2689个。”测试官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抬起头，“监察官先生，您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我建议您去做心理测试。” “去你的心理测试！我才不做那种鬼玩意……”监察官把手中的表格摔在地上，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分配到这里来，这里除了神经病就是疯子，还是一帮科学疯子。 “监察官先生，您这种行为很危险。”测试官指出他的错误，“木浆纸是非常稀缺宝贵的资源，您没有权力随意处置，这种行为可能会让您遭到处分。” “我才是行政人员！”监察官怒气冲冲，“资源保护条例我比你清楚……见鬼，我们为什么还要用这样低效率的古老方式记录信息？” “联网即危险。”测试官俯身捡起摊开在地上的表格，“只有最古老的行为才能威胁到最古老的东西，就像您刚刚做的那样。”测试官指指四周，“但任何古老的方式都无法进入这里。” 监察官坐下，他当然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前人以大无畏的精神和令人惊叹的一根筋挖穿了数千公里的地幔，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只为了在地核中建造这区区五十平方米的空间。 这里是地核驱动器中央脑的机房。 但当年那场灾难被证明只是个笑话，地核中的液态金属没有停止流动，磁场也没有消失，人们不用暴露在致命的恒星风暴中……自然没有必要花费大力气去驱动地核。 所以这里就被一帮不知孤独寂寞为何物的科学疯子占领了……执政官为了显示政府对这独立于地表之外的领土主权，象征性地派遣了一个监察官。 监察官认为这纯属多余之举，从这里到地表要坐足足一整天的高速电梯，到三号卫星也没这么远，他认为就算这帮不知所谓的科学狂人自立门户要建国也不用管……五十平方米的国土只会是历史上最大的笑话，只要把补给切断，地下所有人都活不过三天。 监察官拿起望远镜，透过玻璃镜片，他能看到一颗蓝色星球，晶莹剔透美得像最稀缺的明珠。 “真漂亮。” “在说这话之前……监察官，您必须要认识到这是量子实时通讯系统发来的图像。”测试官低头整理表格，“所以就算您凑近到靠在墙上，图像也不会变大。” “这就是2689号？”监察官问。 “是的，它在一个八星恒星系中，拥有一颗卫星，与我们的距离仅仅只有2.54光年。”测试官点头，“根据红外信号观测结果，2689号属于实体化碳基文明，在生存位上与我们有交叉，文明水平已经达到b3级，科技发展速度判为‘中危’。按照规定，我们有必要对其进行测试。” “能不能不要提你那该死的心理测试？”监察官放下望远镜……他一向这么称呼手中这台观测终端……真正意义上的望远镜早在千年前就销声匿迹了，那种古老的光学仪器现在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 “这是规定，先生。” “我从来不觉得心理测试是什么强有力的佐证。”监察官轻轻推了一把操作台，他坐在转椅上滑到房间另一边。 地核中的重力为零，监察官把人造重力调整到0.5g，这能让他移动得更轻松，也能分辨上下左右。 “是的，先生。”测试官点头，“这确实不算是强有力的佐证，但我在高等学校中学习的就是文明心理学，如果取消这门测试，我就失业了。” “这可不是把我留在这里的理由……”监察官嘟囔，“你这是在浪费资源。” “您的指责是毫无道理的，我只占用了中央电脑三十二亿分之一的运算进程，但发挥的作用可能比另外那三十二亿分之三十一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所做事都要重要。”测试官开始调试望远镜，“您要相信，一个文明是有心理的。” “好吧……这次你要怎么测试？” “用最通俗的表示方式，最残酷的测试手段。”测试官转身微笑，“劳烦您把身边那枚灯泡递给我。” 二 口袋中的手机在嗡嗡震动。 杨远一愣，低头掏出手机，液晶屏上是一条短信。 “儿子，今年中秋节回家不？” 落款是“爸妈”。 在这个网络通讯手段发达到泛滥的时代，杨远差不多都忘了自己的手机还有收发短信这个堪称古老的功能。他早就习惯了一切社交都在网络上的生活，从来只有两个人以这种被人遗忘的方式与他联系。 父母不敢打电话，他们担心会干扰儿子的工作。 老人们无法接受新生事物，所以他们才会被年轻人嘲笑。 杨远开始回复，他不准备回去。中秋节的休假只有一天，好不容易才能脱离暗无天日的工作苦海，难得有一天不用再面对满眼的枯燥数据……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回家的路上？ 杨远按下发送键，熄灭屏幕背光。 漆黑的玻璃屏幕上倒映出两个人影。 “欧阳老师。”杨远连忙起身，心中忐忑……在工作时间玩手机是违反规定的。 老人微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坐下坐下……小远。” 老人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杨远有些好奇地偷偷抬眼打量……他只在领导视察时远远望见过面前这个人，德高望重的中国探月工程首席科学家，对他这样一个小研究生来说真是太遥远了。但此时老人与他的距离只有不到半米远，一身白大褂，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拢着双手精神矍铄。 “刚刚和女友聊天呐？”老人笑得有些促狭。 “不不不不……”杨远涨红了脸，“我还没有女朋友……是父母发来的，问我中秋节回不回去。” “那你回去么？” “不回去。”杨远摇头，“我家在江西……太远了。” “江西啊……”老人点点头，“那跟我是老乡嘛。” “真的？”杨远眼睛一亮。 “我是吉安人。”老人微笑，“小远你到这里也有大半年了吧？回过家么？” “工作太忙……”杨远摇头，说起来有时候工作倒未必忙到杨远抽不开身，但与其把时间消耗在漫长难熬的旅途上只为了回家吃一顿饭，不如和同学出去逛逛。 “要我说啊……”老人拍了拍杨远的肩膀，“有机会还是要经常回家，年轻人，父母在，不远游嘛……” 老人悠悠起身，抬头望向窗外，高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的夕阳余晖，石子路对面伫立着通体洁白的天线，人们搭起数十米高的钢架只为了撑起这庞大到口径五十米的抛物面，这是令人震撼的伟大造物，汇聚了人类最顶尖的智慧，物理与工程学的精粹凝聚而成的奇迹。 射电望远镜安静沉着地屹立，身上洒满金色的阳光。 这里是中科院国家天文台北京密云站。 是人类的眼睛。 杨远是个在中科院攻读射电天文学硕士学位的研究生，每天做的事是待在电脑屏幕前判读数据，唯一的成果是他的视力在急剧下降。为了缓解眼部疲劳，杨远会习惯性地抬头望窗外。 杨远愣住了，他虽然近视……但不是瞎子，那么大的东西摆在那儿想必是个人都能发现。 三 这大概是自苏联解体以来最让美国政府震惊的事。 “一定是俄罗斯人搞的鬼把戏！”赫伯特·卡莱尔把文件丢在会议桌上，这位美国太平洋空军司令本在冲绳处理当地的f22部署问题，但总统一纸召令让他连夜横跨太平洋。 “卡莱尔将军的爱好是把所有事都往俄罗斯身上推。”坐在对面的女人是国务卿，她低头翻阅文件，“那样他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找国会伸手要钱了。” “女士……我无意冒犯，但能办到这种事的国家除了我们，只可能是俄罗斯。”卡莱尔冷笑。 “为什么不能是中国或者伊朗？”国务卿问，“轻视敌人将会带来灾难。”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朝鲜？”副总统插话，他是个混迹政坛数十年的典型老政客，任何职业政客应有的特征都能在他身上找到，“他们的威胁才是最大的。” “相对于相信朝鲜能办到这件事，我更倾向于这是外星人干的。”卡莱尔冷笑。 “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视对手！”副总统拍桌子，“前不久朝中社已经发布消息说他们要在2020年之前登上太阳！” “够了……女士们先生们，请保持安静。”总统交叉双手，深吸了一口气，“我把诸位召来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吵架。”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接着他们听到了大门被锁死的声音，这意味着会议从现在开始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将再无人有权旁听。 总统点了点头，会议桌末席的老人起身。 挂在墙上的幕布亮起，老人上前站在众人面前。 “让我们听听局长先生的说法。”总统指指身后的屏幕。 “女士们先生们，我很遗憾。”老人是美国宇航局局长查尔斯·博尔登，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早认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人，他连夜觐见总统陈述这将可能是人类乃至地球生物数亿年历史中面对的最大危机，并说服他连夜召集政府高官举行这次会议。 “我们有理由相信……包括我们在内，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能力办到这件事。”局长说。 “我们刚刚与莫斯科和北京方面取得了联系。”总统点头，“他们矢口否认。” 背后的空白幕布上浮现出巨幅图片，星球灰黑色的表面遍布坑坑洼洼的陨石坑，这张照片所有人都熟悉，用一副三十厘米口径的望远镜都能看到这副图景。 这是月球。 但所有人又都被另一个违反常理的事实所震惊，原本荒芜的月面上赫然浮现着极其庞大的黑色数字。 30。 就像被谁镌刻在了月面上，字迹无比清晰横跨整个月球正面，放大后甚至能看到沟壑中的阴影。 “这太荒谬了……”卡莱尔摇摇头，“早在四十年前，你们的宇航员就告诉过我们，月球上什么都没有！” “是的。”查尔斯点头，“月面上的环境恶劣到足以杀死任何生物。” “那你如何解释这个？”副总统情绪激烈拍案而起，“别告诉我月球背面隐藏着变形金刚的飞船！” “女士们先生们，这不是科幻电影的情节，也不会有人为我们的任何失误买单。我们面临的危机是前所未有的……这是前天的照片。”局长面容严肃，他按动按钮换动照片，“这是昨天的……” 月球本身没有任何变化，数字变成了29。 “这会不会是个恶作剧……”国务卿双手比划，“比如大型投影什么的。” “很遗憾……这些字迹足足有五千米深。”局长摇摇头，“如你们所见，这些数字横跨了整个月球正面，长宽都有三千公里……” 局长深吸了口气下了令人绝望的结论，“……这是神迹。” “这是今晚的……” 28。 “如果这是人为镌刻的……那么那把刻刀的宽度将达到不可思议的两百公里。”局长再次提醒在座的所有人这件事超出了人类的能力范畴。 现场一片死寂。 第一个出声的是副总统。他把双手深深地埋进头发里，缓缓闭上眼睛。 “上帝啊……” “女士们先生们……霍金的预言被证实了。”局长宣布会议结果，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外星高级文明是存在的，而且它们在试图联系我们，但糟糕的是……我们不认为这些数字是善意的问候。” 短篇《倒计时》（中） 四 “那么请问石教授，您对这件事持什么态度？”女主持人问。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坐在扶手椅中，有些谢顶，戴着金框眼镜，屏幕下方的介绍是“知名外星生命研究专家”。 “首先一点可以确定，这绝不是人类干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这个科技实力。”石教授说，“那么只可能是外星文明的杰作……外界很多人非常兴奋，认为这是人类历史上的里程碑……但我个人认为他们过于乐观了。” “请问您有什么根据呢？” “可以从两点推断出来……第一个是它们给人类的讯息，这个信息非常显眼，全世界的人都能看见……是月亮上的数字，如果它们有意与人类世界沟通，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及不必要的敌意，那必然是首先联系政府高层，但它们却把信息以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发给了全世界……这是什么？这是警告！只有警告才会向所有人公布以求最大效应。美国宇航局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很慌张……他们刚刚宣布要在一个星期内登上月球，这大概是人类历史上最仓促的航天计划，因为他们知道没有时间了。” 女主持人点点头深以为然。 “前几天是30，今晚是25……任何人都能看出这是倒计时。”石教授接着说，“什么东西才有倒计时？我认为最糟糕的设想是定时炸弹……外星文明为了毁灭人类设下的炸弹。” “如果外星人拥有远超人类的科技，那么它们为什么不直接入侵地球呢？” “关于这一点，我有两个假设。”石教授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子，“第一，月球本身就是炸弹……在过去漫长的四十六亿年历史中被外星文明改造成了巨型炸弹，如今到了要爆炸的时候，所以开始倒计时，我记得以前曾有阴谋论称月球是中空的……如今看来也不能完全否定。” “那么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外星人正在来地球的路上，倒计时是预示它们到达的时间。任何一个文明能发展到这种程度都必须具备相应的社会道德，否则就会毁灭文明本身……它们由于生存所迫不得不占据地球作为栖息地，但生存本能与道德相冲突，它们不愿把同为智慧生物的人类赶尽杀绝……所以留出一个月的时间供人类逃亡……” 杨远关掉电视，偏头望向窗外。这几天几乎所有新闻媒体都在大肆宣传诸如“外星人入侵地球”此类耸人听闻的文字。杨远是射电天文学研究生，在这方面不算外行，他并不盲目跟风随大流……但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地外文明的存在，因为人类无法在月球上刻下如此庞大的数字。 杨远没心思反驳媒体上完全站不住脚的荒谬言论，这个时候真正有能力的人不会有时间在电视上抛头露面。 手机在手边震动，来电显示号码很熟悉，杨远接听。 “小远？” “爸……是我。” “你……你还好吧？能回家不？” 杨远沉默许久，父母是这一代典型的中国父母，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田间耕作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所谓“外星人入侵地球”是什么意思，但他们的感觉纵然迟钝，对儿子的安危却无比敏锐。 杨远记得那年自己考上大学，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小山村里，他作为家族乃至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代表着全村的希望，父母把卖猪换来准备用作给母亲治腿医药费的两千块钱塞到他手里让他在路上买些吃的。他们那么高兴以为这一代能摆脱黄土飞上云端，杨远甚至都不忍心告诉他们如今大学生到处泛滥一文不值。 “不能……爸，这个月我都要加班。”杨远说的是实话，遇上这种突发状况，全国的天文台工作量都迅速增加，他望向窗外，装甲车满载荷枪实弹的武警从路上驶过……这里从昨天开始就已经被军队接管了。 “哦……哦那样……”电话对面的老人有些无所适从，“那你要当心，外面很乱。” “没事的，爸。”杨远笑笑，“我这里还有兵给我站岗呢。” “那就好那就好……” 父亲和儿子之间好像向来就没有共同语言，更遑论近乎文盲的老农民和中科院的年轻研究生，两代人之间的距离远到就像隔着整个世界……但老人还在搜肠刮肚地找话说。 “爸，你听我说，接下来一个月少出门。”杨远轻声说，“多买些盐放在家里，把家里的水缸打满，晚上记得把门锁好。” 杨远几乎能预见灾难的来临，但他能做的只有告诫老人注意安全，甚至不能回去见他们一面。 “好好……我听你的。” “爸……从今晚开始实行信息管制。”杨远说，“接下来一个月我都不能和你打电话了。” 电话中一片沉默。 “那你要好好注意身体，我本来还想让你妈跟你说话，她刚刚到菜园里锄草去了。”老人说，“家里的冬瓜长得可好了，等你回家我让你妈做给你吃啊。” “……好。” 电话挂断了，杨远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断了。 老院士站在运控大厅里，抬头望着墙上的液晶屏幕，年轻人们手持文件匆匆忙忙地与他擦肩而过，大厅中的气氛凝重到异乎寻常，耳边只有滋滋的电流杂音，没有人说话，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被放大，老人记得这里上一次如此死寂是在试图唤醒月兔号巡视器的时候……当时所有人都盯着屏幕屏住呼吸，直到图像闪烁着出现在眼前。 长久的沉默之后是几乎掀翻天花板的欢呼，过程虽然惊险，但毕竟是喜剧结尾……但老人知道这一次运气可能不会像上次那样好。 巨幅的月球占据了老人所有的视野，他久久地凝望这颗地球唯一的卫星，老人在它身上花了一辈子精力，觉得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月亮了……但此时看着月面上的数字，他忽然惊觉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它。 第一个打破寂静的声音是汇报数据。 “月球数字高程模型建立完毕。” “多光谱图像也出来了……” “3.0ghz微波辐射亮温数据分析完毕。” “近月空间高能粒子和太阳风离子数据分析完毕。” “情况如何？” 回答令人绝望。 “……没有任何异常。” 最令人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人类现有的所有检测手段都无法探明月球异常的起因。 不知道原因，就无从阻止。 神绕过人类的眼睛在月面上刻下倒计时，人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字归零。 五 总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幸在任期内入住夏延山，亲自坐镇北美防空司令部，这座位于科罗拉多州的庞然大物是全国安全系数最高的核掩体，冷战的剑拔弩张人心惶惶造就了这个近乎荒唐的工程……人们挖穿了五百米深的花岗岩在地下建起十五层高的大楼，用两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大门杜绝一切可能的危机。 这本是为了应对古巴导弹危机而生的工事，冷战阴云消散近三十年的今天，这座早已刻进历史的地下核掩体又开始发挥起它最原始的功能……用密不透风的岩石钢铁混凝土构成最古老的防御方式。 国防部中情局等机构也已经在昨天全部转入国家预备指挥中心，美国政府自苏联解体之后从未如此紧张过，但他们如今面对的敌人可能远超苏联。 “这太荒唐了。”总统合上文件夹勃然大怒，“你们每年有数百亿的预算，使用的却还是五十年前的飞船？” 查尔斯低着头沉默，他刚刚给总统带来一个噩耗……登月失败了，土星五号火箭在升空三分钟后解体，碎片散落在大西洋上。 土星五号是人类有史以来建造的最庞大的运载工具，它曾经造就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创举，美国宇航局为了保证绝对的成功，重现了阿波罗计划。 但成功并非绝对。 “总统先生……这不是技术问题。”查尔斯说，“载人航天这种高危事业任何时候失败都不奇怪。” “但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总统伸手指着背后墙上挂着的电子钟，红色液晶显示器上只有一个数字“20”，这让它看起来更像定时炸弹的计时器，但谁也不会知道这数字归零时爆炸的会是什么。 “我只给你有三天时间！”总统伸手揪住局长的衣领，“再登一次月！” “总统先生……这不现实。”查尔斯摇摇头摊开手，“三天之内登月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畴。” “那就让全世界联合起来。”总统松开局长，转身抬头看着墙面上刺眼的深红数字，“我来给莫斯科，北京和布鲁塞尔打电话。” 倒计时过去三分之一，人类除了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极限和绝望之外什么都没做到。由于政府的不作为，恐慌情绪开始如野火般大面积蔓延，社会体系临近崩溃，通货膨胀完全超出市场的调节范畴，物价飞涨中人们开始疯狂抢购生活必需品，政府以及银行的信用沦为一纸空文，紧邻而来的是纸币的全面贬值，世界各地掀起兑换黄金等硬货币的热潮，面对几乎疯狂的人群，各国政府不得不紧急关闭兑换渠道。 以全民的恐慌情绪为温床滋生的诸多末世论开始大行其道，甚至不少官方媒体都承认人类的末日已经临近。梵蒂冈的教皇宣布要亲自做一场盛大的弥撒，以祈求上帝的宽恕延后审判日的到来。 一场全世界基督徒的朝圣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浩浩荡荡的基督徒大军从世界各地向意大利聚集，这大概是人类历史上有史以来最浩大的宗教运动，规模远超中世纪十字军东征和伊斯兰教的朝圣。 意大利由此人口严重超载，治安混乱到警察根本无能为力。弥撒当天万人空巷，甚至有狂热分子身上绑着炸弹试图在会场引爆，以此作为献祭祈求上帝或者魔鬼的原谅，幸亏这个荒唐的计划被国家安全部门提前察觉，弥撒正式开始之前派出特种部队剿灭了这个极端组织，才预防了一次可能的恐怖袭击。 但弥撒最终并非以完满结局，由于人数太多，会场当天发生了大规模踩踏事件，场面混乱惨不忍睹伤亡惨重，这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宗教活动除了造成两千多名忠实信徒无辜惨死之外并没有让月面上的数字停滞哪怕半秒钟。 人们被神抛弃了，宗教界遭到的打击前所未有，从此一蹶不振。 但人类的精英们还在努力寻找办法，以美国宇航局牵头的终极航天计划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整个世界第一次被时间追赶，在这场可能关乎人类文明存亡的竞争上，人类开始发挥出全部潜力试图与月面上的数字拉开距离，科技的发展第一次不是被人类推动而是被逼前行，六十五亿人构成的庞大机器开足马力，只求一线生机。 这个时候任何敝帚自珍都是极其愚蠢的，美国和俄罗斯拿出了令人吃惊的技术储备，这两个老牌航天强国相持长达半个世纪的航天竞赛留下了极其雄厚的遗产。 随着全世界资金的涌入，曾经萎靡不振穷困潦倒挣扎在生死存亡边缘的俄罗斯航天工业迅速焕发出惊人的生机。 各国专家以从未有过的高效率达成共识，决定建造一共十二艘登月飞船，八艘载人，另外四艘为货运飞船，每一艘的有效载荷重量都达到不可思议的一百九十吨。 人们决定把能搬的检测观察仪器都搬上去，把整座大型实验室搬上月球，这是史无前例的浩大工程，相当于建造四座国际空间站……一座国际空间站耗费了人类数十年的时间，但他们现在身负四倍的工作量却只有三天时间。在前所未有的危机面前，人们疯狂到不计代价。 整个欧洲负责组装这些庞大的化学动力火箭，接下来这些复杂机械会被空运到世界各地的发射场。 中国负责整个计划的信号检测。 “欧阳老师，你觉得世界会毁灭么？”杨远坐在草地上，射电望远镜庞大的抛物面天线投下被建筑物切割的不规则影子。 老人站在影子里，悠悠抬头望着天线。 “小远……你看这望远镜。” 杨远抬起头，圆形天线在他的头顶上，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人们才能感受到这庞大到震撼人心的钢架结构中所蕴含的力量和美感，仿佛擎天的巨人。 “古人说，厚德载物。”老院士笑笑，“你看这望远镜不也是如此么……承载着中华民族千年的飞天梦想，背得这么重，站得却这么稳……这就是德。” 老人在年轻人身边蹲下，“我们老祖宗的智慧，几千年都不会过时。有德则能负，你看我们脚下的大地，它又承载着多少重量？” 杨远默默地低着头。 “欧阳老师……今天火箭就要发射了吧？” “是啊……酒泉西昌文昌都要发射。”老院士点头，伸手指望远镜，“到时候负责接收信号的就是我们和它。” “我们会成功么？”杨远抬起头，面容憔悴。随着倒计时一步步归零，他也越来越焦虑，这不是杨远一个人的反应，整座天文台里的所有年轻人普遍都是如此……焦虑失眠心理失衡的症状正在人群中扩散。 领导尝试请过心理医生，但在这个堪称国内与月球距离最近的地方，心理医生自身难保，那个可怜的中年人受到凝重紧张的气氛感染，也开始焦虑不安。 “会不会成功其实没有多大区别。”老人摇摇头，他轻轻点了点脚尖，杨远眯起眼睛，他脚边是一株低矮的狗尾草，草根旁是细小的洞穴，蚂蚁三三两两地进出，这是一个蚂蚁窝。 “你看这蚁窝……”老人轻声说，“我们和这些蚂蚁有什么区别？” “人类是智慧生物，怎么能和蚂蚁这种低等的节肢动物相比？” “那是因为我们站在了地球生态圈的顶端。”老人摇摇头，“如果银河系也有生态圈……那么在那些位于银河系生态圈顶端的文明看来，我们和蚂蚁一样，不过都是地球上的低等物种而已。你觉得这些蚂蚁会知道地球正面临大麻烦么？” 杨远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蚂蚁，一只黑蚂蚁正从洞口中探出头来，它或许才刚刚出生，第一次踏出洞穴得见天日，沉浸在初次拥抱这个浩大宽广的世界的喜悦中。 “在某些方面人类和蚂蚁是非常相似的。”老人说，“高度的社会性和纪律性能增加物种在灾难中生存的几率，但代价是牺牲个体……蚂蚁是富有牺牲精神的生物，当你融入这个庞大集体时，集体之命即个人之命。当年我们也是靠这样的精神创立了新中国……这就是蚁命，是流淌在每个中国人血液中的东西。” “蚁命……”杨远喃喃。 “每个人都必须拥有在灾难中前行的勇气。”老人拍了拍杨远的后背，“我们无从得知最终的结果，但必须竭尽全力。人类的力量很有限，我们集全球之力也只能造出这十二艘飞船。既然已经尽了全力，结果如何又有什么重要？” 老人的豁达让杨远敬服，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不慌乱也不疯狂，不会病急乱投医也不会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上帝真主，纵然面临末日，他们也只会安静地守在自己的岗位前默默地望着数字的变化。 “对于一个已入耄耋之年的人来说……”老人笑笑，“死亡或许才是他唯一没有经历过的事。” 短篇《倒计时》（中下） 六 倒计时还剩下15天，月面上的二十名宇航员已经把空间实验室搭建完毕。 这项被命名为“普罗米修斯”的航天计划被人类寄以厚望，人们期盼它能带回拯救地球的希望，一如希腊神话中盗取火种的天神。这项工程几乎耗尽了人类所有的技术储备，曾经有人笑言，这项工程结束之后全世界所有大国的航天技术水平都会保持在同一水平。 十二艘登月舱降落在同一个陨石坑中以便多人协作，着陆点误差要求不能超过0.5米，这无论对地面人员还是宇航员都是个极大的挑战，好在凭借宇航员精湛的技术，降落非常顺利。陨石坑靠近月面上那个庞大的数字“1”的顶端，人们可以近距离仔细探查这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留在近月轨道上的指令舱和服务舱负责观察月面数字变动过程，观测数据直接发向地球，中国境内包括fast在内的几座巨型射电望远镜负责接收信号。 陈鑫是负责登月任务的宇航员之一，他是普罗米修斯7号飞船的指令长。 作为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中国人，他既没有当年尼尔·阿姆斯特朗的豪情壮志，也没有他的豪言壮语，相反……陈鑫很沮丧，在这种情况下登月确实不是件令人兴奋的事，登月任务的宇航员们普遍情绪低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其实能不能活着回去也没什么区别。 宇航员们带了充足的淡水和食物，这些生存必须品足够他们在月面上维持十五天的生命，以便能在最坏的情况下坚持到最后一刻……陈鑫抬头望着那颗淡蓝如水晶的星球，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这真是世界末日，他们这些待在月面上的人将不必目睹人类最后的时刻，免去了内心的煎熬，但这同样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再与自己的亲人相聚，最基本的死在一起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陈鑫还记得自己出发前与妻子家人道别，他们都很沉默，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送葬。总工程师曾经对自己说小陈呐……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我们也没有办法。 是的……没有办法，人类已经没有办法了。 月面荒芜苍凉，日光强烈，陈鑫孤身一人置身在银白色的平原上，与世隔绝的极度孤独感如潮水涌上来，他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或者自己抛弃了世界。 “月震！天呐……陈！有月震！”耳机中有人大吼，陈鑫听出那是普罗米修斯6号飞船指令长约翰·杨的声音，杨是个经验丰富的美国宇航员，性格沉稳遇事冷静，陈鑫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 陈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脚下的地面就猛然震动起来，震感由远及近，最终强烈到地面仿佛蹦床，陈鑫几乎站不稳脚步。他就像鼓面上的纸片，如今突然有人开始大力敲鼓，震动足以让纸片腾空。月面上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月壤的摩擦力很小，陈鑫转身想返回登月舱，但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面上，透过镀金的面罩，陈鑫看见自己登月舱的着陆架塌了。 北京总部运控大厅，气氛非常紧张，所有人盯着墙上的屏幕，今晚他们将实时近距离观测月面数字变化。 “检测到十级月震！”人们骚动起来，“震幅还在持续增加！” “安静！”台长稳住惊慌失措的人群，他站在屏幕下面对所有人怒斥，“都坐下！” 对月面上宇航员安危的担忧逐渐爬上心头，老台长抬头看着屏幕上的噪点闪烁模糊不清的图像，为那些远在三十八万公里之外孤立无援的年轻人们捏了把汗。 “哦……看呐看呐，这太不可思议了。”科马罗夫摇摇头，他摘下了面罩，但还穿着笨重的宇航服，这个俄罗斯人双手比划着试图向其他几人描述自己脑中的联想，“这看上去就像……” “像七巧板或者华容道。”陈鑫说。 “七巧板……华容道？”麦金利夫用满口的西部口音重复这两个古怪的词汇。 “是一种古老的中国游戏。”陈鑫解释，“靠镶嵌在木框中的可移动板子拼凑出不同的图案……” “对对……就是活动板子。”科马罗夫点头，“就像地球的板块一样。” 宇航员们挤在狭小的生活舱中观察近月轨道上指令舱发来的图像，他们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到数字变化的过程……这确实像地球的板块活动，月球表面的岩石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世界上最庞大的七巧板，这些移动的岩石板块互相错开交换位置，留出的缝隙构成数字，看上去月球中心好像有极其庞大的机械在给这种变化提供驱动，发动机的运转就足以引起十二级的月震。 月球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机械，这是比月球是个史前炸弹还要荒诞不经的狂想，是最狂妄的精神病人也不敢产生的念头……但这是事实。 当现实比幻想还要放肆还要疯狂还要歇斯底里的时候，人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发疯，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着它一起发疯。 倒计时还剩下15天，全世界都沉默下来，宇宙给人类出了一道题，人类绞尽脑汁，最终得出此题无解。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仿佛火灾中逃难的人们费劲心力找到生路，但原本被寄以希望的出口到了门前才发现早已被堵死。如今大火愈烧愈近封死了一切退路，被困在火场的人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待在原地等待，那将是极其痛苦煎熬的过程，眼见着死亡步步紧逼，要么自杀。 有人选择等，他们仍不放弃希望，他们寄希望于奇迹，希望能在最后一刻看见有人冲进来救他们。有人选择自杀，他们不敢面对漫长的煎熬。 大规模的集体自杀事件到了倒计时进入个位才真正蔓延开，眼看着归零一步步逼近政府却毫无办法，人们心中最后的希望终于破灭了。 教徒们违背了圣经的喻示，遭到上帝抛弃的基督徒反而是最早开始主动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他们对宗教失去信心，生无可恋。 政府摇摇欲坠勉强维持着对国家的管理，但这个时候还能坚守在岗位上的人只有看门的老大爷。 绝大多数人患上了恐月症，他们不再敢抬头看月亮。人们疯狂地挖地窖，好像头顶上那区区几米厚的岩石泥土就能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更有甚者终日不敢再踏上地面一步，人们在地下苟延残喘躲避月亮以求得心理慰藉。 七 倒计时还剩下三天。 总统在教堂中祈祷，神父默默地站在一旁。 “神啊……”总统抬头久久地注视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告诉我……我们的路在哪里？” 他刚刚签署了《国家应急情况处理白皮书》，书中规定一切外逃行为都不再被视为叛国，只要有能力，公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再需要任何繁琐的手续……实际上这项通令来得太晚，交通网络燃油运输系统早已全面崩溃，人们唯一能依靠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和自己的腿。 北美防空司令部大概是全国最后一个还能正常运转的政府机构，这里还奇迹般地保持着军事机构应有的冷静严肃，不光是因为总统等高级政要都在这里……这座位居夏延山核掩体内的军事部门同时也负责监视全球的导弹发射红外信号。 虽说世界已至尽头，但军人的严谨和使命感还在让这帮人保护国家安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期的核平衡比冷战古巴导弹危机时更不稳定，在足以让人发疯的压抑气氛下，人们不知道能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就算只剩三天，维护国家三天的安全就是这些人的任务。 黑衣安保忽然突入教堂打断祈祷，携起总统。 “放开我！”总统挣扎着怒骂，“我命令你们放开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掩体中，教堂或许才是唯一可以获得稍许心里慰藉的地方，抬头看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仿佛自己所受的苦难都不值一提。 安保低头在总统耳边低声耳语，总统愤怒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到了嘴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想抓住什么，但最终放弃了抵抗，手脚无力地垂下来，他任凭大汉们把自己带走，像个被拖往刑场的死刑犯，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又心丧若死的表情。 门外的走廊上警报声迭起，暗红的光在眼前闪烁，人们匆匆来往擦肩而过却不再说一句话。 关在瓶子中的魔鬼终于被释放了出来，达摩克里斯之剑从天而降把苦苦挣扎的人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没有人知道是谁最先发射的核弹，几个拥核国家互相指责却莫衷一是，这或许是国家性的报复行为，或许只是某个正在战略值班的战略导弹核潜艇艇长心中的疯狂被激发出来，但一切原因都不再重要，当人类踏过这条曾经远远望了一眼就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红线时，互相毁灭已经是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 一如当年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在遥望核弹爆炸时所说的话……漫天奇光异彩，有如圣灵逞威，只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其争辉，我是死神……是世界的毁灭者。 一千个太阳在地球上爆发，耀眼的光芒在月球上都能看见。 人类是自己的死神。 “噢……天呐！”陈鑫痛苦地捂住眼睛，他眼睁睁地看着地球上的人类一步步走向毁灭却无能为力，他们刚刚与地面失去了所有联络。 月面上的宇航员只剩下了十五人，普罗米修斯3号指令长柯林斯在第一颗核弹在旧金山爆炸时就脱掉宇航服走出了生活舱，低温瞬间杀死了他。 柯林斯的全家都在旧金山。 普罗米修斯4号的航天工程师疯了，他在其他人熟睡时关闭了生活舱的生命维持系统，等到其他人察觉到这一点时4号飞船生活舱中已经没有了活人。 “疯了……都他妈疯了！”科马洛夫把手中的工程手册摔在地上，“我们被彻底抛弃了！” “哈哈……都是等死，他们在地球上等死，我们在月球上等死。”约翰·杨的精神有些恍惚，他嘿嘿笑着拍了拍陈鑫的肩膀，“陈，你说哪种死法好？被核弹炸死大概没有痛苦吧？” 陈鑫绝望了，他把手深深埋进头发里，发根被拔得生疼。 回不回去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如今地球上某些地方的环境大概和月面上一样荒芜，陈鑫只能祈祷那些地方不包括自己的家乡。 “我不管了！”科马洛夫起身，“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要回地球去！我要回莫斯科！” 其他几人冷冷地坐在一旁无动于衷。 “喂！”科马洛夫揪着一个人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凑近他的耳边大吼，“我要回去，你听到没有？” 那个人茫然地睁着眼睛，淡色的瞳孔黯淡浑浊到甚至连近在咫尺的科马洛夫那张满是胡渣的脸都映照不出来。 “啧……都他妈是孬种。”科马洛夫把他丢在地上，啐了一口，“我一个人回去！” “你回不去的。”陈鑫低声说，“没有地面系统指挥，你会烧毁在大气层里。” “那我情愿死在地球上，而不是在这个鬼地方等死！”科马洛夫骂骂咧咧，“你看着吧……我会把自己的骨灰洒在俄罗斯广阔的土地上！” 陈鑫埋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嘟嘟囔囔，“那你一路走好。” 科马洛夫穿好宇航服，头也不回地踏出生活舱，陈鑫很佩服这个勇猛无畏的俄国人，他决定的事从不改变。陈鑫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气闸舱里，等到舱门再开启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真的没有再回来。 陈鑫有点困了，他听说登山者或者极地探险队由于低体温症而死时都是在睡梦中失去生命的……那样其实也不错，无知无觉没有任何痛苦。 视线越来越模糊……隐隐约约中陈鑫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在光芒中向自己招手。 短篇《倒计时》（下） 八 杨远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最后那场席卷全球的动乱中幸存下来，那么多大人物都没能活过最后一天，他这个小小的天文学研究生居然保住了自己的命。 他还站在那片熟悉的草坪上，只是记忆中原本高大洁白的天线如今已经沦为一堆焦黑的废墟，钢架奇形怪状地扭曲着，看上去像某个后现代派艺术家的雕塑。 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他身旁，一头白发，这短短一个月中老院士仿佛苍老了十年，但老人本已有八十高龄，这让杨远对他的身体状况非常担忧。 “没事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老人摇摇头拒绝杨远的搀扶，“小远啊……你家里没事吧？” “房子塌了。”杨远低声说，“但人没事。” 偏僻的山村受到的影响并没有杨远想象中的严重，村民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这种古老的作息规律在千百年来一代代传承下来，外界野火般的疯狂情绪没有烧到这里，对于村民们来说，所谓月面上的倒计时和世界末日，不过只是除了对明年麦子棉花收成担忧之外，又多了一件忧心的事而已。 他们忧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老人微笑起来，他的双目依然明亮，“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杨远点头，他从未想过人类的疯狂会如此可怕。政府最终还是崩溃了，绝望的人们把怒火和愤懑归咎于政府，人们走出家门组成浩浩荡荡的大军，庞大的人流冲破了所有政府机构的大门，人们的怒火几乎焚烧了一切。 国家天文台作为相关部门首当其冲，台长疏散了所有的研究人员，独自一人坐在运控大厅中面对失去理智的人们，平时衣着光鲜彬彬有礼受过高等教育的社会上层人士们此时与乞丐混混流浪汉处在同一立场，披头散发口不择言地怒骂老台长的无能。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投出了手中的石头，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与狂热情绪让人群开始纷纷向正襟危坐在大厅中央的无辜者投出自己手中的杂物，当台长倒在血泊中时门外响起惊雷般的爆炸声。 他们炸掉了望远镜。 人性与道德完全沦丧，整个世界一夜之间回到了十诫之前，人们在自我毁灭中自娱自乐。 这天晚上零点，月面上的倒计时归零。 整个世界都停下来抬头看月亮。 庞大的数字缓缓消失，那些巨大的板块缓缓移动合拢，月球再一次向人类露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00:01 所有人都在等待世界的毁灭，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月球或许会如有些人所言剧烈爆炸，碎片将摧毁地球上的所有生物。月球或许会打开一面庞大的凹面镜，把阳光聚集在地球上蒸发掉所有的水分，或者干脆减慢公转撞上地球两者同归于尽，月球想要毁灭地球实在太简单了……无论是哪一种，人类都不可能逃过一劫。 但什么都没发生，月球没有爆炸，没有凹面镜，仍然以1.02公里/秒的速度在轨道上运行。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人们注视着月亮划过天幕落在地平线下直到东方发白太阳升起。 蓬头垢面历经磨难的人们面对灿烂的晨光，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上帝在人类发展这部历史大剧中插入了一个小小的彩蛋，如今彩蛋结束，剧情又重回正轨，与数万年的人类历史想比，短短一个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后来有人说，历史开了一个玩笑，吓死了半个人类文明。 “古人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老院士上前抚摸着望远镜坍塌的支架幽幽叹气，“真是自作孽啊……” “欧阳老师。”杨远出声叫住老人，“现在我们怎么办？” “无论怎么办，地球仍然绕着太阳转，月亮仍然绕着地球转。”老人缓缓说，“人们还是得活下去，因为明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啊。” 月亮爬上枝头，夜幕下玉盘光洁明亮，再也没有任何数字。 杨越默默无言地低头，令人惊奇地是狗尾草下那个蚂蚁窝居然还在，蚂蚁忙碌地进进出出搬运泥土和食物，这些渺小的生灵似乎从来就没有意识到世界曾经经历过一次毁灭性的重大危机，所谓世界毁灭，对它们来说只不过是原本那尊庞然大物提供的荫凉消失了，它们仍然按照千万年来一贯的生存方式生存。 杨远决定以后每年中秋节都回家。 九 监察官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观测终端。 “很不可思议。”他摇摇头，“但我不喜欢这个。” “我真应该把您刚刚那津津有味的入迷神情拍摄下来。”测试官微笑。 “你把另一个文明当作试验品。”监察官神情严肃，“这是违反我的道德和人格准则的。” “但这并不违法我的道德和人格准则。”测试官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手中的纸质资料，在当前的局面下，任何木浆纸都是极其稀缺的资源。 “在执政官颁布《虚文明保护条例》之前，我或许不会这么做。”测试官耸耸肩，“您要知道，隔着2.54光年的距离全方位实时观察一个拥有六十五亿个体的文明，对于我个人来说是很费力气的……我大可以在中央电脑中设计一个虚文明，然后全程操纵观察，它与我的距离只是几条代码而已。” 监察官没有作声，从去年开始，人造虚文明开始正式受到保护，执政官甚至在二号卫星上专门建造了主机用来容纳那三千亿个虚文明。 “监察官先生……您要意识到，任何道德都是建立在个体或文明本身安危不受到任何威胁的情况下才能谈及的奢侈思想。”测试官把文件安置在保险箱中，“在宇宙中，道德和怜悯一样，都是神才有资格施舍给其他人的奢侈品……为了我们自身，我别无选择。” “但每个文明都有生存的权力。”监察官说，“你这么做，不怕毁掉2689号么？” “监察官先生，很显然您是个宇宙共权主义者……我当然也不反对那种激进的思想，如果是隔壁那个测试官在这里，他恐怕会跟你辩论上三天三夜。”测试官把资料整理完毕，压低声音凑近监察官，“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暗夜理论党党员……关于您刚刚那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我设计的倒计时是30个2689文明日……实际上毁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宇宙里很多人都在这么干。” “这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如果我想毁掉2689，我会设计成365个2689文明日。”测试官说，“每个个体及文明内部都暗藏着自我毁灭倾向，但平时不会激发出来，就像我们遗传因子中的暗子一样……要激发这些埋藏在人心中的魔鬼，需要条件。” “什么条件？” “绝望。”测试官冷冷地吐出一个词，“在等待死亡的漫长过程中，这种心理会像传染病一样蔓延，个体对于注定的悲惨结局的恐惧会促使个体本身主动终结自己，以免内心的煎熬。” “文明也是一样。”测试官说，“我只需要给予他们绝望……就是那些数字——对于这种程度的文明来说，表达方式还是通俗些好。当警告处于他们的理解范围但又远超他们的能力范畴时，就会引起恐惧情绪，这种情绪的叠加积累最终会击溃文明本身……这就是警告效应，也是我为什么会在那颗卫星上刻上数字。” “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监察官问，“连我都感到不可思议。” “小把戏啦……”测试官难得有些得意，“我用三条刚性粒子链条在那颗卫星的岩层下进行有方向性地切割，岩层就会在自身重力下塌陷产生数字……这是很大的计算量，我做不到，所以占用了中央脑三十二亿分之一的运算进程。” “这也是无奈之举。”测试官叹了口气，“我本来有更简洁的警告方式，但2689文明无法理解，如果我让他们的恒星黑子排列成数字，那些生物恐怕会认为是天文奇观吧？” “30和365又有什么区别？” “365个2689文明日是那颗行星公转一周的时间，就像562天是我们围绕主星转一周的时间一样。”测试官回答，“这会留给他们足够的自我毁灭时间，30个2689文明日的警告会在他们尚未来得及全面毁灭自身之前结束。” 监察官面对满眼的仪表沉默许久。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工作是有意义的……但我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不喜欢你的做法。” “监察官先生……您是个固执的人。”测试官语气轻松，“所以您才会被派到这里来，宇宙里的所有文明都在互相测试，我们只是做了我们该做的事。” 监察官默不作声不置可否，他低着头注视着面前的屏幕，眼前的数字突然跳动起来。 检察官怔住了，这个数字很多年没有变动过了。“第45号检测器是做什么的？” “噢……那个是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检测器。”测试官正在全神贯注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我记得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大概是2.725个单位强度？”监察官的声音在颤抖，他已经看到了屏幕上的数字在疯狂跳动。 “是的。” “那么……你得来看看这个。” 测试官不想浪费时间，他不知道这个头抬得是否值得，但他还是抬起来了。 监察官坐在转椅上，他身前的那块从来不会变动的屏幕上闪烁着刺眼的数字。 562。 （短篇到此为止，明天回归正题了。） 第五十四章 丧尸围城（5） 枪声爆响，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远处马路上的人头颅应声爆裂。 “第八个。” 陆巡拉动枪机退出弹壳，清脆的“叮当”一声，黄铜弹壳砸在地面上。 “漂亮……”赵高端着望远镜站在边上，“一枪爆头，非常精准。” 陆巡翘了翘嘴角，稍稍有些得意，当初在研究所里，他也是十发能打出九十多环的射击高手，如今有一把顶级的狙击步枪，要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爆个头什么的……实在是太简单了。 “说实话我之前还担心你会有道德负担，现在看上去你没有丝毫异常，这我就放心了……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因为你大脑比较简单神经比较大条，还没思考到那个层次……”赵高靠在墙边悠悠地说，脖子上挂着望远镜。 “喂喂喂喂……你评论某一件事时能不能别夹带人身攻击？” “你有没有这么想过么？”赵高无视陆巡的抗议，“丧尸曾经也是人类……当初就有过这样的情况，有些人不肯对感染者开枪，因为他们认为后者还是人类，对丧尸开枪与杀人犯无异。” 陆巡愣愣，他确实没产生过这样的想法，狙击步枪瞄准镜中的丧尸长得像是恐怖片里爬出来的，看到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开枪。 “这是什么圣母婊？对丧尸还要讲人道主义么？《午夜凶铃》看过没有？如果贞子从你家的电视里爬出来，你肯定会一拖鞋把她砸回去吧？难道还管她长得像不像是个人？” 赵高稍稍思索，露出淫贼特有的咸湿笑容，“如果贞子从我家电视里爬出来……我肯定会让她欲仙欲死啊哈哈哈哈。” “我靠老大你这是有多饥渴啊？女鬼都不放过？”陆巡被赵高的淫荡镇住了。 “宁采臣和聂小倩还能有一腿呢，如果那女鬼足够漂亮，我就牺牲几年阳寿舍命陪君子……但这里没有飘飘欲仙的白衣女鬼，只有女丧尸啊，那些玩意多看一眼就能把你的隔夜饭吐出来。”赵高说。 “聊斋里的例子不要拿出来！”陆巡抱着狙击步枪，坐在阳台上翻白眼，“没有丝毫说服力的好么！” “广大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怎么就没有说服力了……好吧我们现在言归正传，你之所以能很自然地狙杀那些怪物，是因为你见到的都是久经岁月饱经风霜的老牌丧尸，它们和人类的差别已经很大了，你在潜意识里并没有把它们当成人类……毕竟是在很多年前就彻底死亡的丧尸界老前辈嘛，所以长得严肃一点也无可厚非。但如果现在有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被丧尸咬伤……你会怎么做？” 陆巡一愣。 “你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要救援？” 陆巡下意识地点头，他脑子里闪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确实是赶紧救人。 “在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做法其实不是救人……而是杀人，掏出你的枪来，对着那个人的脑门开一枪。”赵高淡淡地说，“因为被末日病毒感染没有任何治愈方法，你只能在他们完全死亡尸化之前杀死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开枪么？在他还保留有人类意识的时候爆掉他的头，你能下得了手么？” 赵高直视陆巡的双眼，后者被他看得后背发麻。 “你能毫不犹豫地对一个丧尸开枪，但未必能把枪口指向一个被丧尸咬伤的人……虽然在本质上这两者并无区别。”赵高缓缓说，“你把手枪抵着他的头发射，无视他的苦苦哀求，溅在你身上的血还是温热鲜红的，他的面容和声音还留在你的脑海之中……这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这……这是没办法的吧？”陆巡说，“如果不杀死他们，他们就会变成丧尸……” 赵高扭头看了他一眼，“如果那个被咬伤的人是柠檬呢？你还能下手么？” 陆巡一呆。 “你明白了这其中的残酷么？有时候你不得不杀死自己最爱的人，孩子要杀死父母，哥哥要杀死弟弟，丈夫要杀死妻子，你能体会这种绝望的悲伤么？”赵高低声说，他扭头望向远方无穷无尽的废墟都市，眼中忽然流露出陆巡看不懂的神情来，“这才是这个世界的黑暗和残酷。” 陆巡抱着枪坐在原地发愣……如果被咬伤的人是柠檬……如果被咬伤的人是柠檬？开什么玩笑……那个杀胚可是能和猎人正面硬抗的变态，怎么会被丧尸这种战五渣咬伤？如果真被咬伤了，以那个姑娘的个性，她大概会以西楚霸王自刎乌江的架势拔刀抹脖子吧？根本轮不到别人来动手…… 陆巡心中仿佛有个小人在絮絮叨叨……如果柠檬真的在自己面前被咬伤了……咬伤就咬伤了呗，她被咬伤了和我有什么关系？自己和她只见过两面，每次见面那丫头都想拔刀杀自己，这要放在江湖上那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仇敌挂了难道不是可喜可贺的事么？ 心底的小人欢快地扭动起来，一边扭屁股一边高唱“柠檬挂了关我屁事”。 闭嘴！陆巡一把捏死那个小人，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狙击步枪，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剩多少子弹？”赵高问。 陆巡回过神来，退下步枪的弹夹，瞄了一眼，“还剩两发。” “备用弹夹呢？” 陆巡摊手，“已经用完了。” “我回车上去取备用弹夹。”赵高转身，“十分钟内就回来，你原地待命。” 陆巡点点头。 “千万不要擅自行动。”赵高叮嘱，他伸手指了指脚下的阳台，“你待在这里是安全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这里，有任何情况用无线电耳机和我联系。” 陆巡再点点头。 赵高转身返回荒废的居民楼，陆巡趴在阳台上架起步枪，从怀里掏出耳机戴上，无线电通讯耳机是任务标配，但这东西的有效距离只有五百米，还必须是在没有障碍物的空旷地带，城市之中高楼林立，对信号的屏蔽和遮挡非常严重。 “赵高……能听到么？”陆巡按着通话键呼叫。 “很清楚。”耳机中传来赵高的声音，陆巡探头，可以看见赵高已经下楼了，正在穿越马路，他们把悍马停在对面街道尽头的停车场里，从这里到停车场的距离超过了一公里，来回需要十多分钟的时间。 陆巡撇撇嘴，赵高这家伙也不是严格按照规矩办事的……按照规定，人员与交通工具之间的距离不能超过五百米，而且每个人都必须在耳机信号覆盖的区域内行动，现在赵高都把车停到一公里之外去了。 对此，赵高的解释是，那些条条框框为了给普通人保命的，作战人员不需要顾及这些教条……你觉得坦克上路需要管红绿灯么？ 陆巡缓缓移动瞄准镜的视野，赵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街道的拐角处。 忽然有极细微的声音钻进陆巡的耳朵，青年微微一怔。 “老贾……”陆巡皱眉，抬起头来张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老贾回答，“四周一片死寂。” 陆巡环首四顾，“不对……我刚刚确实听到有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老贾问。 陆巡迟疑了一下，“像是女人的……哭声。” “喂喂喂喂，陆巡你幻听了么？难道这里真有女鬼不成？”老贾问。 “别说话。”陆巡集中精神，侧耳倾听。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悠悠的风在高楼之间回荡，忽然有丝丝缕缕的尖锐声音钻进青年的耳朵，确实像是女人的哭声，如泣如诉。 陆巡猛地直起身子，“听到了么？” “听到了……”老贾喃喃，“看来这里不仅仅有女丧尸，还有女鬼啊。” 第五十五章 丧尸围城（6） “老贾，能不能判断声音的来源？”陆巡移动瞄准镜，但视野内的废旧高楼都空空荡荡。 既然能听到声音，那么距离必定不会太远。 “不要胡闹！”老贾语气严厉，“你忘了赵高的叮嘱么？不许擅自行动。” “你没听到声音么？”陆巡皱眉，“这里有幸存者！人命关天，现在不是考虑个人安危的时候……” “声音是从三点钟方向传过来的，应该就是在隔壁的居民楼里，和你处于同一楼层，如果你的速度够快应该能在五分钟内赶到……妈的，你这个人英雄主义什么时候能改改？” “批斗大会以后再开，现在救人要紧。”陆巡把狙击步枪靠在墙上，抽出腰间的伯莱塔92f，退出弹夹检查子弹，再“咔嚓”一声推上弹夹，打开保险。 居民楼中的空间狭小，l96a1这样长达一米的狙击步枪在狭窄的楼道和房间里只能当做冷兵器使用，陆巡不敢保证一根棍子能对丧尸产生什么有效杀伤，所以干脆换用手枪。 陆巡转身从阳台跃进房间，一脚踹开房门，动作矫健得像是破门而入缉查恐怖分子的特种部队。 “等等！你至少得通知赵高一声。” 陆巡沿着楼梯一路狂奔下行，按住耳机的通话键，开始呼叫：“赵高？赵高能听到么？听到请回答！” 无人应答，耳机中只有“滋滋”的电流杂音。 “见鬼，距离太远，超出信号覆盖范围了。” 陆巡下到一楼，探头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情况正常，猫着腰迅速穿越楼与楼之间的巷道，钻进隔壁居民楼。 “别鲁莽。”老贾提醒，“这栋楼里的情况不明，不要贸然行动。” 青年背靠着墙壁，手中紧握着伯莱塔，悄悄探头向头顶上的楼梯张望，楼梯一层一层环绕着上行，楼道里的光线极其昏暗，细碎的阳光从墙壁砖瓦的缝隙和裂痕中透进来，整座小区的居民楼都是背阳而立，想来平时在白天也要开灯。 陆巡掂着脚一步一步缓慢地上楼，这里显然废弃了许久，楼梯和地板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塑料袋，玻璃瓶和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生活垃圾被随意遗弃在地板上，被灰尘掩埋，头顶和四周的墙皮剥落，原本埋在墙内的电线和管道断裂垂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烂和霉味，随着陆巡的进入，楼道中原本死寂了多年的空气又被重新搅动，细细的灰尘被微风卷起。 陆巡贴着墙，靠楼梯内侧行走，一步步上楼，他屏住呼吸，尽量放轻动作，不发出声音。 楼内的损坏比他想的要严重，墙壁上有大片的黑色污渍和密集的弹痕，甚至有子弹打穿了砖石，这里显然发生过战斗……陆巡抬头扫视身边的墙，他看到了锐器刮擦的痕迹，五道刀砍斧劈般的伤痕横贯整面墙壁，陆巡稍稍后退一步，才能看到它的全貌，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庞大的爪痕。 陆巡不知道什么东西能一爪子抓掉半面墙皮。 “是猎人。”老贾出声了，“曾经有猎人闯进过这栋楼，而且是个大家伙……可能是掠夺者级别的怪物。” 陆巡点了点头，他已经能想象当年在这栋楼中的人会是怎样的结局。 青年登上二楼，看到了当年那场对抗猎人的战斗的结局。 整道楼梯都断了，只剩下靠墙内侧一尺的宽度幸存，仿佛有什么东西曾经从楼顶上落下来，把楼梯砸出了一个庞大的缺口，栏杆、砖石和水泥都被粉碎，断口处的钢筋被硬生生地扯断，陆巡沿着楼梯内侧行走，小心翼翼地绕过塌陷的楼梯，透过这个缺口他可以看到自己刚刚在底下所站的地方。 “真是个大家伙。” 陆巡惊叹。 “这里很不安全。”老贾提醒，“你不能保证这里还会不会有其他猎人存在，陆巡你的机甲修复还未完成，如果碰到猎人……你就死定了，这里没有柠檬，不会有第二个救你的人。” “嗨嗨……”陆巡心不在焉，“我知道了，老管家。” 忽然，背后传来细微的“啪嗒”一声。 陆巡立即警惕起来，猛然转身持枪瞄准。 “只是一块墙皮被你碰掉了。”老贾说，“不是丧尸。” 陆巡俯身找到了那块掉在地上的碎墙皮，忽然一愣，紧接着头皮猛地发炸。 “怎么了？” “老……老贾……”陆巡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看……” 一块碎墙皮落在厚厚的灰尘上，陆巡的视线慢慢向右移动，一个脚印赫然印在楼梯上！脚印没有穿鞋，五趾和脚掌都非常清楚，它没有被灰尘覆盖，显然是最近才踩上去的，陆巡抬起自己的脚比了比，这只脚比他的要小上不少，可能是个女人足迹。 “果然有人！” “别高兴得太早。”老贾说，“说不定是丧尸呢。” “不可能……你看。”陆巡直起身子，找到了其他足迹，脚印一个一个地延伸向楼上，那个赤足女人一路上楼，每一步都踩在了楼梯每一阶的正中央，足距相等，“丧尸是拖着步子走的，不可能会有这么规整的脚印。” “万一是个强迫症丧尸呢？”老贾说，“别放松警惕，你已经接近哭声的来源了。” 陆巡抬头望，楼梯尽头有四扇锈迹斑斑的紧闭防盗门，三楼一共有301，302，303，304四家，金属门牌上分别印着数字，那个哭泣的女人应该就在其中一户里。 “她应该在最右侧。”老贾说，“也就是301那一户。” 陆巡轻巧地窜上楼梯，转身贴在门边的墙上，青年精神一振，门内果然传来细细的哭泣声……陆巡开始思索究竟该怎么进门。 敲敲门细声细气地说姑娘开开门呐，居委会大妈来送水啦？ ……不对，这怎么看都是在拐骗未成年少女的套路。 那么拿个喇叭大吼说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紧投降缴枪不杀？ ……也不对，这是国内警察对付劫匪的路数。 还是直接一枪崩掉门锁一脚踹开房门再一个鱼跃进门举枪大吼说警察！不许动？ 陆巡开始想如果是赵高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那个二百五大概会扛着rpg，敲门说社区送温暖来啦！ “门没锁。”老贾说，“直接进去。” 陆巡一怔，果然……门是虚掩着的。 “按照规定，这个时候你应该先扔一枚催泪瓦斯进去。”老贾说，“但鉴于催泪瓦斯对丧尸并没有什么作用，这道程序还是省了吧。” 陆巡反手悄悄拉开房门，蹲在门边，随手捡起一块碎砖丢了进去。 砖头一直滚进客厅都毫无动静。 “应该是安全的。”陆巡低声说，他手中紧握着伯莱塔，深吸了一口气，一个鱼跃窜了进去。 青年滚进客厅，直起身子举枪警戒。 客厅里一片狼藉，陆巡半跪在地板上四下打量，隐约还能看出是一套三居室的典型布置，但乱得就像是发生过煤气爆炸，满地的碎瓷片和玻璃，所有幸存的家具上都落满了灰尘，日光灯从天花板上脱落下来，吊着电线，深色的窗帘悬挂在落地窗前，窗户玻璃早就粉碎了，散落一地，只剩下铝合金的框架。 陆巡一眼就发现了那个坐在窗前哭泣的年轻女人，身材娇小，她身上套着一件脏兮兮的连衣裙，一头长发垂落下来。 “你……好？”陆巡尝试出声，他没敢靠近，站在客厅这一头远远地出声叫她。 女人没有回答陆巡，她背对着青年，依旧耸动着肩膀，低声啜泣，声音尖锐得不像是人。 陆巡握着手枪的手心开始出汗。 妈的……真他妈的邪乎，自己这不会是真碰到女鬼了吧？ 第五十六章 丧尸围城（7） “你好？”陆巡出声尝试叫她，“你……好？” 女人仍然不搭理青年，她跪坐在窗前低头哭泣，一头长发垂落下来遮住面孔。 陆巡开始察觉到诡异了，按照恐怖片里的剧情桥段，擅自去接触一个背对着你的长发女人是明显的作死行为……因为你不知道她转过来的那张脸会不会青面獠牙。 陆巡与对方保持距离，想绕到边上看看这究竟是人是鬼。 女人忽然停止了哭号，她缓缓直起身子。 陆巡后退一步，咽了口唾沫。 “姑娘……？” 女人站在窗前，慢慢转过头来。 陆巡的心陡然提了起来，《午夜凶铃》里的贞子和《咒怨》里的伽椰子就是这个架势……披头散发一言不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你的背后。 陆巡的食指按住了扳机，内衣被冷汗浸透了。 女人转过身来，陆巡看清了她的脸，松了口气。 既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也不是双眼流血的女鬼，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凌乱披散的漆黑长发下是一张苍白的娇小面孔，看上去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虽然面无血色非常瘦削，但她和丧尸有明显的区别……丧尸通常翻着白眼满身血污，甚至还四肢折断残缺不全，见到活人就会扑上去，而这个女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非常干净，五官秀气……如果不是太苍白，她甚至能算得上漂亮，女孩漆黑的瞳孔注视着陆巡，目光有些呆滞。 这个苍白的女孩茕茕地立在那里，单薄得像个纸人。 陆巡注意到对方毫无生气的眼神，莫非是被吓傻了？他收起手枪，出声问：“你好？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女呆呆地盯着陆巡，没有说话。 “你好？你是谁？能听懂我说的话么？”陆巡再次尝试和这个古怪的女孩沟通，甚至还操着他那二把刀的英语问了一句“what''syourname？” 女孩仍旧不说话。 陆巡有些纳闷了，难道这是个聋哑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女孩忽然出声。 陆巡万分惊喜，既然会说话，那这肯定就是个正常人了……虽然不知道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在禁区里，但在目前这人类濒临灭亡的境地中，活人自然是能多救一个是一个，陆巡抱着在火场里抢救贵重物品的心态，既然灭火是不可能的，那么他只能尽可能多地把东西搬出来。 至于这女孩的身份和来历，就交给赵高去调查了。 “这里很危险，你不能留在这里。”陆巡走近，伸出手，“跟我走，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女孩歪着头，神色古怪地望着青年。 陆巡开始怀疑这姑娘的智力水平了，她显然不能非常清楚地理解自己所说的话……莫非这姑娘真被吓傻了？他有些无奈，伸手指了指女孩，说：“你……” 又指了指自己，“跟着我……” 然后做了离开的手势，指了指身后的房门，“离开这里，去安全的地方，去有东西吃的地方，明白么？” 女孩的神色开始变动了，她好像明白了陆巡所说的话，缓缓点头。 陆巡松了口气，总算是说明白了。 女孩抬手指了指卧室房门，说：“吃……” 吃？陆巡一怔，心说莫非你还在这里储藏了食物？他扭头看看卧室紧闭的房门，“你是要让我去把食物取出来么？” 女孩缓缓点头。 陆巡跨过客厅里满地的垃圾，站在卧室门前，这大概是整个三居室里唯一一扇还完好无损的房门，木门上满是尖锐的刻痕和漆黑的污渍，也不知道这扇可怜的门究竟遭过什么罪。 陆巡伸手握住把手，正要扭开。 “等等，陆巡！” “怎么？”青年一怔，“老贾，你有什么问题？” “我不建议你打开这扇门。” “为什么？” “根据我看那么多恐怖片的经验，随意打开一扇来历不明的紧闭房门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老贾说，“根据我的统计，电影中有百分之二十的角色死因是因为打开了一扇房门，有百分之十五角色死因是打开了一扇铁门，有百分之九的角色死因是打开了一扇院门，还有百分之二的角色死因是打开了下水道井盖，以及百分之一的角色死于车门……一共有百分之四十七的角色死亡与门有关。” 陆巡抽了抽嘴角，“你从来都喜欢做这种完全没用的统计！” 老贾钟爱统计数据，但它统计的都是诸如陆巡一晚上翻了几次身，说了几次梦话，说的梦话里有几次提到了妈妈……这种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数字。 “好啦。”陆巡撇嘴，用力拧开了房门，“这里不是恐怖片，难道那样一个小姑娘还能在房间里豢养丧尸和猎人不成？” 卧室里近乎一片漆黑，陆巡从明亮的客厅突然进入黑暗中，双眼不能立即适应光线的变化，他摸着黑踏进卧室，四处张望。 “那姑娘说她在这里贮藏了食物……食物在哪儿啊？” 陆巡一步步摸索着走进卧室，抽了抽鼻子，“奇怪，怎么一股腐烂的味道？这姑娘储存的食物过了保质期吧……哎呦！” 陆巡的额头撞到了什么东西，奇怪，半空中能有什么东西？难道是吊灯？但吊灯不可能这么低啊……陆巡试着伸手摸索，摸到了那个刚刚撞到自己的玩意，然后他闪电般地缩回了手。 “怎么了？”老贾问。 “不……这手感有点不对……”陆巡喃喃。 “你摸到了什么？” “像……像是……”陆巡说，背后开始冒冷汗，“头发。” 青年把手凑到眼前，昏暗的光线下他只能勉强辨认出留在手上的痕迹……猩红又黏稠，散发着腐臭味道。 陆巡恐慌起来，他怔怔地后退，后脑勺又撞到了什么东西。 青年猛地回头，一双扩散发白的空洞瞳孔在一厘米之外的距离上瞪着他。 “我靠啊啊啊啊啊啊……”陆巡像是一脚踩在了烧红的铁板上，他反射性地后窜，不小心绊倒，跌坐在地板上。 陆巡的双眼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呆呆地抬起头，噩梦般的景象在他眼前展开，密密麻麻的尸体被倒挂在天花板上，大多数尸体都残缺不全，他们的身体上有明显被撕咬分割的痕迹，有些尸体被居中片为两半，像是宰后的猪。 传说古代商纣王的暴虐和奢华曾经以“酒池肉林”来代表，陆巡总是很难想象为什么有人愿意把肉挂在半空中，现在陆巡见到了真正的肉林，那些尸体被倒挂在空中，像是浓密的林木……这简直就是孙二娘做人肉包子的黑店啊啊啊啊！ 难怪陆巡在进门时能嗅到腐臭味了……这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这就是那小姑娘的……食物？”老贾也呆住了。 “咯咯咯咯咯咯咯……”门口传来尖锐刺耳的笑声。 陆巡循声望去，那个苍白柔弱的女孩站在卧室门口，她直勾勾地盯着陆巡，原本清秀的面孔陡然扭曲起来，她慢慢张开嘴巴，紧接着整个下颌都裂开了！原来有细细的裂痕从她的嘴角两边一直延伸到耳根，这女孩张嘴时整个下颌都能打开，陆巡瞬间就想到了蛇。 女孩张开那张足以把陆巡的整个头颅都吞进去的大嘴，露出军刀般薄而锋利的尖牙。 这绝对不是人类能拥有的牙齿…… “这哪里是让你去取食物……”老贾喃喃，“根本就是让猪自己去屠宰场上流水线啊。” 第五十七章 丧尸围城（8） 女孩直勾勾地盯着卧室里的青年，黏稠的唾液从嘴角流淌下来。 “吃……” “看……陆巡。”老贾说，“她大概是要请客。” “这种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再脱线了？你这台智障电脑！”陆巡翻身爬起来，抽出腰间的伯莱塔，打开保险，指向门口，“她哪里是想请我吃？她根本就是想吃了我吧！” 陆巡一怔。 那个女孩已经不在门口了。 “陆巡！当心头顶！”老贾提醒。 陆巡抬头，那个女孩像壁虎一样爬在天花板上，四肢手足都紧紧地扣进墙皮里，一头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头发中间是那张阴森森的像蛇一样的苍白面孔。 女孩仰头看着陆巡，脖子弯折成九十度的直角，然后露出笑容。 “我靠啊啊啊啊……这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它还在冲着我笑！”陆巡被那张女鬼般的笑脸瘆出了一身白毛汗，下意识地扣动扳机，枪声爆响震耳欲聋，火光把昏暗的卧室照亮。 陆巡没有瞄准，子弹击中了天花板，但女孩显然被枪声惊住了，她飞快地后退，缩在墙角，张开嘴朝陆巡嘶吼，露出上下两排刀锋般的尖牙，原本清秀的女孩面孔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扭曲的怪物，它的瞳孔暴凸，眼角和脸颊布满鳞片， 它在垂直的墙壁和悬空的天花板上自由地爬行，探着头审视房间中央的陆巡，像是豹子在丛林间环绕，观察自己的猎物。 这怪物显然非常谨慎，它和陆巡以往见过的丧尸都不同，在陆巡的印象中，丧尸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玩意儿，除了见人就咬之外，智商是显然不上线的，它们只有捕食的本能，不具有计谋和复杂的思维，更不知恐惧和谨慎为何物。 但这女孩和丧尸显然不在同一层次，它会伪装成正常人躲在居民楼中，会把自己的食物储存在房间中，会模仿人类的声音，甚至会引诱猎物进入陷阱，它拥有极高的心智极度狡猾，完全不像是丧尸，而像是个……掠食者。 “这……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陆巡怔怔地后退，“赵高不是说人类不可能会变成猎人么？” 怪物的后腿……应该说是后肢慢慢屈起，积蓄力量，它的两只手紧紧地扣住墙壁，双眼盯着陆巡，这完全是掠食者捕猎前的姿态，如同老虎出击前的雌伏。 “陆巡当心！”老贾提醒。 怪物发出尖利的嘶叫，它猛地腾空，朝陆巡扑过来。 陆巡抓住挂在自己面前的尸体，把它朝怪物推了过去，然后弯腰窜向房间的另一侧，怪物在半空中没法调整方向，撞上了自己悬挂在房顶上的食物，那具尸体被瞬间撕裂，残缺的上半身落在地板上，只剩下两断腿挂在天花板上晃晃悠悠，陆巡逃过一劫，立即转身举枪瞄准，“砰”地一声扣动扳机。 妈的……老子爆过别人的头也差点被别人爆过头，杀过猎人也差点被猎人杀过，现在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燃料电池爆炸都没能干掉我，怎么能在阴沟里翻了船？陆巡恶狠狠地一边骂娘，一边朝怪物开枪，剧烈的枪声震得整个房间都随之抖动。 子弹顺着怪物的肩膀擦过，打在了对面的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 怪物一击落空，跃上卧室的墙壁，朝陆巡愤怒地嘶吼。 陆巡这时才注意到它的爪子，这东西虽然保留着人的形态，但它的五指指尖伸出像狼一样尖锐的利爪，这对爪子的杀伤力显然比军刀更恐怖，刚刚那具尸体被这怪物轻轻松松地拦腰截断，这说明爪子锋利得可以瞬间斩断骨骼。 “见鬼……这鬼东西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浑身发麻啊。”陆巡的声音都在打颤。 “或许她只是寂寞得太久，很久没见过帅哥了。”老贾说，“你看她如饥似渴的眼神。” “是……是啊……”陆巡咽了口唾沫，“她都饥渴得开始流口水了。” 怪物的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嘶嘶”声，它把下颌张到极限，陆巡甚至可以看到它黑洞洞的喉咙和蠕动的食道，黏稠得像胶水一样的唾液从齿间流淌下来。 老贾说的没错，它很久没有吃过新鲜食物了，这一带已经很少有活物闯进来了，它是这一片街区的最高掠食者，它已经把能吃的活物都吃光了，最后只能捕猎丧尸……那些愚蠢的活尸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它把抓来的食物储藏在自己的藏身之处，每隔一段时间就把那些死尸肢解吃掉……陆巡没有仔细查看过这个三居室，如果他去另外两个卧室和厨房里看过，他就能立即意识到这个女孩根本就不是人。 因为那些房间里堆满了分割完毕的腐烂尸体和吃剩的骨头，就像是屠宰场。 陆巡和赵高这两个大活人在踏入这条街的一瞬间就引起了它的注意，活人身上新鲜的肉味和血腥味对这东西来说是致命的诱惑，它趴在楼顶上盯着那两个人垂涎三尺，馋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即扑下来咬开他们的喉咙，它甚至用爪子撕裂自己的脖子来抑制这种欲望。 但它没敢贸然行动……因为动物对危险的预知本能告诉它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极度极度危险，那个人身上的气息堪比这座城市中最危险的捕食者，他是远比自己强大得多的生物，如果自己直接扑下去，就会被瞬间扭断脖子。 后来发生的事让它万分惊喜……那个强大的生物离开了这里，把弱小的同类留在了原地。 怪物盯着陆巡，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向往和期盼，看上去真像是极度饥渴……但它这张脸恐怕能把任何男人吓得腿软。 陆巡紧握着伯莱塔，竭力不让自己发抖，弹夹里还剩下六发子弹，但他不知道六发子弹能不能干掉这玩意……无论是丧尸还是猎人，都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怪物，子弹对它们的伤害有时候还不如刀。 提到刀……青年又想到了柠檬，但那个杀胚现在可救不了自己了。 “老贾，有什么策略么……如果我逃跑，能有多大的几率逃过一劫？” “镇静镇静镇静镇静，千万要冷静下来。”老贾说，“就目前看来，这怪物的行为方式近似大型的掠食性动物。”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它正在等着你逃跑呢。”老贾回答，“它会在你转身逃跑的一瞬间扑上来咬断你的颈动脉，你如果和它对峙，还能活得长点，这东西有没有什么弱点？” “我怎么知道它有什么弱点……我靠！”陆巡向前一扑，贴地翻滚，怪物从他的头顶上跃过去，挥爪撕裂了挂在陆巡头顶上的尸体。 半截人体直直地落下来，砸在陆巡面前的地板上，内脏流了一地，某种不知名的黄色黏液溅在青年的脸上。 “我勒个去啊……真恶心。”陆巡把脸上腥臭的液体抹掉，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 怪物压低身体，又开始酝酿第三次攻击。 “老贾，我大概撑不过下一轮了……”陆巡跳脚，“你要是有什么对策就他妈赶紧说啊！” “在不知道对方弱点的情况下……”老贾斩钉截铁，“那就爆头好了！” “妈的，老贾，尽管你最喜欢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但我今天就信你一回……”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踏了一步，双手持枪，瞄准。他只有一发的机会，他已经没有力气躲开怪物的下一击，这一发子弹将决定双方的命运……要么陆巡洞穿怪物的眉心，要么怪物咬断陆巡的脖子。房间里光线昏暗，对方的瞳孔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怪物也注意到这只猎物要拼死一搏了，它张开大嘴发出恐吓性的咆哮。 陆巡想起当初在研究所里学习射击时教官所说的话……当你要射击时，你应该要保持绝对的安静，你的眼中应该只有自己的标靶，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干扰你，包括恐惧和死亡。 青年的心慢慢沉下来，把怪物的咆哮、房间里的腐臭和其他一切无关紧要的事都从脑中摒除，他盯着那双黑暗中的瞳孔，抛弃心中所有的想法，甚至包括这一枪的结果。 磅礴的气势从青年的身上升起，卧室里的气氛逐渐紧绷，陆巡进入了一个他此前从未进入过的状态……心脏正在以每秒六十次的频率跳动，每次收缩都把一百多毫升的血液泵进主动脉，通向四肢百骸的血管为青年的浑身肌肉提供养分，陆巡的骨骼和肌肉轻微地移位，慢慢形成以伯莱塔92f手枪为中心的稳固结构。 陆巡集中精神，双眼、伯莱塔92f的准星和怪物的眉心缓缓重合，三点一线！ 怪物嘶吼着扑上来。 “开枪！”老贾和陆巡同时在心里大吼出声。 手指扣动扳机，爆闪的火光照亮了青年没有表情的脸。 第五十八章 异种（1） 枪声爆响，9毫米巴拉贝鲁姆手枪弹旋转着冲出枪口，伯莱塔92f的枪口初速高达每秒三百三十米，弹头从击发到射中目标只要一瞬间。 按理来说应该不存在什么样的生物反应速度能快到这种地步，子弹飞行的速度比神经电流传导速度还要快，就算是猎人，也不可能突破物理上的极限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躲开子弹……那些怪物都是靠着皮糙肉厚硬扛子弹。 但那个女孩确实在被子弹击中之前就已经把头偏了过去……陆巡怀疑它应该是提前预见到了危险，所以在自己扣动扳机之前就做出了应对。 火药的闪光瞬间照亮了陆巡的脸。 怪物爆发出痛苦的嘶吼，子弹携带的强大动能让它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然后后仰着被狠狠抛飞。 子弹的弹头击中了怪物的额角，那张女孩的面孔被瞬间削掉了一半。 原本朝着陆巡的脸挥来的爪子也被带偏了，怪物的利爪抓在了陆巡的手枪上，陆巡没能抓稳手中的枪，伯莱塔92f被打飞到了卧室另一边。 怪物落在地板上，捂着脸嘶叫，浓腥暗红的血液从它的指缝里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完蛋了……打偏了。”老贾说。 陆巡心里也咯噔一下，他指望这一枪能彻底解决掉对方，但谁知这怪物居然能躲开子弹，对付丧尸，如果不能一枪毁掉对方的脑干和延髓就没有意义。 只剩下半张脸的女孩在卧室里慢慢直起身子，刚刚陆巡那一枪险些要了它的命……陆巡瞄准时有箭矢般的尖锐杀机在瞬间抵住了它的眉心，怪物吃了一惊，它身在半空中无法调整姿势，只能下意识地偏开头，这反射性的行为救了它一命，因为接下来子弹就洞穿了它的头颅。 弹头掀掉了女孩的半个天灵盖，它穿着破旧的连衣长裙直起身子，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陆巡，长发被凝固的血液和脑组织浸透，血淋淋的脸在黑暗中浮现……这真是一张能让人做一辈子噩梦的面孔。 怪物发出粗重的喘息，双手五指张开，指尖“噌”地伸出将近十厘米长刀锋般的利爪。 “我操金刚狼！”老贾爆粗口，“啊不……应该是恶鬼弗莱迪！” 陆巡后退两步，“你就不能有点什么更好的联想么……比如剪刀手爱德华什么的……” “这东西就算是弗莱迪看见了都得吓破胆啊。”老贾说，“你让我怎么产生更好的联想？” 女孩活动自己的手指，十根柳叶刀般锋锐的利爪像折扇的扇骨那样依次张开，它随手切断了悬挂在身边的一具尸体，然后伸出舌头轻轻舔舐手指上的血迹。 “这姑娘又在挑逗你了。”老贾说，“你得做出点回应啊。” “随手就能把人体切断的挑逗，如果我也是一只食尸鬼那我肯定会激动万分的！”陆巡面容抽搐，“但可惜的是虽然它是一只母蜘蛛但我不是公蜘蛛啊！所以就算它把蚂蚱打包给我当求婚礼物我也是不会收的！” “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能吐槽。”老贾说，“我真佩服你的镇定。” “镇定个毛线啊，我的两条腿都在发抖好么，如果不和你斗嘴我早就吓得爬不起来了。”陆巡问，“老贾，第一个计划失败了，有nb么？” “你现在手无寸铁，肯定不是这东西的对手。”老贾说，“先把你的伯莱塔捡回来。” 陆巡一边和怪物对峙，一边斜着眼睛偷偷去瞄那把被击飞的手枪，伯莱塔落在了卧室对面的墙角，与陆巡之间大概相距七八米的距离，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张腐朽的双人床和密密麻麻悬挂在空中的尸体。 “镇定……沉住气，先不要轻举妄动，这怪物在观察你，你刚刚那一枪把它打怕了。”老贾说，“就当是在野外遇到熊了。” “什么叫就当是遇到熊了……遇到熊我也是死路一条好么。”陆巡撇嘴，“还有，如果遇到熊了，我难道不应该立即躺下了装死么？” “你如果装死，那才真是死定了，熊的食谱非常杂，它们从来都不介意吃点尸体腐肉。”老贾说，“如果真遇到了熊，你应该先要和它对峙，然后再慢慢后退撤离……听着陆巡，这怪物在寻找你的破绽，你现在必须镇住它。” “怎么镇住它？”陆巡一愣。 “打肿脸充胖子。”老贾回答，“凶神恶煞！” 陆巡瞪着眼睛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竭力摆出一副恶人面孔，一边跳脚一边咆哮。 怪物一怔，它对陆巡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疑惑……这个人究竟在干什么？ “但它很快就会发现你外强中干，是只技穷的黔驴，你马上就会露陷。”老贾接着说，“一旦它发现你其实是只手无寸铁的弱鸡，你们之间的对峙就会被打破。” 果然，怪物朝陆巡发出咆哮，跃跃欲扑。 “准备……压低身体……”老贾发出指令，“听我口令，我一下令，你就窜到那边的床上去，然后向后翻滚。” 怪物失去了耐心，它不再想试探陆巡，这个活人身上的诱人气息已经快让它发狂了。 怪物突然发动了攻击，它猛地扑上来，张开爪子，把沿路的所有障碍全部切断。 “跳！”老贾大吼。 陆巡蒙着头一个鱼跃蹿到了那张废弃的双人床上，这张床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少年，木质的床架和海绵床垫早就烂空了，陆巡一百多斤的体重从天而降，“轰”地一声，大床垮塌了。 怪物一击落空，它落在对面的墙壁上，双腿借力猛蹬，转身又扑上上来。 “陆巡！”老贾大吼。 陆巡抱着头猛地向后翻滚，怪物从上而下的一爪笔直地插进了青年头边的海绵床垫里，锋利如刀的爪尖把金属弹簧和床架一同切断，陆巡连忙向后跳开，抓住落在墙角的伯莱塔，怪物嘶叫一声抽回爪子，木屑飞溅。 青年气喘吁吁，举枪瞄准。 怪物从天而降，五指并拢，猛地刺下来，奇长的爪子像刀一样锋锐，青年靠着墙壁，举枪对准对方的眉心……陆巡确信自己这一枪不会再打偏，这一发子弹一定能终结这个恶鬼！ 双方都只剩下最后一击，陆巡已至穷途末路，再无路可逃了，怪物也不可能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上避开伯莱塔的子弹，如果陆巡抢先一步开枪，那么他就能在对方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之前爆掉它的头。 “见鬼去吧……怪物！” 怪物忽然闭上了嘴巴，尖利的长牙和暴突的瞳孔都缩了回去，那张血淋淋的扭曲面孔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虽然缺了半边脸，但陆巡仍然能辨认出之前那个清秀的年轻女孩。 女孩低头俯视，盯着青年，忽然露出邪魅的微笑。 极度不详的预感从陆巡心中升起。 陆巡扣动了扳机，但怪物的爪子还没能触碰到陆巡的皮肤。 子弹穿过这么短的距离，大概只需要零点零零零一秒。 利刃切开皮肤突破肌肉的声音响起，青年眼前一片血红，他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面孔……这……这怎么可能？ 星星点点的鲜血喷溅在女孩的脸上，血腥味让它瞬间兴奋起来，面孔又扭曲成恶鬼，它凑近青年的脸张开嘴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发出狂喜的嘶叫。 第五十九章 异种（2） 剧痛袭来，陆巡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刹那间的恍惚。 “巡……巡？巡……你醒醒啊？”耳边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是谁……柔软馨香的发端垂落下来，朦胧中是谁俯下身来亲吻自己的额头？ 是……妈妈么？ “陆巡！”老贾的吼声在耳边爆发。 青年猛地回过神来，紧接着疼得叫出声来，女孩的利爪刺穿了他的左肩，它凑近陆巡的伤口贪婪地深呼吸，享受新鲜的血腥味。 陆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伯莱塔92f，他没能打响刚刚那决定性的最后一枪……一道深深的刻痕印在枪身上，扳机被切断了，陆巡这时才想起来之前自己曾经用这把枪挡过女孩的一爪，原来这把伯莱塔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损坏了。 这怪物的利爪在扳机上留下了极深的伤痕，陆巡最后扣动扳机的力量没能引动击针激发底火，而是让扳机顺着伤害断裂。 女孩把爪子猛地抽出来，带起一泼血雨，它闭着眼睛，那张鬼脸上露出享受和沉醉的表情。 陆巡咬着牙，满头大汗。 “老贾……nb也失败了。”陆巡脸色苍白，呼吸粗重，“还有nc么？” “你都成这副德行了，就算有nc你也爬不起来了。”老贾说，“陆巡，这回是真完蛋啦，穷途末路了……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作死，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你总是喜欢在这种境地下对我说教，现在说这些有屁用啊？”陆巡露出苍白的笑容。 “我平时说的还少么？”老贾叹了口气，“但你什么时候听过我？” 怪物凑近陆巡，腥臭的呼吸喷吐在青年的脸上，它把陆巡的头撇向一侧，十厘米长的爪子摩挲着青年的颈侧动脉，就像是护士打针前在寻找血管。 它能察觉到一颗健康年轻的心脏正在面前这个躯体胸膛内有力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把新鲜的血液泵向四肢百骸……这个诱人的，温热的，充满活力的猎物终于落在它的手上了。 和丧尸那些风干了二十年的老腊肉相比，陆巡简直就是一块刚刚出锅的加州嫩牛排。 “用大杀器吧。”陆巡轻声说，“老贾……启动红隼。” “我之前就说过一个星期内无法启动红隼吧？”老贾说，“现在时限还没到，再启动红隼你就是死路一条。” “不启动也是死路一条。”陆巡说，“就算红隼当场爆炸，我们也能拉上个垫背的是不是？干掉这只怪物也算是为全人类做贡献了，我从来……就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啊！” 青年露出残忍的笑。 老贾叹了口气……确实，无论启不启动红隼，陆巡都是死路一条，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老贾都不想启动红隼，因为一旦启动红隼，陆巡就是真的死定了，他会被紊乱的机甲绞成岁末烧成灰烬。 但如今这种情况，如果不启动红隼，陆巡只会沦为丧尸的食物……和这个结局比起来，被机甲炸死还不算太糟。 “先进高机动单兵作战生成装甲计划，执行编码aptx36233020261005……”老贾沉默片刻，开始执行机甲启动程序……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从本质上来说它不存在恐惧或者紧张这种情绪，早期的老贾仅仅是个只会冷冰冰地执行命令的机器人，它被作为“红隼”系统的管理员被开发出来，作为驾驶员的补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能称得上是机甲的副驾驶，负责监视驾驶员无法察觉到的机甲底层数据。 老贾的真名叫“jarvis2”，中文名是“贾维斯二号”，与电影《钢铁侠》中托尼·斯塔克开发的人工智能同名，开发者们希望贾维斯二号能达到电影中的水平。 但这是一项难度和规模都丝毫不下于红隼系统本身的浩大工程，上千人的程序员团队在超级计算机内对老贾更新修正了足足二十年，编写了千亿数量级的代码，老贾都没能成功形成自己的人格。 但刚刚出厂的老贾生硬又冰冷，既不会贱兮兮地吐槽也不会说教，只会辨认代码监测数据，直到它被植入一个孩子体内。 那个孩子同样是个试验品，穿着白色束缚衣被关在玻璃无菌室内，每天都服用大量的镇静药物，所有研究员都隔着防弹玻璃观察他，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人工智能的植入工作有很高的风险，那孩子被全身深度麻醉后推进了手术室，医生们在他的脑中植入芯片，然后让大脑皮质神经和电脑接驳，整个手术耗时半个月，在此期间男孩就靠静脉输液维持生命。 孩子显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他的体内就多了一个人……手术结束后他又回归了原本的生活，日复一日的药物和电击。 那孩子不跟任何人说话，每天都坐在镜子前发呆，看着自己的倒影。 老贾也不说话，它只是默默地蹲在男孩的心里观察他。 直到有一天，孩子对镜子说话了，他对着自己的倒影问：“你是谁？” 老贾一愣，它不知道这男孩为什么要对着镜子说话，根据它内存中的资料判断，自言自语可能是抑郁症的前兆，所以老贾准备报警……监测孩子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也是它的任务之一。 老贾还没来得及联系研究所的主任，男孩又说话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你是谁？” 老贾忽然惊觉这孩子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从那双瞳孔里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老贾原本以为这孩子蛮呆的，每天坐在镜子前发呆……所以它以一种看戏的心态观察男孩的行为，但它没想到这孩子早就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他坐在镜子前发呆只是为了观察老贾。 老贾以为自己是观察者，其实它才是那个被津津有味地欣赏的人。 自那以后，孩子开始每天和老贾聊天扯淡，老贾拥有庞大的数据库，这世上的一切知识几乎都是老贾教给男孩的，然后男孩开始教老贾怎么撒谎骗人说脏话。 其实这小鬼挺贼……他会趁着护士不注意摸后者的屁股，然后在对方惊呼时一脸无辜地坐在椅子上，谁都不会相信一个白纸一样的孩子会做这样的恶作剧，所以那些站在护士身边的男医生们就被投诉了。 在医生和怒气冲冲的护士们离开病房后，男孩和老贾就笑得满床打滚。 倒不是说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会有什么色心，他只是想报复一下那些板着脸的大人。 老贾把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它最终从冷冰冰的贾维斯二号变成了贱兮兮的老贾，开始理解人类的人格和感情，它终于变成了当年那些程序员们设想的样子，有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从它底层的代码中滋生出来……这一切都是那个孩子带给它的。 那个孩子就是陆巡。 “老贾……”陆巡轻声说，“这二十年来，谢谢你啦。” “别搞得悲悲戚戚的像个老娘们啊。”老贾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生自古谁无死？” “不……”老贾咆哮着进入最终程序，“头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红隼系统……启动！” 怪物嘶叫着抬起爪子刺向青年的脖子。 “噗嗤”一声。 浓腥的黑血泼洒在青年的脸上。 所有人都一呆。 一根前端削尖的粗钢管从女孩的嘴里捅了出来，它的嘴巴张到了最大，黑血顺着钢管流淌下来，怪物暴突的独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扎向陆巡的利爪在最后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刮破了青年的皮肤。 怪物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后脑勺上插着一根两米长的钢管。 青年气喘吁吁地站在房门口，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哈……哈……我的神呐，总算赶上了啊。” 第六十章 异种（3） “赵……赵高？”陆巡目瞪口呆。 “当然是我，除了我以外……还能有谁赶来救你？” 青年走进卧室，一把拔出插在女孩后脑上的钢管，然后抬脚把这东西踹到一边，赵高这一击彻底毁掉了怪物的脑干和延髓，就算是猎人都不可能在这一招下幸存。 陆巡和老贾都长出了一口气。 “赵高这二货来得真及时啊……”老贾松了口气，“差点就挂了……诶？啊啊啊啊啊……见鬼，红隼系统还没关掉……快！快点切断紧急电源！” 陆巡抬起头看着赵高，后者衣服头发都有些凌乱，赵高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 豆大的汗珠顺着赵高的脸颊和发梢滑落，他的衬衫被汗水浸透了，像是刚刚淋了一场大雨回来。 两人都默默无言，陆巡想说些什么，但看见赵高的表情他又把到嘴的话吞了回去，这个向来神经兮兮的二百五脸上挂着陆巡从未见过的表情，他冷冷地站在卧室里，直视陆巡的双眼，陆巡第一次发觉赵高原来也是个极具压迫性的人……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自己，目光就像柠檬的刀尖。 赵高沉默片刻，慢慢蹲下来。 “呃……这个……”陆巡开始找话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高，整个事故都是由陆巡自己引起的，他不听赵高的劝告和叮嘱擅自行动，结果险些丢掉性命，最后还是赵高及时赶到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赵高忽然伸手揪住陆巡的衣领，从腰间拔出手枪抵住后者的下巴。 “如果你想找死，可以跟我说……我会成全你的。”赵高一字一顿，他几乎贴着陆巡的脸，暴怒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青年茫然的面孔。 陆巡被瞬间吓傻了。 “我我我我我……”陆巡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暴怒的赵高把他压在墙上，面容扭曲近乎睚眦欲裂，这是陆巡第一次看见对方如此愤怒，他说要成全自己……听上去不像是开玩笑，手枪的枪口深深地陷进青年的皮肤里，只要扣动扳机，子弹就能爆掉陆巡的头。 “你想说什么？” “我我我我的意思是……我的肩膀上有伤，你能不能不要压着我的肩膀啊……”陆巡哆哆嗦嗦，“疼……疼死我啦……” 赵高瞄了一眼陆巡血肉模糊的左肩，伤口深可见骨，当时那怪物一爪子刺穿了陆巡的肩膀，几乎把他的整条胳膊都卸了下来。 青年冷哼一声，收回手枪起身，“下次你如果再敢无视我的命令擅自行动……我就亲手宰了你。” 陆巡点头如捣蒜。 · · · “哎哎哎哎……哎哟轻点轻点轻点……”陆巡倒抽凉气，“大哥你的动作能不能温柔点啊？” “叫什么叫？”赵高黑着脸，“你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找死的时候不是挺英勇么？” 赵高用匕首把陆巡的衣袖切掉，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女孩那一爪在陆巡的肩膀上留下了贯穿伤，锋利的指甲刺穿了肌肉，骨骼和血管，细胞组织都被绞成了碎末，这种伤口很难处理，普通利器造成的创口和断面往往光滑而整齐，便于清洗和缝合，但爪子并不像刀刃那样光滑，弯曲如钩的指甲在切割机体组织时效果更类似锯子而非匕首，陆巡的伤口就像是有人用细长的木棍捅进伤口里搅动过，表面看上去只是五个血洞，实际上里面一团模糊。 赵高沉默片刻，如果正常人受了这种伤就该考虑截肢了，否则很容易因为伤口感染而丧命。 但陆巡或许可以熬过这一关……赵高想起当初在沃尔玛地下仓库里这个青年身上发生的事。 “咬着。”赵高把一张手帕卷好递给陆巡，“待会儿别咬着舌头。” 陆巡偏头看他，表情悚然，“你要……要干什么？” “清洗伤口。”赵高从吉普车的车厢里取出大罐的双氧水，“当然是不带麻醉的……别疼得叫出声来啊，会引来丧尸的。” “清……清洗个伤口而已。”陆巡一边流冷汗一边嘴硬，“小事一桩，要什么手帕。” 陆巡坐在悍马的引擎盖上，把手伸给赵高，心里一边打鼓一边默念就当是关二爷刮骨疗毒了！ 赵高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开始倾倒消毒液。 “唔……”陆巡浑身一抽。 “怎么了？” “没……没事。”陆巡满头大汗，脸撇向一旁。 “没事就好。”赵高接着清洁伤口，他先用镊子清除伤口里的杂物，然后用双氧水冲洗血迹。 “唔唔唔唔唔唔……”陆巡捂着嘴鬼哭神嚎。 “别叫出声来啊，会引来丧尸的。”赵高面无表情地幸灾乐祸。 “喂……赵高。”陆巡龇牙咧嘴，“今天……我碰到的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说过……人是不可能变成猎人的么？” “是啊。”赵高埋着头开始清除坏死的肌肉和组织，“它不是猎人。” “难道它还是丧尸？”陆巡吃了一惊，“那东西甚至会说话！” “按照我的原计划，你在今天根本不会撞到那种东西，那是超纲内容……我今天只是准备让你见识见识普通丧尸。”赵高坐在悍马引擎盖的另一侧，“但好像只要牵扯到你，我的所有计划都会沦为一张废纸，因为总会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变化。” “超纲内容？”陆巡一怔。 赵高点头，“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法对付那东西……说实话，我意识到这片区域存在那玩意之后一度认为你不可能幸存下来，就算是在学院里，能对付它们的人也仅仅只有蜂鸟小组的杀星们。”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非常罕见的一类生物，按理来说它们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初级禁区。”赵高说，“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么……丧尸会互相吞噬同化。” 陆巡点了点头。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丧尸吞噬了过多的同类，会发生什么？” “……撑死？”陆巡挠挠头。 赵高摇摇头，“按照一般规律，吞噬同类越多的丧尸越强大，但这种强化不是没有极限的，一旦越过某个界限，它们就会变异。” “变成什么？” “异种。”赵高说，“我们把这些超越普通丧尸的高级丧尸称为‘异种’，某些异种的力量不会弱于猎人，目前我们已知的异种只有三类……泰坦，猫妖和尸鬼，你碰到的那只就是猫妖……cat-demon。” “猫妖是三类异种中最狡猾也最难缠的一种，它们拥有极高的学习和模仿能力，是罕见的会使用诡计的丧尸。”赵高从车厢里取出绷带，开始为陆巡包扎伤口，“它们甚至会伪装成人类，某些猫妖可以发出类似人类语言的叫声，比如你今天碰到的那一只，你以为它在说话，实际上它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它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迷惑你……猫妖是行动最敏捷速度最快的丧尸，擅长攀爬，拥有一双奇长的锋利尖爪，这也是它们名字的来源。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如果你碰到了猫妖，那张缓缓转过来的鬼脸就会成为你此生见到的最后一张画面……猫妖的反应速度远超普通人类，几乎没人可以逃脱猫妖的追杀，它的爪子可以轻易切开你的喉咙。” 陆巡有些发呆。 “你又一次死里逃生了啊。”赵高把绷带扎上，“我不知道你的运气究竟是好还是坏……你每次都会碰到倒霉事，但每次都能逃过一劫。” 陆巡坐在吉普车的车头上发呆，脚搭在保险杠上，望着眼前的废墟和渐渐西沉的如血残阳。 橙红色的阳光把高楼的影子拉长，青年坐在空旷的马路中央，主干道笔直地延伸向远方，两旁的建筑被夕阳和晚霞染上一层殷红，shang海市内很少有这样一个可以极目远眺的地方，陆巡可以望见高高低低的地平线，太阳已经沉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青年心中忽然升起莫名的荒凉感。 赵高背靠着车门，仰头望天。 “你是不是有点绝望？”赵高忽然问。 陆巡一怔。 “看着这座城市。”赵高低声说，“我有时候会想……我们真的能成功么？” 陆巡扭头看赵高，后者靠着悍马的车门，轻轻叹了口气。 “走吧，我们该回学院了。”赵高转身拉开车门，“今天的课程结束了，你也该考虑考虑究竟要不要加入蜂鸟小组了。” 第六十一章 异种（4） 阿利安娜轻轻摇晃手中的玻璃试管，鲜红的液体在其中荡漾。 光洁的玻璃倒映出一张白皙年轻的脸庞和一双天蓝色的眸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利安娜·雷娜塔是蜂鸟猎杀小组中最特殊的成员，这个年轻的俄罗斯女孩仅仅只有二十三岁，但她在十六岁时就把华盛顿大学生物学与医学的博士课程自修完毕，在社会完全崩坏的世界里她无法像当年的学生们那样接受专业的大学教育，年幼的阿利安娜只能泡在图书馆里阅读教材查阅资料，这个天才少女从九岁开始闭关一直到十六岁出关，达到世界最顶级专家的水平她只花了七年时间。 如今的阿利安娜是安全区末日病毒研究所的主任，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末日病毒的人之一。 阿利安娜是蜂鸟猎杀小组这个暴力机构中唯一的研究型人才，她平时几乎不露面也不执行任何任务，连蜂鸟小组的会议也拒绝参加，在学院里的人眼中阿利安娜是个科学怪人，就像小说里制造弗莱肯斯坦的科学家，整日在阴暗的解剖室里与器官和标本为伍，一边嘿嘿邪笑一边在坩埚里熬制毒药……真是浪费了那张精致的脸。 实际上平日里的阿利安娜既不待在解剖室也不会熬制什么毒药，她只是个医生，不是个巫婆……女孩最常出现的地方是图书馆楼上的病毒研究所，尽管这个女孩在蜂鸟小组内部有“电锯医生”这样听起来像是某个连环杀人狂的外号，以极端的暴力和高傲著称，但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却安静得出奇，穿着白大褂一言不发，像是某所大学里年轻的医学研究生。 阿利安娜把手中的试管放回木质试管架，试管里的是陆巡的血液样本，当初赵高在上校办公室里的演示震惊了所有人，但这个现象其实是阿利安娜发现的……电锯医生是赵高之后第二个接触到陆巡的人，她在赶到医院后立即对昏迷中的青年进行了血液检测，按照常理，陆巡当时感染的末日病毒量足够让一万个人变成丧尸，但青年却迟迟没有出现尸化的症状。 阿利安娜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病毒加进了陆巡的血液样本中，结果病毒遭到了反噬，几乎被吞噬殆尽。 阿利安娜被惊呆了，然后立即掏出了整整一箱子的真空抽血管……如果不是赵高拦着，她都能把陆巡的全身血液抽干。 陆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挂掉，所以她必须趁着那小子还活着的时候取到足够的样本……从组织液肌肉细胞到骨髓，能到手的她都趁着陆巡昏迷的时候搞到了手，陆巡至今不知道有个人趁着自己不省人事把他全身上下都搜刮了一遍。 所有的样本都被阿利安娜保存在了液氮冷库里，对她来说这是个还未发掘的巨大宝藏……人类能得以战胜末日病毒的秘密就藏在这个宝藏中。 阿利安娜从盒子里取出两只离心试管，分别加入少量的血液，然后放进离心机里。 血细胞和血浆很快被分离开，阿利安娜开始制作血液涂片。 她对陆巡的血液已经钻研了整整三天时间……毫无收获。 但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医学和生物学的研究道路上，一个震惊世人的科研成果往往代表着几十年几代人甚至几个世纪的漫长时光，阿利安娜如今面临的是人类历史上最重大的课题，这个课题的成果将直接决定人类的存亡……她有在其中耗费三年三十年乃至一生时间的觉悟，学院里没有人能帮助她，整个末日病毒研究所里就只有一个人，所以她才会是主任。 这是属于她的战斗，在人类最后的一场战争中，她将孤军奋战。 阿利安娜唯一担忧的……是如今这脆弱的和平究竟还能维持多长时间，安全区能不能支撑到她拿出成果。 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整个人类社会都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上帝啊……请您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吧，一点点就好，一点点就好……”女孩注视着嗡嗡震动的离心机，在心底暗自祈祷，抬起手紧紧抓住胸前的十字架吊坠。 · · · 肖恩上校背着双手站在墙前，抬头望着墙壁上的地图。 大幅的地图贴在墙上，夕阳橙黄色的光从上校背后的落地窗里平行地透进来，把老人的影子投在地图上。 这是一张shang海市的详细交通图，平时这张图被拉起来的深红色幔帐挡住了，上校拉开幔帐，地图才暴露出来。 整张地图被深深浅浅参差不齐的色块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方块，建筑物和街道上有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和数字标注，一眼望去几乎都是黄色，橙色和红色，看上去像是战争时期的局势图，只有地图偏左的一小块地区被涂成绿色，旁边标着小字“safetyarea”。 安全区。 如果说这真的是一张战争局势的分布图，那么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如果指挥官在司令部里看着这张图，那么他心里会想些什么？ 肖恩叹了口气。 “你最近叹的气越来越多了。”中年人靠在暗门的边上，悠悠地说。 肖恩没有回头，他的视线从地图上扫过，“三年前，我踏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曾经想过要让这张图上的绿色越来越多……现在三年过去了，绿色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块。” “是啊。”中年人笑笑，“就像沙漠里的绿洲。” “但绿洲终究还是会被沙漠吞噬……”肖恩说，“脆弱的植物无法抵抗风沙的袭击，我这个园丁拼命地种树，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枯死。” “如果你种的是高大的白杨，又何惧风沙？”中年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手中的一叠材料丢在办公桌上，“还有……你根本就不是个园丁，你从来都是个战士。” 老人转身，把材料拿起来随手翻了翻，微微一怔，“报告？” “没错，这是我汇总的最近的任务报告。”中年人探身拍了拍桌面，“我要问问你……安全区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上校坐下来，没有抬眼。 “别跟我装傻。”中年人起身，站在墙壁前伸手指了指地图，“我不相信你没有意识到……这张图上的局势已经出现了变化。” 第六十二章 异种（5） “变化？”肖恩坐在椅子上，翻看办公桌上的文件，“你是指什么？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 中年人丢过来的是这段时间以来蜂鸟小组所有的任务报告，厚厚的一大叠，都是影印件，每一页的纸面上都有灰色的“绝密”公章……这些任务报告的原件应该还锁在上校的档案柜里。 “老伙计，你应该无权查阅这些文件。”上校说，“你越权了。” “别跟我谈权限，我不是个军人。”中年人靠在墙边，“不吃你在海军陆战队的那一套……告诉我，你看完这些之后有什么想法？” “没有任何想法。”肖恩摇摇头，“这些报告我比你更早得到，你看过的我都看过。” “那么这里还有一份你没有看过的。”中年人从他那件脏兮兮的牛仔裤屁股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我刚刚从图书馆的小姑娘那里拿到了这份报告。” 中年人把文件放在桌上，推给对面的上校。 肖恩展开文件，微微皱了皱眉头，整张纸上都散发着浓浓的煤油味，洁白的纸面上还有两个乌黑的手印，看上去中年人阅读这份文件时是刚刚疏通完抽油烟机还没来得及洗手。 “这是前不久罗成和雷赫拉回来的那头掠夺者的尸检报告。”中年人在沙发上坐下来，“那头掠夺者被发现时就已经遭受了致命伤，像是遭到了什么东西的攻击，最终死在了下水道里，这件事你很清楚吧？” “他们那次的任务计划就是由我制定的。”上校点了点头，“罗成和雷赫的报告里已经对这件事进行了详尽的描述。” “图书馆里的小姑娘已经确认了伤势的成因，那道庞大的撕裂伤口确实是由另外的掠食者造成的，她在伤口里发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组织和细胞碎屑，经过数据库和基因库的比对，她发现那些碎片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一种猎人。”中年人说，“这是一种全新的猎人。” “喔……发现新品种了么。”上校挑了挑眉表示惊讶，“那么我在这里提前祝贺你了，你做出了一个极大的生物学发现，说不定还能得到它的命名权什么的。” “别打岔。”中年人挥挥手掌，“我还没说完……经过进一步的尸检，我们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其他严重伤势，甚至连搏斗的痕迹都找不到，它的爪子和牙缝里也找不到对方的机体组织，这也就意味着那头掠夺者是被秒杀的……根据模拟实验，撕裂它的瞬时力量最高能达到八千牛，小姑娘形容它时说是好比有人用一柄五百公斤重的超巨型消防斧用力砍了那东西一斧头，告诉我老朋友，有什么东西可以举起五百公斤的斧头追杀掠夺者？” 上校这次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看看这些报告……我不相信你没有注意到，最近学院周围的初级禁区里开始有猎人和异种丧尸出没，以往三个月都难碰到一次的潜伏者，最近一个礼拜我们就遇到了三次！这已经达到了高级禁区的程度，如果说你真的是战场指挥官，那么包围你的敌人在过去的一个礼拜里增强了十倍！你现在却告诉我什么都没发现？”中年人轻轻叩了叩桌面，“还有……刚刚巡逻回来的阿诺德报告说在初级禁区里发现了尸鬼的痕迹。我们都很清楚，猎人这种生物有极强的领地意识，它们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地盘，更不会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那么为什么那些原本生存在高级禁区里的猎人们会出现在学院附近？” 上校沉默。 “如果山林里的豹子和豺狼放弃自己的地盘开始逃亡，你认为会是什么原因？”中年人站在办公桌前，低头问。 肖恩交叉着双手，默不作声地看着面前的尸检报告。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中年人缓缓说，“那只可能是这片林子里出现了一头老虎。” 肖恩一怔。 “老朋友……”中年人俯身，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掠夺者根本就不是猎人的极限……对吧？”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半晌之后，上校叹了口气。 “安娜那孩子果然不简单呐。”老人笑笑，“那丫头大概早就猜到我有事瞒着她。” “喂喂喂喂……这些都是我推测出来的！”中年人瞪眼，“和图书馆里的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那些推论如果能有一半是你做出来的，那么坐在这里的就该是你了。”肖恩起身，从怀里掏出钥匙，插进办公桌抽屉的钥匙孔里，轻轻转动，“咔哒”一声，钥匙孔下的一块木板缓缓移开，露出其中的指纹密码锁。 “你这桌子居然这么高级？”中年人吃了一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抽屉居然是用指纹开的？” “自从上次你试图撬锁失败之后，我就把我所有的锁都换成了指纹识别。”上校把食指按在指纹识别面板上，“滴”地一声，抽屉慢慢滑了出来。 桌子对面的中年人探头过来，被上校用手挡了回去。 他从抽屉里取出暗蓝色的大号文件夹，递给中年人。 肖恩重新坐下来，“猎人的分类级别……你还记得么？” 中年人点点头，“目前记录在案的猎人一共有六十八种，第一类潜伏者有四十多种，第二类掠夺者有二十多种……” “大抵上来说是正确的，但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肖恩说，“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我们其实没法把猎人这种生物细分到‘种’这么小的单位，因为它们每天都会产生全新的变异，所谓记录在案的猎人一共有六十八种，其实是指已知的猎人一共有六十八个目，第一类的潜伏者一共有四十多个目，第二类的掠夺者一共有二十多个目……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你知道确切的数字么？” 中年人一愣，潜伏者四十多种，掠夺者二十多种，这些语焉不详的数字他张开就能来，但要问起具体的数据，他才惊觉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是四十几和二十几。 “潜伏者四十三个目，掠夺者二十二个目。”肖恩接着说。 “等等……”中年人出声打断上校。 “是不是注意到了？”肖恩微笑。 “四十三加上二十二……”中年人的后背开始冒汗，“根本就不是六十八！剩下的这三个空白……究竟是什么？” 第六十三章 异种（6） “我们在公布猎人种类的时候故意模糊了数字，就是为了不让人们注意到那三个空白。”肖恩说。 “这么长时间以来没人质疑过这一点么？”中年人很吃惊，“你这好比就是政府在向民众公开工程账目时说这座桥大概花了你们二十亿啊具体数目记不太清了……这要放在以前肯定是要被纳税人上街游行登门讨账的！” “那是以前。”上校淡淡地说，“现在全市才只有一百二十个人，普通人们对猎人的种类不会感兴趣，蜂鸟小组成员们不需要知道猎人究竟有多少种……他们只需要知道怎么杀死那些怪物就够了。在军事行动上情报不对称是非常普遍的情况，士兵们不需要知道整个任务计划的来龙去脉，他们只需要执行。” 中年人愣愣，“你接着说。” “猎人的具体种类和详细资料是保密级别非常高的机密，就算是在当年的基因质粒公司内部，也仅仅只有董事会的人才有权查阅……我在脱离公司之前曾经带出来了一份，如果在之后的三年里那些档案没有更新，那么我带出来的资料就是最新的，它把目前已知的所有猎人信息都收录其中……那个文件夹现在就在你的面前。”肖恩指了指中年人手里的大号暗蓝色文件夹。 中年人低头翻开文件夹，参差不齐的纸页被密封在透明的塑料夹层里，都是复印件，密密麻麻的英文，汉字和拉丁文，夹杂着打印和手写的字体，甚至还有草图，这些标注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这份资料应该被多个人批阅过。 中年人的目光扫过文件，慢慢瞪大了眼睛。 文件夹中的情报详细得出奇，这几乎是一部图鉴，六十八类猎人被整整齐齐地罗列在第一页的目录中，零零散散的黑白照片被夹在文件夹里，绝大多数都很模糊，看上去像是从监控录像或者视频中截下来的图，更多的猎人没有照片，只有一张铅笔速写……中年人彻底震惊了，在他的观念中，猎人之所以极度危险，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人们对其掌握的情报太少，但在这份文件里，每一种猎人的特征都有详细描述，从战力的评级到可能存在的弱点，都清清楚楚地填在表格中。 猎人不可预知，这是地球人都清楚的道理，中年人一直以为世界上没人能成功地把所有猎人的情报汇总，因为猎人这种生物着实过于危险，搜集猎人的信息无疑是在拿性命开玩笑，这也是为什么迄今为止人们对猎人的形貌特征都知之甚少……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看到了猎人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谁知道肖恩的办公室里就有这样一个文件夹，里面几乎把猎人都集齐了。 “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有这种东西？”中年人吃惊地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啊。”肖恩耸了耸肩。 中年人一滞。 “猎人的分类其实有一张序列表，我们把这六十八个目的猎人按照威胁程度和战力级别自下而上进行排序，序列号越高的猎人越危险。”肖恩说，“从一号到四十三号为潜伏者，从四十四号到六十五号为掠夺者……在基因质粒公司内部对猎人曾经有一套命名规则，这套规则类似于对飓风的命名，某些破坏力极强，对人类社会造成了巨大损失的猎人会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 中年人在文件的第一页找到了那张表，看上去有点像元素周期表，四十四号之后开始出现单独的名称。 “四十七号……fire-teeth？火焰牙？”中年人随便找了一个有名字的猎人，翻到对应的一页，纸面上印着一张近乎漆黑一片的照片，只能看到一排模糊的冷光……看上去像是什么动物的犬牙。 “火焰牙，战力评级37的掠夺者，根据后来的情报分析，它应该是由一条巨型水蚺高度变异而成。” “水蚺？” “世界上现存的最大蛇类之一。”肖恩解释，“那条水蚺变异之后变得和泰坦巨蟒一样庞大，它曾经袭击过新德里的安全区，血洗了那一整片街区，造成了三百多人死亡，在三年前被基因质粒公司的执行部成功猎杀。”肖恩说，“它是至今为止杀人最多的猎人之一，唯一的照片是公司执行部一位特战队员用微光夜视仪拍下来的，只能看清牙齿……所以被命名为‘火焰牙’。” 中年人的目光顺着表格移动，微微一怔。 六十五号之后的表格被空了出来，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三个栏位上只有‘绝密’两个字。 “但掠夺者之上的猎人不使用这套命名原则。”肖恩接着说，“每一只掠夺者之上的猎人都有自己的名字！” 表格上没有把那三类猎人的名字列出来，中年人只好直接把文件翻到最后，他想看看压轴的怪物们究竟长什么样。 但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号的猎人信息只有薄薄的三张纸。 中年人皱眉，之前的猎人情报每一种至少都有十多页的篇幅，但为什么最重要的三类猎人却只有寥寥几页？他的视线扫过六十六号猎人的那一页，纸面上既没有照片也没有草图，它不像中年人之前看的档案那样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和数字，只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和语焉不详的描述，纸面最顶端有一个椭圆形的纹章，其中并列着两个字母……ss。 “……ss？”中年人一怔，“我记得这是……” 上校点了点头，“基因质粒公司内保密级别最高的文件，都会打上ss的标记，这整个文件夹都只是s级的机密，那三张纸的秘密程度超过这一整本情报。” ss纹章底下是一个黑色加粗的英文单词。 “yer……”中年人喃喃地把这个词读了出来。 “没错。”肖恩淡淡地说，“这就是位居潜伏者和掠夺者之上的第三类猎人……屠宰者，或者说……杀戮者！” 第六十四章 异种（7） 中年人战栗着缓缓坐下，下意识地抬起手抚摸脸上的疤痕，那道伤疤从他的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 “你是想告诉我……市区里存在一只杀戮者，是么？” 上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们还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种杀戮者，它可能是六十六号到六十八号中的一只，也可能是一头我们此前从未见过的全新杀戮者。” “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中年人抬头问。 “三年前，在我们刚来的时候。”肖恩起身离开座位，站在地图前，“我很早就意识到江的对岸盘踞着一头非常高等的掠食动物，它强大到其他的猎人和感染者都不敢靠近，以至于让那一整片城区都空了出来，就像鬣狗和豺狼不敢侵入狮子的领地……它站在这座城市食物链的顶端，是这座城市的皇帝。” 上校伸出手，在地图上黄浦江的对岸画了一个圈，位置在浦东新区附近，把一大片被涂成橙红色的街区囊括其中，按照地图上的比例尺，这个圈的直径大概有五六公里。 “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我发现这一带非常干净，没有任何感染者和猎人存在，周围所有生物的活动范围都刻意避开了这里，无意间闯入的生物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如果你汇总那些感染者和猎人的行动轨迹，并把它们画在这张图上……你就能发现所有的痕迹都会在靠近这一带的时候突然折返，最终形成一个空白的大圆。” 中年人点了点头，“接着说。” “我对这种现象感到不安，我意识到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存在，它像狼一样把那一整片区域都划成自己的领地，而且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其他所有猎人仅仅在发现痕迹之后就被吓退了。”肖恩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决定亲自去看一眼，我带着一把雷明顿m870霰弹枪，在悍马的后座上堆满备用弹夹和反坦克导弹，然后开车闯了进去。” “等等等等……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中年人瞪眼，“你居然开着车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过？” “我记得那天你喝得酩酊大醉，从上午十点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六点。” 中年人瞠目结舌。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不需要提前声明，如果我能活着回来，那么安全区一切照常，如果我回不来了……”上校顿了顿，“我在临走前写了一封遗书，就放在办公桌上，里面把学院的后续工作全部交代清楚了，并且指定了下一任安全区的负责人……那个人就是你。” 中年人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拔发根，沉默半晌，“你这先斩后奏的行事风格能不能改改？我他妈现在才知道三年前你居然作过死还差点就回不来了！” “我把悍马停在了环球金融中心楼下的停车场里，那栋楼当时已经塌了，只剩下半截废墟，然后带着霰弹枪和单兵导弹下到下水道里，我提前侦查过那一带的地形，附近的高层建筑很多，我在地下大概潜行了三公里，在陆家嘴商务广场附近回到地面，我把初步目标定在广场周围的建筑物里……因为这里是这个圆形区域的中心。” 肖恩伸手点了点地图。 “然后我开始寻找大型生物的活动痕迹，那一带非常荒凉死寂，没有其他猎人和感染者存在，所以如果存在什么东西活动的痕迹……那么它必然是那头杀戮者。” “你找到了什么？”中年人问。 “我沿途搜索，花了四个小时，从中午十二点一直找到下午四点，但一无所获。”肖恩继续回忆，“我特意在正午时分开始行动，是因为绝大多数猎人在白天都不活动，特别是中午太阳最盛的时候，强烈的阳光会让猎人缩在建筑物里……但下午四点已经是黄昏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在夜间继续行动过于危险，所以我决定先躲起来，第二天继续搜索……但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变故。” 中年人一怔，撇了撇嘴，“老伙计，你可真是个孤胆英雄啊……严禁单独行动和擅自进入建筑物的规定都被你吃了么？” 上校没有搭理他，“我躲在一栋居民楼底层的楼梯间里，大概在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门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剧烈的碰撞声和尖锐的嘶吼声，我吃了一惊，偷偷爬起来观望……那一夜没有月光，光线非常昏暗，我隐隐约约能看见两百米外有什么东西在搏斗。” “搏斗？”中年人吃了一惊。 “是的……确实在搏斗，大概是有猎人误入了那头杀戮者的领地。”肖恩点头，“那头猎人我能看清楚，外貌特征类似于一头大型犬类……更可能是一头巨狼，就像北欧神话里灭世的恶魔的芬里尔，它的体长超过了三米，身上没有皮毛布满鳞片，脊背上带有尖锐的骨刺，全身都近似于白色，双眼在黑暗中散发着绿光。” “体长超过三米？”中年人想了想，“这个头快接近掠夺者了吧？” “应该是一头低级掠夺者。”上校说，“战力评级可能在31到35之间，就算是在蜂鸟小组内部，真正保证能猎杀它的人也不会超过三个。” “它的对手呢？” 上校稍稍沉默，摇了摇头，“我没看见……我的视线被一堵断墙挡住了，那东西藏在墙的后面，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 “没有动过？”中年人一愣，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这怎么搏斗？难道是头有异能会念力可以隔空打牛的猎人？ “是的，那头掠夺者朝对方扑了上去，一只触手……不，也可能是一条尾巴突然从墙后面探了出来，那东西像蛇一样扬起在半空中，翻转着把那头掠夺者捆住了，那头巨狼的四肢和脖子都被捆死无法动弹，只能发出濒死的哀鸣。” “把那头掠夺者捆住了？”中年人瞪眼，“那头掠夺者有三米长吧？这起码得有几百公斤重……什么东西的尾巴能捆住这样的怪物？” “紧接着第二条尾巴从墙后伸了出来，尾尖上展开了一把长刀，那把刀的刀刃有一米的宽度，一刀就把掠夺者的头砍了下来。” “什么？！” “你之前问我，雷赫和罗成带回来的尸体上的伤势好比是有人用一柄五百公斤重的超巨型消防斧用力砍了那东西一斧头……你现在知道那道伤是怎么形成的了么？” 中年人目瞪口呆。 “那头掠夺者被瞬间杀死了，断口处的血液喷溅到两米高，无头的尸体被那条尾巴卷进了墙后，我从头到尾都不敢出声，整晚都不敢再睡觉，抱着霰弹枪守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我早上起来查看战场，发现一条黑色的血迹被一直拖进马路对面的居民区里，我立即赶回停车场，一路逃了回来。”肖恩幽幽地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隐瞒那东西的存在么？杀戮者是可以瞬间秒杀掠夺者的强大怪物，就算是蜂鸟小组都不可能是它的对手……公布它的存在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只要那东西不威胁到学院的安全，我就会一直隐瞒下去。” “那么现在呢？”中年人起身拍了拍墙壁上的地图，“现在一切都乱套了，这是怎么回事？” 上校沉默，他缓缓眯起眼睛，“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头杀戮者开始活动了……” 第六十五章 学院（1） 青年半靠在床头上，抬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病床两边的布帘都拉上了……这不是陆巡第一次到医院里来了，仅仅在两天之前他就来过这里，一个星期之内两次住进医院，除了自己的宿舍和餐厅，医院才是陆巡到访次数最多的场所。 安全区里的医院不大，由原上海海军军事学院的校医院改建而成，是一栋背靠着图书馆的两层小楼，坐落在一排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后，很不起眼。平日里的医院冷冷清清少有人来，整座医院中只有一位值班护士，还是个兼职的，那个姑娘除了在护士站值班以外，还负责打理医院周围的灌木丛。 所以在一般情况下，相比于洁白的护士服，人们更多地是看到她一身连体工装，拿着一把大号的树枝剪在修剪医院门前的红花檵木。 整座安全区里仅仅只有一百二十个人，为了维持这个微型社会的正常运转，每个人几乎都身兼多职，你永远没法猜到在这个学院中偶遇的人真实的职业……医院中并没有专职的医生和护士，在没有伤员的情况下，那些技艺精湛的外科大夫们可能就待在餐厅的后厨里，以外科手术般的严谨和仔细用菜刀给案板上的牛肉剔除神经…… 就连蜂鸟小组的成员都不能例外，那些掌握着强大力量的人形兵器们在没有任务和训练的时候会干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事，从修理变压器到疏通下水道，甚至包括在餐厅中担任服务员……陆巡在得知这一点时稍稍有些吃惊，他本以为蜂鸟猎杀小组是像军队那样严肃和封闭的组织，小组成员们都是像柠檬那样冷冰冰的煞星，二话不说拔刀就砍让人闻风丧胆。 赵高摆摆食指说nonono，蜂鸟小组里的人其实都是一帮智商不上线情商不在服务区的神经病……另外柠檬也不会二话不说拔刀就砍，她是一言不合拔刀就砍。 学院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他们共同构成了安全区这个精密而精致的社会机器，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陆巡偏头望着窗外，他忽然微微一愣，不……这里或许有一个游手好闲的二百五…… “啊……张嘴。” 陆巡咽了口唾沫，强忍着没有把垫在背后的枕头抽出来砸在面前这张淫荡的脸上。 “怎么？”赵高一怔，“烫么？” 他低头吹散勺子上蒸腾的热气，再次凑近陆巡，“啊……张嘴。” “张你妹啊！”陆巡抬脚踹了过去，“能不能不要以那么猥琐的表情面对我啊！” “猥琐？”赵高轻巧地转身避开了这一脚，然后放下饭碗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已经竭力表现出了我最善意的微笑好么，看着我的脸……你难道感觉不到我的善意么？” 陆巡撇过头去，“感觉不到。” “我辛辛苦苦为你熬的汤，还亲自喂你，就得到这样的评价？”赵高怒了，他大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无辜感。 “不需要你喂……我自己能行。”陆巡说。 赵高冷笑，“你用脚端碗么？” 陆巡一窒……他的左臂被石膏和夹板固定吊在了房顶上，只能保持平伸状态，正是因为如此，他刚刚才没有把枕头抽出来砸在赵高的脸上，如果动作幅度过大，他的左臂可能有再次骨折的风险…… 陆巡左肩被猫妖的利爪刺穿，因为赵高的及时处理才杜绝了感染的风险，但在禁区中无法进行更深入的治疗，陆巡的伤势非常严重，紧急处理只是权宜之计，他需要正规的手术。 陆巡一回到学院就被送进了医院，那些原本在餐厅厨房，温室花房和服务器机房里忙碌的大夫们听到消息，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纷纷赶到医院集中，其中那位在厨房里剁酱骨的大夫以最高技术水平当仁不让地担任起了主刀医生，陆巡躺在手术室里看着周围一帮人挥汗如雨，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这些人和自己素昧平生，却如此尽心尽力地救治自己，这样无私奉献先人后己的大夫简直可以去申请个全国劳模了啊！ 如果他知道围在身边给自己动刀子的人一个小时前还在厨房里挥刀剁肉气势磅礴，他恐怕会吓得当场休克。 这哪里是一帮大夫？这根本就是一帮屠夫吧？ “今天是七天中的最后一天了。”赵高在椅子上坐下来，“你需要给老家伙们一个答复了。” “我知道。”陆巡仰头看着天花板，“但我没法给他们答复啊……” “还没想好？”赵高抬眼。 陆巡沉默半晌，“我现在知道了这个世界有多危险，但我并不了解蜂鸟猎杀小组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我说你们没有试用期或者实习期什么的么？我或许可以先学习学习，让组织考察考察我再做决定……” “你参军也有试用期么？”赵高问。 陆巡语塞。 “你们究竟是看上了我哪一点？”陆巡抓头，“我这样一个菜鸟，何德何能被蜂鸟小组的大佬们看上啊？” “别问我……看上你的不是我。”赵高摇头，“也不是我把你推荐给了蜂鸟小组，我和那帮神经病没什么关系。” 陆巡沉默，这些天以来，是否参加蜂鸟猎杀小组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这个抉择将直接决定他未来的命运，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人，“未来”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模糊了。 应该说，在这个世界里，“未来”这个词对所有人来说都太模糊了。 “嗯……还是……算了吧。”陆巡抬起头。 赵高微微一愣，“你是要拒绝了？” “对啊，因为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加入蜂鸟猎杀小组肯定是送死啊……”陆巡挠头，他有些庆幸问自己这个问题的人是赵高，如果换个人来问自己的决定……他可能就没法退缩了。 他讨厌退缩，特别是那些在重大问题上选择逃避的人……但当关乎自己命运的决定摆在他面前的时候，陆巡才明白自己和那些人是一样的。 他并不比那些人勇敢多少。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赵高打断陆巡，“我不关心你做出决定的理由，我只要你的决定。” “我决定……不加入。” 赵高点了点头，扭头朝病房门口喊：“他的决定你也听到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陆巡一愣。 “咔哒”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黑衣长发的年轻女孩站在门口，她的手上提着一把黑鞘的长刀，一动不动安安静静。 女孩抬起头注视陆巡，慢慢点头，“我知道了。” 第六十六章 学院（2） 陆巡呆住了。 “柠柠柠柠柠柠柠柠……” “是柠檬。”赵高瞄了陆巡一眼，“你是恐惧过度还是兴奋过度？” “我我我我我我我……” “好吧，你不用说话了。”赵高摇了摇头，转身面向柠檬，“陆巡已经决定拒绝加入蜂鸟猎杀小组了，你可以回去答复老家伙了。” 女孩沉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个信封，一封白色，一封土黄色，都盖着蜂鸟小组的戳记。 “上校跟我说，如果陆巡同意加入蜂鸟小组，那么就把白色的信封交给他。”柠檬上前把土黄色的信封交给赵高，“如果他拒绝加入蜂鸟小组，那么就把另一封信交给他。” 赵高轻“哦”了一声，他稍稍有些意外，在赵高看来老家伙不是那种会搞这么多幺蛾子的人，那位前海军陆战队上校是个典型的军人，行事风格冷厉，无论何时都会权衡利弊，喜欢以最低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果，赵高认为学院里很少有人真正认识到了上校的本质，那个人把他的狠辣与冷酷埋藏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甚至是不择手段的。 他不是个会给其他人选择权利和机会的人。 如果肖恩上校真的想让陆巡加入蜂鸟猎杀小组，他根本不会慢吞吞地送过来一封聘书还留给陆巡七天的考虑时间，而是会让罗成和雷赫直接过来把陆巡绑了，告诉他要么加入要么死。 如果上校不想让陆巡加入蜂鸟小组，那么他根本就不会搭理陆巡。 但现在那个老家伙甚至专门准备了两份答复，无论陆巡是选择加入还是选择拒绝，他都会得到一封信……难道那个老家伙真的这么看重陆巡么？ 赵高接过信封，转身丢给陆巡。 女孩点了点头，把白色信封塞回口袋，然后转身离开病房。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对陆巡说过一句话。 “以我对老家伙的了解，他肯定不会给胆敢拒绝自己的人好果子吃。”赵高偏头看了陆巡一眼，满眼都是“被妞甩了节哀顺变啊”的同情和怜悯，“说不定他会给信纸浸透氰酸钾什么的……所以我得离开这里，万一你真挂了，我也好洗清嫌疑。” 陆巡还没来得及解释，赵高就离开了病房，然后反手关上房门。 “咔哒”一声，赵高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病房里重新寂静下来，陆巡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手里捏着那封信。 “你不打开看看么？”耳机中有人说话了。 “老贾？你还没死啊？”陆巡一怔。 “这就是你问候人的独特方式么？别人都问吃了没……你问死了没？”老贾开启吐槽模式，“我一直在处理红隼系统的问题，昨天我们冒险启动机甲，差点就真让红隼自爆了，好在赵高那个二百五来得及时，救了你一命，我才紧急关闭了机甲的启动程序……” “红隼系统怎么样了？”陆巡偏头望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情况不容乐观，红隼系统原本就处在损坏状态，昨天又差点启动，这让机甲的状况进一步恶化了。”老贾的声音严肃起来，“根据安全系统的判断，红隼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稳定期，能源模块和动力模块都在修复当中……” “一段时间？”陆巡问，“一段时间是多久啊？” “初步估计是三千四百二十六年。”老贾回答。 “哦……”陆巡点了点头。 “陆巡，你怎么了？”老贾注意到青年完全不在状态，“你根本就没在听我说话吧？你在想什么？那个姑娘么？” “姑娘？什么姑娘？”陆巡陡然警惕起来，担心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人看破了。 “柠檬柠檬柠檬柠檬柠檬啊！”老贾说，“她出现之后你就魂不守舍了，怎么……喜欢上人家了？” “别胡扯！”陆巡立即表示自己的清白，“谁会喜欢人形哥斯拉啊？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好奇？”老贾一怔。 陆巡点了点头，“赵高说蜂鸟小组里的都是一帮人形兵器，老贾你说……他们和我是不是很像？我也是个人形兵器，对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同类，所以我有些好奇，我想知道在外人眼中……我们这种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老贾沉默，“别胡扯陆巡，你是个正常人……不是什么人形兵器。” 陆巡笑笑，“不会有什么正常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玻璃无菌室里吧？” 陆巡说的是实话，他在蜂鸟小组这帮人的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安全区里虽然仅仅只有一百二十个人，但这些人却有意无意地被分成了两拨……蜂鸟猎杀小组的年轻人们显然被独立了出来，他们在一般情况下都待在主楼和训练室里，普通人对于这两个地方都敬而远之。 就算是在餐厅中吃饭……蜂鸟小组成员周围一圈的桌子都是空荡荡的。 他们一个人吃完饭把餐盘送到回收处，然后独自离开。 原来就算不惜牺牲生命保护了学院的安全，他们还是被众人当成了怪物。 “他们肯定都很孤独吧？”陆巡轻声问，“比我还孤独。” 老贾没有说什么……这种感受陆巡很清楚，从小开始陆巡就被当作异类隔离，研究所里的同龄孩子们把他当成怪物和精神病，从来没有人愿意和陆巡共处一室，他一个人从宿舍到餐厅到操场再到餐厅再到宿舍，人们来来往往嬉嬉闹闹，都把陆巡当作不存在。 那个孤零零的瘦削影子深深地烙印在老贾的内存深处。 “在这个毁灭的世界里，他们一边面对丧尸和猎人，一边背对众人的冷眼。”陆巡低声说，“从出生起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因为和别人不同，所以做什么都错……真是看不到任何希望啊。” “你这么同情他们……”老贾问，“为什么要拒绝加入蜂鸟小组？” “因为我是个废柴啊。”陆巡回答，“我这种弱鸡，就算加入蜂鸟小组……也是个拖后腿的吧？” 第六十七章 学院（3） “你怎么会是拖后腿的呢？”老贾说，“你可是尼奥那样的救世主啊……这个世界都在等待你的驾临，只有你才能带领人类走向胜利。” “安慰人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中二啊？”陆巡摇头笑笑，“这只会让人认为你是个神经病……每个人都是会长大的，他们在小时候或许会幻想自己能拯救世界，但每一个孩子最终都会明白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这世上既没有超人也没有怪兽。” 老贾没有说什么，在陆巡小时候它确实这么安慰过这个男孩……每次年幼的陆巡做完电疗和血液透析都会像大病了一场，电疗的强烈痛苦就像用手触摸300伏的供电火线，这样的电压足够杀死一个成年人，但男孩要忍受足足二十分钟的剧烈疼痛和高热，他甚至能嗅到自己皮肉烤焦的味道……接下来的一昼夜里陆巡都必须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动弹。 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无菌室里的病床上，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心电图和输液管的“滴答”声。 这个时候老贾就会和男孩搭话，它天南海北地跟陆巡瞎聊，比如说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黑客帝国》？里面有个男主角叫尼奥，他拥有超人的力量是能够拯救世界的人，你想成为那样的人么？ 陆巡点点头说想。 老贾说你就坚持下去，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你去拯救呐。 经过老贾的疏导，那些日子里男孩坚信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日日夜夜祈祷希望有救世主降临，而自己就是那个注定改变世界的人，自己现在所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是上天的考验，为此他还背会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种句子来振奋自己。 直到后来陆巡看新闻才发现全世界的人们都安居乐业，只有叙利亚和伊拉克在打仗，他们既不会日夜祈祷自己也不是他们的救世主……因为他们的救世主是个叫真主安拉的人。 陆巡手上捏着那封信，微微犹豫。 “你是在想究竟要不要打开它么？”老贾问。 “不……”陆巡说，“我在想这信封是不是真的浸了氰酸钾……那样我用牙咬会有生命危险……” 陆巡撕开信封，里面有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青年展开信纸开始默读。 “亲爱的陆巡先生： 当您看到这封信，也就意味着我们的合作尝试宣告失败，很遗憾我们的条件未能打动您，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我们相信陆巡先生有足够的理由和原因拒绝加入蜂鸟猎杀小组，人们常说选择没有对错，加入蜂鸟小组不代表正义，拒绝加入也不代表怯懦，您只是选择了一个更适合您的选项，就这一点来说，没有任何人有立场和资格指责您的行为，所以请您不要有过重的心理和道德负担。 根据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人事部的研究决定，我们决定分配给您安全区病毒研究所助理实验员的工作，请您在接到这份通知后的三天内，持此信到学院图书馆六楼601室阿利安娜·雷娜塔主任处报道，她会为您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任务。 我们常说，义务和权利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在这个时代，生存是每个人必须尽的义务和必须捍卫的权利，请您务必记住，您是这座城市中仅有的一百二十一个人类中的一位，您担负着延续人类文明一百二十一分之一的责任，所以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放弃生存的机会。 因为您的生命是属于全人类的。 预祝您接下来的生活愉快，祝您好运。” 落款是“上海海军军事学院人事部”。 陆巡的头有些发涨，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命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全人类的共同财产。 这封信里还有“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放弃生存的机会”这种极端强调的句子，这语气堪比警察叔叔们劝退那些站在楼顶上大桥边想不开想寻死的人，只是他们搬出来的是父母孩子家庭亲情，这封信里搬出来的种族大义人类存亡……如果自己的小命真有这么金贵，那么赵高之前让自己置身于险地，岂不是在玩弄全人类的共同财产？ 单这一条罪名，就够把那个二百五拖出去枪毙两百遍了吧？ “这话说得……好像我真是什么重要人物似的。”陆巡笑笑，“你的生命是属于全人类的……” “你的工作安排也下来了啊。”老贾说，“你拒绝了蜂鸟猎杀小组的工作，他们把你安排进了……安全区病毒研究所？” 陆巡也愣住了，这帮人在想什么啊？他原本以为学院会让自己去餐厅后厨打打杂，去温室里看看辣椒和土豆什么的，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们会报复自己的拒绝，把自己安排进保洁工作组并负责整座学院的厕所清洁任务…… 但这封信把自己调进了学院里的病毒研究所。 这是什么神展开？ “我说陆巡……我在处理红隼系统问题的那段时间里，你没在外面瞎吹过牛吧？”老贾问。 “瞎吹牛？”陆巡一怔，“吹什么牛？” “比如自称是华盛顿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医学与生物学硕士什么的……” “别开玩笑了，你在维护红隼系统的时候我一直躺在这张床上好么。”陆巡摇头，“房间里只有赵高那个神经病，我对他说过的话只有‘滚蛋’和‘离我远点’。” “那么这从天而降的调令是怎么回事？”老贾问，“陆巡你有什么实验工作经验么？” “旁观过骨骼肌剥离和电击实验算不算？” 老贾一愣，“你什么时候旁观过这种实验？” “就在这只手上啊。”青年举起自己的右手，“当初他们在这只手上做实验的时候，我就在边上旁观。” 老贾无语，陆巡在研究所里向来是个被研究者，而不是研究者，他没有什么研究经验，只有被研究的经验。 “你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吧。”老贾最后说，“图书馆的六楼，601室……阿利安娜·雷娜塔，听起来是个女孩名字。” “什么女孩？实验室的主任好么？”陆巡撇了撇嘴，“起码也年过三十了吧？肯定是个身宽体胖的俄罗斯大妈啊。” 第六十八章 学院（4） 柠檬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的宿舍位于学院原女生公寓楼的三楼，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原本是拥有师生一万多人的庞大学校，如今整座学院中仅仅只有一百二十人，所以曾经的教学楼和学生宿舍都大片大片地空置了出来，其中绝大多数的空房间都被当成了仓库，少数没有断水断电的宿舍就留给了幸存者们……由于人数实在太少，有时候一个人能独占整整一栋楼。 例如柠檬……因为学院里没有人愿意和她住在一起。 女孩推开房门，尽管整栋女生公寓二号楼都是她的，但她只挑选了一间最小的宿舍，位于三楼走廊的尽头，之前大概是间双人寝，长宽都不超过四米，多进来一个人都嫌挤，但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被人强行塞进了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和一个高大的衣柜，一个成年人坐在床沿上伸伸腿就能触到衣柜。 柠檬反手关上房门，然后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钩上。 蜂鸟猎杀小组每个人都有一套黑色作战服，这是一套紧身衣，官方说法是由超强的碳纳米纤维织成，内部还掺着防利器切割的金属丝，能提供不逊色于防弹衣的保护……但地球人都知道这种轻薄的织物在猎人的利爪和尖牙面前根本形同虚设，就算是中世纪骑士的全身重甲都挡不住一头潜伏者的爪子，要扛住那样的攻击……得开着坦克来。 相比于防护效果，作战服的心理安慰作用更大，而且这东西穿在身上就像被绳子五花大绑，感觉绝对不会舒服……稍微鬼脑一点的人对它都是敬而远之，像雷赫这种机甲驾驶员仗着攻坚机甲的超级防护从来都不穿作战服，用他的话来说，“在机甲驾驶室四十度的高温之下让我穿这种不透气的衣服，你们是想谋杀么？” 就算是罗成那个死板到极点的人，在非任务状态下也不会穿着作战服。 整座学院只有柠檬时时刻刻都穿着战斗服，一般人远远望见那身黑衣就知道杀星到了，然后退避三舍。 女孩脱下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圆领短衫，紧绷的衣物把女孩挺拔的身材勾勒出来，柠檬的身高有一米七，体重不到一百二十斤，身材非常匀称。 柠檬转身拉开窗帘，阳光透进来落在地板上，光柱中有细细的灰尘在缓缓旋转。 房间里非常干净，地板和桌面上空无一物，床铺和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的一侧，床单打理得一丝折痕都没有，像是一张白板，空洞又呆滞……整个房间里没有丝毫痕迹可以说明住在这里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孩。 柠檬在床沿上坐下来，有些发呆。 她的手上攥着那封白色的信……这是学院高层给陆巡的答复，原本这两封信并不会经柠檬的手，应该让陆巡本人亲自去办公室见肖恩……但鉴于陆巡本人受伤住院，上校才让柠檬代为转交。 如果陆巡同意加入蜂鸟小组，那么他会得到白色信封，但柠檬只把土黄色的信封送了出去。 陆巡拒绝加入蜂鸟小组。 这是肯定的吧？蜂鸟猎杀小组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怪物组织，而且担负着抵抗丧尸和猎人的重任，谁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参加这样一个组织？柠檬清楚学院里的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女孩的视力和听力都远超常人，所以她常常会在不经意间偷听到别人的谈话。 柠檬坐在餐厅中吃饭，周边那些人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对她而言与当面说话无异，女孩有时候非常讨厌自己的能力，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因为满耳都是“怪物”“人形兵器”“杀手”这样的字眼，她就像是聚光灯下的怪物，所有人都在围观嘲笑并唾弃她。 后来柠檬干脆不再坐在餐厅中吃饭，她比所有人都晚到餐厅，趁着人都走光了再把剩饭和剩菜打包带走，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默默地吃完。 有时候天气寒冷，饭菜带到宿舍都凉透了，女孩只能一边喝热水一边啃残羹冷炙。 谁会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呢？所以陆巡的拒绝其实是可以预料的……今天在医院里看到了陆巡，那个傻小子又受伤了，躺在床上吊着左臂，还没加入蜂鸟小组都已经满身是伤了，如果真的加入那还不把小命都丢了？ 所以……他的拒绝是正确的，每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的决定是正确的，错的是自己。 他的决定是正确的，错的是自己。 错的是自己。 错的是自己。 错的那个人……原来是自己。 自己不应该那么鲁莽地把一个无关者拉进这趟浑水里，他不是人形兵器，没有义务冒着生命危险抵抗丧尸和猎人，没有义务要和自己一样忍受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义务要跟自己一起遭受其他人的冷眼和恐惧……他不欠自己什么。 他不欠你什么。 女孩慢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米七的个子在女孩子里算是高挑型，但柠檬缩起来就像猫一样。 柠檬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白色信封，这封信没有送出去，已经失去了作用变成了一张废纸，生效的是那封到了陆巡手上的信，柠檬不知道这两封信里写的是什么，但她能猜出大概的内容……应该是对他日后的工作安排。 女孩准备把信封撕碎……就算已经失效了，这信封内也是上校的命令，按照规定这是机密，除了当事人之外其他人无权查阅。 柠檬是个习惯遵守规定的人，这是多年以来培养的习惯，安全区和蜂鸟小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她居然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这女孩就连每晚九点必须熄灯睡觉的规矩都严格遵守，即使学院里没有宿管大妈定时熄灯，她也会在九点之前洗澡完毕然后规规矩矩地上床睡觉……就这一点来说，真像是个在校就读的学生。 按照规定，作废的重要文件应该粉碎后彻底销毁，所以她下意识地就想把手上的信封撕掉。 女孩忽然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一个以往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从她的心里萌生出来。 要不……打开看看如何？ 就看一眼……对，就看一眼……只看一眼不能算是违反规定吧？ 强烈的好奇心迅速膨胀，女孩的心里猫抓似的痒，她像做贼一样东张西望，甚至起身把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向外张望，确认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然后慢慢撕开信封。 柠檬莫名地慌乱和紧张起来，她把稿纸从信封里抽出来，然后展开。 信纸上的话非常简短。 “亲爱的陆巡先生： 非常荣幸您愿意加入蜂鸟猎杀小组，蜂鸟小组在此对您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您的这个明智决定会给我们双方都带来莫大的益处，我们认为您在蜂鸟小组中也会得到各方面的进步和发展。 根据上海海军军事学院人事部的研究决定，我们批准您加入蜂鸟猎杀小组，请您在接到这份通知后的三天内到主楼六楼601室报道，同时我们要通知您，您与柠檬小姐已被分配至同一行动小组，如有任何疑问，可咨询柠檬小姐。 祝您好运。” 女孩有些发愣，满腔的好奇心已经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失落……仿佛与什么东西擦肩而过了。 她久久地看着纸面上的那句话，“您与柠檬小姐已被分配至同一行动小组”，原来……如果他真的同意了，那么他就会和自己一起行动了。 第六十九章 学院（5） 柠檬沉默着把信纸撕碎，然后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漆黑的长发垂下来落在肩上。 怀里忽然响起“嗡嗡”的震动。 女孩一愣，掏出无线耳机，指示灯闪烁着绿光。 她把耳机戴上，按动通话键。 耳机里的是一段录音，低沉的男声。 “丫头，今天没有任务，早点睡觉……还有，记得吃药。” 上校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提醒柠檬，因为这女孩总是不记得每晚按时吃药，说来奇怪，这姑娘对安全区和蜂鸟小组的各项规定烂熟于心，但最简单的按时吃药却怎么也记不住。 柠檬摘掉耳机，翻身爬起来，打开书桌的抽屉。 抽屉中只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药瓶，标签已经被撕掉了，她旋开瓶盖倒出两片药，吞进口中，然后倒在床上，愣愣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没有任务……如果是雷赫那些人，他们大概会去喝一杯？ 柠檬把手搭在额头上，闭上了眼睛。 · · · “往前五十米左转，你会看到一栋六层高的建筑……那就是图书馆了。”老贾絮絮叨叨，“外墙贴着灰色的瓷砖，门口有两根大柱子，还有一座喷泉，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 陆巡手里捏着地图，撇嘴，“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因为我看了地图啊。”老贾回答，“就在你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通过无线网接入了安全区的内部局域网，把整座学院的详细资料都拷了一份。” 陆巡有些吃惊，“这鬼地方还有局域网？” “不仅有局域网，还有非常完善的无线通信网络。”老贾严肃起来，“陆巡，你我都有些低估这座学院了，这里不仅仅是幸存者们最后的聚居地和庇护所，还是一座防卫森严的堡垒，这座安全区的防火墙出人意料地强大，他们同时使用md5、haval-128、sha-1和ripemd四种算法对信息进行加密，其中最短的密码都达到了2∧16384位，就算以我的能力，也要花足足十分钟才能成功破解……你觉得他们设置这么严密的防护是为了什么？我不认为丧尸和猎人会使用计算机和互联网。” 陆巡一怔，“你都入侵成功了，这种问题直接进入他们的数据库看看不就知道了？” “很遗憾……”老贾说，“最顶级的机密他们没有储存在硬盘里，我本来想获取末日病毒和猎人的情报，但我扫描了所有的数据库，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我认为资料大概锁在这座学院负责人卧室的保险箱里，要偷窥那些纸质文件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 陆巡愣愣。 “这座学院……”老贾低声说，“绝不仅仅像你看到的那样单纯啊……至少在我看来，在数据层面上，这里是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你入侵他们的网络，没有被发现吧？”陆巡忽然想起来这一茬。 “没有。”老贾说，“我才是网络中的老大好么，他们能追踪到我痕迹的概率不超过2∧2048分之一，我当初可是拿破解五角大楼的防火墙当日常娱乐的人呐……诶陆巡，说起来我刚刚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 “我找到了蜂鸟猎杀小组成员的资料。”老贾说，“比如柠檬那姑娘的身高体重和三围什么的……” “喂喂喂喂……你究竟干了什么？”陆巡一怔，“你这是侵犯别人的隐私权……” “除非你能拿出一部法律来上面规定人工智能禁止偷窥他人资料，否则我就不算违法。”老贾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有……你不觉得柠檬那姑娘的身材其实很有料么？虽然每天都包得严严实实，但看得出来前凸后翘啊，腰上一丝赘肉都没有，腿也很长，这样的姑娘如果穿着短裙上街肯定是众人的焦点吧？还有我目测那姑娘的体重应该不超过一百二十斤。” 陆巡对老贾的厚脸皮和无耻表示震惊，他大概也不知道这台神经病电脑什么开始对女孩的身材感兴趣了。 “好吧，刚刚的话是开玩笑的，我没看到柠檬的个人资料，蜂鸟小组的成员信息也是最顶级的机密，在数据库中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目录，真正的资料应该是纸质文件。”老贾嘀咕，“不过要维持这么庞大的局域网和这么高级的防火墙，这服务器肯定不小吧？” 陆巡拿着地图转过墙角，图书馆出现在他的眼前。 果然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建筑了，看上去很不起眼，外墙上贴的灰色瓷砖斑驳剥落，玻璃大门紧闭冷冷清清，门前的广场上有一座喷泉，但喷泉显然停用已久，水池里的水有些发黑，水泥池壁上一块一块的焦黑，各种各样的植物沿着池壁攀爬。 如果说学院里的绝大多数建筑都像鬼屋，那么图书馆绝对是所有鬼屋当中最恐怖的一座。 “这……这就是图书馆？”陆巡喃喃，“这是屠人房吧？” 青年站在大楼前的广场上，视线扫过地面和楼梯上的痕迹……陆巡能肯定这绝对是干涸的血迹，一道一道的黑色血迹被拖进了图书馆的大门，看上去像是有人经常拖着什么动物的尸体从这里进进出出，鲜血在地面上拖得老长。 图书馆的外墙和大门上也溅着斑斑的血迹，最惊悚的是一道喷射状的血迹……像是有人砍断了什么东西的颈动脉，鲜血直接喷溅到一米高。 “老贾……咱们回去吧？”陆巡心中开始犯怂，“这根本就是孙二娘的黑店吧？进去就出不来了吧？” “我看看啊……图书馆，末日病毒研究所……”老贾开始查询资料，“主任是阿利安娜·雷娜塔，蜂鸟猎杀小组成员……” “这个研究所主任肯定是个五大三粗的女壮汉吧？”陆巡开始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女版李逵的形象。 “不……”老贾调出了阿利安娜的照片，微微一怔，“看上去她挺年轻啊……” 挺年轻？陆巡愣愣。 “下面的人——给我让开——”头顶上一声长嚎忽然在空气中爆开，青年下意识地抬头，一个白色的影子像鸟一样从天而降，被风张开的衣襟就像是翅膀，身后跟着一条白色的长烟。 人影的速度极快身手极矫健，那个人轻巧地落在陆巡面前，然后转身踏上喷泉水池的围栏，把抱在怀里的东西狠狠地投进水池中，一套动作连贯如行云流水，堪比使出无影脚的民国武术家黄飞鸿。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爆响，动静大得像是有人在水里投了枚手榴弹，磅礴的水柱腾空而起。 陆巡被吓傻了，哗哗的水花落下来如同暴雨，青年被瞬间淋成了落汤鸡。 这……这是在搞什么飞机？欢迎新人么？不过这炮仗放得也太大了吧？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孩抬手理了理鬓发，轻轻舒了口气，“总算赶上了啊。” 她悠悠地转身，隔着从天而降的水幕打量陆巡，澄澈透绿的眸子眨了眨，问：“你是谁？” 关于年末 今天是2016年12月31日，明天是2017年1月1日。 明天是元旦，学生时代的元旦意义重大，因为可以放三天长假，这是可以让我们提前一个月开始期盼的日子，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节日对我的意义不再那么重大了？ 今天早上看了看时间，才惊觉今天已经是2016年的最后一天了。 莫名的恐慌爬上心头，一种荒废时间的颓废和麻木不仁让我有些惊恐，所谓消磨时间，就是让时间像水磨石那样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流逝，你躺在床上望着太阳东升西落夕阳的光爬过地板，但当你在某一天忽然发觉，回首再看，才意识到自己一无所获一无所做。 这就是所谓的“年尾恐惧症”？ 我认为这是一种对自我审视的恐惧。 这段时间以来我每天晚上熬夜到凌晨，第二天睡到上午十点才起床，睁眼不见日月，闭眼不知春秋，日子过得昏天黑地，状态落到精神恍惚，翻过来是条咸鱼，覆过去也是条咸鱼。 对一条咸鱼来说，元旦大概和完蛋差不多。 再这么下去，我多半得完蛋呐。 有人能一年365天蹲在家里打游戏，自然也有人一年365天宅在屋子里写稿。 对于我们这些生活极度乏味的人来说，灯红酒绿和欢声笑语都有些遥远呐。 废话不多说……今天的稿子还没完成，所以得继续写稿，诸位也别宅在家里和宿舍里了，难得的跨年夜，该干嘛干嘛去吧。 最后，祝大家元旦快乐。 （有钱有女票的都出去浪了，只剩下我们这些一无所有的穷狗们蹲在电脑屏幕前写稿码字。 想想年初定的计划，嗯……距离目标又远了一步。） 第七十章 学院（6） 少女站在水池边，冷冷地上下打量青年。 陆巡站在她面前没来由地就觉得自己矮了一头，这女孩气势极盛，不是柠檬那样的杀气……而是单纯的盛气凌人和颖指气使，虽然穿着白大褂，但没有半点研究员的文弱气质，绿色的瞳孔像是澄澈的绿松石，极漂亮也极冰冷，带着锋利的光，她站在那里问你问题都像是拿刀指着你，如果敢不回答就一刀劈下来。 这根本就是个女王。 “我……我……我是陆巡……”陆巡举手投降，“你……好？” “你就是那个被柠檬捡回来的新人么？”女孩皱眉，说起来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陆巡的真容……虽然陆巡的全身都被她取过样，但赵高那个二百五说要给这小子留点颜面……所以他全程都用被单把陆巡的脸盖上了。 搞得阿利安娜以为自己这是在验尸。 陆巡点点头。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阿利安娜问，“这里闲人与狗不得靠近。” 陆巡正要打个招呼寒暄寒暄表示善意，但话还没出口就被女孩噎了回去，什么叫闲人与狗不得靠近？这酷似某个被反复引用用来形容和痛诉满清民国政府无能以及近代中华民族饱受苦难的名句，每次负责教陆巡语文课的老师提到此事都慷慨激昂苦大仇深，然后告诫陆巡要好好努力，长大后成为对国家对民族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为中国特色社会建设添砖加瓦…… “我是被学院分配过来的。”陆巡表示自己不是闲人，他从口袋里掏出学院高层的任命书递给女孩，“到这里来担任病毒研究所阿利安娜主任的助理实验员。” 少女接过信件，扫了一眼，然后把信纸交还给陆巡，挥了挥手。 这是什么意思？陆巡一怔。 “我不接受这种任命，也不需要助手。”女孩说，“你可以走了。” 哈？陆巡呆滞当场，他第一次知道居然还有“不接受任命”这种说法，对于上级的命令部下难道不应该二话不说立即执行么？服从命令难道不应该是军人的天职么……在陆巡的想象中，如果部下接到上司的命令，规矩一点的会两腿一并敬礼说保证完成任务！松散一点的会点点头说知道了我一定办妥！ 这时候陆巡就能顺理成章地回礼说同志们辛苦了！大家一起好好努力共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但这姑娘抛出来一句“我不接受”，拒绝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好似那张带着学院公章的命令对她来说就是一张废纸，这无比洒脱的心态瞬间就把陆巡的节奏打乱了，喂喂喂……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呃……我是来找阿利安娜·雷娜塔主任的，请问她在什么地方？” 女孩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说：“我就是阿利安娜。” 陆巡瞪眼看着眼前的年轻金发女孩，脑子里的女版黑旋风轰然崩塌。 这是陆巡第一次在同一个人面前节奏被连续打乱两次，满腹打的底稿全部作废，当场瞠目结舌。 “你还有什么事么？”女孩问。 “呃……没……没有了。”陆巡后退一步，他心说这是准备下逐客令了……既然对方不接受命令，他也不能赖在这里不走，这是学院内部的人员执行力问题，他没法解决。 不过陆巡也有些吃惊……居然有人敢无视高层的命令。 “如果你没什么其他事了……”阿利安娜指了指水池，“能不能帮我把水里的反应釜捡回来？” 诶？陆巡一呆。 · · · 陆巡屏住呼吸弯腰伸手在水中摸索，这喷泉不知道弃用了多少年，黑糊糊的池水像油漆一样黏稠，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水藻和不知名的植物，散发着腥臭和烂泥的味道。 水深直到青年的膝盖，陆巡赤脚踩在水底积累的淤泥里，感觉自己像是个掏粪工。 天知道这池子里究竟有多少垃圾……陆巡已经从脚下的烂泥里摸出了两只大烧杯，三只广口瓶和一整套试管，最夸张的是有人把一台电烤箱也扔了进来。 “再往前一点……对，再往前一点。”女孩靠在围栏上指挥，“不对……不是那个，那只是台离心机，你要找的是反应釜……知道反应釜么？看上去有点像高压锅。” 陆巡黑着脸把刚刚从水底挖出来的不明物体又扔了回去，“我是来入职的，为什么要干这种活？我现在感觉自己是个掏粪工。” “谁让你对漂亮女生都没有抵抗力？”老贾说，“她们只要楚楚可怜地对你眨眨眼睛，你就把作为男人的尊严和原则全部丢进了下水道。” “别开玩笑了，至今为止，有谁对我楚楚可怜地眨过眼睛？你吐槽也要讲良心的好么？”陆巡怒了，“柠檬见我一次拔一次刀，唯一对我眨过眼睛的是禁区里的那只猫妖……但她喜欢把尸体挂在卧室里，显露真面目后能把活人吓死把死人吓活，而且想把我当成晚饭。” “呃……”老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么说来你其实没什么女人缘啊，遇到的姑娘没一个正常的，不是喜欢杀人就是喜欢吃人。” 陆巡哼哼，从脚下捞起来一只沾满淤泥烧得焦黑的锅。 “对……”阿利安娜出声，“就是那个，把它带上来。” 看来这个就是刚刚女孩一路飞奔丢进水池里的东西了……看上去确实有点像一台高压锅，盖子被掀开了，上面插着金属杆和螺母，陆巡能看到厚厚的不锈钢锅壁和密封橡胶圈，这东西非常沉，陆巡提着都有些吃力……天知道刚刚这女孩是怎么把这东西抛得那么远。 陆巡带着反应釜爬上梯子，然后把那台大号高压锅放在地上，阿利安娜俯身用手轻轻推了推，摇了摇头。 她直起身子，双手插在口袋里。 “彻底炸坏了……没用了，扔回去吧。” 诶？满面汗水污泥正靠着围栏穿袜子的某人动作一顿。 · · · “陆巡冷静陆巡冷静陆巡千万要冷静。” “别拦着我……我要去掐死她。”陆巡抽了抽嘴角，“我要去掐死她，你如果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就别拦着我。” “陆巡冷静冷静冷静冷静……”老贾说，“我是在为你的生命安全考虑，如果你贸然上去和她搏斗，死的肯定是你，根据我刚刚的观察结果，这姑娘的身手堪比霍元甲，臂力比铅球运动员还大，她一记下勾拳就能打裂你的下颌骨并且让你脑震荡。” 陆巡一滞，仰天长叹一声。 “算了……我回去就找根歪脖子树吊死。” 第七十一章 学院（7） 陆巡很久以后才知道当初自己摊上的是哪档子事……他被学院给卖了，高层一纸调令把自己丢给了学院里最难对付的人，这姑娘是整座学院里最疯狂的神经病，最擅长的是一边挥舞电锯一边把反应釜当高压锅使，人挡杀人锅挡炸锅……而且谁都不鸟，连上校的面子都不给。 这样的女孩一般人根本降不住……更何况此时的陆巡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白兔，左顾右盼两眼茫然，任人宰割。 “三号冷柜，从左往右数第四个泡沫箱，贴着五号标签的那根试管。” 女孩笔直地坐在实验台前，双眼注视着显微镜的目镜，头也不抬。 “哈伊哈伊……”陆巡有气无力地转身出门，实验室对面的房间是仓库，靠墙摆着一排冷柜，青年戴上手套打开柜门，这些冷柜用液氮制冷，里面保存着各种生物样品，温度低到零下八十摄氏度，稍不注意就会把手冻伤。 “三号冷柜……第四个泡沫箱……五号试管……”陆巡用试管夹小心翼翼地把玻璃试管取出来，试管里有半管淡黄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玩意，零下八十度也不凝固。 陆巡返回实验室，把试管放在实验台的试管架上。 阿利安娜一边缓慢调节显微镜的准焦螺旋，一边伸手打开试管的盖子。 陆巡缩回房间角落的扶手椅里，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满脸都是便秘便到欲仙欲死的表情，青年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满眼都是空旷的洁白……这样的景象他很熟悉，这很像当初在北京的研究所里，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闪烁的五颜六色的指示灯，纷乱的管道和电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酒精味，以及近乎死寂的气氛。 阿利安娜的实验室比当初北京的研究所还要安静，因为这里除了陆巡只有阿利安娜一个人，她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常常四五个小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陆巡也要跟着忍受这样的百无聊赖……因为他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陆巡原本都以为自己这病毒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的工作要黄了，阿利安娜显然看不上自己这无学历无文凭无工作经验的三无人员，但这女孩后来又突然改了主意，陆巡觉得她多半是看中了自己这说啥干啥的吃苦耐劳精神，一句话就甘愿跳进喷泉水池中捞反应釜……如果手边多这么一个助手，那么以后再下水捞高压锅就不用亲自动手了。 陆巡正式成为病毒研究所阿利安娜主任的助理研究员，实质成为阿利安娜女王大人手下的一名小厮打手和忠犬。 “六号冷柜，第二个泡沫箱，七号试管。”女王发号施令。 “得令得令。”陆巡起身出门。 门外是一条空荡荡的长廊，长廊两边的木门都紧闭，病毒研究所位于图书馆的六楼，这里是整座学院最冷清寂静的地方。 因为整座图书馆只有阿利安娜一个人。 现在多了一个。 陆巡进入仓库打开冷柜，取出试管返回实验室交给女孩，然后缩回他的扶手椅，继续仰望天花板发呆。 这就是陆巡的日常工作……简直无聊到爆炸啊。 在陆巡原本的设想中，作为病毒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应该是这样的：套着全身式白色防护服，脸上防护面罩和防毒面具，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手持一米长的夹具，从超低温冷库中取出散发着白色冷气的金属罐，罐子里封装着足以毁灭世界的超级末日病毒，如果泄露就能杀死学院里的所有人…… 但他现在的生活是这样的：坐在扶手椅上发呆生无可恋，得到命令出去取东西，取回来交给女王，然后继续缩在椅子里发呆生无可恋。 妈的……什么病毒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名字取得那么高大上，怎么干的活这么穷矮矬啊？这根本就是个跑腿的吧？ 阿利安娜没有注意到陆巡的状态，应该说她根本就没有把主意力放到陆巡身上，这女孩聚精会神地摆弄面前的载玻片培养皿和台子上的瓶瓶罐罐，一坐就能坐整整一上午，期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陆巡觉得这姑娘再这么下去迟早得犯关节炎和腰间盘突出…… 陆巡也不敢打搅阿利安娜的工作，他有这个自知之明……以自己的知识和技术水平，最多剖剖青蛙种种花，阿利安娜这么高水平的工作他没法掺和，这天才少女年仅二十三岁，正常情况下只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龄，但她手边摆的那一大堆厚度堪比字典的英文原版大部头就让陆巡忘之生畏。 陆巡偷偷问过老贾那些书名……老贾给出的答案都是“细胞生物学的前沿研究”，“分子生物学的权威教材”和“说了你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然后陆巡就对阿利安娜肃然起敬。 有人说高级知识分子身上总会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陆巡在阿利安娜身上就看到了这种气质……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显微镜前，说话总带着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语气。 陆巡没法抵抗这种威严，只好老老实实地照办。 陆巡偏头望着窗外，图书馆的位置在学院里也很偏僻，这种地方平时没有多少人来，青年只能看到空空荡荡的草地。 女孩的双眼离开显微镜，眨了眨眼睛舒缓疲劳。 “结束了？”陆巡问。 阿利安娜摇了摇头，轻轻揉了揉眼球，“失败了。” 陆巡一怔。 “观测到的染色体缺失环比预期要低百分之二十，这说明我的原本猜想是错误的……感染者细胞自噬当中并非染色体突变起决定性作用……”阿利安娜喃喃，“莫非是蛋白质甲基的近距耦合……” 陆巡点头表示同意，当然他根本听不懂女孩在说什么。 阿利安娜从桌面上的试管架中取出一支试管，其中封装着半管鲜红色的透明液体，在阳光下澄澈得像是红宝石。 “血？”陆巡问。 女孩点了点头，“准确地说，是你的血。” “我的血？”青年愣住了，自己的血什么时候流到了这里？ “这里一整排都是你的血，作为实验样本。”阿利安娜的手抚过桌面上的一整排试管，“非常珍贵的样本。” “为什么要我的血……”陆巡正要出声问，忽然有“嗡嗡”的震动声响起。 两人都一怔。 女孩从白大褂中掏出耳机戴上。 低沉的男声从耳机麦克风中传出来。 “安娜，有任务了。” 第七十二章 学院（8） 阿利安娜收起耳机，扭头望了陆巡一眼，“有任务了……走吧。” 陆巡从椅子上蹦起来，他已经在研究所里无所事事地待了整整两天时间，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柜子里找试管，在冷库里取样品以及在喷泉池里捞高压锅，不是在仓库里就是在前往仓库的走廊上。 至于阿利安娜……陆巡认为这位研究所主任的禅定功夫已经大成了，堪比武侠小说里面壁十年的达摩祖师，她一动不动地一坐就是一整天，如果不是陆巡提醒连午饭都能免了。 陆巡真不知道这姑娘独自一人是怎么生存下来的，阿利安娜对实验室的痴迷程度类似某些重度网瘾少年进入网吧，开一台机子叫一瓶营养快线，从此埋头钻研不知日月春秋。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身材……陆巡百无聊赖地坐在扶手椅上注视着女孩的背影，有时候会胡思乱想，这样一个模特般的女孩，只要稍稍打扮想必也会是个无比亮眼的漂亮姑娘，但她却套着白大褂缩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活脱脱一个科学怪人。 阿利安娜转身出门，微微一怔，回头对陆巡说：“等等。” 陆巡不明所以，茫然地点头。 · · · 陆巡弯腰钻进银白色的防护服里，然后笨拙地伸展手脚，有点像穿公园里发传单的大号玩具服，青年直起身子，把手指一根根地伸进手套里……阿利安娜在背后帮陆巡拉上拉链。 这种连体式防护服的入口在背面，必须要两个人互相帮忙才能穿上。 “还合身么？”女孩把陆巡的腰带收紧。 陆巡隔着有机玻璃面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身连体式防护服，戴着直到肘部的橡胶长手套，脚蹬长靴，面戴防毒面罩，看上去像是个即将进入火场的消防员，嗯……终于有点样子了，这才符合陆巡对病毒实验室研究员这种高危职业形象的想象。 陆巡活动手腕，“非常合适。” 阿利安娜转到青年正面，透过面罩直视陆巡的双眼。 陆巡一怔。 “深吸一口气。” 陆巡依言照办，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透过通气孔进入面罩。 “感觉怎么样？”阿利安娜问。 “非常好。”陆巡点点头，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 女孩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以女人整理男人领带的姿态把陆巡胸前的衣服拉紧，然后轻轻拍了拍陆巡的脸颊。 陆巡一愣，他被那个笑容惊艳了一下，阿利安娜很少笑，她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女孩，但笑起来仿佛初春的阳光消融了坚冰，把整个世界都点亮。 “别说你没什么女人缘呐，你碰到的女孩子都是极品好么。”老贾说，“如果我是个男人，都要被她刚刚那个笑容打动了……这该死的介乎于你老妈和你老姐之间的温柔啊。” 阿利安娜拉动开关，水幕从头顶上喷下来淋在陆巡身上，这是消毒工序，在末日病毒刚刚爆发的数十年前，每个医护人员进出实验室之前都要经过严格的洗消程序以防交叉感染，但如今这个洗消间已经空置了很多年，病毒研究所也只剩下了阿利安娜一个人。 “主任，你不需要穿防护服么？”陆巡注意到阿利安娜还是一身白大褂。 女孩摇了摇头，“这身衣服是为普通人准备的，我们不需要。” 陆巡跟着阿利安娜下楼，身上穿着防护服行动有些不便，但比当初北京研究所里的抗负荷服要轻松得多，那套该死的衣服有足足六十公斤重，和那套堪比宇航服的装备比起来，现在身上的生化防护服就像丝绸一样轻薄。 陆巡跟着女孩一路下到地下室里，四周的气氛忽然一变，原本明亮宽敞的走廊和实验室陡然间就变成了阴冷潮湿的地牢，头顶上的日光灯管惨白，阴风从甬道中拂过。 星星点点的黑色血迹分布在地板的砖缝里，陆巡的心里开始犯怵……这活像是做人肉包子的黑店后厨啊。 他开始想象阿利安娜会不会像当初的赵高那样，在某个隐秘的房间里豢养丧尸或者猎人，这可说不准，说不定阿利安娜确实是个母夜叉呢……只是长了张漂亮脸蛋的母夜叉，陆巡开始设想后续的故事发展，比如女孩打开走廊尽头的某扇门，开门的一瞬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门内堆满了残缺的尸骨。 然后陆巡转身，看见女孩裂开嘴大笑，露出满口刀刃般的尖牙，嘴角一直裂到耳根。 女孩的嘴越张越大，露出黑洞洞的喉咙和食道，刺耳的尖笑在走廊中穿梭蔓延。 “到了。”阿利安娜在门前止步。 陆巡猛地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他还是没能从当时猫妖袭击的阴影中走出来，心理学上说过度的惊吓会对人的心理造成严重的创伤，并产生严重的心理阴影和后续影响，人的大脑和记忆会一遍又一遍地重温那些事故，产生的后果就是一夜又一夜的噩梦。 如今的陆巡对于背对着自己的长发女人心底会不自觉地产生恐惧，他总会想象那个人转过身来是一张扭曲的布满利齿的惨白面孔。 “恐惧是一条恶狗，你不能逃避，因为你逃得越快它追得越紧。”老贾说，“你只能战胜它，一旦你把它打败了，它就会彻底屈服，从此绕着你走。” 陆巡笑笑，“你什么时候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我一直是个哲学家好么……我的数据库里装着叔本华，康德和黑格尔啊。”老贾说，“但可惜你是个俗人，哲学家为了和俗人交流也只能装成俗人了。” “你只是表面上是个哲学家而已，但本质上也是个俗人。”陆巡撇嘴。 “放心好了，这姑娘肯定不是个猫妖，也不会在房间里挂满尸体。”老贾安慰，“虽然当初那只猫妖在没有暴露出本质之前确实是个挺魅惑的女人，但现在你面前的这姑娘可比那只猫妖甩出五条街都不止啊，绿宝石般的眸子，阳光般的微笑和百合花般的香味……我自然是坚定地站在阿利安娜这边！” “百合花般的香味？”陆巡一怔，一时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百合花？” “诶？你感冒了么？这都没闻到？”老贾问，“那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啊……我分析了一下，比较类似百合花……” 陆巡瞠目结舌，“你……你这台色电脑……你什么时候干的这种事？你哪来的鼻子？” “实验室里的气味分析仪，就摆在桌子上，今天闲得无聊的时候我接入安全区的局域网，偷偷把它开机了，然后让它运转了一下午。”老贾回答，“而且我认为这姑娘没有用香水，这百合花香应该是纯天然的……” “够了够了！”陆巡差点就没跳起来，“你这台猥琐电脑，你以后不会干入侵局域网然后控制监控摄像头偷窥的事吧？” “这个倒没考虑过……不过你提醒了我，我以后可以尝试一下。”老贾嘿嘿笑，“要不要我帮你录份视频？虽然不能保证高清……但绝对无码。” 陆巡惊呆了。 “怎么了？”阿利安娜注意到陆巡的异常，扭头问，这个裹在防护服里的青年貌似情绪激烈。 “没事……没事。”陆巡摇头，然后暗骂老贾，“你如果真敢干这种事，我就掐死你！” 阿利安娜点点头，然后推开房门。 陆巡跟着进门，他当然清楚阿利安娜不可能在房间里豢养猎人和丧尸，更不可能在房间里堆满尸体残肢，这女孩虽然是个科学怪人，但好歹还是个正常人……食谱里并不包括同类。 所以他不用担心迎面撞过来一具倒挂在房顶上的尸体。 陆巡抬起头，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青年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透过透明的面罩，陆巡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那双眼睛在五厘米之外直勾勾地瞪着自己。 “我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七十三章 学院（9） “喊什么？”阿利安娜扭头皱眉。 “这这这这这这……”陆巡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指着面前吊在天花板上晃晃悠悠的干尸，“这是什么鬼东西？” 青年后退一步，那个干巴巴的黑色木乃伊大概有一米长，像一截用烟熏了半年的木头，脸颊干瘪双眼空洞，但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东西自腰部以下是一条鱼尾，一根粗麻绳拴着它的尾巴把它吊在了房顶上。 “美人鱼？”陆巡摩挲下巴，凑近干尸仔细端详，这东西面部干瘪，交错的犬牙暴露在外，两只锋利的爪子，“如果美人鱼长成这个德行……那么安徒生的童话岂不是恐怖故事？” “那是吉祥物。”阿利安娜回答，“挂在门口辟邪的，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斐济美人鱼，那东西在1842年被世人发现时震惊了世界，很多人都因此认为美人鱼这种生物是实际存在的，但后来骗局被揭穿，那只标本其实是用一只猴子和一条鱼的尸体拼凑起来的，这个标本最后流落到了上校的手上，上校就把它送给了我作为生日礼物。” 陆巡啧啧称奇，他总算见识到了蜂鸟猎杀小组成员的不凡……或者说奇葩，普通女孩的生日礼物要么是毛绒玩具要么是亮晶晶的珠宝首饰，但阿利安娜的生日礼物却是一具丑到能让人晚上做噩梦的干尸。 把干尸当做生日礼物也就罢了，居然还把它吊在门口……你是想吓死每一个进门的人么？ 陆巡踏进房间，环首四顾。 透过面罩，青年能看到排列在墙边的高大木架，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每一个玻璃罐子里都泡着苍白的肢体和内脏，大部分标本都被横向或纵向地切开，陆巡没法辨认出它们原本的模样，少数标本还保持着完整的形态……比如摆在墙角的一个大号玻璃罐子，里面有一条半米长的白色蜥蜴，那东西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圈，悬浮在福尔马林溶液中，如同沉睡在子宫的羊水里。 陆巡意识到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利安娜和猫妖是同一种生物……都是变态，只是猫妖喜欢把人的尸体依次吊在卧室的天花板上，而阿利安娜喜欢把丧尸和猎人的尸体切成一块一块地泡在罐子里，在丧尸和猎人们的眼中，阿利安娜的形象大概和陆巡眼中的猫妖一样恐怖。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金属长桌，金属长桌上摆着什么东西，用绿色的塑料布盖着，大概有一米多长。 阿利安娜戴上手套，打开头顶上的无影灯，然后从柜子里把沉重的工具箱拖出来，箱子打开吓了陆巡一跳，一整天锃亮的锐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 “我们是要解剖这玩意么？”陆巡指指金属解剖台上的塑料布。 女孩点点头，“一般情况下，蜂鸟小组执行任务回来都会带来一部分目标样品，我们的任务是对它做一个粗略的检查和分析，然后给出一份尸检报告。” 阿利安娜掀开塑料布，一截断肢暴露在两人眼前。 这截断肢拥有一个向后反折的膝关节，看上去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小腿，表面没有皮毛和鳞片，皮肤上溅着点点某种淡黄色的液体。 阿利安娜把断腿翻过来，断面非常光滑，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利器连肌肉带骨骼一刀斩断了。 女孩微微一怔。 “喔……好刀功啊。”陆巡在边上探头探脑，“八卦刀法么？” “八卦刀法？”阿利安娜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我们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传统武术……”陆巡拉开架子，提起一只脚，右手虚握，然后猛地转身推出，“八卦刀法第二十一式，猛虎回头！” 他接着向前走两步，大喝一声，“第二十二式，顺水推舟！” 陆巡穿着宽大的防护服，一唱一和一板一眼，活像是个唱京剧的。 阿利安娜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样？”陆巡有些得意，“我的功夫还行吧？” “如果让当初教你武术的老教官们知道你练刀的最终目的就是博小女生一笑，他们得气得活劈了你。”老贾闷闷地提醒。 “去死去死。”陆巡撇嘴，“这鬼地方空有一身功夫有个屁用啊？没有红隼机甲，就算你是黄飞鸿在世，猎人也能一指头碾死你。” “你看伤口就能辨认出刀法么？”女孩偏头问。 陆巡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刚刚是胡扯的，你用砍刀和用菜刀砍人都是一个结果，鬼才看得出来啊。” 女孩点点头，低头提起解剖刀，慢慢切开断肢的皮肤和肌肉。 “又一头……”阿利安娜低低地出声，语气有些惊讶，也有些沉重。 “怎么了？”陆巡问。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头了。”阿利安娜回答，“第三头被杀死的掠夺者。” 被杀死的掠夺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蜂鸟猎杀小组的任务不就是杀死猎人么？陆巡不解，掠夺者这种怪物每死一头，猎人对人类的威胁就减小一分，这明明是好事啊。 “这不是蜂鸟小组杀死的。”阿利安娜接着说。 陆巡一愣，不是被蜂鸟小组杀死的？ “这头掠夺者……被某种更强大，更恐怖的生物杀死了。”阿利安娜幽幽地说，“那个生物远比正常的丧尸和猎人要凶猛，它会杀死领地内的一切生物，就算是掠夺者都没法逃离它的追杀。” “掠夺者不已经是最高等的猎人了么？”陆巡吃了一惊，“什么东西能杀死掠夺者？超级掠夺者么？” “不是超级掠夺者。”阿利安娜摇了摇头，“掠夺者之上应该还存在一个更高级的等级，那个等级的猎人拥有足以碾压掠夺者的强悍实力，很久以前我就推测过猎人的变异和进化机制，按照我的理论和计算……每一万头掠夺者中就会存在一头有可能发生突变，这种变异不再是简简单单的身体形态和结构的变化，而是更高级的‘跳跃’。” “跳……跃？”陆巡没能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打个比方说，这就像是八十九分和九十分的区别……掠夺者是八十分到八十九分的层次，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掠夺者，都是八十分这一级别。”阿利安娜解释，“但更高等级的猎人不再是八十五分增加到八十六分，而是从八十九分增加到了九十分，虽然两者都是一分之差，但后者是一个‘跳跃’，从八十分这一层次跃上了九十分这一层次，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量变引起的质变’。” “……质变？” 女孩脸色严肃点点点头，“它将会是更高级的生命，可能拥有更高等的智力，更高级的掠食方式，甚至是更强大的生命力，它可能拥有我们前所未见的强大实力，强大到足以碾压整个蜂鸟小组。” 陆巡惊得目瞪口呆。 “但最可怕的是……”忽然有人接口，清脆的女声在门口响起，“那个怪物已经威胁到我们了。” 陆巡和阿利安娜猛地回头，一个纤细明媚的影子靠在门框上，轻轻拨弄着吊在面前的斐济美人鱼，纤瘦的女孩扭头朝解剖室中的两人一笑，“你们好啊。” 第七十四章 戒严令（1） 女孩靠在门口，一身黑色战斗服，亚麻色的长发扎成双马尾，落在肩上。 “你们好啊。”女孩张了张手掌，微笑，“站在边上那个裹得像个大粽子的就是新人么？” “你好……”陆巡心说这是什么见鬼的比喻，裹得像个大粽子？ “这里闲杂人等禁止进入。”阿利安娜冷冷地回应，“贝大炮。” 贝大炮？陆巡一怔，这是什么名字……一股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般浓浓的乡土气息铺面而来，好似刚刚进来的是一位穿着花棉袄扎着麻花辫的东北大妞，人们常说旧社会父母为了好生养都会给自己的孩子取个贱名，于是全蛋大牛二狗子之流应运而生，但贝大炮是什么意思？取个大炮当名字是寓意以后一飞冲天么？ “贝儿·尼卡诺尔，蜂鸟猎杀小组狙击手，代号‘重炮’。”阿利安娜解释，“所以叫贝大炮。” “喂喂喂喂……”女孩竖眉瞪眼，“安娜，你什么意思啊？” “没有任何意思。”阿利安娜直起身子，指了指解剖台上的断肢，“这是你送过来的吧？你们在哪里发现的它？” “就在安全区外围。”贝儿回答，“与学院大门的距离不到一千米，我和阿诺德例行巡逻的时候发现了这东西，只有一截断腿，应该是被什么生物带过来的……我们在一条巷子里发现了某种大型动物的活动痕迹，根据破坏程度判断是至少不低于掠夺者的怪物，我们没敢追上去，只能立即返回学院报告。” 陆巡吃了一惊。 阿利安娜沉默片刻，“上校呢？他说了什么？” “我刚刚从上校那边过来，他已经正式发布了二级戒严令。”贝儿挑眉，“我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你们……从现在开始，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学院，任何人不得单独行动，出门时至少两人一组，非战斗人员请做好避难准备，战斗人员进入戒备状态。” “这是……什么意思？”陆巡愣愣。 “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没有学院的允许，你不能再踏出图书馆的大门一步了。”贝儿一字一句。 “戒严令限期？”阿利安娜问。 “在猎人被明确消灭之前……无限期延长。” · · · 约翰·琼斯把m16自动步枪靠在墙边，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和一包压扁的香烟，红白相间的香烟盒上印着黑色的英文品牌“marlboro”，这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香烟品牌之一，中文名是大名鼎鼎的“万宝路”，据说万宝路在鼎盛时期每年生产3000亿支香烟，全球每卖出的四根香烟之中就有一根来自这个品牌。 但如今香烟已经是珍贵程度堪比黄金的硬通货，社会全面崩溃之后政府和银行的信用变成泡沫和空谈，美元英镑都沦为一张废纸，民众们在危机爆发初期开始疯狂抢购黄金，但他们很快意识到在生产力全面下降的时代，黄金只不过是不能吃也不能喝的金属，守着一堆黄金也逃不出被饿死的命运，贵金属被随之抛弃，酒精和香烟开始在市场中流通。 末日病毒爆发后的第八年，一瓶伏特加或者一包七星牌香烟就可以在黑市上换到一把m4自动步枪和两百发子弹，如果是骆驼牌香烟，那么可以换到一把g36自动步枪和五百发子弹。 现在世界已经毁灭二十多年了，留存在人们手中的香烟和烈酒早就被消耗殆尽，约翰·琼斯的这包万宝路是他三年前执行任务时在一家荒废的超市中发现的，那包香烟蒙着厚厚的灰尘，被倒塌的货架盖住了，约翰发现它时如获至宝。 约翰眯着眼睛瞄了一眼烟盒，烟盒里还有最后三支烟，这三年来每当有任务时他都会抽一根，不知不觉一包烟已经见底了。 他有些犹豫，这可能是世界上的最后三支烟，一旦抽完就再也没有了。 妈的……抽完就抽完吧，如果人死了，烟没抽完，那岂不更痛苦？ 约翰恶狠狠地把香烟咬在嘴里，然后低头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把烟雾从鼻孔中喷吐出来，这个职业军人冷硬的脸颊线条也柔和起来，流露出享受的表情。 “格伦你他妈的搞定没有？”约翰偏头大声问。 “没呐！”身后的巷子里有人高声回答。 “你他妈的给我快点！像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你是在补妆么？”约翰扫视四周，“这鬼地方怪渗人的。” 男人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叼着香烟，把步枪提起来。 约翰·琼斯，前美国陆军军人……现在的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安保部门的负责人之一，是学院里少有的职业军人。陆巡一直以为学院的安全主要由蜂鸟小组保卫，但学院的安全部门其实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所谓的“特种任务执行部”，即蜂鸟猎杀小组，他们负责执行直接猎杀丧尸和狩猎者的高危任务。 但蜂鸟小组人数有限，所以其余危险程度较低的日常巡逻和警戒任务就被交给了另一部分人……这些人多半是经验丰富的职业军人，他们有权动用武器，并接受麦斯威尔上校的直接指挥。 约翰·琼斯和斯科特·格伦就是安全部门中的负责人之一，他们接到的任务是在这一带街区巡逻，普通人无法对付大群的丧尸和猎人，所以严禁进入禁区……约翰所处的位置是安全区的边缘，距离学院的大门只有一公里不到的距离。 约翰·琼斯抬头望了望天色，现在是下午四点左右，光线已经开始逐渐昏暗，破败的建筑隐藏在影子的黑暗中，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以往的约翰并不会担心，因为安全区周围不存在丧尸和猎人，但现在不同了……学院高层刚刚发布了二级戒严令，作为一个安全人员，约翰非常清楚戒严令意味着什么……为了避免引起骚乱，高层不会轻易戒严全校，因为蜂鸟小组会把所有的威胁都扼杀在摇篮之中校门之外，戒严令一旦出现，则意味着如今的危机已经糟糕到了无法处理的地步，学院不得不警告所有人。 在约翰·琼斯的记忆中，上次发布戒严令还是在一年多以前，那次事故最终被蜂鸟小组成功处理，但好像出现了伤亡……具体死的是谁约翰并不清楚，至少死的不是他身边的人。 管他的呢，每天都有人死，这几十年来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管好他的烟就行。 格伦还有半瓶白兰地，不如用一支烟去和他换一杯？ “你他妈的好了没有？”约翰骂骂咧咧，“撒泡尿也要这么长时间？快到换班的时间了！” 男人粗犷的声音在巷道里回荡，但这次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声呼啸。 “格伦？”约翰皱着眉头转身张望，冷风从身后黑洞洞的巷道里吹在他的脸上，“你他妈的听到我没有？” 仍旧无人回答。 “格伦？格伦？”约翰把枪架起来，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安全人员，他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对，约翰把对讲机打开，开始呼叫：“格伦？你听到没有？听到请回答！” 对讲机的话筒中传来滋滋的电流杂音，约翰把对讲机紧贴耳朵，他听到了一阵莫名的轻微“咯咯……咯咯……”的声音。 冷汗从男人的背后流下来，这……这是什么声音？ 这时他想起了学院的二级戒严令，男人的额头开始冒汗，不会这么倒霉吧？妈的……格伦，你他妈的可别出事啊！ 约翰·琼斯狠狠地把香烟的过滤嘴咬掉，然后开始联络学院，“总部！这里是c3小队，正在执行例行巡逻任务，任务专员斯科特·格伦下落不明，任务专业约翰·琼斯准备展开营救！请求支援！完毕！” “学院收到，支援马上就到……琼斯！原地待命！” “琼斯收到。”约翰把对讲机收进作战服里，他并不准备原地待命……学院里的那帮人只会原地待命，但他现在怎么能等？那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家伙或许是个混蛋，是全世界最大的混蛋，磨磨唧唧得像个女人，而且还和你打过架，给过你一拳，偷过你的烟和酒，但那又怎么样？他仍然是你这辈子都无法背叛的人，因为他救过你的命，帮你挡过子弹，把你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因为……他是你的战友。 如果你最亲密的朋友有生命危险，但有人让你原地等着，你会怎么办？ 约翰·琼斯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干，但他会给那个混蛋狠狠一拳。 去他大爷的原地待命！ 约翰握紧枪柄，慢慢活动面部肌肉，然后一步步踏进黑暗中。 第七十五章 戒严令（2） 凄厉的警报声在学院上空拉响，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请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即进入掩体避难，安全部门专员请立即前往主楼集合，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请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即进入掩体避难，安全部门专员请立即前往主楼集合，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冷硬的女声在半空中回荡，“安全区进入一级戒备状态，请所有人遵照红色应急方案避险。”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一级戒备状态是最高级的警戒状态，进入这种状态说明学院已经兵临城下，安全区成立三年以来学院都从未进入过一级戒备，一级警戒的应对方案用红色印在《安全手册》的最后一页，虽然学院中每年都会预演一遍，但没人认为学院真的会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 所谓一级警戒，就像《核战争避难指南》一样是对未来的最坏打算，这种应对方案一旦启用，也就意味着世界末日不远了。 因为进入一级警戒的先决条件……就是学院遭到入侵。 警报来得突如其来，而且上来就是一级警戒，这就好比两国交战，对方不会慢吞吞地先派步兵再派坦克最后再上飞机导弹一步步把难度从新手提高到困难，那是打游戏，真正的战争应该像当年的德国入侵波兰，坦克装甲车组成的钢铁洪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淹没对方的所有抵抗，上来就是噩梦甚至地狱难度，一棍子敲懵。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你来不及温情来不及拥抱来不及告别，它就把一切都夺走毁灭。 医生电工厨师护士工程师们二话不说丢下手中的工作，抱着头窜进掩体里，学院主要建筑的地下都修建了类似防空洞的避难掩体，每座掩体中可以容纳二十个人，其中贮存着足够十个人生活五天的食物和水。 这些避难掩体其实并不是学院高层修建的，安全区只是继承了上海海军军事学院的遗产……这些掩体的构筑时间是末日病毒危机爆发后的第五年，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里避难掩体是所有安全区的标配，人们在地下挖出这些坑道来抵抗丧尸和猎人的袭击，每座掩体的门窗都经过特别加固，并在其中贮存食物和水，一旦遭到猎人的袭击和围困，人们可以龟缩在掩体中直到救援赶到。 如今的学院沿用了当年的避难掩体，所以同样在其中贮存了足够使用五天的食物和水，但实际上这个数字现在已经失去了意义……在掩体刚刚构筑的时代，五天足够等到救援部队赶到，但现在世界已经毁灭了，再也没有救援队伍，躲进掩体中只是把生命延长五天。 安全部门迅速集结，身着作战服的强壮男人们狂奔着穿越操场钻进主楼，仓库管理员推着小推车出现在走廊上，掀开盖在推车上的油布。 整整齐齐的自动步枪和弹夹依次列在枪架上，男人们取下步枪，把弹夹拍进弹仓里，打开保险拉动枪机，把备用弹夹和手雷挂在胸前和腰上，然后戴上耳机。 退役军人们眉头紧缩，相对无言，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在进入安全区之前就是在同一支队伍中服役的战友，交换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想法。 隐隐的不安情绪在众人之间蔓延。 这些退役军人远比普通人强壮，但在猎人面前他们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无力和脆弱。 “所有人注意……”耳机中传来低沉的男声，“我现在开始分配作战任务。” “上校。”所有人立正。 · · · 贝儿探头朝窗外看了一眼，窗外是尖锐的警报声。 “一级警戒？”女孩一怔，变了脸色，“今天下午还是二级戒严令啊。” “显然，事态的发展比你们想象的要快得多也严重得多。”阿利安娜站在窗前，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望着远处空地上匆匆跑过的人，脸色很平淡，“狩猎者不是循规蹈矩的生物，它们在攻击之前不会给你下战书。” 贝儿眉头紧蹙，“这怎么可能呢……什么东西能越过安全区的层层防线？”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阿利安娜轻声说，“高层差不多也该着急了吧？” 话音刚落，“嗡嗡”的震动声响起。 贝儿和阿利安娜同时从上衣口袋中掏出耳机戴上。 “蜂鸟猎杀小组全体请注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耳机中说话的不是上校，而是个年轻的女孩，声音清脆而稚嫩，“我接下来开始分配作战任务……” 主楼，作战指挥中心。 一袭白裙的年轻女孩站在房间中央，戴着耳机，手里紧紧地抱着那只大号的毛绒玩具熊，脚下依然踏着一双蓝色的塑料拖鞋，她抬头注视墙面上闪烁的屏幕，整座学院的监视设备把所有的信息和情报汇集在这十多台显示器上，十多幅不同画面同时跳动，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从屏幕上滚过，实时刷新的图像倒映在女孩天蓝色的眸子里，她一动不动，眼都不眨一下。 耳机中传来极度杂乱的声音，嘈杂得像是下课后的放牛班，几十个人熙熙攘攘的声音同时播放出来，混成苍蝇般的“嗡嗡”声，常人根本没法听出耳机中说的是什么。 女孩的耳机是学院通信网络的终端之一，通过这副耳机，她能收集全频道全线路所有人的通话，正常情况下这种耳机根本没法使用，因为所有人的声音会同时播放出来，混杂成噪音。 但这些混音在女孩的脑中被自动拆开，在她耳中这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而是几十个人在清清楚楚地说话，她正在同时听几十个人说话。 女孩把正在对话的两人依次配对，一个庞大的通信和人员网络在她的脑中成型。 这是计算机才能做到的事，但她在短短几秒之内就在自己的大脑中完成了。 菲碧·克里斯蒂娜，蜂鸟猎杀小组战前联络员和任务总指挥，代号“端脑”，她是蜂鸟小组中唯一一个毫无战斗力的成员，但她是整个蜂鸟小组的核心和枢纽，她从来都不需要亲自上前线作战。 陆巡以为菲碧的读心术已经是不可思议的能力，但读心其实只是菲碧闲来无事的时候的消遣，她真正的强大在于堪比计算机的数据收集和处理能力，所谓“端脑”，即是“终端大脑”。 菲碧·克里斯蒂娜，一台人形计算机。 整座学院的情报都汇聚在这个女孩的脑中，认真起来的菲碧能同时做完九门科目的大学试卷，就像电脑中央处理器的多线程处理方式，但这远不是极限，能力全开的菲碧足以碾压计算机。 她的大脑正在飞速处理所有的情报，声音和图像通过眼睛和耳朵输入，然后大脑开始模拟战场的形势，评估己方和对方的实力对比，她把所有的初始条件构建成一个模型，接着运行这个模型，最后做出对结果的预判。 菲碧把进入脑中的声音过滤，只剩下蜂鸟小组，其余安全部门人员不归她管，那些人的指挥权在上校手中。 “零距收到，已就位。”罗成淡淡地说，接下来是弹夹扣合的清脆声音。 “柠檬收到，已就位。”女孩说。 “风暴收到！机甲启动！” “铁壁收到！机甲启动！” 耳机中传来燃气轮机雄浑的咆哮，接下来是机械和金属的摩擦声，某头钢铁巨兽踏出机库，每一步都地动山摇。 和菲碧一样，整支蜂鸟猎杀小组都火力全开了。 第七十六章 戒严令（3） 麦斯威尔·肖恩双手交叉，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是笔记本电脑。 警报响起时这位前美国海军陆战队上校正在喝酒，麦斯威尔为了保持清醒的头脑极少喝酒，但有时也会破例……比如在悼念某位老朋友的时候。 他手边是一瓶1982年产的chateatour，这种拉图庄园产的红酒雄浑刚劲，在许多酒客心中是当之无愧的酒中皇帝。肖恩查阅了一下午的档案，那些沉重发黄的纸质文件类在一起足足有两米高，他每个月都会整理一遍，有时候偶然翻到了那一页……这个老人很少回忆过去，但有些事只能埋藏却无法忘记。 就像那些共同度过的峥嵘岁月。 当老人遥望那些时光，或许会端着一杯酒，祭奠那些被自己亲手埋葬的人和事。 门被撞开了。 头发蓬乱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闯进办公室。 “怎么了？”上校皱眉抬头。 借着应急灯的灯光，肖恩上下打量中年人，仍旧一身油污的蓝色工作服，头发蓬乱，左手还拎着扳手。 “究竟出了什么事？这是怎么了？”中年人挥舞着手中的扳手指向窗外，尖锐的警报和红光从半空中扫过，“一级警报？” “如你所见……”上校点头，“我们已经确认学院遭到入侵。” “入侵？！”中年人愕然，有些发懵……他是被警报声给炸起来的，中年人远未料到事态严重到这样的地步，他原本缩在主楼的地下室里睡觉，睡着之前还安安稳稳一切正常，一觉醒来就警报呼啸枪声大作，眼睛一闭一睁世界就变样了，比穿越还快。 “是的。”上校点头，“你应该庆幸我们及时发现了入侵的猎人。” “这怎么可能？”中年人喃喃，“学院外围有三米多高的围墙和高压电网，还有哨塔和探照灯，什么东西能突破这样的层层防线？” “你知道这是可能的。”肖恩冷冷地说，“类似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出现过……” 中年人沉默下来，他仍记得那个凄冷的雨夜，那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噩梦。 “监控摄像头拍下了入侵者。”上校说，“它们毫无征兆奇迹般地出现在安全区内，如果要用什么比喻，就像是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中年人一怔，“跳进来的么？” “不清楚。”肖恩摇头，“理论上应该不存在什么猎人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学院，但这一次我们险些就漏过了那些怪物，具体情况只能等到明天天亮后派人实地勘察才能知道……” “能确认是什么猎人么？”中年人问。 肖恩将电脑上视频的播放进度条拖到最初的位置。 中年人将脸凑上来。 电脑屏幕上图像质量很差，满是噪点，隐约能辨认出草地，上面空无一物。 两人盯着屏幕，看着视频下方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跳过，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中年人撑着办公桌，凝重的气氛像是在看一部恐怖片，剧情发展到了女鬼现身前的一刻，观众都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视野的右侧闯进来，极其昏暗的光线和满屏幕的雪花点让中年人无法分辨这是什么东西。 屏幕中的猎人没有停留，消失在摄像头视野另一边。 视频只有短短三十秒，很快结束。 中年人皱着眉头，又让视频重播了一遍。最终画面被定格在那一双通红的眼睛上。 “怎么样？”肖恩问。 中年人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活动活动手腕，他刚刚一直紧紧握着桌沿，手心满是冷汗。 “不行，就算将图像锐化也不可能辨认。”中年人摇头，“这个摄像头被安置在哪儿？” “学院北边的围墙上……离地大概有三米多高。” “有其他监控画面么？” 上校摇头，“这是唯一一台拍到了这家伙的摄像头，这东西一直在摄像头的监控死角活动，出现在监控中的时间全程都不超过三十秒，实际上这东西是菲碧那孩子发现的，她今天碰巧在监控中心值班，那孩子有能力同时监视五十多个显示器，如果换成其他人……这头猎人说不定就会被漏过。” 中年人现在才意识到肖恩刚刚所说的“自己应该庆幸”是什么意思……万一真有猎人潜入安全区而没有被发现，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符合猎人的活动习惯。”中年人沉默半晌，然后出声说，“这么长时间以来学院都没有遭到猎人的袭击，是因为猎人都有自己固定的活动范围，它们是生性谨慎的生物，不会贸然闯进自己不了解的区域……为什么会有猎人突然入侵学院？” 至今为止，学院只有一次遭到入侵的记录……不过那次入侵的原因有很大程度上是人为失误，和这次的突袭完全不同。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肖恩摇头，“我们连那东西是如何无声无息潜入学院的都不知道，它甚至精确地避开了所有的监控……猎人不应该有这么高的智商。” “它是……那头杀戮者么？”中年人问。 “不知道……目前的情况过于混乱，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肖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我的震惊不比你小，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那么你现在知道什么？”中年人问，“你手上还有什么有用的情报？” “很遗憾……我什么都不知道。” 中年人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抬头看向肖恩，“学院里的人呢？你都安排好了么？” “普通人已经全部进入掩体避难了，他们在那儿可以坚守到警报解除……”上校回答，“安全部门已经全部投入作战，他们目前在餐厅集结，为主楼提供防御，蜂鸟猎杀小组也全员出动了，端脑在指挥他们。” 中年人松了口气，仰倒在沙发上，他很担忧学院保安们的生命安全，虽然全副武装，但他们到底也只是普通人，落单的普通人遇上猎人这种怪物的生还率几乎为零。但只要在餐厅集中每个人都会配发自动步枪和榴弹发射器，餐厅里的金属餐桌横过来就可以充当临时掩体和盾牌。此刻的餐厅会化作全副武装的战斗堡垒，猎人闯进餐厅的后果这可能是遭到上百只自动步枪的齐射被打成筛子，普通人可以在餐厅里固守到天亮……这就是人类的强大，他们的武装集群向来所向无敌。 至于蜂鸟小组，他们每个人都是天生的猎杀者……至少中年人没有资格担忧他们，两台重型攻坚机甲就能生撕了一头掠夺者。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袭击突如其来，但事态的发展并未失控，安全区的防卫力量已经在第一时间投入反击，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那头闯进学院的猎人搜出来然后干掉。 “哦？”稍稍放下心来的中年人开始打量上校的办公室，他的目光被老人手边的酒点亮了，“拉图庄园？” 他不等肖恩有反应就扑上去将酒抱在怀里，一边嘿嘿笑，“肖恩你这吝啬鬼平时不喝也不让我喝这下让我逮住机会了……” 在一瓶普通白兰地都比黄金珍贵的年代里，拉图庄园这种顶级红酒也只有在上校的私人酒柜里才能找到。 老人沉着脸，无动于衷。 中年人找到高脚杯，开始起瓶塞，手脚麻利。 “如果这次危机能安然无恙地渡过去……”老人说，“那瓶酒就送你了。” “哦？”中年人用桌布擦高脚杯，“有什么问题么？” “刚刚端脑联系我……”麦斯威尔·肖恩抬起头，“学院内的猎人数量已经上升至三头。” 中年人的动作顿住了，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惊呆了……这事态已经不是失去控制了，而是根本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第七十七章 戒严令（4） “三头？”贝儿喃喃，她随即捂着耳机大吼，“开什么玩笑？三头猎人？三头？” “是的。”耳机中的女孩声音很冷静，“目前能确定的猎人数目是至少三头，当然还不能排除有漏网之鱼。” 女孩呆呆地把耳机摘下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浑身都开始颤抖。 警报的红光从窗外扫过，照在三人的脸上。 “端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利安娜问，“学院遭到入侵了么？” “我现在尽量简短地说明情况，今天下午五点三十分，安全区内的监控系统捕捉到疑似猎人的影像，经过判读，认定级别至少在潜伏者以上，位置在学院北墙附近，五点三十二分在学院西南部宿舍楼处发现第二头猎人，五点三十六分发现第三头猎人。”女孩的语速极快，“它们是如何入侵学院的暂时不清楚，目前安全部门已经全体出动，非战斗人员已经全部进入掩体避难。” 窗外爆发出一阵急促的枪声和咆哮，看来有人已经开战了。 阿利安娜深呼吸，这是安全区成立三年以来所遇到的最大危机，三头猎人同时袭击学院，它们能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不过这次袭击显然是反常的，猎人的领地意识极强，这种生物的行为方式更类似于老虎而非狮子，它们是孤独而强大的捕食者，从不群居更不会使用战略。 但这次入侵居然有三头猎人同时进攻，把学院打了个措手不及。 “端脑……我们的胜算是多少？”阿利安娜问。 耳机中的女孩沉默片刻，“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胜率不超过十分之三。” “……会有人死么？”阿利安娜轻声问。 “我……我尽力把人员损失控制在百分之五十……”菲碧的声音仍旧冷静，但已经压制不住颤抖了，“不，百分之四十以内。” 阿利安娜一愣，笑了笑，“你控制不了的。” 在面对猎人的战场上，无论使用怎样的战术和武器，都从来没人能控制死亡人数，因为猎人是不可揣测的，就算你挖好了坑埋好了炸弹设下重重防御守株待兔，你也没法保证猎人会不会从你的头顶上出现。 所以即使死亡率已经提高到了百分之四十……这是足以摧毁一整支军队的战损率——当初在二战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的炼狱中日军的战损率也不过百分之三十，菲碧仍旧不敢保证能把损失控制在这个范围之内，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安全区遭到一头猎人袭击就能惨遭血洗导致全灭。 难道说……这座安全区的末日也到了么？ “请……请问……”被晾在一边一脸茫然的某人战战兢兢地举手提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利安娜和贝尔同时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这个裹得粽子似的人形物体，眼神中杀气毕露。 陆巡被吓了一跳。 “大难临头了。”阿利安娜和贝尔二话不说，一人抓住陆巡的一只胳膊，把这个二货硬生生地提起来倒拖上楼，陆巡忽然想起来法警们把死刑犯押上刑场也是这个动作。 · · · “进去。”阿利安娜把陆巡推进实验室，然后转身开始解扣子脱衣服。 陆巡悚然，虽然搞不清楚具体情况，但看外面警报声和枪声大作，他也能知道学院目前大事不妙大难临头，但在其他人都浴血奋战的时候自己缩在这里看一个超模身材的漂亮女孩脱衣服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啊？ 陆巡犹豫是应该转过身去避嫌，还是应该提醒阿利安娜注意时间地点和场合。 阿利安娜脱下白大褂，剩下一身黑色皮装，腰间插着两把手枪，她站在实验室外的走廊上舒展身体和四肢，陆巡默默地转过身去……再看下去他多半会流鼻血。 贝儿跪坐在地板上，打开大号皮箱，把缓冲泡沫中的黑色金属管一截一截地接合起来，随着清脆的“咔嚓”声，一把近两米长的巨型步枪逐步成形……陆巡不知道这玩意能不能再称之为枪了，贝儿利索地把子弹一颗颗地填进弹仓中，每一枚子弹都有女孩的手掌长度，然后她扶着步枪直起身子。 女孩抱着怀里的超级武器，冷光顺着粗大的枪管流溢，看上去根本就是一门火箭筒！ 贝儿拎着长枪把它背在背后，枪的长度与少女的身高几乎平齐。 anzio“怪兽”，一种极其特殊的超远程反器材狙击步枪，口径高达20毫米，在反器材步枪当中也是无可比拟的超级巨无霸，射程高达五千码，发射特种穿甲弹时可以击穿装甲车。 女孩把备用弹夹挂在胸前，看上去像是个全副武装即将披挂上阵的长枪兵，那把如大炮般的暴力武器就背在她的背上。 贝儿·尼卡诺尔，虽然在蜂鸟猎杀小组当中担任狙击手，但却有“重炮”这样的外号，原因就在于此……她拥有所有人当中单发杀伤力最强的武器，贝儿是整个蜂鸟小组中唯一一个有能力在远距离上一击干掉狩猎者的人，那把名为“怪兽”的重狙发射的子弹能把潜伏者甚至是掠夺者打个对穿。 陆巡被这根又粗又黑的大管子镇住了，他终于知道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为什么会被称作“贝大炮”了，果然是个背着大炮到处跑的超强输出角色…… “端脑，我们准备完毕。”贝儿戴上耳机，“接下来我们将协助作战。” 阿利安娜点点头。 “诶……等等。”贝儿指指实验室里的陆巡，“这家伙怎么办啊？” “他待在这里，实验室里是安全的。”阿利安娜拍下门口的开关，一道玻璃门缓缓降下来，“这是防弹玻璃，可以短暂抵御猎人的攻击，陆巡你待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哎等等……”陆巡一见这两人要把自己丢在这里，立马急了，他倒也没想过要跟这两货一起去什么的，陆巡看到贝儿背着的那门大炮时就意识到接下来的战斗不是自己可以掺和的。 “你还有什么事么？”阿利安娜问，“不用担心，这里是整座学院中最安全的地方。” “怎么？”贝儿眯眼笑，有些促狭，“还有什么话要对安娜说么？” “我说你们得给我把防身武器吧？”陆巡瞪眼，“八路军还有颗光荣弹呢，就算被敌人包围了也能做个烈士不让对方抓活口呐。” 陆巡不止一次被猎人袭击过……他知道那些怪物有多恐怖，如果落到猎人的手里，那么自己的死法很有可能千奇百怪……被咬死都算轻松的，所以如果能有把手枪，就算不能干掉猎人，也能干掉自己。 阿利安娜不知从哪里抓起来一把电锯，从玻璃门底下丢进实验室里。 “那就用这个吧。” 陆巡傻了。 他愣愣地看着锈迹斑斑的锯齿，用这东西自我了断……还不如被咬死吧？ “我的桌子抽屉里还有一副耳机，如果有任何情况，用那副耳机和我们联系……听着，我们很快就会回来。”阿利安娜贴着玻璃，透绿的眸子注视着陆巡，认真地说，“你不会有事。” “这个时候，就该微笑着道别啊。”贝儿张了张手。 青年挤出笑容挥手，像个送别自己的男人出门征战的小媳妇……还是两个男人。 陆巡愣愣地看着两人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慢慢坐下来，他穿着宽大的防护服，低着头像只被人抢了竹子的熊猫。 “我真是个怂货……” 第七十八章 戒严令（5） 贝儿和阿利安娜匆匆跃下楼梯，落在图书馆的大厅中。 “端脑，开始对表……”两人按住耳机，低头看腕表，“现在的时间是18：35，我们将在五分钟内赶到主楼和你们汇合。” “等等！重炮，医生……”菲碧的语气陡然激烈起来，贝儿和阿利安娜几乎能想象那个白裙女孩瞪着眼睛拍案而起，“刚刚……发现第四头猎人，突然出现在图书馆附近，正在朝你们靠近！” 贝儿和阿利安娜都吃了一惊。 “第四头……”冷汗顺着女孩们的脸颊滑落，“整座上海市的猎人今晚都集中在这里了么？” “这不正常。”阿利安娜摇头。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猎人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疯狗一样蜂拥而至，这显然是违背常理的……猎人本应是独来独往的生物，两头猎人相遇的结果必然是鱼死网破你死我亡，但今晚这些生物竟然联合起来进攻学院，表现得像是一支军队，必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甚至命令它们。 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 “重炮，医生……你们的任务改变了，请务必守住图书馆。”菲碧说，“还有……千万别死啊。” 贝儿和阿利安娜对视一眼，转身飞奔上楼。 · · · 陆巡缩在实验室里，戴着耳机，默默地调频道。 窗外的警报声已经停了，继而是此起彼伏的枪声和爆炸，火光和曳光弹的尾迹在夜空中闪过，夹杂着人们的尖叫和咆哮，但这些与陆巡距离都很远，他独自一人待在图书馆楼上的研究所里，隔着玻璃远远地望着那些夜幕下的黑色人影。 一个庞大的影子从宿舍楼的阴影中蹿出来，安全部门的男人们在五十米之外持枪射击，他们以墙壁为依托猛烈地扫射，子弹在半空中划出明亮的火光，陆巡看不清那头猎人长什么样，那东西被十多把自动步枪集火，每一秒都有几十发子弹打在它的身上，星星的火花迸裂，怪物被子弹的动能生生地逼退。 这是陆巡第一次见到普通人是怎么对付猎人的……蜂鸟猎杀小组的变态们杀起猎人来像杀鸡一样简单，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再低级的猎人都是令人束手无策的怪物，密集的子弹甚至无法贯穿那东西的身体，只能把它逼退。 一声闷响，空气中拉出十多道烟迹。 榴弹！陆巡心头一凛。 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夜空，显然有人使用了燃烧弹，熊熊的烈焰冲天而起，越烧越旺，安保们垂下红热的枪口观望，像是围着篝火的人群。 “那东西还没死。”老贾突然说。 陆巡一愣。 一个浑身着火的黑色生物嘶吼着从火焰中扑了出来，一瞬间陆巡看清了那东西长什么模样，橙红的火光照亮了怪物凹凸不平的脸，就算是最深的梦魇中也不存在这样的怪物……按理来说陆地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生物，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八只奇长的触手纠缠挥舞，它拖着近三米高的庞大躯体，但灵活得像是一只长臂猿。 狩猎者用两只触手卷住宿舍楼阳台的围栏，跃上高墙，它在垂直的墙壁上来回移动，咆哮着猛地弹出一条触手，卷住一位安保专员缩了回去。 男人凄厉的嚎叫和呼救在一声清脆的“咔嚓”中戛然而止。 在场的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这怪物撕成碎块，鲜血四溅，他们没法救援，贸然靠近只会落得和牺牲者同样的下场。 鲜血淋漓的触手像蛇那样舞动，怪物开始在所有人面前分食尸体，它用四条触手把死者分尸，然后卷起内脏和断肢塞进口器中，层层的尖牙像绞肉机的刀片那样转动，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在众人耳边回荡。 每一个人都脸色煞白。 这简直是地狱。 陆巡呆住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和恐怖第一次展现在他面前，以一种极度血腥的方式，让青年猝不及防。 这就是人类和猎人之间的战争，不是游戏，没有英雄，只有鲜血，生存和死亡。 陆巡有些难以想象，原本静谧的校园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战场，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人死去，他没有再看下去，再看下去他肯定会做噩梦……一种极度的无力感升上心头，他没有办法救那些人，现在的陆巡只是个普通人，碰到那样的怪物同样是死路一条。 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时，学院里需要准备的早餐肯定要少几份了……不，说不定学院根本撑不到明天早上呢？明天早上升起的朝阳或许只能把阳光洒在一片毫无生机的废墟和四分五裂的尸体上。四头猎人同时入侵，就算是蜂鸟猎杀小组都没法对付。 “那家伙在掠夺者当中也是顶级的。”老贾出声说，“比你以往见过的所有猎人都要强大。” “我们能赢么？”陆巡靠着柜子坐在地板上，“蜂鸟小组能干掉那些怪物么？” “根据我的计算，蜂鸟小组的胜率不超过百分之三十三，同时人员死亡率可能会超过百分之五十。”老贾说，“也就是说，你认识的这些人当中……黑衣杀胚柠檬，抱着毛绒玩具的小女孩，研究所的女王大人，还有贝大炮，她们都有可能会死。” 陆巡怔怔。 “如果入侵学院的四头猎人都是你刚刚看到的那种类型，那么我估计学院最多还能再支撑两个小时。”老贾说，“在两个小时之内，安全区的抵抗力量就会损耗殆尽，包括蜂鸟猎杀小组在内，所有战斗人员都会被杀死……在那之后，这座学院就会沦为猎人们的狩猎乐园和屠宰场，那些躲在掩体中避难的普通人们会被一个个地抓出来杀死吃掉。” 陆巡浑身一颤，不寒而栗。 他不敢想象完全失守的学院会变成什么样子，一百个活生生的普通人暴露在猎人的尖牙利爪之下，他们会变成被肆意猎杀的目标……那将会是被鲜血和死亡浸透的人间地狱。 但这样的情景在过去的几十年内已经重复上演了无数遍。 “陆巡……你现在逃还来得及。”老贾说，“我能入侵学院的系统打开实验室的大门，你可以在两个小时之内准备好足够的食物，水和武器，然后逃离这个人间地狱。” “逃？我能往哪里逃？”陆巡喃喃，“全世界都是地狱啊。” “不……我研究过这个世界的历史，入侵学院档案库时我意外地发现了当年政府的末日病毒应对计划，当年世界各地都遍布安全区，我有详细的地图。”老贾说，“肯定还有安全区坚持到了现在，你只要找到他们……就能得救。” “可我怎么过去？”陆巡问，“不会死在半路上么？” “悍马。”老贾说，“学院的车库里有足够的交通工具，这个时候整座学院都非常混乱，普通人全部都进入掩体避难了，安保人员正在和猎人奋战，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你只要加满汽油，它能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陆巡愣住了，老贾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它把每一步都想到了，计划堪称严密，这肯定不是临时起意的想法，难道说这家伙早就在盘算万一学院崩溃时的逃离计划了么？ “走吧，时间拖得越长对你越不利。”老贾说，“你走得越快，被追上的可能性越小。” “但我这是逃兵吧？”陆巡问，“在别人拼死拼活的时候偷偷溜走，很没道义啊……老贾你知道么？我以前最讨厌的就是逃兵了。” 老贾沉默了很长时间，“你是认真的么？” 窗外又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看样子像是有人使用了手雷，烧焦的碎石飞溅。 陆巡没有回答老贾的问题，他明白老贾的意思……你说这种话是认真的么？如果是认真的，那么就相当于拒绝了老贾的撤离计划，但这么做的后果很可能是死路一条。 “陆巡，我只对你的生命安全负责。”老贾接着说，“其他人的死活我管不着。” 陆巡想起传闻在一战二战期间很有些极具贵族气质的海军舰长，从不乘人之危对敌人都彬彬有礼，如果自己的战舰被击沉，那么他们必然会指挥全员撤离，然后独自一人留下来和船共存亡。 陆巡这时就会想……那些独自一人坐在船头，目送着船员离开的船长们在那一刻会想什么呢？ 现在学院这条船就要沉了……他有那个觉悟留下来和它共存亡么？ 鬼扯嘞，自己又不是贵族，这么贵族这么高大上的事他可做不出来。 但他为什么不想认同老贾的计划？ “老贾啊，你还记得那封信么？”陆巡问。 “哪封信？” “就是我拒绝加入蜂鸟小组后学院给我的信。”陆巡回答，“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废话的那封。” “怎么？”老贾想起来了。 “那封信里对我说，我是世界上仅存的一百二十个人中的一个，肩负着人类文明传承和种族延续的一百二十分之一的责任。” “这种鬼话你居然还记着？”老贾一怔，“我记得你向来讨厌别人强加给你的责任。” “是啊，我很讨厌。”陆巡说，“如果我现在逃走了，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活人了……那么这个庞大的责任不就全部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么？那我可受不了。” 老贾沉默许久。 “好吧，你这家伙又进入日常作死模式了么？既然不愿意逃走，那么na就此作废，启用nb吧！” “我就知道你这王八蛋还有后着！”陆巡惊喜。 “妈的……那些见鬼的大鱿鱼们，好死不死地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的麻烦。”老贾暴露出恶徒的本质，“我要把它们全部都做成铁板烧！” 第七十九章 戒严令（6） “医生……你能找到那头猎人在哪儿么？”贝儿轻声耳语，视线透过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扫视。 “我闻到了它的腥臭味。”阿利安娜趴在贝儿的身边，摇了摇头，“但找不到它在什么地方。” “现在整座学院都充斥着那些怪物的臭味。”贝儿笑笑，慢慢眯起眼睛。根据端脑的情报，图书馆附近至少有一头猎人，但那东西避开了所有的监控，一直都在摄像头的监视死角活动，坐在中央控制室里的端脑没法为贝儿和阿利安娜提供什么有效的信息，两人只能自己找到那头潜藏起来的猎人。 图书馆门前有一片空地，但空地周围就是茂密的灌木丛和行道树，再往外是废弃的宿舍楼，地形非常复杂，再加上光线昏暗，猎人如果想隐匿行踪简直太简单了。 “注意，重炮，医生……”耳机提醒，“那东西正在靠近你们。” “你发现它的行踪了么？”阿利安娜问。 “没有……”端脑摇头，“这是直觉。” 阿利安娜心中咯噔一下，学院中没人敢质疑端脑的直觉，她的第六感向来奇准无比，就算隔着摄像机的玻璃和数百米长的线路，菲碧的感觉也像羚羊一样灵敏，这个白裙女孩此刻就像是被老虎盯住的蹬羚，就算不知道对方在什么地方，它也会警觉地直起身子。 因为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气实在是太浓烈了，仿佛直指眉心的尖刀，她能想象那个怪物此刻正潜伏在阴影之中，静等猎物放松警惕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菲碧盯着满墙的显示器，每一块屏幕都把监控拍到的景象实时反馈给女孩，这座学院此刻硝烟四起临近沦陷，每时每刻都有战斗爆发，耳机把每个人的情况报告给女孩，菲碧一边搜集情报一边下达命令，她正在同时指挥六支队伍迎战猎人，整座学院的防御力量在她的指挥下精密地运作起来，女孩甚至能为单独某一个人制定战术。 “三号换用榴弹，六号压制射击！七号上楼……八号！八号注意袭击！第二小队再坚持五分钟……支援马上就到！”菲碧飞快地切换频道，把不同的命令下达给不同的对象，“铁壁上前！机甲火力压制！风暴……炮火支援！” 在端脑的指挥下，学院的防御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但真正令菲碧担心的……是到目前为止，入侵学院的四头猎人仅仅只有两头现身，还有两头藏在暗处。 敌暗我明，这让菲碧不得不分出大量的精力四处搜寻另外两头猎人，这是战局中最大的变数……两头突然窜出来的猎人足以打乱菲碧所有的计划并杀死所有人。 其中一头就在图书馆附近……贝儿和阿利安娜的处境实际上非常危险。 女孩紧紧抱住怀中的毛绒玩具熊，汗水浸透了内衣。 · · · “我也感觉到了……那东西在什么地方盯着我。”贝儿喃喃，掌心被汗水浸湿，她不得不缩回手在衣服上擦干汗水， 两人趴在图书馆的楼顶上，居高临下，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枪炮声和火光闪烁。 “红外？”阿利安娜轻声问。 “正在试。”贝儿轻轻敲了敲瞄准镜，“红外成像都没法看到它……那东西的体温并不比四周的环境温度高，见鬼……是冷血动物么？” “不能再和它耗下去了。”阿利安娜直起身子，“再这么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恶劣，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每一秒都可能有人丧命……我们必须尽快干掉那东西，然后去支援其他人。” 贝儿一愣，“你想干什么？” “你最好能一击干掉那东西。”阿利安娜扭头看了贝儿一眼，“我大概撑不了太久。” 贝儿陡然明白了这疯子想干什么……她瞪着眼睛还没来得及阻止，阿利安娜就翻身跳了下去。 “安娜！” 阿利安娜一手抓住墙边的排水管，从图书馆顶层一跃而下，这女侠的身手果然堪比黄飞鸿和霍元甲，想来当初在陆巡面前那抱着高压锅的惊天一跃还只是牛刀小试，她现在抓着排水管就能做出类似特种兵直升机索降的动作，好似武侠小说当中的轻功大成，飞鸿掠影。 阿利安娜稳稳地落在地面上，然后拔出手枪，一步一步走到空地中央。 这就是找到猎人最快的方法，也是最原始的方法……即使光学望远镜红外夜视仪这些高科技手段都不起作用，但人类仍然有最后的方法——狩猎者的掠食本能是无法压抑的。 只要一个人作为诱饵。 贝儿磨牙，重新架起那把巨炮般的狙击步枪，把阿利安娜牢牢地套在十字划分当中，她的代号是“重炮”，是学院当中唯一有能力远距离把猎人一击必杀的人，贝儿没有能力阻止阿利安娜，后者向来是个谁都不鸟的疯子，上校的命令都敢不听。 但既然阿利安娜把自己当做引蛇出洞的诱饵，那么贝儿就必然要扮演起持枪猎人的角色，决定生死的分工在一瞬间达成，甚至都不需要言语交流。 在对抗狩猎者的战场上，谁都没有权力阻止别人做什么，同伴死了，那么就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蜂鸟小组中的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贝儿深呼吸。 这个女人把她的性命交给了自己，真是个胆大包天的疯子啊，她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么？掠夺者的速度有多快她们都心知肚明，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贝儿的反应慢半秒钟，阿利安娜就会丧命在狩猎者口中……贝儿远远地望着阿利安娜的背影，食指轻轻搭上扳机，屏住呼吸。 她们用人命当做诱饵设下圈套，只要这头猎人按捺不住露出行踪，贝儿就会用名为anzio的超级重狙把那东西钉死在地面上！ 形势在一瞬间反转，猎物变成猎人猎人变成猎物，两个女孩开始反过来猎杀掠夺者。 阿利安娜盯着眼前的黑暗，贝儿盯着瞄准镜中的背影。 两人同时出声，她们不约而同地轻声说： “来吧……” 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竖直的瞳孔收缩。 第八十章 戒严令（7） 庞大的影子在黑暗中慢慢升起，如同拔地而起的高楼，暗红色的双眼闪烁着狰狞的光。 阿利安娜抬起头，山峦般的重压从头顶上碾压下来，耳机中贝儿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两人都吃了一惊……她们没有想到这东西其实这么近，猎人与她们之间其实仅仅只隔着一片空地。 掠夺者一直藏在一片灌木丛后面的阴影中，这里没有建筑物的遮挡，并不是什么方便藏匿的地方，但女孩们直到怪物现身都没发现这东西。 贝儿也愣住了……她的视线不止一次地扫过那里，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发现有一头近三米高的怪物？ “注意，安娜……”女孩的食指慢慢扣上步枪的扳机，“稳住，稳住……” 前一句话是对阿利安娜说的，后一句话是她对自己说的……贝儿的手正在不受抑制地发抖。 “这东西……在盯着我。”阿利安娜浑身都开始僵硬，大概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直视过猎人的双眼，掠夺者的眼睛是暗红色的，垂直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缝，让人想到蛰伏的毒蛇，某种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冰冷和残忍从那双瞳孔中透射出来，被它盯着就像一瓢冷水从头浇下，透骨的寒意直冲心脏。 贝儿和阿利安娜都有些低估了这东西……掠夺者，本来就是仅靠目光就能把猎物吓得浑身痉挛乃至休克的怪物。 “怎么样？重炮……”阿利安娜轻声问，“你有多大把握把这东西一枪毙命？” “你有多大把握能躲过这东西的第一击？”贝儿问。 两人同时沉默，同时摇头，“完全没有把握。” 这是一场押上性命的豪赌，阿利安娜把自己当做筹码推上了赌桌，贝儿手中有她们唯一的四条或者同花顺，但她们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有一副皇家同花顺，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牌究竟有多大，在不了解对手底细的情况下贸然摊牌无疑冒着极大的风险。 但这是她们唯一的机会，她们只能选择showhand！ 孤注一掷。 掠夺者盯着空地上的年轻女孩，这个猎物非常诱人，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新鲜和青春的芳香，就像熟透的苹果，她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这个鲜嫩欲滴的猎物简直触手可及。 它已经快忍不住了，但它没有扑上去。 危险的味道在空气中隐隐地弥漫，这让它提高了警惕……这女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毫不设防的空地中央，这看上去像是神赏赐的礼物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更像是个陷阱。 把最诱人的猎物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然后把绳套藏在它的脚下。 最鲜红的苹果都是有毒的。 贝儿把掠夺者牢牢地锁死在瞄准镜中，但她迟迟没有开枪……因为她没法保证把这怪物一枪毙命。 如果不能一枪干掉那东西，它就能在一瞬间杀死阿利安娜……猎人和阿利安娜之间仅仅只有二十米不到的距离，掠夺者的攻击速度几乎和子弹一样快，跨越这短短二十米只需要零点几秒。 “见鬼，这个角度我没法开枪……”贝儿暗骂，“安娜，我需要让那东西再往前移动五米。” 阿利安娜微微点头，她抬起脚开始慢慢后退，动作幅度极轻……女孩的上半身依旧保持挺直，她盯着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后挪。 掠夺者依旧盯着女孩，没有动弹。 贝儿屏住呼吸。 汗水顺着阿利安娜的脸颊滑落。 动啊……动啊！贝儿在心底催促呐喊近乎咆哮，再往前移动五米……五米就好！五米就好！ 猎人开始移动了，它用八只腕足支撑起身体，慢慢向前蠕动，速度与阿利安娜后退的速度保持一致，看上去这头掠夺者误以为女孩想要撤退，它不想放过这只到了嘴边的猎物。 但越往前进，弥漫在空气中的危险味道就越浓重，在这头掠夺者的眼中，整片空地的上空都弥漫着黑色的如蛇般阴冷的气息……那是死亡的味道。 但猎物实在是太诱人，它甘愿冒着风险闯进险地。 一米……一点五米……两米……阿利安娜和贝尔在心底默读，她们正在把这头猎物逐步引诱进死亡陷阱中，在贝儿在心中给空地上指定的位置处划下了一个圈，这是陷阱触发的条件，一旦猎人进入这个圈内，她就会扣动扳机。 掠夺者慢慢离开了灌木丛，它爬上图书馆前的空地。 两点五米……三米……三点五米…… 阿利安娜和贝尔的心同时悬了起来。 三点五米……四米……四点五米……四点六米…… 贝儿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作为一个狙击手，临敌上阵之时保持冷静是必备的素质，但她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其他的事了，女孩一动不动地趴在楼顶上，就算冷汗流了一身心脏跳到爆表，但她的食指仍然如铁铸一般稳如泰山。 贝儿用所有的力气保证自己的视线和手指稳定，在这一瞬间，她只是狙击步枪上的零件。 四点七米……四点八米…… 再往前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贝儿下意识地喃喃。 掠夺者开始犹豫了，它的前进速度显然放缓了，这东西察觉到了四周越来越浓烈的杀机，掠夺者在空地上停下步子，开始四处张望……它距离贝儿划出的那个圈只有一步之遥。 最后关头，猎物在陷阱前停下步伐。 “该死……”贝儿皱眉，如果掠夺者不进入指定位置，那么她无法保证一击毙命。 “贝大炮……”阿利安娜忽然出声了，“干掉这东西。” 贝儿一愣。 阿利安娜平伸出双手，手上握着双枪，掠夺者立即警觉起来。 然后她松开双手，手枪落在地上。 安娜！贝儿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阿利安娜居然会在这个关头放弃自己的武器。 猎人惊喜地嘶叫，它看得出来这个猎物此刻已经手无寸铁，阿利安娜丢弃武器的行为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对新鲜食物的渴望在一瞬间压倒了猎人脑中的警惕和谨慎，它弯曲触手，强劲的环状肌压缩，近三米高的庞大的躯体弹跳起来扑向女孩。 “开枪！”阿利安娜在频道中咆哮。 掠夺者的跳跃轨迹从目标位置上空切过，留给贝儿·尼卡诺尔的射击时间不超过零点一秒，对于正常人来说，这么短的时间，大脑下达指令都来不及。 但对于蜂鸟猎杀小组来说，足够了！ “见鬼去吧……怪物！” 贝儿狠狠地扣动扳机。 一瞬间庞大的杀机从天而降，仿佛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掠夺者陡然明白了刚刚那弥漫在四周，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是从哪里来的……一把看不见的剑一直悬挂在它的头顶上，只要它踏进陷阱，那把剑就会把它钉死在地狱中！ 巨大的动能迎面而来，猎人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这么近的距离，二十毫米的特种穿甲弹可以打穿步兵战车，anzio的子弹在瞬间撕裂了掠夺者的鳞片，皮肤和肌肉，把擦过的腕足齐根切断，这是足以致命的一击，掠夺者彻底失去了平衡，在半空中翻滚着倒飞了出去。 贝儿推开步枪跳了起来，她站在楼顶上挥舞双手，叫得声嘶力竭，“安娜！快逃啊——” 第八十一章 戒严令（8） 阿利安娜转身飞逃，连枪都来不及捡，愤怒的嘶吼声在身后爆发，紧接着有树木被撕扯压垮的声音响起，动静大得像是一头非洲象冲了过来。 贝儿终究还是没能一枪干掉这东西，掠夺者着实是太强大的生物……被20毫米的超级重狙一枪命中，装甲车都该被打翻了，但这怪物居然还有力气再爬起来。 掠夺者发疯般地扑上来，它只剩下六根腕足，最长的两支被齐根打断，贝儿的子弹贯穿了它的身体，造成了根本无法愈合的伤口，掠夺者的腹腔几乎被这一枪掏空，肌肉连同内脏都被粉碎，黄绿色的体液像喷泉一样汩汩地从断面中涌出来，“anizo”这种超大口径狙击步枪使用的子弹堪比航炮的炮弹，击中目标时产生的空腔效应能够造成水桶大小的贯穿伤，这样的破坏力如果打在人的身上，足以让一个人的半截身体人间蒸发。 水桶口大小的贯穿伤对猎人来说也是致命的，至少在贝儿的观念中，从来没有什么生物能在她的枪口下幸存。 “见鬼……端脑！端脑！”贝儿靠在墙边呼叫菲碧，“这头怪物的战斗力评级是多少？” “重炮？你们还好么？”菲碧一怔，有些惊喜。 “马上就要不好了！”贝儿按着耳机跳脚，“快告诉我，这鬼东西的战斗力评级究竟是多少？” “嗯……目前看来大概在40至45之间，是非常罕见的顶级掠夺者。”菲碧抬头注视闪烁的监控显示器。 学院内按照战斗力的大小和威胁程度对猎人有一套详细的分级体系，人们把猎人的身体大小，奔跑速度，行动敏捷性，攻击性以及智力等各项指标转换成数字进行加权，最后得出一个综合指数……这个数字即是所谓的“猎人战斗力评级”，无论是“潜伏者”，“掠夺者”还是“杀戮者”，都是按照这个分级规则确定的，在这个分级表中，普通人和丧尸的评级在10以下，威胁程度被判为“低危”。 潜伏者的评级则在11至30之间，威胁程度是“高危”，潜伏者是数量最多的猎人，绝大多数潜伏者都不是蜂鸟猎杀小组的对手，如果碰上柠檬那种超级杀胚，她一个人可以打两个。 但掠夺者的评级则陡升至31到50，猎人的评级每提升一层，威胁程度会增大十倍，也就是说……一头评级31的掠夺者，相当于十头评级29的潜伏者。 对猎人的评级需要极其强大的判断和分析能力，电脑做不到这一点……但端脑可以做到，在这之前，菲碧·克里斯蒂娜从未出过错。 她知道自己不能犯错，一旦出错，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战友的性命。 “你错了。”贝儿打断她。 菲碧一愣，“什么？” “端脑，你的估计出错了！我觉得你多半得改变目前的战术了，否则学院中的人迟早会全部挂在这里！”贝儿在频道中大喊，“那东西刚刚中了我一枪，我打空了它半个身体，但它的行动不受丝毫影响，听着……那怪物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顶级掠夺者，战斗力评级也绝对不止45！它现在正在追捕安娜，见鬼……安娜快被她追上了！” “听着大小姐，这怪物现在表现出来的绝对不是它们原本的实力，一头战斗力评级45的猎人绝对不可能在我的枪下幸存！它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远超普通掠夺者！”贝儿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呼吸急促，听的出来这个女孩正在一边通话一边狂奔，麦克风中都是呼呼的风响，“你低估了这鬼东西的实力，它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再这么下去，那些安全部门的专员们很快就会全部丧命！你必须在它们真正发狂之前把人全部撤出来！” 贝儿切断了通话，菲碧呆呆地站在中央控制室里，满耳都是混杂着枪声的呼喊和咆哮。 然后她按住耳机，对着正在抵抗掠夺者的安保们大喊：“所有人……立即撤退！” · · · 麦斯威尔·肖恩坐在办公室中观战，眉头紧锁。 他没有能力像菲碧那样同时监控几十部显示器监听几十个频道，上校不会把精力集中在某一个人身上，他有自己专属的通信频道，每隔一段时间，安全部门各个小组的负责人会向他汇报情况。 “第三小组报告，我们正在抵抗二号‘红眼’，‘红眼’正在试图跨越第四条壕沟，反步兵地雷确认有效，‘红眼’确认受到损伤！”有人接入通信频道，说话者气喘吁吁，背景音是轰鸣的枪炮，还有一声远远的“该死，他妈的标枪导弹在哪儿？谁看到了我的标枪导弹？” ‘红眼’是那头掠夺者的外号，目前为止学院中已经发现了三头掠夺者，分布处于三个不同的方向，安全部门和蜂鸟小组已经全体出动前往阻截。 “第三小组弹药已经损耗过半，榴弹已经全部耗尽！”那人接着汇报，“请求支援和补给！” 肖恩按下通话键，“第五组已经带着补给上去了，五分钟内就会赶到。” “第二小组报告！第二小组报告！我们正在协助第三组阻击红眼！我们已经出现伤亡！目前阵亡一人，负伤两人！有人大出血！”另一支小组接入频道，“我们需要子弹，医生，药品和血浆！我们需要对伤员进行紧急处理！妈的……瑞恩已经扛不住了！” “弹药和血浆已经在路上了！”一旁的中年人一把夺过上校手中的麦克风，大吼，“你们的军医呢？” “阵亡的那个就是军医！”对方一愣，大概是听出来了对方并非肖恩上校，“我们现在只有他的半截身体！另外半截在猎人的嘴里！” 中年人一怔，慢慢放下麦克风。 “所有人听令。”上校缓慢地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它们挡在外面，不能让它们闯进来。” 肖恩默然，他和中年人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清楚……学院的防线正在逐步崩溃，安全部门没有能力阻止三头猎人的同时进攻。 “现在怎么办？”中年人问，“我们快要扛不住了。” 上校摇了摇头，“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执行部还有余力。” “你是想让士兵们都死光了才下令撤退么？”中年人问，“你就那么想当光杆司令么？” “这里无路可退。”肖恩看了他一眼，“你能让他们撤退到什么地方去？这里是最后的阵地。” 中年人一滞。 “这里是斯大林格勒。”肖恩说，“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 中年人沉默良久，“但我们没有朱可夫啊。” 头顶上的扩音器忽然响了起来，短暂的电流杂音过后，清脆的女声传出来。 “所有人请注意，准备进入最终程序。” 肖恩愣住了，“广播？” 中年人也愣住了，“菲碧？” “所有人请注意，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准备进入最终程序，请所有非战斗人员准备好足够的食物，淡水，药品和随身用品，请所有战斗人员在十分钟内赶至主楼集中，并掩护所有人前往车库。”菲碧没有使用作战频道，而是直接接入了学院内的广播，她的声音此时通过遍布安全区的通信线路传播到学院内每一间教室，宿舍和掩体中，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扩音器。 “再重复一遍，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准备进入最终程序，请所有非战斗人员准备撤离，战斗人员掩护撤离。” 上校脸色变了，所谓“最终程序”，是学院在遭到无法抵抗的攻击时的应对方案，但从来就没有人把这个方案当真过……因为谁都知道他们根本无处可退。 “菲碧！”老人连上女孩，“你在干什么？” “上校……我决定撤退。”端脑回答，“再这么下去会变成屠杀的。” “你知不知道放弃抵抗的后果？”肖恩质问。 “但我们已经扛不住了，我们至今不知道第四头掠夺者藏在什么地方……如果它再突然出现，防御肯定会全线崩溃。”女孩回答，“不如趁着伤亡还未扩大，尽早撤离。” “你让他们往哪儿撤？” “我……不知道。”菲碧摇头，“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胡闹！”上校暴怒，他接入学院广播下令，“我是麦斯威尔·肖恩！所有人听令！回到自己的战斗位置上！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挡住那些怪物！” “上校！”菲碧呼叫。 “从现在开始，我剥夺你的指挥权。”上校对菲碧说，“我来指挥。” 第八十二章 瓶中魔鬼（1） “你来指挥顶个屁用啊。”中年人二话不说开始拆台，“你来指挥就能让底下那些普通人瞬间变成超级赛亚人？你以为你是奶妈德鲁伊么？一句话就能让那些濒死的士兵满血复活？还是亡灵法师？可以让死人再爬起来……好吧如果你是亡灵法师那你就无敌了，全世界的丧尸都是你的小弟……但是肖恩我的老伙计，你也只是个普通人，你还没能力同时监控四十个显示器……” “闭嘴。”上校冷冷地说。 “你让我闭嘴有个屁用。”中年人蹦了起来，“你有本事让猎人闭嘴啊。” “我确实不是奶妈，更没法让死者复活。”上校说，“但是你不是说过么？” “我说过什么？”中年人一愣。 “你说我比猎人更危险。”上校回答，“人类……从来都是比猎人更难以揣测的生物啊。” 老人看了中年人一眼，露出微笑，接着转身开始通过作战频道向所有人下令：“我是麦斯威尔·肖恩，所有人听令，第二第三小组放弃二号红眼，后撤至主楼与第一第四小组汇合，四支小组协同抵御一号红眼，二号红眼的猎杀任务交给蜂鸟小组，铁壁和风暴负责火力支援。” “你要收缩防御？”中年人一怔，他清楚肖恩下的命令……这个前美国海军陆战队上校正把派出去的队伍全部收回来，他把安保们全部集中在主楼，相当于把大片大片的学院地域让给了猎人，“你把所有兵力都投在了这两头猎人身上，那另外两头怎么办？” “交给能干掉它们的人。” “谁能干掉那种怪物……”中年人一愣，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脸色勃然大变，他几乎是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想要放出关在瓶子里的魔鬼么？你知道后果么？你能控制他们么？” “我不知道放出来是什么后果……但我知道不放出来是什么后果。”上校按着耳机……这只通讯耳机此刻是一把钥匙，它能放出被关在笼子中的恶魔，麦斯威尔·修·肖恩就像是在海边捡到瓶子的渔夫，他要打开瓶子，但他不知道瓶中魔鬼逃脱封印之后会实现他的愿望，还是会直接吞噬他。 无论是哪个结果，他此时都是在和魔鬼做交易……这样出卖灵魂的交易向来都没有好下场。 中年人扶额坐在沙发上，他无可奈何……学院面临生死存亡的巨大危机，这个时候就算是核弹，他相信上校都会毫不犹豫地使用。 上校按动按钮，频道接通，耳机中传来细微的电流杂音，对方在等他说话。 “丫头……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很清楚，上校。”对面的声音很清晰也很冷静。 “我现在给你授权……”肖恩说，“解禁。” 对方沉默半晌，“明白了。” 黑暗中的女孩摘下耳机，她缓缓睁眼，淡褐色的眸子中倒映出白亮的刀光。 · · · “你有什么后招就给我抖出来啊！磨磨蹭蹭算什么？”陆巡在病毒研究所的实验室里逼供老贾，只可惜老贾是台没有实体的人工智能，否则陆巡都能把满清十八大酷刑一齐上了。 陆巡原本都做好和学院共存亡的准备了，抱着人在船在人亡船亡的大无畏精神做一回烈士，也算死得重于泰山轰轰烈烈，但老贾忽然抛出一线生机说还有后招，陆巡顿时就惊喜万分……以他对老贾的了解，像老贾这么鬼的电脑，从来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往他和老贾联机打红警，每次陆巡把老贾的基地推平了小兵干掉了连采矿车都炸了，但系统就是不判负。 后来陆巡派兵找遍全图，才发现这货原来早就开辟了第二基地，这边你来我往厮杀得难解难分，老贾在那边卯足了劲发展壮大疯狂造兵，等到陆巡发现这一点时，老贾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兵们平推了陆巡的基地。 用老贾的话来说，这叫“居安思危，天无绝人之路。” 原本两句毫无关系的谚语被这个二百五拼凑在一起，陆巡还莫名地觉得合适。 “急什么急什么？赶着投胎啊？”老贾哼哼。 “我再不急，整个学院里的人都得去投胎了！”陆巡穿着松松垮垮的防护服在实验室里打转，像头得了动物园孤僻综合症的熊。 他弯腰把阿利安娜丢进来的电锯捡起来，想着这玩意能不能打开实验室的大门。 “别急别急。”老贾说，“时机未到，你现在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时机未到？”陆巡问，“那我该什么时候出去？” “等红隼系统恢复正常的时候。” 陆巡一愣，“红隼系统恢复正常……那不是还得要一千多年么？” “是啊，彻底恢复是此生无望了。”老贾回答，“但修复到勉强能使用的程度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他妈不早说！” “这还用我说么？”老贾撇嘴，“要不然你以为我还能有什么后招？给你某个指令可以直接启动美国空军在蒙大拿洲的民兵3洲际导弹？还是一声令下能调用近地轨道上的天基动能武器？我可没那么多天顶星科技。” 陆巡一滞，他确实幻想过这种情况……比如老贾忽然跟他说它在学院外面埋伏了一整支霸天虎部队，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能冲进来把猎人全部宰了…… “别胡思乱想。”老贾说，“如果是在原本的那个世界，我或许还能入侵五角大楼给你调来一架b2战略轰炸机，但在这里，我和你一样无力……就算轰炸机还在，但飞行员都没了啊。” 陆巡默默地坐下来。 “我知道你很讨厌那个世界的研究所，但你不得不感谢他们。”老贾接着说，“红隼机甲就是那个世界留给你的唯一一件遗产，也是最强大的遗产，在这个世界……只要启动红隼，你就是无敌的。”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修复完成还需要多长时间？” “截止到刚刚，还需要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四十六秒。”老贾回答，“但是你要注意，红隼现在非常脆弱，各个模块的功能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能源系统只要超过五分钟就会过热。” “说人话。” “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老贾说，“红隼开机一旦超过五分钟，就会由于过热彻底损坏。” “五分钟么……”陆巡扭头望向窗外，“足够了。” 第八十三章 瓶中魔鬼（2） “第三小组报告，一号红眼移动速度太快！标枪导弹无法锁定！脱靶！脱靶！” “榴弹准备——三！二！一！开火！开火！” “第四小组弹药耗尽！准备撤下火线！第二小组接替！妈的……那鬼东西像猴子一样在墙壁上爬来爬去！它的速度太快了！我们打不中……那边的rpg！别把楼轰塌了！” 陆巡缩在实验室里，戴着耳机，默默地调频。 不同的人不同的声音在耳机中此起彼伏，激烈的枪声和爆炸背景音中，男人们的怒吼和咆哮相互交错。 陆巡让老贾入侵了学院的通信系统，老贾干这个显然轻车熟路，它二话不说就接管了安全区内所有的通信线路，现在的陆巡拥有与端脑同等的权限，他可以监听整个学院中所有人的通信……就算是上校大概都没料到，有个默不作声的二货躲在图书馆的实验室里不出门，就把整个安全区的战况从上到下一览无余。 现在就算是肖恩下达命令，也要老贾同意之后才能传达到其他人手中……如果老贾愿意，它甚至能直接掐断上校的信号。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人工智能无声无息地控制了整座学院的通讯。 “有人负伤！有人负伤！医生！医生在哪儿？我们需要医生！” “第一小组失去目标！谁能告诉我那鬼东西在什么地方？它藏起来了……” “三点钟方向！三点钟方向！准备集火！” 陆巡慢慢转动旋钮，默默地听着所有人的声音，就像是在收听广播，陆巡很久以前有过这种习惯……当初在北京，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研究所中没有任何娱乐手段，陆巡偷了一位老教授的半导体收音机藏在桌子底下，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拿出来，实际上这孩子并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他乱七八糟地调台听乱七八糟的内容，从新闻跳到音乐跳到广告跳到天气预报，男人女人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后来这台收音机被查房发现收缴了，陆巡就再没有听过广播。 “铁壁报告，重型攻坚机甲已就位，发现二号红眼……目标已锁定！” “坐标36，22，19，08……风暴收到，炮火准备中！” 陆巡戴着耳机坐在实验室里，整座学院的通讯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但他像个旁观者，站在远处旁观这场战争。 他胡乱调频，不知道自己是想找什么，还是在打发时间。 距离红隼系统恢复工作还有一个小时零六分钟，在这段时间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祷死者越少越好。 上校的命令他也听到了，学院高层决定收缩防线，陆巡有些惊异他们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目前学院中存在四头猎人，两头被安全部门和蜂鸟小组的重型机甲牵制住了，另外一头在图书馆附近和阿利安娜贝儿周旋，最后一头直至现在都未现身……但学院早已倾巢出动，已经不再有力量抵抗这头怪物。 只要这最后一头掠夺者现身，就能轻易打破目前学院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 “你最好祈祷他们能再坚持一个小时。”老贾说，“但我看目前的情况，二十分钟都够呛。” 陆巡没有说话，他监听学院中的通讯，每次通报有人伤亡，陆巡的心都会猛地揪起来，他有种看阵亡名单的紧张和恐惧……生怕那一排名字中会出现一个自己熟悉的。 他慢慢调整旋钮，连串的吼声从耳边掠过。 陆巡忽然一愣，把已经转过去的频段又往回调。 “怎么了？”老贾问。 陆巡回到刚刚的频道，然后把音量加大，这个频段非常安静，没有吼叫没有咆哮也没有枪声和爆炸，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和呼吸声，仿佛黑夜般寂静。 “这条通信线路被加密了。”老贾开始分析，“应该是某种单线联络专用频段，一般人无权进入。” 这时沉寂的频道中传出清晰的女孩声音。 陆巡浑身一颤。 “蜂鸟猎杀小组，任务专员柠檬……开始执行猎杀任务。” · · · 女孩提着刀走在黑暗中，脚步声在走廊中层层回荡，应急灯闪烁的白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板上。 这里是学院中最偏僻的一座教学楼，墙皮剥落大门锈死，苔藓和藤蔓沿着外墙和柱子爬上楼顶，它和图书馆并称为学院三大鬼屋之二，听说这栋楼早在末日危机爆发前就已经废弃，原计划要拆掉，但后来末日病毒爆发工程就搁置了下来，所以这栋老楼一直遗留到现在，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敢来这里……据说当初这栋楼废弃的原因是曾经有女生在此上吊自杀，后来常有白衣女鬼半夜在教室游荡，学院师生都不敢在这里继续上课，校方才决定拆除。 但这种学校怪谈吓吓胆子小的女生是可以的，对付柠檬这种超级杀胚就不够看了……她虽然也是个女生，但是个可以把猎人按在地上摩擦再一刀断喉的女生。 如果真让柠檬碰到女鬼，谁该逃命还没个准。 教学楼中一片死寂，女孩沿着走廊行走，一楼一楼地上行，透过玻璃可以看见空荡荡的教室，地板上满是灰尘和杂物。 偶尔有些教室还有桌椅，柠檬没有上过学，她只能想象曾经有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坐在这里上课，但时过境迁，那些年轻人都不在了，只有自己提着刀从窗外走过。 她出生在一个孤寂而荒废的世界里，只能通过文字和影像了解这个世界原本的模样，说起来柠檬其实并不太明白学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和陆巡有很大的区别，陆巡的世界观正常且完善，但柠檬并不知道那么多孩子为什么需要挤在一间教室里听课，也不知道什么是考试和升学，更不知道什么是毕业和工作，她甚至无法想象六十亿人的庞大世界。 对她而言，荒废和死寂才是正常的现实。 柠檬没有听从端脑的调度，也没有和蜂鸟小组中的其他成员协同作战，准确地说……端脑根本就没有权力调用她，上校下给柠檬的指示是“自由猎杀”。 她的任务是终结那头潜藏起来的第四头掠夺者。 因为只有柠檬能找到它。 第八十四章 瓶中魔鬼（3） 就连柠檬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她对猎人有远超常人的直觉，这无关于视觉嗅觉听觉触觉等感官信息，更没有图像气味声音等线索的指引，只要有猎人靠近柠檬，女孩心中就会产生难以名状的不安，猎人的距离越近，柠檬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仿佛她和猎人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端脑把这种联系称之为“鬼魅般的第六感”，在没有任何情报和前提的情况下，柠檬总能比任何人先察觉猎人的存在。 有时候这种感觉甚至是没来由的，但她从未出过错。 今天上午柠檬从睡梦中被惊醒，莫名的心悸让她几乎拿不稳自己的刀，女孩立即联系上校，虽然安全区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遭到过袭击，但肖恩还是下令进入二级警戒状态，紧接着端脑就发现了潜入学院的掠夺者。 也就是说……柠檬才是那个最早预知到袭击的人。 柠檬提着刀走在走廊上，努力压制心跳，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栋废楼中，这栋废弃的教学楼在吸引她……那种莫名的联系把她带到了这里。 就像花香吸引蜜蜂，不……应该说腐肉吸引苍蝇更合适。 柠檬行走在黑暗中，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怪物杀手，而是一只浑身散发着腐臭和血腥味的食尸鬼。 四周光线昏暗，走廊笔直地向前延伸进漆黑的夜幕中，柠檬面无表情，她从来都不畏惧黑暗，就像猎人不畏惧黑暗一样。 黑夜是猎人们的主场，同样也是她的主场。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一身黑，那是杀手和刺客们钟爱的颜色。 柠檬在走廊尽头转身准备上楼，她在一楼一楼地搜索，这样地毯式的搜寻不会漏掉一间教室，女孩忽然一怔。 她听到有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像是石子落在了地板上，就在走廊尽头墙上的那扇门内，大门被封死了，门前堆满了杂物和瓦砾……柠檬转身看着这扇门，她险些漏掉了它，这是公共厕所，教学楼每一层都会带一间厕所，一楼三楼五楼是女厕，二楼四楼六楼是男厕。 但这栋楼废弃已久，厕所和盥洗室早就弃用了，这种时候谁会待在一栋废旧大楼的公共厕所里？ 柠檬沉默片刻，长刀出鞘。 女孩上前，轻轻推开厕所的门……柠檬心中忽然蹦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是男厕还是女厕？ 柠檬下意识地抬头看门沿上的标志，男女标志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已经看不出来上面画的是什么。 女孩摇了摇头，弯腰钻进门内。 公共厕所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柠檬抽出一根荧光棒，拧亮之后丢了进去，荧光棒发出淡绿色的光，在瓷砖地面上弹了弹，滚在厕所地板中央。 接着荧光棒的微弱光线，柠檬打量四周的环境，厕所一侧是成排的木制单间，另一侧是小便池……看来是男厕。 柠檬提着刀往里走，厕所单间的木门多半都是损坏的，铰链脱落，门板倾斜着耷拉在一边，有些木门上甚至有明显的劈砍痕迹，柠檬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斧头劈出来的伤痕，断裂的木刺从断面中穿透出来，三合板制的木门根本就扛不住斧头这种重器的攻击，一个成年人随手就能砍穿这么轻薄的木板。 紧接着女孩看到了溅射的黑色痕迹……看来这栋楼曾经也遭到过袭击。 柠檬没什么想法，因为这些痕迹都是几十年前留下的，上面落着几寸厚的灰尘，就算这栋楼曾经发生过惨绝人寰的屠杀，她伤春悲秋也于事无补。 女孩一步一步地深入，四周一片死寂，脚步声略微沉闷。 柠檬在最后一个单间门前止步，这是唯一关着门的厕所单间，女孩在门前沉默半晌，提起刀插入门缝中，然后猛地下切。 一声清脆的崩响，还有一声尖叫。 柠檬推开木门，接着微弱的光线，她能看见一个身着蓝色工装的年轻女孩抱着脑袋瑟缩在马桶盖上，浑身筛糠似地颤抖，这女孩脸色苍白，浑身都湿透了，棕色头发黏在脸颊上，满脸泪痕。 柠檬微微皱眉，通过衣服，她能判断出这女孩应该是学院中的人，很有可能是附近负责修剪草坪和灌木的园丁，警报响起时受惊过度，慌不择路地逃进了这栋废弃的教学楼，然后钻进厕所里藏了起来，柠檬目光下移，果然看到一把树枝剪靠在她的手边……看来是个蛮呆的人，逃命都没忘记把剪刀带上。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柠檬问。 “我……我我……我我……我……”女孩嘴唇颤抖，她显然惊吓过度，就差没直接休克，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不用说话了。”柠檬说，“你已经安全了。” 女孩哆哆嗦嗦地点头。 “跟我出去吧。”柠檬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探身伸出手，“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啊——”女孩惊叫着躲开柠檬的手，“我我我我我……我不……出去……” 柠檬一怔。 “我……我……我不出去……不出去……”女孩抱着头喃喃，慢慢蜷缩起身体，她的脸色苍白瞳孔放大，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 “这里很危险。”柠檬提醒。 “外……外面……外面更危险……更危险……”女孩偏头看着柠檬，两眼无神，像个目光空洞的纸人，她的脸颊抽搐着，慢慢伸出手指向柠檬的背后，“外面……外面……” “外面有什么？” “鬼。”女孩睁大眼睛望着柠檬，头发凌乱，那一刻她看上去就像个惨白的女鬼，“有鬼……有鬼……” 柠檬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伸手抓住女孩的衣服后领，用力摸了一把，手感厚重黏稠。 柠檬心中一缩，她收回手放在眼底，透明的黏液在她的指间流淌，看上去像是胶水。 但她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猎人的唾液。 柠檬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刀，然后按住耳机。 “蜂鸟猎杀小组，任务专员柠檬……发现目标，现在开始执行猎杀任务。” 第八十五章 瓶中魔鬼（4） 柠檬结束通话，沉默了一秒钟。 在这一秒钟之内，她想清楚了所有的问题……这个年轻的园丁浑身都湿透了，柠檬原本以为那是汗水，但摸了一把之后女孩才发现那是猎人的黏液，显然这个人与掠夺者近距离接触过，更准确地说，她甚至被猎人绑架过，所以才会浑身都沾满了掠夺者的唾液。 这个年轻女人根本就不是慌不择路逃进了这栋楼，没有人会在逃命的时候还带着几公斤重的树枝剪，她是被猎人劫持到了这里……在她还没来得及逃跑的时候，掠夺者就从天而降。 但为什么掠夺者不杀死吃掉这个人？ 在什么情况下，猎人会放弃到手的猎物？垂钓者会放弃上钩的青蛙？ 放弃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猎物，只是为了引出后来的大目标，垂钓者会放弃钩上的青蛙，因为他的目标是龙虾。 这是个陷阱……柠檬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孩，这个人就是诱饵。 圈套非常拙劣，就像把诱饵放在不加掩饰的绳套中央，稍微谨慎的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但柠檬中招了，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猎人居然会运用诡计。 地板开始微震，身后传来细微的刮擦声，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楼，它没有双脚，庞大的身体在地面上拖动，发出像蛇那样的嘶嘶声……现在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公共厕所没有第二扇门，柠檬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逃。 棕发女孩抱着脑袋缩在单间里，浑身战栗，她们都能感觉到黑暗中有某种极度危险的生物在逐步靠近，让人毛骨悚然极具压迫感的血腥气息缓缓笼罩，就像《电锯惊魂》中的杀人狂魔从黑暗中一步步现身，电锯声随之响起。 这简直是死神降临，万物都随之凋零。 “没事。”柠檬伸手摸着女孩的头，她想露出一个笑容来，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笑，只好咧了咧嘴。 女孩愣愣地抬头看着她。 “鬼这种东西没什么好怕的。”柠檬接着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鬼还没有僵尸厉害。” 柠檬握着长刀转身，闭上眼睛——公共厕所内近乎一片漆黑，在这种情况下视觉未必有听觉灵敏，柠檬之前从来没意识到一个人的听力可以厉害到这种地步……直到她和陆巡比了那一场刀，陆巡蒙着眼睛格住了女孩所有的攻击，柠檬这才认识到某些接受过特殊训练的高手甚至可以只凭听觉就能判断出攻击的走向和力度。 如果陆巡可以做到，那么她也同样可以。 死寂的环境把原本细微的声音都放大了，呼吸声，心跳声，摩擦声，风声，柠檬把它们汇集在耳中，把属于那头怪物的声音过滤出来，这是一个锁定的过程，就像声呐对潜艇声纹的识别，柠檬完成了对这头掠夺者的识别……这能保证她不会再丢失目标。 那东西应该在公共厕所外的走廊上，柠檬和它只隔着一堵墙，她能听到怪物粗重的呼吸声。 女孩就像是关在笼中的兔子，饿狼在笼外虎视眈眈。 但这只兔子手上握着一柄长刀。 柠檬压低身体的重心，双手反握长刀的刀柄，双腿开始蓄力，她在等那东西探头……陆巡曾经见识过柠檬的刀术，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女孩差点就让堂堂的天然理心流免许皆传砸了自己的招牌，但陆巡不知道他所见的远不是柠檬的极限，这女孩在与陆巡比试时使用的仅仅只是“无伤刀”。 柠檬没有经受过任何系统训练，在过去的十年中，柠檬把下至少年宫剑道基础教程，上到日本名家剑术奥义等各门各派的刀法杂糅在一起囫囵吞枣，这种杂乱无章的学习方法让她根本就无从体会剑道的精髓要义，更无法领悟剑道修行中的哲学理念，唯一的成果，就是让她学会了怎么用刀，以及怎么用刀杀人。 柠檬把那些广泛流传人尽皆知的剑术套路称为“无伤刀”，意思是“没什么杀伤力的刀术”，她并不靠无伤刀来对付猎人，真正搏杀中的柠檬有另一套刀法……她把自己所学之中最省力最方便同时也是最凶厉最血腥的招数提炼出来，那些招数在其原本的流派之中也是从不外传的“禁手”，它们违背道德和道义只为了夺取对手性命而存在，近似于所谓的“古流杀人剑”，柠檬在对付猎人以外的场合中从不施展那些招数……陆巡没见过柠檬真正开杀戒的样子，那根本就是修罗降世。 柠檬显然是个不合格的剑道学生，她罔顾流派和传统，把剑道当作杀戮的工具……但她本人也是个杀戮的工具，有这种价值观并不奇怪。 就连柠檬的武器都是如此，她之所以选择使用长刀，与江户时期武士们“刀即吾命”的精神传统毫无关系，这女孩纯粹是因为这种刀用起来更顺手，给她一把菜刀或者青龙偃月刀其实没什么区别，她照样都能挥舞着把猎人劈成两半。 女孩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她闭着眼睛，身体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 居合。 陆巡有幸见过柠檬的居合道……一记二十米的居合把青年吓出了一身冷汗，但那不是柠檬的全力，全力之下的柠檬能把陆巡连同他手中的刀一裁两段。 柠檬确实是个不入流的剑道学生，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但那又怎样？她是能把钢筋当火箭筒使的人形兵器！只要长刀在手，就算宫本武藏在世都不是对手！ 刀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把阻碍和对手一起斩断么？ 怪物在公共厕所的门前停住了，它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墙后，这东西显然感受到了门内那如潮水般缓缓上涨的庞大气势，它原以为落进陷阱的是只小白兔，但现在小白兔撕掉外衣，露出大灰狼的本来面目。 粗重的喘息声在门外起伏，掠夺者与女孩对峙，气氛缓缓紧绷，双方都在等待机会，如同决斗的武士，手握刀柄蓄势待发，但两眼相望又默然伫立，双方出手都只要一瞬间，毫厘之差即生死两隔。 “保护好自己，不要到处乱跑。”柠檬淡淡地说，她没有回头，随手掰下身边厕所单间木门上断裂的木条摔向前门。 “咣”地一声，木条撞在门上。 “啊——”棕发女孩抱头尖叫，公共厕所的大门在尖叫声中轰然崩塌，漆黑的庞然大物破门而入。 撞开前门闯进来的掠夺者有近三米高，浑身漆黑的鳞片，两只眼睛在一片漆黑中闪着红光，宛如燃烧的红烛。 柠檬静静地站在它身前，这个年轻的女孩沉如山岳，手握刀枪。 第八十六章 瓶中魔鬼（5） 女孩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深吸了一口气。 掠夺者站在六七米外的门口，荧光棒昏暗闪烁的绿光映出高达三米的剪影，柠檬看清了这怪物的全貌，全身上下覆盖黑色鳞片，一双暗红的眼睛在背光的阴影中灼烧，触手布满黏液相互纠缠如同地狱中的群蛇，密布的吸盘随着这怪物呼吸的节奏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幽蓝色的荧光。 原来是条……大章鱼…… 柠檬见过不少猎人，从连她都要费尽全力才能杀死的掠夺者到对她完全够不成威胁的潜伏者，但没有任何一种猎人能像面前这怪物一样让女孩心中产生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猎人撞垮门框扑了进来，三米高的身形高耸如山，但它面前的人类也屹立不动凝如山岳。 “啊——啊——啊——”棕发女孩疯狂地尖叫，柠檬手握刀柄，稍稍愣了愣神。 事后柠檬很多次想起自己当时那极短暂的出神，但她始终无法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愣了愣……是因为那个棕发女孩的尖叫声么？还是那头掠夺者把自己吓住了？柠檬是久经沙场的猎手，不会犯在战场上发呆这种低级错误，她的反应速度就算在蜂鸟小组中也是最快的，柠檬总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但这一次她没抓住……突如其来的一愣让她丢失了出刀的机会，柠檬原本都做好了居合的蓄力和准备，她的原计划是在猎人进门的一瞬间迎头一刀把它劈成两段，这个时间段只有零点几秒，零点几秒之后掠夺者机会扑上来。 大脑的短暂宕机浪费了这宝贵的零点几秒，当女孩回过神来的时候，猎人已经落在了她的面前。 她错过了出刀的窗口，居合被硬生生地打断，柠檬后跃避开猎人的攻击，拔出手枪抬起枪口，她手中的枪是大名鼎鼎的“格洛克17”，这种枪曾以堪比冲锋枪的高射速享誉世界。 掠夺者的瞳孔猛地如蛇般缩成细缝，面前的这个人类前一刻还是一座山岳，但下一刻已化作逼人的刀锋！ 冷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女孩在半空中扣动了扳机。 巨大的枪声被墙壁困在公共厕所狭窄的空间中，震耳欲聋。 9毫米的钢芯弹命中了猎人的左眼，子弹留下了贯穿伤击中了对面的墙壁。怪物嘶吼着扑上来，触手把一旁的单间木门拦腰截断。 柠檬后跃躲开飞射的触手，落空的触手击穿了地板。 女孩落在地板上，转身又开两枪。 爆鸣声刺激着柠檬的耳膜，狭小的公共厕所让枪声成倍放大了。 愤怒的掠夺者扑上来将地板瓷砖劈成碎片。 这东西大得惊人的力量让柠檬吃了一惊，若是被它击中，脊椎骨都会断成几截。 柠檬猛地侧身，触手擦过她的肩膀，把女孩身后的陶瓷小便池击得粉碎。 又是抬手一枪。 猎人嘶吼咆哮着扑上来，子弹连减速的作用都没有。 什么…… 柠檬被正面击中，强大的动能瞬间灌注全身，女孩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枪脱手飞出。 剧烈的疼痛发散到四肢百骸……见鬼…… 女孩翻滚着躲进倒数第三个厕所单间里，避开掠夺者接下来的一击。 双方都很惊讶。 柠檬被猎人正面击中，强大的动能本能击碎她全身的骨骼并使她的五脏六腑全部移位，但这个人类却能几乎不受任何影响地躲开它的下一击。 掠夺者被四发子弹正面命中，这本也是足以致命的伤，但柠檬的子弹除了打瞎它一只眼睛，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战果。 怪物开始烦躁，这个跳来跳去的猎物太麻烦，再这么下去，它靠捕食所获得的能量就没法弥补消耗的能量了……在这个世道里，只有学会精打细算的生物才能活下去，人类是一样，丧尸是一样，猎人也是一样，每一卡路里的能量都不是多余的……所以还是直接把这两个人类杀了吧……就当是饭前甜点了，外面还有大批的新鲜食物，它能嗅到空气中诱人的血腥味……这地方简直就是个乐园啊，充斥着新鲜血肉的乐园。 怪物收回八条腕足，身体逐步压缩，触手缓缓弯曲，看上去像是一朵收拢的黑色花苞。 这东西浑身都是粗壮的环状肌肉，掠夺者正在蓄力，它现在就像是弹簧，逐步压缩的肌肉把庞大的力量积蓄在腕足中，它准备一击干掉柠檬……经验和事实都证明，对待猎物，一击必杀才是最省力的选择。 它不是猫，没有捉到老鼠还盘弄一下的习惯。 猎人盯着毫无动静的厕所隔间，真是个愚蠢的猎物……以为躲在里面就能逃过一劫么？这些脆弱的木板对它而言与一捅就破的薄纸无异。 怪物咆哮着跃起，它在一瞬间释放了弹簧中积蓄的力量，力量大到足以把这头三米高的庞然大物投射到空中，掠夺者挥舞着八条触手同时劈下来，厕所单间的木质墙壁和门连同瓷砖地板都瞬间粉碎。 怪物疯狂地抽打坍塌的单间，把每一块木板都击成碎片。 它很兴奋，这种感觉就像抓笼子里的小白鼠，你掌控着它的生命，想捏死它就捏死它，你看着它在笼子里团团打转无助地哀嚎，然后把它拖出来吃掉。 这才是猎人对待猎物的方式。 掠夺者把触手探进坍塌的单间废墟里搜索，它刚刚那一击足以击穿墙壁，人类会被碾成一张薄饼，根本就不可能生还，它只希望那个女孩的尸体还能保持完整……这样吃起来就不会麻烦也不会浪费，如果七零八落，那么它还得费力把那些断裂零散的内脏和腿脚一只只地捡起来。 木屑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公共厕所中又重新归于寂静，那个躲在最后一间里尖叫的棕发女孩大概早就吓得休克了。 嗯？怪物有些疑惑……它的触手没有发现那个人类，猎人掀开破碎的瓷砖和木板，废墟之下空空如也。 那个人类呢？怪物一呆，它抬眼看着面前的单间墙壁，难道自己找错了目标？它明明记得那个人类躲进的是自己捣毁的这个单间。 难道说那个人类逃进了隔壁的单间？掠夺者慢慢凑近面前的墙壁，一点寒芒突然在墙壁上点亮，怪物一怔，紧接着它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噌”地一声，半截刀尖突破木墙透了出来，掠夺者瞳孔一缩。 下一刻单间的木墙爆裂，人影飞跃而起，化作一抹极致的刀光！ 刀刃反射荧光棒幽幽的绿光，看上去像是染上了剧毒，它化作一道长虹在两米高的半空中自左而右斜劈而下！ 汁液飞溅。 两节腕足落在地上，如垂死的蛇般疯狂扭动。 一只脚从黑暗中踏出，将地上的断腕踩成一摊汁液。 女孩冷冷地站在阴影和光芒的交界处，身前横着长刀，露出半张脸。 怪物愤怒地嘶吼，呼吸粗重，它第一次受到这么重的伤，真是得不偿失……愈合伤口所要消耗的能量是最多的，两个人类根本就补不回来，它做了一次亏本生意，亏得血本无归。 黑色的鳞片和皮肤深深地起伏，腕足吸盘上的蓝色荧光被骤然点亮，剩下的六只触手疯狂地交缠扭动，这头暴怒的掠夺者要宣泄自己的愤怒，它要把这个人类碎尸万段。 怪物抬眼盯着对方，暗红色的独目倒映出对方的面孔。 然后它动作一顿。 长久的寂静。 掠夺者的喘息开始减弱，腕足吸盘上的荧光也逐渐黯淡……它不自觉地后退，像是斑马遇上了狮子——在对方面前，这头掠夺者觉得自己才是猎物。前所未有的恐惧开始笼罩它，它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个人形生物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极度冰冷的杀机和气势甚至比掠夺者还要可怕，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死神，浑身上下都是死亡的气息。 没有任何生物敢直面一个死神。 如果说掠夺者是一条危险冰冷的毒蛇，那么现在横刀站在那里的根本就是个恐怖的恶魔！ 第八十七章 瓶中魔鬼（6） 怪物们站在地板中央……确实是怪物们，掠夺者当然能称得上是最可怕的怪物，但此时站在它面前的那个生物甚至能让掠夺者浑身战栗。 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人类为什么能从刚刚的攻击中存活下来？而且……现在那个握着刀的生物真的是个人类么？ 嶙峋瘦削的高挑影子一步步走出来，她紧握着刀柄，五指的指节虬突，指尖刺进掌心的皮肤，这看上去根本就不再是人类的手掌，而是某种爬行动物的利爪。青灰色的细密鳞片从女孩的眼角一直蔓延到脸颊，柠檬抬起头，女孩的双眼看上去和对面的掠夺者一模一样……暗红色的虹膜，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血光，瞳孔是垂直的细缝，让人联想到蛰伏的毒蛇。 柠檬每一走一步，浑身的骨骼都发出机械般清脆的扣合声，锋利的骨刺和鳞甲突破衣服皮肤穿透出来，逐渐覆盖她的肘部，膝盖和脊椎，那些如刀剑般锐利的骨骼和角质上沾满鲜血，像铠甲一样互相接合，远看上去女孩像是个披坚执锐浑身插满利器的忍者……但任何一个忍者都不会有如此狰狞的铠甲。 这就是柠檬单独行动的原因……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这是从基因中汲取力量的禁忌技术，篡改人类的骨骼，血液，肌肉，内脏甚至身体结构，仿佛窃取了神的创世之书，改写人类的种族。 尸化。 没人知道这种技术何时出现出自何处，但它一出现就被人视作恶魔的果实，它把埋藏在基因深处的嗜血和疯狂发掘出来，人类将变作野兽，变作彻头彻尾的杀戮者。 当关在瓶子中的魔鬼被释放出来之时，再没人能掌控它的力量。 发带断裂，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柠檬环视一圈，目光淡漠。 掠夺者惊惶起来，这个人给它的感觉不同了……刚刚明明是垂死挣扎的猎物，顽强的猎物它见过不少，有些甚至能对它自己造成威胁，但它们最终都逃不过被自己杀死的命运。但现在这个人拿把刀站在那里，俨然是位猎杀者。 这是碰见天敌才会有的感觉……但它是掠夺者，是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绝对猎食者，从来都不存在天敌。 柠檬反握长刀，微微躬身，盯着面前这头高达三米的怪物。 猎人红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它无意间撞见了女孩的目光，它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任何出现在它面前的生物眼中只有恐惧和绝望，但这个人的眼中跳动着火焰，仿佛灼烧一切。 她背后是铺天盖地的杀机。 它恐惧了，没来由地恐惧起来，巨大的恐惧像海啸一样铺天盖地。 柠檬没给它恐惧的时间。 公共厕所中响起巨大的爆裂声，空气剧烈震荡。 整个楼层都能感觉到震动。 烟尘弥漫。 猎人眼球左右滚动，搜寻柠檬的身影，但公共厕所里空荡荡的，它失去了目标，不再捕捉到那个人类的气息。 那个人类的气息随着刚刚的爆裂声一同消失了……难道她自爆了？ 怪物想转身搜索，它突然一滞，如山岳般三米高的巨大身躯似乎在一瞬间趋于静止，瞳孔骤然凝固。 女孩保持着出刀的姿势稳稳地站在它的背后，长发飞舞。 一瞬间整个房间都静止了，空气被冻结，扬尘被凝固。 一张被微风卷起的白纸轻轻飘落，在空中居中化作两半。 细微的纸张破裂声响起。 犹如在死寂的黑色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激起滔天巨浪。 陶瓷的小便池无声无息地断裂，断面光滑如镜。 水管，铆钉，铰链，木门，隔间……厕所中的一切依次断裂，仿佛死亡的击鼓传花，无从逃脱的命运被串成一线。 压抑至极的死亡。 柠檬无力地跪倒在地，手中的长刀迸裂，化成一地碎片。 身后如山的庞大身躯无声地坍塌。 女孩没有回头，她抬头看着面前的这堵墙。 墙皮缓缓剥落，一道横亘墙面的刀痕。 仿若斩断空间与命运的一刀！ 猎人的尸体倒在病房中，这东西的左眼被子弹贯穿，一道幽深的刀痕一直延伸到眼眶，这就是造成它死亡的原因，柠檬的长刀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斩为两段。 女孩“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淤血，她坐在地板上细细地喘息，低头看着手中的刀柄……她的速度已经快到了连高强度合金钢都无法承受的地步，这把长刀在把一切都斩断后终于崩溃了。 柠檬扶着墙壁慢慢爬起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女孩摔倒在地，躬着身体痛苦地翻滚，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胳膊不出声，剧烈的疼痛自内而外辐射向四肢，像是千万根长针从体内穿刺出来，柠檬用手紧紧地扣着瓷砖，五指的指甲都扣成了碎片。 女孩开始浑身抽搐，发出分娩般的哀嚎，黑红的血液漫过了她身下的地板，柠檬的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爆豆似的响声，嶙峋的骨刺和角质鳞甲缩回体内，眼角的鳞片开始逐渐脱落，暗红色的虹膜和瞳孔收缩，她正在逐渐恢复成正常人，全身的骨骼和内脏都在移位，尸化状态下的柠檬身体结构与常人区别很大，甚至连身高都被拔高了半个头。 但这种痛苦显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就像有人用刀切开你的皮肤移动你的内脏和骨骼，这种疼痛堪比中国古代的酷刑凌迟。 柠檬的视线开始模糊，神智不清。 女孩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她瘫倒在地板上，无力地喘息，散乱的长发浸泡在血泊里，半睁着双眼，脸色苍白，浑身被汗水和血液浸透。 柠檬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长达几十分钟的复原过程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仿佛大病一场，现在连站稳都有困难，她低头检查猎人的情况……掠夺者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来是死了。女孩跨过怪物的尸体，拖着步子回到最后一个隔间。 棕发女孩靠着墙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柠檬伸手探了探她的侧颈动脉，松了口气……只是晕了过去。 “任务专员……柠檬报告……”女孩靠着墙慢慢坐下来，掏出耳机，“猎杀任务完成……目标……死亡，发现一名幸存者，请准备好医生……” 通讯线路对面的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超级杀胚柠檬出手，什么级别的猎人都不是对手吧？”陆巡嗤笑。 “你先把你额头上的冷汗擦干净了再说这话。”老贾撇嘴，“刚刚是谁急得团团转？” 陆巡着实松了口气，这姑娘断线一个小时，天知道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和掠夺者这么危险的生物作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算柠檬是个无敌的杀胚，但她仍然是个人类，心脏被穿透失血过多内脏受损同样会死。 陆巡对此都无能为力，他只能坐在图书馆里等待结果。 柠檬稍稍恢复了些体力，尝试着把昏迷的棕发女孩抱起来，她和这女孩现在都需要医疗护理，这栋废楼不可久留。背后突然想起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就像老鼠的潜行。 女孩一怔，这里哪来的老鼠？厕所里除自己以外唯一的生物就是被自己留在身后的猎人尸体…… 她猛地转身，六条触手如蟒蛇般扑过来，遮天蔽日。 第八十八章 瓶中魔鬼（7） “救援和医务小组已经派过去了，丫头……”肖恩着实也松了口气，柠檬干掉了这头掠夺者，学院所面临的防御压力将大大减轻，“原地待命，等待救援。” 中年人坐在沙发上，轻快地打了个呼哨，如果肖恩不是个过于严肃和死板的人，他都想和这个海军陆战队上校击个掌以示庆祝了。 “别再……派人来了。”女孩忽然出声，喉咙嘶哑。 上校一怔，“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任务失败，目标仍旧存活。”女孩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她一字一句地汇报情况，头脑和逻辑都非常清晰，“目标为测评等级40至45的猎人，级别为掠夺者，外观类似头足类生物，拥有八条腕足……生命力远超普通掠夺者，冷兵器切割对其无效……” “等等！等等丫头！”上校起身大吼，“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年人也跳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刚刚不还任务完成目标死亡么？怎么突然形势就急转直下了？ “让我把话说完……”柠檬说，她被水桶粗的触手紧紧缠住带离地面，蟒蛇般的腕足一圈圈地逐步收紧，柠檬能听到自己骨骼挪位的咯吱咯吱声。 “上校，不要再派人来了，让救援小组和医生们回去，否则他们会死在这里……叫风暴直接用炮火覆盖，趁着这头猎人还在这里，直接把这一片楼全部炸平吧。”女孩的声音逐渐微弱，她悬在半空中被怪物拉到眼前，暗红色的独眼上下打量这个年轻的人类。 真是奇怪……这分明就是个普通人类，从体格速度到力量都弱得不值一提，稍稍用力就能撕碎，刚刚那个死神般的生物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怪物仍然记得刚才那个持刀的恶魔，那一刀险些就杀死了自己。 “丫头？报告你的情况！”上校在频道中咆哮，“报告你的情况！” “我们在三楼东侧的公共厕所中，让风暴使用高爆弹和燃烧弹，那样才能确保杀死这头怪物。”柠檬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捆住了，她刚刚才解除尸化，现在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站都很难站稳，更别说挣脱掠夺者的触手了。 粗壮的腕足缓缓收紧，女孩开始呼吸困难……再这么下去，她就会因为肺部无法扩张窒息而死，这是蟒蛇杀死猎物的手段，被蟒蛇层层捆住的猎物在浑身骨骼被碾碎之前就会死亡，因为它们的肋骨和胸廓遭到了四面八方的挤压，猎物每呼吸一次蟒蛇捆得就会紧一分。 柠檬知道自己陷入了绝境，她必死无疑，这个时候没人救得了她，在掠夺者面前，所谓支援只是个笑话，普通人类在进入这个房间的一瞬间就会被杀死……除非雷赫或者风暴的重型机甲能在下一秒赶到，否则没人能救她。 女孩只能趁着自己神智还清醒时把尽可能多的情报传出去。 “坚持住！丫头！”上校的声音还在耳机中咆哮，“支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女孩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她正在被一点点地挤压碾碎，这头掠夺者显然不想给她一个痛快，它要报复女孩刚刚的那一刀。 柠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她低估了这东西的生命力，女孩一直在单独行动，如果她知道这怪物能够遭受贝儿的重狙一击而不死，那么她肯定会在这头掠夺者的伤口内再塞进一颗手雷。这头掠夺者看上去是只庞大的鱿鱼，鱿鱼这种头足类生物的神经中枢与身体不成比例，柠檬的那一刀足以毁掉其他生物的脑，但却不一定切断了这怪物的神经中枢。 腕足紧紧缠着女孩把她悬在空中，猎人的独眼在黑暗中迸发出狰狞残忍的光。 没有任何生物能挣脱它的腕足。 食物……终究是食物。 它的嘴犹如巨蠕虫的吻一样外翻，密密麻麻地排布着倒钩状的牙齿。 柠檬最后想了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情报，确认已经没有了，接着闭上了眼睛。 · · ·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靠……这是怎么回事？”陆巡跳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来那边出了麻烦，那姑娘要挂了。”老贾说，“节哀顺变啊陆巡。” “乌鸦嘴闭上！红隼系统还要多长时间？”陆巡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的防护服脱下来，这套衣服的拉链在后背，陆巡靠在门上一阵狂蹭才把拉链打开。 “怎么？”老贾问，“你要去救她么？” “废话。”陆巡把电锯拎起来。 “别瞎忙活了，你救不了她。”老贾冷冷地说，“你赶不上的，你现在准备准备还能赶上她的葬礼。” 陆巡一怔。 “红隼系统恢复至可用状态还需要一分二十六秒，你目前处于图书馆三楼，下楼需要十秒钟，柠檬所在的教学楼与图书馆直线距离六百米二十米，实际路程八百一十三米，目前男子八百米的世界纪录是一分四十秒九一，也就是说，你从这里跑到她的楼下最少也需要一分四十秒，她的位置是三楼，你上楼还需要十秒。”老贾说，“刨去我刚刚说话花掉的十秒钟，你至少还需要一百九十六秒钟的时间，也就是三分一十六秒。” “三分钟，速度快的人都够洗个澡了。”老贾最后一锤定音，“等你赶到，那姑娘已经进了猎人的肚子里了，你最多只能帮她报个仇，然后找找还有没有吃剩下的……虽然肯定死无全尸了，但总能有点骨灰吧？比衣冠冢好。” “你再胡扯我就拆了你！一分钟就够了！”陆巡恶狠狠地说，“别他妈再给我扯淡了，帮我把实验室的门窗都给我打开。” 老贾一怔，“一分钟？你飞过去么？” “滴——”地一声长鸣，实验室大门密码锁上的指示灯变成绿色，老贾此刻已经完全控制了整栋楼的安保系统，它把图书馆的所有大门都打开了。 “谁告诉你我下楼要十秒？” 陆巡打开窗子，长啸着一跃而下。 第八十九章 瓶中魔鬼（8） 陆巡落在草坪上，顺势向前翻滚卸力，爬起来就跑，动作一气呵成颇有功夫熊猫的风范。 陆巡有些庆幸当初在北京的军事研究所里练的单兵战术动作还没忘，那些爬绳子翻矮墙过壕沟的底子还在，否则他刚刚这一跳就有可能把腿摔断了。 如果他出师未捷身先死在这里，那么柠檬才真是死定了。 陆巡闷着头一路狂奔，他不会傻到等红隼机甲完全恢复之后才动身，如果待在实验室里干等一分多钟，那才是黄花菜都凉了……老贾作为一台电脑，它的条理清晰和次序分明在这种情况下会要人命，在这种蒸一个馒头五分钟，两个馒头几分钟的问题上，陆巡的思维不像老贾那么死板……按照陆巡的计算，等他赶到柠檬的楼下，红隼系统的修复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以你现在的步幅和频率，二十步后左转！”老贾表现出一台导航定位仪应有的精确和严谨，“前方五米有灌木，跨过去！” 陆巡已经来不及回想路线，他把一切导航工作交给了老贾，后者把这条线路从学院的地图上提取出来，路线距离精确到了厘米级，它调用了沿途所有的摄像头监控道路情况，抓取图像中所有可能的障碍并做上标记，老贾在陆巡还未起步时就模拟了五十六种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并一一做好了应对的预案。 一条仅仅八百多米的小路，除了没有保安沿路护航和开道，老贾安排的方案已经严密得像是美国总统明天要来视察。 “六十！” “五十九！” “五十八！” 老贾开始倒计时，一分钟是极限……如果陆巡真能在一分钟之内赶到，那么或许还会有一线希望，现在只能祈祷那个女孩能撑过这一分钟，或者祈祷猎人别那么急着开饭。 陆巡伸手在宿舍楼的墙上猛推了一把，借力转弯，他不敢减速，只能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改变前进的方向，他一秒钟都不敢浪费，因为生命的消逝根本就不需要一秒，一秒钟的差距，足够让那个女孩从你的指尖滑过。 “五十七！” “五十六！” 男子八百米的世界纪录是一分四十秒九一，由肯尼亚运动员大卫·鲁迪沙在英国伦敦奥运会男子八百米决赛中创造，这是一个逼近人类极限的数字，而且还是在条件完备准备充足的田径赛场上出现的……但即使如此，这个时间比一分钟还是多了四十秒。 迟到四十秒，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陆巡没有奥运赛场没有塑胶跑道甚至连一双轻便的运动鞋都没有，他脚上还套着那双可笑的实验室专用鞋套，青年置身于一所被猎人入侵的学院中，枪声大作硝烟四起，光线昏暗路线曲折障碍繁多……在这种条件下，他要和当年的奥运冠军隔着遥远的时空进行一场八百米的对决，而且要反超对方四十秒钟。 田径比赛的计时向来精确到小数点后的三到四位，超过对手零点一秒都算是了不起的成绩，从来没有哪一次世界纪录的更迭落差会大到四十秒。 陆巡的终点没有裁判，裁判就是命运。 这更像是一场赌局，陆巡在与命运对赌，赌注就是那个黑衣少女的生命，如果他失败了……柠檬就会死。 陆巡的呼吸逐渐粗重，他大脑一片空白，老贾的指令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精确地按照老贾的计划踏出每一步，每一个落脚点都分毫不差。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必须比所有人都快，要比自己的思绪快，要比追在身后的噩运快，甚至……要比时光都要快。 你必须要把全世界都甩在身后，必须要在悲剧还没来得及赶到还没来得及上演的时候，扑上去把那个女孩救下来。 教学楼的漆黑轮廓出现在眼前。 “老贾！”陆巡大吼！ “明白！”老贾同样也吼声回应，“机甲驾驶员陆巡，执行编码aptx36233020261005……先进高机动单兵作战生成装甲……红隼——启动！！” “给我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年咆哮着一脚蹬在身后的墙上，身体飞上半空，赤红的光芒轰然迸射！ 金属装甲从下往上依次覆盖陆巡的全身，脚面，小腿，膝盖，大腿……这些精致而锐利的机械表面流溢着赤红的灼热光辉，犹如刚从炉中还未来得及淬火取出的刀剑，锋芒之盛不可逼视，银色的内甲顺着青年的身体皮肤蔓延铺设，坚硬的外甲逐渐扣合，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刀刃般锋锐的红光从关节的接合处透射出来，陆巡的身体在半空中舒展，后背的散热孔像百叶窗那样打开，灼热的狂风喷射而出，在夜空中灼灼发亮，仿佛炽天使的双翼。 “安全系统正常！” “电传操纵正常！” “液压传动正常！” “武器模块正常！” “温度，供氧，压力，传感，通信全部正常！驾驶员身体和精神状态全部正常！”老贾飞快地汇报情况，闪烁的红色和绿色弹窗从它面前掠过，“电力能源充足！红隼系统——开启！” 全身重甲的人影落在地面上，深红的云和火焰在他的全身上下跃动，灼热的光芒和气流席卷四周，世上再没有如此美丽和光辉的形象，仿佛手握火焰与雷电权柄的天使。 这才是陆巡的依仗和底牌，他确实不可能突破人类的极限，不可能在一分钟之内跨越八百多米的距离，他没有大卫·鲁迪沙的速度，如果和后者同台竞技，陆巡肯定会被甩出很远……但当年的奥运冠军同样没有陆巡的装甲，红隼系统启动之后的陆巡将不畏惧任何速度与力量的比拼。 在八百米的后半段路程中，陆巡将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人类……所谓人类的极限，他将直接碾压过去！ 蓝色的双眼在面甲上骤然点亮，那个赤红的影子翻身一脚蹬在墙面上，化作一道火红的流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后响起，激波扩散，震碎了四周宿舍楼的玻璃窗户。 音爆！ 第九十章 瓶中魔鬼（9） 白……白色的是什么？ 白色的是墙。 除了墙呢？ 屋顶。 除了屋顶呢？ 还有人……很多很多人，他们都是白色的…… “四号！四号！”铁门被拍得震天响，接着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今天是四号么？” “嗯……让我看看，三……四……”另一个女人回答，“没错，今天是四号。” “四号！四号！四号你聋了么？” 铁门剧烈地震颤，嘭嘭作响，接着门上的小窗被拉开，露出一张肥胖油腻的大脸，两只眼睛朝里张望，“四号你没听到我在叫你么？开门！听到没有？开门！” 四号抱着被子惊恐地往后缩了缩，这是个年幼的女孩，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身上。 “钥匙你带在身上的吧？”女人扭头小声问，紧接着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金属刮擦声，像是有人在掏钥匙，门锁的锁芯慢慢转动，传来清脆的“咔哒”一声。 女孩缩进墙角。 铁门被一脚踹开，女人大踏步地进门，长筒军靴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她把手中的文件夹递给身后的助手，上前一把揪住女孩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拉下来摔在地上，然后一脚踹在女孩的肚子上。 女孩的身体躬成大虾，她抱着腹部疼得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叫你你没听见么？嗯？”女人弯腰，抓着女孩的头发把她提起来，咬牙切齿，“小婊子？” “护士长，还是算了吧……这孩子毕竟才六岁。”跟着进门的护士出声，“而且也是珍贵的试验品，如果打坏了……” “没事。”女人挥了挥手，“这些怪物根本就不算是人，你不能用人的眼光去看待它们，这东西看上去像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其实它们比成年人的耐力还强。” 女人从腰间拔出手枪抵在女孩的下巴上，这个女人的白大褂底下套着深色的军装，虽然被助手称作护士长，但她显然不是个简单的医院护士……这世上没有护士会无时无刻地在身上揣着一把格洛克17。女人把脸凑近女孩，“咔——”地一声慢慢打开手枪的保险，低声说：“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算是人类，所以就算我现在开枪杀了你，我也不会遭到什么惩罚……你能听明白我说的话么？” 女孩惊恐地点头。 “护……护士长！”助手吓了一跳。 “吓吓这小崽子而已。”女人冷笑着收枪，甩手把年幼的女孩丢在地上，“对付不听话的小孩子，你就要把它们打到听话为止。” 助手挥挥手，身着军服全副武装的壮汉们涌进来，膀大腰圆的男人们顿时把这个仅仅十平米大小的小房间塞得严严实实，为首一人提着黑色的皮箱，皮箱的正面浮雕着圆形的标志……地球、船锚和展翅的白头鹰，纹章下是阴刻的英文缩写usmc。 大名鼎鼎的unitedstatesmarinecorps，美国海军陆战队。 陆战队员打开箱子，从海绵中取出白色项圈，项圈上有一盏绿色的指示灯。 女孩的目光触及到项圈，浑身像触电似的一颤，她摇着头缓缓向后缩，但被两个男人按住了。 男人们互相点头示意，四个陆战队员手持m16自动步枪守住房间的大门和四角，自动步枪的弹夹内已经上满了5.56毫米的步枪弹，保险打开子弹上膛，陆战队员们的右手食指轻轻套在扳机护圈之中，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一旦发生意外，可以不经请示直接射杀。 护士长和她的助理退出门外，两个陆战队员一左一右把女孩按在地板上，一手按着肩膀一手掐着脖子，膝盖顶在她的背上，这些军人抓捕恐怖分子的经验丰富，他们现在使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同样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他们清楚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实际上可能比恐怖分子危险得多，她有能力瞬间杀死房间里的所有人。 女孩的脸贴着冰冷的地板，两个成年人的全身体重压在身上，她连出声都没法做到。 陆战队员把项圈套上女孩的脖子，“嘀——”地一声长鸣，绿色的指示灯闪了闪。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男人们松开手，互相击掌碰拳庆祝……他们又多活了一天。 “搞定了没有？戴上了么？”护士长探头问，“戴上了就把四号带走！穿刺那边还在等着呢！” “我……我不去……我……我不去……”四号挣扎着后退，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护士长摇了摇头，打了个响指，“电击！” “啊……”女孩浑身猛地一颤，强大的电流从项圈内侧的电极中迸发出来，瞬间流过四号的全身，剧烈的疼痛和麻痹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去不去？”护士长问。 “我……我……我……”女孩咬着嘴唇，声音颤抖，泪流满面。 “电击！”护士长冷笑。 “啊……”四号浑身僵硬地倒在地上。 “提高电压，电击！电击！电击！”护士长哈哈大笑，脉冲电流一遍又一遍地流过四号的身体，女孩疼得在地上打滚。 “电击！电击！电击！最后问你一次，你去不去？” “我……我……我……去……去……”女孩蜷缩在地板上，浑身战栗，身上的衣服被她撕成了碎条，布片上血迹斑斑。 护士长很享受这种感觉，和其他舱室的负责人不同，她不喜欢一次性用高电压直接把试验品直接击昏，虽说那种做法更安全，但却少了许多乐趣不是么？一点一点地提高电压才有更意思，就像把小白鼠按在实验台上慢慢剖开它们的身体，解剖刀划开皮肤肌肉和血管的快感是直接一刀宰掉所无法比拟的。 而且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搞出什么问题来，电击项圈最后一项功能就是防止试验品暴走，一旦监测到试验品的状态不可控，它会自动引爆项圈内的微量炸药，这种分量的炸药不会伤到其他人，但足够把试验品的脖子炸断。 护士长打了个响指，陆战队员们把女孩拎起来，拖出门外。 四号无力地垂着头，被拖着前行，头顶上白亮的日光灯一盏一盏地闪过，白得刺眼。 白色的男男女女们从她身边经过，两个男人拖着一个孩子与四号擦肩而过，那孩子的脖子上同样带着项圈，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浸透了……那是谁？是刚刚做完穿刺回来么？是三号么？还是五号？ 四号挣扎着扭头去看那个孩子的脸，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一片模糊，仿佛隔着蒙蒙的雾气，像是原本清晰的铅笔画被谁用橡皮轻轻擦过一遍，线条糊成一片。 那个被拖着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究竟是谁呢？ 你究竟是谁呢？ 你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 是谁？ 男孩突然睁开双眼，眼中一片血红，他扭头朝四号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柠檬骤然惊醒，一圈花瓣状的利齿在她面前缓缓展开，如同花苞绽放。 都说人在临死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谁在死后还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么？柠檬忽然感到莫名的好笑，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却在想这种不知所谓的事。 自己就要死了，那么自己想到了什么？ 除了白，还有什么？ 还有黑啊……黑色的战斗服，黑鞘的长刀，以及漫长的黑夜和这个黑暗的世界。 除了白和黑呢？ 红？ 为什么会有红色……是血么？那些溅在衣服上流过指尖的温热液体，红得触目惊心。 那么那些灼热的，刺眼的，如太阳般的赤红是从哪里来的？ 灼热的赤红？柠檬一愣，下一刻公共厕所被照亮，灼热的暴风扑面而来，女孩被刺眼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睛。 某人的咆哮穿透墙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然巨响，碎石飞溅，柠檬被抛到了空中，一个浑身着火的影子撞穿了墙壁扑了进来，抱着掠夺者又撞穿墙壁飞了出去。 柠檬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她确实孤立无援，如今学院中已经分不出人手来为她解围了，想要消灭这种级别的掠夺者，上校需要派一整支机械化步兵中队来。 但她少算了一个人……那个二百五虽然一无是处，只会蹲在图书馆里瑟瑟发抖，如果这是一盘棋，那么他绝对只是个未过河的小卒子，等他一步步爬上来自家老帅早就被人将死了，但这个小兵一开始就并非是这个棋局内的子，他本身就是这个游戏的漏洞，一旦他开始利用这个漏洞，那么他将所向无敌。 沉默的最后援军在最后时刻赶到，一无是处的小卒子化身超越游戏规则的bug，带着车马炮飞跃整个棋盘千里救驾！ 柠檬落在地板上，隔壁的教室里传来一串机关枪似的疯狂击打声，最后“轰！”地一声，整栋楼都随之一颤，灰尘和碎石扑簌簌地落下来，像是有人把那头掠夺者顶在大炮炮口前开了一炮。 女孩惊呆了，这是个出乎她意料的结局。 大楼里逐渐寂静下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灰头土脸的机甲出现在公共厕所的门口，红隼满身都是黄绿色的汁液，手上还提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电锯。 “你下手下得太狠啦，搞得好像那头掠夺者跟你有杀父之仇似的。”老贾吐槽。 “不是说要保证杀死么？” “那你也不用一拳一拳地把那东西砸进墙里啊。”老贾说，“现在谁还能看出来那是一头猎人？都以为是一坨黄绿色的鼻涕。” “除恶务尽嘛。”陆巡偏头看了柠檬一眼，女孩坐在地板上，脸色苍白，但身体并无大碍，陆巡松了口气，他赶到时猎人已经要把女孩塞进嘴里了，如果再稍微迟到几秒钟，那么陆巡现在最多只能救下来一具全尸。 想到那鬼东西差点就把柠檬啃了，陆巡就开始发疯了。 柠檬抬头呆呆地看着门口的红色装甲，窗外响起悍马吉普车急促的刹车声和人们的吼声。 “姑娘你也救下来了，赶紧走吧赶紧走吧，再晚就被人发现了。”老贾催促。 “哦哦哦哦哦……”陆巡点点头，转身想走。 “等等！”女孩突然出声叫住他。 陆巡的步子一滞。 “你……是谁？” 陆巡挠挠头心说这个时候肯定要做好事不留名，拍拍屁股说自己是一个热心助人的红领巾，如果要谢就谢毛主席和雷锋同志！前者让我学雷锋，后者在那儿让我学。但当他真开口时，那些槽他又吐不出来了。 “我是谁你不是很清楚么。”陆巡撇嘴，声音从面甲下传出来。 “陆巡么？” 陆巡点点头。 “陆巡……又是谁呢？” 陆巡一愣，心说这个问题可真太大了，你要我从哪个层面回答你呢？如果是哲学层面……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我自己都不知道呐怎么告诉你？我又不是唐朝的和尚，逢人就说自己从东土大唐而来去西天拜佛求经，如果是从日常层面，难道告诉你陆巡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机甲试驾员，被两块燃料电池炸到了这里？ 这个答案还不如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 “陆巡……就是陆巡啊。”陆巡说。 柠檬一愣。 “这个答案很有康德的水准。”老贾评价。 陆巡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陆巡究竟是谁？ 陆巡听到了楼下急促的脚步声，“我该走了，再见。” 女孩点点头，“再见。” 青年转身站在墙边，墙上有个大洞，这堵墙已经快被他撞塌了，陆巡上来时没有走楼梯，他是直接踩着二楼的阳台跳上来的。 “诶……等等。”陆巡突然想起来一茬，“姑娘，能不能请你对这件事保密？” 陆巡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机甲。 柠檬愣愣，“你的这身装甲么？” 陆巡点了点头，“就当是我们共有的秘密，好么？” 女孩呆呆地注视着陆巡，这一刻太阳在东边的天际升起，第一缕晨曦越过高山和大海，从墙上的大洞里透进来，那个赤红的人影站在满地的晨光中，女孩的双眼倒映出耀眼瑰丽的光芒，淡褐色的眸子里有个年轻人在挠着头笑。 尾声 朝阳的第一缕晨辉越过荒废死寂的都市，落在老人的脸上，他站在落地窗前，极目远眺，黑暗在他脚下如潮水般褪去。 “天亮啦。”身后有人说，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拔软木塞的声音，“黎明前的黑暗已经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天。” 中年人麻利地打开红酒的瓶塞，从酒柜里取出两只高脚杯，澄澈暗红的酒液在阳光中透射出黄金般的瑰丽色彩。 “我最讨厌政客。”上校淡淡地说，“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们只会把别人家的孩子送上战场，然后回家享用美酒。”上校回答，“所谓死亡，对那些人而言不过是纸面上的数字，士兵的生命在他们看来是可以用来交易讨价还价的筹码。” “嗨嗨嗨老伙计，没想到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愤世嫉俗。”中年人端着酒杯上来，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和他并肩站在玻璃窗前，“你那些可爱的孩子们用生命和鲜血给你换回来了一个可以站在这里喝酒看日出的机会，你怎么能浪费？中国有句古话，叫‘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意思是上天给你的机会你如果不好好把握，是会遭天谴的。” 麦斯威尔·肖恩接过酒杯，轻轻摇晃。 “听起来真无耻。” “偶尔的不要脸是必要的。”中年人说，“只要不是偶尔的要脸就行。” “像你一样么？”肖恩问。 “喂喂喂喂不要夹带人身攻击啊。”中年人挑眉，“我说错什么了么？好好享受生活才是对那些为此献出生命的人的最大悼念啊。” 两人端着酒杯站在办公室里眺望，学院上空的硝烟正在散去，昨夜如暴风骤雨般的激烈枪炮声已经停了下来，时不时有零星的几声枪响，执行部的人正在组织大家到处救火，伤员被送往医院，全学院的医生们都被紧急集中起来。 “伤亡情况如何？”上校问。 “死伤惨重。”中年人叹了口气，“战斗减员六人，其中四个人连尸体都没找齐，剩下两个勉强能凑成完整的人形，非战斗减员一人，彻底失踪，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是死是活，负伤十二人，其中轻伤八个，重伤六个。” 肖恩沉默，这是安全区成立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次袭击。 “我现在才意识到，原来看似固若金汤的安全区实际上脆弱得根本不堪一击啊。”中年人转身把酒杯放在茶几上，“如果再来一次袭击，那么我们都得死。” “你现在才认识到么？”上校笑，“我每天早晨站在这个位置，都会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中年人弯腰倒酒，“但是它再怎么脆弱，也是我们在这无边无际的暴风雨中唯一的避风港啊……我们除了拼死守卫它之外别无选择。” 肖恩低头，楼底下有人抬着黑色的尸袋经过，血液凝固在尸袋的拉链上。 “老伙计，你不是个政客，你是个将军啊……政客喝完酒只会扯淡，但你喝完酒会从桌子底下掏出枪来跳上战场。”中年人举杯，“for-it，for-them，for-the-eveyone.” 上校点点头，把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为了每个人。” · · · 雷赫摩挲着下巴站在草地上，抬头望着面前的宿舍楼后墙。 “你觉得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雷赫问。 罗成坐在一边的台阶上，那把巴雷特狙击步枪靠墙而立，青年头上绑着血迹斑斑的绷带，左手绑着夹板吊在脖子上，偏头望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人们吼叫着在学院中穿梭，到处都有伤员，到处都有火灾……这多半是执行部的安保们使用榴弹和火箭弹不加节制造成的。 一夜的功夫，安全区里满目疮痍，从整洁的军事学院变成了遭到美军狂轰滥炸的叙利亚战场，建筑物的外墙上布满弹痕，玻璃碎了一地，焦黑的草坪被成片成片地翻起来，主楼前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正在熊熊燃烧……活脱脱一副鬼子大扫荡进村的模样。 “喂罗成，我问你话呢？”雷赫得不到回答，扭头叫了他一声，“你觉得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罗成皱了皱眉，顺着雷赫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吃了一惊。 雷赫面前的墙壁上有一个深洞，巨大的裂痕从这个洞口向四周辐射，几乎贯穿了整面墙壁，裂缝内的砖石钢筋和混凝土全部断裂，看上去这面墙像是被拆迁队拆楼机的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 雷赫脚下的草坪被烧得焦黑，草坪连同地皮都被犁出一道几米长的深痕，罗成的视线顺着这道沟向前移动，最终落在对面的教学楼上……那栋楼的墙上有个足够一个成年人人钻进去的大洞。 “风暴的……穿甲弹？” 在罗成的印象中，只有重型攻坚机甲的穿甲弹才有这种威力，如果这真是炮弹的痕迹，那么这一炮打穿了两栋楼。 雷赫摇了摇头，“昨晚风暴一直和我一组，我们在学院的另一边……他的射击精度虽然没多高，但也不至于脱靶到这种地步。” “是猎人？” 雷赫皱眉，“但这灼烧和高温痕迹是怎么回事？掠夺者又不是喷火龙。” “你觉得是什么？” “我有个很离谱的猜测……”雷赫挠了挠头，他抬起脚把脚深进那个深洞里，“你觉得这像不像是有人猛地踹了这面墙一脚，然后……把整面墙都踹倒了？” （废墟都市上半部完结，下半部2017年再见啦！ 嗯……没错，就是明天。） 第九十二章 前奏（1） 两辆三级光棱坦克爬上高坡，在机枪碉堡的射程之外进行了两次精确的点射，散射的激光烧死了一片坐地防御的伞兵，这种黑科技坦克是盟军的顶级陆军武器，虽然防御极弱是个大脆皮但攻击力极强，升到三级之后更是一打一大片的超级杀器。 这两辆光棱坦克的出现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至此陆巡的防御宣告全线崩溃，一队大兵以光棱坦克为依托向前推进，依次拆掉了陆巡摆在基地前的机枪碉堡和防空炮。 “贝大炮！大炮！我这边告急！支援……支援！”陆巡在频道中呼救。 “稍等……稍等！”女孩立即回应，调兵遣将挥斥方遒，颇有美国空军司令的潇洒风范，“支援马上就到！” 两架黑鹰直升机远远地落在基地后的空地上，两队美国大兵下了飞机就直扑战场，进攻方冲在最前头的两个兵遭到集火被击毙，光棱坦克开始撤退。 救兵们乘胜追击，光棱坦克的龟速显然跑不过美国大兵，还没逃出陆巡的基地就被集火打爆。 “哈哈……我看你再嘚瑟！”陆巡和女孩在频道中大笑。 “闪电风暴接近中。”屏幕上突然弹出来一条警告。 什么？陆巡傻眼了。 天色迅速暗下来，乌云开始汇聚，闪烁的雷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来，陆巡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兵营电站矿石精炼厂被夷为平地，无奈地在聊天平台上打出“gg”。 他把视野拉到盟友的基地上，贝儿把自己的大兵全部派了出去，已经被闪电风暴炸死在了陆巡的基地里，现在只是一座空城，两辆龟速光棱坦克不紧不慢地推平了女孩所有的防御，贝儿这姑娘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添油战术，她开始疯狂地造兵，大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冲向光棱坦克，刚刚进入后者的射程就被秒杀。 “卧槽，你什么时候把天气控制器都造出来了？”陆巡退出游戏，问。 在玩家对战中，很少有人会建造如此高等昂贵的建筑，陆巡认为对方能升级到制造出光棱坦克就已经不可思议了，高手之间的对战很多时候都是靠大兵决定的，连坦克都很少造……天气控制器是超级武器，游戏之中最顶级的建筑物，建造耗时和花费都极其巨大，陆巡根本没有留给对方这么长的时间。 某人得意洋洋，“如果我不造天气控制器，那么你们现在早就被我推平了。” “赵高你又作弊！”贝儿跳了出来，她的基地刚刚被第二次闪电风暴炸平。 “跟你们玩我还需要作弊么？”赵高冷笑。 “赵高你这个混蛋！有本事单挑啊！”贝儿说。 “我们单挑过多少次？你什么时候赢过我？”赵高懒洋洋地拒绝。 陆巡笑了笑，摘下耳机关闭游戏界面，贝儿和赵高的撕逼一般情况下必然以赵高的没皮没脸得胜而告终，极少数情况下这个急性子姑娘会被赵高气哭，赵高为了安慰女孩只好主动认输。 联机打红警是他们打发空闲时间的方式之一，学院里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有这样大把大把空闲时间……比如向来游手好闲的赵高和陆巡，后者虽然有正经工作，但作为阿利安娜的助手，陆巡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房间里发呆，直到某个二百五在某一天突然跳出来招呼陆巡，“要不要来切一盘？” 然后陆巡连输六局，被打得一败涂地。 贝儿和陆巡是盟友，两人联合起来对抗赵高，但后者仍然输少胜多，赵高一般选择先把陆巡干掉，贝儿的技术其实并不输于赵高，但她的战术极度龟缩，喜欢在基地门前狂造碉堡防空炮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陆巡没死之前这女孩担负着辅助的任务，她能非常精确地把援兵投射到指定地点，微操好得能和职业选手有一拼，但陆巡一挂……贝儿就开始不知所措，女孩像只蜷缩起来的刺猬，她把头埋进柔软的四肢和肚子中，把浑身的尖刺朝向四面八方。 赵高只要一个一个地把女孩的防御拆掉，他就赢了。 陆巡把电脑关掉，扭头望向窗外。 图书馆外的草坪和灌木上遗留着漆黑的烧焦痕迹，建筑物的外墙上遍布弹孔，距离上次的猎人袭击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学院中仍然随处可见爆炸和火焰灼烧的痕迹。那一夜四头掠夺者同时入侵学院，安全区险些就失守了……但他们仍然守住了。 第一头“红眼”掠夺者被学院的安保们用步枪子弹和榴弹干掉了，罗成冒着生命危险在猎人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反步兵地雷，付出的代价是这个狙击手险些丢了一条手臂，被炸断两条腕足的怪物失去了灵活的行动能力，继而遭到了安保们的集火，壮汉们咆哮着把怒火和子弹倾泻到猎人的身上……战后这怪物的尸体中火化出二十公斤的弹头来。 二号红眼被风暴的重型攻坚机甲一炮命中，雷赫用自己作为诱饵，趁着掠夺者缠绕在雷赫的机甲身上，风暴用弹药箱里的最后一枚炮弹结果了这头怪物……钨合金弹芯的穿甲弹精准地从雷赫的驾驶舱中穿了过去，连带着猎人的身体一起击穿，掠夺者被瞬间粉碎，只差一厘米风暴就能把雷赫也穿了糖葫芦。 第三头猎人在追杀阿利安娜时被干掉了，女孩原本都被逼到了走投无路坐以待毙的地步，千钧一发之时神兵天降，援军自千米之外而来，掠夺者在最后一刻被粉碎……赵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图书馆的楼顶上，没人知道这个原本应该缩在避难所里瑟瑟发抖的二百五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他用贝儿的“anizo”重狙隔着一千多码的距离连开三枪，三次精准的点射，三发大口径步枪子弹呈品字形穿透了怪物，把目标打成了碎片。 第四头猎人被柠檬杀死了……当然，这是柠檬本人对外的说法，蜂鸟小组在勘察现场时发现那怪物被活生生地揍进了墙壁里，用力撕都撕不下来，柠檬显然不是个拳王泰森型的人物。 但蜂鸟猎杀小组内部禁止互相交流任务细节，雷赫看了现场后猜测那是绿巨人干的。 第二天早上统计人员伤亡，死亡六人失踪一人，这个结果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老贾估计安全区中的人员损失可能会超过百分之五十，就连麦斯威尔·肖恩上校本人都认为学院撑不过这一关，在过去的数十年中，一头掠夺者的袭击往往就能造成安全区的崩溃。 陆巡参加了七个牺牲者的葬礼，他们被安葬在学院后的草地里，整齐划一的小方碑依次排列在墓地里，陆巡站在人群之中，远远地看到一位老人身着黑西装撑着一把黑伞站在漫天的大雨中，那是陆巡第一次见到麦斯威尔·修·肖恩。 第九十三章 前奏（2） 学院高层对陆巡来说一直都是个传说，虽然中国的领导对于底层员工来说从来都是个传说神龙见首不见尾，但麦斯威尔·肖恩上校在不同的人口中有不同的形象，陆巡问过很多人……阿利安娜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哦？你指的是那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开会狂么？”，贝儿想了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满脸杀气的老家伙啦”，至于赵高，他绘声绘色地向陆巡勾勒出一个堪比尼禄的暴君形象，然后如泣如诉地控告他的倒行逆施草菅人命……那个二百五的原话是“早该进棺材的老不死，其残暴与夏桀纣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肖恩上校从此在陆巡心中确立起铁面暴君的形象，利用强权和铁腕镇压大众，底层穷苦劳动人民遭到无穷无尽的剥削和压榨……听起来真像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买办。 但当陆巡真正见到那个老人时，他才发觉这位整座学院的最高管理者并非老版豹子头黑旋风，既不凶神恶煞也非穷凶极恶，他穿着黑色正装出席葬礼，手上撑着一把黑伞，脸颊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相对于一个老牌职业军人，他看上去更像是位校长。 陆巡第一次看到安全区的墓地，在此之前陆巡从没想过学院其实有过如此多的牺牲者，学院专门开辟出一块空地用来容纳亡者的骨灰盒和墓碑，那些灰色的制式小方碑整整齐齐地罗列在草坪上，光滑的大理石面上镌刻着人名和年月，人们的血泪，牺牲，悲伤和愤怒都被浓缩在几个字母之中，每一块石碑底下都沉睡着一个年轻或者老迈的灵魂。 陆巡觉得这有点像二战时期的战场墓地，美军曾经用十字架填满了整片沙滩，后世人再看那些黑白照片时会惊惧于战争的残酷，因为那些顶着头盔用步枪代替的简易墓碑一望无际，如林木般密密麻麻。 最新的七座石碑被安置于墓地的边缘，陆巡跟着人群穿越草坪，宛如穿越人类与狩猎者的战争史。 陆巡望着实验室窗外的阳光，叹了口气。 “老贾，如果再来一次袭击……该怎么办啊？” “跑路呗。”老贾回答，“如果再来一次袭击，那可没nb了……赶紧跑路吧，如果来得及，你就把那姑娘也带上。” “姑娘？”陆巡一怔，“什么姑娘？” “柠檬啊。”老贾毫不犹豫。 “滚！”陆巡怒骂，“红隼呢？” “崩了。”老贾回答，“跟你说了多少次，红隼系统是非常精密的电子机械，不是拖拉机和美国肌肉车……结果刚给你修好你就飚到了音速，根据最后的纪录，你瞬时速度最高突破了351米/秒，零点一秒之内红隼的外部装甲和液压模块就被强过载压折了。” “还能修复么？” “安全系统提示还需要一万五千六百六十年。”老贾撇嘴，“你这辈子是无望与它再见了。” 陆巡耸耸肩，他倒不担心红隼系统会彻底损坏，如果情况真的糟糕到这种地步，那么老贾绝对早就跳了起来……他记得上次老贾也声称修复红隼需要一万多年，但最后这个人工智能还是偷偷摸摸地把装甲修好了。 “陆巡？陆巡？”隔壁房间传来女孩的呼唤，“帮我把离心机拿过来。” “得令得令。”陆巡轻快地起身，打开柜子抱出离心机，转身在聊天频道上打字：“有活了有活了，下次再跟你们切啊，拜拜。” 贝儿：“奸夫音妇！” 赵高：“音妇奸夫！” 陆巡关上电脑，抱着离心机出门。 “我劝你最好早做打算。”老贾说，“这次袭击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有你在，安全区的防御早就被攻破了，这座学院没有能力抵御下一次袭击。” 陆巡一怔，哼了哼。 这座学院确实没有能力再抵御下一次袭击了，但那又如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未来，他们只拥有当下，用浅显的话来说，就是过一天算一天。 陆巡反手把房门关上，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洒得满屋都是。 只要阳光依然明媚，他们就不曾失去希望。 · · · 金发女孩穿着白大褂端坐在台前，聚精会神地盯着解剖镜下的培养皿。 青年抱着离心机进门，女孩头都不抬，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桌子，“放在这儿，然后把电源插上。” 陆巡老老实实地照办，他抬起头瞥见女孩袖子里露出来的一截绷带，愣愣，“主任，你的伤还没好么？” “你是指这个么？”阿利安娜转了转手腕，“这是昨晚被反应釜炸伤的，丢出去时稍微晚了一点点。” 陆巡咋舌，阿利安娜这姑娘会以各种各样的奇怪理由炸掉反应釜，炸飞的顶盖打穿了房间里的日光灯和天花板，待在药品贮蔵室里的陆巡会经常听到隔壁一声长啸“底下的人让开——”，紧接着是某人跳窗的声音，两秒钟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今的陆巡已经学会了听到开窗声就把耳朵捂上。 陆巡怀疑之所以根本没人敢来图书馆，根本原因是害怕自己被从天而降的反应釜炸死。 阿利安娜的性命可以说是捡回来的，如果不是赵高的三发子弹，那么墓地里现在就要再加一座墓碑了……救援队伍赶到时这女孩浑身是血地靠在墙上，把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条包扎止血，送到医院后医生才发现她身上有十六处撕裂伤，但这姑娘自己就封闭了其中十三处，然后强撑着等到学院的救援。 陆巡听说之后惊叹不愧是女王，这狠劲堪比杀胚了。 “她醒了么？”阿利安娜问。 陆巡打开离心机的电源，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医生说她的状态正在逐步好转。” “你今晚还要去看她么？” 陆巡点了点头。 阿利安娜指了指墙角。 陆巡扭头，顿时有些惊喜，一束饱满的白色香水百合插在细口瓶中，摆在冰柜上。 阿利安娜的双眼离开解剖镜镜头，微笑。 “看女孩怎么能不带花呢？” 第九十四章 前奏（3） 陆巡轻轻敲门，房门被拉开，门缝里探出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头，戴着粉色的护士帽，一缕柔软的黑发落在耳边。 “陆巡先生？来看柠檬的么？”小护士打开房门，她的目光触及陆巡手中的花，双眼一亮。 陆巡点了点头，把手中的花递给对方。 “她醒了么？” 护士把香水百合插在窗边的空花瓶里，“还没有，不过医生说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好香的花啊，陆巡先生真厉害，居然能找到这么漂亮的百合花。” 陆巡也很惊异于阿利安娜的神通广大，他不知道那个整天窝在实验室里的女孩究竟从哪儿找到的花，在这座蔬菜都短缺的学院里，究竟会有谁还有闲工夫和精力照顾百合花这么脆弱娇嫩的植物？ 陆巡拉开布帘，淡淡的酒精和消毒水味萦绕在鼻端。白亮的灯光下，脸色苍白的女孩躺在病床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漆黑的长发散乱地枕在脑后，她规规矩矩地盖着被子，一直拉到下巴……这姑娘呆板像个死读书的好学生，做什么事都规规矩矩，昏迷都不忘家长的嘱咐把被子盖好。 陆巡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撑着头看着柠檬发呆，这女孩的颜色真是单纯到极致，和她本人一样非黑即白，漆黑的长发，眉毛，睫毛与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泾渭分明。 陆巡并不知道柠檬身上受了多重的伤，他和女孩分别时后者还安然无恙，听阿利安娜说柠檬是在获救之后陷入了昏迷，那天晚上陆巡离开之后柠檬被立即送进医院，医生拿着她的体检报告吓得老寒腿都犯了，就差没让人把这姑娘直接送进火葬场……柠檬全身的骨骼和内脏都移位了，失血失到体内红细胞含量不足正常人的百分之十，用赵高的话来说，她当时的情况“放点盐巴腌吧腌吧就可以直接做成腊肉了”。 柠檬一直强撑到进入医院，在情况安定下来之后她立刻陷入了长久的昏迷，昏迷前还不忘叮嘱身边的人记得交任务报告。 陆巡觉得这姑娘敬职敬业的崇高精神堪比临死不忘交党费一心一意为人民的伟大品质。 “医生说她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护士站在床边帮柠檬掖了掖被褥，“应该很快就能醒了。” 陆巡点了点头。 “陆巡先生和柠檬是很好的朋友么？”小护士问，“你每天晚上都来看她……之前可从来没人看望她。” “之前？” “就是你来学院之前啦。”小护士漫不经心地回答，“柠檬经常受伤住院，有时候甚至半夜浑身是血地来敲门，像个女鬼似的，真是吓死人嘞……但从来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回去。” “这不是废话么。”老贾撇嘴，“谁愿意跟一个一言不合就拔刀的疯子走得太近啊？指不定她什么时候兴之所至拿你祭刀呢？” “滚！”陆巡黑脸。 小护士轻轻哼着歌，凑到窗边的百合花前嗅了嗅，“我先走啦，陆巡先生你自己坐哦。” 护士离开病房，反手关上房门。 陆巡坐在椅子上，望着女孩的侧脸发呆，说起来他很少有机会和柠檬这么接近……柠檬自带“离我五丈远擅自靠近者斩”的强大领域和气场，令人闻风丧胆望之退避三舍，正常情况下如果这样盯着她看，陆巡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得被挖下来。 “别眼巴巴地看着了，这姑娘有26.47％的可能性变成植物人，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老贾出声。 “什么？”陆巡一怔。 “这姑娘的大脑额叶有损伤，小脑和脊髓的损伤程度还不清楚。”老贾接着说，“如果神经中枢受损严重，那么她有终身瘫痪的危险。” “你怎么知道？”陆巡愣住了。 “我入侵了医院的医务系统调取了柠檬的体检报告。”老贾随口说，“所以说这姑娘可能会变成一个半身不遂的残疾人，再也拿不起刀啦……不过说不定她能修炼成裘千仞那样的武林高手呢？吐个枣核就堪比狙击步枪八百里外把猎人一击毙命……” “你不乌鸦嘴会死么？”陆巡怒骂，“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你在跟谁说话？”突然有人问，清脆的女声。 陆巡呆住了，女孩躺在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她眨了眨淡褐色的眸子，歪着头看他，目不转睛。 “柠柠柠柠柠柠柠柠柠……” “是柠檬。”女孩认真地纠正。 · · · 麦斯威尔·肖恩坐在办公桌前，笔记本电脑摆在他的面前。 屏幕上是年轻的女研究员，她身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里，背景是白色的冰柜和通风厨，女孩面向摄像头，稍稍调了调角度。 “安娜，有结果么？” 阿利安娜转了转眼珠子，“我花了三个星期的时间把那四头掠夺者都切成了片，当然最后一头被揍成了一摊烂泥没什么研究价值，所以我把它煮成了一锅汤，看上去味道不错，上校你要不要尝尝？” 老人皱眉，“安娜，不要再开玩笑了。” “我可没开玩笑。”阿利安娜摇头，“你有责任保护学院里的所有人，学院遭到入侵是你的失误……上校，你犯的错误险些让我丢了性命，如果不是那个疯子突然出现，你现在可能就要去墓地找我了。” 老人沉默良久。 “好吧，闲话不多说，说实话你给我送来的那个助手简直就是个吐槽机，他把能吐的槽都吐了。”阿利安娜耸了耸肩，“我只能在你这里吐个槽什么的……我解剖了那四头掠夺者，真正有用的发现只有一点。” “哪一点？”上校目光一凝。 “它们的大脑……那几头怪物的神经中枢小到不可思议，它们的体型和亚洲象一样大，但脑部比我的大拇指都要小，准确地来说，那玩意根本就不能算是个脑，只是一个大型的神经结，它们全身遍布网状神经丛，这些神经最终汇聚到那一点上。”阿利安娜说，“这也是为什么重炮的步枪子弹没能干掉它，它的神经中枢实在是太小了，子弹和刀根本没法击中它。” 上校点了点头，“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不合理的。”阿利安娜摇头，“那些怪物的身体结构和头足类动物一样复杂，浑身都是肌肉，神经和韧带，但它们只有与鱼类差不多的脑部，也就是说它们的智商极低……如此低级的神经中枢根本没法控制这么高等的身体，这种生物在进化上是畸形的，它的身体非常先进，但大脑还留在几亿年前，打个比方说，就像是让一个白痴操纵雷赫的重型攻坚机甲，你觉得这部机甲可能飞檐走壁避开子弹和榴弹么？” “你的意思是，它们不可能拥有战略？” “别说战略了……它们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法完美操控。”阿利安娜摇头，“但我们看到的掠夺者极度灵活，甚至能避开榴弹和导弹，上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老人沉默片刻，吐出一个词，“工蜂。” “bingo！”女孩打了个响指，“没错，这些行为都不是它们自己的……有什么东西在操纵它们，就像蜂王和工蜂，蚁后和工蚁的关系，我目前正在寻找这种机制。” “你认为是什么东西在操纵它们？” 阿利安娜笑了笑，“这就是你们的工作啦……上校，把那头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揪出来狠狠地吊打吧，不过我认为，那东西多半会是头你们之前从来都没见过的超级怪物。” 女孩摆了摆手，探身关掉了视频聊天。 电脑屏幕暗了下去，老人长久地坐在办公室里，叹了口气。 第九十五章 前奏（4） “医医医医医医医……” “别叫医生。”女孩淡淡地打断他。 陆巡乖乖闭嘴。 “不要麻烦其他人。”柠檬摇了摇头，掀开被子爬了起来，她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看上去像个穿着睡衣刚刚起床的乖巧小女生。 柠檬打开床头柜，抽屉里整整齐齐地叠着黑色的战斗服。 “转过去。” 陆巡一怔。 “当然如果你不想转，我也不介意。”柠檬淡淡地说，她抖开战斗服摊在床上，然后开始解胸前的纽扣。 陆巡这才意识到这姑娘是想换衣服，顿时脸一红，心中默念非礼勿视乱看长针眼转过身去……陆巡愣了愣，伸手拉过来一个枕头捂住眼睛。 妈的……面向着窗玻璃转身有个屁用啊。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作为一个男人，这短短几分钟真如热汤锅一般难熬，陆巡的心里开始痒痒，紧接着全身都开始痒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诶，背后就有一个身材好到爆的美少女在换衣服诶，稍稍转个身就能看到让人心潮澎湃的风景诶，是个正常男人就根本不可能忍住嘛！ 陆巡开始寻思着要不要悄悄地把捂着脸的枕头挪开一点点，他面前就是窗玻璃，背后的女孩在玻璃上的影子清晰到纤毫毕现。 “你真是色胆包天。”老贾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想想这姑娘的刀。” 一股寒意从陆巡的脚底直冲脑门。 “柠檬……你不需要做个检查么？”陆巡打消小心思，“身体不要紧么？” “不需要。”柠檬嘴里咬着发带，伸手把长发在脑后高高地束起来，“他们都知道，我醒了就是恢复正常了，可以自己回去，他们看到空床就知道我已经走了……你可以转过来了，我已经换完了。” 青年转过身来，女孩站在病床的另一边，正在扎头发。 柠檬又变成了那个陆巡熟悉的柠檬，一身黑衣一头黑发一双淡褐色的眸子，面无表情。 陆巡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偷偷瞄上一眼，虽然冒着生命危险，但俗话说当一件事的收益超过百分之三百时就会出现亡命之徒，古语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和柠檬衣服底下的美妙风景比起来，少一双眼睛或者脖子上多一个碗口大小的疤算得了什么嘛。 · · · “就在这里，我们把他隔离开了……怕吓到别人。” 医生拉开布帘，中年男人躺在病床上，脸上盖着白布。 “他死了么？”女孩问。 “没有……他现在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医生掀开男人脸上的白布，“盖着布只是怕吓到别人。” 罗成和菲碧瞄了一眼，心中稍稍吃惊，他们明白了医生口中“吓到别人”是什么意思……这个人瞪着双眼脸色苍白，半张着嘴，像是在喊什么，但惊呼还未出口就被打断。男人的表情极度扭曲，很难说那究竟是什么神情……愕然，惊恐，慌张，悲伤，绝望都糅杂在一起，仿佛有人把名画《呐喊》中的人物制成了雕塑，极度夸张拉长的脸看上去甚至不像是个人类，深深的皱纹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游走，分明是个三四时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却像个六十岁的老者。 男人眼中血丝爆射，整张脸都变形了，像是在恐怖片中回头看到了女鬼，有人在女鬼现身的一刻按住了暂停键，这个人的时间凝固在了贞子贴着脸掀开头发的那一瞬间，最深的恐惧和绝望定格在了脸上。 “最好不要盯着他的脸看太久，否则晚上会做噩梦的。”医生提醒。 “没事啦。”菲碧抱着大号毛绒玩具熊，吐了吐舌头，“比这张脸恶心一百倍的面孔我们都见过，只要他不爬到我的饭桌上来就行。” 罗成低头翻看手中的文件，“约翰·琼斯，前美国陆军军人，曾经服役于第75游骑兵团，拥有美国和英国双国籍以及四分之一的印第安人血统，目前是安全区执行部的负责人之一，最后一次任务执行纪录是在一个月之前的7月20日，约翰·琼斯当时正和另一位安保专员斯科特·格伦在安全区东南方的21号街区执行巡逻任务。” “还有一个人？”菲碧问，“那个斯科特·格伦呢？他在什么地方？” “失踪了。”罗成回答，“这次安全区遭到袭击，损失了七个人，死亡六人失踪一人，最后一个就是他。” “当时学院刚刚发布二级戒严令，紧接着我们就接到了他的求救信号，准确时间是当天下午4：45。”罗成打开手提箱，从箱子里取出笔记本电脑，“这是通信原声。” 女孩探头探脑，“喔喔喔小叮当，你这是百宝箱么？能不能让我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罗成按着菲碧的小脑袋把她推了回去，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茶水柜上，打开音频播放器。 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电脑的扬声器中传来细微的电流杂音。 “总部！这里是c3小队……正在执行例行巡逻任务，任务专员斯科特·格伦下落不明，任务专员约翰·琼斯准备展开营救……请求支援！完毕！” “学院收到……支援马上就到……琼斯，原地待命！” 接下来“咔嚓”一声，显然有人关闭了对讲机。 “这就完了？”菲碧眨了眨眼睛。 “求救信号到此为止。”罗成摇了摇头，“不过后来他又打开了耳机。” 所有人屏住呼吸，毫无起伏的电流杂音充斥在病房里，进度条一秒一秒地推进，大概过了三分钟，就当所有人都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忽然有声音切入背景噪音中，急促的呼吸声。 “总部！总部……这里是任务专员约翰·琼斯！这里是约翰·琼斯，有什么东西正在追我……他就在我的后面……” 男人的呼吸急促喘息粗重，声音微微颤抖，罗成和菲碧能听到紊乱的脚步和碰撞声，可以推测约翰·琼斯通信时正在疯狂地奔跑，像是在逃离什么东西的追逐。 “他就在后面……后面……救命，救命啊……” 最后一声突然拔高的刺耳尖锐噪音打断了男人的声音，菲碧捂上耳朵，录音戛然而止。 罗成上前合上电脑，“我们的救援队伍在第二天早上发现了约翰·琼斯，他倒在21号街区的入口处，戴着无线耳机，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但精神状态异常……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我们认为他有可能是遭受了极度的惊吓。”医生说，“精神崩溃了。” 菲碧歪着头端详约翰·琼斯那张扭曲的面孔，“所以你们没辙了，就来找我了呗？” “我们已经彻查了那一片区域，但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丝毫异常。”罗成点了点头，“我们想知道……那天下午，约翰·琼斯究竟遭遇了什么。” 第九十六章 前奏（5）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一个游骑兵吓到精神失常？”菲碧抱着轻松熊，“一群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么？” “一群贞子从屏幕里爬出来就不是恐怖片了，那是搞笑电影。”罗成摇了摇头。 “为什么？”菲碧一怔。 “因为她们会张牙舞爪地卡在电视屏幕的边框上。”罗成面无表情，把躺在病床上的约翰·琼斯扶起来，“端脑……该你了。” “okok……接下来的画面少儿不宜哦，闲人退避。”女孩撇下撇嘴，把手上的大号毛绒玩具熊放在身边的空床上。 病房中的医生和护士转身离开，顺带把门关上。 菲碧斜着眼睛瞟了瞟坐在床沿上扶着男人肩膀的罗成。 “如果我也离开这里，那你就必须得自己扶着他。”罗成有些无奈，他坐在约翰·琼斯的背后，把后者的上半身扶了起来让他保持坐姿，“大小姐……别胡闹，我们时间有限。” 女孩吐了吐舌头，把白色的蕾丝裙摆挽起到膝盖，慢吞吞地爬上病床，一头亮眼的银色长发披在肩上。 菲碧跨坐在约翰·琼斯的腿上，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慢慢探身，看上去像是要亲吻对方……但女孩的脸停在了十厘米之外，然后伸手捧住男人的脸。 女孩骤然睁开双眼，澄澈透绿的眸子盯住对方无神的瞳孔。 “我真像是在和一具尸体对视。”菲碧低声说，她的眼前就是约翰·琼斯扭曲僵硬的面孔。 “情况怎么样？” “别说话……”女孩低声喃喃，她缓缓眯起双眼，对方血丝爆射极度收缩的瞳孔在她的眼中逐渐放大，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井，女孩跳进这口井中。 双眼是人类重要的信息获取途径，同时也是重要的信息表达途径，但这种表达非常有限，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不过是形容眼神能体现出个人的思想感情，没有人能单独通过眼睛窥视别人的思想，但对菲碧而言，双眼不再是窗口，而是大脑的漏洞……她有能力通过这个漏洞逆向侵入其他人的思维，如果说每个人的大脑都是一部计算机，那么这个女孩现在就是一位手段高明的黑客，她开始入侵别人的计算机。 读心。 学院已经彻查过21号街区，没有发现丝毫可疑的痕迹，这说明对方有意清理过自己的行动踪迹销毁了所有证据……但学院并没有失去所有线索，仅剩的最后信息以生物电流和神经递质的形式存在，它们就在约翰·琼斯的记忆里。 学院只需要把它们提取出来，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菲碧。 菲碧的体温和心跳都开始逐渐降低，她进入了一种类似于半睡眠的状态，但她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生物电流在神经细胞的细胞膜上传递，活跃的神经节点像是闪烁的繁星，庞大的信息流通过左右视神经进入女孩的大脑皮层，外人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在她的眼中，自己正在穿越一条由海量信息构成的隧道，她要找的答案就在隧道的尽头。 现代医学和生物学很难解释菲碧·克里斯蒂娜的读心术，阿利安娜认为端脑的读心是一种深度催眠，但这无法解释菲碧连深度昏迷者和猎人的思维都能看透，这个女孩只要集中精力盯住对方的双眼，她就能读出他人的想法，大脑和记忆本该是生命之中最隐秘最神秘的部分，但它们对于菲碧·克里斯蒂娜来说是近乎透明的。 作为极度罕见的大脑神经变异者，菲碧拥有的能力近似于“奇迹”。 “告诉我……你那天晚上究竟看到了……什么……”女孩用梦呓般的声音问。 约翰·琼斯开始浑身颤抖，他慢慢张大嘴巴。 罗成脸色一凝……有效果了！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菲碧盯着他的双眼。 男人的喉咙上下动了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巨……” 巨？女孩和青年精神一振，巨……巨大？巨大的什么？ “锯……电锯……” 罗成和菲碧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他说的貌似是……电锯？ “看着我的眼睛。”女孩固定住男人的头，“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电锯……杀人狂……” 菲碧愕然，看来没听错，他说的就是电锯。 但是开什么玩笑？安全区外有个电锯杀人狂？这是哪家的智障扛着一把电锯在禁区里跑来跑去？这是打错了车跑错片场了么？从《电锯惊魂》跑到了《生化危机》？不要命了么？就算是恐怖电影中最可怕的连环杀人犯，在这个地方……也只是个可怜的幸存者。 如果把恐怖片《黑色星期五》中的杀人魔王杰森放到这个世界里，他多半会直接吓傻。 罗成把约翰·琼斯放平，给他盖上被子。 “怎么回事？”女孩有些摸不着头脑，“安全区外有个电锯杀人狂？不会……是安娜姐姐吧？” 这神转折也完全出乎了罗成的意料，原本无论这个男人口中吐出怎样的词汇描述出怎样的怪物罗cd不会惊讶，九个头的大鸟三头六臂的猴子都无所谓……只要是生物，就不可能逃脱罗成的狙杀，这位代号“零距”的狙击手从来弹无虚发。 但电锯杀人狂是从哪个异次元里蹦出来的？菲碧皱眉，某个完全不相关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半路横插了一杠子，打乱了所有人的思绪。 “难道这个幕后黑手其实是个拿着电锯的神经病？如果是安娜姐姐……说不定会有方法控制猎人……” “不可能。”罗成摇了摇头，“约翰·琼斯是退役军人，曾经的游骑兵，安全部门的负责人，感染者和猎人都见过，怎么会被一个人类吓到精神失常？” 菲碧下床，抱起毛绒玩具熊。 “你在他的脑子里看到了什么？” 女孩摇了摇头，“非常混乱，他的记忆非常混乱……各种不相关的画面碎片掺杂在一起，我需要时间慢慢整理，走吧……先把这个结果告诉上校。” 罗成点点头。 “诶等等，零距。”菲碧忽然叫住他，“你待会儿去风暴那边看看，他都快抓狂了。” 青年一怔，“风暴？他怎么了？” “不知道谁洗劫了那个家伙的温室花房，把他的宝贝百合花全给摘了。”女孩耸了耸肩，“现在那家伙悲愤至极，都想报复社会了。” 第九十七章 前奏（6） 老人无奈地看着中年人以极度妖娆的身姿横躺在沙发上，挺胸抬臀，仿佛卧榻的倾城美人，款款地伸出右手……扣向了自己的脚丫子。 上校不得不容忍这个二百五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旁若无人地挽起裤脚，露出浓密的毛腿，把臭哄哄的脚丫子搭在真皮沙发上，一边抠脚一边抱怨这沙发真是个廉价货……只要他不把抠完脚丫子的手指头到处乱摸就行。 “调查有结果了么？”中年人把食指凑到鼻子前嗅了嗅，“这次袭击的起因？” “安娜那孩子的报告，你看到了吧？”上校强忍着轰人的冲动，心说你只要不把那根手指塞进嘴里我就忍了。 “她认为有什么东西在控制那些掠夺者……但这可能么？”中年人开始把魔爪探向茶几上的酒杯，“历史上从来没有猎人集群活动的先例和纪录，我们对狩猎者这种生物的基本认知之一……就是所有的猎人都单独行动，它们没有社会形态和组织结构，更不可能像蚁群或者蜂群那样构成分工明确的庞大社群。” “那是到目前为止的观察纪录。”老人摇头，“我们对猎人的另一个基本认知……就是猎人不可揣测不可断言。” “如果那些掠夺者仅仅只是工蜂，那么这只蜂王该是怎样的怪物？”中年人问，“比掠夺者更高级的猎人？是那头杀戮者么？” “不知道。”肖恩摇头，“我们其实连那头杀戮者的真实存在都无法确定，毕竟唯一的目击者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我还没有看到那东西的全貌……蜂鸟小组和执行部正在排查安全区周围所有的禁区，但到目前为止都还一无所获。” “这么说……你没有任何线索？” 上校抬头看了他一眼，打开抽屉取出文件夹递给对方。 中年人翻开文件，纸面上印着一张黑白照片和表格，照片上的男人盯着镜头满脸凶相……这是一个人的档案，照片下是密密麻麻的简历。 “约翰·琼斯，我们执行部的负责人之一，曾经在美国陆军第75游骑兵团服役，他的顶头上司是我的老相识。”肖恩说，“我们遭到袭击的那一天，这个人的小组正在安全区外巡逻，我们接到过他的求救信号，他声称自己的搭档突然失踪下落不明……根据通信录音，我们推测他曾经独自一人深入禁区搜寻同伴，但当安全部门的救援小组赶到找到他时，他正不省人事地倒在街道上……这里是录音原声。” 上校起身打开电脑，把音量调至最高，然后开始播放音频。 办公室里寂静下来。 中年人沉默着听完了录音，缩了缩肩膀，“真像是从某部恐怖片里截取的音轨……他的搭档呢？只有他一个人么？” “斯科特·格伦，他的同组搭档，同为执行部的负责人，前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队员，在执行例行巡逻任务时失踪，我们判定其为m.i.a，也就是missing-in-action，战斗中下落不明。”老人合上电脑，“我们搜查过那一片街区，除了约翰·琼斯，没有发现第二个人。” “这个约翰·琼斯现在在哪儿？” “医院的精神科里。”肖恩回答，“他的精神有些失常。” “精神失常？”中年人一愣，“怎么搞的？” “准确地说，应该是强烈的惊吓所导致的精神认知障碍和深度昏迷。”老人回答，“简单点说，就是吓傻了。” “什么？”中年人瞪眼，“吓傻了？他撞鬼了么？” “他撞见的东西……恐怕比鬼更奇葩。”上校起身打开抽屉，取出第二份文件递给他，“端脑对他进行过深度催眠和读心，这是结果。” 中年人翻开文件夹，喃喃地把那个词读了出来，“电锯……杀人狂？” 肖恩坐下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这确实是原话。” “哇哦……原来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居然是安娜么？她是猎人派来打入我们内部的间谍和卧底么？”中年人惊叹，“要不要我把她抓起来狠狠地拷问拷问，让她把之前所有的***行径全部抖出来……”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肖恩说，“如果你试图对她动手动脚，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按在地上然后一枪毙了你……你是打不过她的，那孩子是学院中擒拿手和近身格斗的冠军，能在三秒钟之内让一个成年男人双手手腕脱臼。” 中年人一缩，“我靠，那小姑娘这么狠？” “我们还不能确定，约翰·琼斯见到的东西和学院遭袭的操纵者是否真有关系。”上校没搭理这个二百五的作妖，“如果安娜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安全区附近必然存在一头我们前所未见的怪物……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那东西找出来然后干掉。” 中年人仰面望着天花板，“越来越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在学院附近……真是令人不安啊。” · · · 女孩独自一人平躺在黑暗中，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桌面上微微闪烁的无线耳机绿色指示灯。 白色的大号毛绒玩具熊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两颗纽扣般的黑眼睛定定地望着对面的墙。 菲碧没有睡觉，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瞳孔空洞。 这是女孩的习惯……她正在整理记忆。 昏暗模糊的图像碎片从她眼前闪过，各种杂乱的声音充斥在四周，街道，碎石，瓦砾，地面，毫无意义的画面晃动着疯狂切换，脚步声，呼吸声，碰撞声，各种噪音掺杂着在一起，女孩像是在观看一部被胡乱剪切的老影片，图像质量差到满眼都是噪点。 这是约翰·琼斯的记忆。 约翰·琼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记忆极度混乱，菲碧把那些紊乱的图像和声音碎片提取出来，她需要把那些无序的情报拼接整理，就像是要把一张打乱的拼图恢复原状，最终得到那幅清晰的图像。 她想知道这个人究竟看到了什么……那个怪物或许就隐藏在这千千万万的碎片里。 女孩慢慢闭上眼睛，她开始沉浸入这部影片中，整个人向着浩如烟海的信息坠落。 第九十八章 前奏（7） 男人紧握着m16自动步枪，放轻脚步穿行在狭窄的巷道里，两旁是老旧的公寓楼，枯黄的杂草从砖缝里探出头来，黑洞洞的楼梯口里喷吐出森冷的阴风……这种拥挤杂乱的住宅在上海市已经很少见了，多半是早年国企工厂的员工宿舍，楼道狭窄没有电梯，每一家都挤在那扇木门后的区区几十平米的空间里，每个家庭之间只隔着一堵墙，毫不相干地各自生活……像是拥挤的蜂窝和蚁巢。 这些老旧的社区在末日病毒爆发后迅速沦为人间地狱，每扇门每扇窗后都塞满了丧尸。 好在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无论是作为人类的居所还是丧尸的巢穴，那些历史都已经化作了脚下的尘埃，这些空屋子如今只是冷冰冰的水泥壳子。 约翰·琼斯非常谨慎，作为曾经的游骑兵，他是当之无愧的军队精英，在成为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的安保之前，这个中年男人参加过政府的快速反应部队和基因质粒公司的安保部队，他曾经数次从丧尸和猎人的口中死里逃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战术水平在整座学院中首屈一指。 但在与丧尸猎人的战争中，经验永远都不能成为依仗，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死去的老兵足够填满整条黄浦江。 约翰·琼斯深知猎人的可怕，越是熟练的老手，越能体会丧尸和猎人的恐怖……这是个只有心怀畏惧才能生存下来的世界，胆子大的死得都早。 四周光线昏暗，约翰低头看了一眼夜光表，时间是下午4:45，再过一个小时天就要黑了……学院严禁任何人单独行动和夜间行动，约翰·琼斯今天一次性就触犯了两项禁令，如果他能活着回去，绝对会被关禁闭。 前提是他能活着回去。 男人逐渐深入巷道，扭头四处搜索搭档的踪迹，但除了路边的杂草和碎砖瓦砾，他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见鬼，那个白痴一泡尿撒到纽约去了么？ “格伦？”约翰脸颊贴着步枪，轻声呼唤，“格伦……你在哪儿？能听到我说话么？” 无人应答，周围像死了一样寂静。 男人深呼吸，他想起自己当初在第75游骑兵团，那时末日病毒的疫情才刚刚爆发，美国特种作战指挥部把整支部队拆分成四十多个小组，调往全国各地的安全区，约翰·琼斯的小组被分配至南加州大学，与他们一道调至南加州大学安全区的部队还有一支来自101空降师的小组，两组人加起来共有一百多人。 到达目的地后军人们没有严格按照规定进入掩体，他们依照习惯睡在自己的睡袋里，第二天这支部队就只剩下六十个人，有什么东西在晚上血洗了他们的营地，士兵们早上起来才发现自己满身是血，临铺的战友只剩下半截身体内脏流了一地，帐篷里的鲜血能淹没脚踝……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屠杀，死亡如夜风般寂静。 相比于咆哮着扑杀捕猎，猎人们更擅长偷袭……这也是为什么第一级的猎人会被称作潜伏者。 约翰·琼斯低头扫视草丛，忽然一怔。 一副玳瑁框的墨镜落在碎石堆里，约翰俯身把它捡起来，眼睛架的内侧刻着英文字母“s.g”……这是斯科特.格伦的墨镜，那家伙整天戴着它强装施瓦辛格。 约翰心一沉，他紧接着看到了墙角的水渍，看来格伦确实在这里待过……但他为什么不见了？ “停！”女孩打了个响指，男人的动作一滞，被微风拂动的野草一滞，空气中沉浮旋转的灰尘也一滞，整个世界的时间都随着女孩的命令凝固了，像是有人按下了录像的暂停键。 菲碧靠在一旁的矮墙上，她上前绕着男人走了一圈，四处打量……这里是约翰·琼斯的记忆，她正在自己的大脑中再现当初约翰·琼斯的遭遇，女孩把他的记忆碎片整理拼接复原成完整的事件经过，然后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角度观察事故的发展，她能任意暂停时间的推进，以此来发现那些不易察觉的细节。 菲碧踮起脚来观察那副墨镜，皱着眉摇了摇头。 “下一个。”女孩挥了挥手。 光线突然暗了下来，空间也陡然变得狭窄，两旁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从办证到水电维修应有尽有……这里显然是一座住宅楼的内部，约翰·琼斯在走廊上狂奔，满脸恐慌浑身战栗。 男人气喘吁吁地背靠在拐角处的墙壁上，打开耳机呼救。 “总部！总部……这里是任务专员约翰·琼斯！这里是约翰·琼斯，有什么东西正在追我……他就在我的后面……” “停！”菲碧眼神一凝，四周的景象一顿。 女孩慢慢走到走廊的中间，探头望向拐角后。 拐角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女孩试着上前，但她触摸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她无法进入这个区域。 该死……这里的记忆已经遗失了么？ 菲碧只能阅读现存的记忆，如果连当事人自己都已经遗忘了当时的所见，那么女孩根本没有办法得知这片黑暗中究竟是什么。 菲碧叹了口气。 男人一路狂奔上楼，躲在楼梯间里，按着耳机慌乱地求救:“他就在后面……后面……救命，救命啊……” 女孩耳朵一动。 “停！” 约翰·琼斯瞬间凝固。 “倒带。”菲碧轻轻挥手。 录像带开始倒转，时间倒流，男人以一个正常人无法做到的反向姿态起身，然后一路倒着奔跑下楼。 “停。”女孩让时间停在约翰·琼斯上楼前的瞬间。 “播放。” 约翰·琼斯一路狂奔上楼，气喘吁吁地缩进楼梯间的阴影里，开始求救:“他就在后面……后面……救命，救命啊……” “停！” “……倒带！” 男人再次反向起身，背部朝前倒着跑下楼梯。 “播放！” “停！” “倒带！” 女孩站在楼梯上，把约翰·琼斯的上楼反反复复看了十多遍。 “播放……”菲碧最后再次顺序播放了一遍，“慢放……” 时间以正常情况下的二分之一速度缓慢推进……男人缓缓腾空而起，右脚落地，激起飘扬的灰尘，衣襟在风中前后摇摆，面孔逐渐扭曲，像是用高速摄影机拍摄的结果，一切都是慢动作。 菲碧竖起耳朵，开始静等那几秒。 “音量调大……调大！调至最大！” 某个隐藏在约翰·琼斯的呼吸声，脚步声和背景噪音中的声音被凸显出来，它很微弱，在男人的背后，只出现了短短几秒钟。 那是金属摩擦声，像是刀剑锋刃交割，又像是什么人在锯椅子腿，令人毛骨悚然。 “停！” 女孩握拳让记忆停住，她静静地站在黑暗的楼道里，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为什么会有锯子的声音？ 第九十九章 前奏（8） 菲碧睁开眼睛，久久地坐在黑暗中，浑身微微战栗。 她把脚边的轻松熊抱起来，把脸颊贴在它的脸上，沉默不语。 “维尼……你感觉到危险了么？”女孩轻声呢喃，扭头注视毛绒玩具熊漆黑的双眼。 维尼是这头轻松熊的名字，它陪了她很多年，陪着她颠沛流离陪着她走过了最艰难最黑暗的日子，她得到这头熊时个子还没有熊高，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它抱起来……这只熊是女孩六岁时的圣诞节礼物，她能得到这份礼物的原因是她连续一个月没有尿床，在所有的实验品中表现最好。圣诞节那天护士长把一个超大号的纸箱子放在了女孩的房间门口，年幼的菲碧·克里斯蒂娜拆开包装看到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惊得一愣。 她颤颤巍巍地搂着这个大号的毛绒玩具，把它放在床上，高傲地对它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弟了。” 毛绒熊两只黑漆漆的纽扣眼睛茫然无助地望着小主人。 菲碧成了所有同龄人当中唯一的姐姐，虽然弟弟只是头玩具熊，但这让菲碧陡然自傲起来，仿佛高人一等不再屑于与周围流着鼻涕的小屁孩们同流合污，毕竟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嘛，都一个月不尿床了。 她抱着维尼去餐厅吃饭抱着维尼出去放风甚至抱着它洗澡，虽然身为姐姐口口声声要保护弟弟，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菲碧都需要熊小弟的保护，小时候的菲碧极其害怕打雷……现在的菲碧也怕，许多个电闪雷鸣的漆黑雨夜女孩需要紧紧地抱着维尼才能入睡，轻松熊的个子比菲碧还高，它安安稳稳地躺在女孩的身边，俨然是护花的骑士。 菲碧给轻松熊取名叫维尼，她为了找个合适的名字翻遍了自己能找到的书，最开始女孩想给毛绒熊取名叫“耶稣”，这个名字是她从护士长身边一本叫《圣经》的书上找到的，但护士长得知此事后威胁她如果不立即改名就没收玩具，菲碧只好改名叫“闰土”……天知道这个名字是她从哪本书上找来的。 菲碧用过的名字包括“列宁”“斯大林”“华盛顿”和“奥巴马”，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女孩都拖着一头名叫奥巴马的玩具熊……直到她遇到赵高之后，才把名字改成维尼。 听赵高说，维尼也是一头熊的名字……赵高说历史上有名的熊的名字有熊大，熊二，普京和维尼，他建议菲碧给轻松熊取名叫普京，因为它看上去像是一头北极熊，但菲碧挑了一个最好听的。 如今十年过去，女孩的身高也逐渐超过了维尼，轻松熊身上柔软洁白的毛都被磨秃了。 “维尼……”菲碧把额头抵住毛绒熊的额头，“你闻到血腥味了么？” 她紧紧地搂着毛绒熊，感受着对方的温暖，多少个孤独阴冷的夜晚她都是这样蜷缩在维尼的身边，维尼帮她驱赶弥漫在四周空气中的恐惧和噩梦。 菲碧的直觉没有出过错，她能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隐藏在黑暗中，她曾经和那个怪物面对面……虽然约翰·琼斯的记忆并不完全，她无法直接观察到对方，但菲碧的第六感穿透了那面无法穿透的墙，她的直觉触摸到了那头藏在拐角后黑暗中的怪物，那东西也在冷冷地盯着她。 房间里很阴冷，菲碧感觉整座学院都被笼罩在血腥和黑暗的气氛当中，淡淡的死亡气息从每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仿佛他们下一刻就会送命……这是其他人无法察觉到的预感。 整座学院都在危险当中，所有人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态。 女孩沉默半晌，“维尼……我们去找上校。” 菲碧抱着轻松熊起身，伸手握住房间的门把手，忽然一怔。 她想起来刚刚看到的约翰·琼斯的记忆，有一个小细节……约翰·琼斯当时捡起了斯科特·格伦的墨镜，那副墨镜的镜片上似乎倒映出一个……人影？ 一个白色的，年轻的，模糊不清的人影，远远地站在街道外，看上去像是个年轻人，而且一闪即没。 应该是错觉吧？女孩摇了摇头，人的记忆本身就容易出错，更何况是个受到严重惊吓神志不清的精神病人，约翰·琼斯的记忆非常混乱，或许是其他不相关的回忆掺杂进来了呢？ 那里是禁区，怎么会有人类存在？ 应该是错觉。 女孩摇了摇头，拧开房门。 · · · “这里是铁壁，这里是铁壁。”雷赫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上拎着双筒望远镜，“例行汇报，a区b区一切正常。” 探照灯缓缓移动角度，雪亮的光柱从街道和建筑上扫过，灰色的水泥和废墟依次出现在白色的圆形光斑里。 “铁壁，你根本没有在放哨。”耳机中传来严肃的男声，“你这是怠工。” “谁说的？”雷赫皱眉，伸手拨了拨架在面前的重机枪，“我已经在哨塔上蹲了两个半小时，你说我怠工？零距你平时找我的碴我也就忍了，但无中生有污蔑战友我可就忍不了啊！” “按照规定，哨兵应该站在岗位上，佩戴武器，望远镜和夜视仪，每半小时汇报一次情况。”罗成说，“你带了手枪和望远镜，但没有带夜视仪，而且你一直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别急着辩解和掩饰，你就在我的瞄准镜里，我观察了你两个半小时，如果你再不站起来，我就把你的椅子腿打断。” 雷赫二话不说蹦了起来站得笔直。 “你真像我初中班主任。” “初中班主任？”罗成皱眉，他不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初中班主任是什么东西？” “赵高告诉我的，意指一些跟你没多大关系却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以批评你找你的碴为乐趣，而且经常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雷赫耸了耸肩。 罗成沉默片刻，“那真是个恶劣的人。” “你知道就好。”雷赫吹了个口哨，双手扶着栏杆往下望，夜幕下的上海市看上去像是座复杂漆黑庞大到无边无际的蚂蚁窝。 第一百章 前奏（9） “喂，零距。”雷赫趴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出声，夜风吹动俄罗斯青年灿烂的金发。 “嗯？” “你说这座城市在世界末日前是什么样子？”雷赫眺望夜幕下的废墟。 “不知道。” “听说是人口超过两千万的超级大都市哦。”青年说，“真是难以想象啊，两千万诶，我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人。” “没有谁一辈子能认识两千万人，无论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有限的，都只是这个庞大世界小小的一角。”罗成淡淡地说，“我曾经读过一本名叫《猎人——硬核危机》的书，书上说‘人一辈子最多会认识两千个人，你的所有生活就是在这些人之间打转，这两千个人的圈子就是你的全世界，这世上有六十五亿人，就有六十五亿个世界，每个人都渺小到微不足道，每个人的故事都不同，你从汹涌的人潮中走过，但你仍然孤独。’” 雷赫挠了挠头，“太文艺了，听不懂。” 罗成一怔。 “我其实只是想跟你说我前不久翻到一本杂志，杂志上的文章说上海市是个漂亮的城市，还配着照片……照片上的白裙女孩更漂亮。” 罗成瞬间黑脸，抬手就想关掉耳机。 “诶等等等等，别急着掐啊我对天发誓我看的是正经杂志。”雷赫连忙解释，“《国家地理杂志》啊……” 罗成冷哼，“我对你看过什么不感兴趣，如果你再违反规定在频道里闲聊，我就开枪打掉你的耳机……当然不能保证不会对你的皮肤造成擦伤。” 耳机里传来打开保险拉动枪机的声音，“咔嚓”一声，这说明子弹上膛，罗成手中那杆反器材狙击步枪可以一枪打穿装甲车的钢板，雷赫开着重型攻坚机甲都扛不住，如果罗成真的开枪，雷赫的耳机固然是保不住了，但他的脑袋很可能也会飞掉半边。 “等等等等好汉枪下留人……我是有正经事要告诉你。” 罗成皱眉，“有什么事可以等换岗之后再谈。” “没事。”雷赫拍了拍身边的重机枪，“这铜墙铁壁，有什么东西敢闯进来？” 架在青年身边的是美国勃朗宁m2hb式重机枪，这只火力怪兽射速高达每分钟550发。它由于12.7毫米的大口径被人称作0.50重机枪，由著名枪械设计师约翰·勃朗宁于1932年设计，能发射12.7毫米大口径弹药，射程高达1.8公里，它经常被美军架在步兵火力阵地或者军用车辆上，是美军使用历史最长的轻武器之一，甚至充当过战斗机上的航空机枪。 没有什么生物能承受得住重机枪的扫射，这挺重机枪架在四米高的哨塔上，火力足够覆盖学院门前的一片街道，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的防御工事完全按照美军基地的标准建造，大门用废弃的大巴彻底封死，门外挖有三米宽的壕沟，围墙上设置了探照灯和重机枪，这些设施被发明之初是用来对付恐怖分子的自爆卡车的，任何生物在进入机枪射程的瞬间就会被交叉火力打成筛子。 学院的防御固若金汤。 “不能大意，你那只在上个月的袭击中骨折的手才刚好吧？”罗成说，“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么？” 雷赫耸肩，语气严肃起来。 “对于上次的袭击，你有什么看法？” “阿利安娜的报告你也看过吧？”罗成回答，“她认为是有东西在控制那些掠夺者。” “但那些东西是怎么进入学院的？”雷赫接着问，“学院当时值班的哨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们没有接到任何报警，四周的围墙也没有丝毫遭到入侵的毁坏痕迹。” “你的意思是……” “只有两种可能性了吧？”雷赫说，“第一种是飞进来的，学院里毕竟没有防空雷达，如果它们从头顶上来，可以非常轻易地避开我们的视线。” 罗成摇了摇头，“那些猎人的样子你也见过，根本不可能飞行。”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了。”雷赫说，“它们从地底下来。” 罗成叹了口气，“上次开会你是不是又在全程睡觉？” 雷赫一愣，“你怎么知……啊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会睡觉呢？我一直都在非常认真地听讲，还掏出了小本子做笔记！” 罗成默默捂脸，古人云猪队友对团队的危害性甚于神对手，如今一看果真如此，古人诚不我欺也啊。 他真想丢掉手上的狙击步枪跳起来开骂了。 “你说的这些……上校都考虑过了。”罗成保持耐心，平声静气地解释，“袭击后的第二天，执行部就派人彻查了安全区的地皮和下水道，就差没把整座学院翻过来找了，他们从地上找到地下，都没有发现能够让那些掠夺者钻过去的通道，所以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雷赫怔然，“那它们是怎么进来的？” “你不是认真听讲了么？你还掏出了小本子做笔记呢。”罗成冷笑。 雷赫一窒。 “我们至今都不知道那些怪物是怎么进来的。”罗成哼了一声，“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晚会在这里值班……虽然那些普通人不知道，但上校在上次会后就提高了安全区的警戒级别，他命令以后每天晚上都必须要有两名蜂鸟小组成员值班，在上次袭击的幕后黑手被找出来之前，这个命令会一直生效。” “普通人们都以为袭击结束了……其实这才是刚刚开始。”罗成接着说，“袭击还会再来的，只要那头藏在暗处操控一切的怪物不死，袭击就永远不会结束。” 他趴在楼顶上，手中握着巴雷特狙击步枪的枪柄，视线四下扫视。 “袭击还会再来？”雷赫一缩，东张西望，“一次我们都扛不住好么？上次如果不是绿巨人仗义相助把第四头猎人干进了墙里，你我的尸体都凉了一个月了……再来一次我们都得挂吧？” “那么就在下一次袭击到来之前，把那东西揪出来好了。”罗成淡淡地说。 “你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罗成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得这么信誓旦旦胸有成竹？”雷赫抽了抽嘴角。 “我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罗成说，“但我知道它在我的射程之内。” “你怎么知道的？”雷赫吃了一惊。 “直觉。”年轻的狙击手轻声说。 第一百零一章 赵高是个神经病（1） 赵高是个二百五，这一点陆巡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但随着对他的了解逐渐深入，陆巡才发觉自己一天也没有看透过这个人的本质，赵高或许不是个二百五……他是个二千五。 赵高抽起风来杀伤力堪比十个二百五组团。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棒打鸳鸯这种缺德事干多了是要遭天谴下地狱的，陆巡以前读《白蛇传》《桃花扇》，最痛恨的就是法海老和尚**贼阮大钺，但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戏剧终究是戏剧角色终究是角色，经过了后世人的艺术加工，什么大奸大恶的黑锅都让他们背，所以遭人愤恨被人唾弃也理所当然……只是陆巡没想到现实世界也有这么一个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的智障，没有任何加工就已经贱得惊天动地震古烁今。 那个智障就是赵高。 陆巡冒着被一刀劈死的绝大风险请柠檬吃饭，当时女孩刚刚出院，陆巡估摸着她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着急投入训练和执行任务，所以可能有空闲……当他小心翼翼地说出“呃……听说餐厅里的主厨今天回来了，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这句话时，陆巡心里几乎是抱着革命志士英勇就义的大无畏心态。 毕竟对方是个看你不顺眼就能拔刀砍了你的女煞星。 站在病房里正在扎头发的女孩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转身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陆巡，像是发现了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新奇生物。 柠檬对待新奇生物的第一反应都是先砍一刀再说，如果一刀砍不死……那就再砍一刀。 陆巡心说大事不好这反应不对！上次她用这种目光看我时下一句话就是“我要杀了你”……她这大概是在思考为防我逃跑先砍我的左脚还是右脚。 接着柠檬扭头看向床头柜……上面摆着她的新长刀。 陆巡慌了，赵高那个白痴所言非虚啊……这真是一言不合就动刀啊！ 他还没来得及改口，女孩就说话了，她轻声问:“吃饭？” 陆巡一愣，心说有戏，连忙一阵猛点头。 “在哪里吃饭？”柠檬以一种试探的语气轻声问，“去……我的房间么？”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前一句话还正常但后一句话是从哪里蹦出来的？陆巡被这突变的画风惊住了，姑娘你的脑子抽筋了么？吃饭为什么要去你的房间？你这算是在勾引我么？ 这听上去根本不像是什么正经对话，倒像是酒吧里搭讪的…… 美女要不要一起喝杯酒？ 在哪里喝……要去我的房间么？ 接下来的剧情不可描述……以下省略一万三千四百八十字。 但女孩一脸认真，满眼都是“在自己房间里吃饭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陆巡猛摇头，“不不不不不不……在餐厅就行。” 柠檬点了点头，接着问:“需要带刀么？” “不不不不不不……”陆巡猛摇头，“不要带枪支弹药和管制刀具。” “rpg火箭筒呢？” “不需要。”陆巡猛摇头。 “标枪导弹？” “……不需要。”陆巡猛摇头。 “勃朗宁……” “打住打住！”陆巡心说我们只是吃顿饭而已你至于把整座军火库都带在身上么？是为了防止我有什么逾礼行为么？我一旦敢越雷池一步就从桌子底下掏出反坦克导弹把我轰杀成渣？ “火箭筒、单兵导弹、重机枪、爆破筒、迫击炮以及重型攻坚机甲都不需要带，我们不是去阿富汗打仗，你两手空空地来就对了，当然……最好换身衣服。” 柠檬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陆巡心说真累啊……这姑娘的社会经验真是缺乏到令人发指啊，满脑子军火和刀剑，完全不懂如何与人相处，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柠檬到现在还坚信北京是座海棠花和樱花飞舞的城市。 · · · 第二天晚上，当陆巡赶到餐厅时，女孩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柠檬坐在座位上东张西望，虽然餐厅是学院中每个人都熟悉的场所，但柠檬却坐立不安，目光中有些惶恐，像是在商场的人流中与父母走散的孩子。 直到看到陆巡出现，女孩才稍稍安定下来。 柠檬非常罕见地没有穿她那一套黑色战斗服，女孩穿着一套纯黑色的连衣裙，仍旧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肤色白皙，身材纤瘦。看得出来她精心装扮过自己……应该说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搭配过穿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另类，但这姑娘显然没多少衣服可供她搭配，她长久以来都是个不施粉黛的素白女孩，所以也没有任何化妆品，更不懂得如何化妆。 柠檬作为年轻女孩的本性被长久地压抑和掩盖，她一直都是作为蜂鸟猎杀小组的成员生存，在遇到陆巡之前，她可能都从未注意过自己的性别。 在打扮自己维持形象这方面上，柠檬完全不是阿利安娜那个级别的，甚至都不如贝大炮……阿利安娜常年一身白大褂，但她在白大褂内会配上一件深色的高领毛衣，加上长筒皮靴，女孩的身高被生生拔高了两厘米，高傲的女王气质顿时凸显出来，气场之强常人不敢逼视。 而柠檬只会笨拙地套件裙子，强装自己是邻家小女生。 陆巡倒了两杯水，递给女孩一杯。 “你到了多久？”陆巡喝了一口水，随口问。 “两个小时四十六分钟。”柠檬回答。 陆巡一口水差点吐到对面女孩的脸上。 · · · 陆巡要了两份鹿肉，这是因为学院餐厅里刀功最高的主厨又回来了……之前一个月他都待在医院的手术室里，作为手术的主刀医师。 青年端着盘子回到座位上，一份推给柠檬。 他还没来得及对女孩的新形象表示赞许……某个前来搅局破坏气氛的二百五就出现了。 赵高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餐厅门口，凶神恶煞气急败坏，像是陆巡欠了他两百万他今天来讨债了，一路踢开桌椅来到陆巡面前。 陆巡一怔，不知这厮前来作甚。 赵高开口就把陆巡吓了一跳。 “姓陆的，你死期不远啦！” 陆巡心说这二百五抽的什么风？ “如果不想死，现在就跟我走！”赵高二话不说强行架起陆巡往外拖。 “诶诶诶诶诶你这干嘛呢？”陆巡急了，“我跟人吃饭呢！” “命重要饭重要？”赵高瞪眼，连拖带拽。 “赵高，他在和我吃饭。”柠檬皱眉。 赵高一愣，扭头看了女孩好半天，“哦……原来是三无啊，你不穿那身衣服我还真认不出来了，我还以为陆巡这小子移情别恋了呢。” “把人放下。”柠檬冷声说。 “放什么放啊？你这怎么跟未来公公说话的？泡我家小伙子还这么横，哪来的底气啊？经过我同意了么？”赵高开始骂街了，“不经家长同意，你就擅自把他拉出来约会，你懂不懂礼啊？有没有点廉耻心啊？信不信我现在就让小陆跟你这野蛮女友分手？还有你成年了么？早恋是不对的！” 陆巡目瞪口呆，赵高把他自己自动代入老爹的角色，这语气俨然是抓住了勾引自己儿子的社会小女生。 柠檬也愣住了，如果比刀，她可以一招把这个骂骂咧咧的白痴斩了，但现在赵高的骂街完全处于一个她一无所知的层面，看着赵高一脸理所当然仿佛真理在手，她开始怀疑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吃什么吃啊？”赵高冷哼，“三无你自己吃吧……我家小陆忙得很，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你可以把这两份一起打包回你的房间吃，我们就恕不奉陪了。” 赵高捂着陆巡的嘴，一路把他推了出去。 女孩从头到尾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注视着赵高把陆巡抢走，空荡荡的餐厅里寂静下来，女孩独自一人在位置上坐了很久，她低头看看面前的餐盘，把它们端了起来，走到窗口前对服务员说:“打包。” 第一百零二章 赵高是个神经病（2） “如果你没什么正当理由就把我绑了出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你这垃圾堆！” 陆巡把赵高按在椅子上，一字一顿。 “好汉息怒好汉息怒，我这是救了你啊……”赵高一脸莫名其妙，“我把你从三无那个女疯子手上救了出来，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赵高本来还有些洋洋自得，他深谙牌桌救人之道，若某人在牌桌之上屡战屡败不耐久战又不好意思开口提前离场，这个时候就必然要有个朋友打来电话装作是万分火急，或是老家厨房失火，或是老母病倒不幸住院，此时接电话者必作勃然变色状一跃而起，连呼不妙不妙诸位牌友鄙人身有急事恕不奉陪万望海涵来日再战，穿衣带帽脚底抹油抽身而退扬长而去。 赵高在餐厅外见陆巡被柠檬胁迫同坐一桌，顿时心生不忿，急中生智作债主讨债状把陆巡拉了出来。 “你救了我？” 赵高点了点头，满脸无辜，“我把你从那个女魔头手里拉了出来啊……” “装，再装。”陆巡冷笑。 “真的真的我对天发誓我一片好意啊……”赵高并起二指就要发誓。 “继续装。” “我真是看你被她胁迫才冲进去救你的，一片赤诚天可怜见……” “你不去奥斯卡拿影帝真是屈才了啊啊啊啊！”陆巡一脚踹在椅子腿上，“我好不容易才把那姑娘约了出来，一句话都没说上你就蹦出来把一切都搅和了，你是属搅屎棍的么？” “我……” “我什么我？”陆巡冷笑，“你说……你是不是专门跑出来搅局的？你知不知道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把柠檬叫了出来？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么？” 赵高脸色一变，原本的满脸可怜样一收，清了清嗓子，作严肃状。 “咳咳……这个，小陆啊……爹也是……” “小陆你妹啊啊！你果然就是专门跑过来搅局的！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为了报复我们上次切红警我平了你一个基地么？”陆巡大怒，抬起脚底就想往赵高的脸上印，“你知不知道断人财路是要天打雷劈断人后路是要千刀万剐的？” “爹也是为你好嘛，你看三无那德行……典型的社会小青年，行为不端……” 陆巡抬起脚把鞋底印在了赵高的脸上，把他后面的胡言乱语都踹了回去。 赵高倒在地上捂脸哀嚎。 陆巡哼哼，一屁股坐下来，斜着眼睛左瞟右瞟。 赵高的房间一如既往地乱七八糟，像是座杂物间，光线昏暗一股霉味，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被层层叠叠的纸箱和废品团团围住，堪称重峦叠嶂隐天蔽日。 陆巡不知道这个神经病为什么要住在地下的仓库里，如果他愿意，学院中那么多宿舍都是空的，想住哪一间就住哪一间。 这货果然是个属蟑螂的……不，属屎壳郎的！ 陆巡想起自己被赵高带走时，那女孩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望着自己，神情委屈得像是个早恋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的中学生。 “陆巡……气消了没？”赵高慢慢爬上来，“你不会真看上了那个三无吧？” “谁说……我看上谁管你什么事啊？”陆巡皱眉，“你是我谁啊？” “你老爹……啊不对，你老师么。”赵高坐在陆巡对面的椅子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的终身大事我当然得把把关了。” “你也就教了我两节课，还差点搞出事故把我弄死。”陆巡嗤笑，“赵老师你真心安理得。” “马上就不止两节课了。”赵高摆了摆食指。 陆巡一怔。 “不过我们先说这个……我把你从三无那边拉出来，是有原因的。”赵高接着说，“如你所说，我的确是去搅局的，先声明我可不是什么‘情侣去死去死团’的成员啊，你看上谁我确实管不着，但我希望你远离三无，这样对你对她都是一件好事。” 陆巡愣住了。 “为什么？” 赵高沉默半晌，“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准确地说，是你不会有好结果。” 陆巡一听就来气了，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理由？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这是哪门子痴男怨女苦情诅咒？不就是请她吃了一顿饭么？怎么在你看来就成你侬我侬海誓山盟了？ “我不会有好结果？会被她五马分尸大卸八块放进高压锅里炖了么？我是公螳螂她是母螳螂么？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然后被咔嚓一声咬掉脑袋？”陆巡盛怒之下槽技大开，语速快如机关枪。 赵高挑了挑眉，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 “你了解那姑娘多少？” 陆巡一怔。 “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叫‘柠檬’之外，你还知道什么？”赵高叹了口气，“什么都不知道吧？她的出身？她的过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总是使用长刀？” 陆巡冷静下来，细想之下他才发觉自己对柠檬一无所知，陆巡认识那个女孩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期间连面都没有碰过几次，偶尔无意间在学院中相遇，女孩也是淡淡地点头致意。 两人之间至今为止的对话加在一起可能都没有超过五十句。 “你不了解她，你现在看到的仅仅是表面，不要因为一头绵羊看上去无害就贸然接近，如果你掀开那层羊皮，说不定会看到饿狼。”赵高说，“以后与三无保持距离，这对你对她都好……这不是劝告，而是警告。” 陆巡呆住了，赵高的话很严肃，看得出来不是在开玩笑。 “为……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么？”赵高耸肩，“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不会有好结果，而她……不会有结果。” 陆巡陷入沉默。 “我支持赵高的看法。”老贾出声，“柠檬那个杀胚究竟哪里好了？论身材论长相论气质论女人味，都完全不是阿利安娜的对手啊，陆巡你要追就应该追你的实验室主任么，反正你是她的助理，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请你以纵向三百六十度翻滚的姿势离开我的视线。” “闲话到此为止，我们该进入正题了。”赵高说，“这也是我把你拉过来的原因。” 陆巡抬起头。 “我们要接着开课了。”赵高接着说，“初级课程你已经修完了，我们接下来要开始高级课程的学习。” “还有课？”陆巡疑惑，“我当时不是已经拒绝了蜂鸟小组的邀请么？” “蜂鸟小组邀请你是他们的事，我给你授课是我的事，我从没说过课程到蜂鸟小组的邀请函失效那天就截止吧？”赵高悠悠地说，“你以为我想给你上课啊？原本以为初级课程就已经够用了……但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啊。” 第一百零三章 赵高是个神经病（3） “不够？”陆巡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是的。”赵高起身，在身旁危如累卵摇摇欲坠的垃圾堆底层费力抽出一本发黄的旧书，这一下破坏了杂物们的平衡，垒得比人还高的纸箱子像多米诺骨牌那样“哗啦”一声塌了下来。 陆巡皱着眉头后退避让，有什么臭哄哄黑糊糊毛茸茸的玩意从箱子里滚了出来，停在青年的脚边，青年扭头端详了好半天，都没看出来那究竟是什么玩意。 “别去管它们。”赵高把手上的书抛给陆巡，“那只是个山地大猩猩的脑袋，有点发霉了。” “我靠！”陆巡跳了起来，他现在才意识到那对瞪着自己的亮晶晶的黑纽扣原来是眼睛。 赵高的房间就像是中世纪巫婆们的仓库，这个怪人喜欢在自己的住处储藏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山地大猩猩的脑袋，草原赤狐的脑袋，黑曼巴蛇的脑袋什么的……为什么都是脑袋？你是南美丛林里哼哼哈哈的猎头族么？ “我之前还在这个房间里养过眼睛王蛇，只是后来它逃出笼子钻进了这里，到现在我都没找到它。”赵高指了指面前的垃圾堆，语气轻描淡写，“小花？你还活着么？听到爸爸的声音就回一声啊？” 陆巡惊恐地往前挪了挪，东张西望，他现在才知道这个房间居然还暗藏着一条眼睛王蛇，还是一条名字叫小花的土鳖蛇，赵高这个神经病还自称是它的爸爸。 这么多天以来，难道自己都一直在和一条没人监管的眼睛王蛇共处一室？ “你不要命了么？”陆巡问，“把一条眼睛王蛇放进自己的房间里？” “没事，我是它爸爸。”赵高耸耸肩，表示小花是个听话的乖女儿，不会对亲人下毒口。 爸你妹啊啊！！谁有你这么个二百五爸爸都会先除之而后快的吧？ “看看你手上的东西。”赵高放弃了寻找小花，转身坐在椅子上，“这是武功秘籍。” 陆巡低头翻开赵高丢给自己的旧书……微微一怔，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份文件集册，有人把上百页的纸张装订成一本，白纸已经破旧发黄，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陆巡随意地翻了翻，里面多半是手稿的影印件，密密麻麻的文字数字和速写插图，由于岁月长久和保存不当显得有些模糊。 “这是为师我当年在少林寺偷师学艺复印来的易经经。”赵高说，“今天交给你，可助你神功大成一统江湖。” 陆巡没搭理这个二百五的胡言乱语，他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旧文件，一页一页地翻过，缓缓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 “这……这……太疯狂了。”老贾轻声惊叹，他也吃了一惊，张牙舞爪的怪物们跃然纸上，钢笔素描非常精准地描绘出了它们的内脏，肌肉和骨骼，细小的文字和数字沿着纸边整整齐齐地标记，看上去像是一本解剖学笔记，但这些解剖课的对象显然不是人类……陆巡看到了三个头的庞大猎犬，浑身布满爬行类的鳞片，仿佛希腊神话中地狱的看门狗刻耳柏洛斯，还有争斗中的棕熊与马鹿，马鹿本该是温顺的食草动物，但画中的马鹿长着尖锐的犬齿和利爪，它咆哮着扑向对方，用头顶上的尖角刺穿了棕熊的胸膛，棕熊则抓出了对方血淋淋的心脏。 尽管只是黑白的素描，陆巡都能感受到透出纸面的浓重血腥和疯狂，这简直是恶魔的画卷，如果放在中世纪，它肯定会被当做黑魔法的禁书，每一张图都栩栩如生笔触生动详实，绘出这些图像的人要么真的眼见过这些怪物，要么就是极致的疯子。 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可怖的怪物……应该说，陆巡原本的世界上不存在。 “这是猎人。”陆巡抬起头，“这是一本猎人的图鉴，但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谁能把所有的猎人都归类整理成一本册子？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这世上存在《易经经》，但当你哪一天真的爬上少林寺山门的大匾，你就会发现它就在那里。”赵高悠悠地说，“很不可思议，对吧？我第一次看到这东西的时候跟你一样惊讶，这世上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把所有的猎人都画在一本书里？很遗憾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办到的……把它给我看的那个老家伙只说这些资料属于他的一位旧友。” “其他人呢？”陆巡问，“学院里的其他人呢？他们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么？” “当然不知道了。”赵高摆手，“谁会把这些东西给那些普通人看？告诉他们猎人究竟有多可怕么？那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给我看？” “为了让你活下去。”赵高回答，“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么？我给你上过的那些课已经不够用了，那是因为接下来可能会出现一些超纲内容的怪物，所以我必须帮你补补课。如果说这是一款网络游戏，那么游戏的开发者前不久刚刚提高了这个副本的难度，加进来了一个满级的大boss，靠着你那套新手村装备想打这个副本绝对必死无疑，所以你已经拿到了游戏中的第一个史诗级道具……它能帮你了解敌人。” “超纲内容的怪物？”陆巡被唬住了，“满级大boss？” 赵高点了点头，“可以秒杀三无的那种。” 靠……秒杀柠檬？ 陆巡战战兢兢，“听你这语气……你好像是想让我上去干掉那个大boss？” 赵高目光炯炯地点头，伸出大拇指说你能行的，少年要相信自己！ 陆巡差点把自己手上的厚册子拍在对方的脸上，得了吧朋友！我只是个采蘑菇的马里奥啊，你给马里奥一套乾坤大挪移外加九阳神功管子工也不可能变成张无忌啊！斗不了恶龙的！这武功秘籍你交给需要它的人吧……我到时候躲在后面给你们呐喊助威！ “开玩笑的，你可是大熊猫，我们怎么可能会把国宝送上战场？”赵高摊手，“给你这些资料只是让你预习我们接下来的课程。” “我们接下来要学什么？”陆巡问，“那个满级大boss么？” “没错。”赵高打了个响指，“不过它有一个更正式的称呼，我们一般把它称之为……” 青年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张四开的大白纸，用粗马克笔在上面一通飞舞笔走龙蛇。 然后他把那张纸竖起来给陆巡看。 纸面上是一个英文单词，由于赵高那极其糟糕的英文书法，陆巡歪着头看了老长时间才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 yer。 “这是……”陆巡皱眉，开始在自己脑中那不大的词汇量中搜索。 老贾的反应比他快的多，这个人工智能喃喃地把它的中文翻译念了出来。 “杀戮者……” 第一百零四章 赵高是个神经病（4） 杀戮者？陆巡被这个狂霸酷炫吊炸天的名字震住了，满满的中二气息扑面而来，霸气侧**格之高好似老子生于世间就是要逆天而行屠戮苍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杀戮者是比掠夺者更高级的猎人？” 赵高点了点头。 陆巡心说卧槽感染者潜伏者掠夺者这压迫劳动人民的三座大山都还没搬掉，又蹦出来个杀戮者，这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满级大boss就是……这个杀戮者？”陆巡问。 “就目前来看是这样，我们已经认定一个月前的那次袭击是受人操控的，能控制‘红眼’那样高级的掠夺者，这个幕后黑手必然是更高等的杀戮者。”赵高点了点头，“在这种问题上你可以相信我，整座学院里除了电锯女王，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狩猎者那些怪物。” 陆巡想起自己跟着面前这个二货数次出门数次险些丧命，心说要真的相信你，那才是会被坑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杀戮者究竟是什么东西？” “猎人啊。”赵高回答。 陆巡心说废话。 “不过它们是战力评级50以上的猎人。”赵高接着说。 陆巡一怔。 “如果你对这个数字没有太直观的认识，那么我可以打个比方……”赵高笑笑，“三无那个杀胚，她在正常状态下爆发全力，把吃奶的劲都用上，战力评级的峰值最高也只有45，战力评级是每上升一层实力增强十倍，也就是说，一头最弱的杀戮者，也相当十个三无。” 陆巡听到这句话时正在喝茶，他把满口的水都喷在了赵高的衣服上。 “十个柠檬？”陆巡差点跳了起来，“那它还藏个屁啊，直接杀进来就能把我们全突突了。” 赵高抖了抖身上的茶水，看到陆巡确实是大吃一惊，才排除了这货借机公报私仇的可能。 “猎人是生性谨慎的生物，它们不会贸然进入自己不了解的领域。”赵高摇头，“上次的入侵很有可能是一次试探，对方用四头掠夺者把我们的老底都探了出来，现在它已经摸清了我们的防御，下一次袭击很有可能就是那怪物亲自上场了。” 陆巡想象十个柠檬气势汹汹地杀进安全区……那根本就是屠杀。 “那东西杀俘么？”陆巡战战兢兢。 “别想着投降国宝。”赵高摇头，“猎人不收俘虏，它们只要过年的腊肉，就算你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熊猫，在它们眼里也只是一团肥嫩的蛋白质。” 陆巡丧气了，看样子只能跟面前这个二百五共存亡了。 “这头杀戮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陆巡问。 赵高摇了摇头，“学院里没人见过真正的杀戮者，因为这种猎人的数量实在是太稀少了，根据电锯女王的推测，掠夺者成功进化为杀戮者是一万次变异之中才可能出现一例的低概率事件，由于变异的不可控和无方向，绝大多数掠夺者都没法突破战力评级50这个天花板，有些城市中整个猎人群落里都找不到一头杀戮者，上海是个非常庞大的都市，猎人基数庞大，这增加了杀戮者出现的概率。” “目前已知的六十八……哦不，六十九种猎人全部收录在你手中的这本图鉴里，其中潜伏者一共四十三类，掠夺者包括一个多月前袭击我们的‘红眼’在内一共二十三类，以及最后的三类杀戮者。”赵高指了指陆巡手中的资料，“杀戮者的存在，一直都是最高的机密，整座学院里，除了我之外，只有我们的顶头上司那个老家伙知道，不过现在蜂鸟小组的人应该都知道了……毕竟他们正在满世界找那家伙。” 陆巡翻看手中的图册，最后几页是那三头杀戮者……没有图片，文字描述也极少，排名第六十九位的那头杀戮者甚至只有一个名字。 排名第六十七:杀戮者siren。 “赛壬女妖。”老贾出声了，“这是希腊神话中的怪物，传说是河神埃克罗厄斯的女儿，从他的血液中诞生，形象是一种人面鸟身的海妖，她们拥有天籁般的歌喉，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船员则成为她们的腹中餐。” 陆巡打了个寒噤……名字很唯美，但却是种血腥的生物。 陆巡翻过一页。 排名第六十八:杀戮者argus。 “阿尔戈斯。”老贾接着说，“神话中百眼巨人的名字，传说他拥有一百只眼睛，遍布浑身上下，就算是在熟睡时也有两只眼睛睁开保持警戒，这个巨人最终被赫尔墨斯杀死。” 陆巡点了点头，他算是有点明白了，越高等的猎人名字也越高大上，这些名称都是希腊神话中的名字，无论是赛壬女妖还是百眼巨人，光听名字就能知道是非常强大的生物。 陆巡翻到最后一页，按照排名，这一页的杀戮者应该是迄今为止有记载的最强大的猎人。 排名第六十九:杀戮者jinmenju。 陆巡一愣。 老贾也一愣。 他们不约而同地再看了一遍这个词。 jinmenju？ 陆巡开始回忆汉语拼音。 老贾开始在数据库里同时搜索比对英语，法语，德语，俄语，拉丁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楔形文字，古埃及象形文字和苏美尔泥板。 “金门巨？”陆巡抬头看赵高，前面两个名字都高大气派，这个金门巨是什么鬼？ “jinmenju，这是个音译，但不是汉语拼音。”赵高说，“这是日语的假名，这个词的真正意思是……人面树。” “人面……树？”陆巡心说你真的把这个词说全了？你不会是想说人面兽心吧？ “排名第六十九的杀戮者，人面树。”赵高点头，“迄今为止人类发现过的最强大，也是最可怕的猎人，据说拥有屠城之力，别问我人面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真实情况如何我也不清楚，你只要知道它很屌很屌就对了。” “有多屌？” “屌炸天！” 陆巡点了点头，“那么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那头满级大boss呢？也是这三头之一么？” 赵高摇头，今天大概是他摇头次数最多的一天，好似吃了摇头丸。 “对于我们这头杀戮者，我们目前一无所知。”赵高说，“但它迟早会蹦出来的。” “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它蹦出来？” “怎么可能？”赵高冷笑，“我们要主动出击，这样主动权才会把握在我们手里，明天上午八点准时来报道，带上你的伯莱塔，我们要接着开课了。” 第一百零五章 赵高是个神经病（5） 翌日，上午八点半。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地下五米，下水道。 陆巡捂着鼻子跟在赵高身后，手上提着那把伯莱塔92f，心里嘟嘟囔囔……他原本以为这次上课还会和之前一样，开着悍马放着音乐架着机枪出门放风，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飙车，毫不节制地把油门一脚踩到底。但赵高带着陆巡出门就打开窨井的井盖，二话不说就咬着手电跳了下去。 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和霉味扑面而来，陆巡的脸当即就拧成了苦瓜。 看来接下来是一节管子工培训课。 陆巡跟在赵高身后，两人在下水道里偷偷摸摸东张西望，像是两只列队进击的老鼠。 陆巡的视线扫过身边灰暗的水泥墙壁，上面有五颜六色的陈旧涂鸦……听赵高说这些四通八达的下水道被称作“地铁”，曾经是幸存者们的庇护所，排水沟早就干涸了，干涸了数十年。 赵高从怀里掏出地图在膝盖上摊开，架起手电上下扫视。 陆巡探头凑上来看。 “大小姐，我们已经到了。”赵高按住耳机的通话按钮，“可以下达指示啦。” “大小姐？”陆巡一愣，“是菲碧么？” 耳机中传来一阵咯咯的轻笑，“是我啦，两位……不过我没想到赵高把陆巡先生也拉上了。” 陆巡心中一紧，想起上次自己被这对狗男女坑得不浅。 “上次袭击之后，我的指挥权就被上校剥夺了，所以我现在没法动用执行部和蜂鸟小组的人，只好请求赵高帮我这个忙了。”菲碧抱着毛绒熊坐在监控室里的椅子上，悠悠地晃着白皙的小腿，“赵高是编制外人员，可以自由行动，只要不被上校发现就行啦。” “等等等等……只要不被上校发现是什么意思？”陆巡以其绝高的政治敏感性抓住了女孩话里的重点。 “就是字面意思。”菲碧回答，“你们现在的行动没有报备，是违反规定的，如果被生擒……是要关禁闭的哦。” 被生擒？陆巡愣住了，这说法怎么那么惊悚呢？难道还有当场击毙的？ “我们这里毕竟是个军事基地嘛，如果有人严重违反规定，执行部是可以依法将其击毙的，当然生擒最优先。” “我们这算是严重违反规定么？”陆巡可不想待会儿一露头就被学院的锄奸队抓了，然后拖回去毙了，赵高作死他管不着，但他可不想死得莫名其妙……丧尸猎人都没干掉自己，如果稀里糊涂地死在自己人手里那可真是太窝囊了。 “不算，只要你们不武力拒捕和暴力袭警，抓住了最多关两天禁闭。”菲碧轻描淡写，“所谓严重违反规定，是指尝试袭击自己的战友，或者肆意破坏学院中的公物这些行为……比如说你未经允许就开着重型攻坚机甲在学院里到处开枪，执行部为了防止你造成更大的伤亡，会送你一枚反坦克导弹……嗯，就是这样，明白了么？” 女孩的语气就像是如果你在学院里乱开枪，执行部会塞你个胡萝卜。 “明白了。”陆巡从小到大都是个遵纪守法好少年，生长在飘扬的红旗底下，学的都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如今突然被人告知自己干的是违法的勾当，他情不自禁地微微战栗起来……真他妈刺激啊！“所以我们现在的行动是非法的？” “当然。”赵高扭头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们得不到学院的装备支持，连台夜视仪都没有……大小姐，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 “沿途搜索。”菲碧下令，“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和细节。” “这里不会有丧尸和猎人吧？”陆巡探头望望前方黑漆漆的甬道。 “不会，我们正在学院的地底下。”赵高摇了摇头，“而且这里已经被搜索过一次了，一个月之前执行部彻查过这里。” “已经被查过了？”陆巡疑惑，“那我们为什么还要……” “因为我不放心。”女孩说，“这段日子以来，我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我认为肯定有什么东西藏在我们附近，虎视眈眈。” “老家伙知道么？”赵高穿行在下水道里，打着手电四下张望。 “我向上校汇报过，他让执行部彻查了学院附近和地底，但一无所获。”菲碧说，“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学院里是安全的，那头怪物肯定藏在学院外的禁区里，再查学院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所以执行部和蜂鸟小组已经把搜索方向转向了校外。” “既然执行部的搜查都没有结果，那么我们现在也是在浪费时间。”手电筒的光柱沿着水泥洞壁移动，赵高一边前行一边说，“如果掠夺者真的是从这里潜进学院的，那我们必然能看到两三米高的空洞和破壁的痕迹，但这里非常干净，没有大型动物活动的痕迹。” 学院地下的下水道并不复杂，两人一边对照地图一边沿途搜索，除了满地的灰尘和垃圾，他们连一根毛都没有找到。 “大小姐，这一次大概真的是你错了。”赵高靠在墙壁上，“我们同样没有丝毫收获，你可能有些过于敏感了。” 菲碧黯然地低头。 “走了，陆巡我们回去。”赵高转身推了推陆巡。 “哦……” 真是无聊的一节课啊……在阴暗的下水道里瞎晃悠了一上午，陆巡无精打采地跟在赵高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赵高的速度更快，逐渐把他落在了后面，陆巡偶一抬头才发现赵高已经走出了老远，那道白亮的光柱在几十米外的黑暗中晃来晃去。 “喂……等等我啊赵……”陆巡突然一怔，愣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老贾发现了他的异常。 青年没有说话，他后退两步，支起手电筒，皱着眉头四下张望。 “怎么了？”老贾问。 “嘘……”陆巡竖起食指示意安静，他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老贾……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陆巡扭头望向身后的黑暗，“像是……刀斧或者锯子锯木头的声音。” 第一百零六章 赵高是个神经病（6） “锯子锯木头的声音？”老贾有些摸不着头脑，“陆巡你幻听了吧？” “不不不老贾你别出声……”陆巡眯起眼睛，轻声喃喃，“你知道我的听力向来都很好的，上次在禁区里我不也听到了那个女鬼的哭声么？” “然后你就差点死在了那里。”老贾嘟囔。 陆巡转过身来，通道在他面前分岔，一条往左，一条往右。 他贴着墙壁一步步地往前挪，陆巡非常肯定刚刚自己确实听到了那个诡异的声音……虽然稍纵即逝，但它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像是突然插进影片的画外音。 听上去像是什么人在用锯子锯椅子腿。 陆巡皱眉，他刚刚从左边那道岔路口出来，经过右侧岔口时就听到了锯子声……难道右边路口里藏着什么东西？青年打着手电朝路口里张望，通道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阴惨惨的冷风吹在脸上。 “你现在就像是恐怖片里作死的路人甲。”老贾说，“这条路赵高不是已经查过了么？如果真的存在什么锯椅子腿的神经病，肯定会被他发现啦……陆巡你也有点过于紧张了，刚刚的声音多半是幻听啦。” 陆巡探头望了望，那阵诡异的锯木头声音果然再没有出现，四周只有细微的排风扇马达声，难道真的是自己幻听了？ “走吧走吧走吧赵高都跑远了。”老贾催促，“你再不跟上，恐怕会被地雷炸死。” “我靠！”陆巡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学院在下水道的出入口都设置了激光触发雷，赵高说那是门铃，陆巡第一次跟着赵高下来时就差点被这些门铃炸死。所以在下水道里，陆巡从来都跟在赵高后面行动，有山开路过河搭桥。 如果赵高回去之后顺手把激光雷复位了，陆巡就会被炸死在自家的下水道里。 “诶诶诶诶赵高赵高赵高赵高……”陆巡一路狂奔，嚎叫声以每秒340米的速度在下水道里反射反射再反射，传播向四面八方。 阿利安娜微微一怔，停下手中的工作，把电锯靠在解剖台边上，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那个吐槽机助理的惨叫声。 陆巡不是跟着赵高出去了么？这个时候大概在某个初级禁区里吧？自己怎么可能会听到他的声音？ 大概是自己幻听了？是疲劳导致的么……女孩抬头看看挂在墙壁上的钟，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她昨天下午六点进入解剖室，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七个小时。 阿利安娜摘下脸上的口罩和护目镜，轻轻呼了一口气，转身从柜子上端起保温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然后靠在门框上休息。女孩捧着热水，轻轻呡了一小口，然后伸出手逗了逗挂在门口的……斐济美人鱼。 那具世纪骗局老干尸用一根绳子倒吊在解剖室的门口，任何进门的人第一眼见到的都是这木乃伊发黑干瘪的双眼。 阿利安娜在某些方面的口味独特至极，比如说把一只风干了几十年的半猴半鱼当做吉祥物……陆巡劝说过主任把这吓死人的玩意摘下来，阿利安娜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说要不然就把你风干了挂在上面？ 陆巡从此再没提过这档子事……后来陆巡每次进门前必先三拜美人鱼，他认为这玩意长期挂在图书馆地下的解剖室门口这种大凶大恶的地方，白天吸日精夜间收月华无日无月之时吸收成千上万惨死在解剖台之上安娜电锯之下的猎人怨念，迟早会变成鬼娃花子那样的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活了过来解开绳子跑了出来为祸世间，所以不如趁着这东西还没修炼成精，先和它打好关系，万一这东西真的活了，陆巡指望它能念每日祭拜之旧情放自己一马。 老贾对此嗤之以鼻，他说如果这东西真成精了那肯定活不了，因为会出现以下情况: 上半身:我要上树！ 下半身:我要下水！ 上半身:我要上树！ 下半身:我要下水！ 上树！ 下水！ 上树！ 下水！ 上树上树上树上树上树上树上树上树！ 下水下水下水下水下水下水下水下水！ 最后“刺啦”一声，美人鱼断成两截横尸当场。 陆巡听后对老贾的吐槽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阿利安娜当然不知道自己那个白痴助理还在偷偷求这具干尸保佑，她端着水杯靠在门沿上，用手指轻轻拨弄斐济美人鱼，木乃伊干瘪的身体在半空中慢慢旋转，阿利安娜注视着眼前这具早已失去生命的干枯尸体，绿松石般澄澈透绿的眸子与美人鱼虬缩的眼睛对视，腾腾的热气在她的鼻尖萦绕。 女孩忽然笑了起来，点了点木乃伊的额头。 这姑娘很少笑，但笑起来像百合花一样，只可惜能看到的只有干尸。 阿利安娜放下水杯，重新戴上口罩抄起电锯，解剖室里一如既往惨烈得像是分尸案的案发现场，猩红的血溅得满地都是，连带着阿利安娜的白大褂都被浸透了，死者四仰八叉地躺在台子上被大卸八块，两只断手被摆在一边，两只断脚也被摆在一边，小臂和小腿都被切成片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一个女人的头颅泡在血泊里，脖子被斩断，漆黑的长发被凝固的血液结成块。 阿利安娜拎起女人的头，活像是做人肉包子的孙二娘。 女孩盯着面前这个血淋淋的头，按理来说这是足以把一般女孩子吓破胆的恐怖景象，但阿利安娜一手揪着头颅的长发，一边沉吟起来。 纷乱的长发下是一张被血染成猩红的面孔，这是一个女人的脸，表情扭曲，眼睛瞪得极大，血丝四射的眼珠子暴凸几乎要脱眶而出，夸张得不像一张正常的人类面孔，阿利安娜伸手抬了抬断头的下颌，这个头颅的嘴向两边裂开，直到耳根，交错的犬齿锋利得像是刀刃……人类的头骨没有这样的结构，它看上去像是日本神话中的裂口女。 如果陆巡在这里，肯定要惊呼当初那个**自己还想把自己当成晚餐的女鬼怎么被主任剁了。 高级感染者，异种猫妖。 摆在阿利安娜面前的是一只猫妖尸体，它被剁成了几截。 女孩把那只断手提起来，断面非常光滑，干净利落的一刀，皮肤肌肉韧带连带骨骼都被瞬间截断，阿利安娜作为一个老牌解剖狂，自然能看出砍断猫妖四肢的是个老练刽子手……这只异种当然不是阿利安娜分的尸，她虽然是电锯女王但不是变态，不会随意破坏重要的实验样品，执行部的人把这只猫妖送来时就是用编织袋装着的。 安娜把解剖台上的尸块拼接起来，沉默半晌。 她正在根据伤口断面尝试复原这只猫妖生前的状态……断裂的四肢和躯干被一块块地合拢，一个令人惊悚的事实慢慢凸显出来，猫妖的尸体逐渐完整，安娜看着面前解剖台上的感染者，陷入沉默。 两道巨大的伤痕把这只猫妖截成了三段，第一刀切断了它的双手和头颅，第二刀切断了它的双腿，它们的断面能连成一线，安娜甚至能推测出刀的方向，这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什么东西可以把猫妖的身体直接斩断？ 阿利安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一只。” 第一百零七章 赵高是个神经病（7） “混蛋赵高！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把我害死？”陆巡大骂。 半晌，屏幕上慢悠悠地蹦出来一个“哦？” 陆巡恨不得钻进电脑屏幕顺着网线过去在那张贱脸上狠狠地踩两脚。 “哦你妹啊哦哦哦哦哦！我明天一定要扛着火箭筒去找你！”陆巡咬牙切齿，上次赵高搅了他和柠檬的饭局，陆巡看在全人类的面子上没有追究这个爆炸的超级电灯泡，但这次他又顺手坑了自己一把……陆巡差点就被地雷炸死了。 如果不是老贾提醒，陆巡现在已经进了学院的停尸房……他在接到预警后的一瞬间迅速卧倒，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和运动神经救了他一命，离地一米高的激光触发雷随后爆炸，四溅的弹片擦着陆巡的头皮飞过去，打在墙壁上又弹了回来划过他的鼻子，陆巡在短短零点一秒之内就在鬼门关上溜了两圈，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都吓瘫了，坐在地上缓了半个小时的神。 这夺妻之恨亡命之仇不共戴天！ “你等着赵高！我一定要干掉你！” “哦？”赵高懒洋洋地回应。 “来单挑啊！”陆巡恶狠狠地拍键盘，“我要灭了你！” “来就来，我怕你不成？”赵高冷笑，“我只用一只手。” 陆巡怒不可遏，几乎拍案而起。 “冷静冷静陆巡冷静，你打不过他的。”老贾出来拉架，“赵高可以一个打两个。” “滚！我今天一定要灭了他！用大炮灭了他！”陆巡跳了起来。 “谁怕谁啊？”赵高翻身坐起来，“这局你还用美国？” “不用了！”陆巡怒吼，“用法国！” · · · “哈……哈哈……哈啾！”女孩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肩膀，左右望了望。 寂静的废墟屹立在漆黑的天幕下，夜风拂过。 “怎么了？”罗成在频道中问，“重炮你感冒了么？” “不。”贝儿把身上的防雨披往上拉了拉，重新架起狙击步枪，“可能是有人在念叨我……” “有人在念叨你？”罗成一怔。 “大概是某个不长记性的游戏残疾又被人虐菜了。”女孩耸肩，“所以在隔空呼救什么的……” 贝儿端起望远镜居高临下地俯视，视线扫过废弃的建筑物和街道，执行部的安保们靠着悍马的引擎盖持枪警戒，他们曾经是军队中的精锐，如今是学院的防卫力量，这是一支堪比特种部队的队伍，拥有最丰富的作战经验和最顶级的装备，重型攻坚机甲的灯光在远处晃动，就算隔着五百多米，燃气轮机隆隆的噪音仍旧声如闷雷，那头钢铁怪兽每走一步都地动山摇。 今晚学院几乎倾巢出动，上校抽调了执行部和蜂鸟小组一大半的力量，八辆悍马满载着武器和士兵碾过路面，安保们推开车门就进入战斗位置，他们戴着夜视仪握着自动步枪占据掩体封锁街道，无声无息有条不紊，冷硬得像是纳粹德国的盖世太保。 安保们以三人小组为单位行动，每一支小组之间互相援护，携带班用机枪，反步兵地雷和反坦克导弹，这些武器足够杀死丧尸和普通猎人，但在今夜的行动中，他们仅仅承担警戒和封锁的任务……在怪物与怪物的战场上，普通人没有插手的余地。 “零距，你说……那家伙真的在这里么？”贝儿把视线投向远处的重型攻坚机甲。 “这里是最后一片区域。”罗成回答，“其他地方我们都搜查过了，如果这里再没有结果，那么只能证明那头操控掠夺者的猎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或者已经逃走了。” 女孩轻轻磨了磨牙，“我倒希望那东西在这里。” 罗成一怔，“为什么？” “我很好奇啊……掠夺者之上的强大猎人，究竟是什么样子。”贝儿说。 “那或许会造成很大的伤亡。”罗成摇摇头。 “不是有你在么。”女孩笑，“从来都弹无虚发的超级狙击手零距坐镇，无论什么生物都不可能逃过你的子弹吧？” 罗成潜伏在另一栋高楼的楼顶上，他与贝儿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五百米，与执行部小组之间的距离也有五百米，三方的位置构成一个边长为五百米的等边三角形，重炮和零距两位狙击手的弹道在重型攻坚机甲上方交叉，这是学院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有效的防御手段……这样的战位不存在死角，任何猎人只要一露面就会遭到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 从来没什么生物能逃过零距巴雷特的狙杀，更何况此时重炮同样在场，后者的超级狙击步枪可以打穿装甲车。 这是双保险，上校设计的杀招。 雷赫闷在重型攻坚机甲的驾驶舱里，抬头注视面前的屏幕，昏暗的显示器把机甲外的环境投射进驾驶员的眼里，雷赫关闭了所有的舱门，挡风玻璃被厚厚的装甲盖住，此时重型攻坚机甲的视野比坦克还要糟糕，驾驶员只能凭借摄像头观察周围的环境……雷赫双手紧握操纵杆，满头大汗。 如果不是因为驾驶舱里空间着实过于狭窄，雷赫一定要在这里装台空调。 青年让机甲在路边停住，这台钢铁巨兽的上半身开始缓缓转动，手臂和头顶上的探照灯全部开启，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 雷赫打开所有的传感器，红外夜视仪的显示屏发出亮绿的光。 青年叹了口气……明明都是机甲驾驶员，为什么每次都得自己承担任务？而风暴那家伙却只要蹲在学院里守家，亏他还有“风暴”这么个霸气的外号。 雷赫熟练地踩油门换挡，然后活动四肢，机甲的操控方式并不类似战斗机的操纵杆或者装甲车的方向盘，重型攻坚机甲有非常灵活的双臂和机械手，简单的操纵杆无法同时控制这么多关节，它的操控方式被设计成动作模拟，雷赫需要戴上安装有动捕装置的机械手套，机甲的双手动作将与驾驶员的双手动作保持一致。 雷赫慢慢握拳，机甲也跟着慢慢握拳。 重型机甲踏过街道，雷赫并不承担搜索猎人的任务，机甲三四米高的庞大身躯根本无法钻进狭窄的楼道，更没法爬上建筑物，雷赫给自己的机甲加满了油料和弹药，它是学院的第二道防线，任务是火力支援和肉盾，没什么东西能突破这座机械堡垒的加特林机关炮。 “铁壁就位。”雷赫呼叫。 三道防线已经安排完毕，现在只剩下那把尖刀还没有动静。 那个承担搜索狩猎者……或者说引诱狩猎者的人。 女孩独自一人孤悬在九层楼高的外墙上，她打开窗户，跳进室内。 “柠檬收到，现在开始执行搜索任务。” 第一百零八章 赵高是个神经病（8） 柠檬通过窗户跃进楼层，蹲伏在地板上，横着长刀一动不动。 女孩抬起头，随即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任务专员柠檬报告……我想，我们应该找对地方了。”柠檬按着耳机低声说。 频道中的所有人都一惊。 “柠檬姐姐！你发现了什么？”菲碧起身。 “血。”女孩在楼道中穿行，左右打量，“我应该带一台摄像机过来……” 这是一座屠宰场，或陈旧或新鲜的黑红色血液飞溅在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上，横七竖八的破碎尸体堆积如山，有丧尸也有猎人，各种各样人形非人形的身体被切割成碎片，猩红的肌肉和内脏混杂在一起满地都是，女孩几乎找不到地方落脚。 她没想到学院附近居然还有如此恐怖的地方……这简直是食人魔的巢穴。 “我们找到了那东西的餐厅。”柠檬低头端详脚边的尸体，这头猎人只剩下上半身，无意识地咧着嘴，满口尖牙锋利得像匕首，它双眼圆睁，扩散的瞳孔上蒙上了一层白翳，看上去已经死了很长时间，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柠檬认识这种猎人，一头低级掠夺者，战力评级大概在35左右，虽然称不上是顶级狩猎者，但也绝对是个狠角色……但它如今被人劈成两段，和成百上千的同类尸体丢在一起。 楼层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尸臭味，如果不戴防毒面具，这种气味足够让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但柠檬在尸体堆里扒拉过来扒拉过去，一脸平淡。 因为她一直屏着呼吸。 女孩抬起头，房间的四面墙上密布横七竖八的刀痕，力度之大几乎砍穿了砖头。 柠檬忽然微微一怔。 有什么东西凝结在地板上的血块里，反射着金属的银色微光，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很显眼。 女孩俯身把那东西提起来，原来是个用细铁链串起来的挂牌，拎着很轻，材质像是铝合金。 这种东西被俗称为“狗牌”，是军人的身份标志，战士们常常把身份铭牌挂在脖子上，通常那块小小的椭圆形金属薄片上会镌刻有主人的姓名，所属单位和血型，士兵们在战场上阵亡后尸体经常面目全非残缺不全，这个时候狗牌能提供亡者的基本身份信息，安全区执行部和蜂鸟小组沿用了这种传统，每一位安保都有一块身份铭牌，包括柠檬在内。 只是女孩从来没有戴过那东西，她把铭牌挂在房门背后。 柠檬擦去狗牌上凝固的血迹，这块铭牌显然饱经摧残，光滑的铝合金表面被磨损得非常严重，但女孩仍然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姓名:scott·glenn。 斯科特·格伦，后缀是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特种任务执行部专员，血型ab型。 女孩沉默片刻，看来学院今后不需要再搜寻这位失踪者了。 “发现失踪者斯科特·格伦。”柠檬说，“可以确认他已经死亡……同时全体注意，这里很有可能是那头猎人的巢穴。” 贝儿眯起双眼，她通过望远镜望着远处的行动小组，重型攻坚机甲庞大的机体就占去了大半个视野。 机甲上的一盏探照灯突然闪了闪，然后熄灭了。 “铁壁！铁壁！”女孩按住耳机呼叫，“你的灯熄了！” “收到收到，大概是开机时间太长烧断了线……”雷赫探身按动按钮，调出灯光的控制模块，开始检查线路故障，“这种小问题两分钟就能解决。” 青年依次检查屏幕上的电路图，愣住了。 “嗯？线路没断啊……” “铁壁铁壁！”贝儿再次呼叫，“你又灭了一盏灯！你在干什么？” “什么？”雷赫一呆，“等等等等等等……麻烦妹妹，我这边检查没有问题啊，灯为什么会灭？” “我的代号是‘重炮’，白痴哥哥！”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罗成突然插进来，“铁壁注意，有什么东西在你附近。” 罗成架着望远镜，他所处的角度和贝儿不同，贝儿看不到的东西他可以看到……视野中重型攻坚机甲巍然屹立，一个漆黑的影子从机甲身旁迅速掠过，速度快到连罗cd没法捕捉追踪，年轻的狙击手只能看到有条蛇一样的东西从机甲的探照灯前闪过，灯就被击碎了。 “全体注意！发现目标！”罗成按住耳机大吼，“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 话音刚落，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夜幕。 一位安保捂着自己的左手哀嚎，自动步枪落在地上，枪柄被切断了，随之一起被切断的还有安保的五根手指，喷溅的鲜血从他的右手指缝里涌出来，男人惨叫着倒地，疼得满地打滚。 一条鞭子般的东西从黑暗中抽出来，击碎了悍马吉普车的大灯，与站在悍马旁警戒的安保擦身而过，后者的手指就被全部切断。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崩断了所有人心中的弦，枪声顿时大作，安保们纷纷转身朝着黑暗的巷道开枪，男人们扣着扳机不放，子弹在夜色中拉出笔直的火线。 “有人受伤！有人受伤！”战友赶来按住伤者帮他止血，“医生！医生！我们需要医生！” “第二小组报告！我们发现目标！我们发现目标！” “第三小组报告！发现目标！发现目标！” “榴弹准备！准备！” 局势立即混乱起来，枪声，爆炸声，怒吼声，惨叫声和咆哮声混作一团，此起彼伏的火光四射，罗成与任务小组远隔着五百米的距离，他远远地望着那条街道，只能看见咆哮的男人和飞射的火光，罗成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上去执行部的安保们应该是和什么东西干上了。 对方的目的显然是灯光，那个漆黑的影子在黑暗中穿梭，吉普车的大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才短短十几秒钟的功夫，安保们已经打空了两个弹匣，连榴弹都用上了。 “对方的目的是灯！”雷赫在频道里大吼，“让所有人远离灯光！” “咚”地一声闷响，一个浑身漆黑的影子落在悍马的引擎盖上，紧随而来的子弹把这辆悍马吉普车打成了蜂窝，吉普车的油箱被点燃，磅礴的火焰瞬间爆发，把周围的一切全部扫平。 猎人在黑暗中穿梭，最后一辆悍马的大灯被击碎，街道陷入黑暗。 安保们并不畏惧黑暗，因为他们都戴着夜视仪，就算是在黑夜中，他们仍然能发现生物的踪迹……但那头猎人的速度着实太快，人类的动作和反应根本追不上。 雷赫熟练地挂挡，一直处于怠速运转的燃气轮机爆发出雄浑的怒吼，充沛的动力通过变速箱和传动轴传达到机甲的四肢，重型攻坚机甲慢慢转身，伸展双臂，加特林机关炮的保险打开，灼热的蒸汽从散热口中喷吐出来，这头钢铁怪兽气势汹汹，像是即将上阵的斗牛。 重型攻坚机甲一步一步地上前，雷赫在频道中咆哮:“所有人后退！这东西交给我来对付！” 第一百零九章 黑豹（1） 浑身漆黑的生物轻巧地落在街道的尽头，四足着地，慢慢转过身来，一轮圆月从它背后升起，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此生都无法再忘怀的景象……清冷的月光下那头如妖精般修长美丽的生物傲然屹立，姿态如捍卫领地的雄狮，一双摄人的眸子放出幽绿的光。 安保们没有立即开枪，因为他们甚至不能确定那个生物究竟是不是猎人……他们此前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猎人，它像黑豹那样身材匀称动作矫健，毛发柔顺四肢修长，往日里安保们所见的狩猎者无一不是高度变异的生物，浑身布满鳞片和粘液，面容扭曲凶神恶煞，形象恐怖得像是直接从惊悚片里走出来的……但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个生物美得像是黑夜中的精灵。 “这……这就是大boss？”雷赫愣住了。 罗成和贝儿在狙击步枪的瞄准镜里看到了那东西，女孩轻声惊呼:“好漂亮。” 远在学院中遥控任务的菲碧和上校也吃了一惊。 中年人坐在沙发上，面向电脑屏幕稍稍探身，瞪大眼睛:“这就是幕后黑手？这该不会是一头误入战场的美洲豹吧？” “全体注意，那头动物就是任务目标！”肖恩在频道中下令，“开火！灭掉它！” 上校沉闷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机中炸响，安保们猛地回过神来，举枪瞄准。 黑豹般的生物竖起尾巴，六条尾巴在它的身后像扇骨那样慢慢展开……这是猎人才会有的特征，普通的猫科动物不可能拥有六条尾巴，它的每一条尾巴上密布银白的鳞片，在半空中扭动，让人联想到神话中的怪兽奇美拉，传说奇美拉是一种羊首狮身的怪物，拥有一条蛇尾，尾巴的顶端是一个蛇头。 “开火！”安保们大吼。 猎人猛地奔跑起来，它化作一道漆黑的残影，仿佛融入夜幕的黑猫。 数十支自动步枪的枪口迸发出明亮的枪焰，子弹组成密集的弹幕。 猎人在火网中跳跃，它以之字形的路线在街道上腾挪，精确地钻进弹幕的空隙里，不到两秒钟就拉近了与任务小组的距离，安保们的子弹跟在它的身后扫射，没人能打中这个敏捷灵活到极致的生物，从皮肤骨骼到肌肉，它身上每一个部位和结构都是为了速度而诞生的，完全呈流线形的身躯可以让空气阻力减到最小，那东西仿佛钻进了空气的缝隙中，奔跑起来像乘着风。 这是学院见过的速度最快的猎人，人类的肉眼已经追不上对方了。 好快！雷赫罗成贝儿同时心惊。 “所有人后退！”雷赫大吼，重型攻坚机甲大步向前，张开双臂。 但还是迟了。 猎人突破了执行部的防线，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所有人擦肩而过，安保们只能感觉到一阵狂风从耳边刮过，紧接着他们就被抛到了半空中，男人们从三米高的空中摔在地上，不少人当场失去意识，防御阵线瞬间崩溃。 猎人怒吼着猛地跃起，后肢蹬踩在重型机甲的头顶上，越过雷赫。 它在重型攻坚机甲的身后转过身来，张开嘴咆哮，尖利的犬齿反射着森冷的月光，六条长尾徐徐摆动。 如果它的躯干和四肢无一不是为了速度而存在的，那么那六条尾巴就是这头猎人的攻击武器……它在突破执行部防线的一瞬间，用尾巴把附近的安保们全部卷了起来抛了出去。 重型机甲转身，雷赫把目标牢牢地套在瞄准具中，接着扣动扳机。 加特林机关炮喷吐出半米长的灼热光焰，这种超级武器使用12.7毫米的大口径子弹，雷赫只要打中一发，就能让对方失去战斗力，按理来说加特林机关炮的射速高达每分钟3000发，重型攻坚机甲装备两台加特林机关炮，也就是说雷赫能在一分钟之内射出六千发子弹，这样的高射速足以形成密集的弹幕，导弹都能拦截，不可能打不中一头大猫。 机关炮把路面和建筑物的外墙都轰成了碎渣，猎人矮身从重型机甲的胯下钻了过去，踩着窗台跃到两层楼上，毫发无损。 “该死。”雷赫暗骂，加特林机关炮确实是射速最快的枪械，但重型机甲是台笨重的大铁疙瘩，机甲的转身和移动速度连猎人的一根毛都碰不到。 猎人蹿了下来，一把半米长的锋利骨刺从尾巴的尖端延伸出来，仿佛出鞘的刀剑。 “我靠！”雷赫吓了一跳，“还有这种东西？” 紧接着是“咚”地一声闷响，雷赫坐在驾驶舱里浑身一震，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地撞在了机甲的外壳上，那头猎人显然在攻击重型机甲，它在摄像头的盲区里穿梭，雷赫连对方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又是“咚”地一声，机体一震，青年的脑袋撞在头顶上的金属板上，疼得龇牙咧嘴。 “咚咚咚咚咚咚咚！” “零距！还有麻烦妹妹！”雷赫一边扭头追踪猎人的行动一边呼救，“给那东西一枪啊！再这么下去机甲就要被它拆掉了！” “等等等等白痴哥哥，你再撑一下！”贝儿满头大汗，这已经是她第十二次尝试锁定目标了，但那头猎人像幽灵一样在黑暗中蹿来蹿去，狙击步枪根本无法命中……其实这个时候最好是方法是发射一枚反坦克导弹过去，但那样做会把雷赫一起干掉。 “目标的移动速度实在太快了。”罗成沉吟，“铁壁你需要为我们创造条件。” “什么条件？”雷赫大喊。 “让那东西停下来。”罗成回答，“三秒钟，你需要让它静止三秒钟。” 妈的……我连那东西的影子都看不见，你让我抓住它三秒？雷赫盯着眼前的屏幕，摄像头的视野狭窄，只能拍到空旷的街道和四周的废墟。 猎人从重型攻坚机甲右侧的建筑物里扑了出来，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钻进去的，猎人躲过执行部安保们的子弹，甩开长尾，六把骨刺扎透了机甲右臂的装甲，黑豹把尾巴猛地抽回去，不知道是什么管道被割破了，白色的蒸汽从装甲破口中喷涌出来，重型机甲转身一拳砸穿路面，黑豹后跃躲过这一击，同时用尾巴切断了加特林机关炮的弹链，零散的子弹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警告！警告！16号液压油管泄露！”屏幕上弹出红色窗口。 “妈的……给我闭嘴！”雷赫一巴掌拍在操纵台上。 显示屏闪了闪，彻底黑了下去。 “零距，三秒钟是吧？”雷赫粗声粗气地问。 罗成一怔，“是的，三秒钟。” “好……我给你争取三秒钟。”雷赫说，“你他妈给我打准点啊。” 第一百一十章 黑豹（2） 雷赫陷入了一个窘境，他空有火力强大的武器，但却无法击中对方。 猎人和几十吨重的重型攻坚机甲本不是同一重量级的对手，重型机甲一巴掌就能捏死那头黑豹，在拳击赛场上体重是非常大的优势，但此时机甲的庞大重量变成了它最大的缺陷和劣势，猎人像个灵活的剑客，它穿行在重型机甲的火网之中，每一次掠过机甲都在后者的身上留下一道伤痕，而雷赫根本无法捕捉对方的行踪。 “液压系统故障！” “4号火控模块损坏！” “7号，23号，26号线路损坏！” “12号，14号，15号，16号，18号线路损坏！四号副油箱泄露！” “弹药不足！弹药不足！” 红色的警告窗口层层叠叠地弹出来，驾驶舱里红光闪烁，尖利的警报声不绝于耳。 雷赫咬着牙，双手紧握操纵杆，满头大汗。 猎人展开六条长尾，扭曲的尾巴像蛇那样扑上来，尾尖猛地插入重型机甲的膝关节，坚硬的骨刺崩断了机甲的齿轮和传动轴，近四米高的庞然大物浑身一颤，体内的传动系统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慢慢单膝跪倒。 重型机甲歪着身体倒在了路面上，隆隆咆哮的燃气轮机熄火，飞速旋转的叶片渐渐停歇，灼热的白色蒸汽从它的全身上下泄露出来。 所有人愣愣地望着那头钢铁巨兽“轰”地一声跪倒在烟雾里，背后的散热片被烧得通红。 猎人落在它的面前，舒展四肢。 雷赫被这一下震懵了，他揉了揉额头，剧烈地咳嗽起来，驾驶舱里充斥着浓重的烟雾，看样子空调和排气扇也停止工作了，警报器的红光在烟雾中闪烁，警告窗口还在喋喋不休地弹出来，但重型机甲本身是不动弹了，雷赫试着拉了拉操纵杆，机甲纹丝不动。 “该死！”雷赫踢了机甲一脚。 “铁壁已经完了！”执行部的负责人大喊，“动用反坦克导弹！给我把那东西炸掉！” 男人们对视一眼，抬起标枪导弹。 “等等等等！我他妈还没死呢！你们想炸死我么？”雷赫大吼。 “铁壁同志，我们会记住你为全人类做出的牺牲，我相信你有这样的觉悟。”执行部的负责人放下枪，面容悲壮地敬了一个礼，接着转身挥手朝安保们大吼，“全体都有——导弹准备！” “喂喂喂喂喂别别别别别我没那个觉悟……我去你妈的！”雷赫大骂。 “等等。”罗成制止了执行部的行动，“暂时不要动用导弹。” 负责人一怔，“如果现在不使用，那么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不会。”罗成沉声说，“我还在这里。” “白痴哥哥！”贝儿说。 “明白！三秒钟对吧？”雷赫恶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操纵台的按钮上，“咔”地一声，驾驶舱上的装甲被依次解除，玻璃舱盖显露出来，驾驶舱盖上的装甲是保护驾驶员的最后一道防线，现在雷赫主动卸掉了自己的盾牌，视野随之开阔起来，隔着透明的挡风玻璃，雷赫看见了那头浑身漆黑的生物，青年坐在驾驶舱中稳如泰山，如怒目金刚般咆哮:“怪物！来啊——” 猎人嘶吼着扑上来，它跃上机甲的头顶，四肢牢牢地抓住重型攻坚机甲的外壳，与雷赫隔着玻璃对视。 六条长尾在它的背后扬起，每一根尾巴的尖端都如刀刃般锋锐。 冷汗顺着雷赫的额头流下来，他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解除了保护驾驶舱的装甲，把自己作为诱饵引诱猎人，这是一场豪赌，雷赫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押上了赌桌，赌他能牵制这东西三秒，赌罗成和贝儿的狙击步枪不会脱靶，赌他身下的重型攻坚机甲不会背叛自己。 他只需要三秒钟，他赌上自己的一切，要把命运中的那三秒钟赢回来！ 猎人怒吼，六把尖刀同时刺下来，驾驶舱的挡风玻璃瞬间破裂，碎片四溅。 “给我动啊啊啊啊啊啊！”雷赫咆哮着拉起操纵杆。 “白痴哥哥！”贝儿在心底惊呼。 锋利的骨刺贴住雷赫的额头，后者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冰凉，只要那条尾巴再往前进一寸，这个年轻俄罗斯驾驶员的头颅就会被扎透。 但它再没能前进一寸。 重型机甲举起双手牢牢地抓住了猎人的尾巴，本该彻底失去动力的重型机甲奇迹般地扬起双臂紧紧攫住了猎人！黑豹疯狂地扭动起来，它想挣脱机甲的束缚，强烈的杀机和危机感从天而降，此时这头猎人将直接暴露在两位狙击手的视线之中。 “罗成！！”雷赫大吼。 罗成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他把猎人的脑袋套进瞄准镜中，雷赫没法控制那头猎人太久，他只有三秒钟。 年轻的狙击手一动不动，浑身的骨骼和肌肉都紧绷，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罗成有绝对的自信，他向来是座好枪架。 第一秒，测距完成！ 第二秒，风速计算完成！空气阻力计算完成！误差消除完成！ 第三秒，目标锁定！ 扣动扳机！ 贝儿同时扣动了扳机。 两声枪响汇成同一声，两发子弹同时出膛，以三倍于音速的高速穿透空气跨越这五百米的距离，它们将在0.5秒之后在雷赫的头顶上交汇，路径构成一个六十度的夹角。 这是一着杀招，目标将插翅难逃。 “砰——” 猎人的脊背上爆出巨大的血花，惨嚎一声，在半空中翻滚一圈摔在地面上。 什么？！罗成和贝儿都吃了一惊，他们同时脱靶了……两人都瞄准了目标的头部，他们本该把那东西一枪爆头，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同时逃过零距和重炮的狙杀，但上校设计的双保险今天失效了。 黑豹落在地面上，浑身浴血，它的身上有两个巨大的伤口，一个在背部，罗成和贝儿的子弹从那里擦过，把它的脊椎骨和背部肌肉生生挖掉了一块，另一个在尾部，这头猎人只剩下三条尾巴，另外三条留在了重型攻坚机甲的手上……这东西在最后一刻壮士断腕弃车保帅，它像壁虎那样主动断尾，逃过一劫。 猎人暴怒起来，它咆哮着扑向驾驶舱里的雷赫。 这下……是真完蛋了，雷赫被困在狭窄的驾驶舱里动弹不得，他刚刚使用机甲的应急电力系统强行启动了双臂的马达，但刚才那一下已经把电池中的电量全部耗尽了，现在他座下的这台钢铁巨兽只是个废铁疙瘩。 贝儿和罗成再次瞄准，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丧失了唯一的机会，当这头猎人再次奔跑起来，就算是蜂鸟猎杀小组的神枪手都不可能命中。 黑豹后肢蹬在地面上，修长的身体高高跃起，雷赫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血盆大口在自己眼中放大，这东西刚刚出现时亏他还被小小地惊艳了一下……原来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世上所有的猎人张起嘴来都是满口尖牙。 雷赫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死，以他的性格，他绝对是要活到最后，活到人类战胜丧尸和猎人迎来新未来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他还要带着漂亮姑娘开枝散叶为了人类的人口增长做贡献。 猎人跨越这短短几十米只要一两秒钟，它的身体在半空中飞跃，雷赫能清晰地看到那张黑色的面孔和幽绿的双眼……以及飞扬散开的长发。 等等，长发？ 青年抬起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在狂风中飞扬，黑衣的女孩张开双臂像鸦那样落下来，她像一把直插下来的尖刀，从正中切入猎人的跳跃轨迹！女孩从六层楼的高度直跃下来，二十米高的重力势能转化成动能，仿若九天雷霆！ 女孩从天而降，一人一兽在半空中相撞，她持刀精确地笔直刺进猎人的后脑，女孩裹挟着庞大的速度和能量，仿佛神话中上帝的矛尖，把恶魔钉死在地狱深处！ 鲜血飞溅，猎人惨嚎着跌落，女孩低头看着它，眸子里倒映出黑色恶魔的绿色双眼，轻声说:“再见了，杀戮者先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豹（3） 一队伞兵张开降落伞飘落下来，坐地就开始扫射，陆巡眼看着自己的重炮血量飞速削减，张口就想呼叫贝儿，但猛又想起贝大炮出门执行任务去了，只好自己手忙脚乱地去搬救兵，赵高非常狡猾地把这队大兵直接投射进了重炮的射击盲区内，重炮虽然攻击力极强射程极远，但对自己脚底下的士兵却毫无办法。 那个二百五打起游戏来就像长了四只手，这边正和陆巡打拉锯战争夺阵地杀得难解难分，那边又偷偷摸摸地投了一队伞兵过去。 陆巡拆东墙补西墙，框选两辆灰熊坦克，从基地那头慢慢爬过来。 “轰”地一声巨响，火焰冲天而起。 “妈的！”陆巡气得差点砸电脑。 “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干不过赵高的。”老贾叹了口气，“你和贝大炮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单挑？” 至此，陆巡的防御全线崩溃，赵高的大兵们冲入基地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 “gg”。 陆巡捂脸，自己差点被赵高坑死，打游戏也输得一塌糊涂。 看来想报仇，还是直接扛着rpg上门方便。 “还来了么手残？”赵高得意洋洋，“你已经连输了三局，加上昨天晚上的三局，一共是连输六局。” “你是千足虫么？”陆巡问，“你有一千只手么？” “喂手残，今晚学院里有酒会哦，你参不参加？” 酒会？陆巡一怔。 “听说是昨晚的任务大获成功，执行部和蜂鸟小组成功地把那头杀戮者干掉了，而且无人伤亡。”赵高接着说，“老家伙为了庆祝，破例开放了他的私人珍藏，邀请当晚学院中所有没有工作在身的人参加酒会。” “任务成功？”陆巡吃了一惊，“那头杀戮者被干掉了？” “是啊。”赵高哼哼唧唧，“大boss被解决了，从今往后不会再有怪物结伴来串门，老家伙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真的解决了？”陆巡心说一般大boss级的怪不都最后才出场么？而且出场时都自带背景音乐和特效，把主角一通狂虐成渣，最后主角在战友和信念的帮助下小宇宙爆发绝地反击打败敌人，古往今来所有电影电视剧中正派人物无一不需要付出巨大的牺牲和努力才能战胜邪恶，但赵高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像是昨晚执行部和蜂鸟小组联手踩死了一只鸡。 “当然。”赵高摊手，“在这种问题上学院是非常谨慎的，高层一定经过了严格的论证之后才确定自己没有找错目标，如果连老家伙都发话说杀戮者被干掉了，那么那东西就是真的被杀死了。” “哦哦。”陆巡点点头，又想起自己上次在学院下水道里听到的锯子声。 “怎么样？要不要来参加？”赵高嘿嘿笑，“准确时间是今晚六点到八点，地点在学院大礼堂，这是个好机会哦……说不定能搭上哪个妹子呢？” “呃……我今晚有工作啦，主任交给我的两个任务还没完成呢，今晚可能要熬夜了。”陆巡挠头，“所以去不了啦，千足虫你自己去吧拜拜。” 陆巡匆匆关上了电脑摘下耳机。 “你为什么要拒绝赵高？”老贾问，“你根本就没有任务在身，今天一整天你都是闲着的，你为什么要撒谎？” 陆巡坐在座位上，皱着眉头沉默片刻。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觉得这次学院可能犯了个大错误。” 老贾一愣，陆巡很少这么严肃，后者是个不太喜欢动脑子的人，因为有老贾在，陆巡不需要动脑，所有的情报和局势分析工作都会由人工智能完成。 但这不代表陆巡脑子僵化不善思考。 他会说这种话，那么必然有他的理由。 “你还记得上次我在下水道里听到的怪声么？”陆巡问，“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幻听，但直觉告诉我学院里肯定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它距离我们很近很近，就像床底下藏着人。” “床底下藏着人？”老贾没理解这个比喻的意思。 “就好比你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这时如果有另外一个人藏在床底下，就算你没发现他你也会感到浑身不舒服，因为你的皮肤能察觉到他的目光。”陆巡解释，“学院说他们已经把那头杀戮者干掉了，但这种感觉没有消失……我还能感觉到有人藏在床底下盯着我。” 老贾沉默，“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去找学院高层提醒他们？” 陆巡摇头，“肯定不行，没人会相信我，在学院眼中我只是个普通人……赵高说学院已经确认过了，和我比起来，执行部和蜂鸟小组显然更可信，如果我贸然去敲上校办公室的门，说不定会被当成疯子关禁闭，那就真完蛋了……我需要再次排查一遍学院的地下。” “那就找一个会信任你的人。”老贾说，“去找柠檬吧，让她帮你。” 陆巡低头注视着桌面上的烧瓶和试管架，摇了摇头。 “蜂鸟小组的人都不能找，这样的行动是违规的，如果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关禁闭，所以我需要秘密行动，只能自己上。” “你要单独行动？那装备呢？你现在两手空空连台夜视仪都没有！” 陆巡拉开抽屉，从一本字典的书页中抽出一张黑卡，“这是主任的备用门禁卡，用它可以打开军火库的大门，仓库里有自动步枪，手雷，榴弹发射器和夜视仪，我能偷出一整套出来。” 老贾吃了一惊，陆巡看上去不声不响但居然把准备都做齐了，显然预谋已久。 “装备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今晚六点行动，开酒会是我们的机会，学院里的大部分人都会集中在礼堂里。”陆巡从桌子底下拉出一个大号挎包，“我会在这里装满书和文件夹，装作为学院送资料前往主楼，如果被人查问就这么回答……进入仓库后再把书都倒出来，塞满枪支和弹药，根据我的计划，做完这一切需要三十分钟，我会在六点半下到下水道里，如果一切顺利，一个小时应该能完成排查工作，七点半回到地面，花半个小时把装备还回去，然后在酒会结束之前回到图书馆。” 老贾呆住了。 “阿利安娜呢？你怎么瞒过她？那姑娘不可能会去参加酒会吧？” 陆巡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来一片白色药丸，“这是一片酒石酸唑吡坦片，只要10毫克就能让一个成年人昏睡一整晚，上次我去校医院时跟医生说自己失眠，大夫开给我的……这种安眠药对主任的作用不会太大，但应该能让她睡上两到三个小时，我会把安眠药加在主任的水杯里。” 老贾瞠目结舌。 “激光雷呢？你怎么排掉下水道井口的地雷？” 陆巡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书名是《军警专业教材:爆炸物安全处理办法》。 “昨天看了整整一晚哦。” “你……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老贾目瞪口呆。 “我从来就不是个文弱书生嘛。”陆巡笑笑，“虽然我的物理化学生物成绩都不太好，但我好歹还是研究所里的头牌驾驶员么……今晚准备行动吧，我们要孤军奋战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黑豹（4） 菲碧抱着毛绒玩具熊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男人。 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但约翰·琼斯还没醒过来，这段时间以来这个男人一直靠着静脉输液葡萄糖和氨基酸维持生命，因为上次袭击受伤住院的伤员和病人们都陆续出院，忙碌拥挤的校医院里重新冷清下来，大夫和护士们纷纷回到学院水房餐厅厨房和温室花房重操旧业，只留下一个值班的小护士，而且这个小护士还兼任园丁负责打理医院门前的灌木丛。 女孩抬头望向窗外，年轻的护士穿着蓝色的连体工装在草坪上挥汗如雨，抄着大号的树枝剪修整成排的红花檵木和小叶女贞，灿烂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在草地上……那个护士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叫……丽贝卡？对了，温妮·丽贝卡，一位北欧裔的年轻女孩，来自瑞士。 说起来这姑娘还在上次的袭击中遭到过猎人的绑架，救援队伍在那栋废旧的教学楼中把她和柠檬一起抬了出来，普通人遭到这种事故恐怕早就吓傻了，但这个小护士居然又活蹦乱跳地返回岗位了。 不知道是心智坚强还是神经大条。 菲碧很羡慕那些神经大条的人，虽然在这个世道上，神经大条的人可能连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菲碧见过太多死得莫名其妙无知无觉的人，前一刻还在哈哈大笑，下一刻就被猎人割断了喉咙……女孩觉得那样的死法是最幸福的，如果遭遇猎人，无论是怎样的人都得死，神经大条的人会死得嘻嘻哈哈，感知敏锐的人会死得战战兢兢，菲碧是这个世界上感知最敏锐神经最敏感的人，她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在恐惧与绝望中痛苦死去，这样的煎熬比死亡还要可怕。 只是她不知道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菲碧很不安，如今整座学院中都皆大欢喜，今天早上学院高层发布公告宣称执行部和蜂鸟小组已经成功猎杀了袭击事件的幕后黑手，从今往后不会再有猎人胆敢入侵安全区，学院的警戒状态正式解除，同时为了庆祝此次任务的大获成功，上校表示将开放他的私人酒窖，并于今晚举办酒会……这是史无前例的庆祝活动，安全区成立三年来也仅此一回，其对众人的震撼程度不啻于国企年终奖直接发放黄金。 就连执行部的前海军陆战队员们都开始兴奋地讨论红酒，香烟和女人，这些平日里冷硬至极的男人们成群结队地从菲碧身边走过，女孩居然听到他们在哼歌，哼的还是groove-coverage的《god-is-a-girl》。 这帮暴徒是真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但菲碧很担忧，整座学院都陷入了一种和往常迥异的氛围，一种神经大条的氛围……神经大条的人虽然幸福，但他们死得都早。 她认为学院或许犯了个错误，这个错误足以让安全区里的所有人死得都神经大条。 学院虽然宣布他们已经干掉了那头杀戮者，但菲碧不相信。 她亲眼见过那头猎人的尸体，被一刀切断脊柱而死，看手法刀功是柠檬出的手，根据雷赫的描述，“三无在重炮和零距以及执行部所有人包括重型攻坚机甲的子弹全部脱靶的情况下从天而降，借着二十米高的重力势能一刀砍断了猎人的脖子”……果然是柠檬的风格，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猎人尸体随即被送往图书馆，菲碧专门赶到阿利安娜的解剖室仔细观察过那东西，它能避开重炮和零距的同时狙击并把雷赫的重型机甲打成残废，确实是极其强大的生物，远超她以往见过的所有猎人。 但它和菲碧脑中的杀戮者并不相同，它不能让女孩嗅到那如死神般的味道……菲碧曾经在约翰·琼斯的记忆中与那头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对视，她没有亲眼见过那东西，但约翰·琼斯的记忆中到处都弥漫着那东西散发出的死亡气息，仿佛死神把它的镰刀架在了你的喉咙上！ 如果说黑豹是恶魔，那么约翰·琼斯记忆中的猎人无疑就是撒旦。 那个单凭气息就能让人毛骨悚然，浑身战栗，斗志全失乃至精神失常的生物。 远非黑豹所能相比。 但整座学院中只有菲碧一个人能读取别人的记忆，她不是一台放映机，没法把自己所见的景象播放出来，学院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恐怖如斯的生物……他们更倾向于这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妄想，毕竟约翰·琼斯已经被鉴定为有精神问题，菲碧的所有线索都来自于一个精神病人。 这段时间菲碧每天都会到约翰·琼斯的病房中探视，女孩把这个执行部负责人的记忆反反复复看了数十遍，甚至会像慢放录像带那样一帧一帧地排查，但仍未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一方面是因为男人的神志不清记忆混乱，另一方面，对方也着实极其谨慎，几乎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菲碧只能干着急，如果换成蜂鸟小组中其他任何一个人，无论是柠檬和罗成，他们大可以自己塞把手枪擅自行动一把，大不了回来关个禁闭……但菲碧只是个后勤部部长兼参谋长，工作是待在学院里遥控指挥任务，不擅长扛着步枪和手雷上战场，就算想擅自行动也扛不动火箭筒，更何况现在上校还剥夺了她的指挥权，菲碧如今无权调用任何装备和人员。 如果现在有个能用的人就好了啊……女孩叹气，脸颊贴着轻松熊。 · · · 陆巡缩在房间里，低头看表。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分，距离你预定的行动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老贾报时。 “我知道。”陆巡额头上沁出汗珠。 “按照你的计划，安眠药现在就应该起效了。”老贾说，“但女王大人还在隔壁神采奕奕地剁骨头。” 轰轰作响的电锯声从隔壁房间里传过来。 “那大夫给你开的不会是假药吧？”老贾问。 “不可能。”陆巡开始急躁了，他如果想无声无息地离开图书馆，安娜是必经的第一道关卡，但陆巡现在被这一道关死死地卡在了房间里……阿利安娜是不会出席酒会的，用她的话来说，这种庆祝活动愚蠢得就是一群流落荒岛的鲁滨逊围着篝火跳舞，高高在上的女王大人当然不屑于与一帮野人在一起哼哼哈哈，她今晚一整晚都会留在图书馆里解剖那头黑豹，同时她还要求陆巡一起留下来加班。 如果连新手村都出不了，那还谈什么斗恶龙打大boss？ 隔壁的锯子声忽然慢慢停了下来，陆巡一怔，看来有戏！ 想当初他可是麻着胆子给阿利安娜下药，陆巡那时才体会到当年以晁盖为首的梁山好汉们下蒙汗药智取生辰纲时的英勇无畏了……陆巡几乎是掐着秒数看女孩的反应，他用自己的心跳计时……因为他当时的心跳快到爆表，堪比秒表上疯狂跳跃的指针，冷汗热汗虚汗出了一身。 阿利安娜轻轻敲了敲陆巡的房门，“陆巡……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一下，隔壁实验室里的试管你帮我照看一下？” “得令得令得令哈伊哈伊哈伊哈伊。”陆巡跳了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女孩的脚步声逐渐走远，陆巡弯腰把准备好的挎包拉了出来，戴上耳机，推开房门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她已经走了。”老贾说。 陆巡松了一口气，“好……我们走！” 第一百一十三章 黑豹（5） 当晚6:00，上海海军军事学院礼堂，灯火通明。 主席台下摆着长桌，桌面上铺着白色桌布，瓷盘里摆着刚刚出炉的烤肉，红酒摆成一排，看上去上校像是真的搬空了自己的酒窖……几乎整座学院的人都在这里，包括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所有人都坐在长桌两侧，三三两两地端着酒杯聊天。 雷赫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坐在桌边，他其实也想把自己打理得更好看些……但他今天修了一整天的重型攻坚机甲，原本的工作服上沾满了乌黑的机油和铁锈，他没法穿着那样的衣服来参加这种这种酒会，否则他会被安保赶出去，雷赫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洗澡，浑身还是机油味……最后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五分钟，雷赫套了件稍微能看的就一路摸爬滚打过来了。 雷赫探头，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风暴和重炮，雷赫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和自己那个麻烦妹妹打个招呼，大厅里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众人都一怔。 一道笔直的光柱打在主席台下，老人站在白亮的光圈里。 麦斯威尔·修·肖恩稍稍整了整自己的领结，抬头挺胸，端着高脚杯一步步上台，一边向台下的众人微笑挥手，优雅得像是个老牌英伦绅士。 这位前美国海军陆战队上校很少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作为整个安全区的领导者，他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普通人对麦斯威尔·肖恩本人的形象有很多幻想和推测，在绝大多数说法中，这个老人都是个严肃冷硬的职业军人，一位气场强大行事果决的独裁者，像是带领苏联赢得卫国战争打败纳粹德国的斯大林。 这是麦斯威尔·肖恩在安全区成立三年来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他的装束有些出人意料，他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打着发胶，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穿着黑色燕尾服，像是个某个交响乐团的指挥，上校一出现即引起热烈的掌声……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会身着军装出现，在胸前挂满勋章。 掌声四起，老人端着酒杯在主席台中央站住，抬起右手虚压示意众人安静。 麦斯威尔清了清嗓子。 “哦……又开始了。”雷赫坐在底下翻白眼，“在这种场合上，全世界的领导人都是一个德行……废话连篇。” 罗成坐在边上，他身边的椅子上放着那个黑色手提箱。 “但上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罗成给自己倒酒，朱红色的清亮液体在高脚杯中荡漾。 “上校从来不说废话。”罗成扭头看了他一眼，“少喝点，今晚你还要去接班。” “三年之前，我创立这座安全区的时候，我曾经想……我们的未来在哪里？”老人开口，台下寂静下来，“或者说，人类真的有出路么？朋友们，我们生活在一个残酷的时代，看看你们的周围，只有废墟，黑夜，鲜血和死亡，活死人和猎人在安全区的围墙外虎视眈眈，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想把我们撕成碎片，把我们的心脏挖出来当作晚餐。” “在怪物的面前，人类无疑是弱小的，这三年来，我们用血肉筑起长城，我们伤亡惨重，墓碑可以填满学院后的草坪，但所有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白白死去，朋友们，看看你的周围，不仅仅有废墟，黑夜和死亡，还有战友和同胞，我们血脉相连，我们团结一心，看着你们，我才能找到人类的未来。” 上校环视一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它在哪儿？在这里！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它是勇气，是无畏，是牺牲，是希望！我出生于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最伟大的民族中，曾经服役于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军队，那支部队中的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准备为他人牺牲，我相信在座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因为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来自一个伟大的国家，来自一个伟大的民族，因为那是我们力量的根源，因为我们同为人类。” 老人把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握拳高吼，雄浑的声音在礼堂上空回荡:“是的，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残酷的战争，我们虽然无路可退，但我们要告诉那些恶魔，人类是这世上最坚韧，最伟大，最强大的种族，我们拥有坚韧不拔的精神和无所畏惧的勇气，这种品质是不可摧毁的……它们可以毁灭我们的肉体，但不能折断我们的脊梁！我们将会战胜，也必将战胜那些恶魔，这就是我们人类的强大！” 台下静止一秒，紧接着所有人起立，掌声雷动。 “喔……”雷赫喃喃地鼓掌，“没想到老爷子煽起情来也不含糊啊。” 罗成没有搭理他，这个年轻的狙击手自顾自地喝酒，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 · · 陆巡靠在墙上，东张西望确认无人，从口袋里掏出黑卡，划过门禁。 “滴——”地一声，门锁上的绿灯长亮，“咔嚓”一声，门弹开了。 陆巡侧身摸了进去，反手把仓库的门关上，然后打开灯。 “你需要什么装备？”老贾问。 “自动步枪，榴弹发射器，还有五个备用弹匣。”陆巡腾空挎包，开始从墙上扒武器，他取下一把m4自动步枪，在皮卡丁尼导轨上安装榴弹发射器，然后一起放进包里，又从弹药箱里抓出来五个弹匣丢了进去。 “还有防御手雷，两枚。”陆巡的动作麻利，一看就是惯偷。 “红外夜视仪。”陆巡把夜视仪戴上试了试，然后揣进怀里。 “单兵火箭筒和反坦克导弹？”老贾问，“反坦克地雷？” “不需要。”陆巡摇了摇头，“重量太大，我一个人背不动……还有爆破索。” 陆巡撬开箱子，把一串爆破索扔进挎包里。 “你这是要去打家劫舍么？”老贾咋舌。 “是啊。”陆巡点头，“不过是要去怪物的家里打劫。” “如果你要搜索猎人，你应该带上生命探测仪。”老贾说。 “生命探测仪？是指那种可以探测出别人呼吸和心跳的玩意么？”陆巡一怔，“主任说那玩意只对人类有效，对猎人不起作用……主任的实验室里倒是有一台猎人专用的，不过那东西和打桩机一样庞大，我怎么带走？” 老贾无语。 “还有单兵携行装具……”陆巡把装具卸下来翻看，正要丢进挎包里，耳机中突然传出声音。 “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进军火库行窃。” 陆巡手一抖就把携行装具丢在了弹药箱上，一箱子弹夹都被打翻了。 陆巡不假思索地高举双手高呼投降好汉别开枪。 “投个屁啊。”耳机轻声说，“是我。” “菲碧？”陆巡一怔。 “是的。”菲碧点头，“你好大的胆子诶，居然敢进军火库行窃，你不知道仓库里是有摄像头的么？” 陆巡手一哆嗦，抬起头张望，果然看见墙角上有个半球形玻璃罩，罩子里的红光一闪一灭。 妈的……大意了，上次跟着赵高来没发现这里还有个摄像头。 “老实交代，你跑仓库里去干嘛？”菲碧问，“还偷枪支弹药，想趁着学院集会把他们一锅端了？” “不不不不我可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啊，我只是想调查一下学院的下水道。”陆巡回答，“这些武器只是用来防身的。” “调查？” “对对对对对我怀疑学院里可能存在什么可疑生物，有些不放心，所以就去查查……” “我知道了，带上你的装备快走。”菲碧打断他，“我会为你全程提供支持。” “诶？这就相信我了？”陆巡一呆，组织上居然对自己这么信任？“还支持我？偷入仓库被抓到不是会被关禁闭的么？” “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你现在已经被安保按在地上了，我支走了监控室的其他人。”菲碧说，“我从你踏出图书馆的那一刻起就注意到你了，不去酒会抱着挎包鬼鬼祟祟……不过料你也没犯上作乱的胆子，快走！” 陆巡抱起装备，一路鼠窜。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黑豹（6） 陆巡套上战术背心，把备用弹匣插进弹匣袋里，挂上手雷，把自动步枪和爆破索背在背上，俯身掀开窨井的井盖。 他下到井下，把手电衔在嘴里，开始尝试排除激光触发雷。 “当心。”老贾提醒。 陆巡点了点头，稳住双手，小心翼翼地把激光雷的引信慢慢拔了出来，陆巡现在才体会到那些排爆专家们面对炸弹时的心理压力了……他手中这个比雪茄大不了多少的圆柱体内装着炸药和上千枚钢珠，这个大炮仗一旦爆炸，预制破片会以几倍于音速的高速四处飞散，完全笼罩整个井底空间，陆巡会被打成马蜂窝，想留个全尸都难。 陆巡取下引信，确认炸弹不会再爆炸，把激光雷揣进怀里。 “障碍排除。”青年松了口气。 “继续前进。”菲碧坐在监控室里，下水道里没有监控，她没法看到陆巡的情况，两人只能通过耳机联络。 陆巡是她手中唯一能动用的兵力，这个二货鬼鬼祟祟地从图书馆出来，一路直奔主楼仓库，立即引起了菲碧的注意……女孩没有心情参加酒会，她离开医院之后就坐在监控室里发呆，正愁手中无人可用，陆巡就自己撞上了门来，瞎猫碰上死耗子。 陆巡戴上夜视仪，端起步枪，一步步踏进黑暗中。 “要我说，你这就是神经过敏没事找事。”老贾吐槽，“这一个多月以来执行部和蜂鸟小组把学院地底下搜了三遍，就差没把墙皮也凿穿了，就算藏着一只老鼠也该揪出来了。” 陆巡按照记忆逐渐深入下水道，他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了……上次赵高带着他下来过，两人搜索过这里，同样是菲碧的委托，同样一无所获。 这女孩还不死心。 甬道里很寂静，只有“嗡嗡”的背景音，那是排风扇的马达声。 “陆巡，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搜查这里？”菲碧问，“你有什么线索么？” 陆巡一怔，“呃……线索是没有……” 有个屁的线索啊，老贾心说，凭的就是他这一颗喜欢多管闲事的八婆心。 陆巡抬起头环顾四周，在红外夜视仪的镜头下原本漆黑一片的井底呈现出亮白色，任何体温高于环境的东西都会格外显眼，青年一路走来都没有发现任何生物，下水道里干净得出人意料。 “菲碧小姐。”陆巡出声。 “嗯？”菲碧回应。 “学院里没有老鼠么？”陆巡问，在他的印象中，下水道这种阴暗潮湿地方应该是啮齿动物和昆虫的天堂，本应蟑螂老鼠遍地爬才对。 “老鼠？”女孩皱眉思索，“学院里应该有老鼠的啊，我以前还在餐厅的厨房里见过呢，不过说起来好像近来都没怎么看到过那些东西了。” 陆巡点了点头，皱起眉头，这条下水道一直给他一种非常强烈的违和感，上次他跟着赵高下来时陆巡就察觉到了……这里肯定有什么地方不正常，但他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这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了，陆巡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真相。 他站在一个岔道口前，抬头望着洞顶。 “我上次就是在这里听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锯子声。” “有锯子声就是猎人？说不定是安娜在你头顶上锯骨头呢。”老贾懒洋洋地说。 “主任？”陆巡一愣，“她怎么会在我的头顶上锯骨头……等等，这条路是从图书馆底下经过的么？” “别想啦。”老贾嗤笑，“你现在的位置是地下五米的深处，莫说是锯子声……就算安娜在上面炸反应釜你都听不到。” 一道闪电从陆巡的脑中划过，他浑身猛地一颤，像是抓住了什么，那个答案从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他死死地揪住答案的尾巴，想把它从脑子里拖出来。 “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不可能听到主任的锯子声，对不对？”陆巡不敢放松，生怕自己一松手那个答案就跑了，他只能顺着刚刚的逻辑往下推理。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老贾问，“难道你想说……因为那声音不是安娜的，所以就一定是猎人的？得了吧，那多半是你的幻听。” “不，不可能。”陆巡原地打转，“问题就在这里……我本来不应该听到任何声音，但我却听到了，无论那声音是主任的还是猎人的，这都不正常。” “我看是你不正常。”老贾撇嘴，“学院已经查了三遍，就差没把墙凿穿了，都一无所获，这说明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陆巡一个激灵，“你刚刚说什么？” 老贾一怔，“我刚刚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不不不……上一句话，上一句话。”陆巡喃喃。 “我说……”老贾被陆巡的状态吓住了，后者在原地疯狂地转圈，一边转圈一边猛揪自己的头发，“你没事吧？” “妈的快告诉我，你上一句话说的是什么！”陆巡跳脚。 “好好好我说……学院已经把这里查了三遍，就差没把墙凿穿……” “对！”陆巡打断老贾，他转身把双手贴在墙上，瞳孔微微放大，轻声说，“墙……问题出在墙上。” 老贾一呆，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陆巡浑身颤抖，微笑起来，“墙！那东西在墙里！” 老贾沉默片刻，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陆巡你开始妄想了么？你认为那些东西是挖地道进来的？” “怎么？” “别开玩笑了，猎人那么大的生物，想挖出一条足够让自己通过的地道来，那地道不得和地铁隧道一样高大？你当猎人是盾构么？”老贾说，“而且挖地道有多大的动静？挖出来的土方往哪里摆？你当学院的人都是瞎子聋子么？” 陆巡沉默下来。 “学院地下的下水道错综复杂，它们怎么保证自己不挖穿下水道？”老贾接着问，“一旦把下水道挖穿了，它们这庞大的土木工程不就全部暴露了么？而且那玩意一直藏在这种地方不要吃饭么？它如果四处活动，那么每天在下水道里巡逻的人就能听到隔壁有地铁开过那么大的噪音。” 陆巡靠着墙坐下来，摩挲下巴。 “别胡思乱想了，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别人想不到？”老贾说，“学院肯定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而且排除掉了这种可能性……回去吧回去吧，现在才七点，你如果速度快点还能赶上酒会。” “如果……它们没有挖地道呢？”陆巡轻声问。 “什么？”老贾一呆。 “那个东西不是挖进来的，它一开始就在这里。”陆巡缓缓说，他在一瞬间理清了所有的思绪，一个极其恐怖的想法浮上心头，他看透了那个怪物的计划，陆巡自己都吃惊自己的冷静。 “什么？”老贾彻底傻了，它根本跟不上陆巡的思路。 “它不是挖进来的。”陆巡起身，手按在墙上，“它一直在这里，有人为它准备好了藏身之处，而且是在很早很早以前。” “有人为它准备好了藏身之所？谁啊？”老贾惊住了，难道还真有人临阵倒戈叛族投敌？ “我们人类。”陆巡说，“老贾你还记得么，赵高曾经告诉我们，下水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当过人类的聚居地，在那段时间里下水道经受过各种各样的改造，人们把隧道进行扩建，挖出仓库和陷阱，后来人类重新转移到地面上，下水道就被废弃了，原本开凿出来的区域也被重新封上。” “你……你的意思是……” “没错，墙内本来就有密室。”陆巡眯起双眼，“学院肯定知道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执行部会反复搜查这里，因为他们是在查那些被重新封上的密道，他们足足查了三遍，确认所有的地道里都没有生物藏匿。” 老贾怔然。 “但他们肯定有遗漏，当年世界形势动荡，人们不断地开凿新的避难所，地下的路线每天都在变，再加上资料损毁丢失严重，学院里的下水道地图肯定是残缺不全的。”陆巡语气激烈，他几乎是一股脑地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吐了出来，“他们自以为自己搜过了所有区域，但那是个错误！他们漏过了目标！” “如果说地图残缺，那你要怎么找到那个怪物的藏身处？” “上校手上的地图残缺不全，但图书馆里有全套……主任把那些东西当墙纸用，贴在了图书馆的墙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黑豹（7） “地图地图地图地图地图地图……”女孩抱着毛绒玩具熊在漆黑的走廊里一路狂奔，气喘吁吁，“陆巡，地图究竟在什么地方？” “二楼，三楼的藏书室里，主任把它们贴在了墙上。”陆巡回答，“你进门就能看到，满墙都是！” “我知道了！”菲碧猛地撞开房门，打开电灯，抬头四顾。 图书馆的藏书室被阿利安娜打理得井井有条，后者经常上来查阅资料，大叠大叠的档案收录在文件夹里，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贴着不同颜色的标签，图书馆同时也是安全区内最大的档案馆和资料库，阿利安娜把自己收集到的所有资料都分门别类储存在这里，上至理论物理世界历史下至通俗小说音像制品……阿利安娜甚至保存有披头士乐队和迈克尔·杰克逊的全套唱片，陆巡第一次看到主任的私人珍藏时都吃了一惊，虽然安娜从来不听那些音乐。 安娜说这些是人类文化的结晶，是无价的宝藏……如果人类社会能再次发展起来，它们能保证人类的文化和历史发展不会断代。 这样长远的目光陆巡自然不会有，他只是惊叹主任在变态之余竟然还是个收集癖。 安全区下水道的全套地图也被阿利安娜收在了图书馆里，不过在女王大人看来这些东西毫无文化和艺术价值，所以在一次修补墙皮的工程中那些废物就被当成了墙纸。 菲碧急匆匆地从书架之间穿过，一边抬头寻找地图。 墙壁上果然密密麻麻地贴着大大小小的纸张，纸面上画着模糊的线条和数字，乍一看还以为是草稿纸。 女孩扑上去把想它们撕下来，踮起脚尖伸长手臂。 “我找到了找到了！”菲碧惊喜，“我这就把它们全部揭下来……哎呀我个子不够高啊……得去找凳子，凳子凳子凳子凳子凳子凳子……”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地下五米处。 陆巡靠着墙焦急地等菲碧的消息。 他自己上去回到图书馆寻找地图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委托留在地面上的菲碧赶往图书馆。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7:15，距离酒会结束还有四十五分钟。”老贾报时，“如果你的猜测没有错误，那么现在就该向学院示警了，让他们尽早做好准备。” “报警的事交给菲碧。”陆巡说，“我们现在需要解决这里的问题。” “如果那东西真的在这里，你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老贾问，“我建议你先退出去，把这件事交给更专业的人来做。” 陆巡摇了摇头，“不能再拖下去了……你难道不奇怪么，那怪物一直潜伏在这里，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学院里都没有什么动静？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它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死我们。” 老贾一怔，“难道它在冬眠？” “或许是在憋大招呢。”陆巡说，“无论它有什么计划，我们都不能让它顺利进行下去。” “你这么肯定学院里一定有猎人？” “老鼠。” 老家一愣，老鼠？ “你看看这里。”陆巡指了指脚下，“你还记得菲碧之前说过的话么？她在很早之前就没在学院里看见过老鼠了……我上次到这里来感觉到不对劲，也是因为这个……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几乎没有任何生物，无论是老鼠还是蟑螂，但下水道里本不该是这个样子。” “现在我们知道原因了……这里有一头猎人，啮齿动物的感觉比人类灵敏，它们能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顶级掠食者的气息把老鼠全部吓跑了。”陆巡按住耳机，“菲碧……你找到了么？” “找到了，不过这里有好多啊。”女孩面前摊着一大叠白纸，这里囊括了从2027年到2048年之间二十年的所有地图，菲碧把它们一一交叠起来对光，希望能找到区别。 “听着，你要找的是图书馆地下这一带的地图，在一个岔路口的前方。”陆巡指示，“它可能是用虚线画成的，从一条直道中分支出去。” “图书馆……图书馆……”女孩皱着眉头在纸堆里翻找，细密的汗珠从她圆润的鼻头上沁出来，“岔路口……岔路口……岔路口……” 陆巡靠着墙，心里捏了一把汗。 “这张？不对……这张……也不对？这张……”菲碧开始焦急了，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女孩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她向来是坐在监控室里指挥部队战斗，如今她亲自上阵，而且手里可能握着整座学院一百二十个人的性命，心理压力陡然就增大了。 “我……我……我找不到啊……”女孩的声音颤抖，鼻子一酸，泪珠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冷静……冷静！菲碧你要冷静，你可以找到它的。”陆巡通过无线电给女孩打气，他本人就是个遇事容易惊慌失措的软脚虾，现在却碰上个更慌张更不靠谱的队友……这不是坑爹么。 如果是柠檬或者安娜在这里，多半会二话不说地把工作完成了……啊不对，如果她俩在这里，那么陆巡绝对会被赶回地面去找地图，杀胚从来不懂什么叫恐惧和惊慌，她能六层楼上一跃而下把猎人一刀断喉，女王也是个做事从容的人，毕竟是个常年和怪物打交道而且把干尸挂在门口当吉祥物的变态，在杀胚和女王大人面前，陆巡一个菜鸟还没资格上前线。 “好好……好……我冷静……我冷静……”菲碧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我一定可以找到它……一定可以……” 频道里寂静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豆大的汗珠从陆巡的额头上滑落。 快啊……快啊……还没好么？ 还没好么？ “我找到了！”女孩的声音在频道中炸响。 陆巡猛地抬起头。 “图书馆地下？对不对？”菲碧低头观察手中发黄的地图，这张纸残缺不全，线条模糊不清歪歪扭扭，显然是仓促之间画成的，“两个岔道，对不对？” “没错！” “陆巡，在你左侧的墙壁里还有一条路，就在岔路口前方的十五米处，图书馆的正下方。”菲碧说，“根据记录，这条路是人们私自开掘的，本来想作为暴动反抗政府的军火库，后来事情败露，暴动被镇压下去，这条路就被封上了。” “明白了。”陆巡放下挎包，倒出爆破索，开始寻找密道的入口。 “这条路大概有两米宽，三米高，最窄处只有一点五米的宽度，长度一共是四十五米。”菲碧说，“根据地图，地道的尽头还有一个方形的空间，长宽都有四至五米，应该就是当年的军火库。” 陆巡在墙壁上贴好爆破索，这些炸药足以炸穿当初封死地道的砖墙。 “菲碧，你现在去报警，通知所有人，让他们做好战斗准备，尽快赶来支援我。”陆巡开始安插引信。 女孩点了点头，把手中的地图放回书架，起身准备离开。 门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在那里移动。 菲碧一愣，“安娜姐姐？” 无人应答。 女孩走到门边，探头张望，“安娜姐姐？是你么？” 黑漆漆的走廊里传来什么东西挪动的声音，菲碧忽然意识到有个地方不寻常……走廊里为什么不开灯？ 第一百一十六章 黑豹（8） “安娜……姐姐？”菲碧搂着毛绒玩具熊一步步走进黑暗中，摸索着找电灯的开关，“是你在那里么？安娜姐姐？” 走廊里陡然寂静下来，女孩紧了紧怀里的毛绒熊。 图书馆里的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黑暗像铁一样冷硬，一丝声音都没有，菲碧冲进来时由于过于匆忙没有察觉到四周的异样，现在任务完成，女孩才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周围的环境……她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往日的图书馆里显然不是这种气氛。 菲碧警觉起来，她放轻脚步，摸着墙壁前行。 奇怪……图书馆中应该只有安娜姐姐一个人，她到哪儿去了？ 前方走廊的拐角后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听上去像是有人用鞋跟在蹭墙壁，又像是蛇在地板上滑过。 “安娜姐姐？”女孩试探性地出声，压低身体摸了过去。 走廊中的光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菲碧屏住呼吸，冷汗打湿了她的内衣。 又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女孩猛地回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菲碧心里开始打鼓了，她开始后悔一个人跑了出来，这女孩本来就胆小，到现在还怕天黑和打雷，所以整天抱着一个大号的毛绒玩具熊。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她应该缩在墙角搂着维尼瑟瑟发抖。 “谁在那里？”女孩高声问，给自己壮胆。 同样无人回应。 难道是老鼠？如果是老鼠就好办了，菲碧从来不怕老鼠。 菲碧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一摊，像是谁在地上吐了一块嚼过的口香糖，女孩的细眉骤然皱了起来，她最讨厌的就是黏糊糊的玩意，为此她最讨厌的生物就是蜗牛和蛞蝓。 真恶心……谁这么没素质啊？菲碧弯腰抬起鞋底，微微一怔。 不是口香糖，是一大摊黏液，女孩惊愕地抬起头，才发现这一段走廊上沾满了黏液，从地板到墙壁，某种像蜂蜜或者鼻涕一样的黏稠液体到处流淌，糊得满墙满地都是……地板上留下了纷乱的波浪状踪迹，这显然是某种生物留下的痕迹，看上去像是曾经有一大群鼻涕虫从这里挤过。 女孩呆了呆，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图书馆里不存在什么鼻涕虫大军，就算是阿利安娜，也没变态到会饲养鼻涕虫当宠物……所以这不可能是安娜的宠物挣脱了笼子出来撒欢，这……这是入侵！ 女孩慢慢直起身子，瞳孔微微放大，在黑暗中放出惶恐的光。 这时她的背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铺天盖地，像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蛇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 · · “喝不喝？”雷赫满脸通红，伸手搭在罗成的肩膀上，“再来一杯？再来一杯香槟！” 后一句话是对侍者说的，白衣侍者端着盘子上来，为雷赫倒满香槟。 罗成伸手把雷赫的酒杯夺了过来，“你今晚喝得够多了。” “难得喝一回嘛。”雷赫嘿嘿笑，“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出任务时，我对你说过的话？男人下了战场就该干两件事……第一个，痛快地喝酒，第二个，找个姑娘……我说零距啊，你不知道学院里有多少年轻女孩对你虎视眈眈呢，只是你平时太冷淡，她们不敢接近你，其实只要你踏出第一步，那些女孩就能把后面的所有步骤都给你包了。” “你喝醉了。” 罗成皱眉，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扳开雷赫的胳膊。 雷赫哼哧哼哧地笑起来，“我喝醉了？我才没喝醉呢，我告诉你罗成，我上次喝过那个……那个什么来着？红星……哦对，红星二锅头！一种来自东方的神秘液体，那劲道比伏特加都大，这点香槟红酒算什么？” “你今晚还有班要接。”罗成提醒。 “没事没事。”雷赫摇头，“我喝酒从不误事，接个班站个岗而已嘛，你现在让我去开机甲都没问题，我还能给你靶靶命中。” 罗成无法再忍受这家伙的胡言乱语，他起身把酒杯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诶……零距？零距？再陪我喝两杯啊……服务员！再来一杯啊再来一杯！” 罗成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雷赫明明是个地地道道的俄罗斯斯拉夫人，为什么喝起酒来和中国东北大汉一个德行？罗成在影视资料里见过那些喝得醉醺醺的中国人，一帮大汉在大冬天的雪地里穿着背心，街边的火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边啃烧烤一边吹酒瓶，胡吹海喝觥筹交错。 罗成还记得那部纪录片的名字……好像叫《舌尖上的中国》。 就此看来中国人是个格外能吃的民族。 罗成离开礼堂，站在礼堂大门前的阶梯上，深秋的夜风稍稍有几分凉意，青年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挡风。 罗成是个中国人，但他并不了解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因为他是末日后出生的一代，在罗成这个时代里，全世界的国家和民族差别都不再有意义，罗成从出生到现在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无论是黑人白人还是黄种人，无论是中国人美国人俄国人还是德国人，在面对丧尸和猎人的战场上，所有人都站在一条阵线上。 他们都是人类，不再有国家，民族和人种的区别。 罗成扭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礼堂，酒会还在继续，年轻的男女们端着酒杯在灯光下聊天交谈，但罗成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是个狙击手，从小就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青年走下阶梯，穿过草坪，站在小路上仰头望天，罗成深吸了一口气，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他需要冷静一下自己的头脑，狙击手需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身边的灌木丛里突然传来响动，罗成警觉起来，“谁在那里？” “啊……是……是我。”树丛后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女孩显然受到了惊吓。 罗成一怔，他好像见过这个姑娘。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青年上下打量对方，女孩抱着膝盖坐在草坪上，身上穿着粉色的护士服。 “我……我是温妮·丽贝卡，是校医院的护士和园丁。”年轻女孩回答，“我……我在这里看星星。” 看星星？罗成一愣。 女孩点点头。 罗成下意识地抬起头，头顶上果然是漫天的璀璨繁星。 “你不去参加酒会么？”罗成扭头看向对面明亮的礼堂。 女孩一怔，“我……我有点酒精过敏啦，所以不能喝酒，而且我也不喜欢太多人，只好坐在这里吹风看星星了。” 罗成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 “罗……罗成先生……也不参加酒会么？”女孩低声问。 青年有点惊讶，“你认识我？” “嗯嗯嗯。”温妮猛点头，双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我们都认识你的，大名鼎鼎的狙击手零距啊，猎人死神，丧尸杀手。” 罗成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学院里居然有这么高的知名度……还有，最后那两个外号是什么鬼？ 第一百一十七章 巢穴（1） “你在这里，有时候会不会觉得生活枯燥无味？”罗成淡淡地问。 “枯燥无味？”温妮·丽贝卡扭头看他。 青年点了点头，他刚刚才想起来自己确实见过这个姑娘……后者是校医院唯一的值班护士，而且还兼管医院门前的草坪和花坛，罗成每次去医院其实都与这个女孩擦肩而过，只是他从来不关注无关紧要的人。 “不啊……”女孩皱着眉头抬头望天，“我在学院里过得很开心啊，这里有饭吃有衣服穿还很安全，学院还给了我工作。”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罗成斟酌词句，这个年轻的狙击手很少跟人聊天，所以他老觉得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不达标，“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感到绝望？对你自己，对整座学院，或者对全人类。” “绝望？”温妮一怔，随即咯咯地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么？” “啊不，我不是在笑罗成先生你啦。”女孩枕着双臂躺在草坪上，“我在来学院之前，曾经住在‘洞窟’里。” “洞窟？”罗成怔住了，他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敢把女孩口中的话与那个意思联系起来，因为他无法想象。 温妮点了点头，“就是罗成先生你所知道的洞窟。” 青年愕然，所谓‘洞窟’，是一类代称，代指某些非法的武装幸存者组织，在过去的数十年内，国家和政府全面崩溃，最大的国家暴力机构包括军队和警察全部消散，政府对民众的控制力被大幅度削弱。 国家高压消失之后，另一股掌握暴力的组织大范围兴起，他们在世界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以恐怖分子，军火商，佣兵以及毒贩为首，这些人在和平年代即掌控有大量的军火和人员力量，政府崩溃之后他们分发武器构建军队，建立安全区庇护幸存者，最早的幸存者组织在城市的地下活动以躲避丧尸和猎人，因此他们被称作洞窟或者穴居人。 但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洞窟”这个词已经变成了汇集人性丑恶与阴暗面于一身的禁忌，其象征和代表意义就像“基地”之于恐怖分子。 洞窟内没有法律没有规则，罪犯们掌控着暴力，他们建立起围墙占地为王，匪首们拥兵自重成为独裁者，洞窟内的社会等级分明，掌握着武器的即为上等人，平民们沦为奴隶，伤者和残疾都被当成废物扔掉，胆敢违逆者都被杀死。 人类社会的文明在末世倒退到了一千多年前北欧维京海盗的时代， 洞窟的存在仅仅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这倒不是因为政府的打击，而是丧尸和猎人的袭击，佣兵和毒贩们本就没多少武力可以抵抗猎人，他们手中的枪只会指向普通民众……洞窟一旦遭到猎人袭击，军阀们往往都仓皇逃窜，留下来的普通人自然全部丧命。 罗成没想到现在还会存在洞窟那样的组织……在他的观念中，洞窟早就是个历史词汇了，温妮的那句话听上去就像是“我是从奥斯维辛集中营出来的。” “我全家都在洞窟里，那个洞窟由一伙哥伦比亚毒贩控制，他们的首领是个黑人。”温妮·丽贝卡接着说，“我们一家本来是由一队美国国民警卫队护送前往中国政府设立的安全区，那个安全区在苏州，但是猎人在半路上袭击了我们的车队，士兵们全部都死了，那个毒xiao赶到救了我们……他和他的军队庇护着一千多个幸存者，我们一家加入了他们，那一年我十五岁。” “我的爸爸是个医生，曾经在赫尔辛基大学医学院当副教授，他是个非常厉害非常厉害的大夫。”女孩说，“他后来成为了首领的私人医生，因为这层关系，我们的生活非常好，食物和淡水供应都很充足。” 罗成默默地点头。 “后来我十六岁了。”温妮低声说，她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肩膀不受控制地发抖，“洞窟里的所有年轻女孩都是首领的……只要年满十六岁。” 罗成心一沉。 “在半夜，他们带着步枪来搜我，我爸爸被他们打死了。”女孩轻声说，“妈妈把我藏在一条没人知道的下水道里，然后跑出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我不知道妈妈最后怎么样了，我一个人摸黑逃了出来，沿着大路跑了整整一天，最后晕倒在了路边，醒来时就已经在学院中了……听说是赵高先生救的我。” “那个洞窟最后怎么样了？” “毁了，上校派人去找过他们，但只找到一地的废墟和尸体。”女孩回答，“好像是当晚有人纵火，火光吸引了附近的丧尸和猎人，所有人都死了，首领在他自己房间里吞枪自杀了。” 罗成沉默。 “哎呀我说这些干什么。”温妮起身，朝青年笑了笑，“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好？没有人奴役我们，也没有人压迫我们，更没有人强迫我去做什么，还能抬头看星星。” 和她之前的生活比起来，学院里确实平安喜乐。 罗成此时才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高度和目光关注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因为他们要维持自己的生存就已经竭尽全力，那些挣扎在苦难与饥饿中的人为了明天的晚饭都得绞尽脑汁，在他们眼中，蒙娜丽莎未必比一块面包更有用。 罗成从小就在安全区中长大，接受训练成为狙击手，他是幸存者中的精英，没有经历过那些流落在外的普通人所遭受的苦难，所谓世界动荡人性善恶，在他眼中只是教科书上的词汇，他生来就是为了捍卫全人类生存的权力。 就像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都不会理解战争的残酷。 罗成拍了拍衣服起身，他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么多话，今天可能是他说话最多的一天……大概是在礼堂的酒会里待得有些憋闷，所以想找个人聊聊天。 “诶……罗成先生。” “嗯？” “我……我有个问题，可以问你么？”温妮低着头，偷瞄青年，有些忐忑。 罗成点点头。 “请问……你真的可以徒手掐死大象么？”女孩问。 什么？青年一呆。 “啊不不不……这……”温妮很局促，脸涨得通红，“他们都说蜂鸟小组里的人非常厉害，可以徒手打死犀牛和大象……但我看你好像不是非常强壮……” 罗成啼笑皆非，他算是知道学院中的人把自己传成什么样了。 “我是个正常人。”青年张开双臂，“既不能打死犀牛也没法掐死大象，我的枪倒是可以，蜂鸟小组里的都是普通人，没有超能力，我们只是善于利用工具。” 女孩张着小嘴。 “你没有必要畏惧蜂鸟小组。”罗成转身踏上小路，抬起右手挥了挥，“这里不是洞窟，没有人会压迫你，所有人都会保护你。” “也……包括罗成先生？” 罗成扭头，温妮·丽贝卡站在草坪上，低垂眼帘咬着嘴唇。 “当然……” 青年突然惊怒起来。 “诶？”女孩一怔，她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青年忽然脸色大变，但她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浓腥的鲜血就涌上喉咙和气管，把她的话全部堵住了，温妮双腿无力地软倒，瞳孔慢慢放大，血液溢出嘴角，顺着白皙的下巴滑落。 猩红的血在她的胸口上弥漫开，把粉色的护士服染成黑色，一根黑色的尖刺从她的胸腔中突破出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巢穴（2） 一条黑色的触手卷上来缠住温妮，女孩面无血色，双眸茫然无神地瞪着对面的青年，这个柔弱的女孩在遭到袭击的瞬间就不幸丧命，尖刺折断了她的胸骨，肋骨和大动脉，怪物在罗成反应过来之前把她的尸体拖进了树丛里。 罗成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学院中为什么会有猎人？ 女孩被卷进了黑暗中，破碎的衣服残片沾着新鲜的血迹挂在了灌木上，触目惊心。 青年浑身都微微战栗起来，猎人在他的面前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他和温妮之间的距离仅仅只有五米，女孩的鲜血甚至喷溅到了他脚下的草地上，那个姑娘前一刻还在朝他笑，下一刻就被刺穿胸腔。 该死……这算什么？你刚刚还说要保护她的！那个可怜的姑娘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魔窟和噩运，她的命是由千千万万不幸者的生命换回来的，她本应迎接一个全新的未来，为什么会轻易死在这里？ 她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吧？ 青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小路上，身前的草地上留着一大摊鲜血，血迹被一直拖进草丛里。 死亡来得猝不及防，就算是罗cd有些发懵。 怪物带着女孩的尸体迅速消失在夜幕中，罗成抬起头，纵然是惊鸿一瞥，他也认出了那头怪物……那双在黑暗中散发着猩红光芒的眼睛，居然是“红眼”！ · · · “准备好了没有？”老贾低声问。 “ok。”陆巡比了个手势，“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你在这里开炸，不会惊动里面的怪物么？”老贾问。 “放心，五十米的距离呢，泥土和岩石对声音的削减作用很强。”陆巡敲了敲身边的墙壁，“我只是炸穿一堵砖墙而已，又不是放核弹……在里面的怪物耳中，我就是放了个鞭炮。” 陆巡背部紧贴着墙壁，捂住耳朵，拉动导火索。 “轰隆”一声，灰尘和碎石从墙壁内喷发出来，打在对面的洞壁上四处反弹，陆巡跳着脚躲开几个迸溅的砖块，碎石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下水道里灰尘弥漫，陆巡捂着鼻子，挥了挥手掌。 扬尘逐渐沉淀下来，青年戴着夜视仪查看自己的劳动成果。 “bingo！”陆巡打了个响指。 一道黑漆漆的狭长破洞赫然出现在原本完整的墙壁上，这说明陆巡找对了位置，他成功打开了密道的入口。 陆巡探身钻进洞口，随手从参差不齐的洞沿上掰下几块碎砖，这条密道被人用三层砖块混合钢筋封死，浇筑了水泥加固，看样子封死的那天就没想过再打开。 陆巡从炸口爬进来，然后直起身子环顾四周。 透过红外夜视仪，陆巡能非常清晰地看到四周的景物，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爆粗口。 “我靠！” 菲碧找到的地图很准确，这条密道有两米宽，洞顶高达三米，是差不多一层楼的高度，但当年挖出这条地道的人显然极为匆忙，密道内部没有修缮，墙壁和洞顶仍然是泥土，陆巡隐约能看到斧镐开凿的痕迹……之所以要用“隐约”，是因为整条地道的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织物。 一种不知名的白色组织覆盖在泥土之上，互相交错结成大网，它们从泥土和岩石之中生长出来，在地面，洞顶和墙壁上像苔藓一样攀爬蔓延，陆巡在落地的一瞬间两脚就陷了进去，他感觉自己像是踩进了一个特大号的蜘蛛网里，陆巡挣扎着把脚抽出来，连带着把一部分黏在裤子上的白色组织也剥离开了，这些东西像是由成千上万的蛛丝汇聚而成，丝织成网，网结成布。 陆巡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盘丝洞，又像是走进了某个生物的体内，这些生长在地道内的东西就是粘膜，只是没有血管。 “盘丝洞啊……”老贾惊叹，“大boss是蜘蛛精么？” “我只希望这个蜘蛛精是逼你跟她成亲的那种。”陆巡喃喃，“而不是一头盘踞在大网上等猎物自己上门的超级蜘蛛。” “那还不是最糟的。”老贾说。 “还有更糟糕的？”陆巡问，“什么东西比一头一吨重的超级蜘蛛还糟糕？” “一头一吨重还逼你跟它成亲的超级蜘蛛。”老贾吐槽。 陆巡想了想，“哦……天呐。” 青年皱着眉头撕开弥漫在洞窟里的丝线，这些组织很坚韧，很难撕开，而且有一定的黏性，它们黏附在陆巡的衣服上，像是斩不断的乱麻。 “注意不要让你裸露在外的皮肤接触到这些东西。”老贾提醒，“它们可能有毒，或者有腐蚀性。” 陆巡端着步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地道里，弯腰避开横跨在半空中的白网，这条地道的长度有差不多五十米，尽头就是大boss，陆巡算是闯了一回龙潭虎穴，一种末路英雄的悲壮感油然而生，如果说这是一场电影或者游戏，他觉得自己好比就是孤身一人走向魔王宫殿的勇者，同伴们在路上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用龙血沐浴浑身刀枪不入，服下抗毒的灵药，戴上精灵的戒指，拔出石中的古剑，一身神装去与魔王单挑。 这个时候，就该有一首振奋人心的背景音乐嘛！ “老贾，有没有bgm啊？”陆巡问，“激动人心的那种，能让人开车感觉开战斗机。” “你又要作什么死？”老贾很不给脸面，“这个时候你应该全神贯注，注意四周的环境，还听音乐？嫌自己的命长么？” 陆巡撇嘴，竖起耳朵听动静。 地道中没有丝毫声音，安静得可怕。 陆巡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出口，夜视仪中的背景都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按照他的推测，一切的幕后黑手以及大boss就藏在地道尽头的密室里，他只希望对方不要拥有一张一米阔的大嘴，而且那张大嘴不要堵着出口，否则陆巡就会自己走进对方的嘴里。 “还有三十五米。”老贾提醒，“检查装备，子弹上膛，榴弹和手雷是否处在可用状态？” 陆巡拉了拉枪机，“一切正常。” “学院的支援还要多久才能到？”老贾问，“如果对方真的是杀戮者级别的怪物，你肯定撑不了太久。” 陆巡试着调了调耳机，摇了摇头，“菲碧一直不在线啊……频道中也没有其他人，今晚是酒会，所有人都去喝酒了，谁会一直戴着耳机？” “听着，陆巡。”老贾语气严肃，“无论那怪物在干什么，你都千万不要尝试和那东西单挑，你现在只是个侦察兵，探头看一眼就跑，听到没有？探头看一眼就跑，然后回学院搬救兵……如果你挂在了这里，那么学院根本得不到任何情报。” 陆巡紧了紧手中枪，点了点头，“好……看一眼，就跑。” 第一百一十九章 巢穴（3） 警报拉响时雷赫正趴在餐桌上伸手去够对面的烤鹿肉，他把脸埋在桌布里嘟嘟囔囔，哈喇子流了一下巴。 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雷赫喝醉之后就操着他那口二把刀的俄语与面前的烤鸡聊了半个小时，还一边频频点头，好像那盘烤得焦脆的鸡发表了什么值得深思的高论。 看上去他根本就把下半夜还要去交接站岗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贝儿不想与雷赫扯上关系其实情有可原，毕竟无论是谁，如果摊上这么个二百五哥哥都会羞于与之为伍。 警报突如其来，没有任何预警，上来就是级别最高的红色警戒，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肖恩上校在内都吃了一惊，但好在学院中的人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执行部的负责人丢掉酒杯从怀里掏出手枪就开始指挥撤离和疏散工作，安保们临危不乱，从餐桌底下取出自动步枪，榴弹发射器和反坦克火箭筒，转眼间餐桌上就摆满了轻重武器，酒会礼堂摇身一变成为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 不知情的人们都被执行部的高效率吓了一跳，没人知道这帮壮汉什么时候把枪支弹药藏在了桌子底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执行部负责人准备军事政变了，藏刀斧手于幕帐之后，就听掷杯为号，一声令下就掏出步枪控制全场，然后把上校当场拿下。 雷赫头昏脑涨地爬起来，只见四周一片鸡飞狗跳。 执行部在礼堂门口架起反坦克火箭筒，部员们持枪登上高处警戒，普通人在安保们的护卫下从安全出口撤离，礼堂地下有掩体，他们可以藏在那里等到危机结束。 雷赫拉住一个从身边跑过的侍者，“搞什么啊？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入侵！入侵！”年轻的服务员惊恐地指了指头顶，警报器的尖啸仍然在礼堂上空回荡，“快逃啊！” 入侵？雷赫一惊，酒顿时醒了不少。 然后他扭头找机甲。 机甲显然不在这里，青年拍了拍脑门，机甲在车库……哦，得去车库。 雷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一只手从人群中探出来揪住他的衣领，然后有人以一个飞踹把这个满身酒气的醉汉踢了回去。 “谁打我谁打我？”雷赫坐在地板上揉脑袋，“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单……” 他忽然闭嘴。 女孩叉着腰站在他面前，背着重狙击枪，身上腾腾的杀气。 “没少喝吧？”贝儿俯身微笑。 “没没没没没啊不，我没没没没没喝酒……” 贝儿一巴掌把他后面的话全部扇了回去，然后她把雷赫交给了两个经过的服务员，让他们把这个白痴带进掩体。 女孩扭头看了雷赫一眼，提着重狙匆匆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 · · 上校坐在桌前，按着耳机沉默。 “情况怎么样？”中年人提着酒瓶子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面前，“找到了没有？”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从酒会开始到现在为止他都没发现中年人的踪迹，他还以为这个二货没有出席酒会……现在看来是自己高估了他，这二百五满脸红光脚步虚浮，天知道这个酒鬼之前缩在哪个角落里抱着酒瓶子一通狂吹，警报响了才把他炸出来。 “我正在尝试联系今晚值班的安保和狙击手。”上校皱着眉头调试耳机，“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在线。” 中年人的肩膀明显缩了一下。 “一号？一号听到没有？”上校呼叫，“二号？二号？” 无人应答，频道中只有滋滋的电流杂音。 “难道岗哨都被解决掉了？”老人的额头上沁出冷汗，他放下耳机，叫来一个执行部部员，让后者带上一个小组去哨岗上查看情况。 “呃……我大概知道原因。”中年人说，“他们为什么不上线。” 上校一怔，“什么？” “我在你发表长篇大论的废话的时候，带了几瓶酒去……慰问那些今晚还坚守在岗位上的英雄。”中年人往后缩了缩，他已经看到了老人双眼中燃烧的熊熊怒火，“他们现在大概在欢快地喝酒猜拳……” 肖恩上校惊呆了，难怪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二百五的踪迹，他在自己发表讲话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一个接一个地瓦解了学院中所有的岗哨，现在那些狙击手和哨兵多半喝得昏天黑地。 “我也没想到今晚会有猎人入侵啊……”中年人摊手表示无辜，还打了一个酒嗝。 “你……你……你……”老人安慰自己就算把这个二货就地枪毙了也没有任何作用，他按着额头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警报是谁发的？” “零距。”中年人回答，“他直接目击了猎人，据说还有人员伤亡。” “零距本人呢？” 中年人摇了摇头，“我也联系不上他。” “端脑在哪儿？她为什么没有发出预警？” “我刚刚从监控室里回来……那里空无一人。”中年人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看样子他也想尝试腐化监控室里值班的英雄们，但英雄们不在，计划失败。 老人扶额，这个人根本就是猎人派来打入学院内部的间谍吧？就等这么一天把学院的防御全部瓦解……安全区的防御固若金汤，就算是猎人都难以攻破，今晚居然被一个二百五带着几瓶酒搅和得一塌糊涂。 “我也尝试过联系安娜。”中年人说，“安娜同样不在线……不知道怎么搞的，难道她也喝醉了？” “我们现在手上有多少可用兵力？”上校有些无力。 “执行部只有三分之二的人员可以调用。”中年人指了指四周的安保们，“就是这么多了，最多只能守卫礼堂，想出去追杀猎人不太现实，蜂鸟小组中目前可以联系上的只有柠檬，重炮，风暴和铁壁，当然铁壁刚刚被重炮一脚踹进了避难所里，以那小子目前的状态，开机甲可能会炸了礼堂。” 老人默默捂脸。 “猎人的种类和数量呢？它们是从哪里出现的？” “听说是红眼，数量……目前只目击到过一头。”中年人回答，“和上次的袭击一样，我们这次同样不知道它们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第一百二十章 巢穴（4） 陆巡扒开洞壁上的蛛网，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隐隐有微风从前方吹过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仿佛有人在地道尽头堆了数以吨计的腐烂死鱼。 “我靠……这是什么味儿啊……”陆巡皱着眉头捂鼻子，“我应该戴着防毒面具来的，我快要窒息了。” “忍忍，小不忍则乱大谋。”老贾说，“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陆巡心说你又没鼻子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青年压低身体，地道只有四十五米长，但他足足爬了十五分钟，一方面是因为这鬼地方满地都是黏糊糊的蛛网，另一方面，陆巡需要压制自己那疯狂打抖的老寒腿。 “别抖啦别抖啦，再抖你就把地道震塌了。”老贾提醒。 陆巡浑身都在颤抖，边走边抖。 “陆巡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别吵！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说实话陆巡心里怕得要死，尽管嘴硬，但他其实已经开始后悔了……自己没事这是作什么死啊？舒舒服服地待在图书馆的实验室里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不好嘛？还有个身材好到爆的美女上司陪着自己，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看看自己这都干什么蠢事……辛辛苦苦给美女上司下了蒙汗药，这么好的机会，换成其他人接下来就该不可名状不可描述了，但自己二话不说背着枪就往地下钻，去找隔壁那个吃人不吐骨头超级大boss的麻烦。 消灭猎人这种高难度任务，就该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嘛，自己一个业余菜鸟瞎掺和什么啊。 更何况对方很有可能是就连蜂鸟猎杀小组都从未见过的杀戮者……陆巡仔细研究过赵高送给自己的那本资料图集，他把那玩意当做睡前读物，虽然每次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其实如果不考虑其中某些晦涩的专业名词和数据只看插图，陆巡对那份资料还是挺有兴趣的……但以陆巡的知识水平，他看那些资料就像学龄前儿童阅读《动物世界》那样的科普启蒙书籍，只能发出“哇哦，这老虎好大哦”“哇哦，这头熊好厉害哦”之类的赞叹。 但有老贾和安娜在，这两位专业的学术大拿堪称业界活字典，基础的生物学内容由老贾传授，这台人工智能不厌其烦地向自己的主人解释什么叫转录什么叫逆转录什么叫减数分裂，老贾数据库中没有的猎人信息则由安娜教给陆巡，女王大人还诧异于自己这专精吐槽的助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学了，每天都拿个小本本来问自己问题，勤奋得像是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 在两人的帮助下陆巡成功通读了那本资料，他重点研究了掠夺者和杀戮者，杀戮者无疑是一种极其神秘的生物，图鉴中的资料也少得可怜，仅仅只有个名字和寥寥几句的简易描述，但根据猎人分级的规则和老贾的估算，他们一致认为以目前学院的战力，是根本不可能正面战胜任何一类杀戮者的。 杀戮者是一种完全临驾于人类现有认知之上的生物，根本就不是陆巡可以对付的。 但他为什么还是下来了？为什么就算恐惧得浑身发抖都要坚持前行？为什么不立即转身逃跑呢？如果现在转身离开，没人能指责他……甚至都没人知道他在这里，消灭猎人不是陆巡的责任，他完全不必为此承担风险。 陆巡仔细想了想，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逃跑，从各方面来说做这件事对自己全无好处，就算他成功拯救学院于危难之中上校肯颁给他一个脸盆大的奖章，那又怎么样？奖章又不能当饭吃。 老贾曾经说他在骨子里是个很倔强的人，自己认定的路就会一条道走到黑，说得好听点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无畏精神，说得难听点叫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根筋，这样的人迟早会成为亡命之徒。 陆巡表情严肃神情冷厉，努力作凶神恶煞状，但他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再抖你就要把弹匣抖掉了。”老贾说，“冷静，冷静，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好么，丧尸猎人都见过，专业一点好么？就以你目前的状态，待会儿肯定会因为双腿颤抖过于激烈无法及时撤离而丧命于猎人口中的。” “我很冷静。”陆巡浑身筛糠似的抖。 “你真是口嫌体正直。” 陆巡趴在洞口前，再往前两米就是密室……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心跳逐渐慢下来。 “镇定下来了么？”老贾问。 陆巡点点头。 “好，记住……看一眼就撤。”老贾说。 “看一眼就撤。”陆巡重复，他把枪背在背上，慢慢匍匐前进。 洞口慢慢逼近，死鱼般的腥臭浓郁到了极致，青年抬起头，眼前豁然开朗。 然后他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果然有一间密室，与菲碧在地图上所看到的如出一辙，长宽都有五米，高度差不多是一层楼，地面上铺着厚如地毯的白色织物，陆巡伸手按了按，就像按在棉花上，蛛网在墙壁上肆意蔓延生长，原来地道中的蛛网全部都是从这里蔓延出来的，它们深深地扎根进泥土和岩石中，不知道钻进去多深。 陆巡缓缓起身，他站在地道的洞口，惊悸地收缩瞳孔。 “天呐……”老贾出声惊叹。 一个庞大漆黑的生物吊在密室的上空，陆巡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猎人尽管强大可怕，但它们仍然是由普通动物变异而成，外貌上不会脱离正常动物的特征，无论是三头的恶犬还是六尾的黑豹，它们至少看上去还像是地球上的生物。但此刻出现在陆巡眼前的生物就像是从外星来的异形，它浑身布满昆虫般的尖锐外骨骼，骨甲互相接合，看上去像是一件狰狞的铠甲，它只可能存在艺术家的狂想中，聚集了所有的疯狂，阴暗，冰冷和歇斯底里，嶙峋的骨感，机械感和暴力美学在它的身上交融，四肢脊背上流畅的线条让它看上去像是一件后现代雕塑。 那东西蜷缩成一个团，一动不动四肢环抱，像是个还未出生的胚胎，背上伸出八只触手紧紧地扣进密室的房顶，身体悬在半空中，厚密的蛛网以它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放射，它才是这座庞大网络的中心。 杀戮者的正下方是一圈一圈的黑卵，那些比鸵鸟蛋还大的卵以猎人为圆心呈轮状排布，密密麻麻，排满了整间密室的地面，它们安置在厚厚的蛛网中，白色的丝线连接在蛋壳上。 “异形……皇后……”老贾喃喃。 “我终于知道这东西为什么长时间不动弹了……”陆巡轻声说，“它在孵卵……这里是个产房！” 第一百二十一章 巢穴（5） “妈的……菲碧的感觉是对的。”陆巡喃喃，“学院里确实藏着一头怪物，还是个超级大boss……” 杀戮者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奇长的头颅埋在胸口，脑袋上布满刀锋般的黑色骨甲，它蜷缩着四肢，长尾卷在身前，八条触手紧紧地扣进密室的房顶里，陆巡大概估计了一下这东西的大小，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它直立起来，身高很可能接近两层楼，这个体型可以和重型攻坚机甲打拳击……陆巡从未见过这么庞大的猎人。 “现在是一头，不过很快就会出现一支军队。”老贾说。 密密麻麻的卵排布在地面上，它们半埋在厚厚的织物毯子里，蛋壳上凝结着白色的蛛网，这显然是个育婴房，杀戮者把卵产在这里，头顶上就是安全区，对于这头母体来说，学院无疑是最合适的育儿场所……这里没有其他猎人和丧尸存在，新生的幼崽不会受到同类的威胁，而且还有这么多唾手可得的新鲜食物。 只要这些卵全部孵化，杀戮者就能立即拥有一支猎人军队。 “陆巡，撤。”老贾提醒，“此地不宜久留。” 青年抬头看了那头猎人一眼，咬了咬牙，“老贾你说，如果现在扔两枚榴弹进去，能不能把它们一窝端了？” “你疯了？”老贾吃了一惊，他知道陆巡犯起二来拦都拦不住，“陆巡听着，我们不知道这头杀戮者有多强大，你无法保证杀死这怪物，现在把它惊醒只会让你把命搭在这里……作为一个侦察兵，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已经找到了敌军指挥部，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坐标报上去呼叫炮火覆盖！个人英雄主义也要有个限度……你贸然行动很可能适得其反，这种事交给更专业的人来做。” 陆巡皱眉，点了点头。 “撤退。”老贾说，“走走走走走，在那东西留你喝茶之前赶紧跑，然后叫机甲带着火箭筒过来和它叙旧。” 陆巡转身，扭头望了那头杀戮者一眼，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老贾问。 “老贾你看……”陆巡伸手指向对面，“那边的墙壁里……是不是有个人？” · · · 仔细打量这间密室，陆巡才意识到它和菲碧在地图上看到的其实有一定区别……想来当年挖出这条地道和军火库的人并未真正完成自己的工作，他们应该是想以这间仓库为中心挖出四条向外的通路，陆巡找到的只是其中唯一挖通的一条，另外三条只有一个雏形，从密室的墙壁向外挖了大概四五米的距离。 陆巡暗暗咋舌，心里暗暗敬佩当初那帮挖地道的人，这不是个仓库……根本就是个秘密基地，陆巡莫名地想起明治时代日本的维新志士们躲藏在妓院里商谈国事，在条件如此艰苦资源如此匮乏的时代里居然能完成如此庞大的工程，看来无论在什么时代，革命党的力量果然都是无穷的。 另外三面墙上的洞窟被蛛网盖住，这些白色丝状组织凌乱得像是被猫糟蹋过的毛线团，有什么东西被它们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贴在墙壁上。 陆巡不敢确信那究竟是不是个人，那个东西被包裹在厚密的白色织物里，像个庞大的蚕茧，紧贴在墙壁上，隐约能看出一个纤瘦的人形。 不，不对……不止一个，那个蚕茧边上还有两个稍小的茧包，同样被蛛网裹得严严实实，白色的丝线从它的身上发散出来，融进密室中庞大的组织网络中，陆巡忽然想起蜘蛛的捕食方式……蜘蛛在猎物的体内注入毒液把它们麻醉，然后用蛛丝把猎物包裹成茧，被困住的昆虫会逐渐绝望地死去，内脏和组织都化成冻状的汁液，蜘蛛接下来就会尽情享用这顿昆虫果冻。 虽然那些行为一般都发生在人类察觉不到的微观世界里，但这着实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捕食方式，陆巡有时候会想，如果把蜘蛛放大到和小轿车一样大，那它们绝对是和异形一样可怕的怪物。 地球上从来不缺怪物，只是人们没有发现罢了。 “人？”老贾一怔，“这里怎么会有人……等等，陆巡你往三点钟方向看。” 三点钟？陆巡扭头，然后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一只大号的毛绒玩具熊落在蛛网里，被密集的丝线紧紧缠住……陆巡认识那头熊，应该说整座学院里的人都认识那头熊。 有个女孩和这头熊形影不离。 熊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菲碧呢？菲碧在哪儿？”陆巡慌了，四下张望，“维尼怎么会在这里？” 猎人没有道理把一头不能吃不能喝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营养价值的毛绒熊掳到这里来，虽然说这里确实是育婴房……但猎人的幼崽显然不是玩着毛绒玩具长大的，唯一的解释就是维尼是跟着什么人被一起带过来的，然后怪物们把那个人处理了，把毫无价值的毛绒玩具熊丢在了角落里。 陆巡的思绪被完全打乱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青年开始张皇失措，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菲碧的熊会出现在这里？那个女孩明明在图书馆里啊！菲碧前不久还和自己通过话的！ “菲碧！菲碧！你在么？”陆巡呼叫，“能听到我么？” 耳机中没有回答。 陆巡呆住了，他慢慢摘下耳机，怔怔地坐在地上发呆。 难道……难道说菲碧真的…… “陆巡，不要放弃，还有希望。”老贾沉声说。 什么？陆巡一怔。 “你仔细观察，这里非常干净，没有丝毫血迹和肢体衣物残片。”老贾说，“如果那个小姑娘真的被吃掉了，不可能没有丝毫痕迹。” “你的意思是……”陆巡精神陡然一振。 “她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但形势肯定不容乐观。”老贾说，“猎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立即杀死她，我估计她应该就被关在这些蛛网里。”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救她出来。” 老贾沉默，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最优的策略应该是就此撤退，然后带着足够的援兵和弹药回来把这头杀戮者连同它的一大家子一锅端了，但现在形势突然转变，菲碧居然被猎人抓到了这里，那个小姑娘的生命安全遭到了严重威胁，每拖延一秒她就危险一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老贾想劝陆巡撤退，陆巡肯定也不会答应。 “好吧，现在就算我劝你撤退，你肯定也不会听的。”老贾语气严肃，“那小姑娘也挺讨人喜欢，我同样不想让她死在这里……但是，听着陆巡，我们不知道这头杀戮者处在什么状态，它可能在休眠也可能仅仅是打了个盹，你能明白其中的风险么？” 陆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菲碧的风险比我更大。” “你这颗喜欢多管闲事的八婆心和彻头彻尾的个人英雄主义啊……”老贾叹了口气，“耍帅也要分时间场合的么，好吧，陆巡，如果你执意深入这个龙潭虎穴，那么一定要小心！沿着墙面走，不要出声，也不要碰到任何东西……你这次可是真在玩命了，这回可没有红隼机甲为你保驾护航啊。” 陆巡笑笑，从腰间抽出匕首咬在嘴里，“我玩的命还少么？” 青年轻轻割开拦在洞口的丝线蛛网，弯腰钻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巢穴（6） 陆巡蹑手蹑脚地猫进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只前来解救被困同伴的小蚊子，深入蜘蛛精的盘丝洞，而那只老蜘蛛就蹲在蛛网中央打瞌睡，陆巡用亲身行动诠释了什么叫自投罗网，一旦那头杀戮者被惊动中途醒过来，那一切就真玩完了。 陆巡能想象大概是这样的场面：怪物缓缓地睁眼，慢慢抬起头，浑身的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像是从沉睡中醒来的雄狮，又像是从漆黑的夜幕中缓缓升起的噩梦……然后它就看到面前有一只被吓傻的小绵羊，狮子和绵羊一高一低地漠然对视，那只小绵羊战战兢兢地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你你你你你你你……好啊？ 陆巡用匕首割开丝线，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他紧贴着墙壁，尽量与密室中央的杀戮者保持距离，他非常小心地避开了脚边的卵，这些卵排布得非常整齐，被细密的白色丝线包裹。 “别抖……别抖。”老贾提醒，“别把脚边的蛋碰倒了。” 陆巡尽全力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脚，他差点就握不住手上的刀了……尽管这头杀戮者在沉睡，但陆巡仍然能感觉到刀锋般的冰冷气息抵在自己的后颈，他不止一次地回头确认那头怪物是不是真的没有动弹，杀戮者和陆巡以往见过的所有猎人都不同，猎人仅仅只是怪物，但杀戮者是堪比恶魔的东西。 任何生物在这样的恶魔面前都生不起反抗的念头，转身立即逃窜的求生欲望会压倒一切。 陆巡强忍着没有转身逃跑，从踏进这间密室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不再有退路，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 还有人在等着他去营救。 什么叫硬着头皮？就是你明知自己没有退路也没有援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哭干了眼泪喊哑了嗓子，最终确认没有人能帮助自己，只能咬着牙齿自己上，这个时候你不会再畏惧和惶恐，不再在乎代价和结果。陆巡第一次意识到耍帅是要付出代价的，所谓酷哥从不回头看爆炸，那是因为酷哥们本就是从火海中走出来的。 或许从来就没有耍酷，每个人都仅仅只是在拼尽全力硬着头皮，仅此而已。 脚边忽然响起轻微的碎裂声，“咔嚓”一声，在一片死寂的密室里分外清晰。 陆巡心里咯噔一下，浑身一僵，屏住呼吸不敢动弹，一颗心陡然悬到了嗓子眼。 老贾也吃了一惊。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陆巡的脖子僵硬得没法转动，双眼平视前方，心中暗暗骂娘……不是吧？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倒霉？ “咔嚓咔嚓……”碎裂声又响了起来，青年慢慢转动脖子，扭头看自己的脚下。 裂纹在黑色的蛋壳上逐渐蔓延，碎片落在白色的丝网上，那颗卵在剧烈地震颤，蛋壳内发出尖锐的嘶声，蛋壳和连带着黏液的卵黄膜被顶破，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想逃出来，陆巡的心一沉……他原本以为刚刚的动静是自己不小心踩到了碎石块，现在看来情况远比这糟糕……这个蛋居然要孵化了！ 真他妈是撞大运了，我陆巡居然有幸亲眼一睹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而且还是头猎人，我怎么不去买彩票啊啊啊啊啊啊！ 陆巡恶向胆边生，反正是死路一条了，不如把这个怪物扼杀在摇篮之中！他抬起脚就想趁着这东西羽翼未丰把它踩成一摊渣滓。 “等等陆巡！”老贾制止。 青年动作一顿。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先别动。”老贾说，“不要莽撞，静观其变。” 陆巡不敢再动，他浑身僵硬地站在蛛网里，愣愣地看着那只猎人幼崽破壳而出。 卵壳猛地破开，碎片四溅，陆巡第一次见这么暴力的出生方式，如果这东西是胎生那还不得撕裂母体……看来猎人的暴虐在幼崽时期就表现出来了，一只沾满黏液的黑色触手探了出来，幼崽嘶叫着从卵里爬出来，收起触手缩成一团落在满地的蛛网上，张开猩红的眼睛。 这东西比陆巡的拳头大不了多少，但不需要多久，它就能成长变作三米高的庞然大物。 陆巡一动不动，冷汗流了一背，心中暗暗祈祷这年少无知不谙世事的怪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玩意把自己当做背景忽略过去。 幼体发出尖利的嘶声，顺着遍及密室的丝网往上爬动。 我靠……它不会是在叫妈妈吧？陆巡转动眼球去瞄那头杀戮者，后者仍旧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陆巡松了一口气，再回头来看这头幼体，吓得浑身一抽，如果不是嘴里咬着匕首，他就要惊叫出声了。 一只猩红的眼球在他面前绽开，与陆巡鼻梁距离不过十厘米，几乎贴在了夜视仪的物镜镜头上，腥臭的气息吐在了青年的脸上，透过红外夜视仪，陆巡不能分辨对方的颜色，他只能看见一只发白发亮的眼球占据了自己所有的视野，竖直的瞳孔缓缓收缩聚焦。 被一条毒蛇贴在额头上是什么感觉？陆巡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猎人的幼崽不知什么时候顺着丝线爬到了青年的眼前，它大概是从来没见过人类也没见过夜视仪，不知道这个带有冰冷塑料外壳的玻璃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好奇地打量陆巡，眼球滚来滚去。 陆巡早就吓傻了，手足冰凉。 好在这东西没有尝试咬上陆巡一口看看能不能吃，它在陆巡眼前停留了不到一分钟，很快就顺着丝线消失在了密集的蛛网里，猎人的幼体成长速度无疑是极快的，它出生不过短短几分钟，已经能跳到两米高，它在悬空的丝网之间腾挪，动作比松鼠还敏捷。 “陆巡！快走！”老贾叫了一声，让大脑一片空白的青年回过神来。 陆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冷汗早就浸透了衣服，心脏跳到快要爆表。 “快点把那个小姑娘救出来，事不宜迟夜长梦多。”老贾着实也被吓了一跳。 陆巡点点头，努力平复呼吸和心跳，一步步靠近对面的墙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巢穴（7） 五分钟后。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紧握刀柄，轻轻剖开悬挂在墙壁上的茧，这些白色蛛丝比头发还要细，但韧性强得像是塑料鱼线，普通刀刃很难割断，青年一边使劲还不敢出声，形似便秘三天憋得满头大汗。 青年割开丝线，逐渐打开一个口子，他隐隐能看到层层叠叠的丝线里包裹着什么东西……看上去是个人，但那个人影一动不动，没有温度。 陆巡有些心焦了，开始直接动手把蛛丝扒开。 “别慌，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贾说，“如果惊动了你背后那玩意，谁都出不去。” 陆巡点了点头，把大茧慢慢撕开。 我靠……陆巡下意识地后仰身体，一张苍白干枯的脸出现在丝网的深处，双颊凹陷，一双眼睛暴突出来瞪得老大，陆巡觉得自己这是打开了埃及国王谷里法老王的黄金面具，那张堪比千年老僵尸的干瘪面孔突然暴露在空气中，是个人都会被吓一跳。 我勒个去……这他妈是谁啊？ 陆巡不知道这是谁，但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救错了人……菲碧肯定不会是个骨瘦如柴胡子拉渣的大叔。 “陆巡，你看这个男人的衣服。”老贾提醒，“他穿着安全区执行部的战斗服。” 陆巡探头瞄了一眼，这具尸体果然身着安全区的黑色战斗服，单兵携行装具都没有卸下来，只是衣服有些残破，衣服布料下的肢体干枯得像是木柴，毫无血色，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钻进他的皮肤里，看上去像是张了一层奇长的白毛。 陆巡打了个寒噤，他乍一看还以为那是发了霉，这个男人是具即将诈尸刀枪不入的白毛老僵……仔细看才发现那些丝线是从茧里钻出来的，密集的蛛丝钻进男人的皮肤里，把他吸成了一具干尸。 “这大概是某个可怜的执行部部员。”老贾叹了口气，“听说执行部有个人失踪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陆巡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转身开始加紧切割另外一个茧。 那些白色蛛丝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刚刚这具尸体来看，白丝很有可能会吸干它们触碰到的所有生物……他不希望打开这个茧时看到菲碧干枯的尸体。 “别慌别慌，我说了别慌啊陆巡。”老贾提醒，“不要搞出动静来。” 陆巡一层一层地把茧剥开，如果不是担心发出声音，他恨不得扑上去用牙齿咬了……该死！这鬼东西怎么这么坚韧啊！汗水顺着青年的额头和后背流淌，陆巡明明心急如焚，偏偏还只能轻手轻脚地慢慢来。 陆巡用匕首挑断蛛丝，忽然一愣。 密密麻麻的蛛网里夹杂着一缕灿烂的金发。 金发？这是怎么回事……菲碧的头发分明是银色的啊？ 然后他闻到了淡淡的百合花香……果然如老贾所说，不是香水不带有化学药品的浓郁和刺鼻，纯粹柔软的天然花香，密室里充斥着的浓重腥臭和腐烂味道都无法掩盖。 陆巡知道这里面是谁了。 青年脑子里莫名地蹦出来一部电影《闻香识女人》。 我靠靠靠靠靠靠……主主主主主主主主任？ 阿利安娜怎么会在这里？ 陆巡割开蛛网，女孩清丽的面容出现在青年眼前，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但好在还有呼吸和心跳，阿利安娜被包裹得严严实实，陆巡切开大茧小心翼翼地把女孩抱了出来，连接在安娜皮肤上的所有丝线都硬生生地扯了出来，安娜的眉头蹙了起来，它们钻进女孩裸露在外的皮肤里，不知道进去有多深，安娜的双臂和脸颊上顿时血流如注，陆巡想起了硬拔头发的疼痛，真是看着都疼啊……他这种做法无疑是很冒险的，但陆巡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把安娜留在这里更是死路一条。 难怪墙上有三个茧，原来阿利安娜也被抓了过来。 如今突然多了一个人，陆巡的计划不得不临时变更，他只能把昏迷中的安娜安置在密室墙壁上的一道裂缝中，然后转身再去解救菲碧。 这间密室年久失修，墙壁经过长年累月的雨水渗漏浸泡早就碎成了豆腐渣，其中最大的一道裂缝有将近四十厘米宽，深度超过三米，足够容纳三个人。 陆巡抱着安娜绕开丝网，钻进裂缝里，让女孩靠着墙坐好，再转身出来返回墙边。 “阿利安娜会被抓住，这个锅多半得你背啊陆巡。”老贾说。 陆巡一怔。 “以阿利安娜的身手，就算干不掉猎人，逃跑还是没有问题的。”老贾悠悠地说，“但今晚她被你用安眠药迷倒了……” 陆巡咋舌。 青年开始切割第三个茧，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在地下待了近三个小时，早就超出了原本计划的时间，按理来说学院的酒会应该早就结束了，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人发现自己失踪？ 好吧就算自己的存在感太低，没人会关注自己的行踪……但菲碧和安娜这样的重要人物，为什么也没人管？ 以学院往常的效率，一个小时足够执行部和蜂鸟小组集结完毕做好战斗准备，这个时候援军就应该全副武装地在外面等着了，就等上校一声令下炸穿墙壁进来把猎人一锅端。 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援军呢援军呢援军呢援军呢菲碧不是去叫援军了么……等等等等！陆巡陡然想起一茬，负责去叫援兵的是菲碧啊……菲碧这不在这儿么。 我靠，那谁能去找援军？ 陆巡呆住了，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学院根本就不知道他被困在杀戮者的老窝里。 我勒个去。 陆巡扒开丝网，菲碧果然被关在了里面，小脸苍白面无血色，青年把女孩抱了出来，这期间还有个不小的麻烦……菲碧习惯穿裙子，她暴露在外的皮肤面积远比套着白大褂的安娜要大，菲碧几乎浑身都被植入了丝线，丝线被扯断这个素白色的女孩顿时就被染红了，陆巡抱出来的几乎是个血人。 菲碧的失血非常严重……陆巡得尽快把她带出去。 陆巡哼哧哼哧地把女孩抱起来，突然身体一僵。 他听到背后有什么声音响起，不是蛋壳破碎的声音……而是那个幽幽的如鬼魅般的磨锯子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巢穴（8） “什么？没有任何发现？”老人皱眉坐在餐桌前对着麦克风咆哮，“那头怪物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们真……真的不知道。”耳机那头战战兢兢。 “那头怪物现在的位置呢？”上校问，他暴躁地拉开礼服的前襟，扯下领结，手背和额头上青筋暴起，这位老牌军人露出自己凶悍的真面目，他从来都不是个温文尔雅的老绅士，麦斯威尔·肖恩是从钢铁与战火，血腥和死亡中杀出来的人，虽然在聚光灯下他也曾微笑着向众人举杯，但他终究是个暴徒头子。 中年人默默地坐在桌子对面，他偷偷摸摸地伸手去够酒杯，被老人一眼瞪了回去。 上校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带着小组巡查哨岗的执行部部员刚刚回来了，本应该坚守岗位值班的哨兵和狙击手们果然都喝得酩酊大醉，几个哨兵凑在一起喝酒猜拳面红耳赤，步枪和望远镜丢了一地，面对执行部的质问，其中某人还振振有词：这是学院高层的指示！让我们今晚好好放松放松…… 上校听说之后气得打开全院的频道开骂，他在频道中怒吼，威胁要枪毙今晚每一个喝醉的人。 如果真按照他的说法，他能把整座学院里的人都毙了。 “我们正在追踪那头猎人！”耳机那头气喘吁吁，背景中还能听到激烈的枪声，“我们已经截住它了！它正在向东南方向逃窜！” “见鬼！”老人把耳机拍在桌面上，他不是端脑，没有堪比计算机的信息处理能力，也无法同时监视四十多块屏幕。 菲碧至今都联系不上。 学院内乱成一团糟，情况像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到处都是问题，要处理也根本不知从何开始……因为没人知道这些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真是打脸呐老伙计。”中年人叹了口气，“你今天早上还说学院不会遭到入侵……你是不是找错了目标？实际上幕后黑手还活着？” 老人扶额，视线落在桌布上，“你我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都认定那头黑豹与之前的袭击有关。” 中年人点了点头，“但这不能证明它就是袭击的操纵者。” “但它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在猎人的问题上，不存在百分之百的概率，只要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六十，我们就有依据认定。”上校说，“我们认为黑豹是杀戮者的可能超过了百分之六十七，这样高的几率足以支持我们做出判断……蜂鸟小组甚至在那东西的巢穴中发现了斯科特·格伦的铭牌，这是另一个铁证。” 中年人沉默片刻，“老友，你是学院中唯一一个曾经亲眼见过杀戮者的人，你认为黑豹究竟是不是它？别扯概率，问问你的直觉……你的直觉向来比概率准。” 肖恩上校一愣。 “在猎人的问题上，百分之六十七和百分之一并没有什么区别。”中年人接着说，“用僵硬死板的逻辑和程序推断这些生物本身就是行不通的。” “我说过，我没有见到那头杀戮者的全貌。”老人回答，“但它有一部分形态特征和黑豹是相符的。” 老人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当年那个夜晚他所见到的怪物是老人三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个如般强大恐怖的生物完全超出了上校的想象，但当肖恩上校第一次见到黑豹尸体的时候并没有产生这种感觉……但麦斯威尔·肖恩是个注重证据和逻辑的人，在他看来，科学的分析和逻辑推理比虚无缥缈的直觉更可靠，学院经过论证，认为黑豹是幕后真凶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六十七。 这个结果是计算机推算出来的，每一步都严谨可靠。 “老伙计，做好最坏的打算。”中年人起身拍了拍上校的肩膀，不过他又笑了笑，“但也别太紧张，这样的情形我们不是第一次碰见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 · 陆巡缩在裂缝里，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密室里响起磨锯子的声音。 他是真被吓了一跳，这声音响起的时候陆巡两腿一颤，抱着菲碧转身在两秒钟之内跳进墙壁上的裂缝里，几乎足不沾地，好似武侠小说中的轻功水上漂，速度快得连自己都咋舌。 这诡异的锯子声陆巡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青年悄悄地探头，声音是从杀戮者身上发出来的……它动了起来，原本躬成大虾的身体缓缓张开，胸前如蜈蚣般的成排小足依次张合，那些节肢原本折叠贴合在它的胸腔上，陆巡以为那是肋骨，这怪物有一对奇长强壮的前肢和六对短小的胸肢，它脊背上成排的棘刺剧烈抖动摩擦，发出类似锯子的声音。 一条管道从它的下腹部探了出来，混杂着黏液，像弹簧那样慢慢拉伸延长，垂至地面。 杀戮者睁开眼睛，这东西有两双幽绿色的眼睛，它们埋在面甲之下，怪物开始剧烈挣扎，张开大嘴疯狂嘶叫，黏稠的唾液顺着尖牙流淌下来。 陆巡愣住了，这是要干什么？ 怪物的腹部骤然隆起，杀戮者痛苦地咆哮，尖利的嘶吼声在密室里回荡。 “便……便秘？” “这是分娩。”老贾无语，“它正在产仔，看到那根管子没有？那是排卵器。” 隆起顺着腹部逐渐下行进入产卵器，那根奇长的管道在半空中慢慢移动寻找合适的位置，最终停在一片蛛网的上空，产卵器的尽头猛地扩张，一颗黑卵被挤了出来，落在地面上。 产卵器慢慢横向移动，一颗接一颗的黑卵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看上去像是流水线上的机械臂。 杀戮者背上的一条触手脱离房顶，弯折下来，把刚刚那只猎人幼体留在地面上的碎蛋壳钳了起来，动作非常精准灵巧，杀戮者的触手比陆巡的大腿都要粗，但它在密室里自由活动甚至都不会触碰到蛛丝，触手的顶端有刀片那样的旋转利齿和口器，蛋壳被嚼碎了吞进口中，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在死寂的密室里回荡。 “刚刚那头小猎人去哪儿了？”陆巡悄声问。 “出去了。”老贾回答，“这里肯定有通向外界的裂缝，两个月前袭击学院的猎人都是从这里出去的，所以安全区的岗哨才没有察觉……他们一直在寻找能容纳三米高的庞然大物通过的通道，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些怪物进入学院时，仅仅是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幼崽，所以才会一无所获。” “这怎么可能？”陆巡一怔，“那些小怪物一直在学院里待到长大？它们吃什么？又怎么能保证不会被发现？” “为什么不可能？”有人冷冷地在耳边问。 “学院里的人又不是瞎子……”陆巡猛然一滞，他刚刚才发觉这声音不是从耳机中传出来的，青年猛地扭头，顿时呆住了，两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对呼吸相闻，陆巡又嗅到了淡淡的百合花香。 陆巡看到了一双漂亮澄澈的眼睛，阿利安娜看到了一对溜圆溜圆的……玻璃片。 “主主主主主主主……” 女孩凑上前捂住陆巡的嘴，“嘘——” 陆巡点点头。 阿利安娜松开手，她几乎贴在了青年的身上，裂缝仅仅只有四十厘米宽，尽管两人一前一后错开位置，但还是拥挤得像是缩在行李箱里，更何况他们还要留出位置给昏迷中的菲碧。 “我看过端脑，很虚弱，但情况已经稳定了。”安娜轻声说，女孩的头发落在陆巡的肩上，女王大人倒是不以为意，她甚至挤了挤陆巡的肩膀，让他往边上挪挪。 “夜视仪借我用用。”安娜伸手摘下陆巡的夜视仪，戴在自己的头上，然后伸手指了指外面，“别出声，看外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巢穴（9） “主任，你刚刚说猎人幼崽有可能待在学院中成长而不被人发现……是什么意思？”陆巡问。 阿利安娜戴着夜视仪盯着密室中的杀戮者，聚精会神，轻声惊叹。 相比于身边的无知助手，这位天才少女对猎人的兴趣显然要更大，在很久之前阿利安娜就推测猎人当中存在一类超越掠夺者的怪物，她认为掠夺者有极低的概率突破战力评级50的天花板，一旦突破这个极限，那么诞生出来的将是一类与其他所有猎人都不相同的恶魔。 但那东西一直存在于理论中无法证实，作为一位科学研究者，不能证明自己的理论无疑是个极大的遗憾，如今安娜终于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杀戮者，当存在于理论和想象中的生物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其震撼程度不啻于古希腊神话中皮格马利翁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雕像变成了活人。 只是皮格马利翁的雕像是个美丽的姑娘，而阿利安娜朝思暮想的对象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你看看这些网。”安娜伸手指了指仓库里密集的丝网，“你认为这些网络是做什么用的？” 陆巡一怔。 “营养。”女孩扭头说，“这些复杂庞大的网络类似植物的根系，它们扎根进泥土里，从地底下吸收氮磷钾钙这些必需元素以及水份，这些丝线能蔓延得极长，长度可能会超过几公里……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现在学院的地底下应该密布这些网络，它们会吸干途中碰到的一切生物。” “从泥土里吸取养分？但……但它们是……”陆巡大吃一惊。 “它们是动物，对吧？”安娜说，“你不能用常规思维来判断猎人这种生物，我之前甚至见到过会利用太阳能的猎人……这头杀戮者是这个庞大网络的中心，在休眠和等待幼崽孵化时它就通过这些丝线汲取养分。” “那些幼体呢？”陆巡问，“它们吃什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发现？” “那些幼崽之所以不会被发现，是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在学院里待很长时间。”女孩回答，“它们在离开巢穴之后的极短时间内就长成了成体，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陆巡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猎人幼体，那东西只有自己的拳头大小……在六个小时之内长成三米高的庞然大物？开什么玩笑？谣言中有三条腿六个翅膀整天拿激素当饭吃的肯德基肉鸡长得都没这么快啊！ 这哪里是成长？这根本就是膨胀吧？猎人都是气球么？什么都不用吃，只管吹气就够了吧？ “这些幼体并不靠捕食来摄取营养，而是靠同化。”女孩说，“同化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物质转移方式，母体直接把细胞组织输送给幼体，就像堆积木一样把它们堆起来，其能量利用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百，所以速度极快，说起来这样的景象你应该见过。” 我见过？陆巡心说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头寄生性的蠕虫潜伏者，你还记得么？” 陆巡陡然想起来了……当初在沃尔玛超市地下的仓库里，那头蠕虫以极快的速度吸干了疯狗，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让自己的身体壮大了好几倍。 “同化是猎人之间特有的吞噬形式，某些猎人能完整地把其他猎人吞进自己的身体内，最大程度上降低了能量的浪费和物质的损耗。”阿利安娜接着说，“但同化并不能无限制使用，准确地来说，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才能实现。” “为什么？” “因为免疫排斥。”女孩说，“虽然猎人的变异细胞极度活跃，但它们也是有免疫系统的，而且它们的免疫系统非常强大，如果某头猎人鲁莽地把其他猎人直接并入体内，它就会由于身体内部剧烈的排斥反应而死亡，你上次见到的同化是个特例，那头蠕虫在疯狗的体内寄生了很长时间，两者的体液与组织几乎是互通的，所以排斥反应非常微弱……而这一次，这些幼体本就是这头母体生出来的，母体可以把自己的身体组织直接输送给幼体，如果它在午夜十二点送四头幼体进入学院，那么在日出之前这些幼体就能成长变为三米高的成体……在学院看来这些怪物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陆巡惊呆了，“你……你全部都知道？” “原本是不知道的。”女孩摇了摇头，“我的推论一直缺了非常重要一环，因为缺失这一环，导致我的思维没法连贯，所以我之前一直无法想通这些怪物是怎么出现的，但现在我看到了这个……缺的那一环被补上了，我立即就把一切都想通了。” “哪一环？” “这些猎人是母子关系。” 陆巡愣住了，什么意思？ “你知道么？今天的所见验证了我的一个猜想：猎人也有繁殖能力。”阿利安娜解释，“此前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猎人的生殖过程，甚至有人认为猎人是不具有繁殖能力的，所有猎人都由普通动物感染末日病毒变异而成……现在我们知道了，原来猎人也是会产仔的，这是人类第一次观测到猎人之间拥有血缘关系和社会结构！” 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看上去激动万分。 “我原本以为，就算上次的袭击有幕后黑手，那些猎人之间的关系也应该像是狼群，狼王发号施令，剩下的狼执行战略。”女孩轻声说，“但我完全猜错了，这不是个狼群，而是个蜂巢！这是一个由蜂后掌控的母系社会！” “诶……等等等等。”陆巡突然想起来一茬，“如果这东西会下蛋，那是不是说明还有头公的？” 女孩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没有雄性，这东西是无性繁殖的。” 陆巡一窒，没有公的？自己下蛋？ “在生物进化上，雄性其实是个非常大的累赘。”女孩淡淡地说，“动物种群必须维持二分之一数量的不具有产仔能力的雄兽，这并不利于种群的扩张。” 陆巡心说这就是你鄙视男人的原因么？ “高等动物之所以需要两性结合生殖，是为了维持基因的多样性，你应该听说过近亲结婚生出智障孩子的例子，单一的雌性生殖虽然速度快，但会导致后代的基因产生严重退化，这最终会导致种群的灭亡。”女孩接着说，“但猎人不存在这种情况……它们的基因本就是高度变异的，它们不用担心后代基因的退化，所以猎人可以完全摈弃两性繁殖的方式……母系社群的生物繁衍速度和扩张速度都远高于其他生物，比如蚂蚁比如蜜蜂，它们更容易适应恶劣环境。” 陆巡愣愣地点头，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雄性真是给全人类拖后腿了。 “哦……对了。”阿利安娜忽然问，“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到？菲碧的失血很严重。” 陆巡心说大姐你现在才想起来援军的事？你之前是不是沉醉于研究杀戮者的快乐当中忘了自己还置身于龙潭虎穴了？ 姑娘你真是有一颗堪比阿基米德的学术宅之心啊……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自己画在地上的圆。 “我们……联系不上学院，没有援军。” “什么？”女孩一愣。 第一百二十六章 皇后（1） 陆巡慢慢调整耳机的频道，满头大汗。 “怎么样？”安娜问，“能联系上外界么？” “因为我是秘密行动，没有向学院报备。”陆巡摇头，“所以耳机没有接入任务频道，就算我在任务频道里说话，也会被当成杂波滤掉，没人能听到我们的呼救……我正在尝试能不能碰到在其他频段中闲逛的人，比如睡前正在听收音机什么的。” 陆巡无疑是在大海捞针，他自己都不抱希望……这个时候哪里会有人在听收音机啊！ 青年反复调频，耳机中只有无穷无尽的电流杂音。 陆巡的眉头越皱越紧，安娜紧紧地靠在他身边，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菲碧，她伸手试了试后者的额头，“菲碧有些低烧了，情况不容乐观，我们必须尽快把她送出去。” 陆巡扭头看菲碧，这个身材娇小的银发女孩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安娜的怀里，秀气的眉眼微微蹙起，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密布细小的汗珠。 菲碧的脸颊有些泛红，满身都是污血，银色长发和白丝绸长裙被血液浸透，凝结成一块一块。 陆巡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果然正在发烧。 “再不加紧把她送进医院，恐怕会有感染的风险。”阿利安娜脸色很凝重，“你能不能联系上学院？” “正在试正在试正在试。” 陆巡焦躁起来，该死……为什么没有人呢？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好啊！ “千足虫呼叫手残……千足虫呼叫手残……”耳机中突然传出熟悉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和慵懒，“手残收到没有？你躲进避难所了没有？没有被猎人吃掉吧？千足虫呼叫手残……手残听到请回答……” 陆巡一怔。 “这是千足虫第二十三次呼叫，没有发现手残……准备转移频段……” “手残收到！手残收到！”陆巡的声音都开始打抖，我靠……真是天不绝我啊，今晚居然还真有个二百五在频道里闲逛！ 对面显然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真会有人回应。 “手残？真是你啊？”赵高吃了一惊，“你现在哪儿啊……” “你现在什么地方？”陆巡打断他。 “我？”赵高扭头看看坐在四周的人群，“我现在抱着头缩在避难所里啊。” “听着，你现在立即去向学院报警。”陆巡说，“我，主任和菲碧都被困在了杀戮者的巢穴里，就在图书馆的地下！” “什么？”赵高蹦了起来，“好好好好好好我立即就去……我得先把电脑收起来。” “你带着电脑干什么？”陆巡一怔。 “我待在避难所里无聊，本来想准备找你联机打一局的……紧急情况紧急情况乡亲们让一让让一让！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啊……” · · · 悍马吉普车一个急刹在图书馆门前的广场上，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水泥地面上拉出一米多长的轮毂印记，开车者显然是个驾驶经验丰富的老司机，追求速度风格暴力，当年还可能在秋名山上飚过车留下过传说。 车还未挺稳，后车厢的门就被撞开，壮汉们从两侧跃下，从车厢里小心翼翼地搬出来一台电冰箱。 执行部的部员们把冰箱立在地面上，从口袋里掏出地图。 “我们要把这东西安置在图书馆大楼左侧十五米的位置！”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喊，“目标在地下五米左右的深度，探测仪的探头应该要埋入地下半米深，以六十度的角度插进去！” “明白明白！”壮汉们表示一切ok，两人抬着电冰箱跨过草坪和灌木丛。 司机坐在悍马的驾驶室里，打开手中的终端，平板电脑的屏幕亮起。 “组长！生命探测仪安装完毕！”耳机那头的部员们报告，“正在开机，系统正常。” 司机低头看看手中电脑屏幕，按住耳机，“上校，我们这边搞定了。” 礼堂。 执行部的部员提着笔记本电脑和转接线匆匆地进门，他把电脑放在桌面上打开，插入光纤转接线。 麦斯威尔·肖恩上校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电脑屏幕缓缓亮起，显示屏上只有一片蓝色，蓝色的背景中有一颗慢慢闪烁的光点。 “这就是那东西么？” 操作员点了点头，“准确地来说，这是目标的心跳。” 上校转身踏上主席台，环视一周，执行部的部员们已经全部到齐了，这些退役军人身着战斗服全副武装地坐在主席台下，他们原本一直在学院里搜索猎人的踪迹，刚刚接到上校的召集令从战场上赶回来，老人上前一步，中年人在他身旁竖起白板。 “我们刚刚得到情报。”上校面向众人，“上次以及这次袭击的始作俑者，我们已经找到了。” 所有人面露惊容，面面相觑。 “那头怪物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上校指了指脚下，“它一直潜伏在我们的脚下。” 中年人在白板上画了个大方框，接着在方框的下面画了个圆。 “这是图书馆。”中年人指了指白板上的方框，然后点了点方框下的圆，“这是目标，目标就藏在图书馆地下的下水道里。” “这不可能。”台下有人惊道，“我们排查过很多遍，包括那些早就被封死的废弃巷道。” “是的。”中年人点头，“但你们还是把它漏过去了，它藏在一间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密仓库里，那间仓库当初被挖出来是为了武装暴乱，所以从来没有公开过，你们的地图上没有把它标注出来，它把那间仓库当成了自己的巢穴，在其中产卵繁衍后代。” “诸位，现在的情况非常危急，我们还有战友被困在下面。”上校站在边上，“我们必须尽快把这东西解决掉，否则被困者的生命将遭到威胁，而且如果它产的卵全部孵化，那么我们将面临一支庞大的猎人军队。” “上校，为什么不炸掉它？”台下有人起身高喊，“给我们五百公斤炸药，我们去把它们一家全部送上天！” “多谢麦克米兰上尉的热情和斗志，五百公斤炸药会把整座学院一起送上天。”中年人摆摆手让他坐下，“如果我们想和那些东西同归于尽，我们会考虑你的提案的……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商议对策，为的是尽量降低伤亡。” 执行部的部员们沉默，他们开始意识到问题的麻烦。 以这帮人往日暴力的行动风格，面对猎人和丧尸……就是一个字，炸！炸不死那就再炸，直到炸死为止，只要是加大炸药剂量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子弹榴弹炮弹导弹一起招呼，反正城市里只有废墟，不需要考虑误伤平民和经济损失，但现在这头杀戮者把窝造在了学院内部，如果再猛增炸药用量，他们就会炸死自己。 “这怎么办？”有人问，“如果再用炸药，我们可能会把学院的地皮和图书馆大楼一起掀掉。” 台下嘈杂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上校上前抬起双手虚压，台下逐渐安静下来。 “我们有专家，请专家上来讲讲如何把那东西干掉。” 礼堂一侧的餐桌旁有人起身，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戴着眼睛。 “你从哪里找来的专家？”中年人的视线落在老者脏兮兮的粉红色围裙上，他凑在上校的耳边轻声问，“我怎么不知道学院里还有这种专家？一大把年纪了还穿得这么花哨。” “学院的锅炉房里。”肖恩上校看了他一样，淡淡地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皇后（2） “你从锅炉房里找了个火夫过来？”中年人吃了一惊，压低声音，“他能知道怎么干掉猎人？” “他是专业的。”麦斯威尔·肖恩上校上前一步，站在老者的身边，拍了拍手掌，“我来为大家介绍，此次任务的行动顾问……吴经教授，吴教授曾经在南京理工大学机械工程学院中担任‘弹药工程与爆炸技术’一课的讲师，是目前世界上最精通爆破和炸药技术的专家之一。” 此语一出众人变色，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戴着老花镜的老头子居然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爆炸专家，执行部的部员们肃然起敬，纷纷投以仰慕的目光，这群暴徒自居是一帮炸弹超人，那么这个老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爆炸界的老祖师。 这就好比丐帮弟子们开帮派大会，偶然发现坐在边上无人问津的老乞丐就是退隐江湖多年的洪七公。 中年人震惊，他没想到学院中卧虎藏龙到这种地步，锅炉房里烧火的都是专家。 他连忙搬来一张椅子，请吴教授坐下。 老教授坐下来，从怀里掏出记号笔，把白板稍稍转了个方向。 “大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老教授说，“猎人就在图书馆地下的下水道里，我们的目的是把它消灭掉。” 所有人微微点头。 “我仔细研究过学院的地图和那间仓库的构造，情况比我想象的要麻烦，我们如果想消灭猎人，只有两个途径，要么通过下水道潜进去，但下水道里非常狭窄，重型武器无法使用，这样的战术很危险，肯定会造成巨大的伤亡。第二个方案就是从上而下把仓库的房顶打穿，但那间仓库是一间没有完成的军火库，它的天花板上覆盖了三层钢筋加强的厚钢板，打桩机都没法打穿。” “能不能炸穿？”有人问。 “我做过计算，如果用定向爆破，所需要的炸药量……”老教授在白板上写写画画，凌乱的草图和大段大段的数字公式从他的笔下流出来，老人从白板的左上角算到右下角，最后一锤定音一巴掌拍在白板上，“是一百二十七公斤，这样大量的炸药会把图书馆一起震塌。” “气割行不行？”某执行部部员兼职焊工问。 “理论上使用气割可以把钢板切开，但上校告诉我说那间仓库里沉睡着迄今为止最强大的猎人，我们必须先发制人一击致命，缓慢地气割显然会打草惊蛇，如果把怪物惊醒，那么所有的工作都白费了。”老教授摇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迅速而有效的方案，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穿仓库，然后消灭所有的猎人。” “重型机甲的穿甲弹呢？” “这位同学的提议非常好！”老教师竖起大拇指，沉寂已久的教师之魂在这个老人身上熊熊燃起，他在白板上挥洒，越说越兴奋，执行部中的所有人都变成了他的学生，“但我们无法让重型机甲以垂直地面九十度的姿势向下开炮。” 执行部没辙了，这帮壮汉脑子里塞的都是肌肉，制定计划本来就不是他们擅长的，他们只擅长执行计划。 “老吴，别卖关子了。”上校站在边上，“说说你的方法。” “我们要突破这三层坚固的钢板。”老教授在白板画示意图，“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是使用铝热剂。” 铝热剂？所有人都一愣。 “没错，就是用来焊接钢轨的铝热剂……铝热剂在燃烧时会产生堪比火箭尾焰或者炼钢炉的高温，它会在几秒钟之内把钢板全部烧穿，只要安置得当，根据我的计算，只要使用五公斤的铝粉和十五公斤三氧化二铁，我们就能在仓库顶上打出一个长一米五，宽一米的洞口。”老教授解释，“接下来，我们就需要动用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没错。”老教师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我们使用密闭空间及地道专用清扫器……温压弹！” 中年人很有眼色地上来帮他把白板擦干净了，教授开始在白板上勾勒草图，又是一大片的数字和计算公式。 “设计图我之前已经交给了后勤人员，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基本结构非常简单，我们把一定比例的铝粉，硝酸铵和聚苯乙烯装在汽油桶里，然后在内部埋设炸药和起爆装置。” “我们一旦打开仓库的房顶，就立即让重型攻坚机甲把这个油桶投进去。”教授接着说，“然后引爆！爆炸的瞬间，大量铝粉和硝酸铵粉末会充斥在整间仓库里，与空气均匀混合，这个时候，整间仓库都会变成一个大炸弹……最后，让狙击手把一枚燃烧弹射进去。” 老人张开双手作了“嘭”的手势。 “这个原理就类似面粉厂爆炸，温压弹爆炸时的高温超过两千五百度，并且在瞬间耗尽地下所有的氧气，整个地下室都会被一个大火球吞没，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在这样的高温下幸存，就算是猎人都会在瞬间化成灰烬，我们挖出的洞口只有一点五平方米大小，猎人不可能通过这个洞口逃出来，它只能被困在里面烧死……而且温压弹的杀伤力只针对有生力量，我们不用担心它会把边上的图书馆震塌。”教授声音高亢，“那怪物的巢穴，最终会变成它的葬身之地！” 台下寂静片刻，然后所有人起立鼓掌。 执行部的暴徒们都被这个老爷子镇住了，真不愧是爆炸界的祖师级人物啊，方案比他们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高一个级别，他们只会炸，但老爷子能炸出花来！ 再也没人敢轻视围在他腰间的粉红色花围裙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怪癖的都是天才！ 老教授鞠躬表示课程结束，台下掌声如雷，壮汉们虽然连白板上的一个公式都看不懂，但他们能明白一点，这个炸弹……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吴教授抬眼见台下一众人等面露欣喜频频点头好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心中顿时感慨万千……真是帮好学生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皇后（3） 任务被迅速派了下去，麦斯威尔·肖恩上校亲自坐镇指挥，执行部火力全开，厢式货车停在图书馆门前的广场上，壮汉们一拥而上拉开车门抬出油桶，油桶上贴着明黄色的标识:危险，爆炸物！ 密室顶上一米深的浮土已经被清理干净了，露出近一点五平方米大小的钢板，只要把这里打穿，那么可以直通地下的仓库。 风暴的重型攻坚机甲站在边上，他负责把云爆弹扔进仓库里，也负责在万一事情有变的情况下担当肉盾，虽然计划堪称万无一失，但面对杀戮者这种生物没人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重型攻坚机甲是学院中唯一有可能扛得住猎人攻击的武器，所以风暴是学院中最靠近仓库的人，其他所有人在计划开始后都会隐蔽到图书馆大楼的背后。 这个活本来应该由铁壁里干，但雷赫喝得烂醉如泥现在躺在礼堂地下的避难所里，让他来开机甲大概会分不清刹车和油门。 执行部正在铺设铝热剂，他们把罐装铝热剂沿着钢板的边缘固定，然后插上镁条制成的引信，一旦点燃，铝热剂会在两秒钟之内把三层钢板全部融穿。 上校站在桌边，操作员正在监视生命探测仪的探测结果，电脑屏幕上的光点一下一下地稳定闪烁。 “这说明猎人的状态比较稳定。”操作员伸手指着屏幕上的光点，“它的心率维持在每分钟三十次左右，体温与空气温度相等，应该处在一种半休眠或者浅度休眠状态。” “半休眠？”中年人问，“你的意思是它在打盹么？” “可以这么说。”操作员点头，“但这种状态和打盹还是有一定区别，处在半休眠状态的猎人，大脑和神经系统可能是清醒的，但它的四肢和肌肉都还在沉睡，现在的它身体状态非常迟缓且愚钝。” “为什么会这样？” “节约能量。”操作员回答，“根据阿利安娜主任的情报，这东西使用同化的方式促使幼体成长，同化虽然是一种非常便捷迅速且有效的催长手段，但对母体的消耗非常巨大，上次这头杀戮者一次性催长了四头猎人幼崽，这是极大的能量和物质消耗，这两个月以来它一直在恢复自己，根据目前的数据，预计它完全复原还需要四十八个小时。” “这可太棒了，机会难得，趁它病要它命！”中年人拍巴掌，“趁着这东西还未恢复元气把它干掉！” 重型机甲弯腰，使用特制的金属箍套住温压弹的两端，然后慢慢把它端起来，悬在半空中。 “大满贯准备完毕。”风暴在频道中报告。 大满贯是这个超级炸弹的代号，这场球赛一切准备都已就绪，只等风暴一杆进洞打出一个大满贯。 “重炮就绪。”贝儿的声音紧随着响起。 女孩匍匐在图书馆的顶楼上，透过狙击枪的瞄准镜，她能把露出地表的钢板和边上的机甲尽收眼底，她就是负责打出那一枚燃烧弹的狙击手……虽然吴教授的方案没有问题，但那枚温压弹到底是自制的山寨货，真正的军用温压弹并不需要使用燃烧弹补枪，炸弹内部的起爆装置会让整个引爆过程自动完成。 但学院自制的温压弹显然没这个功能，它需要一枚燃烧弹来点燃爆开的粉尘和气溶胶，粉尘和气溶胶爆开之后可供点燃的时间极短，这个窗口期不会超过零点五秒，射早了会让燃烧不充分导致炸弹威力不足，射晚了可能根本无法点燃，能把握好这个时机的人必须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和极精湛的枪法，整座学院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两个。 零距现在联系不上，所以这个重任就落在了重炮的肩上。 换句话说，贝儿才是那枚炸弹的引爆器，整个计划的成败都系在她的食指上。 女孩闭上双眼定了定神，然后睁开眼睛。 “铝热剂就绪。”执行部报告。 “明白。”上校点头，“a组，进入下水道，开始执行营救计划。” 另一支队伍得到命令，进入下水道里，这是一支五人小组，带着一名医生，他们负责去接应被困在杀戮者巢穴里的陆巡，安娜和菲碧。 一旦三人成功脱离险境，那么上校就会下令点燃铝热剂。 老人坐在椅子上，低头看腕表，秒针跳动。 如果一切顺利，三十分钟之内他们就能把那几个孩子救出来。 “a组正在靠近目标地点。”组长报告，“一切正常。” “你们稍微快点啊。”中年人凑在麦克风前嘟囔，语气轻快，“我已经等不及要放这个大烟花了。” “a组明白。”组长回应，“我们正在加快速度。” “那三个孩子情况怎么样？”上校扭头问。 “赵高正在与他们保持联系。”中年人回答，“陆巡和安娜安然无恙，菲碧有些低烧，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上校点了点头。 · · · 杀戮者产完卵，又重新蜷缩起来，一动不动。 陆巡悄悄往外张望一眼，轻声说:“这东西好像又睡着了。” 阿利安娜点了点头，“学院那边怎么样？” “他们好像在组织营救。”陆巡回答，“上校让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惊动杀戮者，有一只救援队伍正在赶过来，他们带着医生，我们原地待命等待救援。” 阿利安娜松了口气，抱着菲碧靠在岩壁上。 两人并肩缩在墙缝里，陆巡其实想给女王大人让个位置……但再让他就要出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安娜轻声问，现在一切安定下来，她才来得及问这个问题。 “这个……有些原因。”陆巡不知道从何说起，这要解释起来可就太长了。 “你怎么知道杀戮者藏在这里？” “这个……有些原因。”陆巡挠了挠额角，有些窘迫。 “既然你知道杀戮者藏在这里，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学院？”阿利安娜开始兴师问罪。 “这个……有些原因。”陆巡张口，“等回到地面上以后我再给你解释……” “我不听，都是借口。”女孩冷冷地说。 陆巡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就算是主任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不讲道理耍女孩子的小性子……你不听问我作甚？ 陆巡只好闭嘴。 女孩没有再出声，她抱着菲碧缩在墙缝里，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岩石和泥土。 这里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但一双翠如绿松石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发亮。 “谢谢。” 陆巡一愣。 “如果不是你，我和菲碧都会死。”阿利安娜轻声说，“你救了我们。” 陆巡心说不枉自己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弃酒会与妹子于不顾独自一人勇闯龙潭虎穴啊……这就好比赵子龙长坂坡千里走单骑救阿斗于水火之中，能得到主公弃儿于地之谢，接下来就应该下马拜倒一表忠心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啊！ “嗯……”陆巡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啦，如果我有危险，主任也会救我的，对吧？” “这要看情况。”安娜回答，语气很认真，“如果我有时间，我会去的。” 陆巡石化当场。 第一百二十九章 皇后（4） 麦斯威尔·肖恩脚下五米处。 a组。 营救小组弯腰在下水道中穿行，他们正在一步步靠近杀戮者的巢穴，植物的根系从他们头顶上垂落下来。 唐纳德·邦德是这支小组的组长，他是执行部中经验最丰富的老兵之一，与其他同事不同，他并非出身军队，而是个曾经供职于cia的前特工。 加上他的名字与某位享誉世界著名的特工相同，所以他在执行部里有个“007”的外号。 作为一名特工，他接受过最完备的潜伏与侦查训练，虽然针对人类设计的侦查与反侦查战术对猎人而言毫无用处，但下水道这种地方对于一位特工来说无疑是非常熟悉的战场，邦德曾经孤身一人捣毁了一座洞窟，那座洞窟由一伙俄罗斯军火贩子把控，邦德为了刺杀他们的头领在下水道里潜伏三天，只等首领从自己头顶上经过，然后把神经毒剂注进他的血管里。 后来美国中情局这个机构不复存在，唐纳德·邦德流落到了这个安全区里。 “上校，a组报告……我们距离目标还有一百米的距离。” 邦德在一个拐角处停下，探头悄悄张望。 “提高警惕。”耳机中传出老人的声音，“注意，巢**有三人被困，其中一人受伤不轻，优先营救伤者。” “a组明白。” “无论如何，都不要惊动巢**的猎人，不要轻易动用武器。”上校提醒，“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接出三人之后立即返回地面。” “a组明白，准备开始执行营救计划。”邦德点了点头，招了招手，其余四人跟了上来。 . . . “手残……救援队伍快要到了，预计还有十分钟，做好撤离准备。” 陆巡心中一喜，终于可以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了。 “手残听着，救援队伍是一支五人小组，其中有一名医生，计划是这样的:两人会持枪在密道外放风，另外两人会进入地道和仓库，他们将优先营救菲碧，到时候你们先把菲碧送出仓库，两个救援人员会在仓库的入口处接应，其中一人在接到菲碧之后会立即把她送出去交给医生，另外一人留下来接应你们，电锯医生先撤，手残后撤，撤离的时候注意动静。” “明白了。”陆巡点点头，偏头扯了扯安娜的衣服，“救援到了……主任，咱们换个位置，你在外面，到时候你把菲碧抱出去。” 女孩点了点头，起身和陆巡交换位置。 “学院找到对付杀戮者的方法了么？”安娜问。 “放心。”赵高回答，“现在你们的头顶上悬着一枚超级炸弹，威力堪比战术核武器，只等你们撤出来，我们就会把这枚大炮仗送给猎人，只要零点零一秒，杀戮者就会在高温中化成灰烬。” “什么炸弹这么厉害？”陆巡吃了一惊，堪比核武器？ “听他们说，好像叫……炸弹他娘。”赵高说，“或者炸弹他老母？” “炸弹之母。”老贾解释，“这是当初美军新型空气燃料炸弹moab的代号，这东西是温压弹……炸弹内灌有挥发性的碳氢燃料，一旦爆炸，会迅速形成大片的气溶胶云团，并发生二次爆炸，产生超过两千五百摄氏度的高温火球和强大的冲击波……学院里怎么会有这种武器？” 陆巡咋舌，“学院里怎么会有这种大杀器？” “听说是一个火夫制造出来的。”赵高回答。 火夫？火夫能制造温压弹？陆巡呆住了，我靠……学院里还有这么厉害的民间发明家？ · · · 唐纳德·邦德紧贴着洞壁蹲下来，确认周围安然无恙，转身招手，另外几人端枪上前。 营救小队按部就班，两两一组互相掩护交替前进，一切都井然有序又悄无声息，仿佛穿行在黑夜中的狼群，执行部部员都是几十年的老军人，他们的实战经验是陆巡这种菜鸟无法相比的，陆巡虽然经受过训练，但和这帮举重若轻的老油条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 邦德透过夜视仪扫视周围的环境，他已经看到了下水道的岔路口和岔路口前的那个洞口。 洞口是被陆巡用爆破索炸出来的。 他让其他人原地待命，然后独自一人悄悄上前，背靠着墙壁，扭头望地道里看了一眼。 邦德屏住呼吸……这实在是太惊人了，整条地道都被那头怪物同化了，这条通道看上去像是什么动物的肠道，四壁都密布粘膜般的白色组织，这些白色组织深入泥土和岩石之中，有规律地慢慢搏动，似乎有呼吸有心跳有生命。 幽深的隧道深处有冰凉腥臭的微风吹来，仿佛那里暗藏着噬人的魔鬼。 邦德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这东西真的是个正常生物么……它看上去似乎与整个大地都融为一体，好像整座学院就是建立在这头怪物的身体之上，怪物翻个身就能让整座学院倾覆。 邦德清楚温压弹的威力，他知道那玩意的杀伤力有多大，赵高说它堪比战术核武器其实并不夸张，除了生化武器，所有常规武器之中温压弹的杀伤力是最强的，邦德原本对学院的计划有十足的信心，他也坚信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在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下幸存。 但亲眼看到这些组织之后，邦德开始担忧起来……如果说温压弹还在他的大脑可以想象的范围之内，那么这怪物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想象了。 他们在用一种已知武器对付一种完全未知的生物。 “a组到达目的地。”邦德报告，“一切正常。” “开始行动。”上校下令。 邦德竖起两根手指头，示意部下上前。 按照计划，他会让医生在这里做好急救准备，安排两个人在隧道口前放风放哨，然后自己亲自带着一个人深入猎人的巢穴，把那三个孩子救出来。 进入猎人巢穴无疑是最危险的任务，他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瑞恩，汤姆？你们在搞什么？”邦德皱眉，按住耳机的通话键呼叫部下……他们在后面磨蹭什么？为什么还不过来？ 耳机中无人回应。 “瑞恩？汤姆……约翰逊？克里斯？”邦德骤然警觉起来，“卡梅伦？” 耳机里一片死寂，下水道里也一片死寂。 “a组报告，a组报告……”邦德慢慢起身，一步步朝四人所处的转角靠近，“我突然与其他四人失去联络……” 男人端着步枪，背靠墙壁悄悄扭头张望。 唐纳德与四人同时对视，他的部下们还都待在原地，四个人居高临下直直地瞪着唐纳德·邦德，暴突的眼珠子血丝暴射，头颅以与脊椎近乎垂直的角度弯折，张着嘴巴表情扭曲，唾液和血液顺着下巴滴落下来。 他们悬在两米高的半空中，四肢无力地耷拉下来，死不瞑目。 第一百三十章 皇后（5）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惊悚的画面……四个人排成一排被吊在半空中，四张面孔僵硬扭曲，被微风吹得轻轻晃动。 他们的脖子上有触手像蟒蛇般缓缓收紧，脊椎和骨骼被折断碾碎的脆响在死寂中分外清晰，怪物吸附在下水道的顶部，黏稠的唾液从它的口器中滴落下来。 “天呐……我的天呐……”唐纳德·邦德浑身颤抖。 “a组报告！a组报告！我们遭到偷袭！我们遭到偷袭！全军覆没……全军覆……” 地面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耳机中传来唐纳德·邦德近乎绝望的呼救和激烈的枪声，但短短几秒之后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惊呼咆哮怒吼和枪声爆炸仿佛都被快刀斩断。 频道里陷入死寂。 上校坐在黑暗中久久地沉默，铁青的面孔被桌面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照亮。 “这是怎么回事？”中年人浑身微微颤抖，一拳捶在桌面上，“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下水道里可能还有一头猎人……”身旁一名执行部部员小心翼翼地提醒。 “那里怎么会有猎人？”中年人转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面孔被愤怒扭曲，“怎么会有猎人？” “报……报告！”负责监视生命探测仪的操作员突然惊恐地大喊，“目标有动静了！” 上校和中年人都一怔，齐齐起身扑上来。 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在飞速跳动，原本稳定的正弦波图形突然狂躁起来，像是一条凶狠的眼镜蛇，尖锐的波峰和波谷上下窜动，如果这是某人的心电图，那么这个人的心脏已经跳到快爆炸了。 深蓝色的背景上那个光点开始加速闪烁，频率越来越急促。 紧接着，第二个光点在屏幕上出现，开始缓缓跳动。 “这是怎么回事？”中年人又惊又怒，“怎么会有两个目标？” 他说话间，生命探测仪显示器上的目标已经变成了三个。 越来越多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屏幕上，从几个到几十个几百个，密密麻麻的光点在屏幕上疯狂地闪烁。 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目标……”中年人喃喃，“机子出故障了吧？” “探测仪没有出现故障。”操作员深吸了一口气，“确实有这么多目标，这些光点都是那头杀戮者产的卵，这些卵突然开始全部加速孵化了。” “那么这个最大的光点就是杀戮者么？”中年人指了指屏幕，“它在干什么？” “它正在加速苏醒。”操作员点了点头，“可能是刚刚的枪声惊动了它，让它误以为自己正在遭到攻击，所以它正在提前苏醒，这东西正在加速活化解冻自己的身体组织，很快就能从休眠状态中恢复过来。”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上校问。 电脑屏幕下方的数字正在飞速闪动，最终停在了1812上，然后开始一秒一秒地跳跃。 “一千八百秒。”操作员说，“我们只剩下三十分钟。” 该死……中年人颓然坐倒，满头都是冷汗……计划全部都被打乱了，怎么会这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茫然无措，执行部的部员们放下手中的工作呆立在原地，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上校。 老人无言地坐在椅子上，灯光把他苍老的影子拉得很长，头发凌乱衣服凌乱。 “现在是什么时间？”上校问。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分。”有人回答。 “那三个孩子逃出来需要多长时间？” “以被困者的身体状况来看，在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执行部回答，“温压弹爆炸时，高温火焰和冲击波会顺着隧道蔓延传播，他们必须远离爆炸中心至少三百米，或者回到地面上来，才能免受炸弹的波及……否则炸弹爆炸产生的缺氧和负压就能让他们的肺部破裂。” “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中年人摇头，“这不可能……救援全军覆没，杀戮者开始苏醒，现在下水道里还有一头猎人，他们怎么可能在二十分钟内逃出来？” “是的……二十分钟是在一切正常的情况下。”执行部部员低头，“现在已经无法预估了。” 没人再说话，他们知道中年人说的是实话，陆巡他们已经不可能逃出来了，学院必须要在杀戮者完全苏醒之前引爆炸弹，这个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也就是说陆巡，安娜和菲碧必须要在三十分钟之内脱离，否则他们就会被温压弹炸死。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陆巡三人已经不可能在预定时间内脱出了，他们要在三十分钟内逃出杀戮者的巢穴，逃过下水道里那头猎人的追杀，然后回到地面，这就算是全盛状态下的柠檬都做不到，更不用说现在被困住的是一个菜鸟和一个医生，他们还带着一个昏迷的病人。 执行部已经不抱希望了，别说逃出来，他们认为陆巡连猎人那一关都过不去，必死无疑。 能悄无声息地全灭救援部队，那头猎人至少是一头掠夺者，更有可能是顶级掠夺者“红眼”。 “老伙计。”中年人扭头看向上校，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所有人都在注视这个老人，他们在等一个命令。 麦斯威尔·肖恩沉默，他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陆巡三人的幸存几率已经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了，在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立即引爆炸弹，趁着杀戮者还未完全苏醒把它化成灰烬。 杀戮者一旦苏醒，那一切都迟了，没人知道那头怪物究竟有多强大多可怕，没人敢冒这个险。 三个人的生命，和一百多人的生命……孰轻孰重？ 上校抬起头环视一圈，执行部的工作人员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周围的空地上，上校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和中年人对视，后者心头一凛……他在老人的眼里看到了漆黑的漫天大雨。 老人慢慢抬起手，嘶哑着喉咙轻声说:“全体注意，铝热剂和温压弹准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皇后（6） 男人们转身各自归位，没人出声也没人反对，死寂和沉默在夜色中蔓延。 上校坐在椅子上，他隐隐听到远处有人大喊“全体隐蔽……铝热剂准备——”，看样子执行部已经做好了爆破准备，接下来就可以打穿仓库的顶板，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就该迅速撤离，留重型攻坚机甲在这里把炸弹投进猎人的老窝里。 但上校没有动弹，他坐在原地，几秒钟之后他就能看到无比刺眼的焰火……执行部按动引爆按钮后镁条会在一秒钟之内引燃铝粉，燃烧时的光芒比电焊还要亮。 被困在仓库里的那三个年轻人的生命也只剩下几秒钟了。 “上校，铝热剂就绪。” 老人点了点头，拿起麦克风，“……引爆。” 执行部部员按下起爆按钮，电路在瞬间被接通，电池中的电流顺着导线进入继电器，簧片上弹，高压引火线的接头处迸发出耀眼的电火花，庞大的电流以光速涌向点火器。 执行部的男人们默默地伫立，他们戴着墨镜，以免自己的视网膜被耀眼的火光灼伤。 中年人拍了拍上校的肩膀，叹了口气，“这不是你的错。” “我有时候想……我或许从未从当年那个噩梦走出来。”老人轻声说，“命运一次又一次把这样的难题推到我的面前，我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必须要有个人来做决定，你只是主动担起了这样的责任。”中年人说，“会有人因此憎恨你，但会有更多的人感激你，但领袖不就该如此么？” “我记得那天也是凌晨。”上校低声说，“天上下着大雨，一片漆黑，灯光都穿不透，无边无际。” 老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亲手葬送了三个年轻人的生命，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铝热剂点燃需要这么长时间么？”中年人忽然问。 上校一怔。 那片空地上仍然黑洞洞的，一片寂静，没有意料之中的火焰爆发和刺眼光芒。 执行部也吃了一惊，为什么铝热剂没有动静？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么？ “检修！快派人来检修！看看变压器和继电器……还有线路，看看线路有没有断裂……”执行部的部员们扑上来，该死……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不必了。”上校摇了摇头，制止他们。 大汉们愣在了原地。 “当初那个雨夜里的亡灵……来找我复仇了啊。”老人笑笑，抬起头来。 黑色的人影从灌木丛的阴影里踏出来，灯光照亮了年轻人的半张脸庞，照旧是一头桀骜的黑色短发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看上去像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一如既往的慵懒和邋遢，他朝老人晃了晃右手，手上拎着铝热剂引爆器的插头。 · · · 赵高注视着对面的麦斯威尔·肖恩，面无表情。 “赵……赵高？”所有人都呆住了。 “赵高？你在干什么？”中年人惊怒。 “阻止你们杀人。”赵高淡淡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中年人急匆匆地就要冲上来，“别胡闹了……我们只有三十分钟！” 但他又猛地滞住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半晌之后慢慢举起双手。 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了他的头，赵高左手握着那把m1911手枪。 赵高举着枪瞄了一圈，身上腾起灼然的杀气，“在场一共有九个人，我的加长弹匣里一共有九颗子弹，所以不要尝试挑战我……你们清楚，就算你们所有人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 执行部的大汉们全部默默地举起双手。 赵高瞄了重型攻坚机甲一眼，在这里那部机甲是唯一有能力威胁到他的武器。 “别轻举妄动风暴……否则我就毁掉你手上的那枚炸弹，那样所有人都会玩完。” 风暴老实了。 “我是来找你的。”赵高把枪口转向麦斯威尔·肖恩。 上校点了点头。 “赵高！”中年人大喊，“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想要害死学院中的所有人么？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害死所有人？”赵高微笑起来，“在我眼里，你们早就全部都是死人了，三年前就死了，死在了那个雨夜里！” 中年人哑然。 “你果然还是选择了引爆炸弹，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赵高说，“你果然还是那个麦斯威尔·肖恩啊上校，当初靠着一个小姑娘的自我牺牲保全性命苟活下来让你很得意是么？又能如愿以偿地把别人的性命玩弄在鼓掌之间了，是不是？看看这多轻松……只要按动一个按钮，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你信不信我扣动一个按钮也能决定你的生死？” “赵高！”中年人怒吼。 “闭嘴！”赵高突然愤怒起来，他在空地上咆哮，像头发怒的狮子，“你以为你们和他有什么不一样么？你以为你们的手上没有沾满鲜血么？你们都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中年人愣住了，他从这个青年的身上又看到了当初那个愤恨，悲恸又绝望的年轻影子，那个影子独自一人跪在漆黑的漫天大雨里嘶声痛哭，悲伤汇成河流。 “说出你的要求，只要不违背大多数人的利益，我都能答应。”上校说。 “停止引爆铝热剂。”赵高说。 “这不可能。”老人摇头。 “那我就杀了你。”赵高打开手枪的保险。 “你杀了我也解决不了问题。”老人摇头，“我必须要对学院中一百多人的生命负责，为了保护大多数人，我不惜一切代价。” 赵高沉默片刻，“给他们二十分钟。” “赵高你理智一点！我们也很想救陆巡他们，但这是不可能的！”中年人急了，“现在下水道里还有一头掠夺者，二十分钟根本不可能逃出来！”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们哪一点么？”赵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是这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口口声声说着要拯救全世界，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幌子，把无辜者推下悬崖。” “你相信的究竟是谁？”老人抬眼，“陆巡么？他值得你这么信任？” 赵高没有回答，他抬起枪口，“给他们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我就会投降。” 第一百三十二章 皇后（7） 青年与老人冷冷地对峙，长久的沉默。 最终麦斯威尔·肖恩低垂眼帘，挥了挥手表示让步，“计划中止……执行部，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二十五分钟！” “开始倒计时。”上校说，“最后五分钟再引爆铝热剂。” “老伙计！”中年人吃了一惊。 老人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初那个选择我做得究竟是对是错，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赵高松了口气，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但我从不后悔。”老人直视赵高的双眼。 “你真是个疯子。”中年人看着对面的青年，“违抗军令临阵倒戈，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再拖延二十分钟，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你在拿全学院一百多人的性命开玩笑！你能担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嘛。”赵高嗤笑，“说实话我一直在找这么个机会来着，让你们也着急一把。” “这就是你的报复么？”上校轻声问。 青年斜着眼睛望天，悠悠地吹着口哨。 “究竟是谁让你下定决心做了这么离谱的决定？”上校问，“你明知道他们不可能逃出来……为什么还要给他们二十分钟？是陆巡那个年轻人么？你这么相信他？” “他们能不能逃出来是他们的造化……但我不会剥夺他们的机会。”赵高睁大眼睛，眼神平静得可怕，“这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到最后永远不知道结果，对不对？这句话还是你教给我的。” 中年人待在原地非常焦躁，东张西望。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赵高笑，“别找啦，重炮的狙击枪现在瞄着风暴手里的炸弹呢。” 什么？所有人都一愣，上校都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中年人呆住了，“难……难道说……” “没错，违背命令临阵倒戈的可不止我一个。”赵高打了个响指，“在这个问题上，整个蜂鸟猎杀小组的立场都是一致的。” “重炮……是这样么？”麦斯威尔.肖恩按住耳机。 “上校……请你一定要把端脑她们救出来。”女孩回答。 老人沉默，原来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整个蜂鸟猎杀小组已经达成了意见的一致，但他们分明没有时间开会讨论统一意见……难道这些年轻人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要把那三个人救出来么？所以无需探讨，就已经自然而然地达成了违抗命令的默契。 “反了……都他妈反了。”中年人颓然坐倒，“这是集体抗命！集体抗命！” 老人叹了口气。 · · · 枪声响起的时候，陆巡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救援部队马上就到么？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激烈的枪声和爆炸透过墙壁传进来，震耳欲聋，两人心底一沉，这下真完蛋了。 果然，悬挂在仓库半空中的杀戮者骤然苏醒，它发出尖锐的嘶声，黏稠的唾液从齿间流淌而下，怪物浑身的骨甲互相摩擦，折叠起来的棘刺慢慢展开，像剑龙那样突出背部，暗蓝色的荧光在它的脊背上幽幽亮起，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尾尖，一明一暗地闪烁，就像是有人按动了开关，这台杀戮机器正式开机了。 杀戮者缓缓伸展躯体挣脱蛛丝，白色丝网脱落断裂，它之前一直以胚胎的姿势蜷缩成一团，随着脊椎和四肢的展开，陆巡才真正意识到这东西究竟有多庞大……它几乎占满了整座仓库的空间，脊背顶着仓库的天花板，以抱孵的姿势把所有黑卵置于自己的身下，站在它的身下仰望，杀戮者像是一座由嶙峋狰狞骨骼搭成的穹顶或囚笼。 这东西站起来比重型攻坚机甲都要高一个头。 “千足虫千足虫！怎么搞的……救援没到猎人醒了！”陆巡呼叫，“我们现在怎么撤出去？” “没有救援了。”赵高回答，“救援部队遭到袭击全灭了。” 什么？陆巡傻了。 “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赵高问。 “情况很不妙啊，杀戮者已经苏醒了，看样子起床气很大啊，正在活动筋骨想找谁暴揍一顿……”陆巡悄悄探头张望，阿利安娜伸手捅了捅陆巡的肩膀，指了指仓库的地面。 陆巡一怔，低头一看，吓了一跳。 “我靠……这些蛋都开始孵化了我的妈呀。” “听着陆巡，你们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你们必须要在二十分钟之内逃出去……嗯现在是十八分钟了，十八分钟之后学院就会把那座仓库炸平。” “什么什么什么？”陆巡慌了，“什么十八分钟？救援呢？” “没有救援了，现在没人能救你们，你们只能自救。”赵高说，“你们必须尽快撤离，杀戮者正在苏醒，我们必须在它完全苏醒之前把它干掉，温压弹爆炸的波及范围是两百米，你们必须在炸弹爆炸之前逃出它的杀伤范围，哦对了……下水道里还有一头掠夺者，它应该就在你们的门外，你们跟它打招呼时注意安全。”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陆巡手足无措一脸茫然，赵高这个混蛋究竟在说什么啊？ 十八分钟之内逃出去？还没有救援？下水道里还有一头掠夺者？一个接一个沉重打击把陆巡砸得晕头转向，他彻底懵了，半天没回过神来，开什么玩笑……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陆巡，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快撤。”赵高说。 “有有有有有有有……什么计划么？”陆巡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境地，前有狼后有虎头顶上还有一枚大炸弹，这枚大炸弹十八分钟后就会爆炸。 这他妈是什么地狱难度的逃生游戏啊？ “突发情况，来不及制定任何计划。”赵高说，“运用你的大脑，随机应变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嘛。” “我靠靠靠靠靠靠你现在有时间跟我胡扯就不能下来救我们么？”陆巡哭丧着脸，“亏你还是我的师傅。” “现在知道我是师傅了？”赵高撇嘴，“我能帮你的都已经帮了，我现在拿枪指着上校的头跟你联络呢。” 什么？陆巡一愣。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已经化成一团飞灰了。”赵高耸肩，“这帮家伙想抛弃你们保全自己，我如果不把手枪拍在桌面上跟他们谈判他们根本就不会听我的……上校就是这样的人嘛，谁知道我前脚走他们会不会后脚就把炸弹引爆了呢？” 陆巡手一抖，他这才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到鬼门关上转了一圈。 “听着陆巡，别再发呆也别再犯傻了！你现在只剩下十五分钟！”赵高提高声音，“快点撤离！你能做到……你一定能做到！” “你对我这莫名的信心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啊……”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赵高笑笑，然后他跳起来在频道里咆哮，“快！跑！快跑！给我跑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皇后（8） 跑？妈的……跑毛线啊，我往哪儿跑？你他妈来跑跑看啊。 陆巡摘下耳机，靠在岩壁上，这下是真完蛋啦，红隼系统都没法使用，他陆巡今天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情况怎么样？”阿利安娜轻声问。 青年抬手抱住头，手指探进头发里，硬生生地用力拔发根，长叹了一口气。 安娜明白了，她低垂眼帘，“我们拖累你了，对不起。” 陆巡愣住了。 “你本不用来救我们的。”女孩接着说，“那样你就不会有事。” 该死……这傻姑娘还不知道她被抓是因为自己给她下了安眠药啊！ 陆巡摘下脸上的夜视仪取下耳机，探身把它们戴在阿利安娜的头上。 女孩一怔。 “戴上夜视仪，待会儿逃跑的时候就不会撞墙摔跤。”陆巡深吸了一口气，“我说过我是来救你们的吧？没把你们救出去，我可是会很没面子的。” “但你要怎么……” “看你这样，就知道你平时不太看电影。”陆巡爬过来，轻轻拍了拍阿利安娜的脸蛋，女孩一呆，透过夜视仪她能看到青年的笑容，陆巡在黑暗中朝她微笑。 “不过也正常啦，这个鬼世道，不知道那些经典的老电影还有没有保留下来呢？”陆巡轻声说，“就算保留下来了，你这样的科学怪人大概也不会感兴趣……《异形》看过没有？外面那东西虽然看上去比异形的皇后还要厉害，但它们都是同一种东西。” “同一种东西？” “是啊……都是会下蛋护犊子的母鸡！”陆巡鬼使神差地轻轻在女孩的脸上拧了一把，要放在平时，再给他两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犯上作乱，但死到临头了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么，早就想摸一把了……皮肤真嫩。 阿利安娜还没来得及阻止，陆巡就拧亮手电挂着步枪转身跳了出去。 “先别出来！我叫你跑你就跑！” 最后一句话陆巡没有压低声音，他跃出墙缝一边大吼。 · · · 陆巡落在仓库里，就地翻滚一圈，固定在肩头的手电光束扫过漆黑一片的仓库。 杀戮者察觉到了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它嘶吼起来，两条触手脱离仓库的天花板扑了过来，凶狠得像捕食的毒蛇，没有夜视仪，陆巡根本看不到杀戮者的全貌，他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硕大头颅从黑暗中浮现，忽然出现在白色光柱中，离自己的脸只有一米的距离。 陆巡吓得心底一颤，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潜入深海的潜水员，在没有阳光漆黑死寂的海底，手中的手电筒是唯一的光源……然后突然有什么海怪闯进了光柱里，露出满口的尖牙和鬼魅般的面孔。 钉子般的利齿和黏稠的唾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两条布满鳞片的触手。 但那两条触手在陆巡面前又猛然滞住。 陆巡咽了口唾沫，盯着眼前的触手，触手悬在半空中微微摆动，细微的撕裂声响起，触手的末端顺着十字裂缝缓缓裂开，像一朵狰狞的血肉大花，四片花瓣沾着黏液向外翻开，露出花蕊般的肉色触须。 一颗黑色的眼球突然从触须中绽出来，滚动一圈，盯住陆巡的眼睛，垂直的瞳孔慢慢收缩。 陆巡吓得险些叫出声来，他觉得自己在跟一头怪异的生物对视……就好比封神榜中的怪人张任，眼睛长在两只突出脸部的小手上，这东西的两只眼睛长在奇长的触手上，它能把眼睛探到自己面前观察自己。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对不对？”陆巡轻声问。 他的两只手扣着手雷的拉环，陆巡带着两枚美军制式m67手雷，这种破片式防御手雷内部有数百枚钨合金的预制破片，一旦爆炸，钨合金钢珠会在瞬间笼罩十五平方米之内的空间，虽然不可能杀死杀戮者，但足够把满地的卵都打成蛋花汤。 “或者说……你一定通过那些掠夺者的眼睛见过这些东西的威力……对不对？”陆巡慢慢爬起来，双手悬在身前。 他在极力保持脸色平静，同时克制自己不要发抖，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恐惧和慌张……谈判时露怯是大忌，就算你一手烂牌你也要挺直腰杆面露微笑坐得笔直装作抓到了一副皇家同花顺，这是自古以来千千万万赌徒总结出来的诀窍，猎人这些低智商生物想理解人类的狡诈还差了几十万年的进化。 其实陆巡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浸透了，敢拿着手榴弹和杀戮者谈判，古往今来也算他这独一份了。 陆巡硬着头皮麻着胆子，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从来没有人做过这么大胆的事，但十八分钟之后炸弹就会爆炸，无论走还是不走都是死路一条，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在赌这东西不敢拿这满地的黑卵冒险。 果然……威胁奏效了！杀戮者投鼠忌器不敢再进攻。 陆巡松了口气。 阿利安娜抱着菲碧从墙缝里爬出来，从陆巡的身后迅速通过。 杀戮者扭头嘶叫，又一只触手扬了起来。 “嘿……小伙子，别轻举妄动。”陆巡扬起手中的手雷，“我不想砸你的场子。” 杀戮者扭过头来，张开大嘴暴怒地咆哮。 我靠……形势不太妙啊，陆巡心里打鼓，他开始担心这东西会不会盛怒之下不再兼顾这些后代直接把自己给灭了，这杀戮者比异形还凶恶，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母性旺盛的主。 阿利安娜抱着菲碧在仓库里艰难地穿行，她甚至都不敢回头，回头一秒就是浪费一秒，她甚至都不敢想象那个年轻人是怎样笔直地站在杀戮者面前的。 快啊……陆巡在心底催促，每多拖延一秒情况都会变得更糟，杀戮者已经开始表现出焦躁和不耐烦了。 快啊……再快一点，大姐你知不知道我是在和死神对峙？对面那东西想杀死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头。 冷汗顺着青年的额头滑落。 阿利安娜弯腰钻进隧道里。 “陆巡，阿利安娜和菲碧已经撤出去了……快走！”老贾提醒。 陆巡点了点头。 他开始一步一步后撤，杀戮者的庞大躯体慢慢脱离光线，重新隐没进黑暗中，只有触手依旧悬在他的面前，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陆巡，他退一步触手就近一步。 这些触手有多危险陆巡很清楚，掠夺者“红眼”的触手弹射出去速度和子弹一样快，威力可以凿穿墙壁，是威力堪比霰弹枪的强大武器，杀戮者的触手显然比掠夺者更强……这两条触手悬在面前，陆巡感觉自己像是被两支火箭筒指着。 “不妙啊陆巡，这东西显然不打算放过你。”老贾有些担忧，“它可能会在你准备撤出去的一瞬间发动攻击。” “我知道……”陆巡满脸冷汗，“拼一把咯，反正已经把主任和菲碧救出去了，就算挂在这里也不亏。” “你可别死在这里啊。” “放心……我还要去拯救世界呢。”陆巡笑笑，“怎么会死在这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杀戮者（1） 老贾一秒一秒地倒计时，数字一秒一秒地跳动，他们只有不到十八分钟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钟，还剩下十五分钟，陆巡必须争分夺秒才能抓住那一线生机。 陆巡逐步后退，踩在柔软黏稠的蛛网上，脚跟抵住了墙壁。 青年心中一凛……到了！ 触手仍然悬在他的面前紧追不舍，两只眼球盯着他，看得陆巡头皮发麻。 “陆巡……”老贾提醒，“三。”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然后点了点头，紧了紧握在手中的手雷，掌心满是汗。 “二……” 陆巡抬起手松开手掌，手雷坠落下来。 触手上的瞳孔猛地一缩，四片**豁然张开。 但手雷没有落向地面，它被拉环挂在了青年的中指上。 “别紧张……别紧张。”陆巡轻声说，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手雷，“不要紧张，这样不会爆炸的，乖啊……乖啊……” “一……撤！” “这样才会爆炸！”陆巡突然大吼，挥手把两只手雷猛地投了出去，同时身体后跃翻进隧道里！ 仓库里骤然爆发出尖锐的嘶叫，两只触手来不及攻击陆巡，它们像蛇那样翻滚着扭了回去，精准地抓住了半空中的手雷，紧接着整条触手卷曲成球，把手雷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两枚手雷几乎同时爆炸，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血肉飞溅，触手被炸得稀烂。 杀戮者暴怒地追上来，它向前踏了一步，背部剩下的六条触手同时脱离天花板扑上过来，如猎食的蟒蛇。 陆巡在隧道里翻滚，掏出怀里的激光触发雷插在身后的泥土里！ 当初陆巡排雷时留了个心眼，他把那枚激光触发地雷揣在了身上，心想着以后什么时候说不定能用上，这一手救了他一命，杀戮者的触手探进隧道，陆巡只听到身后一声轰隆巨响，尘土飞扬灼热的暴风扑面而来，成吨的岩石和泥土倾泻下来。 陆巡抱着头起身，剧烈地咳嗽，空气中满是浓重的灰尘和硝烟，青年扭头，通往仓库的隧道已经被堵死了，杀戮者触发了那枚激光雷，爆炸引起塌方封死了地道。 陆巡松了一口气，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松懈下来，浑身的力气骤然间消散一空，冷汗如开闸放水。 我的妈呀我的妈呀我的妈呀我的妈呀……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这辈子再不干这种事了，折寿三十年啊。 “快走陆巡……还剩下十三分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但你跟我说没用啊，你得跟我的腿说……”陆巡的双腿止不住地原地打抖。 真亏了这两条腿在仓库里时没有发抖，关键时刻没掉链子……刚刚逃离杀戮者时如果陆巡的反应慢了一秒，那么他现在就已经被串成了糖葫芦。 陆巡是真的腿软了，在仓库里直面杀戮者时由于压力过大，处在生死边缘，脑子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一切行动几乎都是条件反射，现在脱离险境，再回想刚刚的情景，劫后余生的心悸就升了上来。 “好好好……我得赶紧走赶紧走……”青年气喘吁吁地爬起来，脚一软又差点摔倒。 他的精力和体力都消耗殆尽，他前所未有地疲惫，今晚这次行动比他以往二十年的所有训练加起来都要累。 一只纤细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紧紧抓住陆巡的衣领把他往外拖。 阿利安娜咬着牙，一手抱着菲碧，一手拖着陆巡，摇摇欲坠地前行。 她是目前三个人中唯一还保留有行动能力的人，但女孩的状态同样糟糕……她在失血，同时也耗尽了体力，阿利安娜·蕾娜塔的状态放在平时早就该进医院住院了，但她现在一手抱一个，背负着两个人重量，在猎人的巢穴里踽踽独行。 阿利安娜从小就是一个不服输的人，无论是比自己还要高一头的生物学顶级教材，还是克服末日病毒这样的世界性难题，她都从未畏惧……她甚至不怕威严的麦斯威尔·肖恩上校，这女孩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倔强不允许她比别人先倒下。 陆巡被拖着一米一米地前行，衣服与泥土摩擦，白色的蛛丝黏在他们的身上，女孩揪着他后衣领一米一米地前进，每走一步她都需要休息一次，摇摇晃晃得像是要栽倒在地，但女孩又咬着牙挺住了，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起伏。 陆巡看不到阿利安娜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出女孩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像是黄河上艰难前行的纤夫，拼尽全力才能前进一米。 以这个速度，他们绝对不可能在炸弹爆炸之前逃出去……但阿利安娜仍然拼着性命不肯放弃。 真不愧是女王大人啊。 虽然逃出了龙潭虎穴，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已经安全了，温压弹还有十多分钟就会爆炸……如果不在温压弹爆炸之前逃出炸弹的杀伤范围，那他们同样是死路一条。 真是艰难啊……世事为什么都如此艰难？为什么命运总要设置这么多的阻碍？明明都已经从怪物的巢穴里逃出来了，接下来的剧情难道不应该是和众人欢呼拥抱么？为什么他们还在地下像三只小虫子一样拼了命地逃跑？ 如果没法成功逃出去，那么他不惜赌上性命和杀戮者对峙又有什么意义？ 在这个庞大的世界面前，所有人都是微不足道的虫子，世上总有些事是你拼尽全力也做不到的，那些如山峦般耸立在面前的艰难和阻碍就能让你绝望。 真难。 真累。 陆巡拍了拍自己后颈上的手。 女孩一愣。 “把我放下了吧。”陆巡轻声说。 安娜愣了愣，手抓得更紧了。 青年一怔，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主任这么看重自己这个只会吐槽的废物助手，陆巡心里突然蹦出来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来:“直至生命与死亡的尽头，我都不会撒手。” 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把我放下来吧，否则我们都走不了，你拖着两个人速度太慢了。”陆巡说，“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让你把我丢在这里……我自己能走。” 阿利安娜一怔，“真的么？” 陆巡点了点头。 女孩松手，青年慢慢爬起来。 陆巡张开双手笑了笑，“其他的力气我没有，但逃跑的劲还是有的……你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随后就到。” 阿利安娜点点头，抱着菲碧转身狂奔，少了陆巡这么个一百多斤重的大累赘，她的速度顿时就上去了。 陆巡紧随其后，脚步沉重，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开。 很快他就听不到女孩的脚步声了，阿利安娜已经跑得没影了。 “还有十分钟……陆巡，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戮者（2） 地面。 大灯支在草坪上，白亮的灯光把这一片空间都笼罩在内，悍马吉普车停在路边，纷乱的电缆和桌椅电脑被随意安置在地面上，预定的起爆位置四周已经拉上了警戒线，所有人都待在五十米之外，一个庞大如山峦的影子伫立在警戒线之内，那是风暴的重型攻坚机甲，它的手中握着那枚温压弹。 三三两两的人影站在灯光下，某种不安的气氛隐隐在空气中弥漫，但没有人出声打破沉寂，所有人都保持沉默，计时器在桌面上闪烁，红色的数字在黑夜中跳动，分外刺眼。 还有十分钟。 9分59秒。 9分58秒。 上校坐着一动不动，他的表情隐藏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中年人皱着眉头，手中握着水杯，手背上青筋暴起关节发白。 赵高手中握着那柄m1911手枪，神情像是被冰封，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他们和地下的三人已经完全中断了联络，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丝毫消息，没人知道那三个人是死是活。 9分30秒。 9分29秒。 数十道视线悄悄扫过计时器的屏幕，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但那个猜测被沉郁的气氛压在沉默的水面以下，执行部的部员们相互交换视线，他们都心知肚明，但没人敢率先提出来，仿佛那个假设一开口就会变成血淋淋的现实。 中年人把水杯拍在桌面上，“不能再等下去了！” 赵高抬起手枪。 “赵高，我不能让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我们不能拿整座学院的人来冒险！我们已经浪费了十分钟，现在亡羊补牢还来得及！”中年人起身，“你如果想开枪，那你就开枪吧……我一定要点燃铝热剂！” 赵高脸色沉下来，场面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越接近时间的临界点，人们的心态就会愈发不安，一旦突破底线，在场的这些人最终会罔顾自己的威胁强行推行计划，赵高从没想过自己真能镇住所有人，他只是在拼尽全力为陆巡争取时间，多一秒是一秒。 手残啊手残……你他妈倒是快一点啊！ “等等。”上校出声。 所有人都一怔。 “再等等……”老人低声说，“再等等。” 赵高都愣住了，他没想到上校会主动出声制止。 “给那些年轻人一个机会，不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职责么？”肖恩抬起头，“我不会拿整个学院中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冒险，也不会剥夺每一个人的生存权力，诸位……让我们祈祷吧。” · · · 地下。 青年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前进，他用尽全力爬出隧道，四肢都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双手双手都毫无知觉，沉得像是铅块，气管和肺部火辣辣的，陆巡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爆炸了，呼吸粗重艰难。 不到五十米的隧道，陆巡爬了足足三分钟，一路奔逃一路摔跤。 陆巡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这样亡命逃亡过，以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只记得往前往前再往前，在浓墨般的黑暗中踽踽独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双手扶着两侧的岩壁，靠着触觉判断方向。 陆巡起身钻出隧道，捂着胸口弯腰剧烈地咳嗽，吐出黏稠的唾液，浑身都是泥土和蛛丝。 “还有八分钟。”老贾一直在监视时间。 阿利安娜抱着菲碧站在下水道的岔路口前，她的速度比陆巡稍快，提前半分钟就逃出了隧道，然后站在岔路口前等待，“陆巡……快走！” 青年一怔，他没戴夜视仪看不到女孩，但陆巡没想到在这多一秒钟都有可能决定结果的关键当口，这姑娘居然会傻到站在这里等他。 “快走……别等我了。”陆巡靠着墙壁慢慢坐下来，“还有七分钟，快逃啊……” 女孩一怔，她不明白为什么陆巡反而不逃了，后者坐在地板上剧烈地喘息，现在明明不是应该休息的时候。 阿利安娜以为陆巡是体力耗尽走不动了，想上来搀扶他，但她刚刚转身，又忽然滞住了，双眸惊愕地瞪大。 陆巡低头调整自动步枪的枪带，然后伸手握住步枪的枪柄，食指扣住扳机，“快走，否则我们都逃不了。” 冰凉的黏液从洞顶上滴落下来，落在青年的肩膀上，浸透了他的衣服。 妈的……这叫什么破事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祸不单行，没看到自己刚刚从大boss的老巢里逃出来么？历经千辛万苦死里逃生，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接下来难道不应该是庆功宴么？然后上校给自己发个脸盆大的奖章什么的……皆大欢喜。 但这突然横插一杠子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是怎么回事？ 这就好比唐僧师徒历经重重磨难好容易抵达西天灵山，指望着这次是真到头了能松口气了，就等着取了真经回大唐复命，谁知观世音掐指一算说你们只经历了八十难还缺一难，又安排大鹏连人带马全扔河里了。 英雄一路升级打怪，干掉了魔王救出了公主，从倒塌的王宫里逃了出来，眼看着游戏就要结束了，然后在返乡的路上被一个小怪砍死了。 这不是坑爹么？ 这编剧的脑子有坑吧？你跟主角有仇么？你不把主角干掉誓不罢休么？ 陆巡抬起头，腥臭的气息从头顶的黑暗中喷吐出来……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再逃了，青年刚刚爬出密道就意识到了猎人的存在，那东西的杀机在一瞬间就锁定了自己。 陆巡清楚自己不可能逃出去了，如果争取时间，他或许能让阿利安娜和菲碧成功逃离。 阿利安娜抱着菲碧缓缓后退，她戴着夜视仪，在女孩的眼中，那头庞大的猎人像章鱼一样爬在下水道的洞顶上，它用触手攀附住四周的墙壁，身体慢慢下沉，在黑暗中发出毒蛇般的嘶声。 狩猎者庞大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落在陆巡的背后，青年坐在地上面向女孩，微微笑了笑。 “还有七分钟。” “老贾，这次是真跑不了了。”陆巡轻声说。 老贾沉默半晌。 “你不后悔就行。” “傻姑娘，快跑啊。”陆巡张口，女孩通过他的口型看清了他在说什么。 青年把自动步枪扛在肩上，枪口向后，猛地扣动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声在下水道狭小的空间中回荡，枪焰把漆黑的下水道照亮。 阿利安娜抱着菲碧一步步后退，然后转身奔逃，她不敢回头，在下水道里一路狂奔，把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远远地丢在身后。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杀戮者（3） 距离铝热剂点燃还有五分钟。 还有四分五十九秒。 还有四分五十八秒。 赵高下意识地握紧手枪的枪柄，掌心被汗水**有些打滑，他的心跳已经和秒数同步了，赵高默默地数自己的心跳，每跳一次就过一秒，陆巡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就减少一分。 联络已经中断了十五分钟，频道中无人出声一片寂静，背景是万年不变毫无起伏的平淡电流噪音，像是所有人都在自觉地保持无线电静默，沉重的气氛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执行部对三人的生还已经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杀戮者掠夺者和温压弹三重障碍，这是必死之局，除非产生奇迹，陆巡安娜和菲碧都不可能逃出来。 他们的生还率低于百分之一。 也就是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那三个年轻人现在已经死了……执行部的退役军人们扭头望向坐在椅子上的赵高，后者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青年执意寄希望于那不到百分之一的渺茫可能，甚至不惜用枪指着上校的头威逼他坐下来谈判。 究竟是什么在支撑他做出这样离谱又大胆的决定？ 执行部的部员们回忆起这个年轻人当初张狂强大的岁月，壮汉们其实跟赵高很熟……这也是为什么没人尝试反抗赵高，尽管在场的都曾经是游骑兵，海豹特种部队和三角洲的成员，其中不少人甚至有反劫机的经验，能在三秒钟之内赤手空拳地制服全副武装的恐怖分子，但仍然没人想过要上去抢夺赵高的手枪。 因为他们不敢。 在场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被一个年轻人用一把手枪镇得服服帖帖，甚至都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心思，这就好比是一帮兵痞为非作歹违法乱纪时撞见了自己当年在新兵营时的老班长，再张狂的老兵油子都得老老实实地低头挨训。 赵高就是老班长。 他曾经的头衔是“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特种任务执行部部长”，换句话说，在场的所有执行部部员和蜂鸟猎杀小组成员都曾是他的老部下。 相比于肖恩上校，这个年轻人才是对执行部的暴徒们威慑力最大的人。 · · · 阿利安娜从没这么狼狈过，披头散发浑身湿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气喘吁吁地亡命奔逃。 距离铝热剂点燃还有三分钟。 阿利安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得出去，但这个机会是那个白痴助手用命换回来的，陆巡牺牲自己给她们争取时间，她如果不拼尽全力就对不起那个喜欢逞英雄的傻小子，安娜甚至不敢想陆巡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她害怕自己一想就跑不动了。 祭奠或者怀念，总是要等战争结束之后再进行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你可以带上一杯酒去他的墓碑前，聊过去聊未来聊人生聊全世界，你可以微笑可以放声痛哭，但在战场之上，战友倒下了，你就踩着他的尸体前进！ 否则他就白死了。 待在原地空想没有任何意义，要么你转身逃跑保住自己的性命，要么就抽出背后的枪来和他一起跳出去。 按照阿利安娜的性子，她多半会选择第二条路，但她不能那么做，因为她还抱着菲碧……她不能让菲碧和她一起死在这里。 菲碧仍然在发烧，浑身滚烫小脸通红，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昏迷不醒呼吸微弱。 如果没有医生，菲碧撑不了太久。 安娜喘着粗气，脚下突然绊到了一根粗水管，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整个人平拍在地上，夜视仪都甩出去老远，抱在怀里的女孩也摔了出去，滚落在地面上。 阿利安娜慢慢爬起来，咬着牙把眼泪憋了回去，尽管生性高傲脾气倔强，但她到底还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女孩，如今全世界好像都在和自己作对，连一根破水管都来阻拦自己，悲愤和委屈一起涌上来，眼泪顿时就忍不住了。 阿利安娜把菲碧抱起来，猩红的鲜血从女孩银白色的发际之间流淌下来，滑过眼角脸颊和下巴，刚刚那一跤菲碧的头撞在了石头上。 “菲碧……我们走……” 女孩没有捡夜视仪，踉踉跄跄地走进黑暗中。 距离铝热剂点燃还有三十秒钟。 中年人坐立不安，最后只剩下半分钟了，到现在陆巡三人还杳无音信……几乎可以断定他们已经身亡。 赵高把手枪放在桌面上，抬起头仰望漆黑的天穹，深吸了一口气。 “铝热剂准备——”执行部开始进入引爆程序，“开始倒计时！” 赵高没有动弹，他没有再次尝试阻拦执行部的计划，他已经没有理由拦在上校的面前了，赵高不可能真拿全学院一百多人的身家性命冒险。 已经不再有谈判和等待的余地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推进，直至那个可以预见的悲惨结局。 “三十！” “二十九！” “二十八！” 重型攻坚机甲向前迈了一步，它站在铝热剂燃烧位置的边缘，然后慢慢抬起双手，温压弹悬在仓库的正上方，一旦铝热剂烧穿钢板，它就会把炸弹投下去。 阿利安娜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已经把全身的力气都榨了出来，两个女孩正在一步步地脱离炸弹爆炸波及范围的边缘，虽然到了这个距离，高温已经很难再伤到她们，但温压弹在爆炸时会抽空地下的所有氧气并产生强大的负压，虚弱的菲碧很难承受得住这样的伤害。 她们必须回到地面上去。 “十！” 阿利安娜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井盖下的梯子，她们终于要逃出去了……好在那头掠夺者没有追上来，看来陆巡的阻拦还是有作用的。 “九！” 中年人伸手搭在引爆按钮上，已经是最后十秒了，三人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了……这一仗之后学院后面的墓地里应该会多出来三座墓碑。 所有人都沉默。 “八！” “七！” “六！” 女孩用肩膀顶开井盖，把菲碧推了出去，然后伸手按住耳机，稍稍顿了顿，用尽全身的所有力气大喊:“引爆！” 那一瞬间阿利安娜陡然明白了在仓库里时为什么陆巡会把耳机留给自己……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活着出来。 阿利安娜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慢慢摘下耳机发呆，只觉得好累好累。 最后五秒，女孩的声音在频道里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中年人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 “安娜？！”肖恩上校猛地抬起头，没人知道这个姑娘是怎么突破极限逃出来的，按理来说她们根本就不可能生还！ “医生医生医生他妈的医生呢？”中年人在空地上手舞足蹈，放声咆哮。 四！ 三！ “铝热剂！”赵高提醒。 二！ “对对对对对对对铝热剂！”中年人转身，一巴掌拍在引爆按钮上，“给我起爆！” 一！ 耀眼的白光瞬间崩射，像剑那样刺穿四周的黑暗，足有一米高的光柱从平地之上跃起，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扭头，那是镁燃烧的光芒，像电焊一样刺眼，紧接着熔融的赤红铁水喷薄而出，如同火山爆发熔岩升天而起！ 轰然巨响，金属断裂塌陷的声音随之响起，仓库的顶板终于被击穿了！ 阿利安娜呆呆地坐在地上，远处的刺眼光芒如旭日的东升，黎明般的光照亮了女孩的脸，她一动不动，急急忙忙赶上来的医务人员把两个女孩抬上担架，一边做紧急检查，阿利安娜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衣物残破不堪。 但她觉得周围的声音都好远好远……女孩怔怔地望着远处红光冲霄而起，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个傻逼助手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戮者（4） 刺眼的白光爆发，像是在燃放大号的礼花，火星四溅喷涌，落在风暴的重型攻坚机甲身上。 铝热剂在三秒钟之内就融穿了仓库的顶板，钢筋加强的钢板在数千度的高温面前就像黄油碰到刀子一样脆弱，轰隆一声，钢水喷溅，仓库天花板顺着预先设置好的方向塌陷。 一个一米见方的空洞露了出来，没人知道这底下有多深，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有冷风吹出来，钢板的边缘还残留着灼热的铁水，在黑暗发出赤红的光和滋滋的响声。 地下传来什么东西的怒吼，“咚”地一声闷响，地面一震，钢板陡然凸起一块，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这三层钢板打桩机都打不穿，看上去那头怪物的力气比非洲象还大，随手一击就让钢板变形。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钢板被撕裂，尖锐的骨刺突破钢板，从裂缝中露出来。 再一次闷响，底下那东西每一次攻击都像是攻城锤，它正在疯狂地撕扯仓库的天花板试图逃出来，嘶吼和咆哮顺着地面传进众人的耳朵。 我靠……这底下是藏着一台重型攻坚机甲么？在场的每个人都惊惧于这东西的狂暴和强大，他们认识到这怪物绝对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就像是在现场目睹金刚那样的巨兽扯断锁链逃脱束缚，当那头怪物突破囚笼，观众们只会吓得无法动弹。 “风暴！”上校抓起麦克风大吼。 “风暴收到。”冷汗浸透了风暴的衣服，他不知道如果把这种怪物放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尽管置身在重型攻坚机甲的驾驶舱之中，他仍然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风暴甚至没有自信重型机甲究竟能不能干过这怪物。 “重炮准备！” “重炮收到。” 图书馆的楼顶之上，贝儿集中精神，“anizo”超级狙击步枪的瞄准镜牢牢地锁定了那枚炸弹。 听说安娜和菲碧她们安然无恙，贝儿着实松了口气，她不知道那三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这怎么看都是奇迹，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安娜和菲碧她们已经逃出来了，接下来要面临考验的是贝儿自己。 温压弹的内部安装有起爆装置，一旦风暴把炸弹投进仓库，执行部就会引爆炸弹，氧化剂粉末和气溶胶会在瞬间充满整间仓库，最后贝儿再把那枚决定胜负的燃烧弹射进去，把所有的猎人和卵都化成灰烬。 这个时机必须把握准确，不可有丝毫延误，原本温压弹的起爆时间应该由计算机芯片控制，但学院没有这个条件，只能靠人力来做电脑才能做到的事。 好在贝儿有这个能力。 “大满贯准备释放！”风暴在频道里大喊。 灼热的蒸汽从机甲背后的散热片中喷吐出来，液压泵收缩，螺栓旋转着退出，固定炸弹的圆箍慢慢打开，重型机甲站在仓库的边缘上，把那个油桶投了进去。 圆柱形的温压弹垂直落入洞口，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它的身上。 贝儿屏住呼吸，缓缓扣紧了扳机。 她匍匐在图书馆的楼顶上居高临下，女孩能看到炸弹坠落的全程，作为一位精英狙击手，一旦集中精神，时间在贝儿的眼中都会放慢。在她的脑中，不到一秒钟的坠落是个漫长的过程，她总能在慢放镜头中找到那关键的一帧，所以贝儿能精准地把握射击的时机。 按照原定计划，炸弹在落进仓库一米的时候就会被引爆，与此同时，贝儿就会扣动扳机。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枚落进去的炸弹。 油桶落进地下，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突然，仓库里传来“咚”地一声闷响，众人都一怔。 “引爆！引爆！”执行部大吼，“为什么还不引爆！？” “在按在按在按在按我在按啊！”中年人在原地猛拍引爆按钮，满头大汗，“但是没有动静啊啊啊！” 上校的心一沉。 贝儿瞪大眼睛，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只有她知道刚刚那一声闷响是怎么回事……炸弹刚刚落进仓库，黑暗中突然有一条触手卷了上来，狠狠地扎在了油桶上面！杀戮者的骨刺捅穿了油桶的外壳，破坏了其中的引爆装置，然后把它卷了起来。 “完了……”女孩喃喃。 温压弹无法引爆，他们将无法杀死那头杀戮者以及几十头正在孵化的猎人幼崽。 风暴的机甲站在仓库的边缘，他也看到了刚刚那一幕……炸弹刚扔进巢穴，就被杀戮者刺穿了。 “大满贯的起爆装置失效！”风暴报告，“起爆装置失效！” “什么？”中年人一呆，“谁设计的引爆器？谁他妈设计的引爆器？” 透过瞄准镜，贝儿能看到那头潜藏在黑暗中的怪物，女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她第一见到这样的怪物……像群蛇一样扭曲交缠的触手，漆黑的鳞片和骨甲反射着金属般的冷光，嶙峋的外骨骼像是狰狞复杂的甲胄，浑身都是尖锐的骨刺，钉子般的牙齿，唾液在它的齿间流淌。 贝儿意识到这东西为什么会被称作“杀戮者”……它就是为了杀戮而生的，隔着一百米的距离，女孩都能嗅到怪物的血腥味。 女孩开始握不紧手中的步枪了。 “冷静。”耳机里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平和的声音，“集中精神。” 贝儿一怔，她第一反应是觉得这声音非常熟悉，但她还没来得及想起说话的人是谁，枪声就响了。 没人知道枪声来自何处，清脆的枪声在众人头顶上回荡，开枪的人像是在前方也像是在后方，人们不约而同地扭头四望，但既看不到人影也看不到火光。 那个年轻人号称是战场之上的幽灵，他如果想藏起来，没人能找到他，他拥有完美隐匿自己行迹的能力，甚至能埋伏在你的面前，与目标仅仅只相隔咫尺。 这就是“零距”。 世界上最强大的狙击手。 穿甲弹的弹头从半空中划过，拖曳着一道明亮的尾迹，干净利落得像是蜻蜓点水，子弹飞越五百米的距离，从猎人触手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击穿油桶的外壳击中炸弹的引爆器……那道缝隙只有五厘米宽，在五百米之外越过重重阻碍成功引爆炸弹，除了罗成，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温压弹瞬间爆炸，紧紧缠着油桶的触手被炸开，数百公斤的氧化剂粉末被气化为气溶胶，杀戮者嘶吼着后退。 “开枪！”罗成冷冷地说。 贝儿点头，扣动扳机。 击针猛地击发，狠狠地撞在子弹的底火上，火药爆发燃气膨胀，燃烧弹旋转着出膛。 那枚子弹射入洞口，全世界静止了一毫秒，紧接着仿佛巨龙破土而出仰天咆哮，磅礴的火柱从洞口中冲天而起，仿佛炽天使的神罚，大地都被撼动！漆黑的夜幕被烈焰照亮，强大的冲击波和高温热浪席卷，顺着平地蔓延，草地被烤得焦黄紧接着被点燃，灼热的蘑菇云翻滚着升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杀戮者（5） 滚滚的烈焰冲霄而起，火光近乎白炽，冲击波扩散，所有人都被这枚炸弹的威力震惊，温压弹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大范围杀伤有生目标，这种终极武器可以在瞬间杀死一个足球场内的所有生物，但现在学院把它扔进了一个狭小的仓库里，最终结果就是仓库会化作炼钢炉。 没有什么生物能在炼钢炉内生存，数千度的高温和高压下，就算是钢铁都会瞬间融化。 这是人类的强大，上万年的进化赋予他们利用工具的能力，掌控金属和火焰，在人类的主场上，他们所向无敌。 风暴是唯一一个有机会近距离观赏这场浩大焰火的人，他的重型攻坚机甲就立在仓库的边上，就像站在喷发的火山口边缘，融化的钢水和迸射的火星弹在机甲的身上，但他也不敢直视这如龙吐息般的火柱，风暴关闭了机甲驾驶舱的舱盖和观察窗，因为爆炸瞬间产生的光芒足以烧伤他的视网膜。 风暴松了口气……这怪物终于被干掉了，尽管历经艰险，但学院到底还是赢了这一仗。 但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狂怒的嘶吼从火光中刺出来，下一刻地面轰然爆开，残留的钢板，岩石和泥土飞射向空中，重型机甲都被震退，浑身赤红的生物咆哮着从火光中冲出来，粗壮的尾巴横扫在重型机甲的机身上，机甲踉踉跄跄地后退倒地。它的身体上流淌着灼热的钢水，浑身上下都燃烧着熊熊的烈焰，仿佛从地狱的业火中爬出来的恶魔，那个嶙峋的影子挥舞触手，伸展四肢，仰天长啸！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仰望惊惧，喃喃地说:“我的神呐……” 这是一个般的东西，它嘶吼着踏出火焰，黑红的铁水顺着它的身体流淌下来，凝固在地面上，杀戮者留下一串燃烧的脚印，脚印中泥土被烤焦草地被点燃。 裂缝在怪物的体表逐渐蔓延，凝结着熔融钢水的外骨骼依次崩开脱落，砸在地面上，杀戮者就像是脱下重铠的武士，它舍弃了浑身的骨甲轻装上阵，肌肉虬突青筋暴起，粗大的血管在它的皮肤上蔓延，像是游走的蛇群。 它不像是生物，而像是从神话中走出来的魔鬼。 “这……这怎么可能？”中年人惊愕地问，“它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东西很狡猾。”赵高皱眉，脸色凝重，“它应该是像犰狳或者穿山甲一样缩成一团，扛住了炸弹的爆炸。” “缩成一团？开什么玩笑？”中年人抽了抽嘴角，“那可是炸弹啊！” “很遗憾，温压弹是不产生弹片的，它只靠高温和冲击波杀伤目标。”赵高摇头，“按理来说没什么东西可以扛得住温压弹的火焰，但这东西脱去的外壳带走了热量……就像宇宙飞船抛弃隔热罩一样。” 中年人呆住了。 “我们不应该让它逃出来。”赵高缓缓说，“如果再把它关在仓库里一分钟，它就会变得和叫花鸡一样熟。” 执行部的部员们战栗着后退，他们第一次失去了斗志，作为一帮唯物主义者，这些暴徒坚信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炸弹解决不了的，天使魔鬼之类现代科学无法描述的玩意只存在《圣经》和妈妈讲的睡前故事里。 就算这世上真有魔鬼，这帮壮汉说不定还会本着无神论者的严谨态度朝它开上两枪，看看那东西是不是真打不死。 但他们现在没人再敢开枪……他们今天见到了完全超出自己想象的生物，那个连温压弹都炸不死的东西已经脱离了生物学和物理学可解释的范畴，它更像是某种超自然的产物，对科学技术的坚定信念在恐惧面前瞬间崩溃，别说朝怪物开上两枪，他们连自动步枪的枪柄都拿不稳。 杀戮者居高临下地扭头扫视，它有两双眼睛隐藏在面甲之下，每一个被它盯住的人都心惊胆战，咽了口唾沫。 重型攻坚机甲猛地冲上来，张开双臂搂住怪物的腰部，燃气轮机发出浑厚的咆哮，灼热的蒸汽散射。 执行部的男人们欢呼，他们还有重型机甲，这个大块头是执行部的撒手锏，没有生物能抵抗机甲的攻击。 杀戮者直立起来有一层楼的高度，比重型攻坚机甲还要高出一个头，它被机甲紧紧地搂住动弹不得，虽然杀戮者的力量很可能和非洲象一样大，但重型机甲毕竟是由钢铁构成的机械，由发动机和液压泵提供动力，永远都不会疲惫，生物无法和机械比力气。 杀戮者被重型机甲推得步步后退，它仰头咆哮，背后的八条触手扬起来劈在机甲的背上，凶狠得像是斩乱麻的快刀，重型攻坚机甲的装甲被击穿，一时间碎片飞溅，线路和管道都被撕扯得稀烂。 风暴也在咆哮，他紧握着操纵杆，拼尽全力向前推，但操纵杆反馈回来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正在推一堵墙，他正在抵着墙踩油门，驾驶室内的温度正在迅速升高，杀戮者的第一击就刺穿了空调系统的制冷管道，制冷剂瞬间气化，变成一股白色射流喷了出去。 汗水汇聚成流顺着青年的脸颊淌下，风暴咬着牙控制住机甲，额头上青筋暴起，杀戮者的力气大得惊人，猎人正在疯狂地挣脱重型机甲的束缚，成人手臂粗的液压杆都被逼得倒退。 驾驶室中警报迭起，每一秒都有系统报损，红色的弹窗层层叠叠地弹出来，警报的红光在风暴的脸上闪烁，青年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他无法后退，他的背后就是学院和学院中的一百多条人命……重型攻坚机甲是学院中唯一一台有可能和杀戮者抗衡的武器，如果连他也失败了，那么安全区将无险可守。 风暴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必要，他甚至肩负着与对方同归于尽的任务。 燃气轮机的转速已经到了极点，逐渐过热，重型机甲的双腿在地面上打滑，拖出几十厘米深的沟壑。 杀戮者咆哮风暴也咆哮，一人一兽正在角力。 “啊啊啊啊啊啊……”青年吼叫着一巴掌拍在控制面板上，重型攻坚机甲胸前的翻盖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七十五毫米榴弹炮，备弹十发，这是风暴的主武器。 “穿甲弹准备。”机械的女声夹杂在呼啸的警报声里，“装弹中。” 驾驶室正在疯狂地震颤，像是有人在隔壁想用凿子凿穿驾驶舱的外壳，显示屏一面接一面地黑下去，重型攻坚机甲正在遭到近似于拆卸的粗暴攻击，杀戮者的八条触手硬生生地掰断机甲的金属外壳，然后把轴承，线路和管道全部撕扯出来。 重型机甲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损坏，屏幕上显示的完好度在半分钟之内从百分之八十一路下降到百分之四十，机甲一半的系统都失灵，它已经被打成了一个半残废，没有发生燃油殉爆只能说是风暴运气好。 “装弹完毕。” 风暴一巴掌拍在按钮上，电火花在控制面板上迸溅。 炮弹击发，七十五毫米的榴弹炮炮口抵着猎人的身体发射，穿甲弹贯穿杀戮者的身体，把皮肤，肌肉和骨骼一起撕裂，留下一个水桶大的空洞，淡黄色的液体从伤口中喷涌出来。 怪物痛苦地嘶吼，八条触手同时砸在机甲的机身上，重型机甲开始起火。 下一刻杀戮者开始修复伤势，细胞迅速组成丝网覆盖伤口，紧接着肉芽生长出来，慢慢填充空洞。 “穿甲弹填充完毕。” 风暴再次扣动扳机，七十五毫米榴弹炮再次爆发出轰然的咆哮。 还未来得及修补伤口的组织被穿甲弹一起炸飞。 杀戮者的触手穿透了机甲的机身，骨刺甚至破开了驾驶舱的外壳，擦过风暴的肩头。 “穿甲弹填充完毕。” 青年瞪着眼睛目光疯狂，重型机甲的完好度已经下降至百分之二十以下，也就是说被打成了半身不遂，除了双臂和榴弹炮还能动，其他部分都被拆成了废铁，重型机甲的机身上甚至还起了火，一旦火势蔓延至油箱，那么机甲就会瞬间化作一个火球。 但风暴不关心，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装弹开炮装弹开炮，就算是死，他也要把这怪物拉进地狱！ “穿甲弹填充完毕。” “穿甲弹填充完毕。” “穿甲弹填充完毕。” 榴弹炮抵着杀戮者的身体发射，怪物每一次尝试修复身体都被炮弹打断，杀戮者嘶吼着想逃离，但重型机甲牢牢地箍住了它的身体，这台残破不堪的机甲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满身伤痕和油污，装甲被掀开线路被撕裂，机体内部被火焰烧得焦黑，火势还在逐渐蔓延壮大，机甲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风暴要做的，就是在机甲爆炸之前把这东西干掉！ “穿甲弹填充完毕。” “发射！”风暴咆哮着扣动扳机。 榴弹炮发射，穿甲弹脱离炮膛贯穿猎人的身体，几乎把怪物撕成两截，巨大的贯穿伤从杀戮者的胸口一直延伸到左腹，怪物痛苦地躬起身体，大口大口地吐出黄色的液体。 “再来一发！再来一发！”风暴大吼，准备再次装填。 “炮弹耗尽。”女声冷冷地说，不带丝毫感情。 青年愣住了。 “炮弹耗尽。”女声再次提醒。 风暴这才想起来自己只有十发炮弹，他愣住了，双手僵在操纵杆上。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他觉得以后每次执行任务都得背着一个弹药箱。 “嘶啦”一声，杀戮者的八条触手抓住重型机甲的机体，把它的外壳撕成两半，两只手臂飞到了五米之外。机甲彻底损坏，燃气轮机终于过热停机，慢慢停了下来，风暴抬起头，透过机体的裂缝，他能看到那个庞大的恶魔俯下身来，四只眼睛中透出邪恶和嗜血的光。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戮者（6） 燃气轮机停转，“嘶——”地一声，散热片中喷出大量白色的蒸汽。 失去双臂的重型攻坚机甲无力地跪倒在地，这台庞大的超级武器失去动力，只剩下一具残破的外壳，像是个垂死的巨人。 杀戮者把前肢插进机甲外壳的裂缝中，硬生生地掰开驾驶舱的装甲，嘶吼声中重型攻坚机甲的上半身被撕成两半，怪物拎着机甲外壳把它们扔在地上。 筋疲力尽的风暴坐在驾驶舱里，他身下的重型机甲已经变成了废铁，猎人俯身趴在机甲的机身上，眯着眼睛往里窥视，怪物慢慢张开大嘴，一条奇长的舌头从它的口腔中探出来，舌头表面密布尖锐的鳞片，黏液流淌。 舌头探进机甲驾驶舱里，青年被卡在驾驶座上无法动弹，他能看到猎人的头颅紧贴着装甲裂缝，一只硕大的瞳孔四处滚动，风暴感觉自己就像是闯进巨人国躲在桌缝里的格列佛，一个巨人正趴在桌子上瞪着眼睛搜寻自己，那只瞳孔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执行部都惊呆了，这怪物连重型攻坚机甲都打不死，他们第一次看到能扛下榴弹炮的生物……那头猎人正在恢复自己的伤势，组织细胞飞速分裂填补空隙。 半空中突然有一声枪响爆开。 “铛铛”两声，猎人扬起两条触手，两枚子弹同时偏离目标。 什么？！两位狙击手同时吃了一惊。 罗成和贝儿同时开枪，他们都锁定了怪物的后脑，两枚子弹的弹道交叉着在杀戮者的头颅上汇聚，形成一个六十度的夹角，但没有一枚子弹击中目标……杀戮者用触手精准地格开了步枪子弹的弹头，触手本身或许不足以抵抗高速飞行的弹头，但触手末端坚硬的骨刃却能让子弹偏离弹道脱靶。 “这……这怎么可能？”中年人喃喃，透过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他们能近距离观察那头怪物，监视器的摄像头安装在了重型攻坚机甲的外壳上，杀戮者撕扯机甲时镜头与怪物的脸只相距几十厘米，全程特写，在场的众人都被它的凶悍和疯狂镇住了，直到摄像头被猎人破坏信号中断。 “风暴还活着么？”上校问。 “我们和风暴失去了联络，我们不知道他的情况！”执行部回应。 “该死！”中年人一拳捶在桌面上，“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杀戮者。”老人回答。 “杀戮者究竟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中年人大吼。 “猎人。”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大的猎人？”中年人问，“重型机甲都被那怪物拆成了废铁！” “因为那是对方的王牌啊……”老人顿了顿，“就像我们也有自己的王牌一样。” 执行部的杀手锏宣告失效，驾驶员生死不知。 学院的计划彻底失败，已经无计可施了，或许是因为当时延误的那二十分钟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但如今再讨论这种问题已经不再有意义，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那头杀戮者干掉。 “老伙计，后备计划呢？”中年人问，“你一定有备用计划，对不对……你就是这样的人。” 老人沉默片刻。 “所有的手段都失效了，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把刀了。” · · · 凌晨的夜风有点冷，微风卷过重重的城市废墟，在荒废的巷道和街道中穿梭，空气中也带了些许的泥土和铁锈味道。 这味道很熟悉，女孩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这个世界的味道。 她站得很高，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漆黑高楼，整个世界都在她的脚下，女孩很少站在高处眺望世界，她并不喜欢看得太远，用长远的目光审视人类的未来是上校那样的人应该做的事，女孩只会埋头执行任务，上校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这是她生存的意义和理由。 但世界就是这样的东西……无论是谁，如果你站在高处眺望，旷远的地平线和璀璨星空总能触动你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仿佛浩瀚的命运长河从头顶之上汤汤流过，那一刻震撼人心的磅礴和浩大扑面而来，黑发的女孩仿佛站在世界的边缘与命运对视，她脸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只是在发呆，她经常不分场合不分时候地发呆，就算是在战场之上。 遥远的东方隐隐有白光升起，倒映在女孩的眸子里。 黎明将至。 但此时的夜色最黑暗。 “这一夜终于要过去了啊……”女孩轻声说，漆黑的长发在夜风中散开。 “你没问题么？”贝儿靠在天台的围栏上，怀里抱着狙击步枪粗大的枪管，身上披着防雨布。 女孩扭头看她。 “你的身体……”贝儿有些迟疑，“能撑得住么？” “短时间的话，没有问题。”女孩站在楼顶边缘，面向贝儿慢慢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这个世界……但她的双手上都握着长刀，背上背着包。 “重炮。”女孩忽然出声。 “嗯？” “地下那三个人……都救出来了么？”女孩轻声问。 “安娜她们已经成功逃出来了。”贝儿回答，“不用担心。” 女孩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然后她仰面倒了下去。 “柠檬——”贝儿丢开步枪趴在楼顶栏杆上大喊，“别死啊——” 听到了。 女孩在心里说，狂风扑面而来。 第一百四十章 杀戮者（7） 杀戮者还在拿重型机甲泄愤，它撕咬着机甲的装甲，尝试把风暴拖出来，就像食蚁兽伸长舌头舔食蚁穴中的蚂蚁。 那条舌头悬在风暴的眼前，像蛇一样立起身体，末端突然裂开，露出一口钉子般的牙齿，舌头张口嘶吼，喷吐出腥臭的气息，仿佛一条没有眼睛的肉色蠕虫。 冷汗从风暴的脸颊上滑落，妈的……真是个怪物。 他是被困在笼中的兔子，饿狼在外扒着笼子虎视眈眈，风暴没法逃出去，待在驾驶舱里还能多撑一会儿，如果爬出去，那肯定会被猎人立即杀死，但驾驶舱的外壳正在剧烈地震颤，发出吱吱呀呀的金属撕裂声，看来也撑不了多久。 机甲正在起火，如果运气好，火焰点燃了油箱，重型攻坚机甲就会在瞬间爆炸，风暴死得还能舒坦点，如果他不幸被杀戮者拖了出去……那就惨了，这世上最悲惨的死亡方式就是丧生在猎人的嘴里，他会被活生生地撕成四分五裂，连一具全尸都不会剩下。 到时候学院只能捡些猎人吃剩下的残肢建个衣冠冢来悼念他，如果学院还能幸存下来的话。 风暴走投无路，他死定了。 风暴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死，干他这一行的对死亡都不陌生，刀口舔血脑袋挂在裤腰带上，风暴是个对死亡看得相当开的人，按理来说这样的滚刀肉应该会是个草菅人命的亡命徒，但青年却出奇地是个内心柔软的人，他在蜂鸟猎杀小组中最不显眼也不露头，沉默寡言，但这种沉默寡言和柠檬罗成不同，罗成确实沉默，但他的沉默能让你第一时间心惊胆战退避三舍。 风暴的沉默只是内敛，他从不多说话，同为机甲驾驶员之一的雷赫·尼卡诺尔和他一比简直就是个上蹿下跳的青蛙，风暴除了蜂鸟小组的工作，同时还肩负着学院后院里的温室大棚，里面种着辣椒，土豆和番茄，青年同时还拥有一个小小的花房，里面栽着各种各样的花，包括水仙和百合。 难以想象一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壮汉居然会有这样的爱好……除了执行任务，他整日整夜地待在温室花房里，细致地照顾那些娇弱鲜艳的植物，雷赫说此时的风暴浑身上下都闪耀着伟大的母性光辉。 风暴倒也不在意，因为他确实是把那些花当做女儿来养。 但他现在就要死了……青年想起昨天出门时还和他的女儿们好好地打过招呼，打过包票说任务完成了一定回来，让她们待在家里好好等着。 父亲就要死了，女儿们怎么办呢？她们还在等着自己。 风暴抬起头，他在临死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居然是在担忧自己的花……尽管他很倒霉，倒霉到不幸摊上了全世界最恐怖的死法，这种坐着等死的绝望和煎熬足以让任何人发疯，但风暴没想那么多，唯一能让他绝望的就是他死后那些花也活不了。 学院中都是一帮打打杀杀的暴徒和哼哼哈哈的神经病，没人会养花。 “嘶啦——”一声，风暴眼前光线一亮，杀戮者彻底撕开了机甲外壳，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它吃掉这个人类。 青年抬起头仰望这个庞大的怪物，忽然一怔。 杀戮者也一怔。 庞大而沉重的杀机像泰山一样从天而降，瞬间把一人一兽都笼罩在内，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几十上百吨的重物用一根细线悬在你的头顶，这是足以把任何人碾压成碎渣的重压，杀戮者瞬间警觉起来，它扬起头咆哮，两条触手上扬。 女孩带着凄厉的呼啸从天而降，那是风刮过刀刃的声音，气流沿着薄薄的刀锋席卷，在刀尖处拉出尖啸，她双手反持刀柄，双刀在身前交叉。 青色的血管沿着女孩白皙的脖颈和手腕蔓延，爬上脸颊和额头，她的眼角裂开拉长，虹膜收缩，瞳孔变得像是蛇类，猩红的鲜血从眼眶中溢出来，但破碎的血花瞬间被狂风吹散，类似的变化在女孩的全身同时发生，鳞片和骨刺突出皮肤撕裂衣服，肌肉虬突扭曲，四肢的骨骼和关节都发出清脆的爆响。 女孩清秀的面容变得狰狞，嘴唇鲜红，尖锐的犬齿从唇间突出来。 柠檬从图书馆的楼顶上跳下来的时间不超过一秒钟，她在一秒钟之内完成了尸化，在楼顶之上时分明还是个静好的少女，落地就已经变成了般的妖怪。 杀戮者的触手迎头扑向空中的女孩，枪声爆响。 触手被居中截断，抛飞散落在地上。 罗成和贝儿放下步枪。 杀戮者嘶吼着后退，触手的断面体液喷涌。 柠檬张嘴发出尖啸，她挥舞双刀，刀光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十字，刀锋过处杀戮者的触手被齐根切断！ 女孩突破杀戮者的防线，身体从扬起的触手之间穿过，那个黑色的影子像箭一样直刺猎人的后背，她咆哮着把双刀插在杀戮者的脊背上，然后拉着刀柄一路贯下，刀锋破开怪物的肌肉和皮肤，身后一路血如泉涌。 柠檬的招式极尽凌厉极尽凶残，不防御也不后退。 她是为了取对手性命而来，以杀死对方为第一要务，她是上校手中最锋利的刀。 金属崩裂刀刃破碎，女孩随手把断刀丢弃，伸手从背后的背包中抽出两把长刀，她和风暴不同……她不用担心弹药用尽，女孩满载着刀剑而来，随用随取。 女孩跳跃避开杀戮者的触手，杀戮者一共有八条触手，柠檬第一击就切断了四条，现在还剩下四条，杀戮者的触手威力巨大，力量足以砸穿钢筋混凝土的墙壁，末端还带着斧头一样的锋刃，重型攻坚机甲的装甲都扛不住它的攻击，柠檬在四条触手之间辗转腾挪，然后猛地扑进猎人的怀里！ 杀戮者嘶吼着用头把女孩撞飞，柠檬身在空中，丢弃残损的刀柄，再拔出两把长刀。 猎人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条前肢脱离身体，淡黄色的体液从伤口中喷出来。 刚刚杀戮者只能用头来反击女孩……因为柠檬带着长刀撞进它的怀里，刀刃精准地插进怪物前肢的关节里，然后拧转刀柄，前肢被齐根切断。 杀戮者因为温压弹脱去了全身的甲胄，这让它无法再防御女孩的刀刃。 猎人咆哮着冲过来，柠檬仰面压低身体，从它的两腿之间穿过，张开双臂切断怪物的膝关节，钢制长刀和杀戮者的骨骼同时碎裂。 杀戮者在她的身后轰然跪倒。 女孩慢慢直起身子，双手握着断裂的刀柄，漆黑的长发和残破的衣服在风中狂舞。 罗成贝儿和风暴都惊呆了，这这这……这太强了啊……一个人类居然能把猎人压着打，那真的是个人类么？他们同时把视线汇聚在空地中央的那个影子身上，棱角分明的轮廓线条，深红色的瞳孔和狰狞的骨甲，和猎人比起来，她才更像是杀戮者。 那分明是个魔鬼，却从天而降。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戮者（8） 女孩倒提长刀站在怪物的身前，杀戮者四肢齐断，倒地抽搐，唾液和血液混杂着从嘴角里淌出来，粗壮的脖子和胸膛深深地起伏，喉咙深处发出微弱的呜咽。 柠檬把刀尖抵在怪物颈侧的动脉上，杀戮者浑身一颤。 它的瞳孔慢慢转动，目光中流露出哀求和恐惧的神情，泪水溢出眼角。 原来……猎人也是会哭的么？ 这个凶恶庞大的怪物瘫软在女孩的脚下，看来无论是多狰狞的生物，面对死亡一样会怕得要死。 柠檬静静地站在那里，她身上溅满了猎人的血液，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大桶油漆，淡黄色的体液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女孩深吸一口气，长刀猛然刺下！ 她不打算放过这个怪物，战场上不存在怜悯，更何况她从不怜悯猎人。 “铛”地一声脆响。 女孩一怔。 刀刃在怪物的体表碎裂，没有扎进去一分一毫。 怪物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中的恐惧和哀求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得意和嘲讽，它发出尖利的刺耳笑声，像是一个诡计得逞的小贼。 下一刻粗壮的尾巴横扫，重重地撞在女孩的腰上，把她砸在墙上！ 女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张口吐出暗红的淤血，背后墙壁上的砖石都被击碎。 柠檬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把唾液和鲜血一起吐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刀刃无法穿透对方？ 杀戮者慢慢爬起来，它的膝关节在几分钟前被柠檬切断，但现在居然已经恢复到足以支撑体重的地步，怪物站在女孩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柠檬看清了这个怪物身上发生的变化……它的皮肤正在从上到下地逐步硬化，原本柔软的皮肤分泌出坚硬的角质，这东西虽然脱去了甲胄，但它又重新给自己穿上了一层铁甲……长刀无法穿透这层防御。 杀戮者从来都没有恐惧过自己，所谓颤抖所谓哀求所谓泪水都是假象，它只不过是在戏弄自己。 这头怪物不仅如恶魔般狰狞，还如恶魔般狡诈。 柠檬艰难地爬起来，杀戮者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刚刚那一击肯定打断了她的肋骨，但她不知道究竟断了几根，但好在四肢骨骼还没断，只要手脚没断，她就还能站起来。 柠檬一开始制定的战术就是速战速决，她不可能和杀戮者硬碰硬地比拼力量，一刀制敌自然是最理想的状况，但如果不能秒杀，也必须保证自己不被对方击中，女孩清楚自己根本就扛不住对方的攻击。 女孩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杀戮者一脚把她踹到了五米之外。 柠檬在水泥地面上翻滚，拖出两米长的鲜红血迹。 猎人上前一脚踹在她的腹部，女孩躬着身体撞在图书馆的外墙上。 柠檬靠着墙坐在地上，低着头深深地喘息，长发垂落下来，她站不起来了，浑身的骨头都碎了。 罗成贝儿和风暴都看呆了，形势急转直下，杀戮者只用了十秒钟就彻底扭转了局面，现在柠檬重伤垂死。 杀戮者用一只触手把女孩拎起来，按在墙上。然后拱头狠狠地撞在柠檬的身体上，“咚”地一声闷响，图书馆的外墙瞬间凹陷，女孩肺内的空气被重压瞬间排空，所有的肋骨同时折断倒插进肺叶里，女孩瞪着眼睛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猩红的血从她的喉咙里涌出来。 杀戮者后退两步，柠檬挂在了图书馆的墙上，身体深深地陷了进去。 然后怪物猛地撞了上去，又是“咚”地一声，砖石粉碎和骨骼粉碎的声音混在一起。 “咚！” “咚！” “咚咚咚咚咚咚！” 杀戮者疯狂地用头锤猛击女孩的身体，看上去像是在砸年糕，攻击如暴风骤雨，一声又一声，一下又一下，就像是一头非洲象把一只猴子按在树干上撞击，柠檬早就没了声音，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在第一击时就已经死亡……这样的重击就像是用攻城锤猛撞人的身体，无论怎样的生物都不可能在这样的攻击下幸存，全身的骨骼和内脏都会被挤压成一摊烂泥。 杀戮者很记仇，它在虐杀这个姑娘，连尸体都不放过，毁尸灭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报之前那几刀之仇。 杀戮者后退，图书馆的外墙被撞出来了一个巨大的凹坑，猩红的血浸透了砖块，慢慢向四周蔓延。 女孩的身体陷在碎砖之中，全身都被鲜血浸透……杀戮者的攻击像榨汁机一样把她体内的血液全部榨了出来，但柠檬的尸体还奇迹般地保持完整，想来是尸化状态下的身体坚韧程度远超普通人，但任何人都能想象那副看似完整的皮囊之下，骨头和内脏会变成什么模样。 好在有个全尸好收殓……如果真的被撞成四分五裂的碎渣，那么恐怕没人敢去把它们捡起来吧？ 贝儿呆呆地跪坐在地上，浑身筛糠似地发抖，她抬手捂住嘴，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罗成低头沉默，一言不发，几乎咬碎牙齿。 太惨了。 真的是太惨了。 和这个可怜的姑娘比起来，那些被丧尸猎人杀死的人都算不上什么。 她被杀戮者虐杀致死，粉身碎骨。 “零距报告……”罗成轻声说，“柠檬……确认死亡。” 掩体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扭头看向肖恩上校，老人坐在桌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狗日的……”中年人怒吼，“我去把那东西干掉！我一定要去把那东西干掉！” 执行部的部员们扑上来拉住中年人，蜂鸟猎杀小组都遭到惨败，现在这个当口，谁上去谁死。 “别拦着我，你们他妈的别拦着我！”中年人咆哮着挣扎，“那个小姑娘能死在那里！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我不能……” 中年人说不下去了，他缓缓坐倒，捂住双眼。 “上校，执行部还有大部分兵力，那些喝醉的人已经清醒了，我们还有一台重型攻坚机甲。”执行部问，“要不要让我们一起上去？” 老人沉默，慢慢摇了摇头。 “我们不能再用人命去填了，再减员安全区会崩溃的。”上校背对着所有人，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稳重，“准备执行最终计划预案。” 女主阵亡，戏份到此结束。（手动滑稽）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杀戮者（9） 所谓最终预案，就是菲碧当初曾经尝试启动过的最终程序，一旦进入最终程序，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这座微型社会就会彻底崩塌，这台精巧的社会机器会进入自毁，所有的人都必须撤离……菲碧当时在准备执行最终程序时被上校制止，并被剥夺所有指挥权。 如今，麦斯威尔·肖恩终于也沦落到了这个境地，他们不得不放弃学院。 “最终预案？”中年人一呆，“你让我们撤离？” “撤吧，带上所有的幸存者和物资，一起撤离，悍马和机甲就停在车库里，都加满了油。”老人淡淡地说，“逃得越远越好，如果实在坚持不行……就去找他们。” 中年人瞪眼。 “你要带着所有人活下去。”上校没有回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学院的校长。” “老家伙，那你呢？”中年人问。 “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个战士么？战士怎么能临阵脱逃？”上校笑笑，“我不能让这头怪物活下去，这座学院将是它的坟墓。” “别开玩笑了老伙计！”中年人大吼，“我说你是个战士那是在恭维你骗你的酒喝呐！你他妈就是个年老体衰的老王八蛋，还有高血压和心脏病，蜂鸟小组都干不过的玩意你怎么对付？别逞英雄了，现在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你就应该跟着我们一起走！” 老人沉默片刻，打开麦克风开始向全院通报:“我是麦斯威尔·肖恩，所有人注意，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准备进入最终程序，所有幸存者做好撤离准备，带好武器和生存物资，执行部会护送你们离开这里……祝诸位好运，愿上帝保佑你们。” 上校的声音在学院的上空回荡，和菲碧一样，上校使用的同样是广播。 老人的声音落定，执行部们站在原地沉默，上海海军军事学院这座人类在末日尸海中唯一的渡轮终于也要沉没了，船长已经下了弃船逃生的命令。 “都走吧。”上校转身，向众人挥了挥手，“你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必要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家伙等死。” “别开玩笑了……”中年人声音颤抖，“老伙计，你他妈是认真的么？” 肖恩上校使了个眼色，两个执行部大汉上来一左一右按住中年人，抱着他往外拖。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要拖的人是那个老家伙！不是我！”中年人挣扎，破口大骂，“把那个固执的老王八蛋拖出去啊！拖出去啊！” 执行部的负责人立正站好，抬手向上校敬礼。 他是上校的老部下，从末日病毒爆发之初开始即是上校麾下的士兵，出生入死多年，是学院中跟随麦斯威尔·肖恩时间最长的人之一……但如今这一切都要结束了，这个老兵向自己的长官敬了最后一个礼。 在场的所有执行部部员一齐敬礼。 麦斯威尔·肖恩微笑，回了一个礼。 · · · 贝儿彻底绝望了，她双手环抱神情呆滞……不是说好不要死么？不是说好要活着回来么？你不是答应了么？ 那现在算什么……你看看你死得有多惨，你的诺言呢？ 贝儿根本就不敢去看柠檬，她害怕看到一具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尸体，她能想象那个少女死得有多惨，贝儿见过车祸现场的死者模样，尸体多半都四分五裂不成人形，柠檬被杀戮者抵在墙上攻击，这就好比被汽车前后反复撞击碾压，正常人会被挤压成一摊肉酱，骨头都会碎成细渣。 这实在是太残酷了……分明是个清丽凛冽的女孩，做什么都干净利落，为什么死时如此痛苦拖沓一团模糊？ 学院上空忽然响起上校的声音。 女孩一怔，最终程序？ 上校要放弃学院？ 杀戮者转身看了一眼陷进墙面里的女孩，它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她拉出来吃掉，虽然说任何生物都是食物都是能量……但如果摄入不能弥补支出那就亏了，这个人类身体的坚韧程度也有些超乎它的预料，它本以为自己的攻击足以让她的尸体四分五裂，身体组织和血液都会和碎石泥土混杂在一起，但目前看上去这个人的尸体还保持着完整。 “哗啦”一声，墙皮碎裂，女孩的尸体随着砖块落下来。 柠檬满身是血，面朝下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杀戮者伸出一只触手，把女孩拎起来悬在半空中……还是吃掉吧，不能浪费食物。 枪声爆响，刺穿空气。 猎人的触手应声而断，女孩的尸体落在地上，怪物踉踉跄跄地后退，扭头怒吼。 罗成冷冷地拉动枪机，面无表情轮廓线条坚硬如铁，动作干净利落标准得像是机械，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叮当”一声，黄铜弹壳落在地面上，青年前推枪机，子弹上膛。 扣动扳机，子弹出膛！ 杀戮者后退一步，罗成的子弹正中它的胸口，但那枚弹头只穿透了怪物的皮肤，紧接着就被紧致的肌肉挡了下来，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 杀戮者随即开始恢复伤势，分生的组织和细胞把那枚压扁的弹头硬生生地挤出体外，它察觉到了狙击手的存在，扭头朝罗成的藏身之处嘶吼。 又是一声枪响。 怪物再次被击退。 罗成机械地退弹壳推子弹上膛，手在枪机上移动，速度快到令人咋舌，他几乎用一把栓动式狙击步枪打出了半自动步枪的射速，杀戮者每上前一步，就会被一连串的子弹逼得生生倒退！罗成打空了一整个弹匣，伸手从箱子里掏出备用弹匣装上，弹壳散落一地， 罗成听到学院的通知时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上校居然会决定放弃学院，但他没有动。 上校是上校，他是他。 他是狙击手罗成。 罗成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 就算无法杀死那头怪物，他也不能让柠檬的尸体落在对方的手中。 空荡荡的学院中枪声响成一片，狙击手孤身一人与杀戮者对抗。 “重炮！”贝儿的耳机中突然有人大吼。 女孩猛地一怔，抬起头，“零距？是你么零距？” “我有个计划，帮我把柠檬的尸体抢回来，干不干？”罗成轻呼了口气，笑了笑，“很危险，可能会丧命。” 贝儿擦干眼泪，“干！”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与火（1） 罗成从来没有干过这种蠢事……他只是一个狙击手，擅长偷袭暗杀一击制敌，这个青年甚至有“战场幽灵”这样的称号，但他现在却在做着和敌人一对一正面决斗这样武士才会干的事。 他抛弃了自己所有的优势和长处，笔直地站在战场之上，就像一位剑客。 罗成站在宿舍楼的阳台上，端着巴雷特狙击步枪，枪机往复子弹出膛，黄铜弹壳抛上半空，翻滚着落下，光滑的弹壳表面反射明亮的枪焰。青年的脸被枪口的火光照亮，每一声枪响都把他的影子从黑夜中洗刷出来，他有条不紊地拉动枪栓退壳上膛换弹匣，看上去非常冷静，目光锐利，面部肌肉的线条缓缓拉紧。 曳光弹在黑暗中拉出笔直凌厉的线条，每一枚子弹都正中杀戮者的胸口，迸溅出明亮的火花。 猎人被逼得步步后退，它的头颅两侧和脊背上发出幽蓝色的荧光，像是深海中的鮟鱇鱼，这些荧光光点排成一列直至尾尖，依次闪烁。 荧光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怪物被罗成的骚扰激怒了。 杀戮者转身放弃地上的柠檬，朝远处的狙击手扑了过去。 一个娇小的影子落在地上，弯着腰在黑夜中穿梭，身手敏捷动作灵巧，她藏在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逐步靠近。 杀戮者挥舞触手尝试阻挡罗成的子弹，虽然狙击步枪的子弹根本没法伤到它，但被击中的疼痛足以让它暴怒，猎人疯狂地甩动触手上的刀刃希望能偏转弹道，但罗成总能把子弹从它触手之间的裂缝中射进去。 杀戮者非常愤怒，它拿这个骚扰自己的小苍蝇毫无办法，就像无时无刻都有人在用一根针戳自己，挡又挡不住逃又逃不掉，这种攻击让它很恼火。 猎人伸长脖子咆哮，一枚子弹打在它的脑门上，怪物脖子一缩。 贝儿突然从斜刺里窜了出来，一个鱼跃落在杀戮者的背后，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摸到这里来的，猎人没有发现罗成也没有发现，论及潜行的能力，这女孩或许并不弱于战场幽灵罗成。 杀戮者吃了一惊，它的注意力完全被罗成吸引，完全没有发觉还有第二个人在偷偷靠近，它扭头嘶吼，一条触手翻转着刺了下去。 贝儿翻滚避开这一击，触手末端的刀刃擦着女孩的肩膀贯入地下。 罗成开枪，把杀戮者震退一步。 贝儿抱着柠檬在地上翻滚，杀戮者的四条触手像长矛花镖一样贴着女孩的背部轮番落下，手起刀落泥土飞扬，场面惊险至极，差一厘米猎人就能把这两个姑娘串成糖葫芦，贝儿这是在刀刃上赤脚跳舞，稍有不慎就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杀戮者像一个狰狞庞大的囚笼，把两个女孩笼罩在身下。 贝儿听说过鹤类或者鹳类这些涉禽是如何捕食的，鹤和鹳都有一双大长腿，它们站在浅水里用腿部搅动水面，小鱼受惊后会疯狂逃窜，但它们这种应激性地逃跑只能持续很短的距离，不足以逃离涉禽长嘴的捕食范围，大鸟们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等这些小鱼小虾蹿不动停下来之后，低头捕捉一啄一个准。 贝儿觉得自己或许就是这条小鱼，而杀戮者就是那只鹳，这只鹳还有四条长嘴……她们拼尽全力都无法逃离对方的追杀。 杀戮者的刀刃“噌”地一声插下来，女孩右手搂着柠檬的尸体，左手拍在身下的地面上，身体向右滚躲开这一击。 贝儿仰面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条触手对着她的眉心直刺下来，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躲开。 女孩瞪着眼睛，触手末端的骨刃刀尖在她的视野里迅速放大，女孩大脑一片空白……完了，这么下去一秒钟之后自己就会被扎成对穿。 她们果然是那些小鱼，杀戮者把她们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就等她体力耗尽招式用老。 “砰”地一声，火光迸溅，子弹碎裂，杀戮者的刀贴着女孩的脸插进地下。 “快走！”罗成提醒。 贝儿来不及说话，她抱着柠檬爬起来亡命奔逃。 杀戮者疯狂地追了上来，这鬼东西有一层楼高，跑起来像是捕食的霸王龙，贝儿身高一米六，怀里还抱着一个一米七的女孩，筋疲力尽脚步虚浮，这是一场生死竞速，女孩的目标是远处的宿舍楼，她必须在被猎人抓住之前逃进去……子弹一枚接一枚地与女孩擦肩而过，在黑夜中划出明亮的直线，在她的身后炸响。 “跑……快跑……继续跑，不要停，不要停。”罗成喃喃，脸色依然冷静，但额头上密布汗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弹壳落了一地。 杀戮者的步伐被罗成的弹雨挡住了，它不得不挥舞触手来阻挡狙击步枪的子弹，贝儿和它慢慢拉开距离。 女孩咬着牙闭着眼睛，把眼泪关在眼眶里，她害怕得想哭也心疼得想哭，刚刚那短短一分钟她至少和死神擦肩而过五次，贝儿很怕死，怕得要死，但她不得不直面死亡。 贝儿把柠檬紧紧地搂在怀里，后者的身体冰凉，早就没有了心跳和呼吸，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摸上去还能感觉到碎裂的骨头碴子，真是摸着都疼……女孩强忍住泪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她一定要找个地方好好大哭一场。 贝儿抱着柠檬从罗成身下跑过，后者坚守在阳台上，靠着一把狙击步枪阻击猎人，孤独的枪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此起彼伏，他没有援军，在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只有这两个狙击手还在不离不弃孤军奋战。 但这一切也快结束了。 “零距……我们安全了！”贝儿跃进宿舍楼的大厅，把柠檬的尸体安置在地板上，“你也快点撤离！” 安全了么？ 罗成笑了笑，摘下耳机，然后扔掉手中枪管烧红的巴雷特狙击步枪。 最后一枚子弹已经被他刚刚打了出去。 庞大漆黑的影子在他面前缓缓升起，两双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蓝色的光，怪物喷吐出腥臭的气息，粗重的呼吸声在黑夜中起伏，杀戮者终究还是追了上来，罗成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抵挡这种怪物……他只是在为贝儿争取逃离的时间，代价就是自己逃不掉了。 罗成抬头望着杀戮者，这怪物真有一层楼高啊。 “零距……零距？零距！零距！”贝儿突然收不到对方的回复了，她惊惶起来，“零距！零距回答我！” 耳机中一片死寂，女孩呆呆地坐在地板上。 “零距——！！”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与火（2） “四号？四号你在干什么？” “四号……四号你听到没有？” 铁门被拍得震天响。 女人穿着白大褂惊恐地缩在墙角，扭曲的面孔贴在玻璃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浑身战栗，她为什么那么惊恐……她在害怕谁？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四号实验品失控！四号实验品失控！” 刺眼的红光在眼前闪烁，警报声大作，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作战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闷有力，夹杂着枪械金属碰撞的清脆鸣音，显然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正在赶来，女孩忽然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这里是实验室，那个女人是护士长的助手，她总是跟在护士长的身边，护士长到哪里去了？ “电击！电击！提高电压！提高电压……” 刺痛从脖子上爆发，女孩眼前模糊起来，她隐隐约约能看到满眼的猩红。 红……那些颜色是血么？ “电击失效！电击失效！直接射杀……直接射杀！” 护士长……到哪里去了？ 女孩扭头。 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女人头颅泡在血泊里，脖子被整齐地切断，长发被鲜血浸透，她瞪着眼睛面容扭曲，满眼的惊恐和不可置信，女孩低头和那个头颅对视，她很快认出了这个人是谁……那张脸这么熟悉，不可能会认错，这不是护士长么？ 护士长……你为什么也这样看着我？你在害怕什么？ 女孩环首四顾，她现在才看清周围的环境……原本洁白的实验室像是被人泼了几桶红油漆，但空气中充斥着的不是刺鼻的油漆而是浓重的血腥味，大片大片猩红的血泼溅在墙面和仪器上，血珠顺着管道电缆和墙壁汇聚成流，慢慢往下流淌，脚下的地板上积着一摊薄薄的血泊，足足有两厘米厚，数不清的尸体倒在血泊中，之所以说数不清……是因为这些尸体都不完整，手脚四肢都被切断，散乱地堆积在一起。 但女孩还是看到了护士长那具无头的尸体，她靠着墙壁倒在一边，脖子的断口中喷溅出来的血刷在墙上，足足有两米高。 女孩孤身一人站在尸山血海里，除了护士长的助手，她是这里唯一的活人，浑身浴血。 这是……怎么了？ 他们为什么……都死了？ “咔——”一声，实验室的玻璃门打开了，护士长的助手哭喊着逃了出去，连滚带爬。 血液从门口漫出去，爬上门外的地板。 女孩踉踉跄跄地踏出房间，她想逃离这个人间地狱，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女孩的手中拎着什么东西……她低头，才发现那是一把格洛克17，她认出来这是护士长的手枪。 门外的走廊上警报声刺耳，满眼都是红光，红得像血一样。 海军陆战队的军人们手持盾牌架着步枪，他们在走廊的尽头组成人墙结成防御的阵势，仿佛中世纪的欧洲陆军结成方阵抵挡游牧民族的骑兵，尽管每个人都手持长矛和坚盾，但仍然无人敢踏前一步。 “滴答……” “滴答……” 血珠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慢慢蔓延过来，女孩打着赤脚没有穿鞋，脚踩在地板上不会发出声音，但她的衣服和头发都吸饱了血液，血珠落在地板上砸得粉碎，声音清脆。 军人们手心出汗，所有人都咽了口唾沫……那个鬼魅般的娇小影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一身被染成红色的白实验服，低着头，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庞，每走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女孩抬起头，她能看到有黑色的人影聚集在前方，但看不清他们的样貌。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救救我…… 女孩伸出手来。 求求你们，救救我…… “全体注意，预备——” “开火！” 女孩抬起头，她看到了灿若星光的光芒，那些耀眼的火光在她的眼前迸射，紧接着子弹巨大的动能灌进她的身体内，女孩的身体像一个残破的布娃娃，被抛飞到半空中，然后被飞射的子弹撕裂。 女孩的意识逐渐模糊，黑暗在眼前蔓延，就像慢慢沉入水中，光明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们……为什么要害怕我？ 沉重苦涩的水涌上来，漫过她的头顶，灌进女孩的鼻子和嘴巴，她无法呼吸也无法出声，只能徒劳地高举手臂，想抓住什么。 有什么人……能来救救我么？ 一双白皙纤细的手突破水面，轻轻捧住她的脸颊。 有人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那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声音很轻很好听。 不会有人救你，因为你和他们不是同类啊……这世上没有人会爱你。 那么谁会爱我？ 我会爱你。男孩耳语，他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是同类，只有我会爱你，直至世界的末日和命运的尽头，我都不会放弃你。 那么……其他人怎么办呢？ 男孩冷笑，声音中透出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冷酷和杀机。 那些遗弃你的人，就让他们跟着这个世界一起腐烂好了！ 女孩骤然睁开双眼，眼前瞬间明亮，看不清面目的男孩站在白色的天光下对着她伸出手来。 · · · 贝儿呆呆地坐在宿舍楼的大厅里，她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零距死了，现在回想来他其实早就有这个计划了，罗成那样沉着冷静又逻辑严密的人，肯定会把计划的每一步都计算得清清楚楚，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计划的最终后果，留下来阻击杀戮者只会是死路一条，但他还是留下来了。 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用自己的命换贝儿的命。 贝儿孤立无援，无线电耳机中只有紊乱的杂音，与学院之间的联络也中断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仿佛被全世界遗弃，她是那个孤独的幸存者，当世界毁灭同伴全部阵亡，她该去什么地方？ “我该怎么办？”女孩双手搭在柠檬的肩膀上，“三无，我该怎么办啊？” 柠檬靠着墙壁坐在地面上，闭着眼睛低着头一动不动，这只是一具尸体，不可能回答贝儿的任何问题。 “我该怎么办啊……”贝儿咬着牙，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漆黑的大厅里只有她一个活人，更令她惊恐的是外面的世界中也可能仅剩她一个活人，这种感觉比死还可怕。 女孩扶着柠檬的肩膀，肩膀颤抖，失声痛哭起来。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抬起来抚摸贝儿的脸颊，帮她擦掉眼泪。 女孩一愣。 “别哭。”那个人轻声说。 贝儿呆呆地抬起头，那只手停在她的脸颊上，触感柔软温暖。 黑发的女孩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直直地注视着贝儿，两只亮晶晶的眸子在黑夜中像星光一样璀璨。 第一百四十五章 血与火（3） 罗成站在阳台之上，抬头仰望。 作为一名狙击手，他第一次和目标相距这么近，近在咫尺，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对方……以往罗成在巴雷特狙击步枪的瞄准镜里观察目标，隔着五百甚至一千米的距离，那些丧尸和猎人看上去就像电视机显示器上的画面，扣动扳机之后要等上一秒钟才能看到对方倒地，这总给罗成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自己真的干掉了那些东西么？ 杀戮者的头颅就在他的眼前，这东西站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伸长脖子，就能把头探到阳台上来。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闭着眼睛罗cd能命中，以往每次罗成执行的狙击任务无一不是相距甚远，青年每次都必须精确地计算风速和重力造成的误差，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开一枪消耗的精力和体力堪比全力冲刺了两百米。 如今他和目标就距离一米，相隔一米的狙击绝对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任务，而且对方还庞大到占满了他的所有视野……只要给他一把枪，他就能把所有的子弹从同一个弹孔里射进去。 但他已经不再有武器了。 那把陪伴了他很多年的m82a1巴雷特狙击步枪躺在身边的地板上，枪管被烧红子弹已耗尽，弹壳和空弹匣落了一地，罗成今天晚上准备了十多个备用的加长弹匣，填满了那个黑色箱子，但弹药还是不够用。 零距之前号称从没什么东西能逼到他动用备用弹匣，但当真正的怪物出现时，再多的备用弹匣都不管用。 杀戮者张开大口，发出抽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罗成还剩三秒钟……在这三秒钟之内，他还来得及回想自己过去二十年的人生。 为什么选择成为一个狙击手呢？ 罗成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兵临城下》，那部电影描绘的是二战时期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电影主角瓦西里·扎伊采夫是个苏联神枪手，凭手中一把莫辛纳甘式步枪杀敌无数，后来纳粹德国不得不派来狙击学校的校长科尼格少校，两人在激烈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战场上展开殊死对决。罗成从《兵临城下》这部电影中第一次得知世上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游离于正面战场的边缘，独身一人神出鬼没，用一把枪就能让对手心惊胆战。 但罗成不是那种喜欢幻想的男孩，和其他同年龄段的孩子不同，他几乎从来不做成为英雄拯救世界的白日梦，当其他男孩子还在扮演超人打怪兽女孩子还在过家家的时候，这孩子就已经捧着一本《纯粹理性批判》或者《逻辑学》坐在窗台上阅读了。 罗成不会因为一部电影就喜欢上某项职业，这个孩子的冷静和超强的逻辑性很小就表现了出来，他不言不语生活规律，不与同龄人来往，大人们常常误以为这个男孩天生缺乏感情有精神问题，所以曾把幼年的罗成送进精神病院进行监护。 男孩在精神病院里的生活一如既往地规律又冷漠，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餐，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阅读《纯粹理性批判》或《逻辑学》。 他在精神病院里住了三年，直到那座安全区失守，所有人被疏散。 真是乏善可陈的人生。 那么……自己是如何成为一名狙击手的？ 果然还是那把巴雷特么？ 罗成得到这把巴雷特狙击步枪时才十二岁，十二岁的男孩还没开始发育，身高很矮，比步枪高不了多少，但他在第一眼看到那把漆黑的武器时就被它震住了，它是人类工程学的集大成者，金属上流溢的冰冷杀机摄人心魄，罗成瞬间就想起了当初看过的《兵临城下》……m82a1反器材步枪的威力远超当年扎伊采夫手里的莫辛纳甘，这才是一名狙击手应有的武器。 “你和这把枪很合适。”那个把枪送给他的人说。 你和这把枪很合适。所有人都这么说。 罗成也觉得自己和这把步枪很合拍，他承认了它它也承认了他，他认为这把狙击步枪早已变成了自己身体和生命的一部分，是自己的身体、双手乃至大脑的延伸，每次握住枪柄扣住扳机，罗cd能凭借触感察知枪械的状态。 罗成用这把枪狙杀了无数感染者和狩猎者，不知不觉就有了“零距”这样的称号，被人称作战场幽灵。按理来说狙击手应该两人一组，一人开枪一人观察，但罗成向来独来独往，他无时无刻都提着他的手提箱，罗成不需要搭档，步枪即是他的搭档。 他负责观察搜索，步枪负责狙杀。 学院中两位狙击手，但贝儿实际上只是个火力支援手，她擅长用她的重炮在远距离上把一切轰杀成渣，罗成才是一个真正的狙击手，从潜伏移动搜索目标到锁定开枪都无懈可击，他的子弹总能精准地击中需要击中的地方，毫厘不差。 如果自己死了……墓志铭上该写什么？ “这里埋葬着一位狙击手，罗成”？ 还是简单些的“狙击手罗成”？ 还是最简单的两个字“罗成”？ 那还是干脆什么都不要写好了，为什么一定需要墓志铭呢？世界毁灭人类文明消亡，就连文字都会沦为一种毫无意义的符号，难道还指望那些丧尸来自己的墓前悼念不成？ 死在杀戮者口中，肯定尸骨无存吧？没有尸体的坟墓，对丧尸都没有吸引力。 青年心中微微一动……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平常人不会想的问题。 这个问题只有临死前的人才会考虑。 自己死后，会有人来自己的墓前悼念么？ 如果这次袭击学院能挺过去，上校肯定会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安葬所有的牺牲者，这是安全区的惯例，上校向来都是这么干的，他还会亲自出席葬礼在所有人面前发表悼词和演说，但这种仪式化的哀悼对罗成而言毫无意义。 会不会有人在某个空闲闷热的下午，带上一束白花，穿越林立的墓碑到他的墓前，坐下来发一会儿呆说一会儿话？ 无论是笑是哭。 罗成以前曾听人说，评判一个人的人生是否有意义，那就看他死后身边众人的反应，如果连一个肯为他流泪的人都没有，那么这个人的人生就太失败了啊。 自己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呢？自己的人生会不会太失败呢？ 罗成闭上眼睛。 杀戮者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就好了啊…… “榆木疙瘩！我告诉你——”夜空中突然有吼声炸响，“你如果就这样死了，我一定会去刨了你的坟！！” 罗成一怔。 怪物的身体骤然一滞，它不是自己停下来了，而是没法再往前进一步了。 一双粗壮的机械手臂牢牢地抓住了它的尾巴！ 燃气轮机轰然咆哮！齿轮旋转咬合，液压缸猛然收缩，雪亮的灯光刺破黑暗，灼热的蒸汽喷射，发动机爆发出浑厚的吼声，庞大的巨人在黑暗中升起，线条坚硬锋利。 “所以——”某个二百五用扬声器大吼，声音在整座学院的上空回荡，“别给我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重型攻坚机甲抓住杀戮者的尾巴，把它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年轻的驾驶员猛拉操纵杆猛踩油门，机甲咆哮着旋身把杀戮者丢出去砸在了墙上！ “想要这家伙的命，你有问过我么！”重型机甲一步步上前，青年坐在驾驶舱中咆哮。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血与火（4） 罗成救过雷赫很多次，雷赫也救过罗成很多次。 尽管这俩货互看对方不顺眼，在罗成眼里雷赫就是只咋咋呼呼的热带雨林猴子，整天在学院中不务正业地跳来跳去，在雷赫眼里罗成则是一截死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看谁都目光睥睨好像学院里每个人都欠了他钱。 雷赫烦透了罗成，罗成也烦透了雷赫，两人常见面，见面必撕逼，虽然每次撕逼都以雷赫闭嘴罗成默默掏枪结束，但上至世界末日人类未来猎人的灭杀计划下至今天中午的西红柿炒鸡蛋是不是又多放了盐，他们从未达成过意见一致，用赵高的话来说，这是两个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截然不同的人，根本就不在同一次元上。 但他们都能不假思索地扑出去为对方挡子弹。 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在你眼里他一无是处满世界惹麻烦还要你帮他擦屁股，你满口埋怨嘟嘟囔囔火冒三丈，威胁说如果下次再这样就宰了这个王八蛋，但你还是帮他把屁股擦了顺便把裤子提上了，然后一脚把他踹进水坑里。 如果有，那就是真朋友。 罗成顺着墙面缓缓滑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这个二百五，每次都姗姗来迟。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看那个二货的了。 青年远远地望着那台庞大的机械，我不会死……但你也别死了啊。 钢铁巨人一步步上前，铿锵有力。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第二号王牌……重型攻坚机甲铁壁参上！ 重型机甲抬起双臂，加特林机关炮开始旋转，喷吐出怒火！ m134转轮机关炮以每分钟上千发的射速把子弹倾泻在杀戮者的身上，明亮的枪焰甚至照亮了广场，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像是迎面而来的一闷棍，把怪物敲懵了，它失去了前肢无法阻挡，挡在身前的四条触手被机关炮撕裂，杀戮者体表的角质层铠甲逐渐崩裂……这怪物确实身披坚甲刀刃都无法穿透，但重型攻坚机甲的机关炮本就是为了对付装甲目标而设计的，这东西再硬，也硬不过装甲车！ 雷赫紧扣扳机，他的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如怒目金刚，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酒劲……他今晚喝了足足一打伏特加，酒壮怂人胆，更何况雷赫从来都不怂，今晚就算给他一辆自行车他都敢对着杀戮者正面冲锋。 没人知道这个二货是什么时候清醒的，按照常理，他现在应该已经跟着所有人一起撤离了，但他居然又开着机甲返回了战场。 真是个疯子啊……这鬼地方都是一帮不要命的疯子。 怪物嘶吼着冲上来，但又被瓢泼大雨般的子弹硬生生地推了回去，穿甲弹的弹头把猎人的触手齐根打断，触手还未落地就被弹雨撕成碎片，没有什么东西能在m134的弹雨之中逆行，就算是杀戮者，都只能老老实实地埋头躲藏！ 子弹耗尽，枪管被烧红，“嘶——”地一声，重型机甲浑身上下都释放出白色的蒸汽。 雷赫丢掉空弹药箱和油箱，抖了抖肩膀，重型机甲也抖了抖肩膀，像是上场前的斗鸡。 “来啊怪物……”雷赫怒吼，“不要退缩，像个男人一样，上来啊！” 他开着扬声器，声音通过高音喇叭扩散出去，看上去像是机甲自己在怒吼。 重型攻坚机甲和杀戮者远远地对峙，双方之间隔着五十米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人类来说都够开枪决斗了，但现在对峙双方都是一层楼高的庞然大物，五十米的距离几步就能跨越。 机甲和怪物都在仔细地观察对方，哪边都不敢轻敌冒进，它们一边徘徊一边寻找对方的破绽，脚步在地面上画出一个直径五十米的大圆。 重型攻坚机甲缓缓活动全身的关节，就像拳击手上场前的热身，雷赫丢弃了武器，只剩下一双拳头，但这双拳头的力量大到可以随意砸穿墙壁……猎人慢慢挥舞长尾，这东西很谨慎，它与雷赫的机甲保持距离，四只眼睛盯着对方，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喘息。 这场面酷似金刚和霸王龙的对决，这样两个山一样的怪物打起来肯定惊天动地。 “来啊！”雷赫高喊，“你看上去比榆木疙瘩还拽啊！看我怎么修理你……” 就雷赫这毫无逻辑性的吼叫而言，罗成怀疑他还在发酒疯，他开始担心这个二货会不会一拳把图书馆的墙壁砸穿。 重型机甲张开双臂冲上来，杀戮者长尾一卷，粗壮的尾巴横扫。 机甲被正面击中，装甲顿时就瘪了下去，它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摇摇晃晃地稳住机体。 驾驶舱遭到剧烈的冲击，雷赫被震得一头撞在仪表盘上。 “妈的，真他妈疼。”青年深吸了一口气。 杀戮者扑上来，重型机甲侧身蓄力，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怪物的侧脸上，这一记左勾拳直接打裂了后者的眼眶和嘴角，猎人惨嚎着倒地，“轰隆”一声地动山摇。 “来啊！来啊！你不是很拽么？”机甲骑在怪物的身上，对着杀戮者的脸一拳一拳地砸下去，一边砸一边咆哮，“你不是比榆木疙瘩还拽么？你不是比榆木疙瘩还拽么！” 罗成默默地坐在阳台上，他认为这货纯属是在泄愤，把那头猎人当成了自己，所以打得格外兴奋。 杀戮者扬起尾巴，从后面卷住机甲的脖子，把它甩了出去。 猎人的头甲被硬生生地砸扁了，它慢慢爬起来，晃了晃脖子，发出暴怒的嘶吼，它用尾巴把机甲打翻在地，紧接着扑上来压在对方身上，低头张口欲噬。 雷赫心中一紧，用手紧紧抓住怪物的上下颌抵住它，透过显示器，杀戮者那张血盆大口就近在咫尺……青年发出一声长啸，猛然发力，双手一扭，把对方的下颌生生掰折了，杀戮者凄厉地哀嚎，它没法再闭合自己的上下颌，怪物的下巴耷拉着，唾液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重型机甲随手把身边的路灯拔了起来，扯断电线，拧吧拧吧变成了一根长矛。 猎人长尾一甩，尾端锋刃展开。 赤手空拳的拳击比赛正式升级成为短兵相接的厮杀。 第一百四十七章 血与火（5） 重型攻坚机甲手握长枪，雷赫屏住呼吸，猛踩油门，前推操纵杆！ 机甲爆发出浑厚的咆哮，大步上前，挺枪一刺！动作活像是新兵蛋子在对着稻草人练刺刀。 杀戮者侧身，轻轻松松地避开了这一击。 重型机甲旋即横扫枪尖，怪物再退，机甲的攻击再次落空。 再刺！落空！ 再次！落空！ 三枪不中，出局！ 观战者们如罗成如风暴都看得一愣，看雷赫之前气势汹汹，随手拔起电线杆拧成长枪，和杀戮者凝然对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好似是武林高手上阵争夺盟主之位来了，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宗师风范王霸之气，学院救星孤胆英雄的高大形象巍然屹立，所有人都以为雷赫是真有两把刷子，说不定真能打败这怪物。 但一上场即原形毕露，原来只是个二百五。 现在看上去王霸之气是没有了，只有王八之气。 雷赫满头大汗。 他也很想做出挺枪跃马白鹤亮翅的酷炫姿势，最好还能挽出几个漂亮的枪花来，但奈何雷赫·尼卡诺尔只是个俄罗斯人，这帮生活在西伯利亚平原上的彪形大汉，无论是乌拉尔，斯拉夫还是哥萨克民族，自古以来就是以凶悍的骑兵和骑兵刀著称，雷赫祖上八辈子可能都没用过长枪，他凭借着以前偶然看到的《杨家将》和《三国演义》来回忆长枪的用法，别说挽枪花，没把枪头拿倒就很不错了。 再者重型攻坚机甲着实是一种笨拙的武器，它被开发出来就是为了当做移动炮台，当年的设计者们哪里想到日后居然会有人让这种家伙舞刀弄棒，重型攻坚机甲的四肢关节只能做出最基本的扭转和拉伸动作，举枪瞄准是够了，但要想挥舞长枪……一个大鹏展翅的动作就能扭断机甲的曲轴。 猎人高高跃起，尾端的刀刃猛地当头切下，雷赫情急之下横枪格挡，路灯杆子被一刀切断。 雷赫傻眼了，他把手中断裂的长枪投了出去，两截金属杆呼啸着擦着怪物的头皮飞过，全部脱靶，杀戮者嘶吼着扑上来，拱头撞进机甲的怀里，重型攻坚机甲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地后退，机甲震颤着横移，两脚在地面上摩擦出一串火星，在陀螺仪和电子稳定系统的帮助下雷赫才稳住机体没有摔倒。 重型攻坚机甲的驾驶难度远超常人的想象，刚刚那一个稳定机身的动作就让雷赫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这其中的凶险只有驾驶员自己知道，就好比是飙到一百八十迈的跑车突然爆了前轮轮胎，普通人早就连翻几个跟头车毁人亡了，但雷赫生生地把这台暴力机器稳住了。 论动作的灵巧和敏捷，重型攻坚机甲和杀戮者差得太远。 猎人挥舞长尾，机甲两手空空。 高下立判，不到五分钟，雷赫就被对方缴了械。 罗成默默地捂脸，看来是完蛋了……铁壁也要步风暴的后尘。 风暴很担忧，再这么下去，铁壁铁定要步自己的后尘。 如果这安全区中最后一台机甲都在这里报废，那学院就彻底失去希望了。 “没事。”雷赫说，“我还有拳头，我不会输的。” 两个庞然大物咆哮着在空地中央轰然相撞！ · · · 重型攻坚机甲和杀戮者厮杀的惨烈程度让人触目惊心，两个怪物纠缠在一起翻滚，黑夜之中远远望过去分不清敌我，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嘶吼和咆哮此起彼伏，烟尘四起。那头猎人分明身受重伤，它遭到过温压弹，柠檬和风暴的攻击，前肢和触手都被打断，浑身浴血，但生命力和体力却仍然无穷无尽，机械都有烧红的时候，但那头怪物却看不到极限。 雷赫也拼了命，油门踩到最大，燃气轮机全动力输出，散热片烧得通红，如果重型攻坚机甲有嘴，他肯定会把牙也一起用上，无论是头，身体还是四肢，所有能当做武器的部位雷赫都没有放过，机甲一手抱着怪物的脖子，一手攥拳猛击对方的腹部，杀戮者被打得倒吐黄水。 杀戮者的长尾翻转过来，刀刃像斧头一样劈在机甲的身上，装甲被轻松凿穿，内部线路被撕扯出来，飞上半空。 这样混乱的形势，所有监视器材早就失效了，所有显示屏上的画面都晃动模糊，雷赫根本看不到对方的全貌，他只能凭感觉操作机甲，闷着头一拳一拳地砸下去。 猎人的长尾猛地凿进重型攻坚机甲的背部，用力撕扯。 纷乱的机械零件从断口里喷溅出来，雷赫只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驾驶舱里的所有仪表全部暗了下去，只有警报器的红光还在闪烁。 怎么了？雷赫一惊。 重型攻坚机甲的双臂无力地垂落，彻底安静下来。 杀戮者后退两步，一尾巴把机甲打倒在地，任由雷赫如何努力，机甲都纹丝不动。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铁壁！铁壁！”风暴呼叫，“你怎么了？” “见鬼……”雷赫低头检查，“这鬼东西毁了我的发电机！电传操纵失效了！” “备用电池！备用电池！”风暴大喊。 “正在准备，备用电池启动需要时间！”雷赫大汗淋漓，“不过可能来不及了……” 杀戮者站在重型攻坚机甲面前，刀斧高高扬起，像个刽子手。 “妈的……”雷赫喃喃。 长刀落下，飒飒有声。 爆炸声。 怪物凄厉地哀嚎，它不得不后退避让，因为下一刻十数道烟迹擦着机甲的肩膀掠过，火光迸射，全部命中！ 榴弹！ 是谁？雷赫风暴罗成一起回头，难道又来了一台机甲？车库里虽然还有一台重型攻坚机甲，但学院里只有两个驾驶员，第三台机甲只是作为备用。 两盏雪亮的大灯骤然亮起，与之一同亮起的还有一字排开的十多个小光圈，那十多个男人全部一身漆黑，每人手持自动步枪和战术手电，步伐整齐，如一堵逼近的人墙，所有人默然无语，仿佛天降的神兵。 中年人手持高音喇叭站在悍马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上，大手一挥，颇有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之风，“孩子们，不用怕……我来救你们了！全体注意——给我狠狠地打！” 最后时刻，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特种任务执行部，最后的精锐驾临战场！ 第一百四十八章 血与火（6） “开火！”中年人举着高音喇叭大吼，“给我狠狠地打！二营长！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 执行部的部员们一字排开组成一道人墙，他们缓步逼近，同时扣动扳机。 枪声震耳欲聋，十多道火光在黑夜中跳跃，子弹在空气中摩擦，弹道在同一点上汇聚形成一个璀璨的扇面，这是甚至超过重型攻坚机甲加特林机关炮的强大火力，杀戮者被逼得倒退，中年人的悍马吉普车跟着人墙同步前进，车后座上的人架起重机枪。 中年人俯身捞起隔音耳机戴上，他身后架起来的那玩意是勃朗宁m2重机枪，开起火来噪音能把人的耳膜震破。 “兄弟们……鬼子就在前方！给我狠狠地打！”中年人大手一挥，用高音喇叭高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重机枪开始咆哮，枪声很快就把中年人的鬼哭狼嚎压了下去。 雷赫扭头，有些发愣……这帮神经病真是一帮极品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雷赫转身抓起耳机大吼，“学院已经下了撤离命令！” “上校那个老东西要让我们撤退，但我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中年人哼哼，“一个小时之前老家伙已经把校长之位传给了我，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才是这里的一把手！我是老大我干嘛要听他指挥？” 雷赫愣愣。 “上校已经被我安置好了，他现在正在地窖里喝闷酒呢。”中年人说，“剩下的人我全部都带了出来，兄弟们……上榴弹！” 耳机中传来一声闷响，榴弹在杀戮者的周身爆炸，弹片飞射，猎人的表皮被炸得稀烂，它立即开始恢复自己的伤势，但速度明显开始减缓……学院的攻击极大地损耗了它的生命力和耐力，这头怪物已经筋疲力尽了。 “这里是我们最后的阵地，怎么能说弃就弃？”中年人接着说，“那个老家伙看起来狠，其实还是太心软，他太害怕再有人死了，所以不让我们和学院共存亡……但离开了这里，我们能去什么地方？没有容身之地，我们迟早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人在学院在！” “人在学院在！”雷赫一拍仪表板上的启动按钮，显示屏和指示灯闪烁着依次亮起，驾驶舱里顿时明亮起来。 “备用电池充能完毕！” 青年身下的座椅开始微微震动，发动机重新启动，这台庞大的杀戮机器又重新恢复了活力，雷赫缓缓握住操纵杆，活动浑身的关节。 “该是时候送这鬼东西进地狱了。”雷赫轻声说，他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停在空地中央一动不动的重型机甲爆发出吼叫，探照灯亮起，机甲慢慢起身，燃气轮机运转，全马力输出！ “铁壁注意，使用备用电池只有二十秒钟的活动时间！”风暴提醒。 “二十秒钟……”雷赫说，“足够了！” 重型攻坚机甲起身站定，它两腿微屈，上半身稍稍压低，两臂一前一后，保持一个田径运动员起跑的姿势，雷赫移动瞄准器的准星和划分，把远处正在弹雨中挣扎的杀戮者移入显示屏的中心。 “预备——”青年在心中默念。 重型攻坚机甲停滞了一秒。 “跑！”雷赫放开刹车。 机甲咆哮着冲向杀戮者，它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高速，这台蠢笨得像炮台一样的庞然大物像博尔特一样飞奔起来，气势汹汹泰山压顶，动静大得像是一大群非洲象的狂奔，一路把地面全部踩碎，世上没什么东西能拦得住这堪比脱轨火车头一样的东西，重型攻坚机甲在枪林弹雨中奔跑，子弹和榴弹与它擦肩而过，在半空中划出明亮的轨迹。 “他想要撞死那头怪物？”风暴吃了一惊，杀戮者的命有多硬，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榴弹炮和加特林都杀不死它，虽说高速移动的重型攻坚机甲确实和脱轨的火车头一样恐怖，但它未必能碾死杀戮者。 罗成皱眉，在他看来……雷赫这是在自杀。 使用备用电池的重型攻坚机甲只有不超过二十秒的活动时间，雷赫如果不能一击把对方干掉，那么他就会把自己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 杀戮者发现了迎面冲来的重型机甲，它转身一尾巴横扫过来。 雷赫没有躲避，甚至都没有减速，他张开双臂，把杀戮者的长尾紧紧地抱住了！然后整台机甲都撞了上去。 机甲连带着怪物一起前进，杀戮者无力阻挡这数十吨重的大铁疙瘩，不得不跟着后退，它想用尾部攻击雷赫，但它的尾巴被机甲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根本没法挣脱出来。 “小伙子，我要告诉你……”雷赫嘿嘿笑，他奋力固定住猎人的尾部，那条长尾像蟒蛇一样在他的怀里疯狂地翻滚扭动，明晃晃的刀刃猛烈地左右摆动，但始终无法砍到机甲，“你一直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频道里的所有人都一怔。 “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主攻手啊！”雷赫大吼。 重型攻坚机甲突然低头俯身。 机甲背部储物箱的箱盖被猛地掀开，青年从里面爬起来，手中架着粗长的反坦克导弹！ 杀戮者一惊，瞳孔骤然收缩。 “我他妈这辈子再也不坐这鬼东西了！”青年大吼，他把反坦克导弹的发射筒筒口直接捅进怪物的嘴里，杀戮者疯狂地挣扎想要逃离，但它被重型攻坚机甲死死地压住了。 “老贾——给我瞄准！”青年咆哮，“让它尝尝这东西的滋味！” “ok。”人工智能以电脑特有的精准和严谨开始同步，“标枪反坦克导弹开始准备，三……二……一……” “发射！”雷赫和陆巡同时怒吼。 发射筒的尾部喷发出灼热的光焰，反坦克导弹呼啸着出膛，它甚至没有经历空中飞行的阶段，就直接一头扎进了杀戮者的嘴里！ 引信触发！高能炸药引爆！导弹的整套引爆流程在接下来的零点一秒之内完成，破甲弹的弹头爆发出灼热的金属射流，标枪反坦克导弹的弹头能贯穿六百毫米的均质钢装甲，这样零距离贴着发射，除非杀戮者是高达，否则绝对扛不住。 明亮的火光从杀戮者的后脑喷发出来，怪物脆弱的口腔没有坚甲保护，它被这一枚导弹炸飞了半个头。 重型攻坚机甲放开双手，怪物踉跄地后退，它的神经中枢已经被炸掉了，死亡只是迟早的事，现在还在维持猎人身体活动的只是爬行动物的低等神经。 “还没完呐！”雷赫大喊。 纤细的黑色影子一脚踩在陆巡的肩膀上，猛蹬用力，像箭一样刺向杀戮者无头的身体，重重地撞进它的怀里！ 杀戮者反射性地转身一尾巴打在那个影子的身上，后者被猛地弹了回来，陆巡从机甲的背上跃起，像守门员护球一样把她抱在了怀里。 两人一起飞退，重型机甲张开双臂把他们截住，三人一起倒地。 二十秒倒计时结束，重型机甲失去动力。 杀戮者摇摇晃晃地后退，它的身体在空地上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晃，淡黄色的体液从它头颅和胸口处喷溅出来，这东西的血压不知道有多高，血液喷涌得像是断裂的消防栓和水管，怪物的头颅被炸掉了，没法再发声，但它的胸腔里发出时而低沉时而尖利的呜咽声，如厉鬼的嚎哭。 在场的所有人远远地望着那头垂死的怪物，后者的血压逐渐降低，淡黄色的体液从飞溅减弱为喷涌，最后杀戮者的两腿再也支撑不住它的身体，一层楼高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杀戮者的身体在地上微微抽搐，大片大片的血液从它的身体底下漫出来，不得不说这怪物的生命力着实惊人，头被炸飞了都迟迟不死。 但它最终还是逐渐安静下来，肌肉痉挛和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具僵死的尸体，猎人中的皇帝，终于在这里落幕。 执行部的部员们和中年人默然伫立，那东西终于死了……但他们却不想欢呼也不想庆祝。 极深极深的疲惫涌上来，明明只是过了一晚上，却像是打了一个月的攻坚战。 “咔嚓”一声，雷赫推开重型攻坚机甲驾驶舱的舱盖，累得像一条死狗，趴在舱盖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陆巡搂着女孩坐在重型攻坚机甲的怀里，柠檬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满身都是杀戮者的血液。 “终于结束了啊。”陆巡叹了口气。 女孩不言不语，慢慢低头，她的手上抓着一颗硕大的、轻轻搏动的心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血与火（7） 东方渐起鱼肚白，夜幕正在无声无息地褪去，像是大海在退潮，潮水把所有的黑暗，血腥，悲伤和死亡全部都卷走。 陆巡和柠檬一左一右，分别靠坐在重型机甲的两条腿上发呆。 杀戮者被干掉了，安全区的警戒解除，所有躲在掩体中避难的人们都回到了地面上来，执行部和医护人员急匆匆地在空地上穿梭，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在帮忙救护伤员和清理现场，提着急救箱的小护士缩着头在人群中穿过，高举起手臂挥舞，场面纷乱得就像是在抗震救灾，麦斯威尔·肖恩上校站在广场上亲自指挥救援工作，中年人站在边上举着高音喇叭发号施令。 肖恩上校被夺权僭越的二把手关在了地窖里，刚刚才被放出来，暴跳如雷的上校出门就抄起身边的拖把棍子要上演全武行，不把中年人打成半身不遂誓不罢休，被执行部众人劝下，遂饶中年人一条狗命。 赵高被执行部丢进了禁闭室，接下来个半个月他都别想出来了。 风暴和雷赫坐在台阶上，护士们正在帮他们包扎伤口，罗成没受什么伤，只是有些疲惫，他坐在一边不断地喝水，一言不发。 贝儿正在帮医生们照料伤者，虽然她本人也需要照顾，但这姑娘执意不肯休息。 陆巡愣愣地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影，忽然惊觉学院里原来有这么多人……他们就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仿佛雨后的春笋，学院里又重新热闹起来，昨晚的袭击就像是一个插曲，现在插曲结束了，生活又将按照正常的轨迹继续下去。 柠檬坐在一旁，她已经解除了尸化状态，医生在为她检查身体，看样子并无什么大碍，这女孩可以说已经死过了一次，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活了过来。 医护人员上前也想给陆巡做检查，但陆巡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很好，不需要照顾。 陆巡的身体状况确实很好，他全身上下毫发无损。 但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重伤濒死。 当初在地道中，陆巡决定留下来阻拦掠夺者，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三个人中能成功生还两个已经是了不起的奇迹了……学院对他们的生存甚至不抱任何希望，如果不是赵高用枪指着上校威逼众人，学院就会直接引爆炸弹。 陆巡能逃脱猎人的追杀和温压弹的爆炸，成功幸存下来，怎么看都匪夷所思，难道胜利女神真的站在他这一边？ 只有陆巡本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切不是上帝的眷顾，上帝岂止没有眷顾他，陆巡觉得自己已经倒霉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早就被神明佛祖抛弃了。 他能活下来，是魔鬼帮了他一把。 枪械对掠夺者的作用几乎为零，陆巡的自动步枪刚刚打完一个弹匣，就被猎人卷起来丢到了一边，紧接着掠夺者就用触手把陆巡缠了起来，六条触手像六条巨蟒，青年瞬间就被折断了全身的骨头。 陆巡的肺部和肝脏都被折断的骨头刺穿，只剩下一口气。 红隼机甲无法启动，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陆巡靠在重型机甲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衣服残破焦黑，但皮肤嫩白得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就这双手来看，要说他刚刚从杀戮者的巢穴中死里逃生，他自己都不信。 “老贾……那个人究竟是谁呢？”陆巡轻声问。 “你问的是谁？”老贾反问。 “这个人。”陆巡戳了戳自己的胸口，“那个藏在这里的人。” 老贾沉默片刻。 “我也不知道啊，藏在那里的是不是个人都很难说，就症状来看，你这很像是精神分裂，拥有多重人格，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更像是魔神附体……” “我问你正经话呢，你能不能不要扯淡？”陆巡撇嘴。 “我没扯淡啊，任何人如果看到你当时的情况，都会认为你是被撒旦附身了。”老贾叹了口气，“你这症状如果放到中世纪的欧洲，肯定会被当做女巫……啊不，男巫烧死。” 陆巡默默无言，他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藏在自己体内。 “不过他救了你一命呐，这说明你体内藏着的那个妖怪不希望你丧命，否则他不会三番两次地跑出来救你，上次赵高的教学事故，你不是差点也挂了么？”老贾说，“不过那家伙确实很恐怖，发起疯来就像野狗，毫无理智可言，见到什么咬什么，还力大无穷……手撕掠夺者这种事就连柠檬都办不到啊。” “会不会是某种疾病？” 老贾摇头，“纵观整个人类医学史，都看不到你这种病，精神分裂症只是大脑的问题，就算有多重人格，也不会影响身体的其他部位和四肢，但你这发起疯来就像是绿巨人变身一样啊，从一个小青年摇身一变成了李元霸，心智和身体都截然不同，完全换了一个人。” 陆巡无言以对。 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他在临死之前又发疯了。 疯狂版的陆巡只用手就撕裂了掠夺者的触手，他一边修补自己的伤势一边扑上去和猎人撕咬，一人一兽滚成一团，掠夺者都被这疯子完全不要命的行为震住了，最后陆巡撕开对方的身体，活活把它的心脏掏了出来。 这时温压弹被引爆，陆巡钻进掠夺者的身体里才躲过了高温和高压，掠夺者的尸体被烤成了焦炭，陆巡也被重度烧伤。 他爬出来，一边走一边蜕皮，烧焦的死皮逐渐脱落，露出来的新皮肤白皙娇嫩。 疯狂版陆巡最终倒在了下水道窖井的井口下，陆巡本人的人格才复苏，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对自己发疯的事也毫无记忆，他的记忆从掠夺者缠住自己开始就中断了。 因为从那一刻开始，一个疯子就接管了他的身体。 醒来的陆巡发现自己毫发无损，所有的伤势都已经复原，他爬出井口，正好碰到路过的雷赫。 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制定了一个胆大的计划。 陆巡带着一枚反坦克导弹藏在机甲的后备箱里，雷赫负责束缚住杀戮者，陆巡负责把对方的头轰掉。 但当计划真正开始实施时，这两个二百五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不靠谱……杀戮者的强大超乎想象，重型机甲与杀戮者缠斗翻滚时，陆巡躲在后备箱就像是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磕磕碰碰天旋地转，脑震荡都差点出来了。 紧接着杀戮者开始撕扯机甲的装甲，陆巡躲在里面听着外面嘶啦嘶啦声一阵接着一阵，心里直发怵……好在猎人的尾巴没有砸在后备箱上，否则以那怪物的力量，一击就能连人带箱一起砸扁。 就这一点来看，陆巡的运气还是蛮好。 太阳从东方升起，晨晖落在青年的脸上，陆巡眯起眼睛。 “真扯淡。” 老贾一怔，“什么？” “我说……”陆巡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世界真扯淡啊。” “是因为没人能预知这个世界的走向么？”老贾问，“永远都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陆巡笑笑。 谁知道呢？无论如何，当苦难落尽，又会是新的一天。 第一百五十章 终幕 “说起来，从你到学院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吧？”老人俯身打开柜子，“酒……还是茶？” “上次在葬礼上见过您一面。”陆巡缩在沙发上，“茶就好了。” “正好，我的酒也快喝光了，上次那场酒会可是几乎搬空了我的私人收藏。”上校笑笑，从柜子里取出茶罐，关上柜门，转身把罐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坐下。 陆巡的视线落在黑色的木质茶罐上，罐子很陈旧，盖子边缘被摩擦得光亮。 “乌沃茶。”老人介绍，语气中不无得意，“这或许是世界上最后一罐锡兰高地红茶了，这种茶产自斯里兰卡的锡兰高地的山岳地带，每年的七八月份女工们就会上山采茶，因为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东北季风就会把雨水送上高山，这个时候茶叶的品质最优。” 陆巡愣愣地点头，肖恩上校无疑是在对牛弹琴，因为陆巡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的得意和炫耀，他对茶叶完全没什么研究，他本人也极少喝茶，上校拿出这样名贵的茶让陆巡品尝，显然是让牛嚼牡丹。 老人提起水壶斟茶，水声淅淅沥沥，深红的茶水渐渐漫上来，醇香四溢。 “学院里还住得惯么？” “还好啦，吃得好睡得也好，每天都是自然醒，主任对我很关照，什么重活都不让我干……赵高也很关照我，什么活都让我干。” 距离杀戮者那一役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除了学院里被烧焦的草坪还没复原，其他一切都进入了正轨，伤者们陆续出院，赵高被关了半个多月禁闭，出来后仍旧生龙活虎兴风作浪。 陆巡东张西望打量上校的办公室，麦斯威尔·肖恩的办公室很普通，木质地板，一张办公桌，桌后是直通天花板的高大书架，书架边的衣帽架上挂着一副深色的大衣，玻璃茶几和沙发摆在办公室的正中央，如果说这里有什么地方能让别人瞩目……就是那扇宽阔的落地窗了，站在窗前可以把整座学院尽收眼底，远远望去整个上海市的高楼大厦都在自己的脚底铺开。 不知道这个老人每天站在这里眺望，心里会想些什么？ 上校用茶匙轻轻搅拌茶水，然后把杯子推给陆巡。 喝下午茶是英国人的习惯，慢条斯理的英格兰老牌绅士喜欢在这个时候坐下来喝一杯茶，麦斯威尔·肖恩明明是个性格急躁的美国人，还是一帮武装暴徒恐怖分子的头子，没想到居然也有这样优雅的习惯。 陆巡接过茶杯，低头呡了一口，水温正好，口感纯厚，上校显然精于此道。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上校端起茶碟，抬眼看了青年一眼。 陆巡点点头。 “问吧。”老人微笑示意。 “上校您知道的吧……我失忆了，所以之前的所有事我都想不起来了。”陆巡说，“什么末日病毒，感染者，猎人，还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都毫无印象。” 老人点了点头。 “我一直都很怀疑，人类社会真的如此脆弱么？短短几十年就全部崩溃了？末日病毒真的有这么强大？” 上校笑了笑，“人类社会当然不会如此脆弱，应该说人类的力量是非常强大且可怕的，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团结起来，我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他们办不到的……但你真的认为我们的社会是毁于末日病毒么？” 陆巡一怔。 “人类社会是个庞大但松散的组织，内部充满了分歧和矛盾，我们总说，人类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他们自身。”老人接着说，“末日病毒只是一切的源头，它只是个导火索，末日病毒引发的恐慌，混乱和绝望才是真正毁灭我们的元凶，它从根本上动摇了人类社会的基础。” “我们的社会和文明已经发展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就像是古代神话中的通天塔，每个人都醉心于塔尖高耸入云，几乎触摸到了上帝的足迹。”老人把手边的几本书摞起来，“但越高的塔需要更大更稳固的地基，一旦这个基础被动摇，那么整座塔都会瞬间崩塌。” 上校猛地抽掉书堆底下的一本书，书堆哗啦一声坍塌。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当年的互联网，末日病毒爆发之前，互联网已经发展到可以把全世界中的所有人都连接在一起，你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能在这个庞大的信息网络上找到。”上校说，“但你是否想过，这个看似庞大华丽的网络，其根基其实非常脆弱？每个人都在网络上娱乐和工作，但在你计算机和移动电话屏幕的背后，其实是千千万万的程序员和服务器在支撑着这庞大的数据量，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程序员在维护这个网络，让全球网络能得以正常运作……但如果万一有一天，所有的程序员都突然罢工了呢？”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网络就会瘫痪，然后建立在这个网络之上的所有高层建筑都会跟着崩塌。”上校接着说，“人类的社会也是如此，能源和粮食都是社会的基础，如果这个根基一旦被动摇，上层社会就将陷入混乱和恐慌，你能想象六十五亿人的混乱和恐慌么？” 陆巡怔怔无言。 “这个社会，一旦陷入自我毁灭，那么谁都拦不住，因为那股力量实在是太庞大了。”老人叹了口气，“这种自我毁灭的倾向和力量暗藏在我们所有人的骨子里，暗藏在整个社会和文明里，所以人类历史上战争不断。” “你明白了么？末日病毒把人类推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然后人类就用这股巨大的力量毁灭了自己。”上校说，“切记，不可傲慢，人们与生俱来的傲慢才给了末日病毒可乘之机。” 陆巡点点头。 “我以前一直在想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如果末日病毒爆发在一千年前的封建社会甚至奴隶社会，那么会是个什么结果？” “那人类肯定就会灭绝吧？” 老人摇了摇头，“可能会灭绝，也可能幸存下来。” 陆巡一愣。 “在没有人权，没有自由和民主的时代，那些奴隶主发现自己的领地中有人变成了感染者，他们会怎么做？”上校说，“他们不会去鉴别感染者和非感染者，而是会把所有可能感染病毒的人全部杀死，这样反而杜绝了末日病毒的传染。” “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拥有自由权利但是会被毁灭的现代社会，还是把人当做牲畜但是能存续下去的奴隶社会？” “我……”陆巡犹豫。 “人类是很矛盾的，个体很矛盾，群体也很矛盾，这会让我们有时候无从抉择。”上校接着说，“我们追求的东西有时候会反过来毁灭我们自己，比如怜悯，比如同情，比如自由和权利，你觉得舍弃一切乃至舍弃生存的机会，去追求这些东西……值得么？” 老人直视青年的双眼，目光如炬。 陆巡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必须回答。 “我觉得……是值得的。” “哦？”上校眉头一挑，“为什么？” “人活在世上，总要信点什么东西吧？”陆巡支吾，“就像你们信上帝大胡子们信安拉，我们信马克思一样，如果连这些东西都没有了，那我们和外面那些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那才叫人类文明彻底灭亡了。” 老人大笑起来，陆巡被他笑得惴惴不安。 “很好很好，这个答案很好。”上校探身过来拍了拍陆巡的肩膀。 “我……我还有一个问题。”陆巡轻声说。 老人点点头。 “是关于柠檬的……”陆巡说，“上次对付杀戮者时，我看到她……” “是想问尸化的事，对么？” 陆巡点头。 “关于尸化，我了解的恐怕并不比你多多少。”上校说，“尸化是一门禁忌的技术，生物学上看它是一种自体控制变异的方法，具体的机理目前还不清楚，没人知道它由什么人开发出来，但它很危险。” “很危险？” “是的，无论是对尸化者本人，还是对其他人。”上校说，“尸化最早起源于一项数十年前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样的计划我恐怕不能告诉你，那项计划后来被证明是个很大的错误，所有拥有尸化能力的人都出自那项计划。” “也包括柠檬？” “是的，柠檬也是那个计划中的一员，准确地来说，她是实验品之一。”老人说，“其实整个蜂鸟猎杀小组都是那个计划的实验品，蜂鸟小组的成员们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获取能力不是没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陆巡心惊。 “那些孩子的能力来自于变异，也就是末日病毒，他们的身体无时无刻都在遭受末日病毒的侵蚀，他们体内正在经历缓慢的变异，这最终会摧毁他们的身体。”上校说，“尸化是其中最激进的方法，它通过人为的手段加剧变异的程度，榨取自己身体内的潜能，但这也会加速细胞的凋亡，其最终的结果，就是身体被末日病毒完全占据，变成丧尸。” 陆巡呆住了，“那……那柠檬……” “柠檬那丫头是学院里唯一拥有尸化能力的人，相对应的，她的身体状况也是最糟糕的。”老人说，“最理想的情况，她最多还有七年的生命。” “你说什么？” 陆巡问起尸化的问题，原本是想看看尸化和自己的第二人格会不会有什么联系，但没想到肖恩上校突然丢出来一个晴天霹雳，顿时就把他劈傻了。 柠檬活不过二十六岁。 “这件事……她……她自己知道么？” “她比谁都清楚。”上校说。 “没什么方法可以救……” “如果有方法可以救她，我们早就救了，不惜一切代价。”老人轻声说，“但是很遗憾，我们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现实，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她只剩下七年的生命，你还让她上阵对抗猎人？”陆巡的声音颤抖。 “如果她不上去，那么就会有人代替她上去，最终的结果肯定是会死更多的人，她不能自私，我也不能自私，你还不明白么……所谓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所谓蜂鸟猎杀小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每个人都在直面自己的命运，这无可逃避。”上校起身，向对面的青年伸出手来，“那么……陆巡，我当初邀请过你加入蜂鸟小组，但你拒绝了……现在我再次向你发出邀请，你可以选择握住这只手，或者转身出门。” “这也是我的命运么？”陆巡抬头看他。 陆巡这才明白上校为什么会邀请他来喝茶。 “你有权选择。”老人微笑。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起身伸出手和老人交握。 上校的手大而有力，皮肤粗糙干燥。 “我可以问问……这次你为什么会同意加入蜂鸟小组么？” “你说柠檬不得不上去，因为她不上去就必须要有人代替她上去。”陆巡收回手，“那就由我来代替她好了。” · · · “咔哒”一声，老人坐在沙发上，目送青年出门。 “那丫头自己都没声张，你何必要多嘴？”背后有人问。 “因为虚无缥缈的希望比绝望更能让人心碎啊。”上校缓缓说，“迟早都是要知道的，早点做心理准备有什么不好。” 中年人上前坐在沙发上，扭头望向窗外。 傍晚的阳光无声无息地落在地板上。 “真平静。”中年人说，“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出去散个步什么的么？” “我们恐怕没有时间散步。”上校摇头。 “什么？”中年人一怔，“杀戮者都干掉了，还有什么事能让你担忧的么？” 肖恩看了他一眼，转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放在茶几上推过去。 中年人眯眼，“约翰·琼斯……这不是那个被杀戮者吓傻的执行部部员么？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做康复训练吧？他怎么了？” “我仔细研究过他遇袭的经过，根据安娜的推测，约翰·琼斯遇袭时杀戮者已经躲在学院的地下了。” 中年人放下卷宗，“你的意思是他的精神失常和杀戮者无关？” 老人点点头，“他是被什么其他东西吓成了那样。” “就凭这一点？” 上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玻璃瓶里有小半瓶透明液体，看上去像是眼药水。 “这是什么？”中年人把瓶子拿起来对着光端详，“风油精？” “这是信息素，酒精溶解的。”上校回答，“三年前的那个雨夜里，我从某个生物的血液里把它提取出来了。” 中年人一惊，像是触电一样把玻璃瓶丢开了。 上校伸手接住瓶子。 “你难道不奇怪么，为什么这三年来学院几乎都没有遭到过猎人和丧尸的袭击？”上校问，“对猎人来说，学院是没有其他猎人占据的空白领地，而且还有大量食物，它们为什么不对这里发动进攻呢？” “那不是因为你把周边的猎人全部都清掉了么？”中年人问，“现在学院周围都是初级禁区，丧尸都看不到了，哪来的猎人？” “其他高级禁区里的猎人呢？它们为什么不蜂拥而至？”上校接着问。 中年人答不上来了。 “因为它们不敢。”上校捏着瓶子，“我们有这个……每次执行部开车出去打猎时，我都会把这瓶子里的液体洒在车厢上，让悍马把它们带出去，酒精会迅速挥发，信息素会弥散在空气中，我们做过实验……只要万分之一毫克的信息素，就能驱散方圆一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所有的猎人。” 中年人屏住呼吸。 这东西又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那为什么这几个月会有袭击？” “我不知道。”上校摇头，“可能是杀戮者已经强大到不再畏惧这气味了，也有可能……” 老人没有说完，但中年人知道后面会是什么。 “那场噩梦……又要来了么？” “我不知道。”上校叹气，“我们至今都不知道那一夜的真凶究竟是谁，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啊。” 《猎人》小剧场 （第二部上线之前，写点小段子） 风暴的花房再次遭到了洗劫，有人趁着他外出巡逻时潜入温室，风暴的宝贝女儿们惨遭蹂躏和摧残，七零八落半死不活，风暴开门的一瞬间就被眼前的惨状震傻了。 面对如此血海深仇，风暴立誓揪出元凶，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善罢甘休，当天下午就一状告到了麦斯威尔·肖恩的办公室里，泣血哭诉，痛陈凶手的惨无人道。 对于这种无道德无底线无规矩的偷盗行为，上校表示强烈的谴责，并表示学院一定主持公道，追查到底。 第二天，清晨。 学院内部局域网上刊发头条:震惊全世界六十五亿丧尸和猎人！毫无人性的暴行！凶手竟趁主人外出偷入其家糟蹋其女！学院誓查到底！@所有人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最高指挥部 几分钟后，立即有部门跟进:感染者看了会沉默，潜伏者看了会哭泣！这是在挑战执行部的权威和底线！我们答应手里的枪也不会答应！@所有人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特种任务执行部 紧接着学院餐厅跟进:罪行令人发指！高端食材竟被尽数糟蹋！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所有人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后勤部 风暴上线:@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后勤部，你们才令人发指！我要开机甲去炸了你们餐厅！你们说谁是高级食材？ 餐厅秒改:恶人必有恶报！楚楚可怜的观赏植物竟遭此暴行，后勤部全体员工表示沉痛的哀悼！ 接下来是学院工会:今天是个沉痛的日子，我们决定在礼堂召开追悼会，有谁要参加的么？报名从速。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总工会 铁壁上线:我们学院居然还有工会？整整一本书你们都没露过面诶。 工会:…… 铁壁回复:@上海海军军事学院总工会，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工会:本工会以《劳动法》《合同法》和其他相关法律为基础，以保障学院全体劳工的合法利益为目的，服务大众。 铁壁回复:@上海海军军事学院总工会，那我上次被上校关禁闭，你们怎么没蹦出来维护我的利益？ 铁壁:@上海海军军事学院总工会 铁壁:@上海海军军事学院总工会 铁壁:@上海海军军事学院总工会 （铁壁被管理员禁言12小时） 铁壁:狗管理！（发送失败） 重炮上线:蜡烛。 零距上线:蜡烛。 电锯女王上线:我今天早上在图书馆后面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束百合。 病毒研究所上线:666。 电锯女王回复:@病毒研究所，实验室里的反应釜怎么样了？ 病毒研究所:一切照旧。 电锯女王:也就是说，炸了咯？受灾情况怎么样？ 病毒研究所:差点引起火灾，把地毯点着了，实验室里现在一片乌烟瘴气。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特种任务执行部上线:全体注意！突发状况！突发状况！图书馆二楼窗口有不明黑色烟雾出现！ 病毒研究所:安啦安啦，不用紧张，实验室日常节目，我还在这里打红警呢，有没有人跟我联机啊？ 重炮回复:@病毒研究所@电锯女王，喂喂喂安娜，手残，你们扯歪了。 电锯女王回复:@重炮，你们是在讨论风暴的花么？我知道是谁摘的。 零距:！ 重炮:！！ 风暴:！！！ 病毒研究所:999。 风暴回复:@电锯女王，是谁？ 电锯女王:@风暴，执行部。 风暴:@上海海军军事学院特种任务执行部，你们这帮混蛋！我要开机甲去炸了你们！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特种任务执行部（紧急）上线:不……不是我们干的，我们看到那些花的时候，它们就已经被摘下来了。 （未完待续） 《猎人》小剧场（2） 案情扑朔迷离，究竟是谁摘了风暴的花？ 为了免于被风暴开着机甲把整栋楼踏平，执行部立即公布了疑似嫌疑人的照片以示清白，据说是一名执勤的狙击手拍到的，他当时正在温室附近的宿舍楼楼顶上值班。 照片很模糊，但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 接下来立即有技术宅和照片判读大师给出结果:此人是个年龄介于20至25岁之间的青年男性，黑色短发，面部有亚洲人特征，手中提着疑似手提箱的物品，综上所述……此人有百分之六十五的可能性是零距。 风暴:@零距，罗成……出来给我个解释！ 零距:不关我事。 风暴:@零距，都已经有人目击到你了！ 零距:根据时间，这张照片是前天晚上9:35拍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图书馆里，有不在场证明。@病毒研究所 病毒研究所上线:哎？是啊是啊，零距那天晚上在我这里，一直待到午夜才走。 重炮上线:@病毒研究所，零距那天晚上在你那里？哦呵呵呵呵呵呵…… 病毒研究所:@风暴，那个人看上去像是赵高。 风暴:@大秦帝国中车府令 重炮:@大秦帝国中车府令 病毒研究所:@大秦帝国中车府令 大秦帝国中车府令:喊我作甚？ 风暴:这张照片是不是你？ 大秦帝国中车府令:卧槽！ 风暴:@大秦帝国中车府令，果然是你！！ 大秦帝国中车府令:这他妈谁啊？谁拍的？偷拍不道德的知道么？偷拍者断子绝％＆＊∧/＆…… 风暴:@大秦帝国中车府令，开门！！ · · · 翌日。 陆巡提起水壶倒了一杯开水，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你真是作死，学院里谁不知道风暴把他的那些花花草草当女儿养。” 赵高绑着绷带，躺在床上哀嚎:“我的计划明明万无一失的！掐准了时间！” 陆巡撇了撇嘴，探身把水递给赵高，“你真是活该。” “把水放在床头柜上……哎呀我的妈诶，疼死我了。”赵高龇牙咧嘴，“这个二愣子下手没轻没重的。” “谁让你糟蹋了他的花？” “花？什么花？”赵高一愣，“他那么愤怒，难道不是因为我偷他大蒜的事暴露了么？” 陆巡也愣住了。 学院主楼，上校办公室。 中年人四仰八叉地平躺在沙发上，脸上盖着湿润的白色卫生纸，纸上扣出两个眼洞，看上去像是在cos江洋大盗罗宾汉，他一手高举着书，另一只手中捏着玻璃滴管，一边盯着书一边往卫生纸上滴加液体。 肖恩坐在办公桌后，从文件夹里抬起头，皱眉，“你在干什么？” “我前段时间照镜子，发现自己老得太快了。”中年人瓮声瓮气，他扭头从两个眼洞里看上校，“像我这样的花式美男应该要注重保养。” “这和你以纸覆面有什么关系？” 中年人挥了挥手中的滴管，“不不不，重点不是纸，重点是这个。” “那是什么？” “花青素。”中年人回答，他把手中的书翻过来让老人看到书名:《中西结合养生大法:皮肤保养一百条》，“书上说花青素可以抗衰老抗氧化……我花了整整一下午才提取出来的。” 上校愣住了，“你哪来的原料？” “温室里不到处都是么？”这个二百五坐起来，拍了拍脸上的白纸，“效果很不错的，我现在感觉神清气爽！老伙计你要不要试试？” 《猎人》小剧场（3）陆巡日记 2048年12月25日，多云转晴 今天是圣诞节。 学院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舞会庆祝节日，这次上校严令每个人必须限制酒量，以免再出现上次袭击时出现醉倒一大片没法上战场的情况，其中雷赫等人被特别关照不许喝酒，虽然雷赫在会上当场撒泼打滚，但上校没有搭理他，命令风暴把他丢了出去。 赵高作为一个中国人提出倡议，每一个中国人应该团结起来抵制洋节，他高举喇叭和横幅站在餐厅门口大呼小叫，自称是伟大的民族斗士和传统节日的捍卫者，还想拉我入伙，被我断然拒绝了，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后来那个二货就被执行部以扰乱社会治安为由带走了。 舞会在礼堂举办，主任照例不参加，我从实验室出门的时候又听到了反应釜爆炸和烟雾报警器的声音，看来主任有的忙了。 开始时照例是领导废话时间，上校穿着燕尾服戴着领结站在台上，和战场上咋咋呼呼的老暴徒判若两人，真是衣冠禽兽……啊不，衣冠楚楚。 柠檬穿了一身黑裙坐在一边，我抱着江湖救急的大义心态上去邀请她……对，是江湖救急，绝对没有其他任何非分之想。但我没想到她根本就不会跳舞，这姑娘杀起猎人来动作敏捷，但跳起舞来根本就是头大熊猫…… 我绊到了她的小腿，两人双双摔倒滚落在舞池里，惊起哇声一片。 就连上校那个老东西都极其可耻地笑出了声来！ 啊啊啊啊啊啊……我没脸见人了，柠檬还追出来尝试安慰我，姑娘你不觉得丢人么？ 早知道就跟着赵高去闹革命了……被执行部抓进禁闭室也比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强。 这该死的圣诞节，该死的2048年。 希望明年时运好一点，祝我明年一帆风顺财运亨通万事如意大吉大利！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1） 沉闷的雷声从天边缓缓推过来，像是千万辆战车的轮毂在云端滚动，黑漆漆的乌云压得极低，暴雨前的空气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湿海绵，充满了近乎饱和的水汽，水珠凝结在金属窗台和栏杆上，一丝微风都没有，闷热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上海市地处亚热带，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上海其实是个多雨的城市，只是一年当中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雨量都集中在五月到九月，这是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典型特征，每至夏季，从太平洋上来的台风会在海岸线上登陆，并带来大量的降水。 虽然地处亚热带而且沿海，但上海却是个极少遭到台风侵袭的城市，很少会有台风真的在上海登陆，那些亚热带低压气旋和风暴往往在临近上海时转向，来得快去得也快。 台风靠近的那几天里，大雨倾盆。 人类社会消亡之后，地球气候也开始逐渐变化……越来越多的台风在这个废墟都市的上空出现，带来丰富的降雨。 上一次台风登陆上海……是在四年前。 青年站在楼顶上，抬头眺望。 远处的草坪上有人匆匆地跑过，陆巡高举着塑料布一边跑一边大喊:“打雷啦下雨啦回家收衣服啦！”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刺破云层在低空炸开，大雨瓢泼而下。 青年望着漫天大雨，面无表情，夏季的雨来得很快，瞬间就下大了，倾盆的大雨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每一颗雨滴落在身上的感觉都清晰，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和衣角流下，星星点点地溅起来。 尽管处在六月份，但被雨水浸透的感觉仍然又湿又冷，和那一晚一模一样。 上次那场雨……是不是也有这么大？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这是个习惯性的动作，每到雨天，他都会下意识地看看时间和日期……机械表上显示着今天的日期:六月三日。 青年站在天台边上，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纵身跃进这漫无边际的、如汪洋大海般的雨里，漆黑的大地迎面而来。 · · · 青年猛地睁开眼睛，入眼是熟悉的空白天花板，空气依旧燥热憋闷，火辣的阳光被深色窗帘过滤，透进来昏黄的光线，房间里充斥着老式电风扇吱吱呀呀的摇头声，还有窗外隆隆的施工噪音……一切都正常有序，像是某个沉默安静的乡下午后。 他抬手摸了一把额头，满头的汗。 “叮叮叮叮叮——” 闹钟忽然颤动起来，发出刺耳的警铃声。 一只手探过来，东摸西摸，一巴掌重重地拍在闹钟上，没有按到停止键，反而把闹钟打翻了。 闹钟掉进床底下，继续聒噪。 “妈的。”某人嘟囔。 青年翻身坐起，挠了挠鸡窝似的一头乱发，弯腰捡起闹钟砸在对面的墙上，“叫你妹啊叫！” 闹钟的电池被摔了出来，彻底安静了。 初入六月的上海市气温闷热，这座死寂的水泥钢铁构成的庞大牢笼把高温牢牢地锁在空气中，空气都不再流动，像是个大蒸笼，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地板和墙上，燥热得让人不想触碰。 青年穿着一件背心和大裤衩子坐在床上，睡眼惺忪，打了个呵欠。 “几点了啊？” 他上前把闹钟捡起来，安上电池，拍了拍晃了晃。 钟的指针遭到重击脱落了，在表盘上晃晃悠悠。 “垃圾。”青年撇了撇嘴，随手把钟扔在床上，拉开窗帘。 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明亮起来，站在这里往外望，可以看见成排的宿舍楼，施工队还在路面上忙碌，他们用碎石子铺平地面，然后用抹上水泥，拖车和吊机发出隆隆的噪音，工程师们举着高音喇叭，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这样一个闷热的下午吵吵闹闹熙熙攘攘，像是一帮蝉聚在一起嗞嗞乱叫，让人心烦意乱。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成立才不过三个月，一切百废待兴，所有的基建工程都在加班加点，他们必须尽快完善这座学院的安全防御设施，否则他们很难守住丧尸和猎人的进攻……昨天一晚上执行部就击毙了三十多个试图闯过警戒线的丧尸，枪声从晚上九点一直响到凌晨三点，再往前数，那就更多了，现在学院前门的大路上应该堆满了感染者的尸体。 不过真亏了上校那个老头子能找到这样一个合适的地方，听说这座学院原本就是一个废弃的安全区，大部分的防御掩体和路障都是现成的，现在工程部只需要再稍加修缮和维护就可以投入使用。 铲车缓缓开过路面，把建筑垃圾推走。 一架直升机从头顶上经过，庞大的旋翼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真烦人。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住在建筑工地边上。 青年摇了摇头，他转身把地板上的外套和牛仔裤捡起来套上，房间里乱得像是狗窝，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味道，这种气味类似于一个礼拜不洗的臭脚丫子和穿了半个月的袜子混合在一起高温发酵了两天两夜。 他从脏衣服堆里翻出来两只袜子，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嗯……还能穿。 还能穿就行。 至少没硬到掰都掰不动。 “咚咚”。 有人敲门。 青年皱眉，这个时候谁会来敲自己的门？下次就应该在门上安个炸弹，谁敢来打扰自己就炸死谁。 他把一只袜子套在脚上，另一只含在嘴里，上前开门。 如果那个人来找他没什么大事，那他就把这只袜子塞进对方嘴里。 “咔嚓”一声，门打开了，一个小脑袋探进来，像个小贼一样东张西望，细软笔直的黑发垂落下来。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青年从门后现身，按着她的脑袋把她推了回去。 “哦……原来你在啊。”女孩一缩。 “我不在谁给你开的门？”青年咧嘴，“你有什么事啊黄毛丫头？天天来找我不嫌累么？” “我不是黄毛丫头！”女孩反驳。 青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对方的平板身材，“等你什么时候发育了再来说这话。” “我我我我我已经十九岁了！”女孩气鼓鼓地重申这个问题。 “真看不出来。”青年冷笑着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是萝莉控也不喜欢飞机场，你如果没什么事就请回吧，看在我们感情还算深厚的份上就不用这袜子来招待你了。” “你你你你这里又乱得跟狗窝一样！”女孩偏头瞄到了青年的房间，“我上次才帮你收拾过的！” “我乐意，ok？我爱住哪儿住哪儿，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收拾，你以后别再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行不行？你这叫私闯民宅，知道不？按照法律我有权把你当场击毙的。”青年俯身穿好袜子和鞋子。 “我我我我我我……” “别我了小结巴，我给你三秒钟，有事就说没事就滚……三。”青年不耐烦了。 “我我我我只是……” “二。” “上校说，个人卫生很重要的……” “一。” “执……执行部找你去开会。” “会？”青年一怔，扭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会？” “听……听说有人在学院附近发现了猎人的痕迹，执行部决定把这个威胁清理掉。”女孩回答，“上校决定召集蜂鸟小组，制定作战计划。” “呿……蜂鸟小组？给根鸡毛还真当成令箭了，执行部那帮废物除了坏事和拖后腿之外还能干什么？”青年冷笑，“对付猎人不是过家家玩游戏，那帮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以为一帮人一拥而上就能取胜么？真是找死。” “你……去不去啊？”女孩问。 “不去。”青年摇头，转身就想关门，“没意思。” “哎，等等啊……这场会议很重要的。”女孩急了，“听说情况有些特殊，和以往的任务不太一样，你如果不了解情况，执行任务的时候可能会出危险，上校强调每个人必须参加！” “上校强调关我屁事。”青年耸肩，打着哈欠返回房间，“这种无聊的会，除了扯淡就是扯淡，不开也罢，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他脚步忽然一滞，没法再往前走了。 女孩揪着他的衣角，“你……你不去，我就不放开！” “放开。”青年冷冷地说，声音有些压迫感。 “不……不放。”女孩吓得一缩，但没有松手。 “我最后说一遍，放开。” “不放不放我就不放！”女孩闭着眼睛缩着脑袋尖叫，“你打我啊！” “你……”青年扬起右手，半晌又无奈地放下，“你从哪儿学来这么无赖的做法？” “跟……跟你学的呗。”女孩睁开眼睛，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开会，在会议室对吧？”青年摇摇头，反手关上房门，转身离开，“作为一个女孩子，要学会淑女，淑女懂不懂啊？再这么下去你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诶……赵高哥哥，等等我啊！” “下次再敢这么叫我，我就把你的嘴缝上！”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2） 赵高推开会议室的大门，他们是最后赶到的人，该到的人早就已经到齐了，年轻的男孩女孩们坐在桌子两侧，一齐回过头来，气势凛然。 青年以毫不示弱的威仪回望，扫视一圈，以眼还眼。 老人站在长桌尽头，“你迟到了，赵高。” “我本来想旷课的。”赵高耸了耸肩，在会议桌的末端坐下，东张西望。 女孩跟进来，朝上校点头致意，然后悄悄地在赵高身边坐下。 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男女们依次列坐，无人出声，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像是一块铁板。 蜂鸟猎杀小组，这是一个新生的组织，但无人可以质疑他们的强大，如果说执行部是安全区的坚盾，那么在场的这些年轻人就是安全区的刀刃，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也只有二十二岁，最小的甚至只有十三岁，但这些孩子却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拥有能和猎人正面对抗的强大实力。 “那么我们继续。” 上校按动遥控器上的按钮，幻灯片闪动，银幕上放着一张模糊的照片，看上去像是一栋废弃的大楼，照片一张一张地跳过，荧幕上的建筑物不断放大，就像是拍摄者一边在调整长焦镜头的焦距一边拍照。 “具体位置是在学院东南方，与我们相距不到一公里。”上校说，“今天上午执行部例行巡逻时发现的，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立即返回安全区报告情况。” “究竟是什么？”赵高懒洋洋地问。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按动按钮，“卵。” 大幅的照片投在了荧幕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微微前倾身体，悄悄屏住呼吸。 照片很模糊，视角居高临下，隐约能分辨出是一户公寓，显然拍摄者不敢太靠近，他们可能身处在临近的高楼楼顶上拍下了这张照片，上校放大照片，对图像进行锐化处理，照片中央那个东西的轮廓随着图像刷新慢慢清晰。 确实是卵，棕色的卵，看上去比鸵鸟蛋还大，乍一看估计可能有四到五只，堆积在房间的中央。 “是猎人的卵么？”有人问。 提问者坐在桌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头淡褐色的头发，双眼冰蓝鼻梁高挺，典型的斯拉夫人面孔。 上校点头，“初步判定是爬行类狩猎者的卵，具体种类不明，级别在潜伏者以上。” “嘁。”赵高嗤笑，“我还以为有多大的事呢，一堆蛋而已么，派个人去把它们炸掉不就行了么，难道你们还担心这些蛋会张嘴咬人？” “重点不是这堆卵。”有人淡淡地出声。 黑发青年坐在一边，身边的地板上放着一只狭长的黑色手提箱。 “零距说的没错，重点不是这些卵。”上校点头，“是母兽……我们没有发现母兽的踪迹。” 所有人都一怔。 赵高这才明白女孩所说的“情况特殊”是什么意思。 一堆无人照看的卵，乍看之下像是个极好的机会，但这也可能意味着一头潜藏在暗处的狩猎者。 狩猎者很危险，但藏起来的狩猎者才是最危险的。 赵高沉默片刻。 “你们准备怎么办？” “炸掉它们。”上校回答。 “ok。”赵高打了个响指，翘起二郎腿，“没问题，炸掉它们，用两斤二锅头送它们上西天，那就劳烦乡亲们准备好两碗酒给我壮行了，等我温酒斩华雄顺利凯旋……说起来我很不理解你们为什么总是要兴师动众地开这样一个会，上校你其实只要准备一张小纸条，在上面写上哪年哪月哪个地方又有哪头怪物欠揍了需要修理，我睡醒看到了，出门吃饭的时候顺路就给你解决了……何必拉来这么多旁观吃瓜群众？” 蜂鸟小组的成员们皱眉，赵高这话说得太张狂了。 “不要大意。”上校沉声说，“你需要其他人的协助。” 赵高耸了耸肩。 老人转身，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我们的初步计划……赵高负责埋设炸弹，仓库稍后会把装备送到你的手上，二十磅c4炸药，足够把那些卵全部消灭。重炮负责远距离狙击，清理所有可能阻碍行动的感染者，零距监控全场，一旦发现猎人的行踪立即报警，铁壁负责火力支援，风暴守卫安全区，我会让执行部全体和直升机战备待命，随时为你们提供支援，详细的计划稍后会发到你们每一个人手中，作战今天下午四点开始执行，预计四点半结束。” “那那那那那……那我呢？”女孩在赵高身后跳起来，高举右手挥舞，“上校你把我漏掉啦！” 老人微笑。 “赵沐就在学院里陪着菲碧和柠檬。” 年轻的黑发女孩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她刚刚一直在发呆，怀里抱着一把黑色长刀。 · · · 仓库库管把装备从吉普车的车厢里卸下来，一件一件地拍在桌面上。 赵高抄着双手，歪着头。 “二十磅的c4！你知道么这玩意只要一磅就能让一架波音747空中解体！”壮汉掂了掂手中的纸包，以瓜农卖瓜自卖自夸的口吻向赵高炫耀炸弹的威力，但他那几乎要挤破衬衫的雄壮肌肉和满脸大胡子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在撺掇别人劫机的恐怖分子。 “mp5冲锋枪！全球知名品牌！对付丧尸一扫一大片！就算是面对潜伏者，也能坚持几分钟！”库管把冲锋枪和弹匣拍在桌面上，“用过都说好！” 赵高扭头望向窗外，天色有些阴沉。 “m67手雷！当年美国陆军制式装备，杀伤半径十五米！”库管把两枚手雷拍在桌上，“对付丧尸集群时极为有效，你能想象那种场面么？‘砰’地一声，血肉横飞！” 大汉双手张开作爆炸状，这个看上去和恐怖分子一样凶悍的人物表演欲意外地强，手舞足蹈。 “够了够了，你上司究竟让你带了多少东西过来？”赵高摆手，“你们不会把一台重型攻坚机甲也塞进了吉普车里吧？” “呃……那倒没有。”库管愣愣，“不过那辆车也是他们让我带过来给你的。” 赵沐站在赵高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 “赵……赵高哥哥。” “小结巴你又有什么事？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缠在我身边？我很忙的好么？你很碍事你知道么？” “我……我……”女孩一缩。 赵高叹了口气，这丫头就是条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啊，她干嘛这么黏自己啊？ 赵沐很黏赵高，这是学院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黏到几乎男厕所都要跟进去。每天早上这丫头必定准时出现在赵高的房间门口叫门吃早饭，比闹钟还准时，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赵高认为这严重干扰了自己的正常睡眠，于是威逼利诱百般吓阻，上至人身威胁下至精神攻击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尝试过要通过学院行政通道下一纸禁令，禁止这丫头再来骚扰自己，但都在赵沐的百折不挠坚持不懈之下惨遭挫败，最后只好每天乖乖起床去吃早饭。 “我……只是来问问你，到行动开始还有三十分钟，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赵高扭头看她，翻了翻白眼。 “不会有事吧？”女孩咬着嘴唇。 “不会。”青年伸手拍了拍赵沐的脑袋。 女孩有些受宠若惊，赵高很少有这样亲昵的举动，她用头轻轻蹭了蹭赵高的手，就像乖巧的小猫。 “天气忽然变了，好像不太好啊……”女孩站在赵高身边，抬头皱眉，有些担忧，“不会下雨吧？” “只是登陆的台风吧？没什么大问题。”赵高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丢给赵沐。 女孩手忙脚乱地接住，放在眼前端详，眸子睁得老大，透出好奇的目光，“这是什么？” “巧克力啊，没有吃过么？” “没有啊……只是听说过。”赵沐摇头，悄悄把巧克力揣进怀里。 “不要放在口袋里，巧克力会被体温融化。”女孩这个小动作被赵高看到了，青年提醒。 “哦……”赵沐脸一红，吐了吐舌头。 两人的耳机突然同时响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取出耳机戴上。 上校的声音在频道中响起。 “全体注意，准备行动。”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3） 赵高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疯子。 不要命的疯子。 不听指挥的疯子。 既不要命也不听指挥的疯子。 按理来说，一个既不要命也不听指挥的人，在这个鬼地方应该活不到现在，但赵高不仅活下来了，还活得有滋有味。 赵高的人生格言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男人立于世间就应该与全世界斗，斗他个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这是个像斗鸡一样狂傲又不知疲倦的男人，梗着脖子在自己的领地上巡视，看谁都是藐视，见谁怼谁。 赵高以前看《笑傲江湖》，看到独孤求败的时候就被其狂傲不羁与大气磅礴震住了，当即立为人生楷模，从此立志成为一个独孤求败那样的人物……但在周围的人看来，赵高没有变得和独孤求败一样强，而是变得和他一样疯，是一只孤高地立于巅峰之上睥睨天下英雄的……斗鸡。 天色阴沉下来，风正在逐渐加大，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下午还是毒辣的阳光，到傍晚就暗了下来。 上校裹紧了大衣，站在刺骨的寒风中。 执行部的男人们在他的身后忙碌，把成箱成箱的武器弹药搬出来堆在一起，子弹上膛拉动枪机的清脆“咔嚓”声响成一片，沉默而肃杀。 军人们依次检查自己的武器，他们戴上面罩和风镜，把冷峻严肃的面孔藏在面具之下，每一个人都武装到牙齿，上校命令执行部全体战备待命。 金发的女孩坐在台阶上，低头检查手里的狙击步枪。 罗成坐在边上，黑色手提箱摊开在面前的地面上，巴雷特的零件整整齐齐地安置在抗震海绵里，青年取出零件开始拼装。 贝儿端起步枪，透过光学瞄准镜观察远处的人，立在草坪上的一男一女进入了她的视野，瞄准镜中，那个女孩正在帮年轻男人整理单兵携行装具。 “感情真好。”贝儿嘟囔。 罗成抬头看了她一眼，“是赵高和赵沐？” “是啊。”贝儿点头。 “我记得他们是兄妹。” “非亲生的非亲生的哦。”贝儿竖起一根食指摆了摆，“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丝毫血缘关系，沐沐姐说自己是被赵高捡到的，名字都是赵高帮她取的。” “你对赵高的来历了解多少？”罗成难得八卦一次，他本来不是那种好奇心旺盛的人，但赵高的过去和来历在学院中一直都是个谜，他出现时即站在了巅峰之上，强大到无人能及，安全区内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被任命作特种任务执行部的部长时，学院中人对他的了解还只仅仅限于“赵高”这个名字。 “完全不了解。”贝儿耸肩，“整个学院里可能只有沐沐姐了解。” “我以为赵高很讨厌赵沐。”罗成一怔，他对赵沐并不是太关注，赵沐在蜂鸟小组中并不起眼，那个女孩时时刻刻都跟在赵高的身后，但赵高好像没怎么给过她好脸色看。 “讨厌？你是看到赵高总是对沐沐姐凶巴巴的么？还有赵高总是对沐沐姐不耐烦让她离自己远点？” 罗成点了点头。 “不耐烦是不耐烦啊，不是讨厌，你怎么可能真正讨厌一个这么关心自己的人？你看到赵高对沐沐姐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其实是因为沐沐姐和他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了吧？毕竟他们相依为命过那么多年啊，所以所有的厌烦都能直接挂在脸上，所有的抱怨都能直接吐出来，零距你一个没法理解感情的榆木疙瘩就把它当成是讨厌了……其实那是亲人啊。”贝儿悠悠地说。 “亲人？” “是啊……是比朋友，战友甚至恋人还要深厚还要自然的感情，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贝儿轻声说。 “就像你和雷赫那样？” 女孩一愣，“呸呸呸呸你说什么啊？能不能不要突然把白痴哥哥拿出来恶心人？我离不开白痴哥哥？他趁早挂了才好！” 罗成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话了。 “所以别看赵高那个疯子老是叫你滚蛋。”贝儿放下手中的狙击步枪，“赵高就是那样的人，口口声声叫你滚远点，但你如果真的离开他的视线了，他又会非常不安，转身来找你。” “你这么了解赵高？”罗成微微吃了一惊，听女孩这口吻，好像贝儿曾经和赵高共同生活过很长时间。 “了解个屁啊，这些都是沐沐姐说的，我只是在原话转述。”贝儿翻了翻白眼，“你说那个疯子究竟有什么好，沐沐姐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女孩干净利落地把弹匣拍进枪里。 两位狙击手的任务是清扫障碍和监控全场，这次任务尽管特殊，但对蜂鸟猎杀小组来说其实算不上艰巨，目标只是几个蛋而已，远比这危险可怕的怪物蜂鸟小组都面对过，贝儿和罗cd不是太紧张，他们在整理和检查装备的时候甚至还有心情闲聊。 详细的任务计划已经发到了每一个人手中，重炮和零距的狙击位置已经选定，两人都带了足量的备用弹药，以这两个人的能力，带上足量弹药的罗成和贝儿可以堪称是丧尸收割机。更何况还有执行部的机械化步兵们，他们带着榴弹发射器，火箭筒和反坦克导弹待命，一旦出现任何意外，他们可以迅速支援。 当然……最重要的，这次任务交给了赵高来执行，那个疯子执行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尽管学院里谁看赵高都不顺眼，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赵高执行任务才是最让人放心的。 在贝儿看来，这只是一次例行清扫猎人的任务，可以速战速决搞定回来睡觉。 2045年6月15日，强热带风暴“莫妮卡”在上海市市区登陆，带来了本地区十年以来最强的降雨。 浓厚的云层慢慢压下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狂风四起。 执行部们预料到了天气变化，他们给自己和装备套上雨衣，以防接下来可能的暴雨。 只是所有人都没能想到……那个雨夜会如此漫长如此阴冷。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4） 青年轻巧地翻身落在阳台上，无声无息地落地。 他屏住呼吸，环首观察周围的情况。 房间里光线很暗很寂静，空气中只有淡淡的霉味……青年稍稍放下心来，很显然狩猎者不在这里，猎人或许能潜藏自己的行踪，但它们无法把自己身上浓重的腥臭味也藏起来，这里的空气很干净，这说明猎人不在这里。 “一切正常，没有发现猎人的踪迹。”赵高按住耳机轻声汇报，他悄悄抬头，越过窗台，瞄到了房间里的卵，那些卵与他只有一墙之隔。 到目前为止，任务进行得都非常顺利，赵高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收到。”上校回复，“你可以安设炸弹了，搞定之后尽快返回。” “明白。”赵高卸下背包，从包里取出炸弹。 二十磅c4炸药被分成四块，每一块上都插着引信和定时器，安全区的机械师和炸弹专家们都是曾经的反恐精英，在阿富汗和叙利亚服过役，个个都是排爆专家，也都是炸弹超人，说三更炸就三更炸，说炸哪儿就炸哪儿，说炸成几块就炸成几块，这些炸弹就是出自那帮人之手，可靠性毋庸置疑。 以那些高材生习惯性的蔑视眼光看来，不懂工程力学量子力学和高等数学的人是蠢材，所以全世界除了他们之外都是蠢材，当然……他们并不认为上校是蠢材，麦斯威尔·肖恩在那帮人眼中是一头没褪干净毛的山地大猩猩。 为了照顾这帮低智商蠢材，高材生理所当然地把复杂的电子线路全部隐藏在了面板之下，炸弹的控制面板之上只有一块液晶显示屏和一个旋钮，旋钮旁还有一行贴心的小字“定时请扭这里”。 这种傻瓜级的炸弹，操作没有丝毫难度。 按照执行部的计划，这些炸弹使用定时的方式引爆，赵高在安放完毕后将会设置十分钟的倒计时，十分钟足够他撤离，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上校手中还有一个遥控器，一旦定时器失效，上校还可以使用无线电遥控引爆炸弹。 赵高翻过窗户进入室内，把炸弹轻轻放在地上。 他忽然一怔。 房间是木制地板，当初在学院的照片上，这个房间的地板是灰色的，这让赵高误以为是水泥地面……但真正进入这里之后，青年才发现灰色的其实是灰尘，这间房的地板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有两厘米的厚度，应该积累了很多年。 赵高翻窗进来落在地面上，鞋底震散了脚下的灰尘，才露出被掩盖的棕色木质地板。 那些庞大的卵就堆在地板的中央，一共有五只。 赵高慢慢直起身子，目光扫过地面，久久地没有动弹。 他隐隐意识到有什么地方有问题……这个房间有问题。 究竟是什么地方有问题？赵高皱眉，他抬头四下打量张望，视线在房间的天花板，四壁和那些卵上游移，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家具，就像是还没来得及装修的毛坯房，天花板还没吊顶，四面墙壁也只是粗略地粉刷了一道，地板上还有厚厚一层灰…… 不……不对！ 他突然意识到了异常。 只有空置了很久很久的房间才有可能积累这么厚的一层灰，如果真的曾经有一头猎人在这里产卵，那么这满地的平整灰尘怎么可能会保留到现在？一个普通人从这里走过应该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更何况是躯体庞大的狩猎者？为什么这里一丁点痕迹都没有？ 那些卵就像是凭空出现在房间中央的。 他只看到了卵，却找不到那个把卵带到这里来的生物的痕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 · · · 贝儿匍匐在居民楼的楼顶之上，在这个高度女孩能俯瞰全场，赵高置身的那栋楼就在她的步枪瞄准镜中，贝儿的任务是帮赵高清扫障碍，但任务似乎顺利得出奇……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一头丧尸都看不见，女孩一枪未放。 她拉了拉身上的雨披，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乌云，云层已经低到了她的头顶上，黑压压的一片，风越来越大，看来不需要多久就会有一场暴雨。 她指望赵高的速度再快一点，那样她就能在大雨真正落下之前回到学院。 仅仅是安放炸弹而已，没有任何难度。 那个疯子究竟在磨蹭些什么？ 另一方面。 罗成端着望远镜，巴雷特狙击步枪靠在他身边的墙上，他与贝儿相距大约五百米的距离，视野与后者交叉，零距是安全区内最顶尖的狙击手，他比重炮更有耐心更能沉得住气，所以他的任务是监控全场，并且搜寻那头猎人的行踪。 但到目前为止，别说狩猎者，就连一只感染者都没见到。 除了呼啸的风声，他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太平静了……这不正常。 罗成皱眉，昨晚枪声响了整整一夜，说明这附近的安全情况不同乐观，他们搬到这里来才不过三个月，大大小小的袭击就击退了十几次，白天里执行部开着装甲车架着重机枪出门扫荡，回来时装甲车的外壳上挂满了零零碎碎的人体残肢，履带里都混杂着碾成泥的血肉，在地面上拖出两条鲜红的车辙。 这一带简直就是个丧尸窝……上海是个大城市，拥有上千万人口，普通人很难想象上千万人究竟是什么概念，罗成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人，但他曾经见过密密麻麻漫无边际的尸海，那着实是令人胆寒的景象，成千上万的活死人在街道上游荡，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到边缘，让人根本生不起抵抗的心思，但听上校说……那些丧尸最多不会超过一万个。 一万个丧尸就足够让人失去所有的抵抗意志，一千万个……是什么概念？ 罗成不敢再往下想了。 越往深处想，你就越能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可怕和绝望。 自杀一直都是幸存者群体最大的死因之一，在大多数情况下，普通人们生活在安全区内，得到了完备的保护，与危险的外界隔离开，不会遭受到感染者和猎人的侵害，但幸存者的人口还是在不断降低……因为人们很难经受得住恐惧和绝望的日夜折磨，每天都有人精神崩溃，这些年来，罗成的周围就有三人自杀，两人吞枪一人跳楼。 那个跳楼的人是罗成的姐姐，她爬上研究所的天台一跃而下，从二十米的高处跌落，当场死亡，那一年罗成才六岁，他挤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姐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四肢折断，两眼空洞地瞪着天空，暗红色的血像溪流一样漫出来。 居高不下的自杀率一直都让上校很头疼，他专门设立了一个心理咨询室，对心理状态异常者进行疏导和调解，没过多久这个心理咨询室就关门了，因为心理医生自己也自杀了。 后来上校每次和人谈话，都要反复强调你的生命是属于全人类的，你肩负着延续人类文明的重任！轻生是对全人类的不负责任！想想上校真是个挺可怜的人，什么都要管，安全区学院要管，执行部蜂鸟小组要管，猎杀丧尸和怪物要管，别人自杀也要管。 罗成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驱散，他低头看了看表，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分，按照正常计划，这个时候赵高应该已经把炸弹安放完毕，开始收尾工作了。 但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动静？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5） “重炮报告，一切正常。” “零距报告，一切正常。” “风暴报告，一切正常。” 上校坐在桌前，静静地听频道中的汇报，到现在为止，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一切都按照老人预想的方向发展，这样的情况不多见，他们很幸运。 如果能一直这么幸运下去……那就好了。 “滴——”地一声，耳机中忽然寂静下来，肖恩微微一怔，有人单线接入他的频道，其他所有人的通讯都被暂时切断，整个安全区里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权限。 “老伙计，出问题了……有新情况！” “冷静。”上校皱眉，“究竟出了什么事？” “执行部刚刚发来消息……他们发现了第二个猎人巢穴！”中年人气喘吁吁，压低声音，“就在学院西南方向，大概距离一公里，我现在把照片给你发过去。” 老人面前的电脑屏幕随即刷新，一张模糊昏暗的照片呈现在上校面前，那是一栋废弃的居民楼，有人用红圈在照片上作了标注，暴雨前的光线很差，像是提前入夜，上校把照片放大，才能看清被圈出来的是什么。 是卵……又有一堆卵被发现了。 上校沉默，计划中的第一个岔子出现了，事情的发展开始脱离他们的预料。 “和之前发现的巢穴一模一样，只有卵，没有发现猎人的踪迹……这件事目前还是个秘密，为了不引起恐慌，我给执行部下了封口令，让他们不准说出去。”中年人低声说，“现在除了你和我，其他人都还不知情。” 肖恩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中年人问，“原定计划需要变动么？” “不……不能变。”上校摇头，“我们现在来不及制定新计划，第一个巢穴还没有排除，原定计划正常进行，所有人员任务不变。” “那这一窝怎么办？” 老人沉默片刻，“还有谁身上没有任务？” · · · 女孩套上战术背心，把m1911手枪插进大腿上的枪套里，她站在大厅里舒展身体，把长发束成马尾，收拾得干净利落。 黑色的背包在脚边的地板上，鼓鼓囊囊。 安全区的仓库管理员送来了全套装备，从自动步枪，榴弹发射器到安全绳，随意地堆放在桌面上，赵沐并不准备把这些东西都带上，这一整套装备有十几公斤重，赵沐不是蜘蛛侠，她没法背着十几公斤的负重飞檐走壁。 “上校……我准备完毕。”赵沐戴上耳机，“随时可以出发。” “记住，你的任务只是安放炸弹，千万不要拖延，任务完成之后立即返回。”老人提醒，“你和赵高不同，你没有执行部的支援，行动非常冒险，所以千万要小心，一旦发现有异常，立即放弃任务，保住性命为最优先。” “赵沐明白。”女孩点头。 “沐姐姐……你也要出去了么？”年幼的银发女孩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大号的毛绒玩具熊，怯生生地问。 赵沐俯身，捏了捏女孩的脸蛋，“是啊，沐姐姐也有任务了，等我回来再陪菲碧玩好不好？” “不能不去么？”菲碧眨眨眼睛，墨绿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担忧和恐慌。 “不能哦，因为其他人都有任务。”赵沐笑了笑，“现在只有我能出动啦，沐姐姐是不是很厉害？我是王牌呢，只有王牌才会最后出动。” 菲碧嘴唇嗡动，伸手紧紧揪住对方的衣角。 “菲碧……怎么了？”赵沐一愣。 “不要去……沐姐姐不要去。”菲碧摇头，“不要去啊。” 赵沐站在原地，她有些惊讶……这是菲碧第一次如此坚决地反对自己去做什么。 “菲碧你又看到了什么……对不对？”赵沐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后者的银色长发细软柔顺。 “我感觉很不好，心跳很快很惊惶……以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惊惶过。”菲碧点点头，“今天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很不好很不好，沐姐姐不要出去啊，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去……求求你，不要出去。” 菲碧的语气近乎哀求，身体微微颤抖，赵沐能听出来埋藏在她心底的巨大恐惧……这个小女孩在害怕什么，而且害怕得浑身发抖。 女孩拉着赵沐的衣角，一边摇头一边祈求，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赵沐沉默半晌。 菲碧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她超乎寻常的天赋已经逐步体现出来了，这个年幼的女孩拥有整个蜂鸟猎杀小组乃至安全区都独一无二的能力，她的大脑发育和活跃程度异于常人，第六感异常敏锐。 “这是上校的命令哦，我不能违反。”赵沐微笑，“菲碧不要太担心，任务进行得非常顺利，我只是出去执行一个小任务而已，很快就会回来……一定会没事的。” 菲碧抬头看着她。 “你难道不相信上校么？”赵沐问，“他说了，一定会没事的。” “真的么？”菲碧问，“上校说了一定会没事的么？” “沐姐姐什么时候骗过菲碧？”赵沐点头，伸出右手小指和女孩拉钩，“我们拉勾好不好？我保证一定会很快回来……回来继续陪菲碧。”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菲碧摇晃右手，“我们说好了！” “嗯，我们说好了，一百年都不许变。”赵沐把地上的黑色背包提起来，背包很沉，里面有足足二十磅的c4炸弹。 “我陪你一起去。”忽然有人冷冷地说。 黑发的少女抱着长刀站在门口，柠檬站在门外听了很长时间，最终决定陪赵沐一起去。 “不行。”赵沐把脸拉下来，“小柠檬你才十六岁，还是个未成年人，太小了，我们不能雇佣童工，这会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 “但我比你强！赵沐你……”柠檬气急，正要开口反驳，忽然又愣住了。 赵沐弯腰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赵沐比柠檬要高上整整一个头，微微躬身刚好可以凑近后者的脸，女孩微笑，“小柠檬就在这里陪着菲碧，还有……我比你大，要叫姐！” 她最后在柠檬的头顶上轻轻敲了个爆栗子，然后转身出门。 悍马吉普车已经停在了门外的广场上，大灯雪亮，女孩修长的影子缓缓湮没在刺眼的灯光中，柠檬和菲碧一齐回头望过去，赵沐挥了挥手，扭头一笑。 “小姐姐们，要照顾好自己啊。”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6） 女孩轻手轻脚地上楼，贴着墙壁走。 赵高曾经教过她如何上楼才不会发出声音……那些日子里两个孩子刚刚从研究所里逃出来，他们在城市里四处流浪东躲西藏，没有食物和淡水，赵高就想办法从幸存者的家里偷窃，赵沐跟着他学会了溜门撬锁踩点望风，后来幸存者少了，赵高就带着女孩铤而走险去窃取洞窟的资源，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洞窟中的人多半不是善茬，被他们抓到绝对是死路一条。 但赵高的技术很高，他现在的身手很大程度上就是当初偷东西练出来的，这个孩子常常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洞窟的仓库里，然后把面包，罐头和瓶装水塞进背包带出来，赵沐躲在外面等，两人靠着偷窃为生了很长时间，像老鼠一样在暴徒的枪口和丧尸猎人的威胁下挣扎生存，饱一餐饿一餐，直到这两个小贼被上校收留。 对赵高来说，赵沐一直都是个累赘，除了分走一大半的食物和淡水之外毫无用处，所以赵高经常嘟嘟囔囔地抱怨这小尾巴甩都甩不掉。 但他每次都背着大包小包的食物逃开洞窟的追捕搜查，兴冲冲地去找女孩，然后把食物一股脑地塞进后者的手里。 外人很难理解这女孩对赵高的感情，因为他们没法想象当初这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的岁月，在那些日子里，脏兮兮的男孩和女孩缩在废弃大楼的屋檐下躲雨，狼吞虎咽地啃过期面包。 所谓亲人，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赵沐轻轻推开大门，上校说过这附近没有发现猎人的踪迹，但她仍然不敢放松警惕，赵沐的实力在蜂鸟小组中是最弱的，她本身就不是战斗型，虽然她有个无敌的哥哥。 菲碧的警告还在她的脑中回荡，赵沐不敢拖延，以免夜长梦多。 女孩皱了皱鼻子，没有嗅到猎人的味道。 她松了口气，把背包卸下来，猎人的卵就在隔壁的大厅里，接下来只要把炸弹定时安放完毕，就可以收工走人了。 赵沐拎着背包上前，推开房门，忽然愣住了。 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 · · 赵高跪坐在地板上，打开炸弹的保险，然后慢慢扭动旋钮，把倒计时定在十分钟。 他带了二十磅的c4炸药过来，诚如库管所说，这种塑胶炸药的威力大到只需一磅就能让波音客机空中解体，二十磅的c4足以把这一整个楼层都炸塌，消灭几个蛋远不需要如此巨量的炸药，这二十磅c4能做成的事一根撬棍也能办成，但以安全区执行部那帮人对爆炸物近乎病态的迷恋和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的凶残尿性，炸药的威力永远都是不足的，他们只会恨不能在这里使用核弹。 撬棍自然是没有炸药刺激的，执行部的暴徒们会很乐意看到猎人的卵随着这束超大号的烟花一起上天。 液晶屏亮了起来，暗红色的数字开始跳动，10:00。 09:59。 09:58。 搞定……青年拍了拍手，十分钟后，这个狩猎者巢穴就会彻底化为一片废墟和火海。 但赵高并没有急着撤离，他跪坐在房间里，皱着眉头摩挲下巴。 这些卵……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赵高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把地上的卵轻轻端起来。 青年的瞳孔骤然收缩，不由自主地惊悸。 这……这怎么可能？ 赵高独自一人坐在猎人的巢穴里，面容惊愕，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来。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简单任务，一路过来都很顺利，没有丧尸也没有猎人，自己安完炸弹就可以拍拍屁股回家睡觉，但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把赵高和学院所有的计划设想都击得粉碎，赵高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上校也犯了个错误，所有人都犯了个错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简单任务，没有丧尸没有猎人他们以为是顺利，其实那是死寂和诡异。 冷汗浸透了青年的内衣，赵高咽了口唾沫……他早该想到的，今晚整个安全区周围的情况都不正常，丧尸全部消失，猎人毫无痕迹，还有突然出现的卵……这次任务一开始其实就极端诡异，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赵高对自己太有自信了，安全区执行部对自己也太有自信了……他们自负地忽略了所有摆在自己眼前的异常。 就像是鲨鱼的四周不会有其他鱼群，在顶级掠食者面前所有生物都会四散逃开，有什么超出他们想象的怪物闯进了这个计划中。 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潜藏着一头海怪，赵高发现了这头海怪的冰山一角，他难以想象这头怪物的庞大和可怕，但直觉性的危机和恐惧让他双手都在颤抖。 赵高把猎人的卵全部挪开，低头看着地面。 它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两样东西之间完全不搭调，这就好比是潜水员在海底沉没的亚特兰蒂斯大陆上发现了憨豆先生的签名照片，这样大的不协调让人感到不舒服，仿佛幕后隐藏着什么庞大的，黑暗的秘密。 那是一双脚印，人类的脚印。 它们清清楚楚地印在地板的灰尘里，就脚印的清晰程度来看……那个在这里留下足迹的人离开还没过多久，猎人的卵就堆积在这双脚印之上。 人类的脚印为什么会和猎人的卵出现在一起？ 电光石火般的，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把漆黑的夜空照亮，黑暗被驱散的一瞬间，一个诡异的漆黑影子被电光映在房间的地板上，像是有什么人站在赵高的身后。 赵高猛然回头，窗外伸手不见五指。 寒意从他的脚底慢慢爬上头皮，虽然稍纵即逝，但他依旧看清了那个影子的形状……那个刚刚被闪电暴露行踪的生物……是个人类！ 紧接着雷声炸响，大雨倾盆而下。 赵高转身扑进雨里，扶着窗台搜寻，但四周一片漆黑的大雨，空空荡荡。 “见鬼……”青年高声呼叫，“执行部……执行部！情况有变！情况有变！” “这里是执行部。”上校回复。 “听着，情况有变！计划紧急中止！计划紧急中止！”赵高站在大雨里大吼，浑身上下都被浇透，“安全区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封闭学院！让执行部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我们搞错了！全部搞错了！” “什么？”老人一怔。 “听着，不是蛋……不是蛋！”赵高说，“我们搞错了目标，那些卵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我们犯了个大错，肯定有人想让我们发现那堆卵，这是个圈套，我们上当了！” “你说什么？”上校立刻就想起了赵沐，那个姑娘已经出去很久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耳机中忽然涌入电流噪音，有人进入了公共频道，对安全区所有人说话。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在这个喧嚣又寂寞的雨夜，为什么不来一点小小的娱乐呢？” “什么人？”赵高和上校惊怒。 “我们来玩一个小游戏怎么样？就像勇者斗恶龙那样的游戏，勇者打败怪物和魔王，救回公主……”年轻男人接着说，“游戏规则是这样的:你们派出一个勇者，来打败我这个魔王和魔王的部下们，至于公主，我也为你们准备好啦。” 耳机频道切换，女孩微弱模糊的声音传出来:“赵高哥哥……” 赵高惊呆了。 “不过国王和勇者要注意……你们的时间有限，十分钟后，魔王的大杀器——猎人的卵就会全部孵化，那些猎人可全部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掠夺者级别的怪物哦，一旦这些卵孵化出来，那么魔王军就要反攻国王的部队啦……当然，国王也可以选择直接引爆炸弹，炸弹的遥控器掌握在你们的手上，如果这么做的话，你们能直接把猎人全部消灭，但是和炸弹绑在一起的小公主也要香消玉殒啦啦啦啦啦。”年轻人歇斯底里地狂笑，笑得那样得意，像是抢到了香蕉的猴子，“勇者……小公主能不能活下来，就全看你的啦，如果你的速度够快，能在炸弹引爆或者卵孵化之前把公主救出来，那么小公主就是你的了，你就能和公主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啦。” 对方切断联络，耳机中只剩下电流杂音。 “等等……等等！”赵高咆哮，“小结巴！小结巴！！” 无人回应。 该死……怎么会变成这样？青年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冰冷的雨水拍在他的脸上。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7） “零距报告，发现感染者！” “零距报告，发现感染者！” “零距报告……发现感染者！” “发现感染者！” “发现感染者……” 这不是重复警告，罗成每一声报告，都意味着有一个丧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到最后零距自己都放弃了报警，因为大片大片的感染者从黑暗中涌现出来，它们爬上街道占领路面，一眼望过去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个。 额头和后背上沁出冷汗，罗成的手指开始发颤……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刚通讯频道中那个诡异陌生的声音他也听到了，以那个声音的出现为节点，之前一切顺利，但自那之后形势急转直下，赵沐遭到绑架，大群的丧尸出现，执行部的计划发展开始陷入完全不可控的方向，这样巨大的逆转在短短两分钟之内完成，所有人甚至都还没回过神来。 罗成不知道那个说话的人是谁，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那个年轻男人话音刚落，罗成就在步枪的瞄准镜里看到了第一个丧尸。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这些感染者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它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浩浩荡荡，仿佛潮水。 那些死寂的活死人成群结队地游荡在漆黑的大雨里，一步一步地逼近。 罗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丧尸……他的任务是监控全场，但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场下的控制权，在这么多丧尸面前，狙击步枪只是个笑话，他需要的是加特林转轮机关炮。 肖恩上校坐在办公室里，眉头紧皱。 到处都是报警声，执行部的部员们在频道里高声呼喊，吼声和咆哮充斥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但没人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整座学院都乱作一团。 所有的部署都被打乱了，执行部的精英们经验丰富本不至于如此慌乱，他们做好了堪称万全的准备，无论是丧尸还是猎人出现，执行部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投入战斗……但此刻出现的显然既不是猎人也不是丧尸，刚刚发生的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就算是执行部备用计划的备用计划，也不可能料到会有一个男人绑架蜂鸟小组的成员。 中年人急匆匆地撞开办公室的房门，满脸大汗神情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摇了摇头。 “刚刚在频道里说话的人是谁？” 上校摇头。 “那么赵沐的情况呢？能和她取得联系么？” 上校摇头。 “我靠……你他妈究竟知道些什么？”中年人拍桌子，气急败坏地大吼。 “我如果知道一丁点什么，我们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上校沉声回答，“很遗憾，我也是一头雾水。” “那么对赵沐的救援计划呢？”中年人问，“开始制定了么？” 老人沉默片刻，摇头。 “没有时间也没有人手……我们面临的情况可能比那个姑娘还要糟糕。” “安全区东面发现大群感染者！”执行部报告，“数量极大……数量极大！大概有上万个……它们沿着街面过来了！” “安全区西面发现大群感染者！”紧接着有人报警，“妈的……密密麻麻的！” “安全区南面发现大群感染者！” “安全区北面发现大群感染者！” 中年人站在落地窗前，暴雨拍打在窗玻璃上，雨水汇聚成流，他放眼眺望，能看到远处的街面上有黑色的浪潮慢慢涌过来，仿佛一股沉默而巨大的力量，把一切阻碍全部吞没。 “天呐……”中年人喃喃，瞳孔微微放大，“那是……尸潮。” 执行部的火力只能略微减缓这股潮水侵蚀的步伐，自动步枪和手雷把最前端的丧尸干掉了，后面的就补上来，感染者们踩着同类的身体前进，这是一支没有恐惧不畏死亡的军队，不会被打散不会溃逃，它们沉默而疯狂地前进，执行部只能后退收缩防御，他们逐步退进学院的范围，再这么下去安全区失守是迟早的事。 安全区陷入围困四面受敌，四个方向都有丧尸进攻，学院里所有能拿枪的人都上去了，但人手还是不足。 “我们需要更强的火力！我们需要更强的火力！”执行部负责人在频道里咆哮，“它们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挡不住了！” 负责人的周围，执行部们正在逐步后退，他们是最前线，与丧尸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十米。 “仓库里还有什么重型火力？”上校问。 “还有两挺马克沁水冷，不过那玩意是从博物馆里拉出来的，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中年人回忆。 “给他们调过去。” 震耳欲聋的噪音响起，发动机颤动，庞大的旋翼开始转动，卷起狂风，发出轰然的声音，雨水落在发动机的机箱上，被高温瞬间蒸发，直升机慢慢离地，航标灯在夜幕中有规律地闪烁，这是一架俄制米171直升机，它本来只是一架货运直升机，用来运输人员和吊运各种工程机械，并不承担任何作战任务，但执行部的炸弹狂人们本着是载具就应该挂炸弹的理念，也给这架货运直升机加装了挂架，虽然从未使用过，但这架直升机常备三挺航空机枪和两具十六联装的火箭发射巢。 原本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下，直升机不应该起飞，黑夜和暴雨都是直升机的大敌，今晚能见度极低，直升机低空飞行很有可能撞上四周的建筑物。 但现在安全区的情况已经紧迫到没法再顾虑天气了。 直升机升空，如鹰隼般扑向丧尸，它从执行部部员们的头顶上越过，旋翼轰轰作响，卷起狂风，飞行员偏头朝地面上的战友们竖起大拇指。 “河马一号就位。”驾驶员报告。 “自由开火！”上校下令。 “收到。”武器操作员扣下扳机，航空机枪的子弹从丧尸群之间穿过，直升机从丧尸们的头顶上飞过，一路倾泻下火焰和死亡。 执行部们欢呼鼓掌。 “第一轮扫射结束，预计目标清空百分之四十五。”飞行员报告，“准备开始进行第二轮扫射。” 他掰动操纵杆，直升机偏转方向。 “哎呀哎呀……这样可不行。” 公共频道里有人嘿嘿笑。 所有人都一愣，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又说话了。 “直升机这种外挂级的东西都用上了，是不是在作弊呢？玩游戏可不能作弊哦……作弊不是好玩家。”男人轻笑，“对于作弊的无良玩家，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予一点小小的惩罚？” “什么？”上校一怔。 男人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一声轰然巨响，半空中爆发出巨大的火焰，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怔怔地抬头望着直升机燃烧着坠落，打着旋砸在路面上，旋翼脱离机身飞到了数百米外，机身裹着火焰和浓烟摩擦着滑出去五十多米，最后撞在路边的建筑物上，泄露的燃油引发了更大的爆炸，熊熊的烈焰冲天而起，暴雨都无法熄灭。 雨水裹着黑色的油烟落在执行部部员们的肩头。 “我说过了，这是勇者斗恶龙的游戏……”男人笑，“你们的杀手锏应该是勇者才对啊，勇者你听到没有？我和小公主都在这里等你哦。”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8） 孩子慢慢爬上柏油路的路基，五根手指深深地抓进路面，他抬起头，雨水把头发中的泥洗刷下来，在男孩的苍白脸颊上汇成细小的溪流，孩子在路边停滞了几秒钟，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睁着空洞的双眼，雨水落进他的眼眶里，水珠在他的眼球上破碎。 高个子的男人躬着身体从孩子身边经过，摇摇晃晃地踏上路面，男人的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呼噜声，唾液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流淌。 大群沉默的人群慢慢从黑暗中出现，有男有女，衣衫残破，他们无声无息地踏上路面，在地上爬行的男孩很快被人群吞没了。 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出现，汇聚在路面上形成一股巨大的浪潮，它们像蚁群一样在暴雨中向前推进。 没人能解释这种现象……这些丧尸步调一致目标一致，所有感染者都在朝同一个地方汇聚，像是得到了什么人的命令，它们是一支井然有序的军队。 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阿利安娜认为感染者是没有任何知觉和感觉的生物，它们的大脑被末日病毒侵蚀殆尽，神经中枢几乎全部失效，它们拥有最基本的运动能力，因为丧尸的身体主要由小脑和脑干控制，但感染者不具有高级的感知和思考能力，它们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畏惧和知觉，甚至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所以感染者不可能得到任何指令，它们之间不存在组织关系。 但今晚发生的事把人们对丧尸的认知击得粉碎。 以上的所有理论都只是安娜的推测，即使是阿利安娜这样的天才少女，也只能在既有的已知事实上做出自己的假设和猜测，末日病毒对人类来说仍然是个巨大的谜团，还有太多的问题没能得到解决。 一个女人在路沿上绊倒，她把身前的一个老人一起扑倒了，这在丧尸群里引起了一个小小的骚动，周围的感染者慢慢扭头看过来，女人挣扎着想爬起来，忽然张嘴发出痛苦的嘶吼。 那个被扑倒的老人转过头来，一口咬在女人的手臂上，然后扭头撕下一大块皮肤，暗红色的血喷溅在他的脸上。 老人惊喜。 周围的感染者眼中一齐迸发出惊喜。 它们发现了食物……有血肉的东西都是食物。 丧尸群慢慢围上来，像是一群饥渴的狼，每个丧尸都流了一下巴唾液，女人爬起来朝周围张嘴咆哮，她在威慑这些贪婪的同类。倒在地上的老人跟着爬起来，他趴在女人的背上，像抓猎物一样紧紧地抱住后者，然后张嘴咬在女人的颈侧，狠狠地扭头一撕。 血液飞溅，喷在周围人的脸上。 浓重的血腥味引爆了丧尸们的疯狂和贪婪，它们发疯似地扑上来，人群一层叠一层，伸手探头去撕咬那个可怜的女人，凄惨的哀嚎被令人牙酸的撕扯和咀嚼声吞没，感染者们的眼中不存在同类，只有食物。 暗红色的血混着雨水从感染者们的身体底下漫出来，丧尸们正在分食这个女人，它们像秃鹫一样围在一起撕开猎物的皮肤，肢解四肢，伸手掏出内脏，塞进自己的嘴里狼吞虎咽，它们几乎直接把头埋进猎物掏空的腹腔里，张嘴用牙齿撕扯，它们吃得那样疯狂，看上去像是大群的饥民遇上了开仓放粮。 真是一群食尸鬼的狂欢。 枪声爆响，一个感染者头颅爆裂，当场倒地身亡。 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断了恶鬼们的宴会，感染者们纷纷起身，抬头东张西望。 又一声枪响，第二个感染者头颅爆裂而死。 “这些恶心的蠢货，真是看见什么吃什么。”女孩拉动枪机退出弹壳，她拉开雨披扔在地上，站在楼顶上站在暴雨里，灿烂的金发被雨水浸透，黏在白皙的脸颊上。 贝儿独自一人站在暴风雨里，她抬起一只脚踩在楼顶边缘，身体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然后架起狙击步枪，扣动扳机。 贝儿几乎都不用瞄准，因为底下的丧尸实在是太多了……随便一枪都能撂倒一个。 她也懒得隐藏行踪，这女孩肆意地站在高处肆意地开枪，那个娇小的影子巍然屹立在暴风雨里，枪声和火光把周围的所有丧尸都引了过来，贝儿冷冷地扣动扳机拉动枪机退出弹壳更换弹匣，黄铜弹壳一枚接一枚地坠落，落进楼下的丧尸群里。 感染者一个接一个地爆头而死。 这姑娘从来没这么酷过，按理来说，绝境之下一人独抗千军万马这么耍帅的事应该是男人才干得出来的，但贝儿从来都是个男孩子气很重的姑娘，这女孩时不时还会调戏调戏赵沐。 “四十。”贝儿吐出一个冰冷的数字，脸颊被火光照亮，接着退出弹壳。 “四十一。” “四十二。” 丧尸们没法触及到贝儿，后者身处六层楼的楼顶上，感染者们围绕着高楼行走，想找到上去的道路，但楼道和大门都已经被封死了，丧尸们一遍又一遍地冲击大门，大门纹丝不动。 “赵高……给我把沐沐姐救出来！”贝儿摘下耳机对着麦克风大吼。 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刺破雨幕，雪亮的灯光像剑一样穿透暴雨和黑夜，6.5升v8柴油机全马力发动，极速运转，庞大的黑色影子咆哮着贴地飞驰，大雨和狂风都被甩在了身后！路面上的感染者们纷纷回头，但下一刻它们就被撞上半空，丧尸们被顶在越野车的保险杠上前行，紧接着被车轮卷进车底碾成一团模糊的肉泥。 悍马狠狠地撞进丧尸群里，它在漆黑的雨夜中亡命地狂奔，它的驾驶员也在亡命地狂奔，赵高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脚下油门踩到了底，吉普车的车灯光柱之内黑影幢幢，那些丧尸层层叠叠地在路面上游荡，赵高来不及避让它们，他只能一路碾过去！ 丧尸一个接一个地撞上悍马的前保险杠，暗红色的血液泼溅在挡风玻璃上，紧接着被大雨洗刷而去，雨刷器在玻璃上来来回回，暴雨拍打在四周的车窗和车顶上，哗哗地作响。 “滚开……给我滚开啊啊啊啊啊啊！” 赵高怒吼，悍马一个急转，溅起大片的雨水，吉普车轮胎打滑，车身擦着路边的墙面带起一串火星，一个丧尸不慎被卷了进去，黑红的血泼洒在车窗玻璃上，紧接着被雨水洗去。 悍马是高底盘的越野车，抓地力不如那些底盘低的赛车，在暴雨天气里飞驰车胎很容易打滑，车速表指针已经到底了，引擎正在过热，雨水落在引擎盖上都会直接蒸发，但赵高还希望再快些。 青年双眼紧盯着前方，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控制身下的这辆车，尽管悍马已经跑到即将爆表爆胎的地步，这辆钢铁野兽已经用尽了全力，随时都有可能熄火。所有挡路的丧尸都被撞开，那些黑色的影子被直接撞成碎块，黑色的血液被高速气流撕成烟雾。悍马从丧尸的身上碾过去，四轮同时腾空。 他还要快，再快！再快些！ 这世上总有什么事，值得你开着车在暴雨的黑夜中亡命狂奔。 无论有什么东西胆敢阻碍你的前进，你就开着车碾过去！丧尸也碾过去，猎人也碾过去，命运……也碾过去！ 雨水顺着赵高的脸颊滑落，他浑身都湿透了，但怒目圆睁睚眦欲裂如暴起的金刚。 他要去赴一场会，一场赌局，这场赌局的赌注是他输不起的。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9） “小结巴……小结巴？能听到我么小结巴？”赵高在频道里大吼，脚下猛踩油门，悍马咆哮着从丧尸身上碾过去，雨水和血水飞溅。 他一直在尝试呼叫赵沐，但无线电耳机的通讯范围有限，加上雷暴天气下的通信状况糟糕至极，对方一直都没有回音。 车灯的灯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高耸的黑影，那是一辆废旧的大巴，庞大的车身拦在路中间。 “该死！”赵高猛打方向盘，轮胎与路面剧烈摩擦，响起尖锐的噪音，吉普车身以一个标准的赛车漂移动作横移过弯，悍马的车尾与废弃大巴擦肩而过。 “小结巴……小结巴你能听到我么？” 赵高浑身都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按照频道里那个年轻男人的说法，他只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现在他们只剩下七分钟，七分钟后掠夺者就会孵化。 无论上校会不会引爆炸弹，赵沐都不可能活过这七分钟。 “赵高……赵高哥哥？”耳机中突然传出来女孩的声音，“是赵高哥哥么？” 赵高惊喜，“小结巴？小结巴！” “啊是是是是是是我啊……”这姑娘一紧张说话就结巴。 “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悍马车爬上高坡，轮胎在积水坑里打滑空转，好在是四轮驱动的大马力野兽，它用前轮紧紧地抓住路面，越野车窜了上去。 “我我我我我……我现在很好啊，但是被绑住了动不了，我这里还有几个卵和一包炸弹……” “听着，什么都别做，我这就去救你！”赵高语气急促，“就像以前一样，你在原地等我，我找到了食物和水就去接你……我们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不对？今天也这样！” “但……但但但我看见这些蛋好像在动啊……”女孩有些惊恐。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呢。”赵高低声说，他一边安慰女孩一边把感染者碾成碎渣，车厢里剧烈地震动，“你哥我是无敌的对不对？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嗯嗯。”女孩点头。 悍马转过一个拐角，赵高抬起头，他看到有漆黑的影子在正前方慢慢升起，那个身影和其他所有感染者都截然不同，就算是身材最高大的丧尸，在那东西的面前也只是个小孩子，巨人沉默地站在大雨里，缓缓抬起双手。 赵高听说过这东西……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碰到。 异种感染者……泰坦！ “小结巴，我接下来可能有些事要忙，大概几十秒的样子，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再来找你。” “嗯嗯，赵高哥哥我等你。” 赵高稳住车身，他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和咆哮，把油门踩到底，悍马没有减速，速度快到穿透了漫天的雨幕，人和车都同样疯狂，他们仿佛上阵冲锋的武将，战马发出雄浑的嘶鸣。 今晚没什么东西能阻碍他的前进，就算是泰坦又如何？就算是全世界拦在他的面前，他也会踩着油门狠狠地碾过去。 挡我路者，死！ “给·我·滚·开！！” 泰坦和悍马轰然相撞！ 这个庞大的异种感染者伸出双手抵住了越野车的车头，但它没法抵抗悍马的重量和高速，泰坦被推得生生倒退，它拼尽全力想拦下赵高的车，泰坦和青年一齐怒吼，像是两头对撞的犀牛，赵高驾着越野车把对方狠狠地撞进了墙里，一瞬间车窗玻璃全部粉碎。 赵高换挡倒车，车头从墙里退出来。 接着他踩下油门，悍马再次撞了进去，墙面都猛然一震。 再次倒车，再次撞击，“咚”地一声闷响。 再次倒车，再次撞击！ “咚！” “咚！” 车身巨震，悍马把泰坦压在墙面上和车底下疯狂地碾压，泰坦早已不成人形，它的身体四分五裂，被卷进车轮之中绞成了肉泥，赵高已经记不清自己倒了多少次车，他只想把这东西碾进地狱里去……赵高杀红了眼，今晚一切胆敢阻拦他的东西，他都会不顾一切地把对方碎尸万段。 这些卑微又恶心的蝼蚁，怎么敢来挡我的路？ 如果那姑娘出了半点差错……我要全世界给她陪葬！！ 赵高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越野车的车头被撞瘪了一截，引擎盖早就不翼而飞，白色的蒸汽升腾而起，但到底是当年美国陆军的军用车辆，枪林弹雨里来去的主，撞成这副模样居然还能发动，赵高狠狠地拍了一把方向盘，他真是爱死这辆车了。 “小结巴？” “嗯赵高哥哥我在。”女孩轻声说，“我看到这些卵好像又开始动了……” “别怕……别怕，你哥我在这里啊。”赵高微笑，他开着越野车重新上路，把挡路的丧尸狠狠地碾成肉泥，“这么多年来，只要有我在，就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对不对？” 赵高撑着笑脸，但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非常焦急，心急如焚……他的速度还是不够快。 这个青年从未害怕过什么畏惧过什么，执行部的部员们都惊叹这个疯子的天不怕地不怕，但今晚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恐惧……你拼了命地在雨夜里狂奔，把全身的力气都榨了出来，但你终究跑不过时间，你害怕自己会在那场最重要的赌局上迟到，你害怕当自己推开大门闯进去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曲终人散场，你气喘吁吁地站在大门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某个女孩与你擦肩而过。 赵高把悍马停在路边，踢开车门跳下来，然后爬上大楼的楼梯飞奔上楼。 他距离女孩置身的那栋楼已经很近了，赵高决定从附近建筑物的楼顶上过去，楼顶上没有丧尸，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挡他的道，他能节省很多时间。 赵高低头看表……还有六分钟。 六分钟，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高哥哥。”女孩忽然出声。 “嗯？”赵高回应，“小结巴你现在别说话，我马上就赶到了，你往东边看……是不是能看到一栋楼？我就在那栋楼上呢，有什么事等我把你救出来再说。” “我……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别胡思乱想，你哥我在这里。”赵高气喘吁吁地狂奔，一跨四五级台阶，“我会把你救出来的，别说话了。” “我担心，如果我不在了，谁以后再叫你起床吃饭呢？”女孩轻声说。 赵高愣住了。 “谁又来给你收拾房间呢？你老是把房间搞得乱糟糟的，上校说过个人卫生是很重要的，你又贪吃又贪睡，闹钟都叫不醒你啊……你还连衣服都不会叠啊，也不会做饭也不会洗碗，分不清什么是糖什么是盐，脾气又差又爱闹别扭，如果我不在了……哥哥你怎么办啊……” 赵沐扭头呆呆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大雨，泪流满面，轻声说。 “我真的好想好想陪你走下去啊，赵高哥哥。” 那一刻，赵高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肤浅和可笑，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这姑娘的感情，他以为赵沐只是跟着自己跟习惯了，在凶险的外界她必须要由自己来保护，但在安全区里，自己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赵沐也没必要再跟着自己……但他全部都搞错了。 如果说这世上有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分钟还在想着你，那么她就是用生命在爱你。 这世上最大的遗憾，就是明白得太晚。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10） “见鬼……一队！一队他妈的在哪儿？”执行部负责人抱着对讲机躲在掩体后大吼，“重机枪上来没有？我们要顶不住了！” “一队全灭了！我们只拉回来了四分之三个人！”对讲机那边的人也在咆哮，吼声和震耳欲聋的枪声混杂在一起。 “四分之三个人？”负责人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门子计数方式。 “一个头和两只手！”对面回答，“二队也差不多了！这些鬼东西实在太他妈的多了！重机枪已经上去了！” 执行部推着小车上来了，部员们揭开防雨布，一挺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暴露在倾盆的大雨里，这东西有上百年的历史，放在博物馆里都是镇馆之宝，在仓库里是被当做文物保存的，当初人们留着这玩意的目的多半是想让后人了解历史，但他们大概不会料到历史也有亲自上阵的一天。 其他人抬着弹箱跟在后面，他们打开弹箱，开始给重机枪装弹。 执行部负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暗暗骂娘……该死！ 丧尸的数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尽管执行部做好了各种应急预案，但当敌人的数量比你的子弹数目还要多的时候，什么计划都会变成笑话。 感染者们从四个方向同时进攻，每个方向上的感染者数量都不下数万，这是一场浩大的攻城战，执行部们依仗掩体和火力苦苦支撑，仍然被逼得步步倒退。 执行部的防御部队已经退进了学院，他们锁死了学院大门，靠着学院三米多高的围墙来阻挡丧尸前进的步伐，感染者们暂时无法突破学院的高墙，有些丧尸踩着同类的尸体尝试向上攀爬翻越围墙，但很快就被密集的子弹打成了蜂窝，哨兵们在高塔上用重机枪居高临下地扫射，弹雨构成一张大网。 丧尸们聚集在大门前，感染者们把头从门栏的缝隙里探进来，竭力伸长手臂，张嘴嘶吼唾液四溢，像是地狱中渴望血食的恶鬼。 围墙是一个巨大的笼子，新鲜的食物就在这个笼子里，但丧尸们无法突破这层围墙。 执行部们站在门内，他们端着自动步枪扫射那些靠得过近的感染者，密集的子弹穿过学院的大门向外放射，耀眼的尾迹在漆黑的雨夜里画出一个扇面。 “都他妈给我让开！”负责人推着重机枪上前，雨水从他那张胡子拉渣的脸上流淌下来，这个大汉解开雨衣丢在地上，挽起作战服的袖子，露出粗壮的小臂。 负责人扣动扳机，马克沁重机枪喷吐出一米长的火焰！ 这门机枪有一百年的历史，它历经过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两场战争，从喋血战场走进博物馆，子弹在它的身上留下痕迹岁月也在它的身上留下痕迹，丧尸这种低智商生物不会知道这部武器身上的历史和荣耀，在它主宰战场的年代里，马克沁这个名字即代表死亡，没有人胆敢在它的面前冲锋！ 执行部负责人是个老兵，他手中的机枪也是个老兵。 老兵永远不死。 助手托着弹链，机枪一边飞速吞进弹链一边吐出弹壳，大把大把的弹壳叮叮当当地落下来，它射程之内的一切生物全部破碎，大门前的丧尸在十几秒钟之内被清空，执行部拆掉了机枪枪管的水套，雨水落在烧红的枪管上，瞬间蒸发。 执行部推出了仓库里爷爷级别的神器，震耳欲聋的枪声回荡在学院的上空，负责人的怒吼都被掩盖。 中年人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低头看表。 “还有五分钟。” 距离掠夺者破壳而出还剩下五分钟的时间。 上校坐在办公桌后，桌面上摆着一台遥控器，遥控器上有一个绿灯，绿灯边上是一个鲜红的按钮……这个按钮底下的引爆器通过无线电与一公里之外的炸弹相连，就算是在此刻，在人类肉眼看不到的空气中，这台遥控器也在源源不断地发射电波与炸弹通信，指示灯绿色说明信号良好，可以随时引爆。 只要上校按下这个按钮，那么那些掠夺者就会在还未出生时就被消灭。 老人低头注视遥控器，没有说话。 “执行部已经到极限了。”中年人两眼望着窗外，站在这里他能看到苦苦支撑的防御部队，每分钟都有战报传过来，执行部损失惨重，“如果还有猎人加入战场，我们根本无力抵抗。” 他说的是实话，安全区如今内忧外患，陷入感染者的重重围困不说，还有一堆掠夺者正在孵化。 上校幽幽地叹了口气。 “还有四分钟。”中年人轻声说，“就在你犹豫叹气的时候，那些猎人距离破壳而出又近了一步。” 老人把手搭上遥控器，但没有按下去……那双粗糙的，充满力量的大手握过刀柄和枪柄，此时却在微微颤抖。 中年人上前，把自己的手也搭了上去。 “我知道你很想救那个孩子……但你已经尽力了，老伙计。”中年人低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失职……却要一个孩子来背负过错。”肖恩说，“应该被炸死的那个人是我。” 中年人想要说什么，窗外忽然爆发一阵长啸。 两人脸色都一变，一齐起身扑过来。 远远地望过去，两个庞大的黑色影子从密密麻麻的丧尸群里缓缓升起，它们的体型远超普通感染者，看上去有两米的高度，壮硕得像是两头直立行走的棕熊，它们一前一后穿越尸潮，一步步地接近学院大门。 “拦住它们！拦住它们！”中年人脸色陡然变得煞白，他抢过桌上的耳机大吼，“快点让人拦住那两个怪物！” 巨人拨开身前的丧尸，摇摇晃晃地靠近大门，身影逐渐出现在学院探照灯的灯光里，它们走得很慢，步履维艰，但步伐沉重，压裂了水泥地面。 执行部负责人抬起头，愣住了。 门前的所有执行部部员都呆呆地放下枪，喃喃。 “我的天呐……” 两只泰坦出现在大门前，它们的身上披挂着厚重的钢板和坚甲，像是两个防御严密的中世纪重步兵，几厘米厚的钢板把它们全身罩得严严实实所有射来的子弹都被弹开，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火星四溅。 两个巨人一前一后，合力抬着一辆废旧的轿车。 “撤！快撤！”负责人回头惊恐地大吼。 泰坦们仰天长啸，向前一步，然后把手里的轿车狠狠地投了出去！ 轿车翻滚着撞在学院的大门上，“轰隆”一声，大门应声坍塌。 安全区最后一道防线宣告突破，丧尸们发出狂喜的嘶声，如大坝坍塌开闸放水，汹涌的尸潮一涌而入。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11） 大群的丧尸裹挟着两只泰坦冲进学院的大门，这是令人绝望的景象……就像捅了马蜂窝捣了蚂蚁巢，潮水般的活尸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涌进来，让人根本生不起抵抗的心思。 执行部的人都吓傻了，他们愣愣地看着丧尸扑上来，甚至都忘记了开枪。 激烈的枪声让他们陡然回过神来，执行部的负责人一马当先地站在最前方，这个汉子面目狰狞，怒吼着射击，他紧叩住重机枪的扳机不放，马克沁在大雨中喷吐出凶猛的火舌，冲在最前方的感染者顿时被撂倒一片。 “快逃——”负责人高声咆哮，他喊得撕心裂肺，脖子上的血管暴起，“快逃！！” 执行部们互相对视一眼，开始撤退。 退役军人们且战且退，小组与小组之间互相掩护，毕竟都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兵，极高的单兵作战素质此刻体现了出来，没有人慌乱也没有人溃逃，所有人都井然有序。 但负责人没有撤退，他把助手拎起来一脚踹开。 助手爬起来看了他一眼，扭头逃向后方。 “来啊混蛋们……让我送你们进地狱！”负责人一手控制重机枪一手托着弹链，这个男人站在空地上，一边高吼一边开枪，任何妄图靠近的丧尸都被打成碎片，暴雨拍打在负责人粗糙狰狞的脸上，这个男人一边咆哮一边大笑。 执行部负责人曾经是个游骑兵，作为这个世界上最精锐的步兵，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在场的这么多人当中，他才是那个最有可能幸存下来的人……但马克沁机枪是空地上唯一的重型火力点，只有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之下，那些部员们才有成功撤离。 他必须保证重机枪的正常工作，否则他的部下们就会死。 负责人以一人之力成功地阻碍了丧尸潮的前进，这个男人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感染者都慑于这个男人的气魄，不得不绕过重机枪的射击范围，他像是一块坚硬的礁石，海潮都在它面前分流。 “来啊！混蛋们……来啊！” 执行部负责人怒目圆睁，雨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汇聚在满是胡渣子的下巴上。 执行部们没人敢上去支援自己的上司，他们沉默地后退……那个男人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他拼上自己的性命把撤退的机会留给了他们，如果他们敢上去救援，那个脾气凶暴的男人说不定会调转枪口来把他们全都毙了。 他们默默地注视着那个高大的身影逐渐被丧尸群包围淹没。 负责人已经逃不掉了，他被感染者彻底包围了，那些活死人绕过机枪的射击范围，越过他构筑的火网，继续追逐撤退的安全区防御部队。 他是插在尸潮中的一枚钉子，尸潮撞在这枚钉子上，一分为二。 两米多高的庞然大物踏步地上前，泰坦随手把面前挡路的丧尸撕成两截，男人调整重机枪的枪口对准那个庞大的异种，泰坦顶着密集的弹雨前进，机枪的子弹射在它身上的坚甲上，叮叮当当火星四溅。 “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嘶吼泰坦也嘶吼，这种超级丧尸跑起来像是狂奔的犀牛，执行部负责人的迎头射击都被弹开，泰坦一把抓住男人，把他拎起来，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接着它把男人的尸体随手扔进了丧尸群里。 负责人的惨死被所有人看在了眼里，他曾经的部下们咬着牙朝感染者开火，但那两头泰坦张开双臂冲在最前方，它们像是攻城的装甲车，一马当先，人类反击的子弹在它身上纷纷弹开。丧尸们正在逐渐占领学院，这些活死人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仿佛无穷无尽。 “该死啊……该死啊！” 尽管上司用生命为他们争取了时间，但执行部还是败局已定……敌人太强大了，这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挽回的。 “把那两只泰坦干掉！把那两只泰坦干掉！”有人大吼。 没人回应，所有人都知道要把那两只泰坦干掉……但谁有能力把那两个怪物干掉？那两头异种身披坚甲，几厘米厚的钢板，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子弹和榴弹都无效。 “见鬼……谁能把那两只泰坦干掉？” “我能。” 风中有人冷冷地说，声音清冽，听上去是个女孩。 下一刻有黑色的影子从所有人的头顶上越过，速度之快让执行部都来不及反应，他们只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扑进大雨里，身后拖着一米长的锐利银色刀光！ 那个女孩第一脚点在泰坦身前的地面上，借力跃起，轻巧地落在泰坦的肩头。 她把长刀插进泰坦脖子铠甲的缝隙里，然后旋转一圈，黑血喷溅。 泰坦的头颅滚落在地，与此同时，女孩倒翻落在地面上，压低身体逼近第二头泰坦。 刀光闪过，泰坦的膝盖被切断，两米高的庞大身躯轰然跪倒，女孩站在它的面前，手起刀落。 执行部们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怪物？ 他们当中有人陡然想起安全区里有个新成立的组织名为“蜂鸟猎杀小组”，听说这个小组由上校亲自组建，成员都是强大到难以想象的些非人类，专门用来对付异种和猎人。 这难道就是……蜂鸟猎杀小组？ 女孩扭头望了他们一眼，没有返回学院，三跳两跳消失在了丧尸群和大雨里。 · · · 赵高飞身上楼，气喘吁吁。 “赵高哥哥……赵高哥哥你还在么？” “在啊在啊，我正在赶过去呢。”赵高回答，“马上就到。” “这里好黑啊，我有点害怕……赵高哥哥你能陪我聊聊天么？” “小结巴以后再聊行不行？我现在没法分心啊。”赵高说，“分心就会减慢速度，减慢速度我就没法在五分钟之内赶过去了。” “不……不不不不行。” “好吧好吧。”赵高有些无奈，心说原来这丫头有时也会小任性。 “说起来你很久很久都没有陪我聊过天了……自从被上校收留以后，你就一直嫌我烦。”女孩问，“赵高哥哥你很讨厌我么？还是说看到学院里这么多女孩子，你就嫌弃我不要我了……” “你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赵高捂脸，“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说过的吧？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死……你还记得么？” “记得。” “你是我的妹妹啊，我怎么会讨厌你。”赵高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让你一直跟着我，跟着我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前途的，我什么都不会，连碗都不会洗还分不清什么是盐什么是糖，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啊……你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和未来，怎么能跟着我混呢？” 女孩沉默片刻。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赵高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毁了自己……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父亲毁灭世界，儿子创造世界，但在我这里，毁灭和创造都由我一个人包了，你好好享受世界就够了啊！” 通往天台的铁门被封死了，赵高飞起一脚踹开天台的门，冰冷的风和雨顿时倒灌进来。 赵高抬起头，突然一愣，头皮一紧。 “小结巴……我又有点事要忙了，待会儿聊。” 身穿白色正装的青年站在天台上，撑着一把黑伞，神态优雅笑容和煦，他长着一张英俊的亚洲人面孔，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像是刚刚从某个宴会上归来的年轻贵族。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像是一道珠帘，赵高和青年隔着帘子对视。 “欢迎赴会。”青年收起伞微笑，款款地鞠躬行礼，“勇者。”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12） 两个年轻人漠然对视，倾盆的大雨在年轻人们的目光中落下。 下一刻有人突破雨幕，破风声处，拉起刀光！ 极尽凌厉也极尽淋漓的一刀，刀刃从雨水的间隙之中穿过，密集的珠帘被瞬间打散，晶莹剔透的珠子沿着抛物线的轨迹抛洒，大珠小珠散落玉盘！好比武侠电影中绝世高手的对决，刺客拔剑透过层层的幔帐和珠帘，所经之处一切都断作两截。 那分明是极快极快的一刀，却透出莫名的寂寞和诗意，仿佛斩断时光。 “叮——”地一声。 青年倒转伞柄，格住了赵高的匕首。 “哎呀哎呀……二话不说就动手？”白衣青年微笑，“初次见面，难道不应该相互问候问候么？就算是对敌人，也要有个最基本的尊重好么？” 赵高一言不发，抬脚侧踹。 青年后跃，避开这一腿。 “要么你自己让开，要么我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赵高把匕首横在面前，“我赶时间，不想说废话。” 青年摆了摆食指，“不不不，勇者的台词不应该是这样的……” 赵高没等他把话说完，猛地欺近身体，挥刀横撩直指对方的喉咙，赵高的招式凌厉狠辣，刀刀致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留情的余地，从来没有人能把赵高逼到这个地步，他正在拼尽全力杀死对方。 青年逐步后退，一边后退一边用雨伞的伞柄架住对方的刀刃，他的动作比赵高还快，只用一柄雨伞就挡住了赵高所有的攻击，两人挥洒着雨水和刀光，赵高一边前进一边怒吼，青年一边后退一边大笑。 两人都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头发和衣服黏在皮肤上。 “你没有玩过rpg游戏么？你没听过勇者的台词么？”青年精准地架住赵高的刀刃，他在暴风骤雨般密集的攻击中大笑，“你知道什么是勇者么？勇者应该是英雄啊……英雄就应该是舍己为人大义凛然的，为了全世界的和平与幸福来讨伐魔王，勇者生来就是应该拯救世界的，他就是为了打败魔王而出生而存在的。魔王和勇者就像是光和影子，是一枚硬币的两个面……但你知道勇者和魔王之间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么？” 赵高旋身拔出腰后的手枪，指住青年的额头，扣动扳机。 青年眼神一凝，抬手用伞柄猛地抵住手枪，把枪口带偏。 枪声爆响，子弹擦着青年的太阳穴飞过。 赵高扣住扳机不放横移手臂，在短短四秒钟之内打空了弹匣内的所有子弹，六发大口径柯尔特手枪弹向外发散形成密集的弹幕，赵高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脸扣动扳机，枪焰甚至都能燎到青年的头发。按理来说没什么东西可以躲开如此近距离的射击，但青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身体，他张开双臂弯下身体，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攻击，赵高的子弹旋转着紧贴他的皮肤飞过，只在青年那身考究的白色正装上留下了六个冒烟的空洞。 青年挥动伞柄打在赵高的手腕上，后者的手枪脱手飞出。 赵高转身一个大摆腿直击对方的面门，青年抬手抓住赵高的鞋底，他在赵高的鞋底上竭力猛推，后跃脱离战圈。 赵高的脸色阴沉，他不知道这个年轻男人究竟是什么东西，是感染者？是猎人？还是什么其他怪物？无论他是什么东西，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个男人的实力强大到可怕，赵高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强的人。 他开始后悔没把那把mp5冲锋枪带过来了，不是说世界名牌么？不是说用过都说好么？赵高现在只想把枪口捅进这家伙的嘴里，然后打空满满一整个弹匣！ 赵高心里越来越急躁，时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他距离小丫头只有一步之遥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勇者与魔王最大的区别在于……魔王只有一个，但勇者有千千万万。”青年微笑，“前一个勇者死了，人们就会推选出第二个勇者，第三个死了，还会有第四个……你是第几个勇者呢？” 赵高像条疯狗一样扑上来，他只剩下四分钟……只剩下四分钟了。 “滚开！” 两人再次交手，赵高猛地跃起一刀劈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凶狠得像是要把对方劈成两半，青年后退一步，侧身让开对手的刀，然后抬起雨伞用伞尖抵住赵高的胸口，轻轻按动伞柄上的按钮，雨伞骤然撑开，赵高被震退。 太强了……这家伙太强大了。 青年把雨伞扛在肩上，他从头到尾都面带微笑，不知道这个混蛋究竟在笑什么……赵高真想一拳把这张恶心的笑脸连同他的满口牙齿全部打掉。 “给我滚开！” 赵高猛挥一拳朝他的脸砸过去，青年抬手抵住他的拳头，摇了摇头。 赵高咬着牙嘶吼，手臂上青筋暴起，他榨干了全身的力气，但根本无法寸进。 “你太急躁啦，这会让你发挥不出来应有的实力。” 青年抬起脚踹在赵高的肚子上，赵高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摔倒在地上。 赵高爬起来，吐掉嘴里的淤血，青年把伞收好，施施然地上前，用双手握住伞柄，狠狠地打在赵高的侧脸上。 赵高倒翻在地上，视线都开始模糊，刚刚那一击足够让他脑震荡晕厥，赵高趴倒在水洼里，雨水从发间顺着脸颊留下，把泥水洗去，他气喘吁吁地用双手撑地，慢慢地爬起来。 青年一脚踩在赵高的背上，把他重新踩了下去。 赵高的脸浸在脏水里，根本无力抵抗。 “啧啧啧……真难看啊，这哪里是勇者应有的姿态？我是不是挑错了人呢？” 青年把赵高拎起来，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然后伸手把他手里的匕首夺了过来。 赵高像是一条遭人痛打的落水狗，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水，脸颊肿得老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真可惜，说不定我如果找那个用长刀的小姑娘，她会做得比你更好？”青年把刀尖抵住赵高的胸口，“看来你也只是那千千万万个勇者当中的一个啊，不知道你之后会不会有更出色的勇者？” 刀尖穿透衣服破开皮肤，猩红的鲜血逐渐浸染了衣服的布料。 “是么？”赵高忽然嘿嘿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染血的牙齿。 青年一愣。 赵高忽然抬起双臂，紧紧地抱住对方，匕首被压入了他的胸膛。 血液喷溅出来，赵高仰天发出野兽般的长嘶！他的脖颈陡然鼓胀起来，紫红色的血管从脖子直蔓延上他的面部，眼角撕裂瞳孔收缩，尖锐的鳞片和骨刺突破皮肤，赵高瞬间被染成了一个狰狞的血人，他张开大口，狠狠地咬在了青年的颈侧。 青年瞳孔骤然收缩，他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青年用手肘顶在赵高的胸口上，后跃逃离赵高的怀抱，他捂住自己的左臂抬头看着对面的年轻男人……不，那个生物已经不能称之为是人类了，那个狰狞的影子在漆黑的大雨里，呼吸粗重，喷吐出炽热的气息。 青年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他的左手自肘关节以下已经被截断了，血液正在源源不断地断口中涌出来。 赵高在瞬间就撕裂了他的左臂。 “这……这是……”青年显然有些惊愕，但他随即又大笑起来，这个疯子捂着伤口笑得前仰后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果然也到了这一步么？”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13） “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掌握这项技术的？”青年的声音激动得颤抖，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身影，“太惊人了，真是太惊人了。” 赵高沉默地站在大雨里，他变成了某种介乎于人类和异种之间的怪物，尖锐的外骨骼突破皮肤把衣服撕成碎片，青紫色的粗大血管在他的皮肤上暴起蔓延，像是虬结交缠的群蛇又像是粗糙的树根，人类的形态特征正在从他的身体上逐渐消退，这个年轻人的四肢关节弯折，五指末端伸出奇长的爪子，鳞片爬上面部，瞳孔收缩。 “看啊……这才是勇者应有的姿态！”青年张开双臂发出惊叹，任谁都听出他那发自肺腑的赞美，仿佛站在舞台之上聚光灯下表演莎翁的戏剧，“这根本就是神的造物，无与伦比……多美的姿态啊……” 赵高把插在胸口上的匕首拔了下来，伤口瞬间弥合。 “你这样的生物，为什么要站在人类那一边？”青年伸出双手，像是要拥抱对方，“你应该和我一起……” 赵高猛地撞进他的怀里，然后把匕首贯进对方的胸膛！ “应该和我一起……”青年的后半句话和大口大口的鲜血一起涌了出来。 赵高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一只手紧紧抓住青年的肩膀，另一只手紧握着刀柄狠狠地捅青年的胸腹，刀刃起落，带起一汪血泉。 青年用右手抱住赵高，头搭在对方的肩上，轻声惊叹，“看这完美的身体……” 血液从他的口腔和鼻腔中涌出来，赵高握着匕首疯狂地捅刺青年的胸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刀，庞大的杀机灌进脑子里，什么时间什么谨慎什么学院什么任务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撕成碎片。 这是一种从骨髓和血液中生出来的欲望……嗜血的欲望。 赵高推着青年前进，一边把刀刃送进对方的身体。 “对……就这样，就应该这样！”青年哈哈大笑，露出染血的牙齿，这个疯子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淤血和内脏碎片从他的嘴里喷涌出来，“这才是你的力量！这才是勇者啊……只有这样的勇者才能打败魔王！” 赵高和青年穿过天台和大雨，前者是头野兽，后者是个疯子。 赵高用爪子紧紧扣住青年的左臂，长啸一声，把他的半截左臂生生地撕了下来，猩红的血液像断裂的水管那样喷溅，和雨水混在一起流淌。 青年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按理来说失血失到这种程度早就该嗝屁了，但他居然还有力气说话。 “完全失去理智了么？这说明你掌握得还不够好啊……”青年摇了摇头，“来吧，让我教教你……该怎么使用这种力量！” 他起身把身上的白色外套脱掉，解下领结，只剩下一件衬衣。 下一刻这个纤瘦的年轻人陡然膨胀起来，肌肉几乎涨破了衬衣，赵高能听到他体内骨骼增长的清脆声音，青年的体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他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从一个清秀瘦弱的贵族变成了施瓦辛格史泰龙那样的彪形大汉。 外骨骼突破皮肤，像铠甲一样覆盖在他的身上，他的四肢骨骼和肌肉都在变化，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 最终站在赵高面前的是一个和他一样高大狰狞的怪物，那个怪物站在天台上，暴雨洗刷它身上的鳞片，面甲下的瞳孔在黑夜中散发出猩红的光。 两个怪物咆哮着轰然对撞！ · · · 四分钟。 还剩下四分钟。 安全区已经完全失守了，大股大股的丧尸涌入学院，执行部的防御部队根本就扛不住，士兵们不得不舍弃大片大片的领地收缩防御圈，每一分钟都有急电打进办公室报告有人死亡。 执行部的战损率已经上升至百分之三十，截止到目前，学院里还剩下一百三十三个人。 死亡六十七人。 总体死亡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三十三，如果这真的是一支军队，那么这支部队早就该垮了，没有什么军队能承受如此巨大的损失，成建制的伤亡和全军覆没会彻底摧垮士兵们的士气和精神。 上校站在落地窗前，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尸海，无穷无尽的感染者们把一切都吞没了，执行部们聚集在主楼的周围顽强抵抗，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挣扎无疑是杯水车薪，老人扭头俯视，重型攻坚机甲站在主楼门前的广场抵抗尸潮，大群的丧尸们爬上机甲的身体，试图把这台钢铁巨兽掀翻，机甲转动身体垂死挣扎……看上去真像是一只即将被蚁群吞没的甲壳虫。 麦斯威尔·肖恩觉得自己像是一艘即将沉没的邮轮的船长，站在船长室里往外望，海水正在漫过甲板灌进船舱，一点一点地侵蚀巨轮的空间。 还有四分钟那些掠夺者就会破壳而出……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上校不知道学院能不能撑过这四分钟。 这艘船注定要沉没了，再来两道风浪不过只是加速它的死亡而已。 老人伸出手触摸落地窗的玻璃，雨水在玻璃的另一面流淌，成千上万的丧尸从雨幕下穿过。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样的景象发生过无数次……安全区一座接一座地失守，那些年里上校带着部队四处支援，他亲眼见过惨遭尸潮血洗的安全区是什么模样。 这个噩运终于也落到他的头上来了。 难道说……人类的未来真的暗无天日永无尽头么？ 老人叹了口气，转身坐在沙发上，耳边仍然是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式，中年人已经带着自动步枪和榴弹下去了，执行部的负责人战死，防御队伍需要一个人来指挥。 四分钟。 上校又想到了那个可怜的姑娘，他咧了咧嘴角笑笑。 所有的担心和忧虑其实都是多余的，原来都一样……所有人都活不过这四分钟。 老人伸手从书架上取下厚重的灰色文件夹，这是安全区的日志，就像船长的航海日志会记录到最后一天，安全区的日志也会记录到失守的那一刻。 在上校死后，这些纸面上的资料会成为重要的信息和证据，帮助后来人战胜感染者和猎人……每一座安全区都是如此，所有的领导人都会把日志留存下来。 上校取出钢笔，打开文件夹，开始在纸面上记录: “2045年，6月15日。 雨。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 安全区遭到感染者的大面积围攻，它们表现出极高的秩序性和计划性，袭击前有疑似人类的高智商生物出现在通讯频道里，可能是袭击的始作俑者，它绑架执行部的部员，会使用炸弹，能流利使用人类语言，懂得策略和计谋，不在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类猎人和感染者分类之中。 安全区至今日失守，创始人麦斯威尔·修·肖恩将与安全区共存亡，我们必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一枪一弹。 愿上帝与我们同在。 麦斯威尔·修·肖恩。”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14） 冰冷的液体顺着头发和脸颊流下，不知道是血液还是雨水。 是雨……还是血？ 赵高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他的视线模糊，眼前隐约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青年站在天台上，伸直手臂把赵高拎在半空中，后者耷拉着脑袋和四肢，像是一条落水的死狗。他从未这么狼狈过，但今晚赵高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对方以绝对的力量把他的所有骄傲全部碾得粉碎，赵高衣衫残破浑身是血，四肢折断遍体鳞伤，他全身上下的细胞正在加速分裂修补伤口，产生的高热甚至能让雨水蒸发，白色的蒸汽从他的皮肤上升腾而起，蒸汽中赵高身上的狰狞骨刺和鳞片逐渐脱落，他正在从怪物变回一个柔弱的人类。 青年毫发无损白白净净，只有上身的衬衣被撕碎，打着赤膊的青年站在大雨里，雨水滑过他匀称的肩胛，手臂和胸腹。 年轻人抬头注视赵高的脸，嘴角微微扬起。 赵高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搭在青年的手腕上，他拼尽全力想掰开对方的手，但青年的手指纹丝不动。 赵高慢慢抬起头，嘴唇嗡动。 “让开……给……我……让开……” “哦……右手已经接上了么？”青年挑了挑眉，“真不愧是勇者啊。” “但这还远远不够。”青年微微一笑，轻轻扣住赵高的右手，“咔嚓”一声，赵高的喉咙里爆发出痛苦的闷哼。 赵高的右手以一百八十度的角度反转，断裂的骨骼刺穿了肌肉和皮肤。 “疼么？”青年把赵高拉近，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问，“告诉我……疼不疼？” 赵高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青年继续扭转赵高的手腕，他把后者的腕骨错开，一根一根地扳折赵高的手指，每扳断一根，都响起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剧烈的疼痛顺着手臂升上头顶，赵高浑身的肌肉都开始抽搐痉挛，他疼到呼吸都开始急促的地步，满头大汗。 “告诉我……疼不疼？” “疼……” “疼就对啦！”青年大笑，“有一句古话你听过没有？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意思是如果上天要把一件很重很重的责任落到你的肩上，就会先让你受尽苦难，以此来磨炼你的意志，让你增长能力……” 青年松开手，赵高瘫倒在水洼里。 “你是勇者啊，勇者的使命是打倒魔王，这也是一件很重很重的任务，所以上天也会给你很多考验，比如疼痛，比如悲伤。”青年蹲下身，抓住赵高的头发把他的脸扳上来，“你必须要克服这一切，你必须要战胜恐惧，战胜疼痛，战胜愤怒，战胜悲伤，战胜仇恨，甚至……战胜绝望，你必须要跳进黑暗中，跳进地狱里，让地狱之火把自己焚为灰烬……” “然后再像凤凰那样浴火重生！”青年直起身子，张开双臂面向整个世界高吼，他极尽慷慨极尽激昂，仿佛雄辩的演说家，“你现在还太弱小，你不曾见识过真正的世界，不曾见识过真正的黑暗，不曾见识过真正的强大，你现在还是一只小鸡仔，还不算是个真正的勇者，终有一天，你会舍弃一切披荆斩棘再次来到我的面前，像一只跃出火焰的凤凰那样……那一天你才有资格作为我的对手和敌人。” 赵高无力地抬起头。 “来吧！跨越所有的障碍，斩杀所有的敌人，舍弃所有的一切，把自己磨砺成一把锋利的刀，然后带着这把刀来找我！”青年站在楼顶边缘，在风雨中咆哮，“哦……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青年突然诡异地一笑。 “尽管你失败了，但精神可嘉，作为奖励，我决定把小公主还给你。”青年人说，“你还有大概一分钟。” 说罢，他向后倒翻，坠下高楼。 半空中回荡起一串刺耳的笑声。 一分钟？ 还有一分钟？ 赵高挣扎着慢慢爬起来，脚下一软又摔倒在地，赵高的手脚都被折断了，修复伤口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 “小结巴……小……结巴……你……能听到……我么？” “小……结巴……赵沐……赵……沐？” 赵高一寸一寸地向前爬，努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尸化结束的后遗症状还未完全消退，动一根手指头都是钻心的疼痛。 “赵沐……你回答我啊……” 赵高嘶吼着直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前行。 “赵高……哥哥？”耳机中突然有了回应。 赵高陡然抬起头，惊喜，“别怕……我现在就来救你，我把大魔王赶跑了，现在就来……救你……” 一分钟，一分钟足够了。 一分钟足够他赵高把赵沐救出来。 赵高开始小跑，紧接着开始狂奔，他在楼顶之上跳跃，迎着狂风和暴雨奔跑，难以想象这个年轻人从何而来的力气，拖着破布一样的身体飞檐走壁。 赵沐所在的居民楼就在眼前，赵高的脸上浮现笑容……尽管艰难，但他到底是把这个丫头救出来了。 “赵高哥哥。”女孩忽然出声，“我有事要跟你说，你必须答应我。” 青年一怔。 “以后你每天早上必须起来吃早饭，懒觉不准再睡到上午九点半，脏衣服不能堆在房间里三天不洗，臭袜子不准再往别人的嘴里塞，执行任务不准再单独行动，不能再和上校顶嘴不听指挥。”女孩连珠炮似的命令把赵高惊得一愣，这个小结巴从小到大说话从没这么顺畅过，“还有，一日三餐记得准时，要注意个人卫生，要注意运动和体育锻炼，和学院里的人要打好关系，不能再看谁就怼谁……” 女孩在频道里叽里呱啦，恨不得在短短一分钟之内把赵高的所有缺点和问题全部轰炸一遍。 不知怎么，赵高突然莫名地恐慌起来。 “小……小结巴……你在说什么……” 赵高反而结巴起来。 青年从楼顶上一跃而起，他几乎都能看到被绑在房间里的女孩。 小结巴和他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两栋楼之间的距离不到十米，赵高能轻易跳过这个距离，他的身体在半空划出一条标准的抛物线，把落点精确地控制在赵沐所处的楼层。 赵高在半空中伸出手。 “你这个又傲慢又无礼又偏执又自大还不讲卫生的榆木疙瘩大混蛋……”女孩顿了顿，扭过头来，泪流满面，“就算我不在了，也不要太伤心啊。” 赵高的心猛地缩紧了。 下一刻，火光爆裂！ 冲击波骤然扩散，玻璃和混凝土瞬间粉碎，身在半空中的赵高像是遭到了一柄重锤当头猛击，身体倒飞出去，他竭力地伸出手去，整个人开始向地面坠落。 “不啊————” 楔子 命运停转之夜（终） 耀眼的火光爆裂，废旧的大楼在烟尘中缓缓坍塌，像是一叠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楼板一层层地断裂，二十磅c4炸弹彻底摧垮了大楼的承重结构，这栋年久失修的危楼在赵高的面前轰然倒下，腾起的烟雾向四周扩散。 飞溅的碎石弹在青年的脸上，赵高惊呆了，他跪在地面上，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炸弹爆炸了？ 不是说还有一分钟么……不是说还有一分钟么？为什么炸弹会爆炸？ 青年一动不动地跪坐在路面上，瞪着眼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废墟，不知道在想什么，瓢泼的大雨迎头盖下来。 “小……小结巴……” “小……小结巴你在么……你吱个声啊。”赵高哆哆嗦嗦地打开耳机，“你吱个声啊……” 耳机中只有紊乱的电流噪音，无穷无尽，耳机外只有哗哗的漫天大雨，也无穷无尽。 赵高长久地发呆。 骗人的吧？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事呢？那个女孩的声音分明还在耳边，前一刻她还在叮嘱自己要每天早起好好吃早餐，她的存在是那样真切，真切到触手可及啊，只要自己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她的指尖，感受到她的体温。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会在瞬间消失不见？ 对……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小结巴……小结巴，你一定能听到我，对不对？听到我就回一声啊。”赵高喃喃，“小结巴？小结巴……小结巴……” 或许会有个清脆的女声突然跳出来喊“赵高哥哥”呢？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对不对？青年的心底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希望下一秒频道中会有人回复自己。 “小结巴？” “小结巴你在么？” “在就回我一声啊……” 青年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最后，“吧嗒”一声，耳机落在了地上。 没有人回复自己，那沉重的悲伤和黑暗的现实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赵高逐渐意识到……从今往后，这个频道中再也不可能会有人回应自己了。 再也不会有人在频道里喊“赵高哥哥”了，再也不会有人跟在你身后你去哪儿她就去哪儿了，那个吵吵闹闹的，毛毛躁躁的，嘻嘻哈哈的小尾巴终于不在了。 她终于不在了。 你总是嫌她烦嫌她缠着你嫌她打扰你睡懒觉，现在好了……她再也不会烦你缠着你打扰你睡懒觉了，也不会盯着你吃早饭拉着你去开会了，更不会自己偷偷钻进你的房间帮你洗衣服洗袜子打扫卫生了，你终于把那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拖油瓶甩掉了，你开心了么？你高兴了么？你清净了么？ 她死了，你满意了？ 青年失魂落魄地在废墟之上游荡，深一脚浅一脚，双眼茫然，像个孤魂野鬼，他尝试着想找到那个女孩留下来的痕迹或遗物……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二十磅的c4炸药，足够把任何人炸得尸骨无存。 脚下只有凌乱的钢筋混凝土预制板和碎石砖块，赵高的视线扫过满地的建筑垃圾，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他来来回回地游走，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偶尔俯身下去扒开沉重的水泥板，又失望地摇摇头。 他连那个丫头的尸体都找不到。 赵高突然微微一愣，有什么东西夹在砖块缝隙里，他发疯似的扑过去，用手刨用牙咬用两脚蹬，他用手指挖掘坚硬的混凝土，挖到指甲翻开五指鲜血淋漓，终于把那东西掏了出来。 一块融化变形的巧克力……包装袋被烧得焦黑。 这个傻姑娘……不是跟她说过了么，巧克力不能揣在怀里啊，真是不听话。 真是……不听话啊。 有人曾说这世上最折磨人的是心理是自责，你恨天恨地恨，都不如恨自己来得痛苦。 赵高跪倒双拳捶地，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哀恸和悲伤落在肩上，才能让这个年轻人发出那样痛苦的、如受伤野兽般撕心裂肺的嘶嚎。 “当啷”一声，长刀脱手砸在水洼里，女孩远远地站在街道上，抬头望着倒塌的大楼。 她来晚了，一切都迟了。 柠檬头发散乱衣衫残破浑身都是血污，她拼尽全力赶了过来，天知道这个女孩是如何闯过密密麻麻的尸海的。 她很努力，非常努力，上校也经常夸她努力，这个姑娘一直都认为只要肯努力，就没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柠檬非常努力地想救那个自称是自己姐姐的人，真的……她很想很想，很想把那个人救出来。 原来这世上有些事是你拼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你带着长刀一路斩杀丧尸穿越大雨赶过来，但终究是错过了最后的谢幕。 丧尸潮正在撤退，感染者们逐渐散去，它们只差一步就能攻下安全区，但它们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即将到手的战果。丧尸们三三两两地经过这里，柠檬低着头茕茕地孑立在道路中央，这女孩看上去瘦小纤弱，仿佛风一吹就倒，长发垂落下来被雨水浸透。 但所有的感染者都惊恐地远离那个年轻女孩，丧尸群绕开柠檬与她擦肩而过，后者一动不动。 某种黑色的可怕气息从她的身上升腾而起，这气息比狩猎者更让人惊恐，柠檬肩膀微微颤抖，紫黑色的血管逐渐蔓延上女孩白皙的脸颊。 在那个漫长的雨夜里，悲伤与仇恨交织起世界的背景，鲜血涂抹成城市的夜色，少年和女孩们才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有些人的命运在这一刻停止转动，有些人的宿命才刚刚开始。 · · · 青年伸出手，雨水落在他的手掌心里，然后从指缝里流下。 雨忽然停了，他微微一怔，抬起头，一把大伞笼在了头顶上。 “你有病啊，这么淋雨会感冒的。”有人嘟囔。 赵高扭头，陆巡撑着伞站在他的身后，撇了撇嘴。 “我看你一个人站在楼顶上怕你想不开，所以就上来看看咯。”陆巡抓住赵高的肩膀，“回去回去赶紧回去……站这么高会遭雷劈的。” 赵高笑笑。 “你笑什么？”陆巡皱眉，“我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没有。”赵高摇了摇头，跟着陆巡往回走。 身后的雨又大了，青年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烧得焦黑的巧克力，沉默片刻，握在手心里紧了紧。闪电从天边掠过，把黑夜瞬间照亮，赵高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天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赵高哥哥……这是什么啊？” “巧克力啊，没有吃过么？” 第一章 洞窟里的灰姑娘（1） 艾叶睁开眼睛，皎洁的月光从头顶上的铁窗里投进来，圆月从云层里钻出来，艾叶偷偷爬起来蹑手蹑脚地钻进月光里，锈迹斑斑的铁镣铐在水泥地面上摩擦，叮叮当当地响。真难得……今晚居然有月亮，艾叶很惊喜，连续几个暗无天日的阴雨天，空气潮湿得都能拧出水来。 她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读秒。 三……二……一，开始！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女孩轻声哼唱，手指轻轻叩着膝盖上打节拍。 今晚是她的生日，她决定小小地庆祝一下，为了这个小小的擅自行动，她谋划了很长时间。听艾拉姐说，在过去的时代，过生日是要有生日蛋糕和蜡烛的，但艾叶并不知道生日蛋糕是什么东西，听艾拉姐说是一种甜食，但艾叶也不知道甜食是什么东西。 她只吃过老鼠，各种各样的老鼠，水煮老鼠，油炸老鼠，碳烤老鼠，有时候还配一点蟑螂汤什么的……她只希望蛋糕能比蟑螂汤好吃一点，因为蟑螂实在是太咸了。 “……祝我生日快乐。”生日歌结束，女孩轻轻鼓掌，月亮又重新钻进了云层里。 她十六岁了。 在这个地方，能成功活到十六岁是一件很幸运也很不容易的事。 艾叶掀开铺盖，她在被子底下藏了两块馒头……蛋糕和蜡烛是没有了，她决定用馒头好好庆祝一下，馒头是艾拉姐留给她的，又是艾拉姐的妈妈留给艾拉姐的，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虽然这俩馒头早就硬得和砖头一样，但毕竟是这里最好的食物了，所以艾叶非常小心，如果被查房的怪物发现，那么她就惨了……违法规则的人或许会被拖进手术室。 女孩一愣，随即有些气愤。 一窝老鼠藏在她的被子里，两块馒头居然被啃得只剩下一半了。 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食物，居然被老鼠啃了。 她扑上去把被子掀起来把老鼠抖在地上，一窝老鼠受到了惊扰，吱吱乱叫着钻进了墙缝里。 艾叶愤怒地挥舞拳头，但她不敢出声，出声可能会把看守引过来。 女孩很沮丧，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几个星期了，晚上她缩在被子里抱着馒头流口水，天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和毅力才生生忍住了没把它们吃掉，结果全部喂了老鼠。 原本留给自己的份被老鼠偷吃了，艾叶只好放弃庆祝生日的想法，把剩下的馒头藏了起来。 门外的走廊上忽然响起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女孩吓了一大跳，连忙钻进被窝里，把头盖住，被子潮湿得能拧出水来，上面爬满了霉菌，艾叶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她只顾着生日的事却忽略了时间……又到了守卫抓人的时间。 沉重的脚步擦着地板从门外经过，还有叮叮当当的镣铐声。 脚步在艾叶的门外停住了，女孩的心猛地缩紧了。 门外的守卫发出女孩听不懂的呼噜呼噜声，片刻之后，脚步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叮叮当当的镣铐声逐渐远去。 片刻，外面响起某扇铁门被拉开的声音，守卫们的怒吼和某个女孩绝望又凄厉的哭喊在走廊上层层回荡。 艾叶抱着被子哭得浑身颤抖，她蜷缩在地板上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她知道自己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不知怎么那些怪物放过了自己，刚刚脚步声停在自己门前的时候艾叶大脑一片空白，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逃过了一劫，松了口气，但心里随即又有负罪感升了上来，她逃过了噩运，相对应的，会有另外一个人代替她受难。 那个人会被拖进“手术室”。 没人知道手术室里有什么，他们只知道每一个被拖进手术室的人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上一个被拖进手术室的人是艾拉姐姐，与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不同，她是个很乐观很开朗的人，她甚至教会了艾叶读书认字，用树枝在泥地上写下字母，守卫靠近时就用脚底把字迹擦掉。 艾叶最喜欢最喜欢的就是艾拉姐了，艾拉姐有一头漂亮的金色头发，就算是在这种污水横流老鼠遍地的地方，她的身上也常常带着清新的花香。 只要艾拉姐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但艾拉姐被拖进了手术室。 那天晚上艾叶几乎都想冲出房间朝那些怪物大吼让它们把脏手从艾拉姐身上拿开，但她做不到，她懦弱得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流泪，捂着耳朵不去听守卫的嘶吼和姐姐的哭喊。 守卫每个月都会挑选一个人拖进手术室，这里的每个人都面临这样的命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他们像是一群被关押在牢房里的死刑犯，每次有狱警进来都会提心吊胆，生怕是来提自己出去行刑。艾叶不知道这里关着多少人……她的活动范围有限，就算是每天放风也只能沿着固定路线，走廊两边都是铁门，每一扇铁门后都是一个五平米大小的房间，每个小房间里都关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艾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从记事时起她就已经在这个小房间里了，艾拉姐在她的隔壁，听艾拉姐说，这里是有主人的，这里的一切都属于那个人，怪物守卫们也都是那个人的部下，他是这个世界的王，非常非常强大，只是艾叶从没见过这个王，艾拉也没见过，艾拉是从年龄更大的老人那里听来的。 艾叶没有出去过，她唯一能看到外界的地方就是墙上那个小铁窗，从这个窗口往外望，可以看见层层叠叠的高楼，听艾拉姐说，外面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有城市有乡村有高山有河流还有沙漠和大海。 艾拉姐说大海很美，无边无际的一片蔚蓝。 但是艾拉姐也没有见过大海，她只是从书本上得知了世界长什么样子，所以两个女孩下定决心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一起去看海。 她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摸清了守卫的行动规律，绘制了详细的地图，制定了缜密的越狱计划，但就在她们决定行动的前一天晚上，艾拉姐被抓走了。 从此只剩下艾叶孤身一人。 艾叶想过自杀，但如果连她也死了，那么这两个女孩的愿望就无人能实现了。 她决定自己一个人也要逃出去，那些馒头就是粮食，她不知道这些食物够不够她抵达海边，但只要出去了，总会有办法的。 门外的声音逐渐寂静下来，艾叶睁开眼睛。 她选择的越狱时机，就是今晚。 第二章 洞窟里的灰姑娘（2） 艾叶从被子底下抽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平时这跟铁丝她是藏在身上的，那些守卫查房非常严，任何利器都会被察觉。 艾拉姐教会了她如何开锁，她可以用这根铁丝打开手脚上沉重的镣铐。 打开镣铐只是越狱的第一步，她需要避开层层的守卫翻越重重的高墙才能逃出去，这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来说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和艾拉姐借着放风的机会仔细地侦查过牢房的地形，这两个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张望，把路线暗暗地记在心里，艾叶房间门外是一条五十米长的走廊，走廊外是大厅，从这里到大厅至少有三道铁门和岗哨。 守卫每隔一个小时来查一次房，如果艾叶不能在一个小时之内成功脱离，那么她的失踪就会被发现。 这样的监守严密到令人绝望，但艾叶有信心逃出去。 她悄悄地爬起来，身体贴着墙壁探头望铁门外张望，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应该睡着了，走廊上静悄悄的，艾叶摸索到门锁，然后把铁丝悄悄捅进锁眼里，开始撬锁。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这个过程她在心里练习过千万遍。 “咔嚓”一声，锁芯中传出来清脆的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分外清晰，锁舌弹开了！ 女孩屏住呼吸藏在墙后，她在黑暗中沉默地等待，浑身都是冷汗，越狱如果被守卫发现，下场将会极其凄惨，曾经有人试图逃离这里，但计划失败被守卫抓了回来，那些怪物把监狱里的所有人集中到一起，然后在所有人眼前生撕了那个越狱失败者，当时艾叶也在场，那个遇难者的惨叫和哀嚎让她连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 艾叶确认没有人察觉到自己，才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慢慢把门推开。 这姑娘探出脚踩在门外的地面上，蹑手蹑脚地出门，她屏住呼吸，心脏已经跳到了快要爆表的地步，她压低身体，在黑暗中手足并用地爬行，走廊两边的铁门一扇接一扇地从身旁掠过。 有老鼠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地响，艾叶一边爬一边数步子，终于……她的手摸到了冰冷的井盖。 走廊两侧有排污的下水道，这些下水道非常狭窄，只有几十厘米的宽度，而且还要井盖盖着，每一个盖子都被拧死的螺丝固定在了地板上。 大概是在三个月前，艾叶在放风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有一个盖子的螺丝松动了，她立即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守卫们没有注意到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因为这些下水道的入口只有几十厘米的宽度，一个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通过。 但艾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为了这一天，她特意绝食了一个星期，把自己饿瘦成皮包骨的状态，就是为了能够成功通过这个狭窄的入口。 艾叶轻轻旋开螺母，把井盖慢慢移开。 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道直冲上来，女孩差点被熏倒，这个鬼地方的卫生条件极差，所有人的粪便排泄物和食物残渣都直接排进了下水道，这底下根本就是个巨大的化粪池，气味浓郁到令人窒息，正常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女孩却需要钻进去。 艾叶把馒头咬在嘴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捏住鼻子，侧着身子慢慢把双脚伸进去。 大群大群的蟑螂受到了惊扰，从砖缝里钻出来，爬进女孩的衣服里。 艾叶用双手撑着地面让身体通过井口，她控制住下落的速度，一寸一寸地下沉，从大腿，到腰胯，再到腹部，胸部，最后她缩回双手，整个人落了进去。 “噗通”一声，女孩摔进了污水沟里，惊起一摊老鼠。 井下根本没法呼吸，腐臭味直冲脑门，让艾叶的大脑瞬间空白了一秒钟，她摔倒在粪水里，腐烂的食物残渣和粪便沾满了衣服和头发，馒头也脏了，这是她原本预留在路上的干粮……现在没法吃了，只好吐出来扔掉。 她爬起来顺着井道往前走，污水能没到她的小腿，深处可以淹没女孩的膝盖，食物残渣、死老鼠和粪便漂浮在污水上，艾叶只剩下不到半小时了，井下的路线她没有侦查过也没法侦查，她现在只是靠着直觉在走，能不能逃出去只是听天由命。 井下没有丝毫光线，艾叶扶着井壁涉水前行，她不知道这条下水道有长也不知道它通向什么地方，但可以认定的是，它一定是通往外界的。 从成功进入下水道起，艾叶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另一半是看她能不能在被发觉之前逃出去。 希望就在前方……她已经快要逃离这个人间地狱了。 女孩气喘吁吁地奔逃，她饿得浑身发软眼前发黑，为了能成功通过井口，她已经一个星期没吃过什么东西了，那块馒头本来是预留的干粮，但刚刚落进了粪水里。 头顶上突然传来急剧的震动，灰尘扑簌簌地落下，纷乱的脚步声匆匆地经过，守卫们的嘶吼响起，人们的惊叫和哭喊此起彼伏，整座监狱都被惊醒了，艾叶心里一紧……她的失踪被发现了！ 女孩开始加快脚步，踏着污水奔跑。 隐隐有清新的微风从前面吹过来，近了……近了！ 出口近在咫尺，她马上就要从这个人间地狱里逃出去了。 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踏水声，某种动物嘶吼着越追越近，就像是猎狗在追逐兔子，腥风仿佛喷吐在女孩的后颈上。 艾叶惊惶起来，她没想到追兵来得这么快。 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下水道的出口忽然出现在眼前，女孩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她看到了远比铁窗里看到的更广阔更壮丽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和自由仿佛触手可及……她拼命地伸出手，像是要触摸到天空。 两条触手猛地从身后的黑暗中扑了上来，艾叶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触手紧紧缠住女孩的身体，把她拉回黑暗中，艾叶眼睁睁地看着出口越来越远……她的指尖再也无法触碰到的天空。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离开这里了！ 她与自由的距离，最近时只有一厘米那么远。 眼泪溢出眼眶，女孩的目光中流露出绝望。 地狱中伸出的手又把她拉了回去，地狱深处传出怪物的嘶吼。 · · · 女孩微微一怔，扭头望向远处漆黑的高楼。 “怎么了？”陆巡问。 柠檬摇了摇头，她靠在车门上，眨了眨眼睛。 “没事吧？”陆巡转过头来。 柠檬摇头，“任务要紧，重炮……你们准备好了么？” “ok . ”耳机里传出贝儿的声音，“准备完毕。” “好……开始！” 第三章 洞窟里的灰姑娘（3） 执行部向马路两侧退开，部员们远离这一片街区，因为接下来的任务过于危险，普通人必须保持距离，悍马越野车熄灭大灯，黑暗笼罩下来。 成人手臂粗细的缆绳横在路面上，缆绳两侧的末端绑在悍马车尾的绞盘上，这是一张几十米长的大网，网绳比人的手指还粗，网眼大得可以让人探进头去，由越野车来驱动……这样大的一张网，只能用来捕捉鲸鱼。 但执行部把它放在了路面上。 陆地上无疑是不存在鲸鱼的，但他们要捕捉的那东西居然需要悍马来拉动，这说明那生物的力量足以和八缸的汽油发动机匹敌。 陆巡坐在悍马的驾驶座上，他负责在猎物落网时把大网拉起来，身边是柠檬。 柠檬抱着长刀坐在副驾驶座上发呆，她从来都是执行部的主攻手，但今天她没有被安排任务……因为执行部这次的目的不是杀死猎人，而是活捉猎人。 这是一个疯狂至极的计划，因为制定计划的人也是个女疯子。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病毒研究所主任阿利安娜·蕾娜塔一手炮制了这个异想天开的行动，他们要活捉一头猎人……而且还是一头掠夺者！ 安全区成立快四年以来，执行部都从没干过这种事。 陆巡把头趴在方向盘上，嘟嘟囔囔 : “主任真是个疯子啊……她以前也这么疯疯癫癫么？” 柠檬低垂眼帘，一言不发。 “喂姑娘……我在和你说话呢，你能不能搭理我一下啊？” 女孩一怔，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茫然四顾，“诶？啊……啊？” 陆巡默默捂脸。 分明是个那么凌厉那么拉风见人二话不说就抽刀的女孩，为什么平时这么呆啊？ 陆巡加入蜂鸟猎杀小组已经过了将近五个月，上校把他和柠檬分到了同一个小组，对于这个人事安排……用赵高的话来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陆巡对剑道美少女贼心不死蠢蠢欲动，上校作为学院的最高领导，自然也乐意当个月老牵根红线成人之美……赵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巡按进了餐盘里。 “陆……巡，你刚刚……在跟我说话么？”柠檬轻声问，惴惴不安，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不，我在和车说话。”赵高翻白眼。 “哦。”女孩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陆巡捂脸。 随着这五个月以来和柠檬逐步熟悉，陆巡才意识到柠檬这个姑娘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之前陆巡以为柠檬是个很冷的人，是个像阿利安娜一样的冰山美人，但后来他才发觉柠檬不是冷……只是呆。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别人打交道，不会控制自己的气息，所以谁看她都是杀气腾腾。 而且这姑娘的智商不定期上线，不在服务区的时间居多，经常愣愣地说傻话，因为陆巡在她的身边，所以这些傻话都是对陆巡说的。 比如说“陆巡……你说月亮为什么不是方的？” 面对这种没头没脑不知从何而来，让人完全无力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陆巡除了捂脸之外不知该作何种反应。 姑娘你为什么不上天呢？ · · · “拦阻网准备完毕。”频道中有人报告。 “悍马准备完毕。”执行部点火发车，开始预热发动机。 女孩站在楼顶上，夜风撩起她淡金色的短发，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皮靴踩在水管上。 “收到。”阿利安娜回复。 她身边的执行部把武器架起来，看上去像是一挺无后坐力炮，比手臂还粗的粗钢管架在推车上，颇有苏制武器傻大黑粗但威力惊人的传统风范，看上去就是令人惊惧的大杀器，但更令人惊恐的还在后面……部员们从箱子里取出一杆黑铁短矛，矛尖上有四个粗大的倒钩，矛尾上系着钢索。 这是一座捕鲸炮。 北欧国家和日本有捕鲸的传统，他们每年冬天都会派捕鲸船出海，那些船的船头上就设有这样一门炮，捕鲸炮的威力惊人，它能把捕鲸叉射出数百米远，深深地插进鲸鱼的体表，捕鲸叉上的倒钩会让鲸鱼无法挣脱，钢缆把鲸鱼和船连在一起，直到鲸鱼力竭而死，捕鲸船再把鲸鱼拉上甲板。 安全区的捕鲸炮是自制的，但这丝毫不影响这玩意的威力……应该说，它的威力实际上远超真正的捕鲸炮，因为制作它的人是一帮神经病。 如果不是阿利安娜制止，执行部的炸弹狂人们甚至想把它改成榴弹炮。 大汉把捕鲸叉装进发射筒里，然后戴上胶皮手套和防毒面具。 他揭开箱子里的减震泡沫，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小玻璃瓶，瓶子里有半瓶透明液体，看上去像是色拉油，这个毛毛躁躁的肌肉大汉第一次这么谨慎，因为那个瓶子上赫然印着一个黑色的骷髅头。 剧毒。 维埃克斯神经毒剂，这种毒剂能阻断神经细胞的信号传递，只需要10毫克就能致一个成年人死亡，它曾经被各国当做化学武器广泛运用，这种毒剂的危险性远超沙林索曼等毒素，使用者必须非常小心，因为维埃克斯沾到皮肤的后果也是致命的。 部员慢慢打开瓶盖，把毒剂涂抹在捕鲸叉的箭头上。 这是一种古老的捕猎方式，美洲的印第安人就已经学会在弓箭的箭头上涂抹箭毒蛙毒素来杀死猎物，如今安全区执行部又重新把这些老祖宗使用过的方法搬了出来，只是捕鲸叉的威力远超土著人的弓箭，维埃克斯的毒性也绝非箭毒蛙可比。 神经毒剂并不能直接杀死猎人，遭到末日病毒感染的变异生物对化学毒剂拥有极高的抗性，但维埃克斯阻断神经电流的作用可以使猎人的身体麻痹，这些神经毒素扮演的角色实际上只是麻醉剂。 “捕鲸叉准备完毕。”频道中传来声音。 学院一共带来了两台捕鲸炮，分别安置在拦阻网两侧的高楼上。 阿利安娜站在高处俯瞰城市，眯起墨绿色的双眼，她是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在场的所有人都必须听从她的指令。 “铁壁准备完毕。” “风暴准备完毕。” 两台重型攻坚机甲居然同时出动，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计划，学院出动了几乎所有战力。 安娜按住耳机下令，“开始行动！” 第四章 洞窟里的灰姑娘（4） 话音刚落，爆炸声响起，远处有火光冲天而起。 所有人精神一振。 “注意注意！”贝儿大喊，“目标出现了！” 女孩端着望远镜追踪，一头棕黑色的动物从废墟里钻了出来，看上去形似一头斑点大猫，拥有一条长尾，但它浑身的尖锐鳞片和狰狞外骨骼表明这东西不是一头普通猫科动物……这是一头低等掠夺者。 学院已经监控了这家伙半个月的时间，摸清了它的行动规律和战斗力，根据菲碧的预估，这东西的战力评级只有31，堪堪跨过掠夺者的门槛，是有史以来发现过最弱的掠夺者。阿利安娜要求活捉一头猎人，生擒的难度远超灭杀，低级掠夺者已经是执行部的能力极限。 学院动用了火箭筒攻击猎人的巢穴，火箭弹很难杀死掠夺者这样的怪物，但能让它受到极大的惊吓。 灰头土脸的猎人跳上路面，猛地甩了甩头，破碎带血的鳞片和骨甲落在地上，它受了点轻伤，被人用火箭筒从被窝里轰出来的感觉很不好，它很愤怒。 猎人张嘴怒吼，但怒吼声紧接着就被发动机的轰轰作响压了下去。 庞大坚硬的影子从它身后缓缓升起，雪亮的大灯骤然刺破夜幕，燃气轮机发出浑厚的咆哮，灼热的蒸汽喷射，两头钢铁巨兽同时出动，铁壁和风暴的重型攻坚机甲从两个方向逐步逼近，步伐铿锵有力，封死了掠夺者所有的退路。 猎人朝着风暴嘶吼，攻坚机甲一发榴弹炸在它面前的地面上，掠夺者被气浪掀得飞了起来。 “真不乖。”雷赫耸耸肩。 “风暴铁壁注意，我们要抓活的。”安娜提醒。 “收到收到。”雷赫扣动扳机，加特林机关炮开始扫射，子弹打在掠夺者身后的路面上，火星四溅。 怪物开始退缩，它意识到面前这两座庞大的金属怪物不是自己可以对抗的，重型攻坚机甲步步紧逼，掠夺者扭头四顾，想找地方逃跑。 执行部点燃壕沟中的汽油，几十米长的火墙在攻坚机甲的背后熊熊燃起，火焰烧红了夜空，也彻底阻断了猎人的退路。 这是学院的战术……围三阙一，执行部挖开壕沟倒进汽油，安排攻坚机甲埋伏在两侧，就是为了把掠夺者重重包围，然后留出唯一的那条出路。 掠夺者无路可走，只能扭头逃窜。 “注意注意！目标开始逃窜，”贝儿非常激动，她跳起来挥舞手臂，像是解说员看到了自家球队破门进球，她第一次干这么刺激的事……活捉一头掠夺者。 “目标正沿着预定路线前进！它正在经过一号点……二号点，已经接近三号标定点了！”贝儿语速极快，端着望远镜追踪掠夺者的行踪，她把目标牢牢地锁定在自己的视野之内，“目标正在经过三号点，它的速度非常快……时速已经超过了六十公里！” 掠夺者从路面上飞速掠过，到底是形似猫科动物的生物，修长的四肢和狭窄的肩胯也被继承了下来，拥有这些身体特性的生物能跑得飞快，比如猎豹。 这是一头如猎豹一样飞奔的掠夺者，它最擅长的就是速度。 它最终脱离了贝儿的监控范围，学院里的另一位狙击手开始接替女孩的工作。 “目标进入监控范围。”沉稳的男声在频道中响起，罗成守在高处，原本以他的视力不依靠望远镜也能在一公里之外看到目标，但现在是夜间，零距视力虽好但没法夜视，他端着红外夜视仪追踪目标。 “目标正按预定路线移动。”罗成四平八稳，“到达第四标定点，到达第五标定点……距离拦阻网还有六百米距离……五百米……” “全体注意——”阿利安娜高声下令。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住方向盘，脚踩在油门踏板上。 “四百米。” 所有人都在静听罗成的报告，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慎错过，那么这头掠夺者将游鱼入海，他们再也不可能抓到它。 “三百米。” 执行部转动捕鲸炮，炮口对准路面。 “两百米。” 守在拦阻网附近的人也听到了急促激烈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黑夜之中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但毫无疑问有什么东西正在狂奔而来。 “一百米！” “拉网！”安娜大吼。 陆巡猛踩油门，悍马车轮转动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两辆悍马同时发动，它们向街道两侧疾驰，铺设在路面上的大网瞬间腾起。 大网当头罩过来，猎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它想急刹，张开爪子紧扣路面，但强大的惯性让它向前栽倒，翻滚着摔进了网中。 陆巡陡然感觉车子被紧紧拽住了。 掠夺者疯狂地挣扎嘶吼，执行部都被吓呆了，没人敢靠近，他们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刚刚这东西撞进网里的时候像是一头犀牛冲了进来，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捏了一把汗……这东西的力量大得惊人，他们担心这张网会被直接撕裂。 掠夺者没有对付绳网的经验，它疯狂地挣扎撕咬，但拦阻网越缠越紧，紧紧地勒进它的皮肤里。 两声闷响，两侧的楼顶上迸发出火光，捕鲸叉出膛！ 捕鲸叉锚尖深深地插进猎人的背部，掠夺者痛苦地嘶嚎，它在地上翻滚，爪子抓过路面，这东西拼命地想挣脱束缚，但捕鲸炮是用来猎捕鲸鱼的武器，粗大的倒钩嵌进掠夺者的肌肉中，执行部迅速收线，钢缆逐渐收紧。 神经毒剂开始发挥作用，侵入体内的维埃克斯毒剂正在迅速阻断猎人神经细胞上的信息传递，掠夺者的肌肉开始麻痹，心脏逐渐衰竭，它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只能趴在地面上，发出无力的呜咽。 安娜跳了下来，站在掠夺者的身前。 猎人睁开眼，龇牙咧嘴，像野狗那样发出威胁的吼声。它现在只有发声的力气，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处在麻痹的状态，被拦阻网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女孩墨绿色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打量这头怪物，嘴角扬了起来。 “很好……给我把这东西带走！” 第五章 洞窟里的灰姑娘（5） 麻醉师站在十米之外，抬起吹管对准网中的猎人。 吹针内有麻醉和镇静剂，尽管掠夺者已经被抓住了，但没人知道捕鲸叉上的神经毒剂究竟能起多大的作用，历史上从来没有人尝试过生擒猎人，万一在运输过程中掠夺者恢复活动能力，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稳妥起见，学院必须加大麻醉强度。 注射器内是巴比妥，氯唑沙宗和钾盐的混合溶液，其中巴比妥是强效的镇静剂，氯唑沙宗则有肌肉松弛的作用，这样一支溶液如果注进人类的血管足以致任何人于死地，它们在人类社会中本就是被用作注射死刑的药剂，但在猎人的身上……执行部只希望这些药能让这头怪物睡个好觉。 麻醉师鼓足力气猛地吹气，吹针射在掠夺者的皮肤上，弹落在地。 他们没法穿透这东西坚硬的外骨骼。 场面有些尴尬……他们准备了足够的药剂，却没法把它们注进猎人的身体。 大汉们面面相觑，所有人都站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一步。 安娜摇了摇头，上前捡起注射器，一脚踩在掠夺者的背上，然后把针管扎进了猎人的身体。 执行部们为这女孩的英勇鼓掌。 重型攻坚机甲上前，用钢缆把掠夺者的四肢捆得严严实实，然后把它丢上汽车的车厢。 任务完成，执行部开始收工，部员们把重机枪和弹药箱搬上悍马，反坦克火箭筒和单兵导弹堆在车厢里，他们此行其实带足了武器，为了防止有意外情况发生……安全区严禁夜间行动，也严禁任何人擅自进入高级禁区，今晚这次行动把这两条禁令全部触犯了。 没人知道阿利安娜是如何说服上校同意实施这样危险又荒唐的计划，她拉来了整个执行部和蜂鸟小组，整个计划耗时一个多月，光论证就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阿利安娜的想法最开始提出来的时候招致了执行部激烈的反对，执行部负责人甚至在作战会议上拍桌子大吼说我不能让自己的部下为一个小丫头异想天开的想法去送死！ 最后强行推动议案通过的人是阿利安娜，那个女孩提着手枪踹门进来，把枪口顶在了负责人的下巴上，一手扣着扳机一手晃文件夹。 陆巡趴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两眼望天，头顶上星光璀璨，来来往往的人影在灯光中忙碌，陆巡不用帮忙收拾，反倒闲了下来。 “你一直坐在车里不闷么？” 柠檬左右看了看，确认车里没有别人，抬起头，“陆巡你……在和我说话么？” “当然啦。”陆巡翻白眼，“除了你还能有谁啊组长大人？姑娘你能不能别老是怀疑这一点？除了你我还能和谁说话？” “还有赵高。”柠檬不假思索。 陆巡倒是愣住了……最后一个问题仅仅是个抱怨，他没想到柠檬会接口回答。 “还有安娜。”女孩扳手指。 “还有贝儿。” “还有罗成。” “还有雷赫……” “等等等等，你这是要把蜂鸟小组里的人名都报上一遍么？”陆巡打断她，“你才是我的组长好么？我是你的小弟啊，以后我就要靠你罩着了……小弟有事当然要向大姐头汇报啊，这不是江湖规矩么？” 沉默片刻，柠檬缩了缩，“……哦。” “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尸化？”陆巡忽然问。 女孩一愣，她低垂眼帘看着自己怀里的长刀，“你为什么想问这个？” “我问过上校。”陆巡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悍马引擎盖上，两眼望着头顶的星空，“上校说你的生命……” “还有七年。”柠檬轻声说，“不短了。” 陆巡沉默，这姑娘第一句话就让他无话可说，七年……确实不短了，这世上许多人都活不到七年，学院后面的草坪上那么多墓碑，其中有一大半是过去的三年里新立起来的，成百上千个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安安静静地躺在十字架下的泥土里。 “我也不知道尸化究竟是什么东西，这种能力不是后天学习而来的，它像是沉睡在我的血液里的恶魔，我只是把它唤醒了。”女孩接着说，“安娜曾经说尸化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它会急剧加速末日病毒对正常机体的侵蚀……你知道么？现在的我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了，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和那些活死人是同一种东西。” 陆巡悚然。 女孩抱着长刀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安娜说，如果我从此彻底杜绝尸化，那么我最多还有七年的寿命，但尸化一次寿命折损一半。” “你说什么？”陆巡跳了起来。 柠檬张开双手，怔怔地注视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腕，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看上去是那样健康，但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的身体其实早就千疮百孔。 “我觉得自己应该还能再活三年。”女孩轻轻握拳，抬头淡淡地笑了笑。 陆巡惊呆了。 “开什么玩笑？” “按照尸化的过程发展下去，尸化的人身体最终会被末日病毒彻底侵染，他不会死，但会变成感染者。”柠檬推开车门下来，她从脖子上解下项链塞进陆巡的手里。 陆巡低头，柠檬给自己的是一块狗牌，也就是执行部的身份铭牌，铝合金制，只有拇指盖大，它显然一直被柠檬贴身收藏，还带着女孩的体温，上面印着女孩的姓名，血型和编码，在战场上这东西用来辨识士兵的身份，也会在士兵阵亡之后被战友带回去。 “如果我失控了，变成了感染者。”柠檬握住陆巡的手，“你就杀了我。” 陆巡手一抖，向后退了一步。 谈及杀戮，这女孩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草菅人命，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他陡然想起当初赵高在给自己上课时所问的那个问题……如果被咬伤的是柠檬呢？你能下手么？ 陆巡原本以为这只是赵高二百五嘴贱，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面临如此可怕的抉择。 赵高当时所说的话又回荡在耳边，“你能明白这世界的残酷么？有时候你不得不杀死自己最爱的人，孩子要杀死父母，哥哥要杀死弟弟，丈夫要杀死妻子，你能体会这种绝望的悲伤么？”赵高当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沉重又痛苦，绝望又无力，难道说……那个二货曾几何时也面临过这样的处境么？ 柠檬抬头直直得注视陆巡的双眼，后者摇着头逐步后退，落荒而逃。 开什么玩笑？我同意加入蜂鸟猎杀小组不是来干这种事的……我曾经在上校面前承诺过要保护你好么？ “我认为……如果是你，应该可以下手的。”女孩说。 “你什么意思？”陆巡呆住了，我看上去有那么冷酷无情么？ “我一直觉得你和我很像。”柠檬说，“我一直在找一个万一我失控，能下手杀死我的人……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意识到你是那个人，所以我试了试你的身手和能力，并向上校建议让你加入蜂鸟小组，把你分到和我同一行动小组。” 这不知道是陆巡第几次惊呆了，你说什么？你给上校建议让我加入蜂鸟小组？目的是让我最终可以杀死你？ 女孩点了点头。 极度荒诞极度可笑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陆巡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这天底下最可笑的傻瓜，这一切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这姑娘只是在找一个刽子手而已，她认为自己和她一样冷酷无情草菅人命，所以才把自己拉进来。 她的目的从来都很单纯，全部都是自己想多了。 老贾叹了口气，开始在耳机里聒噪 :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根本就不爱我！你接近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学英语！” “闭嘴。”陆巡嘟囔。 “想开一点嘛陆巡，这姑娘从来也没说过喜欢你啊。”老贾说，“你美梦破灭，也该接受现实了。” “你另请高明。”陆巡把铭牌还给柠檬，“这事我干不了，我加入蜂鸟小组不是为了这个，如果你让我和你一组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杀了你……那么我回去就向上校递交申请，让他把我调走。” 女孩默默地低头。 陆巡摇头苦笑，说来也对，这妹子从小到大都是个刀口上舔血的杀胚，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任务任务任务，她的人生也都是任务任务任务，她是一把刀，你怎么能指望一把刀能有多复杂的感情？ 她一直都很简单，复杂的只是自己。 这么一想……就全部合理了，自己真是个蠢货。 陆巡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陆巡……”女孩在后面出声。 “别跟过来！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一个杀人如麻草菅人命的刽子手！也不会二话不说就拔刀砍人！”陆巡扭头怒喝，“我老老实实地回我的实验室当助手，我不会杀人！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陆巡很愤怒很失望，他心里陡然空了一片，走路两脚似乎都不着地。 柠檬呆呆地望着青年逐步远去，咬了咬嘴唇，抱着刀慢慢蹲下来，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最后一点温暖也被抽走了，这个世界好冷好冷。 第六章 洞窟里的灰姑娘（6） 陆巡抱着枕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边角上有灰色的水渍渗透了墙皮，说起来这栋宿舍楼也有好些年头了，前几天连下几天暴雨，老房子被雨水长期浸泡，水泥都开始开裂。 房间里寂静无声，灯光中只有墙上挂钟秒针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你在想什么？”老贾问。 “想研究所。”陆巡闷闷地回答。 “图书馆里的那个？” 陆巡摇头，“北京的那个。” “我不认为北京的研究所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回忆。”老贾稍稍顿了顿，“就算有……也是痛苦的记忆。” “我以前看书上说，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学会把某些往事埋藏在心底不再去想。”陆巡翻了个身，“因为再翻陈年旧账也于事无补，只是在折磨自己。” “你从来都看这种垃圾书。”老贾撇嘴，“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些？你现在置身在一个与原来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没人知道你来自哪里也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你完全可以彻底摆脱过去的二十年，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今晚柠檬说我和她很像。”陆巡忽然说。 老贾一怔。 “那一刻我有点惊恐。”陆巡轻声说，“我以为她看透了我……” “看透了你什么？”老贾问，“你心底那个和怪物一样强大的第二人格？还是你身负天下无敌的红隼机甲？” 陆巡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呆滞恍惚，“看出了我也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看出了我曾经杀死过自己最爱的人。” “陆巡！”老贾惊怒。 青年回过神来，他慢慢爬起来，靠着床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干净修长。 老贾沉默片刻，“你又做噩梦了，是不是？” 陆巡慢慢点头。 “这一个星期以来我都不敢睡觉，因为一睡着，我就会重新回到当年那座研究所那个房间里。”陆巡说，“我反反复复地做这个梦，在那个梦里，我站在房间里，手里提着短刀，猩红的血从我的脚边流过，那个人慢慢倒在我的眼前……” 老贾沉默。 “我完全吓呆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倒在地板上，我惊恐地扑上去叫她喊她推她摇晃她的肩膀，但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再也不可能睁开眼睛看我了……研究所的其他人冲上来把我拉开，我哭喊着想扑上去，但却被军警用电棍按在了地上，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人抬走……” 陆巡身体微微颤抖。 “难怪这段时间你这么积极地值夜班。”老贾说，“你不敢睡觉。” “我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噩梦就会出现在眼前。”陆巡低声说，“我就会看到她倒在我面前，我手里提着刀。” “陆巡你的状态有很大的问题……需不需要看看心理医生？学院里那个修下水管的曾经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心理学教授，他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建议。”老贾问，“否则再这么下去，你的精神会垮的。” 陆巡摇了摇头，“我的问题不大……我能撑得住，现在问题最紧迫的是柠檬。” “你是说那丫头的身体么？” 陆巡点了点头。 柠檬的生命只剩下三年，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贾也吓了一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年就是一千零九十五天，这姑娘今年才刚刚二十岁，却被宣告只有三年的寿命可以活，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过一天就少一天。 一千天的生命……该死，这姑娘的人生还没开始啊！ “我看你今晚那么生气，还以为你以后不再管她了。”老贾说，“从此彻底转向阿利安娜，变成女王大人座下一条好狗……” 陆巡沉默片刻，他真能从此再也不管那个傻姑娘么？柠檬虽然是个战斗力爆表身上带刀看谁不爽就砍谁的杀胚，但她也着实是个傻得可怜的丫头啊，陆巡有时候都怀疑这么多年柠檬是怎么过来的，她几乎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不接近别人也不远离别人，当所有人坐在一起开会聊天喝酒打屁的时候，那女孩就独自一人坐在五米以外，抱着长刀发呆。 她融不进任何群体，和任何人都不熟稔，唯一跟她作伴不离不弃的就是她的刀和影子。 这是个形单影只得可怜的小姑娘，人是一张白纸生活是一张白板。 果然……还是放不下吧？ 你看她孤零零地站在屋檐底下，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单薄得让人心疼，你怎么能忍住不上去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个世界其实很温暖？ 看上去很坚硬很锋利，但实际上也是个柔软脆弱的人。 “说真的，陆巡……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柠檬的感情很大程度上是同病相怜。”老贾说，“柠檬说她和你很像其实没错，你也觉得她和自己很像。” “我不知道……”陆巡摇了摇头。 “在感情上，你和她一样也是一张白纸啊。”老贾叹了口气，“从来没有恋爱过的人会把其他感情误认为是喜欢，实际上也有可能是同类之间的吸引，你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个和自己类似的人，当然会下意识地接近她，站在一个人工智能的角度上，我更希望是后者。” “为什么？”陆巡一怔。 “你还记得当初赵高对你所说的话么？你和柠檬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更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老贾回答，“柠檬这样的女孩太单薄太脆弱也太锋利，就像是一把薄如蝉翼但无比锋锐的刀，你和她靠得太近，要么会折断她，要么会划伤自己。” “你什么时候这么小资文艺了？这样的话能从你这样一个大老粗的嘴里吐出来……”陆巡翻白眼，“就像是土匪一边猛虎下山一边高声背诵长恨歌……” “我一直是个哲学家好么？康德黑格尔都在我的脑子里装着！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老对柠檬念念不忘呢？女王大人哪里不好了？要身材有身材要颜值有颜值，你还是她手下小弟，近水楼台先得月。”老贾反驳针锋相对，它以白烂话对白烂话，用吐槽对吐槽。 但他的语气又紧接着沉重下来。 “说真的，陆巡……你和柠檬不会有好结果的，那姑娘从出生起就是作为工具刀刃而存在的，她已经陷得太深了，你给不了她什么。” 陆巡没有说话，他仰倒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 “我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想救她……仅此而已。” 第七章 洞窟里的灰姑娘（7） “陆巡……陆巡？” 阿利安娜伸腿踹了陆巡一脚，后者吓得一颤，差点从椅子上一头栽下来。 “主任？” “睡迷糊了？”女孩皱眉，“把口水擦擦……昨晚又值夜班了么？” 陆巡点点头，“昨晚十一点到今天早上两点。” 他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这几天陆巡每天晚上都值夜班，不是守着监控录像就是站在岗亭里放哨……守监控还要好些，好歹是在室内，菲碧那个丫头也常常缩在监控室里睡觉，她经常拍拍陆巡的肩膀说陆巡先生小女子的安危就交给你啦，如果有什么坏人心怀不轨偷闯进来就靠你把他干掉，当然陆巡先生你也千万不要监守自盗喔……否则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说完这女孩就抱着毛绒玩具熊滚在沙发上，几分钟后均匀的鼻息响起，陆巡再扭头看她，菲碧就已经睡熟了。 说起来这姑娘戒备心真低，她在陆巡面前几乎毫不设防，睡得无比安稳，穿着白色的丝绸睡裙，裙摆下露出两条线条柔软的小腿，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散在脑后。 陆巡自然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菲碧敢在他面前这么大胆也是看出了陆巡有色心没色胆，这女孩的读心术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谁都不知道，陆巡在她面前连想法都不敢有。 在监控室里值班好歹有菲碧陪着，如果安排在室外，那才是真倒霉……学院的破哨塔既不挡风也不遮雨，又恰好撞到这段时间台风登陆，一连几天又是刮风又是下雨，陆巡一个人半夜守在风雨里冻得瑟瑟发抖。 一夜过来陆巡被淋得浑身湿透。 陆巡的精神状态极差，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实验室，像是一头拉肚子拉到虚脱的大熊猫。 “需不需要休息？”安娜问，“你的状态很糟糕。” 陆巡摇了摇头。 “主任你的进度如何了？还需要我的血么？” “两百毫升。”安娜有些犹豫，“但你现在的状态……我的工作不是太着急，再等一天也没什么关系。” 陆巡摇头，挽起衣袖，把手臂搭在桌面上。 安娜抬头看了他一眼，取出采血真空管，把陆巡的小臂用胶皮管扎紧，开始在他的皮肤上涂抹碘液和酒精消毒，动作娴熟，显然她干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陆巡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看上去像是个常年静脉注射的重病人。 “你对三无很上心。”阿利安娜忽然没来由地提了一句。 陆巡一怔。 “但你两天都没去找她……”安娜问，“你们吵架了？” 陆巡有点意外，他没想到阿利安娜居然会关心这种问题……在陆巡的眼中，主任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学术研究的人，她属于那种死宅中的技术宅，生活中只有显微镜，细胞涂片和末日病毒，至于张三家的狗偷了李四家的鸡然后栽赃给王二麻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向来不入女王大人法眼。主任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眺望人类未来，肩负拯救世界的重任，就好比历史书上的牛顿爱因斯坦，编者们只字不提牛顿的渣人品和爱因斯坦的渣感情，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提出三定律和相对论。 阿利安娜对学院里的八卦琐事毫不关心，但她居然知道陆巡和柠檬吵架了。 “呃……也不算吵架。”陆巡挠了挠头。 确实不能算是吵架……吵架是双向的，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才能算吵，但柠檬这个闷葫芦只会抱着刀发呆，她这辈子大概也没和谁打过嘴仗，嘴笨得像是上了发条的闹钟报时鸟，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声“嗯”“哦”“我知道了”。 无论陆巡怎么发怒，柠檬只会抱着刀埋着头一声不吭。 那天晚上任务结束后，陆巡一怒之下自己先回去了，他确实很生气，但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柠檬从来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但一想到自己居然被那丫头当成了杀人如麻的冷血动物，陆巡心里就来气，一连两天都没有再和她见面。 安娜把针头扎进陆巡的血管，暗红色的静脉血立即涌上来。 “但你还是很关心她。”女孩接着说，“对于三无的身体状态，你比她本人还着急。” 她本人根本不着急吧？整天一副嫌命长的模样。 “主任……稳定剂研发还需要多久？” “现在只有半成品，我也不知道最终成型要到什么时候……就算成品试制成功了，也需要经过临床上的动物试验之后才能投入使用。”安娜摇头。 “能在三年之内搞定么？” 阿利安娜拔出针头，用棉签按住陆巡皮肤上的伤口。 “不知道哦……末日病毒的复杂程度超乎我的想象。”女孩透着阳光摇晃真空管，半管鲜血透出暗红色的瑰丽光芒，像是红宝石，“如果你能一直提供血液，说不定进度能再快些……但三无能不能等到这个药成熟，还不好说。” “那丫头也告诉你了吧？她只剩下三年的生命了，这其实是最理想的情况，如果三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再尸化，并且坚持服用抗病毒药，保持乐观的心态，安心静养身体，那么她可能可以活到二十三岁。” 陆巡沉默，这些条件几乎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柠檬是蜂鸟小组的成员，她怎么可能有时间安心静养身体？ “根据我的估计……按照目前的身体状况，她应该会在一年半之后彻底失控。”安娜说，“如果她再次尸化，那么这个时间还要再折一半。” 陆巡一惊。 “她应该也很清楚。”安娜说，“她也做好这个准备了……但你拒绝了她。” “我……我加入蜂鸟小组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死她！” “我知道。”女孩淡淡地说，“你当然不想杀她，你那么喜欢她。” “我……”陆巡一滞，老脸一红。 “算了，看在你是我部下的份上，我加快进度……说实话三无和我没什么交情，她死不死我并不关心。”安娜耸了耸肩，“但她如果真死了你大概就得崩溃了，我可不想自己再亲自下水捡反应釜了。” “主任你能救她？” 女孩从桌上的试管架上取下一支玻璃试管，试管中装着半管淡绿色的透明液体。她把试管抛进陆巡怀里，后者手忙脚乱地抱住。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支对末日病毒专用基因导弹，当然只是半成品，还没法投入使用。”阿利安娜说，“从你的血液中提取出来的样本，经过七十二个小时的复制增殖和提纯，今天上午才刚刚从恒温箱里出来，这东西可以完全杀死末日病毒。” “这就是稳定剂？”陆巡好奇地瞪大眼睛。 “还不算是稳定剂，你现在把这东西注进三无的血管，会瞬间杀死她。”女孩摇头，“这种药物会把末日病毒以及被病毒感染的细胞一起杀死，这是一支毒药，可以用来杀死猎人，但不能用来缓解阻止三无身体的病变。” 陆巡端详着手中的试管……这东西可以完全杀死末日病毒，如果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绝对会震惊全世界，几十年来人类对末日病毒束手无策，那么多世界顶尖的专家拼尽全力研制末日病毒的解药都无功而返，医学界甚至都不得不承认目前人类的医学水平根本无法根治末日病毒……但现在解药却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不声不响地做了出来。 这当然不是说阿利安娜的水准比全世界的专家都要高，阿利安娜甚至都没一间好一点的实验室……原因在于陆巡。 陆巡的血液能压制末日病毒，阿利安娜刚发现这一点时确实被彻底震惊了，她像是在垃圾堆里发现了金矿，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陆巡关进笼子里养起来，然后每天喂养采血喂养采血。 这个提议被赵高拒绝了，赵高在会议上激烈地驳斥阿利安娜同志思想政治觉悟的低下……这么做和洞窟有何区别？和惨无人道的活熊取胆有何区别？你们的良心都被陆巡吃掉了么？ 最后方案折衷，陆巡被派往实验室当阿利安娜的助手。 接下来的大半年里阿利安娜潜心研究陆巡的血液，虽然这其中的艰苦只有女王大人一个人知道，但这段历程如果写进史书里足以光耀整个人类科学史，就像是陈景润只用铅笔和草稿纸就攻克了哥德巴赫猜想，能够拯救人类社会于危亡中的神奇药剂居然在一间小小的作坊里诞生了，它的创造者居然还是个野路子出身的民间发明家。 “成熟的稳定剂不能杀死正常的人体细胞，我需要把这种药物的效用弱化。”安娜说，“但这绝不是几个月内就能办到的事情。” 陆巡点了点头。 “如果你想让三无活下去……”女孩扭过头来，“那就看住她，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允许她再次尸化！那丫头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上，尸化会让她彻底滑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八章 洞窟里的灰姑娘（8） 女孩的声音严肃，她站在陆巡身前，墨绿色的眸子里透出冷冽的光。 陆巡微微地打了一个寒噤，他知道安娜不是在开玩笑，这是最严厉的警告，涉及到一个人的性命，阿利安娜给柠檬划下了最后的红线，如果柠檬再次动用尸化的能力，那么她的身体状况将迅速恶化，到了那一步神仙都难救。 “看住那个丫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她尸化。”安娜冷冷地说，“否则你就可以准备为她收尸了。” 陆巡沉默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也不想让三无死。”女孩抱着双臂靠在桌子上，扭头望向窗外，“学院已经经不起任何损失了……曾经的学院没这么冷清，三无也不是这样一个人。” 陆巡抬起头。 “虽然呆还是一样呆，但没这么闷，她和某个人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安娜笑笑，“那家伙还经常自称是三无的姐姐，只是三无从来都不承认。” 陆巡有些吃惊，“是谁？” 女孩摇了摇头，“她死了。” 陆巡愣住了。 “那一夜很多人都死了，我们本该全部都死在那个晚上。”阿利安娜叹了口气，“包括学院里的某个神经病，他把自己的半条命丢在了那个雨夜里，至今都没能找回来，如果你想问什么……那就去问他。” 陆巡意识到安娜提起的人是赵高。 但赵高已经失踪两天了，这几天陆巡数次登门拜访这个二货的垃圾堆都吃了闭门羹，主楼宿舍图书馆餐厅里都没有他的踪迹，那个二百五最近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 · · 病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桌面上，脸色苍白面容呆滞，嘴唇微张，唾液顺着嘴角流下来，如果说这副表情像什么……那一定像是个大脑发育不全的智障。 医生坐在他的对面，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手里举着一本书。 “来……约翰，看看我手里的东西……”医生谆谆善诱，把手里的书拦在病人的眼前晃了晃，“你能读出这上面的字么？” 病人的眼珠子慢慢转动，开始追踪在眼前移动的书籍封面。 “了不起……了不起的比尔盖茨……”他慢慢读了出来。 “很好。”医生点头，“但你再看仔细一点，这上面的字是什么？” “了不起……”病人探头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封面，“了不起的盖比茨。” 医生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很好，约翰你做得很好，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病人惊喜地瞪大眼睛，欢快地起身推开椅子，这个一米八的大汉直挺挺地站在接诊室的墙角处，然后忽然蹲下身子，面朝墙壁一动不动。 青年靠在门边，抄着双手，隔着玻璃望着接诊室里的两人。 “赵高先生。”医生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转过身来，“真是稀客。” “我没想到他们居然又把你请了出来。”赵高推开门进来，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我都以为你要以一个管道修理工的身份终老了……罗格斯教授。” “如果真能安然终老，我不介意当一个管子工。”医生笑笑。 阿尔伯特·罗格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心理学教授，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是世界上心理学最顶尖的大学之一，其临床心理学常年高居全美第二，仅次于哈佛大学……罗格斯是目前世界上最顶尖的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大师，其研究领域继承上世纪著名心理学家荣格的精神分析流派，他本应也是开宗立派然后在心理学发展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大师级人物，但就在罗格斯安心著书立说的时候……末日病毒爆发了。 阿尔伯特·罗格斯是学院中年龄最大的人，他前不久刚刚过自己七十九岁的生日，这样的老人其实已经无法承担什么工作，所以学院象征性地为他安排了一项修理管道的任务，但那些水管的使用寿命实际上长达五十年，其中最陈旧的零件已经用了二十年，还要再使用二十年才会出现损坏。 老教授在学院里安安稳稳地养老，如果运气足够好，安全区能延续下去，那么他可能会安然无恙地寿终正寝，成为学院墓地中唯一一位正常去世的死者，如果安全区不幸被攻破，他也可能会死在某一场袭击当中……但如果连老阿尔伯特都遭到了攻击，这只能说明安全区的人都死光了。 罗格斯自己都以为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就是每天喝喝茶聊聊天消磨时间，承担人类文明延续那一百二十分之一的责任直到他去世的那天，尽管他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心理学大师，但在这个时代心理学是不被需要的，他不是没想过当一个心理医生，开一间心理咨询室为大家服务，但这种举措已经被证明是完全不起作用的，上一个尝试在学院里开咨询室的心理医生本人都自杀。 但后来上校忽然找到他亲自请他出山，这次委托给他的工作是为一个执行部部员做康复训练。 赵高坐在椅子上，低头扫了一眼桌面上的书。 “你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他到现在却连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书名都读不对。” “这个进度已经很快了。”老教授摸了摸自己锃亮的秃顶，“三个月前他还是个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现在他已经学会了排泄要去卫生间。” “了不起，你成功地让一株植物在三个月之内进化成了一只动物。”赵高扭头瞟了一眼蹲在墙角的病人，皱眉，“他在干什么？” 赵高与约翰·琼斯有过一面之缘，这个退役军人的作战经验丰富，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强大男人，但这个狠厉的老兵现在蹲在墙角里一动不动，像是面壁的达摩。 难道他在医院里接受半年的康复训练，最终被点化顿悟，决定皈依佛教？ “呃……”教授挠了挠额角，有些犯窘，“约翰现在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他最近执意认为自己是一株蘑菇。” “看来这只动物在内心深处还是认为自己是一株植物。”赵高挑了挑眉，“这根本就是精神病吧？电一电会不会好些？” “可以这么说……”教授点了点头，“他受到的惊吓过于猛烈，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按理来说单纯的惊吓很难达到这种地步，特别是对一个经验丰富的执行部部员，根据我这两个月来的观察……我认为他可能受到过药物影响。” 赵高一怔，“什么？” “我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药物，但毫无疑问……这种药物对人类的精神系统有非常强烈的刺激作用，可能会对大脑产生不可逆的伤害。”罗格斯回答，“比如在行为认知上……现在约翰认为自己是一只蘑菇，就是对自身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还有记忆能力上，语言能力上，辨识能力上等等。” “这怎么可能？”赵高问，“他是在禁区里遭到了袭击，怎么会有药物的影响？” “我记得蜂鸟小组里有个小姑娘，她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教授说，“可以看穿别人的记忆，对不对？如果赵高先生你这么急于想了解约翰曾经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不去问她？” “问过了。”赵高摇头，“她告诉我，约翰·琼斯的记忆是残损的。” 老教授转头看着墙角的约翰·琼斯，后者仍然蹲在墙角一动不动。 “他会保持这种状态多久？”赵高问。 “不会太久。”罗格斯摇头，“他的症状有些类似精神分裂症，现在表露在外的是‘蘑菇人格’，就是执意认为自己是蘑菇的那个人格，但蘑菇人格不会出现太久，他这么蹲着非常累，等他蹲够了蘑菇人格就会消失。” “下一个出现的人格是什么？”赵高问。 “我称之为‘树懒人格’，这个人格下的约翰非常嗜睡，而且行动迟缓，口齿不清。” 果然，约翰·琼斯蹲累了，慢慢直起身子，树懒人格开始体现。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让两人都惊得一愣。 这个男人突然跳了起来，他一跃而起，动作矫健而敏捷，跳上赵高和教授之间的桌子，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 罗格斯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树懒人格不是行动迟缓口齿不清么？这像猴子一样疯癫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两人同时起身试图控制住发疯的病人，但约翰·琼斯到底是曾经的执行部部员，身强力壮，他疯狂地挣扎，一边发出刺耳的笑声。 那笑声不像是一个男人能发出来的，仿佛厉鬼的嘲讽。 约翰·琼斯挣脱两人的怀抱，他俯身盯住赵高，瞪着眼睛，喉咙里爆发出尖利的笑声:“你还记得我么？勇者？魔王游戏又要开始了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高惊呆了。 男人下一刻一头栽倒下来，陷入昏睡。 罗格斯扑上去把约翰·琼斯抱住，他也被吓了一跳，男人突如其来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以往的几个月里，约翰·琼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赵高先生……”老教授回头，忽然一愣。 赵高怔怔地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脸色煞白。 第九章 最后一课（1） 赵高愣了一秒钟，紧接着蹦起来把约翰·琼斯拎了起来，他把后者按在墙上，揪着男人的衣领猛烈地摇晃。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赵高瞪着双眼，脸涨得通红，睚眦欲裂地怒吼。 约翰·琼斯完全不省人事，身体瘫软，歪着脑袋昏迷不醒。 “赵高……赵高先生……”罗格斯也吓了一跳，“他现在处于昏睡状态。” 赵高扬起右手狠狠地给了约翰几个巴掌，后者的脸颊迅速肿胀起来。 “赵高先生！他只是个病人！”老教授大惊。 男人被赵高那几巴掌扇醒了，他慢慢睁开眼睛，扭过头来，目光呆滞……不知道苏醒过来的是蘑菇人格还是树懒人格。 约翰和赵高四目相接，约翰·琼斯显然愣了一下。 赵高和教授都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这个男人精神有问题，无论是蘑菇人格还是树懒人格，其实都是接近脑瘫智障的低智商状态，外在表现永远都是目光空洞眼神呆滞，像是个大脑发育不全的智障儿，但刚刚这个男人确实愣了一下，目光一闪，这是正常人才有的神态变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 但是约翰·琼斯眼中紧接着流露出无比的惊惶和恐惧，他疯狂地挣扎嘶叫哭喊，奋力挣脱赵高的双手，然后抱着头缩在墙角蹲下，瑟瑟发抖。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只是一支蘑菇……” 赵高呆住了，他刚刚和男人对视，后者的眼神就像是白天里撞了鬼，赵高从没见过那样惊恐又绝望的眼神，约翰·琼斯蘑菇人格的心理年龄可能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如此恐惧？ 青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有那么可怕么？ 赵高上前一步，约翰·琼斯吓得身体一颤。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鬼……你是恶鬼……” “我是恶鬼？”赵高怔住了，“什么意思？” “啊……我我……见过你……啊……”约翰·琼斯紧贴着墙壁，绝望地摇头，眼泪涌出来，“我……我……见过你……” “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我？”赵高目光一凝，虽然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如此惧怕自己，但他能看得出来，在强烈的精神刺激下，约翰·琼斯的记忆正在逐步恢复。 “我……我见过你……你……”男人声音颤抖，“你……你就是那个恶鬼……鬼！鬼！鬼啊！” 约翰·琼斯歇斯底里地尖叫。 赵高还想再进一步，但罗格斯伸手拦住了他。 “约翰现在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继续施加压力会让他彻底崩溃。”老教授把赵高拦了回来，“他需要时间冷静下来，你应该给他一点时间……我们出去再说。” 赵高和教授推开房门离开接诊室，赵高出门前扭头望了一眼，约翰·琼斯还缩在墙角，装成一支瑟瑟发抖的蘑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赵高问，“他之前出现过这种情况么？” “前所未见。”罗格斯摇头，“这半年以来约翰的情况都非常稳定，两个人格互相转换，蘑菇人格安静内敛，树懒人格懒惰嗜睡，但是赵高先生你的出现打破了这种稳定，他显然非常惧怕你……为什么？” 赵高摇了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约翰·琼斯如此惧怕自己，赵高在三年前就已经卸任了执行部部长的职务，自那之后他就过上了蟑螂般的生活，缩在垃圾堆里深居简出，与执行部再无来往，没有道理约翰·琼斯会怕他。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赵高先生的出现给了他非常强烈的精神刺激，这种刺激甚至强烈到足以压制那两个人格，这很罕见。”罗格斯说，“约翰如此恐惧赵高先生，有可能是因为赵高先生身上有某些地方与那个把约翰吓疯的东西——约翰称之为‘恶鬼’，非常类似……约翰记忆混乱认知不清，才会把你误认为是那个鬼。” 赵高看看自己……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色短发，扮相普普通通，哪有他这样的鬼？ “他之前跳上桌子大喊大叫的行为该怎么解释？”赵高皱眉，“简直就像是着了魔。” 教授摇了摇头，“我不清楚，这些问题需要深入治疗之后才有可能找到答案，这需要很长时间，今天是不可能得出任何结论的……赵高先生你先回去吧，如果有了结果，我立刻通知你。” 赵高点了点头。 罗格斯转身打开柜子，从密密麻麻的文件夹中抽出一个灰色的牛皮纸文件袋，他把文件袋递给赵高，青年掂了掂，这些纸质文件又厚又重，粗略一数大概有上千页。 “半年来约翰的治疗记录。”教授指指赵高手中的文件，“这几个月以来约翰的所有言行都记录在上面。” 赵高把文件袋收好，转身告辞。 “赵高先生。”老教授沉默片刻，忽然出声叫住他。 赵高在门口停下来。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情况……当然，这是我纯粹的臆测，没有丝毫理论依据。”罗格斯抬眼望了望天花板，“约翰其实只是一个传递讯息的手段？” 赵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约翰遭遇的是什么，那个恶鬼能把一位经验丰富的执行部部员吓成精神失常，那么它必然是个极其强大的生物，一个普通人遭遇如此强大的怪物，竟然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这本就不合常理。”罗格斯缓缓说。 “你的意思是……”赵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毛骨悚然。 老人点了点头，“他是被故意放回来的。” “对方的目的？”赵高问。 “那个恶鬼的目的很有可能是你……赵高先生。”罗格斯回答，“约翰只对你的出现有反应，你才是箱子的钥匙，约翰就像是古代战场上的传令兵，对方在他的大脑深层植入讯息，然后加上封锁，只有在正确的场合下在正确的对象面前，这个讯息才会被释放出来……” “这有可能做到么？”赵高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神乎其神近乎魔法的信息传递方法。 罗格斯沉默半晌，“从理论上来说，这是有可能做到的，早在上个世纪冷战时期，美国和苏联就做过大量的相关实验，这其实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心理暗示手段，某些经过特殊训练的特工能做到这一点，先记住某些机密资料，再通过药物手段让自己将其迅速遗忘，但那些数据其实并没有被真正遗忘，它们被埋藏在意识的底层，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保险箱……只有正确的钥匙才能让这些资料重见天日，钥匙可能是某一幅图像，也可能是某一串数字，这串钥匙必然掌握在己方手中。” “在约翰身上，这个目的更容易达到，因为他患有精神分裂症，对方先让他的某个人格记住一句话，然后迫使其沉睡，只有特点的人才能把这个人格唤醒。”教授接着说，“因为一个人身上的多个人格无法同时出现，也无法分享记忆，所以蘑菇和树懒根本不知道信使的存在，没人知道约翰的意识底层还沉睡着这样一个人……这个人格遭受过极其强烈的心理暗示，他在遇到赵高先生你的时候就会苏醒，约翰被放回来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对你说出那句话。” 赵高怔怔地站在原地。 走廊里寂静无声，这个时候医院里没有人，值班护士在一楼的护士站里值班，医生们分散在厨房里的各个岗位上准备晚餐，所有的病房都是空的。 “以上的所有都是我的猜测。”老人转身返回接诊室，“希望能帮上你。” 赵高慢慢点头。 “我……知道了。” 第十章 最后一课（2） 赵高拧亮台灯，led灯管的光线只够照亮房间的一角，堆积如山的废纸箱湮没在黑暗中，投下层层叠叠的不规则影子，各种莫名的垃圾和废品堆在地板上让人无处落脚，垃圾堆的角落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可能是蟑螂也可能是老鼠，陆巡说赵高是蟑螂转世，因为学院里空房间那么多，这个二货偏偏要缩在地下的仓库里。 赵高缩在椅子里，整个身体都隐在黑暗中，只有脸庞被灯光照亮。 青年打开手中的文件袋，把厚厚的一叠纸抽出来放在桌面上。 这是约翰·琼斯几个月以来的治疗记录，阿尔伯特·罗格斯以一位科学家应有的严谨把康复训练当中所有的过程都用笔记录了下来，细小的文字和数字整整齐齐地罗列在纸面上，条理和数据都非常清楚。 赵高一张一张地翻看。 “2048年11月21日……患者深度昏迷状态，生命体征正常……” “2048年12月10日，患者首次出现肢体活动迹象，膝跳反射正常……中午12时35分，患者左手食指与中指出现短暂跳跃活动……” “2048年12月15日，患者出现苏醒迹象。” “2048年12月16日7时48分，患者苏醒。” 赵高皱眉。 “2048年12月16日，患者苏醒，完全恢复行动能力，存在认知障碍，记忆受损严重，经过测试，目前智商水平在六至十岁儿童的区间内……” “2048年12月19日，确认患者存在人格分裂，第一人格性格内敛，存在自身认知障碍和刻板行为，坚称自己是一株蘑菇，习惯长时间面朝墙壁蹲在角落，第二人格懒惰嗜睡，注意力不集中，反应迟钝，行动迟缓……” 仓库中寂静无声，只有翻动纸页的细微“哗啦”声每隔几秒钟间歇性地响起，赵高像是个革命年代里的地下工作者，缩在阴暗潮湿的仓库里翻看机密资料，他皱着眉头，视线一行行地扫过文件上的字迹。 赵高非常在意约翰·琼斯突然发疯时对自己所说的那句话，“你还认识我么？勇者？魔王游戏又要开始了哦哈哈哈哈哈……”男人发笑时声音尖厉刺耳，仿佛女鬼的嚎叫，赵高捏着嗓子都发不出那样可怕的声音。 但这个声音曾经成百上千次地出现自己的噩梦中，在那些梦境中，天上地下都是漆黑的大雨，城市仿佛被海潮淹没，水流像瀑布一样从楼顶上倾泻下来，漫过路面，自己开着一辆破旧的悍马在马路上狂奔，无数丧尸在雨幕中追逐自己，它们跟着自己奔跑，和自己并肩前行，一边伸手拍打着悍马的车窗，一边发出恶魔般的尖利笑声。 他却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开着车在雨夜中狂奔，是想追逐什么？还是在逃脱什么？但那条路仿佛永无止境，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他一次一次地猛踩油门，满头大汗浑身湿透，心中惶恐又惊惧，像是有什么人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然后他看到有人站在马路中央……一个身穿白色正装的年轻人，打着一把黑伞，脸上带着微笑，遥遥地朝自己鞠躬行礼。 年轻人直起身子，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示意安静。 “保持安静哦，游戏就要开始了。” 很奇怪……那个人与自己明明相距这么远，但他说的话清晰得像是就在自己耳边的耳语。 游戏就要开始了？什么游戏？他开着车一路狂奔，难道就是为了来旁观一场游戏？ 赵高抬起头，他看到白裙的女孩闭着眼睛站在楼顶之上，黑发在狂风中飞舞散开。 赵高陡然恐慌起来，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看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是一场悲剧，这场悲剧的结局会夺走他最爱的人……他不是来旁观游戏的，他握着方向盘死命地踩油门，就是想在悲剧发生之前阻止它！ “你知道龟兔赛跑的游戏么？兔子速度很快，但它最后还是输给了乌龟，勇者你现在就是这只乌龟哦，但你能追上飞速坠落的兔子么？” 年轻人大笑。 女孩翻身坠落，白裙的裙摆在狂风中展开，像一朵盛放的百合花。 赵高悲愤地怒吼，他最终还是太慢，悍马车追不上坠落的速度，女孩重重地平拍在路面的积水里，暗红色的鲜血染红了白裙和雨水。 赵高没有见到赵沐死前最后一眼，赵沐死于c4炸弹的爆炸，连全尸都不可能有，炸弹爆炸时把大楼一起炸塌了，安全区没有找到那个女孩的尸体，学院后面的墓地里只是一座衣冠冢，但在那些噩梦中，女孩每一次都死在了赵高的面前，她从高楼之上坠落，像一朵盛放即凋谢的花。 这是赵高最深的梦魇，那场悲剧只上演了一次，但折磨了他千万次。 女孩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眼前死去，无论赵高如何疯狂如何拼命如何怒吼，他都会在这场约会上迟到。多少个深夜，赵高从噩梦中惊醒，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埋头低吼。 赵高深吸了一口气，约翰·琼斯发疯时所说的话酷似当初那个人，这是一个巧合么？还是说真如罗格斯所言，约翰·琼斯只是个传递讯息的工具？ 他翻看治疗记录，忽然微微一怔。 文件中的某一页上非常罕见地记录了一大段对话，应该是教授对约翰做康复训练时所做的记录。 “罗格斯:‘你是谁……对，你的名字是什么？’ 约翰:‘我……我的名字是……蘑菇。’ 罗格斯:‘不，我问的是你另一个名字，你还有一个名字……对不对？’ 约翰:‘另一个名字？’ 罗格斯:‘没错，就是我平时叫你的那个名字。’ 约翰:‘约翰……约翰·琼斯。’ 罗格斯:‘很好，做得很好，约翰，你记住了你的名字，这是个很大的进步，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你最喜欢什么颜色？你希望自己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约翰:‘蓝色，还有橙色。’ 罗格斯:‘你讨厌什么颜色？’ 约翰:‘白……白色。’ 罗格斯:‘为什么讨厌白色？’ 约翰:‘因为……因为……’ （患者的心理状况和情绪开始出现波动，心率加快，瞳孔有放大倾向，很可能处在恐慌当中。） 罗格斯:‘慢慢来，约翰，我们慢慢来，你为什么不喜欢白色？’ 约翰:‘因为……鬼……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患者情绪极不稳定，非常恐慌。） 罗格斯:‘约翰！约翰！冷静，冷静下来，这里没有鬼，只有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你是安全的，知道么？ 约翰:‘没有……鬼？’ 罗格斯:‘没有鬼，来，让我们再重复一遍刚刚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约翰:‘我是一株蘑菇。’ 罗格斯:‘没错，你是一株蘑菇，但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对不对？你的另一个名字是什么？’ 约翰:我的另一个名字是……夜……不，约翰·琼斯。” 夜？赵高一怔，这些文件是用英文写就的，记录当中的那个词是“night”，罗格斯在问约翰·琼斯名字时，后者非常清楚地回答了一个“夜”字，但随即又改了回来。 夜……赵高皱眉，他当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夜什么？约翰·琼斯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词？ 第十一章 最后一课（3） 一阵蜂鸣，绿灯在昏暗的光线中急促地闪烁。 一只手从被窝里探出来抓住耳机，缩了回去。 “喂……谁啊？大早上的还能不能让人睡觉了？扰人清梦……”某二货蜷缩在被子里，强睁着惺忪的睡眼戴上耳机，打了个呵欠，“您好啊，您哪位啊？” “给你五分钟时间，收拾整齐下楼来见我。”对方语气严肃。 “赵高？你发什么神经啊？这才几点……”陆巡爬起来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四点半，我八点才上班呢。” “今天有课。” “上课？又是理论课？”陆巡一怔，“我已经把那本资料背得滚瓜烂熟了啊。” 陆巡在去年正式加入蜂鸟猎杀小组，他是蜂鸟小组成立近四年以来第一个额外吸收的成员，吸收普通人进入蜂鸟小组的情况非常罕见，这倒不是说蜂鸟小组的要求有多高一般人无门而入，而是安全区中根本没有愿意加入蜂鸟小组的白痴，学院里谁都知道这个组织是一帮怪物的聚集地，负责对抗安全区外的怪物，干的是刀口舔血的卖命营生，危险不说还没工资没福利没休假没年终奖没五险一金。 蜂鸟小组就像是一家落魄的街边老店，张开大门吆喝许久，但来往行人都只冷冷地瞥其一眼，然后绕得远远的。 千年等一回，终于等来陆巡这么个肯舍小家为大家的二百五，民间皆惊其英勇无畏，有好事者多方打探，方知此人某天惊鸿一瞥一眼相中组中某剑道美少女从此念念不忘，就屁颠屁颠地追进了蜂鸟小组。 赵高负责对新成员的训练，他延续了最初的上课进度，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相结合，最初的几堂课里赵高带着陆巡认识了感染者和狩猎者，虽然出了教学事故差点让陆巡把命搭在课堂上，但好歹算是做了个启蒙教育，陆巡从此认识到了丧尸和猎人的可怕，还对猫妖产生了心理阴影。 但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理论学习阶段，陆巡被迫整天背诵各类猎人的资料，从形态结构背到生活习性背到解剖图解背得暗无天日，甚至某天由于开车时专心背书导致刹车不及时撞到了过路的老奶奶……面对陆巡的抗议，赵高套用某国名人名言教育他，理论是实践的基础，只有理论基础打得好，才能更好地实践。 后来陆巡通过老贾查询，证明世界上根本没这个名人。 陆巡花了半年的时间把世界历史和猎人资料都记住了，由于赵高的影响，他深信不疑这些东西是执行任务时不可或缺的。 直到某天陆巡与柠檬交流，陆巡对女孩干净狠厉的手法很感兴趣，柠檬对付猎人从来都是一刀毙命。 “柠檬，你也记住了银背狼的肋骨结构么？” “银背狼？那是什么东西？”女孩眨眨眼睛。 陆巡一怔，“就是你今天干掉的那头潜伏者啊。” 柠檬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长见识了”的目光。 “你也知道那东西有两个心脏？主心脏在第三肋和第四肋之间？” “我不知道。”女孩摇头。 “那你怎么能杀死它？” “杀死它为什么要知道这些？”柠檬一脸茫然。 “那你平时是怎么干掉猎人的？”陆巡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 “捅啊。”柠檬耸肩。 “捅……不死呢？” “那就再捅啊。” 妈的……原来精英们实践都没有理论基础，他们秉持的都是一刀捅不死就再捅一刀的简单粗暴理念。 陆巡回想起赵高跟自己说过的诸多道理，才发觉原来赵高是个亚里士多德类型的人物……这不是指他是个大哲学家，而是他说过的话就没几句是对的。 “你有完没完啊？理论课不都上完了么？”陆巡翻了个身，“我昨晚值夜班值到今天早上三点钟，困得要死，你就别来烦我……” “不是理论课，是实践课。”赵高回答，“你还有三分钟。” 陆巡一个激灵。 “丧尸？” “不止。” 陆巡蹦了起来，被子一掀，开始手忙脚乱地套袜子。 · · · 赵高坐在汽车的引擎盖上，双脚搭在保险杠上，抄着双臂东张西望，陆巡急匆匆地冲下楼来，抬起头就愣住了。 陆巡歪了歪头，“我们这是要去上课……不是准备搬走吧？” 赵高把车子停在了宿舍楼的楼下，这是一辆近六米长的暴力机器，漆黑的钢板冲压车身，庞大的车头上两个大长条式蜂窝格栅，大灯和保险杠线条锋利，银色的轮毂和全地形胎，这东西身上的每一厘米都在彰显它的厚重和狂野，发动机正在低吼，车身微微震动。 陆巡认识这辆车，经典的福特猛禽f150，使用6.2升的v8发动机，毫无疑问的暴力猛兽。 让陆巡吃惊的是赵高带来的东西，皮卡的货仓内堆得满满当当，全部都是打包好的箱子，用缆绳捆好，看上去像是赵高叫来了搬家公司在运送家具。 赵高没有开悍马过来，就是因为这个……他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就像是把他那个垃圾堆打包带在了身上，悍马不是货运车辆，车厢未必能全部装下。 这辆福特猛禽f150之前一直待在学院的车库里，陆巡曾经见过它，在仓库的角落里，车子的引擎盖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但摸着它坚硬的外壳扔能感受到这台机器的力量，很少有人把这辆皮卡开出来，执行部的退役老兵们更钟爱悍马这种军用车，当然也有可能是没人敢擅自动用这辆车，因为据说这辆车曾经是上校的座驾。 赵高把它开了出来，想必昨晚检修了整整一夜。 “这里面都是什么？”陆巡推了推货仓里的纸箱，出乎意料的，这些箱子不是太沉，他一只手就能推动……看来里面装的不是重机枪。 “生活必需品和武器。”赵高打开车门，“这次我们走得可能有点远，而且时间比较长，所以补给必须带足。” 陆巡一愣，“很远？有多远？” 赵高钻进驾驶室里，顿了顿，“去江对岸。” 第十二章 最后一课（4） 福特猛禽f150在路面上疾驰，陆巡把手搭在车窗上，迎面灌进来大风和阳光，朝阳在地平线的尽头升起，金色的阳光穿透层层废墟，皮卡的轮胎碾过沥青路面和碎石，他们正在朝着太阳奔跑。 车厢里的音响循环播放着布袋寅泰的《battlewithouthonororhumanity》，这首著名的曲子出自电影《杀死比尔》，节奏厚重曲调磅礴，这是一首气场全开的音乐，经常被人们引用，出现在各种主角登场王者归来的场景中，赵高戴着墨镜坐在驾驶座上抖腿，用他的话来说，开车时就应该放这样的音乐……拖拉机开着都像战斗机。 废旧的建筑物从两侧飞速掠过，陆巡扭头望着窗外，他们已经远离了安全区深入禁区，汽车顺着街道一路前行，这里在当年是浦西老区，上个世纪初这一带曾经是租界，那些带着欧式风格的老建筑仍然屹立在江边，残留着老上海滩应有的风貌。 陆巡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波光粼粼的江面从掠过的建筑物缝隙中闪过惊鸿一瞥，他们正在沿着黄浦江岸行驶，漫长的时光仿佛扑面而来。 “那边就是外滩了。”赵高伸手遥指左侧，“在世界毁灭之前，这里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段，站在江边可以望见对岸的东方明珠塔，上海中心大厦，金茂大厦和环球金融中心，只是后来电视塔，中心大厦和金融中心都倒塌了，只剩下金茂大厦还在。” 汽车转过一个直角弯，从狭窄的街道里拐了出来，顿时眼前豁然开朗，皮卡驶上沿江公路，一侧是建筑一侧是宽广的江面，那栋标志性的尖顶建筑还巍然屹立在对岸，这是陆巡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金茂大厦，它屹立在阳光之中熠熠生辉，这件伟大的人类工程杰作扛住了数十年前毁灭世界的浩劫，没人知道它为什么能幸存下来，比它更高更坚固的东方明珠塔和环球金融中心都只剩下一片废墟。 陆巡探头眺望对岸，天空蔚蓝，大风吹过江面吹动他的头发。 “怎么样？”赵高大笑，“还不赖吧？” 陆巡心中忽然产生某种错觉……这难道不该是一次痛快的兜风么？什么任务什么课程什么世界末日都应该被甩到脑后，在这个季节，就应该开上福特猛禽这样一辆好车，沿着江岸放肆地奔跑。 “在学院里待的时间太长会发霉的。”赵高大声说，“所以得偶尔出来走走。” 他打了个轻快的唿哨，用力踩下油门，猛禽f150的v8发动机爆发出低吼，加速度把两人死死地按在座椅的椅背上。 很久以后陆巡不止一次地回想起那一刻自己坐在皮卡的副驾驶座上，赵高坐在边上掌握方向盘，耳边回荡着某首振奋人心的重金属……真像是一场潇洒的远行，两个人一辆车，只要有足够的汽油，他们就能一直开到世界的尽头。 “我们究竟要去哪儿？”陆巡问，“课程的内容是什么？” “江对岸么。”赵高回答，“这次的实践课是对你之前所有的理论课做一个总结，我向来都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总结？”陆巡一怔，“这么说……以后就没有课了？” 赵高点头，“我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你了，上完这节课你就能正式出师了，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蜂鸟小组成员了。” 赵高说的没错，陆巡早就不是那个刚刚被柠檬捡回去的小白了，他直面过丧尸直面过潜伏者直面过掠夺者，甚至孤身一人潜入杀戮者的巢穴把安娜和菲碧救了出来，整座安全区里也没几个人有过这样的经历。 “这是最后一课了。”赵高说，“结束之后你就算是正式毕业了，你回你的蜂鸟小组，我回我的垃圾堆，我们的师徒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这么说，你以后再也不会一大清早就去踹我的门了？”陆巡怔怔。 “不会了。”赵高摇了摇头。 陆巡瞪眼，扭过头来看赵高……后者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俩缘分已尽”的无奈和遗憾。 陆巡微微张嘴，然后越张越大，最后不受控制地爆笑起来。 赵高差点一头栽在方向盘上。 “喂喂喂喂……你能不能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遗憾和不舍啊？”赵高嚷嚷，“毕业难道不应该是充满离别和悲伤的么？亏我还带你跑这么远……” “那要看和谁离别啊。”陆巡耸肩，“有些东西叫摆脱不叫告别，就像是黏在脚底上的口香糖，谁不想尽快把它甩掉？难道还开个欢送会？” “在你心里我就是一块被人嚼过的泡泡糖？”赵高对自己的地位之低表示震惊。 “不是。”陆巡摇头。 赵高稍感欣慰。 “你怎么会是口香糖？在我心里你是一摊黏在鞋底上的鼻涕啊。” · · · 皮卡拐上高架路，赵高和陆巡的目的地在江对岸，他们必须要过江，黄浦江上曾经有十多座大桥，但其中大部分都在末日危机中倒塌，当年上海市疫情最严重时军队炸掉了松浦大桥，南浦大桥，杨浦大桥等几座最主要的跨江桥梁，用来隔离黄浦江两岸，如今江面上唯一还能勉强通车的只剩下徐浦大桥。 陆巡很远就望见了那座大桥，两座人形主塔屹立在两岸，这座桥全长足足有六公里，东接浦东国际机场，西接沪杭高速公路，就算是在黄浦江面上，徐浦大桥也算是少有的特大型桥梁。 开上桥面需要绕个很大的弯子，但这是唯一的过江途径，赵高和陆巡不敢走江底的隧道，那些隧道年久失修，缺少电力供应，洞壁破损漏水，如果真从隧道中过去，赵高和陆巡就要做好半路弃车游泳的打算。 皮卡爬上大桥，墙面上堆满了烧焦的汽车空壳，漆黑干燥的枯骨横七竖八地倒在路面上，身上布满弹痕，福特猛禽的轮胎从这些焦尸身上碾过，把骨骼压得粉碎。 “这些都是当年被军队干掉的感染者，二十年前，上海市是世界上最大的战场之一。”赵高把车开得很慢，皮卡小心翼翼地绕过横在路面上的残骸，有废弃的民用车辆也有装甲车，看上去像是个保持了几十年的车祸现场，几十辆车首尾相接连环相撞，车头车尾都粉碎。 “当年上海市区中驻扎的军队足足有两万多人，是一个整编机械化师，配备有主战坦克和步兵战车，甚至还有一支陆航中队。”赵高接着说，“他们维持着一座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安全区，那座安全区位于浦东区，能容纳二十多万人口，就连市政府都在其中，那些军人保护了安全区四年，但安全区最终还是失守了。” “上海浦东安全区失守是末日病毒危机之中发生过的最大惨案。”皮卡绕过一具庞大的残骸，那个庞大焦黑的铁壳字直直地杵在路面中央，靠近了陆巡才认出来这是一架坠毁的米171直升机。 “浦东安全区失守的原因至今还是个谜，他们拥有最完备的防御措施和最强大的防卫力量，完全是一座森严的军事堡垒，单重型攻坚机甲就有二十多台。”赵高慢慢说，“但他们的防御在某一天莫名地崩溃了，毫无征兆，军队甚至不得不炸断江上的桥梁，但仍然无法阻止怪物们的进攻，大批丧尸和猎人突破了防线，疯狂地涌进来，一夜之间安全区被血洗。” 福特皮卡驶下大桥，陆巡慢慢睁大了眼睛。 他从来都没有来过这边，但在陆巡的潜意识里，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江这一边和对岸并无多大区别，都是整片整片的死寂废墟。 但等到真正到了这里……陆巡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赵高带着他驶入了一片古战场，皮卡从街道上经过，车门两侧掠过各种各样的重型武器，废弃的装甲车和坦克翻倒在路边，锈迹斑斑的重型攻坚机甲头身分离，这些战争机器伤痕累累，炮弹和子弹的弹壳散落在路面上，炮火把沥青路面整片地犁了起来，街道两侧的建筑物千疮百孔，陆巡像是走进了被美军地毯式轰炸过的伊拉克街头。 和对岸的空旷死寂不同，这里虽然同样寂静，但空气中无一处不弥漫着逝去的硝烟味，你站在道路中央，耳边就能听到当年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埋藏在沉默中的暴虐，湮没在寂静中的纷乱。 这才是人类与末日病毒对抗的真相。 当年那场席卷全球的战争的惨烈，在这里才真正露出冰山的一角。 第十三章 最后一课（5） 赵高把皮卡开进院子里，在屋檐下停稳。 陆巡探头张望，这是一座宽阔的大院子，建筑结构类似当初的军区大院或者水电公司，主要建筑是一栋高楼，外墙上的白色瓷砖斑驳脱落，门上的玻璃碎成一地，大门前的立柱有两人合抱粗细，风格看上去像是某个政府机构。大楼前的广场上种着人工草坪，多年无人打理，荒草窜得和人一样高，两辆废弃的坦克坐在草丛里，锈成一团废铁。 三米多高的围墙把这一切都囊括在内，墙头上牵着铁丝网，哨塔立在高墙的四角，上面架着探照灯和重机枪，显然……这里曾经是个戒备森严的军事重地，即使被废弃多年，武器和高墙构筑的冷硬和威严仍未消退。 这让陆巡想到了切尔诺贝利，在那座举世瞩目的核电站发生泄露事故之后，周围的所有居民区都被遗弃，附近所有居民都被疏散，那些被废弃的居民楼，医院，剧院就是这副模样……它们内部被野生的动植物侵蚀占领，翠绿的藤蔓从窗户缝隙里钻出来，这让它们看上去倒不像是人造的产物，而是从大自然当中自己生长出来的怪诞景观。 陆巡站在大楼的门前，门厅内光线昏暗，非常空旷，粉碎的砖块和玻璃堆在地板上，断裂的电缆垂落下来，他试着擦了擦大门牌匾上灰尘，灰尘下露出模糊的黑色字迹。 “纵队……指挥……”青年皱眉。 “这里是当年的上海浦东安全区防御部队的指挥部，同时也是市政府的办公大楼。”赵高正在从皮卡上卸货，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在脚边，“不要乱跑，这里距离学院有十几公里远，是彻头彻尾的死亡禁区，附近非常危险。” “这附近有丧尸么？”陆巡回头。 “当然有，说不定你面前的这栋楼里就有。”赵高点头。 陆巡吓得一缩，后退两步，离大门远远的。 “提高警惕，这里不是安全区，你现在置身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地带之一，这里是丧尸和猎人的领地。”赵高爬上皮卡的货斗，“还记得我之前给你上课时所说的话么？无论何时何地，武器不要离手，子弹都要上膛。” 陆巡抽出腰间的伯莱塔，退出弹匣瞄了一眼。 “到了夜间，外面的街道上会有掠夺者游荡，它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吃到过新鲜食物了，在那些怪物眼中，你是比马鹿更容易捕捉的猎物。”赵高说，“所以不要擅自行动，不要到处乱跑，不要脑子抽筋，不要脱离联络范围……我救不了你第二次。”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赵高语气郑重，虽然后者向来都是个疯疯癫癫的二百五，但他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 尽管看上去像是一场郊游一场兜风，但他们进入的到底是普通人根本无法生存的禁区，从离开学院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变成了在大海上随波漂流在非洲草原上踽踽步行的旅者，他们将要面对虎视眈眈的鲨鱼或者狮群，凶猛的掠食者会顺着气味和痕迹追踪而来。失去了安全区的保护，他们将直接暴露在猎人的视线下。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陆巡问。 “短则一个星期，长则半个月。”赵高打开脚边的纸箱子，“课程结束了我们就回去。” “课程内容究竟是什么？” “追捕一个感染者。”赵高回答。 “抓一只丧尸需要跑这么远？”陆巡瞪眼，“学院门口满大街不都是么？” “那些不合要求，符合要求的只有这里才有。”赵高俯身抄起一把自动步枪，抽出一把长刀，挥手抖落刀鞘，“躲进车里去，我要清清场。” 陆巡钻进皮卡车厢，赵高扛着步枪拎着长刀踏进大楼大门。 赵高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楼梯上。 “喂喂？千足虫？能听到我么？”陆巡打开耳机。 “能听到，很清楚。”赵高沿着楼梯上行，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响动，悉悉索索越来越大，像是大群老鼠正在逐渐汇聚靠拢，隐隐有如女鬼嚎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 “喂……你那边是什么在叫啊？”陆巡出了一身白毛汗，“怪瘆人的。” “没什么，小猫咪而已。” 赵高抬起头，一个女人突然从头顶的黑暗中倒挂下来，漆黑的长发垂落至地面。一张惨白的面孔正对着赵高，血盆大口逐渐裂开，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青年面无表情。 赵高的动作比它更快，他抬起步枪，一枪崩掉了猫妖的半张脸，血肉飞溅。 异种的身体失去力量，从天花板上落下来。 “喂喂喂喂怎么打起来了啊？”陆巡听到了枪声，“千足虫你没事吧？你可别死了啊你如果死了我该怎么回去我又不认识路……” “安啦，刚刚干掉了一只不乖的小猫。”赵高声音轻快，但他的动作迅猛得有如狂奔的猎豹，他一脚蹬在对面的墙壁上，身体倒翻上半空，与此同时，第二只猫妖从身后的黑暗中扑了出来，赵高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精准地落在猫妖的头顶上。 赵高的枪口抵住猫妖的后脑，爆发的枪焰照亮了楼梯和走廊，异种无头的尸体摔在地板上。 赵高带来的是一把法制famas步枪，这种步枪采用无托设计，枪身相比于其他步枪更短，较短的枪身便于赵高的单手操纵，famas突击步枪沿用了7.62毫米的口径，这让它的威力比同期的小口径步枪更大，赵高给这把枪加装了三十发的加长弹匣。 他一直都在使用单发模式，几乎一发子弹干掉一个敌人。 说起来陆巡根本就没见过全力施展开的赵高，在陆巡眼中柠檬就已经是蜂鸟小组的战力极限了，但就算是柠檬都没法这样轻松加惬意地用步枪一连干掉两只猫妖。 赵高施施然地落在地上，模仿西部牛仔的经典动作吹了吹枪口的硝烟。 但下一刻他猛地转身，横刀斜撩！ 刀刃破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极静与极动无缝衔接，他使出刀劲如此狠厉的招数，却不需要蓄力，黑色的浓稠血液泼洒在光滑的刀刃上，扑上来的猫妖自己撞在了刀口上，断口从它的左肩一直延伸至右腹，丧尸被这一刀斩断。 赵高挥动手腕抖落血液，继续上楼。 比刀刃更锋利的杀气直冲上来，潜伏在暗处的恶鬼们被这个人震慑住了，它们嘶叫着围绕着赵高游走，幽绿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但却无人再敢扑上来，那个人类手握刀枪，脸上挂着微笑，但气势仿佛可以在十米之外割开皮肤。 “喂喂喂喂千足虫你怎么样啊？” 陆巡缩在车里，捂着耳机呼叫，他着实被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神展开吓了一跳，耳机中刚刚满是枪声，破风声和嘶吼声，唯独赵高不出声。 赵高耸肩，“没事啦，清个场而已，有必要这么紧张么？把这里的土著们赶走我们就能搬进来了。” 他踏进走廊，微微一愣。 前方的黑暗中慢慢亮起数十双幽绿色的双眼，女鬼般的嚎叫此起彼伏，纤瘦的人影在昏暗的光线中爬动交叠，曲线无限美好……就算是赵高都没见过这么多猫妖，他们这是闯进了猫窝么？ 所有的女鬼一齐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盯住赵高，最深最可怖的噩梦中都不会有这样的景象，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陆巡，恐怕早就吓得腿都软了，一只猫妖都是心理阴影，更何况一群猫妖。 但青年扬起嘴角，他把长刀扛在肩上，自动步枪枪口前指，一如当年他临敌时的姿态，高傲又疯狂。 “来啊。” 第十四章 最后一课（6） 所有猫妖张口嘶叫，十多双幽绿的双瞳在黑暗中闪烁，尖利的嚎哭声在走廊楼道里回荡，陆巡躲在外面车厢中捂耳朵，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耳机中传出来的声音纷乱嘈杂，震耳欲聋的枪声连成一片，枪声下是直令人头皮发麻的女人哭声。 赵高在半空中旋转，反手握刀，刀刃从腋下穿出，另一只手紧握步枪的枪柄，famas突击步枪的快慢机已经调整至连射模式，青年扣住扳机不放，子弹呈扇形向外散射，火光像一朵盛开的大花。 第一批冲上来的猫妖被子弹洞穿，赵高闭着眼睛，仅凭听力就锁定了每一个敌人的位置，全神贯注的赵高就像一台声波雷达，他能分辨出每一只猫妖叫声的微小差别，青年在脑中瞬间判定对方的方位，一次性跟踪锁定了十几个目标。 每一枚子弹都洞穿了猫妖的头颅，异种的尸体在半空中飞散，赵高把用尽弹药的自动步枪向前甩出，砸向第二批扑上来的猫妖。 领头的猫妖稍稍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步枪，这个空挡只有零点几秒，比眨眼的时间还要短，但在赵高面前……这是足以致命的破绽！ 青年带着长刀欺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空隙，刀尖横拉出近两米长的银光，把异种的上半身连同双臂一齐切断，黑血喷溅！赵高借着前冲的惯性顺势转身，他像一个绝顶的芭蕾舞演员那样飞速旋转，紧随而来的异种身体被破开，漆黑的血液飞散，这根本就是一台绞肉机，一米多长的刀刃就是绞肉机的刀片，所有进入青年周身一米范围的生物都会被粉碎！ 赵高从泼洒的血雨中跃起，轻巧地落在走廊的中央，所有的猫妖尸体在他的身后几乎同时落下，残缺不全的肢体散落一地。 青年掸了掸衣袖，跨过脚边的尸体。 猫妖是速度最快身形最灵巧行动最敏捷的异种丧尸，擅长以惊雷般的速度扑击杀死猎物，但它们在这个人类的面前就像是待宰的羔羊，十几只猫妖同时进攻都伤不到赵高一分一毫，这是天堑般的实力差距，猫妖们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遭到了最无情的碾压。 赵高的速度和反应能力早就远远突破了人类的极限，他根本无需躲避猫妖的尖牙利爪，因为赵高在猫妖的爪子碰到他之前就把对手干掉了，他手持一把自动步枪就打出了狙击步枪的精度，而且还是扣着扳机不放的连发，就算是当年famas步枪的设计师本人都不可能想到自己的作品可以办到这一点。 这个青年从踏进走廊到把猫妖全部干掉只花了不到二十秒钟，呼吸都没有紊乱。这突破世界规则怪物般的强大，像是游戏里开了挂的超级玩家，可惜陆巡无缘得见，后者还缩在皮卡的车厢里担忧这个时候赵高会不会被丧尸分着吃了。 如果他真能看到这一幕，那么陆巡将再也不会认为柠檬才是人类的战力极限，赵高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形怪物，一个人单挑十几个猫妖还能毫发无损，这突破天际的实力，就算两个柠檬一起上都不会是赵高的对手。 赵高行走在漆黑的楼道中，周围悉悉索索的响动仍未退去，这栋楼中仍然存在不少怪物……他不知道这么多猫妖为什么会挤在一栋楼里，这完全不合常理，异种丧尸都有自己的领地，正常情况下一只猫妖的领地能有一平方公里大，十几头猫妖可能是全城才会有的数量。 猫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生物，没有社会结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群居的记录，为什么这些怪物会挤在一起？ 这么多猫妖，它们的食物怎么解决？ 赵高摇了摇头，丧尸猎人这些东西身上迷雾重重，而且像是个洋葱，剥掉一层还有一层，每当你自以为已经把它们研究清楚时，它们又会出现足以推翻现有推测的新情况。 不管了……研究丧尸和猎人的行为学是电锯女王的任务，他赵高只负责把刀刃送进这些怪物的心脏。 青年沿着楼梯上楼，这栋建筑一共有六层，他已经到了第五层，空气中的腐臭味道渐渐浓郁，楼道里的杂物渐渐多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奇怪骨骼和生物残骸，赵高借着窗外的光线稍稍辨认，他能分辨出其中的鹿类，犬科动物和丧尸骨骼，有些骨骼干燥发白，显然历时已久，但有些骨头还是湿润的，上面甚至残留有未啃干净的肉质。 赵高微微皱眉，食物残渣主要集中在这一层……这说明什么？ 这里是猫妖们的公共食堂？没听说过猫妖还有聚众进食的习惯啊，难道它们也喜欢凑热闹？你端一条猪大腿我拎一快鹿胸脯坐成一桌，一帮猫妖长舌妇边吃边聊隔壁老王家猎人的八卦？ 公共食堂都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会看见猫妖的人民公社？ 顶层是一座大报告厅，当年作为安全区防御部队的指挥中心，整整一层都被打通，其中可以容纳数百人开会，报告厅的大门耷拉在一边，赵高在门前抬头看了看，确认门牌上没有“猫妖人民公社”。 猫妖们不可能聚众进食……它们是极端狡诈且贪婪的物种，脑中不存在分享与共享的概念。 那么这些食物残渣的来源，只可能是这里存在一只大胃王。 赵高提着长刀站在报告厅的门前，门内黑洞洞的，腥风扑面而来，他能察觉到门内有什么东西，那东西和之前他所见的所有丧尸都不同，它也有可能是这些猫妖为什么聚集在这里的答案。 四周的响动忽然大了起来，嘶叫声起伏，猫妖们不安地围绕着赵高游走，发出紧张的嚎叫，但慑于赵高的强大，没有人敢扑上来。 “让我找到老巢了么？”赵高冷笑。 他抬脚把大门踹倒，灰尘扬起。 青年大踏步地进入报告厅，眼睛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 赵高抬起头，微微一愣，他看清了蜷缩在报告厅中央的那个生物，然后下意识地爆粗口。 “妈的……” 第十五章 最后一课（7） 赵高第一次看见这么恶心的东西……那个生物介乎于人类与动物之间，它上半身显然是个女人，一张惨白的面孔，双臂纤瘦五爪锋利，和正常猫妖别无二致，但它的下半身却臃肿得惊人，这东西没有双腿，腰部以下骤然膨胀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蠕虫，足足三米多长。 它蜷缩在报告厅的中央，这东西腹部过于臃肿庞大，这让它根本无法正常行动，周围的地板上堆积着吃剩下的动物残肢。赵高立即就想起了白蚁中的蚁后，在蚁巢之中，蚁后也是个体型臃肿庞大没法自由移动的家伙，但它是整个蚁巢中唯一有生殖能力的个体，蚁后的任务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然后疯狂地生，工蚁们负责为它寻找食物。 怪物缩在报告厅里，这东西连动都很难动弹，更别说捕食猎物……它显然是被那些猫妖圈养起来的，猫妖们把抓住的猎物献给这东西，它只需要缩在这里吃了睡睡了吃。 然后……繁殖后代。 怪物的腹部膨大分节，皮肤被拉伸得极薄几乎半透明，能看见透明的液体在其中流动，它是赵高见过的最丑陋最恶心的怪物，像是有人把人类的上半身和一条肥大的蛆虫连接在了一起，看上一眼就能让人把隔夜饭吐出来。 怪物痛苦地嘶叫起来，它缩成一团，腹部体节猛烈地前后抽搐，透过半透明的皮肤，能看见乳白色的体液在前后晃动，有什么东西在它的皮肤下显现，黑色的影子在它的腹部内移动。怪物哀嚎着蠕动，瘦弱的双臂抓住地面往前爬，膨大的腹部末端逐渐开口，一只苍白的人形生物钻了出来。 那东西比婴儿大不了多少，但它刚出生就开始活动四肢，它伸展手脚挣开身上的粘液，发出尖锐的嘶声。 这是一只幼体猫妖。 赵高吃了一惊……这怪物正在分娩，它的腹部膨大是因为它正在孕育幼崽。就连赵高都不知道猫妖居然还有生殖能力，此前人们对异种丧尸的繁殖方式并没有定论，多数人认为异种本身不具有繁殖能力，甚至都不具有性别分化，它们只是普通丧尸互相吞噬进化而来，但赵高今天亲眼目睹了一头蚁后般巨大猫妖的分娩过程。 难怪外面那么多猫妖会聚集在这里……因为这里有一头猫妖皇后。 新生的猫妖幼崽像猴子一样在地面上爬动，它还很不熟悉自己的身体，没法像成年猫妖那样飞檐走壁。猫妖看上去像是近似人类的哺乳动物，但它们在行为上更近似于爬行类，新生儿几乎不需要母体的照顾和哺育，嗜血的本能埋藏在它们的基因和血液里，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们会逐渐学会使用自己的尖牙利齿，这些幼崽最终会变成疯狂又贪婪的成体猫妖。 既然存在皇后，那么就说明猫妖其实也存在群体结构……这是震惊世界的发现，如果阿利安娜站在这里，说不定会要求把这只母猫妖的活体带回去。 但赵高不这么想，他不是科学家。 他只觉得恶心，想尽快用一把火将这东西烧干净。 新生猫妖吱吱乱叫，在报告厅里上蹿下跳，然后不慎撞在了赵高的腿上。 后者一刀就把它劈了。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短命的猫妖了。 赵高提着刀一步一步走近，母猫妖发现了入侵者，它慌乱地扭动身体，奋力向后挪动，抻长脖子嘶嚎呼救。 猫妖们聚集在报告厅的门外，这些生物的智商显然比兵蚁要高，蚁巢之中如果蚁后的安全遭到威胁，那么兵蚁会不顾一切地攻击敌人，但猫妖们没有谁上来营救，它们趴在门口探头探脑，进退维谷。 情况有些出乎赵高的意料，他本以为这些猫妖和皇后的关系类似于蚂蚁与蚁后，蚁后的生命安全大于一切，如果皇后遭到威胁，那么猫妖们必然会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扑进来。 但猫妖们全部凑在门口看热闹，像是一群围观杀鸡的猴子。 看来这些怪物之间的联系……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紧密。 母猫妖无助地在地板上扭动哭嚎，它的体重超过了两百公斤，只凭自己根本没法移动。这只巨大的肉虫孤立无援，它的孩子们正在兴致勃勃地等待欣赏一场屠杀。 赵高站在它的面前，母猫妖毫无攻击能力，它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惊恐地坐以待毙。 青年手起刀落，血液喷溅。 猫妖群中爆发出一阵嘶吼，像是围观变戏法的吃瓜群众目睹奇迹，纷纷叫好。 赵高弯腰把母猫妖的头颅拎起来，直起身子。 对面门外有数十双幽绿色的眼睛，它们原本趴在地上，现在跟着赵高一起直起身子。 “我不管你们能不能听懂我的话。”青年冷冷地说，“给你们三秒钟时间，从我的眼前消失。” 他把母猫妖的头颅丢在报告厅座椅之间的走廊上。 猫妖们面面相觑，接着转身飞逃，瞬间作鸟兽散，这些怪物被命名为猫妖真是名副其实，它们确实像是一群野猫，三跳两跳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陆巡坐在皮卡的车厢里，忽然眼见一大群猫妖从大楼的窗口里蹿出来，顿时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就伸手摸枪。 猫妖们没有搭理陆巡，它们鱼贯而出，然后分散逃向四面八方。它们在建筑物的楼顶上四足并用地飞奔，很快就消失在了废墟里。 “我我我我我我靠靠靠靠靠……”陆巡手忙脚乱地打开耳机，“喂喂喂喂千足虫你你还活……活着么……我我我活见鬼了，一大群猫妖从楼里跑了出来，你究竟干了什么啊？” “清场完毕了，把我们的行李和装备搬进来吧。”赵高收起长刀，在报告厅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他长出了一口气，有些疲惫，青年在黑暗中久久地沉默，猫妖们全部都逃走了，楼道中彻底安静下来，他很久都没有这样疲惫过。 赵高抬手摸了摸眼角，微微一怔。 他把手掌平摊在面前，一块黑色沾血的鳞片安静地躺在掌心。 第十六章 七夜（1） 陆巡费力地把箱子搬进大楼，赵高提着刀正从楼上下来，陆巡有些惊异地抬头打量后者，赵高察觉到他的目光，“怎么了？” 陆巡摇摇头，他心里其实有很大的疑虑，但他不想说出来。 陆巡全程都缩在皮卡的车厢里，但耳机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层层叠叠的嚎哭让人头皮发麻，赵高显然是孤身一人闯进了猫妖的老窝，陆巡不知道这栋楼内究竟存在多少只猫妖，但那些嘶吼和嚎叫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音式地此起彼伏，四面楚歌八面埋伏。 就算不在现场，陆巡也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有多险恶……猫妖的强大他深有体会，那种怪物狡猾而奸诈，速度和力量都远超普通感染者，一只就够陆巡喝一壶的。 这世上绝对没什么是比看见几十只猫妖同时扭过头来更可怕的事了，几十只贞子成群结队地从电视屏幕里爬出来，吓都能把人吓死。胆敢只身一人闯进猫窝，肯定是死路一条，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谁能躲开十几只猫妖同时攻击？但赵高施施然地进去又施施然地出来，所有的猫妖都惊恐地亡命奔逃，这个青年连头发都没乱。 妈的……这个战斗力，是超级赛亚人吧？ 你一个人就能把全世界的丧尸都灭了吧？ “刚刚……那些猫妖全部都蹿出去了。”陆巡问，“你究竟干了什么？” “我？”赵高两眼望天，“我跟它们讲道理啊。” 陆巡瞪眼。 “我们在楼上的会议室开了个会，气氛非常和谐，大家踊跃发言，我们经过亲切洽谈，达成了共识，我跟它们说这栋楼的产权和使用权都是我们的，你们擅自占据这栋楼属于私闯民宅……啊不，应该是私闯军事重地，是非常严重的违法行为。”赵高说，“猫妖同志们非常理解我们的难处，并对我们的工作表示支持，它们表示从今往后一定遵纪守法，积极配合民警同志们的工作……会后我们还把酒言欢，合影留念……” 你带着刀和枪上去开会？你是把刀插在桌子板上跟它们亲切洽谈的吧？我耳机里听到的爆炸声都是你们在上面燃放庆祝用的烟花爆竹么？ 对于赵高的睁眼说瞎话，陆巡早就已经习惯了，他也懒得追问，倒不是说不好奇，而是陆巡能隐隐察觉到……这个神经病的二百五和疯疯癫癫只是表象，如果你往他的内心深处挖掘，涌出来的都是黑色凄冷的雨水和令人窒息的悲伤。 陆巡第一次见到这样沉重又孤独的哀恸，赵高发呆时偶尔会从眼底流露出来，他愣愣地看着什么地方，像是在回想什么。陆巡与他对视时会暗暗心惊，究竟是什么样的悲痛才会产生这样死寂般的绝望？ 两人打开纸箱，把行李和装备依次搬出来。 箱子里大多是食物和淡水，干粮都用灰色的塑料袋包好，一袋一袋地堆在纸箱子里，看上去得有上百袋，这是学院餐厅后厨制作的便携式单兵野战食品，一袋差不多500克重，里面封装着脱水处理过的鹿肉和蔬菜，陆巡执行任务时吃过这东西……吃法非常简单，类似泡面，加入热水浸泡五分钟，开袋即食。 看到这满满一箱子的单兵食品，陆巡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当初负责做这东西的人是谁，那货大概是执行部和蜂鸟小组最痛恨的人之一，学院里没人愿意吃这种单兵食物，天知道厨房在腌制鹿肉的时候加了多少盐，它们干燥时硬得和木头一样，泡软之后咸得没法下嘴。 赵高带了整整一大箱子单兵食品，因为这种经过防腐处理的食物保质期长达两年，六月份的湿热气候下新鲜食物根本无法保存，最多三天就会腐烂变质，陆巡他们要在外面待上至少一个星期。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们都得吃这东西，陆巡觉得自己肯定会吃到牙龈出血。 淡水则装在瓶子里，赵高给每人预设了一天两瓶的用水量，这些淡水足够他们用上半个月。安全区的淡水资源全部都来自于深层地下水，学院里有四座深水井，水泵把淡水抽上来，经过病毒检测和净水处理之后才会进入饮用水管道，非常安全。 除了食物和淡水，剩下的就是武器和药品，赵高一件件地清点和检查装备，把自动步枪和弹药整整齐齐地摆在地板上，占满了半个大厅，陆巡想起以前看到新闻上警方抓活军火走私犯展示赃物时就是这么个摆法。 这些武器足够武装起一个排的人，把建筑物当做掩体，赵高和陆巡靠着这些武器可以击退掠夺者的袭击。他们没有带来重武器，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重机枪这样的班用武器根本玩不转。 陆巡把福特猛禽开进大厅，然后调转车头朝外，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晚上将睡在车厢里。 夜间的禁区极度危险，猎人习惯在晚上出来活动捕猎，安全区对江这一岸的情况知之甚少，附近说不定存在掠夺者那样的高阶猎人，所以必须要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我们这次的目标是什么？你说有一种丧尸只有这边才存在？”陆巡坐在皮卡的引擎盖上，扭头问，“什么丧尸？” 赵高正在封死大厅所有的窗户和出入口，他在楼梯口和大门口安设激光触发雷，激光雷的威力不足以炸死猎人，但这是报警器，一旦有什么东西擅闯进来，引信就会立即引爆地雷。 “只是可能存在，说不定这边都不存在。”赵高正在墙面上打孔，然后把激光雷的引信插进去试了试深度，“毕竟是最罕见的感染者，执行部和蜂鸟小组都没人见过，整座学院里只有我见过……所以电锯女王才委托我来帮她这个忙。” “最罕见的感染者？” “非常危险，非常罕见，整座上海市可能都不会超过三只。”赵高点了点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丧尸异种……尸鬼。” 第十七章 七夜（2） 尸鬼？ 陆巡皱眉回忆，他听说过这个词。 感染者的异种分为三类……猫妖，泰坦和尸鬼，第一种陆巡印象深刻，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曾经差点让陆巡丧命，但后两种陆巡并没有亲眼见过，由于执行部的定期清扫，如今学院周围的初级禁区里连普通感染者的影子都难见到，更别说泰坦这样的异种。 陆巡听人提起过泰坦，听说是一种三米高的庞大丧尸，壮硕得像是绿巨人，力大无穷，一拳可以砸穿墙壁，只有重型攻坚机甲才能和它比力气。 至于尸鬼……陆巡此时才惊异地发觉，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有关于尸鬼的任何信息，学院里的人经常谈论丧尸，泰坦，猫妖和猎人，但从来无人提及过尸鬼。 这是一种只存在于档案纸面上的丧尸，人们对它的了解是如此之少……就连有关于它的谣言都不存在。 “尸鬼究竟是什么东西？”陆巡问。 “很难说清尸鬼究竟是什么东西。”赵高耸了耸肩，“你知道丧尸异种是怎么产生的么？” “感染者二次变异，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病毒本身的基因突变，感染者细胞的变异，也可能是丧尸之间互相吞噬所导致的同化效应。”陆巡对答如流。归功于赵高这个二百五师傅的连蒙带骗，他把理论知识学得非常扎实，现在的陆巡在专业问题上甚至能和阿利安娜讨论上几个回合，就连女王大人都吃惊这个三无助手的进步。 这半年以来陆巡恶补理论课，从图书馆里抱回去一大摞厚度堪比英汉词典的大部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啃，遇到不懂的就问老贾，满篇满篇的专业术语看得陆巡头都大了，越往下学陆巡越感叹这东西根本不是人学的，一边对当年那些学术界的大牛们肃然起敬。 “基本上没错。”赵高打了个响指，“我们一般认为异种来自于普通感染者的二次变异……” 赵高顿了顿，他想起了刚刚在楼顶上看到的那只臃肿的母猫妖，那是人类第一次观测到具有繁殖能力的丧尸，既然猫妖可能具有繁殖能力，就说明有相当一部分的异种是由初代异种繁育的第二代个体。 “无论是泰坦还是猫妖，都是如此，但基因突变具有不定向和不可控性，并非所有的基因突变都能让普通感染者进化，恰恰相反，这种概率其实极低，泰坦和猫妖是目前能确认的仅有的两个变异通道，也就是说……全世界成千上万的丧尸都在变异，但只有恰好朝这两个方向之一变异的个体才能成功进化。”赵高接着说，“尸鬼，则是新发现的第三个变异通道。” “尸鬼是一类极其罕见的丧尸异种，它的数量甚至稀少到我们无法确认其真实存在，最早的尸鬼观测记录是在十年之前。”赵高解释，“当时，人们发现了一种完全无法解释的现象……诡异的尸体。” “诡异的尸体？”陆巡一怔。 赵高点了点头，“他们发现树上挂着人皮。” 陆巡被这个神展开呛了一口，什么？人皮？这真不是什么恐怖片里的情节么？ “这件事发生在英国曼彻斯特，最初的起因是安全区内接连不断有人失踪……当地的防御部队在搜查失踪者的时候，忽然有人发现安全区外的一棵大树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布片和毯子，他们以为是广告被大风吹上去了。”赵高说，“但走近了才发现那些形似布片的玩意有手有脚，一开始没人往人皮的方向上想，因为这么诡异的事在常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发生……他们以为那些东西是充气娃娃。” “但取下来之后他们才发现情况不对，那些玩意不是塑料的而是革制的，是真正的生物组织，也就是说……所有的皮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皮，经过辨认，每一张人皮都与安全区里的失踪者对应，而且所有的人皮都被处理过，柔韧得就像经过鞣制的牛皮，甚至可以直接用来制作皮鞋和衣服。” “喂喂喂喂……这不是电锯杀人狂么？”陆巡听得毛骨悚然，这么耸人听闻的情节当真不是某个恐怖小说家构思出来的么？听说电锯杀人狂就会剥下受害人的脸皮做成面具。 “当时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某个变态杀人犯干的，因为丧尸和猎人没有剥皮的习惯，那些人皮非常完整，甚至连刀口都很难找到，这需要专业的解剖器械才能做到。”赵高坐起来，双手比划着向陆巡解释，“但经过排查，他们根本找不到任何嫌疑人……因为没人有这个专业知识，完整地剥下一张动物皮其实是一件难度非常高的技术活，执行者需要对人体的解剖结构非常了解，不是专业的外科医生或者解剖学专家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陆巡点了点头。 “而且那些人皮全部都经过了防腐处理，皮革鞣制也是一项程序繁杂的工程，需要强酸和重金属盐的浸泡，工期长达半个月，想要同时处理几十张人皮，做这件事的人需要一个专门的流水车间。”赵高说，“但安全区周围显然没有这样的场所……最令人疑惑的，是这几十个人的身体组织到哪儿去了？他们只剩下了一张完整的皮肤，内脏肌肉骨骼都消失了。” “这件事引起了非常大的恐慌，它的诡异和恐怖程度都远超之前的猎人袭击案件，但安全区没有任何头绪，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赵高幽幽地说，“他们只能把人皮收容在冰柜里，准备第二天早上下葬，连火化都省了，因为那些皮革会被高温烧得一干二净，连灰烬都不会有……收纳人皮的冰柜放在停尸间里，停尸间在晚上会有两个人值班。” “但当天晚上就出事了。”赵高接着说，“第二天早上，安全区发现停尸间里多了两张人皮……就是那两个值班警卫。” 陆巡一惊。 “整个安全区从上到下都被吓住了，甚至有人开始传言说这是鬼魂在作怪，因为安全区防备森严，停尸间是在医院的地下室里，丧尸和猎人根本不可能入侵。”赵高接着说，“安全区防御部队调出了当晚的监控录像，更恐怖更诡异的事才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他们看到那座收容人皮的冰柜被人从内部推开了，一个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等等等等……冰柜里只有人皮吧？”陆巡打断赵高，“一个人从里面爬了出来是怎么回事？” 赵高点了点头，“冰柜里确实只有人皮，但从冰柜里爬出来也确实是个人……那个人还是死者之一，就在白天他还是一张被鞣制过的人皮挂在树梢上迎风飘荡，但到了晚上他又恢复成了一个人，他从背后袭击了两个值班的警卫，具体的袭击过程我们没有看到，因为他们站在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里。” “到了第二天早上，安全区就发现了那两个警卫的人皮，和其他人如出一辙。”赵高低声说。 “那……那个袭击者呢？” “他又回去了。”赵高回答。 “啥？”陆巡愣住了。 “杀死警卫之后，那个男人又爬回了冰柜，还自己盖上了盖子。”赵高说，“安全区后来打开冰柜检查，发现那张人皮完完整整地待在冰柜里，没有丝毫异常。” 陆巡瞠目结舌，“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高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当时那些人确实是被吓了个半死，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个安全区人心惶惶，广泛流传着这样一个恐怖的谣言:‘安全区外存在一个专门剥人皮的幽魂，只要被它碰到，你的皮就会被扒下来做成衣服’……但我们后来解开了这个谜。” 第十八章 七夜（3） “后来，当年发生在英国曼彻斯特的诡异袭击事件被称作‘人皮复活案’，它被记录在安全区的袭击评估卷宗内，最后直到那座安全区不幸失守被攻破，都无人解开这个谜团，其他安全区得到了相关事件的详细资料，但根本没人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赵高悠悠地说，“很多人都亲眼见过那段诡异的监控录像，但他们怀疑这是某部恐怖电影的片段。” “经过鞣制的人皮还能复活杀人，这完全就是恐怖片里的桥段，远远超出了物理学和生物学能解释的范畴，就算是末日病毒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赵高接着说，“末日病毒对死物不起作用，动物的真皮经过强酸和重金属盐浸泡之后，细胞会被全部杀死，末日病毒没法让死亡的细胞进行变异。更何况那座冰柜里的仅仅只是一张皮，没有肌肉没有骨骼也没有神经系统，风都能吹走，它怎么可能推开冰柜的盖子，还有力量杀死两个成年人？” “人皮复活案成了一件无头公案，由于过于离奇，根本无法解释，很快就被人遗忘了，甚至有人认为此事是人们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臆想出来的，也就是群体性的癔症和被害妄想，全部都是幻觉。” “幻觉？”陆巡问，“这件事只是一群人精神病犯了？” “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赵高耸耸肩，“你想想，如果你在某一天看见一张干巴巴的人皮忽然站了起来，还冲过来掐你……你也肯定会认为要么是自己疯了，要么是世界疯了。” 陆巡咽了口唾沫，尽管他现在的心理素质已经足够强大，但如果看见一张人皮在面前慢慢站起来……他还是会吓得哇哇乱叫的好么。 这已经不是什么丧尸猎人的级别了，感染者狩猎者尽管危险可怕，但陆巡知道它们仍然是现代生物学物理学可以解释的生物，被原子弹炸了一样会死，但人皮复活这种怪谈根本就是鬼故事吧？用步枪炸弹对付鬼怪真的大丈夫么？不需要找得道高僧来开个光辟个邪什么的么？ 牛鬼蛇神在文革的时候不是已经被打倒了么？动物在解放后都不许成精，一张人皮怎么还跳出来蹦哒了。 “但事实证明，疯的不是人，而是这个世界。”赵高说，“就在人们快要把人皮复活事件忘掉的时候，第二次袭击事件发生了。” “某个安全区内有人由于故意杀人被判了死刑，杀人犯被押往刑场执行枪决，子弹从犯人的后脑贯入，额前穿出，死得不能再死了，在场的士兵和验尸官足足有十多个人，每个人都能证明这一点。”赵高说，“死刑犯的尸体被收容在停尸间里，准备第二天火化。” “但就在当天晚上，值夜班的哨兵看见有人孤身一人在安全区里游荡，走近一看才发现就是那个死刑犯，他毫发无损，原本头上的枪伤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赵高说，“哨兵吓了一跳，立即报警，附近的防御部队士兵开始追逐这个人……那个死刑犯跑得非常快，把所有人都远远地甩在后面，后来有人朝他开了一枪，死刑犯摔了一跤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士兵们扑上去把他抓住，才发现倒在地上的只是一张薄薄的人皮，他们追着一张人皮跑了几百米。” 陆巡听得头皮发麻。 “这件事被称作‘杀人犯复活案’，和当年的人皮复活案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陆巡问。 “这个时候人们才发觉，当年的人皮复活案确有其事，并非癔症和被害妄想。”赵高说，“紧接着不断有类似的袭击案件发生，不断有人在睡梦中被杀死，前一天晚上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你拍他一巴掌就把他拍瘪了，只剩下一张人皮，像是个漏气的气球。” “安全区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原因，因为根本没有任何丧尸和猎人入侵，杀死那些人的仿佛真是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赵高顿了顿，“但后来这个谜团被一个胆大包天的十六岁的小姑娘解开了。” “小……姑娘？” “是啊……”赵高笑了笑，“她如今待在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图书馆的实验室里当主任。” “你……你说的是主任？！” 陆巡一个激灵，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阿利安娜的名字，陆巡一直把赵高说的话当成久远的历史和鬼故事来听，和现代没有多大关系，但居然有个熟悉的人忽然从里面蹦了出来。这就好比你上历史课，书上谈及的都是秦始皇唐太宗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这些早已作古的传说级人物，但紧接着你发现你同桌的名字和嬴政李世民列在了一起。 阿利安娜居然是个活着的……历史人物？ 陆巡一直都认为主任非常牛逼，但他没想到那个女孩竟然牛逼到这种地步。 “阿利安娜·蕾娜塔，她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并命名尸鬼的人，她发现了第三种丧尸变异的通道。”赵高说，“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线索的，当时安全区中的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但阿利安娜就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计划抓住元凶了。” “她把一个密不透风的大油桶推进下水道里，然后在里面放了一头幼鹿和一盆鹿血，那姑娘设计了一个重量触发开关，一旦油桶内的重量变化超过一公斤，盖子就会立即合上……这个陷阱非常简陋，只是个大号的捕鼠笼，但非常有效。”赵高说，“当天晚上猎物就上钩了，那东西被封死在油桶里。” “究竟是什么东西？” “安全区把油桶吊放进一个完全密封的防弹玻璃箱子里，然后打开油桶的盖子，他们只看见了一头幼鹿。”赵高说，“但所有人又紧接着发现情况不对……那头鹿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是有什么东西穿着一身鹿皮。” “那个东西……就是尸鬼？” 赵高点了点头，“尸鬼，一种极其罕见的感染者异种，它们只是大群感染细胞的集合体，没有固定形态，就像是超大的阿米巴变形虫，外观上看上去像是一大团鼻涕，它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形状，是一种近乎液态的生物。” “别看那东西软塌塌地一摊，实际上尸鬼的活动能力极强，它们可以通过收缩自己的身体来蓄力，然后像弹簧那样释放，最高可以跃起到三米的高度，尸鬼的活动几乎不受任何限制，它们可以在垂直的墙壁上爬行，通过几毫米宽的缝隙，除非是完全密封的空间，否则根本困不住尸鬼。”赵高说，“尸鬼捕食时会通过口腔，鼻腔，耳朵甚至毛孔钻进猎物的体内，然后化整为零，以胞吞的方式吞噬猎物的体细胞，也就是说，这种东西可以同时消化猎物的每一个组织细胞，消化效率极其惊人，一只十公斤的尸鬼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把一个成年人吃得什么都不剩，只剩下一张皮。” “当年的人皮复活案和死刑犯复活案就是如此，尸鬼通过通风管，窗户，门缝入侵室内，然后无声无息地钻进人类的身体，它们分泌的强效消化液对动物的真皮有近似鞣液的作用，所以那些人皮看上去像是经过处理了，一夜的时间足够它们把一个人全部吃光，偶尔它们也会在某个生物的体内停留，比如说人皮复活案，它们占据了冰柜里的那张人皮，穿着人皮起身活动，在监控录像中和普通人无异，尸鬼在吃掉了两个警卫之后又返回冰柜，重新化作液态流走。” 我靠……陆巡目瞪口呆，世上还有这种bug般的生物？ 我们要找的就是这种怪物？液态生物……子弹和炸弹不会有效吧？ “这东西无形无相，我们要怎么找啊？你怎么知道哪里会有尸鬼？” “当年发生死刑犯复活案的安全区……在哪儿，你知道么？”赵高问。 “我怎么知道……”陆巡忽然一愣，他又想起了阿利安娜，主任竟然曾经在那座安全区里待过，这就说明那座安全区不会太远。 陆巡低头愣愣地看着脚下。 “没错，就是这里。”赵高点了点头，“上海浦东安全区，当年死刑犯复活案的事发地，我们要找的那只尸鬼……就是当年阿利安娜抓到过的那只！” 第十九章 七夜（4） 陆巡一听吃了一惊，心说这只尸鬼竟然还是主任的老熟人？ “当初浦东安全区把那只尸鬼抓住之后关了很长时间，因为它是非常珍贵的研究对象。”赵高说，“但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后来就发生了震惊世界的上海浦东安全区惨案，安全区失守遭到血洗，防御部队全军覆没。” “支援部队赶到时只发现了三个幸存者，麦斯威尔·肖恩在实验室的阁楼里找到了阿利安娜，后者昏迷不醒地蜷缩在冷柜里，浑身都浸透了福尔马林溶液，甲醛掩盖了她的气味，阿利安娜因此逃过一劫。”赵高淡淡地说，“那只尸鬼也借此机会逃出了牢笼。” “你怎么能肯定那只尸鬼还在这一带？”陆巡问，“这都过去很多年了吧？” 赵高俯身拾起一把famas自动步枪，“你认为尸鬼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陆巡茫然，这鬼东西最大的特点是什么？那玩意浑身都是特点吧？ “它的捕食方式，虽然我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尸鬼会留下非常完整的动物皮张。”赵高自顾自地说，“也就是说，只要有尸鬼存在的地方，你能看到……” “动物的皮？”陆巡立即明白了赵高的意思。 尸鬼这奇特的捕食方法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其他的丧尸异种和猎人捕食时都不会单独留下猎物的皮。 “我在开车过来的路上专门留心过。”赵高不知道从哪里拉出来一张干燥的皮，丢在陆巡的脚下，陆巡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把那玩意拎起来打量。 可以看得出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有头颅和四肢，已经干燥定形了，硬得和木板一样，外表呈深灰色，长期的风吹雨打已经开始让毛发脱落，毛发下的真皮层腐烂得很严重。 “我靠……这是什么玩意？你在哪儿捡到的？”陆巡捏住鼻子哼哼唧唧。 “梅花鹿。”赵高说，“半路上你下车上厕所的时候我找到的。” 陆巡把鹿皮丢在地上，用脚尖把它翻了边。 “这是非常典型的尸鬼吃剩下的残留物，没有骨骼，也没有肌肉和内脏，皮张非常完整，没有撕咬痕迹，真皮层深度纤维化。”赵高解释，“除了专业的毛皮处理工人，只有尸鬼能做到这一点……但现在前者已经不存在了。” 陆巡坐下来，从纸箱子里掏出一包单兵野战食品，撕开包装。 说起来也该吃午饭了，他今天早上凌晨四点多就被赵高轰了起来，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安全区的单兵野战食品确实不是人吃的玩意，但在这人命薄如纸贱如狗的时代，能有点狗粮吃就算不错了。 陆巡瞄了一眼……果然毫无改进，厨房里的大厨们好像从没想过后勤也是战斗力，那帮人出身于医院里的各个外科科室，满脑子都是卡路里和人体必需氨基酸，在他们看来他们这不是在做菜而是在调制细菌培养基，某个成份过量一毫克就会导致食物中毒。厨师们以科学家的严谨制定了营养配比表，淀粉蛋白质维生素无机盐的比例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营养是足够了，但做出来的东西难吃得堪比狗食。 啊不，是狗屎。 袋子里是脱水的鹿肉和蔬菜，但都磨成了粉末……这么做的好处是方便调整比例，但这东西加水后会变成面糊那样的玩意，吃起来还粘牙，如果谁不小心水加多了，那就只好插根吸管喝汤了。 妈的，我又不是没牙，给我两块完整的肉不行么？ 陆巡暗骂学院后厨里的那帮二百五，吃饭前骂一遍厨房已经成了他们的惯例，就好比基督徒吃饭前的祷告。 陆巡撕开包装袋的夹层，夹层中是加热用的生石灰，倒水进去生石灰就会放热。 “你知道那只尸鬼躲在什么地方么？” “不知道。”赵高摇了摇头，“尸鬼这种生物连固定的体型都不具备，它们可以钻进任何地方，我们不可能找到它。” 赵高打开纸箱子，取出一副折叠好的金属细杆，每一根都有一米长，看上去像是用来支撑帐篷的骨架，他在大厅中央把金属骨架撑开，然后开始在接口处拧上螺丝。 陆巡往食品包装袋里倒了小半袋的清水，用塑料叉子搅拌，抬头看着赵高工作，后者撑开了一个长方体金属框架，这个大框立在地板上有近两米高，足够把一台电冰箱套进去。 “找都找不到，那我们该怎么抓住它？”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它？我们可以让它主动来找我们……”赵高弯腰扯出一大团白色尼龙布，“当初阿利安娜是怎么抓到它的，我们这次就怎么抓到它。” 赵高把尼龙布套上金属框架，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然后用螺母拧死固定，陆巡有些看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就像当初阿利安娜用的油桶一样，他们要用陷阱来抓住那只尸鬼。 “这是一个陷阱么？” 赵高点了点头，用手试了试框架和尼龙布的牢固程度。 “这是一个套，我们只要等那东西上套就行。” “这玩意能抓住尸鬼么？它看上去不是很结实……”陆巡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糊，他有些怀疑这陷阱的牢固程度，当初主任抓尸鬼时用的是油桶，油桶是用高强度的钢板轧成的，一般生物很难破坏，但赵高带来的只是一座布笼子。 “玻璃纤维增强型聚酰胺材料，也就是高强度尼龙。”赵高摸了摸笼子上的布面，“这种材料的强度很大，抗拉和抗疲劳能力都非常强，而且绝缘防水，用来抓尸鬼再合适不过了……尸鬼的力量虽然很强，但它们有个弱点，它们不具有其他丧尸猎人所拥有的尖牙利爪，尸鬼身上没有任何锐性部位，尼龙材料虽然不耐切割，但不用担心被尸鬼割破。” 陆巡点了点头，低头吃饭。 看来赵高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老老实实地做个吃瓜群众就行了，最多摇旗呐喊助个威什么的，总之是不用上前线了。 “如果要设陷阱，总要有诱饵吧？”陆巡随口提了一句，他边吃边问，“我们是不是还要去抓个诱饵来？” “诱饵？”赵高扭头。 陆巡点了点头。 “诱饵已经有了啊。”赵高摊手。 陆巡一怔，放下饭碗东张西望，“哪呢？哪呢？” “这不就是么？”赵高指了指陆巡，“现成的啊。” 陆巡滞住了，表情僵硬，他顺着赵高的手指看下来，发现最终的目标是自己。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赵高耸了耸肩，“要不然我带你来干啥啊？” 第二十章 七夜（5）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陆巡丢下饭碗抄起一根钢筋，跳起来挥舞，“你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妈的，这回是不用上前线打死打死了，但还没高兴三秒，陆巡就得知自己的任务是一丝不挂地横卧在战场上，还要款款地扭动腰肢，摆出各种妖娆姿势勾引敌军！ 这还不如上前线打死打死呢！死在前线好歹还有个壮烈牺牲的烈士称号，生得光荣死得伟大，勾引敌军而死只会被当做革命意志不坚定试图以身体当做筹码投敌叛国的汉奸，死都死得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陆巡真这么干了，那后人翻看历史，很可能会发现这样一个奇葩……在人类与末日病毒的生存之战中，所有人都在誓死拼搏背水一战，唯独有个名叫陆巡的神经病，他试图在战场上用美男计勾引猎人，最后惨死在猎人口中…… 死都死得没皮没脸，赵高这个二百五果然就没好事！ “你干嘛这么大反应？”赵高摊摊手。 “你别过来你他妈别过来！”陆巡想想自己手里的钢筋威慑力不足，多半镇不住赵高这个乱世妖魔，他一边大吼一边捡起脚边的famas突击步枪，“再过来我开枪了！” 赵高一脸茫然。 “我开枪啦开枪啦！你不信是不是？”陆巡哆哆嗦嗦地打开步枪保险。 赵高乖乖地高举双手。 “喂陆巡同志你冷静，革命的枪口应该一致对外，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你算哪门子自己人？”陆巡瞪眼，“我就知道跟着你没好事！你自己说说你干的那叫人事不？第一次上课就把我一个人和一条疯狗锁在仓库里，第二次上课我差点成了猫妖的晚饭，这一回你又让我去当诱饵，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想想陆巡跟着赵高确实没有碰到过好事，不知道是陆巡太霉还是赵高太背，也有可能是这俩货根本就是青霉碰黄霉，全天下之大不幸都让他俩撞上了……自古陆巡幸运e。 陆巡悲愤至极，恨不得列数赵高十大罪状，写下一篇洋洋洒洒的《讨贼檄文》，然后纠集十八路大军来讨伐这个神经病。 “我去也可以啊。”赵高点点头，“但我们必须要有个人在外面掌控全局，要不这个任务交给你？” 陆巡噎住了，他来掌控全局，只会让他们俩都把命搭在这里。 “不用紧张，我们有非常完备的计划和应急预案。”赵高安慰，“你不会有事的。” 陆巡心说你每次都有完备的计划和应急预案，但每次都出事。 “我保证不会出事，非常安全。”赵高谆谆善诱，“这一次我们做足了准备工作，万无一失。” 陆巡依旧梗着脖子，在他这里赵高的信用额度早就透支了。 “如果你不愿意当诱饵，那我们就没法抓住尸鬼，如果我们抓不住尸鬼，电锯女王的工作进度就会受阻，如果她的工作碰到障碍，那么末日病毒的抗毒血清就没法按时制成……我记得好像某个杀胚的生命只剩下半年了……” “妈的！”陆巡把枪一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 · “我们至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来抓住这东西。”赵高摆了摆食指，“时间应该是充足的。” 陆巡坐在他的对面，点了点头。 两人对坐在大厅里，赵高手持一根树枝写写画画。 “我们的计划真的非常完善，这不骗你。”赵高说，“经过了电锯女王和大小姐的层层审核，她们都认为计划本身没有问题，就算抓不住尸鬼，你的生命安全也能得到保证。” 陆巡稍稍放心，主任和菲碧都审核过，阿利安娜是个非常严谨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漏洞，而菲碧是台人脑计算机，她肯定在自己的脑中模拟推行过这个计划，如果连这两个人都找不出问题，那就说明计划万无一失。 “我们原计划是一个星期的时间，但我们带了半个多月的食物和淡水，也就是说我们有足够大的转圜余地。”赵高说，“我和大小姐约定，如果两个星期后我们未能返回，她就会立即派出支援部队，所以就算万一遭到丧尸或者猎人的围困，我们也能坚守到学院的支援。” 陆巡点了点头。 “我们计划一人作为诱饵，一人掌控局面，同时保证诱饵的安全，一切以你的生命安全为最优先，一旦发生意外，就算放弃尸鬼的抓捕计划，我们也要保证你的安全……这是电锯女王和大小姐同意我带你出来的前提。”赵高想起那一大一小两头雌虎，心里就犯怵。阿利安娜听到赵高要带陆巡出去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王八蛋要跟我抢助手，所以我不如先下手为强把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菲碧则威胁说如果赵高不能成功把陆巡先生活着带回来，那么她就向阿利安娜公开赵高每次见到安娜时那些猥琐的心理活动…… 蜂鸟小组里的大姐姐小姐姐们心思都鬼精鬼精的，陆巡罗成雷赫风暴这些直来直去的二愣子和她们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我们该怎么办？”陆巡问。 “首先引蛇出洞，我们不可能一开始就让你当诱饵，你是最后的那一道大餐。”赵高说，“我们先用开胃小菜把它勾出来。” 赵高指了指大厅里的尼龙布笼子，“那样的陷阱我一共带来了八个，我们要把它们安置在不同的地方，每一个笼子中都放置一头幼鹿当做诱饵，看看它究竟会在哪个地方出现。” “你既然可以使用鹿来当诱饵，那为什么最后还是要我上？”陆巡问。 “因为我们要确保一次成功，抓捕一旦失败，这只尸鬼就会立刻逃离这一片区域，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回来，那样我们就会永久失去目标。”赵高说，“你的任务是潜伏在陷阱中，然后在最后时刻反杀尸鬼，届时它和你都被困在陷阱里，那东西将无处可逃。” 第二十一章 七夜（6） 赵高取出一个巴掌长的木盒递给陆巡。 陆巡打开木盒，揭开抗震海绵，盒子里躺着一支玻璃药剂瓶，软木塞把瓶口封得严严实实，瓶子里大概有一百多毫升的透明溶液。 陆巡把玻璃瓶提起来，凑在眼前仔细端详，“这是什么？” “我们的杀手锏，目前世界上唯一一支对末日病毒专用基因导弹，刚刚定型没多久，我们把它命名为‘白色琴酒’。”陆巡回答，“你之前应该见过这东西。” 陆巡点了点头，之前主任确实把类似的药剂给他看过，它是从陆巡的血液中提取出来的有效成分，阿利安娜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把它成功地富集起来做成一支小小的注射液。据说这种药物对末日病毒有强效抗性，就像青霉素对革兰氏阴性菌的灭杀作用，安娜在开发末日病毒变异的解药时无意间把它制造了出来，准确地来说，这种药物是变异解药的半成品，如果安娜能够成功地把它的毒性弱化，那么变异解药就能成功问世。 这支小小的药剂是目前为止人类对付丧尸猎人最有效的武器，在人类庞大的武器库中，它才是对抗末日病毒战场上的核弹。 “电锯女王当时给你看的那瓶药剂是原型，只是个试验品，性能还非常不稳定，这个才是真正的成品，昨天才新鲜出炉。”赵高说，“白色琴酒是目前为止最有效的对付末日病毒的武器，它能迅速杀死一切遭到病毒感染的细胞，无论对方是什么生物……感染者也好狩猎者也罢，就算是杀戮者那种怪物，你只要把‘白色琴酒’注进对方的身体，它们的身体细胞和组织就会迅速崩溃，这是像雪崩一样的连锁反应，起效极其迅速，电锯女王估计过，上次潜伏在学院里的那头杀戮者，在白色琴酒面前撑不过十五分钟。” 陆巡惊住了，他只知道这玩意很厉害，但没想到厉害到这个地步……杀戮者都撑不过十五分钟？上次学院对抗杀戮者时，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倾巢出动，铝热剂和温压弹都用上了，激战了整整一夜，报废了一台重型攻坚机甲，还差点让柠檬罗成风暴差点丧命，靠着车轮战才把那怪物生生磨死。 “你把……这玩意给我干嘛？”陆巡觉得手中的药剂无比烫手，就好比赵高刚刚把洲际导弹的发射按钮交到了他手上……这东西根本就是战略核导弹啊！是足以改变战场局势和走向的决定性武器，如果阿利安娜早二十年出生早二十年把这玩意开发出来，那还哪来后面这么多破事？ “你需要依靠它来保护自己，并且抓住尸鬼。”赵高回答，“你手上的白色琴酒经过了稀释，不会直接杀死尸鬼，但会让它陷入瘫痪状态……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要安排一个人躲在陷阱里，由于时间过于仓促，我们没能制出远程注射的工具，所以你必须亲手把药剂注进尸鬼体内，这是目前世上唯一一支白色琴酒，下一支可能需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出厂，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好好使用。” 陆巡顿时就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 “我们不能把药剂注进诱饵里么？” 赵高摇了摇头，“这瓶子里的白色琴酒一共有一百五十毫升，对于一只四十公斤重的尸鬼，至少需要五十毫升药剂才能让那东西失去行动能力……但只要一微升白色琴酒就能让它痛不欲生，尸鬼一旦接触到这东西，就会立即落荒而逃。” 陆巡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深呼吸。 看来这项任务是躲不过去了……他躲得过去，柠檬也躲不过去。 为了开发出末日病毒变异的解药，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这是人类唯一的希望，整座安全区……应该说全人类都在为图书馆里的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争取时间。 陆巡不敢想象这是怎样的责任和压力，世界之存亡人类文明之延续系于一人身上，这如果放他身上他早就精神崩溃了，但阿利安娜依旧淡然，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女王大人就是女王大人，拯救世界和肢解丧尸都手到擒来。 陆巡把药剂小心翼翼地收好，赵高转身开始搭建其他陷阱，他们一共带来了八个尼龙布笼子，按照计划，他们必须普遍撒网，把八个笼子分别安置在八个不同的位置。 接下来就是看运气了。 赵高也不敢保证他们一定能找到那只尸鬼，就像是猎户进山设下陷阱捕捉老虎，没人知道老虎会不会上套，他们只能每隔一段时间来探一次，但赵高和陆巡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足够幸运，他们或许能在一个星期之内找到尸鬼的踪迹。 但以这俩货以往的经历来看，“好运”这两个字从来都和他们沾不上边。 “这计划真的是万无一失么？”老贾嘟囔，“我看根本就满是漏洞啊。” “没办法啊，人力物力有限，这已经是做到最好了。”陆巡叹了口气，“难道你还指望学院能拿出一个师的兵力出来封锁街道，用直升机探查废墟？我们一直都只是……在有限的条件下挑战无限的可能性。” 老贾一怔。 “最后一句话是菲碧跟我说的。”陆巡接着说，“她说所谓的‘万无一失’，只是在现有条件下能做到的最好情况，这世上没什么计划是毫无漏洞的，如果有，那就靠人力来补上。” 赵高把尼龙布笼子搭好，然后压扁折叠起来，一一搬上皮卡的货斗，他们要在日落之前把八座笼子全部放出去，然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返回驻地。 一旦入夜，任何人都将不准擅自外出，夜幕下的废墟都市危机四伏，是彻头彻尾的人间地狱。 “你想清楚了么？”老贾问，“这显然又是让你去玩命啊。” “玩命的又不止我一个。”陆巡摇了摇头，“你看看周围，所有人都在玩命啊……在这个鬼地方，每个人都在玩命地活下去，不玩命就活不下去。” 老贾沉默。 赵高打开车门上车，发动汽车，福特猛禽f150的6.2升v8发动机发出雄浑的咆哮。 第二十二章 七夜（7） 赵高把缆绳层层缠绕在钢筋上，打了个水手结，起身扯了扯绳子，确认笼子已经被绑牢了。 他从瓦砾堆上跳下来，拍了拍手。这是最后一个陷阱，八个陷阱被他们安置在了八个不同的位置，从地图上来看，它们构成一个以赵高陆巡驻地为中心，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大圆。 陆巡抬起头，这个笼子被他们设在了一栋坍塌的居民楼中，这栋楼倾斜下来砸在了相邻的大楼身上，后者的侧墙被撞得粉碎，断裂的水泥预制板插进地面，钢筋互相支撑，这样的废墟内部有大量空腔和缝隙，尸鬼那样的流动生物钟爱这种狭窄黑暗的空间。 建筑物的外墙和地面上遍布漆黑的焦灼痕迹，泥土被翻起烧焦，碎石和瓦砾堆积如山，废弃的装甲车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早就锈成了空壳，但累累的伤痕仍然留存在它们的外壳上，那些或尖锐或沉钝的痕迹看着都让人心惊，难以想象当年那些奉命在此坚守防线的人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这里显然曾经是座战场，当年那场战争留下的痕迹几乎满眼都是，陆巡站在路面中央，他能看出战况的激烈，坦克步兵战车重型攻坚机甲都被烧成了漆黑的废铁，武装直升机坠毁撞进了居民楼的楼顶，庞大的旋翼还挂在二十多米高的空中。 脚下密密麻麻的弹壳混杂在泥土里，陆巡随脚一踢，扬起来的弹壳比石子还要多。 这里是当年的上海浦东安全区，世界上最庞大的安全区之一……后来也是世界上死亡人数最多的安全区之一，这座安全区的毁灭，对人类的打击肯定是前所未有的。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望向赵高。 赵高在检查陷阱，尼龙笼子用钢丝缆绳固定在楼板上，背靠着高墙避风避阳，所有的感染者和猎人都不喜欢阳光，尸鬼是由感染细胞组成的聚集体，没有固定外形也没有皮肤和毛发，缺乏外皮的保护，强烈的阳光以及紫外线对尸鬼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血！”赵高伸出手招呼。 陆巡从皮卡的货斗里拎下来一桶鹿血，爬上来想递给赵高，但一个不小心踩在了一块薄水泥板上，水泥板一端猛地翘起，底下的碎石摩擦力减小开始垮塌，青年顿时失去平衡。 一只手伸下来牢牢抓住陆巡的手腕，把他拉了上去，然后接过铁桶。 “当心。”赵高提醒，“这些混凝土预制板遭到长期的风吹日晒和雨水浸泡，内部其实非常脆弱，承受不住一个成年人的体重。” 他开始在笼子上涂刷鹿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不透水的尼龙布流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 涂刷鹿血的目的是为了掩盖陷阱上的人类气味，就像猎户在捕兽夹上涂抹猪油掩盖铁锈味一样，尼龙是人造的化学纤维，自然界中并不存在聚酰胺这种材料，尼龙布的奇怪味道很有可能会引起猎物的怀疑……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尸鬼拥有灵敏的嗅觉，但为了保险起见，赵高和陆巡必须消除一切不确定因素。 他们要确保一次性成功，因为他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陆巡接着把一大块鹿肉塞进笼子里，他们一共带出来了几十公斤的鹿肉，赵高搬空了整整一座冷库，这些肉原本是学院半个月的储备粮食，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学院的餐厅里都看不见肉星子了。 陆巡扭头望了望天边，太阳已经西斜，云层被烧得赤红。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再过两个小时，猎人就会出来活动，他们必须在那之前返回驻地。 “我们能抓住那东西么？”陆巡跳下来，沿着马路踱步，“尸鬼会上当么？” 赵高刷完了鹿血，把空铁桶丢上皮卡，摇了摇头。 “这要取决于那玩意有多聪明……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讲，尸鬼只是一团类似黏菌的低等生物，智商不会比蠕虫高到哪里去。”赵高回答，“但根据历史上的记录，尸鬼无疑是一种极端狡猾的异种，它们甚至会躲避摄像头的监视，如果是面对这样的怪物，那我们的陷阱将很难瞒过它们。” “它们很可能会看破我们的陷阱？”陆巡回头。 “看破就看破呗。”赵高指了指高处的笼子，“只要你还没钻进去，这就称不上是座陷阱……我们今晚的目标不是抓住它，而是确认它的存在，那些食物是我们送给它的，就当是见面礼了。” “但这不会引来其他猎人么？” 陆巡悠悠地问，他站在一辆美制m2a3“布雷德利”步兵战车身前，这辆装甲车报废了很多年，断裂的履带摊在路边上，负重轮早就不翼而飞了，青年轻轻敲了敲步兵战车锈迹斑斑的装甲，车身发出沉闷的响声。 “当然会。”赵高说，“这里是高级禁区，存在其他猎人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有猎人光顾这里，那么它很有可能把我们的笼子撕个稀巴烂。” “怎么预防？” “没法预防。”赵高摇头，打开车门发动汽车，“这是必然存在的风险之一……我们只能祈祷它不要发生，或者不要那么快地发生。” 陆巡跟着钻进车厢，坐在副驾驶座上，忽然微微一怔。 “怎么了？”赵高扭头。 “你以前来过这里么？”陆巡问。 “没有。”赵高摇头。 “但你对这附近的街道都很熟悉？” “看地图而已。”赵高面无表情。 陆巡点了点头，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赵高，后者正在挂挡，脸色平淡。 他并不完全相信赵高所说的话……陆巡刚刚想起来一个小细节，自己提着鹿血爬上废墟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预制板导致瓦砾堆垮塌，那块水泥板在上坡的必经之路上，但赵高上上下下十几次，每次从那儿过时都避开了地雷。 地图上可不会标注哪个废墟堆里的哪块板子不能踩……能避开这样隐蔽的地雷，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之前就知道这里埋着地雷。 第二十三章 七夜（8） 月光从窗口透进房间，就像是倒进来白色的牛奶，被房间里的空气稀释，铁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在地板上投下参差交错的阴影。 “陆巡……陆巡！”有人在耳边轻声呼唤，“陆巡醒醒！陆巡醒醒！” 男孩睁开眼睛，慢慢坐起在黑暗里，月光斜斜地落下来，稚嫩白皙的脸庞半明半暗。 他环顾一周，房间里空空荡荡寂静无声，细细的灰尘在空气中旋转……真奇怪，这还是自己的房间么？那些白色的大型医用仪器哪里去了？红红绿绿闪闪烁烁的指示灯到哪里去了？流动着药剂和血液的胶皮管道呢？还有那些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洁白的四壁和地板，简洁清晰的笔直线条把他的视野划分成明暗相间的几块。 男孩沉默着不出声，他久久地坐在床上，有些发呆。 一双手臂从背后的黑暗中伸出来，轻轻搂住孩子的脖子，一个柔软温暖的身体贴上男孩的后背，氤氲的香味将他笼罩。 女人把脸贴住孩子的脸，轻声耳语:“小陆巡……” 柔软的发丝垂落在男孩的颈窝里，后者慢慢睁大眼睛，双眸在黑暗中熠熠发亮。 “妈妈？” “陆巡……”女人轻声说，她慢慢抱紧男孩，“小陆巡，你为什么不睡觉？” 孩子低着头不说话，他缩在女人的怀里。 “妈妈，明天是不是又要吃药？” “是哦，明天小陆巡又要吃药了啊。”女人点了点头。 “但我不想吃。”男孩摇头，“我能不能不吃药？” “为什么不想吃药？” “疼。”孩子回答，身体微微颤抖，“吃完药后脑子很疼很疼，浑身都疼。” 女人把男孩抱紧了，“我知道……我知道小陆巡很疼很疼，但吃那些药是为了救你的命，还有那些叔叔阿姨们，他们都是为了救小陆巡的命……” “我不想让他们救我。” 两根手指探过来轻轻按住男孩的嘴唇，“不要说傻话，小陆巡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而且要比所有人都活得更好，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不要害怕任何事，妈妈会保护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都陪着你。” 女人把头埋在男孩柔软的发间，亲吻孩子的头顶。 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都陪着你。 这世上真有人能陪你一辈子么？ 陆巡慢慢睁开眼睛，黑色的注塑车顶悬在他眼前一米高，车厢里光线很足，月光落在大厅里的地板上，今晚的天气出奇地好，一轮圆月从云层中钻出来，整座城市都被照亮。 青年从皮卡的后排座椅上爬起来，坐在座位上发呆，满脑子昏昏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巡？”老贾出声，“你又做噩梦了么？” “没有。”陆巡摇了摇头，伸手打开车厢内灯，推开车门跳下来，“确实做了个梦，但算不上噩梦。” 赵高靠着门柱坐在月光里，听到响动回过头来。 “为什么不睡觉？” “睡不着。”陆巡摇头，靠着赵高对面的门柱坐下，扭头望向窗外，台阶下的院子里杂草丛生，锈迹斑斑的废弃车辆靠墙停靠，寂静又荒芜，再远一些，可以望见死寂的废墟都市，陆巡可以想象有凶猛嗜血的怪物潜行在那些坍塌的楼层之间，它们跳跃穿梭搜寻猎物，一双瞳孔在黑夜里放出幽绿的光。 “我们明天还要去查看那八个笼子的情况。”赵高提醒，“你最好去睡一觉，保持充足的精力。” “我来守夜。”陆巡抬头，“你去睡一觉。” 赵高稍稍一怔，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倔脾气。” 陆巡撇嘴，“什么叫倔脾气？” “倔脾气就是……”赵高背靠在柱子上，仰头望天，“听不进别人的好言相劝，自己认定的事就会做到底，三头牛都拉不回来，撞破南墙都不回头。” “你哪来什么好言相劝？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你说的话都是在坑我。”陆巡嘟囔，“去年刚刚进入学院，你第一次上课就把我和猎人关在了一起，如果不是我命大……你现在就得去学院后院的墓地里找我了，你这个神经病对别人也是这样么？” “是啊。”赵高不假思索地点头。 赵高承认得这么痛快，反倒有些出乎陆巡的意料。 “我只是把你丢给猎人而已，况且那只是教学事故，我本人全无恶意……你知道么？你刚刚进入学院时，整个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都想直接干掉你。”赵高悠悠地说，“和他们比起来，我才是仁至义尽。” “什么？”陆巡吃了一惊，“他们想干掉我？” “你知道我们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多长时间么？”赵高长出了一口气，“四年了，我们在这座城市里挣扎了四年，每天都提心吊胆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担惊受怕，害怕下一秒警报就会被拉响……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是神经质的，所有人都临近崩溃的边缘，你没法揣测一个神经病下一刻会做什么，更没法揣测一百二十个神经病下一刻会做什么。” “等等等等……”陆巡跳了起来，“你刚刚说蜂鸟小组曾经想干掉我？我犯了什么错啊我？我招谁惹谁了？上校不还说我承担着人类文明延续的一百二十分之一的责任么？我的生命不是全人类的么？” “因为你的出现就是个错误。”赵高说，“学院里的人不是傻子，我相信至今为止，安全区中还有很多人对你不信任……没有人能在禁区中独自长期生存，你的存在即不合理，不合理的东西都是危险的，安全区担不起任何风险。” 陆巡心说我靠，我辛辛苦苦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孤身勇闯龙潭虎穴和杀戮者对刚，结果到最后两头不是人？ “你不用太在意这个，因为不受信任的人不止你一个……整个蜂鸟猎杀小组都不受大众的信任。”赵高说，“在普通人的眼里，蜂鸟猎杀小组是一群疯狗，和安全区围墙外的怪物并无什么本质区别，他们之所以保护学院，是因为这群疯狗的主人是上校，他们的狗链子拴在了上校的手上。” “但我至少看上去是个人吧？”陆巡嚷嚷，“我有手有脚有头有脑还能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聪明的丧尸这么英俊的猎人？” 赵高沉默片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人形的生物……不一定是人类，更不一定站在我们这一边。” 陆巡一开始没听明白这句话，张嘴正要问，远处的高楼间忽然升起一阵锐利的尖啸。 两人都一顿，面色严肃，伸手摸枪。 “是猎人么？”陆巡和赵高交换眼神。 后者点了点头。 “不用太紧张，这一带存在猎人很正常……” 但赵高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脸色就陡然变了。 又一阵啸声爆发，在另一个方向，这是另一头猎人。 紧接着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一声一声地响起，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由近及远层层叠叠连成一片！狩猎者们像狼群一样望月而嚎，相互呼应，到最后赵高和陆巡已经听不出来究竟有多少头猎人了，整座城市的猎人都在嚎叫！ 两人豁然起身，面面相觑。 “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四章 七夜（9） 凄厉的嚎叫声穿透空气刺激耳膜，让人不自禁地战栗，陆巡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多的猎人尖啸，头皮一阵发麻，他向后退进大厅内，伸手把伯莱塔拔了出来。 赵高皱着眉头，偏头望着门外。 “这……这是怎么了？”陆巡咽了口唾沫，“是猎人么？” “是猎人。”赵高慢慢点头，“不过不用太紧张，离我们很远。” 尖啸声层层叠叠，在楼间穿梭反射，最后逐渐消弭。 “这……这得有多少猎人啊？”陆巡吃惊，“它们这是在干什么？开会么？半夜睡不着爬起来飙歌么？” “上海市区的面积是六千三百四十平方公里，以每两平方公里有一头猎人计算，一共有三千一百七十头，但这只是保守估计，实际的数字要远远超过这个。”赵高说，“因为我们已经证实了某些猎人存在集群生活和社会行为，我们认为上海市里的狩猎者最低也应该在一万头以上。” 陆巡没法想象一万头猎人是什么概念，此前他们坚守在安全区里，蜂鸟猎杀小组只需要对付安全区周边存在的猎人，有一头杀一头，有两头杀一双，在陆巡的脑中，猎人即是“强大”和“稀少”的代名词，形容狩猎者的数量时，计量单位从来都不会超过个位。 但现在赵高忽然把“万”这个数量级加在了猎人的头上，砸得陆巡脑子发懵，一万只感染者都是不可战胜的，一万头猎人那得成什么样？每头怪物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他们吧？ 这是一边倒的实力差距，根本无法仰望和触及。 陆巡意识到安全区只是汪洋大海之中的一小块礁石，目前的平静和安全其实都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之所以能存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学院太强大，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碰到过什么像样的风浪。 只要市区中十分之一的猎人揪集起来进攻，就能轻易突破安全区的防御直接把学院踏平，在一千头猎人面前，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根本不会有半点机会……要抵抗这样的进攻，最少也要一支重型机械化师。 亏陆巡之前还认为安全区的防御铜墙铁壁固若金汤，有重机枪有越野车有反坦克导弹还有重型攻坚机甲和杀胚那样的人形兵器，现在看来原来安全区那道三米多高的围墙在对方的眼中其实与纸糊的无异，一万头猎人根本不是围墙可以抵挡的。 他忽然想到了当年的上海浦东安全区……那座安全区号称全世界最大防御力最强大，拥有一整支军队镇守，从机枪到坦克从轻武器到重武器包括武装直升机都一应俱全，上海浦东安全区的战斗力甩了学院足足一个北京市，那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但他们还是被毁灭了。 陆巡现在就踩在上海浦东安全区的原址上，门外就是当初那场大战遗留下来的残骸，那些锈迹斑斑的坦克装甲车都曾是人类的骄傲，是所向无敌的战争机器。 曾经最强大的安全区现在只剩下杂草丛生的废墟。 陆巡和上海浦东安全区置身在同一片土地上，猎人能攻破强大的浦东安全区，同样也能攻破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 “我也不知道它们在干什么。”赵高摇头，“我之前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猎人生性谨慎，从来都不会胡乱嚎叫，它们不是疯狗，嚎叫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这对喜欢隐藏行踪的狩猎者来说是大忌。” 门外的尖啸几乎横跨整个上海市，狩猎者们彼此接力，你方唱罢我登场，陆巡不知道学院那边能不能听到这些声音，这些诡异恐怖的嚎叫足以惊醒整座学院，并引起警报。 陆巡转身缩回车厢里，把车门关上隔断声音。 “老贾。”青年突然出声。 “嗯？” “你知道狼么？”陆巡问。 “知道啊……”老贾点头，“你为什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你知道狼群为什么要嚎叫么？”陆巡接着问。 “狼群的嚎叫是一种沟通方式，狼这种生物通过声音来进行交流，比如繁殖季节雄性需要寻找雌性，嚎叫同时也是确认群体地位的方法。”老贾回答，“狼群之中地位最高的头狼，或者说狼王会最先嚎叫，其他同类才会被允许接着嚎叫，地位过低的狼甚至不能参与这个过程……” “你有没有觉得这两者之间有点相似？”陆巡打断老贾。 “相似？”老贾一怔，“狼是群居动物，但猎人绝大多数都是独居的吧？难道猎人也搞这么多幺蛾子？刚刚嚎叫的猎人几乎遍布整个市区，难道这么多狩猎者都是一个群里的？这样一大群猎人，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吧？” 陆巡皱着眉头沉默许久，“真的不可能么？” “安啦安啦，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如此巨大的猎人群体确实是不可能存在的。”老贾安慰，“就目前已有的资料来看，群居性猎人必须要由血缘来维持其个体之间的联系，就像上次你碰到的那头杀戮者，母体与子代形成一个母系社群。但其他猎人之间很难形成群体，因为很多猎人甚至都不属于同一个生物学分类，不同的猎人之间差别天差地远，有些甚至互相捕食，它们之间无法沟通交流，根本不可能形成社群。” 陆巡慢慢点头，“我只是心里忽然有点不安。” “不安？” “你之前也说过吧？狼群内部通过嚎叫来确认个体的地位。”陆巡说，“如果刚刚那些猎人嚎叫也是同样的目的……那么是不是就必然存在一头狩猎者之王？就像狼群中的狼王一样。” 老贾一怔。 “我之前就想过同样的问题……”青年接着说，“这座城市当中，会不会存在一头凌驾于所有猎人之上的王呢？” “杀戮者？”老贾问。 “不……不是杀戮者。”陆巡摇头，“杀戮者确实强大，但我觉得还达不到那个级别……如果那个狩猎者之王真的存在，它必然会是超越我们所有人想象的生物。” 第二十五章 尸鬼捕猎计划（1） 陆巡的猜想让老贾吃了一惊，凌驾于所有猎人之上的王？ 可能存在那样的怪物么？杀戮者的强大就已经超乎人们的想象了，当初学院耗尽全力才堪堪杀死那头杀戮者，难道这还不是大boss？ 老贾沉默半晌，“历史上从来都没有所谓‘狩猎者之王’的记录，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强大的猎人是杀戮者，加上去年新发现的那一头，一共是四类……如果真的存在‘狩猎者之王’这种东西，历史上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一定会留下痕迹么？陆巡有些怀疑，历史记录本身就是不完整的，过去几十年中人类社会完全崩溃，一座又一座安全区遭到血洗全灭，绝大多数资料都在动荡与混乱中遗失，在互联网完全失效的时代，老贾最强大的能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在以往的世界里，老贾可以随意接入因特网访问任意一座数据库，但在这里……老贾只能接入学院的局域网，和四通八达遍及全世界的因特网相比，学院的局域网就是一个小水洼，纵然老贾是一头游龙，也只能无奈地在这浅水坑里窝着。 “你说……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猎人之王，我们能对付么？” “这得看那头猎人之王究竟是怎样的怪物了，根据战斗力评级标准，一头顶级掠夺者的数值大概是50左右，而一头杀戮者的实力评级在理论上能够突破50的天花板，达到60以上甚至接近70的高度……虽然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强大的狩猎者，历史上也没有记载过。”老贾说，“数值突破60，意味着它的战斗力相当于一百个柠檬……当然这只是纯粹的数学计算，就目前来看，我们已知的最强大的猎人就是上次你们碰到的杀戮者，保守估计它的实力评级应该在50至60之间。” “你所说的狩猎者之王，实力评级如果在60以下，那么学院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倾尽全力或许就能对付，实力评级在60至70之间，那么执行部和蜂鸟小组一起上都是送死，只能靠陆巡你来对付，你使用红隼系统火力全开速战速决，或许能在系统过热之前把它干掉。”老贾接着说，“但如果数值一旦突破70……” “突破70会发生什么？” “卷铺盖跑路吧。”老贾顿了顿，“你们所有人一起上也只是给对方塞牙缝。” 陆巡一惊，“这么强？”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研究过学院这一套猎人的分类体系，你对实力评级突破70显然没什么概念……学院对现有已知的所有狩猎者进行了统计，并从多个方面对其进行评估，然后赋予其加权值进行函数量化，最后得出一个数字，这个数字就是所谓的战力评级。这个分级系统在逻辑上没有问题，但你在运用时会发现存在bug，一旦实力评级的数字超过某个阈值，那么底下的分量就会出现‘爆表’的情况，这个阈值就是70……实力评级达到70的狩猎者，它的‘速度’，‘智力’都会达到102，超过了100的满分。” “在我的逻辑运算系统中，实力评级超过70的生物是不存在的，因为那已经完全超出了现有的生命层次，分级体系的诸多分量中，100被设定为生物的极限数值，比如说100的力量，就是生物可能拥有的最强力量，再强就会折断自身的骨骼和肌肉，100的智力，就是人类的智力，102的智力说明它的智商超过人类。”老贾说，“现在你明白了么？一个战力评级超过70的狩猎者，它的速度会比跑车还要快，智商比人类还要高……这样徒手拆高达的怪物，你们怎么对付？” 陆巡咋舌。 “在战力70以上的怪物面前，任何人都不会有机会。”老贾说，“除了跑路，你还能干什么？” “抱着一枚……核弹炸死它？” “如果还有核弹，人类何至于落得这么惨？”老贾嗤笑，“美国落基山脉山区里或许还有战略导弹发射井，但你怎么过去？你会操作么？” 陆巡叹了口气。 “不用过于紧张，从逻辑上来说，战力评级数值超过70的生物是不存在的，就算你所说的那个什么‘狩猎者之王’真的存在，它也只可能是一头评级69的怪物。”老贾安慰他，“数值69的狩猎者虽然强大，但还不至于完全无法对付，红隼机甲就是你最大的王牌，在装备有红隼系统的情况下，什么猎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红隼机甲修好了？” “堪堪能用的状态而已。”老贾撇嘴，“本来就是辆千疮百孔的破车，你这司机还不好好照顾保养，你就不怕它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么？” 陆巡稍稍放下心来，这是一个好消息……红隼机甲又回来了，正如老贾所说，红隼机甲是他的最大王牌，没有红隼的陆巡只是个普通人，但一旦装备红隼系统，陆巡就会变成最强大的机械怪物。 学院里除了柠檬之外没人知道陆巡拥有红隼机甲，陆巡也不声张，以免引来麻烦……因为要解释这玩意的存在确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你先别急着高兴，修是修好了，但老问题还在，系统仍然非常不稳定，这还是一辆接近报废散架的破车，我现在只是用透明胶把它黏了起来。”老贾说，“老规矩，绝不允许飙车！你只能使用三分钟，一旦超时，系统就会过热损坏。” 陆巡在座椅上躺下来，望着车顶。 “三分钟……足够了。”青年打了个呵欠，“如果你早点修好红隼，上次我对付杀戮者哪用这么费劲？” “喂喂喂喂你这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知道我有多辛苦么……红隼系统被你折腾得一团糟，为了修复这玩意我通宵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付出了多少汗水……” “那是你的工作啦机械师先生。”青年摆了摆手，“不过我很满意……明天早上还有工作，我先休息了，晚安。” 睡前陆巡扭头瞟了赵高一眼，后者仍然坐在大门口，一动不动。 第二十六章 尸鬼捕猎计划（2） 翌日清晨。 赵高爬上高坡，把摊在废墟上的笼子拎了起来……昨天他们安放陷阱的时候这笼子还是直立着的，赵高捏了捏尼龙布，折断的金属骨架刺穿了布面像个刺猬，千疮百孔面目全非，陆巡都不忍心直视这只可怜的笼子，他能料到这些陷阱肯定会遭到猎人的摧残，但没想到会被蹂躏到这个地步。 赵高把破破烂烂的笼子扔下来，陆巡把它接住，笼子里的诱饵早就不翼而飞了，尼龙被撕成了迎风飘扬的布片，铝合金的骨架被折成数截，尼龙布面上的裂痕有几尺长，还残留有粘稠的透明唾液……显然有什么生物撕咬过这东西，而那生物目测应该长着几厘米长的巨大犬齿和利爪。 陆巡看着心里就发怵……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才能造成这样的损伤啊？ “这是第几个了？”赵高问。 陆巡扭头看了一眼皮卡的货斗，车子里堆着五只同样凄惨的笼子，“第六个了。” 这是第六个笼子，无一幸免全部壮烈牺牲。 “这些怪物实在是太猖獗了。”陆巡愤愤地出声，“把诱饵吃光了也就罢了，连笼子都不放过。” “我们在笼子上涂抹了血液。”赵高跳下来，“血腥味会让猎人起疑心……它们会尝试咬上一口，看看能不能吃。” “发现尸鬼的痕迹了么？”陆巡问。 “没有。”赵高摇了摇头，“吃掉诱饵的显然是猎人，尸鬼的破坏力没有这么大，它们没有爪子和牙齿，没有能力破坏陷阱。” “现在怎么办？” “去看看剩下的最后两个笼子。”赵高沉默片刻，“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如果那两个和其他六个都一样呢？” “这就是最坏的情况，八个笼子全部都遭到破坏，我们就不得不中止计划打道回府。”赵高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这六个笼子分别遭到了六头不同的猎人破坏，级别都很高，我低估了这一带狩猎者的密度，现在看来这边的猎人数量其实超乎我们的想象……接下来，我们只能碰碰运气，希望最后两个笼子里能有线索。” “碰运气？”陆巡瞪眼，“这种事还能碰运气？” 赵高发动汽车，踩下油门，福特猛禽f150转弯驶上路面，“很多事都得碰运气，就比如说三无，她能活到现在也是运气，我们只能把自己力所能及的那部分做到最好，至于其他的……” 青年伸手指了指头顶，“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陆巡没有说话，他本能地不喜欢“听天由命”这样的词，这个词里透出的那种至深的无力和无奈让他心生恐惧，就像是你咬碎牙齿拼尽全力地狂奔，也赶不上一辆即将出发的末班车，你无权掌握自己的命运，你的命运被牢牢地捏在上天的手中，它要你圆就圆，要你扁就扁。 你可以向上天讨要这种权力，但它只会冷冷地把你踩在尘埃和水洼里。 在上天面前，所有人都狼狈得像条遭到痛打的落水狗。 “不是有句俗话么？倒霉的人喝凉水都塞牙，人们在评价一件事时总是会强调主观努力而忽略客观条件，好像人类能干掉猎人靠的只是精神和毅力，和武器弹药没什么关系……实际上客观条件才是一切的基础，如果没有武器弹药食物药品，人类在这里连一条都待不下去。”赵高悠悠地说，“而运气，就是最重要的客观条件……好在我们的运气一直都不错，胜利女神常常站在我们这边。” 他双眼注视前方，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车厢在摇晃，福特猛禽f150的车轮碾过路面上的石子，陆巡横坐在后排座椅上，背靠着车厢壁，大风从车窗里灌进来。 陆巡扭头望向窗外，浓厚的云层正在身后的天空上追逐他们，雨云随着大风行走，速度不比汽车慢，城市一点一点地昏暗下来，黄浦江对岸已经没有了阳光，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台风。”赵高瞟了一眼后视镜，“这几年来登陆上海的台风越来越多了，接下来会有接连半个多月的阴雨天气……真烦。” “我挺喜欢下雨的。”陆巡忽然说。 “为什么？”赵高一怔。 “因为下雨的时候，我可以缩在被窝里听外面的雨声和雷声。”陆巡回答，“很舒服很有诗意对不对？” 赵高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无法理解。” 赵高不喜欢下雨，在他的无数次噩梦中，那场漆黑的大雨无边无际永不停止。 两人都不再说话，福特猛禽f150沿着大路行驶，他们正在前往倒数第二个陷阱安置点，这两个笼子是最后的希望，如果这两个笼子也遭到破坏，那么他们的计划将完全失败，赵高和陆巡将不得不提前返回学院，阿利安娜的疫苗研制进度就会受到阻碍。 阿利安娜的疫苗直接关系到柠檬的生命……陆巡心里其实很紧张很不安，他把这种恐惧压在心底，嘴上天南海北地胡扯来缓解心中的紧张。 “赵高……看前面！” 陆巡突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趴在前座的椅背上，伸手指向前方。 赵高回过神来，抬起头循着陆巡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他看见了第七个笼子，那座黑色的尼龙布笼子被钢丝缆绳固定在楼板上，仍然保持着昨晚安置时的模样。很显然这座陷阱避开了猎人的袭击，赵高和陆巡都有些惊喜，他们原以为这计划都没戏了，谁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赵高踩下油门，皮卡迅速接近，两人逐渐看清了那座笼子……笼子很完整，没有损伤，笼门张开，但其中的诱饵消失了。 两人屏住呼吸。 “喂……赵高，这是什么情况？”陆巡戳了戳赵高的后背。 “我在开车呢你能不能不要干扰我？”赵高扭头望着远处的陷阱，“不过，这……应该不是普通猎人干的。” 狂风席卷着云层从他们头顶上经过，雨云终于追上了疾驰的皮卡，天色迅速昏暗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十七章 尸鬼捕猎计划（3） 赵高皱起眉头，伸手在笼子内侧的尼龙布面上摸了一把，带起一手透明的黏液，像是清水鼻涕……青年起身扫视，黏液是从笼子外面来的，从废墟底下一直延伸进笼内，就像是曾经有一只超大号的蜗牛或者蛞蝓从这里爬过，在地面和楼板上留下湿哒哒的足迹。 笼子里的诱饵已经不见了，但笼子本身完好无损。 “根据痕迹判断……”赵高说，“这东西离开没多久，应该不超过四个小时。” “是尸鬼么？” 赵高摇了摇头，“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某种潜伏者。”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诱饵和装备搬上来。”赵高回答，“我们需要确认这东西究竟是不是尸鬼。” “怎么确认？”陆巡问。 赵高转身指了指他的眼睛，“用眼睛确认。” · · · “听说赵高那小子到江对岸去了？”中年人蹲下身来拉开酒柜，“你不拦着？” “为什么要拦着？”麦斯威尔·肖恩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红茶。 “擅自进入禁区不是严重违法规定么？这样无法无天不把学院规定放在眼里的刺头，你难道不应该把他五花大绑然后丢进禁闭室么？”中年人把头探进酒柜里。 “那我应该第一个把你绑起来丢进禁闭室。”上校笑笑。 “嘿！嘿！我很严肃的，没跟你开玩笑！你清楚禁区里有多危险。”中年人摸出一瓶拉菲，放在茶几上，这个二百五看酒的本事倒是一绝，眼光真贼，随手就把柜子里最贵的那瓶找了出来。 “我也很严肃。”老人挑眉，“赵高去江对岸的目的是为了捕捉尸鬼。” “尸鬼？”中年人怔了怔，手上起瓶塞的动作一顿，“世界上真有尸鬼这种东西么？这不是个江湖传说么？就像尼斯湖水怪一样的玩意？” 中年人吃了一惊，虽然他们把尸鬼列为三大丧尸异种之一，但实际上人类所掌握的相关情报和信息都极少，历史上有记载的疑似尸鬼袭击案件，在数十年来都屈指可数，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大名鼎鼎的“人皮复活案”，那件案子从头到尾都充斥着诡异的恐怖片风格，中年人第一次阅读相关卷宗时还以为这是谁写的惊悚小说。 由于整座学院里都没有人真正见过尸鬼，人们认定尸鬼存在的依据仅仅是两份历史记录，所以尸鬼在很多人心中就是类似于纽约下水道鳄鱼那样的都市怪谈，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不足以成为一件应当严肃对待的研究课题。 现在赵高说要去抓尸鬼……在中年人看来，那小子做的事就和扬言要捕获尼斯湖水怪一样荒唐。 “安娜那孩子认为尸鬼存在。”肖恩低头呡了一口茶水，“而且她似乎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上海市的市内就存在尸鬼。” “据我所知，尸鬼好像是一种无形无状的生物？”中年人拔出瓶口的软木塞，轻轻摇晃酒瓶，“他们要怎么抓住一摊流动的液体？装在罐子里带回来么？” “白色琴酒。”老人淡淡地说。 “已经研制出来了？”中年人手一抖，差点打翻边上的高脚杯。 肖恩点了点头，起身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木盒子里取出一支玻璃注射液，顿在桌面上。 “天呐……”中年人凑上来细看，轻声惊叹，他眯起眼睛像是在欣赏璀璨的珠宝，那张满是伤疤的老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由衷的赞美和惊叹，仿佛刚刚上校掀开了幔帐，蒙娜丽莎那样杰出传世的艺术品展现在他的眼前。 玻璃瓶中有大半瓶无色透明液体，中年人比谁都能明白这支药剂的价值，就像是二战末期奥本海默们把原子弹的方案图纸拍在了罗斯福的办公桌上，这是足以扭转战争局势的强大武器，它是人类的希望。 “白色琴酒的原剂只有0.3毫升，你现在看到的是经过1000倍稀释后的药剂，这瓶子里一共有150毫升，这只是一半，另一半在赵高的手上。”肖恩说，“安娜一共使用了六百毫升陆巡的血液……下一支白色琴酒正在实验室中制造，预计下个月就能完成。” “这东西真能杀死猎人么？” “活体实验已经做过了。”肖恩点头，“执行部上次抓了一头掠夺者回来，安娜在它的身上检验了药物的作用，最终结果表明……你手上的这支药剂可以迅速杀死所有遭到末日病毒感染的细胞，两百毫升白色琴酒就可以杀死我们目前已知的所有掠夺者。” “天呐天呐天呐天呐……”中年人瞪眼，激动地浑身颤抖，他扑上来紧紧抓住老人的肩膀，“天呐我的老伙计你知不知道我们干了什么？我们拥有了核弹！核弹啊你知道么？” 肖恩把中年人胡子拉渣的老脸用力推开，后者正在尝试爬上来亲吻他。 “别高兴得太早。”老人语气严肃，他显然不像中年人那样兴奋，“白色琴酒的产量还极其有限，一两百毫升的药剂扭转不了战局，实验室必须要有陆巡的血液才能制造白色琴酒，但陆巡的血液就只有那么一点。” “陆巡的血？”中年人坐下来，“我记得上次赵高踢你的场子，还为你演示过……那个年轻人的血液能吞噬末日病毒，对不对？” 肖恩点点头。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年轻人。”中年人惊叹，“我们对他的身份来历都一无所知，谁能料到他竟然会成为我们的希望呢？老伙计你之前还想除掉他来着……你现在明白那小子的价值了么？你差点就毁掉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你知道么？他的血能杀死末日病毒，他就是全人类的曙光。” 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怎么？不服气啊？有本事你也放个血灭头猎人给我瞧瞧？” “我不知道陆巡的血液为什么能消灭末日病毒，但这也恰恰说明他不是个正常人。”上校低声说，“老友，你太乐观了，我们一路走来，见到的悲剧难道还不够多么？那个年轻人对我们而言是完全未知的，我们对猎人的了解都比他多，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未知的东西都很危险……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你认为他危险你还把他放进蜂鸟小组？” “安排他进入蜂鸟猎杀小组，是为了更好地监视他，同时把他和大众隔离开。”老人背靠着沙发，长出了一口气，“零距的弹匣里……永远都有一颗子弹是为他准备的。” “老伙计！”中年人吃惊。 “这是必须的防范措施，老友……我同意不主动伤害他，但我也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上校叹了口气，“我秘密授意过零距，让他对陆巡保持监视，一旦发现有异常情况，就立即向我汇报，在万不得已的情况，允许直接射杀。” 中年人沉默半晌，“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肯定会反对我。”肖恩说，“但你我要对安全区中的一百多条人命负责，这容不得半点差错。” 中年人默默地坐下来，“那个孩子……陆巡，是个挺善良的人。” 老人一愣。 “我看他的眼睛就能看出来，那个孩子其实也很缺爱啊，大概也是很小就失去了父母，还没有多少朋友，从小就缺乏别人的关怀。”中年人说，“老友你知道么……心里缺爱的孩子都很自卑很孤单，他们不敢接近别人，不敢向他人索取温暖，他们眼底总是带着怯懦和惶恐，小心翼翼地接近你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你驱赶他们……这个时候你要给他们的是一个拥抱，而不是枪口。” 肖恩抬起头。 “我原以为老伙计你能看出来。”中年人叹了口气，“因为蜂鸟小组里的孩子们……不都是这样的么？” 第二十八章 尸鬼捕猎计划（4） “如今你手中拥有了核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中年人问。 “打算？”上校抬眼。 “当然，就像当年美国把原子弹造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扔给了日本人，武器只有用出去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中年人点头，“以你的性子，接下来难道不应该把这东西灌进火箭炮里轰炸整座上海市么？” 老人没有说话，他眯着眼睛注视桌面上的药剂，表情很玩味。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是怎么对付猎人的？”老人缓缓说，“在人类的实力还算强盛的年代里，我们拥有重型机甲，拥有坦克和轰炸机，还有成千上万的军队……那真是一只无坚不摧的铁拳，尽管形势严峻，但那个时候谁都不会相信我们会溃败至此。” 肖恩笑了笑。 “确实……我们有能力登上月球，潜入深海，甚至掌握了原子核内部的能量，狩猎者只不过是一帮变异的怪物，怎么能和强大的人类社会对抗？”上校说，“十几支重型装甲师横跨整座北美大陆清扫感染者，全人类都为他们的辉煌战绩欢呼。所有人都以为末日病毒只不过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小小插曲，就像天花，它终究会被人类打败……” “人类的失败是自身的问题。”中年人叹了口气，“混乱和恐慌从内部摧毁了人类社会……” “不……我不是在和你讨论社会学问题。”上校摇头打断他，“我说的是战术问题。” 中年人一愣，战术问题？ “你认为一台重型攻坚机甲和一头掠夺者对决，谁会赢？”肖恩问。 中年人沉吟，“掠夺者。” “如果是一支重型机步合成营和一群掠夺者相遇，谁会赢？” 中年人怔怔，“……重型机步合成营。” 所谓重型机步合成营，是当年世界各国军队广泛采用的一种编制，这种合成营主要包括四台重型攻坚机甲，四台轻型支援机甲以及四辆步兵战车，每辆步兵战车搭载十二名步兵，这种重型合成营拥有整场战争中对付猎人最有效的武器搭配，八台机甲和四十八名步兵相互配合，进可攻退可守毫无破绽，除了靠铺天盖地的尸海硬生生地把他们吃掉，没有第二种击溃手段。 上校点了点头，“战争早期，世界上所有重装部队采用的都是重型机步合成营的编制，军队以合成营为单位行动，狩猎者根本就不是对手。军队不会和猎人纠缠，他们会直接炮火覆盖炸塌街道，然后把猎人逼出来打成筛子……所以在战争早期，人类军队是全面占优的。” “那是2032年，当时我在印度班加罗尔一支重装师里当参谋，攻坚战上我们的部队势如破竹。”肖恩接着说，“直到我接到了第一封合成营惨遭全灭的战报。” 中年人皱眉，数十年前他不在军政系统当中，普通人们只知道军队在面对猎人时遭遇了惨败，但其中的战术细节并不为外人所知晓，麦斯威尔·肖恩当年在美国海军陆战队中任职，他能拿到第一手情报。 “一开始我们没有在意，但后来战败的情报越来越多，不断有重装部队被狩猎者攻破……指挥系统开始慌乱，我们意识到重装合成营不再像之前那么有效了。” “你不是说合成营是无敌的么？” 肖恩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们能察觉到敌人的巨大变化，之前的猎人只是智商低下各自为战的怪物，军队对付它们就像打猎一样轻松。但从那一年开始，狩猎者们开始有组织地进攻，它们分工明确，和军队一样纪律严明，甚至学会了使用计谋，指挥部没能转过弯来，他们仍然按照之前的战术行动，结果遭到了狩猎者有针对性地反击，军队损失惨重，人类元气大伤，从此被迫转入战略防御，军队不再主动出击，所有人都龟缩进安全区中。” “你的意思是……早在数十年前，猎人就学会了集团化作战，甚至还会使用计谋？”中年人咋舌，亏他还认为上次红眼入侵学院是猎人第一次使用战术。 老人点了点头。 “我当时比你更震惊，这几乎颠覆了我的世界观。”上校说，“我意识到对方不是一盘散沙，它们是个组织，是支军队，但这怎么可能呢？猎人的大脑还没有核桃大，它们怎么可能理解复杂的指挥和战术？” “狩猎者突破了生物学上的限制，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直到去年学院遭到入侵，猎人再一次表现出杰出的谋略……我才搞清楚了这个问题。”肖恩接着说，“红眼的大脑非常简单，同样不足以理解战术和计策，但它们能在杀戮者的控制之下协同行动，也就是说，低等猎人能在高等级猎人的控制之下行动。” 中年人点点头，这个他也知道，自从上次学院遭到入侵之后，狩猎者能够协同行动这个事实已经广为人知了。 “也就是说……当年猎人的集团化行为，是受到了更高级生物的操纵。”肖恩慢慢说。 “是杀戮者？” 上校深吸了一口气，“确实有杀戮者……但杀戮者是受到操纵的一方。” “什么？！” 中年人勃然变色，他立即明白了肖恩的话是什么意思……高级猎人有能力控制低级猎人，但杀戮者不是目前已知的最高级猎人了么？什么东西能操纵杀戮者？ 肖恩与中年人目光相接，轻轻叹了口气。 “我想到这一点时非常惊恐，我很后怕……因为我意识到在十多年前，我们和一个人类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生物对敌过，有能力控制杀戮者，那该是什么样的怪物啊？”老人长出了一口气，“杀戮者我们都无法应对，那么面对杀戮者之上的敌人，我们该怎么办？” “这样大的实力差距让我很不安，因为我完全找不到应付它的方法，如果那东西真的出现……我们只能束手待毙。” 中年人坐在沙发上，红酒摆在茶几上但他没心思动……肖恩吐露出来的消息无疑是个噩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山更比一山高，杀戮者就已经强大到令人绝望了，现在上校告诉他说世界上还有比杀戮者更可怕的怪物。 妈的……这个操蛋的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真的有这种怪物么？”中年人低声说，“潜伏者掠夺者杀戮者……再来一种，那该是什么？” “比杀戮者更高等的狩猎者，那该是猎人中的皇帝了吧？”老人说，“应该称之为‘王者’。” “王者……”中年人重复这个词。 “王者的存在被证实让我一度失去了信心，我都以为人类不再有未来了。”上校探身把药剂瓶握在手中，“但白色琴酒的出现让我有了一分底气，我们终于拥有了可能对抗王者的能力，这是我们的杀手锏……万一哪一天我们不得不面对王者这样的怪物，我们将有与之拼死一搏的勇气和能力。” 第二十九章 尸鬼捕猎计划（5） 陆巡支起望远镜，从他这个角度，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底下的笼子，捕捉尸鬼的陷阱固定在他斜下方大概三十米的一块水泥预制板上……陆巡和赵高趴在三楼的阳台上，身上盖着灰色的防雨披，这个位置视野极佳，两人头冲外，拥有超过一百八十度的观察视角。 赵高看了一眼腕表，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 天上没有月亮，云层很厚，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喂……真会有尸鬼么？”陆巡轻声问，他眯着眼睛搜索，微光夜视仪下一切景物都是黑白的，像是老式黑白电视机的图像，“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有点耐心。”赵高摇头，“尸鬼不会大摇大摆地开着吉普车过来。” 陆巡打了个呵欠，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揉了揉眼睛。 “如果坚持不住了，你就先睡一觉。”赵高趴在边上，“我来守夜。” 陆巡摇了摇头，“没事，我扛得住。” 赵高和陆巡没有返回驻地，他们选择在外面过夜，守在陷阱边上观察动静，他们需要确认昨天晚上吃掉诱饵的生物究竟是不是尸鬼……这无疑是极其冒险的，在不加保护的状态下直接暴露在废墟都市中，就像在非洲草原上步行一样危险。安全区第一条禁令就是严禁任何人擅自闯入禁区，更不允许任何人在禁区中夜宿……赵高和陆巡上来就触犯了天条，如果让上校知道，这俩二货免不了一顿臭骂外加一个星期的禁闭套餐。 陆巡负责盯住笼子，赵高集中精神观察周围的环境。 和陆巡这个缺乏经验的小白不同，赵高非常清楚夜间的禁区有多危险，他们现在没有越野车没有激光地雷，身上只有一件雨披，在狩猎者眼中这就是两块摆在案板上的肥肉，肉质细嫩水分很足，和感染者这种几十年的老腌肉比起来他们就像七分熟的加州小牛排，吃着还不咯牙。 四周万籁俱寂落针可闻，但这不代表安全。 这座城市里，任何方向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扑出来一头猎人。 所谓“潜伏者”，就是因为擅长潜行和偷袭而得名，它们穿行跳跃在楼层之间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很多时候仅凭视觉听觉已经不足以发现这些藏在暗处的怪物……赵高靠的是直觉。 这种野兽般的直觉能让他在空气中嗅到危险的味道，陆巡这个愣头青自然做不到如此细致堪称精密的事，所以陆巡负责看着笼子，赵高来监视周围的环境。 附近的环境很复杂，这里是一座居民小区，四周都是住宅楼，几十栋高楼排得整整齐齐，居民楼内部是四通八达的走廊和房间，像蜂巢一样复杂，对感染者和狩猎者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藏身之所，赵高几乎能肯定这附近绝对存在一头猎人……但他不知道那头猎人在哪里。 在猎人的领地中过夜，这是在玩命。 赵高的视线扫过对面的住宅楼，高楼屹立在夜色中像是座庞大的蚁巢，那些黑漆漆的门窗就是蚁巢上密集的孔洞。 说起来人类的建筑和蚂蚁在某些方面很相似，都是由细长的通道把一个个独立狭小的空间连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蚂蚁从蚁巢中进进出出，可不就像是人流涌进这个庞大的城市？ 身边的陆巡忽然身体一抖，望远镜差点从手上脱落，赵高回过神来，暗暗吃惊自己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产生刚刚那样天南海北不着调的联想。 陆巡差点睡着了，他揉眼睛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 “怎么样？”赵高问，“还能坚持得住么？” “没事……没事。”陆巡眨眨眼睛，“最近这段时间有点累了而已。” 赵高点点头，他趴在地板上，极细微的震动顺着地面传进他的手心……有什么东西在附近活动，赵高心底一紧。 这个时候还出来活动的，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注意……”赵高轻轻扯了扯陆巡的衣角，竖起食指示意安静，“有东西。” 陆巡一惊，把手伸进身下掏出手枪。 “是猎人么？”陆巡用口型问。 赵高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把耳朵贴在地板上，闭上眼睛。 确实有什么生物在附近活动，那东西移动时产生的震动顺着钢筋混凝土传了上来，但这震动实在过于微弱，赵高没法判断它在什么东西距离自己多远。 赵高皱眉……情况不容乐观，他无法掌控对方的动向，一头藏在暗处的猎人极其危险。 陆巡忽然捅了捅赵高的手臂。 “别动我……”赵高轻声说，“我正在找那东西……” “我不知道你要找的是不是那个玩意……”陆巡把望远镜塞进他的怀里，喃喃。 赵高一怔，支起望远镜。 微光夜视仪下的尼龙布笼子呈深灰色，它仍然立在水泥预制板上，和白天相比看不出什么区别……但紧接着赵高就屏住了呼吸。 笼子动了！ 尼龙布面被撑了起来，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活动。 “它什么时候进去的？”赵高问。 陆巡摇了摇头，“没看到。” 赵高死死地盯着陷阱，他在等……等笼子里的生物吃完诱饵露头。 陆巡也屏住呼吸，他远远地望着陷阱，强压着心底的激动，这就好比是野外工作者寻找东北虎，他们设下照相机希望捕捉到老虎的活动踪迹，现在终于有一头大型猫科动物闯进了他们的视野……所有人都兴奋起来。陆巡目不转睛，此刻待在那座尼龙笼子里的生物可能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如果真是，那他们就赚大发了。 笼子里逐渐安静下来，赵高和陆巡足足等了十分钟，但始终没有东西露头。 “这是……怎么回事？”陆巡探头，“它怎么还不出来？” 赵高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放下望远镜，起身掀开雨披，直接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喂……赵高，等等我啊……”陆巡紧跟着跳了下来。 两人冲上来打开笼子，都愣住了。 诱饵再次消失了，赵高蹲下来，伸手摸了一把尼龙布的内面……又是满手的黏液。 第三十章 尸鬼捕猎计划（6） 真是一只鬼魂般的生物……它悄无声息地钻进笼子吃掉了诱饵，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里，赵高和陆巡两个人冒险露宿守了一夜，连对方的真容都没见到一眼。 如果说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那么老猫实在是太失败了……两只猫蹲守在诱饵边上，老鼠潜进来堂而皇之地干掉了奶酪，猫连它的影子都没看到。 赵高蹲在陷阱边上，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笼子。 他忽然微笑起来。 “总算抓住你了……” “是尸鬼么？”陆巡问。 赵高起身，点了点头，转身推了陆巡一把，“我们回去准备准备……下次就该你登场了。” 陆巡跟着赵高往回走，忽然一怔。 他背后有点刺痛，陆巡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有什么生物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就像是有人站在暗处盯着自己……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但那道目光扫过来时陆巡有如芒刺在背，他扭头张望，黑漆漆的废墟里一片死寂。 “怎么了？”老贾问。 “好像有人在监视我们……”陆巡摇了摇头，“大概是错觉。”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皮卡，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这片废墟中仅有的两个人类离去，死亡和腐烂的气息又重新弥漫过来，浓浓的夜色沉郁得像是一块铁，高楼废墟砖瓦杂草都被压在底下。这时有细微的剥裂声响起，打破寂静，碎石滚落，一连串“沙沙”的摩擦音由远及近，有什么人拖沓着脚步在草丛中行走，他踏上路面，低垂着头颅。 这是一只感染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衣衫残破，是一只老腊肉丧尸。 丧尸不畏惧阳光活动时间不分白天黑夜，它们会在缺乏能量时出来觅食，这年头活人越来越少死人越来越多，丧尸已经很难再找到幸存者，十几年前的那段时间对丧尸而言是值得怀念的，那个时候幸存者遍地都是，他们弱小无力很好捕捉，肉质新鲜汁液充足，丧尸们从来不愁没有食物……但这样的黄金年代没有持续多久，幸存者很快就被吃光了，感染者们不得不把目标转向其他生物。 同类无疑不是个好选择，感染者的肉质粗糙干燥，啃起来像木头。 野生动物则很难捕捉，羚羊鹿类等草食动物敏捷灵活速度极快，狩猎者或许可以成功地抓住它们……至于感染者，它们连对方的毛都抓不住。大型肉食性猛兽则很少出现在城市中，但就算它们出现在城市里也不是普通感染者可以对付的，一头成年棕熊一巴掌就能把丧尸拍散架，比潜伏者还厉害。 感染者们能抓住老鼠，但老鼠太小吃不饱。 食物的短缺让丧尸们的生存境地越来越艰难了……这年头，死人都不瞑目了。 老腊肉丧尸摇摇晃晃地前行，紧接着第二只感染者在草丛中出现，它跟着踏上路面。 第三只丧尸出现，身后跟着第四只，第五只，一只又一只丧尸接二连三地出现……这很不正常，大规模的丧尸集群如今已经很罕见了，感染者没有夜跑的习惯，更不会没事出来瞎转悠，在没有猎物出现的情况下，感染者会缩在建筑物中休眠，以减少能量消耗。 一连串的丧尸踏上路面，它们排成两条整整齐齐的长队伍，在道路两侧夹道前行。 如果赵高陆巡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多半会惊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 如果说狩猎者是低智商生物，那么感染者就是无脑生物……尽管丧尸酷爱吃猎物的脑子，但这大概只是因为脑子的口感像豆腐脑一样柔嫩爽滑，而不是因为吃脑子能补脑长智商……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丧尸是真真正正彻头彻尾的无脑生物，它们是活死人，大脑组织已经全部纤维化，所有脑细胞全部丧失活力，这意味着丧尸不具有任何思考和学习能力。 如果按照智商把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排个名，那么从低到高应该是:感染者，异种，狩猎者，人类。 感染者的智力最低，看似是个人形生物，但在智商界，它们和草履虫属于同一级别。 所以丧尸应该是无组织无纪律的，没人能操纵丧尸，狩猎者之所以能组织化是因为它们还有个大脑可以接受高级猎人的命令，但丧尸就是一群草履虫啊……谁能命令草履虫？ 想让丧尸乖乖听话无异于给石头讲道理，任你说的天花乱坠唾沫乱飞，石头都不会有半点反应，不是因为你讲的不好……而是因为石头根本就没有脑子。 但现在这些丧尸排着整整齐齐的长队，看上去就像是古代县衙衙役出行，就差没举着“闲人避让”的牌子了。 这怎么可能？难道说还真有人让石头活了过来？ 这支让人毛骨悚然的队伍静默地穿过街道，丧尸们垂着头踉踉跄跄，从夜幕中出现又消失在夜幕当中，看上去活像是借道的阴兵……中国自古以来就有“阴兵借道”的传说，俗话说:阴走三，阳走四，一声鸡哭分生死，意思即是说三更天死人出行，四更天后活人才能出行，就算不得已要在三更天赶路，也得杀一只公鸡辟邪。 活死人们排成长队，仿佛从地狱中出来的鬼魂，它们沿着路面行走，几乎与赵高设下的陷阱擦肩而过，深色的尼龙布笼子屹立在路边的瓦砾堆上，随着夜风簌簌抖动。 “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体型更庞大的怪物出现在队伍的后头，一只泰坦逐渐从夜色中显露身形，它和其他泰坦都不同……这头异种身上挂着厚重的铁甲，黑色的坚甲把它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俨然中世纪的重装步兵。 两头重装泰坦跟在队伍后，它们一前一后，肩上抬着一副架子，形似古代帝王的步辇，只是步辇上坐的是皇帝，而这副架子上安放着一具黑色的棺椁。 棺椁只有两米长，看上去普通简洁，没有装饰也没有鲜花。 泰坦抬着棺木前行，它们身上披挂铁甲重量惊人，所以步伐缓慢，原来之前那么多丧尸就是为这具棺材开道……这仿佛是一支送葬的队伍，活死人们是走在前面的亲友，泰坦则是扶灵人，它们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运送这具棺材。 但它们要把棺材运到什么地方去？这样一支死亡队伍，目的地只可能是地狱吧？ 抬着棺椁的泰坦也逐渐消失在夜色中，脚步声远去消失，尼龙布笼子仍然立在原地，仿佛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第三十一章 尸鬼捕猎计划（7） 陆巡闭着眼睛把双手伸进衣袖里，然后张开，衣摆的下端悬在膝盖上，赵高在身后帮他把衣服拉上，这让陆巡有种穿龙袍的感觉，他是即将登记的帝王，赵高是服侍他的小宫女……啊不，是服侍他的小太监。 赵高在身后猛地一拉衣带，衣服胸口顿时收紧了，勒得陆巡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靠，你能不能轻点？想勒死么？” “必须严格密封，一丁点缝隙都不能有，否则会有危险。”赵高说，“尸鬼是近乎液态的生物，它能钻进任何狭小的缝隙或者开口。” 赵高一句话把陆巡拉回了现实，他不是什么即将登上王位的皇帝，而是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壮士，他身上的不是龙袍，而是一件厚重的连体式生化防护服。 这种衣服陆巡只在主任的实验室里穿过几次，后来之所以不再穿了是因为这套衣服实在太麻烦了，连体式防护服的开口在背后，穿这种衣服时陆巡需要整个人钻进去，一个人根本没法穿戴，必须要两个人互相协助。 陆巡把兜帽和防毒面具戴上，整了整下颌的松紧带，让面具和自己的面部严丝合缝地贴上。 透过有机玻璃的护目镜，他能看到赵高在眼前挥了挥手。 “怎么样？” 陆巡点了点头，防毒面具的过滤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很好。”赵高拍了拍陆巡的肩膀，竖起大拇指，“你现在看起来很专业！” 陆巡翻翻白眼，心说岂止是专业，我他妈都以为自己接下来要去切尔诺贝利处理核废料了。 这是一套英制mk3型三防服，它是目前学院里能找到的最顶级的防护服，陆巡也不知道赵高从哪里找来的这样一套衣服……这种衣服被设计出来时是为了应对核战争和生化武器的袭击，它由两层面料构成，最外层是尼龙和变性聚丙烯腈纱，内层则是经过化学药剂浸制的特殊织物，涂有一层活性炭，密不透风的两层纤维能给内部的人体提供最完备的保护。 据说它的护目镜甚至有自动变色功能，能在核弹爆炸后瞬间由透明转为黑色，依次来保护眼睛……听起来真他妈的高级。 这种衣服本应该用在研究炭疽杆菌和埃博拉病毒的高危实验室里，但赵高把它扔给了陆巡，后者要穿着一套打核战争用的衣服去抓尸鬼。 “这是白色琴酒……”赵高把一支注射器在陆巡眼前晃了晃，“放在你的右边口袋里，明白了么？” 陆巡点了点头。 “白色琴酒是你最重要的武器，你需要把它注射进尸鬼的体内。”赵高说，“只要你成功地把药剂注入它的体内，它就会在三秒钟之内失去行动能力，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陆巡点头。 “这是匕首。”赵高掏出匕首在陆巡眼前晃了晃，“放在你的左边口袋里，一旦出现无法处理的意外情况，或者你认为自己的生命安全遭到了威胁，你可以用这把匕首破开笼子逃离现场，听清楚了么？” 陆巡点了点头。 “现在测试无线电耳机……”赵高的声音从耳机中传出来，“手残，能听到我么？” “很清楚。”陆巡回答。 “很好，今晚我会在这里守夜，准备随时接应你。”赵高说，“有任何情况耳机联络。” “等等等等，赵高赵高……”陆巡叫住他，“你刚刚所说的无法处理的意外情况，是指什么？” “这个么……”赵高两眼望了望天，“比如说上门的不是尸鬼，而是猎人什么的，这个时候你就得逃命了。” 我靠！陆巡一惊，但他意识到赵高说的确实有可能，尽管已经确认了尸鬼的存在，但今晚上门的并不一定是尸鬼，食物对狩猎者的诱惑同样巨大……说不定找过来的就是一头掠夺者呢？ 到时候陆巡缩在笼子里，看到探头进来的掠夺者……那该作何反应？双方都一愣，然后陆巡张了张手打个招呼说你好啊没吃么？这块肉就送你了您老慢慢吃我就不奉陪了先走一步…… 掠夺者则应该大喜，谁在这里放了个活人罐头？ 该死，如果碰到猎人，那就真得嗝屁了……陆巡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想跑都跑不动，身上只有一把匕首，对狩猎者的威胁无限接近于零，这在猎人看来不就是一大块新鲜肉么？而且这块肉上还蒙着保鲜膜。 他连枪都没法带，防护服的氯丁橡胶手套连手枪的扳机护套都伸不进去。 “放心。”赵高安慰陆巡，“有我在呢，一旦出现意外，我会立即赶到……出门前我可是向电锯女王保证过要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你身上如果缺了什么她就要我双倍赔偿。” 陆巡稍稍放心，有主任镇着，谅这个二百五也不敢造次。 赵高和陆巡坐下来，陆巡扭头望了一眼天边，太阳快要落山了，按照计划，他接下来应该去陷阱里蹲着。 “再次复述一遍行动计划。”赵高拎出来一桶鹿血，刷在陆巡的身上。 “蹲在坑里，带着注射器，等尸鬼上门。”陆巡的脸上开始流汗，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热的……这鬼衣服密封性能好但散热性能太差，正常情况下三防服面料内侧应该会铺设有长达数百米的聚乙烯细软管网用来散热，但不知怎么赵高这一套就没有，“尸鬼钻进笼子后，第一步是拉上拉链封死笼子，第二步是注射白色琴酒，第三步是跟你联络，把尸鬼运出去……” “bingo！”赵高很满意，“天色差不多快暗了，你可以下去了。” 陆巡起身，步履蹒跚地下楼，一步步走向几十米外的尼龙布笼子。 赵高靠在墙边望着陆巡逐步远去，抬起头望了望天色，冷风呼啸而过，那个银白色背影颇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 赵高笑笑，说起来陆巡真是个挺单纯的傻小子，说什么信什么。 关于高考 对作者君而言，高考是个挺久远的词了。 我至今还记得当初高考前放假两天，放学后我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在黑板的顶端写下“认真严谨，遵守纪律”几个大字，下午六点半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背着书包的男孩站在讲台上，细细的粉笔灰在空气中旋转，一切看上去就像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 对高考本身我记忆不深，我现在不记得那次考试中的哪怕一道题目，也不记得语文考试的作文题……我只记得我在语文高考卷子上写了一篇微型小说，事后想想，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明白我当时究竟写了些什么，满篇的意向流，介于思想和臆想之间。 后来分数出来，出乎意料地高。 此后每一年的六月七号，无论我在什么地方，都会想着此刻正有千千万万的少年们坐在考场中面临他们人生当中的第一次考验，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他们或许坦然或许紧张，有人挥汗如雨笔走龙蛇也有人咬着笔盖悠悠地望着窗外，但他们都在同一个时刻为了同一个目标坐在同一个地方，这本就是个奇迹，不是么？ 你要相信，朋友，高考是你这辈子所做的第一件伟大的事，也是最伟大的事之一。你为了一个目标奋斗了足足十二年，在你日后的人生当中，可能都不会再有如此坚定的信仰如此卓绝的毅力。 若干年后，当你回头再来看这段时光，你或许也会看到某个年轻的男孩或者女孩坐在教室里，阳光洒满了脸庞。 到时候你就可以把这些阳光封装在玻璃相框里，这样向别人介绍:嘿，这就是我的高考，我的青春啊。 （作者君预祝所有即将参加高考的学子都取得理想成绩！） 第三十二章 尸鬼捕猎计划（7） 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呼吸的水汽喷吐在护目镜上，有机玻璃上已经开始起雾气了，但见鬼的是陆巡还没法伸手去擦，他被裹在防护服里像被包在粽子中一样严实，尼龙布笼子长宽都不足一米，空间极度狭小，一个成年人缩在里面就像挤在汽车后备箱里。 更何况身边还塞着一大块鹿肉，这让本就狭窄的空间更显得捉襟见肘，陆巡蜷腿躬身，连伸展四肢都有困难。 眼前一片漆黑，陆巡感觉自己这是被人装进棺材里活埋了，好在陆巡没有幽闭恐惧症，否则他多半就得窒息在这里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呼吸没有受到阻碍，这要归功于防毒面具……否则就算陆巡不窒息于幽闭恐惧症，也会因为浓重的血腥味而无法呼吸。 “手残手残，情况如何？”赵高的声音从耳机中传出来。 赵高趴在陷阱后方五十米的楼板上，手上支着望远镜。 “妈的……憋死我了。”陆巡手中握着注射器，一动不动，他在等尸鬼上钩，猎物踏进陷阱之前他不能动弹丝毫。陆巡的任务是在尸鬼钻进陷阱之后迅速关闭笼子，然后把白色琴酒注进对方的体内，他必须不出任何差错地完成这些步骤，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让计划前功尽弃。 历史上都没人真正近距离接近过尸鬼，人们对它们的了解来自档案和传说，这是一种完全未知的生物……妈的，未知就未知吧，杀戮者不也是未知的怪物么？历史不同样没人干掉过杀戮者？自己连杀戮者都干死过，难道还怕一只小小的尸鬼？ 按理来说陆巡是不怕尸鬼的，尸鬼再厉害，能强得过杀戮者？ 但见鬼的是他现在转个身都有困难啊！当初对付尸鬼时整座学院都是后援，他站在重型攻坚机甲上，肩上扛着反坦克导弹，但现在他被裹得像个粽子，关在一具棺材里，手中只有一支注射器！ 这就好比赵高意欲抓获某摧花大盗，他让陆巡扮成女装罗裙半解地在床上款款扭动当诱饵，还塞给他一把铅笔刀当成自卫武器，告诉他说如果贼来了就赶紧锁上房门，然后用这把刀扎他！ 陆巡还屁颠屁颠地答应了。 ……这根本就是把自己送上门吧？ 陆巡开始怀疑赵高所说的那些话的真实性了……像赵高这样一个唯恐天下不乱，胆敢用脚开上校办公室大门的疯子，真的会在意阿利安娜和菲碧的威胁么？这个二货不会真的把自己打包成一件大礼送了出去吧？ “呼吸还通畅么？”赵高问，“各方面都正常么？” 陆巡深吸了一口气，“一切正常……但这里实在是太热了啊，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半。”赵高低头看了一眼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它应该就快要出现了。” 陆巡叹了口气，心说这都是为了全人类，自己这条贱命就豁出去了。 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小声说:“其实都是为了柠檬！” “滚！少扯淡！”陆巡怒骂，“我舍己为人为国为民为了全人类，孤身勇闯龙潭虎穴，胸怀的是天下是人类文明的未来，大任在身哪有心思顾及儿女私情？” “别不承认……”那声音继续说，“如果换个人，如果生命危在旦夕的是阿利安娜是菲碧是贝儿，你会这么着急么？” 陆巡一愣，如果换一个人，生命不足一年的人换成是主任，他会如此焦急么？陆巡能为了解救主任菲碧冒死潜入杀戮者的巢穴，但说句没心没肺没良心的话，这是出于职业道德和战友情谊，学院中的每一个人都会互相帮扶，如果把立场调换过来，阿利安娜一样会为了解救陆巡不顾自身安危。 但这种感情和柠檬不一样，自从得知柠檬生命只剩下不足一年的时间，陆巡就开始陷入极深极深的恐惧，不是焦虑不是急躁，而是恐惧，这种恐惧就像是去赶一趟末班车一场约会，如果你错过这趟车错过这次约会，那么这个女孩将就此从你的生命中彻底消失，现在距离发车和约会结束还有不足五分钟的时间，你却仍然置身千里之外。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足无措抓耳挠腮捶胸顿足最终嚎啕大哭。 你想着那辆孤独的车和那个孤独的女孩，她们在站牌底下等你，她们的希望变成失望变成绝望。 这世上没人跑得过时间，陆巡清楚自己是在和世界上最无可抗衡的东西做较量，所以他很害怕，害怕自己会赶不上那趟车，害怕柠檬会踏上那辆车离开，去到自己永远也触及不到的远方。 “怎么？不说话了？”心底的声音冷笑，“不过你真可怜啊英雄，你为了那姑娘连命都豁出去了，但在她心中你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她愿意和你搭档的唯一缘由居然是因为你可以杀死她……” 心底的声音狂笑，笑得歇斯底里。 “如果你死在了这里，她会不会知道呢？你说她会不会在葬礼上为你流几滴眼泪呢……哦不，那女孩没什么感情，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什么是哭泣，她应该只会觉得可惜，因为她又要重新再找一个可以杀死她的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 “怎么？恼羞成怒了么？我触及到你的痛处了么？别再做什么英雄救美的白日梦了少年，在她看来你的生命毫无价值，你死了就死了，和过去那么多年里她身边死去的千千万万人一样，投入感情是要有回报的，她不值得你浪费这么多感情，因为她本身就没什么感情……难道你要和一把刀恋爱么？你是不是有恋物癖啊哈哈哈哈哈？”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陆巡烦躁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心底这么多杂念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它们恣意地嘲讽自己，极尽刻薄咬牙切齿。 “还记得赵高说过的话么？你和她不会有好结果，她是个必死之人，她的结局要么是被末日病毒侵染而死要么是被你亲手杀死……” 陆巡一惊，睁开大口喘息。 “注意……安静。”赵高忽然出声提醒，“有东西接近。” 第三十三章 尸鬼捕猎计划（9） 不知什么时候起的风，大风夹杂着雨丝呼啸着拍打在脸上，赵高抬头望了一眼头顶，夜间他们看不到云层，但想来此刻头顶上肯定乌云浓密，今天下午云层开始就累积起来了，但到了晚上才开始下雨。 下雨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当你身处禁区当中时，充足的淡水水源会唤醒那些沉睡的怪物，它们平时潜伏在地下休眠，侵入岩石和泥土缝隙中的雨水会让它们重新焕发生机，就像非洲大陆上的一场暴雨就能唤醒一群鳄鱼。 没人知道这座城市的地下埋藏着多少怪物，漆黑的雨夜里它们会像春笋那样钻出来。 赵高和陆巡必须要加快计划进度了……他们计划在这里待上一个星期，但糟糕的天气将让两人不得不提前返回，猎人和丧尸在雨天里都会更加活跃，它们会钻出藏身之所，让雨水浸润自己身体中那些干涸枯萎的细胞，你甚至能听到怪物们身体中每个细胞发出的畅快大笑，它们互相争斗和捕食，废墟都市的雨夜充斥着欲望，血腥和死亡，像是堕落的失乐园。 “手残注意……安静，有东西在接近你。”赵高轻声说，他支着望远镜，透过微光夜视仪的镜头，他能看到有一个影子从瓦砾堆里钻了出来，逐步靠近笼子。 陆巡屏住呼吸，紧了紧手中的注射器。 果然，赵高话音刚落，笼子外就响起踢动碎石的声音，那东西围着陷阱绕了一圈，然后探头拱了拱尼龙布笼子。陆巡缩在笼子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听见耳边有“悉悉索索”声，那东西在刮动笼子的布面，它顶住了陆巡的后腰，陆巡觉得自己是困在帐篷里的北极探险者，现在有一头北极熊在帐篷外探头探脑东嗅西嗅。 “稳住……稳住……”赵高在耳机中说，“那东西在试探你。” 陆巡强迫自己保持镇定，那东西就和他隔着一张两毫米厚度的尼龙布，陆巡慢慢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捏住了笼门的拉链。 一个头颅从外面探进来。 借着四周的微光，陆巡隐约能看出这是一只……鹿？ “喂……千足虫，你是不是搞错了啊？”陆巡愣愣地看着这头傻鹿，后者把头探进来东张西望，还翻着一对死鱼眼，“这不是尸鬼啊……这是一头鹿。” “鹿？”赵高也一怔。 “对，一头愣头愣脑的蠢鹿……它来这里干嘛啊？鹿不是吃草的么？”陆巡站在一边，鹿钻进来半个身子，先扭头打量打量陆巡，用鼻子在陆巡的防护服上蹭了蹭，大概是觉得这个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大粽子不是个活物，又低头推了推地上的鹿肉。 喂喂喂喂鹿兄你在干嘛？地上这可是块鹿肉啊，你要同类相食么？ “我要不要把这玩意赶走？”陆巡问。 怎么看这头鹿都是走错了片场，要么就是过来搅局的。 陆巡正要给它一巴掌把它赶走，鹿忽然扭过头来盯着他，陆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他屏住呼吸不敢动弹，陆巡忽然觉得这一对翻白的死鱼眼莫名地惊悚。 鹿再次上下打量陆巡，陆巡身上这件防护服超出了它的认知，它或许可以认出人类，但三防服是用高分子聚合物织成的人造产物，自然界中并不存在……在鹿的眼中，套着防护服的陆巡和石头无异，它在陆巡身上闻不到生物应有的气息。 鹿彻底放下心来，它跪坐在地上，头颅垂落。 紧接着差点让陆巡惊恐地叫出声来的事发生了……鹿的身体下逐渐漫出一大滩深色的液体，它们从鹿的毛孔，双眼，鼻孔和口腔中溢出来，流淌到地面上，粘稠得像是胶水，这些液体像是拥有生命，它们不会随地流淌四处逸散，而是以几乎反重力的姿态逐渐汇聚起来，最终变成类似果冻或者琼脂的胶体。 一大团半透明的橡皮泥在地上蠕动，陆巡愣愣地看着这东西，脑子里陡然蹦进来当初赵高对自己描述尸鬼时所说的话“无形无状，像一个超大号的阿米巴变形虫”，陆巡没想到世上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的怪物……它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形状和形态，可以钻进任何狭小的缝隙，甚至能穿着人皮满世界跑。 原来历史上那些都市怪谈都是确有其事，这不是神经病人的妄想，他刚刚就亲眼见证了一只尸鬼披着鹿皮活动。 尸鬼慢慢凑近诱饵，速度慢得像蜗牛。 “千足虫……尸尸尸尸尸尸尸尸……” “什么？”赵高皱眉。 “尸尸尸尸尸鬼啊！”陆巡惊恐万状。 赵高立即跳了起来。 “快！快封闭陷阱！”赵高一边大吼一边从楼板上跳下来，“封闭陷阱，别让它逃了！” “但但但但但我关不上笼子啊！”陆巡也想把笼子锁死，但他和赵高都没想到尸鬼竟然会披着一张鹿皮来赴会，那头蠢鹿现在还趴在这里呢！它半个身体在笼子内半个笼子外，刚好卡住了拉链。 妈的……拼了！陆巡恶向胆边生，关不上就关不上吧，他手上不还有杀手锏么？白色琴酒，对末日病毒专用基因导弹，主任开发出来的超级武器，有此物在手，魑魅不侵魍魉退散！什么感染者什么狩猎者都是渣！ 陆巡怒吼着扑了上去，手中高举注射器！ 尸鬼也一惊，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块石头突然动起来了，它趴在鹿肉上正准备把食物包裹起来消化掉，这种生物的捕食方式有点类似海星，都是先用身体裹住对方然后分泌酸液，但它的消化能力远比海星强大，在当年的人皮复活案中，尸鬼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把一个成年人吃得只剩下一张皮，高浓度的氢氧化钠溶液都做不到这一点。 它很快反应过来，这东西前一秒还迟缓得像只蜗牛，软塌塌的像摊鼻涕，但下一刻它就像猴子那样蹿起来，在半空中瞬间改变形态，尸鬼的身体拉长分岔，延伸出四条腕足，紧紧地缠在陆巡身上！ 陆巡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目标是那坨果冻，但这坨果冻在一秒钟之内变成了绳子，把他五花大绑，陆巡顿时失去平衡栽倒在地，尸鬼继续收紧身体，把陆巡的手脚全部捆住。 我靠……这东西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啊？陆巡咬着牙想挣脱束缚，但他发现自己居然扯不动尸鬼，尸鬼看上去像是只鼻涕虫一脚就能踩成渣，但当它露出狰狞的真面目，陆巡才发现这怪物是像蟒蛇一样凶猛的捕食者。 它甚至爬上了陆巡的面罩，然后猛地缩紧，有机玻璃的护目镜顿时就折了，陆巡只能看见有淡黄色的影子蒙在自己脸上，像是一个巨人的手捏住了他的面部，和异形中的抱脸虫一样可怕。 尸鬼紧贴在陆巡身上，它在寻找入侵的缝隙……这是它的对敌手段，一旦让它入侵体内，再强大的对手都将是死路一条。密不透风的三防服救了陆巡一命，这种衣服被设计出来时就考虑到了生化武器的袭击，核沾染灰尘和细菌战剂都无法透过尼龙和变性聚丙烯腈纱织成的防护面料，尸鬼确实是无孔不入的生物，但它这次撞上了毫无破绽的防御。 尸鬼懵了，它第一次碰到这种完全无法入侵的玩意……这真的不是个石头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给我去死！”陆巡怒吼着挣脱了束缚，他扬起右手，把注射器狠狠地扎进了尸鬼的身体。 陆巡用力推动活塞，他能听到药液流动的声音。 他打空了整个注射器，然后仰面倒下来大口喘息，同时压垮了尼龙布笼子。 妈的……这回还看你不死？ 根据主任和赵高的说法，白色琴酒会破坏所有感染末日病毒的细胞，那是“雪崩般不可逆转的反应”，任何感染者狩猎者都扛不住，现在陆巡只要躺下来看着尸鬼嘶吼哀嚎满地打滚就行了。 尸鬼再次收紧身体，陆巡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地咳嗽，它已经快要把陆巡的肋骨压断了，后者拼尽全力都没法把黏在身上的尸鬼撕开，尸鬼紧紧地捆着青年的手脚四肢，还在不断压缩陆巡的胸廓，陆巡抬着一只手格住对方的一条触手，否则尸鬼就能勒住他的脖子。 陆巡带着尸鬼在地面上翻滚，他着实吃了一惊，药剂为什么无效？再这么下去，他就要被尸鬼勒死了！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陆巡大吼，“千足虫！千足虫！我快撑不住了啊啊啊！” 下一刻有人落在他的身边，把注射器扎进尸鬼的身体，尸鬼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新变成一摊软塌塌的鼻涕虫。 赵高把瘫痪的尸鬼拎起来，陆巡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喘粗气，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我靠……我靠……”陆巡瞄了一眼赵高，“为什么我的药剂无效？” “因为真正的白色琴酒在这里。”赵高晃了晃手中的白色注射器。 “那你给我的是什么？”陆巡目瞪口呆。 赵高耸耸肩。 “在学院餐厅厨房里灌的自来水啦。” 第三十四章 精神病人（1） 阿尔伯特·罗格斯坐在办公室里，皱着眉头，翻看手中的资料。约翰·琼斯蹲在墙角里一动不动地面壁，这个男人又进入了蘑菇人格，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下的约翰·琼斯会认为自己是一株大蘑菇，拒绝说话拒绝进食。 老人有些苦恼，他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心理学教授，是当今世上最顶尖的心理学大师，但他不是个精神科医生，约翰·琼斯有明显的精神分裂症状和认知障碍，大脑还遭受过药物的影响，这种情况下他最需要的是一位精神科和脑科的医生，心理学只能起到辅助治疗的作用。 但目前学院里没有相关的专家，高层在无奈之下只能请他出马。 罗格斯正在尝试恢复约翰·琼斯的记忆，但这很困难，后者的大脑前额叶和海马体都受到了损伤，约翰·琼斯的认知和记忆功能正在不断恶化，日常生活能力大幅度减退，他的状态越来越接近奥茨海默症。罗格斯教授曾经见过其他患有奥茨海默症的病人，丧失记忆和生活能力，不记得自己的亲人子女，甚至忘记自己的家门在什么地方，独自一人外出时经常走丢。 在中国，奥茨海默症被称作“老年痴呆”。 老人把目光投在约翰·琼斯的身上，这个男人才四十多岁，怎么可能会患上老年痴呆？ 约翰·琼斯慢慢直起身子，看样子是蹲累了，进入了树懒人格，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对面的墙壁前，又转身返回这一边的墙壁，这个男人在房间里来回往复地踱步，像是关在笼子里的动物。 教授不说话，安静地观察约翰·琼斯的行为。 从动物学的角度上来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属于非常典型的刻板行为，抑郁症患者或者智力低下的人可能会出现此类症状，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件事。 罗格斯低头翻动资料，尽管没法让约翰·琼斯完全恢复正常，但这半年以来治疗成果还是斐然的，刚住院时约翰·琼斯几乎是个植物人，现在的约翰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和行为能力。 老人又想起信使的事来，他本以为约翰·琼斯只有两个人格，“蘑菇”和“树懒”，但赵高的出现打破了现状，约翰在见到赵高后突然表现出前所未见的行为，他像发了疯一样跳上桌面大吼大叫，罗格斯把那个昙花一现的人格命名为“信使”。 “信使”仅仅只出现了一分钟，赵高离开之后就再未苏醒过，约翰·琼斯又恢复了原状，在蘑菇和树懒之间切换。 罗格斯低头翻看记录，低声默念:“你……还记得我么？勇者……” 这是当时信使出现时约翰·琼斯所说的话，老人在事后凭借记忆把那些话记录了下来，罗格斯直觉性地察觉到这些东西可能非常重要，这是一位科学工作者的第六感，就像是从密密麻麻的实验结果中一眼看出那个异常的数据，阿尔伯特·罗格斯浸淫此道数十年，他在这个领域的造诣和敏锐直觉无人可及。 勇者？魔王？罗格斯皱眉，他不知道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信使会忽然说出这么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像是某个龙与地下城rpg游戏的台词，难道信使苏醒过来就是为了给赵高复述这么一段中二台词？ 莫非这个约翰·琼斯在私底下是个重度龙与地下城爱好者？经常和赵高玩这些游戏？ 老人开始想象一位冷硬严肃的执行部特战队员竟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呼:魔王！你的死期到了！顿时他的后背涌起一阵恶寒，摇摇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丢掉。 罗格斯认为这更可能是某种暗号，勇者魔王都是代称，信使所说的话其实是一段密语……老人兴奋起来，年轻时的阿尔伯特·罗格斯是个中毒很深的密码爱好者，热衷于各类解谜游戏，他开始逐字逐句地拼写这几个字，套用各类加密方式。 此时阿尔伯特·罗格斯俨然一位老版的007，他把英文字母转译成阿拉伯数字转译成摩尔斯电码，但最终得到的还是一堆乱码。 老人叹了口气，抬头叫了约翰·琼斯一句，后者还在房间里打转。 “约翰！” 男人停下步子，扭过头来。 “勇者是什么意思？他是谁？”罗格斯问。 约翰·琼斯一脸茫然，愣愣地瞪着老人。 “魔王又是什么意思？是指某个人么？”老人问，“你知道些什么？” 男人继续懵逼。 果然……树懒状态下的约翰·琼斯智商堪忧，还比不上蘑菇，树懒人格的行动和思维都非常迟缓，反应弧奇长无比。 “魔王游戏是什么？”老人问，“约翰你以前玩过的某个游戏么？” 约翰·琼斯两眼中逐渐迸发出神采，像是想起了什么。 老人有些诧异。 男人转过身来，神情很高傲，慢慢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骄傲个屁啊。 罗格斯叹了口气，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树懒人格状态下的约翰·琼斯极度无知，但他还有某种莫名且错乱的骄傲和自豪，就好比是“老子什么都不知道，但老子就天下第一”。 看来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只能等赵高来了再说，上次赵高在场时信使出现过一次，如果赵高再次出现，不知道那个沉睡的信使人格会不会再度复苏？仅仅询问约翰·琼斯肯定不会有任何结果……这个男人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精神分裂的状态下，几个人格之间的想法和记忆不会互通，也就是说树懒和蘑菇不会知道信使在想什么，想要知道信使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信使再次出现。 阿尔伯特·罗格斯放下手中的案卷，赵高此时不在学院中，听说他离开学院执行任务去了，已经有三天没有回来了，他只能等赵高回到学院，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第三十五章 精神病人（2） 这是离开学院后的第三夜，大雨哗哗地下。 陆巡和赵高非常幸运，没有经历多大的波折就成功抓住了尸鬼，这可能是整座上海市中唯一一只尸鬼，赵高原本以为他们要在外面耗上至少一个星期，为此他携带了足够两人使用半个月的淡水和食物。 这两个倒霉货总算走了一回狗屎运，那只尸鬼几乎是自己撞上了门来。 “我以后要是再相信你，我就把陆巡两个字倒过来写！”陆巡披着雨衣骂骂咧咧，把尼龙布笼子丢上车。 “倒过来写？你以后改名叫驯鹿了？这名字不错……我以后就叫你驯鹿了？” “滚！我告诉你我手上有枪！你别把我逼急了……” “我也要告诉你，你手上的枪里没有子弹。” 陆巡一愣，低头拔出手枪，退出弹匣，果然空空如也。 “我靠……子弹呢？”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全卸了，以防你在情绪过激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不经大脑的蠢事。” 赵高拎着手电，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他正在把罐头打包……一个几十厘米高的棕色玻璃细口瓶，据说是从阿利安娜的标本室里淘来的二手货，前不久这罐子里还灌满了福尔马林，泡着猎人器官摆在架子上，现在它被赵高用来装尸鬼。 赵高把尸鬼塞进瓶子里，白色琴酒的药效还未消退，对尸鬼这种全身都由感染细胞组成的生物来说，白色琴酒是沾之即死的剧毒。此时此刻这只异种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极其剧烈的生化反应，白色琴酒正在侵蚀它的机体组织，尸鬼对这种药剂根本毫无办法，只能依靠顽强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硬抗。 每一秒钟都有成千上万的细胞被药剂杀死，但下一秒钟尸鬼又会增值复制成千上万个细胞来填补空缺，这几乎耗尽了它的能量，尸鬼已经陷入了全身瘫痪，任由赵高把它捏来捏去。 赵高使用的白色琴酒已经是稀释一千倍后的药剂，如果他使用的是一百五十毫升的原浆，那么尸鬼会被瞬间杀死。 赵高把软塌塌的尸鬼一点一点地塞进玻璃瓶子里，罐子里的尸鬼像一大团果冻，接着赵高在细口瓶中注入一层透明溶液，液面缓缓上升直至没过尸鬼。 “这是什么？”陆巡瞄了一眼。 “丙泊酚，也叫普鲁泊福，一种强效麻醉剂。”赵高回答，“它能让尸鬼在我们抵达学院之前保持安静。” 陆巡很无奈，他对赵高根本毫无办法……这个二百五坑自己也不止一回两回了，但每次陆巡都只能骂骂咧咧地拿墙撒气。 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升上心头，赵高脸皮之厚已经到了举世无敌刀枪不入的地步，任你骂天骂地骂祖宗，他全当成了耳旁风，陆巡还能怎么办？真上去捅他两刀？ 要真打起来，陆巡也打不过他啊。 陆巡真是气得肝疼，但面对赵高这么个油盐不进的神经病，他只能安慰自己不要和疯子一般见识，否则你能让他给活活气死。 陆巡终于理解当年周瑜是怎么被诸葛孔明气死的了……卧龙先生就是三国时期的第一大厚脸皮，自家没钱没人还大摇大摆地找上孙权联吴抗曹，他算准了你的每步计策挖下层层深坑，还满脸无辜说一切谨遵都督之令，你扬起巴掌还不好打下去，打下去就是破坏联盟就是不顾大局，最后被他坑得一无所有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还拍巴掌说周郎妙计安天下。 “用玻璃瓶子装？”陆巡斜了一眼，冷冷地问，“不会跑出来么？” “玻璃虽然脆，但它的硬度是非常大的，你试过捏玻璃杯么？需要非常大的力气才能把玻璃杯捏碎。”赵高说，“尸鬼待在里面出不来……只要我们不把瓶子摔碎。” 赵高把细口瓶的塞子塞上，为了保证密封，他使用的是橡胶塞。 接着他开始用胶带一圈一圈地缠，把塞子死死地固定在瓶子上。 陆巡转身接着整理装备，把杂物都丢上车，陆巡全身都湿透了，鞋子里积着一层水，又湿又冷，他现在只想尽快返回学院。 谁都没想到雨会下得这么大，一开始的蒙蒙细雨发展成倾盆大雨只用了几分钟，现在的雨大得像是有人用瓢舀水往他们头顶上浇，雨衣根本扛不住这样的暴雨，大风把雨衣卷起来，只消几秒钟雨衣下的人就会被淋成落汤鸡。 一开始陆巡还尝试躲一下，但后来他也干脆放弃了，披着雨衣在暴雨里穿行，把装备堆上车。 四周一片漆黑，能见度低得伸手不见五指，手电的光在大雨中最多延伸三四米，光柱里满是飘飞的雨水，熄灭了手电陆巡和赵高连对方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 皮卡停在路边，汽车的车灯是这里最大的光源，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皮卡的车顶上，哐哐地作响。 赵高决定今晚就返回学院，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干，夜间的禁区极度危险，他们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猫上一夜，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动身。 但他们如今带着尸鬼在身上，赵高和陆巡没法控制尸鬼太长时间，到了明天早上这只异种就会恢复行动能力，他们必须在尸鬼处于瘫痪麻痹状态时把它交给阿利安娜，电锯女王有对付它的方法。 在外面拖的时间越长，不确定因素就越多，夜长梦多。 陆巡把手电夹在腋下，俯身把一个纸箱子搬起来，雨水顺着青年的脸颊往下流淌，他身上的雨衣形同虚设，只起到一个心里安慰的作用。陆巡一步步往回走，皮卡就在十米之外，但在这个距离上陆巡看不到车身，他只能看到两盏明亮的车头大灯。 这该死的雨夜，又冷又湿……陆巡打了个喷嚏，瑟瑟发抖。 他最近的身体状态本来就不好，今晚又淋了雨，这下只怕是要感冒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片“哗啦”声。 陆巡吓了一跳。 “怎么了？”不远处的手电光柱立即动了起来，黑暗中传来赵高的声音，“刚刚是什么声音？” 陆巡举着手电一步步凑近，凌乱的石头和砖块逐渐出现在手电筒的照明范围内，走近了看陆巡才发现原来是一座土坡坍塌了，他记得这里原本有一座几米高的土坡，夜间暴雨溶解冲走了泥土，上层的碎石瓦砾发生了滑坡。 “没事没事。”陆巡大声回答，“石头而已。” 两人其实都非常紧张，毕竟是在禁区当中，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感染者或者狩猎者的袭击。 虚惊一场，陆巡松了口气。 他正要转身返回，忽然一怔。 坍塌的瓦砾下露出一个东西，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半掩埋在泥土中，看上去不像是石头……陆巡小心翼翼地探头，用手电筒去照它。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第三十六章 精神病人（3） 陆巡被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他就镇定下来。 说起来这一年以来出生入死，陆巡的心理素质是练出来了，如果把一年前的陆巡放在这里，漆黑的雨夜里发现一具掩埋在地下的腐尸，多半会吓得腿软呕吐，但如今的陆巡再发现尸体，已经学会了捏着鼻子凑近观察，有时还能推测出死因，冷静得像个经验丰富的法医。 毕竟是蜂鸟猎杀小组的正式成员，在普通大众眼里他也是个精英战斗人员，能在战场上和丧尸猎人对挑的人物，怎么还能和小姑娘一样随随便便就吓得哇哇大叫？ 猫妖猎人都打过照面，还独自一人闯过杀戮者巢穴，不说首屈一指，怎么说也称得上学院中屈指可数不是？ 陆巡皱了皱眉，提着手电筒走近了一步。 这些其实都是跟着阿利安娜练出来的，主任的地下解剖室堪称整座学院中最惊悚的地方，那鬼地方连丧尸都不敢进，门上挂着辟邪的干尸美人鱼，墙壁地板天花板上的黑色血迹入墙三分，洗都洗不掉，架子上摆满了奇形怪状的生物标本，惨白的动物组织悬浮在福尔马林和酒精溶液中，在昏暗的光线中怎么看怎么吓人。 头两次陆巡进解剖室真是连心脏病都被吓出来了，有一回他送东西进解剖室，打开门就被满腔的黑血溅了一身，陆巡当时就懵了，有种被人拿水枪射了一脸的感觉，但紧接着他就闻到了刺鼻浓重到几乎无法呼吸的血腥味，满地的肢体碎块，四面的墙壁上挂着流泻的血珠，血液顺着地板漫过来，活脱脱一个杀人分尸的案发现场。 一个怪人戴着一张惨白的面具站在血泊里，浑身浴血，手中提着嗡嗡作响的电锯，哈哈狂笑着手起锯落，带起一汪一汪的血泉。 陆巡当即惊得肝胆俱裂，喊着妈妈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在图书馆外面扶着墙角吐了一下午。 后来经过阿利安娜解释，她其实只是在模拟某种掠夺者的撕咬过程，至于陆巡看到的怪人……就是阿利安娜，她穿着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至于疯狂的哈哈大笑……一定是陆巡在惊惧之中幻听了，对，一定是幻听了。 女王大人这么高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发出那样歇斯底里的大笑？ 用主任的话来说，她只是在做科研……妈的，全世界这么多搞科研的，也没哪家有你这么恐怖啊！你这是在研究德州电锯杀人狂的病态心理么？ 陆巡看来看去，发现这世界上这么多怪物上至杀戮者下至感染者，再吓人也吓不过主任。 主任就是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变态。 和主任比起来，一具小小的腐尸算什么？ 陆巡走近，调整手上的手电筒，led发出的白光照在那具尸体的脸上，虽然陆巡心理已经足够强大，但和这样一张腐烂的面孔正面对视还是有点反胃，这个人显然死亡已久，面部皮肤和肌肉都腐烂成了空壳，仅剩下少许纤维和韧带，它的口腔和颅腔中填满了泥土，密密麻麻的虫子从它的皮肤孔洞中钻出来。 看来这具尸体已经被食腐动物占据了，雨水落在尸体的脸上，把表面的泥土冲刷下来，露出深色萎缩的肌肉。 陆巡有些诧异，这具尸体分明已经高度腐烂了，但它的眼睛还保留在眼眶中，眼白在灯光中反射着寒光。 陆巡不寒而栗，这像是个无瞳人。 “怎么了？”赵高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你发现了什么？” “一具尸体。”陆巡说，“埋在泥土里的，被暴雨冲了出来。” 赵高歪着头观察片刻，拎着手电上前，从地上捡起一根钢筋，捅了捅半埋在泥土中的尸体。 “看来是彻底死了，不是感染者。” 赵高忽然一怔，把手电递给陆巡，“你帮我照着。” 他支起钢筋，把尸体身边的一块水泥板撬开，然后蹲下身子扒开泥土。 “这……这是……”陆巡瞪大眼睛，随着浮土被清除，一个人形逐渐呈现在两人眼前，这是又一具尸体，同样高度腐烂，无法辨别男女，它侧卧在泥土中，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被截断了。 赵高蹲下来，眯起眼睛。 “你看这骨骼的断面，非常整齐，是器械所致。” 陆巡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他两手拎着两支手电，呆呆地站在大雨里，脑子里一片混乱。 禁区里出现尸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他又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赵高站在土坡上，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久久地不说话。 “陆巡……去把车上的铲子拿过来，快去！” “哦哦哦哦哦。”陆巡点头，转身就往车那边跑，虽然赵高是个坑爹货，但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中，陆巡只能当个跑腿的，如果他独自一人在这里，接下来该干什么都不知道，组长和组员的差距瞬间就体现出来了，组长也不是白叫的，一旦出现突发状况，组长能立即提出解决方案和行动计划，而组员只会一阵猛点头说哦哦哦哦哦。 陆巡把工兵铲带了回来，赵高伸手接过一支，“挖……挖这底下。” 陆巡瞪眼，不过看赵高一脸凝重如临大敌，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动手了。 两人把手电架在高处，一人一铲开始挖掘。 陆巡陡然觉得自己这俩像是盗墓贼，夜黑风高挖坟掘墓，接下来就该蹦出来个千年老粽子什么的……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的铲子抵住了什么东西。 两人清掉泥土，又是一具腐尸。 赵高一声不吭，挥铲如飞，泥土和碎砖都被挖开，陆巡在边上看，觉得这货如果放在军队，肯定是一块挖战壕的好料。 令人震惊的景象逐渐呈现在两人眼前，陆巡杵着铲子站在路面上，惊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蹦出来一个“我靠”……这根本就不是一座土坡，而是一座尸堆，密密麻麻的尸体相互交叠，一具搭着一具，其中大多都高度腐烂，显然被扔在这里过了数个星期，它们被堆积在地面上，表明覆盖着几十厘米厚的泥土和瓦砾。 赵高在腐尸堆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俯身查看，这些尸体高度腐烂，有机组织都已经看不出来原本面貌了，但它们的骨骼仍然保持着生前的模样，他们曾经受过的伤害，会在骨骼上留下痕迹并保存下来。 “这是……万人坑啊……”老贾也吃了一惊。 类似的景象，陆巡只在南京大屠杀的纪录片里看到过。 赵高站在边上，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陆巡扭头问，“大屠杀？谁杀的？杀的谁？” 这显然不可能是感染者或猎人干的，死于感染者的人会有两个结局……要么变异成为丧尸，要么干脆被撕成碎片。 至于死于狩猎者的人，只会有一个结局，被撕成碎片。 把人杀了留下尸体还堆在一起……这是人类才会干的。 第三十七章 精神病人（4） 陆巡自诩心理素质强大堪比法医，但和赵高比起来还是差了几个层次……赵高正拿着一根钢筋在腐尸堆里挑来拣去，像个拾荒者那样时不时地低头仔细端详端详摇摇头，好似一枚食尸鬼，正在寻找符合自己口味的食物。 这个二货闻不到冲天的恶臭么？ 陆巡捏着鼻子站在边上，他实在没有勇气靠得太近，这些高度腐烂的尸体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尸臭味，好在今晚正下着大雨，如果是在气候炎热的夏季晴天，这些臭味能弥漫半个上海市。 暴雨冲刷着尸体，雨水和尸液混杂着流淌下来。 陆巡把防护服的防毒面具和手套鞋套穿戴上，然后爬上去。 赵高正蹲在边上，用钢筋把一具尸体挑起来，这具尸体显然被蛀空了，松脆的骨骼承受不住重量，顿时断成几截，溅起一片水花。 “我靠……你究竟在干什么啊？”陆巡向后一缩，皱眉。 “你看这具尸体……”赵高伸手指着脚边的腐尸，他扒拉出一截断肢，“这是一截腕骨。” 陆巡蹲下来，凑近观察，紧接着一怔。 “这是手腕？” 赵高指给他看的那截骨骼上布满了锋利的倒刺，形态狰狞，陆巡从未见过这样的骨头，但他能肯定正常生物绝对不会长出这样的骨骼。 “猎人的吧？” “不……”赵高摇头，他指指身边的尸体，“人身上的。” 陆巡愣住了。 “类似的骨骼在这里还有很多……”赵高直起身子，“这里的很多尸体都极不正常，他们身上都带有病变，或者说完全变异的组织结构，正常的生物不会长出这样的畸形结构。” “就像感染者那样？” “不，感染者只是活死人，在基本形态结构上和普通人不会有太大差别。”赵高摇头，“但这些尸体拥有人类完全不具有的组织结构，相对于感染者……我认为这些尸体的变异应该更接近异种，或者说猎人。” 陆巡低头扫视，他看到一具已经完全腐烂成骷髅的尸体，半个身体埋在尸堆里，那具骷髅拥有奇长的四肢，比正常人要长出一倍，身上的关节多得数不清，脊背上甚至生出了两只细长如翼的扇骨，陆巡在脑子把他的生前形态复原，微微打了个寒噤……那不是魔鬼么？ “还有这个。”赵高俯身捡起一块骨头，递给陆巡。 陆巡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来。 这东西很轻表明很光滑，看上去是个三角形，陆巡意识到这不是生物骨骼……他洗去表明的泥土，露出底下银白的原色。 “这是人造骨骼，钛合金的。”赵高说，“这里的尸体身上大多都有器械切割处理过的痕迹。” 陆巡越来越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座尸堆？这些遭到杀害的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谁杀了他们？为什么尸体身上会有变异？各种各样的问题在脑子里缠成一团乱麻，像一团毛线球，根本理不清头绪。 陆巡估计估计这里的尸体至少也有上千具，但问题是这么多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整座上海市中仅存的一百多位幸存者就在学院中，除了安全区，其他地方都是丧尸和猎人的天下，根本不存在任何幸存者，上海市里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容纳一千个人生存。 一千个人惨遭杀害，这是彻头彻尾的屠杀……但这场惨剧的始作俑者又是谁？丧尸和猎人不可能会干出这种事，在它们眼中人类是食物，它们不可能把食物堆积起来任由其腐烂，而且这里的尸体都保存得相对完整，死于丧尸和猎人口中的人则不会有全尸。 这只可能是人类干的……就像当年的蒙古人屠城之后会把人头堆成山，人类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习惯。 但这些人是谁？ 赵高站在那里沉思了很长时间，扭头对陆巡说:“走吧，我们回去。” · · · 赵高紧握着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一声不吭。 陆巡也不说话，噼里啪啦的大雨拍打在车顶和窗玻璃上。 福特猛禽f150在暴雨中疾驰，今夜的能见度极低，车头大灯照明的有效范围不超过五米，密集的雨滴被灯光照亮，像是千万条银线。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来来回回，流泻的雨水永远都刷不干净，陆巡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条小船里，外面就是惊涛骇浪，巨浪拍打在船身上，他们随时都会沉没。 漆黑的雨夜给人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和黑夜中巨浪翻腾的大海类似，仿佛都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令人窒息。 唯一能让人安心的就是小小的车厢，亮着一盏小小的昏暗的灯，像烛光一样让人温暖。 封着尸鬼的罐子放在车后座上，用安全带绑着。 “上海市真的只有我们这些幸存者么？”陆巡忽然问。 “什么意思？”赵高瞟了他一眼。 “那些人死了没多久吧？” 赵高点点头，“就腐烂程度来看，不超过两个星期。” “那么在两个星期之前，他们就还活着。”陆巡说，“这里没有其他的安全区了么？说不定有什么遗漏……” “没有了。”赵高摇头，“你要知道，幸存者人数的计算是一件非常严肃精确的事，它不是随随便便估算出来的，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对周边地域进行排查，并进行安全评估，上海市在很早以前就完成了这项工作，学院是最后一个安全区，其他地方都不适合人类生存。” “那么那些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不知道。”赵高摇头。 “当心！”陆巡突然扑上来，“刹车！” 赵高吃了一惊，连忙踩下刹车，皮卡在路中央猛地横过车身，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溅起大片的水花。 车子停下来，赵高抬起头来，“你搞什么幺蛾子？”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看前面……”陆巡指指前方。 赵高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愣住了。 第三十八章 精神病人（5） 有人远远地站在路中央，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暴雨顺着伞沿倾泻而下。 陆巡之所以能看到他是因为这个人手中提着一把手电，那个人站在五十米外的黑暗中，如果不是手电的光源，赵高和陆巡多半会直接碾过去。 陆巡心说这是哪个王八蛋？没事站在路中间干什么？不要命了么？搭便车也不是这么搭的吧？但他紧接着就回过神来，这里是禁区……不存在活人，怎么可能会有人搭便车？ 他看不清对方的相貌，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个人身穿白衣，看体型像是个年轻的男人。 “喂，赵高。”陆巡扭过头来，“那是什么东西……” 他忽然一愣。 赵高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咬着牙，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面部线条紧绷得像是铁，眼角都几乎撕裂。 陆巡被吓住了，他第一次看到赵高露出这样的表情，就算是遇到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仇敌也不过如此……他的双瞳中燃烧着怒火，手背上的青筋骤然暴起，脊背和四肢的肌肉瞬间鼓胀起来，在薄薄的衬衫下起伏，凶狠得像是要把对方撕成碎片生吞下去。 “赵……赵高？” 赵高垂下头看着仪表盘，沉默片刻，身上腾起的杀气缓缓落下。 “别担心，他是来找我的。” 陆巡一怔，心说兄台你真是四海之内皆兄弟，朋友遍及五湖四海啊……在禁区里你也能碰到老熟人？ 赵高熄灭车灯，转身从车后座上拔出短刀，绑在自己手腕上，接着掏出手枪退出弹匣检查子弹。他手法老练有条不紊，但面容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这架势哪里是要去见老熟人？这根本就是要去街头械斗吧？ “喂喂喂喂赵高……究竟出了什么事啊？”陆巡声音发抖，“你你你你你你要去干什么？那那那那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你坐在这里。”赵高推开车门，拍了拍驾驶座，“听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车，听到没有？” “我我我我我我我……” “坐在车上，不要轻举妄动。”赵高神态很严肃，但他紧接着笑了笑，拍拍陆巡的肩膀，“没事的，有我在。” 风雨刮进来，拍打在陆巡的脸上，他有些慌神了，他只是个组员，赵高才是组长，组长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组长往哪走他就跟着往哪走，但现在组长告诉他说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啦，他立即就六神无主了。 赵高合上车门，消失在暴雨中。 陆巡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中控台上摸索，他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发抖，连换挡拨片都摸不到。 该死……抖什么抖啊？你不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精英么？大风大浪不是见得多了么？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老寒腿就停不下来？陆巡此刻才陡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冷静镇静都是假的，尽管他曾经直面过猫妖干掉过杀戮者，但他遇到猫妖时有赵高在，和杀戮者对决时整座学院都是他的后盾，陆巡从未孤身一人面对过什么。 现在赵高走了，陆巡只能一个人缩在暴雨中的车厢里瑟瑟发抖，那些经验那些勇敢都成了笑话。 他其实远远无法和赵高柠檬相比，后者才是真正有勇气在最深的孤独与绝望中拼死反抗的人。 · · · 赵高逆着暴雨和狂风行走，他朝着前方的那个光源前进，雨水顺着发梢和下巴流泻。 对方好像知道他会来，手电筒的光一直没有熄灭，那个白衣青年撑着伞站在大雨里，面带微笑，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随着距离逐步缩短，赵高慢慢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那个年轻人面容白皙清秀，和四年之前如出一辙。 四年过去了，他完全没有变化，和赵高梦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但赵高却不一样了。 学院也不一样了……有人加入也有人离去，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赵高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和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在过去的四年里，他曾经许多次痛哭流涕咬牙切齿，想着如果再碰上那个魔鬼，一定要扑上去以死相拼，把刀刃和子弹送入对方的心脏，把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赵高在五米之外停住了，青年熄灭手电，两人漠然对视，视线穿过大雨和黑夜。 “为什么不直接开车碾过来？”青年问。 “那只会平白无故地报废一辆好车。”赵高回答，“无论是碾过来还是转身逃跑都没有用，你很清楚，我也很清楚。” 青年微微讶异，挑了挑眉，“你有点不太一样了。” “但你还和当年一样。” 对话平和又亲切，听上去真像是分别多年的老友久别重逢，但平静只是表象，赵高在袖子里藏着短刀，口袋里装着手枪，这不是寒暄，而是谈判。 赵高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阻拦自己，如果只是他孤身一人在此，他不介意抽出刀枪来拼死一搏，他等这场对决已经等了四年。但他压制住了自己的手和杀心……因为陆巡还在后面，那个傻小子带着尸鬼躲在车子里，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把尸鬼送回学院，赵高不想在半路上出什么岔子。 如果他在这里动起手来，陆巡多半也会受到波及。 “你身上带着刀和枪。”青年偏了偏头，“为什么不动手？你可以先发制人？” “如果我口袋里揣的是一枚核弹，我会引爆的。”赵高摇了摇头，“但刀和枪未必能干掉你……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哦……”青年微笑，“你是想跟我谈判么？你的风格不是斩尽杀绝么？” “其实我也想和那些感染者和猎人谈判，但没办法它们智商太低，就算我提出条件它们也未必能听得懂。”赵高耸肩。 “但问题是你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和我谈判呢？”青年说，“我如果想要什么，不需要你们给予，我自己去取就好了，因为这座城市，这个世界，你眼睛所见的一切……都是我的！” 青年张开双臂，发出如国王般的高呼。 霎时间，天地大亮！雪亮的光柱刺破黑夜落在年轻人的身上，马路两侧的高楼上不知什么时候架起了射灯，整整齐齐的黑影出现在楼顶上，它们像军队一样分立在两侧，赵高脸色变了……他还得低估了对方的实力，这里是个陷阱，天罗地网。 他面带微笑，在光芒中优雅地躬身行礼，“欢迎来到我的国度……勇者。” 第三十九章 精神病人（6） “我本来想把场面搞得再大再隆重一点。”白衣青年指指四周，“但时间仓促，只好将就一下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赵高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白衣青年就像个站在舞台上谢幕的戏剧演员，雪亮的光柱汇聚在他的身上，赵高抬头四顾，两排射灯固定在道路两侧的楼顶上，灯后有漆黑的人影站成一排，在暴雨中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他们就像是后台的工作人员和灯光师……但这里是禁区，只有腐烂和死亡，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存在灯光师？ 短刀从衣袖中滑落，赵高握住刀柄。 “你刚刚说，整个世界都是你的。”赵高沉声说，“所以你不需要任何人给予。” “没错。”年轻人微笑颔首。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某种类似世界之王的存在？”赵高问，“人类？感染者？还是狩猎者？” “人类？感染者？狩猎者？哦……不不不不，不要把我和这些肮脏愚蠢的低等生物相提并论。”青年缓缓摇头，“我不是人类，不是丧尸，也不是猎人。” “在人类历史上，任何试图征服全世界的野心家最后都不得好死。”赵高挑了挑眉。 “整个人类都要成为历史了，为什么还要谈人类历史？”青年指了指脚下，然后张开双臂，“还有……我不是在试图征服全世界，我不需要征服，因为整个世界早就已经在我的脚下了，我生来就已经超越了一切。” “生来就超越一切？”赵高眯眼，“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存在的。”白衣青年微笑。 “比如说？” 年轻人慢慢说:“比如……神。” · · · 赵高垂着头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我确实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你不是什么神，而是个神经病。” “好吧好吧，如果说某种完全超越你们这种生命层次的存在确实很难让你理解，那么你可以把我视作万物之王，世界的皇帝。据我所知，你们对这个世上的变异生物有一个分类系统，最低等的是感染者，往上是潜伏者，再往上是掠夺者，最高是杀戮者，对不对？”白衣青年扶额。 “你很清楚。”赵高微微讶异。 “那么我就是完全凌驾于你们那个分类系统之上的生物……”白衣青年说，“这么说你能明白么？如果你一定要找一个称呼来形容我，那就叫……王者好了。” “王者……”赵高低声重复。 “我的名字叫夜王，你们所见到的这座城市，这片土地，乃至整个世界，都是我的疆域。”白衣青年说，“你现在是在跟世界的皇帝说话，按照你们人类的礼仪，你应该跪下来亲吻我的脚面。” “但如果按照我的游戏规则，我应该把手枪捅进你的嘴里。”赵高冷冷地说，“然后打空整副弹匣。” “真无礼。”青年咯咯地轻笑起来。 “好吧夜王先生，你这么兴师动众，不会就是为了跟我寒暄几句吧？”赵高问，“我们时间有限，请你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你知道么？这里是死人的国度。”青年指了指脚下的路面，暴雨拍打在他的鞋面上，“就像地狱和冥界，生者是不允许进入的，你的身边，你的脚下，你的四面八方都隐藏着亡者，它们在黑夜中成群结队地游荡，天亮了又返回阴间。” 赵高后退一步，数不清的漆黑影子从大雨中缓缓显现，它们簇拥上来，围成一个大圆，赵高不知道这些丧尸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些湿透的长发和惨白面孔层层叠叠，黑洞洞的眼窝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吞噬进去。 一眨眼的时间，赵高就被团团包围了。 “你是闯入亡者之国的活人，但地狱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任何人想要从这里离去，都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青年轻声说。 “什么代价？” “你知道古埃及神话中的冥王奥西里斯么？他手里有一杆秤，人类的亡灵进入冥界之后，奥西里斯会把他们的灵魂放在天平上，与一根真理羽毛做比较。”青年回答，“比羽毛轻的灵魂将得永生，而那些因为罪孽变重的灵魂则会被吞噬……同样的道理，你要离开这里，就必须拿出一件东西来交换，交换你的生命，如果你付出的代价比你的生命更重要，那么我将放你离开。” “那真可惜……”赵高耸肩，“在我看来，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了。” “不。”白衣青年诡秘地一笑，“还是有的。” 他的视线越过赵高的肩膀，望向后方。 赵高心里一紧……那是陆巡所在的位置！ “如何？把他交给我……”青年说，“你就可以离开了。” “这就是你的条件？”赵高抬眼。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 “搞了半天，你就是想要那个傻小子啊……早说嘛。”赵高耸了耸肩，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如果你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了……” 下一刻枪声爆响，枪焰烧穿了赵高的衣服口袋，他甚至来不及把枪拔出来，直接在口袋中扣动了扳机，赵高丢掉打空弹匣的手枪，拔刀扑进！ “……那我就不会在这里跟你废话了！！” 赵高怒吼着扑上去，刀声飒飒。 “手残！！谈判崩溃了！什么都别管了……快逃啊啊啊啊！！！” 第四十章 精神病人（7） 白衣青年后退半步，抬起右手捏住了赵高的刀刃，紧接着用左手抵住后者的勾拳，这个年轻人看上去纤瘦但力量大得惊人，赵高的刀刃被死死地钳住动弹不得，刺不进去也拔不出来。白衣青年抵住了赵高的双手，但后者使用头槌猛地撞在他的额头上，青年猝不及防，被击退一步。 赵高趁势拔刀，划向对手的颈侧。 青年再退，抬起一根食指带偏了刀刃，这个人显然拥有远超正常人类的动态视力和反应速度，赵高的攻击速度不可谓不快，但白衣青年竟然能精准地把手指插进对方动作的空隙，这就好比是把手指探进飞速旋转的电风扇里，光有视力和反应还不够，还需要比风扇扇叶更快的动作。 白衣青年把手指按在赵高的刀背上，骤然发力，赵高手腕一麻，这是一种类似于“四两拨千斤”或者“借力打力”的技巧，青年像是个太极大师，在对手凶猛如眼镜蛇的攻击中游刃有余。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对战是不存在的，白衣青年使用了普通人类根本做不到的技巧，他说自己是完全凌驾于现有生物之上的神明，就这一点来说，他确实超越了生物的极限。 两人之间的距离贴得极近，像是跳了一场凶险的贴面舞。 “这么心急？”青年微笑。 赵高站在原地喘息，胸口慢慢起伏，双眼中血丝逐渐蔓延，青紫色的血管爬上他的手背和脖颈。 “哦……等等等等。”白衣青年摇摇头，他上前一步，速度骤然加快，这是一种近乎“瞬移”的加速，快得足以在人眼底的视网膜上留下残影，青年前一秒还在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赵高的面前，他这一步就迈过了差不多十米的距离。 赵高吃了一惊，正要后退，青年伸手捂住他的嘴。 “嘘……”白衣青年竖起一根食指，“安静安静，不要滥用。” 他指了指赵高的胸口，“你还没有准备好，这里也不是战场……勇者要在魔王的宫殿和御座之前打败对手，而不是在路边。” 他笑了笑，松开手后退。 赵高皱着眉头，有些发怔，眼底的血丝褪去。 白衣青年阻止了他的尸化。 “还记得当年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想要打败魔王，就必须舍弃你所珍视的一切，你要克服悲伤，克服愤怒，克服仇恨，因为只有悲伤，愤怒和仇恨才能给你带来力量。”青年说，“想要打败魔王救回公主抱得美人归？那是童话故事，现实不是童话，现实永远都充斥着血腥和死亡……你想要杀死恶魔，就必须要跳进地狱。” 赵高没有说话。 “低头看看你的脚下……我会在炼狱中等你。”白衣青年大笑，“但你敢跳进来么？” 赵高的身后忽然骚动起来，层层叠叠的活死人嘶吼。 雪亮的灯光突然刺破黑暗，汽车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福特猛禽f150硕大的车头猛地撞进丧尸群，开车的这货显然是闭着眼睛踩油门，v8发动机全速运转，曲轴把雄浑的动力传输到皮卡的四轮上，这辆数吨重的庞然大物横冲直撞像头发疯的犀牛，感染者根本拦不住这样的怪物，丧尸们腾空而起，砸在皮卡的引擎盖上。 “千足虫！千足虫！赵高……你他妈的听到没有？”皮卡司机一边掌控方向盘一边大吼，拦在前方的感染者被卷进车轮，碾成碎末。 福特猛禽f150真是一辆好车，十足的暴力机器，拿来碾丧尸有种捏泡泡的快感。 陆巡？！赵高吃了一惊。 陆巡把油门踩到了底，半个身子压在仪表盘上……他不是太精通驾驶，没法像赵高那样边哼歌边看着速度表指针触底，他已经快掌控不住这辆车了，皮卡在他的座下咆哮震动，仿佛即将脱缰的烈马。 陆巡什么都看不清，车灯穿不透大雨和黑夜，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丧尸。 陆巡是麻着胆子闯进来的，赵高离开之后他遵循叮嘱老老实实地缩在车里等，但没过几分钟前方忽然亮起灯光，陆巡怔了怔，心说难道真是碰到幸存者了？丧尸和猎人总不会使用射灯吧？再说它们也没发电机啊。 还没等陆巡下车上去看看清楚，赵高的吼声就传了过来。 紧接着枪声大作，显然是打起来了。 他当时就懵了。 逃？往哪儿逃啊？他又不认识路，闭着眼睛开车只怕会开进黄浦江里。 陆巡坐在驾驶座上干着急，他不知道赵高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个二百五就从没这么惊恐过，赵高这个疯子面对猫妖猎人都能笑眯眯，但刚刚的吼声当中透着深深的惶恐和绝望……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他肝胆俱丧？ 能让赵高惊恐至此的生物，显然不是他陆巡可以应付的。 陆巡满头大汗。 妈的……那个二百五，让他赶紧逃？ 你他妈手上只有一把刀一把枪，老子座下还有一辆皮卡呢！究竟是谁让谁赶紧逃啊？ 赵高确实是个坑爹货，但他再怎么坑爹，陆巡也只有这么一个二百五师父，死了就没有了！世上独此一份的玩意，都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救。 陆巡一咬牙，豁出去了！ 我也是蜂鸟猎杀小组的战斗人员，我也是他娘的精英！宰过潜伏者抓过掠夺者灭过杀戮者，小小的感染者别给我挡道！ 开灯，换挡，踩油门！ 福特猛禽f150轰响！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陆巡怒吼，“赵高你他妈的究竟在什么地方？” 汽车朝着赵高和白衣青年猛撞过来，两人同时后跃避开皮卡，赵高趁机翻身跃上车斗，“手残……我上车了！” 汽车冲出丧尸的包围圈，赵高站在车斗里，扭头望向立在原地的白衣青年。后者没有追上来，他目送着皮卡远去，轻声说:“你迟早还是会抛弃他的……对么？” 第四十一章 精神病人（8） 陆巡神经紧绷四肢紧绷，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他的脚僵在了油门踏板上，福特猛禽f150在马路上狂奔。 事后陆巡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晚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是个赛车手，并不擅长驾驶，但他却驾着一辆大排量的美国肌肉车在暴雨中飚到了一百二十码，漆黑的雨夜中能见度极低，车灯的光只能延伸出五米远，陆巡相当于是在闭着眼睛踩油门。 这样的高速和天气下，路面上的一颗小石子就能让整俩车都飞起来。 陆巡大脑中一片空白，他精准地在每一个弯道处拐弯，避开了所有的障碍物，这是堪比飞行员的反应速度，远超他本人的驾驶水平，仿佛有人正把着他的手在操纵这辆车。 “嗨嗨手残……”赵高坐在车斗里，拍了拍身后的驾驶室，“减速啊减速啊，你快要冲出跑道了，我可不想死于车祸。” 陆巡毫无反应，他的精神过于紧绷，赵高的话传不进他的耳朵。 “手残……冷静！冷静！”赵高也没什么力气了，就算陆巡现在想要自杀把车开进黄浦江里，赵高也没力气去制止对方。 他背靠着驾驶室坐在杂物堆里，任凭瓢泼大雨拍打在脸上，“手残，我们逃出来啦……不用太紧张，雨天路滑，减速慢行啊……” 陆巡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眼见着速度表指针已经到底，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油门减速。 赵高松了口气。 陆巡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喂……千足虫，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刚刚？” “那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啊，他是谁？是幸存者么？”陆巡问，“你和他认识？” 赵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啊……认识，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你不是说这座城市里没有其他幸存者了么？” “他不是幸存者。”赵高说，“他是个……恶魔。” 恶魔？陆巡皱眉，他仔细回忆自己当初上理论课时记住的狩猎者名单，那张表格里并没有“恶魔”这么个东西。陆巡闯进丧尸群时曾借着车灯惊鸿一瞥，看清了那个人的相貌，分明是个身着白色正装的年轻人，衣冠楚楚面容英俊，怎么看都是个正常人类。 说实话，能在遍布丧尸猎人的禁区里碰到一个穿得像是即将去参加舞会的人，确实是一件不正常的事，这不是穿越就是跑错了片场，从隔壁的《布达佩斯大饭店》里乱入了进来。 也难怪当初学院对陆巡不信任，在学院眼中，陆巡和那个古怪的白衣青年并没有区别。 “你没有听我的话。”赵高忽然说。 陆巡一怔。 “我让你逃，你为什么不逃？”赵高的声音冷硬起来，“我之前就警告过你，让你服从命令。” “喂喂喂喂我救了你一命诶，你不道谢也就罢了，反倒来指责我？” “你没有救我……”赵高摇了摇头，“你差点把你自己害死。” 陆巡愣住了，“我们这……不是逃出来了么？” “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否则我们都逃不出来。”赵高说，“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如果我让你快点逃……你就赶紧逃，什么都不要管，你不是救世主，不要整天想着救这个救那个，你没有那个责任和义务。” 赵高的声音逐渐微弱，语气中透着深深的疲惫，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每个人首先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然后才能考虑别人……你明白么？”赵高坐在皮卡的货斗里，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密集的雨珠落下来。 汽车在雨夜的废墟都市中疾驰，陆巡集中精神开车，路很不好走，年久失修的沥青路面坑坑洼洼，甚至还有几米直径的弹坑，坑底积着半米深的雨水，碰到这种大坑，陆巡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偶尔能看到有丧尸三三两两地横穿路面，大概是趁着大雨出来撒欢，有些感染者会尝试追逐陆巡和赵高，但它们的速度追不上汽车，跑个几百米就会放弃，站在原地望着皮卡的尾灯嘶叫。 陆巡探出头来竖起中指。 内环高架路从头顶上掠过，他们正在穿过浦东新区，顺着杨高南路前行，还有大概六七公里的路程，他们就能拐上杨高南路立交桥，从那里他们能进入外环高速，并登上徐浦大桥。 赵高和陆巡就是通过徐浦大桥跨过了黄浦江，他们将原路返回。 按照目前的速度，他们很快就能返回江对岸。 到底是世界毁灭之后的末世，路面上空空如也，陆巡可以把皮卡横着开，如果放在数十年前，这个时候这条路上应该堵满了车，通红的尾灯排成长龙阻滞在路上，动一厘米都有困难。 他们一共出来了三天时间，一切都非常顺利，原本要花上一个星期甚至半个月才能完成的任务，陆巡和赵高只用了短短三天就圆满完成了，真是踩了狗屎运……陆巡很有些欣喜，狗屎运女神果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会遭到丧尸或猎人的攻击，他们做好了被围困的准备，携带了足够使用半个月的食物淡水，以及足以武装一个排的武器。万一遭到尸潮的围堵，他们就以建筑物为依托坚守阵地固守待援。 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陆巡现在只想赶紧回到学院休整，他浑身都湿透了，精疲力尽，倒地就能睡着。 突然窗外“咚”地一声闷响。 陆巡耳朵一竖，按住耳机，“千足虫？出什么事了？” “好好开你的车……不要分心。”赵高回答。 他站在货斗里，打开箱子取出两把突击步枪，上好子弹。道路两旁的建筑物墙体忽然爆裂，碎石四散，刚刚那一声闷响就是墙体被撞破的声音……一头漆黑的动物从墙面中窜出来，落在路面上，追在汽车后头狂奔。 这东西长着两条前肢和四条强健的后肢，一共有六条腿，跑起来速度极快，跟汽车比都不落下风，紧追不舍。 又是“咚”地一声。 墙体再次爆开，第二头猎人扑出来。 “咚！” 第三头。 “咚！咚！咚咚咚咚！” 陆巡瞄了一眼后视镜，吓得一脚油门踩到了底，“我靠靠靠靠靠靠靠！” 十几头猎人紧紧地咬在皮卡屁股后面，嘶吼咆哮，唾液乱飞，像是一群追兔子的疯狗。 妈的，狗屎运女神呢？刚刚还夸您靠谱呢，您老这是晚节不保了么？还以为能平平安安地返回学院，谁知到最后居然蹦出来这么一群怪物！ “不要慌……好好开你的车。”赵高慢慢说，“看来主人放我们走了，但他底下的猎犬却按捺不住了……” 他站在皮卡上两腿分立，抬起两支自动步枪。 “不过我打狗从来不看主人的。”赵高笑笑。 枪声爆响！ 第四十二章 杀人犯赵高（1） 詹姆斯·波特靠在岗亭里，身上披着雨衣，脖子上挂着夜视仪，腰间插着手枪，身边靠着一支famas突击步枪。 一部夜视仪，一支手枪加上一把步枪，这是安全区执勤人员的标准配备，哨兵第一要务并非是攻击敌人，而是在发现异常情况后及时报警，所以手枪的弹匣中装着照明弹和信号弹，步枪中装的是钢芯实弹，用来做警告射击。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哨兵肩负着对外来入侵进行监视预警的重任，但他们的效率实际上究竟能有多高，谁也说不清楚……学院很少遭到真正的外部入侵，去年的红眼掠夺者和杀戮者袭击，对方是从地下而来入侵安全区，不在哨塔的监视范围之内。 毕竟猎人是狡猾又敏捷的生物，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雨夜里，一头潜伏者如果想瞒过人类的眼睛实在是太简单了，红外夜视仪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起效，有些怪物就有能力把自身体温压制到与周边环境完全相同，能轻易骗过夜视仪。 但这已经是安全区能做到的最高度戒备了，他们使用了最顶尖的武器和装备，经验最丰富的战斗人员，但还是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类与猎人的战场上，就面临着这样一种近乎于无奈的局面，如果让猎人开着飞机装甲车和军队正面对决，人类有信心把它们打得找不着北。 但猎人却以一种前所未见的生命形式出现在世人面前，人类发展了上百年的武器在这些怪物面前不再适用，那些为了摧毁政体摧毁人类政府而被创造出来的强大武器在猎人面前就像是点歪了科技树，国家政府空有战略轰炸机洲际导弹航空母舰这样的大杀器，却无法用在对付狩猎者的战场上。 詹姆斯·波特打了个寒噤，今晚有点冷，众所周知执勤站岗是安全区里的第一苦差事，负责站岗的人每隔一个小时就必须报告一次情况，如果遇到打雷下雨下冰雹的恶劣天气，那哨兵还得顶着风雨站在哨塔里，一夜下来淋得像只落汤鸡。 詹姆斯·波特不算是个老兵，末日病毒危机爆发之前他是个超市售货员，末日病毒爆发之后他在安全区里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但好景不长，安全区很快遭到入侵，詹姆斯就是在那个时候拿起枪来走上了革命道路，最后跟着麦斯威尔·肖恩上校加入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的执行部。 他支起夜视仪，环顾四周。 学院四周有三米多高的围墙，墙有一米厚，墙头上架着电网，普通猎人很难越过这道屏障，狩猎者虽然是怪物，但也无法违背最基本的生物学规律，它们同样也极限，四米的高度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猎人的跳跃极限。 但围墙也不是绝对安全的……某些骇人听闻的怪物有能力直接撞倒高墙，波特听说过类似的传闻，有的地方出现过巨型犀牛那样的猎人，体重超过数十吨，身上披挂着坚甲，火箭筒的破甲弹都打不穿，跑起来和推土机一样声势惊人，无坚不摧，一头可以犁平一整条街区。 詹姆斯·波特搓了搓手，他还有两个小时才可以换班……去年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下班了。 每个人的值班时间都加长了……这是因为执行部的人手已经开始不足了。 去年学院遭到了数次袭击，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成功地保住了安全区，但执行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损失惨重。 与猎人作战，人员伤亡是难免的，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但让波特担忧的是，如果一直按照这样的速度损耗下去，那么用不了多久，执行部很快将无人可用。 “三号哨塔报告……一切正常。”詹姆斯·波特按住耳机。 “收到。”耳机中传出清冽的女声。 菲碧·克里斯蒂娜在学院中一直都是个颇为传奇的人物，她很少出现在人前，经常穿着白色长裙和塑料拖鞋，怀里抱着大号的毛绒玩具熊，一头奇长的银色头发，菲碧的奇异能力学院里的人其实都差不多有所耳闻，但并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她的读心术，于是坊间传言以讹传讹，此事最后竟发展成菲碧拥有勾魂术，普通男人只要和她的双眼直视，三魂七魄就会被这个女孩勾走…… 菲碧的绝大多数时间都缩在学院的监控室里，她是端脑，有能力同时监控几十条监视和通讯通道。 “三号哨塔，请注意校外的动静。”菲碧说，“蜂鸟小组有两人在外执行任务，同时还有一辆福特皮卡，他们可能会于近日返回学院……如果发现任何情况，及时报告。” “收到。”詹姆斯·波特点点头，放下耳机。 在校外执行任务？男人笑笑……到底是蜂鸟猎杀小组，都是不要命的疯子。 学院里有不少人患有一种心理疾病，被他们称为“校外恐惧症”，患有这种心理疾病的人会恐惧一切来自安全外的东西，看到学院大门就会陷入恐慌和不安，只有缩在室内才能减轻症状，情况严重者甚至不敢踏出宿舍大门，恨不得钻进地下室里，上校也极为头疼。 这些多数是在去年的几次猎人袭击事故当中受到严重惊吓后留下的后遗症，据说袭击事故结束后，学院里有一大批人陷入了长期失眠乃至轻度抑郁的情况，安全区中气氛沉闷，上校不得不亲自出面各个约谈安抚情绪，那几次红眼入侵和杀戮者袭击摧毁了整座学院的信心，几乎所有人都极度缺乏安全感。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蜂鸟猎杀小组了。 可能是蜂鸟猎杀小组中都是一帮非人类，心理强大远超正常人，也有可能是因为蜂鸟小组长期执行高危任务出生入死，早就习惯了死亡的味道。 波特认为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之所以能幸存下来，没有像其他安全区那样遭到毁灭，唯一的原因就是蜂鸟小组的存在。 这帮疯子……别人都被吓破了胆，他们还能出门执行任务。 男人站在哨塔里，拉了拉雨衣的帽檐。 他忽然一怔。 远处的废墟中有亮光一闪。 詹姆斯·波特警惕起来，举起望远镜……他看刚刚那道闪光有点像灯光，不会真的这么巧吧？那俩货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紧接着他听到了引擎的咆哮声。 波特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果然是一辆汽车，伤痕累累浑身是泥，车窗玻璃全部粉碎，正在马路上飞驰，只剩下一盏车灯还亮着。 男人拔出手枪，朝天开了一枪，照明弹带着尖锐的啸声升上天空，漆黑的夜幕顿时被镁光照亮。 “注意！注意！三号哨塔报告……发现汽车！发现汽车！” 第四十三 杀人犯赵高（2） 女孩摘下脖子上的铭牌，把它挂在墙上。 这样的狗牌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之中人手一块，执行任务时随身携带，铭牌铝合金制，很轻但很坚实，一般情况下很难损毁，上面刻蚀着每个人的名字和编号，最大的用途是用来辨识身份，如果尸体损坏得过于严重面目全非甚至残缺不全，那么狗牌将是最有效的身份证明。 女孩坐在床沿上，望着对面的墙壁发呆，那块铝合金材质的铭牌悬挂在半空中，在灯光里闪闪发亮，女孩能看清上面的字迹:第一行是一串英文字母lemon，第二行是一串数字，a20300509242。 lemon是个英文单词，中文意思是“柠檬”，这是她的名字。 第二行的数字她能倒背如流，这是她的身份编码，类似于公民身份证号，如果在安全区的局域网系统中输入这串数字，那么系统能自动识别出这串编码并找到编码主人的个人资料，首字母a代表的是蜂鸟猎杀小组，蜂鸟小组的所有成员身份编码首字母都是a，执行部的首字母则是b。 20300509则是她的出生日期，表示这个女孩出生于2030年5月9日，她在前不久过完了自己的19岁生日，按照传统说法，她现在已经能算作是20岁了。 最后的三个数字242是序列号，女孩不知道242是什么意思，但这个数字是她与生俱来的，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人赋予了“242”这个号码，这个序列号一直跟了她二十年。 a20300509242，柠檬。 她的生命和这个编号一样单薄，用一串数字就能概括。 这是一个证明，证明了她确实存在也确实存在过，如果哪一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别人拿着这块小小的铝合金铭牌，就能想起曾经有个名为柠檬的女孩到这个世界上来过。 这大概是她唯一能留给这个世界的东西。 柠檬扭头看了一眼挂钟，时间是凌晨两点，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早就睡觉了，柠檬的生活很规律，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她很少迟于十二点上床，但今晚她出了点小意外，她忘了吃药。 柠檬本来在十二点之前就已经开始睡觉休息了，但她陡然想起自己今晚的药还没有吃，所以不得不重新爬起来吃药，药物会刺激大脑和神经系统，导致的后果就是服药之后女孩会有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睡不着。 此前柠檬从来没有忘记过吃药，上校也会每天提醒她……但今晚连上校都把这事给忘了。 柠檬坐在床上，靠着墙壁，身上穿着白色睡衣。 她的房间很小很单调，像是某座旅馆的单人间，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座衣柜，桌子和柜子都很老旧，油漆斑驳，露出底下的原木，这些家具都是上海海军军事学院留下来的遗物，柠檬从杂物堆里捡回来的，杂物堆里其实还有其他东西，但她只捡回来了这么几件。 房间里没有什么装饰，连只花瓶都没有。 贝儿和她同去，捡回来了一大堆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还有一吊叮叮当当的玻璃风铃，柠檬就没想到这个，连副窗帘都没捡。 窗外的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这场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夜，雨夜下的废墟都市像是个庞大的黑洞，所有胆敢闯进去的人都有来无回。 她忽然想起某个人此时此刻就待在这个黑洞中，女孩的心缓缓揪起来。 她知道阿利安娜和赵高有个抓捕尸鬼的计划，这个行动计划凶险至极，柠檬不是陆巡那样的小白菜鸟，赵高如果敢忽悠她就是找死……柠檬清楚禁区里有多危险，亏陆巡那个二货还抱着郊游的心态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全然不知道自己又被赵高再一次推到了死亡的边缘上。 赵高计划在禁区中待上半个月，这相当于把两块生肉挂在老虎的鼻子前面挂两个礼拜，赵高还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说能把这两块肉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柠檬不相信赵高的说辞，她清楚那是个怎样的疯子，女孩极度反对这次行动把陆巡牵扯进来……赵高和阿利安娜想怎么作死她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把陆巡置于险境之中。 于是柠檬带着刀去找赵高，她不敢直接找陆巡……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都不敢和陆巡碰面，连吃饭都错开时间，上次陆巡大发雷霆着实把这姑娘吓了一大跳，她惊惶地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是不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遗憾的是柠檬在情感问题上就是个女版罗成，脑袋和榆木疙瘩一样迟钝。 但对赵高她就没这么客气了……女孩把刀插在赵高的房门上和对方谈判，取得赵高的亲口保证不把陆巡拉下水之后才离去。 但她还是低估了那个二百五的无耻程度，女孩前脚刚走，那家伙后脚就把陆巡带了出去，两个白痴还把上校的福特猛禽皮卡开了出去，一路绝尘，柠檬追都追不上。 对赵高来说，保证和放屁一样没有公信力。 柠檬起身站在窗前，窗外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赵高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看不透赵高这个人，其实学院中本来也没什么人能看透赵高。赵高一直游离于学院事务的边缘，自从赵沐死后，学院里再也没什么人熟悉他。 柠檬本能地感觉赵高是个危险的人……她不想让陆巡和这个人牵扯得太深。 桌子上的耳机忽然亮了起来，急促的绿光闪烁。 女孩微微一怔，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联系她？ 她戴上耳机，对方的声音很焦急:“柠檬姐姐……赵高他们回来了！” 柠檬一惊。 “陆巡呢？”她下意识地问。 “陆巡先生……重伤垂死！” 第四十四章 杀人犯赵高（3） “情况怎么样？” “脉搏很微弱，应该是失血过多。”阿利安娜皱眉，俯身摸了摸青年的额头，“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现在正在发高烧，不能保证情况会不会继续恶化。” 菲碧蹲在床边上，探身用毛巾为陆巡擦汗，后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面无血色，微微喘息，满头大汗。 阿利安娜从陆巡腋下取回体温计，对着灯光眯起眼睛。 “38.5摄氏度，烧得不轻。” “安娜姐姐……怎么办啊？”菲碧扭头，语气担忧。 “他的情况很奇怪。”忽然有人插话，黑发的年轻人抄着双手靠在墙边，身边放着一只黑色手提箱，“他看上去确实失血过多，但我刚刚给他做了全身检查，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和骨折，也没有内脏受损或者内出血的症状。” 安娜扭头看了一眼丢在角落里的衣服，这是刚刚从陆巡身上扒下来的，几乎被血液和雨水浸透了，这说明陆巡确实受过很重的外伤。 今天凌晨两点左右，学院东面的哨塔发现了返回的福特皮卡，执勤的哨兵立即拉响了警报，但紧接着学院就发现了异常……汽车接近学院后，没有理会执行部发出的信号也没有减速停车，并且迅速偏离道路中央，那辆福特猛禽开始失控，一路刮擦着道路旁边的围栏，最终撞在了拐角处的建筑物上。 学院立即意识到出事了。 正在执勤的罗成，阿利安娜和菲碧立即赶到，靠近了观察，他们才发现那辆车的受损情况令人心惊，这辆福特猛禽f150是麦斯威尔·修·肖恩的爱车，每天都有人定时保养，三天前赵高把它开出去时几乎是辆新车，但三天后回来时这辆车已经能直接开进废品处理厂了。 车身上的漆大片大片地刮落，四面的玻璃全部粉碎，皮卡的a柱和b柱都被生生扭成了麻花，半个顶棚都已经完全塌陷。 皮卡的一边车门上留有什么东西的抓痕，深深地刻进铝合金的车身中，足足有半米长，罗成尝试复原这些痕迹，最终推测那头造成这些抓痕的生物拥有硬度堪比合金钢的巨大利爪，长度至少在三十厘米以上，锋利得堪比刀尖。 这个推测结果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那至少是一头高级掠夺者。 皮卡另一边的车门干脆不翼而飞了，钢制铰链被撕裂，很难想象什么东西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汽车的四个轮胎已经全部爆胎了，它几乎是靠着轮毂钢圈跑了几公里，一直坚持到安全区。 陆巡被发现时就倒在汽车的驾驶座上，浑身湿透昏迷不醒，发着高烧，血液浸透了内衣。 皮卡的后座上则绑着一个大号的细口瓶，瓶子里装着一只尸鬼。 没人知道陆巡究竟遇到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在返回的路上发生了什么，福特皮卡和陆巡显然都遭到了极其严重的损伤，汽车接近报废，陆巡也重伤垂死。 阿利安娜帮陆巡掖了掖被子，直起身子调整输液瓶的输液速度，她已经帮陆巡注射了消炎和抗病毒药，陆巡的情况虽然看上去可怕，失血过多，但奇怪的是他身上并无什么外伤，尽管阿利安娜搞不清楚这小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陆巡不会死于外伤感染或者器官衰竭，目前最大的威胁实际上是高烧……陆巡高烧不退，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有可能蔓延成肺炎感染。 陆巡失血过多，体质虚弱，再加上精力疲惫高烧不退，情况不容乐观。 菲碧拿着毛巾帮陆巡擦汗，后者的虚汗不断，呼吸急促。 小姑娘着实是吓坏了，说起来陆巡先生出门就没碰上过好事，哪一次都是剩下半条命回来。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撞开了，走廊上的冷风灌进来。 “陆巡……陆巡！” 女孩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雨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所有人都一愣，回头看过去。 安娜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把女孩抱在怀里，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把后者包裹起来，然后扯来一条毛巾盖在她的头上。 “柠檬姐姐！” 柠檬气喘吁吁，她一路冒雨狂奔过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脚上还套着拖鞋，一身单薄的白色睡衣被暴雨浸了个通透，湿透的布料黏在身上，透出淡淡的肉色，勾勒出柔软的线条。阿利安娜自然看出来了这姑娘连内衣都没穿，所以连忙脱下外套给她盖上。 “陆巡……”柠檬推开阿利安娜，裹着白大褂上前，“他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他现在有些虚弱，但没有生命危险。” 柠檬坐在床沿上，伸手触摸陆巡滚烫的额头。 “他……在发烧。” “已经打了消炎药，现在正在给他静脉注射葡萄糖和氨基酸。”阿利安娜站在边上，“他的体力和精力都消耗得非常严重，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他能撑得住么？”柠檬轻声问。 安娜摇了摇头，“不知道。” “可以看得出来……他此前受过很重的伤。”罗成弯腰提起地上的血衣，这件外套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空洞，前后贯通，不难想象曾经有什么东西把这件衣服连同穿着他的人一起贯穿，“看位置可能是在胸腹之间，膈肌的位置，这样的伤势本该是致命的，但不知怎么，他很快就恢复了伤势，而且……” 罗成低头嗅了嗅衣服，“有灼烧过的味道，但却不是火药味。” “很古怪。”安娜说。 罗成点了点头，“是很古怪……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等陆巡醒过来再问清楚了。” 柠檬沉默半晌，慢慢攥紧了拳头。 “赵高呢？” 在场的人都一怔，她们都能看出有腾腾的杀气从女孩的身上慢慢升起。 “赵高……那个混蛋呢？” 罗成和安娜对视了一眼，“赵高……失踪了。” 柠檬愣住了，“什么？” “这才是整件事当中最大的疑点，也是最大的古怪。”阿利安娜说，“回来的只是陆巡一个人，我们在车上没有发现赵高。” 第四十五章 杀人犯赵高（4） “你说什么？”柠檬吃了一惊。 “回来的只有陆巡一个人，赵高失踪了。”阿利安娜重复一遍。 赵高失踪了？柠檬有些发怔，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在禁区中失踪，就等于死亡。 赵高……死了？ 死了活该。 女孩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居然是这个，她不敢把这个想法表露在脸上，只好绷着小脸，神情严肃。 按照常理来说战友不幸失踪，作为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三四年的同僚，再怎么也得心急如焚一下，就算关系不甚密切，也该兔死狐悲一把，但柠檬此刻无喜亦无悲，心中蹦出来一种莫名的感觉……赵高早就该死了。 这倒不是说柠檬和赵高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听到仇人死讯在这里大快人心，赵高尽管无耻之至，贱得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诛之，但学院里实际上没什么人真希望他死，毕竟在这个仅有一百多人的学院中，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希望，少一份孤独。更何况赵高还是个高端战斗力，稀有人才，他死了对整座安全区都是个巨大损失。 虽然柠檬很想把赵高扒皮抽筋，但她并不想让后者死，她觉得赵高该死，这不是一种情绪，而像是个事实……已经发生的事实。 就像是听到一个死了好几年的人今天终于下葬了，悲伤并无什么必要，因为你在几年前他死的时候就已经悲伤过了。 你应该松了口气并为他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得以入土安息了，那个已死的亡灵终于不用再在世间孤独地游荡。 这个想法很怪异很不正常……柠檬摇了摇头，把它从脑子里赶出去。 “有什么可疑痕迹么？”柠檬问。 “我们还没来得及细看，车子已经让执行部拖回来了。”阿利安娜回答，“这件事需要详细调查。” “搜救行动呢？” “今晚是来不及了，条件也不允许，天气太恶劣了。”罗成插嘴，“只能等天亮了，再派执行部的队伍出去。” 柠檬点了点头。 “这小子需要人照顾，三无你今晚就留在这里看着他，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还有，记得把衣服穿上，陆巡现在贫血，我不希望这小子醒过来后死于流鼻血过多。”阿利安娜指指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陆巡，“我们去看看那辆车。” 阿利安娜开门离开病房，菲碧跟在后头，罗成最后一个走，他随手带上了房门。 病房里寂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女孩坐在床边上，青年就躺在她的手边，她和陆巡很长时间没有靠得这么近过，以前他们分在一组外出行动的时候，陆巡坐在驾驶座上开车，柠檬坐在副驾驶座上，两人的肩膀和手臂相距不到五厘米，那是柠檬和这个年轻人靠得最近的时候。 柠檬蹲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下巴抵在膝盖上，头发黏在白皙的脸颊和额头上，她身上裹着阿利安娜的白大褂，白大褂里只有一件薄薄的白色睡衣，睡衣里……什么都没穿。 对柠檬来说内衣着实是一种令人讨厌的束缚，她很不喜欢穿内衣，在她看来这种轻薄的丝织物穿脱都实在碍事，还非常麻烦。 湿透的睡衣是半透明的，黏在柠檬的身上，说起来这姑娘的身材其实好到爆炸，腰细腿长，一丝赘肉都没有，和安娜比起来除了胸围，其他部分都不落下风，只是作为一个长着一颗榆木脑袋的杀胚，她大概不懂如何发散作为一个女孩的魅力，所以常年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阿利安娜的话说得其实很有道理，陆巡身受重伤体质虚弱，大概不是很适合看到这样劲爆的画面，这对他的心血管没有好处。 女孩伸手抚摸陆巡的额头，陆巡还在发烧，体温越来越高。 心电图滴滴答答地走，绿色的线条在屏幕上缓缓爬动，柠檬歪了歪头，她很少住院，一般情况下小伤她靠自己就能迅速恢复，由于尸化的缘故，柠檬的身体已经进入了不可逆的变异状态，她如今是半人类半丧尸，末日病毒一方面摧毁她的身体透支她的生命力，另一方面给予了她堪比猎人的强大自愈能力。 柠檬经常满身鲜血一瘸一拐地踏进医院的大门，一言不发，找值班护士要两盒消炎药和绷带，转身离开。 如果半夜来敲门，她能吓死护士。 · · · 阿利安娜收起雨伞，踏进车库的大门。 那辆几乎报废的福特猛禽f150就停在车库中央，执行部在发现这辆车之后迅速联系了蜂鸟小组，阿利安娜她们赶到把陆巡送至医院，执行部则把车拖回学院，四盏射灯立在四面墙角，灯光刺眼。 地板上散落着扳手起子螺丝刀和大大小小的纸箱子，黑色的机油滴落一地，看上去像是个修车厂。 “谁发现的这辆车？”安娜环顾一圈，“执行部的人呢？” “我我我我我我！执行部的人在这里！”一个男人从车底下钻出来，直起身子敬礼，“执行部执勤部员詹姆斯·波特，我正在检查这辆车的状况。” “情况如何？”罗成问。 “很糟糕。”詹姆斯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回来的。” 在场的人都很难再看出这辆车的本来面貌，据说它曾是麦斯威尔·肖恩的爱车，但它现在就像是刚刚从连环车祸现场拖回来，如果上校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心肌梗塞。 安娜罗成菲碧都心惊于它所遭受的损伤和摧残，皮卡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仿佛刚刚西天取经回来，一路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 罗成绕着皮卡转了一圈，伸手抚摸车身的抓痕，这些伤痕差点就穿透了铝合金的车身，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有些明显能看出来是锐器所致，有些看上去则像是被锉刀磨过了，他微微一怔，“这些伤痕来自不同的生物。” “是的。”詹姆斯·波特点点头，“经过初步检查，我们一共采集到了十五种不同的痕迹，它们来自五种不同的生物。” “你们的意思是……”阿利安娜尝试打开车门，但车门被卡死了，她只好绕到另一边，“这辆车被五种猎人追杀过？” “目前来看是这样。” “天呐……”菲碧轻声惊叹，“陆巡先生真是命大。” “但是那些狩猎者为什么要追逐他们？”罗成皱眉，“这辆车能跑到一百二十码以上，就油箱中剩余的燃油和轮胎磨损程度来看，这辆车肯定经过了长时间的极限行驶，很少有什么猎人能追上狂飙的汽车。” “高级掠夺者或许可以。”安娜说。 “但高级掠夺者怎么会一次性出现五种？”罗成问，“而且还像一群疯狗那样追一辆车？” 第四十六章 杀人犯赵高（5） 阿利安娜摇了摇头，这件事到处都透着古怪，陆巡一个人开着一辆即将报废的汽车回来，身受重伤不省人事，赵高却神秘失踪……没人知道那两个家伙在江对岸究竟遭遇了什么，目前陆巡还处在昏迷状态，唯一有可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就是这辆破车了。 地板上堆着残破的纸箱子，女孩随意打开一两个瞄了两眼，里面是武器弹药和食物，散乱的自动步枪和弹匣，零零散散的子弹。 “车子上的货物我们都卸了下来，并且经过了清点。”詹姆斯说，“这里只有一半的量。” “什么意思？”阿利安娜扭头。 “我们把剩余的装备物资和他带走的清单进行了比对，发现了少了一个星期的食物和淡水，武器和弹药也消耗了大半。”执行部回答，“有可能是在路上为了减轻重量抛弃了。” “减重？”女孩皱眉。 “很有可能就是如此。”罗成站在皮卡边上，“车上的人曾经非常慌乱急促地丢过东西。” “慌乱急促？你怎么看出来的？”阿利安娜问。 青年指了指驾驶座，“他们连座椅上的坐垫都扯掉了。” 安娜吃了一惊，凑近来看，罗成说的没错……正副驾驶座座椅上的海绵垫子都被硬生生地扯掉了，一开始还可以看到刀割的痕迹，到后来坐垫的断面陡然粗糙起来，这说明那个人已经连刀都来不及用了，直接动手撕了。 女孩此时才注意到驾驶室中的装饰全部都消失了，中控台上的小摆设护身符之类的小玩意都被撕了下来，甚至包括司机头顶上的后视镜都被拆了下来，换言之……他们把一切能丢掉的东西全部都丢掉了。 “他们在不顾一切地减轻重量。”罗成缓缓说，“一个人在车后的货斗里丢装备，另一个人在驾驶室拆车子。” “但他们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减重？”女孩问，“他们只是在开车，又不是坠机或者沉船，丢掉的这一点点重量对速度根本构不成多大的影响。” 罗成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陆巡和赵高为什么要疯狂地减重，真正原因可能只有亲口询问那两个人才能得知，但现在陆巡昏迷不醒，赵高又生死未卜。 阿利安娜钻进驾驶室中，坐在座椅上，双手握住方向盘。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出声:“开车出去的人是赵高，但开车回来的人一直都是陆巡，而且赵高没有进过驾驶室。” “赵高开车出去我们知道，但为什么一定是陆巡先生开车返回？”菲碧有些好奇，“就因为我们在驾驶室中发现了他么？那也有可能是后来才进去的。” “因为脚印。”罗成回答，“车子的油门和刹车踏板上只有陆巡的鞋印，而整个货斗里都是赵高的鞋印，这说明赵高一直待在货斗里。” “他一开始就待在货斗里？”菲碧一愣。 阿利安娜点了点头，“这说明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赵高来不及上车，他极可能是半路上跳上车的。” “没错。”罗成点了点头，他在皮卡货斗的挡板上发现了一个脚印，他爬上去抬起自己的脚试了试，模拟出当时赵高的动作……那个青年应该是追着汽车跑了两步，然后把双手搭在货斗上，整个人再翻上来。 追着汽车跑了两步？也就是说当时陆巡根本来不及停车等他么？ “而且他在爬上车后就遭到了袭击……”罗成弯腰捡起一枚弹壳，凑近嗅了嗅，“这让他来不及钻进驾驶室中，只能待在货斗上对抗袭击者，否则他没有理由不进入驾驶室避雨。” 阿利安娜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握住方向盘，慢慢闭上眼睛。 她在尝试复原当时陆巡和赵高遭遇的情形，这辆车里的每一个痕迹都蕴含着大量的信息，阿利安娜尝试把它们提取出来，理清头绪，用这些残存的线索重现几个小时之前的状况，她坐在汽车里，把自己代入司机的角色，体会当时那个年轻人的惊慌失措。 漆黑的暴雨扑面而来。 福特猛禽f150车身震动，发动机轰然咆哮！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陆巡猛打方向盘，皮卡滑向道路一侧，这辆车已经临近失控了，电子稳定系统都到了极限，中控台一直在报警，警告驾驶员再这么开下去就有爆胎和翻车的危险。 陆巡没搭理汽车的电脑，再这么开下去确实可能翻车，但如果不这么开下去，他们就要被后面那群疯狗追上了！ “手残！你能不能好好开车？！开稳一点啊开稳一点！”赵高在耳机里大吼。 他屹立在皮卡的货斗里，一手一只加长弹匣版乌兹冲锋枪，枪口火焰暴跳，子弹在黑夜中拉出明亮的直线，赵高一边跳脚挥舞双枪，子弹四射如天女散花，看上去像是某个先锋派舞蹈艺术家，枪声震耳欲聋。 粗重的野兽喘息声在四周回荡，幢幢的漆黑影子在暴雨中狂奔跳跃，刺眼的火光明灭，偶尔闪现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尖锐的利爪和牙齿在黑夜中反射出冷光，夹杂着纷乱密集的脚步声。那些怪物在汽车周围狂奔，它们死死地咬在车尾紧追不舍，如果说此刻站在车上的真是一个先锋艺术家，那他恐怕早就连腿都吓软了。 这是在与狼共舞。 “已经在好好开车了！”陆巡同样大吼着回答，“但这匹马太烈了！我他妈快压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古代的骑手，自己和赵高背对背地坐在一匹烈马背上，自己负责掌控这匹马，赵高负责张弓搭箭对付追在身后的狼群。 一个急转弯道忽然出现在眼前，陆巡吓了一跳，猛打方向盘，同时一脚刹车踩到了底，汽车的轮胎在路面上剧烈摩擦，整辆车都飘了起来，差点倾覆，陆巡暗骂了一声……在这该死的雨夜里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直觉转向。 一头跑得特别快的猎人脱离群体，逐渐追了上来，它和陆巡并肩前行，怪物的半个身体出现在福特猛禽f150的车灯中，陆巡偏头瞟了一眼……那东西也在瞪着眼睛看他，深色冷厉的瞳孔收缩，流露出野兽特有的嗜血气息。它就在车窗一米之外，近到陆巡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它。 陆巡没有伸手摸它……这玩意不是小猫，小猫也不可能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狂奔，如果把手伸给它，只怕会是一次免费的截肢手术，那东西的牙齿看上去比剃刀还锋利，切断陆巡的手臂可能和嚼一根泡椒凤爪一样简单。 他用尽全力扭转方向盘！ “我靠！”身后的赵高一声惊叫。 “千足虫抱歉了！”陆巡大吼，福特猛禽f150硕大沉重的车头立即偏离方向，把那头猎人狠狠地碾在路边建筑物的墙壁上！怪物发出一声急促的哀嚎，紧接着漆黑的血如泼墨般溅在车身和车窗上，皮卡拖着猎人的尸体前行，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了一路。 “妈的，让你超速！”陆巡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别死你！” 汽车重回道路中央，赵高抬手丢弃打空弹匣的乌兹冲锋枪，从身边的箱子里掏出自动步枪，一头猎人扑上来，前肢猛地搭上货斗挡板，扭动着身体尝试爬上来，赵高上前一步把枪口捅进它的嘴里，扣动扳机。 子弹射穿了怪物的后脑，猎人的尸体落下去砸在路面上。 更多的猎人越过尸体扑上来，赵高抹了一把脸上流淌的雨水，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帮猎人怎么和疯狗一样？ 第四十七章 杀人犯赵高（6） 赵高掏出一枚手雷，打开保险，顺着路面滚了过去。 两秒钟后，爆裂的赤红火光照亮了夜空，落下的雨珠在半空之中就被高温蒸发，碎裂的弹片在空气中旋转切割，冲击波扩散，跑得慢的狩猎者被爆炸掀到半空中，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热浪迎面扑来，碎石噼里啪啦地打在皮卡的车身上，赵高紧握双枪，扣住扳机不放，随手扫射，他根本不用瞄准，每一声暴跳迸射的明亮枪焰都能从夜幕中洗出一张狰狞的面孔，这些怪物几乎就咬在他的脚边，赵高打空子弹退出弹匣，金属弹匣落在皮卡货斗里，“叮当”两声脆响。 手雷不足以杀死掠夺者，但能减慢它们的追击速度，那些被炸上天的狩猎者立刻被福特猛禽f150甩在了身后，双方都在以每小时上百公里的高速狂奔，只要稍稍停滞就会被拉开上百米的距离。 赵高再次掏出两枚手雷，用嘴咬开拉环，丢在路面上。 他身后有两人准备使用一个星期的弹药量，那些纸箱子里堆满了枪支弹药和炸药，足够武装起一个排的人，赵高不准备节省弹药，有多少手雷就丢多少手雷。 此刻的赵高显然是个炸弹超人，一路狂丢手榴弹，皮卡开到哪里就炸到哪里，炸得热浪滚滚，爆炸声不绝于耳。 按照常理，猎人遭到这样的攻击早就该作鸟兽散了，狩猎者是聪明且精明的生物，赵高和陆巡两个人一辆车，对掠夺者而言并不是什么很有价值的目标，没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它们以每小时上百公里的速度狂奔十多分钟，所消耗的能量根本就不是两个人类能补得回来的。 这是疯狗才有的行为，只有疯狗才会不顾一切地胡乱追赶。 陆巡咬紧牙关，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开车上，赵高在后面搞什么幺蛾子他不知道，也来不及知道，他只能听到身后枪声大作，爆炸声接连不断，这让陆巡感觉自己是开着车飞奔在伊拉克战场上，但对于赵高，他还是很放心的……到现在为止陆巡还没见过有什么东西能打得过那个二百五。 “喂喂喂！千足虫！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陆巡大吼。 “在手雷用完之前，还能撑一会儿！”赵高跟着大吼。 “你还能撑多久？” “五六七八九十分钟！”赵高回答。 “我靠！究竟是多久？”陆巡大喊。 “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赵高跟着大喊，他的声音被激烈的枪声完全掩盖，“看天命了！” 赵高打红了枪管，暴雨落在灼热的枪管上瞬间蒸发。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回去？”赵高扭头大声问，抬起一脚把一头扑上来的掠夺者踹了下去。 “我怎么知道！”陆巡猛踩油门。 赵高愣住了，“我靠，你不是负责开车的么！你怎么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回去？” 陆巡也愣住了，“我靠！我他妈又不认识路！” 赵高呆住了。 陆巡确实不认识路，但就算他认识路也没法选择路线，且不说黑夜暴雨能见度低，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十几条疯狗在背后狂追不舍，陆巡能保持速度不被追上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哪还有其他精力来判断路线？他几乎是靠着直觉在开车，遇到弯道就转向，想来他们现在与原定返回路线只怕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靠！你不认识路你开得那么欢实？”赵高惊住了。 “这他妈不是你让我开车的么？”陆巡怒骂，“我如果不开车我们早就都喂狗了！” 我勒个去啊……这下是真麻烦了，赵高擦了擦脸上流泻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按照原定路线，他们要在杨高南路上拐入徐浦大桥，跨过黄浦江，最后返回学院，但他们如今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们可能完全跑反了方向，不仅没有前往学院，反而正在深入上海市市区的禁区。 赵高向半空中投出一枚手雷，爆裂的火光暂时照亮了附近的街道，他偏头看了一眼道路两侧的建筑物。 “手残听着！前面的路口右拐！” 陆巡一怔，还来不及思考，一个弯道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他右打方向盘，汽车右拐。 “直走两百米左转！”赵高一边射击掠夺者一边以gps般的精准给陆巡导航。 他刚刚借着手雷爆炸的火光看清了周围的道路情况，赵高显然非常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他脑子里自带一张精确的上海市交通图，赵高迅速在地图上确定了自己的准确位置……唯一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偏离原定道路太远，并没有一头扎进禁区深处，陆巡闭着眼睛开车，遇到岔道就拐弯，看似以上百码的高速狂奔了十几分钟，实际上如果这是在白天，他们就能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 陆巡总是下意识地遇弯右转，所以皮卡一直在绕着一片街区转圈，每隔一段时间就原地通过一次，只是雨夜里陆巡什么都看不见，他以为自己跑出了老远。 现在再返回原定路线已经不可能了，那需要绕一个非常大的弯子上高架路，赵高迅速挑选出另一条路线。 “直走一公里！然后左转！” “直走一公里直走一公里直走一公里……”陆巡在心底默念，接着猛地扳动方向盘，“然后……左转！” 福特猛禽f150冲出巷道拐上马路，四周豁然开朗，大风迎面扑来，陆巡听到了浩浩汤汤的水声。 他陡然激动起来。 那是……黄浦江！ “千足虫！千足虫！”陆巡惊喜地大喊，“黄浦江！我们到江边上了！” “ok！”赵高丢掉手中的自动步枪，把它砸在掠夺者的脸上，这些怪物真是不知疲倦，能跟汽车比速度比耐力，这么长的路程，就算是千里马都该跑死了。 “给车子减重！听到没有？给车子减重！”赵高把身边的纸箱子推下车，“把能丢的东西全部都丢掉！” “减重？”陆巡愣住了。 “没错！给车子减重！”赵高大喊，“我们要准备过江去了！” “怎么过江？” “飞过去。”赵高笑笑，“你抬头往前看。” 陆巡愣愣地抬起头，如山峦般高耸巍峨的黑影在远方的夜幕中缓缓升起。 第四十八章 杀人犯赵高（7） 阿利安娜慢慢睁开眼睛，翠绿的眸子里有点茫然。 “安娜姐姐，怎么样？”菲碧凑过来。 “陆巡……在开车，但他不认识路。”女孩握着方向盘，轻轻转了转，“他一直在疯狂地右转，方向盘都被他捏变形了。” 在场的人都一怔。 “菲碧。”阿利安娜朝菲碧招了招手，拍了拍身边的副驾驶座，“你过来，坐在这里。” 银发女孩点了点头，钻进去坐在安娜的身边。 “我要模拟当时发生的情况，我是赵高，你是陆巡。”阿利安娜说，“现在让我们把时间倒退至几个小时之前，赵高和陆巡刚刚把尸鬼抓住，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正常，他们没有遭到袭击，他们还有时间把装着尸鬼的罐子磅在汽车后座上。” 罗成站在边上，摩挲着下巴，一言不发。 “赵高的计划肯定是立即返回学院，因为我告诫过他，麻醉剂对尸鬼的作用不大，不会超过十二个小时。”阿利安娜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轻轻踩下油门，“所以这个时候，是赵高在驾驶。” “赵高在驾驶？”坐在边上的菲碧一怔。 “没错。”阿利安娜点了点头，“陆巡并非一直在开车，最开始是赵高坐在驾驶座上，只是他踩在油门踏板上的脚印被陆巡盖住了，我们没能看到……接下来，他们碰到了什么东西……赵高在这时下车了。” 阿利安娜把卡死的车门猛地踹开，有半个脚印在车门踏板上，这说明曾经有人下过车，一开始阿利安娜没有发现这个足迹，它被卡死的车门盖住了，所以才会得出是陆巡一直在开车的结论。 阿利安娜转身下车，指了指驾驶席，扭头对菲碧说:“待在车上……不要动，你坐在这里。” 罗成抬起头皱眉，“这是当时赵高所说的话？” 女孩摇了摇头，“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做，我觉得当时他也是这么做的……” 这是阿利安娜的直觉，她坐在这辆千疮百孔的破车里，仔细感受那两个人当时的惊恐和不安，她几乎完全把自己代入赵高的角色，然后顺着赵高的想法和行为方式一路推下去，犯罪行为学上这叫“演绎法”，只要她的推断上了正确的轨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将自然而然地一一呈现。 比如说她能发现赵高曾经下过车，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赵高的心里状态忽然发生过变化，他可能是吃惊可能是恐惧可能是愤怒，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很有可能是急刹车……阿利安娜仔细搜索，果然找到了那个隐蔽的足迹。 菲碧老老实实地换了个座位，阿利安娜这么入戏，她这个群众演员自然也要配合工作了，虽然菲碧号称人脑计算机，但在这方面她就远不如阿利安娜……这样精密的推理，不仅需要极其强大的逻辑能力，还要有敏锐的洞察力，以及高智商。 菲碧的逻辑运算能力或许远超安娜，但她的智商就不够高了。 “赵高为什么要下车？”罗成问，他意识到这个问题非常关键。 赵高为什么要下车？这个行为极度反常……如果有丧尸拦路，那么他们应该开车碾过去，如果有猎人出现，那么他们应该加大油门跑路，无论遇到什么，他都不应该离开皮卡，下车在任意一种情况下都不是个正确的选项。 “你在什么情况下会下车？”阿利安娜问。 “我？”罗成稍稍思索，然后摇了摇头，他认为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下车，禁区中有多危险罗成很清楚，在禁区中离开汽车就像是在野生动物园的猛兽区里下车，这不是神经病就是效仿佛祖舍身饲虎。 “假设你正在开车，忽然在看到风暴走在路边，你会是什么反应？”女孩问。 “看到了风暴那家伙？”罗成顺着阿利安娜的思维继续思考，“那我肯定会下车去……” 罗成猛然愣住了。 在场的其他人都愣住了。 “这不可能！”罗成吃了一惊。 “赵高当然不可能会在禁区里看到了风暴，但他一定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那东西的出现让他非常不安，甚至惊恐，他自认为无法保护陆巡，所以才会把他留在车上，让陆巡驾驶汽车。”阿利安娜低声说，“赵高的第一要务是把尸鬼送回学院，所以绝不会轻易下车，以免节外生枝，他之所以下车，是因为碰到了不下车就无法解决的情况。” “不下车就无法解决的情况？”罗成一愣。 “当你碰到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将不得不下车？” 一直插不上话的执行部部员詹姆斯·波特举起手来，“有，有啊，不下车就没法解决的情况。” “是什么？”罗成扭头。 “碰到交警查酒驾啊。”詹姆斯·波特回答，“当然碰到交警查驾照你也得下车，否则他们就有权扣你的车。” 罗成呆住了，开什么玩笑？在禁区里碰到了交警查酒驾？ “没错。”阿利安娜点头，“他们一定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迫使赵高不得不下车，就像是交警，面对交警，你没法强行闯关，也没法逃跑，只能老老实实地下车。” 罗成无法理解阿利安娜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什么玩意能让你无法强闯也无法逃跑？赵高和陆巡有一辆好车，在公路上能飚到一百多码的高速，如果他们想逃跑，什么东西能拦得住这种暴力机器？ “而且那东西非常危险非常强大，强大到连赵高都没有什么胜利的把握，他把车子留给了陆巡，其实是想让陆巡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弃自己独自开车逃生。”女孩接着说。 “如果他们遇到的是这么不可思议的怪物，那赵高下车的目的是什么？他下车又有什么作用？”罗成问，“赵高下车后，陆巡没有立即离开，否则赵高后来不可能再追上陆巡……陆巡待在那里，是在等什么？” 阿利安娜沉默片刻，“我有一个不太靠谱的猜想。” “是什么？” “谈判，赵高下车的目的……”女孩说，“是去和那头拦路虎谈判。” 罗成扶额……这是哪门子神展开？这逻辑已经碎成一地了吧？在禁区里碰到交警也就罢了，还下车谈判？ 第四十九章 杀人犯赵高（8） 罗成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不够用了……这帮人的脑洞真大啊，如果是他他就做不出这么离谱的推测，他多半会认为赵高中途离开是尿急了下车找地方上了个厕所，但这无法解释赵高下车前为什么会让陆巡代替自己驾驶皮卡，难道赵高撒个尿还能尿出生命危险，一去不返了？ 尽管在禁区中碰到交警还下车谈判是不可想象的，但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两个人确实遭遇到了什么常理无法解释的东西，罗成清楚赵高有多强，那个疯子在小事上不靠谱，但实力深不可测，一般的小情况，比如碰到个把丧尸猎人什么的，赵高独自一人就能处理了，他们远不至于会如此狼狈……但陆巡回来时身受重伤赵高更是生死未卜，这本身就说明那东西极其危险。 掠夺者做不到这一点……罗成立即就想到了杀戮者。 会是杀戮者么？ 罗成回忆起去年出现在学院中那头杀戮者，确实是强大得突破天际的怪物，能生生拆散一台重型攻坚机甲，但当初那一役蜂鸟猎杀小组和执行部都无路可退，他们背后就是安全区，所以不得不拼死对抗猎人，如果他们真的想逃，开着悍马吉普车在马路上狂奔，杀戮者是追不上的。 罗成实在是想象不出什么东西能把赵高逼到这个份上，连逃跑的努力都放弃了。 “我们不知道那个拦路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赵高既然会下车，对方就必然拥有一定的智力水平，可以理解人类的信息表达方式。”阿利安娜说，“赵高有可能是在和对方谈判，但谈判结果可能并不理想……” “所以陆巡发动汽车冲了过去，赵高趁机跳上了皮卡。”罗成接着说，“接下来就是我们之前推测出的情景，他们遭到大群掠夺者的追击，陆巡在驾驶室中开车，赵高在货斗里对付猎人。” “但是赵高失踪了……他为什么会失踪的？”菲碧问，“他们又为什么要减重？” 阿利安娜站在福特猛禽f150的车头前，怔怔地注视着残破的车灯发呆……赵高失踪了，为什么会失踪？他们又为什么要减重？减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赵高为什么会失踪？ 他为什么会失踪？ 为什么会失踪？ 又为什么要减重？ 女孩摇了摇头，有些头疼，她需要重新理清思绪，所有的线索在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像是一个找不到头的毛线球。阿利安娜正在逐个逐个地排查线索和证据，这些纷乱的线索隐藏在黑暗之中，她不知道究竟哪一条才会真正通向真相。 “陆巡……不认识路。”阿利安娜喃喃地说。 “什么？”在场的其他人都一怔。 “陆巡，他应该是不认识路的。”女孩抬起头。 这句话没来由地从她的脑子里蹦出来，稍纵即逝，但阿利安娜非常敏锐地把它抓住了，她直觉性地认为这可能会是个关键的突破点。 “所以呢？”菲碧愣愣地问。 “赵高去江对岸，走的是哪一条路？”电光石火般的，所有的线索在阿利安娜的脑子里串成一条线，她找到了那个线头，所有的迷雾都在瞬间散去，她看清了所有的疑点，女孩激动得浑身颤抖，瞳孔微微放大，“有没有地图？有没有地图？” 执行部的詹姆斯·波特掏出一张旧地图，摊开在福特皮卡的引擎盖上。 几个人凑上来，阿利安娜在地图上找到了安全区的位置，她的手指在纸面上移动，缓缓划出一条折线。 “从浦西到浦东，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途径徐浦大桥过江，徐浦大桥是黄浦江上唯一一座还能通车的桥梁，其他的桥梁都断裂倒塌了。” 众人点了点头。 “但回来就不一定了。”安娜说。 “什么？” “陆巡是不认识路的，更何况是在这种下着暴雨的黑夜之中，又遭到掠夺者的追杀，他根本没有时间辨认路线。”阿利安娜在车库里左右踱步，语速快得像是机关枪，“我看过这辆车的方向盘，几乎都被陆巡扳坏了，他一直在疯狂地右拐，如果他们真是按照原路返回……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右转弯。” “安娜姐姐你的意思是……”菲碧瞪大了眼睛。 阿利安娜点了点头，“他们肯定迷过路，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路线，他们不是走徐浦大桥回来的！” “但是黄浦江上没有其他可以通车的桥梁了。”罗成皱眉，“难道他们是飞过来的不成？” “没错……”女孩露出诡秘的笑容，“他们就是飞过来的！” 所有人都呆住了。 阿利安娜把地图倒过来，手指沿着黄浦江移动，把横跨江面的每一座桥梁都点了出来，“你们看，黄浦江上一共有七座桥，杨浦大桥，南浦大桥，卢浦大桥，徐浦大桥，闵浦大桥，奉浦大桥，松浦大桥，其中除了徐浦大桥，其他桥梁早就全部坍塌了，但坍塌了不代表不能通车……” 罗成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你指的是……” 女孩点了点地图，“卢浦大桥。” 罗成惊呆了，他已经明白了阿利安娜的意思，这真是太疯狂了。 他见过那座桥，卢浦大桥，位于上海市卢湾区与浦东新区之间的黄浦江上，那座桥全长3900米，主拱桥长达550米，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个横跨江面上的巨大拱形，拱肋下是悬索和平直的桥面，那个巨大的拱足足有一百米高，上面还有阶梯和观光台，游客拾级而上，就能登上整座桥的最高点。 “这是一座钢制拱结构的斜拉桥梁，卢浦大桥的桥面已经完全断裂，但它的悬索和拱肋大部分还保存得还很完好……”女孩接着说，“桥面断裂的距离长达二十多米，汽车是不可能通过的，但赵高和陆巡走的不是桥面，他们是走拱肋过来的！” “他们驾车爬上拱肋，到达大概十五米左右的高度，然后飞跃断裂的桥面！”女孩说，“所以他们才需要减重！因为他们要飞过那座桥！重量越轻，他们就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达到更大的加速度。” 这个计划肯定是赵高想出来的，因为那实在是太疯狂了……拱肋上是不能通车的，更何况是在漆黑的雨夜中，他们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落进底下的黄浦江里。 菲碧目瞪口呆，半晌才吐出一句“我的天呐……” “赵高就是在这个时候失踪的。”罗成也理清了头绪。 阿利安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为什么？”菲碧问。 “因为皮卡的货斗里还留有一半的物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肯定是在不惜一切代价地减重，因为一旦掉进江里，那么连人带车都会被江水冲走。”罗成说，“赵高在皮卡的货斗里抛弃装备物资，但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了什么，赵高失踪了，所以才留下了一半的物资没能抛弃。” “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罗成站在皮卡的货斗边上，忽然一怔。 他探身从货斗底部捞起一团黑糊糊的丝线，凑近鼻端嗅了嗅，一股泥土味。他初次检查时没发现这东西……它被夹在货斗挡板的裂缝里，很容易让人忽略。 “这是什么？”菲碧凑过来，“水草么？” 罗成摇了摇头，把手上的东西交给阿利安娜。 安娜也嗅了嗅，然后把丝状物慢慢拉直，这东西有将近六十厘米长，女孩慢慢抬起头，眸子里透出讶异和骇然。 “不，不是水草……这是头发。” 呃……还是解答一下吧 突然发现不少人对本文的世界观设定都抱着很大的质疑。 那么，作者君就尽我所能地解答一下吧…… 首先声明一点，作者君本人是个正统的军迷，对各类轻重武器，各国军队的情况以及战争史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同时作者君生物专业出身，大学里系统地学习过动物学，解剖学以及微生物学等等专业课程。 所以……腆着老脸大言不惭地说，作者君还是有那么一丁点一丁点理论基础的，能遵照逻辑的地方尽量遵照逻辑，能用科学解释的地方尽量用科学解释。 在这里作者君回答一下三个问题。 第一个是武器问题，确实，单纯看人类的武力，拥有的轻重武器是几乎无敌的，再厉害的怪物也是碳基生物，不是硅基生物不是变形金刚，挨上一发导弹怎么也得挂。 但是呢，在这部小说的世界观中，人类与猎人的对抗不是在打擂台，不是人类方派出一架战斗机，丧尸方派出一头掠夺者，然后上前一对一拼刺刀的对抗方式。 军队是人类社会的一部分，与经济，科技，政治等各方面都紧密相连，不可能独立于人类社会而存在，所以在末日病毒几乎完全摧毁人类社会的背景下，人类军队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疾病的传播，特别是传染性疾病，例如天花例如鼠疫，在人类历史上一直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人类付出了巨大而惨痛的代价才消灭了它们。在这部小说的世界观之中，人类的敌人首先是末日病毒，其次才是丧尸和猎人，末日病毒作为一种完全未知的超级疾病，一旦蔓延开就几乎完全摧毁了整个社会基础，《猎人——硬核战纪》本书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谈论f22，m1a2还是图160，su35都是没有意义的。 能勉强保证一部分军人还保留有战斗力已是不易，更遑论什么战术核武器呢？ 这从来都不是一场对等的战争。 第二个问题，关于红隼机甲。 红隼机甲作者君在后面的剧情中会逐步说明，现在是剧情前期，所以看上去有点不合常理，这个坑作者君后面会填。 包括前期很多看上去不是太合理的地方，不是作者君的疏忽，这是作者君故意留出来的坑，后期都会一一填上的。 第三个问题，丧尸和猎人。 丧尸猎人等各方面问题请参照著名商业电影连续剧《生化危机》，本书的大部分元素都是从生化危机里搬来的，这年头丧尸早就是个烂大街的想法，相关作品比比皆是，犯不着纠结为什么丧尸打不死或者饿不死。 （一脸无所畏惧的作者君_(：3 」∠)_ 内心想法:你打我啊你打我啊……） 如果仍然有同学对以上解释不甚满意，那么作者君只好祭出撒手锏了……这！是！平！行！世！界！ 一切与你认知有偏差的地方，都是平行世界的错！ 瞧瞧，作者君这推卸责任的手段高明不。 不过说实在的，作为一个硬科幻爱好者，作者已经在竭尽所能地让其中的逻辑符合常理了……但奈何丧尸这种玩意本来就是不合常理的嘛，你能让我怎么办？作者君我也很绝望啊。 作者君写这部小说的目的不是为了写一部单纯打僵尸打怪的游戏，丧尸和怪物都只是点缀，如果有的同学想看那样的故事，我想网站里应该一抓一大把。 第五十章 杀人犯赵高（7） 阿尔伯特·罗格斯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堆着如山的文本资料，另一边亮着笔记本电脑，他已经工作了整整一昼夜，查阅有关精神分裂和心理疾病的治疗记录。 在人类的生理学和医学研究史上，人脑和意识一直都是个悬而未决的庞大命题，古希腊的哲学家和中世纪的神学家们对思想和灵魂的解释各执一词莫衷一是，在人类漫长的科学发展史上，诸多数学家，物理学家，甚至文学家和诗人都探讨过类似的问题，但意识与记忆之深邃，实在非哪一个人可以洞察，就算是在末日病毒爆发之前的二十一世纪，人类已经掌握了深入细胞的医学技术，大脑对科学界而言仍然是个深渊。 医学界对人脑的了解目前仍然极为有限，脑科学在二十一世纪初期刚刚兴起，还未来得及有什么作为产生什么成就，末日病毒就摧毁了整个人类社会，相关研究不得不全部停滞。 由于末日病毒灾难的影响，如今遗留下来的相关资料很少，大多数实体文本和书籍都在混乱动荡中遗失，要么就被人当成了生火的燃料，阿尔伯特·罗格斯翻遍了学院图书馆的藏书库，有用的资料寥寥可数。 学院的数据库里也找不到什么信息，老教授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最宽泛的关键词，比如说“记忆”“生命科学”“大脑研究”，结果电脑屏幕中蹦出来了大红色的窗口，橙色镶边，挂着两盏大灯笼，颜色喜庆又欢脱。 老人吃了一惊心说这是哪一家的论文，怎的如此不严肃？ 紧接着窗口中从上而下拉下大横幅，几个显眼的中文大字:提高记忆力，就用生命一号！ 老教授花了半分钟才搞明白这个“生命一号”是某中国厂商生产的山寨保健品。 妈的……人类社会都毁灭了，垃圾医疗广告还在。 这其实不能怪学院，毕竟学院并不是一所脑科学研究机构，相关的前沿研究论文一般都保存在学术机构的数据库中，高校和研究所之间内部互相流通，并不对普通社会公众开放，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在末日病毒爆发之前或许有权限进入那些专业的期刊网，但如今整个互联网都全面崩溃，阿尔伯特已经不可能再访问那些他想去的数据库。 精神疾病的治疗一直都是个难题，以往医学界对精神病人的治疗方法相当粗暴，要么直接动用外科手术，切除病人的大脑额叶，或者使用药物治疗，但那些药物大多都是镇定剂或者激素抑制剂，通过抑制大脑之中某些激素分泌的方法来达到迫使病人乖乖听话的目的，无论是手术还是药物，最终都会病人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阿尔伯特不能对约翰·琼斯也这么做，他是个心理学专家，他认为心理学上的问题，必然要通过心理学手段来解决。 约翰·琼斯的两个人格都很稳定，阿尔伯特希望能引导出他的第三个人格……那个信使，学院高层非常重视信使的存在，要求阿尔伯特无论如何也要让那个人格再现。 老人合上手里的大部头，叹了口气，他年纪大了，长时间坐姿会造成脊椎病和腰间盘突出。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墙壁，约翰·琼斯就在隔壁的病房里睡觉，树懒人格一天能睡十八个小时。 他原以为等赵高先生返回学院，约翰·琼斯信使人格之谜就能解开，但遗憾的是赵高遭遇不测生死未卜，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中断了。 老人有点头疼，准备起身喝口水。 门外忽然响起细微的刮擦声，紧接着门把手被人转动了，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阿尔伯特听出来那是有人在试图打开房门，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挂钟，早上六点半，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他的办公室在医院四楼，普通病房都在底下的一楼二楼，平时没什么人会到这里来。 “约翰？是你么约翰？” 只可能是约翰·琼斯了，这一层楼只有他们两个人……阿尔伯特摇了摇头，那个白痴，不睡觉跑过来干什么？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转身去开门。 · · · 女孩惊醒，抬起头来。 病房里很寂静，灯光苍白，滴滴答答的静脉输液声，柠檬直起身子，薄毯从背上滑落。 女孩微微一怔。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病床上睡着了，陆巡还处在昏迷状态之中，这期间安娜肯定来过，帮陆巡更换了葡萄糖输液瓶，还帮柠檬盖上了毯子。 女孩扭头看了看墙面上的挂钟，时间是七点半，柠檬起身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 陆巡还没醒，柠檬探身试了试他的体温，额头仍然有些发烫……陆巡昨晚发了一夜的低烧，长时间的低烧和高烧一样危险，柠檬想起以前在书上经常读到某人小时候发低烧烧得双耳失聪某人小时候发低烧烧得大脑瘫痪，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陆巡不会也把脑子烧坏了吧？如果把脑子烧坏了不认识自己了怎么办？ 青年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柠檬起身去找湿毛巾，她把脸盆里的毛巾捞起来拧干了给陆巡擦汗。 “妈……”陆巡忽然轻轻出声，像是梦呓。 女孩一怔，动作顿住了，毛巾停在青年的脸上。 “妈妈……” 柠檬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妈妈？原来是在叫妈妈么？ 陆巡现在多大年龄？二十一？还是二十二？其实也只是个年轻的孩子，正常的年代里这个年纪的人可能正好大学毕业，才刚刚学会离开家门，脱离父母的保护，独立地在社会上生存。女孩注视着他的脸发呆，她从来没有这样盯着陆巡看过，以往她可不敢这么做，现在是趁着陆巡昏迷不醒，柠檬忽然觉得睡着的陆巡还带着些孩子气，安安静静，呼吸均匀，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陆巡为什么要叫妈妈？他正在做什么梦么？梦到了他的母亲？ 柠檬没有母亲，自打她有记忆起这女孩就生活在一间小小的白色牢笼中，来来去去的都是全副武装的军警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那些人从来不把她当人看，柠檬的生活中从未拥有过“妈妈”这个重要人物，她从书中读到母亲是每个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亲人，所以柠檬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要叫妈妈？陆巡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陆巡皱起眉头，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表情痛苦。 女孩紧紧握住他的手……是做噩梦了么？ “是啊，做噩梦了。”耳边忽然有人叹了口气，“这小子最近经常做噩梦。” 声音很陌生，柠檬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略带机械感，听上去像是电脑合成音。 女孩立即警觉起来，起身四顾，她后退一步，关掉病房里的日光灯，把靠在墙边的长刀握在手里，又上前把窗帘拉上，“什么人？” “小姑娘别紧张。”那人说，“初次见面……我是老贾。” 第五十一章 杀人犯赵高（10） 柠檬被惊呆了，她没想到陆巡身体内部还有另一个人。 “我是一套量子化的神经网络深度学习系统，简单地来说，就是一个人工智能，是高科技的产物，不是什么幽灵或者鬼魂。”老贾解释，“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女孩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点头。 “我的工作是帮助陆巡控制和管理‘先进高机动单兵作战生成装甲’，也就是红隼系统。”老贾接着说，“你见过那套装甲，对不对？” 柠檬想起陆巡身上曾经出现过的那套古怪的赤红色铠甲，点了点头。 “现在，你能相信我了么？” 老贾叹了口气，向这姑娘解释自己的存在着实费了他不少口舌和精力，老贾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都是完全超乎想象的，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传统计算机，并不使用电子管或者晶体管来架构系统，这是超越现代科技水平至少五十年的产物，柠檬面对老贾就像是石器时代的尼安德特人看见了电视机，要向一个原始人解释一台电视机的工作机制是不可能的。 所以老贾干脆也懒得解释这些技术细节……反正柠檬也听不懂。 但问题在于，想让这个姑娘信任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东西，是很困难的。 柠檬在听到老贾声音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抓刀，然后关灯拉窗帘，警惕得像是被狙击手盯上了。 老贾只好苦口婆心地说我是陆巡的朋友，陆巡是你的朋友对不对？我是陆巡的朋友，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了，所以我是你的朋友。 柠檬听不懂那一堆信息技术和量子论的艰深术语，但她好歹能理清人际关系。 “你……是陆巡的朋友？” “是啊，我俩一起长大的。”老贾回答，“他一晚上磨多少次牙我都知道。” 女孩缩在椅子上，“老贾先生你和我说话，其他人能听到么？” “不能。”老贾说，“我现在是在和你单线通话，目前学院里只有你知道我的存在，其他人都不知道。” “老贾先生你的存在……是个秘密吧？”柠檬问，“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因为你知道红隼的存在。” “那身装甲么？”柠檬问。 “是的。”老贾回答，“陆巡这小子就是红隼机甲的驾驶员，而我是机甲的管理员，你和陆巡每一次见面，我其实都在场，只是你看不到我罢了，但我见过你很多次，我对你很熟悉。” 柠檬很吃惊，她在脑子里把老贾想象成了幽灵或者鬼魂一样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单它能看见你。 原来陆巡身边……一直都有这样一个朋友存在么？ 女孩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青年。 “不用担心。”老贾说，“这小子现在只是因为前不久强行启动红隼机甲，能源模块过热，导致身体的体温调节系统有点紊乱，通俗地来说就是有点中暑了，没有什么大危险，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恢复。” 柠檬点了点头。 “趁着这小子还没醒。”老贾的声音严肃起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柠檬小姐。” “老贾先生请问。” “你是学院里第一个捡到陆巡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红隼机甲存在的人，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情报汇报给学院？你把这一切都隐瞒了下来，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柠檬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慢慢摇头。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 女孩咬着嘴唇，她从来都不是个善于言谈表达情感的人，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贾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把陆巡的情报汇报上去？ 你分明是第一次遇见那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你为什么不把他交出去？ 柠檬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向上校隐瞒陆巡的情况，那个决定是在零点零一秒之内做出的，甚至都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那时她站在上校的办公室门口，正要提起陆巡机甲的事，但眼前忽然没来由地浮现出那个年轻人淡褐色的眸子，女孩微微吃了一惊，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那一刻女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直觉……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如果她说出去了，她会后悔。 “好吧，第二个问题。”老贾接着问，“据我所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最理想的情况下，也只剩下七年不到的寿命。” “七年只是一个理论上的数字。”女孩说。 柠檬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活到七年，虽然理论上有这个可能性，但国足在理论上还有可能夺得世界杯冠军呢。 “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我应该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女孩接着说，“如果在此期间再次尸化，那么时间还会大打折扣。” “最后……会发生什么？” 柠檬抱着膝盖蹲在椅子上，柔顺的黑发垂落下来，她没有扎起马尾辫，头发像瀑布一样落在肩上。 “老贾先生……你知道尸化究竟是什么东西么？” 老贾一怔，“我查过学院的数据库……” 柠檬摇了摇头，“我是目前学院里唯一一个会尸化的人，我是在差不多四年前学会了这门技能，安娜说现在对尸化的机理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但我很清楚，尸化是在和魔鬼做交易，用自己的灵魂来换取力量。” “每使用一次尸化，你的身体之中，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就会变成鬼，使用的次数越多……你体内属于人的部分就会越来越少，属于鬼的部分越来越多。”女孩接着说，“最后，你体内所有能称之为人类的部分都会变成鬼，你也会就此变成鬼。” “鬼……是指丧尸么？” 柠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但肯定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那么你距离这一步，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女孩点了点头。 “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老贾问。 柠檬低头看着靠在椅子边上的长刀。 “我记得你曾经想让陆巡来动手杀死你。” 女孩点了点头，“但他拒绝了。” “你为什么想让陆巡来动手？” “因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陆巡很强，非常强……在整个蜂鸟猎杀小组里，除了赵高，只有他能杀死我。” 老贾愣愣，“你是指陆巡拥有红隼装甲么？” “不……不算那身奇怪的装甲。”女孩的语气很认真，“他本人非常强，我能看出来……” 老贾倒是听得一愣，那个二货非常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和他待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 “他拒绝了你，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正在委托安娜利用白色琴酒制作毒药。”女孩说，“她做好之后，我可以把药物带在身上，如果一旦发觉异变不可控，我就迅速服毒……安娜说那种药能在一秒钟之内杀死我，这样谁都不会受到波及。” 老贾暗暗吃惊，这件事他不知道，陆巡也不知道，陆巡正在拼尽全力为她寻找解药，但这姑娘却不声不响地把毒药都快准备好了。 这说明这姑娘从来都没指望过解药，她一直在想怎么自杀最保险。 “你知道陆巡这傻小子正在拼命地救你……”老贾有些愤怒，“他为了救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我……我很抱歉。”女孩神色黯然地低下头。 老贾沉默片刻。 他其实也没什么立场来指责这个女孩，这姑娘毕竟是为了大局着想，谁都不知道尸化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为了其他人的安危，她必须把这种潜在威胁扼杀在萌芽里。 老贾忽然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现在觉得赵高那个二百五说的话真有道理……离三无那个丫头远一点，你们之间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姑娘真是一把刀，砍来砍去溅了一身的血，砍废了就扔了。 “如果你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希望你以后能离陆巡远一点。”老贾说。 柠檬一怔。 “我知道你很大义凛然，你很顾全大局，你很舍己为人，你很英雄很伟大，所以你宁愿牺牲自己来拯救别人。”老贾很愤怒，他的语气变得刻薄起来，“如果你这么想死，请你死到陆巡看不到的地方去好不好？” 女孩怔然。 “听着，我不想管你的死活，但我绝不原谅任何一个伤害陆巡的人，赵高说的没错，你的存在只会不断折磨那个傻小子。”老贾说，“那傻小子就是太软弱太善良了，该决断的事不肯决断，怀抱着虚无的希望不肯撒手，再这么下去，你迟早会害死他。” 柠檬呆住了，这女孩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现在能不能请你离开陆巡的身边？他的状况很好，不需要你的照顾。”老贾说，“以后也别再来了，不要再出现在这个傻逼的眼前，就当是为了他好……行不行？” 女孩浑身都轻轻颤抖起来，她低着头慢慢起身，这姑娘身上还罩着安娜的白大褂，白大褂里还是睡衣，她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好……好……我……我这就走……” 柠檬摇摇晃晃地转身，站在病房的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 “老贾先生……请问你知不知道，陆巡他们在返回学院里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赵高在什么地方？” 片刻之后，老贾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赵高……他死了。” 第五十二章 杀人犯赵高（11） 女孩踉踉跄跄地出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细细地喘息。 校医院里空无一人，走廊上空荡荡的，最近学院中没什么人受伤住院，所有的病房都是空的，值班的护士这个时候也应该在外面的花圃里打理灌木。 和学院中的其他建筑一样，校医院在平时是非常冷清且孤寂的地方，执勤的护士每半天换一次班，她同时还肩负着打理照看四周灌木草坪的任务。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占地五百多亩，这在高校当中算是非常小的，但安全区里只有一百多个人，平均下来一个人能分到五亩地，地广人稀，原则上来说这么多楼想住哪住哪，但为了便于管理和疏散，其实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主楼周围，学院五百亩的占地面积中，只有中央一小块是生活区，其他的大片地方要么是仓库，要么被开辟出来当做菜地农场。 只有两栋有人住的建筑不在中央生活区里，一座校医院，另一座就是图书馆。 校医院平时会留一位护士值班，连医生都没有，医生都在餐厅厨房里，图书馆里也只有一个人，病毒研究所的主任阿利安娜。 当然，风暴的花房不算建筑……那是窝棚。 水磨石的地板擦洗得很亮，白天光线充足的时候医院里不开灯，阴冷的微风通过走廊，木质的病房房门缓缓开合，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柠檬大脑一片空白，她被老贾一通话说傻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老贾让她滚远点，她只好滚了。 陆巡不需要她……说来其实本就是如此，陆巡从来都不需要她，那傻小子吃好喝好身心健康，什么都不缺，还有大好的人生可以享受，他要自己干什么？ 而自己拖着一副残破的身体，还剩下一年的生命，就算是在此时此刻，那些病毒和变异的细胞也正在自己体内肆虐，她迟早会变成一只令人惊惧令人作呕的怪物，浑身都散发着腐烂的味道，最后被学院杀死。 陆巡怎么会需要这样一个怪物？ 她从来都不讨人喜欢，学院中的人看见她都绕着走，这样一个人，没有理由陆巡会喜欢她。 柠檬想明白了……赵高和老贾说的都没错，自己应该离陆巡远一点，对双方都好。 一年之后，陆巡会继续在学院里好好地生活，自己会变成一只丑陋的怪物，然后找个角落藏起来，服下安娜的毒药自我了断。 这是注定的结局，就算陆巡没有出现，她也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个傻小子应该有他自己的人生，她没有资格去干扰。 女孩低着头，转身正要下楼，忽然一怔。 她看见有什么液体滴落在自己脚边的地板上，很深的黑色，女孩慢慢蹲下来，伸出食指轻轻触摸，然后在鼻端捻了捻。 血腥味。 柠檬顿时警觉起来，起身前后搜索。 她没有发现其他的血迹，走廊和楼梯上干干净净，这一滴血液已经凝固在了地板上，显然落在这里有一段时间。 这里为什么会有血迹？ 柠檬握紧长刀慢慢上楼，她记起医院里不止陆巡一个人，医院的四楼还有两个人，心理学专家阿尔伯特·罗格斯和那个精神病执行部部员约翰·琼斯，他们俩一直都待在校医院里做康复治疗。 这血迹可能是某个人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也有可能是某个人被割破了喉咙，柠檬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就是一旦发现血迹，就必须严肃对待。 女孩的四肢慢慢绷紧了，脸色逐渐凝重……越往上走，她没有再在楼梯上发现血迹，但她越来越不安，某种黑色的气息越来越浓密。 柠檬踏进四楼走廊，皱了皱眉……四楼整个楼道中都充斥着血腥味，她推开办公室的房门，吃了一惊。 浓烈的血腥味铺面而来，满眼的猩红，四周洁白的墙壁都被喷溅的血液染成了红色，淋漓的血珠挂在墙壁上往下流泻，可以想象这是某个人的大动脉被割开了，强劲的血压把鲜血喷向空中。办公桌上的书本和纸页纷飞散乱，纸张浸泡在血泊里，触目惊心。 这简直就是一桩凶杀案的现场。 死者在房门对面的墙壁上，那个老人垂着头颅双眼圆睁，身体僵直，被人用一把短刀贯穿心脏钉在了墙上，身上的衣物被血液浸透，柠檬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房间，她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观察死者，尸体已经凉了，死了有一段时间，但皮肤上还没有出现尸斑，女孩特别注意了那把刀，这是着实惊人的力量……那个凶手把死者整个人拎起来贯穿，单臂至少有差不多一百公斤的力量。 柠檬绕过办公室里的纸屏风，屏风另一边是一张空长桌，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没有目击者，没有凶手。 柠檬退出房间，打开隔壁病房的房门，房间里空空荡荡，病床上床单凌乱。 那个精神病执行部部员约翰·琼斯失踪了。 心理学专家阿尔伯特·罗格斯被人杀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凶杀，昨天晚上柠檬在底下的楼层待了整整一晚上，阿利安娜和值班护士也在这附近进进出出，但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动静，就在柠檬待在陆巡病房里照顾后者的时候，她头顶上的四楼，一位老教授被人用刀钉死在了墙壁上。 冷汗顺着女孩的额头滑落。 这是谁干的？ 第五十三章 杀人犯赵高（12） “现场已经封锁了，消息也封锁了，现在没人可以进入校医院。”罗成坐在沙发上，“我们对外声称校医院门厅的柱子被渗透的雨水长期浸泡，有坍塌的危险，执行部正在尽力修复，请无关人员不要靠近。” 麦斯威尔·肖恩坐在办公桌后，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着散乱的照片，照片上那个老者死相凄惨而狰狞，老教授被人用刀钉死在墙面上，像是个殉道者，这种充满仪式感和宗教感的行凶手法显然不是丧尸或者猎人能干得出来的。 上校低头轻轻地扒开照片，沉默无言。 阿尔伯特是他的老朋友，两人相识了很多年，麦斯威尔·肖恩这个年纪的人，朋友已经很少了，更多的是他的孩子和后辈，上校的老朋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每一个都是珍稀动物，少一个都是全人类的损失。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位心理学专家，他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精通心理学和脑科学的人，拥有一颗最聪明的人类大脑。 “现场的信息采集工作也已经结束了。”菲碧坐在罗成的对面，怀里抱着大号毛绒玩具熊，“安娜姐姐正在加紧分析。” 老人点点头。 “监控录像的排查工作也完成了。”菲碧接着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昨晚上进出过校医院的人，只有安娜姐姐，柠檬姐，还有当晚的值班护士，我们初步判断阿尔伯特先生遇害的时间大概是今天早上五点至八点之间，在此时间段内，除了安娜姐姐，没有任何人进出过校医院。” “安娜……她去医院干什么？”上校问。 “照看陆巡先生，陆巡先生目前还处在昏迷状态中，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女孩回答。 “今天早上出去的搜救队伍，有什么结果？” “他们已经回来了，执行部派出了三支小组，往江岸一带搜寻。”雷赫抄着双手站在门边，“但没有找到然后有用的线索，执行部不敢过于深入禁区，只好返回，赵高仍然生死未卜。” 麦斯威尔·肖恩叹了口气，扶额。 真是多灾多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赵高的失踪已经让学院焦头烂额了，执行部几乎倾巢出动，但仍然一无所获，在禁区里失踪，其实就已经能宣告死亡了。在过去的数十年里，“禁区内失踪”和“确认死亡”一样都是安全区放弃救援的条件，因为在禁区中搜救，能找到幸存者的可能性极小，反倒有可能把搜救队伍一起搭进去。 到现在为止也没人知道陆巡和赵高究竟遭遇了什么，但学院能嗅出来这件事背后的不同寻常……能让赵高遭遇生命危险，显然不会是一般的感染者或狩猎者。 上校还准备今天早上亲自去探望探望陆巡，谁知一觉醒来就被告知医院里发生了凶杀案，阿尔伯特被人杀了。 “约翰呢？” “那个执行部部员约翰·琼斯也失踪了。”罗成说，“我们找遍了医院和学院，并翻看了监控录像，都没有找到他。” “监控中也没有？”上校一怔。 “没有。”菲碧摇了摇头，“监控中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正常情况下约翰·琼斯应该睡在办公室的隔壁病房里，我们赶到现场时发现办公室的门窗都开着，没有激烈搏斗的痕迹，也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隔壁病房里空无一人，但窗台上倒着一杯水，还没来得及喝。” “会不会是这个约翰·琼斯杀死了阿尔伯特先生？”贝儿靠在墙边。 “约翰·琼斯精神失常，根据治疗记录，这个人精神分裂得非常严重，他体内存在两个人格，一个被称作‘蘑菇’，行为上的表现，是会蹲在墙角模仿一株蘑菇，另一个人格是‘树懒’，这个人格行动迟缓非常嗜睡，这两个人格都没有表现出过任何暴力倾向。”菲碧摇了摇头，“哪一个都不可能一只手把一个成年人拎起来，然后一刀贯穿。” “这是一桩谋杀案……还是一次袭击事故？”上校忽然问。 菲碧沉默半晌，她立刻意识到上校问这个问题的用意……这是一桩谋杀案，还是一次袭击事故？ 如果仅仅是一起袭击事故，那么他们只要像以往那样处理就好，找到那头丧尸或者猎人，派出蜂鸟猎杀小组干掉它。 但如果这是一桩谋杀案……就说明凶手是个人类，而且还是学院中的人，但学院里只有一百多个人，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 但任意一个亲眼见过现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谋杀还是袭击。 在场的所有人陡然沉默下来，一旦牵扯到人类内部，形势和关系就陡然变得复杂起来，执行部和蜂鸟小组不能再像当初对付猎人那样简单粗暴地用暴力解决问题，年轻人们没有相关的经验，他们把目光投向那个坐在办公桌后的老人，上校有超出他们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他的老练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能相比的。 “是谋杀。”菲碧说，“监控系统没有发现任何感染者和狩猎者的入侵迹象。” “如果是谋杀案，那么凶手是谁？”贝儿问，“你们的监控不是什么都没找到么？” 菲碧看了她一眼，“监控不是万能的，摄像头存在死角，一个身形足够灵活，动作足够敏捷的人，有可能避开摄像头的监控。” “这就说明那个人对摄像头的监视范围非常熟悉……对吧？” 菲碧心中一震，点了点头。 果然是学院中的人干的么？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创立四年以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在这个末日世界中，所有人只有抱起团来才有可能生存下去，但发生谋杀案，就说明这种团结已经开始崩溃了。 但为什么会有人谋害阿尔伯特？那个老人活得与世无争，与身边的人关系融洽。 “我们排查了阿尔伯特先生的人际关系，他的生活平淡且规律，与周边的人相处得都很好，没有发生冲突或者仇怨的历史。”菲碧说，“所以暂时没有什么人有嫌疑。” “凶手的目的或许与约翰·琼斯有关。”罗成沉吟，“他不是带走了约翰·琼斯么？” “但他能带到什么地方去？”雷赫问，“四周都是禁区，他们难道能在禁区里生存？” 麦斯威尔·肖恩看着他们争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柠檬一动不动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怔怔地出神，一言不发。 说起来她才是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人，但她好像并不关心这件事，阿尔伯特是谁？不认识。他死没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踹开了。 所有人一齐扭头。 学院里只有两个人胆敢用脚开这扇门，一个是赵高，另一个就是女王大人。 但这次阿利安娜用脚开门是因为她实在是没有空闲的手了，这姑娘急匆匆地赶过来，脸上的口罩都还没摘，身上套着白大褂，右手握着一支试管左手托着一支细颈瓶，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一张纸片，显然是出了实验室就直奔办公室来了，一路上马不停蹄。 “我给死者做了尸检，那具尸体身上的致命伤并非穿透心脏的一刀，他在被刺穿心脏之前就已经死了，阿尔伯特真正的死因是大动脉破裂。”安娜弯腰把试管和瓶子放在玻璃茶几上，“也就是说，凶手先砍死了被害人，然后把他的尸体钉在了墙上。” “凶手是谁？有结果了么？”上校问。 女孩犹豫了一下，“我在那把刀的刀柄上找到了两个人的指纹，其中一个是阿尔伯特先生的，同时还有被害人指甲中的血迹，阿尔伯特曾经轻微地反抗过，抓伤了凶手，所以他的手指上留下了凶手的血液，我在血液中提取出dna进行了比对。” “结果？”所有人异口同声。 阿利安娜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上的纸片放在办公桌上，“这是比对结果。” 所有人都凑上来，那张纸上有一个名字，一个编号，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下是复杂的基因序列比对图谱。 所有人都愣住了。 照片上是个黑发的年轻人，翻着白眼，满脸天老大我老二。 照片边上是中文打印的名字: 赵高。 第五十四章 暴风雨（1） 江水荡漾，月光洒下，粼粼的银光。 夜空澄澈透明得像是一块黑水晶，罕见的好天气，星光月光都璀璨，夜风微凉清新旷远，仿佛从最遥远的天际而来，拂过高楼拂过水面拂过全世界，拂动年轻男人的额发。 额发下是一双淡褐色的眸子，年轻人站在圆月之下，抬头仰望。 他慢慢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微笑，轻声说:“你听，这风的声音……这世界的声音。” 青年的声音散落在微风里，随风而上，飘向世界的天涯海角四面八方。 按理来说不该有这样干爽清新的夜晚，自台风“海燕”从上海市区登陆以来，整座城市都在下雨，那些漆黑的高楼大厦笼罩在漆黑的雨幕中，人类社会崩坏数十年，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几乎全部失效，市区中的低洼地带已经开始内涝，积水淹没了街道，长达半个多月的暴雨带来了巨大的降水，黄浦江的水位比往年都要高，浑浊的江水波浪翻滚。 全世界都在下雨，只有这里风平浪静，青年抬头甚至能看到满天的星斗。 因为这里是风眼。 台风是一种强热带低压气旋，中心风速通常在十二级或者十三级以上，在普通人眼中，台风是一个庞大的漩涡，越靠近中心风速越高，但与大多数人的想象截然相反的是，台风的最中心，也就是风眼之中的风速几乎为零。 风眼之内和外部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外面狂风肆虐暴雨倾盆，但风眼之中却微风习习晴空万里，风眼的边缘就像是一堵墙，你穿过那堵墙，所有的灾难都将瞬间远去。 但对普通人来说，这堵墙的边界并不明显，因为台风是会移动的，风眼随之一起移动，它们的速度如此之快，不怕死的气象学家们开着飞机才能追上它们，风眼的范围很小，台风是个直径数百公里的庞大气旋，像是个盖在地球表面上的巨大锅盖，但风眼的直径仅仅只有二三十公里，就像是锅盖中央的通气孔。 此时此刻，这个小小的缺口就在黄浦江的正上方，年轻的男人透过这个缺口仰望星空。 “听他们说……”青年轻声说，“你的名字叫海燕，是么？真是个好名字。” 他向着空无一人的江面上说话，能听到他声音的只有微风，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庞大的人工造物，一道巨大的，横跨黄浦江两岸的拱——这是一座桥，但这座桥已经居中断裂了，月光把它的影子投在水面上。 青年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正装，打着领结，胸前的口袋里折着方巾，像是个刚刚从一场冷餐会上离席的年轻贵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站在小船里，漂在江心，这只小船仅有几米长度，船舷极低，青年脚边就是漆黑的江水，船身随着汹涌的波涛起落，似乎随时都会倾覆。 “我曾经读过一篇文章，上面说海燕是一种英勇的鸟，不畏惧狂风暴雨。”青年低低地笑，他一边回忆一边轻声吟诵，他在复述高尔基的《海燕》，“看吧，它飞舞着，象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精灵，它在大笑，它又在号叫……它笑那些乌云，它因为欢乐而号叫！” “说得真好。”青年慢慢伸出手，“你也在欢笑么？” 年轻男人的双眼平视前方，像是在和风说话。 他确实是在和风说话，“海燕”是这一次登陆的台风的名字，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中的人们为它起的，在人类社会还未毁灭的年代里，各个国家对台风都有一套标准的命名系统，安全区把它继承了下来，每年在上海登陆的台风都会得到一个名字，今年是海燕，去年的是彩蝶，再往前，还有珊瑚和李逵。 最后那个名字是赵高取的，那年台风太大，暗无天日，所以就起了个黑旋风的名字。 风吹动青年的衣襟，漆黑的江水冲刷着船舷上的缆绳。 江面上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搅动水面的声音。 白衣青年站在小船上，惦着脚尖左顾右盼，他被异常的水声惊动了，就像是海面上渔民发现了鲨鱼的踪迹。 那声音就像是一条庞大的水蟒在翻滚身体摆动身体，溅起水花。 确实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沉浮游动，它像旗鱼一样斩开波浪，在江面上拉出锐利的水线，迅速逼近小船，快得像是鱼雷，但那东西忽然在几十米外停住了，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借着明亮的月光，青年能看到水面上拱起一道光滑的脊背，布满黑色的鳞片，脊背的中脊线上支起蓑鲉那样的嶙峋倒刺。 只有水蚺那样的巨蟒才有这样长的身体，但水蚺的背上不存在棘刺。 那东西翻身潜入水下，一条黑色的长尾娓娓地一卷，掀起庞大的漩涡。江水浑浊至极，青年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能看出来那个生物庞大得惊人的体量，它游动时卷起沉静而浑厚的水流，像是头鲸鱼。 正常人看到这一幕早该吓傻了，但白衣青年露出微笑。 他开始有规律地拍掌，脚后跟轻轻叩击船底，轻微的震动顺着水体向四周传播。 船底传来轻微的闷响，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水底游动，它的身体不慎碰到了小船。 “来这里……到这里来，我的小鱼儿……” 青年轻声呼唤，他跪坐在船中，俯身贴向水面。 水下缓缓睁开一双眼睛。 一张苍白的面孔从水底缓缓浮现，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她直立在水下，赤裸着身体，乌黑的头发悬浮飘散在水中。 女人的头颅在船边探出水面，漆黑湿透的长发贴在脸颊上，她扭头望向青年，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像是个刚刚游完泳正要上岸的少女，皮肤白得像是瓷器，面容美得堪称妖媚。 这着实是个能让男人疯狂的尤物，仿若神话之中诱惑水手的海妖。 如果是在某个游泳池里碰到她，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次艳遇，但这里是台风下的黄浦江，半个月的强降雨让这条江的水位上升了2000多毫米，水位峰值突破5.8米，江面上惊涛骇浪，就算是头大象都能冲走。 没什么东西能在这里游泳。 青年探出双手，轻轻捧住女孩的脸颊，然后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女孩目光茫然，一动不动，身体随着水面的波浪上下起伏。 “亲吻就是喜欢的意思哦……在人类的社会里，只有爱人才会互相亲吻，你爱我么？”青年拍了拍女孩的脸颊，“我的小鱼儿。” 女孩依旧茫然，不说话也不出声。 “你看那边。”青年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天空，女孩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远处的天空漆黑一片，割面的冷风迎头而来，暴雨像一堵墙那样平推过来，风眼又开始移动了。 “又要下雨啦。”青年微笑，“小鱼儿你知道么？这个国家曾经有一个神话，神话中说天上之所以会下雨，是因为这世上存在一种名为龙的生物，它们吞云吐雾，把海水搬运到天上，然后再洒下来……是不是很有意思？” 女孩没有听他说话，她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暴雨，脸上流露出垂涎的神色。 “你还是那么喜欢下雨。”青年笑笑，他拍了拍女孩的脑袋，“那就去吧。” 女孩得到了指令，立即雀跃起来，像是一只看到笼门被打开的兔子，她转身扎进水里，瞬间就无影无踪。 青年依旧站在船上，他平视着铺天盖地笼罩而来的黑暗，张开双臂高声大笑:“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这是勇敢的海燕，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轰然的暴雨扑过来把一切都瞬间吞没。 第五十五章 暴风雨（2） 电梯“叮——”地一声停住了，门额上的红灯亮起，黑暗里幽幽地浮现出一个字母“Ω”。 Ω是一个希腊字母，读作“欧米伽”，它是希腊字母表中最后一个字母，所以它还有另一层含义，“万物的终结”。 中年人靠在电梯内壁上抽烟，身上穿着一身连体蓝色工装，衣服很陈旧，洗得有些发白，袖子上沾着去不掉的暗色油污，看上去像是个汽车修理工。电梯门缓缓移开，幽幽的冷风吹进来，门外的空间一片漆黑。 中年人没有急着出去，他抬起眼皮往外扫了一眼，接着埋头抽烟吞云吐雾，白色的烟雾在电梯轿厢里缭绕。 电梯也没有动，门一直开着。 双方都不急，他们不差这一支烟的时间。 轿厢里寂静无声，中年男人不出声也不动弹，头都不抬，香烟的火光缓缓地明灭，中年人要把这支烟抽完再出去，他舍不得丢，因为这是一支中华，在这个时代，中华是难得的好烟，中年人的所有香烟都是从学院外禁区里的垃圾堆里淘出来的，平均十包烟里只有一包是中华，当然，还有可能是假货。 香烟很快烧到了底，中年人咂吧咂吧嘴回味片刻，叹了口气感叹真他妈是好烟，抬手挠了挠眼角的伤疤，把头上那顶脏兮兮的帽子摘了下来夹在腋下。 他对着光滑明亮的电梯内壁整了整衣领，把扣子扣上，扯了扯衣服下摆，把皱巴巴的工装拉直，好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机械师先生，您其实不用太在意您的领子。”头顶上忽然响起轻柔的女声，“您已经折腾了它三分钟，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你管我？”中年人撇了撇嘴，扭头瞪了一眼头顶上的摄像头，“我让你进来了么？这里是我的私人空间，给你三秒钟时间滚蛋。” “好的，机械师先生，我这就离开。” 女声话音刚落，中年人眼前骤然一黑。 “我去你妈的！你他妈给我把灯打开！” · · · 细小的led灯管在道路两边依次亮起，它们发出白亮的光，连成一线，在黑暗中勾勒出一条一米宽度的路，中年人走在道路中央，走到哪里灯就亮到哪里，这给他一种中央领导下乡视察的感觉，鞋底叩击着金属地板，声音清脆有节奏。 但在这里迎接他的不是县委书记和村镇干部，也没有接风洗尘宴和红星二锅头，而是滚滚的热浪和嗡嗡作响的巨大噪音。 道路两旁是几米高的机柜，它们整整齐齐地立在地面上像是连绵不绝的城墙，一眼望不到头，庞大的服务器层层叠叠地摆在架子上，无数的接口和旋钮，指示灯闪烁着红色蓝色的光，密密麻麻的电缆束在一起比人的腰还要粗，成千上万的散热风扇一起转动，发出直升机旋翼转动那样的庞大噪音，同时把成千上万台处理器散发出来的热量抽离出去。 中年人顺着道路前行，高大的机柜一座接一座地从两侧掠过，那些蓝色的液晶控制面板上跳动着数字和曲线，这说明每一秒都有庞大的数据流入这些服务器，所有的服务器都互相连结，构成一个庞大的信息处理网络。 任何人都会被这样的景象惊呆……这着实是惊人的一幕，让人联想起当初的超级计算机，那些电子怪物的机房占地面积常常高达上千平方米，它们拥有每秒几亿亿次的运算能力，通常用来模拟核爆炸和预测天气，但如今人类社会都毁灭几十年了，谁还能保存一台这样高精密高能耗的机器？ 男人很小心地没有碰到机柜，这些机柜上都带着很强的静电，不允许随意触摸，严格地来说中年人的衣着是完全不符合规定的，在这间机房刚刚建立的时候，所有踏进这里的人都要套上严密的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和鞋套，连一根头发都不能落下，并且严禁烟火——所以中年人才会在电梯里把香烟吸完，因为他不能把火苗带进来。 他沿着小路穿过林立的机柜，很快就到了机房的中心，两条走道在这里垂直交叉，留出一小片空地，地板上摆着一张椅子。 中年人在椅子上坐下，拍了拍巴掌。 “电脑？” “我在……机械师先生。”轻柔的女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我是来视察的。”中年人翘起脚丫子，“不辞辛苦深入地下五十米到你这穷乡僻壤来，还不来给我揉揉脚？” 电脑沉默半晌，“很遗憾，机械师先生，我没有相应的功能……底层的维护机器人或许可以帮您，不过它们的机械臂力量一般在一千五百千牛以上，为您揉脚的话可能会造成股骨骨折。” 中年人悻悻地收起脚，他差点忘了这台电脑还有一帮机械战警当保镖。 “最近有什么情况没有啊？”他弯下腰，脚下的地板是一层金属网格，中年人能透过这层网看到下层……他现在置身于50米深的地下，这个深度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地铁，但这仍然不是最深层，中年人的脚下还有一层。 他能看到暗红色的光透上来，他脚下的空间更像是一座深井，其中布满了难以名状的复杂机械，凌乱的金属管道蜿蜒曲折，机械手在轨道上来来回回地运作，再往下就看不清了，横亘的线路和管道挡住了他的视线。 “反应堆运作情况良好，核燃料还有备份和冗余。”女声回答，“预计还能继续运行二十五年。” “这么说我还有二十五年不用担心停电了？”中年人啧啧赞叹，“上面的那些傻瓜们还以为他们的电力全部都来自太阳能……实际上那些太阳能只够给他们烧洗澡水。” “原则上来说是这样。”电脑回答，“不过反应堆的任务是优先为中央电脑供电，剩余的电力才会提供给学院作为生活用电，如果中央电脑超负荷运转，那么我将削减学院生活用电的比例。” “超负荷运转？”中年人一愣，“什么事能让你超负荷运转？肖恩那老家伙不会瞒着我在造原子弹吧？” “是图书馆。”女声说，“有人在图书馆借用中央电脑的运算能力分析病毒结构，这是非常庞大的计算量，占用了中央电脑百分之八十的进程。” 中年人点了点头，不用说，肯定是安娜了……中央电脑在帮她进行白色琴酒的研发，这件事安娜本人并不知情，中央电脑从后台接入图书馆的计算机，以每秒十亿亿次的浮点运算速度帮她分析病毒结构，否则以图书馆的那些破电脑，到世界末日也没法完成工作。 “这底下的反应堆不会泄露吧？”中年人忽然问，有点担忧。 他脚下是一座快中子增殖反应堆，在世界毁灭的前夕，快反应堆是核电领域最先进的反应堆类型，与传统轻水堆不同，快反应堆不会产生大量核废料，所以这座反应堆才能建在地底下这么多年。 这座反应堆以浓度百分之九十八的武器级钚239为燃料，使用熔融的液态金属钠为冷却剂，一旦开始运行就无法停止，因为温度一旦降低，钠就会凝固。 “泄露的可能性极低，只存在于理论上。”女声回答，“相比于反应堆燃料泄露，学院遭到狩猎者袭击的概率是它的一千万倍。” “也就是说我不用再担心哪天这枚大核弹爆炸咯？” “这只是一座反应堆，不是核弹。”女声说，“它缺乏爆炸的必要条件，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爆炸。” “ok，ok……”中年人挥了挥手，“情况就确认到这里了，一切都很正常，你这个管家非常称职，我会在那个老家伙面前给你美言几句的……我是来找姑娘的，妈妈桑，快点把姑娘叫出来陪我！” 电脑沉默半晌。 “喂喂，你听不到么？我要个姑娘来陪我聊聊莎士比亚和叶芝！”中年人嚷嚷。 半空中忽然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中年人一愣。 头顶上忽然打下一道银白的光柱，半透明的素白女孩悬在半空中盈盈地躬身，伸出修长的手臂，食指轻轻点在中年人的额头上，然后眯眼笑。 “是谁要聊莎士比亚和叶芝呀？” 第五十六章 暴风雨（3） 男人有些怔然，眼中流露出赞叹的光芒来，尽管早已不再陌生，但他每次都还是会被那纯净如水晶般的美所打动。 纯白的女孩悬浮在半空的光柱中，她的身材纤细娇小，套着一件白裙，一头长发飘散在背后，像是悬浮在水中，星星点点的粼粼银光从少女的身上向四周扩散，像钻石又像星光，任谁在这里都会惊叹于这个少女那如水晶般透明纯净的美好，她盈盈地出现在林立的服务器机柜之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就像是微风吹开草丛和灌木，采蘑菇的白裙女孩拎着芦苇编成的篮子扭头微笑。 “很久不见了……”中年人抬头，轻声说，“欧米伽。” “可是我们上个礼拜才见过面。”女孩轻笑，“亚伯拉罕。” 亚伯拉罕，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在希伯来文当中，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众人之父”，学院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中年人的名字，肖恩上校叫他也只是叫老伙计，执行部里年纪比较大的元老们隐约记得这个中年人曾经有个“万宝路”的外号，只是那些和他关系亲密到互称外号的朋友们后来都死绝了，再也没有人叫过他万宝路，也没有人再记得他的名字。 “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的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中年人挠了挠头，“一个礼拜不见，那不就是二十一秋了？” 女孩咯咯地笑，修长的睫毛颤动着飞扬而起。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的么？” “不不不不，我是来找你聊文学和艺术的，比如莎士比亚和叶芝什么的。”中年人摆手，“你知道，我和老家伙那个粗人不同，我一直都是个文艺青年。” “二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青年？”女孩歪歪头，眨了眨眼睛，嘴角斜斜地笑，露出一颗亮晶晶的小虎牙。 “就算两百年过去了，我埋在坟墓里，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喊出:我是文艺青年！”中年人拍拍胸口。 女孩噗嗤一声笑出来，“可是你根本就不读莎士比亚，你连他的四大悲剧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从来都不是什么文艺青年，你一直都是个理科生。” “是啊……我一直都是个理科生。”中年人收敛笑容，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个死理科生。” 女孩悬浮在男人面前，伸手捧住他的脸颊。 但她触摸不到这个男人，这个女孩只是一个三维投影，她的存在都要依靠头顶上的投影仪，她是一个漂浮在空气中的幽灵和影子，永远不会老去，也永远不会死亡，这么多年过去了，男人从一个青涩的年轻人变成了不修边幅的胡茬大叔，脸上添了一道刀疤，时间在他身上留下像是锉刀锉过的沧桑痕迹，磨平了棱角粗糙了皮肤，但女孩仍然透明仍然澄澈，像是天上的月光。 她在这里看着男人日复一日地进来坐下聊天离去，她的摄像机拍下了男人的每一张照片，如果把它们合成，那将是一部播放时长二十年的动画，他每天的影子都会互相重合，但又会有细微的区别……因为男人在一天天地变老，他是个很厉害很强大的人，但终究逃不过时间。 少女把额头抵近男人的额头，轻声说:“理科生也没什么不好啊。” “搞文学和艺术的总是比理工科的宅男更受欢迎，他们有脑子有口才，会写诗会绘画懂音乐，女孩子不都是喜欢那样的人么？”男人撇了撇嘴，“理科生总是顶着一头乱毛，衣冠不整地挤在实验室里，整天和瓶瓶罐罐打交道……你看我，连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都没读过。” “我不在乎。”女孩轻声说。 “真不愧是我的姑娘！”中年人振奋，“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外面的妖艳贱货？”女孩耳朵一竖。 中年人顿时大汗，“别误会……我是说和历史上的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女孩直起身子，冷哼一声，轻轻磨了磨牙，“你干嘛要和我解释？我为什么要管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反正我也只是台电脑而已……说正事吧，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少问题想要问我。” 中年人严肃起来，点了点头。 “欧米伽，最近学院里发生的事你都知情么？” “大概了解。”女孩背着双手，赤着双脚站在地板上。 “第一个是陆巡和赵高遭遇的事故。”中年人说，“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么？” 女孩沉默半晌，“根据日志记录，陆巡先生和赵高先生的任务地点是在江对岸，江对岸的情况我不是太熟悉，我查阅了学院的数据库，包括上海浦东安全区遗留下来的资料，最后得出来的结论，赵高先生不太可能因为普通的丧尸或者猎人袭击而失踪，这个概率不高于百分之一。”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袭击它们的或许不是普通猎人，至少那个重伤陆巡，并使赵高先生失踪的生物不是普通猎人。” 中年人屏住呼吸，“你的意思是……” 女孩点了点头，“是杀戮者，上海市市区内还存在其他的杀戮者。” 中年人默默地点头，这个结果尚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学院高层早就在怀疑市区内或许还存在其他杀戮者。 “第二件事，校医院的谋杀案。”男人说，“你掌控着学院中所有的监控系统，有没有发现什么？” 学院中明面上掌控监视系统终端的人是菲碧，但实际上在学院地下五十多米深处，还有一台超级电脑在监控一切。 女孩摇了摇头，“凶手显然是个很狡诈的人，他避开了所有的摄像头，就像上次红眼入侵一样。” “难道说真的是赵高干的？”中年人吃了一惊。 “安娜的分析结果我也看了，从现场留下的指纹和生物组织来看，赵高先生是凶手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但这毫无道理啊……赵高为什么要杀死阿尔伯特？他和陆巡一起出去，回来的途中遭遇了袭击，好不容易成功生还，却不露面，还偷偷潜进来犯下谋杀罪？”中年人喃喃。 “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女孩接着说，“我分析过陆巡先生开回来的那辆车，根据上面留下的痕迹，曾经追击过他们的猎人多达十三类，赵高先生出门前带了驱赶猎人的信息素，按理来说狩猎者对那辆车应该是避之不及的，但却同时出现了十三类不同的猎人，它们同时追捕同一个目标，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非同类亲缘关系的狩猎者不可能协同捕猎……但这种事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 “什么时候？”中年人一怔。 “四年前，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女孩说，“就出现过非同类狩猎者组织化的情况。” 男人愣住了。 “那个漆黑的雨夜……或许才是这一切的起因呢？”女孩背靠着机柜，悠悠地说。 中年人沉默片刻，起身把挂在椅背上的帽子拿下来，“我下次再来看你。” “这是一个死亡g哦。”女孩笑。 “死亡g？”中年人皱眉。 “就是某些说出来就会挂掉的话啦，比如‘干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打完这一仗就回家结婚’什么的。”女孩说，“说出这些话的人往往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放心，我不会死的。”中年人微笑，转身大踏步离去。 女孩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喃喃:“这也是一个死亡g啦……” 第五十七章 暴风雨（4） “去看过公主了？”上校抬起头，中年人推开办公室的门，摘下帽子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进来在沙发上坐下。 “是啊。”中年人点了点头。 “她怎么样？” “一切正常。” 学院地下五十米深处那台超级电脑以及核反应堆的存在，只有此刻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两个人知道，上校对外界声称安全区的生活用电全部来自于太阳能，局域网的服务器机房则位于图书馆的顶层，安全区中的绝大多数人对此深信不疑，但如果他们当中存在一个电力能源专家，他就会发现那些太阳能电池板产生的电力其实只够每天烧洗澡水。 学院里只有一位能源专家，就是这个中年人，他的称号是“机械师”。 上校和中年人向所有人隐瞒了那台电脑的存在，包括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那台超级计算机的代号是“Ω”，“Ω”是计算机的代号，同时也是那个虚拟人格的名字，整座安全区的局域网都是由欧米伽建立起来的，也就是说整座学院中的全部信息和数据流动都在那个虚拟少女的监视之下。 上校更习惯称呼欧米伽为公主，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外号就是“snow white”，这个名字翻译过来就是白雪公主。 中年人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口袋，只掏出一支打火机，他没有烟了，他刚刚才意识到身上最后一支烟已经在电梯里抽完了。 “给我一支烟。”中年人扭头朝老人伸出手来。 肖恩没有动。 “给我一支烟。”中年人重复，“行行好呗？” 肖恩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支中华抛了过去。 中年人点燃香烟，猛抽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扶着沙发弯腰干呕，咳得如此剧烈，几乎像是要把肺吐出来。 “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肖恩皱眉，“你应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没事，我这个人嘛，属小强的，一时半会死不了。”中年人直起身子，坐在沙发上嘿嘿笑，“注不注意都一样，不该死的时候，老天爷都收不了我。” 肖恩沉默片刻，从抽屉里掏出一张表格，放在桌面上推过去，“你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癌细胞开始扩散了。” 中年人探身接过报告，上下扫了一眼，表格上那些参数都标注成醒目的鲜红色，这说明他身体内部正在发生剧烈的病变，大片大片的组织已经开始坏死，器官机能开始丧失，表格底部的结论一栏上有一个英文词组“carcinoma of the lungs”。 这个词组的意思是肺癌。 中年人把报告揉成一团丢在茶几上，“我还有多久？” “短则半年，长不过一年。”肖恩慢慢说，“你就会死于呼吸衰竭，或者癌细胞扩散引起的其他并发症。” 中年人愣了一下，抬头望着天花板，长叹了口气。 “亏我还跟某个小姑娘约好了不会死啊。”中年人笑了笑，“看来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许下的承诺没一件能兑现的。” 他清楚自己必死无疑了，肺癌是不治之症，就算是在人类社会未曾毁灭的时代，肺癌都是几乎不可治愈的绝症，更何况是在这个药物匮乏医疗条件极端糟糕的末世，患上癌症……就几乎相当于被判处了死刑，这种疾病是人类上千年来的既来大敌，从古至今无数人死于各种癌症，和它们比起来末日病毒都算是小字辈。 “别再抽烟了，这好歹能稍微延长你的生命。”肖恩说。 中年人摇头，“既然时间不多了，那就更不能浪费时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当中去么，我们说正事……我下去问了公主，关于陆巡和赵高的事。” “什么结果？” “对于陆巡遭遇的事故，公主推测是杀戮者的袭击。”中年人回答。 “新的杀戮者么？” “不清楚，我们暂时还没法证实这个推测，陆巡还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当中。”中年人说，“赵高又失踪了，整个事件的目击者就是那辆车子了，但我们又没法让车子说话。” 老人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校医院的谋杀案，公主的结论和安娜是一致的，从遗留在现场的证据来看，赵高是凶手无疑。”中年人说，“杀人者能避开所有的监控摄像头，无声无息地潜入校医院，那么必然是个非常熟悉监控系统的人，但案发当晚没有其他人接近校医院，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唯一有可能犯案的就是失踪的赵高。” “赵高为什么要杀死阿尔伯特？” “公主推测……”中年人犹豫了一下，“这一切可能和四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上校身体一震。 “这是一件起因可以追溯到四年前的谋杀案，如果想要调查清楚这件案子，我们恐怕得首先要搞清楚四年前的那个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中年人轻声说，“这件谋杀案只是一个果，而导致这个结果的因……可能在四年前就已经埋下了。” 两人一起抬起头对视，他们在对方的眼里都看见了无边无际的漆黑大雨。 中年人上来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老伙计，这件事很不简单，我能预感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在黑暗中还没有浮出水面，你一个人恐怕很难处理，现在学院里内忧外患，你我都不想再遇到四年前那样的噩梦，我们得尽快把这个案子解决了……趁着我还有时间帮你的时候。” 中年人转身离去，摘下衣帽架上的帽子。 老人桌上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两人都一怔，男人停住脚步扭过头来，上校摘起听筒。 这一趟电话很短，几秒钟的时间，老人就把电话挂断了，然后他急匆匆地站起来。 “怎么了？” “医院来的通知。”上校的回答同样简单，“陆巡病危。” 大结局 肖恩匆匆推开病房的木门，中年人跟在后面，他们是最后赶到的。 病房里一片死寂，蜂鸟猎杀小组的年轻人们围在病床周围，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医生和护士正在收拾抢救器械，把呼吸机和电击器推出病房，抢救已经结束了，学院高层从得到通知到赶到校医院花了不到六分钟，这六分钟之内大夫们穷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把那个年轻人从死神手里抢过来。 上校扒开人群挤进去，死者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盖着白布。 陆巡死了。 柠檬抱着长刀坐在椅子上，眼神茫然失措。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名叫老贾的电脑明明说过陆巡不会出事，他只是中暑了，过一段时间就会醒过来……但为什么当自己匆匆忙忙地冲进病房时，这个年轻人已经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女孩紧紧地抱着长刀，呆呆地坐在边上，一动不动，在悲伤还未完全淹没她的这几分钟里，杀胚女孩还来得及回忆自己和那个年轻人的初遇。 安娜站在床头，咬牙切齿。 她是所有人当中最早得知陆巡情况恶化的人，因为她一直都待在医院里，陆巡几乎就是在她的眼皮底下死亡的，那个年轻人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刻呼吸就陡然急促起来，紧接着心跳加速血压降低浑身上下的器官都开始衰竭，前前后后不过四五分钟时间，死神如泰山压顶之势倾倒下来，砸得阿利安娜呆若木鸡。 她眼睁睁地看着陆巡的生命体征一点点地丧失却束手无策，抢救措施毫无效果……那一刻她是真的慌了，她意识到自己留不住这个人的生命。 尽管有那么一秒钟，她甚至想扑上去把那个年轻人紧紧地搂在怀里，然后对死神说:“你要想夺走他的生命，就先杀了我啊！” 但死亡就是这样的东西，从来不以个人的意志而转移，它缓慢地，沉静地来，像是流水像是浓雾，不快一秒也不慢一秒，但也无人可以让它快一秒或者慢一秒。 再也没有人帮她下水捡反应釜了，也不再有人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她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曾几何时，她还天真地以为这个傻逼助手是蟑螂那样的生物，打不死撵不走。 现在他死了，她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助手。 老人颓然地坐倒，他坐在椅子上，把手指深深地插进发根里。 中年人伸出手按住肖恩的肩膀，叹了口气。 陆巡的死亡太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适应。 陆巡，卒，2049年7月25日。 《猎人》全文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陆巡爬起来揭开脸上的白布摔在作者君的脸上，“你他妈的给我好好写！我他妈中个暑而已，怎么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作者君无辜脸。 （以上内容为作者君精神分裂写出来的虚假结局……本书明日照常更新。） 第五十八章 暴风雨（5） 肖恩与中年人推门进来的时候，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士们正在撤抢救器械，他们把呼吸机心脏电击器依次推出门外，上校背贴着墙壁给大夫们让路。 两人跑得很快，从主楼到校医院一共花了不到六分钟时间，麦斯威尔·肖恩到底曾经是个职业军人，尽管年纪大了，但飞奔起来还有年轻人百米冲刺的速度，中年人紧随其后，撒丫子狂奔，像是两头争抢蜂蜜的狗熊，一路上巡逻的执行部纷纷致以诧异的目光，他们不明白这两个岁数加起来超过一百二的老东西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校医院仍然处于封闭状态，其实整座学院都在戒严，高层终究还是把谋杀案的事实公之于众了，原本上校想能拖一天就多拖一天，但学院里已经开始有谣言四起，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们坐在餐厅里一边吃瓜一边窃窃私语，煞有介事地推测校医院之所以封闭是因为学院抓回来了一头狩猎者，就关在医院里……而且谣言还有向“这头猎人是上校抓回来当宠物豢养满足他不为人知的变态爱好”这种说法转变的趋势，肖恩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公布事实来制止谣言的传播，否则他接下来就会被风传成一个变态。 执行部接管了学院，他们安排人手昼夜不停二十四小时地巡逻，赵高已经遭到了通缉，按照上校的命令，一旦发现赵高，执行部部员最优先实施抓捕，如果对方反抗拒捕，执行部将有权开枪。 赵高曾经是执行部的副部长，他是所有部员的上司，整个执行部都清楚这个年轻人究竟有多强大，所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他们手中握着填满子弹的自动步枪，但这丝毫不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安全区成立四年以来，执行部第一次担任起警察的职责，维护治安和抓捕嫌犯原本不在他们的工作范围之内，他们要抓的第一个人就是曾经的上司。 肖恩踏进病房，医生和护士们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年轻女孩。 阿利安娜坐在床边，额头上汗津津的，透绿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躺在床上的陆巡，后者仍然昏迷不醒。 “情况怎么样？”老人出声问。 “已经稳定了。”女孩轻声说，“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碍。” “这小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中年人站在门边，“之前不还一直都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我们犯了个错误。”阿利安娜说，“我们发现他时他身上完好无损没有外伤，内脏也没有受损，所以我们放松了警惕……以为他只是疲劳过度而导致昏迷，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 “但是刚刚陆巡的血压忽然急剧降低，心脏骤停。”女孩把一支玻璃试管递给上校，“这是刚刚抽出来的陆巡静脉血液。” 老人接过试管，吃了一惊。 “喂喂喂喂……”中年人探头瞄了一眼，吓了一跳，“你确定这是那小子的血？难道说他体内流的是花生牛奶么？” 试管里有大概数十毫升的白色液体，中年人说的没错，看上去确实像是牛奶。 “这是怎么回事？”肖恩皱眉，这种事他也闻所未闻，他从未见过白色血液。 “这支试管内的血液中几乎不含红细胞和血红蛋白。”阿利安娜解释，“巨噬细胞等白细胞急剧增生，这是一种爆发性的恶性贫血，你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白血病。” 上校和中年人都一惊，他们知道白血病是什么玩意。 “但就算是爆发性的恶性贫血，也没有像陆巡这样严重的……”阿利安娜缓缓摇头，“正常情况下，再严重的恶性贫血，要达到这种程度至少也要大半年的时间，但陆巡血液的各项指标在几分钟之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下降，我们给他紧急输送了半个成年人血量的红细胞才让他稳定下来。” “能查明原因么？”肖恩问。 “具体原因还要再做检查。”女孩回答，“不过我见过这东西……从陆巡血管里抽出来的血液，和我当时试制的白色琴酒原浆几乎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 “陆巡的血液中存在一种非天然的生物组织，结构非常复杂，看上去像是某种大分子，它们依托于白细胞而存在，这种东西攻击性极强，能够杀死末日病毒……这就是为什么陆巡的血液能抵抗末日病毒侵蚀的原因。”阿利安娜说，“制造白色琴酒的基本原理，就是除去陆巡血液中的多余细胞和蛋白质，提取出其中的有效成分加以增殖复制，并弱化毒性……但现在陆巡血管中流动的着就是这些东西，这意味着他体内的平衡被打破了，毒素疯狂地增殖，甚至吞噬了自身的血细胞……所以他的血液看上去才会是这个颜色。” 中年人有些诧异，“非天然？难道还是人造的？” 阿利安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没错……是人造的，而且是不可思议的精巧结构，它们都是长度只有几微米的精密机械，在显微镜下甚至能看到齿轮组，这是远超目前科技水平的超级工程……你能想象么？有人用蛋白质和金属原子搭建起分子那么大的机器人，陆巡的血管里此刻正有亿万个这样的微小机器在流动，它们是一支军队，无坚不摧攻无不克，就算是末日病毒都不是对手。” 中年人和上校都惊住了。 “如……如果我没猜错……”中年人毕竟有理科生的底子，他立刻就明白了阿利安娜的意思，“这是纳米机器？” 女孩点了点头。 “我的天哪。”中年人惊叹，“黑科技啊，这小子是外星人么。” 阿利安娜握住陆巡的手，低声说:“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怀疑陆巡的来历……上校怀疑他是公司的人，但就算是公司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科技，即使人类社会不被毁灭，我们至少也要再发展五十年以上才能做到这一步。” 肖恩皱眉，“这些……你一直都知道？” 阿利安娜点了点头，“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了。” 老人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在昏迷不醒的陆巡身上，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埋藏着太多的谜团。 “你没有把这些告诉我。” “你又不在乎。”阿利安娜冷冷地说，“你从来都不在乎哪一个人的死活。” 老人看着安娜的背影，这个姑娘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回过一次头，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中年人站在边上心里暗暗叹气。 “既然安然无恙……那我就回去了。”上校起身。 “好走。”女孩说。 “嘎吱——”一声，背后传来房门拉开的声音，老人离开了，阿利安娜坐在椅子上，没有扭头。 陆巡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女孩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地愣了愣……从主楼到这里普通人全速狂奔最快也要六分钟，但上校从接到电话到赶到医院只花了六分钟不到，他想必是一路狂奔过来的吧？ 难怪走路没有脚步声。 原来是把鞋子都跑丢了。 第五十九章 暴风雨（6） 当阿里安娜顺着楼梯下到主楼地下两层，准备进入仓库找一个大容量瓶的时候，她看到执行部的人已经查封了这里，那些往日里做事粗糙的彪形大汉此刻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小心翼翼地把各种各样的纸箱子搬到走廊上来。 女孩探头望了一眼，被查封的是赵高的房间，执行部正在清理检查他的物品，他们逐步清空赵高的房间，把乱七八糟的杂物一件一件地抬出来，但这着实是个浩大的工程……执行部中最不修边幅不拘小节的人都惊叹这个前上司的生活简直像是蟑螂。 大汉们推测此人的吃喝拉撒都在方圆两米之内，所有日常用品都放在了伸手够到的位置，爬起来就吃倒头就睡，这解释了为什么赵高的房间里堆着两个月来所有的饭盒以及一个星期内换下来的内裤。 阿利安娜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来，两个执行部抬着一张桌子过去了……那是赵高的办公桌。 用古话来说这就是抄家，赵高犯下滔天大罪畏罪潜逃，朝廷下令查封一切财产。 距离发生谋杀案已经过去了三十六个小时，学院还是没能找到丝毫线索。 阿尔伯特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案发现场的勘察也结束了，种种迹象都表明赵高就是杀人犯，但学院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发现赵高的踪迹……如果说赵高曾经潜入医院杀死了阿尔伯特，这就说明他已经从禁区中生还了，而且已经回到了学院。 另一个关键人物……那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约翰·琼斯也杳无踪迹，安全区的监控系统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踪影，按理来说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不应该有这么强的反侦查能力，更何况这个人还自认为自己是一株蘑菇，学院目前普遍认为是赵高在杀死阿尔伯特之后掳走了约翰·琼斯，带着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二百斤的壮汉飞檐走壁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但这对赵高而言易如反掌。 这件案子笼罩在层层的迷雾当中，所有当事人都没法给学院什么有用的信息，跟着赵高一起回来的陆巡昏迷不醒，阿尔伯特已经是一具尸体，约翰·琼斯人间蒸发，无人知道赵高为什么要杀死阿尔伯特，又为什么要掳走约翰·琼斯……学院只能寄希望于赵高的住所，看看这里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安娜不认为赵高是个变态杀人狂，他是个疯子，但他不会随意杀人。 有人认出了站在边上的阿利安娜，向她点头致意，“主任！” 女孩点点头，“有没有发现什么？” 部员耸了耸肩，“除了垃圾还是垃圾……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玩意，赵部长真是个人才。” 他从赵高房间里踢出来一条黑乎乎的皮带，有差不多两米长。 阿利安娜皱眉，那东西散发着腐烂的霉味。 “一条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蛇。”男人用脚尖点了点那条干燥的长条带子，“被压在一个大书箱子底下，扁得和纸一样，我们用铲子才把它和地板剥离开，我们甚至怀疑能在部长的房间里找到大脚怪。” “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约翰·琼斯，或者这次谋杀案的线索么？” 执行部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袜子和裤衩子，这里没有任何部长的私人物品，我们本来以为能找到日记或者备忘录什么的。” 阿利安娜愣了愣。 “他好像是个不写日记的人。”那个部员接着说，“这年头不写日记的人可真罕见，万一哪天挂了，那岂不是连遗言都没有？” 女孩一呆，沉默片刻，抬起头朝他笑了笑，“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执行部小小地吃了一惊，谁都知道女王大人之高冷如珠穆朗玛峰上的雪，哪个男人有幸能一睹她的笑靥？ 阿利安娜转身离开，她大踏步地上楼，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她奔跑起来，阿利安娜飞奔着经过主楼的门厅和门前的草坪，她本来是来拿容量瓶的，图书馆的实验室里还有工作正等着她去完成，但这些都被她忘在了脑后，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刚刚朝那个男人笑了一下。 阿利安娜满脑子都嗡嗡作响，她刚刚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执行部对她说赵高是个不写日记的人。 但她知道这是错误的。 曾几何时，有个女孩亲口跟她说过……赵高哥哥的日记很难偷看，因为他总是藏得很好，藏在很隐蔽的地方，比如床底下的暗格里。 阿利安娜气喘吁吁地爬上女生宿舍楼，穿过整条走廊，脚步踩在地板上噔噔地响。 女孩扑向走廊尽头的房门，她在房门前等了一分钟，等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平复下来，阿利安娜握着房门的把手，她没有这扇门的钥匙，但她有种莫名的直觉……这扇门四年来或许一直都没有锁。 阿利安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转动把手，轻轻的“咔哒”一声。 女孩怔怔地站在门口。 尘封的木门隔绝了时间，这里久未被人踏入。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床后是衣柜，书桌在窗前，窗帘收拢着束在一边，淡淡的天蓝色，可以想象房间的主人是个淡雅的人，她坐在桌前时那样安静，阳光勾勒出柔软的侧脸线条，黑色的战斗服和白衬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桌上摊着一本书，书边上是白色的骨瓷茶杯，仿佛主人前一刻还坐在窗前喝茶读书，被叫出去刚刚才关上门。 阿利安娜下意识地回头望望门口，想确认房间的主人是不是真的才刚出去。 但房间里落满了灰尘。 这里的时间在主人出门的那一刻被定格，尘封到现在。 “如果不是认识她……”阿利安娜喃喃，“看着房间，还会以为她是个安静的人呐……” 书桌上摆着立架的玻璃相框，女孩探身将相框玻璃上的灰尘吹拂干净。 相框里是一张旧照片。 黑发黑瞳的男青年有些别扭地站在草地上，脸色微僵两眼望天。他身后是同样黑发的年轻女孩，搂着他的肩膀，从他背后探出头来，望着相机镜头笑的很灿烂。 照片里阳光灿烂。 第六十章 暴风雨（7） 阿利安娜翻箱倒柜，满头大汗。 她在找那本日记……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赵高会把他自己的日记本保存在这里，如果不是曾经听到赵沐提起，阿利安娜连赵高会写日记都不知道。让安娜相信它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直觉，这个女孩的直觉向来敏锐且准确，她总能嗅到空气中的异常味道。 另一个事实也侧面印证了这一点……这个房间的房门没有锁。 学院里人员宿舍的房门钥匙一般都有两把，一把在上校手里，另一把在房间主人手中，赵沐已经死了四年，没人知道她手中的那把钥匙在什么地方，现在看来应该有人一直都保存着那把钥匙，而且进过这个房间。 安娜拉开书桌抽屉，抽屉里被杂物塞得满满当当，一本大号的《英汉词典》占了大部分空间，词典边上垒着一叠空白笔记本，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玩意，两个拇指大小的陶瓷兔子，一条水晶手链，抽屉缝隙里塞着几支钢笔和中性笔，阿利安娜没有翻乱那个女孩的遗物，她摇了摇头，把抽屉合上。 衣柜里同样满满当当，深色的棉袄和大衣挂成一排，衬衫和内衣之类的轻薄衣物则叠起来码在下面，还有五颜六色的袜子和头绳，阿利安娜把手伸进去，边边角角摸了一遍，没有找到日记本。 她站起来踮起脚摸了摸衣柜顶上，同样一无所获。 房间里很干净，一丁点灰尘都没有，按理来说空置了四年的房间早就该落上一层灰，但安娜摸过衣柜顶上的手指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表明有人经常过来打扫，那个人打扫得极其仔细小心，所有的摆设都保持原样不动分毫。 女孩靠着床脚坐在地板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该死……他的日记本究竟在什么地方？ 当年那个女孩究竟是怎么跟自己说的？ “赵高哥哥的日记本……”阿利安娜闭上眼睛回忆，下意识地轻声复述赵沐的话，“藏得很好，很严实，很难找到……” 安娜姐你知道么？赵高哥哥其实也写日记，只是他把日记本藏得很好，藏得严严实实的，一般人都找不到……不过我找到了哦。 藏在什么地方？ 衣柜顶上？ 不对。 抽屉的夹层里？ 不对。 床底下的暗格里？ 也不对。 见鬼……阿利安娜睁开眼睛，咬着牙摇了摇头，她想不起来当时那个姑娘是怎么和自己说的了，她只记得那女孩确实告诉过自己赵高喜欢把日记藏在什么地方，但当时自己根本就没有认真听，安娜有些后悔了，她向来对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不感兴趣，但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又要循着这些琐事寻找线索。 她当时告诉自己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女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里有些烦躁，她意识到自己或许与某条非常重要的线索擦肩而过了，赵高本人失踪生死不明，唯一有可能解释这一切的就是他的日记。 阿利安娜站在书桌前，怔怔地注视照片上的笑脸，脑子莫名地一抽，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这两个人看上去真挺配，都是淡褐色的眉眼。 赵高和赵沐是学院里为数不多的亚洲人，蜂鸟猎杀小组中只有三个中国人，其中罗成是个独来独往的闷葫芦，赵高是个疯疯癫癫的神经病，赵沐是唯一一个正常人，她和周围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尤其和菲碧，在赵沐还活着的时候，两人亲到经常同床睡觉。 赵高和赵沐以兄妹相称，但谁都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赵沐说自己是被赵高捡到的，那一年赵沐六岁赵高八岁，后者很早就学会了如何在废墟都市中生存下去，那个男孩冷酷无情下手狠辣，不惜杀死其他幸存者以抢夺生存资源，他在废墟之间潜行，避开丧尸和狩猎者，就像熟练的猎手穿行在丛林中，行走在鲜血和死亡之上，手下不留活口，按理来说这样一个人不会对什么东西心存怜悯，但他却收留了那个六岁的小女孩。 对赵沐而言，赵高是亦兄亦父的角色，那个傻姑娘几乎是无条件地信任赵高。 所以她死了。 阿利安娜低垂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赵高瞧不起任何人，自然不屑于与他们为伍，安娜对赵高的了解基本上都来自于赵沐……小姑娘经常把她的赵高哥哥挂在嘴边，吃饭也说睡觉也说白天也说晚上也说，有时到了令人厌烦的地步，比如赵高哥哥昨天把执行部的车开爆胎了，赵高哥哥又被上校叫到办公室去了，赵高哥哥用火箭筒把靶场的围墙炸塌了，赵高哥哥不说英语…… 阿利安娜忽然怔住了，心脏停跳了一拍，有什么东西电光石火般地从她的脑子里闪过，女孩连忙把分散的思绪全部收回来，她直觉性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触及到了某条重要线索。 女孩轻轻按着太阳穴，努力平复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一条一条地倒推自己刚刚的想法。 赵高哥哥昨天把执行部的车子开爆胎了？ 不……不对。 赵高哥哥又被上校叫到办公室去了？ 不……也不对。 赵高哥哥不说英语…… 女孩一愣，这句话的后半句是什么？ “安娜姐，你知道么？赵高哥哥根本就不说英语，但是他老把一本超级大的英汉词典摆在桌子上……” 阿利安娜跳了起来，所有的线索瞬间清晰起来，原来所有的线索就隐藏在自己的记忆中，那个女孩在四年之前就留给了自己！ 迷雾终于散去，安娜呆呆地瞪大了眼睛，她看见黑发黑瞳的女孩站在道路的尽头微笑。 阿利安娜扑上来拉开抽屉，抽出那部超大号的英汉词典，摆在桌子上翻开……词典内部已经被镂空了，留出了刚好可以容纳下日记本的空间，两个陈旧的日记本叠在其中，一本的封面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主人的名字“赵沐”，另一本的封面上的名字字体歪斜放荡不羁，“赵高”。 第六十一章 暴风雨（8） “五月十二日，多云转阴。 上午训练，贝儿非要我试试她的那把格洛克，打空了三个弹匣，累累累累累累累啊累死我啦……我又不是战斗型的。 赵高哥哥失踪了一整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主楼里没有餐厅里没有仓库里没有医院里也没有，到现在都还没出现……他跑到哪儿去了啊？ 赵高哥哥你快点回来啊回来啊回来啊。” “五月二十二日，晴转多云。 上午赵高哥哥带着执行部出门执行任务，听说在附近的街区里发现了潜伏者，学院戒严了一整天，上校跟我们说安全区的防御系统现在还不完整，每个人都必须提高警惕。 下午六点的时候赵高哥哥回来了，执行部有人受伤，不过不是很严重。 昨天餐厅的老厨师和我说跟上帝祈祷可以保佑赵高哥哥安然无恙，他送了我一个十字架，我在自己的房间祈祷了整整一天，赵高哥哥果然平安回来了……上帝真准。 啊……我还没吃过晚饭呢，饿了一天了，写着写着就饿了。 去看看餐厅里还有没有东西吃。” “五月三十日，小雨。 下了一整天的雨，赵高哥哥今天不值班，又睡了一上午，我去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 他还佯装自己不在房间里，我怎么拍房门都没有回应。 所以我只好爬窗户进去，刚好撞见他拿枕头捂着耳朵睡懒觉。 他还骂我，怪我私闯民宅。 赵高哥哥这个蠢货。 蠢货！ 蠢货蠢货蠢货蠢货大蠢货！我以后再去叫他我不就不姓赵！” 阿利安娜靠着桌脚，坐在地板上，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个女孩的日记，这本日记封在抽屉里保存了四年，纸页稍稍发黄，赵沐的日记大多都很短，她大概没受过什么专门的读写教育和训练，写出来的句子大多简单短小，不擅长叙事，所以基本上都是在记录情绪，阿利安娜看着看着无意识地微笑起来，她能想象当年那个女孩坐在这张桌子前，一边气嘟嘟地鼓着嘴一边在日记里骂赵高是蠢货。 这哪里是赵沐的日记？她自己的事几乎只字不提，满篇都是赵高哥哥赵高哥哥，那个傻姑娘的生活当中……从来都只有赵高一个人。 阿利安娜安安静静地翻动纸页，某个年轻女孩的生活从她的指尖流过，房间里很寂静，分明是隔着四年的漫长光阴回头看这些往事，但这本日记仍然给她这样一种错觉……好像她现在起身打开窗户，还能看到这本日记的主人从窗外走过。 仿佛那些痛苦的，悲伤的，沉重的往事都从未发生过，阳光依旧灿烂岁月依旧静好，你站在窗台上，那些人仍然依旧站在原地对你露出微笑。 安娜一边看一边微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赵沐的日记最后只记到了六月九日。 “六月九日，阴。 前几天都在下雨，今天雨终于停了。 他们说是有台风登陆了，赵高哥哥说今年的台风名字叫李逵。 李逵是什么人啊？ 学院发布预警，说接下来的几天里可能有大到暴雨，我得去检查一下雨伞和雨衣有没有坏。” 这是赵沐最后的日记，只有几十个字，普普通通毫无异常，再往后翻就是空白。 没有六月十日的日记，六月十日那一天的事她没法记录下来，因为她死在了那一天。 那一天学院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袭击，损失惨重伤亡过半，几乎全部沦陷，如果不是丧尸和猎人在最后一刻忽然撤走，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早就不复存在了。 当时阿利安娜待在图书馆里，远离主战场，丧尸攻破防线入侵学院时她被困在了图书馆的楼顶上，狩猎者们无视了落单的女孩，直扑主楼。阿利安娜不清楚那一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时的情况太过混乱，天气也太过恶劣，应该说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的其他成员都不清楚事实的真相，当时任务的主要执行者是赵高和赵沐，那一对兄妹才是整场风暴的中心，只有他们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赵沐死了，赵高自那一晚之后退出执行部和蜂鸟小组，敌视学院高层。 安娜把赵沐的日记放回原处，她清楚看赵沐的日记或许得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但这至少能让自己缅怀一下逝去的故友。 安娜把手按在日记本上，沉默半晌，有些出神。 很少有人知道赵沐与安娜的关系其实很不错，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赵沐是个自来熟，阿利安娜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赵沐跟谁关系都好，安娜只是沾了点光。 安娜是个十六岁就自修完毕大学课程的超级学霸，赵沐只是个日记都写不好的学渣，按理来说这两样的两个人应该玩不到一块去，以阿利安娜这样高傲的个性只怕也会瞧不起赵沐这样无知识无水准无学历的三无人员，两人应该井水不犯河水，维持一个只听过双方名字见面点个头的关系。 不像柠檬那样根正苗红的出身，赵沐和安娜都属于半路加入学院的人，赵沐和赵高是上校在外面捡到的，阿利安娜则是上校从浦东安全区的废墟中救出来的幸存者，那时候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还未真正建立，阿利安娜刚刚被救出禁区受到了过度的惊吓，精神有些恍惚，遇到陌生人就紧张惶恐，要么大喊大叫要么动嘴咬。 于是孩子们之间开始传言上校捡回来了一个疯子，没有人敢和安娜共处一室，因为后者会咬人，安娜独自一人被隔离在一个房间里，房门紧锁，只有一扇小小的铁窗。 有天值班表出了差错，导致整整一天没有人来照看安娜，所有人都遗漏了这个被关在隔离间中的小姑娘，年幼的阿利安娜整整一天滴水未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趴在床上饿得头发昏。 当天晚上忽然有人偷偷溜进隔离间，她偷来钥匙打开门锁，带着面包和水。 恍惚中的安娜意识不清，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发，一开始女孩还以为是做梦，接着她发觉有人在给自己喂水，手法很笨拙，水全部灌进了阿利安娜的鼻子，安娜被呛醒了。 她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看到一个黑发的小女孩惊恐地坐在地上，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眼泪汪汪。 然后小女孩大哭起来:“别……别别别吃我啊……” 这是阿利安娜与赵沐的初遇，那一年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还未建立，所有人都还缩在浦东的废墟里惊惶度日，那一年安娜十六岁，赵沐十四岁。 学霸和学渣是很难共处，但在安娜和赵沐相识的时候，天才少女还被关在隔离间里被人当成疯子，那个学渣是唯一一个没有忘记她的人。 阿利安娜取出第二本日记，黑色的封面，看上去比赵沐的要厚上不少。 这是赵高的日记，如果不出意外……一切的一切，根源的根源，都会在这本日记里。 咳咳…… 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更新得有点慢哈，作者君看了看，都快变成两天一更了。 最近的事有点多，一方面是出版的稿子，另一方面是谈编剧的事，一来二去，花在网文上的时间就遭到了挤压。 作者君会尽快调整状态，回到一天一更不中断的状态。说实话这部科幻比上一部玄幻写得要慢，写玄幻的时候每天一更没有断过。 嗯……不出什么意外情况，一天一更还是能保证。至于一天两更……作者君摸着良心说话，作者君我还是更过的对不对？ 对不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死者证言（1） 老人抱着双臂站在办公室里，面前竖着一张两米长的白板。 白板上密密麻麻地钉着各色照片，纷乱的线条和箭头从那些照片上发散出来，又分别指向不同的照片，仿佛密集的蛛丝构成大网，整张白板乱得像一团麻，正如麦斯威尔·修·肖恩此时此刻的思绪。 上校摩挲着下巴，眉心中央挤出深深的川字纹。 “你已经在那里站了半个小时，有没有发现什么？” 中年人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视线越过老人的肩头落在白板上。白板上的那些照片他再熟悉不过了，最中央的两张照片是一男一女，都是典型的亚洲面孔，年轻男人是一张蓝底半身照片，一丝不苟得像是张证件照，女孩则要活泼得多，虽然是一张发黄褪色的黑白照片，但笑容仍然如阳光般灿烂。 一张照片底下用黑色油性笔写着“赵高”，另一张底下写着“赵沐”，他们之间用箭头连接，箭头上标着“兄妹，关系密切”。 贝儿，安娜和其他蜂鸟猎杀小组成员的照片钉在白板边缘，线条和箭头把他们之间的人际关系勾勒出来，上校的视线沿着这些线条逡巡，死者阿尔伯特的照片钉在白板底端，阿尔伯特边上是执行部约翰·琼斯。 阿尔伯特与约翰·琼斯之间的箭头上标着“病患关系”，约翰·琼斯与赵高则是“前上下级”，至于阿尔伯特与赵高……两人之间一片空白。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你能看出什么来？”上校扭头。 “你这张图太复杂了。”中年人指了指白板，“你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列在了上面，那么这些无关线索会遮挡你的视线，阻碍你找到真相，你应该把所有不相关的东西去掉，那条埋藏在这张大网中的线才会浮出水面。” 中年人起身过来，把贝儿的照片揭了下来，然后擦除了所有与贝儿有关的线条。 “很显然，重炮与此事无关。” 他又把阿利安娜的照片撕了下来。 “医生也一直在边缘上，虽然她是个聪明人。” 接下来，菲碧，罗成，雷赫，风暴等人的照片都被移除，中年人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撕照片，“虽然这个餐厅主厨曾经和阿尔伯特闹过一点小矛盾，但那是十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他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就杀死对方，而且他也没那个本事躲过所有监控并伪造证据……至于老教授的邻居，我听说他们当了好几年的邻居，老教授遇害前一天他还把自己养的盆栽交给对方照顾，如果他想杀死阿尔伯特，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中年人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揭下来，然后擦除线条与箭头，白板上逐渐干净起来。 上校站在边上，抄着双臂一言不发。 随着无关人员出局，板子上的空白逐渐扩大，情势慢慢明朗起来，最后白板上只留下了赵高，赵沐，阿尔伯特和约翰·琼斯。 “我之前去医院，想找到约翰·琼斯的治疗记录，但一无所获，这说明阿尔伯特遭到杀害的那天晚上，有人盗走了那本记录，它与约翰·琼斯一起失踪了。” 中年人从约翰·琼斯的照片上划出一条箭头，指向白板上的四个字，“治疗记录”。 “但是凶手为什么要偷走那本记录？按照常规推断……记录上肯定有什么关键线索，那线索与杀人案有关，很可能会昭示杀人凶手的真实身份，以及作案动机，所以他不想让我们发现。”中年人又从“治疗记录”上延伸出一条箭头，指向“重要线索”。 “你刚刚提到了杀人犯的真实身份……”老人挑眉，“你到现在还不认为赵高是嫌犯么？” 中年人顿了顿，沉默片刻，“我只是在做逻辑推断而已，不要让先入为主的想法误导你的推论。” “继续。”上校点点头。 “但问题在于……”中年人接着说，他用笔尖指了指白板上的照片，“约翰·琼斯只是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人，并且在案发的当晚失踪，他在进行心理治疗时谋杀案还未发生，一个精神病人怎么可能会有线索？” 中年人把箭头指回约翰·琼斯的照片，然后打上了一个问号。 老人一怔，“你的意思是……约翰·琼斯有问题？” “我们确实在案发现场发现了赵高的指纹，尽管公主都认为赵高是凶手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中年人低声说，“但是老伙计，一个问题的答案，在所有的必要条件全部明晰之前，不应该这么鲁莽地得出来。” “我们可能永远都得不到所有的必要条件。” “你是个果决的人但你并不鲁莽。”中年人把油性笔放在茶几上，“你的直觉一直都比我更准确，我不信你这条老猎狗没有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肖恩在沙发上坐下来，沉默。 “无论是赵高还是约翰·琼斯，你只要能找到他们两个人当中的一个，这个谜题都能迎刃而解。”中年人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当然如果你能找到其中一具尸体，那么这个谜题也能算解决了一半……我该走了，大夫最近建议我做一些药物治疗，应该能稍微延长一点时间，不过我可不打算做化疗，秃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中年人拉开房门，摘下衣帽架上的帽子。 “老友。”上校忽然扭头叫住他。 中年人停住脚步。 “你真的不认为赵高那孩子是凶手么？” 中年人抬头望了望房顶，“不……我认为赵高有这个动机。” 老人一愣。 “你和那孩子对视过么？那孩子看上去没心没肺，但他满眼都写着‘你们都欠着那死去的姑娘什么东西’啊。”中年人说，“他像个讨债人一样在学院里游荡，好像随时都会把那东西讨回来。” “什么东西？” “一条命啊。”中年人叹了口气，踏出办公室，反手带上了房门。 麦斯威尔·肖恩一言不发，双手交叉，中年人说的没错，他这条老猎狗嗅觉敏锐，老人很早就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东西散发着黑暗的，潮湿的，血腥的味道，如同雨夜中噬人的野兽。 肖恩的目光落在白板上，案情的调查陷入了僵局，距离谋杀案发生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约翰·琼斯仍然杳无音信生死不知，这个关键人物是案子的中心，上校有预感……如果能找到约翰·琼斯，那他们将解开这个谜团。 老人直起身子，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是晚上七点二十。 他有些累了，不想再去思考这些杂乱到毫无头绪的案子，老人弯腰打开茶柜，准备泡点茶喝休息休息。 窗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咚”地一声。 上校一愣。 几秒钟之后，又响起“咚”地一声，声音细微但很清脆，非常清晰，仿佛有什么人在外面用指节轻轻敲击窗玻璃。 但这是不可能的……上校的办公室在主楼的顶楼上，离地有差不多二十多米高，落地窗外没有阳台，底下就是垂直的墙壁，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没人能爬上来。 几秒之后，又是“咚”地一声。 老人慢慢皱起眉头，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墙皮碎石什么的落下来砸在了窗户上，但现在看来这声音显然是有规律的。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他看不到窗外，窗帘隔断了视线。 麦斯威尔·肖恩上前，慢慢拉开窗帘。 他手中的茶杯无意识地滑落，砸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一个男人直挺挺地站在窗外，面容扭曲，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瞪着泛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人。 第六十三章 死者证言（2） “硬核匹配指数百分之十五。” “硬核匹配指数百分之二十。” “硬核匹配指数百分之三十……已经超过安全阈值，目标出现生理应激反应，心率七十五，心率八十，心率八十五，心率持续上升中！收缩压超出正常值！” “目标全适应征符合观察结果，体温四十二摄氏度，维持稳定！血液微机含量百分之四十……” “贾维斯二号主机开机……” “红隼系统充能！红隼系统充能！” 男孩坐在黑暗中，四周很嘈杂，男男女女的各色人声交错，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液体晃动的声音，金属轮子和地板摩擦的声音，以及仪器急促尖锐的报警声，但他什么都看不到，男孩伸出手只能摸到黑暗，那些嘈杂熙攘的声音从他的身体中穿过，仿佛幽灵。 有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背景噪音中凸显出来，那个人声音清越，吐字很清楚，男孩听着很耳熟。 “2032年6月15日16:30，第二十二次对照实验。 硬核匹配指数上升至百分之三十，一号机适应状况良好，体温维持在四十五摄氏度以下，心率稳定在八十五，放射性同位素标记显示贾维斯二号开机后成功控制住了百分之八十的血液微机，血液微机在硬核中完成功能转换，跟随动脉血进入肺部，并促进肺泡细胞的再分裂，修补创口。 红隼系统充能至百分之六十时发生大规模放热现象，一号机腿部肌肉及皮肤三级烧伤，一号机无法自愈，预计需要进行植皮手术。 对照组二号机发生血液微机失控反应，在缺乏贾维斯二号主机控制的情况下，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微机逆向流动，二号机心脏及肺部发生功能衰竭，房室瓣及静脉瓣破坏严重，部分微机穿过血管壁进入组织液及肌肉，导致严重大出血。 截止至实验记录时间，二号机仍在抢救当中。 不过此次实验取得了圆满成功，我们成功把一号机的硬核匹配指数提升到了百分之三十，如果匹配指数能超过百分之四十，那么红隼系统就有可能成功启动，先进高机动单兵作战生成装甲计划将取得重大突破。 6月17日将进行第二十三次对照实验。 北京，首都机械研究院。 记录人，陆祈。” 陆……祈？ 孩子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这个人和自己很熟么？她和自己关系很密切么？男孩想不起来了，但莫名地，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中到处都是这个名字，好像天天都有人在自己耳边这样叫，“陆祈？你忙完了没有？”“陆祈，那边还有一份报告！”“陆祈，别再整天逗那孩子啦，跟你自己生的似的……” 这时候某个人就会直起身子，一边笑骂一边急匆匆地赶过去，“你们胡扯什么呐？小陆巡那么可爱那么可爱啊……” 男孩记得那个人影很纤细很瘦弱，但她总是那么忙，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去，拎着白大褂的下摆用脚尖跳过地板上的积水，轻盈得像是林间的鹿。 她的背影那样美好那样温暖，连带着那件白大褂也那么好看，你还记得她柔软的发丝曾经垂落在你的脸上，带着茉莉花的清香。 “妈……妈！” 男孩下意识地把这个词喊了出来。 猩红的双眼在黑暗中骤然亮起，暗红的微光顺着曲折的轨迹向四周蔓延发散，勾勒出一个线条锋利的人形，黑暗中原来并非什么都没有……这里有一片水池，水池中央齐腰浸着一个人影，那是一具巨大的铠甲，全身都插满刀锋，胸口上的火焰纹章灼灼地跳跃。 它被锁链绑着浸在漆黑的水池里，低垂着头颅，像是个奄奄一息的囚徒，那些铁链比孩子的小腿还要粗壮，从漆黑的空中垂落下来，把铠甲锁死在了水池的中央，男孩站在水池边上，抬头注视铠甲，就像教堂里的凡人仰望神坛上受难的耶稣。 男孩惊恐地后退，那个般高大伟岸又狰狞的影子慢慢抬起头来，双眼中迸发出红色的光。 他忽然觉得那副面具背后的目光很熟悉。 他没来由地想去抚摸对方，仿佛藏在那副盔甲之中的……也是个一个悲伤的，受伤的灵魂。 陆巡慢慢睁开眼睛，刺眼的红光透过病房的窗玻璃射进来，他扭头望向窗外，学院中一片混乱，尖锐的警报声从头顶上呼啸而过。 日记 回到酒店时整个人都散架了。 作者君从北京的东六环跑到西六环，再从西六环跑到东六环，相当于数次横穿整个帝都。 北京确实地盘大，但它像是把一座普通城市等比例地放大了，在其他城市相距几十米的两家复印店在北京就有可能相距几公里。 作者君为了找一家复印店顶着太阳跑了两个小时，不惜深入某条看上去像是乡下小镇的街道去搜寻一道不到两米宽的门面，结果那道门还是上锁的！ 我向来认为城市化的进程拉大了人们之间的距离，熙熙攘攘的城市中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你需要艰难地划着你的小艇跨过海峡去与他人相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拉大的人际距离催生了交通工具的诞生和发展，当你需要远跨重洋时，世界上就有了轮船和飞机，当你需要越过城市时，世界上就有了火车和汽车，当你连家门口最后的那几公里都不再愿意徒步时，世界上就有了摩拜和ofo。 作者君坐了二十多公里的公交，然后骑着ofo走过了最后三公里回到酒店。 （作者君今天本来想去灵龙瞧一瞧的，可惜没找到它的具体地址，眼看着时间不够了，只好作罢。） 离京 当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正在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横跨华北平原。 高铁是个好东西，每每看电视新闻中标榜中国速度，中国工程，中国发展，中国的高铁总是一道绕不过去的标杆，它立在那里，以两万公里的长度和三百公里的速度拉动了这个庞大国家的发展，让全世界为之惊叹。 听说之前有过这种传闻:某歪果仁把一枚硬币立在车窗沿上，列车高速行驶而硬币不倒。 我没在我乘坐的这趟车上尝试，因为它前不久刚刚把我的水杯震倒了。 终于离开北京了，这两天东奔西跑疲惫不堪，作者君要休息休息满血复活了。 第六十四章 死者证言（3） 陆巡掀开被子爬起来，打着赤脚站在窗边，夜空下旋转闪烁的红光映在他的脸上，青年有些发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句古话叫黄粱一梦恍若隔世，意思是大梦一场一觉醒来像是过了很多年，陆巡没做什么春秋大梦，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宿醉还被人揍了一顿，大脑沉重混沌，浑身都在发飘，四肢每一个关节都酸疼。 “发生了什么？”陆巡下意识地问，但出口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嘶哑干枯，像是个垂死的病人。 他连忙伸手去摸水杯。 “总算活过来了？”老贾问。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陆巡后退坐在病床上，轻声说，“梦境很混乱很黑暗，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 “弗洛伊德说人所有的梦境都与性有关。”老贾说，“你可能只是欲求不满。” 陆巡没有搭理老贾的胡扯，“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快四天了。”老贾回答，“系统花了很长时间修补你的身体和破损的装甲，期间还差点出了一次事故，那天晚上你受的伤太严重了，如果不是紧急启动机甲，你现在就已经躺进墓地里了……红隼保住了你的性命，付出的代价是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模块严重损坏。” 陆巡默默地点头，他还在竭力理清自己脑子里的头绪，在他的记忆中，前一刻自己还在那个漆黑混乱的雨夜里，坐在皮卡的驾驶座上疯狂地搏命，福特猛禽f150在马路上跌跌撞撞地飞驰，车身擦着建筑物的墙壁撕扯路旁的灌木，车头撞开路牌和围栏，暴雨拍打在车窗和车身上噼里啪啦地作响，他一边咆哮一边猛踩油门，不顾一切地埋头逃窜，惊恐仓皇。 陆巡最后的记忆中断在皮卡冲出马路的那一刻，他身受重伤强撑着精神驾车返回学院，半路上没有出车祸一头撞在墙上只能说是自己运气好，但陆巡最终还是没能坚持到抵达安全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停在了什么地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走对了路。 福特猛禽f150也到了极限，高强度钢材冲压的车身都被撕成了破布，尽管是一辆好车，但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摧残，陆巡事后想想也心有余悸，那辆车的发动机其实随时都有可能熄火，他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辆车上，堪称是一次豪赌，皮卡一旦半路抛锚，车上的人将必死无疑。 好在美国人的肌肉车着实皮糙肉厚，不像日本人造车虽然精致省油，但进水熄火过热抛锚，如果陆巡开的是辆本田，早就死在外面了。 陆巡觉得下次再执行这样的任务应该开一辆步兵战车来。 “四天前学院在门前的街道上发现了你的车，你昏迷在驾驶座上。”老贾接着说，“你很命大，红隼系统几乎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了你的小命……你知道自己当时受的伤有多重么？” 陆巡低头摸了摸自己胸腹，掀起住院服，衣服下的皮肤白皙光滑，没有丝毫疤痕。 “一根钢管从你的左后侧胸部以下贯入，从你的前右腹部穿出来，那根钢管断了你一根肋骨，扯掉了你半个肺叶，洞穿了你的肝脏。”老贾说，“你本应该当场死亡，这样的伤势就算立即送进医院抢救室都救不回来。” 陆巡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右腹部，“红隼是怎么救我的？” “采用了非常应急的方法，它用瞬间高温封闭了你的创口，止住了大出血。”老贾回答，“就像是把烙铁按在伤口上将血管连同皮肤一起烤糊的止血方法，非常粗暴，但当时只能这么干，因为再拖延两秒钟你就会挂掉。” “你的意思是……”陆巡吃了一惊，“红隼把我的肝烤熟了？” “半块肝脏。”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巡问，“究竟是什么东西袭击了我们？” 陆巡回忆起当晚发生的事……他想不起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个雨夜的情形过于混乱，陆巡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坐在前面开车，赵高站在后面阻击猎人，陆巡根本来不及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回头看，精神高度紧张下的陆巡甚至连声音都没听见。 他们准备从卢浦大桥上飞越黄浦江，这着实是个大胆又冒险的计划，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更好的方案，陆巡一咬牙决定舍命陪君子，于是两人开始减轻重量，把能丢的东西都抛出了车外，从计划实行到开上大桥之间只有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念头一旦产生就来不及变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那几十秒钟之内陆巡全程都盯着脚下的路，他必须稳稳地把控住这辆车，差之毫厘他们就会跌下去喂鱼。 皮卡成功地驶上了卢浦大桥的拱肋，那道拱的最高点距离江面有一百米，登顶的斜坡有差不多三十多度，亏得福特猛禽是辆四百马力的大排量车，发动机输出的强劲扭矩帮他们爬上了高坡而不至于原地打滑。 按照原计划，他们将借助拱肋的高度飞过断裂的桥面，陆巡难得靠谱一回，使出了吃奶的劲控制住了脚下的车，他们像云霄飞车那样驶过了拱肋的最高点，然后腾空而起！ 就在这一瞬间，变故陡生。 陆巡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变故，他当时正被关在铁盒子里闭目塞听，四周都是狂风暴雨，陆巡只是忽然感觉到皮卡变得不受控制，车身骤然沉重起来，仿佛有谁在车子底下挂了几吨重的铅块，福特猛禽f150脱离了预设的路线，开始直线下坠。 如果真这么掉下去，他们肯定会落进黄浦江里。 但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紧接着车身陡然减轻，落在了桥面上。 死里逃生的陆巡来不及和赵高庆祝……因为此刻他重伤垂死，一根钢管把他连同皮卡一起贯穿了，陆巡下意识地踩着油门往回逃，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逐自己，这是动物般对危险与死亡的直觉，就像是花鹿能从空气中嗅到老虎的气息，不需要直接目击，那东西接近一寸你就离死神近一分，陆巡惶恐地逃窜，甚至都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势， 开出老远陆巡才发觉到车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赵高早已失踪了。 “不知道。”老贾回答，“我又没有上帝视角，你看不到的东西我同样看不到，我只能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 “风声，雨声，枪声。”老贾轻声说，“赵高的怒吼声……还有女人的笑声。” 陆巡悚然，“什么？” “女人的笑声。”老贾又重复了一遍，“有个女人在你身后狂笑，最后她的笑声和赵高的怒吼一起消失了，就在你的车飞越江面成功落地的那一刻。” “那个二货……还活着么？” “不清楚，不过学院里的人倾向于他还活着。” 陆巡微微一怔，他一时没能明白老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昏迷的这四天里发生了很多事。”老贾说，“比如说赵高由于犯下故意杀人罪遭到通缉，比如说有人把约翰·琼斯的尸体吊在了上校的窗前……你看到外面的警报没有？应该就是因为这件事。” 第六十五章 死者证言（4） “你说什么？”陆巡翻身起来给脚上套袜子，“赵高怎么了？” “就在你返回学院的第二天，校医院里的心理学专家阿尔伯特·罗格斯遭到杀害。”老贾解释，“现场惨不忍睹，他被人用刀钉死在了墙壁上，留在案发现场的证据表明凶手是赵高，学院已经发布了通缉令，现在整个执行部都在搜寻他的下落。” 陆巡沉默了几秒，“他们一定搞错了。” “负责鉴定和侦查工作的人是阿利安娜，她也认为凶手是赵高无疑。”老贾接着说，“当晚没有其他人进出校医院，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除了赵高，学院找不到第二个嫌疑人。” “主任也搞错了。”陆巡跳下床，脱下身上的住院服，“赵高不可能是凶手，他们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为什么？” 陆巡捞起柜子上的衣服套上，“那个二百五我还不清楚么？他是个混蛋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但他不是个杀人凶手……我要去找上校，我不能让他们犯下大错。” “陆巡你冷静，我能理解你现在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结论，但铁证如山，凶器上留的是赵高的指纹，我也不相信赵高会是杀人凶手，但目前一切线索都指向他。”老贾叹气，“你空口无凭，没什么确凿的证据，你要怎么说服学院相信你？” “难道你要闯进上校的办公室拍桌子和他吵架？把手枪拍在他面前让他收回成命？”老贾劝道，“那样你只会因为扰乱秩序妨碍办案而被关禁闭，越是不利的情况，你越要镇定冷静，现在整座学院只有你一个人是站在赵高这一边的，只有你一个人还在信任赵高……如果连你都被关了起来，那赵高才真是完蛋了。” 陆巡稍稍冷静，老贾说的没错……他刚刚从昏迷当中苏醒，对目前的学院情况一无所知，鲁莽地去找上校确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赵高沦为杀人嫌犯遭到通缉，在常人看来就是个罪犯，为罪犯说话怎么也会是个从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无法说服学院，搞不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这是牵扯上人命的刑事案件，学院的态度非常严肃且坚决，容不得半点差池，他必须谨慎行事。 “如果赵高被他们抓住。”陆巡问，“会是什么结果？” “安全区的规则你还记得么？对于严重违规者，执行部有权对其实施抓捕，如果对方武力拒捕，执行部有权开枪射杀。”老贾把这句陆巡曾经听过一遍的老话又重复了一遍，“要抓赵高，执行部的能力可能不够，上校会派出蜂鸟猎杀小组。三无，重炮，零距这些人都会出动，在赵高面前他们不可能留手，如果逮捕不成，他们肯定会选择射杀。” “如果赵高投降……” “如果赵高投降，他会被带回学院审讯并且接受判决。”老贾回答，“陆巡你以前没有仔细看过安全区的规则对吧？安全区内部其实有一部专门的《刑事法》来应对人类内部的犯罪行为，这本书就放在上校的书架上，只是安全区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所以那部《刑事法》从未派上过用场。” “刑事法？”陆巡一愣，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东西。 “安全区中没有死刑，一旦赵高一级谋杀的罪名成立，他将会判处终身监禁。”老贾慢慢地说，“学院某栋楼的地下深处有一间暗无天日的禁闭室，那个房间比卫生间大不了多少，房门坚固得堪比金库，四面墙壁都是厚钢板，没有工具谁都逃不出来，杀人犯会戴着镣铐关在其中，过完余下的人生。” 陆巡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学院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赵高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把他关进一个比卫生间大不了多少的密室里，那还不如死了好。 他把衣服穿好，站在原地沉默片刻，“主任在什么地方？” “目前在上校的办公室里，调查约翰·琼斯的死因。” “约翰·琼斯？”陆巡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就是那个精神不正常的执行部部员，他在阿尔伯特死亡的当晚失踪了，今晚尸体被人发现吊在了上校办公室的窗外。”老贾说，“场面很惊悚，像是怨鬼索命。” “我去找主任。”青年俯身穿上鞋，抬起头忽然一怔。 “喂……老贾。” “怎么了？” 陆巡伸手指了指病房内侧的窗帘，“你看那里，窗帘下面……是不是有一双腿？” · · · “死了两天。”阿利安娜戴着口罩和胶皮手套，翻开男人的眼睑，“至少两天。” 死者躺在上校的办公室地板上，身体下面垫着一张塑料布，这个中年男人的面容在场所有人都很熟悉，他们都曾去校医院的病房里看望过他，那时候这男人还是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人，要么蹲在墙角模仿蘑菇，要么躺在床上睡觉。 再见到他时他却被吊在了主楼的楼顶上，像是个被绞死的死刑犯，拇指粗的麻绳紧紧地勒着男人的脖子，扯断了他的颈椎骨。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麦斯威尔·肖恩，他拉响了警报，当晚值班的执行部和蜂鸟小组立即赶到了办公室。 约翰·琼斯身上套着一件脏兮兮皱巴巴的睡衣，这是他失踪当晚所穿的衣服， “高温和潮湿的天气加速了尸体的腐烂。”雷赫皱着眉头，轻轻按压死者的皮肤，皮肤上的尸斑很明显，“不知道这两天他被藏在什么地方，但好在这里没有苍蝇……否则我们都得戴着防毒面具。” 约翰·琼斯面容狰狞扭曲，他浑身僵直地躺在塑料布上，分明死得极度惊恐，但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容。 雷赫注意到尸体脸上的表情，咽了口唾沫，移开目光，他觉得这个人的表情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一具尸体朝着你笑，着实是诡异得能让人晚上做噩梦的场景。 “这只是面部肌肉僵硬导致的结果。”阿利安娜注意到雷赫的异常，“他应该不是笑着死的。” “如果说这个人已经死了两天。”贝儿站在房门边上远远地看着死者，她不想离一具腐尸太近，“那么他岂不是在失踪的那天晚上就遇害了？” “现在看来是这样。”阿利安娜把尸体的脸盖上，起身摘下护目镜，“凶手不仅杀死了阿尔伯特先生，还杀死了约翰·琼斯……这场案子的两个中心人物之一，我们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我需要把他带回去做一个尸检，应该能找到什么线索。” 女孩把目光投向坐在沙发上的上校，老人慢慢点了点头。 “最快明天早上就能得出来结果。”阿利安娜挥了挥手，执行部的人进来把尸体装进袋子里，“当然，你们也别干等着……如果说是凶手把尸体挂在了这里，那么他现在应该还没跑远。” “需要人手么安娜？”肖恩问。 女孩摇了摇头，“你应该留几个人在这里，如果凶手有能力把尸体挂在你的窗前，那么他同样也有能力闯进来。” 第六十六章 死者证言（5） 安娜转身离开办公室，执行部的大汉们抬着尸体跟在后面，女王大人来得风风火火走得潇潇洒洒，长筒皮靴踏在实木地板上咚咚作响，好似一枚德意志贵族女军官。说实话验尸这活也不是谁都可以干的，阿利安娜原本不是法医，也不跟尸体打交道，她的专业是生物学，专精于病毒和遗传学研究，但安全区里实在找不到第二个相关人才，罗成雷赫可能稍微懂点病理和侦查学，但他们那点底子最多用来追踪猎人，和女王大人相比差得太远。 最后一位执行部部员离开办公室，贝儿把门关上。 “监控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我联系过端脑。”雷赫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看到，和上次一样，凶手避开了所有的监控。” 贝儿在沙发上坐下来，“约翰·琼斯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找到了一个重要人物，我们可能因此解开一部分谜团，但有部分谜题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真相。” 办公室中的人都陷入沉默，他们原本以为找到约翰·琼斯或者赵高就能揭开案件的真相，但事实证明所有人想得都太简单了，约翰·琼斯的尸体出现了，但他那诡异的死法把案情带进了另一个诡谲的迷局。 阿利安娜可能会从约翰·琼斯的尸体上得到部分线索，但死人终究是死人，无法开口说话，那具尸体上的线索和谜团一样多，越往下深挖，你就能越发感觉到案子的诡秘。 究竟是谁把约翰·琼斯的尸体挂在了主楼的楼顶上？是赵高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挂在窗外？”贝儿抬头望向办公室的落地窗，窗户已经拉上了窗帘，“今天白天我们根本就没有发现那具尸体，这说明他是今晚才吊上去的吧？” “更重要的是，凶手是怎么把尸体带上去的？约翰·琼斯是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成年人，体重超过两百斤，凶手要把他带上主楼的楼顶，如何避开其他人的耳目？”雷赫皱眉，“那么大一个人，又没法揣进上衣口袋里。” 确实，想在所有人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把一个成年人带上顶楼是不可能的，主楼是学院中防卫最严密常住人口最多的建筑，从地下室到顶层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没人能背着一具尸体瞒过那么多人的眼睛，至于从主楼外墙爬上去……那就更不现实了，且不说主楼周围监控严密没有死角，附近楼层上还有狙击手值班，每一个都标配热成像夜视仪，没有人能骗过他们的眼睛。 “见鬼……头疼头疼。”贝儿按着额头倒在沙发上，仰面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气，“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雷赫起身，站在落地窗前，伸手拉开窗帘。 底下的操场上灯火通明，整个执行部都被叫了起来，上校在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通知的就是这帮人，他们迅速封锁了校园，巡逻小组正在逐门逐户地搜查，他们每个人都有权对任何不明生物开枪。 一个黑色的影子忽然从头顶上落下来，猛地停在落地窗外。 雷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下意识地就伸手拔枪，但他还没摸到手枪枪柄，动作就顿住了。 “零距？你在干什么？想吓死我么？” 罗成左手紧紧地揪住一根粗麻绳，吊在窗外晃晃悠悠，扭过头来看向办公室里的人。 青年在窗外轻轻叩了叩玻璃，示意屋里的人放他进去。 “你究竟在干什么？”雷赫打开落地窗，罗成跳进办公室，稳稳地落在地板上，然后解下缠在手腕上的绳子。 “我刚刚在顶楼上，模拟凶手的行为。”罗成朝坐在办公桌后的老人点头致意，“上校。” 老人点点头。 “楼顶上留下的痕迹很少，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罗成在沙发上坐下，挨着贝儿，“我在尝试查明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挂在主楼楼顶上，我原以为这里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以我刚刚试了试……” “结果呢？” “结果并没有什么特殊。”罗成摇了摇头，“主楼和其他的建筑物没什么区别，所以现在我认为凶手的这种行为可能只是出于仪式感和象征意义。” “什么意思？”贝儿问。 “把尸体挂在高处，和古代砍了死刑犯的头挂在城楼上示众是同样的道理，这无疑是非常具有仪式感和象征意义的行为，是一种用来表示警告的恐怖主义手段……恐怖分子杀害人质后还会拍摄视频四处散播，目的就是引起大众的注意并宣扬恐惧情绪。”罗成回答，“凶手把约翰·琼斯的尸体吊在主楼的楼顶上，如果我们今晚没有发现，那么明天一大早整座学院的人都会看到，这会引起极大的恐慌。” 雷赫愣愣，“你的意思是……凶手在警告我们？” “中国有个成语叫‘杀鸡儆猴’，字面意思是在猴子们面前宰杀一只鸡，可以镇住整个猴群。”罗成点点头，“凶手把尸体吊在主楼这么显眼的地方，其用意可能就是如此，他在警告我们……约翰·琼斯的死状，就是我们的下场。” 雷赫深呼吸，慢慢摇了摇头。 “这不是警告。” 罗成一怔。 “这不是警告……这是挑衅，他在嘲笑我们。”雷赫低声说，“他在嘲笑我们无能，他把我们的人吊死在了楼顶上，我们却束手无策！” 雷赫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差点震翻了瓷杯。 上校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老人按下免提按钮。 男人粗重的声音从扩音器中发出来:“执行部巡逻小组报告！巡逻小组报告！我们发现了目标！发现了目标！”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一愣。 “目标正在向东南方向逃窜！他打伤了我们两个人……”执行部气喘吁吁，“我们追不上了！有个女孩子拿着刀追上去了，目标马上就要逃离安全区了！” “别放跑了他！”老人打断对方，“听着，允许开枪！允许开枪！” 联络中断，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贝儿和罗成二话不说起身就走，两位狙击手都把武器带在了身边，他们拎起箱子夺门而出。 “别让我逮到那个王八蛋，否则我一定会把他吊死在主楼的楼顶上！”雷赫跟着起身，“无论他是谁。” 第六十七章 死者证言（6） 战术手电的白光从小路上闪过，执行部们手持步枪压低呼吸，四下扫视。 所有人都很警惕，他们追着那个可疑人物跑了几百米，最后还是跟丢了目标。执行部当中有些人有反恐和缉毒的经验，他们清楚目标跑不远，只是藏起来了，但这个时候往往最危险，对方放弃逃跑，要么是准备投降，要么是准备反咬一口。 执行部也听过那些传闻……杀死心理学专家阿尔伯特，把约翰·琼斯的尸体吊在主楼的楼顶上，那个人至今行踪不明，像是潜行在黑夜中的独狼，没人知道他怎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他的强大。 执行部中无人敢和他正面相抗，尽管执行部追着他跑了这么久，但只要那个人愿意，猎手与猎物的角色转换不需要一秒钟。 执行部负责人扬起右手握拳，身后的两人停下脚步。 所有人熄灭手电，红外夜视仪的绿光紧随着幽幽亮起。 三人背靠背架起自动步枪，在夜视仪的镜头下他们能看见步枪瞄准具发出的激光，执行部们左右张望，四周的灌木和乔木在夜视仪中表现为幽绿色，偶尔会有一两个橙色的小点从树上爬过，那是野猫或者松鼠，恒温动物所散发的红外线在夜视仪下一览无遗。无论多么精通潜藏的人，都无法隐匿自己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如果那个人在这里，他同样也会被发现。 执行部松了口气，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人。 说来也奇怪，他们明明才是猎手，却表现得比猎物还要惊恐紧张。 负责人招了招手示意继续移动，执行部沿着小路前行，继续往前搜索，再往前就是一排宿舍楼，在那里他们可以与其他执行部巡逻小组汇合。 片刻寂静，树林里忽然噗簌簌地响动起来，一个漆黑的影子从树冠里钻出来，一手扒住横生的枝杈，身体倒翻下来，轻轻地落在地上，动作敏捷地像一只长臂猿。 执行部没有发现这个人，因为他藏在前者的头顶上，那是夜视仪唯一的死角和盲区。 人影显得很警惕，蹲伏在草地上左右打量。他一身漆黑蒙着脸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是个江湖大盗，但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一头黑色短发，身材精悍修长。青年慢慢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心中骤然一紧，强烈的危机感当头罩下，耳边破风声紧随而至！ 青年只来得及侧过身子，一把短刀紧贴着他的面颊呼啸而过，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靠！来得真快！ 这就是青年之所以如此紧张的原因，他并不畏惧刚刚那三个执行部，但他清楚，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潜藏在这片林子里，她才是那个真正的猎手，手握刀剑伺机而动，出手即是杀招。 同样浑身漆黑的女孩像乌鸦一样落地，带起一道寒光当头劈下！ 青年顺手拔起身边的短刀，两刀交错，女孩的长刀被带偏，削去一块树皮，青年被震退一步，身体险些失衡……妈的，这姑娘上来就这么大开大阖，最近练的什么刀法？一把日本打刀挥得跟屠龙刀似的。 青年稳住身体，他没有喘息的时机，零点几秒之后，女孩扑上来，双手握刀横撩！ 年轻男人再次格住了这一招，后退数步卸力，这很不容易，他手上只有一柄短得跟水果刀似的匕首，对方手中一把打刀足足有一米多长，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在近身肉搏当中长刃威力远超短刀，他职阶不是阿萨辛，没法用一柄水果刀玩出花来。 青年没法进攻，他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能活过这两招已经算是运气了，如果要进攻他必须进入对方的攻击范围，在自己的短刀碰触到女孩的皮肤之前，她的长刀就会把自己贯穿。 女孩再进一步，手臂伸直，手中长刀举至肩部以上，长啸一声，挥斩！ 斩剑！这种手法在剑术当中被称作斩剑，是最基础的剑术动作之一，好比是拳法当中的长拳，毫无技巧纯靠力气。但所谓大道至简，越简单的招式越无懈可击，越无破绽可寻，敌手在这种招数面前要么硬扛，要么退避！ 当长拳一击能破墙的时候，再高明的拳击手都不敢缨其锋。 年轻人再退，他根本不敢硬扛这一招……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姑娘简直是在把刀当狼牙棒使，几天不见，这杀胚的暴力程度与日俱增。刀尖从他眼前划过，带起飒飒的风响，这一刀中灌注的气劲惊人，如果不慎被命中后果不堪设想。 明明是个剑士，却玩得一手好狂战士的路数。 “投降。”女孩冷冷地出声，“否则死。” 靠，有你这么劝降的么？你根本就是想直接干掉我吧？谁他妈敢这个时候投降啊？保不准就被你一刀劈了。 说起来这就是杀胚的路数，上来二话不说先砍三刀，三刀不死再跟你说我是来劝降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树林，林子里没有灯光，四周一片漆黑，青年非常凶险地避过了女孩的刀刃，看得出来他也是个剑道的好手，在女孩的攻击范围边缘腾挪闪避，从不深入一寸，显然此人深谙对手的攻击方式，只是缺了一把趁手的武器，他如果能有一把好刀，胜负还未可知。 那把短刀被他反手握住，刀背对敌，厚重的刀背更能承受劈砍，那女孩出招跟劈柴似的，换成刀刃来扛早就瘸了。 青年格住女孩的刀刃，“铛”地一声，两人各退一步，拉开距离。 “投降。”少女再次出声，“你逃不掉的，我来的时候已经通知了蜂鸟小组的其他人，这里已经被封锁了。” 年轻人没有说话，他站在树林的边缘背对着远处的灯光，女孩看不清他的脸，那个人的眼睛隐藏在阴影里。 “刚刚那三个执行部并非没有发现你，是我让他们离开了这里。”女孩接着说，“因为你我交手，可能会误伤其他人。” 青年微微吃惊，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料到……他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现在这片树林外已经围满了执行部。”女孩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他们开着吉普车，架着机枪，如果你逃出去他们就会开枪。” 青年沉默，他低头，看见一个亮红的光点在自己的胸腹处缓缓上移……这是狙击枪的激光瞄准器，不知道是贝儿还是罗成，来得非常快，反正他已经被层层包围了，如果他敢妄动一步，子弹就会贯穿他的眉心。 他无路可走了，跟蜂鸟猎杀小组的变态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本身就是不明智的。 “如果你不投降，我就砍断你的手脚把你带回去。”女孩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年轻人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短刀丢在地上。 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已经被重炮和零距当中的一个人或者两个人锁定了，人类的速度再快也逃不过狙击步枪的子弹。 “我当然不能说话啊。”青年闷闷地出声，“因为我一说话就露馅了。” 女孩一愣，她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紧接着她就被惊呆了，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青年揭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柠檬你真的那么想劈死我么？” 女孩的耳机里有两个人同时爆粗口，“我靠！” 汇聚在青年眉心上的光点猛地一抖。 “执行部蜂鸟小组的大爷们别开枪啊我投降我投降！”陆巡站在原地，慢慢举高双手，“我投降——” 第六十八章 死者证言（7） 陆巡乖乖地束手就擒，执行部的大汉们上前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里，陆巡脚一软跪下来，紧接着双手就被扭到背后，戴上了手铐。 陆巡龇牙咧嘴，心说哎呦妈呀疼死我了，刚刚踹我的那个，你以后最好不要落到我的手上！ 陆巡有点庆幸自己投降得早，柠檬说得没错，这里已经被重重包围了，陆巡刚刚被抓住，悍马的车灯就刺破了黑暗，四辆悍马吉普车从四个方向同时出现，车上架着12.7毫米口径的m2勃朗宁重机枪，十几个执行部的退役军人从四面八方的灌木和草丛中出现，端着自动步枪缓缓逼近，这些人藏得真他妈好，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陆巡根本毫无察觉。 如果拒不投降，可以想象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柠檬还没回过神来，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执行部的部员们上前，与她擦肩而过，把枪口顶在陆巡的脑门上，然后把他按在悍马吉普车的引擎盖上。 为什么会是陆巡？陆巡不是应该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么？他是什么时候苏醒的？又为什么会遭到执行部的追捕？ 这姑娘的脑子动得永远没有她的手快，柠檬彻底懵了，满脸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让一让！让开让开！”贝儿背着她那把超级狙击步枪挤进包围圈，罗成跟在她的身后，女孩大踏步地走近，在陆巡面前呆了半晌，接着一把把他揪了起来，“为什么会是你啊？赵高呢？赵高在什么地方？你不在你的床上躺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我在慢跑。”陆巡斜眼。 “慢跑？”女孩一怔。 “刚刚醒过来嘛，躺了好几天，所以浑身都僵硬。”陆巡点点头，“所以出来跑跑步活动筋骨……”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家伙在胡扯，你出来慢跑穿得跟江洋大盗似的？ “赵高呢？赵高在什么地方？”贝儿瞪眼。 “赵高……我怎么知道？”陆巡两眼望天，“我又没见过他，我只是出来跑步的。” 女孩皱着眉头盯着陆巡看，后者翻了翻白眼，满脸死猪不怕开水烫。 “够了，接下来交给学院处理。”罗成拍了拍贝儿的肩膀，事情的发展也完全超出了罗成的预料，他们都以为自己追的人是赵高，谁知道最终投降落网的人竟然会是陆巡，难道说他们从一开始就追错了人？ 那陆巡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罗成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的装扮，一身黑衣蒙着脸面，显然不是要去干正事的行头。 贝儿放开陆巡，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我刚刚差点就一枪毙了你啊！残疾人能不能不要到处乱跑？” “你才是残疾人。”陆巡嘟囔，“你全家都是残疾人。” 女孩大怒，转身一脚踹在青年的屁股上，陆巡惊叫一声摔进了悍马的车厢里，执行部关上了车门。 · · · “哐当”一声，铁门锁死，陆巡锒铛入狱。 他算是故地重游了，这间禁闭室在他刚刚被捡回学院的时候就有幸来过，室内陈设简单，唯一桌两椅一铁窗而已。 陆巡被拷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仰天长叹。 带他过来的执行部已经转身离开，可能是去叫人了，按照陆巡多年来看抗日剧的经验，即将出现的这个人多半不会是什么善类，比如说某日军军部特务课的课长，白面书生的斯文模样，长着一张鬼精鬼精的奸邪面孔，活像京剧里的曹操，身后跟着一水的彪形大汉，个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手上拎着皮鞭锁链火钳烙铁，特务课长坐下一手压着五百大洋银票告诉你只要合作高官厚禄宝马香车吃香的喝辣的，一手压着皮鞭子告诉你冥顽不灵的下场就是依次体验满清十八大酷刑，管杀不管埋。 作为视死如归的革命志士，这个时候就该脖子一梗，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我要是吐出一个字从今往后名字倒着写！老子进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陆巡不知道学院会怎么对付自己，他不是太担心，尽管学院里的那帮人都不是什么善类，但陆巡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今晚的事说到顶也就是个“严重阻碍任务执行”的罪名，还不至于枭首车裂凌迟炮烙。 “我会被判多少年？”陆巡问。 “你今晚干的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老贾回答，“看学院想不想整你。” “此话怎讲？” “往小了说，你今晚只是无意识地妨碍了公务，只要你一口咬定自己是出来跑步的，至于那身装束只是在cos罗宾汉，没事的时候玩一玩角色扮演是你不为人知的小爱好。”老贾解释，“你最多就是被通报批评一顿，毕竟执行部追错了人责任不在于你，没人看见你和赵高碰过面有过任何交流，他们没有证据，没法定你的罪。” “嗯……那么往大了说呢？” “往大了说，你就是协助通缉犯赵高逃跑的帮凶，赵高犯下的那些罪都有你的一份。”老贾说，“你可能会被认为是一个杀人犯的从犯，而且还武力袭警。” “武力袭警？”陆巡一怔，“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个？” “你不是和柠檬干了一架么。” “我靠，那姑娘招招致命，如果不是我反应快，早就成了她刀下亡魂，我那是武力袭警？我是正当防卫好么？” “这个你说了不算，学院说你是你就是。你一来是个杀人犯的从犯，二来还袭警，这要放在之前的人类社会能判你个终身监禁。”老贾悠悠地说。 “你刚刚不还说他们没有证据么？”陆巡问，“没人看见我和赵高碰过面，我怎么就成了从犯？” “你觉得以学院的行事风格……”老贾有点怜悯，“他们会在乎这个？” 陆巡想起那帮满脑子肌肉的执行部大汉，执行部的糙汉们说得好听点叫大丈夫不拘小节，说得难听点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门外忽然响起沉闷的脚步声，像是长筒军靴踏在地板上，那个负责审讯陆巡的特务课课长终于到了。 陆巡听见外面的卫兵两腿一并，敬礼:“上校！” 学院里只有一个人拥有这个头衔，陆巡进入学院这一年多以来，他只见过那个人一次。 陆巡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学院会派个执行部或者蜂鸟小组的人过来审他，现在看来他着实低估了自己在学院心中的地位，来的不是日军某军部特务课课长，而是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冈村宁次。 老贾也很吃惊:“看来大boss亲自来找你了啊……” 第六十九章 死者证言（8） 老人推门进来，在陆巡的对面坐下，跟着进来的执行部上来解开后者的手铐，然后转身离开，反手关上了禁闭室的房门，“咔嚓”一声，房间里寂静下来。 上校没有说话，他仍旧穿着那身没有军衔的灰色旧军装，熨得笔挺，大概在这个老人心里，他永远都是一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 老人毫不避讳地直视青年的双眼，陆巡悄悄挪开目光。 他心里有点犯怵，有种坏学生见了班主任的感觉，在麦斯威尔·肖恩面前陆巡不敢造次，他把酸疼的手腕放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揉，一边暗骂执行部的糙汉们下手没轻没重。 “我接到执行部的报告。”肖恩出声说，“他们说抓住了那个可疑人物，但我没想到会是你……陆巡，我记得你现在应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我只是出门慢跑……” 老人挑了挑眉。 陆巡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编不下去了，满肚子的胡说八道一句都扯不出来，真坐在了上校面前陆巡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可笑，他不可能蒙混过关，自己在这个老人的眼中就像是纸片一样单薄，自己那点小心思对方一眼就能看穿，麦斯威尔·修·肖恩的阅历与城府都不是自己可以想象的。 “执行部说你穿着夜行衣，还蒙着面。”上校似笑非笑，“我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样的爱好。” 陆巡干脆不说话了，他担心自己再说下去会露出更多的破绽，上校身上传来隐隐的压迫感，这种压力差点让他抬不起头来。 “执行部不会报虚警。”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叠黑白照片，摊开在桌面上推给陆巡，青年瞄了一眼，吓得心脏差点停跳一拍。 照片很模糊，光线昏暗，类似的画质陆巡之前也见过，学院里的红外摄像机就是这个渣画质，这些照片显然是从视频中选取的截图，照片捕捉到了一个年轻人的侧影，那个人正从校医院的外墙底下经过，摄像机与他大概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隐约能看出一张亚洲人的侧脸。 陆巡心里咯噔一下。 “这台红外摄像头是最近几天新安装的，所以他没能察觉。”上校淡淡地说，“监控显示今晚他曾经从校医院中出来……而校医院中只有你一个人。那么，请告诉我，陆巡，你为什么要帮助赵高逃脱执行部的追捕？” 陆巡保持沉默，他知道这个时候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才是最合适的。 “我知道你很信赖赵高。”老人叹了口气，“但你未必了解他。” 陆巡微微一怔。 “我记得你最初进入安全区的时候，是我委托赵高去和你接触，因为当时我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和你拥有一样的皮肤，语言，发色和眼睛，我认为这样能降低你的排斥和警惕感。”上校接着说，“我希望他能给予你必要的生存常识，我很高兴他做到了这一点，应该说结果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你表现出来的能力令人吃惊。” 陆巡没有说话。 “但是陆巡……你可能并不了解赵高。”上校眯起眼睛观察陆巡脸上的神色，“安全区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一个知道他想干什么的人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陆巡吃惊，他没能理解上校的这句话。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安全区遭到了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一次袭击，至今原因我们都没能查明，因为当晚的情形过于诡异和突然。在狩猎者和感染者的攻击之下，安全区伤亡过半，几近覆灭。”肖恩靠在椅子上，慢慢回忆，“赵高的妹妹死在了那个雨夜里，说起来这其实是我的责任……所以至今赵高那孩子都在恨我。” “赵高的妹妹？”陆巡呆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赵高竟然还有个妹妹？ “你接替的其实就是她的位置，她的名字叫赵沐，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上校说，“她去世之后，蜂鸟小组一直空出来了这个位置，直到三年之后你进入安全区。” “我在上海市的废墟里捡到了赵高和赵沐，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赵高还不到十岁，赵沐只有六岁，没人知道那两个孩子是怎么从丧尸横行的废墟中生存下来的，他们很聪明，避开了狩猎者的领地，在垃圾堆里翻找膨化食品和压缩饼干吃，收集雨水存放在罐子里，那时候我还在军队中服役，是一支搜救小组的组长。”上校悠悠地说，“有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小区里扎营修整，那孩子潜进来偷我们的食物，被我们抓了个正着，我的部下朝我大喊他说麦斯威尔麦斯威尔这里有个孩子！我没想到禁区里竟然还有幸存者，就把他们带回了安全区。” “赵高很小就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天赋，他比同龄的所有人都要聪明和强大，但他像一条孤狼一样不和任何人亲近，看谁的目光都很陌生警惕。”上校接着说，“唯一能和他亲近的人就是赵沐，我有时候会想……赵高在禁区里独自生存了这么长时间，他该费了多大的力气吃了多少苦？对那孩子而言，这个相依为命的妹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温暖吧？” 陆巡呆呆地看着他，早就听傻了。 老贾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后来赵沐死了，赵高把责任归咎于我，以及我背后的整个安全区。”老人的语气严肃起来，“一个人如果失去了精神支柱，那是非常可怕的，赵高在四年前的那个雨夜里失去了妹妹，从此他就化身成为一个一心复仇的鬼魂，在他眼里，我和外面那些感染者大概没什么区别，如果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对着我的眉心开枪。” “这……这怎么……” 老人摆了摆手，“不要低估一个人的决心，这世上最强烈的欲望就是复仇，一个人能为了复仇放弃一切，赵高认为这个世界夺走了他的一切，所以他要向我，向这个安全区，向整个世界复仇。在这种情况下，他做出任何事都是可以想象的。” 陆巡算是听明白了，上校这话的意思是赵高天生反骨，所以杀死阿尔伯特把约翰·琼斯吊在主楼上都不足为奇。 “您其实没有必要跟我说这些。”陆巡开口说了第一句完整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笑了笑，探身过来拍了拍陆巡的肩膀，“我只是站在一个长者的立场上，给我们的年轻人一些建议，告诫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还有……” 上校起身，绕过桌子站在陆巡的背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我必须为安全区中的所有人负责，所以如果接下来我不得不使用某些手段……那么我先在这里请你原谅。” 陆巡的心一沉，我靠……某些手段是什么手段？刚刚不还聊得好好的么，怎么话锋一转就开始威逼恐吓了？难道自己这宁死不开口的顽固不化把上校惹怒了？你要真来夹手指插竹签老虎凳我可扛不住啊。 “我会安排人按时送食物过来，陆巡你就先在这里好好休息。” 麦斯威尔·肖恩转身离去，执行部锁上房门，看样子短时间内他不打算把陆巡放出去。 陆巡瘫坐在椅子上，仰天长叹:“妈的千足虫，我这回可真他妈是仁至义尽了……” 第七十章 禁闭（1） “你真的相信赵高所说的话么？”老贾问，“基于我的逻辑系统判断，上校说的话可信度更高。” 陆巡靠在椅子后背上仰头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一盏日光灯悬挂在半空中，“现在几点了？” “凌晨四点半。” “又折腾了一晚上啊……”陆巡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你也认为那个二货失心疯了对吧？” “……是的。”老贾说，“赵高所做的事毫无逻辑，跟你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你甚至都不明白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陆巡点了点头，“我确实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无条件地信赖赵高？”老贾问，“我认为上校是正确的，你不能完全相信一个你不了解的人，赵高从来没有试图让你了解过他，他什么都不告诉你，你不清楚他的来历，他的性格，不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曾经还有个妹妹。” 陆巡沉默下来。 仔细想想他确实对赵高一无所知，无论在什么时候，那个疯子对他自己的身世和过去从来只字不提，陆巡进入学院的第一天起，所见的赵高就是那个疯疯癫癫不拘小节的二百五，但谁能保证这不是赵高虚构出来的一张面具呢？陆巡或许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人的真面目，也许上校说的是对的……赵高早就变成了一个一心复仇的恶鬼，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关心，只想把这个世界毁灭了来给他挚爱的人陪葬。 陆巡没有见过赵沐，那个女孩在他进入安全区的三年之前就死了。陆巡从上校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他忍不住会去想……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该怎么办？”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呗。”老贾说，“赵高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说明他并不信任你，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保守秘密？你可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上校给你留了时间让你考虑，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浪子回头金不换嘛，你跟学院说我认错了，并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说不定学院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陆巡蠢蠢欲动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跟人民群众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所有倒行逆施的行为都会被人民群众的怒火淹没！现在赵高的身份显然是个反贼，和人民群众站在了对立面上，陆巡站错了队，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赵高的行为看上去确实是毫无理由的，而且他现在是谋杀案的嫌疑犯，陆巡不知道那个二百五想干什么，难保他不会为了保全自己而利用陆巡。 “你怎么想？”老贾问，“如果你改主意了，现在就可以去让执行部把上校叫来。” 陆巡慢慢起身，绕过桌子，敲了敲禁闭室的铁门。 门外的守卫拉开铁门上的小窗，一张年轻的欧洲脸庞出现在窗口外，“陆巡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陆巡久久地在门前驻足，他在肚子里组织语言。 “呃……我……” “陆巡先生？” “我需要见上校。” 这句话差点就从陆巡的口中冲了出来，但在最后一刻他又把它生生咽了回去。陆巡慢慢摇了摇头，转身坐了回去。 “不……我没事，没事，谢谢你。” 守卫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好奇，重新关上铁门的窗口。 陆巡瘫坐在椅子上，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满头的大汗。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把赵高抖出来，这倒不是因为陆巡是什么一诺千金的人物，信守承诺也要看是什么场合，陆巡现在的行径相当于死不悔改拒不认罪妨碍公安局办案，放到媒体上使用的形容词应该是“顽固不化”和“冥顽不宁”，属于那种没法说服没法感化没法统战的反动分子。 陆巡在最后一瞬间改变了主意，不知怎么，他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了赵高的脸，那张满是汗水，满是泥泞，愤怒得青筋暴起近乎扭曲的年轻脸庞。 陆巡只见过一次那样的脸，他第一次擅自行动遇上猫妖险些丢掉性命的那一天。 赵高在最后时刻破门而入杀死了猫妖，把手枪的枪口抵在陆巡的下巴上咆哮，陆巡当时就吓傻了。 很久以后陆巡才意识到，原来赵高也有惊慌也有愤怒，他终究是一个年轻人。 看着那样的脸，陆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贾叹了口气，“你真是个顽固分子。” 陆巡笑笑。 “我觉得赵高多半是早就把你看透了，所以才会来找你。”老贾闷闷地说，“他知道你不会吐出一个字，所以才会这么放心。” “我只是觉得……那个二货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陆巡说，“至少我不能在他的背后捅刀子。” “你选择跟赵高一路，我倒是没什么意见。”老贾哼哼，“但你接下来要应付的人是麦斯威尔·修·肖恩，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如果想从你口中掏出什么东西来，你以为你能瞒得过去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巡拍了拍自己脸颊，振奋精神，“一个字，拖！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第七十一章 禁闭（2） “叮当”一声，阿利安娜把手中的柳叶刀丢在金属盘子里，刀柄上沾着黑红的凝固血液。 她低头俯视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口罩上露出一双透绿的眸子，目光淡漠。验尸，就要习惯把人类的身体看作是石头般的死物，安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干这种事，整天和尸体与死亡打交道，切开某人的皮肤就像切开面包一样稀松平常。 女孩把尸体收容袋的拉链拉上，转身把双手浸在冷水里。 冰冷刺骨的冷凝水让阿利安娜微微发涨的大脑稍稍清醒，她已经在地下室里工作了整整一夜，昨夜学院发现了约翰·琼斯的尸体，安娜把他连夜带回了图书馆，整个后半夜女孩就待在解剖室里，一直到今天早上。安娜一天一夜几乎滴水未进，走路脚步都有点发虚，实验室主任这个职位如果忙起来真是没边了，阿利安娜手上堆积着如山的任务，她常常一边同时盯着多达三台实验的进程，这一边电脑里还在进行数学模型的计算。 有些验证实验进度奇慢一做就是十几个小时，女孩必须守在实验室里寸步不离，这种时候午饭就啃两个馒头解决，女孩在冰箱里囤积着大量的馒头，馒头不容易坏，能长期保存，阿利安娜就把这个当储备口粮，饿了就吃两个，冰箱里的馒头冻得和砖头似的，一口下去满嘴的冰碴子，女孩倒也不在意，啃得咔嚓咔嚓响。 实验室里不能吃东西，安娜就匆匆出来吃完了再回去。 学院高层的蠢货们只知道催促进度和伸手索要结果，女孩倒也懒得说什么，她不喜欢辩解和解释，跟他们说了他们也未必能明白，女王大人向来懒得和智商比自己低的人多废话。 女孩脱下手上的胶皮手套丢进垃圾桶里，边出门边摘下口罩和帽子。 她关上解剖室的门，走进洗消室，扳动水龙头，自来水从头顶上流泻下来。 女孩闭着眼睛站在水流里，很快被淋得浑身湿透，淡金色的短发黏在脸颊上，她通过这种方式清醒自己的大脑，同时洗干净自己身上的血污。 她想去洗个澡，但她没有那个时间。 阿利安娜关上水龙头，到隔壁拿了块馒头，叼在嘴里上楼。 以往安娜的生活未必如此简单，陆巡还在图书馆里的时候，以“每天只吃馒头最终会营养不良”为由，把女孩所有的馒头都搬走了，接着每天去餐厅打来饭菜送到图书馆里。在陆巡的管理下，阿利安娜逐渐养成了好好吃饭的习惯。 但最近这段时间陆巡不在图书馆里，阿利安娜又恢复了当初的生活习惯。 女孩换了一件外套，匆匆地出门。 · · · “开门。”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守卫打开门锁，铁门被推开。 “谁啊……”陆巡迷迷糊糊地趴在桌面上，睡眼惺忪地抬起头，一头乱糟糟的油腻鸡窝。 当面一巴掌。 陆巡被打懵了，这一个耳光极其响亮，打得他满脑子嗡嗡作响。 “醒了没？”女孩一屁股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冷哼一声，把饭盒拍在桌子上，“给你送饭来了啊。” “贝儿？”陆巡一愣，随即捂住脸颊，“哎呦我的妈诶，疼死我了……” “装装装，你再接着装。”女孩冷笑，咬牙切齿，“我根本就没使劲，别想让我有任何负罪感。” 陆巡悻悻地打开她送来的早餐，上校说会安排人按时给他送饭来，看来不是随口说的一句空话。今天的早餐是酸菜加馒头，真是学院餐厅的风格……贝儿还给他带来了一杯水，陆巡先喝了口水，抬起头问:“怎么是你啊？” “本姑娘好心好意给你送饭来。”贝儿眉头一拧，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你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是你’？不是三无让你失望了？” “好吧好吧多谢您的赠饭之恩。”陆巡双手合十致谢，接着低头啃馒头，“您还有什么事么？” “赵高在什么地方？”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陆巡捂着耳朵猛摇头。 “你……”女孩气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差点震翻了水杯。 “吃早饭就好好吃早饭嘛，干嘛扯那些无关的琐事？”陆巡把水杯往里挪了挪，把面前的馒头推给女孩，“你吃了早饭没有？要不要来一点啊？” 贝儿盯着青年看了半晌，冷哼了一声，伸手揪下来一块馒头，塞进嘴里。 “赵高跟你见过面了。”女孩说，这不是一个问句，显然贝儿非常肯定这个事实。 陆巡移开目光，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 “他跟你说过什么。”贝儿接着说，“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回答她的是陆巡咀嚼馒头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赵高究竟在干什么？”贝儿有些气愤，“你可能正在犯一个大错，为什么这么执迷不悟呢？” “可能吧。”陆巡油盐不进，“上校也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 “上校跟你说过什么？” “他说我要是再不坦白，他就要使出满清十八大酷刑了。”陆巡的语气很轻松，一边胡扯一边就着酸菜吃馒头。 “你瞒不过学院的，上校根本不用严刑逼供。”贝儿坐在陆巡对面，把馒头撕碎了塞进嘴里，“他只是在给你留时间让你考虑，如果他真想从什么人口中掏出秘密来，根本就轻而易举。” 陆巡一愣。 “你最好别把他逼到那一步。”女孩伸手戳了戳青年的胸口，“你再怎么嘴硬都没用，他会直接从你的内心深处……把答案掏出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陆巡吃了一惊，他也陡然明白了贝儿是什么意思。 “最多再过三个小时。”贝儿说，“端脑就会踏进这个房间，到时候你撒泼打滚装疯卖傻都无济于事……不要与上校作对，这是这座安全区里最基本的规则和基准，我从来没见到哪个敢和上校为敌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第七十二章 禁闭（3） 陆巡猛然一惊，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过不了这一关，上校并不关心他是不是会主动坦白，因为无论陆巡是否嘴硬到底，学院手中都握有最强大的底牌。 端脑，号称“人形自走测谎仪”。 陆巡初入安全区时，赵高就提醒过他要注意并远离这个银色长发的女孩，菲碧·克里斯蒂娜，看似柔柔弱弱人畜无害，实则是安全区中最危险的人物，她拥有洞悉人类内心的能力，这种读心术一度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安全区中甚至谣传端脑看人一眼就能读取对方的记忆，但后来陆巡和菲碧相处久了，发觉这个姑娘平时和普通人别无二致，想想也该是如此，菲碧又不是一只支持热插拔的u盘，能直接复制粘贴。 陆巡没有真正见过菲碧的读心术，据说端脑在施展读心术时必须长时间直视对方的双眼，那姑娘平时缩在监控室里活得像只树懒，抱着毛绒熊大喇喇地躺在沙发上伸展四肢，翻过来滚过去翻过来滚过去，一点也不避讳边上正在值班的尴尬的陆巡。 但陆巡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对别人的心理有种超乎寻常的洞察力，她经常趴在沙发上嘟嘟囔囔，有意无意地随口就把陆巡心里的想法吐了出来，比如某天菲碧抱着玩具熊坐在沙发上两眼望天，忽然没来由地蹦出一句“桌上的水杯里没有水”，而这个时候陆巡正坐在椅子上心里想着要不要去喝一杯水……菲碧不需要专门施展读心术就能轻易看穿他人的想法，女孩自己解释说这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她对其他人心理的细微变化天生有种魔法般的敏锐直觉。 如果上校真把端脑派了过来，陆巡就完蛋了。 贝儿抄着双手，翘着二郎腿，看着陆巡流冷汗。 “赵高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贝儿有点好奇，“你这么死心塌地？他许诺把三无嫁给你了？” 陆巡摇摇头。 “你清楚自己的立场么？赵高现在是身负两桩命案的通缉犯，逮住了就是终身监禁。”女孩用指节叩了叩桌子，“你和这些事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干嘛要来蹚这趟浑水？” 陆巡一声不吭，闷头啃馒头。 女孩有些恼怒，把他手上的馒头一把抢了过来，狠狠地塞进自己嘴里。 “诶……这是我的……” “我什么我？”贝儿恶狠狠地大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你就这么想坐牢么？” 陆巡缩回手，趴倒在桌子上，“喂……贝儿。” “嗯？” “你知道赵高有个妹妹么？” 女孩一怔，沉默了几秒，“为什么问这个？” “上校来找我，他说我完全不了解赵高这个人。”陆巡说，“上校说那个二货曾经有个妹妹，但是后来去世了，所以二货一心想为她复仇，为了复仇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是这样么？” “我不知道。” 陆巡抬起头，“什么？” “我不知道。”贝儿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那个混蛋是不是一直都在悔恨当初的自负和大意，那个混蛋，那个混蛋……我们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但还是没能把沐沐姐救回来，那天晚上如果赵高能够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后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女孩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她低头注视桌子，额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睛。 “如果他真的要去恨什么人，那他最应该恨的是他自己。”贝儿缓缓说，“那天晚上，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他？” 陆巡吃了一惊，这女孩说的话里深埋着入骨的愤怒与怨恨。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贝儿，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贝儿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起身开始收拾杂乱的桌面，把馒头残渣扫进塑料袋里，“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仍然要奉劝你，不要和上校为敌，因为你不曾了解过那个男人……哦，对了，还有这个。” 女孩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陆巡把它拿起来，“这是什么？” “三无让我转交给你的。”贝儿把塑料袋拎起来，“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自己看吧。” “柠檬？”陆巡愣了一下，拆开信封。 信封中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折叠成小小的一条，青年把它展开，纸面上是工整的钢笔字。 柠檬的字写得很纤细很干净，带着女孩子特有的隽秀，外人看到这样的字大概没法想象写字的人会是个冷面杀胚。 “陆巡: 昨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是你，如果知道是你我会下手轻点的，一定会的。 啊不，不对，如果知道是你，我不会下手的。 你没有受伤吧？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还有，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了么？你才刚从医院里出来，又被我追了那么长时间。 真的对不起。” 落款是柠檬。 陆巡看得咋舌，大概从来没人教过那姑娘怎么写信，她只知道写完一句话打上个句号要另起一行，所以足足一整页的信纸全都被一连串的对不起占了空间，这大概是陆巡看过的最笨拙的一封信，满纸除了道歉还是道歉，如果不是了解那姑娘的性子，陆巡看到第一句话还以为这人是专门写信来嘲讽他的。 柠檬写不出什么好句子来，不会修辞不会煽情，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干涩地道歉请求原谅，写得那样认真又那样吃力。她把每一个“对不起”都写得很重，力透纸背，好像读信的人能通过字迹的力道感觉到她的郑重似的。 陆巡把信纸叠好，塞回信封里，歪了歪头，咧了咧嘴，他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怎么了？”贝儿皱眉，“出了什么事么？” 陆巡摇了摇头，“没……没事。” “但你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便秘了半个月。”女孩耸了耸肩。 第七十三章 禁闭（4） 贝儿离开了，第三个进入禁闭室的人是阿利安娜。 这有点出乎陆巡的意料，他知道主任有多忙，别说陆巡只是被抓起来了，就算他挂了阿利安娜都未必有时间出席他的葬礼。女王大人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他，陆巡着实受宠若惊。 但这姑娘进门就把青年按在桌子上开始扒他的衣服。 “喂喂喂喂喂喂……主主主主主任！”陆巡像杀猪似地惨叫，又是惊恐又是羞涩，拼命护住胸前的衣襟像是个遭人**的小媳妇，“你你你你你你……” 门外的年轻守卫好奇地把目光偷偷投进来，素闻图书馆病毒研究所实验室主任阿利安娜·蕾娜塔是如高岭之花那样的冷美人，生人勿近男人勿近一切非相关人士勿近，但为什么此刻的女王大人看上去像是个女痴汉？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要扒这个小助手的衣服，莫非真如学院里传闻的那样……这两个人之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这是干柴烈火小别胜新婚了？ “外面还有人看着呢……”陆巡说，“这这这这这这样不太好啊。” “看你个头啊看！”安娜瞪着眼睛一巴掌拍在这个二百五的头上，把他拍得一愣，“我是想看看你的身体有没有完全恢复！” “哦……”陆巡悻悻地松了口气。 女孩冷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来，“不过看你这么活蹦乱跳，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 “主任。”陆巡把衣服拉上整理好，坐直了。 “我们时间有限，学院只给了我三十分钟。”阿利安娜严肃起来，“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陆巡点了点头。 女孩打开随身带来的挎包，从中取出一件又一件密封的塑料袋，袋子里封装着照片，阿利安娜把照片摊开在桌面上推给陆巡，后者看了一眼，照片上是那辆报废的福特猛禽f150，那天晚上就是这辆车救了陆巡的命。 说实话陆巡到现在都没再见过那辆福特猛禽，他看到安娜带来的照片时才心惊原来自己当晚遭受到的攻击激烈到了这种地步，照片上的吉普车像是从火线上刚刚下来，周身伤痕累累满是污泥，坚硬的铝合金车身都被什么东西撕扯得稀烂，按理来说遭到这样猛烈的攻击陆巡作为司机不可能毫不知情，但事实是陆巡在开车时确实没什么感觉，这只能解释为要么陆巡当时精神过于紧张忽视了外部环境，要么这些攻击都被赵高挡在了驾驶室之外。 陆巡一张张地翻看照片，照相的人手法很专业，经过电脑后期处理的图像中，所有的可疑痕迹都被标明，就算是陆巡这种完全没有经受过刑侦训练的人也能轻易理解。 “掠夺者？”陆巡低低地问。 “大量掠夺者，很不可思议。”阿利安娜点了点头，“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当时有一大群狩猎者在追赶你们，它们追了你们很长时间，直到你们在某个地方把它们甩掉。” 陆巡点了点头，“在卢浦大桥。” 女孩眼中陡然爆出锋利的光来，这证明她的推测没有错误……陆巡和赵高确实是取道卢浦大桥返回安全区的。 “我需要你把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我。”阿利安娜说，“我不是学院派来审问你的，我知道昨天晚上赵高去找过你，我对他的下落不感兴趣，他跟你说过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要知道你们在江对岸的那三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非常重要，你们的经历可能是整件案子的关键，如果你想证明赵高是无辜的，那么你就必须要配合我。” “你可以不信任学院，可以不信任上校，可以不信任所有人。”女孩缓缓说，“但你必须信任我。” “主任你认为赵高是无辜的？” “我是个科研工作者，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我从不妄下论断。”阿利安娜说，“这件事的庞杂与复杂程度其实超乎你的想象，它远不止两条人命那么简单，我追查了它很久，但还缺少几个关键环节，我需要你把它补全。” 陆巡微微吃惊，他低着头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我们使用赵高布置的陷阱很快就抓住了尸鬼，计划一切都非常顺利。”陆巡开始回忆，“但就在我们准备返回的时候……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们在准备返回之前，曾经在陷阱附近发现了大量尸体。” “尸体？”女孩皱眉。 “成百上千具尸体。”陆巡说，“很多都是新死的。” “说下去。”阿利安娜瞳孔放大。 “那些尸体都很古怪，有些上面还有人工手术过的痕迹。”青年说，“我们因为赶时间就没来得及细看，驾车返回，但没走出多远，就被拦住了。” “被拦住了？” 陆巡点点头，“我们隔着很远就把车停下，赵高下车了，我接替他坐在驾驶座上，隔着大雨我看见有个白色衣服的年轻人打着伞站在路中央。” “白色衣服的年轻人？”阿利安娜猛地抓住了那个缺失的关键一环，她一直想搞清楚当天晚上拦住陆巡并迫使赵高下车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几天以来女孩尝试复原陆巡当晚的遭遇，她每次推测到暴雨的夜里那两个人被什么看不清面目的生物拦下来，就不得不中断想象，那是整个推理中缺失的一环，阿利安娜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合适地衔接进去。 陆巡点点头，“一个白衣青年，赵高看到他之后表现得很惊恐，他试图与那个人谈判……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谈判失败了，我听到了枪声，驾车冲了过去。” “赵高跳上了车？” “嗯……他跳上了车。”青年说，“那个白衣青年没有追上来，但我们遭到了猎人的追杀，赵高决定从卢浦大桥上跨过黄浦江。” “跨过卢浦大桥的那一瞬间……”阿利安娜问，“发生了什么？” 陆巡皱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可能遭到了什么东西的袭击，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等我重新落地的时候，赵高已经不见了。” 阿利安娜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主任。” “嗯？” “你知道那个白衣人是什么东西……”陆巡轻声问，“对不对？” 第七十四章 禁闭（5）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阿利安娜先是一怔，旋即笑笑。 “因为你是主任啊。”陆巡挠了挠头，“主任一直都是无所不知的。” 女孩歪着头看着陆巡半晌，忽然探身过来把后者的头发抓乱，这姑娘在陆巡面前总是表现得像是个长辈，介乎于老姐和亲妈之间的角色，陆巡在她面前会不自觉地矮上一头。说起来阿利安娜的年龄确实长于陆巡，不过也才二十四岁，只比陆巡大上一岁。 大概女孩子都早熟，阿利安娜二十三岁的时候已经作为病毒研究所的主任坐镇安全区，陆巡二十三岁的时候还单纯懵懂得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 但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二十三岁的陆巡有时候会想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变成像安娜这样独当一面的人物，变得凌厉，独立而强大，就像孩子们都会想象自己有长大的那一天，有花不完的钱和不受管控的自由，但这个时候的陆巡还不会知道……成长的代价有时候沉重得让人担负不起。 “这世上没什么人是无所不知的。”阿利安娜摇了摇头，“如果说有谁知道的比你更多，只不过是因为他做了比你更多的学习和调查。” “我并不知道那个白衣人究竟是什么东西。”女孩把桌面上的照片收起来，“在狩猎者的分类上你所了解的不比我少，我们都清楚无论是感染者还是狩猎者当中，都不存在对应的生物，我们至今从未发现任何能和人类交流的感染者和狩猎者。” 陆巡有点失望，他也能隐隐猜到那个古怪的白衣青年会是一切的关键，说不定还和四年前的袭击案件有关，陆巡很想深入了解那件事……他认为自己如果把这些事搞清楚了，他就能搞清楚赵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没有哪一刻会像现在这样，急迫地想去深入了解什么人的内心。 “看得出来，你很犹豫。”阿利安娜看了陆巡一眼，“你现在正在做的事让你很为难么？” 青年一惊，这女孩的直觉敏锐得令人吃惊，阿利安娜没有读心术，但她仍然看出了陆巡的进退维谷。 不等陆巡回答，阿利安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犹豫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方向，无论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如果你有目标，那么就放手去做……赵高也好，上校也好，谁都没有决定你选择的权力。” 陆巡点了点头。 喂……陆巡，这姑娘是在劝你造反么？老贾问，说不定是友军呢。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阿利安娜从挎包中取出密封袋，递给陆巡，“你看看这个。” 陆巡接过袋子，微微一怔，他本以为这是个空袋子，但拿到了手才发现袋子里封装着一根黑色的丝线，这根线大概有六十厘米的长度。青年把它举起来透光，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这是……”青年皱眉，“头发？” 女孩点头，“确实是头发，而且是人类的头发，拥有与人类相似的毛发鳞片结构。” 陆巡扭过头来，他不明白主任为什么要给他看一根头发。 “这根头发是那天晚上从你的车上找到的。”安娜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让陆巡有点吃惊，“就在福特猛禽的货斗里……关于这根头发，你知道些什么？” 陆巡很诧异，他完全一头雾水，自己车上怎么会有头发？ 这根头发有半米多长，放在女人身上都是罕见的及腰长发，但当晚在车上只有两个大男人啊，无论是陆巡还是赵高，都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头发。在陆巡的印象中，唯一有可能长着这种长发的生物，就是猫妖了……但那天晚上他们分明没有碰到猫妖。 “丧尸的吧？”陆巡把密封袋翻过来覆过去，“可能是某个丧尸的头发，不小心挂在了车上。” “不是丧尸。”安娜摇头，她伸手把密封袋取回来，把它立在桌面上展示给青年看，“这根头发……是活的。” · · · 图书馆，地下。 解剖室。 “主任？主任？”年轻女孩抱着一个大号细口瓶轻轻敲门，她很小心地避开了挂在门额上的斐济美人鱼，这具干枯的木乃伊是全学院第一凶物，它日夜吸收解剖室中的血气和惨死其中的猎人怨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化作恶鬼为祸世间。 图书馆地下的解剖室毫无疑问是个令人避之不及的场所，它在普罗大众眼中好比屠宰场乱葬岗之类的凶地，坊间传闻晚上六点以后就不适宜再靠近图书馆，因为此处煞气过重，六点之后太阳落山，阳气回降阴气上升，再靠近这里会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自然遭到了阿利安娜和陆巡的一致驳斥，后者很奇怪一帮来自于欧洲美洲的大鼻子外国人何来阴气阳气这种古代中国道家的思想观念，经过顺藤摸瓜询问调查，方知这些流言全部出自神经病赵高之口。 但这些传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把一帮小姑娘吓得不敢靠近图书馆。 “主任？您在么？”女孩心惊胆战地东张西望，图书馆地下走廊里阴风阵阵，不得不说这里真是个进来一次折寿一年的鬼地方，她是今天在校医院里值班的护士，被人委托送一个细颈瓶去解剖室里，“主任？” 解剖室里没有回应，护士尝试推了推门，房门应声而开。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混杂着福尔马林和防腐剂的味道，小护士捂住口鼻踏进房门，说起来她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里了，前几天她曾经奉命打扫图书馆地下的走廊，路过解剖室时好奇地往里面望过一眼。 四面的架子上仍旧摆满了瓶瓶罐罐，瓶瓶罐罐里仍旧泡着苍白的生物组织，那些稀奇古怪恶形恶状的玩意她一个也叫不出名字来，难以想象阿利安娜整天就和这些东西为伴，如果放在中世纪的欧洲，主任肯定会被当做女巫烧死。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解剖室里多了一具尸体，尸体躺在房间中央的金属解剖台上，全身上下用白布盖着。 护士小心翼翼地绕开解剖台，她是个很胆小很怕黑的女孩，甚至不敢半夜独自爬起来上厕所，解剖室里没有开灯，四周仅有门外走廊里透进来的昏暗光线，女孩想找到灯的开关，但她又不敢和四周的架子靠得太近，更不敢接近房间中央的那具尸体，只好放弃。 她只是来送个瓶子的，送完就走，一刻都不想多耽搁。 她上前把细颈瓶放在架子前的储物箱上，脚都快软了，作为一个平时连半夜起来上厕所都要人陪的小姑娘，光线一黑她就喜欢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泡在四周罐子里的生物器官怎么看怎么恐怖。 “咚”地一声，房门忽然合上了，房间里骤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女孩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手电想拧亮，慌乱之间手指一滑，手电落在地板上叮叮当当地滚远了，小护士慌慌张张地俯身在地板上摸索，紧张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在架子地下摸到尸体手脚什么的……女孩终于捏住了手电，轻轻拧亮，起身朝身后照了照，稍稍放下心来，房门没有什么异常，可能只是风刮的。 小护士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忽然呆住了，全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她想要尖叫，但她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手电的光柱射在对面的玻璃罐子上向后反射，照亮了解剖室，借着昏暗的手电光，女孩在玻璃上看到自己背后的那张解剖台上，盖着白布的人影慢慢坐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禁闭（6） “活的？”陆巡一时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根头发仍然具有生物活性，很有韧性，非常新鲜。”阿利安娜点头，她把那根头发从密封袋中取出来，捏着轻轻抻直，“普通感染者的毛发会像枯草一样干燥松脆，但这根头发就像是刚刚从某个人头上拔下来的。” “某个人头上拔下来的？”陆巡把那根头发接过来，试着弯折，果真如阿利安娜所说，头发很有弹性，“不会是猎人的毛发么？” “且不说绝大多数狩猎者体表都是没有被毛的，就算有，它们也不可能生长这样的毛发。”女孩从自己的耳边揪下来一根头发，放在桌面上与那根头发并列，两根头发乍看上去除了颜色没有多大的区别，“毛发是对生物分类的重要方式，如果你把这些头发放在显微镜下放大数百倍，你会发现毛发的结构其实非常复杂，它们的表面布满鳞片，不同的生物所生长的毛发结构完全不同。” “现在摆在你眼前的这两根头发……”女孩指着桌面，“拥有非常相似的结构，这说明它们来自同一类生物。” “人类？” 阿利安娜点了点头，“可能是人类，这说明你们的汽车上，曾经短暂地出现过第三个人，或者说至少是与人类非常相似的生物。” 陆巡很吃惊，他在开车的时候只顾着逃命，完全无知无觉，什么时候车上竟然出现过第三个人？ “dna……或者基因对比的方法也没法判断这根头发来自哪里么？” “很遗憾。”女孩摇了摇头，她把桌面上的头发收起来，“我怀疑这根头发的出现和赵高的失踪可能是同时发生的，它或许来自一个我们前所未见的生物，但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那东西很危险。” 门外的守卫敲了敲铁门，“主任，时间到了。” 两人都一怔。 阿利安娜起身，把挎包背上，扭头看了陆巡一眼，“我该走了，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你要面对的人会是端脑，没有人能在她面前隐瞒什么……另外，研究所里很缺人手，你尽快回来，祝你好运。” 女孩推门离开，她只有三十分钟的会面时间，按理来说遭到禁闭的人不允许和其他人碰面，陆巡不知道阿利安娜是怎么争取到这三十分钟的，但他也不吃惊……主任向来神通广大。他坐在椅子上目送阿利安娜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角忽地抽了抽。 “你很紧张。”老贾说，“尽管你现在装得很平静。” “说不紧张是假的。”陆巡叹了口气，“老寒腿又要犯了，抖得停不下来啊。” · · · 守卫打开门锁，银发女孩抱着大号的毛绒玩具熊踏进禁闭室，目光落在青年的身上。 陆巡在桌子对面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陆巡先生。”菲碧在椅子上坐下，“我奉命来对您在昨晚的违规行为进行调查，希望您积极配合。” 这口吻活像是在审问恐怖分子的fbi，不知道菲碧从哪儿学来的这副官腔，有板有眼。 “陆巡先生？” 陆巡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显然这货顽固不化拒不配合，非暴力不合作。 女孩有些无奈，她探身越过桌子，伸手扯了扯陆巡的衣服。 青年忽然睁开眼睛。 女孩一怔，呆了一呆，紧接着发出一声短促的急叫。 陆巡一手揽住对方的肩膀，菲碧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小女孩的个子不高体重也很轻，她被陆巡直接拉过了桌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菲碧被直接吓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想要发出尖叫，但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是在干什么？ 下一刻她的意识模糊，眼前一黑，身体软倒在青年怀里。 陆巡移开捂住菲碧口鼻的手帕，轻轻地托住女孩的身体，把她慢慢平放在地板上，谨慎地朝门边望了望，他为这一刻做足了准备，在心中反复模拟了数十次，发力狠而落地轻，必须一击搞定，尽量不发出丝毫声音以免惊动门外的守卫，同时又要小心不能伤到菲碧，这个力道很难拿捏，陆巡估摸了很久。 陆巡手上的手帕浸着乙醚，这是一种吸入式麻醉剂，高浓度乙醚五秒钟即可致人昏迷，拿这玩意对付三无那种冷面杀胚人形哥斯拉或许不行，但菲碧就是个战五渣，对麻醉剂没有丝毫抵抗力。 抱歉了小姑娘……陆巡轻轻拍了拍菲碧的脸颊，起身猛地锤门，高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菲碧出事了！” 房门被打开，守卫急匆匆地进门，蹲下来检查菲碧的状况。 “哐当”一声闷响，守卫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对不起了大兄弟。”身后的陆巡嘟囔，丢掉手中的椅子。 他俯身检查守卫的情况，这个倒霉的年轻人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会栽在自己人手里，陆巡先确认他只是被砸昏了，生命安全并无大碍，自己那一椅子不偏不倚地正中他的后脑，摸上去已经肿了一大块，看着都疼。陆巡上上下下把他浑身的口袋搜了一遍，把房门钥匙钢笔小刀之类的零零碎碎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又把守卫的手枪摸出来翻看翻看，退出弹匣检查弹药，塞进自己的腰带里。 “手法这么娴熟？”老贾问，“偷鸡摸狗的勾当没少干么。” “别胡扯。”陆巡嘟嘟囔囔，他用手铐把守卫的双手拷在桌子腿上，然后把菲碧扛了起来，“哎呦……这小姑娘还挺沉呢……” 陆巡转身就往外跑。 “哎等等等等，那头熊那头熊！”老贾提醒。 “哦对对对对对。”陆巡又扭头把地上的毛绒玩具熊拎了起来，一手抱在怀里，探头探脑确认门外的走廊上没人，溜出了禁闭室。 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成立有史以来，最胆大包天的二货出现了，他不仅胆敢打昏了守卫公然越狱，越狱时还顺手掳走了学院的大小姐。 第七十六章 禁闭（7） “反了反了，都他娘的反了！”中年人拍桌子，咆哮声透过办公室的门板回荡在外面的走廊上，“这帮混小子是想造反么？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上校盯着电脑屏幕，显示屏上正在播放禁闭室外走廊上的监控录像，录像里那个青年鬼鬼祟祟地穿越摄像头的视野，一肩扛着白裙女孩一手抱着毛绒玩具熊，蹑手蹑脚东张西望，像个入室盗窃的小贼。 老人敲下空格键让视频定格，陆巡的身影定在屏幕的正中央，正扭过头来，一脸谨慎。 陆巡成功越狱二十分钟之后学院才察觉到这货逃跑了，等高层下令封锁安全区进行搜查时陆巡早就逃得没影了，原本学院的反应不应如此迟缓，监控室中的端脑能第一时间发现任何异常状况……但这回端脑就在陆巡手里抱着，连她本人都丢了。 第一个发现陆巡越狱的人是安全区中央电脑欧米伽，她在进行监控复查时发现学院内有严重违规行为发生，在欧米伽眼中陆巡逃离禁闭室算不上违规，但他迷倒了菲碧涉嫌绑架，击昏了守卫涉嫌袭警，两项重大违规行为触发了电脑的警报红线，欧米伽立即上报至上校办公室，得到消息时中年人正在泡茶，手一抖就把开水倒在了裤子上。 “受伤的执行部部员已经送进了医院，没什么大碍，只是后脑被狠狠地敲了一记，他什么都不知道。”中年人叹了口气，“执行部已经展开了搜查，但没什么发现。” “这小子显然蓄谋已久。”上校笑了笑，他把监控录像的进度条往回拉，再次重播，“他做足了准备，每一步都在计划之中，自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他应该在进入禁闭室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筹划越狱了。” “见鬼，这小子究竟在想什么？”中年人皱眉，在他看来这种事情是不可想象的，安全区自成立以来从未有人越过狱，因为那根本毫无意义，没人能逃脱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的追捕，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试图与执行部对抗。 更何况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是这里最后一座人类赖以生存的孤岛，就算你能逃离禁闭室，难道你还能逃出安全区不成？ 学院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狗胆包天，袭警越狱不说，还绑架了蜂鸟小组成员。 “该死！”中年人扶额，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如今的安全区内忧外患，两人被害，赵高遭到通缉下落不明，陆巡又跟着越狱逃跑，还绑架了端脑，所有的执行部和蜂鸟猎杀小组都在搜捕那三个人，如果这个时候有狩猎者入侵安全区，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是安全区成立以来出现过的前所未有的内乱，局面混乱得像是一锅粥。学院高层试图理清头绪，但越往下分析挖掘他们越能意识到事态的复杂，每一个谜团后面都埋藏着更多的谜团。猎人，雨夜，头发，谋杀，越狱，绑架，这些看似不相关的词汇交杂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混乱的，黑暗的线团，中年人很不安，他能嗅到危险的味道，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这个线团中孕育。 无论是赵高，还是陆巡，每个人好像都知道些什么，他们好像都在做些什么，被蒙在鼓里的人恰恰是学院高层。 “通缉令已经下去了。”上校缓缓说，“执行部将会展开排查，蜂鸟小组也会协助搜查，陆巡身上还带着一个人，他逃不了多远。” “那小子逃跑时还把那头熊给带上了……”中年人说，“他是在藐视我们么？” “这说明他很有自信。”老人笑笑，“如今看来这种自信也不是没来由的，执行部这么多人地毯式搜查，都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这说明陆巡在反侦查上的意识还是很强的。” “那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精鬼精的？” “他或许一直都是个鬼精鬼精的人。”上校说，“有些人很聪明，但是你未必能意识得到，他们平时表现得很沉默，但沉默不是木讷，如果你把他们逼到绝路上，他们就会表现出令人吃惊的特质。” 中年人长叹了一口气，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向后靠坐在沙发上。 “妈的，这帮混小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啊。” · · · 柠檬坐在椅子上，歪着头靠在墙上发呆，双眼没有聚焦，目光不知道投在什么地方。上午的阳光透过窗玻璃落在女孩白皙的脸颊上。执行部巡逻小组从外面的路上匆匆经过，人影幢幢，声音嘈杂纷乱。 这几天以来学院内都是这种状况，安全区进入警戒状态，彻夜的警报和搜查，普通人们已经全部转入地下掩体内避难。 黑鞘长刀放在女孩面前的桌子上，四周的光线很昏暗。这是一间废旧的空教室，背着阳光。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在转作安全区之前毕竟是一所高校，拥有整排整排的教学楼和成百上千的教室，只是这所学院如今失去了教学功能，所有的教室都被空置废弃，安全区内的人们有时从这些教学楼之间经过，能看到其中的桌椅布满灰尘。 柠檬坐在二楼的教室里，怔怔地望着窗外，她今天接到的命令是例行巡逻和搜查，本应该跟着那些执行部一样在底下搜索通缉犯，但女孩很罕见地擅离职守了。 她接到了学院高层下达的通缉令，上校命令每一个接到通知的人全力搜捕陆巡，后者于今天上午逃离禁闭室并绑架了端脑，这个消息把柠檬震懵了。 以往对付逃犯，学院允许执行部在目标武力拒捕的情况下开枪，但这次不一样了，陆巡不仅越狱，还绑架了菲碧，一旦涉及绑架案子的性质就变了，由于通缉犯手上握有人质，为了保证人质的生命安全，执行部将会优先采取击毙的策略。 见鬼……陆巡究竟在想什么？他怎么会愚蠢到去绑架别人？这是在挑战学院的底线……上校绝对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 女孩脸色茫然，她想不出什么方法可以帮助陆巡，陆巡是在与上校为敌，在女孩的潜意识中上校是不可违抗的。这姑娘一直都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她的杀伐果断只体现在打打杀杀上，如今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说到底，她能控制的东西，也只有眼前的这把刀而已。 她一直都是个很无力的人啊，尽管她的刀很锋利，锋利得无人能及，但她的双手只握得紧刀柄，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抓不住，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四年前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葬身在爆炸中，四年之后她又要眼睁睁地看着陆巡走向不归路。 有时候她很羡慕阿利安娜，安娜是个多么凌厉多么锋利的人呐，她敢做自己想做的事，谁敢挡她的路她就盯着对方的眼睛把手枪顶在他的脑门上，尽管柠檬也经常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但她和安娜终究是不一样的，安娜高傲得仿佛站在云端，其他人都是愚昧的凡夫俗子，凡人们如果再聒噪就用长筒皮靴把他们踩进地底。 但柠檬觉得自己卑微得低到尘土里，就算有人把手伸到了她的眼前，她也没有勇气去抓住。 她只是个垂死的，丑陋的，千疮百孔的怪物，终有一天会浑身变异而死，所以她必须远离所有爱她和她爱的人，这姑娘满心都插满了锋利的刀片，稍微一碰就疼得流出血来。 偶尔柠檬做白日梦，她想自己如果是安娜，那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陆巡按在墙上狠狠地吻一下。 用尽全身力气。 这是她在心底的一个小小愿望，女孩自己都不敢多想，每次一想就满脸通红，就像是穷孩子的怀揣在内心深处的梦想，捂得严严实实，不敢拿出来给别人看，因为那注定会受到嘲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软弱的人始终软弱。 第七十七章 禁闭（8） “三无？有什么发现么？”耳机里传出贝儿的声音，“三无？” 柠檬惊醒，她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发呆发了多长时间，太阳已经快升到了头顶上，窗外的执行部巡逻小组已经不见了踪影。上海海军军事学院安全区的面积不算大，但由于这里居住的人数过少，所以还是显得极其空旷，大片大片的居民楼和教学楼全部空置，执行部拉网地毯式地搜索需要安排人手一间一间地搜查房间，速度缓慢且效率极低。 “没什么发现。”柠檬回答。 “你当然没什么发现了。”耳机里的女孩轻笑，“你不是一直坐在九号楼二楼左边第二间教室里发呆么？” 柠檬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外张望，对面教学楼的楼顶上有人影站起来朝她挥手。贝儿抱着她的anzio超重型狙击步枪坐在楼顶上，她接到的命令和柠檬相同，抓住陆巡或者击毙陆巡。 “喂三无。”贝儿问，“你说那个傻小子究竟在干什么？” 柠檬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是和那个傻小子很熟么？”贝儿问，“连你都不知道？” 柠檬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和陆巡很熟么？虽然安全区里的每个人都认为陆巡是学院中与冷面杀胚走得最近的人，但女孩内心深处知道并非如此，陆巡确实非常关心自己，但他从来不肯靠近自己，这种靠近不是空间上而是心理上，那个青年的内心封闭得严严实实，他从来不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身世和过去，对柠檬而言陆巡是一张白纸那样的人。 仔细回想女孩就会发觉自己对陆巡的了解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她和陆巡很熟么？不，根本就不熟，何止是不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陌生。 你可以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可以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甚至能摸清楚他每天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但你不会知道他曾经爱过什么人现在爱着什么人，就算你和他走得再近，空间上只相隔一米的距离，但两颗心却散落在世界的两端。 “上校的命令你也接到了，通缉犯手中握有人质，如果发现目标有伤害人质的倾向，可以不经请示直接开枪。”贝儿说，“也就是说学院这台战争机器已经关掉了保险，对那个傻小子露出了獠牙……三无，如果我真的把陆巡一枪打死了，你会不会找我报仇？” 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把最后一句话吐了出来，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但柠檬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刀柄。 “你会恨我么？”贝儿悠悠地问，她把狙击步枪的弹匣卸下来，把其中的子弹一颗一颗地退出来又装上，这些子弹的直径足足有20毫米，和女孩的手掌一般大小，子弹压动弹簧卡入弹匣的声音构成清脆的背景音。 “会。”柠檬说。 “有多恨？”贝儿把弹匣压进步枪，支起来瞄了瞄，“杀夫之仇不共戴天？” 耳机里又是长久的沉默。 “好啦好啦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我不为难你了。”贝儿吐了吐舌头，“三无你知道么？爱和恨都是没有程度可言的，所以从来都不存在‘有多爱’或者‘有多恨’这种问题，更不会有答案。” 柠檬一怔，“为什么？” “因为爱和恨就已经代表了某种程度啊……不顾一切的程度。”贝儿说，“你可以喜欢某个人，也可以很喜欢某个人，非常喜欢某个人，但那些都不是爱啊，同样的道理，你可以讨厌某个人，可以很讨厌某个人，非常讨厌某个人，但那些也都不是恨。” “我在听。” “爱和恨都是不留余地的，如果你愿意为了救某个人付出任何代价，那么你必然是爱他的，如果你愿意为了杀某个人付出任何代价，那么你就是恨他的。”贝儿接着说，“这世上很少有人真正爱上或者痛恨某个人，人的一生很短，爱会是一辈子，恨也会是一辈子。” “就像你和雷赫？” 贝儿一愣，随即眉毛一竖，“喂喂能不能别把那个白痴扯出来恶心我？” “你认为他很恶心。”柠檬慢慢地问，“你恨他么？” 耳机里的声音一滞，贝儿坐在楼顶上两眼望天。 “我只是讨厌他而已，那个白痴毛毛躁躁莽莽撞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做事不经过思考，还无组织无纪律，怎么说都不听。”这姑娘指摘起自家兄长的缺点来如数家珍，想来是贝儿对雷赫心怀不满已久，所以提起来就是一肚子怨气，“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干什么都随心所欲，和这种人是亲戚简直是我的奇耻大辱。” “至于恨不恨的问题，我……大概是爱他的吧？”女孩慢慢地说，“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哥哥啊。” 是啊，你怎么可能真的去痛恨一个深爱你的人呢？就算他愚蠢得像头大猩猩，就算你能指出他的一身毛病，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无论他有多少缺点，当你被人欺负时他会站出来挡在你的面前，当你遭遇危险时他会扑上来把你紧紧地护在怀里。 “够了，不扯这个了。”贝儿脸红了，在她看来，让她亲口承认雷赫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着实是一件丢人的事，如果这些话传到二货兄长的耳朵里，自己能被那个二百五笑话一年。 她拍了拍手中的狙击步枪，“陆巡那个傻小子最好祈祷不要落在我的手上。” 贝儿手中的anzio狙击步枪，绰号是“怪兽”，口径高达二十毫米，比机炮口径还要大，被这东西命中一枪的后果比车裂好不到哪去，全尸肯定是不用指望的。 “如果情况真的发展到那一步……”柠檬问，“你会开枪么？” 贝儿沉默许久，然后愤怒地跳了起来，她抬脚猛踹身边的水箱。 “我的子弹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别让我逮到那个胆大妄为的小子，否则我一定要把他揍成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