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碑》 第章 楔子 # 不喜背景楔子的,可以跳过,不影响后续的阅读。 ———— 天机山记事,《天衍史记》。 首卷,传洪荒宇宙,述九州传奇。 二卷,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晋。 三卷,正在述写之中。 炎黄子孙仍在,华夏文明依存,只是在第三卷的记述中,历史的轨迹在隋末有了南辕北辙的改变。 李唐没能完成其一统天下的霸业,反而是突然杀出的多匹黑马搅乱了整个天下。 以蜀中吴氏,中原陈氏,淮北苏氏,江左蓝氏,关中秦氏为首的五大阵营前后厮杀长达百年,史称五主群雄时期。 这场博弈中,作为原来的主角——李唐势力,在五主群雄时期第二十七年就被秦氏覆灭,早早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百年来,五大阵营纵横捭阖,共存于华夏大地上,直到燕幽洛氏异军突起,快速吞并时值内乱的淮北苏氏,再勾结北方游牧民族侵扰中原关中两地,然后出兵中原,灭陈取之。 其时,蜀中吴氏踞西川天险,日渐靡废,国力衰退,毫无作为。 江左蓝氏出兵讨伐燕幽洛氏,刚过长江就被伏击,损兵折将九万有余。 最终洛氏蚕食关中,称霸北方,又经过十年休养生息,一鼓作气南下过江,灭蓝氏。 蜀中吴氏见大势已去,望风而投,自此天下一统,归于安宁。此时,公元735年。 洛氏国号为“燕”,以蓟为都,开国三皇俱贤明,轻徭薄税,韬光养晦,使燕朝国力日益强盛。 公元800年,夏,燕武王洛泓谋议远征高句丽,初战告捷。 公元802年,冬,高句丽国都被燕军攻破,让另一股势力——突厥感到不安,趁机南下侵扰。武王闻讯大怒,率军亲征,与突厥大战三天三夜,直至风雪满山。 其后,燕朝断断续续与突厥进行了长达30多年的战斗,群星璀璨,名将辈出,致使武人地位急剧上升,甚至出现越权之事。 公元836年,春,燕武王顽疾复发,太医救治无果,于深夜驾崩。不久后,东宫也传来了太子暴毙的噩耗。 众皇子不甘人下,结党营私,争先拉拢有实权的将军,一时间京城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公元836年,腊月,京城内乱,众皇子兵刃相向,杀得血流成河,史称众蛇乱巢。 公元837年,春,三皇子洛机凭借强大的外戚势力,手握重兵,见人杀人,骨肉相残,在一片刀山血海中登基称帝。 公元838年,秋,洛机以“报父仇,清天下”之名义,率三十万北军亲征草原,被诱伏击大败,死于乱军之中,追谥“妄”。 公元839年,春,太后垂帘听政,扶持年仅八岁的皇子洛礼上位,整顿朝纲,肃清宵小。 公元840年,夏,迁都洛阳。 公元850年,春,洛礼成年后对诸将颇为忌惮,于朝堂上痛斥民间以武犯禁的事例,颁布规“武”令。 此后洛礼逐步收缴兵权,燕朝重文轻武之风也于此盛行。 燕文王洛礼在位期间,积极改革变法,提高商人地位,使得经济文化迅速发展,时值年号永安,称“永安盛世”。 其后,《天衍史记》改帝王称呼为庙号,燕文王即燕明宗。 公元860年,春,燕明宗为解决突厥之患,暗中扶持契丹,室韦两个部落,相约为盟,共同对抗突厥。 公元869年,夏,突厥内乱爆发,分为两个派系,针锋相对。 公元869年,秋,燕明宗派遣大军出征突厥,同时联合契丹,室韦从东边夹击,大战伊始。 公元881年,夏,突厥胜少败多,战战退退,最终领地尽失。契丹名将耶律高荣率奇兵奔袭,一战破其国都。 突厥灭国后,契丹,室韦相继崛起,感明宗之恩,甘为附属,相安无事。 公元890年,契丹发展快于室韦,将之赶往草原北方。 公元891年,秋,燕明宗崩,康宗继位。 公元900年,冬,契丹连续两年遭遇罕见的大雪灾,难以为继,向燕朝求援。 燕康宗洛愈鄙胡人,以其贱民,不允,两族乃生嫌隙。 公元905年,春,契丹建国,号“辽”,燕康宗遣使质问,使者被辽主下令当庭杖死,燕辽关系彻底破裂。 同年,秋,燕康宗下令讨伐辽庭,九战五胜四败,无果。 辽庭与燕朝交恶后,时常南侵打秋风,北地边关压力骤增,百姓民不聊生。 公元930年,秋,蓟王洛竺野心勃勃,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为代价,换取辽庭的支援,南下发动政变。 公元931年,夏,洛竺携辽庭大军攻破洛阳,戮杀群臣,取代燕帝。 公元932年,秋,燕云十六州被洛竺留下的后手挑起战乱,洛竺当机挥师北上,攻入燕云十六州。 公元933年,春,洛竺大军一路高歌猛进,抵达顺州后被辽庭耶律蓝旗伏击,攻势受阻。 公元933年,秋,燕辽僵持半年,辽庭耶律蓝旗见燕军懈怠,以火攻破局,尽得燕云十六州之地。 洛竺大军于此役付之一炬,燕朝元气大伤,洛竺的春秋妄想,终成了黄粱一梦。 公元933年,冬,洛竺逃回洛阳不足一月,被司徒秦雁计诛,扶持原燕帝幼子上位。 公元935年,春,燕辽签署《玄潭盟约》,两国罢兵,但燕云十六州被割让,彻底落入辽庭之手。 公元950年,春,燕孝宗洛衍大力支持以许安为首的新政变法派,改革政制与军制,进一步巩固皇权。 公元963年,秋,燕孝宗出兵北伐,不克不败,无功而还。 公元967年,秋,燕孝宗出兵二次北伐,接连夺回莫赢二州,却在涿州被伏击,逃回岐沟关。 公元972年,秋,燕孝宗出兵三次北伐,途中驾崩,无果。 此后燕朝北伐之事,再无寸功。 公元998年,春,燕孝宗之子燕桓宗碌碌无为,崩,成宗继位。 公元1012年,冬,燕成宗荒淫无道,染指太子洛谦之妃,致使洛谦发动兵变,将之囚禁离阳宫。 公元1023年,春,燕成宗潜伏11年,与其弟福禄王里应外合,手刃洛谦,尽诛其子,重回帝位。 燕成宗在朝堂上进行了一番大清洗,顺昌逆亡,更加肆无忌惮。 公元1053年,秋,燕成宗崩,因其无后,传位其弟福禄王。 公元1054年,春,福禄王年迈,让位其子燕定宗。 公元1080年,夏,燕定宗患疾,让位太子洛渊。 时值公元1095年,开明五年,元日,晴。 第1章 梦醒 人生好似一个梦,而周穆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他叫周穆,燕朝子民,绵州屠户周家长子,虽非显贵,但也丰衣足食。 第二个梦,他也叫周穆,华夏人,平常人家,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地过完平淡的一生。 第一个梦止于十六岁,第二个梦始自十六岁。 梦的尽头以为是醒来,却是一片虚无,于虚无中又仿佛滋养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渐渐地,他能听到嘈杂的声音,能看见一线光亮…… “二爷,三爷……” “不好了,管家倒了……” “快,快去叫柳郎中……” “……” 嘈杂的声音出现又消失,那一线光亮却在缓缓放大。 周穆感觉头脑非常清醒,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却捉摸不透流速,可能几年,可能几月,又或是几天。 光亮越来越刺眼,一阵晕眩过后,他醒了。 …… “我,我这是在哪?” 周穆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雕着流云的梁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嘴巴泛着苦涩。 床边趴着一个瞌睡的红衣少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听到周穆的声音后猛得抬起头来。 她双目通红,满脸疲惫,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 “少爷,你醒了!” 红衣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入耳犹如清澈的溪流淌过,深沁人心。 周穆看着似曾相识的人和物,脑袋隐隐作痛,微微皱起了眉头。 “少爷,你没事吧。”红衣少女见周穆皱眉,略含担忧地询问。 周穆脑海中记忆翻涌,缓缓问道:“没事……你是红月?” 红月,第一个梦中周家收留的孩子,七岁就跟在周穆的身边。 所以,第一个梦是现实? 可第二个梦那样的真实,真实到他现在还记得许多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 “我是红月。”红月看着周穆陌生的神情,只当他是大病初愈,精神恍惚,不禁有些心疼。 “躺着有些难受了,扶我起来吧。”周穆感觉他躺了很久,浑身僵硬无力,如朽木一般,便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 红月见状赶紧扶着周穆,让他缓缓坐起来半个身子。 随后红月手忙脚乱地端茶倒水,伺候周穆润了润喉咙。 周穆嗓子舒服多了,坐在床上缓缓活动头颈,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在回忆。 …… 周穆,燕朝子民,西南域蜀川界绵州周家的少主。 周家发迹于其父周正,是从屠夫做起的家族。 士农工商,虽然燕朝商人的地位有了显着的提高,但总归是末流,入不得台面。 即便周家堆金积玉,富埒陶白,但依旧被士族看不起。 周正积劳成疾,前些年因病去世,其母更早时难产而逝。 周正没有姊妹,只有三个弟弟,分别是周家二爷周延,三爷周澜,四爷周涵。 二爷周延没有本事,但却野心勃勃,一直都在觊觎家主之位。 在周正去世之后,其行更是昭然若揭,妄图鸠占鹊巢。 三爷周澜是个武痴,目不识丁,年过三十还没有婚配,他整日里就喜欢抱着一杆红缨虎纹长枪,走哪带哪,从不离身。 他在江湖中曾闯出过偌大的名头,被人尊称为“霸枪”。 四爷周涵是个老书生,因为某些事情而整日花天酒地,久未归家,与家里不和睦。 四兄弟里,周澜唯周正马首是瞻,关系最为密切。 …… 周穆默默地回忆着,红月也没有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 “我想出去走走。”周穆感觉脑子里很混乱,突然向红月说道。 红月沉默片刻,看着周穆逐渐恢复红润的面庞,最后点头同意——她向来不会反驳周穆。 红月搀扶着周穆缓缓起身,周穆起先还有点不适应,但在摇摇晃晃中渐渐摆开了红月的搀扶,走到了房门处。 “少爷,天还有些微寒,小心着凉。” 红月取来洁白的大氅,缓缓走到周穆身边,虽然周穆看起来无恙,但她显然还有其他心事。 周穆现在还有些恍惚,并没有注意到红月的神情,点头接过来披在身上,轻轻一拉门把,有几缕寒风袭来。 是个晴朗的冬日。 周穆打开门后,入目尽是残红荒绿,落花败柳。 屋廊围绕着个没有任何生趣的荷塘,其中还有个孤伶伶的六角形湖心亭。 湖心亭名为观棠,但此时此刻是什么都观不到的。 周穆紧了紧大髦,顺着屋廊缓缓踱步到亭边,发现角落里生长着几支腊梅。 纵然万般孤寂,但初春之日,暖阳之下,各事各物都蕴藏着浓浓的生机,有的已经展露锋芒,有的还在蓄势待发。 周穆俯身轻轻摆弄着其中一朵腊梅,想起梦尽时耳边萦绕着的种种声音,缓缓问道:“此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除夕夜宴被人下了毒,三爷没救回来。”红月一直跟在周穆身后,听到他的询问后,眼中的担忧转瞬间化为悲痛涌出。 三爷周澜,对周穆和红月都是很重要的人。 周穆摆弄着腊梅的手突然停下,身子能看到轻微的颤抖。 周穆抿嘴,脑海中三叔的模样被勾勒得愈发清晰,他双眼微红,出声更加沙哑:“知道是谁下的毒了吗?” “尚不清楚。”红月握紧了拳头,咬牙回答道,“二爷和老管家也中了毒,所幸食入毒物较少,没有性命之忧。” 老管家名为周安,年过六十,曾是周穆祖父意外救下的汉子,后来死心塌地跟着周家,多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周正病危时,面对周延咄咄逼人的态势,出人意料地将周家托付给没有任何血缘的周安和大字不识,不问家事的周澜。 周安自掌权以来,善用周澜的勇武,死死地压制住了周延的野心,倒也让周家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几年——直到昨夜。 “我定会查出来的,三叔与安伯待我不薄,我一定会给他们个交代的。”周穆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郑重地说道。 至于二爷周延,不提也罢。 红月没有说话,脸上变得冰冷,她的目光异常坚定,她也绝不会放过下毒之人。 童年的经历,让她对于敌人抱着除之而后快的态度。 两人无言,看着一潭死水的荷塘,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少倾,阳光更暖。 “安伯如今情况如何?”周穆目光还留在荷塘,有丝落寞。 消化完两个梦境后,周穆难免有些愁绪,尤其是第二个梦里那漫长且平淡的一生。 从少年到青年,中年,老年,直至死亡,这些模糊的记忆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他的心态。 现在的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虽不至于变得老气秋横,但也稳重了很多。 除夕夜宴之事不简单——敌人想让周家绝户。 红月闻言说道:“老管家性命虽无大碍,但他年岁已高,加之身子虚弱,恐怕会落下些病根。” 周穆点头,心中思绪万千。 红月静静地陪在周穆身边,她本就是周穆的护卫。 红月姓林,曾是蓉都人,家里镖局出事后被送来周家。 红月自小性子执拗,师从周澜,不愿意平白受到周家恩惠,便以周穆护卫的身份自居。 这让周澜对红月更加喜爱了,因他无后,所以他便将红月视为己出,严格要求,倾囊相授。 红月虽未真正出过手,但绵州人皆知这位“霸枪”传人。 周穆正要开口化解冷场,却见远处屋廊边走来一个绿衣少女,她隔很远喊道。 “少爷!” 绿衣少女蹑手蹑脚地走近,她扎着丸子头,手中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正散发着热气的米粥。 周穆的记忆已经理清,绿衣少女叫做绿琦,是周家收养的孤儿,比周穆和红月小一岁。 绿琦是周穆的侍女,负责他的起居和饮食。 “少爷,我给你端了碗米粥,暖暖胃。”绿琦灵动可爱,声音软糯无比,因为担心周穆,她眼角现在还挂着泪痕。 眼前一幕温暖了周穆的内心,压抑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他笑着接过米粥,缓缓喝完——虽然有些许烫嘴。 三人静静没有说话,站在庭院里,享受着暖阳安谧地轻抚。 半晌之后,周穆才缓缓张开眼睛,看着几人花花绿绿的穿着,吐出一口浊气:“我身子已无大恙,现在回去收拾一番,就去探望下安伯,然后再操持三叔的后事。” 三爷周澜无后,作为侄儿的周穆理应操持后事。 况且,除夕夜宴牵扯的事情不简单,要早做打算。 第2章 周安 周家乃是绵州城巨富,主营各种肉食,蔬菜和瓜果,常与达官显贵往来,几乎垄断了整个绵州的市场。 城南乃是绵州城内最为繁华的地方,有七坊三市,周家就在明玉坊中。 …… 三人回屋稍作收拾,又齐聚观棠亭下。 侍卫红月,侍女绿琦,他还有个亲信——书童紫藤。 “绿琦,你知道紫藤去哪了吗?”周穆到亭下时,两女已经等候一会了。 “门口有人闹事,紫藤去处理了。”绿琦身子较为娇小,不停地捋整着大了一号的丧服,“也不知道是谁吃饱了撑的,元日大清早在门口闹事。” “我们要过去看看吗?”红月也换上了丧服,平静说道。 “不必了,紫藤处事圆滑,出不了什么乱子,况且门口还有护院看着呢。”周穆摇头,“我们先去看望下安伯吧”。 …… 前往安伯卧房的路上,要穿过一个庭院,其间周穆见到许多无精打采的仆人,有人打着哈欠扫地,还有人垂着头打盹。 “他们是什么情况?”周穆问道。 “昨夜事发后报了官,官府遣了几个捕快来折腾了一宿,但什么也没问出来。”绿琦见他们睡意朦胧,也打了个哈欠。 “现在的官府,大多都是酒囊饭袋,只会使那一身的蛮力,做事都不过脑子的。”红月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来。 林家镖局出事后,官府当差的人草草了事,以江湖仇杀定性结案,却没有派一个人去追查歹人,这让她对官府非常失望。 知道原由后,周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周安的卧房很快就到了,门掩着没关。 周穆犹豫片刻,轻敲房门。 “进!” 屋内朴素陈旧,但却非常干净。 有老人倚靠在床榻上,他面容和蔼,双目慈祥,手中端着一碗热粥,正和旁边坐着的白发老人细声细语地聊着。 正是周家老管家,周安。 “少爷,你来了,身子没问题吧?”周穆敲门时,周安就猜到了是他。 有仆人在周穆醒后就来通报他,但他依旧放心不下。如今见着本人,才算安心了。 “多谢安伯关心,小子无事,倒是安伯您这身子……”周穆恭敬地回答,安伯是他非常尊敬的老人,虽非血亲,但胜似血亲。 “少爷,安老头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周安身旁的白发老头,名为柳忧,正是周家招揽的医师,他接过话茬,叹息一声,“只是……他双腿落下了残疾,这后半生,恐怕是无法再下地了。” 柳郎中话语尽,众人陷入了沉默,只有周安缓缓端起热粥,掩面喝入,“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响起在屋内。 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周安有两行浊泪混入粥中。 周安曾经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为报恩入了周家,不辞辛苦,忙碌半生,如今突逢奸人毒害,再也无法为周家效力。 念及此处,周安悲从中来,向周穆望去,满是希冀的语气:“少爷,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没法再为周家做事了,希望您能够收回掌印,接手周家,保我周家兴荣。” 周安战战巍巍地从床榻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掌印,将它递到周穆的面前。 掌印是玉质的,外观看起来很滑稽,是个小猪的模样。 周穆将视线从掌印上挪开,与周安双目相对,在老人复杂的眼中,他看到了慈祥,看到了遗憾,看到了希望。 他顿时如受雷击,记忆的阀门像是被洪水冲开,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小时候的他调皮,经常闹得家中鸡飞狗跳,是周安跟在他身边,护他周全。 稍稍长大后,他开始热衷于木工,沉迷于奇淫巧技的世界里,经常一闭门就是几天,这期间都是周安负责他的起居饮食。 周正病逝的那年夏天,他浑浑噩噩地服完丧,便将自己锁在卧房内,好长一段时间。 其间周安几次拿着他喜欢的木刻来看望他,但每次都被拒之门外,怅然离去。 几个月后,他终于走出了悲痛。周安兴奋地迎接他,拉他畅谈,想要让他跟着熟悉家事,以便以后接管周家。 那是一个长夜,油灯燃尽,周安在讲,但他没听,脑子里尽是胡思乱想。 敷衍了一个夜晚后,他像是中了邪,开始狂热于功名,整日跟着一些文人混迹,虽然常常因身份遭人耻笑,但他也自得其乐。 周安后来又找了他几次,一次次的碰壁,使他渐渐地对周穆没抱希望了。 也不知道是哪年哪天开始,周安再也未提过让他来接手家事的话题。 在周安和周澜的保护下,他吃喝不愁,即便有时挥洒出大笔银子,周安也未唠叨劝说,而是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周穆回想起来所有事情,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以前的他,着实有点混账。 好在如今的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挥洒无度,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梦里的一切,让他学会了“责任”二字。 “以前是小子不懂事,让安伯过于费心了。”周穆挺直腰板接过掌印,看着周安的眼睛,铿锵有力,“如今我周家既遭贼人觊觎,也该轮到小子为周家贡献己力了。” “好,好,好,少爷既然有此决心,那老夫也就放心了。”周安连喊三个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像枯木逢春,原本苍老的面容上似乎焕发出一丝光泽。 周安,对周穆是无条件的信任,即便以往失望过很多次。 周安心情平复之后,又变得严肃,“昨夜家中遭逢变故,六大掌柜已经闻讯连夜赶回,现在应该都在正厅议事,少爷可去主持……阿庆,你快去将项管家找来。” 周安呼来刚巧进门的仆人,让他去找项管家——周家的副总管家,周安友人之子,名为项大牛。 仆人恭敬领命离去。 “此番事故,安伯可有怀疑的人?”周穆将掌印交给绿绮保管,问道。 周安摇了摇头:“贼人非常狡猾,从来没有露出过半点马脚。” “那些和我们周家有过仇怨的家族或势力呢?”周穆皱了皱眉头。 “以前和他们都是小打小闹,不太确定。”安伯再次叹息,然后盯着周穆,说出个让他觉得可怕的猜想,“少爷,我怀疑周正老爷甚至是周庭老爷,也是被贼人害死的。” 周正是他的父亲,周庭是他的祖父。 “老夫刚来周家时曾受到安老头的托付,秘密调查过当年的事情,事后发现其中有诸多疑点,充满了蹊跷。”柳郎中闻言应和说道,他虽然来周家不过三年,但他知道的事情,连很多年长的老仆都不知道,“周庭老爷当年逝世时正值壮年,说是因为积劳成疾,突然猝死在书房。 但老夫看过卷宗,了解到老爷当时的状况,他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着手调理自己的身子,按理说不会如此突然。 而周正老爷几年后也于壮年病逝,说是心肺有恙,抱病已久。 但以老夫行走江湖之经验,了解到壮年就有心疾的人,其血亲大概有人也患了此病——但观周家,周庭老爷没有,老夫人也没有,二爷没有,三爷甚至还在习武,所以……” “所以父亲和祖父都是死于谋杀。”周穆听着听着就愤怒起来,紧紧地握住了拳。 好狠的人,竟要害我周家三代。 “正是。”柳郎中点头,话已至此,他也没有再多说的必要了。 “父亲和祖父都死于慢性毒药,这次三叔却死于烈性毒药,看他们明目张胆的行径,恐怕不会再藏着捏着了。”周穆咬牙,敌人离得越来越近,但他还不知道是谁,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袭来。 “少爷。”绿琦见周穆的表情有些狰狞,拉了拉他的袖子,让周穆回到现实中来。 周安见周穆脸色缓和下来,又开口说道:“由于我早有怀疑,所以近年来对家里看管得很严,这次犯案应是家贼所为。” “嗯,看来他们的手脚伸得很长,已经渗透进了我们周家。” 愤怒无济于事,当今之计就是要迅速查出家贼,然后整顿周家,以防备随时可能来袭的敌人。 “我这里有两份名单,其一是周家现下最值得信赖的人。”周安从床头枕下取出两张整齐但折叠很多次的纸张,“另一张是我曾怀疑过的对象,这个需要少爷仔细斟酌。” 周穆郑重接过两页纸张,这是周安多年的心血,想必他暗中调查了很久。 直接折开一张字条,看到上面写着的名字,周穆瞳孔一缩。 第3章 嘱托 周家,周安卧房。 烧炭还在继续燃着,随着气氛渐渐凝重,本来温暖的屋子也冷了许多。 周穆翻开一页折叠过的旧纸张,瞳孔一缩,神情不由愣住了。 翻看的旧纸张是怀疑名单,里面第一个名字,竟然是他的二叔,周延。 周穆惊讶地望向周安,谁知周安缓缓点头,让他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周穆回过神,继续往下看,绵州五大家族,云吴陈齐司马赫然在列。 再往下还有蓝家,陶家等小家族。 “云,吴等家族被划掉了,是没有嫌疑了?”周穆看着名单中被划掉的云吴齐司马陶五家,向周安问道。 “我,也不知道。”周安摇头叹息,语气充满了无奈,“之所以将五大家族列在上面,是因为他们有能力让周家覆灭,而后又划掉了他们,是觉得他们大概看不上周家。” 周穆继续问道:“陈家又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还在怀疑中呢?” “陈家虽与吴司马两家同是士族,但他们的情况却是天壤之别。”周安来了精神,陈家是他重点怀疑的对象,“陈家后继无人。” 周穆若有所思,绵州有好事者曾言:文章莫论吴二郎,月上白莲司马乡。 前一句指的就是吴家二郎吴衿,乃是公认的绵州才学魁首,其所到之处,同辈无人敢谈及文章——因为都不堪入其眼。 后一句说的是司马家独子司马性,其生性放荡潇洒,所着诗文极尽浪漫,曾让人泛起无边遐想,看到月亮就仿佛看到他一人一月一白莲,一饮一瞥还梦乡的场景。 而同为士族的陈家,独子陈阳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周安见周穆似是明白,补充道:“陈家后继无人,如今全靠陈老爷子撑着。 陈老爷子学识渊博,虽是大学士,但早些年出走舍人院,并无实职。 陈家二代有三男,老大染病离世,老二沉迷仙道,老三夭折。 只有三代孙陈阳能继承家业,但即便他能荫袭个秀才之名,以如今的情形来看,陈家的衰败已成定局。” 燕朝不同于华夏,大学士仅仅是文名,一甲二甲进士中有名望者皆可获此荣。 舍人院则是实职。 周穆像是抓住了关键,说:“所以拿下周家,便可保陈家衣食无忧。” “没错。”周安阴沉着脸,“望族大多看不上商人,但寒门却十分眼热。 虽然以我们现如今的实力不必惧怕寒门,但陈家尚未落魄,不得不防。” “明白,我会密切关注陈家的动向。”周穆点点头,他和陈阳也算颇有渊源。 接着往下看,就是小家族或江湖势力。 布商蓝家(划掉),其家主蓝寅与周正是好友,但与周延不和。 粮商米家,曾有经营纠纷。 粮商陶家(划掉),曾有经营纠纷,但开明元年七月三夜陶宅失火,无人幸免。 乞帮(划掉),其帮内成员曾被周延当街驱赶,但周家历代主事都与其交好。 龙虎群山,蜀川界绵州与养州交界处,周澜曾杀上奇猴寨,枪挑其三当家。 罗厌,江湖独行客,其人好勇争斗,周澜行侠蜀川界时曾断其一臂。 …… 大燕朝地方行政等级划分有四级,分别是域,界,州,县。 域有十二域,分别是以方位命名的九个域,和远西域,远北域,远南域三个远域。 域有多界,每界首府称为都,其余为州。 圣都就在中域帝界,而绵州城则位于西南域蜀川界东北部。 周穆看完怀疑名单,将名字牢记心中,接着又打开信任名单。 信任名单里的人就很少了。 三叔周澜,老管家周安,副总管家项大牛,书童紫藤,护卫红月,侍女绿绮,掌柜娄风,护院关封,秦阑,魏开。 周穆默默看完,松了一口气,好在他所亲近的人都是值得信赖的。 “信任名单所列之人皆可放心差遣,至于名单之外的人,则需要少爷仔细考量了。”周安说道,不准备道明有哪些人。 周穆点头,他心中也有一杆秤。 “老夫……”柳郎中看着两人,又看向旁人,有些欲言又止。 周安笑看着自己这位老友,说道:“都是自己人,公莱但说无妨。” 柳郎中暗道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如此矫作,便开口说道:“我们医者,上了年纪或多或少会对诸如长生成仙之类的事情感兴趣,寻仙问道也不是没有荒唐过。 老夫要说的事情就是和这个有关 以前有次仙友会上,老夫曾碰见过陈家二爷,他确实沉迷于仙道。 但在随后的交流中,他亲口说过他家收罗了一本能炼制百毒的丹经。” “这样看来,陈家的嫌疑更大了。”周穆低头深思,喃喃道。 “陈家不能轻易招惹,我们要在暗中调查清楚,但若是真是陈家……”周安伸手按住床沿,露出狠色。 周家白手起家,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不是这么好相与的。 场面安静下来后,周安又挑了些闲话聊着,柳郎中识趣离开。 片刻后有敲门声,众人看去,正是此前去寻项管家的仆人阿庆,他毕恭毕敬地说道:“少爷,管家,项副管家到了。” “安伯,你找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好大的嗓门。 门外走进来一位胡子拉碴,面容憨厚的壮硕汉子。其身形看着健壮硬朗,走路虎虎生威,若不是知道他是个习文的管家,恐怕会以为是个习武的护院。 项管家天生是个大嗓门,和谁说话都像一个喇叭一样。在他粗犷的外表下,却是颗精细玲珑的心,这些年他辅佐周安,将周家大小事务都打理得井然有序。 项管家进门后才看到坐在床边的周穆,立刻态度恭敬地招呼:“少爷。” 周穆微笑着点头。 “大牛啊,我找你来,是有要事相托。”安伯坐在床上,平静地看着项管家说道,“此番事故,我已经无力再打点周家,以后,周家就拜托你了。” 项管家得知周安身体状况后就猜到了这种结果,但亲耳听到后还是眼眶红润,他蹲在周安的床榻边,没有说话。 “你从小就被我领进周家,我是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的。后来你懂事了,跟着我做事,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将大小事情都安排得妥当合理,周家交给你,我放心。”周安和蔼地看着项管家,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忆起当年的时光,“你以后总领管事,一定要戒骄戒躁,尽心辅佐少爷。” “大牛知道。” 项管家说话有些凝噎,起身对着周穆和周安行了大礼。 周安等项管家行完礼,对着周穆缓缓说道,“少爷,以后我这总管家就交给项大牛了,这个安排可以吗?” 周穆看了看自信的周安,又看了看目光坚定的项管家,郑重点头。 项管家入周家多年,忠诚上自然没有问题,能力上也经过了时间的检验,并不逊色周安几分,自是可以胜任。 项管家得到周穆肯首,立刻满含感激地拜向周穆,大声表达忠心:“多谢老爷的赏识,大牛定会肝脑涂地,尽心竭力地辅佐老爷处理周家事务,不负你的期望。” 周穆出手扶起就要跪地的项管家,重重地拍了几下他的肩膀。 阳光扑落在地面上,隐隐有灰尘飘动,将这一幕埋进历史的书卷中。 项管家起身,看着众人,迅速调整好状态,缓缓说道:“二爷聚拢了闻讯赶来的掌柜,说是要商量周家的事情。” “我知道。” “不阻止他吗?” “不用。” 周安淡然,显然早已知晓此事。 “安伯,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周穆梦醒后心思异常敏锐,见周安的神态便知道在等着他发话。 周安欣慰一笑,说道:“少爷出马,那再好不过了。 周家上下以少爷为尊,有半数以上的掌柜也心向少爷。 此番议事,刚好成全少爷。 周延,翻不起大浪。” 周穆知晓,此次议事他必要参与,也要向众人宣告——周家家主,他担着了。 “大牛,跟着少爷。” “是。” 项管家恭敬答道。 三人言语间就定了周家的基调,绿琦两人也放下了心。 周家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第4章 议事 绵州周家,正厅。 正厅的装潢,相比较其它房间的朴素,格调更加大气一些,进门就可以看见一幅猛虎下山图高挂墙壁上,墙上其他位置也有些许字画点缀其中。 屋内有许多绿植摆放在角落的高搁架上,也有巨大的花瓶放在门后。 正厅主席居中,两个次席在旁,还有八个客席成对整齐摆放在下面。 此时,周家二爷身着丧服,在下人的伺候下,倚靠在主席上,悠闲地端着一碗茶水。 客席已有五人落座,俱穿丧服,四男三胖一瘦,一女微胖。 “既然管家还没来,那我们就先开始吧。” 周延昨夜中毒导致腹泻不止,身子虽然还有些许虚弱,但不影响日常的言行——这次变故,让他看到了实现野心的机会。 “等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去通知一下少爷吗?” 出声的是在座唯一一位女性,郝瑛郝夫人。在如今这个男子为尊的世道下,她也算得上是个奇女子了。 “周穆那小子是个什么人,你们难道不知道?整日游手好闲,他来不来,没有区别!”周延讥讽道,对他这个侄儿,真是又爱又恨。 爱他无为,对周家毫不上心,给了他可乘之机;恨他无为,对周家没有任何的贡献,却可以依靠着直系血缘执掌周家。 “二叔此言差矣,三叔待我不薄,他们的事情,侄儿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周穆等人刚赶到门口,便听到周延在讥讽他,于是直接出声。 他领着众人直接进门,一边观察着众人神情,一边缓缓说道:“侄儿今日前来,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周穆说完便看向项管家,项管家顿时心领神会,上前对着众人朗朗道:“周家是周正老爷的周家,周穆少爷作为嫡子,即刻起接掌周家……诸位掌柜,可有异议?” 项管家最后几个字虽然听似在询问,但话语间却是斩钉截铁。 几个掌柜闻言窃窃私语,只有郝夫人立即站起来行礼,同意道:“少爷接掌周家,名正言顺,妾身没有异议。” 其余掌柜没有开口,只见周延阴沉着脸色,说道:“侄儿尚未加冠,就不耽误你志学之路了吧,不如就由我和诸位掌柜代为掌管,也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读书为何?”周穆平淡地看着周延。 “自是考取功名,有了功名,我周家才算彻底在绵州立稳脚跟。”周延迅速回答,为他自己的机智暗自得意。 燕朝重文,即便是商人也可以考取功名,有机会获得朝廷庇护。 他用家族大义来逼迫周穆放手,至于周穆能否学成,那不重要。 “读书可不仅仅为了功名,读书可以明事知礼,以修吾身,以达吾志。”周穆无视周延要噬人的目光,看着众人淡然说道,“况且读书与掌家并不冲突,难道你是单线程吗?” 周穆顺口说出后才察觉话有不妥,便直奔主题:“曹冲五岁称象,文姬六岁辩弦音,甘罗十二成宰相,我将已满十六,难道还不能掌控一个小小的周家吗?” “少爷列举的都是古时贤人,天赋异禀,不足以普及到常人。”周延一时无话可说,倒是下座中的瘦老头慢悠悠说道。 周延一听,对啊,这么简单的理,怎么就差点把他唬住了呢! “贤人非常人可比,更何况你?”周延向来与瘦老头不和,虽然有些奇怪瘦老头的态度,但还是借势凌厉反击道。 周穆闻言轻笑,梦过一场,他底气十足。 “二叔可认为我是常人?” 此言一出,倒是让瘦老头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周穆,不再说话。 “哈哈哈,笑话,难道侄儿以为自己是甘罗转世?”周延的阴郁一笑而散,这小子昨夜中毒,想必是把脑子给毒坏了。 “不遑多让。”周穆风轻云淡地笑着,倒是让旁边的绿琦忧心不已。 少爷这,难道得了失心疯? “少爷有雄心壮志,老朽佩服。”瘦老头起身恭敬说道。 虽然瘦老头看似在刁难他,但似乎并无恶意,倒是有些看不清了。 “掌家光凭一腔热血是无用的,老夫有道算数题,斗胆请教少爷。”瘦老头缓缓走到中间,扭头看向稳坐如泰山的周延,闪过莫名的微笑,“二爷,你也来试试?” 本来周延见瘦老头替自己刁难周穆,很是得意,以为是老头是要投诚于他,却没想到转头就把他也拉下水了。 众目睽睽之下,周延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四,七七数之剩六。”这是瘦老头从《孙子算经》物不知数改编的题目,结果他是知晓的。 “问物几何?”周穆可是学过高数,心算一番便知晓答案,见瘦老头望来,便向其点头示意。 但瘦老头懵了,他以为是周穆嫌题太难,便找了个推辞:“咳咳咳,这次的题有些难,我们换一个……” 周延低垂着脑袋,已经冒出冷汗,闻言像是获救一般,松了一口气。 “这,这个不难啊……”周穆老实说道。 “真不难?”瘦老头不确定周穆意思,试探问道。 “不难。” “哈哈,侄儿真乃神童,既然已经算出来,不妨将结果说出来?”周延显然是不相信,端起茶水,吹着热气。 “答案是一百零四。” “对了!” 周穆说完答案,瘦老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激动地喊道。 在场众人惊讶,这就对了? “不可能!”周延拍桌,大声反对。 瘦老头闻言皱起了眉头,盯着周延,强调道:“答案对了。” 周穆也看向周延,缓缓说道:“我有几种解法,你想听吗?” “少爷说来听听。”瘦老头来了兴趣,这个题他算得出来,但算不到这么快,还是心算。 “首先用《孙子算经》的算法,被三除余二,且可被五,七整除,为三十五。 被五除余四,且可被三,七整除,为八十四。 被七除余六,且可被三,五整除,为……九十。 三数相加,为二百零九。二百零九再减去一百零五,就是一百零四。 其次可用特殊算法,出自《算法统宗》,被三除的余数乘以七十,被五除的余数乘以二十一,被七除的余数乘以十五,可得三百一十四,再减去两个一百零五,就是一百零四。 最后,上述余数都是差一,所以一百零五减一,就是一百零四。” “少爷,什么是除,余,乘以?” “少爷,为啥都是减去一百零四?一百零四就是一百四吧。” “《算法统宗》是哪位大贤的着书?” “……” 众掌柜听完可不淡定了,毕竟他们这个年代可没有九九乘法表,对数字缺少想象。 值得一提的是,古时一百四指的是104,一百四十才是140。 “够了!你们双簧演够了吗!”周延回过神来,觉得他肯定被两人算计了,周穆一定提前就知道了答案和解法。 众掌柜见状不再吭声,只有瘦老头因为被诬蔑有些怒气。 “二叔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周穆笑着摇摇头,缓缓踱步到周延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你知道天上的雨从哪来吗?” “你知道雨后的虹彩是怎么出现的吗?” “你知道地龙翻滚怎么形成的吗?” “你知道我们脚底下的土地是圆的吗?” “你知道你为什么活着吗?” …… 周穆接二连三的问题不仅仅使周延沉默,还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黄口小儿,胡说八道。”周延不知道,但不妨碍他破口大骂。 周穆微笑着,满是怜悯地看着周延:“所以说,无知是多么可怕。” 周延脸色涨红,心中直呼邪魔外道,周穆肯定是中邪了。 “老夫以为,少爷掌权,定会让周家蒸蒸日上,更进一步!”瘦老头名为舒云,因为喜好读书,也被好事者称为书掌柜。 他很早就入了周家,是周正高薪奉迎的,算是半个门客——而其他掌柜,严格来说都是周家的人。 如今周家发达,他作为主要的功臣之一,掌管着城南所有的生意,而城南又是绵州四大坊市中最为繁华的区域。 所以他大声表态,支持周穆——即便无此情形,他本来也是要支持周穆的。 他此番针对周穆,就是要将周延拉下马,只有比较,才能突出一个人的无能。 书掌柜坚信,追逐过功名的周穆,肯定比大字不识的周延有能力。 周延听到书掌柜发话,怒气上头,心知不可迁怒书掌柜,便强忍着,极尽温和地向书掌柜说道:“书掌柜请慎重考虑,周穆年纪轻轻,毫无掌事之经验,莫要被他三言两语骗了,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大胆!” 有人闻言,一声怒喝。 第5章 掌事 周家正厅,巳时。 屋内角落的花瓶中,有一朵含苞正欲待放的花儿沐浴在窗棂疏落的阳光中。 此番美景却无人欣赏,因为此刻屋内的氛围有些微妙。 郝夫人一声“大胆”,然后拍案而起,站在书掌柜旁边,盯着周延的眼睛,让他好不自然:“二爷,你莫要自误了,这个家本就是周正老爷的,非你我可以左右。 我们议事,但只能由少爷来拍板——难道说,你要篡夺兄长的家业!” “你!” “大家都消消气,商量个事情嘛,何以至此。”白白胖胖的潘厌潘掌柜起身,他是负责城外生意的,只见他嬉皮笑脸说道,“不过呢,郝夫人此言在理。” 周延怒气更甚,气得说不出来话来。 周穆见形势已经很明朗了,回首向身后捧着周家掌印的绿琦点头示意。 绿琦见状走上前,将周家掌印上盖着的锦布拿开。 众掌柜见状纷纷行礼,就连还在观望的两位掌柜也不例外。 “舒云,拜见家主。” “妾身郝瑛……” “张岚,潘厌,胡龙……” “拜见家主。” 周延脸色铁青,重重地推开了身旁的仆人,手俯撑在桌上,一会盯着周穆,一会地盯着绿琦手中的掌印。 周穆得到了众掌柜的拥护,坦然接受了他们的行礼,虚手一托便自顾整理衣服。 项管家见状站出来直面周延,言辞犀利道:“二爷,如今家主掌事,还请将主席让出来,坐到次席吧。” 这是周穆掌权后的第一次议事,马虎不得,名分和规矩都不能落下。 周延闻言更是气急,胸膛此起彼伏,充满了怒火,他不甘心。昨夜变故千载难逢,要想独吞周家这块大蛋糕,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不让。 项管家有些难为情,毕竟周延名义上是周穆的二叔,他始终是一个下人。 一众掌柜也是作壁上观,保持着沉默,家事尽量还是避免掺和进去。 周穆叹气,此情此景,他早有预料。 周家未发达之际,祖父周庭曾将家产一分为二,交由周正,周延两人分别打理。 他以为两人会齐头并进,却不想周延不善经营,两三年就败光了家产。 直到他突然离世,周延还一直挂靠寄居在周正之下,形成如今这种境地。 周穆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到周延身后,双手摸着主席的椅子:“二叔啊二叔,侄儿敬你是长辈,想不到你竟如此作贱自己的身份。 周家只能是侄儿的周家,我且问你,今天这座位,你是让还是不让?” 周延头也不回,断定周穆不敢将他怎样,言语中已有一丝戏谑:“不让。” “何必呢。” 周穆无奈地摆头,看了众人一眼,将所有人神情收入眼底,拍了拍手。 啪啪啪—— 一个壮硕的汉子闻声进来,手上还搬着一个做工简单,朴素无华的椅子——这是周穆以前手工做的椅子。 “既然二叔喜欢那个椅子,这次就坐稳了,不过以后,这里可就没你的位置了。” 周穆命人将椅子摆弄在周延身后,他没有坐,而是站在那里,看着所有人。 周延转过头,怒视着周穆,喊道:“你小子什么意思?目无尊长,难道还想将我赶出周家不成?” 周穆面对怒气冲冲的周延,依旧一脸平淡,缓缓说道:“二叔误会了,侄儿不敢,不过以后周家之事,就烦请二叔回避。” “项管家,今天议事结束后,那把椅子就拿去庖屋烧了吧。” “是。” 项管家领命,心中畅快。 “我们现在就切入此番议事的正题。关护院,若再有人故意捣乱,无需问我,直接将其驱赶出去。” “是。” 搬东西的精壮汉子应声领命,就笔直地守在门口,看着屋内。 众人皆知周穆所指之人就是周延,但他没有明说,显然给周延留了几分薄面。 周穆见周延没有再出声,扫视一圈,缓缓问道:“娄掌柜和农场主呢?” “事发突然,娄掌柜和农场主离得远,想必还在赶来的路上……” “项管家,有急报!” 书掌柜正在回答,却见门外有仆人慌慌张张跑来,不由皱了皱眉。 仆人显然是从门口跑来的,到了扶着门,喘着粗气,项管家赶紧上前询问。 只见项管家和仆人私语几句,脸色变得很难看,完事挥退仆人,一脸阴沉。 “何事?”周穆心知又是一个坏消息,但还是当着众人的面问出来。 “娄掌柜闻讯连夜赶回,但在途中遭到了山匪的袭击,马队被冲散,只有几个人跑回来了。”项管家如实回答,周家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娄掌柜下落不明,农场主已经先去寻他了。” 周穆脸色阴沉地点头,神情凝重地向在座掌柜缓缓说道:“诸位,昨夜家中遭逢变故,而娄掌柜又遇袭失踪,是有贼人觊觎我周家已久,你们回去后要多加提防。” 众掌柜没有出声,俱是沉默点头。 “你们都是周家的老人,周家之崛起,你们功不可没。 所以你们分管的辖区我不会动,一切都照旧,但非常时期,需要事事小心,如果发现一丝不寻常,尽快通知本家来应对。” 周穆对在场五位掌柜郑重嘱托道。 掌柜们权利不变,自然是欣然接受,但内心也有点惶恐不安。 敌暗我明,要是一个不留神,三爷和娄掌柜恐怕就是前车之鉴。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揪出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还我周家安宁。”周穆出言安抚众人,不管敌人是多么的狡猾,都必须铲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二叔,你我两家固然有矛盾,但终究是一脉相承,所以我作主,可以让你全权管理城东区域,胡龙上缴本家的收入,尽皆都归你……”周穆稍作停顿,只见周延阴沉的脸上有一丝喜色跃上,便接着说道,“不过以后本家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搬到城东去吧。” 周延听到后半截话喜色消退,阴晴不定地看着周穆,权衡着利弊。 “二叔,你要仔细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周穆说完不再留意周延的神情,而是快速向众掌柜吩咐道,“诸位掌柜,娄掌柜如今生死不明,你们回去也就近安排人出城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穆说完看着周延,等待他的决定。 周延已经想清楚:“三天内我就搬出周家,希望你不要食言。” “二叔放心,我说到做到,以后胡龙城东的收益都归二叔了。”周穆呼来早有准备的项管家,“等会就张贴告示,说明缘由。” 项管家点头,也奉上提前写好的契约,让两人按下手印为证。 “今天议事就到此为止,诸位请回吧,待此间事了,我再一一拜访。” “再好不过,如今风雨飘摇,我们早些回去做点准备,家主,告辞。” 书掌柜起身领着众人告别。 …… “家主,你将城东权益全部交让出去,怕是有些不妥。”待众掌柜和周延都走了,项管家才露出一丝忧虑。 “无妨,其实你我也知道,城东胡龙早就依附于周延,就连他们上缴本家的账目,也都是些假账。 既然如此,何不用心口不一的城东,换取我本家齐心协力呢?要知道有些时候,猪队友比敌人更加可怕。” 周穆知道项管家的担忧,无非是怕周延分家后反客为主,但周穆有着梦中庞大的知识作为后盾,他自然丝毫不惧。 项管家苦笑,虽然不知道猪队友是什么意思,但见周穆信心满满,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就是怕周穆没有考虑到周延以后会喧宾夺主,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周延分家是小事,翻不起什么大浪。当务之急,是尽快操办三叔的后事,并且要揪出昨夜下毒之人。 项管家,操办三叔的后事。今夜酉时,将所有人召集到正厅,一个都不能少。” “是。” 项管家应声,他其实早有动作,昨夜就已经封禁整个周家了。 “关护院,马上在武场召集所有的护院,我有些话要说” “是。” 关护院点头,和项管家告辞离去,他也在周安给出的那份可信名单之内。 “少……家主,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绿琦跟在周穆身后嘟囔说道,身份的转变,让她感觉有些不自然。 周穆回头笑看着绿琦,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们呀,以后私底下还是继续叫我少爷。家主这个称呼,太生分了,哈哈。” “好的,少爷。” 两女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喊出声。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让周穆又皱起了眉头。 又是什么事情? 第6章 初闻江湖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见一个小胖子闯了进来,他正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紫藤,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绿琦担忧地问道,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 小胖子没有说话,还在休息,他就是紫藤,是跟着周穆长大的书童,性格从小冒失,但却很机灵,是周穆三个亲信之一——另外两个自然就是红月和绿琦。 “怎么了,你慢慢说。”红月见状从旁边倒过一些茶水,递给紫藤。 紫藤见状一饮而尽,却被几片细碎的茶叶呛到咳嗽不已。 “慢点,不急。”周穆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道。 “少爷,你未醒的时候,便有几家公子哥找上门来,他们……他们要你履行之前宴会上的承诺。”紫藤缓口气,难为情说道。 前面的事恍如隔世,但周穆仔细回忆,却还能清晰记得。 十几天前,他混迹于绵州各家公子圈,想要获得云家元夕诗会邀请函时,却遭到陈家公子陈扬的言语羞辱,几番争吵之后,气头中说出屠户出名士之类,才与陈扬有了口头之约。 陈扬乃绵州陈家三代的独子,陈家乃是书香门第,其爷爷有盛名。 周穆身份比不得,想要获得邀请函,只能答应了陈扬的无理要求。 陈阳要求周穆需在元日于大门前亲自杀猪,才会送上邀请函。 杀了猪,做了屠夫,若在诗会中毫无作为,只怕会落下个臭名声。 但若是能在诗会中大放异彩,他此前言论则会让人叫好。 周穆心中大定,有了决断。 “这可不行,少爷现在贵为一家之主,这么做会落人笑柄……”绿琦嘟囔着嘴。她当时也在场,知道约定的内容,对那些刁难周穆的人,她非常没有好感。 “君子重诺,毕竟少爷已经答应了,但做与不做还看怎么想。”红月是个明白人,进退有利有弊,如何决断还是得看周穆。 周穆没有犹豫,对紫藤说道:“今日午时于门前,着白衣杀猪施肉粥,以祈福新年,更积攒功德,祭奠三叔。” “少爷此招甚妙。”紫藤眨巴着眼睛,竖起大拇指,“我现在就去准备。” 说完紫藤又一溜烟跑开了,真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 周家武场在周家院落较里面,占地面积很大,是个方形广场,中间有一圆形擂台,其周围不远处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 此刻周穆正站在擂台上,看着台下的精壮汉子——都是周家的护院。 “嘻嘻,少爷往那一站,没想到还真有点不怒自威的感觉。” “是啊,感觉少爷经历这次事故之后,性格多了一丝稳重,让人心安。” 擂台侧梯处,红月和绿琦两人等候一旁,看着站在擂台中间的周穆小声谈论着。 至于紫藤,他还在忙碌中,去宣传和布置中午施粥相关事宜。 护院共四十一人,个个身强体壮,笔直地站在台下等待周穆训话。 “关护院,简单介绍下护院的情况。”周穆满意地看着整齐安静的众人,向站在首位,手持镔铁长枪的关护院说道。 关护院姓关名封,是个魁梧大汉,擅使长枪,是三爷周澜行走江湖时结下的好友,退隐后便入了周家。 “禀家主,护院一共有四十一人,由我担任护院总事一职,总领护院的防卫工作,实力为二衍气境。 秦阑,魏开两人担任副总事,各领十九人为一队,实力为一衍气境。 其余人虽未入流,但都是好手,尤其是侯弃,秦甘两人,最近已有气感,突破一衍气境指日可待。” 天下有燕朝辽庭,自然也有江湖。 传闻武者分为两个大等级,气境和山海境。但山海境已经数百年无人踏足,如今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气境划分为一到九衍,一衍于经络中运转一条气路,方可纳气,此境强身健体,可爆发出远胜常人的实力。 其后每在经络中多运转出一条气路,便升高一衍,及至九衍。 一乃始数,万般开头难,抓住气感才有机会纳气入体,大多数武人都败在了这第一步。 九乃极数,九衍之后有天关,破则如同鱼入大海,气路运转变得简单,此境界盈气于体,气不再拘泥于路数,也称为大衍。 传闻大衍再进一步,便是山海境。但山海境之传承早已断绝,数百年未见其踪迹,其境如何,已是无人知晓。 不说山海境,当今天下闻名的武人,连大衍境界都没有,最高只是九衍。 “好,侯弃,秦甘你二人可要好好努力,争取早日突破,到时重重有赏。”周穆知道些大概情况,入衍就已经是高手,受武者追捧,“其他人也不要气馁,争取早日抓住气感,突破了也都重重有赏。” 周家护院除了关封,其余人都是周正以前特意收养的孤儿和流浪汉,所以他们对于周家的归属感很强。 “老爷,你说的奖赏是什么呀?”秦甘为人老实,听到周穆说有赏,也没有多想就直接问道。 “你想要什么?”周穆笑着反问。 “俺也不知道。”秦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小声说道。 众护院闻言顿时笑出声,不过这笑声并没有丝毫的恶意,他们私交很好。 周穆跟众人闲聊几句,就转头看向站在前面的秦阑和魏开两人。 秦阑是秦甘的亲哥哥,武器是一杆铁制长棍,他小时候因为逃避山匪而不小心摔倒,被树枝扎破了左眼,落下了眼部的残疾。独眼给他外表更添了几分戾气和凶狠——但他实际上是个很温暖的人,经常拿月钱救助乞丐。 魏开是个瘦高个,擅长双刀,不善言语表达,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 周穆没有多说,下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走过每个护院的面前,又回到台上。 “从今日起,所有护院的月钱加倍。 想必你们也知道如今我周家的境地,正值内忧外患之际,要靠你们来守护家中的安宁,事事需要多加堤防。” “是。” 护院们高声大喊。 “好,就这样,都去忙吧。”周穆说完便走下台去,见到红月突然想起,红月也是习武之人,但他从没在意过。 “嘻,少爷,红月姐姐是二衍高手哒。” “……” 二衍高手这么不值钱的吗? “少爷,你可不要小瞧二衍气境。”绿琦气鼓鼓道,“现在的绵州城内,二,三衍气境加起来都不到十个。” 说完,绿琦举起张开的双手,满是得意的样子,就好像二衍高手是她一般。 “若是不算过路或隐藏着的高手,城中的二,三衍高手确实屈指可数。”红月点头附和,语气平淡,这是周澜曾说过的,应该没错。 “二衍高手都这么少,那江湖中最高境界的有多少人?”周穆一下来了兴致,梦里走一遭,让他对江湖向往已久。 “天下现存最高境界九衍,只有十人,都是名震八方的宗师高手,被世人并称为三刀三剑四神通。”红月答道。 “那谁最强?” “不好说。”红月摇头说道,“境界并不是绝对的,因为他们所修内功或武学不同,所以强弱只有交手后才知道。 曾有四衍气境高手堂堂正正击败甚至击杀六衍气境高手。” 周穆点头,似懂非懂。 倒是绿琦听入迷了,好奇问道:“那天下最强十人都是谁呀?” “三刀,指的是中原刀圣柳自在,秦岭野刀狼子,东海凤刀于潜。 三剑,说的是潇湘剑圣欧阳沐,辽庭剑主慕容渊竹,江南游剑蓝姑苏。 四神通,分别是北塞妖鞭田娇,蜀川义侠肖浪,辽庭第一勇士宇文桀和燕朝镇南将军雄山海。” 红月虽未入过江湖,但对江湖事却是如数家珍。 “其中刀圣柳自在,凤刀于潜,妖鞭田娇都是老一辈的高手。 刀圣柳自在最年长,他在十多年前曾和剑圣欧阳沐有过交锋,两人不分胜负。之后便定居在圣都,开宗立派,收徒授艺。 妖鞭田娇据说是前朝余孽,九年前遭到了朝廷的围剿,如今下落不明。 凤刀于潜在两年前于东海病逝。 而年轻一辈中,义侠肖浪已失踪多年。 野刀狼子来自秦岭深处,从小与野兽为伴,不通人言,仅出手过一次——一刀斩了狩猎虎王的八衍高手。 蓝姑苏听说是个美公子,四海为家,到处漂泊。但他生性浪荡,是个多情的负心汉,因此结了很多仇家。所以江湖人戏称他为“有难”公子——经常就是在被追杀的路上。” 红月耐心地讲着江湖事,周穆和绿琦在旁边听着,如痴如醉。 时间悄然流逝,很快来到了午时。 第7章 施粥 午时到,周家大门。 周家大门无疑是阔气的,长达两丈的推门和牌匾都整齐崭新,干净的几层台阶延伸到两个精致的石像后面。 石像倒是有趣,一个是猪,一个是龟。 周家门前是一条宽阔的路,路的两旁都栽满了常青的大树,即便是冬天,也掩盖不了这成片的绿色。 周家占地面积很大,所以旁边没有其他宅子,路的另外一边是河流,向北通往坊市最繁华的水街。 以前的周家门口还算热闹,不时有人来往。但现如今到处白布悬挂,就连石像也用白布盖住了,倒是吓退了不少过路的人。 …… 燕朝有除夕施粥之传统,至于正日施粥,却是罕闻。 消息散布出去不足一个时辰,门外已是黑压压的一片,附近的流民和乞丐都闻讯聚集在外面,眼巴巴地望着台阶上。 虽然昨晚吃了个饱饭,但看不到明天的人,谁会拒绝当下的吃食呢。 嚯嚯嚯—— 周穆此刻手上拿着把宰刀,不停地在磨刀石上磨着。 旁边是一头已经用热水洗净的大白猪,一动不动地躺在一个大型砧板之上。 它可能大概已经死了吧,周穆如是想到。 台阶下,十多个仆人手拿木棍排开,艰难维持着秩序。 周穆看了眼站在一旁哭丧着脸的项管家——在他的精心辅佐下,周家家主终于重操旧业,当上了屠夫。 堂堂家主杀猪,可愁坏了他。 见周穆望过来,项管家也已经认命了,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缓缓走到众人的面前,大声喊道:“呜呼,家有丧,三爷周澜,魂将归,英灵地府。三爷德馨,内扶子侄,外助穷苦,其虽身将去兮,但有精神尚存。家主周穆,秉三爷之愿,元日开门,施肉粥!” 话音刚落,场面就开始哄闹起来,人们议论纷纷,施粥常见的是小米加水,肉粥很少有人愿意施舍,对他们这些食不果腹之人,这估计是今年最丰盛的一顿。 “周兄果然守信,听闻周兄屠夫出身,你家祖传的刀法,在下终于有机会好好观赏一番了,哈哈哈。” 远处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却是陈家公子陈扬大笑着走近,他摇着一把流云扇,混在一众衣着华贵的大家子弟里。 周穆没有理会那群贵公子,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便拿起宰刀开始宰杀。 咚咚咚—— 随着一刀刀落下,一旁的绿琦也燃起了柴火,在大锅中热水。下面人久等无趣,少不了嬉笑打闹,场面一度乱哄哄的。 陈扬在旁吧啦吧啦地说个不停,但全神贯注的周穆根本没有听进去,直接将他忽视了,反倒是守在一旁的紫藤听得真切,死盯着陈扬,恨得牙痒痒。 “好了好了,陈兄不要再说了,颇有些聒噪了。”陈扬旁边有一位公子喜静,实在受不了,出言劝阻道。 陈扬没有理会那人,还想继续说,却看到身旁一袭粉白色长衣的公子转头,冷冽的目光让他心头微微一颤,不敢再多言。 粉白长衣公子见状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眼前的场面。 他便是吴衿,莫论文章的吴家二郎。 吴衿为人狂傲,只见他把玩着印有牡丹图的扇子,看着忙碌的周穆喃喃道:“祭奠亡魂,顺势施粥,破局方法上佳。元夕诗会,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吴衿悄悄走了,众公子也觉得索然无味,相继离去。 就连陈扬也没了兴致,甩袖离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周穆解完整头猪便歇在一旁,紫藤接手和绿琦一起淘米剁肉,剔骨炖汤,一股股带着肉味的粥香渐渐弥散开,馋得众人是直咽口水。 “开粥啦!” 肉粥已熟,随着项管家的一声令下,场面就开始躁动起来了,幸亏周穆提前调来一队护院,方才稳定住场面。 化粥之人并非都是乞丐和穷苦百姓,还有不少恶霸混迹其中,引发了几次冲突,全赖关封的勇武,将之镇压。 几炷香之后,排队的人逐渐变少,汤粥也快要见底了。 周穆正看着他们满足的表情感慨着,却见秦阑领着三个衣衫褴褛的人过来。三人虽然衣着不堪,但双目中炯炯有神,显然非常人。 “家主,有几个兄弟想要见你,我拦不住。”秦阑小时候就是以乞讨为生,所以对三人还是很亲近的,但还是悄悄留了个心眼,还没走近就招呼道。 “哦,你居然没能拦住?”周穆知道秦阑实则是个热心肠,调笑道。 “周老爷,你误会了,秦哥儿的确拦我们了——我们三人至少是一衍气境。”三人中为首的是个老乞丐,阅历丰富,看周穆神情便知道他是以为秦阑放水了,解释道。 周穆闻言肃然,气境高手怠慢不得:“三位可是有事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们只是来与周老爷结个善缘。”老乞丐不卑不亢,并未因为他是乞丐就失去了风度,笑着亮明来意,“周家历任主事都曾帮扶过我乞帮,这份恩情已是难还,而周老爷刚刚主事就大行善举,更加令我等钦佩。 若是周老爷不嫌弃,以后有用得着我们乞帮的地方,我们上刀山下火海,事情也要给周老爷妥妥当当办咯。” 周穆闻言有些赧颜,他今日之所以施粥,仅仅是为了应那杀猪之约。 “敢问老人家如何称呼?”周穆当然不能直说施粥是托辞,只能将之藏在心里,默默记下,日后要多行善事,亲近乞帮。 毕竟他可不是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 老乞丐笑道,“我叫肖大头,现在是乞帮的副帮主。” “肖大头?!” 关封在一旁守着,听到老头名字突然惊呼,见众人不解地望来,连忙致歉:“抱歉诸位,肖老,我不是有意直呼你的名字,而是听到这个名字实在太惊讶了!” “哈哈哈,是吧,我小时候家中贫苦,父母也没啥教养,见我脑袋比常人大,便起了这名,谁想长大后脑袋反而不大了。”老乞丐倒也坦然,笑说着自己的趣事。 “不是,肖老误会了,我不是惊讶你的名字……我是惊讶你的名字……”关封感觉这话到了嘴边,横竖说都显得不对,“肖老,你是否有个徒弟,名叫肖浪?” “咦,你怎么知道?”老乞丐疑惑,他有个小徒弟的事情,几乎没人知道。 关封哭笑不得,一旁的红月算是听明白了,解释道:“当今天下四神通中的肖浪,因使得一手好棍法而被称为棍通,传闻中他出身有很多,绵州就是说法其一。” 众人哗然,就连老乞丐身旁的两个一衍高手也是瞳孔微缩,震惊不已。 “肖浪的传闻有很多,难以辨别真假。曾有人问过他的师承,他只说过他的师父叫肖大头,修为不高,所以我听到肖老的名讳,才会如此震惊。”关封以前行走江湖,道听途说多了,就知道了很多常人不知的事情。 “肖老?” 老乞丐身边两位一衍高手,年轻的叫作徐风,中年男人叫王打铁,此刻徐风满脸激动地问道。 老乞丐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肖浪的消息了,像极了得到礼物的小孩,开怀大笑道:“这小子是我捡来的,对我来说,他不仅仅是我徒弟,也是我的亲孩儿。 这小子自幼天赋异禀,丹田沉稳,经脉粗壮,各项资质都异于常人。果不其然,他刚到弱冠之龄就跻身三衍高手之列,只是他平常低调,很少出面,所以无人得知。 当时绵州城中能和他交手过招的人,也大概只有你们家的三爷了。 后来,他出城历练,擒杀下山虎,荡平养心峡贼寇,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听到他的消息,但现在音讯全无。” 老乞丐情绪有些低落。他对肖浪的消息仅限于过路人的只言片语,不是很了解。 “少爷,肖浪已经失踪好几年了,很多人都揣测他可能已经死了。”红月悄悄附在周穆耳边说道,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周穆心情也有些沉重,向老乞丐投去同情的目光。江湖纷乱,入则身不由己,生死不自知。但不入江湖,就能得到安宁吗? 小小的周家,都有个暗中窥探的敌人在虎视眈眈。 “周老爷,我们先告辞了。”老乞丐心情难以平复,便向周穆请辞,“若是周老爷以后有事,可来南边的三谷桥寻我。” 周穆点头,目送三人离去。 “唉,想必肖老心中还有一丝侥幸。”关封叹息,江湖本就这样,风云莫测。 “我们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吧。” “是。” 第8章 殷凤来 周家门前,人已没了一大半。 道路开始恢复畅通,不时有小贩推着车赶往坊市,下午正是个买卖的好时候。 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交谈着路过,但当看到四处张罗白布的大门,都闭口不言,纷纷靠着河岸边疾走而过。 河岸边有乞粥的老人和行动不便者,仆人于是提上粥桶,去到跟前施放。 人群中有一俏公子,双臂抱刀,包袱挂在刀柄上,身着一袭有些灰尘的束身黑衣,衣摆边上还绣有流云白凤。 他静静地看着周穆,面如白玉,胡子却已拉碴,虽然整体上看起来略显颓废,但他那双藏在树荫下的双眼,其中依稀闪烁着精芒。 周穆感觉此人就是为他而来。 “这位兄台,你一直看着我,可是有事?”周穆径直走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停下脚步,行礼询问道。 黑衣人见状回礼,年纪轻轻却是语气老成,只见他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是周家少爷?” 周穆答:“如今已是周家老爷。” “周老爷年少有为……” 咕噜—— 黑衣人正客气说着,肚子却忽然响起咕噜声,颇为尴尬。 “阁下想必是饿了,若是不嫌弃,先喝上一碗肉粥吧。”周穆见此人一身风尘,想必是远道而来,许久没吃饭食。 “不急。”黑衣人摇头。 周穆想劝说黑衣人先吃饭,但黑衣人没有接受,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周穆,眼中似有希冀的目光流转:“我到这里来,是来寻找一样东西,周老爷可能见过。” “什么东西?” “一把刀,长约四尺,雕有凤凰出海面的纹路,血红色的刀柄。” “找刀该去刀铺,来我这找什么?” “我打听过得知,周家三爷年轻时闯荡江湖曾收藏过许多名兵利器,其中就有一把血红色刀柄的长刀。” 周穆闻言略微迟疑,他并不清楚,便向红月询问确认,红月倒是知道,点头回应。 她曾见过那把长刀。 周穆心里有了数,便对黑衣人说道:“确有此事,三叔的确收藏过血红柄把的刀,不过是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把就不知道了。” 黑衣人闻言神情开始动容,言语有些迫切:“周老爷,可否让我看一下?” 周穆稍作思量,那毕竟是三叔的遗物,但看到黑衣人希冀的目光,便找来仆人去取刀。 黑衣人知道周穆答应让他看了,恭敬地鞠躬致谢,那把刀对他而言,很重要。 不消片刻,仆人便托着长刀回来了,此刀刀柄血红,其刀身色泽似浸入寒潭之中,配上凤纹,隐隐有扑面之势。 黑衣人一见到这刀就陷入了魔怔,愣在原地,眼眶里似有泪水打转。 周穆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就示意仆人拿到他的面前。他并不怕黑衣人直接夺刀跑路,毕竟关封红月等人都在这里看着呢。 黑衣人战战巍巍地伸出手,一边轻抚着刀身,一边喃喃自语:“师傅,徒儿今日终于寻到了凤刀,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吗?” 周穆见状歪头看向红月,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江湖人都这样的吗? 红月倒是见怪不怪,习武之人大多都有执念,实属常态。 “我失态了,抱歉——这把刀正是我苦苦寻找的凤刀。”黑衣人双手恋恋不舍地离开刀身,随即单膝跪立在周穆的面前,郑重说道,“倘若周老爷不嫌弃在下,在下可以追随老爷一年,不,十年,以换取此刀。” “此刀乃我三叔之遗物,如今他尸骨未寒,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周穆叹气直摇头,要是早些时日来,以三叔的性格,想必会直接送他,可惜了。 “若是如此,在下愿先追随周老爷,一年之后再谈此事,可否?”黑衣人已经知道周澜去世的消息,死者为大,便希望先留在周家,再做打算。 此刻红月附耳对周穆小声说话,听得周穆直点头,抬头问道:“不瞒兄台,我有些好奇你和这把刀的关系,要是方便的话,可否告知一二?” “在下东海殷凤来,师承凤刀于潜,这把刀乃是家师的随身武器。 前些年家师病重在床,他那不孝孙竟然将凤刀变卖,流落江湖。 凤刀闻名于世,引得江湖中人争相出手,不知怎么的,众人争着争着就失了下落。 家师为此郁结多日,差点一命呜呼,幸亏有神医出手相助,暂时逃过一切。 此后的日子,家师郁郁寡欢,临终前更是将凤刀传与我,嘱咐我要将凤刀寻回。 家师亡故后,我耽搁了一年,而后踏上寻到凤刀之路,从东海找到了绵州,终于,有凤刀的下落了,哈哈。” 黑衣人细细道来,亮出了他的身份,竟是三刀中凤刀于潜的弟子。他说着话,一会悲伤,一会欣喜,整个人都有些癫狂了。 殷凤来此人可能无人知晓,但凤刀于潜,可是如雷贯耳。 “居然是于老前辈的高徒,听闻于老前辈自创的凤来刀法,那是一个精妙绝伦,不知关某可否有幸领教?”关封插话,他是个老江湖,见过不少冒名顶替的人。 “高徒不敢当,但若是关兄想要切磋一下,自然可以。”殷凤来虽然言谈老道,但总归是年轻人心性,喜欢与人切磋,“我是三衍气境,不知道关兄修为几何?” 关封闻言有些赧颜,惭愧说道:“英雄出少年啊,我天资愚钝,如今只是二衍气境。” “既然如此,我们不动用真气,仅比招式,关兄意下如何?” “甚好。”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周穆便叫来个护院去武场上取特制的木刀木枪。 殷凤来师承凤刀于潜,且随身携带一把漆黑的刀,用的自然是木刀。 关封使的是一杆木枪,他年轻时走南闯北,枪法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境。 两人互道一声请指教,都没有使用真气,开始比划起招式了。 关封年长,让殷凤来先行。殷凤来也不客气,直接操刀攻来。 关封横枪一摆,挡开殷凤来的攻击,随即发起了凌厉的反击。 只见关封一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颇具威势,招招直奔殷凤来要害。 他本来的枪法是御守之道,但来周家后,跟着周澜习武,枪法中多了周澜的霸气。 值得一提,周澜虽然只是五衍高手,但因为其枪法走在攻伐极端,在江湖中已经有些名气,被人尊称为霸枪。 另外一边,殷凤来手持木刀,保持守势,面对关封的进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以基础刀式将其招式尽皆挡下。 几十个回合攻守下来,双方都没占到半点便宜,维持着僵局。 “阁下的刀法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凤来?为何只是些防守的小伎俩。”关封本想见识凤来刀法的精妙,没曾想殷凤来尽使得是基础刀法,以为是他在戏耍自己,不由有些恼怒。 殷凤来保持着沉默,关封见状使出浑身解数,枪招愈发凌厉。 又十多回合下来,关封还是奈何殷凤来不得,但殷凤来却是突然发力。 只见他气势变得锋利,手中木刀运转更快,突然转守为攻,其刀法之精妙顿时杀得关封有点措手不及。 “凤来。” 仅仅几个呼吸,关封就彻底处于劣势,只见殷凤来攻着攻着,突然神来一刀,直接停在关封额前,惊得关封一阵冷汗。 “承让,失礼了。”殷凤来收刀抱拳,缓缓说道,围观的人都响起热烈的掌声。 “多谢少侠手下留情,刚才是我出言不逊了,我道歉。”关封落败后倒也干脆,“刚才可都是传闻中的凤来刀法?” “是,凤来刀法起手就是守势,待摸清对方的攻势,再拟定反攻的招式,行一步而算百步,其中早已潜藏决胜的一刀。” 啪啪啪—— 周穆缓缓鼓掌,随后接过仆人手中的凤刀,有点沉。 殷凤来看向周穆,准确说是看向了周穆手中的凤刀。 “殷少侠千里寻刀,以赴师愿,我很钦佩。古人言君子成人之美,所以这把刀,就还给你保管了。”周穆也是爽快人,说完走近将凤刀递到殷凤来面前。 殷凤来没有接:“这不是三爷的遗物吗?” “确实是三叔的遗物,但刚才红月告诉我,三叔曾说过要是主人来寻,一定要奉还,不用犹豫。”周穆见殷凤来没有接刀,笑着解释道。 红月同时也应声点头:“三爷当初携刀归家,曾说这把宝刀非凡物,若是有朝一日刀的主人寻来,可以不用询问他,直接归还。” 殷凤来闻言,对周穆等人深深鞠躬,然后毫不客气地接过凤刀,轻轻抚摸着。 其神情,像极了久别的恋人。 “多谢周老爷成全,要是老爷不嫌弃,凤来希望能够追随公子十年,偿还这恩情。”殷凤来将凤刀背在背后,抱着原来的刀,对着周穆缓缓行礼说道,眼中尽是坚定。 第9章 霸枪 周家门外,有人施粥,有人吃粥,有人在旁边看着他看不懂的热闹。 殷凤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周穆,他有恩必报,从不喜欢欠人情。 “幸甚幸甚,有凤来相助,我周家如虎添翼耳。”周穆也没有推脱,赶紧扶起殷凤来,周家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有三衍高手相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更何况,他也想将殷凤来收入周家,这正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殷少侠,我叫关封,是周家的护院总事,刚才多有怠慢,还望海涵。”关封见殷凤来已是自家人,主动介绍起自己,言语中充满了歉意。 殷凤来和善一笑,算是不打不相识。 “以后凤来就是我周家的第二位客卿执事,你们切莫怠慢了他。”周穆向众人宣布,他很希望殷凤来能够融入周家。 众人点头,纷纷向殷凤来行礼。秦阑眼中满是钦佩,他本来也手痒想切磋,但见关封落败,只能熄灭了心中的那团火。 红月目不转睛地看着殷凤来,俏佳人的关注,倒让殷凤来有些脸烫发红。 说到底,殷凤来也只是个大男孩。 红月将视线从殷凤来身上挪开,转头看向周穆:“少爷,我想和殷公子切磋一番。” 周穆虽然有些诧异红月会请战,但没有拒绝,他也想知道红月的武力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不用征求我的意见,凤来同意就行。” “殷少侠,斗胆讨教一番。”红月得到周穆的肯首,跃跃欲试地上前,向殷凤来执江湖礼,缓缓说道,“我也是二衍气境。” “既然如此,那我也收敛真气,与你斗上一番。” “不必,用上真气吧。” “好,那我就使二衍气境的实力。” 殷凤来点头同意,他曾跟随凤刀于潜学得一式探凤息,对于那些未曾收敛真气的人,可以探知他们的底细。 他能感觉出来,红月体内的真气四溢,显然已经到了二衍气路的极限,随时可能开辟出第三条气路,突破到三衍气境。 周穆见两人约定好便要动手,急忙打断两人,让两人移步到院内武场进行。 至于施粥一事,已是尾声,周穆便交由项管家负责,自己先跑了路。 …… 周家武场,没有外人围观,只有周穆等人和众护院在旁。 其间红月取来了自己的配枪,说是要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可把周穆吓了一跳,都有点后悔同意她和殷凤来切磋了。 “殷公子,我们用上自己的兵刃吧。”红月提着一杆长枪上台,枪身覆有梅花图案的寒铁雕纹,枪尖是瘆人的黑色。 “如此甚好。”殷凤来笑道,他其实不太喜欢用木刀。 “枪名,月皎。”红月将月皎枪提摆,为其冷艳而俏丽的模样更添几分英气。 殷凤来将凤刀牢牢地背在身上,拔出他之前的黑色佩刀,平常无奇。 “刀名,凤隐。”殷凤来左手持刀,右手拿着刀鞘,闭目沉醉在拔刀一刻。 “殷公子小心,得罪了。” 红月单手抖了个枪花。她一直跟着周澜习武,学的自然是极致的攻伐枪术,真正的霸枪。 “请。”殷凤来睁开眼,屏气凝神,将刀横于胸前,俨然是守势。 呼呼呼—— 红月见殷凤来已经准备好,再次抖出一个枪花,似有气出如龙之感,逸散的真气附着在木枪上,向殷凤来杀去。 “气劲外放?!” 殷凤来见状有些吃惊,寻常气境武者若是想外放真气,至少也得等到五衍气境,那时贯通并淬炼身体的经脉,才能控制外放。 但并不是说一定要等到五衍气境才能外放真气,有些天赋异禀的人早早就能外放,比如红月,二衍气境就能做到。 殷凤来,自然也是这些人之一。 殷凤来表情变得严肃,持刀划圆,真气散发到周遭,宛如云雾屏障。 铛铛铛—— 红月攻,殷凤来守,打得不可开交。 红月的枪法是极致的攻,即所谓的霸枪,没有纯粹防守招式的霸枪——她也不需要过分注意防守,在她的凌厉攻势之下,寻常敌人只能疲于防守,哪里能发得起反击。 但殷凤来是个例外。他师承凤刀于潜,起手的刀法是极致的防御,面对红月异常凶猛的攻势,他起初还游刃有余。 但随着一枪一刀的往来,殷凤来渐渐发现红月攻势越来越猛,让他倍感压力。 “霸枪共有三式,这是其一,名为叠浪。叠浪式乃是连绵不绝的攻击,似浪冲叠,越往后面越凶猛。”红月出言提醒道,她发起高强度的叠浪枪式,自身也并不好受。 “好枪法,霸枪名不虚传。”殷凤来防守愈发吃力,隐隐到了极限。 “探岳。” 红月攻着攻着突然变了招式,千百叠浪似汇聚于一体,乃是探岳枪式,是霸枪中最强的一击。 轰—— “海上明月。” 殷凤来见红月探岳枪式来势凶猛,不敢硬拼,随即使出一招海上明月躲开并拉扯距离,蓄势发起反攻。 凤来刀法共有观海,海上明月,凤影,凤来四式。其中观海和凤影乃是一系列的招式,路数并不固定,观海讲究是见招拆招,凤影讲究是一步三算,谋定后动。 海上明月正是两者衔接的招式,利用真气爆发,后撤暂避,转为反攻。而凤来则是最强一击,决胜一刀。 果然随着殷凤来海上明月的使出,让红月的探岳落了空。目的达成,殷凤来趁机疾突贴近红月,凤影随之展开。 凤影之声势,在真气的催动下铺天盖地而来,将红月笼罩在刀网之中。 红月的最强一击未建功,同样使出枪法精妙的掠林式以攻为守。 两人对攻,红月奈何不了殷凤来精妙的凤影刀招,逐渐落入下风。 “凤来!” 红月恍然,就见到黑刀突然出现,悬于头上,她输了。 “好。” 关封鼓掌赞叹,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现在才深刻体会到凤来刀法的奥妙,但知道归知道,凤来刀法无解。 除非有人能攻破殷凤来的守势,或者招式精妙程度比凤影更胜一筹。 殷凤来缓缓收刀,而红月还立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红月怎么了?”周穆看着一动不动的红月,有些担忧。 关封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回答道:“红月经此一战,想必有所领悟……” “诸位抱歉,小女子有所领会,先行告退。少爷,我先回去了。”红月睁开眼,本来白皙的脸庞突然变得红润,她向周穆投过去歉意的目光,便疾步回到家中。 “这是?”周穆看着红月行色匆匆地离去,还是不太明白他们这些武者的事情。 “大好事,红月姑娘天资聪慧,此前已经触摸到了二衍气境的瓶颈,现如今想必是瓶颈有所松动,去闭关突破了,恭喜老爷。”殷凤来身怀探凤息之术,自然知道红月如今的状态,不由赞叹道。 周穆放心了,满怀期待地看着众人:“我想习武,可以吗?” “可以。”关封闻言表情有些古怪,“家主,你不是一直在习武吗?” “是吗?”周穆有些高兴,回想起来,他记得小时候是曾跟着周澜练过一段时间,“那我是几衍。” “……” 关封没有说话,绿琦倒是知道其中内情,小声说道:“少爷,你连气感都还没寻到。” “……” 殷凤来保持沉默,他就没探查到周穆有真气波动,还以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好啦好啦,我习武本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又不要是去闯荡江湖。”周穆转了转胳膊,活动活动筋骨,不在乎地说道。 “嗯,三爷曾说老爷筋脉纤细,恐不能练武,所以只是教来防身。”关封点头同意,他倒是听周澜说起过,周穆资质确实很差。 周穆听到后,扭动着的胳膊突然就停下了,太扎心了。 “不然,筋脉纤细其实也可以练武。”殷凤来见识多,说的话让周穆重新燃气了希望,“不过几乎没有大成就。” 周穆更加扎心了。 “敢问殷执事,我有一事不明,为何经脉纤细的女子就能成就非凡呢?” “关兄客气了,叫我凤来就行。女子的筋脉虽然纤细,但韧性却比男子好了太多了,并且女子的丹田较男子更为……” “原来如此……” 咕噜——咕—— 殷凤来和关封两人正聊得热火,但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原来是殷凤来饿了。 殷凤来面带歉意,找仆人讨要吃食。刚巧米粥还剩了一些,仆人舀了一碗端过来,殷凤来接过一饮而尽,末了还舔了舔嘴唇,盯着一旁木桶。 “再来一碗。” 第10章 断案 绵州之元日景象,甚是热闹。 鸡鸣而起,爆竹声便络绎不绝,或是富贵,或是贫穷,人们总归是要在今天放上几声噼里啪啦的声响。 大小坊市也很热闹,众多公子小姐相约外出,游街玩乐,谈笑风生。平头百姓也趁着好日子,抓紧售卖着手工做出来的小玩意。 但这幅热闹的景象对于周家众人,是无法得知的。他们白日主丧,悲伤还未歇息,就在忙碌中渐渐迎回了夜幕。 此时的正厅灯火通明,已经人满为患了,门口是数名护院牢牢把守。 正厅主座上,周穆倚坐,正细品着一盏茶,时不时轻吹沸气。 他身旁依次站着的是项管家,护院总事关封以及新来的客卿执事殷凤来。 周穆身后站着的则是拿着笔簿的紫藤和一脸愁容的绿琦。 周穆面前,是几个站立不安,面容间藏不住惶恐的仆人,分别是:饮食管事张七,送餐仆人赵大,赵二,采购食材的仆人韩言,王二,以及厨娘谢大娘,龚大娘,胡翠花。 周穆放下茶盏,轻敲着桌面,盯着几人缓缓问道:“昨夜事情已经理清,下毒之人就在你们中间,说吧,是谁?” “禀家主,小人不敢啊。” “不是小人啊,请家主明鉴。” “我,我,我我我……” 众人闻言惶恐,纷纷辩解,没有一个人承认下毒。 周穆早在意料之中,他只是例行询问,也没指望下毒之人会自己站出来,他不停地轻敲桌面,没有说话。 项管家见状稍微上前,朗声道: “昨夜柳郎中已经辨认过了,贼人所下之毒名为阴阳散,乃两种毒药混合成的剧毒,单个毒药服下虽有损害,并不致命,但两者同时服下,轻则瘫痪昏迷,重则当场暴毙。 阴阳散分为阳毒与阴毒。 阳毒惧冷,遇冷便凝形,可见到有黑色的颗粒,此毒下于羊肉汤之中;阴毒怕热,遇热有异味散发,下于蒜黄瓜之中。 除夕夜宴很丰盛,但贼人下毒仅仅只在这两道菜中,倒是有些深意。” 周穆赞同地点点头。 “咳,咳……”项管家清清嗓子,接着说道,“根据毒物的特性,阳毒的条件严苛,需要较高温的环境,所以负责采购食材的韩言,王二,暂时洗掉了嫌疑。 其次,餐食管事张七,虽然负责安排夜宴菜肴,但按照以往的标准,有凉菜和肉汤也是不足为奇,嫌疑稍轻。 至于剩下的人,你们都是有机会直接下毒的人。” 张七三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但送餐仆人及厨娘可就慌了,心理素质差的人都已经吓得快要站不稳了。 “你们昨晚都做了什么?”周穆再抿了一口茶,他其实是不懂茶的,但这个年代,没有其他饮料,只有茶水有味。 赵大和赵二是双胞胎兄弟,两人没有犹豫,异口同声说道:“我们俩兄弟昨晚只负责送餐,将菜肴从庖屋送到正厅。” “中途有没有离开过?” “没有。” 三位厨娘见状也纷纷表示她们一整晚都在庖屋中忙碌,从未离开。 “你们几人可曾察觉昨晚是否有异样?”周穆缓缓问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是相顾茫然,什么也不知道。 周穆又问:“蒜黄瓜,羊肉汤都是谁做的,都是谁送的?” 赵大闻言立即说道:“蒜黄瓜是我送的,羊肉汤是我弟弟送的。” “都是何时上的菜?” “蒜黄瓜是最先上的,羊肉汤,应该是最后的几道菜。”赵大如实回答。 周穆点头,又看向赵二,示意赵大不要说话:“你上羊肉汤的路上有没有碰到赵大?他有没有靠近肉汤?” 赵二对送羊肉汤的印象比较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接到羊肉汤的时候,大哥已经端上上道菜走了。因为羊肉汤有些烫手,所以我走得快了些,刚巧在正厅遇到了大哥。” 周穆听完后歪头看向项管家和张七,向他们确认。张七主管餐食,对昨晚的事情他有印象,一切如赵二所说。 周穆不由眉头紧锁,虽然赵大赵二说的是实话,但两人是兄弟,有共同犯案的嫌疑。 身后的紫藤点点周穆的后背,说出个至关重要的线索:“少爷,昨夜我恰巧路过庖屋,刚好遇到他端着羊肉汤出来,便跟了他一路,没见他有异常的举动。” “你确定?” “确定。” 若是赵二没有下毒的嫌疑,那赵大的嫌疑也相应地减轻。 接着,周穆又盘问起三个厨娘。 “蒜黄瓜是我做的,而羊肉汤由于需要熬制较长时间,所以我们空了就会搅动一下大勺,防止糊底。”胡翠花懦懦地回答,她是个乡下姑娘,有些腼腆。 “蒜黄瓜是你做的?其他人有没有碰过?” “没有。”胡翠花像是明白什么了,声音更小了,脸色开始泛白。 另外两位厨娘也都急忙点头,对着胡翠花指指点点,表示和她们没关系。 周穆沉思,场上陷入了沉默。 绿琦站在一旁想开口,却被一旁手疾眼快的紫藤拦下,他摇了摇头。 紫藤知道绿琦私底下和胡翠花的关系挺不错,但人心隔肚皮,她不能出声。 周穆不知道身后的插曲,而是凝视着胡翠花,看得她的神情愈发慌乱。 “是你吗?” “不……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啊,蒜黄瓜只有你碰过,难不成是我们凭空下的毒?”谢大娘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直接指着胡翠花说,落井下石一番。 “我周家将你从贫苦乡下中招来,自认是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下毒害我们?”周穆瞟了一眼谢大娘,又看向胡翠花大声呵斥,凌厉的语气显然是吓到了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没有……”胡翠花眼泪落下,无力地辩解道,声音小到几乎没人能听清。 周围人也小声议论,对她指指点点,仿佛认定了她就是凶手。 谢大娘有些得意,龚大娘也悄悄拉开了和胡翠花的距离,昔日的情谊瞬间消散。 周穆暗中环视周围人的表情,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这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贼人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关护院,带几个兄弟去胡翠花的住所搜查一下。”周穆向关封吩咐道。 关封领命带着几个人离去,不到一刻时间,便两手空空回来,对着周穆摇摇头。 周穆点头,心中已经有数。 “你们在我周家已久,都是家里的老面孔了,我自认周家待你们不薄,但没想到你们中有人竟会下如此毒手——胡翠花,虽然目前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但你的嫌疑是最大的,所以我会派两个护院一直看着你。 今晚你就先留在正厅吧,其余人可以自行活动了,但不得回到住所中,今晚我要彻查周家每个角落。” 周穆说完就让两个护院看住已经哭成泪人的胡翠花,自己则带着项管家等人离开,着手对周家内部进行彻查。 一众仆人见状松了口气,神色各异地看着被两个护院看守着的胡翠花,随后散去。 残月当空,入夜渐冷冽,庭内有一颗树叶稀稀拉拉的大树,将月光和烛火筛落在地上,似有流水一般,风吹荡漾。 周家众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在不起眼的角落,有黑影小心翼翼地离开。 …… 一夜无果,周家众人忙碌整夜却搜了个寂寞,除了仆人间鸡毛蒜皮的趣事能提点精神,再也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紫藤昨晚早早就抱着柱子,无视周围的嘈杂声,与周公下棋去了。其余人坚持到破晓,也是累得昏昏入睡,直到午时才醒转。 湖心亭,周穆和他的跟班们正悠闲地吃着糕点,晒着太阳。 “少爷,凶手真的是翠花姐姐吗?”绿琦有些疲惫,由于她经常去庖屋,所以与胡翠花的私交很好,憋了整晚的疑问,现在四下无人,终于可以问出来了。 “凶手不是她。”周穆笑着摇头,看着绿琦,说出了让他心安的话。 “我就说嘛,翠花姐姐心地善良,经常救济外面的乞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绿琦闻言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 紫藤满嘴塞着糕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少爷,既然翠花姐姐不是凶手,为啥我们还要扣着她呢?” 周穆闻言轻笑:“引蛇出洞,自然要先放下诱饵。” 紫藤大概已经猜到了,便将之抛在脑后,不再去多想。他的眼睛已经瞟向绿琦,看她正缓缓沏茶,他有点口渴了。 春风正暖,洒下的满屋阳光,倒是短暂驱散了最近的阴霾。 第11章 引蛇出洞 阳光正好,绵州城外的回龙村,却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只见他全身裹着麻衣,没露出一丝缝隙,蹑手蹑脚地躲避着四处走动的村民,活脱脱一副窃贼模样。 他贴着土墙行走,挨家挨户地偷瞄着,终于在一个侧门挂着吊壶的土房旁停下脚步。 “总算找到了,不容易啊。”麻衣人看着手中乱七八糟的地图,奔波了一早上,欲哭无泪。 嘎吱—— 麻衣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侧门,但木质疏松,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侧门后是灶房,土灶底下尚有余温,屋内还弥散着火气,说明主人刚刚出门。 麻衣人壮胆潜入,院内空无一人,土房里只有四个房间,两两相邻,几乎看不见多少家具,勉强生活罢了。 他挨个搜查,前三个房间很快就略过——那些不是他的目标。那就只有最后一间屋子了,他轻轻地推开房门。 房门缓缓打开,扑面而来的屋尘仿佛在告诉麻衣人,这间屋子空着有些时日了,屋内有一个小小的镜妆台,残破的铜镜附近还点缀着不少落着灰尘的花布。 麻衣人的目的显然就是这里,他打量着屋内的布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俯下身子,将之塞到镜妆台的桌下。 他缓缓起身,吐出一口浊气,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但下一秒,他转身却愣住了,脸上开始冒出细汗。 只见房门后静静倚靠着一名身着流云白凤黑衣的男子,他双臂抱刀,昂首闭目,呼吸平稳,似乎是在打盹。 麻衣人慌乱地拿起镜妆台上的一支木簪捏在手中,静悄悄地向门外挪动。 “赵大,我们好歹有过一面之缘,难道不打个招呼吗?”就在麻衣人要走出房门的时候,黑衣人突然睁眼,将麻衣人吓了一跳。 麻衣人正是周家送餐仆人赵大,而黑衣人自然是新来周家的殷凤来。 “殷执事,我见你似乎睡着了,就没打扰你,老爷有事还需要我去办,告辞了。”赵大见躲不掉殷凤来,打起周穆的幌子虚张声势道,手中握着的木簪攥得更紧了。 殷凤来盯着赵大的眼睛,仿佛有一道刀芒向他扑去:“有什么要事,需要你到胡翠花的家里来办的?” “殷执事,我跟你走便是了。”赵大知道事情是蒙混不过去,哭丧着脸,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殷凤来点头,他在这潮湿阴暗的屋内蹲守了将近三个时辰,终于等到了。 殷凤来走到镜妆台旁边,弯腰去拾取被赵大藏放的锦盒,赵大看着殷凤来的背影,眼下四处无人,不禁恶胆生出,快步靠近,将木簪向他背后狠狠刺去。 “啊……” 殷凤来显然早有准备,背对偷袭的赵大,蹲伏侧身,快速拔出刀背,将他握住木簪的右手臂骨打折,赵大随即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殷凤来见赵大跪在地上,汗水直流,左手颤颤巍巍地扶着吊垂着的右手臂,显然没有反抗的力气,他顿觉无趣,快速收起锦盒,领着如丧考妣的赵大离开了回龙村。 中途赵大几番想逃跑,但都被殷凤来抓了回来。 要是赵大知道殷凤来是三衍高手,恐怕早就乖乖束手就擒了。 …… 夕阳西下,暮云已经烧得通红。 铛铛铛—— “所有人正厅集合,所有人正厅集合……” 铛铛铛—— 随着锣声,仆人们尽皆汇聚到正厅,仔细清数人数,唯独缺少赵大。 周穆慢悠悠地走进来,坐在主座上,细细品茗,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事事都在预料掌握之中。 眼角还挂着泪痕的胡翠花和绿琦携手跟着进来,紫藤屁颠屁颠地跟在她们身后。 “肃静,经过老爷的仔细确认,胡翠花已经没有嫌疑了。”项管家见人都到了就大声说道,哄闹的仆人瞬间就安静起来,“为了弥补昨晚对胡翠花的误会,老爷决定将胡翠花升为周家的主厨,月钱翻倍。” 仆人们纷纷向胡翠花投来羡慕的目光。 “我就说嘛,翠花那么老实,怎么可能下毒。”谢大娘又跳出来说道,全然忘记了她昨夜是如何指责胡翠花的。 周穆有些不喜,紫藤见到他皱眉,贴近小声说道,“这是二爷塞进来的,听说是他小妾的远方亲戚。” “以后,周家只留团结可靠的人,即便是仆人。”周穆向紫藤着重提了一下,便宣告了谢大娘的结局。 紫藤点头,他的权力在周穆掌权后,与项管家相比,也不逞多让。 “好了,现在该做正事了。”周穆放下茶杯站起来,看着众仆人拍了拍掌。 随后殷凤来走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脸色难堪的赵大带到周穆面前。 仆人们见状窃窃私语,声音细碎,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赵二看到赵大耷拉的手臂,有种不祥的预感。 “肃静,昨夜稽查的下毒之事,我已经有了眉目。”周穆制止住周围渐渐哄闹的声音,眼中隐隐透着寒气。 仆人哑然,不敢开口乱说,只能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跪着的赵大身上。 周穆向殷凤来望去,点头示意。 殷凤来见周穆望来,颔首走出,缓缓说道:“禀家主,我昨夜出城在回龙村的胡翠花家中蹲守,午后便抓到了他。” 殷凤来撇了眼面如死灰的赵大,将怀中的锦盒掏出来递给周穆,说道:“这是在他身上找到的物件。” 周穆接过锦盒打开,只见盒中是三根金条和一封书信。 书信上大致内容写的是让胡翠花于除夕夜宴趁机下毒之事,酬劳就是三根金条。 “这封书信怎么会在你这?”周穆拿着书信摆在赵大面前,向他厉声质问道。 赵大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也没有喊冤,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是我下的毒,是我害了周家,是我害了三爷和管家,对不起。” 赵大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猛地磕头,鲜血顺着额头流了满脸。 赵大的话无疑是个猛料,在正厅中惊起了轩然大波。仆人们纷纷小声议论,不敢相信平时老实巴交的赵大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情。 “大哥?!”赵二大喊,他不敢相信这个事情是他兄长做的。 周穆对赵大的坦白倒不意外,撇了一眼激动的赵二,又向赵大追问道:“你既然承认了下毒,那我也就长话短说了,你为什么要下毒?是谁指使的?” “无人指使我,不过是前些时日二爷无端责骂我,我一时气极,心智蒙上了猪油,做出这等悔恨之事。” “看来,你还是不准备说实话了。”周穆向项管家看去,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本泛旧的书薄,里面记录着仆人的信息。 “赵大赵二,亲生兄弟,乃城东三十里外羽阳村之人。 其父赵岩,羽阳村之农夫,性格敦厚,世代耕植。 其母廖氏,原为羽阳村之裁缝,但生赵三时难产而亡。 其弟赵三,尚且年幼。 ……” 赵大赵二是于开明元年六月三日入的周家,如今已经待了四年半。 仆人信息记录的东西不多,项管家很快就念完了信息,两个护院就心领神会,从人群中将赵二押出来。 “你们抓我干什么,我没有参与下毒。”赵二虽然被护院控制,但他人相对冷静,一直在辩解。 赵大眼见赵二被制服,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地说道:“此事仅我一人相干,你们抓我弟弟做甚?” “此毒仅你一人,不可为。”周穆没有理会赵二的辩解,只是看着赵大感到可悲,这枚棋子倒是尽心尽力,“既然你执意不肯出卖你的同伙,也不愿说出幕后真凶,那我们只能断定同伙就是你的亲弟弟。” “可是我弟弟的清白不是已经被证明了吗?”赵大急忙说道,他慌忙中指着紫藤,“紫藤,他可以作证。” “紫藤虽然看见你弟弟,但并不代表你弟弟就完全没有问题。”周穆摇头,赵大真是死不悔改,“既然你不肯指认你的同伙,那你弟第就只能是共犯了。” “不不不,我……”赵大纠结到了极点,面容都有些狰狞了,他双手手指死死扣着地面,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 周穆并不可怜他,虽然他只是枚棋子,但他到底害死了三叔。赵大现如今的境地,横竖都是条死路,他的决定对他而言并无任何影响,但会决定他的弟弟的命运。 “不说?”周穆见赵大还在犹豫,决定再添一把火,缓缓出声,环视众人,“既然如此,就不和你磨蹭了。项管家,此二人就交由你看管,明日上报官府,奴仆弑主可是件大事,我们燕朝的律法是如何规定的?” 项管家心明神会,微笑回答:“回老爷,按燕律斩首示众。” 周穆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再去看两人,而是缓缓转过身去,心里在默默倒计时。 五…四…三…二… “我说……” 第12章 幕后真凶 周家正厅,众人正屏气凝神地看着场中一个仆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说……”赵大缓缓抬起头,其面容似在转瞬间就苍老了几分,他的眼眶已经溢出鲜血,声音苍老而充满死气。 “同伙不是我弟弟,我弟弟根本没有参与进来。是我收了龚大娘的钱,下了阴毒,阳毒应该就是她下的。” 此话一出,龚大娘身边的仆人立即惊得跳开,谢大娘表现更是不堪,吓得跌倒在地上,摩擦着地板远离。 倒是龚大娘一脸平静,端端正正地站在人群真空之中。 周穆背对众人的嘴角,露出一丝弧度。 狐狸,终于出现了。 “拿下!” 项管家早有准备,随着一声令下,几个护院扑了上去,轻松将其按跪在地——龚大娘其间没有任何反抗。 周穆转过身看着龚大娘,却见龚大娘毫无惧色,似乎像是赢家,竟在嘲讽。 “我果然是低估了你。”龚大娘平静地看着周穆,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若无其事地说道,仿佛一切和她无关。 “你又是受谁指使?”虽然将另外一个下毒的人也揪了出来,但周穆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龚大娘显然也只是个马前卒。 龚大娘像是没听到周穆的话,自顾自说道:“可惜了,要是赵大没被抓住,一切就天衣无缝了。” “即便赵大没抓到,我也不会认为胡翠花会是凶手。”周穆反驳道。 龚大娘闻言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嘲讽意味更浓:“你可是太天真了,胡翠花自然不是凶手,那赵大呢?赵大要是就此失踪,你们会不会怀疑他呢?” 龚大娘露出莫名的笑容,看着周遭人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很痛快。 “如果赵大失踪,那我自然会怀疑赵大,其弟赵二也脱不了干系。届时没有其他证据,这两人自然就是最佳的替罪羊。”周穆细想后缓缓说道。如果赵大失踪,那他们的注意难免会放在赵大赵二身上。 龚大娘看向赵大,面无表情说道:“其实你把不把我供出来,结局都一样。” 赵大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没细问,就见到关封从门外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周穆身边,耳语几句。 关封说完就站在一边,对赵大赵二两人投去了悲悯的目光。 “刚接到消息,城东十里外羽阳村昨天夜里被屠,村中无一活口。”周穆把刚接到的消息当众说出来,他是非常震惊的。 时间地点如此巧合,说明幕后黑手的势力相当不凡。 “父亲……” “不,不,呜呜呜……” 周穆公布出来的消息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只见赵二和两个同乡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身子都有些站不住,悲痛哀嚎。 至于赵大听到消息后突然吐出一口黑血,目光渐渐变得呆滞,瘫跪在地上,嘴里喃喃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家……家主,你说的可都是真的?”赵二没有注意到赵大的变故,用袖口擦掉眼泪,饱含希冀地看着周穆,似乎是想要得到他的否定,“羽阳村真的被屠了?” 周穆看向一旁的关封,关封心情有些沉重,还是站出来解释道:“午后我们派人暗中调查了有嫌疑的仆人底细,但在羽阳村那边,我们见到村庄被屠的惨象。” “可以嘛,想不到你们这么早就知道这个消息。”龚大娘不合时宜的话响起,略显惊讶的语气让人觉得她在嘲讽众人。 “是你?你这个疯子!”赵大听到龚大娘的声音如坠魔窟,突然抬头,看到她如魔鬼般的笑,惊恐吼道。 “当然是我,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龚大娘颇有些引以为豪,在赵大赵二两人吃人的目光下,昂首说道。 赵大一下仿佛没了力气,面如死灰,不断磕头,大喊:“爹,孩儿不孝。” 几个响头下去,却见他像是痉挛一般,浑身颤抖,随即身子一歪,护院没扶住,直直倒了下去。 众人探看,却是没了鼻息。 “我要杀了你!”赵二愤怒地挣扎着,向龚大娘抓去,却被护院死死压住。 “你且放心,我是不会放过她的。”周穆见状出言安抚愤怒的赵二,随后贴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让赵二渐渐平静下来。 “不劳家主亲自动手,我自己来。”龚大娘在旁看着,她要确保赵大死了,只有赵大死了,她的任务才算彻底完成。 因为赵大见过幕后人! “她服毒了!” 周穆暗道不妙,却来不及做出措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龚大娘嘴皮一动,应该是磕破了毒药的丹衣。 龚大娘露出个神秘的微笑,嘴角边很快就流出黑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你究竟受何人指使?”龚大娘是现在最后的线索,周穆焦急地问道。 龚大娘嘴角弧度扬起更大,缓缓说道:“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敌人,有多么……强大……” 龚大娘说完露出一丝向往的神态,眼神开始涣散了,嘴角留下的弧度渐渐定格。 两个押着龚大娘的护院瞬间感觉她变沉了许多,小心翼翼地试探,也没了鼻息。 在场仆人见主犯赵大,龚大娘先后身死,都如在梦中,感觉不真实。 “赵大看状况是死于江湖中传闻的悲喜丹,悲喜丹服下两日内,如果出现大喜大悲的极端情绪,就会立刻毒发,其症状会产生痉挛颤抖的表现,后背心会出现不规则的灼烧痕迹和深紫色淤青。”殷凤来缓缓说道,他蹲在赵大身边,已将赵大尸体的后背衣服撕开,确有灼烧痕迹和深紫色淤青,“这个毒药很少见,我也是以前听师傅提过。” 周穆闻言点头,闭上双目,静静地站着,他正在梳理整个事件的脉络。 龚大娘,或者说龚大娘背后之人早已对周家有觊觎之心。 至于赵大为什么会受到龚大娘的挟制而下毒,大概就和羽阳村中发生的事情有关。 至于嫁祸胡翠花一事,龚大娘看来根本没报任何的希望,所以她让赵大在不知不觉中服下了悲喜丹,然后假借栽赃胡翠花之名,让赵大外出,可能还让他回羽阳村一趟。 当赵大回到村子里,看到村子遍地尸首后,大悲的情绪诱使他立刻毒发身亡,尸体混杂在村民中。 以现如今毫无作为的绵州官府,必定会以山贼作乱草草结案,就地掩埋尸体,而赵大的死亡随着官府出面就被掩藏起来。 对周家而言,赵大不知去向,兼之有嫌疑在身,很容易造成畏罪潜逃的假象。 至于谁是赵大的同谋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龚大娘的身上。 此计谋甚毒,虽然还不知道幕后之人的真面目,但好在将潜藏在周家的奸细已经除掉,算是排除了一个很大的隐患。 项管家看着两人的尸体,有些乱了方寸:“家主,这该如此处理呀?” “收敛龚大娘和赵大的尸身,立刻报官,就说此二人是除夕夜毒害我周家主人的奴仆,现在都已经服毒自尽。”随后周穆又看向赵二,这是个可怜人,“赵二,你虽然并未参与,但现如今的状况已经不再适合待在周家,等下就收拾东西,离开周家吧——至于其他人,各忙各的去吧。” 众仆散去,项管家带人收敛两人的尸首后,也快步离去,在场仆人很快就只剩下一脸呆滞的赵二——周穆故意将他留下。 闲人都已走了,关封便出去叫来守在门外的护院,只见护院带着一个大概十岁的小孩走了进来。 “二哥,呜呜呜……” 小孩一进门就看到跪着的赵二,径直扑向他怀中。 赵二眼中有了一丝光彩,抱着孩子痛哭涕下,小孩正是赵三,他仅剩的亲人。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羽阳村已经是一片焦土,他就藏在羽阳村外一个不起眼的沟渠里,饿得咕噜叫。” 关封见过恍如人间炼狱般的羽阳村,纵然是他,也有些后怕。 赵三路上已经吃过些干粮了,灰黑的脸上还留着一丝倦意。 赵二两人相拥良久,终于缓过神,只见赵二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多谢家主不计家兄前嫌,谢谢,谢谢……” 周穆站得很端正,这三下跪拜,他受之无愧:“给他们点盘缠和干粮,让他们走吧。” 绿琦看着赵二头上磕出的鲜血,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照着周穆说的做了,多给些盘缠,是她能给这对难兄难弟最后的帮助。 赵二接过盘缠,有点沉重。 两人出了正厅,在门口郑重地对周穆众人再次拜服磕头,随即快速离开。 夜色朦胧,没有灯光的外面,他们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随着他们的离去,周家夜宴被毒害一事暂时告了一段落。 夜里凉,但明天的太阳,应该是温暖的。 第13章 城北风波 “除夕夜周家毒宴一事已经结案,下毒者系周家奴仆两人,俱已伏法。” 周家除夕夜被人毒害的事情曾经闹得满城风雨,随着官府于元月三日清晨发布的一通告示,这件事也渐渐成了饭后谈资。 元月三日除了官府的结案通告,倒是风平浪静,没有其他大事发生。 今日已是元月四日,没有温暖的太阳,窗外望去,小雨连绵。 绵州城北最大的酒楼竹鱼楼,随着躲雨的人逐渐多了,此刻也快人满为患。 时不时有戴着蓑衣的粗汉,或者撑着油纸伞的公子小姐进来。 周穆一行人昨日守灵结束,今天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北,准备拜访掌管城北生意的郝夫人郝瑛。 早上出门无雨,所有众人未带雨具,却不料途中遇到下雨,只能来到竹鱼楼二楼用餐,顺便歇脚等雨停。 周家共有六大掌柜,分别是负责城南的舒云书掌柜,城北的郝瑛郝夫人,城西的张岚,城东的胡龙,城外近郊的潘厌,绵州以外的娄风。 元日周家议事时失踪的娄风娄掌柜昨日也已经联系到了,他被山贼伏击,受了点伤,中途疗伤歇了半天,辗转多次才回到绵州城,耽误了些时日。 娄风很年轻,二十刚出头,他也是孤儿,曾经跟随周澜习过武,很亲近周家。 他昨日在灵堂守了半日,就不得不回神泉县去主持大局。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官府的通告,说是周家将下毒的人捉住了,听说是他们家里的两个仆人?” “确实是家里的仆人下的毒,但据我所知周家对仆人一向是不会亏待的,怎么那些人还会做出如此狼心狗肺的事情?” “可是周家得罪了外人,外人勾结了仆人——要知道,财帛动人心呀。” “不不不,我听说是周家二爷想要夺权,才指使仆人下的毒。” “……” 周家事情虽然热度消去,但有些食客闲得无聊,还是议论其事,各抒己见。 绿琦扎着两个丸子头,穿回了绿黄色的衣裳,腰间还挂着一个可爱的白色绒球,听到有些诽谤周家的话,不高兴地嘟起嘴来,说道:“红月姐姐,你看这群人什么都不知道,尽在那里瞎说。” “好啦,嘴长在人家身上,又少不了你一块肉。”红月穿着修身的红色劲装,一个单马尾直垂脑后,只有面对绿琦等人,她才有点温度。 她昨日出关,修为已经是三衍气境。 “听说竹鱼楼的竹鱼味道一绝,咋还不来呢。”紫藤只关注着吃,手里握着筷子,有些百无聊赖地摆弄,“好饿呀。” 周穆,殷凤来两人喝着淡茶,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但殷凤来的眼睛却是时不时瞟向楼梯口,他也很馋竹鱼。 在两人的期待中,小二很快就将竹鱼和其他肉食端了上来。 竹鱼是将肥鱼放在劈开的大竹筒里,辅以竹叶和各种佐料,以醋熏蒸熟,肉质鲜嫩,味道非常可口。 “好吃好吃真好吃。” “这竹鱼确实好吃,应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绿琦闻言翻了白眼,紫藤是什么都不忌口。 除了吃得不亦乐乎的紫藤外,装作老成的殷凤来也在狼吞虎咽。 殷凤来从小跟着于潜在东海隐居,没吃过什么美味佳肴。更何况这一年来,殷凤来为寻凤刀风餐露宿,吃食都是难以形容的。 几人尝了几口鱼肉,赞不绝口,却突然听到楼下的嘈杂声音。 食客中有好事者探看,发现是有人在酒楼一楼大堂里闹事。 “我们过去看看热闹。”周穆见人越来越多,便招呼几人准备下楼看看,只剩紫藤挪不开腿,依旧胡吃海喝。 楼下已经有一堆人在围观,只见一个壮汉扶着一个老汉,大声向小二吼道:“我爹本来肠胃就不好,是想吃荤食才来你家,没想到就简简单单的一盘炒肉,竟然也能吃得肚子疼,还说不是你们酒楼的肉有问题?” “我是酒楼的掌柜,怎么回事?”一个略显富态的胖掌柜从里屋走出,小二见状赶紧凑上前汇报。 听完小二的汇报,胖掌柜确认老汉是真难受,便笑脸连忙赔不是,“两位客官,对不住了。这样吧,当时的饭菜多少钱,我们十倍赔给你,你看怎样?” 壮汉闻言脸色好看了些,但还是不满说道:“当时饭菜一共330文钱,不过你们酒楼的肉真的有问题,得亏我爹没出太大问题,不然这事难了,我非砸了你们的店。” “是是是,客官请稍等。”胖掌柜赔笑说完,转头面对自己人,笑脸瞬间就没了,“阿福,你去拿钱过来,再问下后厨,这批肉食是从哪里进来的?” “掌柜的,是后厨的齐姐从周家铺子进的肉,肉价很便宜,才100文一斤。”阿福就是眼前的小二,他老实地回答道。 “周家人前几天被下毒,难道就连肉也被下毒了吗?”有食客闻言,哄闹打趣。 “才100文?明显有问题啊,咱们打烊了就去会会周家。”胖掌柜听到价格就知道存在猫腻了,要知道周家平常卖的猪肉价格都在150文一斤左右。 阿福苦笑着点头,回柜台取了钱交给壮汉。壮汉收到钱也没有不依不饶,直接带着老汉离开了。 胖掌柜松了口气,笑着对围观者行礼,让他们散去。 “掌柜且慢。”周穆本来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看着看着把自己家也搭了进去,现在他不得不出面,毕竟事情闹大了对周家生意是有影响的。 胖掌柜见楼上下来一位锦衣少年,衣着不凡,身后还跟着随从,态度立刻恭敬起来:“敢问公子有何指教?” “在下周穆,现在是周家的家主,刚巧在这看个热闹,却不想事情牵涉到了我周家,所以特地前来问个明白。” 周围食客听到正主出现,顿时纷纷议论。刚才说周家坏话的食客却是冷汗直流,悄然退到人群后面。 “原来是周家老爷,失礼了,老爷要问个明白,小人自然如实奉告。”胖掌柜闻言也吓了一跳,本就恭敬的态度变得更加恭敬。 他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要知道眼前的这位主可是前日破了毒案并且上呈官府两具尸体的狠人,他可招惹不起。 “掌柜不必如此拘泥,我只是想知道有关我周家猪肉的事情。”周穆对着胖掌柜摆摆手,表示他只是想弄清楚情况,“小二哥,麻烦告知下这批猪肉是进自哪里的?” 阿福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进自城东园艺坊市的周家肉铺。” “城东啊。” 周穆叹气,城东那块的生意,他已经全权交给周延打理了,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就出了问题。 幸好,他已经有了对策。 胖掌柜背靠着竹鱼楼,多少听过周家的一些传闻,似乎知道点隐情,小心试探道:“可是二爷周延?” 周穆点头,他也不意外别人知道,毕竟当时周延分家弄出的动静不小。 “这样吧掌柜,这批肉我按照百倍的价钱赔偿与你们,若是掌柜还信得过我,以后的肉可以就近从城北铺子购入。 另外麻烦掌柜写个契条,说明一下情况,我好找周……我二叔算账。” 信誉面前没有小事,周穆当机立断,以高额赔偿将这场风波化解。 胖掌柜为人机灵,欣然同意。周穆便让绿琦跟着胖掌柜去后厨统算赔付的钱款。 周穆也没忘记对围观众人提醒,建议他们以后若是在周家铺子买肉,最好避开城东区域的商铺,那里已经不归本家管辖。 众食客表面上都客客气气,但私底下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当然周穆也大手一挥,将所有食客在酒楼的消费买了单。事情处理完,赔了款,雨也歇了,周穆等人没了胃口,拉上吃得满嘴油的紫藤赶往城北周家铺子总店。 …… 城北坊市,周家铺子。 郝夫人早已经接到本家的通知,一直耐心地在店内等候。 “几日不见,郝夫人看着年轻了许多呀。”周穆刚走进门就看到柜台旁的郝夫人正专注地算着铺子的账目。 “东家来了呀。”郝夫人放下账本微笑说道。 他们在正式场合才会称呼周穆为家主,私底下都是东家东家地喊,显得亲近。 “元日多亏郝夫人的解围……”周穆进来瞧瞧了肉铺,东西摆放还算整齐,但环境相较就差了许多,“铺子都是这么脏吗?” 郝夫人顺着周穆的目光看过去,是一片片干涸的黑色血液:“东家可能不知道,我们铺子里都是活猪现杀的,难免有血滴在地上,久了就擦不掉了。” 周穆看着脚下的木板,心中有了思量。 两人聊了许多事情,最后周穆让郝夫人明日来本家议事,就匆匆离去。 下一站,城西。 第14章 周屠夫 元月四日,别人都悠闲着享受,约几个好友品茗对弈,好不快活。 而周穆,却是在绵州城四处奔波。 城北铺子里,周穆和郝夫人谈论了将近半个时辰后,匆匆离去。 他们的下一站是城西,掌柜是张岚。 张岚是个圆滑的胖子,正如他的模样,他的性格也圆滑。他并不在意周家谁当家做主,只要他的权力不变就好。 周穆快到城西坊市的时候,张岚已经收到了消息。他领着几个小二八字排开,在门口远远就迎接着周穆。 周穆早从紫藤口中知道张岚的性格,也没有其他情绪,毕竟张岚上交本家的收益还算正常,至少没有弄虚作假。 张岚铺里的卫生情况比郝夫人那里更差,连物品的摆放都是乱糟糟的。 周穆将一切都收入眼中,但没有多说,稍微勉励他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同样,周穆让他明日来本家议事。 接下来他又赶回了城南的铺子,书掌柜此刻正和潘厌在铺里聊天。 书掌柜知识渊博,店铺管理情况比城北城西要好些,但同样存在很多问题,周穆一一说出来,让书掌柜诧异的同时也敬佩万分。 潘厌虽然也是个胖子,但全身充满了力量,想必是有武艺傍身。 三人一番寒暄后周穆就离开了,让书掌柜和潘厌感慨万分。 “东家真是奇人呐,居然有这么多奇思妙想,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我觉得东家以后或许能成为一代传奇,名扬整个绵州。” …… 周穆离开城南铺子后,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去到城东周家。 周穆到的时候,周延正悠闲地躺在院内,旁边几个仆人轮番伺候着。 周延自分家后就搬到了城东,先给自己买了个豪宅,最近都在偷闲。 “二叔,你这日子过得好生舒坦,可让侄儿羡慕了。”周穆进门后笑呵呵地说道,仿佛之前两人毫无嫌隙一般。 周延没有睁开眼睛,闭目享受着仆人的按摩,老气秋横地说道:“哟,什么风把我这宝贵的侄儿给吹到这里来了?” “没什么大事,我就是路过城东,顺道来看望下二叔。”周穆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周延的仆人,从他手中抢来一串葡萄,摘下一颗往自己嘴里扔了进去。 跟着进来的绿琦白了个眼,他们可是特地从城南赶过来,着实累人。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周延没有理周穆,悠闲地张开了嘴,却不见仆人喂来葡萄:“葡萄呢?” “被……被家主吃了。”仆人唯唯诺诺,显然有点怕周延。 周延闻言睁开眼,向仆人吼道:“混账,这是城东,我才是家主!” 仆人吓得立马跪地求饶,不停认错,希望求得周延的原谅。 “哎,二叔……”周穆又吃了一颗,将葡萄皮吐在地上,“不就是一串葡萄吗?你要是想吃,我给你送一筐来。” 葡萄虽然在燕朝很稀少,但以周家的财力,视之如常物。 “就不劳侄儿费心了。”周延瞥了周穆一眼就闭上眼睛,让仆人继续按摩。 周穆见周延还是那么懒散,就抢来所有的果盘,里面除了葡萄,还有香蕉等水果。 “紫藤饿了吧,接着。” 周穆将一串香蕉扔向紫藤,紫藤接过来嘿嘿一笑,就毫不客气地剥皮吃着。 周延听着动静,终于忍无可忍,出声说道:“侄儿到底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大事,二叔,你看看,这是你干的好事吧?”周穆见周延终于认真起来,没有再假惺惺地寒暄,将之前胖掌柜写的契条摆在周延面前。 周延将目光移到眼前的契条上,看完后是一声嗤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你这是来找我兴师问罪?还是找我要钱?” “你卖的猪肉,竹鱼楼买了去,然后吃得食客闹肚子……” “呵呵,你想要找事就明说,咱叔侄俩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周延不以为意,认定周穆是来者不善,嘲笑道,“食客闹肚子,没准是装的,故意讹诈。” “竹鱼楼闹肚子的老汉,我观他额头上有密麻的细汗,喊疼时表情并未作伪。”红月冷清的声音响起,她观察得很仔细,知道那老汉是真的闹肚子了。 “红月姐姐说得对,那些肉的确有问题,我去后厨统算赔付时看到那些猪肉都有些肿胀,不似正常的猪肉。”绿琦也反驳道,“况且猪肉目前市场价格在150文左右,你们却以100文的价格大量出售,为何?” “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我们低价售出,自然得在重量上做些手脚,到头来收益并没降低,怎么,抢了你们城北的生意,眼红了?”周延嗤笑道,对他的做法,他显然不以为意,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愚蠢,你是不是向猪肉里注了水?你知不知道注水猪肉的危害……”周穆猜到大概,可怜眼前人被利益蒙蔽,全然没考虑过安全问题。 “说谁呢,我是你长辈,你焉敢骂我?” “不敢,我只是说做的这个事情……” “那可不就是在骂我吗?” “对,愚蠢。” “……”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不欢而散。周穆带人面色平静地离开,决定给城东个教训。而周延怒气难消,认为周穆这是刻意刁难。 …… 元月五日。 周穆在周家正厅等来了城南北西和近郊的掌柜,相约议事。 人齐后,众掌柜见缺了城东掌柜胡龙,便知道周穆要对城东出手了。 …… “何谓品牌?” “品牌是具有经济价值的无形资产,指消费者对产品及产品系列的认知程度……” “何谓经济价值?” “何谓无形资产?” “何谓产品?” “……” 周穆等人在正厅讨论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商定成立品牌“周屠夫”,规定如下: 所有周家肉铺都需要重新挂牌“周屠夫”,必须保证铺内的清洁及售卖食材的安全性,并且总家随时会派人监察,一旦出现问题,当月掌柜的分红减半。 总家门口会悬挂刻有认证的周屠夫商铺及地址的竹牌,以防止他人效仿或者恶意败坏周屠夫的信誉。 所有周屠夫铺内装潢保持一致,店员服装一致,每天酉时八折出售店内剩余的食材。 每家店面需要配置两个护店,护店皆需要签署卖身契约,在总家培训数日后上岗。 …… 林林总总十几条改进的主意,让众掌柜叹为观止,对周穆彻底拜服。 “家主,我有一个问题。”书掌柜出声询问,“铺面清洁这一条我也很赞同,但是问题实在难以解决。” 其他掌柜纷纷附和,猪肉铺能干净到哪去呢。 “这个问题,我会派人去处理,你们就等着看吧。”周穆卖了个关子,“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大家回去都着手整顿吧,争取三日后就能开店。” …… 元月六日。 周穆安排紫藤负责各家店铺整顿一事,自己则和项管家等人暗中摸清了所有仆人的底细,并没有其他可疑的人员。 周家仆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签了卖身契的,一种是如赵大那种签的仆契。 周家现如今算上关封,有护院四十一人。 客卿执事只有两人,武功高超的殷凤来和医术精湛的柳郎中柳忧柳元之。 大管家两人,已退居幕后的周安和新任总管事项大牛。 周家领事即小管家,共有三人,分别主管门房传唤,清洁和膳食。 仆人一百,各有所职。 周穆的小跟班,书童兼管事紫藤,起居侍女绿琦及护卫侍女红月。 当然,其间提拔了不少勤快认真的仆人,也驱逐了不少懒惰的仆人,其中就包括了墙头草的谢大娘。 …… 元月七日。 紫藤昨日在各家铺面内铺的瓷砖都可以踩踏,各家随后进行了一番大清洗,彻底告别了随处可见的血渍。 猪肉也按照统一的分类整齐摆放,小二都穿上干净的制服,戴上帽子。 这个年代是没有橡胶和塑料的,所以周穆只能要求小二在处理肉类前洗手。 一天的忙碌下来,店铺焕然一新,让各掌柜看了都不停赞叹。 …… 元月八日。 周屠夫经过改头换面后再开业,剔除了城东的毒瘤,极力宣传他们的优点,在满城闹得沸沸扬扬。 其新颖的店面风格和干净的环境备受好评,让其他家族频频称奇。 …… 周屠夫凭借着买卖过程的规范化和店面的卫生干净,口碑甚好。经过多天的发酵,已经风靡全城,更与多家势力和酒楼达成伙伴协议,隐隐垄断了整个市场。 周家欣欣向荣的发展,在历史的岁月中,不过是无人关注的尘埃。 但这尘埃,终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第15章 元夕诗会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元夕,也就是上元节。按照燕朝律法,上元节三天不行宵禁,各地百姓都会赏灯猜谜以庆祝。 前几日都是阴天,到了元夕,却是天空放晴,让人心情愉悦。 忙碌了几天的周家,终于迎来了休息,周穆让家中仆人分三班值守,元霄当晚除了值守的护院,其他人都可以自行上街游玩。 仆人们相约为伴出门去,而周穆等人也早早就前往城南坊市。 城南坊市乃绵州最为繁华的地方,是三纵四横的格局。中间一纵也就是最核心的路段,却是水路,名为明水街,商贩小铺陈列两侧,中有灯舟穿梭。 临近明水街的有三大青楼,分别是花楚阁,春回楼和澜中楼。 花楚阁中大多是清倌和琴师,不留人过夜,是较为清宁之地。 至于春回楼和澜中楼,所营颇杂。 明水街最核心的地段,就是此次诗会的举办地点,云廊。 云廊乃是绵州第一大家族云家的阁楼,其楼层高度乃是全城第二,只用来招待有身份和地位的人。 云廊云廊,最核心的就是空中走廊。其走廊悬空,南北方向,在走廊中间却是个巨大的圆形凉亭,遮住了半宽的明水街,可以眺望到整个城南坊市。 云家是燕朝皇族的外戚,其家主云岚是当今天子亲姐姐的驸马,也是闻名的大儒。 此番云家的元夕诗会就是由云岚公发起。诗会之盛,令其他诗会黯然失色,乃绵州之最,非大家子弟或才子佳人难以受邀。 此番诗会,有各家的翩翩公子,自然也有美色闻名的青楼花魁。 云廊外面,游人很多,但几乎没人敢靠近门口,只因门口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 周穆等人是游玩过来的,他一身束腰的倜傥白裳,满头长发飘逸而下,身后跟着三个跟班和抱刀的殷凤来。 诗会规定,每个请帖只能五人进场,且不能携带兵器。而殷凤来向来是刀不离手,所以只能在楼外等候。 入了云廊的大门,有一个长长的旋梯,一阶一阶地伸展到悬空走廊上。 走廊上已经铺上了红毯,栏杆上插满了鲜花,杆柱上摆着昏黄的油灯,皎洁的月光撒下,黑暗隐约能见着朦胧的光明。 走廊中间的圆亭名为望月亭,已经分两边摆满了桌案和水果。临近明水街处无窗,乃是周穆等人所在,靠着云廊内院处设有纸窗,桌案相对较少,显然是主人之所。 周穆落座的位置在前排,前面和身边俱是寒门子弟,身后则同样是富商子弟——周穆是赴邀众人中唯一一位以家主身份参加诗会的人,所以坐次相较靠前。 绵州有五大家族,除去主持诗会的云家,其他四大家族分别是吴,陈,司马,齐,此刻都已经入座在云家两侧。 旁边的人都已经到了,周穆点头问候便坐下了,他们认识但不熟悉。 至于绿琦等人,则是和别家仆人一起在廊下内院活动,场内也配置了糕点。 落阳将天空染红,楼外的灯火也逐渐点亮,元宵已至,宾客都已入座。 “酉时已到,那么就开始吧。” 云岚公年纪大概五十岁左右,儒生模样,身穿白衣,举止文雅,手中刚刚放下一盏茶,就对着众人笑说道。 云岚公话语落下,云廊两侧的琴师就开始奏乐,紧接着涌进来一群女子翩翩起舞,姿态曼妙,其中有三人衣着华贵,若绿叶陪衬下的红花,正是绵州的三大花魁。 人生难得几回,能见着三大花魁同台献舞,来得不亏。 三个花魁表演结束后行完礼,也于周穆附近的桌案入座。 “既然是诗会,那么各家子弟若有好诗好词,不吝拿出来让大家评道一二。”云岚公拿起茶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小侄正有此意。”吴家来了两人,分别是吴家老二吴衿和他的亲妹妹吴沁。 吴衿还是昨日那身装束,衣角边绣有牡丹的粉白色长裳,他手中不合时宜地摇着把牡丹扇,笑道:“七言绝句。 增宫月染轻窗乱,重彩灯流晚暮遐。” 吴衿缓缓起身,念着诗句,踱步走向凭栏处的梅花,把玩着。 他的眼中,华灯初上。 “减绿应知年雪里,肥红远断故梅花。” “好,吴贤侄果然文才斐然,不愧是绵州文子的魁首。”云岚公拍掌称赞道,绵州几大家族之间各有亲疏,他的父亲和吴家的老家主曾经是同窗关系,私交很好。 吴衿笑着应头,他在西南域早已闻名,自然是有些傲气的。 “好诗,吴公子文采果然举世无双。”澜中楼的花魁柳奴儿身着红绸,妙曼多姿,此刻已经是星星眼。 柳奴儿爱慕吴衿,绵州城内,人尽皆知。 一旁的春回楼花魁严音是一身淡绿长裙,也出声叫好。 “公子首两句写景,尾两句想象之景上升到自然之理,绵州文首,公子当得。”说话者声音悦耳动听,正是公认的绵州第一美女,花楚阁花魁郁明月,她身着胜雪的白衣,反而将肤色衬托得更加白皙。 吴衿对于郁明月的夸赞,却是不似另外两位花魁那样敷衍,而是微笑着回应。 “吴兄,你这个起调可是有点高了,让我们几个有点手足无措呀。”绵州文子中公认的第二才子司马性,身着蓝色贴身长衫,黑色束腰将他完美的身材勾勒出来。 他生性放荡不羁,说话也带着点痞气。 只见他斜躺在桌案边,往嘴巴里倒着酒,丝毫没注意个人礼节,也是云岚公比较开明,若是换成其他大儒,免不了呵斥几声。 “司马兄有何高见,不如拿出来看看?”文争向来都是诗会上必不可少的内容,自傲的吴衿遇到放荡不羁的司马性,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 司马性闻言放声一笑,提着酒壶就起身,绕着圆亭走着:“同样是七言绝句。 夕歌彩绚朱颜梦,月挽霓裳粉黛空。” 司马性走路的步子已经有些飘浮,他一步一饮,一饮一句。 “暮落惊鸿闻绿绮,扶摇清渡广寒宫。” 最后一句,司马性遥指已经登上夜幕的一盘明月,众人皆醉。就连周穆一瞬间也恍了神,不时偷瞄着外面的月亮。 “司马贤侄才华横溢,妙哉,幸甚。”云岚公拍掌赞叹,他很爱好诗文,不然也不会举办这元夕诗会了。 “论绵州文采之浪漫,司马公子当首。”郁明月刚吃完一块米糕,评论得很中肯,谁优谁劣并不重要。 齐家公子齐琪在一旁喝着闷酒,倒是有些不开心。毕竟论起诗才,他远不及两人,只能沦为一个看客。 “子夜歌。 暗香来、满怀裕馥,淡月冷霜清馆。恰琴引、熏檀惹醉,凤曲夜灯星汉。长苑尽头,铃帘听雨,漏断人微倦。最流连、香榭亭台,歌尽梦空,乱绿落英陈案。” 声音突然响起,却是郁明月拿着手帕擦完了嘴角,起身吟诗道。 “乍惊觉、茫然顾首,又是故时闲宴。多少愁思,卿才话酒,千语烟霞远。欲青春一把,山红抛了秋晚。应忆他年,笑颜犹在,云彩邀为伴。意难平、还未初逢,也无相见。” 郁明月说完掩面,似乎有泪滴滑落,忧伤的氛围就弥散开来。 “我曾听闻郁明月本来是边塞大家族的闺秀,不料城池被辽庭夜袭攻破,屠城血洗,全家上下仅剩她侥幸捡了条命,后来被人给卖到了花楚阁。”旁边的寒门子弟是个小胖子,名为丁恹,宴会开场后也和周穆熟络起来,此刻冷不丁地在周穆耳朵旁悄悄说道。 周穆听后,见郁明月眉头间散不开的忧郁,倒是对郁明月多了一丝同情和怜惜。 “明月姑娘,你这诗中所述何人啊?”陈家陈扬调笑道,他对郁明月有想法众人皆知,怎奈花楚阁似乎与云家有所干系,他不敢妄动,以免惹火烧身。 郁明月淡淡看了陈扬一眼,平静地说道:“奴家旧时曾在宴会中听过一位公子吹笛,引人入胜,甚是钦佩,不过后来遭逢变故,再也未见过。” “明月,节哀。”云岚公出声安慰,称呼亲近。 郁明月回礼,缓缓坐下。 随后各家子弟纷纷吟诗出词,不过都是泛泛之流,就连丁恹也起身吟了一首诗,虽不拔尖,但也赢得满堂喝彩。 陈扬见火候已经差不多,又开始刁难周穆,想让他当众出丑:“周屠夫,不,周公子,你既然要到邀请函,想必是有所高作,何不吟咏一首让大家开开眼?” 周穆正吃着糕点,津津有味地看着旁边舞女跳舞,月色下,真是美轮美奂。 “周兄,陈公子叫你呢。” “嗯?!” 第16章 青玉案 元夕诗会,云家阁楼。 明亮而皎洁的月亮,在周穆那梦里也是同样的皎洁。 周穆看着月光下翩翩起舞的舞女走了神,没有留意周围的声音。 “周兄,陈公子叫你呢。”丁恹见周穆似是走神了,急忙拉扯他的衣袖提醒道。 周穆回过神,却见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就连云岚公也频频将目光投来——周穆年纪轻轻就成为一家之主,加之最近动静不小,闹得满城风雨,他自然好奇。 “咳咳咳,陈公子既然点了我的名字,那在下便献丑了。”周穆点头起身,他没有推诿,要想将周家发展壮大,光靠囤积钱财是不行的,还需在燕朝博些名望。 他在梦中熟读百家诗词,拿上几首都是传世佳作,自然不惧。 “鹧鸪天。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梦中宋代姜夔的《鹧鸪天》,是他最为喜欢的几首词之一,正应景应情。 “人间别久不成悲,公子好文采。” 只见郁明月听完似乎是又想到了往事,情至深处,潸然泪下。 “人间别久……不成悲,好词,周公子这词了不得啊。周公子不仅词好,长相也是一表人才,不知如何称呼?” 云岚公反复斟酌其中词句之后,拍手称快。 周穆见云岚公询问,不敢怠慢,赶紧正容行礼:“小生姓周,单名一个穆字,是城南周家的人。” “什么城南周家,就是个入不得台面的杀猪卖肉的,还周家。”陈扬虽然惊讶周穆能拿出如此好诗,但也不忘贬低周穆的家世,引起许多人议论纷纷。 云岚公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周穆对云岚公投来歉意的目光,转而向陈扬坦荡说道:“怎么,陈公子,难道今天诗会不比文采,改比家世了?” “胡言乱语,我只是说你是屠夫,参加我们这等的诗会,有辱斯文。” “陈公子可记得曾与我有过约定,我这首词是否算得上佳作?” 陈扬脸色不定,周穆步步紧逼,一字一顿大声说道:“我今天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你,屠户也能出名士!” “说得好,英雄不问出身,我朝大将军原本就是孤儿出身,是在行伍间拼杀出来的军功,如今坐镇北方,威震辽庭。 既然如此,屠夫学文,想要有所成就,并非不可能!”云岚公鼓掌,他倒是不太注重文人出身,毕竟他的弟子寒门居多,更有身份低微之人。 “多谢云岚公。”周穆对着云岚公行礼致谢,看都没有看陈扬一眼,直接就坐了下来。 “你,谁知道你是不是事先买好的诗词……”陈扬被无视有些气恼,认定周穆的诗词是事先买来的,只见他眼珠一转,顿生一计,缓缓向云岚公提议,“云岚公,才子佳人尽在此,何不都定题比试一番?” “哦,定什么题目?”云岚公闻言倒是来了兴趣,好奇问道。 “请云岚公出题,诸位公子轮番出诗点题,让云岚公评鉴。” 云岚公略微思索便点头答应。 明水街此刻灯火通街,三两好友划着灯舟,专业的人舞起龙灯,街上每户都点亮明灯,有人结群在摊前猜字谜,有商贩吆喝着买卖,喧嚣声传到云廊,却是别样的宁静。 “既然今日是元夕诗会,那诸位便以元夕为题,一炷香时间,请。” …… 有人喜静,便沏茶几壶。 有人爱闹,就肆意大笑。 小小的明水街上,有人在茶楼闭目听曲,有人在街边买卖嬉笑,也有人一览众人小,悠然坐在高空的阁楼上。 …… “一炷香时间已到,诸位,谁先来?” 云岚公看着香炉中的檀香燃尽,向众人看去,显然是期待已久。 “既然是我提议的,那就由我开始吧。 如梦令。 不记近来时候,只知花开满楼。 叹思绪万千,欲付一身风流。难休,难休,又多几处闲愁?” 一众才子都没有出声,只有陈扬昂首挺胸站起来,大声说道。 众人表情不一地听完,滥竽充数的人已经欢呼鼓掌,明白人却是心中轻蔑一笑。 “格律不齐,意境尚可。”云岚公多多少少给了陈家几分薄面,没有点明。 “哈哈哈,陈兄,你这莫不是越学越回去了,连诗词基本功都忘得干干净净了!”说话的人是齐家齐琪,只见他捧腹大笑,极尽揶揄。 他与陈扬素来有嫌隙,此刻见陈扬出丑,自然是要落井下石一番。 陈扬羞耻得几乎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其实没有半点文采,每次诗会都是找人约诗,显然这次他被坑了,却不敢明言。 其余人都是嬉笑哄闹,却见司马性提酒缓缓起身走了出来。 “醉花阴。 檀烛暗香盈渺渺。红绸添妖娆。焦尾约清歌,粉黛多娇,惟羡梧桐笑。 几番落子杯愁闹。明月辞闲窕。瞑梦入花颜,谁在偷窗?却是深寒俏。” 嘎吱—— 司马性提着酒壶站在原地,刚巧一阵寒风袭来,将他背后的窗户吹得摇曳,发出嘎吱的声响。 “这窗儿倒是配合得妙极。”郁明月经过刚才陈扬一闹,心情倒是开朗了许多,此刻也出声说声。 “此诗非常浪漫,令人遐想无边,虽然内容稍显空洞,但这窗儿一响,犹如画龙点睛之笔,将俏皮的深寒给写活了,不错,不错。”云岚公对司马性的词还是很满意的,他频频向司马性点头赞叹。 “既然司马兄已经完成了词作,那我也来献丑了,诸位请听。”吴衿虽然感觉有些压力,但他还是有底气的,自信以他的文采,作出的词不会比司马性差,“词牌名为凤归云。 恨春迟,晓风入寐忘青鸾。梦引彩霞,楼外绕轻寒。曦透窗棂,香浸卷帐,沐栉佩芳荃。尽赏介丘红翠,空溪澄碧,晚来星汉临仙。 殷殷低语,皎皎吟歌,人闲夜静,笺墨灯昏,欲染凝愁处、恁清欢。明月莺时,夕暮槐序,此故恐无眠。幸有溢怀骚赋,满杯风月,更犹归半人间。” 吴衿缓缓走到临街凭栏处,望着天空,银河璀璨,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好,贤侄此词一出,你之名又会传遍整个西南了。”云岚公大喜,两家关系亲近,他免不了要为吴衿考虑,若是吴衿能闻名整个燕朝,以后无论是从政还是究文,都大有裨益。 郁明月见状正欲起身吟诗答题,却见陈扬急忙出声向周穆喊道:“周兄的佳作,此刻不出更待何时呀。” 陈扬刚摊上难堪,也不忘拉周穆下水,他显然笃定周穆和他一样,是事先从他人那里买来的诗词——即便不是,和前者吴衿的词作一对比,那也是黯然失色。 周穆没有理会陈扬,而是望向已有起身倾向的郁明月,只见郁明月微笑行礼,欠身示意让周穆先上。 周穆微笑回礼,自信地站了起来行礼,沿着望月亭沿河的凭栏缓缓踱步,念道:“词牌名,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周穆背对众人,迎面晚风轻轻拂过,他将云廊外美景尽收眼底。 明水街对岸茶楼旁有一颗枯老的大树,已经萌生了绿意。 恰正此时,礼炮声响,一簇簇火花奔向夜空,又犹如星辰坠落。 有三五富家老爷聚在灯车旁边,对着烟花指指点点,颇有些意气风发。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烟火的出现让百姓们更加兴奋了,手中提着灯笼,跟着舞龙的人群就开始动起来。同时沿街各家茶楼艺馆的琴师似乎是以烟火为号,纷纷奏乐起来。 霎时间,廊外仿佛有一条美妙声乐汇成的长龙,跟着人群舞动的灯龙,嬉戏街头。 人间极乐,不免嘈杂,只有夜色里那轮明月依旧恬然,熠熠生辉。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良辰美景甚好,看着楼下衣着华丽,妆容娇艳的女人来来回回,周穆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他记得,他记得梦中他是有妻子的。 妻子却在他醒后,失去了容貌,只依稀记得一些模糊的轮廓。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观望良久,周穆轻叹,梦应只是梦,今生只怕是无缘。 却不想当他回头时,在望月亭外的云廊,竟有一个俏丽女子站在灯火旁。 他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是觉得亲切,他感觉女子仿佛在对着他笑。 是你吗? 第17章 惊艳全场 月色下,周穆有些迷离。 他揉了揉眼睛,再见却是一片虚无,只有那一盏孤零零的烛灯。 在场众人都沉浸在青玉案的震撼之中,没有注意到周穆的小动作。 良久,云岚公回过神缓缓睁开了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 周穆感觉有人在注视他,看过去却是云岚公的灼灼目光。 “周公子真乃大才,此词上佳,我不敢妄评。”云岚公叹息,他虽是燕朝闻名的大儒,但自认还是写不出来此等绝世的诗词。 他从没想过在他主持的诗会上,会出现一位接连拿出传世佳作的人物,而这人非是书香门第之后,而是不起眼的商贾之人。 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诗词中的佼佼者,当得云岚公的称赞。 啪啪啪—— 郁明月鼓掌,眼角又添了些许泪痕,缓缓说道,“公子这词,害得奴家又失态了。” 就连一旁的柳奴儿和严音也对周穆产生了兴趣,也频频投来目光。 吴衿和司马性两人不言,也都默认了。 “周小友,不知你师承何处?”云岚公再次问道,这一次他的神色端庄起来。 周穆愣了一下,礼貌回礼:“回云岚公,小生,并无师承。” 云岚公闻言不敢相信:“你当真没有师父指导?” “当真。” 周穆面对众人的瞩目,厚着脸皮。 “我不相信,你肯定是提前有准备,我说个题你可敢再来一首?”陈扬饮酒怕是过了度,有些癫狂了。 云岚公本来想呵止陈扬,但转念一想,反而是考校起周穆的才华。 “你不相信就随你,我为何要答应你,与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敢?” 陈扬刚才开始一直在喝闷酒,此刻站起来歪着脑袋,衣衫不整。 “出题吧。”周穆悠闲地吃了块糕点,决定不和陈扬纠缠,直接打他的脸。 “雪。”陈扬虽然醉了,但脑子还没糊涂,今年蜀地无雪,他料定周穆没有事先准备。 周穆闻言啄了一口小酒,然后踱步到陈扬面前,绕着他转圈。 陈扬满脸涨得通红,已经站立不稳,但眼睛还跟着周穆移动,不知不觉绕晕了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席上。 “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周穆笑了一下,吟出柳宗元的《江雪》。 诗出便引起了场中议论,只见云岚公两眼发光地看着周穆,像是看到了稀世珍宝。 又是一部传世佳作。 陈扬虽不知道此诗如何,但见他人争相惊叹赞赏,嫉妒布满了心头。 “情诗,女子口吻下的情诗。”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婉约派大家李清照的诗词不少,其中《一剪梅》是周穆心中最爱。 “周公子真乃神人也,竟连女子情诗也拿捏得如此生动。”郁明月拍手称赞道,今晚她已不知第几次震惊了,美目里妙彩连连。 吴衿摇动着牡丹扇的手彻底僵住了,倒是一旁的司马性潇洒笑问:“周兄高才,不知可否写过军旅诗词?” “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塞云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周穆沉吟斟酌,一首岳飞的《满江红》,改了一下靖康耻,依旧激昂壮怀。 “亡国诗!”陈扬早已失了形象,更加癫狂。 周穆听到后没有动,而是露出了轻蔑的嘲笑,陈扬在他眼中发现了一丝怜悯。 “混账。”只见云岚公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对着陈扬大声呵斥道,“我大燕建国已久,你怎敢诗议亡国!” 云岚公气得浑身抖动,走过去一巴掌扇在陈扬脸上,将其打醒,只见陈扬目露惊恐,狼狈地跪地求饶。 “来人呐,将他送回陈家,闭门思过一年,不得随意外出。”云岚公唤来护卫将如丧考妣的陈扬拖走,闹剧就此结束。 众人也没了方才的兴致,相互攀谈起来,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小友,不知你今年岁数几何,可曾行过冠礼?” “回云岚公,小子还未满十九,没到行冠礼的时候呢。” “英雄出少年呐……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龄,还是个整日只知道卖弄小聪明的混小子呢。” “云岚公谬赞了。” …… “周兄,我敬你一杯,今晚过后,你就会扬名天下了。”吴衿心服诚服,端着酒杯来到周穆面前笑着说完,一饮而尽。 虽然周穆的诗词透着蹊跷,但众人也没有怀疑,毕竟燕朝重文,有才引一说,凭借才华和名望,多的是人引荐入仕。 传世诗词本就是入仕的资本,名家根本不屑弄虚作假,但寻常的白衣谁又会舍得这偌大的名声和利益呢? 而且周穆今晚拿出来的诗词,当今天下怕是无人能够媲美。 追溯到上一个惊艳天下的才子,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可惜的是,那位才子在风头正盛时,犹如坠地流星一般突然消失了,令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 此刻诗会离退场还为时过早,众人权当休憩,观赏着楼外美景。 夜空明月,火花银树,人声鼎沸,其乐融融。 平常百姓的日子虽苦,但总归是有一抹靓色的。 元夕的月色很美,楼下的风景也美,时不时的寒风吹来,热情似火的少年们只觉得有些清爽。 众人酒足饭饱,宴上水果和菜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既然诸位都已经吃饱喝足了,那我们的诗会就继续进行吧。”云岚公起身回到了主座,刚才和周穆的一番长谈,令他愈发喜欢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人了。 “云岚公,周兄这诗词一出,只怕是诗会要提前结束了,还有谁想自讨没趣呀。”齐琪本来就没有多少才华,看得透彻,对着众人调笑道。 可怜了一众寒门子弟,他们精心准备了许多天的诗词,到如今却难以启齿。 “周兄,你这……敬你一杯。”周穆身旁的丁恹小声说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就是众多寒门中的一员,此刻虽然苦恼,但更多的是欣喜。 毕竟,他是见证了妖孽才子的崛起。 郁明月见场上气氛沉闷,随即唤来旁边丫鬟拿上琵琶,自告奋勇地走到场中,欠身行礼道:“既然众位公子不来,那就由奴家先为各位弹上一曲吧。” 只见郁明月抱着琵琶弹起来,其所奏既非是烟火欢愉之乐,亦非苦情哀怨之曲,而是激昂慷慨,颇有应和岳飞的《满江红》之意。 一曲终了,众人回味意长。 “明月姑娘所奏何曲?” 寒门子弟中的佼佼者古谷问道,只见他穿着虽然简朴,但也干净整洁。他的文采比吴衿,司马性之流自然是不及的,但比齐琪等人就好了太多。 郁明月神态有些黯然,缓缓答道:“此曲没有名,是根据奴家曾经在北塞听过的一首笛曲改编成的琵琶曲。” “听闻北塞的景色异于蜀中,倒是令人向往,不知道明月姑娘可否给我们这些人讲一讲北塞的故事?”司马性来了兴致,他倒是非常想去北塞,奈何家中管束太严,不让出远门。 郁明月稍微迟疑之后便点头,故事颇有些曲折,她娓娓道来,不知不觉就陷入回忆之境,话语间夹杂着些许恨意。 郁明月本是北塞易州大家族郁家家主的掌上明珠,幼时便喜欢舞文弄墨,尤工诗词,经常参加易州内的诗会。 有一次她参加易州寒湖边举办的诗会,听到有人躺在高阁之上吹笛,其声激昂又不失清脆,深深将她吸引。 此后,每逢诗会郁明月都会到处打听吹笛人的下落。直到某天,她找到了,她又在寒湖边的阁楼上听到了笛声,鼓足勇气地跑到楼上打招呼,两人都很腼腆,但聊得很投缘,隔着门窗畅谈了很久,直到丫鬟找来。 他们交换了彼此的姓名,他叫牟平,平平无奇的平,是牟家的公子。 匆匆的一次“见面”,以为是开始,没想到竟成了永别。 翌日破晓时分,辽国先锋铁骑突袭易州,杀得守军措手不及。 城门很快就失守了,失守的那一刻就宣告了州中大族的死刑,包括郁,牟两家在内的诸多家族被屠杀,鸡犬不剩。 郁明月藏得隐蔽,侥幸逃过了一劫,却被战后捡漏的人贩子发现,抓到卖给了青楼。因她性子刚烈,又有一技之长,得以走上清倌之路,辗转到花楚阁。 “明月姑娘节哀。” “……” 第18章 落幕 云廊,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有人生活在幸福美满中,有人生活在战火纷飞中,身不由己,造化弄人。 众人听了郁明月的故事,尽皆叹惋。很多人都以为郁明月只是寻常百姓没了生计才送到青楼的,却不曾想她的经历如此曲折。 “那位牟公子呢?”吴衿身旁的女子突然问道,是吴衿的妹妹吴沁,她身着淡粉色的罗裙,眉目清秀,抬手间尽是大家闺秀的感觉。 郁明月闻言摇了摇头,身子轻微颤抖,愈发落寞,眼角已有泪滴滑落。 牟平,大抵是死了。 “好了,明月先下去休息吧。”云岚公出来打了个圆场,让郁明月回座休息,随后就看到一抹红影一闪而过。 正是柳奴儿。 柳奴儿面含微笑,翩翩起舞,冷清的月光下红绸飘飞,有种妖异之美。 柳奴儿所舞之名为“月献”,月献乃是古时祭祀月神的舞乐,其中乐曲部分已经失传,只剩下舞蹈传世。 月献顾名思义,乃是为月献舞,最好是在满月时分,着鲜艳的红衣裳于高台上起舞,有祭月之意。 众人看得是如痴如醉,有人连手中杯酒滑落也不自知。 美好的事物就在转瞬间,柳奴儿舞尽退场,接下来上台的是春回楼花魁严音。 三大花魁虽是以郁明月为首,但细说容颜却各有千秋,区别于郁明月的冷洁,柳奴儿的妩媚,严音的长相可谓十分甜美,好似将众人带回绕床弄青梅的年代。 三大花魁之所以能名扬绵州,靠的不仅仅是她们的容貌,而是她们的才艺。郁明月自小习诗文,擅长弹奏琵琶,柳奴儿长袖善舞,严音擅长鸣筝。 严音静静坐在中间,身前已经摆好了筝,随着她的指尖不断撩拨,美妙的筝音沁入人心,加上她姣好的容貌,让人沉迷。 她所奏的是她独创并赖以成名的曲子,名为“幽天远”,其声悠扬清脆,常将众人引入一片幽静而开阔的荒凉戈壁之中,于壮丽景色中带着一丝悲凉。 一曲尽了,众人仍在回味,能看到三大花魁同台献艺,都是托了云岚公的福。 三大花魁热场后,诗会的气氛又渐渐活络起来,各大寒门子弟不愿意放弃出彩的机会,争相吟诗,以期名扬绵州。 “旦暮微寒百醉衾……” “故柳依依在,新篱恍恍回……” “……” 此时月上枝头,夜更黑,风更寒,楼下人影也渐渐变得稀稀落落了。 “好,好,好,这场诗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诸位才子佳人,能文善舞,倒也不枉费这元夕的美景。”云岚公拍手称快,他许久没像今夜这么开心了,他唤来早已在一旁等候的仆人,吩咐他给每人递上一个精美的木牌,木牌精致,但是空白的,“诗会最后的环节,我给了你们每人一个精制木牌,你们可以随意刻写,或是自己的名,或是喜欢的字,将之赠予在场上的某个人。” 云岚公说完便起身带着仆人离去,步伐轻快,仿佛变得年轻了一点。年轻人的游戏,他不适合参与。 众人拿着手中的木牌,也是兴致勃勃,陷入了思索之中。 燕朝历代都非常讲究腰饰佩物,只要是有一定身份和家业的人,都会随身佩戴,或是令牌,或是玉佩。腰佩不仅仅是一个华美精巧的饰物,更是一些尊贵身份的象征。 大多数人的腰佩是圆形或者方形,前面刻有名,背面则是姓氏。也有的人别出心裁,腰佩刻字不是姓名的,而是随心所欲地择了一个他喜欢的字。 燕朝皇室腰佩则就是与龙凤相关的饰物,但也刻有他们成员的名字。 当然还有很多江湖势力或人不喜欢刻字,而是以腰牌的形状进行辨认。 司马性的腰佩就没有刻字,只是一个通身玉白,细致精美的小剑玉坠。 吴衿,齐琪等人都是常见的姓名腰佩,只是颜色和样式不同。 周穆也有个腰佩,是比较常见的,前面穆,背面周,玄底镶着白玉边。 所以刻写木牌的时候,周穆也没有多想,照着腰佩就刻了个“穆”字。 “不知周兄手中木牌欲赠何人?” 没了长者在侧,在场众人也都随意起来,三两好友成群哄笑起来,就连吴衿也感觉少了几分约束,径直走到周穆前面。 周穆倒是意外吴衿会来找他搭话,虽然吴衿看起来漫不经心,但眼中却是带着诚意,周穆也诚心回答:“既然吴兄问起,那此块牌子就赠与吴兄了,望吴兄不要嫌弃。” 吴衿闻言稍微愣神,倒是很快想明白其中关键,笑着收下。 牌只有一块,对于今晚风头正盛的周穆,是个烫手的山芋。 “周兄之高才,海水不可斗量,小弟我很钦佩,所以厚脸想来讨要一块木牌,不知道周兄可否赏脸吗?”只见旁边的司马性侧倚在栏杆旁,长衫都有些乱了,他独自喝着小酒,手中把玩着空白的木牌,看着周穆调笑道。 周穆见司马性并无恶意,略含歉意:“云岚公给的木牌,我已经刻好送给吴兄了,手上没有多余的了。” 司马性没有说话,咧嘴一笑,将手中空白的木牌轻轻一抛。 周穆接过来和司马性一对视,便知他的意思,于是认真地刻了一个相同的字,很快就送还给了司马性。 “好字。”司马性看了眼木牌上的字,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 周穆笑着拱手回应,两人相视一笑。 吴衿和司马性虽然出生于大家族,但目前看来并没有富家公子的毛病,也不是恃才傲物之辈,是可以结交的。 “周兄,云岚公并未说此物得赠与全场最为出彩之人,所以我就厚着脸皮不回你了,切莫见怪啊。” 见两人未起争执,吴衿倒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与司马性性格不对付,但私底下两人交情很好,自然不希望横生事端。 吴衿说完就拿着木牌在周穆面前晃了一下,快步地向郁明月走去。 郁明月知道吴衿的心意,起初是不愿意接受的,但经过吴衿的一番口舌辩争,最终还是收下了。 其余人也纷纷起身,走到想赠送的人面前客套,木牌赠予环节很快就结束了。 周穆作为本次元夕诗会当之无愧的无冕王,得到了很多人的青睐,有春回楼的严音,吴家小姐吴沁,齐家齐琪和寒门子弟古谷,丁恹等人的木牌。 吴衿作为以往历届诗会的魁首,也得到了众多人的拥戴,除了周穆那块,还有澜中楼柳奴儿等人的木牌。 郁明月作为绵州第一美女,爱慕者多不胜数,所获赠的木牌也是全场最多的,足以见她的魅力之大。 柳奴儿和严音两人得到的木牌比之郁明月也少不了多少,大多都是爱慕者赠送。 至于司马性,只要寥寥三块木牌,但他喝着酒,看着窗外,仿佛毫不关心。 有趣的是,郁明月的木牌并未赠人,而是刻好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烧了。 “既然诸位都已经将木牌赠人了,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再会。”司马性慢悠悠地走到亭边,笑着对众人说完,拎着一壶酒走了。 “周兄,以后常联系呀。” “周公子,你可比我兄长厉害多了,我终于看到他吃瘪了,嘻嘻。” 吴衿带着他妹妹走过来告别,其间吴沁没了长辈的看管,恢复了本来的活泼面目,调皮地向周穆竖起大拇指。 “周公子,若是以后有缘再见,可不要忘了奴家。”一道淡淡的绿影飘过,正是严音,只见她面色娇羞地说完就急忙走了。 宴会已接近尾声,有人意尽便陆陆续续告辞,也有人倚靠着栏杆看风景,周穆也渐渐失去了兴致,下楼拉着正吃得不亦乐乎的紫藤等人,悄然离去。 只是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中。 出了云廊,外面依旧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各家子弟也都混迹在人群中赏灯嬉戏,好不快活。 殷凤来正靠着旁边一棵树,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烟火。 …… “左边一千不足,右边一万有余……好难呀” “笨蛋,是仿!” 绿琦和紫藤出了云廊就到处打闹,东瞧瞧小吃,西看看灯谜。 在云家内院里,可憋坏了他们两人——别人大家族的宴会上,他们可不敢瞎闹。 红月性子喜静倒是无所谓,此刻正和殷凤来一左一右护卫着周穆游玩。 不知不觉,众人来到了明水街的北街头,入目是一座繁华锦绣的高楼,正是有着绵州第三高之称的春回楼。 周穆停下了脚步,看着这座充满着靡靡之音的高楼,缓缓说道。 “走,我们进去。” “少爷,这是春回楼!” “我知道。” “⊙?⊙!” 第19章 春回楼 春回楼,楼回春,各色各样的花卉绿植装点在大厅中,红的白的绿的,让人眼前一新,仿佛来到了春天。 楼门口站着几个魁梧的护卫,里面是个巨大的翠绿屏风,遮挡着后面的一切。 一个打扮妩媚的老鸨子正站在屏风前,领着几个眉清目秀的女子,不停地招呼着出入的客官。 “哟,这位公子,里边请。”老鸨子迎面走来,她虽然没有见过周穆,但看到周穆一身精美华贵的白大髦,便知道是富家子弟,不差钱的主。 红月和绿琦两人跟着周穆走进来还有点发懵,看着眼前景色变得有些羞涩。 “少爷……”绿琦小声嘀咕,拉了拉周穆的衣襟。 周穆感觉到绿琦的小动作,摸了摸她的脑袋,转头对老鸨子说道:“我们不是来玩的,是来寻人的。” 老鸨子一听,热情直接熄灭了一大半,但还是强颜欢笑道:“公子要找何人?” “周家四爷,周涵。” “你们找四爷做甚?” 老鸨子有些警惕,她自然是知道周涵在哪,但她不能随意透露给别人,以免得罪四爷。 “在下乃是周家周穆,特地来看望四叔。”周穆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却将老鸨子吓了一跳。前些时日周穆破毒案,杀家丁的谣言越传越盛,是个狠人。 “原来是周老爷,里边请,四爷在四楼地字四号房。”老鸨子不敢怠慢,将周穆等人迎进楼,绕过了屏风,又是另外一幕天地。 春回楼高有五层,楼内往上稍窄,呈现圆塔形状。中间是镂空的,走廊绕着边,在楼上可以看到楼下所有的景象。 春回楼楼外就比较简单,但在五层位置设有露天阳台,延伸到明水街处,向南望去,整个坊市一览无余。 五层天字房,乃是绵州闻名的清倌和琴师的寝居,配有护卫丫鬟,不对外开放。 春回楼的花魁严音就居住在天字一号房,随身配有一个丫鬟。 四楼地字房,乃众多红人之所,也有少许的空房,对外提供住宿。只是房钱要价颇高,除了富家子弟没人住得起。 三楼人字房,住的是普通青楼女子,男女衣衫不整地出出入入,已有糜乱的气象。 二楼对着春回楼门口的地方设有舞台,一直延伸到中间悬空,乃是名伶琴师卖艺之场所,能让整个楼上楼下欣赏到。 二楼的另外一边设有雅间和茶座,乃是最好观赏表演的位置。 一层最为广阔,尽是八仙桌,也有许多人站立此处。 此刻的春回楼,借着元夕的盛况,已经人满为患了。 …… “公子,那是楼中的名伶雅晴姐姐,不知姐姐的琴声可还能入公子的耳朵?” 老鸨子还在门口招呼客人,带路的是一名青楼女子,唤为七儿。此刻二楼的舞台,已经有一名面容姣好的蓝纱女子正在弹琴,让周围客人连连喝彩叫好。 “不错,雅晴姑娘的琴声岂止是入耳,只怕要在我的耳畔边萦绕许久了。”周穆并非客气,而是实话,此女的琴声哀怨而缠绵,让人耳目一新。 “多谢公子的夸赞,雅晴姐姐的琴艺可是绵州一绝呢,当初竞选花魁时,她差一点点就胜过了严音姐姐呢。”七儿满脸羡慕,她性子活泼,见周穆开口,便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听。 两人有说有笑,很快就来到了地字四号房门前,只有个普普通通的门牌悬挂在门边。 七儿带到后便告退离开,周穆上前缓缓扣门,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在外面?” “周家周穆。” “稍等。” 门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他一番询问后便缓缓拉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老仆,名为蔡永。周穆年少时见过,有些印象。 “少爷何故前来啊?”蔡永有些拘谨个,不自然地问道。 周涵与家里彻底闹翻了,但每月还是能从周家账上分到不少的月钱,这让蔡永很忐忑,害怕哪一天突然就断掉了。 蔡永将众人迎到了门内,门内只是个简单的小厅,小厅另一侧可通往周涵起居之所。 “今日元夕,我刚巧游玩到这附近,所以顺道来拜会四叔。”周穆缓缓说道,虽然他不清楚父辈们的恩怨,但多少对周涵还有些情感的,毕竟是他的长辈。 “少爷稍等,容我先去禀告四爷。”蔡永说完便走到里屋门前敲击三声,有人开了个门缝将他迎了进去。 片刻的功夫,蔡永便回来了,言明让周穆一个人进去。至于殷凤来等人,则是留在小厅,由蔡永负责招待。 周穆点头推门进去,地四房间从走廊上看着狭小,但里面却是比较宽大的。 宽阔的房间内没有多余的物品,仅有一架挂着帘帐的大床,一个没有座椅的书桌和一个缺了半边门扇的衣柜。 此刻四爷周涵就躺靠在床栏边,身旁有两个婢女伺候,屋内还有三个舞女翩翩起舞。 周涵头发没有束冠,潦草地垂落着,他披着凌乱的长衫,脸色有些苍白,腰间系挂的腰佩没在随身佩戴,而是悬挂在床头,上面写着白色的“薪”字。 周涵仿佛是没有看到周穆进来,依旧是一脸萎靡地看着舞女。 “四叔别来无恙。”周穆见状,率先出声打招呼,将周涵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你怎么来了?”周涵在身旁婢女的搀扶下缓缓坐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舞女见状纷纷退下。 “元夕恰巧路过,特意来拜见四叔。” “又到了元夕了吗?”周涵转头看向窗外,夜空确实不同往日的黑,“我说外面怎么那么嘈杂呢。” “四叔……” “别叫我四叔。” 周穆想要和他说话,却被周涵激动呵止,声音虽大,但明显中气不足。 周涵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下床,正值壮年的他身形已有些枯槁。 周涵光着脚,慢慢走到书桌旁,其间静默,没人出声。 “我已经不是周家的人了,也不是你的什么四叔。”周涵伸出战战巍巍的手,不停摩挲着桌面,缓缓闭目,仿佛陷入了沉思。 周涵的故事,周穆并不清楚。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周涵突然出声。 周穆摇头,周涵轻笑。 “既然你不知道,我也不想和你细说。”周涵面无表情地说着,摆手脱开侍女的搀扶,摇摇晃晃地走着,“我问你,你的梦想是什么?” 周穆愣神,他也不知道他的梦想是啥。 周涵像是看懂了周穆的迟疑,缓缓说道,带着点柔情:“我的梦想,就是读书。” 周涵赤脚走到另一扇关闭着的窗户旁,推开一条小缝,有月光漏入地板。他缓缓坐下,沐浴其中,神情有些悲伤落寞。 “但是他们都逼着我经商。”周涵抬手指了指书桌上的书籍,周穆走近一看,是个已经被烧了大半,隐隐约约可辩得一个“经”字。 周穆抬头满是疑问地望去,周涵简洁地解释道:“诗经,我曾经最喜爱的。” 周穆默然。 周涵起身一边向床榻走回,一边喃喃说道:“自此之后,我便与那个家断了关系,甚至老头离世,我也未曾回家。” 周涵活动后腿脚轻便了许多,说完刚好走到床榻边上。 周涵缓缓坐在床榻上,正容衣衫,看着周穆郑重说道:“涵,谢过周老爷的关心,上下,送客。” “周老爷请回吧。”上下就是他身旁的双胞胎婢女,听到周涵吩咐后满含歉意地说道。 周穆沉默,静静地看着周涵,没有再多话,而是缓缓后退。 “侄儿告退。” …… 周穆一行人离开地字四号房后,继续在街上闲逛,享受着元夕的尾趣。 周穆仿佛了有了心思,经常走神。 “少爷,四爷不回家,你说我们要不要断了他的月钱?”紫藤看周穆心情不佳,知道是在周涵那里碰壁了,小声说道。 周穆闻言轻笑,摇头说道:“老一辈的恩怨我难得理会,由他去吧。” 有时事不可为,放弃是最好的选择。但他纠结的可不是这个事情,他纠结的是他想要什么,他的梦想是什么。 紫藤明白,而后便拉着红月绿琦专心在各家摊位前游玩去了。 “红月姐姐,你这箭术真准。” “胸口碎大石,小伎俩。红月姐姐脑袋都能碎大石……” “疼,疼……绿琦快松手……” “看你还敢不敢说红月姐姐了。” “……” “紫藤!我说我不吃啦,不吃啦,在吃就要长胖了。” “……” 周穆和殷凤来两人相顾无言。 有人在吆喝着卖糖葫芦,绿琦见状给每人塞了一个,就连殷凤来也不例外。 殷凤来此前是没有吃过糖葫芦的,但尝过之后便将之奉为天上才有的食物,两眼发光,一串入肚毫不尽意,自己躲着众人又悄悄买了一根叼在嘴里。 糖葫芦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第20章 神秘道人 夜色更晚,灯火渐暗。 行人开始变得稀稀拉拉,虽然上元节没有宵禁,但普通百姓也没有闲情。 众人绕了一圈又回到明水街往回走,此刻有的小摊贩已经在收拾包裹,准备收摊了,街上也不复之前的热闹景象。 殷凤来吃完了糖葫芦,留根木签叼在嘴里,似有些意犹未尽。 紫藤和绿琦也有些兴意阑珊,之前巴拉巴拉不停的小嘴也都闭上了。 红月不苟言笑,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明水街有几处石拱桥,从北向南,分别是满月桥,半月桥,残月桥。 残月桥在街南,是回周家的必经之路。 “公子,请留步!” 突然,一个身着黑色道袍,拿着白净拂尘的老道拦在路上。 老道双目有神,头发乌黑,衣服看着干净,却又惹上了点灰尘。 红月见状一个箭步来到周穆的身前,打量并防备着老道。 “女娃娃不必紧张,贫道没有恶意。”老道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看着周穆略显激动,“贫道与这位公子有缘呐!” “哦?”周穆意味深长地看着老道,作为过来人,要说他一点都不信玄学,那是不可能的。 “此人没有真气。”殷凤来靠近,附耳悄声说道。 正是如此,他才没有上前。 老道笑眯着眼睛,说道:“公子信与不信,让贫道算算便知,不收费的。” “好,那就算算。”周穆答应,元夕将尽,就当个节目助助兴。 老道引着众人来到街边,从道袍中取出白布摊开,手中捻着一枚铜钱。 “谁先来?” “我,算算我。” 紫藤凑上来,他倒是见过不少擅长“算命”的江湖骗子。 老道简单把式,铜钱一抛落地,便徐徐道来:“你名为紫藤,本姓孙,但自小入了周家——应该是六岁的样子。” “这些信息只要你仔细调查过我,不难得知,不作数。” “你屁股左边有半个铜钱大小的桃心胎记。” Σ(?д?|||)?? “还有,你大腿……” “停,别说了,你算对了。”紫藤心服口服,但引得绿琦一阵嬉笑。 “有点本事,那你帮我算算,我之前被人截杀,幕后之人是谁?”殷凤来也凑上来问道。 老道捻起铜钱再一抛,看向殷凤来,那双眼睛似乎能洞穿时空。 “你之前在南阳城外被截杀,幕后之人就是你的师兄,于伏海。” “果然是他。” 殷凤来呢喃,老道应该是说对了。 “还有我,我最喜欢吃啥?” “桂花糕。” 绿琦的问题也答对了。 “道长,你能算到未来吗?”周穆好奇地问道,眼前这个老道,似乎真的有点本事。 老道闻言先是点头,看了看周穆,又紧接着摇头。 “能算到未来,但算不到你的。” “那他们呢?” “也算不到。” “那你能算到谁的未来?” “和你不相关的。” 周穆沉默,毕竟他梦过未来,他知道他和他人的区别。 “你知道谋划我周家的幕后黑手是谁吗?” 老道稍稍迟疑后缓缓点头,虽然他看不透周穆,但算过往应该没问题。 只见他缓缓闭眼,手中铜钱一抛,这次还借用拂尘一扫,接着睁眼看向周穆。 “噗……” 老道突然神情惊恐,口中喷出鲜血,洒在白布上,而后乌黑的长发瞬间变灰了许多。 只见他气息紊乱,双目也有些涣散,口中不停重复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人被这一阵变故惊呆了,尤其是殷凤来反应最大,他迅速护着众人后退。 “原来如此!” “有病啊,当街大吼大叫。” “吓我一跳。” 老道仰天长啸,一瞬间状如疯魔,迎来了路人的一阵害怕和嫌弃。 “道长,可是算到了什么?”周穆也离得老远,不确定地问道。 “算到了也没算到,不可说。”老道嘴角还流着一丝鲜血,摇头道,原本风轻云淡的表情,此刻竟显得有些落寞。 周穆微微皱眉,至于信不信老道的话,他暂时是相信的。 毕竟老道刚才是实打实地吐血,肉眼可见的衰老,这些骗不了人。 老道恍惚片刻,气息也顺畅了,神情又变得高深莫测,看着周穆多了些莫名的意味。 “贫道无用,但算到周家会遭逢两次大难,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何解?” “两次大难,一聚一散。” 老道说完便不再多解释,而是从袖口中缓缓取出一个泛黄卷轴。 “此乃天谕,贫道受命转交有缘人。” “给我的?” “对,你是有缘人。” 周穆疑惑,还是让紫藤接过泛黄卷轴。 老道见状收起白布,恭敬行礼告辞:“既然事已了,贫道告辞。” “道长且慢。” 众人来不及阻拦,便见他几步走远,隐于灯火阑珊处。 殷凤来瞳孔一缩,红月的拳头也悄悄攥紧,神情变得凝重。 “道长如何称呼?”周穆见拦不住,回过神大声问道。 “贫道天机子,我们还会再见的。” 老道的身影已然消失,但黑暗中还有声音传来。 “呼……” 见老道真的走了,殷凤来和红月如释重负。 绿琦发现了两人的异常,好奇问道:“你们怎么一副逃过一劫的表情。” “那道长,不简单。”红月解释,刚才老道几步离去,颇有传说中缩地成寸的风范。 “道长也是高手?”周穆此刻将泛黄卷轴拿在手中,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开。 天谕?这太太太玄学了。 “道长比我师父强——甚至强太多了。” “你师父不是九衍气境吗?” 殷凤来点头,说道:“东海探凤息之术对于气机异常敏感,道长很强。” “可当今天下最高才九衍……” “也许有高手隐居山林,无人知晓——天机子,天机子…… 破功之前,真气盈体无缺,这,这是大衍的气象啊!” 大衍,九衍之上,是气境最后的小境界,也最接近传说中的山海境。 “天机子……” 周穆呢喃,再看泛黄卷轴,他没有犹豫,直接打开。 大衍高手若是心怀恶意,大可以直接出手将他们击杀。 泛黄卷轴打开,周穆瞳孔一缩,却见泛黄卷轴突然燃起火。 众人拍火,没有灼烧感,但也熄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卷轴被烧完。 没有余烬。 “空白的卷轴,这该不是个诅咒吧。”紫藤看到卷轴内容,是片空白。 “那都是传说,假的。” “等等,紫藤,你说卷轴是空白的?” “对啊,难道少爷你看到字了?” 周穆见众人看来,缓缓点头。 “上面写的:见育植园地窖。” 都是自己人,周穆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将所谓的天谕说了出来。 “育植园地窖,莫非是家中那个育植园?”紫藤管事已久,对周家上下自是熟悉。 “走,回去看看。” 一行人心急如焚,快步离去。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阁楼上,有个黑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黑影目送周穆等人离开后,转过身却见有一道人立于门口。 黑袍,白净拂尘,正是天机子。 天机子虽然面露微笑,但黑影能明显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黑影不敢妄动,精神紧绷,眨眼间天机子便不见了。 黑影已是汗流浃背,逃一般地离去。 …… 某处黑暗,不知其边,难名其状,只有一束月光倾泻而下,落于雅致的圆台上,圆台周围隐约可见一圈死水。 有黑影闪过,跪于圆台上。 “禀农人,属下发现有道人接近周穆,其修为高深,估计在八衍之上。” 黑影正是此前监视周穆的人。 “哦~那道人可有名号?” 黑暗中传来慵懒人声,正是农人。 “其自称天机子。” 黑暗中陷入了寂静。 半响,许是农人深思熟虑:“天机子所属天机道,乃是我们的死敌——但他修为是大衍境界,不可力敌。” “农人,可你不也是大衍境界吗?”黑暗中除农人外还有其他人,说话者是个男人,声音很年轻。 “我虽是大衍,但只比寻常九衍。”农人老实说道,语气平淡。 “圣教真气确实不如寻常,但胜在……” “好了,回到天机道的问题上。” 黑暗中传来有如黄鹂般的优美女声,却被农人出声打断。 “天机子来到绵州,无论我们的踪迹是否暴露,我们都该走了。” “可是……” “没有可是,蓉都布局已久,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是。” 年轻男声不再反驳。 “那周家怎么办呢?”优美女声提问。 “离开之前,周延和周涵,我会亲自出手解决掉。 至于周穆,就交给你们了。” “我也可以出手吗?” “你要和我一起去蓉都,但在这之前,你可以随意出手。” “是。” 优美女声欣然同意。 “冬使,以后绵州就交给你了,若需要帮手,可寻副农。” “是。” 年轻男声便是来自冬使。 “那就退去吧。” 黑暗中重归寂静。 第21章 周穆的野望 元夕盛景,只为那灯火通明的一刹那。 再美好的事物也终将凋零,漫长的黑夜显然是悄然抹除盛景的最好遮布。 周穆等人回到周家,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育植园所在。 驱散所有仆人后,众人入了地窖。 地窖内东西不多,大多是些活得顽强的食物,众人看得云里雾里的。 但周穆却一眼看到几样东西,应该就是所谓天谕所指的东西。 简单说,就是玉米,辣椒,土豆,新鲜的! 周穆的三观再次碎了一地——远在美洲的特产居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家地窖。 众人除了绿琦,几乎都没进过厨房,自然不知道周穆为什么惊讶。 “这些难道是灵植仙果吗?”绿琦虽然没见过土豆那些,但好歹是上天所赐,那可不就是灵植仙果吗! 周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看着眼前这三样东西,周穆渐渐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 一夜无话,周穆却失眠了。 天刚破晓,周穆便迫不及待地将还在梦乡中的紫藤等人叫到育植园。 育植园已摆放着一个木桌,桌上放满了辣椒,玉米和土豆。 这些都是他刚从地窖里挪出来的。 这三样东西要是利用好了,足以使周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甚至,周家还能成为大燕闻名的富商。 “少爷,这些是啥呀?”紫藤打着哈欠,头上顶着如鸡窝一般乱糟糟的头发。 “玉米,辣椒,土豆。” “不知道……” 周穆对着三人解释,但无疑是对牛弹琴,索性直接将梦中知道的培育种植方法传授给紫藤和绿琦,让她们俩悉心照顾。 至于红月,只会耍长枪的她,应该是干不来这种事情的。 紫藤脑子灵光,接到活后立马就行动起来,唤来几个仆人,犁地施肥。 周家育植园的耕土虽然不多,但算起肥沃程度,在城内也是首屈一指的。 “这些发芽的土豆要切成三到四块,沾上灰土后进行播种,播种的间隔最好在……大概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就成熟了。” “……玉米,就是那边金黄色的植物,要提前将种子浸泡催芽……” “辣椒……” 绿琦则如同听课的好学生一般,默默记忆周穆说过的要点,虽然听不太懂,但脑袋还是如小鸡啄米般不停地点头。 “听明白了吗?” “嗯……” 绿琦满脸茫然地点头,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使劲地摇头。 “有哪里不懂的,我给你说。” 周穆将绿琦的疑惑很快解答完了,看向在一旁监工的紫藤。 “紫藤,过来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们。 绿琦,育植园暂时就交给你打理了,你可要好好照顾,有问题就找我——后面我会在城外寻块良田,找专人负责,扩大生产。” “好的少爷,育植园就交给我吧,保证没有问题。”绿琦拍着胸口保证。绿琦做事非常细心,周穆也对她颇为放心。 “少爷,那我呢?”紫藤一听,急忙问道。 “别急,忘不了你的,我有一个事情,需要你去做……” 对紫藤的安排,周穆的想法简单而粗暴,就是开酒楼。 周家以屠夫起家,主营的是各种肉食,但米油果蔬等产业的规模也不小。 开酒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股东风就在他的脑子里,迟迟不肯散去。 “少爷想开个什么酒楼?城北竹鱼记那种的吗?”紫藤好奇问道。 “不,我想开的是连锁酒楼。” “什么是连锁酒楼?” “就和周屠夫一样,用同样的品牌,我要开遍整个绵州。”周穆解释道,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要开遍整个燕朝。 紫藤似懂非懂,陷入了沉思,而后问出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竹鱼记招牌是竹鱼,那我们卖什么?” “我们当然卖些别家没有的,独此一份。” 这个问题对周穆而言,就不是个问题。他梦中熟知八大菜系,照葫芦画瓢,总归能做出来几道家常菜。 现在问题最大的就是,食材问题。要知道后世很多常见食材,都是舶来品。 可惜没有西红柿,不然来个人人都会的西红柿炒番茄,或者火山飘雪,那不得卖爆。 还有土豆,燕朝除了他们家也是没有的,别说经典的土豆丝了,就是土豆片,土豆块也能做出几个菜。 但是土豆,周穆的计划可不仅仅是用来做菜——在这个时代,简直暴殄天物。 士农工商,他一辈子都打上了商人的标签,若想再进一步,难,难于上青天。 但土豆利用得好,也不是没有希望。 单纯只是商人,那就是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若是能闹出点动静,声名远扬,那就是吃了会染上骚的肥肉。 再若是搭上权贵,那就是个老腊肉,牙口不好咬不动。 诗会扬名,再用土豆搭上官家,那自可保周家一世的安宁。 即便现在,小小的绵州,周家能成为豪族,也离不开齐家的支持。 “少爷?少爷?”周穆想出神了,被紫藤唤回,迎上了他那幽怨的眼神。 “哈,走神了……不急,跟我来。”周穆露出神秘的微笑。 …… 周家庖屋,这时只有胡翠花在忙碌。 “翠花姐姐。”绿琦见到只有胡翠花一个人在搅粥,窜到她身边甜甜地叫道。 “额,小琦,你吓我……老爷早安。”胡翠花吓了一跳,正佯装生气呢,而后看见周穆走进来,赶紧恭敬行礼道。 “不用这么拘谨,听绿琦说你厨艺不错,给我打个下手吧。”周穆和蔼笑道,“我们庖屋内都有些什么蔬菜?” “有冬葵,白菘,冬瓜……” “额,我自己看看吧。” 周穆听古时的菜名有些迷糊,便亲自来到放置蔬菜的地方,挨个看模样辨别整理。 “君子远庖厨,以前少爷不是离得远远的吗?怎么现在还往这凑呢?”紫藤看着一脸认真的周穆,小声地向绿琦嘀咕道。 “我也不知道。”绿琦也一脸茫然,周穆以前从来都不进厨房的。 “额,绿琦,老爷让我打下手,他会做饭做菜吗?”这时胡翠花弱弱地问道,绿琦紫藤两人闻言连连摇头,似两个拨浪鼓。 “好了好了,你会和面吗?” “我来我来!” 周穆终于选好了,问向胡翠花,不待她回应,绿琦便自告奋勇。 “好,绿琦,那你先来和面吧,翠花,你和我一起做其他的。” 周穆很快就安排好了,就连红月和紫藤也安排上了活——打杂。 众人开始忙碌,红月其间还去找管家要来几斤猪肉与排骨。 猪肉是红月帮忙处理的,她虽然习的枪法,但作为武者,拿起菜刀也是得心应手。 唰唰唰—— 煮熟后的猪肉,只见红月菜刀飞舞,一片片均匀的肉片就呈现在案板上。 燕朝已有酱油,但这活还是周穆来完成的。 堂堂一个武者,切肉也就算了,沾染油盐酱醋算怎么回事。 还有一部分猪肉也劳烦红月,将其剁碎,再由周穆来混合各种佐料,一部分揉成了圆球,一部分留了下来待用。 排骨也是容易处理,就着切好的冬瓜入汤,撒了些红枣枸杞。 准备工序完成后,就到正式炖炒时,炖菜还好,一锅下去,好不好吃另说。 但炒菜问题就大了,前几次下锅,由于周穆用不惯古时的油和佐料,导致一堆问题。 锅要么糊了底,菜要么味道奇怪,看得绿琦等人怀疑人生,有点后悔和周穆进庖屋。 若不是那动作像模像样,他们生怕周穆将庖屋给弄炸了。 几次反复后,周穆渐渐把握住了各种佐料的特性,能够轻松上手。 又几番努力,一一道菜肴就在烹饪之中。 绿琦那边也和完了面,周穆便将之和碎肉,白菜包为娇耳,也就是饺子的古称。 古时虽有饺子,但吃法粗糙。而周穆做的不同,是蘸饺和煎饺两种。 …… 众人在庖屋中已经不知不觉忙碌了将近一个上午,随着其他厨娘的到来,周家午食已经提上了时程。 周穆等人已经在旁歇息,看着厨娘们不停地走来走去,一副忙碌的景象。 可能因为周穆在旁,她们工作得格外认真。 “咕噜……少爷,我好饿,你做的那些东西能吃吗?”紫藤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他才想起早上被拉起床,他连饭都还没吃。 “可以呀,怎么,想尝尝?” “额……还是不了吧。” “尝一点吧。” “可以不吗?” “不行!” “……” 紫藤说完有些后悔,看着周穆端着碗过来,心里直呼嘴太快。 你不要过来啊~ 第22章 酒与茶 周家庖屋。 紫藤面对碗中热气腾腾的饺子,最终还是屈服了。 他用筷子夹起饺子蘸了蘸周穆精心调好的蘸料,在周穆的期待下扔进了嘴巴。 紫藤含在嘴里,动了动腮帮,然后神色一变,急忙跑到角落的泔水桶边吐了出来,委屈地看着周穆说道:“太酸了。” 周穆也承认了他的失败——并且又将一碟新的蘸料放在紫藤面前。 紫藤有泪水似在眼眶里打转,周穆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傻孩子,即便我对你很好,你也不用感动到流泪吧。 …… 几次吐完后,紫藤已经麻木了,看着周穆又将新的蘸料摆在眼前,他下意识地拿起筷子蘸了蘸。 酸,但是,有点辣……似乎不那么酸了……细细一品,好像还挺好吃的。 紫藤眼泪又出来了,好不容易,他终于能好好吃顿饭了,只见他筷子飞速移动,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饺子。 周穆见状也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多余的辣椒,只能拿茱萸和姜蒜等来调料,所幸最后还是成功了。 紫藤是吃饱了,但还剩下几个菜品没有品尝,周穆又将目光投向绿琦和红月。 绿琦见状直摇晃脑袋,红月面无表情,似乎完全无视了他的期待目光。 “老爷,我来吧。”胡翠花感觉有些好笑,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拿着个筷子挨个品尝。 她面前有圆子汤,冬瓜排骨汤,煎饺以及瓷碗盖住的一道菜。 “这个是?” “圆子汤,里面的肉球叫圆子。” “圆子汤里的圆子外观饱满,入口后细嫩爽滑,肉香四溢,但是味道,包括这个汤,我感觉稍微有点淡。 排骨汤的口味鲜香,汤清宜人,性凉而味甘,恰到好处。 煎饺的话,表面酥黄,口感香脆,不同于我们常吃的娇耳汤,味道也很棒。 至于这个……” 胡翠花细品圆子汤,冬瓜排骨汤和煎饺后,给出了比较中肯的意见。她转头看向最后一个被两个瓷碗盖住的菜品。 “这个我将之称为烧白。”周穆说完,便揭开了上面的瓷碗,顿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肉香。 肉片静静地躺在冬菜的上面,浓郁的香气,馋得几人直流口水。 胡翠花小心翼翼地咬了烧白一口,细细咀嚼,由衷地说道:“太好吃了。” 绿琦也忍不住了,拿着筷子挑了一整片肉放到嘴里,烫得直吆喝。 周穆也尝了尝,是熟悉的味道。 “少爷,这些菜都是你想出来的?”红月惊讶地看着众人享受的表情,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其他人闻言也是齐刷刷地看向周穆,看得他头皮发麻。 “是……” “好耶。” 周穆刚说一个字就被绿琦打断,只见她满脸的高兴,直接喊了出来。紫藤也转动着眼珠,他可是要帮忙打理周穆的酒楼,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金银向他飞来。 不,向周家飞来。 “翠花,这些菜品的配方不要外传,切记”周穆郑重地嘱咐道,“另外你这几天多熟悉下烹饪的流程,或者尝试着改良菜品,三天后,我会来找你。” 胡翠花是周家的人,经前一事后值得信赖,以后酒楼成立,主厨名单里少不了她的名字。 “好的老爷。”胡翠花也知道自己被寄予了厚望,内心欣喜,毕竟谁不想被看重呢。 周穆见状点头,留下菜肴配方,不再耽误厨娘们忙碌,直接带着跟班们走了。 酒楼菜有了,可不能少了酒。 下一站,酒坊。 …… 酒坊并不在周家,而是在周家往南几里的老宅中,规模不小。因为他的父亲周正和三叔周澜都酷爱喝酒,所以自家也在酿酒,酿的酒也都是他们喜欢喝的。 喝得完就自己喝,喝不完就卖出去,所以周家在城南还有个卖酒的小酒铺。 坊市间卖的酒大多都是米酒或其他五谷的酿造酒,度数普遍不高。而周穆专程来酒坊,就是为了蒸馏酒和果酒。 燕朝的蒸馏技术不发达,但周穆懂啊,所以他来到这之后就是一番操作,不仅看呆了跟班,更是看呆了酒坊的酿酒仆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众人的期待下,第一杯蒸馏酒终于做出来了,酒坊里霎时间就弥散出了一股酒精味。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而后都看着周穆,等他发号施令。 “紫藤,上。” 周穆又将紫藤推出来,紫藤的酒量可是号称千杯不倒——虽然是米酒。 紫藤犹豫着,踌躇不敢上前,毕竟刚蒸馏出来的味道比较劝退。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周穆笑着阻止,他也是才想起来,刚蒸馏的酒要勾调,再贮藏一段时间后饮用最佳,“你们即刻起便停止酿造米酒,所有人都按这个法子蒸馏白酒,后面我会送来一些工具辅助你们,这有个配方,蒸馏出来的白酒勾调后就放在酒窖里贮藏。 外面的小酒铺将米酒卖完就关门吧,我后面会开个酒楼,你们以后的酒直接供应给酒楼,不对外售卖。” 酿酒仆人听后都老实地点点头,没有任何反对,毕竟他们只是周家的仆人,老爷让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周穆而后又教人酿制果酒,主要是葡萄酒,兼之还有梅子酒,桑果酒等。 葡萄在燕朝是比较稀缺的,因而价格昂贵,往往只有大家族才吃得起。周家曾请教胡商,种植有大量的葡萄和其他水果。 原本历史里是唐太宗破高昌,得到了葡萄酒的蒸馏之法。如今没有唐太宗,虽然燕朝也有葡萄酿酒的先例,但大多失败了。 周穆等人在酒楼忙至太阳开始下山,一切才安排妥当,心满意足地离开。 斜阳下,四人的背影拉得很长。 正月历来热闹喜庆,但欢乐的时光像沙漠里不小心洒落的水滴,飞快消逝。 现在已经是正月的尾巴。这段时间,周穆埋头苦干,一直在筹备开酒楼的相关工作,对于外界的消息充耳不闻。 他知道元夕诗会后他是一定会出名的,可能需要几月时间,但他还是远远低估了燕朝的重文程度。元夕诗会后,他的名字和诗词就像插了翅膀一样,短短十多日,就飞遍了整个西南,为人传唱。 相信要不了几个月,就连常年战乱的北塞艺馆中也能听到他的诗词。 当然这些消息他是不知道的,但因为有贵客登门来访,所以他打听到了。 …… 周穆早上在钻研点茶法,这个在燕朝并未有人尝试过的新鲜事物。 燕朝茶人大多都是文士,普遍用的还是煎茶法,点茶法是闻所未闻。此刻吴衿,司马性和三大花魁就在旁边看着。 周穆坐在案前,举止文雅,先是将饼茶碾碎成末,放置于黑底碗中,又将一旁小口瓶里微沸初漾的汤水冲点到茶碗中,后拿出来个许多细竹制成的工具快速搅拌。 只见碗中茶汤随着汤水的加入和搅拌冒出了白沫,周穆拿起来个小竹片开始左右划动起来,最后展现出来的是朵花。 这便是宋朝的茶百戏,又称水丹青。 “哇,好好看呀。”严音依旧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裙,头发披在肩上。 三大花魁虽是青楼女子,但由于她们是清倌名伶,受绵州才子追捧,平日甚是风光。 青楼管事也喜得见自家花魁和吴,司马两家公子走得近。 所以若是吴衿,司马性相邀,青楼管事们也从不阻拦。 才子和美人,才是一段佳话。 “周兄,此等煮茶方法乃是何法,我怎么从未见过?”吴衿在一旁瞧着,当出花的那一刻,他就被这种技法深深地吸引住了。 “这叫点茶法,作的画又叫茶百戏,这个是茶筅,专门用来打沫。” 周穆笑着给众人介绍道,见他们感兴趣,又带着他们做了一遍。众人经过几番尝试,终于掌握了这种方法,兴奋得不得了。 “想不到周公子不仅诗才卓绝,就连茶艺也让我等望尘莫及。”郁明月由衷地赞叹道,今天是吴衿邀请她来的,她知道吴衿的心意,便喊上了严音两人缓解尴尬。 “周公子的花确实惊艳。”柳奴儿身着红色长裙,较诗会上的装扮多了一丝庄重,少了一丝妩媚,“不过,我还是更加喜欢吴公子的茶百戏。” 众人闻言望去,只见吴衿面前的茶百戏,是一个被云朵半遮的明月。 “吴兄这是意有所指吧。”司马性嘿嘿一笑,将他的茶百戏也推到前面,是个刀剑交叉的标志。 其余人也露出自己的茶百戏,严音的也是朵花,柳奴儿画的是个背手的人,郁明月的最复杂,是个亭子,亭上似乎还有人。 众人心思,一览无遗。 第23章 火锅 周家茶舍,众人围坐。 “不愧是才子佳人,都学得挺快嘛。你们今天结伴来寻我,可是有事? 我记得我家门前,也没有写午食免费啊。” 周穆开着玩笑,眼下这些人,除了柳奴儿,其他人在诗会时和他私下交谈不少,可谓是一见如故。 这当然建立在他的诗词上。 “咦,午食免费?周兄破费了。”司马性笑着回应,摸着他的肚子直呼饿了,眼巴巴地望着周穆,不知是真是假。 “周公子是绵州城中前几的富商,平日里的伙食,应该不差吧?”严音一听有饭吃就来了精神,也表示对午饭满含期待。 “奴家也不客气了。”郁明月抿嘴笑着。 “行,那今天咱们就吃火锅。” 周穆拍板同意,向守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绿琦说道:“绿琦,今天中午在湖心亭吃火锅,你让胡翠花准备一下——把新菜也都上一份。” 明星代言妥了! “火锅是何物?”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自从进了周家,他们就看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靠着大树摆放的两个大铁圈。 许许多多的大铁锅。 …… “你们等会就知道了。”周穆卖了个关子,便和他们聊起他们此行的目的。 原来是他们计划踏春,所以来邀请周穆,并且议定个合适的时间,人员暂定就他们六个人,地点就是城北的花繁野。 “踏春的话,我近日可能不行。”周穆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面带歉意地解释道。 他的酒楼近日就要开业了,估计会很忙碌,没有时间。 “那就三月三吧。”吴衿和司马性两人时间充裕,而三大花魁的时间也很好安排。 无非是花费些钱财的事情。 “如此,我也就不推脱了。”周穆欣然同意,他的身份也没好到哪去,多结交一些朋友没有坏处。 几人随后又聊了些话题,谈论诗词,操心时局,说到燕朝,又说到辽庭。 当今天下,细看之后,满目疮痍。 吴衿立志要匡扶天下。 而司马性只想做个浪荡游侠,路见不平一声吼,肆意潇洒。 但三大花魁就变得沉默了,已是贱籍,身不由己。 没有人想深陷泥泞,谁都向往光明。 聊天的同时,他们也从茶舍移步到了湖心亭,四周依旧比较荒,但这段时间冒出的新绿,无一不彰显着蓬勃生机。 “少爷,菜来了。” 随着绿琦的到来,众人便停止了谈论,齐刷刷地望向她身后的仆人。 仆人们接连端来了很多盘菜,大多都是鲜肉,甚至还有鲜牛肉和毛肚。 燕朝律法是不能私自宰杀耕牛的,这头牛乃是周家“不小心”喂死了,上报官府备过案的。 众人开始不知道内情,有些担心,后来知道就放心了,司马性更是暗中竖起了大拇指,他之前也曾干过这种事情。 上完了菜,众人还是不明所以,因为这些菜和肉都是生的。 “别急,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仆人抬着一个冒着沸气的锅,里面红白二色汤水被铁片阻隔。 “我先说好了,吃火锅会有味道粘在身上,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围着吃,要是不想沾上,我就让仆人代为涮锅。” “周公子,何为涮锅?”郁明月好奇道。 “就是这样。” 周穆以身作则,先是去夹了一片毛肚,将之深入红汤之中,七上八下便涮好了,而后放在料碗蘸料,直接入口,“涮好之后蘸料直接吃。” 周穆已经细心地帮他们调好了料。 “有趣有趣,我来试试。”司马性来了兴趣,也夹过一片毛肚,装模作样地学着周穆的动作,然后送入嘴中。 “嗯,好吃,真是太好吃。”虽然毛肚有些烫嘴,但司马性还是面不改色地嚼着,含糊不清,“这是什么?” “这个叫毛肚。” 周穆只说了个名字,他不想解释,反正耕牛是不能常吃的,没必要说出来徒增烦恼。毕竟毛肚的好,直到清末才被人发现,这个年代,谁都不会碰。 “好吃,好吃。”司马性又挑了一片涮锅,嘴里满是赞叹。 见司马性吃得火热,众人都感觉有点饿了,纷纷围上来涮着火锅,丝毫不在意火锅的味道会沾染到身上。 吃了几口辣之后,郁明月和柳奴儿率先败下阵来,用白菜涮在羊肉白汤中。 如焰火般的柳奴儿吃不了辣,而看着不像能吃辣的严音此刻却吃得正欢快。 周穆见状也让仆人们将他这几天制作的冰镇柠檬茶和蒸馏酒拿了出来。 “美食怎么能少了美酒,来,这叫天仙醉,是我研制的新酒。” “知我者,周兄也。”司马性性子豪爽随意,还不待周穆阻止,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就一饮而尽,而后脸色涨红,“咳,咳,咳,周,周兄,你这……。” “你慢点,我这酒可不是寻常的酒,喝个几杯就要醉人的,要细品。”周穆拍着司马性的后背解释道,“不然怎么叫天仙醉。” 周穆说完,然后以身作师范,举起酒杯小抿一口。 吴衿学着品了一口,然后咂咂嘴,赞叹道:“这酒,回味无穷。” “这个酒的度数高,你们三个就别喝了,喝点柠檬茶吧。” 柠檬早就存在于燕朝,主要分布在西南地区,但味道不被大众接受。 三女显然压根不知道柠檬是什么,要是知道怕是要望而却步。 “嗯,好好喝。”严音率先尝了一口,她辣的吃的多,正想喝点冰水,“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怎么长的。” 另外两女也是赞叹附和。 火锅吃着吃着,烧白等菜也被端了上来,还有最近的新菜——糖醋排骨和蟹煲。 “周公子,好吃,可让你破费了。”严音往嘴里塞进一个烧白后,又急急忙忙地咬了一口糖醋排骨。 “周兄非常人也,这些东西我闻所未闻,想不到周兄早就吃上了。”吴衿有点羡慕周穆,他虽然是吴家的长子,但也没吃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美味。 “当然,这些都是我们家的特色,是少爷自己研发出来!”绿琦这时跟在周穆身边偷吃,听到吴衿说话后得意洋洋地炫耀。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众人都非常吃惊,他们知道有些是周穆捣鼓出来的,但不知道这些都是。他们仿佛看怪物一般地看着周穆。 “周公子,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不是脑袋长的不一样,你是有几个脑袋……不对,是有几个脑子。”严音震惊地连自己都迷糊了,搞了半天吃的东西世上独一份。 郁明月也很惊讶,吃了一个肉圆子之后,才缓缓说道:“奴家现在相信世上有天才了。” “好了好了,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恭维的话就少说了,继续开吃吧。”周穆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赶紧出声。 “好像我们也才第二天认识。”严音嘴巴里塞着一个肉圆子,转过头小声嘀咕着。 柳奴儿听到了,应和地点点头。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吴家的大小姐吴沁。” “舍妹?” 话音刚落,就看远处一个女子跑了过来,几个仆人都跟在她身后追着。 “好你个吴衿,居然敢把我丢在家里,自己来吃独食!”来者正是吴沁,她快步跑到吴衿的身边,愤怒地指责吴衿。 “妹妹,这么多人呢……” “见过两位公子,三位姐姐,家兄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吴衿非常宠妹,正尴尬着呢,谁想吴沁压根不搭理他,直接向周穆等人问好。 周穆对她有点印象,人前装得正经,人后性格就跳脱起来:“吴姑娘,还没吃饭吧,要不凑合吃点?” “好呀。”吴沁高兴地回答,她刚进来的时候就看上了蟹煲里的一只大螃蟹。 由吴沁带头,严音等人跟进,对着尚且完整的蟹煲发起了最后的猛攻。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但一口可以将腮帮塞成个大胖子模样。 几人吃完后,酒足饭饱地躺在亭外椅子上晒着太阳,时不时还吃点周穆研制的新糕点,让他们直呼过瘾。 “我发现了,以后要是厌了食,上周兄这里,准能治好。”司马性瘫在椅子上,手中还端着酒杯,显然对天仙醉爱不释手。 “是啊,周兄这里的吃食,简直太好吃了,尤其这酒,太绝了。”吴衿赞不绝口,他也有些微醺。 “过奖过奖,你们不要以为说了几句好话,就能天天上我这蹭吃蹭喝了。”周穆谦虚地笑着回应。 “诗会上见周公子惊才艳艳,不曾想也是这般风趣之人。”郁明月没有吃多少,虽然好吃,但她都是浅尝辄止。 “周公子……” 面对众人的调笑,周穆哭笑不得。 时光静好,小小的绵州城,小小的周家,此刻气氛融洽。 冬阳暖心人不知,清风拂面笑靥痴。 第24章 花间醉 二月初一,酒楼开业,眨眼就到。 周穆花大价钱在明西街买下了一个三层的大茶楼,用以改造成酒楼。 酒楼前前后后都重新装修了一遍,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酒楼入门便是宽阔的庭院,布置有假山假水和休憩小亭。 一楼大堂,主要用食的地方。 二楼是阁楼小亭,从门口两边精巧的旋梯上去。 三楼是雅致包厢,布局装饰更加精美,从一楼暗间上去,远离喧嚣。 酒楼整体风格偏向古色古香,楼内装饰大多都是各种花卉和绿植。 酒楼门口旁栽有两棵老树,门匾上写着几个烫金大字——花间醉。 花间醉,便是周家酒楼的名字。 周家的老仆和新招的店小二,都已经在酒楼内忙碌起来,来来回回。 燕朝的开业仪式可没有送花篮一说,都是张灯结彩,放声鞭炮就了事。 新店开业,周穆对此特别重视,亲自带着紫藤站在楼前,迎接到场的宾客。 燕朝文士的地位,在周穆忙碌许久后才后知后觉。他自元夕诗会后爆红,声名远扬,得到无数人追捧。即便他出身于屠夫家族,但随着名望和地位的上升,屠夫这个身份倒是给他增添了不少传奇色彩。 所以周穆发的请柬,几乎没人缺席。 “少爷,我们酒楼里的位置只怕是不够了。”紫藤附在耳边小声说道。 “你进去安排一下,将所有备用的桌椅都摆到庭院内,让后厨多准备些菜,不够的话赶紧去买。”周穆一边吩咐,一边笑着应对眼前之人,绵州最大的布商,蓝家家主蓝寅,“蓝伯父,里面请。” 蓝家与周家素来交好,周澜的葬礼,蓝寅也曾亲自到场。 “贤侄客气了,既然你这么忙,我就不多打扰,改天咱们另寻时间叙个旧。”蓝寅长得很正派,笑着点头,跨步迈入。 周穆目送蓝寅离去,还未歇息片刻,楼前又来一架华贵的马车,来者正是云岚。 “见过云岚公,云岚公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快请进。”周穆见状赶紧迎接,云岚公可是绵州最响当当的人物。 云岚公闻言笑道:“小友几天不见,倒是为人处世更加圆滑了些。” 云岚公初见周穆在诗会,那时他是一个不卑不亢的才子,如今摇身一变酒楼的老板,处世圆滑,前后反差,着实让云岚公唏嘘。 “我本就是个商人,离了诗会,才是做回了自己。”周穆微笑回应。 “好,年轻人认清自己才是最好的,小友悟得透彻。”云岚公赞赏道,自诗会有所交流后,他很看好这个年轻人,“你忙着,我先进去了,听吴衿说,你这酒楼里捣鼓出了不少美味珍馐,我倒是要好好尝尝。” “请。” 当着众人的面送走了云岚公,在场的宾客来祝贺时,看他的神情多了一些恭敬。 尴尬的气氛让周穆感觉很别扭,直到吴家兄妹和司马性的到来。 “周大东家,别来无恙啊。” 率先出声的是性格跳脱的吴沁,她此刻装扮又变回曾经的庄重感,应该是知道了云岚公会来。 “周兄好久不见,舍妹一直惦记着你家好吃好喝的……” “吴衿!” 吴衿还是那身粉白色长衫,正笑着打招呼,就被吴沁的声音打断,随后牙齿咯噔一下,打了个寒颤。 周穆见状向司马性苦笑,他倒是对两兄妹的日常见怪不怪了。吴衿自傲,那是对外人。吴沁庄重,也是对外人。 司马性见周穆望来,也是咧嘴一笑:“实不相瞒,天仙醉真的很好喝。” “……” 三人径直入了楼。至于三大花魁,由于周穆早已向她们身后的青楼重金邀约,已经在酒楼内准备表演。 三大花魁出场,钱该给的还是要给,毕竟寻常人有钱都不一定能邀请过来。 “周兄,诗会匆匆一别,今日总算是再见着了。” 忙碌的周穆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转头一看,却是齐家齐琪。 绵州的五大家族,云家凭借是皇亲国戚,威势无两,独领风骚。吴陈司马三家有大儒闻名,受人敬仰。而齐家则是掌握权力的家族,当然,权力仅限在绵州。 绵州所处西南域蜀川界,文官之长为知州,武官之长为州尉,监察之长为监州。 齐家的老爷子,乃是绵州上一任州尉。如今的绵州州尉齐宣,是他收养的义子。 “原来是齐公子大驾光临,贵客,里面请。”周穆迎了上去,虽然他和齐琪在诗会上没有过多交谈,但私底下关系匪浅。 周家,依托于齐家。 “客气了。”齐琪笑着回应,走了进去。 之后又来了几位大人物,知州董述,监州何乌以及州尉齐宣。 几人和周穆道了几声祝贺便进去了。 “少爷,这几位大人居然也来了,你之前和他们认识吗?” 紫藤已经安排好里面的布置,又回到楼前迎接客人。 “不认识。”周穆摇头,他知道几人不是因为他而来的,多半是因为云岚公在吧。 紫藤见状点头,没有再问下去,而是专心应付起到来的客人。此刻临近午时,是最忙碌的时候。 果不其然,粮商米家,布商卢家,竹鱼记等家族势力纷纷来人,两人陷入了忙碌中,没有半刻休息的时间。 周穆后来又接待了许多人,还包括诗会上认识的丁恹,古谷等寒门子弟。 “家主,别来无恙啊。” 楼外熟悉的声音响起,灰色抹额,右边眼角旁有刀痕,但不掩英俊,正是周家负责州外之地的娄掌柜,娄风。 “娄掌柜,好久不见,身体可痊愈了?”周穆笑着回应,几个掌柜里,师从周澜的娄风是他最亲近的人。 “谢谢家主的关心,身体已经痊愈了。”娄风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膛表示他已经没关系了,“对了,家主可能还不认识,这位是负责农场的郭杞。” 娄风介绍起他同行的人,是个目光坚定,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只是他的左臂衣袖塌落,显然是身体有了残疾。 “农场主郭杞见过家主,前些时日我在山中处理事务,错过了三爷的葬礼,请家主责罚。”郭杞说完,铁铮铮的汉子作势就要跪下。 “郭大哥使不得,你为我周家勤勤恳恳,我又怎么会怪罪你呢。”周穆快步跑近,将他亲自扶起来。 “家主……” “你们先进去吧,今日来的人很多,我们完事后再叙旧。” 周穆将两人送走,而后又迎接了到了其他掌柜和宾客。 “少爷,差不多了。”紫藤缺少锻炼,此刻已经有毛毛细汗密布额头。 “嗯,还缺谁没来?”周穆随口问道,他印象中重要的人都来了。 “还有城东的胡龙掌柜和陈家的人。”紫藤翻了翻登记的簿子,回答道。 “那我们进去吧。” …… 周穆回到酒楼里时,已经非常热闹了。 除了身份特殊的云岚公等人入了三楼,其余人都是混搭坐在一楼和二楼。 受邀众人心知肚明,这就是阶级。能同地吃饭,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赵兄家的布匹样式精致,我家夫人可是夸了好久……” “多谢王兄的夸奖,你家铺子的糕点,才是……” 托周穆的福,平时没啥联系的各家家主或主事人相聚一起,恭维联络。 周穆缓缓走到房门上楼台,这里能看到楼中所有的宾客。 咚—— 紫藤推着撞木,敲打楼台上的大钟,顿时发出响彻的钟鸣声。 宾客们听到声响,齐刷刷望来。 “诸位,花间醉于今日午时就正式开业啦,我在这感谢诸位老爷不辞辛苦莅临小店,让我倍感荣幸。 我们花间醉,主要经营火锅和美酒,当然各系各色的菜品也少不了。 想必你们肯定很好奇火锅为何物,请看大门处!” 酒楼大门边,绿琦等人已经布置好一个石桌,桌上留有一个坑,坑上放着火锅。 在周穆的讲解下,绿琦配合着涮菜,将每种食材涮烫时长都演示了一遍。 “这是烧白,是我们的主打菜之一……蟹煲,可以当做主食来吃……” 周穆将每样菜的特色和价格都讲解完了,一众厨子和店小二就开始忙碌了,挨个上菜。 开业第一天,周穆还是比较豪横的,所有菜品和酒水都免费。当然每桌仅限一份,就算客人想要买,都没有多的。 每桌都配有火锅,蟹煲,烧白等特色菜,但天仙醉仅有一小壶。 周穆也适时离开了楼台,将空间留给伶人,有乐伴奏,有舞翩翩,好一幅热闹景象。 其间还有三大花魁串台。 让人直呼不虚此行。 第25章 进击的酒楼 绵州明西街,花间醉。 宾客开动,吃得不亦乐乎。周穆挨桌招呼后,便上到了三楼。 三楼只有几个人,云岚公,三官首,以及吴衿,司马性这些世家晚辈。 本来以他们的排资论辈,是上不了桌的。但云岚公坚持,也就和官大人们坐在一桌了。 此刻云岚公正好奇地看着火锅。 “小友,你这火锅可是新颖。”云岚公挑着片白菜涮锅,七上八下后便入了口。 “云岚公,这火锅是我梦中吃过的美食,我醒后便将其复刻出来了。”周穆老实说道。 “小友的梦着实不简单呐,不仅学诗填词,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云岚公已经尝过烧白等美食,频频称奇。 “这才哪到哪,云岚公,你试试这壶酒,保准让你回味无穷。”司马性和吴衿两人都坐在云岚公身边,只见司马性咧嘴笑着,指着天仙醉说。 “既然司马贤侄这般推崇,那老夫倒是要尝尝了。”云岚公并不好酒,但也不是完全不喝酒,见司马性大力夸赞,他便倒了一小杯品酌。 美酒含在嘴里,刺激着他的味蕾,入喉后酒香愈发醇厚。 “好酒!” 云岚公赞叹,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司马性见状,不露痕迹地将酒壶往边上挪了挪。 沉醉在美酒中的云岚公没有发现,但周穆看在眼里,吩咐紫藤又拿来几壶。 “天仙醉,这酒好啊,配得上这个名字,真是天上才有的美味,不过怕是稀缺得紧。我家老爷子好酒,不知周兄这里还有多余的吗?我想买些回去孝敬一下老爷子。”齐琪也倒了一小杯,喝完眼睛都亮起来了。 周穆闻言笑着回答:“齐兄客气了,虽然现在酒楼的天仙醉存量不多,但送诸位几壶,还是足够了。” 一壶天仙醉,普通的都要七百文,精制的要价更贵,足足五两碎银。 只有这些财大气粗的家族才能将之视为寻常,普通人收入微薄,是负担不起的。 “那就多谢周兄了。” “周兄懂我。” 众人闻言相视一笑。 酒楼里热闹异常,因为天仙醉供量较少,倒也没出现有人喝醉耍酒疯的情况。 时间慢慢过去,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去。从他们离去后的空荡荡的桌盘可以看出来,以后花间醉的生意不会太差。 周家众人忙碌并快乐着,送走了一桌又一桌的客人,清洗了一遍又一遍酒楼。 傍晚时分。 “少爷,可算忙完了。”紫藤忙碌了许久,累得瘫软,直接找了个小木凳坐下。 周穆也稍稍有些气喘,吐着粗气:“这才是第一天,以后有你忙的,你要尽快组织帮手,不然忙不过来。” 紫藤点头,要知道周穆的的想法,可不仅仅是开一个酒楼这么简单。 他计划是将花间醉的名声打出去再开连锁店,然后做大做强,傲立在整个燕朝的顶峰。 几日后,城中北东西的花间醉,也将在坊市最繁华的地段同时开业。 向着富强的道路上,周家又迈出了扎实的一步。 …… 花间醉关门,周家热闹起来。 因为酒楼开业,各地掌柜前来贺喜,所以周穆也就此举行议事。 此番议事者,乃是周家全员。 亲随:紫藤,绿琦,红月。 管家:周安,项大牛(项管家),胡翠花。 护院:关封,秦阑,魏开。 客卿执事:柳忧,殷凤来。 掌柜:城南舒云(书掌柜),城北郝瑛(郝夫人),城西张岚,城外潘厌,州外娄风。 农场主:郭杞。 在场皆是周家骨干,剔除了原来的周延和城东掌柜胡龙。 若是有外人在此,看到这阵容难免会吓一跳。 小小周家,有三衍气境2人(殷凤来,红月),二衍气境2人(关封,娄风),一衍气境4人(秦阑,魏开,潘厌,郭杞)。 这已然是绵州城内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家主聚集我们,所谓何事?”潘厌耿直,先开口问道。 “聊一下周家的发展,等等安伯……”周穆知道场内都是心腹,便没有掩饰,直接说了出来。 众人若有所思,静静地等待周安的到来。 片刻后,已然瘫痪的周安坐在周穆才捣鼓出来的轮椅上,由项管家推着进来。 周穆见人都到齐了,也就开始了:“诸位皆是我周家骨干,所以隔段时间,我们还是聚一下,有问题就商量。 首先,你们在经营中有没有什么问题?” 周穆环视众人,发现他们都很坦然,显然最近发展不错。 “既然没有问题,那我们就开始讨论今天的正事——也就是周家未来的发展。 我们以后会增加一个新的支柱产业——也就是花间醉酒楼。 今日初次尝试,好评如潮。 所以,我决定将酒楼全面且尽快铺开——这是我们后续发展,扩大规模的基础。 酒楼还是交给诸位掌柜负责,至于现在的周屠夫肉铺,你们可以选择交给可信之人打理,也可以选择交还给我,我来安排。 当然,这些产业名义都是由你们管理。” 随着周家的快速发展,众掌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这个责任,他们愿意承担。 周穆见无人有异议,接着道: “酒楼的食材优先从自家铺子采购,缺货的情况可以平价去别家采购。 但切记,要注意食材质量。 酒楼建址需要你们找,主厨人员我会让胡翠花分配给你们。 你们以后只需要统筹全局即可,没必要事必躬亲。 …… 胡翠花,由于你最近表现很好,所以提拔你为副管家,负责本家与酒楼的菜品研发。 潘厌,你以后可以在州内各县乡,酌情开设酒楼与肉铺,以后这些产业,总归你管。 娄风,你在州外有同样的权限,要稳准狠。 郭杞,你多建立几处农场,负责向潘厌和娄风所负责区域供给——切记召足人手……” “家主,摊子太大,我怕出事。”郭杞有些忧心,这可不是太平年间,各地匪盗不绝,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他的左臂,就是以前护场时被人卸掉的。 周穆闻言陷入了沉思,随后缓缓说道:“我们现在的实力,可以铺开多大?” “两州之地,再多就鞭长莫及了。” 两州之地,除却绵州,就剩一州之地。 “绵州以外,就是旌州,养州,充州。 养州作为蜀道门户,商业繁华,但与绵州间隔龙虎群山,匪盗祸乱严重,不宜开辟商路。 充州靠近渝州,但山势崎岖,道路险峻。 旌州靠近蓉都,交通便利,也更安全。” 娄风负责州外,经常跑来跑去,自然是对周边颇有想法。 “蓉都为蜀川界的界城,那就将产业铺到旌州吧——以后迟早连通蓉都。”周穆拍案决断。 娄风和郭杞点头。 “对于未来的发展,你们还有补充的吗?” 郝夫人提问道:“有!我们酒楼的菜品若是被人学去了该如何是好?” “好问题,首先,我们目前的菜品只是初级阶段,后续会引进辣椒——这个东西现在我们独一份。 其次,我这还有很多菜谱呢,而且他们不一定能偷学到精髓。 最后,主厨都是我周家培养的人,忠心自然有保证。” 周穆说道,周家仆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归属奴籍。 燕朝只要不是卖身或罪身,都属良籍——商籍亦是。 郝夫人听着周穆的解释,频频点头,有预案就好。 “那这此事就过了,继续讨论下件事——周家的存亡!”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但周穆不得不说。 “诸位皆知本家龚大娘之事吧,根据这些日的调查结果,她身世清白,倒没有太多疑点,但她是胡龙介绍进来的——整整在我周家七年又三个月。” 众人闻言顿时炸开了锅,喧哗一片。 有人是因胡龙安排的而震惊。 有人是因龚大娘潜伏之久而惊恐。 周穆继续道:“但她只是个弃子,我不知道胡龙知不知情。 如果是胡龙有意安排的,二叔可能就涉案了。 今日说这些话,是让你们有个提防,注意身边人,有任何异常及时向我汇报。” “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曾经收到过纸条,约我见面。但我害怕遇到事,就没去。” “我……还有我。” 潘厌突然大声说到,张岚见状也吞吞吐吐跟着说道。 “还有谁?” “我之前也收到过纸条,但当时没在意。”书掌柜补充道。 “我没收到。”郝夫人双手一摊。 “没有。” “没有。” 娄风,郭杞两人齐声说道。 “看来敌人很清楚我们的关系,他们出手试探都非常谨慎,估计怕打草惊蛇吧。”周安坐在轮椅上,但脑子还是灵光。 众人中,娄风,郭杞,郝夫人三人与周家关系更加紧密。 至于周家本家,那肯定不敢轻易试探。 “嗯,情况我知道了,若再发生这种事情,诸位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也派人在暗中调查,一定能抓到谋害我周家的幕后人。” 周穆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第26章 踏春 二月是忙碌的,正所谓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开了周家发展道路上的所有障碍。 自从周穆名声远扬后,生意就更加好了,俨然成了一个传奇。 周家借助这股春风,像是走上了快车道,飞速地发展。 城东西北,花间醉酒楼都在修建当中。 各地的周屠夫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抢夺当地的市场份额。 …… 时间一晃而过,就到了三月初三,周穆和吴衿等人约好的踏春的时间。 此去的目的地是花繁野,在离城北二三十里远的群山之中。 花繁野地势平坦开阔,四面环山,有一小溪自北向南流过,周围尽是桃花。 除了桃花林外,还有其他花卉,如开在小潭附近的兰花,山脚边上的山茶花等。 紫藤在忙碌酒楼的事情上,绿琦也在育植园里精心照料辣椒等“灵植”。 所以周穆喊上了红月和殷凤来两人。两人此番跟着周穆踏春,是为保护其安全的。 和吴衿等人约好在城北城门处汇合,周穆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到齐了。 “周兄来了,不知道……”司马性穿着黛青色的劲装,骑着一匹黑马,腰间还挂着一把佩剑。 好一个风度翩翩美侠客,就是他的表情有点儿不正经。 “带上了!” 一个多月的深入交往,周穆对他的意思已经心领神会了。 无非就是要带上好吃好喝——各种糕点,天仙醉和葡萄酒。 都在周穆的马车里。 司马性闻言咧嘴一笑,大清早就喝了一口天仙醉,简直爱不释手。 “醉驾,扣12分……”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周穆笑了笑,随着时间的推移,梦中的记忆不但没有模糊,反而愈发深刻了。 吴衿等人也上前招呼,吴沁也在,显然是软磨硬泡,才让吴衿带她来了。 “舍妹听到我们要出去玩,就死缠着我,非要跟着一起。” 吴家兄妹还是之前那身行头,和周穆一样,是坐马车前往。 郁明月则是孤身一人,柳奴儿带了两个丫鬟,严音也带了一个丫鬟。 严音带的人唤九儿,是周穆曾在春回楼见过的七儿的妹妹。 几人一番寒暄,就上了马车。 …… 去往花繁野的路上,人迹稀少,这是一条通往北边群山的路,沿途上没有任何村落。 此时已万物复苏,大地又披上了绿色的外套,崎岖而又布满杂草的山路边甚至还能看到许多野生动物栖息。 “这里会有山匪吗?” 山路颠簸,周穆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得有些难受,他是第一次出远门。 红月和殷凤来都坐在外面赶马车,以防备突发情况。 “这里不会有山匪的,因为北边是人烟稀少的群山,群山后面还有秦岭阻隔,山匪在这边是寻不到财路的,他们几乎都在东北方向的那条官道上呢。”红月以前经常和周澜外出,对附近这一带非常熟悉。 周穆点头,将帘子掀到马车一旁,欣赏着外面的景色。 过了很长时间,周穆等人在山脚边停住了——车马已经上不去了。 山脚下有一块很大的平地,打着几个破旧木桩,是平常用来拴马的。 将车马拴好,吴衿安排了两个仆人负责看守,众人便开始登山。 早上飘过细雨,山路稍显泥泞,三大花魁提着罗裙裙摆,走起来颇为费力。 山不高,算是丘陵,上面比较开阔,开满了芸薹,也就是油菜花。 “哇,好美呀。”严音提着淡绿色罗裙,和芸薹的鹅黄色很是般配,“你们看,那边还有个小湖泊。” 山的另一边有个湖泊,湖水清澈。 “这里真舒服。”郁明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雨后山林的气息非常清新。 “我们继续走吧,花繁野不远了,就在那边山后。”司马性毫无形象地坐在大石头上,吆喝着众人继续赶路。 “走吧。” 又翻过一个小山,入眼是大片的桃林,中间还有条潺潺小溪。 “严音姐姐慢点。” 严音下了山跑得欢快,活泼的天性在大自然中彻底释放。 小九跟在她后面焦急呼喊,害怕她跌倒。 桃林里的小溪有段地方曲折,众人寻来大石头作为坐垫,摆放在溪水边。 大石头很多人是搬不动的,所以殷凤来自告奋勇地帮忙。 “殷兄,你的实力怕是有二衍之上吧。”司马性向周穆讨来天仙醉,提着壶向殷凤来好奇问道。 殷凤来路上与司马性有过交谈,自然也不陌生,点头回应。 “大伙走了一路都累了吧,舍妹临行前做了些糕点,都尝尝吧。”吴衿专门找了离郁明月近点的位置坐下,笑着说道。 一旁的吴沁闻言翻了个白眼,但身体还是很诚实,从一旁的提盒中取出糕点分给众人。糕点的样式非常精致,呈圆饼状,其上刻有红绿黄三种颜色的小花朵。 “这是我自己小时候捣鼓出来的三花糕,大家都尝尝。”吴沁准备糕点的并不多,仅有七个,显然是计划好了的。 严音拿到手,将三花糕分了九儿一半,两人喜笑颜开地品尝着。 周穆也将三花分开,红花给了红月,绿花给了殷凤来,黄花留给了自己。 “三花糕有三种味道,周公子分出去了可就尝不全了。”吴沁见周穆将三花糕分给随从,便将自己的三花糕放到他的碗中,“周公子尝一下吧。” 周穆见吴沁语气坚定,便笑纳了。 “好吃,吴姐姐手艺非凡,做出来的糕点很棒,这红花好像是红豆味的。”柳奴儿红唇轻点,咬了一口细细品尝,甚是好吃。 “嗯,这黄花是桂花味。”郁明月尝了一口,也赞叹道。 “好啦好啦,各位姐姐不要再客气了……周公子,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严音擦了擦嘴,显然糕点已经入了肚子。 周穆闻言,向殷凤来要来提盒,一脸神秘地看着众人:“我带的葡萄酿。” 抽开提盒,里面静静放置着一瓶酒,区别于扁圆球状的天仙醉,这瓶酒是圆筒状的。 周穆取来携带的几个玉杯,将酒水倒出,葡萄酿在阳光下显得美轮美奂。 “这颜色好好看呀。” “这酒能喝吗?” “我先来尝尝。” 吴衿看着酒的颜色陷入沉思,这怎么看都像是一碗毒药。 而司马性就没想那么多了,起身跑了过来,脸贴在玉杯前深深吸了口气,满是陶醉。 “这个要慢慢品……” 周穆还没详说,司马性直接就端起一个酒杯一饮而尽。 “好喝!” 司马性闭目赞叹,喝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看得周穆往旁边挪了挪。 吴衿等人见状也要来一杯葡萄酿,慢悠悠地小口品尝着,直呼好喝。 “周公子还有什么好吃的呀?”严音喝完葡萄酿便眼巴巴地看着周穆。 “现在没有,等会就有了。”周穆说完就吆喝着殷凤来等人动起来,很快就搭好了一个烧烤架,连柴火都准备好了。 “凤来去杀只山鸡山兔吧。”周穆摆弄好了就看着殷凤来,他可是事先打听过这边野味众多。 殷凤来应允后小跑出去,其他人见周穆生火便围了上来闲谈。 不一会儿,殷凤来就提着四只山鸡过来,迅速处理上了烤架。 “野味我可好久没吃过了。”司马性看着肉滋滋响的烤鸡,咽了咽口水。 周穆神秘兮兮地取出佐料,烧烤不放料,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些蘑菇可以吃吗?”严音不知是跑去哪摘了几朵色泽鲜艳的蘑菇,邀功似的拿到面前。 “我辈侠士行走江湖,也不是次次都能打上野味,少不了采野果,挖草根……”司马性接过来,就要串成串。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这蘑菇可能有毒,别吃。”周穆见状阻拦,虽然他分不清蘑菇有没有毒,但色泽鲜艳的蘑菇,最好还是别吃。 司马性闻言就扔掉了,他也不差这些蘑菇。 滋滋滋—— 烤鸡散发肉香,周穆撒上大片佐料,这一下更香了,隔壁妹子都被馋哭了。 “好了没有。” “快了。” 这已经是严音问,周穆答的第n次轮回了。 “好了,开吃。” 随着起架,四只烤鸡被分成十六份,周穆连随从也都算上了。 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与青草香,桃林被微风摇曳,一群人围坐,吃着烤鸡糕点,喝着美酒,好快活。 真是个快活林。 酒足饭饱,众人原地休整,由于彼此之间已经很熟知了,所以大家也都卸下伪装。 有人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假寐,有人抱着膝盖痴痴地看着蓝天白云。 还有人好奇打量周遭,却看见了远处桃林下出现的毛茸茸。 “那边好像有只狐狸,居然还是粉色皮毛的!” \\u003d????\\u003d????(●???●|||) 第27章 遇袭 西南有山,名为绵山,其北无尽,其间有原,原北有湖。 绵山之原,名为花繁野,其间有桃林,可见命狐三只。 命狐者,可窥天机,见白谓之幸,见黑谓之厄,见粉遇姻缘。 ——志怪小说《梦后游记》 …… “那边好像有只狐狸,居然还是粉色皮毛的!” 随着吴沁兴奋的声音传来,几乎所有人齐刷刷看过去。 只有司马性还躺在草地上,眼也不睁地说道:“有本名为《梦后游记》的志怪小说曾经有过记载,花繁野有命狐——粉色皮毛的狐狸,代表姻缘,我们中有人连上红线了!” 司马性悠哉说道,他虽然未曾出过远门,但看过不少江湖游记。 姻缘? 吴衿若有所思,看向郁明月。 倒是严音兴致冲冲,大声说道:“那小狐狸在看我们耶,我们离近点看吧。” 众人无事,刚好去观赏下桃花林。 粉狐远远见众人靠近,灵动的小脑袋到处探看,随后直接溜走了。 众人见状加速跟了上去,可明明粉狐就在眼前,但怎么也追不上。 “不好,有迷阵!” 殷凤来率先反应过来,大声提醒道,却见众人已经走散,他身边只有司马性。 …… “他们人这么不见了?” “桃花林这么大,走丢了吧。” “也可能是迷阵。” “姐姐懂得真多。” “……” 郁明月,柳奴儿,严音,九儿四人在一起,倒也没有害怕情绪,和逛风景一般。 毕竟这里,是真的美。 …… “兄长。” “嗯?” “我怕。” “……” “我怕!” “……,不怕?” “……” …… 红月和周穆在一起,神情变得紧张。 “他们人呢?” “此地有古怪,少爷小心。” 周穆眉头紧锁,难道是幕后人出手了? 突然,周穆嗅到了一股异香,似玫瑰香——但燕朝,没有玫瑰。 铮—— 有琴声传来,婉转清扬,甚是清脆,但周穆和红月可无心欣赏,陷入了一阵恍惚。 红月毕竟真气在体,很快就回神了,却已经不见周穆的踪影了。 偌大的桃花林,仅剩她一人。 …… 另一边,周穆也渐渐回神,他还在桃花林中,也看不见其他人。 琴声仍然在响,但周穆感觉他似乎能从琴声找到去路。 循着琴声,他慢慢走出了桃花林。 不是来时的路,应该是桃花林的另一端,一如城春草木深的大草坪。 草坪上有些大石块,好像是铺成了路,但是其间隙大到可以修个酒楼。 其中最大的石块上——应该叫巨石,有女子身着蓝纱,跪坐弹琴。 琴声悠扬,又带点婉转幽怨,是刚才听到的琴声。 周穆没有贸然行动,远远看着,闭眼静静欣赏着曼妙琴音。 一曲终了,蓝纱女子忽然抬头笑道:“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近些欣赏?” 周穆左看右看,没有旁人,便知道女子说的应是自己。 “不了,我怕生。”周穆坦诚地说道,很从心。 “奴家一个弱女子,公子还怕我不成?” “怕呀,我连小猫都怕,更何况你一个弱女子。” 周穆将弱字音咬得很重。 蓝纱女子也没有多说,轻轻拨弄琴弦。 铮—— 吼—— 琴声先响,来自女子身前琴中。 还有虎啸,来自身后桃花林。 周穆惊得几步远离,却见桃花林中隐约可见一只猛虎。 它踏着步伐,好像就要出来。 “大虫来了,还不过来?” “来了来了。” 老虎和妹子,果断选后者。 周穆直接跑向草坪,但却踩陷,沾了一脚的泥土。 蓝纱女子似乎很满意周穆的举动,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周穆笑着。 若是不知情的旁人看到,只怕是以为男子来与女子私会。 瞧瞧,多么感人肺腑的爱情。 说到爱情,今天他还看到了粉色狐狸——难道是她? 绝美的面庞,蓝色轻纱,干净裙边,只是怎么越看越脸熟,好像在哪见过她? 越来越近,周穆看清楚了她的靴子。 白净,白净到可怕,可怕到让周穆觉得老虎好像也挺可爱的。 大号的猫科动物罢了。 周穆细思极恐,汗毛渐渐竖起,脑子飞速运转,他一定在哪见过她! 雅晴姑娘! 春回楼的名伶! 一个名伶跑来花繁野这种偏僻地方弹琴?什么狗血剧情玩笑! 排除其他可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幕后人出手了,她要来杀我! 周穆冷汗冒出来,回首发现桃花林里根本就没有老虎走出来。 幻术? 是了,天都能降下谕旨,幻术这种旁门左道,又算得了什么呢! “怎么了?来呀~” “没怎么,我突然想起我带了好吃的糕点,等等我给你拿来!” 周穆说完就往回走。 “奴家不想吃糕点。” “我还有美酒!” “奴家也不要美酒,我要你!” 多么糟糕的表白,让周穆更加心悸,不回话逃也似地离开。 “咯咯咯,公子别走呀。” 雅晴姑娘笑声越来越大,周穆忍不住回头一瞥,却见雅晴姑娘单手抱着古琴,脚点青草,竟然一路飞跃而来。 草上飞! 周穆拔腿就想跑,可惜人深陷泥泞之中,行动不便,跑得缓慢。 唰—— 雅晴姑娘速度很快,不消片刻便追上了周穆,她从琴身中抽出一把短刀。 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逃。 千钧一发之际,周穆机智向旁边草丛一滚,却见雅晴姑娘攻击落空,身形飘过。 “救命啊!” 周穆撕破喉咙大喊一声,随即藏在草丛中,不敢妄动。 雅晴姑娘轻点草尖,直到落在某个大石块上,才借力刹住。 她转头环顾,满目青草遮挡了视线,却不见了周穆的踪迹。 随着周穆的一嗓子救命,却吓坏了桃花林中的所有人。 尤其是殷凤来和红月更是心急如焚,奈何迷阵不是那么好破的。 恰巧司马性迷迷糊糊走了出来,远远看到雅晴姑娘背对着他,一手抱琴,一手持刀,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雅晴姑娘?!” 司马性也认得此女,但他没有声张,而是悄然靠近草丛隐蔽起来。 刚才有男人呼喊救命,而雅晴姑娘此刻却肆无忌惮地站在显眼处。 毋庸置疑,她定是行凶者。 另一处草丛,周穆静静地趴在地上,没有任何动作,等待救援。 雅晴姑娘久看无果,便向着推测的方位缓缓飞过去。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几个来回后,她便发现了周穆的隐藏位置。 雅晴姑娘轻轻地将古琴放在石块上,又缓缓抽出两把刀,径直飞来。 周穆看着雅晴姑娘直奔而来,又气又怕,破口大喊道:“救命啊,杀人啦!” 雅晴姑娘此番徐徐而来,轻点脚尖便于草上起舞,同时挥刀追砍周穆。 周穆见状东扑西滚,躲得刚刚好,只是身上衣物被划成了破烂。 整个过程,雅晴姑娘游刃有余,竟未沾染半点泥泞。 “周兄!莫怕,我来也!” 司马性见到周穆被追杀,一股血勇之气涌上脑袋,直接冲了上来。 司马性所修剑法虽是家传,但华丽有余,实用不足,如何是雅晴姑娘的对手。 一刀,雅晴姑娘破了司马性剑法的路数,震得司马性真气紊乱。 两刀,司马性的虎口险些崩裂,手中长剑有些握不住了。 三刀,司马性便彻底败下阵来,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司马兄!” 见司马性掉入草丛,周穆悲呼一声,此时他的靴上全是泥土,已是寸步难行。 罢了罢了,命该绝矣。 雅晴姑娘缓缓举刀,周穆闭上了眼,可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咻咻咻—— 铛—— 有石子破空声传来,精确弹开了雅晴姑娘的短刀,将她的杀手消弭。 “贼子休得伤人!” 远处一声娇喝,只见有白衣女侠飘然而来。 其人一袭白衣,头戴黑纱斗笠,腰间圈着粗壮红绳,左手拿鞘,右手持剑。 说时迟,那时快。 白衣女侠已欺身靠近,只见她一剑西来,犹如繁星点点。 雅晴姑娘连忙挥刀招架,身形后撤。 随后两人都分别落于石块上。 “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 雅晴姑娘盯着来人冷漠问道,白衣女侠则是笑嘻嘻地回答。 “不说算了,看刀。” 雅晴姑娘话不多说,左手刀藏身后,右手刀杀去。 白衣女侠也收起了笑容,严阵以待。 铛—— 平分秋色。 “奇怪,你这是六衍气境?有问题!”白衣女侠嘀咕,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问。 周穆藏在草丛中不敢出声,但他默默观察着局势,听得真真切切。 六衍气境?杀我是不是用了牛刀! “有没有问题,你说了不算。”雅晴姑娘试探出来人是五衍高手,便萌生了退意。 这周穆,只怕杀不成了。 “再来!” 白衣女侠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待雅晴姑娘反应,索性直接杀去。 一剑出,惊艳绝伦。 第28章 叫我李根花 三月初三,生轩辕。 绵州之北,花繁野上。 有两女生死搏杀,刀来剑往,打得不可开交,将原本整齐的草坪削成了“地中海”。 其一女蓝纱,另一女白衣。 周穆的性命,全在白衣女侠之手——她胜,他活;她败,他死。 “飘雪人间。” 白衣女侠的长剑灵动飞舞,似有雪花散落,其势时强时弱,让人难以捉摸。 飘雪人间,此刻倒不如说是飘血人间。 “音鬼六诛。” 雅晴姑娘以音入道,其短刀又称弦刀,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内有玄机,挥舞间仿佛染上了独特韵味,双刀间触像是撩拨六根琴弦,响声更如琴弦崩断。 音鬼六诛,暗含音道攻击。 咻咻咻—— 钉钉铛钉铛钉—— 两人交手片刻,位置互换。 “咦,你这六衍气境的修为,竟然和我这五衍气境修为相当。”白衣女侠虽然得到了答案,但更加疑惑了。 雅晴姑娘没有回答,她轻咬贝齿,盯着白衣女侠,但暗中开始蓄气。 只见她突然挥出藏在身后的左手短刀——竟倏地凝聚起黑雾刀气,直奔周穆面门。 生死间有大恐怖,周穆再次感受到了。 白衣女侠见状脸色突变,毫不犹豫地瞬身飞扑,挡下了这一刀。 也因仓促,气血翻涌,她受了点小伤。 白衣女侠挡刀后,借力站在周穆的肩上,死死看着雅晴姑娘,咬牙切齿道: “农——夫!” “你究竟是何人!” “受死吧!” 白衣女侠冲向雅晴姑娘,此番出手,带着汹涌澎湃的杀气。 雅晴姑娘身份既已暴露,也不再留手,出招间黑气弥漫,宛若鬼蜮。 “飘雪人间。” “音鬼六诛。” 同样的招式,但白衣女侠此番出手,其飘雪渐变之势突然衍变成冰雹之势。 白衣女侠的招式显然起手是相同的,但结果却充满了变数。 雅晴姑娘未曾提防暴起的力量,直接被狠狠打在身上,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 雅晴姑娘气息变得紊乱,她佝偻着腰吐出一口鲜血,恶狠狠地看着白衣女侠。 “你们农夫渣滓,人人得而诛之!”白衣女侠言语间甚是轻蔑,但出手狠厉,招招致命,正所谓趁她病,要她命。 “请你去死!” …… 白衣女侠稳占上风,攻势越来越猛,招式也越来越凌乱,竟有些走火入魔。 而雅晴姑娘血流不止,气息渐渐微弱,像个柔弱的美娇娘,任谁看了都得心疼。 周穆于一旁观战,无心欣赏,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已知雅晴姑娘隶属名为“农夫”的组织。 已知雅晴姑娘无冤无仇要害我。 得解,“农夫”要害我! 周穆顿时感觉到莫大的危机——目前看来,农夫的势力很强大: 潜伏在周家,先是以慢性毒害了周穆的祖父及父亲,又以烈毒谋杀了三叔周澜。 然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屠灭了羽阳村。 现在又冒出来六衍气境的刺客,而且该刺客竟然还是绵州城的名伶。 回到现场,两女的战斗也逐渐白热化。 两人分开,再战,分开,再战,最后齐齐落在石块上。 只见白衣女侠气息虽然沉重,但并不紊乱,而其心魔显然在碰撞中消弭了。 而雅晴姑娘看着只有一口气的模样,犹如风中残烛,但顽强求生着。 “告诉我农夫的秘密,我放你走!”白衣女侠看着视死如归的雅晴姑娘,她不甘心,这些年,终于有了农夫的消息。 “不可能。” “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衣女侠暗叹,主动发起攻击,直取雅晴姑娘的性命。 “飘雪人间。” “天魔归来。” 面对白衣女侠这必杀一击,雅晴姑娘暗下狠心,直接放出大招。 天魔归来乃是农夫《天魔经》秘术,爆开一路气数以换取澎湃的魔气,代价是该条气路彻底封闭,修为降低。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使用。 随着一路气数爆开,雅晴姑娘体内魔气溢出,气势大盛。 短时间内,她还能维持在六衍气境。 此时白衣女侠的长剑已经刺近,雅晴姑娘硬抗一招后直接远遁。 “天魔渡。” 咻—— 天魔渡是《天魔经》的身法篇,漫天魔气闪烁,她几个呼吸就隐入山林。 “贼子休走!” 白衣女侠怒喝,调动全身真气,循着方向追去。 周穆见两人一逃一追远去,便大声呼喊道:“女侠!怎么称呼?” 白衣女侠的身法显然也是非凡,很快就隐入群山,但山中也传出回响: “叫我李根花。” 李根花,好……朴素的名字。 …… 人走茶凉,鸟去山静。 随着两女离去,危险暂时解除,周穆拖着疲惫的身子到处寻到司马性。 很快,他便从草里发现了满身泥泞的司马性,呼吸还算顺畅,看着问题不大。 周穆不敢乱动,就近找了个大石块躺着休息,晒着暖阳,吹着微风。 若不是刚历经生死和满身泥土,这一定很惬意。 “家主!” “少爷!” 桃花林外,殷凤来与红月联袂而出,全力施展轻功,飞奔而来。 “家主,可有受伤?”殷凤来观察力敏锐,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关切询问。 红月也担心地看着周穆,毕竟他此时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周穆摇摇头,指了指躺在草坪里的司马性。 殷凤来见状探看把脉,一番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并无大碍,只是昏了过去。” 周穆也松了口气,任由红月搀扶,殷凤来背着司马性跟在身后,回到桃花林边。 桃花林是个天然迷阵,缺少变化,殷凤来已经找到破解之法。 几人穿过桃花林阵法,回到此前憩息的小溪边,见到了郁明月等人。 不见了吴家兄妹,殷凤来只好再次入阵去寻两人,而红月留下来护卫。 郁明月等人见状,快速忙碌起来,有人生火煮水,有人去寻草药。 “感觉你挺懂医术?”周穆也端了杯温水润喉,看着郁明月熟练的包扎动作称赞道。 郁明月忙碌着,不知觉就笑着回应道:“略懂一二,以前帮忙救治过伤兵。” 郁明月笑了! 笑容犹如昙花一现,美丽而短暂。 周穆顿时被惊艳到了,印象中的她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眉间有散不去的忧伤。 “你应该多笑笑。”周穆像是被郁明月笑容感染,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老实说道。 郁明月愣了愣,木讷地点头应和,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居然笑了。 笑得和儿时一样。 …… 由于踏春会跋山涉水,所以每人都多带了几套用于换洗的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周穆找了个无人的溪角,快速清洗了头发上的草泥,换上了崭新的衣服。 洁白如玉,剑眉星宇,长发飘飘,风度翩翩,不复刚才在大草坪上狼狈的模样。 回到聚集处,司马性已经醒了,见周穆安然无恙,宽心地笑了笑。 至于他,因为仅仅三刀就落败了,只受了点轻微的内伤,调理几天就好。 武人入衍,便有真气滋养,虽然气息紊乱,面色苍白,但已能自如地活动了,他便赶紧拉上周穆,躲远了去收拾仪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不要说他是一个风度翩翩,武艺“高强”的剑客。 …… 少顷,殷凤来回来了。 “周兄,可有大碍?”吴衿急匆匆回来,手中的牡丹扇早已合上。 “并无大碍。”周穆坐在篝火旁取暖,挥手摇摆,哪里还能再看到半点泥泞。 但吴衿还是注意到了他刚烘干的头发。 “你没事吧?”吴衿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司马性,担忧道。 “死不了。”司马性喝着温水,气定神闲。 “来来,大家吃果子!” 柳奴儿几人从远处回来,九儿的手中还提着之前盛放糕点的提盒。 众人打开一看,红的,黄的,黑的……多色多样的野果应有尽有。 问起来才知道,她们跑到来时的山上摘的,看到的果子一股脑都装进来了。 在场众人要么是生活优裕的世家子弟,要么是纵享荣华的名伶花魁,自然是分辨不出来这些野果能不能吃。 就连周穆也只认得桑葚。 但好在有殷凤来,一路从东海到绵州,风餐露宿,什么果子没吃过。 他几下就分辨出来了,什么胡颓子,树莓,刺泡……都能吃。 “唉,没想到踏春这么坎坷……”周穆小心翼翼将桑葚直接塞进嘴里,有种淡淡的忧伤。 他可真是险死还生啊。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司马性高高抛起个树莓,张口接住。 “你们找到小粉狐了吗?”严音见场中氛围沉重,悄然转移话题。 郁明月等人没有找到,但吴家兄妹在里面转悠了那么久,没准看到了。 “小粉狐没看到——我都怀疑是幻觉。” “不无可能,老虎我都……” “老虎?!” ?(°﹏°?) 第29章 回城 花繁野上,惊魂不定的众人稍作休息后,便踏上归途。 司马性由于受伤,便毫不客气地挤进了周穆的马车,而他的坐骑则是由殷凤来驾驭。 江湖儿女,刀剑是伙伴,良驹亦是——司马性是这么认为的。 司马性入了马车,便仔细端详起雅晴姑娘的古琴——此琴不是凡品。 如今雅晴姑娘逃离,留下来的古琴,自然算是对他的“赔礼”。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周穆不懂琴艺,注意力倒没放在古琴上,而是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那个救他的白衣女侠李根花。 “司马兄,你听说过李根花吗?” 司马性作为世家子弟,虽然没有行万里路,但肯定是读了万卷书的。 既然他连《梦后游记》这种冷门的志怪小说都看过,那江湖轶事应该也了解不少。 “飘雪剑李根花,蜀川界鼎鼎有名的人物,当然听过啊。” “说说。” “飘雪剑李根花,蜀川界游侠,有诗云:一袭白衣寄红绳,六剑雪落明月沉。 其人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年纪轻轻便是五衍气境高手,内功心法不明,所擅长武学剑法《雪月剑》,身法《飘雪步》。 剑器玉冥,通身透着寒气的长剑,剑柄处镶有雪花状的白玉。 其最大战绩是强闯龙虎群山的青凤寨,然后安然离去。 要知道青玉寨里可是有一位五衍气境,三位四衍气境,能从中全身而退,实属不易。 更不要说其寨主玉缠蛇田妩儿,还是五衍气境中响当当的人物。” 周穆惊讶,没曾想到救他之人来头不小。 “那你知道农夫吗?” “农夫?”司马性摇摇头,从未听过,“是谁的外号吗?” “不是,应是一个门派吧。” “那确实没听过。” 司马性肯定地说道,江湖风云莫测,能人辈出,大大小小的门派也如过江之鲫。 “江湖中,也有三教九流。 三教地位超然,分别是儒,道,释,其派系繁多,立于江湖之巅。 儒教以终南山、敬亭山为首,门人多行走于世,传闻潇湘剑圣欧阳沐成名前,曾在敬亭山学习过一段时间。 道教以武当山、齐云山、青城山、龙虎山为首,门人多避世清修。 释教以五台山、峨眉山、普陀山、九华山、梵净山为首,门人学成之后,出山化缘。 九流是三教之下的顶尖势力,分别是山海阁,孤月教,阴阳潭,墨城,白马宗,千宗,命楼,乞帮,龙虎群山。 山海阁,门人寻山访水,以物易物,不问俗事,据说在寻上古时期的秘宝。 孤月教,是死灰复燃的前朝余孽,聚集起来兴风作浪,有朝廷在强势镇压。 阴阳潭,墨城,白马宗,千宗分别继承自春秋百家中的阴阳家,墨家,名家,杂家。 命楼见不得光,是个杀手组织。 乞帮都是乞丐,遍布所有城池,每城一帮主,守望相助,但互不干涉。 龙虎群山看似和龙虎山很像,其实大不相同——龙虎群山是盗匪。” 红月在外面驾着马车,倒也将两人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就是绵州与养州接壤那个?” “对!” 周穆懵了,一些盗匪而已,何德何能? 司马性看出了周穆的疑惑,笑着说:“论单打独斗,龙虎群山可能不配九流之位,但谈及综合实力,勉勉强强。” “九流中纵横山庄十年前被灭门,龙虎群山捡了个便宜,递补上去。” “龙虎群山本就不弱,如今恶名远扬,引得各地绿林来投,已然尾大不掉。 前些年蜀川界驻军围剿过他们,但被杀得是丢盔卸甲,狼狈而还。” 红月和司马性一人一言,给周穆勾勒出了个江湖的大概轮廓。 红月许是看出周穆的沉思,说道:“龙虎群山离我们太近,不是个好事。 龙虎群山起初只有八寨,但现如今,已经有至少十四寨。 起初那八寨,被称为上八寨;后来加入的寨子,被称为下寨。 上八寨为天龙寨,地虎寨,凶豹寨,青凤寨,鱼熊寨,鸣鸡寨,云蛇寨,奇猴寨。 下寨有黑风寨,逝水寨,梁山寨,驼山寨,虎牢寨,黄石寨。 目前已知天龙寨寨主天龙刀何丑,地虎寨寨主掏心手罗大磐,都是七衍气境。 其余各寨寨主,最次也是五衍气境。” “梁山寨寨主是谁?”周穆听到个熟悉的名字,水浒传,他熟。 “梁山寨寨主水大虫汪毛三,是五衍气境中最弱的那一档。” 幸好不是那伙凶人。 “红月,农夫你也没听过吗?” “没有。” 实力强大,藏得又深,周穆感觉很棘手,虽然知道了对手,但还是只能被动。 关键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被盯上。 “你们知道怎么能联系到李根花吗?” “哟,周兄,看上人家姑娘了?” “哪有,我就打探点消息。” “李根花来无影,去无踪,我只听说过她喜欢喝酒——周兄,你还是有机会的。” 司马性揶揄调笑,周穆想到李根花那飒爽英姿,内心也稍稍悸动。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根花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周穆如是想到。 …… 时间飞逝,夜色降临。 某处隐秘地。 雅致的死水圆台被黑暗笼罩,有倩影闪过,隐入黑暗中。 “春使,你受伤了?”年轻男声传来,正是冬使。 “进展如何?” 春使就是雅晴姑娘,她还没出声,农人慵懒的声音就传来了。 “禀农人,刺杀失败了。”雅晴姑娘此时气息紊乱,面色苍白,修为已经降到五衍气境。 不仅如此,她身份曝光,还丢失了母亲的遗物——古琴述雅。 “怎么回事?周家应该不是你的对手吧。”农人气息平稳,依旧是波澜不惊,仿佛刺杀成功与否,他并不关心。 “被人给救了,救他的人认识我们。” “那人叫什么名字?” 涉及自身势力,农人来了兴趣。 “那人追我时,曾言明自己是李根花。” “飘雪剑李根花,不是我们的因果,应该是其他农人招惹的。”农人闻言后喃喃自语。 农人是农夫的话事者,但他们之间存在激烈的竞争关系,既是同僚,也是死敌。 此农人,乃是烧樗(chu)农人。 “看来蜀川界,农人可能不止我一人——此去蓉都,要早作打算。 春使,既然你已暴露,那我们明日便启程,若你有未尽之事,今晚务必完成。 冬使,以后绵州你来负责。 夏使,秋使,你们二人继续潜伏,后续事宜直接汇报给副农,由他定夺。” “是。” 除了春冬二使外,黑暗中竟然还有两人。 春使显然早已知晓,但冬使入门晚,竟然没有丝毫察觉,顿时冒出冷汗。 “农人,周家还需要清除吗?”秋使男声,入耳有一股稳重之感。 “我已有安排,还有事情吗?” “李根花既然知晓了我们的存在,那我们要不要灭口。” “我们农人的斗争即将进入高潮,天下悠悠众口,瞒不住的——一切随缘吧。” “属下明白,若是见着,便杀了。” 夏使声音粗犷,言语间丝毫没将五衍气境的高手放在心上。 “农人此去蓉都,需要人手或落脚之地吗?我在蓉都有些关系……” “冬使,你莫不是以为农人势单力薄,就只有我们春夏秋冬?” 夏使大笑,他平时很少回来,竟不知道冬使孤陋寡闻到如此地步。 冬使懵了。他突然他发现,他对农人的了解,仅限于小小的绵州城。 “农人在蓉都,还有风花雪月,不比我们弱,所以带上春使就够了。”秋使说话很稳重,看似在告知冬使内情,其实是在敲打他。 毕竟他和夏使都是暗棋,只有冬使主权大局——怕他飘了。 “多谢农人器重,属下必定肝脑涂地,为农人大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冬使明白过来,立即跪下表达忠心,他从考察到正式入门,仅仅才两年半。 “起来吧。”烧樗农人仿佛看透了黑暗,轻声说道。 “农人,属下要潜伏到什么时候?”秋使知道烧樗农人此去蓉都,多半便不会再回来了,缓缓问道。 “周家什么时候灭亡,你就什么时候结束。” 秋使点点头,若有所思。 “秋使勿急,待我掌控绵州城,小小一个周家,不是说铲除就铲除吗?”冬使言语间充满了信心,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想借此调动秋使。 秋使也不是傻子,默不作声,没有回应也没有反驳,无人知道他的想法。 春使正在疗伤,懒得搭理,反正她要和烧樗农人一起到蓉都,绵州与她再无干系。 夏使面带不屑,他只信奉农夫的力量,和他背后的九环刀。 “好了,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全员议事了——若是没事了,那就退去吧。” “是。” 众使各怀心思,纷纷应诺。 农夫的獠牙,即将展现! 第30章 噩耗 三月初四,子时,月亮虽残,但亮。 …… 绵州城东,周家。 二爷周延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总有股莫名的烦躁,迟迟没法散去。 “阿福,阿福!” 周延久未入睡,感觉口渴了,便大声呼喊仆人,却不见有人应答。 “该死的下人,又在偷懒!” 久叫无人应答,周延气急败坏,穿着里衣就推门而出,不见任何人。 他自城南本家搬出来后,重新买了一批仆人。由于没有安全感,他便让仆人轮流在他的门前值夜。 无人值夜,他当时感觉就不对了——直到回头发现他刚睡觉的房间,燃起来了。 “走水了!走水了!”周延大喊大叫,急忙跑到庭院中,却发现不仅仅是他的房间,而是整个宅子都起火了——他被火势包围了。 仆人找不着,火势愈演愈烈。 周延无计可施,四处探看时,才发现庭正中居然摆有果案,座椅。 新鲜的瓜果,谁大半夜会摆在庭院。 嘎吱—— 某处燃着火的门发出响声,却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你是何人?”周延微微皱眉,来者不善。 来人没有说话,静静地靠近。 周延有些恐惧,跑到果案边翻找——果案边可能有小刀。 “小刀,小刀……” 周延碎碎念,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把小刀,他拿在手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抬头之际,周延却愣住了,因为来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周延恐惧更甚,咽了咽口水,借助微弱的火光与月光,他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你,你,你是……” 来人静静地看着周延,丝毫不在意横在眼前的小刀。 周延一脸不敢置信,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身子抖动,握刀的手颤颤巍巍。 咚—— 小刀终究握不住掉落在石板上,周延身子也瘫软在案边。 来人未说一言,转身离去。 着火的庭院里,周延保持着瞪大眼珠的姿势,但已经没了呼吸——死不瞑目。 …… 与此同时,城南,春回楼,地字四号房。 “啊……” 突然的惨叫声,惊醒了沉睡的春回楼,吓得打盹的护楼张头四处探看。 “什么情况?”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 有房客被吵醒,大声发泄着扰梦气。 “地四,快,惨叫声从那发出来的。”有护楼耳朵灵敏,寻声看到泛着火光的地字四号房,“走水了,快来人!” 正在气头上的房客们听到着火了后,顿时手忙脚乱,衣衫不整地逃出来了门。 提水的护楼卡在楼梯处上不来,整个春回楼乱成了一锅粥。 楼上有就近的护楼赶到现场,有几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 地字四号房并没有着火,只有一个人被火光吞噬,身体不断地扭曲挣扎。 有人帮忙扑火,但这火异常神奇,扑不灭,也不会点燃其他东西。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人停止了挣扎,变得平静,化作焦炭。 “完了完了……” 拥挤的人群中混着惊慌失措的九儿,她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 这可是周穆的四叔! …… 寅时一刻,周家本家。 周穆静静地坐在卧房的窗前,脸色阴沉到能滴出水,他早就得到了春回楼的消息: 「春回楼,周涵被焚烧成焦炭。」 悲痛还未暂缓,他紧接着又收到了紫藤急匆匆拿进来的密报——城东的消息: 「城东周家,周延葬身火海。」 红月安静地守在门外,身处黎明前的黑暗,她悄然握紧了手中长枪。 屋内,跑进来,大喘息的紫藤安抚着面色苍白,惶惶不安的绿琦。 只有周穆闭着眼,黯淡神伤。 周延,周涵,无论几人关系再怎么疏远,但毕竟都是自家人。 “少爷。”紫藤担忧道。 周穆摇摇头,缓缓说道:“昨夜归来我已让护院加强巡夜,应该没有大问题。” “周家一切正常!”殷凤来自阴影中走出,他潜行了整个院落,无事发生。 他的话让众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辛苦你们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就是等官府的通告了。”周穆说道。 绵州毕竟有宵禁,别处出事了还未正式通知,这时跑过去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只能静候。 众人闻言,也都回到自己的屋内——都在周穆隔壁,若是出事也能及时支援。 …… 通告一等就是半夜,直到天亮了,他们才收到官府的通知。 周穆领着众人,随通告的官差就近先到了春回楼,此时楼外已经围满了路人。 到了地字四号房,红月等人侯在门外,周穆跟着直接走了进去。 此时房内的人,除了几具死尸,几个官府的捕快,就是一个吊儿郎当的青年,四处探看,嘴里还叼着狗尾巴草的青年。 “大人,周家人带到了。”当差的捕快走到青年身边,恭敬地说道。 青年叼着狗尾巴草,轻晃脑袋,看了周穆一眼,没有说话。 周穆微微行礼后也无心其他,而是强忍着不适,观察几具死尸。 周涵的老仆蔡永,侍女上下,三人都走得很安静,看不出来有一丝挣扎的痕迹。 “这三人死于夺命香。”青年说道。 “夺命香?”周穆疑惑,要是红月进来了,定是知道的。 “离魂水入肠,莫闻夺命香——两者搭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性命。”青年解释,他看周穆的表情不似作伪。 “我是葛生,月华庭追逃使。” 周穆闻言瞳孔一缩,此人竟然是月华庭的人! 他昨日踏春归来便恶补了有关政治,时局的诸多知识,让他大开眼界。 燕朝政治体制,文官之首乃是左右两相,官居正一品。 其次是六部尚书,官居正二品。 左相辖管六部,行政治之权;右相总督监察,监百官察天下。 月华庭隶属朝廷,是由右相总督的机构,专门来处理民间江湖上的纷争。 月华庭庭主官居正二品,其下从二品副庭主两人,正四品指挥使,正五品统御使,正六品旗使,从六品追逃使,赏罚使,行决使。 葛生,便是朝廷从六品武官。 “草民拜见……” “周公子免礼!” 周穆到底只是民,见官得跪拜,这是燕律,不得不为,但葛生却伸手阻止了。 葛生看着疑惑不解的周穆,笑道:“周公子恐怕还不知道,你元夕诗会的词句已然传入圣人耳中,圣人大赞,特许你秀才之名,恭喜周公子了。” 虽然隋末历史的发展南辕北辙,但诗仙李白的名号依旧流传了下来,令后世无数人敬仰。 燕朝重文,百年前许安新政变化,不仅重立政军制,还引入名望入仕的机制。 有名望者不通过科举也能获得功名,也能入仕——不过受封官职被称为名望官,一般无实权,大多只能成为各府幕僚。 周穆虽然有远超当代的眼界和知识,但对科举并无太大优势。 仕途无望的周穆,正适合凭名望获取功名,对于自身和家族的发展都大有裨益。 有功名的特权之一,就是可以见官不跪。 葛生作为月华庭的追逃使,说出来的话大抵是可信的。 周穆也不矫情,不用跪拜那一套封建束缚,自是最好。 “虽然圣人的封赏还在路上,但我受不得——尤其是你这位绵州才子。”葛生作为武官,也曾习过文,但让他真正对周穆有好感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也出身低微。 “此番受封功名,云岚公出了很多力,如若不然,消息也不会这么快传到宫中。” “多谢葛大人告知。”周穆再行谢礼,葛生算是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他。 当然,最让周穆感激的还是云岚公。不过此时云岚公早已经回到圣都,能否再见也未可知。 葛生可不知周穆心中所想,指着门内的焦尸道:“门内的焦尸,春回楼说是周涵,但还是需要周公子来认下尸。” “这……” 周穆感到为难,他与周涵关系疏离,只怕也无法辨认焦尸。 葛生显然知道周家内情,缓缓提醒道:“我已经调查过了,周涵曾掉过一次牙,是吻合的。” 周穆点头,看着门内的焦尸,有些黯然神伤。 “周涵死于浮身火毒,自焚成焦却不燃房内一物。 周延也于昨晚死于惊心丹,房屋被焚烧一空,但尸体却无损保存下来。 两种诡异的死法,涉及多种奇毒,你们周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葛生有些惆怅,人死本不归月华庭管,但奈何涉及江湖中有名的毒药,他们必须要调查。 周穆也陷入深思,虽然他知道是农夫干的,但缘何却毫无头绪。 如果说周正周庭的死是阴谋,周澜的死是阳谋,那周延周涵的死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周正周庭所涉不知名毒药,周澜阴阳散,周延惊心丹,周涵浮生火毒,蔡永等人夺命香和离魂水,赵大的悲喜丹…… 农夫,难道是个毒道门派?! 亦或是有毒经的陈家在幕后操控一切?! 第31章 追查 绵州城南,春回楼。 好事者将楼前围了个水泄不通,要不是门口有官差拦着,只怕他们早就涌入楼中。 楼中不相干的人都聚集在一楼,红月等人候在四楼门外,不时焦急地看向屋内。 地字四号房。 周穆还在思索中,葛生并不着急,反而在闭眼养神。 周穆内心斟酌后,看着葛生缓缓问道:“你听过农夫吗?” “没有。”葛生闭着的眼睛并没有睁开,而是懒洋洋地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农夫对你们周家下的手?” “应该是,我昨日踏春遇袭,袭击者被人道破是农夫。”周穆将踏春事件说出来。 葛生睁开了眼,眼中有精光闪过,缓缓道:“杀手门派?刚巧他们也善使毒药。” “是不是杀手我就不知道了。”周穆摇头回答,他对农夫的了解也限于此,很片面。 善使毒药,真气是黑色,雅晴姑娘和龚大娘都是农夫成员。 葛生嘴巴里叼着狗尾巴草有节奏地摆动,显然正在思考。 “浮身火毒,自焚的条件是什么?” “饮入大量的水。” 周穆的问题,葛生很快应答,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两人相视,一齐道:“所以是什么情况,周涵会服下大量的水!” “最清楚的应该是蔡永,不过已经被灭口了。”周穆看着平静死去的蔡永,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赵虎,去喊下老鸨子。”葛生对站在门口的方脸男喊道。 方脸男赵虎点头出门,不消片刻领回了老鸨子。 老鸨子进来后看到葛生,堆着笑脸迎了上来:“这位官爷,不知道找奴家何事?” 葛生满脸嫌弃,隔着老远伸手阻拦道:“站在原地,我问你答。” 老鸨子闻言变得惶惶不安,神情开始局促起来。 “昨天地四可有异常?” “异常?有的,周家四爷月钱不多,一日三餐向来都很节俭——但昨日,蔡永找奴家帮忙去花间醉采买火锅与柠檬茶。” “火锅和柠檬茶?” “咳,葛大人,这个火锅和柠檬茶呢,都是我家族产业花间醉酒楼的独有美食。” 听到涉及到自己的花间醉,周穆出声解释道。 “对,这两样都是周家的独门秘方,那滋味……”老鸨子眉飞色舞地说道,却瞧见葛生冷漠的表情,不敢再岔开话题,“蔡永还特意嘱咐过,火锅要辣,柠檬茶要多,说是四爷吃不得辣!” “吃不得辣,为何又要辣火锅?”葛生虽然不知道火锅是个什么稀奇玩意,但不妨碍他理清楚其中的逻辑。 “火锅不辣不够味,正是如此,蔡永才会嘱咐奴家要多买些柠檬茶解辣。” 葛生若有所思,倒是周穆突然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唤来紫藤盘算起周涵的月钱与各项开支。 “不对,四叔久居春回楼,开销用度颇大,生活也较为拮据,说明余钱不多。 我们家每月月初核算,到上旬将尽才会发放月钱。 四叔手中余钱无几,新的月钱还没到发放之日,如何能买得起这顿大餐!” 花间醉的消费可不低,酒水的价格更高。 “钱如果不是从月钱里出,那就只能是……” 葛生恍然大悟,难道是凶手花钱买通了蔡永? 凶手买通蔡永,蔡永才有足够的钱去采买。 葛生看向老鸨子,目光凌厉,严肃问道:“近日可有人接触过蔡永?” 老鸨子想了一下,脸色微变,有些支支吾吾。 “说。” 葛生的话像是突然砸门的石头,吓得老鸨子脸色煞白,脱口道:“陈扬,他半月前曾闯入过地四房间!” “陈扬不是因为元夕诗会的事情被禁足了吗?” “云岚公不是走了么,他又不知道陈扬偷偷溜了出来,何况陈扬蒙面裹黑,捂得严严实实。” “那你是如何知道他就是陈扬的?” 老鸨子被两人询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讪笑道:“他闯入地四房间和蔡永发生了冲突,随身的腰佩落在地上,被奴家瞧见了。” “你就刚好目击这一切?”葛生问道,有些意味深长。 老鸨子正说得起劲,没有注意到葛生的异常,眉飞色舞道:“陈扬本以为这一身装扮无人能识破,可正所谓自欺欺人,正常人谁又会如此打扮呢?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奴家就注意到了他,况且他当时出手阔绰,直言要雅晴姑娘来陪……” “雅晴姑娘?” “对,雅晴姑娘是名伶清倌,陪不陪得看她的意愿,但她那日居然没有拒绝。 这可是个稀罕事,所以我就留意得多了一点,包括后来陈扬气冲冲地敲地四房门。” “他们在地四说了什么?”周穆问道。 “这奴家可就不知道了,等我上楼时,就看到陈扬被蔡永推搡着出来,腰佩掉在地上。 陈扬后来发觉事情弄大了,就直接从后门跑了。 官爷,周公子,奴家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求求两位千万不要把奴家说过的话告诉陈家——陈家,奴家得罪不起。” 老鸨子说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周穆有些倒胃。 “你先下去吧,把雅晴姑娘叫过来吧。” “官爷,雅晴姑娘——风雅晴她……被通缉了!” 老鸨子说完看向周穆,周穆点头,接过话茬:“昨日袭击我的正是雅晴姑娘,回来后我就向官府报了案,目前没有回应。” 葛生闻言沉默,挥退老鸨子,才缓缓说道:“若是如此,只怕缉拿风雅晴还需月华庭出手。” “再好不过了。” 现在月华庭介入,是他借手调查农夫的最好机会。 葛生点头,环视周围再无发现,说道:“此番只是叫你来认尸,刚才查案,已是不合规矩了——你先去城东吧。” 周穆现如今只是白身,点头表示理解,恭敬行完礼,便叫上门口等候的众人离去。 葛生静静看着周穆离开,对着方脸男赵虎附耳私语。 葛生缓缓点头,随即看向另外几人喊道:“张,李,王三人,跟我走。” “是。” 又是三个汉子应诺而出,名都是单单一个虎,和此前离开的赵虎,合称四虎将。 四虎将,隶属葛生麾下,实力都是二衍气境。 …… 周穆等人离开春回楼,便直接赶往城东周家。 此时的城东周家,已经化作了一片焦土,周遭也围满了路人和官差,秩序稍显混乱。 周穆作为死者的亲属,直接被放行进入了现场。 现场仅庭院未被火焰吞没,周延的尸体还瘫在案边,已经变得僵硬了,双眼睁大,死不瞑目。 尸体保存得很完整,认尸没有任何难度。 “其他人呢?” “谁?” “仆人。” “全部被聚集到那个厢房,都烧死了!” 官差摇头叹气,如此惨状,和当年陶家失火如出一辙。 周穆所有所思,正欲多问,就见月华庭的人来了,然后——他被官差赶了出来。 “月华庭办案,旁人回避!” 红脸汉张虎从队伍走出来,对着人群大吼,顿时路人争先逃离。 常人莫沾江湖事,这是来自老辈的告诫。 周穆等人也跟着人群离去,他心中有了自己的计量。 见人群散开,尤其是见周穆离去,张虎满意地回去复命。 葛生没有多言,带着三虎径直来到未着火的庭院。 “王虎,你怎么看?”葛生打量周遭,向长髯汉问道。 长髯汉王虎,四虎中唯一的智囊,他此刻深思,缓缓说道:“事发时,凶手不止一人。” 葛生满是赞赏地点头,颇有考量之意:“继续。” “周延此人生性多疑,缺乏安全感,所以买了很多仆人,还聘用了数位护院,其中有两人记录在案,实力为一衍气境。 观周延此时穿着,仅有单薄的里衣,而其屋内有软甲利剑,说明事发时周延并未察觉到行凶者的入侵,而是其他原因出门。 仆人值夜,护院实力也不弱,若是两三个人行凶,不可能半点动静都没闹出来。” “人多,甚至能做到一对一快速解决对手。”葛生补充道,王虎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仆人,护院有中毒迹象吗?” “没有,但他们应是被捆绑起来,活活烧死的。” 虽然周家仆人和护院都已成焦尸,但以月华庭的手段,查出有无中毒还是可以的。 “能悄无声息解决两个一衍气境,凶手的实力不弱。”王虎感叹,他也仅仅才二衍气境。 此时,黑脸汉李虎接过一份密报,简单查阅后上呈给葛生:“头儿,月华卫仔细校对信息后,发现厢房死亡人数不对。 死者,多了一人!” “速查,厢房中到底多了何人?”葛生皱起眉头,吩咐道,“能留在周家过夜,优先从周延亲近的人中查起。” “是!” 第32章 消失的胡家兄弟 绵州城东,周家。 日上三竿。 葛生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双手枕头,悠闲地躺在庭院的椅子上假寐,晒着太阳。 周延的尸体已经被官差收殓送往衙门停尸房。 “头儿,有发现!”李虎声音传来,他急匆匆赶回,大声说道,“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此时,距离葛生下令调查才短短半个时辰。 “周延分家后,脾气愈发暴躁,经营的店铺名声也很差,旁人几乎都不愿和他走动。 只有一些投机的地痞无赖,和胡家兄弟甘为附庸。 地痞无赖我们都寻着人了,但胡家兄弟却不见踪迹。” 葛生睁开了眼,问道:“胡家兄弟?” 李虎点头,回答道:“老大胡龙,是城东周家的掌柜,周延亲信,经营着所有铺子。 老二胡虎,是个粗人,平日里就提着把刀守在店里,据说来闹事的人,都是被他赶走的。 我跑遍了城东,问了很多人,都没有见过他们。” “胡龙,胡虎……”葛生轻念两人名字,似在思索。 龙凤虎豹,和一二三,甲乙丙类似,都是平常人家常用名。 其中龙凤二字又较为特殊,平常人家怕命格压不住,是不敢轻易使用的。 所以名字里带龙带凤的,多半是江湖人。 两人下落不明,但尸体又只多了一具,可能不是他们的——难道是两人杀人越货,畏罪潜逃? 亦或是两人本就是农夫? “你跟我去胡家仔细搜查!”葛生沉声说道,“多出尸体的事,让王虎负责追查。” 李虎应答,至于王虎,自有月华卫通知。 …… 胡龙家,位于深巷,但其内有乾坤,大且俗。 燕朝仆人不同他朝,户籍有良贱之分。 但若是想当上掌柜站在台前,那必然得是良籍。 胡龙虽是周家仆人,但是良籍,有资格购置房田产业。 “头儿,胡家兄弟看来混得不错啊。”李虎虽然来过了一次,但还是忍不住感叹,“区区一个掌柜,竟买得起这么大的宅子,还能有这么多闲钱。” 胡家并无女眷,但却从宅内各处搜来了一大堆金银珠宝。 葛生见状毫不意外,轻笑解释道:“周家巨富,抛开士族不谈,整个绵州,恐怕只有蓝,米两家齐力才能媲美。 胡龙作为一方掌柜,经营许久,自然能捞着很多油水。 你怎么看?” 李虎闻言憨憨地挠了挠脑袋,有些没底气地说道:“我……我觉得他们确实贪了不少。” 葛生翻了个白眼,就不该对这个憨货抱有希望,直接说道:“胡家兄弟失踪,家中金钱却未带走,不像是杀人越货。 至于说有可能是农夫……” 哚哚哚—— 寂静的深巷中传来脚步声,令葛生眯起了眼睛。 来人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走了进来,葛生定睛一看,一人长髯,一人红脸。 正是王虎与张虎。 “原来是两位哥哥,我还以为是胡家兄弟出现了呢。”李虎见是自己人,憨笑道。 “胡家兄弟?至少胡龙不会再出现了。”听李虎说完,张虎摇头苦笑道。 “此言何意?”葛生挑了挑眉头,缓缓问道。 王虎呼出浊气,抚着长髯回答道:“我们此前推测两人可能是江湖人是错误的。 胡家兄弟身世清白,自小贫苦,其父早丧,其母养活不了,便将二人卖到了周家做仆。 胡龙八面玲珑,凭着察言观色的本领成了掌柜,但其人却有点贪财,被周延抓住了把柄,不得已上了贼船。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胡龙已经死了,我们已确认厢房中多出的尸体正是胡龙的。” “你是如何得知多出的死者是胡龙?” “我们在厢房的废墟中发现了一枚被烧裂的玉扳指,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出自仆人或护院手中。 我便拿着它去城东所有的玉石行询问,最终找到了买主,正是胡龙。” 命格不硬,遭了无妄之灾。 这是葛生的想法,他一向相信玄学。 “既然胡龙已死,那胡虎到底去了哪里?”葛生闭上眼若有所思地喃喃,三虎都摇头不知。 城东,城南两案于夜间几乎同时发生,关联很强。 城南,周涵焚火但附近不燃,其余死者死于悄无声息。 城东,周延身处火场却安然,只是最后因惊吓而毒发身亡,其余死者随大火付之一炬。 周涵案,凶手疑似买通了蔡永,触发了浮身火毒——当然,蔡永也可能并不知情。 凶手疑似风雅晴,或者陈扬。 风雅晴袭击周穆有司马性为证,属实,也确有可能会暗中谋害周涵——至于农夫,还需要考证。 陈扬的嫌疑也不小,与周家因元夕诗会结怨,家中又有制毒丹经。 周延案,凶手众多,快速解决了周家仆人和护院——以及碰巧留宿的胡龙。 但胡虎下落不明。 凶手不详…… 葛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周延毙命于惊心丹,死前显然受到了惊吓。 但观尚存的庭院,并无追逐打斗的痕迹,这说明周延并非因遇袭而惊惧,而是见到了熟人,让他从不敢置信到惊惧的熟人!” 张虎像是开窍了,小声说道:“胡虎,符合这个条件。” “不止是他。”葛生经过思考理清了很多细节,有了主意。 “周家本家!”王虎不愧是四虎中的智囊,一点就通。 “两案核心的死者都是周家长辈,且与本家关系较为疏远。 他们之死,对本家而言并无太大打击,说不定这里面就有我们不清楚的家族恩怨。 周家,我已让陈虎监视。” 王虎点头,缓缓补充道:“关联此前周家毒宴一事。 掌权的周澜,周安一死一废,觊觎周家的周延被赶到城东。 最大得利者,正是周穆——而他经毒宴一事,仅昏迷一晚。 说不定,连他的‘昏迷’里都另有说法。” 葛生点头表示赞同,他看好周穆是真的,但绝不会为此徇私。 他们自蓉都而来,很多讯息都是驻守绵州的月华卫整理的,记录得不是太全面。 疑凶既然有了,那就要开始着手深入调查。 …… 城南周家,内院中某个不起眼的上锁厢房。 周穆闭目坐床榻上,紫藤,红月,绿琦三人站在一旁低头沉思,各有思量。 嘎吱—— 屋内某处地板传来声响,随后一人推开爬了进来。 来人带面黑色獠牙鬼面具,着一身黑衣,见到周穆后便单膝跪地道:“影一拜见家主!” 周穆看着来人,缓缓说道:“昨夜的事详细道来……” “禀家主,我们日夜监视城东,昨夜事发时,曾见到不少黑衣人翻墙潜入二爷家,且没有闹出半点声响。 我们按兵不动,一直等到宅子失火,黑衣人离去,才敢去探查,就发现了二爷的尸体。 至于春回楼,我们的人混在人群里,知道的消息不多。” “黑衣人大概有多少人?” “应该有十多个,具体数目不清楚。” 周穆闻言毫不意外,农夫毕竟都有能力封锁并屠灭羽阳村。 十多个人,恐怕还不是农夫的全部力量。 影一见周穆未再询问,于是开口说道:“属下还有一事禀告,昨夜胡家彻夜未亮灯! 胡龙于傍晚时寻了周延未归,胡虎是整天都没见着人影。” “二爷据说雇了几个护院,都是好手。黑衣人潜入后未闹出动静,要么是他们形成碾压之势,要么就是有内鬼策应!”紫藤机灵,大胆推测,一下将胡龙和整个事件联系起来了。 “事发时,胡龙恰巧留宿二叔家,真是巧合吗?” “至少目前来看,胡家兄弟都消失了,找不到人。”影一补充道,面具下不知是何表情。 周穆感觉头大,信息太少了,幸好毒宴案后他便组建了影,不然周延案就彻底抓瞎了。 不过周穆这边相比较月华庭方,条理更加清晰——就是农夫犯的案。 周涵案疑凶风雅晴,陈扬,两者可能是“或”,也可能是“与”。 如果陈扬真的涉案,那陈家与农夫可能也存在某种关系。 周延案就是黑衣人犯案,黑衣人隶属农夫——胡家兄弟,也可能参与本案。 要知道龚大娘也与胡龙有一定的关联。 此前葛生还提醒了他,农夫不一定是与周家有仇怨,也有可能是被人买通的杀手组织。 不过这点可能性很小,毕竟周家与农夫的恩怨,或可追溯到祖父周庭身上——没有哪个杀手组织会耗这么久解决一个商族。 “继续查!”现有的线索推导不下去,唯有继续发掘才能找到蛛丝马迹,周穆看着影一,缓缓问道,“影现在有多少人了?” 影一闻言答道:“七人。” 周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继续扩大,记住,能力第二,忠心第一!” 影一领命,随后便顺着来时的地道消失了。 厢房变得安静,红月等人处理完现场,便从衣柜的暗门离去。 第33章 灭口 三月初四,未时。 绵州城西,城门处,行人提篮护包,出出入入 若是有神色异常者,都免不了接受城门兵的盘问。 此时城内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驶来。 城门兵见状立即上前拦车,却见车帘被缓缓掀开,有人手拿着玉牌探出:“放行!” 城门兵从缝隙看过去后,立即谄笑道:“原来是……” 马车内人没有搭理城门兵,直接收回玉牌,合上了车帘。 城门兵见怪不怪,直接招呼手下放行,见马车远去了才敢小声嘀咕:“什么毛病,家里有舒服的马车不坐,坐这个破玩意。” …… 马车出了城门,便直奔南边小路。 南边小路走不远便到溪流旁,溪边有个凉亭,名为花溪亭。 亭旁有人低首恭迎,附近还有一辆马车等候多时。 驶来马车里的人下去,环顾四下无人,便对着马车内恭敬行礼说道:“农人,我们已经出城了。” 嘎吱—— 马车摇动,其内竟还有狭小暗门,里面坐着两个人。 其一是风雅晴,另一人自然是烧樗农人。 烧樗农人身着黑色长袍,面戴白玉面具。 他走下马车,抬头便是蓝天白云,闭眼伸展腰身,慵懒说道:“还是外面舒服。” 先下马车之人即是冬使,他闻言惶恐说道:“让农人受委屈了。” “无妨。”烧樗农人并不在意,闭眼感受着微风。 风雅晴随后下车,没有说话。 烧樗农人享受着难得的安静,微风拂面人欲天。 “冬使,你在城东杀错了人。”烧樗农人的眼睛缓缓张开,流露着淡漠。 冬使闻言大惊,立即跪在地上:“属下愚钝,不知错杀了谁?” 烧樗农人答非所问:“虽然杀错了,但也无妨……” 冬使颤颤巍巍,不敢说话,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你不该动用胡虎的。 胡虎作为潜伏周家的暗棋,还不是启用的最佳时刻。 而且周家早已盯上城东——胡虎,已经暴露了。 即便没暴露,你错杀了他哥哥,这枚棋子也必须舍弃。” 春冬两使皆有棋子,冬使入门较晚,棋子不多,胡虎就是其麾下之一。 昨夜行事,冬使为了壮大自己的声势,将自己所有棋子都启用了,包括胡虎。 “我知道你想表现,但你太冒进了。”风雅晴摇头说道,“我走之后,我的棋子本就要给你的,你以后有充足的时间发挥……” 嘿—— 有人来了。 …… 丁恹很幸运,元夕诗会和周穆坐在了一起。 他现在逢人便说自己是周穆好友,别人不知道周穆不要紧,但谁人不知《青玉案》,《江雪》——尤其是蜀川人。 丁恹作为寒门,本来不受母族待见,但现在丁恹却搭上了“蜀川第一才子”,母家人便欲迎回丁恹走动走动。 丁恹母族在旌州,将其迎回后好吃好喝供养着,等丁恹玩腻了,又遣了个华美的马车将他送回去。 旌州到绵州是有官道,但丁恹却执意要走小路。 小路虽然崎岖但胜在风景好——其实是丁恹不想那么快就回家,家徒四壁,没啥可留恋的。 一路上游山玩水,路上仆人伺候,有吃有喝,倒也快哉。 但行程都有终点,丁恹就碰巧来到了花溪亭。 花溪亭下五人两辆马车,久不见人烟的丁恹很是兴奋,远远地就摇手呼喊。 …… 眼见远处有马车驶来,风雅晴瞥了冬使一眼,先上了马车。 烧樗农人看着挥臂的丁恹,露出诡异笑容,也上了马车。 冬使向着两人所在行礼,随后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只留下两位一直默不作声的车夫坐在前面,悄然摸到佩刀。 远处的丁恹眼瞅着几人先后上车,显然不愿意同自己碰面,顿时有如冷水泼下。 丁恹并没有热脸贴冷屁股,凑过去打招呼,而是直接走了。 冬使坐在马车里,悄悄地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暗中看着探头探脑的丁恹。 丁恹可不知道他究竟撞见了什么,临近绵州有些意气风发,似有荣归故里之感。 丁恹远去,两辆马车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最终还是风雅晴先开了口:“他看到我们了。” 冬使默然,缓缓开口说道:“我会处理好的。” “那自然最好,反正我和农夫就要离开了。” 冬使没有应声。 “走了,这次自会有人处理。”烧樗农人似乎有点困意,打着哈欠,“以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烧樗农人所在的马车稍作停留,飞出一只信鸽后,便缓缓驶去,留下冬使深思。 …… 农人既已走了,冬使也就径直回城,免得夜长梦多。 西城门下,城门兵还在。 他见到冬使的马车,便笑嘻嘻迎上了上去,却见冬使拉开车帘比了禁声的手势:“我有要事出门,你没跟别人说吧?” 城门兵惶恐道:“没有,我可不敢在背后嚼舌根子。” 冬使很满意,抛出一个钱袋:“赏你的,拿去买酒喝。” 城门兵双手接过,瞬间笑开了花:“多谢……” 冬使又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拉下车帘走了。 城门兵得了钱袋,打开后一股幽香扑鼻而来,里面是几块碎银,怕是能喝上好几顿美酒了。 …… 三月初四,接近尾声。 城北花间醉灯火通明,郝夫人迎来送往,客人络绎不绝。 丁恹腆着大肚子从酒楼中走出来,已然酒足饭饱。 身旁两个仆人也沾了光,喝得红光满面。 自花间醉开业以来,丁恹可是馋了很久,怎奈何囊中羞涩。 如今从旌州母族获赠大量钱财,自然得去挥洒一波。 “我跟你们说啊,跟着我,以后吃香喝辣——谁啊!不长眼睛撞我……” 丁恹走在路上,醉眼熏熏地给两个仆人画饼,却不料没看见人,差点被撞倒在地。 那人抱刀,露出讥笑,随后一刀划过一个仆人。 仆人当场被砍掉了脑袋,喷涌的鲜血将丁恹吓得彻底醒酒了。 热闹的人群也因这一变故变得混乱不堪,争先逃窜。 “别杀我,别杀我,我有钱,对,我有钱……”丁恹虽然酒醒,但是腿软了,迈不开步子,只能眼鼻出泪,不停求饶。 持刀人没有犹豫,又是干净利落的一刀。 丁恹心中发狠,用力拽起另一个仆人推过去。 噗嗤—— 上一刻还在一起吃香喝辣的人,下一刻已是一具尸体。 “救命呐,啊……” 丁恹顿时吓得瘫倒在地,不断磨蹭着后退。 持刀人仿佛鹰戏兔子,又是几刀,将丁恹划成血人。 “贼子休得伤人!” 身后一声怒喝,持刀人撇头,却见一个长髯汉持剑杀来。 铛—— 两人匆忙中对拼一招,竟是半斤八两。 “月华庭。” 持刀人道出,对面正是月华庭葛生麾下,长髯汉王虎。 王虎看着眼前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突然说道:“胡虎?!” 胡虎露出微笑,说道:“正是在下。” 说完胡虎持刀欺身而上,王虎见状挑剑招架。 两人杀得火热,但胡虎明显占了上风。 “束手就擒吧,你跑不掉的,我们月华庭已经将你包围!”王虎提剑艰难抵挡,呼吸变得愈发沉重,可谓险象环生。 “是吗……那后会有期。” 胡虎闻言也不再与王虎纠缠,直接朝着巷子跑去。 王虎见状跟上,怎么奈何对坊市间不熟悉,跟丢了。 等他回到主街时,却见到丁恹已经凉凉的尸体。 “又是毒……” …… 城北某处暗巷,胡虎甩掉了月华庭,悠哉悠哉地走着。 咳—— “什么人?” 忽然的咳嗽声,让胡虎脑弦瞬间绷紧。 某处阴影下似乎站了个人,其开口道:“不知楼外黄山……” “白。” 胡虎答道,瞬间就放下了戒备——自己人。 不知楼外,是农夫春夏秋冬四使的暗号。 黄山,是自报家门,黄即是秋,秋使麾下。 白,是回应,白即是冬,冬使麾下。 春为红,夏为青。 “兄弟,你是来接应我的吗?我兄长转移到哪了?”胡虎大大咧咧地问道。 “别急,我就这送你去见你兄长……” 来人从阴影中走出,借着淡淡月光胡虎看清了他的模样。 “居然是你,没想到……” 噗嗤—— 胡虎不敢置信地看着插入自己胸膛的匕首,颤抖道:“你……你……” “我是农夫,而且还是秋使——但你,不是农夫了。” 胡虎想到了消失的哥哥,可能并不是被转移了,他面带不甘,缓缓倒下,落地时,嘴里还喃喃道:“对不起……” 秋使面无表情地看着胡虎咽气,取出两个瓷瓶。 一者是不明液体,一者是虫。 液体洒落之处,虫子很快就寻过去,将尸体啃噬殆尽——连骨头和刀都没有放过。 胡虎就这样人间蒸发了,秋使脸上闪过一丝心疼,随后打出火苗,将虫子焚为黑烟。 静悄悄的暗巷重归寂静,只有某处火烧过的痕迹似乎能证明这里发生过什么。 …… 城西,某处酒肆。 “小李,你这哪里发财啊,这么有钱!”一个城门老兵醉眼熏熏地喝着浊酒,看着场中一人。 那人正是与冬使接触过的城门兵,此时他趴在桌子上,嘴里嘟囔着:“你别管……你别管……” 周围人哈哈大笑,有小李请客,他们今天喝得痛快。 夜未深,这家酒肆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秋使闭眼躺在房顶,静静数着屋内的呼噜声。 少了一人。 第34章 重归宁静 绵州城中,府衙停尸房。 “……我当时刚好巡查到城北……胡虎当街砍死了两个仆人,还划了丁恹几刀……然后他就跑了……等我回来时,丁恹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葛生几人围在丁恹三人的尸体旁,静静地听王虎描述当时情形,不时瞟向尸体。 “你怎么看?”葛生等王虎说完,问道。 “依我之见,这又是一种奇毒——破金散!”王虎缓缓说道,“破金散,鬼烦木香,离魂水,浮身火毒,蕴灵土,五行之奇毒。 破金散敷于兵器,类似淬毒但毒性更强,但该毒怕火,火烧后会有黑油出现。 鬼烦木香,来自特殊药水泡制的幽木,闻之两日内不可饮酒,否则会五脏俱衰。 离魂水,配合夺命香,悄无声息带走人的性命。 浮身火毒,自体内而燃,少量饮水无碍,大量饮水自焚。 蕴灵土,容易滋生杂草,种植出来的植物有毒性,长期服用会导致死亡。” “这些毒药,你是从何得知的?”葛生好奇,就连他也只从案卷上了解其中两三种。 “我寻访了陈家二爷的仙友,他们中有人曾借阅过丹经。”王虎说道。 葛生点头,此前他们已经验证破金散的灼烧反应,确如王虎所说,有黑油出现。 那么看来,周涵案与周延案又出现了一个共同的嫌疑人——陈扬,或者说是陈家。 “现在所有的嫌疑几乎都在周家和陈家,周家有陈虎盯着,张虎,你负责监视一下陈家。 王虎,李虎,你二人留在绵州,顺着丁恹这条线,看看还有没有新的线索。 我有事要回蓉都一趟。” 胡虎消失了,他们连夜搜查了城北坊市,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案件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至于胡虎为什么要杀丁恹,要等王虎两人的结果出来才知道。 葛生安排好一切,自己就动身离开了。 他突然对周穆口中的那个“农夫”有点怀疑了。 …… 三月十四,城南周家。 周延,周涵的死虽然过去很多天了,但仍有层阴影蒙在周家顶上,不断激发周家强烈的危机意识。 暗地里影在不断扩张,明面上周家的势力也在急剧扩大。 这些天周家忙得不可开交,紫藤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每天都奔波在花间醉和影之间。 周穆也忙了很久,今日难得闲下来,坐在湖心亭喝茶。 “家主,娄风掌柜认为我们花间醉是时候开到其他州了。他那边将一切关系都打点好了。”项管家在一旁添茶,轻声说道。 “嗯,早点开过去也好。”周穆赞同,但是却有些为难,“可是我们人手不太够。” 项管家知道他的意思,所谓的人手首推忠心,提醒道:“家主,其实你可以向农场主要人。” “郭杞?” “对,农场主手下人很多,而且很多都是从小培养的……” “可我要的是掌柜,不是护楼。” “农场主那大大小小的农场,总会有一些管事。” “好,传信农场主,让他调……” “七八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那就八个人吧。” 湖心亭,周穆和项管家谈妥了后续发展的事情。 周穆聊完看了下时辰,便出门了——今天他约了人。 …… 城北,花间醉。 周穆早于与人约定的时辰来到,其实主要是为了考察各酒楼的经营状况。 郝夫人作为城北负责人,对花间醉酒楼非常上心,各项规定要严格参照周穆此前的要求。 客人们也络绎不绝,餐后反馈几乎都是正面的。 这也让周穆放下心,至少花间醉这个牌子确实能打出去。 周穆考察完并没有惊动郝夫人,而是带着殷凤来开了个装潢雅致的包厢,名为望思阁。 望思阁临街,他坐在窗边看着街上行人,竟有些走神。 殷凤来前些日闭关,已经成功突破到四衍气境。 许久未尽口腹之欲,他毫不客气先点了几样小吃,当然还要了他最爱的糖葫芦。 “周兄,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想起约在这里?”吴衿摇着他的牡丹扇悠悠进来。 吴衿身后严音小跑而来,跑到殷凤来旁边抢来几个糕点,嘴巴里塞得满满,说话含含糊糊:“就是啊,城南就几步路的距离,现在却跑到城北来。” 司马性等人跟在后面,纷纷与周穆二人招呼。 周穆回过神,守着街边竟没察觉几人到来,他赶紧招呼几人坐下,众人便闲谈起来。 “周公子不找我们出来玩,这些天都甚是无趣。”严音嘴巴里还在咀嚼,已然没了淑女样。 自从相熟后,众人都少了几分束缚感,众花魁再也没有奴家奴家地自称,周穆等人也没文绉绉地客套寒暄。 “你们一天天纸醉金迷的,哪有无趣之感。”司马性要来一壶天仙醉先喝上了,闻言调笑道。 “我们哪来的纸醉金迷,都是逢场作戏罢了。”郁明月许是久未出门,眉头的忧郁稍解,犹如阴天的傍晚里落下一束夕阳。 “也多亏了吴公子,司马公子出面,青楼才会放我们出来。”柳奴儿媚眼如丝,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吴衿。 “这也要多亏周兄,我们出名,周兄出钱。” “小钱,小钱而已。” 面对吴衿的揶揄,周穆摆摆手,一笑而过。 几人各有说笑,其间店小二还时不时将菜肴端了进来,只有殷凤来最为安静,嘴里塞着个糖葫芦,默不作声。 店小二将菜肴彻底摆上,闭了包间门,司马性才缓缓问道:“对了,周兄,你家事情怎么样了?” 周穆闻言,摇头苦笑:“现在月华庭接手了,事情具体进展到什么地步,我也不知道——今日不谈那些事了,我们吃好喝好!” 周穆说完,也不客气,先挑了个五花肉下锅。 众人见状,都开始认真干饭——但有两位花魁例外,一个时不时望向窗外蓝天白云,一个时不时看向某人。 周穆在吃喝的间隙,也在欣赏沿街美景。 有人提着花篮,有人穿着华美的罗裙,有人头戴黑纱斗笠,白衣腰间系着红绳…… 一袭白衣系红绳——李根花! “周兄……周兄!”司马性的声音将他唤回,“你看上哪家姑娘了?竟然都看痴了……” 周穆移回头,却见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看向自己。 “诸位对不住了,我有事要先离开下……” 在众人的调笑声中,周穆耳根发烫,逃也似地跑出包间。殷凤来见状跟了上去,临走时还顺了一串糖葫芦。 周穆一路小跑下楼,站在花间醉的楼前四处张望,却没见到那腰间一线红的白色倩影。 他只能失望回去,却在一楼某个角落里发现了这道身影。 …… 李根花来到花间醉,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 她在山上经常听到别人说绵州花间醉新酒如何如何,这不,自然就慕名而来。 天仙醉,是她听过别人谈论最多的名字。 “小二,来壶天仙醉!” “好嘞,客官是要普通的还是精制的?” “有何区别?” “精制的天仙醉更温和,味道更醇厚……” “来壶精制的!” “好嘞,五两银子。” 李根花闻言看了看自己干瘪瘪的钱袋,小声问道:“普通的多少钱?” “普通的700文。” “那来壶普通的……” “好嘞,客官还需要其他酒水或菜品吗?” “不需要了……” “等等!” 周穆赶到,也见到李根花的窘迫——原来大侠也缺钱呀。 李根花看着周穆,虽然后者天生一副好皮囊,但她还是露出了一丝嫌弃。 周穆可没注意到李根花的表情,而是对店小二开口道:“精制天仙醉,来三壶。对了,再来点下酒小菜!” 店小二正欲开口,却见周穆抛来钱囊,探看后喜笑颜开地说道:“二位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周穆打发完店小二,厚着脸皮坐了下来——李根花对面。 殷凤来很识趣地没有跟来,而是悄然落坐隔壁的桌子,以便随时响应周穆。 李根花见周穆坐下,眼中嫌弃愈发浓了,言语间似带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霜:“这位公子,这里有人了。” 周穆看到了李根花的不悦,赶紧解释道:“女侠,是我,前些日子花繁野见过!” 李根花没认出来,但说到花繁野一下就记起来了,说道:“你是那个小泥人?” 周穆闻言苦笑,随后感激说道:“正是在下,那日我遇袭,多亏女侠出手相助。” 李根花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若春阳回温,冰雪消融,正声说道:“无需客气,武人行侠仗义,举手之劳罢了。” “……” 你们打得要死要活才是举手之劳,那动真格不得躺板板。 周穆虽然这样想,但却不敢这么说:“对女侠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却是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唯有以……” “客官,酒来了!” 第35章 离去 绵州城北,花间醉。 一楼某处偏僻的角落,两人面对面尴尬坐着,还有一个人吃着糖葫芦偷听墙角。 周穆和李根花的桌面上,已经放上了三壶精制天仙醉,还有两套饮酒的器皿。 小菜上了新品凉菜——蕺菜,也就是折耳根,鱼腥草。 还有烧白,蟹煲等。 周穆看着菜品陷入了沉思,这难道是小菜? 但只有店小二知道,因为周穆实在给的太多了! “你刚才说什么?”李根花打开一壶天仙醉,闻着味道陷入沉醉,“真香!” 周穆闻言轻咳,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唯有多请女侠吃几顿饭,喝几次酒!” 李根花露出微笑,看着周穆越看越像看自己人:“上道!” 许是李根花真的来自山里,不仅沉醉于天仙醉,甚至尝了些“小菜”后直呼好吃。 周穆看着掀开面纱,已然不顾吃相的李根花风卷残云,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花间醉的酒菜,看来能轻轻松松征服燕朝人。 李根花吃完了所有“小菜”,看着周穆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习武之人,食量难免大了些……嗝……” 周穆仿佛没听见饱嗝声,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李根花最先的冰冷,恐怕只是她的一种保护色——现在的她,估计才是真正的她。 “这家的天仙醉真是太好喝了!”李根花喝得很慢,只剩下最后一瓶未开封的。 周穆看得出来,李根花并非是酒量不行,而是舍不得。 他悄悄给殷凤来使了些眼色,殷凤来也领会了他的意思,找到店小二又要了几壶精制的天仙醉。 当几壶精制的天仙醉摆到李根花面前的时候,李根花就真拿周穆当自己人了。 李根花豪爽地又开了一瓶,说道:“小泥人,以后本女侠罩你——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周穆听到小泥人这个称呼内心是拒绝的,郑重说道:“我叫周穆,穆如清风的穆。” “好的小泥人,本女侠记得住了——我是李根花……” “我知道。” 李根花喝完,已有点微醺。她喝酒很有分寸,微醺刚好,再多就难以把控了。 “酒足饭饱,我也该回山里去了……”李根花缓缓起身,毫不客气地将剩下几壶酒系在腰间红绳上,而后看着周穆,“小泥人,多谢款待,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李根花就迈步离去,周穆赶紧追出去:“我怎么联系你?” 李根花顿足后悠悠侧身,回首轻笑道:“我还会再来的,还有,谢谢你的酒。” 蓝天白云,温柔的阳光洒在李根花身上,随她离去。 “嘘……” 突然楼上传来一阵嘘声,周穆抬头看去,竟是司马性等人。 而此刻殷凤来倚靠着酒楼立柱,嘴巴里含着糖葫芦。 …… 蜀川界,蓉都,月华庭驻地。 早已赶回蓉都的葛生焦急地站在驻门前,终于见到刚回来的月华庭驻蜀川界旗使万莱。 “万使,你可算回来了……”葛生见到万莱便赶紧迎了上去。 万莱浓眉大眼国字脸,翻身下马,豪爽笑道:“葛追逃,听说你找我?” 月华卫将马牵走,葛生落后万莱半个身位跟着,同时郑重说道:“属下确有要事禀告……” 万莱点头,与葛生径直来到议事厅,招来月华卫沏茶。 葛生落座后,便直接说道:“绵州前些日出现了很多江湖中传闻的毒药,如浮身火毒,离魂水,惊心丹……属下前去调查,发现可能涉及一个门派。” 万莱刚回口渴,茶水冒着热气,他轻吹几下,而后慢慢抿上一小口,问道:“是何门派?” “农夫!” 万莱瞳孔微缩,藏在茶水的热气无人察觉,他放下了茶杯,严肃问道:“你知道什么?” 葛生闻言苦笑,摇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别人说的——所以就想来问问万使,你是否有听说过这么一个门派。” 万莱也跟着露出笑容,拿起茶杯吹着热气:“没有听过——这是谁告诉你的?” “绵州一个小家族。” 万莱若有所思,竟忘了茶水未凉,一口入喉,烫。 葛生倒没在意,得了“消息”又有了自己的思量。 很快,葛生就告辞,在万莱的目送下离去。 …… 葛生离开月华庭驻地后,便直接赶往绵州,这么多日,兴许会有新的线索。 “没有任何发现。”王虎摇头,胡虎消失后成了悬案。 陈虎,张虎二人也纷纷表示周,陈两家并无异状。 倒是黑脸的李虎扭扭捏捏,像个小媳妇。 “你有什么想法就说……” “头儿,我觉得吧,陈家,周家可能都没有问题。 陈家虽有制毒丹经,但与胡虎的联系太过生硬了——人既然已经隐藏,为何突然当街杀人,杀的还是一个无仇无怨的寒门…… 至于周家,我们经过调查周庭周正的死因,发现他们或真死于毒杀——那个时候周穆才几岁,怎么可能犯事。 况且周澜周安是真正亲近周穆的,他为何要毒杀自己人,岂不是自废武功。” 李虎平时看着老实巴交,傻不拉叽的,但有时却是看得明白。 葛生点头赞同,他这些天一个人静下来思考,总感觉三个案件背后似乎有其他的推手。 农夫,到底存不存在? “绵州之事耽搁太久了,你们随我回去吧——至于周家,陈家,就由本地月华卫监视。” 葛生作为追逃使,本职是追捕那些犯案逃窜的江湖人。 绵州之事,暂且告一段落。 …… 城南,春回楼,地四。 周穆收到葛生的消息,邀他前去春回楼地四赴会。 这个地点,让周穆明白,许是案子有了了结。 周穆这些天已经收到圣旨,不仅受封秀才,得朝廷庇护,圣旨中还夸赞他是蜀川第一才子。 这可是官方认证,即便有人不服,也得掂量掂量圣旨的重量。 “蜀川第一才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见过葛大人,小生才疏学浅,是圣人抬爱了。” 葛生咬着狗尾巴草,坐在桌案前调笑道,正事面前乖巧精干,闲时吊儿郎当。 周穆见他吃饭还叼着狗尾巴草,心里直呼,江湖人都喜欢嘴里叼个东西吗? 而且你是请人吃饭,咬个杂草不嫌脏吗? 葛生可不知道周穆暗地里在吐槽自己,将狗尾巴草插入随身长葫,拿起筷子指着烧白:“快坐下吃,这是特意从花间醉打包的!” 周穆见状也不再客气,落座后筷子夹了片放入碗中。 葛生见状轻笑:“你是我见过最不懂事的白身了——我办案你插嘴,我不客气你更不客气。” 周穆闻言一愣,却见葛生没有恶意的笑容,随即又挑了一筷子。 葛生也不在意,直接塞了一整片烧白进嘴,怀念道:“以前我混江湖的时候,大家都是有酒喝酒,有肉吃肉,吃饱喝足后席地而睡——如今我入了官场,人人视我如虎,避我惧我。” 周穆听出了葛生话中的寂寞,沉默片刻后说道:“世人不是避你惧你,而是怕你身后的权利。 权利即是利剑,可以护人,也可以害人。 护人十年不领情,但一朝刀剑相向便会记一辈子。 更何况,燕朝……” 周穆的话语戛然而止,葛生听后恍然大悟,喃喃笑道:“原来如此,原来不是我变了。” 周穆看着葛生,似乎他的脸上又笑出了几分江湖气。 “我请你喝酒……” “戒了……” 周穆正要吆喝门口小厮去拿酒,却被葛生阻止了。 葛生的表情很复杂,有怀念,也有痛苦:“我不会再喝酒了。” 周穆没有劝,不是因为两人一官一民,而是因为他真的不想喝。 知其不欲而劝之,贼也。 两人默默吃完饭,看着桌上剩余的残羹冷炙,相视一笑。 “周老弟,我要回去了。”一顿真心饭吃下来,葛生已将周穆引为知己。 周穆知道葛生说的回去是回蓉都,也有点不舍。 “那我以茶代酒,祝葛兄一生平安,平步青云!” “谢谢。” 两人茶杯轻碰,而后葛生起身,缓缓说道:“我们没有听过农夫,但是我是相信你的。 此案草草了结,月华庭内部案卷记为江湖仇杀,但我会顺着农夫这条线,一直查下去。 日后若有需要,可来蓉都月华庭驻地寻我。 告辞!” 葛生一饮而尽,潇洒离去。 周穆端着茶杯,目送葛生,这只是暂别。 周家发展如火如荼,很快就要铺设到蓉都。 那时,自有机会再见。 第36章 中秋 开明五年,中秋。 距离周延周涵案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这段时间周家很平静,外人看不出门道,只知道周家似乎更出名了,但众多士家却心知肚明,周家已然崛起。 周穆受封功名,便将周家抬过了士族的门槛,彻底与蓝,米二家拉开了差距。 绵州现下五大家族,云家被视为周家的后台,齐家与周家关系匪浅,吴家,司马家公子都与周穆是至交好友。 至于陈家,落魄大族而已,姑且不提。 上述只是外人的直观感受,其内的变化更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花间醉已经开遍了整个蜀川界,每个州城都能见到至少一座花间醉酒楼。 绵州有四座,分布东南西北,蓉都也已经有三座了。 至于周屠夫,那开设的地方更多更广——很多县城,都能看到一家周屠夫。 农场主也因地制宜,农场主要集中在蜀川平原的沃土上,其他区域供应有限。 周家能发展这么快,得益于周穆各种新奇的点子——什么串串香,麻辣烫,什么《母猪的产后护理》,《养猪技术大全》,什么野味队…… 扩大规模,产能更上一层楼,周家是越做越大了。 至于野味队,是周穆的私心,借着给酒楼提供野味之名,培养出来的一支私军——队员全都是忠心周家的孤儿或流民。 至于能不能养这么一支队伍,燕朝规定,钱说了算! 周穆现在有功名,便可向朝廷花大价钱买来宅护建制资格,再给齐家钱……再和齐家合作,扩大点规模也不是问题。 燕朝规定,士族宅护建制最多百人,但这只是规定。 周家宅护现在已有两百人,一百人护宅,一百人加入野味队,所以“名义”上只有百人。 护宅包含了原护院,由关封负责统领,称为大总事——关封不在百人名单之中,而是升为周家的客卿执事。 秦阑,秦甘,魏开,侯弃为副总事,各领二十四人——秦甘和侯弃在这半年时间,已先后突破到一衍气境。 再说影,核心人员已从七人扩大到二十一人,每州至少驻留了一人,绵州和蓉都更多。 编外人员很多,有知道影名的人,也有只拿钱办事的人。 …… 中秋,源自天象崇拜,因秋夕祭月,又称祭月节。 今年的中秋节,绵州悄然搞了个大动作。 由吴,司马,齐三家牵头,官府支持,周家出钱,各大势力倾力,于明水街共举中秋盛会。 其声势之浩大,让很多中秋晚宴的计划都被迫停产,转而将目光汇聚在明水街上。 周家出钱修筑了高台,盖在明水街最核心的地段。 路边行人能隐隐约约看到,四处阁楼上的视线更佳。 夜深了,各处灯火亮了起来,众人才惊觉,整个城南坊市竟是一个巨大的会场,而明水街是中心。 人多不易管理,官府的重要性就出现了——守着城南坊市的几个必经之路盘查。 坊市内路边都提供了免费的糕点试吃,路过的人浅尝一口,觉得好吃便可入店购买,亦或是花大价钱选个观赏的好位置。 孩童们在街上嬉笑打闹,大人们也跟着笑起来。 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高楼上的人看到高台上悬停的月亮,都有种梦幻感。 平时怎么没发现这月亮又大又圆呢? 中秋盛会于酉时开始,此时还差一刻,周围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来得早的就在明水街,来得晚的只能去视线较好的其他街道。 …… 明水街高台下,特意修建了几个供人休息的房间。 今晚的节目不少,但最核心的就是两个。 周穆提供的北宋苏轼的《水调歌头》,由郁明月演唱。 柳奴儿表演“月献”祭月舞,严音伴奏——曲谱是她收到的,送来的人不知道是谁。 整个流程是各家管事联合督办,而周穆等人自然就上到了云廊——最佳的观赏位置,同时也能纵观整个会场。 “好啊,好啊,这恐怕是老夫治下最难忘的盛会了。”说话的是个老者,正是绵州三官首之一,知州董述。 他看着里里外外的一切,衷心赞叹道。 监州何乌站在他旁边没有说话,看神情也是极为满意的。 “听闻周兄又拿出了一篇佳作?”齐琪手中提着天仙醉,难得今年中秋的兴致不错。 齐家以前的中秋晚宴,难免会有长辈考校诗文功底。 “拙作而已,不值一提。” “周兄这就谦虚了。” 至于吴衿等人没啥说的,只是自顾自个欣赏廊外美景。 因为他们都已经见过了那篇《水调歌头》,脑袋嗡嗡疼。 酉时,到! 突然,高台边灯火更胜,还有烟花沿着明水街成排,交叉升空,爆炸,然后绚烂绽放。 有鼓声,有锣声,有琴声,声声交织在一起。 高台也涌现出花花绿绿的颜色,竟是舞女翩翩起舞。 台上人尽情舒展着优美的身段,台下人不知觉沉醉其中。 “明月几时有……” 宛如黄鹂般轻灵的人声响起,台上花花绿绿像退潮般消失,只剩下了身着雪白罗裳的郁明月。 明月几时有?无人回答但众人皆知,此刻的郁明月,就是真正的明月。 “把酒问青天……” 身边有酒的举起酒杯,身边没酒的四处探看。 司马性站在云廊上,也悄然举起了酒杯,他已经喝了一会了,蓝衫开了个小口,能隐约看到胸肌——衣着不堪。 喝酒导致乱衣失态,这似乎是司马性酒品唯一的缺点,但众人已经见怪不怪。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天上,是普通人的无边遐想,是普通人的尊崇和羡慕之所。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台下人闻声流露出艳羡,谁不想去往天上,去见识见识那传说中的白玉京。 “高处不胜寒。” 所有人顿时心凉。 这时某个楼顶,悄然回来的葛生躺在瓦片上,神色黯然。 也不用在高处,就在小小的楼顶,他都能感觉到冷。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众人回过神,感叹还是人间烟火好,还有亲人…… 街上殷凤来默不作声,找到一个小贩,说道:“来根糖葫芦——不,我要两根!”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谈别时,燕朝人最有体会,贱籍为奴为婢,何谈家人相聚。 良籍若是缴不起钱,徭役兵役都在后面,回者十不存三。 所以中秋佳节,很多人家是少了兄弟姐妹的。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道出了普通人的无奈,众人皆沉默。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美好的祝愿,像是旱田久逢甘霖,让众人稍稍得到安抚。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们真的能在中秋夜快乐吗? 短暂的快乐留给眼前人,长久的思念送予远人。 周穆看着街上,沉默不语——梦中的盛世浮现眼前,他觉得他应该做些什么。 郁明月下场,后面的表演者周穆都不认识,但听起来挺有名的。 舞姬海月,姜巧儿,琴师温嵩,萧者颜越——绵州各大青楼的第二梯队。 很快,就到了压轴节目。 筝声响起,又是烟花升空,待到绚烂散尽,柳奴儿已在台上。 严音鸣筝,柳奴儿随着节奏,在月下翩翩起舞。 柳奴儿画着妖艳红妆,却不沾半点俗气,好似本该如此。 红衣白绫随风飘然,婀娜多姿,鸾回凤翥。 若说郁明月吟唱的《水调歌头》激发了台下人的思绪,那柳奴儿的舞就勾住了台下人的心——男女皆不例外。 “真美啊……”司马性感慨,随即看向吴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吴兄,不再考虑考虑?” 吴衿难得露出动容,一舞舞倾城,再舞偷人心。 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 且不说台下人如何,台上人也有不同想法。 柳姐姐一舞倾城,明月姐姐一笑倾城……那我呢? 严音想到了自己,只会鸣筝,凭着“幽天远”又能走多远呢? 她不由黯然,虽然手上未停,但泪水却悄然落下。 很多清倌名伶在无人赏识之后,都会慢慢沉沦…… 她,不要这样! 而柳奴儿没想那么多,只是为了尽情展现自己。 那个一颦一笑带点妩媚的女子,一直都活得热烈奔放。 只是两人并不知道,台下有人已经盯上了她们。 有一人怜惜,有一人狂热。 …… 任何美好终有落幕,云廊上众人各怀心思告别。 “少爷!” 远处声音传来,却见紫藤隔着老远挥手,身旁红月静静地推着个轮椅老人。 周穆和殷凤来相视一笑,快步走了过去。 “安伯,你怎么来了?绿琦呢?” 周安坐在轮椅上,慈祥地笑着:“绿琦在家里忙活呢,我们帮不上忙,就来接你回家吃饭。” 回家吃饭……今天是中秋,要吃团圆饭。 “好,我们回家吃饭!” 第37章 一枝黄花 八月十六,中秋刚过。 「吾知你不幸,特留白果叶,子时,收之吾救你。」 司马性等人一大早就被喊到了周家,看着眼前纸条上扭曲的丑字,缓缓念道。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众人沉默,只有严音怯生生地说道:“我今日醒来,便发现楼台上留有这个字条,上面还压了一片白果叶。 我害怕,便直接来找周公子你了……” 说完严音还偷偷看了眼周穆,周穆皱眉思考,没有注意。 白果叶就是银杏叶,但眼前这个银杏叶已经碎了——估摸着是前些年留下来的,毕竟今年还没到叶黄的时候。 “会不会是哪个妹妹戏弄你?”柳奴儿不确定地问道。 “可是我睡前都会锁门,而楼台外是五楼……” “五楼……”司马性突然想起了某个传闻,不安地说道,“我想起了,送这个的可能是一枝黄花!” “一枝黄花,是绵州传闻中那人?”红月似乎也曾经听到过类似的风声。 “是了,一定是他,没想到这个采花贼还敢犯案!”司马性说道,却将严音吓得快要哭了。 “一枝黄花每每犯案前,都会留下字条和白果叶! 然后当晚,被盯住的姑娘就会消失……” 郁明月看着委屈巴巴的严音,还是将知道的说了出来。 严音听后脸色煞白,倒是周穆注意到了,出声安抚:“没事,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一枝黄花,说到底都只是一个人,又不是鬼,怕什么!” “对,周兄所言极是,他犯了那么多案,竟然还敢出现,我们一定抓他个现行!” “这件事你告诉其他人没有?” “没有,只有我和小九知道,然后我们就直接来找你了。” “那好,今晚我们……”众人拿定了主意,既然严音已经被盯上了,那他们只能将计就计。 要是能抓住他,刚好为那些被糟蹋的姑娘报仇! ……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夜幕悄然降临,各家灯火,人语渐渐消散,只剩皎洁月光在坚持。 子时到! 严音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开始只是假寐,兴许是众人在旁,她竟然睡着了,入了梦乡。 “怎么回事,还不来?” “不应该啊……” 有人藏在柜子里,有人蹲在帘后,静静等待猎物上钩。 猎物迟迟没有上钩,但他们却不知不觉抬不起眼皮了。 嘎吱—— 忽然,有人轻轻推开了楼台的门,慢慢走了进来。 周穆闻到一股脂粉香,随后陷入了昏迷。 …… 八月十七,晌午时分。 “糟了!” 第一个醒来的是殷凤来,他看向床榻,却不见了严音。 周穆等人而后陆续醒来,纷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该死,我们不会都中了迷香吧!”司马性机敏,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呜呜,小姐……”九儿见严音被采花贼掳走了,急得眼泪水都掉下来了。 “先别急,当务之急是勘察现场,然后悄悄离开这里!”周穆此时十分冷静,虽然严音被掳走了,但不一定会出事——因为红月还在他身边。 论美貌,红月并不逊于严音,反而还有种独特的英气。 若一枝黄花真是色中恶鬼,他一定不会放过红月。 既然如此,严音或许还有救,但一定不能让旁人知道——一旦旁人得知严音被采花贼掳走,无论是否遭到毒手,都会遭到非议。 …… 周家湖心亭。 周穆等人悄然溜走,并叫来了郁明月和柳奴儿。 “一枝黄花,有谁比较清楚此人……” 一枝黄花掳走严音,且其轻功了得,未留下半点痕迹,这无疑让众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寒霜。 “一枝黄花,首次犯案于开明元年的上元节后一天。 第一个受害者是米家小姐。 此后,一枝黄花半年内接连犯案四起,被掳之人有青楼女子,也有大家闺秀。 再之后,一枝黄花便消失了,而被他掳走的姑娘也音信全无。” 郁明月说道,一枝黄花犯案时她还未到绵州,这些都是她从花楚阁老人口中得知的。 “一枝黄花,一枝黄花——一枝黄花的名号怎么来的?”周穆看着手中碎裂的银杏叶喃喃道,这怎么也无法联系成花。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知晓。 “那是因为一枝黄花第一次犯案时,留下的是萱草花。” 忽然有声音从湖心亭的顶上传来,殷凤来飞身而出,拔刀看着亭上之人,然后愣住了。 黑纱罩面,白衣胜雪,红绳紧系柳腰上,其上还挂了两壶天仙醉美酒——李根花。 李根花从亭上跳下来,看着众人:“一枝黄花不在城内——谢了你的美酒,小泥人。” 李根花今日又去花间醉,却被店小二送了两壶酒,她便来到周家,一是当面道谢,二是讲清楚——她不喜欢欠人情,在她看来,救命之恩上次已经还清。 周穆正在忧思严音被掳之事,见到李根花固然惊喜,但还是分得清主次。 “最先犯案时留萱草花,可能是仓促导致,为什么要换成白果叶——萱草花可能会导致他暴露! 也就是说他的居所,附近有很多萱草花。 萱草花在绵州确实很少,城内外或都有人种植——但为什么说他不在城内?” 李根花摇头,缓缓说道:“我只是听姑婆说过。” “不在城中那就奇怪了……”吴衿沉吟道,他发现个问题,“你们昨晚有没有闻到脂粉香?” 周穆恍然大悟,问道:“那个脂粉香很特殊吗?” “非常特殊,是城西御香行的专供脂粉。 因其脂粉供量少且很受欢迎,价格都是很高的。 昨晚那人身份的脂粉香有很多种,海月,迷蝶,幽荧——都是专供脂粉。” “你是说来人是个女人?” 吴衿摇头,说道:“恰恰相反,必定是个男人!” 吴衿看着郁明月神色复杂,他曾经下狠功夫,所以知道颇多有关脂粉的事情。 “女人是不会一次涂上这么多种脂粉的。”柳奴儿今天恰巧就涂上了迷蝶,于是解释道。 柳奴儿说完眼睛又不自觉瞟向吴衿,她每天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了,因为她希望每次相见,她都是最好的状态。 “男人涂脂粉?”周穆喃喃,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句——不是伪娘就是gay。 然而实际情况是,秦汉时期已有男子敷脂粉的先例了,至于魏晋南北朝,那使用就更多了。 燕朝自然也不例外,周穆也不排斥,但是他是不会考虑的。 男子最重要的就是面貌干净,注重仪表,温于涵养。 “也有可能,一枝黄花是生活在充满脂粉的环境中。”郁明月可不知道周穆一瞬间想了那么多,自己沉思片刻后便提醒道 “那就只能是御香行了。” “直接去看看。” 众人拍板,一行人没有拖沓,直接浩浩荡荡前往城西。 其间李根花跟着,周穆倒是好奇问过她怎么寻到他的。 “小二说让我沿城南明水街向南,家门口有猪龟石像的便是。”李根花说道——其实她是忘了周穆的姓名,不然寻人问路不成问题。 多亏这些人周兄短,周公子长的称呼,她才知道周穆姓什么——不过不重要,小,泥,人。 …… 城西,御香行。 御香行不愧主打女子的脂粉,不仅装潢秀美,而且一进店铺便能闻到各种脂粉的香气。 一楼的脂粉都是些大众货,所以摆放也比较随意。 掌柜见到几人,立即迎了上来,不说各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花魁,就单单吴衿这位“贵客”,他都不敢丝毫怠慢。 二楼是些精品脂粉,三楼就只是专供稀品。 三楼的专供脂粉,每种都放在单独的隔间里,以避免左右的脂粉香会影响到该脂粉的鉴赏。 “所有的海月,迷蝶,幽荧脂粉都在这里?” “是。” “你家所有伙计今天都在?” “都在。” 掌柜虽然不知道吴衿所问为何,但也不妨碍他老老实实回答——吴家,他们惹不起。 周穆等人得到消息,便叫掌柜唤来所有伙计一一辨认,没有一个人有嫌疑。 掌柜带着伙计惶恐地候着,看着众人思考,不敢出声。 “海月,迷蝶,幽荧这三种脂粉,从何而来?” “这……” “说。” 掌柜迟疑,吴衿严厉说道。 吴衿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但对旁人,却充满了上位者的气势。 “具体我也不知道,是四年前的某天夜里,此人悄然来到三楼窗前,问我们收不收脂粉。 我们肯定要验证,确认是好货,那肯定要收的——后来我们便隔着三楼的窗子,他在窗外,我们在窗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大概一个月交易一次。 此人不露面,我们也曾有所担心,但此人轻功了得,我最多也看到过他在屋檐上飞掠,向着西城门而去。” 掌柜说完,众人心中已然有了头绪,此人应是一枝黄花,也与李根花所说一致——人在城外。 可是,城外很大。 第38章 采花贼? 一枝黄花或在城西外方位。 一枝黄花居所附近或有萱草花,银杏树。 一枝黄花或从事脂粉制作,可闻香寻迹。 …… 众人纷纷派发出自家人手,以城西外为主,进行大规模搜查。 当然,城中及城外其他方位也派了不少人。 其间李根花由于回家路途远,早早便与众人告别——她一人留下来,也无济于事。 周穆目送她离去,她离开也正如女侠应有之潇洒。 风中黑纱飘动,她迈着曼妙的身姿,一路向北。 然后众人不知道的是,城楼上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 …… 申时将半,太阳已经隐隐有了倦意,不再那么火辣。 众人骑着马时刻准备着,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愈发着急。 为了避免严音被掳的消息泄露,他们只让人去寻找特征地点,并未言明要去找人。 而郁明月,柳奴儿两人带着乔装打扮的九儿,在城西花间醉的包厢中“畅聊”,以此迷惑旁人。 并且为了保险起见,吴衿还喊来了吴沁,以免节外生枝。 有吴沁在,吴家这个名头压得绵州无人敢造次。 不考虑脂粉香,下午断断续续还是找到些相似的地方,但经过众人确认,都已经一一排除了。 眼见派出去的人手一个接一个回来,众人的心逐渐沉入海底。 踏踏踏—— 这时远处有人快马赶回,周穆远眺,便认出是秦阑。 秦阑近了飞身下马小跑而来,附在周穆耳边悄声说道:“影传来消息,严音就在小罗村后山。” 周穆闻言大喜,总算有严音的消息了,他呼唤众人喊道:“有消息了,带路!” 秦阑点头,领着众人便策马直奔小罗村。 …… 小罗村,因村中人大多姓罗而的得名,在绵州城外数十个小山村里并不起眼。 其位置偏僻,除了邻村少许人,几乎没人来村里走动。 但今天,一阵来势不减的马蹄声可吓坏了小罗村村民。 大多村民是担心山匪来袭,有人一声不吭地躲进家里关上了门,也有人抱起值钱的东西向山上跑去,更有血勇之丁拿起各种农具就冲了出来。 踏踏踏—— 秦阑一马当先,其长相凶悍,独眼煞人,还手持一杆铁制长枪,活脱脱一副山匪模样。 村民见状没有丝毫犹豫,锄头镰刀齐上阵,将其围住。 “住手!”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是随后而到的周穆和小罗村村长。 村长虽然年迈,但一双浊眼看得明白,见周穆等人衣着华贵,顿时松了一口气。 听到村长的命令,再见秦阑未下重手,村民便纷纷收手,秦阑也如释重负——不用打杀了。 老村长缓缓走到村民前面,恭敬地问道:“老夫是小罗村村长,不知几位公子有何贵干?” 吴衿微微抽动鼻子,在这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似那些脂粉香,但却有点不同。 周穆有严音的确切下落,便不再多纠缠,而是直接说道:“路过——我们要去后山!” 谁知小罗村村民闻言后更加紧张,将通往后山的路堵上。 沙沙沙—— 小罗村村头的大树,枝叶摇晃,从中跳下来一个人。 其人二十来岁,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他打着哈欠,看着周穆等人说道:“后山是我们小罗村的狩猎场,不对外开放。” 司马性此刻走出来,笑道:“外人来袭,你们连一副弓弩都没有,谁来狩猎?” 老村长此时摇了摇头,苦笑道:“果然瞒不过,但后山乃是我小罗村的禁地,闲人禁止……” “我们来找人,就在后山——这后山,我们去定了!”周穆斩钉截铁说道,随后目光看向树下人,“你说对吧,一枝黄花!” 此人身上脂粉香浓度与昨夜竟相同无二,没有半点消散。 树下人,也就是一枝黄花,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说道:“你们执意要如此?” 一枝黄花说完,村民又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农具,死死盯着前方,面露决然。 而村民面前,秦阑,殷凤来,红月三人一字排开,就连司马性也悄然戒备。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 “行了,都收起来吧!” 老村长突然走到双方中间,微微叹息后大声说道,众村民闻言面面相觑,并没有行动。 “他们可是要去后山,万一触怒了山神……” “不会,山神是不会怪罪的——我会亲自向山神禀明。”一枝黄花似乎在后山的事情上更有话语权,随着他的开口,村民才收起了手中的农具。 一枝黄花站在原地,打发村民各回各家,然后复杂地看着众人,缓缓说道:“你们都是严音的朋友吧,跟我来吧。” 一枝黄花自然是认得他们,昨晚他带走严音时就见着了。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吴衿冷声说道。 一枝黄花耸耸肩,也不理睬几人,直接走在前面带路。 后山很大,但并不险峻,翻过山后依旧是叠浪般的山丘。 走过一段路,众人终于在某个被遮挡的角落发现了人烟。 傍晚的炊烟袅袅生于某个院落,院落两旁是大面积的萱草花,面前的洼地只有浅水,还有几颗绿叶银杏树生长在附近。 众人走近后就发现了严音,她与几个女子正在院落里忙碌。 “这是?”周穆看着严音那发自内心的笑容,缓缓问道。 就连吴衿看着一枝黄花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我将她们掳来,没其他想法,真的是为了救她们。”一枝黄花打了个哈欠,没解释道,“具体的,你们问问她们吧。” 众人点头走近,严音终于是发现了他们,高兴地跑了过来,大喊道:“你们怎么来了!” 司马性闻言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说道:“严姑娘,你倒是开心,我们找了你一整天!” 严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连忙道歉道:“我忘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严音领着众人回去,路上脂粉香愈发浓郁——原来风靡绵州的脂粉都是出自这里。 众人到了院落,其他女子早已害怕得躲了起来,多亏严音在其中安抚,情绪才平定下来。 短短一日,严音也算是对一枝黄花知根知底了。 一枝黄花,其人本名罗凛,是小罗村村长之孙。 开明元年上元夜,他初来绵州游玩,偶遇米家小姐并得知她的故事后,便想救她逃出米家。 留下纸条是看米家小姐是否有意愿,而米家小姐显然也有此想法——否则她就会被送给齐宣做妾。 两人一拍即合——米家小姐被带走了,只留下了字条和进城时顺手摘的萱草花。 之后,他便用留存的银杏叶代替萱草花,作为信物。 后来他又带走四人: 青楼里被强迫卖身,欲要以死明志的舞姬。 神泉县某个被相公家暴的大家闺秀。 与贫困潦倒的书生私奔,但被家人捉回的女子。 以及因为种种误会,被错误带回来的女子。 其中私奔女早已与书生相认,两人携手归隐山林。 其余四人仍在,包括那个被错误带回的女子。 被错误带回的女子在家里虽然受到冷漠,但并没有遭人算计。 她刚来时还很恐惧,不过后来认识米家小姐等人后,她逐渐喜欢上这里的生活,就彻底断了回她那个冷冰冰家里的念头。 但对罗凛而言,他只知他犯错了,所以再没有犯过案——直到中秋,他在台下看到了默默流泪的严音,又错误将其带回。 罗凛留字条本意是让被救女子自己抉择,但五次出手皆得手,世人便以为字条是种挑衅。 不然严音知晓,定会老老实实将字条和银杏叶放在原处。 至于村民口中的山神,其实也就是她们——村民外出寻来花植,她们便以此来制作脂粉。 而罗凛充当中间人,不仅促成村民祭祀,山神馈赠,还负责来往绵州变卖脂粉。 就这样,村子里慢慢富裕起来,村民也知足,不会贸然进后山导致触怒山神。 众女才得以在山林间无忧无虑,自由快活地生活了五年。 众人得知事情原委,纷纷表达了对罗凛的敬佩。 当严音知道自己被掳的消息尚未传开时,终于放心了。 她之所以没闹着要回去,就是担心消息传开——她毕竟是青楼女子,稍有不慎便会落入风尘。 她也未责备罗凛,毕竟他初衷是好的——若是她真处于绝境中,自然希望有人能帮扶一把。 …… 此间事了,众人惜别。 众女好不容易迎来“客人”,心中的话还有吐露干净。 而严音也许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怡然自乐的田园生活。 “罗兄,告辞!” 周穆等人告别,最先的敌视荡然无存。 用司马性的话来说,这才是吾辈侠士应有之貌。 罗凛自然是苦笑,显然还在为错掠严音自责。 众人沿着另外的方向出山,远远回望,罗凛似乎打着哈欠,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余烟袅袅,天色将暗。 第39章 李根花之死 八月十八,清晨。 绵州城北,花繁野,桃花不再灼灼,而是结起了硕大的果实。 好在花繁野人烟稀少,不然桃子只怕还未成熟便没了。 李根花从远处群山中而来,她轻功了得,坑洼不平的山路对她来说如履平地。 她昨日既喝了周穆的酒,至少要帮忙寻到严音。 花繁野上的迷阵困不住她,但她却停留在桃林里了。 “出来吧!” 李根花笼罩在黑纱下的表情看不见,她对着空气缓缓说道,也只有风声回应。 嘎吱—— 有人踩着烂木枝走了出来,戴着漆黑面具,手提九环刀。 还有两人从树后的盲区里走了出来,一人锦衣,也戴着漆黑面具,手中摇着把折扇,其身后跟着一个手持长剑,戴着银制面具的人。 “你们是何人?”李根花微微皱眉,除了九环刀有些许眼熟,其他信息完全不知。 “杀你的人!” 锦衣人正是冬使,他颇有谈笑风生之态。 唰—— 身后持剑人闻言,长剑出鞘,直奔李根花杀去。 一个直刺被李根花轻松躲过,紧接着飞身一剑横扫,李根花也从容应对,稍稍后撤。 九环刀的主人并没有着急出手——他乃是夏使,不屑围攻。 李根花面对持剑人的攻势能保持淡然从容,但持剑人面对李根花偶尔的反击却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必须全力对待。 果然两人交手十多个回合后,李根花突然发力,先是一剑崩飞了持剑人的长剑,然后一剑划开了持剑人的面具。 银面人面具下的脸普普通通,李根花并不认识。 持剑人落败退后,李根花正欲追杀,却见夏使提刀走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李根花再次问到,杀意浮现——她猜到了一种可能。 “死人是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的,看刀。” 钉钉—— 夏使挥舞双刀,九个环扣碰撞间发出钉钉声响。 这让李根花眉头更皱——这似乎在哪听过。 夏使不可管李根花想什么,出招充满狠劲,势大力沉,直奔李根花面门。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李根花感觉棘手,不敢硬接。 李根花见状侧身一躲,向着桃林深处跑去。 夏使一刀落空,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追了过去,其身法充满爆发力,飞速向李根花冲去,随后又是一刀劈出。 铛—— 李根花此番意料不及,只能硬抗一招,却差点被轰飞。 夏使,八衍气境! 而这一交锋也让李根花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农夫! 她刚才看到夏使真气中隐约带点黑雾,显然还有留手。 李根花当机立断,施展轻功跑了——逃命要紧。 夏使知道身份已被识破,出手也不再隐藏,有黑雾,也就是魔气喷涌而出,萦绕己身。 农夫之魔气较真气弱一些,但胜在开辟气路较快。 修行魔气的人,即便是八衍气境,全力出手也难敌同境界,不全力出手仅仅相当于一般的七衍气境,甚至较弱。 魔气同样很暴虐,难以控制,夏使之所以排在春使之后,就是因为他无法完全控制,交手间能被有心之人发现端倪。 而春使修为虽低,但可完全控制魔气,所以更受农人器重。 但夏使强太多了,李根花只有逃命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夏使的身法偏向爆发,在突袭无果后,李根花便全力施展轻功,与夏使渐渐拉开了差距。 咻咻咻—— 噗嗤—— 突然的破空声出现,竟还有人隐于暗中突施冷箭,李根花接连躲过其二,但还被射中了肩头。 李根花咬牙,挥剑斩断箭杆,同时真气不要命地催动,转眼间就隐于桃林。 “拜见夏使!” 头插彩鸟羽毛,手持长弓的银面人走出,他对着夏使恭敬行礼,显然是其麾下。 “追!” 农夫四人循着桃林搜查,却不见了李根花的踪迹。 几人兜兜转转,最后聚在一起,陷入沉默。 “夏使放心,李根花中了我一箭——箭头有毒!”持弓人见众人不说话,满含信心说道,“那箭头涂上了我们奇猴寨的特制毒,三日之日就会毒发身亡。” “可有解药?” “有,但是只有各寨主手中有,外人无药可救。” 持弓人竟然来自龙虎群山的奇猴寨,只是不知是何角色。 夏使点头,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你在这里守上三日。” 冬使也看向身边持剑人,说道:“你也一同守着。” 两个银面人纷纷应诺。 此番截杀,冬使提供情报,夏使动手,可谓成功的联手——李根花,必死无疑。 …… 十一月为冬月,又称幸月。 冬日的阳光是懒洋洋的温和,冬日的雨是无尽的冰冷。 周家临近年终事多,但只要周穆闲下来,他便会去到城北花间醉,有时带着红月绿琦,有时带着殷凤来。 至于紫藤,与项管家治内治外,忙得不可开交。 城北花间醉的临街包厢——望思阁,似乎成了周穆的专属,被郝夫人一直预留着。 郝夫人似乎明白了周穆的心思,也很少打扰他。 天暖和了,他便喝几口茶。 天寒了,他便倒上几杯酒。 其余时候他便痴痴望着长街上来往的行人,如若瞥见那道相似的背影则会突然激动一下——但仅仅只是一下。 距离严音被救已快三月了,他们都重归平静的生活。 同时,他也快三个月未见到李根花了。 虽然周穆与李根花只见了三面,第一面的匆匆分别,第二面的“把酒言欢”,第三面的帮忙寻人。 每一次见面,他对李根花就会更加亲切,好似蓦然回首间,那在灯火阑珊处久等的人儿。 ……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冷冷的冰雨溅落脚边。 外面天已经有点暗了。 周穆一如往常,与殷凤来穿戴好蓑衣,就准备离去。 这时一楼客人的谈论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你们听说了没?李根花死了!”有个刚从雨幕中冲进来的汉子,还未坐下便说道。 同桌好友显然已等待多时,他一边为其徐徐倒酒,一边不敢置信地问道:“哪里来的消息,真的假的?” 淋雨汉子端起浅抿一口,点头说:“不知道唉,但是消息都传遍了,应该不会有假。” 同桌好友暗叹,惋惜道:“李根花可是我的偶像,唉……” 淋雨汉子也摇头,他又何尝不是崇拜李根花。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对周穆而言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周穆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周家,急忙唤来了紫藤,让他联系影去核实李根花的消息。 影也不负所托,夜半便有消息。 据影一所探查,李根花上次露面就是八月十七,确实已消失三个月了——不仅仅是绵州城,周围所有的州县都没有其踪迹。 甚至影还专门探查过城北方向,没有任何发现。 李根花仿佛凭空消失了,这对于一个江湖人而言——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退隐了。 而周穆心中也有了个不愿意相信的答案——李根花已死。 紫藤静静地看着周穆,他被周穆委以重任,明面上掌管所有花间醉酒楼,暗地里还是影的上线。 正是因为两边压力大,紫藤经过大半年的成长,虽然还是胖嘟嘟模样,但性格少了几分冒失。 “少爷……”紫藤不知如何安慰,暗叹一声。 周穆回过神,看着影一说道:“继续查!” 影一领命。 …… 此时,蓉都某处。 黑暗中染着几盏盘龙烛灯,烛灯环绕圆台一圈,将周围漆黑的环境微微照亮了一点。 烧樗农人慵懒地坐在阴影里,其黑色长袍与环境融为一体,只剩下一张泛着烛光的白玉面具。 除此之外,其他人围绕着圆台落座,依稀可见半个身子。 烧樗农人来到蓉都后,总算彻底安定下来——事实也正如他所想,此地还有别的农人。 “农人,月华庭驻蜀川界旗使万莱有问题!”阴影中传来男声率先打破安静,是烧樗农人麾下风花雪月中的月使。 农人懒洋洋,兴致不高的样子:“他有什么问题?” “绵州案件结束后,我们又赶赴充州处理其他案件,回到蓉都已是八月。 我们早就上呈过绵州案件卷宗,以往万莱也从不过问。 但这段时间,万莱总是时不时与我们‘偶遇’,并不直接问话,而是有意套我们的话,想知道绵州案件更详细的经过。” 烧樗农人闭着的眼突然睁开,但其他人是看不见的:“有点意思,他在打探农夫?” “奇怪的就在这,葛生问过万莱,万莱不在乎也不知情。” “那他就是装的咯。”黑暗中传来一道酥到骨子里的女声。 “花使,收起你的媚功!”又有他人说道,此人声音很有磁性——是雪使。 “或者说,万莱是其他农人麾下,在打探我们?”言语轻佻,声音清脆,是风使的声音。 风花雪月,齐聚于此,又一场阴谋即将到来,不过这次他们的目标是万莱。 或者说,是其他农人! 第40章 又是一年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跳丸日月,年已经悄然接近尾声。 这三个月可谓“大事”连连,吴衿,齐琪先后行了冠礼。 冠礼起于周朝,属嘉礼,即为男子成年。 女子成年为笄礼,十五许嫁后成礼,最晚二十。 周制的冠礼二十岁,但燕朝许安变法后,就提前到了十八岁——尽早尽成人之力。 吴衿冠礼成,取字仲怀。 齐琪冠礼成,取字子瑾。 …… 开明五年,除夕,云廊。 云岚公今年没有回来,而是留在圣都过年。 中秋的《水调歌头》继《青玉案》之后,再次为世人传唱。 周穆自元夕诗会后再无作品,一度被好事者唱衰,说他是燕朝的江淹(江郎才尽)。 但一首《水调歌头》狠狠打了那些人的脸,蜀川第一才子算是彻底坐实了。 更有不嫌事大的人,说他是燕朝第一才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要知道十多年前,那个才情绝世的少年即便词压整个燕朝,也没人敢夸他是第一。 文无第一的争端向来不仅仅局限于少年,还有诸多大儒。 暂且不提其他,云岚公听完《水调歌头》后,高兴地直接将云廊对几个小辈开放了。 云廊不仅是绵州第二高的建筑,还是身份的象征。 云岚公在绵州时,云廊就是他用来招待王公贵族的。 周穆一共就登上过两次,元夕诗会与中秋盛会,这是他的第三次,也是最不正经的一次。 前两次因公因才,这一次纯粹与友人聚会。 到场者除了吴衿等人,还有周穆斟酌之后邀请的齐琪,古谷。 除此之外,还有舞姬海月,姜巧儿,琴师温嵩,萧者颜越。 整个绵州有才情的年轻人,都被邀请来了。 既是周穆几人主导,那自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了,众人吃吃喝喝,各聊各的。 聚会少不了酒菜,自然都是从花间醉外带的——自从花间醉生意火爆之后,周家已经培养专业的索唤与闲汉。 一坊一点,索唤接单后去花间醉点餐,闲汉收餐派送。 若是各家有不放心的,也可自行点餐派送。 …… “齐兄,恭喜了,已成冠礼,就可以娶妻纳妾了。”司马性又喝尽兴了,衣衫乱糟糟的。 熟悉他的人不以为意,但海月,姜巧儿那些不熟悉的人纷纷羞红了脸,只敢偷偷瞟上几眼——毕竟司马性的身材,八块腹肌,真的好。 齐琪笑着端起酒杯回应。 熟人之间称呼字,陌生人之间敬为兄弟——直呼姓名,不礼貌。 “恭喜齐兄,也要感谢这一年齐家的帮衬。”周穆也端起酒杯而来,周家齐家可谓“沆瀣一气”。 周家有钱,齐家有权,只要不捅破天,事情都能办了。 比如周家如今规模已超三百人的野味队,就有齐家的功劳。 当然不仅仅是齐家,知州与监州那里,周家的送礼也不少。 齐琪闻言摇头苦笑,说道:“各取所需罢了,我们家不善经营,全靠周家帮忙。” 两人心照不宣,并未深聊——这里不适合。 有人吃,有人喝,有人聊起诗词,也有施展才艺。 海月的长相有点异域风情,跳的舞蹈也颇为大胆,倒是让有些人面红耳赤。 古谷就是其中之一,从耳根整个红到脖子上。 姜巧儿也是舞姬,不过她相比于所有人都要保守,风格主要以端庄大气为主。 温嵩,颜越两人琴箫合奏,如闻仙乐,颇有互为知音的意味。 颜越含情脉脉地看着温嵩,温嵩不为所动。 众人也发现其中问题,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两人都是男的。 严音见状惊讶万分,疑惑地看着柳奴儿,却见柳奴儿颔首。 柳奴儿,温嵩,颜越,都是澜中楼的顶梁柱。 既然柳奴儿官方认证,那想必颜越真有分桃之癖。 两人曲尽后场中陷入沉默,倒是郁明月打破了僵局,她演奏的还是拿手的琵琶。 嘈嘈—— 切切—— 郁明月玉指拨动,玉盘走珠,竟有沙尘感袭来,随后金戈铁马,银枪冷箭的画卷徐徐展开。 两军阵前厮杀,甫一交锋,双方士卒就如麦子被收割般,倒了下一批又一批。 有英勇的将领纵马如入无人之境,但若一旦被困乱军之中,哪怕天神下凡也十死无生。 前线交战之惨烈,后方也鼓足力气,妇孺轮番上阵,擂鼓助威,甚至有女子力竭而死——即便如此,鼓声从未断过。 战争无法铸成英雄,因为人人都是英雄。 啪啪啪—— “好!” “妙哉,妙哉。” 掌声,叫好声纷纷送上,郁明月微微欠身道:“这首曲子新成,还得多亏了周公子。” 众人不明所以,周穆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情况。 “因为此曲名为‘满江红’!”郁明月解释道,众人恍然大悟。 接下来是柳奴儿,月色下的红纱是如此的美。 这次吴衿看得可认真了,精彩之处频频喝彩。 周穆和司马性见状相视一笑,只是司马性随后想到了什么,突然摇头惋惜。 除了吴衿,温嵩也嘴角噙笑,抚摸着长琴。 柳奴儿舞尽,严音唤来帮手将古筝搬到自己面前。 一枝黄花事件结束后,严音变得对生活充满了向往。 以前的她天真烂漫,爱笑爱吃,但私下常常有孤独感。 现在的她虽然性格没变,但对人对物都多了一份认真。 她此番所奏筝曲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还在创作中。 此曲名为“光林”,但开始部分很压抑,犹如人置身于漆黑的密林,找不到出路。 有些人比较感性,其内心的情绪竟随着筝音起伏波动。 这还是尚未完成之作。 …… 除夕夜深,有才艺的纷纷表现,周穆见差不多了,便拍手示意——压轴节目。 众人方才得知周穆准备了个惊喜,翘首以待。 云廊上灯火渐暗,云廊下烟花点点,众人纷纷望去。 廊下布置有假山,四周因为灭灯而陷入黑暗,这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 嘤嘤嘤—— 钉钉钉—— 率先有胡琴和锣鼓声响起。 从假山后缓缓走出一人,其人身着红与金色交织的戏服,手提长枪,白面大黑胡子,背后还插着四个旗子。 然后又是几个类似装扮,但衣色较暗的人杀出,跟随配乐舞枪弄剑,交起手来。 众人看得明白,这哪是真打,分明在演戏。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耐着性子看下去。 几人在台上打得难舍难分,众人渐渐入戏了。 却见旁边亮起了烛火,周围是军帐模样,帐前有一脸上抹着浓粉的女子四处张望。 她好像在等人。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女子开始神色焦急,而后缓缓开口唱道,其戏腔声传来,忽然惊艳了众人。 “周兄,这是?”吴衿眼前一亮,随着剧情的不断发展,他隐约猜到了这讲述的是个什么故事,“西楚霸王?” 周穆点头,他所谓的压轴节目,就是这场京剧《霸王别姬》。 燕朝的戏曲发展只是萌芽,而周穆直接将梦中搬了出来。 之所以搬《霸王别姬》,是因假霸王,真虞姬的《霸王别姬》才了解的。 其他戏剧,他没看过。 京剧的主要唱腔是西皮,二黄,周穆计划以此为基础推行戏剧。 而戏剧的行当,生旦净丑,理论知识都已经搬了出来。 生行为戏中男,分老生,小生和武生。 旦行为戏中女,分老旦,小旦和刀马旦。 净行为花脸,表演浮夸。 丑行分文丑和武丑。 还比如基本功:唱,念,做,打…… …… 这是周穆很早之前就有的一个想法,也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工作。 半年来,他暗中搜集并培训有天赋的人,将系统的知识教给他们,至于说有多专业——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因为周穆也是一知半解,但不影响他照葫芦画瓢,记得住的讲出来,记不住的自由发挥。 对于已有规范这是千疮百孔的漏洞,但对于新的事物这就是既定的规范。 戏剧并不是不存在,但无人将其推到台面上来。 周穆便打算做第一人,他有自己的谋划——戏剧班子可以游走四方,安插眼线再合适不过了。 若是今夜吴衿等人观后反响不错,他便准备着手推动。 随着剧情的发展,虞姬奈何奈何,拔剑自刎为这场戏划上了悲伤的句号。 司马性也看入迷了,拍手说道:“这是什么?” “霸王别姬。”周穆回答,然后补充道,“戏剧。” “戏剧……我为何没曾听过?”齐琪也好奇问道,他本来就有点游手好闲,对这个很感兴趣。 “可以理解为百戏……” 齐琪恍然,还是笑着说道:“不过这个戏剧,可比百戏有意思多了。” 古谷面色复杂地赞同,他今晚就是个小透明,不谈文不评诗,其他特长他都没有。 “这才到哪呢,还有个皮影戏你们看过吗?” 齐琪,古谷两人摇头,他们看得都是些百戏,歌舞说。 周穆心中主意大定,来年开春就马上推行——得再多招点人。 第41章 养州 开明六年,正月十九。 新年新气象,但周穆过得很平淡,走“亲”访友,谋划未来。 即便是元日的生辰,他也只是约上好友吃喝一顿,便投身于周家发展大业。 周家于新年又推出一种新鲜玩意——梨园。 没有唐宋,也就无梨园菊坛之称,但周穆还是以梨园起名。 梨园修建得简单,仅仅是个茶楼,周穆为了迎合其名还要求种上了梨树。 至于戏曲,现在仅有《霸王别姬》,《空城计》——其他的,就需要从业人员自行创作了。 除了梨园,周屠夫还每晚施粥——汤多米少,没有肉。 并不是周穆给不起,只是因为这么做会引起其他家族不快,触碰到他们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不过在这个年代,周家能日常施粥已是极大的慈善了——至少他们饿不死,但若想要更好的生活,就需要自己争取。 周家的酒楼招店小二,商队缺壮丁,戏班也缺机灵的人。 大半年,农夫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寻不到踪迹。 李根花亦是如此,影哪怕掘地三尺,也没有任何发现。 …… 湖心亭,观棠。 周穆晒着太阳静静地看书,紫藤趴在桌上打盹。 “家主!” 周穆已有半年未见娄风,他还以前那副老模样。 娄风相貌无疑是英俊的,即便是右眼的伤痕也掩盖不了。 娄风跟着周澜,但并未学习枪法,而是专修拳脚。 “怎么了?”周穆放下手中的书籍,漫不经心地问道。 “养州的农场出事了,农场主还被打伤了。”娄风挑明来由,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求援的,“出手的是个江湖势力,叫做善马帮。” “善马帮……” 紫藤早就醒来,由于掌管影,他对周围势力也了如指掌:“善马帮原是一家马场,后来被一群地痞无赖强占了,虽然他们修为低下,但其帮主却有点能耐,修为三衍气境,所以养州没人敢动他们。” “月华庭不管?”周穆问道,月华庭可是专管江湖事。 “月华庭已经忙不过来——仅蓉都就有得他们忙的,隔三差五便有人暴毙。 所以他们那旗使发话,只要不残害普通人,他们也懒得过问。” 周穆若有所思,蓉都局势看来有些复杂,或许就有…… “紫藤,你多搜集下蓉都的情报,事无巨细,都整理一下。” 紫藤点头,他其实也察觉到蓉都的不对劲,暗中多派了几人。 “你和绿琦留下,与项管家一齐坐镇本家!”周穆伸了个懒腰,“我和红月他们去一趟!” 他“醒来”一年了,最远只去过城北的花繁野,城西的小罗村。 难得有次跨州的机会,他想出去逛逛——就当踏春了。 紫藤想要劝说,但周穆坚持要外出,加上有红月等人护卫,紫藤也只好作罢。 周穆兴致冲冲地收拾东西,然后唤来红月和殷凤来就出发。 此去养州路途遥远,且事态紧急,周穆便不能坐马车慢悠悠过去,只能驭马前往。 周穆,红月,殷凤来,娄风,外加娄风带的十名护卫,一行十四人直奔城北而去。 城北有岔路,直走小路为花繁野方向,东北官道为养州方向。 …… 绵州城某处宅院。 冬使悠闲地喝着茶,时不时翻下眼前的书——仅仅是翻。 麾下有人疾步走近,报告:“禀冬使,周穆刚刚从城北出去,目地应是养州。” 冬使闻言眯起了眼,学起农人倒是有模有样:“让冬一跟着,见机行事,再去通知下夏使,人毕竟要从他的地盘路过。” …… 周穆并不知道他一出城便被盯上了,他还好奇地看着一切——直到他看到了官道上的一具赤裸的男尸。 娄风显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缓缓说道:“应该又是北方的难民,没能撑住。” “可他怎么衣服都没有?” “同行之人抢的吧,毕竟天冷,多件衣服暖和些。” 周穆有些触动,他久居绵州中,竟不知道外面世道如此残酷。 随后的路途上,他听娄风讲述各域的情况,也知道了很多书上看不到。 去年大旱,辽庭又南下侵扰,燕朝北境可谓民不聊生。 临近年关,辽庭大军好不容易被大将军打退,孤月教的余孽竟又在西北域金川界起事。 所以很多人背井离乡,携家出逃——蜀川界,就是首选。 虽然蜀川界内山匪不断,但驻军还算负责,时不时的剿匪行动让山匪们不敢做的太过。 山匪一般很少害命,除了龙虎群山,谁都给驻军几分薄面。 但若山匪真是杀上几人立威,驻军也是管不过来的。 周穆心情很沉重,一路上所见所闻颠覆了他的想象。 “家主,这里我们要绕一下,前面就是龙虎群山的辖地了。”娄风经常来往绵,养二州,自然是有自己的门路去躲避山匪。 娄风所说的绕路也并非真有歧路,而是穿过官道旁的密林,那边有一条沿河的道路可以纵马。 周穆开始也未在意,直到进去密林才发现寸步难行。 官道旁的密林是看不到路的,只有走上一段才能看到隐约的小路——这是娄风等人走出来的。 “密林很大,我们分为两边,沿河边走出小路方便通行,但靠近官道这边就必须分散了,避免踩出明显的路径。”娄风解释道,虽然很花时间,但也最安全。 当然,这小路仅限人马通行,且马行进十分艰难。 也正是如此,养州有单独的农场,不会与绵州有物资运输。 农场主的问题,便出在这农场上——善马帮要收保护费。 农场主当然不同意,双方便打了起来,结果是农场主大败。 …… 众人悄然到了养州,刚好避开官道上埋伏的土匪。 “夏使说的人怎么还没到?”有一山匪头上插着彩鸟羽毛,提着把长弓小声嘀咕道。 “二当家,人呢?”他身边有个贼眉鼠眼的山匪悄然靠近。 本就心烦意乱的二当家直接踹了他一脚,骂骂咧咧道:“老子还想知道呢,人呢!” 众土匪见天色已暗,不由叹气,这人今天怕是来不了了。 他们只知道下午会有个富商路过,其他并不知道情。 要是绑个富商,那就够奇猴寨吃香喝辣一段时间了。 二当家也是微微叹气,少了一个立功的机会。 …… 养州,花间醉。 众人来到养州时天色已暗,便在城中住下了。 花间醉虽是酒楼,但也有几件不对外提供的上房。 “影九拜见家主。” 影之成员都是黑色獠牙鬼面具,影九也不例外。 众人以獠牙大小区分级别,影一独一档,獠牙最大,为影使。 影二至影九獠牙大小其次,为副使。 剩下之人獠牙再小一些,皆为影卫。 周穆与红月闭目养神,见影九拜见便问道:“养州的详细情报,与我们说说吧。” 影九点头回应:“养州知州……皆是酒囊饭袋。 因养州临近蜀道,所以江湖之气更甚,朝廷管不了。 大部分士族势力都搬走了,剩下的也只是小鱼小虾,根本不是江湖势力的对手。 江湖势力最强的自然是金威镖局,总镖头威山虎金程,修为五衍气境,善使狼牙棒。 手下有两个镖头,实力为二衍,三衍气境;七个镖师,都只是一衍气境;二十几个趟子手。 金威镖局拉镖只拉人,来往绵州和养州。 其次便是千药阁,阁主姚芝,实力四衍气境,但较为神秘,门人看着没有几个,但传闻说千药阁与千宗有所联系。 再其次就是诸多小帮,势力最高也就三衍气境——善马帮就是其中之一。 帮主马脸鬼马常,修为三衍气境,善用长柄大刀。 其余帮众,都未入衍。” 周穆对养州稍作了解后,便知晓谁能惹,谁不能惹。 周家这边,殷凤来四衍气境,红月三衍气境,娄风二衍气境,算上在青霞县养伤的农场主郭杞,其修为是一衍气境。 养州地界,不与金威镖局敌对便能暂时安全。 至于千药阁,听闻只开门做生意,其门人从不出阁。 影九汇报完便走了,红月则守在房内,闭目休息。 …… 咯咯咯—— 鸡鸣声响起,搅扰了周穆的美梦,他看向外面,已是巳时光景。 周穆急忙洗漱出门,却见红月等人都已牵马等待。 “你们怎么不喊我?” “家主昨日奔波劳累,自然要睡个好觉——农场主刚刚来信,他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娄风一边笑着给自己的马儿喂着草,一边说道。 周穆没有多说,接过护卫牵来的马,便与众人离去。 …… 花间醉旁边的阁楼上,有一人静静看着周穆等人离去。 然后他缓缓戴上了银制面具,提着剑跟了上去。 冬使麾下,冬一。 第42章 善马帮 养州西部,青霞县。 郭杞静静地躺在周屠夫店铺房间的床上养伤,他伤势颇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 本着报喜不报忧,他传回消息也就说无大碍。 周穆等人赶到青霞县见到他时,所有人脸都黑了。 “老郭,这就是你说的无大碍?”娄风看病床上面无血色,双眼通红的郭杞,心疼道。 “死不了,就受了重伤而已。”郭杞是个硬汉,声音大了点,便感觉胸口隐隐作痛。 郭杞护场,做的是最危险的活,为周家出生入死。 早年使双锏,后来被人砍掉了左臂,便成了单手锏。 娄风与郭杞是至交好友,他捏紧了拳头,狠声道:“我定杀了那贼人!” 郭杞露出苦笑,倚靠着床檐说道:“因为龙虎群山的关系,养州这边只能自给自足。 所以我们开辟了新的农场,没想到遭到善马帮的觊觎,连农场都让抢了去。 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家主责罚!” 说完郭杞挣扎地就要起床,却被周穆轻轻按了回去。 周穆看着郭杞感叹道:“农场主不必如此,你何罪之有啊?能有农场主这样的忠心耿耿又有能力的人,是我们周家的幸事。” 郭杞闻言双目含泪,被娄风拍了拍肩膀抢先说道:“善马帮抢走的,我会让他们吐出来。” 郭杞重重点头。 不耽搁郭杞休息疗伤,众人聊不久便走出了房间。 门前守着郭杞亲信,他给众人介绍了如今的情况。 善马帮帮主一人,副帮主两人,帮众四十余人。 周家原只有郭杞和十三个兄弟,上次冲突后几乎全部带伤,还折损了四人。 “你是说善马帮杀了我们四人?”周穆闻言大惊,他以为善马帮最多就是将人打成重伤。 郭杞亲信突然跪下,沉痛说道:“家主,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四个兄弟,不能白死!” 周穆将之扶起,问道:“官府不管吗?” “管?”郭杞亲信露出苦笑,“要是官府管,世道早太平了。” “即便是官府管,如今世道也不可能太平。”一直不说话的殷凤来突然插嘴道。 他就来自凤刀门下,自是知道江湖人多不尊朝廷。 周穆听完,陷入沉默。 红月知道周穆受到的冲击有点大,于是岔开话题:“善马帮现在在哪里?” 郭杞亲信答道:“就在我们的农场——他们强占了。” 娄风见状,对郭杞亲信说道:“还能战斗的人都叫上,随我们去报仇!” 娄风直言复仇,他一直是个很疯狂的人——人若敬我,礼让三分;人若犯我,以“理”服人;人若再犯,斩草除根。 这是娄风的信条,他的手底下不缺人命,但不会有无辜之人。 其间周穆沉默,任由娄风指挥。 众人集结,殷凤来,红月,娄风为首,护卫护场十五人。 一行人十九人直奔城外。 农场肯定不在县城里,而是在郊野,附近还有几个村落。 众人路过时,竟还发现有一个村子被屠了,满地的尸体无人收敛,各处烧焦的房屋触目惊心。 周穆更加沉默了,这原来真是个吃人的世道。 …… 周家农场,几日不见像是野猪刨地,残破不堪。 善马帮的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醉了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醒了继续。 不仅如此,屋内还有一些赤身裸体的女子,幸运的身上只是青紫相间,不幸的已经产生尸斑。 善马帮抢来农场后,酒足饭饱思淫欲,便去周围村子抢女人,因为遇到村民的反抗,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屠了整个村子。 百多条人命,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他们只在乎快不快活。 等到周穆等人进来后,他们才悠悠反应过来。 “兄弟们抄家伙!” “哟,那边有个小美人儿!” 一群善马帮的人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将周穆等人团团围住。 “等等!” 一个马面男单手拖着长柄大刀缓缓走出,大刀磨在地上,拉出了一条划痕。 他就是善马帮的帮主,马脸鬼马常。 “你们是什么人?”马常用着轻蔑的眼神看着众人,扫过红月时眼中泛起一股火热,“好,好,本帮主刚好差个夫人!” 红月微微颦眉,握紧了手中的月皎枪。 娄风正要开口,却见农场门内跑出几个赤裸女子。 众女分开而逃,只有一人拿着匕首,直冲马常而来。 娄风见状,大吼:“杀!” 众人怎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纷纷出手。 其中红月,娄风齐齐向马常杀去,殷凤来只能留下保护周穆。 奈何善马帮人手众多,红月,娄风被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常面露讥笑,回手一刀,将袭杀而来的女子斩首。 一个带着无尽恨意的头颅缓缓扬起,落地。 周穆视觉上受到了极大冲击,突然大喊道:c,全杀了,一个不留!” 一个梦里生活在祥和安宁的山河的人,现在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负面情绪。 要不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也要亲手砍杀几人。 许是因为周穆打扮富贵,一些善马帮帮众盯上了他,不过有殷凤来在,倒还安全。 娄风听到周穆的喊声,露出欣慰的笑容,对着红月说道:“贼首交给我,你别让其他人跑了!” 红月迟疑间,娄风就直接冲了过去,显然只能这样了。 红月环视周围色眯眯的善马帮帮众,缓缓说道:“渣滓。” 随后一人一枪直冲人群,枪乃百兵之王,最适合群战杀敌。 面对善马帮的乌合之众,她的霸枪威力更胜。 最重要的战场自然是将对将,马脸鬼马常对娄风。 马常虽比娄风修为高一衍,但娄风拳脚勇猛,身法灵敏,刚好是马常的克星。 马常大刀挥斩,娄风蹲伏滑铲,直攻其下三路。 马常见状空中扭转,手中大刀气势不减直取娄风。 娄风拍地侧身闪过,随后猛地起身逼近,拳拳生风,掌掌盖天,直奔马常的面门。 长兵适合拉开距离,而娄风抢占先机,不给马常机会。 两人交手数回合,娄风终于找准机会,一拳轰在马常身上,将其击飞。 马常倒飞,用大刀止住身形,看着娄风充满战意。 马常修为高,体魄更强,只用拳脚的娄风,很难对马常造成太大的伤害。 “再来!” 马常率先发起攻击,这次有了防备,没给娄风可乘之机。 娄风面对马常挥舞得密不透风的大刀,只能疲于躲闪。 噗嗤—— 娄风一个不小心,胸前的上衣连带皮肤就被马常的大刀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娄风低头看了看还在渗血的伤口,舔了舔嘴唇,紧了紧抹额。 马常轻蔑地笑着,随后大刀拖地奔袭而来。 哧哧哧—— 摩擦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 娄风突然双手抓地一抛,泥土碎石直扑马常的眼睛。 马常躲闪不急,眼睛中招导致暂时睁不开,娄风滑铲过去,双脚岔蹬,将马常绊倒在地。 而他直接膝顶马常脖子,左手按着头,右手一拳拳招呼上去。 一拳,两拳……打得马常哀嚎不断,鲜血直流。 马常吃痛,奋力挣扎,单手摸到大刀就是一扫,将娄风逼退。 随后他晃悠起身,紧跟着用力一刀劈下——空了。 娄风趁机踩住刀杆弹射而去,双腿勾住马常的脖子一个转身骑在其肩上,双手成掌叠加,高高举起,用力拍下。 马常看到手下人无比惊恐的眼神,随后感觉一股巨力从头顶袭来。 马常天灵盖被娄风拍碎,他面带不甘,缓缓倒下,死不瞑目。 “老大死了!” “跑啊!” 善马帮帮众见马常尸体栽倒在地,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反抗,四散逃去。 红月长枪挥舞得如欢跃的游龙,杀得更狠了。 “凤来,一个不留!” 周穆对殷凤来说完,捡起附近一把断剑就向人群冲了过去。 殷凤来见状跟上,一边护周穆安全,一边奋勇杀贼。 周穆面对拼命之徒有危险,但追杀逃窜之人没有问题——他毕竟也跟着周澜习过武。 众人面对二倍多于己的善马帮人,最终以阵亡四人,重伤两人,轻伤九人的代价将其全歼。 周穆虽然也背负了两条人命,但是他战后心意通达——若是让人逃走了,才是意难平。 经过这场厮杀,周穆才算真正的“醒来”。 值得一提,娄风击杀马常后,便顺势破开了修为的瓶颈,达到了三衍气境。 此一战,大胜。 第43章 冲突 龙虎群山,是指蜀川界绵州和养州官道以北的那片群山。 无名群山之多,但凡有人犯案,皆逃于此,官府也追不进来,只能望“山”兴叹。 久而久之,就有人以天龙,地虎建寨落草,所以后来人们便称之为龙虎群山。 龙虎群山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吸纳了各地匪盗和绿林,形成了如今的规模。 龙虎群山只有上八寨有话语权,分别是天龙,地虎,凶豹,青凤,鱼熊,鸣鸡,云蛇,奇猴。 至于下寨,附庸而已。 …… 龙虎群山某处地势险峻的寨子,一个挂满环扣的大帐。 “夏使,山下有急信。”有人匆匆从寨外跑了进来。 夏使坐在桌案前,不停地擦拭摆放在案的九环刀。 他听到来人报告,头也没抬地说道:“念。” 来人拆开信封,缓缓念道:“周穆现身青霞县,善马帮被除。” “这是何人传回的?” “其自称冬一。” 夏使陷入短暂的沉默,善马帮是龙虎群山的暗棋。 其帮主马常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黑风寨三当家。 “让夏二和黑风寨的人一起,在周穆的归路上截杀——这次别再让他跑了。” …… 另外一边,周穆等人解决了善马帮,打扫战场时从马常的身上搜出来一块腰佩。 漆黑的腰牌周边雕有风纹,其中写着个“叁”。 经过影的确认,知道了这是黑风寨三当家的身份腰佩。 夜晚降临。 噼啪—— 众人围在农场的篝火旁,烤着火,各有心思。 周穆与红月都是第一次杀人,事发时一腔怒火,欲除之而后快,事后看着遍地死尸,脸色惨白。 殷凤来看着两人,微微叹息,他第一次又何尝不是如此。 “今天之事,我已上报县衙,官家方面不会再过问。”娄风添着柴,看着火苗说道,“但是我们要提防黑风寨。” 周穆点头,稍稍平复心情,说道:“我已经让影去打探龙虎群山的动态了,这些天刚好农场主养伤,我们就留在养州,暂代打理几天。” …… 一晃几天过去了,转眼已到正月二十五。 龙虎群山,黑风寨。 有两人愁眉苦脸地对坐着,其一人虎背熊腰,黑眼圈严重,另一人身材瘦小,佝偻着腰。 黑风寨大当家黑眼熊闫大,修为五衍气境。 黑风寨二当家落地鼠钱富贵,修为四衍气境。 “奶奶的,这小子怎么还躲在养州不回去。”闫大声线很粗,说话有种熊咆的压迫感。 钱富贵驼背,梳着细长的胡子,声音非常尖锐:“要咱说,咱就直接杀去过。” “对,奶奶的,我等不了了!”闫大赞同点头,起身拿起狼牙棒就要去吆喝人了。 “等下!” 屋外走进来一个人,其人头插彩鸟羽毛,背着长弓与箭簇。 “猴二当家!” 两人看清来人,不敢怠慢,双双迎了上去,下寨人为附庸,都称上寨为某几当家。 来人是奇“猴”寨二当家,他们便称呼为猴二当家。 奇猴寨二当家彩羽鹰孙长生,也就是夏二,修为五衍气境。 孙长生无视两人直接进屋,然后躺在椅子上,把腿搭在案边,说道:“月华庭追逃使和行决使此刻就在养州,你们去一个试试?” 闫大与钱富贵闻言讪笑,连忙陪笑道:“不了不了,一切都听猴二当家的安排。” 看着身材魁梧的闫大点头哈腰,孙长生享受极了——尤其是闫大和他同为五衍气境。 钱富贵眼珠子转溜,心生一计:“金威镖局就在养州,要不要挑拨一下他们?” 孙长生眯起了眼睛,看着钱富贵问道:“你知不知金威镖局和地虎寨的关系……” “小人当然清楚,所以咱们才要借刀杀人。”钱富贵脸上堆满了笑容,“龙虎,龙虎,我们龙一直排在前面,也该打压下地虎寨的嚣张气焰了。” 闫大点头,金威镖局走镖时他们都得回避,这让他很不爽。 “大胆,你要破坏山内团结吗!”孙长生怒喝,他其实很赞同,但这话不能钱富贵说出来——比如他就合适。 孙长生给了两人一棒子,最后又给了个枣吃,让他们好好为天龙寨效力。 孙长生满意离去,赶紧去找夏使的营帐找夏使,将钱富贵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夏使听完摆了摆手,说道:“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别耽误我练兵,走吧。” 孙长生被赶了出来。 …… 正月二十七,花间醉,周穆见到了葛生。 “周老弟!” 葛生虽然早已知晓周穆在养州,但见着还是很惊喜。 他同行还有一人,国字脸,魁梧奇伟,满身的煞气。 “这位是亓(qi)鸿,月华庭行决使,我的至交好友。”葛生将亓鸿拉到面前介绍道。 “周公子大名如雷贯耳,我可是经常听人夸赞到。”亓鸿声音也很洪亮,说话中气十足。 “亓大人才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如传闻那般英雄气概!” 周穆两人作揖行礼,客套几句,算是相互认识。 两人身份特殊,周穆自然在花间醉定了包厢,说起来周葛两人相熟,但还未在花间醉里见过。 周穆吃菜喝酒,葛生干饭,以茶代酒,亓鸿则是豪饮。 谈天说地,周穆渐渐得知亓鸿身世,他竟然也是士族出身,立志要匡扶天下。 这让周穆不得不想到吴衿,他既已行冠礼,恐怕也将远去,毕竟绵州的舞台太小了。 “那你怎么来了月华庭?”周穆酒量定然不比亓鸿,只能陪着小抿,不过亓鸿也不在意。 亓鸿闻言,已有些醉态:“你以为我想啊! 我考取功名,想要入朝为官——可是朝廷各个要职都被世家把控了,我进不去那个圈子。” 士族是阶层,世家是底蕴。 说完亓鸿又一口饮尽,得亏是习武之人,不然胃都受不了。 葛生见状夺过酒壶,一次只倒四分之一。 许是亓鸿喝多了敞开心扉,正欲再言,却突然趴在桌上。 醉了。 周穆叹气,看向葛生,葛生也无奈摇了摇头。 “我看到你们上呈的案卷了。”葛生说道,“幸好你们灭的是个没背景的,不然麻烦就大了。” 葛生在案卷中看到有关的记载,直呼杀得好。 周穆闻言稍有迟钝,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善马帮也有背景——龙虎群山黑风寨。” 葛生听后眼皮跳了跳,稍微提高音量:“龙虎群山!” 周穆点头沉默,倒是葛生有点担忧地来回踱步。 “你确定只招惹了黑风寨?” “是。” “那还好——所以你们停留在养州,就是不敢过去?” “对。” “那等我们办完事……” 咚咚咚—— “家主,出事了!” 门外传来娄风的声音,周穆赶紧出去,只见娄风悄声说道:“我们的人和金威镖局打起来了!” 周穆闻言,回屋向葛生告辞,便去赶往现场。 …… 养州城南,金威镖局。 镖局很大,门匾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金威镖局。 门匾下站着一位老者,手中拄着狼牙棒。 老者身旁两人默立。 至于门前,殷凤来,红月两人被镖局的趟子手团团围住。 周穆此番回养州只带了殷凤来三人,其余人都留守在青霞县的农场里。 “周公子来了!”老者眼力很好,隔很远便看见了周穆。 周穆神情闪过一丝诧异,他似乎从未与这老者照过面吧。 殷凤来,红月见周穆走来,便双双突围,回到周穆身边。 金威镖局的人见状纷纷亮出了兵器,沿街对峙。 “你们什么意思?”周穆缓缓发问,敌众我寡,以静制动。 老者走动,拖着狼牙棒靠近说道:“周公子,你还是问问你身后的人吧!” 周穆看向红月,红月摇头不语,殷凤来愤愤不平道:“我们只是路过,那个人纠缠红月,我就将他踹翻了。” “胡说,我明明是过来邀请你们加入金威镖局,谁知你们恶语相向,看不起我们,还踹我!”一个灰头土脸,提着短刀的长脸镖师恶狠狠地说道。 红月知道解释无用,只能将目光投向周穆。 周穆看着老者,说道:“这位老前辈,他们所说句句属实。” “那你就说是我撒谎了?”长脸镖师叫嚣道。 老者回头瞥了他一眼,长脸镖师立刻噤若寒蝉,然后看着周穆等人:“老夫金程,乃是金威镖局总镖头,前来讨教一下阁下的高招!” 周穆无奈,红月正欲出战,却见殷凤来先站了出来。 “周家殷凤来,应战!” 殷凤来手持黑刀凤隐,目光灼灼地看着抬起狼牙棒的金程。 双方战斗,一触即发。 第44章 山匪截杀 养州,金威镖局门口。 殷凤来与金程相对而立,气场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正欲动手之际,金程突然泄了气,放下狼牙棒大笑道:“好,区区四衍便敢敌我五衍,英雄出少年呐!” 金程这架势,俨然不想打。 周穆如堕云雾中,然后松了一口气,能不交手自然最好。 殷凤来也疑惑不解,见金程不打了,便拱手收刀回去。 金程见状也回了一礼,随后疾步走到长脸镖师面前。 金程缓缓低头,耳语几句后突然出手掐住长脸镖师的脖子,大声说道:“此人乃是山匪派来的奸细,故意要挑起争端!” 长脸镖师喘不上气,脸色涨得通红,他欲用短刀反击,却被旁人卸掉。 他面色变得异常狰狞,双眼附近青筋暴起,像要弹出来似的。 众目睽睽之下,长脸镖师咽气了,死于金程之手。 吃瓜群众见状顿时如鸟兽散,生怕沾染到一丝麻烦。 …… 正月三十,午时。 龙虎群山下的官道上,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走来。 周穆坐上了马车,红月和殷凤来成了马夫,娄风和五个护卫将马车围住。 再远点的位置,都是金威镖局的人,包括金程——雇来的。 周穆,就是镖。 这番正大光明的过路可瞒不住附近的龙虎山匪。 有人知道是金威镖局护镖便熄了劫道的想法,有人则不然。 孙长生带了一部分奇猴寨山匪埋伏,至于黑风寨山匪则是尽出。 “怎么回事,为什么金威镖局还护起了镖?”贼眉鼠眼的钱富贵看不明白。 虽然他们挑拨离间的计划失败了,但也算让双方有了隔阂吧,怎么他们像个没事人一样。 孙长生没有说话,而是悄然拉起了弓,搭上三支淬毒箭,瞄准——马车。 众山匪见状跃跃欲试,他们大多都是亡命之徒。 咻咻咻—— 三箭连珠,直奔周穆的马车,殷凤来反应快,将其全部格挡。 “杀!” 孙长生的箭像是信号,早已埋伏两侧的山匪齐齐杀出。 金威镖局某个镖头见状大喊:“我们是金威镖局的!” 孙长生露出冷笑,一箭将其射翻,杀得就是你们金威镖局。 金程见手下仅有的两个镖头转眼间就死了一个,怒吼道:“天龙寨你们找死,为张镖头报仇,杀!” 他挥动狼牙棒,如狂风来袭,命中者粉身碎骨,无人再能站立。 另一边,闫大也进入战场,他直接就挑好了对手——同样使用狼牙棒的金程。 黑眼熊对威山虎。 闫大虽然看着脑袋不太灵光,但战斗本能挺强,不至于节奏被金程带着跑。 反而是金程,因为人老了,气血开始衰败,真气也不例外。 短时间两人虽然难分胜负,但年纪的差距注定了金程必败。 至于钱富贵则比较猥琐,到处游走,不与高手正面交锋。 他使一把精巧短刀,专挑混乱的人群东突西袭,竟然造成了场上最大的伤亡。 红月,殷凤来,娄风等人紧护马车,只能堪堪招架。 眼见周穆一方就要顶不住山匪的冲击了,远处有人纵马赶来。 “月华庭在此,谁敢造次!” 月华庭追逃使葛生,行决使亓鸿拍马赶来,他俩都是五衍气境。 其身后是四虎,八行——八行是亓鸿的手下。 随着十多个高手的介入,战场局势瞬间扳回。 葛生早就盯上了躲在一旁放冷箭的孙长生,直接杀去。 葛生的兵器是阴阳匣,内置阴兵弯刀,阳兵短剑。 葛生的弯刀和短剑都很小巧,更像是匕首,适合近距离搏杀。 孙长生对葛生的路数很熟悉,不敢硬拼,而是在山石间跳跃,时不时放箭,但都被葛生轻松抵挡,毫无建树。 弓在江湖中不适合正面搏杀,更像是辅助。 孙长生绰号彩羽鹰,轻功自然也是极好的,虽然被葛生追杀,但还算游刃有余。 另外一旁的钱富贵就不好过了,他被亓鸿盯上了。 亓鸿擅长马槊,看到了贼眉鼠眼的钱富贵后,便气势汹汹地纵马冲杀过去。 其身后八行成雁形阵冲锋,直接将战场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其所过之处,山匪死伤惨重。 亓鸿若是选择从军,也必是一员猛将。 钱富贵见到这阵仗被吓坏了,其人本就投机倒把,便要开溜,却被殷凤来逮住机会,一招海上明月直接爆发突袭,贴近将其斩杀。 “好!” 亓鸿看着气度不凡的殷凤来,眼神中满是赞赏。 殷凤来点头回应,稍稍行礼后便回到马车附近,钱富贵一死,场中压力骤减——这也是为什么殷凤来选择出击的理由。 入衍武者对小规模的战斗影响很大,尤其是较高境界。 “杀!” 又是一波喊杀声从两侧响起,竟然还有山匪冲了下来。 这波山匪较之前的人更加精锐——奇猴寨部分山匪。 已经稳住的局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马车附近,众人死守着不让山匪靠近。 娄风拳脚有劲,出招带风,虽然修为强但杀伤力有限。 殷凤来和娄风守在一起,出手全是精妙的凤影刀式,招招致命。 红月则是最后一条防线,但凡冲破殷凤来防线的山匪,都由她来终结。 奈何山匪众多,众人体力渐渐不支,未入衍的护卫已经全部阵亡,还有越来越多的山匪突破到内圈。 场中过于混乱,厮杀毫无章法,时不时还有冷箭射出,马车这边频险象环生。 “红月,你带着家主先走!” 殷凤来再斩杀一人,大口喘着气,向着身后红月喊道。 红月没有矫情,知道他们快守不住了,便让殷凤来和娄风开道,她架着马车向外直冲突围。 其间有人想要阻拦,都被殷凤来,娄风先一步解决。 马车成功冲破重围,扬尘而去,而殷凤来两人守着去路,奋力阻拦。 两夫当关,万夫莫开。 …… 官道虽然大,但并不平整。 周穆坐在马车里不知跑了多远,颠簸得有些难受。 “他们应该能跑出来吧!” “少爷放心。” 红月架着马车疾驰,她丝毫不担心。 要不是为了保护周穆,面对这些未入衍的乌合之众,杀个七进七出也非难事。 当然只是论山匪——若是面对小规模的军阵,恐怕有去无回。 马车没有减速,周穆强忍着想呕吐的恶心感,不给他们拖后腿。 吁—— 红月突然勒住了马缰,将疾驰的马车停了下来。 周穆掀开车帘,却见前方宽阔的道路上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其人白衣银面,手持长剑——冬一 “前方何人!” 红月握紧了月皎,朝着那人冷冰冰喊道。 冬一没有回答,先是边走边抖出一朵剑花,然后突然奔袭杀来。 红月见状知是敌非友,她可不会坐以待毙,同样飞身迎上。 月皎枪尖瘆人的黑,直取冬一的咽喉。 冬一侧身躲过,接着一剑刺来,红月滑行低腰掠过,随后长枪舞圆,回身一扫。 冬一后撤半步堪堪躲开,趁着长枪横扫的惯性再度贴近。 红月见状以枪杆迎击,甫一碰撞,她便感觉到虎口撕裂。 冬一的修为至少是五衍气境,真气浑厚太多了。 冬一一击得手,随后剑法迭出,攻势不减,红月见状只能以命搏命,堪堪敌过。 周穆看着两人生死拼杀,握紧了拳头。 他很想变强,但天赋不行——这不是有心就能实现的。 红月虽然天资卓越,但毕竟实力不足,打得很被动。 两人互攻几个回合,冬一趁着红月长枪碰撞未稳之际,快速逼近后将她踹飞 红月本来气息就在碰撞中变得不稳,如今还挨了一脚,直接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周穆见状半蹲扶起红月,然后护在她前面,摸到了一旁的月皎。 因为没有真气,月皎枪的重量对周穆来说很沉。 “你到底是谁?”周穆提起月皎就很费力,更别说对抗了。 冬一闻言摇了摇头,然后直接一剑刺来,利落干脆。 红月半倚着车轮,浑身像散架一般,提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冬一杀近。 周穆咬牙提起月皎枪,用尽全力挥舞着迎了上去。 叮铃—— 忽然,远处传来了银铃声。 第45章 青凤寨 叮铃—— 啪嗒—— 冬一剑刺,周穆枪舞,就在两人将要碰撞之际,却见一道黑影袭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铃铛声。 周穆的枪,冬一的剑齐齐被黑影打落,周穆被掀翻在地,屏息一看——黑影竟是一条黑色的长鞭。 目光顺着长鞭方向,便来到铃铛声出现的地方——一个黑衣笼纱的曼妙女子。 黑衣女子容貌绝美,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黑衣也掩盖不住那双吸睛长腿,但其人看着非常冰冷,其腰间系着两个银铃,手中提着黑色鞭把。 黑衣女子面无表情,其身后缓缓走出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妪和一个拿着铁棍的壮汉,然后还有一群男女——男子提刀,女子佩剑,俨然山匪模样。 周穆刚刚升起的希望,又再次沉入了海底——山匪居然埋伏了几波人。 冬一也萌生了退意,但看着近在咫尺的周穆,不由恶上心头,直接一拳轰去。 冬一虽快,但黑衣女子更快——这次,她的鞭子直接招呼到了冬一的身上,将其抽飞到一边。 冬一不顾身上火辣辣的疼痛,黑雾弥漫,起身就要逃跑,却被黑衣女子提前识破,挥舞长鞭将其缠住,甩在地上。 银制面具被磕飞了,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黑衣女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周穆却是一脸震惊。 这持剑行凶者,竟然是绵州寒门书生,古谷! “怎么是你!”周穆不敢相信,一个月前他们还在云廊一起吃饭,一起看戏。 古谷瞥了周穆一眼,没有回答,而是死死盯着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见古谷还敢瞪她,用力一鞭子抽过去,将古谷当场抽晕。 周穆看得满头黑线,正要说话,却被黑衣女子的手下用麻袋套住了脑袋。 红月受了重伤无法反抗,自然也不例外地被套上麻袋。 三人都被抓了起来,无论醒着晕着,被众山匪架着进山。 “不是说来人是绵州富商,蜀川第一才子吗?”黑衣女子迈着长腿,她的声音很好听,犹如九天上的清泉。 “是他没错,绵州周家的周穆。”老妪拄着拐杖走在前面,笑眯眯地说道。 …… 夜深了,某个山洞里燃着篝火,周边依稀可见点点灯烛。 洞里由于照不见月光,即便有微弱的火光,但看起来还是很幽暗。 一个绝美的黑衣女子正安静地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手中还拿着卷长鞭。 她便是龙虎群山,青凤寨寨主玉缠蛇田妩儿,年纪轻轻便是六衍气境的修为。 传闻中的田妩儿,其修为还是五衍气境,但谁也不知道她已经悄然突破到六衍气境了——六衍也是个门槛。 一衍气境至五衍气境也称下境,从小蕴养身体,有朝一日寻得气感方可入衍。 其后,待到体内真气蕴养充足,经脉也能承受得住,便可开辟新的气路。 武者入衍时的年龄可能较小,但后续突破几乎都要等到身体发育——除了某些天生经脉粗壮的人。 所以武者成年前后,才是其修为突飞猛进之际。 五衍气境之后,体内气路已达一种动态平衡,常人便可气劲外放。 五衍气境之后,若想修为再进一步,则需打破已有平衡,建立新的平衡——这一步难上加难。 周家三爷周澜便至于这一步,困于五衍气境迟迟无法突破。 五衍气境至九衍气境,则称上境,不断突破自我以求修为精进。 …… 周穆套着麻袋站在山洞内,黑暗中他隐隐感觉到很多人的窥视。 噗—— 头罩着的麻袋被摘下,周穆依旧看不清周遭的环境,只能看到上面坐着的田妩儿身形的轮廓。 修长的双腿,应该就是在官道上劫走他的黑衣女子。 “你就是周穆?” 田妩儿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很好听,也很冰冷。 周穆人在砧板上,既然要死,也要站着死,他挺胸抬头,看着黑暗里说道:“正是在下。” 周穆可不清楚龙虎群山内部的情况,只当此女也是来截杀他的:“你是何人?为何要截杀我?我的护卫呢?” 田妩儿沉默,倒是身旁的老妪苍老的声音传来:“男娃子,我们没有恶意。” 周穆冷笑,半路截杀把我们绑上山,却告诉我没有恶意。 老妪显然知道他的想法,解释道:“我们寨主是为了救你——绵州城外埋伏了不少想杀你的人。” 周穆闻言陷入沉默,他想到了古谷——看来古谷的出现并非巧合。 古谷,是农夫。 周穆想了很多,暂时看来这群山匪没有恶意,因为上山时他和红月仅仅头罩麻袋,双手束缚,未被其他虐待。 他的脸色在火苗的照耀下稍稍缓和。 田妩儿见状才开口说道:“听闻周家主不仅是蜀川第一才子,而且治家有方,短短一年便让周家走出了绵州。 我们青凤寨真是需要这样的人才——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青凤寨寨主田妩儿。” “青凤寨二当家,知川婆婆。”老妪也自报家门。 “青凤寨三当家,敲天门萧罕之。”黑暗中还藏有一人,其声洪亮,周穆估计是白天那壮汉。 “周家家主,周穆。”周穆见众人没有恶意,也客气回礼说道,“我的护卫在哪里?” 黑暗中传来充满律动的击掌声,不多时便有女匪将红月带了过来。 红月在火光照耀下虽显憔悴,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红月姑娘经过我们精心的医治,伤势已经好了很多。”老妪的声音传来,这让周穆安心了。 “多谢几位寨主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既然感激,那就留下来吧,你就是青凤寨五寨主。”田妩儿冷清的声音传来,或是把周穆当成自家人,冰冷稍减。 “可是……” “可是什么?” 田妩儿出声打断,周穆闻言微微皱眉,形势比人强,他没有选择。 田妩儿隐于黑暗中,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嫌弃我们是山匪。 山匪无恶不作,在蜀川界确是事实——但是我们青凤寨绝对没有滥杀无辜,我们行的都是义举。” 壮汉萧罕之补充道:“我们青凤寨向来只劫富济贫,抢那些不义之财。” 周穆听到萧罕之的前半句话,内心一咯噔,他可不就是“富”。 好在他还算“义”,挣得都是良心钱,还经常救济乞丐流民。 田妩儿可不知道周穆在想什么,说道:“我知你不甘心,但你若是真心助我,我便将有关农夫的秘密告诉你。” 农夫! 周穆再次听到这个词,沉吟片刻说道:“容我考虑一晚。” 田妩儿点头,让左右将其带到客房——当然少不了监视。 …… 二月初一,二月的第一天,周穆就美美地睡了个懒觉。 日上三竿,阳光尽洒屋内。 当打着哈欠推开门时,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两把明晃晃的长剑交叉拦住了他。 周穆盯着长剑,最终他还是决定妥协了——有了自己的思量。 一是形势比人强,不妥协不行,当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二是青凤寨实力不俗且非凶恶之徒——或可将其引为助力,作为周家外援。 三是可以借助青凤寨探查龙虎群山底细——他感觉龙虎群山不简单。 当田妩儿等人得知周穆的决定后,也欣然同意,欲将其提拔为五当家。 周穆自然不会接受什么五当家的位置,而是要当军师,隐于幕后。 田妩儿若有所思,最后还是答应了——都是为青凤寨效力。 周穆当上军师后,田妩儿便亲自陪同游览整个寨子。 美人在旁,周穆颇有种携美出游的感觉,不过只是臆想。 青凤寨位于龙虎群山西南边,建有两个山寨。 主寨位于青凤山,依山而建,是寨主,女匪所在之地。 女匪是寨主私军,男匪才是对外的主力。 西边是无尽群山,道路比起龙虎群山更为险峻,人行尚且困难。 北边悬崖峭壁,无法通行。 南边和东边地势低,较为平坦,子寨就位于这里。 子寨是男匪所在,守在青凤山的咽喉要道,由三寨子,四寨主负责统领。 这就是青凤寨。 第46章 龙虎群山 青凤山,寨主洞。 青凤山本身景色优美,周边环境也不差,这个季节竟然也有些早开的花花草草,整个山头显得生机勃勃。 寨主洞也就是昨晚周穆等人误会冰释前嫌的地方,其实也有阳光照下——夜晚透光的地方会被遮蔽。 白天打开了遮蔽,便能看到很多栽植的花草,还有流水假山。 周穆此刻就与田妩儿对坐在洞内,慢悠悠品着茶,两人旁边是知川婆婆和红月。 “军师对我们寨子怎么看?”田妩儿声音不再冰寒彻骨,而像夏日里清凉的溪水,很舒服,很清心。 周穆喝了一口茶,由衷地赞叹道:“非常好!” 他之所见,寨内环境干净,秩序井然,山匪令行禁止。 青凤寨人并不多,大约八,九百人,其中还有大半的女人,但他们的精神面貌却让周穆难以忘记。 男人女人皆可一战,青凤寨的实力,恐怕在龙虎群山也是排前几的。 田妩儿像是知其所想,将龙虎群山的局势说了出来:“龙虎群山现如今,最强的是天龙寨,其次是地虎寨。 青凤寨略胜凶豹寨,鱼熊寨,鸣鸡寨,奇猴寨,云蛇寨为末流。 其中我们和云蛇寨达成联盟,他们就在我们的东边,对着通往群山深处中的大路,成犄角之势。 奇猴寨附庸于天龙寨,鱼熊寨附庸于地虎寨,鸣鸡寨附庸于凶豹寨,则是另外三个联盟。 下寨我们没有人,都依附于其他三个联盟,天龙寨最多。 天龙地虎两寨相互看不顺眼,背地里勾心斗角,甚至还爆发过小规模的冲突。 凶豹……则是残忍至极,烧杀抢掠,是真正的土匪行径。 至于我们,青凤寨劫富济贫,还有其他来源——勉强够养活自己。 云蛇寨说他们是土匪,其实更像是个村子,他们男耕女织,倒也过得下去。” 周穆突然释疑了,从他知道的消息里,云蛇寨非常低调,低调到没有任何存在感。 原来他们根本就没参与过打家劫舍,又谈何存在感。 周穆一下子对云蛇寨来了兴趣,问道:“龙虎群山竟然容许有这样的寨子?” “自然不允许,不过他们用武力赢得了地位。 云蛇寨寨主风云枪邵安,修为七衍气境,原是渝州赫赫有名的风云山庄庄主。 后来他因得罪了渝州州尉,被渝州州尉以谋逆的罪名抄家灭族,他带着庄人杀出了一条血路。 逃出渝州后,他一路上途径多个村子,带着大量不满朝廷苛捐杂税的村民上山落草。 上山之后他们寻了片沃土开始垦荒,自给自足,只是后来渐渐被其他寨子给盯上了。 盯上他们的是鸣鸡寨和奇猴寨,两寨出动半数人手,但云蛇寨全寨皆兵,以死伤过半的代价击溃了两寨联军,威震群山。 再后来,我们就联盟了,其他三方势力也不敢再来寻我们麻烦。” 田妩儿娓娓道来,她说的话越多,整个人的温度就越暖。 周穆点头,轻敲桌案,如今看来龙虎群山很不简单,不仅其内关系错综复杂,各寨来历也很不凡。 周穆敲着桌案的手突然停住,然后看着田妩儿的眼睛问道:“既然如此,你们又是如何立足的?” 田妩儿闻言轻笑,也抿了一口茶,语气平淡说道:“我们来的时候,直接灭了凶豹寨扬威。” 周穆先是一惊,然后迷惑了。 倒是知川婆婆看出他的疑惑,笑着和蔼说道:“当初天龙地虎凶豹三足鼎立,凶豹寨觊觎我们的女娃,被我们全灭了——现在的凶豹寨,不过是后来的凶徒重聚建立。 要知道,山匪中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这类人聚起来也很快。” 周穆算是明白了,正是因为凶豹寨被灭了一回,现在才有龙虎之争。 周穆又问道:“那你们又是如何维持山寨的运转呢?” 他可很少听说青凤寨下山劫富济贫,那钱财又从何而来? 知川婆婆闻言笑呵呵地解释道:“我们开始是劫富济贫,但后来那些人都躲我们远远的,甚至还有人搬到其他州去了,我们也就另谋出路。 我们向云蛇寨学了耕种养殖,还……” 说到这知川婆婆停顿了一下,看向田妩儿,却见田妩儿点头接过话茬:“我们还是命楼编外成员,可以领一些悬赏。” 命楼,九流中的杀手组织。 不仅是周穆,就连红月也惊讶了,命楼这种事情田妩儿居然说了出来。 田妩儿聪慧,知道他们的反应为何,不急不忙地填着茶:“你们都是我寨内兄弟,我自然不会瞒你们。” “寨主,没想到你这都跟周兄弟说了。”三寨主萧罕之这时领着个高大胖子走了进来,刚巧听到几人对话。 “嘿,那边的兄弟就是俺们的军师吗?”胖子走到周穆目前东瞅瞅西看看,然后突然一个行礼,“军师!” 周穆被眼前这两百多斤的胖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无需如此,兄弟就是四寨主?” 胖子听到后拍拍胸膛,笑道:“俺就是青凤寨四当家覆冥关萧泓之。” 萧罕之,萧泓之,听田妩儿介绍过,两人是亲兄弟。 萧泓之看着满脸横肉,凶狠模样,实则却是个话痨,围着周穆说了一堆话,什么青凤山哪里好玩,其他山寨哪个寨主是他的手下败将…… “三弟,让军师和寨主谈正事!” 萧罕之出声打断萧泓之,将他拉到一旁让他闭嘴。 田妩儿早已见怪不怪,接着说道:“命楼现于黄昏中,无处不在,传闻中有楼主,副楼主,留号杀手,金字杀手,银字杀手,铜字杀手。 命楼一旦加入便无法退出,但编外成员不在此列——只拿钱办事,不为其效忠。 命楼有三不杀: 一不杀闻名的善人,二不杀各势力之主,三不杀封命册记述之人。 封命册,命楼三次刺杀失败后会将被刺之人的姓名上册。 有人出钱,我们便帮命楼杀人——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周穆此前从未深入了解过命楼,不曾想命楼居然还有自己信奉的规则。 命,运也。 周穆低头沉思后片刻后,问道:“命楼如何能联系?”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周家不缺钱,出钱买农夫的命。 田妩儿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周穆,没有任何隐瞒:“各地城隍庙的角落里都会有一个垫着红色木箱的漆黑六角香炉,木箱内有多个开关格子,将含有所杀之人信息的纸条放入其中闲置的格子。 然后于黄昏时分点上三长两短五只香,第二天破晓后木箱内便可见木牌——一面刻有名字,一面刻有反馈。 可杀则有报价,需于正午前放入对应的买命钱;不可杀则有反馈。 至于刺杀结果,会送到你面前。” 萧泓之摸着肥头,算是听明白了,说道:“军师想杀谁,俺可以代劳!” 周穆闻言摇了摇头,他不打算麻烦青凤寨——虽然他们也是命楼编外成员。 萧泓之头脑简单,以为是钱的问题:“俺们不收钱的!” 萧罕之听后满头黑线,又把萧泓之拉到一边:“军师有钱,你少说点话!” …… 寨主洞外有一处显眼的六角死靶,靶面黑色,靶心红色。 咻—— 此时有一支冷箭从远处射来,正中靶心——箭羽处还绑着两个纸条。 附近守着的女匪立即去洞里汇报,打断了众人的交谈。 “寨主,有信!” 田妩儿闻言领着众人出来,一边查看纸条信息,一边解释道:“命楼编外成员接受悬赏全来于此,由命楼主动联系,斩断箭杆是接受,拔箭或不管是拒绝。” 田妩儿看完字条后果断拔出身边女匪的长剑将箭杆斩断。 『神泉县知县之子王迁,悬赏:50两白银。』 第47章 农夫秘辛 青凤山,寨主洞前广场。 田妩儿看完目标纸条,然后又打开了另一个纸条。 『王迁未入衍,身边有一衍气境武者两人。』 青凤寨曾提交悬赏筛选,只接受恶贯满盈之人的悬赏,所以田妩儿没有犹豫,斟酌片刻后便派出一个小头目。 刺杀未入衍之人,这就够了。 命楼的插曲过后,众人再次移步回到寨主洞,谈天说地。 经过几盏茶的功夫,周穆算是对龙虎群山有了更加详细的了解。 “你昨晚所说的农夫秘密是什么?”周穆憋了很久的疑惑终于问了出来,这也是他决定留下的一个重要因素。 田妩儿短暂地屏住了呼吸,随后缓缓道出:“农夫是个组织,一个极其庞大且善于隐藏的组织。 农夫的掌控者,是各个农人,尤其是封号农人。 封号农人和普通农人是如何区分的,我并不详知。 农人其下的等级我也不清楚。 农夫全员真气类似黑雾,或可称为魔气,这是辨别农夫的根本。 农夫通常弱于同阶武者,这也可成为辨别的途径,但并不精准。 不过遇到不对劲的情况可以选择猛攻,农夫……一般的农夫气息不稳时可能会泄露出魔气,最终区分出来。” 周穆听后算是对农夫有了基本概念,龚大娘因自杀不知底细,风雅晴,古谷两人都曾使出过魔气。 “还有其他信息吗?” “绵州城和龙虎群山都有农夫,且等级在组织内不低。” 周穆陷入沉思,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联系起来了。 山匪截杀或许表面上为马常报仇,实际上可能是农夫的又一次出手。 前有山匪劫道,后有绵州城外伏杀,若不是青凤寨出手…… 他,必死无疑。 “他们都是什么身份?” “绵州城内的人不知身份,或许是个富家公子;龙虎群山的人已知有天龙寨寨主天龙刀何丑,奇猴寨二当家彩羽鹰孙长生。” 绵州富家公子,这个范围就很小了——云家无人,吴家二郎,司马家独子,齐家三子,陈家独子,知州监州等小族嫡亲,还有如蓝米二家一般的商族公子。 “富家公子还有何特征?” “不一定是富家公子,我只是根据那人摇着折扇判断的。” 折扇……绵州众公子几乎都有,吴衿的牡丹扇,陈扬的流云扇,蓝米二家公子也都有各自样式的折扇。 或许可以排除司马性——他只爱美酒与长剑,齐家三子——嫡子齐琪人未曾见其用过,另两庶子跟着州尉只拿刀枪。 “可曾看清折扇的样式?” 田妩儿闻言摇了摇头。 周穆有节奏地敲击桌案,接着问道:“彩羽鹰……孙长生是不是瘦瘦高高,头上插着彩色羽毛,善使弓箭的人?” “正是——就是他们截杀你的。” 周穆从田妩儿口中证实这番确是农夫的手笔,农夫杀他之心不死。 “报——!” 有女匪着急小跑进来,向着众人行礼报告:“寨外有人求见。” 萧罕之握住了放在一旁的铁棍,眯起了眼睛,问道:“何人?” 女匪如实回答道:“来人灰色抹额,眼上有疤,自称是周家娄风。” 周穆听后大喜,原来是娄风找到了他的踪迹:“我的人,让他进来。” 女匪不留痕迹地看向田妩儿,却见田妩儿微微颔首,同意了。 “是。” 女匪离去并带着娄风回来,娄风远远见到周穆安然,心里松了口气:“属下来迟,家主受惊了!” “无妨,我已与青凤寨联手,现在是他们的军师。”周穆漫不经心地说道,却是在提醒娄风。 即便青凤寨看似“开诚布公”,他也不会交自己的老底。 娄风自然是明白的,说得都是些能摆在明面上的话。 昨日一战,双方损失都很惨重。 奇猴,黑风两寨山匪伤亡近四分之一,黑风寨还折损了其二当家落地鼠钱富贵——死于殷凤来的刀下。 周家护卫全部阵亡,金威镖局含金程在内,存活不到十人。 月华庭都是好手,所以无一人伤亡。 “后来月华庭援军赶来,他们便撤退回山了。” 娄风说完便老老实实站立一边,看到红月后点头问候。 周穆眉头皱起,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问道:“为什么我都逃走了,你们还会死磕在一起?” 如果说双方战斗是围绕他进行的,当他冲出重围后应该就会偃旗息鼓。 毕竟山匪杀了他们,一是得不到财,二是会招惹到朝廷。 而娄风他们更没有理由死战到底——本就是劣势。 但听娄风的描述,他走之后的厮杀更加猛烈,若非月华庭援军及时赶来,他们只怕会分出个结果。 “金威镖局是地虎寨的人,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个才要……” 田妩儿听明白了,说出个重要信息,而见知川婆婆摇着脑袋说道:“不会,金程绝不是意气用事之人,需要他屈的时候,他绝对不会伸。” “嗯,金程此人行为十分反常,身处劣势,却对山匪不依不饶。 我们与月华庭几次要突围,但都被他有意无意地打乱了。” 周穆想不明白,包括金程的护镖也是莫名其妙——他,到底想干什么? …… 娄风在青凤寨停留了一会,周穆便将其拉到隐蔽的地方说些耳语。 周穆也知道了娄风是如何找到他的——影发现了红月吐出的血。 周穆也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娄风,他自然无法回去,但“他”必须要回去。 不然呢,蜀川第一才子落草为寇,只怕周家上下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夕阳西下,娄风与“周穆”两人戴着斗笠匆匆离去。 …… 夜色悄然降临,月光下的青凤山伴着点点篝火,安谧而美丽。 幽暗的地牢,仅有几盏微弱的烛火。 冬一,也就是古谷低垂着脑袋,他全身经脉已经被挑断了,还有几根粗壮的铁链将他牢牢拴住。 哒哒哒—— 脚步声自幽暗中传来,古谷微微抬起了头,眼睛向上看去。 白衣翩翩的公子,黑衣妙曼的佳人——周穆与田妩儿。 “古谷,好久不见。” 周穆看着衣衫不整,满身血污的古谷,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古谷看着周穆,嘴角笑裂开了,但却没有出一丝声音。 周穆平静地看着古谷,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古谷瘆人地笑着,周穆挑着眼睛,点头继续说道:“我知道,是因为你是农夫……农夫,又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周穆,他至今不知道农夫与周家的恩怨。 “呵呵……”古谷嘶哑出声,他看着周穆满是嘲讽地说道,“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敌人有多么强大。” 周穆微微皱眉,他曾经在龚大娘那里也得到这样一句话。 古谷看着皱眉的周穆,嘲讽变本加厉,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容。 啪嗒—— 田妩儿看着古谷猖獗的笑容,缓缓放下了长鞭,然后狠狠地甩在古谷身上。 古谷的经脉被废,这一鞭子下去打得他皮开肉绽,但他依旧保持着笑容。 一鞭不解气……再来一鞭,田妩儿没有半点怜悯,下手狠辣。 农夫渣滓,人人得而诛之。 古谷挨了结结实实两鞭子,不仅被打得皮开肉绽,还不停地吐血。 即便如此,他依旧在笑。 周穆看着笑容瘆人的古谷眉头更皱——农夫都是硬骨头啊。 两人折腾半宿,但古谷死活不再说话,若不是他若有若无的呼吸,恐怕两人都当他已经死了。 古谷,暂时无法打开突破口。 第48章 各方云动 二月初二,春光明媚。 周穆于官道被山匪截杀一事曾闹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就过去了——这在燕朝,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先不谈郊外山匪劫道,村子被屠,仅蓉都城内,三天两头就会出人命。 绵州城内,“周穆”回到周家后便生了场大病,不见外人。 即便是吴衿,司马性等人来访,也都见不到“周穆”一面。 有人传言说“周穆”是被山匪吓破了胆,不敢见人了。 几乎所有人都信了,只有冬使对这个消息嗤之以鼻——虽然冬一失联了,但是夏使的消息还是传了过来。 真正的周穆就在青凤寨。 冬使安安稳稳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悠闲地品茗翻书。 即便他猜到了冬一是折在青凤寨手里,但他也丝毫不着急——棋子而已。 没了冬一,他还有冬三冬四…… …… 养州,金威镖局。 金程于前日带着残兵败卒逃回养州后便大病了一场,险些一命呜呼。 金威镖局现在加上守家的人,也才堪堪凑足十多人。 要说那日山匪截杀中谁拼杀得最为凶险,非金程莫属。 他先战黑眼熊闫大不敌,后又去挑衅彩羽鹰孙长生,可谓险象环生。 若不是月华庭援军及时赶到,他恐怕就真的交待在那里了。 金程回家后便睡了整整两天,终于在初二夜里醒来了。 屋内空无一人,但他知道,有人早就在等着他醒来。 “如何?” 一阵虚无缥缈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内响起,分不清男女。 金程闻言不顾还未痊愈的身体,掀开被褥后跪伏在地:“我没有大碍……” “我不是问你……你试探出来他们的深浅了吗?” 响起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让金程感觉到浑身发凉。 金程头更低了,深呼吸后说道:“试探出来了……奇猴寨孙长生有我们圣教的真气,黑风寨闫大没有。” 话音落下,屋内又恢复安静。 金程恭敬地伏在地上,内心忐忑,等着来人的回话。 终于,有人推门而入。 哒哒哒—— 几个穿着整齐虎皮短衣的壮汉进来后分列两旁站立,低首似在恭迎。 随后一个身材精壮,胡子拉碴的糙汉背负双手缓缓走了进来。 金程稍稍抬头,看清来人后再行伏首之礼:“拜见上使!” “你干得很不错。”糙汉站在屋内打量,说话很随意。 金程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多谢上使赞赏,是属下应该做的。” “起来吧。”糙汉很满意金程的态度,然后就有人捧着木盒进来,“有功必赏,这是你想要的。” 金程刚站起来,不掩贪婪地盯着木盒,随后再次跪伏:“多谢上使!” 糙汉点头说道:“圣教秘术《天魔经》,需得配合圣种一起修炼,赏你了……但不得外传,违者,死!” “多谢上使!” 金程再次感激说道,起身接过来木箱后,恭送糙汉离去。 糙汉走了,金程眼中的敬意缓缓退去,但火热与贪婪仍在。 糙汉乃是地虎寨寨主掏心手罗大磐,也是他的靠山。 他为地虎寨鞍前马后,一是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二是为了加入农夫——当然,他自己的势力与农夫相比,不值一提。 若是不习《天魔经》,便算不得是真正的农夫。 而地虎寨给他的任务就是让他刺探天龙寨内是否有农夫。 所以当金威镖局受人挑拨并与周穆发生冲突之时,他便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借着护送周穆之名,他拼命试探天龙寨联盟,总算完成了地虎寨的吩咐。 而他,也如愿成了农夫。 圣种入体,运转《天魔经》秘术,只见澎湃的魔气入体。 “啊……” 金程仰天长啸,只见其修为冲破到了六衍气境后,魔气才渐渐消弭。 他原本苍老的模样,变得年轻了一点,皱纹与白发都少了一些。 魔气,竟能让人重焕生机。 …… 龙虎群山,地虎寨。 罗大磐回到寨中后径直来到某处偏房,吩咐左右守好门口便进去了。 偏方里没有人,而是有个非常隐蔽的地道,直通地虎寨寨外密林。 密林中有人负手而立,遥望明月。 “农人,有消息了……天龙寨内果真有其他农人的人!” 罗大磐见此人便单膝行礼,因为他是农夫之主——行桑农人。 行桑农人白衣飘飘,下巴处还能看到短短的胡茬,说话不紧不慢:“其他农人,呵呵,恐怕真是蓉都那伙人。 暗中杀了我那么多的棋子,现在也该轮到我们出手了。 大磐,找机会灭了天龙寨。” “是!” 罗大磐露出残忍笑容,他被人称为掏心手,可不是个善人。 行桑农人舔了舔舌头,露出疯狂的笑容:“要不,今晚先过个瘾?” “我赞同,农人,我们好久没杀过人了,在蓉都都憋坏了!” 密林阴影中缓缓走出两人,看起来衣冠华丽,却不想是两个杀人狂。 “我也来!” 罗大磐见两人到来点头问好——两人与他同级,都是行桑农人的使者。 行桑农人咧嘴一笑:“那就杀,目标——天龙寨!” …… 龙虎群山,天龙寨。 夜不黑,风不小,天龙寨许是老大当久了,防守显得十分松散。 行桑农人四人蒙面冲杀而来,竟然快到寨门才让哨匪看到。 咚咚咚—— 哨匪敲鼓震天响,惊得一众天龙寨山匪美梦破碎,慌乱起床。 天龙寨二当家实力是六衍气境,当他赶到时,寨门已经被攻破了。 二当家见状怒喝:“哪来的小贼敢闯爷爷的山头,受死!” 他持刀冲向最近之人——行桑农人。 行桑农人平静地看着他杀来,罗大磐三人也露出了冷笑。 果然,行桑农人待他近了反身欲“跑”,二当家见状加速冲去。 噗嗤—— 在天龙寨山匪惊恐的目光下,行桑农人一个回马枪,扎透了二当家。 六衍气境,被秒杀! 二当家可是天龙寨明面上修为第二高之人,竟然照面就被杀了。 天龙寨山匪间弥漫出一丝恐惧,但罗大磐几人可不管他们所想。 罗大磐左突右进,拳脚齐出,中者身体猛地凹陷,死得不能再死了。 另两人一刀两断,一剑封喉,在人群之中也杀得欢快。 四个武艺高强的蒙面人,竟将整个天龙寨山匪杀怕了。 天龙寨山匪惶惶不安,远处的阁楼上有人平静地看着,然后隐于黑暗中。 四人冲杀了几个来回,也没有发现天龙刀何丑的踪迹。 “有点不对劲,走!” 行桑农人过了把瘾,决定见好就收——开始到现在,天龙寨除了那个已死的二当家,其他大头目都不见人影。 …… 蓉都,某处黑暗中的圆台。 圆台被盘龙灯烛微微点亮,隐约可见一个玉面黑袍之人——烧樗农人。 他的附近漆黑但也能见到人影,风花雪月,春夏六使齐聚一堂。 “周穆被青凤寨救了?”烧樗农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夏使,也就是天龙刀何丑,他闻言回答道:“他确实躲到了青凤寨。” “嗯。”烧樗农人对此并不在意,转而说道,“我叫你来,可知为何?” “杀人。”夏使虽然是个纯粹的武人,但并不代表没有脑子。 他就是烧樗农人手中的一把刀,动用他多半是要杀人。 烧樗农人点头说道:“月华庭旗使万莱经确认是其他农人麾下,而且等级不低……你们一齐出手。 他必须死。” “我们六人出手,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 “狮子搏兔,尚用全力,你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雪使明白,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月华庭驻地高手不少,若是被困住了,我们身份恐怕会暴露。” “你们不会在月华庭驻地动手……万莱,由月使引出来。” 月使知道他要成为明棋了,便走到圆台中央,借着火光让人看清了长相。 “原来是你……” 风花雪三使都知道他。 第49章 杀万莱 二月初三,夜。 蓉都,月华庭驻地。 旗使万莱坐在席上仔细翻着案卷——最近蓉都莫名其妙死亡的人多了不少。 里面有一部分,是他们的人。 叩叩—— 突然的敲门声响起,让万莱眯起了眼睛,摸到了旁边的佩刀。 “谁?” “追逃使麾下王虎,李虎求见。” 万莱虽听到是自己人,但疑心不减,藏着佩刀便打开了房门。 夜色下,长髯汉王虎与黑脸汉李虎恭敬地站在门外。 “何事?”万莱与两人交情不多,虽是上下级关系,但中间毕竟隔了个葛生。 李虎老实说道:“禀万使,我们在城外一个客栈发现了风雅晴的踪迹。” 风雅晴——绵州案卷中有记载其通缉令,曾袭杀周穆未得手。 万莱经过前段时间的“打听”,怀疑风雅晴就是其他农人麾下。 “这个事情你们应该报告给葛使,给我说做甚?”万莱自忖他与两人的关系没有好到越级汇报。 王虎解释道:“养州又有新的案子,葛使还留在养州,今晚肯定回不来……我们怕风雅晴又跑了,特来汇报。” 万莱计较得失,他的疑心并不轻:“葛生没回来,你们怎么回来了?” “养州此前的案子已结,我们特来归档案卷,本来计划明日赶往养州,却不料撞见了风雅晴的藏身之所。” 万莱信了一半,至于另一半,他只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况且,这么久都没有风雅晴的消息,怎么她突然就出现了。 李虎,王虎可不知万莱所想,也不敢催促万莱做决定——此事若要有所为,则必须由万莱出面。 他们两人的修为太低,如何敌得过“六衍气境”的风雅晴。 “好,通知徐使与我一起。” 万莱最终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但他谨慎地拉上了其他人。 赏罚使徐开,五衍气境。 …… 夜色正浓,万莱稍作安排后便点齐了人手悄悄出城,他远远地走在徐开的后面——让徐开打头阵。 徐开可不知道万莱的花花肠子,对万莱有意无意的动作并不在意。 他也派了手下人去查探情报,确实发现风雅晴就在客栈里。 对徐开而言仅是情报属实,对万莱而言可谓松了一口气。 最近死的人太多了,他疑心得很——徐开只是他的一道保险。 …… 城外荒郊,来福客栈。 风雅晴打开着窗子,点了一盏烛火静静看书,却“不”知道有人在窥伺她。 月华卫悄然绕成了一个圈,将来福客栈团团围住,然后慢步逼近。 风雅晴看着书,嘴角却露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微笑——鱼儿,上钩了。 “不对,我们上当了!”徐开站在万莱身边,突然说道,“她一个逃犯,怎么敢开窗点灯……” 万莱惊醒,风雅晴是鱼饵。 旁边的传令人也机灵,闻言立即有节奏地吹响了虫鸣哨子——撤退。 “别吹了,刚到二月哪来的虫子。”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扛着大斧头的矮小子迈着八字走来——风使。 他的身边,夏使提着九环刀走来,一步一响,沉默不言。 万莱见状拔出佩刀,暗道不妙,他可不认为敌人就只有两人。 果然,黑压压的人影攒动,竟然将月华卫来了个反包围。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胆敢埋伏我们月华庭,想死不成!” 徐开抽出双锏,盯着风使与夏使。 风使没有理睬徐开,而是扭头向夏使说道:“这个你来?” 夏使摇了摇头,刀指万莱说道:“不,我要这个!” “杀!” 还不待徐开回应,万莱先发出了号令,月华卫顿时冲杀过去。 铮铮铮—— 夏使见状挥舞九环刀,环扣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大吼道:“一个不剩!” 除了两人是农夫,其他人都是他在天龙寨精心训练的悍匪。 双方甫一交锋,悍匪败多胜少,不断减员,但人多局势不乱。 夏使持刀直直冲向了万莱,两人刀锋相撞,黑雾涌出,各自试出了深浅。 夏使,明面上七衍气境,实际八衍气境,但只敌正常七衍气境。 万莱,明面上七衍气境,实际九衍气境,但只敌正常八衍气境。 “爽,再来!”夏使遇强不惧,九环刀声声作响,气势汹汹。 反观万莱,其人虽然修为高,但心境行事疑神疑鬼,畏手畏脚。 短时间两人竟然打成了平手。 见夏使挑好了对手,风使只要盯着徐开,一斧子劈了过去。 徐开不敢硬拼,灵活逃开。 虽然月华庭高端战力被压制住了,但王李二虎,徐开麾下五判实力都在二衍以上,勉强能稳住形势。 风雅晴自从被李根花逼得自爆一个气路,修为已经降到五衍气境,但对大部分人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 风雅晴轰开窗户后,奔袭五判,与他们厮杀在一起。 万莱见场中局势不明,于是全力击退夏使,然后点燃了藏于袖中的烟火箭。 砰—— 烟花信号燃放,万莱看着大口喘气的夏使,露出胜利般笑容。 但他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 “真漂亮,奴家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烟花了……” 一道娇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令许多月华卫骨头酥软到失去了力气,被对面悍匪一刀砍掉了脑袋。 声音媚,长相更妖媚的女子扭着腰肢,赤着玉足走来。 她身上粉色的罗裳被剪得乱七八糟,裸露出许多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还有那盈盈一握的蜂腰,让很多人就此沉沦,迷失于声色之中。 一双又长又白的腿暴露在月光下,如同一件白洁无暇的玉器。 她没有穿鞋,但细心之人能发现她的脚底有真气浮动。 媚功,此女万莱还认识,在蓉都城内几乎无人不晓。 万莱微微皱起眉头,虽然花使绝美,但带刺的玫瑰怎么也无法让他心猿意马——他的援军呢? “你是在叫人吗?”花使身后是个身材修长,长相儒雅的黑面具青年。 青年虽然满头白发,但看起来优雅从容,一点也不显老态。 他白衣胜雪,边走边用红色手帕擦拭着自己的修长手指。 烧樗农人麾下,雪使。 万莱看着缓缓走来的两人心都沉入了谷底——白发青年的手指沾满鲜血,其红色手帕应该也是被血染的。 他的援军,恐怕凶多吉少。 烧樗农人一方接连暴露样貌,摆明了他们必杀万莱之心。 “万使小心!” 徐开自然也认得花使,他提着双锏靠拢,表情十分严重。 其麾下五判与双虎也是严阵以待。 “怎么破?”风使声音响起,他扛着不符合他身材的大斧子,战意汹汹。 “万莱交给我。”雪使平静地说完,就慢步走向万莱。 “贼子休要猖狂!”徐开带着五判冲了出来,杀向雪使。 夏使见状舞刀环鸣,截了上去:“你的对手是我。” 风使努了努嘴,只得将目光放在剩下两人之中,露出玩味的笑容。 花使与春使也是在旁看着,封锁了万莱的逃跑方向,但不打算出手。 “哥哥,怎么办?”黑脸汉李虎焦急地询问,月华庭场中局势十分被动。 王虎见现场几乎已成定局,缓缓说道:“别想那么多……安心。” 忽然,王虎猛地抽刀斩去,只见刀光一闪,李虎那黢黑的脑袋就飞了出去。 李虎虽然憨,但并不傻,死前一瞬间他想通了很多。 为什么王虎对绵州案总能提供“有用”的信息;为什么王虎刚巧赶到胡虎的“杀人现场”;为什么他都发现了很多疑点但王虎没有察觉。 因为,王虎就是葛使口中的那伙人。 李虎死了,死不瞑目。 王虎杀了李虎后,微微叹息。这并不是他本意,但他必须为之。 他是月使。 第50章 天龙震怒 二月初五,阴雨天。 外面的天空黑压压地像个巨山压在头上,冰冷的雨流落下来,凉透人心。 龙虎群山,天龙寨。 “怎么回事?”天龙刀何丑回到天龙寨后,便得知大前夜发生的事情。 “具体不……不知道。”三当家支支吾吾,“只知道有四个人杀上山……” 何丑眉头一挑,话语变得冰冷:“你是三当家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老二都死了,你干什么去了?” 三当家的冷汗顿时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埋着头不敢看何丑。 “干什么去了?他当然是躲着不敢出来……” 有道阴冷的声音自三当家身后响起,三当家闻言慌了,抬头看向何丑就要解释。 嗯嗯嗯—— 几根细线突然勒住了三当家的脖子,他喘不过气来,脸色涨得通红,双手想要掰开细线却被划出鲜血。 唔唔唔—— 鲜血沿着细线垂直流下,三当家整个脖子像是血网,他还在挣扎。 “临阵脱逃,天龙寨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三当家身后之人用力收紧了细线,细线轻易地划开皮肤,划断脖子。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三当家的脑袋直接掉落在地上。 “军师。”何丑对于三当家的死波澜不惊,而是向着收线之人颔首示意。 收线之人即是天龙寨最神秘的军师,将天龙寨发展成最强山寨的功臣。 天龙寨只有三个寨主,一个军师——军师地位仅次于大寨主何丑。 军师收起细线缓缓走到何丑身边,然后看着屋内众人说道:“你们退下吧。” 众人没有迟疑,纷纷离去。 何丑见人都离去了,突然对着军师行礼,脸色难堪地说道:“属下出走前安排不当,请副农恕罪。” 军师,也就是烧樗副农,他之地位仅次于烧樗农人。 烧樗副农摆了摆手,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此事不怪你,我也没想到有人居然敢杀上天龙寨。” 何丑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问道:“是谁这么大胆子?” 烧樗副农把玩着手中细线,答道:“地虎寨……其他农人!” 他那夜在场,于阁楼上旁观了所有事情——持枪人显然是领头的,持剑持刀两人实力不俗,这三人虽然不熟悉,但观他们出手,显然都是农夫之人。 还有那善用拳脚之人,即便他刻意隐藏其武学,但还是被烧樗副农轻易看破——地虎寨掏心手,罗大磐。 “其他农人,我们是被发现了吗?”何丑握紧了九环刀。 农夫之人一旦暴露,若不及时放弃其明面上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万莱,就是前车之鉴。 前夜围剿万莱,月华庭除了胡虎“侥幸”逃出生天,其余人都命殒当场。 “是被发现了,应该就是你们伏杀周穆引起的。”烧樗副农一语中的,最近天龙寨只有过这一次出手。 何丑闻言“恍然大悟”,问道:“周穆是其他农人的人?” 烧樗副农:“……” 何丑见烧樗副农无语的模样,顿时讪笑不说话了,他就是纯粹的武夫,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周穆不是其他农人之人,但当时有其他人……”烧樗农人直接明说,“周家,月华庭,金威镖局。 周家入衍的皆是周穆心腹,未入衍的护卫都阵亡了。 月华庭追逃使月使很熟悉,行决使冲锋陷阵并未触及核心人物。 只有金威镖局的金程,一个拿钱办事的人每每冲杀在最前面,挑人不捏软柿子,专挑硬的做对手。” 何丑闻言大怒,说道:“金程?一个行将入土之人也敢招惹我们! 副农,我这就去灭了他!” “等等,金程只是个小卒,生死在我们翻掌之间,先留下他。”烧樗副农捏起细线,露出阴冷的笑,“我们既已暴露,何不拿地虎寨练兵。” “练兵?可我们已经暴露……”何丑不解地说道,若是那夜之人再度来袭,他们可抵挡不住。 “无妨,我可不认为那夜之人都是地虎寨的人……我们或许要面对的人,只有其中一二。 而这种局面,我们两人足以……况且我还向农人借调了春使。” 烧樗副农说完,春使风雅晴就从帘帐后走了出来。 “副农,夏使,我身份无法见光,若非紧要关头,我不会出手。” 风雅晴提着两把弦刀走了出来,她的琴既然丢了,那刀就只能随身携带了。 烧樗副农点头表示理解。 “既然如此,那就战!”何丑见两人都不怕,自己自然也不怵。 随后天龙寨内发起了征讨令,目标——地虎寨。 …… 龙虎群山,地虎寨。 罗大磐坐在上首,安静地听完山匪报告,没有说话。 “哼,真当龙虎群山就他们一家独大吗?”地虎寨二当家夺魂脚曹权闻言大怒,拍案而起。 “他们想灭了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呢?”地虎寨三当家铁头阿四摸着铮亮的脑袋,语气森然。 地虎寨三位寨主,都是农夫。 其中罗大磐真实修为八衍气境,是行桑农人五角使之一,另两人都是六衍气境,是其麾下兼结义兄弟。 万莱之死轰动蓉都,不仅官府组织人手探查,就连行桑农人也在暗中调查。 行桑农人的首要怀疑对象,就是另一方的农人——烧樗农人。 罗大磐稳坐寨主椅,沉声说道:“来自农人的命令,无论万使是怎么死的,天龙寨都必须灭了!” 他听闻万莱身死后,内心一阵唏嘘——万莱也是五角使之一。 行桑农人经营这么多年以来,万莱是第一个死的使者。 曹权闻言响应道:“我早就想灭了天龙寨,大哥,你就说怎么做!” “对,大哥指哪打哪,我们二人绝不含糊。” “既然天龙寨要战,那我们就战!” 罗大磐一锤定音。 地虎寨也紧接着发起了征讨令,目标——天龙寨。 …… 龙虎群山,青凤寨。 周穆已经过几天时间的相处,已经彻底融入了青凤寨。 他在子寨可能声名不显,但在主寨却是无人不晓。 这些天与田妩儿“游山玩水”,众女匪都认为这是寨主抢来的“压寨”夫君。 周穆也找到了让青凤寨发展的道路——青凤寨主要缺钱。 他在青凤山西边发现了大片桑树与柞树,其上找到了很多蚕。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些有黄有绿的蚕虫,吐着翠绿丝的蚕丝——天蚕,又称山蚕,十分珍稀。 普通蚕丝本就是富贵人家所用,天蚕丝更受王公贵族追捧。 封建社会有钱人的钱,最好赚。 蚕甚至天蚕的发现,让青凤寨找到了一条发财致富之路。 而周穆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将自己所了解的知识传授出来。 “多谢!”田妩儿与周穆打着伞并肩而行,周穆这两天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 蚕与蚕丝,有人只识得蚕丝——田妩儿就是这种人。 周穆也曾深思过,田妩儿谈吐不凡,见识颇多,身上一定也有故事。 “你不怕我骗你?”周穆看着青凤寨冒雨也在热火朝天地开展养蚕工作,他突然像抽风了一般问了个傻瓜问题。 田妩儿闻言诧异地看着周穆,像看一个白痴一般:“你为什么要骗我?” 好问题,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甚至还能形成互补。 他没有理由骗青凤寨大动干戈。 周穆无言,转头看着殷凤来岔开话题:“凤来,你还有糖葫芦吗?来一串!” 殷凤来与红月,娄风静静地跟在周穆身后,看着周穆也像是看白痴。 荒山野岭,哪去买糖葫芦。 第51章 山寨生活 蓉都,春暖花开。 二月仲春是如月,又称花朝,有道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所以也可称为杏月。 大地吐绿,万物迎春,二月红杏闹枝头,本是一派惬意春景,蓉都却因万莱遇害之事蒙上一层阴影。 知州李复,监州司马欢,州尉秦远三人忙得团团转,几日都没合眼。 月华庭旗使万莱正六品武官,悬赏使徐开从六品武官,他们之死事不小。 远在其他州的葛生与亓鸿都纷纷放下手中要案,赶回蓉都坐镇。 除此之外,燕朝另一方朝廷势力开始露面了——封王台。 封王台,有道是“天下云涌进侯塞,青云直上封王台”。 封王台是燕朝的江湖势力,只有爵位,没有官职。 除了一些是真正的“封王台”之人,其余的人都在进侯塞潜修,等待调令。 不仅仅是封王台,燕朝悬剑司也来人了——他们来查官员之间是否有猫腻。 悬剑司纠内,月华庭缉外,封王台则是纯粹的江湖势力。 这就是燕朝三大机构。 蓉都,或有腥风血雨。 …… 龙虎群山,青凤寨。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次。” 青凤山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周穆领着殷凤来和娄风在做着广播体操。 红月的月皎枪插在地上,她靠着枪假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家主,这一套功法有点不凡啊,几个动作下来浑身都舒展开了。”娄风还是老模样,头戴灰色抹额。 殷凤来背着两把刀,点头说道:“我们热身都是乱打一通,效果却是不如。” 周穆正在做伸展运动,闻言说道:“这才到哪呢,给你们看看其他的……” 只见周穆突然动作变得缓慢,跨步提气——起势。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周穆打得认真,殷凤来两人看得津津有味——境界到了一定程度,他们看东西就不会看得太表面。 “如果一直这么慢……”娄风本来就擅长拳脚,见状一拳轰来。 周穆见状接招卸力,与娄风打了几个来回——当然娄风未用真气。 几招过后娄风摸清了太极的路数,一拳便将周穆轰退几步。 “家主,抱歉了哈。”娄风赶紧过去扶住了周穆,周穆摆了摆手不在意。 他经山匪截杀一事后,对于习武更加有冲劲,有他的话来说就是:如果我能不拖后腿,你们是不是轻松一些。 这里的容易周穆并没有明说,或许是突围,或许是杀敌…… 周穆抛开了杂乱的思绪,对着众人说道:“俯卧撑!” 殷凤来悄悄背过身,只有娄风咧嘴一笑,跟着伏在地上做了起来。 远处,田妩儿站在寨主洞洞顶,默默看着两人的不雅行为。 知川婆婆拄着拐杖缓缓走到田妩儿身旁,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 时间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五月的青凤山自然是无比炎热,但有的人心里却比这还要火热。 某处空地,周穆与娄风赤裸着上身战在一块,周围围满了好事的山匪。 “危险……好样的,军师!” “风哥哥好厉害!” 娄风无论天冷天热都戴着个抹额,一拳袭来,风声呼啸,直奔周穆的面门。 他在青凤寨混久了,因为其英俊而狠厉的面容,收获了一批迷妹。 不仅仅是他,英俊“冷酷”的刀客殷凤来,还有身材极佳,英武绝美的枪客红月,都有很多追捧者。 面对娄风的直拳,周穆先是掤掉其攻势,接着按住了他的拳头,怎料娄风力大迅速就挣脱开了。 周穆如今的身材魁梧了很多,胸肌腹肌肱二头肌,应有尽有。 他面对娄风狂风骤雨般的进攻,虽不至于游刃有余,但也能招架。 不是娄风变弱了,而是几个月不断的战斗让周穆变得越来越强了。 他并非是一蹴而就,而是长年累月的习练在这一段时间得了爆发。 除了真气,他从未让娄风收过手,开始娄风动起手来还有些畏手畏脚,然后娄风转变,开始“暴打”周穆,最后两人全力出手,也能战上数十回合了。 娄风于战斗中觅到周穆的破绽,一个铁山靠将周穆撞飞出去。 红月一直关注着场内的状况,飞身过去及时将周穆护住。 “好!” 山匪们纷纷鼓掌,他们之间很熟悉了,知道周穆并不会因此难堪生气。 周穆非常明确自己的定位——他就是武道弱鸡,但比以前好太多了。 周穆双手弯腰撑着大腿,稍作休息后又去兵器架提了个木戟,满是战意地看着红月和殷凤来问道:“今天谁来?” 红月看向殷凤来,殷凤来马上转头45°看向天空。 “我来吧。” 红月见状将月皎枪插入土中,也从旁取了个木枪,随后直接杀来。 周穆挥舞木戟,与红月战到一起,当然他很快就落入下风。 周穆为什么会选择戟,是因为熟读三国的他十分向往温侯的英勇。 青凤寨虽然没有学戟的强者,但学棍学枪的也可以稍作指点。 红月现如今是霸枪唯一传人,除了叠浪,探岳,掠林外,她隐隐悟到另外一招适合女子的枪式——点鸿。 点鸿也算是受到了太极的启发,女子本不善力,也就不必执着于力。 刀枪棍棒和拳脚功夫是不同的,是需要经过长年累月的沉淀,所以周穆面对红月才撑了十多招就败下阵来。 叮铃—— 铃铛声远远响起,田妩儿天热时都穿着单薄清凉的黑纱,长腿雪白均匀,其蛮腰上还用红绳系着两个铃铛,隐约可见的白皙皮肤无不勾动着周围的目光。 田妩儿对待自己人不是那么冰冷,偶尔还能玩笑道:“不错,军师武艺越发精进了……要不我们玩玩?” 周穆看了看田妩儿手中的黑色长鞭,想到地牢里皮开肉绽的古谷,顿时熄灭了过招的想法,连连摇头。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青凤寨焕然一新,蚕丝的产出为其带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最明显的就是众山匪伙食好了些,隔三差五便有肉有酒——虽然是周家暗地里补贴了很大一部分。 山匪的伙食好了,面貌精神也都齐齐改变,女子愈美,男子愈壮。 女匪身着贴身软甲,手持统一制式的锋利长剑,比之前更加威武。 男匪则是铠甲覆体,腰间佩刀,拿着锐利长枪,练习周穆改良过的军阵。 军阵是田妩儿拿出来的,周穆只是基于后世的许多思想做了改变——抛开大军阵不谈,改变成小的作战单元。 这一切让田妩儿等人叹为观止,频频称赞他的想法。 周穆拒绝田妩儿的邀战,自己则开始原地练习所学的戟法。 戟法是田妩儿赠予他的,叫作《人间浮华》——很文艺的名字。 人间浮华共有四式,走马观灯,花前月下,人世浮沉,一曲终焉。 走马观灯是一套流利的连招,花前月下是更加精妙的杀手锏,人世浮沉与一曲终焉则都需要配合真气使用。 周穆没有真气,所以无法练习后两招,但好在前两招足够他练习很长时间了。 田妩儿除了赠予武学外,还亲自教周穆有关戟法的基础和招式。 至于田妩儿为什么懂《人间浮华》,那就不得而知了。 “有空陪我去山里吗?”田妩儿看挥洒汗水的周穆突然说道,语气有丝落寞。 周穆正在一招一式地重复练习,本想拒绝,但看到田妩儿的神情就神使鬼差地同意了——有美作伴,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并肩离去,红月见状就要跟来却被周穆挥手阻止了。 有田妩儿在,他的安全没问题。 第52章 田妩儿的秘密 青凤山以西几公里,全是山,林。 叮铃—— 白天里仿佛听不到虫鸣鸟叫,“寂静”的环境里只有田妩儿腰间的系着铃铛随着她的步伐有规律地响着。 看来这并不简简单单是田妩儿的装饰品,还是她的一种修行方法。 周穆跟在田妩儿的身后,走在看似无人走过的深山老林之中。 “我们这是去哪里?”周穆相信田妩儿不会害他,但也按捺不住好奇。 田妩儿走在前面,一手提着酒壶,一手用长鞭开道,头也没回地答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其实是可以用轻功轻易地过去,但是没有修为的周穆不行。 他们走了很久,深山老林里隐蔽的小路,飞流直下的瀑布里躲着的“水帘洞”,然后就是一丛齐人腰的灌木,灌木靠山的一侧隐藏着个深邃的洞口。 “这不会是蛇洞吧,这么大……”周穆是怕蛇的,他有点发怵。 田妩儿白了周穆一眼,风情万种,说道:“这就是个普通的山洞。” 随后她先进洞里摸出来一个火把,点燃后便拉着周穆走了进去。 洞里无光,即便有个火把的微弱照亮,里面也难辨方向,但田妩儿显然轻车熟路,很快就带着周穆走了出来。 入眼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周穆隔老远便能看见密密麻麻的石堆——坟,坟前都插着一把剑。 周穆不明所以,却见田妩儿眼中的落寞色彩更加浓厚了。 田妩儿径直走到某个坟前跪下,将壶中酒洒在地上。 周穆明白了,坟中显然是田妩儿的至亲——父亲,或者母亲。 “爹娘,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你们的忌日,我来看你们了……”田妩儿小声地念叨着,再洒了一点酒。 周穆听到关键信息后不由鼻子一酸,傻站着也不是,于是跪拜——他与田妩儿算是“至交”,那坟中也是他的长辈。 田妩儿没有在意周穆的动作,而是回到来时的洞口处取来一沓纸钱。 她默默地烧着,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虽然无泪,但惹人怜惜。 “这是我父母的墓……他们在我七岁那年去世了……”田妩儿精神恍惚地说道,手中添着纸钱。 周穆无言,毕竟他也至亲双亡。 两人接着默默地烧完了所有纸钱,田妩儿最后再给坟前洒了一遍酒,便将剩余的酒洒向其他的坟。 田妩儿缓缓站起来,目光坚定,对着所有的坟深深地鞠了三躬。 周穆见状也是如此。 “你一定很好奇吧。”田妩儿看着所有的坟,想将他们刻在心里。 周穆闻言愣住了,然后还是老实点头,他确实对田妩儿的来历很好奇。 田妩儿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看着周围复杂地说道:“他们都是我的长辈……即便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们既是朋友,也是盟友,我本不该瞒你……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这是为你好,为我好,为青凤寨好,我怕……” “理解。”周穆好奇田妩儿的身世不假,但各家有各家的故事,她所不想说出来,他也不会追问。 田妩儿松了一口气,她本就是个不善于拒绝的人——当然只针对朋友。 周穆回以微笑,突然想起她此前的呐呐自语,真挚说道:“生日快乐。” 突然其来的祝福让田妩儿脸色一僵,她已经好多年没听过生日快乐了。 “谢谢。”田妩儿展颜一笑,如幽谷中盛开的昙花,美丽不可方物。 这是田妩儿第一次敞开心扉的笑,令人惊艳,让周穆有点不敢看。 周穆挪开眼睛东瞅西看,突然他看见了某个坟堆之外孤零零的坟——有立牌,其上挂了两壶精致的天仙醉酒壶。 『李根花之墓』 “那是?”周穆指着李根花的坟,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田妩儿。 田妩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着急忙慌地撇过头。 周穆走到跟前,喃喃自语道:“李根花真的死了,她怎么会埋在这?” 田妩儿没有说话,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这在周穆看来却是个晴天霹雳。 他以为是青凤寨杀了李根花,说话有些没有底气:“是你们杀了李根花?” 田妩儿闻言心神慌了,连忙摇头说道:“不是我们。” “那是谁!”周穆的语气调子稍微高了有点,“这里应该只有你们知道。” 田妩儿看着周穆眼中的痛苦,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急忙解释道:“真的不是我们,我只是……” 周穆没有听进去,他的眼中有一丝莫名的色彩正在迅速消失。 李根花对他不仅仅是个救命恩人,还是那个灯火阑珊的人——这种感觉很玄妙,似有若无的。 田妩儿见状更慌了,彻底卸下了伪装,脱口而出:“小泥人!” 周穆闻言突然抬头,却看着田妩儿绝美的脸庞,眼中色彩再次黯然下去,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你不是她……” “我是……花繁野,花间醉,一枝黄花……”田妩儿努力地想要解释清楚,“我化名李根花,是易了容的。” 周穆看着田妩儿,又燃起一股希冀——他希望她是她,那她还在。 田妩儿心中大定,本就冰雪聪明的她突然想到了某个方法,她并指为剑,对着周穆使出一“剑”。 周穆挨了一下,身形后退几步,并没有其他感觉。 田妩儿接着靠近再次使出同样的一“剑”,并开口说道:“飘雪人间。” 周穆这次感觉到痛楚,人也被划倒在地,但他却十分惊喜——是她。 她的功法就是飘忽不定,充满了隐蔽性——是她。 田妩儿见周穆摔倒,赶紧跑过去扶起周穆,却见周穆笑着埋怨道:“你这下手有点忒重了吧。” 田妩儿与周穆一对视,看到他眼中恢复的神采,也笑了。 …… 回去的路上,周穆总算明白了“李根花”的故事。 田妩儿在青凤寨独尊,众人都敬她护她,而她却只是个长大了的小女孩。 她在寨内温和玩笑,寨外冰冷无情,但实际上这都不是她。 青凤寨对她而言即是保护,也是个没有自由的牢笼。 于是,她便有了新的想法——这一想法只有知川婆婆知道。 两人一合计,飘雪剑李根花便横空出世,强闯青凤寨后安然离去。 青凤寨西边,也就是他们刚走过的那条路能直通花繁野。 茫茫大山,为李根花的身份做了最好的掩饰。 李根花的衣服都埋在坟里,但她的红绳就系在田妩儿的腰间——系着铃铛。 至于李根花的剑则是被放在寨主洞,她的寝居里。 而李根花之所以死了,是因为她被农夫盯上了。 若不是因为她是青凤寨寨主,奇猴寨的特制毒就能要了她的命。 “说起来我也要感谢农夫。”田妩儿卸下伪装后,话语间活泼多了,“要不是他们伏杀我,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突破到六衍气境呢。” 破而后立,五衍气境的李根花才成了如今六衍气境的田妩儿。 “话虽如此,但是是你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才顺利破境的,与他们何干?”周穆与田妩儿说话也要亲近不少。 “说得也是。”田妩儿说完便陷入了沉默,周穆亦是。 “你说这里能直通花繁野?” “对,虽然道路崎岖,但是有路。” 周穆再次陷入沉思,这条密道,或可将周家与青凤寨联系得更加紧密。 “小泥人。” “嗯?” “回去帮我保守身份。” “好。” “……” “小泥人。” “嗯?” “我想喝酒……” “好。” “想喝天仙醉。” “没问题!” 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直到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 第53章 青凤崛起 绵州,周家。 “紫藤小哥,叫妾身来干什么?”郝瑛郝夫人一大早就被紫藤叫了过来。 紫藤愈发成熟稳重,人也稍稍瘦了一点,不显得那么浮肿。 “郝夫人请坐。”紫藤叫仆人泡了茶,缓缓说道,“少爷要在城北花繁野下开设一处农场,这个需要你费心了。” 郝夫人闻言诧异,问道:“农场不都是农场主在管吗?” 紫藤解释道:“农场主要坐镇蓉都那边照看不到……这个农场很重要。” 郝夫人不曾了解过大局,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既是东家吩咐,照做便是。 郝夫人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东家最近在忙什么?我可是好久没见过他了。” 紫藤端着茶杯略微迟疑,然后不着痕迹地说道:“少爷最近在废寝忘食地习练武功,闭门不见客。” 郝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稍稍与紫藤闲聊几句后便告辞离开了。 “紫藤,啥时候带我上山啊?”绿琦嘟囔着嘴走了过来,自正月一别,她可是很久都没见过周穆和红月了。 “不急不急。”紫藤见到绿琦像是兔子遇见老鹰,不敢故作成熟了,“最近城里又开始有些流言蜚语了,少爷计划最近几月回来一趟露个面。” …… 龙虎群山,青凤寨寨主洞。 田妩儿自西边回来后又恢复了以前那个模样,静静地坐在寨主交椅上。 其下全是青凤寨核心人员:知川婆婆,萧罕之,萧泓之,周穆,红月,殷凤来,娄风,还有山寨几个亲信头目。 “我计划将青凤寨到花繁野的密道打通,如果出事也可以相互策应……”周穆侃侃而谈,经过几个月的磨合,他的交椅坐实,声望仅在四个寨主之下。 “好,军师的话,俺听。”萧泓之哈哈大笑,有钱了他便将自己的双锤重新锻造,威力更胜从前。 “同意。”萧罕之也同意,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军师了。”知川婆婆笑呵呵地说道,她没有再表态,而是直接一锤定音。 “多谢诸位兄弟的支持!”周穆抱拳回礼,他也染上了点江湖气。 田妩儿见此事已定,便缓缓说道:“密道一事就全权交给军师了。 我寨向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军师为我寨屡献奇策,如养蚕收盈,改善军阵,重规山寨,使我寨实力突飞猛进,该赏。 军师,你想要什么?” 田妩儿看着周穆很满意,她非常庆幸自己将周穆“请”上了山——虽然她事前并不知道他就是周穆,因为她忘了他的名字。 她当时只知是个特别有能力的义商,以为是个中年或者老年男人,却没想到是见过几次的“小泥人”。 种种因果让人啼笑不止,但又是特别的缘分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若不是青凤寨截走了周穆,周穆恐怕会被伏杀于绵州城外。 若不是青凤寨截走了周穆,青凤寨现在估计还为钱财忧愁。 周穆知道田妩儿就是李根花之后,对山寨更加上心了,他大义炳然地说道:“我是青凤寨的军师,自当为寨主效力!” 田妩儿没好气地刮了周穆一眼后,故作端庄道:“有军师,实乃我青凤寨之福。 军师,我送你画戟一柄……重约四十斤,长约十二尺。” 寨外女匪闻言,两人抬着一柄画戟入内——画戟戟身泛着寒光,长柄雕有精美的游龙盘绕,戟头呈双月牙,像是展翅的凤凰,戟缨是红色。 方天戟是单月牙,画戟是双月牙,周穆所得便是画戟。 周穆虽然习练很长时间,但没有真气,提起来非常吃力。 他艰难地舞动一圈,然后重重砸在地上,赞叹:“好戟!” 田妩儿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此戟乃是名家用珍稀材料打造的,锋利无比,无坚不摧,可归名器之列。” 名器都是神兵利刃,有闻名于世之姿,诸如于潜的“凤刀”,殷凤来的“凤隐”刀,红月的“月皎”枪,田妩儿的“玉缠”长鞭,李根花的“玉冥”剑等。 但名器能否扬名,全靠其主人——于潜的“凤刀”就曾掀起一阵江湖争端,然后辗转到了周家三爷周澜手中。 “多谢寨主!”周穆很满意,时至今日,他才有了“趁手”的兵器。 “此戟无名,军师可自取。”田妩儿莞尔,补充道。 周穆看着画戟,不假思索道:“那就叫它羡凤吧。” 戟头展凤,戟杆盘龙,困龙羡游凤之四海无穷,九天遨游。 可不知周穆所想,其他人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周穆和——田妩儿。 羡,因喜欢而欲求。 凤,也可是青凤寨的凤。 田妩儿听后羞红了脖子,她不着痕迹地缩了缩,眼神却瞟向洞外。 知川婆婆审视着周穆,萧家兄弟齐齐看向头顶——只有山洞。 红月嘴角噙笑,娄风埋着头抠起手指,殷凤来则是充满戒备地看着周穆——他的名字也有凤。 周穆还沉浸在喜得神兵的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场中人的神情,不然他指不定得大呼一声——冤枉。 后世人说起羡,大多以羡慕为主。 咚咚咚—— “咳咳……”知川婆婆见场内气氛诡异,用拐杖敲了几下地面,轻咳后道来,“军师,等会随我们去子寨吧……云蛇寨他们来了。” 周穆来了青凤寨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主寨,子寨只去过几回。 而青凤寨招待人都在子寨,不会往主寨里领——盟友也是如此。 “好。”周穆答应,他深居青凤山,还没与其他寨子碰过面。 …… 子寨位于青凤山东南,寨内全是男匪,秩序井然,戒律森严。 此时云蛇寨来人站在寨内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青凤寨山匪,频频称赞。 “几位寨主,好久不见!” 田妩儿落落大方,迈着慵懒的步子缓缓走来,她的身后除了知川婆婆坐镇主寨,其余人都在。 周穆几人亦在,他们戴上了川剧变脸的那种面谱。 周穆黑,红月红,殷凤来黄,娄风白,四人面谱各不相同。 “田寨主,叨扰了。”云蛇寨为首一中年男子看着正气十足,背负长枪——风云枪邵安,修为七衍气境。 其身后还有两人,二寨主小花猫孔芊芊,三寨主小猎豹张车儿,他们的修为都只有三衍气境。 田妩儿一一介绍,说到张车儿时见其目光火热,语气冰冷了一些。 邵安见状叹气,无可奈何。 说到周穆时,田妩儿并未做过多的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军师,这三位是军师手下的好手。” “风云寨邵安,见过军师。”邵安对周穆很重视,他知道现如今青凤寨的变化,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功劳。 “邵寨主英武不凡,在下早就有所耳闻,如今见着名副其实啊。”周穆客气回礼道,虽然他对张车儿不待见,但邵安此人,看着还算正派。 双方相互吹捧,便进入了正题:龙虎群山如今动荡的局势。 “龙虎之争开始后,便将山上搞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据我所知,天龙,地虎双方联盟冲突至今,俱已折损四一之数。 凶豹寨趁机扩大规模,隐隐有赶超天龙,地虎双方之势头。 且凶豹寨似乎又将目光看向了我们,我们如何是好?” 邵安说的情况,青凤寨不是不知道——青凤寨一直是各个山寨眼里的香饽饽。 “无妨,我们青凤寨已然崛起,谁敢犯我们,我们定叫他有来无回。”田妩儿豪气地说道,上一次立足之战她还年幼没有参加,这次她不会缺席了,“凶豹寨,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我们既然能灭了他们一次,那也能灭了他们二次!” “战,战,战!” 周围的青凤寨山匪闻言纷纷出声,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子寨都在呐喊。 气冲霄云,豪气万丈。 第54章 灭梁山 龙虎群山自龙虎双方的征讨令出来,局势一直动荡不安。 他们守着自己的地盘,时不时还越界突袭,打得有声有色。 龙虎之争火热,其余波也渐渐蔓延到没有参战的山寨。 尤其是凶豹寨,以暴戾闻名的他们跃跃欲试,竟然将目光投向了青凤寨。 …… 龙虎群山,青凤子寨。 青凤寨山匪站得整齐笔直,同时振臂高呼,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田寨主,你说我们怎么办!”邵安受到山匪呼喊的感染,也想大干一场。 刚落草的无奈妥协,现在的他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风云山庄庄主。 而且他现在不喜欢等,因为就是他的等,才让渝州州尉领兵剿了他们风云山庄——整个山庄只活下来不到二十人。 田妩儿扭了扭手腕,眼中色彩异常冰冷,缓缓说道:“杀鸡儆猴。” “杀上鸣鸡寨?”张车儿想要表现自己,听“懂”了。 田妩儿没有搭理他,周穆轻笑出声:“上寨的实力都不弱,我们可以先选几个下寨灭了扬威。” 张车儿听到笑声有点恼怒,指着周穆说道:“我们几个寨主议事,有你……” 啪嗒—— 田妩儿抽出鞭子狠狠地甩在张车儿面前,将他吓了一跳:“军师是我寨座上宾,地位与我等平齐。 你再敢乱言,休怪我等不留情。” 田妩儿缓缓收回长鞭,语气冰冷。 萧家兄起身,目光齐齐放在张车儿身上,带给其巨大的压力。 “田寨主息怒,我家小三不懂事……快,给军师道歉。”邵安见状当起了和事佬,毕竟张车儿是沿途某村跟他上山的人,也算是他的亲信。 张车儿闻言有点不情愿,只得敷衍道:“抱歉……” 周穆懒得理睬他,继续说道:“下寨我们也只挑作恶多端的…… 梁山寨,寨主水大虫汪毛三,与神泉县达贵有勾结,为祸乡里。 黄石寨,寨主五指箭孟龙,曾在武川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两寨,也是凶豹寨的附属下寨。” 黄石寨臭名昭着,在入龙虎群山之前遭人围攻,差点被人全歼。 梁山寨则是行事隐蔽,能被发现还多亏了命楼的悬赏——通过神泉县知县之子王迁,找到了官匪勾结的证据。 “好,任凭田寨主吩咐。”邵安点头,他也看不上那两寨。 田妩儿闻言也不矫情,直接分派任务:“既然如此,邵寨主就负责黄石寨吧……我们负责梁山寨,与黑风寨。” 邵安闻言有些不明白地问道:“黑风寨,那不是天龙寨的附属下寨吗? 我们有必要和天龙寨交恶吗?” “既然要出手,那就将动静闹大点吧。”田妩儿不在乎地说道,对付黑风寨是因为她的私心——为周穆报仇。 “好!”邵安也不扭捏,同意了。 …… 翌日,两寨人马集结。 青凤寨人马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男匪三百人,铠甲覆体,腰间佩刀,手持锐利长枪。 女匪一百人,软甲其内,铠甲覆外,手中都是泛着寒光的长剑。 云蛇寨八百人男子,人人目光坚定,但是装备就差了很多——他们很多的锐器还是青凤寨援助的。 山间不易行马,所以他们都是步行,周穆等人也不例外。 萧罕之见人齐了,得到田妩儿的肯定后大喊:“先灭梁山,再踏黑风!” 青凤寨直奔梁山寨,云蛇寨也不甘落后,冲向黄石寨方向。 …… 梁山寨山匪松散没有纪律,当青凤寨大军杀到时,他们有人竟还在睡觉。 “杀!” 萧泓之拎着双锤冲在最前面,他就像个人形坦克一般,梁山寨那残破的寨门被他几锤子下去砸得稀巴烂。 “有敌人!” 梁山寨山匪一边大喊,一边迎了上去,都是亡命之徒,谁也不怕。 萧泓之大喜,双锤如同圆轮一般,收割着梁山寨山匪姓名。 梁山寨寨主水大虫汪毛三这时杀了出来,他修为五衍气境,使的一把鱼叉。 “来得正好!”萧罕之提着铁棍冲了过去,他这些天已经突破到五衍气境,正想找个人过过招。 汪毛三用鱼叉刺来,直奔萧罕之心窝,却被他轻松抵挡。 “你们想要干什么?”汪毛三一边交手,一边质问道。 萧罕之仅仅还在热身,闻言轻蔑地笑道:“当然是要灭你们!” 说完,萧罕之奋力,铁棍挥舞得密不透风,犹如阵雨打芭蕉。 汪毛三面对萧罕之的攻势有点支撑不住了,大吼道:“老二老三!” 没人回应。 叮铃—— 田妩儿走在战场中,迈着优雅的步伐,冰冷而无情地说道:“他们死了。” 田妩儿缠凤长鞭挥舞,当她下杀手时,鞭子所过之人皆划出伤口。 运气好划在身上只是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痛,运气不好打在要害,一命呜呼。 周穆等人也没闲着,他们直奔梁山寨地牢——却看到满牢房衣衫不整的女子。 周穆与娄风几人不忍直视,纷纷撇过头,红月则上前一一营救。 殷凤来出去叫来青凤寨女匪帮忙,扒了些山匪衣服给她们蔽体。 周穆看着神志恍惚的众人叹气,却发现某个低头女子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香囊。 这个香囊的样式周穆曾见过,是一枝黄花赠予严音的。 他有些害怕,但还是缓缓走近,那女子感觉有人靠近浑身颤抖地往后挪动。 “你……你是严音吗?”周穆蹲在她的面前,有点害怕这个结果。 女子埋着头摇了摇,不敢抬头看来人。 红月见状过来与女子轻声闲聊,慢慢打开了她的心扉。 她缓缓抬头,一张美丽而陌生的面容——不是严音。 红月安慰地抱着女子,缓缓说道:“你认识一枝黄花吗?” 女子闻言狠狠点头,泪水留下,哽咽道:“他……曾经救过……我。” “你是公孙姑娘?” 女子默然脱离红月怀抱,然后缓缓交出紧紧握住香囊——这是一枝黄花所赠,也是她与夫君新的定情信物。 “麻烦恩人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我的夫君,他叫第一山河。” 周穆缓缓接过来,却见女子已生死志,扭头狠狠撞在立柱上。 红月未曾预料,急忙抱住却见她气若游丝,本就备受摧残的身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油枯灯尽,人将亡去。 “公孙,公孙!” 门口急急忙忙跑来一个拿着利斧的书生,殷凤来见状就要拦下。 “让他过来!”红月看到女子露出了笑容便出声阻止殷凤来。 殷凤来闻言收刀,继续默默背靠着柱子,酝酿着杀气。 书生面容憔悴,像个乞丐一般,他跌跌撞撞地跑近,扔掉利斧后轻轻搂过女子痛哭:“你为什么要做傻事?” 女子神色复杂,嘴角咧出一个笑容:“第一……对不起。” 她伸手想要抚摸书生乱糟糟的脸,半途却无力地垂下了。 书生痛哭失声,抚摸着女子脸庞碎碎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书生就是第一山河,他原是绵州城内一个穷书生,平日里与诗书为伴。 难得的机会出门游玩,碰巧遇见了公孙家小姐并一见钟情——公孙家并不是个大家族,但他们也看不上第一山河。 但两人是真心相爱,他们便私奔出城,但不料被公孙家捉了回来。 一枝黄花恰巧遇到此事,便出手相救,让其二人携手归隐山林。 他们就隐居在神泉县的某个山村,度过了幸福充实的五年——直到有一天他伐樵回来,发现妻子被掳走了。 第一山河几经辗转,通过神泉县知县王家公子之事,最终锁定了梁山寨。 他翻山越岭找到了梁山寨,盯守了才两天就遇到青凤寨攻了上来。 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悄悄溜到了地牢,便是现如今的情形。 红颜薄命,香消玉殒。 第55章 入衍 龙虎群山,梁山寨。 梁山寨四处都燃烧着熊熊大火,弥漫的黑烟将天空熏得阴沉。 梁山寨寨主水大虫汪毛三已经枭首,寨内其他山匪逃也逃不掉,纷纷投降。 他们都被束缚丢在寨子中央,内心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看着周遭。 田妩儿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其身旁萧家兄弟也是咬牙切齿。 青凤寨男女山匪皆是怒目而视,恨不得活剐了他们。 周穆领着众女从地牢中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梁山寨山匪。 “杀了?”周穆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让梁山寨众匪顿时慌了,哭天喊地地求饶,甚至还有人裤裆处已透出“水”渍。 田妩儿和周穆对视,点了点头,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意——她又何尝不是。 “等等!” 被围起来的梁山寨女眷发声,出面的是个面相妖媚的女子。 她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清丽女子。 田妩儿见到来人不喜,在她看来梁山寨之人都是罪恶的:“什么事?” “能不能把他们交给我们?”妖媚女子缓缓说道,“让我们来杀!” 田妩儿听到前半段本想呵斥,但听到后面的话便默认了。 妖媚女子见状拔出身旁女子的佩剑,缓缓走到山匪中央。 “夫人,夫人,是我,我把你带上山的,夫人救命……”一个贼眉鼠眼的山匪屁滚尿流地爬到妖媚女子身边,谄媚道。 这些年妖媚女子能在山寨内“耀武扬威”,都是因为他这个“恩人”。 “是你?”妖媚女子笑出了花,缓缓走了过去,其身姿婀娜,看呆了众山匪。 妖媚女子走近后暴起一剑当头劈下,由于力量不够导致剑嵌入其脑袋,四溅的鲜血吓坏了周围的山匪。 “小花,小草。”妖媚女子费了好大的劲地才拔出长剑,向着身后两个女子说道,“杀了他们!” 妖媚女子恨意滔天,她对梁山寨山匪有无尽的杀意——她是被迫的。 而她之所以成了压寨夫人,是因为这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不然以她姿色,她会像地牢的女子一般凄惨,甚至活不到现在。 妖媚女子仅第一剑解愤,其后杀人都是抹着脖子——有点武功底子。 “你们也来!”妖媚女子看向周穆身后的地牢女子状若疯魔地大吼,“将这些欺负过你们的人通通斩杀!” 地牢女子有人意动,田妩儿见状出声:“青凤寨,借刀!” 围守的青凤寨男匪纷纷拔出佩刀并伸出去,有地牢女子鼓起勇气,接过刀入场,杀一个害怕,杀两人畅快。 除了地牢女子,第一山河也重拾利斧,进入场内逢匪便杀。 “你们这些畜生去死!” “杀……” 有人杀,有人被杀,寨子中央乱成了一团,有山匪慌乱逃窜,但都被围守的青凤寨之人一脚踹了回去。 嘭—— 嘭—— 人间修罗场,其中竟有两声澎湃的气爆声传出,竟然是第一山河与妖媚女子在杀戮中双双寻到气机,入衍了。 周穆,有点扎心。 下一站,黑风寨。 …… 龙虎群山,黑风寨。 黑风寨内已经厮杀成一片,一方是青凤寨,另一方自然是黑风寨。 “受死!”黑风寨仅存的大寨主黑眼熊闫大,他挥舞狼牙棒与萧泓之战在一起。 他们两人都是力量型武者,对攻起来都是刚猛的硬拼。 铛—— 闫大挥舞狼牙棒直接砸了下来,萧泓之用双锤抵挡将其弹开后,左一锤右一锤地向闫大的脑袋招呼过去。 闫大一个后侧闪过,结果用力抡圆了狼牙棒将萧泓之的攻击打断。 两人打得热火,酣畅淋漓。 田妩儿站在哨塔上,用长鞭不时支援出现险情的青凤寨山匪。 在她的把控下,青凤寨伤亡极低,不断将优势扩大。 没人能防的萧罕之杀入人群,如入无人之境,一根铁棍,打得敌人哀嚎不断。 其被人称为敲天门,自然是擅长敲打敌人的天灵盖——被敲之人立死。 青凤寨几人进入了战斗状态,周穆等人自然也不甘落下。 周穆没有用他的羡凤,而是换个了才二十斤的画戟,在场内大杀四方。 一寸长一寸强,画戟在他手中宛若游龙遨凤,无人可挡。 虽然周穆的武艺有了极大的提升,但红月三人还是担心他,围绕在他的周围杀敌,以便可以随时支援。 “爽!”周穆一戟拍倒两个黑风寨山匪,仰天长啸。 约半年前,他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风寨山匪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现在的他,谁若是敢在他面前心怀不轨,他定让他去见阎王。 周穆的武艺,虽不至于让敌人闻风丧胆,但也能让他们严阵以待。 除了周穆大放异彩,红月也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她在尽情发泄。 叠浪,探岳,掠林,点鸿四式无缝衔接,霸枪本是极致的攻,她全神贯注于进攻后,更是造成了最多的杀敌数。 甚至于殷凤来与娄风两人合起来的杀敌数,还不及她一半——殷凤来似乎自梁山寨后有了顿悟,整个人看着有些恍惚。 除此之外,妖媚女子与第一山河也跟来,一是他们怨气未消,杀心仍在,二是他们为了报答青凤寨相救。 他们现在好歹也是一衍气境。 第一山河原是个老实本分的书生,此前自然也未曾学过武,但他与公孙姑娘私奔后,从伐樵捕猎中学到了一些。 现如今一朝入衍,便与常人有了天堑之差。一对一的情况下,他即便用杂乱无章的斧法也能杀死敌人。 至于一对多的情况并不会出现,因为田妩儿在暗中照拂——从他背后偷袭的人还没靠近就被田妩儿一鞭子抽抹了脖子。 妖媚女子名为柳玉,她在梁山寨时曾习过武,入衍后实力便突飞猛进。 她像个精灵一般,身姿扭动下总能找到最好的出手机会,然后一剑抹喉。 在众人的奋力杀敌下,黑风寨山匪能站立的人不多了。 “我不甘呐!” 远处声音传来,黑眼熊闫大已经躺在血泊之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怒吼,然后瞪着大眼没了气。 萧泓之将双锤放在脚边,他用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显然,萧泓之在击杀闫大之后,自身也耗尽了力气——这还是他在战斗中突破到五衍气境的结果。 “三弟,恭喜了!”萧罕之大笑跑来,与萧泓之来了个紧紧的熊抱。 “二哥,别……俺好累。”萧泓之被勒得更难受了,脸色涨得通红。 战斗结束,青凤寨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收获颇丰的同时难免有些伤痛。 两场大胜,他们付出了阵亡十多人,重伤几十人,轻伤过百的代价。 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夕阳西下。 “田寨主,告辞!”妖媚女子柳玉带着地牢女子向田妩儿告辞。 田妩儿复杂地看着柳玉,她对其早已没了偏见:“要不先留在青凤寨?” 柳玉展颜一笑,妖媚如花,她目光坚定地看着田妩儿说道:“不了,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你们说是不是!” 身后地牢女子人人持刀佩剑,齐声喊道:“是!” 田妩儿见状莞尔一笑,真诚说道:“祝你们往后一切安好!” “你们也是……谢谢。”说完,柳玉带着所有地牢女子对着青凤寨人郑重地跪地三拜,然后扬长而去。 第一山河提着利斧,站在周穆身边轻声说道:“多谢周兄转赠香囊……以后若是见了一枝黄花,替我们向他问好。” 周穆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一山河见状露出个“开心”的笑容,也向众人告辞:“多谢诸位为家妻报仇,以后有用得上在下的,义不容辞。” 第一山河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面朝夕阳离去,背影拉得很长。 “回家!” 周穆走在身后,看着一群浴血奋战,有过命交情的人,咧嘴一笑。 嘭—— 周穆,入衍。 第56章 山中局势 夕阳总会过去,夜色终将来临。 青凤寨凯旋而归,他们夜晚各自成团,熟人围在篝火旁聊天感慨,并没有大肆狂欢,但也没有不庆祝。 有争斗就有伤亡,如今的战损是青凤寨战绩最小,他们应该庆祝。 周穆静静地呆坐在篝火旁,激情过后是无比的空虚。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战斗,以一个武人身份堂堂正正的战斗。 其中凶险自然不言而喻,但收获也是颇多的,至少他入衍了。 虽然周穆觉得他突破的原因是因为心境的改变,而非因为战斗。 他能感受到体内充盈的真气,时不时在温养他的身体,恍如做梦一般。 叮铃—— 田妩儿黑纱赤足地走来,腰间的铃铛声无不告诉旁人她来了。 她醉眼熏熏,拿着酒碗直接来到周穆身边坐下:“小泥人……” 殷凤来坐在周穆旁边,听到田妩儿说出这三个字后顿时一激灵,狐疑地看着两人,然后拉着不明所以的红月走了。 至于娄风,在其他篝火旁和萧家兄弟喝酒猜拳,玩得不亦乐乎。 周穆听到田妩儿的声音就见她已经坐在身边,眼神迷离。 咕—— 周穆的目光看过去,田妩儿绝美的面庞不由令他暗自咽了咽口水。 青凤寨的酒都是从两个寨子抢来的,周穆也提供不出来这么多天仙醉。 田妩儿又喝了一口酒,完事后还舔了舔嘴唇,看得周穆时不时偷瞟。 周穆自认为是个能抵挡住美色诱惑的正人君子,但他——无法抵挡田妩儿的魅力。 “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青凤寨的伤亡只怕会更大。”田妩儿将她手中酒碗端到周穆面前,迷糊说道,“敬你。” 周穆左看右看,今夜他没有饮酒,自然身边也就没有酒碗。 田妩儿一直端着酒碗,周穆脑子像宕机一般,竟然凑过去喝。 许是紧张,周穆喝呛了:“咳咳……咳……咳咳……” 田妩儿见周穆脸呛得通红,笑得花枝乱颤道:“你怎么了……” 周穆窘迫,正想说话却见田妩儿头一歪倒在他的肩头,呢喃道:“你个骗子,说好给我带天仙醉的……嗝……” 周穆看着田妩儿小脸通红,像是撒娇模样露出了姨妈笑:“好!” 周穆静静坐着,田妩儿靠在他的肩头发出细微的鼾声。 田妩儿未施粉黛,真香。 …… 青凤寨内悲伤中伴着些许欢快,但云蛇寨就没这么幸运了,虽然他们也获胜了,但寨内一片忧愁。 黄石寨与梁山,黑风二寨实力相当,但云蛇寨实力远不如青凤寨,且兵甲方面还差了不止一筹,所以双方伤亡都在飙升。 云蛇寨出战八百人,阵亡一百多人,重伤八九十多人,轻伤两百有余。 寨主三人,阵亡一人。 黄石寨寨主五指箭孟龙,其人擅长暗器石子,因将之藏于指缝而得名。 混乱的厮杀中,孟龙突施冷箭,其扔出的尖石当场贯穿了张车儿的喉咙。 即便邵安后来将孟龙捅得尽是窟窿,也无法换回张车儿的命。 云蛇寨,白绫遍挂。 寨主厅内,邵安与孔芊芊内心悲戚,但表情不一地给张车儿烧纸。 “呜呜……” 孔芊芊哭得稀里哗啦,现在的她才算诠释了她的绰号——小花猫。 孔芊芊年纪不大,是邵安路途中捡的,然后他们才遇见了张车儿。 自小没有家人的孔芊芊,更是将邵安视为哥哥,将张车儿视为弟弟。 如今张车儿的死,让她悲痛万分。 至于邵安,除了内心有些悲戚,面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他经历过太多的生死诀别,早就过了要死要活的年纪,将这一切看淡了。 …… 龙虎群山,凶豹寨。 凶豹寨寨主豹眼祁狂,修为六衍气境,他听闻梁山黄石二寨被灭,怒而拍案。 “大哥息怒,小弟我这就是去宰了他们!”其座下首席有个光头名为鞠丛,其身材魁梧,直接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二弟且慢!”祁狂叹气,青凤寨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此事需从长计议。” 鞠丛背对祁狂,嘴角微微上扬,而后装模作样回到位置上:“一切听大哥的。” 寨主交椅上还有个女子,其人年轻但面貌丑陋,她闭着眼养神。 一只黑蜘蛛在她的头顶爬来爬去,静下来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个装饰。 凶豹寨二当家杀罗汉鞠丛,擅长拳脚,修为五衍气境。 凶豹寨三当家毒蛛女朱蛛,擅长毒,修为四衍气境。 女子并不搭理两人,两人说话显然也懒得询问她。 “现如今龙虎之争愈发激烈,先让青凤寨蹦跶几天,等他们的结果出来再说。”祁狂虽狂但并不傻,这个时候正是大肆发展凶豹寨的好时候。 …… 就在其他寨子各有思量之时,天龙寨与地虎寨交界附近又爆发了冲突。 “小臭虫也配称天龙?” 地虎寨三当家铁头阿四冲入战场,缠着一队天龙寨士兵杀去。 阿四麾下的地虎寨山匪也不甘示弱,纷纷加入战场。 天龙寨二当家,三当家先后被杀,只要何丑不在,阿四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他有情报,何丑此刻坐镇在天龙寨。 阿四的绝招是铁头,拳脚打不爽快了,便用头顶,准教人心肺俱衰。 铛铛铛—— 阿四先是一脚踹飞一个人,然后又头顶另外一个人——却碰到了硬茬。 阿四撞的人仅仅后退一步,他还来不及察看,便感觉脖子一凉。 他看到了越来越近的地面。 阿四死了,上一秒还意气风发的他,下一秒就被人砍掉了脑袋。 斩杀阿四的人立即混入人群,悄悄回到了天龙寨队伍里,谁也看不出来端倪。 战斗至尾声,地虎寨人抢回了阿四的尸首,纷纷逃窜。 天龙寨见状也没有恋战,稍作打扫后便离开了战场。 有人脱离队伍,走向黑暗中。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其手上的两把弦刀——都滴着血。 …… 龙虎群山,地虎寨。 “怎么回事?”罗大磐看着身首分离的阿四,压制着怒火。 “三当家带着我们截杀天龙寨之人,不知怎么突然就掉了脑袋……”逃回的山匪战战巍巍地说道。 “大哥,是不是何丑出手了?”曹权大怒拍案,向罗大磐问道。 罗大磐闻言摇头,说道:“何丑今夜就持刀坐在天龙寨门口……他这是做给我们看的,他们还有隐藏的高手!” “怎么办?” “我们一起杀过去!” …… 龙虎群山,天龙寨寨门。 烧樗副农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 “好消息!”何丑持刀坐在寨门前,抢先回答道。 烧樗副农顿感无趣,阴笑道:“春使得手了,阿四死了。 坏消息是黑风寨被灭了……青凤寨出的手。” “周穆?” “或许吧。” 烧樗副农满不在乎,在他看来周穆没有威胁——农人之争,只有农人才是对手。 “那我们要……” “报,寨主,地虎寨精锐出动,到处袭杀我们巡夜的人。” 何丑的话被哨匪打断,他听完后缓缓起身,周围已不见了烧樗副农的身影。 他在月色下抚摸着九环刀,然后扛在肩头缓缓下山。 …… “何丑你要死!”罗大磐一爪探来,直奔何丑的心脏。 何丑九环刀声声作响,冷笑道:“砍掉你的爪子,给本大爷下酒!” 两人修为相同,交手中有来有往,谁也奈何不了谁。 “再来!” “去死!” 咻咻咻—— 就在两人各自蓄力杀招时,三支利箭射入两人中间。 两人随即分开,脸色阴晴不定——这里除了天龙地虎,还有他人? 先不说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他们都看到了箭羽处的纸条——三支都有。 两人各取一支查看,竟是相同内容: 『山海阁来人!』 第57章 山海阁 山海阁,九流之一,门人居无定所,所求只为寻山访水,溯源穷流,其看似与人无争,实则与人常争。 因为山海阁的宗旨是:不惜一切代价,不限一切手段,求有所得。 山海阁所求何物? 稀世珍宝也。 …… 六月的某一天,之前还在打死打活,纷乱不已的龙虎群山突然和平了。 因为山海阁的到来,烧樗副农及时地向何丑与罗大磐发出警示,致使天龙,地虎两寨罢兵,暂时握手言“和”。 诡异的安宁笼罩在整个龙虎群山,所有有其他想法的山寨都将之憋了回去。 青凤寨不受影响,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再次征伐的计划。 周穆则是更加不受影响,因为他入衍后力气暴增,能够将羡凤挥舞得虎虎生威,所以一连好几日都沉迷于习武之中。 …… 蓉都,官府。 因为封王台的到来,蓉都官府成了他们的临时驻地。 而知州李复,监州司马欢,州尉秦远三人就被迫居家办公。 官府正厅此时有一魁梧大汉坐在主座上,其披头散发,虬髯满颊,左右手腕各缠着一个金色与黑色夹杂着的护袖。 他就是封王台侯级强者,虬髯侯童桓,实力七衍气境。 封王台实际上是封王台与进侯塞的统称,真正的封王台有最低门槛——八衍封王,七衍封公,六衍封侯。 至于五衍及其之下的强者,统统属于进侯塞。 封王台有双王四公八侯之称——王公侯数目是固定的。 若是有三个八衍气境的高手相争封王,那其中必有一人会因落败屈尊到封公,而不会出现三王的局面。 若是只有一个八衍气境高手,两个七衍气境高手,那也只会有一个王——七衍气境不达最低门槛,无法封王。 所以自封王台成立起,其内的竞争非常残酷——进侯塞终是末流。 虬髯侯童桓来蓉都的时候带了几个手下,都是进侯塞之人: 四衍气境两人,张一刀,楚月;三衍气境一人,冯开山。 童桓敲案思索,他也接到了山海阁到来的消息:“山海阁来蓉都了。” “什么?”冯开山别看名字霸气,实则是有些搞笑细胞的,“山海阁来这里找什么……可千万别是我的心脏。” 山海阁曾经挖过别人心脏,因为他们说这可能是他们需要的。 山海阁向来很讲道理,也经常以物易物,他们挖别人心脏当然会给很多钱,但是依旧被别人拒绝了。 被拒绝的山海阁当然是以“理”服人,最终双方还是达成了交易,他们事后也确实把钱烧给了被挖心的人。 楚月见冯开山耍宝翻了翻白眼,问道:“侯爷知道他们来找什么吗?” 童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听途说,有人说是什么青铜神树,也有人说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楚月惊呼,“那件至宝怎么会在这……” 张一刀沉声说道:“如果他们要找的是传国玉玺,就麻烦了。” 他们封王台是朝廷势力,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传国玉玺落入山海阁之手。 若山海阁真是寻找传国玉玺,他们之间免不了一战——山海阁不会给朝廷面子。 童桓自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说道:“我已传信回圣都,相信圣人自有决断。” 希望如此,张一刀三人想到。 …… 月华庭驻地。 旗使万莱身死后,月华庭驻蜀川界旗使的位置暂时空缺,无人接替。 悬剑司也因此借住在月华庭,成为月华庭的临时上司。 悬剑司官职与月华庭类似: 悬剑司司长官居正二品,其下从二品副司主两人,正四品悬剑使,正五品明镜使,正六品监察使。 悬剑司来人为明镜使韩侗,官阶与月华庭旗使之上的统御使相当。 他们来蓉都已久,万莱之事迟迟没有进展,凶手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据“幸存者”王虎所说,伏杀万莱的领头人共有五人。 除了已被通缉的要犯风雅晴,其他四人都不知身份。 只知道那四人的武功路数——用枪,用刀,用剑,用爪。 用爪之人是戴了铁钩的,那人直接洞穿了万莱的脖子,导致其死亡。 而月华庭悬赏使徐开则是被人削去了脑袋,王虎所说是用刀之人砍下的。 除此之外,李虎也因掩护王虎脱逃,被用刀之人砍去了脑袋。 五判有三人被砍脑袋,另两人死于乱军的围攻之下。 凶手找不到,这件事变成了悬案。 韩侗静静地坐在月华庭旗使的位置上,背倚靠着,闭目深思。 悬剑司麾下及月华庭诸人都聚在一起,各自成团,小声议论。 不过他们议论的事情几乎都是有关山海阁的最新消息,而万莱之事几乎无人再提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况且韩侗也并不在意万莱之死,他只需要调查清楚是不是内部问题。 毕竟月华庭立场对外,如果被人寻了仇,那不该他来报仇,自有月华庭的统御使,甚至指挥使来处理。 韩侗有自己的思量,但还是喜欢“听取”下面的意见,问道:“山海阁来了蓉都,封王台曾透露与欲我们联手的消息,你们觉得我们应不应该联手?” 有月华庭人说道:“我们同是朝廷势力,理应同仇敌忾。” “放屁,我们悬剑司只管内部,不应该插手这片浑水。”有悬剑司人反驳,他们也不想与山海阁敌对。 悬剑司虽有督察之权,但论起机构的实力,远远不如封王台与月华庭。 至少韩侗才六衍气境,仅比月华庭从六品武官葛生,亓鸿高一阶。 “非也非也,若是封王台大败,对我们朝廷名望的打击更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 葛生与亓鸿没有开口,原则上他们认为应当联手,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愿意。 蜀川界的月华庭经不起折腾了,他们最近对外的威信力急剧下降。 龙虎群山一些寨子见此不愿再受挟制,已经多次下山烧杀抢掠。 其他地方的江湖势力也频频暴动,更有甚者直接杀上县衙。 比如绵州神泉县王知县被人在家中强杀一事,杀人者还很嚣张地留下了姓名——第一山河,人称公孙斧。 “咳咳……”韩侗看着场内吵来吵去的众人,轻咳几声令场中安静,缓缓说道,“我们静观其变,暂不理会封王台。” 悬剑司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好好拿俸禄不香吗,非得打死打活。 被监者本本分分,监者却自盗堕落,算是悬剑司如今的写照。 会议结束,葛生与亓鸿又走在一起,他们全程一言未发。 “悬剑司总是将剑悬在别人头上,那谁在他们头上也悬把剑呐。”亓鸿小声说道,他不喜韩侗,也不喜悬剑司。 葛生拍了拍亓鸿肩膀笑道:“多想无益,咱们去花间醉吃饭。” 胆小怕事又假会独断之人,如何能令二人信服——小丑罢了。 二人挑选的花间醉位置在城南,他们选了个临窗的包厢。 只吃肉,不喝酒,他们边吃边聊,边看着路边来往俏丽的姑娘。 呜—— 低沉的号角声自远处传来,其声悠长如翻山过海,让附近许多不知情的人内心慌乱,以为是有战事来临。 山海阁寻宝易物,入城由山者吹号告之,并择一地可交易三日。 同时海者隐于暗处,无人知晓到底有多少人,也无人知道他们实力如何。 山者吹号,这番大张旗鼓的仪式仅在正式宣告山海阁入场时进行。 号声越来越近,山者亦是,葛生与亓鸿两人凝重地对视一眼,纷纷放下碗筷。 来了。 第58章 传国玉玺 蓉都,城南坊市。 山海阁山者背着大木箱,一手持着号角吹响,一手拿着面写着“山”字的旗子。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节奏,随着低沉的号声,不疾不徐地走在街上。 他走过葛生亓鸿所在的花间醉酒楼,也走过张一刀等封王台人隐藏着的暗巷,最终来到坊市内某处比较开阔的地段。 山者原地闭目停下,周围商贩惊疑不定地看着山者接下来的动作。 山者动了,他挨着某个大树将旗子狠狠地插入地面,吓得周围商贩纷纷卷起摊位,推着摊车逃也似地离开了。 山者插旗,周遭便是山海阁的交易场,持续三天三夜。 葛生与亓鸿早已混迹在人群中,只见他慢慢将大木箱放下,从中取出一块红布覆盖在木箱上,再立起两个圆筒。 『青铜神树』,『传国玉玺』。 封王台人看到圆筒上的字内心一个咯噔,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山海阁果然将目光放在传国玉玺上,至于青铜神树是什么他们并不在意。 圆筒所书即是山海阁欲求之宝,提供线索或直接提供宝物,都有对应的奖赏——或钱或物,“可以”谈。 当然除了欲求之宝外,众人也可以与山海阁进行其他物品的交换。 有人用家中闲置的夜壶换了钱,也有人用某个珍稀药材换了另外一种。 “青铜神树……我曾听旌州那边有过传闻……三星村那里。”有个吊儿郎当的流氓说出了青铜神树的某个传言。 山者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流氓大喜,急忙说:“钱,我要钱。” 山者从箱子内摸出一个金元宝交给了流氓,流氓高兴地点头哈腰。 消息不管准不准都行,但若是凭空捏造的,山海阁会教那人什么是规矩。 山海阁的交易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的,也包括提供线索。 他们有自己的底气,即便因消息泄露而被人捷足先登,他们也能“要”回来。 正是因为如此,封王台派人看守着交易场,以免错过了传国玉玺的消息。 楚月看着无人询问下纹丝不动的山者,问道:“一刀大哥,我们在这守着吗?” 张一刀看着山者点头答道:“我们三人都在这里,至少一人盯着。” 一天十二个时辰,三人平分就是每人要盯着四个时辰。 冯开山露出了苦瓜脸,他想念青楼里的可人儿了。 不止是封王台有所动作,月华庭也作出了反应——派出月华卫来监视。 蓉都官府当然也少不了出面,由知州李复带着官差将附近道路封锁,以免不长眼的家伙冲撞了山海阁的人。 至于那些有交易想法的人都被放行进去,李复可不敢拦着他们交易。 多方配合,暂时相安无事。 …… 夜深了,蓉都某处隐秘地点。 烧樗农人依旧是玉面黑衣,他百无聊赖地隐藏在阴影里。 他的周围,风花雪月都在。 “农人,我们借刀杀人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他们没将万莱的死放在心上。”月使王虎耸了耸肩,有些无奈。 他“侥幸”存活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脏水泼到行桑农人一伙的身上。 将雪使用指甲击杀万莱的现场伪装成擅长爪功,戴着铁钩的罗大磐在行凶。 将被风使用斧头砍掉的脑袋伪装成行桑农人一方的持刀人。 怎奈何封王台来蓉都后根本就不关注万莱之事,而悬剑司查明万莱之死与朝廷内部无关后也不再深查。 唯一上心的月华庭现如今是有心无力,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 借助朝廷的势力来调查行桑农人的踪迹——这个计划算是失败了。 “不过有副农提供的信息,我们至少知道另一方几人的武功底细。”雪使不瘟不火的声音传来,随和而平静。 花使在黑暗中将手指放入口中沉思,随后娇滴滴地说道:“可这么久的调查,奴家也没有任何头绪呢……” “他们在蓉已久,要是能轻易地被你们查出来,早已死千八百遍了。”烧樗农人慵懒开口,“如今山海阁在,你们的动静都小一点,别让他们注意到。” 风使有丝不爽,问道:“农人,我们为什么要怕山海阁?” 烧樗农人没有在意风使的态度,他知道风使的不爽肯定是不敢朝他发泄的:“山海阁藏着一个封号农人,他已经弄死好几个农人了……甚至还有封号农人。 这是公认的。” 众人闻言沉默,就连轻佻的风使也收起了自己的随意,变得认真。 农人的敌人只会是农人,也只有农人才算得上是他们真正的对手。 比如周家之死活,烧樗农人等并不在意——只有冬使在意。 “反正最近别给我惹事,一切小心点……不露面最好。” 烧樗农人说完,众人齐齐应声。 …… 龙虎群山,各方寨子近日就山海阁入蜀之事议论纷纷,龙虎更甚。 不仅是烧樗农人给龙虎双方发出了警示,行桑农人亦是。 龙虎之争,双方的停手只是因外力而导致的默契,并不是他们已妥协。 一旦山海阁离去,龙虎之争恐怕就会再起,甚至直接步入高潮。 山海阁,算是农夫圈子内的一个明牌,但几乎没有农人愿意与其硬碰——一是山海阁实力强劲,二是硬碰意味着摊牌。 且不说天龙与地虎两寨突然的停手,其他山寨也因为“安静”而坐立不安,所有人都躲在自家山寨里。 不去招惹任何人,也不想被人招惹。 …… 青凤山。 周穆每天依旧坚持练武,不过他有了真气之后,便可以开始练习《人间浮华》的后两招——人世浮沉,一曲终焉。 人世浮沉是飘忽不定的攻击,真气忽强忽弱,让人猝不及防。 一曲终焉有点类似殷凤来《凤来刀法》的凤来,真气爆发带来的最强一击。 《人间浮华》戟法有个简易的心法,是脱胎于田妩儿的心法《人间集》。 《人间集》需要自小温养经脉,做到真气的人间百态,强弱虚实。 同样的招式,出手时的势相同,力相同,但最后的威力大不相同。 “李根花”便是凭着《人间集》心法的特殊,让当时的风雅晴吃了个闷亏。 周穆年龄已大,无法再修行《人间集》,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追求《人间浮华》招式的势相同。 当然这一点周穆短时间内无法实现,需要与戟,戟法长时间的磨合。 此时的空旷处,周穆与红月战在一起——他们都用长兵。 周穆羡凤画戟,红月月皎长枪,真戟实枪地碰撞在一起。 武者入衍后有真气温养其身,使得身体素质有了大的提升。 周穆一戟横扫,红月侧身长枪拍下,将周穆的画戟压入地面。 随后,她的枪尖顺着戟杆划去,周穆下腰躲过就要起戟反击,但是来不及了——红月的枪尖并未彻底划出戟末,而是在末端用力压下。 巨力袭来,周穆被狠狠地压在地上,双腿因为下腰导致无法动弹。 输了,但比昨天又多撑一个回合。 “家主越来越强了,我可能都要打不过了……”娄风鼓掌,开玩笑道。 周穆显然不会膨胀到相信他的鬼话,他若是与娄风死斗。 善马帮马脸鬼马常,就是他的前车之鉴——可能杀他还不需要这么麻烦。 娄风的招式杂乱无章,极尽疯狂——他在征讨梁山,黑风二寨时,凭着拳脚功夫已被寨内人称为白面疯狗。 这个白面是字面上的白面,就是他出战时戴着的白色脸谱。 相比较继承霸枪的红月和凤刀传人的殷凤来,娄风是靠着自己闯出来的名头。 而周穆也恬不知耻地要了个名号,逢人便说他是: 白衣温侯。 第59章 七夕 开明六年,七月初七。 七夕,又称七姐诞,乞巧节,由星宿崇拜衍化而来,因在七月七夜晚祭拜“七姐”,故此得名。 七姐,就是人们口中的织女,所以七夕先是织女的节日。 “迢迢牵女星,皎皎河汉女。” 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故事,也给七夕染上了一层歌颂爱情之色彩。 …… 七夕前几日,周穆回绵州了。 因为他落草为寇的“传闻”愈演愈烈,他不得不悄悄溜回来。 他回来后就以自己的名义邀请吴衿等人七夕夜游花繁野。 而他的第一次露面却是在城隍庙,那是个烧红了天空的傍晚。 他找到了田妩儿口中的那个香炉,燃起了夕阳下的第一缕烟——他要买命,买农人,农夫,风雅晴的命。 第二天他也确实收到了回馈: 『农夫,不接。』 周穆买凶杀人的计划破产,但他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试试而已。 …… 时间一晃到了七夕夜晚。 城北外,花繁野道路上,一大群人,好几架马车行进着。 周穆回来后“谣言”不攻而破,再加上他那肉眼可见的健壮身材,几乎所有人都信了他是闭门练武。 “周兄,可是很久没见了啊。”半年未见,吴衿依旧是那副模样。 粉白色的长裳,印有牡丹的折扇。 “是有很久了。”周穆回味过往,这半年竟有沧桑之感。 其余熟悉的人也都还是原来那副模样,放荡不羁的司马性,游手好闲的齐琪,热烈奔放的柳奴儿,忧郁清丽的郁明月,活泼乖巧的严音。 还有他比较陌生的几人,视琴如命的琴师温嵩,女儿作态的萧者颜越,性感的舞姬海月,端庄的舞姬姜巧儿。 旧人离去,新人入场,相比周穆梦醒后,少了很多人。 陈家陈扬禁足令虽然早已解除,但其人很少踏出家门了。 春回楼风雅晴因袭击周穆被朝廷通缉,所以便宜了海月。 寒门古谷是农夫,刺杀周穆未遂,现在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青凤寨地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寒门丁恹,倒霉得撞上了胡虎而被其灭口,如今坟头草木深。 不知道明年,又会再少几人。 他们今夜的七夕晚会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花繁野上。 花繁野如今可是异常热闹,山下远离道路的两旁都有周家农场。 山上开阔的地方,周家也花了大价钱修建客栈与酒楼——此酒楼不再叫花间醉,而是称为花繁居。 这算是周家的城外据点,周家的野味队,农场护卫经常来返。 他们既然要在外过夜,安全自然得有保障,先不说周家安排的防卫,各家士族也带来了大量的护院。 “听闻周兄在家苦练武功,最近出关必是有突破吧。”司马性潇洒地骑着马,手中提了两壶天仙醉。 司马家仅他一人。 周穆也骑在马上,闻言苦笑道:“也算略有成效吧。” 司马性也没有深究,万一周穆一事无成那岂不是当场打脸嘛。 曾经他们去花繁野都要翻山,现在路修好了,走起来方便很多——至少马车能够直接抵达,无需步行。 花繁居很大,有酒楼立于前,客栈靠山绕在其后,此时灯火通明,周家的护卫已将客栈团团围住。 吴家,齐家带的护卫也不少,算是又添了一层安全防护。 “夜晚的花繁野竟然这么美,那些光点是什么?”柳奴儿伴在吴衿身边,指着远处一团荧光。 吴衿对柳奴儿早已不再冷漠,摇着牡丹扇笑道:“那是夜照。” “也叫流萤。”严音补充道,撒开脚丫,欢快地跑了过去。 严音的侍女九儿见状急忙追了上去,毕竟是夜晚,又是荒山野岭的,她可是听别人说过有好多吃人的猛兽。 周穆没有拦她,而是让红月跟上去,他们也朝那边缓缓走去。 故地重游,那年踏春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遇见了李根花。 远处的桃林花期已过,桃实正在慢慢积累,直至硕大香甜。 “去年我们就是坐在这喝着周兄的葡萄酿,吃着舍妹的三花糕。”吴衿怀念地看着周围,曾经多么美好快乐啊。 齐琪没和他们来过,突然才想起吴家小姐没来:“怎么不见吴姑娘?” “祖父不让她夜里出门……”吴衿摇了摇头,家里祖父最大。 司马性灌下一口酒,笑道:“还是我家老头子好,也不咋管我。” 众人看他乱糟糟的衣服:你家老头子倒是想管,管得了吗…… 其余人不如周穆几人亲近,插不上话也没有强行加入话题,而是各自交谈。 颜越含情脉脉地看着温嵩,温嵩则是神经兮兮地对月抚琴,眼神迷离。 姜巧儿是花楚阁名伶,自然与郁明月细声细语地聊着天。 周穆约几人可不单单是来聊天叙旧,夜晚露营的,还是个诗会。 不过诗会暂且不谈,先吃好喝好——周穆可是准备了两头羊。 他找来了几个人“烤”全羊,众人围着篝火吃着果盘搞点,喝着美酒。 司马性兴至高潮,不待有人起头,就摇摇晃晃提着酒壶起身,一边喝酒一边吟道:“词牌名,两同心。 宿夜欢歌,晓曦重醉。朝花媚、千万风情,金雪泛、百般祥瑞。几曾时,日暮愁人,巷角叹岁。 不羡玉槐灯鲤。纵观深翠。银河谣、月叩南窗,鹊桥续、夕叠轻苇。应忘思,恨晚迟眠,酿久无寐。” 众人听后纷纷鼓掌,同时也有人看到他袒露出来的胸肌羞红了脸。 海月更是主动,直接坐到了司马性身边,借着喝酒之名动手动脚。 吴衿没有注意到她们,手中牡丹扇一收,起身跟道:“词牌名,连理枝。 细雨帘前诉。疏叶微轻舞。暗鼓几声,金乌渐醉,霞云成缕。听晚风来去,盼人归,更知人世楚。 远色烟山暮。月落银流露。挂绣牵牛,飘香织女,又逢私语。看灯花阑散,户窗明,半轮思忖处。” 也是好诗,柳奴儿变成了星星眼崇拜地看着吴衿,吴衿微笑回应。 郁明月此刻是没有想法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夜晚里自由的天空。 “周兄,蜀川第一才子。”齐琪见吴衿司马性都吟完,调笑道,“请。” 周穆点头也不推脱,其他人都不善诗词,只能是到他了。 “词牌名,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熟悉的开局,让吴衿赞叹不已,就连司马性似乎也酒醒了一点,扳开了海月搭在他身上的玉臂。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此句一出,各家少男少女都有点不好意思,严音不敢看周穆,姜巧儿时不时偷瞟司马性,而柳奴儿则是双手捧着面庞,沉醉在吴衿的身上。 还有颜越,他的目光越发火热。 此时,温嵩向着月亮,突然拨动起了手中的琴弦。 其声缠绵悱恻,盈耳难忘。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爱一个人,不是一时,而是一世——除非这个人不值爱。 至少目前来看,柳奴儿认为他值得,严音认为他值得,姜巧儿认为他值得,颜越——也认为他值得。 “好!”颜越鼓掌,他觉得这首词写在了他的心坎上。 众人竟皆鼓掌,为周穆,为爱情——秦观这首《鹊桥仙》,七夕之最。 “嘿……仲怀好惨……”司马性看着吴衿,损笑道,“我至少还打得过周兄。” 仲怀是吴衿的字,吴衿此刻一脸无奈,他总算体会到万年老二的感受了。 但周穆的关注点可没在司马性的前半句,而是在他的后半句。 你确定你能打过我? 第60章 天家来人 七月初八,阳光明媚。 花繁野上,花繁居。 众人七夕夜聊诗,聊戏,聊天,聊地,聊烤全羊…… 吃撑了,喝饱了就倒头睡觉,还是多亏了女子们喊人将他们抬回去。 众人中午就要返程,这个时候他们齐齐坐在酒楼喝着醒酒茶。 “什么,皇子要来?”众人从吴衿口中得到了一个大新闻。 吴衿点头,这并不是需要保密的消息:“听闻皇子们已经得到了圣人的允许,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可知是为何事?”齐琪关心地问道,他们毕竟都是吃皇粮的人——领导来视察,谁敢不重视。 “据说是因为山海阁一事。” 山海阁来很久了,交易场早已关闭,但山者的“山”旗还立在原处。 “山”旗不撤,山海不移——但“山”旗最多存在半年。 显然现在不到半年,而“山”旗仍在,说明无论是传国玉玺,还是青铜神树,山海阁都没有得手。 司马性挑眉,大清早他就小酌几杯:“朝廷要对山海阁出手了?” “不知道。”吴衿摇头,他们吴家虽然势大,但也不是无所不能。 而他之所以知道皇子要来,是因为他的兄长吴青就在禁军任职。 圣都禁军有两支,一支龙旗禁军,称为御龙军;一支凤旗禁军,称为护凤军。 御龙军不出皇城,这是死令。 护凤军无圣人口谕不得出皇城,但若有圣人口谕,哪里都能去得。 护凤军所护卫之人,都是得圣人恩宠,权威滔天的存在。 护凤军共有二十营,每营五千人,由一个小统领分管——吴青就是其一。 此番皇子来蜀川界,一共有两支护凤营,包括吴青所统领的凤遨营。 周穆对天家有些许了解,手指轻敲桌面,问道:“来的人是谁?” 他了解天家但对其并无好感,但凡他们有所作为,天下也不至于乱成这样。 吴衿抱拳敬天,郑重答道:“来者,当今太子与九皇子。” 太子洛瑜,天家排行第三,因其是已故皇后嫡子,得以受封东宫。 九皇子洛璋,圣人老来得子,备受恩宠,其母是当今皇后。 天家九子,嫡子仅三。 大皇子是已故皇后的嫡长子,不过其成年后突然暴毙,至今未查明原因。 二皇子庶出,受封武林王,封地在东南域江川界杭都。 四皇子庶出,留在圣都开府,受封逍遥王,封地在中域帝南界的长阳县。 五皇子庶出,但因依附当今皇后,受封金王,封地在西北域金川界。 六皇子早夭。 七皇子庶出,与八皇子是双胞胎,留在圣都开府,受封游山王,封地在中域帝北界的太山县。 八皇子庶出,与七皇子是双胞胎,留在圣都开府,受封戏水王,封地在中域帝北界的长水县。 圣人同时派太子与九皇子前来,且两人都是嫡子,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众人虽然心中各有猜测,但谁也不敢在背后嚼舌根子。 …… 阳月,即是十月。 初冬时节,周穆因为习武强身,已经不怎么惧怕寒冷。 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冬天的穿着将他的身材遮掩,又回到贵公子的模样。 三个月来,他频频往返周家,花繁野,青凤山,算是将密道彻底打通。 闲时约上吴衿几人游玩,“不闲”时他便私会田妩儿。 正儿八经的私会,毕竟田妩儿是青凤寨寨主,身份不能曝光。 自七夕后,他将天仙醉带回青凤寨,也将田妩儿勾引到了花繁野。 这里有花繁居,景色也怡人——虽然冬天是没有啥景色可言。 但田妩儿不在意,她只要有酒有肉就好——当然最好是周家的。 周穆也在这段时间将影的存在透露给了田妩儿,他们一同分析着蜀川局势。 影现在几乎将目光全放在了蓉都,虽然查探农夫踪迹一无所获,但却能获取到源源不断的消息。 比如,近日天家来人都到了蓉都——他们来的比周穆预计要晚。 天家来人竟然从渝州方向入蜀,路经城池便逗留几日。 若不是知道他们来此是为了山海阁,周穆恐怕还以为他们是来游玩的。 幸好传国玉玺的至今下落不明,不然天家来人只能灰溜溜回去。 要从山海阁手里抢东西,在他们消失之前是唯一的机会——因为没人知道山海阁在哪,甚至连方位都不知道。 …… 云烟缠是蓉都最大的青楼,楼内烟雾缭绕似在云层之中,来往客官红光满面,如醉天宫,如梦缠绵。 其花魁佘文君风华绝代,艳压整个蓉都,无人不晓,众生皆迷。 十月十,夜,云烟缠。 青楼外,有个少年刚下马车就向里跑去,他长相邪气,性格桀骜,一身行头看着就非常金贵。 “公子,你慢些……”少年身后有个仆人提着把剑,亦步亦趋地跟着,其嗓音尖细,既无孩童般清脆,也无女子般柔媚。 少年没有搭理身后的仆人,直接一脚跨了进去,冲着迎来的老鸨喊道:“给本皇……公子把佘文君找来!” 他的声音很大,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但大都不以为意。 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老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见少年金贵,还是迎上嬉笑道:“这位公子,文君姑娘是我们这里的花魁,只有月中夜晚才会露面……你要不看看别人?” “我就要她。”少年闻言心中不满,大声道,“本公子有的是钱。” “嗤……哪来的毛小孩,有几个臭钱就以为能见到文君姑娘……” 噗—— 出声嘲笑的是个书生,他正“教训”着少年,头却突然飞了起来。 众人见状吓得屁滚尿流,纷纷远离少年及其身边挥剑之人。 挥剑之人便是少年的仆人,他并不在在意那人之死,而是急忙收剑归鞘,恭敬说道:“那人出言不逊,奴才擅做主张将其诛杀,请殿下治罪。” 少年满意地说道:“你无罪……” “有罪无罪,不是你说了算。” 又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楼梯上走下来个少年,他背着刀,目光冷峻。 仆人微微皱眉,他既已亮明了少年身份,没想到还有人不开眼,再次冒犯。 仆人可不信他没有听到那句“殿下”,他虚着眼睛盯着少年,手正慢慢摸向剑柄,却见到那人腰间无意露出的令牌,他犹豫再三还是停住了手——封王台。 “殿下,下官来迟了……” 楼外老远便出来声音,蓉都知州李复一路疾跑进门,直接冲到了双方中间。 他看着双方,咽了咽口水,当起了和事佬:“误会,都是自己人……” 背刀人没有表示。 李复为人机灵,看清现场后跪地大呼:“九皇子殿下受惊了,下官李复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李复静静地埋着脑袋,三言两语便将书生被杀说成书生刺驾未遂。 众人闻言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在地上,就连老鸨也不例外。 少年便是燕朝的九皇子,他满意地看着惊恐不安的众人:“起来吧。” 而后他边将目光放在背刀人身上,他从刚才便波澜不惊,也不行跪礼。 李复察言观色,知其所想:“殿下,这位是封王台张一刀,张大人。” 仆人虽然不敢动手,但不妨碍他宣泄自己不满的情绪:“封王台又如何,以后还不是殿下的一条狗……” 啪啪啪—— “甘公公说这种话,是不是想挑起我们封王台对圣人的不满。” 有人鼓掌下楼,其披头散发,虬髯满颊,此刻他看着仆人面露不屑。 封王台,虬髯侯童桓。 第61章 佘文君 十月十夜,蓉都,云烟缠。 “九皇子好大的威风……” 虬髯侯童桓缓缓下楼,露出嘲笑,其身后跟着楚月与冯开山。 仆人即是甘公公甘龙虎,他是皇后的人,被皇后派来保护九皇子。 甘公公见童桓嘴角毫不掩饰的嘲笑,怒问道:“童桓,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们什么时候成了朝廷的狗,圣人的狗?”童桓走到楼下,搬过来一个椅子坐在九皇子面前。 甘公公不敢应答。 九皇子久居圣都,听得都是顺耳谗言,看着童桓不屑道:“你们既然见了本皇子,居然不跪……好大的胆子。” 童桓像看智障一般看着九皇子,幽幽说道:“封王台不跪朝廷。” 甘公公适时附耳提醒道:“封王台得圣人恩赐,可以不跪朝廷。” 说是圣人恩赐,其实是朝廷管不住封王台的一种妥协罢了。 封王台只“尊”圣人,至于其他人能不能被封王台认可,就要各凭本事了。 周围人都大气不敢喘地看着戏,九皇子面子有些挂不住:“封王台可以不跪,但是你身后几人……” “他们都是本侯的手下,不需要跪任何人。”童桓缓缓说道,“你们有意见?” 九皇子闻言沉默,连圣人都管不了封王台,他又能如何。 “休要太放肆!”甘公公尖声细语道,“你们现在还是大燕一员,应该守规矩,不要太过分。” 童桓点头,抱拳说道:“多谢甘公公提醒,既然如此走着瞧……九皇子,刚才我们多有得罪,不要见怪。 一刀,我们走!” 张一刀就是背刀人,他冷漠地瞥了九皇子一眼,便老老实实跟着童桓走了。 不走他恐怕有生命危险——甘公公实力在他之上。 等童桓几人走后,九皇子愤怒地拔出甘公公的剑,砍桌子,砍帘帐,甚至他想砍人,吓得众人瑟瑟发抖。 最终还是甘公公阻止了他嗜血的欲望,将他手中的佩剑抢了回去。 一顿胡乱的发泄后,九皇子也没了其他兴致,就此离去。 …… 时间一晃而过,便到了十月十五。 月中本不是佳节,但因为佘文君的存在,就变成了好日子,受无数人追捧。 九皇子又来了,这些天他每天都会来,无一例外——但他找不到人。 老鸨已经换了两个,但始终无人知道佘文君的踪迹。 据被杀的老鸨所说,佘文君并不是他们的人,只是借住在他们楼。 他们并不知佘文君在哪里,只知道她会于月中现身,这已成默契。 云烟缠,缠云烟,楼内灯火通明,又渐渐弥漫出雾气,如临仙境。 仙境中自然有圆台席位,有鲜花绿植,有美貌的侍女伺候。 身份高贵者入席入座,其他人则只能远远站在外围眺望。 九皇子就坐在主席上,一只脚抬在上面踩着,悠闲地吃着侍女喂来的葡萄。 甘公公拿着剑鞘守在其身后,身子微微鞠躬,但耳朵张开,听着动静。 “殿下稍等,文君姑娘她很快就会出来了……”老鸨子内心忐忑地站在九皇子身边,走也不敢,不走更害怕。 “希望如此,不然你们……”九皇子内心自然有怨,他是什么身份,见个伶人都见不到,“都得死。” 老鸨子噤若寒蝉,不敢再站着了,直接瘫软后爬起来跪着。 童桓坐在下首,看着“威风”的九皇子冷笑不止,有点遗憾太子殿下没来。 要是太子殿下来了,哪轮得上九皇子坐在主席耀武扬威。 封王台人,大多不掺和朝政,但也有少数人与朝党有联系。 童桓就是其一,坚定支持太子,所以他才完全不给九皇子好脸色看。 封王台本就不受约束,他又站在九皇子的对立面,何必要阿谀顺旨呢。 除了封王台人,悬剑司,月华庭,蓉都三官首都入了席。 佘文君还没到,但已舞女热场——由于是青楼,她们的穿着尽皆大胆。 舞女热舞,众人津津有味地看着,却感觉越看越模糊,原来是烟雾更浓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突然有女声清唱,其声音非常好听,且带着一股邪媚劲。 女子身影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可见其极好身材,兰胸蜂腰,前凸后翘。 云雾中呈现出粉色,目光敏锐之人看清楚了,是那女子的衣裳裙摆。 烟雾渐渐散去,女子赤足,其皮肤白玉无瑕,肤如凝脂,赤裸在外的皮肤一直延伸到短及臀部的裙摆。 她扭着婀娜的身姿,走动间摇晃的裙摆令人浮想联翩。 彻底走出了烟雾,女子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脸蛋,一双媚眼勾人心魄。 佘文君。 九皇子坐在主席,嘴巴不知觉地没合拢,他已经看呆了。 太美了! 九皇子炙热的目光毫不加掩饰,落在佘文君傲人身材处。 悬剑司明镜使韩侗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喝着茶,但他藏在茶杯后偷瞟的眼睛也是控制不住的欲望。 其他入席人也都有惊艳之感,但他们除了稍稍迷离后,目光很快就恢复了清明。 至于外围人更是不堪,看着佘文君的目光如饥似渴,像极了一群饿狼。 佘文君将众人神态收入眼底,露出轻笑,一笑倾人城,再见倾人国。 “文君姑娘!” “好美啊……” 外围人反应最激烈,有人狂热地喊着佘文君的名字,有人目光痴痴如傻子,还有人第一次见着便呼吸不顺,险些晕倒。 童桓来蓉已久,虽然见过佘文君几面了,但每一次都让他内心悸动不已。 而韩侗与童桓则不同,他虽然也来了很久,便愈发入迷。 封王台自由,但悬剑司并不自由——韩侗之所以还留在蓉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舍不得“离开”佘文君。 佘文君可不知道他们所想,毕竟只是见过几面,萍水相逢。 她面带微笑,扭着腰肢,在场中徐步旋走,继续唱着《水调歌头》。 “这是我们蜀川第一才子周穆所着词牌,真可谓惊艳绝伦……从古至今,这首中秋词怕是难有敌手。” 李复满意地看着佘文君吟唱,同时向众人介绍道——毕竟在场之人大多都是武官,不太了解这些风雅之事。 童桓听后礼节性地点点头,他不懂诗词,也对什么才子不感兴趣。 九皇子,韩侗,两人的心思根本都不在诗词上,而是在佘文君身上。 要说场内谁最了解,非葛生,亓鸿两人莫属,他们毕竟与周穆有私交。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佘文君吟唱完,周围的烟雾也淡了很多,她静静站在席中,如同一朵身处繁华街市的牡丹,鲜艳夺目。 啪啪啪—— “好,好,好!” 九皇子激烈地鼓掌,连喊三个好,一声高过一声,内心火热难耐。 佘文君闻言再笑,微微欠身,她自然知道这个鼓掌的少年是谁。 “文君姑娘一月未见,竟又明艳了许多……”韩侗许是昏了头,不顾正在与佘文君交谈的九皇子,色眯眯说道。 九皇子自然不悦,但只是皱眉,隐忍不发,毕竟悬剑司是“自己人”。 “多谢韩大人夸奖,文君感激不尽……”说完佘文君就“惶恐”地向韩侗弯腰行礼,由于其穿着清凉,落在韩侗眼中就只有那白花花的一片。 韩侗贪婪地看着,忽然感觉鼻尖一动,似有暖流要流出。 “哼……” 九皇子看着两人的作态冷哼一声,从相见到现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已将佘文君视为自己的禁脔。 一声冷哼响起,引起了场内多种心思,有人惊醒,有人看戏,有人看着东西,也有人惶恐不安。 童桓看着场内火药味,缓缓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准备吃瓜。 有好戏看了。 第62章 青楼冲突 十月十五夜,蓉都,云烟缠。 楼中席位,众人各怀心思。 九皇子不满地看着悬剑司明镜使韩侗,手中使劲捏着酒杯。 韩侗则是如梦惊醒,立即向着九皇子方向跪下,惶惶不安。 封王台,童桓缓缓放下酒杯,与身后三个属下准备看戏。 月华庭,葛生与亓鸿盯着眼前的美食美酒,陷入了沉思——关他们屁事。 三官首,也都是放下筷子,惶惶不安地低着头,生怕被迁怒。 至于场内的主角,众人的中心——佘文君,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九皇子看着跪地不起的韩侗还不解气,重重地将握着酒杯的手砸下,酒杯脱落出去,摔得粉碎。 韩侗更慌了,冷汗直流。 酒杯摔碎,倒是佘文君“反应”过来了,向着九皇子埋头弯腰。 九皇子看得心猿意马,原本一肚子的气瞬间就烟消云散。 他没有搭理韩侗,而是目光炙热地看着佘文君说道:“你就是佘文君吧。” 明知故问,佘文君内心吐槽,但面上还是媚笑道:“正是民女。” 九皇子听着她的声音想入非非,明里却表现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他说道:“你很不错,过来陪本宫坐坐……” 佘文君眼中“闪”出一丝混乱,小声说道:“殿下,民女是良籍,只卖艺不卖身……” “本宫就叫你过来坐坐而已。” “殿下,请不要为难民女。” “怎么?看不上本宫,还是本宫说的话,没有作用?” 九皇子心情很不好,之前见不到人,现在见到了人却不给面子。 众目睽睽之下,这让极好面子的九皇子如何能接受,语气都变得强硬。 周围人看着软弱无依,楚楚可怜的佘文君,心里已将九皇子和身后的天家骂了千百遍了——但他们不敢吱声。 佘文君孤零零站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陷入两难。 九皇子身后的甘公公见状阴冷地说道,言语中充满了威胁:“良籍又如何……九皇子何等的身份,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葛生亓鸿二人闻言皱起眉头,他本来就富有正义感,如何听得这种话。 不仅是他们,封王台张一刀等人也都内心充满了对九皇子的厌恶。 张一刀可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顶撞九皇子,但绝不能在知情的情况下当场忤逆九皇子,不然谁也保不了他。 说到底,张一刀只是进侯塞中一个四衍气境的好手。 甘公公出言让佘文君骑虎难下,九皇子也没有催促,而是含笑看着她。 他最喜欢看到别人挣扎的表情,能满足他作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的恶趣味。 “哟,甘公公好大的威风,这是要替九皇子强抢民女吗?” 在场敢出声的只有封王台童桓,方才也确是他出声嘲讽。 九皇子闻言闪过一丝恼怒,而后阴沉着脸色,盯着童桓。 又是他,童桓又一次搅局。 童桓不理睬九皇子吃人的目光,他此番针对的是甘公公,挑拨道:“九皇子,甘公公这是要越俎代庖,败坏你名声呐。” 甘公公眯起眼睛,没有回应。 童桓冷笑,站起来舒展拳脚,而后缓缓走到中间说道:“我们封王台,生平最见不得有人以势压人,何况文君姑娘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你们这么多大老爷们都欺负她,算这么回事!” 童桓说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浮夸道:“不对,甘公公你……算不得大老爷们,哈哈哈。” “哈哈……” 冯开山闻言憋不住,直接笑出声来,引起在场人的瞩目。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身上,让冯开山一秒变脸,仿佛刚才笑出声的不是他。 葛生亓鸿看在眼里,心里悄悄给冯开山点了个赞,他们的笑替罢了。 甘公公拔剑走了出来,指着童桓说道:“姓童的,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甘公公是个阉人,最恨别人说他不是个男人——虽然是事实。 童桓没有说话,身后张一刀三人纷纷亮出武器,走到童桓身边戒备。 “反了反了,你们居然敢对九皇子亮兵器,要造反不成!” 韩侗余光注意着场中局势,立即起身拔剑,与封王台几人对峙。 周围人虽然痴迷佘文君不假,但他们更加惜命,纷纷逃出云烟缠。 这引起来楼外围守禁军凤遨营的主意,其中魁梧武将提枪冲了进来。 “护驾!” 魁梧武将是凤遨营统领吴青,善使长枪,实力五衍气境。 其身后凤遨营士兵将云烟缠里里外外都围住了,堵住了许多尚未来得及逃走的客人和青楼人。 三官首与月华庭人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纷纷退开到幕后——此事与他们无关,他们并不打算掺和此事。 如今场内局势,封王台四人对阵甘公公,悬剑司,凤遨营一方。 “这位统领,你弄错了,没人要刺驾……有小人强抢民女,败坏九皇子名声,我们来为九皇子清侧。” 童桓从容面对百倍于己的敌人,并不慌乱,而是笑着解释道。 吴青不明白事情原委,但听九皇子的准没错,他望向九皇子,等其指示。 九皇子脸色阴晴不定,转头看向了隐隐在小声抽泣的佘文君。 吴青明白并上前询问道:“虬髯侯说你是被别人胁迫,可有此事?” 佘文君缓缓抬头,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吃瓜众人内心痛骂九皇子,就连吴青也因其美色而短暂失神。 她对上脸色阴晴不定的九皇子,和成竹在胸的童桓,沉默片刻后说道:“却是如此,便是那人在威胁我。” 佘文君玉指抬起,缓缓指向了韩侗,令其脸色大变。 韩侗见所有人看来,急忙解释道:“文君姑娘,你可不要冤枉我……” “是你,你背地里威胁我,欲要纳我为小妾……”佘文君语气更加有力,显然是认定了韩侗,大呼道,“我不肯就范,他便设计陷害我,要将我献给殿下……” 九皇子虽然感到意外,但还是顺着杆子反驳道:“可韩侗对我说,你是主动投靠我,所以我才让你过来。” 甘公公“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原来是你干的好事……奴才还以为文君姑娘戏弄殿下呢。” 九皇子和甘公公齐齐翻脸,究其原因,不过是他们不想与封王台冲突罢了。 童桓保持沉默,韩侗却是吓得差点失禁,一个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喊冤:“殿下,臣冤枉啊……请殿下明鉴!” 他虽然对佘文君有色心色胆,但他可不敢拿九皇子当枪使。 九皇子阴沉着脸色,缓缓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在强抢民女?” “这……” 韩侗埋着脑袋不敢说话,但却突然感觉脖子一凉,旋即天昏地暗。 甘公公杀伐果断,他的面前,韩侗的脑袋突兀地掉在了地上。 “殿下,小人已伏诛。”甘公公立即报告,将事情定性。 佘文君见状赶紧说道:“多谢殿下为民女做主,民女就知道殿下不是那种人……” 九皇子假笑道:“那是自然。” 场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佘文君离去,童桓也回到了座位上。 舞女再进场,烟雾渐起,众人各怀心思吃喝,除了地上还残留着的血渍,他们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她为什么突然说是韩侗威胁……”楚月不顾淑女形象,一口一个吃着糕点,含糊不清地向身旁两人问道。 张一刀默不出声,冯开山则是小声说道:“不然呢,若是得罪了九皇子……那她只有死路一条。 韩侗那人就是色中饿鬼,她不先下手为强,总有一天要栽。 所以韩侗就成了倒霉鬼,佘文君想她死,九皇子要个台阶,我们难不成为了他和护凤军血拼吗?” 冯开山修为虽低,但人脑袋灵光,将一切看得很透彻。 佘文君,不简单。 第63章 打虎 十月底,天气更寒。 韩侗自月中死在云烟缠后,悬剑司就匆匆撤离了蓉都。 月华庭也迎来了“新”的旗使——亓鸿入六衍,升任。 葛生依旧还是追逃使,成了月华庭当之无愧的二把手。 行决使由亓鸿麾下八行之一的糜川替补担任,而悬赏使则是由王虎担任。 王虎因祸得福,经万莱之事后连破两阶,实力已是“四”衍气境。 而糜川此前的实力就是三衍,如今终于迈入了四衍气境。 两人虽然实力不足,但也能勉强担任悬赏,行决使一职。 山海阁一方终于有了进展,在旌州三星村挖到了青铜器——虽然看似和传国玉玺无关,但封王台和天家人都赶了过去,近距离监守山海阁。 …… 周穆自然也收到了旌州的消息,但他并不打算掺和进去。 传国玉玺于他而言,是个烫手山芋。 青铜神树对他更没有价值,就只是一个古董器物罢了,他不缺钱。 这个世界虽然有点玄秘因素,但不至于一个青铜神树就让人拥有毁天灭地,翻山倒海的能力。 绵州以北,花繁野。 周穆在花繁居酒楼里百无聊赖地坐着,眼睛时不时看向楼外。 叮铃—— 铃铛声响起,周穆眼睛一亮,急忙走出去迎上来人——女子戴着黑纱斗笠,身着黑袍,但也难掩其妙曼身姿。 腰间外系着红绳,红绳上串着两个银铃,随着她的扭动有节奏地响着。 田妩儿的衣着风格,银铃;李根花的斗笠,红绳,长剑。 融合版,她叫“田花儿”。 田花儿是周家新招募的客卿执事,其善用长剑——玉冥。 剑器玉冥随着李根花扬名,也因李根花之死而跌落神坛,下落不明。 周穆做局让其重回江湖,从有人“偶然”捡到,送去拍卖行,周家捡漏,然后周穆“顺手”转赠给田花儿。 所以田妩儿便能以田花儿的身份再次毫无遮掩地使用玉冥长剑。 “今天我们去哪?”田妩儿走进来慵懒地伸了个腰,身上傲人处十分吸睛。 周穆提起自己的羡凤画戟,扬了扬手中的天仙醉,兴致勃勃道:“我们今天去北边转转……” …… 花繁野的东边是通往青凤山的密道,西边和北边都是连绵不尽的群山。 西边毕竟连着旌州,很远的地方还有些山村,而北边则是彻底的无人区。 北边因为没有人,“路”上的草都长得很深了,得亏是冬天,不然他都不敢来——蛇要冬眠。 周穆与田妩儿并肩走在山里,他们有说有笑,像是冬天里的踏春。 “至尊宝……紫霞仙子……” 周穆给田妩儿讲着后世《大话西游》的故事,说得田妩儿内心感叹不已。 他们这个年代可没这么多光怪离奇的故事,偶然听到后让人毕生难忘。 田妩儿听完后长吁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不奢求我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只希望以后能一直作伴,相互理解,无论是看灯赏花,亦或是露雨餐风……” “当然可以……” 田妩儿将自己代入故事情节里,回过神却听到周穆的回答,她顿时羞红了脖子,幸好冬天衣服严实看不出来。 周穆看着田妩儿可人模样憨笑,时间越久,他越认为田妩儿就是灯火阑珊处的人——梦里的她。 他醒来后见过的美丽女子很多,但一颦一笑能勾起他心神的只有田妩儿。 两人的关系已经很亲密,“私会”也不是一次两次——记不清了。 “寨主,我之前提过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周穆一手提着羡凤,一手将天仙醉缓缓递给田妩儿。 田妩儿掀开黑纱,接过来小抿一口,说道:“我们准备过完年就宣布。” 周穆的提议不是小事,田妩儿等人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脱离龙虎群山,成立全新的势力。 龙虎群山毕竟几乎都是穷凶极恶的山匪,对青凤寨的风评有害。 青凤寨,云蛇寨从未作恶,这一点是他们脱离之后最大的优势,至少很多白道势力不会因此与他们交恶。 “好!”周穆欣喜点头,只有这样,青凤寨才能正大光明行走于世间。 吼—— 沙沙沙—— 突然山林中传出一声虎啸,紧接着枯干发黄的杂草一阵晃动,走出来一只壮硕的老虎——古称大虫。 老虎看着周穆二人,像是看到了食物,阵阵低吼。 “小心。”危机降临,周穆下意思将田妩儿护在身后,持戟戒备。 田妩儿心头一暖,乖巧地站在周穆身后,但还是拔出了长剑。 “古有武松打虎,今有周穆屠大虫!”周穆笑道,他觉得老虎应该威胁不大——毕竟他是个入衍武者。 田妩儿虽不知武松是谁,但不妨碍她理解周穆的意思,她小声关切道:“不要大意,小心点!” 周穆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庞,点了点头:“看我的吧。” 周穆持戟,老虎奔袭,一人一虎几乎同时动起来,相互冲杀而去。 周穆画戟刺过去,却被老虎一爪子派歪,一阵虎口撕裂般的疼痛袭来,他差点都握不住把柄了。 “小心!” 田妩儿见状冲过去,却见周穆大喊:“我可以的,交给我!” 周穆挥戟,与老虎战在一块,他感觉对面聪明得不像个野兽。 武者能通过修炼真气强化自身,野兽也有其他渠道强化自身。 怪不得曾经有七,八衍高手狩猎虎王,原来老虎真的不弱。 周穆逞强失败,打得气喘吁吁,画戟挥舞间建树很少。 田妩儿聚精会神地看着场内打斗,随时准备支援。 “兄台,我来也!” 远处有一人见周穆与虎厮杀,直接持枪冲来,极大得缓解了周穆的压力。 周穆松了口气,他不好意思求助田妩儿,但有陌生人插手自然可以。 持枪来人剑眉星目,风流倜傥,样貌竟与周穆有一拼,但其年龄大了很多,差不多接近三十。 “兄台,我攻其后面及腹下,你攻其前面及背部!” 持枪人一枪刺向老虎后腿,老虎收腿却见周穆一戟向虎头拍来。 老虎无法再躲闪,只能伸展躯干并移开脑袋,用背后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 嗷—— 老虎挨了一下后发出了哀嚎,就想要逃跑,却被两人封住退路。 困兽犹斗,老虎见逃不掉凶相毕露,但奈何架不住两人的围攻。 老虎的伤口不断增添,在某次被击中后,它摇摇晃晃起身然后轰然倒下。 死了。 “爽!”持枪人将长枪狠狠插入土里,撑着枪杆大笑道。 周穆也上气不接下气,跌跌撞撞后退——然后被田妩儿扶住了。 田妩儿见到外人过来,第一时间将斗笠上的黑纱放了下来。 “兄台怎么称呼?”持枪人向周穆笑着招呼,然后目光注意到田妩儿,虽然未见其容貌,但见身材还是闪过一丝惊艳。 周穆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暂歇后回应道:“在下绵州周穆,这位……是在下心仪之人。” 周穆自我介绍,同时还向持枪人介绍了田妩儿——心仪之人。 田妩儿面纱下的脸颊似火烧一般,突然大胆地搭过他的手说道:“他……也是我的心仪之人。” 田妩儿的声音由高到低,到最后细若蚊鸣,但周穆可听得明白。 持枪人愣神,知道两人是误会了,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兄弟与姑娘乃是良配,在下羡慕。” 周穆转头看向田妩儿,但田妩儿却不敢对视,望向一边。 “咳咳咳……” 荒山野岭的,持枪人这个灯泡当定了,他蛮不好意思地轻咳几声。 周穆尴尬地回过头,向着持枪人郑重说道:“感谢兄台仗义援手,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持枪人稍稍沉思,拱拳大笑:“客气客气,在下俞落!” 第64章 太子 夕阳西下,三人与虎。 周穆与俞落两人搭手抬着老虎,田妩儿则安静地走在周穆身边。 “俞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周穆好奇问道,这里可是无人区。 俞落闻言尴尬笑道:“实不相瞒,在下迷路了,哈哈哈……” 周穆与田妩儿尽皆无语,路痴还敢入深山,心真够大的。 俞落看着虎尸兴致冲冲道:“听说打虎能换些赏钱,能换多少?” 周穆诧异,打量俞落几眼后缓缓说道:“看你这穿着也不差钱……” 俞落虽然看上去有点狼狈和落魄,但其穿着华贵,谈吐不凡,不像是个山民或江湖人,更像是个贵公子。 “哈哈,第一次嘛。”俞落大笑,他确实不差钱,但打虎来的钱他差——自小到大,这是他的第一桶金。 周穆玩笑道:“看来俞兄是来体验一下山民的生活。” 俞落笑而不答,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并与周穆聊东聊西。 三人很快就走回花繁野,已经能看到燃起炊烟的花繁居。 “天色已晚,那边有个客栈,我们先去歇息一下吧。”俞落不知是多少天没见着人影了,有些激动。 周穆也不打算隐瞒,轻笑道:“俞兄,那里是我家的客栈,不说把人伺候得多好,好吃好喝还是可以的。” 俞落倒不是太意外,毕竟周穆二人去的地方很偏僻,这里的客栈也偏僻,太多的巧合就说明了这是必然。 对于周穆的坦诚,他还是很喜欢的,至少他内心卸下了几分戒备。 远处守在花繁居的殷凤来远远见着周穆便纵马赶来:“少爷,没事吧?”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野味队——由秦阑负责统领。 周穆摇头笑道:“没事,凤来,这位是打虎义士俞落俞兄…… 这位是殷凤来,他们是周家的野味队,都是自己人。” 殷凤来老远就看见了虎尸,秦阑他们自然也看到了。 “帮忙抬老虎……”秦阑提着镔铁长枪,指挥野味队接过老虎。 “多谢。”俞落腾出双手,向着殷凤来等人抱拳行了江湖礼。 殷凤来与秦阑也都回应。 “俞兄别客气,随我去吃喝一顿……”周穆下午激战老虎,体力消耗过度,早就感觉到饥饿了。 咕噜—— 俞落更是不堪,听到吃喝肚子直接就叫出声来,他用假装没听到一样,豪爽道:“走,我就不客气了。” …… 花繁野,花繁居。 没有歌舞,没有侍女,只有一张座子,和狼吞虎咽的几人。 屋内上完菜后便遣散了所有仆人,只有周穆,田妩儿,殷凤来,秦阑,俞落五人在场——都是有修为之人。 火锅,蟹煲,烧白,圆子汤,天仙醉,柠檬水…… 一大桌子的饭菜,竟然被几人风卷残云一般,吃得没剩多少。 当然吃得最多的还是周穆与俞落两人,尤其是俞落。 “爽!”俞落大笑,看着满桌子美味佳肴有点意犹未尽,“好几天没吃这么饱了……你们这菜品和花间醉一样?” 秦阑坐在俞落身边,两人刚才交谈甚欢,笑道:“我们这就是花间醉,不过家主单独改了个名字罢了。” 俞落喝得微醺,但脑子还算清楚,试探问道:“你们是周家?” 不等秦阑回答,俞落又转头看向周穆说道:“那你就是周穆,蜀川第一才子……哎,我早该想到的。” 俞落语气肯定,周穆点头无奈说道:“正是在下,我报过姓名的……” 俞落闻言笑道:“你只说你是周穆,而我知道的周穆是个才子书生……谁知道呐,平日吟诗填词的周穆提起画戟竟也是个猛将,文武全才!” 周穆当面听人吹捧早已练就了厚脸皮,摆手说道:“愧不敢当。” 俞落拿起酒杯,说道:“周兄弟,来,干了!” 周穆作陪,一饮而尽。 …… 四更天,夜黑得很深沉。 花繁居内,有人轻松翻出了围墙,借着夜幕消失在山林中。 随后某处树木稀少的丘峰上燃起了火光——有人烧山。 山火很大,在花繁居看不到的地方,但有人能看到。 …… 破晓,天亮了。 蒹葭苍苍,寒露为霜——深秋就已是这么冷,更不要说将近冬月。 周穆练武已成习惯,很早就起床选了个空旷的地方挥戟练招。 “周兄弟,这么勤奋啊……”俞落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散出一堆白气。 周穆听到声音后,一个立戟反扫,随后稳当地收起画戟,充满战意地说道:“俞兄也是用枪的,要不要过过招?” 俞落原本无精打采,听说要打架马上就来了精神,笑道:“好!” 俞落随身带着长枪——枪名翔龙,枪身有盘龙纹饰,枪尖非常锐利瘆人,还有几缕黄缨缠着枪头处。 “小心了。”俞落说完,一枪刺来,如同流星划过,美丽而短暂。 周穆挥舞长戟,一招走马观灯起势汹汹,轻松抵挡住俞落的枪刺,随后一套连招铺天盖地地打出。 俞落长枪耍得威风,也是轻松抵挡周穆的攻击,两人互攻互守,打得火热。 两人都是一衍气境,所修武学都非凡品,自然是旗鼓相当。 就在两人打得愈发来劲时,场中突然发生了变故…… 一阵马蹄声从花繁野山下传来,整齐有序,来势汹汹。 咻—— 忽然,一支冷箭从山下射出,朝着周穆身后射了过来,正在进攻的周穆没有察觉,但俞落看得一清二楚。 “小心!”俞落出声提醒,同时与周穆错招绕后,再用长枪将冷箭拦下。 冷箭被打落在地上,可见其制式精美,箭羽如凤凰展翅。 周穆看清楚了来袭之物,一声怒吼:“敌袭!戒备!” 要不是俞落注意到了,他凶多吉少。 花繁居围观人早已听到马蹄声,纷纷赶来护在两人身边。 殷凤来背着凤刀,拔出凤隐,整个人似一头还没睡醒的凤凰。 秦阑的独眼微微眯住,他嘴巴蠕动,手中镔铁长枪握得更紧了。 其余野味队人持刀提枪,小心翼翼地看着花繁野山下——敌人。 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们已经能看到黑压压攒动的人头。 是一支军队,黑甲黑马,队形整齐,军纪严肃,似有冲天杀气。 黑甲军为首的一员武将国字脸,身材魁梧,马上横摆着雁翅镗,一手持弓,一手拉弦,直直瞄准着周穆。 刚才应该就是此人突施冷箭。 周穆看向秦阑,秦阑明白他的意思,持枪走出来大吼一声:“列阵!” 只见野味队三三成团,两枪一刀像个刺猬一般,枪尖朝着黑甲军。 踏踏踏—— 嘶嘶嘶—— 黑甲军临近,齐齐勒马长鸣,隔着很远停了下来——令行禁止,整齐有序,好一个精锐的军队。 “莫动手,有话好好说……”武将身边还有拿着拂尘的老者,他鹤发童颜,脸色红润,说话声中气十足。 周穆等人不明所以,但不敢松懈,毕竟他们已被人盯住了。 突然,黑甲军动了,他们整齐划一,纷纷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魁梧武将更是提着雁翅镗走在前面,行了个军礼:“凤墨营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治罪。” “殿下,可算找到你了,你没事吧……”老者也翻身下马,小跑着过来,令秦阑等人不知所措。 “咳咳咳……”俞落无奈地看了看周穆,走了出来,“申老,我没事。” 老者就是俞落口中的申老,他跑过来绕着俞落到处看,见真的没有大问题才松了一口气,埋怨道:“殿下你这路痴的毛病,可把我们吓惨了……” 且不说俞落几人心情如何,周穆几人至少心里炸了。 俞落居然是太子! 第65章 天家将归 花繁野上,两“军”对垒。 周穆惊讶,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俞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迷失在大山中的青年居然是太子。 俞落回头苦笑,身份被拆穿了就不能愉快地玩耍了——至少像刚才那样猛烈的交手不会再出现了。 “诸位,我身份特殊,不是有意隐瞒的,你们别见怪……”俞落出声解释道,不过众人都表示理解。 毕竟说句不好听的,燕朝如今情形不太好,有大厦将倾之苗头,他一个太子流落在外,危险远比寻常。 俞落,不,是太子洛瑜。 他看着黑甲军很是欣慰,他昨夜烧山的地点距离旌州很远,而他们能找过来,证明是用心搜寻过的。 洛瑜托起魁梧武将,向着黑甲军喊道:“诸位将士辛苦了,都起来吧!” 魁梧武将起身,而后看向周穆拱手道:“这位公子对不住,刚才某情急,朝你放了冷箭,望见谅。” 周穆拱手回礼,刚开始虽然有一肚子怒火,但都是因为误会,气也消了。 主要是,不消又能怎样…… 魁梧武将见周穆没有追究便松了口气,他堂堂正正一个武将,若不是见两人“厮杀”,他万万不会背后放冷箭。 好在申老见洛瑜替周穆拦下冷箭,便及时告之了魁梧武将,不然他们过来一个冲锋,局面就再难挽回了。 双方冰释前嫌,洛瑜看了看周围,向魁梧武将吩咐道:“这里都是自己人,让他们将兵器收起来。” “是。”魁梧武将领命,大吼道,“凤墨营全体听令,收起兵器。” 黑甲军即是护凤军凤墨营,他们受圣人之命保护太子。 刀归鞘,枪收锋,凤墨营动作整齐划一,有很强的压迫感。 “你们也回去吧。”周穆也向野味队喊道,在如此军队面前,他们不堪一击。 双方队伍都留在外围,周穆带着殷凤来,与洛瑜,老者,魁梧武将一同回到花繁居——他们还没吃饭。 几人坐下后,就有仆人端上早膳——都是些清淡养胃的。 “几位不嫌弃的话就尝一点吧。”周穆本不该与太子同坐,但洛瑜并不当回事,邀请所有人一同坐下。 洛瑜闻言拿起了筷子:“正好,我有点饿了……涂统领,给我讲讲旌州的事。” 涂统领就是魁梧武将,他闻言迟疑地看了看周穆。 洛瑜嘴里塞着个包子,说道:“直接说,没有外人。” “是。”涂统领徐徐道来,“殿下进山后不久,山海阁就挖到了青铜神树。 由于并不是传国玉玺,我们本不打算动手……但是封王台突然出手了,他们与山海阁大战起来。 我们因为要寻殿下,所以人马全散开了,没有参战。 而九皇子他们见机也早早跑了,就剩下封王台的人。 封王台独木难支,带过去的三州城卫军死伤殆尽,败了。 山海阁得胜后便收回‘山’旗消失了。 我们继续在旌州深山里寻找殿下,并且向蓉都绵州方向也派了点人…… 后来听闻九皇子要回圣都,他们昨夜入了绵州城……恰好我们的人发现了殿下燃起的信号,便都过来了。” 涂统领说完松了口气,要是太子出事,他们这些护卫也别想活了。 洛瑜听完便将自己的近况轻描淡写地说道,包括与周穆打虎,相识,言谈间尽是对周穆的赞赏,让申老与涂统领两人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柔和。 他自小娇贵,这些天虽然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但却有了别样的体验——这是以他太子身份体验不到的刺激感与新鲜感。 申老是天家供奉,东宫之人,他听完洛瑜的描述后有些心悸:“幸亏有周公子相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呐。” 涂统领也点点头,幸好幸好。 洛瑜笑道:“既然九弟想回去了,那我们就早点去与他们汇合。” …… 蜀川界最近很不平静,因为山海阁的“山”旗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山”旗消失,要么是山海阁宝物到手,要么是寻宝期限已至——如今时间有余,显然是前者原因。 好在山海阁只得手了青铜神树,对于传国玉玺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 无过便是功,九皇子此行任务完成得还算圆满,可以回去复命了。 但他最高兴的还是太子在山海阁争端中走失,这对他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很乐意看到太子的消息石沉大海,在旌州稍作停留后便决定立即返程。 总不至于太子找不到,他就一辈子呆在这深山老林吧——在九皇子眼中,蜀川界就是穷乡僻壤,深山老林。 在他看来,两三天都没找到人,那再长时间也是白搭——就算找到,一具被野狗饿狼啃食殆尽的残骸又有什么用呢。 绵州,云家。 云岚是长公主的驸马,也就是皇子的姑丈,九皇子自然要进城拜见。 他与凤遨营于昨夜入城,来的时候美滋滋,但一觉醒来就不开心了。 他听说太子找到了——晦气。 午时,洛瑜回来了。 冬天虽然万物凋敝,但云家养了些名贵的常青植栽,倒也看着不那么荒凉。 云岚得知洛瑜将至,专门让仆人备好酒席,给两位皇子接风洗尘。 洛瑜赶到云府的时候,云家上下都忙完了,就等着他入席。 “皇兄近日丢哪去了,可让弟弟一顿找……”九皇子端着茶杯,看着走进来的洛瑜虚情假意地说道。 洛瑜轻笑,同样虚情假意道:“有劳九弟挂念,本宫游山玩水去了。” 不考虑他那狼狈模样的话,倒也算是实话,没有骗人。 九皇子翻了个白眼,喝了口茶。 洛瑜没有再搭理他,而是向在主座的云岚恭敬问候道:“皇姑丈。” “没事就好。”云岚笑着点头回应,他对两人感观不同——他更喜欢太子。 太子不仅温文尔雅,谦逊有礼,还兼修内外,文武双全。 这才是中兴明君之像。 云岚对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对九皇子就像对子辈,对太子则像对平辈。 九皇子自然不喜欢云岚的态度,但他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他作为唯一一个能与太子相争的皇子,自然有他的底气。 燕朝世家犹如过江之鲫,也多是明日黄花——但谁都知道圣都有个雄家,发家至今才五代,却是公认的第一世家。 皇后,她姓雄,名为雄玉蝉,是九皇子的生母。 当朝右相,他也姓雄,名为雄非鱼,他是皇后的父亲。 镇南将军雄山海,大名鼎鼎的九衍高手,他也是雄家人。 仅此一观,便可窥雄家之威势。 九皇子正是因为有雄家撑腰,才得以在朝堂上与太子分庭抗礼。 三人吃饭,但说话的只有两人。云岚和洛瑜时不时闲聊几句,都能惹得九皇子烦躁不已,他觉得他像个透明人。 “你们什么时候返京?”云岚今年会留在绵州过年,所以他不知他们归程。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吧。”洛瑜不假思索地说道,他要约周穆——他愈发觉得周穆是个人才,想将其收入麾下。 “的确,这个点出发很容易在龙虎群山下过夜……”云岚叹气道,“那一带非常不安全,他们都是疯子。” “他们确实是个祸害。”洛瑜也知道龙虎群山,这是蜀川界的一个毒瘤。 “唉……吃饭,多想无益。”云岚深呼吸,而后笑道,“明天我去送送你们。” 洛瑜点头,他继续专心于吃饭——习武之人,吃得确实都多。 九皇子没有插话,而是眼珠子转得飞快,他又有了坏心思。 第66章 澜中楼 入夜,天冷。 绵州有三大青楼,名为花楚阁,澜中楼,春回楼。 澜中楼不高,似个圆坛,一楼是一池死水,死水中央有个舞台。 澜中楼有三个牌面人物: 花魁柳奴儿,长袖善舞。 琴师温嵩,喜欢浴月而弹,其琴技在绵州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萧者颜越,长萧声动,玉壶光转,让人如梦如幻。 …… 九皇子乔装打扮,只带着甘公公就来到了澜中楼下。 “公子,就是这里了。”甘公公换上了仆人装,即便打扮得正常了,但也掩饰不住他那股阴柔劲。 九皇子看着来来往往的妙曼女子,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说道:“好久没来了,我们走!” 自蓉都被佘文君“称赞”之后,他也没脸再去云烟缠了。 一是他都“义正言辞”说给众人听了,二是他去了也会遭到封王台的针对。 但是绵州,没有封王台。 九皇子迈着自信的步子进了澜中楼,立马就有个老鸨子迎了上来:“这位客官要来玩点什么?” 九皇子闻言邪魅一笑:“我要玩柳奴儿,可以吗?” 老鸨子的脸色瞬间僵住了,赔笑道:“柳奴儿是清倌,不卖身的。” 九皇子似笑非笑,问道:“你确定?” “确定。”老鸨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直起了腰,“实话告诉你吧,柳奴儿是吴家公子的相好,过段时间就要赎身了。” “吴家?哪个吴家?” “公子你这就说笑了,绵州还能有几个吴家……” 甘公公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声附耳道:“应是吴统领他们。” 九皇子点了点头,于是说道:“那你随便给我找个清倌玩玩……” “……” 老鸨子竟有些无语,清倌清倌,不卖身的那才能叫清倌。 忽然,澜中楼一阵嘈杂,原来是有节目开始——都是学周穆的。 美女群舞,琴师拨弦,萧者吹奏——然后就有个极美的女子出现了。 女子身着红衣,挥舞着红绫在场中翩翩起舞,她虽是个青楼女子,但其笑容热烈奔放,比大多人都要自信。 柳奴儿。 九皇子看得入迷了,这绵州竟也有如此绝色——不愧是蜀地。 “公子,这就是柳奴儿。” 老鸨子看着柳奴儿,三分羡慕,三分嫉妒,还有四分悲戚——羡慕嫉妒他人之美,悲戚自己之年老色衰。 …… 吴家,灯火通明。 “兄长,你来蜀川这么多久……没想到现在才见着。”吴衿难得高兴,已有了些醉意,但还是与吴青频频碰杯。 吴青毕竟是个武人,酒量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像个没事人一样一饮而尽,笑着说道:“我们军人毕竟要服从命令,又保护的是皇子,容不得半点马虎。 再说了,你既已立冠,我相信很快就能在圣都见到你,我们便可以常聚。” “那是自然……我准备过完年,就去圣都……”吴衿双眼迷离,说话含糊,“对了,九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青闻言沉默,看了看四下无人才敢说道:“荒淫无度,好色之徒。” 吴衿意外抬头,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这种人你跟着干嘛……” “唉,军令如山呐……”吴青微微叹息,作为护凤军一个营的统领,有些时候他也身不由己,力不从心。 吴衿的眼皮已在打架,却还是笑着道:“军令如山……那你今晚怎么还回家与我喝酒……” 吴青摇头:“许是又去祸害哪家姑娘去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嗯?”吴衿突然有些书生意气,倏地站起来质问道,“你不去管吗?” 吴青苦笑着扶住吴衿,说道:“这是我能管得了的吗? 好在他一般都祸害风尘女子,但若是你有相好的姑娘,叫她不要出门……” “他去青楼了?”吴衿仿佛突然酒醒了,声调都提高了一阶。 吴青没有注意,摇头说道:“不确定……大概是吧。” 九皇子不让他们跟着,那定是与之前一样,乔装打扮入青楼。 “他们去了哪家?”吴衿抓住吴青的手,醉酒的脸上开始泛白。 吴青本来以为吴衿喝醉了,轻笑后却见他眼神开始聚焦,猜到了什么:“我问一下……” 吴青出门找来几个凤遨营的士兵,吩咐几句后他们点头离去。 一炷香时间,有消息传来。 吴衿已用冷水洗了脸,他彻底酒醒了,内心惴惴不安地看着吴青。 吴青打开字条,缓缓念道: “澜中楼。” …… 澜中楼。 “好!” “柳姑娘太美了!” “……” 柳奴儿舞尽,围观众人纷纷献上掌声,更有甚者不顾形象地喝彩。 绵州三大花魁,这两年像是滚雪球一般,声势越来越大。 九皇子在楼上看着一切,突然眼神炙热地说道:“我要她!” 甘公公明白了,将老鸨子带到一旁亮明身份并吩咐——将柳奴儿带上来。 老鸨子惶恐不安地拦住一个青楼女子并让其转达“信息”,自己则领着九皇子来到了柳奴儿的房间。 柳奴儿房间在顶楼,有一个卧房与厅房,卧房大门紧锁,厅房没有封顶,有月光倾泄而下——虽然是残月。 九皇子到来后没有留步,直接走向柳奴儿的卧房,甘公公见状抢先一步拔剑劈开门锁,然后踹开大门。 卧房内干净整洁,梳妆台摆放有序,书案上也有几圈书画,但最吸人目光的,还是一床红色的丝被。 九皇子小跑过去扑在床上,揪起一块丝被凑在鼻子前,深吸一口气。 真香。 咚咚咚—— “吴……” 柳奴儿面带笑容跑了进来,却见到两个陌生人,一个人提着剑,一个人变态得狂嗅她睡觉所盖的丝被。 她的笑容瞬间凝固,想到了很多情况,惊慌喊道:“你们是谁!” 前有虎,后有狼,老鸨子在外缓缓关上门,算是彻底封住了她的退路。 九皇子看着柳奴儿惊慌失措的模样,开心极了——这下没人能打扰他了。 瓮中捉鳖,今晚他要与柳奴儿共度春宵,好好照顾她。 “本宫乃大燕九皇子,尔一贱民,还不快来服侍本宫。”九皇子坐在床上,戏谑地看着婀娜多姿的柳奴儿。 柳奴儿浑身颤抖,那个热烈奔放的女子在这一刻险些崩溃。 她慌忙想要逃走,却见甘公公已经守在了门前,她只能向厅房跑去,顺手捡了个放在箱子上的发簪攥在手里。 咚咚咚—— 就在九皇子要再进一步的同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 吴家,吴衿与吴青“扭打”在一块。 “兄长,你不要拦我!”吴衿听到九皇子去了澜中楼,当场情绪失控,就要冲出去,“放开我……” 吴青死死抱着吴衿,不让他跑出去,大声说道:“你去了也没用!” 吴青哪里还不明白,吴衿的相好就在澜中楼,看样子还是其花魁——不是花魁,九皇子一般看不上。 吴衿不想听,他只想挣脱吴青的怀抱,但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二弟,你别去,算兄长求你了,你别去。”吴青抱着吴衿死活不松手,他有修为,很容易制服吴衿。 “为什么?”吴衿挣扎得没劲了,有气无力道,“为什么……” 吴青看着吴衿眼中的失去的神采有些心疼,缓缓说道:“没有为什么,他们是君,我们是臣……没有为什么。” 吴衿闻言不动弹了,吴青也松了松臂弯,怕他勒出问题。 吴青坐在位置上,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吴衿沉声道:“你去了,结局也不会有改变,无非是多了一具尸体。 你若不去,以后大有所为……你自己决定。” 吴青说完就出去了,让吴衿冷静下来是他唯一要做的,至于选择——吴衿已经不是个小孩了,需要他自己做决定。 夜,深了。 第67章 月献 绵州,澜中楼。 柳奴儿浑身颤抖地躲在墙角,唯一的出口已经被人封锁了。 她一舞尽,便被告知有贵人来访——以往都是吴衿。 柳奴儿虽然奇怪吴衿为何会去她的闺房,但她还是欣喜前往。 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况,她有些绝望,手上攥着刚才顺手抓来的发簪。 发簪虽小,但也稍稍让柳奴儿觉得有了安全感——不过是错觉罢了。 九皇子见柳奴儿害怕得躲在墙角,不怒反笑,朝着柳奴儿走了过去。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让九皇子和甘公公都有点不高兴。 甘公公以为是老鸨子,隔着门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我是楼中琴师,听闻九皇子在此,特意前来献曲。”门外人的声音很温和,对柳奴儿来说就是天籁之音。 柳奴儿情急之下立即喊道:“温公子,救我……” 九皇子见状给甘公公打了个眼色,甘公公明白,开门将人抓了进来。 进来的人抱着琴,止住踉跄的身形,看着众人恭敬说道:“九皇子,柳姑娘……” 来人即是澜中楼琴师,温嵩。 甘公公见他没有惧色,便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你来干什么?” “献曲。”温嵩平静地说道,仿佛被人用剑架着脖子的不是他。 “真的就是为了献曲?”甘公公不信,他们从未暴露过身份,他如何得知——老鸨子可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温嵩点头,解释道:“是,草民所献之曲名为月献。” “月献?”九皇子琢磨,他没有听过这个曲子,“那就容你弹上一曲。” 温嵩见九皇子同意又说道:“多谢殿下,草民还需要柳姑娘配合我……草民弹琴,柳姑娘跳祭月舞……” 柳奴儿不敢置信地看着温嵩,他以为温嵩是来拖延时间的,不曾想居然真的是来取悦九皇子的。 九皇子挑眉——合他的口味,于是他戏谑说道:“本宫准了。” 温嵩见状走向柳奴儿,柳奴儿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竟感到无比陌生。 温嵩弯腰,伸手去拿发簪,同时小声说道:“我已让颜越去向吴家求援,我们需要拖一些时间。” 柳奴儿闻言眼中先是燃起了希望,随后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吴家来了又有什么用,对面可是九皇子——她注定难逃此劫。 温嵩叹气,他显然也知道其中道理,再次说道:“月献不是凡曲,你等会就知道,至少……比簪子强。” 柳奴儿不太明白,簪子便让温嵩拿了去——结果不会再坏了,她赌一把。 见温嵩“劝服”柳奴儿后,九皇子邪魅一笑,在厅房找了个椅子坐下。 甘公公离他的身边有些距离,既可以及时救援,又能封堵房门。 温嵩摆好琴坐下,轻抚琴声后缓缓开口:“柳姑娘,要认真跳,一直跳下去……像去年中秋那样。” 温嵩看着亭亭玉立的柳奴儿,冷清的残月,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又带着点遗憾,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可惜,今夜不是满月……” 柳奴儿可不知温嵩内心的五味杂陈,她没有看九皇子,而是望着残月——今夜,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舞动。 潺潺—— 一缕琴声悠扬而起,似清澈明净的山泉潺潺而下,流淌入人心。 琴声绕耳不绝,荡气回肠,令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竟欲去寻其源头——竟是天边皎洁的月亮,挥洒银河入流水。 琴声的意境却是圆月。 甘公公全神戒备,虽然听得想入非非,但头脑还是很清明的。 但九皇子则不同了,他闭上了眼,全心沉醉于虚构的皎洁圆月下,脑袋跟着琴声有节奏的摇摆,入迷了。 柳奴儿是被迫的,她带着别扭和决绝起舞,初闻琴声竟和昔日严音所奏的月献曲有些类似,充满了熟悉的感觉。 去年中秋,她之所以能一舞倾城,有很大的功劳在月献筝曲上——但是现在她认为,月献曲或许一直都是琴曲。 她抛开了杂念,随着琴声一扬一伏,一展一屈,一颦一笑,她像是渐渐褪去了凡躯,变得圣洁而美丽。 月献曲引人入胜,将人带到皓月仙境,月献舞有仙子翩翩,反而跳出了皓月仙境,一时间竟然难分虚假与现实。 …… 澜中楼内,歌舞升平。 澜中楼外,鸡犬不宁。 颜越已经冲到了吴府,他凭着一股子狠劲挣脱开了护院的阻挠,不停叩响大门。 “这么晚,谁啊!”吴府管家不耐烦地走来,今夜大公子归家,吴府上下一片欢闹,谁不开眼敢来打扰。 “澜中楼颜越求见二公子!”颜越见到管事人来了,急忙喊道。 管家听后凝神一看,还真是澜中楼闻名的萧者,客气道:“原来是颜公子,不知你今夜来访……” “我要见二公子……”颜越依旧被拦在门外,“柳姑娘有危险!” “哪个柳姑娘?”管家闻言郑重问道,他要确认一下。 颜越着急答道:“柳奴儿柳姑娘……你快让我进去……” 管家一听吓了一跳,赶紧回去禀报——至于颜越,老老实实在门口呆着吧。 他快步穿过庭院来到了吴衿的院落,却见吴青坐在外面的石桌旁看着残月。 吴青养成了时刻注意周遭的好习惯,早就看到了着急忙慌的管家:“张管家,你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管家见到吴青行礼道:“见过大公子……门外澜中楼颜越前来寻二公子,说是柳奴儿姑娘有危险。” 吴青闻言屏住了呼吸,然后突然呼出一鼻浊气,看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看了看吴衿那紧闭着的卧房,缓缓说道:“你去汇报吧。” 该劝吴衿的他都劝了,吴衿已是个成年人了,需要自己做出决定。 “是。”管家可不知其中缘由,得到允许后跑去叩门,同时大声喊道,“二公子,出大事了,柳姑娘有危险!” 房内传来一阵骚动,但是房门始终紧闭——无人应答。 啪啪啪—— “二公子?二公子!”管家又喊了两声还是无人应答,但房内确实有人。 就在管家疑惑不解的时候,吴青走了过来,拍拍管家的肩膀示意他别喊了。 一头雾水的管家稍等片刻见还无动静,只能带着满脑子疑问离开了。 吴青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心疼吴衿,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无可奈何,他们吴家也只是个大点的蚂蚁,无可奈何啊。 …… 澜中楼,花魁厅房。 温嵩目光狂热,他现在很兴奋,他终于要完成月献了! 月献,是古时某个部落祭月所用仪式,分为月献舞,月献曲两部分。 月献舞流传很广,但因其难度不易,意境不显,所以相对小众,精通者不多。 月献曲传闻已失传,但观温嵩表现,的确还存在于世间。 月献典故里此舞,曲祭神,有沟通天地之能——但典故只是典故,没人把这个当成一回事,除了温嵩。 温嵩日奏百遍,一直感觉缺少点什么——直到他遇见了柳奴儿。 饱含着最崇高敬意的舞与曲合一,才是真正的月献。 一遍无效,那便两遍,两遍结束若是还无效,那便三遍…… 如今已是第八遍。 虽然他们一直在重复,但众人感观上是不一样的——每遍似有层层递进之感,让他们感觉似乎有个东西要出来了。 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月神。 而早在第三四遍时,甘公公就已经沦陷,沉醉于月色之中。 第八遍很快就结束了。 “你如果后悔,我们可以停止。”温嵩眼中狂热不减,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柳奴儿脑子仿佛一下清明了,她隔着墙看向吴家所在,叹息道:“我不后悔,这也许是我最好的结局……谢谢你。” 温嵩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第九遍开始。 第68章 月神之殇 绵州,澜中楼。 澜中楼有清雅之所,自然也有春色盎然之地,但此时此刻,不论他们在哪里,不论他们醒着还是睡着,他们都听到了天籁之音,看到了月神。 澜中楼人看月,已是圆月。 而导致他们出现这一系列“错觉”的罪魁祸首,就是来自澜中楼顶楼的花魁厅房——月献。 月神本无形,但有人以舞替其身,也就能见着月神了。 第八遍结束,温嵩与柳奴儿都恢复了清明,而九皇子两人还沉浸在“美梦”。 他们互道几声后便开始了第九遍,也是最后一遍——终章。 为什么是终章? 温嵩与柳奴儿很难言明,这种玄妙的感觉突然萦绕他们心头,无时不刻不在告诉他们——月神要降临了。 第九遍,他们都很清醒,但是他们发现他们醒在“梦”里。 之前的残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圆满了,不是之前那种意境的圆满,而是真实的。 温嵩见状松了一口气,月献祭典理应在满月时分进行,今日的尝试是大胆且冒险的——所幸成功了。 柳奴儿失神地望向圆月,以前她给月伴舞,现在月为她而亮。 第九遍月献具体的舞和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舞自月影来,曲由心中生。 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温嵩与柳奴儿对视苦笑,才刚道完别,又再度相见。 “恭喜柳姑娘,你现在是月神了。”温嵩抚琴笑道,目光狂热减退,尽是不舍。 柳奴儿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还没到时候,我还有最后一舞。” 温嵩点头附和:“我也有最后一曲。” 月献月献,献既是献礼,也可以是献祭——柳奴儿应当会选择后者。 “你最后支开了颜越,想必心里也有他吧。”柳奴儿突然想起了去年除夕他们在云廊上,严音“问”过的问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重要了。”最后的时间内,温嵩也很坦诚,“你呢?” 柳奴儿闻言神伤,她望向墙壁,却仿佛穿过它看到了外面的一花一草,一个行人,一对夫妻,一家老少,还有一个将自己灌醉,伏案痛哭的少年。 温嵩显然也知道了结果,说道:“你最终还是没有等来他……” 柳奴儿看着醉酒少年突然生出的白发,满目泪光晶莹:“也许,我已经等到……只是这个世道,等到不一定有分。” “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他又不是王公贵族,来了也没用。” 温嵩沉默,看着依旧恍惚的九皇子与甘公公说道:“杀了他们?” 柳奴儿摇头:“我又何尝不想呢……但是月献仪式中,我们动不了手。” 温嵩看着柳奴儿,突然释怀:“也罢,顺其自然…… 你知道吗,我自打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或者说喜欢你的舞。 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你。 去年中秋,是我将月献曲改成筝曲送给严音的,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你让我第一次见到了月神的影子。 只是我没想到,当月神真的降临,我们会是如此这般境地。” 柳奴儿轻笑道:“那你后悔吗,你其实不用帮我的。” 温嵩笑着摇头,突然严肃道:“朝闻道,夕死足矣!” 柳奴儿似被其这股道心所感染,留下了最后一句话:“那么我们开始吧,为月献,为月神,留下最美的结尾。” 说完,柳奴儿迎着皎洁的月光起舞,她又变成了那个热烈奔放的少女。 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都是她对这个世道的善意与敬意。 纵然世道不公,她如今身处死地,但她也曾被人善待过。来此一世,不后悔。 温嵩嘴角噙笑,他忽然知道为什么柳奴儿能勾动月神了,只见其轻触琴弦,喃喃道:“再见了柳姑娘,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阿越,对不起。” 琴声悠扬,同样的泉水叮咚,但此刻泉水的颜色犹如冥河。 温嵩徐徐弹着琴,身上弥散出黑雾,黑雾很快就包裹了整个厅房。 温嵩,也是春使风雅晴的棋子——代号春一。 他全力催动《天魔经》,体内气路悉数爆开,浓浓的魔气环绕琴声,融入了周围圣洁的月光中。 圣教真气的实质是什么,温嵩已经有了猜想,现在到了他验证的时候了。 柳奴儿没有注意,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这世间繁华与她再无干系。 她要在最后一刻,用她热烈奔放的舞姿燃烧自己——可惜,他看不到了。 那个少年喝醉了,伏在案边梦呓着,头上有越来越多的白发。 柳奴儿婀娜多姿,心中似有一团火,映射到了月光上,竟点燃了周围的黑雾,熊熊大火迅速席卷到整个厅房。 “走水了!” “快跑……” 澜中楼人见着火了纷纷出逃,有人衣衫不整,有人跌跌撞撞,好在火势集中在顶楼,蔓延得并不迅速。 虽然火势发展很慢,但护楼无论怎么救火也熄灭不了,阻断不了。 …… 澜中楼,被火包围的顶楼。 甘公公醒了,并不是被大火烤醒,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圣教真气。 他醒来后立马握紧了长剑,看着不断崩散圣教真气的温嵩与月光照耀下被火环绕的柳奴儿,眼中难掩震惊之色。 农夫! 温嵩还在弹琴,柳奴儿还在忘情翩翩起舞,这诡异的画面让甘公公胆寒。 甘公公看向周围,大火已经烧到一脸痴呆的九皇子身边。 他见状冲了过去,一脚将其踹醒,然后带着满脸懵逼的九皇子向外跑去,好在他有真气,火势拦不住他。 只见甘公公周身散出丝丝黑雾隐于夜色,他一手抓着九皇子,一手长剑挥舞,将路障统统劈开。 就在他们跑出去没多久,熊熊大火中的澜中楼轰然倒塌。 这座闻名绵州数十年的青楼,于今夜化为了历史。 颜越叩门求援无果,已经回到了澜中楼前,他突然跪在地上,双目黯然。 温嵩,还在里面。 …… 九皇子惊魂甫定地看着熊熊大火,甘公公候在左右脸色阴沉。 他万万没想到,他一个上境高手差点着了一个青楼女子的道了。 幸好他也是农夫,对于不加掩饰的圣教真气无比熟悉,才侥幸逃过一劫。 不然,他们都得葬身火海。 此时绵州上空的月亮异变,有心人注意到了,引起一阵骚动。 …… 澜中楼失火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人,先是凤遨营,后是齐家,他们纷纷赶来。 “殿下!”吴青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看着九皇子行了军礼。 九皇子经过甘公公的解释,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 柳奴儿不愿意委身于他,所以纵火自焚,与澜中楼共归尘土。 至于琴师温嵩,甘公公没有细说,只是提了一句——也没于大火之中。 九皇子生死面前走了一遭,他不仅没有醒悟,反而变得更加偏执疯狂:“绵州第一美人,是郁明月吧。” 他脸色狰狞,他一个最受宠的皇子,如何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蓉都,佘文君不愿意委身于他,封王台还处处针对他。 绵州,云岚没有正眼瞧过他,就连柳奴儿宁愿自焚,也不屈从于他。 这对自命不凡的九皇子是个绝对的打击,打击到他有些癫狂。 甘公公候在一旁,小声回答:“是……不过郁明月与云岚公有旧,恐怕动不得。” 九皇子闻言一拳捶在旁边的树上,把自己的手指砸得都流血了还不解气。 甘公公眼皮一跳,赶紧拿着手帕去处理,同时说道:“郁明月动不得,但是春回楼还有个花魁,名为严音。” 第69章 太子的招揽 绵州,花繁野。 澜中楼化为废墟的前几个时辰,炊烟袅袅,夕阳正好。 周穆带着红月,殷凤来守在花繁居的门口,不知道在等什么人。 哒哒哒—— 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来了。 “周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太子洛瑜骑着马赶来,他的身边跟着申老,涂统领还有个中老年人——云岚。 周穆看着不请自来的云岚也不是很惊讶,毕竟他与太子本就是一家人。 周穆向着众人一一问好,不敢怠慢——他们都是有官身的。 “小友,上次一别,已经快有两年了吧。”云岚是个老儒不假,但他骑着马比许多年轻人更有英气。 “是有这么久了。”周穆见状迎上,扶着他下马笑道:“云岚公曾经的帮助,小子没齿难忘,今夜小子在这山野间备上了好酒好菜,一定让你和太子殿下尽兴。” 云岚步伐轻快,满意地看着周穆笑道:“那就叨扰小友了。” 洛瑜意外地看着两人聊天,他知道云岚对这位蜀川第一才子很是推崇,但没想到喜欢到这种地步——以小友相称。 周穆落后两人半个身位,问道:“云岚公何时回来的?” 云岚闻言随口答道:“前些日就回来了,准备在绵州过年。” 这显然不是真话,但周穆也不会傻到追问——毕竟云岚是天家外戚。 而云岚之所以前些日要悄悄回来,是因为他带着圣旨——宣太子和九皇子回京。 圣旨本不必遮遮掩掩,不过云岚想暗中看看两位皇子的为人处世。 毕竟他们以前都在圣人脚下,即便嚣张跋扈,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不然那些言官免不了要参他们几本。 而他回来后的所见所闻,更加让他喜爱太子——礼贤下士,不骄不躁。 反观九皇子,行事张扬,肆无忌惮,轻则祸乱风流,重则草菅人命。 周穆并不知内情,他笑着道:“可惜太子殿下要赶回圣都,不然可以留在绵州一睹蜀地年的风采。” 洛瑜闻言,似乎真的感觉到遗憾:“我倒真想留下,见一见你们绵州的元夕盛会……三大才子与三大花魁同台,令人向往,美哉美哉。” 云岚笑着补充道:“当然,最让人憧憬的还是小友的诗词……毫不客气的说,当世一绝,无人能及。” 周穆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陪笑着,当面听大儒吹捧自己——真爽。 花繁居,酒楼在前,长廊在后,其尽头是片池塘,其中有个小阁楼。 三人入阁上了顶楼,进了包厢入席就座,殷凤来等人则守在门外。 “怎么未见周兄弟……心仪之人呢?”洛瑜打量着屋内雅致的环境,频频点头,而后看着周穆调笑道。 周穆摇了摇头,回答道:“她有自己的事要忙,抽不开身。” 洛瑜理解,他见过的“田花儿”毕竟是个剑客,有自己的事情很正常。 云岚听两人聊天,有些意外地看着周穆,打趣道:“小友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要不要老夫帮忙去说媒。” 周穆闻言大窘,急忙说道:“不用不用,小子还小,就不劳烦云岚公了。” “说起来,你马上要立冠了,也不小了。”云岚像是被提醒了一般,郑重道,“小友的冠礼,老夫可观吗?” 周穆一愣,高兴说道:“云岚公能来,那再好不过了。” 云岚满意地轻点头,随后拿起筷子夹茶:“那就说好了……来,吃菜!” 洛瑜自然不客气,他饭量大,不会扭扭捏捏委屈自己的肚子。 周穆见状也拿起了筷子,一边吃饭,一边与两人有说有笑。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有些话也要说出来了——云岚还好,但洛瑜前来,周穆可不信他只是为了吃吃喝喝。 “太子殿下,不知你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周穆端着酒杯然后放下,决定搓破这层窗户纸,先一步问道。 洛瑜倚着椅子,点头说道:“我今夜前来找你,确实有事。 周兄弟,不知你是否愿意为我效力,与我中兴社稷,共襄盛举。 这天下乌烟瘴气已久,是时候还大燕一个朗朗乾坤了。” 洛瑜对于燕朝现状有自知之明,不会坐井观天,自我麻痹。 外部有辽庭虎视眈眈,北方防卫的将军大都败多胜少——除了大将军。 内部更是矛盾很多,圣人无为,朝廷上太子,九皇子分庭抗礼。 很多中立的人郁郁不得志,受到双方排挤,只能在边角官位上呆着。 封王台只尊圣人这个名头,其双王在内竞争,在外一致敷衍朝廷,仅有少数公侯愿受为天家效力。 江湖上朝廷也是步步忍让,山海阁因冲突杀了一个州尉,没事。 命楼刺杀了某个界都要员,没事。 墨城自建城池,拥兵自重,不尊朝廷法度,驱赶朝廷来人,也没事。 只要他们不像孤月教揭竿造反,暴动起事,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他,朝廷积弱久矣。 洛瑜便是有志做这力挽狂澜之人,首先便要壮大自己的队伍。 他做足了功课,起先以为周穆只是个惊才艳艳的书生,后来发现了他还是个勇猛的武者,最后才挖出了他的底细——他领导的周家,常人难及。 不仅整个蜀川界开遍了花间醉,云川界与黔川界近月也能见到。 至于最先的周屠夫,遍布范围之广,各县都能见到。 因周家而得名的梨园也走出了西南域,连圣都里都有了一家。 这还只是周家明面上的,暗地里很多东西还未显露。 但洛瑜知道,周家能发展壮大到如此地步,肯定不是本分经营的结果——这个世道,老实本分就是待宰的羔羊,能活下来的家族谁没点肮脏手段。 手段肮脏与否不重要,重点就是看是否有效,是否用在正途。 周穆见洛瑜诚恳的目光,略微有些头疼——他只想当个逍遥的人,经营点自己的势力足够自保,不想为别人出生入死,给别人当牛做马。 “我逍遥惯了,应该适应不了尔虞我诈的日子……容我想一想。”周穆斟酌后说道,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准备等洛瑜离开,此事不了了之。 毕竟周穆认识洛瑜时间尚短,他不敢轻易拒绝,更不敢轻易答应。 云岚像是知道周穆的“志向”,打岔道:“此事容后再议,小友,老夫还没吃饱,那个……肉球挺好吃的,让下人再去做一个。” “好。”周穆向云岚投去感激的眼神,向着一旁的侍女吩咐道。 洛瑜也不在意,他欣赏周穆是不假,但成与不成影响不大——毕竟周穆对朝堂而言,无权无势。 三人各怀心思,但表面上气氛融洽。 突然,楼外传来了一阵骚动,紧接着有人敲门。 “进来!”洛瑜发话,刚好他也吃饱了,准备离开。 哗—— 下人拉开门,走进来的是红月,只见她表情冰冷,充满杀气。 她看了一眼洛瑜后望向了周穆。 “这是我的侍卫红月。”周穆介绍道,而后皱眉问道,“有什么事?这里都是自己人,尽管说……” 红月这幅表情,周穆能看懂其中的含义——有大事发生。 红月点头,压制着怒火:“澜中楼,柳奴儿可能要出事了……” “什么!” 周穆大惊,经过快两年的时间了,他已经将几家公子花魁视为好友。 那个一颦一笑带着媚意,生性热烈奔放的女子居然出事了。 同样大惊的还有云岚,柳奴儿他可不陌生,算是绵州风云人物。 至于洛瑜则是瞳孔一缩,他隐隐猜到了事情的缘由——洛璋。 果不其然,红月面无表情地说道:“九皇子去寻了柳奴儿……在她的闺房。” 红月说到最后情绪剧烈波动,要不是考虑到在场有两个天家人,她一定不会这么“客气”。 听到九皇子去了澜中楼,周穆脸色瞬间阴沉,喊道:“备马!” 红月领着周穆出去,殷凤来等人早就备好马匹,神色同样冰冷。 周穆向云岚两人拱手赔礼,随后上马,带着殷凤来红月扬长而去。 留下云岚,洛瑜面面相觑。 最终洛瑜叹气:“皇姑丈,我们也回去吧。” 云岚点头,脸色阴沉。 第70章 严音有难 绵州,春回楼。 一排威风凛凛,目光坚毅的黑甲军将春回楼团团围住,不时有衣衫不堪,表情惊恐的人从中狼狈出逃。 九皇子站在楼外静静看着,没有阻挠——虽然他很想将他们全杀了。 甘公公站在一旁小声说道:“殿下,我们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九皇子不屑,冷笑道:“这天下都是我们的,他们不过寄居在这里的一些贱民,我做什么需要考虑他们?” 他是燕朝九皇子,背后支持者甚众,是唯一一个可与太子争夺皇位的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他作为“将来”的圣人,自蓉都以来却处处碰壁,早就堆积了一腔怒火。 绵州,只不过是他久日积郁,宣泄怒火的一个地方罢了。 看着春回楼出逃的人越来越少,九皇子又挑起邪笑:“我们进去。” …… 澜中楼轰然倒塌,让很多人的精神还处于恍惚之中,并未注意到绵州上空那圆满的月亮,竟然染上了血色——血月。 “天地异象……”冬使站在高楼上眺望,看着血月喃喃道,“澜中楼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人能够告诉他,毕竟幸存的当事人也满脑子疑问。 冬使抛开杂念,接着看向春回楼,他很好奇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他有些期待了。 …… 春回楼下,州尉齐宣带着州兵赶到,却被吴青所统领的凤遨营赶到了外围。 吴青自然很不情愿成为九皇子作恶的帮凶,不过他没得选——他得听令。 “吴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司马性赶来,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澜中楼塌了,柳奴儿没有出来。 吴青自然认得司马性,神色复杂地说道:“公随,你先回去吧……明天仲怀自会告诉你。” 司马性已立冠,取字公随——这是吴衿在吃饭时告诉他的。 司马性迟疑,他知道严音还在春回楼内,问道:“你们封锁春回楼干什么?” “我们有公务在身……”吴青闻言语塞,吞吞吐吐道:“对了,澜中楼伤亡不知,你要不帮忙救人吧……张甲李阳,你俩各带十人随他去。” 有两人听令,点足人数便走出队伍。 司马性不疑有他,向吴青道谢后便带着众人去到澜中楼,帮忙救人。 …… 春回楼,楼回春。 九皇子一进入春回楼,便见到眼前各色花卉争艳,春意盎然的景象。 入了屏风后,还有环肥燕瘦,美色不一的女子跪伏在地上,惴惴不安。 客人们都走光了,只剩下些青楼女子,琴师,名伶。 老鸨子见到九皇子缓缓走来,强装颜笑走来:“殿下,奴家……” 噗—— 老鸨子看着插入自己心口的剑,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犯啥错了。 九皇子抽剑,看着老鸨子满脸不甘地倒下,露出快意的笑。 他杀了人闭目享受,而后睁开眼邪魅一笑,将剑还到甘公公的鞘中。 老鸨子犯啥错了? 她没有犯错,只不过九皇子想杀人罢了——仅此而已。 众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死不瞑目的老鸨子的尸体,内心十分悲戚。 九皇子徐徐环视一圈,像是在挑选,直到他看到了几个男人——琴师。 “杀了。”九皇子看着几个琴师,甘公公了解他的意思。 轻如鸿毛,正是甘公公的写照——他持剑飞了过去,长剑挥舞犹如幽灵般闪现,轻轻划过琴师们的喉咙。 一剑封喉,琴师们痛苦地捂着脖子,缓缓栽倒在地上。 女子们惊恐万分,尖叫声更大了,离得近的人纷纷连滚带爬逃开了,更有甚者瘫软在地上,流出了不明液体。 二楼亭台,有一个带着异国风情的美丽女子孤零零坐在上面发抖。 其大胆火热的穿着吸引了九皇子的目光,他眼里带着炙热,问道:“你就是春回楼的花魁,严音?” 美丽女子害怕得直摇头,说不出来话——她是舞姬海月。 九皇子见状欲火渐消,他环视众人问道:“谁是严音?” 女子们战战巍巍,不敢应答。 “不说?”九皇子露出轻蔑的笑容,“那我就杀到你们说……” 甘公公已经回到九皇子的身边,九皇子伸手便轻松地拔出了他的长剑,朝着最近的一个女子走去。 女子见状磨蹭着后退,嘴里一直嘟囔着不要,不要…… 铮—— 忽然,空旷的春回楼内传来古筝声,其声如山涧泉明,似珠佩环响。 整个春回楼在筝声中好似变成了一片密林,没有光,望不尽的密林。 甘公公皱眉,他听到筝声是从五楼传来,只见其身子轻跃,抓住上层的栏杆一个回荡,再上一层楼。 几个呼吸间,甘公公就来到了五楼的天字一号房——严音所在。 甘公公守在门外向楼下看去,九皇子摆了摆手,然后迈着悠闲的步子上楼。 他一边走一边听,仿佛他就只置身于无尽黑暗的密林,寻找那一丝光。 …… 绵州,周家。 严音的侍女九儿在周家庭院里焦急地来回走动,她时不时看向屋内,又转头看向隔着墙壁的街道。 哐—— 屋内房门突然打开,有些微胖的紫藤走了出来,脸色阴沉:“澜中楼出事前,我就已通知少爷了……他们早已经收到消息了,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九儿闻言并没有一丝心安,眉头依旧紧锁——他们的敌人是皇子。 “其实严音姐姐并没有求周公子帮忙……”九儿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她知道周公子也无能为力。” 紫藤不知该如何安慰九儿,他隐约能感同身受——这就好像他明知周穆将死,但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绝望。 绿琦这时走了过来,她穿上了朴素的衣服,缓缓说道:“我们虽然无能为力,但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春回楼的事情只能寄希望于少爷,我们可以先去花楚阁。” 九儿突然想起了严音的嘱咐,说道:“严音姐姐将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钱都给我了,让我去帮明月姐姐赎身。” 绿琦点头,也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钱:“嗯,我这里也有。” 紫藤看着两人凑钱,突然说道:“其实你们不用凑钱了,据我所知,明月姑娘早已转回良籍……她与云岚公有旧。” 绿琦诧异,问道:“那她怎么还留在花楚阁,不走呢?” 九儿像是有体会,小声说道:“即便恢复自由,她又能去哪呢?” 众人沉默,而后绿琦突然开口:“既然明月姐姐已是自由身……那我们帮巧儿姐姐赎身吧。” “好。”九儿没有任何忧郁就点头同意,青楼之人没有容易的。 “你们就这样无视我了吗?”紫藤听到两人对话后,原本的阴郁一扫而空,“我钱多,交给我!” 绿琦管家,紫藤管家又管事。 …… 春回楼,三楼。 九皇子很悠闲地走着,似在漆黑的密林,每一步都很有意义,因为他的每一步,都在逐渐逼近那点光亮。 甘公公可没有九皇子那么多恶趣味,他守在门口,心却在里面——里面有两个人。 天字一号房的两个人,有一个自然就是严音,另一个则是七儿。 七儿,是九儿的姐姐,当年将周穆带到地字四号房的青楼女子。 严音闭目坐在筝旁,手上动作不断,脸上眼泪悄然滑落。 屋内的楼台门打开着,迎入了倾泻而下的月光,与无边无际的寒冷。 七儿站在一旁,她已然没了任何忐忑,像是接受了现实。 不过好在,她们将九儿送了出去——求援是假,远离是非是真。 今夜,她们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或者说——十死无生。 第71章 光林尽头 绵州,春回楼。 筝声于安静的春回楼中响彻,萦绕在所有人的耳畔。 一,二楼的女子瘫坐在地上,有人抱着膝盖哭了起来,有种劫后逢生的心悸。 更多的女子是双目迷茫,好似在漆黑的密林中,不知去处。 五楼,天字一号房门前。 踏踏踏—— 甘公公恭敬地站在门口,微微低首向着盘旋而上的楼梯处。 一个吊儿郎当,面露邪笑的少年缓缓走来——九皇子。 九皇子听着严音的筝曲,也感到了周围无边的黑暗——但他丝毫不害怕惊慌,因为黑暗就是他的主场。 漆黑的密林中,除他以外的人都只是猎物,而他却是猎手。 屋外九皇子享受般地走来,他神色自得,表情猖獗, 屋内严音则是相反,闭眼后紧锁的秀眉彰显其内心的不平静,她感觉到黑暗的恐怖,努力寻找有光的地方。 严音所鸣此曲便是去年除夕曾透露过的半首曲子——光林。 如今又是一年,严音将此曲几乎补全并润色——除了结尾。 结尾她一直很犹豫,关系此曲成败,是画龙点睛,还是画蛇添足。 然而这一刻她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光林在严音有节奏的鸣奏下,越发接近结尾出口的那一抹光亮。 屋外,九皇子已经来到门前,推手便可将房门打开,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闭着双眼站在原地,脑袋随着严音的筝声晃动,他在等此曲结尾。 无论光林结尾如何,严音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甘公公看着没有动作的九皇子有些心急,他担心再生变故,差点想帮九皇子开门,真所谓皇子不急太监急。 甘公公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作为农夫,他很清楚天地异象所代表的意义。 一切皆有可能。 正如柳奴儿,温嵩之“死”,莫名其妙,他只能用自焚来解释。 这种怪异的事情,甘公公并不好奇,因为他知道越是了解越容易没命。 圣教之内已有先例,没有人棋子能违背使者,没有使者能违背农人。 这不是通过势力或实力形成的规则,而是源于真气这一异象的压迫。 圣教真气,为什么是黑色的? 甘公公不敢多想,因为他从未听过有人探究——或者说探究之人都死了。 甘公公思绪万千,但九皇子可不知其所想,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他本就是个疯子,喜欢虐待别人并享受其痛苦,喜欢见别人走投无路的模样,喜欢将别人的希望一点点捏碎。 他现在就是在等严音曲尽,等她找到那点光,然后将其彻底熄灭。 他舔了舔唇边,认真听着。 …… 严音筝曲将尽,最后那一点光无限放大,让她回想起了往事。 “爹娘,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小时候的严音,被一对中年男女卖到了春回楼,换了些钱。 她天真地看着中年男女,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中年男女不敢看严音,撇过头保持沉默,眼眶有泪。 世道艰苦,严音他们养活不起。 中年男女最终还是走了,走前给严音留下来一枚家里的铜钱。 严音被留在了春回楼,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告别了她的父母,往后再未见过。 或许他们已经饿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了。 时间一晃,严音长大了一点。 小时候她很乖巧,长大了模样依旧,但更添几分美丽。 春回楼十分注重外貌,每年都会从外面收养和买来许多孩子,称为魁尾。 魁尾,魁首之尾,并不是永远的落后,而是所有人的起点。 魁尾自小就接受各种培养,琴棋书画样样都教,直到成年。 魁尾成年后只有三个出路:名伶,风尘,丫鬟。 名伶几年难出一个,需要魁尾精通某项技艺,或是琴棋书画,或是歌舞媚艳。 春回楼只有一个严音,美貌不凡的同时,技压同辈两年有余。 风尘便是技艺不够出众,但又有各自美感的人,她们只能以色侍人。 至于丫鬟,都是些长歪了且没人看得上的魁尾,一般都是端茶倒水。 丫鬟看似最好,其实不然——丫鬟随主子,有些命好,有些命苦。 严音便是那一年的佼佼者,从魁尾到名伶,再到名艳一城的花魁。 花魁并不是永远的,绚烂一时后黯然退场的比比皆是。 春回楼不是做慈善的,没有拿到“应有”的回报是不会撒手的——当然只是针对卖身的人,也就是她们这些魁尾。 运气好的魁尾,攒够了赎身的钱,褪去一身光环后,成了个仅有姿色,会点风雅,但无法自力更生的普通人。 运气不好的魁尾,身不由己,连做普通人的资格都没有。 严音本来是后者,因为她只会弹筝——人都有听烦的时候。 而周穆他们的出现改变了她的命运,两年时间不仅她活得有滋有味,也更有憧憬——这才是人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 其他花魁可能要用尽青春才能存够的赎身钱,她已经攒够了。 她计划于除夕赎身,在旧年翻篇的那一刻迎接她自己的新篇。 可惜,造化弄人。 …… 严音鸣筝,泪水止不住地下流——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七儿看着泪流满面的严音,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也是魁尾,早于严音两年,因其技艺生疏,又不惊艳,所以沦落风尘。 而她的妹妹九儿,晚于严音一年,不过她命好,遇上了成名的严音。 严音从未虐待过九儿,甚至把她当做姐妹,今夜还有意地支开了她。 所以严音于七儿而言,是恩人。 七儿看着门外依稀的人影,捏紧了手中的匕首,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绝。 筝声还在继续,但有心之人能感觉到其将尽尾声——密林的光点越来越大。 严音弹到最后,泪水已经止住了,她必须要面对现实了。 因为密林的尽头,那片越来越大的光点,近在眼前。 一望无际的山峰,白云点缀在碧蓝的天空中,不时还有飞鸟掠过。 是出口,很美——但她所处悬崖。 与此同时,九皇子推开了门,看到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 严音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轻柔地抚摸筝,喃喃道:“再见了。” 或是再见筝,又或是再见人。 “严音?”九皇子确定说道,而后邪笑道,“来扶本宫入内。” 严音眼中露出一丝厌恶,缓缓说道:“我虽是青楼女子,但也绝不侍你这般人面兽心,恬不知耻之人。” “大胆,竟敢辱骂九皇子殿下!”甘公公就要冲进来却被九皇子伸手阻止了。 九皇子被骂后看似面不改色,但是语气起伏很大:“这可由不得你……你既然敢对本宫不敬,那本宫也没必要怜香惜玉,得惩罚惩罚你……” 九皇子无视了七儿的存在,满脸淫笑地朝严音走去。 严音目光闪过一丝决绝,抓过筝台上的蜡烛砸去,然后猛然起身跑向楼台。 九皇子轻松躲开“袭击”,看着严音的反抗怒火中烧,想要追赶。 七儿先行一步,拿着匕首拦了他的必经之路上,满是嘲讽看着九皇子。 九皇子并没有与她拼命,因为甘公公已经赶来了。 他轻飘飘的一剑,将七儿的秀颈划出一道血线,而后收剑。 七儿倒下,她的头朝着楼台外,看到了严音一跃,然后陷入了黑暗。 而严音跳楼,她感觉到风声的呼啸,还有一个人的目光。 她快速下坠,顺着目光看去——是周穆,他来晚了。 严音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带着最后一个念头落入明水街河里: 不过,刚刚好。 第72章 曲终 绵州,明水街,春回楼前。 一个俏丽女子从春回楼顶一跃而下,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淡绿身影,玲珑有致,犹如冬天的第一抹春意——严音。 严音面露微笑,目光一直停留在赶来的周穆身上,然后入了水。 “严音!” 周穆推开围观的人群,匆忙间只看到了严音最后那一抹笑容。 “救人!”周穆着急向身后人喊道,众多护院见状纷纷下水。 就连红月也心急如焚,将月皎长枪交给殷凤来之后就扎入河里。 吴青静静地看着一切并没有阻拦,但他也没有派人去救。 若是她不会水,救上来后还是逃不过九皇子的毒手。 若是她会水,那就走吧。 周穆可不知道吴青所想,只会认为他是见死不救——严音并不会水。 众人下河里寻找许久都没见到人影,但因周穆的坚持,他们仍然在奋力搜寻。 周穆不会水,他站在河边表情沉重,时间越久越不利。 此时,春回楼有人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穿金戴玉,九皇子。 九皇子出来后看着凤遨营,满是怒火地问道:“人找到没?” 吴青瞟了眼河里,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人不见了。” “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九皇子闻言又惊又怒,大喝道。 要是严音死了都还好,但若是活着从他手中逃脱,他气难消。 甘公公走在后面听到两人聊天,瞳孔一缩——难道是因为天地异象? 明水街就这么点大小,水流也不急,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找!”九皇子即便看着血月也不知道所谓天地异象的神奇,他只知道没找到人,那人就是跑了,“你们都别愣着了,快,下水去找!” 九皇子不敢对吴青动手动脚,但对其他凤遨营人毫不客气,一脚将一个离河近的人踹了下去,同时指挥着其他人下水。 凤遨营人看向吴青,泥人也有三分火,更别说是军中精锐的他们。 吴青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还是只能按捺住,下令道:“凤遨营,下水救人!” 凤遨营人虽然很多不情愿,但也只能听从军令。 他们像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入水。 但严音,真的凭空消失了。 周穆面无表情地看着九皇子,九皇子从他脸上看到了不屑与不爽。 九皇子轻蔑一笑,转身走向春回楼,路过甘公公身边时吩咐道:“河边那个白衣人,杀了他。” 甘公公顺着九皇子的目光看去,缓缓点头,而后向周穆走去。 殷凤来见到甘公公走来眯起了眼睛,一只手摸到了凤隐的刀柄。 有趣。 甘公公如是想到,边走边挥舞长剑,目光也落在殷凤来身上。 两人刀剑相向,临近了交相出手,殷凤来不敢托大,先以凤影起手。 甘公公见状长剑连刺三下,招招直奔殷凤来的要害。 两人交手五六回合之后,殷凤来的虎口有撕裂之感,隐隐落入下风。 虽然殷凤来刀法甚妙,但毕竟内力差多了,他现在还是四衍气境。 而甘公公,六衍之上。 九皇子到了春回楼门口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不顾形象地坐在门槛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厮杀。 咻咻咻—— 远处有破空声传来——三箭连珠,稳稳插入甘公公和殷凤来战局的中间。 殷凤来几个后退才稳住身形,呼吸已经有些急促,右手微微颤抖。 而甘公公则是从容不迫,向后轻飘飘地落在春回楼外的假山上。 “哟,甘龙虎,虽然你武艺精进,但德行还是一如既然的差啊。”远处穿来个老者的声音,令甘公公眯起了眼睛。 明水街北的尽头,说话的是个面色红润,拿着拂尘的老者。 他的旁边,还有锦衣少年,温和老儒和魁梧武将——太子一行人。 此时魁梧武将缓缓收起弓,将插入地面的雁翅镗拔了出来——凤墨营涂统领。 “怎么回事?”云岚来到街边,看着周围一幅“热闹”景象皱起眉头。 州尉齐宣本来被赶到外围,此刻见到云岚时刚好就在不远处,他讪笑着迎了上去:“云岚公,你来了。” 云岚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凝重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齐宣有点后悔过来了,硬着头皮说道:“澜中楼焚毁了。” 齐宣只字不提春回楼的事情,大事化小,他怕得罪九皇子。 云岚正欲细问,却见九皇子笑着过来拜见:“皇姑丈来了。” 甘公公跟在九皇子身后,充满杀意地看着周穆——这是个威胁。 周穆看着九皇子得意洋洋的笑脸,有种想把他踩在脚底的冲动。 云岚没有搭理九皇子,他望着水里忙碌的众人,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周兄弟,说吧,怎么了?”洛瑜来到周穆面前说道,他堂堂一个太子,大庭广众下与别人称兄道弟,有点耐人寻味。 周穆瞥了九皇子一眼,声音异常清晰:“我听闻九皇子来了春回楼,就赶过来看看……结果严音姑娘坠楼了。” “休要胡言乱语,明明是那女子自己跳楼的,殿下可什么都没做……”甘公公闻言反驳道,他的声音阴柔而扭曲,“而且春回楼内还有刺客,居然敢行刺殿下……要咋家说,他们都是同伙。” 周穆气极反笑,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不小,他盯着甘公公说道:“这位……” 话语突然停顿,周穆稍稍迟疑后表情夸张地说道:“……咳……我从未说过九皇子做了什么吧,我只是简单陈述事实。 九皇子来了春回楼吧?来了。 严音姑娘跳楼了吧?跳了。 事实就是如此,太子殿下既然问起,难道要我撒谎说严音姑娘还在楼上吗? 这样也不是不行,麻烦这位……咳……把严音姑娘带来就能自证清白。” “你!”甘公公如何听不出周穆对他性别上的嘲讽,愤怒摸住剑柄。 然后,殷凤来,涂统领,申老几人都握紧了自己的武器。 甘公公见状,忍着怒火挪开摸着剑柄的手——周穆有太子撑腰,他动不了手。 九皇子自然也十分气愤,又来了一个不知死活,不给他面子的人。 孰不知,最先动手的是他们。 洛瑜看着九皇子摇头一笑,走到他的面前,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他是圣人亲封的蜀川第一才子,你想当街杀他,可有考虑过影响吗?” 九皇子倒是不知其身份,但若是知道也不会在意——才子而已。 洛瑜并不是真的在问他,转头看着围观百姓大声说道:“本宫乃当朝太子,听闻澜中楼失火,特地前来援助。 绵州州尉何在?” 齐宣听到太子的话立即走出来单膝跪地,俯首听令。 “你带领州兵速速前往澜中楼,救治伤员,处理灾情。” “是。”齐宣额头冒出冷汗,扶正自己的头盔,领命走了——他之前想着巴结九皇子,从未考虑过救灾的事情。 洛瑜很满意,又看着其他人说道:“涂统领,你领着凤墨营将士继续搜寻严音姑娘,同时查清春回楼里行刺之事。 九弟,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安全的地方,让凤遨营守着你。” 九皇子冷笑,毫不自觉地说道:“就听三哥的……我们去花楚阁。” “花楚阁今夜闭门。”云岚见状甩袖离去——他表明态度,云家不欢迎他。 九皇子无所谓地耸耸肩,刮了周穆等一眼,朝着春回楼走去:“那我就在春回楼了……凤遨营听令。” 吴青领着还在岸上的将士行了军礼,喊道:“在。” 九皇子门口回望,森然道:“封锁春回楼,胆敢靠近者……杀无赦!” “是。”吴青面无表情。 月本无情,因人而流血泪——今夜不知又有几家忧愁,几家伤。 第73章 人散 绵州,一夜过去。 平常日子的某一天,绵州突然就热闹了,因为这里变得陌生。 月末的晚上,刚入夜还是残月当空,然后二更天时就变成了圆月。 圆月也不是寻常月中的皓皎,而是鲜艳如血的红。 天地异象只是罕见,但绵州的有些变化一夜之间便成了永恒。 澜中楼被大火焚毁,伤者甚众,但死者仅一人——老鸨子,被人捏碎了喉咙。 另有三人失踪,即柳奴儿,温嵩,颜越——澜中楼顶梁柱全军覆没。 春回楼也是人去楼空,严音入水后神秘消失,海月变得疯疯癫癫,其余人有死有伤——被九皇子虐杀所致。 至于花楚阁,虽然表面上看着平静,实则暗地里风波汹涌。 郁明月出走,姜巧儿赎身,她们双双离开了花楚阁。 绵州某些人的青春,结束了。 …… 天家人第二天就走了,他们迎着初升的朝阳,昂首走了。 他们在走之前,给绵州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让人感觉都少了许多活气。 周穆思索一夜后,决定接受太子的招揽——他需要个靠山。 周穆只想好好活着,鲜衣怒马,纵情山野,但世道不如他所愿。 这世道,没靠山的人活不久,没实力的人活不久,没人缘的活不久。 没有靠山,昨夜甘公公磨死了殷凤来后,就轮到周穆命丧黄泉。 带领周家反抗? 仅凭九皇子带来的凤遨营就能将周家上下屠得一个不剩。 没有实力,他不仅逃不过农夫的袭杀,就连齐家也会将他们啃成骨架。 现如今周家与齐家能携手同行,是建立在他们几近平等的地位上。 没有人缘,那周家就会四处碰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世道既然已是如此,那周穆能做的就是认清局势,砥砺前行。 惹得起的人,谁犯我,我除谁。 惹不起的人,苟一时,同上。 九皇子害“死”了柳奴儿,严音,温嵩,逼疯了海月,所以,他得死。 周穆甚至想于昨夜直接杀了他,但是他不敢,也做不到。 毕竟他身后还有周家一大家子的人,做事都需要三思而后行。 燕朝虽然处于大厦将倾之境地,但皇子也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 现在的九皇子已是极难对付,等到九皇子回到圣都后,更是难于上青天。 破局唯一的办法,就是太子。 太子既然想做中兴之主,那他与九皇子必然身处对立面。 周穆打算帮太子夺得皇位,成王败寇,输者自然就没命了。 当然皇位的争夺是充满了变数,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赢了皆大欢喜。 输了就是一走了之,大不了再贴上个逆臣贼子的标签。 而周穆要做的就是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给自己留条退路。 不说周家达到山海阁,孤月教的级别,至少也要混成龙虎群山。 所以周穆并没有马上跟太子回京,而是计划晚个一两年。 蜀川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完,他迫切需要建立一个强大势力。 洛瑜自然不知道周穆内心的小九九,他很乐意——本来也是要招揽周穆的。 此行于太子而言是圆满的,但对九皇子来说却是非常糟心的。 天家人离去,众人于情于理都需要远送,云吴司马陈齐五家赫然在列。 其中,周穆还看到了许久未见过的陈扬,他一身白衣肃立,表情平淡,手中拿着没打开的流云扇,看着已有些成熟。 周穆独自上了城墙,站在清晨的寒风中,看着天家人远去。 一脸睡意惺忪的九皇子打着哈欠,被周穆收入眼底。 周穆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悄然捏紧了拳头,而后吐出一口浊气。 在养州,先送你一份大礼吧。 …… 花繁野,某处僻静。 周穆,司马性,齐琪,吴沁,郁明月,姜巧儿,九儿等人静静站在坟头前。 一个坟埋了一根红绫——澜中楼大火中唯一一处未被焚烧的地方。 一个坟埋了一架烧焦的古琴。 一个坟埋了一架古筝。 一个坟埋了一些旧衣服。 前三个坟的主人是下落不明的三人——柳奴儿,温嵩,严音。 而最后一个坟是七儿——由于她“行刺”九皇子,尸首要不回来了。 虽然没找到柳奴儿三人的尸首,但毋庸置疑,他们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 这两件事与不合时宜的血圆月,渐渐成了绵州的怪谈。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周穆看着坟头,回想起她们的音容笑貌,内心有点悲戚。 尤其是柳奴儿,严音两人,他们相识已有快两年,算是至交好友。 “你二哥呢?”司马性今日很严肃,不复往日之洒脱,整个人有些沉闷,他静立片刻后向吴沁问道。 吴沁下意思摇摇头,而后望向众人吞吞吐吐说道:“二哥出了点事……他一夜白了头,还没醒。” 郁明月微微叹气,她知道一些内情——吴衿昨夜逃避了。 他此番逃避不仅舍弃了柳奴儿,还舍弃了他体内那颗自傲的心。 “姐姐,严音姐姐……”九儿跪在地上哭泣,手里握着严音给她的“传家”铜钱,现在才知道严音故意支开了她。 九儿跪在地上烧纸,这里有一人是她的至亲,还有一人胜似至亲。 众人听到九儿的哭声微微侧目,生怕触景伤情,徒增烦恼。 今日不仅是祭奠亡者之日,也是告别友人的日子。 郁明月打算离开绵州了。 “明月姐姐,你离了花楚阁准备去哪里?”姜巧儿站在郁明月身边问道,她们青楼出来的,对未来都感到很迷茫。 九儿挂着泪痕,闻言也向郁明月看了过去,她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 郁明月坦然接受所有人的目光,忧伤说道:“或许,故地重游。” 郁明月的故地,只有北塞易州。 姜巧儿闻言沉默,九儿却突然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郁明月很诧异,她与九儿的交流并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选择。 九儿显然也知道郁明月会有疑问,解释道:“严音姐姐曾经谈起明月姐姐,说是有机会想去北塞看看。” 郁明月没有说话,点头同意。 “明月姐姐,我就不去了。”姜巧儿见所有人都有了归宿,自己悄声说道,“我既然是周公子赎的……” 姜巧儿边说边瞟向司马性,其醉翁之意,显然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周穆看明白了,摇头说道:“巧儿姑娘,你的去留,由你自定。” 姜巧儿闻言微微欠身以示感谢,目光坚定——她不走,这里有司马性。 “你们怎么去?”周穆看着她们说道,“这一路上可不安全。” 郁明月沉默,她这倒是没有细想过——她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只怕还没走出蜀川界就被人掳走了。 周穆见状说道:“我家梨园有一支戏班要去北方,要不你们同路吧?” 戏班没太多钱不会遭人惦记,而且武生常年习武,安全有一定的保障。 郁明月也不矫情,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欣然同意。 九儿擦干了眼泪,不舍地问道:“你们呢,你们还留在绵州吗?” 众人听后这才恍然大悟,今日不仅是友人离去,人还真的散了。 “年后,我与二哥要去圣都……他要谋得一官半职。”吴沁看着周穆有些不舍,她本来就与他相见很难。 周穆自然也明白了她这份心意,不过他已经在刻意保持距离了。 他与吴沁不是一路人。 不仅是吴家人有所动作,司马性也将于后年远游。 至于齐家齐琪,他只会留在绵州——齐家仅是个地头蛇。 所以,人真的散了。 …… 人走茶凉,夜色落幕,坟前刚安静不久,却有其他人悄悄来到。 嘎吱—— 来人踩着枯木枝走到温嵩的坟前,静立许久后微微叹息。 他将随身带着的长萧用力插入土中。 他走了。 第74章 大礼奉上 绵州至养州官道上。 有一个队伍缓缓走来,凤遨营在前开路,凤墨营在后防卫。 洛瑜在内,申老驾着马车。 九皇子在内,甘公公驾着马车。 四人行进在队伍的正中间,被护凤军士卒团团保护起来。 旁边山上出现了一个人,她冰冷地看着官道上的队伍——田妩儿。 田妩儿自从发现俞落是太子后,就回到了青凤寨,不再抛头露面。 她自然也收到了绵州城中的消息,对于九皇子,恨不得立即杀了他。 不过他有护凤军两个营的护卫,青凤寨没有任何得手的机会。 但是周穆说了,他会给九皇子制造一些麻烦,可能会有机会。 田妩儿自然欣然接受。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养州。 …… 不仅仅是青凤寨,还有很多势力也对九皇子一方有兴趣。 天龙寨寨主,烧樗农人夏使——何丑就收到了冬使的密报: 『春一已死,九皇子身边的甘公公甘龙虎是农夫。』 何丑脸色阴沉地捏着密报,他知道甘公公是农夫所代表的意义。 圣都已经有农人在布局。 而甘公公应是发现了春一的身份,不难猜到蜀川界也有农人。 一旦圣都那边农人注意到蜀川界,他们行事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甚至会因身份暴露而招来围杀。 所以,甘公公不能活着回到圣都。 因为外来农人的威胁,何丑还通知了地虎寨,要联手除之。 地虎寨罗大磐同意,他们可以鹬蚌相争,但决不允许有渔翁存在。 …… 养州,天家人到了。 养州东北方向入蜀道,蜀道出则是西北域秦川界梁州,梁州往东直通西域,西域东边便是中域。 燕朝的中域在中心,独居一圈层。 东西南北四域围绕着中域,属于二圈层。 西北,西南,东南,东北四域再次合围东西南北四域,属于三圈层。 远西,远北,远南三个远域接壤三圈层之地,勉强可算四圈层。 养州因为靠近蜀道,民风多是彪悍,江湖气息很重。 还没到养州城,九皇子就暗揣揣惦记着青楼的姑娘了:“到了养州城,陪本宫去逛逛那里的青楼。” “殿下,这个就无能为力了。”甘公公无奈地陪笑道,九皇子这个喜欢逛青楼的怪癖恐怕改不好了。 九皇子挑眉问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甘公公拒绝,问道:“什么意思?” “养州如今没有青楼……” “这么大一个州城怎么会没有青楼?”九皇子惊讶,他不信。 甘公公苦笑:“前几月养州出现了一个新势力,名为天玉宫。 天玉宫拔除了养州所有的青楼,将其中女子尽皆吸纳到自己的势力中。” 九皇子不了解江湖上的事情,不过既然青楼女子找不到,但还有其他女子:“那如今的养州第一美人是谁?” 甘公公沉默。 “说!”九皇子见状便知甘公公是知道不说,有些不悦。 甘公公惶恐,回答道:“养州第一美人是千药阁的阁主,姚芝。” “千药阁。”九皇子念着名字喃喃道,“这名字像是个江湖势力。” 甘公公老实回答:“是江湖势力,千药阁以经营药材为主,实力虽然不强……但传闻中,她们与千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奴才建议不要动她们。” “一个千宗把你吓成这样……”九皇子明明自身也不强,却表现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好了,我不去碰她。” 九皇子还是妥协了,他知道哪些人不可轻易招惹——所以他才喜欢去青楼。 试问青楼女子,有几个手段通天的呢? 就在九皇子与甘公公“商谈”的同时,他们终于到了养州城。 整齐的队伍,明晃晃的兵戈,无不告诉众人有大人物来了。 城内挤满了闻讯前来的百姓,他们在街道两旁翘首以待,耐心等着。 “是太子殿下!”有人刚见到黑甲军就喊道,“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殿下……” 围观人群有人带头跪下,其他人犹豫片刻,也齐齐伏在地上。 洛瑜坐在马车静思,却听见车外嘈杂,不由向申老看去。 申老半遮半掩地坐在马夫位置上,自然将一切收入眼底,笑着开口恭喜道:“外面都是些敬仰殿下的百姓,他们自发聚集在街边,迎接殿下。” 洛瑜闻言掀开车帘走了出来,看着黑压压一片脑袋,有些意外。 他一路走过这么多州县,这是第一个有这么多人跪拜的城市。 同样走出来的还有九皇子,他刚出来就被人群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干什么?”养州碌碌无为的知州跑了过来,突然大吼道。 两位皇子刚进养州就被堵在门口,知州吓得直担心他的官帽不保。 人群中前面有个老者见状,恭敬说道:“知州大人,我等人聚集起来不是闹事……听闻太子殿下路过,我等衷心来拜见。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智勇双全,所过之处心系百姓,体恤民情,后来还亲自于绵州救助灾情,让我等敬仰万分。 听说太子殿下还曾打死过一头猛虎,真乃霸王再世,神武不凡! 有太子殿下如此仁义储君,实乃我大燕百姓之福呐!” 老者讲话中气十足,陈词激昂,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拜一次。 “乃我等之福呐!” 百姓之中有人响应这句话,渐渐地所有人都在高呼并跪礼。 一个人喊冷清,十个人喊有气势,那成百上千人喊就是震撼。 要知道这可是百姓“自发”组织的,而不是各家麾下的恭维。 九皇子看着这一切脸色铁青,人都是冲着太子来的,丝毫没有提及他。 甘公公低头站在身边,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九皇子怪罪。 九皇子见状回到马车里,将车帘拉下,暗自生着闷气。 有人忧愁,自然有人欢喜。 洛瑜站在车头看着高呼的众人,大喊道:“诸位父老乡亲,你们不必如此……本宫乃是太子,尽人事自然理所应当。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大燕欲要繁荣昌盛,离不了你们!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诸位父老乡亲也是我大燕之根基,本宫自然要重视。 本宫所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洛瑜说得热血沸腾,慷慨激昂,沿途的百姓有些人虽然对其意思不甚理解,但他们隐约能感觉到他的重视。 这个世道大部分人都很淳朴,谁对他们笑一下,他们便认为那是个好人。 不明白的人如此,明白的人更是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许多文士听到太子之愿,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位忧国忧民的储君,有着扶社稷之生民,挽大厦之将倾的宏伟愿望。 太子之愿是周穆说给洛瑜的,而周穆是照搬梦里北宋张载之言。 此一言之效果,可见一斑。 天家队伍动身,百姓们夹道欢迎,十里长街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九皇子坐在马车内脸色阴沉,甘公公也不敢多嘴,只因这一切与他们无关。 养州江湖气息浓,所以就没多少金碧辉煌的客栈,天家人只能暂居官府。 而九皇子刚坐下就后悔了,因为敬仰太子的人太多了。 官府外,百姓“自发”来拜见太子,远处的喧闹声,笑声络绎不绝,是养州很久未见之热闹景象。 他们并没有冲撞官府,而是远远人来对着官府恭敬行礼,然后就走了。 九皇子更加气郁,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带着队伍换了个“清静”之地。 人间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是觉得这些贱民很吵闹。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周穆的安排,送给两位皇子的“大礼”。 早在他们出发后,周穆就安排人在养州大肆宣传太子的“丰功伟绩”——虽然有些夸大,但事实也大差不差。 而且周屠夫日常施粥改为两次,其中一次是借着太子恩赐之名。 远有各种称赞太子的传闻,近有实实在在的恩惠,再找上几个心腹带头起哄,就形成了如今之局面。 此所谓,操控舆论。 第75章 数罪书 养州,金威镖局。 金威镖局今夜灯火通明,金程拖着狼牙棒恭敬地守在门口。 他的身边还有仅存的一个镖头,和最近补充的镖师,趟子手。 镖头姓谢,他打着哈欠,站在金程身边小声嘀咕:“怎么还没来……” 金程望着街面上,看也没看他就说道:“九皇子来,我们就守着。” 混白道,最忌讳交恶朝廷。 踏踏踏—— 远处有一支军队缓缓走过来,他们步伐一致,竟引起了大地的共鸣。 来了。 九皇子离开了官府,最终决定在金威镖局暂歇——这就是他所谓的安静之处。 养州的情况很特殊,江湖势力一直压着朝廷势力与士族。 金威镖局在养州的威势比官府大得多,怕得罪官府的人一定不敢得罪他们。 太子既然住了官府,那他住在金威镖局也算是压了太子一头。 看着灯火通明的金威镖局,还有远远迎来的魁梧老汉,九皇子很满意。 虽说他们是暂歇金威镖局,但见其态度诚恳恭敬——算是识趣之人。 离了蓉都绵州,总算开始顺心了。 …… 翌日,养州城内。 睡到自然醒的官差提着油灯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街上依稀可见往日的垃圾——脏乱差已是见怪不怪。 不过,今日的垃圾格外多些。 官差没有细想,毕竟昨天皇子来了养州,多些垃圾很正常。 他打着哈欠走在街上,忽然一阵风将地上的纸张吹到他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甩了下头,将脸上的纸张取了下来,轻啐一口痰,骂道:“真脏……” 官差不是很在意,但随意一瞥后却愣住了,不由自主念道:“数罪书……” 官差借着油灯看完,大惊失色,而后慌张地看向周围。 满大街地上都是劣质纸张,此时,鱼肚吐白,天将破晓。 官差急忙跑向官府,他首先找的便是养州知州。 知州拿着旧纸张仔细看完,头上已是冷汗淋淋,他赶紧汇报给太子。 …… 『数罪书: 九皇子洛璋禽兽行径,草菅人命,实乃大燕之耻,其罪状数列如下: 于渝州指使渝州州尉强抢民女,灭其家族满门…… …… 于蓉都觊觎云烟缠花魁,并杀死老鸨子二人,书生一人,于蓉都强掠民女两人并致其死亡…… …… 于绵州火烧澜中楼,逼死澜中楼,春回楼花魁,杀死名伶九人,杀死青楼女子二十三人…… …… 帮凶甘龙虎,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其罪罄竹难书,当诛!』 金威镖局,气氛紧张。 哐当—— 九皇子将案前文房四宝齐齐扫落,他自然也看到这些纸张。 “怎么回事?”九皇子青筋暴起,愤怒异常,向着吴青,甘公公两人咆哮道,“这是谁写的!” 吴青面无表情,摇头道:“不知……但此人知道我们所有事情。” “太子?”九皇子小声念叨,思索片刻后摇摇头。 洛瑜不会做这种有损天家威严的事情——即便是针对他。 九皇子陷入思考,喃喃自语间不断反问自己:“那还能是谁?” 吴青有些猜想,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只负责保护九皇子的安全。 凤遨营既受皇令,其他的事情吴青不想掺和,更不想管。 甘公公也有些猜想:“他们自一开始就关注我们了……会不会是渝州的人?” 他们确实在渝州灭了一个小家族满门,兴许有漏网之鱼在兴风作浪。 九皇子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敢与他结怨的人或势力很少……他杀和欺辱之人,封王台,佘文君,周家等。 封王台,周家算半个太子的人,直接就被九皇子略过了。 他根本没想到周家有这个胆子,而且还是背着太子出手的。 至于其他人,没有实力。 九皇子阴沉着脸:“胆敢数列本宫的罪状,让知州去查,一定要逮住他们。” 甘公公再过了一遍纸张,突然又有了个猜想:“数罪书说奴才当诛,会不会和奴才杀过的那些人有关?” “有可能。”九皇子不屑地说道,“如何他们真敢来杀你就好了,我们直接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甘公公点头,他气极反笑,这纸张只是数列了九皇子的罪状,但对他甘龙虎的态度却是饱含着杀心。 他可是六衍气境! 甘公公不屑,倒是有些期待散布纸张之人能派出什么阵容。 九皇子生气归生气,但他并不在意名声之好坏,因为决定他能否登上皇位的是他背后的势力,而不是一群贱民,他们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波? 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但他在意这些纸张是谁散布的,敢公然和他作对,他定会将那些人找出来挂在城头上。 “让知州去查,三日内我要看到结果……” “是。” 其实不用九皇子催促,知州等人已经着手彻查,算是此生效率的巅峰时刻。 毕竟他们之前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混且混罢了。 …… 九皇子的数罪书传播得很广,因为它散落在养州各处。 这些纸张的存在,让养州所有百姓和江湖人都知道了九皇子的存在。 因为太子,九皇子同时身处养州,所以有关的话题每天都被提及。 当然,他们也只限于小声议论——对于游街的凶犯他们可以群情激愤,但对于皇子他们不敢有丝毫逾越。 尤其,九皇子这种臭名昭着,恶贯满盈之人,他的名声虽臭,但也有威慑力。 毕竟当人站在暴君面前,有谁敢不兢兢战战,小心翼翼? 知州三人带着官差连轴转,两日下来,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 入夜,金威镖局。 自数罪书事件以来,吴青对九皇子的保护可谓是无孔不入,无论是睡觉还是如厕都派了精锐陪同。 甘公公自然也寸步不离九皇子。 已经两天了,但官府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让九皇子有些难堪。 毕竟他给知州三人下的是三日破案的期限,如今看起来遥遥无期。 残月已在慢慢圆润,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屋内,将焚香白烟看得真切。 九皇子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他因为这两日之事愈发郁结,越想越气。 他烦躁地退开被子坐了起来,看着外面的人影稍稍心安。 吴青持枪,甘公公佩剑,两人一左一右地静坐在门前闭目养神。 庭院里还有一百凤遨营人打坐,安静地守在这里。 护凤军一营有五千人,自然不可能全部驻扎在一块。 所以除了少部分人随着吴青护卫镖局,其余人都驻守在州军军营。 三日之期将尽,他们也将于明日下午再度启程——入蜀道。 “你觉得今晚他们会来吗?”吴青闭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 甘公公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当空的残月说道:“希望他们会来。” 吴青稍作停顿,而后缓缓问道:“你不害怕?” 甘公公看着自己的佩剑,抚摸并说道:“我长剑在手,又有何惧?” “其实,蜀川界还是很多你我都招惹不起的存在……”吴青说道。 “蜀川界,龙虎群山算一个。”甘公公内心盘算着,说道,“还有谁?” 吴青答道:“藏龙卧虎颇多,你忘了月华庭前任旗使万莱是怎么死的了?” 甘公公闻言沉默,万莱之死至今仍是个迷,可见蜀川界的水有点浑。 “所以你别托大,要小心。”吴青并不是真的关心甘公公,只不过有他在,九皇子就不缺狗,就不会时刻来烦他。 吴青只想完成他的任务——将九皇子安然无恙地送回圣都,仅此而已。 甘公公心里是听进去了,但嘴上还不依不饶地说道:“这都已是半夜了,他们不敢露面,也就是一群只会逞口舌之欢的鼠辈罢了……” “如你所愿!”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第76章 甘公公之死 养州,金威镖局,三更天。 吴青与甘公公各怀心思聊天,正当甘公公满脸不屑的时候,有人出现了。 “如你所愿。” 庭院门外传出一声粗犷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安静。 只见几个人在阴影里走动,令两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同时,庭院围墙后传出纷乱的脚步声,接着就有一群黑衣人伏在墙顶,他们持弓搭弩,瞄着凤遨营人。 刷—— 凤遨营人见有歹人来袭,齐刷刷拔出武器,小心戒备着周围。 吴青见状也拿起了身边长枪,冲到他们前面,同时有一个信号箭升空。 咻—— 信号箭飞升过程中只听一阵风声,随后被钉在墙上,乱崩出烟火。 烟火的光被墙挡着,但是声响却是不小,惊得九皇子一个翻身滚下床。 九皇子惊魂甫定,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用随身匕首划开了个小洞偷窥。 庭院内有两波人对峙,看起来势均力敌——这让九皇子有点慌张。 吴青可不知九皇子所想,他领着凤遨营严阵以待,死死盯着院落门房的阴影处。 阴影处隐约可见,有人。 “没人会来的。” 阴影中有两个黑衣人缓缓走出,他们蒙着面,紧挨着一起。 一人拿着九环刀,走路声声作响,气势节节攀升。 一人瘦瘦高高,左臂还举着弓,右手持着放箭的姿势,近了故作模样小声喊道:“咻……嘭……” 两人正是烧樗农人一方,天龙寨寨主天龙刀何丑,奇猴寨二当家彩羽鹰孙长生。 踏踏踏—— 另外一边也传出脚步声,还有两个人自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们一身黑衣也难掩魁梧的身材,没有携带任何刀剑。 行桑农人一方,地虎寨寨主掏心手罗大磐,二当家夺魂脚曹权。 感受到来人气息的不凡,甘公公眯起了眼睛,他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腰间佩剑,守在门前没有移动。 吴青将长枪捏紧,虽然信号箭燃放失败,但动静不小,附近的人能听到。 这么久还不见附近的凤遨营人到来,只怕他们凶多吉少。 吴青将长枪指向几人:“附近的人呢……是你们搞的鬼?” 何丑盯着吴青没有说话,孙长生却笑着说道:“人?配合的只是昏了过去,不配合的已经死了。” 他们有内应,将迷药提前放入水中,喝了的人昏倒自然无事,没喝的话那只能选择另一种方法让人闭嘴。 吴青隐隐有了推测,还没细想就听另一旁的黑衣人喊道。 “我们无意与九皇子作对……把甘龙虎交给我们,我们就走。” 罗大磐阴恻恻地看着甘公公,活动了下手腕,舔了舔舌头。 吴青看着两人,微微有些怒火:“你们杀了我们凤遨营人。” 曹权抱着手,翻了个白眼:“又没全杀……算是很给你们面子了。” “杀了我们的人,还找我们要人。”吴青握紧了长枪,“你看我的枪答不答应!” 吴青冲了出去,对上曹权。 曹权站在原地没动,近了就是一脚横摆,将吴青长枪打歪。 铛—— 两人腿枪相撞之际竟然蹦出金属碰撞之声——曹权衣下有贴身武器。 两人一枪连点狂扫,一人背着双手腿法灵动,打得旗鼓相当。 其余人没有插手,都在一旁看着。 “护凤军那统领修为只有五衍气境,不是曹权的对手。”孙长生站在何丑身旁小声说道,“最多再有三十回合,那统领就会败下阵来……” 果不其然,吴青在一次碰撞中被曹权一脚踹飞到立柱上。 吴青摔在地上,他吐出一口鲜血,而后拄着枪又站了起来。 曹权见状摆了摆手,说道:“我们不想与九皇子为敌,你罢手吧。” 吴青狠狠盯着曹权,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吴青在等,等九皇子发话——他可不信这么大动静九皇子还能睡着。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甘公公脸色阴晴不定,他突然站起来喊道:“你们诋毁九皇子,还说无意与九皇子作对……笑话。” 罗大磐身边的曹权闻言破口大骂:“你个大傻叉,那不是我们……” 甘公公不听,他凝神挥剑杀了过去,直奔罗大磐与曹权:“找死!” 吴青胸口还有阵阵隐痛,见甘公公已动手,持枪也重新挑选了对手——何丑。 吴青这次一动,其身后凤遨营士卒也都跟着出手了,围攻孙长生。 孙长生冷笑,轻吹口哨后就见伏在庭院围墙上的黑衣人弓弩齐出。 一波射击后,凤遨营人减员二十多人,还有很多人受了伤。 “杀!”何丑狞笑,拿着九环刀冲了上去,遇见凤遨营人刀刀毙命 护凤军杀了就杀了,给脸不要。 吴青怒目圆睁,因为刚才的教训不敢托大,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两人刀枪相撞,九环声声叠加,将长枪的声势完全掩盖住了。 甫一交锋,差距就显露出来。 何丑仅稍稍后仰,吴青却连退好多步,用长枪支撑才堪堪稳住身形。 何丑虽然真实修为是八衍气境,但只算得上七衍气境。 即便如此,他不也是五衍气境的吴青能敌的——差距太大了。 吴青持枪防备,胸口剧痛,喉咙一甜,他不敢再进攻了。 何丑看着吴青摇摇头,就一个负伤的五衍气境,不值得重视。 “你们居然敢刺杀九皇子,不怕夷三族吗?”吴青怒喝,他知道敌不过来人,只能将天家抬出来。 “夷我三族?”何丑听后不怒反笑,“可以,让皇帝老儿去地下下旨吧。” 吴青作为禁军,效忠的只是皇帝,闻言勃然大怒:“大胆,敢对圣人不敬?” 何丑努努嘴,手中九环刀砸在石板上划出痕迹,朝着吴青逼近。 哐当—— “住手,我们不参与了!”九皇子突然推开大门,脸色阴沉地大喊道,“甘龙虎就交给你们了。” “好!”何丑爽快答应,直接转身回去,放过了吴青。 见九皇子已表明态度,吴青忍着剧痛抬手大喊:“凤遨营回来,保护殿下!” 凤遨营人见状迅速脱离战团,围拢到九皇子身边,层层保护。 另一边,甘公公与罗大磐斗得火热——罗大磐不断进攻,甘公公各种躲闪。 曹权百无聊赖地看着,凤遨营人退走他便闲了下来。 甘公公听到九皇子的话后并不奇怪,他知道九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若想活,得自己争取,要么自个突围,要么强杀破局。 不过以他六衍气境的修为,在场能稳赢的只有孙长生——已是死局。 那就只能逃。 甘公公趁何丑还没走近,用后背挨了罗大磐一掌,而后借力向围墙飞去。 孙长生见状拉弓搭箭,一气呵成,三支利箭射向甘公公。 甘公公侧身抗下一箭,而后手中长剑划杀围墙上的黑衣人。 他成功打开了缺口并冲了出去,孙长生与曹权见状纷纷施展轻功追上。 何丑与罗大磐对视一眼,带着黑衣人如潮水般退去。 …… 甘公公轻功很好,他很快就躲到镖局内僻静处无声疾跑。 孙长生和曹权稳稳追在后面——至少甩开了大部分的追兵。 甘公公露出狰狞笑容,他刚才通过交手发现了来人都是农夫。 他只要再甩开这两人,等回到圣都去,自有农人为他报仇。 只是谁也没注意,一根丝线早已悄然悬于甘公公等人的必经之路。 甘公公掠过,身首分离。 他还保持着微笑的脑袋重重掉落在地上,被阴影里一人捡走了。 曹权与孙长生见状刹住身形,他们不敢过去,也没必要再过去。 甘龙虎已死。 第77章 立冠 开明七年,元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便是元日之景。 新年新气象,天家人早已离开了蜀川界,而养州发生的事情,经过这些时日也传遍了整个西南域。 相比较人人敬仰,称赞的太子洛瑜,九皇子洛璋则是臭名远扬。 他不仅在养州被人以数罪书痛斥,还让歹人杀了随从。 甘龙虎之死不是个秘密,因为他死的时候田妩儿也在场。 数罪书是田妩儿散发的,她本来只是想恶心一下九皇子。 谁曾想除了他们,还有两波人也在针对九皇子,或者说针对甘龙虎。 第一波人自然是龙虎群山,天龙地虎双方联手为之。 第二波人,或者说是一个人,来自命楼,是一个金字杀手。 也正是此金字杀手完成了最后一击,并捡走了甘龙虎的人头。 为什么一定是金字杀手,因为留号杀手顾名知义,会留下名号的。 且刺杀上境高手,至少会有一个金字杀手——这是规矩。 虽不知是谁雇凶杀人,但田妩儿乐享其成,岂不快哉。 田妩儿全程没有动手,静静地看着好戏轮番上演。 甘龙虎之死,大快人心。 …… 今年的元日不同以往,也是周穆的立冠之日——他,成年了。 家中已无血亲长辈,仅有周安一人,自然就是此次冠礼的主人。 周穆便是冠者。 燕朝冠礼的流程大致为择日,戒宾,宿宾,陈设,迎宾,礼始,致辞,三加,醮冠,字冠,三拜,聆训,谢辞,礼成。 择日不如撞日,就是周穆生辰。 戒宾需要早几日邀请所有宾客,宿宾则需在前一日再次恭请主宾。 宾客不限,但只有一位主宾,由德才兼具的师长担任,自然非云岚莫属。 其他人员,主持冠礼的赞礼及主宾助手赞者都是云岚的人——周家兴于周穆,无人了解冠礼仪式及流程。 至于冠者助手摈者,是紫藤。 陈设冠礼场所,迎接众宾观礼,冠礼就正式开始了。 三加乃是加元服,一加可事文,二加可事武,三加可事祭祀。 周穆平静地进行着仪式,三加梁冠大氅,他的模样更加英气。 周家请来的宾客不多,只有蓝家家主蓝寅,司马家老爷子,吴家老爷子,齐家老爷子,绵州三官首…… 醮冠很快过去,到了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字冠。 冠礼很快,但表字会伴随一身。 周穆所认识的人几乎都已取字,如吴衿字仲怀,司马性字公随,齐琪字子瑾。 云岚作为主宾,他很高兴能为周穆这个“绝世”才子加冠,这是他的荣幸。 云岚看着周穆愈发满意,有点后悔没能生个女儿,抛开杂念,他缓缓说道:“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子羡。” 穆,肃静也。 羡,喜爱或盈余。 周穆,字子羡。 周穆恭敬答谢云岚:“子羡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而后周穆三拜,答谢宾客。 云岚不停点头,非常满意地说道:“取该字,是希望子羡往后能张弛有度,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要盲目前进,必要时回首看看走过的路,内省而自知。 也不要畏惧不前,纵然刀山火海,方向对了,就要阔步走远。” 云岚见过太多惊才艳艳的才子沦为普通人了——当然,都不及周穆惊艳。 周穆郑重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谨遵云岚公的教诲。” 他倒不怕所谓的江郎才尽,而是担心其他问题——遭庸人忌恨。 周穆冠礼很快就结束了,他一一送别宾客,目送着最后一人走远。 “呼……”紫藤见人都走没了,突然呼出一口浊气,而后倚靠在大门上,“总算结束了,太累了。” 周穆也是深有体会,这些礼仪过于繁琐——但冠礼一生仅一次。 周穆还是认为值得的,永生难忘。 “少爷……”绿琦远远喊道,她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周安过来了。 周安那慈祥的老脸上笑容不断,他终于看到周穆成年了。 周穆接过轮椅,在庭院里缓缓推着:“安伯累了一天,不回去休息吗?” 周安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瘫痪了,身体没有大问题。” 他已经闲了很久,最开始那段时间项管家,紫藤,绿琦三人轮番上阵,不断地请求治家,管事的经验。 现在他们已经很成熟了,都有自己的主见,问的也就少了。 虽然他们的照顾依然充分,但是周安感觉他好像没有任何作用了。 不过也好,颐养天年。 他们走在庭院,看着一切又将春暖花开的事物,有点感慨。 季节看似在不断循环,但对周家而言却是楼梯的那种循环——看似一模一样,实际上不断在上升。 绿琦走在紫藤身边,看着众人安静和谐的氛围,犹豫片刻后还是出声打断道:“安伯,你不是有事情要找少爷吗?” 周安轻拍没有知觉的大腿,说道:“人老了,记性不太好……少爷,吴家老爷子给了我一个信封,说是吴衿的。” “吴衿?”周穆诧异,自从柳奴儿死后,他就一直躲在屋内不敢出来。 这么久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 周安将信封摸了出来,周穆见状接过去,背后写着几个大字——周兄亲启。 『吾将于元月初四离开绵州。 临行前,花繁野上,邀周兄一游。』 …… 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已是元月初四,寒息瘆人,细雨朦胧。 周穆带着红月殷凤来,在路上遇见了司马性,两人见面即感慨万分。 友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能赴约的人,也只有两人了。 他们一起到了花繁野,熟悉的小溪边,吴衿与吴沁已经在等待。 吴衿已是满头白发,他不再穿着那身粉白色长裳,而是换上了玄袍。 吴沁模样依旧,穿着初见周穆时的淡粉色罗裙,手拿木质提盒,翘首以待。 绵州早有风言,说吴衿一夜白头,不过周穆等人还未亲见。 如今见着,确实让人唏嘘。 “周公子,司马公子,你们来了!”吴沁笑着迎上来,如一朵富贵牡丹。 周穆轻笑,算是稍稍解了沉重的氛围。 “子羡,有酒吗?”司马性叫周穆的字,触景生情,他想喝酒。 花繁居就在不远处。 周穆点头欲拿,却见吴衿开口:“周兄,我备好了酒。” 司马性与周穆对视一眼,便过去躲在树下避雨——虽然不大。 吴沁见两人走近,便打了提盒,里面赫然放着曾经踏春时吃过的三花糕。 吴沁这次准备充分了,足足有九个:“来,尝尝我做的三花糕。” 吴沁还是熟络地招呼,但吴衿却有些生疏感,不知如何开口。 “仲怀,听说你要走了?”周穆没有提他的白发,毕竟谁都知道。 吴衿点头突然笑了,这是他自澜中楼失火后第一次笑:“嗯,要走了。” “去圣都?” “是。” 司马性吃着三花糕,其间滋味再也没有第一次吃那么惊艳了。 他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突然开口:“你是要投奔伯父?” 吴衿闻言摇摇头,他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吴衿之父吴朗,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官拜正五品——九皇子一方。 司马性显然也知吴家一些情况,他提壶饮酒,并不打算多言。 众人躲在树下看着蒙蒙细雨,气氛怪异,各有各的想法。 其间吴沁有意无意与周穆搭话,但周穆都是浅尝辄止。 “你也要与你兄长一齐去圣都吧?”周穆吃完了三花糕,也感觉少了点滋味。 吴沁缓缓点头,她展颜一笑却有点牵强,语气有些落寞:“是。” 周穆见状向司马性要来酒,向着吴衿两人祝福道:“山高水长,有缘再逢!” 他并未告诉两人他“投奔”了太子,以后也是要去圣都的。 司马性也端起碗说道:“保重!” 吴衿笑着点头,回敬道:“公随,子羡,珍重!” 三人一饮而尽。 吴沁用提盒收好几人喝过的碗,众人便一起下山。 山下有吴家车队已经在等待,吴沁面露不舍地上了马车,吴衿却是上马。 他们第一次见吴衿骑马。 吴衿勒绳,再次道别,却是拱手行了江湖礼:“珍重!” 在周穆与司马性的目光下,吴衿纵马跟着车队走了。 细雨遮住了视线,模糊不清。 第78章 青云山 开明七年,二月,青凤山。 青凤寨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各方阁楼也都焕然一新,模样大变。 寨主洞内假山假水还在,但是很多地方经过修整,更加对称了。 寨主洞两侧凿开了两个大窟窿,从里向外延伸出去一个楼廊,循着山体对称盘旋而上,即直山顶。 山顶新修了一个大气的阁楼,背靠着悬崖,面朝南边,楼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匾额——青云殿。 阁楼两旁的山体被人为削成两部分,一部分修有围墙庭院,一部分是密林。 密林之外还有一片房屋,是拱卫青云殿的“禁军”之所。 青云殿是整个山体,包括以前的寨主洞,而非单单山顶的阁楼。 之所以叫青云殿,是因为青凤寨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青凤寨已成历史,现在是青云山。 青云山不是山头名称,而是一个势力名称,由青凤寨与云蛇寨组成。 青云山囊括三个山头,青凤山,云蛇山,还有不知名的山丘。 青凤山除了青云殿,还有问心场。 问心场是以前青凤寨日常生活的广场,如今旧建筑都拆了,铺上了石板,仅是个大气磅礴,插着巨大石剑的广场。 青凤山位置极佳,其北是悬崖,其西是通往花繁野的密道,其西到山间大路。 只剩下南边,虽有一座山丘,但是青云山发展的最好选择。 南边山丘没有名字,被青凤寨修成了一片环山房屋与山顶巨大的操练场。 后来这里慢慢有了新的名字——青云武台,意为练武之台,是精锐之所。 青凤山这边既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云蛇山那边也不差。 云蛇山是个广阔的山台,周围是险峻高山,无法通行。 因为其地势问题,更适合作为要塞——周穆也是如此设计的。 云蛇山作为整个青云山的广场,所有的日常交流皆在此,也有精锐驻扎。 青凤山与云蛇山之间的山谷,南北出口处都修建巨大的山门。 北边山门防着龙虎群山,是青云山重点防卫之地。 南边山门防着官道来人,但因地势崎岖,大军无法深入。 …… 青云山既已成立,并且建成了,自然就需要对青凤云蛇双方重新整合。 青云山之主为山主,自然由原青凤寨寨主田妩儿担任。 邵安,知川婆婆为副山主,周穆为山祭,仅次于山主。 萧罕之,萧泓之,孔芊芊,娄风任护山将,为第三梯队。 之下还有山军,原青凤寨女匪为青凤军,由田妩儿执掌。 青凤军作为“禁军”,居住在青凤山,拱卫青云殿。 原青凤寨男匪一分为二,为青天军,青地军,由萧家兄弟平分。 原云蛇寨山匪由邵安统领,孔芊芊代管,为青蛇军。 此三军人员精挑细选,各仅有二百人,居住在青云武台,防备南北。 除了上述山军,还有一支青云军——入山则入此军,是一般队伍。 青云军则在青云广场,有南北二营,分守两个山门。 …… 青云山成立,青凤寨与云蛇寨齐齐脱离龙虎群山,这件事在蜀川界乃至整个西南域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两寨合并后的青云山声威冲天,明面上已是股不俗的势力: 山主玉缠蛇田妩儿,修为六衍气境,善使长鞭,艳惊西南。 副山主知川婆婆,修为不详,武功路数不详,神秘至极。 副山主风云枪邵安,修为七衍气境,惯用长枪,正气豪爽。 山祭周穆,修为一衍气境,善用画戟,同时也是周家之主。 护山将敲天门萧罕之,修为五衍气境,长棍凌厉。 护山将覆冥关萧泓之,修为五衍气境,双锤裂地。 护山将小花猫孔芊芊,修为四衍气境,以短兵,身法闻名。 护山将疯狗娄风,修为四衍气境,拳脚了得,体魄强健。 值得一提的是,因九皇子此前的数罪书曝光,渝州州尉已获罪伏诛,风云山庄得以沉冤昭雪——太子做的。 若非太子出手,渝州州尉倒不了,也没人会为风云山庄出头。 周穆之所以敢明面上暴露,自然是有了充分的准备。 青云山成立当天,周家就率先前去祝贺,同时暗地里大肆宣传。 几天时间内,蜀川界几乎所有州县的人都知道了青云山的底细——遵纪守法,行侠仗义,从未有过作恶。 朝廷方面,有太子这个“靠山”,他已经知会过附近的州县了。 因为消息传遍,许多势力纷至沓来,上山拜访,有绵州与养州的乞帮,金威镖局,千药阁,天玉宫…… 甚至月华庭方面,追逃使葛生因为周穆的原因也亲自前来道贺。 两年来,周家关系复杂,发展极快,成了普通人眼中的庞然大物。 供奉还是三人: 殷凤来自与甘公公交手后突破桎梏,已是五衍气境。 关封久未精进的实力,也稳扎稳打地来到了三衍气境。 柳忧作为医师,自然无关修为。 其余人,红月作为周穆心腹兼护卫,也已经突破到四衍气境。 娄风已卸手掌柜之责,常驻青云山,作为一个中间联络人,他也是四衍气境。 此前曾负责绵州城外的掌柜潘厌,接替了娄风原来的位置,修为二衍气境。 郭杞虽然身有残疾,但他实力却突飞猛进,连破两境,来到了三衍气境。 周家护院,野味队此前仅有的四位入衍高手统统迈入二衍气境,其中秦阑隐隐要突破到三衍气境。 除此之外,周家上下还有几人入衍,担任一些要职不表。 周家护院由于朝廷原因,始终只有一百人,由关封统领。 周家野味队却是成员暴增,已有六百余人,由秦阑负责统领,不入城。 周家野味队也在青云山有建制,但不对外公开——青华军。 青华军,青“花”军,是李根花的花。 影也很壮大了,周穆已经能及时收到西南域发生的大事了。 …… 青云山的成立自然不是个小事,因为牵扯到龙虎群山。 除了个别与周家有旧的势力,只有毫无关系的千药阁来贺。 更多的势力的还在观望,他们对青云山并无恶感,但是要看看龙虎群山的反应。 龙虎群山不失所望,整出了大动作——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们不是针对青云山,而是内乱了。 天龙,地虎,又开战了。 …… 绵州少了许多人,让周穆感到陌生,所以他呆在青云山的时间更多了,而且他是正大光明地出现。 绵州相识相熟的友人,柳奴儿,严音“死”了,郁明月带着九儿前往了北塞,吴家兄妹进京,司马性游玩蓉都,云岚回京…… 忽然回首,绵州城已经没有他熟悉的人,也就没有可留念的了。 青云山,问心场。 问心场的巨大石剑是周穆运行梦中知识弄出来的,果然大气磅礴。 周穆满意地绕着石剑旋走,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殷凤来,红月。 看着周穆像个傻子一般沉浸在自己的设计中,殷凤来失去了笑容。 至于红月,她本来就这样。 叮铃—— “小泥人,你来了?”田妩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来,身姿迷人。 周穆见来人轻笑,说道:“嗯,安排好家里的事情了,我暂时不会回去了。” 他也很久没见过田妩儿,久到好几天了——青云山成立时他自然也在场。 “不走就好。”田妩儿伸了个懒腰,前凸后翘,煞是迷人,“难得你闲下来,我们去喝酒杯?” “好。”周穆很果断。 殷凤来见状撇过脑袋,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糖葫芦若无其事地吃着。 红月则是更加直接,提着月皎长枪便走远了,而后练起枪法。 哪里来的酸臭味? 第79章 山中大乱 青云山,三月。 三月,也称蚕月,桃月,花月。 蚕月,自然是与养蚕有关,而青云山支柱产业便是蚕。 除此之外,青云山通往花繁野的密道上,他们有一块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培育着许多“奇特”的植物——玉米,土豆,辣椒。 所谓奇特,自然是相对燕朝人而言。 周穆获取这些东西已有两年,他已经培育出大片面积,到了收获的时候。 辣椒自然是用于花间醉的火锅菜肴,独一份的秘方,可保经久不衰。 青云山出人种植,周家花钱回收辣椒,两全其美——其实田妩儿是知道的,种植并不需要他们来做。 至于玉米,土豆,则是保证青云山人的饮食与储备。 只有吃饱才能更好地做事或操练,所以周穆从不会苛刻自己人。 也正是因为青云山这种情况,所以吸引了很多流民前往。 流民又有很大比例可以转换为青云山人,所以青云山发展迅速。 老弱病残家眷自然是从事养蚕,种植,整理等事务。 而健壮青年则是加入军队,先从青云军开始,不断训练。 青云山有意放缓发展,精挑细选品格过关或有一技之长的人入山。 即便如此,青云山也很快就停止扩张了——怕引起朝廷忌惮。 一两百人,一两千人朝廷可能不在意,但若是一两万人那就是肉中刺。 青云山现如今三军精锐各四百人,青云军八百人,共计两千。 如此规模,青云山在西南域已是个不俗的势力,仅次于龙虎群山。 青云山发展迅速,山中局势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龙联盟奇猴寨寨主在龙虎之争中阵亡,二当家孙长生带着奇猴寨并入天龙寨,其附属下寨纷纷效仿。 地虎联盟地虎寨见状也强势吞并鱼熊寨及附属下寨。 双方军力约三千上下,依旧势均力敌。 青凤联盟已独立成青云山。 凶豹联盟自然不甘落后,他们与鸣鸡寨合并,借着龙虎之争迅速扩张,来者不拒,已将规模发展为第一——七千余人。 即便如此,天龙地虎两寨也未曾放弃征讨对方,依旧打得水深火热。 …… 龙虎群山,凶豹寨。 凶豹寨的聚义堂内人头攒动,因为人员的极速扩张,交椅也在膨胀。 原凶豹寨三位当家自然稳坐前三把交椅,原鸣鸡寨四位当家跟着,其余山寨只有四衍气境及其上才有资格,以实力排序。 寨主豹眼祁狂自龙虎之争以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修为也突破到七衍气境。 杀罗汉鞠丛修为已是瓶颈,卡在五衍气境迟迟无法突破。 毒蛛女朱蛛则是也来到五衍气境,坐稳第三把交椅。 原鸣鸡寨寨主织因计丰年修为五衍气境,擅长心计,为四当家。 五当家支天柱刘俅,身材高大,善使长斧,修为五衍气境。 其下交椅皆是四衍气境。 “大哥,投奔的人太多,我们快养不起了。”鞠丛摸着铮亮的脑袋憨笑道,表现得很老实巴交。 祁狂坐在上首,左手抵着椅子托着脸,豹眼里流露出凶光:“人继续收,也是时候该开始消耗了。” 丰年闻言眯起了眼睛,他号为织因计,便是善于编织因果,引人入计。 这条计便是丰年献的,大几千人养不起,那就经历战火磨炼,不仅可以控制人数,还可以造就一支精锐。 刘俅有些犹豫,吞吞吐吐说道:“寨主,我们要参与龙虎之争吗?” 别看刘俅身材高大,但胆子却特别小——自他有一次差点死在曹权脚下,他就对天龙地虎闻风色变。 祁狂有些难以决断,而是看向丰年。 丰年见状明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寨主,我建议攻打青云山。” 众人迟疑,拿不定主意。 “我需要一个理由。”祁狂本来对青凤寨很眼热,但因见到青云山成立时暴露出来的实力,他望而却步了。 丰年起身,他就是一个儒生模样,装模作样地摇着羽扇,似乎胸有成竹:“我们现在攻打青云山才是上策。 其一,我们本就与青云山有怨,这些仇可随时作为双方开战之依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其二,青云山有钱,他们养蚕种植的收入颇丰……当然,要是能抓住周穆,那我们的钱财真就源源不断。 其三,青云山新立,与诸方关系不成熟,应该不会有援军。 其四,青云山有我们想要的很多东西,地盘,物资和女人。 其五,我们与龙虎群山是一个整体,即便攻打失败也能从容回防。 其六,不冒犯朝廷,不掺和龙虎之争,我们只能对青云山下手。” 丰年很懂人心,从大局,从私欲都拿捏得很好,让很多人动心了。 祁狂自然也动心了,他本就是好色之人,非常馋青云山山主田妩儿。 其他人大都意动了,除了一言不发的朱蛛,她冷漠地睁眼再闭目。 “那就打青云山!”叫得最欢的是刘俅,他对天龙地虎双方都有阴影,但对青云山可没有——他本性残暴。 祁狂见众人满是激动,也是豪情万丈,大喊:“那就点人,攻打青云山。” …… 龙虎群山,天龙寨。 何丑正与烧樗副农悄悄寻了个隐蔽的哨塔,密谋着如何铲除地虎寨。 铮—— 有弦音响起,何丑听后也轻轻晃动九环刀,以环扣声回应。 不多时,风雅晴带着两把弦刀寻来,刚才的弦音自然是她发出的。 “什么事情?”烧樗副农手上把玩着丝线,缓缓问道。 风雅晴如实回答:“凶豹寨动了,他们要攻打青云山。” 烧樗副农点头,自龙虎之争以来,青凤寨,凶豹寨成了唯二的变量。 如今青凤寨独立成青云山,那凶豹寨就是龙虎群山中唯一的变量了。 天龙寨,地虎寨双方势均力敌,凶豹寨依附哪一方,哪一方胜算就会更大。 当然凶豹寨也不蠢,他想等天龙地虎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青云山不是块好啃的骨头。”烧樗副农阴冷的声音传来,“凶豹寨多半要栽了,也好,免得打扰我们。” 烧樗副农自然熟知各寨情况,青凤寨并无争强之心,却有问鼎之力——因为其寨山匪很精锐,强到不像是山匪。 即便是天龙寨悄悄训练的暗龙卫,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暗龙卫就是何丑训练的精兵,曾带去围剿月华庭前任旗使万莱。 烧樗农人不再多想,吩咐道:“盯着凶豹寨,防止他们背后出手。” 风雅晴领命离去。 烧樗农人看着山下的某处火光,露出阴笑:“火候够了,该吃饭了。” …… 龙虎群山,奇猴寨。 奇猴寨作为龙虎之争中天龙寨的前哨,此刻已经被攻破。 寨内四处都燃着战火,遍地尸体,竟找不到一座完好的房屋。 “杀!” 罗大磐身先士卒,冲入人群中,拳上套着铁爪,招招致命。 曹权也在旁边大杀四方,其靴子上满是钉刺,每一脚都直奔要害。 天龙寨士卒被杀得胆寒,要不是有孙长生在督战,只怕他们早就跑了。 孙长生拉满弦,隔着老远时不时射向罗大磐两人,不停骚扰。 曹权气极,直奔向孙长生,不过其虽擅长腿法,但轻功略逊一筹。 孙长生灵活躲闪,曹权对他无可奈何,只能放弃追击,转而冲杀天龙寨山匪泄愤。 天龙寨不时有山匪来援,鏖战许久后还很白热化。 “不对。”罗大磐看着一面倒的局面很是不安,天龙寨不会这么弱。 曹权也靠了过来,沉声道:“不太对劲,这里只有孙长生一人。” 罗大磐恍然大悟,暗道不妙。 中计了! 第80章 地虎折翼 龙虎群山,地虎寨。 原鱼熊寨寨主刀剑手范成,修为五衍气境,如今是地虎寨三当家。 地虎寨也收到了凶豹寨最新动向的消息,知道他们正在整军——攻打青云山。 地虎寨对青云山的态度也是置之不理,因为原本的青凤,云蛇两寨本就只是挂个名头,从不参与他们的事情。 “青云山,我们能动手吗?”原鱼熊寨二当家呼云雨项亥是个老者,他突然站了起来,慈祥的面目布满狰狞。 他有个儿子,曾经攻打云蛇寨时被邵安枪杀,所以他便怀恨在心。 范成看着稳重,闻言摇头:“寨主是不会同意的。” “我自己去!”项亥皱皱巴巴的手突然握紧,还是充满了力量。 他修为五衍气境,曾是个算命先生。 范成陷入沉默,丧子之痛他能理解,所以不打算多言。 他们鱼熊寨虽然被地虎寨吞并了,但并非没了自由。 在场还有两人,长相有些相似,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惊雷枪黄大,烈焰枪黄二,修为都是四衍气境。 此时黄大见状劝说道:“寨主不在,此时你若走了,恐怕……” 黄大没有说完,罗大磐号为掏心手,自然不是个善茬。 若罗大磐知道项亥私自离去,定不会轻易饶了他,甚至会杀了他。 黄二与黄大心意相通,知道黄大的顾虑,小声提议道:“听说凶豹寨明日才会出发,项老可以再等等。” 项亥自然明白,他脸色阴晴不定,内心也陷入一阵天人交战。 “唉……” 所有的思绪随着一声哀叹而消失,项亥缓缓坐回交椅,神情落寞。 “项老不用急这一时,只要我们战胜了天龙寨,自然有机会报仇。”范成倒是看得清楚,“况且青云山不简单,凶豹寨恐怕会落下个惨败。” 就大半年前青凤,云蛇两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三个下寨,他就知道青凤寨已经崛起了。 现如今青云山成立,他们的实力只会更强,或可比肩他们天龙,地虎。 而凶豹寨看似强大,不过只是仗着人多,其内散乱,不堪一击。 范成认为凶豹寨的大败已是定局,只是不知双方具体的战损如何。 项亥自然是明白,他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地虎寨身上。 仅从明面上看,地虎寨的军力与天龙寨相当,但其高端战力完胜天龙寨。 黄大笑着安慰道:“就听范大哥的,俺们先灭了天龙寨……” 啪啪啪—— “好啊,我们送上门了,你们来灭一个试试。” 厅外突然传出一道阴冷的声音,只见一个人鼓掌走了进来——烧樗副农。 “什么人!” 黄大黄二反应迅速,齐齐暴起,拿着长枪指着来人。 范成则是脸色阴沉,有了些许猜测,怒喝道:“来人!” 无人响应,果然。 范成见状心突然沉入了湖底,来者不善,而且很强。 烧樗副农缓缓走了进来,他也没有解释,毕竟范成是聪明人。 地虎寨本部遭到突袭,出手的正是天龙寨何丑所拥的暗龙卫。 暗龙卫训练有素,即便面对地虎寨的精锐山匪,也能摧枯拉朽。 他们无声潜入,直到烧樗农人进去厅里才引起了地虎寨警觉。 地虎寨如今留守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跟着罗大磐去攻打奇猴寨前哨。 所以,地虎寨陷入了被动。 烧樗副农走在中间,面对两杆长枪,手中还把玩着丝线。 范成出声问道,但是语气却是肯定:“天龙寨人?” “管他是什么人,敢闯我们山寨,找死!”项亥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见有人不知道死活寻来,直接出手。 他以前是算命先生,不会望气,更不会占卜,所精通的只是毫不相干的暗器——铜钱,算命用的铜钱。 面对不知道底细的烧樗副农,他直接将袖中藏着的三枚铜钱甩出。 铜钱射向的角度十分诡异,但难不倒烧樗副农。 他一个侧空翻接后空翻,优雅地躲开所有铜钱,而后落地笑道:“论暗器,你远不如我。” 烧樗副农举止得体,风度翩翩,但其表情,嗓音却是无比阴冷。 “杀!”黄大黄二见状,纷纷出手围杀烧樗副农。 烧樗副农所用丝线之坚韧,可用以拦住两人势大力沉的攻势。 项亥在一旁又摸出了三枚铜钱,等着烧樗副农露出破绽。 铃铃铃—— “以多欺少?” 环扣轻微的撞击声传来,厅外又有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身材魁梧,手提九环刀——何丑。 “何丑!”范成大惊,终于拿起了自己的武器,刀剑。 似刀非刀,似剑似剑。 “范成,好久不见。”何丑的九环刀沙沙作响,“今日就用老朋友祭刀吧。” 范成见状心里一横,率先出手杀去,他不敢大意:“项老助我!” 项亥凝神,郑重点头,他握着铜钱的手掌竟然握出汗了。 何丑嘴角露出轻蔑的弧度,见范成杀来丝毫不慌,稳稳当当接过一招。 “天龙九响。”何丑接招后转守为攻,第一招势大力沉,九环齐响。 范成不敢接,及时躲避开了。 何丑一击落空后并不在意,这仅是天龙九响的第一响。 天龙九响,从九响逐渐压缩至一响,同时气势攀升至巅峰,发出最强一击。 何丑舞刀,攻势犹如骤雨打青荷一般,压得范成叫苦连连。 咻咻咻—— 项亥及时投掷铜钱支援,才使得范成能够捱到现在。 第五响,第六响,第七响…… 就在第八响刀出后,何丑的九环刀已经破开了范成的防守。 范成从头到身子被划出了一条笔直的血线,然后他带着不甘缓缓倒下了。 刀剑手,善刀善剑善手,正应鱼熊之意,鱼与熊掌可否兼得? 范成给出了答案,不过他遇到了实力强过太多的何丑,一身本领无法施展。 范成一死,场内局势明朗起来。 “喂……”黄大心神不定间被烧樗副农抓住破绽,他绕到黄大身后,小声阴笑道,“下辈子不要在战斗中分心了。” 黄二看着黄大被丝线勒住了脖子,想要解救,却被烧樗副农卡住身位。 “唔唔唔……” 黄大的脖子处已经被勒出了血线,他拼命挣扎,但也无济于事。 黄二大怒,狂啸一声后大胆进攻,枪枪向着烧樗副农刺去。 咚—— 枪刺中了,但黄二却是大惊失色——“巧合”地刺中了黄大。 黄大看着黄二满是不舍,带着痛苦瘫倒在地上:“逃……” 黄二还没反应过来,烧樗副农已经拉开丝线切了过来:“说了,别分心。” 一个头颅突然飞了出去,他的表情还凝固在惊愕之中。 烧樗副农斩杀黄大黄二后,悠闲地收缴着丝线,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他本来就在戏耍两人,否则黄大就不会活着被黄二刺死。 地虎寨仅存一人,项亥。 项亥并无近战搏杀能力,被何丑贴近后一脚踹飞出去。 何丑没有杀他。 烧樗副农笑着过来,但在项亥眼中却是恶鬼般笑容。 “你可以走了,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烧樗副农走近将项亥按跪在地,轻声道,“可以选择再与我们为敌。” 烧樗副农没有理会惊愕的项亥,而是将手中丝线向某个木椅甩出。 丝线划过木椅,轻易地将其分割成切口平滑的几部分。 这是警告。 项亥沉默,然后离去——与其慷慨赴死,不如搏命报仇。 烧樗副农很满意他的选择,他的选择不过是给青云山加点对手。 这些都是烧樗副农一时兴起,他最重要的事情是——杀人。 天龙寨直捣黄龙可不仅仅是为了原鱼熊寨几个头目,还要屠寨焚粮。 老虎添了翼,他们便折其翼。 第81章 凶豹来袭 开明七年,二月廿二。 这一天是平凡的一天,但却不是平静的一天。 龙虎群山传出来了两则消息,让蜀川界所有人都为之瞩目。 第一则消息是龙虎之争出现了重大变化,原本天龙地虎两寨势均力敌的天平被打破了——天龙寨奇袭地虎寨本部得手。 此番奇袭,天龙寨不仅斩杀了地虎寨“四”位当家,还消失了其本部精锐,并烧毁了地虎寨最大的粮仓。 地虎寨受此重创,已经落入下风。 第二则消息是凶豹寨宣布征讨青云山,出兵五千人。 …… 青云山,青云殿。 入青云殿者,除了拱卫此处的青凤军,就只有核心人员。 田妩儿英姿飒爽,仪态万方,她静静地坐在上首,听着军情汇报。 周穆坐在她不远处,再之后是一左一右两位副山主,知川婆婆,邵安。 余下护山将也都在列。 有小卒正在汇报:“凶豹寨军力五千,当家的除了毒蛛女朱蛛留守山寨,其他人都随军来袭,分别是豹眼祁狂……” 众人并不感觉意外,哪个成名势力没生死挣扎过,没经历过血与火的磨炼。 如今凶豹寨来袭,正合他们意——杀贼奠定青云山之威名。 田妩儿作为山主,率先发言:“你们怎么看?” 知川婆婆笑呵呵回应:“凶豹寨的动作我们都看在眼里,他们如此不计长远地发展,注定了我们会有一战。 这些人他们养不起。” 知川婆婆作为长者,智慧并不亚于一些书生,她看得很透彻。 当今世道决定势力发展的决定因素就是基础保障,衣食住行。 其中食又是根本,寨子没有长远的生计,如何养得了这么多人? 凶豹寨当家的不可能没意识到这件事,但他们放任为之,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些人是弃子。 用以消耗的弃子。 “凶豹寨此番来袭的都是新军,连刀枪都无法普及……而他们的精锐全部留守在本部山寨,意图可想而知。”周穆附和知川婆婆,他对消息掌握更甚青云山。 他有影——除了紫藤等几个亲信,无人知晓这层关系。 邵安闻言点头说道:“纵然他们人多,但也不堪一击……问题是我们要怎么胜,才能胜得漂亮。” “要俺说,俺们就直接正面击溃他们。”萧泓之憨笑,难掩杀气。 周穆胸有成竹地笑着道:“自然要正面击溃,不过也得用些手段。” 萧泓之摸摸脑袋,玩计谋的心都脏:“俺听军师的。” “叫山祭……”田妩儿提醒道。 “好的,寨主。” …… 青云山的北山门是原青凤寨与云蛇寨犄角拱卫的斜坡。 北山门称为青云坡,南山门称为青云梯,以地势命名。 青云坡很宽,而且不是很陡峭,一直向着龙虎群山深处延展。 这里设有两处关隘,靠外的称为青云关,靠内的称为内关。 如今,青云军就被安排在青云关,驻守着第一道防线。 青云军虽无特殊的番号,但士卒的精神面貌也比山匪强。 青云军的统领是副山主邵安,他坐镇青云关,静候凶豹寨。 据守天险已占地利,士卒勇武夺得人和,至于天时,好坏无关。 他们等到晌午,才看到远处扬起的尘土——凶豹寨来了。 凶豹寨领头的自然是豹眼祁狂,他领着黑压压一片人,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他甚至幻想到自己灭了青云山,独尊龙虎群山的场景。 丰年摇着羽扇,他又何尝不是呢,自己可是未来龙虎群山第一智囊。 “前面马上就到了。”鞠丛曾经来过,自然认得。 其实不用鞠丛提醒,凶豹寨有自己的斥候在探查,自然知道情况。 “听说青云山有一群小娘子……”有个四衍气境的头目露出“向往”的目光。 祁狂走在前面,冷笑道:“的确有,我们抢回去分了!” 如何调动山匪的情绪,祁狂是深谙此道的,无非就是食色而已。 吃大块的肉,喝大碗的酒,杀想杀的人,抱着抢来的女人——这就是山匪。 他们绕过山头,就看到了横跨两山之间,宏伟的青云关。 丰年看到青云关,心里噗通直跳,他有个强烈的冲动——住在里面。 这个山门才叫气派,与之相比的凶豹寨山门,犹如荧光之于皓月。 羽扇停摇,丰年不禁赞叹道:“这才是山门,我们一定要拿下。” 祁狂点头,他也十分眼热:“等攻下青云山,我们便迁到这里来。” 刘俅默不作声,眼中也闪过光点:住在这里面应该很安全吧。 “哪位兄弟愿意去叫阵?”祁狂看着青云山毫无动作,有些皱眉。 在他看来,对面有些无视他们。 “大哥,交给我。”鞠丛自告奋勇,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应当安全。 鞠丛作为投机者,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祁狂远远看着青云关严肃的士卒,有些担心道:“二弟,小心一点。” 这里面只有鞠丛是他的心腹——其他人新降,不可推心置腹。 鞠丛点头,他自然不会拿他的生命开玩笑,他带着数十人走在最前面。 看着越来越近的青云关,犹如一个巨大怪兽张着的血口,似要吞没他们。 鞠丛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青云关守军的反应,大声喊道:“凶豹寨前来拜访,尔等还不速速开门迎接。” 先礼后兵,鞠丛是“懂”兵法的。 青云关上士卒站得笔直,像看白痴一般看着鞠丛,他们没有说话。 哇——哇—— 鞠丛被赤果果地无视,面上有些尴尬,再次大吼道:“凶豹寨二当家鞠丛在此,尔等速来人应话!” 哇——哇—— 鞠丛久等无果,破口大骂,正准备离去时见到关上有人头攒动。 “要战便战,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萧泓之领着双锤出现在墙垛,满是不屑。 他的身边,邵安提着长枪缓缓来到,看着犹如蚂蚁般的凶豹寨山匪,嘲讽道:“青云山不招待垃圾,请回吧。” 鞠丛闻言气都要炸了,愤怒道:“你们在挑衅我们?” “你可以这么理解。”邵安面对凶豹寨大军面不改色,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你们等着。”鞠丛交涉无果便后撤,生怕他们来个下马威。 青云军没有任何动作,任由他们回到了凶豹寨本阵。 “什么情况?”祁狂所在本阵离青云关有些距离,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鞠丛义愤填膺,骂骂咧咧:“他们看不起我们,还说我们是垃圾。” “找死,他以为他们是谁!” “寨主,下令吧。” 一众山匪头目群情激奋,他们满腔“热血”,却不料对面不将他们当一回事。 祁狂没有理他们,而是看向丰年:“你怎么看?” 丰年眯起眼睛,摇着羽扇:“他们看来是要拿我们立威。 另外,田妩儿不在寨中……但是他们军队都没有动。” 祁狂诧异,他并不知情:“她去哪里了?求援?” “不知道,总之小心便是。”丰年摇头,他有眼线不假,但只是个小卒。 有个头目闻言毫不在乎,叫嚣道:“她也就一个人,怕啥,干他们!” 丰年也附和道:“龙虎群山通往外面仅一条大道,我已经让人看守。” “如果她求援天龙寨,或者地虎寨呢?”刘俅毕竟怕死,谨慎道。 丰年笑道:“我们精锐都在寨内,天龙地虎胜负未分,敢招惹我们吗?” 龙虎群山内倒是有几条大道,但盘根错节只在山内可供大部队快速通行。 只需确认天龙地虎不掺和,守住通往外界的唯一大道,便可保后方无虞。 想明白点这点,祁狂狞笑着挥刀:“擂鼓,进攻!” “大哥,我们没有带鼓……” “那就进攻!” 第82章 守关 青云山,青云关前。 杀—— 邵安与萧泓之静静站在关墙上,看着山下犹如蝗虫般的凶豹寨山匪。 “邵大哥,俺先去准备了。”萧泓之并不担心,笑裂了嘴。 他手痒了,正想捶些人活动活动。 邵安点头,目光坚毅地看着山下,就等着凶豹寨靠近,再送上大礼。 陷害风云山庄的渝州州尉一死,他的心结已解,这里就是他的风云山庄。 他绝不允许有人再来破坏它。 凶豹寨山匪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坡底,开始往上冲来。 “上火油。” 邵安见状露出狠色,大吼下令,只见关墙空处推出一个又一个的铁桶。 上坡的山匪毫不知觉,他们甚至已经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妄想大杀四方。 “推!” 青云军士卒将油桶一齐推下,油桶砸在坡上,有的滚着滚着直接碎裂,四处溅起,有的碾入人群,无人敢挡。 凶豹寨的山匪很密集,有人被活活压死,有人则是被浇了一身油。 “火箭,滚木……放!” 火箭射入人群与地面,不仅引起熊熊大火,还烧死了一些被油淋了的倒霉蛋。 随着火海的漫延,坡下凶豹寨军队混乱不堪,前者想退,后者蜂拥。 许多山匪一不留神就被后面的人推进火海,然后痛苦哀嚎。 而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山匪并非安全了,而是又迎来了第二波——滚木。 滚木从上至下疾驰,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大半山匪砸落到坡下。 滚木上有铁刺,在滚落过程中还粘上了不少火油,在人群中又引起一阵骚乱。 这时山匪的素质就体现出来了,他们争先恐后地逃离滚木的落点,相互推搡,引起了一堆踩踏事故。 死道友不死贫道,更何况是一群自私自利,凶残暴虐的山匪。 祁狂提着刀在人群里面色铁青,因为周遭呼天喊地的哀嚎声,他施发的号令没几个人能听见。 “大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鞠丛来到祁狂身边,大声说道。 祁狂看着眼前一片火海和畏缩不前的山匪,怒喝道:“让他们冲上去!” 鞠丛眼珠子转得溜圆,想到个办法:“我在后面督军,阻止逃跑的人。” 凶豹寨新招收的山匪良莠不齐,有人凶残一往无前,也有人害怕缩头缩尾,两军还未交锋,就有人先跑了。 祁狂同意,这时丰年来到附近,匆忙说道:“冲上去,须要有人来带头。” 祁狂看着丰年若有所思,转头看向关上,咬牙切齿道:“随我冲!” 祁狂招呼几个四衍气境的头目,组成箭头向山上杀去。 一个滚木砸了下来,祁狂提着大刀将其劈成两截,然后继续向关下跑去。 另一边鞠丛来到队伍后方,与坐镇此处的一个四衍气境头目逼人前进。 不进则死,鞠丛已经杀了好几个人原地不前的山匪来立威。 军阵中心是丰年来掌控,他不停指挥刘俅来集结山匪,让他们一队队向上冲锋。 …… 邵安站在青云关上纵览全局,看着凶豹寨稳定了阵脚却丝毫不急。 第二轮,火油滚木。 祁狂见状大骂:“你们青云山都是孬种吗?只知道躲在后面用陷阱。” 没人回应他,只有那来势汹汹的滚木与遍地哀嚎的火人提醒着他。 他们被压制了,因为他们够不到敌人,而敌人却可以疯狂输出。 第三轮,第四轮…… 遍地都是火海,铁刺。 铁刺来自滚木,钉在表面但并未钉紧,散落地上,让凶豹寨山匪叫苦连连。 终于,祁狂带着几个人冲到了青云关下,他拖着大刀直奔城门。 他已经想到了破关之后,整个青云山哀鸿遍野,后悔当初。 邵安不急不慢,沉声施发号令: “青云军,箭雨!” “青天军,枪林!” 青云关上,青云军士卒纷纷拉弓,向着凶豹寨人最密的地方射去。 每一波箭雨,都能像割麦子一样收割凶豹寨山匪性命,给他们带来极大伤亡。 青云关下,城门徐徐打开,而后一支整齐持着长枪的军队缓缓推进。 枪尖全部朝着祁狂等人,其瘆人的光泽让祁狂瞳孔一缩。 他匆忙停住身形,气势也随之衰落。 “寨主,不妙,我们的人没跟上来,撤退吧。”祁狂身边跟着两个四衍气境头目,有一人担忧说道。 另一人也点头,他们冲上来的不过就十多人,无济于事。 祁狂脸色阴晴不定,他们与大部队被火油滚木分割开了,剩下人大半都在坡底。 “后退!”祁狂看着步步紧逼的枪林,无奈下令——他没有任何办法。 青天军的枪林走出青云关后一字排开,还有人穿插其中,用立盾形成墙。 青天军的标准武装是长枪,立盾。 “青蛇军,穿透!” 青天军的缝隙里,青蛇军齐齐就位,他们人手一只劲弩,一把弯刀。 一波齐射,劲弩的威力在此得到体现,犹如雨幕般清刷着冲来的山匪。 祁狂见状变退为跑,迅速撤离,而他身边那个没及时撤走的四衍气境头目,被活生生射穿成了筛子。 青云山没有追击,待凶豹寨退去后小心翼翼地打扫战场,然后收兵回关。 …… 夜幕降临,青云关外。 祁狂坐在仅有的几个营帐里大发雷霆,他憋了一肚子气。 半天时间,凶豹寨不仅毫无建树,还损失极大。 短短的几次试探,差不多损失千余人——其中跑了快有两百人。 “大哥,我们没带多少粮草来……”鞠丛满脸忧愁地走进来。 今天他是凶豹寨杀人最多的人,虽然杀的都是逃跑的自己人。 祁狂更加烦躁了,问道:“还有多少?” “省点吃的话,还够明早一顿。”鞠丛恭敬回答,他有点暗恼。 以前他们都是当天打完,打赢了吃对家粮,打输了灰溜溜回去喝糟糠。 从没遇到像现在这样胶着的情况,看不见后面的发展。 丰年晃动羽扇说道:“既然如此,明日就总攻……不成功,便成仁。” “他们要是夜袭怎么办?”刘俅小声说道,人高马大胆子小。 祁狂闻言突然被逗乐了,说道:“他们敢来,自然最好。” 他正愁对面缩得像个王八似的。 丰年摇头提醒道:“刘俅所言是个问题,今夜我们轮番休息。” “依你。”祁狂懒得管,他要睡个好觉,明天再报今日狼狈之仇。 …… 夜深了,凶豹寨准备不足,大多山匪都围着温暖的篝火鼾声连天,营地内连个放哨的人都没有。 营地外围,正对着青云关的人有所顾虑,好歹还有人盯着。 而另外一端,放哨的人早早就相拥着与周公下棋去了。 一个山匪半夜尿急跑了出去,正对着草丛解裤子时,却有一人从旁快速掠出,双刀交叉将之斩首。 月光依稀可见,一支潜伏着的军队缓缓藏在夜色中推进,化整为零,无声地收割着憨憨大睡的凶豹寨山匪。 “我的妈呀,来人了!” 终于有山匪醒来,看到了远处明晃晃的寒光,大声呼喊。 潜伏来的军队见已经暴露,手上动作不再顾忌,纷纷用力绞杀凶豹寨山匪。 与此同时,被惊醒的不仅是凶豹寨大军,还有早已等待多时的青云山人。 邵安看到山下的混乱,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大吼道:“青天军,青地军,青蛇军,青云军,全军出击!” “杀!”一旁原地待命的萧罕之等人齐齐喊道,各自回到各自的队伍。 青天军有立盾长枪,行进稳扎稳打——也快不起来。 青地军是长斧短锤,皆是力气大之人,他们气势汹汹,犹如猛虎下山。 而青蛇军灵活,带着劲弩弯刀,一边向山下冲去,一边刷出一波弩雨。 青云军则是五花八门,有刀有剑有弓有枪,以一个个小单元冲杀而去。 青云山与凶豹寨的大战,开始。 第83章 前后夹击 青云关前,凶豹寨营地。 杀—— 漫天的喊杀声将祁狂惊醒,他带甲而睡,直接起身走出营帐一看。 有刚醒的不知所措,有到处乱跑的,还有被突然的箭羽射杀的。 整个凶豹寨营地乱成一团麻。 “什么情况?”祁狂看到刚巧赶来的丰年等人,皱眉问道。 丰年摇头,脸色阴沉:“青云山夜袭,我们被前后夹击了。” 祁狂大惊,急忙道:“什么?后面也来人了……是什么人?” “不知道。”丰年也是刚醒,他看着周遭沉声道,“得快点组织反击。” 铛—— 祁狂点头,挥舞大刀拍打营帐前的大钟,发出巨大的声响。 铛—— 周围凶豹寨山匪被钟声吸引看了过来,祁狂见状大喊:“青云山来袭,迎战!” 山匪各怀心思,有人拿着兵刃加入防守,有人悄悄溜到边缘。 反正夜黑风高,容易溜走。 凶豹寨如今腹背受敌,后面有一支不知名的队伍,前面是青云关守军。 “我去支援后面!”鞠丛说道,他知道后面敌军才几百人。 祁狂不知其心思,现如今情况紧急也没空多虑,他拖着刀吆喝人与他同去前线——接战青云关守军。 …… 后方,不知名的军队自然就是周家的野味队,也是青华军。 青华军统领是秦阑,副统领魏开,秦甘,侯弃,修为都是二衍气境。 除此之外,周穆,殷凤来,红月,娄风,还有田妩儿都在。 坐镇凶豹寨后军的是个四衍气境头目,如今已命丧黄泉。 田妩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在人群中,手里长鞭灵活,将周围山匪尽皆抹喉。 红月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其霸枪使得出神入化,力拔山兮气盖世,将周围扫出一片真空来。 羡凤画戟飞舞,周穆也在尽情杀敌,他身边有殷凤来,娄风两人护卫。 鞠丛带着两个四衍气境头目赶来,看到场内众人有些心惊。 “来得好。”殷凤来看过情报,知道鞠丛是一个五衍气境高手。 他持刀杀去,身法轻盈,犹如遨凤掠海,轻盈而充满压迫。 这是他根据凤来刀法自行领悟的身法,算是其中一式——遨海。 鞠丛不认得殷凤来,但想也知道来人是个高手,他严阵以待。 鞠丛名为杀罗汉,他出自三教之一的释教,曾于梵净山当过出家弟子,后来因为犯了杀戒而被逐出山门。 释教手段不俗,鞠丛的拳法精妙,与殷凤来打得火热。 “山主,家主就交给你了!”娄风见殷凤来挑好了对手,他也有些手痒。 他对着田妩儿喊完就开溜,田妩儿没得选,来到了周穆身边。 “杀!”娄风冲向了一个四衍气境头目,与他战在一块。 娄风所习拳脚并无章法,全靠一种战斗本能——该出拳出拳,该出脚出脚。 他信奉以命搏命,以伤换伤,因为这种疯狂的打法而被人称为疯狗。 娄风的对手是个刀客,虽然刀法粗鄙,但持刀对空手本就有优势。 娄风防多攻少,处处险象环生——这些周穆都在看眼里,但他并不担心。 果然,娄风揪准机会一个箭步上前,肘击接着背靠拧头一扭扯。 四衍气境头目脖子被扭断,一个抽搐后缓缓栽倒在地上。 鞠丛带了的另一个四衍气境见到场内不妙就想逃跑,却被红月缠上了。 霸枪的叠浪式一层强于一层,从平静的海面发展到狂风暴雨,再到海啸。 那人气血翻涌,难以为继,手中兵刃也被月皎长枪弹开了。 红月见状,紧接着的探岳一枪极速杀去,将其给戳成透心凉。 凶豹寨的高端战力,仅鞠丛还在与殷凤来打得有来有回。 至于其他山匪,在秦阑带领的青华军冲击下死的死,逃的逃。 秦阑独眼,一杆镔铁长枪挥舞得密不透风,让山匪闻风丧胆。 他也于拼杀中冲破了境界的桎梏,来到了三衍气境。 瘦高个魏开双刀纵横,在人群中都杀了几个来回。 秦甘与他兄长一般,用的也是个镔铁长枪,但多了一份轻快。 侯弃用的是个钉耙,其人却是个秀气的书生模样,与兵器格格不入。 青华军在几人的带领下,所到之处,山匪溃不成军,四散而逃。 鞠丛看着后军已然失守,便萌生了退意,不断留意周遭状况。 熟不知殷凤来于凤影中暗藏的杀招已成,突然一招暴起。 漆黑的凤隐刀划过——凤来! 鞠丛的头飞了出去,他死前还在留意着周遭可能的突围方向。 鞠丛一死,后军结局尘埃落定。 …… 凶豹寨本阵及前军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面对青天军的枪林盾墙,他们单薄的衣物犹如螳臂当车,自取死路。 不仅如此,青地军杀敌更加勇猛,他们挥舞长斧抡圆旋斩,犹如绞肉机般将山匪前军撕扯得粉碎。 青蛇军从旁协战,瞄着有威胁的山匪放着冷箭,让他们非常被动。 祁狂想要以个人勇武破局,但他对上了同为七衍气境的邵安。 豹眼祁狂善用大刀,面对同样是长兵的风云枪邵安,两人打得难分胜负。 凶豹寨一方还有五衍气境两人,织因计丰年,支天柱刘俅。 而青云山一方,敲天门萧罕之,覆冥关萧泓之,也都是五衍气境。 他们两两交手,也纠缠在一起。 高端战力打成平手,但青云山军队却是碾压了凶豹寨山匪。 凶豹寨山匪一触即溃,根本无法阻挡青天青地青蛇三军的推进。 邵安见状打得很稳,优势在青云山,他丝毫不急,交手多以防御为主。 反观祁狂,他打得有点激进,妄图以自己的实力来破局。 两人胶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咻—— 三枚铜钱从人群中突然射出,角度刁钻,直奔邵安的命门。 一直留意场内情况的孔芊芊见状大吼:“大哥小心!” 邵安得到提示,下意思腾挪避开了要害,却被祁狂抓住破绽,一刀劈下。 邵安匆忙用长枪抵挡,却被其大刀的那股大力给劈翻在地。 他一个翻滚蹲伏,直接就吐出一口鲜血,挨了一下并不好受。 孔芊芊冲了过来凝神防备,并说道:“铜钱……是呼云雨项亥,他还没死。” 她也是修习暗器的人,自然知道龙虎群山几个精通暗器的人物。 邵安沉重地点头,他也听过项亥之名——是个老者,这样就好找了。 祁狂刀拖地面,冷笑着杀了过来,邵安见状迎上抵挡,又战在一块。 孔芊芊则是找到高处,留意着邵安的情况,同时在人群中搜寻着项亥。 她环视三圈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打扮破烂,鬼鬼祟祟的老山匪。 她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地扔出两个梅花镖,朝那人极速射去。 咻—— 那个老山匪正是项亥,他听到风声传来下意思躲闪后,就见原来位置的身后地上插着几枚梅花镖。 项亥知道他被发现了,也不着急,又混入人群,同时出手更加频繁。 邵安有了准备,并未再受到致命威胁,但俨然落了下风。 “你的对手是我。”孔芊芊正准备支援邵安,却被人盯上了。 凶豹寨仅剩的四衍气境头目拦住了她,她不善正面交锋,只能不停闪避。 祁狂露出狠色,有项亥暗中出手,他越打越顺,一刀接一刀,连绵不绝,犹如万里山脉,压迫感满满。 邵安难敌,就在他岌岌可危之时,周围的队伍里突然飞出一条长鞭。 长鞭带着一股子狠辣,抽打在猝不及防祁狂身上,划拉出一条深入骨头的血痕。 “是谁?” 祁狂被抽翻在地,感受着身上剧烈的疼痛,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围。 有高手! 第84章 大胜 青云关下,一场屠杀正在进行。 青云山众军以摧枯拉朽的攻势消灭着凶豹寨的有生力量。 山匪们武装参差不齐,如何是装备精良的青云山的对手。 他们被杀得哭爹喊娘,有人被吓尿了裤子,瘫软在原地。 有人坚强一些,借着夜色逃入山道两边的密林——虽不好走,但也没其他路了。 还有人更加“坚强”,拼死抵抗着青云山人的围剿,然后就真的死了。 祁狂蹲伏在地上,他刚才被一条长鞭偷袭得手,气息有些紊乱。 是谁?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没想到这附近居然还有青云山隐藏着的高手。 这高手肯定不是田妩儿,因为据说她出现在后军,不可能这么快杀穿到这里。 长鞭一击命中后,悄然缩回夜色中隐匿起来,让祁狂疑神疑鬼。 没人回答他,倒是邵安隐隐有了猜测,但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邵安见状猛攻,风云枪法悉数使出,寒芒点点,如观星空。 祁狂有了心事,不敢再硬来,而是边打边逐渐后退。 另一边,丰年的武器就是手中羽扇,他与萧罕之交战在一起。 羽扇只是伪装,遮掩下的扇骨全是精铁,乃属于奇门武器之一。 丰年的羽扇招法罕见,加上他善于心计,所以面对萧罕之的进攻十分从容。 萧罕之的一根长棍只剩残影,如狂风骤雨般攻打着丰年。 相比较全心进攻的萧罕之,丰年不得不分心留意周遭的情况。 虽然战斗还未结束,但凶豹寨已经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因为他注意到山匪们眼中俱是惧怕,有人逃跑,有人将要逃跑。 凶豹寨被青云山杀得胆寒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智者不陷于难挽之局,丰年于是也准备跑了。 他曾是原鸣鸡寨寨主,麾下亲信有刘俅,还有那个追杀孔芊芊的人。 这些人都是他的根基,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轻易舍弃的。 丰年下定决定,手持羽扇突然暴起甩动,有三支扇骨从中射出,分别射向了萧家兄弟与孔芊芊。 咻咻咻—— 因为项亥的存在,三人都有意提防暗器,没让他偷袭得手。 刘俅与萧泓之因此分开,他们都是力量型武者,一个用长斧,一个用双锤。 两人本该势均力敌,但因刘俅胆小,打起来畏手畏脚,落入了下风。 他见丰年射来的扇骨长舒一口气,他知道丰年的意思——撤退! 另外一旁追杀孔芊芊的人也明白,然后不着痕迹地与丰年汇合。 丰年不善暗器,其扇骨也不全是为偷袭而设计——扇骨乃是羽扇之根本,射出便代表是无心再战,走为上计。 三人聚合后迅速后撤,附近还没反应过来的山匪无意地挡在青云山人面前。 孔芊芊没有搭理那个四衍气境头目,而是去援助邵安,确保他无虞。 而萧家兄弟失了对手,只能猛攻周围的山匪,青云山攻势更加猛烈。 附近的凶豹寨人见丰年都跑了,像蝴蝶效应一般,成群结队地四散逃跑。 另一旁不停后退的祁狂见邵安有了帮手,且局势难以挽回,痛苦万分。 他并非是个白痴,明知是死局,不可能白白送了性命。 大刀挥舞逼退邵安后,祁狂便拖着刀转身跑去,不再抵抗。 随着祁狂的逃跑,凶豹寨山匪彻底崩了,由于腹背皆是敌人,他们没得选,只能向两边密林跑去。 密林本不易通行,如今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后果可想而知。 有人失足滑倒被后人践踏至死,有人磕绊摔倒后刚好被一些荆棘条抹了喉,还有更大一部分人堵在密林山边上不去。 对于这些人,青云山人可不会手软,箭雨,弩雨一阵又一阵落下,送走一大片人。 邵安带着青云山众军向后杀去,周穆带着青华军从后压来。 一唱雄鸡天下白,长夜将尽。 青云山双方杀穿,相对会面,也就意味着他们将中间的山匪几乎吃下了。 “军师,寨主!”萧泓之老远便见到战场中的一对俊男靓女,大喊。 周穆站在田妩儿身边,他的气息有些紊乱,有点用力过猛的迹象。 不过也有好消息,他隐隐感觉到了第二条气路的雏形,只需修养几日后,一股作气冲开经脉,便能成就二衍。 羡凤画戟的尖尖滴着血,加上周穆那魁梧的身材,有种温侯之感。 不过他不是白衣,而是一身被鲜血沾满的精良铠甲——田妩儿送的。 两军交战不穿铠甲,自己的实力又不强,那不是找死吗? 就连田妩儿都在里面穿了软甲,他们有这个资本武装。 “你们没事吧。”周穆大口喘气没有回应,然而是娄风笑着问道。 周家这边,娄风与青云山众将关系最近,尤其是与萧家兄弟。 娄风此战就是穿着单衣,没有任何防护,无愧疯狗之名。 “俺们没事。”萧泓之大笑,他很畅快,“对了,刚才芊芊妹子还在念……” 安静的孔芊芊突然暴躁,出言打断了萧泓之:“萧三哥!” 萧泓之见状憨笑,不再多言。 “赶紧救治伤员……”田妩儿看着周遭的残破有些黯然,是战争就有伤亡,“厚葬死者,入青云碑。” 青云碑是周穆的提议,源自此前相认李根花的那个山谷。 青云碑用以纪念为青云山抛洒热血之人,是个位于西边山上的巨大石碑。 入青云碑则是无上荣耀,这是每个青云山人的共识。 周穆等人忙碌,开始打扫战场——死这么多人若是不管,很容易出现瘟疫。 青云山人的尸身自然被收敛,入山土葬,而凶豹寨山匪的尸首则是随意处理,堆起来烧掉便是。 战争从来都不是容易的,即便是一面倒的局面,伤亡也不小。 青云山的几支军队,青凤军守山,对外不显山不露水。 青天,青地,青蛇三军都是精锐,有独立的番号,合称三军。 青云军是常规军,不算是独立番号。 至于青华军,比青凤军还要不显山不露水,当然此一战算是走到明面上了。 三军损失极小,阵亡不过十多人,负伤数十人。 青云军损失也不大,阵亡百余人,负伤近五百。 青华军来了六百人,阵亡百余人,负伤三百有余。 总的来说阵亡两百多人,而负伤之人大都轻伤,多是磕磕绊绊造成的。 与之相对,五千的凶豹寨山匪,逃了一千多人,足足有近四千人留在这里。 这无疑是场大胜,而造成该结果的原因是青云山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 与之相反,凶豹寨的山匪毫无纪律,兵刃五花八门,更是没几人有防具。 即便他们想拼命,但大多都破不开对面的防具,更别说击杀对面。 处理完战场,还能用的兵器统统回收,而其他破损铁器也打包拉回。 只是山道上被血染红的土地,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场大雨才能冲刷干净。 …… 前前后后忙碌了一整天,青云山人才回到青云山。 山人回来后便将紧绷的心弦放松,但田妩儿等人却闲不下来。 他们要着手许多善后的事宜,如铁器堆放,缴获的少量粮草也要归仓,还有牺牲山人遗体埋葬…… 忙完这一切刚好赶上青云山的庆功宴——也是周穆规定的。 战胜可开庆功宴,战败必办反思会,然后第二天再进行刻碑仪式。 刻碑仪式顾名思义,就是在大庭广众的见证下,将牺牲者姓名入青云碑。 这一套不算是山门规定,更像是约定俗成,加强了山人的归属感与荣誉感。 自此一战,青云山声威远扬,名震西南,彻底步入正轨。 第85章 丰年之谋 青云山以北,某处山谷。 祁狂非常狼狈地提起大刀快跑,他来到某处石块,直接坐着休息。 跑了这么远应该不会有追兵了吧。 祁狂大口喘气,看着身上一条渗着鲜血的鞭痕,有些自嘲地想到。 吱—— 干枯木枝被踩踏的声音传来。 “谁!” 祁狂听到声响后迅速起身,握紧了大刀看着发出声音的地方。 一个精瘦的老头缓缓走了出来,他还穿着凶豹寨山匪那种破烂衣服。 “是我。”来者正是呼云雨项亥,他报仇无果,脸色阴沉到仿佛能滴出水。 祁狂见状稍稍放松,但还是有些戒备,毕竟项亥不是他的人。 他看着项亥慢慢走来,质问道:“攻打青云山大败,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项亥叹气,摇头道:“不然呢,天大地大,我还能去哪?” 天龙寨放过他就是看不上他,而地虎寨那边他也无法再回去。 在罗大磐的眼中,无论如何,不见尸首的项亥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们意思?”祁狂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有些意动。 毕竟项亥还是个五衍气境高手,其暗器实力不容小觑。 “我特意来来投奔寨主。”项亥表明态度,凶豹寨是他唯一的选择,“只希望有朝一日,寨主能领着我们再杀上青云山。” 祁狂点头表示接纳,回应道:“放心,我一定会再回来的……报仇。” 两人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仇恨,颇有遇见知己之感。 “寨主!” 织因计丰年,支天柱刘俅,猛虎刀谭老七三人接连走了过来。 祁狂见三人也逃出来了,由阴转晴,大笑:“你们没事就好。” 丰年摇着少了三根扇骨的羽扇,有些悲情道:“可惜二当家了……” “哎,青云山这笔账迟早会再算一算。”祁狂没有见到鞠丛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拳砸在石头上。 鞠丛,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项亥看着同为五衍气境的两人,招呼都懒得打,坐在原地看着他们。 至于谭老七,更是直接无视了。 他们身边都没有带着山匪,因为再不开眼的山匪也不敢跟着。 第一,他们是逃兵;第二,凶豹凶豹,他们怕祁狂杀他们泄愤。 几人汇聚到一块,嘘寒问暖,早已没了来时的意气风发。 “寨主,他怎么回事?”丰年靠近祁狂身边并小声询问道。 项亥隐藏在军中,只与祁狂有过联系,而祁狂也没告诉他们。 祁狂闻言哈哈岔开话题:“他是来伏杀邵安的,现在投靠于我们。” 丰年不自觉地摇晃着羽扇,若有所思,然后小声提醒道:“项亥,留不得。” “嗯?”祁狂有些意外,下意思瞟了项亥一眼,然后故作沉思。 “项亥是地虎寨的人,若是他加入我们山寨,恐怕会引起地虎寨的仇视。”丰年接着补充道,他不赞同接纳项亥。 祁狂安静听着,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插话,而是在权衡利弊。 丰年见状趁热打铁地劝道:“龙虎之争已是尾声……不出意外的话,天龙寨先灭地虎寨,接着就是我们。 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联合地虎寨,将这个平衡保持下去。 直到他们两寨实力消耗殆尽,再取而代之,独尊龙虎。 所以,项亥得死。” 一番分析听下来,祁狂已然意动,他若无其事地点头,同意了。 丰年见状轻笑,然后漫不经心地招呼刘俅两人去打猎——吃完再走。 随着他们的离去,山谷内又只剩下祁狂和项亥,他们沉默地像极了两个社恐。 祁狂刚才从丰年手里拿到了金疮药,他掀开了身上的衣服,看着肋骨到背后那条渗血伤口有些后怕。 幸好这些伤口没有引发大出血,不然他早就死在路上了。 “你,过来帮我敷下药。”祁狂够不到背后,只能吆喝项亥来帮忙。 项亥有些犹豫,但毕竟日后都在一个寨子,只能顺从。 祁狂一手紧握大刀,一手将金疮药递给项亥,而项亥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不再扭捏,动作干脆利索。 项亥擦药,祁狂突然说道:“你说我们是回去整顿精锐后,卷土重来吗?” 项亥闻言手上动作一慢,而后继续并说道:“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不过我们现在惹不起,但……其实也有个办法。”祁狂佯作叹气,遗憾说道,“就是需要向你借一个东西。” 项亥闻言愣住,他现在除了手心藏着的铜钱,一无所有。 祁狂露出个残忍笑容,缓缓说道:“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说完他手臂紧握的大刀来了个翻身斩,但被项亥躲开了。 项亥捻起铜钱,盯着半露上身的祁狂,语气不善:“你想干什么?” “就是这个意思。” 丰年等人从他身后走来,他们没有去打猎,而是悄然包围了他。 项亥毕竟人老色衰,也不善轻功,仅有的一手暗器放在明面上几乎毫无用处。 丰年等人微笑着逼近,让项亥握紧了手里的铜钱:“你们是要投靠地虎寨吧?” “错,是利用地虎寨。”丰年摇摇头,棋子与棋手差别很大。 项亥自知突围无望,摊开手中三枚铜钱轻笑,而后高高抛起。 铜钱缓缓洒落在地上,是大凶之卦象——终于算准了一次。 看着奔杀而来的众人,项亥放弃了抵抗:“人头给你们,灭了青云……” 他话还没说完就永久地失去了意识,因为祁狂的大刀已经劈来,将他斩首。 他的脑袋滚落在地上,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一丝解脱。 四人面无表情,祁狂捡起了项亥的人头,好作为接近地虎寨的投名状。 至于项亥的遗言,并没人关注——至少不会有人专程为此。 场内情况有些尴尬,几人突然肚子饿了,旋即丰年便说道:“寨主,我们去打猎,抓些野鸡野猪回来……” 丰年三人一同离去,他们真的去山林里捕猎了,认真搜寻着猎物。 由于怕被青云山半路截杀,他们逃跑后特意绕了一圈,而代价就是会多走些山路,恐怕要深夜才能回去。 他们从昨晚战斗至今,体力消耗巨大,而且没有任何补充,自然饥肠辘辘。 …… 噗哧—— 祁狂随意捡了些干枝生火,就在旁边取暖,等着丰年几人回来。 许是因为一天的劳累,又或是因为大量出血而导致的眩晕,他有些困了。 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渐渐有些恍惚,似乎全身只剩下困乏这一种感觉。 眼前变得黑暗,祁狂缓缓合上了眼,倚靠在石头边陷入了美梦。 不多时,丰年三人打了几只野鸡回来,看到瘫倒一旁的祁狂露出神秘笑容。 丰年将仅剩的三根扇骨取下来串上了洗好的野鸡,放在篝火上炙烤。 另两人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祁狂身上。 “寨主……寨主……” 刘俅悄悄靠近,凑到祁狂身边小声喊道,见他没反应还推了推。 谭老七见状走了过来,直接踹了祁狂一脚,即便他翻倒在地也没醒来。 看着睡得犹如死猪一般的祁狂,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大哥,药起作用了!”谭老七高兴地喊道,丰年却是不咸不淡点头。 他给祁狂的金疮药里还有一种致人昏睡的功效,能让人毫无知觉。 丰年继续“专心”地烤着野鸡,而谭老七却是冷笑地看着祁狂。 往日相关的种种场景闪现在眼前,满满的都是祁狂那不屑的眼神。 他心里一横,举刀挥下,顿时鲜血四溢,溅落在附近。 凶豹寨寨主豹眼祁狂,堂堂七衍气境高手,竟死于一个四衍气境手中。 第86章 凶豹易主 夜深了,凶豹寨依旧灯火通明。 毒蛛女朱蛛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聚义堂内,闭着眼睛,神色冷漠。 她已经收到了凶豹寨在青云山下大败的消息,且众当家生死未卜。 “回来了,回来了。”有个山匪跑进来汇报,“四当家他们回来了……” 朱蛛没有睁眼,只是微微点头。 随后丰年,刘俅,谭老七三人满身血污地走了进来。 丰年见到这位仅存的凶豹寨头目,演技堪称无懈可击:“出事了……寨主死了,二当家也没了……” 跟着过来的山匪闻言一片哗然,朱蛛猛地睁开眼,挥退左右。 所有山匪都走了,只剩他们。 他们早就对好了一番说辞,由刘俅出声解释道:“寨主死了,是天龙寨出的手。 他们招降了项亥,趁寨主熟睡之际将他斩首了,还要嫁祸给地虎寨。 我们碰巧赶到现场,目击了一切,顺便将项亥枭首了……” 朱蛛安静地听他们说完,没有其他的反应,仿佛与她无关。 “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丰年看得明白,阻止还要补充的谭老七,“我想,三当家不会在乎寨主是怎么死的。 三当家应该只会关注自己的事情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 丰年调查过朱蛛之人,此人与祁狂他们只是个简单的雇佣关系。 祁狂为她提供一些保障,而她时不时替祁狂他们训练,杀人。 朱蛛赞赏地看着丰年,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如黄鹂般清脆,很好听:“不错,寨主……祁狂他死不死,怎么死的,都与我无关,我并不在意。 我只想专心修炼我的毒功,不想也不会插手凶豹寨的事务。 但是,我要的东西不变,能提供给你们的东西也不变。” 朱蛛明白了,知道祁狂之死并不是那么简单——但她无所谓。 她寄居在凶豹寨只为修行毒功,而修行毒功需要以身试毒。 她不傻,不会蠢到自己亲自去试毒,而是让凶豹寨出人。 毒于人有利弊,有利的自然是能激发人体潜能,虽然折寿,但人若能坚持下来,几次后就能堪比入衍。 而弊端嘛,自然是一命呜呼。 她便有真气在身,修行毒功也只敢循序渐进,按部就班,需要不断用人试毒并调制到安全临界点。 毒效强了扛不住,毒效弱了没作用。 而此过程势必会产生一些毒奴,多次都存活下来的毒奴堪比入衍。 现在她的手下已有几十多个毒奴,算是凶豹寨隐藏的一支王牌。 丰年听朱蛛表态很是满意,说道:“三当家放心,你以后还是三当家。 现在凶豹寨最不缺的就是人,你要多少就有多少,要是能多弄些毒奴出来……” 朱蛛知道丰年野心不小,打断道:“只要人够多,我就能给你们提供多些毒奴……至于数量上,我无法保证。” “如此甚好。”丰年能多要来一些毒奴已是大喜,毕竟朱蛛还要用以修炼,不可能将毒奴全部给他。 毒奴编成队,他需要一支强大的队伍来完成他的谋划。 至于凶豹寨留守本部的精锐,如今在他看来也不过尔尔。 稍加训练的乌合之众吧,毕竟曾经的祁狂也不善练兵。 几人敲定完详细的内容后就着手善后凶豹寨大败之事。 凶豹寨大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那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祁狂,鞠丛,众四衍气境头目自然得厚葬,而项亥的事情则暂时藏了起来。 凶豹寨一连几天都挂着白布,祁狂虽然尸首分离,但好在完整入了土。 而鞠丛因为阵亡在青云山下,早已付之一炬,成了一缕黑烟。 其余人也都一样,大部分四衍气境头目都随着鞠丛化为一堆灰。 悼念还未结束,凶豹寨就迎来了一次大洗牌——重排交椅。 由于原来很多头目都战死在青云山下,而原凶豹寨更是只剩下朱蛛。 朱蛛如今算是地位最高之人,不过她退出了选贤,对寨主之位并不感兴趣。 所以按照原来的座次,新的寨主自然就由四当家丰年来担任。 织因计丰年成为凶豹寨寨主后,桎梏松动,成功破入六衍气境。 现在的凶豹寨,二当家支天柱刘俅,三当家毒蛛女朱蛛,实力都是五衍气境。 仅存的四衍气境猛虎刀谭老七,自然就稳坐第四把交椅。 四人在山匪的见证下喝了新的结义酒,除了淡然的朱蛛都心照不宣地笑着。 可以说,如今的凶豹寨已经名存实亡,被原来的鸣鸡寨替代了。 …… 凶豹寨易主的事情在龙虎群山都传开了,不过天龙,地虎双方并未在意。 凶豹寨发展最强盛时,他们都将其视为土鸡瓦狗,乌合之众。 如今的凶豹寨更是被斩双臂,原本他们都不关心的,如今也不会高看一眼。 但这件事传到青云山就变了味。 “祁狂死了?” 青云山众人听到消息后都非常惊讶,尤其是与祁狂交过手的邵安。 他是看着祁狂突围而走的。 “那日祁狂并未受到致命伤……顶多就是挨了一鞭子。”邵安讲述当时的经过,提及鞭子时下意思看了知川婆婆一眼。 知川婆婆和蔼地和邵安对视,笑着解释道:“那鞭子是我抽的,不过我那鞭子没有涂毒,也并不致命。” 田妩儿,萧家兄弟坦然,显然是早已知晓知川婆婆的底细。 而周穆,邵安两人都很吃惊,他们并不知道知川婆婆也是鞭道高手。 “我的鞭法就是姑婆教的……”田妩儿解释道,敞开天窗说亮话,“姑婆身上有旧疾,几乎不能动武了。” 言外之意就是,知川婆婆不是有意隐瞒修为,而是迫不得已。 邵安是个明事理的人,他知道若非是他出现险情,知川婆婆是不会冒着旧疾复发的风险出手的。 他起身恭敬行礼,满是感激地说道:“多谢婆婆相救!” 知川婆婆笑着说:“无妨,你也是我们青云山的人,我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几人稍稍客套几句,并没有在知川婆婆底细上深究。 “既然祁狂不是死在我们手中,那他怎么死的?”田妩儿陷入沉思。 萧罕之突然提醒道:“难道在场还有第三方势力?” 若是第三方势力作为,那就只能是天龙寨,地虎寨。 “他们应该腾不开手……”周穆思索道,“交恶凶豹寨也没必要。” “难不成他是自杀的……”萧泓之头有点痒,嘟囔道。 周穆闻言眼前一亮:“对……” “军师,俺就随口一说……” “不是自杀,是自己人杀的。”周穆对上萧泓之那惊讶的表情,笑道,“祁狂一死,最大受益人是丰年……而丰年原先的鸣鸡寨毫发无损,是最大赢家。 他成了凶豹寨寨主,而他之所以能成为凶豹寨寨主,是因为祁狂死了。 那么祁狂的死多半和他有关。” “无论如何,凶豹寨少了一个上境高手,对我们来说总归是个好事。”邵安说道,他以江湖看事。 周穆摇摇头,说道:“恰恰相反,对我们不是个好事。 丰年善于心机,做事都是一步三算,谋定而后动,出手必有图谋。 当他掌握话语权后,凶豹寨也不会再像祁狂在时那么安分。” 祁狂在周穆眼中就是个莽夫,顶多知道打打杀杀,打胜吃肉,打败喝酒。 那时的凶豹寨只是个山匪寨子,人多人少本质上没变。 “你是说丰年可能会有大动作?”田妩儿明白周穆的意思,有些凝重。 周穆点头:“应当如此……不过对我们而言,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众人点头,青云山需要休整。 第87章 景无疾 青云山一战,经过时间的发酵,已经传遍了整个西南。 人人都知道蜀川界有个青云山,能在龙虎群山的虎口下安然无恙。 青云山经此一战后已无人再敢小觑,隐隐成为一方霸主。 因为周穆的关系,朝廷方面的封王台,月华庭都遣人前来祝贺。 而江湖中,那些与龙虎群山无任何利害关系的势力也纷纷上门拜访。 至于那些曾经来访过的势力,也再次送来贺礼与善意。 …… 相比较青云山那边的热火朝天,凶豹寨这里就显得愁云密布。 他们只能看着,又无法捣乱——因为来人都是走的青云山南门青云梯,不入龙虎群山的唯一大道出入口。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谭老七缓缓摸着刀身,露出凶光。 谭老七自从当了四当家,不再是那不知名头目后,他滋生了一股傲气。 凶豹寨易主仪式上,天龙寨没来人,地虎寨没来人,青云山更不会来人。 这让他很没面子。 丰年坐在上首摇着羽扇,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这个位置:“与青云山的恩怨暂放一边,我们的重点是龙虎之争上……地虎寨那边有回信了吗?” 负责此事的是刘俅,他摇头吞吞吐吐道:“目前还没有回音……他们是不是不会搭理我们了……” “不可能,等着吧。”丰年自信一笑,他相信地虎寨不会放任自流。 龙虎之争进行到现在,地虎寨已经被天龙寨压得喘不过气来。 凶豹寨选择这个时候雪中送炭,他们要是脑子没问题断然不会拒绝。 “报!”有个山匪在门口喊道,然后快步走了进来,“寨主,门口来了个人。” 说曹操曹操到,丰年心底的大石头也放下了,缓缓说道:“让他进来。” 来者是个佝偻着背的少年,小小年纪,或是天生驼背所致。 丰年目光微缩,他没有见过此人,沉声道:“来者何人?” “地虎寨之人。”驼背少年行了个江湖礼,但没有报名号。 丰年看着此人,谭老七果断出手,一刀劈了过去:“无名无姓,叫我如何相信?” 驼背少年露出阴恻恻的笑容,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巨大夺命剪。 他用夺命剪轻易夹住了谭老七的刀,任由谭老七如何发力,整个人都纹丝不动。 “好了。”丰年及时出声,此人修为远高于他们,不可力敌。 谭老七见状抽刀,但仍然拔不动,他流下冷汗,再用力一抽却抽空了。 他连连后退,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谭老七知道驼背少年在戏耍他,勃然大怒。 驼背少年没有搭理谭老七,区区一个四衍气境,挥手可灭。 他虽然因为驼背而仪态不佳,但说起话来却是不卑不亢:“罗寨主托在下回信,答应与你们同盟。” “好。”丰年总算听到点好消息了,“需要我们怎么做?” “你们先修养,不着急……”驼背少年淡然说道,仿佛成竹在胸,“先让天龙寨再蹦跶几天。” 丰年意外,他有些看不透地虎寨了。 …… 龙虎群山,地虎寨。 罗大磐,曹权两人寻了个隐蔽的密室窃窃私语,等待着一个人。 哒哒哒—— 有人走了过来,是一个步伐稳健的驼背少年。 “见过景使。”曹权见到来人立即行礼,微微有些惶恐。 驼背少年,名为景无疾,乃是行桑农人的五角使之一。 “有劳景兄跑一趟了。”罗大磐拱手,他与景无疾同级,不存在上下之分。 景无疾走进来,驼着的背慢慢挺直,变成了一个翩翩少年。 “事已办妥。”他向两人点头,缓缓说道:“农人刚刚来信,他在蓉都有了新的发现……我要回去一趟。” 罗大磐叹气,他们本就处于下风,若是景无疾一走,只会雪上加霜。 景无疾像是知道他们所想,解释道:“处理完蓉都的事情我会再赶来。” “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罗大磐有些无奈说道,最近天龙寨攻势太猛了,他们难以招架。 战斗至今,天龙寨还有两千余人,而地虎寨仅存一千五百余人。 “走之前,我会出手帮你们处理掉孙长生。”景无疾沉默片刻后,说道,“其实你们也可以学凶豹寨,收些人……” 罗大磐何尝不想,不过新招的山匪隐患太多了,一坨屎容易坏了一锅汤。 景无疾又仿佛换了个人,大笑着说道:“其实也不用收人,毕竟我们还可以利用凶豹寨。” “凶豹寨是个不稳定因素,用得好确实可以一举扭转现在的局势,但若用得不好只怕是伤了自己。”罗大磐有自己的想法。 景无疾点头不再多言。 此间过程中,曹权一直默不作声,他怕景无疾——景无疾有人格分裂。 罗大磐自然也知道曹权的状态,缓缓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尽早吧。”景无疾随意地说道,“今晚就把孙长生引出来吧。” 罗大磐默认,曹权见状也直点头。 …… 龙虎群山某处山寨。 罗大磐带着曹权在此大杀四方,地虎寨精锐齐出,声势浩浩。 “这是第几波了?”罗大磐一爪探出,将面前一个山匪的心掏了出来。 曹权一脚扫飞两个人,大笑道:“第七波了,爽快。” 他们一路上袭杀天龙寨山匪,打完就撤,这已经是第七波了。 罗大磐再杀一人,皱眉小声问道:“天龙寨还没来吗?” 曹权摇头,不来最好。 咻咻咻—— 说时迟,那时快,三箭连珠朝着曹权射来,曹权反应快,灵巧躲过。 他站定后不惊反喜,来了! “地虎寨的小崽子们,还敢来骚扰爷爷们?”孙长生头插着彩色羽毛出现在一块巨石上,隔着老远叫嚣道。 何丑也赶来了,他一言不发,提着九环刀便加入战场,逢人便砍。 “吃我一拳!”罗大磐见状迎上,两个冤家又战在一块。 两人拳来刀往,打得附近尘土飞扬,沙砾乱溅,无人敢靠近。 曹权没有管孙长生,他奋力杀着天龙寨的山匪,以此泄愤。 孙长生自然没有怀疑,他的轻功本就比曹权好,已多次让曹权无可奈何。 双方厮杀,罗大磐心不在此,反而经常留意在孙长生身上。 何丑是个纯粹的武人,进入战斗后便只会想着如何杀死对方。 天龙寨只来了何丑与孙长生,烧樗副农留守本部,风雅晴监视着凶豹寨。 正是因为凶豹寨没有动静,烧樗副农才放心让两人领队迎战。 两人也没有起任何疑心,毕竟地虎寨自陷入劣势后,经常进行小规模的骚扰战。 孙长生站在高处,搭弓时不时放着冷箭,总能击杀一两个人。 他瞄着瞄着,突然发现了一个行动诡异的少年,他穿插在人群中却没有出手。 他行动极快,孙长生一直盯着,但眨眼间便跟丢了目标。 孙长生变得凝重,因为这个速度他也不曾拥有,是高手。 “寨主,有问题!”孙长生拉开嗓子大声喊道,“他们有高手。” 何丑闻言与罗大磐分开了一小段距离,小心提防着周围人。 地虎寨曾经的三当家,铁头阿四就是这样死在风雅晴的弦刀之下的。 罗大磐咧嘴一笑,他可不会放任何丑不管,于是贴身靠近,拳脚相向。 何丑被逼作战,九环刀声声作响——除了提起万分小心,别无他法。 孙长生见状也收回心思,不断搜寻着刚才那个人的踪迹。 忽然他发现了一个少年拿出了个巨大夺命剪,推着夺命剪疾跑。 盯着那少年跑动,他恍惚间又失去了其踪迹,取而代之是一个驼背少年。 驼背少年来回穿梭,越来越近,又一阵乱窜后失去了踪迹。 孙长生有些心烦意乱,同时他也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驼背少年用剪刀剪着一个站立的无头尸体,那么…… 头呢? 第88章 蓉都 大燕之地,分为域界州县四级,域有十二域,九宫域与远域。 每域有几界,每界有几州,每州有几县,县之后便无编制。 界之中心称为都,而蜀川界的中心便是蓉都。 …… 蓉都,繁华远胜于绵州。 周穆带着红月,殷凤来悠闲地走在街上,他们好奇地看着周遭。 三人都是第一次来蓉都,自然十分陌生,直到他们到了一座酒楼——花间醉。 “是这家吗?”周穆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酒楼问道。 殷凤来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含糊说道:“是这里,城南只有这一家。” “走!” “东家到了?” 周穆等人刚踏进门,一个眼尖的胖妇人就笑脸盈盈地走来——郝瑛郝夫人。 周家将花繁野开发完成之后,就让郝夫人来坐镇蓉都了。 蜀川界最重要的几个城市,周家都派了心腹前去管理。 郝夫人负责蓉都,书掌柜负责绵州,张岚负责渝州,潘厌来回各州。 周穆等人来到蓉都的消息已经由影传给了郝夫人,郝夫人自然要隆重接待。 “郝夫人,近来可好?”周穆看着这个曾经首先支持自己的掌柜,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郝夫人闻言却是苦笑,摇头道:“好也不好……花间醉倒是没问题,只是人有点不好了,最近凶案太多了。” 周穆皱眉,问道:“凶案?” “是,上到士族豪绅,下到乞丐走贩,隔三差五便有人被杀。”郝夫人说起来有些心悸,“每天睡觉都有些害怕,担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周穆也看出来她的疲惫,犹豫说道:“要不你还是回绵州吧……” “不用,我习惯了。”郝夫人笑道,害怕是真的,但还到那种地步。 周穆点头,他在青云山上待久了,也非常想念花间醉的味道。 几人酒足饭饱,便在花间醉睡下了。 …… 翌日,阳光明媚。 啪啪啪—— “子羡,子羡!” 一大早就有人叫喊拍门,周穆揉着眼屎打了个哈欠。 难得回到城里,他就想睡个懒觉。 周穆稍作收拾,拉开了门:“谁啊,一大早就……” “子羡!”来人一身蓝衫,见到周穆来了个狠狠地拥抱。 此人剑宇星眉,风流倜傥,表情带着些放荡不羁——司马性。 周穆拍背回应:“原来是公随,虽然很久没见,但你这么早……” “早?”周穆被司马性一把推开,他满脑子雾水,“你喝多了?都日上三竿了。” 周穆闻言抬头看了看太阳,哟,还是都快到头顶上。 “等我一下!” 周穆回房迅速收拾一番就走了出来,换上锦衣后,他更像个贵公子了。 司马性在门口等着无聊,要来一壶天仙醉喝着,见到周穆出来调笑道:“啧啧啧,打扮一番还是个风流才子呢。” 周穆挑眉,缓缓向楼下走去:“你邀我前来,是有什么事?” “没啥事,好久不见……”司马性跟在身后,咧嘴一笑,“带你逛逛。” 他在蓉都待了有些时日了,竟然找不到几个可以说话的人。 两人缓缓出了花间醉,殷凤来与红月也在后面跟着,没有靠太近。 “之前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来蓉都干什么?”周穆好奇问道。 司马性没有隐瞒,说道:“我二叔是蓉都监州,老爷子让我来学习学习。” “司马欢?”周穆现在对蜀川界许多势力都了如执掌,蓉都自然也了解。 司马性点头,缓缓介绍起蓉都局势:“蓉都的三官首,知州李复,监州司马欢,州尉秦远。 现下几方势力,朝廷的有封王台,月华庭,蜀川界驻军。 江湖上的势力就多了,有大有小,大的如道教青城山,灵池山庄。 小的就是一些武馆,镖局和帮派。” 周穆自然是知道的,不过由于朝廷势大,这里的江湖势力大都很弱。 道教青城山,那是超然的存在。 灵池山庄以铸器闻名天下,庄主白煜更是六衍气境高手。 周穆没有打断司马性的讲解,而是认真听着,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蓉都。 司马性继续道:“除了这些势力,还有一些地方可去一观。 首先便是云烟缠,其花魁佘文君,那是艳压整个蓉都的美人,只她一人,令其他所有青楼黯然失色。 其次是墨竹林,竹林里有个私塾,其教书先生尤善画竹,几乎以假乱真。 还有百重楼,乃是蓉都最高的建筑,登梯而上,满城风光一览无遗…… 看,那就是百重楼!” 司马性指着远处的高楼说道,此楼非常突兀,恐怕满城百姓都能看到。 “子羡要上去看看?”司马性虽然已经登上过了,但陪友人再去一次也无妨。 周穆好奇,问道:“这个高楼,常人也能登?” 司马性点头,笑道:“此楼乃是千宗所修,入楼交钱便是。” “千宗……”周穆喃喃,这是他遇到的第二个有关千宗的地方。 第一个自然是养州的千药阁,青云山成立时她们还莫名来贺。 如今第二次见到,那就上楼。 几人交钱时,也见到了千宗的任性,富人多给,穷人少收。 周穆因为衣着华贵,就白白多给出去了几两白银。 为此,他上楼时还不停地向司马性抱怨,因为司马性才给了一两白银。 “千宗嘛,千人千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可能遇到。”司马性虽然酒壶被收了,但他见到周穆的窘迫很是开心。 周穆抱怨,但也只是抱怨,他不会傻到因此和千宗杠上了。 毕竟千宗是针对富人,不是针对他——他快要成为蜀川界首富了。 千宗非常神秘,其门人行走江湖,你永远猜不到他们的身份。 其宗主被世人称为魔女,但样貌,姓名都未有流传。 宗主之下是两个副宗主,四个护法。 四个护法以四象命名,各自麾下有七个星君,对应二十八星宿。 同时四个护法分管自己那个方向,比如蜀川界,便是千宗青龙护法负责。 “你有见过千宗这边的话事人吗?”周穆一边上楼,一边询问道。 千宗建楼,但楼里楼外相干的人都只是千宗外围人员。 司马性摇头,因为有修为在身,爬楼梯也不是那么累:“没有见过,但听说负责蓉都的是毕月乌星君。” 周穆若有所思,他只是单纯好奇,千宗如何至少目前与他无关。 他们一行四人废了很大的劲才爬到顶楼,周穆也累得气喘吁吁:“我知道为什么富人收的贵了,吃饱了撑的。” 穷人食不果腹,整日操劳,谁还有闲情雅致来登高望远。 司马性也累得够呛:“听说墨城有自动的升降梯,以后我得去瞧瞧。” 周穆轻笑,说道:“你不是明年就要走了吗?去看看?” “那是自然。”司马性看着栏杆外开阔的视野,豪气万丈,“不仅仅是墨城,还有阴阳潭,云梦泽……我都想去看看。” 司马性的梦想就是仗剑走天涯,仕途他瞧不上,他不喜欢那些尔虞我诈。 “你家老爷子能同意吗?”周穆可知道司马家老爷子可是望孙成龙。 司马性大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我辈侠士。” 周穆闻言跟着大笑:“那就祝公随纵情山河,一览人间美好。” “子羡的吉言我就收入下了,来干!”司马性露出狡黠,从袖中摸出两个药瓶,掀开之后散着酒味。 周穆竖起了大拇指,司马性为了这一口酒,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司马性眼见四下无人,朝着楼外大喊:“江湖,等着我!” 第89章 风使作棋 蓉都,三月初一。 阳春三月,是暮春,也叫桃月,草长莺飞,百花争艳。 周穆与司马性作伴,在蓉都四处奔走游玩,一览蓉都之繁华。 他们还去云烟缠见识了云顶天宫的美妙,遗憾的是并没有见到花魁佘文君。 墨竹林我们自然也去了,刚入林时周穆还未察觉到异状,等在小径走上几步后,他才后知后觉——周围仅有少量竹子,更多的还是以假乱真的巨幅竹画。 墨竹林的主人,姓晏名生字子苏,看着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 周穆两人在私塾外听他讲课,能从他字里行间听出他对学生的喜爱。 而其他地方,周穆等人赶到灵池山庄时刚好遇见他们闭门铸剑。 月华庭驻地,他也带着司马性与亓鸿葛生两人照面,并吃喝一顿。 至于封王台,周穆还没主动寻去,他们就派人过来了。 来者是个话痨的男子——虬髯侯童桓部下,冯开山。 …… 入夜,百重楼。 楼顶,有三人在栏杆处静静站立,看着满城烛灯与烟火。 “景使回来了。” 有两个锦衣人稍稍落后于面具人,一人略富态,一人魁梧。 富态锦衣人手持长剑,其手颤抖,可观其内心的不平静。 另一人稳稳站立,提着佩刀。 面具人白衣飘飘,站在他们前面,肤色白皙但下巴有胡茬冒出。 行桑农人。 哒哒哒—— 上楼的是个老者,他看到行桑农人后恭敬行礼:“景无疾拜见农人。” “起来吧。”行桑农人见到景无疾的样貌并不意外,毕竟景无疾有人格分裂,可以是少年,也可以是老者。 当然,少年老者之内还有不同。 景无疾,魁梧持刀人,富态持剑人,加上龙虎群山的罗大磐,已死的月华庭旗使万莱,都是行桑农人麾下五角使。 如今三人齐聚,定有大动作。 景无疾还是老者模样,说话声却突然变成了少年的那种清脆:“农夫叫我们来,想必是发现了大鱼吧。” 行桑农人点头,直接说道:“对面有个使者暴露了……风使段才。” “段才……”富态持剑人有些印象,“是一个身材矮小,善用大斧的江湖客?” 行桑农人回应:“是他。” “他在哪里?”景无疾面无表情,但他的脸色逐渐红润,皱纹逐渐消失。 魁梧持刀人说道:“云烟缠。” …… 云烟缠,楼内烟雾缭绕,不见楼板,只有栏杆,似在云顶天宫。 段才是个江湖客,他没有太多的钱财,所以平时的消遣也只能在楼下进行。 看一看“仙女”下凡的表演,美美地吃上一顿花酒便不枉此间。 他身边放着大斧,这就是他的命根子,他走哪都会带着。 段才大口喝酒,但还时不时装模作样地咬着一块精美的糕点。 东施效颦也不过如此。 只是他的好心情很快就没了,因为他在糕点里发现个小纸条。 『风使,有人要杀你。』 段才瞳孔一缩,脸上惬意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变得阴沉。 他犹豫片刻后起身,摸出来几两银子扔在案上,拿着大斧便走了。 他走之后,有两波人分别离去,一波人跟上,一个人上楼。 楼上有个装潢雅致的房间,是花魁佘文君偶尔的歇脚之所。 叩叩——叩——叩—— 间隔两近两远的叩门声响起,屋内传来了东西掉落声。 叩门者见状开门进来并关上,向着屋内坐着散发着诱惑的妖媚女子行礼:“花使,风使可能出事了。” 妖媚女子身穿粉色罗群,玲珑有致的身材看得人气血翻涌。 花使便是云烟缠的花魁,佘文君。 佘文君闻言秀眉微颦,慵懒问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风使向来都表现得很抠搜,但今夜他不仅格外大方,还行色匆匆。”叩门者是春使下属,她虽是个女子,但也无法抵挡佘文君那股浑然天成的媚意。 “被发现了么……”佘文君一下就猜到了原委,“通知月使。” 叩门者领命离去,她也跟着离开了,步伐匆匆——去寻雪使。 …… 入夜,长街渐凉。 是人走后的凉,还是夜深的凉,亦或是心凉,段才不知道。 他矮小的身材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此时已有宵禁,但见不到一个巡卫。 哒哒哒—— 长街上均匀的脚步声响起,段才扛着大斧慢悠悠地走着。 突然他站定不动了,但是脚步声依然响彻整个长街。 哒哒哒—— “出来吧。”段才将大斧重重地砸在地上,向着周围喊道。 今夜无月,黑风阵阵。 长街前方,一个白衣飘飘的枪客出现,他戴着面具,面具底部依稀可见胡茬。 长街后方,一个驼背少年出现,双手把着一把巨型夺命剪。 长街左侧某个屋顶,有个怀里抱刀的魁梧男子,他居高临下,目光冷峻。 长街右侧暗巷里,半个人露在外面,手中长剑旋转。 “农夫。”段才并不惊慌,他早已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行桑农人缓缓靠近,手中长枪划在石板上滋滋作响:“风使。” 随着行桑农人的逼近,段才能感觉到一种真气上的压制。 段才看着行桑农人嘲笑道:“堂堂农人居然亲自下场……” 行桑农人并不恼怒,而是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因为我喜欢杀人。” 段才摇头,突然扛着斧头向身后跑去——景无疾所在。 景无疾驼着背,森然道:“你选错人了。” 景无疾操纵着夺命剪奔迎而去,但段才行进至一半便换了方向,向侧面跑去。 显然他并不打算与来人缠斗,而是准备直接逃跑,溜之大吉。 “哪里跑!”屋顶的抱刀人突然拔出了刀,挡在了段才的必经之路。 他狞笑着,作为一个猎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掉入圈套的猎物逃跑了。 景无疾与抱刀人都有了动作,另外两人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行桑农人依旧是慢悠悠地走来,枪尖继续摩擦着石板,压迫感十足。 而持剑人从巷里走了出来,他缓缓逼近,将包围圈不断缩小。 前有狼,后有虎,段才心中一横,将大斧高举然后用力劈向持刀人。 持刀人没有移动,而是将刀横着,轻微俯身,然后突然发力稳稳接住大斧。 除了他脚下的石板有些塌陷,其他方面并无大碍。 段才一击无果,他并未继续猛攻,而是转向景无疾,大斧横扫。 景无疾早已留意,伸出夺命剪轻松钳住了段才的大斧。 段才感觉到一股巨力让他无法动弹,没有注意到景无疾突然挺直了腰板。 景无疾快速松开并按压大斧,同时接着压斧的反力飞踹袭去。 段才并未提防他的暴起,所以一不小心便被他狠狠踹在胸膛上。 咚—— 段才撞飞在街边门面上,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但他手里还紧握着斧柄。 无论如何兵刃都不能丢,丢了那就是十死无生,没有侥幸。 段才恶狠狠地看着众人,将大斧扛了起来,平复着自己翻涌的气血。 持剑人离得最近,他直接冲了上去,起手就是一些狠辣的剑招。 刺心,抹喉,劈脑…… 段才强忍着剧痛与他交手,同时暗自心惊——他们都是高手。 景无疾,八衍高手。 持剑人,持刀人,都是七衍高手。 而他,仅仅才七衍气境。 …… 远处的阁楼上,婀娜多姿,亭亭玉立的佘文君悄然出现。 她表情非常凝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段才被围杀。 她去找了雪使,但雪使不见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同样的,月使那边也无消息。 看着段才险象环生,佘文君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出手相助。 “等等……” 第90章 烧樗观局 蓉都,夜幕下的长街。 长街上有人厮杀得极为惨烈,全身上下被划了多道剑伤。 他们的动静很大,但奇怪的是附近没有一个巡卫察觉——或者说没有巡卫。 …… 佘文君在某处阁楼上观战片刻,决定出手相助时却被人喊住了。 “等等……” 熟悉的声音从楼顶上传来,佘文君眼前忽然明媚,她先探出头,而后轻拍窗台,微搭房檐就飘了上去。 楼顶全是瓦片,此时这里站了一个身材修长,白衣胜雪之人——雪使。 雪使一身白,白衣白发白手帕,却戴着个漆黑面具。 他站在楼顶静静地看着远处长街,修长的左手指捻着一块白色手帕。 “雪使,你来了。”佘文君见到雪使便仿佛恢复了女儿姿态,娇滴滴地说道,“奴家可找你好久……” 雪使面无表情,他只在佘文君身上停留了一眨眼的时间。 佘文君人美身美声音美,还修有媚功,寻常女子都无法抵抗得了,更不要说男子。 但偏偏雪使不感兴趣,越是这样,她就越想看到雪使流哈喇子的模样。 “无趣……”佘文君见状幽怨说道,像是被情郎抛弃了一般,“风使现在被围攻,我们该出手了吧。” “不。”雪使出声,嗓音正如其人,温雅如玉,冰清似雪,“我们就看着。” 佘文君闻言满头雾水,她不太明白:“为什么?” 雪使摇头,饱含深意地看了佘文君一眼,幽幽说道:“这是他的命……你以为他们是怎么知道风使身份的?” 佘文君恍然,她一点就通。 “难道是……”佘文君有些难以置信,不知不觉有冷汗流下,“农人?” “是。”雪使言简意赅,“农人的命令,好好看着。” 佘文君沉默,站在雪使身边。 …… 长街上,有两人打得火热。 持剑人招招狠辣凌厉,专攻段才的命门,让他喘不过气来。 段才由于挨了景无疾全力的一脚,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 本来他与持剑人是五五开的局面,如今越打越落入下风,甚至不得以用伤换命,混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血人。 两人又交战数十回合,随着段才伤势不断加重,他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持剑人见状贴身靠近,一剑上撩——没有杀人,只斩了其右臂。 段才没了右臂,自然也握不住大斧,他捂着伤口跌跌撞撞靠在路边。 持剑人没有杀他,而是回到队伍里,与持刀人一左一右跟在行桑农人身后。 行桑农人没有出手,他缓缓走近段才,居高临下地看着。 段才露出嘲讽的笑容,其微微张开的嘴巴里,牙齿上满是血沫。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行桑农人用枪尖抬起段才的脑袋,回以嘲笑。 段才捂着右臂,肉体的疼痛虽然强烈,但远不及他内心的十分之一。 他看着行桑农人,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本是棋手,却自己入局成了棋子……你输了,呵……” 段才说完才笑到一半,行桑农人的枪尖就刺破他的心脏。 行桑农人没有在意段才说的话,嘟囔道:“让你说遗言,没让你遗笑……” 段才解脱了,虽然他的心脏被刺破了,但他并不感觉到疼。 我本来一无所有,是你给了我新生——如今你要拿回去,那我便还你。 …… 远处,佘文君与雪使安静地看着。 嘀嗒—— 下雨了? 不,是佘文君哭了。 佘文君无声地哭泣,她的泪水止不住地下流,溅落在瓦片上。 风花雪三使,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乞丐,丑女,书生。 乞丐从小便无父无母,他的运气很好,没有被饿死,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丑女从小便不丑,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美,但她的运气不好,家里无权无势,空有美貌遭人惦记,于是她自己狠心划拉了脸,将自己变成了丑女。 书生从小便落魄,家里没有钱,走贩父亲落水,母亲消失,所以他便从书生成了走贩,腹中只剩半点墨水。 乞丐遇见了书生,书生将走贩时剩下的馒头都留给了他。 丑女遇见了乞丐,乞丐拼命护着她,帮她打跑了几个地痞流氓。 书生遇见了丑女,两人相逢恨晚,谈诗论文,是他唯一的书友。 乞丐说,他以后想成为大侠,行走江湖,打抱不平。 丑女说,她以后想开一家店,做自己的掌柜,不受外人的约束。 书生说,他以后想考取功名,待到金榜题名时,入朝为官,福泽四方。 后来,现实将他们的理想磨灭,乞丐依旧乞讨,食不果腹,导致长不高了,更别说行侠仗义。 丑女梦想破灭,她想做的无人支持,咬牙坚持后还遭人刁难倒闭。 书生每天被生活重重压着,屋里角落那放起灰了的书籍,似乎成了回忆。 他们本以为他们就会这样庸庸碌碌过完一生,直到他们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喜欢穿着黑衣服,带着白玉制面具的人。 他给三人带来了希望,将他们拉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农夫。 乞丐成了“大侠”,平日里游手好闲,背地里杀人,杀人,还是杀人。 丑女脸上的伤疤被祛除,她成了全城炙手可热的人物,艳压群芳。 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人,她现在招手可来,挥手可去。 至于书生…… 佘文君就是丑女,而段才便是那个乞丐,曾经帮她驱赶过地痞流氓。 “为什么?”佘文君双眼有些模糊,他看向雪使——书生。 雪使摇头,平淡道:“没有为什么……农人需要知道对手是谁。” “为什么要小四去死……”佘文君哽咽,提及段才的另外一个名字。 小四,是因为曾经段才以一个矮小之躯帮她赶走了四个地痞流氓。 雪使沉默片刻,解释道:“只有使者,才能钓到大鱼。” 佘文君还是不解,落寞道:“风花雪月,春夏秋冬,为什么偏偏是他?” “只有他是个纯粹的……打手。”雪使看得明白,也不想瞒着佘文君,“农人最不缺的就是打手。” 风使段才,江湖客,没有势力。 花使佘文君,云烟缠花魁,能接触到各个阶层的人。 雪使…… 月使王虎,月华庭悬赏使。 春使风雅晴,烧樗农人最早的使者,圣教真气掌控得最好。 夏使何丑,龙虎群山天龙寨寨主。 秋使……,潜伏周家。 冬使……,掌控绵州局势。 佘文君明白了,除了风雅晴,那就只有段才是个“闲”人。 而风雅晴作为烧樗农人最早的使者,地位在段才之上。 论圣教真气的掌握程度,风雅晴也在段才之上。 风雅晴如今也不在蓉都,而且她的身份已经暴露,还曾诱杀过万莱。 对于行桑农人一方,他们同样的错误可不会犯两次。 “唉……”见佘文君不再问话,雪使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段才也做出了决定——牺牲自己。” 佘文君没有反应,雪使自顾自说道:“他是个聪明人,若是将农人计划曝光,他可以全身而退……但他没有。 他选择替农人,揭开他们的身份。” 佘文君突然看向雪使,问道:“你知道他们是谁了?” “知道!”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不是雪使,而是月使——月华庭悬赏使王虎。 王虎缓缓走来,向两人点头致意:“他们有些人的身份,我已经知晓。” “嗯。”雪使并不意外,他也看出来了有几人的身份。 佘文君闻言突然绽放出妖媚的笑容,笑容里藏着寒意:“他们是谁?” 段才已经死了,那她能做的,就是给段才报仇。 雪使与王虎对视一眼,然后王虎缓缓开口说道:“他们是……” 第91章 谋划 蓉都,某处隐秘圆台。 绕着圆台的盘龙灯烛散发着微光,依稀可见地板上的纹路,但周围更显漆黑。 烧樗农人的黑衣隐于黑暗中,只有白玉面具依稀可见。 “农人!” 一阵细微的声响传来,随后有三个声音异口同声道。 白玉面具缓缓点头,三人见状也隐于黑暗之中,圆台又变得安静。 “如何,可有发现?”黑暗中,烧樗农人慵懒的声音传来。 王虎见雪使没有开口,便出声道:“有,对面来了四个人围杀风使……甚至他们的农人还亲自下场了。” 烧樗农人很平静,每个农人性格不一样,他就喜欢躲在幕后操控一切。 而有的农人就喜欢亲力亲为。 王虎继续说道:“对面四个人都是使者及以上,有两个人的身份已确认,剩下两人,一人有怀疑对象,一人不知。 确认身份的两人分别是: 知州李复,持剑,出手狠辣,实力与风使相近。 州尉秦远,持刀,擅长力量,实力不详,应与风使相近。 剩下两人,不明身份的是个老头,以驼背示人但并不驼背,他擅长使用一把巨型夺命剪,实力应在风使之上。 他们的农人是个枪客,目前蜀川界有可能的人物是: 青云山副山主风云枪邵安,实力很强,高达七衍气境。 江湖客孤枪法蛮,五衍气境。 林家镖局林现,失踪。 ……” “李复,秦远,罗大磐,万莱,驼背老人……对面的五角使齐了。”烧樗农人喃喃道,他自然知道对面有哪些人。 而对面也知道他有八个使者。 双方交手快两年了,行桑农人在蓉都的绝大部分棋子都被拔除了。 现在该轮到农夫使者,甚至农人——至今他不知道行桑农人的名号。 “农人,要来波大的吗?”王虎捋着长髯,眼中闪过精光。 “先不急。”烧樗农人摇头,吩咐道:“雪使,密切关注李复秦远二人,必要时可组织出手伏杀。” 雪使应诺:“是。” “那个装作驼背的老者也要继续调查,务必找到他。”烧樗农人继续安排,“至于对面的农人……” 烧樗农人沉思片刻,说道:“通知副农,让他找机会试探邵安……不过我个人认为他不是农人。” “是。”黑暗中传来一道稳重的声音,令其他三人稍稍惊讶。 在此的使者,不止他们三人。 烧樗农人继续道:“法蛮听说去了养州……秋使,你去确认下。” “是。”沉稳的声音来自秋使。 “至于林现,人活人死都不可知……那就交给周穆吧。”烧樗农人已有计划,缓缓道来,“他们与林现有些渊源。” 红月姓林,林现是她的小叔。 王虎闻言主动揽下责任,开口说道:“那由月华庭来通知周家吧。” 烧樗农人点头同意,不再说话。 圆台附近陷入了安静,约一炷香时间后,众使纷纷离去。 …… 另外一边,行桑农人又回到了百重楼,几人都跟在身后。 “我们可能暴露了。”行桑农人来到栏杆处,语出石破天惊。 持刀人秦远闻言惊愕,问道:“农人,什么情况?” “风使段才,可能是个棋子。”持剑人李复阴沉着脸解释,“为了引我们出来。” 刚开始他们还没发现什么问题,但最后段才的态度却让他们心头一沉。 段才表现得很淡然,即便最后以命搏命,但也不像被围杀之人的心态。 不过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景无疾缓缓直起腰,声音苍老:“你确定?” “不确定。”李复摇头,一切都是猜测——源于段才的反常。 行桑农人默默听着众人交谈,他的目光变得深邃,最后一锤定音:“总之,段才不正常……我与景无疾会密切关注你们一个月,遇到问题我们会出手。” 李复两人稍稍松了一口气,暴露的下场参考万莱,段才——他们不想体验。 …… 第二天,段才的尸体才被巡卫发现——他被抛尸到了暗巷。 虽然蓉都此前经常有人被杀,但那些人大多都是“没有”修为之人。 而段才作为闻名蓉都的江湖客,实力高达五衍气境,被人称为矮虎。 他被人杀死的消息算是平地惊雷,让许多人江湖客都不安起来。 五衍气境,在蓉都算是高手了。 周穆等人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让他有种浓浓的危机感。 蓉都,水太深了。 …… 城南,花间醉。 周穆与司马性约在花间醉里吃吃喝喝,两人近日来都厮混在一起。 他们吃着“小菜,喝着美酒,畅谈风月,各述传奇。 嗝—— 他们旁边还有其他人,红月与殷凤来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他们旁边还有一个胡吃海喝的小胖子——冯开山。 冯开山是封王台派来的,他起初不太情愿,因为有任务等于没法摸鱼。 但是当他看到丰盛的晚餐后,他的主意就改变了——周穆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然后厚着脸皮蹭饭。 天可怜见,封王台给他的俸禄太少了,偶尔才能吃上几顿花间醉。 周穆自然不会吝啬几顿饭,冯开山愿意,他买单便是。 “今天的故事,我们已经讲到了三打白骨精,且说悟空……” 最近每次饭后,周穆都会给他们讲西游记——以前总听司马性论江湖,谈趣闻,他也投桃报李,讲讲西游记。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西游记的魅力,本来只是作为饭后小故事,但因为司马性爱听,就被迫多吃了几顿饭。 司马性满是憧憬,他幻想他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齐天大圣。 “大圣爱吃鸡腿吗?”冯开山嘴里塞了一个烧白,含糊道。 司马性看了他一眼:“如此凡物,大圣怎么会看……” 冯开山闻言眼睛一亮,伸手抢过司马性面前的鸡腿:“那我爱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 包厢窗户边有个女子探出头,她的容貌清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冯开山。 “阿月。”冯开山看到来人后很兴奋,跑到窗户边将她拽了上来。 楚月翻窗进屋,见到屋内其他人也没有害羞,而是大大咧咧地招呼。 周穆见状笑着邀请道:“楚月姑娘,坐下来吃点吧。” “我不……”楚月本想拒绝,但看着诱人的佳肴不由吞了吞口水,“……不辜负周公子的好意,一定吃干净。” 楚月有些语无伦次,然后恍若无事般拉着冯开山坐下开吃。 她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孩子,怎么能一个人胡吃海喝呢。 楚月与冯开山专心干饭,风卷残云地横扫餐桌,齐齐打了个饱嗝。 嗝—— “你找我什么事?”冯开山躺在椅子上,摸着肚子——他吃了两轮。 楚月猛拍大腿,惊道:“哎呀,光顾着吃了……一刀大哥让我们去协助月华庭,他们在段才案上有了新的发现。” 冯开山闻言如霜打的茄子,缓缓说道:“走吧,速去速回。” “不用了。” 两人就要起身,却见包厢门被打开,然后进来了几人。 月华庭旗使亓鸿,追逃使葛生,行决使糜川,悬赏使王虎。 封王台张一刀。 “子羡,又见面了。”亓鸿见到周穆放声大笑,他们此前已照过面。 周穆向来人一一招呼,除了张一刀以外,他都有过几面之缘。 “你们怎么来了?”周穆唤来小二重新上一桌酒菜,然后看向亓鸿葛生。 “段才一案有了新的进展……”葛生咬着狗尾巴草耸耸肩,缓缓说道:“可能和你们周家有关系。” “和我们周家?”周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与段才没有任何关系。 葛生眼睛瞟向红月,说道:“具体点,和你,和红月都有点关系。” “嗯?” 怎么又牵扯到红月…… 第92章 红月过往 蓉都城南,花间醉。 小小的酒楼包厢内竟然聚集了蓉都大部分的风云人物。 周家周穆,红月,殷凤来。 月华庭亓鸿,葛生,糜川,王虎。 封王台张一刀,楚月,冯开山。 司马家司马性。 他们来此正是为了段才一案,而此案或许与周家,红月有关系。 葛生提及此事可能与红月有关,便看向静立在旁,英气绝美的女子——红月。 红月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到葛生的话后猛地睁开了眼睛,她不是很理解。 葛生没有回应,他也是被临时拉上的,知道的情况并不多。 “听闻子羡在这里,我们便不请自来,想了解些事情。”亓鸿见状笑着道,他们也算是友人,有交情。 若他们无交情,那就只能将人“请”到月华庭了。 “段才的事情?”周穆满脑子疑问,“我们与段才应是素昧平生。” 他对段才的了解,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具体的啥都不清楚。 而红月更不要说了,除了他的安全,其他的她都不在意。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案涉及到红月的身世,我们想了解下情况。”葛生知道周穆的担忧,出声解释道。 他们也不是来质问周穆,只是出于查探真相的目的。 红月的身世,周穆是清楚的——只是这仅限于很少人知道。 周穆惊讶问道:“为什么会涉及红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葛生闻言看向王虎,王虎见状点头说道:“段才案有了新的进展……我们通过伤口锁定了两名疑凶。 一人用剑,是他斩了段才一臂,但此伤口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线索……或者说可以确定此人修为胜过段才。 另一人用枪,他完成了最后一击,将段才击杀……此人所用非是一般的枪头,而是微微有些倒刺,细查伤口便能发现。 我们猜测,用枪的疑凶应该没有与他搏杀,而只是补了一枪。” 周穆点头,又问道:“那这与我们周家,与红月有何关系?” 红月虽然也用枪,但她的枪尖是光滑的,不存在倒刺。 “周家的事情后面再说。”亓鸿回答道,“至于红月……” “我们怀疑用枪的疑凶或与红月身世有关……通过查阅案卷,我们发现拥有此类长枪的人很少,但恰好就有昔日的林家镖局。”王虎顺着亓鸿的话补充道。 周穆有些意外,他知道的是林家镖局满门被灭——除了红月。 “虽然林家镖局被灭了,人没了,枪也丢了——但是林家小四爷林现,案卷记载至今仍是失踪。 如今又有类似的枪尖再现,所以我们怀疑林现可能还活着。” 王虎说完便看着红月,他主要负责这个案子,其间“内情”他最清晰。 林家当初的灭门惨案,只有一人一枪下落不明,很难不联想。 红月反盯着王虎,神情凝重地问道:“这与我又有何关系?” 王虎轻笑,答道:“因为你也是林家的幸存者——林红。” 周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随后说道:“红月当时尚在襁褓之中。” 王虎笑着说道,缓和气氛:“不要紧张,我知道不可能是红月……我只是想知道林现是否有联系过你?” 众人都看了过去,红月神情自若,肯定地回答道:“没有。” “当真?” “当真!” 王虎之后便没有追问,他并不在意结果,只想引导一下过程。 葛生见状出声圆场,算是为此划上句号:“好了,此事与红月无关。” 周穆点头,而后看着众人严肃问道:“如果只是问个这,你们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吧?” 要知道来的不仅仅有月华庭的人,还有封王台人。 “还有件事与周家有关。”葛生坦率承认,而后看着司马性。 司马性自觉地拿着酒壶回避了,他也不想插手朝廷的事情。 随着司马性的离去,屋内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葛生缓缓开口说道:“农夫,存在,且出现了。” 农夫! 他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葛生说这件事会与他们周家有关。 周穆串联起一切,才反应过来:“农夫是段才还是凶手?” “凶手。”王虎补充道,“段才死前在腰间刻出农夫二字。” 这自然是王虎伪造的证据,不过他是负责此案之人,堪称天衣无缝。 “农夫”二字是伪造,不过其死因是真的如他所说——段才的确是被一个有些许倒刺的枪头所杀。 这个证据也是他正大光明拿回尸体后才发现的,对他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至少很多枪客的嫌疑撇清了,他们能更快锁定行桑农人的身份。 周穆闻言陷入了深思,将他们提供的讯息进行了简单的分析。 段才修为不低,用指甲悄然留下证据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关键是他有个脑子吗? 周穆对这一点存疑,段才一个孤独的江湖客,留讯息给谁? “你们现在知道农夫了?”周穆看着月华庭众人有些意外。 曾经绵州案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葛生点头,他曾经关注过农夫,但一无所获——直到封王台到来。 另一边,张一刀听到周穆发问后才缓缓说道:“封王台内有记载:农夫……” 张一刀将农夫秘辛道出,很多都与周穆在田妩儿得知的差不多。 不过封王台对农夫非常重视,知道的消息自然比田妩儿要多一些: 农人有仪式,具体不详。 农人之间是死敌。 农人大多是个寡人——真正的寡。 农夫秘辛讲完后,张一刀顺势说出他的推测:“用剑的疑凶与段才厮杀,最后却由用枪的疑凶来了结。 显然,用枪的疑凶地位高一些……至少是个使者级别。 再考虑到那种稀有的枪头所涉及的人,可能是林家林现。 林现年纪轻轻便是三衍高手,他没有死于灭门惨案,那多半还活着。 他已是寡人,应该也符合农人的仪式。 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用枪的疑凶或许是农人。” 张一刀分析得有理有据,但周穆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 他的关注的是农人仪式,为什么他们大都是寡人——这和他的处境也很像。 周穆有了疑问便直接问道:“农人的仪式是什么?” 众人皆摇头。 “我们封王台只查到过三个农人的踪迹,他们都是寡人。”张一刀解释道,“但这三人都未再露面。” 封王台能查到农人,但不代表他们能轻易对付农人,更别说撬开他们的嘴。 “当年林家镖局的惨案,林家老爷子,林家大爷,二爷,三爷都横死当场……只有小四爷林现不知所踪。”亓鸿翻阅过案卷,知道个大概。 毕竟距离事发时已过去十多年,小四爷林现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年此案事发时月华庭还未成立,所以是由当时的官府督办……据案卷记载,当夜凶手凭空消失了。 兜兜转转查了半个多月,官府没找到任何线索,只能草草结案。 结案后蓉都变得十分不平静,凶杀案层出不穷,一个接一个。 我们怀疑小四爷林现当时就是因为这个变故,成就了农人的仪式。” 周穆点头,农人排除异己的动作很快——比如李根花。 但凡知道农人的人都活不长,但似乎最近他们也没有太遮掩了。 至少在蓉都是这个现象——隔三差五便死人,虽然没有迹象表明是农夫干的,但是显然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现在还有个问题……”冯开山突然发现了盲点,“这里只有一方农夫吗?” 王虎闻言呼吸微微一屏,而后不着痕迹地呼出长气,又变得平静。 众人都被这个想法惊讶到了,随后他们都陷入了思考。 蓉都,到底有几个农人? 第93章 两个农人? 蓉都,城南坊市。 司马性提着酒壶,背对着周穆挥挥手,然后一个人离去。 封王台,冯开山被张一刀临时喊了回去,他恋恋不舍,三步一回首。 月华庭,亓鸿带着众人离去,只剩下葛生与周穆并肩漫步。 身后红月,殷凤来默默跟着,他们越发觉得蓉都的水很深。 “周老弟,今日突然造访,有些唐突了。”葛生私下里称呼都很亲近,他有些蛮不好意思的。 周穆并未上心,毕竟他们也只是来问点事,摇头道:“无妨无妨。” 似乎见葛生仍然有些纠结,周穆轻笑:“葛兄,何故扭捏得像个小女子啊?” 葛生叼着狗尾巴草努努嘴,笑骂道:“好你个子羡,居然拿我开涮。” 两人玩笑几句,一边走马观灯,一边聊着天——农夫之事。 “说真的,你们今夜来访让我受益颇多。”周穆感慨,终于有了新方向。 葛生笑着点头:“我的收获也不小……其实我是被临时拉来的。” 月华庭各使分工明确,悬赏使主要负责断案发布任务,追逃使主要负责侦查追踪,行决使主要负责缉捕。 当然这个分工是职责所在,但实际中往往不是如此。 悬赏使一般驻留界都,也行界都的侦查追踪,缉捕之责。 追逃使一般根据悬赏使的悬赏令出界都侦查追踪,也可以断案,缉捕。 行决使更多是辅助两使,帮忙缉凶——不可能两使找到凶手就不管了。 所以昨夜事发时,是月华庭悬赏使王虎主要负责断案侦查的。 而葛生是今天午时才赶回蓉都,还没歇够就被临时拉来充数。 因为涉及到农夫,有封王台插手,他们月华庭对此很重视。 葛生讲着自己最近的事,周穆听得心不在焉——他还在想农夫。 蓉都,到底有几个农人? “你觉得有几个?”周穆突然说道,打断了葛生说话。 “嗯?”葛生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而后严肃说道,“至少一个。” 得,说了等于没说。 周穆都懒得吐槽葛生了,他找路边摊要来几串糖葫芦,分给几人。 古时路边摊上的小吃太少了,仅糖葫芦可以吃上一吃。 葛生以前没有吃过,不停称赞味道很棒,黏糊糊道:“你觉得有几个,不是说一山不容二虎,农人之间本就相争……” 葛生的话突然点醒了周穆,周穆恍然大悟,确定道:“有两个。” 刚才还愁容满面不知所以,现在突然就灵光开窍了,葛生表示看不懂。 周穆犹豫再三,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龙虎群山,天龙寨寨主天龙刀何丑,他是农夫。 而你说的,农人相争……现在与天龙寨争的不就是地虎寨吗?” 葛生闻言感到意外,他们并不知道何丑的底细,只当他就是一个山匪。 虽然这个山匪有点强,背后的势力还能排进九流。 “如果说天龙寨是农夫所掌控的,那他们的对手也不一定是农夫啊?”葛生作为月华庭追逃使,自然知道龙虎之争。 周穆摇头,缓缓说道:“不,他们的冲突来得太快了,而且打得有点狠……龙虎群山无论是少了龙,还是少了虎,都难以维持九流的地位。” 如果说天龙寨,地虎寨是为了争霸龙虎群山,那代价有点大了。 按照这个局势继续打下去,龙虎群山将从九流中除名。 葛生明白了:“所以驱使他们生死相争的原因,是他们的立场问题……也就是说农人的死敌是农人。” 周穆缓缓点头,看着稀稀拉拉的人,他们不知不觉走到长街尽头了。 “补个宵夜?”葛生问道,他还想与周穆深入探讨。 “好。”周穆带着葛生又往花间醉走去,不过他是吃不动了。 四人回到花间醉,满桌子的菜只有葛生一个人慢慢解决。 葛生也没与周穆客气,该吃吃该喝喝,一样都不落下。 “周老弟,你继续说。”葛生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 周穆轻笑,说道:“既然已经知道是有两波农人,我们不妨来分个类。 绵州城那伙农夫,应该是与天龙寨是一方的……他们曾前后截杀我。” 葛生点头,那次截杀他也在,自然知道是天龙寨附属的奇猴,黑风两寨出手。 “那你觉得,昨夜的凶手是哪一方的?”周穆沉思,同时也抛出问题。 “哪一方?”葛生放下鸡腿喃喃道,“我突然有个想法。” 周穆听后看了过去。 “蓉都这两年来频发的凶杀案,会不会就是双方农人在掐架?” “很可能!” 葛生一下说出了重点,周穆也想通了——为什么凶杀案这么多且随机了。 因为是双方农人相互拆台,而农夫是擅长伪装的,可能是地主豪绅,可能是乞丐流民,也可能是走贩艺妓。 “那么段才案其实就是两个农人在相争……动机对上了。” 周穆继续推测,而后他与葛生双双对视,异口同声道:“段才也是农夫!” “继续!”葛生兴奋道,他与周穆相识后也曾困扰所谓的农夫。 如今他们思维敏捷,如同抽丝剥缕般分析出许多细节,让葛生看到了希望——一探农夫之秘。 周穆补充道:“段才死于有倒刺的枪尖,死前还被他人用剑斩断手臂。 剑很常见,枪也很常见——但有个关键信息,用枪之人地位较高。 曾经天龙寨遭到过不明人物的袭击,领头者正是枪客。” 可惜这在当时仅是一个简单记录,若是留有详细记录那就万无一失了。 “我们大胆推测,枪客是地虎寨人,那他们杀段才,段才便是天龙寨人。”葛生又说道,心中不断计算。 “还有万莱……” “万莱之死,王虎作为唯一幸存者,他说的凶手很像袭击天龙寨之人。” 葛生提及万莱之死,他当时候就感觉到疑点重重,不过由于找不到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们废那么大劲为了击杀万莱,说明万莱也是农夫。”周穆猜测,当有了目标后就很好类比。 周穆思索着这两年发生的事,突然他发现了个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有问题……农夫相争,怎么可能留下一个活口?”周穆转头看向王虎。 葛生闻言瞳孔一缩,他知道周穆的意思,声音有些颤抖:“王虎?” 葛生曾经也曾怀疑过,不过由于王虎没啥异动,他便将之抛在脑后。 如今想来,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段才案是王虎在查办吗?”周穆看向葛生,这个他必须要弄清楚。 葛生点头,他早已放下手中餐食,严肃道:“他全权负责。” “农夫是他发现的,封王台也是他引来的,目的是指向枪客……也就是说,他与枪客若有关系,一定是对立面。”周穆没将话讲死,万一真是是巧合呢? 葛生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从万莱死后,王虎都在有意无意引导月华庭追查枪客——如今看来是另有私心。 他变得沉默,毕竟王虎算是他熟悉的得力手下,现在竟有些陌生。 周穆没有想那么多,继续分析道:“所以现在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天龙寨,绵州,段才,万莱为一方,地虎寨,枪客为另一方。 第二种情况,天龙寨,绵州,段才为一方,地虎寨,枪客,万莱为另一方。 变因是王虎,若他真是侥幸存活,所言属实,且段才案全是巧合,那就是第一种情况,王虎与农夫无关。 若王虎有问题,他留下来的目的便不纯,栽赃并借刀杀枪客,那便极有可能是第二种情况,王虎是天龙寨人。” 周穆分析得头头是道,葛生找不到反驳的点,心中已经动摇。 真的是你吗? 第94章 明查行桑 漫漫长夜将至,葛生告辞。 周穆站在花间醉窗边,目送着葛生渐渐消失在黑幕之中。 “你怎么看?”周穆突然出声,他还有一些疑问。 被问之人自然是红月。 红月冷艳的表情微微动容,然后说道:“有一点,我的身世他们怎么知道?” 这也是周穆想不通的一点,当年红月被老仆救出来后,几乎无人知晓。 即便有人知道林家还有幸存的孩婴,但也不会想到远在绵州的周家。 周家内知道此事的人仅当时的周正一辈,以及后来得知的紫藤绿琦。 是谁透露了红月的身世——还是透露给王虎,这个重要的农夫嫌疑人。 周家难道还有奸细? “去联系下影一。”周穆沉声道,他还需要多一些线索。 红月了解,然后出去找来灯笼,悄然给花间醉两边多添了一对灯笼。 花间醉四季有花,所以正常情况下是四对灯笼,而五对灯笼便是联系影。 周穆在哪,影一在哪。 …… 半夜,花间醉顶楼。 影一戴着獠牙鬼面具悄然出现,这两年时间,他的隐匿技术越来越高超。 “家主。”影一见到周穆与红月立即行礼,不论影发展到何种规模,他都不敢有丝毫懈怠与不敬。 周穆点头,他可是对影寄予了厚望:“蓉都里有林现的行踪吗……林现就是原来林家镖局的小四爷。” 红月也看了过来,虽然林家已经没了,但她可能还有个亲人在世。 即便这个亲人牵扯到许多案子,但到底如何她眼见为实。 影一闻言沉思,而后说道:“有关林家镖局的事情,由于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我们没有渠道获知更多的信息,所以并不知道林现如今是死是活。 但是林家最近确实有事,他们曾经有杆长枪,名为龙脊。 龙脊的主人便是林现,枪尖微微有些倒刺,此前随着林现一起消失了……但最近,我们听到过有关龙脊的消息。” “详细说说……” “额……再详细的属下就不知道了。”影一有些尴尬,他因为跟着周穆东奔西走,对于每个地方都只有个大致了解,“属下需要去影内调一下案卷。” 周穆显然也知道他的苦衷,点头道:“我明日随你一起。” 周穆不打算让他们看完再汇报,而是准备亲自上阵查阅,以免有所遗漏。 影一离去,他回去先整理案卷。 …… 翌日,影阁。 影阁是影的联络点,基地,不仅是人员来往,也是存放案卷的地方。 蓉都的影阁设在周家梨园——每个影阁的场地都不同,以免让人一锅端。 梨园大堂唱着戏,周穆等人则随着马车悄然进入梨园后院,入了地窖。 地窖自然十分隐蔽,要从隔壁杂屋的破烂床下进去。 影阁里堆满了案卷,影一带着影三影四整理了一晚上,简单分类。 周穆坐下,便从优先级高的案卷开始查看——有关龙脊的。 龙脊相关的消息,仅有三个案卷记载,看起来都是些“小鱼小虾”。 一个青楼常客,一个卖油翁,一个女仆,他们都死于倒刺枪头。 青楼常客家住城南,资产颇丰,最常去的便是蓉都最大青楼——云烟缠。 卖油翁住在城西老巷,最多也在城西坊市活动,很少去到其他坊市。 女仆是蓉都城北李家之人,行动更是受限,很少走出家门。 影所能接触到的只是官府仵作,所获信息也是从此而来。 像前夜的段才案,由于是月华庭接手,他们就不知道其内详情。 周穆看着这三个案卷,完全找不到共性——或者说这就是共性。 毕竟农夫是善于伪装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人,可能就是农夫。 周穆可不会认为农人是疯子,会去杀一些毫不相干的小人物取乐。 “有关龙脊的就这些?” “都在这了。” 影三老实地回答道,他们昨夜通宵整理,最后只发现了三份案卷。 周穆闻言看着面前的案卷,有些难以下手——就像曾经面对农夫一样。 明明他就是亲历者,但就是查不下去,找不到任何线索。 “蓉都城内还有其他异常的事情吗?”周穆打算另辟蹊径,“有一个算一个。” 影三影四常驻蓉都,自然熟悉,他们深思后开口说道:“要说异常的事情也有一些,城东灵池山庄,传闻他们以活人铸剑……附近失踪的人确实很多。 城西墨竹林附近,有学子被人用手指洞穿了喉咙,那人被称为指魔。 百重楼,夜间时不时有人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便传闻闹鬼……” 周穆认真听着,这些事情最多算是蓉都怪谈,谈不上与农夫有关系。 还是一筹莫展…… “小泥人?”影阁地窖通道里传来了一个轻灵的女声。 叮铃—— 随后有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走来,斗笠,红绳,长剑——“田花儿”。 “田花儿”的名声不显,虽然有很多人知道她的底细,但总比直接用真名方便。 “你来了。”周穆眼前一亮,每次见到田妩儿都有一种惊艳之感。 田妩儿走近慵懒地坐下,看着周围堆积成山的案卷,缓缓说道:“你在查农夫?” 她来的时候听影说过蓉都的事——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影,感慨良多。 周穆离开青云山前,犹豫再三才告知田妩儿关于影的存在,同时他也在培养另一支情报队伍——青影。 青影,青云山之影,不仅能将情报提到明面上来,同时还能将影藏得更深。 谁都想不到,青影的背后还有个更为神秘的组织——影。 青影刚刚成立,周穆谁都没有告诉,其核心人员都是从影中拨出的骨干。 周穆草草翻了翻附近的案卷,有些郁闷:“查了,但查不到。” “你此次前来是干嘛?”周穆问道,田妩儿是主动要来的。 当然是保护你啦。 田妩儿虽是这么想的,但她并没有这么说:“听闻这里出现了农夫,我过来看看……对了,孙长生死了。” 孙长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景无疾剪掉了脑袋,消息早就传开了。 当然,对于周穆等人而言,他们只知道是个不知名的高手。 “我们经过打探,确认击杀孙长生的人已经不在地虎寨了……我怀疑,地虎寨他们也是农夫。”田妩儿继续补充道,她并不知道周穆他们的推测。 主要是地虎寨接二连三出现了不知名的高手,让她起了疑心。 周穆感到意外,居然还有人推测出来了:“你如何得知的?” “直觉……”田妩儿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在她绝美的脸上煞是可爱。 周穆笑容凝固,而后若无其事地将昨晚的推测说了出来。 “两个农人?”田妩儿微微眯起眼睛,她也在找农夫。 周穆点头,蓉都水深。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纠结龙脊这件事……”田妩儿消化完周穆提供的讯息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其他农夫。 地虎寨农夫有许多未再出手,那便极有可能是离了龙虎群山,潜藏在蓉都里,甚至他们无法轻易离开……你可以看看名人是否有异常。” 周穆如梦初醒,差点就想抱着田妩儿的脸颊亲上一口,不过他及时打消了念头——他还年轻,不想英年早逝。 “查,去年二月初二附近的日子,还有孙长生死的那晚,蓉都城内是否有不一样的事情?” 影一影三影四闻言立即搜寻相关案卷,开始认真查阅。 而周穆却是拉着田妩儿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他与田妩儿总是这么“谈”得来。 哗啦—— 除了周穆二人的窃窃私语,就是影三人的翻书声。 “有了!” 第95章 暗谋王虎 蓉都,周家梨园。 梨园前堂,台上戏子唱曲,台下八仙桌整理摆放,来客吃着糕点唠着嗑。 梨园后院,表面上看着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实则另有乾坤。 “有了!”影四找到了有关案卷,得益于他们事无巨细的记载,“去年二月初二夜蓉都发生命案,本该主理此案的知州李复却不见踪影,直到初三晚才现身。” “还有吗?”周穆眼前一亮,只要有线索就可以继续查下去。 “没了。”影四摇头,“得亏李复逢案必查,所以我们才会记录此事。” 周穆点头,李复查案狂魔之名他也略有耳闻——不过查归查,大多没有后文。 总的来说,一个兢兢业业的庸人。 “如此说来,李复便有可能是地虎寨农夫一方?”田妩儿若有所思。 周穆点头,露出了笑容:“可能,这个需要去求证,不过好在有了方向,不会像个瞎子一样找不到南北。” 既然有了怀疑对象,周穆便将影三派去监视李复,而影四去守着王虎。 鉴别农夫最好的办法是全力交手,但他们都是朝廷的人,周穆只能作罢。 “如今天龙寨暴露了王虎,地虎寨暴露了林现,还可能有李复……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有了目标,但他们还需要证据——无论是王虎还是李复,都是官身。 而唯一一个不是官身的林现,如今根本找不到行踪,难以下手。 “那我们先对付谁?”田妩儿问道,农夫之人修为远高于明面上的实力,所以他们最多也只能对付一人。 “让我想想……”周穆想到了个好主意,“李复的身份需要核实……我们的重心还是放在王虎身上。 既然王虎想让我们去查地虎寨农夫,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向李复透露王虎的身份,一来可以试探李复,二来若李复真是农夫,也可让他们自相残杀。” “嗯,现在蓉都城内就你我,红月,殷凤来四人,需要喊人吗?”田妩儿是孤身来蓉,没有带任何人。 四人修为分别是六五四一,勉强可以对付一般的七衍气境高手。 “不用。”周穆神秘一笑,缓缓说道,“我有援军。” …… 离开影阁已是下午,周穆又于花间醉设宴,悄然约来了葛生,冯开山。 “周兄,想死我了。”冯开山远远见到周穆便张开双臂,犹如肉桶来袭。 周穆顺势一躲,迎上葛生。 葛生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他看起来兴致不错,显然从王虎的“阴影”里走出了。 冯开山搂空了后努努嘴,目光又放在满桌子的山珍海味。 比起周穆,他更想它们。 “这位是弟妹?”葛生可不是冯开山这个吃货,他注意到了边上美艳惊人的田妩儿,笑着打趣道。 田妩儿闻言脖子有些热,她的脸颊微微抽动,显然有些害羞。 她可以是杀人不眨眼的青云山山主,也自然可以是个怀春的少女。 周穆则是与田妩儿对视后讪笑,看向葛生的眼神中带着鼓励意味,会说话就多说点,瀑布不绝,话就别停。 葛生没想那么多,他看着洒脱,其实现在内心也很乱——因为王虎。 四人相互客套后便落座开席,而红月,殷凤来两人都守在门外。 他们自从田妩儿来到之后,便极力想将自己变成个小透明。 而周穆也如他们所愿,眼里只有田妩儿,几乎都没有搭理过他们。 “子羡将我们喊来,想必不是吃饭这么简单吧?”葛生了解周穆,先不说昨天才见了,如果只是单纯叙旧的话,没必要如此正式。 “确实有事。”周穆也不藏着捏着,直接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 他要联合封王台与月华庭,处理农夫——至少要处理王虎。 至于说如何处理农夫,先监视,再挑拨,最后雷霆动手。 “这事好说,我们侯爷本就想对农夫动手,只是苦于找不到人。”冯开山嘴里塞满了肉圆子,说话有些含糊。 葛生也点头说道:“农夫本就受月华庭监管,我们出手是应该的。” 月华庭,主要处理江湖之事,而农夫时不时杀些“没修为”的人,显然坏了他们制定的规则。 周穆得到两人相助,表示非常感激,同时他也问了双方可出手的人——当然,必须是要可信的。 他们也没有隐瞒,他们本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人员和修为都可查。 封王台四人,虬髯侯童桓,张一刀,楚月,冯开山。 其中童桓是七衍气境,张一刀是五衍气境,楚月,冯开山是三衍气境。 张一刀也是经历云烟缠一事后发奋刻苦,于近日才突破。 月华庭方面,旗使亓鸿,追逃使葛生,两人自然是值得信赖的。 除两人外,行决使糜川也可信任,他此前曾是亓鸿部下,跟随亓鸿多年。 其他月华庭人员葛生都没指望,像他麾下的“四虎”,他有些看不准。 长髯汉王虎因为修为精进,又有智谋,所以成了悬赏使,可没想到这么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却极大可能是奸细。 黑脸汉李虎因万莱一事被杀,如今看来可能是王虎出手——尸体切面吻合。 方脸汉陈虎,红脸汉张虎都一如往常,但葛生被王虎骗怕了。 周穆可不管他们想的什么,只要有足够的可靠人手实施谋划就好。 农夫谋划他们? 他们便来狩猎农夫。 …… 蓉都官府,知州厅。 李复满脸阴沉地坐在上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 『王虎,农夫。』 言简意赅,他虽然在乎王虎是不是农夫,但他更在乎谁给他的纸条。 给他纸条的人不是行桑农人一方,那就一定是居心叵测之人。 这人居然知道他的底细。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以静观变——万一只是个试探呢? …… 另一边,月华庭。 葛生将所有人聚齐,并将调查的最新进展都同步到他们。 他们怀疑李复是农夫,原因就是周穆的分析——查案狂魔事发时不在。 葛生早与亓鸿通过气了,他们自然知道有两波农人。 而王虎那晚早早离去,他并不知葛生与周穆的密谋,以为事情向着他的预期发展,不由心中冷笑。 他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快感,至于李复的事情他并不在意。 烧樗农人一方早已知晓李复的底细,但周穆等人能通过蛛丝马迹查到也确实是他们本事。 王虎只在意林现的消息,如今看来依旧没有突破口。 “所以李复怎么处理?”葛生有些“犹豫”,叹气道,“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我们无法明着对他下手。” 亓鸿闻言深思道:“我们需要逼他露出马脚……糜川王虎,你们二人乔装打扮后出手试探一下他。” 糜川作为亓鸿心腹,自然应了下来,而王虎见有糜川在,也没有生疑。 他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 …… 夜深了,官府知州厅。 李复最近睡眠很不好,他总感觉有人盯着他,让他很不安。 踏踏—— 屋顶瓦片有细微的踩踏声,李复猛地睁眼,然后翻身下床摸出一把长剑,再将其藏在床褥里。 他假寐着,因为他伪装的身份虽然习武,但是没有修为。 两个黑衣人蹑手蹑脚走来,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刃靠近。 李复继续装睡,他的手已经摸到了剑柄,可以随时暴起。 黑衣人来到床边就没了动静,正当李复犹豫着要不要动手时,他们出声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侧头对另一人说道:“王虎,来一刀。” 王虎听后暗骂,这个没脑子的糜川不知道他们在行刺吗? 两人各怀心思,然后李复却等不了了,掀开床褥,一剑奔向王虎。 王虎,可是农夫。 第96章 起局 蓉都官府,知州厅。 两个黑衣人持剑提枪,正欲行凶。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 “熟睡”中的李复突然暴起,一剑直奔王虎的咽喉。 危急关头,王虎下意识拔剑斩,并用上了全部实力——六衍气境。 铛—— 两人交手,双剑撞击在一起,王虎猝不及防地吃了个大亏,被斩退好几步。 他虽然挡住了李复的杀招,但体内真气有些翻涌,显然有了些内伤。 毕竟李复修为更高,又是偷袭的蓄力一剑,王虎没死已是万幸。 “来者何人?”李复翻身下床,明知故问,“居然胆敢袭击本官。” 糜川见状开溜:“王使,这里交给你了,我回去喊人……” 李复认出了糜川的身份,他没有阻拦他——他的对手是王虎。 王虎无奈,他被人算计了,现在就算他想跑也跑不了。 李复知道自己已然暴露,他果断杀向王虎,出手不留余地。 王虎实力弱于他,如此绝好的时机,他可不会错过。 李复一边剑来,抹喉刺心,一边质问王虎:“你是哪个使者?” “你猜。”王虎冷笑,手中不敢有丝毫懈怠,及时抵挡。 两人修为本就有差距,王虎之前还吃了个闷亏,渐渐落入了下风。 “该死。”王虎暗骂,与李复拼杀几招后便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但他被李复死死压制,根本跑不掉,只能不断后撤。 王虎拼命抵抗,他在赌,赌有人监视李复,会出手救他。 “找死。” 声音从上传来,有人于屋顶一跃而下,拦在李复与王虎中间。 其人身着黑袍,体态修长,斗笠下隐约可见白发——雪使。 “我们的人,你也敢动……” 雪使看着李复,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修长的手指,然后握爪探出。 李复感觉到来人的极度危险,全力迎战,一剑斩出。 雪使不急不慢,双指并拢将李复手中飞快移动的长剑夹住,然后顺势一撇。 一股巨力传来,李复感觉到虎口剧痛,然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雪使,八衍气境。 李复不敢大意,持剑防备,他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指魔?” 雪使笼罩在黑袍下的眸子闪过冷光,他手指并拢,再次杀去。 李复不敢硬接,只能慌忙躲避,但雪使攻势凶猛,他挂彩了。 雪使手指似个枪头,轻易地洞穿了他的肩膀,留下个血槽。 “看来你们真是有备而来。”李复捂着肩膀,目光森然地看着两人。 雪使与王虎并不搭理他,齐齐向他冲杀而去,速战速决。 沙沙沙—— “两个打一个可不好。” 院中大树上传来一道孩童般清脆的声音,接着一个佝偻着背,把着巨型夺命剪的老者跳了下来——景无疾。 景无疾也是八衍气境,他一来便对上了雪使,没有多言,疾驰杀去。 雪使见他气势汹汹,知其修为不低,便严阵以待——他从不轻敌。 景无疾手中夺命剪招招奔向雪使要害,手脚脖子挨个招呼。 雪使一侧一弯腰,轻松躲过景无疾的所有攻击,而后长指似枪,连刺而去。 景无疾身法也很灵活,配合夺命剪轻易化解了雪使的进攻。 两人斗了几个回合,难分胜负。 随着雪使与景无疾纠缠在一起,场中又只剩下了李复与王虎二人。 王虎见李复提起剑,便撒丫子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李复已经用点穴止住了流血,他目光不善地看着王虎,追了过去。 两人一追一逃,虽然轻功很快,但也只限于院中躲闪。 王虎不敢甩开李复,以免李复与景无疾二对一围攻雪使。 李复也没插手景无疾与雪使的战斗,而是追着王虎打杀。 乍看起来,行桑农人一方占优。 …… 远处阁楼上,周穆与封王台,月华庭众人在一起,有些凝重。 农夫如今露面的四人全是上境——八衍气境两人,七衍,六衍气境各一人。 而周穆一方,上境只有三人,而且没有八衍气境的高手。 封王台虬髯侯童桓,七衍气境。 月华庭旗使亓鸿,六衍气境。 青云山山主田妩儿,六衍气境。 八衍气境,在封王台是有资格封王,在月华庭也是庭主级别。 他们刚开始时兴致勃勃地等着农夫入套,如今却不由感叹套太小。 他们这只小黄雀,不一定打得过捕蝉的强壮螳螂。 “他们怎么这么强?”亓鸿小声说道,他整个人都被惊讶住了。 他此前从未听过农夫,竟然不知道江湖上还有这般强大的势力。 童桓虬髯满面,他摸着黑金二色交织的护袖,不咸不淡说道:“江湖上向来只有三教九流的传言,几乎没人知道农夫。 农夫势力很强,话事者被称为农人,但农人之间都是死敌。 每一方农人都不可小觑,甚至很多农人的势力能强过九流。 纵横山庄,曾经的九流之一,他们被灭门一案就有农夫的影子。” 童桓之所以对农夫充满杀心,也正是因为纵横山庄一案。 他与纵横山庄少庄主是好友,若是能遇见农夫,一定会为他报仇。 “他们这个实力,我们恐怕敌不过吧。”冯开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有这个疑问。 “他们四人,我们简单演算一下,看看如何敌?”周穆说出了一个关键,谋局在人,成事也在人。 如果成不了,那就是命数。 “我可战王虎。”殷凤来看着场内两人的追逐,自动请缨。 五衍战六衍,也不是不行。 修为高者战胜修为低者很正常,但这不意味着修为低的人引颈就戮。 即便单打独斗,修为低的人也可以战胜修为高的人,心法,武学,状态,弱点都是可以用来翻盘的点。 “对面两个高手,我们封王台可以分担一个。”童桓衡量片刻后开口说道。 高手自然指的是两个八衍气境——雪使,景无疾。 一个“不知名”小刀客都敢挑战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他们封王台也可以。 周穆点头沉思,若是封王台四人配合得当,并非没有获胜的希望。 “我,红月,还有月华庭众人可以对付剩下的一个八衍气境高手。”田妩儿出声说道,巾帼不让须眉。 她对农夫,也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听到田妩儿的请战,周穆有些担心,但他相信她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亓鸿见状喃喃道:“那么就剩李复了……可是我们没人了。” 周穆闻言皱眉,只剩下他一个小小的一衍气境,如何可敌李复? 众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齐齐陷入了沉默——还是打不过。 “或许我们可以求援……”周穆思索后眼前一亮,说道,“召集月华卫,或者州兵来围剿他们!” “州兵鱼龙混杂,不可信。”葛生出声提醒,“月华卫可以派来。” 月华卫人少,可以一搏。 “你们忘了一个势力……”冯开山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对于性命攸关的事情,他的脑子特别灵光。 “谁?” “蜀川界驻军。” 葛生闻言摇头,无奈说道:“驻军都在城外营地,来不及的……况且他们也是鱼龙混杂,不可信。” 他们是要围剿,若是走漏了风声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亓鸿这时反应过来,自信道,“我们去喊辜将军他们……他们一般都在花间醉……”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只需要将蜀川界驻军中的武者喊来,便可敌过。 几人合计后认为可行,便由糜川回去统领月华卫,而亓鸿去喊驻军帮忙。 待到人齐,好戏开场。 第97章 局中局 蓉都,官府。 知州厅内有四人交手,打得噼里啪啦,但不见周围官差来往。 隔壁的监州厅安静到诡异,司马欢像是睡着了一般。 其实是周穆等人将他们转移了——官府,今夜将是战场。 …… 李复不再追杀王虎,他留在原地小心戒备着,同时包扎好了伤口——因为剧烈运动,快要抑制不住流血了。 王虎也躲在一旁调理内息,他自开始便受了内伤,刚好趁机休养。 两人罢手,但还有两人打得正欢。 雪使已经与景无疾交手数十个回合,两人仍然是势均力敌。 雪使自始至终不失优雅,指法点,断,捻,勾,控灵活运用。 加上他手疾眼快,身法飘逸,又能预判景无疾的进攻,可谓十分从容。 景无疾虽然毫无建树,但他丝毫不心急,毕竟雪使也没有讨到好处。 雪使虽然对敌很专心,但他毕竟是个有大局观的人,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几人就在官府内打斗,居然没有一个官差发现——有诈。 “准备撤……”雪使借着攻守间隙靠近王虎,小声说道。 王虎在调理内息,他闻言睁开了眼睛,握紧长剑,缓缓点头。 两人找准时机,齐齐飞掠,但却见到远处已有人等候多时。 等候之人自然是月华庭诸人,他们看到雪使冲来,不惊反喜。 “收网!”亓鸿见状大吼,官府外潜伏的月华卫听到命令后齐齐露头,他们都搭着弩箭,瞄着农夫四人。 雪使面无表情,只是又取出白色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看来今夜,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景无疾也没有意外,毕竟这是在官府,他驼着背,嘿嘿低笑。 “李复,王虎,你二人身为朝廷命官,居然为农夫效力……”亓鸿出声数落两人,义正言辞。 “别那么多废话。”李复打断亓鸿,他不屑道,“要打就打” 王虎静立,默默捏紧了剑柄。 葛生就站在亓鸿身边,他看着持剑戒备的王虎有些痛心——虽然早就知道他有问题,但亲眼所见毕竟不同。 不仅是他,陈虎,张虎二人也神色复杂,他们四虎虽未结义,但胜过金兰。 他们不敢相信王虎是敌人,因为这代表着王虎杀了李虎。 “桀桀桀……”景无疾发出苍老而阴森的笑,“你确定你们拦得住我们?” “试试。”披头散发,满脸虬髯的童桓出现在对面,他扭了扭手腕,冷笑道。 其身后,张一刀拔出了刀,楚月摸着剑,冯开山提起盘古斧。 “那就试试。”景无疾森然,突然启动,他的速度很快,眨眼便冲向了童桓。 童桓不敢托大,招呼张一刀三人一起围攻景无疾。 李复见状想要支援,但被附近月华卫围堵,深陷敌营中。 见行桑农人一方已经开战,雪使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拦我们……你们拦不住,不如全力拦住他们,总有收获的。” “我们的网结实又密集,自然是大鱼小鱼都跑不了。”亓鸿提起马槊,远远指着雪使说道,“来战!” 雪使摇头,似在惋惜,而后他先发制人,向着亓鸿冲杀而去。 亓鸿迎上,其身后众人也尽皆杀去——葛生,两虎,八行。 田妩儿见状,也持剑杀去——她是剑鞭双绝,胜在心法。 而她的心法,都可兼容剑鞭。 十多人与雪使交战在一起,但雪使依旧从容不迫,毫不慌乱。 一旁王虎见雪使被围攻,便想救人,但却被殷凤来拦了下来。 殷凤来自创之遨海,比海上明月爆发性稍弱,但胜在绵长,刀势积累。 他自远处奔袭而来,一招遨海极速贴近,同时气势也在攀升,当他到来后,气势正盛,同时有漫天刀网展开。 王虎被迫与之交手,两人一人强在修为,一人强在刀法。 修为强弱带来的真气碰撞,被殷凤来精妙的刀法化解了一部分。 两人居然打得旗鼓相当。 所有人都在交战,只有周穆是个闲人——一衍气境。 他虽然可以开辟出第二条气路了,但因为经脉问题进展缓慢。 周穆既然没有参战,那他便行指挥之权,主要是组织月华卫围困李复。 月华卫没有修为,但不妨碍他们修习武学,他们围攻李复,倒也可行。 只是李复凶猛,有真气的加持下,他的剑招让月华卫险象环生。 战场极其不稳定,四处战团随时可能出现重大变故。 尤其是景无疾,雪使二人,两人的强大超乎预计,封王台与月华庭都很吃力。 周穆也无计可施,蜀川界驻军武者分散,尚未到来。 四处战团中,只有殷凤来打得比较轻松——他修为在五衍气境已是绝巅。 而王虎之前消耗不少,虽然内息已经调顺,但还有些不畅快。 殷凤来现在已是密集且精妙的凤影刀招,将王虎笼罩在刀网之中。 他在酝酿着最强一刀——凤来。 另一边,雪使破局了,他身法突变,忽然靠近了一个八行,双指洞穿其咽喉。 葛生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恍然大悟,这个黑袍人恐怕就是杀死万莱的真凶。 他的阴阳匣早已展开,阳兵短剑在右,阴兵弯刀在左,他有互搏之术,两面夹击着向雪使袭杀而去。 葛生只是辅助,同样是辅助的还有红月,她枪法凌厉,犹如长龙探首,不求一击得手,只求骚扰雪使。 他们对阵雪使的阵容很明确,两主两辅众围攻。 担任主攻的自然是亓鸿与田妩儿,两人交叉主攻,间歇轮换,一槊一剑,忽长忽短,给雪使带来不小麻烦。 但随着八行之一的阵亡,他们的局势就有点不妙了——雪使总能找到时机反攻。 雪使慢慢占据上风,但景无疾还保持着不瘟不火。 封王台唯一的主攻,童桓修为只比他低一衍,又有三人辅助,他难以破局。 “不可能,你这实力在封王台不可能才封侯……”景无疾虽无建树,但游刃有余,“你可以封公。” “呵……”童桓没有回答,而是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压力很大。 景无疾也没有说错,他的实力确实可以封公——但他未争。 童桓封侯还是在刚破入七衍气境时,而后他从未再挑战封公高手。 封王台是挑战制,每人一年仅一次挑战机会,而他从来都懒得争。 封公有四人,他们也不敢对他颐指气使,怕得罪他导致被他取代。 童桓全力拼杀,景无疾也无可奈何,只能与他继续僵持。 “别打了,对面都要跑了。” 又一道声音传来,来者一袭白衣,带着面具,面具下胡茬可见。 他挺直站立在洒满月光的屋顶上,提着长枪,漠视着所有人,其背光的眸子里隐隐可见疯狂——行桑农人。 行桑农人看着已经悄然聚集到一起的雪月二使,出声提醒景无疾。 显然,两人聚集是为了逃跑,然后将压力都会给到他们一方。 景无疾回过神看到快到墙角的雪使二人,目光阴沉。 这种高度的围墙,对他们根本无用——他们确实要逃跑了。 李复挥剑冲出重围,与景无疾对视点头,两人齐齐与行桑农人汇合。 随着行桑农人入局,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各自戒备着。 雪使与王虎更是神色凝重,一人手心已经握出了汗,一人捏紧了血手帕。 他们刚才也确实是如行桑农人所言,准备逃跑——他们又不是非要死磕。 把压力全部给到景无疾李复,这才是他们最优的选择。 “啧,真钓到了大鱼。” 行桑农人直直地盯着雪月二使,露出略显残忍的笑容 今夜朝廷有局,他又何尝没有设局呢——他就是捕黄雀的猎隼。 第98章 猎人 官府屋顶,月光倾泻而下。 行桑农人沐浴着月光,看着庭院里的“蝼蚁”,很是满意自己设的局。 自打李复收到纸条后,他就布好了局,等着鱼儿上钩。 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景无疾他们也不知道——他动用的是隐藏力量。 景无疾是自段才案后,受行桑农人之命正常看护李复与秦远二人,所以他也不知道行桑农人另有计划。 而行桑农人的隐藏力量都藏在屋后,人不多,但都是入衍武者。 他们全部黑衣蒙面,手持利器,就等行桑农人的号令。 鱼儿上钩,自然要准备个大桶——全部吃下。 至于来人是谁,那肯定都是敌人,只管杀不管埋。 若是敌人是烧樗农人一方最好,再杀上几人,给他们点教训。 如若不是农夫,那也无妨,他们要尽可能将知情者斩尽杀绝。 童桓没了对手,看着月光下的行桑农人,眼神锐利:“你是林现?” 红月闻言看了过去,内心复杂,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小叔吗? 行桑农人瞥了童桓一眼,没有回答。 他不是明面人物,不在意身份曝不曝光,但他也没必要搭理蝼蚁的话。 啪—— 行桑农人用长枪击碎屋顶瓦片,这是他与黑衣人的信号。 黑衣人听到碎瓦齐齐冲出,竟有二十余人,他们将院落团团围住。 朝廷众人大惊,这是官府,竟然还有敌人的埋伏。 行桑农人居高临下,扫视着已是困兽的众人,当对上红月清澈的眸子后微微愣神,然后不着痕迹地挪开了。 不起眼的小动作,在红月眼中无限放大——他就是林现,她的小叔。 “今夜齐了,有蝉,有螳螂,有黄雀,正好,一网打……” “说得好,一网打尽……包括你这只狡猾的猎隼。” 行桑农人还说着话,却被门外一道大笑声打断,却见几人推门来到。 领头一人不胖却是大圆脸,身材魁梧但却邋里邋遢,其身后还有五人。 领头人迈着八字步走近,而后哈哈大笑:“平日里打猎只打走兽,没想今天抓着只飞禽,哈哈哈,爽快。” 亓鸿见到来人大喜,松了一口气:“辜将军,你来了。” 领头人即是蜀川界御界使辜焉,修为不凡,已是六衍气境。 其身后是御界校尉,严闯,李迁,李成,罗厌,赵阑。 “辜焉……”行桑农人喃喃,他自然认得这位蜀川界唯一的将军。 但辜焉可不认得行桑农人,他将方天戟扛在肩上,吊儿郎当地问道:“你又是哪位啊?” 行桑农人听到但没有搭理他,而是在心中权衡利弊——朝廷不弱。 虽然他们无惧朝廷,但却会坏了他的大计——他的目标是烧樗农人。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行桑农人冷笑,他的实力便可破局。 “打过才知道,看招。”辜焉仰天大笑,提着方天戟直奔行桑农人。 行桑农人摇头,直接持枪跳了下去,也向辜焉杀去。 铛—— 两人全力碰撞,一股巨力传来,辜焉手中的方天戟没拿稳,飞了出去。 随后行桑农人稳稳地一脚踹出,将辜焉踢飞到围墙。 甫一交锋,辜焉完败。 “将军!”罗厌是个独臂,他是单手刀,立马护在辜焉身前。 另外几人也纷纷赶到,守着辜焉。 “呸……”辜焉啐出一口血痰,而后狠狠地看着行桑农人,“大意了。” 行桑农人摇头笑道:“我说了,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辜焉似笑非笑,反问一句:“是吗?” 行桑农人耸耸肩。 “既然我们不行,那蜀魂军呢?”辜焉大笑,看向严闯,“喊人。” 严闯是辜焉的副将,他毫不犹豫抽出信号箭,搭弓射出。 信号箭升至空中,穿出一声巨响,并绽放出美丽烟花。 行桑农人就看着,也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他们都不善远攻。 “农人,动静太大了。”李复小声提示道,“我们怎么办?” “速战速决,杀!” 行桑农人丢下一句话后就直奔雪使,杀人自然先从首要目标杀起。 景无疾,李复二人见状,与黑衣人一齐剿杀所有人——烧樗农夫和朝廷。 蜀川界御界校尉迎上,罗厌虽然独臂,但修为却是众人里最高的——五衍气境。 严闯手持长弓,也是五衍气境。 赵阑的武器是链锤,修为四衍气境。 李迁,李成两人是兄弟,一刀一剑,修为三衍气境。 大战一起,雪使便想拉着王虎撤退,没想到被行桑农人缠住了。 “跑哪去……”行桑农人疯狂进攻,雪使不敢抵挡,被迫躲闪,“我的目标主要就是你们。” 农人对农夫的真气有压制,所以即便雪使只比行桑农人弱个一两筹,他也不敢与之硬碰硬。 雪月二使身处险境,前有狼后有虎,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行桑农人这边很顺利,但景无疾两人却陷入了被动。 李复被田妩儿,殷凤来,红月三人围攻,陷入僵局。 封王台则带上月华庭,他们与景无疾战在一起,相比之前轻松很多。 周穆则跟着辜焉等人,与月华卫一起抵抗黑衣人。 “小子,你也是用戟的。”辜焉虽然受了内伤,但他到底是上境高手,面对一些刚入衍的武者游刃有余。 周穆听后轻点脑袋,他不敢分神,画戟舞动似龙如凤,在人群中凶猛冲杀,看着无敌,其实并无建树。 因为他的敌人不是普通士卒,而是经历生死磨炼的一衍气境武者。 他也是一个一衍气境的小虾米,能把气势拿捏住已实属不易。 朝廷的武者除了八行个别人,其他人都是一衍气境之上。 所以他们将黑衣人死死压制。 这便是行桑农人所担心的,若是对付朝廷,雪月二使就跑了。 若是对付雪月二使,他们的人手面对朝廷,也有些捉襟见肘。 此事难两全。 哚哚哚—— 官府外有人时不时跑了进来,他们装扮不一,有人拿着擀面杖,有人拿着鱼叉,还有人拿着刀剑。 “驻军……不,他们是谁?”行桑农人眉头一皱,感到不妙。 “哈哈哈,我蜀魂军已至,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辜焉大笑,风水轮流转,现在是他们痛打落水狗的时候。 行桑农人见着越来越多的人,招呼景无疾两人道:“围杀农夫。” 景无疾,李复也知道拖下去不利,纷纷与行桑农人汇合,围攻雪月二使。 两人面对行桑农人本就吃力,如今景无疾,李复插手,他们险象环生。 “雪使,走,我殿后。”王虎一个狼狈后撤,靠近雪使小声喘着粗气。 雪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郑重点头:“好,小心。” 雪使佯装进攻但掉头就跑,行桑农人见状一枪袭去,却被王虎生生拦住。 王虎实力不济,面对行桑农人这一枪扛不住了,被轰落到墙角。 他重重地砸在地上,感觉体内已是翻江倒海,筋骨俱裂。 经过王虎这么一搅和,雪使已经跑远了,消失在夜色中。 行桑农人靠近并用枪尖抵着王虎的心口,阴沉中带着点冷笑:“呵,看不出来……你还很仗义。” 王虎瘫软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他露出惨笑,没有说话。 他不出手,两人都会被耗死。 他若出手,雪使可活。 至于他,横竖都是死。 行桑农人见状也没有再多言,直接一枪将其捅杀,而后看着朝廷众人。 众人见王虎已死,便纷纷围了上来,尤其月华庭人冲得最前。 行桑农人露出残忍的笑容,浑身黑雾像是沸腾了一般,他出声道:“走。” 景无疾,李复听后没有犹豫,直接逃走,消失在夜色中。 而行桑农人长枪挥舞,黑雾弥漫,还有一条枪龙仿佛凝实了一般,在内遨游。 黑龙飞出,冲在最前的张虎与八行中三人被其吞没,爆出血雾。 众人惊惧,不敢再上前——行桑农人有大衍之气象。 黑雾渐渐散去,行桑农人消失了。 第99章 指魔 蓉都,官府。 大战结束,满地疮痍。 仅此一役,他们留下了王虎,还有十三个一衍气境的黑衣人。 而他们也损失惨重,月华庭方面,八行除了糜川,仅剩下三人。 四虎,王虎背叛,李虎被王虎所杀,张虎被行桑农人所杀,仅剩方脸汉陈虎。 月华卫死伤若干不表。 封王台四人,周家四人,都无碍。 蜀川界驻军,阵亡许多士卒——因为他们来得晚,接战仅一会。 几方势力核心坐在一起,脸色阴沉,即便如此布置,还是逃了三人。 “你们怎么看?”月华庭损失惨重,亓鸿很是心疼。 周穆有些心悸,说道:“农人确实有两方,势力都很不俗。” 今夜只来了一位农人,都让他们灰头土脸,若再来一人,后果不堪设想。 童桓沉默无言,他知道农夫,但从未与农夫高层有过交手——差点就翻车了。 “最后,那农人是大衍境界?”葛生摆弄着刀剑,深恨自己实力不足。 亓鸿点头,沉声说道:“大衍境界,真气盈体无缺,出手间有异象……见对面农人表现,记载中所述是真的。” 大衍境界,他们没见过,也没听过——当今天下最高的才九衍气境。 “管他几衍,要是让老子知道,老子带军灭了他。”辜焉今晚吃了个大亏,此仇不报非君子——虽然他不是君子。 “嗯……虽然他们逃走了,但留下的线索足够多。”周穆点头,缓缓说道,“我们应该能找出他们。” “对面农人……” “是林现。” 葛生揣摩不定农人是不是林现时,红月就已经说出来了。 众人诧异,他们中有不少人知道红月原名林红——林现是她小叔。 红月波澜不惊,缓缓说道:“他确实是我小叔,又如何?” 她与林现对视,林现最后的冷漠她都看在眼里,并不见任何感情。 她真正的亲人,只有周家人——当然,这个周家人也包括绿琦紫藤。 “知道是林现也没用,我们需要找到他的藏身之处。”童桓摇头,知道是谁不是重点,找到人才是重点。 “林现早已失踪,查无可查……”葛生作为追逃使,经验丰富,“但其手下却是有很多破绽。” 亓鸿闻言挑眉,发出疑问:“他的手下都未记录在案,有何破绽?” 葛生缓缓将面前摆弄的刀剑展示给他们,说道:“破绽不在人,而在其兵。 其兵刀剑,皆是新铸……我们查探蓉都城内或附近所有可铸兵之所,就有答案。” 众人一瞧,这些刀剑虽然有些损伤,但一眼都能看出是新铸的。 “嘿,有方向了,可以查。”亓鸿露出凶光,总算逮着耗子尾巴了。 葛生点头,缉凶正是他的长处。 “另外两人也可查一查。”周穆见林现有人负责追查,便提及他人,“驼背老者,黑袍人。” 李复身份已经很清楚了,尚不知身份的只有景无疾,雪使。 “驼背老者……”童桓作为封王台人,对江湖消息的关注不下于月华庭,“江湖中是有几号人物,但都在其他域。” “蜀川界,甚至西南域,都没有听过有驼背老者这么一个人。”葛生也点头说道,他在蜀川界已久,自然比童桓更加熟悉。 至于蜀川界驻军众校尉,他们更是一问三不知。 驼背老者景无疾,他的身份无人知晓,算是进了一个死胡同。 “还有一人,可能与某个传闻有关。”既然周穆挑起了话题,他便接着说道,毕竟他才听过这个怪谈不久,记忆犹新。 “指魔?”亓鸿接过话茬,他久居蓉都,自然对这个怪谈有所耳闻。 周穆点头:“正是,传闻指魔满头白发,手指修长,他仅仅出现过一次,是个雨天,他用手指洞穿了被害者的咽喉,可谓残忍至极。” 糜川也有点印象,说道:“是有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因为他从未再现过身,我们也就无从查起。” “他出现是在墨竹林。”周穆沉吟,然后说道,“我明日去查探一番。” 众人点头同意,不是所有人都对查案感兴趣——比如蜀川界驻军。 “哈哈,你们放心大胆去查,我们随时待命。”辜焉大笑,豪气冲天,“城内有我们蜀魂军,可以随时调动。” 蜀魂军不是蜀川界驻军,而是从蜀川界驻军中退伍出来的人。 他们身虽不在驻军,但心仍在——即便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营生。 “话说回来,今夜怎么不见秦远?”周穆突然发问。 官府是三官首之所,有了知州厅,监州厅,自然也有州尉厅。 知州李复叛逃,监州司马欢被保护起来,单单州尉秦远不见踪迹。 “秦远在城门处吧……他一般都不住在官府里。”辜焉说道,他们都是军人,自然也打过交道,喝过几次酒。 州尉管州兵,在城门似乎理所应当,周穆想通后便没有再怀疑。 他还有要事要做,寻找指魔。 …… 翌日,阴雨绵绵。 周穆等人一觉睡醒,太阳已在头顶——虽然因为下雨,看不见太阳。 他们简单收拾一番,四人带足装备,便相约出发了。 墨竹林在城西,他们过去已是未时,天空依旧是阴沉沉地落着雨。 细雨中,他们撑着油纸伞,慢悠悠地走在长街上。 达官贵人坐着马车,掀开车帘欣赏着落雨时的美景。 贫苦人家则是穿着蓑衣,在风雨中奔跑,来来往往。 “我怎么感觉你不太喜欢与朝廷打交道?”周穆与田妩儿并肩同行,他很留意她,所以注意到很多细节。 田妩儿犹豫片刻,看着身旁温雅的周穆,只回了一个字:“是。” 一个字,既是她的透底,也是表示她不想深入讨论。 周穆自然知趣,不再多问。 “如果指魔再现,我们该当如何?”田妩儿也不愿冷场,岔开了话题。 周穆突然停住了,他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万一呢? 他们这个阵容,可能有些危险。 田妩儿知道周穆在担心什么,一笑风情万种:“别怕,有我在。” 周穆直愣愣点头。 红月与殷凤来走在他们身后,她宛如冰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殷凤来则是叼着糖葫芦,翻了个白眼——这山楂有点酸。 …… 城西,墨竹林。 周穆走到附近,拿出了影一事先画好的卷轴,找着案发地。 案发地是墨竹林西边房屋的西边暗巷——或许说是抛尸地更好。 “受害者名为孙知,时年十四,家住关月坊一处小宅,自幼父亲身亡,是由母亲一手拉大的……他不习武,只学文,曾是墨竹林私塾的学子。”殷凤来拿着案卷缓缓读道,他的背箱中还有几卷。 周穆走到墨竹林前,口中不由念道:“关月坊,墨竹林……关月坊,对了,关月坊是不是我们刚才路过?” “是路过了,他们坊内有家花间醉。”田妩儿对蓉都内啥都不上心,但唯独两样——周穆与花间醉。 而花间醉,是周穆的。 “那就有问题了,关月坊在墨竹林以东,那他为什么会去到西边?”周穆发现了盲点,他看了看西边,平平无奇。 没有青楼,没有坊市,没有大酒楼,只有一条通往城外的道路。 周穆突然看向殷凤来,说道:“案发场景再描述一下。” “案发时……是雨天……他被人发现喉咙被洞穿……静静地躺在暗巷里……” “没有伞?”周穆问道。 殷凤来闻言扫视案卷,然后肯定道:“没有提雨伞。” “有问题。” “子羡,你怎么在这?”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第100章 墨竹林 城西,墨竹林前。 小雨淅淅沥沥,田妩儿帮周穆打着伞,他看着手中卷轴陷入沉思。 周穆手中的卷轴是地图——东边的关月坊繁华,应有尽有。 而西边的关山坊因为靠近大山,人烟稀少,来往行人都很少,商业自然凋敝。 孙知,他为什么要去西边——或者说他根本没去西边? “子羡,你怎么在这?” 墨竹林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周穆隔着雨幕看去,竟是一身蓝衫的司马性。 司马性撑着明亮的油纸伞过来,他看见周穆两眼放光。 “公随,好巧。”周穆见是司马性,笑着迎上,“你是来找子苏的吗?” 墨竹林主人,也是其内私塾的教书先生,他名为晏生,字子苏。 司马性与此人交情匪浅,前些日也介绍给周穆认识。 “这位可是子羡的心上人?”司马性自然也见到了田妩儿,直言不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子羡好福气。” 田妩儿此刻化名田花儿,她再次羞红了脖子,眼神慌乱地望向长街。 周穆笑着拍拍司马性,只是点头,没有说话——不然田妩儿又要害羞了。 司马性讪笑,然后说起昨晚之事:“我听二叔说了,你们昨晚在查案。” 他可羡慕了,听闻他们查案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煞是精彩。 “怎么,公随也想参加?”周穆笑道,司马性的羡慕他能听出来。 “那是自然。”司马性有些遗憾道,“可惜我还是白身,对了,子羡不也……” 面对司马性的疑问,周穆笑道掩饰道:“嘿,这不是与我周家有关嘛……” 司马性听后恍然大悟,月华庭找来的时候他也在场,他知道个大概。 说是段才案与周家有关……想必如此,子羡才参与进去的吧。 见司马性“清楚”了,周穆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涉及农夫,他不想让司马性掺和进来——很危险。 而且他能查案,并不仅仅因为他是相关方,更主要的是因为他背后是太子。 几人闲聊,而后司马性便问到重点:“你们来这里干嘛?” 司马性可不认为他们是来游玩的,先不说昨夜出的大事,就他们现在这副武装,看着就不像闲游的。 “听闻指魔传说,便想来瞧一瞧……这不,带着点兵器防身。”周穆说道,指魔怪谈人尽皆知,没必要藏着掖着。 “指魔……”司马性念道,“是曾听子苏谈及,用来恐吓学生的。” 周穆点头,他本来也要拜访晏生,了解其内详情——孙知是晏生的学生。 “你有事,先走。”周穆岔开话题,他想支开司马性。 司马性却是潇洒道:“子羡,你瞒我就不对了……我能帮忙。” 司马性聪明,昨夜才刚刚事发,周穆怎么可能另查他事。 这一件事一定与前知州李复叛逃有关,他也想贡献己力。 昨夜事发,动静不小,所以由封王台出面,宣布此乃李复叛逃之事。 蓉都上下皆收到朝廷的张榜通告,震惊不已,不敢相信。 周穆看着司马性希冀的眼神,语重心长:“公随,不是我们不带你……而是此案凶险万分,我不想拖你下水。” “吾辈侠士,何惧危险!”司马性两眼更是放光,温室里的花朵,渴望见识下暴风雨中的夜空。 周穆沉默,司马性趁热打铁说道:“子羡,我如今也是个二衍气境武者,能保护住自己……再说了,我今后也要出去闯荡,你先让我熟悉熟悉。” 司马性今生遇到过最凶险的时候,就是被风雅晴三刀打败。 执拗不过,周穆只能长叹一声,司马性就是个江湖命,迟早也要面对——有自己在,尽量护其周全便是。 “好,那公随便跟着……不过说好,若有情况,一定要谨慎,该跑就跑。”周穆答应,既然已经同意,那就不再纠结。 司马性点头,一手撑伞,一手摸着佩剑——这也算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吧。 “我们先去哪里?”田妩儿见两人说完,才出声问道。 周穆看了看地图,若有所思道:“抛尸地点的暗巷去看看。” 几人向西而去,一行五人。 …… 城西某处暗巷,距离指魔案已经过去几年了,这里早就没了任何痕迹。 “案卷记载,孙知的尸体就是被摆在这边的房檐下,用木板和附近干草垫着……现场看起来很……安静。”殷凤来读着案卷,又加上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周穆见状模仿着孙知,找了一处未被雨打湿的房檐下,静静躺着。 “对,然后双手叠在腹部。”殷凤来继续说道,指挥着周穆摆动。 司马性在一旁看着,缓缓说道:“这确实很安静……指魔是孙知熟人?” 周穆等人点头,认同司马性说法。 “走,去墨竹林看看。”周穆见案卷线索已无,便带着众人折返墨竹林。 …… 今天下着蒙蒙小雨,墨竹林内竹画淋在雨中,像是落泪般留下墨水。 本就灰蒙蒙的天空在小径两旁竹林,墨汁的衬托下更显阴暗。 五人来到私塾,远远便见着看雨的两人——晏生,洪珏。 晏生体态修长,他静静站在屋檐下,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 洪珏也是身材修长的文士,他被晏生聘为副手,共同打理着私塾。 私塾内只有三人,除此二人外,还有一个白发苍苍,专心打扫的老仆。 “公随,子羡……”晏生远远见到几人便开口问候,旁边洪珏也是微微行礼。 “子苏。”周穆笑着回礼,看着洪珏友好问道,“这位是?” 洪珏与晏生两人至少有一人守着墨竹林,而他上次前来没见到。 洪珏拱手:“在下洪珏,字子玉。” 周穆回敬:“周穆,字子羡。” 两人互换姓名算是认识了,而司马性常常来往,自然早已相熟。 “公随,子羡,屋里请。”晏生等周穆他们收拾好油纸伞后,便领着几人入室。 墨竹林都是晏生,其内私塾自然也是,不过他并不要求学子每日到读。 每旬前三天集中上学,剩余时间则在家中温习,若学子有惑可随时寻来。 每月末小考,每季末大考,晏生洪珏两位夫子会酌情考核,若有玩物丧志,一曝十寒者,便会被退学。 今日非是旬初月末,加之小雨不断,所以没有学子上门讨问。 几人来到室内,则由晏生,洪珏煮水分茶,宁静雅致,悠闲惬意。 周穆与司马性自然坐得住,但田妩儿三人却感觉浑身别捏,他们受不了这个文绉绉的氛围,纷纷借口告辞。 晏生分好茶,然后吹散热气,轻抿一口:“两位找我如何?” 司马性看着周穆,周穆坦白说道:“我在查指魔。” 洪珏闻言说道:“查指魔怎么到了我们这里了,我们可与指魔……” 洪珏话未说完,晏生便打断道:“子玉不必着急,子羡只是来问些消息。 白发指魔一事,我知之不详……只听说他满头白发,于雨夜出没,捅人咽喉。” “于雨夜出没?”周穆意外,难道晏生还见过指魔几次。 司马性倒是知道缘由,笑着解释道:“子羡,非你所想……这是子苏在堂上吓唬那些学生的,以免他们乱跑。” 晏生恍然,笑道:“是,平日里说习惯了,没改过来。” “那子苏也没见过指魔?”周穆有些遗憾,差点以为就有线索了。 晏生摇头:“没有见过白发指魔。” 四人寒暄片刻,周穆便携手司马性告辞,他们带着田妩儿等人走了。 小雨淅沥,晏生与洪珏站在屋檐下远远恭送,看着他们消失在墨竹林中。 第101章 灵池山 城西,回去的路上。 司马性的宅子买在南边,而周穆栖身的花间醉也是城南那一间。 “指魔也就是个传说,仅仅昙花一现,如何查得了,唉……”司马性聪明是聪明,但他没有查案天赋。 把线索摆在他的面前,他可以推断下去——但问题是,线索他找不到。 周穆摇头,他有些自己的想法:“能查倒是能查,线索也有了一些。 其一,暗巷显然并非案发第一现场 ,若指魔是个江湖客,逃犯甚至杀手,为什么要转移尸体? 其二,孙知被抛尸后,为什么指魔会为其收敛仪容,而非随意丢弃? 其三,指魔为什么要杀孙知? 其四,指魔的白发是怎么回事? 其五,雨天真是巧合?” 司马性撑伞陷入深思,不仅仅是他,所有都在想,他们一直默默走着。 从城西走到城南,渐渐地,路上行人变多了,还有人开始摆起夜摊。 “小伙子,雨都停了,你还打着伞?”一个卖面大娘见几人还撑伞发呆,向着周穆和蔼笑道。 雨停了,雨停了…… 周穆忽然惊醒,向大娘连连道谢,而后看着几人小声说道:“雨天人少……指魔一定是在雨中做什么事,但被孙知看到了,所以指魔便杀了他灭口。 而这个指魔,一定还是孙知的熟人,不然他不会为其殓尸。” 周穆还有一句话没说,指魔这个时候应该是作为农夫在奔走。 “还有白发,城内谁有白发?”周穆想到这一点,缓缓问道。 司马性思索着说道:“白发当然老者居多,我们要去查查吗?” 周穆摇摇头,否定道:“案发时月华庭有过排查,城内几乎所有的白发青年或老者都被调查过,没有问题。” “那这个白发……”司马性陷入沉思,喃喃自语。 周穆看着冥思苦想的司马性并没有告诉他,他知道的农夫黑袍人,也就是指魔,应该是个青壮年。 他那修长的体态,擦手帕的优雅动作,怎么看都不像个老者。 几人走到岔路,然后分道扬镳。 …… 雨过天晴,前一天还细雨蒙蒙,后一天就天空放晴,蓝天白云。 周穆本来还想继续追查指魔,但却收到了来自月华庭的消息——他们调查的新铸兵器一事,有着落了。 周穆赶到月华庭驻地时,其他人早就到了,私底下议论纷纷。 “知道他们在哪了?”周穆进来便向葛生问道,这里面他最熟悉的便是葛生。 葛生摇头,然后又肯定回答:“还没有……但是有个地方很可疑。 我们查了所有登记在册的铁匠铺,铸兵坊,他们都没有大批卖出去过刀剑。 现在只剩一个地方了。” 周穆对这方面不甚了解,满头雾水,直接挑明重点:“哪里?” “灵池山庄。”亓鸿说道。 周穆有些意外,但细想又很顺理成章——灵池山庄最近闭门铸剑。 “你们确认了?”周穆问道,灵池山庄可不弱,有点难办了。 本以为此事是板上钉钉,谁曾想他一问,众人都沉默了。 周穆丈二摸不着头脑,小声试探问道:“你们还不确定?” “咳咳——”辜焉突然假装咳嗽,然后他看向童桓。 童桓稳坐钓鱼台,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确定。”最后是亓鸿缓缓开口,“但是十有八九……” “我们派出去三波人试探,都没回来。”张一刀阴沉着补充道,这无异于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亓鸿点头接着道:“所以我们没有再轻举妄动,只是监视着灵池山庄。” 若行桑农人真的在灵池山庄,他们派多少人去试探都无济于事。 “所以,你们叫我来是干嘛?”周穆有了个猜测,但还不确定。 辜焉大笑,而后露出个残忍的笑容:“一起杀去,然后大军围剿。” 灵池山庄在城外,辜焉能以春猎为借口将驻军拉到那附近——围剿农夫。 童桓点头同意,缓缓说道:“那最好不过,事不宜迟,早些安排。” 他们派去试探的人都折里面了,难保农夫不会溜之大吉。 “说做就做。”辜焉起身,带着众校尉离去,要去集结驻军。 “我们先围守在灵池山庄附近,以免他们跑了。”亓鸿也雷厉风行,虽然他们月华庭损失惨重,但惩凶除恶,义不容辞。 众人同意,他们随着月华庭赶往城东外——灵池山。 …… 灵池山位于蓉都以东,是个平缓的大山,其风景优美,树林茂密。 灵池山只有西边的山路可以轻松上下,其北是悬崖,其南是密林,其东却是陡坡,但难以行走。 灵池山的山顶常年有雾,其上有口天池,故名灵池山。 灵池山庄便是依此天池而建,像条卧龙盘踞在山顶,远远便可见着。 周穆等人赶到灵池山庄山门,这附近已经埋伏了不少探子。 “灵池山庄有无异动?”亓鸿躲在密林里,向着埋伏此处的糜川问道。 糜川摇头,说道:“他们闭门铸剑,真就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亓鸿点头,而后看着其他人缓缓说道:“等辜将军来了,就能一探究竟。” 他们守着太阳直到下山,甚至灵池山庄都燃起了夜烛——快入夜了。 踏踏踏—— 外面山道上传来马蹄声,犹如地震一般,大地开始颤抖。 是辜焉领军赶来,他麾下步兵围困住了山脚,而不善山路的骑兵却上来了。 无他,声威浩荡。 西边这山道平缓,路也宽,可供马车来来往往——灵池山庄所修。 他们在此铸器,来往皆需马车运输,所以他们便修了山道,只是没想到,如今倒是便宜了辜焉。 “辜将军!”亓鸿见援军已至,便不再隐藏,拦下了辜焉。 “吁……”辜焉勒马起蹄,看着来人大笑,“原来是亓使,情况如何?” 亓鸿难得抒气,笑道:“他们都在山上,我们一举杀进去?” “哈哈哈,好。”辜焉大笑,看着身后众骑意气风发,豪爽大喊,“将士们,随本将踏平灵池山庄。” “喏。” 众骑应声,气势冲天。 辜焉等人发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近在咫尺的灵池山庄。 “不知哪位大人深夜来访,白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有一国字脸男子持剑推开了长闭的山门,缓缓走了出来——灵剑白煜。 白煜身后,庄人佩刀带剑,严阵以待,举着火把将山门照亮。 辜焉眯起眼前,露出危险的目光,而后很快又消散了,大笑道:“白庄主,你们刀剑相向,是不欢迎我们?” 亓鸿也走了上来,提起马槊:“白日登门,你们闭门不见,那我们夜间……咦,不对,哪来的深夜?” 白煜装模作样,惶恐说道:“亓大人说笑了……可是附近有了流寇?” 葛生这时笑着出声:“是有了流寇,我们的人看着他们逃入了你们山庄……” “不可能。”白煜突然打断葛生的话,大义炳然,“我们灵池山庄一向尊崇朝廷,断不可能窝藏流寇。” “白庄主,你一言之词如何服众呐?”葛生还是笑呵呵地,像是为其排忧解难,“让我们进去搜查一番,也好还灵池山庄清白?” “大哥,我看他们就是来找茬的。”白煜身边有个样貌相似的男子,他名为白序,是白煜的亲弟弟。 白序拿着刀指着辜焉等人,叫嚣道:“你们就是存心和我们过不去……” “住嘴。”白煜突然爆发,含怒给了白序一巴掌,将他打懵了。 “几位大人若是信不过我们,要查便查……”白煜转过身看着辜焉几人,缓缓说道:“若是证实我庄是清白的,我定去官府,向李大人讨个公道。 请——” 第102章 灵池山庄 蓉都东,灵池山庄。 灵池山庄依山而建,依池而建,但大部分建筑还是在山腰上。 山庄内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好似一条盘绕山体的火龙。 其内不时有人来往,持刀佩剑,提枪推盾,行色匆匆。 白煜带着庄人站在山腰大殿处,脸色阴沉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卒。 白序站在他身旁,握紧了手中的刀,愤恨地看着辜焉等人。 辜焉老神在在,坐在个长木凳上翘着二郎腿,他也盯着白家兄弟。 至于其他人,都在积极搜寻。 天池旁——这口池子应该叫做灵池,周穆等人在附近勘察。 “奇了怪了,怎么会没有人?”葛生带人将整个灵池山庄都搜了一遍了,没见到任何可疑的地点和人。 周穆蹲在灵池边,看着微微冒着热气的池水,也是一筹莫展。 “他们会不会从崖边逃走了?”亓鸿走了过来,找不到人他们也无可奈何。 葛生闻言摇头,说道:“我带人看了看了崖边,没找到绳索的痕迹。” 如此悬崖,若说农人从此跑了他信,但还有李复等人,万万不可能。 “有没有可能,他们从附近的密林跑了?”周穆缓缓问道,“又或者说,他们在暴露后便舍弃了这里。” “不可能。”葛生的阴阳匣早已展开,他语气肯定,“我们人在密林也有设防,他们没见着任何人进出……而探子潜入后失踪,说明确实有人躲在庄内。” 周穆缓缓点头,若是无人躲在灵池山庄,那探子们表明身份便可安然无恙——如今他们凶多吉少,反而证明了有鬼。 “我们既然在面上找遍了……”田妩儿玉冥剑在手,她罕见开口,“那他们有没有可能躲在山体内部?” 她虽然不喜朝廷,但有农夫在面前,她分得清轻重缓急。 至于躲在山体的推论,无非是因为青云山也曾有此设计。 葛生听后更加忧愁,将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干草咬在嘴里,叹气道:“若果真如此,那就麻烦了。” 灵池山很大,大到难以搜寻每个角落——更不要说还有堆叠空间。 亓鸿有些烦闷,喊道:“再搜一搜,若无发现便下山。” 众人应声,而后再一次仔细搜查,仍然没发现半点蛛丝马迹。 他们只能作罢,回到山腰的大殿处,而恰巧负责搜查山腰的封王台也回来了。 双方一碰面就无奈地摇了摇脑袋,显然都没有任何收获。 白序见状有了底气,质问道:“几位大人,人既然没找到,还不速速离去,难道真是存心找事不成?” 白煜此刻也出声说道:“诸位大人,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众人沉默无言,周穆看着山体,仍然在想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无话可说了?”白煜看着众人,大声说道,“无论如何,明日一早,我便领人去官府,让李大人评评理……我灵池山庄,可不能让人平白无故欺负了!” 周穆看着他,这人似乎好像真的不知情——他们闭门铸剑,都全然不知李复已然是个逃犯,还张口闭口李大人。 闭门铸剑,对了,周穆忽然想起,他们看了几圈都没有看到铸器之所。 “你们铸器之所在哪里?”周穆突然出声问道,既然要搜,就搜个彻底。 白煜怒视周穆,而白序稍显慌乱,破口骂道:“铸剑池乃是我庄机密……” “嗯?”辜焉翘着的腿突然放下,他圆脸怒睁,猛拍长板凳,接过旁人递来的方天戟,直指白序,“在哪?” 白序只是个五衍气境,面对不仅修为比他高,还充满杀气的辜焉,冷汗直流。 “我带你们去。”白煜咬牙切齿,但形势比人强,他无可奈何。 “走。”童桓知道这是最后一处,若是再无收获,今夜便只能打道回府。 众人跟上,他们一个个都准备好了武器,时刻准备战斗。 他们来到一个隐蔽的山体前,将挡着的木板木架推开,就露出了一扇门。 白煜缓缓转动机关,刚打开大门便有一股热浪袭来。 里面是一处火池,上面密密麻麻插了许多的剑,刀。 火池旁边还有个大的寒玉柜,旁边放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白煜开门后一言不发,而是嘴角带着冷笑——他量很多人都不敢进去。 果然,辜焉等人没有进去的意思,而是站在门口扫视着一切。 唯有葛生像是发现了什么,直接走了进去,直面热气。 “葛兄,发现什么了?”周穆示意田妩儿等人留在外面,他也壮胆子走了进去。 葛生看着周穆并不意味,而是小声说道:“这里烧铸的刀剑,和前夜那些黑衣人所用一样……就是这里。” 周穆未负责此事,他没太关注,不过既然葛生说是,那便是了。 “可是我们并没有找到农夫……”这也是周穆为难的,没找到人。 葛生点头,他缓缓看向洞内装潢,平平无奇,倒是寒玉柜有些名堂。 周穆也跟了过去,随着两人的移动,白煜白序俨然没了之前的淡定。 “这个东西在这很奇怪。”周穆看着寒玉柜,缓缓拉开了第一层——空的,“这里火气旺盛,根本不适合人呆,他们为什么要放个如此珍贵的寒玉柜?” 葛生同样疑惑不解,他摸到了第三层并缓缓拉开,也就是最后一层的柜门,不是空的,里面堆满了杂物。 但他一眼就看上了其中的寒玉钩子,因为只有此物没多少灰尘,显然有人经常使用。 周穆见状将目光放在了第二层,缓缓拉开——一个铁质拉杆。 两人见后瞬间明白了其作用,用寒玉勾子轻轻拉动了铁质拉杆。 哐当—— 寒玉柜旁杂物堆放的地方发出声响,紧接着就看到一个地道。 门口的辜焉见状,向罗厌,赵阑吩咐道:“你二人带兵守在此处。” 他则带着严闯,李迁,李成三人,押着白家兄弟入内。 童桓与亓鸿见状纷纷效仿,封王台留下张一刀,月华庭留下糜川。 至于田妩儿等,自然都跟了进来。 密道很狭窄,但到了密室却很宽敞,周围满是血迹,还有不少牢笼。 大部分牢笼是空的,还有少部分牢笼里关着奄奄一息的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你们当真以活人祭剑?”葛生一下子全明白了,怒目看向白家兄弟。 周穆等人也是一脸杀意,没想到大气恢宏的灵池山庄下尽是肮脏。 白煜白序两人满头大汗,他们无话可说,因为事实摆在眼前。 这个密室内仅有这些东西,再无其他,虽然没找到农夫,但抓些恶徒也好。 “抓起来。”亓鸿忍着杀心愤怒道,这事归月华庭管。 白煜白序没有坐以待毙,他们一个六衍气境,一个五衍气境,联手反抗。 他们本就走在后面,如今暴起,倒是将守在一旁的御界校尉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一同向出口逃窜,由于轻车熟路,很快便来到了门口。 守候在此的张一刀等人见状纷纷出手阻拦。 “走。”白煜先行接战,剑招囊括所有高手,而后护着白序让他逃跑。 白序没有犹豫,挥刀劈翻拦路的士卒,向着山顶冲了过去,而非山脚。 张一刀留意着白序的动向,见其向上而行,眼中闪过精光。 看来还有意外之喜。 白序上了山顶来到灵池边,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投入池中。 他游到池底,找到一个了石盘,左右几下转动,而后离去。 与此同时,山廊某处壁柜有个暗门缓缓打开,而后一行人鱼贯而出。 为首者是个富态锦衣人,他手持长剑戒备着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人。 走在最后的是个枪客,他白衣飘飘,带着面具,下巴可见胡茬。 行桑农人。 第103章 战行桑 灵池山庄,某处山廊。 山廊沿着山体的一侧全是壁柜,但此刻某处壁柜露出暗门,发出声响。 行桑农人等人走出来,看着到处明晃晃的火把脸色一沉——出事了。 李复自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握紧了手中长剑:“我们被卖了。” 暗门的声响虽然不大,但附近搜寻的士卒都听到了,他们齐齐围了过来。 有人眼尖,见到行桑农人等就扯着嗓子大吼:“发现逃犯!” 蜀川界驻军被拉来春猎,名义上也不是狩猎野兽,而是追杀逃犯。 这是辜焉给他们的说法,今夜春猎对象,便是一个戴着平平无奇面具,下巴露出有胡茬的枪客。 当然,还有李复。 “杀!” 李复带头,领着黑衣人杀向附近的士卒,想要冲下山。 山廊上喊杀声一片,自然瞒不过身处山腰大殿的众人。 他们已经合力制服了白煜,由严闯捆得结实,绑在大殿的柱子上。 辜焉听到了士卒的呼喊,畅快一笑:“李迁,李成,你二人看着白煜……其余人,随我上!” 童桓与亓鸿对视后点头,各自领着自家好手前去围堵农夫。 周穆等人也不例外。 自打入了灵池山庄,骑兵都下马成了步兵,他们手上拿着还都是长枪,守在大殿附近,全部堵着山廊。 山廊沿山而上,毕竟道路狭小,大军无法通行,所以只有靠武者来围杀。 “对面农人,所有上境高手随我上……”童桓远远发现了正在屠杀士卒的农夫,立刻有了安排。 “李复,白序,由我们五衍气境围杀,其余人对付黑衣人。” 白序已从灵池跑了过来,他浑身湿答答的,持刀戒备。 白序,是行桑农人重点考察的农夫之一,有望成为使者。 “杀!”童桓作为唯一的七衍气境,一拳袭向行桑农人。 他的身后,田妩儿持剑,亓鸿挥舞马槊,辜焉探出方天戟,三人合力攻行桑农人之不备,同时掩护童桓。 行桑农人被四人围攻,丝毫不见慌乱,他挥舞着长枪迎战,枪出如龙,一如狂风过境,又似点点寒芒如星坠。 行桑农人的枪势虽然看着澎湃,但少了前夜的那种质变。 “不对,他境界有问题。”童桓专心抵挡,体内气血开始翻涌,他发现了个问题——行桑农人没有大衍气象了。 此前那大衍气象,好似将人置身于风雨飘摇之中,望而生畏。 如今,他们并没感觉到这种压迫感,而更像是面对九衍气境。 九衍气境与大衍之间,有天关。 “许是他那晚受伤了?”辜焉眼前一亮,趁他病要他命。 田妩儿没有说话,长剑刺出角度刁钻,不停骚扰着行桑农人。 亓鸿亦是如此,他的马槊本就长,如今围杀中最为轻松。 即便如此,行桑农人面对他们游刃有余,而且对童桓的压迫很大。 毕竟童桓作为主攻,要正面承受来自行桑农人的进攻。 他们四打一,也难以匹敌行桑农人,只能苦苦支撑。 另一边的战斗,李复则是被葛生,罗厌,严闯,张一刀四人围攻,势均力敌。 李复作为七衍气境,面对四个五衍气境的联手,短时间要胜,有些够呛。 无论是葛生,还是张一刀,他们都不弱,都有挑战寻常六衍气境的资本。 葛生身法灵活,手中所使的便是阴阳匣内的奇兵,阳兵短剑,阴兵弯刀,两者模样精巧,招式常常出人意料。 葛生这招式类似的路数,李复曾经见过——阴阳潭。 张一刀的刀法沉稳,化繁为简,显然极其注重基本功。 罗厌独臂,手中长刀也是挥舞得虎虎生威,刀刀直奔李复要害。 严闯是个弓箭手,他时不时射出的冷箭,给李复添了极大的麻烦。 李复虽然受到掣肘但并未处于下风,他厮杀起来有攻有守——不过,他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卒,心里有些着急。 但急归急,他没有任何办法。 白序则是与殷凤来单挑,两人都是五衍气境,打得火热。 不过这都是表象,殷凤来的刀法精妙绝伦,而白序现在频频失误,满头大汗。 白序非常不好受,他难以招架殷凤来攻势的同时,又看不到任何希望。 抛开行桑农人不谈,他们在实力与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 除此三人外,行桑农人一方还有几个一衍气境的黑衣人。 黑衣人多,而朝廷一方人更多——周穆,红月,楚月,冯开山,糜川,陈虎,八行之三,赵阑。 黑衣人若是围攻一两人或许还能拖很长时间,但如今却是一对一或一对二,他们差不多等同于引颈就戮。 红月点鸿轻取一个黑衣人的性命,陈虎也杀红眼,一刀劈翻一人…… 黑衣人不多,面对尤其是红月,糜川这种四衍气境高手,很快就败了。 但最先结束的战局并不是周穆等人,而是殷凤来。 白序可能是在其兄长的羽翼下快活太久,面对走过半个燕朝的殷凤来,后面的交手中根本不是对手。 白序额头全是汗水,面对殷凤来如骤雨般密集的攻势,他只有匆匆抵挡的反应。 一刀,两刀…… 白序手也麻了,一个踉跄没握住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来刀不断变大。 殷凤来没有留手,突施一招凤来从他脑前划下,收割了他的性命。 白序死了。 “支援辜将军!”葛生见其他人已经取胜,大喊,“凤来替我。” 殷凤来见状顶替葛生,直面李复。 “我们去围攻那农人!”张一刀看向罗厌,然后对着殷凤来快速说道,“这里就交给楚月他们。” 殷凤来点头,等来了红月,赵阑两人辅攻,以及楚月,冯开山等人的骚扰。 咻咻咻—— 脱战后的严闯瞄着行桑农人就是三箭连珠,直奔他的要害。 而葛生等人则是从旁不断骚扰,让行桑农人的处境愈发被动。 “农人,走!”李复见场内只剩下他与行桑农人,知道情况不妙。 行桑农人闻言脸色阴沉,但其手上动作没停,枪法依旧大开大合。 “走!”李复再次劝说,他虽然面对殷凤来等人游刃有余,但他深知他们迟早会被耗死——山下还有大军。 行桑农人还是充耳不闻,他打得更猛了,让童桓等人节节败退。 李复见着山腰蠕动的人群,下了决心,他舍弃了殷凤来等人并冲到行桑农人身边,接过所有人杀来的招式,而后再次说道:“走……农人,替我报仇!” 行桑农人没有时间沉默,他轻轻点头,然后向着山顶跑去。 童桓见状就要招呼人冲过去,大吼:“追,不能放过那农人!” 田妩儿等人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冲去——却被李复拦住了。 “你们的对手是我……”李复的长剑大开大合,拦住他们的去路,让辜焉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行桑农人失去在转角。 李复才七衍气境,实力与童桓相当,再加上亓鸿等人,他必败无疑。 “再来!” 李复大吼,他的神色有些癫狂了,谁来都会被他的剑网覆盖。 童桓等人动容,看着李复很可悲,但他们不能久战,齐齐出手围杀他。 一道,两道,三道…… 李复满脸鲜血,身上的锦衣也被划成破烂了,但他依旧拿着长剑。 “看招!” 辜焉冷笑,手中的方天戟挥舞,奔着李复的脑袋就拍了过去。 李复抵挡了,但没完全抵挡住,一股巨力将他拍到栏杆边,而后他露出一丝笑容,一个向后靠就倒下山廊。 山廊下是山腰大殿,早有士卒守在这里,他们将长枪举起,向着天上。 噗噗噗—— 李复死了,透心凉。 第104章 烧樗出手 灵池山上的灵池,倒映着月亮。 周穆等人循着山廊再一次来到灵池边上,并看向东北边的山崖。 沿着山崖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绳索下山的痕迹——那么行桑农人呢? 难不成他会飞,周穆可不信这些,只能将其归咎于行桑农人的修为。 没准对大衍或者九衍气境的武者而言,这个山崖就只是个垂直斜坡呢。 周穆等人在山顶搜寻无果后,只能空手回到山腰大殿。 而就在灵池边上的山崖下,被夜色与山雾所笼罩的地方,行桑农人用龙脊长枪插在崖壁上,一段段地往下跳。 …… 灵池山庄,山腰大殿。 白煜被人压着,孤零零地跪在殿内,而童桓等人站在他的前面。 “白庄主,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辜焉假装感叹,但其言语间充满了嘲讽,自作孽不可活。 白煜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辜焉问道:“白序人呢?” 他无视了辜焉话里的嘲讽,只想知道白序在哪——虽然他已经猜到了。 亓鸿看着白煜,先一步说道:“白序窝藏逃犯,已经死了。” 白煜早已预料,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继续保持缄默。 他们的父母在白序生产后便意外死亡,留下了兄弟俩,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白煜打白序,骂白序,都是希望白序能有出息,走在“正”道——他已经洗不白了,不想白序重蹈覆辙。 他以活人祭剑,自知罪恶滔天,所以这件事他还瞒着白序。 他以为白序就是个正直的人,虽然脾气偶尔火爆了一点。 但是他永远不知道是,白序早已暗中成为农夫,对灵池山庄非常淡漠。 若不是刚才逃出铸剑池时,白煜舍己为人,给他打开一条生路,他根本不会管白煜,甚至是灵池山庄的死活。 但恰恰因为白煜“救”他,他便改了主意,去找行桑农人求援。 只不过,行桑农人势微,他们没能打败朝廷,仅剩农人狼狈逃离。 白煜不知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白序真的窝藏了朝廷钦犯。 “白煜,说话。”葛生看着沉默的白煜皱起眉头,他看出来其已生死志,“农夫与你们有何干系?” 白煜抬眼,脱口而出:“哪个农夫……他们?与我并无干系。” 众人看着他的表情不似作伪,面面相觑,看来只有白序入了农夫。 而白煜显然被蒙在鼓里。 火光摇曳,他们也准备返程——今夜收获颇丰,行桑农人羽翼“皆”除。 他们不知道的是,战斗结束的那一刻,就有人悄然隐于黑暗中,越过密林,偷来马匹,向城内通风报信。 …… 另一边,蓉都城内。 雪使与花使佘文君并肩同行,他们光明正大地走向一处城门——秦远在这。 烧樗农人已然知晓灵池山庄内发生的事,现在是时候对秦远下手了。 秦远一死,行桑农人的使者五去其三,剩下的罗大磐还是明牌。 烧樗农夫至此,已占据绝对的优势。 “就我们两人吗?”佘文君掩面轻笑,其玲珑有致的身段让人浮想联翩。 雪使白发白衣,佩戴着漆黑面具,他缓缓点头,平淡说道:“就我们两人……农人根据丹经,已经将王孙醉研制出来了,秦远今夜服用后是逃不掉的,他必死。” “可是王孙醉不是麻药吗?”佘文君不明白,“这不能毒死人吧。” 雪使走着走着,摇头道:“是麻药,不会毒死人……需要我们出手。” 佘文君点头,而后妩媚一笑,只是这个迷人的笑容中似乎还带着点阴森。 “你不伪装下吗?”雪使看着佘文君一身粉色罗裳,还露出了洁白的大长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就是佘文君似的。 天下这番打扮的只有两种人,一是青楼中人,二是江湖客。 而蓉都这番打扮的人,就只有佘文君——总能勾起人们的欲火。 “不需要。”佘文君很无所谓,她的笑容不自觉地有股媚意,“再说,今夜又不会有活口……” 哒哒哒—— 他们慢悠悠地走在长街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包括巡夜的官差。 再仔细点就会发现,原来是有黑衣人出手,让附近的人要么闭眼,要么闭口。 两人就这样直接走到了北城门。 蓉都乃至整个蜀川界的城池都没有瓮城,所以城楼和城门修得格外大气。 至少,他们两个人在城楼的对比下看着非常渺小,如蚂蚁一般。 北城门上的城楼灯火通明——州尉秦远,他此刻就在那楼里。 “宴会开始了,呵呵呵……”佘文君舔了舔性感的嘴唇,玉臂低垂,两边袖子里各自滑出一支金钗,一支银钗。 她将钗子藏在手心里,扭着腰肢,迈着诱惑的步子,向城墙入口走去。 她边走边散发着媚意,包裹了守在此处的两个城门兵。 城门兵眼中忽然朦胧,看着走来的佘文君,好似看到一位下凡的仙子。 他们看得痴呆入迷了,浑然不知走近的佘文君已明目张胆地将钗子捻着。 咚,咚—— 佘文君轻笑,而后双手轻飘飘地划动,两个守门人不知不觉被抹了喉,渐渐断了气,摔倒在地上。 花使佘文君,极善媚功。 雪使跟在她的身后,看着一切都波澜不惊,他们再次缓缓向城墙上走去。 城墙上只有零星的守卫,大多都还打着盹,更有甚至一身酒气。 城北外有蜀川界驻军,所以州兵对此处非常放心,以致于防守十分松散。 两使登楼,途经的州兵顺手便杀了,至于远处的州兵则由黑衣人出手。 两人还是有不少的棋子,没必要对小鱼小虾挨个出手。 他们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就走到了城楼前,里面灯火明,欢笑闹。 “不急,等王孙醉起效。”雪使制止住了想要破门而入的佘文君,小声道。 佘文君听后点头,两人静静等候。 …… 城楼里,本是战时指挥之所,如今却成了州兵的欢笑场。 “头,敬你……”北城门城尉恭敬地端着酒杯,他对秦远很是钦佩。 州兵大多都是些粗人,蓉都无战事,他们只能饮酒度日。 前些日,监州司马欢见他们纵酒行色,当场驳斥,扬言要剔除这些毒瘤。 秦远听到消息后,立马来为州兵撑腰,不仅为他们说话,还与他们接连几天共饮烈酒,大醉同宿。 这可把司马欢气坏了,扬言要上书弹劾秦远,而他也确实写了书信。 不过蓉都有行桑农人在,司马欢的弹劾书信是断然出不了城的。 若是出得了城,那他呆在这个州尉的位置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秦远现在要做的,就是拉拢州兵,相比较官权,他更在乎兵权。 秦远与北城门城尉碰杯,他表现得十分豪气,来者不拒。 好酒之人更得他们的追捧。 北城门城尉虽然能喝,但架不住天天喝,有些撑不住了,但他碍于颜面没有直说,而是想出门消解下。 “驻军离了驻地,我去外面看看情况……”北城门城尉晃晃悠悠起身,而后推门走了出去。 他刚下台阶,一双修长的手指便伸来,轻易洞穿了他的咽喉。 北城门城尉再也回不去了,而坐在楼内的秦远见他久久未归,又想起他刚才说的话——驻军离了驻地。 不好。 秦远猛地反应过来,刚要起身就感觉到浑身不听使唤。 脑子清醒着,但他的身体麻木了——不仅是他,所有饮酒的人都是如此。 “怎么回事?” “我怎么动不了……” “……” 哐当—— 城楼门突然被推开,擦着手指的雪使,与笑容娇媚的佘文君走了进来。 秦远心里一沉。 第105章 陈家二爷 蓉都,城东。 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在进行,杂乱的步伐声将夜晚的寂静打破。 周穆与辜焉等人走在队伍中间,时不时谈些逸事,有说有笑。 “说起来,我与周公子家里还有些渊源……”罗厌聊得兴起,突然提及周穆,并面带笑容地看向了他。 周穆不明所以,但——罗厌,罗厌,这名字是有些熟悉。 红月跟在周穆旁边,她闻言先反应过来,知道他是谁了。 罗厌并未卖关子,而是笑着说:“我曾与你们三爷周澜打过一场…… 那时的我凶狠暴戾,动不动便卸人胳膊,断人手脚,甚至还杀过人。 不知天高地厚,恐怕说的就是当时的我,我一直保持着这种的态度,直到我遇到了三爷。 三爷年纪轻轻已是四衍气境,还在江湖中闯荡出了‘霸枪’的名号,让我很不服气。 我便约了三爷一战,江湖规矩——刀剑无眼,生死勿论。 那一战我败了,以我当时的臭名昭着,三爷本可一枪结果我的性命,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给了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过代价是自斩一臂。 我最后还是选择苟活下来,没有了左臂,起初我还有些不甘心,后来见得多了便息了这颗好勇斗狠的心。 我非常感激三爷当年的手下留情,便投身到驻军,算是为前半生赎罪吧。” 罗厌一番话提醒了周穆,周穆对他的熟悉是来自于怀疑名单。 不过随着影的发展,他早就被排除在外,周穆自然就没了印象。 看着罗厌那发自内心爽朗的笑,周穆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几人也算是熟人了,自己的亲人“害”他断了一臂,难免有些尴尬。 罗厌也看出来了,毫不在意:“少了一只手臂而已,我的右手刀不耽误。” 周穆点头,如此甚好——既然罗厌都不追究,他也不会贴上去。 几人闲谈几句,随后他们又将话题扯开,葛生看着周穆问道:“周老弟,指魔你查得怎么样了?” 周穆摇头叹气,无奈道:“指魔仅露过一次面,信息太少了。” 葛生当然也没指望周穆一下就查出来,毕竟这个案件在月华庭至今未结。 “你们将所有白发人都查完了?”周穆想了想,还是向他们确认。 葛生驭马来到周穆身边,也很无奈:“查完了,没一个人符合……我们现在都在怀疑,是不是目击者看错了。 不过目击者很坚持,他说他看到的指魔就是满头白发。” 指魔一案仅有唯一一个目击者,他在街边屋楼上,隔着雨幕看到了白发指魔。 “目击者呢?” “搬走了……自从指魔传闻出来后,他被吓得够呛,连夜离了蓉都。” 周穆无言,但他也能理解,这就好像没人愿意住在棺材铺的旁边。 “没有线索,那只能大胆推断……” “报!” 周穆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传令兵纵马赶来,向着辜焉行礼大喊。 辜焉看着慌张的传令兵,皱起了眉头:“慌慌张张,发生什么事?” 传令兵喘着粗气,说道:“大事不好了,城北州兵人死完了!” “什么!”辜焉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才刚离开半天而已,“有人攻城?” 传令兵是留守在驻地的,他收到蓉都传来的消息就加急赶来。 传令兵见辜焉想歪了,连连摇头说道:“不是,蓉都安然无恙……只是北城门附近的州兵都死完了。” “发生什么事了?”辜焉内心的波动不小,而童桓等人也同样凝重。 什么人,居然胆敢袭杀蓉都这么多州兵,这可是一界之都。 传令兵见众人望来,压迫感满满,马上回话:“不知道具体情况,监州大人已经赶了过去,正在处理现场……” 辜焉点头,而后看着众人,大吼道:“全军加速,目标蓉都城北。” 有一众旗语兵指挥,整个大军开始动了了起来——之前慢得像乌龟。 …… 蓉都,城北,夜已深。 监州司马欢是个中年男子,因为情况紧急,他并没有穿官服前来,而是随便凑合了一身文士的打扮。 先是在城北长街附近的暗巷里找到多名巡卫的尸体,后来又在城墙上看到一片州兵的尸体,他很气愤。 司马欢见着惨烈的现场,悄然握紧了拳头,压抑着满腔怒火。 “秦远呢?”司马欢向左右问道,出这么大事居然找不到人。 他身边跟着官府的小丞,小丞摇头说道:“州尉大人近几夜都在各处城门巡查,不知今夜他在何处……” “不好了……”有个官差从城楼里跑了出来,大声喊道,“州……州尉大人在里面,死了!” 司马欢闻言大惊,大步向着城楼跑去——这可是蓉都三官首之一啊。 城楼里,秦远静静地坐在上首,他双目怒睁,表情狰狞,似要将来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但其身子还是悠闲地后倾。 秦远怪异的死状不谈,他的面前,还摆放着果案与酒杯。 司马欢走近些仔细查看,可以看到秦远虽然狰狞,但其眸子中却有一丝恐惧。 他的死因也很好辨认——其眉心有一处细孔,像个血痣。 除了秦远,其下还有一些什长及以上军官,他们也都身子僵硬,面带恐惧。 有人脖子上有划痕,有人眉间或咽喉有指洞,还有人找不出什么毛病——或者可能是活生生地被吓死了。 场内没有打斗的痕迹,很明显,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月华庭到哪了?”司马欢来的时候就通知了月华庭,现在不知其动向。 小丞见到众人怪异的死状,吓破了胆,结结巴巴道:“月……月华庭随驻军春猎,还……还没回来……” 司马欢瞥了他一眼,看着楼外忙碌的士兵吩咐道:“封锁现场,等辜将军回来。” …… 月影拉长,夜更深了。 踏踏踏—— 城外传来的马蹄声像是福音,让司马欢投去了希冀的目光。 千军奔来,为首一人圆脸壮硕,手提着方天戟,气势汹汹——辜焉。 辜焉等人到了城下,将大军安扎在城外,然后领着亲随直接进城,引起了一阵骚乱,而后他们上到城墙。 “司马监州,现在什么情况?”辜焉还没发问,亓鸿先开了口。 司马欢叹气,冷静过后反而更加悲戚:“北城门州兵全部被杀……包括秦远。” “秦远?”亓鸿提起精神,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州尉秦远?” 司马欢轻点脑袋,贼人猖狂,竟然敢杀朝廷命官——麻烦了。 “带我们去看看。”葛生开口定音,事情已然发生,需要尽早查清楚。 司马欢带着众人来到已关上门的城楼,推开门后感到一股寒气。 秦远等人的尸体端庄地坐在座位上,但他们表情大多狰狞,恐惧。 葛生见状眯起了眼睛,他走近后翻看果案与酒杯,还让手下就地检验。 “头,他们酒里果然有毒。”陈虎点燃了酒杯中的液体,微微发出了些紫光,“结合他们的死状,应是王孙醉。” 王孙醉……了解的人都微微点头,认同这个说法,也确实符合现场的情况——秦远等人显然是被麻痹了,无法反抗。 “王孙醉虽然出名,但也算是个奇毒,并不是那么容易调制出来的。”葛生解释道,然后看向了周穆,意味深长。 周穆回以了解的眼神,然后缓缓点头——他刚才看了众人身上的伤口,有极大可能是此前推断的天龙寨农夫所为。 如果是他们出手,那么显而易得,秦远也是农夫,与林现一伙。 “用毒,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像一个人?”辜焉对内情知之甚少,提出了新角度的看法,“蓉都地界仅有那一位。” “陈家二爷?!” 第106章 再查指魔 蓉都,北城门,深夜。 古时的夜,遇上不皎洁的月,好似黑暗侵袭,也寂静得犹如一滩死水,站在水面上看,不知其内藏着怎样的噬人猛兽。 辜焉等人已经回到了蓉都,他责令蜀川界驻军于北城门外就地休息。 北城门内,则由他的亲军把守,人人持枪佩剑,保持着警戒。 北城门上,火把全部点燃了,将在场众人的脸烧得更加阴沉。 他们就秦远等人被杀一案议论纷纷,各有想法,各抒己见。 其中辜焉的用毒之谈,倒给人打开了新的思路——蓉都附近的用毒高手,或者熟悉毒药药理的人,首推陈家二爷。 “陈家二爷?”亓鸿若有所思,这倒是他们不曾想过的。 周穆皱眉,他也知道一个陈家二爷:“你们说的难道就是……” “你想的没错,就是你们绵州陈家的二爷……陈璋,他很早便沉迷仙道,但炼丹炼的大多都是毒药。”亓鸿出声解释道,他们之前没往这个方向关联过。 陈璋,陈家二爷,早年拜入青城山学道,后因过度沉迷仙道,开始炼丹——不过炼的都是陈家丹经里的毒丹。 青城山得知后便将其逐出道门,而陈璋成了道教弃徒后也没放弃炼丹,自成一教,名为五圣教。 五圣教只是蓉都地界上一个不出名的毒道教派,里面的人大多有些不正常——他们尊崇的五圣便是五行奇毒。 他们认为五行奇毒用特殊办法可以炼制成长生不老仙丹。 不过这在所有人看来,都嗤之以鼻。 五圣教成立之初并不起眼,他们教内成员也不到十人,所以没人在意。 之所以月华庭有了案卷记载,是因为五圣教内有人自己把自己毒死了。 那人还是个富商——也只有这些有权有钱的人,才整天妄想着长生不老。 周穆认真地听着亓鸿介绍,他未曾听过这个教派。 但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们与天龙寨那一伙的农夫很像,都擅长制毒和用毒——陈家二爷也与绵州有些渊源。 “这个五圣教在哪里?”周穆在蓉有影,但影从未记载过这方势力。 亓鸿流利应答:“他们不在蓉都,而是在离青城山不远的一个小山村里。” 周穆若有所思,难怪影没有任何记载:“那你们要查他们?” 这次不是亓鸿回应了,而是葛生,他瞅了瞅城楼里众人的死状,沉声道:“毒之祸更甚,他们是首要的嫌疑。” 这次死了一个州尉,事情不小——有嫌疑的人都要调查。 正如此前李复一案,引起了所有朝廷势力的关注,他们行动才会如此顺利。 周穆闻言放心了,有月华庭出面最好,一是他不知道五圣教的底细,二是涉及陈家二爷,他得谨慎行事。 “王孙醉只是麻药,他们真正的死因是这个划口与指洞……”有人负责追查毒药,那周穆只能从另一个方向下手,“划口不似刀剑所划,暂且存疑……而指洞应是指魔所为,就是那晚的黑袍人。” 周穆沉声继续说着,右手也敲着左手背:“我会继续查指魔案。” “如此甚好,封王台全力协助你。”童桓豪爽,将张一刀等人派给周穆,“一刀等人就跟着周公子吧。” 张一刀三人缓缓点头,他们跟着周穆更为保险——他们有联系童桓的信号箭。 封王台自天家来蓉后,就搬到了城西关山坊的大院,离墨竹林不远。 若是他们查案遇到不可抗的情况,童桓来援也比较快。 几人再次分好了任务,只能就先这样安排——毒药由月华庭负责,指魔由周家与封王台调查,至于其他的尚无更多发现。 今夜此案中,唯一一个知道的凶手是指魔,但并不知道他是谁,人在哪,所以也只能草草了之。 灯光摇曳,暮春的夜晚也没有太冷,但也难掩司马欢内心的凄凉。 昔日的三官首,知州,州尉接连出事,如今仅剩他一人。 …… 北城门案非小事,总有些管不住嘴的人,将消息传到了百姓耳中。 百姓中议论纷纷,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者,也有杞人忧天,担惊受怕的人。 不过这一切都与周穆无关,他带着司马性设宴邀请了晏生,洪珏。 他约两人是想了解下指魔案中受害者孙知的一些情况。 至于司马性,则是听到司马欢所述之后,硬是缠着周穆不放,扬言要与周穆共进退,将此案一查到底。 周穆无奈,只得由他。 …… 城西,关月坊,花间醉。 周穆挑了个位置极好的包厢,在包厢窗边能一眼望到长街尽头。 司马性则是厚着脸色坐在席上,一同等着晏生与洪珏到来。 窗边可观很远,外面是晴空万里,碧蓝无云,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旷神怡。 “这可是蜀川界里难得的好天气,特别适合出去游玩。”司马性踞坐,背靠着窗栏边,还有一条长腿伸直。 周穆闭目享受着拂面的微风,没好气地说道:“那你现在就可以去……” 司马性闻言讪笑,岔开话题:“主要是子羡这里有肉有酒有美……咳。” 田妩儿坐在周穆身边,她瞥了司马性一眼,忽然说道:“蓉都的青楼还不错吧。” “那是自然,可惜子羡来晚了,没能见着佘文君,啧啧,那叫一个美……” “来晚了……那就是去过了?”田妩儿眼睛眯起,语调抬升。 “是……唔唔唔……”司马性没有察言观色,张嘴就是随心说道。 而周穆见状,毫不犹豫地拿起一块糕点直接塞到他的嘴巴里,堵住了他的话。 “这个糕点味道真不错。”周穆缓缓收手回来,再拿起一块糕点递给田妩儿,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也来一个。” “哼……”田妩儿翻了个白眼,她高挺的琼鼻发出轻微哼声,然后撇开了头,看也不看周穆一眼。 周穆讪笑地收手,狠狠瞪了司马性一眼,而司马性只得陪笑。 “少爷,人来了。”红月与殷凤来在门外,他们推门进来。 两人身后,正是两位身材修长,风度翩翩的公子——晏生,洪珏。 田妩儿见人来了,便主动跟着红月一起出去了,刚好气氛有些尴尬。 等田妩儿他们离开,晏生才将手中的伞靠在进门边,笑着问道:“子羡寻我们前来,所谓何事?” “叙旧……也有些事,不急,先入席。”周穆与两人并不是很熟,所以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事。 “公随也在……” “子苏,子玉……” 众人都是文士,见面的礼数自然不能落下,相互恭维一番。 待晏生两人落座后,周穆笑着说道:“饭菜刚上还热着,先吃饱了再说。” 说完,周穆就不客气地夹起了一个肉圆子送进嘴里,真香。 晏生摇摇头,他们也是很久没有出来吃喝过,笑着动起了筷子。 四人有酒有诗,有说有笑。 “子羡真乃大才……”晏生对周穆的“诗文”功底很是佩服。 君不见,周穆随口作诗,出口成章,句句篇篇都是传世佳作。 什么八声甘州,什么满船清梦压星河,让众人连连惊呼。 “子苏谬赞了……”周穆摇摇头,说道,“我只是有些文墨,子苏才是又有文采,又有贤才。” 晏生与洪珏办学,不为名利,不为金银,只为那寒苦学子。 只不过也正是如此,他们反而出了名——谁都知道蓉都有个墨竹林。 晏生善画,洪珏工书,两人合办墨竹林,乃是蓉都内的一段佳话。 晏生吃相很优雅,他吃得不多,笑着传入正题:“子羡,现在该说正事了吧。” 周穆与司马性对视一眼,都缓缓收起了笑容。 第107章 可疑之处 蓉都城西,花间醉。 某个装潢清雅的包厢,临街的窗户大大敞开,可以一眼望尽长街。 已是午时,街上人来人往,有人收摊,也有人在摊前正忙着。 包厢内仿佛一片净土,有香甜诱人的菜饭,有回味无穷的酒水——还有四人围着一个圆桌,笑语言欢。 随着晏生问起,众人都变得严肃起来,是时候谈正事了。 “子苏,我想了解一下孙知这个人……”周穆没有藏着掖着,直白道。 晏生已然是正襟危坐,听到周穆说后沉思片刻,缓缓道出:“子羡说的可是白发指魔一案的受害者,孙知?” “正是他。”周穆也放下了筷子,表情凝重,态度认真。 晏生还没说话,倒是洪珏先开了口:“孙知我熟,此人就是呆子,读书背不住文,写字也不工整……” “子玉,我是想知道孙知为人如何,与私塾其他学子是否存在过节。”周穆等洪珏说完,才补充道。 周穆并不关注孙知的修学状况,他只想知道孙知为人处事如何。 “其人如其学,不仅读书有些呆,为人也有点呆,平日里沉默寡言,就喜欢坐在书案边,很少有人会与其来往。 不过他很和善,或者说有些懦弱,每有纠纷都是一个人受着。” 晏生缓缓说道,他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学生——很踏实,很勤奋,但确实也笨。 周穆点头,看来孙知就是个社恐,平日里与其他学子交集甚少。 “除了私塾里的学子,他还与其他人有什么……特殊关系?”周穆又问道。 晏生简洁吐字:“不知。” 洪珏吃着果子,补充道:“我们只管教书,其他的一概不过问。” 周穆缓缓点头,看来人际关系上问不出来什么了,便不再纠结于此。 “事发那日,孙知来上学了吗?”周穆敲着桌面说着,然后又补充道,“我记得那天是雨天吧。” 晏生想也没想便答道:“确是雨天,那日是旬初,是子玉在。” “嗯,那日是我在私塾……孙知是来了,后面随着一众学子离去。”洪珏的果子还没吃完,他不喜欢笨拙的学生。 “孙知可有异状?” “无有。” “他离去时可曾打伞?” “那日是雨天,当然打了伞。” “他是径直回家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管教书,其余的从不过问。” 洪珏再次声明,他们从不管学子的私事,所以多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日离去,他可有同行者?”周穆若有所思,又问道。 洪珏依然摇头,提醒道:“没注意……不过曾听月华卫提过,他是一个离去的。” 周穆已然从两人口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然后就没什么可问的了。 众人默契地移开话题,重归诗文,上说天下江湖,下谈民间逸事。 至于司马性,谈文论诗还能聊上几句,但牵扯到案情只能听着。 四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过去接近两个时辰了,晏生二人起身告辞。 周穆心中有事,自然没有再挽留,而是将他们送到长街路口。 晏生,洪珏二人挥手告别,带齐了自己的物品阔步离去。 周穆与司马性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海。 殷凤来等人跟在后面,于附近摊位上买着各自喜欢的物件。 “走了。”田妩儿见周穆还立在原地,便靠近拍了拍周穆的肩膀。 司马性也看过去,发现周穆神色有些不对劲——似乎陷入了沉思。 周穆直盯盯地望着晏生两人早已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司马性不明他的想法,笑着说道:“怎么……还舍不得子苏,子玉?” “不是。”周穆回过神,而后望着天说道,“子苏,他可有惧阳症?” 司马性有些意外他的问题,稍稍思索后说道:“应该没有……我曾见子苏在私塾里晒过太阳。” “那他为何要随身带着伞……今天这天气怎么也不像要下雨。”周穆皱眉,他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点。 司马性不疑有他,找了一个可能的理由:“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或许他喜欢随身带着……” 周穆摇头,这个理由可说服不了他——古时的伞可不易携带。 “我观他们二人步伐稳健,都应有修为在身……”殷凤来来到周穆身边说道,他有探凤息之术,感知能力为众人之最。 “嗯。”田妩儿也开口说道,“我总感觉他们不一般……” 周穆点头,看来墨竹林还要常去——带着封王台人,安全为上。 …… 时间一晃,很快就到了月中,这些天周穆几乎都住在城西了。 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墨竹林与案发的那个暗巷。 今日本来周穆也要再去,但被司马性瞒着田妩儿拉到了其他地方——云烟缠。 当然,名义上还有葛生的邀约,他们在毒药调查上已经有了结果。 云烟缠还是老样子,无论外面经历再多事,里面都是纸醉金迷,宛若镜花水月。 葛生邀请,那他自然早已在云烟缠订好了包厢——云深阁。 周穆两人赶到阁内,葛生已久等多时,他坐在阁边看着舞台。 现在只有些一般姿色的舞女热场,倒令很多人还能谈笑风生。 “周老弟,司马老弟,你们来了……”葛生笑着招呼,虽然是他发出的邀请,但司马性在此前曾先邀请过周穆。 好在两人某个目的一致,索性便组局一起——今夜月中夜,佘文君现身。 不止他们,几乎所有人都为此而来,虽不能一亲芳泽,但可以一睹芳容,谁叫整个蓉都都有佘文君的艳名。 司马性与葛生也算熟人,相互招呼后,他便提上天仙醉来到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喧闹的众人。 “子羡,今夜便可见一见这蓉都第一美人……佘文君。”葛生笑道,他虽不好这口,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感觉。 司马性也是点头附和道:“今有佳人,见之难忘……” 铛——铛——铛—— 随着三声钟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舞台翘首以盼。 舞台上云烟渐浓,有一粉衣绝色若隐若现,偶尔暴露在空气的雪白肌肤让一众男女都为之屏息。 佘文君擅长神女舞,于云烟缥缈之中忽隐忽现,宛若仙女下凡。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竟连手上动作都僵固了,更有甚者忘记了呼吸。 周穆率先回过神,看着楼下丑态百出的众人,还有身旁眼神迷离的葛生二人,难免有些惊惧。 周穆大梦醒来,意志力便一直异于常人,唯一的破绽便是田妩儿。 而他刚才竟有片刻的恍惚……同样的,葛生二人并非喜好女色之人,居然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媚功。 周穆叫醒了两人,两人后知后觉,如梦初醒,全然不知刚才发生的一切。 “难怪她能艳压整个蓉都,着实不简单……”葛生感慨,再看佘文君已带了点防备,“此等媚功,乃我生平仅见。” 两人一阵心悸,这若是对敌,只怕他们已然身首异处。 “奇怪,上次见她,我也没这么……痴迷?”葛生很少来云烟缠,但司马性来过几次,他发现了个问题。 “高深的媚功往往需要借助于真气……她定有修为在身。”葛生显然对其内的门道清楚,“现在她隐藏着的修为显露,可能是她故意施展,也可能是因为修为突破未稳,真气不自觉地流露在外……” 周穆更倾向于后者。 三人相顾无言,安静地看完了佘文君的表演,然后周穆才说道:“北城门一案有几名城门兵毫无反抗就被杀了……会不会是媚功所为?” 葛生闻言眯起眼睛,嘴里叼着筷子,含糊不清地说道:“有可能。” 即便佘文君与北城门案无关,她作为一个武者,也会受到月华庭的关注。 第108章 可疑之人 蓉都,云烟缠。 花魁佘文君着粉色云裳,舞完后露出妩媚一笑,又渐渐消失于云烟之中。 起初还可见淡淡粉色身影,后来就啥也看不见了,她真如九天上的神女,来时静悄悄地,去时也不留任何痕迹。 云深阁包厢里,周穆三人淡定地看着一切,如看潮涨,如看潮落。 “你们怎么看?”葛生看着仅剩云烟的舞台,嘴里突然嘣出一句话。 周穆轻笑摇头,打趣道:“无所谓,反正你们会查……” 葛生翻了个白眼,然后边吃饭,边表明月华庭的态度:“佘文君我们会关注……接下来该聊聊今天的正题。” 周穆来了精神,葛生已经告知他毒药一事,月华庭已有了定论。 “陈家二爷没问题。”葛生嚼着酥肉说道,“案发前后他在村子里炼丹,时不时炸炉了……整个村子都听到动静了。” “他们亲眼所见陈家二爷在炼丹?”周穆挑眉,又补充道,“而且他不需要到场,只需要将毒药交给其他人。” 葛生放下筷子,严肃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经过我们调查,五圣教虽然有几人,但只有陈璋会炼丹。 我们赶到村子里的时候,的确发现不少刚成型的丹药……而且村民于傍晚还给陈璋送过吃食,亲耳听到了他的笑声。 他们当时炼制的也都是些正常的丹药,可以治些头晕的小毛病。 最主要的是,王孙醉有一味药材,名为蟾酥,我们在村里并未发现。 而他们附近的药铺里,有些甚至都缺货,更别说大量采买。” 周穆发现了个疑点:“他们不是尊崇五圣吗……为何还会炼制正常的丹药。” “说来我觉得他们都魔怔了,除了一部分用来置换药材,更多的是给毒药中和药性……反正陈璋是这么说的。”葛生不懂,也不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周穆没有再质疑,毕竟葛生等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有自己的查案逻辑。 司马性安静地当个旁听,指魔案他还能插嘴,这个什么毒药的他不清楚。 “来,继续吃,夹菜……”葛生见两人没有疑问,便吆喝两人吃饭。 他看着满桌饭菜闪过一丝心疼,他可没有周穆两人富贵,这顿饭足足要了他好几个月的俸禄——云烟缠的包厢不便宜,尤其还是最好的云深阁。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约着两人去花间醉了——这佘文君,不看也罢。 周穆知道葛生花了大价钱,所以也很给面子地吃得一干二净——但不得不说,与花间醉相比,云烟缠的饭菜是要差一些。 云烟缠与周家也有合作,仅是天仙醉等酒水的供应,而不包括饭菜。 “林现你们找到了吗?”周穆酒足饭饱,走到阁边问道。 葛生深呼出一口气,这倒是个遗憾:“茫茫人海,不知去向……” “你那边咋样?”葛生将杂念甩掉,淡然地看着楼下的莺莺燕燕,“指魔一案可有进展?” 周穆欲言又止,看着葛生,然后化为浓浓的一声叹息。 “尚无进展,但子羡有几个怀疑的点无法求证……”司马性突然插话,而后再小酌几口天仙醉。 葛生放下筷子,正襟危坐道:“什么疑点?周老弟可以详细说说。” “其一,指魔案受害者孙知的伞去哪里了? 其二,指魔的白发是怎么回事? 其三,指魔案相关的晏生为什么晴天出门要带着伞……” 葛生默默听着,然后说道:“那伞无人见过,指魔的白发也不清楚……至于晏生……他现在晴日出门会带伞?” 周穆点头确认,虽然只是偶然所见,但确是一种习惯。 “这就奇怪了……晏生刚成名时,我也没见他出门带过伞。”葛生喃喃道,仔细想来他却是有些异状,“说起来,自从指魔案后,他就极少出门……” “不对!”司马性突然说道,“我曾到访墨竹林多次,有时他就不在……” 周穆也点头,他亲耳听到晏生洪珏说过,他们是轮流在私塾中授课。 如今一个人在私塾里见不到,在外面也见不到,那他在哪里? 三人陷入沉默,周穆的大脑飞速运转,不断思索着可能的情况。 孙知雨天被指魔所杀,“安详”地被弃尸在城西暗巷之中,伞也不见了。 指魔是白发,但月华庭查了所有白发之人,没有任何结果。 这其中必有关联。 “指魔,白发,伞,暗巷……”周穆喃喃自语,他好像要抓住关键了,“晏生,孙知,墨竹林……” 墨竹林……墨竹林……竹林都可以墨画乱真,那黑发呢?! 周穆瞬间头脑清明,如果说找遍了白发都不是指魔,那么会不会是他伪装成了“黑发”,正如墨竹林的竹画一般。 指魔于雨中行走,发色褪白,然后被孙知撞见了,他便杀其灭口。 这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孙知认识指魔并且关系不一般,但孙知的社交关系很简单,只与街坊,墨竹林有往来。 若是他回到关月坊家中附近遇见了指魔而遇害,那么指魔也没必要将他抛尸到关山坊的暗巷。 若是他在墨竹林附近遇见了指魔,指魔杀害他后选择旁边的关山坊暗巷抛尸,看起来极为合理。 那么问题又来了,指魔为什么会出现在墨竹林——除非他是这里的主人。 也就是晏生,洪珏二人之一。 所以周穆便大胆推测,将此二人代入到凶手的处境中,所以可以推断: 凶手因为下雨导致头发恢复成白色,他急匆匆回到墨竹林,却偶遇到了不知什么原因返回私塾的孙知。 他便杀了孙知,然后将他抛尸到了旁边的暗巷,此过程被附近的人目击。 因为孙知是他的学生,所以他也为孙知收敛了仪容,然后回到墨竹林处理了现场——包括孙知的伞。 再观晏生自从指魔案后有了反常的行为,无论天气是否阴晴,他都会带着伞。 显然是因为他对于淋雨导致暴露的一事耿耿于怀,所以防患于未然。 一切串了起来,至少看起来顺理成章,周穆便将他的推测说了出来,葛生与司马性闻言大惊,但他们无法反驳。 “既然如此,那就试探一下。”葛生一锤定音,实践出真知。 …… 过去几日,风平浪静,终于又等到了下雨的日子——还是瓢泼大雨。 周穆与田妩儿,司马性等人带上大礼,再次“拜访”墨竹林。 雨势很大,来的正好,掩盖了一切痕迹,视线和声响。 “子苏,子玉!”周穆在墨竹林间呼喊,他还没到私塾边上。 他们推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装了很多天仙醉——这便是他的大礼。 只不过很“不巧”,马车的车轱辘陷在泥潭里,拉不动了。 司马性见状跟着呼喊,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悄然摸到佩剑的把柄。 田妩儿,殷凤来,红月三人也都是如此,看似轻松,实则精神紧绷。 指魔,那可是个八衍高手。 周穆与司马性久喊后,便见洪珏带着伞小跑出了私塾,关切道:“公随,子羡,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快快进屋。” 雨声模糊了所有的声音,周穆假装没听见,大声喊道:“子玉,这有一车好酒,是我俩送你们的……” 洪珏听后便帮忙拉车,田妩儿等人在后面“推”着,马车差一点就摆脱泥潭了。 “怎么办,再来个人就好了……”周穆假惺惺地叹气,然后提了个主意,“要不喊子苏来帮忙推一下?” 洪珏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这恐怕不行……子苏怕雨……” 周穆眯起眼睛,像是收获到了想要的答案:“是嘛?” “当然,我不喜雨……” 第109章 因祸得福 城西,墨竹林。 屋外声音滴滴答答,大雨还在下。 晏生静静站在私塾里,淡漠地看着假装奋力推拉马车的周穆等人。 “子苏,快来搭把手……”周穆“吃力”地推着马车,大喊道。 晏生不为所动,司马性见状也出声求助,但见他摇摇头拒绝:“没有必要……你们一群武者竟然推不动陷入泥潭的马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穆表情变得肃穆,他们等人底细应该从未告知过晏生才对。 “你们竟是武者?”洪珏这才醒悟,然后满是无语表情地看着众人,“你们都推不动,那叫上子苏又有何用?” 晏生没有动作,即便他的身边就放着一把雨伞,他看都没看一眼。 他仅是看着“深陷”墨竹林的几人,突然开口道来,不带一丝情感:“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书生,家境贫寒,其母难产而逝,其父是走个走贩,意外落了水。 书生迫于生计不得不成为了走贩,后来更是弄丢了手中诗书。 那段时间,他认识了两个同样郁郁不得志的伙伴,一人他帮助过,一人帮助过他。 三人有憧憬,但现实很残酷。 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商贩,虽然燕朝不禁良籍科考,但他也因此遭到了很多士子的白眼与嘲笑。 当时有两人一直陪伴着他,所以他忍了,且看朝阳起,且看暮日落。 但是很快,两人被现实打败了,而他也变得浑浑噩噩。 最后,一众嘲笑他的士子‘杀’了他,而他也杀了他们,像踩死蝼蚁一般。 他成了另一个人。” 众人站在大雨中表情不一,看着晏生身上突然滋生的孤傲有些陌生。 晏生长舒一口气,然后他缓缓动了,昂首走到雨中,大雨淋在他的头上,将其洗成了白色——白发。 晏生的白衣也变成墨衣,他缓缓拿出白手帕擦拭着手指上的墨水:“我啊,不喜欢黑色……” 指魔! 周穆等人见状戒备,大吼道:“晏生是指……” 突然,身旁的洪珏暴起,他一掌袭来,直接正中周穆的背后。 周穆一个不察,被狠狠地推翻在地,泥土和雨水搅拌着他的脸,其体内真气也紊乱不堪,浑身剧痛。 “找死!”田妩儿反应过来后含怒出手,一剑雪飘人间直奔洪珏的咽喉。 洪珏一击得手后并未恋战,而是躲过田妩儿的剑招,直接向私塾冲去。 周穆几人自然有备而来,随着他们闹出的动静,附近忽然出现了很多人,有童桓,亓鸿,葛生……。 晏生,是指魔,也是雪使,他轻笑道:“此处已经暴露了,走吧。” “是。”洪珏恭敬行礼,然后他们便各施本领,果断突围。 晏生,雪使,八衍气境。 洪珏,雪一,五衍气境。 两人全力出手,在宽阔的墨竹林里,来去自如不是什么难事。 大雨中,视线不清,只听附近传来几声惨叫与喊杀声,然后又重归宁静。 周穆躺在地上才能好受些,他的视线渐渐被雨水模糊,然后他便晕了。 …… 三日后,月华庭驻地。 周穆缓缓睁眼,入眼便是陌生的房梁和环境,他轻微挪动了下身子。 “嘶……” 疼,这是周穆仅有的感受,他的胸腔与后背都仿佛被撕裂了一般。 “小泥人,你醒了?”田妩儿坐在旁边,面容有些许憔悴,她看着忽然醒来的周穆展颜一笑,像盛开的玉兰。 虽然她早已从医师口中得知周穆并无大碍,但亲眼见着她才能放下心来。 周穆刚醒,需要躺在床上缓一段时间——这期间,他很享受田妩儿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比如喂些流食,喝些水。 因为受伤的缘故,周穆也没有再想东想西,而是体悟这难得的惬意。 外面虽有虫鸣鸟叫,显得叽叽喳喳,但因为夏日绿叶,他只觉得有些美好,岁月无恙——虽然他现在有恙。 “后来的结果如何?”周穆终究是闲不下来,他躺在床上笑道,“晏生……洪珏,他们抓住了吗?” 一笑就有些微疼,但周穆并未在意,仅仅是痛感而已。 田妩儿闻言贝齿轻咬,不甘道:“让他们跑了……要是让我抓住他们,我定抽了洪珏的骨,再扒了他的皮。” 田妩儿放下狠话,她只提到对洪珏怎么怎么,周穆心知肚明,笑眼里满满的都是她——生气也好看。 田妩儿见周穆炙热的目光,耳垂泛红,她别过脑袋,不敢再看周穆。 …… 在田妩儿的精心照料下,没几天周穆便生龙活虎起来。 周穆此番因祸得福,本来闭塞的经脉突然被打开,不破不立,他入了二衍。 众人得知后也都纷纷送来祝贺,而周穆也再次与他们盘算后面的计划。 首先,天龙寨农夫一方,农人暂不知是谁,目前已知的农夫有: 绵州春回楼名伶风雅晴,实力五衍气境,在逃。 龙虎群山天龙寨寨主天龙刀何丑,实力七衍气境。 龙虎群山奇猴寨二当家彩羽鹰孙长生,实力五衍气境,死于地虎寨驼背老人之手。 蓉都江湖客矮虎段才,实力七衍气境,死于地虎寨农人之手。 蜀川界月华庭悬赏使王虎,实力六衍气境,死于地虎寨农人之手。 蓉都墨竹林指魔晏生晏子苏,实力八衍气境,在逃。 蓉都墨竹林洪珏洪子玉,实力五衍气境,在逃。 绵州才子古谷,实力四衍气境,被拘于青云山地牢。 绵州胡虎,实力“二”衍气境,在逃。 绵州龚大娘,实力不详,服毒自尽。 天龙寨除了这些人,绵州疑似还有一个使者,身份富贵且曾摇羽扇。 蓉都也存在一个使者,或善用媚功,其他武学路皆不知。 还有,可能龙虎群山天龙寨内,不止一个农夫…… 地虎寨农夫方面,农人的身份已经确认,就是昔日林家镖局的小四爷,红月的小叔——林现,他修为是大衍境界,自灵池山庄一事后下落不明。 蜀川界月华庭原旗使万莱,修为“七”衍气境,被伏杀。 蓉都知州李复,修为七衍气境,被朝廷诛杀于灵池山庄。 蓉都州尉秦远,修为不详,被天龙寨农夫于北城门先毒后杀。 龙虎群山地虎寨掏心手罗大磐,修为七衍气境。 驼背老人,能与指魔晏生交手,实力也应是八衍气境。 灵池山庄二庄主白序,实力五衍气境,被殷凤来阵斩于灵池山庄。 同样,地虎寨内可能不止一个农夫,其二当家夺魂脚曹权大概率也是。 这些便是已经浮出水面的农夫,其中有几人的修为他们并不是太确定——因为农夫都是善于藏拙的。 胡虎之所以被判定为二衍气境,是因为他曾与当时表现出“二衍气境”实力的王虎打得难舍难分。 但是两人明显是一伙的,所以胡虎真实修为就难以推测了。 万莱,秦远等人亦是如此,他们没有正面与之生死交战,并不清楚他们底细。 像明面上展现出七衍气境实力的万莱,实则却是八衍气境的战力。 “佘文君查得怎么样了?”周穆看向葛生,这也是个怀疑对象。 葛生摇头,叹气道:“她向来深居简出,无法得知更多信息。” 周穆点头,现在算是进入了个死胡同——明面之人,非死即逃。 之所以怀疑佘文君,也仅仅是根据媚功这一特点无端揣测的。 还有个驼背老人,现在也没有任何线索,查不下去。 踏踏踏—— 几人各有思索,突然一袭红衣的英武女子走了进来——红月。 “龙虎群山,出事了!” 第110章 龙虎突变 龙虎群山,最近一个月。 自景无疾击杀孙长生后,天龙寨的攻势稍稍受挫,但是他们很快便恢复过来。 说到底,孙长生只是何丑一枚有些实力的棋子罢了。 恢复攻势后的天龙寨战斗更加稳健,日落安营,步步紧逼。 地虎寨虽然被压着打,势力不断减弱,但他们一直隐而不发。 而“中立”的凶豹寨自然乐意看见如今这番局势,让他们两家对耗。 …… 地虎寨,墨竹林事件后的第二天。 夜晚,地虎寨内依旧灯火通明,喧闹不止,但他们大多都紧绷着神经,巡卫时不时走动,哨兵盯着山下。 只因天龙寨大军已经打到地虎山的山脚了,他们不敢再大意。 聚义厅内没有几把交椅,显眼的只有三把——其中一把还是新加的。 罗大磐与曹权两人在厅内,但罗大磐却坐在下座首席,而曹权次之。 上首主座还空着,这原本是罗大磐的座位,现在不知道留给何人。 踏踏踏—— 有人推门进来,带着月光倾斜而入,他手提长枪,步伐稳健,走动很有节奏。 一袭白衣,一杆长枪,他的面具下露出了胡茬——行桑农人。 “拜见农人!” 罗大磐与曹权见到行桑农人进来,不敢再坐着,而是恭敬起身道。 行桑农人安静地走到上首主座坐下,将长枪轻轻靠在座椅旁。 罗大磐两人像个乖小孩一样低头站着,不敢多话,免得触及行桑农人的霉头。 他们已经知晓蓉都内发生的一切,行桑农人在那的势力几乎全灭。 “现在是什么情况了?”行桑农人看不到是什么表情,语气也比较淡漠。 他自逃离灵池山庄后,先找了个地方养“伤”,所以刚来不久。 罗大磐不敢怠慢,答道:“天龙寨打了过来,我们如今只剩地虎山和附近的几个山头……不过我们山寨的实力保存得还算完好,可战之人一千有余。” 行桑农人闻言,一只手有节奏地敲着座椅扶手,问道:“天龙寨实力如何?” “他们还剩一千七百余人。”罗大磐不敢隐瞒,老实回答。 “七百人之差,不是小数……”行桑农人喃喃自语,但两人也能听见。 罗大磐胸有成竹,丝毫不慌:“农人放心,我们已经暗中联盟凶豹寨,必要时给天龙寨致命一击!” “凶豹寨的实力如何?” “他们还有三千人。” 地虎寨凶豹寨加起来四千人,对天龙寨一千七百人,二倍有余。 罗大磐见行桑农人若有所思,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这一月来示敌以弱,如今农人来了,我们便可转守为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行桑农人意动,无他,只因在蓉都一直受气,他也想发泄一番。 “双方武者实力如何?”行桑农人问道,初来乍到,需要摸个底。 “抛开一二衍气境的小头目不谈,我们寨子仅有我与曹权。 凶豹寨有四人,寨主织因计丰年,善心计,使铁扇,实力六衍气境。 凶豹寨二当家支天柱刘俅,身材高大威猛,实力五衍气境。 凶豹寨三当家毒蛛女朱蛛,擅长毒,实力五衍气境。 凶豹寨四当家猛虎刀谭老七,用刀,实力四衍气境。 至于天龙寨,应该也有几人,寨主天龙刀何丑,应该是个使者。 他们还有个军师,实力不详……除此之外,应还有个隐藏高手。” 行桑农人听完后,从武者到普通士卒的数量,他们都是完爆天龙寨。 “何时动手?”行桑农人起身提起长枪,看着众人问道。 罗大磐见状哪里还不明白行桑农人的心思,笑着说道:“今夜也可。” “那就今夜。” …… 另一边,天龙寨也在密谋。 天龙寨由于推进到了地虎山下,所以他们也于附近安营扎寨。 “副农,如今地虎寨蜷缩在山中,我们该如何是好?”何丑是个纯粹的武人,头脑还不如罗大磐灵光。 烧樗副农坐上一旁老神在在,把玩着手中丝线:“要么一鼓作气,冲上去全灭了他们……要么逼他们下来。” “如何逼?”何丑又问道,冲山便处于劣势,不划算。 “断水断粮,放火放毒。” 烧樗副农声音阴冷,虽然要断,但地虎山很大,无法围困。 但也有其他办法——控制水源,也可水里下毒,又或者是放火烧山。 “好……” “不好了。” 两人就“损”招达成一致的同时,帐外有一道好听的女声传来。 来人一闪进来,其姿貌绝佳,手持两把弦刀,正是风雅晴。 烧樗副农皱眉,风雅晴看守凶豹寨,一般是不会回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凶豹寨来袭,他们大军朝我们本部山寨去了……” 本部山寨自然是天龙寨,其山头名为天龙山。 “他们联盟了!”烧樗副农脸色更加阴沉,凶豹寨不会无缘无故参战——除非他们与地虎寨同盟了。 就在此时,地虎山上密林里惊鸟乱飞,然后有一道“泥石流”滑入营地。 喊杀声顿时响起,火光遍地洒落,将附近照得清楚——地虎寨来袭。 何丑大步走出营帐,看着周围的乱象,向身边同样走出来的烧樗农人问道:“副农,如今怎么办?” 何丑握紧了九环刀,之前还在商议如何逼地虎寨下山,如今他们主动下了山,他反而高兴不起来。 烧樗副农的目光异常阴冷,向帐内问道:“凶豹寨去了多少人?” 风雅晴的声音隔着营帐传出:“具体不清楚,但至少有上千人……” 她奉命监视凶豹寨,忽然发现了他们有了异动——整军。 凶豹寨整军还算整齐,风雅晴很快便看清大致的人数就来汇报了。 “天龙山不容有失……何丑,你回去召集暗龙卫,与本部留守军力反击!”烧樗副农很快便有了安排。 天龙寨一千七百余人,并不包括暗龙卫——暗龙卫至今已有六百人。 留守本部的两百人与暗龙卫,足以抵抗凶豹寨来袭的山匪。 而此地,他们还比地虎寨多五百人,应该也无碍。 何丑听完安排后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杀谁不是杀,他正巧因为地虎寨不下山憋了一肚子气,刚好拿凶豹寨发泄发泄。 暗龙卫作为农夫的军队,自然留在天龙山附近的隐秘处训练。 所以何丑孤身离去便是,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而作为寨主的何丑一走,此地的战斗指挥就只能由烧樗副农来接管了。 烧樗副农没有犹豫,唤来亲信传令,组织天龙寨山匪反击。 天龙寨山匪虽不见寨主何丑,但见军师在此也就没其他的心思。 天龙地虎甫一交战,便有人被砍翻在地,场面非常惨烈。 两寨的普通山匪,其精锐程度相当,杀得是势均力敌。 不过由于天龙寨人数占优,胜利的天平隐隐开始向天龙寨倾斜。 第111章 天龙受挫 地虎山下,热闹非凡。 有两伙人在厮杀,喊杀声震天,刀剑声齐鸣,时不时有人倒下。 其中一方是天龙寨,而另一方自然是地虎寨——龙虎之争。 “杀!”罗大磐一人当先,虽是拳脚,但每一次出手都有人毙命。 他在人群中大杀特杀,同时也在搜寻着何丑,但没见到人。 曹权在罗大磐附近,他没有那么多的想法,自孙长生死后,就无人再可掣肘他,他可以大展拳脚。 此二人作为明面上地虎寨强者,出手狠辣,招招置人于死地。 但也是因为两人的凶猛,地虎寨山匪受到了鼓舞,士气高涨。 罗大磐在人群中冲杀片刻后,又不着痕迹地靠近一个枪客附近,小声道:“农人,不对劲,没有发现何丑。” 行桑农人倒是有了些猜测,并不在意:“回援天龙山了吧。” 罗大磐释然,他不是想不清这一层关系,只是有些遗憾没有遇到老对手罢了。 无了牵挂的罗大磐开始专心杀敌,与曹权,行桑农人组成了三叉戟,对天龙寨防线进行反复地撕裂。 其中行桑农人在暗,周围人也只当他是个武艺高强的小头目,一枪一个。 烧樗副农也没注意到行桑农人,他发现因为无人领头,他们的士气有些低迷。 “唉,不出手不行了……”烧樗副农喃喃自语,他其实更想藏在后面,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他双手突然拉开晃动,其间丝线不太眼,但却是个无形无声的收割兵器。 罗大磐还在忘情厮杀,全然忘了天龙寨还有他这么一个军师存在。 烧樗副农找到了罗大磐,然后鬼魅身影展开,向其杀去。 他双手张着奇怪的姿势,犹如正在拉面一般,其途经之处,附近地虎寨山匪的头颅胳膊总是莫名其妙断掉了。 这一怪异让附近的山匪有些胆寒,而不远处的罗大磐自然也发现了。 “来得好!”罗大磐自然也发现了杀来的烧樗副农,他认得他的军师身份。 罗大磐舔了舔嘴唇,他自然渴望对手——杀些个普通山匪着实没有意思。 他舍弃了面前的敌人,攥紧双拳便攻了过去,臂捶。 烧樗副农双手一推,丝线刚接触罗大磐的手臂时有些振动,然后再无寸功。 丝线? 罗大磐一瞬间便猜到了来人的兵器和修为——兵器是丝线,修为比他高。 护腕! 烧樗副农一击没有得手有些不甘,其实他早该想到罗大磐不可能真的“赤手空拳”,至少有些防护。 他一击无果,而后操纵丝线疯狂进攻,打得罗大磐叫苦不迭。 烧樗副农作为九衍气境的高手,面对一个区区七衍气境的罗大磐,自然是优势占尽,稳定上风。 而且,他还是一个副农——何为副农,曾经是农人败下阵来,甘心投靠的。 “没想到,天龙寨居然还有你此等高手……”罗大磐有些招架不住,故作淡定地大吼,希望能引起行桑农人的注意。 烧樗副农没有说话,而是专注于进攻,擒贼先擒王,迟则生变。 两人每一次交手,罗大磐都会更难受一分,也幸亏丝线足够柔韧,不然他早就因高强度的对拼而憋了内伤。 两人交手没有多少声响,但罗大磐却是疲于防守,险象环生。 “受死吧!”烧樗副农终于找到了罗大磐的破绽,然后双手向其咽喉割去。 咻—— 附近突然有一枪刺来,直奔烧樗副农的心窝——围魏救赵。 烧樗副农见状只能作罢,收回了必杀一招并顺势躲过杀来的一枪。 他躲枪的方法是扑过去,稳当地接了个空手侧翻,然后看向来人。 带血白衣,身材修长,手持长枪,面具下露出胡茬——行桑农人。 不好,是对面的农人…… 烧樗副农自然认得行桑农人,曾经他们杀上天龙寨时他见过。 而且,行桑农人是个明牌了,不仅是他知道其人底细,就连与其素昧平生的秋冬二使也知道他的底细。 “你曾经也是个农人?”行桑农人眯起眼睛,看着烧樗副农有些意外。 烧樗副农像是回忆起了往事,声音有些颤抖,但更多的还是阴冷:“关你屁事,吃我一线……” 他作势就要上,随后出招时突然脚底抹油,溜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行桑农人大衍境界,罗大磐七衍气境——他傻了才会与两人拼命。 “果然是个怂蛋……”行桑农人察觉不及时,也没有再追赶。 农夫出现副农的可是稀奇事,因为农人大多都不惧死亡,很少投降。 留意此处战场的不仅有各方武者,还有周围的山匪。 随着烧樗副农逃跑,天龙寨人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兵败如山倒。 地虎寨乘胜追击,大获全胜! …… 另一边,天龙山附近。 天龙山高大,其附近有群山,而何丑就来到了再往北边的几座大山之一。 这座山本来是没有名字,因为何丑带着暗龙卫过来,也就有了名字——龙巢。 何为龙巢? 龙之巢穴,幼龙都是来于此,而暗龙卫就是何丑要培育的龙。 暗龙卫里面管事的便是夏一,夏使最早的棋子,五衍气境武者,何良。 “头!”何良是个孤儿,随着何丑姓,很早便入了暗龙卫。 何丑点头,直接干净利落地吩咐道:“点齐人马,支援天龙寨!” “是!” 附近的暗龙卫发出整齐又洪亮的应答声,然后他们就开始整军。 不得不说暗龙卫确实是精锐,从集结到完毕用时很短,队伍也整齐。 何丑满意地看着这支精锐,大手一挥:“随我回山寨!” 踏踏踏—— 暗龙卫利剑出鞘,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手持明晃晃的武器。 —— 天龙山,喊杀声已是一片。 凶豹寨此番点了一千山匪,由丰年,刘俅,谭老七三人带队出征。 不过由于丰年多谋,他将队伍一分为二,先遣了三百人驾马急行。 而毒蛛女朱蛛,自然而然又留守本部山寨,她本来也不喜欢打打杀杀。 “大哥,他们就一百多人,这番稳了。”谭老七为人凶残,刀起刀落,总要带走一两人的性命。 谭老七凶猛,其他人也不差——这留守山匪虽是精锐,但对他们而言也不够杀。 刘俅一斧头劈死一个人,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爽快,爽快……” 他本是欺软怕硬之人,如今只面对些小兵,自然是将欺字发挥到了极限。 丰年手中铁扇飞舞,不仅威力巨大,招式还比较写意优雅。 “不要废话,烧了粮仓就跑!”丰年杀得欢快,也没忘提醒众人。 他们第一波来袭的人不多,勉强够维持住局面,所以当务之急就是焚烧山寨与粮仓,然后从容退去。 如果完成,第二波人就不用来了,半途策应他们凯旋即可。 “还是大哥料事如神,知晓他们的兵力布置。”刘俅一边杀人,一边拍着马屁。 丰年没有回答,他不过是多遣了斥候,多打探了龙虎之争细节而已。 “报,寨主,二当家,天龙寨的粮仓找到了,就在后山!” 有山匪发现了粮仓,两人闻言眼前一亮,叫上杀得正欢的谭老七杀去。 一路上有天龙寨山匪拦截,但因丰年三人开路,倒也势如破竹,直入粮仓。 “烧了烧了。”谭老七没有拖延,指挥着手下人将火把投了进去。 踏踏踏—— 叮叮叮—— “竖子尔敢!” 远处有人快马赶来,手中的九环刀叮铃作响,还伴随着一声怒吼。 第112章 抉择 天龙山,后山粮仓,火光摇曳。 谭老七拿刀比划,指挥手下人纵火烧粮,而丰年刘俅在旁杀敌。 “大哥,大功告成!”刘俅看着已经燃起来的熊熊大火很是满意。 丰年微笑着点头,今夜他们很顺利,成功捣毁天龙寨粮仓。 踏踏踏—— 丰年与刘俅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与怒喝。 何丑带着一群装备精良的军队冲来,他们杀气腾腾,宛若夜间拘魂的鬼差。 龙巢在天龙山北,也就是后山更深处,他们来的方向很对,可惜晚了点。 何丑看着已经付之一炬的粮仓,脸上杀意掩饰不住,他远远盯着丰年几人怒喝:“杀,将贼人枭首!” “逃,与大军会合!”丰年看着杀来的何丑等人,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大丈夫能屈能伸,该逃就逃。 刘俅看到何丑有些胆寒,他就等着丰年这句话,然后挥舞长斧开路。 谭老七也是如此,他自知不敌,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何丑一眼。 他好歹也是杀过豹眼祁狂的人——天龙刀何丑,不过也只是七衍气境罢了。 丰年跟在两人身边,辅助两人突围冲锋,而他的亲信则带着山匪抵抗。 天龙山留守的山匪本就不多,在凶豹寨山匪的冲击下更是所剩无几。 来的路上他们尚需浴血奋战,而回去的路稍显通畅,势如破竹。 所以丰年三人很快便逃到了山下,而何丑等人还被丰年带来的人拦着。 “贼人休跑。”何丑只有无能咆哮,看着消失不见的丰年三人,只能拿抵抗的凶豹寨山匪撒气,一刀一个。 且说丰年三人逃到山脚,就遇到了第二波部队——七百人。 刘俅有些心悸,问道:“怎么办?” 谭老七也望向了丰年,他已然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目标已成,撤!”丰年权衡利弊后,只能放弃天龙山上的人。 刚才何丑带来的人不少,而且丰年观之,都是精锐。 他们这些人可能敌不过。 丰年带军离去,临走前不忘回头看了眼火光漫天的天龙山。 他曾打探过天龙寨的虚实,但丝毫不知他们这支队伍从何而来。 这些人甚至不在天龙寨一千七百人之列,是暗藏的精锐。 丰年不知也很正常,暗龙卫自成立起,就没参与过多少次战斗——围剿万莱算一次,夜袭地虎寨本部算一次,现在也才是他们第三次露面。 …… 天龙山,粮仓的大火已然熄灭。 遍地焦土,处处尸体,残余的火光也在微风中摇摇欲坠。 何丑孤身一人坐在废墟里,九环刀就插在旁边的土里。 暗龙卫他已经让何良带回去了——他们留在这里并没有任何意义。 今夜天龙山损失最大的便是粮草,但对他们而言并不是致命打击。 狡兔三窟,粮仓自然也不可能只有此处,其他地方的粮仓也足够挥霍了。 况且最近龙虎之争打得猛烈,天龙寨减员不小,也用不到那么多粮草了。 何丑的安静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天龙山下不断有灰头土脸的山匪回来。 他们回来看到满地疮痍也愣住了,但见何丑看着他们,也都不敢造次。 “所有人,打扫战场!”何丑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留守本部的山匪。 众人闻言不敢耽误,遍地的尸体也不分敌我,都需要尽快处理,否则闹了瘟疫,那对谁都不好。 何丑看着众人忙碌,起先他以为这些山匪是天龙山留守的人,后面便发现不对劲了——人越来越多。 “什么情况?”何丑揪住一个路过的山匪,吓得山匪差点跪地求饶。 山匪壮着胆子,支支吾吾道:“败……败了,我们败了。” 铛—— 何丑眯起眼睛,正欲追问,却见远处有人交叉弦刀弄出声响。 那人自然是风雅晴,她见何丑注意到了自己,便缓缓走向某处地窖,何丑见状没有犹豫,也跟了上去。 “发生什么了?”何丑刚下地窖,见到风雅晴便火急火燎地问道。 “我们败了……”声音不是风雅晴的,而是隐藏于黑暗中的人,其声音阴冷——烧樗副农。 何丑点头,他已经知晓天龙寨败了,但并不知道其内详情。 明明他走时,天龙寨还胜券在握。 烧樗副农也知道他的疑问,解释道:“地虎寨的农人出现了,我敌不过。” 何丑大惊,农人?! “对面的农人自蓉都失利后,应该就来了龙虎群山……这下难办了。”烧樗副农知道的信息不少,很容易推断,“如今寨子的情况如何?” 何丑摇头说道:“本部山寨的粮仓被烧,留守山匪几近全灭……至于整体的情况,尚且不知。” “嗯。”烧樗副农若有所思,吩咐风雅晴,“春使,你去打探一下地虎寨,凶豹寨的伤亡情况。” 风雅晴领命离去。 …… 第三日黄昏,天龙山还很破败。 此前大气的聚义厅已经被焚毁,何丑等人坐在临时搭建的简陋木屋里。 烧樗副农这两天脸色一直不好,忧心忡忡:“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天龙寨损失极大,本部山寨镇留的人几乎都阵亡了,出征的一千五百人,现在也只剩下八百万。 而地虎寨,凶豹寨双方,地虎寨仅折损三百人,凶豹寨的折损也差不多。” 地虎凶豹两寨的情况自然是风雅晴探知的,她早早就告诉了何丑。 一夜之间,龙虎之争局势逆转,天龙寨仅剩八百人,但不包括六百暗龙卫。 地虎寨剩七百人,凶豹寨还有二千七百人,差距很大。 “我们该咋办?”何丑叹气,他们面对两寨联军,已陷入了绝对的劣势。 “要不要向农人求援?”风雅晴提议,如今局势已非他们可以左右。 何丑点头,大声赞同:“好……” “不好。”烧樗副农立马反驳,而后阴着脸看着两人,“农人派谁来?” 两人无言,好像还真的没有人可派来——不然,何丑也不会训练暗龙卫了。 “你们认为龙虎群山的意义是什么?”烧樗副农看得很远,向两人问道。 何丑简单想了下,并说道:“江湖势力,可拥匪自重?” “对,也不全对。”烧樗副农有些意外何丑的清醒,解释道,“龙虎群山能拥匪自重的前提,得是九流…… 九流之名,令朝廷不敢擅动,在江湖上也享有一定地位。 农人拿下蓉都,便可进而掌控各州,隐霸于蜀川界,这在城。 龙虎群山内匪盗聚集,横行霸道,可使为刀,这在野。 城野相合,才是王道。 而龙虎群山现在内乱,元气大伤,恐不久后将跌出九流…… 届时于我们而言,龙虎群山与其他绿林山头又有什么不一样? 何况龙虎群山于对面而言是仅剩的退路,连农人都亲自坐镇此处。 我们也就没必要死磕,领着暗龙卫撤走,自成一方势力也可以逍遥。” “所以我们便放弃天龙寨?”何丑像是听明白了,缓缓说道。 “不,不能平白无故地放弃,得用它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烧樗副农摇头,阴恻恻一笑。 “什么事情?” “既然龙虎群山我们得不到,那就将之毁掉……” 第113章 回青云 蓉都。 蓉都很多案子还没查清,龙虎群山又传来了劲爆消息——天龙大败。 龙虎群山的情况自然是瞒不住有心人的,前一天还高歌猛进的天龙寨,后一天突然被围攻,打成了残废。 周穆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影响到日常的活动,骑马也没大碍。 而青云山位于龙虎群山,田妩儿归心似箭,周穆便果断告辞。 至于指魔等人的案件,就让月华庭继续追查,不再需要他亲力亲为。 葛生等人自然也无异议,探破凶案,追查逃犯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说走就走,周穆与蓉都众人告辞,带着田妩儿等人纵马回去,其间还跟了个小尾巴——司马性 司马性久居蓉都,也想回去看看老爷子,所以就与周穆同路。 几人回到绵州后,司马性就近从西门进城,而周穆等人则是绕道城北,从花繁野入密道,潜回青云山。 青云山内一片安详,袅袅炊烟飘散,一如田妩儿离开时的模样。 问心场上人不少,有邵安等人在此练武,手中兵刃挥舞得虎虎生威。 邵安手中的长枪探出,一刺一挑,一扫一压,招招快狠,沉稳有力。 萧罕之与萧泓之在对攻,两人棍来锤往,各施本领,打得热火朝天。 田妩儿没有出声,看着还有闲心练武的众人心里安定了许多。 嚯嚯嚯—— 邵安再施展几个连招后,忽然发现站在一旁的周穆等人,笑着收枪,迎了上去:“山主,山祭,你们啥时候回来的!” 田妩儿露出微笑,对于自己人向来不会吝啬好脸色:“青云山近来可好?” “好,一切都好。”他们有说有笑地回到了青云殿殿,而一旁专注对攻的萧家兄弟竟然完全没有觉察。 田妩然回到青云殿后,首先便是唤来青凤军传唤所有人——开会。 …… 青云殿,殿内装潢更加雅致,因其位于山巅,还隐约有种仙气。 田妩儿高坐上首,她换回了山主的一身打扮,黑衣长鞭,目光冷清。 周穆与两位副山主坐在她的附近,而其余人则坐在下面。 “寨主,军师,你们回来了。”萧泓之满身大汗地走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一对大锤,称呼依旧改不过来。 他的身后是肃穆的萧罕之,两人刚刚打完,是最后来到的人。 田妩儿见称呼纠正不过来了,也就随了他的意:“我们刚回……今日喊诸位来,是看看最近的情况。” 知川婆婆拄着拐杖站起来,她主管政务,笑着说道:“禀山主,青云山的发展一日千里,蒸蒸日上,钱财不愁,仓廪充足,我们还开发了青云武台附近的小山。 小山的土地还算肥沃,山人的家属务农从商,工木造器,各有营生。 其中有个云雨山,被我们打造成了山内的坊市,可供山人日常用品的交易。” “土地,可曾按我说的去做?”周穆提起了精神,有关土地马虎不得。 知川婆婆点头,他们很多的改变都是出自周穆,自然要遵循提出人的意愿——土地是青云山的,由山人来承包。 周穆见知川婆婆照做,也就放下了心了,他可不想养出乡绅。 虽然周家也算是,但是在大环境下,他不做也有别人做。 他做了还能福泽一方百姓,要是别人做了,剥皮削骨也不是骇人听闻。 知川婆婆既然说完政务,那接下来自然是主管军务的副山主邵安:“如今我寨兵强马壮,训练有素。 兵器,衣甲,马匹,陷阱等物资都很充足,而青云关,青云梯两处更是安置了大型弩床,神威火炮。 我们占据两处天险,无人可攻,无人敢攻,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除此之外,各军士卒也都有补充,还略有扩编: 青天青地青蛇三军作为有独立番号的精锐部队,保持四百人编制的基础上,还各有两百预备役。 常规军青云军扩充到了一千人,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龙虎群山有宽阔山道,自然可以供骑兵通行——不过此路难走。 而神威火炮就是黑火药,民间所用爆竹等都类似,只是威力不足。 这些神威山炮,才是青云山真正的底气,能立于不败之地。 田妩儿消化完山内的情况,又问了众人龙虎群山现下的形势 “自龙虎之争战局被扭转后,天龙寨就一直被两寨联军压着打。 而天龙寨之前侵占的山头,全部都吐了出去,由地虎凶豹两寨瓜分。 现在的战火已经快烧到天龙山下,估计不日就会分出胜负。 我们需要早做打算,谨防凶豹寨再次来袭……凶豹寨如今势大,规模又起来了,足足有五千余人。 而天龙寨,地虎寨因为龙虎之争,都各自不足一千万,岌岌可危。” 护山将小花猫孔芊芊认真说道,她负责的青蛇军隐隐有侦察之发展。 这也是众人默许的,有独立番号的军队,就该有其特点。 如青天军的盾墙枪林,特别适合稳扎稳打,步步推进。 青地军长斧短锤,适合以少打多,无差别进攻,破阵极佳。 至于青蛇军则是侦察向,劲弩弯刀,不善正面对敌。 除此之前,青凤军作为禁军,一般不会参战;青华军作为外军,也不驻留在青云山,由秦阑统领,隐于山野。 “看来龙虎之争最大的赢家是凶豹寨。”萧罕之也赞同密切关注龙虎群山,他的表情略有些凝重,“丰年不仅富有谋略,还很有野心……恐怕等他成为龙虎群山之主后,就对再次对我们动手。” 萧泓之点头,但也没怕,喊道:“二哥怕啥,他若敢来,俺便灭了他们。” 萧泓之从来都是一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模样,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咳咳……”知川婆婆知道些隐情,看着周穆和蔼道,“山祭怎么看?” 周穆被点了名,也就顺口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天龙寨,地虎寨虽然式微,但并非不堪一击……此事,恐怕还会生些变故。” “山祭所言极是,我们不仅要关注凶豹寨的动静,天龙寨,地虎寨双方也不能轻视,也要关注。”田妩儿也赞同,她并不认为农夫就这样轻易退场。 “是。”孔芊芊点头领命,回去自然是要加强对三寨的监视。 之后场内变得稍稍安静,每个人都没啥问题了,也就无人说话。 “还有其他事吗?”田妩儿问道,有些乏了,“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众人摇头离去,很快就剩下田妩儿,周穆和知川婆婆。 知川婆婆见状,笑着拄着拐杖走了,嘴里还小声念道着…… 年轻真好。 第114章 天龙投降 龙虎群山,天龙山下。 丰年与罗大磐站在两寨营前,望着漆黑中带丝光亮的天龙山。 “天龙山也是易守难攻之地,我算是体会到了何丑前些日子的感受。”罗大磐自嘲一笑,之前他们也是龟缩在地虎山上,让天龙寨不知从何下手。 我体会到了你的感受,不知道你是否体会到了我的感受——被压着打的感受。 罗大磐心里默默想着,他当然不会蠢到将此说给一个“盟友”。 丰年摇着羽扇,谈笑风生:“蜷缩山上也只是一时之计,久而久之,他们缺水断粮,我们便能不战而胜。” “丰寨主觉得需要多久?”罗大磐好似不“懂”寨务,出声问道。 丰年眯起眼睛,仿佛胜券在握:“最多半月……” 他们可是烧毁了天龙寨本部的粮仓,至少得占全部粮草的一半吧。 这是丰年的想法,但他却不知道天龙寨大部分的粮草其实都在龙巢附近。 比起天龙寨的一般山匪,何丑更愿意相信这支亲手打造的暗龙卫。 “听闻丰寨主最近招兵买马有些厉害,不知是要做什么大事?”罗大磐点头,而后漫不经心问道,意有所指。 丰年晃悠的羽扇微微停顿,然后又继续摇动,睁眼说着瞎话:“多来些人包围天龙山,切断他们的水源,逼他们下来……半个月时间,太久了。” 罗大磐心中冷笑,他可不会信丰年满嘴的鬼话——肯定是来对付他们的。 丰年并不在意罗大磐的看法,这是阳谋,他们凶豹寨如今最强,山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规则自然得由他们来制定。 而丰年之所以招这么多人的原因,一是为了震慑天龙地虎两寨,二是为了稳住龙虎群山的九流地位。 别到时候龙虎之争结束,龙虎群山跌出九流,那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和善”离场,各怀鬼胎地回到自家大帐中,丰年就收到了一封信: 『丰寨主: 子时天龙山西北边的歪脖子树下,恭候丰寨主到来。 ——何丑』 “谁寄来的?”丰年眯起眼睛,看着拿来信笺的刘俅,落款人存疑——何丑一介武夫,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 刘俅有些后怕地摇头,带着点颤音:“不知是谁……一箭射入我帐中。” 信箭就稳稳地落在他的床边,离他躺下的位置近在咫尺,能不害怕嘛。 丰年知晓,有了自己的算计:“通知老七,你二人晚上随我一起。” …… 暗夜降临,子时已近。 天龙山的西北方向是深山老林,树木不少,但显眼的歪脖子树只有一棵。 丰年三人如时赴约,老远便见一个不加掩饰的人影,他身材魁梧,手上提着一把九环刀——何丑。 丰年三人没有贸然前往,而是留在原地稍等片刻,然后就有黑影蹿到他们身前。 “寨主,只有何丑。”黑影汇报完就再次隐于黑暗之中。 丰年既然敢来赴约,自然不会没有准备,他已经上了“保险”。 刘俅闻言松了一口气,说道:“安全……走吧,大哥。” 丰年点头,带着两人上前。 “丰寨主,别来无恙!”何丑如何认不得丰年,那晚就是他带人烧粮。 丰年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说:“何寨主,好久不见。” 何丑脸皮微微抽搐,按捺住了想刀人的想法:“刚见不久。” 丰年离他有段距离停了下来:“废话少说,约我前来所谓何事?” 他曾有过推测,眼下这番情形下,天龙寨所求无非离间,求和二者之一。 “当然是来投靠丰寨主。”何丑大“笑”,表明来意,“联合我们两寨之兵,合围地虎寨……” “不。”丰年眯起了眼睛,“你们已是困兽,我为何不联合地虎寨灭了你们。” “丰寨主的心思谁人不知? 你若是不接受与我们联盟的话,我们也可去找地虎寨……” 忽然有一道阴冷的声音从歪脖子树上传来,一个手指修长的男子跳了下来。 “天龙寨军师?” “正是在下。” 丰年陷入思考,而烧樗副农也没再出声——他赌丰年不知龙虎之争内情。 丰年虽然不知内情,但他显然不会这么轻易被糊弄:“你们若是能寻到地虎寨联手,大可不必威胁我。” “确实如此。”烧樗副农倒是很坦诚,阴恻恻道,“我们天龙寨,决计不可能与地虎寨联手。” 丰年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那联合你们有什么好处?” 他可是知道天龙寨那隐藏的几百人精锐,所以最好结果就是联合地虎寨灭了天龙寨——天龙寨的威胁更大。 “好处?”烧樗副农摇摇头,“你应该想想不联合我们的坏处吧…… 我寨强大,只会与你们两败俱伤,然后龙虎群山元气大伤,跌出九流…… 届时蜀川界驻军会不会卷土重来,你们可要好好考虑……” 龙虎群山之所以能名列九流,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击退了蜀川界驻军。 蜀川界驻军人虽然不多,但也有数万之数——上次也很惊险。 丰年还在深思,烧樗副农见铺垫差不多,趁热打铁:“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灭一方,我们投靠丰寨主,那地虎寨呢? 他们若是反抗,我们联手灭了他们;他们若是不反抗……那么恭喜丰寨主,独尊龙虎群山。” 丰年有些意动,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如此抉择?” “天龙寨可曾是龙虎群山第一寨,我们不想看到龙虎群山就此衰败……” 丰年显然不信,但灭掉天龙寨后他们势必要面对地虎寨,这是不争的事实。 届时经历连番大战,龙虎群山的九流之名恐将不存在。 而收服天龙寨后,则可将之为刀,胁迫地虎寨服从,若是不从,那就试刀。 他们凶豹寨会一跃成为龙虎群山的霸主,只要限制两寨发展,并稳定上一段时间,任他们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好,本寨主同意了。”丰年定音,然后周围出现了很多阴森森的人。 这些人是朱蛛给他的毒奴,修为都是一衍气境——这是个示威。 天龙寨两人波澜不惊,甚至烧樗副农眼中还闪过一丝嘲讽。 天真。 第115章 龙虎群山的霸主 翌日。 丰年像个没事人一样,早起晨练,进食,看书,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昨夜与天龙寨的密谋,丰年也并未告诉地虎寨,也没必要告诉他们。 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凶豹寨就驻扎在天龙山下,不插手龙虎之争。 至于地虎寨,一个同盟而已,与一个下寨孰轻孰重,他是很明白的。 若是地虎寨有意见,他也不拦着他们死磕,反正他们最多当个和事佬。 凶豹寨此番作态,地虎寨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们变得消极。 …… 凶豹寨大帐。 丰年作为一个书生文士,布置得倒像是个军帐,而非匪营。 “你们什么意思!” 罗大磐与曹权来到凶豹寨大营兴师问罪,曹权走近还怒拍桌案。 刘俅吓了一跳,身体有微微颤抖,而丰年谭老七目光淡漠,不为所动。 “我们需要个解释。”罗大磐脸色阴沉,恶狠狠地盯着丰年。 丰年见状换上了一副笑脸,好声好言地说道:“罗寨主,天龙寨已经投靠我们了,而地虎寨又是我们的盟友……不好处理啊,所以我们便不打算插手……” 罗大磐鄙夷地看着丰年,真当他们是傻子,随口几句就能糊弄过去? 不就是想让他们继续内耗,以此来扩大凶豹寨的优势嘛。 “丰寨主,你可知我们与天龙寨是死敌?” “知道,这不交给你们处理嘛……我不插手。” “你要背弃同盟?”罗大磐眯起了眼睛,闪过一丝凶光。 曹权也双手抱臂,一只腿微微抬起,仿佛随时会弹射而出。 丰年注意到了,但他并不在意:“不是我要背弃同盟……” 他顿了一下,而后冷笑道:“天龙寨已然投靠我,你攻打我的下寨,我不阻拦便是顾着我们两寨的盟约。 难不成你还想我们帮你打自己人……你们地虎寨,只是我们的同盟。” 丰年在同盟两字上咬得很重,语气非常坚定,他站谁一目了然。 罗大磐沉默半晌,缓缓吐出几个字:“走着瞧……” 哗啦啦—— 曹权见状,突然出脚踢倒了旁边的架子,然后转身跟着罗大磐。 “站住!”谭老七拔刀,他指着曹权的背影,愤怒喊道。 罗大磐两人充耳不闻,向外走着。 “稍安勿躁。”丰年制止了谭老七的进一步举动,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冷笑,“马上就有他们好受的。” …… 地虎寨大帐。 行桑农人一袭白衣,带着看不到表情的面具,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们怎么看?”行桑农人出声,凶豹寨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他们就是想让我们与天龙寨死斗消耗,我们不能随了他的意。”曹权忿忿不平地说道,他许久未受过气了。 行桑农人摇头,然后自嘲道,“陷入死局了,我们现在处境不妙。 单独面对天龙寨,我们败多胜少。 若是与凶豹寨开战,然后他们就会联合天龙寨灭了我们。” “我们可以撤回地虎寨,再做打算。”罗大磐提出个建议。 谁知行桑农人摇头说道:“撤不走了,后方被凶豹寨围住了。” “他们好大的胆子!”曹权闻言再次怒火中烧,“居然敢围我们。” 罗大磐忽然醒悟,他并不笨:“他这是要逼我们与天龙寨死磕……” 行桑农人点头,缓缓说道:“恐怕天龙寨……” “报!”有个山匪跑了进来,惊慌道,“天龙寨下山了!” 行桑农人与罗大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凝重:“凶豹寨在后面挡住了我们的退路,而正面又要面对天龙寨。” 曹权握紧了拳头,然后双手抱臂,他没有问怎么办——大不了血战一场。 “还有一个办法!”行桑农人突然呼出一口长气,不喜不悲地说道 罗大磐望去,曹权亦是。 “投靠凶豹寨!” 这是唯一能解决此局面的办法。 他本来就对地虎寨寄予了厚望,如今蓉都一番事情,让他更加看重了——这是他仅剩的完全掌控的大势力。 “农人,不可!”曹权说道,掷地有声,“地虎寨只有战死的人!” 行桑农人望去,罗大磐赶紧打圆场:“二弟退下,农人此举定有深意。” 行桑农人瞥了罗大磐一眼缓缓说道:“天龙寨能降,我们自然也可……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罗大磐虽然不是太懂,但还是拍马屁道:“农人英明。” “大磐,你亲自通知丰年,让他收手。”行桑农人说完又隐于幕后。 罗大磐与曹权两人恭敬送走行桑农人,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凶豹寨。 不过他们刚到凶豹寨营地时就遇到了早已在此恭候多时的丰年三人。 丰年摇着羽扇,笑眼咪咪,静静地看着罗大磐二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罗大磐见状没有犹豫,直接挑明来意:“地虎寨愿降。” 丰年笑道:“如此甚好。” 随着地虎寨的屈服,由凶豹寨出面,他们拦下了气势汹汹冲来的天龙寨。 何丑提着九环刀发出各种牢骚,叫嚣着终有一日要斩了罗大磐。 丰年等人倒也没有安抚,很满意如今的局势,和双方的态度。 他作为上位者,只需权衡即可。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何丑在转过头那一刻,露出了一丝冷笑。 …… 三月底,整个蜀川界都知晓了龙虎群山中的变故,非常令人震惊。 龙虎之争双方都败了,胜者是一个半路杀出来摘桃子的人——丰年。 丰年带领凶豹寨成为龙虎群山的霸主后,其半生的传奇经历也在山匪有意无意的闲聊中传了出来。 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落草,竟不想有武学天赋,很快便寻得气机入衍。 入衍后他成了鸣鸡寨的小头目,培养亲信,暗中蛰伏。 彼时云蛇寨新立,鸣鸡寨联合鱼熊寨侵扰却损失大半精锐。 丰年便于此时崭露头角,凭借一番过人的智谋稳住了鸣鸡寨的上寨地位,收获山寨人心,得以拜为四当家。 成了四当家后他并不着急实现他的野心,而是潜伏多年,联合刘俅,谭老七等人李代桃僵,入主鸣鸡寨。 再然后就是投入凶豹寨,谋划几月,摇身一变了凶豹寨寨主。 到如今,他更是龙虎群山第一人,无人之下——圣人来了也不行。 丰年之名,传遍西南。 第116章 劫城? 四月十三,平淡又无奇。 龙虎群山的消息来得快,去的也快,除了少许江湖人,已无人再关注。 说得再多,也就是一群江湖上有些名声的山匪罢了,难不成他们还敢杀进城? 周穆不知道他们敢不敢杀进城,但杀来青云山是有可能的,所以他这些天都在青云山,戒备着可能再度来袭的凶豹寨。 然而是周穆想多了——丰年借助这股浪潮在稳稳地夯实自己的基础。 凶豹寨已有七千人,丰年化整为零,除了主寨留有三千精锐,其余四千人分为四个子寨,拱卫在凶豹山的附近。 四个子寨的寨主都是最近投奔凶豹寨的高手,清一色的四衍气境修为,而其余当家二,三衍气境不等。 凶豹寨主寨一方,四当家谭老七也有了突破,到了五衍气境。 至于天龙寨,地虎寨,因为丰年的暗中“照顾”,他们招不到人,所以几乎没有扩张,甚至还有人跑了。 丰年自然是乐于看见,再给他一两年时间,凶豹寨就能坐稳霸主地位。 不过远的暂且不谈,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几个问题就摆在眼前。 一,缺粮。 二,质疑。 缺粮问题很早就有,此前凶豹寨攻打青云山的原因之一便是如此。 不过好在他们现如今坐拥整个龙虎群山的资源,倒也能坚持一段时间——但若要计长远,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至于质疑,是最近忽然出现的风声,说是龙虎群山不再配九流之位。 曾经的龙虎群山,上寨兵力之和超过一万,下寨每寨还有近千山匪。 武者方面,天龙刀何丑,掏心手罗大磐,风云枪邵安都是七衍气境。 曾经的天龙寨二当家,夺魂脚曹权,铁头阿四,豹眼祁狂都是六衍气境。 玉缠蛇田妩儿,刀剑手范成,织因计丰年,彩羽鹰孙长生,都是顶尖的五衍气境。 还有很多如黑眼熊闫大,呼云雨项亥这类的普通五衍气境高手。 当然,不知道修为深浅的天龙寨军师,青凤寨知川婆婆,也都是未知的高手。 这个整体,在打败来袭的蜀川界驻军后,才得以名列九流。 而如今,青凤寨,云蛇寨独立成青云山,甚至与龙虎群山敌对。 天龙寨,地虎寨元气大伤,鸣鸡寨,奇猴寨,鱼熊寨,及所有子寨都不复存在。 唯一一个正向发展的寨子就是凶豹寨。 他们如今兵力,凶豹寨七千,大半还是新来的山匪,天龙地虎两寨不到一千五——明面上的不算暗龙卫。 七衍气境两人,天龙刀何丑,掏心手罗大磐。 六衍气境两人,织因计丰年,夺魂脚曹权。 五衍气境屈指可数,支天柱刘俅,毒蛛女朱蛛,猛虎刀谭老七…… 至于天龙寨军师,实力虽不知深浅,但至少在七衍之上。 而且,地虎寨内也有个实力不俗的枪客,只是找不到人影。 经此对比,龙虎群山元气大伤,山匪数量与武者双双下滑是不争的事实。 …… 凶豹寨,焕然一新。 丰年坐在奢华的第一把交椅上,眯着眼睛有些享受。 他的下面坐着凶豹寨另外三位当家,和天龙寨话事人。 天龙寨,地虎寨虽然都投降了,但是他们还是见不得面——这自然也是丰年希望看到的,若是他们和和气气,他又如何权衡? “最近有关我们龙虎群山的流言,你们怎么看?”丰年有想法,但是他想听听天龙寨的想法——尤其是这位军师。 烧樗副农面无表情,手指不停扰动,显然还在玩他手中的丝线。 烧樗副农既然没有回答,那何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憨笑道:“我们没啥办法,丰寨主有什么想法吗?” 丰年看着烧樗副农,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立威!” “找谁立威?”阴冷的声音传来,说话的自然是一直“分心”的烧樗副农。 丰年眯起眼睛,缓缓问道:“阁下以为选谁合适?” 烧樗副农又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青云山,找他们可以立威但胜负难以预料,得不偿失……除此之外还有谁?” 丰年摇着羽扇,思索着各种可能,显然他也不想去碰青云山。 他们虽有八千多人,但大半都是新兵,如何能敌全是精锐的青云山。 烧樗副农见状嘴角弯出弧度,随即又悄然恢复原样:“其实我们可以将要面对的问题一起来看……打劫,立威。” 丰年抬头看了过去,不仅是他,所有人都看向了烧樗副农,看他能给出什么方案。 “打劫,立威既然要一起来看,那就是要找要钱的,同时势力还不能太弱……那么,周围谁有钱?” 谭老七摸着刀身,残忍笑道:“要说有钱,非周家莫属。” “可周家势力并不强,而且他们不是江湖势力。”丰年摇头,立威立威,打劫一些商人有何可立威的? 周家与青云山的关系人尽皆知,但大多都只以为是合作。 烧樗副农笑意更甚,图穷匕见:“我们可以干票大的——入城抢劫。” 众人闻言大惊,这是他们未曾想过,也不敢想的——太疯狂了。 烧樗副农知道他们的疑虑,缓缓道来:“你们跟不上时局…… 当今天下,乱象已成,外有辽庭虎视眈眈,内有孤月教兴风作浪。 各域军中拥兵自重,阳奉阴违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有个别人志在平乱清流,但其手底下也捉襟见肘,处处受限。 我们入城抢劫,不过是皑皑白雪的冬天里的一片小雪花而已,不会引起太多关注。 况且我们入城后只抢平民,不动士族,谁又会为此强出头呢? 即便引来了朝廷,也只会是蜀川界驻军出手……我们既然打败过他们一次,那就能再打败他们第二次,第三次。 此事若成,龙虎群山有钱有威,那发展还不是一马平川,一日千里。” 丰年有些意动,这个饼画得他有些看不清了:“这个法子虽好,但风险太大了……我们攻城,无异于造反……” “谁说我们要攻城?”烧樗副农似笑非笑,阴恻恻地反问道。 丰年眼前一亮,心中似有大石头落地:“此话怎讲?” 烧樗副农装作高深莫测,缓缓开口:“绵州,我们有人……只需丰寨主开口,城门随时向你敞开。” “我们进城只抢商人?”丰年意动,再次向烧樗副农确定。 “是。” “抢完我们就走,中途不会与官家发生任何冲突?” “是。” 烧樗副农面无表情地回答,心里却在冷笑——鱼儿,终于上钩了。 丰年,同意了,这个大饼已经画出来了,他就等着吃呢。 第117章 暗流涌动 龙虎群山,天龙寨。 自凶豹寨回来后,烧樗副农与何丑感觉走路的脚步都要轻快了一些。 他们不仅说动了丰年,还提出了很多让他“放心”的建议,就等着他拍板: 他们虽只劫商人,但保险起见,各家都至少出五百人入城。 此行需要伪装,得给朝廷面子,但江湖上却无需隐瞒,人尽皆知最好。 他们还讨论了入城前后的细节,首先要在城北城东闹出点动静,“调”虎离山,将州兵吸引过去。 其次,他们自城南而入,城西而出,抢劫沿途商人,重点是抢劫周家——周家乃是巨富,不可放过。 此战他们只为钱财,不可伤士族,不可杀官兵,更不可冲击官府。 但若他们执意找死,适当杀些人也算是扬名立威。 这一套商量下来,他们已经给丰年做好了大饼,张口即可食。 …… 风雅晴静静地候在厅内,她仿佛成了影子,不再直面太阳。 “好消息,丰年上钩了!”何丑进来见着风雅晴便笑道。 风雅晴自隐入黑暗后,便喜欢穿上一身黑衣——更好地融入黑暗。 烧樗副农虽然也很高兴,不过他开口还是离不了那种阴冷感:“丰年是个聪明人,骗他只能说真话。” 他给丰年所说确是真的——至少所有事情的结果是真的。 但是,他们在过程中可不会按照导致已知结果的方案行事。 既然他们得不到龙虎群山,那龙虎群山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只能毁掉。 最主要的是,毁掉龙虎群山意味着对面农人仅剩的势力覆灭,逃无可逃。 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布局——包括龙虎群山不配九流的传言。 “替身准备好了吗?”烧樗副农看向风雅晴,此事她在负责。 风雅晴点头,缓缓说道:“副农藏得好,伪装不成问题……只是夏使这边,需要你去‘指点’下替身。” 何丑没有推脱,本该如此:“好,我亲自去,一定让他天衣无缝。” “夏使,你那边安排好了吗?”烧樗副农说道,问的自然是暗龙卫。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暗龙卫随时听候副农的命令。”何丑肯定地回答,他突然有些不舍天龙寨——这个聚义厅,他少说也待了有数个年头。 毁掉龙虎群山,天龙寨也将不复存在。 …… 另一边,凶豹寨。 等何丑两人走后,丰年便关上门与三位当家就此事议论起来。 朱蛛虽然在场,但她闭目养神,显然不想参与其中讨论。 “我觉得,这样是不是有些冒险?”刘俅胆小怕事,他担心朝廷来剿。 谭老七向来看不起刘俅的这份懦弱,出声反驳:“二哥,有啥冒险的?朝廷最多也就派来个弱鸡一样的驻军……怎么,他们还敢将唐家军撤出前线?” 唐家军,燕朝大将军所统领,坐镇北方,与辽庭对峙。 丰年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被烧樗副农二人说动,更倾向于入城抢劫:“你们对天龙寨在绵州的内应有何看法?” 双人没有回话,一人胆小,一人暴躁,但都没啥智谋,问了也白问。 丰年见状继续说道,他也不指望两人能给一些建议,只希望两人能从中发现一些盲点,弥补他的疏漏。 “此事应该不是天龙寨信口胡诌,他们真的在绵州城有内应。 很早之前,周穆等人从绵州悄然赶往养州,但毫无关联的奇猴寨却事先得知了其行程,提前设下埋伏。 这一定是绵州城内有人通风报信,而且此人的身份不简单,还能擅开城门……或许与绵州州尉有关。” “绵州州尉是齐家齐宣,我曾经与他照过面,就是一个无谋的老匹夫罢了。”谭老七狠狠出声,他在落草之前被齐家派出的人追杀过,所以怀恨在心,“大哥,我们入城后能顺道灭了齐家吗?” 丰年摇头,无奈地说道:“齐家是朝廷的人,动不得。” “对,不要招惹他们。”刘俅也附和道,若是可以,他就想窝在凶豹寨。 谭老七握紧长刀,没有说话。 “通知天龙寨,地虎寨,让他们准备好,几日后随我们一起入城。” 丰年最终下定了主意,诚如烧樗副农所说,他们需要钱粮,也要立威。 所以杀入绵州,洗劫众富商,是他们现下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不然,他们只能龟缩在龙虎群山,随着凶威流逝,泯然众人矣。 …… 随着丰年消息的传出,凶豹寨上下各头目都知道了接来下的计划。 他们点足亲信,汇聚于凶豹寨,就等着丰年的一声令下。 龙虎群山闹出的动静并不大,因为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的目的。 如今三寨,除凶豹寨以外,只有天龙寨响应——地虎寨多疑,不愿出兵。 丰年也不勉强他们,但难免有些不悦——等凶豹寨发展起来,他定不会给地虎寨好果子吃。 抛开地虎寨不谈,凶豹寨与天龙寨双方联手,出兵一千有余。 天龙寨几乎全员上阵,包括烧樗副农与何丑,寨内只留了些老弱病残。 凶豹寨也不甘落后,挑选五百人精锐,由刘俅,谭老七带队。 至于丰年,他留下坐镇主寨,同时防备着最近有些安静的地虎寨。 …… 断断续续有人悄悄离寨,除了个别有心之人,谁也没有发觉异常。 周家有影,但虽然大部分人只是负责收集情报,但也有少数卧底。 两寨的小动作自然瞒不住影,凶豹寨人多还好,但天龙寨却一下空了。 消息传回了绵州,让周穆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不得不高度重视。 天龙寨消失了。 他们不仅仅是山匪,还是农夫——要害他们周家的农夫。 …… 某处梨园,秋使正在听戏,突然他的面前不知被谁放上了一个竹筒。 他不急不慢地拿上竹筒走到角落,一边看着戏子演绎,一边打开其中的书信:“夏使要动手了,有趣。” …… 绵州,南城门。 冬使静静地站在城楼之上,眺望着远处漆黑山丘,其身后是万家灯火。 第118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绵州,周家,四月十六。 周穆坐在正厅的家主位置上,下方坐着周家核心与骨干成员。 老管家周安,现任管家项大牛。 供奉三人,柳忧,殷凤来,关封。 亲随三人,紫藤,绿琦,红月。 众骨干,绵州掌柜舒云,城外掌柜潘厌,农场主郭杞,大厨胡翠花。 周家护宅与青华军众人——秦阑,秦甘,魏开,侯弃。 还有久驻青云山的娄风。 “我收到密报,龙虎群山,天龙寨一众山匪不知去向……你们怎么看?”周穆表情肃穆,这个问题可大可小。 潘厌丈二摸不着头脑,出声问道:“天龙寨落败遁走,与我们有何干系?” 周穆斟酌片刻,决定不再瞒着众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与天龙寨有仇……若他们只是遁走还好,但如果他们另有图谋,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虽因宅护问题,我们只能留下百人……但他们也不敢杀到城内吧。”关封说道,周家在城内无虞,“倒是家主需要注意,小心他们在城外截杀你。” 郭杞也说出自己的看法:“龙虎群山众寨子应该不敢进城,毕竟他们刚刚经历龙虎之争,元气大伤。” 周穆点头,同意两人所说:“有道理……奔波久了,我也确需休养一段时日。” “咳……” 舒云这时突然咳嗽,幽幽出声:“他们也有可能会进城……” 众人闻言看了过去,对于这个人老成精的书掌柜,他们可不敢小觑。 “书掌柜,有何看法?”周穆问道,有关天龙寨的事,马虎不得。 舒云点头,解释道:“虽然龙虎群山元气大伤,但有个问题更为关键……那就他们的九流之衔。 家主以为,何为九流?” 周穆答曰:“三教九流,闻名于江湖……是名望?” “不仅如此。”舒云摇头,缓缓道来,“三教九流,不仅名声在外,而且他们也有与地位所匹配的特权。 三教,受天下人敬仰,就连历代的圣人,有人信佛,有人信道……至于儒教,更隐隐算得上是国教。 而九流,虽不受天下人敬仰,但天下人却不得不承认其强大。 墨城圈地,自成一体,独立于朝廷之外,不尊朝廷法度。 阴阳潭居高山之上,神秘莫测,朝廷管不到,也不敢管…… 那么,龙虎群山的特权是什么?” 周穆倒是对此未曾细究,但紫藤有所了解:“龙虎群山,有一定赦免。 龙虎群山的山匪之所以杀不尽,断不绝,根本原因就在此。 其他地方的山匪若是犯事,月华庭或驻军便可将其铲除。 但龙虎群山的山匪犯事,只要他们不太过分,朝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舒云满是赞赏地看了紫藤一眼,接过话茬继续说道:“比如青云山的副山主邵安……前渝州州尉曾构陷他造反,直接出兵灭了风云山庄并一路追杀,而他逃到龙虎群山后,朝廷便偃旗息鼓。 所以九流,只要不践踏朝廷的颜面,朝廷也不会自找麻烦。” 周穆细细想来便是如此,龙虎群山打家劫舍,霸占官道,朝廷像是默许了一般。 看来这是朝廷与三教九流之间的默契——不入九流,终为末流。 “所以?”周穆回到正题,他想知道为什么舒云认为龙虎群山敢来劫城。 “龙虎群山元气大伤,江湖中又有传言……他们将会失去九流之位。 他们必定不会坐以待毙,而是选择主动出击,劫城扬威。 不过,这也只是老朽的推测。” “我有一个想法,可以验证书掌柜的推测。”这时,坐在轮椅上安静听着众人讨论的周安出声,中气十足。 他虽然学识不足,但脑子灵光,不然也不会将偌大的周家打理得条条有序。 “安伯有什么办法?” “查凶豹寨与地虎寨,尤其是凶豹寨,若他们也有很多人不见了,那多半就如书掌柜所言,他们在酝酿阴谋。” 众人恍然大悟,天龙寨只是个败者,他为龙虎群山立威已无意义。 但若是凶豹寨也一并出手了,那定如书掌柜所想那般——劫城立威。 有了方向,周穆叮嘱众人注意安全后便散会,开始着手调查凶豹寨。 事情也果真如此,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凶豹寨二当家,四当家,一些小头目和其亲信几天未曾露过面了。 他们劫城之时,只怕就在这几天。 …… 城南,花间醉。 周穆约来了司马性,齐琪二人,将自己的推测说给了他们。 “什么?”齐琪闻言大吃一惊,愤怒拍案,“龙虎群山好大的胆子。” 司马性也摸到了腰间佩剑,若是山匪敢来,定斩不赦。 周穆苦笑,挑了几口菜——虽然危机就在眼前,但他们也无法阻止。 既然无法阻止,那么除了做好准备,剩下的就是吃好喝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绵州州兵只有三千,各城门五百,驻地一千人……”齐琪透底,不过这并非绝密,有心调查便能知道。 “应该是够了。”司马性点头,他可不认为龙虎群山敢倾巢而出。 而且周穆也说过,山匪约有一千人,是天龙寨,凶豹寨双方同盟。 周穆见两人重视,随后又补充道:“我与云家,吴家其他人不熟,劳烦两位去知会一下,提前提防。” 周穆端酒行礼,一饮而尽。 司马性,齐琪二人无需他说,互为帮衬的士族,他们自然也会告知——这可不是小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陈家呢?”齐琪问道,他知道周家与陈家是有些不快。 周穆顿了一下,笑着说道:“那就麻烦子瑜一并告知了。” “好说,好说。”齐琪也笑道,与两人推杯换盏,便告辞离去。 周穆和司马性亦是,他们也要回去早做准备,迎接危机。 …… 周家门口,绿琦脸色焦急地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翘首以盼。 她的身边,红月提枪傲立。 “绿琦,怎么了?”周穆还未走近,就见绿琦小跑过来。 “出事了。”绿琦声音软糯,而后看向红月,她知之不详。 “小罗村被灭了,罗凛来了。” “他人在哪?” “在正厅……还有一事。” “什么事?” “陈家二爷回来了。” 第119章 小罗村惨案 绵州,周家,长夜已至。 周家正厅内灯火通明,有几人表情凝重,几人脸色阴沉。 紫藤坐在椅子上,斜靠着托着下巴,看似惬意,实则忧虑。 殷凤来嘴里叼着根糖葫芦,默默立在柱子边上,沉默不言。 关封则是看着眼前之人——年纪轻轻,身染脂粉香的罗凛。 罗凛的身旁,是米家小姐四人。 小罗村被屠后,她们留在那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还很危险。 周穆快步走了进来,他知道罗凛在里面,便带着绿琦二人没有停留。 “罗兄。”周穆看着眼前陌生的熟人,心情有些沉重——太巧了。 龙虎群山刚有大动静,绵州另外个方向就出现了山匪屠村的惨案。 罗凛看着周穆到来,眼中的黯然之色更浓了——有的熟人再也见不到了。 米家小姐等人认得周穆,纷纷行礼,不过她们的眉宇间也有化不开的愁。 显然,小罗村里发生的惨案,她们虽不曾亲眼所见,但也有些害怕——仅是罗凛三言两语就能带来的恐惧。 周穆向四女颔首,看着她们风尘仆仆的模样,料想她们一定有些疲乏了。 “诸位姑娘先去休息?”周穆心情也很沉重,又一个村子没了。 绿琦自告奋勇,领着米家小姐前去休息,而罗凛仍然站在原地。 罗凛心中的石子落下,他行大礼:“多谢周兄愿意收留我等……” “罗兄客气了,小罗村一事……我们也很遗憾。”周穆见状托起罗凛,话语间也带了点悲戚,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罗凛目光闪过狠色,他看着周穆郑重说道:“周兄,在下有一事相求……米薇她们四人,就拜托周兄了。” 米薇就是米家小姐。 周穆听出了他话外的决绝,追问道:“那你呢……可不要做傻事。” “我?”罗凛抿了抿嘴唇,语气坚定,“我要为村民们报仇!” “可你是孤身一人……” 罗凛叹气,忽然一阵晕眩感袭来,痛苦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 …… 昨夜,罗凛在后山与米薇几人收拢香料,准备于近日去御香行售卖。 这又是一笔大丰收,可以让小罗村村民的日子过得更滋润。 夕阳西下,晚霞将暮色羞红,晚云更显醉人模样。 后山的小路很长,他一如往常,哼着小曲慢悠悠地回到村子。 不过很快,他整个人都恍惚了——村子里没了往日安宁的景象,不再是鸡飞狗跳的琐碎,而是火海中传出的嘈杂。 整个村子都燃烧着熊熊大火,他躲在阴影里看到了时不时走动的山匪。 嘈杂的声音自然是山匪传出来的,而除了他们,似乎再无一个活人。 山匪之中,有一个拿着长刀的头目坐在村头大树下,喝着搜刮来的烈酒。 他的附近遍地尸骸,还有不少衣衫不整的女尸,显然生前遭受了极大的摧残。 他拿着长刀,喝着酒,看向天外的火烧云,背后却是一片真的火海。 而他旁边的大树粗枝上,吊着已经死去多时的老村长的尸身。 山匪们来来往往,除了他们的嬉笑声,就只剩下了火海中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没能逃过山匪的毒手,尽皆丧命于此。 罗凛将一切看在眼里,面对宛如人间地狱的惨状,他并没有冲动。 他悄然离去,去到后山叫醒了刚刚入睡的米薇四人,带着她们寻了个隐蔽处待到天亮,才辗转来了绵州。 罗凛在绵州城的熟人,唯有与他不打不相识的司马性,周穆二人。 而二人中,出身屠夫的周穆显然比书香门第更让他信任。 要知道,米薇也算是偷跑出来的,就怕司马家迂腐,以此做文章。 安顿好米薇四人,罗凛便要去复仇——若非考虑到她们,他昨夜就行动了。 “等等,山匪的实力应该不弱吧。”周穆拦住了就要离去的罗凛。 罗凛闻言沉默,确是如此——但他善轻功,暗杀应该可行。 就算不行,大不了豁出一条命。 周穆见状便知罗凛是冲动所为,缓缓问道:“你可知对面是哪伙山匪……兴许我们能够帮上忙。” “不知道。”罗凛摇头,而后补充道,“但是我见过他们头目的模样。” “有什么特征?” “其人长相凶狠,手提长刀……附近的山匪都叫他四当家。” 四当家,使长刀的四当家不少,但西边那附近应该是没有的。 周穆想到了一个可能,缓缓看向了紫藤,刚巧他也看来。 紫藤见周穆点头,便大胆开口说道:“此人可能是谭老七。” 众人意外,也有些了然——只有罗凛双拳握紧,管他是谁,他必杀之。 “如果是谭老七……那凶豹寨去那里干嘛?”关封看不透了,龙虎群山在绵州东北,而小罗村在绵州西南。 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凶豹寨四当家谭老七为什么会去那里? 周穆若有所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们此番谋局可能便在西南。” 算着时日,龙虎群山的山匪差不多都到了西南那边的丘陵。 为什么选西南?不外乎两个原因: 绵州东北临龙虎群山,防守最强——而西南方向,防守弱。 绵州有权人集中于城中,有钱人集中于城南,其次城西。 “紫藤,去西南那边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是。” “周兄,你们?”罗凛见周穆等人似乎将话题扯远了,疑惑不解。 周穆出声解释道:“罗兄,如果屠灭小罗村的山匪真是龙虎群山,那就不单单是你们的事了……你或可与我们联手?” 罗凛还是不明白,周穆便将龙虎之争的始末简单道来。 “所以说,屠我村子的人都是龙虎群山的?”罗凛听懂了,而知道龙虎群山的动作后更是吃惊,“而他们还敢劫城?” 周穆凝重点头:“他们敢……罗兄轻功好,可为我们提供更详细的情报。 而我们便可早做准备,在他们入城后设下埋伏,为小罗村报仇。” 罗凛有些意动了,这可比他孤身行刺稳妥得多:“如此甚好,多谢周兄。” 周穆笑着摆摆手,互惠互利罢了,谈不上谁谢谢谁。 面对龙虎群山,需谨慎。 第120章 山匪入城 四月十七,早上。 阳光明媚的一天,大地的春刚刚过去,已然步入了初夏。 云薹的黄,梨花的白,桃樱的粉,这是春天的颜色,那初夏就是渲染……因为天色清晰,更加明亮。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阳正可人。 周穆没有将罗凛派出城外,而是让他守在城西的墙底下,监视是否有可疑人员出入——城外有影在。 山匪要劫城,总不可能是强攻吧。 罗凛寻了个茶肆,因为身负血仇,他盯得格外仔细,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周穆知道罗凛那边的情况后并不心急,白天还长,影还在查。 他就坐在周家观棠亭下,悠闲地与周安,绿琦喝着清茶。 红月与殷凤来站在亭外,默默不言,都闭眼晒着太阳。 “少爷,最近的事情如何了?”周安坐在轮椅上端着热茶,自入春以来,绿琦时常推着他出门,倒也悠闲。 周安吹散热气,他知道的消息可不少,因为他曾掌事,而且绿琦总讲给他。 周家的事,农夫的事,龙虎群山的事……包括青云山的事。 “等这阵事情过去,让我也见见山主。”周安笑呵呵继续道,田妩儿虽然与周家亲近,还以“田花儿”挂名,但她很少来到家里,而他大都只在家里。 对于两人的关系,他有了猜测,不然也不会贸然提出见面的请求。 周穆正悠闲地品茗,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他当即看向绿琦,准是这个小妮子多嘴:“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周穆瞪了绿琦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虽然要是下笔,就很快。 绿琦露出甜甜的笑容,面对周穆的“生气”,吐了吐舌头。 “最近城里不太平,你们就少出门……危险。”周穆无奈地笑着说道。 周安与绿琦点头,他们分得清轻重缓急,必须要慎重对待。 “少爷,有消息了。”远处传来了紫藤的声音,他现在身体素质好了很多,至少不会再随便跑跳就气喘吁吁了。 紫藤来了便与众人打着招呼,一口一个红月姐姐,绿琦……虽然他现在接管了周家的暗面,但还是以前那个书童。 “查到什么了?” “影传来消息,龙虎群山的人都躲在城南那边的丘陵……” 周穆蹙眉,这一群凶恶的山匪潜伏在城南,显然是不怀好意。 紫藤见周穆迟迟未说话,补充道:“龙虎群山的人自离了山,一路上小心翼翼,越过官道从东边的山绕了过来。 要不是他们莫名其妙地屠了小罗村,让我们顺着那边的线索查探,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就躲在南边。” “凶豹寨里毕竟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要是附近有村庄他们可不会坐视不管……小罗村,是遭了无妄之灾。”周安叹息,他也来自某个深山村庄,几十年未回去了。 物是人非,再无念想。 周穆放下茶杯,思索片刻后喊上殷凤来两人便出门了。 情况有变,他们此前一直重点盯防北边和东边,后来因小罗村惨案注意到了西边——但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在南边。 他要赶紧告诉众人,让他们多注意南边,或者是西边。 …… 绵州城以南,大片丘陵。 天龙寨与凶豹寨仅有一山之隔,“解决”附近的村庄后,就地安营扎寨。 午时,天龙寨。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烧樗副农看完风雅晴拿来的密信,阴冷道。 何丑摸着九环刀,不明所以:“副农,发生什么了?” 烧樗副农没有回答,而是将密信交还给风雅晴,风雅晴用好听的声音念道:“冬使来信,凶豹寨屠灭小罗村时留下了活口,周家顺藤摸瓜,已经找到了我们。” 何丑抚摸刀身的手突然停下,怒而拍案:“没用的东西!” “他们好好的,没事跑西边屠灭小罗村干嘛?”风雅晴有些无语。 风雅晴虽不是嗜杀之人,但她也不是个善茬——手底下人命不少。 不过,她只杀烧樗一方的“敌人”——周家算是,万莱算是…… 南边的人也是“敌人”,他们不死,就有可能泄露天龙寨的行踪——但西边小罗村无关,不是“敌人”。 “无妨,我们今夜便会进城……有冬使在,计划出不了差错。”烧樗副农并不在意,他只要凶豹寨进城。 至于进城后,那不重要。 “盯着他们那边。”烧樗副农语气阴森,“今夜了结这一切。” 何丑,风雅晴二人先是点头,然后风雅晴吞吞吐吐说道:“副农,我的古琴留在了司马家……” “好,今夜我们就去会会司马家……”烧樗副农内心也有自己的谋划,“刚好,司马家也有六衍气境的高手。” …… 另一边,凶豹寨。 最近他们烧杀抢掠,有酒有肉,连夜的狂欢,让不少人还在醉生梦死。 当然也有些头脑清醒的山匪,他们磨刀擦枪,准备大干一场。 凶豹寨的主事自然是刘俅,他虽然胆小怕事,但杀起手无寸铁的村民却是凶狠毒辣——不过临近入城,他又开始担心这担心那的,变得胆怯起来。 谭老七则不然,他一直都很疯狂,最近带人屠了“附近”很多村庄,让他在寨内的人气大涨。 凶豹寨,向来以残暴着称——烧杀抢掠,才是他们所崇尚的。 这点是龙虎群山公认的,除他们之外,其他寨子很多都是以收“保护费”,“过路费”的名义敛财。 至于谭老七屠灭小罗村一事,这在他自己的认知里这都不是个事。 他们凶豹寨没了丰年,真就失去了主脑,只知道一昧地服从命令。 而丰年的命令,就是让他们与天龙寨入城洗劫——重点要抢周家。 …… 夜色渐暗,天龙寨已经集结完毕,而凶豹寨的队伍还是稀稀拉拉。 他们借着黑暗潜入城南,果然见到了远远大开的城门。 “两位当家,请!”烧樗副农来到刘俅,谭老七的身边,恭敬说道。 他要看着凶豹寨入城才安心。 谭老七并不知道烧樗副农内心的小九九,反而很满意他的识趣。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刘俅咬牙一狠心,小声喊道:“杀!” 踏踏踏—— 山匪进城! 第121章 司马家 开明七年,四月十七。 这一天在蜀川界的历史中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或者说一夜。 龙虎群山,天龙寨与凶豹寨出兵共计一千余人,于深夜杀入城中。 他们来的静悄悄,抢得也“静悄悄”——让人闭嘴,无非是一刀一剑的事。 许久未纵容的凶性彻底显露,让他们酣畅淋漓,忘乎所以。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入城后,城南大门便被缓缓关上,然后有一排整齐的州兵出现在城墙上。 为首者摇着折扇,目光难以言明。 …… 绵州最繁华之地,莫过于城南——有七坊三市,周家就坐落于明玉坊中。 明玉坊以北,则是明水坊,也就是三纵四横的城南坊市。 其中间一纵为明水街,云家云廊,春回楼,花楚阁,还有以前的澜中楼都位于这条街的东西两侧。 明水街是明水坊的中轴线,往南可到明玉坊,往北到明月坊——明月坊,是最靠近城中心的坊市。 因为这里地理位置极佳,士族大多都于此地安家——比如司马家。 龙虎群山的山匪入城后未走大道,而是从两旁包抄。 天龙寨走东边,绕去明月坊。 …… 司马家,正厅,灯火通明。 “不好了,山匪果真进城了!”司马性又收到了周穆送来的密信。 密信中非常肯定,山匪已经“悄悄”进城了,其中有一支队伍绕到了东边——而司马家,就在明月坊东。 这一封密信来得及时,将司马家所有人都惊醒了,聚集在正厅。 司马性也担当起家“主”之责,唤来护院,将正厅团团保护起来。 “他们好大的胆子!”司马老爷子坐在正厅主座上,一脸怒气。 司马老爷子年过花甲,但看着精气神十足,他的旁边还立着一杆长枪。 谁人不曾年少过,司马老爷子以前也是提枪纵马,恣意风流的少年。 “祖父息怒,若他们敢来,孙儿定要他们有去无回!”司马性也提上佩剑,他已是三衍气境,不弱了。 司马老爷子很满意司马性的表现,虽然司马性有时候随性得让他头疼,但他还是喜欢——像他年轻的时候。 司马家家中血亲仅此二人,老大司马肃早年病逝,留下遗子司马性。 老二司马欢为蓉都监州,不好女色,至今尚无子嗣。 老三司马慎在朝做官,不知是何原因,也生不出子嗣。 所以整个司马家,仅有司马性这一个三代独苗——还在绵州。 两人说话,其余人不敢插嘴——尤其是司马家的女眷,她们躲在厅后瑟瑟发抖。 “性儿,你去将女眷带去云家,请求他们的庇护……”司马老爷子沉思后吩咐道,绵州将乱,云家或可成唯一的净土。 司马家女眷不多,都是司马性二叔三叔的小妾——纳妾也只为老爷子尽孝。 司马性不疑有他,郑重点头:“诸位婶娘,请随我去往云家。” 女眷们欣然答应,她们可不想留在这里——面对山匪,那可是生不如死。 “杨判,这里就交给你了……护好老爷子。”司马性又看向司马家护院总事杨判,他的修为是四衍气境。 杨判是个魁梧中年人,拿着双刀,他缓缓点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司马性走了,带着女眷匆匆离去。 “老爷是故意支开司马性的吧。”司马家的客卿文士看得明白,低声说道。 客卿文士姓鱼,名龙,是司马家前些年招揽的客卿,专供文书。 司马老爷子也不隐瞒,点头解释:“山匪既来东边,那目标只能是我们……除非他们就洗劫一些贫穷的平头百姓。” 他看得透彻,龙虎群山胆敢杀进城,自然不会简单了事。 “聚拢所有人,等他们过来……”司马老爷子摸到长枪,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挑一双。” …… 夜更黑,月更明。 踏踏踏—— 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也让司马家众人的心境泛起涟漪。 “来了!” 闭目养神的司马老爷子突然睁眼,而后提着长枪站了起来。 杨判与鱼龙见状站到他的身边,一人捏紧双刀,一人手放佩剑上。 忽然有黑影闪现,院落的围墙上趴满了黑衣人,他们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剑。 黑衣人自然是天龙寨山匪,他们围住城墙,但却并无动作。 哐当—— 一声巨响,院落大门被人暴力轰开,有两人堂而皇之地走到众人面前。 一人手中把玩泛着寒光的丝线,表情阴冷,笑容阴森。 另一人提着九环刀,走路时环环作响,目光不善地盯着司马老爷子。 此人正是烧樗副农,何丑。 “来者报上名来!”司马老爷子老当益壮,长枪顿地,中气十足地喊道。 “龙虎群山。”烧樗副农拉直了丝线,阴恻恻地笑道,“前来灭门。” “好大的口气!”司马老爷子尚未动怒,杨判就先怒火中烧。 他挥舞着双刀砍向烧樗副农,两刀两用,一攻上路,一攻下路。 烧樗副农平静得没有波澜,悄悄给何丑一个眼神后,便与杨判战在一起。 两人竟然一时间“不分优劣”。 战斗一触即发,杨判既然已经开打,那司马老爷子也没有可犹豫的——既然他们来灭门,那就没有可谈的了。 司马老爷子挑起长枪,然后着地拖拽,向着何丑发起冲锋。 鱼龙见状也拔剑支援,他的招式堂正,直来直去,但却刚猛有力。 何丑毕竟修为高些,面对两人的围攻游刃有余,还时不时出招逼退两人。 至于天龙寨山匪,他们也都冲了进来,与护院纠缠在一块。 护院面对两倍于他们的黑衣人丝毫不怵,以命相搏,打得势均力敌。 天龙寨山匪为什么才两倍,是因为烧樗副农将其他人派去围住吴家。 吴家人面对明目张胆的山匪不敢妄动,更不要说来支援司马家了。 绵州几大士族之间关系匪浅,这个变数早就纳入烧樗副农的谋划了。 司马家,已是囊中之物。 第122章 御香行 绵州,城南,已是深夜。 深夜并不平静,有人梦里快活,有人梦外被杀,还有人无梦,浑身颤抖。 明月坊东,司马家,“热闹”。 杀杀杀—— 司马老爷子虽然年迈,但许久没动手,那股血勇之气仍在——他打得很激进。 没了孙儿和家眷的后顾之忧,他已然无牵无挂,醉心于攻杀之中。 鱼龙配合他,每每为其解围,倒也让司马老爷子轻松了许多。 另一边,烧樗副农正戏耍着杨判,各种走位让其捉摸不透。 “副农,到手了。”风雅晴出现在附近,她黑衣蒙面,小声说道——至于古琴述雅,她自然将其藏好了。 烧樗副农点头,阴冷道:“放火!” “你找死!”杨判双刀逼近,这个混蛋居然胆敢放火烧宅。 烧樗副农轻松躲过,不屑道:“不跟你玩了,再见!” 火焰刚好燃起,烧樗副农眼神也变得凌厉,随后他的指尖如野蜂般飞舞。 看不见的丝线早已交织成一个网,将不知不觉深陷其中的杨判包围。 他轻轻一拉,丝线陡然缩紧,将杨判勒成一个血人。 “啊……” 杨判吃痛长啸,想要挣脱烧樗副农的控制,不料丝线越挣扎收得越紧。 他被勒得出不了气,喉管也被划破,而后他渐渐失去了意识,瘫软在地上。 司马老爷子见状目眦欲裂,没注意到身边的鱼龙与何丑交换了一个眼神。 踏踏踏—— “小心!”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一道年轻声音,让司马老爷子回过神。 年轻声音自然是司马性的,他将女眷安排好便快马加鞭赶回,就看到起火了。 这都不是他所担心的,他实际担心的是——何丑于司马老爷子分神之际一刀袭去,直奔司马老爷子的喉咙。 “不!”司马性来不及,只能大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何丑一刀划过,砍掉了司马老爷子的脑袋。 司马老爷子临死前,喊出了最后一个字:“跑!” 鱼龙趁何丑尚未收刀之际,一掌击出,将何丑打得一个踉跄。 “贼子,拿命来!”司马性拍马赶到,一剑直奔而去。 何丑见状,加之他又负了伤,便跑出了庭院,来到没人的角落。 司马性欲追赶却被山匪阻拦,而鱼龙则是趁机冲了出去,追到“何丑”面前。 “何丑”大惊,像是傻了一般,毫无抵抗地被鱼龙一剑刺心。 鱼龙嘴角扬起弧度,将何丑的脑袋砍下,带回并扔在了庭院。 “不好了,寨主死了!” “还有军师在……” 天龙寨山匪慌了,他们不敢相信那个骁勇善战的天龙刀居然死了。 烧樗副农见状,大声喊道:“杀,优势在我们,杀……” 天龙寨山匪杀得更猛了,火势也于此时越燃越大,无法再扑灭。 司马家仅剩司马性,鱼龙,还有十多个护院在拼死抵抗。 烧樗副农瞄上鱼龙,适时一脚飞踹,将其踹飞到墙角,倒在地上“晕”了。 而司马性只是个三衍气境的花架子,如何能单独敌得过烧樗副农这个经验老道的上境高手,各种险象环生。 “死!”司马性有一种无力感,他的进攻全都无效,眼眶中流出了血泪。 烧樗副农见状冷笑,然后用丝线缠住司马性的右臂,狠狠一拉,将其卸下。 司马性剧痛难耐,失了方寸,也被烧樗副农一脚踹到墙角。 烧樗副农想要补刀,却被仅剩的护院拦住,他便召集山匪开道。 他躲在后面片刻,待到护院死尽了,他才狞笑地靠近司马性。 司马性没了右臂,浑身也如散架一般,除了恶狠狠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办法。 “烧樗副农”蹲在司马性面前,就要用手中丝线勒住他的脖子。 突然,“晕倒”的鱼龙突然睁眼,一剑将“烧樗副农”横着刺穿。 “烧樗副农”瞪大着眼睛,看着鱼龙缓缓倒地,眼中尽是不甘。 “军师也死了!” 随着天龙寨两个首脑先后身死,而鱼龙又好巧不巧地重新站了起来,所有山匪都慌了,甚至有些人就要逃跑。 司马家胜了? 可他们没了一切。 司马性眼眶血红,眼皮又突然抬不起来了,随后他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 城西,大道长街。 有三个黑衣人光明正大地走在长街上,任谁看到了都会觉得有问题。 但是,他们附近并没有多余的人。 “跟了我们一路,出来吧。”其中有个黑衣人走着走着就突然站住,他看着空荡荡的街道,阴冷的声音传出。 旁边两人也戒备起来,一人拿出九环刀,一人手抱着东西,另一手提着弦刀。 啪啪啪—— 暗巷中有两人走了出来,其一人鼓着掌:“不亏是农夫……真够狡猾。” 鼓掌人略显富态,若是周穆在这,定然有些印象——御香行掌柜。 他的身边是个大美人,身穿淡绿色的罗裙,身上点缀着许多草叶,她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个精巧的竹篓。 光看气质与长相,或许是个富家千金——但若只看穿着饰品,农家小妹。 “你们是谁?”阴冷声音的黑袍人问道,他自然是烧樗副农。 而他身边是春使风雅晴,夏使何丑。 他们假死脱身,隐入暗处,世上再无天龙寨寨主天龙刀何丑,军师,只有烧樗农夫——副农,夏使。 御香行掌柜拱手,笑呵呵说道:“在下乃是千宗青龙护法座下,奎木狼星君。” 而女子面无表情:“千宗玄武护法座下,张月鹿星君。” “两位拦路,有何指教?”烧樗副农眯起眼睛,而后看向女子阴恻恻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养州那位吧。” 养州与千宗有关的自然是千药阁姚芝,而淡绿色罗裙女子确实是姚芝。 姚芝没有隐瞒,也无需隐瞒——但是,她也没有搭理烧樗副农的必要。 “陶公子,我们哪敢指教你……”御香行掌柜笑呵呵的,一副笑脸虎的模样,“就是过来拜见一下。” 陶公子——听到这个陌生而熟悉的称呼,烧樗副农有些恍惚了。 他已经很久没听人这么称呼过了。 烧樗副农,姓陶。 第123章 唱罢谁登场? 绵州,城西长街。 空空荡荡的长街上只有五个人,两人相伴,三人成群,他们对峙着。 陶公子。 烧樗副农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这是他的姓。 开明元年七月三,陶宅失火,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他姓陶名醉,字梦之。 “拜见完了,还不快滚。”何丑见对面掀人老底,语气有些不善。 御香行掌柜连连摆手,笑道:“唉……刚见面怎么能算拜见呢?” 姚芝瞥了御香行掌柜一眼,简洁说道:“江湖规矩,打一场。” 说完,姚芝拿出藏在竹篓里的小锄头,向着烧樗副农冲了过去。 “唉……等等!”御香行掌柜见状跟了上去,他没有武器,全靠拳脚。 烧樗副农,或者说陶醉,他露出森然表情,操纵着丝线杀上。 姚芝显然知道他的武功路数,及时用小锄头招架住,不给他可乘之机。 “你不是我的对手……”陶醉阴笑道,他堂堂一个八衍气境高手,还奈何不了姚芝这个小小的六衍气境? 两人打得很惊心动魄,但惊的主要是姚芝,时间长了,她有些难以招架。 另一边,御香行掌柜同样有些难受,他的修为虽是七衍气境,但手无寸铁,面对何丑与风雅晴讨不到任何好处。 何丑,实力七衍气境。 风雅晴,实力六衍气境——还有一条残破气路,无法再启。 “不打了不打了……”御香行掌柜与何丑交手数十回合后拉开距离,随后又向陶醉扔出一个香囊,散发着一股异香。 异香扑鼻,烧樗副农突然恍惚,有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感袭来,他差点没站稳。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姚芝见状收手退后,回到御香行掌柜身边。 姚芝大口喘气,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她体力消耗极大,不宜再战。 “不愧是农夫,果然有两下子。”御香行掌柜输人不输势,笑着拱手,“不知是哪位农人麾下?”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陶醉拉直了丝线,就要冲来。 噗噗噗—— 御香行掌柜见状拦着姚芝后退,而后他又拆开并扔下几个香囊,其散发出一阵香烟,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告辞……” 千宗两人跑了,待香烟散尽,长街上又只剩下陶醉三人。 “副农,怎么办?”何丑小心戒备着周遭,缓缓问道。 “走。”陶醉沉默几个呼吸后,斩钉截铁道,“不用管他们。” 他们虽然被千宗的人发现诈死脱身,但也无妨——他们将入暗处。 况且,他与何丑的“尸首”还留在司马家,这就足够了。 千宗向来神秘,也不是个大嘴巴,更不会与“事实”争辩。 “千宗拦我们,可是曾有什么过节?”风雅晴问道,她跟上陶醉的步伐。 陶醉毕竟是副农,知道一些深层的原因:“或许他们与某位农人有关……走,迟则生变。” 陶醉三人加快步伐,早有一人在城西门下踱步久候。 那人略显富态,他看着走近的三个黑衣人态度变得十分恭敬,小声道:“不知楼外白山……” “哪来的楼,你就在山中。” 陶醉的回答让那人冒出冷汗,他态度更加卑微:“属下冬四,见过副农。” “带路!”陶醉并未多言,而是任由富态人带上了城墙。 他们要出城,但是不需要打开城门——城门今夜长闭。 凶豹寨,走不掉了。 就在他们面向城外,快要一跃而下之际——一阵悠扬的琴声自城内传来。 三人回首,只见远处高楼上有灯烛燃得昏黄,隐约可见到人影。 那人面朝着他们,像是抚琴弹奏。 还有人! 陶醉眯起眼睛,看向两人:“走。” 不管是谁,他一走了之。 何丑直接跟上,风雅晴则是停留片刻,听了几节琴音后才徐徐动身。 此人,技疏。 …… 送走陶醉三人后,冬四终于松了一口气——阶级大山压死人。 冬使只是告诉他,今夜有“自家人”要出城,提前给了他令牌。 有了令牌,他才得以畅通无阻——城西,是有州兵把守的。 任务完成,冬四小声地吹着口哨,轻松地下了城墙,朝着城北缓缓走去。 琴声上一刻还在,但忽然就断了。 冬四不是没有看见那个弹琴的人,但他并不在意——琴师而已。 很快,他就为他的大意付出了代价。 碎碎—— “谁!” 前方暗巷传来细碎声,冬四突然停下脚步,盯着怒喝道。 有一人将要走出暗巷,但他却在月光前停下了:“哟,耳朵挺灵的。” “你是何人?”冬四看不见那人,他悄然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我们是谁……不重要。”还有一个人破窗而出,站在屋檐上。 他一身绣有铜色纹路的黑衣,手里抱着长琴,傲立俯视。 月光倾泻,冬四看清了他的脸,而他也看清了冬四的脸。 “你不是失踪了吗?” “原来是你……” 前一句是冬四的疑问,后一句是抱琴人的恍然——冬四竟是竹鱼记掌柜。 冬四对于自己身份的暴露并不意外:“没想到你竟然去了命楼。” 抱琴人无言,盘膝坐下,撩拨琴弦。 冬四见状没有犹豫,就要动手,却不料被阴影里的人阻拦。 两人出手试探,竟都是五衍气境。 阴影里的人身着金纹黑衣,手拿着匕首猛攻,与冬四缠斗在一起。 “一个金字杀手,一个铜字杀手……”冬四轻松躲过攻击,同样以匕首还击。 命楼的正编杀手,金银铜字都是黑衣点缀相应颜色的纹路,很好辨认。 命楼杀手不善正面交锋,很快,金字杀手便落入了下风。 要不是有铜字杀手的琴音扰人心弦,冬四甚至已击败他了。 金字杀手拼命抵抗,其牙齿都咬出了血,没有办法,只能远遁。 命楼杀手善轻功,冬四自知追杀无望,便转头看向铜字杀手。 铜字杀手还在忘我弹琴,冬四的眼中闪过一丝嘲笑,蓄力飞跃而上。 他势头凶猛,一把匕首对着铜字杀手袭去,却见其露出了怜悯。 完蛋。 冬四死了,一根细线悬于房梁,刚好将他的喉咙划破,一命呜呼。 冬四一死,金字杀手就双手抱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瞅了瞅冬四的尸身,而后又看向刚刚结尾的铜字杀手。 铜字杀手回视金字杀手,郑重道:“这次,算我欠你的。” 第124章 聚还是逃? 绵州,城南,乱局。 明月坊东,司马家最终惨胜——其实还多亏鱼龙最后的气势,吓跑了山匪。 山匪们慌不择路,有的人正巧撞到了吴家人刀下,成为了不冤的魂。 而吴家之所以出来了,不是他们将封锁的山匪击退,而是山匪自己逃了。 至于逃走的山匪都去了哪里,毫无疑问——明玉坊,周家。 天龙寨寨主,军师双双“殒命”,他们算是退出了龙虎群山的舞台。 而凶豹寨毫不知情,成了龙虎群山在绵州城内的独苗。 他们从左侧包抄,将沿途的粮商米家,布商蓝家通通灭了。 粮商米家势力虽不弱,有百余人,但武者就一人,自然挡不住山匪。 无一例外,米家人全部饮恨当场。 布商蓝家亦是,他们武者也才两人,其中一人还是蓝家长子。 但凶豹寨有数位武者,其中更有两位五衍气境的高手。 “不!” 蓝家家主蓝寅跪在地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子死于谭老七刀下。 然后他带着无尽的恨意,被杀来的刘俅一斧头削掉了脑袋。 自此,曾与周家齐名的两大商族嫡系尽亡,彻底除名。 凶豹寨搜刮了两家的财富并不满足,他们又将目光瞄向了周家。 周家,才是大肥羊。 …… 明玉坊,周家。 有一伙黑衣人明目张胆地“潜”行,脚步震天响,还有玩笑声。 “前面就是周家了!” 有山匪远远便看见了周家门前的猪龟石墩,指着它们兴奋叫喊。 谭老七提起精神,朝着山匪指向看了过去,他舔了舔嘴唇:“杀过去!” “四当家,天龙寨来援!”暗龙卫何良带着消失的山匪“及时”赶来。 谭老七并没在意,反而是刘俅注意到了异常:“你们寨主,军师呢?” 何良听后面不红心不跳地胡诌道:“寨主与军师正在明水坊抢掠,没有过来。” “哼,好算计!”刘俅不疑有他,只当天龙寨捞油水去了——明水坊繁华。 何良没有应答,而是握紧了长枪,看着周家跃跃欲试——他久等多时。 “杀!”刘俅今夜杀红了眼,见众人情绪高涨,指挥山匪向周家冲去。 龙虎群山的山匪经过连番的战斗,凶豹寨还有四百余人,天龙寨也剩四百人——两家共八百多人。 他们黑衣蒙面,但明目张胆,气势汹汹,远在高处阁楼上眺望的周穆自然将一切尽收眼底:“来了。” 他楼下的庭院中,殷凤来,红月,关封,娄风,秦阑,秦甘,魏开,侯弃,郭杞,潘厌等人严阵以待,表情肃穆。 除他们武者之外,周家还有百人的护院——但与山匪相比,数量上完全不占优。 周穆将周家所有人都聚集起来了,俨然是准备反抗到底。 两年前的元夕,他曾遇到一个自称天机子的老道,此人大衍境界,神秘莫测。 其后周穆还见识了老道所谓的“天谕”——本不该出现在燕朝的农物。 这一切都让周穆觉得荒诞,而这个“荒诞”人物还算过周家未来,给出过一个警示——两次大劫,一聚一逃。 何为大劫?一步走错便是万丈深渊——这便到了周穆抉择之时。 山匪来袭,周穆早已通过影知晓他们的实力配置,得出他们应“聚”。 这种程度,显然还不需要逃。 “紫藤,青云山那边什么情况?”周穆要抵抗山匪,自然不可能就凭下面的人。 紫藤已然收到影的汇报,想也没想便回答道:“青云山也受到了龙虎群山的牵制……但这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青云山无法进城。 绵州,已经坚壁清野了……若是他们硬闯进来,如同造反。 没有办法,山主只能带着萧家兄弟来援……他们在赶来的路上。” 青云山外,龙虎群山大军进驻,虎视眈眈,所以知川婆婆,邵安等人都留守山中,防备着他们,无法脱身。 “再探,关注山主他们的情况。”周穆也知道青云山的情况,他还有其他安排,“派人去三谷桥了吗?” “去了。” 周穆点头,看着庭院外逼近的山匪,吩咐道:“将他们放进来,他们人多,庭院内地形狭小,于我们有利。” 今夜将是一场恶仗——或者说大劫。 …… 轰——哐当—— 庭院大门应声而倒,冲在最前的是何良,也是他一脚将门踢飞。 他的身后,黑衣蒙面的龙虎群山山匪鱼贯而入,奔着周家众人杀来。 殷凤来拔出凤隐,他持刀看着何良——同为五衍气境的枪客。 何良何尝不是瞄准了殷凤来,他远远拖枪,杀过去一枪点出,直奔其胸口。 殷凤来观海起势,稳扎稳打。 另一边,谭老七刀法如猛虎般凶猛,刚一交手便斩了一个护院。 红月与关封对视一眼,两人各挥长枪,一起杀了过去。 谭老七五衍气境,对阵四衍气境的红月,三衍气境的关封。 娄风见他们都已挑好对手,不敢托大,招呼上了魏开,侯弃二人一起围攻身材高大,使着长斧的刘俅。 凶豹寨虽只来了刘俅二人,但也有许多一二衍气境的头目,以及八个毒奴。 毒奴堪比一衍气境,而且不惧疼痛,对没有修为的护院造成了很强的压迫。 秦阑秦甘两兄弟对视,领着众护院围杀他们及普通山匪。 郭杞,潘厌则站在周穆面前,与周穆一同守在正厅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们三人都是二,三衍气境的“高手”,还处在众多防线后,暂时无碍。 他们身后的正厅内,则是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周安,柳忧,绿琦…… 厅内还有拿着剑,手抖不稳的紫藤,他一脸决然,紧盯着门口。 咻咻咻—— 有三支信箭射入正厅门柱,紫藤见状赶紧上前查看。 “不好了,少爷……司马家出事了!”紫藤朝着不远的周穆汇报。 周穆皱眉,但他不敢放松——只因山匪真的太多了。 紫藤显然也知道情况,他急忙拆开了另外两封密信。 『乞帮不在三谷桥。』 『青云山主等人被黑衣人在城墙处拦住了。』 三个密信,全是坏消息,无不彰显着周家将要大难临头了。 周穆,危。 第125章 周家哀歌 四月十七,深夜——或者说,已是四月十八,凌晨。 绵州,明玉坊,周家。 周家内火光漫天,将里里外外照得很亮,恍如白昼里的阴天。 紫藤收到了三封密信,俱都是不好的消息——其中两封更甚。 “向三官首,齐家,云家求援!”周穆说道,生死时刻由不得半点矫情。 蓉都方面他也派人去通知了,但是上午刚派去的,显然来不及。 可惜已过黄昏,不然他高低得去城隍庙上三炷香——就买刘俅,谭老七的命。 “小贼受死!” 最先发生变化的战局是谭老七那里,红月霸枪极致的攻,关封御守主防,两人联手将谭老七压得喘不过气来。 谭老七虽然号为猛虎刀,但在很多高手眼中,无异于病虎张牙。 仅红月一人,便可敌谭老七,更不要说还有经验老道的关封在旁辅助。 然而破局的不是交手的三人,而是潜伏暗处的罗凛,他认出来了谭老七就是前夜屠灭小罗村的真凶。 一枝黄花罗凛,不善杀人,但轻功与隐匿功夫了得,他含怒出手,直接将谭老七打翻在地,然后紧跟着下死手。 红月与关封也齐齐使出杀招,只求一波带走谭老七。 然而谭老七的战斗本能不错,被打翻在地后下意识地后滚,躲开了三人的攻击。 附近山匪见状围了上来,阻拦着红月三人,给了谭老七喘息之机。 红月等人没有办法,只能奋力杀匪。 另一边,何良与殷凤来的二人战场无人能够插手,打得不可开交。 何良的枪法虽然精妙,但殷凤来的刀招显然更胜一筹。 殷凤来此时此刻已由观海转为凤影,一步三算,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即便如此,殷凤来也未寻到何良的疏漏,凤来迟迟无法展现。 同样,刘俅面对娄风,魏开,侯弃三人的围攻,也有些疲于防守。 娄风主攻,拳脚轮番上阵,其打法清奇,往往出人意料。 而魏开双刀,侯弃双剑,两人四把兵器也不断骚扰着刘俅。 武者方面,龙虎群山并无太大优势——但总体人数上,他们稳稳占优。 …… 战斗至此,战场已然胶着。 何良被迫拖着殷凤来,无可乘之机,只能动手他的后手。 他突然长枪一收,大声喊道:“暗枪,分影!” 殷凤来看得满头雾水,他的对手一直都很安静——怎么突然就抽疯了? 何良面无表情,他没有解释,而是持枪再次对着殷凤来冲杀。 他此“怪”举乃是信号,有两个人见状悄悄来到周穆身边,突然暴起。 两人是何良的副将,名为何左,何右,都是四衍气境,也都使用长枪。 突然加入的两个四衍气境,足以成为星星之火,可以改变整个战局。 “不好,家主有危险!”郭杞想要回援却赶不上了,只能全力阻拦。 郭杞还是没拦上,而周穆也始料未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逐渐放大的枪头。 噗噗—— 何左何右的两支长枪毫无阻碍,直接插入肉体里,发出两阵声音。 周穆被猛地撞击,跌跌撞撞险些栽倒,他用画戟拄着,而后大惊。 他没事,因为有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撞开了——而那人却替代周穆,被捅出两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那人带着獠牙鬼面具,临死前轻笑,双手还抓紧了长枪——影一。 两人面无表情,默契地将长枪拔出——仅是稍稍废了点力气。 影一身体失去支撑,直接瘫倒在地,他的獠牙鬼面具下,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脸——赵二,曾经因除夕毒宴一案被周穆“赶”出周家的送餐仆人。 他自“离开”后便成了影一,为周家的发展贡献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赵大害了周家,周家对他与赵三却以德报怨,他如今才算还了恩情。 周穆见赵二身死,来不及悲戚,他必须要面对杀来的两人——他才二衍气境。 “贼子,休要猖狂!”郭杞赶了过来,一刀劈落,拦下一人。 被拦下的人是何右,他回摆长枪,轻蔑道:“区区一个残废,也敢拦我!” 两人甫一交手,各方各面,郭杞都落入了下风。 另一边,何左没人阻拦,径直冲向了周穆,随后他枪出如龙,直奔其要害。 周穆画戟抡转,以走马观花进行招架,并与他缠斗起来——也是下风。 周穆陷入死战,他的情况自然落入了所有人的眼中,尤其以红月最为激动。 她的霸枪更加凶猛,四式迭出不穷,充满了威胁。 “去帮少爷!”红月向关封说道,她一个人能招架住谭老七——就算不能也要能。 而且,她的旁边还有个红了眼的罗凛,一定程度上也是个助力。 关封没有矫情,他知道周穆险象迭出,收枪杀了过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时场上又有新的情况发生,何右于交手间酝酿了一记杀招,随后突然爆发,稳稳地扎入了郭杞的心脏。 郭杞一口甜血涌上喉咙,仅剩的手拿刀无力地挥斩,自然没有建树。 贼子未毙,他死不瞑目。 何右露出残酷的笑容,将枪一拔,也转身向着周穆冲去。 “啊,死,死,死!”娄风见好友身死,勃然大怒,大吼道。 他无可奈何,只能拳脚上发泄愤怒,让刘俅更加惶惶不安。 “休走!”关封及时赶到,再次拦下了何右,与其交战在一起。 而何左毫无压力,继续对着周穆进行猛攻,让其苦不堪言。 另一边,带领护院与山匪厮杀的秦阑突然将镔铁长枪挥圆,打出了一个通道,同时向秦甘说道:“这里交给你了!” 秦阑说完便突围,支援周穆而去,中途不时有刀剑拦路,划出了许多血痕。 恰好此时,何左有了突破,他一脚将周穆踹入正厅,紧跟着杀去。 紫藤见状毫不犹豫地就要持剑解围,但还有人速度比他更快。 是绿琦,她抓起身边的物件就扔了过去,何左下意识以为是暗器,稍稍停顿。 待他看清楚袭击物后,狞笑着一枪刺出,直奔周穆心窝。 “竖子尔敢!” 第126章 长夜悲叹 绵州,周家正厅。 何左远远长枪一探,直奔周穆的胸口,欲要毕其功于一击。 “竖子尔敢!” 一道怒喝声自厅内响起,只见周安猛地转动轮椅冲了过去。 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坐着轮椅冲去,甚至最后时刻他还倏地站了起来,直挺挺地扑向何左。 这是他能想到唯一一个能救周穆的办法——以命相抵。 何左见一个老头砸来,毫不在意,枪锋一转便将其刺了个透心凉。 周安将整个身子卡在枪里,他痛苦而苍老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挣扎的笑意:“少爷,老奴先走了……” 他活得够久了,自周穆的祖父周庭开始,再到周穆,已是三代。 可惜,有些遗憾。 他还没见过周家未来的女主人——田妩儿,若是可以,他还想再多活几年,见见周家的第四代,可惜…… 周穆目眦尽裂,周安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他梦醒后第一次听见周安自称老奴,也是最后一次了。 往日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周穆悲愤交加——这可是周家最后的长辈! 龙虎群山,该死! “啊!” 周穆长啸一声,想要起身但浑身犹如散架一般,动弹不了。 何左冷笑,他想要拔出长枪却被周安死死“抓”住,而这时紫藤杀了过来。 紫藤的剑法很笨拙,在何左面前犹如透风的茅屋——全是破绽。 咚—— 何左虽取不出长枪,但他赤手空拳也无人可挡,只一脚便将紫藤踹飞。 紫藤狠狠撞在立柱旁停了下来,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出一口鲜血。 虽然他们没能给何左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秦阑已经赶来了。 他修为三衍气境,对上失去长枪的何左,倒也能支撑片刻。 即便有山匪冲了进来,他长枪挥舞得密不透风,死死护着周穆和正厅众人。 何左取不出来长枪,只能从某个山匪手中抢来一杆,对着秦阑猛攻。 双方打得如胶似漆,已是血海深仇,看似就要出结果了,却又来了变数。 踏踏踏—— “周老爷,我们来迟了!” 庭院外传来一股喊杀声,有人与外围的山匪交起手了。 他们很快便杀入了庭院内,为首是个老者——乞帮,肖大头。 他看着庭院内满目疮痍,有些暗恼——他知道山匪进城后,便去召集了流浪各处的乞帮弟子,但还是来晚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影去三谷桥下寻他们,却没有找到人。 肖大头身边,徐风已是二衍气境,他使的是坚不可摧的铁棍。 另一旁,王打铁还是老模样,一衍气境,用着一把小巧的锻锤。 三人组成三叉戟,带着乞帮一众弟子,如入无人之境。 山匪有一二衍头目见状,便领了些人迎上,倒是减小了秦甘的压力。 秦甘这边,他们失去了秦阑这个锋利的箭头,就一直被山匪一方压着打。 “杀!” 秦甘怒吼,他带着众人反击——已是劣势,陷之死地然后生。 不过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乞帮带来的一百多人只是杯水车薪。 周家还是岌岌可危,各处告急,尤其以秦阑所在最为凶险。 “贼子焉敢猖狂,某来也!” 一道于周穆而言非常陌生的声音出现,那人轻松翻越过院墙,“毫无阻拦”地来到正厅,站在秦阑身边。 那人一身道袍,身姿挺拔,目光淡然,负左手而伸着右手。 “你是谁人?”何左察觉到来人的不凡,小心戒备着。 不仅何左不认识他,周穆等人也都不认识他——此人是谁? 那人轻笑,向着何左杀去,同时自报家门:“青城山弃徒,陈璋。” 陈璋,陈家二爷! 周穆虽然不知道陈璋为什么会帮他们,但这无疑是个好事。 陈璋与何左交手几个回合,不分上下,他学道于青城山,修为也是四衍气境。 一旁的秦阑面对一些没有修为的山匪,压力骤降——不过山匪太多了。 “啊,啊,啊……” 突然,山匪外围又传出了一片惨叫声,只见远处隐约可见猩红鞭影,不知其上之红,是映着火光,还是沾满了鲜血。 叮铃—— 银铃声压过喊杀声,有人惊喜,有人惊吓——田妩儿来了。 她自远处奔袭而来,朝着正厅杀去,其长鞭犹如灵蛇般神出鬼没,沿途山匪有人运气好,仅仅挨上火辣辣的一鞭子,但也有人运气不好,闭眼再难睁开。 田妩儿作为场内唯一一个上境高手,让山匪一方胆寒——无论是乞帮,还是道袍人,都让他们有恃无恐。 但田妩儿不一样,她代表的是青云山,曾经大败凶豹寨的青云山。 好在他们只见到了田妩儿一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他们就因为一个“误会”而陷入了惊慌失措当中。 田妩儿确实是一个人,他们遭到了黑衣人的埋伏,是青云山众人掩护她,她才得以冲出重围。 她虽是一人,但恰有其他人赶来,还是高手,让山匪们误会了。 赶来的人是个瘦老头,被绵州人亲切称呼为书掌柜——舒云。 舒云来历不凡,他出自见山书院,而见山书院则是蜀川界内的儒教圣地。 见山书院,见山不是山,隐于群山间——除了少数人,没人知道在哪。 舒云早年便出自那,自然也习有一身修为——四衍气境。 他的到来,让山匪们误以为青云山一个接一个地来了。 难道青云山所有人都来了? 刘俅忽然一阵恍惚后,他的意气风发消失不见,转而是心悸胆寒。 娄风乘刘俅走神露出破绽之际,突然贴身紧接铁山靠,然后双手似擒龙伏虎,抓着他的脑袋使劲一拧。 刘俅吃痛,想要反抗,但娄风见状一个过肩摔,将其摔倒在地。 娄风看着不像是力量型的武者,但掀翻“支天柱”也不在话下。 他用膝盖跪压着刘俅的脖子,让其无法呼吸,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直至刘俅没了动静,他也没停止,还是一拳又一拳。 而魏开,侯弃两人两刀两剑,充当起了娄风的保镖,任由他虐杀发泄。 另一边,田妩儿赶到了周穆面前,轻轻扶起周穆,满是怒火。 秦阑就在不远处,已是个血人,他看着田妩儿挤出了带血的笑容:“山主……家主他,交给你了。” 说罢,秦阑轰然倒地,绿琦赶紧跑过去扶起秦阑,却见他身上无一处完好。 他早已到达身体极限,仅凭着一股信念撑到现在,如今他泄气了。 “怎么办?”绿琦双手沾满鲜血,她带着哭腔——秦阑已经没了呼吸。 秦阑,也死了。 第127章 破晓 周家,厮杀还在继续。 喊杀声充斥在整个院落里,还向着周边蔓延,甚至将远处人家都惊醒了。 那些人侥幸逃过一劫,才后知后觉,惶惶不安,几乎所有人都缩在家里不敢动弹,有条件的人还藏到了地窖。 至于家里的钱财,谁爱拿就那去吧——钱财哪有命重要! “杀,援军来了!” “兄弟们别怕,灭周家,吃肉喝酒!” “……” 声音嘈杂,战场也复杂——周家护院伤亡过半,而山匪的伤亡更大。 田妩儿与舒云前后脚到来,以无可匹敌的气势振奋了周家的士气,也给龙虎群山众匪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尤其是刘俅被人活活打死后,更让一些胆小的山匪生起了其他心思——逃。 有人说逃就逃,既然开了头,就有人跟风,最后龙虎群山都摇摆了。 逃还是不逃,生死抉择。 正厅内,战况激烈。 “他交给我!”田妩儿满腔怒气,狠甩出长鞭,奔着何左的要害抽去。 与何左交战的是陈家二爷陈璋,他见状眼皮一跳,然后“气定神闲”地脱离了战团,将何左让给了田妩儿。 此女凶悍,惹不得。 这是陈璋忽然闪过的想法,他本就是随性之人,打不成就打不成咯。 他此番的豁达表现,与其师父——青城山清溪道长,别无二致。 浊、静、清、安、动、生,清字是此一代掌门的辈分。 而清溪道长,便是青城山掌门清俗子的小师弟——上境才有资格称子。 也正是因为他师承清溪道长,即便他被逐出了师门,还保留着修为与绝学。 青城山绝学,青幽经,花木图,前者是心法,后者是武学。 青幽经,脱胎于道德经,心法催动,其流转间带着青城山独有的韵味。 花木图,木乃常式,花乃杀招,包括花木手,花木腿,花木剑等章。 但陈璋入门尚浅,还沉迷丹道,所精不过一个花木手罢了。 他的花木手面对何左已然占优,如今换了普通山匪当对手,那更是游刃有余。 他一手背后,一手前推后压,左扇右摆,在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陈璋杀得舒服了,那何左自然就惨了——他面对陈璋虽然讨不到好,但也算旗鼓相当,可田妩儿就不一样了。 田妩儿本就是六衍气境,还是含怒出手,招招致命,角度还很刁钻。 没几个回合,何左便感觉撑不住了,想要逃跑,但田妩儿哪里会给他机会。 长鞭封堵了他所有要逃跑的机会。 人间集的特殊,使得何左每每只能全力以赴,而他这次用力过猛,面对田妩儿轻飘飘的一鞭子,重心陡然失控。 啪嗒—— 田妩儿收鞭再快速出手,鞭子打在何左身上,皮开肉绽。 她没有心急,而是用鞭子“包裹”住了何左,反复地鞭挞着他。 此招,名为囚笼。 何左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只能默默承受这份痛苦,直至鲜血流尽。 何左,死。 与此同时,殷凤来与红月等人的战斗也决出了胜负——周家两胜。 何良面对武艺高强的殷凤来,险些被其突然使出的凤来所杀。 他知道大势已去,便萌生了退意,一个闪身就冲了出去。 而殷凤来由于身边还有山匪,只能眼睁睁放任他离去。 而何良一走,谭老七自然也不会死战——不然就要战死了。 他比起何良要轻松许多,毕竟红月修为弱他一筹,不会被碾压。 但是他的情况也不秒,不能再拖了! 他的长刀劈下,犹如猛虎下山,但这只猛虎余势不减,直接跑了。 谭老七作为凶豹寨的当家,是众山匪的风向标——他们也溃散了。 罗凛还红着眼,看着逃走的谭老七握紧了拳头——无计可施。 “杀!” 秦甘嗓音有些嘶哑,今夜他不知道喊了多少个杀——但这次,他最有气势。 山匪败了,他们要乘胜追击。 院落外围的山匪见状已经跑了,而深陷敌营的山匪自然跑不掉。 何右本与关封不相上下,但舒云参团,他很快便落入了下风。 儒教尚礼,重君子,所以儒教中人大多佩剑——但舒云则不然。 他手里拿着一本铁书,像是拿了块方正的石头,不停向何右的脑袋招呼。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若是单打独斗,舒云有些危险——但他不是,他的旁边还有同样用着长枪的关封。 关封与舒云同为周家效力,也算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 “爽!”关封长枪点出,他虽习的是御守之道,但因长时间跟着周澜,或多或少变了味,带着些攻击性。 好久没有这么尽兴了。 舒云则是一脸淡然,他不喜争斗,这番出手也是纠结许久才拿定的主意。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爱看书的掌柜——当然,得不差钱。 两人联手,斗上数十回合也没能亲手杀死对方——被娄风摘了桃子。 娄风自虐杀完刘俅后,早就将目光瞄向了这个杀害郭杞的凶手。 他趁着三人酣斗,出其不意地偷袭了何右,将其按在地上暴捶。 他尽情发泄一番,何右不仅早就断了气,还已面目全非。 自此,袭击周家的武者再无一人站在庭院内——或死,或逃。 “救火!”周穆在田妩儿的搀扶下走到庭院,忍着疼痛喊道。 项管家赶紧吆喝着没有大碍的人去帮忙,而绿琦也上来扶着周穆。 周穆环顾四周,入目尽是一片狼藉,不由有些黯然伤神。 他看到了影一赵二的尸首,和他旁边那熟悉的獠牙鬼面具。 独臂的郭杞在死前紧紧地握着那把刀,到死也没有放开。 独眼的温柔硬汉秦阑,他倒在地上,身上无一处完好,尽是伤口。 还有被长枪刺穿,反而用肉体将之牢牢卡住的安伯——周安。 周穆双目含泪,他跌跌撞撞,跟着众人为他们收尸,抚闭了他们的眼帘。 你们不会枉死! 这是周穆的心声,也是周穆的承诺——龙虎群山,他必除之。 天,将破晓。 第128章 愁云 四月十八,晴。 龙虎群山于十七日夜袭击绵州城,屠杀百姓,戕害大族,名噪一时。 所幸,绵州官民“团结一心”,奋勇反击,最终将匪祸压了下去 但龙虎群山此番的作为已经随着天亮传开了——悠悠众口,堵不住的。 料想几日后,这会在蜀川界引起轩然大波,届时情况如何,就未可知了。 先不论旁观者的反应与看法,对绵州当局者而言,当务之急就是各自清点损失,防备龙虎群山再次来袭。 此次匪祸,可让人唏嘘。 绵州五大家族,云吴陈齐司马,几乎都完好无损,除了司马家。 司马家被夷为了平地,幸存者仅有客卿鱼龙,三代独子司马性——他还没了右臂。 其余小家族,蓝家全灭,包括家主蓝寅在内的蓝家人全死了。 米家也一样,人都死光了——除了早已“失踪”的米家小姐,米薇。 除此之外,周家受了重创,城南还有多个小家族被灭了满门。 周家农场主郭杞,老管家周安,野味队队长秦阑都死了——还有影一赵二,不过他隐于暗处,只有少数人知道他。 而劫城的龙虎群山山匪几乎都死了,包括许多知名人物。 天龙寨寨主何丑,军师,接连“死”在司马家大院中。 凶豹寨二当家刘俅死于周家,四当家谭老七消失于乱军之中,不知所踪。 其余山匪则是赶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城西,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紧闭的城门,和齐家早已静候多时的州兵。 除了极少部分流窜到巷子里的山匪,大部分人都被悉数斩杀。 至此,匪祸平定。 …… 周家,阳光大大方方地洒落在了庭院里,驱散了昨夜的阴霾。 阴霾虽已去,但悲痛仍在。 周穆与紫藤,项管家简单收殓完周安等人的遗体后,便赶回了正厅。 归根到底,他与紫藤只是各挨了何左狠狠一脚,休息几个时辰便无大碍。 正厅里经过昨夜一番激战,虽然很破败,但也是周家为数不多的“好”地方。 绿琦早早来了这边帮忙,给周家“援军”一一泡上了清茶。 周家的“援军”,主要是陈家二爷陈璋,绵州乞帮——至于青云山,自己人。 “多谢陈二爷!”周穆进门就先见到了陈璋,然后才看到肖大头等人,“还有诸位乞帮兄弟,多谢。” 周穆向着众人行了大礼,这是雪中送炭的恩情——尤其是陈璋,他们与他似乎并无交情,甚至还有些恩怨。 陈璋并不知周穆所想,他笑着摆摆手,不在意道:“周家主告知陈家要对匪祸早做防备,某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陈璋师承自道教,一是二人有因果,二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仅此而已。 周穆礼数不落,郑重说道:“陈二爷此番来得正是时候,多谢。” 仅此一次,他对陈家二爷的怀疑就彻底烟消云散了——昨夜如此危急,若他要害周家,大可落井下石,推波助澜。 “某顺手为之……如果你们注定败亡,某会第一个走的。”陈璋坦然接受,随后回礼,“家里有事,某先告辞了。” 陈家虽未受到山匪的冲击,但因此事人心惶惶,他自然要回去坐镇。 周穆也没强留,他送陈璋到了门外,然后再回来招待乞帮众人——在厅内的也就肖大头,徐风,王打铁三人。 乞帮平日与周家联系还算密切,周屠夫施粥大多也是恩惠他们。 “多谢乞帮诸位兄弟相助,我备上了一份厚礼,感谢诸位。”周穆看向项大牛,而后吩咐他去准备,送去三谷桥。 肖大头拱手:“多谢周老爷!” 乞帮此番来人颇多,总有人身死,有人伤残,所以他们也没推脱,大大方方收下了——不能因一时豪气枉顾落难的兄弟。 送走了两波人,周穆才缓缓看向田妩儿,而田妩儿也看着他。 她的身后,萧家兄弟也赶来了。 他们相顾无言,周家与青云山,无需言谢,也无需客套。 周穆等人在厅内谈话,而有人在远处高楼上神情不定——冬使。 “你们失败了……”稳重的声音传来,冬使没回头,知道是秋使来了。 冬使等秋使走到他的身边,才缓缓说道:“失败了,可惜。” “这是你们最好的机会。” “可他们不出来又有啥办法?” 冬使忽然叹气,事情并未如他们所想——周家一直龟缩在院内。 秋使没有说话,他知道冬使无法带人杀去周家——官匪有别。 除非冬使不想干了,不然他就得老老实实“维护”绵州。 冬使不再说话,秋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场内有变得安静。 其实,秋使一直在周家,犹豫着要不要出手,但最终他按捺住了。 农人只是让他潜伏周家。 …… 入夜,紧急修缮后的周家,虽然还有些破败,但至少围墙重新立了起来。 正厅,灯火摇曳。 其下都是他心腹,红月,紫藤,绿琦等,还有青云山田妩儿,萧家兄弟。 “昨夜之事,你们怎么看?”周穆坐在正厅,脸色有些阴沉。 白天的时间,他陆续知晓了司马家,蓝家,米家发生的惨案。 尤其是司马性,蓝寅,前者与他是至交好友,后者与他父亲私下也有交情。 紫藤消化了影的情报,自然有了自己的想法:“昨夜之事,很不寻常。 龙虎群山上千山匪之所以能够悄无声息地入城,是因为绵州城南有内应,他手段不俗 ,能骗开了城门…… 还有一点,事发时绵州内州兵很少,所以才让山匪横行。” 他们昨夜向很多人求援,三官首那边音讯全无,云,吴两家有回信,但他们布防在各自的坊市内,腾不开人手。 而州兵也没见到几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有他们独自奋战。 “州兵可能都在城北。”田妩儿说道,他们正是从城北“偷偷”进来的。 周穆闻言眯起眼睛,他记得他应该是通知了齐家——山匪会从南边来。 为什么,他们还在重点防守城北? 第129章 拨云见日 四月廿一,阴雨阵阵。 绵州内发生的匪祸已经传开了,整个蜀川界无人不晓——这可不是稀松平常的山匪劫道,而是胆大妄为的劫城。 城,原是让很多人心安的港湾,如今也不再遮风挡雨。 朝廷方面,月华庭,封王台接连入驻绵州,倒是让很多人再次安心。 而周家遭逢大劫,劫后余生,所以还需从长计议,谋定而后动。 十八夜议结束后。 周家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誓要用最短的时间让周家回到正轨。 影一赵二虽然身死,但对整个影组织的影响并不大,还能正常运转。 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消息摆在紫藤等人的面前,看得眼花缭乱。 而家中琐事,自有项管家,绿琦操持,周穆仅做决议——抚恤护院亲属,修缮庭院,联络各方等。 此期间,周穆仅出门探望司马性,约了月华庭,封王台等人见面,而后就深居简出,谢不见客。 即便绵州三官首来了,也得碰一鼻子灰,见不到周穆本人。 当然,周穆也并不是将三官首拒之门外,而是由项管家等人负责招待。 他向来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既然身负“重伤”,那就没必要见他们。 他们不熟。 三官首显然也知道周穆在埋怨他们的不作为,只能摇头叹气,无可奈何。 他们刚被封王台敲打过,知道周穆是太子看重的人,也不敢耍官威。 三官首灰溜溜地走了。 另一边,周家家内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仆人等人都回到岗位。 只是此前的护院几乎都阵亡了,秦甘救急,临时从青华军抽调了百人入宅。 目睹秦阑之死,让秦甘爆发了,他破入三衍气境,自然接替了秦阑之位。 同时,青云山田妩儿,萧家兄弟都留在周家,以防不测。 …… 周家新修的密室,位于曾经与影一见面,外面上锁的屋子下。 那间屋子在这次祸乱中被大火焚成了灰烬,周穆便有了新想法。 他将这里圈成了假山,而密室就位于某处假山的死角——时间尚短,机关简陋。 周穆与紫藤坐在昏暗的地下,点着烛火,还可见被假山窟窿筛成斑点的月光。 “罗凛已经顺利将米薇几人送到了峨眉山,他正在回来的路上。”紫藤翻看一封密信,小声念道。 周穆点头,罗凛身怀血仇,已经不适合再带着米家小姐她们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有可以倚靠的人或势力——峨眉山。 峨眉山是释教圣地之一,但却与道教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山内几乎是女子,分为两个派系,有释教,有道教——释教为主。 无论如何,这都是女子的一个避风湾。 紫藤见周穆没有疑问,接着读起下封密信:“司马性能下床了,他在苦练左手剑……巧儿姑娘经常去照顾他。” 周穆派人盯着司马性,只是出于友人的关照,担心他会被仇恨蒙蔽了神智,孤身入龙虎群山,枉送了性命。 “告诉姜巧儿,让她跟着公随吧……他在绵州,已是孤家寡人。”周穆叹息,司马性不仅没了祖父,还失去了右臂。 可谓是人生低谷。 紫藤将周穆的吩咐记录在一旁,而后继续念道:“云家无异状……” “吴家老爷子曾派人援助司马家,可惜去晚了。” “陈璋回到陈家后,再未出门。” “齐家于城西尽诛来袭的山匪,但是猛虎刀谭老七下落不明。” “城西主街上,曾有高手交战。” “天龙寨天龙刀何丑,军师都死在司马家客卿鱼龙的剑下……而鱼龙,他仅仅才五衍气境。” “天龙寨山匪原本围着吴家,却突然从明月坊奔袭杀到我们周家。” “齐琪后来杀到了城南,他带兵剿杀着流窜的山匪。” 四月十八夜,四月十九凌晨,难忘的一晚,被称为绵州匪祸。 周穆安静地听着紫藤汇报,当他听到何丑身死的消息后冷笑一声:“堂堂农夫可不会死得如此仓促。” 况且,鱼龙一个五衍气境的人,如何能杀死何丑等人? 周穆如此想到,他可不相信天龙寨农夫会死得莫名其妙。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他们的尸体都留在官府,或可佐证他们已死。”紫藤补充道,这是“死”有对证。 周穆点头,此事也不难办:“让山主去看一下吧,她应该能看出来。” 紫藤明白,又在一旁记录。 周穆看着他的动作,无意间看到他面前的密信,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夜,齐琪就在城南?” “嗯……对。”紫藤将密信找到,逐字比对后说道,“他是后来赶到城南的,出现在明水坊,平定匪祸。” 周穆微微颦眉,不对——城南出事,齐琪不赶去南城门,在明水坊干什么? 要知道山匪大部队可都在南城门到明玉坊这之间,而明水坊仅有极少数。 况且周家求援,他离那么久不可能没有收到,但他还是按兵不动…… 忽然,周穆联想到了天机子有关周家大劫的预言——两次大劫,一聚一逃。 他们此番选择“聚”,算是应对了一劫——那么,逃了会怎么样? 既是大劫,还是单选,他可不认为逃跑也能躲过此劫。 也就是说,他们那夜其实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就看是聚是逃。 他们如果选择逃散,势必会往北边去,也就是明水坊,然后就踏入鬼门关。 但明水坊内只有齐琪,他还带着不少州兵,理应不会有什么危险——除非,危险来自他。 而齐琪对他出手的唯一可以想到的理由,就是他也是农夫。 贵公子,齐琪的身份也正合此前他们对绵州城内农夫的推测。 所以,齐琪真的是农夫吗? 周穆想了很多,齐家有能力打开南城门,齐家可以在城外肆无忌惮地埋伏他,齐家也刚好将州兵调离了…… 所以,真是齐家。 周穆喊来心腹与田妩儿,将他的推测说给了众人。 “这么说起来,齐琪的身形倒是和农夫那人有些像。”田妩儿记忆犹新,她不会忘了当时埋伏“李根花”的四人。 其中有个摇着折扇的贵公子,很像她最近才见着的齐琪。 “可齐家有官身,我们动不了。”紫藤叹气,成也朝廷,败也朝廷。 他们也算是朝廷中人,自然无法随意对齐家发起试探。 “继续查!”周穆下了命令,“深挖这些年不寻常的事情,无论大小……” 紫藤点头,鸭梨山大。 第130章 杀匪令 四月,梅月,花繁野。 月末的几天,已然回温——四月又称槐夏,总是沾了点夏。 夏日的天空似乎总是湛蓝,不是很晒的太阳落在身上分外安逸。 若是个好日子,那定要摆上些好酒好菜,谈笑山河,醉于案上。 可惜,今天不是个“好日子”,但却是个吉日——下葬的吉日。 周家举行了安葬仪式,彻底送别了老管家周安,护院秦阑,农场主郭杞,影一赵二,还有九十三名护院。 下葬之处选在花繁野以东的某处高山上,可以远望绵州。 参礼者多不胜数,几乎都是周家人,也有护院的家属。 家属们无一例外地选择将他们的尸身交给周家,因为他们都没有祖地——他们都是孤儿,流浪汉。 周家,也算是他们的家。 除此之外,周穆的好友也有人前来——葛生,亓鸿。 至于司马性,他只有姜巧儿相助,很多事还要善后,脱不开身。 周安等人缓缓下葬,随着众人的哭泣声传来,周穆才后知后觉,挣脱了恍惚。 他看着盖上的棺材,触景伤情,满脑子都是悔恨——悔自己没能早点对龙虎群山下手,恨自己还没有灭掉龙虎群山。 横竖一条路,必灭龙虎群山。 “周老弟,节哀。”葛生站在周穆身边,等众棺入土后才出声安慰道。 亓鸿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他也是有家族的人,能够感同身受。 周穆看向葛生两人,拿定了主意:“我要灭了龙虎群山。” “嗯?” 葛生,亓鸿二人不约而同地应声。 他们然后想到,龙虎群山如今势力削弱太多——正是时候。 “或许还可以喊上辜将军。”亓鸿说道,他与辜焉交情不浅。 辜焉当上御界使已有多年,此前驻军大败也是他所率领的。 但当时他是无可奈何的——他是大将军麾下,立了战功升任到蜀川界。 他带着一众兄弟来到蜀川界,本欲大展身手,却不想处处受到牵制。 原御界使因为辜焉的到来,降为了御界校尉,所以他怀恨在心。 辜焉带人征讨龙虎群山时,原御界使出卖军情,致使他们大败。 虽然辜焉事后果断斩了此人,但败局难以挽回,不得不狼狈逃回蓉都。 逃回蓉都后,辜焉本来是想再次征讨,却因为他私自斩了原御界使,导致悬剑司来查,扣留他数月。 数月时间,龙虎群山因为大败驻军而声名远扬,不断壮大,已然尾大不掉。 同时,辜焉带来的很多人因为原御界使出卖,悬剑司为难等原因,都对朝廷心灰意冷,纷纷归隐。 这也便是蜀魂军的由来。 好在辜焉有大将军出面保下,虽然错失了良机,但官职也算保住了。 其后,他不断整顿驻军,使其焕然一新,而且都尽在他的掌握。 如果要灭龙虎群山,他们肯定也会来——一是一雪前耻,二是辜焉很多老伙计都死在了龙虎群山,他要报仇。 周穆有影,自然知道辜焉的事情,所以他也没有扭捏,欣然同意。 蜀川界驻军若是愿意出手,那再好不过了——胜算添了很多成。 三人一拍即合,便各自去通知相关人,来花繁野议事。 …… 五月一日,初入皋月。 众人赴约的日子,周穆已经在花繁野上的花繁居设好了宴,就等人来: 青云山山主,田妩儿。 蜀川界驻军御界使,辜焉。 封王台虬髯侯,童桓。 月华庭旗使,亓鸿。 当然,不仅仅是他们,像罗厌,张一刀,葛生等人也都在此。 华灯初上,水榭阁楼。 花繁居的装饰比之前更加精美,俨然有周家第二会客厅之苗头。 第一会客厅自然在周家——因为遭了匪祸,需要重修。 花繁居的水榭阁楼名为望山,和原周家内的观棠布局很像。 周围是一池水塘,有石柱铺到水塘中央的“小岛”,高起一座阁楼——不是观棠小亭,而是望山高阁。 高阁上,人都到齐了。 “自年轻时一别,我再未来过绵州了。”罗厌满是怀念,“像不到绵州内竟还有如此仙境。” “这个仙境可不是天成的,而是子羡打造的。”葛生笑着补充。 众人感叹,只有辜焉瞪大着圆脸上的眼睛:“没想到你还挺有雅致。” “是雅趣……哈哈”亓鸿一本正经地纠错,哈哈大笑。 辜焉并不在意,他后来虽然知道周穆是个才子,但他的第一印象还是根深蒂固。 他初见周穆,周穆可是扛了个画戟冲锋陷阵,是个猛将。 “诸位请坐,我们吃完再聊。”周穆招呼众人落座,他可是准备了一桌好菜。 花间醉的特色佳肴,还有周穆新调制出来的鸡尾酒——将个烂就。 但这对众人来说可是个新鲜玩意,频频称奇,不停赞叹。 “这个味道很不错。”葛生端着个细长杯子,浅浅品味。 多滋多味,这个很适合他——但他也只是尝尝,他不喝酒。 童桓也尝了一口,浅尝辄止:“我还是喜欢天仙醉的烈。” 习武之人,很多便是好酒之人——而好酒的江湖人,更喜烈酒。 田妩儿很自觉地坐在周穆身边,安静地抿着天仙醉。 众人似乎对周穆与田妩儿的关系心照不宣,并不拆穿——一家人嘛。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 众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筷子与酒杯,各有心思。 “山主,你们既然脱离了龙虎群山,可有想过以后?”辜焉也喝了很多天仙醉,稍稍有些脸红。 田妩儿今夜“装”成淑女,所以只喝了一点,神智很清醒:“以后已有规划,不劳烦辜将军费心了。” 辜焉仿佛并未察觉到田妩儿言语中的推辞,笑劝道:“山主,一山不容二虎,你们对龙虎群山可要早做打算。” 这算是暗合今夜之主题,童桓,亓鸿等人纷纷看了过来。 周穆见状,率先笑道:“所以辜将军的意思是?” “你小子不老实……嗝。”辜焉突然打了嗝,说着酒话,“你叫我们来,我们心知肚明,所以……” 辜焉突然停止动作,直愣愣地看着周穆,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周穆见众人都望向自己,终于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杀匪令。 第131章 八方来 五月二日,晴。 一则消息自绵州传开:绵州周家联合封王台发出了杀匪令,邀请蜀川界各路英雄好汉共谋龙虎群山。 此消息一出,城野间一片哗然——龙虎群山,可是九流之一。 他们正是因为龙虎群山劫城一事,对龙虎群山恨之入骨,忌惮颇深。 但恨归恨,忌惮归忌惮,无人敢捋其虎须——除了周家。 周家此番举动,在很多人看来,就是破罐子破摔,准备一刚到底。 而周穆如何想,他们不得而知。 …… 龙虎群山,地虎寨。 “你们怎么看?”行桑农人沉声问道,从天龙寨被“灭”,他就知道出事了。 他们做的太过了,竟然公然杀入司马家——司马家可是士族。 士族之间有他们的默契,若是动些小族也就罢了,居然敢招惹他们。 今日就算没有周穆“闹”事,也会有张穆,王穆…… 今日之果,都是天龙寨种下之因。 而天龙寨的“灭亡”,行桑农人可不会天真,只怕他们是金蝉脱壳。 “目前看起来,周家……或者说青云山,月华庭,封王台,驻军都会来。”罗大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至于为什么是周家与封王台发出杀匪令——因为封王台无人辖制。 王,公,侯都有相对的权利,不用向上级汇报,可自行决断。 不然仅凭一个小小的周家,是搅不动蜀川界这片风云的。 行桑农人沉默,朝廷一方的势力不俗,他有些计划必须要推迟了——他本来打算擒贼先擒王,一下子将凶豹寨从上至下打服。 他要独掌龙虎群山,以此栖身,再图谋农夫大业。 “暂时停止动作,让他们继续蛰伏。”行桑农人拿定了主意,缓缓说道,“先让凶豹寨在前面扛着。” 罗大磐点头,他们在凶豹寨安插了不少人,随时可以里应外合,取而代之。 …… 龙虎群山,凶豹寨。 周家发出的杀匪令,地虎寨收到了,凶豹寨自然也收到了。 “够胆!”谭老七气笑了——虽然他狼狈逃出了绵州,但依旧狂傲。 丰年坐在上面,摇着羽扇:“有朝廷参与,切不可大意……地虎寨有什么动作?” 虽然他们自劫城以来,凶威更胜,让人又忌惮又敬畏。 但他终究是被人摆了一道,不仅将动静闹大了,还折损了刘俅。 凶豹寨,缺的就是忠心耿耿的武者——尤其是四,五衍气境,甚至上境的高手。 正是天龙寨使坏,让丰年重新审视起地虎寨来——他们也不安分。 “暂时没有动作。”负责监视地虎寨的是朱蛛,她留守山寨,自然也要出份力。 丰年点头,沉声道:“如此甚好,我们要专心迎战朝廷,恐是一场恶仗。” “大哥放心,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谭老七冷笑,他想一雪前耻。 龙虎群山经过接近半月的发展,尤其是最近,吸引了不少山匪来投。 盘踞在蜀道的月落四煞,个个实力强劲,至少是五衍气境。 其首煞月落阴无双,善使长剑,颇有智谋,还是六衍气境的高手。 他们来投,阴无双直接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其余三人则是坐上五到七的交椅。 除此之外,坨头寨寨主周汉,云水潭水寇陈芝,澎蒙山寨主吴启,稳坐第八,九,十交椅——此三人是最近才来投靠。 凶豹寨武者不少,但丰年用起来不顺,因为那些人都不是他的亲信。 他的亲信仅有面前两人。 …… 时间一晃而过,来到了五月九日,也是个阳光明媚的晴天。 今日是杀匪令约定的日子,周穆很早便来到了绵州城北外,在远离城门的空旷处临时搭起了个简陋的高台。 周穆静静候在台上,看向绵州方向,也留意着两边的官道。 他身边只有紫藤,绿琦,红月,娄风,殷凤来五人。 至于项管家,关封等人,都留守在周家,操持着大大小小的事。 绵州北城墙上,三官首面色阴沉地看着周穆依稀可见的身影。 周穆与封王台联合发起杀匪令,并没有知会他们,让他们很不悦。 在他们看来,他们是官,周穆是治下之民——周穆僭越了。 齐琪就站在州尉齐宣身边,有些支吾:“要不,我去他们……” 他看着冷清的周穆几人,想去撑场,但又要顾及齐宣的感受。 齐宣满是怒气,但他也不敢对齐琪恶语相向,好声安抚:“子瑜莫急,等等。” 齐琪点头,没有再说话。 周穆不用看也知道三官首在盯着他,但他并不在意,他在等人。 踏踏踏—— 有人来了,是北边。 周穆几人齐齐望去,很远便可见到飞扬的尘土,整齐的队伍。 领头的是一个婀娜的黑袍女子,她身系红绳,挂着两个铃铛,手挽着长鞭。 正是青云山田妩儿。 她的身后是周家的野味队,也就是青华军,其统领是秦甘,魏开,侯弃。 至于青云山众军,他们留在山内,届时与周穆等人里外夹击,快速打开局面。 周穆见田妩儿便露出了笑容,她火急火燎地来了——这里离花繁野可不近。 众人碰面,相视点头,而后一同等着,等到了午时。 “子羡,我们来了!” 西边也来了一大波人,葛生纵马跑在最前面,大喊道。 他的身后是亓鸿,糜川,月华庭众人——大约百余人。 封王台人一个不落——也就四人。 人几乎都是蜀川界驻军,由辜焉领头,所有人都来了——足有两万。 除此之外,还有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势力到来——蓉都司马家。 领队的是司马欢的心腹司马遇——司马欢作为蓉都仅剩的官首,无法离开。 周穆见状一一笑迎,大多都是他的相识,还有好友。 日渐斜,月将现。 还有很多人从东边缓缓走来,是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 女子们笑着,手中却拿着刀剑,银铃般的笑声充斥在暮色中。 走在最前的是个妖媚女子,她嘴角含笑,大声喊道:“天玉宫,响应周家主杀匪令!” 田妩儿看着来人突然愣了,然后笑了——原来是她。 “第一山河,响应周家主杀匪令!” 又一道声音响起,却见一个穿着短打,戴着斗笠,背着樵斧的人走来。 正是公孙姑娘的夫君,曾经的书生,如今的“公孙斧”——第一山河。 “司马家司马性,响应周家主杀匪令!” 一人一马,一臂一剑,马挂酒壶,人出城门——司马性。 第132章 凶豹反应 五月十日,城北。 杀匪令,自五月二日发出,闹得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蜀川界。 杀匪令约定于五月九日集结,如今已过,来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昨日夜里,还来了人。 响应杀匪令之人,包括发起人,都是蜀川界名声在外的势力: 富商周家,周穆,红月,殷凤来,娄风,还有五百余人的青华军。 当然,青华军对外称为周家野味队,或是护场,非常“合法”。 青华军的统领是秦甘,有魏开,侯弃二人,为左右副将。 青云山方面,只来了山主田妩儿一人——其余人已在山内集结,等待号令。 月华庭来了近百人,以旗使亓鸿为首,追逃使葛生,行决使糜川也都在列。 他们此番倾巢而出,四虎仅剩的方脸汉陈虎,还有亓鸿曾经麾下的“三”行,他们也都跟来了。 封王台不养闲人,只有四人——虬髯侯童桓,张一刀,楚月,冯开山。 蜀川界驻军全军出击,其上御界使辜焉,其下御界校尉罗厌,严闯,赵阑,李迁,李成,无一人缺席。 司马家,蓉都的司马遇,绵州的司马性,鱼龙,他们带着上百好手。 养州天玉宫的众女,虽只有三百余人,但却让人不敢忽视。 游侠,第一山河,人称公孙斧。 游侠,罗凛——他当然不敢说自己是一枝黄花,只能用真名。 齐家,齐琪带着两个庶出的弟弟,代表绵州,出动了五百州兵。 其中的第一山河,周穆闻名便知其人,也算与他是旧相识。 还有天玉宫,其宫主玉娘,竟然是柳玉,那个杀伐果断的妖媚女子。 此两人都是青云山刚成立时周穆认识,他们一同入衍,但结果不同。 周穆还困在二衍气境,而此两人已是四衍气境——用殷凤来的话来说,他们都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 只有周穆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另一边,龙虎群山也因杀匪令,于一大早便商量起对策。 杀匪令,一众山匪自然非常关注,对响应之人都有提前了解。 龙虎群山,凶豹寨。 凶豹寨今时不同往日,聚义厅修得很气派,俨然有了霸主的模样。 从主寨到聚义厅,一路上山匪立枪静默,凝神戒备——可称精锐。 聚义厅内,丰年高坐上首。 其下有很多人,有地虎寨的头目,也有刚投靠凶豹寨的武者。 坐在下面首席的是罗大磐,他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七衍气境高手,又是一方寨主,自然坐得稳——虽然只是子寨。 罗大磐的对面,则是凶豹寨新拜的二当家,月落阴无双。 坐在第三位的自然是最后一个六衍气境武者,夺魂脚曹权。 再之后,就是一众五衍气境的当家——朱蛛,谭老七,周汉,陈芝,吴启等人。 “杀匪令,你们怎么看?”丰年忽然发问,骤然开始了议事——他虽与谭老七等人有过多次闲聊,但都只限于几人。 今日,是他们自杀匪令发出后,第一次正式的议事,也是全员议事。 阴无双是个书生模样,但他却出身于武林,是纯粹的江湖人。 不过他很喜欢看书,虽有智谋,但到不了才子之学——与司马性正好相反。 他看着众人出声,声音儒雅:“杀匪令集结至今,已有多方势力响应……据我所知,他们几乎都不弱。 蜀川界驻军两万有余,青云山众军近三千人,还有其他各方势力……兵力估摸在两万五千人左右。 武者方面,对面最强的是封王台虬髯侯童桓,实力七衍气境。 其次是青云山副山主风云枪邵安,实力也是七衍气境。 六衍气境也有三人,分别是青云山山主玉缠蛇田妩儿,月华庭旗使亓鸿,蜀川界御界使辜焉。 五衍气境不少,青云山护山将敲天门萧罕之,覆冥关萧泓之,月华庭追逃使葛生,御界校尉罗厌,严闯,周家客卿殷凤来,封王台张一刀…… 三,四衍气境就更多了……” 众人听到对面这个阵容,都沉默了——好像有一点点强。 丰年见所有人似乎都被唬住了,傲然道:“龙虎群山,如今也有近两万人。” 凶豹寨的发展势头很迅猛,原本的山匪就有一万余人,如今又接纳了月落四煞,坨头寨等势力,更是逼近两万之数。 这么多人本来养活是个大问题,但天龙寨的粮仓被留了下来。 同时,来投的山匪水寇都将自己的寨子烧毁,把所有粮草搬了过来。 有了这些粮草,龙虎群山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以后更不会有问题。 大战之后,粮草消耗会急剧下降——今日的两万人,届时不知还剩几成。 丰年可没乐观到能再次大败朝廷——他显然也知道当年的内情。 “童桓,他可以交给我。”罗大磐说道,他不惧任何人。 “除了童桓,七衍气境还有个邵安……”有人怯生生提及。 此言一出,所有人再次沉默,谁也不想去面对一个七衍气境。 丰年看着罗大磐,眯起了眼睛:“听闻你们寨子还有个枪……” “邵安,也交给我们。”罗大磐面无表情,他很想宰了丰年,但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丰年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缓缓开口:“有劳罗寨主了……既然如此,六衍气境的田妩儿,就交给我了。” 阴无双也接着悠悠出声,认领了一人当作对手:“那我对付亓鸿。” 他与月华庭的恩怨纠葛也不浅。 “那我只能碰一碰辜焉了。”仅剩曹权没说话,而朝廷也只剩辜焉。 他与辜焉也算是老对手了——当年与蜀川界驻军交手时,他已是地虎寨当家。 两人甚至有过简单的交手。 丰年点头同意众人的提议,不止是上境,五衍气境也需要细分。 五衍气境,龙虎群山内可不少,凶豹寨从三当家朱蛛,至十当家吴启,都是五衍气境——共有八人。 他们简单地瓜分了对手,发现武者数量上他们甚至还有优势。 “那就这么定了!”丰年拿定主意,一锤定音,“诸位下去准备吧,迎敌!” 明日,五月十一日,大战起。 第133章 攻入龙虎群山 龙虎群山,因天龙寨,地虎寨而得以扬名——原是一片无尽的无名山。 山内仅有唯一的大道山门,就在绵州至养州官道的中间,名为死门。 入死门者,“匪”生。 死门之后,有豹尾山道——顾名思义,此山道如凶豹的尾巴,狭而长。 豹尾之后乃是山中最大的岔路口,足足有五条岔道山路。 东北方向,最边上的名为虎穴,再北边一点的唤作龙潭。 龙潭,会路过一池潭水,然后就可直达天龙寨所在的天龙山。 虎穴,某处有一窝大虫,不过地虎寨来了之后,便将之铲除。 天龙寨与地虎寨两寨的山头之间,也有条山道,其间还有许多小山。 小山之上,曾有很多他们的子寨——作为两寨的前沿阵地。 除龙潭虎穴之外,还有三条岔道山路——北边,西北边,西边。 西边的自然是通往青云山的,其间山路崎岖,弯弯绕绕。 西北边是原来鱼熊寨,鸣鸡寨所在,如今已然荒废,人烟罕至。 正北更深入龙虎群山,早先有奇猴寨在此安身,后来他们也没了。 五条岔道山路都不是天成的,而是各寨根据地形长年累月开辟出来的。 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 龙虎群山中唯一一个不在五条岔道深处的寨子,就是凶豹寨。 凶豹寨在虎穴附近,可直接上山——凶豹山,可远远望向豹尾。 豹尾,之所以不叫牛尾,马尾,就是因为凶豹寨的存在。 …… 五月十一日,阴,豹尾。 豹尾作为龙虎群山的门户,狭而长,由于人来人往,所以寸草不生。 但光秃秃的只是山道大路上,其两侧依旧是见不到半点光亮的密林。 踏踏踏—— 豹尾中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朝廷一方正在“艰难”通行。 朝廷兵力两万有余,在这种狭长的地形下,不得不将队伍拉长。 “他们会在这里伏击我们吗?”亓鸿骑马走在辜焉身边,握紧了马槊。 他作为士家子弟,虽然自幼饱读诗书,但从未上过战场,不谙兵法。 辜焉骑着高头大马,看着两侧阴森森的林子,自信道:“不会。” 周穆不太懂,缓缓问道:“他们若是埋伏在山里,突然从中间杀出来,届时首尾难顾,岂不坏事了……” 辜焉听明白了周穆的顾虑,笑着解释:“他们胆敢埋伏,那再好不过了。 此处地势狭小,不仅我军通行缓慢,施展不开,他们同样也行动不便。 若是他们真的埋伏在两侧密林,我只需火攻,便可轻松破贼。 我们堵在豹尾上,他们冲下不来……而另一边山高林密,大火一但燃起来,他们几乎都逃不掉。” 周穆了然,虽然放火烧山不可取,但这确是最有效的杀敌手段。 所以,龙虎群山也不敢埋伏在这里——因为这里没有退路。 他们显然还没到破釜沉舟的时候。 众人继续缓慢通行,期间也正如辜焉推测,无事发生。 …… 龙虎群山早就听闻杀匪令,自然也提前有准备——设了三道关卡。 三道关卡很简单,无非是陷阱,战壕,拒马,与临时的营地。 第一道关卡设有两处,豹尾的尽头,青云山岔道的入口。 第二道关卡,在凶豹山的山脚。 第三道关卡,在凶豹山的半山腰。 …… 第一道关卡,青云山岔道入口。 驻守此地的是地虎寨寨主掏心手罗大磐——原坨头寨寨主血佛手周汉,云水潭寨主云水蛟陈芝都由他调动。 踏踏踏—— “来了!”血佛手周汉睁眼,他曾是释家弟子,学了一身横练功夫。 远处尘土飞扬,整齐的脚步由弱到强,气势磅礴,愈发清晰。 “好一支精兵!”罗大磐见状赞叹,虽是对手,但他服气。 他并无此练兵之才。 “来得好!”陈芝跃跃欲试,他虽是水寇,但在陆地上也干过几票。 “切莫大意,先消耗他们一波!”罗大磐提醒两人,传令下去。 他要的是朝廷与凶豹寨两败俱伤,而不是某一方摧枯拉朽。 两人明白,指挥手下放箭。 刷刷刷—— 箭雨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向着冲来的青云山众人射去。 青云山带头的自然是邵安,他见状大喊:“青天军,盾墙!” 青天军配有长枪大盾,他们闻言后冲到前面,立起了大盾。 但青云山人太多了,庇护不全,还是有很多人命丧箭下。 “青云军,箭雨!” “青蛇军,穿透!” 青云军士卒或刀或剑,但背后都背着一把长弓,他们拉弓如满月,搭箭松弦。 青蛇军则是直接摸出了劲弩,对着龙虎群山山匪先来了一波弩箭。 青蛇军反击很快,所以带走了很多尚未反应过来的山匪。 而等到青云军的箭雨到达,很多山匪都有了准备,纷纷躲在掩体后面。 “冲!” 邵安见状大吼,他们作为攻方,自然要率先发起进攻。 他身边的萧泓之听令,领着青地军直接冲了出去——他们本就是破敌利剑。 而青天军带着长枪大盾,行动不便,只能远远吊在后面。 青云军跟在青地军后面,而青蛇军则是迂回,从侧面包抄而来。 “两波箭雨,随时准备撤退!”罗大磐内心有了算计,发号施令。 他有预感,若是青地军杀到面前,他们必定溃不成军。 周汉面无表情地点头,而陈芝虽有不满,但也得照做。 龙虎群山与青云山互刷几波箭雨后,便虎头蛇尾地佯装后退。 主要是地虎寨山匪悄然走到众人身后——若是撤退,跑得最快。 邵安众人见他们不再抵抗,似乎要“逃”,便直直带人冲了过去。 啊—— “不好,有陷阱!” 冲在最前面的青地军有很多人踏进陷阱,被里面的竹尖扎成了刺猬。 但也有很多人避开了陷阱,与龙虎群山山匪接战,然后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青地军,磨盘!” 青地军长斧短锤,其磨盘战法便是不分敌我的剿杀,长斧抡圆,生死勿论。 萧泓之也杀入了敌阵,他直接就瞄上了正在盯着他看的陈芝。 一人双锤,一人双刀,四把兵器打得声声作响,招招手麻——手麻的自然是陈芝,他如何敌得过力量型的萧泓之。 罗大磐并没有援手,因为他盯上了邵安,这个与他修为相当,但从未交过手的男人。 “风云枪!”罗大磐突然出声喊道,而后伸手握爪,向着邵安探去。 邵安持枪招架,而后枪出如龙。 大战,开始! 第134章 豹尾尽头 五月十一日,龙虎群山。 豹尾是个狭而长的山道,两侧是密林,尽头向上,微微有些坡度。 今日是阴天,灰蒙蒙的天空即便在白天也让人感觉到无边的压抑。 更不要说豹尾的尽头是一排又一排的拒马,战壕,与冰冷的刀剑枪弓。 豹尾尽头,是龙虎群山设下的第一道关卡——由丰年亲自坐镇。 本阵分有两部分,一为中军高台,丰年在此可观全局。 二是前线营地,各山匪摩拳擦掌,等待着朝廷大军的到来。 “大哥,罗大磐那边已经交战了!”谭老七登上台,笑容残忍。 丰年摇着羽扇,看着远处刚巧杀来的朝廷中人,眯起眼睛:“我们也要迎战了——等罗大磐他们撤回来,我们也走。” 龙虎群山内的地势错综复杂,他们这里离第二道关卡很近——若是他们先撤走,罗大磐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所以他们必须要坚守,坚守到罗大磐他们撤回来,然后一齐防守第二道关卡。 如今朝廷举兵来袭,他们绝不能发生内讧,不然十死无生。 谭老七闻言明白,又赶到前线营地——阴无双带人守在这里。 阴无双看着豹尾山道,他的旁边站着另外三煞,老二月升单砚,老三月上王七,老四月下王九。 “二当家!”谭老七走近喊道,面无表情,“寨主有令,战……” 他面无表情是因为打不过阴无双——他其实对阴无双并不服气。 无他,只因阴无双是空降而来,“骑”到了他的头上。 阴无双知道谭老七的不待见,但他并不在意——莽夫罢了。 他漠然点头,没有多言,无人能看出他的内心真实的想法。 踏踏踏—— “杀!” 第一道关卡前,朝廷众人发起了冲锋,脚步跺地,喊声震天。 冲在最前面的是辜焉,他的圆脸显胖,但因浑身都是肌肉,精壮无比。 他的身后,童桓负手奔袭,田妩儿“缓缓”走着,亓鸿也驾马紧随。 再之后,众将众卒,气势汹汹。 “放箭,三波!”阴无双果断发号施令,有三煞奔走相告,山匪齐射。 箭雨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射入朝廷阵中,引起许多胆小者的骚乱。 辜焉面无表情,他穿着盔甲,提着方天戟,座下一匹黑鬃马向前疾驰。 战争必有伤亡,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他要早点冲上去,破阵。 阴无双看着辜焉等人冲来并不着急,而是从容指挥山匪继续放箭。 丰年见朝廷大军越来越近,忽然看向身边人——一个戴着面具的枪客。 枪客便是行桑农人,他不想说话,只是点头回应——该出手了。 他提枪缓缓走下高台,曹权见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丰年亦是。 丰年走在最后,他的身边是沉默寡言的三当家毒蛛女朱蛛,还有最近来投的澎蒙山寨主,杀牛刀吴启。 杀牛刀吴启,曾是个屠夫——因私自宰杀耕牛,被朝廷通缉,当了山匪。 前线营地,阴无双还在指挥龙虎群山的山匪对朝廷大军进行消耗。 但这种消耗总有尽时,朝廷大军已经杀到拒马附近,马上要攻入本阵。 “杀!”阴无双大喊,直接迎上了跑在最前面的辜焉,一剑刺去。 辜焉骑着马,余势不减,他挥舞手中方天戟,势大力沉地砸去。 阴无双临近,一个闪身错开了辜焉的攻击,而后一剑斜出,直奔辜焉肋骨。 铛—— 辜焉身经百战,自然预判了阴无双的意图,轻松用戟拦下。 两人一马,一戟一剑,打得难舍难分,不知胜负。 行桑农人从高台冲到前线,直接瞄着童桓,枪出如惊雷,直奔其要害。 童桓并不惊慌,他显然早已知道对面有农人在:“一刀,你们助我!” 张一刀三人点头,纷纷亮出武器,出手支援童桓。 不仅是他们,朝廷附近的将士也围了过来,将行桑农人堵着。 在朝廷大军的掩护下,他们几人暂且相安“无事”——但因为行桑农人招式大开大合,有一批又一批的士卒倒下。 行桑农人已然接战,曹权见状只能看向亓鸿——他的对手本来是辜焉,但辜焉如今与阴无双打得火热,脱不了身。 剩下的上境高手中,田妩儿自然而然对上了丰年,一人鞭法狠厉,一人一步三算,谁也奈何不了谁。 其余人,御界校尉对上月落“三”煞,葛生对谭老七,殷凤来对吴启。 至于朱蛛,则由红月,娄风等人围剿——因为朱蛛也有帮手,毒奴。 “死死死!”司马性还是穿着一身蓝衫,但其右臂处却是空空如也。 他状若封魔,一手蹩脚的左手剑,杀贼十分笨拙——但他好歹是三衍气境,也不是一般山匪能敌的。 至于有实力的山匪,都有司马遇提前拦下——他此来不仅要为司马老爷子报仇,还要护司马性周全。 红眼的人不仅是司马性,还有罗凛,他满是仇恨地望着谭老七。 谭老七灭了小罗村,他必须死。 罗凛被困山匪之中,他善轻功,并不善打斗,所以周穆吩咐了青华军要时刻关注着他,随时出手相救。 不仅是罗凛,司马性那边也受到了青华军的关照——不过有司马家人在,他们倒是不用太过关注。 另一边,柳玉虽然已是四衍气境的高手,但她却不敢冒进。 她带着天玉宫人缓缓推进,杀着普通山匪——以安全为首要目标。 而第一山河则不然,他孤身一人冲入敌阵,斧头挥砍间,不讲章法,只求效率——某种角度来看,他与娄风很像。 第一山河与柳玉两人都天赋异禀,十年不习武,一朝顿悟别人间。 有人杀贼杀红了眼,也有人划水——齐家,齐琪齐子瑜。 他的两个庶出弟弟带着州兵开道,而他远远吊在后面,时不时补刀。 冬使,便是他的真实身份。 他来此一是响应朝廷——周家与封王台发出杀匪令,也算是朝廷之命。 二是窥视行桑农人,天龙寨的“灭亡”可不是简单的祸水东引。 必要时候,打蛇打七寸。 不止是他,烧樗农人一方的农夫也都来了附近,等待收网。 “农人!”齐琪留意着周遭战场,自行桑农人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 现在的行桑农人,对烧樗农夫一方来说就是明牌,就是目标。 局面,尽在掌控。 第135章 突破防线 龙虎群山,青云山岔道入口。 有两伙人真刀实枪地拼杀着,一方披坚执锐,一方单衣劣兵。 战场如同一台绞肉机,不时有人倒下,永远闭上了眼。 即便如此,双方也在前赴后继——立场不同,唯有死战。 战场很胶着,但若足够细心,也能发现倒下的人大多都是衣衫单薄的山匪。 他们对面身穿盔甲,武器锋利的青云山众军,非常被动。 “乌合之众!”萧泓之不屑,他领着的青地军宛若一个巨大的磨盘,将入盘的山匪尽数碾压斩杀。 青地军无人可敌,但萧泓之却遇上了一个“对手”——陈芝。 陈芝的武艺稀松平常,他面对萧泓之直接落了下风。 虽然他们都是五衍气境,但萧泓之天生神力,显然更占优势——每一次碰撞,都让陈芝的手臂更加麻木。 他想求援,但没有人闲着。 血佛手周汉对上了敲天门萧罕之,两人打得火热,短时间内势均力敌。 罗大磐则是拳脚交替,猛攻邵安——他面对风云枪,稍占上风。 龙虎群山的三位当家还能撑住,但山匪们却被杀破了胆。 青地军入场,绞杀起山匪毫不含糊,长斧抡动间将人拦腰两断。 不仅如此,孔芊芊带领着青蛇军,弯刀似银月,“撩”人入夜色。 弯刀一出,就有人身首异处。 “杀!” 青天军稳步推进,宛如一座移动的大山,将拦路的山匪全部镇压——面对枪林,山匪不退则死。 山匪一方的情况不妙,被各军压着打,还有腾出手,无人可敌的孔芊芊作为尖刀,撕裂着战场。 “撤!”罗大磐见败局已定,向周汉,陈芝招呼道,准备逃跑。 周汉点头,咧嘴看向萧罕之,随后一套从未用过的绝妙连招使出。 萧罕之被打得措手不及,没能完全防住,肩膀上挨了一拳,隐隐作痛。 另一边,陈芝可没有周汉这么从容,他收到罗大磐的命令后松了一口气。 “陈大,陈二,拦住他!”陈芝让自己的亲信顶在前面,而自己躲在两人的身后,时不时出手骚扰。 陈大,陈二两人只是二衍气境的武者,面对萧泓之的猛攻,险象环生。 陈芝自有算计,突然撤手向后逃去,留下不知所措的陈大,陈二。 “死!”萧泓之一声怒吼,大锤猛地落下,将陈大的天灵盖砸碎。 陈二见状欲逃,却被早就盯着此处的孔芊芊找到机会,一个飞刀过喉抹血。 一番变故,陈芝已然逃到罗大磐身边,跟着大部队撤离。 “追!”邵安毫不犹豫,带头追杀而去,长枪挥舞,沿途山匪无一活口。 罗大磐并不搭理邵安,他跑在后面,等大部分山匪都逃过了转角,有了动作。 他早已令人埋伏于此处,等青云山追杀时,拉起绊绳,点燃草垛…… 不求杀敌,只为掩护他们撤退。 …… 另一边,豹尾尽头。 龙虎群山守在此处的都是精锐山匪,他们正在与朝廷激战,杀得难舍难分。 “贼子受死!”娄风对龙虎群山的山匪可谓恨之入骨,恨不得杀光他们。 他的对手是朱蛛,一个用毒的高手。 她面不改色地接下红月,娄风等人的围攻,淡定地站在毒奴的保护之中。 她挥手间忽然有红色的毒雾抛去,红月与娄风见状急退,拉开了距离。 有人反应不及,吸入毒雾后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地。 毒,无解。 红月,娄风拿朱蛛没有办法,只能与其僵持着,维系稳定。 “公随,稍退!”周穆跟在司马性附近,看着他冲入了敌阵。 司马性已经杀红了眼,哪里山匪多,他就杀向哪里——这可吓坏了司马遇,他赶紧指挥司马家人跟上。 “秦甘,冲击敌阵!”周穆下令,他挥舞画戟,如龙翔,如凤游。 秦甘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疯狂。 周家众人都恨山匪,但有两人更为之疯狂——娄风,秦甘。 娄风,不仅是因郭杞之死,还是因为其本性如此——疯狗娄风。 而秦甘,他自幼相依为命的兄长身死,他如何不疯,如何不狂? “青华军,杀!”秦甘怒吼,手中镔铁长枪仰天刺出,而后横扫面前。 有许多山匪在他前面,被这突然爆发的一枪拍得变形横飞。 魏开,侯弃两人拿着双剑双刀,跟在秦甘的左右,形成一个箭头。 三人领着憋了一肚子的青华军,向着山匪密集处冲杀。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周家的一番动作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第一山河跟了过来,再添一个箭头。 罗凛也是,他自知武艺不精,报仇无望,便加入了周家的队伍。 眼见着周家将朝廷的优势扩大,所有人表情不一,各有思量。 “哈哈,你们必败无疑!”冯开山面对行桑农人压力很大,但也不忘打嘴炮。 行桑农人着重照顾冯开山,出手再多了几分气力,让其叫苦不迭。 童桓没有说话,他只是专注于抵抗——正面行桑农人的压力太大了。 同样的还有张一刀,楚月,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战场瞬息万变,随时有可能产生变化的是葛生,殷凤来那边。 阴阳匣内阴阳兵,葛生虽不算奇技淫巧,但也是另辟蹊径,将手中短剑弯刀玩出了花,让谭老七十分头大。 谭老七猛虎刀的气势不再,像极了一个被人调戏的小猫咪。 另一边,杀牛刀吴启时刻留意着周遭的动态,丝毫不知殷凤来眼神愈发淡漠。 他像看死人一般。 吴启面对殷凤来“精妙”的凤影,从起初的险象环生,到现在的游刃有余,他有些得意——凤刀高徒又如何,不过尔尔。 他曾是个庖丁,解牛解多了,无需深究便也能知其脉络——武学亦是。 殷凤来也知道他的“自信”,又是几招铺垫下去,杀招显现。 吴启出刀拦截,与殷凤来的刀相碰,预想中的崩开没有出现,而是殷凤来的刀“滑”了,滑过他的脑袋。 吴启,死。 丰年也留意着战场情况,看起来不动声色,实则内心暗骂一声废物。 “罗寨主回来了!” 龙虎群山山匪中传出一阵骚扰,丰年听清楚了,向人确认。 有亲信探查,而后证实。 丰年大脑飞速运转,作出了安排——退守第二道关卡,凶豹山山脚。 同样,听到这则消息的还有朝廷中人,他们见山匪撤退,草草追杀一番就折返回来——见好就收,穷寇莫追。 第一道防线,攻破。 第136章 乘胜追击 龙虎群山,凶豹山山脚。 凶豹山是个普普通通的高山,除了山高险峻,再无其他特点。 山脚下,龙虎群山布设有第二道关卡,密密麻麻的都是壕沟,陷阱。 丰年淡然地看着一切,他并未因第一道关卡失守而捶胸顿足。 他很平静。 龙虎群山的底线是半山腰那道关卡,至于前两道,无非拖延时间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会败地这么快。 “青云山众军之精锐,超乎我们的想象。”罗大磐站在丰年身边,看着远处扬起的灰尘感慨。 丰年曾经直面过青云山,自然知晓——他安排也是将罗大磐作为“炮灰”。 “他们来得可真快啊。”丰年没有回应罗大磐,微微叹息。 再多一些时间,他们的最后一道关卡就能彻底稳固——他想复制青云关的成功。 但是想法很美好,显然朝廷不会给他们喘息之机,直接杀来了。 …… 朝廷大军与青云山众军已经汇合,双方各走一边,互不干扰。 “直接杀过去!”辜焉刚经历一番大战,还不过瘾。 他身边不远处的是邵安,他看向田妩儿,却见田妩儿点头:“好!” 两军余势不减,如狼似虎。 “唉……” 丰年再次长叹,突然正色大声吼道:“准备迎敌!” 山匪们聚精会神,都将自己的兵器握紧了——他们身后可是凶豹山啊。 凶豹山,他们的大本营。 阴无双为首的月落四煞站在最前面,等朝廷来人靠近后迅速下令:“放箭!” 两军交战前,先来一波箭雨——这是最简单的一个战术,也是最实用的。 “众将听令!”辜焉勒马大喊,“蜀刀营,蜀枪营冲,蜀弓营放箭掩护!” 手下御界校尉闻言,各领其职。 严闯取下身后背着的弓箭,带着蜀弓营众人齐射:“放!” 而罗厌四人跟上辜焉,领着近战士卒快速逼近山脚。 朝廷一方有应对之策,青云山自然也有反击的措施。 “青天军,盾墙!” “青蛇军,穿刺!” “青云军,箭雨!” 萧罕之,孔芊芊,邵安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号令,纷纷防御,回击。 而萧泓之,秦甘两人带领的青地军,青华军,义无反顾地向前杀去。 “注意陷阱!” 萧泓之知道龙虎群山的套路,大声提醒周围的人。 但朝廷一方的人太多了,陷阱又是密密麻麻的,不可能完全躲过去。 很多人失足陷落深坑,被里面的竹尖刺穿,再也爬不上来了。 “火箭!”阴无双一声令下,拿弓的山匪换了浸油的箭矢,点燃了箭头。 火箭射入朝廷阵中,点燃了附近的干草,引起了熊熊大火。 熊熊大火燃起,朝廷一方骚乱不止。 “冲过去!”辜焉早已有所预料,他们一众武者并不受到火势的影响。 童桓快速奔走,已然冲入阵中,手臂上的护腕很快就沾满了鲜血。 “天字军乙营,丙营,出击!”阴无双并未坐以待毙,而是选择主动出手。 龙虎群山共有两万余山匪,被分为天字军,地字军。 天字五营,地字十五营,每营一千人。 之前堵在青云山岔道入口的就是地字军,有一个营几乎全军覆没。 “杀!”天字军不同地字军,都是龙虎群山的精锐,他们面对来势汹汹的朝廷,悍不畏死,手不留情。 双方甫一交锋,战场内仿佛就有一把无形的镰刀,在收割着麦子。 无数人含恨倒下,血流成河。 龙虎群山山匪的领头人是凶豹寨四当家猛虎刀谭老七,他的身后跟着血佛手周汉,云水蛟陈芝。 三人带着天字军入场,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他们三人交给你们了!”辜焉看向葛生几人,郑重拜托道。 葛生点头,就要杀向谭老七,却见殷凤来拦住了他:“他交给我!” 殷凤来说完,遨海一招快速贴近,直接奔着谭老七脑袋斩去。 谭老七杀入周家,他作为周家的“人”,自然要讨个公道。 葛生很随意,换个对手便是——他从阴阳匣内抽出阴阳兵,一剑刺向周汉。 陈芝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了其他人——他想挑一个弱点的。 殷凤来他虽不认识,但听谭老七说其斩杀了杀牛刀吴启。 他与吴启,可是半斤八两。 至于葛生,对面一众五衍气境以他为主,自然也不可小觑。 然后他贼眉鼠眼地乱瞟,就发现了独臂的罗厌,眼前一亮——就是你了。 面对罗厌,他有“自信”。 “支援他们!”阴无双面无表情,向身边三煞说道。 三煞领命,各自点了一营地字军,奔赴战场:“杀!” 又有三个五衍气境的高手入场,童桓等人齐齐看向了田妩儿。 现在只有青云山还有人了。 “萧二哥,萧三哥!”田妩儿好听的声音响起,宛如山间清泉。 “明白!”萧家兄弟没有推脱,直直朝着月落三煞杀去。 辜焉也看着赶来的严闯,吩咐道:“助他们一臂之力!” 严闯点头,手中长弓拉满弦,一边跟着萧家兄弟,一边向对面乱射——对面都是龙虎群山山匪,杀便是。 双方的五衍气境仅剩两人没出手,凶豹寨三当家毒蛛女朱蛛,封王台张一刀。 张一刀无法出战,因为他要跟着童桓,随时有可能面对行桑农人。 而毒蛛女朱蛛不善近战,她经常躲在毒奴后面,悄然放毒。 “罗寨主。”丰年看着愈发激烈的战场,看向身边地虎寨三人。 罗大磐捏了捏拳头,“带”着行桑农人杀去,挑选了目标。 行桑农人,战封王台。 罗大磐,战邵安。 曹权,战辜焉。 地虎寨“倾”巢而出,丰年等人也无法再袖手旁观,紧跟着出手。 丰年,战田妩儿。 阴无双,战亓鸿。 众多高手各有敌人,相互僵持不下,便是三,四衍气境的舞台。 朝廷一方,四衍气境,红月,娄风,糜川,柳玉,第一山河,司马遇,赵阑。 龙虎群山一方,山匪头目颇多。 这是双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手。 第137章 烧樗的目的 龙虎群山,哀嚎声一片。 战争是残酷的,残酷到眼泪无用,甚至会让敌人更加疯狂。 朝廷早上入山,穿豹尾,突防线,追“逃”兵,战山匪,已是傍晚。 来时阴天,黑云盖地,将龙虎群山渲染成了阴曹地府一般。 如今天空放晴,夕阳西下,落日中似乎也夹杂着一丝血腥。 哚哚哚—— 第一山河手拿着锋利的樵斧,左劈右砍,无一山匪可近身。 他的樵斧没有章法一说,全凭修为,全靠本能,所以无解。 天赋,胜过很多努力。 一斧,劈翻一人,而后他又重复,机械般地挥斧,再砍杀一人。 他目光冷峻,面无表情,即便他身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但眉头也未皱一下。 “第一公子,好久不见!”一道妖媚的声音传来,让人骨子酥麻。 但第一山河不为所动,目不斜视。 来人是一位体态婀娜的女子,她嘴角噙笑,眼下有泪痣。 若是放在纸醉金迷的灯楼里,只怕是让人流连忘返的小妖精。 她的一颦一笑,摄魂夺魄。 “玉娘。”第一山河点头致意,他与柳玉算是熟人——一同入衍。 柳玉也优雅地点头回应,她笑脸盈盈,手上长剑却丝毫不留情。 一步,杀一人。 她冲在天玉宫人的最前面,身旁还有两个清丽的女子——正是很早就跟着她的婢女,小花小草。 柳玉本是龙虎群山梁山寨寨主抢来的压寨夫人,此二人便是她的亲信。 承蒙青云山相救,她恢复了自由身,并杀了梁山寨山匪,亲自报仇。 她入衍后并未忘忧于江湖,而是行侠仗义,路见不平一声吼。 个人实力上,她的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如今已是四衍气境。 而势力方面,她带着从梁山寨内逃出的地牢女子组建了天玉宫。 天玉宫唯有女子可入,为女子申冤,为女子遮风,为女子立命。 她们自养州崭露头角,出手便捣毁了养州城内所有的青楼。 青楼并不是一定要毁灭的,只因养州的青楼都来路不正,逼良为娼。 这是她们所不能容忍的。 而像绵州花楚阁之类的青楼,你情我愿,她们并不会多管闲事——这是很多女子的安身之所。 并不是所有女子都愿意入天玉宫。 “第一公子可要与奴家比试一番……看谁杀得更多?”柳玉犹如舞剑的神女,招招看似轻缓,实则狠厉,带起血花飞溅。 柳玉是个带刺玫瑰,扎跑了很多人。 第一山河的动作以简洁为主,他一斧子劈死了面前的山匪,高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他们两人都痛恨山匪,一人曾陷于山匪,一人至爱亡于山匪。 柳玉还有天玉宫需要照拂,所以行事起来颇有顾虑,三思而后行。 而第一山河则不同,他已是寡家孤人,无牵无挂,无惧无畏。 他只有一个念头——杀尽天下恶匪。 两人都有此心,自然一拍即合。 “奴家去了!”柳玉突然发力,她冲入敌阵,长剑收割着山匪的性命。 第一山河不甘落后,手中樵斧陡然加速,不是杀去,就是杀回——高低横竖得带走一个人。 他手中之斧,名为“公孙”。 公孙亡于山匪,而山匪也必将亡于“公孙”。 周穆远远看着两人“竞赛”,有些羡慕——时至今日,他仍才二衍气境。 “子羡,助我!”司马性厮杀已久,双目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不再横冲直撞,转而向周穆寻求帮助——他瞄上了一个头目。 “秦甘!”周穆见状大喊,秦甘应声出列,他迫不及待想要深入敌阵。 他用的也是镔铁长枪,适合群战,混战,在山匪中间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秦甘带着青华军冲杀,左翼,右翼是魏开,侯弃二人掩护。 青华军开道能力非比寻常,也给了司马性很大的便捷,奔袭那头目。 周穆看着青华军很欣慰,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红月,娄风都在身边。 另一边,一直“摸鱼”的齐琪摸不成了,他带领的州兵被针对了。 州兵相比较装备精良的青云山,蜀川界驻军,就是个软柿子。 毒蛛女朱蛛统帅天字军戊营,悄然来到了州兵附近,开始猛攻。 “杀!”朱蛛在后指挥,身边的毒奴尽皆出手,杀向齐琪。 齐琪的两个庶出弟弟迎了上去,护在齐琪面前——他们印象中,齐琪没有修为。 “战!”守在附近的是月华庭行决使糜川,他更多的是督战。 周穆早已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亓鸿,葛生,他们也有了安排——试探齐琪。 齐琪被州兵层层保护,见糜川仅在周围活动而并不驰援他,心中一沉。 他多半暴露了。 …… 凶豹山近处的一座未开发的高山上,全都是些粗壮的树木。 有一行人站在树木枝节上,看着凶豹山山脚下的大战。 站在最高的处的是一个戴着白玉面具的黑袍人——烧樗农人。 其下有几人,都是高手。 面带冷笑,手中不停把玩着丝线的阴柔男子,烧樗副农陶醉。 满头白发,身材与手指俱修长的儒雅男子,雪使晏生。 穿着粉色罗裙,如雪般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有着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的绝美女子,花使佘文君。 一袭蓝纱,怀抱着古琴的清雅美丽女子,春使风雅晴。 身材魁梧,面容粗糙,拿着九环刀的壮汉,夏使何丑。 黑袍蒙面,还套着个斗笠,分不清男女的人,秋使。 除此之外,还有几人散布周遭——洪珏等使者之下的农夫。 “冬使暴露了。”晏生突然出声,他虽未深入了解其内因果,但看得真切。 朝廷一方显然在试探齐琪。 “我们需要出手吗?”何丑问道,他与齐琪两人,一人在内,一人在外,联系颇多,相互之间更加熟悉。 无人说话,无人敢说话——毕竟有烧樗农人在,轮不到他们做决定。 烧樗农人仿佛睡着了一般,过了许久才幽幽说道:“我们只有一个目的。” 众人瞬间明白,不再多言。 农人亲自出动,目的不言而喻。 第138章 惨烈 有人生死搏杀,有人在看人生死搏杀。 五月十一日,天将暗去。 龙虎群山的战斗已经白热化了,场内至少多了数千亡魂。 “暂退!” 张一刀跟着童桓,他不停地出声指挥,楚月,冯开山两人听令而动。 他们面对行桑农人,压力颇大——碰撞几招后拉扯再战,这是他们的战术。 若是一直保持高强度的战斗,他们肯定挡不住,迟早败下阵来。 即便如此,童桓双臂也已发麻,但他没得选择,他必须要顶在前面。 而行桑农人看似紧张,实则惬意,他一枪接一枪,明显在放水。 僵持于他而言,是最好的局面——因为龙虎群山的主力是凶豹寨。 他们地虎寨之人,都不在天字地字军的编制中,而是另成一军。 此时的地虎寨山匪,都冲在战场边缘,悄然避开了朝廷的主力。 行桑农人经过这些天的修养,实力已经重回大衍之境。 他若是全力对付童桓,童桓恐怕撑不了几招就会败北。 忽然,毫不起眼的冯开山突然爆发,一斧头横着扫来,行桑农人轻跳踩在其上,却见张一刀出手封堵。 行桑农人见状再退,又见楚月一招袭来,直奔他的要害。 行桑农人微微有些恼怒,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他们太不安分了。 猫戏老鼠,但若是老鼠太跳,猫是不会喜欢的,也就不会纵容。 行桑农人又一个后滚躲开,便见童桓四人再次出手,欲要置他于死地。 这是你们逼我的。 行桑农人起了杀心,忽然浑身有黑雾泛起,只见他握紧了长枪一挑。 有淡淡的黑色真气崩出,将封王台四人逼退,不敢冒进。 但行桑农人可不会就此罢手,他挑枪再压,犹如黑龙升空后袭来。 楚月站的位置离黑龙最近,仿佛心神被迷惑住了,生生吃了这一招。 行桑农人的长枪命中,狠狠地插入了她的心口,顿时有鲜血溢出嘴角。 “楚月姐姐!” “楚月!” 封王台众人悲呼。 楚月也不敢相信,但她已无力反击,最后看了眼封王台众人,头垂了下去。 “渣滓!”童桓仰天长啸,头发飘散,双臂舒展,向行桑农人拳杀而去。 他与张一刀等人认识已久,算是他的心腹,左膀右臂。 如今楚月当着他的面被人杀死了,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恨? 行桑农人从容,拔枪与童桓接战,略占上风——杀一人泄愤,足矣。 童桓顿时陷入苦战,张一刀两人也不敢耽搁,冲了上去。 至于楚月的尸体,只能留在战场中,被朝廷之人团团保护。 如今是混战,谁都脱不开身。 战至此时,双方已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舍难分。 同时,各处俨然状况频发。 司马性的左手剑使得很拙劣,但也顺利将那山匪头目带走。 他喘着粗气,体力消耗大半。 司马遇,鱼龙两人守在他的身边,戒备着周遭鬼哭狼嚎的山匪。 鱼龙长剑挑起,斩下,杀着山匪毫不留余力,利落干脆。 他一边杀贼,一边悄然靠近了拄着长剑休息的司马性,目露凶光。 刷—— 一剑杀出,直奔司马性的咽喉。 司马性未曾反应过来,他从没想过有生死之交的鱼龙会对他下手。 他只能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长剑,目眦欲裂——他还没报仇。 或者说,鱼龙就是他的仇人。 哗—— 眼前先是一黑,然后又有鲜血洒落在司马性的脸上,将他惊醒。 他的面前,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替他挨了一剑,正中咽喉——司马遇。 “跑……”司马遇咽喉被破坏,声音不太清晰,但依稀可以分辨。 司马性气血上涌,拔剑杀去,大吼:“啊……鱼龙,是你!” 他本就聪明,见鱼龙反水,如何猜不到那晚的情况——定是他勾结了山匪。 那些山匪已“死”,那鱼龙及其幕后之人就是他的仇人。 鱼龙见司马性杀来,挥剑轻松格挡,同时暗自有些郁闷。 他本想趁兵荒马乱,无人注意之时悄然结果司马性,可加剧龙虎群山与朝廷的冲突,不曾想被司马遇坏了好事。 如今随着司马性的一声怒吼,周围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纷纷杀来。 “救人!”周穆当机立断,身边的娄风听令后一脚飞踹而去。 鱼龙乃是五衍气境,面对娄风与司马性的围攻游刃有余。 暗杀失败,他不留痕迹地后撤,计划借助龙虎群山的力量退去。 几个回合后,他长剑横扫逼开两人,突然大喊:“掩护我!” 众山匪不明所以,但也知道他是埋伏在朝廷的“自己人”,纷纷出手相助。 鱼龙趁此之际,溜到龙虎群山的人群中,几个闪身便消失了。 娄风,司马性等人没有办法,只能接受鱼龙遁逃的现实。 朝廷这边接连受挫,折损了好几个武者,而龙虎群山那边,也不好过。 谭老七面对殷凤来犹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有些力不从心,两人虽都是刀客,但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殷凤来凤影已然过半,决胜的凤来一刀正在酝酿中——再来数十招,一击毕其功。 谭老七显然也有些慌了,他人傲不假,但并非不识时务。 他隐隐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想要逃,也必须要逃。 “杀!”谭老七怒喝一声,不进反退,突然向后逃窜。 殷凤来显然防着他了,一刀伴随着遨海招式,紧随其后。 谭老七见状狠下心,左臂回摆,被殷凤来轻易卸了下来。 也正是此一干扰,为他换来了一线生机,继续往后逃去。 殷凤来并不意外,继续追杀。 咚—— 谭老七没跑几步,就见眼前突然出现个人,举着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 匕首入体,他还感觉到那人还狠狠地转动了几下,钻心的疼。 “你……”谭老七的痛苦持续并不久,很快他就失去了知觉。 那人将匕首拔出,一脚将谭老七的尸体踢倒在地,啐了一口。 殷凤来认得此人,有些不喜——他马上就能堂堂正正将其击杀。 “背后”偷袭,小人行径。 那人正是罗凛,他若是知道殷凤来所想,也必定不以为意。 君子也好,小人也罢,他都无所谓——小罗村被此人屠灭,无论他用何种方式,无论他是何种结局…… 谭老七,必须死。 第139章 鸡头关 龙虎群山,凶豹山,入夜。 月色浸入深山老林之中,更显阴翳处的幽黑,这无疑是让人恐惧的。 但今夜的凶豹山很是热闹,人声鼎沸,火光从半山腰蔓延到山下,倒是让人感觉到丝丝温暖,不再害怕。 龙虎群山与朝廷的战斗暂告一段落,丰年带着众山匪退守最后一道关卡。 最后一道关卡设在凶豹山的半山腰,已有关隘的雏形,名为鸡头关。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这是丰年的想法,也暗合他曾经发家于鸣鸡寨之事,算是有纪念意义。 同时,朝廷经过整日的鏖战,也不得不停下脚步,简单休整。 他们驻扎在山脚附近,显然是要封堵山匪的下山之路。 …… 鸡头关。 丰年站在关墙上,眺望着山下的近十里的连营,目光深邃。 他的身边,山匪抓来的工匠不时来往,还在彻夜赶工,加固城关。 鸡头关已然修好,不过这在丰年眼中还不够——他的目标,是青云关。 只有青云关那种规模的城关,才配得上他们九流之名。 鸡头关起于累土,非一日之功,而是他早有谋划,早有安排的。 很早之前他就下令让人修建鸡头关——如今,正是证明了他的远见。 踏—— 阴无双出现,走到丰年的身边,偌大个龙虎群山,只有他们二人最为相似。 织因计丰年,心思缜密,计谋百出,一环扣一环,毫无破绽。 月落阴无双,为人聪明,有智谋,善用人,善排兵布阵。 除此二人外,尽皆“草包”。 丰年保持着眺望的姿势,心却回到城关上:“战况如何?” “今日一战,我方折损数千人,天字军乙营,丙营更是伤亡大半。 地字军,八营,十五营几乎全军覆没,只剩零星几十个人。” 阴无双的声音很漠然,这个战损还算正常,在他的预期之内。 龙虎群山二十营,各有不同程度损伤,如今还剩一万五千人。 “对了……地虎寨人员损伤很小。”阴无双补充道,“不过百人。” 丰年点头,他并不意外——地虎寨若是冲在前面拼命,他才奇怪。 “武者方面呢?”丰年又问道,虽然武者在大军之中犹如蝼蚁一般,但却是众多士卒的精神依托。 大军崩溃,往往源于精神依托没了。 “杀牛刀吴启,猛虎刀谭老七先后阵亡……除此之外,四衍气境头目阵亡二人,三衍气境头目阵亡三人,二衍气境三人,一衍气境九人。” “整顿各营,好生休整一番……切记,今夜派人轮流看守。” “是。” …… 凶豹山山脚。 朝廷稍稍拉开了与凶豹山的距离,选了个地势较高的平坦山台,就近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朝廷众人都围在临时搭建的沙盘周围,各自清点了损失。 “青云山,阵亡五百余人。”田妩儿宛若山涧溪水的声音传来,冰凉透骨。 她好看的脸上闪过一丝忧愁,这个伤亡于他们而言,不小。 青地军死了一百余人,他们往往冲得最前,大多死于陷阱,围攻或力竭。 而剩下四百人,几乎都是青云军。 朝廷中人闻言尽皆沉默,青云山作为辅攻,这个伤亡可谓很大。 辜焉双手撑着沙盘木桌,眼睛不在沙盘上,而是放在赵阑身上。 赵阑是个明白人,随即出列汇报:“驻军方面,蜀枪营阵亡一千二百余人,蜀刀营阵亡三千三百余人,蜀弓营阵亡三百人。” 蜀川界的驻军伤亡更大,各营加起来,足足死了有四千八百多人。 众人更加沉默,龙虎群山此次有防备,两道关卡给他们带来沉痛的打击。 他们正规军面对“杂牌”的山匪,竟然占不到大优势。 半响,齐琪也阴沉着脸开口,心在滴血:“州兵,全军覆没。” 五百州兵,一个不剩——包括他那两个关系不亲,庶出的弟弟。 他那两个庶出弟弟,被朱蛛派出的毒奴围攻,双双殒命。 而他毕竟“手无缚鸡之力”,见状逃回了朝廷本阵,才得以幸免于难。 “周家,损失两百人。”周穆出声,他说的自然是青华军。 天玉宫宫主柳玉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侧脸看着帐外。 她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她们损失不大,但也没有划水。 葛生知道天玉宫对朝廷并无多少信任,打破冷场:“月华庭,死伤二十几人。” 月华卫虽不是入衍武者,但刀枪棍棒如臂使,都是好手。 “司马家,折损一半。”司马性又是孤家寡人了,有些失魂落魄。 鱼龙背刺,司马遇为救他而死。 封王台,第一山河没有说话,他们都是个人势力,并无兵力。 “看来,我们伤亡有些大。”亓鸿出声,“足足有六千人。” 童桓罕见开口讨论:“武者这边,我们的损失也很惨重,楚月,司马遇,齐家兄弟……” “还有我们驻军的大小将领。”严闯补充,他们有些一二衍气境的将领死了,“也有几人长眠此地。” “是我们小瞧龙虎群山了。”辜焉叹息,现实给了他们重重的一锤。 众人点头,他们可是正规军,居然被龙虎群山山匪打成这个模样。 葛生有自己的分析,缓缓说道:“丰年不简单,难怪他能称霸龙虎群山。” 丰年此番设有三道关卡,前两道都是同一个套路,埋伏陷阱,据守远射。 这俨然有了兵家的模样,而不是像一般山匪一拥而上。 尤其是第二道关卡时,更可见丰年的安排是多么明智。 龙虎群山的军阵,乃是以老带新,通过精锐—新兵—精锐间隔分布,凝聚整体。 龙虎群山的天字军,由原凶豹寨,坨头寨,云水潭等精锐山匪重组,实力不凡。 而地字军大多是新兵,或者实力孱弱之辈,但胜在数量众多。 若是地字军打头,交战而溃,那么龙虎群山就彻底败了。 若是地字军接尾,前线稍有劣势他们便会慌乱逃窜,甚至反水。 而如今他们的排布,将地字军按在精锐中间,裹挟着一起杀敌。 地字军再弱,也都是一个个穷凶极恶的山匪组成的,当他们无路可退时,只有拼命,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正是这样,龙虎群山山匪奋战不退——此战过后,新兵也不再是新兵。 他们,已是块难啃的骨头。 第140章 攻山之计 凶豹山下,星火点点。 朝廷中军大帐内有很多人,愁云密布,都保持着沉默。 “麻烦了。”亓鸿率先打破安静,他眉头紧锁,久久无法舒展,“这个鸡头关,我们恐怕攻不上去了。” 此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葛生很同意亓鸿的观点:“如今我们兵力并未占优,而他们却有城关……难。” 若是正面搏杀,龙虎群山十有十败,但如今却是他们主攻,优势再无。 “我有一个想法。”邵安一直很安静,这是他进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辜焉眼前一亮,邵安本是龙虎群山之人,说不定有真有奇谋。 邵安也未卖关子,直接说道:“此处虽是岔道分割,互不相通……但岔道之后,山山相连,可以大军通行。” 此前龙虎之争时,天龙寨与地虎寨就是直接交战,而非绕行岔道。 所以,他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法子绕过鸡头关,直奔凶豹寨。 “怎么过去?”辜焉追问,看向沙盘,思索此方案的可行性。 沙盘很简陋,只有局部模糊的地形,仅涉及此处附近。 邵安提起长枪,走到沙盘面前,用枪尖在沙盘上划出一道痕迹。 痕迹自虎穴岔道延伸往里,绕过地虎山四分之三圈,直达凶豹山的另一面。 “两个问题。”周穆看明白了,但他也有顾虑——这个道路人尽皆知。 “其一,龙虎群山不是傻子,他们会不会在那边设有埋伏? 其二,我们人手不足,若是分兵两处,难保不会被各个击破。” 辜焉闻言眼珠子转溜很快,也有些偃旗息鼓——他们正面交锋应是完胜,但若分兵而战,结果难料。 “不能分兵……”亓鸿插话,坚定道,“必须要聚在一处。” 葛生也点头表示同意,万万不可分兵。 若是分兵而战,他们不仅打不进凶豹山,也防不住山匪下山。 “那只能全军绕道地虎山,然后奇袭凶豹寨?”齐琪喃喃自语,装“傻”。 至于全力攻打鸡头关的方案,众人压根都没想过。 他们并未带攻城器械,又是险地——杀敌一千,自损三千。 “为今之计,看来只有这一条路可行……”周穆听齐琪说完话,眼中神色莫名,似有算计。 他话语未尽,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此去路途凶险,会经过虎穴中部的峡谷,那里又连通了凶豹山后面,若是他们有埋伏,只怕与我们不利。” 两边的兵力本就势均力敌,若是凶豹寨再来一波消耗,他们的胜算会越来越低。 “而且,就怕他们逃走。”柳玉补充,她是来杀匪的,不是来攻山的。 若是他们绕道虎穴,万一山匪冲下来偷家就大事不妙了。 近则入岔道袭杀青云山,而青云山仅有青凤军守卫,怕是难以抵挡。 远则出走龙虎群山,养州,绵州皆可被其祸乱,然后再逃入大山之中。 “那还有一个办法……”辜焉又想出一个法子,“精锐奇袭!” “何为精锐奇袭?” “由武者领头,组成一支百人队,绕道地虎山,然后奇袭鸡头关……届时,我们再攻山而上,可将伤亡降至最小。” 听辜焉解释完,亓鸿恍然,明白了其中关键:“我们没必要全军奇袭凶豹寨,只需少数人破了鸡头关即可。” “但这种方法,风险也很大。”葛生泼了盆冷水,“若是精锐被团灭……” “怕甚,有我们领头……”童桓出声,他握紧了双拳,“封王台三人!” 辜焉扫视众人,缓缓说道:“蜀川界各武者,除我之外,皆可出战!” 至于他,他作为朝廷方明面上的统帅,若是消失不见了难免会让对面生疑。 “月华庭,都去!”亓鸿与葛生对视一眼,齐齐说道。 “我去。” “奴家也去。” “……” 最终,在场众人除了辜焉,周穆,红月,齐琪以外,尽皆有意出战。 “这股力量怕是有些不够!”周穆不留痕迹地给了葛生一个眼色。 葛生懂了,也是附和道:“风险有些大,若是陷入敌阵,恐有危险……” 周穆叹息,“遗憾”道:“若是再来些武者,扰乱他们的视线就好了。” “可以继续沿用杀匪令!”童桓并不知道两人的猫腻,出口提醒。 两人眼中一亮,又有了合计——杀匪令,这个名头很好。 辜焉见状拍板:“既然如此,再发杀匪令,让他们袭杀凶豹山!” 他们只要人来骚扰,而并不要求响应杀匪令的人能做出多大的事情。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齐琪内心有个计划——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一时不察,不知不觉地步入了周穆与月华庭设好的圈套里。 他们本就是说给齐琪听的,他们在赌齐琪不是一个人。 “杀匪令这几天,我们如何?”第一山河忽然开口,他淡漠地握着公孙斧。 辜焉圆脸一笑,神秘莫测:“我们佯攻,但以围困为主,务必要给他们一种我们围而不攻的假象。” 众人明白,辜焉是想佯攻围山来麻痹龙虎群山,然后等待时机,绕道奇袭。 既有想法,那他们就要付诸行动,比如开始在山脚下挖战壕,设置拒马。 同时,今夜的会议纪要也被齐琪以书信的方式传到了烧樗农人手中。 烧樗农人静静看完,将之传给陶醉,晏生等人,然后再收回手中。 他的右手中把玩着的两块石子——一黑,一白。 只手盘着石子,轻轻擦撞后便有火苗燃起,将书信焚为灰烬。 书信上记述的就是朝廷中人商议攻山的结果:声东击西,里应外合。 “好算计!”烧樗农人赞叹,这确实是少有的几个好方案。 “现在发出杀匪令,他们是不是有些太想当然了。”何丑嘀咕,这无异于临阵征兵,真的有效吗? 陶醉冷笑,声音阴恻恻:“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是把希望寄托于那些响应杀匪令的人身上吧?” “该来的前些日都来了……”晏生淡然儒雅,“没来的,来了也没用。” 两个聪明人你一言我一语,让何丑决定闭嘴,不再多话。 烧樗农人眺望向凶豹山,白玉面具下不知其是什么表情:“那就遂了他们的意吧……过几日,我们出手。” 他们准备出手,引爆局面——这场游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第141章 以牙还牙 五月十五日,此夜圆月。 这些天,龙虎群山与朝廷双方似在竞赛,各自起高墙,固营关。 鸡头关经过龙虎群山的工匠日夜加固,已有“雄关”之气派。 当然,这只是丰年这么认为的。 …… 鸡头关,关楼上。 看着越来越牢固的鸡头关,丰年并未放下心,反而愈发不安。 朝廷太平静了。 他们先是佯攻,失利后便不断修筑营地,似要围困住他们。 这是明谋,但他并不在意——凶豹山存粮充足,足够坚持两月有余。 而朝廷远道而来,需要从附近征粮,他已然派出了一支精锐绕道地虎,天龙山,从龙潭出来,埋伏在豹尾附近。 料想这几日,朝廷的运粮队就会抵达——但这太顺利了。 朝廷既然要打持久战,不可能不考虑军需补给的问题。 但现在来看,他们仿佛并不在意。 “这一次的杀匪令效果如何?”丰年看向阴无双,阴无双俨然成了第二智脑。 至于第一智脑,非他莫属。 “没啥效果,但也有响应了几个游侠,时不时骚扰寨子,放些火……”阴无双说起来就有些头大,有些烦。 那些游侠就像乱飞的苍蝇似的,赶也赶不走,杀也杀不了。 “加强戒备,不用理会……” “报,寨主,不好了……”有人在帐外大呼,“山上,起火了!” 丰年,阴无双对视后暗道不妙,纷纷走出大帐,远望山顶。 山顶有三处火光,在一片漆黑中十分显眼——其中最大的一处,正是在凶豹寨。 “此地交给你,一定要提防山下……”丰年当机立断,唤来地虎寨等人。 他们迅速集结起天字军丁营,地虎寨山匪,齐齐回援凶豹寨。 凶豹寨内火光四溢,山匪的喊杀声直奔着几人而去。 一人白衣染血,手指修长,每一次闪烁,都会带起一串血珠。 他从容不迫,在人群中犹如公子游西湖,书生登高楼,优雅而享受。 一人蓝纱绝美,身后背着巨大的琴箱,双手夹着七把弦刀。 七把弦刀命名为宫、商、角、徵、羽、文、武。 文武二刀是其常用的较大弦刀,可以用来搏杀的。 其余五把刀则比匕首还小,有特殊的用处——音道。 风雅晴将文武二刀握在手里,其余其余五刀夹于指缝。 两刀杀人,五刀音扰。 烧樗一方兵分三路袭击粮仓,这里只有春雪二使,还有众多农夫。 洪珏也是一身白衣,他推掌犹如流水般轻柔,但打在别人身上却是刺骨的寒冰。 鱼龙长剑晃动,招式直来直去,却给人一种如游鱼般滑溜,如翔龙般威武的错觉,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的身边,还有几个黑衣人。 “等他们来了就撤。”晏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丝毫未在意附近的山匪。 他的谨慎,是留给有实力的人。 铮—— 风雅晴点头,手中宫商角徵羽五刀相撞,发出阵阵奇怪的音律。 有人听后,昏昏欲睡。 吼—— “大胆!” 先是一道怒吼,又是一声怒喝,山下有人冲来,为首者是一个光头。 光头正是血佛手周汉,他出自释家,自然也学了释家的音道武学。 他目光敏锐,正欲伸手杀去,却见到几人出手间的淡淡黑雾,瞳孔一缩。 他收了手,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丰年等人紧随其后,他看到燃起熊熊大火的粮仓,脸色阴沉到能滴出水。 方才山上查探的人回来,他们藏起来的粮仓都被袭击并焚毁了。 狡兔虽有三窟,但三窟尽皆失守——这其中必定有鬼。 “找死!”罗大磐也赶到,他看着满地狼藉,含怒杀向晏生。 他可不知道对面底细,只当是些响应杀匪令的游侠,蟊贼。 晏生嘴角微微扬起危险的弧度,正欲出手,却见远处一支长枪飞来。 他不得不后撤,躲过这一枪。 砰—— 长枪稳稳地插在地上,模样看着普通,但其内大有乾坤。 罗大磐感觉到了长枪上萦绕的淡淡圣教真气,停下了步子——是行桑农人。 行桑农人提着龙脊缓缓走来,他方才扔出的枪不过是随手拿来的。 目的自然要防止罗大磐上套——对面那人,可是八衍气境。 他认出了晏生,知道此人是雪使——对面有农人掺和进来了。 罗大磐并不知情,但他不傻,见自家农人阻拦便不再出手。 曹权跟着过来,大气不敢喘,他隐隐感觉行桑农人似在爆发的边缘。 “你们欲要置我于死地?”行桑农人出声,声音很平静,看不出起伏。 晏生却听出来了对面的杀意,忽然邪魅一笑:“你猜?” 行桑农人没有多言,挥舞长枪,有黑雾散入夜色,但有心之人都能发现。 “退!”晏生心里一沉,没有丝毫有余,招呼风雅晴等人逃跑了。 对面农人是个疯子,一上来就全力出手——据他所知,农人的大衍之境是有缺的,不能全力出手。 全力出手后,实力会暂降。 风雅晴更熟悉圣教真气,自然不会扭捏,手中弦刀轻敲。 有长音袭去,让人昏睡。 行桑农人稍稍受到影响,便失去了准星,黑龙奔出,杀向黑衣人。 沿途山匪受了无妄之灾,纷纷被此招绞杀,稀里糊涂地死了。 晏生,风雅晴,洪珏,鱼龙四人溜得快,逃出了行桑农人的攻击范围。 而其余黑衣人就没这么幸运了,生生吃了这一招,然后饮恨当场。 丰年在后面看着这一切,惊魂甫定——这是何等的伟力……妖术? 大衍异象,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行桑农人可不知众人所想,他含怒一击“无果”,又冲了上去。 他的攻击不仅没能留下对面几人,反而帮他们清理了道路。 咻—— 行桑农人就要靠近,却听见有暗器袭来的声音,他侧身躲过,惊魂不定。 原来他的位置,忽然多了一枚染着火的黑色勾状石子,诡异而奇怪。 “农人……”行桑农人喃喃,他刚才感觉到了危机——是对面农人对手了。 若是命中,他不死也残。 经此事一耽搁,晏生等人已然“杀”出血路,消失于夜色中。 凶豹寨山匪面面相觑,只剩下了残垣断壁,熊熊大火,满地狼藉。 凶豹寨,家被偷了。 第142章 偷关 五月十五夜,不平静。 有方“未知”势力偷袭凶豹寨,以牙还牙,烧毁了他们三个核心粮仓。 核心粮仓一共也只有三个,几乎存放了他们所有的粮草。 至于为什么是以牙还牙——丰年曾也偷袭天龙寨,烧毁了他们的粮仓。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 凶豹寨,大火渐渐被扑灭。 多数山匪望着被焚烧一空的粮仓灰烬,无精打采,如丧考妣。 “他们是谁?”丰年脸色阴沉,他看向了行桑农人,语气带着点质问。 还有,刚才那是什么异象? 这句话他没有问出来,毕竟地虎寨也是个不安定因素,若是逼急了情况只会更糟——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行桑农人沉默片刻,打破了安静:“他们应该是天龙寨余孽……” 丰年心事重重,见行桑农人也未主动提及那异象,他也只能作罢。 “天龙寨余孽如何知道我们粮仓所在?”丰年喃喃自语。 今夜三处核心粮仓被焚毁——另外两处的位置,可是他们的机密。 有内鬼泄露,是谁? 大战在即,这让丰年有些难受,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他本不想疑神疑鬼,但事实如此——若是内鬼不除,他心难安。 只是丰年并不知道,他其实不用考虑这么多,因为马上就是大决战了。 大决战一旦打起,任何的阴谋诡计,再无立身之地。 …… 鸡头关,关上,月下。 阴无双背手持剑,站在关垛间,眺望着漆黑一片的山下,神色凝重。 方才山下还有星火点点,但忽然间他们不约而同地灭了火。 咳咳咳—— 有人咳嗽,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他立在关楼上,淋浴着月光。 此人号为月升,名为单砚——二煞。 “山下是什么情况?”阴无双头也没回地问道,山下反常,定有动静。 单砚刚到,他的声音非常沉稳:“朝廷集结了大军,像是要夜袭。” 不出阴无双所料,果然是要偷关——只是这个偷关,未免有些明目张胆了? 他们有火油,有火箭,可以稍稍照亮战场,倒是不惧对面趁黑下手。 “盯住了,若他们攻关……你点火为号,我们自当出手。” 单砚点头,抱着长刀闪身翻下城关,消失于夜色之中。 单砚悄然靠近山脚,就躲在一旁的密林时窥视着朝廷中人。 今夜有明月,远处虽不见,但这山脚,山坡上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朝廷大军集结后并未攻关,而是原地待命,让单砚丈二摸不着头脑。 但他有的是耐心,继续等着。 …… 另一边,鸡头关上。 阴无双见单砚久久未点火,有些不明白对面的企图——他们在等什么? “敌——” 忽然,关内有一道饱含惊惧的声音乍起,转瞬即逝,戛然而止。 阴无双并未错过这个消息,他的内心有如无声的炸雷轰入,直敲心门。 不好,有人偷关。 “全军戒备!”阴无双快步走向关内,却见关内山匪慌乱不堪。 不时黑衣人自阴影中蹿了出来,侵吞着身处黑暗边缘的山匪。 那些人被“黑暗”吞噬后,再未现过身——死了。 “在那里!”月上王七就在关下,他拔刀怒吼,指着一处营帐。 月下王九见状将附近的火把投了过去,借着燃起的火光,他看清了来人。 来人很多,甚至很多人他还见过——全是朝廷的精锐。 一行人见行踪已然暴露,毫不犹豫地扯下身穿的黑衣,露出本来的面目。 为首之人虬髯满面,披头散发,左手摸着右手的护腕——童桓。 “杀!”童桓一声怒吼,身后众人也不再藏着捏着,各施本领。 亓鸿弃马步战,长长的马槊一挥,打倒一片人:“月华卫,随我抢城门!” 葛生,糜川闻言跟上,与之组成三叉戟,撕裂着山匪的队伍。 田妩儿留在关内,她目光冰冷,手中长鞭挥舞,将附近的火盆尽皆打倒。 随后火盆溅出的火花引着了易燃杂物,有熊熊大火,噼里啪啦。 点火为号,藏在山下的单砚没等来自己的点火,却见到了关上的火。 他暗道不好,又见众多杂乱的脚步从山下传来——敌人进攻了。 事态紧急,单砚在密林中点燃了火,随后向着鸡头关赶去。 或许,此处的火已经不重要了。 …… 鸡头关内,厮杀还在继续。 童桓带着张一刀,冯开山等人冲击关墙,势要斩杀阴无双。 亓鸿则一人当先,葛生,糜川辅助,领着月华卫抢占城门。 田妩儿则是留在关内,与其他人联手搅乱对面的军阵,不让他们凝聚。 三人各司其职,目的各不相同,但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胜。 童桓虽无神兵在手,但他本来就是个大杀器,犹如猛兽一般,冲上墙梯。 拦路的山匪要么被他一拳打死,要么被他一掀,扔到关下去。 冯开山也是憋了一肚子气,手中斧子砍人,怎么残忍怎么来。 张一刀没有说话,他默默杀敌——楚月是他义妹,他要报仇,杀光山匪。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擒贼先擒王——王自然就是阴无双。 关下城门,亓鸿已然攻陷,他领着月华卫驻守此处,力保不失。 “哈哈哈,爽快!”萧泓之犹如鱼入大海,很是欢快。 双锤重量不轻,逢人便一锤子,然后红的白的交汇在一起,洒落地上。 比起其他人的“温柔”手段,萧泓之让一众山匪心生恐惧。 萧罕之在萧泓之的身边,他的棍法灵巧,专敲人的天灵盖。 一敲一个准,一敲一个死。 “若有不支,大声喊我!”田妩儿一鞭子过去,抽在几人身上,将其抹杀。 她的身边是天玉宫柳玉,柳玉闻言妖媚轻笑,带着撒娇:“放心啦。” 第一山河无心顾及其他,他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 恶匪,人人得而诛之。 朝廷精锐奇袭的人并不多,但仓促间短暂占据了上风。 而他们缺的就只是这一点时间——朝廷大军杀上来了。 阴无双见无力回天,指挥山匪杀了上去,而后焚烧了关楼。 关楼起火,阴无双悄然消失。 不仅仅是阴无双,其他三煞见到燃烧着的关楼,也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鸡头关,攻破。 第143章 大决战 凶豹山上,凶豹寨。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鸡头关内燃起的大火在黑暗中十分醒目,丰年他们自然发现了。 “该死!”丰年低声骂道,他机关算尽,终于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行桑农人也看到,他面无表情,内心自有思量——可以准备退路了。 他悄然看向罗大磐,给其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找来亲信吩咐。 亲信领命后借着夜色,悄然逃离了凶豹山,无“一”人知晓。 “回援鸡头关!”丰年也未注意到,如今寨内粮草尽焚,再无念想。 朱蛛,周汉等人点头应和,丰年说什么,他们照做便是。 行桑农人回到了罗大磐身后,仿佛还是其麾下的一名枪客。 事到如今,丰年也不会再将之视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高手。 但如今,也不是内讧的时候。 他们回援的路上,又遇到了月落四煞带领的鸡头关败军。 “寨主……”阴无双迎了上来,满是懊悔,“他们早有预谋,声东击西……” 周汉听后连连摇头,他的气血旺盛,声音洪亮:“这边可不是虚张声势……他们成功烧了我们的粮仓。” “所有的粮仓。”陈芝补充道,他隐隐有些后悔投靠龙虎群山。 阴无双闻言沉默,丰年也没有说话——可笑他们还四处埋伏了探子,不曾想对面精锐奇袭,不走平常路。 场内也陷入诡异的安静,龙虎群山唯“二”的智囊在此,他们在等。 “杀回去!”丰年见聚拢的山匪,最终拿定了主意——这是唯一的办法。 粮草被焚九成,剩余一成还留在鸡头关,他们已无退路。 阴无双自然也知道其中缘由,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杀!”阴无双表明立场,同时怒吼一声,振奋士气。 “杀!” 不仅是他,很多当家出声,导致山匪“豪气”冲天,纷纷响应。 大决战,开始! …… 鸡头关上,众人眺望。 “看来他们成功了。”周穆站在角落里,与葛生并肩而立。 他们在来的路上自然也看到了,山上那突然亮起的三处火光。 他们选在今夜奇袭并不是偶然,而是早有预谋——同谋者“未知”。 他们射来密信,说是于十五夜袭击凶豹寨的粮仓,可以引走一部分人。 朝廷中人自然有怀疑,但他们亲眼所见,山上起火,丰年离去。 剩下的只有赌,赌有没有埋伏。 在收到所有探子反馈的情报后,他们当机立断,选择偷关。 所幸,他们赌对了——龙虎群山中,最难啃的鸡头关拿下。 “是他们?” “应该是吧。” “我也感觉是。” 周穆与葛生窃窃私语,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交谈。 对于同谋者,周穆与葛生等人的想法一致——烧樗农夫。 因为他们发布杀匪令只是为了骚扰山匪,再趁机寻找机会。 杀匪令没说朝廷会伺机出手,只有“自己人”才知道内幕。 而“自己人”,显然就是齐琪。 至于烧樗农夫为什么要与他们同谋,是因为如果不同谋,时间来不及。 从发现火光,到集结精锐,到绕道龙潭,到偷关——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周穆与葛生的“密谋”,众人并不知道情,他们还在部署接下来的事情。 辜焉大笑,心头大患已去,一身轻松:“他们将事办成了,恐怕龙虎群山坐不住了,哈哈。” 辜焉口中的“他们”,他并不知道是谁——只当是杀匪令生效。 周穆等人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他们,只是担心人多眼杂,保险起见。 要知道农夫是极其善于隐藏身份的,比如李复,秦远,万莱,王虎……齐琪! 而且,烧樗农夫能一举烧毁对面的粮仓,想必也有人渗透进去了。 “无论如何,结果是最有利的。”葛生附和,他似笑非笑,反正躲在阴影里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与周穆对视一眼,利用完烧樗农夫,是时候找机会除掉齐琪了。 对齐琪的处理,周穆的想法很简单——借刀杀人。 刀,自然是行桑农人。 田妩儿此时不在此处,就是受周穆之托,去给地虎寨通风报信了。 “杀!” 踏踏踏—— 众人还意犹未尽,就听到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见到山上淌下的洪流——龙虎群山,山匪。 “迎敌!”辜焉大吼,各御界校尉纷纷行动起来,组织军队。 将士们才刚刚歇下来,还没休整够,又必须要拿起武器。 但他们无怨无悔,因为对面是穷凶极恶的山匪——除恶务尽。 周穆等人也下了关墙,这时田妩儿刚巧赶到,她轻轻颔首。 事情办妥了。 “小心。”田妩儿走近,腰间的银铃再次作响,双双传入周穆的耳朵。 周穆笑着回应:“你也是。” 田妩儿作为上境武者,因人手问题,她必须要去面对龙虎群山的高手。 龙虎群山山匪犹如泥石洪流,猛地汇入了朝廷的清湖中。 他们带着下山之势,来得汹汹,甫一交锋便冲击着朝廷的防线。 “青天军,枪林!”萧罕之大喊,青天军不善快攻,前些日子可是受够了气。 如今他们防守,优势在手,长枪如林,将来犯之敌尽皆止步于枪尖。 青蛇军,青云军也不甘人下,纷纷拉弓搭弩,箭雨齐下。 一种抛射,一种直射,无死角地覆盖打击着来袭的山匪。 “青地军,陷地!”青地军呈守势,且“以下犯上”,不能再用磨盘战术。 他们将长斧或插或摆,置于前面,反手掏出了腰间佩戴的双小锤 斧刃很锋利,斧柄很长,有山匪倒霉,直接被后面人推到斧刃上。 也有人不小心被斧柄绊倒在地,然后被其他蜂拥而上的人践踏而死。 至于青地军,则是以逸待劳,将冲到面前的山匪挨个砸死。 青云山众军,他们面对山匪采取的战术得当——战果很大,十分亮眼。 至于其他人,面对“扑”来的山匪有些狼狈,不仅要杀死对面,还要躲闪。 武者方面,各高手各自挑好了对手——但有一人成了极大的变数。 行桑农人。 第144章 冬寂 凶豹山半山腰,鸡头关。 黑夜如白昼,不是天色,而是人潮。 龙虎群山内的局势瞬息万变,昨夜凶豹寨还胜券在握,挥斥方遒。 今夜就天翻地转,凶豹寨不仅没了粮草,还丢了鸡头关。 他们已是绝对的劣势。 行桑农人隔岸观火的想法付之一炬,只能全力出手,尽力保住凶豹寨。 不然今夜过后,龙虎群山将不复存在——而他们的谋划都会落空。 行桑农人的老对手还是封王台,以童桓为主,张一刀,冯开山为辅。 几个回合下来,童桓就感到了空前的压力,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不对劲。 之前的行桑农人藏拙了。 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他必须要严肃对待——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诸位,助我一臂之力!”童桓大喊,他虽好面子,但不得不求援。 他是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 “我来!”殷凤来一式遨海靠近,手拿凤隐长刀,蓄力聚势。 他上一次与罗凛“合力”斩了谭老七,此次便没了对手。 而他,隐隐摸到了六衍气境的门槛。 殷凤来加入战团,不过于事无补——他们还是被压着打,险象环生。 “救命呐!”冯开山大呼,他可不需要所谓的“颜面”,保命最重要。 近处的萧家兄弟见状,不约而同地舍弃了对手,赶去支援。 孰轻孰重他们自有判断——若是拦不住行桑农人,他们只怕会被各个击破。 而他们的对手,月上王七,月下王九无人阻拦,在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铛—— 王七挥刀横劈,被一个穿着短打,头戴斗笠的持斧人挡了下来。 持斧人正是第一山河,他见王七王九落空,便主动拦下一人。 王九见状正要帮忙,却见一个翠衣的妖媚女子走近,挥剑拦住了他。 正是天玉宫宫主,柳玉。 “来者何人?”王九是个剑客,他毫不怜香惜玉,一剑直刺。 柳玉也使剑,剑法有些单调,也有些吃力——修为有差。 第一山河,柳玉只能勉强拦下月落二煞,陷入苦战。 “红月娄风,你们去帮忙!”周穆吩咐道,有秦甘保护,他们在这浪费了。 红月两人见状颔首,纷纷出手,红月直袭王九,娄风搭手第一山河。 他们虽是四衍气境,但都是佼佼者——武学,战斗本能……更胜一筹。 第一山河与娄风很像,都无固定招式,也无章法可言,随心而动。 两人合围王七,一斧一拳一脚,将他打得连连后退。 王七压力骤增,他有苦说不出。 若是平庸一点的四衍气境,他一个人也可压着两个人打。 但对面两人不凡,破绽很少,直接反过来压着他打,难以突破。 娄风可不知其所想,他只想为郭杞报仇——所有山匪,皆是仇人。 一拳袭去,看似刚猛,王七本能地一刀劈出,想要建功破局。 却不想娄风深谙太极之道,近了却是软绵绵一招,贴着刀身后退,然后横敲。 王七刀势不减,被敲击打偏了方向,而后就见第一山河的樵斧袭来。 他凌空翻转躲过,又见娄风早已俯身贴过来,卡住他的脚一推。 王七没站稳,收刀插入地,还没稳住身形,又见第一山河杀来。 一斧放大,掠过,他感到天旋地转,然后看到了自己的无头尸体。 王七,死。 “好!”娄风大笑,两人这种凭感觉厮杀的合作,很舒服——像是早有预谋的,环环相扣。 第一山河回以一笑,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与人联手。 两人战局既分,另一边也进入尾声。 霸枪极攻,天玉剑尽险,两女都是擅长杀伐之术的。 红月的叠浪枪势一层高过一层,本已让王九有些难受,气血翻涌。 而柳玉时不时的掺和,忽现的长剑,更让他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柳玉自创天玉剑,虽还未成熟,但核心路数已然呈现——专攻要害,尽覆险处。 王九讨不到任何好处,又见王七被人斩了首,胆寒发竖,一时心悸。 红月揪住了王九这瞬间,突然变招为探岳,全力刺去。 王九回过神,汗毛乍起,一个后仰支剑,接着翻身躲过。 然后,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忽然划过,带走了一串血珠。 王九丢下剑,双手捂着还涌着血,被割开的喉咙,缓缓倒下。 “杀!”周穆一直留神着此两处战场,见自己人双双取胜后松了一口气。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着某个人。 “不善武艺”的齐琪,在战场中犹如一个滑溜的蚯蚓,躲开了所有山匪。 周穆见行桑农人,罗大磐,曹权都被缠住了,难免有些心急。 似乎,地虎寨无人能腾出手。 …… 附近的人生死相搏,谁都不敢懈怠,因为一个不留神便会命丧此处。 战场,向来残酷。 月升单砚对御界校尉严闯。 单砚也是剑客——月落四煞,除了王七以外,都喜欢用剑。 他的对手严闯是个神箭手,搭弓远射,用弓身近战搏杀。 但单砚作为纯粹的剑客,近战自然压着严闯打,不给其喘息之机。 严闯一边抵抗,一边后退,意图缓解面对单砚的那股窒息感。 周围人很多,对于一个神箭手来说,轻功没有落点,只能近战。 …… 云水蛟陈芝对月华庭追逃使葛生。 陈芝张牙舞爪地用着双刀,全力招架着葛生的阴阳兵,有些吃力。 而葛生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向陈芝发起了高强度的进攻。 “五行,火剑。” “五行,水剑。” “五行,土刀。” “五行,……” 葛生的攻势越发凶猛,阳兵短剑,阴兵弯刀交替上阵,陈芝暗地叫苦。 …… 血佛手周汉对御界校尉罗厌。 罗厌独臂,面对释教出身的周汉讨不到好,陷入了被动。 两人一次平平无奇的交锋后,周汉“意外”负伤,不得不暂逃。 他逃来逃去,悄然接近了齐琪的身边,随后猛地探手杀去。 “云来佛手。” 释教的一式掌法,犹如从云雾中蓄势而出,刚猛又难测。 齐琪一时不察,被其狠狠地印在身后,打翻在地。 “你……” 齐琪怒目圆瞪,不敢置信——他的胸前已然凸出变形,血染长衫。 他死了,死得稀里糊涂。 第145章 生与死 龙虎群山,某处黑暗中。 有一行人躲着月光,隐藏在大树的粗枝上,眺望着凶豹山。 “冬使,死了。” 满头白发,身材修长的晏生缓缓说道,他目光淡漠,不含一丝情感。 仿佛己方齐琪的死,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 何丑并未注意齐琪的情况,等听到晏生提醒后自然也寻不到其踪迹。 他难免有些于心不忍,但却无可奈何——或许他,命该如此。 其余人大多沉默,静静看着。 倒是烧樗副农陶醉盯着周汉,渐渐眯起了眼睛——他发现了端倪。 “周汉,他是对面农夫的人。”陶醉将自己的怀疑阴恻恻地说了出来。 齐琪的身死不是偶然,似乎是周汉早有预谋——齐琪的身份已然暴露。 不然,周汉不会佯装负伤,一边与罗厌缠斗,一边靠近齐琪并偷袭。 他们看得清楚,罗厌并不是周汉的对手——周汉负伤,是有意为之。 …… 果然,在周汉“随意”击杀齐琪之后,他忽然转守为攻,猛地一掌推出,狠狠地打在了罗厌的身上。 罗厌未曾反应,直接重伤吐血,一个后翻滚蹲伏在地上,用单臂撑着刀。 他捂着胸口,感觉其内剧痛。 周汉一击命中,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他撵着罗厌出手。 一拳一掌不行,那就多来一遍,二遍……甚至百遍。 十几个回合后,周汉又逮住了罗厌的破绽,而后重重一个直拳轰出。 罗厌挨了这一下,感觉胸膛像是被贯穿了一般,甚至失去了知觉。 他被轰飞到朝廷军阵中,周围有士卒救援,稍稍试探,罗厌已然没了气。 这一拳,恐怖如斯。 …… “死!” 葛生步步紧逼,将手中的阴阳兵玩出了花,让陈芝难以招架。 他变五行之术为阴阳之术,用出了阴阳诀最核心的阴阳篇,真正的杀招。 此杀招之威力,可不是五行之术中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阴阳,掩。” 葛生忽然收起了阴阳兵,而后一手在前,一手在后。 阳兵开道,荡开了陈芝的双刀,而他尚未反应,便见月牙弧光掠过。 葛生将阴兵藏在阳兵之后,没给陈芝反应的时间,弯刀抹喉。 陈芝纵有不甘,也只能饮恨当场。 …… 另一边,单砚也有了突破,他的剑法花哨,如月明时百态。 一剑忽然上撩,挑飞了严闯手中的长弓,单砚紧跟着刺了过去。 此便是月升杀招。 严闯当机立断,见躲不过去了便侧身避开要害,被其一剑刺入肩胛之中。 然后他反应很快,一个翻滚遁入朝廷的人群中,指挥着将士围杀。 而他,已无再战之力。 …… 夜深,天亮还早,这场厮杀只会越来越激烈——这只是开胃菜。 有人倒下,有人上前。 战争向来都不是千篇一律的,但细微处却是千篇一律。 四,五衍气境从未有过停手,或者最多只是暂歇。 葛生在斩杀陈芝后,又杀向了周汉,与其战在一块。 而单砚这边,也迎上了第一山河,娄风两人的联手。 红月则是回到了周穆身边,随周穆一齐冲阵,击杀着散乱的山匪。 至于柳玉,她有天玉宫要照顾,自然回去为她的人遮风挡雨去了。 …… 玉缠蛇田妩儿对阵织因计丰年,两人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 论武艺,田妩儿更强一筹。 论心计,丰年当仁不让。 田妩儿一袭黑衣,腰间红绳上系着的铃铛叮铃作响,手中黑影轻灵。 黑影便是她的长鞭,名为“玉缠”,犹如一条蛰伏着的长蛇。 一探一缠,不停地骚扰着丰年,让他只能处于被动,无法反击。 但丰年是个大心脏,他审时度势,手中羽扇恰到好处,化解了田妩儿的杀招。 “山主。”丰年躲过致命一击,还有闲心开口说话,“你们若是愿意退去……龙虎群山,共掌之!” 丰年并不知道他们与农夫的“恩怨”,只当是曾经凶豹寨得罪了他们。 田妩儿没有应答,她与丰年无仇——但周穆与龙虎群山不共戴天。 龙虎群山,必灭。 啪嗒—— 田妩儿的长鞭狠狠打在地面上,显然更有力道,让丰年眼皮一跳。 说错话了? …… 月落阴无双对阵月华庭旗使亓鸿,两人打得火热,互不服气。 亓鸿出身士族,学的是堂堂正正,威威风风的武学,用的是马槊。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但这只是对大部分人而言——武者不在其中。 长兵对武者来说,攻得更远,杀得更猛,但不太灵活,狭窄处受限严重。 阴无双用的是长剑,他出身于武林,学得都是杀人招,但行的是书生气。 所以他的剑招时而浩然,时而狠毒,变化莫测,毫无规律。 月落四煞,月落阴无双——以他的称号命名,自然有原因。 首先,阴无双作为四人中的最强者,也是三人的“结义”大哥。 其次,几人所学几乎都是脱胎于阴家的绝学,月落剑法。 月落剑法,包含月升时突然的杀招,月上月下的浩然剑法,以及——月落。 月落,一剑“泯灭”一切。 …… 蜀川界御界使辜焉对战夺魂脚曹权,两人实力相近,也难分胜负。 辜焉用的方天戟,魁梧的身材配上霸气的长兵,很有压迫感。 但曹权并非一根死脑筋,他不会以自己的短处去碰对面的长处。 他擅长腿法,轻功自然也很好,虽然他不敢硬碰硬,但躲开很容易。 辜焉一戟刺来,他闪;一戟横扫,他跳;一戟乱舞,他退。 两人你追我赶,辜焉除了“顺手”击杀些沿途的山匪外,毫无建树。 …… 风云枪邵安与掏心手罗大磐已经大战了数百回合,体力渐渐有些不支。 罗大磐常年与何丑作对,经常交手,且实战经验之丰富,非邵安可匹敌。 而且他本身真气浑厚,武学不凡——这两个方面也略强过邵安。 综合多个优势,罗大磐自然稳占上风,压着邵安打。 …… 众人的战斗持续了很久,朝廷与龙虎群山的伤亡也在不断增大。 明眼人很容易看出来,朝廷要赢了——但是,武者方面不一定。 那处决定性的战团,还很混乱。 第146章 冥关 鸡头关,火光烛天。 龙虎群山已呈疲态,被朝廷大军压着打,隐隐出现溃逃之迹象。 他们终究只是一时血勇的山匪,如何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驻军。 地虎寨的情况还好,核心人物都没有损伤,局面可控。 而凶豹寨则不同,他们的损失可谓惨重,有数位当家阵亡: 四当家猛虎刀谭老七。 六当家月上王七。 七当家月下王九。 九当家云水蛟陈芝。 十当家杀牛刀吴启。 凶豹寨一半的当家大头目,都长眠此地,饮恨此处。 剩下的人,几乎也都陷入了苦战之中——除了三当家毒蛛女朱蛛。 她的毒药用尽,再无“任何”威胁,便留下了所有毒奴,自己跑了。 至于为什么要留下毒奴,或是掩护自己遁走,或是答谢丰年。 谁知道呢? 无人在意朱蛛的行踪,最重要的是行桑农人等人的混战——多打一。 “被”打的“一”,自然是行桑农人。 而他的对面,可谓强强联手——童桓,张一刀,冯开山,殷凤来,萧罕之,萧泓之,孔芊芊,赵阑,李成,李迁。 朝廷一方,几乎所有可战之人都围了上来,方可维持住局面。 行桑农人全力之下,童桓也难以支撑,他们只能轮番消耗行桑农人。 童桓作为主攻,双臂发麻,退后暂歇,由萧家兄弟顶前。 “二哥,助俺!”萧泓之挥舞双锤,他身材虽然臃肿,但却很灵活。 因其天生神力,可作为另一个主攻。 行桑农人漠然,横枪挡住了萧泓之的双锤,而后报以一刺。 萧罕之在旁协战,及时用铁棍拦下,护住了露出破绽的萧泓之。 殷凤来伺机一刀抽抹而去,从侧面袭杀,直奔行桑农人的要害。 赵阑也默契地丢出了链锤,瞄准了行桑农人的头部。 行桑农人面对如此绝境,猛地加速,手中长枪随着身体摆动,将攻势一一化解。 修为高,真气充盈——他的体魄,爆发力,持久力都非众人可敌。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又几招来回,行桑农人只感觉处处受限,打出的反击也是平平无奇,毫无建树。 而萧泓之打“累”了,又退下换上了童桓,由童桓接着消耗。 两人交替,攻势不断。 行桑农人有些烦躁,因此前在凶豹寨全力出手,他的修为已然下滑。 刚恢复不久的大衍之境,又悄无声息地跌到了九衍气境。 此世灵气稀薄,九衍主脉之外的气路盈气于体,并不绵长。 但只需休整些时日,纳气盈体,便能重回大衍之境——底子无碍。 而九衍气境,正常情况下不会再跌了——除非,《天魔经》秘术。 但大衍武者,傻子才会选择自爆九衍主脉来补充并提升一时的真气。 他们另有办法。 铛—— 行桑农人面对众人不间断的围攻,有些难受,也变得决绝。 这么耗下去,他迟早要被对面耗死。 倒不如用农夫秘术一搏——《天魔经》中的天魔归来。 天魔归来,烧樗农夫中春使风雅晴曾用过此招,需要自废一条气路。 但对农人而言,这招的代价并不会如此惨重——他们乃是大衍之境。 大衍之境,最不缺的就是气路,若是只废上一两条辅脉,也可温养恢复。 而大衍自成一体,大衍辅脉若是爆开,真气用尽后会陷入虚弱。 什么时候废气路温养好,什么时候便能解除虚弱,恢复正常。 “嘿……吃俺一锤!” 萧泓之再度杀来,而童桓果断后撤,抓紧时间休整,调理内息。 双锤覆冥关,乃是形容萧泓之的力量,他得天所赐,力大无穷。 虽然他才五衍气境,但行桑农人也不得不提上十分的小心。 这锤子要是挨一下,至少半条命没了——或者直接没命了。 行桑农人抵抗着后退,他在权衡利弊——天魔归来,杀谁? 首先,若是要保证一击得手,那么袭杀萧泓之最容易——修为不足,空有蛮力。 其次,杀童桓会得罪封王台,若是王公联手报复,他也有点怵。 最后,萧泓之的帮手最弱,或可趁机多杀几人,快意恩仇。 “吃俺一锤。”萧泓之并不知道他的算计,步步紧逼,一锤落下。 行桑农人拿定主意,一个侧身后突然发力——目标是斜后方的人,李成。 漂亮的回马枪,猝不及防间,龙脊长枪将李成的胸前捅出了个窟窿。 李成低头看着胸前不断流出的血,不甘地栽倒在地。 李迁与李成乃是同族,见其忽然身死,有些难以接受。 他精神一恍,怒火烧昏了头脑,竟然迎上了行桑农人:“我要你死!” “李迁!”赵阑大喝,手中链锤快速扔出,欲阻拦行桑农人。 萧家兄弟见状也跟上,一棍双锤,奔着行桑农人身后招呼而去。 行桑农人露出冷笑,他轻松躲过了赵阑的攻击,而后靠近了李迁。 他的周身忽然荡漾出一圈黑色的气波——这个黑,比夜色更显深邃。 童桓瞳孔一缩,见行桑农人状态有异,大声提醒道:“别过去!” 众人止步,但李迁已然送了上去——他冲到了行桑农人的面前。 行桑农人后仰探出长枪,左脚突然高踢,甩在李迁的下巴处。 然后他忽然右脚也起,用力蹬在李迁身上,两人以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李迁重重摔在地上,身子直接瘫软,没有半点反应——俨然活不成了。 而行桑农人借力反冲,他背对大地,凌空腾转,犹如一条黑龙袭去。 他的目标,萧泓之。 萧泓之见其杀来,知道躲不开了,只能双锤交叉,正面硬扛。 萧罕之就要来援,却见萧泓之仰天长啸,大吼:“退!” 他的目光坚毅中带点柔情——甫一接触,他便知道他的结局了。 二哥,寨主,婆婆,还有军师……我先走了。 大哥,我来了。 铛—— 行桑农人的长枪先是将萧泓之的双锤弹飞,然后狠狠地扎入其心窝。 而黑龙余势不减,将附近的朝廷士卒冲杀大片,消失于天地间。 “三弟!”萧罕之目眦欲裂,一边大喊,一边将长棍当头砸下。 行桑农人不屑,“轻松”抵挡后,他虚晃一枪,跑了。 之前他被人围攻,脱不开身——如今合围已缺,他来去自如。 事不可为,走为上。 第147章 丰年败了 五月十六日,破晓。 一夜厮杀至此,虽然还未结束,但局势明了,胜负已分。 凶豹寨,先有三当家毒蛛女朱蛛遁走,动摇了军心,让众山匪失了血勇。 后有二当家月落阴无双,五当家月升单砚,八当家血佛手周汉“临阵”脱逃,引起了连锁反应。 龙虎群山,已然溃败——至于地虎寨,他们早就溜了。 朝廷中人一下没了对手,便一拥而上,将丰年困住,并围剿山匪。 山匪自然是围得越多越好——这个世道,对付恶人只有一个办法。 杀! …… 当清晨第一抹阳光落下,照在丰年的脸上,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昨夜,他还是九流之一,龙虎群山公认的第一人,拥匪两万余。 今晨,龙虎群山覆灭,他已是困兽犹斗,也只剩下了几百残兵。 巨大的落差并未使他疯狂,反而让他愈发平静——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啪嗒—— 田妩儿一鞭子抽来,狠狠地打在丰年的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丰年一个踉跄,不复往日的洒脱,他手中的羽扇也被田妩儿薅得只剩下一副光秃秃的扇架——羽毛全被打掉了。 “投降吧!”亓鸿受周穆所托,在旁压阵,防止田妩儿被阴。 丰年号为织因计,其人老谋深算,行事缜密,不得不防。 “有本事就来杀了我!”丰年咬牙说道,隐隐可见血丝。 田妩儿又一鞭子招呼过去,不过被丰年挡住了,他还有余力还手。 不过战至此,田妩儿已是绝对的上风——获胜只是时间问题。 亓鸿静静地看着“狼狈”的丰年,也不准备再劝降了。 丰年是生是死,无所谓。 …… 大局已定,现场是一面倒。 周穆感到疲惫,他被殷凤来,红月两人保护在中间,稍作休息。 附近的司马性,罗凛二人依旧“凶猛”,又让他感到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死。”司马性如今杀人不会再红眼,但杀气却萦绕周身。 司马家祖传的剑法花里胡哨,但在司马性的实战中,他精练了许多招式。 其剑法少了点观赏性,君子风,但多了些江湖气,杀人意。 杀归杀,人倒是理智了不少。 不仅仅是司马性,罗凛也仿佛“放下了”仇恨,不再搏命般进攻。 他擅长轻功,随便捡了个短刀,游走于山匪之间,招招致命。 除此之外,秦甘,魏开,侯弃三人也组成了三叉戟,无坚不摧。 负隅顽抗的山匪本来就不多,在众人的合力之下,很快就被肃清了。 朝廷中人还俘虏了几个入衍的山匪小头目,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 以赵阑等人的话来说,这些人是要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他们劫城闹出的动静不小,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于是乎,在场只剩下了丰年一人,他不会收手,苦苦抵抗。 而其附近,越来越多的人将他包围。 “丰大寨主,束手就擒吧。”辜焉也来到包围圈,目光森然。 山匪尽除,驻军的战斗已然结束。 辜焉当起了“甩手掌柜”,钦点严闯,赵阑二人负责打扫战场。 他也知晓了罗厌三人的牺牲,内心既有悲痛,也有感慨。 马革裹尸,是军人一种荣耀的归宿——但是,他只希望几人能“苟活”。 像严闯那样活着也行,虽然右臂被废,武功大损——但至少他还活着。 月华庭此战倒是伤亡不大,亓鸿,葛生,糜川都活蹦乱跳的。 而月华庭的悬赏使一职,自王虎被诛后,还是空缺的。 童桓也围了上来,他此前与行桑农人战斗,气息都打得有些紊乱。 如今经过盘膝休养,恢复如初。 封王台四人,折损了楚月——而楚月的尸身早已收敛,先行运往绵州。 “山主,交给我了!”童桓出手时出声,他对着丰年发起了猛攻。 此事需要画上一个句号了。 田妩儿没有拒绝,她也需要休息——她找到了周穆,与他一起。 周家,青云山的损失都不小——尤其是青云山,死了一位“老人”。 自田妩儿记事起,她就在自家的大院里见过萧家兄弟。 萧家兄弟有三,老大萧岐之,老二萧罕之,老三萧泓之。 当时田妩儿才刚学会说话,萧罕之还是个少年,萧泓之更是个小屁孩。 唯一成年的便是萧岐之,他时任护院总事,也因此送了性命。 故人不在,旧人又去——对田妩儿等人而言,何其悲凉。 萧泓之的死,不仅仅令田妩儿等人悲痛,也让青云山众人沉默。 只是这份沉默中,悲戚依稀可察。 其中,尤以青地军最为明显——他们的统帅,正是萧泓之。 青地军将士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他们一言不发,单膝跪地,头低垂着。 无论人在何处,他们只面朝一个方向——萧泓之尸体的方向。 萧罕之紧紧地搂着萧泓之“站立”,他双目闭合,有清泪划下。 萧家三子,大哥早早去了——而他无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弟没了。 “青云山,恭送冥关大将!”田妩儿也留下了晶莹的眼泪,大声道。 “青云山,恭送冥关大将!” 青云山众人悲呼,他们的声音犹如海潮,一浪高过一浪。 冥关大将,是青云山护山将单独的称号——覆冥关,萧泓之。 拜别冥关大将,萧泓之! …… 有人有感,有人无感。 第一山河在杀完山匪之后,便独自一人向山下走去,没有告别,只有沉默。 自公孙姑娘香消玉殒,长伴他的只有曾经伐木的樵斧——公孙斧。 公孙斧是他命名的,经铸剑师改造的过——否则以之前的品质,早就损坏了。 这可是他唯一的寄托。 …… 砰—— 丰年挨了童桓一拳,倒飞撞向身后的巨石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哈哈哈!” 丰年忍着剧痛爬上巨石,看着众人,满目通红,然后仰天大笑。 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已然一副败军之将,阶下之囚的模样。 巨石的附近,黑压压的人将其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束手就擒吧。”辜焉再一次说道,不过他没报任何希望。 丰年死定了,降或不降都不重要了——降了,多活几日,然后当众问斩。 不降,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降?” 丰年露出了惨笑,缓缓说道:“想我机关算尽,登上如此高位……但总有小人害我,误我大事…… 他们能碍我,但并未败我……我命由我,自由我断!” “羽”扇扇骨射出,带去一串血珠。 丰年,自戕。 第148章 烧樗绝杀 地虎山东南,林间小道。 四个人走在山路上,他们大步流星,但却没有闹出半点动静。 为首一人戴着面具,下巴还冒出了胡茬,手持一杆染血的长枪——正是从鸡头关逃走的行桑农人。 行桑农人身后还有三人。 离他最近的是个身材魁梧,赤手空拳的壮汉——掏心手,罗大磐。 罗大磐身后,两人并行,但其中一个光头稍稍落后于另一个腿长之人。 腿长之人是夺魂脚,曹权。 而光头则是血佛手,周汉。 周汉也是行桑农人,受辖于万莱——曾经的五角使之一。 万莱早先入主蜀川界月华庭,自然对界内江湖事如数家珍。 一边是职责所需,一边是他要以权谋私——挑选合适的棋子。 周汉曾因犯了杀戒,被释教逐出了师门,而后游荡到蜀川界。 其人算是在释教白混了多年,性子依旧暴虐,遇人便上,逢事便闹。 但因其武艺高强,败少胜多,渐渐入了万莱的眼中。 万莱亲自前往将其收服,并命他建立了坨头寨,以备不时之需。 而周汉也得万莱之“教诲”,性子有了很大转变,沉得住气。 后来万莱身死,他便入了罗大磐麾下。 周汉“投奔”丰年,潜伏在凶豹寨,也是有罗大磐暗中授意。 若是地虎寨起事,他们可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凶豹寨——擒贼先擒王。 “景无疾到哪了?”行桑农人安静地走着,忽然出声问道。 自周家等人的杀匪令发出,他就有了安排了——只是景无疾那里脱不开身,捱到了现在才有“空闲”。 负责和景无疾联络的是罗大磐,他沉声道:“应该就是今日……许是他们来了,找不见我们……” “参见农人。” 说曹操,曹操到,罗大磐话音刚落,就有一道人影从树林间蹿了出来。 来人是个驼背老者,他驮着一把巨型夺命剪——另一个五角使,景无疾。 行桑农人见他毕恭毕敬,却只有一人:“你的人呢?” 他记得景无疾也有几枚棋子。 景无疾闻言惶恐,他苍老的面容下是孩童般清脆的声音:“他们折了。” “嗯?” “近日千宗拉我去围杀一方势力……对面竟有三个上境……”景无疾不敢隐瞒,道来,“我们围杀其中两人时,我的人被对面偷袭了。” 景无疾潜伏在千宗,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毕月乌星君。 千宗的星君几乎都是六,七衍气境,以免引人注意,他对外也是六衍气境。 所以棋子遇险,他“救”不了。 “你们围杀的是何方势力?”行桑农人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再问道。 上境高手这么多,不可能是一个藉藉无名的势力——除了农夫。 景无疾愣住,经此一问,里里外外也有颇多疑点:“他们未告诉我。” 难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事不宜迟,赶紧走……”行桑农人抛开杂念,又看向罗大磐:“你的人呢?” 罗大磐抬头看着天色,不太确定地说道:“这个时候,他们理应到了。” 沙沙—— 咻—— 树林里传出不寻常的声响,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过,直奔行桑农人。 罗大磐就在黑影的行进路线上,他出手将之轻松拦下。 黑影掉落地上,还翻滚了好几圈,竟是颗怒目的人头。 罗大磐看清楚了,顿时心沉入了海底——是他的人,金程。 金威镖局总镖头,威山虎金程。 他是罗大磐发展的一枚棋子,也是此番接应他们的人。 “谁!” 曹权怒喝,他与周汉赶到罗大磐的附近,小心戒备着林子。 行桑农人也眯起了眼睛,悄然握紧了手中长枪——他猜到是谁了。 沙沙—— 又一阵声响自树林里传出来,紧接着走出了数人。 目光阴冷,身着黑衣,把玩极细丝线的阴柔男子——烧樗副农,陶醉。 肤白胜雪,赤足环手,着一袭粉色“罗裙”,却露出小蛮腰的绝美女子——花使,佘文君。 白发飘飘,身材与手指俱修长,还捻着块白手帕的书生——雪使,晏生。 披着蓝纱的美貌女子,手拿七把刀,背着齐人高的琴箱——春使,风雅晴。 身材魁梧,拿着步步作响的九环刀,煞气十足——夏使,何丑。 身着黑袍,看不清脸,看不清身材的神秘人——秋使。 他们正是烧樗农夫,还有各自麾下的一众棋子在虎视眈眈。 温文尔雅,却时不时“透露”出一点暴虐的书生——雪一,洪珏。 默不作声,宛如游鱼,没啥存在感的文士——秋一,鱼龙。 带着点匪气,手腕上还缠着绷带的持剑书生——月一,阴无双。 络腮胡子,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月二,单砚。 …… 行桑农人并未在意这些人,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树林阴翳处。 有人躲在不见光的地方,露出了一片衣角——也是黑色的。 “出来吧。”行桑农人提起枪大喊,指向那处阴翳,“农人……” 踏踏踏—— 来人闻声没有犹豫,缓缓走了出来,只见其一袭黑衣,玉面,长发,气质慵懒,手中盘着一对黑白石子。 来人,烧樗农人。 他露出衣角也是故意的——农人之间有感应,必是要面对的。 烧樗农人走近,景无疾等人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情况有些不妙——气场被碾压了。 “在下行桑。”行桑农人眯起了眼睛,沉声道,“阁下名号是何?” “烧樗。”烧樗农人回应。 农夫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封号农人若是相见,互换名号必须要应。 当然,若是两人默契,也不必报上名来——只要没人先开口。 行桑农人无暇顾及其他,他只想知道对手是谁——是谁让他走投无路。 烧樗农人表情慵懒,似笑非笑,看起来也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敌弱我强,要他命——天知地知,我知死人知。 咻—— 烧樗农人忽然甩出了一枚黑色石子,眨眼间便燃起了火光,直奔行桑农人。 他的出手像是一个信号,烧樗农夫见状都杀了上去。 农夫见面,已是你死我活之局。 第149章 行桑覆灭 林间小道,本来是密林,如今树木东栽西倒,被人“腾”出一片空地。 林间有一场厮杀,生死只在一瞬间。 行桑农人只有九衍气境,还陷入了虚弱,自然不是烧樗农人的对手。 烧樗农人,大衍境界。 景无疾的修为是八衍气境,面对的是同为八衍气境的陶醉——烧樗副农。 何为副农? 农人相争失败后,有一种人可苟活,介于农人与使者之间。 农夫内有严格的阶级划分:农人,副农,使者,棋子。 农人得“天”所赐,地位无可动摇——除了其他农人。 农人还分有封号农人和普通农人,只有普通农人才有资格成为副农。 使者,乃是由农人亲自赐予圣种。 棋子,乃是由使者亲自赐予圣种。 而还有一部分人未纳圣种,严格意义上连棋子都算不上。 圣种决定农夫的质,高阶级对低阶级有天然的压制——这仅限于纳入了圣种的农夫之中,对其他人无影响。 所以景无疾面对陶醉,因为阶级低人一等,所以其真气已然被压制了。 罗大磐是七衍气境武者,面对同为使者的雪使晏生,讨不到好处——晏生,修为是八衍气境。 “雪使,罗大磐交给我。”何丑看着老冤家,手有些痒了。 晏生稍稍迟缓,想要撒手。 “雪使……”烧樗农人纵观全局,心留八方,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 晏生顿时明白了,修长的手指再次袭杀而去,招招直奔要害。 何丑也不敢再出声了,只能默默旁观——烧樗农人最讨厌变数。 曹权也有六衍气境的实力,他的对手是花使佘文君,被打得险象环生。 佘文君不仅仅是使者,修为还比他高很多——八衍气境。 至于周汉则是更加难受了,他才五衍气境,却要面对春使风雅晴。 风雅晴虽自废过九衍主脉,但如今实力更胜从前——六衍气境。 自此,行桑农夫都被烧樗强者针对,全部落入下风。 更不要说,烧樗农人还有众多人没有出手——夏,秋二使等。 他们带着洪珏几人,散布在四周,防止行桑农夫逃走。 …… 最先分出胜负的是佘文君,曹权——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 曹权每一次对佘文君出手,都会感觉到体内的真气被压制,十分憋屈。 而佘文君则从容很多,两手间金钗,银钗犹如流云般舞动,晃来晃去。 她的招式看似平平无奇,但对曹权而言却是另一番风景。 佘文君好似并不在战斗,而是在行舞——犹如神女下凡,惊鸿人间。 佘文君尤擅媚功,对常人一颦一笑都带着魅惑,对武者也有其他手段。 金钗,银钗便是一种魅惑手段,而其武学神女集更是媚功核心。 君不见,一舞云烟缠,一舞神女凡,说的便是蓉都最大的青楼里,最美之人跳最美的舞——神女舞。 神女舞便是脱胎于神女集,被佘文君抹去了其中大部分的媚意。 如今她全力催动神女集,又有真气压制,曹权如何能敌。 噗嗤—— 嘀嗒—— 有一滴血落在石子上,溅散。 有一滴血凝于眉心间,妖艳。 曹权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任何痛苦——他僵立着,没了动作。 一支金钗在不知不觉中洞穿了他的眉心,让他没有丝毫察觉,直到咽气。 咚—— 曹权倒地,死了。 …… 有一就有二,周汉也赴黄泉。 风雅晴的七刀各有所用——五刀音扰,令周汉听得头疼欲裂。 而她剩下的两把刀,用来杀人。 哗—— 风雅晴忽然将双刀交叉,身影像鬼魅一般,悄然靠近周汉并斩出。 周汉正处于恍惚间,一时不察,被风雅晴抹了两次喉。 …… 景无疾与罗大磐的情况也很不好,但更不好的是行桑农人。 行桑农人先是辅脉尽空,又是自爆气路,陷入了虚弱。 他的对手——烧樗农人,是全盛状态,手中黑白石子玩得随性。 行桑农人一枪刺来,他便用手中的石子一抵挡,又准又稳。 石子很小,若是稍有不对便有中枪的风险——但他玩的就是心跳。 这无疑是自信,甚至是自负。 “你这石子用不完吗?”行桑农人虽然落入下风,但嘴上却不饶人。 烧樗农人没有出声,回应行桑农人的只有一枚燃着火的石子。 石子扔出,像是少了一个——但烧樗农人的黑袖里又滑出一个,落在手中。 他的手中,一直保持着一对。 …… 何丑有些百无聊赖,也很烦躁,他提着九环刀轻微地晃动——想战。 他想战的对手便是罗大磐,曾经与他龙虎之争的老冤家。 只是农人为求行事万全,派出了加强的田忌赛马阵容。 中马对下马。 上马对中马。 极上马对上马。 行桑农夫,毫无翻盘之可能。 晏生面对罗大磐,可没有何丑的那种惺惺相惜的战斗欲。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死对面。 “啊!” 罗大磐哀嚎,他的脖子被晏生用并拢的双指戳出了一个大洞。 止不住的血下流,他捂着自己的的脖子,身体缓缓栽倒。 …… 另一边,景无疾也被陶醉打得内息紊乱,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陶醉手中的丝线,锋利无比,稍有不慎便能将人切割成两半。 景无疾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一只耳朵就是这样没了的。 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挪开了头,只怕他的脑袋已经在地上了。 …… “你就这点本事?”行桑农人稍稍有些癫狂,嘴里话多。 他已经很久未曾体会到被人戏弄的感觉了——烧樗农人,并未尽全力。 烧樗农人一直表现得很风轻云淡,玉面下不知是何表情。 他不时扔出黑白石子,有部分落空了,也有部分擦破了行桑农人的衣服。 行桑农人身上的白衣已有些破烂了,还染着一团又一团的鲜血。 “你就这点本事吗!”行桑农人持枪再度猛攻,同时伴着恼怒。 烧樗农人闻言,露出神秘的笑容:“既你执意寻死……如你所愿。” 忽然,他打了个响指,只见其两指摩擦后有黑雾泛起,如涟漪般扩散。 行桑农人见状收回长枪,严阵以待——黑雾,都不简单。 黑雾渐渐逸散,但烧樗农人打完响指后并未进攻,而是负手而立。 行桑农人不解,正欲斥问,却见身上有无名火从各处燃起。 “啊……” 火势不小,吞没了行桑农人。 第150章 尘埃落定 “啊……” 地虎山西南有火光,还伴着一阵哀嚎,响彻在山林间。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来了,有人“走”。 烧樗农人站在原地,笑看着眼前的一个活人,也是火人。 他的手还在缓缓盘着黑白石子——这上面有奇毒,沾染后不仅可使身体僵直,还会让血液容易被燃烧。 使血液燃烧之物,便是他的真气。 行桑农人不精于毒,自然在不知不觉中受了毒,如今毒发,身体僵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灼烧自己。 他无法活动,更不要说反抗了——中毒已深,再无回天之力。 行桑农人,玉焚。 堂堂一位封号农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没了,退出了农夫的舞台。 就在行桑农人身死时,景无疾一个踉跄——他忽然感到一阵虚弱。 这阵虚弱没来由,像是体内的圣教真气突然被抽干了一般,提不上气。 高手过招,向来注重细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景无疾忽然的一个踉跄,被陶醉逮住了——其双手拉长丝线,迅速划过。 景无疾瞪大了眼睛,表情凝固,然后他的脑袋就缓缓掉了下来。 而他的身体也如同一摊烂泥,缓缓瘫软在地上。 景无疾,死。 至此,行桑农夫五人,包括农人在内,全部身死道消。 “结束了。” 何丑呼出一口浊气,看着罗大磐的尸体,内心有些复杂。 与他相争多年的罗大磐就这么死了,被晏生用双指洞穿了咽喉——没能死在他的手里,真有些遗憾呢。 他只想亲自杀了罗大磐,亲自。 晏生并不在意谁杀谁没杀,他只在意对面是死了还是没死。 他拿出白手帕走近,同时擦了擦手指上的鲜血,动作优雅从容:“农人,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我们……谁!” 烧樗农人把玩着黑白石子,风轻云淡的表情皱起了眉头——有人在窥视。 远处,某棵参天大树上,静静地站着三个人,他们毫不遮掩,大大方方。 一人富态,身着沾染上香气的锦衣,长相憨厚——御香行掌柜胥骞,千宗青龙座下,奎木狼星君。 一人穿着淡绿色罗裙,裙身上点缀着草叶,其人秀丽,背后还带着个精巧的竹篓——千药阁阁主姚芝,千宗玄武座下,张月鹿星君。 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斗篷人,斗篷人身姿挺拔,却拄着长长的拐杖。 三人站位很明显,隐隐以斗篷人为主——他们都是千宗的人。 千宗不是傻子,曾经的天龙寨当家,彩羽鹰孙长生死得有蹊跷。 出手之人像极了景无疾——千宗有很大的把握,便设局算计了他。 他们本只想摸到景无疾的底细,但没想到意外撞见了农夫火拼。 有趣有趣,甚是有趣。 “找死!” 陶醉听后暗骂,顺着烧樗农人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三人。 他见状没有犹豫,脚下轻点,犹如一只鸿毛般,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我来!” 斗篷人不惊不乍,不悲不喜,提着拐杖迎上,紧接着一杖敲下。 胥骞,姚芝二人守在原地,他们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纵有七衍气境的修为,胥骞面对陶醉也讨不到半点好处——何必找打呢? 斗篷人与陶醉越来越近,甫一交锋,便连出数招,俱是势均力敌。 陶醉手中的丝线犹如刀刃,打在斗篷人的杖上擦出了点点火花。 斗篷人的拐杖是个细长的盘龙模样,绕在中间一根支柱上。 龙身有鳞,有角,有爪,凹凸不平,便是出其不意的杀招。 又是几个回合,陶醉迟迟拿不下对面——斗篷人也是八衍气境。 “副农,我来助你!” 何丑提刀杀来,他此前全然成了一个看客,这让他很不痛快。 他可是个纯粹的武人,宁可战死,不愿平淡地“苟活”。 何丑来势汹汹,胥骞见状就要阻拦,却听斗篷人吩咐道:“走!” 胥骞听命,果断地甩出了备好的香囊,带着阵阵香烟,遮挡了众人视线。 他此前在绵州城西也用过此招——故技重施,未必没有效果。 香烟弥漫之际,陶醉也失去了对手。 斗篷人,逃了。 “农人,属下无能……”陶醉再也找不到几人踪迹,只能回来请罪。 他有些懊恼,这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让千宗的人跑了。 “无妨。”烧樗农人并不在意,打断了陶醉的“自责”,眯起了眼睛:“对面来人不简单呐……千宗,盘龙……青龙杖?八衍气境……” 他们虽不知斗篷人是谁,但却知道胥骞和姚芝的来历——千宗。 “符合这些特征的只有一个人。”晏生遍览百书,对各方势力也有所了解,“千宗,青龙护法龙行一。” 千宗护法只有四人,修为不尽相同——强者可比肩副宗主,是八衍气境。 弱者甚至还是七衍气境,与一些星君的修为相同,随时可能被替代。 而青龙护法,龙行一,便是千宗护法里的佼佼者,无冕的第一高手。 “嗯。”烧樗农人也知晓,他看向佘文君,“云烟缠不能呆了,换个地方。” 佘文君并未掩饰面容,只怕已然暴露——媚者,好看的脸蛋也是一种手段。 “是。” 佘文君有些惶恐,连害怕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烧樗农人得到她的回应,便走到行桑农人“焦尸”附近,仔细查看。 他的毒,不仅可使人麻痹,使人自焚,还能在其焚后不留尸体,而是黑灰。 黑灰里,有块无暇的玉佩静静地埋在其中——竟未受到火势的半点影响。 该玉佩的一面光滑,而另一面却有黑色纹路刻下的“桑”。 烧樗农人终于露出了一抹“天真”的笑容,也将自己的玉佩拿了上来。 一面光滑,一面有字——同是黑色纹路刻写的,“薪”。 两块玉佩都非凡品,刚接触便见刻有“桑”字的玉佩化为黑雾,涌入了他自己的玉佩中。 同时,烧樗农人的玉佩光滑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纹路,像是刻写——“桑”。 掠夺,这便是农人之争。 第151章 风平 杀匪令,蜀地闻名。 封王台“发出”号令,朝廷各方响应,已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他们时刻关注着朝廷大军的动态,入官道,进豹尾,攻山,偷关……一系列的事情看得他们也热血沸腾。 蜀川界,苦匪祸久矣。 不过热血归热血,旁观者们并不为其所动——他们之所以是旁观者,是因为最多也只有满腔热血。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朝廷大军入山才数日,龙虎群山便覆灭了。 这可是九流之一,也……太水了吧。 生前敬畏,死后谈笑——这便是江湖,只有活着的传奇才是传奇。 …… 龙虎群山的大战落幕,凶豹寨一干话事人,几乎都被诛灭了。 除了少数几个漏网之鱼,如阴无双,单砚,周汉…… 至于地虎寨,全“跑”了——当然,事后他们也发现了罗大磐等人的尸首。 凶手是谁? 周穆等人也有了猜测:龙虎群山覆灭,龙虎之争迎来了最终的赢家——天龙寨所属的那一方农人。 绵州,城南。 虽然这里最为繁华,但平日里城门附近很少有人来往。 但这些时日不同了,人显然多了很多——他们带着草藤,还有臭鸡蛋。 丰年作为龙虎群山之主,谭老七作为劫城的一员,双双被曝尸于城头。 他们恶贯满盈,造成了极大的杀孽,死后便被拿来祭奠亡魂,警戒世人。 之所以悬挂于城南,是因为南边受害最为严重——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 有太多的枉死者需要告慰。 …… 六月初二,青云山。 风和日丽的一天,六月,已是夏天的尾声——热浪袭袭、谷风阵阵、蝉鸣不止、莲叶田田。 青云山经过半个月的休整,完成了所有的善后工作,元气再次满满。 西边,巨大的青云碑上已密密麻麻布满了名字——萧泓之赫然在列。 青云碑上不分贵贱,不看高低,不关强弱,对亡者一视同仁。 当然,萧泓之作为第一位阵亡的护山将,其灵牌会存于青云殿供奉。 除了刻碑仪式以外,青云山还迅速从预备役中抽调人手,重组各军。 虽然现下的战斗力不如从前,但只需数月,便能更胜以往。 这是几支经过血与火磨炼的“军队”,而不是刚出牢笼的雏鸟。 呯—— 问心场,有人在战斗。 “公随,小心!” 周穆小声提醒,他手持着羡凤画戟,一招抡得圆润,如游龙破天,又如翔凤盘旋,气势十足,排山倒海。 他的对面是司马性,司马性右边的袖子耷拉下去,空空如也:“来!” 司马家的祖传剑法在司马性手上得到了改良,更加偏向生死搏杀。 不看礼数,不论章法,不尽优雅,只求步步连环,一击必杀。 他的剑招简洁,左手剑使得如鱼得水,看不出任何的别扭之感。 便是如此,他也不敢与周穆硬碰——他不善力量。 司马性见状稍稍后撤,灵活地躲过了这一击,迅速反攻。 两人你来我往交手数个回合,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不约而同地收手。 “哈哈哈……” 生死间有大恐怖,也有大机会——他们都有三衍气境的修为了。 不仅仅是他们有提升,其他人经此一战,收获也颇丰: 田妩儿已感应到下一条气路的存在,但还需要再温养些时日。 萧罕之因为萧泓之的死,守墓三日,其归来,已是六衍气境。 同样地,殷凤来也摸到了上境的门槛——但打破五衍的气路平衡,难。 红月在战场上临时突破,正如霸枪之霸道,入了五衍气境。 娄风也感觉快了,最多再半月,他便能跻身五衍气境之列。 小花猫孔芊芊也更上一层楼,悄悄达到了五衍气境。 秦甘领着青华军大杀四方,如今心结已解,再作突破,来到了四衍气境。 而他的副手之一,魏开也于厮杀中忽然升入了三衍气境。 今时,距离朝廷大军攻灭龙虎群山之日,已过了半月。 这半个月里,外界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喜,自然有人愁。 平民百姓自然喜,他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像是过年般热闹。 龙虎群山之于他们,就如枷锁之于囚犯一样——如今枷锁断了,解放了。 江湖势力的表现则是不尽相同,他们都有各自行事的缘由: 曾深受山匪荼毒的人,他们相邀为伴,杀入了附近的“黑”据点。 而那些作奸犯科的势力,他们开始严格约束门人帮众的行为,装成好人。 还有很多势力并不在意,朝廷是输是赢,龙虎群山是胜是败,都不重要。 “司马公子,喝口水。”给司马性递水的是个端庄的女子——姜巧儿。 姜巧儿跟随司马性已久,前些日帮其整理家务,这些天更是“粘”在山上。 她三叩田妩儿的门,正式拜了师——她是真心的,但也有私心。 真心,她是真拿田妩儿当师父,态度合礼,也专注剑法。 她学得自然是飘雪剑——“李根花”的成名武学,也算后继有人了。 况且,她很能吃苦,不在司马性身边的时候,她练剑至深夜。 私心,她不是因爱剑而学剑,而是因为她喜欢司马性,爱屋及乌罢了。 她知道司马性的想法,她知道他想仗剑走天涯,所以她学剑,她想陪他。 她要的只是一定的自保能力,不给司马性拖后腿就好。 当然,最好是能保护司马性。 田妩儿本来是不愿收徒的,因姜巧儿的这个想法便改变了主意。 她是个勇敢的女子。 田妩儿将己身剑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至于能领悟几层,全看她的造化。 “嗯。” 蓝蓝的天空,司马性远远眺望,然后笑着接过姜巧儿递来的水。 他一饮而尽,正如不堪回首的往事。 “公随,今后有何打算?”周穆也接过田妩儿递来的水,笑问道。 时至今日,绿琦更多是管家,紫藤更多是掌事,红月更多是护卫——谁让田妩儿与他们少爷有猫腻呢~ 司马性躺在专供人休息的大石块上,闭着眼睛,晒着太阳:“还没想好。” 如今他身体残缺,仕途已然无望——刚好去看一看自己的梦想。 去圣都看看柳老前辈,去江南偶遇“有难”公子,去秦岭…… 江山如诗如画,自当领略一番。 第152章 浪静 六月二十七,蜀川界。 自杀匪令后,这一个多月说是风平浪静,倒也有些不平静。 蜀川界御界使辜焉,因龙虎群山之战,成了蜀川界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所到之处,被各方大大小小的势力追捧,招待,结交。 在此之前,他也就是个曾被龙虎群山打得狼狈而逃的败军之将。 风水轮流转,他终于一雪前耻。 龙虎群山已然覆灭,但其内发生了很多事情,还需要他们来商讨。 虽然丰年自戕,罗大磐横死,但还有很多细节,无法忽视。 比如鱼龙,又比如阴无双——这些逃走的人去了哪里? 还有,齐琪所在的齐家是否涉案,这也是需要调查的。 好在月华庭的手段层出不穷,仅仅十多日,他们便有了结论。 齐家,既可以说是参与了劫城,也可以说是没有参与。 参与了,是因为齐琪这一年已然行使了家主之权,甚至接管了州兵。 州尉齐宣,他的权力形同摆设——甚至劫城一事,他都被蒙在鼓里。 没有参与也是合理的,因为齐家上下都不知情,包括战死的庶出子。 齐家老爷子甚至在得知齐琪犯事后,怒气攻心,一命呜呼,死了。 这也让月华庭放过了齐家一马——因为他们后继无人了。 齐家,人丁不兴,栋梁凋敝。 之所以齐宣这个义子能当上州尉,是因为齐家已无二代子。 至于三代子里面,一人嫡出,两人庶出——嫡出子自然是齐琪。 如今,齐家的老爷子驾鹤西去,自此他们的血脉彻底断绝。 而齐宣是义子,且不能生育。 后无来者,只剩些妇人——经年累月,齐家自会不复存在。 …… 蓉都,月华庭驻地。 袅袅熏香弥散在空气中,让其内的众人心旷神怡,满心欢喜。 亓鸿与葛生两人伏案专心看“书”,他们的身边是一堆又一堆的案卷。 哒哒哒—— “亓使,葛使,我回来了。”糜川大步走近,他已然迈入五衍气境。 “如何?”亓鸿抬头看向糜川——糜川作为行决使,经常处决犯人。 “东安岭三鬼,已全部伏诛。”糜川面对亓鸿二人,态度非常恭敬。 葛生点头,称赞:“好,还有南野五马……这是卷宗。” 他将身边整理好的卷宗交给糜川,而后提醒道:“其强者虽才三衍气境,但他们都是武者,切记小心。” 糜川接过来案卷,重重点头。 杀匪令后,朝廷这个庞大的机器才开始运转起来,显露狰狞。 蜀川界驻军在辜焉,严闯,赵阑三人的带领下兵分二路,清剿山匪——听说,他们已于近日顺利会师。 而月华庭也翻出了旧账,对江湖上曾为祸一方的歹人进行清算。 至于封王台,他们坐镇蓉都,时不时对月华庭施以援手,威慑宵小。 在三方势力的努力下,蜀川界江河日清,乾坤有序,看起来蒸蒸日上。 风平浪静之下,是无数人的努力——他们清除着不安定因素。 “公孙斧,第一山河杀了地痞……他也晋升到五衍气境了。”葛生在整理近日的汇报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亓鸿看来,两人相视一笑:“此等义侠,再杀几个恶人又何妨?” 两人知晓第一山河的性格,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枉杀一个好人。 说起来,他们也曾招揽过第一山河——他太适合月华庭了。 不过,他拒绝了。 “九流,递补的势力出来了。”葛生又看到了一份报告,“是天机山发的。” 亓鸿闻言变得凝重,他起身走了过来——天机山,代表着一种权威。 “风雨红尘馆?”亓鸿看到了报告中的名字,喃喃自语。 “小说家……”葛生补充,先秦诸子百家,又一家现世了。 三教九流中: 儒教,儒家。 道教,道家。 墨城,墨家。 千宗,杂家。 阴阳潭,阴阳家。 白马宗,名家。 “新秀”风雨红尘馆,小说家。 被灭门的纵横山庄,纵横家。 其他非三教九流的势力: 朝廷悬剑司,法家。 烈山姜氏,医家。 北塞唐家军,兵家。 “农夫,会不会是农家?”亓鸿想到,风雨红尘馆的出现打开了他的思路。 葛生陷入了思索,片刻后呼出一口浊气,眼神澄清:“不会……农家的思想学说,不是这样的。” “嗯。”亓鸿点头,他也觉得有点牵强,“风雨红尘馆,记录在案……过。” 葛生合上报告,又翻向下一本:“云烟缠,佘文君失踪了。” 五月十五,六月十五,佘文君连续两个圆月都没有露过面。 而且,云烟缠的人也联系不上佘文君——更有传言,她走了。 这对于蓉都,是极大的损失。 “佘文君?” “嗯对……我们曾怀疑过,她也是农夫……”葛生反复看着报告,缓缓说道,“如今看来,她有问题。” “纳入追缉吧。”亓鸿一锤定音,有怀疑就查,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继续埋头翻看,整理着往日和新到的案卷,充满干劲。 …… 蜀川界,渝州以东,大山里。 一群人在这里“厮杀”,喊杀声震天响,手底下各显神通。 他们有衣甲统一的朝廷将士,也有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山匪。 “杀!”辜焉畅笑,手中方天戟挥舞,将面前山匪拦腰斩杀。 赵阑拿着链锤,每一次出手,必定带走一个山匪——请他们上路。 严闯因一臂被废,也学起了单手刀,继承的是罗厌的长刀。 用不了弓又如何,他还有刀,还有修为,还能杀贼。 在辜焉三人的带领下,蜀川界驻军高歌猛进,一路上势如破竹。 这里的山匪是“低配版”的龙虎群山,由蜀地各山寨联合组成。 之所以这些穷凶极恶,自私自利的山匪能联合起来,还是托了辜焉等人的“福”。 他们被辜焉所率领的蜀川界驻军杀怕了,妄图与之抗衡。 但实际情况是,辜焉接连拔了七寨,如今更是杀上他们的“主”寨。 山匪,大势已去。 蜀川界“平静”的海浪下,自然是少不了辜焉等人的付出。 第153章 告亡人 六月二十八日,昨夜雨疏风骤,今日浓睡不消残酒。 青云山都是阴雨绵绵,最有不舍之情——周穆,准备进京了。 这是他与太子的约定,也是他自己“醒悟”,拿定了主意。 蜀川界内的未尽之事,只余农夫一案——但他们销声匿迹,无从查起。 再这么耗下去也无济于事,周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青云山,问心场。 青云山,周家的核心人物都在此,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情”比金坚。 田妩儿,知川婆婆,邵安,萧罕之,孔芊芊,姜巧儿,司马性,周穆…… 司马性,他亲自将司马遇的尸身送回蓉都后,便拜别了司马欢,加入青云山——他已是青云山的一员护山将。 至于姜巧儿,她作为田妩儿唯一的弟子,自然算是青云山人。 “后日就走?”田妩儿打着一把油纸伞,傲立于周穆身边,丹唇轻启。 她的眸子里隐隐有雾气开始弥漫,但因下着雨,没人看得见。 周穆闻言看向田妩儿,他也有不舍——但奈何,他还有未竟之事。 进京,助太子争夺皇位。 于公,太子贤明,知人善用,有中兴之像,可挽大厦之将倾。 于私,九皇子与他有“仇”,有“恨”,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嗯……”周穆的语气有些疲软,“我必须要去,否则气难舒,意难平。” 农夫害他,他查。 山匪犯他,他杀。 天家杀他,他——“无可奈何”。 纵然身处这个吃人的世道,周穆也追求一点——人人平等: 谁若犯我,我必犯人。 …… 花繁野,某处僻静。 小雨还在下,飘飘洒洒,似天在抽泣,为亡人悲伤,落泪。 周穆,司马性,姜巧儿三人站在山林深处,入口有红月等人护卫。 他们的面前,是四座“新”坟——坟前有些祭品,看着还很干净。 “有人来过。” “许是谁的友人吧……” 众人戚戚——青楼之人,无论清倌花魁,还是琴师舞者,大多都无亲人。 姜巧儿对此深有体会。 “柳姐姐,严音姐姐,温公子,七儿姐姐……”她数着坟头喃喃自语,俯身抽泣,“我们来看你们了。” 她曾是花楚阁琴师,若非花楚阁的背后是云家,不然她也难逃厄运。 她很幸运。 周穆与司马性两人静默,内心有悲伤从深处涌来,也有些怒火。 山匪作乱暂且不谈,因为他们本就是恶人,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渣滓。 但没想到,最先教会他们这个世道残酷的人,竟是天家人。 “柳姐姐,这是你最喜欢的红绫……” “严音姐姐,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花间醉的肉圆子了……” “温公子……” “七儿姐姐,谢谢你们……” 姜巧儿一一祭拜,就连不太熟悉,仅见过几次面的温嵩也不例外。 斯人已去,亡者已矣。 “九儿,她跟着明月姐姐走了,说是要实现你的梦想……” 她一个人烧着香钱,继续念念叨叨——她有太多的话要说了。 自那夜之后,她变得郁郁寡欢,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感到孤独。 直到劫城后,她去了司马家,看到落魄的司马性,她振作起来了——至少她还有机会,能与司马性待在一起。 说起来,严音和七儿也算是她的恩人——那夜,九儿打算为她赎身。 虽然最后由周家出面出钱,但她们有心,足矣。 姜巧儿还在诉说,从那夜说到现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周穆与司马性很默契地没有打断她,而是蹲了下来,安静地烧着黄纸。 天上淅沥,地上泥泞,还有时不时吹来的风,不停考验着火堆。 火光摇摇欲坠,但在昏黑的阴雨天里,这是附近仅存的明亮。 等姜巧儿说累了,周穆才缓缓开口:“柳姑娘,严姑娘,温兄,七儿姑娘……你们放心,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他助太子,便为此事——但不仅是为友人报仇,更是为自己报仇。 九皇子,曾经想杀他。 司马性也郑重点头,他的左手摸到腰间的佩剑,目光坚定:“我保证,若有机会,定斩了他的狗头。” 凶手是谁? 燕朝,天家,九皇子。 司马性是知道的,他痛恨当时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接二连三地死去。 若再来一次,他拼上性命也要冲上去,不为其他,只求顺心。 砰—— 念想通达,司马性感觉有一股热气蔓延到全身,他破境了——四衍气境。 武者在突破时气息最不稳,很容易被人察觉出他们的真实修为。 周穆投去羡慕的目光,心里也在为他高兴——离他的大侠梦,更近一步。 接下来,他们又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故人”。 …… 花繁野,某处山上,周安,秦阑,郭杞,影一等“人”的墓地。 周穆就近来到这里,他领着红月几人,向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若无他们的付出,周家不会平地起高楼,木栏换朱门。 若无他们的付出,周家不会院外风雨飘,院内自逍遥。 若无他们的付出,周家只怕在劫城之夜,湮灭在历史长河。 他们都是周家的功臣。 …… 小罗村,百丈焦土。 周穆跟在罗凛身后,看着他走遍了每一处角落,似要将曾经的村子刻在心里。 他洒完了壶中酒,突然手僵直在空中,而后缓缓放下:“家主,走吧。” “嗯……” 周穆内心长叹,此地再无小罗村,再无擅制脂粉的山神。 也再无一枝黄花。 …… 周家,祖祠。 四周寂寥无人,祖祠所在的宅子也很幽深黑暗,只有昏黄的烛火默默亮着。 周家的祖祠,现在只有三代人——曾祖父一代,祖父周庭一代,父亲周正一代。 “父亲。”周穆很少来这,经历梦中一世后,他对周正感觉很遥远。 久看周正的牌位,周穆终于缓缓开口:“父亲,我要走了。 自那日魂归此处,我一直谨小慎微,从不与人轻易结仇……但总有人找死,非要招惹上我们。 我本不愿……但久卧不起的猛虎终成病猫,该亮爪时,绝对不能含糊。 害你们身亡的农夫,对我们有过杀心的敌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与其等他们杀来,然后再反击,不如……主动出击。 杀出个朗朗乾坤!” 没有人回应周穆,这里只有静悄悄的屋子,和微微晃动的烛火。 哪来的风? 第154章 会故友 开明七年,六月二十九日,晴——晴过这半月来的任何一天。 绵州,依旧是熙熙攘攘,经过劫城后的一系列事情,这里更显繁华。 …… 春回楼,地字四号房。 葛生,亓鸿于此摆宴,邀请了周穆等人——他们知道周穆要走了。 周穆刚走上四楼,就看到了房门半掩着,门口站着一个叼着干草的男子。 葛生百无聊赖地靠在门前,与屋内人时不时搭话,直到见着周穆等人,眼前一亮:“周老弟,你来了!” 周穆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露出了怀念的神情——这可是让人怀念的地方。 春回楼,地字四号房——四叔生前久居之地,他曾来过。 后来在浮身火毒一案中,他与葛生也于此相见相识,成了好友。 而且,这是春回楼——这里有很多的“故”人,严音,七儿,九儿,风雅晴,还有海月…… 周穆一路走来倒是没看到海月,不过海月此前出事了,听闻有些疯癫。 “葛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周穆将心思收回,笑着回应。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人——一身束腰蓝衫,左手摸着佩剑,右袖耷拉。 正是司马性。 他的右袖空空如也,因为单臂抱不了拳,只能带着微笑点头。 葛生一一回应,便带着两人回房——屋内只有一人,亓鸿。 “亓兄,近来可好?”周穆并不意外,他笑着出声招呼。 要说朝廷之人,此二人最为熟悉。 “很好……子羡,公随,快快入座。”亓鸿的心情很不错,“今日不醉不归。” 周穆闻言,忽然想起二人在养州初见时,亓鸿真是不醉不归。 四人落座,至于红月等人各有安排——此处有月华庭在,安全。 “葛兄,你可知春回楼的舞姬海月……她现在在哪里?”周穆将内心所忧问出,相识一场,能帮一手是一手。 司马性也停住了酒杯,看了过来——海月,此人他很有“印象”。 那个热情似火,穿着和性格都有些大胆的异国风情女子。 葛生一愣,他倒是没想到周穆等人会问起海月,但好在他知道:“她……” “她被天玉宫的人接走了。”回答的不是葛生,而是亓鸿。 他挑着一块糖醋排骨入口,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并未查过海月,不过是因为天玉宫的缘故,注意到了此女。 谁叫天玉宫这行为,叫作“强抢”民女呢? “天玉宫……”周穆喃喃,这是柳玉创建的势力,只为庇护女子。 想来海月在其中,不会过得太差。 周穆彻底放下心来,挑起一片回锅肉,真香:“边吃边聊。” 有道是寝不言,食不语,但他们“都是”江湖人,不用如此拘束。 虽然严格来说——四人中除了葛生以外,其余人都是士族。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周老弟就到了进京的日子了……”葛生感叹。 周穆猛地饮下一杯酒,看着空酒杯满是怀念:“是啊,说起来……我与葛兄相识已有两年了。” “来,走一个!”亓鸿在旁起哄,他好酒,但并不喜欢喝闷酒。 三人起杯,轻碰。 “公随也要进京?”亓鸿有些醉意了,他的脸上已染上霞色。 司马性用仅剩的左手握杯,露出了向往:“是啊,先进京……” 他要的不仅仅是进京——圣都,只是他的第一站。 亓鸿点头,从身上“胡乱”摸出一块玉佩:“这是我的信物……我们亓家虽小,但在圣都也有几亩田宅……” “亓兄,你忘了,我三叔也在圣都。”司马性笑着回绝。 他此去是为游历,非是定居。 “亓兄喝大了……哈哈。”葛生打趣,手也摸到腰间,有些犹豫。 亓鸿满不在乎,又看向了周穆,嘟囔道:“你不需要……那子羡一定需要,子羡,你有任何需要,报上我名!”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将玉佩塞到了周穆的面前,然后恶狠狠地瞪着。 似乎周穆若是不收,他就要“动手”。 “周老弟,收下吧。”葛生说道,似是拿定了主意,“这是友人相赠。” 周穆见状只好点头,好友相赠,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 见周穆收下玉佩,葛生又将放腰间的手摊在桌上,是一对黑白勾玉。 周穆明白了,这是葛生相赠。 葛生神色复杂地看着黑白勾玉,缓缓说道:“这是阴阳潭的信物……若在齐州界有困难,携此入五行。” 阴阳潭,九流之一! “葛兄,你是阴阳潭门人?”周穆闻言有些惊讶,脱口而出。 葛生这一副草根模样,私下里也是吊儿郎当的——怎么也和九流之一,最为神秘的阴阳潭扯不上关系。 不过,他早该想到的,因为葛生的兵器是阴阳匣,一种奇门兵器。 葛生看懂了周穆的疑惑,嘴角微微抽搐,敷衍道:“算是吧…… 五行,便是东域的金刀铺,木林居,水画舫,火冢,白土寨。” 他岔开了话题,对于阴阳潭或阴阳潭门人一事,他不愿多谈。 周穆也看出了他的顾虑,并未再继续追问,而是将他刚说的记在心里。 但其实,周穆并不需要牢记——五行在东域,可谓是无人不晓。 葛生随后将勾玉一分为二,白色送于周穆手中,黑色自己保留。 至于司马性,葛生则是写了封亲笔信。 几人畅聊,最后只有三个人能走出来——亓鸿酩酊大醉,被抬走的。 …… 接下来,周穆也遇到了特意赶来的封王台人——冯开山。 冯开山与他们有过把酒言欢(蹭吃蹭喝)的交情,所以相谈甚欢。 他作为封王台的代表,受虬髯侯童桓之命来送送周穆,释放善意。 甚至于,他们还给出了一枚侯令——足以让朝廷礼待三分。 这可谓是个大礼。 …… 除此之外,辜焉还亲自来了,看起来他像是对周穆很有兴趣。 “周小子,你去圣都后,若有机会,替我问候下大将军……” 辜焉感兴趣不假,但也不会专程为此而来——他是托人带信。 他很怀念在唐家军的岁月,也怀念燕朝大将军——唐谨。 第155章 出蜀 六月三十,晴。 今日依旧是个晴天,但晴得有些令人伤感——周穆,要出蜀了。 周家,青云山众人相聚在花繁野,为周穆一行人饯行。 周穆此番出蜀,所带之人有紫藤,绿琦,红月,殷凤来,娄风,新的影一。 至于司马性,他则是与姜巧儿一起——本来他是想一人走的。 “诸位,周家就拜托你们了。”周穆以茶代酒,他还要赶路呢。 他的对面是周家众人——书掌柜舒云,郝夫人郝英,两人算是周家的支柱。 郝英自然不用说,忠心可靠。 而舒云经劫城一事后,周穆对他也很放心,毕竟他有雪中送炭之恩。 “东家放心,我等必让秦川界响彻周家之名。”郝英很认真,她虽是女子,但言谈间难掩豪迈。 舒云也笑呵呵地说道:“东家此去圣都,也要注意身体……” 周穆郑重点头,再看向附近泪眼婆娑的壮汉——管家项大牛。 还有沉默不语,持枪静立,满满都是安全感的关封。 模样乖巧的胡翠花。 …… 周家未来的发展,护院及青华军由关封,秦甘二人共掌之。 防卫的发展要匹配上周家的发展,这是周穆唯二的要求之一。 另一个要求,自然就是青华军要精要忠,时刻准备着。 他此番进京可不是去游玩的,而是助太子打败九皇子,顺利登基。 若是九皇子对他或周家起了杀心,他是要反抗的,而不是坐以待毙。 至于周家的发展,简单点说——于内,就是忠才兼备,各方监督。 项大牛,胡翠花两人在内,操持周家,辅助各大掌柜。 一人管人事,一人管“技术”,两人也为各铺子提供人才。 比如掌柜,小二,厨子,护卫,乃至客人之间,必有二人的眼线。 于外,三线齐出,遍地开花——这个遍地开花,也有个渐进过程的。 由近处向远处蔓延,梨园先探,周屠夫铺路,花间醉最后入场。 他们现如今的势力,大部分在蜀川界,云川界也略有涉及。 而周家的安排,书掌柜坐镇蜀川界,并渗透到西南域每一城。 郝夫人则是带队出蜀,着手布局西北域——从秦川界开始。 安顿好周家后,周穆便看向一旁亭亭玉立的田妩儿,有些欲言又止。 田妩儿也看着他,内心满是纠结。 “你……” “我……”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很有默契,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开口,不约而同地住嘴。 噗嗤—— 田妩儿忽然展颜一笑,犹如幽谷里昙花一现——难得在分别,还能开心。 “你有何打算?”周穆长舒一口气,笑着问道,她的笑很好看。 包括她。 “我……不知道……”田妩儿闻言愣住了,精神有些恍惚。 成立青云山,她只是为了求得一个栖身之所,至于往后…… 难不成,她还能…… 田妩儿陷入天人交战,周穆也没有劝说——毕竟她是青云山山主。 “无论如何,我都在!”周穆忽然大笑,剪不断的是离愁。 “嗯。”最后的时间,田妩儿不吝微笑,美艳动人。 她也有不舍:“什么时候走?” “现在吧。”周穆微叹,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田妩儿身上挪开。 他又看向了青云山其他人——知川婆婆,邵安,萧罕之,孔芊芊等。 “诸位保重,后会有期!” “家主(山祭),后会有期!” …… 远处山上,有两人并肩而立。 “不去打个招呼吗?”说话的是个国字脸壮汉,满身的煞气。 他的身旁,一个叼着干草的男子抱胸看着花繁野上:“不了。” 他们已于昨日送别过友人了,再去也是徒增烦恼,空添离愁。 此二人,葛生,亓鸿。 …… 另一处山上,也有两人,一男一女。 男的头戴斗笠,手上握着一把小樵斧——第一山河。 女的长相妖媚,身段柔美,是天玉宫的宫主,柳玉。 两人静默无言,看着众人离去。 …… 某个隐蔽的大树上,还有三人。 为首者全身都罩在斗篷下,他拄着拐杖,问道:“这就是烧樗农人的灯?” “据我推测,是他……”一袭点缀着草叶的淡绿色罗裙,姚芝带着竹篓很确定,“周家人死得离奇,仅他一人了。” “嗯……”斗篷人便是千宗青龙护法,龙行一,“我会找人跟着。” 千宗,与农夫有一定的关系——所以周穆这个“灯”,他们会盯着。 …… 绵州至养州的官道旁,某个高山。 自龙虎群山山匪铲除后,官道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但大多都是三三两两为伴。 此时,有几辆马车经过。 高山上埋伏着众多黑袍人,他们的站位隐隐能看出有三个阶层。 其中心一人,黑衣玉面,手中把玩着一对黑白勾状石子——烧樗农人。 “需要我动手吗?”陶醉看着经过的马车,忽然拉直了手中的丝线。 晏生等人闻言也看了过去,目光深处悄然闪过一丝凶光。 “不了,随他去吧。”烧樗农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马车疾驰而去。 残灯而已。 “那我们?”何丑有些不明白——那为什么农人要将他们聚集起来。 “找你们来……有其他的事。”烧樗农人边说边拿出三个白玉瓶。 众人见状瞳孔一缩,而阴无双等人更是微微屏住了呼吸——圣种?! “洪珏,封你冬使…… 阴无双,月使。 鱼龙,风使。” 被点到名的三人狂喜,跪地高呼:“谢农人恩赐!” 这可是农人亲赐的圣种,一旦他们纳入体内——便是农夫中的使者。 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了。 烧樗农人将白玉瓶送入三人手中后,再次出声:“雪使,你带着冬使,月使,风使,潜入见山书院……” 见山书院,蜀川界内的儒教圣地,只有书生可往来。 他要四人潜入,自然不单单是埋伏或查探,更是要取而代之。 否则,他何必动用四位使者? “是。”晏生领命,他悄然捏紧了白手帕——读书,曾是他的梦想。 “花使,你去云川界……查探那里有无其他农人的踪迹。” “黄蝶儿领命。”佘文君轻笑,几息便定下了化名。 她去云川界,自然不能再用佘文君之名——此名,独属于他们几人。 西南域的事情有了着落,烧樗农人又看向陶醉几人,思索道:“副农,你们去圣都……那里有其他农人,小心为上。” “是。”陶醉舔了舔嘴唇,圣都可是燕朝中心——他还未曾出过蜀呢。 …… 官道上,几辆马车疾驰。 周穆坐在窗边,看着周遭不断倒退的景色,有些怅然若失。 两年半了,他要走了啊。 踏踏踏—— 吁—— 马蹄声响起,而后传出嘶鸣声。 有人来了! 第156章 浓雾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相传在战国时期,有秦君欲谋蜀,但因崇山峻岭,道路不通,只能作罢。 后来他想到一计,称秦有石牛,每日可拉一堆金子。 蜀君贪婪,听闻后便派出了五位力大无穷的力士开凿山路,迎回“金”牛。 这便是五丁开山的由来,而他们所开辟的蜀道,是金牛道。 蜀道有很多条,非是一道,如: 刘邦,韩信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陈仓便是其中一道。 诸葛亮北伐攻魏,“六”出祁山道。 魏延的奇谋,兵走子午道。 …… 蜀道难,但经过历朝历代的修缮,如今也可供兵马通行。 只是行者需要小心,若是马受了惊,那人的受惊只会更大——旁边便是悬崖。 周穆等人要走的路线,便是从养州到梁州,而后向西过西域,再到中域。 圣都,便在中域帝界。 …… 周穆的马车里,周穆与田妩儿两人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 马车外,殷凤来与红月各坐一边,共掌缰绳,以防出事。 其余人,绿琦与姜巧儿一辆马车,娄风和紫藤在前面坐着。 而司马性则是骑着自己的爱马。 一行九人,一路向北。 “你怎么来了?”周穆终于是忍不了这个尴尬的氛围,打破安静。 他其实早就想说出口,但之前还没入蜀道——人都来了,拐走再说。 田妩儿也一直在等周穆先说话——她怕,怕周穆“赶”她回去。 田妩儿忽然不敢对视了,眼睛瞟向外面:“我有事。” “什么事情,需要你这个山主亲自出马……”周穆显然不信,揶揄道。 “要你管……”田妩儿见周穆微微扬起的嘴角,而后慌乱说道,“我去圣都见一些人……” 她并没有说谎,确有其事——这是她一个很好的借口。 周穆还是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她,直看到她内心打鼓,才话锋一转:“嗯。” 田妩儿见状长舒一口气。 “你来了,青云山怎么办?”周穆又问道,青云山可是她的心血。 “有姑婆看着,没事。”田妩儿说起正事,也恢复了从容,“萧二哥,邵安他们也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她此番跟来,不是她私自做下的决定,而是知川婆婆等人的劝说。 知川婆婆让她跟随自己的本心,去追逐她想要的——青云山,有人看着。 所以田妩儿才会拍马追来,两人才能在马车内大眼对小眼。 两人相对而坐,忽然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安静到落针可闻。 “那个,其实芊芊她也想来……”田妩儿找了个话题,开口说道。 周穆并不意外,孔芊芊“似乎”对娄风有种莫名的情愫。 “那你们……” 吁—— “少爷,出事了!” 外面传来了红月略显不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悄悄话”。 周穆闻言掀开车帘,却见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全是浓雾。 “什么情况?”田妩儿也探头出来,声音又恢复到山涧清溪。 殷凤来的手缓缓摸到背后,眼睛惊疑,此等异象,不简单。 正午,哪来的大雾——而且这浓雾来得突然,咋眼间就遮天蔽日了。 “山主,子羡,什么情况?”司马性也走到前面,有些兴奋。 出蜀之路不到一半,他们就遇到如此异象——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精彩。 众人摇头,都不知道。 铛—— 白茫茫中忽然传出了钟鸣声,似前似后,若左若右,无法辨别。 殷凤来已经拔出了凤隐长刀,他翻身上到马车上,戒备着。 同样地,娄风也翻上了他所驾的那辆马车,捏紧了拳头。 这雾,这钟声,来得不寻常。 踏踏踏—— 有人踏下台阶的脚步声传来,让众人齐刷刷看过去。 这个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台阶。 “诸位居士莫慌,贫道地清子,前来指引居士上山!”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却是个模样俊俏,白白净净的小道士。 小道士的年纪不过十五,但人却看着成熟稳重,身着黑色道袍,手里还托着一个白净的小拂尘。 “敢问此处是何方道观?”娄风在蜀川界内走南闯北,阅历颇深——出门在外,必备一些戒心。 自称地清子的小道士闻言莞尔,他刚入门也曾以为误入妖魔窟。 “此乃天机山。” 天机山! 司马性大惊,他曾在极个别的志怪书籍中见过,大多也只提及一个名字。 姜巧儿,娄风等人则是一头雾水,天机山是什么?道教的? 周穆等人从月华庭那里听过天机山,但他更关心另一个名字——天机子。 天机子是否是天机山的人? 众人中,只有田妩儿的表情很凝重,她陷入了回忆中。 天机山,很不凡。 三教九流,三教不可撼动,九流不可轻辱——其上,还有个天机山。 天机山存世不知多少个春秋,《天衍史记》是他们撰写的,已有千年之久。 三教九流是他们评选的,各大势力皆尊其榜,以此为实。 除此之外,天机山留给世人有关自己的信息,只有这三个字。 传闻无人上过天机山,而今日他们有幸——莫不是见到个假的? “我知诸位居士的疑虑,请随贫道来……”地清子淡然道,话锋一转,“有缘人来了,不上山是出不去的。” 周穆瞳孔一缩,他想起了两年前的元夕,那个神秘老道对他说的: “对,你就是有缘人。” “贫道天机子,我们还会再见的。” “……” 是他! …… 另外一处,也是白茫茫的。 有两人四处走动,但像是在原地打转——周围只有浓雾。 两人的衣着有些类似,其中一人衣袍全黑,两手空空,叉在脑后。 另一人穿着点缀了银色纹路的黑袍,其身后还背着裹着黑布的长琴。 命楼,留字杀手,银字杀手。 到了留字杀手这一层级,便不再需要纹路点缀,而是留名区别。 留字杀手,杀人留名,“坦坦荡荡”。 “这是什么鬼地方?” “呸,又走回来了。” “等等,我们不会鬼打墙了吧?!” “……” 留字杀手像个话痨似的,不停地叨叨,但银字杀手没有介意,安静地跟着他。 他去哪。 他去哪。 第157章 天机山 踏踏踏—— 脚步声回响在白茫茫的浓雾中,这里看不见远处,就连近处也是很模糊的。 但很奇怪,他们能看清彼此,像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雾气阻隔。 “诸位居士,烦请跟上……这片浓雾中,若是迷失会很麻烦……” 稳重老成的声音响起,地清子走在前面领路,带着众人登梯。 周穆等人见状只能老老实实跟着——这也是当下唯一的路。 “还要走多久?”周穆看着走不完的阶梯,有些心烦意乱。 地清子闻言,他忽然停在了原地,如释重负:“到了。” 嗯,这么巧? 周穆表示深深的怀疑,但眼前的一切让他不得不信服,甚至是震撼。 天机山真的到了: 他们所在是一个巨大的圆台,圆台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石碑。 石碑之上,有座大气磅礴的宫殿。 圆台之外,有九座高耸入云,不可窥见,看着一模一样的山峰。 这里依旧被浓浓的云雾包裹着——除了他们的头顶。 那里有一处耀眼的光线,似冲破了云层,倾泄在圆台上。 其上的宫殿,非常醒目。 “这便是天机山吗?”田妩儿看着眼前一幕很是震撼,喃喃道。 即便是圣都里的皇宫,也难及此地半分——鬼斧神工,不是人为可比的。 “诸位居士,请!” 地清子久居此处,习以为常,很少有让他能够赞叹震撼的事物了。 “师弟!” 有个中年道人远远喊道,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周穆等人,很是好奇。 他的身边还有个老道,也是一身黑衣道袍,其目光清澈,难掩惊讶。 “见过地於子师兄,地阙子师兄。”地清子很是恭敬,但不卑不亢。 “这便是师父口中的有缘人?”地於子是那个老道,他打量着众人。 除了衣服有些古怪,都是两只眼睛,两个耳朵,没啥特点呐。 地阙子显然要稳重很多,站在原地微笑示人,但目光也挪不开。 数十年了,终于来“外人”了。 地清子听地於子问道,回答:“山下迷路,确是师父口中的有缘人。” 地於子听后点头,有些羡慕:“我守了几十年都没遇到……没想到你第一次守月,便遇着了……” 地阙子很是赞同,他们天机山人,到了某个年龄便需轮流守月。 守月,守的便是有缘人。 又因为天机山规定一月为期,到期换人,所以才被叫作守月。 没想到地清子刚被安排到守月,就遇到了有缘人——这运气,绝了。 地清子并没有太大感触,他第一次守月,如何能体会师兄们的“苦等”。 众人还在寒暄,却听有一阵威严的声音从宫殿中传来,传到众人耳边。 “地清子,请有缘人上来!” 殷凤来循声看了过去——这么远,只怕也算是大衍异象。 田妩儿也望向了宫殿,她自然不会认为说话的人是个简单人物。 只有司马性,他满是兴奋,像是狂热教徒见到了他们的真神:“仙音,仙音……难道世上,真有仙神佛魔?!” 宫殿中人,不简单。 “两位师兄,我先去了。”地清子闻言不敢怠慢,向两人告辞。 两人自然也不敢阻拦,任由他们离去,而后满眼的羡慕。 这可是有缘人呐! …… 石碑如何上? 答案揭晓,“飞”上去。 石碑附近,栖息着数只仙鹤,地清子直接跳上其中一只,看着众人。 众人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看着“瘦小”的仙鹤,权衡着利弊。 这么高,要是掉下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有缘者,请入殿!” 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忽然明白了,闻言齐刷刷地看向了周穆。 来时路上他们有过了解,知道周穆才是他们口中所谓的有缘人。 “少爷。”绿琦有些担忧地看着周穆,轻轻出声。 陌生的环境总是让人缺少安全感——尤其还是在认知范围外的环境中。 田妩儿也看向了周穆,眼神中有些复杂,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天机山,太过于神秘了。 周穆拿不准主意,看向了上方的宫殿——有些刺眼。 “居士,请。”地清子并不知道众人所忧,他很单纯。 “家主,上面应是大衍。”殷凤来靠近说了一声,悄然眼色提醒。 田妩儿则是看着宫殿,冷不伶仃问道:“我们能上来吗?” 宫殿中沉默片刻,而后再次传来声音,威严中带着丝丝无奈:“不可……无缘者,仙鹤不受。” 众人闻言看向仙鹤,又看向周穆,只能他一个人上去了。 周穆迎上众人关切的目光,微微一笑,下定了决心——去。 天机子,天机山,若说两者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而天机子,也是大衍境界。 上次见他,他并无恶意,甚至还给了周家一聚一散的应劫之法。 所以,此行应当无恙。 有了推断后,周穆便不再犹豫,也上了个仙鹤,起飞。 驾鹤的感觉很美妙,周穆还没体验够就到了,只见一个头发灰白,精神抖擞的老道站在外面——正是天机子。 他的附近仅有一片荷池,几条碎石路,许多栖息的仙鹤。 “公子,好久不见。” 天机子没有称呼周穆为居士,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称呼。 “道长,多谢了。”周穆看着他的头发,神色复杂,而后恭敬行礼。 多亏天机子提点了周家劫难,他才得以做出正确的抉择和判断。 只是还有一劫,不知道应在何时——莫不是此番进京有难? 天机子笑着摇摇头,叹息:“都是命数,都是天意。” 他似是故作深奥,又似在自嘲,让周穆有些难以捉摸。 “地清子,去喊上你所有师兄……你们先下去吧。”天机子缓缓下令。 显然,天机子不简单,在天机山至少是很有话语权的。 “是。” 地清子很淡然,领命离去——师父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便是。 他径直去了宫殿,唤出数人后,同他们一起驾鹤离去。 这时,周穆才发现这里仅剩一只仙鹤了——是他乘坐的那只。 “有缘人……请,入殿!” 天机子作为天机山之主,对周穆很是礼待,含笑请道。 周穆看着光照下熠熠生辉的宫殿,缓缓迈出了踏向未知的一步。 既来之,则安之。 第158章 天机子 天机山,石碑之上,宫殿之内。 殿内的装潢不算雅致,不算华美,有种简单的美感,朴素而整洁。 殿内的陈设也不多,反而少得可怜,看着空荡的——一套茶案,几排柜子。 茶案,据天机子所说,从他记事起就有了,只为等待一个有缘人。 而此期间,此案一直闲置——但天机山,并不存在灰尘。 至于柜子里,则是天机山封存的机要文件,涉及方方面面。 …… 天机子邀请周穆坐到茶案前,他一丝不苟地燃起焚香,提壶煮茶。 “道长,《天衍史记》是真的吗?”周穆吹散茶气,“不经意”地问道。 天机子很淡然,倒茶的手很稳:“当然是真的了……各朝自有各朝事,我们能做的,只是修正,整理。” “哦,那看来……天机山成立很久了。”周穆像是自言自语。 天机子仿佛看透了周穆,也没有藏着掖着,吹散了杯中茶气:“记不清了,那时候……山海境才是开始。” “此话怎解?”周穆故作淡定地抿了一口茶,他渐渐来了兴趣。 天机山,来历不小——他也想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武者之始,乃是气境。 气境,修的是气,但气游走于人身,有进有出……所以,人要修气,首先要学会抓住它,此所谓气感。 有了气感,便可引导气,进而开辟出气路,纳气于体。 体内的气,便是真气。 修行自有天赋之差,经脉粗壮者,柔韧者占有优势,反之落入下乘。 更有其他天赋异禀之人,每每心病祛除,意念通达时,他们便不知觉地纳气入体,气盈全身,然后莫名其妙,稀里糊涂间开辟了气路。 诸如此类,难以道尽。 气境分为一到九衍气境,大衍境界……除了大衍,又有下境,上境之分。 下境,一衍气境至五衍气境。 上境,六衍气境至九衍气境。 修气者,最先开辟的九条气路,被称为九衍主脉……乃是基础。 再之后开辟的气路,全是辅脉,又称为大衍辅脉……锦上添花。 大衍之前修的是九衍主脉,有几条气路便是几衍气境。 大衍之后,只修辅脉,其如同鱼入大海,不再拘泥于路数。 而上下境之间的分水岭,只是因为气路形成了稳定的循环,将人区分。 此循环,只存于五衍及之上。 天资再愚钝之人,只要掌握了气感,他们也能将修为提到五衍气境。 但要从五衍到六衍,六衍到七衍……则需要过人的天赋,或机缘。 所以,才有上下境之分。 至于大衍的天关,更是难如登天……当世一般人,无人可完成。” 天机子讲的很详细,但周穆还有些疑惑不解,问道:“气劲外放是为何?还有……为什么突破大衍,难如登天?” 天机子喝着茶,润了润嗓子,虽然以他的修为并不需要:“气劲外放,便是气路冲撞……既是冲撞,至少需要二条气路……而冲撞的结果嘛,外放。” 周穆若有所思,他已是二衍气境,那他也有可能气劲外放? “至于,为什么说大衍已无人可突破……是因为外界,灵气稀薄。” “灵气稀薄?” “是,外界可纳入体内,并转换为真气的,正是灵气。” “既然如此,为何农人……还有道长你,都是大衍气境?” 周穆的问题一出,让天机子缓缓放下了茶杯,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周穆见状,内心一个咯噔——难道,他说错话了? 天机子沉默片刻,忽然长舒一口气,重回笑脸:“因为,我们都不是自己突破的……而且…… 外界的灵气很稀薄,大衍境界很不稳定,不可全力出手……全力出手会掏空己身真气,需要休养数日才能恢复。” 周穆恍然大悟,怪不得亓鸿曾说,他们遇到的农人有古怪。 在蓉都官府知州厅见到的行桑农人,他是大衍境界。 在灵池山庄遇到的行桑农人,他明显变“弱”了——修为不足大衍。 “至于我为什么是大衍境界……”天机子有些惆怅,“代天觅机。” 周穆不是很理解。 “代天觅机,气自天授……天道有心,得其所助,才能成大衍境界……同样地,历代天机子亦是如此。” 天机子的话让周穆有些惊讶,他以为天机子是老道的道号。 没想到,这居然是天机山的传承。 天机子并不知周穆所想,他看着茶杯,陷入了回忆,自顾自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应有近三百岁了。 《天衍史记》中的帝王称谓,也是我将之改为庙号的…… 一众师兄弟,于碑内坐化……只有我,成了天机子,可以游走人间。 弟子之职责,守月,理书。 守月,守的是有缘人,是天机山不知从何时流传下来的规定。 理书,理的是人间书,所有文字皆入九峰,需要将之整理,封存。 而天机子之作为,便是听天命,传天谕,矫正《天衍史记》…… 听天命,传天谕……我之三百年,也仅一次……两年前的元夕。” 周穆闻言骇然,天机子竟然有两百多,接近三百岁——难道他们长生不老? 天机子的双目,似能看穿周穆内心所想,他再次出声:“天机子的寿命有限,不然也不会出现传承。” “天命是什么?” “……” “为什么是我?” “……” 天机子没有回答,因为他只是代天觅机,并不是天。 他怎么知道…… “或许,你需要自己去找到答案。”天机子无奈,天谕也未明说。 见周穆没有再追问,天机子接过刚才的话题,讲起了修行:“气境之后,乃是山海境……又分覆海境,镇山境。 化气为液起波澜,覆海境重在真气似海,有浪叠起,有潮渐退。 聚水凝石可成山,镇山境重在真气如山,巍峨不知其高,峥嵘不知其险,可见实态,暂存体外。” 这是周穆第一次听说山海境,难免有些好奇,也难免有些疑问。 “覆海境,镇山境……其内还有更加详细的划分吗?” “自然是有的。” 天机子应答,但他显然没有说下去的意愿——这片天地,只有气境。 说得再多,徒增烦恼。 “山海境之后呢……还有境界吗?” “有!” 第159章 农夫与天 天机山上的宫殿内。 熏香燃尽,老道茶空。 天机子坐在案前还有些惆怅,他端着空茶杯,久久未回过神。 山海境之后的境界,早已被世人遗忘——除了他们。 他们有案卷封存,典籍记录——其后的数个境界,一一有述。 但这些都不重要,已成过往。 天机子没有回答,转而讲了其他——天机山,以及天机道。 天机道,窥天受机,代天觅机,与天有关,紧密相连。 天机道与道教皆有“道”,但此道非彼道,两者并无太大瓜葛。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天机山人的拂尘,与道教却是不谋而合——天机山不染一尘,要拂尘何用? “道长,你知道农夫吗?”周穆没有接过话茬,他并不在意什么天,什么道。 天机子方才顺口提了农人,想必是对农夫有所了解。 “农夫……略知一二。”天机子并不生气,笑呵呵地回答。 当世之人,只有两种,他看不清——也就是天机山看不清: 一是有缘人,二就是农夫。 周穆来了精神,直盯盯地看着天机子,恭敬道:“还请道长为我解惑。” 天机子正襟危坐:“农夫,是一个很神秘的势力,或可比拟天机道。 近几任天机子,他们留下的案卷或典籍中,都曾提到过该势力。 其中,最早可查到的记载,出现在春秋战国时期……乃是辛俞之子。” 五甲子,入阴阳。 天机子“们”的寿命是精准的,三百年零一天,不多不少。 天机子,从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可以人择,可以天定。 他们同时代有且只有一人,至于其余人——则隐入石碑,销声匿迹。 新任的天机子可游走天下,“接引”山人,便有了“地”字辈弟子。 每三百年零一天,是一个轮回。 “这么早……他们也能长生不老?或者长寿?”周穆惊讶,他已然从天机子口中得知了天机道的秘闻。 几任天机子,便是数百上千年。 这么久的时间,农夫居然还在——要知道农人相争,必有一败。 而败者,便是死——他们之间是死敌,那传承是给谁? 周穆可不认为农夫能像诸子百家一样,代代传承下去。 天机子摇头,也带着很少能见到的迷茫:“他们既不长生,也不长寿……相反,他们都很‘短命’,活不到百年。 且农夫之争,自相残杀……他们是如何传承的呢?” 农夫处处透着诡异,来历不明,传承未知,还有不合常理的强大——每一个农人,都是大衍气境。 天机道受天之命,与天相连,也才仅有他一人是大衍境界。 “道长也知农夫之争?”周穆见他提到了农夫之争,直入正题。 “农夫之争,百年一局……但什么时候开始的,无人知晓。 上代天机子捕获了一人,从他口中探知的……他们称此为百年局。 百年局,持续百年。 时间一到,他们便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 直至下一个百年局,再现。” 天机子悠悠地说道,这是典籍中的记载,他也曾深入了解过。 “百年一局,他们争的是什么?”周穆喃喃,他看不懂农夫。 是什么东西,会让农夫相争至此——可以不管其他任何事情,只为杀死对方。 名?利? “从典籍中批注来看,他们争的可能是个名,一个充满利的名。” 他们不需要被人拥护,只需要获得‘名’……此‘名’,或可带来让他们足以陷入疯狂的利益。” “道长,你有自己的推测吗?” “有。” 天机子神秘一笑,他这两百年不是白活的——他也曾遇到两次局。 第一次,是他刚成为天机子的时候,他出游天下,便遇到了农夫。 第二次,这几十年,他偶然发现了农夫的踪迹——尤其是最近。 “农夫所争,可能是与我们天机道有类似……有关于天。 天本无情,人有善恶……但人也有无情,天何尝没有善恶? 天机道或是天善一面,其争温和,不似农夫打打杀杀。 而农夫,便是天恶一面……穷尽手段,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 天机子接任时,脑海中便一直回响着“天本无情,人有善恶”。 再后来,他翻阅了前任们的典籍及批准,得到了这个推测。 不然除了天,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一堆农人成就大衍境界。 正常突破?被逗了…… “善恶……何以见得?”周穆沉默后开口,越来越玄学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是有些玄秘的地方。 “大道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而人遁其一……这是我在典籍中发现的批准,是《易经》之中的。 这段话,套在善恶也可行……于善者而言,遁去的是恶。 于恶者,遁去的是一丝善意。” 周穆不解,天机子也没有再解释,而是看向宫殿后:“你随我来,便知。” 天机子起身,带着周穆往殿后走到,同时一边说道:“先说农夫吧……严格来说,他们只有三个划分: 农人,使者,棋子。 农人又分封号农人,普通农人……普通农人稍弱,但因人而异。 封号农人,个个都不简单……已知的有行桑,授衣,剥枣,献霜。” “都是当世的封号农人?”周穆只知道农人有封号,其余的一概不知。 他甚至不知道蜀川界内相争的双方农夫,有一方就是行桑。 “不是。”天机子摇头,“这是典籍记载,由历任天机子所整理的……” “当世的农人都有谁,或者是什么名号?”周穆追问,他可不会忘了他还有个潜伏在暗处的敌人,是农夫。 农夫,是龚大娘,是古谷,是齐琪,是天龙寨,但他连其名号也不知…… 是谁,一定要置周家于死地? 他们之间,到底有何等的深仇大恨? 天机子不知内情,只答周穆所问:“当世农人,我也知之不详: 蜀川界,或有二人。 北塞真川界,或有一人。 东域,纵横山庄一事,或有一人。 东南域,或有一人。 圣都,必至少有一人。 其余的,暂不得而知。” 周穆内心盘算,至少从蜀川界的事情来看,天机道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们从未透露过蜀川界有两个农人,外人也不知道龙虎之争的内情。 “农夫不可泄密,但农人可以。”天机子走到了目的地,补充道,“若想知道很多隐秘,只能从他们入手。” 周穆点头,将之记在心里,而后向着天机子的目光看去。 是一个暗室。 第160章 第一天碑 天机山,暗室。 一门内外阴阳隔,小小的暗室内有乾坤——里面,仿佛是另一处天地。 这里神似天机山,他们所在的便是一个巨大的圆台中央。 圆台上空无一物,不染一尘,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两人。 四周,有如天机山里的漫天白雾,遮蔽了视线,隐隐可见巨大石碑的虚影。 一,二……,八,九——有九个石碑,数量上与天机山的九峰相同。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他们的头顶上也有个云层窟窿,可见刺眼的阳光垂下,洒落在圆台上。 “此处,是哪里?” 周穆看着依稀可见的巨大石碑的轮廓,感觉到比天机山山峰更大的压迫感。 天机子看着四周,有些落寞地说道:“石碑内,众师兄弟的坐化之地。” 唉—— 天机子暗叹,他稍稍顿了一下,解释道:“我们在石碑内……这些是天碑。” 周穆看着空荡荡的圆台,陷入了沉默——天碑又是什么? “公子,且随我来。”天机子带着周穆向边缘走去,靠近着某处天碑。 周穆等走近了,方才窥见天碑的全貌,是一个巨大的灰色碑状石块。 天碑最上面,刻有一个字——“壹”。 “这是天碑?”周穆来到了圆台的边缘,发现外面是湖面。 湖面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也看不到它的尽头,只知深入白雾。 湖底也是看不清的,周穆只能看到倒映着的天碑——看不见“根”。 天机子环顾四周,感慨说道:“这便是天所赐予的,天碑。” 天碑是什么? 天机子当它是《天衍史记》,但也不只认为它是《天衍史记》。 “天碑是天机道内最大的秘密,即便是我们,也不全知。 它们存在于这里,除了提供《天衍史记》外,就是等待有缘人。 同时,这里也是最近天的地方——每一任天机子,他们在将命尽之时,都会将所有的弟子召集于此。 新任的天机子从中诞生,而其余人……永远留在碑内,直至坐化。 他们是逃不掉的,只能被关在这个囚牢里等死……这或是天之恶。” 于天机道而言,天之恶知道了,但天之善是什么? 周穆并没有听出来,天机子也没有解释——或许在他眼里,他们就是善。 其实善是什么,天机子也不知道,但他知道,曾萦绕耳边的“天本无情,人有善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天有善恶,一分为二,有天善的一方,自然也有天恶的一方。 而天之善恶,都非常理可以论断——比如天机道,比如农夫。 “农夫……必定是天之恶。”天机子继续说道,“因为农人是寡人。” 周穆是知道这点的,朝廷那边也有过推测——农人,大多是寡人。 但是他不理解,为什么寡人,就是恶? 天机子留意着周穆的表情,见其神情便知其所想,他双眼眯起:“他们的寡人,是自己所为。” 一言激起万重浪,周穆听后有些难以置信:“自毁其族?” “是……”天机子确认,他们可是深挖过多个农人的背景,“但耐人寻味的是,他们只是必杀至亲,其余人倒未必杀。” 至亲,即是父母,祖父祖母,兄弟姐妹,儿女孙…… 周穆忽然想到了红月,因为行桑农人正是红月的小叔——林现。 他并没有对红月斩尽杀绝。 “农人杀至亲,已是没有人性,也就是恶……但他们却没有杀光所有亲人,这或是他们遁去的一丝善意。 当然,这都是我们的推测。” 天机子缓缓说道,以上皆是他们一任又一任天机子的推测。 毕竟天只留给他们一句话——其他的,都需要他们来发掘。 千百年来的成果,仅有这些。 而且天机子猜测——所谓的有缘人,或是能左右天之善恶的人。 不然,有缘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的猜测没有说出口,周穆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低头思索着。 湖面里的倒影很清晰,周穆看到了自己,忽然感觉陌生又熟悉。 说起来,他梦醒已有两年多,也经历了不少玄奇的事情。 天机道,天谕。 花繁野,命狐。 绵州,血月。 …… “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呢?”周穆冷不伶仃地冒出来一个疑问。 天机子一愣,他也想知道:“公子,或许天碑里就有答案……” 周穆看着深不见底的水潭,有些犹豫——这咋过去? 天机子察言观色,出声解释道:“走过去,有缘人不会入水。” 周穆听后点头,狠下心踏出一步——此间神异,他也想探知。 咚—— 周穆的脚尖触及湖面,就见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荡漾开来。 好像真的不会掉下去—— 周穆有了信心,另一只脚也踩了进去,却仿佛踩空了一般。 瞬间,他沉入湖底,并感觉到了天旋地转,头昏脑涨。 ???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他出现在天碑边上,不知觉间“走”过了湖面。 刚才发生了什么? 周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天机子看得真真切切。 周穆掉下去的一瞬间,人就忽然出现了在了天碑旁,快到他没反应过来。 他,可是大衍境界。 “公子,或许要你激活天碑……”天机子喊道,他进不了湖。 后面如何,全是推测。 甚至于,有缘人进湖不入水,也是他的推测——好在结果是对的。 周穆听到了天机子的话,看向只刻有“壹”的灰色石碑,无从下手。 啪啪啪—— 周穆久看找不到任何门路,便伸手摸了摸天碑,忽然有了异象。 天碑发光,自“壹”而出。 随后,两人就见天碑上蹦出了一个又一个闪闪发光的字。 “华夏泱泱国威壮,炎黄代代意气强。 …… 首统华夏万古帝,初设三公秦始皇。 …… 南朝更替几多代,陈主唱花后庭荒。 …… 五主群雄棋百年,幽燕洛氏点兵将。 …… 武人越权竞党争,众蛇乱巢祸皇墙。 …… 燕辽共谋天下事,群雄各伏山野乡。 …… 唐。 ” 周穆与天机子死死盯着出现的每一个字,见其止于一个“唐”字。 唐……后面是什么? 第161章 天命 天碑,“壹”。 周穆看着第一天碑上泛着金光的字,陷入了沉默——唐,是什么? 在他记忆里的唐,莫过于有着“诗”圣仙鬼魔佛的大唐。 难道,此世偏移的历史最后还是会被天给修正,重回大唐? 不仅是周穆,天机子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金光——又是天之手笔。 轰隆—— 第一天碑中忽然传出声响,紧接着可见裂纹,似有金光要从中射出。 碑身也同一时间开始了剧烈的晃动,附近的湖面也开始“沸腾”。 这变故来得又快又猛,周穆一个没站稳,不小心跌向了湖面。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回过神,已来到了另一个天碑的附近,其上写着“玖”。 另外一边,天机子显然也被这个变化给惊到了,这可是第一天碑呐。 九座天碑里,这是他唯一一个可以靠近并看见字的天碑。 不是方才那金灿灿的字,而是仅有天机子可以看见的字。 这些字组成的打油诗,像是预测了此间历史上的重要节点。 天机山的《天衍史记》,以此为根,借天机山对应的“壹”峰来编写。 天机山九峰,便知天下事——否则从不下山的天机山人,如何知晓? 唐……一定是此世下一个大事件。 天机子还来不及细想,因为周穆突然出现在第九天碑附近。 这让他的震惊更甚——第九天碑,他未有一丝一毫的了解。 周穆,如何能与其有缘? 周穆也没不知道,他也想知道,但他不敢乱动乱摸了。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周穆还未动作便见第九天碑忽然金光乍起。 “华夏泱泱国威壮,炎黄代代意气强。 …… 首统华夏万古帝,初设三公秦始皇。 …… 南朝更替几多代,陈主唱花后庭荒。 …… 贞观长歌百姓欢,房谋杜断尽贤良。 …… 半部论语治天下,问策赵普雪夜访。 …… 布衣和尚起高楼,洪武称帝朱元璋。 …… 鸦片硝烟祸几代?中华儿女当自强。 ……” 这是第九天碑的碑文。 前半部分与第一天碑一致,后半部分与当下毫无关系——是梦里的。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赵普,朱元璋,林则徐…… 难道,一碑是一平行世界? 周穆大吃一惊,随后又看向了其他七个天碑的虚影,一脚踏入湖面。 入水,恍惚,回神。 他出现在天机子的身边,出现在圆台上——并不是某个天碑。 什么情况? 天机子倒是明白其中缘由,天碑只有有缘人可以靠近并激活。 他受天命,可见第一天碑,但不可靠近,或者激活。 而周穆作为有缘人,自然可以靠近并激活第一天碑…… 可是,第九天碑与其他天碑并无异同——周穆为什么会与它也有缘? 天机子想不通,也只能抛在脑后。 “公子,你看见了什么?”天机子问道,这是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只能看到满目的金光,看不见金光里的内容,或者说是字。 他只能看到第一天碑的。 周穆微微沉吟,换个说法:“我看到了另一本《天衍史记》……” “另一本?!”天机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调,然后又陷入沉默。 周穆并没有催促,而是留意着周遭——第一天碑,第九天碑都有动静。 但奇怪的是,圆台依旧平稳,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有一个推测……”天机子忽然出声,“一个天碑或是一个世界。” 周穆闻言陷入了回忆,梦中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毋庸置疑。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能看到梦中世界相关的东西。 天机子观察着周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有缘人,有自己的秘密。 这个秘密,或许就与第九天碑有关。 《天衍史记》取自天碑,是一个世界的文字缩影……难道? 天机子想要看透周穆,但除了其脸上的怅惘,再无其他。 罢了,天意如此。 “公子……” 轰隆—— 天机子正要开口时,却见第一天碑摇晃地更加厉害了。 与此同时,云层窟窿中忽然洒落一束强光,笼罩在天机子的身上。 天机子闭上了眼,模样虔诚。 周穆只感觉有些刺眼,见他无事便不再关注——要命的是四周。 第一天碑的裂纹扩大成缝,还有碎了的小石块,扑通入水。 而第九天碑,只是在摇晃——看起来,不会碎裂。 周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天碑碎了所代表的含义。 天机子如今沉浸在强光下,他只能等其醒来——他不知道出路。 “原来如此……呼……” 强光忽然消失,而后天机子呼出一口长气,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中饱含沧桑,明明就数十个呼吸,他却感觉像是过了数百年。 强光便是天谕,且是独属于他的——但了解之后,心情沉重。 天机道,农夫,两者非他所想的天之善恶,但也有些类似。 农夫,是怨,也算恶。 “道长,刚才发生了什么?”周穆知道刚才的强光不简单,问道,“第一天碑没了,代表着什么?” 天机子摇头不语,他知晓越多,越不能明言——尤其是对周穆这个“有缘人”。 这哪是有缘人啊,天机子回想起天谕的内容,止不住地感叹。 至于第一天碑碎了,原因他知晓了——天命,变数。 未来,他看到了…… 天机子多了个想法:天命已是如此,不妨赌一把,赌天机道的未来。 若想赌赢,只能押宝于变数——他眼前的这个有缘人,周穆。 “公子,第一天碑便是此世……碑碎了,纪元将变……”天机子看着周穆,斟酌之后缓缓说道。 仅仅几句话,天机泄露,足以让他的灰白头发彻底变白。 周穆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他遭到了“天”罚,没有追问。 “公子,老道送你出去……”天机子拿定了主意,笑道,“再此之前,老道送公子一份薄利……” 天机子手中的拂尘一挥,周穆只感觉到外面迷蒙,里面有一股暖流升起。 他迷迷糊糊,目不能视,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但又未沉寂。 随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少爷!” 第162章 天遁,一 碑外,天机山。 “少爷!” 周穆一个恍惚,就出现在了碑外——只见绿琦等人围了上来,满是担心。 “我没事……怎么了?”周穆听他们七嘴八舌的,愣住了。 “家主,你这修为!”殷凤来习探凤息之术,第一个察觉到周穆的不对劲。 周穆体内的真气浑厚,远超他——他可是即将步入上境。 而此前,周穆的修为仅是三衍气境。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穆也后知后觉,在殷凤来的提醒下才发现自身的变化,同样诧异。 毋庸置疑,这与天机子脱不了干系。 “我在里面待了多久?”周穆微微皱眉,这真气不知是好是坏。 好在强健体魄,坏在无法调动。 司马性可不知道这修为的“副作用”,他带着一丝羡慕:“子羡……你在里面足足待了有三天……” 天机山也分昼夜,可从云层窟窿中透下的光窥得——如日光,月光。 “不过奇怪的是……第一天,天机山所有人都上了石碑。”司马性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他们这三天过得之“孤独”,因为这里只有圆台,石碑,山峰,白雾。 而且这些朦胧的山峰有“鬼”,他们怎么走也靠近不了。 后来担心迷失在白雾中,他们就不敢乱走了,回到了石碑附近。 紫藤也点头,略有心悸:“他们大张旗鼓地飞上去,吓死我们了……我们还以为少爷在上面出事了。” 要不是地清子后来折返,告知周穆无恙,他们只怕会杀上去。 虽然,他们杀不上去——田妩儿曾试过,天上有威压,上不去。 “三天呐……” 周穆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这么久,有些惊讶。 至于被困在这里,他倒是不急——或许很快就有答案了。 天机道,是友非敌。 …… 碑内,圆台已残破。 外围原来的天碑虚影,如今只剩下了八座——少的,自然就是第一天碑。 八座隐约可见的天碑里,第九天碑有异动,摇摇欲坠,但不坠。 其余七座天碑则无动静,只可见淡淡的虚影,仿佛并不存在。 圆台随着第一天碑的崩坏,也已碎裂成一片片的浮在湖面上的小块。 整体来看还呈现个圆形,像是重圆的破镜,多了些“裂纹”。 天机子很苍老了,满头白发,双目浑浊,他独坐在圆台中央的小块上。 他的身边,诸多弟子也找到了自己的落脚地——地清子,地阙子,地於子…… “天机道已尽天命,再无存在之由……”紧闭着眼的天机子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也变得很苍老。 “师父。”小道士地清子,他那风轻云淡的表情终于消散了,急促道。 天机道不存在了,也就是天机山要没了——这里是他的家。 不仅是他,其余弟子也都神色大惊,更有甚者低头交耳,不敢置信。 天机山人都是在很小的时候上的山,这里是他们的家。 天机子没有打断众人,等他们喧嚣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天机道,或者天机山不存在了,但是…… 天机子,人还在。” “我们可以下山了?”地於子是个小老头,他本来是满心忧伤,如今听天机子之言瞬间转悲为喜,眼前一亮。 下山?! 众人也齐刷刷地抬头,他们从未下过山——最远也只是去守月。 他们从“壹”峰中得知的文字,拼凑成一本本案卷,典籍。 其中的人间百态,儿女情长,无不勾动着众人的心弦。 如今天机山没了,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下山,一睹这天下风采? “哈哈,老道活这么久,终于能看看外面了……哈哈。” “我曾看过不少典籍,其中所述的才子佳人,令人向往……” “我呢,还是江湖最适合……” “……” 众弟子相互打趣,哄笑一堂,眼中重焕了光彩,充满憧憬。 天机子见状暗叹,有些低落的声音响起:“只有一人……” 众人戛然而止,纷纷沉默。 “至于是谁……你们自行推选吧。”绝处不逢生,天机子也能感同身受,但他无能,“出去需要做一件事。” 若说自己不想出去,那都是假的——众人很默契地没有开口。 “都不想出去吗?”天机子无奈,只能逼着众人推选出一个人。 “地於子师兄……他常常唠叨外面的世界,想去看看!” 有人受不了这种氛围,率先出声,推选地於子。 “同意。” “我也想出去……” 很多人都同意,也有很多人毛遂自荐,或者推选其他人。 其中呼声最大的,就是地於子,地阙子。 地於子,入门时间最久,年纪最大,但其人充满童趣,像个老顽童。 他懂得尊重人,虽然爱玩笑,但平日里与众人关系融洽。 地阙子,中年男人,性格沉稳,随时都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 但人很热心,他总是悄悄帮众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推选人,两者出一。 地於子和地阙子看着彼此——两人关系亲近,没想到遇上这种局面。 “师兄,你不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地阙子笑道,有些释然。 地於子闻言一愣,缓缓点头——这是事实,他很向往外面。 地阙子见状摆摆手:“我懒,懒得动,怕是完成不了师父的事情……” “师弟!”地於子如何不懂,他看着地阙子的笑脸,微微有些动容。 地阙子摇头,他始终保持着一抹微笑:“我就留在山里,哪也不去。” 天机道既然不存在了,那么,天机山多半也不会有了。 但是,他不在意。 地於子看着目光坚毅的地阙子,再看向周围一众熟悉的师弟。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小道士,表情又恢复到风轻云淡——地清子。 地清子默默看着,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唉—— 地於子长叹,缓缓说道:“让地清子师弟出去吧……他与有缘人有缘。” 他不是不想出去,但是不想一个人出去——因为其他人得留下。 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了,也没有多少时日了,机会不如留给年轻人。 众弟子先是愣住,随后都明白了“大师兄”的良苦用心,没人反驳。 天机子无奈,他有些心疼这一帮弟子,也有些欣慰。 “地清子,过来吧。”天机子笑着招手,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样子。 地清子没想到最后会是自己,看着带着鼓励目光的众师兄弟,眼眶泛红。 他无亲人,也有亲人——在场所有人,都是他的“长”辈。 地清子行大礼感谢,而后起身再鞠一躬,缓缓向天机子走去。 “小师弟,帮我看看圣都的烟花!”地於子突然说道,内心舒畅。 地阙子与他相视一笑,也喊道:“别偷懒,好好完成师父的嘱托。” “好!” 地清子认真记下了每个师兄的嘱咐,来到了天机子的面前。 天机子对地清子也很满意,笑着点头,一指缓缓点在他的眉心。 一切无言,自有明了。 第163章 雾散 白雾中,茫茫一片,若是时间耽搁再久些,恐怕今夕是何年。 时间一晃,距离周穆“忽然”回到天机山,又过去了四日。 周穆一行人面对茫茫白雾,走不是,等却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他们这几日像是魂归天地一般,感觉不到半点饥饿。 周穆自碑内出来后,几乎都在盘膝调理内息,探查自身的情况。 体内多出的真气应是天机子渡过来的,并未影响到他的修炼。 这些真气无法调动,也不占用气路——坏处尚不得而知。 至于好处嘛,真气盈体——更耐揍了。 周穆有种错觉,虽然他的修为还是三衍气境,但体魄上已堪比上境高手。 他的这番变故,用殷凤来的话来说,就是传说中的醍醐灌顶。 醍醐灌顶,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气境无人可行。 铛—— 钉—— 有刀枪声响起,武者耐得住寂寞,因为他们可以习武比划,打发时间。 况且,此地的灵气较之外界十分浓郁,是绝佳的修炼场所。 圆台上,有两人杀得正欢——都是五衍气境,殷凤来,红月。 殷凤来的凤来刀法现有五大式,真气也更胜一筹,面对红月占尽上风。 红月的月皎长枪攻势汹汹,叠浪,掠林,探岳,点鸿如指臂使。 但她的“凶猛”是假象,只是单纯的霸枪特点——极致的攻。 两人交手数十回合,红月久攻不下,已是妥妥的劣势。 殷凤来使出平平无奇的一刀挥斩,而后突然变招,真气迸发。 其凤来刀法,遨海与海上明月两式齐出,爆发力惊人。 唰—— 风声呼啸,殷凤来掠过,收刀。 红月还保持着探枪的动作,其胸口起伏不定,有香汗滑落。 她输了——要不是殷凤来收了刀,她的脑袋早已掉在地上了。 “红月姐姐……”绿琦也吓出一身冷汗,围了上去,满是关切。 “呼……”红月呼出一口浊气,缓缓收起了枪,看着绿琦闪过一丝暖意。 她向殷凤来微微拱手,殷凤来笑着回应,这已是他们的默契。 战罢,众人闲谈几句后,有人继续修行,也有人轻语发呆。 “少爷,我们就这么一直等着么?”紫藤箕踞而坐,百无聊赖。 绿琦双手托腮,她也坐在附近望着“天”,柔柔道:“不然呢?” 田妩儿也在附近,她静静站立,闭目养神,似在冥想。 周穆摊手,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只有等——不等也出不去。 轰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忽然间他们身后的石碑发生异响。 田妩儿猛地睁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穆拉着向外走去。 “离远点!”周穆吆喝,与众人离远了,有些惊魂甫定。 石碑忽然剧烈摇晃,有裂纹生成,而且越来越密,越来越长。 石碑要碎了! 周穆凝神,殷凤来等人主动请缨,护在众人身前,以防备可能的流石。 砰砰砰—— 一阵阵爆裂声从中传出,却不见任何的石块乱射,反而像细沙般瓦解。 同时,碑内有漫天白雾溢出,他们不明情况,只能等待。 踏踏踏—— 不一会,白雾中传出脚步声,还有一道隐约可见的人影。 那人走出,模样俊俏,面容稚嫩,但其人气质上显得沉稳——地清子。 地清子走出白雾,看着身后碎成渣的石碑,眼中闪过一丝悲寂。 “小道……”绿琦出声,却被地清子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 只见他忽然双膝跪地,向着石碑碎渣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而后起身,看着众人。 娄风不明所以,护在众人身前,试探出声:“地清子?” 地清子露出惨笑:“诸位居士,勿需惊慌……即日起,贫道便是天机子了。” 至于原来的天机子去哪来,众人不知道,但周穆有了想法。 石碑内自成一界,如今碑已碎,他们只怕是永远不会出现了。 周穆暗叹,他还有诸多疑惑,需要找原来的天机子问清楚…… 为什么,他会给自己渡功? 还有,有缘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居士心中有诸多疑问,但恕贫道不能解惑。”地清子,也是下任的天机子恢复了面无表情,“日后,一切自有分晓。” 他说完,向着周穆恭敬行了一礼,大步向白雾中走回:“三日后,雾散,诸君可去……届时,诸位还有一番造化。” 这是天给予天机道的,而天机道将之“无”偿奉送。 因为今后,再无天机道,再无天机山,只有天机子——孤家寡人的天机子。 天机子走了,他还有事。 …… “子羡,你们怎么看?”司马性目瞪口呆,近日来的事情过于玄幻了。 周穆看着地清子消失的身影,缓缓说道:“他们应该不会害我们……静待三日,再看看情况吧。” 他们已经待了七天,再多三天也无所谓——反正也感觉不到饥饿。 然而,他们很快就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代价。 第一日。 “额……你们饿吗?” “我以为是错觉……” “饿!” “别急,我随身带的盒子里还有些东西可以吃……” “……” 第二日。 “饿,饿得动不了了……” “盘膝冥想,别乱动。” “坐不住……” “……” 第三日。 “饿……” “饿……” “饿……” “……” 众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他们这三天,仅靠着绿琦带的一些药材充饥。 现在饥饿感袭来,他们都快要撑不住了——白雾怎么还不散? “白雾里好像发生了某种变故……”殷凤来说道,他能感觉得出来。 几个呼吸间,白雾变淡了——源源不断的白雾化为充沛的灵气,滋润着众人。 砰—— 砰—— 砰—— 所有人忽然发现自己的“气路”畅通,有种全身通盈的舒服感。 田妩儿,升为七衍气境。 殷凤来,升为六衍气境。 红月,娄风来到了五衍气境的巅峰,已摸到上境的门槛。 司马性之前刚入四衍气境,如今又被推到了五衍气境。 周穆亦是,步入四衍气境。 没有修为的众人,紫藤绿琦接连入衍,满是不可置信。 而此前坚持习武,还未入衍的姜巧儿更是厚积薄发,直接跨入二衍气境。 白雾来得快,散得也快。 …… 白雾中不仅仅有周穆一行人,还有其他人——命楼杀手。 他们来到白雾后无人指引,迷失在其中,入眼只有茫茫一片白。 前七天时间,他们感觉不到半点饥饿——他们一直走,累了就歇。 没有尽头的“旅途”让人恐惧,他们要不是心理素质过硬,早就崩溃。 后来的三天,他们更是又累又饿,其中一人想写遗书——还没有纸笔。 “苍天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虽然杀人无数,但不会杀善人……” “这一定是天谴,我一定杀错了人,杀了个有功德的善人……” “呜呜,我还不想死……” “……” 留字杀手临“死”前依旧唠唠叨叨地,他就差大哭大闹,想要上吊了。 “血戒……”银字杀手盘膝抱着长琴,忽然出声,“雾散了……” “咦,雾散……我咋突破了?”名为血戒的留字杀手瞠目结舌,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忽然就成了七衍气境高手呢——天才?高处不胜寒呐。 银字杀手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戏,没有隐瞒:“不知道,我也突破了……” 银字杀手,入五衍气境。 一番变故,白雾消散,留给众人是依旧是崇山峻岭。 但是,这地方不太对…… 第164章 出山 某处深山,尽是密林。 有一行人披荆斩棘,步履维艰,他们舍弃了马车,只带上了各自所需。 每人的随身兵器,司马性的伙伴——白夜良驹,还有绿琦的小药箱…… 这里是哪里? 他们也不知道——雾散后,他们忽然就来到了这里。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除了山就是林子,见不到人烟,人迹。 他们的马车也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泛雾前的原状——除了环境。 这里绝对不是蜀道。 …… “公随,你这马牵得很费力嘞。”周穆看着司马性累得气喘吁吁,无奈道。 司马性将自己的长剑背在后面,仅有的一只手拉着一匹白马。 白马的身上伤痕累累,大多伤口都是被附近枝条划破的。 司马性很是认真:“说了要闯荡江湖,一人一马,一个都不能少。” 听到此话,姜巧儿忽而抬头,又再次低垂,目光中闪过一丝忧愁。 什么时候,司马性才会说,两人一马,一个都不能少呢? 周穆拿司马性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牵着白马在密林中穿梭。 “幸好,这片林子还有些野味……”紫藤背着绿琦的小药箱,感慨道。 他的嘴角还能看到一些油光——他出门时往绿琦药箱中藏了点佐料。 不然,即便他们打上了几只野鸡野兔,恐怕也食之无味。 娄风与殷凤来走在最前面开道,他笑着回应:“有些野味很正常……不然那些行走江湖之人,大半都要饿死了。” 他以前是周家的州外掌柜,时常在山野间奔波,吃过的野味不计其数。 当然,出门在外,干粮也是必备的——但在雾散后,很快就吃完了。 一是众人修为提升,食量大增,二就是饥饿来袭,急需补充。 这处深山,密林多到不知有多广,广到他们走了数日。 好在他们能看到天上的太阳,并未遗失方向——一路向东。 “少爷……你们看那!”绿琦正望着天空,忽然兴奋地指着天上大喊。 众人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可以见到一阵又一阵的炊烟。 “咦……可算遇见人了。”紫藤眼前一亮,松了一口气。 他和绿琦的修为最低,长途跋涉之下最容易感到累——但他们都忍着没说。 不能给少爷拖后腿! 田妩儿昂起螓首,看着越来越多的“炊烟”,声音冷清:“不太对劲。” 周穆也发现了异常,附和道:“悄悄过去……这烟……有问题。” 殷凤来,娄风等涉世已深的人,自然明白周穆两人的担忧。 还未到傍晚时分,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片的“炊烟”——那边出事了。 众人赶过去,寻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山村的轮廓。 村子与山,与水,与林相伴,本来应是一幅人间仙境,但此刻村子里却是另一幅景象——人间炼狱。 朗朗乾坤之下,没有魑魅魍魉,但有恶徒行凶,暴匪作乱。 村子里燃着熊熊大火,有“炊烟”,也有阵阵黑烟。 一群蒙面人堵住了村子出入口,还有不少人来回冲撞,杀人放火。 看清楚村子的情况后,周穆等人当机立断——入村救人。 由姜巧儿照看紫藤,绿琦……和白夜良驹,其余人全部杀过去。 山下,村子入口。 “老大,村子已经封锁住了,除了少数人还在负隅顽抗,没有其他活人了。” 有提着朴刀的蒙面人来到一个披发蒙面人的面前,恭敬汇报。 披发蒙面人看着村子,缓缓说道:“再查一遍,不要有漏网之鱼。” “是!”朴刀蒙面人领命,带着几人,便在村子外面巡绕。 “老三,里面的人你去拿下……一个不留。”披发蒙面人眼中没有一丝色彩,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附近有一个光头蒙面人,他提着禅杖应声,就要点上几人。 “恶贼,休要逞凶!”司马性冲下山,他一人当先,急掠而来。 他的身后,周穆等人也纷纷抽出了兵器,全部冲杀而来。 披发蒙面人见状,眼睛眯起,吩咐道:“拦住他们!” 被称为老三的光头蒙面人,立马提着禅杖直接迎了上去。 司马性猛地靠近,一剑刺出,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蓄力一击。 钉—— 光头蒙面人一时不察,与司马性剑杖相交,吃了个闷亏,连连后退。 “呸。”老三感觉喉咙一甜,侧脸啐出一口血痰,“五衍气境……” 披发蒙面人眯眼更甚,又见其他蒙面人面对周穆等人,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数个回合,他们已丢下多具尸首。 “来者何人……敢管我们黄泉人的事……”披发蒙面人拦住想再次出手的老三,其语气之平淡,听不出喜怒。 司马性左手剑挽了一朵剑法,笑道:“管你们是黄泉人,还是天上人……敢杀无辜百姓,我们管定了。” 周穆等人来到他的身边,表情凝重,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事,他们管定了。 与此同时,先前巡绕村子的朴刀蒙面人赶了回来,目光不善地看着周穆等人。 “老大,里面有硬茬……”朴刀蒙面人靠近披发蒙面人,附耳小声道。 披发蒙面人微微点头,看着众人,缓缓出声:“我记住你们了。” “那你可要记好了……”司马性毫不在意,但他也不会傻到自报家门。 披发蒙面人盯着司马性的眼睛,狠狠吐出一个字:“撤。” 他先前见周穆等人出手,知道他们是不好惹的——都是武者。 而蒙面人队伍中的武者只有几人,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想撤,晚了!”司马性可不会任由他们离去,一剑袭去。 光头蒙面人见状,拦在披发蒙面人身前,与其战在一团。 周穆等人见状也纷纷出手,其中田妩儿的动作最快,一鞭子先发制人。 目标——披发蒙面人。 披发蒙面人并不恼怒,重复他的命令:“不要恋战,撤!” “哪里走!” 村子里有人也冲了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几个血勇青年杀了出来。 他提着个木“扁担”,直接朝着最近的朴刀蒙面人就是一棍敲下。 朴刀蒙面人方才见到他的底细,不敢大意,只能慎重对上。 另一边,披发蒙面人被田妩儿缠上了,他竟也是七衍气境的高手。 至于光头蒙面人,他本就吃了个闷亏,又遇到了众人,险象环生。 “撤!” 披发蒙面人第三次下令,他投掷出几枚暗器,砸在地上后升起一股迷烟。 众人见状纷纷捂上口鼻,不得不放任对手不管——先自保。 迷烟迷眼,他们看不见人,失去了对手,只能小心戒备。 烟消,人不见了。 第165章 西域 不知今夕何夕,又无良辰。 某处深山,燃着熊熊大火的山村里,四周都是烧焦的房屋与滚滚黑烟。 “水……” “狗蛋死了……” “铁柱也没了……” “……” 村里乱成一团麻,周穆等人也帮忙搭手,四处寻找生还者。 然而偌大的村子里,除了被中年男子护住的人,无一活口。 蒙面人,真是斩草又除根。 “多谢几位义士!”中年男子有些落寞,也带着点戒备,拱手道。 司马性摆摆手,他正气凛然地说道:“我辈侠士,路遇恶徒,自当出手。” 他崇尚侠义,有颗向往江湖的心,向往书里的那些大侠。 人生在世,不过朝朝暮暮——但侠义常在,公道永存。 周穆站在一旁,他看着司马性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这公随,举手投足间越来越有江湖气,越来越有豪侠的气概了。 他这初入江湖,才刚开始啊。 中年男子也愣住了,而后轻笑:“在下申茂,不知几位义士如何称呼?” “在下司马性,人送外号天地游侠……”司马性显然还没准备好,他临时想了个外号,直接道出。 周穆闻言嘴角微微抽动,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号——太中二了。 “咳……”周穆看着申茂看来,轻咳一声,正色道,“在下白衣温侯,周穆。” 司马性也瞪大了眼睛,好家伙,这个名字——似乎比他的更有逼格一点。 田妩儿俏生生地站在周穆身边,表面上冷若冰霜,内心却笑开了花。 周穆这家伙平常看着十分严肃,有时却又像个孩子,喜欢搞怪。 “人间惊鸿,田花儿……”田妩儿轻声报上了假名,同时也取了个外号。 假名她曾经用过,是周家“正大光明”招揽的客卿执事。 此番她并未用长剑来假扮,而是用的原来的一身装扮: 青丝铺背,黑袍加身,红绳束腰,手提凤缠黑鞭——腰间少不了两个银铃。 有熟悉且细心的人可以轻易揭穿她的面目,但她也不是为了隐藏而隐藏。 她只是为了低调,无论是青凤寨寨主,还是青云山山主,她没有几个仇家。 承认她是田妩儿,又如何? 更何况,青云山山主——她只在西南域的大城里有些名声。 “霸枪,红月。”红月立志要继承霸枪,将周澜之名传遍四海。 殷凤来也冷不丁地冒出声:“凤隐,殷凤来……” 既是要行走江湖,他自然不会藏拙——东海剑圣的凤来刀法,必将再次扬名。 只有娄风左顾右看,努了努嘴,他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 在青云山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叫他为风狗——疯狗。 这名号,难登大“雅”之堂。 “诸位,你们怎么从山上下来?”申茂并未听过几人,不留痕迹地问道。 他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套路,里面坑坑绕绕的。 他担心,周穆等人也是黄泉人,来套取他们的信任。 “坏了,红月……你去将绿琦他们接下来……”周穆忽然想到了忘了的几个人,赶紧对红月说道。 那群蒙面人不知从何处遁走,要是碰上绿琦等人可就遭了。 红月也想到这点,提枪便走,殷凤来见状跟上:“我与你同去。” 红月没有拒绝,与殷凤来双双离去。 “见笑了……”周穆有些担忧,笑着回应,“我们还有同伴在山上。” 司马性点头,大大咧咧道:“我们从蜀道翻山越岭,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对了,申兄,此处为何地?” 他虽然涉世未深,但也不是个傻子——天机山之行,不可为外人道哉。 申茂闻言有些狐疑,但见司马性的表情不似作伪,犹豫后说道:“此地乃是西域,庸川界,镇州,华坪县。” 他缓缓说道,其他信息并不愿意再多透露——因为村子,乃是隐村。 何为隐村? 不在朝廷的登记册中,无需缴纳苛捐杂税,无需服徭役兵役…… 不是朝廷不想,而是村子过于隐蔽,几乎没人能找到。 所以今日连续来了两波人,这不得不让申茂怀疑来者的目的。 西域! 众人惊呆了,这才几日,竟然就稀里糊涂地到了西域…… 他们本来的路线,是出蜀入秦,经梁州入西域,过庸川界向圣都。 现在他们竟莫名其妙地到了西域——不过总归是好事,更近了。 众人继续闲聊,期间等来了红月几人,见他们无碍,周穆可算放下心来。 “恩公们既然都到了,那就留下来暂住一晚吧……这山间豺狼虎豹不少……”申茂悄然换了称呼,已相信了大半。 这一行人男男女女,也不像是黄泉人——杀手组织,露不得面。 周穆看着太阳西斜,赞同:“如此,再好不过了……多谢申兄。” 申茂苦笑摇头,说起来几人都是他的恩公,却只能睡些“破”屋子。 村子刚经历一番洗劫,几乎没有完好的房间了——有“破”屋子算不错的了。 …… 夜幕很快降临,因为白天一事,所有人都无法入睡,聚集在一块。 他们燃起篝火,有人抓来野味,有人翻出窖藏的美酒,各司其职。 今日有酒今朝醉,活下来的人都变得豁达,出手大大方方。 人死了,可什么也没有了。 村民们打来野味,紫藤也没有藏私,将周家秘制的香料拿出来了,增香添色。 滋滋滋—— 烤鸡,烤兔的香味弥漫,众人围成一个圈,笑饮畅谈。 “吃……” “喝……” “可惜俺娘……呜呜呜……” 村子里只剩下少部分的妇孺老人,绝大部分人都是精壮的汉子。 汉子们常年上山下地,多少有些血勇之气,他们自发地跟着申茂反抗了。 至于没有反抗的人,统统成了黄泉人的刀下亡魂——包括村长。 村长在临死前,还寄希望于黄泉人,希望他们能网开一面,饶了村民。 可惜,黄泉人是有备而来的,自然要求滴水不漏,不留活口。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周穆抿了一口酒,有些粗浊。 至于田妩儿,她更是将之弃在一旁——她现在只喝周穆的酒,天仙醉。 “他们?”申茂端酒的手忽然停顿,拿不定主意,“你是说黄泉人?” “黄泉人?” 第166章 黄泉人 西域,庸川界。 庸川界之名,源于庸国,仅有几州之地——镇州,便是其一。 华坪县,是镇州的偏远县,最靠近秦岭山脉的地方。 …… 月明星稀,乌鹊尚未南飞。 周穆等人与一群刚认识的人围坐在深山的残村中,谈笑风生。 他们有酒,有肉,有笑,有悲——人间百般滋味,尽在其中。 随着周穆问到了黄泉人,让附近人都停下手中事,望了过来。 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申茂被周穆这么一问给问懵了,许是因为喝了酒,有些失言。 黄泉人,这个名字不为人知——也只有申茂认了出来。 但他并没有告诉村民真相,只是说这是山匪来袭。 黄泉人的事情,普通人还是少知道为妙,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申茂看着周穆等人,又看着身旁的“心腹”,权衡着其中的利弊。 周穆等人都是武者,而其他人也是自己人——或可告之。 既然拿定了主意,申茂便将知道的黄泉人信息和盘托出:“黄泉人是天下第二的杀手组织…… 天下第一,自然是命楼。 黄泉路人无老少……黄泉人不同于命楼,他们可没有什么规矩。 惹上他们,他们可不会管对面是谁,杀便杀了……曾经,圣都有一个世家得罪了他们,被他们灭了族。 同样地,他们也收钱杀人……便是当朝大将军,镇南将军,也榜上有名。” 大将军唐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大燕之长城,辽庭的心头大患。 镇南将军雄山海,九衍气境高手,当今四神通中的斧通。 这些都是一跺脚便能引起一方地震的大人物,居然也会上榜悬赏。 只是,怕是无人敢接——但,敢将他们上榜,已是莫大的勇气。 周穆听后稍稍对黄泉人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一个单纯的杀手组织,不仅认钱,还很记仇。 “黄泉人的实力如何?”周穆又问道,他们算是得罪了黄泉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尤其是面对这些杀手。 申茂的表情更加凝重:“黄泉人自上而下,有府主,书判二官,四方鬼,黄泉使,和最普通的黄泉人。 府主不知是谁,修为也不明……但以其他人来看,至少是八衍气境。 书官与判官的修为都是七衍气境……他们曾露过面。 书官曾于太子册封大典上闹过事……判官则是下场了圣都那个灭门案。 四方鬼应该都是六衍气境,分别是青鬼,赤鬼,玄鬼,白鬼。 黄泉使是所有下境武者的统称,以修为分高低……但严格来说,是同一阶层。 黄泉人都是精通暗杀之道的普通人,没有修为在身……但不可小觑。 毕竟曾经也有黄泉人刺杀武者得手,并安然离去的。 杀手,不能以常理论之……对了,这些都是我在外面道听途说的,仅供参考,不知道准不准确……” 申茂许是憋在心里久了,一时说得兴起,透露了太多信息——最后他才反应过来,急忙补了一句。 当然,他最后的补充在周穆等人看来,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周穆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看来申茂也不简单。 他知道黄泉人如此多的隐秘,绝不是深山老林中,一个空有“武力”的村民。 他一定有故事。 “黄泉人来这里做什么……还有,他们是怎么找到你们的?”周穆好奇,此地偏僻,为什么会引来黄泉人。 杀手,可是无利不起早啊。 申茂也在纳闷,他并不知道黄泉人所来为何——只知道他们在找东西。 找什么东西他也毫不知情,因为对面也没问他们,见面就杀。 “他们上来就要灭口……他们要找什么,我也不知道……”申茂摇头,虽然看起来有些糊涂,但他说的是实话。 至于怎么找到他们的,他也不知道,或许是个巧合? 周穆只当他不想说,也就没有再问了——了解黄泉人,才是当务之急。 “黄泉人是西域的势力吗?”司马性像是周穆肚子里的蛔虫,饶有兴致。 卷入这种江湖纷争,然后与恶贼生死相搏——这不正是大侠的剧本吗? 申茂仿佛成了摇头机器,他只是一个“村民”,哪知道这么多:“不清楚……” “沧澜一笑,甲茂。”田妩儿看着一脸无辜的申茂,忽然出声。 申茂闻言后大惊,抓起了身旁的“木”扁担,变了脸色:“你们是谁?” 他的“心腹”见状,纷纷起身。 村子里的人,上一秒他们还其乐融融,下一秒就剑拔弩张了。 只因甲茂这个名字。 周穆疑惑,惊悸,但很快过去了,他站到平静如水的田妩儿身边。 “我们没有恶意。”田妩儿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听过你…… 甲茂,六衍气境高手,东域齐川界人士,为人侠肝义胆,爱打抱不平,好惩奸除恶,赢得百姓们称赞一片……因其带着一条铁扁担,也被称为沧澜一笑。” 扁担是弯的,正如扬起的嘴角。 甲茂,也就是申茂心里一沉,没想到隐姓埋名这么久,还是被人识破了。 “你们来此,到底有何居心?”甲茂提着“木”扁担,警惕着。 他成名于东域,这一群从西边大山来的人,如何得知他的事情。 田妩儿再次补充道:“你曾是上境高手,名声在外……” 娄风则是摸了摸额头,有些无奈:“我们真是路过的。” “既是‘路过’,那明日就不留诸位恩公了。”甲茂保持着警惕,俨然不相信,最后还是下达了逐客令。 他曾经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所以才心灰意冷地归隐山林。 他,对生人异常排斥。 篝火一分为二,一方住在村子“破”屋,一方住在村头。 气氛尴尬,好在见不到面。 …… 一夜无话,天亮了。 周穆知道甲茂等人对他们已然十分防备,便也不再叨扰,自找没趣。 他吆喝起司马性等人,简单收拾一番,便朝着山下走去。 此地向东,便是华坪县——到了那里,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 周穆等人“悄悄”走了,但他们并未遮掩,自然也瞒不住甲茂等人。 甲茂看着他们远远离去的身影,又再次质疑起自己…… 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 他,赶走了自己的恩公? 第167章 献霜 七月廿三,兰秋已末。 中域,帝界,圣都。 有一处平平无奇的宅院,上面看着“干干净净”,其下却是内有乾坤。 隐蔽的侧屋中,有与外面格格不入的升降台,缓缓载着三个蒙面人下行。 哐当—— 升降台来到某个位置时,发出卡位声响后,便停止了运转。 这里仅有少数几个燃烧着的火把,在黑暗中指明了一条路。 三个蒙面人见状顺着火把前进,走了很久很久,才遇见了一堵石墙。 死路? 哐当—— 又是一阵声响,他们眼前本是死路的石墙缓缓转动,依稀可见里面有月光。 石墙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旋转,他们只能看到阴影里,隐约坐着一个人。 “拜见府主!” 为首的蒙面人披着头发,显然已是轻车熟路,恭敬地下跪。 他身后的带朴刀和光头的蒙面人也纷纷效仿,激动地行礼。 这可是府主啊——他们第一次见。 “起来吧。”石墙里“藏”着的人,便是黄泉人的府主。 他的声音飘忽不定,似男似女,分不出其中的喜怒。 “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府主责罚!”披发蒙面人没有起来,请罪道。 府主沉默片刻,才缓缓问道:“北斗……没有找到?” 披发蒙面人猛地头叩地,其身后二人也埋头不起,生怕府主怪罪。 “起来吧。”府主哪里还不明白,呼出一口气,“判官,我需要一个理由。” 披发蒙面人便是黄泉人两官之一的判官,主生死,杀戮。 判官应声,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所有事情道来,其间不敢添油加醋。 他也不知道搅事的人是谁,但他发现了某个村民的真实面目——甲茂。 曾经的沧澜一笑,如今竟然躲在了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可悲,可笑。 “府主,老大……”朴刀蒙面人代号为浸夜,他此刻有了想法,“会不会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他的身上?” 判官眯起眼,这倒是有很大的可能——他们翻遍了村子,都没有找到北斗。 那么北斗,极有可能是藏在甲茂的身上,所以没有发现。 至于周穆等人,虽然看着狼狈,但气质上完全不像山里人。 他们要找的东西,与村子有关,与这些外来者无关。 “你们先继续追查甲茂……”府主下令,“搅局者的信息,报给书官。” 书官,主谋略,情报——有他出手,很快便能知道搅局者的信息。 黄泉人,事要做,仇也要报。 “是。”判官如释重负,见府主所在的石墙再度翻转,静待恭送。 哐当—— 石墙彻底翻转,合上,留给判官三人的只有一条回头路。 “府主是走了么?”光头蒙面人代号为明峰,他小心翼翼问道。 浸夜,明峰,都是五衍气境,都是判官麾下的黄泉使。 此两人,既也是他的心腹,也是他曾经的结义兄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对他的称呼由大哥变成了老大。 “走了。”判官松了一口气,带着两人迅速离去,像逃离虎口一样。 墙的另一边。 府主回到了原来的一侧——他眼前赫然是个巨大的地下天坑。 天坑上面是某个敞开的峰顶,可见到皓月洒下的大片月华。 天坑底部是一池水,月光下深不见底,犹如一头食人猛兽。 天坑的壁上,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洞口——都朝着中央。 中央只有一个孤台,其上竟有一个小亭,亭内还有道人影。 “何事?” 小亭离得远,但亭内人的声音却仿佛是在耳畔轻语,异常清晰。 府主正襟危坐,斟酌后说道:“禀农人,北斗没有找到……” 亭内人赫然也是一方农人,更是封号农人——献霜。 “嗯?” 献霜农人坐在亭内,摆弄着案前的插花,轻哼出声。 周围的温度,骤降。 府主离很远便感到这股寒气,急忙解释:“有人搅局,差一点……” “何人?” “不知……” 献霜农人继续摆弄,“北斗盘上,天权此世是木。” “我的人有所怀疑,已经去追查了……一定将天权寻回来。”府主头上冒出冷汗,呼吸有些急促。 “嗯。” 献霜农人像是满不在乎一般,轻呼一声后没了下文。 但四周明显回暖的温度,显然说明了方才献霜农人的不悦。 对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道娇媚的女声:“府主若有需要,可来寻奴家。” “多谢血娘。”府主不敢怠慢,只因此女也是使者,修为与他相同。 但血娘的手段诡异,他不是对手。 “咯咯咯……”血娘娇笑,忽然间变了语气,声音冒着寒气,“禀农人,我的布局已成…… 圣都里的达官显贵们……他们的性命,皆系于农人的一念之间。” “哦……血娘,现在就可以杀了?”有个少年出声问道,饶有兴致。 血娘又笑,仿佛春回大地,再次娇媚:“所有未入衍之人……当然,他得来过我们那里……” 少年于阴影中舔了舔嘴唇:“刑部尚书的次子,狐彦……他去过你那里。” “怎么,他得罪你了?”血娘笑道,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人。 少年摇头又点头,露出了残忍的笑容:“看着不爽……刚好试试。” 他的反应众人看不见,但从其语气中也能听出来一点故事。 “可。”血娘轻声同意,区区一个刑部尚书之子而已。 就算杀了刑部尚书狐宪,又有何妨——只要献霜农人同意。 毕竟,他们还杀过“天家人”。 献霜农人很安静,继续插花,于此期间没有出声打断。 见场面重归安静,他方才悠悠说道:“蜀川界,调查得怎么样了?” “蜀川界,应是有两位农人相争。”有人出声,还是那个少年。 黑暗中又一人淡然附和:“是龙虎之争,恐怕已经分出了胜负。” “所以,杀了小甘子的就是他们?”一道阴柔的声音传来,不怀好意。 少年被称为孤剑,淡然者名唤阎王,阴柔的人是牝牡(pin4,mu3)。 献霜农人的阵容强大,麾下有九大使者,半数都在八衍气境。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位副农——正是方才淡然自若的人,阎王。 阎王是副农,修为也只有八衍气境,但明显强过同修为的使者。 农夫的气路永远比修为高上一衍——外界灵气稀薄,九衍已是极限。 除非…… “无论结果如何,蜀川界的农夫,一定要揪出来……”献霜农人摘下了一片花瓣,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们以为杀死了甘龙虎,就能保守住农夫的秘密了吗? 他有的是手段。 献霜农人悄然离去了——他的案前,留下了一片泛着寒光的花瓣。 花瓣,已被冻结。 第168章 进京 八月,桂秋。 圣都,又称京城,至于它原来的名字,慢慢被人淡忘了。 …… 公元840年,燕文王,也就是燕明宗,将燕朝国都从蓟迁至洛阳。 公元950年,燕孝宗支持许安变法,改革政军制与地方划分。 洛阳之名封存于古书之中,当今天下只有圣都,也只知圣都。 …… 圣都位于燕朝中心,中域帝界——中域只有五界,帝界居其中。 其余四界又称卫界,分别是帝北界,帝南界,帝西界,帝东界。 许安当年的想法,卫界是燕朝几大后备军团的驻守之地,可以策应各方。 但经过多年的发展,卫界成了帝界的长城——外面再乱,它自岿然不动。 正如前些年,辽庭来袭,孤月教作乱……丝毫不影响中域。 无论外面再乱,中域内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帝界的特殊,还有个不同其他地方的划分——都,府二级。 寻常的界内,是都,州,县三级。 但帝界则不同,只有一都——圣都,九府——宁安府,荣兴府…… 同样地,军制上的改革,燕孝宗也采用了许安的提议。 燕朝重新启用了四征,四镇,四平,四安,以及大将军的武职。 大将军为武官之首,正一品。 四征将军正二品,四镇将军从二品,四平将军正三品,四安将军从三品。 还有杂号将军,正四品——受封的人,大多都是利益相关。 悉数说来,燕朝正四品之上的将军,只有十七人。 没有什么车骑将军,骠骑将军——武人若是势大,文人不答应。 始于燕明宗的规“武”令,影响之长远,达两百多年。 近百年中,又因为燕成宗的事情,燕朝对四镇将军的职能也有了修改。 四镇将军守卫界,若无圣人调遣,不能出中域,不能入帝界——只需守卫帝界。 因此,四镇将军的官阶后来又升了半品,与四征平齐,达到正二品。 镇南将军雄山海,更是闻名天下的高手,颇有与大将军唐瑾争雄之势。 …… 圣都的城池很雄伟——因为武者的原因,修的比州城高很多。 远远望去,整个城池犹如一座整齐又连绵的巨大山脉。 “哇!”绿琦看迷了眼,她还未见过这么大的城池,“好高。” 红月,紫藤也有微微失神。 司马性则是满腔豪气从胸中涌出,喊道:“好,好,好!” 他从书中“看”到的圣都,与他此刻所见别无二致——巍峨兮若泰山。 这只是一种错觉,不过圣都之于各城,犹如泰山之于群峰。 登泰山而小天下,入圣都则平四海。 “你们可要小心些……”田妩儿波澜不惊,目光中带着一丝回味,“圣都之内,能人无数……” “这是自然!”司马性点头,说得头头是道,“随便一个路过的小老头,都可能是绝世高手,或是门生无数的大贤。” “哇,圣都里……岂不是高手遍地走,好手多如狗。”娄风惊叹。 他虽在蜀川界内走南闯北,但生平所见之宏伟,不过天机山。 但天机山于他而言,犹如梦一般的镜花水月,不像是真的。 而圣都就摆在眼前,真真切切。 至于高手,他虽然惊叹,但也没太在意——自周家卷入农夫之事以来,他见过的高手太多太多了。 嘎吱—— 有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经过,车上还插着皮毛制成的九尾立杆。 “呵,哪里来的土包子?” 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忽然掀开了车帘,看着众人满是鄙夷。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着众人,最后落到了田妩儿几女身上。 田妩儿,红月,绿琦,姜巧儿——四女气质不同,各有风情。 “好美呐……”白衣公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火热,而后藏在深处。 田妩儿察觉到了他的窥视,握紧了手中黑鞭——晦气,她不想杀人。 白衣公子舔了舔嘴唇,正要喊话,却突然“躲”回了马车,没有任何动静。 周穆等人也戒备起来,悄然摸到了自己的武器——对面有几个护卫。 虽然马车内的白衣男子看着身份不低,但又如何? 他们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走……” 沉寂片刻后,马车里终于传来了白衣公子的声音。 车夫坐在前面,先是一愣,而后瞟了众人一眼,缓缓驾车驶离。 “呼……”绿琦松了一口气,她涉世未深,对这种人有种天然的慌乱。 如今那人主动离去,双方相安无事,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驶离的马车走远了,白衣公子再度掀开了车帘,“恋恋不舍”地回望。 “公子。”马车内竟然还有一人,那人抱剑,头垂眼合,似在打盹。 声音从他这传来,可见他却是像睡着了——怪哉,怪哉。 白衣公子放下车帘,显然并不惊讶:“可惜了,人没带够……” 抱剑人没有回话,“睡”着了。 “她们的方向,是到圣都……”白衣公子露出了阴笑,“跑不掉的。” 这也正是他按捺住内心骚动的一个原因,至于另一个原因。 自然是抱剑人拦住了他,并告诉他外面众人的实力不俗,不可妄动。 否则,他动手又如何——难不成,这些贱民还敢杀他? 他可是当朝刑部尚书,狐宪的儿子。 …… “那个人是谁?”姜巧儿提剑看着,她比起所有人都痛恨淫贼。 因为青楼出身,她见惯了披着各种皮的人——她拎得清。 红月的目光也很冰冷,看着驶远的马车:“他敢来,定杀不赦!” “他……可不简单。”田妩儿出声,他见过那种马车——是某个世家的专属。 “狐家的人。”紫藤瞬间有了头绪——他在来的路上做了不少功课。 狐家,狐老爷子曾是上任太保,其长子狐宪是现任刑部尚书,次子狐连是安西将军,长女狐莲是圣人仪嫔。 燕朝不同历代,虽有三公三孤,但三公服务于圣人,三孤服务于太子。 三公从一品,三孤正二品。 太师,少师,为治学。 太傅,少傅,为服礼。 太保,少保,为武护。 “狐家的人……不可大意。”周穆也有了解,“他们,与九皇子关系匪浅。” “不必如何担心……”田妩儿成竹在胸,显然有了应对之策,“有侯令在,只要没有大过……自然无惧狐家。” 封王台,可不是区区一个狐家可比的。 周穆缓缓点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还有靠山,太子一方。 众人抛开不快的事情,一路上有说有笑,慢慢走近了圣都。 其间行人来往渐多,但每个人“都”得在城门处接受检查。 他们有太子等人的信物,自然可以轻松应对,过关。 进京! 第169章 圣都 八月初一,圣都。 圣都作为燕朝国都,乃是九纵九横的格局,其中主街联系着皇城与城门。 皇城作为圣人居所,占有最中间的五纵五横,且比外面的城墙还要高上几分。 除了皇城以外,其余纵横街道之间,是一个又一个的坊,市。 几坊近一市,但各个方向的主街,绝对是最繁华的市。 圣都之中,南贵,西富。 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处于这两个方向上,最靠近皇城的地方。 四,七,八皇子的府邸,也都在这里——出门便是皇城脚下。 …… 周穆等人入京,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瞧啥啥都新鲜。 “这就是京城呐,稀奇稀奇。”紫藤与绿琦瞅在一个摊位前。 摊位前是一个幻术师,他在表演幻术——低级点的,也就是魔术。 他表演的是个很简单的“幻术”,是从一个布袋里不断取出来物件。 “你猜他那个布袋有多大……”田妩儿忽然莞尔一笑,不明缘由。 周穆哑然失笑:“布袋不大……重要的是下面……” 田妩儿没想到周穆一眼就能看穿,有些惊讶——她当年可是想了很久。 另一边,殷凤来与红月走在一起,找了个卖糖葫芦的,要了三串。 将一串糖葫芦咬在嘴里,他的手上还有两串——其中之一递给了红月。 红月愣住了,摇了摇头。 旁边,司马性与姜巧儿并肩走着聊着,一人说,一人听。 “传闻圣都里,有四大诡事……”司马性饱读“诗书”,侃侃而道,“其一,便是在这附近……” “这里?”形单影只的娄风跟在两人身后,他对诡事倒是挺感兴趣。 司马性回头看着娄风,又看向姜巧儿——他的两位“忠实”听众。 他们所在是圣都城西,走的是城西主街,这里曾发生过一个诡事。 城西吸血鬼案。 很多人亲眼见到吸血鬼掳走了几岁孩童,并当众饮了一口血。 “什么时候的事情?”绿琦看完了“幻术”表演,也凑了过来。 司马性想了想,不太确定:“好像……也就几年前吧。” 绿琦以为是很久以前,在知道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后,顿时毛骨悚然。 “嗯……虽然吸血鬼并未再现……”紫藤有圣都的一手情报,自然熟知诡事,“但每个月都有孩童失踪……” “也就是说,吸血鬼还在?”司马性感觉惊奇,顿时正义感爆棚。 他想捉鬼,他要捉鬼。 紫藤看着绿琦闪过莫名的神色,与众人迎着夕阳,缓缓踱步:“圣都内有四大诡事……并且,这些诡事都是近年才发生的,随时有可能再次出现。 城西吸血鬼案,行凶者罩着黑袍,面色苍白,有獠牙,喜欢掳掠孩童,几个呼吸就能吸干人血。 城北百妖夜行案,行凶者为各类奇怪的妖兽,力大无穷,行动矫捷……杀人后只留下相应的咬痕爪痕……只发生于夜间。 城南傀儡火案,行凶者不明,受害人似被人以傀儡术操控,自焚而亡。 圣都‘老死’案,行凶者不明,受害人无缘无故衰老,寿命于一夜耗尽。” 绿琦闻言缩了缩脖子,悄然靠向了姜巧儿,不敢多问。 “这么多?”田妩儿虽然记忆模糊,但至少还有些印象。 以前从未听过这些诡事——像是忽然出现的,没有任何预兆。 “我们去城东住吧。”绿琦怯生生发言,她有个提议。 城东,看起来好像最安全。 紫藤也转溜了大眼睛,应和道:“我也觉得城东不错。” “最近发生的诡事是哪个?”司马性又问道,周穆也看向紫藤。 紫藤记得清楚,脱口而出:“应是吸血鬼案,上个月城南又失踪了一个孩子……” “城南?”周穆发出疑问。 “嗯,吸血鬼现身是在城西主街,但其活动却不定……可能,城外各府也有。”紫藤很是肯定,他不会记错。 司马性若有所思,试探问道:“那我们就去城南?” “?!” 绿琦一脸懵逼,那里不是刚发过案么——况且,傀儡火案也在那。 另一个愣住的是姜巧儿,她虽然害怕,但有司马性在…… 司马性去哪?她去哪。 “你们意下如何?”周穆问道,最后还是看着田妩儿。 红月,殷凤来,娄风等人向来都是唯他马首是瞻,自然不会反对。 田妩儿则是侧头看向周穆,知道他问的是她——因为她有私事。 城南,也方便。 “我等下要出去……”田妩儿说道,仿佛又担心周穆多想,“晚点会回来。” 周穆看着不动声色,内心却有一阵小欣喜,仿佛春回大地,雨入旱田。 …… 入夜,微凉。 圣都之大,他们走到了华灯初上,明月高悬的时候,才抵达城南主街。 圣都处处有夜市,且夜市繁华无比,尤以城南最盛。 无他,这边对着皇城正门。 “糖葫芦,糖葫芦,卖糖葫芦咯!” “客官,来玩呀~” “买定离手……你这人怎么动手动脚……” “四海楼,今日特供:烤全羊。” “今日上新戏咯:将军破阵……诸位客官,里面请!” “……” 街上人多人杂,街边灯明灯暗,过往行人的心思,各不相同。 有人买醉,有人买“醉”——前者去酒楼,后者去青楼。 “少爷,你看!”绿琦逛着吃着,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梨园。 “公子,里面看戏,请……”有小斯守在园外,迎来送往。 周穆领着众人走近,笑着问道:“今夜可有《霸王别姬》?” 小斯摇头,陪笑道:“公子,今夜唱的是《将军破阵》,新戏……” 周穆轻笑,甚是怀念:“可是我,只想听《霸王别姬》。” “没了。” “真虞姬,还等着真霸王呢……” 小斯嬉皮笑脸的表情忽然收敛了,正色道:“真霸王来了?” “来了!” 小斯瞬间明了,引着众人入园,又上了梨园顶楼——其内有个密室。 密室向下走,明显走到了地下,众人也听不到外面的唱戏声了。 “拜见家主。” 密室内光线渐亮,一道声音响起。 第170章 影一 圣都城南,梨园。 一处深藏在地下,有火把照耀得明亮的密室,其上洒落下几缕月光。 密室上面,一定是后院那种。 “拜见家主。” 周穆的面前跪了三个戴着獠牙鬼面的人,正是周家的影。 为首一人,其獠牙最大,对周穆来说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影一。 第一任影一是周家曾经的送餐仆人赵二,他因救周穆而死。 如今的影一,已是第二任。 “无须多礼。”周穆快步走近扶起来影一,他对其可是给予了厚望。 影一身后的两人是他的副手,代号分别是影左,影右。 “我们刚来圣都,说说这里的情况……”周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司马性则是啧啧称奇,好奇地打量周遭,他是第一次知道周家还有这么个势力——入了青云山,他也是自己人。 影一应声,指向案前已然整理好,堆成一摞又一摞的文书。 “朝中派系斗争十分激烈,大致有三个阵营——太子派,九皇子派,中立派。 太子派有左相江攸之,礼部,兵部……大将军唐瑾,或是更倾向太子。 九皇子派有皇后雄玉蝉,右相雄非鱼,镇南将军雄山海,征北将军安长杉,吏部,刑部,工部,户部…… 二,四,七,八皇子及少数文官,多数武官,都是中立派。 倒是受封在外的五皇子,他曾旗帜鲜明地表示——他与九皇子同进退。” 周穆对这些也有过初步的了解——在柳奴儿,严音出事后不久。 既然他决定要帮太子对付九皇子,自然需要知道双方的力量。 螳臂当车的事情,他不会做。 影一顿了顿,他说完了朝堂之上,又扯到了“江湖”之远:“朝堂之上错综复杂,朝堂之外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燕朝还有独立于文武两系之外的三大势力——封王台,月华庭,悬剑司。 封王台双王都是模棱两可的,四公也未站队,但虬髯侯童桓与另一个封侯高手曾明确表示,他们支持太子。 月华庭则不然,他们毫不掩饰地支持太子,对其很有信心。 他们认为九皇子无能,要不是仗着娘家势大,只怕给太子提鞋都不配。 唯一站在九皇子这边的,就是最‘弱’的悬剑司了。 因为悬剑司司长夏无生,他与右相雄非鱼的关系亲近,经常往来。” “三教九流呢?”司马性来了兴趣,他听得很热血沸腾。 殷凤来不待影一开口,奇怪地看着司马性,缓缓说道:“关‘他们’啥事……” 江湖人,哪会管是谁掌权——他们俨然是两个世界的群体。 “文人之争,左右二相;武人之争,大将军与镇南将军……都是不死不休之局。”田妩儿微微叹息,忧心忡忡。 对于各方之间的利害关系,恐怕她的了解会比影更多。 周穆虽未经历,但他“看”过不少——党争之残酷,远甚于他的想象。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他要做的是先了解各方的情况,然后悄悄发育,稳中有进。 一股脑地冲进“职”场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没有容错一说。 党争无非只有两种结局——成王败寇,胜者加官进爵,败者清算赴死。 周穆要的可不是加官进爵,他有自己的追求,并不想待在“职”场里。 “我们需要注意什么?”周穆不再多想,既来之则安之。 影一想了想,缓缓说道:“家主前来,应是无人知晓……或许,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狐彦,听说他在找人……” 影一显然知道了周穆等人在城外与狐彦有过“接触”,出言提醒道。 周穆想起了那个“猥琐”的白衣男子——找人,多半是想对付他们。 “狐彦,他人呢?” “不知道……我们要不要……”影一摇头,随后比了个抹喉的手势。 他来圣都已有多日,里里外外都有些了解,早就知道了狐彦是个什么样的人。 杀他,没有任何心里负担。 “先不不用管……”周穆担心节外生枝,将之抛于脑后,“最近,圣都还有其他大事发生吗?” 周穆喜欢谋定而动,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面对未知,很没有安全感。 在圣都,他不想当猎物。 影一也明白周穆的担心,他才整理过相关的文书,自然对答如流:“最近的确有些大事…… 昨夜,城东又失踪了一名孩童。 …… 三日前,吏部考公司郎中吴朗得圣人提拔,擢升吏部侍郎。 …… 十日前,辽庭再度来袭,圣人遣征北将军北上,与大将军一同守卫北塞。 …… 半个月前,齐川界鲁州发生骚乱,据说有孤月教从中作梗。 ……” 影一如数家珍,将今日至半月前所有的大事挨个道来。 至于“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没有说,但文书上都逐条记录了。 “圣都,哪里地方值得一去?”周穆记在心里,见场面气氛凝重,故作轻松。 影一闻言,不假思索道:“东郊,风雨湖……每天傍晚时分,有风雨红尘馆的门人在湖心泛舟,为人解惑。 城西,迷夜赌坊,只于夜间开门,参与者需佩戴面具入场。 不远处的梦月楼,乃是圣都最大的青楼……其花魁符琉儿,艳冠群芳。 ……” …… 铛—— 城南主街上,两侧商铺林立,各家小二施展浑身解数,有人吆喝,有人敲锣。 周穆等人离了梨园,游荡在街上——他们此行目的,梦月楼。 田妩儿有私事,已经先行离去。 “子羡,你可是找了个好时候……”司马性与周穆并肩而行,调笑道。 周穆面不改色,看着一身正气的模样:“我只是去尝尝圣都的美酒。” 司马性侧目,脸上写满了不信。 “再说了,我不是带上了绿琦他们了……”周穆回头望去。 绿琦,紫藤,红月,娄风,殷凤来,姜巧儿——一个不落。 司马性努努嘴,他倒是真想去见识下符琉儿的“真容”。 她,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样美。 周穆等人有说有笑,边走边聊,很快便来到了梦月楼的“门口”。 一个平平无奇的高楼,看着没有任何特色——甚至比不上一些小青楼。 “是这吗?”周穆满头雾水。 司马性瞅瞅手中地图,又看了看眼前的招牌,也很疑惑:“就是这里,没错。” 有热心的行人路过,见几人驻足不前,笑着提醒:“两位公子,这里就是梦月楼……但只是梦月楼的入口。 梦月楼,还在里面哩。” “多谢老人家。”周穆恭敬回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司马性也作了一揖,随后吆喝着众人跟上,走进楼里。 楼里内有乾坤,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令人震撼到久久难以回味。 第171章 梦月楼 梦月楼,梦月坊,梦月楼在梦月坊。 周穆等人进了“梦月楼”,却仿佛了来到了一处繁华的集市。 一处修在楼内的集市。 楼里上上下下全是小隔间的铺子,有卖糖画的,卖糖葫芦的,卖面的…… 也有人吆喝着卖糕点。 还有人摆上了冒着热气的茶水。 殷凤来悄然来到某个铺子前,向铺主要来了三串糖葫芦。 “几位看着不像是圣都人?”附近,有个贵公子把玩着某个摊位上的玉石,余光瞅见了他们。 司马性好奇问道:“何以见得?” 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两条腿——他,除外。 “猜的。”贵公子身着白衣,衣边上绣有红色纹路,“诸位从何而来?” 贵公子心里想的可不是如此:只有外来人才会驻在门口看半天。 来过的人都只当此处是个集市——试问,谁会在集市门前发呆。 “我们从蜀川界来……刚到。”周穆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说道,“在下周穆,字子羡,见过兄台。” 司马性也拱手笑道,颇有江湖豪气:“在下司马性,字公随,幸会。” 贵公子听到他们的名字后,喃喃自语道:“好像在哪听过……” “什么?”司马性只听到他在小声嘀咕,出声询问。 “没什么……见过两位兄台,在下沐缙,字子红,圣都人。”贵公子不再多想,拱手还礼。 子红,噗嗤—— 绿琦一时没忍住,闹出了点动静。 她见众人看来,顿时羞红了脸,迅速别过了头,但身体还在抽搐。 周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似乎带点“红”的,大多与女子挂钩。 “子羡,公随,你们可是去梦月楼?”沐缙有些无奈,他大概也猜到了。 子红,有什么不好的…… 司马性闻言眼前一亮,他正愁找不到人来为他们带路呢。 “正是……子红,你也要去梦月楼?”司马性率直,直接问道。 “嗯……”沐缙点头,走上几步后忽然回头,“一同前往?” “善!”周穆与司马性带着众人跟上,走在楼中的“长街”。 长街起起伏伏,一会上楼,一会下楼——但显然一路向上。 “这里是百巧楼,是梦月坊的西入口。”沐缙主动介绍道。 “梦月坊?”司马性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头有些昏了,“梦月楼所在?” “梦月坊,梦月楼,梦月楼肯定就在梦月坊。”周穆笃定是如此。 沐缙走着,神秘一笑:“梦月坊,其实就是梦月楼……” 一楼是一坊,不可能! 沐缙看出来了众人的不相信,笑着解释道:“你们别不相信……整个梦月坊,都是某个人的产业。 她买下了梦月坊,成立了梦月楼……你们所谓的梦月楼,是这里的主楼。” “她是谁?” 沐缙摇头,笑而不答,他领着众人继续向百巧楼的深处走去。 周穆跟在他的身后,若有所思。 影有过记载,梦月楼背后之人是位郡主——只有那位了。 倒是沐缙,他知晓梦月楼的背后之人,恐怕来历也不简单。 圣都,姓沐的大族,刚好就有一支。 …… 走过长如廊道的百巧楼,他们总算是来到了真正的梦月坊。 梦月坊中央有一片湖,湖的北边有延伸进来的一座高楼——梦月楼。 “这是回廊,全是客栈,酒楼……梦月楼,不留客。”沐缙适时出声,梦月楼与寻常青楼不同,很重“规矩”。 “梦月坊外围,都是临着外面街商铺……无法进到坊内。 北面无路,立有梦月楼。 西面有百巧楼,两侧还有很多铺子……看起来江湖气十足。 南面梦月街,长街满灯,花香馥郁,人来人往,最是繁华。 东面无路,但有第二楼与一众雅居……” 周穆顺着沐缙介绍的方向看去,最先看到的就是第二楼。 第二楼,果然是梦月坊内第二高——仅次于坐北朝南的梦月楼。 “第二楼……虽不是第一,但也足够醒目……”司马性喃喃道,格局真雅。 因为他们所在的百巧楼,正是第三高楼,与第二楼以梦月街一线对称。 沐缙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画有红花的折扇,边摇边说道:“第二楼,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不是高度。 诸位可知游歇?” “游歇,游太息?”司马性与周穆都知道他——惊艳的才子。 “正是……他在那个时代,压了同辈近十年,而后消失了。 那些被他折服的才子们,便起了此楼用来纪念他……寓意文‘无’第一。 游歇是第一,众人只能争第二。” 沐缙缓缓说道,当年的才子现在都是一方大员,或是闻名的大儒。 他老子沐延,就是当年的才子之一。 周穆两人微微叹息,若是游歇还在世,只怕天下无人敢触其笔锋…… 司马性又悄然看了周穆一眼,内心默默补充:“除了这个‘变态’……” 沐缙不知道他们所想,走下楼去:“那边有武场,那边是梦月街…… 我们去梦月街。” 周穆缓缓跟上,他听沐缙的介绍,感觉梦月坊像是个“游乐场”。 西边尚武,有充满江湖气的酒楼,有各式各样的兵器铺,有武场…… 东边崇文,有书屋,画舍,茶楼,园林,还有第二楼。 梦月街首,人尽入其中。 梦月街尾,人自分三流——一流左,一流右,一流回。 当然,两侧的文武之分并非强制,梦月坊内任何地方都可往。 只是文人嫌武人粗鄙,不会去西边。 武人也不会自讨没趣,去东边看些“不懂”的风流风趣。 沐缙下了楼,脚步动得更快,朝着南边的梦月街疾走而去。 “周围的花真艳呐……”绿琦看着满街的花花绿绿,不由称奇。 周穆也微微点头,不愧是郡主手笔——对于细节拿捏得很好。 “子羡,公随,快跟上……”沐缙走得太快,回头喊道。 司马性见状笑着打趣:“子红,你在这里有仇家……” 司马性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了两道的招呼声。 “子红!” “沐缙!” 沐缙听到此二人的声音后,如同老鼠见了猫,拔腿就要跑。 “哪里跑!” 有女子的娇喝声响起,同时还伴随着一阵破风声袭来。 远处,有女子抽箭搭弓,一整套下来如行云流水,瞄着沐缙前方射出。 众人看得清楚,知道沐缙没有生命危险,也就没有出手阻拦。 箭羽没入沐缙的身边,让他的动作稍稍迟缓,而后无奈站住。 他“艰难”回头,哭丧着脸打招呼:“兰大小姐……仲辕。” 第172章 老死 梦月坊,回廊西街。 月影更长,圣都的夜也还长——因为圣都,宵禁不严。 圣都并非没有宵禁,只是外坊巡夜的人都是睁只眼闭一只。 沐缙不复刚才的意气风发,像个霜打的茄子般,蔫在一旁。 他的身边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子剑眉星宇,棱角分明又不失柔和,有种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感觉。 女子说话大大咧咧,右手持着长戟,身后还背着长弓,着墨绿色的劲装。 男子是裴辙,裴仲辕。 女子名为兰幽。 “沐缙,来得好……打一场!”兰幽用长戟指着沐缙的鼻子,挑衅道。 沐缙缩了缩脑袋,而后整了整衣裳,坚定道:“不打。” “你再说一遍?!” “不……” 咻—— 一言不合,兰幽踢杆,冲戟,直接向着沐缙杀去。 破空声毫不掩饰,吓了众人一跳。 沐缙离得近,急忙一个驴打滚躲闪,然后破口大骂:“你个疯婆子……” 裴辙笑看着两人,将随身带的一把刀抛了出去:“子红,接刀。” 沐缙被两人架在火上烤,没有办法,他只能咬牙,接刀应战。 沐缙,兰幽二人都是武者,还都是二衍气境,打得旗鼓相当。 “有长进!”兰幽不惊反喜,手中长戟挥舞得更加狠辣,招招“致命”。 两人就在回廊西街打了起来,过往的人有人驻足观看,也有人行色匆匆。 周穆等人早已退到一旁,他知道两人只是“玩闹”,非有深仇大恨。 不然他们也不会“见死不救”。 兰幽以攻为主,她的戟法大开大合,颇有军中的杀气——可以借鉴。 周穆所学的《人间浮华》,与p田妩儿的《人间集》类似,以技巧为主。 若是能再习上一门霸道的戟法,只怕周穆的提升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哐当—— 就在众人东想西想之际,战斗中的两人也决出了胜负。 胜者,自然是兰幽。 兰幽的消耗也不小,她香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笑看着沐缙。 第一百场,她依旧全胜。 沐缙将刀抛回裴辙所在后,如同一个受气的小媳妇般站在原地。 裴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周穆等人的身边,小声地为众人解释道:“他们两人有婚约在身……”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两人之间看着有猫腻,不似寻常好友。 兰幽暂歇后带着沐缙过来,笑容真诚,她已然知晓了前因后果。 是周穆几人想去梦月楼见识下世面——沐缙是这么说的。 周穆听懂了沐缙话后的意思,也没有拆穿他,点头应下,并且自报家门。 “周穆,周子羡……”裴辙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蜀川界人?” “正是。” “真是大名鼎鼎的蜀川界第一才子。”裴辙确定了他的身份,笑着道,“在下裴辙,字仲辕。” “周穆?可是写出《满江红》的周穆!”兰幽惊呼,周穆之名可是如雷贯耳。 对于军中之人,更喜《满江红》。 “我最喜欢的是《水调歌头》……”裴辙插嘴,补充道。 沐缙见两人唧唧歪歪,这才后知后觉,说话有些磕磕绊绊:“你是那啥?!” 他总觉得周穆这个名字有点熟悉,闹了半天居然是个“名人”。 周穆之名,早已名扬圣都。 众人相互恭维,看得司马性艳羡不已——他这个绵州第三,无人知。 “周公子要去梦月楼?”兰幽想到了周穆的“目的”,装作淑女地问道。 周穆被人问起去青楼,也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不就是个青楼嘛,他又不干什么…… 兰幽得到肯定的答复,想了会,崩出来一句惊人的话:“同去!” 沐缙绷不住了,反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梦月楼吗……再说了,你一个女子逛什么青楼。” “怎么,谁说女子就不能逛青楼了……”兰幽反驳。 她经常女扮男装,与裴辙混迹于梦月楼——只是,沐缙不知道。 甚至于兰幽会盯着沐缙,不能让他去。 周穆自然不会阻拦,笑着邀请道:“子红,仲辕,兰姑娘,一共去?” “好!”兰幽,沐缙异口同声,而后兰幽又悄悄给了沐缙一脚。 姜巧儿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有些羡慕——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众人前往梦月楼,其间路途不算近,只能在路上闲聊。 从三人的聊天中,周穆也知道了圣都的格局,几人的身世。 沐缙,他果真是圣都大族沐家的人——沐家,圣都几大世家之一。 沐家是书香门第,沐老爷子曾是上任太傅,家主沐延是当朝礼部尚书。 沐缙既是沐延的嫡子,也是独子,受到沐家人的万般宠爱。 兰幽,是征西将军兰无迎的爱女。 兰无迎与沐延曾有过命的交情,双方互为知己,也曾定下了娃娃亲。 如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好。 至于裴辙,他的身世较为凄惨——前征北将军裴无疾的次子。 裴无疾与其长子曾在一次与辽庭的战斗中遇伏,双双阵亡,只留下了他。 因他是功勋之后,大将军对他很是照拂,朝臣也是礼让三分。 世袭罔替,他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被人尊称为裴小侯爷。 众人闻言惊叹,没想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竟还是位侯爷。 裴辙目光清澈,摇头不语——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入。 交浅言深是大忌,众人也都适可而止,聊起了其他话题。 梦月坊的回廊看着不大,实则不小,也是要走一会的。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来到了梦月楼。 啊—— 周穆正欲招呼众人进去,就听见楼内发出了阵阵的尖叫声与骚乱声。 梦月楼前,聚集了抱琴的乐师,赤脚的舞女,还有醉眼熏熏的客人。 他们无论状态如何,但都能从其脸上看到一丝惊慌。 “发生什么事了?”兰幽顺手抓住了一个“熟人”,是某个小族的公子。 那公子被人拦住后,本欲破口大骂,但见是兰幽,他缩了缩脖子。 “狐二公子他……他死了!”那公子不敢隐瞒,说完又向外逃去。 狐二公子,便是狐彦。 众人见状逆流而上,来到了梦月楼六楼,见到了狐彦。 狐彦已是白发苍苍,其皮肤褶皱得厉害,就连眼珠子也是浑浊的。 他安静地倚靠在自己的位子上,嘴角还噙着一丝微笑。 似乎死亡只是来了一瞬间,没有任何察觉,没有任何痛苦。 “老死”案,又发生了。 第173章 三方来查 城南,梦月坊。 今夜的梦月坊不同往日的热闹,显得很“安静”,但又静中有闹。 月华庭,大理寺,刑部三方会集于此处,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来得及走的人都被扣留在坊内,需要配合朝廷的调查。 “老死”案牵扯事大,几乎所有查案,刑狱相关的部门都来了。 燕朝也有九寺,且各寺卿都是从二品,次于六部尚书,高于侍郎。 “黎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说话的是个中年官员,有些阴阳怪气。 他的面前是个笑呵呵的小老头,名为黎清,正是大理寺卿。 黎清见到来人,是个冤家:“陶侍郎,老夫还没老呢……” 他可以自认自己老了,但绝不允许别人说三道四,说他老了。 况且,大理寺与刑部一向是不对付的——燕朝,双方的职责未划清。 因为职责存在争议,双方没少在对方的权力上指手画脚。 尤其是涉及到朝中权贵的案件,谁来主办,结果显然更利于谁。 两人见面便相互“寒暄问候”,但也没敢撕破脸皮。 黎清官阶虽大,但势微。 陶侍郎名为陶言,隶属刑部——他的背后,还有狐宪。 陶言的恩师便是狐宪,他听到狐彦“老死”,便急匆匆赶来了。 这死的可是“自家人”。 月华庭也有来人,是个指挥使,身材五大三粗,名为孟行水。 他闭着眼似在瞌睡,谁也不搭理——虽然,他才正四品。 “头儿,都封锁了!”有月华卫前来报告,孟行水这才睁眼。 “黎大人,陶大人……你们二位先忙,某先走了。”孟行水微微作揖,然后跟着月华卫快步离去。 黎清与陶言四目对视,相顾无言。 “哼……” 两人轻哼,却一同走向了被扣留下来的人,只能先从他们入手了。 且说孟行水入了梦月坊,便直奔梦月楼——查案,先从死者开始。 “老死”案不简单,月华庭甚至怀疑有江湖人从中作梗,所以才会插手。 若不然,他也不想管这档子事——他早就看狐彦不顺眼了。 月华庭既然插手,无论是刑部,或是大理寺,都得靠边站。 江湖问题,他们拿捏不住。 …… 梦月楼。 孟行水来到了六楼。 狐彦的尸体没人动过,还是保持着原来看到的死状,似是寿命耗尽。 兰幽等人先前赶到,便让人封锁了梦月楼,并保护了现场。 如今月华庭孟行水到来,自然要接过一切权柄。 因为兰幽等人身份不凡,他们在讲述了前因后果之后,便无事了。 “嗯……”孟行水对谁都是一脸的淡漠,包括裴辙这位小侯爷,“月华庭办案,你们先回去吧。” 兰幽也知道月华庭众人的臭脾气,拉着周穆几人就要下楼。 “等等!”孟行水的声音再次响起,一旁的月华卫见状拦住了他们。 兰幽不明所以,看向孟行水,却见他盯着周穆等人。 “你们是什么人?”孟行水感觉到几人的不凡——都有真气。 忽然间的气机泄露,殷凤来也发现了他的修为,七衍气境。 周穆正要回答,却见沐缙抢先,大笑道:“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大燕第一才子……周穆,周子羡。” 路上的闲聊,让沐缙“坐实了”周穆的第一才子之名。 不是蜀川界,而是整个燕朝——当然,这只是沐缙一个人的承认。 “周穆?”孟行行并不在意周穆的什么头衔,他只关心他是谁。 周穆这个名字,他在蜀川界呈上来的报告中见过,多是赞美。 蜀川界的月华庭与周穆关系很好,也将他推到了圣都众人面前。 有亓鸿,葛生等人担保,孟行水自然没有为难周穆等人,放他们离去。 而至于周穆是不是“周穆”,想必诸家公子小姐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 他不需要再去做些无用功。 …… 梦月街,街尾来人。 周穆一行人被“赶”了出来后,不得不来到了把手森严的这里。 除此之外,唯一的出口——百巧楼,已然被官兵封锁了。 梦月坊的“嫌疑人”一分为二,梦月楼相关人都聚集在楼内。 梦月楼不相关的人都聚集在梦月街,接受刑部与大理寺的盘问。 黎清与陶言两人盘问完“嫌疑人”,最后将所有人都放了。 “都只是些走卒小贩,还有逛夜市的人……”陶言叹气,没有收获。 “老死”案再现,虽然上面有月华庭顶着,但也压力山大啊。 料想明日上朝,圣人定会龙颜大怒,保不齐还会怪罪刑部办事不利。 黎清也是如此想法,他对于“老死”案,真就是束手无策。 常理来看,不“科学”嘛——哪会有人一夜老死? “世伯。”兰幽见到黎清,远远就挥手招呼,乖巧喊道。 黎清虽然年纪颇大,但他与兰幽之父兰无迎有同辈之交。 一声世伯,没有问题。 陶言也循着声音看了过去,见到兰幽,沐缙等人只是点头。 “见过侯爷!”但他见到裴辙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侯爷。 虽然他身为刑部侍郎,官拜正三品,但他并无爵位在身。 裴辙也恭敬回礼,把握有度。 “黎老,陶侍郎……”沐缙走近,也挨个招呼道。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上,几人之间现在是和和气气的。 但就这几个人,却分属三方阵营: 太子一派,沐缙所在的沐家,包括家主沐延所任的礼部。 九皇子一派,陶言所在的刑部,也包括狐家。 中立派,兰幽所代表的征西将军兰无迎,黎清所在的大理寺,裴辙。 至于周穆,目前明面上还是局外人,背地里该算是太子一派。 “兰丫头,你们见到狐家公子了?”黎清满是担忧地问道。 兰幽没有隐瞒,如实道来:“见到了……准确说,见到的了他的尸体。” 黎清松了一口气,他怕就是几人在宴上——如今没有掺和进来最好。 既然他们没有掺和进来,黎清两人也很快就吆喝着放行。 世家大族,尤其是关系匪浅的世家大族,还是有一些特权的。 至于周穆等人,直接就被两人无视了——什么阿猫阿狗,不值得两人费心。 毕竟他们是从梦月楼来的,既然孟行水放行了,他们也没必要当个恶人。 一夜迎来终点,万事皆是起点。 第174章 第二楼 开明七年,八月十五日,夜。 是中秋。 八月也称桂秋,而桂秋所涉的桂香,在中秋时节格外浓郁。 走近,常人也能嗅上几鼻子的香气,似是天上神物,让人沉迷。 …… 中秋,已过了半月。 这半月来,周穆成了一个长居的“旅客”,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着。 他没有通知太子,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一切,有关朝野的人或物。 其间,田妩儿经常出入,但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不错——好事连连。 周穆也在心里为她感到高兴,毕竟谁也不是谁的附庸,各自都需向前。 这段时间里,他结识了许多新“朋友”,也多了许多敌视者。 无他,只因他的“才学”——毕竟曾有好事者安上过一个大燕第一才子。 无妄之灾呐…… 周穆还摸清了圣都内的状况,上到世家大族,下到名流子弟。 圣都有九大世家,雄,狐,沐,窦,江,韦,赵,李,王。 其中,雄家是无冕之王,没有哪个世家敢“触怒”雄家。 至于另外八大家族,他们也至少有几代人在朝中当过大官了。 再说名流子弟,圣都有四贤七纨绔的传闻——四贤,也称四公子。 其一正是裴辙裴仲辕,被称为剑公子,善诗文,精剑术。 另外三人是狐家长子,被称为谋公子的狐琰,智者百虑,定无一失。 韦家三子韦邯,书公子。 江家长子江羡,画公子。 至于七纨绔,狐彦就是其中之一——严格来说,如今是六纨绔了。 至于沐缙等人,既非“公子”,也非纨绔,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世家公子。 男子有名,女子自然也有榜——牡丹榜,综合可入。 牡丹榜,关注全面,收纳了整个圣都三十岁以下的女子排名。 第一,云歌郡主。 第二,狐魅儿。 第三,江筱筱。 第四,窦长月。 第五,韦玉。 第六,兰幽。 第七,赵嫣然。 …… 第十,符琉儿。 …… 第十二,吴沁。 …… 榜单只记录常住于此地的女子——至少要待上三个月。 得亏圣人没有女儿,不然排名还能降一点——圣人有九子,却无一女。 大燕唯一的郡主,是长公主与云岚公的女儿,云歌。 周穆简单记了一下,最后关注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吴沁。 想必她的兄长吴衿也在此地。 至于符琉儿,这个梦月楼花魁,公认的圣都前三的美人。 她才排在第十,看来榜单里还是多少有几分猫腻的。 若是论琴棋书画,她也样样不差——差的只是家世。 …… 周穆住在城南的一家客栈,今日是中秋,他要应邀出门。 中秋佳节有诗会,往年几乎都在第二楼举办——今年也不例外。 长街上,人声鼎沸。 刺啦—— 有漫天星光忽然在街上爆开,原来是有人在打铁花。 打铁花就是陆地上的烟花,甚至于在闹市中有种独特的美感。 当然,中秋这种佳节,烟花,锣鼓也是必不可少的。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不仅仅是景色,还有路边的摊贩。 人往往在开心的时候会松一松自己的钱包,来获取更大的快乐。 穷人在一年里,也有那么几日是开心的,且是愿意消费的。 吃不起鸡鸭鱼肉,路边上买个糖葫芦,或者糕点,也是不错的选择。 …… 圣都繁华在城南,城南繁华在主街,主街繁华在梦月坊。 梦月坊内唯有两个出入口——百巧楼,梦月街,此时都已人满为患了。 寻常百姓走到梦月街尾,或是百巧楼尽头,他们都自觉地掉头回去。 后面的路,不是他们能走的。 梦月坊是富人游戏的乐园,更是权贵们纸醉金迷的地方。 阶级不够,硬凑只会头破血流。 平日里,第二楼不对外限制,但今日是中秋,寻常人上不去。 但也有投机倒把者想混上去,不为别的,就为凑到众多才子面前,讨好他们。 给才子们当“狗”,何尝不是另一种出人头地呢。 “今年中秋,定是谋公子拔得头筹!”有人自信,仿佛自己就是谋公子一般。 有人不以为然,反驳道:“剑公子令我敬仰……可惜他习武分了心。” “我支持书公子……” “画公子才华横溢……” 四大公子各有各的支持者,他们谁也不服谁,热衷于辩论。 “快看,是书公子!”众人望去,一个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走来。 他嘴角噙笑,手中摇着折扇,亦步亦趋,很是悠闲。 书公子韦邯,到场。 有一就有二,韦邯到来的议论还未停歇,他们又眼尖地发现了一位身着黑袍,面容淡漠的美男子。 画公子,江羡。 第二楼内,某个角落里。 一个白发玄袍人正悠闲地喝着茶,他的对面,是一个穿着淡粉色长裙的女子。 女子容貌如花,可称绝色。 “兄长,他会来吗?”女子翘首以盼,四处张望,似在找一个什么人。 白发玄袍人缓缓吹散了热气,小口品茗后摇头道:“不知道。” 他,一直看不懂他。 “剑公子!” 又是一阵骚乱,只见剑公子带着几人缓缓走了进来。 剑公子裴辙,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紫色长衣,颇为束身,但关节灵活。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有四个人——沐缙,兰幽,周穆,以及田妩儿。 剑公子的到来,自然再次受到了全场的瞩目,包括角落里的人。 “来了!” 白发玄袍人放下茶,看着走近的几人,眼中回味十足。 粉色罗裙女子闻言眼前一亮,也很快找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但是,她又也看到了他身边,关系“亲密”的女子——好美啊。 女子将一只颤抖的手放在身旁,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木质提盒。 里面放的是三花糕——中秋桂香正浓,“黄花”的味道最是美好。 此二人,正是来自绵州的吴家兄妹——吴衿,吴沁。 …… 周穆叹气,他跟着裴辙来,无疑是个错误的决定——错误到他后悔了。 周围的人太“热情”了,以至于他不得不跟着裴辙上了楼,进了包厢。 能与裴辙同行,本身就是身份的一种表现——自然受到旁人谄媚。 “来早了?”周穆率先推开了窗,他这里看不到吴家兄妹。 沐缙躺着,想也没想就回答了:“的确来早了……” “谋公子来了!” 第175章 四大公子 中秋,夜,梦月坊。 梦月坊中的第二楼今夜格外热闹,只因人人都想争这天下第“二”。 “谋公子来了!” 随着夜色的侵袭,外面的波澜从未停歇——潮起潮落,最是人间。 有人喊叫,说是谋公子来了。 谋公子,狐琰狐琬之——他有成为四大公子之首的迹象。 哒哒哒—— 狐琰姗姗来迟。 不同于裴辙穿的贵紫色,狐琰的衣着是墨紫色,更显深邃。 他的身材修长,整个人看着高挑,但却丝毫没有人高马大的那种愚拙。 他的眼睛像是睁不开了一般,看着慵懒,还带着点阴柔。 但是,无人敢小觑他——谋公子若是不喜,便常与人赌命。 一败涂地者,死。 “哟,这不是谋公子吗?”书公子韦邯出声,他们韦家与狐家可不对付。 “韦相山……”狐琰停下脚步,眼睛变得有神——他念的正是韦邯的字。 韦邯,字相山。 四大公子都是美男子,狐琰也不例外,容貌各有千秋。 随着狐琰的“重视”,韦邯感觉到有一股冷气袭来,忽然一个哆嗦。 狐家,也常习武,对于自身势的利用远胜于纯粹的书香门第。 两人于园前起了争端,整个第二楼的气氛也变得十分诡异。 楼上,楼下,甚至包厢的人都走了出来,看着两人。 第二楼,向来是充满冲突的——无论是诗文,或是人。 因为他们要争第二。 周穆也走出了包厢,倚着栏杆环视一圈,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有人沉默,有人担忧,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面无表情…… 唯独没人敢打趣出声,这是两位公子的交锋——谁又敢站在战场中央呢? “画公子呢?”周穆没有看到江羡露面,小声问道。 裴辙不语,沐缙显然知道内情:“他呀,从不凑热闹。” 说起来,沐缙与江羡小时候也曾是好友,只是后面生疏了。 江羡痴心于画画,也只在乎画,导致两人渐行渐远渐无书。 就在两人嘀咕间,狐琰动了,他仿佛没看到韦邯一般,径直入了园。 此一刻,狐琰的眼中再无其他人——韦邯,不足道哉。 这两位公子,都有一个极度的特点,韦邯自恋,狐琰自信。 “你……”韦邯眯眼,他虽然看着风度翩翩,实则是个极好面子之人。 他有些恼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狐琰的举动让他非常难堪。 狐琰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韦邯,像是看蚂蚁般:“怎么……找死?” 一言出,众人更静。 韦邯的眼睛眯得都快看不到了——他不会像个没有城府的人无能狂怒。 他眯眼,就是愤怒。 “有好戏看了……”楼上,裴辙目光清澈,缓缓说道。 四公子中,狐琰为首,韦邯是尾——可总有人仗着齐名,肆无忌惮。 狐琰若是言语中提到“找死”二字,相当于暴风雨前的宁静。 若是韦邯坚持,他便会发出赌命的邀约——一旦应战,谁来也救不了。 韦邯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他迟疑了,不敢接话,只能盯着狐琰。 四公子中,他的文采“一般”,仅仅精于“学识”,书法。 学识,也主要涉及科考。 相较于狐琰的谋略无缺,裴辙的诗剑双绝,江羡的画魂入境。 他的“专精”显得有些疲软——好在他够自恋,会“包装”自己。 在很多不明就里的人心中,他书公子与几人无差,甚至处于上游。 画公子江羡,太闷葫芦了。 狐琰见韦邯没有开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走着。 穿园,上楼。 韦邯一言不发地“目送”,嘴角依旧噙着笑——只是能看出一点僵硬。 狐琰上了楼,他也就走了。 闹剧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收了场,众人也纷纷回到自己的事上。 第二楼,楼上包厢。 “裴小侯爷。”狐琰经过周穆等人身边时,笑着拱手招呼。 “狐兄。” 裴辙也庄重地回礼,人若敬我,我便敬人——他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狐琰虽然还不是官身,但他背后有狐家,地位甚在他之上。 两人相互道好后,狐琰向着沐缙,兰幽点头示意,而后大步离去。 其间,周穆成了一个小透明。 “狐琰果真不简单呐……”周穆并未恼怒,对于现状怡然自得。 周穆所说,是狐家的事——狐彦,狐琰的弟弟,死了。 半个月过去了,月华庭,大理寺,刑部三方,都下不了结论。 找不到凶手,但一定有凶手。 沐缙面子上和狐琰看得过去,但到底不是一个阵营的人——不可深交。 他听到周穆的话后努了努嘴,但不得不佩服:“上月,狐琰又赌了一次命,然后当街斩杀了人。”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这所谓的‘赌命’,有点儿戏。”兰幽缓缓说道,她习武不假,但学文上也未落下。 凡事在她的心里,自有一杆秤。 裴辙点头表示同意,但也不是完全同意:“他很自信,自信到危墙可往两边倒……不会是他这一边。” 周穆并未在意两人对于赌命的看法,而是关注到另一个角度。 “圣都内,可以当街杀人?!” “是。” 沐缙回答,他好像没有给周穆讲过圣都里几个不成文的规矩。 只要有双方画押,旁人见证的契约,一切按照条约来办——包括性命。 这种契约叫作无命契,入契者无命,命不再属于自己,而是由条约来定。 “所以圣都内千万不能乱签一些契约……有的会要命!” 沐缙好心地提醒道,但事实上这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无命契,主要是提供给武人的。 除了狐琰这个喜欢赌命的疯子,没有哪个文人会碰这个东西。 周穆牢牢记下,这个流行于武人之间的契约,他也所有耳闻。 只是此前,他一直以为无命契是用来解决武人之间的生死恩怨。 现在看来,这是用来解决所有人之间的恩怨——不分身份,只看条约。 随着四大公子的到来,第二楼的中秋诗会总算可以拉开帷幕了。 今夜是何月,今月照何人。 第176章 献丑 第二楼,“群芳争艳”。 整个楼是呈“回”形,楼外有庭院,楼内有包厢,雅座。 楼的中间有个高台,能看到所有人——也是今夜的“舞台”。 观第二楼内部的布局,与绵州的春回楼,有异曲同工之妙。 “低宇人深静,细梢烟倚轻,晚意染云径,暮流落华庭……” “忆犹红霞胜景,也羡桂魄勾明。却是淡抹幽屏。何处见繁星……” “冷冽天上境,遥远梦中楹。敲栏望月,谁家孤自欢清?” “有银桥飞渡,仙人唱醉,笑逢渐入白玉京……” “……” 一众才子轮番上阵,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应有尽有。 第二楼的中秋诗会,并不局限于诗词歌赋,其他的雅艺也都可展示。 不过诗会诗会,诗词歌赋才是主流——其他的大多都是添头。 有人献诗,有人以此书写,有人以此作画,更有人加上了伴奏。 在一番“大杂烩”的“翻炒”中,中秋悄然接近了尾声。 几乎所有才子都将自己的存货拿了出来,四大公子也不例外。 …… 第二楼,四楼。 周穆几人跟着裴辙入了包厢,有相应的仆人早已恭候多时。 兰幽进来后就拉着田妩儿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娇笑连连。 圣都的女子很少有人习武,她自遇见田妩儿三女后,便引为知己。 田妩儿只是面上看着冷淡,故作矜持,但内心也有颗侠义少女心。 两女无人打扰,也能聊到一块——大多还是兰幽在说,田妩儿听或者答。 周穆轻笑,这个“冰山”田妩儿,总该变成那个“活泼”的李根花了。 他与裴辙,沐缙坐在窗前,可以看到楼下,看到高台。 楼下的台子有两层楼之高,时不时能看到上去卖弄“风骚”的才子。 但诸如四大公子这类人,他们只会遣下人去献诗,不会亲自下场。 除了书公子韦邯——他巴不得上去“展示”一下自己。 “子羡,你不去来上一两首?” 沐缙此前也遣人献上过一首中秋词,对仗工整,但反响平平无奇。 他肚子里有墨水,但不多。 田妩儿一直留意着周穆,闻言看了过来——说起来,她还没有亲眼见过周穆下(zhuang)场(bi)。 周穆喝着茶,摇摇头,有些迷茫——他要不要走到台前? 中秋诗会,只是一个跳板。 若只轮诗词,他就不太愿意——到底是文人发“骚”,没有意义。 以前诗会上还有吴衿,司马性,郁明月,严音,柳奴儿…… 如今仅剩他一人——司马性断了臂,也断了附庸风雅的心。 其余人,或生死两别,或音信全无。 况且,与不相识的人来一些“互动”,很危险——毕竟文无第“二”。 沐缙见周穆不肯出面,暗自惋惜——多好的出名机会呐。 裴辙也有些好奇,他看不懂周穆。 周穆进京后就知道闲玩,又不为名,又不为利,他到底要什么? “间添凉意染秋慵,多盛云裳换素容。临晚倾寒愁满月,孤伶更叹桂香浓。” 楼下又有人遣人献诗,朗诵者是个寒门学子,其一身看着“磕碜”,但举止不卑不亢,颇有文人风骨。 “献诗者,吴衿,吴仲怀。” 这首诗虽非传世的佳作,但属于上乘,引起了众人一番探讨。 裴辙也稍稍勾起了点兴趣,只是稍稍——除了狐琰,他没太多在意之人。 “仲怀……”周穆喃喃自语,同名有可能,既同名又同字,几乎不可能。 而且,周穆知道吴衿在圣都,也知道今夜他多半来了。 “说起来,吴衿也是来自蜀川界……”沐缙忽然说道,他了解过吴衿。 吴衿来圣都才不到八个月,但已经闯出了一番名堂,被人称为白发公子。 他不仅仅才学能力上出众,还有一头吸睛无数的白发。 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众人隐约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圣都之内,能超过他的年轻学子,不足一手之数。”裴辙对其兴趣不大,但对其他人更是半点兴趣没有。 一手之数,四大公子之后——这已是极高的评价了。 “啧啧,可惜了,他们若是知道子羡在此,怕是不敢提笔。”沐缙想到了周穆的《水调歌头》,有些遗憾。 “……” 顿时,场中的气氛有些尴尬。 裴辙瞥了他一眼,表情满是无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水调歌头》一出,否说是他们,就是大儒们也只得甘拜下风。 周穆轻笑,他并不在意什么提笔不提笔的,他只关心自己。 要不要…… “他们可能要知道了……”周穆突然出声,“献丑了。” 或许,他也该走到台前了。 周穆才发声,田妩儿四人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都很惊讶。 之前,你不还说不出面吗? 果然,才华横溢,是真的要溢出来了(rengbuzhuyaozhuangbile)。 沐缙,裴辙先前都曾献过诗,包厢内自然还剩有一些笔墨纸砚。 周穆缓缓走到案前,田妩儿与之相视一笑,然后走近为其砚墨。 一张,两张,三张…… 裴辙以为是周穆废了的草稿,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 而沐缙,兰幽两人,更是看傻了眼,直愣愣地拿着“草稿”。 …… 哒哒哒—— 楼下高台,忽然来了个人。 其人衣着贵气,手上拿着许多纸张,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有认识的人眯起了眼,暗自揣度他的想法,为什么他会下场? 衣着贵气的人自然是沐缙,他作为沐家嫡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沐缙不善诗词,凑什么热闹。 某个角落里,满头白发的吴衿与方才读诗的寒门学子坐在一起。 他看着沐缙走到台上,嘴角弯出了弧度,眼中也闪过一丝精光。 来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连四首,满座皆惊。 沐缙念完了也在回味,但更多的是回味众人的表情。 他们一脸呆滞,满是不可置信——这让沐缙偷偷暗爽。 虽然看不到其他包厢内“四”大公子的表情,但也能有些猜测。 比起裴辙,好不到哪去…… “献诗者,周穆,周子羡!”沐缙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落下名字。 叮—— 先是一片哑然,一片安静,而后忽然就热闹起来了。 “周子羡,是谁?”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我我我……这不是那啥,水调歌头的那位诗人吗?” “蜀川界第一才子?” “是大燕第一才子!” “……” 一时间,众说纷纭,只有吴衿听懂了这几首诗的深意,露出了苦笑。 首首不离明月,这是在点他,和他打招呼呢…… 毕竟,明月。 第177章 重逢 第二楼。 “有趣,有趣。” 狐琰孤自处在一个包厢内,没有旁人,他一人饮酒,一人鼓掌。 周穆,周子羡,他是听过的。 大燕第一才子嘛——他心胸倒也坦荡,也是这样认为的。 凭借上元一首《青玉案》,中秋一首《水调歌头》,七夕一首《鹊桥仙》…… 谁人不服? 谁人敢不服! 至少,狐琰认为他做不到——就这点上,他甘拜下风。 其他知道或不知道周穆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唯有韦邯例外。 他面容上看着依旧平静似水,但紧攥着的手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方才他下场,都没有这番轰动——只有一些平平无奇的掌声。 周穆的出现,煞了他的风头。 而画公子江羡,他竟有微微的触动,不为周穆,只为诗词意境。 他提笔作画,这正是他参加诗会的目的——激发灵感罢了。 裴辙先于众人一步震惊过了,此时已是坦然的心态:“子羡‘大燕第一才子’的名头,应是坐实了。” 当然,这只是同辈之中。 一众学子不是傻子,都有自己的判断——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便是心生不喜的韦邯,也只能按捺住内心的躁动,没有异议。 比又比不过,他还能怎么办? 他可是四大公子之一的书公子,万万不可落了个妒才的把柄。 …… 有了周穆的“搅局”,诗会已然索然无味,无疾而终。 有人鱼贯而出,大步流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有人留在庭院,殷勤探看——凡鳞不敢吞香饵,知是君王合钓龙。 不过,他们可没有自知之明,虽是凡鳞,但却敢吞香饵。 毕竟四大公子还没出来嘞,更何况还有一个大燕第一才子。 尽早结识一番,自有好处。 “周兄,你瞒我瞒得好苦呐。”狐琰走路过周穆等人的身边,表情似笑非笑。 周穆没想到狐琰会招呼,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相互恭维一番。 两人分属不同阵营,是敌非友——只是狐琰,他应该还不知道。 他投靠太子的消息,仅有少数人知道,且都是自己人。 应该没人知道…… 狐琰闲谈几句,临走时忽然想起:“说起来,我们也算有些渊源…… 吾弟狐彦,曾与你,与你们,在城外有过些许误会……” 他说完便走了,没有任何停留,只是他走着走着,身边多出了一人。 那人抱剑,走路头还低垂着。 周穆和田妩儿没有见过他,但他见过周穆与田妩儿。 狐琰与那人步子不快,但也走到了灯火阑珊处,消失不见了。 “狐彦?你们不会有麻烦吧?”兰幽看向田妩儿,满是担忧。 “些许误会”指的是什么,兰幽很清楚——谁不知道狐彦的德行? 好色之徒一个。 但他到底是狐家的嫡子,虽然“老死”,但也不会就此画上句号。 此事悬而未决,似迟迟未爆发的火山,随时可能带来动荡。 狐彦人前人后两套面孔,很会“装乖巧”,在狐家老夫人那里更受喜爱。 而圣人仪嫔狐莲,便是老夫人之女,深得圣人恩宠。 “能有什么麻烦……”沐缙并不在意,摇头道,“‘老死’案早在子羡进京前就有,如何也扯不上联系。” 裴辙并不同意他的看法,提醒道:“有点联系,便能以此作文章……别忘了,狐家的背后,是刑部。” 众人沉默,最后还是周穆笑了笑:“谋公子都说了是误会,没什么事。” 他说是这样说,但内心却在打鼓——狐琰此话,到底有何深意? 难道他投靠太子的消息已泄露了? 谋公子,果真不简单。 …… 楼内还剩稀稀拉拉的人,书公子韦邯早已离去,而画公子江羡还未露面。 他们也决定走了。 “周公子!” 有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喊住了周穆——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曾相识。 周穆与田妩儿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到了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女子。 吴沁,目光复杂。 她的身边还站着两人,其一人仪态不凡,玄袍白发,正是吴衿。 “仲怀,吴姑娘……”周穆见到吴衿,其人比起上次见面,更沉稳了几分。 吴衿笑了笑,引荐了身边人:“子羡……这位是我的好友,明权。” 明权正是此前为吴衿诵诗的寒门子弟,举止有度,让人心生好感。 “沐缙,裴辙……裴侯爷。”周穆也为吴衿三人简单介绍。 “见过裴侯爷,沐兄。”吴衿自然认识,无论是裴辙,还是沐缙。 沐缙也还礼,但并无热情——他与吴衿之间,不可深交。 一个是礼部尚书之子,一个是户部侍郎之子,分属两个派系。 更何况,吴朗之所以能这么快从郎中升到侍郎,吴衿出了不少力。 白发公子,冠以公子的人都不简单——怎么不见有人称呼他是帅公子? “子羡,我们先走了……”沐缙猜出了两人有旧,便招呼裴辙走了。 他们与吴衿并无渊源,又不是一路人,自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裴辙没有异议,兰幽更不会反对,与沐缙一同离去。 再次冷清几分,这里只剩下周穆几人,思来想去,他们决定去梦月楼。 田妩儿冷漠的表情下忽然透出点杀气——我看你是早就想去了吧。 今夜各处有诗会,但大多都在城南,第二楼为最,梦月楼次之。 第二楼,来的是四大公子,各大族的翩翩君子,或大家闺秀。 梦月楼,是全京城的花魁,名伶,还有慕“名”而来的大小纨绔。 当然,梦月楼人多眼杂,也不乏凑热闹的人——比如司马性。 众人缓缓走出第二楼,便见到在此等候多时的红月五人。 他们未曾跟着周穆进来,而是在梦月街上游玩,算准了散场的时间。 “吴姐姐!”绿琦闪过惊喜,甜甜喊道,以前她们的关系也很不错。 吴沁也笑着招呼绿琦过来,同时打开了随身的木质提盒。 绿琦顿时两眼放光,凑了上去——哇,果然是三花糕。 吴衿看着吴沁发自内心的笑微微叹气,他许久未曾见吴沁这么开心了。 众人相见,自是话多,但主要集中在吴沁与绿琦,紫藤之间。 异地重逢,人生幸事。 第178章 聚首 中秋,梦月楼。 梦月楼,有九层之高,其形状似塔非塔,是正儿八经的高楼。 圣都城南的“天际线”之一,梦月楼无疑是很有排面的,也很有背景。 先前,因为狐家二公子“老死”在了六楼,所以这里被封了半个月。 而中秋的到来,梦月楼也适时彻底解封,宾客们再次纷至沓来。 他们似乎未受“老死”案的影响,依旧对这曾经的命案现场充满向往。 或者说,梦月楼内的纸醉金迷,犬马声色,已让很多人迷失其中了。 …… 五楼,某间包厢。 周穆,田妩儿,吴衿,吴沁,明权五人围着桌案,煮茶笑谈。 人嘛,总有话题可聊,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八卦…… “梦月楼,对外常开的仅有六楼之下,越高越是昂贵…… 七楼,花魁符琉儿,还有其他名伶之所,有护楼把守,常人禁行。 八楼,达官显贵可往,至少也是有官身,级别不低的那种。 九楼,条件不太清楚……听说六部尚书都不敢上去……” 明权口若悬河,他将知道的梦月楼的“秘密”,毫无保留地说给众人。 当然,这在上层之间并非什么“秘密”,而是讲明了的规矩。 吴衿久待在圣都,将里里外外需要注意的地方都摸清了,自然是知道。 而周穆因为“老死”案的缘故,第“一”次来梦月楼,不太清楚。 “所以说,周兄……七楼之上,千万不可硬闯呐。”明权再次提醒道。 周穆点头,人活在世,守规矩是必要的——过分追求自由,也会死得自由。 这是圣都,不是什么混乱之地。 他们虽在梦月楼,却丝毫没有提及到梦月楼中的人,尤其是女人。 有田妩儿在一旁看着,他们又不是傻子,找不痛快? “哈哈哈……仲怀,好久不见!” 门外传来了爽朗的笑声,正是司马性,他与姜巧儿一同回来了。 他们今夜于梦月楼参加中秋诗会,其间见过了圣都的种种风情。 有舞,在圣都中经久不衰的傀儡舞,采花舞,偃偶舞…… 有乐,男女各出,如《水调歌头》,《冥河》,《苍茫》…… 吴衿见到司马性已是独臂,微微有些惊愕——周穆可没提前透风。 “公随,你这是怎么了?”吴衿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低声问道。 司马性虽只剩下了左臂,但毫不在意:“被山匪砍了……不碍事。” “山匪?龙虎群山?”吴衿有过耳闻,龙虎群山先有暴乱,后被铲除。 如今的九流,龙虎群山已然除名,换上了“新秀”风雨红尘馆。 “是。”司马性点头,咧嘴笑道,“好在,我们也报了仇!” 随后,司马性入座,将蜀川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引起几声惊呼。 尤其是久居圣都,从未出过远门的寒门子弟明权,他更是听得内心激荡。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只是没能力的暂时妥协罢了。 若君子有能力,也定会学那匹夫,一怒之下,血溅五步。 吴家兄妹听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并感到一阵后怕。 彼时,若他们在绵州,若山匪杀来——他们可能还不如司马性呢。 至少司马性顽强地活了下来,并且亲自杀上匪山,报仇雪恨。 “公随,辛苦你了。”吴衿眼中的杀气消散,又闪过一丝心疼。 在遇见周穆之前,他和司马性可是绵州双子星——惺惺相惜,互为知己。 司马性摆摆手,他现在不想谈那些伤心的往事,他现在很高兴。 今夜,他不仅在梦月楼看了中秋诗会,更是见到了多年的好友。 虽然,这个中秋诗会有些走形…… “来人呐,上酒!” 司马性忽然高声吆喝,显然他待了一晚上,对此已是轻车熟路。 梦月楼不仅是青楼,更是酒楼——都是做正经生意的。 梦月楼的女子虽然以声色侍人,以乐舞起兴,但从不会轻贱了自己。 也正是如此,田妩儿等人才会随周穆一同入楼,一同入席。 这里,招呼客人,添茶倒水的是女子,各种体力活的是汉子。 他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这里有啥好玩的?”上了菜,周穆夹了一筷子,他也想尝尝圣都的美味。 梦月楼之所以闻名于圣都,不仅是因为女子绝色,还有菜肴可口。 司马性重逢旧友,自然无比高兴,举杯畅饮,谈天谈地论山海。 “玩的不多,主要还是看的,听的……不得不说,梦月楼的女子,都是人间绝色。”司马性说道,但目光清澈。 姜巧儿就在一旁,微微一笑——谁都有风流,关键是否能保持本心。 “符琉儿姐姐真的很美……还有薛杳杳姐姐,傀儡舞好看!”姜巧儿出身青楼,自然与梦月楼女子打成了一片。 符琉儿她没有机会说上话,但作为舞者的薛杳杳搭上了线。 薛杳杳也算是梦月楼的红人,在圣都有不少簇拥。 她们仅用了半个时辰,就成了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傀儡舞……我听说还有个偃偶舞,两者有什么区别?”周穆听着两人夸夸而谈的话,好奇问道。 姜巧儿虽不是舞者,但也看出来了其中门道,笑着回答:“很相似,傀儡舞是舞者模仿傀儡跳动,极具美感。 而偃偶舞是有人于高处操纵,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操纵者,也是舞者。” 周穆懂了,他之所以对这两个感兴趣,是因为圣都诡事——傀儡火案。 不知道这个案子是否与傀儡舞,或者偃偶舞有所关联。 几人闲谈,夜色更浓。 吴沁带来的三花糕已由众人分食——她本来是要带给周穆的。 但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 “周兄,你们来圣都做什么?”明权有些微醺,忽然问道。 还不待周穆回答,他又喃喃自语道:“秋闱正在进行呢……” 司马性显然知道,但有外人在,他自顾自喝着酒,装作没听见。 吴家兄妹也看了过来——周穆的目的,关系到很多事情…… 比如,他们是敌是友? 第179章 人散了 燕朝科举,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由各州的书院举行院试,一年一次,中榜者称为秀才。 第二阶段,在各界的都府举行秋闱,三年一次,秀才准考,中榜者称为举人。 第三阶段,在圣都举办春闱,为秋闱之后的第一个春天,自然也是三年一次,举人准考,中榜者称为贡士。 第四阶段,入朝殿试,觐见圣人,贡士准考,中榜者称为进士。 进士又分三甲,一甲进士有三人——状元,探花,榜眼。 二甲,三甲进士不限人数。 秀才,举人,贡士,进士除却士族身份之外,仅是考资和名望。 只有获取大学士这样的文名,才算得上真正的俊才,大儒。 而只有受封官职,或者入舍人院参修的人,才算完成身份上的蜕变——由一介白身,成为官身。 …… 茶正热,酒已温。 明权看似无意的一句话,不仅仅是惋惜周穆错过了秋闱。 秋闱,三年一次。 周穆听见明权询问,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总不能说,他是来投奔太子的吧。 吴衿,背后是吴朗;吴朗,背后是吏部;吏部,背后是九皇子。 他来就为了九皇子。 “我啊,来见一见圣都的繁华。”周穆看着众人一笑。 是真话,也是假话。 吴衿见状抿酒,遮住了笑容——至少今夜,他们还是友人。 “公随,以后有何计划?”吴衿看向司马性,他这一副模样与仕途无缘了。 即便是名望官,也不行。 司马性用仅有的左手握着酒杯,盯着杯中的倒影:“先歇一歇。” 他要等周穆“安定”下来,再去云游江湖——这是他一直的梦。 田妩儿与吴衿几人虽不熟,但适时说道:“他,现在是我们青云山的护山将——游云大将。” 青云山的护山将都有名号,而游云之名,便有行走天下之意。 是时候打出一番名声,昭告天下——青云山,要现世了。 田妩儿以前想“活着”,但在遇到周穆之后,她更想了。 成为江湖中的一方霸主,不为权争,不为利往,只求自保。 毕竟,她有事…… “青云山?”明权是个书生,不懂江湖,只知道青城山。 青云山在蜀川界内闻名,但对整个大燕来说,并不出名。 吴衿倒是关注过,也仅限于青云山发展极快,与朝廷联手灭了龙虎群山——再多的他就不知道了。 “仲怀,如今可有官身?”周穆弃了酒杯,换上了茶,试探出声。 吴衿仿佛早有预料,笑着道:“暂时没有……不过,我在为家父做事。” 司马性知道周穆的心思,也旁敲侧击道:“没参加科举吗?” 吴衿摇头,白发下面容坚毅:“参加了,还不知道结果……” 他在圣都有人,小事易解,自然不用在“生源地”参加秋闱。 不仅是他,明权也参加了科举。 两人没有太“大”的背景,又非世家子弟,只能走科举这条道。 而像四大公子那样的人,他们作为世家嫡子,是不需要经过科举的。 燕朝,有公平,也有不公平——有的人命好,生下来便处于云端。 有的人,则需要一步步向上。 “仲怀谦虚了……一甲之列,必定有你!”明权喝嗨了,他对吴衿很有信心。 至于他自己,他的认知也很清晰——有些实力,也看运气。 运气好,便能上个进士。 运气不好,最差也是个贡士。 寒门也是士族,很多人也有傲骨——他不骄傲自大,也不会妄自菲薄。 天生我材必有用。 吴衿再次笑着摇头,似乎自从白发后,他喜欢上了这个动作。 “仲怀,祝你高中!”周穆与司马性举杯,与吴衿相视一笑。 于私,他们真心希望如此。 虽然他们处在不同阵营,但周穆的敌人只是九皇子,而非吴衿。 吴衿也豪爽举杯,答谢二人的祝福,一饮而尽——今夜,三人“同心”。 其余人受到三人的感染,也都其乐融融,似旧日重逢的好友。 吴沁拉着绿琦,姜巧儿几人说些悄悄话,时不时娇笑。 田妩儿对这里的“美酒”没啥兴趣,学着周穆喝起了茶,闭目养神。 …… 夜色更深,重逢终有尽头。 周穆等人住在南边,而吴衿住在吴府——靠近皇城的坊市内。 “仲怀,再会!” “公随,子羡,保重!” 几人笑别,分道扬镳,只剩下了心不在焉,几步一回头的吴沁。 吴衿与明权走在前面,小声地聊着独属于两人的“秘密”。 “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吧。”明权吹着晚风,目光渐渐清明。 他步伐矫健,哪里还有半点醉意的模样——都是装的。 吴衿回头看了下吴沁,轻声回应:“嗯……还不是一路人。” 他不是傻子,如何感觉不到几人之间的异状——情是真情,但也有隔阂。 这层隔阂,来源于立场不同。 明权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惑,便不再多言,以免惊扰了吴沁。 她,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就好。 …… 某处天坑,也有“中秋会”。 中间有一个孤台,台上有一处小亭,而四周山壁,打出了许多洞口。 哒哒哒—— 月色中,不见的黑暗,有一道脚步声缓缓响起,格外引人瞩目。 来源,某处山洞里。 “孤剑,你来晚了……”有人说话——应是个话痨,喋喋不休。 孤剑走到月光前,瞥向了旁边,舔了舔嘴唇:“闭嘴吧,言。” 言,献霜农人的使者之一。 言与孤剑同级,并不理会他的“建议”,继续聒噪。 “咳……” 小亭下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他慵懒地枕着桌案,清了清嗓子。 言见状闭嘴,不再多话。 “禀农人,北斗已经有下落了……是甲茂的‘木’扁担。” 另外一处幽黑的洞口里传来了声音,正是黄泉人的府主。 “沧澜一笑……”言喃喃自语,他是个身份“简单”的江湖客,自然熟悉。 “这么久了,还没到手?”献霜农人的面前又有插花,他摆弄着。 府主闻言有些惶恐,忐忑道:“他藏起来……我们的人还在锁定……” “嗯?” “我们锁定了他的大致行踪,确定他逃到了帝界,可能藏身于……” “言,你与府主一同出手……不要再出差错了……” 冷气袭来,让众人呼吸为之凝结一瞬间,然后又突然恢复了温度。 “是!”两人齐齐出声,府主松了口气,言暗自兴奋。 “属下还有一事,有关搅局者……” 府主最近忙着追查甲茂,没有时间来这里进行汇报。 主要是之前没有进展,他不敢来——农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谁?” “是青云山的人……” 第180章 凝霜了 嘀嗒,嘀嗒—— 某处天坑中,献霜农人坐在小亭下,悠闲地敲着案面,很有节奏。 显然,他在沉思。 附近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为之一静——若是惊扰到了农人,要命。 “青云山,周穆他们?”献霜农人虽是在问,但语气却十分笃定。 因为甘龙虎之死,他们发现了龙虎之争背后的故事——农人之争。 从农人,到龙虎群山,到青云山,到周家,他们发现了一个可能。 周穆,或是残灯。 “正是……搅局者是他们: 青云山山主田妩儿,山祭周穆,护山将娄风,司马性……以及凤刀于潜的关门弟子,殷凤来。” 府主缓缓说道,他将周穆众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连殷凤来也不例外。 至少,明面上的信息都查到了。 府主顿了顿,然后犹豫道:“农人,田妩儿她……” 府主的话让人不明者纷纷惊讶——没想到,田妩儿居然是她?! “她居然没死?”有个阴柔的声音传来,显然十分意外。 牝牡,他与田妩儿有“旧”。 “她没死,也不影响。”有人淡漠出声,正是献霜副农,阎王。 相反,田妩儿活着——于他们来说,只有利好,没有利空。 “她,我会让傲子盯着……”阎王出声,他有一定的调度权。 傲子,是新任的使者,也曾是他的棋子,随他一起败入献霜。 “至于其他人……”阎王并不在意周穆等人,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与甲茂,一并铲除了……”言毫不在意,视之如蝼蚁。 “不可!” “不可。” 牝牡,孤剑不约而同地出声反对,让言闭口,不再辩驳。 主要还是由农人定夺。 牝牡见众人沉默,晓之以理:“周穆暗中投靠了太子…… 他来圣都是为了九皇子……我们或可推波助澜,‘帮’他一下。 鹬蚌相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这也是他最近才从手下棋子口中得到的消息——周穆是太子的人。 他知会了献霜农人,血娘——但府主,言,阎王等人不知道。 一个忙着找人,一个忙着杀人,一人想要干大事…… 孤剑也附和道:“据我所知,周穆此番进京,定有所图!” “那就‘帮’他。”献霜农人一锤定音,他需要一枚棋子,来搞事。 不管周穆想干什么,哪怕只起了涟漪,也比一滩死水好得多。 他们是农人,需要藏住自己。 牝牡见状点头,要不是棋子来报,他还不知道周穆似乎挺有“心机”。 周穆暗中投靠太子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太子一系,周家亲信,封王台童桓,月华庭亓鸿,葛生…… 云岚知道太子曾向周穆抛出了橄榄枝,但周穆当时没有接受,也就不了了之。 辜焉与周穆只有杀贼,杀匪的那“点”交情,并不过问其他事情。 绵州三官首,他们曾被封王台敲打,或许能猜到一点联系。 也多亏他闲暇时提到了甘龙虎,又多问了棋子一些事情。 不然,那些棋子什么都不知情,谁会关心一个小小的周家? 投奔太子的人,还少吗? “我们需要挑拨一下吗?”牝牡心生一计,想要加点料。 圣都,“平静”太久了。 “抛出一些饵,让他们头疼去。”献霜农人拿出一枝花,把玩着。 “是。”众人点头——他们都有棋子,可以撬动很多人。 “总算可以大干一场了……”血娘娇媚,听了这么久,才首次出声。 阎王出声,泼了盆冷水:“也许,他就是来玩玩……一个小人物。” “他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孤剑反驳,舔了舔嘴唇。 “好了,走一步看一步。”献霜农人缓缓说道,声音越来越小。 人不见了,花凝霜了——这才中秋,不是晚秋。 …… 中秋一过,更加热闹。 第二楼的中秋诗会成了热点,因为其中发生的事情传开了。 一连四首诗词,惊才艳艳——其中不乏能传世的名篇。 四大公子哑然,众书生沉默,只因那个男人——周穆,周子羡。 好事者不嫌事大,有人还给他冠上了“大燕第一才子”。 周穆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声,好在认识他的人不多,倒也清净。 傍晚时分,红霞上颊。 周穆与田妩儿并肩走在街上——有她在,殷凤来几人便没有跟来。 虽是如此,但红月,殷凤来与周穆都在一个坊间,可随时支援。 作为护卫,她很尽职尽责。 “妩儿……”周穆许久未和田妩儿逛过街了,这几日他们都很忙。 田妩儿于今夕换上了旧日装扮,头戴斗笠,白衣红绳银铃。 一如李根花当年的模样,就连性格也变了回来——外冷内热,古灵精怪。 她听到周穆的称呼,翻了个白眼:“怎么听,都感觉你在占我便宜……” 周穆讪笑,他本意不是如此,总不可能喊田儿…… 嗯?也不是不可以~ “叫我菡儿吧。”田妩儿见周穆有些紧张,笑出了声。 冰冷只是她的保护色——而李根花,才是真正的她,少女有春,有情有义。 周穆很喜欢听到田妩儿笑,也跟着她笑:“为什么叫菡儿?” 田妩儿藏在斗笠下的眼睛黯淡,然后亮起:“这是我以前的名字……很久没有人这样喊我了……” “菡儿!” 周穆忽然的称呼如一阵暖风,吹进了田妩儿的心,驱散了微寒。 “嗯……” 田妩儿脸变烫了,有些扭捏,用细若蚊丝的鼻音应答,煞是可爱。 只可惜她带着面纱斗笠,周穆是看不到了,无福消受。 无论是李根花,还是青云山主,都没有小女子的那一番作态。 可惜,可惜……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李清照的《点绛唇》,便是田妩儿此时的写照——少女情怀总是诗。 “那边有好酒!”周穆高兴,知道田妩儿喜欢喝酒,且有分寸。 田妩儿也望了过去,跟随着周穆的目光——有楼,倚月楼。 倚月楼是有名的酒楼,之所以出名,正是因为他家的美酒——仙子春。 仙子春,与梦月楼的银河三千,城西青竹书院的青山不见,共称三大美酒。 都是人间难得的滋味。 田妩儿很快便收回目光,叹息:“除了天仙醉,其他酒……我戒了!” “自家”的酒又好喝,又知根知底——为什么要喝别家的? 田妩儿见周穆模样“挫败”,有些好笑:“好啦……我记得倚月楼的酥饼也是一绝,我们去尝尝!” 说完,她拉着周穆走了过去,让还没反应过来的周穆彻底宕机。 牵手了…… 这可不是在打打杀杀中被迫的“牵手”,而是在约会。 约会,牵手! 第181章 约会 圣都,城南,倚月楼。 倚月楼外,长街灯明,犹如一条长龙,游动于各个大道,路口。 倚月楼内,人声鼎沸,一楼是大厅,二楼设雅座,三楼有包厢。 至于四楼,常人不可往。 …… 三楼的包厢贵在清净——周穆不差钱,自然也不会抠抠搜搜。 他们入了包厢,总算有了比较私密的空间,不用再隐藏面容。 田妩儿也可以透透气,将头戴的斗笠取了下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 别说,穿白衣的田妩儿真如九天之上的仙女,让一旁的侍女黯然失色。 “酥饼来一套,满月的多点……糖油果子,煎肉……还有绿豆糕,糖葫芦也来一些……就这些了。” 田妩儿仿佛回到了家里一般,对菜单上的糕点小吃非常熟悉。 “就这些了……你不怕长胖?”周穆向侍女点头确认,然后盯着田妩儿。 某些人,之前才说要减肥了。 田妩儿被他盯得有些心慌,但表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很“平静”。 “酥饼可以带回去……绿琦喜欢绿豆糕,凤来最爱糖葫芦……”田妩儿解释,她又不是一个人要吃完所有的。 周穆见状宠溺一笑,田妩儿越来越有女主人的模样了。 唔,他好像还未表过白吧…… “可以给紫藤他们也带点回去……” “我都点了……对了,红月,她喜欢吃什么?”田妩儿算了算有没有人被拉下,想起了那个比她还要“冰冷”的女子。 她是“装”的,红月是真的冷淡——只是性格,而非感情。 周穆想了想,红月那个性子,似乎对于吃喝都没有太大兴趣。 “红月,她不太注重吃喝……”周穆还没说完,就见侍女将先前点的东西端了上来,“若说有,那就是冰糖。” “冰糖?”田妩儿好奇,而周穆也记不清了,不知道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喜欢冰糖。 两人闲聊着,侍女进进出出,总算将点的所有“菜”都上齐了。 “菜”齐了,侍女退下。 “尝尝他们家的酥饼,有三种口味,残月偏咸,半月适中,满月最甜……” “以前吃过?” “嗯,小时候吃过……” 田妩儿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夹了个满月酥饼,向着周穆伸过来。 “啊……” 周穆笑眼看着田妩儿,张大了嘴——直到发现筷子的弧度不太对劲。 怎么,有点低…… 田妩儿本来是要夹到周穆的碗中,却见他的“血盆大嘴”,愣在了空中。 周穆也发现了这个尴尬的情况,与田妩儿四目相对,咽了咽口水。 “咳……” 周穆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直咳嗽,而田妩儿还僵在远处,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风情万种,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啊哈,今晚的月亮真圆……”周穆被田妩儿看得内心打鼓,胡扯道。 田妩儿闻言又白了他一眼——中秋已过,圆月不在。 找借口,麻烦用点心…… 田妩儿在心里吐槽,她是这么想的,手上却是另一种动作。 她将筷子挑高,凑到了周穆面前,装作“不在乎”:“张嘴!” 周穆很是听话,嘴巴张开了,似星河上,载着满船清梦的小舟。 最主要的是,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田妩儿将酥饼送来,周穆轻轻咬了一口——加了不少糖,真甜。 田妩儿喂了周穆一个满月酥饼,周穆自然要投桃报李,回“敬”一个。 他伸长了胳膊,也挑起了个满月酥饼,就要往田妩儿的面前送。 哐哐哐—— 包厢门外有人敲门,惊得翘首以盼的田妩儿别过去了脑袋。 她不敢看周穆——表面上的冰冷褪下了,有一层粉霞慢慢浮上脸蛋。 好羞人,她刚才居然…… 人间的真话本来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长话。 “谁啊?”周穆见气氛被人破坏,虽然不悦,但也无可奈何。 这毕竟是公共空间。 “里面可是周穆周公子?”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吸引了田妩儿的注意力。 周穆未曾听过此女的声音,而圣都也没多少熟人:“你是谁?” 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不去。”周穆斩钉截铁地回答,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想让他过去。 今夜,他只想与田妩儿约会。 田妩儿听到门外女子说的是她家公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提上了一口气。 圣都之人,万万不可小觑。 门外女子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周穆的反应,应答:“我家公子是打虎英雄。” 周穆与田妩儿闻言对视了一眼——圣都的打虎英雄,他们认识的只有一位。 该来的还是来了。 周穆没有再推脱,而是向田妩儿点头,与她并肩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个身姿婀娜的黑衣女子,她笑脸盈盈,腰间却有佩剑。 其仪容得体,落落大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 “周公子,请……”黑衣女子的态度十分恭敬,语气也很诚恳。 田妩儿见状很自然地吩咐两个丫鬟将某些本来要带走的“菜”打包。 不用节约,但也不能浪费。 他们跟着黑衣女子上了四楼——四楼的也是包厢,更加豪华,更加大气。 黑衣女子将周穆两人引到了一处包厢前,小声扣门。 附近栏杆的立柱旁,有一个闭目憩息的潇洒男子倚靠在这里。 “兵器留下……” 潇洒男子没有睁眼,在众人走近后才忽然开口,语气淡漠。 周穆没有带羡凤画戟,所以他说的自然就是田妩儿,和她的缠凤长鞭。 田妩儿没有动作,她并非是离不开缠凤长鞭,而是不愿将之交给其他人。 除了“自家人”,她都信不过。 周穆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此人的态度让他有些不爽——他们是客。 “墨恒,退下。” 包厢内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周穆与田妩儿都还记得。 “是。”潇洒男子,也就是墨恒,他听令后换了个方向,还是倚靠着立柱。 黑衣女子也听到了,她恭敬地拉了门,请周穆二人入内。 包厢内大气奢华,中间有一张圆桌,其上已摆满了珍馐佳肴。 周围站着两个人,且有一人坐着。 太子,洛瑜。 第182章 入局 倚月楼,四楼。 四楼只有四个包厢,名为春,夏,秋,冬——他们所在,便是秋阁。 黑衣女子将周穆两人带到后,就静立在一旁,微微低首。 屋内,三人看着他。 洛瑜正襟危坐,坐在圆桌旁,他的身边有两人站着,其中一人周穆见过。 鹤发童颜,面色红润,手中拿着个拂尘的老者——申老。 他此刻一脸笑意,却没有开口。 另一人面白无须,身材瘦长,透着一股阴柔,应是宦官。 他仿佛是个“面瘫”,只能看到眼中的冷漠——太子亲信,施小行。 周穆与田妩儿见有外人在,先行了拱手礼:“见过太子殿下。” “子羡,田山主,快快请坐……”洛瑜热情招呼,并不拘泥于自己的身份。 许是太久未见,也有些生分了——在绵州,他可是一口一个周兄弟。 亲近之意仍有,豪爽之性却无。 周穆没有客气,拉着田妩儿坐下,等待洛瑜这个主人家发话。 “幽兰,斟茶!”洛瑜没有着急切入正题,而是悠悠闲闲地。 幽兰,与兰幽正好相反。 黑衣女子便是幽兰,她自小被天家收养,学礼仪,练武艺…… 后来,她成了太子的护卫。 幽兰给周穆二人上了茶,周穆并未在意,他只在意洛瑜的目的。 洛瑜深夜“召见”,他们的清闲日子恐怕是要到头了。 “这是宫廷特供的茶,名为九霄之上。”洛瑜浅浅一抿,笑着解释。 周穆喝了一口,确实比寻常茶叶要香——但其他的,他就喝不出来了。 他不懂茶,田妩儿这个好酒之人自然也没有太大感触,一般般罢了。 洛瑜如何看不出来两人心思,感觉有些好笑——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九霄之上非同一般,但于洛瑜来说,也只是身外之物。 他更看重的是周穆,他这个人。 去年于绵州小小夜谈,他的眼界被周穆拓得很宽,也学到了很多。 从谋略,到舆论,治理,“金融”——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天下才子何其多,最开始的时候他也只是将周穆视之寻常。 后来发现他能文能武,再发现了他的周家发展迅速,再发现他博古通今…… 当今天下,无一人可比得上周穆——周穆之于他,犹如孔明之于刘备。 不然,他也不会亲自前来。 他可是堂堂大燕的太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得了他的眼。 “尝尝这里的菜吧。”洛瑜并未多想,笑着道,“倚月楼的膳食比不得宫里,但也算圣都一绝了。” 当今圣人好口腹之欲,民间几乎所有有能耐的厨子都进宫掌勺了。 而民间的大厨,太少了。 洛瑜挑了一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当然,比不得花间醉。” 花间醉,是周穆梦中文化的沉淀——最主要的是,外面没有辣椒。 因为辣椒,花间醉无可替代。 田妩儿闻言莞尔,没有什么比别人认可她的认可更让人高兴的了。 酒,她只喝天仙醉;饭,她也更爱吃花间醉的特色。 周穆摇头,他可不会小觑了古人的智慧:“各有所长,我尝尝……” 周穆也挑了一筷子“煮肉”入口,口感爽滑,很有味道:“果然不错!” 有外人在场,田妩儿吃得很斯文,筷子几乎不动,动的时候还只夹一小块。 并非拘谨,而是不熟——她不喜欢将自己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他人。 这个他人,不包括周穆,红月,绿琦,紫藤,娄风…… “北塞那边,辽庭又有异动……今年,恐怕又不平静。”洛瑜身为太子,闲聊也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扯到天下。 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是每一个有志帝王都需要忧虑的内容。 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帝王的肩上,有时肩负着沉重的胆子。 然而,当今圣人并没有这种意识。 周穆“梦醒”久了,对天下也有所了解,对某些人看得一清二楚。 燕朝的衰败,离不了这位毫无作为,只知道贪图享乐的圣人。 当今圣人昏庸,唯一的优点——不是个暴君,不会滥杀“无辜”。 仅此而已。 周穆细嚼慢咽,时不时与洛瑜搭话:“辽庭地处偏寒,物资匮乏……如今他们南下侵扰轻车熟路,只怕会年年往复。” 北塞的边线很长,燕朝有且只有一个大将军,其余地方的诸将很难顾全。 便是“威名赫赫”的征北将军安长衫,也在辽庭面前败多胜少。 至于其他将军,未战先逃者,比比皆是——这也是大燕的乱象之一。 只要这些将军能保“腹地”不被侵扰,能收回“失地”,一律无责。 圣人已然接受了辽庭的南下,只要他们不“过分”,不打到腹地来,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可怜了远北域的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到秋天就担惊受怕。 所以远北域,很是荒凉。 洛瑜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他叹气道:“可惜,我大燕只有一个大将军……” 周穆与田妩儿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显然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田妩儿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再次低头——干饭,这事与她何干? “是啊,可惜了。”周穆很惋惜,他的理解与洛瑜不同。 大将军唐瑾,燕朝本来还可以有王瑾,李瑾,张瑾的…… 只是圣人,他只容得下一个大将军。 征北将军安长衫之所以败多胜少,与朝廷方面的猜忌不无关系。 除了大将军的唐家军,其他四征四镇的军中都有监军,还不止一人。 监军从何而来? 兵部委派一人任左监军,悬剑司派遣一人任右监军。 而将军之令,需过监军“审批”,导致了很多将军令行不便。 步步掣肘,最为致命——尤其是在战场上,贻误了战机,孙子也难挽回颓势。 但圣人不在乎。 圣都内可见歌舞升平,朝堂上尽颂“丰功伟绩”,他真的不在乎。 任他东南西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 “子羡,后面有何打算?”洛瑜聊着聊着,总算回到了主题。 周穆既然来“帮”他了——那么,有些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是的,“帮”他。 第183章 名望官 开明七年,九月九日,月与日相逢于九,便是重九之由来。 又因《易经》中“九”数为阳,阳阳相重,又称重阳。 重阳是吉日,登高望远,祭祖祈福,秋游赏菊,遍插茱萸…… 一到这种好日子,各家公子闲不住了,约上三两好友出门,卖弄风骚。 但今年,不同以往。 周穆既然决定了要“出世”,自然得先搅动一番风云。 他的路,只有名望官。 …… 圣都城南,梨园今日唱的还是《将军破阵》,但却多了首词: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首豪迈的中秋词,似让人们从戏里,从词里,亲眼看到了那个男人。 《将军破阵》的主人翁,大将军唐瑾。 …… 梦月楼内,有名伶也新学了一首词,名为《醉花阴》: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 城东某处,景色怡人。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 “每逢佳节倍思亲……” 有人“路过”,听见了一个男子于此感叹,将之全记了下来。 随后,消息传开了,满城皆惊。 …… 倚月楼,四楼,“春”字包厢。 “可恶,又是周穆……他存心和我们作对,让我们难堪,下不来台!” 有才子咆哮,脸色涨得通红,他“骂骂”咧咧,心有不甘。 他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甚至放弃了中秋,只为了在重阳日扬眉吐气。 但是,纵有千言万语,他都说不出口了——因为周穆的诗词。 这是堂堂正正的才华碾压。 “输给第一才子,也不怨。” 他的对面是个嘴角噙笑的美男子,似乎永远保持着一种优雅。 他看着没有一点愠怒的感觉,实则内心已痛骂周穆不下二三十遍了。 又是他,又是这个周穆。 此美男子正是四大公子之一,有着书公子之称的韦邯,韦相山。 他前几日刚在一众“好友”的面前夸下了海口,他有一首好诗。 如今周穆却扔下来四首名篇,首首比他的“好诗”还要好。 这险些让他下不来台,只能咬牙切齿地承认周穆是“第一才子”。 他耍了个小心机——第一才子嘛,圣人亲封的蜀川界第一才子。 他又不是蜀川界的人。 除了暗自生着闷气的书公子以外,其余三位公子则是淡然很多。 谋公子狐琰知道了消息,仅是一笑而过——诗词只是兴趣,仅此而已。 比起舞文弄墨,他更喜欢揣摩人心,猜测别人的意图。 周穆要名望,是想当官? 剑公子已是孤家寡人,他与剑为生,也向剑而生。 近日,江湖上有“高手”要来挑战刀圣弟子,他得去瞧瞧。 什么重阳?什么诗词?他不在乎。 至于画公子,自中秋一别,他就沉溺于画中,短时间走不出来了。 …… 重阳一过,周穆“爆”了。 人人都知道了这位“第一才子”,让众家公子避其锋芒,不敢接招。 周穆的名望,再上一层楼。 …… 九月十一日,天晴,心也晴。 吏部,名望司。 “你真是周穆,周子羡?”接待周穆的是名望司的从事,他正一脸狐疑。 那些个“第一才子”不是傲得很吗?怎么看得上一个小小的名望官…… 听“老前辈”说过,上一个惊才艳艳的才子——游歇,游太息。 他都没正眼瞧过名望官一眼。 田妩儿有事,周穆则带上了殷凤来,红月,他一脸严肃地解释:“如假包换,正是在下。” 名望司的从事只是一个从七品小吏,处理点杂事还可以,但涉及“第一才子”这类人,他就权限不足了。 这类人,需要郎中出面。 “我已通知曹郎中,他很快就会来。”从事很是客气,他的疑问也仅仅是好奇——他并不怀疑周穆的身份。 周穆,他有裴辙给的“介绍信”。 有“大人物”担保,就算是各部郎中,也得给几分薄面。 况且,这可是“第一才子”呐,还是圣人此前亲封的。 万一圣人知道,怪罪他们不敬。 “曹某不知道周公子到来,有失远迎!”有一道沉稳的声音从里面响起,却是曹郎中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周穆观察着来人——一个中年男子,满脸胡须,精明干练。 曹郎中乃是五品官,但因为名望司的特殊,是几司之尾,地位不高。 毕竟,名望司出来的人,大多前途堪忧,很难再进一步。 “曹大人,小生来谋官了……”周穆没有拐弯抹角,道明来意。 曹郎中的笑容凝固,皱起了眉头:“周公子,这可不是儿戏……这里是名望司,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周穆点头,言简意赅:“知道。” “名望官,可不好当……”曹郎中有些惜才,不愿看到周穆走上这条路。 名望官说白了,是有钱有势的人的“护身符”,或是才疏学浅者的“后门”。 第一才子入此门,有些可惜。 周穆叹气,他哪里不知道曹郎中是出于好心提醒,但他别无办法。 科举?就他这水平,反正也考不上,不如早点回家种田。 太子幕僚?藏在阴影里,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他,只有名望官这一条路——至于以后,他有的是办法。 曹郎中的嘴皮动了动,但见周穆目光坚决,也放弃劝说了。 好言难劝该死鬼,随他随它。 “依大燕的名望入仕,名望官只能选择指定的副官,远臣,且难有提拔…… 依君之名望,乃是天下知,可入: 九寺主事,从六品。 九府府主,正六品。 各界都州,尚且空缺的知州,监州或州尉,正七品……” 曹郎中先是宣读了名望入仕的规矩,再是介绍周穆可入的名望官职。 六部不养“闲人”,所以不纳名望官——即便他已是天下知。 而名望官最好的去处,便是九寺,乃是京官——不过最高仅仅是主事。 其次,则是九府的府主,但府主只有管理权,治理权。 再次是知州,监州,州尉等,虽然是远臣,且官阶低,但都拥有实权…… 怎么选? 周穆来之前就有了答案。 第184章 长宁府 帝界,有一都,九府。 一都便是圣都,居帝界的中央,是天下第一城,大燕国都。 九府,便是围绕圣都的地方划分,包括圣都城内的外围坊市。 外围坊市,与圣都中心的坊市相比,凋敝,破败,算是贫民窟。 严格来说,圣都所在有个京府,不在九府之列,是单独的存在。 像城南的梦月楼,倚月楼,城西的刀阁,城东的百花池,都属于京府。 京府便是管辖圣都范围的坊市——但是京府权力很小,因为这里卧虎藏龙。 总之,圣都以内,繁华的地方归京府,其他困败的地方由九府分担。 九府的辖地大多在城外,但府衙几乎都设在城内所辖的那几个坊间。 整个帝界,有权者尽在圣都——这是圣人想要的结果。 而涉及内外的九府,既不算京官,也不是远臣——夹在两者之间,不上不下。 …… 周穆既然选择名望入仕,他自然就瞄上了九府的府主之位。 有权,约束也少,可以做大事。 九府之中,有个名为长宁府,便是周穆未来的栖身之所。 …… 圣都城东,长宁坊。 不到三天,周穆便收到了来自名望司的任职文书,直接走马上任。 长宁府的府衙设在长宁坊,一路上看着还挺干净,并不似他所想的那样脏乱差——来之前,听说这里是贫民窟。 街边也有人做生意,来往文人衣衫整洁,处事彬彬有礼。 另外,还有很多充满戾气的武人,一副别人欠了他们钱的表情。 紫藤跟在周穆身后,对此早有了解:“九府勾连冥河,所以这里武人很多……” 冥河是圣都之下的地方,那里藏污纳垢,什么样的人都有。 所谓的贫民窟,其实指的也是冥河——能住在地上的人,不算潦倒。 众人一路走来,一路闲聊,很快便到了长宁府的府衙。 府衙前,有两人恭候多时,其一人脑袋尖小,头发稀稀拉拉。 另一人身材圆润,满脸横肉,看着比起很多武人都要凶猛。 此二人,前者是长宁府府丞,李通,后者是长宁府府判,黄知了。 李通长得贼眉鼠眼的,远远看见周穆几人就迎了上去:“下官长宁府府丞,李通,见过府主大人!” 长宁坊本就衰败,平日里没有多少“贵人”往来,更别说走府衙这边。 周穆几人一表人才,气度不凡,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而他知道,新任府主就于今天到来。 一旁的黄知了没有过多表示,负手而立,自报家门:“府判,黄知了。” 他扫了周穆等人一眼,心中冷笑:纨绔就是纨绔,第一天上任还带着三个女人。 九府不像州县那样,三官首鼎立,相互制衡,而是一主两辅,府主为大。 府主正六品,府丞,府判,从六品。 周穆带来的三个女人,正是田妩儿,红月,绿琦。 至于司马性,他去三叔司马慎那里了,后面也是要走的——云游天下。 这是他本来的目的。 “大人勿怪,黄府判就是这么个德行……”李通知道黄知了的坏脾气,打圆场陪笑道,“这位就是府主夫人吧。” 他说的自然是田妩儿,只有田妩儿与周穆是并肩而行,有很大可能——尤其是,田妩儿太美了。 田妩儿听到李通如此称呼后并没有表示,而是悄悄留意了周穆。 周穆的嘴角,微微上扬。 “在下周穆,字子羡,这是我的任职文书。”周穆看出来了李通是个滑头,笑着将文书递给了他。 他又看向了黄知了,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让他一脸不服气。 此二人以后是他的“左膀右臂”,府丞协助处理政务,府判协助处理民事。 官场上的问题,得尽快解决了。 李通笑着接过来文书,校验无误后又还给了周穆:“大人,里面请。” 众人移步,进了府衙,可以看到四周有一些简约之物,如结上了果实的梨树,泛着落叶的水池等等。 “长宁府有四坊三县……” 一路上,李通走在周穆另一侧,微微落后一个身子凑了上来,侃侃而谈。 他谈的自然是长宁府,有长宁府的组成,习俗,逸事…… 长宁府,内治四坊,外理三县——看着不多,但不然。 四坊,分别是长宁坊,长安坊,长治坊,长歌坊。 长宁坊,最为安静,最为安全,有许多“穷”人选择安家于此。 长安坊次之,且穷困,且清净。 长治坊,治安最乱,有冥河入口,有黑市,有武馆,有赌坊等。 长歌坊,最为“繁华”,有青楼,有酒楼,有午市,有夜市…… 三县,分别是靠北的云山县,靠南的银水县,靠东的中阳县。 “有大人的英明领导,我们长宁府的未来可谓是一片坦途……” 李通“口才”很好,详细地介绍着长宁府各处的情况,时不时还拍马屁。 周穆自然不会当真,但也不会驳斥——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 黄知了的不爽显然不仅仅是对初来乍到的周穆,还有李通。 他将“不耐烦”三个字写在了脸上,但没有发作,仅仅内心腹诽。 他就这样跟着众人,默不作声。 “上任府主王河,他遇刺身亡,月华庭查了很久……”李通对黄知了知根知底,无视了他的态度,继续说道。 周穆点头,他来之前也做了功课——前任府主身亡,所以位置才空了出来。 而且从影得到的消息,上任府主王河,可能是被黄泉人杀死的。 因为王河曾言明,他要追查黄泉人在其辖地杀人之事。 他是个好官——只可惜,他也因此惹上了杀身之祸。 谋敌之前,先谋己身,这个道理他不懂,所以他死了。 李通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只是一个府丞,哪里知道这么多内幕。 他只知道王河死了。 几人有说有笑,来到了府衙公堂背后,也就是三人办公的地方。 府主厅,府丞厅,府判厅——府主所在,自然是中间。 府主厅虽然空置已久,但看着一尘不染,异常干净。 “下官得知府主大人要来,便让下人打扫了一番。”李通找了个合适的时机点明,做了不说,等于没做。 周穆很是满意,稍稍“勉励”下李通后,便带着众人离去。 府衙只是办公地点,他们另有住处——长宁坊内,买了宅院。 先偷最后一天懒。 第185章 第一案 九月十七日,晴。 周穆一大早就来了府衙,府衙内有房间,也可供众人休息。 但是,那是“加班”的时候。 …… 刚到府衙,周穆就见到了一脸惺忪的黄知了,他显然就住在府判厅。 瞧,一看就是尽心尽责的好官。 “黄府判,早。” 周穆笑着先打了招呼,丝毫没有介意他昨日的“不敬”。 其余田妩儿等人,他们可没啥好脾气,不说添堵,至少也无视了他。 黄知了刚睡醒就看到一大帮人,还看到了这个“纨绔”子弟。 他显然没想到周穆会对他笑脸以待,愣在了原地,然后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一个哈欠过后,他回过神来,而周穆早已入了府主厅。 第一天“上班”,自然要进行人员安排,并梳理工作计划。 “紫藤,和影的对接交给娄风,你来协助我处理文书,政务。”周穆坐在上首,其下是田妩儿众人。 紫藤点了点头,他对于影并无执念,该放手时就放手。 只要是少爷安排的,他都接受。 而娄风,他更是没有异议了——他也想接触到影,来“了解”农夫。 他,还有三爷的仇没报呢! “绿琦,你负责府中内务。”周穆又吩咐道,看向日渐成熟的绿琦。 曾经软软糯糯,呆呆萌萌的小妹妹,如今也要成为一方话事人了。 安排好紫藤三人,剩下的人保持原状,自然无需过多干预了。 红月,殷凤来继续保护众人的安全,他也没指望两人能帮上忙。 他们是纯粹的武人,就该有自己纯粹的事情——比如,修炼。 最后只剩下了田妩儿,她作为青云山山主,也有自己的一堆事情。 壮大青云山,于她,于周家,都是天大的好事,最后的靠山。 至于怎么壮大青云山? 以前是她不说,周穆也就没问,毕竟谁都有自己的一些秘密。 现在许是事情顺利,田妩儿主动透露了她最近在关注的事情——拉人。 她的父辈在圣都有故交,她也和他们取得了联系,达成稳固的关系。 只是她欲言又止,显然还藏着一些事没有表明,不了了之。 周穆也明白她的顾虑,并没有催促她——到了合适的时候,她一定会说。 他相信她。 人员安排好了,那他也不能闲着,自然要着手“工作”了。 首先,从堆积已久的政务入手。 “紫藤,你去查一下,库房还有多少银两可用?” “道路修缮……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修,必须要修!” “什么,没钱?!” “这到底是个多大的窟窿……” 刚接触到政务,周穆的脑袋就大了起来——因为没钱,因为穷。 “我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李通还未处理……”周穆看着一摞已整理好,但全是无法解决的文书,“没钱呐。” “赚钱,有什么难的?”殷凤来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他在周家衣食无忧,全然忘了刚出东海那段时间的狼狈与落魄。 周穆摇摇头,他赚钱是不难,但这是公账,又不是他的。 拿自己的钱去填公账?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又不傻。 “容我再想想……”周穆一来就遇到了难题,只能作罢。 紫藤又适时抬上来了一些案卷,幽幽道:“这是需要复核的案卷……” 府判负责诉讼,民事,而府主也可参与,且最后要府主来复核 周穆给自己打气,一个个拿起来翻阅——渐渐地,他发现了个问题。 似乎有很多的案卷,都是以和稀泥的方式般结案,甚至未结。 『长宁坊……卯时,有人家里遭了贼,告是附近的邻居所为……查无证,撤诉……』 『长歌坊……午时,两男子当街斗殴,各有损伤……轻罚……』 这些案卷的处理看着好像没问题,实则是有问题的。 不知是案卷记述不全,还是案子没了下文,就这样结束了? 那人家里遭贼,若不是邻居所为,那窃贼有线索了吗?逮住了吗? 两男子当街互殴,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并非武人,何以至此? 这黄府判看着面貌凶狠,却是个活菩萨的主——不罚不惩,无过即是大功。 哒哒哒—— “报,大人,衙外有人告官……”厅外有人跑了近来,是个捕快。 周穆应声,吩咐娄风几句后,便带着紫藤,殷凤来赶往府衙的公堂。 这可是第一案呐。 …… 公堂上,有捕快维持着秩序,还有人守着两个当事人——一男一女。 男子看着衣裳整洁,但观其脸,脖子,手等部位,却是个苦命。 女子裹着一身厚衣,愤恨地看着一旁的男子,似有怒火喷了出来。 除此之外,府衙外也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有人提着菜篮,有人双手空空。 听说新任的府主来了,他们都想来瞅一瞅,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咳咳咳—— 李府丞来了,显然刚刚睡醒,坐在案前还时不时打着哈欠。 黄府判也跟着进来了,他身边还有个面容白净,充满朝气的年轻官差。 长宁府捕头,万俟(mo4qi2)儁(jun4)。 随着几位“大官”的到来,围观的人群中声音渐小,怕惊扰到了他们。 哒哒哒—— 周穆迈着步子走来,雷厉风行。 他来到公堂,先是向衙外的百姓拱手微笑,然后坐上了府主之位。 “好年轻呐……” “又是哪家的公子吧!” “不知道,人看着还挺和善的。” “……”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似海浪般,层层迭起,愈演愈烈。 啪—— “肃静!”周穆正襟危坐,拍响了第一次惊堂木,“升堂!” “威……武……” 捕快们精神面貌好,气势也很足,大声呼喊堂威,整齐地敲击着杀威棒。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目光都落在周穆几人身上——主要还是周穆。 “黄府判,请。” 民事,诉讼,是府判之责,自然由黄知了来断,周穆仅仅是个“吉祥物”。 黄知了却是摇头:“大人,你刚到任,正是树立威望之时……” 他的想法很简单,撂挑子不干了,只想看“走后门”的名望官出糗。 他看不起名望官。 第186章 聋子不聋 长宁坊,府衙。 黄知了端上了茶,老神在在地坐在案前吹着热气,事不关己。 周穆没有推脱,他昨夜查了黄知了,也知道了他为什么抱有敌意。 黄知了生于夏天,父母都是粗人,所以取了“知了”之名。 小时候,他遇见了个教书先生,凭着这个机会,奋发求学。 从粗人,到书生,到秀才,到举人,最后考取到了贡士。 成了贡士,入了圣都,他见惯了人世间的繁华,但从未迷失过本心。 不过,人的天赋是有限的,他怎么考也只是一个贡士,进不了殿试。 他没有任何的背景,苦学几载后只落了个正八品的官职。 同时,一众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凭着名望官轻松骑在了他的头上。 虽然他运气好,在兢兢业业中遇见了贵人,从正八品升到了从六品。 但这些年,他也见识到了官场的黑暗与腐败,尤其是卖官鬻爵这方面。 名望官,花钱便可得,来的几乎都是草包——周穆,他也是名望官。 …… 啪—— “堂下何人报官?”周穆收回杂念,拍了一下惊堂木,气势拿捏到位。 他在梦中最喜罪案悬疑,无论是古代,近代,或是现代。 今日,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倏地一声惊吓,让女子抬起了头,她目光很是坚定:“大人,是民女报的官……民女高氏,是长安坊人…… 卯时,民女于家中沐浴……还没更衣完毕,就听见窗外传来了贼子的私语,然后民女追了出去…… 时间仓促,在巷子里只逮住了这个跛子……一定是他,请大人明鉴。” 女子是个未亡人,遇到了被偷窥一事,只有自己来处理。 围观者闻言纷纷议论,这女子“好大的胆子”,居然直接报官了。 这个时代对于贞洁非常看重,她能将之说出来,已是非常罕见的。 也算是有魄力的奇女子了。 男子便是女子口中的跛子,他穿着得体,但人却有点粗鄙,还一直盯着女子看,吐字不清:“阿巴……阿巴……” 周穆见状,微微皱起了眉头,难道这个男子还是个哑巴? 万俟儁将这看在眼里,人是他带着抓的,自然是知道一些情况。 他来到周穆身边,附耳道:“大人,这个跛子又哑又聋,会些唇语。” 周穆迟疑,聋哑人怎么都不太像偷窥的犯人——因为犯罪难度太大。 毕竟,他就一双眼睛能看,其他的啥也听不见,啥也说不出。 况且,女子说听到有人私语,想必是至少两个能交谈的人吧。 一个人私语?精分! 周穆看着跛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意思,缓缓说道:“识字吗?” 跛子奇怪地看着周穆,显然他听不到,也没有读懂周穆的唇语。 周穆无奈,又重复了三遍,尽量让口型看起来容易理解。 “阿巴……”跛子总算是“看”明白了周穆的意思,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周穆见状,顿时感觉“沟通”难度上升了几个台阶。 女子见跛子如此作态后,大声驳斥:“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民女所在的地方是一条很僻静的巷子,又是一大早,谁会往那里去…… 他一定有问题!” 周穆点头,示意女子放松,而后仔细观察起来跛子,从大到小。 衣着得体,但身材瘦小,皮肤看着不黑……手掌上的老茧有不少,指甲盖里也满是泥污……头发也有点乱。 他的穿着,与其人有强烈的反差感——有点怪怪的。 周穆拿不定主意,扭头看向黄知了,李通:“你们怎么看?” 李通在闭目养神,闻言换上了笑脸,打起了太极:“全凭大人做主。” “一个聋哑人,不可言,无法听……依我之见,此人并非犯人。 他可能真的就是路过之人。 当然,高氏有理有据,也不是有意诬告……定是其他人所为。” 黄知了于三言两语间看“透”了案件,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周穆“打样”。 遇事不决,还是得靠我黄府判! 周穆问了也是白问,一个脚不沾地,一个和稀泥——啥用没有。 女子说的的确有道理,她的巷子里很是僻静,几乎没人过。 而且那么早,才卯时三刻不到。 啪—— 周穆犹豫片刻后,想到了一个主意,又重重敲了下惊堂木。 女子见状将头埋了下去,跛子学着女子的动作,有模有样。 “本案证据不足,你们先回去吧……本官会再找人搜捕可疑的人。”周穆说道,他也“没有”办法。 女子还要力争,却见周穆对着她直摇头——什么意思? 同时,跛子也起身行礼,脸上隐约可以见到一丝笑意。 “大人!”万俟儁先不干了,这新来的府主怎么也这么草率。 “就这样了,你们走吧。”周穆“主意”已定,不再关注。 女子神色复杂,最后转为幽幽的一声长叹,而跛子脸都笑烂了。 两人的心情各不相同,只能接受,很快便有捕快要送他们走。 围观的百姓也是纷纷摇头,这个官也是庸人,断案都是稀里糊涂的。 又没有结果…… 啪—— “等下!” 就在众人散场之际,周穆出声,同时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 巨大的动静不仅将两个当事人吓了一跳,还让刚起身的李通差点没坐稳。 周穆看到跛子因突发惊吓而踉跄,露出了笑容——案,真的断了。 女子本来落寞,受惊后眼中反而再次焕发出了光彩:“大人!” 她转身满怀期待地看着周穆,希望这位新任的府主大人和以前的不一样。 不然,她以后再也不会报官了…… 周穆对她回以微笑,并吩咐捕快道:“案已断,将二人带回来。” 百姓们也是一头雾水,丈二摸不着头脑——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案就断了? 难道是府主大人第一天上任,觉得拂了面子,要来立立威? 张冠李戴的事情,大燕可不少。 不仅是百姓,包括李通,黄知了在内的所有官差也看了过来。 周穆露出自信的笑容,铿锵有力:“跛子,你别装了……你不是聋子!” 跛子,不是聋子! 第187章 哑巴不哑 长宁府衙,公堂上。 “你不是聋子!” 周穆的一声怒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然后又引向跛子。 跛子呆立在原地,局促不安地看着周穆,有些迷茫。 周穆早有预料,将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其一,你与高氏伏首时,我说让你们回去……你是听见了,立马就起身。 其二,方才你们背对我时,我在后面敲击惊堂木,巨大的声响显然惊着你了,让你没有防备,一个踉跄没站稳。” 众人左顾右盼,交头接耳,有人注意到了,有人还是一阵懵逼。 万俟儁观察得最仔细,他仔细一想是这么个理:“大人所言极是。” 他说完,又大步走到跛子的面前,质问道:“大胆疑犯,竟敢在公堂上不老实,装作聋子!” 跛子装作没听到一般,看着万俟儁,“很努力”想读出他的唇语。 刷—— 万俟儁见状拔出了刀,架在跛子的脖子上,不停用刀背敲打他的脸。 跛子被吓了一跳,顿时跪在地上求饶:“阿巴……阿巴……” “你听得见,还是听不见!”万俟儁逼问,将刀锋贴得更近了。 跛子没有作声,只是将头伏得很低,让一旁的黄知了看不过去了。 “万俟儁,休要在公堂上动用私刑!”黄知了拦住万俟儁,斥责道。 万俟儁闻声收刀,笑着回应:“大人放心,我只是吓一下他……” 黄知了知道他有分寸,又看向了周穆:“跛子听不见,府主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他在“错”字上咬得很重。 周穆没有正面回应黄知了,而是盯着跛子喃喃道:“真能装……” 万俟儁被周穆点明后,也认准了跛子是装聋,他又有了个法子。 他缓缓走到跛子面前,将他的脑袋抬起来:“你既然是个聋子,那我来给你通通耳……没准你就能听见了。”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捕快,下令道:“来人,将他押到云觉寺……那里有一口撞钟,我倒要看你是听不听得见!” 听力正常之人,只怕是会七窍流血,重则精神恍惚,神志不清。 跛子顿时慌了,他突然不停叩头,大声喊道:“大人,我错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惊呆了——好家伙,他不仅不是耳聋,还不是哑巴。 应只有跛脚是真的。 不然,高氏追出来后怎么还逮得住他,他早就跑没影了。 跛子现出原形,不仅吃瓜群众议论纷纷,就连李通,黄知了也面面相觑。 他哭丧着脸,颓废地坐在地上——就差一点点,他就能逃回去了。 周穆松了一口气,看向紫藤,可以沟通,就能做笔录了。 紫藤与影接触已久,自然知道如何将案件的核心内容记述下来。 “姓甚名谁,哪里人?” “张大浪,长治坊人。” “具体点,住在长治坊哪里?” “额……冥河……” 紫藤闻言抬头——冥河哪里算是长治坊,真给自己脸上贴金。 周穆也有些无语,继续问道:“为什么要偷看高氏……沐浴?” 依大燕律来说,这只是个小事——充其量,最多打下板子,或拘留几日。 对冥河之人来说,更是毫无畏惧。 高氏也愤怒地看向了跛子,幸好她机敏,不然真就被人全看光了。 “路过,见高氏美貌,便心生贼心……”跛子不敢看高氏,低下脑袋。 高氏闻言怒喝,打断道:“胡说,我今日未曾出过门……” “以前见的……” “以前见的,你就知道她今早会沐浴?”周穆反问,这人还不老实。 跛子被追问得哑口无言。 啪—— “说!”周穆可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又是一下惊堂木,乘胜追击。 跛子的思路全乱了,他有些语无伦次:“路过,听见别人……” 锵—— “还在狡辩!”万俟儁明白周穆的想法,将刀拔出,将刀归鞘。 刀与鞘的摩擦声让跛子打了个冷颤,他精神防线已然崩溃。 他吞吞吐吐道:“没钱了,想去她家里‘借’点……然后就撞见了。” “为什么,去她家里偷?” 周穆再次问道,将“偷”字咬得很重——跛子,还是个盗贼? “路过……真的是路过!”跛子变得畏畏缩缩,看着众人喊冤,“而且,我这不是什么都没偷到嘛……” 周穆看向女子,女子并不知,她出门后还未回去,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丢东西。 至于跛子口中的“路过”,周穆找人要来了坊间地图,仔细查看。 事发地点在长安坊内,位置的确很偏僻,照常理来说不会有人。 但这附近,恰巧就有一条不为人知的路,仅可供行人通过。 长宁府内,四坊都离东边城墙不远,呈纵向排布——从北至南,依次是长歌坊,长宁坊,长安坊,长治坊。 事发地点在长安坊,而长宁长安两坊是以居住为主,有不少小路。 若是说路过也说得通——只是,他们只能从长歌坊到长治坊。 只有这段路,才能路过——他们是冥河人,为什么常走这条路呢? 况且,长治坊内有冥河入口,夜晚也有严格的宵禁。 他能于卯时出现在长安坊,定然不是刚出来,而是徘徊在外。 长宁府于深夜也有宵禁,他便只能呆在长歌坊,再一大早赶回冥河。 时间,路线上说通了——但是,他夜晚在长歌坊干什么? 周穆看着跛子走了神,忽然想到了什么,吩咐了殷凤来几句去取样东西。 而他则是走下公堂,站在了跛子的面前,轻轻抽动了鼻子。 衣裳毕竟还算整洁,不至于恶臭,但也邋遢难闻,充满了汗味。 他夜晚干什么去了? 众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尤其是黄知了,他感觉看不透周穆了。 案子不都已经结了吗?周穆还关注跛子路过不路过干嘛? 哒哒哒—— 殷凤来很快赶来,还带回了一摞案卷,周穆也回到上首上,翻看起来。 『长宁坊……有人家里早上遭贼,告是附近的邻居所为……查无证,撤诉……』 第188章 并案 一宗平平无奇的盗窃案。 这是周穆才整理过的案卷,他有个大胆的想法,需要再梳理,再印证。 “长宁坊,老槐树……”周穆仔细对比着两个案子的案发地,喃喃自语。 从地图上不难看出,两者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冥河,偷窥案案发地,盗窃案案发地连成了一条线,延伸到了长歌坊内一个赌坊。 这四个地方,刚好有个捷径——会路过两个案发地。 或许两个案子,不是巧合? 况且,跛子一定是留宿在了长歌坊,大概率是留在了一个赌坊之中。 长歌坊内鱼龙混杂,秩序不显,什么人都有,什么地方也都有。 青楼,他身上没有脂粉香。 武馆,他瘦弱的模样,连高氏都能将之“轻松”擒下。 最后算下来,赌坊最有可能,而冥河的人,哪有钱去赌——除非他们偷。 跛子,他的外在之所以和内在看着违和,可能就是衣服也是偷的。 他偷过东西,而有人也报过案——时间有可能,地点符合,人也符合。 周穆又想到了女子曾说过,她听见了偷窥者的窃窃私语。 也就是说,犯人不止一个。 …… 周穆陷入了沉默,没有人敢催他,都安静地等他给出一个答案。 案子结了,他还在查什么? “张大浪……三日前,你早上在哪里?在做什么?”周穆想到了一个办法,胸有成竹地问道。 跛子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周穆会这么问,问他三天前的事情。 他嘴皮微动,转了转贼溜溜的眼睛,试探道:“睡觉?” 周穆差点被他的回答给气笑了,还反问他起来。 “我给你提个醒,长宁坊,老槐树以南,第三间屋子……”周穆说得很慢,却仿佛拿了锤子重重敲在跛子的心上。 跛子的瞳孔微缩,然后坚定地摇头,一本正经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周穆轻笑,胡诌道:“今早,我们还抓获了一名窃贼……据他交代,他的同伙是个跛子…… 对了,之所以他能这么爽快地承认,是因为他供出了同伙,没有抗拒,没有隐瞒,我们减轻了处罚…… 本来,他是要杖六十的,最后他只挨了三十下……” 杖刑很常见,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 周穆并不确定,他哪知道如何量刑,他只管查案就是。 “我说!大人,我说……”跛子在周穆闭嘴后马上慌了,六十板子下去,他命恐怕都要没了,“钱,钱是我们偷的,三日前的那家是我们偷……” “卧……”衙外有人骚动,周穆认不得,但黄知了认出来了。 就是丢钱的那家人——他们本来没抱啥希望了,结果吃瓜吃到了自己家。 该死的窃贼,他就说这人身上的衣服怎么看着那么熟悉呢…… 原来就是自己的。 周穆并没有理会外面的人,他盯着跛子问道:“同伙有谁?” “卢小迁……大人,我这算自首吗?”跛子露出惨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算……吧。”周穆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结束了——一案破两案。 “这几日犯案的经过详细说下……紫藤,来录口供!”案子既然有了结果,剩下的就不需要他再操心了。 “多谢府主大人!”女子伏首跪地,表示感谢,总算让那淫贼伏法了。 虽然,可能也就是几十下板子。 不仅仅是她,衙外也有很多人起哄,纷纷叫好,更有丢钱那人走了进来。 万俟儁认得那人,自然将他带着去与跛子对质,完善案情。 而周穆闲下来,走到黄知了的面前,轻声道:“黄府判,以后的案子,可要断得细致一点呐……” 黄知了算是服了,他看得出来,周穆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 周穆有些本事——至少在断案这一块,比他做的好。 “是,下官日后一定细致。”黄知了起身,恭敬行礼。 周穆笑着拍了拍这个比他大了十多岁的下属的肩膀,小声道:“刚才很多都是诈他的……按大燕律法来量刑…… 这些,我不如你……” 周穆内心却是腹诽——我哪里是不如你,我压根就没看过,也不知道律法。 行走人世间,全靠一颗道德底线高的心,来保证自己不越红线。 黄知了闻言,嘴角微微抽搐——合着半天,周穆一直搁这演戏呢。 不过效果不错,下次我也试试。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上任后第一案圆满解决了。”李通适时凑到面前,又拍着周穆的马屁。 周穆微笑点头,互勉几句。 “大人,张大浪全招了!”万俟儁走来,很是感叹。 周穆从一个案子,解了另一个案子,令他佩服不已。 最主要的是,周穆看起来也是个好官! 周穆也看向了万俟儁,这个年轻的捕头很合他的味道——敢想敢做,有“手段”。 他只是点了一个方向,万俟儁便能看清情况,然后牢牢抓住。 “万俟捕头,追缉卢小迁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辛苦了。”周穆笑道。 万俟儁也笑了笑,恭敬回应:“抓捕犯人,是属下的份内之事。” “好,好!”周穆对于有能力的人,向来不缺少赞扬。 案件已解,围观者也纷纷散去,几人聚起来,因为周穆有话要说。 “今日,是我们共事第一天……”周穆坐在上头,找下人看茶,“刚好,本官有空,了解下具体情况。” 如今是正式上任,他自然要与他的“得力”属下“交个心”。 李通变得严肃,从工作说起:“长宁府……对了,府主大人新来,不如就于今夜,我们在长歌楼为大人接风洗尘!” “下官此前对大人也多有不敬,应由我来请。”黄知了难得赞同李通的建议,他现在对周穆可是心服口服。 至于万俟儁,他不善官场心计,也不喜装腔作势,但知道分寸。 少说,多做——但说到吃饭,白吃白喝,他喜欢! 周穆笑着摇头,遗憾道:“改日吧,本官到上任,还有许多要务要处理。” “大人说得对,不能忘了本职!”李通将茶水喝出了酒水之感。 几人言罢,各回岗位。 第189章 长歌坊 十月十三,长宁府。 周穆上任长宁府府主之位已将近一月,但平常却很低调。 他“整日里”都呆在府衙,几乎未曾公开露面过——除了公堂庭审。 别人不知道的是,周穆常常乔装打扮溜出去,和寻常公子别无二样。 他也逛街,也游山玩水,毕竟府主也是人,不是机器。 要是像机器一样只知道处理公务,他也就没必要当什么府主了。 这一个月来,他殚精竭虑,总算与紫藤两人理清了所有份内之事。 政务上处理得井井有条,民事诉讼上也落下个“惊堂判官”之名。 谁叫周穆在处理公堂之事时,动不动就拍那么一下惊堂木。 周穆与紫藤脱不开手,而负责花间醉入驻圣都一事,自然就落在了绿琦的头上。 首要的问题就是选址,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她选在了长歌坊。 这样,她去吃也方便。 长歌坊内虽然鱼龙混杂,但商业气息和活跃却是四坊之最。 四坊乃至附近坊间的有钱人,大多选择于此消费——毕竟近。 同样地,这里武人很多,而入衍武者大多不缺钱,所以很利好酒楼。 若入驻此地,花间醉光凭美酒就能站稳脚跟,更别说其他美味了。 而且,这里的竞争对手不强,现有的酒楼酒肆都是平平无奇,“毫无背景”。 花间醉于此,可谓是无敌手。 当然,目前花间醉还没有开起来的,因为相关的人员还没有到位。 核心人员都是从蜀川界调拨的人,忠诚可靠,周穆用得放心。 并且,圣都这么大,周穆也不满足于只开一间花间醉——城北闹市,城西刀阁,城南梦月坊附近,都要开上。 圣都的四个方位,一边一个,互不冲突。 圣都,太大了。 不仅是花间醉,周穆还从青云山要了人——他有其他的安排。 不出意外,来的人应该是孔芊芊,毕竟她早有意向。 从青云山要人,他自然是要再组建一个暗地里的势力,负责打打杀杀。 圣都里,他只有影,而影只是侦查——这让周穆很没有安全感。 新组建的势力,暂时由红月来挑选人,等青云山人来统领。 红月的性子冷,但心却是很清澈的,对于看人,她的直觉与判断往往很准。 也正是因为她这个性子,她不擅长统领,只能另寻他人。 一切安排就绪且都在正轨上了,周穆在小小的长宁府内暗中积蓄着力量。 欲谋大事,不可急。 …… 入夜,长歌坊。 周穆漫步于这繁华的市场间,穿梭于车水马龙,花天锦地之中。 来了这么久,他还从未与几名“下属”约过饭——今夜正好有空。 长歌坊,以前是鱼龙混杂,甚至说有些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周穆上任后,命紫藤,万俟儁重点关注长歌坊,将这里的环境改善了很多。 曾经,这里多是喝大了生事的醉汉,满街上下其手的扒手,还有横行霸道的武人。 现在,在周穆等人的强力“镇压”下,这种人少了很多,秩序也好了起来。 青楼,赌坊,都得按他的规矩来——圣人脚下,没有背景的人狂不过官家。 周穆也没有动赌坊之类的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怕引起反弹。 赌坊里面,可有不少的亡命之徒,甚至不乏有入衍武者为其站台。 周穆动不了,但也有些动作——派人盯守在附近,随时可出动。 赌可以,但不能“坑蒙拐骗”无辜的人——至于那些烂赌鬼,生死由天。 周穆来圣都是做大事的,能帮一把是一把,但他并不是个善人。 帮不了的,他扭头就走。 长歌坊长街上,人来人往。 附近的商品琳琅满目,有玉石,有珠宝,也有平常的小饰品。 当然,少不了吃吃喝喝的。 “紫藤,你做的不错。”周穆与紫藤,殷凤来走在街上。 紫藤化身成为了另一个府丞,处理坊间的事务愈发得心应手。 他重点照顾的就是长歌坊——或者说长歌坊,主要是由他来负责。 紫藤跟在周穆身后,一边吃着糖油果子,一边侃侃而谈:“治安环境好些了,下一步准备着手改造街面。” 紫藤跟在周穆身边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 只不过,都要钱。 好在周穆来了长宁府后,慢慢地,他发现府库有钱了,可以运作起来了。 为什么他来之前,长宁府一贫如洗,而他来之后,这月就有盈余了? 很简单,有猫腻…… 周穆已经让影着手调查此事,只不过时日尚短,还没有结果。 “家主,下个月我想去城西一趟……”殷凤来罕见地没有咬着个糖葫芦。 他走神了,有些心事。 周穆闻言想了想,城西,似乎只有一个地方能吸引到他——刀阁。 刀阁是中原刀圣柳自在之所,他于刀阁开宗立派,名为柳刀。 以自己的姓来命名刀宗,并且门派取个刀阁,可见其人狂傲。 “刀阁?”周穆想到也就问了出来,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藏着掖着。 殷凤来也预料到了周穆会猜到,毕竟他是个“无趣”的人。 唔,除了爱吃一点。 “是……我师承凤刀,来了圣都自然要与柳刀较量一下。”殷凤来大方承认,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周穆点头同意,殷凤来“投奔”于他,又不是卖身与他,自可去。 他想做的,周穆不会阻拦,反而还会大力支持——毕竟他也算是周家的人。 周穆将之抛在脑后,看着路边的小玩意,想着要给某人带些回去…… 不知道高冷的小田田,遇见可爱的毛绒球,会是怎么样的“风景”。 他在心里悄悄叫小田田,在内喊菡儿,在外就称为山主。 只是,田妩儿应该不知道他心里所想…… “殷大哥,有危险吗?”紫藤担忧地看向殷凤来,他知道点内幕,“刀阁比斗,向来是生死勿论……” 殷凤来与他也是好友,而且还是好友中的饭搭子——他们都喜欢吃。 周穆也看了过去,他又不会去比斗,所以不曾关注过这些规矩。 有风险,自然要早做准备。 殷凤来看着两人目光,自信一笑:“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 凤刀与柳刀齐名,谁也不是花架子——势均力敌,各有千秋。 第190章 祝七娘 长歌坊,位于长宁府的最北边,也是最靠近城东主街的府地。 这里的人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这里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长歌坊与长治坊很像,区别在于一个偏上偏“高雅”,一个偏下偏“粗俗”。 长治坊内有的,这里也有——只不过数量更少,质量更高。 这里有长风武馆,不仅教习着常人武艺,还能时不时有武台赌斗。 武台赌斗是“合法”的,台上生死勿论,但也不是场场有人死亡。 赌斗之人必须是同阶,要么都未入衍,要么都是一衍,或是二衍气境。 他们拼的是真真切切的武力,胜者拿赏,败者或死或惨或伤。 所以这里的武人,也都很有钱。 除了长风武馆,出名的还有三七赌坊,一字酒肆,以及长歌楼。 三七赌坊,便是一月前偷窥案里,张大浪与卢小迁两人盗钱去的赌坊。 长歌楼,是坊内唯一的青楼,位于坊市中心,来往客人络绎不绝,其内的女子参差不齐,有人卖艺,有人卖身。 长歌楼的花魁名为祝七娘,她“露背”善舞,是牡丹榜第五十三名。 这份美貌,已是惊人。 来往长歌楼的人,有至少一半的人是奔着她的名头而来。 为的就是一亲祝七娘的芳泽——但至今无人实现。 …… 长歌楼,天字秋号包厢。 长歌楼有三楼,底下是大院兼茶座,二楼是地字号小包厢,三楼是天字号大包厢——比如天字秋号。 周穆也想去楼下凑凑热闹,不过李通等人的知名度太高,只能作罢。 毕竟,他们是这里的父母官,待了也有些年月了。 包厢内只有六人围坐,万俟儁带来的几个捕快在外面守着。 “今夜,是我们初次聚餐。”周穆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着。 这里的酒,比不上别处——他这个不好酒之人,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差距。 “大人刚上任就劳心劳力,日理万机,才使得府内焕然一新,可谓吾辈之楷模……”李通上来就是一通马屁。 黄知了也罕见地附和点头。 周穆这一个月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之前他只是服气了,现在他已是彻底归心于周穆了。 周穆让他向东,他绝不会向西,而且谁要是敢找周穆的麻烦,他第一个不答应。 黄知了念罢,端着酒敬周穆,同时感叹道:“府主的……奇思妙想,化腐朽为神奇,让我等大开眼界。” 周穆轻笑,一饮而尽:“都是众人之功……诸位出力也不少。” 万俟儁不善于说场面话,闷头干了一碗——他也被周穆折服了。 或者说,他被周穆一行人折服了。 哪来的一群妖孽,不怎么习武的紫藤,绿琦都是入衍武者。 周穆,红月还都是五衍气境,殷凤来,田妩儿更是上境高手。 他堂堂一个捕头,才三衍气境——打不过是“文官”的周穆。 就连此前镇压长歌坊之行,他也是跟在殷凤来身后摇旗呐喊。 长歌坊内,三衍武者不少,即便有官身,也轮不到他来镇压。 周穆未曾与众人深入官话——今夜不谈公务,只谈天谈地。 李通等人心里也有数,他们也“摸清了”周穆的来历。 大燕第一才子,更是在第二楼,于中秋诗会上力压四大公子。 重阳佳节,以诗词“炸”圣都。 “府主,你怎么不去参加科举?”黄知了问道,他知道周穆是个秀才。 而秋闱本就是秀才升举人之考,周穆有资格,异地参加也非难事。 毕竟,他的名头可不小——据说,他这个秀才是圣人亲封的。 周穆毫不在意,也没有觉得“学习成绩”差就自卑:“学不来科文。” 黄知了闻言感到可惜,还欲再言二三,却见大院里忽然飘满了花瓣。 哒——哒——哒—— 有女子从院内的屏风后款步走来,其身着清凉,有着不合时代的大胆。 长歌楼花魁,祝七娘。 李通见到美人,自然是心神荡漾:“祝七娘真美啊,只是身世却让人可惜…… 她曾是云山县豪绅,祝家的小姐,虽然只是个不得宠的七小姐。 祝家有钱,但人丁凋敝,祝老爷一直想要个儿子来继承偌大的家业,却不曾一连生了七个女儿。 后来,祝老爷‘劳累’死了,他的家产也就被几个强硬的外戚分了。 祝七娘的娘亲只是祝老爷买来的,更是难产而死……没有人帮衬她。 外戚分完了家产还不满足,还将坏心思打到了她的头上……他们将她卖到了长歌坊,幸有才艺在身,才不至于流落风尘。 不过看起来,也快了……” 李通自然是说给周穆几人听,他与黄知了二人早已知晓了其中“趣事”。 这些故事,仅是他们的谈资。 “为什么快了?”紫藤好奇,难道一个花魁自甘堕落? 紫藤作为周穆的左膀右臂,他的疑问,李通也不敢轻视:“圣都有人看上了她,但又非是纳妾,也不是金屋藏娇…… 所以那人一旦坐实他的想法,祝七娘沦落风尘是迟早的事情。” “谁?”周穆听明白了,眼睛微眯,这不就是逼良为娼。 管得了的,他得管。 李通有些意外地看了几人一眼,吞吞吐吐道:“赵家那位……” 周穆了然,赵家是圣都九大世家之一,而嫡子赵邦,也是“六”纨绔之一。 传闻赵邦是好色成瘾之人,与“老死”的狐彦类似,但又没有自知之明。 他丝毫不顾及自己在外的名声,曾还当街强抢过路边瞧着漂亮的民女。 碍于赵家的权势——那次事件,大小官员集体失声了。 周穆将这一切悄然记在了心里,暂时,不太好惹。 “对了,万俟捕头,卢小迁抓到了吗?”李通看着楼下,目光迷离。 万俟儁放下了筷子,正色道:“贼人狡猾,藏在冥河,没有现身。” 冥河又大又乱,能在那里抓到人的,只有月华庭那种级别的人。 他们这些人去了冥河,连人藏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更别说具体位置了。 “嗯……”李通“显然”也没放在心头,他的目光停在祝七娘的身上。 美,真的太美了…… 祝七娘跳的是类似周穆梦中“热”舞那样的,多是擦边。 有人爱看。 第191章 几件大事 长歌楼,有靡靡之音。 祝七娘“忘情”地在台上献舞,琴师们也适当地奏响了缠绵悱恻的乐曲。 一众宾客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台上摇曳的女子,不知不觉间红了脖子。 长歌坊内大多都是粗人,没有多少自持“身份”的文人愿意混迹此地。 但这里也并非没有文人,相反,不自持“身份”的文人还不少。 这里之于他们,犹如梦月楼之于大家子弟——阶级在这,泾渭分明。 文人时不时低骂几声伤风败俗,然后又一本正经地端坐着。 只是,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偷偷瞟下去——显然,言不由衷。 …… 周穆几人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足”了,已进入了尾声。 李通等人很自觉,接二连三地向周穆告辞——风月正好,他们各有打算。 周穆送走了他们,但他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重新回到了包厢。 叫来了附近的侍女,他让人收拾干净桌子,重新上了些酒菜。 哐哐哐—— 不多时,有人敲门。 紫藤没有意外,很自然地迎了上去,开门——灰色抹额,右眼刀痕。 是娄风。 娄风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见桌上还有烧鸡,便撕下来送入嘴里。 周穆三人见状轻笑,没吃饱的紫藤也大口加入了“战局”。 他方才与李通等人吃饭,有些不自在——一直小口吃,装斯文。 毕竟他是周穆的人,在外面的面前,可不能失了仪态。 “家主……嗝……”娄风吃了一些,然后就看向了周穆。 他来这可不是为了吃吃喝喝的——他身为周家人,又不是吃不起饭。 周穆点头,殷凤来也走到门口,他有探凤息之术,可以判断有无人在附近。 见殷凤来也点头确认,娄风才缓缓说道:“孔芊芊传来了消息,她出了蜀道,不日便能赶到圣都。” 各地交通不便,影之间的联系自然也是用的最快的方法——飞鸽传书。 孔芊芊来了,他们才算将另一个暗地里的势力彻底组建起来。 周穆已经想好了名字,就叫“战”——顾名思义,为“战”而生。 “红月那边怎么样了?”周穆问道,红月负责“战”人员选拔。 娄风对接影,自然对附近的情报了如指掌:“‘战’的人员已经选好了,目前有七十六人,都是冥河内的孤儿。 影派了人给他们灌输‘原则’,红月那边在初训,并二次观察。” 周穆选人,或者说“战”的基本要求——忠心,可靠。 其他的,都能培养。 “好,饮食上要注意循序渐进,不可虚不受补。”周穆提醒道。 冥河的孤儿几乎都营养不良,初训要做的便是体能修复,遵守纪律。 “战”是要死斗的,往后会日常练武——吃得好,吃得均衡,很重要。 “是。”娄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以前也招了不少食不果腹之人。 “‘战’看来没有太大问题,孔芊芊到了,红月那边也可撒手了。”周穆说道,又问到下一个问题,“土豆妥当了吗?” 娄风变得严肃起来:“妥当了,选在云山县……明年春天就有收成。” 周穆也放下了心,土豆可是他翻身的“资本”——摆脱名望官,指日可待。 “花间醉的情况如何了?”周穆敲着桌子,“大事”不断。 绿琦负责长宁府的花间醉,而其余三处,自然是由娄风来负责。 娄风曾是掌柜,做起来相关的事情得心应手:“核心的人员拖家带口,与孔芊芊等人一并过来…… 四方新店选址已毕,店面也接收了……修缮的人也进场了…… 等他们到了,便可开业。” “很好。”周穆所关心的事情都没落下,且有条有序,他很满意。 娄风见周穆没有异议,接着说最近整理的情报:“近日,各地的秋闱结果陆续出来了……圣都这边,家主关注的吴衿几人,他们都中举了,正在准备明年的春闱。 月华庭最近的动作很频繁,影知道的内容有限,尚不清楚缘由…… 工部尚书致仕在即,朝堂之上的争论已然开始…… 有消息说,谋公子狐琰要入仕了……他去的应该就是刑部…… 传闻,有人在城北又看到了妖兽的影子……但查无实证…… …… 长宁府这边,我们在冥河的渗透还在继续,目前没多大成果…… ‘协查’的卢小迁还没找到……但是我们发现还有另一伙人在找他…… …… 前任府主王河遇刺一案,我们已确认是专业的杀手所为。 因王河来自东域,是某个家族的家主,也算是势力之主…… 他在命楼的三不杀之内……敢杀朝廷命官的,这里只有黄泉人了……” 娄风缓缓说道,其中有部分情报信息不全,有影分析之后得出的推论。 比如王河一案,因为月华庭的存在,便将嫌疑锁在命楼与黄泉人之间。 除了此两者,圣都范围内的其他杀手势力,都不敢招惹朝廷。 不是屈于圣威,而是怕了月华庭——有朝廷官身的人被刺,他们必查。 查出来若非命楼或黄泉人所为,他们会被月华庭悬赏,追逃,行决。 所以他们只敢杀些普通人——这算是他们与朝廷之间的“默契”。 “黄泉人么?”周穆皱起了眉头,黄泉人,他们可动不了。 娄风确认,眉头也未舒展:“几乎可以确定……不过我们还有其他发现……王河之死,可能是买凶杀人。” 周穆更加疑惑了,这里面的水越来越深了:“此言何解?” 他之前得到的情报,是王河“挑衅”黄泉人在先,黄泉人报复在后。 娄风答道:“王河,他曾经确是说过要将黄泉人揪出来……不过,这离他被杀之时早了将近两个月。 黄泉人若是报复,何必等这么久……王河手无缚鸡之力,不难对付。” 周穆只知“因果”,却不知这“因果”之间的疑点。 现在看来,果然不是这么简单。 “这件事,也要继续查下去。”周穆面色凝重地吩咐——他想得更多。 王河是上一任长宁府的府主,为人忠厚,清廉爱民,是个好官。 是谁,竟会要他的命? 说起来,他也是长宁府府主——王河之死因,也可能将他置于险地。 此事,不得不防。 第192章 天权 十月十四,子时。 周穆三人赶了回来,他们像是做贼一般,专挑小路走——因为宵禁。 宵禁起,无背景的大小官员都不可夜出,除非有公文在身。 当然,如今的世道,有的是办法可以规避夜行的问题。 比如钱——财帛动人心。 …… 长宁坊,周家宅子。 哐—— 周穆径直推门而入,就见到了守在门口,神情严肃的红月二人。 “少爷,你可回来了……”绿琦松了一口气,她的精神一直绷着。 周穆见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问道:“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 看起来,是出事了…… 绿琦闻言点头,带着周穆回到正厅,却见厅内桌上摆放着一根“木”扁担。 周穆有些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 殷凤来却是认得,一言道出:“这个,是甲茂的‘木’扁担?” 紫藤点头确认,他之前查过甲茂,知道他有一根铁扁担用作武器。 不过,他们此前与此时所见的,都只是一个“木”扁担。 铁扁担丢了? 红月看出来了几人的疑惑,将“木”扁担某处细微的机关露了出来:“木扁担只是外壳,里面是一个铁扁担。” 周穆将之完全拆解,确有一根泛着寒光的铁扁担,算是一个名器。 只是,铁扁担为什么要封起来? “还有封信!”绿琦惊呼,她注意到了有一个纸条滑了出来。 『恩公敬启: 黄泉人所寻名为天权木,应是某之扁担的木壳……过往种种因果,某仔细想来,这所谓的天权木来头恐不小。 只不过如今,黄泉人追某太紧,某没有办法,只能将之弃予恩公……是扔是留,有利有弊,恩公自断。 某之扁担,应与此事无关……且某还有一事相求,若日后恩公去到东域齐川界,请走菏州一趟。 菏州,牡丹沟中段北边,那里有处小丘,其山顶有一处孤坟。 麻烦恩公将某之扁担插入其旁……对了,某之扁担名为‘念去’。 某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若有来世,某定当牛做马,报答恩公。 ——甲茂』 “天权……木?”周穆慢慢地看完了信,喃喃自语。 天权木,是个耳目一新的名词。 不仅仅是他,殷凤来等人也都不知道什么是天权木——恐影也无记录。 紫藤看向绿琦,郑重问道:“这个是谁送来了?可有其他人看见?” “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们听到声响赶来,就见到了这个扁担。”绿琦直晃脑袋,她什么也不知道。 红月也补充道:“我后面追了出去,没有发现任何人……” 嗯,若是“无人”知晓,或可操作。 周穆看着天权木,拿定了一个主意:“绿琦,此物交给你……一定要藏好。 紫藤,通知影……天权木,黄泉人,甲茂,还有菏州,牡丹沟的事…… 有多少算多少,我都要知道。” 黄泉人苦心于追逐此物,定藏着天大的秘密——或可了解一二。 只是,要躲着一点黄泉人。 …… 同日,夜,繁华散尽。 “远”在城南的梦月楼,这里有一件“大事”悄然发生了。 梦月楼有她们的规矩,夜不留客。 现在已是深夜,差不多是打烊的时刻了,楼内有些冷清。 二楼雅座“皆”空,还有一人饮酒。 “公子,梦月楼要关了!”梦月楼的护楼,也是女子居多。 护楼,有清场之责。 饮者头戴斗笠,穿着蓑衣,却是奇怪得很——外面,又没有下雨。 “公子?”护楼再次呼喊一声,她悄然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蓑衣人再饮一碗,看也没看来人,大喊道:“急什么急……我在等人。” 护楼不应,手还摸着匕首。 “可是我们要关门了……这是楼主的意思,见谅!”护楼有些难为情,但也见惯了这种“无赖”,抽出了匕首。 蓑衣人轻笑,嘴角也露出一丝嘲讽的弧度——哪有护楼带匕首的? 哐—— 蓑衣人见护楼靠近,抓起身边的木扁担一挥,完美命中。 护楼的脑袋挨了这一下暴击,顿时七窍流血,混杂着眼泪。 她跌跌撞撞,栽了。 “哎呀,奴家就说不行吧……”有娇媚的女子声从楼上传来。 哒哒哒——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道愈发清晰的脚步声,踩踏楼梯的脚步声。 来人是个女子,她穿着罩住了大半张脸的血色长袍,扭着腰肢下来。 她只有两瓣红唇露在外面,舔了舔舌头,纤纤玉手上还握着两把美人刺。 风姿绰约,袅娜娉婷,连宽大的血袍也遮掩不了她里面的曼妙。 献霜农夫,血娘。 “有劳血娘了……”还有人从楼下走了上来,他带着面具,有些无奈。 在梦月楼中闹出了这种动静,事情小不了,麻烦…… 他也不曾想,路上竟碰见了血娘——晦气,但又不敢说出来。 他本来是想等蓑衣人被梦月楼赶出去的,现在只能强杀了。 此人,便是负责此事的人,府主。 府主的身后还跟着四人——一人赤裸上身,散发短打,另三个黑衣蒙面。 献霜农夫,言,以及黄泉人。 言,就是散发的短打青年,他努了努嘴,毫不在乎:“反正都是要打的……杀了他,东西自然到手……” 府主叹气,言也是个莽子——若是可选,他是非常不情愿在这杀人的。 蓑衣人握紧了木扁担,看着众人,目光淡漠:“你们,说够了吗?” “嘿……我们多聊会,你就多活一会……”言刚才说话被蓑衣人打断,让他很不爽,“怎么,急着送死吗?” “你们继续……”蓑衣人冷笑,体内真气运转,已在悄然蓄力。 府主尚未发话,他身后的三个蒙面人动了,一起杀向蓑衣人。 蓑衣人如临大敌,道破几人身份:“黄泉人……书官,判官,青鬼……” 好大的阵仗。 “甲茂,我看你这次还能逃哪去!”判官以短剑对上,不落下风。 蓑衣人,便是甲茂。 判官,是此前围杀甲茂的蒙面人中,那个披发蒙面人。 判官主攻,书官与青鬼二人一言不发,默默封锁着甲茂的退路。 他,插翅难逃。 第193章 甲茂之死 夜,更深。 平日里此时早已“入眠”的梦月楼,还热闹着,上演着几出好戏。 有人生死搏斗,命悬一线。 有人惴惴不安,惶恐不已。 不安的人自然是梦月楼众女,她们全都逃到了七楼,聚在一起。 梦月楼自然有护楼,男女各半——其中,也有几个入衍武者。 “姐姐,怎么办?”一个长相妖媚的女子此刻柔弱无比,她攥着旁边人的衣袖。 旁边人妍姿艳质,蛾眉臻首,皓齿明眸,正是梦月楼花魁——符琉儿。 符琉儿凑到窗边,她虽然看不见人,却能见乱飞的杂物…… 下面,似乎厮杀得很激烈呢。 “杳杳别怕,有寒衣大人在,没事的……”符琉儿轻抚着妖媚女子,也就是薛杳杳的后背。 她说完看向了守在一旁的高挑黑甲女子,心中稍稍安定。 黑甲女子名为寒衣,她是一名武者,乃是五衍气境。 她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其眼中深处尽是清冷,脸上还有一道伤疤。 这道伤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但她不需要,她只关注手中大刀。 “没事的,这里是梦月楼……他们不敢乱来!”寒衣守着众人,语气舒缓。 她对自己人从不严苛。 众女闻言,心中的慌乱渐渐消散,但心中一直揣着这件事。 毕竟,这事要命。 …… 梦月楼,二楼。 一片狼藉。 甲茂已然摘掉了斗笠,卸下了蓑衣,他与判官厮杀在一起,以命换命。 他的人被黄泉人追杀,只剩下了他——其余人,都死了。 如今,他也是困兽犹斗。 所以甲茂出招皆是狠手,时不时就有以命换命的迹象。 判官不敢冒险,只能打得很“憋屈”——相对而言。 咚—— 判官忽然变招,趁甲茂抵挡间隙,猛地欺身上前,随后一脚蹬出。 甲茂没有防备,他的胸前狠狠挨了一下,被蹬出好几步。 毕竟他们之间存在差距,甲茂如何是判官的对手,不得不节节后退。 判官用的是个短剑,刺杀有余,搏斗不足,迟迟拿不下甲茂。 书官,青鬼都看烦了,但他们不敢贸然插手——他们要提防甲茂逃跑。 “太磨叽了!”言吐槽道,他见判官拿不下来甲茂,提刀直接杀去。 言,虽然也是七衍气境,但他行走江湖,正面搏杀之术非判官可比。 他靠近了甲茂,而后势大力沉,当头一刀劈了下来,让甲茂不敢接招。 甲茂一个翻滚后起身,却见言似乎早有预判,紧接着一刀横断而来。 咔嚓—— 甲茂下意识地用木扁担抵挡,甫一接触,木扁担就出现了裂纹。 天权木,裂纹?! 府主瞳孔一缩,大声喊道:“且慢,他手上这个是假的……留他一……” 最后一个“命”字,府主还没喊出来,甲茂就导演了自己的死亡。 他借着木扁担与刀撞击后产生的反作用力,将自己送到了判官面前。 判官还保持着用短剑刺入的姿势,毫无阻碍地将短剑没入甲茂的身体。 甲茂往里凑了凑,然后抱住了判官,露出了满是鲜血的笑容。 笑中没有痛苦,只有解脱。 判官收回短剑,又一肘子推去,却见甲茂直挺挺地后背朝地,砸了下去。 咚—— 甲茂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笑容与目光渐渐凝固了。 书官见状凑了上去,一番检查后报告:“府主,他死了……” 府主也早就猜到了,他目光阴沉地看着断裂的木扁担,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血娘此人,自打斗时就消失了——她来得不巧,走得却利落干脆。 烂摊子,只有自己收拾。 “府主,接下来怎么办?”言刚才也听到了府主的话,有些气愤。 他们被摆了一道——甲茂手中的“天权木”,早就被掉包了。 何时掉包?他们也不知道。 这都不是关键问题,关键问题是——这种情况,他们需要向农人汇报。 “接下来……”府主光生气没用,他还得安排善后:“书官,把所有人都叫回来,查……查甲茂去过的地方,以及他最可能将天权木放在哪了……” 书官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只回答了一个事:“是。” “言,善后就交给你了。” 言没有反驳:“好。” 他们所谓的善后,并非是要对附近的人斩尽杀绝,而是清理现场。 清理完现场,各回各家。 哐—— 寒衣等人听到关门声,又见楼内没了动静,她们才敢走下来。 “他们走了?” “走了。” “吓死老娘了……” “……” 没有了危险,众女又变得七嘴八,纷纷“诉说”着自己的心声。 “你们小心……我去去就回。”寒衣有心事,交代众人后她便走了。 这里的事情,必须要上报郡主了。 …… 某处“豪宅”,“鬼”影重重。 献霜农人穿着单衣,在自家院子里悠闲地小憩,同时煮了茶,还可以赏月。 虽然现在是夜里,但也没关系——献霜农人,想睡就睡,不分早晚。 哒哒哒—— “鬼”影忽现,悄然聚集在了过来小路上,随后是几个人。 黄泉人府主,书官,判官。 还有他们恰好碰见的言。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献霜农人缓缓出声,他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也没有睁眼。 没到他们“集会”的时候,非要事,他们不会上门。 府主,言二人身上的要事,只有一个——北斗,天权木。 “农人……”府主看了言一眼,直接就跪了下去,“属下失职,将天权木弄丢了……甲茂也死了。” 夜里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府主带着几人跪下,见献霜农人迟迟没有反应,他们内心十分煎熬。 “废物……” 献霜农人依旧躺着,他的责骂有些轻飘飘的,并未大发雷霆。 几人更是惶恐,头埋得更低了。 “好在,我们已寻到了天璇水……” 北斗,缺一不可。 如今天璇水到手,天权木也就不怎么重要了——只单单是锦上添花。 因为他们的目的,并非是为了集齐北斗,而是为了拆散北斗。 有其一,目的已成。 第194章 游江湖 某处大院,灯火阑珊。 献霜农人悠闲地躺着,对于天权木,他已不再重视。 府主等人也知晓有关北斗的一点点事情,暗地里松了口气。 总算,没有那么大压力了。 北斗难寻,因为无常态,无常形——全靠北斗盘来寻找。 北斗盘有阴阳两子盘,他们手中的阴盘,只能测算某个的距离,但无方位。 阳盘不显示距离,但有方位——不出意外的话,阳盘在山海阁手里。 “天权木,你们也可继续找……但是云歌郡主……”献霜农人躺着打了个哈欠,“你们坏了她的规矩。” 府主等人也知道,好在他们只是“撩拨”了一下,并未虎口拔牙。 云歌郡主,不简单。 “既然你们来了……正好,我还有个事情……”献霜农人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给周穆他们加一点‘料’。” 府主眼前一亮,内心有些激动:“大‘料’还是小‘料’?” 看来,农人是要开始了…… 献霜农人没有犹豫,声音幽幽传来:“就赵家那件事吧。” “是。”府主应诺,很多情报都是他们整理出来了,自然心中有数。 “下去吧,乏了。”献霜农人又打了个哈欠,陷入了安静。 府主几人见状告辞,悄然离去。 今夜起,又是几多愁,又有几多风雨,又添几多离人怨。 …… 十月十七日,阴雨。 周穆与田妩儿并肩漫步在城南主街,共同撑着一把伞。 司马性要走了。 两人前往四海楼赴邀,但他们不赶时间,心照不宣地走得很慢。 都是“成年人”了,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难得的安谧,分外可贵。 “甲茂死了……”周穆想起了那个人,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甲茂,只是一个普通人——因为卷入了黄泉人一事,客死他乡。 田妩儿自然知道这个消息,也正是如此,梦月楼闭了几日。 梦月楼关了门,倚月楼生意就火爆起来,一连几日都客满。 司马性走得突然,只能选在了稍次,但尚有空闲包厢的四海楼。 梦月楼,倚月楼,四海楼,此三楼,是公认的城南三大名楼。 或许等到花间醉开了门,城南这边就要变成四大名楼了。 “你们将东西藏好了吗?”田妩儿问道,天权木的事,周穆也没瞒着她。 黄泉人不好对付,是个大麻烦。 周穆点头,他早就让影一带走了,找了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着。 这个地方,不在城内。 田妩儿见周穆记得,也放下了心, “放心……昨日之事昨日毕,今日有今日的事。”周穆笑了笑,想到司马性要走了,不免有些感慨。 田妩儿一愣,也对,她的徒弟被司马性拐跑了,也要走。 两人在前有说有笑,红月等人在后跟着,这是他们的默契。 四海楼也位于主街,看着平平无奇,但规模很大,来往客流不断。 司马性候在楼前,翘首以盼,他在等周穆几人,也只差他们了。 “公随!”周穆带着一行人,远远就挥手招呼——江湖人嘛,随性。 司马性接到人,带去了包厢,见到了正在闲聊的司马慎,吴衿等人。 司马慎是众人里唯一的长辈,但年龄上大不了众人多少。 他面相温和,风度翩翩,但一开口,便让人刮目相看。 无他,太能说了。 “司马郎中,久仰大名!”周穆笑着招呼,他可是久闻未见。 几人年龄相仿,司马慎大不了几岁——但他却是司马性的三叔。 称兄道弟,或敬为长辈,难免有些尴尬,不太合适,遂以官职相称。 “子羡客气了,快请坐……”司马慎也是性情中人,拉着几人入座。 他是礼部谈约司郎中,官拜正五品,比周穆的府主还大那么一丢丢。 “子羡,又见面了……”吴衿轻笑,这段时间,两人从未联系。 周穆笑着拱拱手,祝贺道:“好久不见,仲怀摇身一变,举人了。” 两人笑着相互恭维,言语间隐约可见几丝生分——关系疏离了一些。 吴沁端坐着,面带微笑。 “小二,上菜!”司马性吆喝一声,豪气十足。 司马慎在周穆落座后,则是靠了过来,拉着他细语闲聊。 其人看着儒雅文静,说起话来却是滔滔不绝——不愧是谈约司的郎中。 他之所以找周穆聊天,是因为绵州杀匪令一事——司马家老爷子没了,周穆牵头,为他们报了仇。 此乃大恩,难以报答。 “以后若有需要,用得着老哥……咳,我的,尽管吩咐!”司马慎等酒送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周穆笑着回应,没有说什么——谈约司,多半帮不上他。 礼部几司,存在感最低的就是谈约司了,差不多算是一个闲置部门。 十多年前,高句丽被征西将军屠万道领军击溃,然后遣人来求和。 大燕作为战胜方,礼部谈约司与鸿胪寺携手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结果,圣人担心与高句丽交恶,不仅没有索利,还赔了不少东西出去。 甚至于,当时要不是长公主大闹朝夕殿,云歌郡主都要赔出去。 奇耻大辱,但圣人毫不在意。 自此之后,礼部的谈约司成了大燕上下最清闲的部门。 司马慎上任这么久了,没有经手一件谈判——一件都没有。 割地?圣人决议便是。 赔款?自有两相出面。 吏部的名望司只是边缘化了,而礼部的谈约司实则名存实亡。 怎么谈?没法谈。 “公随,何时走?” 众人闲聊,最后兜兜转转回到了司马性这边——他才是今夜的主角。 司马性闻言笑道:“明日一早便走,留得越久,我怕越不想走。” “也不急于一两日吧。”吴衿惊讶,他于圣都,也才见了司马性第二面。 司马性摇头,说走就走,他可是游云大将,天地游侠。 “公随,先去哪里?”周穆问道,司马性忙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在忙啥。 司马性咧嘴一笑:“先去江南吧……那边的故事听得最多。” 烟雨江南,谁不向往? 第195章 友人离去 四海楼,某个包厢。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周穆的脑海中忽然蹦出来了一首词,是韦庄的《菩萨蛮》。 众人纷纷侧目,不愧是才子——司马性随口一提,这就一首来了? 倒是田妩儿的表情不同,她细细品味后,渐渐眯起了眼睛。 是谁,让他断肠? 周穆全然不知道他在捋虎须,还笑着对着司马性说道:“好地方……” 司马性见状轻咳:“咳……咳……” “当然……没有青云山好。”周穆反应过来了,就差直接点名了。 求生欲满满。 “巧儿也一起去吗?”田妩儿移开目光,看向了自家的徒弟。 她在一本正经地打趣姜巧儿——这个徒弟呀,有点太内向了。 姜巧儿安静地坐在司马性身边,她低着头,脸和脖子都红了。 答案,显然不言而喻。 司马性见姜巧儿羞红了脸,打岔:“这些天我在城西,打探情报……” 他所说的情报,自然是“游玩”攻略——行走江湖嘛,总有要个目的。 “城西那边,武人多,骗子也多……小心一点。”吴衿适时提醒道。 城西因为刀阁的存在,很多有头有脸的势力都聚集在那里,俨然是个武城。 不过,那样的地方司马性喜欢——他这些天混迹于城西,过足了瘾。 这才是江湖嘛。 他不是个小白了,听到吴衿的提醒后笑着回应:“仲怀放心……我只是去打听打听,仅仅参考一下…… 我们后面专程去了风雨湖,问了风雨红尘馆,求了一个路线。” 风雨湖在东郊,紧邻长宁府但不在长宁府,是个解惑的好去处。 风雨红尘馆有门人在此,他们作为小说家,消息最灵通,也最可靠。 吴衿闻言点头,他虽非江湖人,但也是知道风雨红尘馆的,说道:“是他们……那没太大问题。” “风雨红尘馆不介入各方纷争,只提供情报……况且只是问道,不会有问题。”司马慎也知道他们。 朝廷的人,也与他们有过交道。 司马慎又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遇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对于司马性游历天下的想法,他并不反对——因为他仕途无望。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将其按在身边,让他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是。”司马性面对他那大不了几岁的三叔,是非常敬重的。 “你和巧儿是青云山的人,出去别丢我们的人……还有,巧儿可是我的徒弟……你一定要护她周全!”田妩儿作为山主,也出言告诫一二。 “山主放心……”司马性拍了拍胸膛,郑重道,“巧儿,不会有事!” 这是他的承诺——他若不死,谁也别想伤姜巧儿分毫。 后面的时间,司马性给众人讲了自己的想法,言谈间满是向往。 “我们到时候出南域直下,去往洞庭湖,再去看一看云梦泽……” 云梦泽,上古九泽之一,如今已消褪成相互分离的小湖泊了。 “看完了就顺江而下,去往江南……没准还能碰上‘有难’公子……” 司马性侃侃而谈,显然做足了功课,将一众唬得一愣又一愣的——因为,他们都没去过。 田妩儿也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周穆安静地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至少,暂时还无法实现。 “江南去过了,我们便沿着运河一路向北,去到旧京,再去北塞,西域……” 旧京,是大燕的发迹之地,也是迁都圣都前的国都——蓟。 司马性说完,已然是十分憧憬,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出去。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要走了,去到他梦寐以求的江湖。 这一日,他们喝了很久,尤其是周穆,司马性,吴衿…… 经此一别,他们不仅和司马性再难相见,彼此之间也不再往来。 从天灰喝到了天黑,他们不知不觉间聊了很多“心里话”。 有人记住了,有人没记。 …… 铛铛铛—— 四海楼内打烊的声音响起,像忽然炸开的惊雷,给一切抹上了句号。 吴沁扶着吴衿,紫藤,殷凤来搀着周穆,司马慎背着司马性。 众人都有马车,各回各家。 上马车的一刻,有两人浑浊迷离的眸子瞬间变得清澈起来。 清澈的眸子里,有复杂。 …… 翌日。 “哈……” 司马性一觉醒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发现阳光已有些刺眼。 他收拾出门,却见姜巧儿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安静地坐在庭院内晒太阳。 “走?” “走!” 两人交谈简单,带的东西也不多——因为他们是纵马走江湖。 两人两马,足矣。 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悄地溜出了城,面前是一片“坦途”。 “舍得吗?” 姜巧儿翻身上马,她英姿飒爽,再无小女子的惺惺作态。 她不想成为司马性的累赘。 司马性骑在马上,牵着马缰,回望了一眼宏伟的圣都:“不舍得…… 但我们也不能停下行程,不是吗?” 两人相视一笑,这是他们第一次长久对视,对视得很自然。 以后,他们相依为命了。 “呜……驾!” “驾!” 司马性长啸一声,策马奔腾,姜巧儿见状轻笑,紧紧跟随。 尘土扬起,迷了眼眸。 “仲怀,人走了……” 圣都城外,某间酒肆里,有两个书生对坐在二楼靠窗边。 一人是明权,另一人则是吴衿。 吴衿从走神中被唤醒,看着越来越小的黑点,内心满是感慨。 明权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他孤自喝着酒,并未催促吴衿。 友人别,这种滋味不太好受。 远处小山上,周穆几人也来了,不过他们是从城外绕过来的。 他们看到了司马性两人离去的背影,但并未招呼,而是目送他们消失。 该说的,昨晚都说了——况且,他还派了影跟着,方便联系。 虽然天大地大,但又不是生离死别,终有再见之日。 公随,再会! 第196章 赵邦 十月十八,辰时。 周穆几人悠闲地回到了长宁府,刚到宅子的巷口,就见到了一个人。 是黄知了,他在门前来回踱步,不时看向远处,看模样是很着急。 他先瞅见了几人,赶紧跑了过来,小声喊道:“府主,出事了……” “何事?”周穆见状,不由心中一个咯噔——难道有大事发生了? 他很少见老黄如此着急…… 黄知了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见没有闲人,也没卖关子:“赵家那祸害,赵邦……他下午来了……去了长歌楼。” 赵邦,圣都“六”纨绔之一,出了名的好色,且是色中饿鬼。 “什么时候的事?”周穆的脸色一变,他来了准不是好事。 黄知了答道:“刚才,万俟捕头已经先去那里守着了。” 周穆脸色稍稍缓和,但仍然阴晴不定:“走,我们过去看看。” 赵邦来此“闹事”——这是他的辖地,谁来也不能胡作非为。 况且祝七娘还是个“名人”,若让赵邦得逞了,他还有什么威信? 谁还会服他? …… 长歌坊,主街上。 众人赶到坊间时,却见街上乱糟糟的,不时有人来来往往。 是长歌楼的位置,已经出事了! 长歌楼外被堵得水泄不通,一众看热闹的人里里外外围着。 有几个捕快守在楼前,见到周穆等人快步迎了上去:“大人,你来了。” “里面什么情况?”周穆边走边问,然后见到了候在里面的万俟儁 万俟儁耸了耸肩,有些无奈:“赵邦欲对祝七娘行不轨之事…… 然后,祝七娘挟持了他。” 万俟儁的身边还有个山羊胡子,他急得团团转,不时地看向门里。 赵邦若有任何差池,他难逃一死。 “府主,你去……”山羊胡子见周穆来了,赶紧吆喝使唤。 周穆抬手打断了他的说话,并没有听——一丘之貉罢了。 “祝姑娘!”周穆上到门前,没有敲门,而是隔着门朝里喊道。 “谁?”祝七娘的声音传来,听着非常冷静,没有丝毫的慌乱。 周穆顿了顿,回答道:“长宁府府主,周穆。” 里面沉寂了小会,然后缓缓传出了声音:“进来吧。” 周穆向黄知了众人点头,他则是带着田妩儿红月进去了。 女子之间,好说话一些。 三人进门后又主动地关上了门,全然不顾一旁表情幽怨的山羊胡子。 狗腿子罢了,除了那些阿谀奉承之辈,谁会拿他当一个人物? 屋内干净整洁,祝七娘坐在床边,脚下踩着一个“翩翩”公子。 “翩翩”公子,正是赵邦。 祝七娘看着三人走近,手上还把玩着一把匕首,就悬在赵邦的头上。 “府主救我!”赵邦听见了刚才的谈话,知道有人来救他了,顿时鬼哭狼嚎。 周穆并未搭理他,而是看向了祝七娘,而祝七娘也观察着他们。 “祝姑娘,你要如何?”周穆的直觉告诉自己,祝七娘是个入衍武者。 多半是了,在长歌坊待了这么久还是完璧之身,多少有点本事。 “我要离开。”祝七娘如实回答。 她对周穆等人并无恶感,相反还抱有极大的善意——周穆上任后一系列举措,无疑是个受人敬仰的好官。 周穆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然后看向了趴着的赵邦。 祝七娘明白周穆的意思,一个手刀砍在其脖子上,将之打晕过去。 “若挟持赵邦出去……你走不了……”周穆小声说出自己的看法。 赵家,势力不小,也豢养了武人,追杀一个人很容易。 祝七娘虽然有修为,但她非是高手,是走不出帝界的。 祝七娘保持沉默,她也猜到了,决然道:“那我杀了他……跟他们拼了!” “我有个办法,或可保姑娘周全——若是姑娘信得过我的话。”周穆说完,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祝七娘听完,犹豫片刻后,盯着田妩儿两人,缓缓点头。 他有如此佳人,也不必图她什么。 …… 铛—— “我死了吗?”赵邦“幽幽”醒来,感觉到脖子有点酸疼。 他刚睁眼,就见周穆几人与祝七娘真刀实枪地打了起来,不由缩了缩身子。 哐—— 山羊胡子和万俟儁也闻声冲了进来,便见三人联手,“吃力”地将祝七娘制服。 “大人,没事吧!”万俟儁来到周穆的身边,若有所思。 周穆摇了摇头,他在演戏呢。 山羊胡子进来跑去将赵邦扶了起来,见其没有大碍,松了一口气。 周穆并不想搭理两人,小声吩咐红月她们将祝七娘带走。 “等等……” 赵邦回过神来,看清了众女的姿色,直接喊了出声。 或许,脱险后的他又变得有恃无恐——毕竟他是赵家人。 周穆与众人径直往外走着,山羊胡子见状,一个抓手过来。 啪嗒—— “啊……” 万俟儁才拔刀,田妩儿的鞭子就挥了过去,打在他伸出来的手臂上。 她下手之狠厉,直接将手臂连衣服划了一道伤痕,可见白骨。 “你是什么人?”周穆明知故问,装作不认识他们,“胆敢阻挠本官办案!” “你们听好了,这位是赵家嫡子,赫赫有名的赵邦赵公子!”山羊胡子吃一堑长一智,躲回赵邦身边叫嚣。 “原来是赵公子,本官要回去处理此案,再会!”周穆拱手,有些“惋惜”。 赵邦可没察觉异常,只是他飞扬跋扈惯了:“等下……将她留下!” 周穆看向赵邦,面无表情:“赵公子,她是本官的犯人……” “我说,将她留下!” “长宁府内有人犯事,没人能要得去……恕本官不奉陪了。” 赵邦闻言气笑了,他何时遭过一个“小官”的羞辱:“你要得罪我们赵家?” “不敢!”周穆缓缓叹气,内心却是腹诽不已。 区区一个纨绔,也能代表赵家? “你要带她走也行……”赵邦的眼睛贼溜溜地,目光火热地看向田妩儿与红月,“她们两个,留下……” 啪嗒—— 又是一鞭子抽来,这次狠狠地敲打在赵邦脚下,让他一个激灵。 他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躲在山羊胡子身后,语无伦次:“你,你,你……” 什么味道,好骚啊? 周穆屏住了鼻子,眼中悄然闪过了一丝杀意——因这一句话,赵邦迟早得死。 辱我,觊觎我菡儿者,必死——周穆,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同时,他也是个未雨绸缪之人。 “赵公子有些话要注意些……她,不是我的人……”周穆还不能与他撕破脸皮,只能“好言相劝”。 不过,我是她的人。 田妩儿出了手,赵邦两人不敢再多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穆几人离去。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但也有成功,至少没有直接的冲突。 他,需要时间。 第197章 暗流汹涌 十月十八,夜。 赵邦悄悄溜回了家里,却是越想越气,喊来了几个“门客”去查。 查的自然是周穆几人,但他重点关注的还是田妩儿,红月。 毕竟,两人很美,各有韵味——她们,至少能入牡丹榜前十。 …… 另一边,周穆几人也趁着夜色赶了回来,坐在院子里吹风。 “命楼的要价可不低呢……”田妩儿熟知命楼的规则,有些舍不得。 她在青凤寨时期穷怕了,现在虽然有钱,但也不舍得这样嚯嚯。 杀人这种事,派个人就行了,何必要“劳烦”命楼出手呢? 只不过,她也只能如此想想——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 圣都也有城隍庙,在城西北处,他们刚绕了半个城,才赶在黄昏时分抵达。 城隍庙,是命楼的买命之所,众所周知,却无人敢监视。 周穆去那里自然不是去玩,而是买命——赵家纨绔,赵邦的命。 他对于这种死不足惜的敌人,向来奉行先下手为强。 这可不是法治社会,特权阶层的厮杀若是瞻前顾后,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赵邦只是个纨绔,不在命楼的三不杀原则内,自然可买他的命。 但是,他毕竟是赵家的嫡子,虽然不是武人,但报价也不会太低。 不过周穆别的不多,钱却有的是——若连他都买不起区区一个纨绔的命,那命楼还是趁早关门大吉算了。 “小钱而已,花不了多少。”周穆知道田妩儿是心疼钱,但他对钱不感兴趣。 田妩儿见周穆“炫富”,白了他一眼,却有万种风情,百般滋味。 买凶杀人一事,有个好处——避免因自己动手,惹上一身骚。 况且,田妩儿曾是命楼的编外人员,杀了不知多少个赵邦这样的人。 她对于命楼有了解,也相信他们的诚信,不会出卖买家。 赵邦一死,月华庭定会来查,但若是命楼所为,他们并不会深究。 毕竟,赵邦说到底,只是个世家子弟——既非朝廷要员,又非名望之辈。 他死了,查案是月华庭的职责所在,也仅仅限于查案。 月华庭与赵家又没有交情,可不会为了他们而得罪命楼。 命楼是中立势力,并非要与朝廷作对——他们也只是拿钱办事。 “根据已有的情报来看,一个赵邦翻不起大浪……他与狐彦差远了。”娄风接到周穆的消息后,也赶了回来。 周穆等人看了过去,赵邦要死,自然是死得越“平静”越好。 娄风见众人看来,道明缘由:“赵邦‘完美’地继承了他爹赵昉的好色,而赵昉有三妻,正妻……二十多妾……” 赵昉是现今的吏部尚书,其人虽然好色,但也有几分能力。 因为赵家势大,除了太子一派,很少有人拿此说事。 “三个正妻?”不仅是周穆,众人也都很惊讶,三妻倒是正常,只是三个正妻…… 娄风笑了笑:“准确说,是三任正妻……这个赵昉,有点克妻…… 第一任生了两个儿子,名为赵仁,赵礼,其中赵仁作为嫡长子,颇有野心……家主之位,非他莫属。 第二任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赵邦,虽是嫡子,但无人帮衬。 第三任健在,至今未孕,据推测,可能是赵昉出了问题……” 周穆闻言若有所思,忽然问道:“赵家三兄弟,他们关系好吗?” “关系有些复杂……赵仁赵礼毕竟是同胞兄弟,赵仁对赵礼还可以……但赵礼总觉得赵仁压着他,对他很不满。 至于赵邦,赵仁赵礼两兄弟都对他爱搭不理,赵昉也很少关心过他。 但他毕竟是嫡子,赵府上下都对其敬畏有加,顺从他的想法。” 娄风缓缓说道,“小小”的家族内也是利益交横,勾心斗角。 “深挖赵家,越详细越好。” 打了儿子来老子,不得不防。 …… 某处宅府,深处高宇。 屋内宽阔,但灯火昏黄,随处可见红,黄二色的金贵装饰。 正中央有个巨大的屏风,借着微弱的烛光,可隐约见到一人正襟危坐。 哒哒哒—— 脚步声打破寂静,随后有人进来了,是位黑甲女子,寒衣。 寒衣朝着屏风单膝跪地,行了军礼:“郡主,前几日于梦月楼闹事的黄泉人……青鬼,已经伏诛。” “嗯。”屏风后的是个女子,传来了好听的女声,其音绵长,优雅,充满贵气,“云丛卫可有伤亡?” 寒衣有些自傲,回答:“没有……有将军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若黄泉人就此作罢,我们也收手……”女声再度传来,顿了顿,“若他们冥顽不灵,继续杀!” “是。”寒衣应诺,另起一事,“长歌楼,赵邦去找麻烦了……” “知道了。” 寒衣汇报完了,见屏风后迟迟再无动静,于是告辞:“属下告退。” “好。” 寒衣没有犹豫,大步离去,等她走了,屋内又冷清下来。 “你怎么看?”女声再次响起,是个问句,却无多少疑惑之感。 “郡主,想必你早有对策了……”两侧阴影难分,其中藏着一个男子。 男子是女子的幕僚,而女子则是大名鼎鼎,被誉为奇女子的云歌郡主。 云歌郡主,是天下女子的“偶像”。 “若和黄泉人死磕,最后只会是两败俱伤……”云歌郡主叹气,她知道黄泉人的底细——表面的底细。 黄泉人的府主是八衍气境的高手,与她们云丛军将军,景雅雅一致。 不过,景雅雅曾与其有过交手——百招之后,更胜一筹。 男子并不担心:“郡主多虑了,只死了个青鬼,他们不至于和我们鱼死网破。” 黄泉人所谓的有仇必报,也不过是“恃强凌弱”罢了。 “嗯……长歌楼非我云丛人,我本不该插手……”云歌郡主点头,不再多想,接着下一个话题说道,“但周穆几人,他们也纠缠进去了……麻烦。” “郡主是想雪中送炭,借机招揽周穆他们?”男子看懂了云歌郡主的想法。 郡主也没有否认:“没那么简单……但施以援手,卖个人情还是可以的。” 她面前的桌案上赫然摆放着几人的资料——周穆,田妩儿,红月…… 其下有批注:『非敌,可盟。』 第198章 失火案 八月十九,寅时。 哐哐哐—— “谁呀?” 天还没亮,就有人来到了周家的宅门前,哐哐一顿敲。 周宅的管家是影一安排的人,他打着哈欠“起来”,不情愿地开了门。 敲门的人是万俟儁,他道明了来意,管家也不敢怠慢,急忙去找周穆。 长安坊,有家大户失火了! …… “着火的是钱家,现在烧得正旺,已然扑不灭了……” 万俟儁也喊了李通,黄知了,然后就一边领路,一边给众人介绍情况。 周穆没有喊醒田妩儿几女,只带了殷凤来,紫藤两人。 当然,娄风与影一还在暗中跟着——影一在暗,娄风在明暗之间。 “钱家的人如何?”周穆听万俟儁说完,关切道。 万俟儁闻言叹气:“不清楚……报案的人是他们的邻居。” “他们人呢?”周穆感到诧异,整个宅子都起火了,怎么不是钱家来报案? 根据万俟儁所说,钱家宅子人不少,不仅仆人众多,还有几十个护院。 万俟儁也很纳闷,摇头道:“没找见……邻居来报官时,火已烧得很旺了……我们组织了人救火,但于事无补。” 大火无情,烧起来的时候,不是有人就可以扑灭的。 长安坊,某处深巷。 周穆与万俟儁几人赶到,已能见到许多好事者围在巷中。 这条巷子里只有这一户大家,其宅子很大,院墙很高。 也正因为宅子是高墙深院,刚着火时无人发现,发现时已无力回天。 虽然他们无法扑灭大火,但可以清理周边,防止火势蔓延。 宅子内火很大,外围没有一处完好,全被点燃了,发出冲天的黑烟。 有人也尝试救火,但泼出去的水犹沧海一粟,并没有起作用。 “绕着附近再看一下,是否还有人活着。”周穆疏散人群,封锁现场后,吩咐万俟儁再检查一遍。 万俟儁领命,亲自带人巡视一圈后,失落地回来了——没有任何动静。 周穆见状也只能心中叹息,问道:“钱家人平时待人如何?” 有关着火的案子,重要的是甄别案件性质——是意外失火,还是人为纵火。 失火案,纵火案,是两个案子。 “钱家人平时很低调,深居简出,也不与邻居们往来,非常生分。 他们几乎不会外出,全靠家主和管家雇人补给,而两人也不苟言笑。” 万俟儁管辖长宁府的治安,自然对这户“怪癖”人家有点印象。 周穆了然,让人再去询问点口供——除此之外,他也无事可做。 宅子内异常“安静”,除了火焰中传出的噼里啪啦声响,就只有各种倒塌声。 里面,似乎没有一个活人。 黄知了等人来回踱步,只能先做些准备工作,同时等大火燃尽。 渐渐地,太阳出来了,大火失去了“支撑”,也已衰退。 周穆让人守着“宅子”,以免外人闯入,而自己则带着万俟儁等人进去查探。 “造孽呐……” 黄知了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一具混杂在木炭中,疑似烧焦了的尸体。 他在叹惋,但很快,他就麻木了——因为死的人太多了。 众人一番忙碌,从“宅子”中搜出了一堆残肢,还有个别“幸运儿”。 “幸运儿”藏得很好,躲在远离灼烧的地方,得以保留全尸。 而其他绝大部分尸体都被烧焦烧毁了,很难再辨认出什么身份特征。 “你怎么看?”周穆看着越来越多的焦尸,向万俟儁问道。 万俟儁沉默片刻后,说道:“需要让仵作来验尸,有些不寻常……” 这么多人,不可能一个都没逃出来——里面甚至还有武者呐。 周穆也同意他的看法,无人生还,且无人呼救过,这其中有很大的问题。 “等等……”周穆忽然了,他找了个干净的木签,探了探“幸运儿”的鼻子。 众人也围了过来,看着周穆前后忙活,挨个为死者拭了鼻子。 “基本可以确定了……起火时,他们已经死了。”周穆看着手中末端还算“干净”的木签,心情变得沉重。 是凶杀案,而且死了一宅子的人。 “何以见得?”李通不明所以,他只善处理文书,不善断案。 黄知了倒是机灵,见木签末端未粘上火灰,便猜到了:“生者会呼吸……” “生者会呼吸……如此大火中,被熏死的人,必然在其鼻腔深处也有大量火灰堆积。”周穆接过黄知了的话茬,解释道,“但他们都没有,只在浅处粘上一些……” “所以,是凶手行完凶,再放火毁尸灭迹?”万俟儁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不像是一般人能完成的——钱家上下可是有几十号人呐。 其中,护院还有三十余人,不乏入衍武者,像钱家护院总事,还是三衍气境。 与他修为相当的武者,死得悄无声息,令万俟儁不由打了个寒颤。 周穆环视周遭,喃喃道:“是谁这么狠,一个活口都没留……” “此事要上报月华庭吗?”李通吞吞吐吐,不敢再查此事。 “不可!” 周穆与黄知了异口同声,而后黄知了说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先调查一番,有真凭实据后再考虑要不要上报。” “头儿,这井有猫腻!”有捕快大声呼喊万俟儁,让他快步走了过去。 一个宽口深井,应是闲置了许久,其内并没有水——是个枯井。 “有什么问题?”黄知了也探头看了看,井虽深,但也能依稀可见底。 万俟儁伏在井口,缓缓道:“是有问题……这口枯井,未结网。” “宅子”起火,是烧不到这里来的,自然不会破坏其中的原貌。 一口闲置已久的枯井,怎么可能不结网——除非,它并没有闲置。 “我下去看看。”万俟儁说完飞身入井,空间足够大,可供腾挪。 咚—— 万俟儁下到了井底,果然,里面很“干净”,连井泥都没有。 他顺着井壁仔细查看,发现了有一个很隐蔽的小转盘。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万俟儁将之一阵捣鼓后,附近传来了巨大声响。 有密室?! 第199章 官窑 长安坊,钱家,深井。 轰隆—— 随着井底传来了一阵响动,静候在井口的众人面面相觑。 “或许,里面有纵火案的真相……”周穆提出了一个假想。 钱家与外界交流甚少,而宅内又有一处极其隐蔽的密室,怎么看都不寻常。 且不说上面人各有想法,下面的万俟儁也是被吓了一跳。 万俟儁向密室内探了探,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万俟儁暂退回来,向着井口众人大声喊道:“来个火折!” “来了!”有机灵的捕快应声,并将携带的火折子扔了下去。 噗嗤—— 万俟儁接住并点燃了火折,向密室内小心走去——先是个通道。 他没有犹豫,走进去了,上面的人不知里面什么情况,只能等待。 很快,井底再次传来了动静,是万俟儁,他折返了:“大人,里面有情况!” …… 正午时分,阳气最是充足,足以镇压人世间的任何魑魅魍魉。 但有的鬼,藏在人心深处,表面上看不到,内里也猜不透。 井底,仿佛是另一方天地,过了漆黑的通道,便是一间地牢。 地牢中,不算来时的通道,还有三个门——正对面,左面,右面。 地牢不小,足以让周穆,黄知了等人进来,但他们没有进门后。 因为万俟儁方才进了其中一扇门后,见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画面。 一众妙龄女子了无生气,衣不蔽体,被拴住在一个大牢房内。 万俟儁见状下意识地退了出来,却是没有勇气再踏足门内。 直到周穆叫来了帮手…… “畜生啊……” 黄知了坐在外面的长凳上,有满腔愤怒,嘴上也是骂骂咧咧的。 地牢内有火把,一应物品,应有尽有,显然有人常在此处生活。 李通静静地坐在另一边,陷入了深思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周穆则是站在门前,与万俟儁都保持着沉默,有怒火正在燃烧。 “少爷,好了。”红月从那扇门后走了出来,既有心疼,也有杀气。 周穆找来的帮手自然是田妩儿几女,因为他们一群男人不适合处理此事。 她们来帮忙,不仅买来了足够的衣物,食物,还负责安抚众女。 地牢女子中有人面色死灰,有人精神涣散,有人疯疯癫癫。 另外两扇门,周穆也让田妩儿等人看过了,并无其他人。 眼前的一幕大概明了了——钱家,在暗地里圈养并玩弄女人。 田妩儿也出来透气,里面太过压抑:“钱家灭门……太便宜他们了。” 里面的情况,与此前在梁山寨所见别无二致——这可是在圣都啊。 朗朗乾坤之下,竟还有如此龌龊。 “里面什么情况?”周穆只知大概,不甚了解,他需要知道更多。 田妩儿闻言看了看门后,小声说道:“很多人的状况都不好,绿琦还在安抚她们……等晚些再看吧。” 周穆了然,不过他现在需要查案:“还有人可以沟通吗?” “有几个人的神智还算清醒……等等,我问下她们的意见。”田妩儿担心二次伤害,便带着红月又进去了。 一是要细心寻到“人证”,二是她们怕绿琦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方才,地牢女子刚被解救时,就有很多人想撞墙自杀。 周穆两女离去,又看向另外两扇门,低声吩咐:“万俟儁,再仔细查一下!” 两扇门,门外各有“天地”,左手边的门后,是几个隔间,里面摆放着拉肢架,看起来像“刑讯室”。 右手边的门后,也是几个隔间,但每间只有一张床,头尾都有锁链。 结合正对面门后的女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言而喻。 满足某些变态的癖好…… “对,一定要查仔细了!”黄知了也拍案起身,黑着脸——这样的地方他何时见过,只觉得骇人听闻。 不用两人吩咐,万俟儁已有决心,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还她们一个公道,遂自己的意。 长宁府的捕快又忙碌起来,有人出去查,有人在这里地毯式搜索。 钱家的人也需排查,绝不能放过一两个漏网之鱼。 同时,来此的“访客”也要查——这事起于钱家,但绝不会止于钱家。 “小泥人……”田妩儿探出脑袋,招呼周穆道,“进来一下。” 周穆一人进去,只见到门后一众女子蜷缩在一团,她们神情各不相同,但都穿上并裹住了厚厚的衣服。 她们面前的饭食,有人吃了,有人没吃,也有人将之砸了。 周穆进来后没有盯着众女,而是安静地看向空无一物的角落,怕惊了她们。 “这位,便是长宁府的府主……你们的冤情,可一一向他禀来。”田妩儿轻声说道,介绍起周穆。 周穆也适时出声,说话掷地有声:“今日之事,我们长宁府上下必将彻查……你们的冤屈,我们必将洗净。” 大多女子抱着膝盖,畏缩不敢上前,只有几人露出了决绝的目光。 “即便,涉及到了你们的上官?”有个容貌姣美,但看着憔悴的女子出声。 她是众女之中,少数几个还保有神智,能独立思考的人。 周穆没有迟疑,应道:“是。” “好……民女孙彩儿,有冤要报……有人于夜市上掳走了我,并将我关在此处……”女子名为孙彩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这里是个魔窟……钱家人将我们掳来,供给来这里的畜生玩乐。” 陷之死地而后生,孙彩儿已是“死过”的人,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周穆早有推测,叹惋道:“钱家已灭门,但于此施暴的人还逍遥法外……你们知道是谁吗?” “知道。”孙彩儿斩钉截铁,她做鬼也不会忘了那几个人,“吏部尚书,赵昉……还有他们赵礼。” “对,赵礼……姑奶奶迟早杀了他!”孙彩儿身边还有一人神志清醒,她身材曼妙,看着有些许英气。 此女名为赖九九,说她不幸,被掳至此;说她幸运,并未受到侮辱。 也正是她,鼓舞了孙彩儿活下去。 第200章 账册 长安坊,钱家,“地牢”。 一众人在门后“谈心”,有人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有人还困在时间里。 “彩儿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杀上他们家去!”赖九九捏了捏孙彩儿的手,“我可是入衍武者……” 周穆已与田妩儿通过气,知道了众女的“底细”——武者,只有赖九九一人。 赖九九是个孤儿,来自冥河,修为不高,只有一衍气境。 她某天从冥河来到上面,不巧被偶然遇到的赵礼盯上了。 赵礼色胆包天,居然让钱家派人守在冥河的入口,趁她出来时围堵,绑架了她。 “不巧”的是,长宁府遇上了周穆新官上任后的几把“火”,治安很严。 赵礼本来是不惧的,但他不知道被谁给按在了家里,一待就待到了钱家“失火”。 其间,钱家有其他的“贵客”来了,但因赵礼的身份,无人敢惦记赖九九。 就这样,她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而孙彩儿的运气就不太好了,她美名在外,很早便被赵昉盯上了。 赵昉悄悄收买了孙彩儿的闺蜜,将她骗了出来,然后绑到此处。 她已遭了毒手,但不幸中的万幸,也正因为赵昉的身份,她才不至于像其他人被“贵客”折磨到崩溃。 毕竟,这里死了不少人。 钱家的“贵客”,女人,死人,都是通过菜车,泔车等来运送的。 当然,“贵客”可不会藏在菜车或泔车中,而是扮成随车人员进出。 “不可,赵家守卫森严,你想接近赵家人怕是不容易……” “大人,有发现!” 周穆刚否了赖九九的想法,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万俟儁的声音。 他向几人投去歉意的目光,然后回到了门外,见到了围在案边的众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找到了一本账册——在右手边门后的某个床下。 万俟儁凑在烛火前,翻看起来了账册:“……开明五年,三月初七,入一女子,丙等。 开明五年,三月初八,李家李却,入一百两银子,出一女子,丁等。 …… 开明七年,三月十三,入一女子,甲等。 开明七年,三月十四,赵家赵昉,入一百两银子,上甲等。 开明七年,三月十五,赵家赵礼,入一百两银子,上甲等。 …… 开明七年,四月初五,赵家赵昉,入一百两银子,上甲等。 …… 开明七年,十月初二,入一女子,甲等,注:此女习武。 …… 开明七年,十月十七,何家何敢,入三百两银子,出一女子,丙等。” 周穆揣摩了几遍后,算是看明白了——入应是抓了女子,出多半是死了。 账册中,周穆也看到了两个甲等的记录,疑似孙彩儿,赖九九。 “赵家,李家,何家……涉及的人太多了,尤其是……”万俟儁叹道,在看到赵昉这个名字后,他脑袋都大了。 这可是吏部尚书,正二品大员。 李通更是吓了一跳,天呐,怎么让他知道这么要命的事情:“要不然……” “查!”黄知了拍案喊道,生生将李通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黄知了向来都有一腔热血,权贵又如何?他视之如“浮云”。 “大人……怎么查?”万俟儁不是有意泼冷水,但却是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他们一群连京官都不是的下官,难道拿个“不知真假”的账册去告官? 黄知了蔫了,查当然要查,只是怎么查——他也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看向了周穆,还得官大的来想办法。 周穆也没指望几人能帮上忙,他自己也级别不够,只能求助他人。 账册所述大多是有关九皇子派系的人,仅有少数人是太子派系或中立的。 所以,要么求助太子,让他“壮士断腕”,要么求助中立的人——而这些中立的人,还要不惧九皇子。 难…… 周穆如今是“中立”的人,若是寻来太子帮忙,则是坐实了两人关系。 只能找其他人,比如封王台,或者月华庭,又或者是——裴辙。 他有交情的人,只有这些。 …… 夜色降临,长安坊终于安静下来。 周穆并未大张旗鼓地宣扬此事,但他们下井的事情还是泄露出去了。 有人不明所以,有人则是听到了风声,暗自在筹划些什么。 “子羡,你这院子倒挺别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裴辙赴约,自诗会一别,两人可有些时日没见了。 呼——呼——呼—— 周穆正在院内练戟,见裴辙到来,一边收戟,一边大笑:“仲辕来得正好……比划比划?” “好。”裴辙见状轻笑,拔出了随身的佩剑,疾步迎上去。 周穆见状蓄势,也将画戟舞出,奔着他的剑招杀去。 叮—— 两人交手数十回合后,周穆险胜三招——他压制到裴辙同等修为的情况。 “不打了……”裴辙打累了,躺在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周穆的修为“深厚”,只是略感疲惫,他让人送来了特调的果茶。 裴辙看着杯中奇奇怪怪的颜色,出于对周穆的信任,他一饮而尽。 “这是?” “茉莉冰茶。” 周穆笑着解释道,这也是花间醉即将于十一月推出的新品。 冬天,和冷饮更配。 茉莉很早就传入大燕了,但最多只有人拿来简单地泡茶,未进一步开发。 “味道不错。”裴辙缓了过来,看着周穆说道,“子羡找我,可是有事?” 他来的时候“听说”了这里的事情,不难猜测周穆的意图。 周穆也没有卖关子,正声道:“这边有个大案子……我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仲辕有办法……” 裴辙猜对了,豪气道:“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啪—— 周穆闻言打了个响指,早已恭候多时的紫藤便走近,将账册递了过来。 裴辙凝重地接过了账册,而后认真地查看了每一页——甚至,一行都没跳过。 “有用……但无法证明此账册是否是真的……”裴辙看完了,却摇了摇头,“还需要其他物证……比如来客的账册。” 对比两本账册,或能找到了两边支出收入的“巧合”,来佐证账册是真的。 但问题是,“贵客”的账册怎么搞到手? 第201章 僵局 十月廿,晴。 钱家“失火案”已正式更名为纵火案——几十个人没了,是大案。 周穆在知会了裴辙之后,便将此事上报了,引来了三方关注。 大理寺,刑部,还有月华庭。 其中,刑部未过多干预,只派了些人来勘验——因为,这在他们眼中并非大案。 死一个狐彦,他们查。 死一门“平民”,他们不管,反正有别人会查。 不过,周穆在裴辙的授意下,只说了钱家祸害女人,并未提到账册。 要不然,九皇子派系的人可不会轻易撒手,甚至不闻不问。 …… 长宁府,大理寺来人了。 “侯爷。”大理寺来的人是寺卿黎清——因为应裴辙之邀。 刚巧,他们大理寺仅有的一名少卿正忙于查探妖兽案,分身乏术。 横竖如何,他都得来。 裴辙微笑回应,他将黎清喊来,自然是拉他入“伙”——他也是中立者。 “下官周穆,见过黎寺卿。”周穆行礼,毕竟人在官场,规矩免不了。 黎清也严肃回礼,并没有因其官小而怠慢他——毕竟,他是和裴辙一起的人。 裴辙的心气很高,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与他做“朋友”的。 “钱家纵火案的案卷,我已悉数呈报,但有一点隐瞒了下来……”周穆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纵火案涉及当朝多位官员,世家子弟,甚至是……” 裴辙见状,适时拿出了账册:“这里面有来往人员的名单。” 黎清看着账册,并没有上手翻看,而是站在原地,权衡着利弊。 他不傻,若是一些小官,裴辙出面就可以轻松收拾了——恐怕有大鱼。 周穆两人没有催促,静待黎清——事情不小,或得罪九皇子。 “里面最高,有何种程度的官员?”黎清拿不住主意,试探道。 裴辙深深地看了黎清一眼,果然是老狐狸:“正二品。” 黎清迟迟没有答复,少顷,他才悠悠说道:“兹事体大,容我考虑一晚。” 他已有所猜测,能与此案扯上关系的正二品大员,表面上看只有那位。 …… 黎清走了,孟行水又来了。 不同人不同对待,裴辙并未告诉他有关账册的事——没有必要。 月华庭不关心是否有官员违法,或者怎么乱纪,他们只关心江湖上的事。 这种程度的纵火灭门案,能悄无声息地发生,一定是有武者的介入。 …… 夜深人静,最易多梦。 云歌郡主在云丛阁内休憩——云丛阁,也就是此前的高宇屋内。 她许是看书累了,侧脸伏在案上打盹,鼾声平稳,好似一个睡美人。 哒哒哒—— “谁?” 脚步声响起,两侧的帷帐中立马就有女卫冲了出来,向来人喝止。 “是我。”来着是个盛装女子,年约三十多岁,容貌绝美,风韵犹存。 “见过景将军……”女卫们收剑,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你来了。” 云歌郡主从“睡梦”中悠悠醒来,看着来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来人名为景雅雅,是云丛卫将军——云丛卫,是云歌郡主的私人“武装”。 景雅雅大大咧咧走到云歌郡主面前,忽然就捧起她的脸蛋揉了起来,嘟囔道:“小云歌,又在熬夜。” “鸭……雅雅姐……”云歌郡主被景雅雅蹂躏一番,娇嗔道。 两人一人有“权”,一人有“武”,相互扶持,更甚一般的姐妹情谊。 “怎么了,看你愁眉苦脸地……谁欺负你了,和我说说。”景雅雅收手,霸气道,“我削了他!” 景雅雅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没有……没人欺负得了我……是我们之前失踪的一个云丛人,找到她了。” “怎么回事?”景雅雅问道,云丛人不少,她并不都认识。 云歌郡主哀叹一声,将长宁府钱家纵火案的案情详细道来。 她们有个云丛人,竟也被关在地牢之中,还侥幸“活”了下来。 “杂碎……”景雅雅越听越气愤,当即拍案起身,说道,“名单给我,一个个的……我全削了!” “别急……”云歌郡主安抚景雅雅,笑着道,“我已将花鸦派了出去。” 账册她是看不到的,但谁辱了云丛人,云丛人可记在心里呢。 景雅雅闻言,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云丛卫有将军一人,统领四人——花鸦,便是其中之一。 “那我还有什么事情可做?”景雅雅回来,自然是无“事”可做。 云歌郡主见状轻笑,附耳私语,她当然还有其他事情。 …… 某处巨大的天坑,藏得十分隐蔽,是献霜农夫的“集会”之所。 献霜农人坐在案前,又在摆弄他面前的花,夏有夏花,冬有冬花。 “农人,鱼儿上钩了!”府主很高兴,一连挫败好几个月,终于扬眉吐气了。 献霜农人没有说话,但墙洞内又传来了其他陌生的声音。 是个年轻的男声:“这条鱼儿太小了,不一定能够扳倒赵昉……” 献霜农人的使者,峰。 众人沉默,牝牡阴柔的声音也传来了:“府主,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 府主闻言保持沉默,内心却在腹诽:这明明是农人提出来的。 献霜农人似是看穿了府主的尴尬,出声解围道:“是我指使的。” 众人哑然,瞬间安静了——质疑农人?只有死人敢。 “后面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们无需操心……还有其他事吗?”献霜农人见久久无人开口,自己打破了僵局。 府主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景雅雅,她对我们动手了。” “嗯……”献霜农人早有预料,不急不慢地说道,“她们也收手了,就这样吧……也别去招惹她。” 他自有他要对付的人——云歌郡主,虽非“朋友”,但也不是他的敌人。 “还有其他事情吗?”献霜农人已经放弃摆弄眼前的花了,再次问道。 阎王此时悠悠出声:“我这边的事情,实验得差不多了。” “不错。”献霜农人难得赞赏,缓缓说道,“等着……花,总有绽放的时候。” “是。”阎王回答,不再出声。 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纷纷“愣”在原地,保持着沉默。 冬天,有的花绽放不了,但也不是绝对“绽放”不了。 他走了,案前的一朵花被冻成了冰雕,是“鲜花”盛开的模样。 第202章 忽而局明 十月廿一,下午,还是晴。 长宁府的府衙很是热闹,因为很多“贵客”来了又来。 府衙,公堂上。 裴辙站在最前面,其身后是周穆,黄知了等人,表情严肃。 “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可。” 领头的人,是个黑眼圈很重的年轻人,名为何敢,他神色焦急。 他的对面,裴辙喝止,脸色阴沉,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 何敢看了看坚定的几人,长叹一声,目光有些躲闪。 周穆等人以为他们很快就会离去,谁知何敢忽然涕泪俱下,跪在公堂上:“诸位大人,我错了……” 接着,他一番“悔过”,“辩解”,然后又是自首,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他们,不是来“求情”的吗? 怎么,就成了认罪现场? 何敢说完了自己的“事”,看着身后的人默哀——死道友不死贫道,抱歉了! “他,去过钱家……”何敢绕到一旁,直接将一脸懵逼的“跟班”全出卖了,而后谄媚地看着裴辙问道:“侯爷,我这样……能从轻发落吗?” 裴辙与周穆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愕。 什么情况? 他们犯的可不是什么小罪,而是大罪——轻则刺配流放,重则绞刑。 “何敢,你个狗贼……” “竖子!” “……” 何敢的“跟班”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变,纷纷破口大骂。 他们都是被何敢“忽悠”过来,说是私下求情,让主事的人放过他们。 现在看是没有问题,但查实之后,他们就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们来这,为的是赌一把。 有人指认,周穆也没有手软,吩咐万俟儁派人将他们全押了下去。 黄知了几人也走了,一大批“贵客”入狱,他们得照看着。 公堂上,只留下了周穆,裴辙,万俟儁……还有何敢。 “你为什么这么做?”裴辙是真的不明白,因为他清楚这些人的秉性。 怕死得很,而且嘴硬。 何敢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李却已经死了……被人大卸八块。” “什么人?”万俟儁问道,他可是知道李却是李家的人。 谁这么大的胆子? “是……” “咯咯咯……都在啊。” 何敢正欲回答,却听见一个女子的笑声传来,顿时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连滚带爬向角落里跑去,靠着墙角哆嗦:“来了,来了。” 众人看去,来人穿着红色软甲,露出了小蛮腰,肩上绣着一朵红花。 她的手里是一把满是细细锯齿的长剑,其上还能看到干涸已久的血迹。 “花鸦……” “这不是小侯爷吗?”花鸦明知故问,看着裴辙掩嘴轻笑。 虽有佳人娇媚,但裴辙不为所动:“李却……你干的?” 花鸦没正面回答,而是看着缩在角落里的何敢,一笑倾人城:“不错。” 何敢面对美人,却是打了个寒颤:“饶……饶了我吧。” 花鸦莞尔,恶人自有“天”收——她做到这个地步就行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裴辙再问道,他隐隐有所猜测。 “替郡主送礼。”花鸦看着裴辙,而后羞答答地看向了周穆,嗲声道,“府主大人,可还满意?” 周穆也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不过,他与郡主似乎并无交情。 花鸦知其所想,解释道:“喏……他,和他们,是郡主的见面礼。” 周穆等人苦于没有更多的线索,迟迟无法捉拿他们归案。 如今有云歌郡主出手,事情完成了大半——至少,小虾米们都解决了。 接下来,便是赵家。 “谢过姑娘,也谢过郡主。”别人带着善意来,周穆自然也要回应。 “他们,就交给小侯爷和府主大人了……”花鸦抛了个媚眼,转身踱步离去,“奴家先走了,不要想我哦!” 花鸦走了,周穆与裴辙又齐齐看向了蜷缩在角落里的的何敢。 怎么这么大一股骚味? “说说吧,怎么回事?”周穆问话,万俟儁将抽刀架在其脖子上。 “昨夜,我与李兄……李却夜会,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她…… 她将我们掳到了一个巷子里,然后当着我的面活剐了李却,并大卸八块……这……呕……” 何敢带着颤音回答,似乎想起了“杀人”的画面,顿时恶心地干呕起来。 等心情稍稍平复,他又继续说道:“她并未剐了我,而是要我将功赎罪,揭发所有人……还给了我一个名单。 我一早便行动,照着名单唬住了所有人,将他们骗到了这里……” 周穆点头,裴辙也了解地差不多了,让万俟儁将他也带了下去。 公堂上,只剩下了周穆,裴辙,两人没有丝毫放松,看向堂后。 裴辙见无人在附近,小声说道:“可以出来了。” 有人藏在堂后,是个年轻的公子哥,风度翩翩,衣冠楚楚。 赵家嫡子,赵仁。 “赵公子也看见了,如今只剩下你们赵家了……”裴辙眼中闪过不明的精光,笑道,“不知云丛卫,是否会再度出手。” 赵仁笑着走来,坐下摇头道:“有劳侯爷费心了……她不敢的。” 花鸦,也就是云歌郡主,她偶尔动一动犯事的庶子或旁支,没人在乎。 但要员,嫡系就不一样了——云歌郡主若是擅动,没人会答应。 世家往大了说,是一个群体。 “不知道赵公子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周穆也没撕破脸皮,问道。 赵仁来得比何敢还早,但他们的“客套”还没结束,何敢就来了。 “帮你,也是帮我。”赵仁卖了个关子,可惜没茶,不然多少得装会。 “此话怎解?”周穆也没打算给他上茶,就这么干耗着。 “我给你个账册,可以拿下赵昉……”赵仁语出惊人,但他却很平淡,“但是你们这边,赵礼必须去掉……同时,我还可以将赵邦送给你们。” 赵邦是个好色之人,不知是被人蒙在鼓里还是其他原因,与钱家地牢毫无干系。 但这并不是说,他是个好人,相反,他是个妥妥的恶人。 周穆还在权衡其中利弊,裴辙则率先出声说道:“可以。” “仲辕?”周穆有些意外裴辙的爽快,却见他使了眼色,摇了摇头。 赵仁见状,嘴角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侯爷不愧是聪明人。” 要是没有他提供的这个账册,赵昉是高枕无忧,获不了罪的。 只是,周穆有些不甘心——他不甘心,放过其中一个重要人物,赵礼。 人生就是这样,很难十全十美。 第203章 赵家 夜幕降临,长宁府府衙。 赵仁没有走,他与周穆等人闲谈,直到黎清来了。 黎清思来想去,决定查下去——若是此事不为,难免误了他的初心。 当他来了,得知赵仁还提供了另一个证物,他愈发坚定了。 赵昉,怕是在劫难逃。 …… 月光清冷,人间不欢。 “这个不错,是谁做的……” “再尝尝这个……” 周穆四人在府衙内上宴,其乐融融——也有虚与委蛇,主要是针对赵仁的。 赵仁与本案无关,但他毕竟是赵家的嫡系,不得不多虑。 尤其是家主赵昉涉案,今他来“大义灭亲”,周穆三人都感觉到了不可思议——有点太不真实了。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赵仁将自家的隐册给众人过了一眼,里面有许多日期的收支,都能与钱家账册上对得上。 可谓是铁证如山,赵昉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怕是坐不下去了。 裴辙与周穆私下商量后,已然接受了赵仁的条件——赵昉,赵邦换赵礼。 扳倒赵昉不易,但区区一个赵礼,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收拾”他。 “赵公子深明大义,灭亲之举,让人敬佩……”周穆假笑,旁敲侧击。 裴辙也适时搭腔,赞叹道:“赵兄可真是吾辈楷模,嫉恶如仇呐……” 黎清喝着酒,也笑脸盈盈——他此前虽然答应了,但心里也没底。 追查此事,难免会得罪赵家,甚至是得罪他们背后的九皇子。 如今赵仁反水,局面顿时明了,他们有了证据,便能迅速破案,定下结论——届时,他就功成身退了。 九皇子派系再气不过,也于事无补,更不会威胁他,让他难做。 他毕竟也是个从二品的大员。 赵公子听着几人的“恭维”,稳如泰山,自顾自地吃着饭菜。 周穆等人也没有逼问,他们现在只是谈妥了条件,但还没完成交易。 说真的,周穆不是很相信赵仁——其中,必有猫腻。 就算赵家兄弟之间不对付,但赵昉与他可是父子关系,血浓于水啊。 他猜不透赵仁的想法。 赵仁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一场交易罢了,何必说得这么清。 “这是赵家隐册,还有赵邦的‘罪证’。”赵仁吃完了,才将藏在袖中的账册,与一封书信摸了出来。 周穆翻看几页,向裴辙点了点头——账册是刚才那个,没有问题。 至于赵邦的记录,赵仁早就准备好了“证据”——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裴辙见状,当着所有人的面,销毁了账册中有关赵礼的全部记录。 交易达成,众人也没有啥交情,寒暄不了,只能一拍两散。 尤其是黎清,他拿着重要的证物,心早已飘回了大理寺。 黎清先走,赵仁再别。 “走了。” 赵仁起身,笑着招呼,似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有生疏,也有熟悉。 周穆与裴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没有摆啥脸色,“笑”着送他出了门。 在门口,灯火忽暗。 赵仁临行前,回首笑道:“对于赵家,我也不算是灭‘亲’。” 两人齐刷刷抬头,看着赵仁这没来由的一句话,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赵仁看出了两人的不解,再笑道:“他们不是我的‘亲’……赵昉,呵……” 说完,赵仁摆了摆手,不再多言,他徒步而来,徒步而去。 周穆依旧不明,裴辙结合过往,倒是有了些猜测:“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周穆没有不好意思,术业有专攻,况且他“刚来”。 裴辙看着赵仁渐渐消失于夜色中的背影,带着感慨:“他或许对赵家有些人,早已起了杀心…… 他是赵家第一任夫人生的……后来第一任夫人暴毙,才有了第二任夫人。 第二任夫人后来也暴毙了,才有了第三任夫人……但也就这个时候,赵昉不育了……所以嫡子,也就三人。” 周穆想了想,有些事情细思极恐:“这个暴毙……里面有文章?” “当然有……赵仁时常缅怀其母,也对赵礼很宽容……而对其他人,包括赵昉在内,他都是不苟言笑,四平八稳的。”裴辙也想通了,此子着实可怕,“所以,也就能解释了赵仁的所作所为…… 而他这一番动作,不难猜测……赵仁生母或许是被害的,与既得利益者——赵邦生母有关。 所以赵邦生母的暴毙,也很大可能是赵仁所为,为的便是替母报仇。 甚至于,赵昉的不育也与他有关,毕竟他很可能埋怨赵昉的‘风流’。 毕竟,赵昉对前两任夫人的死很是淡漠……这可不是什么妾,而是正妻。” 裴辙一口气说完,与周穆刚才冒出的想法大差不差。 赵家人,赵仁或许在意的只有胞弟赵礼,其余人都是“生人”。 而“生人”一除,赵家嫡系只有他与赵礼——变成真正的“一家人”了。 同时,赵家下一任家主,也只能是赵仁了,他年年轻轻,便“前途无量”。 一石二鸟之计。 想通了一切,周穆与裴辙也松了一口气,看起来里面没有给他们挖的坑。 “好狠的人。”周穆看着已然消失不见的赵仁,喃喃道。 毕竟,赵昉是他的生父。 …… 与此同时,城南。 赵邦带着山羊胡子在梦月楼买醉,完事后,他们上了回家的马车。 嘎吱——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路上,吓得周围的行人纷纷避让,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因为是赵家的马车,没有人敢多嘴或阻拦,只能任由其横冲直撞。 胆小的人快步离去,胆“大”的人骂骂咧咧,然后目送他们离去。 马车在城南主街上走了一会,忽然转变了方向,驶向了小道。 小道里几乎没人,阴森异常。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驱车的马夫,悄然多了一人。 两个“马夫”在小道里也走了一会,直至附近见不到任何的人。 马车停了。 “怎么不走了?”赵邦感觉到马车迟迟没有动静,大喊道。 没有人回应,只有死一般寂静。 第204章 纵火案 城南,某个小道,四下无人。 寂静的环境下,只有一辆马车突兀地停放在道中,人无声,马不嘶。 赵邦今夜喝多了,醉眼熏熏,他瘫坐在马车里,毫无仪表。 见马车久停在原地,迟迟没有动静,而山羊胡子也不出声,他顿时怒火中烧。 “聋了吗?没听到本少爷的话吗?!”赵邦朝着山羊胡子大吼。 山羊胡子坐在车前,没有回应。 赵邦见状摇晃着起身,蹒跚地摸到车门处,贴近怒骂道:“卑贱的下人,你聋了吗?啊?” 山羊胡子依旧没有回应,他安静地倚靠在车前,脑袋微微低垂。 赵邦无言,倏地暴起一脚,向着山羊胡子狠狠地踹了过去。 山羊胡子没有躲闪,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身子向一旁的地上栽倒。 赵邦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酒也醒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看去。 山羊胡子侧躺在地上,他双目圆瞪,死死盯着前方,而其脖子上,还渗着血。 死了?! 叮—— 此时恰有琴声响起,其声哀怨缠绵,有如离人抽泣,亡魂哭诉。 这里只是个小道,夜里难免阴森幽暗,又不见人,直叫人浮想联翩。 赵邦吓得一个踉跄跌回了马车,听着琴音连绵不断,越来越近。 他知道马车里待不下去,直接从车窗翻身跳了下去,摔在地上。 许是喝了酒,他并未感觉到多大的痛楚,利索地爬起来就向后逃去。 后面是马车的反向,也是来时的路。 况且,琴音来自马车前方,他向后跑应是对的——至少没人。 他听着渐行渐远的琴音,松了一口气,露出了“死里逃生”的笑容……然后,这个笑容就凝固了。 一丝不可察觉的疼痛传来,等他反应过来,已是天旋地转。 他途经某处时,身首忽然分离,脑袋直接飞了出去。 月光下,那里隐约可见一条极细且锋利的线横在道上,其上还沾着血滴。 滴答—— 赵邦,身死。 “搞定!” 有人打了个响指,从阴暗中走了出来,其右手的中指上有个血色的厚戒。 命楼的留号杀手,也可称为留字杀手——血戒。 他留下的“号”,便是这一根线。 血戒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小道深处的琴音也戛然而止。 有人收起了琴,跟了过来。 抱琴人身上的衣饰有金纹,距离留号杀手,也仅是“一步之遥”。 “啧啧啧,这悬赏简直太简单了……这么大一个世家的嫡子,竟然没有护卫。”血戒捡起了赵邦的头颅,有些“遗憾”。 金字杀手目光淡漠地看着赵邦惊恐的“表情”,转身离去:“走了。” 他们是命楼之人,杀赵邦也是接了悬赏——如今,悬赏到手。 …… 远处,某个屋顶上。 有一个盛装的女子,她安静地沐浴在月光下,目睹了命楼收割赵邦的全过程。 期间,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面带微笑地看着。 等命楼之人走了,她也离去了——有趣,有人先一步下手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事连连。 有了赵仁提供的账册,黎清很快便“查实”了赵昉所犯之事。 兹事体大,他在朝堂上提了出来,证据确凿,引得圣人龙颜大怒。 圣人虽然昏庸无能,但并非没有脾气,甚至其脾气还很古怪。 这可是他的圣都,竟然有人敢如此放肆,无异于打他的脸。 圣人一怒,大手一挥,便定下了赵昉的结局——革去官职,下狱。 至于其他零零散散的人,圣人没有再过问,而是交给黎清一手操办。 这是一场“大地震”,上至正二品大员,下到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 入狱的入狱,“自杀”的自杀,许多人见状,也收敛了平时的嚣张气焰。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至于案中另一个重要人物,赵邦,他“悄然”死于小道。 他没了脑袋,仅从身体特征,马车,跟班来看,也能证明他的身份。 赵邦,被杀了。 月华庭出面,简单勘验了一番,便知赵邦是死于命楼之手。 先是黄泉人,再是命楼。 负责此事的孟行水,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有趣,太有趣了。 …… 十一月前后,有几件“大事”。 其一,钱家纵火案已然接近尾声,一众人犯尽皆入狱,卷宗也封存起来了。 其二,赵昉“落马”,其所任的户部尚书空了出来,让众方眼馋,斗争加剧。 其三,追查妖兽案的大理寺少卿遇害了,惹得百姓人心惶惶。 其四,辽庭退兵了,北塞迎来暂时的和平——明年开春,或会继续。 其五,“战”已然成型,孔芊芊入圣都,正在与他们磨合。 其六,花间醉也来了。 …… 十一月的第一天,对周穆等人而言,注定是一个新的开始。 圣都四方的花间醉同时开业,周穆分身乏术,只能舍远求近。 他邀请了许多友人,去了长歌坊——最近事多,他懒得跑那么远。 花间醉上了许多新品,加上原有的优势特色,半日便名响长歌坊。 紫藤与绿琦忙上忙下,他们的笑容都没消失过——因为看着无数钱财飞了过来,他们只想迎上去,拥抱。 长歌坊,花间醉。 “子羡,你这些饭食,迟早‘称霸’圣都……太好吃了!”沐缙吃得不亦乐乎,全然不顾其形象,大口接大口。 “你看你,都吃成什么样了……”兰幽埋汰了沐缙一句,趁着他没注意,将他面前躺着的肉夹走了一块大的。 他们吃的是火锅。 圣都内有五湖四海之人,吃喝不少,但花间醉的美味珍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独一份,无人能及。 裴辙则是很淡定,他此前与周穆“厮混”在一块,已然尝过鲜了。 他借着纵火案的事情,厚着脸皮来蹭饭,吃了很多顿。 “子羡,你啊……你与仲辕搞出这么个大事,都不带上我,不够义气!”沐缙打了个饱嗝,有些幽怨。 钱家纵火案的事情不小,已然成了很多人的饭后谈资。 可惜,里面没有他的名字。 周穆没有说话,兰幽先打破了尴尬:“喊你作甚……里面的人,你敢惹吗?” 沐缙努了努嘴,没有反驳——他毕竟是太子的人,处处受限。 纵火案里,既有太子的人,也有九皇子的人,他有些尴尬。 太子的人,他是去抓还是不抓?抓了得罪人,不抓也得罪人。 九皇子的人,他一个太子的人要是抓了,得承受他们的“怒火”。 毕竟是对立面的人,他们可不会留情——只会无中生有,赶尽杀绝。 九皇子派系可是被撸了一个尚书呐——这个位置后面花落谁家,充满变数。 或又是个导火线。 第205章 战 十一月,初三。 周家宅子的附近,有一个高墙大院,没有门匾,没有看门人。 院子里,整整齐齐站了近百号人,他们统一着装,黑衣白纹。 纹的是个带花朵的长镰。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身材娇小,但体态柔美,面露坚毅的女子。 青云山,花猫大将,孔芊芊。 孔芊芊在云蛇寨时,被人称为小花猫,虽然看着不太霸气,还略显呆萌。 但呆萌可爱的,就没有危险吗? 孔芊芊并不这么认为,她杀起人来,丝毫不会手软。 花猫大将,与娄风的风狗大将很般配,猫猫狗狗的,都很可爱。 她喜欢上了娄风,所以收到田妩儿的召令,踊跃报名。 她来了,负责“战”。 “战”,有战君,战帅,战将,战卒——战君,自然就是周穆。 战帅是她,总领战之事务,定期与影对接,或者直接向周穆等人汇报。 战将共有五人,三女二男,分别是宁女,赖九九,孙彩儿,龚去,庚予之。 宁女,原名祝七娘,是长歌楼花魁,因“行刺”赵邦未遂,被捕入狱。 周穆果断出钱为她赎了身,避免后续别人可能的纠缠。 况且,用钱“买”一个武者,不亏。 后来,入狱的祝七娘“死”了——至此,世上再无祝七娘,只有宁女。 宁女,其母姓宁,意为宁家之女。 赖九九,是冥河孤儿,本身也是极幸运的,误打误撞入了衍,其人急公好义,爱打抱不平,算是个侠女。 因其没有家,在与田妩儿等人的相处过程中喜欢上了她们,便加入了战。 反正,她也无处可去。 孙彩儿,她自钱家地牢被解救后,得知孙家早已悄悄搬走,便留在了战。 最主要的是,她知道赵礼还逍遥法外——迟早有一天,她要亲手杀了他。 至于另外两个男子,是红月在冥河中层层选拔出来的佼佼者。 龚去,也是冥河孤儿,年龄大概二十五,六,生性淳朴,敦厚本分。 庚予之,住在冥河的一个教书先生,曾无偿教一些孩子读书识字。 他们两人作为战将之二,已有气感,不日便能入衍,成为“真正”的武者。 “战,是战君的一把利刃……敌人所在,便是刀锋所向。 你们习的都是杀人技……但你们放心,战不会乱杀人,只杀该杀之人。 什么人是该杀之人?无端欺我辱我者,仗权祸世乱民者……杀!” 周穆等人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屋子里,他们听着孔芊芊“训话”,没有出声。 他对红月挑选出来的人很满意,知恩图报,不怕“苦”不怕累。 战,为战而生,行的是存护之道,守的是周家上下的安危。 当然,他们也会主动出击——除恶务尽,制暴去源。 孔芊芊的训话没有太冗长,很快便切入了正题:“战,将与影联合行动,从‘小事’做起,磨合凝聚……彩儿。” “到。”孙彩儿应声出列,她的面容坚毅,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战之智将仅两人,男有庚予之,女有孙彩儿——是孔芊芊的得力助手。 孙彩儿出列,自然是早已得到了孔芊芊的吩咐,她带上几个亲卒,将一旁摆放整齐的一摞纸张散给了众人。 “通缉令,陈三儿,是长歌坊地痞,曾抢劫过路人。” “通缉令,老黄牙,冥河人,假道士,经常到长宁府来行骗。” “通缉令,卢小迁,冥河人,于长宁府犯偷窥案,盗窃案。” “通缉令,……” 通缉令有很多份重复的,大概几个人一组,共用一份。 因为庚予之的存在,所有战卒勉强能认得一些简单的字。 组内人相互“帮助”后,他们也能知道上面的准确内容。 通缉令,自然是要去逮人。 孔芊芊见很多人看完了望来,出声解释道:“接下来,你们手上的便是一项特殊任务……当然,日常的训练也不能落下。 这些人都是通缉犯,有一些基本的情报在上面,你们负责追缉,或出手擒拿,或上报官府,全凭你们的判断,但有一点……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的身份。” 这是任务,也是一场训练,将影与战协同起来,发挥1+1大于2的作用。 “咦,这个卢小迁我知道……”赖九九看着卢小迁的通缉令,惊讶道。 孙彩儿早已将众犯信息铭记于心,问道:“知道他可能藏在哪吗?” 卢小迁这个名字,她印象很深——是影给出的几个重要对象之一。 似乎他犯了些其他事情,因为府丞李通也在私底下找他。 赖九九看着通缉令,下意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可能躲在哪里,但不确定他一定在……” 孔芊芊见状,直接点兵点将:“甚好,卢小迁就交给九九你了。” “好。”赖九九没有推脱,爽快地接了下来。 其他人见状,也将通缉令瓜分了,几组负责一个,也算是竞赛了。 周穆等人很满意,悄然离去。 …… 翌日,城南,梨园。 周穆今日休沐,闲来无事,带着佳人“远走”,听了场戏。 是《将军破阵》——自上戏以来,他听别人提过无数回,但从未听过。 如今,可算是有“空”了。 将军破阵讲的是当朝大将军唐瑾的故事——他的一生可谓传奇,孤儿出身,入了行伍,从小卒到大将军。 他一生打过大大小小的仗,坚守北塞,扞卫了大燕的半壁江山。 其最出名的一场战役,便是在北塞兵州,于将军山的铁骑破阵。 将军山,以前也就是个无名小山,因为大将军的辉煌一战,入了史册。 昔日辽庭宇文华率大军来袭,他以身做饵,带领三千唐烈骑诱敌于将军山,还从侧凿穿了敌阵,扬长而去。 宇文华不堪奇耻大辱,领着大军追杀,被埋伏的唐家军迎头痛击。 这本是赫赫战功,但大将军显然艺高人胆大,再点数千唐烈骑,直冲敌阵。 大乱之中,宇文华被大将军几个回合斩于马下,吓得辽军溃散奔逃。 此战,唐家军损失惨重,但面对强敌以少胜多,是百年来的第一人。 要知道大燕积弱已久,只有各军精锐才能与辽军五五分胜负。 而只有唐家军,才能以少胜多。 第206章 变数 城南,梨园,未时。 戏至深处,有情迸发——看戏听曲,主要还是代入其中的故事。 “大将军的英姿,令人向往呐。” 周穆听完了《将军破阵》,赞叹道,他放下了茶杯,与一众看客齐声鼓掌。 大将军国士无双,值得人们敬仰。 田妩儿拿起个糕点,附和道:“大将军顶天立地,是吾辈之楷模…… 唉,不过,可惜了……他,本可立不世之功的……” 田妩儿打了个哑谜,周穆也大致能猜到——大将军被圣人忌惮,处处掣肘。 只怕他这一生,很难再有“寸进”。 “唉……”周穆也只剩下了叹息,若是大将军遇上明主,塞云十六州可归矣。 田妩儿咬着糕点,目光失焦,显然想起了什么,或回忆起了什么。 “菡儿?”周穆等了片刻,将她的魂勾了回来——他们来城南,可不单单来听戏的,他还有其他的事情。 田妩儿叹气,乖巧地跟着周穆离去,期间回望了梨园一眼。 将军破阵,此戏不错,但毕竟涉及大将军——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听不见了。 …… 城南,郡主府。 云歌郡主作为大燕唯一的“正牌”郡主,其身份尊贵,府邸大气磅礴。 自高句丽“无耻的要求”以来,她暗自积蓄着力量,发展自己的事业。 她与景雅雅携手建立了云丛人,云丛卫,旨在为女子提供互助之渠道,在这世道能有尊严地活着。 『包容,尊重。』 这是云丛人的毕生目标,也是她建立云丛人的初心——为女子立命。 为女子立命,是保护,而非极权——极权,也是对她们的一种伤害。 对于那些扯着她的幌子招摇撞骗,为非作歹之人,她向来不会手软。 不能让几个耗子屎,坏了一锅汤——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这个世道,也有“秩序”,也有规则,这是底线,不可触碰。 周穆与田妩儿缓缓踱步而来,他们已了解过云歌郡主——是个奇女子。 她此前的主动示好,周穆也猜到原因——她需要更多人的支持。 而且,她与田妩儿对于女子的看法很像,算是志同道合。 不过也有区别,在于一个“穷”则独善其身,一个“达”则兼济天下。 哒哒哒—— “二位,你们先回去吧……郡主今日不在府中,改日再来吧。”郡主府的管家走了出来,她是个女子,不卑不亢。 周穆与田妩儿面面相觑,没想到来得真不是个时候——登门答谢,主人却没在。 “既然如此,这个谢礼就有劳管家转交给郡主了,告辞。”周穆只能作罢,将带来的提盒交给了管家女子。 随后,他与田妩儿并肩离去。 管家收起了提盒,先去了趟膳食房——提盒内,是吃的喝的。 她让专人检验了一番,得到无毒的结果后,才放心带去了云丛阁。 “郡主,你回来了?”管家刚进云丛阁,便见到云歌郡主在里面,有些惊讶。 她并未骗周穆二人,适才云歌郡主与景雅雅出去了,的确没在府中。 景雅雅先发现了管家手中的提盒,问道:“青空,这里面是什么?” 青空便是管家,她恭敬地回应:“是长宁府府主周穆,青云山山主田妩儿两人送来的,说是给郡主的谢礼。” 景雅雅,算郡主府的半个主人。 “哦,我看看。”景雅雅也不见外,直接上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瞧。 一瓶晶莹剔透,泛着其中紫红颜色的……酒壶? “这琉璃盏里,装的是葡萄酿?”云歌郡主见多识广,从色泽就看了出来,“父亲曾说过,周家酿酒技术一绝,其自产的葡萄酿更是有价无市……” 云歌郡主是云岚的女儿,自然在他的“唠叨”下耳濡目染了周家不少事。 也正是如此,她才注意到了周穆,并注意到了田妩儿与青云山。 “葡萄酿,是葡萄酿的酒吗?”景雅雅说了一句废话文学。 云歌郡主轻柔地将提盒里的葡萄酿取了出来——有个小标签,『月光掬』。 “这就是葡萄酿的名字吗?”景雅雅将脸凑到近处,感叹道,“好美……唉,你怎么又关了……不喝了?” 云歌郡主合上了提盒,摇头道:“等晚上,将花鸦她们也都叫回来吧。” 月光掬,自然要在夜色下饮用最佳——氛围嘛,也很重要。 …… 郡主府那边吃了“闭门羹”,周穆也就在城南没耽搁多少时间。 刚好,他也有件必做之事。 娄风负责影,平日里由他来给周穆汇报“附近与最近”发生的大事。 而每月月初,影还要做一次汇总性的报告——这一个月来,全天下的动静。 周穆,田妩儿两人都有空,便在周家宅子找来了影一。 “北边,因天气严寒,辽庭退兵了,但他们也放下了狠话:若是明年不加岁贡,开春后,他们便会再次来袭…… 也正是这个原因,安长衫回到了征北军,但可能是为了朝廷颜面。 圣人似乎并无多大的底气一战到底,他更倾向于向辽庭加贡…… 另外,一旁的高句丽也不太安分,他们鼓吹什么“神珠”,似乎另有所图。 …… 西边,孤月教撤到了远西域……在那边,他们引导的暴乱也越来越频繁。 圣人已命金王洛歆,安西将军狐连各领一军,前去镇压孤月教的叛乱。 南边与东边,朝廷没有大事,但江湖上很乱…… 朝廷似乎也默许了他们之间的纷争,看似是准备隔山观虎斗了。 听说,已有多起灭门惨案发生了,也有好几个江湖势力覆灭了……甚至,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诡事传闻。 总之,朝廷在南边与东边近乎隐身,很少干涉“江湖上”的事。 中心这边倒没啥大乱,但此前圣都里传闻的四大诡事,除傀儡火案以外,其他三桩诡事愈演愈烈,甚至…… 妖兽案,还死了个大理寺的少卿。 …… 周家这边,郝夫人已于秦川界立足,正在徐徐向西北域,西域发展。 书掌柜也将云川界,黔川界握在了手中,一切井然有序,都在正轨上。 司马性二人已到云梦泽,目前仍在游玩中,暂未卷入江湖上的纷争……” 一个月来,周家更进一步,天下却又乱了几分——变数,似乎越来越多。 第207章 冥河 十一月,是冬月,又称幸月,用十二地支来算,也可称为子月。 十一月,已很冷了。 周穆早起,他习惯晨起练戟,还可以吸收每天的第一缕紫气——不知梦中从哪看的,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况且,晨练也不会亏嘛。 呼呼呼—— 周穆一个人在庭院内挥舞羡凤画戟,招式刚猛,虎虎生威。 由于他的修为不弱,又得天机子传功,其戟法打得霸气十足,极具杀伤力。 若是去到北塞,不失为一员猛将。 不过在江湖上,周穆也只是平平无奇——他的“成长加点”,全点在了体魄,智力和统御上。 而他武学上的慧根,几近于零。 他可以算是一个惊才绝艳的武人,但绝不是个有创造力的武学天才。 而红月,她才是真的天才——霸枪,她又摸索出来了一个新招。 姑且叫它刺雪。 叠浪起势,掠林疾攻,探岳一击必杀,点鸿四两拨千斤,刺雪则讲究一个稳,准,狠,出手更加隐蔽。 刺雪虽然尚在完善中,但也是在战斗中摸索,已添几分战力。 周穆没有这种天赋,只能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地练好自己的“基本功”。 他所习的《人间浮华》,几套走马观花,花前月下,人世浮沉,一曲终焉打下来,已然耗尽了所有真气。 “绿琦,水……” “家主,卢小迁抓到了!” 周穆刚接过还没来得及喝下绿琦送来的水,就见紫藤急匆匆跑进来了。 “抓到就归案,这么急干嘛?”周穆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紫藤。 紫藤体魄好了很多,只顺了口气,兴奋道:“卢小迁身上有大案……他现在被我们控制在冥河了……不肯上来。” 大案? 周穆眯起了眼睛,他正好还未去过冥河——顺道去看一看。 …… 冥河,是圣都地下的暗流,有来自上层的脏水,自然也有清水。 冥河人主要在清水附近活动,但因为地方稀缺,所以脏水那边也有人。 长宁府的长治坊内,就有一个冥河入口——其入口,主要集中在九府。 冥河入口是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深坑很大,其内也很幽暗。 其进出是通过深坑壁上的抓手,而每个深坑附近,都有各府官兵在此把守。 他们守着出入口,冥河之人自然不能随意上下,他们自然也有油水可捞。 进去不要钱,出来则要给钱——钱,也包个身份碟子。 没有碟子,又无法证明身份,这在圣都行走,有很大的危险。 周穆带着红月等人来到冥河入口,都是自家府中的官兵,自然没有不开眼的人敢拦他们,还得好生表现,直到他们下去。 谁也没注意到,有个神色异常的官兵悄然后退,消失在巷中。 冥河深坑壁上有抓手,也非峭壁,不难上下,几人很快都踩在实处。 里面像个地下“城”,暗无天日,但为有清水的地方,也不是毫无光亮。 清水何来? 各处的河流有不少的暗渠,各坊的巷中也有很多早先,但已禁用的入口。 这些地方在晴天时,都会透些光亮下来,形成一束束光柱。 同样,遇到下雨天时,冥河也会“下雨”,滴在清水上,奏响乐曲。 周穆等人走在冥河的“路”上,与附近的人,附近的景格格不入。 冥河内又阴暗,又潮湿,什么都是脏的——不论是人,或者是他们的“家”。 说是“家”,充其量就是各种材料堆砌并搭建的安身之所罢了。 “冥河内,很多都是苦命人,失了良籍,又不甘为奴……”带路的是庚予之,他奉命在冥河入口接待并指引。 “为什么不走……”周穆说到一半就停住了,问题有些白痴。 庚予之惨笑着解释道:“中域戒备森严,只有良籍才可通行,或者有武人的本事……其余人,出不去。 而且,中域至少还安宁,没有战乱……在外面,或许早就死在半路了。” 周穆等人默然,冥河存在已有些年头了,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 他们穿过了清水旁的一个“闹市”,至少这里的人还能穿得整洁。 而往黑暗里走的脏水附近,怕是有不少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他们内心有些沉重,辗转来到了某处石窟附近,里面打了个烛火,有很多人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家主。”孔芊芊就在门口,见到周穆等人摇手喊道。 其内的人也被这声吸引,似有若无地往外瞟——除了个别人,战大多未见过周穆,对于“久闻”大名的战君很是好奇。 战君只是个“战”的头衔,孔芊芊等人是“战”,他们和影同属于周家。 他们称呼周穆,也应是家主。 当然,孔芊芊护山将的身份也在,她既是周家之人,也是青云山之人。 “里面什么情况?”周穆笑脸以对,直奔主题,他可是听说有大案。 孔芊芊回答:“赖九九抓住了卢小迁,卢小迁说了一些胡话……不太简单。” 周穆闻言点头进近,卢小迁也就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见状大喊道:“东西我已经交给别人了…… 那人要是这几天看不到我了,你们要的东西迟早会传开!” 周穆刚来满头雾水,看向将卢小迁押着的赖九九,但她也摇头不知道。 庚予之跟在周穆的身边,他是来“支援”赖九九的:“他之前哭喊着我们别杀他……应是他拿了谁的把柄。” 周穆恍然大悟,向卢小迁问道:“你拿了谁的什么东西?” 卢小迁愣了一下,接着“坚定”说道:“东西在哪里……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前言不搭后语,周穆被他搞糊涂了,但有一点清楚:有人在找他。 或者说,在找他身上的一个东西。 不然,他也没必要这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都是被吓的。 “我们不是来杀你的,你那个东西与我们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狡猾的官差,休想诈我……” “带走!” 周穆凝视卢小迁,一声令下。 第208章 腐败 冥河,某处“热闹”。 “带走!” 看着卢小迁那油盐不进的模样,周穆也懒得跟他拉扯——他又不是加害者,没必要怕他“抖露”什么猛料。 况且,“抖露”出来的猛料或许还能帮助他们侦破其他的案子…… “你们不怕?!”卢小迁叫嚣,自以为拿捏住了众人。 周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说了与我无关,我怕什么…… 我抓你,是因为你伙同张大浪盗窃一户人家,还在长安坊偷窥女子沐……” “只是这个?”卢小迁惊愕,忽然问道,这与他想的事情不太一样。 周穆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不然呢,你还犯了其他事情?” 卢小迁内心顿时陷入了天人交战,他时不时盯着众人,小声嘀咕着什么。 “你要是给我们说,兴许还能逃过一劫……”周穆似乎想到了什么,连蒙带猜吓唬道,“你要是不说,等他们找到你了……你,必死无疑。” 卢小迁还在犹豫。 “带走!” 周穆“不耐烦”了,再次大喊出声,吓了卢小迁一个激灵。 “我说!” 卢小迁见状赶紧出声,急忙妥协——为今之计,他只有赌一把了。 周穆摆了摆手,两旁的人纷纷松手,但观其架势,时刻准备再次出手。 “我有东西藏在里面……”卢小迁揉了揉肩膀,唯唯诺诺地小声道,“其他人那里,也真的有备份……” “去。”周穆使了个眼色,赖九九见状跟着卢小迁去往里面。 至于他后半段的话,周穆抱有怀疑——怎么看,都像是虚张声势。 “找到了!”里面很黑,卢小迁一阵摸索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给我……”暗黑中又传来了赖九九的声音,她押着卢小迁折返。 赖九九重新走到光亮处,手中多了一本簿册,她直接递给了周穆。 周穆仔细地翻看后,若无其事地向卢小迁问道:“你看过里面是什么吗?” “看过……” “真的看过?” “没有……” 卢小迁被人拆穿后只能尴尬笑笑,他又不识字,怎么会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从他偷了这么东西后,有人便盯上了他,还曾派人来杀他。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个簿册,是刺杀之人还曾逼问过这个东西。 这个簿册是他去长宁坊某个宅子里偷出来的——无意间顺出来的。 他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他知道他摊上大事了。 后来他侥幸逃脱,便东躲西藏,销声匿迹了,再之后,赖九九找到了他。 “少爷,是个大案吗?”紫藤问道,他见周穆刚才的神色不太对劲。 周穆点了点头,将之递给了紫藤,紫藤看完后也是略微惊愕。 里面是一些账目,而且是长宁府的账目,清楚记录了各种收支。 这个簿册的内容本来应是官家所有,但周穆与紫藤二人都未见过。 并且,里面有些数据,也与现在正放在府衙中的账册对不上。 有人做了假账,中饱私囊,怪不得他刚上任时,长宁府穷得叮当响。 原来是有人腐败了啊…… 紫藤仔细翻看,发现了某个时候的一大笔支出:“七月十七,突然支出了一大笔钱……这,干什么了?” 周穆摇摇头,他又不是百科全书,哪里知道这么多——这个,只能让影去查。 “将他带走,好生看管着……”周穆看着惶惶不安的卢小迁,吩咐众人道,“先将他关在冥河内,不要带出去。” 卢小迁闻言松了一口气,至少看起来他的选择没有错——小命保住了。 没有人反对周穆的意见,这里的人都是他的心腹,自然唯他马首是瞻。 “找个人,身材体型与他一致的……”周穆内心有个答案,但无凭无据,需要验证一番,“冒充他入狱。” 庚予之见状从自己麾下挑了一人,看起来也是瘦瘦弱弱的,正合适。 他们稍作一番伪装之后,再将他弄得披头散发,若不走近,不熟的人也很难辨别。 而卢小迁本来就是孤儿,此前遇刺也是“运气”——不然,他也藏不到现在。 “走!”周穆吆喝,来的时候带了殷凤来,红月,紫藤,回去的时候则是还多了两人,庚予之与“卢小迁”。 至于孔芊芊等人,他们又要隐藏身份追缉,又要安顿卢小迁,不用跟着。 “战”虽是用于正面搏杀,但也要隐藏身份,不能轻易显露于台前。 他们,又不是卫队或军队。 周穆带人离去了,沿着来时的返回,但能明显感觉到异常。 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 “快跟上……卢小迁身上有大案,早点回去将他保护起来,切莫耽搁在路上……”周穆假意催促,实则“提醒”敌人。 周穆都能发现的事情,殷凤来,红月也有感知——只有紫藤,“懵懵懂懂”。 庚予之虽然没有察觉有人,但他毕竟聪明,知道周穆大声喊话的意思。 他押着“卢小迁”,故意装作体力不支地吊在后面,大口喘气。 咻咻咻—— 几枚暗器忽然袭来,庚予之机敏,连忙扑倒了“卢小迁”。 “谁!”紫藤走在后面,回首望去,却见十多个黑衣人冲了上来。 他们有刀有枪,声势汹汹。 周穆并未带上画戟,只能与紫藤联手,护在庚予之与“卢小迁”身前。 殷凤来见状也拔出凤隐,红月则提起月皎,两人以攻为守,杀将而去。 黑衣人都习过武,虽然不是两人的对手,但胜在人多,且不畏死。 接触不久,战局便已过半,有三个人漏到了周穆等人的面前。 他们虽然隔着蒙面的黑布,周穆还是能察觉到他们黑布后的狰狞笑容。 没拿武器,把我当软柿子了吗? 周穆弓步起势,突然迎着刀冲了过去,一侧一擒,一肘一耳光。 一个黑衣人被周穆甩了一巴掌,打懵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 而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周穆也在电光火石间轻松制服。 战局结束,胜负已分——黑衣人毫无建树,全部折在了这里。 不过,他们并未死在周穆等人的手中,而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他们服毒了,是死士! 第209章 消失的真相 长宁坊,某间大宅。 有人笔直地站在朴素的书房内,对着窗外的月亮,负手而立。 他的身后,是一个黑衣人。 “我们的人失败了……但他们先备好了毒药,都自尽了……” 黑衣人跪在地上,表情有些严肃。 负手人没有转身,幽幽问道:“他们的实力如何?可有胜算?” 黑衣人迟疑片刻,无奈道:“他们超过我们太多……我们,没有丝毫胜算。” “既然如此,请黄泉人出手吧。”负手人叹道,又要大出血了。 “可是……”黑衣人迟疑,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们钱不多了。 负手人闻言也有些烦躁,呵斥道:“可是什么?你们但凡中用,也不至于我再花钱向黄泉人买命……就这样吧。” 黑衣人不敢再多嘴,领命而去。 负手人没有出声,默默地看着窗外,月色正好——是祸,躲是躲不掉的。 只有解决“他们”。 …… 另一边,周家的宅子。 周穆将“卢小迁”带到了自家的院子,里里外外照顾着。 今夜,他要查证一些事情——所以,“卢小迁”暂时还不能入狱。 明日一早,送他入狱不迟。 娄风收到了周穆传来的消息,带来了情报:“七月十七没啥大事发生……但七月十九,王河死了。” 王河,是上一任长宁府府主。 果然有问题,娄风的情报再一次印证了周穆的猜想,他眯起了眼睛,又问道:“王河那几日,知道在做什么吗?” 娄风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彼时,我们还没到圣都,影的动作也很小,所以很多事情不清楚……” 影虽然很早就随着梨园来了圣都,但无论是他们,还是影一,都是八月才来的。 七月的事情,影覆盖的还不全面,所以他们也不知道。 “无妨……”周穆并未怪罪影,他们又不是无孔不入,不知道很正常。 周穆再次翻看起簿册,同时吩咐殷凤来走一趟——让万俟儁请过来。 殷凤来的动作很麻利,不消片刻,他便带着万俟儁从侧门过来了。 “大人,半夜唤我,可有要事?”万俟儁分得清轻重缓急,也知道周穆有事。 周穆可是很“抵制”无效加班的,更不会深夜无缘无故喊他前来。 除非,有大事。 “王河出事前,你知道他有什么异常状况吗?”周穆问道。 他对于万俟儁一百个放心,不仅从他的为人性格来看,还从其机智。 他要是涉及此事,绝不会让一些小虾米来行刺他们押送的“卢小迁”。 纯粹送死而已。 万俟儁想了想,他对此案倒是记忆犹新——毕竟,他是第一时间负责此事。 “王大人出事前,好像在查什么事情……当时,月华庭断定是买凶杀人。 我推测,应是他查到了什么……” 万俟儁缓缓说道,主要是讲事实,但也有他自己的看法。 “你觉得,他查到了什么?”周穆再问道,他已然心里有了答案。 万俟儁摸了摸脑袋,尴尬笑道:“属下只负责办案,其他的未曾关心……” 当时月华庭介入,他们的消息都断了——除了买凶一事,其他的都不知道。 周穆见状,将他面前的簿册推到了万俟儁面前,示意他翻看。 万俟儁也不客气,看了起来,起先没察觉到异常,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咦,我们长宁府这么有钱吗?”万俟儁看着收支,满脑子疑惑。 他此前想要增加人手时,得知府内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不得不作罢。 现在看来,绰绰有余啊。 “现在府衙里的簿册,是假的。”周穆知道他不懂具体的,只知道钱多钱少。 万俟儁满脸惊愕,不确定地确认道:“府衙里的,是假的?” 周穆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所以我怀疑,是王府主查到了什么……然后被人知道了,买凶灭口。” “大人怀疑谁?”万俟儁问道,听周穆这么一说,合情合理。 周穆轻笑,回答道:“府衙之人……明日,我将‘卢小迁’归案,需要你……” 万俟儁听得连连点头,表示一定配合——王河是个好官,死得太冤。 …… 翌日,“卢小迁”归案入狱。 这本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小事”,却吸引了不少人的讨论。 当然,这些人都是周穆安排的,是影潜伏在府衙内的人,或小吏,或长工…… “你们听说了吗?牢里那个卢小迁,似乎他的身上事情不小……” “可不是嘛,我听说,府主劳累了一天一夜审问他……现在大致招供了,傍晚便要带他去指认现场。” “什么现场?” “说是他盗窃东西的宅子……管他的呢,与我们没啥关系……” “对对对,干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人听进去了,像热锅上的蚂蚁,惴惴不安。 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快到黄泉人可能来不及出手。 卢小迁,他必须死。 …… 府衙地牢,“卢小迁”躺在房内。 哒哒哒—— 有狱卒坚守在这里,听到外面有人靠近,纷纷看了过去。 “大人,你怎么来了?”有个狱卒机灵,笑着上前套近乎。 来人负手,振振有词:“我来巡视一下,看看有什么可改进的。” “那大人,我给你带路……” “不用了,我看一下就走。” 来人拒绝了狱卒的好意,自顾自地走进去,狱卒见状也不敢阻拦。 地牢内很干净,因为周穆的“善心”,对囚犯的照顾还行。 当然,这也分三六九等——像穷凶极恶之人,不配。 也是周穆的“善心”,给每个囚犯自由喝水的权力。 来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有了坏主意——将毒下在水里。 他进后来,东瞅瞅,西看看,终于在一个小牢房里发现了“卢小迁”,其侧身躺在床上,面壁思过。 来人又贼眉鼠眼地看了看人,趁无人注意,将袖中的药倒入了水中。 他做完一切,又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去——药效发作似犯病,极其隐蔽。 “李大人,真巧啊!” 第210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长宁府府衙,地牢。 “李大人,真巧啊!”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在地牢中,李通愣在了原地,他的脸上有冷汗冒了出来。 簌簌—— 有几个“囚犯”从两侧的牢房里爬了起来,有人打着哈欠,有人目光灼灼。 为首之人,正是万俟儁,他们打扮成囚犯,假装睡着了,实则盯着“卢小迁”。 他们目睹了李通刚才俯身给“卢小迁”下毒的事情——老狐狸,人赃并获。 “万俟儁,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李通强装镇定,负手大声呵斥。 他这色厉内荏的模样,让万俟儁嗤之以鼻,连连摇头。 万俟儁走了过来,捡起了“卢小迁”牢房中的水碗,晃了晃:“李大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这里是巡视……” “可我明明看见,你往这碗里加了东西……要不,你尝一下?” 万俟儁打断了李通的话,将水碗举到了他的面前,严肃道。 “你……”李通表现出了愤怒,同时伸手抓去,但抓空了。 万俟儁早料到他有这一手,及时地将水碗抽了回去,并向左右吩咐道:“老七,让人查一下……这碗里是什么!” 老七是万俟儁的心腹,他接了过来,利索地转身出去了。 “拿下!” 李通想要阻拦,却见万俟儁一声令下,众捕快将之擒拿,送到府衙。 众人也没有对其“动粗”,只是守着他,不让他跑了。 一切都要等周穆回来,才能尘埃落定。 另一边,也在长宁坊。 真正的卢小迁带着周穆等人,来到了他在长宁坊的案发现场。 李家宅子,没有以“李府”命名,足可见李通的低调——也正是如此,让卢小迁有贼心摸了进去。 要是他们挂个“李府”的门匾,卢小迁多半看着都发怵,更不敢进去。 时也,命也。 卢小迁来了这里轻车熟路,将之前盗取簿册的地方指认了出来。 同时,周穆也收到了影传来的消息——李通“自投罗网”了。 有了卢小迁的指认,还有满屋子的赃款,加上李通在灭口时被抓了个正着,他这罪名,逃不掉了。 只不过,他们搜出来的赃款,与簿册中盈余记载相差甚大。 不知情的周穆,只当李通是狡兔三窟,还有别的地方安置赃款。 殊不知,李通将其“花完了”。 …… 暮色降临,灯火昏黄。 铛铛铛—— 周穆在府衙里紧急召集了长宁府所有人,包括如丧考妣的李通。 李通被万俟儁带人“护”在中间,让眼尖的黄知了看到了异状。 “发生什么了?”黄知了虽然与李通不对付,但毕竟也同僚几年了。 万俟儁满是歉意地看了眼黄知了,而后朝周穆使了使眼色。 黄知了明白,其余大小官吏也都明白,静待周穆率先出声。 周穆与紫藤算着人数,等人到齐了后,将手中两本簿册扔在公堂上。 黄知了见状拿起一本,翻看并有些疑惑:“咦……这好像是我们府中的账册……怎么了?” 他作为府判,知道府中有这么一个簿册,但不清楚其中详实。 周穆又指了指另一本簿册,幽幽说道:“那还有一本呢……” 黄知了闻言捡起来翻阅,喃喃道:“这好像也是账册……不过,不对……” “你后面看的账册是真的……而先前看的账册,是有人做了假账。”周穆环视众人,难掩“失望”。 此话一出,有人脸色变了变。 周穆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顿了顿,说道:“现下,府丞李通已经归案……我们这个账册,就是从他家里而来的……” 人群中一片哗然,有人面面相觑,有人拍手称快,还有人惶惶不安。 黄知了也惊愕地看着李通。 紫藤适时将卢小迁推了出来,李通想要出声,却被万俟儁用刀身抵住了喉咙。 他,无法开口。 卢小迁瑟瑟发抖地看了看众人,咬牙,闭眼,将事情经过如实道来。 “主犯,就是我们长宁府府丞,李通……但是,他也有‘共犯’。”周穆等卢小迁说完后,补充道。 又是一道平地惊雷,让那些不安的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此话怎解?”黄知了不太了解其中内情——李通贪污,怎么还有共犯? 周穆看向紫藤,紫藤移步过去,指出真账册中几个疑点:“这里面有一笔大的支出,从其支出时间来看,我们怀疑与前任府主王河遇刺一事有关…… 同时,还有些小额支出,比较有规律……每月按时支出……” 小额固定支出是周穆等人后来发现的疑点,也诠释了为什么李通做假账却没人发现——有人受贿了。 周穆盯着所有人,平淡说道:“你们现在自首,或可从轻发落……否则,等月华庭找到了,那可就由不得我了…… 毕竟,王河之死,也是因此……” 李通挣扎欲言,却被万俟儁一把按住,他扑腾几下,放弃反抗。 紫藤这时笑眯眯地附和道:“你们以为,抓个李通而已……府主大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你们全部召来?!” 半遮半掩,可有无限遐想——有人浮想联翩,想到了月华庭。 月华庭的手段,他们逃不掉。 “府主大人,我坦白……” “我说……” “我也……” “……” 一时间,“大”小官吏纷纷站了出来,对着账本指认自己受贿的份额。 所有人加在一起,不多不少,正好与账本中固定的支出一致。 “拿下!” 万俟儁出声,早已等候多时的捕快出手,将一众贪官污吏擒住。 他们没有反抗,反而松了一口气——贪官,不好当啊。 万俟儁轻笑收回刀,李通摸着自己的喉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众人。 一群猪队友,仅仅一家之言,连唬带骗,他们居然真信了周穆。 周穆等人目前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他买凶杀了王河。 那么月华庭,便不会贸然出手。 而大笔支出,他完全可以说是钱丢了——赃款丢了,不声张很正常吧。 只可惜,这些猪卖了自己,又多了一项行贿的罪名…… 第211章 最后的疯狂 长宁府,府衙。 公堂上,有整整齐齐的一排人被束缚着,包括长宁府府丞,李通。 “你逃不了了。”周穆回首看向李通,有些可惜。 李通是个能吏,可惜胃口太大。 他被众人供认出,也不装了,冷笑道:“你确定?我可是李家的人。” 他是李家人,虽只是旁系,但毕竟有李家的名头,很多人不会轻易得罪。 只是贪污的话,其涉案金额虽大,也不至死,最多流放出去。 只要不立马死,他就有办法——他最擅长的,便是让鬼来推磨。 “李家人,又如何?”周穆不屑,一个大族的小小旁系而已,也敢如此嚣张。 他连赵家“大人物”都“招惹”过,还怕他一个李家的小人物? 李通知道周穆与裴辙有说不清的关系,见扯大皮没用,也没再多言。 他与李家是有关系,但不多——李家可不会管他死活。 从钱家纵火案一查到底来看,他知道其是不会收手的,他彻底栽了…… 除非,周穆死……不,所有人都得死——让真相再次“消失”。 李通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冷笑。 周穆一直观察着李通,也注意到了他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内心一沉。 谁给他的“自信”? 难道是——周穆想到了什么。 …… 夜色更深,府衙内却是灯火通明,周穆坐在案前,熬夜“加班”。 至于李通等人,早已被万俟儁关入了大牢,严加看守。 府衙内,宁静而悠闲。 府衙外,有人虎视眈眈。 “头,家主就被关在府衙的大牢中……但外面有万俟儁守着……” 有黑衣人窃窃私语,为首一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府衙,说道:“明日,家主多半便会移交悬剑司……今晚必须动手!” 旁边人欲言又止,最后咬牙说道:“就我们这些人,恐怕没什么用……” “不急,有别人打头阵。”为首人摇头,他胸有成竹,夜还长呢。 嗤嗤嗤—— 有细微的声音传来,让一众黑衣人看了过去——月色下,是一群蒙面人。 “来了。”为首人见状笑道,下令让众人继续潜伏。 另一边,“刚来”的蒙面人似乎未曾发现他们,直接隐入了黑暗中。 “老大,今夜怎么做?”一个蒙面人虽然“遮掩”了面容,但露出了铮亮的脑袋。 黄泉使,明峰。 蒙面人自然是接到悬赏的黄泉人,其领头之人,是个披头散发的男子。 他拿着一柄短剑,目光冷峻,眺望着府衙——黄泉人,判官。 他看着灯火通明的府衙,沉声道:“今夜大闹一番便是…… 除了周穆,皆可杀! 另外,府主怀疑,被甲茂藏起来的天权木可能在他们手里……有机会逼问一下,但切记不可杀了他。” 判官作为府主心腹,他大概知道原因——周穆,或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明峰摸着脑袋,憨憨说道:“放心,老大,我们晓得……” 两人的身旁还有个提着朴刀的蒙面人,他有些担忧:“我们这些人,怕是打不过周穆他们吧……” 朴刀蒙面人,便是黄泉使,浸夜。 判官虽是二官之一,但相较善于心计的书官,他并不会经营自己的势力。 他的心腹,唯有浸夜,明峰二人——他们早先曾义结金兰。 “周家全部到齐的话,我们敌不过……”判官的表情也很凝重,他有自己的判断,“但据我所知,田妩儿不在……我们或许有机会。 事不可为,及时撤走便是。” “嗯。”浸夜点头,判官既然考虑到了,他也就不多嘴了。 判官见时候差不多了,吩咐道:“你们二人,带上一半的人跟我走,去府主厅‘刺杀’周穆…… 其余人‘带着’他们去地牢吧,也算是给周穆的一个‘赔礼’吧。” 他们,指的自然是那些“可爱”的黑衣人——黄泉人的暴露,有意为之。 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黄泉人蠢蠢欲动,正在上演,而一旁的黑衣人也铆足了劲,蓄势待发。 簌簌—— 黄泉人潜入府衙,兵分两路,而黑衣人自然是紧跟着去地牢的那伙人。 府主厅,周穆伏在案前,像是犯起了瞌睡,传出微微鼾声。 大门没关,月光倾泻在庭院里,如积水空明,清澈而幽静。 黄泉人没有走庭院正中,而是贴着墙根悄然潜行,蹑手蹑脚。 “你们终于来了……” 周穆在假寐,他已是五衍气境的高手了,第一时间发现他们摸进屋了。 黄泉人再谨小慎微,在修为不足的情况下也难以瞒天过海。 毕竟,他早有准备。 见周穆起身一笑,判官心中直呼不妙,但还是直接走了出来。 他提着短剑看着周穆,其身后的浸夜,明峰二人齐齐出手,直接杀去。 “小贼,休要猖狂!”两旁的帷帐内,恭候多时的娄风杀出。 他赤手空拳,直接截住了明峰,与其缠斗在一起。 他的身后,红月一言不发,一式探岳直奔浸夜面门。 两个心腹被人拦下,判官必须出手,刚走上几步,却突然顿住了。 他的前方,一个绝美女子走来,黑色长鞭掂量在手里,目光清冷。 啪嗒—— 长鞭袭来,狠狠敲打在判官面前,让他心中一沉,不由萌生了些许退意。 害怕的,终究会来,此时的周家阵容,他们无法敌过。 哒哒哒—— 周穆走了下来,他也摸出了羡凤画戟,天机山一行,他的修为一日千里。 自接连突破到五衍气境后,他还未与其他人真正交过手。 如今,可以“虐菜”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判官处于劣势,终于愿意讲些废话了。 周穆提着画戟走来,摇头说:“怪就怪,你们太贪……” 他们抄完了李通的家,里里外外都对得上,只有赃款没有找到。 那么大一笔钱,不可能不翼而飞。 李通如果并非狡兔三窟,那么他的“钱”去哪里了? 哪里?值得他“放”那么多钱。 周穆在赌,赌赢则满盘皆赢,赌输也无伤大雅——只能“放他一马”了。 这一夜,他在撒网。 第212章 月亮枝头 长宁府府衙,地牢外。 一群人潜行在前,另一群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他们分属两方势力,但目标却是“相同”——至少,表面如此。 “头儿,他们打得过万俟儁吗?”黑衣人中有人问道,“万俟儁最近修为突飞猛进,已有四衍气境……” 为首人侧首瞥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当黄泉人都是些臭鱼烂虾?” “不是,我有些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的目标只是营救家主,其他的不用关心……”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响起在静夜中,却是万俟儁带人缓缓从地牢门后走了出来。 黑衣人和黄泉人都停下了脚步——毋庸置疑,他们暴露了。 黄泉人是顺着墙根潜行,其领头人是个三衍气境的黄泉使。 他提着一柄长枪缓缓走到月光下,面罩下,藏住了轻笑。 礼送到了,该走了。 “杀!” 他吆喝众人拦住万俟儁,自己则独自向侧边突围而去。 没人阻拦他,他轻松跳上墙,傲立并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了黑衣人藏身处。 一双无情的眼睛看来,黑衣人中的为首者暗道不妙,见状奋起冲击。 他们过于自信,一直被人蒙在鼓里——黄泉人,根本就没想过冲击地牢。 黄泉人是故意将他们骗来的。 黑衣人已然没了退路,只能向地牢内杀去,不成功便成仁。 咚—— 忽然,一个黑影从墙上飞掠而过,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了巨大声响。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是刚才逃跑的黄泉使。 他的脸门上有一道血痕,死不瞑目,手上还死死抓着断成两截的长枪。 “降,或者死!” 殷凤来立在墙上,沐浴在月光中,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轻声说道。 同时,宁女,孙彩儿也带人冲了进来,将地牢外的院子团团围住。 瓮中捉鳖。 …… 府主厅,战况激烈。 周穆挥舞画戟,领着孔芊芊,赖九九,庚予之,龚去等人合围黄泉人。 “战”岌岌可危,但有周穆与孔芊芊两个五衍气境顶在前面,倒也还能支撑。 “好手段!” 判官怒喝一声,他面对田妩儿,虽同是七衍气境,但显然敌不过她。 田妩儿悟性极佳,根骨不凡,所习皆是上乘,在同阶之中当属顶尖。 而判官战力一般,起先还能撑个几十招,但久而久之,便落入了下风。 不仅是他,他的两个义弟也是如此——娄风,红月,都是高手。 明峰所用禅杖,打得虎虎生威,但也只是空有蛮力,技巧不足。 娄风在青云山融合了太极,出手也充满了变化,刚柔并济,阴阳间调。 一式轻飘飘,让明峰猝不及防,又一式轻飘飘,再次骗得明峰用力过猛。 忽然一式柔中带刚,娄风一拳猛地轰在了明峰的胸前,将其击退几步。 明峰挨了重重的一击,顿时单膝跪地,手杵着禅杖,吐出一口血痰。 他打得很憋屈,对这种变幻莫测的招式,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娄风可不会管他的想法,一拳接一脚招呼上去,招招直奔要害。 浸夜见自家三弟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有些分神,却被红月逮住了破绽。 红月于掠林,点鸿两式切换间忽然变招,一式刺雪杀出,掠向浸夜的面门。 浸夜恍然后大惊失色,提起朴刀想要招架,却来不及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月手中的月皎枪尖不断放大,最后爆了头。 “二哥!” 明峰悲呼一声,也露出了空档,被娄风一脚狠狠地踹在胸前,倒飞出去。 砰—— 巨大的声音响起,判官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但他没有任何办法。 自保尚且不足,何逞帮手他人? 明峰经打,挣扎地爬起来,不顾娄风的杀招,猛地转身扑向田妩儿。 “大哥,走!” 明峰目光坚毅,带着决绝——自入了黄泉人,他很久未曾喊过大哥了。 入了黄泉人,便舍了情,他这次违例了,但也不会有下次了。 判官见状握紧了手中短剑,悄然咬碎了牙后槽,满口血腥味。 这次判断失误,损失惨重。 既然明峰愿意舍命相救,判官也不能辜负了他,直接转身逃去。 田妩儿见明峰扑杀而来,顿足招呼,直接一鞭子抽了过去。 明峰挨了一下,晃晃悠悠地栽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至于判官,他几个呼吸间已逃到了墙上,回望了众人一眼后,逃了。 被抛弃的黄泉人也并未投降,依旧负隅顽抗,直至被周穆等人全部消灭。 一番大战过后,黄泉人只剩下了一个活口——明峰,他只是昏死过去。 娄风见状,指挥人打扫战场,同时对黄泉人的身份勘察起来。 首先便是浸夜,其面罩后是张平平无奇的脸,没有任何可记忆点。 娄风也没指望认识他,继续验尸——其手臂上,有一个图案。 充满梢头的树枝绕成了一个圆圈,正下还挂着一个残缺的月亮。 这是什么图案? 娄风看不明白,他没见过这个图案,但田妩儿瞥见后却是瞳孔一缩。 她快步走近,接连掀开附近几人的手臂,并没有这个图案。 所有黄泉人查看过后,有此图案的人仅有浸夜,还有昏死过去的明峰。 “怎么了?”周穆看出来了田妩儿的异常,他走到其身旁,关切问道。 田妩儿目光闪烁,含糊道:“我知道一些……我有点事,去去就回。 后面,我会告诉你。” 说完,田妩儿飞身离去,几个闪烁后,消失于夜色中。 周穆回首看向昏死的明峰,吩咐娄风道:“看着他,我去地牢。” 娄风没有推脱,有他这个五衍气境坐镇此处,最为稳妥。 …… 地牢处,战斗结束。 周穆带着红月赶来后,又挨个检查了每个人的手臂。 再也没有一个月亮枝头的图案。 “家主,抓了一些活口。”殷凤来走来,咬掉了最后一颗山楂。 周穆点了点头,问道:“这里除了黄泉人,还有谁?” 他看得出来,地上的尸体分为两波人——黄泉人毕竟是个组织,其身上的黑衣也有一些标记可以区分。 殷凤来答道:“李家死士,有人认出来了……为首人是李宅的管家。” “他在哪?” “死了。” “死了?唉……也罢。” 他们跟着黄泉人“劫狱”,有这个事情便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够了。 王河一案,真相大白。 第213章 刀阁 十一月,初六,冬日暖洋洋。 周穆又破了大案,还是上任府主王河遇害的悬案,一时间声名鹊起。 很多人注意到了他,也发现了他是“中立”的人,不由起了心思。 他们看重的,不仅仅是周穆的“能力”,还有他的势力。 能让黄泉人吃瘪,周穆一定不简单——毕竟,他们很多人做不到。 如今来看,“拿下”周穆,他们便多了一份安全的保障。 周穆可不知道自己成了香饽饽,他还专心致志地做着份内之事。 有关王河一案的“人犯”,周穆已于第二日“尽数”移交。 贪污并买凶的李通,行贿受贿的大小官员,还有几个苟且的李家死士。 他们与一份案卷一起,由周穆移交给了悬剑司——悬剑司,对内。 而黄泉人的事情归月华庭管,他也把他们的尸首甩了出去。 只有尸首,明峰他还扣在手里——当时在场的,只有自己人。 留下明峰,他也要“了解”下黄泉人。 …… 冥河,某处幽暗中。 幽暗的洞中点了火把,有人守在外面,也有人在里面拷问。 啪嗒—— 拷问的人是田妩儿,她在青凤寨时就曾干过此事,已是轻车熟路。 “说不说?” 周穆与田妩儿并肩站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架起来的明峰。 明峰已然苏醒,他恶狠狠地昂着脑袋,目光凶戾,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他没有开口,“回答”不言而喻。 周穆有些无奈,这些个杀手,死士什么的,几乎都很嘴硬。 当然也包括农夫,昔日被关起来的古谷,至死也没有透露过什么。 田妩儿见啥也问不出来,收起了鞭子,冷漠道:“杀了吧。” 黄泉人,死不足惜。 “接下来……” “接下来,我恐怕有点事……” 田妩儿突然打断了周穆的话,并施以歉意的眼神,有些不敢看他。 周穆见到了她眼中的“迷茫”,长叹一声:“我等你。” 田妩儿低下脑袋,像做错了事,而后出声像蚊子一般大小:“嗯……” “嗯?”周穆学了一下。 田妩儿的耳朵瞬间变红,赶紧逃走了:“我先走了……” 周穆满脸笑意地看着田妩儿落荒而逃的背影,随后招了招手。 庚予之见状拿起刀,轻轻一挥,淡然地抹了明峰的脖子。 明峰,死。 “家主,此间事了……我该去城西了。” 殷凤来见这边已尘埃落定,终于说出了自己最近压在心底的事情。 他要与柳刀一战。 …… 圣都,东南西北各有特点。 东边清闲,南边繁华,西边“混乱”,北边平庸——平庸,也是一个特点。 既然殷凤来要约战柳刀,周穆便带着红月,紫藤,绿琦三人给他助威。 顺便,看着点他。 城西,主街上。 来往行人肉眼可见地“凶狠”了起来,虎背熊腰,膀大腰圆。 他们大多提着或背着自己的武器,走在街上,压迫感十足。 幸亏有封王台约束,他们也不敢乱来,平日里和和气气,从不动粗。 紫藤走在众人前面,充当起了向导:“城西,只算本地势力,有‘一阁三强七弱’之称。 一阁,自然是中原刀圣柳自在创立的刀阁,传习的是柳刀。 三强,黑虎门,逝水宗,飞将营,其中黑虎门人大多用刀,逝水宗门人只练剑,飞将营没有统一,但多是长兵。 七弱,是八方楼,云来仙阁,花渠,风鸣派,铸义帮,幽棺,夜香。 八方楼是一座酒楼,其中饭菜一言难尽,主要是交换情报之所。 云来仙阁是处废弃的阁楼,只有“云”起时,才能见到他们的人。 花渠,是主街附近的一条水渠,主要经营与女子有关的物件。 风鸣派,正儿八经的帮派,其帮众以轻功,音功闻名于圣都。 铸义帮,是一群报团取暖的铸器师,他们互相扶持,一致对外。 幽棺,他们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城西外的乱葬岗内,很少出没。 夜香,神秘莫测,善迷药,幻术。 这些上‘榜’势力,都有上境高手坐镇……九弱,只有六衍气境的高手。” 周穆也曾了解过,但最近操劳长宁府内的事,有些细节想不起了。 紫藤顿了顿,接着道:“圣都内帮派如云,高手自然也不少。 其中,有公认的十大高手: 中原刀圣柳自在,刀阁之主,九衍气境,妥妥的第一人。 雌雄剑濮阳春冬,圣人近侍,八衍气境。 血刺绣景雅雅,云丛卫将军,八衍气境。 月之子澹台衍,封王台东王,八衍气境。 四象手萧澜,封王台西王,八衍气境。 月轻梢祖麓,月华庭庭主,八衍气境。 黑虎卞煞,黑虎门门主,八衍气境。 菊公子皇甫松,游侠,八衍气境。 未知一人,八衍气境。” 圣都是大燕国都,汇聚了众多高手——七衍气境,在这排不上号。 “我们要去的刀阁,需要注意三个人……其一,自然是刀圣。 剩下二人是他的弟子,大弟子武却,二弟子边伯晔。 武却是七衍气境,边伯晔是六衍气境……殷大哥多半会对战边伯晔。” “有边伯晔的情报吗?”红月罕见地出声询问,她向来不关心这些。 紫藤古怪地看了眼红月,而后才缓缓道:“边伯晔练的是柳刀,用的也是。 柳刀,不仅仅是一个武学,还是一种兵器——柳叶三叠,是为柳刀。 其刀与刀法配合,刚猛不凡,最适合大开大合,但也有细致入微的招式……” 周穆听紫藤说来,心里直打鼓,这柳刀看起来不容易对付。 殷凤来听完了,很平静——柳自在能与于潜齐名,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是一场恶战。 “到了!” 谈论间,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刀阁前,近观有如面仰大山,不能窥其全貌。 “先吃饭吧!”周穆估摸着已是午时,而他身后,有花间醉。 花间醉位于城西中心,也就是刀阁对面——其上包厢,可以一览众“楼”小。 刀阁,远观来看更显宏伟,其正门宽阔大气,敞开着,可见一柄巨大的石刀。 石刀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此石,名为风云石。 风云石,记天下之风云,有名者挑战刀阁,且三十招后才败亡,其兵入此石。 至于撑不到三十招的人,不配。 刀阁,向来如此霸道。 第214章 凤刀与柳刀 十一月,初六,未时。 酒足饭饱的殷凤来,在周穆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刀阁。 刀阁入门处,伫立眼前的风云石遮挡了里面的景象,其下面有个锣鼓。 铛—— 殷凤来见没有棒槌,于是用凤隐的刀身敲击,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霎时间,路上的行人尽皆驻足,纷纷看向刀阁大门内。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随着殷凤来闹出的动静,风云石后跑出了许多刀阁门人,分列两旁。 哈,哈—— 有个长发盖着半只眼睛的高挑男子走了过来,一脸惺忪,打着哈欠。 他缓缓走到殷凤来面前,才凝神打量道:“你要来挑战我们柳刀?” “正是。”殷凤来面对众人“不善”的目光,不卑不亢。 高挑男子见殷凤来气度不凡,又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殷凤来抱刀作揖,报上家门:“东海凤刀门人,殷凤来。” 高挑男子闻言眯起了眼睛,他自然知道与他们齐名的凤刀:“失敬,失敬……在下柳刀门人,武却。” 他并不怀疑殷凤来的身份,毕竟约战刀阁非是儿戏——可能会死人的。 殷凤来与武却客套几句,也表明了他的修为,六衍气境。 武却是七衍气境,自然不能“以大欺小”,与之比试。 两人的对话传了出来,附近的人也弄清楚了始末,是“高手”的约战。 他们并不关心殷凤来的身份是否有误,而是呼朋唤友,奔走相告。 中原柳刀对战东海凤刀,这可是传奇一战——如何不让人兴奋呢? “殷兄稍等片刻,我去禀告师尊。”武却歉然告退,走向阁内。 殷凤来静立于原地,而周穆等人陪着他,看着附近的人越来越多。 不多时,武却回来了。 他还带了一个壮硕的汉子回来,其目光炙热,手中还提着一把柳刀。 “凤刀传人在哪?”此汉子便是柳自在的二弟子边伯晔,他大声叫喊。 殷凤来将刀身横在胸前,正色道:“东海殷凤来,前来讨教!” “好!” 边伯晔大笑,他已有很久没有出过手了,也有些手痒。 武却知道边伯晔只顾打杀,出声提醒道:“江湖规矩,生死勿论…… 这附近有个比武场,我们去那里……打之前,要签个无命契。” 殷凤来表示没问题,边伯晔更是轻车熟路——刀剑“无眼”,自然要说清楚。 他们移步比武场,比武场是个宽大的武台,外围还可供众人观战。 等他们到的时候,比武场内已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周穆等人毕竟是“亲友团”,跟着刀阁的人来到了靠里的位置。 而殷凤来,边伯晔两人对视一眼,径直来到了武台中央。 大战,一触即发。 …… 远处的阁楼上,有人看着。 “有趣,有趣。” 那人是个年轻公子,他身着墨紫色锦衣,慵懒地倚靠在栏杆前——今日赶巧了,凑个热闹。 对面,有两个面容平平无奇的人,他们正襟危坐,也不敢打扰年轻公子。 “你们说,谁会赢?”年轻公子没有回首,轻飘飘地出声。 “一定是边伯晔!” “也不一定,如果对面真是凤刀传人,恐怕也不会弱于他。” 两个人的意见不统一,商量后谨慎起见,给了个平局的结论。 年轻公子缓缓点头,轻声道:“我觉得吧,他们会分胜负……赌点什么?” 两人顿时吓得冷汗淋漓,其中一人讪笑道:“公子,说笑了……” 这位年轻的公子,可是赌命老手了——谁不要命啦,敢跟他赌? “要开始了,你们也来看看吧。”年轻公子没有计较,淡然道。 他,谋公子,狐琰狐琬之。 …… 比武场,吆喝声震天。 “杀了他!” “凤刀传人模样挺俊的……” 有人唧唧歪歪,有人煽风点火,而当事之两人,却是心平气和。 他们签了无命契,战斗将启。 “让你三招……”边伯晔很是自信,但话未说完,殷凤来就杀来。 殷凤来随身带着两把刀,一把是自己的趁手兵器——凤隐,另一把是绑在背后,从未用过的凤刀。 他此番约战,自然用的也是凤隐,他没有小瞧对手,直接以凤影起刀。 第一刀毫无建树,第二刀角度刁钻,逼得边伯晔全力迎战。 边伯晔收起了自己的轻视,至于刚才放言的“让三招”,也成了笑话。 对待“强者”,全力以赴才是最好的尊敬——让招,没有必要。 两人的战斗步入了正规,你来我往,很快便交手超过了三十个回合。 这又引起了附近人的惊呼,他们很久没见着有人能撑这么久了。 殷凤来在边伯晔全力还手后,将招式切成了观海,进入守势。 边伯晔主攻,他手中的柳刀有三叠,带来的尽是霸道。 “好刀!”殷凤来一边防守,一边赞叹道——柳刀,此刀设计不凡。 柳刀,比一般的刀多了两个刀锋,重量更重,攻杀更势大力沉。 而且,刀锋三叠之间,还能使出一些奇淫巧技,异于一般的刀法。 “小心了!”边伯晔大笑,他招式刚猛,大开大合地挥舞着柳刀,将殷凤来笼罩在刀网下,并将其逼到了边缘。 殷凤来背水一战,忽然动作一变,使出海上明月,打得边伯晔措手不及。 边伯晔吃了个闷亏,连连后退,攻守易型,他抵抗着殷凤来的攻势。 “好,再来!”边伯晔忽然将刀法转变,刚猛之下,尽是“古怪”。 他用刀锋三叠间的空隙不断卡住并卸力殷凤来的攻击,打乱了其路数。 时不时攻势受阻,殷凤来的动作也不太连贯,有些难受。 他难受了,边伯晔自然就舒服了。 边伯晔再次变招,拿回了主动权,再次向殷凤来发起猛攻。 殷凤来刚才节奏乱了,仓促间一招凤来失去了必杀之势,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边伯晔见状躲闪,让他一刀扑了空。 殷凤来没有意外,又接一式遨海,向着边伯晔疾掠袭杀而去。 铛—— 边伯晔接住了,但重心微微倾斜,他接连招架间,终于露出了破绽。 殷凤来也发现了,他余势不减,一个漂移蓄力,长刀又挥斩回来。 边伯晔见状咬牙,也用出了柳刀的最强一式——三叠入云天。 铛—— 两人交手,胜负已分。 第215章 惜败 城西,比武场。 一场大战倏忽落了幕,两人同时收刀,一人恍惚,一人惆怅。 “怎么了?谁赢了?” 武台下,大多数人面面相觑,他们看糊涂了,怎么两人就罢手了? 难道……胜负已分? 大多数人没看懂,是一脸懵逼,只有少数人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暗叹不如。 “打平了?” 远处的阁楼上,一个其貌不扬的人站在栏杆前惊诧,有些不太确定。 谋公子狐琰慵懒地枕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回道:“棋差一招,凤刀败了。” 能看出其中名堂的,唯有入衍高手——他,便是其中之一。 …… 武台上,殷凤来与边伯晔收了刀,同时转身,相对而立。 交手一番后,他们惺惺相惜。 边伯晔略胜殷凤来半招,拱手道:“殷兄,承让了。” “多谢边兄手下留情!”殷凤来有些惆怅——同境界下,这是他首败。 他刚才一招名为流风回雪,配合遨海而出,堪比凤来的必杀一击。 不过他领悟时日尚短,还未完全掌握,很容易乱了分寸。 刚才他们于碰撞间,他的真气突然逸散,落了下风。 幸亏边伯晔及时收了手,不然其柳刀顺势而去,定会削掉他的肩膀。 “你这招式有异……这回不算,下回我们再打一场,哈哈!”边伯晔放声大笑,他很久未曾打得如此尽兴了。 他刚才也够呛,要不是殷凤来突然泄了气,他也不会赢得莫名其妙。 方才殷凤来那一刀,已有些气象,堪比三叠入云天——甚至,他差点落败。 殷凤来拱拳回礼,摇头道:“输了就是输了……下次,一定再战!” “好说,好说。”能与殷凤来这样的人交手,边伯晔也很欣然。 哒哒哒—— 有刀阁弟子机灵,见两人言罢,急忙跑了上来,对边伯晔说着私语。 边伯晔的眼睛倏地亮了,又是大笑三声:“哈哈哈,殷兄,师父他老人家有请……” 边伯晔的师父,自然是刀圣柳自在——一个响彻天下的名字。 观众一片哗然,议论纷纷,更有心胸狭窄之人投去了嫉妒的眼神。 一般人,哪能得到刀圣的邀请。 殷凤来没有拒绝,他们凤刀也算与柳刀有些渊源,自当拜会。 “请……” 边伯晔跳下了武台,与武却站在一起,伸手指引,大声喊道。 殷凤来稍等片刻,与走近的周穆等人汇合后,才跟上刀阁门人。 若非如此,周穆等人可没有机会踏足刀阁的内院,更见不到刀圣。 这可是天下第一刀呐。 随着两位“主角”离场,观众兴意阑珊,相识的约上酒,孤身的往回走。 江湖,本就是这样——与人世间相比,只多了打打杀杀。 远处的阁楼上,茶也凉了。 “走了!” 狐琰悠悠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在旁边两人的恭送下,徐徐离去。 …… 刀阁内院,又是一番天地。 中间有个很大的操练场,两边是厢房,而正对风云石的地方,有个四层阁楼。 此楼,名为观刀楼。 观刀,观刀,近可看楼下门人练武,远可观比武场内几人厮杀。 此时此刻,观刀楼的四楼上,就有两人相对而坐,悠闲地喝着茶。 一人白发苍苍,但身材魁梧,面容红润,其目光如炬,笑起来却十分和蔼——中原刀圣,柳自在。 另一人是女子,容貌绝美,身着红金二色的宫廷盛装——云歌郡主。 “云歌,不介意吧。”柳自在看起来不像传闻中的暴脾气,很是和善,“难得遇见了故友之‘子’……” 云歌郡主抿嘴一笑,甜甜道:“没什么介意的……恭喜柳爷爷。” 人老了之后,“故人”简简单单的相逢,也是余生极大的幸事。 柳自在笑呵呵点头,一直留意着楼梯,直到殷凤来几人冒了头。 “师父,人来了。”说话的是武却,而向来咋咋呼呼的边伯晔很安静。 他谁都不怕,就怕柳自在——来自徒弟对师父的一种敬畏。 “来了就坐吧。”柳自在笑道,直盯盯地看着殷凤来,“你们也坐……” 周穆等人受宠若惊,落了附近的座,才发现了背对他们的云歌郡主。 她像一只高傲的凤凰,很美。 这是周穆的第一印象,见她也望了过来,他回以一笑,然后看向窗外。 非礼勿视,看看风景也挺不错的。 “凤来,好久不见了……”柳自在等殷凤来落了座后,率先开口。 殷凤来闻言一愣,他不曾记得自己与柳自在打过交道。 柳自在见众人反应,笑呵呵解释道:“我上次见他,他还在襁褓之中呢。 彼时,他刚被于兄收养,便遇到了我,我当时登门挑战……” 众人释怀,关于此事也有记载——十几年前,某个傍晚。 刀圣柳自在与凤刀于潜在东海凤林大战七百余回合,半招胜之。 柳自在被人尊为刀圣,自然是打遍了天下所有的刀客,并且未尝败绩。 “于兄与我一战,悟出了凤来一刀,便为你取了此名。”柳自在还在感慨,念及故人,他难免有些惆怅。 可惜,如今已是阴阳两隔。 周穆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也知道——许多年前,凤来刀法还是二流。 于潜后来完成了凤来一式,才如画龙点睛,使之步入一流,名扬天下。 有了凤来,无人敢小觑东海凤林。 “不知刀圣前辈唤我来此,所谓何事?”殷凤来见寒暄差不多了,问道。 柳自在笑呵呵,大大方方:“见一下故人,并为你在圣都里谋个差事……这位,便是云歌郡主。” 云歌郡主,天下第一奇女子! 周穆刚才已有些猜测,如今被“官方”证实——果然是那个女人。 只是,这刀圣好歹是个前辈,怎么当着他的面挖角呢…… “不可!” “不必!” 云歌郡主与殷凤来想也没想,同时出声反对——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柳自在这么一掺和,倒有可能弄巧成拙,让双方互生嫌隙。 见两人反对,柳自在也看不明白了,他记得云歌郡主是个求贤若渴之人…… 年轻人,看不懂呐。 第216章 云歌郡主 城西,观刀楼上。 柳自在无心的“挖角”,得到了两位当事人的齐声反对。 “承蒙刀圣前辈的厚爱,我已有归处,不劳费心了。”殷凤来不卑不亢,表明态度,“这位,便是我们周家的家主,周穆……也是青云山的山祭。” 他不是三心二意之人,不论柳自在处于何种目的,他只需澄清。 柳自在向来不问俗事,他以为殷凤来还是个游侠,见才心喜才说错话了。 否则,他一个老前辈,才不会闲得没事给云歌郡主物色“帮手”呢。 云歌郡主也明白这个道理,搭腔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柳爷爷,他既已在周家安了身,你也可安心了。” “是老夫唐突了……”柳自在见两人统一,终于正眼看了周穆几人。 他可是知道习凤刀者一身傲骨,周穆能令殷凤来折服,一定不简单。 而且,小云歌也帮他们说话。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殷凤来投奔周家也是机缘巧合——因为凤刀。 “你师兄于伏海怎么样了?”柳自在又问道,他认识的人拢共就几个。 云歌郡主闻言有些无奈,她可是知道凤刀门人其中的恩怨——柳爷爷,你未免也太“无知”了吧。 简直是在雷区蹦迪…… 殷凤来倒是淡定,他面不改色,顿了顿,然后缓缓道:“他很好。” 他很好,在凤林里作威作福——曾经的一流势力,如今混成了三流。 于伏海,他可真的好得很。 柳自在并不知情,还在伤时感月,怀念道:“当年,他也还是个孩子…… 于兄乃万人之凤,没想到生出来的儿子天赋却不‘怎样’,迟迟寻不到气感…… 这可让于兄当时一阵愁,好在遇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你自幼骨骼清奇,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六衍气境,也算不负他所托。” 柳自在对于潜自家的事情,仅限于知道其有一个儿子,一个“养子”。 更多的,他也不了解,毕竟,他也只是与于潜打了一场,相交好友。 柳自在年轻时张狂,是个孤家寡人,也没有子嗣——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武却,边伯晔,就是他的孩子。 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只在传承柳刀,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几人闲扯,接着寒暄,大多是柳自在讲,其余人听着。 周穆听得面色古怪——不是说,刀圣柳自在是个暴脾气的老头吗? 怎么他,婆婆妈妈的…… 再后来,柳自在提到了自己年轻时,一些见过的人,一些遇到的事情,陷入了回忆之中,满是感慨。 云歌郡主坐不住了,她坚持了一小会后,突然说道:“柳爷爷,我府中还有些事情……要先回去处理了。” “当年,我与慕容……”柳自在的话被打断了,顿时有些迷糊,“额……好,好,我与……” 周穆见状也给殷凤来使了个眼色,但殷凤来听得认真,没有看到。 “周公子,你们要走吗?” 就在周穆“绝望”之际,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犹如驱散阴霾的阳光。 云歌郡主看着周穆,周穆反应过来回道:“郡主相邀,不敢请耳。” 言罢,他向柳自在等人告辞,拉着殷凤来逃也似地出了刀阁。 他们随着云歌郡主走的是后门,不在城西主街,而是在隔壁。 有人一直候在门外,是一个英姿飒爽,手持长枪的银甲女将。 她的身后还有辆金红二色,装潢华贵的马车,以及两排肃穆的女卫。 “郡主。”银甲女将恭敬行礼,目光似有若无地放在周穆等人身上。 云歌郡主摆了摆手,回首笑道:“周公子,刚才插不上话……没想到我们初次相见,会是这般情形。” 周穆也没想到这么巧,求而不得,不求却得——说起来,他还没当面道谢。 “郡主,本来是下官该拜访……” “这里没有他人,你我相称便是……周公子,青云山山祭。” 云歌郡主打断了周穆的客套,直来直去,也不拐弯抹角。 周穆回以微笑,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之前花鸦来过,她们没有恶意。 云歌郡主见他一脸坦然,轻声道:“青云山,周家,我已有些了解…… 你们很对我的胃口,想必你们也知道我的情况……不妨明说…… 我欲与你们结盟。” 结盟? 周穆有些诧异地看向云歌郡主,他搞不明白了。 云歌郡主的势力可不弱,还有朝廷背景,为何要与他们结盟? 云歌郡主看出来了他的疑问,解释道:“你们青云山我有过了解,很多思想与我们云丛人不谋而合…… 我们结盟,非是党同伐异,而是守望相助……道相同,可共谋之。” 云歌郡主是个奇女子,其毕生所求,是一个男女平等相尊的世道。 周穆也知道她的志向,但很遗憾——这在封建社会,是不可能的。 此世没有武则天,没有上官婉儿,也就没有女子登圣,做官的先例。 云歌郡主,便是想开了这一先例,不说登圣,至少让女子可为官。 这条路,难于上青天。 “青云山拥军,早先有龙虎群山牵制,没有大问题……如今已是一家独大,小心被人做文章…… 若我们结盟……你们可借势于我,反过来,你们也为我聚势…… 合则两利。” “如郡主所愿,可盟!” 周穆刚才思维发散了,现下回过神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暗中投靠了太子,未来变数颇多——周家如何,尚不得知。 而青云山若是能与云歌郡主结盟,便是靠上了大树,多了一份保障。 况且,他们又不是助云歌郡主造反,没什么好考虑的。 百利而无一害。 云歌郡主见状抿嘴一笑,可倾人国,说道:“如此甚好……父亲不日便会回京,届时他一定邀你来府中小聚。 你到时喊上田妩儿,我们详谈……” “好。”周穆应下,云歌郡主口中的府中自然是驸马府。 “嗯……我府中真的有事,先走了。”云歌郡主与周穆也算相谈甚欢。 她轻笑告别,上了马车。 嘎吱—— 马车走了又停,云歌郡主掀开了车帘,探出臻首。 “对了,还有多的月光掬吗?” “有。” “给我带点,多谢!” 第217章 三年 流光易逝,时间是难以捉摸的,一觉前还是冬天,梦醒后便入春天。 如今,已是开明八年,元日。 一晃过去了近两个月,这段时间里,他的身边也发生了不少事。 有的事情让周穆感觉很遥远,有的事情又让他恍如昨日。 吴家老爷子年岁已高,在绵州寿终正寝,其亲人或好友,尽皆奔丧。 原本要回京的云岚公,在西域听闻了这个噩耗,直接转道去了西南。 而远在圣都的吴家兄妹,他们也着急收拾了行李,别了京城。 周穆也与吴家老爷子有过一面之缘——在他立冠之时,其作为宾客到来。 所以周穆也及时传信回去,让守在周家的项大牛代他吊唁。 绵州有关的事情,随着故事有关众人的离去,也越来越少。 蜀川界的旧人中,有人一如往常,如月华庭,封王台众人。 封王台人像是爱上了蜀川界,赖在那里不走了,没事就到处溜达。 而葛生,亓鸿等人依旧热衷于月华庭“大业”,为无辜百姓们鸣不平。 当然,也有人走出了安逸圈——陈扬,他悄然考上了秀才,又在秋闱中了举。 不日,他也要进京赶考了。 说起来,他们早先与陈家有过矛盾,周穆甚至还怀疑他们是农夫。 但后来因劫城一事,陈家二爷主动来援,他们也就冰释前嫌,付之一笑。 …… 今日是元日,也是周穆的生辰,中午及晚上都有了安排。 一大早,影一与娄风便来祝贺,周穆顺道也截下了他们,听听“早间新闻”。 他们移步到周宅的书房里,许是因为过年了,心情都很不错。 而他们的报告里,也印证了这一点——新年新气象,周家稳中有进。 抛开人手不足的花间醉不谈,就周屠夫,梨园而言,已是巨无霸了。 尤其是梨园,因为听戏的价格不贵,俨然成了时下人们追捧的新鲜事物。 有钱的人,酒足饭饱后去到梨园,包个雅间听戏,岂不美哉? 梨园发展得如此壮大,非是他们一家之功,而是成百上千的戏班在不断努力。 戏班里,最有名自然当属周家的戏班,也被人称为青云班。 其次还有鼓女班,花雨班等——因时间问题,只可看个热闹。 鼓女班,是郁明月与九儿后来悄悄成立的,随着演出一炮而红。 她们在消失并沉寂了一年后,终于搭成了班子,专门在北塞唱戏。 她们的成名戏,便是《满江红》。 有了友人的消息,周穆自然很是欣慰——天下之大,他并非全知全能。 他一直有托梨园青云班照看二人,但二人在很早之前“走散”了。 同样的还有司马性与姜巧儿,他们也步入了江南,时不时“失联”。 周家的岁月静好,但天下并不是如此——一出好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北塞,辽庭退了军,与大燕相安无事,但高句丽似乎又在招惹事端。 新任的高句丽王主政后,不仅续炒“神珠”,甚至重提和亲一事。 和亲,和的自然是云歌郡主。 另一边,远西域。 孤月教此番起事不同往常,显然不是头脑一热,临时做的决定。 他们拉起来的大军,竟然敢与朝廷进行正面交锋,还赢了。 其领军之人名为苏槐,是孤月教二号人物——听月人,仅次于教主。 他于远西域罗州,示敌以弱,再诱敌深入,一战覆灭了朝廷五万大军。 甚至,要不是苏槐收手了,金王洛歆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 此一役后,不但让孤月教赢了首胜,更使得局面更加动荡。 各地山匪活跃起来,更有不少的小股势力公然造反,杀官上山。 至此,朝廷不敢再妄动了,而是与孤月教对峙起来,没有建树。 中间,圣都内,也有“大事”发生。 因赵昉获罪而空出来的户部尚书一职,终于赢来了主人。 原户部侍郎纪固接任了户部尚书一职——不得不说,他也是九皇子派系的。 只不过,纪固是个孤家寡人,背后并没有赵家那么雄厚的底子, 也正是因此,赵家赵仁,花了大代价,递补上了户部侍郎一职。 九皇子派系皆大欢喜,而太子派系的人则是顿足叹惋,有些郁闷。 另外,妖兽案又有了“进展”——月华庭派出去的一个统御使,死了。 他的尸身被人发现在城北小巷中,有动物抓挠,啃咬的痕迹。 最主要的是,他死前留下了血书,单单一个字——『千』。 很多人是不信什么妖兽的,这个字令他们浮想联翩,感觉找到了方向。 千,自然有关千宗。 …… 周穆安静地听完,消化着最近的信息,看向候在一旁的影一说道:“辛苦了……差不多半年了,可还适应?” 獠牙鬼的面具下,影一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只是藏得很深:“适应了……我现在喜欢上这个感觉了……” “农夫,可还有消息?”周穆又问道——他很久没关注过了。 影一闻言叹气,他之所以没有汇报,是因为没有太大进展:“没有太多消息…… 双方农夫自杀匪令后便消失了,再也没有闹出任何动静了…… 依据之前我们推断的那个结论,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其中一方的农夫,或许已经败亡。” 影一是知道农人相争的,而蜀川界又过于“太平”,不应该呐…… 唯一的解释,就是矛盾化解了——人死为大,恩怨自消。 娄风见状也附和道:“没错,龙虎群山一战,地虎寨那伙农夫可能没了。 林现,罗大磐,曹权,他们几人都见不到影子或任何踪迹…… 风雅晴,何丑,晏生,洪珏等人,虽然也见不到人影……但那之后,蜀川界莫名多了一个神秘势力,生死门。 传闻生死门门主,用的正是九环刀。” 周穆点头,他几乎没见人用过九环刀——除了天龙刀,何丑。 难道,真的是他? “查,农夫,不得不防……”周穆有些凝重,他现在有两个心头大患。 一个是九皇子,另一个自然是农夫,但农夫藏得深,找不到。 “已经在查了。”影一回答,目前无法确定,他就没有上报。 但他,也不会放过如此可疑之人——他已经调查多日了。 周家人,都与农夫有仇。 第218章 元日宴 城南,梦月楼。 元日午时,也是周穆的生辰——又一年过去,他已经十九岁了。 异地他乡,又逢佳节,他本来只是想在家中小聚,和自家人吃顿饭。 但不知道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让沐缙听到了,他嚷嚷着要来。 于是,周穆便多喊了些人,选在圣都内最负盛名的酒楼——梦月楼。 梦月楼,虽也是青楼,但观其经营模式,与一般的酒楼无差。 只是女子当“家”,多了歌舞。 …… 梦月楼,五楼包厢。 除了自家明面上的人,周穆也只喊了裴辙,沐缙,兰幽,万俟儁等人。 至于黄知了,有代沟。 哒哒哒—— “子羡,我们来了!” 脚步声响起,然后沐缙大大咧咧的声音也传来,他直接推门而进。 其身后,裴辙穿着紫色长衣,兰幽也是熟悉的墨绿色劲装。 周穆见状起身,笑迎道:“三位,又有许久未见了……” 有些人天天见也老死不相往来,有些人只照过几面便能成好友。 周穆近来醉心于“业绩”,凡事亲力亲为,不仅将府内治理地井然有序,更是将有些堆积已久的疑难杂案破了。 圣都人都知道长宁府来了个厉害的府主,能力出众,才华惊人。 “惊堂判官”之名插上了翅膀,在圣都更上一层楼。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影的推波助澜。 “叨扰了。”裴辙向来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客气一声。 兰幽笑着招呼,然后落在田妩儿身上,武人相吸,尤其是同性。 周穆一一应首,见人到齐了,便吆喝梦月楼的侍女上菜。 自家人见惯了“大场面”,什么侯爷啊,沐家嫡子,将军之女啊,都没啥反应。 但早就到来的万俟儁忽然有些拘束,他何时与这么多“大人物”用过餐? 他常见的大官,也就是长宁府府主——前任的王河,现任的周穆。 不过众人聚首,也没打官腔,就平日里的闲聊,倒是消了一些隔阂。 “今年北边又有雪灾,多半是不会太平了……”沐缙叹息,有些悲天悯人,他好烦,他只想花天酒地。 世道乱了,他们焉能不受影响? “雪灾也只影响了异族,与我们何干……不过,南边大旱,若是今年也无收成,恐大乱将起……” 兰幽是兰无迎的女儿,是将门虎女,不喜风月,只崇大业。 何为大业? 将者,安内攘外,成百姓之长城,御敌于国门之外,伐贼去千里山石。 封狼居胥,燕然勒石,重铸华夏脊梁,是为将者的夙愿。 “唉,为什么就不能和和气气……”沐缙见兰幽满是杀气,缩了缩脖子。 兰幽还未说话,裴辙却先说了:“和气?怎么和气? 辽人生在马背上,他们不事农桑,过惯了‘骄奢淫逸’的生活…… 我们富了,他们勒索或劫掠,我们强了,他们便打压。 让他们种田?先不说他们没有那种土壤……就观念的转变,难于登天。” 沐缙被二人数落,讪笑道:“我也知道……只是,能和平最好。” 他并非什么乐天派,而是有时不免感慨——打仗什么的,最惨了。 “这可由不得我们……”兰幽去过不少次军营了,见识到了其中的残酷。 永远不要将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甚至是己方不知根知底的人。 当年,裴辙的父亲,裴无疾便是吃了这个亏,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兰幽说起来外敌,似乎有了劲,接着道:“高句丽,他们最近也很闹腾,当年屠将军本要……要不是……” 哒哒哒—— “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裴辙敲打桌案几下,他知道兰幽要说什么,及时提醒并打断了。 诽议圣人,可是死罪。 兰幽赶紧闭了嘴,又动了动筷子,吃上几口美食平复心情。 “不说其他的了……今日是子羡的诞日,祝子羡前途无量,得偿所愿。”沐缙见状也打了个圆场。 兰幽歉意一笑,向着身旁的田妩儿说着悄悄话——女子闺话,更显亲近。 田妩儿来者不拒,她的冷淡虽是浮于表面,但也不是热情主动之人。 裴辙也满了杯酒,感叹道:“子羡非凡鳞也,一入风云便化龙…… 也感谢诸位……” 裴辙欲言又止,他似乎有些醉了,一个恍惚间,将自己代入了主人翁。 他已是孤家寡人了,像元日,元夕,中秋这些佳节,大多与他无关。 好在沐缙二人有心,总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与他厮混在一起。 没有亲人后,好友胜似亲人。 周穆也知道他的情况,并不见怪——说起来,他比裴辙幸福。 至少,他有从小“玩”到大的紫藤,绿琦,红月等人,还有……田妩儿。 念及此处,他望向了田妩儿,却见田妩儿也笑着看了过来。 一眼对视后,他们默契地扬起了嘴角,似见流水中的桃花,平湖上的明月。 “噫……”沐缙发现了两人的小动作,发出怪声,“大好日子,只知谈情……唉,疼,轻点……” 兰幽见嬉皮笑脸的沐缙,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走去,揪住了他的耳朵:“怎么了?谈情说爱怎么了?” 这个坏沐缙,平日里只知去些风月场所,对她的关心甚少。 “疼……嘿……疼……”沐缙连连赔笑,不敢再捋老虎的胡须,“兰大小姐,我再也不乱说了……” 兰幽见状收了手,耸耸鼻子道:“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二人有婚约在身,说是今年便要完婚了——沐缙“潇洒”的日子到头了。 只不过,两人性格迥异,各有志向,未来一事,还能难说呢。 周穆见两人此刻打打闹闹,忽然想起了《西厢记》里的一句话: 叹人间真男女难为知己,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切祝好,生活也是磨合。 这顿饭很快便结束了。 一个人的感慨,两个人的打闹,无非是年少多梦,正值青春。 周穆再看看“自家人”: 当家的两人眉目传情,一人淡然,一个人拘束,还有三人在干饭。 挺好的。 第219章 偷溜 元日,午时已过。 梦月楼内,笑声不断,周穆一行人酒足饭饱后,悠闲地吃着瓜果,糕点。 因为云岚公突然不回京了,而前段时间田妩儿也很“忙”,所以他们与云歌郡主的正式照面推了又推。 但毕竟口头上已约定成盟,他们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花间醉在这两个月彻底打出了名气,梦月楼也给周穆送了大单。 梦月楼销售花间醉的酒水,卖出去的利润,他们五五分成。 周穆与几人闲谈片刻后,便准备开溜——下午,他有了其他安排。 他给田妩儿使了眼色,然后悄悄拉着她出门,下楼,谁也没告诉。 嘎吱—— 周穆蹑手蹑脚来到了后门,他像做贼一般带着田妩儿走出去。 后门的院子里,此时却有人。 一个黑甲女子孤立,本该美丽的脸庞上却横跨了一道伤疤——寒衣。 周穆自然认得她,她是梦月楼的护楼,也是云歌郡主在这安排的代理人。 寒衣面无表情,像是个面瘫一般,没有任何波动:“周公子,郡主托我带话,她今日去了长公主府,来不了……还请见谅。” 周穆并不意外,他让人在梦月楼订宴一事并未瞒任何人。 “有劳寒衣姑娘,替我谢过郡主。”周穆作揖,微笑回应。 寒衣点头,而后看向田妩儿,说道:“郡主说,她对山主仰慕已久,若是山主有空,可来郡主府坐坐……” “一定。”田妩儿没有拒绝,她还未与云歌郡主见过——她也想见见。 大燕第一奇女子,是何等的风采。 寒衣不善言谈,不然也不会只做个护楼,她带完话完便告辞走了。 呼—— 周穆回望梦月楼,见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二人世界,达成! 与此同时,坐在床边的殷凤来才慢慢移回了注意力。 他的身旁,坐着端端正正的红月。 红月的冰眸非常清澈,宛如秋冬寒溪,她看着殷凤来,需要一个理由。 她也知道周穆二人多半走了,但她正要起身,被殷凤来拦住了。 殷凤来被红月盯得有点不太自然,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个糖葫芦,咬下一颗,又甜又酸:“家主与山主他们乘兴游玩,我们就别去叨扰了……” 红月不多言,也未动。 得亏田妩儿是个上境高手,若不是,哪怕是洞房花烛夜,她也要跟上去。 护卫周家,也是她的所求——她之道,作周家之矛,亦周家之盾。 她在乎的,也只有周家,和周家的人。 没了主心骨,殷凤来虽不善交际,但也略懂些人情世故,所以还算泰然。 毕竟紫藤有,他情商很高,见周穆两人携手离去便猜到了,主动接过场。 唉,两个当家的丢下客人自己跑了,这算什么事啊…… …… 城东,风光尚好。 有景色怡人之处,周穆也携美顺道路过,走在树荫下,晒着暖阳。 元日比较寒冷,好在武人内力深厚,又是晴天,倒也感觉很舒服。 “听说,你之前在这里成诗好几首……”田妩儿闭目,她跟在周穆身后,用心感受着初春的气息。 来到了圣都之后,她多是奔波忙碌,很少享受这里的静谧与安逸。 田妩儿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周穆产生了无边遐想,嘴角微微抽搐。 他初到圣都,为了搏一搏名望入仕,于重阳在此赋诗几首,不仅压得众人抬不起头,还收获了一些迷妹…… “嗯。”周穆小声回应。 田妩儿缓缓睁眼,看着周遭春光感叹道:“又错过了……” 她自幼也是一个文静的小女孩,喜好诗书,只不过后来遇到事,变了。 对文人的敬仰,她一直都有——她也很庆幸,周穆也是个“文人”。 只不过,他“辉煌”时她不在。 周穆见她一本正经,也听出来了她语气中的落寞,知道是他会错了意。 同甘共苦之人,没有人会愿意缺席另一半的辉煌与失落。 “以后,你不会错过了。”周穆笑道,他仿佛一下明白了。 田妩儿也扭头看向周穆,眼睛里多了些神采,笑意更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笑起来的的田妩儿是天下第一美——天下第二美,是不笑的她。 “走啦。” 田妩儿的声音变得轻快许多,她摇曳多姿,还用上了轻功。 簌簌—— 周穆见状也跟了上去,一人跑,一人追,虽无欢笑,情自心流。 …… 他们的目的地是城东外,长宁府三县之一的云山县……的云山。 云山,是东圣山其一,而东圣山是连绵的大山,也是圣都东边的天险。 不过他们溜得早,时间还很充足,自然不能错过了另外两处好风景。 云觉寺,风雨湖。 云觉寺是中域最大的寺庙,也是释教圣地,仅次于五山。 释教入世,云觉寺自然也是对外开放,可供信徒,香客侍奉。 周穆是个无神论者,而田妩儿信鬼神,却不信人们口中的神灵。 他们此去,只为一睹云觉寺,或者说是释教的风采。 毕竟三教,“超然物外”。 “世间真的有神灵吗?”田妩儿与周穆混迹于香客中,小声私语。 元日是一年伊始,很多人便会去祈求神灵庇佑——道也好,佛也罢。 只要是神灵,皆可。 周穆摇头,又点了点头:“举头三尺有神明……有敬畏之心是好的。 神灵于己,扪心自问,是无常形也……别的,引人向善也是可取。 但像孤月教那般,以孤月神名义起事……显然不可取。” 田妩儿若有所思,试探道:“孤月教,你怎么看?” “孤月神是神,人是人,以人性来误神性,谋己私利罢了…… 他们所谓,皆为自己。” 孤月教的底细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是江湖上流传已久的“秘密”。 上个月,在远西域名声大噪的苏槐,是孤月教听月人,也是苏氏之后。 苏氏,是大燕之前的乱战——五主群雄时期的一方霸主。 孤月教的底子,便是以中原陈氏,淮北苏氏,关中秦氏为主。 他们起事,也为反燕。 第220章 云觉寺 城东外,云觉寺。 云觉寺建在一处突兀的山丘上,可远望东圣山,但并未与其接壤。 城东外面的平野,有一山一水之名,山,自然是云觉寺所在的山。 其寺庙傍山而起,“隐”于林间,自山脚拾阶而上,可遍览自然风光。 云觉寺有几个着名的建筑,分别是宝殿,戒训台,朝暮门,囚魔塔。 入山门犹如入城关,其山门便是朝暮门,其上有一铜钟,有一大鼓。 晨钟暮鼓,香烟缭绕。 其后便是戒训台,也就是一处宽阔的广场,是平日里寺人集会之所。 台上两侧有整齐摆放的香炉,烛坛,其附近已经围满了香客。 左手边是囚魔塔,高有九层,是云觉寺关押罪恶滔天之人的地方。 右手边则是寺人的居住之所,其内另有蹊径,可下山挑水,也可入后山。 后山,便是寺内高僧坐化之地。 朝暮门正对的,是一群宏伟的宝殿,供奉着寺人的信仰,如佛祖,菩萨等。 周穆与田妩儿跟着人流涌入,但没有进大殿,只在两侧上了几炷香。 “这个塔都这么大了?”田妩儿将香插好,抬头便见囚魔塔,不由感慨。 这里以前没有囚魔塔,只有真言塔,是寺内高僧闭关破妄之所。 如今这里焕然一新,这塔也改头换面,成了关押穷凶极恶之人的地方。 世道变了。 周穆已然知道田妩儿曾在圣都生活过,后来为什么离去,他没有问。 他相信,田妩儿不会瞒他一辈子。 周穆也望向囚魔塔,顺着她的话,笑道:“人会长大,塔也会……” 田妩儿闻言愣了好久,终于呼出一口浊气,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是她魔怔了,还困在过去。 “孤月教的人,你怎么看?”田妩儿再次提到孤月教,也没有了遮掩。 孤月教很像曾经的太平道,有三个核心——教主,听月人,语月人。 三人之下,有孤月使,各使领一处;有孤月将,各将领一军。 孤月教的大部分成员,皆是前朝余孽,或者是对大燕心生怨怼之人。 他们的目的,包括推翻大燕。 既然田妩儿再次问起来,周穆留意左右后,小声说道:“毁誉参半。 据我所知,其教主秦无敌是个绝世凶人,但听月人却是有仁义之心。 听月人苏槐反燕是为救天下,但秦无敌则不然,他是为了帝位。 语月人,太过神秘,不予置评。” 前段时间,苏槐之所以放过了金王洛歆,也正是出于大局的考量。 北塞未平,天下还不可大乱。 辽庭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再度来袭,若他们杀了洛歆,就成了千古罪人。 因为洛歆是帝子,代天家牧守四方,若是他死了,恐此事难以善了。 当今圣人,他可以割地赔款,丧权辱国,但绝不允许天家失颜。 洛歆一死,朝廷大军定会卷土重来,而北塞再生变故,怕是“独木”难支。 苏槐,是忧民之人。 田妩儿得到了他的回答,心里有底了——今夜,是时候坦白了。 “走了,去下个地方了。”田妩儿展颜一笑,美颜得不可方物 笑容是会传染的,周穆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走……去风雨湖?” “嗯……”田妩儿臻首轻点,又补了句,“你去哪……带上我就好。” 说完她侧过头,看向山下,心像跳下去了一般,扑通扑通。 周穆的心弦被人拉扯,有些猝不及防,木讷道:“好……一定,一定。” “走啦。”田妩儿回首一看,笑得更欢了,拉着周穆向山下走去。 …… 一山一水,水,是风雨湖。 风雨湖离云觉寺不远,在山上便能远观,其名为风雨,然而并无风雨。 毕竟它只是个内陆湖,风平浪静。 风雨湖面积不小,水很清澈,蓝天上的白云像是落入了凡间,化为云水。 湖面一圈摆满了大小差不多的石头,许多石头上站着一个或几个人。 他们耐心等待着,时不时眺望远方——有两叶扁舟,泛在湖心。 “为什么叫风雨湖?”田妩儿并非熟悉每一个地方,也有她不知道的。 周穆的功课做足了,侃侃而谈:“没有风雨的湖,才叫风雨湖。 偶尔风雨到来时的波澜壮阔,才会激发起人们无边的遐想。” 隐者入城迷繁华,市人上山醉云霞——越是难见,越多感叹。 这便是风雨湖的来历,与后来的风雨红尘馆毫无干系。 “我们也选一个吧。”周穆拉着田妩儿,选了个空闲的石头上站着。 风雨湖这边的规矩,每一个时辰接待一人——至于是何人? 一切看缘分,而缘分怎么看,与他们所在的石头有关。 “来了,来了!” “是我们这边,快看!” “……”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指着湖面,手舞足蹈。 湖心那里,两个船渐行渐远——准确的说,是其中一个船驶离了湖心。 有个蓑衣人傲立船尾,他拿着撑杆,轻轻一点,从容不迫。 他“走”近了,周穆才发现还有一个“船”,是个小纸船,在湖面荡漾而来。 大小“船”越来越近……最后,它们都来到了周穆二人的面前。 巧合? 时也,命也。 “公子,请上船一叙。” 说话声不是眼前蓑衣人发出来的,而是从远处湖心飘来的。 是那个船上。 周穆了解过风雨湖上的规则,这里有三船——风雨船,渡船,缘船。 缘船荡漾而去,寻找有缘人,再由渡船接引而回,入风雨船。 周穆此前也派人试过,但一直无缘得入,没想到亲自溜一圈,中了。 他正好也有“些”疑惑,不知道风雨红尘馆是否能为他排解。 “恭敬不如从命。” 周穆大笑回应,携手田妩儿上了船,向蓑衣人行礼。 蓑衣人淡漠,点头回应,而后撑杆一抵,带着他们荡往湖心。 周穆附近的人见状捶胸顿足——就在旁边,差点就轮到他们了。 在“平地”行船的感觉很奇妙,周穆站在船上,看着岸人远去。 风雨湖面上很平静,蓑衣人的船很稳,两人竟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看来,蓑衣人不简单。 第221章 风雨湖 城东外,风雨湖。 周穆与田妩儿并立小船上,在岸边人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下渐行渐远。 湖心近了,这里的船上只有一个白衣公子,他的桌案前还有三盏茶。 “公子,姑娘,请。”白衣公子没有起身,而是笑着指手。 既来之,则安之。 周穆见状没有犹豫,与田妩儿轻轻一跃,落在了另一个船上。 白衣公子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依旧从容,分了两盏茶过去。 周穆摸了摸,还是温的。 白衣公子看向蓑衣人:“阿水是个聋哑人,公子若有疑惑,可道于我。” 周穆并未饮茶,而是看着白衣公子的眼睛,凝重道:“在下的确有惑。” “但说无妨。”白衣公子嘴角噙笑,然后端起了一盏茶品着。 周穆保持着注视,喉咙动了动,而后一字一句道:“农夫。” 噗—— 猝不及防之间,白衣公子猛地扭头,将满口茶喷在了湖里,而后尴尬道:“呛着了……什么农夫?谁走丢了吗?” 白衣公子很快恢复了正常,但已没了刚才那种世外高人的模样。 看起来,他的从容都是装的。 并且他刚才心境不稳,田妩儿也发现了他的底细——仅有五衍气境。 这修为,最多是馆主。 风雨红尘馆,其话事人为风雨人,其下有十二红尘人,再之下是馆主。 他们不善战斗,但也有显而易见的修为区分——红尘人,都是上境高手。 而白衣公子只有五衍气境,至多是个馆主,负责某地的情报“交流”。 馆主的人数不限,没有固定的套路,其身份各不相同。 馆主不一定有馆,他们居无定所,有人在风雨湖上故弄玄虚,有人在山野间建个阁楼,有人装成流民,沿街乞讨。 “这位馆主……怎么称呼?”田妩儿接过话,又反问白衣公子,“这天下,还能有哪个势力叫农夫?” 白衣公子闻言,知道多半是遇见道上的熟人了,也就不装了。 他叹了叹气,变得随意起来:“在下雨不落……二位怎么称呼?” “周穆。” “田妩儿。” 在风雨红尘馆面前,他们没必要隐藏自己的身份,直接表明了。 “原来是二位。”雨不落自然认得,圣都内有名之人,他都知道。 同时,他也暗中松了一口气,行走江湖,最怕遇见凶人。 周家,青云山——他们所作所为,至少看起来还是正派的作风。 见雨不落知道他们,周穆并不意外,他不再废话,直奔主题:“我想知道农夫的事情……所有的……” 雨不落听后脑袋有些大了,问啥不好,偏偏要问农夫的事情。 农夫的事,是大事呐。 田妩儿观其脸色,知道他有些难言:“雨馆主,可否透露一二?” “详细点,你们想知道什么?”雨不落揉了揉太阳穴,头大,真头大。 周穆与田妩儿对视一眼后,齐声说道:“农夫,都有谁?” 雨不落再次沉默,片刻后出声:“这个,我也不知道……” 风雨红尘馆的消息在馆主及之上共享,所以他也知道一些隐秘。 但他不能说,会惹来杀身之祸。 “蜀川界的农夫都有谁?”周穆不死心,追问道。 雨不落摇头,叹息一声。 周穆有些失望——也对,神秘如天机山,他们也对农夫也一知半解。 许是雨不落发现了周穆的表情,犹豫后吞吞吐吐道:“蜀川界,我可以告诉你的……那边只有一个农人了。” “确定?”田妩儿问道,他们之前有过猜测,行桑一伙或许失败了。 雨不落十分肯定,他顿了顿,再次补充道:“不仅仅是蜀川界,整个西南域,现下也只有一个农人。” “不能说?”周穆问道。 雨不落摇摇头,而后解释道:“农夫相关的,我本不该与你多言。 但他们现在进入了大争,恐怕也瞒不住了,多多少少说一些也无妨……” “你们为什么这么怕农夫?”田妩儿不理解——农夫虽强,但九流也不弱。 尤其是,像他们这种传承自诸子百家时期的,底蕴充足的势力。 雨不落侧头看向湖面,幽幽道:“农夫远远超过了你们的想象…… 曾经的农家,山水坊,在两个大争之世前,被农夫彻底灭了,传承尽毁。” 此言犹如霹雳惊雷响起,周穆与田妩儿对视一眼后,愈发浓重。 传承尽毁,昔日被灭门的纵横山庄,也只是失去了主心骨。 其纵横门人遍天下,不说几十万,也有几千,谁可言斩尽杀绝? 能灭亡农家,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农夫,有这么强?”周穆从现有的迹象来看,农夫似乎也没强到这种地步。 雨不落摇头,他毕竟也未身处那个时代,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馆中有记载,他说道:“我们小说家的先贤推测,农夫当时距离他们的目标,只差了一步! 也就是天下归一,只有一个农人。” 周穆闻言才稍稍释怀,若是每个农人强大如此,天下哪还有什么三教九流。 只不过,天下归一了,农夫还有什么事情,卡着完成不了? 后来,周穆又问了大大小小许多事情,雨不落有知道,也有“不知”的。 反正有关农夫在哪,是谁的问题,周穆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圣都内有农人吗?”田妩儿问道,她已从天机山得到了信息,需要对比。 这个问题,雨不落倒是答得干脆:“有,封号献霜……哦,对了,蜀川界那位,封号烧樗。” 周穆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封号,他刚才以为这个也是在他“不知”之内。 “还有什么问题吗?”雨不落看了看茶,显然在下逐客令。 半个时辰已过,他们需要休息。 周穆摇摇头,他已经得到了意外之喜——周家的敌人,烧樗农人。 “既然如此,请回吧。”雨不落给阿水使了个眼色,阿水将船靠近。 周穆二人也无留恋,告辞离去,踏上了蓑衣人所在的渡船,也是归船。 雨不落起身作揖恭送,等船走了,他才缓缓出声说道:“农夫之事…… 除了我们,天机山,千宗也有情报……而且他们,与之有‘仇’!” 第222章 坦白 月明星稀。 周穆与田妩儿离开了风雨湖后,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云山。 云山是东圣山的一个支脉,周穆能找到了这里,也是偶然。 他发现这边的土地条件,最适合栽种土豆,便让人“围了”一处山。 后来,“战”成立了,他便让其与影一起看守此处,防止他人误入。 这些土豆,可是他打破名望官桎梏,更进一步的资本。 土豆生长期仅需三,四个月,也易于种植,亩产四千斤左右。 在这个兵荒马乱,积贫挨饿的世道里,土豆可以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周穆自得到土豆后,一直让人细心护养,一收又一收。 如今,土豆数量起来了,也终于可以现世了——但需要个合理的理由。 毕竟,这是个稀奇品种,他已经准备好了措词,就等着带人“眼见为实”。 土豆自播种后,已有两个多月,很快便是收成的时候。 届时,他将献上此“神物”。 …… 云山山巅,周穆与田妩儿带着美酒,躺在某处悬崖前,欣赏着夜色。 夜本无色,但天上有星月,地上有灯火——美哉,美哉。 也有不足的是,今夜月明,但非满月,今夜有星,但却稀疏。 簌簌—— 初春的夜风吹起,有些微凉。 田妩儿静静地躺着,越是深夜,越是想得多,她显然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周穆的话,她大多“敷衍”。 “怎么了?”周穆终于发现了她的异状,侧脸看过去。 田妩儿心乱了,声音有些颤抖:“你看下面,真宁静啊……” 周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乌漆嘛黑的一片——不仅宁静,还很幽远。 一头雾水,周穆又看向了她。 “你知道菡儿怎么来的吗?”田妩儿仍然盯着远方幽暗处,忽然话锋一转。 周穆也曾想过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菡者,是荷花,也是莲花。” 菡,一个美好的事物。 田妩儿点了点头,说道:“是也不是……田妩儿,这个名字不是我的本名……我的本名是菡儿。” “田菡儿?” “不,是吴菡儿。” 周穆闻言有些惊愕,他挺意外的,为什么田妩儿会更名换姓? “我祖上,是蜀人。”田妩儿显然打算坦白了,破罐子破摔,再次说道。 姓吴,却更名换姓;祖上是蜀人,年幼时却在圣都——只有一种可能了。 五主群雄时期,蜀中吴氏。 周穆一下子全明白了,顿了顿,直接问道:“蜀中吴氏?” “嗯。”田妩儿的声音像蚊子声一样小,同时她一直看着周穆。 直到她发现周穆的眼神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反而有种怜惜。 忽然,田妩儿想通了,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得很美,很美。 是朝霞中升起的太阳,也是空谷中盛开的幽兰,更是渌波里出水的芙蕖。 菡者,芙蕖也。 “我是前朝余孽……你不排斥?”田妩儿问道,但语气却很轻柔。 周穆摇了摇,他只怜惜她的身世——吴氏,他多多少少有了解。 毕竟吴氏也是蜀人。 五主群雄时期,蜀中吴氏见大势已去,为免蜀地涂炭,主动投降洛家。 其后,大燕立国,他们便被迁往圣都,并禁足京城,同时世袭天门公。 天门公虽是公爵,但观其封号,显然也是朝廷潦草敷衍罢了。 为此,吴氏没少受到嘲讽。 吴氏数百年相安无事,最后突然“暴发”了,“兵变”失败,灭门。 这场“兵变”就发生在十多年前,周穆查过,其中有猫腻。 吴氏,哪来的兵权? “当年,发生了什么?”周穆问道,他很想知道她的过去。 田妩儿没有隐瞒,语气平淡:“当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爹爹自幼习文弄武,熟读兵法,立志要平边关之祸,瞒着爷爷从了军。 他从小卒到伍长,到什长,到百夫长,最后到了大将军的麾下…… 朝廷后面发现了爹爹的身份,因为我们有禁足令,而且还入了军,让他们十分愤怒,认定是我们不安分。 爹爹只为抗击外敌……但圣人不允,他只在乎有没有人威胁到他的权力。 他认定我们吴氏是想渗透边军,问罪爹爹,将他骗了回来。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我们吴氏被打上了谋逆的罪名,遭到了朝廷大军的围剿…… 爹,娘,萧大哥先后战死,只有一些老人护着我们藏到了田家。 只不过,后来田家也被发现了……但那时,我们已逃远了。” “田家?”周穆发出疑问,也算知道了田妩儿为何改姓为田。 “嗯。”田妩儿顿了顿,最后缓缓解释道,“田家,是我娘的母族……我娘的姑姑,便是田娇姑婆。” 田娇,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是田娇!北塞妖鞭,九衍高手! 鞭子,怪不得,周穆忽然明白了,喃喃道:“所以……” “没错。”田妩儿既然选择相信周穆,自然和盘托出,“知川婆婆,便是田娇姑婆……我的鞭法,也是来于她。 不过,当年她遭到朝廷高手的围剿,虽然突出了重围,但也受了重伤。 时至今日,仍无法全力出手。” 周穆细细回想起来,将有关他们的一切连在一起——通了。 他们逃亡到了蜀川界,入了龙虎群山,改头换面,当起了“逍遥”的山匪。 青凤山到花繁野的密道中,那个神秘的山谷里,恐怕埋葬的就是吴家人。 怪不得,田妩儿不喜欢天家人,言谈之间对圣人也没多少好语气。 “恨他们吗?”周穆叹气,他现在为太子做事,也是为天家人做事。 “恨!”田妩儿斩钉截铁,但语气却软了下来,“不过又能怎么样? 大燕百姓危如累卵,但太子贤明,有可能的中兴之局,不可妄动…… 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下令的人是燕帝,不是太子。 而燕帝还不能死……如果杀了他,于天下无事,我定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田妩儿将一切说明了之后,对圣人也不再称呼,改为了燕帝。 圣人?他配吗? 第223章 东圣山 长宁府三县之地,云山。 此时残月高挂,虽然看着冷清,但在幽暗之中也别有一番韵味。 周穆目不转睛地看着田妩儿,她放着狠话,脸上却是风轻云淡。 田妩儿算是敞开了心扉,她也不再逃避问题,而是笑脸盈盈地回应。 周穆感觉自己有些迷茫。 燕帝,是田妩儿的仇人,而他此时却在燕帝之子,洛瑜的手下做事。 “小泥人,你放心做你的大事。”田妩儿明白他的顾虑,展颜一笑,“天下大义,我会支持你的…… 太子登基,利国利民……但若是太子失败了,其他天家人……” “其他天家人,蛇鼠一窝……屈于这种人之下,此生难平。” 周穆之所以选择洛瑜,并不是因为他是太子,而是因为他是洛瑜。 大燕若要中兴,只能靠他。 若是他失败了,让九皇子这种人称帝,只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届时,燕帝等人的生死与否也不重要了,自然有机会的。 如今,田妩儿还无法任性——她的身后还有青云山,周家。 复仇一事,只能徐徐而为之。 周穆也支持,他对燕帝也并无敬仰,只因他是个无能的上位者。 这种人,是历史的罪人。 “还有一事……”田妩儿想到了其他的,有些凝重,“一个多月前,黄泉人来袭,他们的身份与我有关。” “什么?”周穆看了过去,甚是诧异——黄泉人与她有何干系? 田妩儿解释道:“个别黄泉人身上的月亮枝头,与我有关…… 吴氏的族徽,是太阳神鸟。 月亮枝头是太阳神鸟的附庸,所有真心效忠吴氏的外人,皆有此印记。 后来大燕立国,我们入了圣都,几乎所有人不再效忠我们,只剩了两家: 秋家,解家。 并且明面上,他们两家也与我们吴氏划清了界限,只是暗中联系。” “所以,黄泉人是这两家之一?”周穆对这个未知的敌人,非常慎重。 以黄泉人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们这么久了没出手,不知酝酿着什么阴谋。 现在,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是,要么秋家,要么解家,或者,两家都有参与。”田妩儿的心情也很沉重,她已然暴露了她还活着。 幸好,她当时还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露面,只是暗中联系。 她悠悠看向远处,长叹一声:“我此前秘密调查过,他们两家都有人消失了。 而且,消失的人还不少。”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去了哪里…… “你可以让娄风去查……”周穆也有些紧迫感——田妩儿的身份是个雷。 “嗯……”幸好,她没有虎到露出真面目——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有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 …… 与此同时,东圣山。 东圣山很大,呈东南-西北方向,在西北的密林中,藏了个天坑。 新年伊始,献霜农人也于元日夜里召集了所有人,聚在一起议事。 献霜农人的阵营,有农人,副农各一人,还有使者九人。 农人,自然是献霜农人。 献霜副农,也号“阎王”。 使者九人,血娘,府主,牝牡,孤剑,言,峰,魔龙,隐者,傲子。 今夜,他们无一例外,全部到齐了——一年一次,谁也不敢缺席。 “最近的情况都汇报下吧。”献霜农人不开口,没人敢先说话。 “我这边一切顺利……已经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了。”先出声的是阎王,他作为献霜副农,也没有人敢对他不敬。 献霜农人早有预料,缓缓道:“时不时弄点动静,给千宗找点事做。” 阎王点头,千宗与农夫是死敌——且双方都善于隐藏,谁也奈何不了谁。 虽然无法置千宗于死地,但恶心下他们,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血娘,你也可以动作了……至于目标,你看着来。”献霜农人又看向在场唯一一个女子的方向。 血娘的洞口常常插着花,所以相比较其他人的洞口,更易分辨。 “是。”血娘娇媚的声音从幽暗的洞口中响起,然后趋于冰冷。 她,早就按捺不住了。 “农人,我这边进行不下去了……”牝牡的声音很阴柔,“濮阳春冬手段了得,我的人安插不进去。” “濮阳春冬是圣人近侍,又是八衍高手,既然安插不了就撤下来吧……万万不可打草惊蛇。”献霜农人作出批示。 天家人可是知道农夫的——要是惊了他们,他恐有暴露的风险。 “是。”牝牡无奈答应,有濮阳春冬在,他的很多事情都会有影响。 看样子农人放弃了,他又打不过,也不敢打,只能草草了事。 “其余人呢?有什么问题?” “黄泉人这边,我们之前在周穆那边吃了个大亏……”府主说道,他的心腹之一——判官,差点也折在府衙了。 “让你们去‘送礼’,又不是让你们做‘礼物’……” 献霜农人对黄泉人很不满,他们“不听从”安排,自讨苦吃。 府主惊出一身冷汗,不敢顶嘴,只能在心里喊冤:他们也被周穆坑了。 要是知道有埋伏,他们一定直接将李通的同党绑起来,送到门口。 “下一个。”献霜农人显然对黄泉人并不在乎,很快便不再关注。 一把藏在暗处的匕首罢了——他有十八般兵器,不在乎这一把。 “赵昉获罪,我们的人上去了……目前,户部已被我们掌控。”说话的是个老者,其语气沉稳。 此前从未“露面”的使者,隐者。 “嗯,接下来便是周穆了,他自己有门路,应该也能再上一层楼……”献霜农人喃喃道,他可是对周穆给予了厚望。 “我们的人也会出力,将他推到该去的位置……”隐者很是自信,他不仅有很多资源,还有很多人的猛料。 只差个敢于亮剑的人,将他们统统斩落——周穆这个“愣头青”,正合适。 献霜农人点点头,又看向其他人。 “我今年入仕。”峰见献霜农人看来,缓缓出声。 献霜农人没有表示,隐者则出口问道:“需要老夫帮忙吗?” “不用。”峰斩钉截铁地回答。 孤剑今天很安静,他看了过去,眯起了眼睛——峰的身份,他有了猜测。 献霜农夫之间,大多数人是互不认识的,仅有少数人通过气。 看来今年,戏更足。 第224章 农人之争 正月,即“建正”之月。 天底下的人何其多,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人之初,性本_? 不论是性本恶,还是本善,天下有好人,也自然有坏人。 好人坏人都是“人”——新的一年,他们也有了新的目标。 …… 西南域,蜀川界,灵池山庄。 灵池山庄在蓉都之东,本是闻名天下的铸剑之所,但却出了事。 白家兄弟以人祭剑,罪不可赦。 兄弟俩也因此先后伏诛,剩下的白家人有的也掉了脑袋,有的入了狱。 灵池白家成为过往,转眼烟消云散,其山庄也被朝廷查封了。 查封了之后,官府又辗转将其卖了出去,来到了一位公子的手上。 这位公子很神秘,平日里深居简出,几乎都住在山顶——灵池附近。 今日亦是,他身着黑衣,戴着白玉面具,慵懒地靠在灵池山石边上假寐。 此人,烧樗农人。 附近,有人陆续到来,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安静,生怕打扰到了他。 簌簌—— “都到了?” 再细微的声音也逃不出烧樗农人的耳朵,他算够了数,睁开了眼。 众人相视,齐声回答:“到了。” “各自汇报一下吧。”烧樗农人醒了,但声音还充满着倦意。 首先是烧樗副农,他千里迢迢地从圣都赶了回来,自有一番收获。 “农人,我去了圣都,但只敢在冥河内活动…… 现在有一些人可用,能提供大致的情报,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他也曾是农人,自然知道烧樗农人的目的——农人之争,他去探路。 “不错……你的人交给雪使吧……”烧樗农人枕在山石上,脑袋没有动,只有嘴巴开合,“雪使,你带他们以见山书院的名义,去中域……” 他们,自然是指风,月,冬三使。 “是。”晏生恭敬回答,欣然领命。 半年前,他带人去了见山书院,仅用了四个月,他就拿下了这处书院。 前见山书院山长,一个八衍气境的老儒,“名正言顺”地寿终了。 只有山长死了,才能轮到后来者——而后来者中,他是佼佼者。 烧樗副农并没有反对,他也不敢。 “花使,夏使……你二人随副农去江南,壮大各自的势力。”烧樗农人显然早就想好了——江南是个好地方。 江南很乱,他们正好浑水摸鱼。 “是。”何丑领命,他虽离了天龙寨,但山寨精锐并无太大损失。 天龙卫更名,为生死门。 佘文君则有些失落,她还想跟着雪使去圣都呢——看起来没希望了。 烧樗农人的安排虽然轻描淡写,但却是不容置喙,没有人敢反对。 至于春,秋二使,一人留在他身边,一人继续蛰伏周家。 他,有的是耐心。 …… 北域,某处高山上。 有一人樵夫打扮,身无利器,背着空空如也的竹篓行走山间。 嘎吱—— 他的手上只有个树枝,用来打草,同时也大大咧咧的踩在枯叶上。 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面前出现了个魁梧的壮汉,其单膝跪地,目光虔诚。 “何事?”樵夫目光淡然,问道。 魁梧汉子扬头,脸上有狰狞的刀疤:“定海珠找到了,是假的。” “假的……看来找错了……”樵夫喃喃自语,从怀中掏出一个石盘。 只见他双指轻轻一捻,有一滴血缓缓落下,掉在石盘上。 仅一滴血,石盘便像是被浸染了一般,可以见到不断扩散的血色纹路。 血纹在石盘里圈浸染两层后,然后才向外蔓延,朝着南边流去。 樵夫看着石盘,目光变得森然。 魁梧汉子见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伏下脑袋,等待樵夫发话。 “天璇水被人捷足先登了,已经转移到了正南边。”樵夫呼出一口浊气。 魁梧汉子下意识看向南方,同时内心盘算,范围大了——他们在北域。 南边,可以是北域,也可以是中域,甚至是南域,西南域,东南域…… “召集人,重点关注中域。”樵夫沉默片刻后有了决议,吩咐道。 天璇水动了,一定不是巧合!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北斗盘阴盘的持有者出手了。 而阴盘的特点他也是知道的,只有在中域才能探知天下。 阴盘,一旦超限,只会保留最大值。 魁梧汉子不敢多问,其领了命,很快就告辞离去,消失在大山中。 这里,又只剩下了孤伶伶的樵夫。 他拿着树枝一路向北,渐渐地还唱起了山歌,惊走了飞鸟。 …… 东域,纵横山庄旧址。 昔日九流被灭门后,这片土地便被当地人列为禁土,人人谈之色变。 但今日,这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簌簌—— 一道黑影从废墟里一闪而过,他所到之处,引起了一阵骚乱。 “哪里跑!” 有人从隐蔽处追了上来,他个子瘦小,却提着个粗大的狼牙棒。 黑影见状,跑得更快了,向着废墟外面冲了出去。 刷—— 有人在出口恭候多时了,其身材高大,一刀横来,将黑影一分为二。 一个老者被拦腰斩杀,栽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不是那个小娘皮?”瘦个子追了上来,看着老者尸身骂骂咧咧。 大高个摇了摇头,缓缓道:“回去守着,她一定会来了…… 农人需要那个东西,她也需要。” 瘦个子点头,扛着狼牙棒向自己原先躲藏的位置走去。 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有几个人目睹了一切,为首女子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 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滴答—— …… 北塞,真川界,某处府邸。 一个人悠闲地躺在椅子上,用书籍盖着脸,等着知识倾泻而下。 时不时走来走往的下人里,有人心怀鬼胎,看着那人冷笑不已。 授衣农人,你活不长了。 …… 远西域,春风萧瑟。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番大战,人丁稀少,房屋破败,显得有些荒凉。 有人活得战战兢兢,唯唯诺诺,有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哉。 生逢乱世,朝不保夕——尤其是无辜的百姓,任人宰割。 有人立于城墙上。 他是农人,封号剥枣。 …… 农人的大争,越来越近了。 第225章 牡丹美人 新的一年,屋外依旧是风雨飘摇,屋内还是山河无恙,岁月静好。 周穆与田妩儿交心之后,在自己的“野望”下,也为之深谋远虑。 她的身份始终是个雷,不适合抛头露面,更适合幕后工作。 也正是如此,田妩儿潜伏下来,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暗中掌控影与战。 除了周穆的谋划外,黄泉人一事还要查,秋,解二家也要摸底。 …… 元夕,又是一年元夕。 今夜有约,周穆与田妩儿穿着正式,带足了人,前往梦月楼赴会。 梦月楼依惯例,每年都会承办元夕诗会,是全城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 这一天,圣都内几乎所有的才子佳人都汇聚于此——包括少数有身份的人。 元夕,是新年里第一个“玩”节,也是春节之尾,落幕之夜。 周宅内没啥值钱的物件,所以除了少许人留守,其他人都“放了假”。 该吃吃该喝喝,走马亦可观花,美好的时光不容辜负。 周穆没有多少好友,他携田妩儿,与裴辙等人约在一起,同去。 梦月楼不同于绵州的云廊,周穆也不同于往日的屠夫,他已有些身份。 有了身份和地位,他带着红月几人入场,自然没人阻拦。 “大人物”嘛,有侍从是很正常的。 沐缙依旧是一袭白衣,袖口处绣有红纹,他名缙字子红,自然也喜红色。 他走在几人身边,打趣道:“子羡,今夜又有好诗了?” “一首《青玉案》已压得众人喘不过气,再来一首……怕是他们不敢再于元夕提笔……”兰幽笑着附和。 她没什么压力,虽然自幼饱读诗书,但也并不自认是才女。 “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罢了。 周穆闻言哑然,笑着摇了摇头,但众人不信,觉得他又在藏拙。 裴辙见状,很郑重地提醒:“圣都才子桀骜不驯,‘打’服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心生畏惧,自愧不如。” 他可是知道,周穆是名望官,虽然无法再上一层楼,但多博些才名也是极好的。 周穆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有杀手锏——可以助他摆脱名望官的桎梏。 几人有说有笑,到了梦月楼。 梦月楼今夜灯火更盛,各处挂满了大红灯笼,点燃起了油灯。 来往的侍女也换上了新衣,穿梭众人之间,带来香风阵阵。 周穆和裴辙等人的到来,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与惊呼。 谁也无法否认,古今第一的元夕词,便是来自这位惊堂判官之口。 田妩儿默默跟着,她出入人多眼杂的地方,都会以斗笠黑纱掩面。 但其玲珑有致的身段,也让众人一阵遐想——是牡丹榜上的哪位? “听说云岚公也赶了回来……”裴辙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吴家兄妹。” 周穆自然是知道的,云歌郡主早早就告诉了他,还邀他结束后一见。 说白了,她是想见田妩儿。 “哇!” “是牡丹榜的几位,她们一起来了!” “好美……” “谋公子,书公子,画公子?” “……” 周穆等人刚落座之时,梦月楼内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阵骚乱。 有人跑来跑去,周穆等人也凑了过去,看到每层楼的栏杆上长满了人头。 楼下,一群人缓缓走了进来,男子风流倜傥,女子娇艳欲滴。 牡丹榜第二,狐媚儿。 人如其名,她长相妖媚,体态婀娜,穿着淡紫色修身的长裙,上上下下充满了魅惑,一颦一笑间让人沉沦。 她的到来,让一众女子黯然失色——当然,不包括她身边的几位。 她的旁边便是牡丹榜第三,江筱筱,她身穿白色留仙裙,看着文静恬美,但隐隐有一种怯生,弱不禁风的感觉。 其次,便是窦长月,牡丹榜第四,她也是穿着白色长裙,还有黑色针线秀出的月亮轮廓,大大方方地含笑。 牡丹榜第五,韦玉,娇小可爱,穿着粉色罗裙,像一个邻家小妹妹。 牡丹榜第七,赵嫣然,也是极美——她是赵家旁支,赵昉的堂妹。 牡丹榜第八,…… 形形色色的美人,若单拎一个出来,无不是受人追捧的女子。 但在一众“牡丹”里,有的美丽女子也只能甘于平庸,沦为陪衬。 毕竟,大多数人的关注点只在头部的那几人中——也就是狐媚儿,江筱筱,窦长月,韦玉,赵嫣然等人。 今夜,可谓是牡丹美人齐聚, 除了她们,还有几人尚未露面。 名义上的第一美人,云歌郡主。 不比身份,不谈背景,有着民间第一美人之称的梦月楼花魁,符琉儿。 有花的地方,自然也有树——众女之间的三位公子,无不让人艳羡。 有人议论纷纷,个别人以为吃到了大瓜,却遭了同行者的鄙视。 和牡丹美人一起来,有猫腻? 一看就是外地人,若是知道他们间的关系,也就不足为奇。 狐媚儿年长狐琰一岁,是其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是唯一的姐姐。 韦邯与韦玉是堂兄妹。 江羡与江筱筱虽是亲兄妹,但因为两人的性格问题,反而有些生分。 说起来,四大公子里,只有裴辙一个人无亲无戚,是孤家寡人。 不过听说,窦长月似乎对其有意。 似乎为了验证了这种传言,窦长月离了花丛,找了个侍女带路。 她上了楼,远远看见了他们,笑着径直走来:“诸位,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沐缙在裴辙身边,见状挪了挪位置,笑道:“窦仙子,请。” “沐大公子客气了,叫我长月即可……你身边的兰姑娘,才是真仙子……”窦长月笑着回应。 她与兰幽点头,兰幽也礼貌回应——她们二人并无过节。 随后,窦长月一一招呼众人,就连素昧平生的周穆等人,她也叫得出名字。 她缓缓落座,坐在裴辙身边,笑意更甚:“剑公子,又见面了。” 裴辙无言,心想你“又”怼我面前,能不见面吗…… 窦长月的到来是个插曲,其他的公子小姐也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今夜,主要的人物几乎到齐了——唯独不见云歌郡主。 哒哒哒—— 说曹操,曹操到。 第226章 风月 开明八年,元夕,梦月楼。 哒哒哒—— 众人左顾右盼之时,云歌郡主身披红金二色的霞帔出现在了楼上。 她居高临下,犹如一只高傲的凤凰睥睨一切,让人望而生畏。 云歌郡主看起来威武,不近人情,但声音却似一股拂面的春风:“既是诗会,诸位公子小姐大胆点便是……” 云岚公也笑呵呵地走了出来,环视众人:“今夜只关风月,不分高低,请!”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了周穆所在——不知今夜,周穆是否还会带来惊喜。 现目前,有关元夕的几首传世诗词,皆是出自于周穆之口。 众人闻言后跃跃欲试,事后也果真如他所言,最多点评几句。 并且,云岚公多是说的好话——珠玉在后,他也就没那么挑剔了。 都是大燕未来的俊才,他总归要给众人一点信心,以免失了少年朝气。 “人月圆,元夕。 晓昏才觉春来晚,轻拭眼间霜。妃梅黛草,魂兮去处,薹芥初黄。 皓然星斗,拥云拱月,如入松乡。暮欢灯泛,青泥尽散,人走瑶窗。” 又有人献诗,周穆晃眼间却是个熟人——绵州陈家,陈扬。 陈扬与他“不熟”,许久未见,也成了个淡定自若的翩翩公子。 曾经的飞扬跋扈,仿佛被岁月洗净,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一点痕迹。 云岚公对于陈扬的出现并不意外,其与他一道来京,提前准备几月后的春闱。 浪子回头,云岚公很是欣慰。 陈扬充满了自信,一步一句,虽然众人对他陌生,但也不吝掌声。 他笑着答谢了所有人,也包括周穆,他向着其所在之处,深深作揖。 恩怨已分,再无纠缠。 周穆也拱手回应,他与陈扬之间的矛盾不深,无非是年少轻狂罢了。 陈扬离场,他的诗词引来了一波小高潮,然后又归于平淡。 直到江筱筱出手了,她看着怯懦,但若谈文论诗,牡丹榜上当首。 其送上来的诗也的确是佳作,让人读了之后赞叹连连,也不由惋惜。 多好的一个女子,太内向了。 “江筱筱一直如此?”周穆问道,她才华横溢,只是怯懦,不怎么表现。 裴辙没有回答,倒是旁边的窦长月应了声:“筱筱她呀,命苦…… 她的母亲因生她难产而死,而她身子也弱,从小隔三差五便有一场病。 后来三岁左右,她更是生了一场大病,虽然挨过来了,但也变了一个人……” “我感觉,江家兄妹的关系不太融洽?”田妩儿出声,她看出了点端倪。 窦长月也没有隐瞒,点头解释道:“小时候他们还挺好的。 后来两人长大了一些,画公子性子变得冷漠,筱筱也愈发怪异…… 他们几乎不怎么说话了……渐渐地,兄妹俩的关系也疏远了。” 周穆对画公子的性格也早有耳闻,他是痴人,醉心于画画。 性格孤僻之人,大多苦命——他们的苦,或是来自幼年丧母。 江筱筱之后,再无人送诗献词,因为有一个女子缓缓上了台。 梦月楼花魁,符琉儿。 只论姿色,符琉儿与狐媚儿,江筱筱等人同居一流,难分秋色。 而且与兰幽,赵嫣然等人相比,她也璀璨夺目,毫不逊色。 牡丹榜上,她的排名低了。 符琉儿站在中央,让人目不转睛,贪婪地捕获着眼前的美色。 她动了,手很轻盈,脚步也是轻飘飘的,像一片鸿毛,徜徉月光下。 随着她的舞动,她的身边似乎也越来越虚幻,只看得见美人飘摇。 周穆看着此时的符琉儿,想起了蓉都云烟缠里,一舞惊鸿的佘文君。 符琉儿还在继续,其身段柔美,手舞足蹈间,像是溅起来了水花。 是媚术,也是幻术。 一切美好终有落幕,符琉儿在月色下隐去,等众人回味过来,只剩一滩月光。 刚才发生了什么? 众人皆忘了,就连周穆也记不清了。 他只知有人跳舞,跳的是什么,舞者长什么样,有选择的模糊了。 符琉儿的容貌不可忘,他是忘了跳起来的符琉儿,是怎样的风华。 朦朦胧胧,如梦如幻。 “这是幻神舞,舞者兼修媚术与幻术……难得啊。”裴辙见周穆几个的状态,便知他们从未来过,提醒道。 幻神舞,除非先有了堤防,带着破妄之心观舞,否则防不了此媚术,幻术。 符琉儿走得悄无声息,她之后是狐媚儿,其媚眼如丝,长腿如玉。 狐媚儿,重在一个“媚”字,其不修媚术,却无处不散发着骨子里的媚意。 道听途说,她也最善舞蹈——不过,只有传闻,无人有福得见。 她缓缓到了楼下,自然不是为了献舞,而是献诗——她之诗才,也如其美色。 “狐媚儿不简单,她文武双全……据说,其还有修为在身。” 裴辙每至一人上场,他若是知道其底细,都会抖露了出来。 周穆与田妩儿并不意外,无论是四贤,还是牡丹榜前几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里是圣都,天下英才多聚于此——小瞧他们,就是小瞧天下人。 周穆可没狂妄到这种地步。 月上梢头,接下来的时间里,早有准备的才子们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一篇又一篇诗词响起在了梦月楼,让少数人梦回到了数十年前。 在当时的第一高楼上,游歇八步成了诗,三口酒也吐了词。 一夜之后,他成就了大燕第一才子之名,无人不服。 如今,在周穆的“激励”下,梦月楼复制着当年的盛景。 一个个才子佳人铆足了劲,使出了浑身解数,颂出了呕心沥血之作。 为的,就是拂去眼前的“阴霾”。 “子羡,他们可是将你视为了对手,一个个都想干翻你……” 沐缙喝多了些,嘴里带着浑气,兰幽见状,拿起个果子塞住了他的嘴。 两人一番动作,看得窦长月轻笑不已,她削着苹果,眼睛已弯成了月牙。 “给。” 窦长月将削好的苹果凑到了裴辙的面前,认真地看着他。 裴辙迟疑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咬上一口——挺甜的。 周穆见状有些羡慕,扭头看向了田妩儿,却见她正盯着自己。 也罢,自己动手吧…… 周穆伸手向果盘摸去,却碰到了一个冰冷的柔夷——是田妩儿。 她的目标,也是一个苹果。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的身后,红月面无表情地看着,殷凤来则是一脸唏嘘。 嘴巴里的糖葫芦,忽然不香了。 第227章 生查子 元夕,是一年之中第一个月圆夜,也是诗会最盛之时。 很多才子为了在此诗会上一鸣惊人,提前数月便着手准备了。 尤其是去年重阳,很多人受了周穆的刺激,暗自发誓要找回场子。 圣都才子,不容外人“寻衅”。 …… 梦月楼内,欢声笑语。 四大公子依据惯例献了诗词,无一例外,皆是名列前茅。 四人之下的第一人——白发公子吴衿,他走了个过场,献上一首诗。 除了素有才名的几位公子,包括沐缙,几大纨绔在内之人,也都有出手。 总是,“才子”们这边热闹非凡。 而牡丹美人那边也不甘示弱,窦长月,赵嫣然等人先后露面,赚足了吆喝。 但是,也有两人打了酱油。 其中一人正是兰幽,她虽然习文,但对附庸风雅没太大的兴趣。 另一人则是韦玉,她非嫡系,也就无人盯着她成材——若是吃吃喝喝还行,但诗词方面,她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 哒哒哒—— 云歌郡主见无人回应,也走上前来,赋诗一首,歌颂今夕之晚霞,言尽霸气。 掌声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大部分人的目光闪烁,落在了周穆身上。 今夜,只有周穆还未出面——他知道,是福是祸,都躲不过。 啪啪啪—— 拍掌的是梦月楼的寒衣,她得到了云歌郡主的指示,让人献上最后一舞。 压轴出场的人,前戏嘛…… 最后一舞的人是薛杳杳,她仅次于符琉儿,最擅长傀儡舞。 傀儡舞的风格诡异,伴舞也是身体僵硬,伴乐更是恢宏的悲鸣——在梦月楼这种繁华而热闹的地方,对比强烈。 满足了众人的猎奇心理。 “傀儡舞……傀儡火案便是自此舞而来……”沐缙叹道,每次观看,都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会哆嗦一下。 虽然他未曾亲见傀儡火案发生,但从听到的字里行间中,也能看出惊悚。 兰幽看着“胆小”的沐缙,豪爽一笑:“有什么好害怕的?就一桩诡案罢了……况且,过去这么久了……” “兰小姐此言差矣……傀儡火案,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有人路过,忍不住出声了。 周穆等人看去,是两个人,其中一人五大三粗——月华庭指挥使,孟行水。 方才开口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一个青年,其人看着有些放荡不羁,嘴角总挂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微笑。 “孟指挥使,荀指挥使。”沐缙等人认识,起身招呼道。 孟行水点头回应,而青年还打量着周穆,问道:“你就是周穆?” “正是在下……”周穆不曾见过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嘿,我听老亓提到过你……幸会,在下荀去忧。”青年嘴角弧度更甚。 他名荀去忧,是月华庭的又一名指挥使,年纪轻轻已是七衍气境。 周穆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亓鸿还认识个“大人物”。 荀去忧与人自来熟,稍稍寒暄后便兄弟相称:“今夜,就等着周老弟大展身……大放光彩了!” “说笑了……”周穆谦虚道,但并没有推诿,本来他也逃不掉了。 荀去忧二人还有事,待他们走了,裴辙才缓缓说道:“月华庭来了两位指挥使……恐楼上,有大人物。” 月华庭人,可没这个闲情逸致来梦月楼——就算来了,他们也不会现身。 “管他呢……唉,子羡,到你了!”沐缙不在意,他关心的是诗会。 薛杳杳跳完了,又安静了几分。 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众人对其,又“爱”又恨。 周穆缓缓起身,田妩儿为他整了整衣裳,看着他笑着走了下去。 这一刻,他光芒万丈。 周穆下了楼,思绪万千——他既然应了,就闹大些吧。 田妩儿也喜欢,况且,她多半还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吧。 “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这是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在周穆心中,稍逊青玉案三分。 周穆出了声,全场却陷入鸦雀无声之中,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本来周穆的两首元夕词就挂在榜前,甚至力压游歇,成了第一第二。 如今他又来一首,三甲全占了。 …… 众人沉默,有人却不服了。 “周公子文采斐然呐,不知今夜,可要学那游太息‘舌战群儒’?” “咦……这个主意不错,本公子喜欢!” 说话的二人坐在书公子附近,先者是个白衣公子,后者是个黑衣公子。 窦长月看到黑衣公子时,有些无奈:“又是这混小子……” 圣都有四贤七纨绔,其中七纨绔已没了两人——狐彦“老死”,赵邦没了全尸。 剩下五人,分别是雄家雄览,王家王霖,李家李琦,窦家窦庆,韦家韦诸。 刚才那白衣公子便是王霖,黑衣公子则是窦长月的弟弟,窦庆。 两人明显不服气,一唱一和之间,似将周穆架在火上烤。 但是周穆并不在意——本来,他也是要“成全”所有人的。 “既然如此……请吧!” 周穆淡然一笑,让人搬来了一个椅子,倚靠着背架,蔑视前方。 他的前方,正是一众才子。 …… 今夜特殊,梦月楼封了上面几层,只启用了六楼之下,而才子们依照各自的身份,坐在四,三,二,一楼。 至于五楼,六楼,上面有封闭的包厢,提供给身份“尊贵”的客人。 越往上,其内人的身份越尊贵。 …… 六楼,天字二号。 “有趣,有趣……” 一个穿着淡金长袍的儒雅公子,他将茶盏端在了嘴边,露出神秘的微笑。 四皇子,逍遥王洛仙。 他的对面,还有两个淡金长袍男子对坐着,其一人沉稳,一人轻佻。 七皇子,游山王洛熙。 八皇子,戏水王洛逸。 …… 隔壁,天字一号。 包厢内香气缭绕,太子洛瑜又点了一炉熏木,与旁边的白发老头闲聊。 “太子殿下,这就是你看好的那个人?”透过窗子看下去,白发老头能见到一个充满自信的年轻人。 太子洛瑜很是悠然,他摇晃着茶盏,缓缓回答:“是…… 后面有机会,暗中帮衬一下……” 白发老头点头,举手之劳罢了——他,大燕左相,江攸之。 第228章 统治力 梦月楼,一楼。 周穆孤身靠着椅子,睥睨众人,而众人不敢吭声,似乎酝酿着什么。 楼上,天字三号房。 高居上座的是个一个老者,他生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 雄非鱼,乃大燕右相。 “这少年,气度不凡呐……他,是何人门人?”雄非鱼赞叹,如同见着一块璞玉。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窗边,有个肃穆的中年男子在观察楼下,同时回答道:“并无师承……若要说有,云岚公对他很是看重。” 刑部尚书,狐宪。 “没有师承……是太子一党?”雄非鱼身为右相,不曾关注过一个小人物。 第一才子之名,只是添头。 另有一个肥胖的男子悠然喝茶,闻言插上话:“听手下人说,太子曾招揽过他,但似乎没成…… 另外,裴小侯爷,沐家公子,兰家小姐与他走得很近……” 吏部尚书,李籍。 “沐缙?” “是。” “虽是沐家嫡子,但其游手好闲,向来不问朝事……”雄非鱼对于“对手”也有了解,缓缓出声。 至于另二人,都是中立。 有一个面貌老实的人在附近,欲言又止,让雄非鱼瞧见了:“有事就说。” “周穆,正是钱家纵火案最初的侦办者……”老实人见状回答。 他是新任的吏部尚书,纪固。 正是因为钱家纵火案,引出了赵昉的事情,然后才有他的上位。 他对此事,比众人都上心。 钱家纵火案,先是由周穆发现疑点,裴辙出面,月华庭收了尾。 月华庭收尾收的只是纵火案——黄泉人所为,不了了之。 至于案子里赵昉等人的问题,是裴辙带着黎清等人彻查后揪出来。 所有人都以为是赵昉做事不干净,留下了把柄,才引火上身。 殊不知,赵仁对此案的推动,提供了最关键和直接的证据。 “嗯……” “不过,他并非针对我们……相关涉案人员,包括太子的人,都处理了……” 纪固补充道,他说话都带有目的性——只是他的目的,其他人不知。 “如此,能拉拢则拉拢吧。”雄非鱼下了定论,中立的人也没必要敌对。 树敌太多,不是好事——中立的势力,虽然看起来零零散散,但合起来也不小。 “是。”纪固应下。 …… 楼下,周穆久等无事,看向刚才出声的两人,笑道:“何时开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言尽霸气——他之一人,可压众才子。 白衣公子王霖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出声道:“既是‘舌战群儒’,自然是我们出题考校你……” “不!”周穆起身,摇了摇头,轻笑道,“非是考校,而是请教……” 好狂妄的口气! 王霖感觉自己不被重视,受到了冒犯——殊不知,是他先挑起争端的。 “便是请教……今夜,让我等领略一下大燕第一才子的风采!” 云歌郡主突然出声,她自然是为了帮衬周穆,同时也暗含期待。 她也是慕名许久了…… 有了云歌郡主的定调,王霖也再反驳,而是轻哼后说道:“我之题目,夏……不知道周公子,可有……” 王霖话还没说完,却见周穆踱步一停,朗声道:“有了,七绝……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宋代杨万里的《小池》,以池塘美景,描尽初夏时分的清新。 好诗! 云岚公,江攸之等人动容,不仅是好诗,还是脱口而出,未反复雕琢的。 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真才!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此诗一出,很多人的心态变了。 此前对周穆不熟的江攸之等人,不约而同地重视起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楼下稍显安静,先是田妩儿鼓了掌,然后掌声似燎原之火响了起来。 单凭诗才,他们不如…… “好!”黑衣公子窦庆见状手都拍红了,他最喜欢的便是凑热闹。 王霖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周穆答得极好,不情愿地拱手坐下。 他落座时,还瞪了窦庆一眼——这人跟着瞎起哄,这么快就“投敌”了。 “我来我来!”窦庆并未理睬王霖,而是起身喊道,“秋!” 周穆又走一步,停了:“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是秋,更是愁。 “佩服,佩服。”窦庆有点点文墨在肚子里,不多,但也足够。 他也坐下,看向附近其他人。 谋公子狐琰也来了兴致,他并不是奔着刁难周穆去的,而是单纯想看看周穆的极限——他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起身,朝着周穆恭敬一礼,笑道:“周兄……天下第一才,名副其实,不过我也想来讨首诗……冬吧。” 他本来想说“谋”,但这个就有点抽象了,搁他他也不会啊…… 周穆看着他起身,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没想到却是这么简单的题目。 “五绝…… 绿蚁新醅(pei1)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似乎生怕狐琰反悔,周穆这次走都没走,直接念了出来。 白居易的《问刘十九》,无“冬”而处处有寒冷之意。 狐琰懵圈了,这么快? “可否?”周穆笑问。 狐琰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浊气,赞叹道:“论文采,我不如你。” 众人一片哗然,左顾右盼,他们竟然听到狐琰当众承认不如周穆。 这可是四贤之一,谋公子啊! “要我说,春夏秋冬太俗套了,不如我来问一个……书。” 说话的是书公子韦邯,他笑眯眯的,似乎没啥坏心思一样。 周穆瞥了他一眼,再走一步,一止——众人的心也跟着停顿了。 “七绝……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果然,这家伙是个变态! 众人内心咆哮,他不仅“对答如流”,还首首让人望尘莫及。 真就周穆出品,必属精品? 第229章 背诗 梦月楼,此时无声胜有声, 很多人面上看着平静,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不能自已。 周穆一个人傲立在楼下,即便有人在楼上,他也能感觉到一览众山小。 韦邯见状目光一聚,没有说话,而是拱手后坐下,不再作声。 “子羡,心痒了……”接下来的出面的人却是周穆好友,裴辙。 他向周穆投去歉意的目光——他只是想见证一下周穆的“高光”。 “书公子用书,那我就用‘剑’吧。”裴辙说道,这并不是个难题。 周穆笑着点头回应,他并未多想,无非是多“背”一首诗词罢了。 “五绝……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周穆熟悉的一步一顿,一首诗——贾岛的《剑客》,杀气甚重。 “好,这才是吾辈剑客该有之样!”裴辙不吝赞叹,拍手称快。 接下来,所有人又将目光看向了画公子江羡的方向,却不见了他的影子。 画公子人呢? “水老头,画公子人呢?”窦庆离得近,他向一个眯眯眼的老者问道。 老者名为水生,是画公子江羡的老仆——画公子在哪,他在哪。 水生闻言笑呵呵地,眼睛更小了,他和蔼道:“画公子来了灵感,闭关去了。” 闭关,自然是作画。 “无趣……”窦庆嘟囔,他可不敢打扰画公子作画,只能小声吐槽。 白发公子吴衿见众公子不言,起身向周穆行礼,说道:“子羡,我也来讨一首诗……带‘白发’二字便可。” 周穆顺着吴衿的声音看了过去,也见到了他身边的吴沁,明权二人。 明权打了个招呼,而吴沁则是面带歉意,有些不敢对视。 “七绝……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唐珙的《题龙阳县青草湖》,一首浪漫至极的诗,让众人为之沉醉。 便是田妩儿也不由地眨了眨布灵布灵的大眼睛,满是憧憬。 世间之美,人人愿往。 众人有些麻木了——这么多诗词,随便一首便是曾经诗会上的王炸。 如今,他像是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周公子,不知写过‘情’否?”狐媚儿娇笑出声,看着周穆暗送秋波。 周穆无视了她,转身看向田妩儿,缓缓道:“有……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范成大的《车遥遥篇》,非诗,非词,而是杂言乐府。 其中,周穆最喜欢的便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句。 田妩儿与周穆隔着黑纱对视,嘴角的弧度也抑制不住了,周穆看不见,但察觉到了,再度开口:“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七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李之仪的《卜算子》,元稹的《离思五首·其四》,大多情诗难去愁。 一连三首,将众人麻木的门槛再次提高了——见过发(zhuang)光(bi)的,没见过发光发得这么亮的。 狐媚儿也看向了田妩儿,想必面纱后也是个惊天的美人儿:“往后,怕是当今天下无人敢以诗示爱了……” 她笑着抿嘴坐下,看向了其他女子——其中有人也跃跃欲试。 “周公子,小女子斗胆来讨要一些有关‘思’的情诗……” 说话的是看着大方,但却有些沉默寡言的赵嫣然,她说完便叹了叹气。 显然,她有故事。 “五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xie2),此物最相思。” 王维的《相思》,广为流传。 赵嫣然也听得入神了,回过神来,才吞吞吐吐道:“可否,再带点‘菊’?” 命题被“菊”缩小了,周穆走了两步, 才想到一个:“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李煜的《长相思》,有“思”也有“菊”,非常合题。 赵嫣然听了默念几次,而后行了大礼:“多谢周公子赐诗……” 她是有所图,而非刁难。 周穆笑着点头回应,而后看向尚未出面的几女——江筱筱,韦玉等人。 江筱筱性子怯懦,此前连献诗都躲在后面,让别人代颂。 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会出面了,更不会“讨教”了。 韦玉也没有动静,她还在吃着糕点,见众人望来,呆萌地眨了眨眼。 至于窦长月,兰幽二人,两人不仅是“自己人”,一个为免麻烦,一个只知舞刀弄枪,对此不感兴趣。 “我来吧……” 出声的是吴沁,她似乎内心斗争了很久,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复杂:“周公子,我求一个‘忘’。”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周穆满足了她的愿望,思索片刻后颂出了苏轼的《定风波》。 人生若只如初见,她与他的初见在云廊,当时一切都是美好的。 只不过,遇见田妩儿之前,他脑子里揣着个蓦然回首的“她”。 而遇见田妩儿之后,他心里被填满了,有也仅有一个她。 有些事情,何必“忘记”——未来无关,走出去即可。 剪不断,理还乱,不仅仅是离愁…… “多谢周公子。”吴沁欠身回礼,坐下后嘴里还念念叨叨。 周穆见状呼出一鼻浊气,环视一圈后,见无人再欲开口,准备走了。 哒哒哒—— 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是个腰间佩剑,身姿婀娜的黑衣女子。 “周公子,我家公子请赐……” 周穆看去,此女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了! 太子的人,幽兰。 第230章 天下第一 梦月楼,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我家公子,求一个‘豪放’!” 幽兰与兰幽,两人的名字一字不差,但性格却是迥然不同。 假笑女孩,这是周穆对幽兰的评价——别看她很有礼貌,腰间的佩剑不是玩笑。 看来今夜,太子就在楼上。 认识幽兰并明白这一点的不止周穆一人,有的纨绔也不是傻瓜。 他们噤若寒蝉,忽然夹起了尾巴,不敢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豪放?”周穆重复了一遍,笑着道,“想要几首?” 豪放的诗词,可太多了…… 周穆冷不丁的反问,让素来稳重的幽兰都愣了一下,然后笑若春风:“周公子说笑了……自然越多越好。” “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lei4)江月。 南乡子……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mou2),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两宋有苏辛,唐时有李刘,周穆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些人。 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辛弃疾的《南乡子》。 似乎被太子一句“豪放”吊起了胃口,周穆突然诗兴大发,一步一首。 “望江南……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一连十数首,周穆在尽情朗诵,而旁人早已惊呆了,脑子一片空。 现场可谓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随着最后《将进酒》的余音结束,周穆咂咂嘴,口干了。 回首一望,田妩儿回以微笑。 …… 天字一号房。 “这是什么怪物?” 江攸之的世界观遭到了冲击,他悠悠醒转,有些难以置信。 孤篇或是昙花一现,但周穆首首是传世佳作,这是何等的大才? 太子也木讷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周穆有才,但没有想到他如此有才华。 其才华之横溢,怕是风雨湖干涸,他也能将之灌满吧。 “我也很意外……”太子洛瑜叹了叹,他的关注看来还是不够。 其他的天字房内,亦不外乎如此。 …… 周穆静候楼下,等众人回味过来,才缓缓向幽兰问道:“可否?” 幽兰如坠梦中,蓦然惊醒,下意识看向楼上,却见太子出现在了窗边。 “甚好,甚好……大燕第一才子,非你莫属!” 洛瑜的声音响彻在了梦月楼,所有人听到了,但没有一个人反驳。 一是反驳不了太子,二是反驳不了事实——如此局面,已经很明了了。 谁要是反对了,恐怕会被人扣上个妒才,不自知的帽子。 “多谢楼上的公子!”周穆轻笑,很默契地没有道明洛瑜的身份。 虽然很多人,已经知道是太子了。 咳—— 等太子离开窗边,周穆轻咳一声,环视众人:“还有谁?” 婉约派,诗圣的诗词还薅得少,他还有大把的“底牌”…… 四皇子等人没有动静,雄非鱼等人更没理由反对——这一串豪放诗词,足够了。 没人吭声,便是默认。 周穆见状笑了,幽幽说道:“既然没人指教我了,我倒是……” 他顿了顿,笑意更甚,让一众才子心里打鼓,难道他要反攻了? “我有一首诗,要送给一个人……”周穆接着轻声说道。 众人猜疑更甚,尤其是刚才“得罪”过周穆的王霖,更是冷汗直流。 要是被周穆写进诗里大骂,他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周穆并不知道他们的丰富的内心活动,转身看向了田妩儿。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白的《清平调》,周穆向着田妩儿念道,自然是送给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加掩饰地看向田妩儿,众人也都发现了,纷纷打量起来。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也应是一个绝色女子——恐不逊于狐媚儿。 毕竟,周穆可是无视了狐媚儿。 “天下第一,实至名归……”有声音自楼上传来,是天字二号房。 四皇子洛仙带着他的两个异母弟弟来到窗边,向着周穆致意。 周穆虽然不认识三人,但观他们的衣饰也能看出其身份之尊贵。 多半也是皇子…… “多谢公子夸赞。”周穆拱手回礼,与人交好,才是处世之道。 天字三号房,雄非鱼见状也让狐宪出面,对周穆赞赏有加。 天字前三号房像是起了个头,所有包厢的人也纷纷示好,表达善意。 …… 天字九号房,是月华庭诸人。 “不简单呐……” 荀去忧没有露面,他蹲在窗边感慨道,又出了一个游歇——不,比游歇更强。 这天下,终究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孟行水对这些风雅之事没啥兴趣,他来这里,只为护卫皇子的安全。 单论月华庭的职能,他们无须关注皇子安全,但上头有令,他们只能照做。 …… 所有人都被周穆“打”服了,周穆也知道元夕落幕了。 果然,云歌郡主出来讲了些场面话,便宣布元夕诗会结束了。 周穆与一众公子美人道别,有些应付不来,便丢下一句话溜了: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第231章 青云盟 元夕,尾声。 周穆从梦月楼“逃”了出来之后,并没有径直回去,而是绕到了旁边。 旁边是梦月楼配套的私院,有一个女子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女子年约三十,一身红色的盛装——血刺绣,景雅雅。 “景将军?”周穆来到这里,自然是得了云歌郡主的邀请。 今夜,该是他们正式结盟的时候了。 “正是……”景雅雅刚才也在梦月楼,对几人印象颇深,她指了指面前的石桌,轻笑道:“几位,稍等片刻。” 周穆与田妩儿对视后坐下了,而红月,殷凤来等人则是守在身后。 “这位,想必就是青云山的山主,田大山主了吧。”景雅雅出声,她满是笑意地看着黑纱蒙面的田妩儿。 田妩儿点了点头,取下了斗笠与面纱,将自己的绝美容貌展现了出来。 果然是个美人! 景雅雅心中赞叹,而后幽幽说道:“田大山主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是七衍气境……八衍之境,恐怕也唾手可得了。” 田妩儿摇了摇头,叹道:“一衍一天关,不知在气血衰败前能不能突破……”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田妩儿不会傻到和刚见的人透露自己的情况。 “周公子的人也不简单呐……”景雅雅又将目光放在了殷凤来与红月身上。 一个六衍气境的刀客,一个五衍气境的枪客——重点是都很年轻。 这股力量,不弱了。 周穆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看着周围,问道:“等下去哪?” 这里,不像是待客之地。 “驸马府。”景雅雅没有遮掩,直截了当,“刚好,云岚公对周公子可是念念不忘……如此,今夜也不用赶回去了。” “云岚公也有参与?” “没有。”景雅雅摇头,她们只是借用一下驸马府罢了。 总不至于让他们夜宿郡主府——这传出去,怕是污了郡主的名声。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云歌郡主也与云岚公宴完了宾客,推门而入。 “哈哈哈,你小子果然深藏不露!”云岚公大笑着走近。 今夜,周穆可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甚至是惊吓。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怪物……才? 周穆见云岚公走来,恭敬行礼:“云岚公,别来无恙……” 云岚公曾经为他“造势”,谋得了圣人恩赐,直接成了秀才。 “雅雅,你也在……还有你小子,走……总算找了个好时机,去我府上,不醉不休!”云岚公笑着招呼景雅雅,而后拉着周穆就要往外面马车上去。 “山主?”云歌郡主安静地跟了进来,其目光一直放在田妩儿身上。 田妩儿颔首回应,释放了善意。 长公主一脉虽也是天家人,但她们是好人——当年吴氏“谋逆”,长公主是第一个提出质疑的人。 只不过女子式微,她的话“无人在乎”,不了了之。 “紫藤,让人送来美酒……唔,直接送去驸马府!”周穆被云岚公拉出了门,回首向紫藤吩咐道。 景雅雅跟在身边,闻言眼前一亮,大大方方说道:“多来点!” “好嘞。”紫藤圆滑,应声离去——酒这东西,本来就是送人最佳。 …… 驸马府,也在城南,其府占地面积不小,但看起来简约而朴素。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将进酒,杯莫停……” 云岚公端起酒樽,现学现卖——今夜高兴,显然喝多了。 他本来酒量也不好,几杯天仙醉入喉,他有些不胜酒力,迷迷糊糊。 “福伯,将爹爹扶回去吧。”云歌郡主发自内心地笑了。 云岚公醉倒,得多么开心呐…… 福伯是驸马府上的管家,他见状吆喝着仆人丫鬟,将云岚公抬到里屋去了。 酒友,就只剩下了景雅雅与田妩儿两人,她们小口嘬,十分“惬意”。 “雅雅姐,我们去后院吧。”云歌郡主看得清楚,适时找了个台阶。 “好!”景雅雅闻言倏地起身——她此前未曾喝过天仙醉,难免起猛了。 堂堂血刺绣,不敢喝了…… 众人并不知道其中的插曲,收拾一番后移步到了后院。 驸马府的后院很大,但几乎是闲置的——因为这里没有女眷。 长公主有长公主府,云歌郡主有郡主府,自然没人常住这里。 …… 后院,有花有树,还有明月。 云歌郡主端坐在院中石桌旁,而景雅雅站在身后,时不时打着哈欠。 “困”了,乏了。 她们的对面,周穆与田妩儿并肩同坐,表情也很正经,目光有神。 之前他们只是口头上结盟,如今人到齐了,自然是正式结盟。 “我先来开诚布公一下……我麾下有云丛人,云丛卫。 云丛卫数千人,将军一职,由雅雅姐担任,她是八衍气境高手。 统领四人……花鸦,银流,霜秋,夜禾,皆是上境高手。” 她说的自然是明面上的势力,暗中的势力也不可能抬到明面上说。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暗处走来了四个女子,千娇百媚,各有风情。 肩上绣花,身穿“清凉”红甲,露出了小蛮腰的花鸦。 表情肃穆,手持长枪,看起来一丝不苟的银甲女将,银流。 面若冷霜,身穿雪白与秋黄长裙,带着萧瑟之气的剑客,霜秋。 黑袍蔽身,但难掩其中曼妙,夜禾此时掀开了头罩,嘴角含笑。 四人是上境高手,有一半人是七衍气境——花鸦,霜秋。 “又见面了,府主大人……”花鸦笑着招呼,但没有曾经的嗲声嗲气。 毕竟,田妩儿在这呢。 田妩儿看向众女,回应道:“青云山有五军,人数皆在一千以上……青天,青地,青蛇,青凤,青云。 另有编外一军,青华。 山主,我,七衍气境。 山祭,周穆,五衍气境。 副山主有二人,邵安,知川婆婆,他们皆是上境高手。 护山将有六人,萧罕之,萧二,孔芊芊,娄风,司马性,秦甘。 其中,只有萧罕之是上境高手……” 萧二是萧泓之的副将,也是曾经萧家的人,实力不强,只有三衍气境。 他虽然修为低,但冲锋陷阵方面深得萧泓之的真传,十分勇猛,以一敌百。 至于秦甘,他率领的青华军挂靠在青云山上,自然也受封了护山将之位。 双方一番透底算是交了心,没有歃血为盟,而是掬起“月光”为盟。 月光,自然是周家的美酒——月光掬。 盟成,青云山,云丛人。 青云盟。 第232章 土豆入朝 开明八年,元夕之后。 周穆出名了。 他的诗词如平地惊雷一般,给初春的大燕注入了新鲜的“活力”。 懂的,或不懂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来——又一个游歇出现了。 周穆,博得天下第一才子之称。 天下第一才子代表着偌大的名望,也为他未来的路作了铺垫。 土豆,该新鲜出“炉”。 毕竟刚刚成名之际,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人们的关注中,很容易扩大影响。 影也在暗中运作,推波助澜,炒作天降的“神物”——土豆。 不过,土豆本来也是个“神物”,并非完全靠炒作。 …… 正月廿七,永政殿。 永政殿位于大燕皇宫的南端,是圣人朝见群臣,听政的场所。 圣人高高在上,其所在之台阶,也称为陛,故也称为陛下。 其下,太子得圣人赐座,位于陛前——自其成年,便要理政了。 再下,文官在右,武官在左。 大燕重文轻武,且以右为尊,例如常说的左迁便是贬职之意。 朝堂上,文武两官泾渭分明,文官显然势大,而留守在京的武官,仅有几个官阶稍小的将军或校尉。 “诸位爱卿,朕听闻民间出现了一个神物,好像叫什么……土豆?” 圣人端坐在龙椅上,他看面相是一个文人,看身材却更像一个武人。 文武双全?实则两个都不沾边。 “禀圣人,确有此事,是长宁府府主外出觅见的……此物名为土豆,产量惊人,可饱口腹。”江攸之站了出来,恭敬回话。 “哦……此物当真有这般神奇?”圣人只是道听途说,有些疑惑。 江攸之有些迟疑,然后如实说道:“长宁府的人是这样说的……” 言下之意,他也不知真伪。 “圣人,臣已与长宁府府主周穆取得了联系……”雄非鱼站了出来,言之凿凿,“情况属实……料想,他也不敢欺瞒圣人。” “此物在何处?带来了吗?”圣人见两相难得一致,更加好奇了。 雄非鱼显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回答道:“长宁府府主,周穆,他此刻正携神物于殿外等候……” “宣!”圣人来了兴致。 “宣长宁府府主,周穆,觐见!” 说话的是张忠,他扯着公鸭嗓子喊道,掀起了一番接力。 张忠是圣人内侍,且是三大内侍之一——另外两人,则是濮阳春冬,言必去。 他主要负责圣人的日常起居,同行同去,随时伺候在圣人身边。 而濮阳春冬是八衍高手,更像是贴身侍卫,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善交际。 至于言必去,圣人下旨后,所有重要内容都是由他来宣读。 某程度上说,见圣旨如见圣人,见言必去更像是直面圣人。 哒哒哒—— 周穆候在殿外,自然也听到了宣言,他跟着小太监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第一次入朝,他难免有些紧张——这可是圣人,大燕之主。 好在圣人虽然昏庸无能,但也不是个嗜杀暴虐之人,否则周穆才不会来。 以身试险,周穆更喜欢有把握地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朝堂上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周穆,打量着这个最近风生云起的才子。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当年都被游歇“打服了”,而听说周穆比游歇更加变态。 早生十几年,也不错…… 周穆走了进来,恭敬行礼,却见圣人盯着他,赶紧低了下脑袋。 圣人没有理会周穆的小动作,他也对这个才子好奇得很呐。 元夕诗会闹得整个圣都,乃至中域都沸沸扬扬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上一个天下第一,犹如流星划过一般转瞬即逝,让他叹惋了好久。 如今,又出了一个天下第一。 “土豆在哪里?”圣人和蔼一笑,他抛去杂念,回到了正事上。 他虽问,但却看着周穆手中捧着的白布——其下应该就是“神物”。 周穆闻言,将白布打开后,高举于头上,大声道:“圣人,这便是土豆……” 张忠见状,下了台阶检查一番,然后给圣人呈递上来。 土豆也入朝了——只是土豆的模样,有些丑陋。 “此物真有民间说得那般神奇?”圣人翻看着小小的土豆,不见半点仙气 周穆回答:“亩产二十石,不在话下……且其培育容易,生长仅需三个月。” 十斗为一石,一石为一百二十斤。 站在一旁,一直对此颇感兴趣的司农寺卿,桃山,他大惊道:“多少?” “至少二十石……”周穆重复,其实他还是算少了——为免各种意外。 欺君,要砍头的呐…… “你确定?”桃山再次问道,语气有些激动,显得像是质问。 周穆点了点头,没有在意。 圣人很久未曾过问农事了,不明所以,故作高深道:“桃寺卿,如何?” “禀圣人,天佑我大燕呐……现今粮食,平均亩产只有二,三石。”桃山激动起来,兴奋地手舞足蹈。 在场许多官员闻言后才恍然大悟——这土豆,竟然是现下粮食的十倍亩产! 他们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却见文官之中走出来了一个老头。 老头名为桓泷,是太子少傅。 “圣人,诸位,这仅是他的一面之词,可不要轻信……”桓泷大声说道。 太子安静地坐在圣人之下,看着跳出来的桓泷有些无奈。 他就是这么个脾气,虽然名义上是太子派系,但向来严苛,对事不对人。 “桓少傅此言有理,依老臣之见,此事还有待验证……”王资也悠悠出声。 王资,王家的老爷子,也是圣人太师——三公里面,唯一一个还未致仕的。 圣人见王资既然开口了,便拿定了主意:“如此,依王太师所言。” “禀圣人……周穆此番献上神物,若是真的,可谓是大功……至于验证,可交由桃大人了。”户部尚书纪固说道。 桃山点头同意,他是司农寺卿,这个“重担”他当仁不让。 圣人觉得也是这么个理:“纪卿所言极是,朕向来赏罚分明…… 有功,就得赏……周卿,你想要什么?” 圣人只说了赏,至于罚则没必要说了——欺君之罪,当诛。 捅到永政殿了,还能有假? 第233章 巡抚 大燕皇宫,永政殿。 巍峨兮宸宇,如临白玉京;威武兮尊者,更胜天上人。 圣人悠然地坐在龙椅上,张忠则恭敬地捧着“神物”伺候在一旁。 圣人将视线从“神物”上移开,转而看向了周穆,等待他的回答。 至于真伪,他是相信的。 不然,他赏出去的,自然也可以变本加厉地拿回来。 生杀予夺,皆在他一念之间。 周穆自然也是知道这个理,所以他上报的时候拉低了亩产下限。 万无一失! 圣人还没等周穆回话,又补充道:“大胆说,说错也无妨……” 他非是暴君,也尊儒,求道,向佛,不喜争斗,也不“妄”造杀孽。 周穆自然“大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正色道:“皇恩浩荡,天佑大燕……此物应运而生,乃是上天给予圣人的,而臣只是恰巧发现了它…… 臣没有太多奢求,只愿脱了名望官,以正常身入仕……还请圣人成全!” 周穆拍马屁,拍得自己都恶心——但有什么办法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都多少级了……封建社会,还需谨小慎微。 至于名望官一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该做个了结了。 圣人虽知是周穆恭维,但也心花怒放:“周卿是天下第一才子,本该破格提拔……脱了名望官,简单…… 不过往后,周卿欲谋何职?” 周穆再次大声说道:“谢圣人恩典……臣,全凭圣人差遣!” 圣人闻言有些犹豫,这个皮球踢给了他,有点不太好办。 知人善用,向来是他最头疼的。 江攸之见圣人面露难色,站了出来,为其排忧解难:“禀圣人,臣有一议……听闻周穆在长宁府任职时,因其明察秋毫,断案如神,被人尊为‘惊堂’判官…… 臣建议,或许可以将他提拔到刑部,或者大理寺……” 雄非鱼闻言也站了出来,说道:“禀圣人,大理寺刚刚空出来了一个大理寺少卿,现下无人,正好!” 大理寺少卿,从三品。 雄非鱼之所以如此“慷慨”,一是为了拉拢周穆,二是担心铁板一块的刑部就此“破了防”,出现漏洞。 刑部几乎是九皇子党羽,而周穆尚且中立,来了之后多有不便。 思来想去,大理寺最为合适。 周穆低着脑袋,一副乖巧的模样——从三品,这比他的预想好太多了。 江攸之瞥了雄非鱼一眼,没有出声反对,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好,大理寺少卿,可……不知道周卿,意下如何?”圣人见状问道。 大理寺少卿最近死了,因为诡案的缘故,几乎没人愿意接手…… 是个烫手山芋。 周穆立了大功,本该封赏,若他愿意接手,可谓是两全其美。 “臣,任凭圣人差遣!”周穆自然没有反对,答应下来。 “禀圣人,臣以为,神物真假尚无定论……而三品大员的封赏,不可如此轻率!”桓泷再次作妖,提出了反对。 大理寺卿黎清见状,急忙出声:“非也,大理寺正是用人之际……” 案子太多了,他也头大。 王资轻咳一声,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圣人,诚如纪尚书所言,有功,当赏……不过,可暂歇三月。 届时,自有分晓……” “这三个月期间呢?”圣人又问道,若是无所作为,难免寒了人心。 道理他懂…… 礼部尚书沐延一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此时有了想法:“禀圣人,臣以为,这几个月可挂临职……” 江攸之也和他想到了一处:“是极,初春已至,是时候巡抚众军了……” 大燕的惯例,每年年初都会派人去各地军营巡抚,以察将心,以安军心。 尤其是今年,圣人早有求和之意,更得去军中与诸将通通气。 否则到时候打得“火热”,再要让他们偃旗息鼓就麻烦了。 “周卿先前只是个正六品官员,怕是担任不起巡抚……”桓泷又说道。 “桓少傅此言有理……周穆可作为巡抚副职,而巡抚主职,可交由裴辙。”沐延有了合适的人选,从容应对。 大燕的巡抚,是字面意思——代太子训守四方,安抚民(军)心。 众人眼前一亮,今年的巡抚也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想接。 裴辙是将门之后,仅有爵位,而无实职,正适合担任巡抚一职。 要知道巡抚这一圈走下来,差不多也要两三个月——费时费力。 “可。”圣人想了想,应允,又问道,“周卿,你意下如何?” 文官们都没有再反对——巡抚有好处,也有坏处,但今年只有坏处。 周穆欣然接受,他本来也想出去走走,“放松”一下。 刚好,公费“旅游”! 圣人见状露出了笑意,又解决一桩难事:“好,那就这样吧…… 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吧,三日内,你与桃卿交接‘神物’的培育。 府中事务交接给下属,你专心跟着裴辙巡抚四方……退下吧!” 周穆领命,先行告退——朝议尚有,但与他已无干系。 …… 周穆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一路春风得意,从丹墀(chi2)走出皇宫。 田妩儿几人早已恭候多时,见周穆笑着走了出来,松了口气。 皇宫,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虎穴。 “有没有受到刁难?”田妩儿很是关切,小声问道。 周穆摇摇头,轻笑道:“没有,反而事情出奇地顺利。” 他显然将桓涣的质疑忘了…… “你猜猜我捞……求了个什么官?”周穆凑近些,卖起了关子。 田妩儿试探道:“寺正?” 大燕九寺,自上而下: 从二品的寺卿,从三品的寺少卿,从四品的寺正,从五品的寺丞,以及五品之下的主事,从事等职位。 周穆再次走近了一些,压死了嗓音:“大理寺少卿!” 田妩儿很意外,但想想也能理解——土豆,真的是“神物”! 能养活更多的人,进而增强大燕国力,而大燕才能再进一步,天下独尊。 不过,前提是太子上位。 “走了走了!”周穆向远处的小太监送上“薄礼”,便吆喝众人离去。 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234章 别是一番滋味 二月初一,本是中和节。 中和节,民间以青囊盛百谷瓜果互赠,称为献生子。 而宫里也酿宜春酒,以祭祀春神(木神)句芒,祈求丰年。 此节日起于唐——而这个天下,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个节日。 …… 自进宫面圣之后,周穆便卸下了长宁府内事务,专心于“神物”的培育。 他需要将土豆的培育方法,种植特性等一一告诉桃山,由他来验证。 桃山是个实在人,虽贵为从二品的大员,但务农一事上从不含糊。 见此,周穆又松了一口气。 土豆虽然对生长环境不苛求,但周穆总归要给它找个最合适的地方。 选来选去,周穆最终没有动它——用的还是之前在云山县的那块地。 为此,他与桃山二人在云山县“隐”居了有好几日,料定了一切。 等他忙碌完所有事情后,正月已然落幕,再回首已是二月。 …… 二月也忙——朔日,周穆移交文书,正式辞去了长宁府府主一职。 长歌坊,花间醉。 城东的花间醉开设在长歌坊,这里又因周穆等人的励精图治,焕然一新。 街道整洁,栽种了鲜花,两侧楼屋,小贩摊位也都约束合理。 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武人不敢再横行,而平民则是脸上有笑。 长歌坊异军突起,与城东主街的闹市并驾齐驱,成为人们消遣的好去处。 今日,他也于此设宴,告别“战友”——为长宁府而战的友人。 府衙内大大小小的官吏很多,周穆请来了一些,也足有十来人。 很多人坚守岗位来不了,周穆能做的就是备上薄礼,晚点送去。 “大人,你走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万俟儁明明喝的是茶,却像醉了一般,话变多了。 自打周穆来了之后,他跟着周穆忙里忙外,可谓长进十足,收获颇丰。 他不仅扩展了新奇的思维,还爱上了看书——当然,习武也没落下。 殷凤来久在长宁府,他可是与柳刀交手,只差一筹的人物! 与之切磋,万俟儁的修为与刀法武学齐头并进,一日千里。 数日前,他得知周穆高升后,更是高兴得夜不能寐,破晓时入了五衍气境。 他已习惯了有周穆等人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才是生活! 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舍不得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周穆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笑骂道,“还在圣都内,半日可达……” 万俟儁憨笑,摸了摸脑袋。 今日赴宴的官员不少,自然也包括了长宁府府判,黄知了。 他对周穆也是崇拜不已,不仅敬佩其能力,更是对其才华惊为天人。 “大人,你走了之后我们怎么办?”黄知了端着茶水,也在离别时伤感。 他隔着窗栏,看着外面繁华的长歌坊,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曾几何时,这里武人横行,贼子遍地,可谓是乌烟瘴气,令人窒息。 短短几个月时间,翻天覆地的变化——功不在他,而在这位府主大人。 周穆看着黄知了,这个比他大了不少的下属:“黄府判,你已可以胜任了……对了,或许,快要称呼你为黄府主了。” “嗯……嗯?!”黄知了点点头,忽然察觉到不对,一脸懵逼地看向周穆。 “我递交辞呈时,曾向吏部举荐了你……他们似乎有在考虑。”周穆解释,他当时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没想到,事情似乎有希望…… 黄知了听懂了,倏地起身行了大礼,感激道:“多谢大人,无论成与不成,下官都会铭记大人的提携之恩!” 周穆才献上“神物”,此时有他一句话,任何人都需认真斟酌。 况且,他由从六品的府判,擢升至正六品的府主,并非没有希望。 “无需多礼……这是你应得的。”周穆将黄知了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官,不能埋没了——而且,要守住长宁府的大好局面,还得是“自己人”。 黄知了作为长宁府的府判,事必躬亲,为府内上下劳心劳力。 作为府主,他也是合格的。 万俟儁有些艳羡,由衷地为他高兴,也为长宁府人高兴。 黄知了,一个好官。 周穆又看向了其他人,接着道:“你们也一样……做过多少事情,我心里有数,也一并呈报给吏部了……” 众人大喜,纷纷表达感激。 “万俟捕头……我向吏部举荐了你,来接替黄府判的官职。”周穆补充道。 “大人?”万俟儁惊愕,他只是府衙内一个“小小”的捕头。 何德何能啊? 九府府判是从六品官,这想都不敢想——他可是没有经过科举啊! 周穆知道他在想什么,泼了盆冷水:“我只是举荐,不一定有用……” 其实不然,周穆有很大的把握能成——因为万俟儁,是五衍气境的高手。 “多谢大人!”万俟儁泪眼汪汪,周穆等人帮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坐,吃……吃了这顿饭,我估计也要走了……”周穆笑着让所有人坐下,今天是告别宴,不是庆功宴。 “大人是与裴侯爷同去?”万俟儁没有矫情,坐下来问道。 “对。” “说起来,我也挺想见一见大将军……”万俟儁轻叹,有些遗憾。 江湖武者,几乎每一个人的偶像都是三刀三剑四神通之一。 而朝廷武人,他们的偶像一般只有一个——大将军,唐瑾。 万俟儁的偶像,也正是大将军。 “大人,我听说……诸位将军似乎对巡抚不太待见。”黄知了为官多年,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内情。 无他,只因巡抚的“目的”不纯——多是太子或九皇子的说客。 巡抚是个很好的媒介,各派系基于己方利益出发,趁此机会拉拢诸将。 诸将不是傻子,大多不会站队,所以对巡抚也不在意,敷衍了事。 从官格和权势上来看,巡抚比起许多朝臣不逞多让,但毕竟只是个临职,更是个“虚职”,作用不显。 只能受气,自己憋着。 “这个的确麻烦……好在裴侯爷是主职,不至于被人针对吧……”周穆也是后来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既然如此,祝大人一路顺利。”黄知了带着众人起身,敬茶。 下午他们又没有休沐,还有公务要处理,只能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周穆自然是知道,这也是他立下的规矩,他回了一杯,一饮而尽。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长宁府,该是告一段落了。 第235章 一路向北 二月十三,蒙蒙细雨。 嘎吱—— 圣都城北,一个不太低调的车队在城门兵的注视下缓缓驶离。 之所以不太低调,是因为车队有禁军护送——护凤军,凤回营。 凤回营的统领,名为燕东,是个目光坚毅,沉默寡言的人。 这个队伍最核心的人,自然是主,副巡抚,其余人都是陪衬。 主职称为巡抚使,是个临职,也是个虚职,但官阶高达正三品。 副职称为巡抚副使,官阶正四品,可细分为巡营,抚军等职。 此职位以往不超过四人,视情况而定——这次,仅有周穆一人。 巡抚虽然只有两人,但其余“编外”人员可不少,随车队一起。 仅周穆一人,就在明面上带来了三个人:殷凤来,红月,娄风。 至于裴辙,他孤身一人。 而“编外”人员,有各方势力派出的代表,也有单纯顺路的人。 兰幽就是顺路的人,她跟着巡抚一行北上,再去征西军。 而太子,九皇子的人也没闲着,派出了各自的代表,随队“抚”军。 九皇子的人,悬剑司的悬剑使,沈剑一,修为七衍气境。 太子的人,封王台白发侯,管蠡,修为也是七衍气境。 大燕三“武”,指的是朝廷三大武者势力——封王台,月华庭,悬剑司。 悬剑司掌内部官员监察,已经完全倒向了九皇子,成为其爪牙。 月华庭掌民间犯事武者的悬赏追缉,对太子有好感,但也只是欣赏。 封王台是纯粹的武者势力,没有具体职责,一般只受圣人的差遣。 正是因其几乎没有约束,所以封王台内部大致还分为两个派系: 以东王澹台衍为首的中立派;以西王萧澜为首的太子一派。 周穆目前接触过的虬髯侯童桓,白发侯管蠡,他们也是倾向太子。 不过封王台情况复杂,虽然多人倾向太子,但他们之间却非“战友”。 …… 巡抚车队中间,有一辆最为豪华的马车,其内坐着的是巡抚二使,以及兰幽。 裴辙作为巡抚使,早已做好了功课,将后面的路线规划好了: 出了圣都,一路向北,过北域,先抵达北塞——也就是远北域。 因为远北域遍地的要塞与防御工程,所以又称为北塞。 大将军唐瑾,其率领的唐家军便驻守在北塞孤州界界都,云都。 “拜访”完大将军后,他们便向西走上一界之地,到达望川界。 第二站是征北军,也就是征北将军安长衫所在——望川界,秋都。 而第三站再向西,去到西北域,西北域有征西军驻军。 兰幽也是去这里,见她的父亲——征西将军,兰无迎。 最后一程,他们从西北域折返北域,横跨到东北域,前往征东军。 征东军,征东将军屠万道的队伍。 这是巡抚的全部目的,笼统来说他们都是在北方活动,也仅在北方巡抚。 东边是大海,虽有倭寇骚扰,但因航行技术的原因,只有小波贼人。 对付他们,征东军负责海岸北部,而各界的驻军负责各自的地盘。 西边有天堑,仅有远西域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如今是兵荒马乱。 金王洛歆与安西将军狐连带着朝廷大军,正在与孤月教对峙。 南边多密林,有毒瘴,大军难行,几乎没有战事,仅有江湖上的“交流”。 “为什么我们大燕的四征将军,唯独缺少了征南将军?”周穆很是好奇,这是他第一次去军营。 当然,不算蜀川界才两万左右的驻军——都不够一场大战的消耗。 裴辙悠闲地看着地图,闻言后看了看窗外,小声道:“因为朝廷对四征将军很忌惮……北边有战事,不得不封策。 而南边几乎没有战事,朝廷也就全然不见,没有封策征南将军了……有镇南将军雄山海一人,足矣。” 大燕的四征,四镇不仅仅是官阶的差别,更是一种特权上的差异。 四征不可入中域,而四镇不可出中域——前者的束缚太少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四征将军离“天”远,最让朝廷担忧。 各征大军,至少有带甲之士十万。 其中,唐家军与征北军合起来有八十多万人,可谓是高山上的蓄池之水。 一旦有变,便是洪水滔天。 周穆明白了,果然和他猜想的差不多——集权与兵权的矛盾。 裴辙并未再深聊此事,而是看向兰幽:“你去军中做甚?” 兰幽想也没想就回答了:“探望爹爹……最好还能训练一番!” 她可是立志要成为一名女将军,退则作大燕之长城,进则开疆拓土。 周穆与裴辙相视一笑,虽然她的梦想很难实现,但有此心已是不俗。 “对了,仲辕,诸位将军的性格如何?好不好相处?”周穆听过一些传闻,但更倾向于听这些“过来人”的。 裴辙想了想,说道:“大将军沉稳,征北将军孤傲,征西将军和……” “征西将军严肃!”兰幽打断并补充道,她忘不了年少时吃过的苦。 不过时至今日,她长大了,也能体谅爹爹当年的不容易。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啊。 裴辙见兰幽只是吐槽一下,顿了顿,轻笑:“征西将军和善,征东将军……怎么说呢?有点浑!” “怎么个浑法?”周穆好奇,看来屠万道身上的故事也不少呐。 裴辙神秘一笑,故作高深:“难以言明……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周穆点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咦……我们这个路线会路过真川界,灵都?”兰幽看着裴辙面前的地图和其上的路线,突然发出惊呼。 周穆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他对北边不太熟悉,问道:“怎么了?” 真川界不是前线,而是在远北域最南端,但也算是北塞一界。 而灵都是真川界的界都,是由北域入远北域的必经之处。 裴辙也很好奇兰幽为什么如此惊讶,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兰幽见二人不知,严肃说道:“灵都的知州,乐雍死了。” 乐雍是谁? 第236章 北天门 中域,官道上。 巡抚车队缓慢行驶,其中一辆马车内,周穆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灵都知州,乐雍死了——他是谁?与周穆有什么关系? 周穆没有搭话,死了就死了呗。 昔日,蓉都的三官首去其二,也不见朝廷有啥大的反应。 区区一个知州死了,他的死对圣都而言,恐怕还不如狐彦之死。 裴辙也是无言,他是关心北塞的事情,但仅限于和边境接壤的地方。 灵都所在的真州界虽也是北塞,但在后方,是北塞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么多年了,无事发生。 兰幽看他们一个二个都不曾关注过,缓缓说道,有些后怕:“乐雍死在灵都衙内……他死状‘惨烈’,看起来没有外伤,但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 而且死的不仅仅他一人,都衙附近所有人都死了,无一活口。” 裴辙想了想,缓缓说道:“犯人应是江湖上的人,修为不低……” 他顿了顿,又发现一个问题:不对!怎么可能没有外伤?! 内力再怎么高深的人,打断其骨头容易,但不留下外伤——几乎不可能。 “还不止如此……事发时,都衙突然塌了,是整体的崩塌……”兰幽也同意是江湖人所为,补充道。 “整体崩塌?”裴辙来了精神,他可算发现了其中一个又一个疑点。 兰幽当时也是听人汇报的,感叹道:“像是地龙翻身了一般……但问题的是,只有都衙附近遭灾了,而一街之隔的房屋完好无损,甚至看不到有掉落的灰尘……” 随着她说完,周穆与裴辙陷入了沉默——这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仅凭兰幽的口述,他们不知其中的门道,自然也做不出实质性的判断。 又一个诡案…… “什么时候的事情?”裴辙问道,又多想了一些,“月华庭去了吗?” 兰幽回答:“半个多月前……月华庭派人去过了,无果。” 裴辙点头,月华庭都查不出来,他们现在去了也没用——过去这么久了。 “这种程度……九衍高手能做到吗?”周穆方才一直很安静,忽然出声。 若是人为,恐怕不简单…… 裴辙也与他不谋而合,严肃道:“九衍高手,做不到。” “对啊,所以我才说是很离奇呢……不想了不想了,关注正事吧。”兰幽只有是恰逢其时提了一个话题。 差不多了,该换下一个话题了——不然,还指望通过聊天就能破案? 裴辙笑着摇头,不再多想,而是看向了周穆:“中域五界,帝界居中,其余四界也叫作卫界……我们会路过帝北界。 帝北界是由镇北将军夏且把守,他是圣人淑嫔夏清儿的亲弟弟。” 来了圣都这么久了,周穆自然对各方所有了解,包括这位镇北将军和圣人淑嫔。 夏家不是大族,也非世家,只有两人相依为命——夏家姐弟。 夏且早先是江湖上的游侠,年少时受创落下了病根,无法生育。 而他一个“卑贱”的游侠之所以能成为大燕的镇北将军,是因为夏清儿。 十多年前的夏清儿芳华正茂,曾有东海第一美人之称,得以入宫。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是素有勇武的夏且,他一步步从“底层”做起,来到了现如今的高位上。 大燕的四镇与四征官阶相同,都是正二品——已是立于天下的高峰。 “听我娘亲说,夏清……圣人淑嫔年轻时,在东海可是家喻户晓,美得不可方物,被誉为人间神女。”兰幽也曾见过夏清儿几面,不过那时她已“年老色衰”。 听说,她遇到了某些事才导致如此…… 裴辙也听过类似的传闻,但毕竟涉及到圣人,他也就没有“乱说”了。 小心隔墙有耳,他们的附近,可是有两个朝廷派来的七衍气境高手。 至于周穆,单纯吃瓜罢了。 兰幽见裴辙的目光提示向窗外,她自觉缄口,等着裴辙开口。 裴辙见状,接着道:“帝北界……或者说卫界,皆是易守难攻之地。 再往北出去是北域,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这里交通便利,土地肥沃,本该是一方净土,可惜有战祸之虞。 至于北域再北,接壤北塞的真川界,而此间有个门户:北天门!” 周穆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字眼,不过他最熟悉的,还是南天门…… 北天门,是北域与远北域之间的一个雄关,又称应回关。 征人入关,当期应回。 这是人们的期许——不过,通常回来的人,十不存九。 …… 北天门后,一路荒凉。 多日转瞬即逝,周穆等人也平安无事地越过了北域,来到了远北域。 仅从关两侧来看,没啥差异,只是越往北越冷——倒春寒来了。 “北天门是天下第一关,便是北塞的诸多关隘也比不上。”裴辙看着雄伟的北天门,露出了伤感。 他小时候来过这里…… 周穆看着身后的巨物不停赞叹,又问道:“为什么天下第一关不修在北塞的边关,而是放在‘腹地’?” 这个兰幽知道,她道出原因:“边关没有这种地理条件,战线很长…… 只有这里聚于一点,且位置关键,一旦失守,北域便会沦为一片焦土。” 周穆再回首看了看雄伟的北天门,心想这就是天下人最后的防线。 北域已是腹地,贼寇虽然无法直接南下杀入中域,但可以向两侧的西,东,西北,东北四域迂回杀去…… 届时,才是生灵涂炭。 “走啦……有大将军在,辽庭是打不过来的!”兰幽显然对大将军很是崇拜,言语间皆是向往。 不然,她也不会“顺路”去北塞——她明明可以从北域直接过去的。 几人闲聊间,车队也逐渐驶离了北天门,来到了真川界的界都。 灵都也很繁华,但众人几乎没啥兴致——除了前任知州乐雍之死。 这里毕竟是北塞的重镇,乐雍死后不久,新任的知州就走马上任了。 他们等人拜访后,来到前都衙的遗址上,没发现有“明显”的异常。 下一站,云都。 第237章 北塞 远北域,共有五界。 有三界在北,由西向东,依次是望川界,孤川界,幽川界。 严格来说,这三界之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塞,也称边塞三界。 其中,大将军本部在孤川界,协防幽川界——幽川界除了少数几个州,其他城池被山势分隔,散布在大山之中。 幽川界界都——月都,便是紧临孤川界,几个核心城池之一。 征北将军驻守在望州界,与大将军一左一右遥相呼应,拱卫北塞。 除了上述边塞三界以外,远北域还有两个位置靠内的界: 定川界,位于边塞三界之南,真川界之北,用作战略缓冲。 真川界,背靠北域,是远北域的大后方,也是远北域最为繁华之地。 边塞三界之地,其北有防线近千里,有关隘,要塞十多个。 屯兵最多的是孤川界的兵州,裕州,濂州,雁州,鸿州,忘川界的淇州,合州,厉州,幽川界的白州,易州。 此九州之地,皆是接壤辽庭之地,加上三都,也被称为三月十星之城。 …… 孤川界,云都。 云都是三月之城的核心,也是北塞的核心,起于高丘,城池雄伟。 大将军在边线布防,并将大军本阵安排在孤川界星城与月城之间。 云都内,仅有一部分士卒把守,主要还是提供给北塞百姓们生活。 云都作为远北域第二繁华的城市,平日里城门大开,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这里虽然靠近边关,但也只是过往人员的盘查严格了些,并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感。 有大将军在,安全感拉满。 但等周穆他们到的时候,云都守卫早早收到了风声,整装以备。 城门关上了,弓也满弦。 “来者何人?”云都守将是个老头,但见裴辙等人神色,并不是大将军。 裴辙拦住了要上前搭话的兰幽,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 往日重现了…… “来者是圣人亲命的巡抚……”凤回营统领燕东驾马上前,大声应答。 老头看着燕东,说道:“原来是圣使,里面请……不过…… 闲杂军队,禁入北塞!” 老头嘴上说请,但却话锋一转,让巡抚众人“只身”前来。 “你们,执意要如此?”燕东知道是为什么,面无表情道。 “对不住呐……这是大将军的命令。”老头看起来老实巴交,无奈道,“军令如山,老头子我可不敢犯!” “既然如此,来吧!”燕东不再废话,提起长枪指向了老头。 车队中,封王台白发侯,管蠡笑眼眯眯地走下了马车,他看着没有说话。 悬剑司的沈剑一也掀开了车帘,就倚靠窗边,连下去的欲望都没有。 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 “这是什么情况?”周穆见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惊愕问道。 裴辙呼出一口浊气,有些恍惚:“这是大将军在用他的方式宣泄愤怒……算上这次,至今已有四次了。 第一次是云嘉三年,当年的一件事情,让大将军首次拦下了禁军。 第二次是长霖四年,朝廷不战而‘降’,签了赔款,缴纳岁币…… 第三次是开明元年,征东将军屠万道大败高句丽,但圣人……唉,总之,当时处理和谈时,朝廷表现不妥。 第四次是现在,估计是大将军听到了圣人又要不战而‘降’的传闻了……” 周穆看向剑拔弩张的双方,内心感慨:不愧是大将军,敢和圣人“硬刚”。 “以往都是怎么处理的?”距离上次也有八年了,兰幽不清楚很正常。 她有些担心,大将军此举看起来有些忤逆——害怕有人进谗言。 圣人本就猜疑,如今大将军来这么一出,岂不是“正中下怀”。 真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裴辙闻言,叹道:“态度如此……只有打赢了,禁军才能进城……” “怎么打?” “兵对兵,或者将对将……” “胜算大吗?” “三败,至今未胜……” …… 轰—— 云都城下,城门缓缓打开,先走出来的是两列整齐的白甲士卒。 白甲士卒俱都虎背熊腰,表情肃穆,他们左手拿着长刀,右手提着盾牌,盾牌上还有一个白熊咆哮的纹路。 楼上的老头也来到了门下,他已然穿上了白甲,威风凛凛。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其带着一个牛魔面具,单手提着一把斩马刀。 “果然是他!”裴辙见到老头的穿着,目光凝聚。 兰幽也两眼放光,她对于唐家军也很了解——此人应是熊臣。 熊臣,唐家军的八骠骑之一,曾是大将军的战友,如今统帅的是熊烈营。 “那个人,应该是传说中的牛魔了……斩马刀,不斩马,只斩人。”兰幽目光又落在熊臣身边年轻人身上,惊呼道。 大将军麾下能人无数,闻名的有左右参军,牛马副将,八骠骑等人。 左右参军是大将军的幕僚,类似军师一职,为他排忧解难,出谋划策。 牛马副将是两个人: 牛副将——牛魔,牛平; 马副将——马无常,马无名。 八骠骑是指领军的八名将领,孤川界,幽川界的每个边关重镇上驻扎一人。 余下一人,驻守云都大本营。 驻守云都无战事,权当是度假了,这次轮到了熊臣,但摊上事了。 “你这么大年纪了……某恐胜之不武……”燕东见熊臣穿戴上了铠甲,以为是他要出战,缓缓说道。 熊臣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位将军,要出战的不是我,是这位…… 将军麾下副将,牛平。” 牛平便是所谓的牛魔,他提起斩马刀,指着燕东说道:“圣使到来,本该我副将二人相迎,但老马最近身体抱恙,来不了……只有我来……” 牛平说着说着动了一下斩马刀,其意图不加掩饰,带着挑衅。 朝廷可以任性地选择“求和”,那么他也可以不给他们好脸色。 “你便是牛魔副将?” “牛魔,便也是吧。” 牛平对于他的诨号毫不在意,管他什么魔,什么仙,能杀敌就行。 “既然如此,那就按规矩来办!”燕东也没有逃避,再次举起了枪。 牛平的斩马刀从未落下,他笑了笑:“圣都内也不全是孬种……” “你!” 第238章 云都城下 云都城下,“热情”四溢。 锵—— 牛平的斩马刀与燕东的长枪一触即分,他们互攻互守,有来有回。 “诸位,你们觉得谁会赢?”白发侯管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周穆等人身边。 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老者,众人也不排斥,如实回答:“看不懂……” 说话的自然是周穆几人,虽然殷凤来等人也在这里,但他们并未搭腔。 在场厮杀的两人也都是五衍气境,看起来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燕统领多半要输了……”管蠡看了眼静立一旁的殷凤来几人,平淡道。 两人刚交战,拼的是一股气——既是心中一口气,也是力气。 如今,这股气该散了…… …… “杀!” 牛平以喊杀助势,其斩马刀挥舞得很快,招招生风,带着杀意。 锵—— 又是一记碰撞,燕东这次多后退了几步,他握枪的手臂已有些发麻。 他的气已散,如今硬拼之下讨不到好处,渐渐显出颓势。 牛平可不管这些,一刀又一刀地招呼过去,压制得燕东无法反击。 他的力气太大了…… 燕东初战,尚有余力之时,他还能与其打成平手,难解难分。 但越往后他越是心惊,看起来最费力的牛平仿佛不知疲倦,反而是他先力竭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现在彻底不敢与其硬碰硬了。 牛平也猜到了他的情况,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逼他出手。 燕东苦苦支撑,死咬着不放,也不投降,就这么干耗着,险象环生。 凤回营的人看得是心急如焚,更有甚者走上前去,随时准备接应。 “你们做甚?”熊臣像是冬眠的熊睡醒了一般,怒视几人。 这几个人面对熊臣,仿佛看到了一只猛兽,不自觉地顿了足。 他们现在已出去了队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局促不安地立在原地。 “熊将军,他们都是后生……何必呢?”管蠡出面,他悠然地走了过去。 熊臣看着管蠡,也是个糟老头子:“你是谁?莫不是想和老夫交手!” 他目光不善地看着管蠡,左手明目张胆地摸到了腰间上的佩刀。 管蠡露出一副笑容,轻飘飘地说道:“在下封王台人,管蠡……得朝廷抬爱,受封白发侯。” 熊臣闻言,摸刀的手不着痕迹地挪开了,他拱手道:“原来是封王台的管侯爷,失敬,失敬……” 他只有五衍气境,如何能敌。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向来脾气“好”的管蠡,他和蔼道:“客气了……大将军麾下,真是能人无数呐。” 熊臣笑了笑,乖巧不语。 场外几人“有说有笑”,场内二人打出了生死搏杀的感觉。 燕东已经疲于招架了,毫无还手之力,而牛平却是愈战愈猛。 斩马刀刀刀不留情,出手即是杀招,没有半点留手的迹象。 岌岌可危,是燕东的现状。 “好了,牛副将的气也消了吧……”管蠡知道燕东要撑不住了,轻叹一声,然后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了两人之间。 先是一爪擒拿住燕东的长枪,又一掌打歪了牛平的斩马刀。 管蠡做完一切后双手负背,淡然道:“再打下去,对谁都不好……” 牛平收刀,露出冷笑。 而燕东缓了口气,朝着管蠡敬了一礼,然后看向了目光不屑的牛平。 “是我输了……凤回营会驻扎在城外,决不进城滋事。” 燕东丢下这样一句话,提枪回到了凤回营,顿时一群人涌上,表达关切。 “诸位,对不住了……”熊臣目的达成,但并没有半点耀武扬威。 他们的愤恨是对朝廷而言,对这些将士并无埋怨——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燕东简单回了一礼,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天色已晚,我们早些进城安顿下来吧……”裴辙见“尘埃落定”,出面了。 “请!” 熊臣大手一挥,熊烈营将士夹道护送,一行人缓缓进了城。 “来了!” 里面的百姓也聚集在城门附近的客栈酒肆,探头头脑,好奇看着来人。 云都有很长时间没有紧急关闭过城门了,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急吗?不急——这可是大将军的背后,况且外面没有厮杀声。 要知道大军攻城的动静可小不了,离城墙近的人怕是半夜都会被惊醒。 “是朝廷的狗官吧……”有老者经历得多,啐口骂道。 还有人叫嚣着要煞一煞他们的威风,拦路甩上一些“特产”。 北塞的“淳朴”民风,得让他们瞧一瞧——免得被人看轻了。 有智者无奈劝说:“朝廷来人不一定是狗……官,静观其变吧…… 难不成,你们要造反?” 众人顿时偃旗息鼓,喊打喊杀不行,他们就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车队。 “哇,这里的百姓看着好有血性!”兰幽脑回路清奇,惊呼道。 裴辙和周穆对上百姓的眼神,不由感叹——他们是多招人厌呢。 熊臣没有管周围的人,他只顾带路,将众人带去云都都衙。 云都三官首早已恭候在都衙门前,见车队到来笑着迎了上来,其为首的知州也曾是大将军麾下——柏武。 “下官柏武,见过几位大人。”柏武是个壮硕的年轻人,看着不像是个文官。 裴辙没有摆谱,笑着说道:“云都地处北塞,有如此繁华,全是诸君之功呐……” 云都州尉尤战,满脸胡子的他,双手抱拳向天:“全是将军之功! 若无将军镇守北塞,抗击外敌,云都怎会有今日的繁华!” 尤战,显然也是个“狂热粉丝”。 监州冯奄是个沉稳的中年男子,他没有说话,显得格格不入。 “好了,圣使远道而来,不如就在都衙内住下?”熊臣提出建议。 柏武与尤战齐声附和,而冯奄没有反对,任凭几人做决定。 裴辙知道他们的目的,他们这是打了一棒子,再给一颗枣。 大将军又不是要造反,只是发泄怒火罢了——城外一幕,够了。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向带诸位拜见将军!” 第239章 定山 三月初七,晴。 倒春寒已过,天气也暖和起来,人们卸下了厚重的衣物,一身轻松。 一大早,周穆带着红月,殷凤来二人出去闲逛了,去领略一下北塞的风光。 看起来大差不差,无非是“早上”晚了些,“晚上”早了些。 因为这里是边线附近的大城,宵禁管理得很严格,不允许天黑出门。 周穆也能理解,毕竟挨着辽庭,凡事小心为上——昔日易州,就是前车之鉴。 他们溜达了一圈后,又回到了都衙前,这时众人也都整装待发。 熊臣也带着牛平到来,于一旁等候,一人满脸假笑,一人目光轻蔑。 还未到约定的时辰,但裴辙见人到齐了,便示意可以出发了。 熊臣二人都是行伍出身,做事雷厉风行,闻言大手一挥,走了。 兰幽兴奋地探头探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显然对接下来充满了向往。 …… 北塞,有三月十星之城,而大将军就驻扎在云都与附近星城之间的丘陵处。 辽庭大军随时可能来袭,他离星城越近,支援得越是及时。 他所在的丘陵在濂州境内,其本部山丘本来不知名,但现在有名了——定山。 大将军,北塞之定柱。 “诸位,前面就是定山了……将军有令,舆(yu2)车不可入内。”熊臣骑着高头大马,表情严肃。 他所说的规矩并非是针对朝廷来人,而是军中一直就有的规矩。 定山上,马车可拉货物,可拉伤残,但不可拉完好无损的人。 裴辙等人也知道定山上的这个规矩,纷纷出了马车,眺望远处。 一片丘陵,中间有一处“小山”最为醒目,其上能见一高一矮的两杆大旗。 高旗写着“燕”,矮旗写着“唐”。 那处小山便是大将军军帐所在,也是狭义上的定山。 定山的附近,是整整齐齐的营帐,其呈水波状从中间起伏散去,不见尽头。 营帐的排列很有规矩,中间留出了不少的道路,其中有一条大道通往定山。 熊臣,牛平二人带着众人走近,守卫见到二人恭敬行礼,直接放行了。 走进军营后,他们却发现没见到多少“闲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这个时辰,大将军应该也不在帐中……看样子,多半是在大操练。”熊臣看到附近只有巡卫,解释道。 定山附近有四处地方用于练兵,被称为四方场,而四方场也有与之对应的四军——北军玄武,南军朱雀,西军青龙,东军白虎。 平日里,将士们的操练皆是各营操练各的,但有的时候大将军会将他们聚集在一起操练,谓之大操练。 虽然估计大将军不在军帐中,但熊臣还是带他们来到了定山上。 大将军的帐前,熊臣原地等候,让附近的亲兵前去通报,说巡抚到了。 “进!” 军帐里有人,他传来个中气不足的声音,众人进去,却见一个瘦弱的文士。 他伏在案前大声咳嗽,来不及收起来的纸张,显然告诉众人他才刚搁下笔。 “左参军,可有大碍?”熊臣见其模样有些担心,快步走近关切道。 左参军名为左弼,他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来,但步伐轻浮。 “下官左弼,见过诸位大人!”左弼礼节到位,态度友善。 众人没有摆谱,回礼应对,就连管蠡,沈剑一也收起了轻视,表情郑重。 左参军可不是“凡人”呐,他经手的多次战役,都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昔日雁州的一场大火,更是取得了不亚于将军山一役的胜利。 虽然,不是正面击破。 “左参军,身子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这里还有右参军呢。”熊臣作为八骠骑的老人,对这些后辈很是关心。 左弼再摇了摇头,装作无恙:“老毛病而已,真的不碍事……” “要么你自己回去,要么我送你回去。”牛平突然出声,面无表情。 左弼闻言表情凝固,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也不再坚持了,苦笑道:“行,我回去……也该去找老马唠唠嗑了。” 牛平的性格他们都清楚,向来说一不二——他要是拒绝,眼睛一闭就是明天了。 左弼向众人表达了歉意,折回军帐去拿了几本文书,然后走了出来。 “将军他,在玄武场大操练。” 左弼丢下一句话,走下山去。 熊臣见状吆喝几个人跟上,然后又将众人带去了北边——玄武场所在。 玄武场“不远”,走过定山后肉眼可见有一团密密麻麻的黑点。 看着近,走着远,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他们在“厮杀”。 几人成团,相互掩攻,而团体之间又有联动,俨然是组成了一整个阵法。 “头上束着红色布带的一方是朱雀营,手腕上系着青色布带的一方是青龙营。”熊臣见牛平不说话,开口解释。 大操练不仅要操练四营之间的配合,还会有比试,模拟实战。 这次便轮到了青龙营,朱雀营。 沈剑一是个安静性子,他孤立在原地,看着山下众人厮杀,面无表情。 而管蠡又凑到了裴辙几人的跟前,说道:“大将军的四营亲兵,各有特点: 青龙营将领木不将,他武力出众,每每担任营中龙首——而青龙营的战法,多以突进为主,撕裂敌阵。 朱雀营将领火梨花,她的身法轻盈,其营也灵活多动,擅长侧围夹击。 白虎营将领羊福,原是辽庭抓走的奴隶,后来逃了回来,他充满了戾气,白虎营也随他,悍不惧死,擅长强攻。 玄武营将领关鸠,其人一丝不苟,其玄武营坚若磐石,以守见长。” “朱雀要输了……”沈剑一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让众人看了过去。 他没有解释,而是牛平瞥了他一眼,说道:“朱雀营所擅长的战法,以袭扰大军为主,面对青龙营这种的突击,他们讨不到好处,很难有建树……” 果然,青龙营抓住了朱雀营的破绽,一个猛冲将之截断,然后分而食之。 朱雀营,败了。 第240章 大将军 泛“定山”下,玄武场。 青龙,朱雀二营分出了胜负,相对而立,各自整理着队伍。 很快,有两人穿着非一般的铠甲走了出来,看模样是双方的将领。 “下次,我一定不会输给你!”火梨花英气十足,看着木不将不甘心。 木不将是个长相帅气,颇为阳光的青年,他面对火梨花的“豪言”并未反驳,只能讪笑道:“承让!” 这都十多次了,她还是这么嘴硬…… 啪啪啪—— 远处高台,一个精神抖擞,身材魁梧的白发老者站在上面,大声鼓掌。 他的身边还有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手里拿纸提笔,写着什么。 周穆等人也被突兀的掌声吸引了过去,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这种地方,这处位置,这个气质,模样的老者,只有一个人。 大将军,唐瑾! “将军,该我们了吧。”有人立在台边缘处,是个因毁容而面目狰狞的壮汉。 白虎营将领,羊福。 他看向了对面一人,跃跃欲试。 那人长相忠厚,国字脸,浓眉大眼,看起来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玄武营将领,关鸠。 他没有应声,而是望向了大将军,耐心等待他的批示。 “今日先这样吧,有‘贵客’来了……”大将军自然注意到了远处的周穆等人,大笑,“你们继续操练!” “是。” 关鸠与羊福只得认命,各自离去了。 “右参军,如何?”大将军打发二人后并未动身迎接,而是看向身边人。 阴鸷中年男人名为右鹄(hu2),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右参军。 右鹄笔尖轻扬,勾勒完成,缓缓道:“朱雀营此番的表现可圈可点,新的卷翼战法能有效遏制青龙营的突进…… 但问题也很明显,卷翼的强度不够,对于青龙营的猛攻守不住…… 朱雀营与他们以往最佳的表现相比,多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 “不错……卷翼若运用得当,也可反制敌人……朱雀营的胜机,就在此。”大将军也看得明白,与右鹄不谋而合。 接着大将军又与右鹄交流了一番,互换意见与建议。 “将军,那我先去了……”右鹄见熊臣带人走近,先行告辞离去。 他说完便扭头就走,与朝廷的人打交道,他没有半点兴趣。 大将军没有拦着,便是他也不愿意与朝廷的人打交道——这次除外。 因为来的人,是裴辙。 裴辙是何人?前征北将军裴无疾的遗子,将门之后。 “将军,朝廷圣使到了。”熊臣与牛平通报一声,毕恭毕敬。 大将军身着平常的服饰,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精神,丝毫没有垂暮的老感。 “嗯……”大将军的视线扫过来,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压迫感。 要不是熊臣二人的称呼,周穆还以为他就是个身体强健的“普通”老头。 兰幽也惊疑不定,这与她想象中霸气侧漏的大将军并不相符。 要是他再邋遢点,活脱脱一个糟老头子…… “悬剑司悬剑使沈剑一,见过大将军!”向来孤傲的沈剑一此时也弯了弯腰,不敢托大。 白发侯管蠡也不例外,收起了此前的“顽皮”,态度十分恭敬。 大将军之修为,仅有七衍气境——但他胜在统御,而非个人武力上。 要打手?他多的是…… 被世人唤为马无常的副将马无名,便是个八衍气境的高手。 此外,八骠骑之一的公羊舒,他不仅领兵,更是八衍气境的高手。 其余人,也在八衍气境之下,境界不等——低者如牛平一般,仅有五衍气境。 两人招呼,大将军也没有“怠慢”他们,一个“嗯”声回应后,看向了裴辙:“你是裴辙,裴仲辕?” 疑问句,但更多的是肯定。 只因裴辙太像他的父亲裴无疾了,况且,以他站位可见其身份。 “裴辙,见过大将军。”裴辙正色应首,对大将军行了大礼。 大将军见状走近将他托了起来,笑着道:“你我二人无需多礼……你父亲在世时,与我是至交好友。 如若你愿意,可称我为世伯。” 他与裴无疾搭档了很久,从他锋芒毕露,到“垂垂老矣”的时候。 时间真是无情,过去得真快呐——一转眼,又是十多年过去了。 他最后一次见到裴辙时,裴辙还只是个小不点,只能奶声奶气地说话。 裴辙也知道两人的交情,他能承袭侯爵之位,大将军出了不少力。 “世伯。”裴辙出声,他并非趋炎附势之人,而是真情实意。 大将军更高兴了,大笑道:“哈哈,走,现在可以去看看北塞风光…… 晚上来定山,为你接风洗尘……不过今夜,有肉,但无酒!” 他年少时爱饮酒,但上了年纪,有了“事业”,变得滴酒不沾。 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他并未以此强制将士们随他,但也有约束。 酒,只喝庆功酒。 裴辙见大将军只顾着他,出声道:“世伯且慢,容我稍作介绍…… 这位是巡抚副使,周穆周子羡,他是当今天下公认的第一才子……” “周穆,见过大将军。”周穆见大将军总算正眼看了过来,恭敬行礼。 大将军乃是真英雄,他也钦慕已久。 “嗯。”大将军点了点头,他对于所谓的什么才子并不感兴趣。 他孤儿出身,到现在也只勉强读了一些兵书,像《孙子兵法》,《吴子》,《六韬》,《三略》,《尉缭子》等。 诗?书?礼?易?乐? 他不懂,只有俗人感官。 裴辙也看出来了大将军的敷衍,补充道:“《满江红》,是他写的。” 大将军闻言,投去了诧异的眼神——《满江红》他知道。 “这位是征西将军的千金,兰幽。”裴辙点到为止,又介绍起下一位。 兰幽有些局促,扭捏道:“小女兰幽……见过大将军……” “我知道……西北虎女,兰幽。”大将军见又是将门之后,笑了。 说起来,她的名头也不小…… 兰幽闻言脸变得通红,得到长辈与偶像的“认可”,有些害羞。 “好了,走着!” 第241章 篝火宴 三月初七,夜幕降临。 下午,大将军带着裴辙等人到处“观光”,其主要也是为了裴辙。 他像一个邻家老头一般,穿着平常的服饰,与众人边走边聊。 裴辙几人对此还挺有兴致,只是苦了沈剑一,他默默地跟着,生无可恋。 等他们溜达完一圈回到定山时,天已黄昏,月已浅显,有暗香浮动。 今夜,有篝火晚宴。 许是因为裴辙的原因,大将军也特许燕东带上数十人赴宴。 篝火宴在定山,大将军坐在上首,两侧隔着篝火摆设了许多座位。 一边是朝廷来人,裴辙,兰幽,周穆,管蠡,沈剑一,燕东。 另一边则是大将军的人——所有未驻守前线的将领,包括在别处“养病”的人。 左弼,右鹄,马无名,牛平,熊臣,木不将,火梨花,羊福,关鸠…… 咳咳咳—— 左弼间歇咳嗽几声,而马无名面色苍白,不见血气,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周穆可算是见到了传闻中的马无常——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无常。 “家主,不太对劲……他的修为,仅有六衍气境!”殷凤来观察了一会马无名,悄然靠近,他对武人的气机很敏感。 周穆也看了过去,马无名的动作轻浮,摇摇晃晃,仿佛受了重创…… 最近也没有战事,他是怎么了? “哈哈哈,人齐了,那今夜的篝火宴就开始吧!”大将军坐在上首,大笑。 重逢亡友之子,他的心情甚佳。 左弼身子虚弱,马无名病恹恹,管事的也只剩下了牛平与右鹄。 “上菜!”右鹄看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牛平一眼,大喊。 篝火宴,先吃饱了再说——军营里,没那么外面那么多繁琐的规矩。 繁琐的规矩去了,但基本的规矩还是要有,比如众人的座次安排。 由近及远,是根据身份来安排的——但兰幽是个例外。 兰幽的座次是大将军特意安排的,总不至于将他安排到燕东之下吧。 他出了口,谁敢不从? 周穆挨着兰幽坐下,倒对这些没啥抵触——单论身世,他最是没背景。 天下第一才子? 虚名而已。 周穆没有啃声,管蠡,沈剑一,燕东三人更是不会反驳——他们算是看出来了,今夜的篝火宴是蹭了裴辙的光。 以往的巡抚可没这待遇…… 他们既是为巡抚而来,自然有例行公事,与大将军交流一下军中信息。 主要交流的还是裴辙,他与大将军相谈甚欢,很多事情多了解了一些。 至于周穆,他全程没有插话,安静地当个听众,汲取“信息”。 除了听,他也就偶尔与身边的兰幽,或身后的殷凤来,红月小声说上几句。 他赴宴只带了殷凤来,红月——娄风有其他的事情,一早也没跟来。 随着二人的推心置腹,周穆也渐渐了解了北塞的局势,一个字,“稳”: 大将军麾下八骠骑是驻守边关的主力,除了熊臣,其余七人皆在星城。 兵州,裕州,濂州,雁州,鸿州,白州,易州——皆是大将军防守。 八骠骑与星城并未绑定,而是不定时换防,这样对熟悉北塞有益。 八骠骑有:公羊舒,熊臣,苍望,郜(gao4)长风,詹鸴(xue2),束英,郗(chi1\/xi1)念,嵇兰之。 公羊舒率白衣营,屯驻濂州——也就是定山之北,离这里最近的星城。 熊臣率熊烈营,目前是换防到了云都,算是暂时休养,适当放松一下。 苍望率古木营,他的年纪偏大,但与熊臣比还是稍小一些,他驻扎在幽川界的易州,善于防守。 郜长风率长风营,驻扎在白州,也是幽川界内,与古木营呈掎角之势。 詹鸴率云鹊营,驻守鸿洲,远程打击能力出众,但不善肉搏。 束英率凶虎营,驻守兵州,是八营中打法最为凶残的队伍。 郗念率月流营,驻守裕州——她是女子,也是八骠骑中唯一一名女将。 这个将衔只是大将军单方面授予的,朝廷方面似乎并不认可。 甚至在朝堂上,还有朝臣因此弹劾他,说他御下不严,纵容牝鸡司晨的“乱象”。 不过弹劾归弹劾,要是弹劾有用的话,圣人还会忌惮大将军吗? 此事不了了之,朝廷方面既没承认,也没有反驳,选择冷处理此事。 嵇兰之率兰芝营,镇守雁州,他是众人之中首屈一指的智将。 …… “世伯……”裴辙欲言又止,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面露难色。 再如何,他也只是个巡抚,有他来的目的——今年的大动作。 朝廷饮鸩止渴,提高对辽庭的岁贡,来换取不可靠的“和平”。 之所以说不可靠,因为这个“和平”仅限于辽庭无事的情况。 而辽庭一旦有事,大燕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补给站。 届时,他们的大军还是会卷土重来。 大将军的目光多在裴辙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突然说道:“朝廷的意思,我知道……” 所有人目光都聚了过来,看来要谈正事——这是此次巡抚的目的。 “北伐一事,可以暂缓……”北伐一事虽然受阻,但一直在他们的计划中。 要是能打过辽庭大军,他早就带人冲出北塞了——燕云十六州,迟早要夺回来。 虽然大燕改制已久,但早已失去控制的燕云十六州,这个称呼还是保留了下来。 收回失地,再寻改名也不迟…… 裴辙见大将军似乎松口了,也呼出一口浊气,还不待他开口,大将军突然话锋一转,高声道:“但是…… 北塞,一切如旧!” 大将军的表情严肃,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上位者的霸气,不容他人置喙。 这是他最后的让步。 一切如旧,指的是赋税不变——北塞已不堪重负,不能再加了…… 朝廷既然要“求和”,自然要加征赋税,不然岁贡从哪里来? 大将军的态度很明显,裴辙见状没有再多言,周穆也没有说话。 剩下的人更是目不斜视,稳坐钓鱼台——他们又不是巡抚,关他们何事? 第242章 宴间比武 定山,篝火晚宴。 大将军表达了己方的态度,现场的氛围沉重起来了,稍显压抑。 有人对此漫不经心,也有人忧心忡忡,裴辙与周穆相视,无奈一笑。 这个条件,他们能答应吗? 不能。 他们只是朝廷派来的巡抚,负责传话而已——谈条件,这是大人物的事。 “抱歉,世伯……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待日后回到圣都,一切交由圣人来裁决……”裴辙无奈道。 巡抚一职看起来高大上,但只是个虚职而已,很多事情只能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议事的也不是他们——回京卸任,与他们无关了。 “行……哈哈,吃,别愣着了。”大将军也明白,突然大笑,将方才的压抑驱散。 对公,已然“谈完了”。 周穆动了动筷子,他这个副使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吃喝掩饰尴尬。 不过,副职向来也是陪衬,他只是混一圈资历,然后回去履新。 土豆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他回去就能“捞”个大理寺少卿当当。 岂不美哉? 啪啪啪—— “将军,这么干吃多无趣……末将提议,来宴间比武吧!”羊福一口吃掉了一个鸡腿,拍拍手起身道。 他提着自己的虎头刀,也不待众人反应就走到了中间,向大将军请命。 宴间比武,是北塞军宴上的一个助兴节目,由修为相同的两人进行武斗。 胜负没有奖励,但胜负本身也是奖励——军中人好武,向来崇拜强者。 “可!” 大将军也正有这个主意,毕竟连酒也没有,这个“宴会”有点无趣。 得到大将军的首肯,羊福又看向了朝廷几人:“那么,谁来与我过几招呢?” “来者是客,怎有主人挑战客人的道理!”大将军见其锋芒毕露,缓缓说道,“关鸠,你们先来一场吧!” 玄武营的关鸠闻言起身,他用的是个大刀,名为玄武盘蛇刀。 他只是起了身,但并没有上前:“将军,末将已于近日突破到了六衍气境,不再符合比武的规矩……” “关大哥!”木不将眼前一亮,他与几人关系不错,有些惊喜。 他们原先都是五衍气境,如今关鸠先行一步,也算开了个好头。 火梨花等人见状也送上了祝福,满是羡慕——不破五衍,终是下境。 “关兄,恭喜了!”羊福虽然很想与他战上一场,但显然不是时候。 关鸠抱拳,坐了下去。 “那就……” 羊福回礼后,又看向了木不将,也就只剩下他可以来战了。 “我来吧!” 燕东紧了紧手中的长枪,站了起来,他已输了一阵,自然扳回来。 羊福没有回应,而是先看向了大将军,见其点头才看向了燕东。 “来者何人!”羊福将虎头刀举起,目光直盯盯地看着燕东。 “大燕凤旗禁军,凤回营统领,燕东。”燕东横枪,自报家门——凤旗禁军也就是所谓的护凤军。 羊福见状咧嘴一笑,大声道:“唐家军,白虎营统领,羊福。” 唰—— 羊福快步,一个急冲,他将虎头刀置于身后,然后顺势一个大力挥斩。 燕东持枪抵抗,轻松化解危险,然后转守为攻,枪出如龙,声声惊霄。 羊福在几招过后,很快便手忙脚乱,陷入了劣势,险象环生。 “咦,燕统领进步这么大吗?”兰幽凑了过来,看不明白了。 周穆刚看出了一点端倪,而殷凤来已经看透了,他小声道:“羊福的刀法……没有固定路数,全凭战斗本能。” 是了,周穆一点即通。 羊福的战斗特点在某种程度上与牛平相似,以刚猛为主,打起来舍生忘死。 但两者又有本质上的差异,牛平的刀法有路数,很精妙,而羊福随心所欲。 所以牛平能压制燕东,而羊福不能压制燕东——看似一样,本质不一样。 况且,听说牛平天生神力。 几人闲聊之间,羊福越来越狼狈,但奇怪的是大将军一方并不担忧。 红月默默观察,将所有人表情收入眼底,又看了看场内,突然出声:“羊福,与娄大哥很像……他会赢。” 惜字如金的红月既然发话了,那多半是准的,羊福可能会赢。 殷凤来也意外地看着红月,直到红月回了他一个清凉的眼神。 咳咳咳—— 他轻咳几声,扭头望向了别处,然后又悄然移回了比武上。 锵—— 羊福与燕东对拼了一记,忽然加快出刀,转守为攻,开始猛击。 “原来如此……”殷凤来喃喃自语,他看懂了——这与凤来有异曲同工之妙。 先观海,再凤影,最后一刀凤来,以必杀一击锁定胜局。 燕东也被羊福突然的暴起打得措手不及,陷入了劣势,连连后退。 “杀!” 羊福才与燕东对拼了十余招,突然下了狠心,贴身抽刀一斩,直奔燕东要害,全然不顾其袭来的枪头。 以伤换命! 燕东收了势,匆忙向一旁躲闪,却被羊福抓住了破绽。 他再次贴身靠近,弃刀,夺枪,一个铁山靠将燕东撞翻。 燕东手松了,还要起身却见羊福将抢来的长枪抵在了他的面前。 “承让!”羊福大口喘气,对燕东一笑,将长枪扔给了他。 燕东脸色阴沉,并非是因为再败一场,而是因为丢枪了…… 丢了兵器,一个武人的耻辱。 羊福见其模样也猜到了他的所想,缓缓说道:“我从未学过任何的武学,只习过各种杀人技,只为杀人…… 所以夺兵这一式刻入骨子里了,抱歉。” 他在辽庭当奴隶时,经常与别人进行死斗,没有任何规则的死斗。 他们只有一个目标,杀了对手。 “我只有一股狠劲,所以摸透了你的路数之后必须短时间内结束…… 否则时间一长,我必败无疑。” 羊福很坦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他的优缺点,他知道。 “多谢手下留情……”燕东拱手,拿上自己的长枪走回了座位。 羊福一番大战,也要回去休息。 “无论是牛平,还是羊福,他们都不怕死的……而这,是禁军比不了的。” 裴辙出声,禁军看着威武,但也只是阁楼里的花朵,未经历过外面的风霜。 为大燕遮风挡雨的,是他们。 第243章 两女争艳 定山,残月当空。 羊福对战燕东,最终以羊福的险胜告终,而燕东再败一场。 作为“输家”的朝廷一方,除了落魄的燕东,其他人看不出来什么心思。 “今夜有悬剑司和封王台的人在,可惜公羊舒他们不在,不能一睹各位的风采了……”大将军有些遗憾。 管蠡见大将军扯到了他们,微笑道:“大将军麾下能人无数,皆是名噪一方的人物,我们就不献丑了……”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样——同等修为下打杀,他们向来占优。 不过嘛,和和气气最好。 大将军多看了几眼这个老狐狸,移向其他人,缓缓问道:“还有谁?” 有人搜索着对手…… “对面的红衣妹子,修为如何?” 一个女声传来,是火梨花——她并没有起身,而是坐在案前大喊道。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过去,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冰山美人——红月。 红月见众人的目光看了过来,下意识看了两侧,然后才反应过来。 是我? “五衍气境!”红月面无表情地看向火梨花,片刻后吐出四个字。 火梨花见状眼睛一亮,倏地起身,提起了长枪——通身火红,其间烙有花瓣状的亮银,枪尖也是泛着寒光。 她走到中间,长枪一指,高声道:“妹子,可愿一战?” 难得遇见一个修为与她相同的女子,而且也还是枪客,火梨花来了兴致。 红月没着急应答,而是先看向周穆,等他的意见——毕竟她现在只是个护卫。 对面,也算一个名将军。 “依你。”周穆没有反对,又不是身处官场——军营之中,以武为尊。 得到周穆的首肯后,红月提起月皎长枪,缓缓走了出去。 她也是一名武者,还是霸枪。 “好!”火梨花大喜,报上名号,“唐家军,朱雀营统领,火梨花。” 红月来到了中间,长枪低扫,冷清道:“巡抚副使麾下,红月。” “红月,当心了!”火梨花见状娇喝,没有再废话,直接持枪杀去。 红月见状,也提着月皎长枪杀去,并以掠林式发起进攻。 锵,锵,锵—— 三招过后,后发制人的红月进入攻势,反而占领了先机。 火梨花又拼上数十招,与红月打得有来有回,但逐渐吃力了。 红月将招式换成了叠浪式,一枪强过一枪,让火梨花十分难受,边战边退。 “不妙了……火梨花被碾压了。”马无名虽然受了重创,但毕竟是个高手。 以他的经验来看,火梨花的胜算,恐怕不足一成。 牛平也紧紧盯着中间,隐隐有些激动——这种水平,才该是他的对手。 场内,两人战斗还未结束。 火梨花虽然没有还手的余力,但她并未感到沮丧,反而越战越勇。 “好样的!”火梨花一声娇喝,随后用出大力,猛攻而来。 红月不言,手中的叠浪式悄然换成了点鸿式,有四两拨千斤之感。 二女打得火热,又变成了“平局”,有人不明,也有人看出来了端倪。 “不对劲……”沈剑一难得开口,但他刚脱口而出三个字就闭上了嘴。 管蠡瞥了他一眼,在旁边补充道:“红月刚才的枪法叠势,照理说会有至强一击……但怎么,就歇了火?” 沈剑一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另一边,周穆与殷凤来也很紧张地看着,他们并非是担心,而是关心。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红月了,她自天机山走出来后,便是下境的绝巅。 是时候了,该破境了。 “小心,接下来的招式我尚未完成……一定要小心!”火梨花突然低声说道,她也发现了红月的状态,打算帮上一把。 红月点了点头,手中的月皎却是挥舞得更加凌厉了——也是新招! 不是光明正大的探岳,也不是隐蔽的刺雪,而是连周穆都不曾见过的新招。 这招式在红月手上,配合月皎带来的寒光,分外凌厉,处处透着冷气。 “不同于叠浪的聚势,掠林的快准狠,点鸿的借力打力,这招式……嗯,追求的是刚猛而凌厉……这才是霸道。”殷凤来时常与红月切磋,对她的招式很了解。 不得不承认,红月的武学天赋太强了——要知道,霸枪最初仅有三式。 篝火边上,两女争“艳”。 她们用的都是各展自个风华的招式,红月的霸道,火梨花的侵略之道。 火梨花这个尚未掌控的招式便是有十足的侵略性,讲究一个逼迫。 其间,她的杀招不断,一刺一扫,一砸一挑皆是奔着红月的要害而去。 红月面对她的攻势游刃有余,尽情施展着新招,对轰而去。 她一个直刺,火梨花避开闪过并反击一枪,却被红月紧接着的横扫打中。 又是一股巨力袭来,火梨花险些脱手,她稳住了身形,一个转身横扫回击。 红月见状,也以横扫迎击。 铛—— 两枪相撞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红月身形晃动,而火梨花则是一个踉跄。 火梨花就要再次回击,却发现红月已然贴近,一枪刺出。 月皎枪,停在了她的眼前。 她看着近在迟尺的枪尖,叹了叹:“我输了……” “承让!”红月罕见开口,她早可取胜,只是目的尚未达成。 现在,目的达成了。 她的桎梏已破,第六条气路已然出现,只需温养数日,便可稳固下来。 “刚才那招叫什么?”火梨花这次输了,但她并不会认输。 这次赢不了,那就下一次。 红月顿足,看见了夜幕之上,才缓缓说道:“霸枪,残月。” “残月,好名字!”火梨花爽朗一笑,但笑容凝固住了。 她方才运转真气,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不知不觉中,她也入了六衍气境。 “我好像突破了……”火梨花木讷地出声,让众人为之一愣。 随后,众人惊喜,将火梨花迎了回去,留在座位上闭目吐纳。 红月见状也回到了周穆身后,此时已有旁人给她们上了座。 军中尚武,红月赢得了他们的尊敬。 周穆与殷凤来满是赞叹,他们看着已处于冥想的红月,脑子还在回响她刚才的话——霸枪,残月。 到目前为止,霸枪所有的招式,全是动词与名词的组合…… 残月,打残月亮?! 第244章 流风回雪 残月当空,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红月与火梨花一战,惊艳了众人,不仅仅是她的容貌,更是她的枪法。 霸枪,名副其实! “这枪,真是霸道啊……”牛平喃喃自语,看向了正处冥想的红月。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又一次见到霸道,竟来自一个冷冰冰的女子。 马无名也幽幽叹道:“霸枪……天下霸道不多,此枪算一个。” 他见过的霸道,也只有寥寥几人——大将军,征东将军,辽庭剑主…… 没有一人是泛泛之辈。 …… 且不说大将军一方如何看待红月,朝廷来人对她也是刮目相看。 “这女娃,可入封王台!”管蠡赞叹,他挨着周穆一行人。 此前,他只是往裴辙的身边凑过去,对于周穆几人并不重视。 现在看来,是他看走眼了。 此女不凡,又对周穆言听计从,由此可见,周穆也必定不简单…… 以他大半辈子的经验来看,周穆恐怕也不单单是一个风月才子…… 老虎,平日里就爱装成猫咪。 周穆回以微笑,没有回应管蠡的看法——自家事自家晓,等红月稳定在了六衍气境,是有这个实力。 毕竟封王台八侯中,不全是七衍气境的高手,也有几人是六衍气境。 境界相同,她未必没有胜算…… 大将军今夜兴致很高,也投去了赞赏的目光,然后看向众人:“继续……” “将军,我来!” 木不将径直走了出来,见羊福,火梨花先后比试,他的心就像猫抓了一样。 他也是五衍气境,扫视一圈后放在了殷凤来身上,轻笑道:“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修为又如何?” 殷凤来抱刀伫立,冷冷道:“在下殷凤来,六衍气境。” 木不将尴尬住了,好家伙,随便一挑就是个上境高手…… 有的人没什么反应,有的人却是悄然留意了——殷凤来,不算籍籍无名。 昔日他与柳刀的一战,名扬天下,传遍了大江南北。 柳刀与凤刀的碰撞,在江湖上又掀起了一番比武的热潮…… 很多不明就里的人只当他是个游侠,不曾挖掘过他的背景。 所以他们几乎都没认出来这个低调的刀客,是殷凤来,更是周穆的人。 天之骄子,何甘于人下? “东海凤刀传人,殷凤来……”大将军出声念道,他也很意外。 右鹄日常整理天下的“琐事”,而他常常在军中无事时翻阅。 自然,殷凤来的名字就入了大将军的眼睛,更何况他是凤刀传人。 凤刀于潜,也是个传奇的名字。 “打扰了……”木不将抱拳,随后继续看向其他人,有些捉摸不定。 哒哒哒—— 关鸠这时起身了,他提着玄武盘蛇刀走到了木不将身边,向他点头致意。 木不将见他的眼神秒懂,没有犹豫,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殷少侠,某来讨教一番!” 关鸠将手中大刀提高,竟是瞄上了殷凤来,大声道。 殷凤来平静地看着关鸠,几个呼吸后,他才缓缓应答:“如你所愿。” 唰—— 殷凤来不加掩饰地拔出了自己的凤隐长刀,背着凤刀来到中间。 “双刀?”关鸠愕然而发问,然后握紧了大刀,不敢懈怠。 殷凤来摇摇头,肯定道:“凤来刀法,只是单长刀……” 关鸠见状也没有多问,至于他为什么还要背着一把刀,他并不好奇。 “小心,某来了!”关鸠弓步,然后双手握住刀杆,用力一刀劈了过去。 殷凤来没有慌张,他不急不躁,等其攻击近了才侧身闪避,从容躲过。 随后,他以凤来刀法的观海起刀,将其开局的攻势一一化解。 他入六衍气境已久,面对刚入六衍气境的关鸠,自然是游刃有余。 他之观海,像是稳坐高大的礁石上,任潮涨潮退,他自岿然不动。 关鸠的进攻很粗糙,缺少精妙招式的连贯性——看得出来,他并不擅长进攻。 玄武盘蛇刀,没有轻巧之感,反而十分“笨重”,有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味道。 交手数回合后,殷凤来也发现了他进攻上的疲软,随即变招。 由观海转为凤影,他甚至没有爆发海上明月,就成了主攻方。 凤影刀式覆来,密如织网,关鸠面对其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不动如山。 殷凤来一刀接一刀袭去,而关鸠从容不迫,总是提前将之拦下。 凤来! 倏忽间,殷凤来在凤影中蕴含的杀机爆发,突如其来的一刀,似有凤翱翔。 锵—— 关鸠脸色凝重,慌乱之下将大刀抡圆,同时连连后退——但他挡住了。 他挡住了凤来! 殷凤来也很意外,他突然来了兴趣,又是一套凤影杀去,比刚才更加迅猛。 挡住了凤来一次,关鸠未必能逃过后面几次凤来的必杀一击。 凤有来路,他终有防无可防之处。 “小心……我也要发力了!”关鸠提醒道,生怕“误伤”了他。 他善防,但又不是只会防守——如山的石墙,乱溅也能砸死人。 有些招式为杀敌而生,他没有练习过,也没有必要学会收力。 杀敌,不能留手。 殷凤来对于关鸠的提醒留了意,但并不多上心——两人差距可不小。 果然,关鸠所谓的攻势在几招后哑火了,“凶猛”片刻,又退回了防守。 他的老脸有些发烫,“进(zhuang)攻(bi)”失败了。 “小心了!”这次换殷凤来提醒了,他没有使出凤来,而是一式遨海奔袭。 关鸠大惊,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殷凤来从他身边飘了过去。 殷凤来没有出刀,关鸠见状稳住了心神,防备他的后手。 正如他所猜测,殷凤来去势不减,一个侧滑转身挥斩而来,带着决绝。 流风回雪! 殷凤来自创的一式——流风回雪,此前与柳刀比试时尚未不成熟,惜败于此。 要是当时此招已成熟,他与边伯晔的一战,孰胜孰败还未可知呢…… 流风回雪,不达目的不罢休,他就像是一股风雪来来回回,袭扰关鸠。 关鸠本就“笨重”,只能死扛,面对殷凤来的攻势,他毫无办法。 流风回雪最先只是追求一击制胜,后来他也糅合进了其他招式。 流风回雪也可悄然聚势,等时机成熟,再配合凤来的爆发。 比之凤影刀招中的凤来,此招间的凤来更具杀伤力和隐蔽性。 不过也更费真气…… 锵—— 三个来回后,殷凤来就找准了机会,一刀探出,从关鸠眼前划过。 关鸠见状,轻叹一声。 他败了。 第245章 人间浮华 噼里啪啦—— 定山上,篝火热烈。 关鸠孤立在原地,身影有些落寞,他看着缓缓收刀的殷凤来,一阵恍惚。 “承让!”殷凤来拱手。 关鸠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回了一礼:“多谢少侠手下留情……” 两人四目相对,见殷凤来一如往常的淡然,关鸠突然想通了。 输了就输了,他所擅长的并非个人勇武,而是统御领兵。 只是——这毕竟是上境首败呐。 “凤来刀法,名不虚传!”大将军也出声点评,他看得真切。 凤来刀法是阳谋,但这精心策划的一刀,对很多人来说无解。 比如困在荷塘的鱼儿,尽管可以躲,但若次数多了,也是逃不掉的。 面对大将军的夸赞,殷凤来处之泰然,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是个刀客,不关心其他的。 “若我是六衍气境,必定领教一番!”牛平战意十足,有些可惜。 不仅仅是他,木不将也是这种想法——虽然,他知道自己肯定敌不过。 大将军将众人表情收入眼底,笑意更盛:“还有人要比试吗?” 哒哒哒—— 木不将又走了出来,如今白虎,朱雀,玄武都比过了,就差他了。 “还有人是五衍气境吗?”木不将“审视”着对面,不太确定。 沈剑一,管蠡都是高手,而燕东等人已然比过了,那就只剩下…… 裴辙,周穆,兰幽。 兰幽倒是想出战,但她还没有五衍气境,只怕不合规矩。 再排除一人,只剩下了裴辙,周穆。 裴辙剑术不凡,周穆初见他时,他仅有四衍气境,但如今已是五衍气境。 周穆,也是五衍气境。 “我来吧!”周穆缓缓起身,他自然不能让担任主职的裴辙亲自下场。 打打杀杀的事可以交给他——况且,他很久未与外人交过手了。 木不将对周穆的应战有些意外,据他所知,这人是一个书生才子。 “来战!”木不将不多想,打了个响指,他的副将木一提着画戟走了上来。 也是画戟?! 周穆兴致更高,说道:“稍等片刻……我已让凤来去取兵器了。” “副使大人用的是什么兵器?”木不将毕竟年轻,竟与周穆闲聊起来。 “戟……”周穆没有卖关子,笑着道,“也是画戟。” 木不将眼前一亮,他可是很少见人用画戟,大笑:“正好!” 他这样一个“文弱”的小书生,居然用这么刚猛的武器。 木不将是这样想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包括“自己人”。 周穆的羡凤画戟一直“藏”在马车里,便是沈剑一等人也不知他的底细。 很快,周穆拿到了,接过手轻轻挥舞,像是把玩一个木具一般。 “好戟,好力气!”木不将赞叹,看来周穆也不是随便敷衍的。 周穆颔首,持戟向前,一边冲去,一边笑道:“木将军,小心了……” 他所习的戟法名为《人间浮华》——是田妩儿赠送的。 人间浮华共有四式,分别是走马观花,花前月下,人世浮沉,一曲终焉。 起势,自然是走马观花,周穆使出一套连贯而精妙的戟法,向木不将杀去。 木不将持戟抵抗,处于守势,一挥一刺之间,满是轻松写意。 周穆先攻,不断冲击着木不将的防御,试图打破一个缺口。 木不将的戟法虽然稀松平常,但他有生死间搏杀出来的战斗本能。 对于周穆的进攻,他一一挡住。 用戟之人,多为战将——围观众人很少见到两人用戟比试。 两人打得火热,难舍难分。 “咳……谁会赢?”左弼探到右鹄的身边,又是咳嗽几声。 右鹄文武双全,也有修为在身,他的目光犀利,能看透一切。 “两人看起来势均力敌,胜负难以预料,五五分吧……” 他的判断很小心,也很负责——因为他对周穆不熟,不知其底细。 周穆的戟法似乎要精妙一些,但明显战斗经验不足,很难抓住好机会。 而木不将的戟法虽然“平庸”,但其余各项能力远胜周穆,不落下风。 谁输谁赢,要看周穆的底牌…… 呼—— 锵—— 两人一攻一守,戟来戟往,带起了阵阵破空声,撞击声。 周穆见久久不能拿下木不将,手中招式突变,使出花前月下。 花前月下,招式更加凌厉,但木不将依旧是从容不迫,与他打得有来有回。 “副使大人累了吧,换我来进攻了!”木不将手上动作跟着话锋。 一刺接一荡,木不将的戟法进攻起来便是这样,带来震动。 显然,这些招式比拼的是真气…… 要是一般人,恐怕防不胜防,但周穆不一样——他真气雄厚。 昔日在天机山,天机子“传”给他的真气盘踞体内,虽然无法调动,但也在日积月累的蕴养。 他的体魄逐渐强壮,且耐力惊人。 面对木不将诡异的攻势,他手上紧紧握着羡凤画戟抵挡,未显疲态。 木不将猛攻多次,越打越心惊,他感觉出来了——周穆的真气太雄厚了,甚至远超于他…… 他的心法,戟法是相辅相成的一套,名为《青木经》,注重内力。 其招式并不华丽,十分朴素,没有爆发,也没有奇招,全靠耐力取胜。 简而言之,“耗死”对手。 对弱者,几招便可制胜,而同境界的战斗,只能“耗”。 论持久,他还从未输过。 面对木不将不间断的攻势,周穆摸清了他的套路,防守自然愈发轻松。 又僵持数十回合后,周穆找了个时机,变招人世浮沉,戟法飘忽。 人世浮沉,便是蕴含《人间集》脱胎而出的特点——真气时强时弱。 木不将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暗亏,而后小心应对,甄别周穆的“强弱”,倒也能稳住局面,有序抵挡。 周穆的攻势越来越猛,到最后更是一枪聚力,猛地探了出去。 最后一式,一曲终焉。 木不将虽然早有准备,但依旧手忙脚乱,他用手中画戟轻点地面,侧身翻越,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两人见状,又缠斗在一起。 平局。 第246章 宴罢 篝火宴,尾声。 锵—— 两人对拼一记,错身各站一处,盯着对手,气喘吁吁。 “不打了……再打下去就天亮了!”周穆突然收戟,摆了摆手。 木不将不解,他已是强弩之末,而周穆虽然好不到哪去,但毕竟占优。 为什么不打了? 周穆又不是非要和木不将分出胜负:“此局打了这么久,平局可好?” 他若再胜一场,就是三比一了——不如就这样吧,和和气气。 况且,木不将看似“狼狈”,鬼知道还要与他缠斗多久…… 不如握手言和,早些休息。 “好。”大将军不知何时变得心不在焉,见周穆提议,满口答应。 胜负并不重要,他发现了其他的事情,也想快点结束这场比武。 木不将见状,也只能作罢——反正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平局也没错。 两人拱手,看着对方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随后各回座位上。 周穆此番落座,明显感觉众人态度不一样了——五衍气境,也不算弱。 值得他们的“重视”…… 就连大将军也频频投来目光,让周穆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天色已晚,裴辙与大将军说了些场面话,准备休息了。 他们今夜就在军中住下,明日一早启程前往月都,巡抚幽川界。 大将军因为有了心事,也没有挽留,草草散了场。 裴辙等人先后离去,但唯独周穆走“慢”了,被大将军单独留了下来。 …… 定山,大将军军帐。 周穆带人跟着大将军回到了他的军帐,其内已燃上刚点好的灯烛。 “你们先下去吧。”大将军向左右二人看去,缓缓说道。 周穆见状,也向红月二人说道:“你们在外面等我……” 言罢,众人一并离去,帐内就只剩下了大将军与周穆。 周穆尚且不知为什么大将军单独留下了他,但他并觉得是个坏事。 大将军与他无冤无仇,不会害他。 要说大将军态度的转变,是在他与木不将比试之后——但也不对。 区区一个五衍气境,怎么可能会入大将军的法眼…… 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大将军,深夜召见下官,所谓何事?”周穆有疑问,率先出声。 “周副使,你与吴氏是什么关系?”大将军看了眼帐外,低声问道。 吴氏,哪个吴氏? 周穆似乎想到了什么,装作不懂:“大将军,敢问是哪个吴氏?” 大将军见状轻笑,暗道他真是一个小狐狸:“这天下,还能有哪个吴氏? 人间集的那个吴氏……” 《人间集》! 田妩儿的心法,也是吴氏的不传之秘——他说的是蜀中吴氏。 “大将军说笑了,下官能与吴氏有什么关系……”周穆内心一个咯噔。 大将军似是揪出了周穆的狐狸尾巴,眼色莫名,一个“哦”字拖了很长:“哦,你也知道人间集的吴氏?” 周穆一愣,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急于撇清关系,反而暴露了关系。 《人间集》知道的人并不多…… “知道一点……” “我没有恶意。”大将军打断了周穆的狡辩,神色惆怅,“吴瑜之,吴氏之主,他曾是我麾下的部将……” 周穆闻言恍然,他对田妩儿的事情很上心——包括她家里。 吴瑜之,是田妩儿的父亲。 吴氏灭门前,吴瑜之正是去了唐家军,从小卒做到了大将军的副将。 牛平是后来才上任的,而他的前任,便是吴瑜之。 “人间集的特点也是他告诉我的……”大将军见周穆神色,便知他已信了三分。 大将军继续道,“仅从这个特点,难以断定……而我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你的戟法特殊……叫人间什么来着……” “人间浮华!”周穆见底细已然被摸清了,也不再藏着掖着。 大将军拍了拍脑袋,应声道:“瞧我这记性……正是人间浮华。 人间集的优势,并不适用于所有兵器——对于刚猛之兵,无可奈何。 瑜之要上阵杀敌,自然崇尚杀伤力巨大的长兵,比如枪矛戟镗等…… 而人间浮华,便是他借人间集之意,摸索出来的一套戟法。 这套戟法,个别招式继承了人间集的诡异,但更多的还是追求堂正。 而老夫能认出来,正是因为这处诡异……我有八分把握。 剩下的,都是诈你的……” 周穆有些无语,静静地看着大将军——合着他是连蒙带猜。 “兵者,诡道也。”大将军见其吃瘪,倒也毫不避讳。 大将军年轻时曾拜了军中一人为师,习得其各种战术,兵法。 后来,他才得知其是一个兵家弟子,又一脉相承,他也算是兵家之人。 不然,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如何从数十万的北塞军中脱颖而出? “言归正传,你是从哪学来的?”大将军正色,问道,“据老夫所知,人间浮华是瑜之来军中才摸索出来的…… 而他从军中离去,也没多少‘空闲’时间可以授徒了……” 大将军的目光犀利,周穆面色不改,从容道:“当年在绵州,下官是从一个老头那里学来的…… 看来,老头可能就是吴氏的人吧。” 周穆的话前后有些矛盾,大将军明显不信,缓缓说道:“瑜之后人……我自然也会照拂一二。 但若你不愿意相告,也罢……安全起见,不要再让别人知晓。 至于你那戟法,可放心使用……瑜之只告诉了我,其他人并不知晓。” 大将军叮咛嘱咐,当年他放吴瑜之离去,而后“满门皆灭”,让他有些后悔。 倒不如让他“战死”算了…… “多谢大将军,下官若是遇见‘恩师’,一定转达你的心意……”周穆继续装傻,脸不红心不跳。 “甚好!”大将军也没有再拆穿他的话,忽然大笑,“你我二人也算颇有渊源,不必‘下官’此类的客气……子羡,若你愿意,也可称我为世伯……” 大将军向来不服老,自称也从不用老夫,但对故人之后却是以老辈自居。 周穆习得《人间浮华》,又在保护那个人——吴瑜之,只有一个女儿。 算着年龄,倒是与周穆一般无二。 看来也是个良缘…… 第247章 月都 翌日,定山下。 嘎吱—— 巡抚的车队开拔,缓缓向东北方向驶去,下一个目的地: 幽川界,月都。 “他们走了……” 左弼站在高处吹着风,看着远去的巡抚一行人,目光中没有任何波澜。 大将军也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车队,没有走出营门相送。 虽然得见两个故人之“后”,但朝廷的怯弱,让他胸口更闷。 辽庭之祸,不是求和就能解决的…… “天下百姓,更苦了……咳咳……”左弼幽幽叹道,随后几声轻咳。 他之所以身体不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便是因为小时候太苦了。 吃不饱,穿不暖,多次染病,又没钱调理,才落下了病根。 大将军无言以对,他作为大将军,只能看着朝廷“上贡”——耻辱。 此非大将军之责,在他之前,大燕面对辽庭败多胜少,战损比很高。 甚至于,求和也是常事…… 在他驻守北塞之后,能将大燕的“颓势”扳正,不再需要求和,已是不世之功。 虽然现在也打不出去,但守也守得住,可保大燕无虞,“天下太平”。 只是,朝廷又求和了…… …… 大将军等人是何心情,周穆是不知道的,他们离了定山,一阵轻松 虽然大将军并未向他们施压,但他们在军中住了一晚,十分压抑。 马车里,六目低垂。 “为什么……”兰幽也是刚知道求和,有些沉闷,“为什么要求和?” 她不理解,大燕又未败,不知朝廷为何今年又要重提求和。 裴辙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只能化为一声哀叹。 他只是个传话筒,将圣人之意传达给北方各军,没有任何的决定权。 求和,卧薪尝胆也就罢了,但圣人无为,无非是苟延残喘罢了…… “辽庭,真有这么强?”周穆也叹了一声,转移话题。 裴辙,兰幽看了过来,双双郑重点头,随后为周穆讲解。 辽庭也就是辽国,原是契丹人建立的,后来兼并了不少其他族群。 如今的辽庭内,族群颇多,占多数的是三个族群,有一虎二翼一尾之称: 一虎自然是契丹,其内又有三个大氏——耶律,遥辇,大贺。 其中,耶律是辽庭的王族,而耶律长舒所在的那支便是皇族。 辽帝,耶律长舒。 二翼是指身入辽庭的鲜卑族,其中的两大部落:慕容,宇文。 鲜卑不同于契丹,他们内部不“和”,如拓跋改姓元,入了中原。 而慕容,宇文留在了北方,在辽国建立后,更是“共同”组建了辽庭。 一尾是指室韦,室韦在辽庭组建时也加入了,但本部在北,没有南下。 北方异族也不仅仅有辽庭,往西有突厥残部,往东还有高句丽。 突厥残部,是征西将军兰无迎的防范对象,不可小视。 高句丽也与大燕接壤,是征东将军屠万道的防范对象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突厥与高句丽,现下都是辽庭的附庸国。 “慕容,宇文……”周穆听两人简单的介绍完,喃喃自语。 裴辙见他对此二者“情有独钟”,补充道:“他们都有高手…… 三剑之一的辽庭剑主,慕容渊竹。 四神通之一的戟通,宇文桀。” 周穆是知道的,也正是如此,才一窥辽庭之强大——此二人皆是辽庭之栋梁。 大燕朝廷的高手,只有镇南将军,四神通之一的锤通,雄山海。 其余人,皆是江湖散人。 “辽庭很强,但近年的北塞军也不差,甚至有些优势——人多。 但北塞军之所以一直打不出去,最大的问题就在慕容渊竹的身上。 他之谋略,不亚于大将军,多次让北塞军吃了闭门羹,无功而返…… 匹夫之勇不可怕,可怕的是匹夫又有勇武,又有谋略……” 周穆也知道慕容渊竹很厉害,但有多厉害,他只知其武力。 辽庭剑主,九衍高手,一听就厉(niu)害(bi)。 “《将军破阵》,你听过吧……辽军战败溃逃,大将军乘势而上,但又遇到了早有准备的慕容渊竹,只能作罢。” 兰幽说的是戏曲中的故事,大将军曾于兵州的将军山大败辽庭宇文华。 只是后文如何,他并没有关注。 …… 月都,是幽川界的界都,傍山而成城,其城内最高峰——赴月峰上,能见度高的情况下,可远望边关二州。 周穆等人赶到时,已是傍晚,而月都三官首收到消息,一直立于城门处恭候。 知州范游,监州乍述,州尉李览,三人皆是朝廷的人。 众人下了马车,就见李览对众人行了一礼,随后直接找到沈剑一。 而管蠡的身边,也围了个模样堂正的中年人——乍述。 只有范游走向了裴辙,周穆几人,与他们攀谈起来,有说有笑。 幽川界境内多山,月都也是傍山而起,处于附近的高地。 月都倚山,在黄昏时分,沐浴着夕阳与清风,别有一番韵味。 其北,地势较为平整,而月都南边,则是崇山峻岭,峰峦叠翠。 北部只有白州,易州,从上可南下入山,也可西去孤川界,直插云都。 所以大将军名义上只是据守孤川界,但实际上还协防了幽川界,派人驻守。 只是协防幽川界,所以为免朝廷猜忌,月都他并未派人防守。 但是,显然他的“有心”并没什么用…… 范游侃侃而谈,他是往年的进士,自愿来到北塞效力。 李览是圣都李家的人,自然也是九皇子一党,来此为了拉拢诸将。 乍述也是,他曾是江攸之的一个学生,被派遣到这里,目的不言而喻。 不过,大将军之八骠骑,忠心耿耿,他们没有机会进行“策反”。 他们无功,久而久之被人遗忘了,留在月都,似发配一般。 李览在李家也不是重要人物,乍述家世不行,更是无人在乎。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期盼“自己人”能将他们捞回去,做个闲职也行…… 而巡抚的到来,似一道光,让李览和乍述高兴极了,急忙凑了上去。 这“鸟不拉屎”的北塞,他们受够了! 第248章 鼓女班 月都,夜宴。 离京已有大半个月了,他们日夜兼程,到了北塞才放慢了脚步。 前日在云都小聚,昨日在定山大宴,今日在月都,也有类似的安排。 月都方面安排的宴会,不同于定山的“清素寡淡”,而是有声有色。 声,是月都内的名伶献曲,有琴,有筝,有琵琶,也有笛箫。 北塞的声,有独特的韵味。 色,自然是美人——有专业且美貌的女子于庭内翩翩起舞。 她们似朵朵绽放的鲜花,给北塞满是疮痍的大地上添了生机。 月都毕竟是三月城之一,一般州县有的,这里也有。 簌簌—— “两位大人,下官敬你们一杯。”范游一脸笑意地走了上来。 巡抚来了,主位自然是留给了他们——月都三官首可没有大将军的地位。 毕竟巡抚在名义上,官阶很大。 “范知州,我们一路走来,你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辛苦了……”裴辙已做过了调查,范游是个好官。 他出身于贫苦人家,年少时曾在远北域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迁往了北域。 从远北域到北域的路上,可谓是生离死别的一路,他见多了各种惨状。 自那时起,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竭力挽救这种局面。 先立志,再努力,他发奋图强,勤学用功,终成了二甲进士。 二甲进士已是不差了,但碍于出身不行,他最后只落了个闲职。 郁郁不得志的他,不到一年便请令离京,几经辗转后,来到了月都。 他来月都自然是做知州的,毕竟是做实事,治理一州之地。 知州一职,看起来威风凛凛,但是官阶不大,没有多少向上话语权。 向上没有话语权,但对于月都这一亩三分地,他是有足够的权力。 甚至,作为界都的知州,他还能将手“伸”到其他地方去…… 他并非有什么私心,他只在乎月都,在乎幽川界,在乎百姓过得好不好。 幽川界内,易州曾遭逢大难,能在“灾”后迅速重建,成为一方星城。 范游,居功至伟。 这些是裴辙等人调查出来的,而不是从官方案卷中看到的。 朝廷方面的案卷记载,他的名字一笔带过,算成三官首的功劳。 范游籍籍无名多年,一直在岗位上勤勤恳恳,虽然没有升官,也不至于贬谪,仍然稳坐知州之位。 太子,九皇子双方也很默契地没有动他,留他一人平衡月都的局面。 双方虽然争,但凡事讲究个主次——在北塞,朝廷与大将军之间才是主要矛盾。 当然,这只是朝廷两派的“公认”,至于大将军,他向来不关心内斗。 他,一心都在御敌之上。 ……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 众人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就连乍述,李览二人也靠拢说话,其乐融融。 “巡抚大人,你们可要多留些时日!”乍述似是喝多了,有些含糊,“北塞的风光,以月都最佳,可以多逛逛。” 李览也适时跟进:“是极,城内的赴月峰,明日天晴,一定要要登上去看一看!” 二人并非舍不得裴辙,周穆,而是舍不得沈剑一,管蠡。 他们还得与二人熟络熟络,让他们回去帮忙美言几句呢……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以二人的性格,定然不会理会她们的诉求。 沈剑一生性孤傲,自然不屑去替一个小人物站台,有失身份。 管蠡看着虽然容易亲近,但他就是个老狐狸,喜欢用一个桶装三桶水。 怎么装?桶给你了,自己看着办——乍述能力一般,显然无能为力。 所以宴会上,更多的是月都二人在说,朝廷之人在“听”。 “赴月峰,我可是听过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兰幽喃喃,眼前一亮。 “是有这么一个传说,说赴月峰上居住着一个神女。”范游接过话茬,他来了这么久,又岂会不知,“神女不知在何处,只是偶尔被人惊鸿一瞥,但看见的人事后又记不起容貌,众说纷纭……” 李览在沈剑一这碰了灰,反而带着一股子优越:“哪来的什么神女……许是多年前山上住了个采药女,生得美丽罢了……” 他来自圣都,天然带着一种歧视——“乡下人”见识少罢了。 范游闻言不喜,瞥了李览一眼,缓缓说道:“神女,又被称为雪仙子……不过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 赴月峰他也去过,见不到半点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与一般的“荒”山无二。 雪仙子一事,至今仍是个谜。 “大人去去便知……”乍述显然高兴,打断了话题,“除了赴月峰,还可在城内听听曲……刚好,鼓女班也在!” 鼓女班是一个戏曲班子,其班主也是周穆的老熟人了——郁明月。 她在北塞唱戏,也兼奏曲,不知怎么搭上了大将军,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平日里,她们往返于三月城之间,不定期“巡回演出”。 鼓女班的成名曲是《满江红》,带号鼓的《满江红》,听着热血沸腾,这也是大将军喜欢这首词的原因。 既文雅,又有杀气。 “明日,我便去一趟鼓女班……赴月峰,我就不去了。”周穆有娄风的情报,早就拿定了主意。 巡抚的行程已然定好,最多再歇一晚,便要去往易州,然后一路向西。 身负“重任”,他们又时间紧迫,没那个心情来游山玩水。 “鼓女班的班主,被人称为红鼓女,端的是一个美丽……”李览见周穆有兴趣,想到了什么,凑了过来。 沈剑一说不动,他可以试试另一条路——让巡抚去提上一嘴,也可。 有了想法,李览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就着红鼓女说了下去。 一袭白衣,楚楚动人,每逢《满江红》奏响时,她总是拿着两个捆了红布的棒槌,亲自卖力地擂鼓。 也正是如此,有好事之人谈及北塞女子,多称她为北塞第一美人。 周穆闻言一笑,只有红月几人能读懂——她,以前也是绵州第一美人。 范游见李览说得眉飞色舞,眼睛微眯,看似提醒,实则警告:“大人……鼓女班背后有人,是大将军。” 周穆知道是范游是担心治下之民,对他和善一笑,说道:“久闻鼓女班的大名,来了北塞怎么也得见识一下。” 范游稍稍放心,点头应答。 歌舞未停,宴会还在继续,有人是单纯的交际,也有人心怀鬼胎,暗中盘算。 夜深了。 第249章 再见故人 三月初九,晴。 巡抚一行人分成了三“队”,一队登山赴月峰,有裴辙,兰幽等。 一队去城北的鼓女班,是周穆等人,包括同样感兴趣的管蠡。 最后一队是沈剑一,燕东,他们留守,“宅”在都衙内。 沈剑一是向来冷傲不合群,而燕东是知耻而后勇,意图“弯道超车”。 他自二连败以来,每每第一个起床,然后就在院内练武,或者吐纳。 其他事情,他不感兴趣。 …… 月都,城北。 鼓女班,有鼓有女子,或者说是女子擂鼓,她们所编排的戏曲,说是戏,但更多的还是曲——鼓曲。 也正是如此的标新立异,让鼓女班在一众戏班中脱颖而出,受人追捧。 当然,很多人不是单单为了看戏听曲,有的是慕名而来——鼓女班的班主,红鼓女,是北塞第一美人。 此女虽然高冷,但没有青楼花魁的架子,只要是演奏《满江红》,她总是亲自上阵,大力擂鼓。 所以她们每每演出时,梨园总是爆满,人山人海…… 等周穆等人赶到的时候,梨园已是如此,已经人满为患了。 “大人,去过梨园吧?”说话的是乍述,他与李览厚着脸皮凑了上来。 托他们的关系,周穆等人挤进了一个好位置,可以坐着听戏。 两人跟了过来,自然有各自的目的,而范游没有,则是去了赴月峰。 他很想一睹雪仙子的容颜——虽然这只是个传闻,奢望而已。 听乍述侃侃而谈,周穆只觉有些好笑——他如何没去过? 梨园,都是他搞出来的。 李览发现了周穆的似笑非笑,嚷嚷道:“乍监州,大人也是从圣都过来的,怎会没去过梨园……”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 乍述白了一眼,为周穆众人讲解道:“红鼓班有数十人,皆是女子。 他们不露真名,以代号称呼,班主红鼓女,副班主回春,野客……” 周穆点了点头,他已从娄风处得知了——红鼓女是郁明月,回春是九儿。 至于野客,是她们路上结识的一名女性武者,实力不俗,有二衍气境。 管蠡看着台前台后忙碌的女子,赞叹道:“女子不易,她们能在北塞打拼出偌大的名声,不知吃了多少苦……” 周穆也是赞同的,幸好她们搭上了大将军,不然也是朝不保夕。 她们之中就野客一个武者,没有人站台,怎么可能挡住旁人的觊觎。 咚咚咚—— 几人闲聊之间,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接着帷幕拉开,好戏上演。 “将军~看到敌人了~” 有人唱戏,她的面前是一个女将军扮相的人——八骠骑之一,郗念。 郗念能成为八骠骑中唯一的女将,自然有她的本事,胜过一般的男子。 昔日易州一役,边关失守,辽庭大军直扑月都而来,企图一举拿下幽川界。 当时,郗念驻守在云都,名声不响,易州消息传来,她一边请示,一边带着当时的州兵——也就是月流营的前身杀去。 范游当时已在月都,与百姓齐心协力,奋力抵抗,撑了数日。 其战况之惨烈,上到时任的州尉,下到手持弓弩的猎户,阵亡了大半。 久守之下必有失,在他们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郗念及时赶到了。 她一马当先杀入敌阵,竟然截断了辽军攻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又鏖战几个时辰,公羊舒先至,随后是大将军的本阵,才彻底挫败了辽军的进攻。 有关郗念的戏还在继续,“打斗”愈演愈烈,也越来越悲壮。 咚——咚—— 突兀的鼓声响起,是几声重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在一侧奋力。 其一人之力,配上适时响起的声乐,声势之浩大,让人热血沸腾。 是郁明月! 她的擂鼓自然是擂的《满江红》,卡着点,周穆也能听出来。 “此女便是红鼓女。”李览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然后又迅速恢复了。 只能想想,他惹不起…… 周穆没有回话,认真听着,管蠡也是眯起了眼睛,细细体会。 一曲奏尽,众人仍在回味,而红鼓女悄然离去,周穆也不见了。 …… 城北,风月茶舍。 风月茶舍是北塞中少数的清雅之地,有种江南小桥流水的风韵。 周穆早在梨园时,便让红月约了郁明月相见,而郁明月等人得知消息,更是欣喜,选在了风月茶舍。 哒哒哒—— 悄然离去的周穆来了这里,他只带上了自己人赴约。 故友相见,又何必要掺上外人? 等他来到,茶舍里已有四名女子围坐在流水旁,有说有笑。 一人圆脸,模样乖巧,自然是九儿,她左顾右盼,见到周穆后激动挥手。 她附近有两个女子周穆不认识,一人身穿劲装,带着英气,手一直摸着剑。 另一人相较其他人,有过精心打扮,她穿了盛装,似一朵幽静处绽放的牡丹。 至于最后一人,白衣端坐,眉宇间带着忧郁,也能看出一点憔悴。 郁明月。 “周公子!”郁明月本来是眉头轻皱,见到周穆忽然舒展开了。 人生的几大幸事,其一便是他乡遇故人,让人难掩高兴。 虽然,这里才是她的乡。 周穆的到来不仅让郁明月二人欣喜,也让另二人频频侧目。 这就是大燕第一才子? 这就是周家家主? 前者是盛装女子的好奇,后者是劲装女子的想法。 她们或多或少,都从郁明月或九儿的口中听到过这个人的故事。 “明月姑娘,好久不见……”周穆看着郁明月,恍如隔世,“说起来,我们分别已有一年多了……” 郁明月也露出了怀念,应声道:“是啊,有一年了……” 要是没有那些事,她想必也会留在绵州,终老南方。 “周公子,还有我呢!”九儿出来了之后,显然更加活泼了。 “九儿姑娘。”周穆笑着回礼,看着她,又看向了剩下的两人,露出了难色——要不要招不招呼? 劲装女子的身份他猜到了,至于盛装女子是谁,他并不知道。 影,并非全知全能。 第250章 风月无边 月都,风月茶舍。 几人成宴,竟是北塞少见的流觞(shang1)曲水——但“觞”中,不单单有酒,也就茶。 茶舍茶舍,自然有茶。 …… 周穆不认识另外二女,郁明月见状,也贴心地为他们介绍。 劲装女子的确是鼓女班的副班主,被人称为“野客”的剑女,月无蔷。 至于盛装女子,她不是鼓女班的人,而是这间风月茶舍的东家,糜风月。 周穆见状也将自己人一一介绍——除了娄风都在。 娄风现在掌管影,无论是到云都,还是月都,他都有一堆事情要忙。 影现在已发展得初具规模,西南已是成熟,中域及西边也趋于成熟。 其余几处方向已有了规划,但发展不及预期,还需多些时日。 北边便是其一,就着巡抚的路线,由娄风出面,将之编造成网。 南边和东边也在稳步推进,派出的人最先是和司马性二人顺道。 只不过后来,司马性走“飘”了,他们也就按自己的步子先行了。 曲水流觞,他们没有“闹腾”,而是由糜风月点茶,以闲谈为主。 点茶自然是来自周穆,由郁明月教给她的,为这风月茶舍锦上添花。 既然是茶舍,怎会有人饮酒? 饮酒之人不是一众客人,而是风月茶舍的东家,糜风月。 她是好酒之人,之所以选择茶舍,也只是觉得茶舍安全一些…… 毕竟她一个弱女子,也应付不了那些喝多了的酒蒙子。 至于茶舍有没有生意,她倒是不用操心——她是花魁“从良”,有人舍得花钱。 也正是如此,她与郁明月算是同病相怜,有了共同语言,成为知己。 “你们当年在北塞消失了一段时间……可让我们一阵担心……”友人相见忆往昔,周穆看着略显憔悴的郁明月,叹道。 曾经,她似一个高高在上的明月,现在被乌云遮住了一些,不再明亮。 当然,这只是表象——郁明月“跌”入凡尘,反而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当年我们刚来北塞,遇到了太多的事情……”以前怯生生的九儿,现在活泼开朗,话也多了,“有贼人惦记上了明月姐姐,我们怕牵连到梨园,便逃了出来…… 在路上,我们几经波折,也险些被抓到……多亏了月姐姐,她救下了我们。” 九儿格外兴奋,她的嘴巴像是一把连弩,咻咻咻地说道。 很多不好的回忆,她都是一笔带过,但周穆察觉到了其中的凶险。 他们当时也就一个梨园的戏班,还没有影这个概念,所以很多事情无能为力。 “是我疏忽……” “周公子……你并不欠我们的……”郁明月打断了周穆,带着感激,“况且,我们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周穆看到了郁明月眼中的坚定,突然释怀了:“也罢,至少结果是好的——对了,你们又是怎么和大将军搭上话的?” “此事说来话长了……”郁明月与九儿,月无蔷对视一眼,有些后怕。 她们二人遇到了月无蔷,仅仅是多了几分保障,而非是绝对的安全。 后来贼人重整旗鼓,“追杀”她们之时,恰巧遇到了八骠骑之一的苍望。 苍望是个正直的人,见不得别人的龌龊,理清是非曲直后,他领兵入城,为民做主,将贼人的家夷为平地。 郁明月也聪明,为表感谢,及时推出了谋划已久的《满江红》。 《满江红》一炮而红,最后也传到了大将军的耳中,让他连连称赞。 于是乎,没人敢招惹她了——很多人以为,大将军是她的后盾。 “幸好,要是没遇上苍将军……”周穆暗叹,话语戛然而止。 郁明月等人沉默——要是没遇见,她们就是深山上的白骨了。 周穆不再纠结过往,着眼当下:“你我本是好友,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以后若是有困难或需要,一定要通知我……我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至于怎么通知他并没有说,等人少时,他自会让人前去碰面。 “多谢周公子。”郁明月没有再推脱,至于会不会照做,她是个有分寸的人。 她向来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周穆也不在意,如今娄风来了,影也可以正式运作起来。 郁明月一旦有事,不管她会不会麻烦他们,他们都能知道她的状况。 曾经的好友不多了,走的走,“走”的“走”,剩下的人,他格外珍惜。 他们又是一阵寒暄,聊得自然还是过往,那年元夕,中秋,七夕…… “可惜了,要是周公子把天仙醉带来就好了,严……”九儿听两人回忆,有些难受,一杯又一杯地灌自己。 她显然喝多了,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然后说着说着,戛然而止。 她想她的两个姐姐了…… 众人喝茶,酒从何而来? 糜风月看着手上的空壶,唯有苦笑——这小妮子把她的酒都喝光了…… 周穆又叹了叹,看向郁明月:“你们往后怎么计划,一直留在北塞吗?” 郁明月点了点头,目光中多了一丝憧憬:“我要让激昂的鼓声传遍整个北塞,直到大将军夺回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或者又叫塞云十六州,是每个大燕子民的心中痛。 呼呼呼—— 九儿醉了,直接瘫倒在了糜风月的怀中,发出微微鼾声。 众人都觉得好笑,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她,月无蔷还给她寻来个软垫子。 “你呢?”郁明月眼中闪过一丝柔和,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周穆。 周穆成了朝廷之人,还是巡抚——这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虽然她早就觉得,以周穆之才,不去“大舞台”,可惜了…… 现在,也为时不晚。 周穆见好多人看来,带着保留:“我也想为天下人做点什么……” “大才子,你的诗词,奴家好生喜欢……”糜风月眨巴眼睛,暗送秋波,其年龄不小,但也正是风华正茂之时。 周穆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糜风月是个人精,见状恢复了正常,细数道:“元夕的《青玉案》,中秋的《水调歌头》,七夕的《鹊桥仙》…… 太美了,仿佛这天下所有的好词佳句,全入了公子的心胸。” 她是真的喜欢周穆的诗词,其性子直率,也没遮遮掩掩。 “奴家仰慕公子已久,斗胆为此间茶舍请字——要是成诗,再好不过了……” 糜风月也照顾了郁明月二人不少,周穆没有拒绝,点头后陷入了沉思。 他想到了什么,正欲拿起笔,却见糜风月带月无蔷离去,然后折返。 她手里拿着柄匕首,指引着月无蔷帮忙搬过来了个一个不小的石块。 “纸张不易保存,可以写在石头上……”糜风月扬了扬手中的匕首,露出了狡黠的表情。 周穆接了过来,轻松“书写”: 『虫二』 第251章 征北军 故人相逢,最是短暂,很多话还未道尽,又将远去。 周穆与郁明月等人在风月茶舍里饮至深夜,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都衙。 相逢没有第二天,他明早就走了,谁也没告诉——说了也只是徒增离愁罢了。 只是聪明如郁明月,她早就猜到了,立在茶舍门前,久久望着他们走过的长街。 她,也没有几个友人了。 …… 十余天过去,已是三月廿二。 春风得意马蹄疾,“十”日看尽“北塞”花。 周穆见了友人之后,干劲更足,与裴辙等人接连巡抚了诸多星城。 从紧临月都的易州起,他们走过了白州,鸿州,雁州,濂州,裕州,兵州,来到了望川界境内。 他们是巡抚而来,自然会与星城的守将照面,有人“热情”,有人冷淡。 裴辙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在意,毕竟他们此番巡抚而来,不合他们的心意。 周穆自然也不会多话,与裴辙站在统一战线,一切都听他的。 望川界内,离孤川界最近的是厉州,也是他们巡抚此界的第一个星城。 之后,他们没有再赶往西边的合州,而是顺着西南而下,去往秋都。 秋都,是望川界的界都,是征北将军安长衫所在,也是征北军的本阵。 安长衫收到了巡抚将来的消息,并未像大将军一样置之不理,而是适时来到了城门处,驻马静候。 他的身边有不少人,有他的亲信,也有不是他亲信的人——监军。 安长衫是九皇子派系扶持上来的,所以名义上,他是九皇子的人。 他虽然受恩于九皇子,但也不会主动去掺和争权之事,更不会得罪太子。 他只是想施展抱负,离了九皇子的支持,他仅仅是一个无名小将罢了。 他性子孤傲,九皇子一党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他能在北塞立足。 能力太弱,抵挡不住辽军的攻势,恐怕不仅保不住兵权,还会酿成大错。 能力也不能太强——太强的话,他也可能成为下一个唐瑾。 “将军,来了!”安长衫的身边人是她的副将,名为安一。 仆仆仆—— 周穆等人用十多天的时间,走走停停,从幽川界赶来了——月都到秋都,足足有三界之地。 安长衫见状还没有动作,反倒是身边的监军先行一步,迎了上去。 “巡抚大人!”监军名为方慈,他靠近马车后,大声招呼。 裴辙掀开了车帘,看了看远处的安长衫,又看了看近处的人:“你是?” “下官方慈,是征北军的左监军。”方慈堆笑,报上自己的身份。 裴辙和善地点点头,走出马车,看向了远处马上的人: 好一个英武的将军! 安长衫驱马走近,向着裴辙和马车里的人说道:“诸位辛苦了……” 裴辙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大笑道:“来者可是征北将军?” 他在问,但语气很肯定。 “正是本将。”安长衫应声,惜字如金,“里面请……” 众人听到后可不敢摆谱,纷纷走出来行礼,拜见安长衫。 这可是征北将军亲自迎接,礼数做足了的,他们自然也不能怠慢。 安长衫也只是做足了礼数,也没有其他表示,等着他们进城。 他驻守此处,只需守住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其他的并不关心。 什么人情世故,与他无关…… 朝廷派过来的监军,刚好可以为他处理这些“烦心事”。 四征,四镇将军的编制里,除了麾下部将,还有两个朝廷官——左右监军。 与大将军的左右参军不同的是,监军重在一个“监”字。 监军并不直属于各将,而是直属朝廷,他们存在的意义也不是为了辅助军队,而是为了监察各将,防止他们不听使唤。 监军的权力不小,军中所有重要的指令都必须经过监军的同意。 监军有两人,一般是来自两个派系——太子,和九皇子。 但征北军是特殊的,由于是九皇子提携上来的,左右监军皆是九皇子的人。 左监军,方慈,他没有什么大背景,只是九皇子派系的人。 右监军,胡畴,他是悬剑司的明镜使,为人八面玲珑。 但他今日不在迎接队伍之中,因为事发突然,他亲自去操办宴会去了。 悬剑司的人,如沈剑一这样冷傲的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比较会来事。 安长衫驾马在前,裴辙等人回到马车里跟上,听着一旁的方慈介绍。 征北军的主将自然是安长衫,而他麾下有四员大将,分守各处重镇。 四员大将被人称为望川四将星,分别是雁鸿,秋入水,圭庸,窦轩。 他们都是上境武者,雁鸿本是江湖人,带着一点匪气。 秋入水是圣都秋家之人,善谋略,因驻守厉州,有着厉狐之称。 圭庸是北塞老将,曾效力于前任征北将军麾下,为人稳重。 窦轩也是圣都人,是窦家的旁支,骁勇善战,他与窦长月也认识,关系不浅。 方慈纵马稍稍落后马车,隔着车窗,事无巨细地说着,将自家老底揭穿。 众人也明白他的意思——他说这么多,是在展现他的“工作量”。 毕竟他是“朝廷”派来的监军,不是来这里享福,或者来当吉祥物的。 他们入城,直去都衙,而右监军胡畴早已在衙前恭候多时,大步迎上。 他的身边还有秋都的三官首,但他们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有安长衫和左右监军在,他们没有啥话语权——像个管家而已。 “将军,诸位大人……”胡畴大笑出声,刷了一波存在感,“宴会已经准备好了,快快入席。” 众人客套一番入内,其间的宴会与月都并无二样,有酒有肉有美人。 有酒,但安长衫是滴酒不沾,并且他全程像个石块一样,话也不多。 裴辙也没有“叨扰”他,主要与左右两位监军闲谈,了解一些事情…… 周穆更不会舔着脸去讨好安长衫,他与附近几人有说有笑,大口吃肉。 秋都的宴会十分“沉闷”,众人表面上能过去,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此间宴会,也可窥见巡抚的一角。 第252章 西北域 望川界,秋都。 秋都是征北军的本阵,这里并不繁华,除了军伍之人,没多少百姓。 裴辙等人在此也没有过多安排,昨夜宴会,早上巡抚,午时便走。 毕竟巡抚一职,本就是为了走个过场,裴辙最关心的还是和安长衫的谈话。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不过在他们“推心置腹”之前,向来冷傲的沈剑一出面了,他用蹩脚的谎言将安长衫支走了,显然有些猫腻。 好奇心害死猫,裴辙等人没有去探知他们讲了什么,而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身旁的监军有说有笑。 至于太子一方的管蠡,他一直保持着笑容——内心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两人很快就走了回来,裴辙才与安长衫开诚布公,说了朝廷的意思。 圣人欲求和,不可动干戈。 安长衫面无表情地听完,没有任何动作,不知是赞同,还是抵触。 …… 别了秋都,去往合州。 周穆与裴辙,兰幽坐在最大的马车里,看着秋都消失,才谈及安长衫。 “我感觉,征北将军似乎对求和没有任何抵触……”兰幽气鼓鼓地说道,在她看来,各将军都是英雄。 英雄,是不会向敌人妥协的。 像大将军和征东将军一样,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收复失地,扬大燕国威。 反观安长衫,像极了“混日子”的…… 裴辙巡抚已有些时日,倒也从中看出来了点名堂,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恐怕,他们也是无能为力吧…… 征北军,名义有三十万,但算上各州县的守备兵力,至少可征集五十万大军。 而五十万人看着多,但对于北塞而言,也就是一界的兵力罢了。” 望川界内有三个星城,因为紧临辽庭,所以各常驻十万军队。 而秋都是征北军的本阵,也有二十万军队屯驻,随时可支援…… “五十万还不够?”兰幽发出疑问,她虽是将门之后,但并不清楚兵防布置。 周穆也从娄风那边探知了一些,说了出来:“星城是前线,也是州——一州之地可不小,又和辽庭接壤,十万兵力也只是勉强防守而已,又谈何攻出去?” “是极。”裴辙点头接过话茬,缓缓道,“这可是前线,也有边防呐…… 边防,是不能用于北伐的。” 征北军的规模之所以超出了名义上的三十万,是因为边防的原因。 征北军的组成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征北军”名义上的三十万,一部分是望川界的边防守备兵力。 这两部分虽然都已在安长衫的掌控之下,但毕竟不是一回事。 因为军饷的发放形式不同,存在两笔军饷,一笔是给各军的,也就是安长衫麾下名义上“三十万”征北军的。 另外一笔是拨给地方守备的,也就是多出来的“二十万”征北军。 不过北塞战况激烈,地方三官首大多不抵用,成了各军的附庸。 这相关的有大燕律法来规定——各州县的守备军不可超过五千。 但对处于前线的边关州县来说,此条例又有新的规定: 星城这类的州县可达五万人,而月城这类的界都可达十万人。 所以征北军“拿下了”望川界的一月三星之城,多出来了二十万兵力。 不仅仅征北军是这样的,其余各军也都是如此,多了很多兵力。 像唐家军这种名义上有五十余万的,实际上有将近百万之数。 其麾下统辖的七个星城,就能为他提供三十五万的军饷名额。 更别说还有云都这种月城了。 “既然有这么多军队,为什么还会无能为力?”在兰幽印象中,征北军的五十多万,可比征西军多太多了。 裴辙看着兰幽,缓缓叹道:“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辽庭…… 辽庭大军,也有上百万。 征北军仅面对宇文氏,就占不到上风,更别说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慕容氏……” 宇文氏,辽庭“二翼”之一,算是辽庭内比较骁勇善战的一支了。 至于辽庭的主力,也就是契丹,他们与大将军对峙在另一边。 北伐?能守住就已不错了…… “所以说,北方的战局,胜负在大将军——大将军胜了,‘二翼’不攻自破。 大将军败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征北军又怎么可能挡得住辽庭。” 周穆说出了他的判断,北塞的局势看似扑朔迷离,但也很简单。 大将军与辽庭契丹的胜负,就是关键——其他的,最多算是变数。 裴辙没有再说话,而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的想法与周穆不谋而合。 征北军的作用,仅仅就是用来牵制宇文氏,最多再加上慕容氏。 北伐,他们从来都不是主力…… 兰幽听完后有些闷闷不乐,她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北塞军,原来是这般处境。 不知爹爹的征西军,面对突厥残部,又会是怎么样的状态…… 两人见兰幽走神,相视无言,他们也知道兰幽以前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很多残酷的消息还没到她这里,就已被为她遮风挡雨的人过滤掉了。 …… 又是数日,他们走过了合州,也淌过了淇州,然后一路向西南而下。 因远北域的地势,大燕占据着绝对的地利,有山有水,防守处不多。 北边是辽庭的前线,也是大燕曾经的故土——塞云十六州。 南边是北域,连绵的山脉横断北方,仅留了天下第一关,北天门。 东边是崇山峻岭,连绵不尽,将远北域与东北域彻底分离。 西边则地势稍缓,有视为天险的大山大河,但也可以通行的古道。 古道唯一,名为冥音古道,在远北域西南角,是去往西北域的唯一一条路。 冥音古道呈连续的弯曲“弓”字状,行走在山上,忽上忽下,而两侧是峡谷,其内有一条深不见底的河。 此河被当地人称为幽冥河,落水之人大多难以逃出来。 甚至传闻中有过记载,幽冥河中还会传来怪异的声音,谓之冥音。 古道之名,也由此得来。 周穆等人自然没有碰到这里的诡异,直接走到了出口处。 冥音古道的出口是个“桥”,其下有幽冥河穿过,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众人一边赞叹,一边过了“桥”,就能远远看到一个关隘。 此关隘名为幽冥关,已是不在远北域境内,而是位于西北域边上。 到了。 第253章 兰无迎 西北域,风光秀丽但并不奇特,人情更是罕见,但此处值得一来。 万紫千红总是春,无论怎样的风景,都是大自然体现魅力的一部分。 幽冥关一过,裴辙等人也没再埋在车厢里,而是探头探脑,欣赏窗外。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荒”,此“荒”不是荒凉,而是景色上的“荒”。 蓝天白云,青草铺地,其间还点缀着星星湖泊,但久看之下容易疲劳。 不管他们走了多久,都是这样。 …… 幽冥关是界关,也是域关,位于西北域四界之一的荒川界,归属乐州。 西北域内有四界之地,呈不规则的“田”字分布——西北欲川界,东北荒川界,西南金川界,东南黄川界。 西北域之外的地方,北边是突厥的残部,其他方向顺时针依次是远北域,北域,西域,远西域。 北边的突厥残部,没有山势阻隔,可以威胁到欲川界,荒川界之地。 远西域有孤月教的大军,一旦他们冲出来,金川界也会陷入战火。 金川界是五皇子洛歆的封地,他受封金王,正在与孤月教对峙。 西北域内相对安全的只有黄川界,其挨着北域和西域,也是最繁华的一界。 征西军的本阵所在,也就是挨着远北域,防卫突厥残部的荒川界。 西北域的外部势力多而“不强”,所以局势复杂,很多人分了一杯羹。 征西军是其中之一,他们只负责荒川界,所以军制规模并不大。 像兰无迎,他作为征西军主将,就驻守在荒川界的界都——夏都。 至于旁边同样受突厥觊觎的欲川界,其界内州县独立行事,自主防卫。 …… 夏都,城门处。 兰无迎一身铠甲,穿戴整齐,是个精神抖擞的老人,年纪估摸有六十。 他是老来得女,也只育有一女——兰幽,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这不,他早早就候在城楼上,时不时眺望远方,期待兰幽的出现。 很久没见了,他甚是想念…… 踏踏踏—— 远处终于传来了声响,兰无迎来了精神,注意到了一团黑点在靠近。 这个声响自然不是马车声,而是燕东麾下凤回营的踏步声。 他们一路走来,也在成长,此番行进时气势如虹,与刚出圣都时截然不同——凤凰,终于展翅了。 兰无迎看着远处的军队到来,并不慌乱,而是慢悠悠地下了城墙。 他早就收到了幽冥关守将的来信,自然不会将他们错认成敌人。 况且,他们自东南而来——突厥残部是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个方位。 “爹爹!” 兰幽归“家”心切,早早走出了车厢,立在驭马的位置上摇手大呼。 兰无迎先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然后藏了起来,恢复严肃。 巡抚车队靠近,他才上前迎接。 “爹爹!” 兰幽有些激动,看着兰无迎又苍老几分的面容,小跑过来。 兰无迎看着她,严肃道:“这是军中,不可打闹……叫我将军!” 兰幽闻声噘起了嘴,在兰无迎的面前,她尽显女儿姿态:“爹爹……” “打住……近来可好?”兰无迎看着“撒娇”的兰幽,拿她没有办法。 孩子大了,唬不住了…… 许是觉得自己以前太过严厉,他这次换上了轻声,尽显柔和。 兰幽没有察觉,就要长篇大论时,被兰无迎连忙打断——还是私下再说。 就怕她说完,太阳都下山了。 “抱歉,久等了……圣使远道而来,还请入城内歇息……”兰无迎向裴辙等人投去歉意的目光,招呼道。 他知道这次来的巡抚和以往不一般,是将门之后,也是爱女的好友。 裴辙倒没觉得有什么怠慢,笑了笑,应声道:“将军客气了…… 我,子羡,和令千金是好友,不仅一起吟诗作赋,还一起喝过花……” “裴!辙!”兰幽突然大喝一声,惊得裴辙一个激灵。 周穆见状也“咳嗽”了几声,缓缓道:“喝过花茶……” 兰无迎看着几人的关系,很是欣慰:“你们与小女既是好友,称呼老夫一声世伯即可,不必如此生分。” 他的女儿一个人在圣都,若没有裴辙等人,想必也是孤苦伶仃…… 兰幽后知后觉,在一旁瞪了大眼睛,满是不可思议——怎么回事? 我喊声爹爹都不行,为什么他们可以直接世伯世伯地称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周穆是看出来了,兰无迎对兰幽的严厉,是对于自家女儿的保护。 他老来得子,早先对兰幽宠爱有加,而其他人也处处让着她。 兰幽在这种环境下成长,向来跋扈顽劣,还得了个西北虎女的称号。 西北虎女,起初是个贬义…… 兰幽如此,但又不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迟早要去圣都面圣。 他担心兰幽去了圣都会惹上不少麻烦,便从某个时刻起,板起了脸。 他从严管束,教会了她不少规矩,至少懂得分寸,不会乱来。 即便如此,兰幽也在圣都混成了一个小霸王,让人不敢亲近。 总的来说,兰幽没惹上大事,但对其父亲产生了误会——认为他是严苛的。 …… 夏都,行人不多。 有兰无迎的亲自陪同,众人也下了马车,与其一起步行。 “夏都也是个古城了,如今敌人环伺,很多人都跑去北域了……”兰无迎看着略显凋敝的街道,长叹道。 西北域与远北域都是边域,但西北域的民生状况明显要差一截。 远北域虽然直面辽庭,但因为北塞军的存在,方方面面更有保障。 这个保障不仅仅是安全上的,还包括民生上的——少了一些苛捐杂税。 好比此次巡抚,大将军才有胆气,能一口回绝朝廷方面的加赋。 而西北域不行,他作为征西军主将,话语权不够,还有有人掣肘。 大将军没人敢动,而他区区一个征西将军,动他不会太大反应。 正是如此,北域与西北域的赋税一样重,但安全方面更胜一筹。 “突厥的残部而已,有那么强吗?”裴辙不是很明白,问道。 兰无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含糊道:“还行,防守有余,但是打不出去……” 然而,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第254章 夏都 夏都,将军府。 周穆一行人在闲谈间不知不觉走过了闹市,来到一个大气的府院处。 有不少人候在这里,有仆人,也有护卫,他们站成两列。 两列之间,有一个健硕的老者站在中央,笑脸相迎。 “小姐,你回来了!”老者的嗓门很大,他见到兰幽后快步迎了上去,脸上的皱纹也堆成了菊花。 兰家的管家,兰清平。 “平伯!”兰幽大声回应,高兴地招了招手,乖巧一笑。 兰清平笑得更欢了,走得更快了:“小姐又长高了。” “那是。”兰幽得意一笑,东瞅瞅西看看,又问道:“怎么不见长锦哥?” 她口中的长锦哥名为兰长锦,是兰清平的儿子,比她大个十多岁。 兰无迎晚婚,又迟迟没有子嗣,曾萌生过收养义子的念头。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最看好的自然是兰清平的儿子,毕竟自己人也靠得住。 但天无绝人之路,在他尚未将想法付诸行动时,夫人怀上了兰幽。 兰幽的出现让他高兴万分,也息了收养义子的想法。 不过兰清平二人毕竟是自己人,他也着重培养了兰长锦。 从某种意义上,兰长锦是他的义子——只是没有捅破这层纸罢了。 “长锦在军中,来不了。”兰清平看着兰幽很是欣慰,笑着解释。 他没有太多亲人,也就长锦,老爷和小姐,自然希望他们关系融洽。 “走吧,进去说。”兰无迎缓缓走近,招呼道,“今夜,府中只有家宴。” 裴辙,周穆与兰幽是好友,倒没觉得有啥问题,但管蠡等人愣住了。 如果是兰家家宴的话,他们怎么办——他们与兰家,可不熟。 “来者是客,诸位也一起,请吧。”兰无迎猜出了他们的想法,豪爽道。 管蠡答应,他毕竟是老油条了,“主人”的邀请,焉有不蹭之理? 沈剑一与燕东见状也没有推脱,此番来此,与征西将军的交际是必要的。 …… 将军府内,装潢典雅朴素,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文士的屋宅。 “兰将军,就我们吗?”管蠡见没有其他人,有些奇怪。 征西军也有左,右监军…… 兰无迎知道他的意思,笑着回道:“今夜是家宴,没有闲人。” 管蠡明白了,没有再刨根问底,而是跟着他们来到了正厅,上宴。 此番说是家宴,但菜肴一点也不草率,有不少色香味俱全的特色。 屋子外面,还架了几处火,串的全是烤全羊呢。 兰无迎向来治军严格,但他是个公私分明之人,私下里并不拒绝酒肉。 只要不喝多了误事,他喜欢就着菜肴美食随便喝一点。 这些,都是私底下的“爱好”——兰幽也不曾见过,所以很是吃惊。 兰无迎推杯换盏,大口吃肉,而兰幽一脸懵逼,好似不认识了他一般。 这怎么……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她以前要是碰点酒,兰无迎就会拿起家中的一根韧条吓唬她。 想到这,兰幽悄悄看向了屋内深处的一个柜子里,她记得是在里面。 兰无迎许久没有这么尽兴了,也并不知道兰幽在怀疑人生了。 他与裴辙等人畅谈,从国事到家事,再到他们和兰幽的点点滴滴。 今天在城外,他见到几个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忽然心弦触动了。 兰幽长大了,已经不小了,是时候放手了——况且,她今年就要嫁人了。 现在,他也没有必要再对她像小时候一样严厉,处处管束了。 她是什么样,就该什么样。 兰无迎与裴辙等人说着,也把兰幽拉进来,众人有吃有喝,也有聊。 倒是管蠡,沈剑一,燕东三人格格不入,只能默默吃饭。 “……我们还去云觉寺,据传那里的囚魔塔,名义上是关了些犯人,但实际上透着古怪,有鬼……”兰幽又喝了一口酒,幽幽讲起了在圣都的经历。 兰无迎看着积极作死但全然不知的女儿,有些无语。 合着她是哪里危险往哪凑呗…… 兰幽并未注意到自家老子的脸黑,话锋一转,叹道:“可惜,我们刚靠近塔附近,寺内住持便将我们赶了出去。 不过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里面一定有猫腻……” 这是去年上半年的事,周穆还没来,但裴辙同行,其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云觉寺关押犯人之地,肯定戒备森严,不让人轻易靠近啊。 兰幽已然喝了不少,言谈间很跳跃,此前还在说云觉寺,转眼就言其他。 圣都四大诡事,狐彦“老死”,钱家失火而牵扯出赵家的大案,和足以载入史册的元夕诗会…… 她事无巨细地说着,而兰无迎认真地听——他要了解有关女儿的一切。 众人有说有笑,宴间其乐融融,这是周穆吃过最舒心的一顿饭。 “长锦哥没在夏都吗?”兰幽说完了自己,又跳到了兰长锦身上。 她现在也就这么几个亲人了——兰无迎,兰清平,兰长锦…… 兰无迎点头,他手下可用之人不多,都驻守在边城上,监视着突厥。 征西军素有三天将之称,分为日,月,星,其中的曜日将,便是兰长锦。 皓月将,名为粟椎,曾是道教门徒,后来下山入了军。 繁星将,名为尉迟兼,是当地大族尉迟的人,熟读兵法。 荒川界不大,靠近突厥的只有三州,所以兵力较少,为北方诸将之末。 “我后面能去长锦哥那里吗?”兰幽的脸上染成绯霞,满是期盼。 一是见人,二是见边塞…… “不行。”兰无突然厉声,迎斩钉截铁道,“你只能留在夏都。” 边塞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突厥最近很安分,但万一呢? 打起来可是血流成河…… 兰幽酒喝了不少,双眼迷蒙,脸上可见酒色,她撅起了嘴巴。 兰无迎见状又说道:“你今年就要嫁人了……去前线成何体统。 况且,你是我兰无迎的女儿,要学会避嫌……边防,不是儿戏!” “知道啦,爹爹。”兰幽只是借着醉意说说,她也知道兰无迎不会准许的。 她又不是捣乱,只是想去见见前线而已,瞅一眼就行。 兰幽闷闷不乐,醉意更甚,喃喃道:“我出嫁,爹爹能来吗?” “来不了……”兰无迎突然顿住了,目光躲闪,不敢面对兰幽。 他是征西将军,除非有人接替他,他是无法抽身,更别说进京了。 兰幽没有回应,众人看去,却是她趴在了案上,睡着了。 呼呼呼—— 第255章 东北域 又是数日过去,已然步入了初夏,天气愈发炎热,让人心浮气躁。 许多干农事的农民换上了更短的短衣,他们携着锄头,在树荫下乘凉。 更有甚者,顶着大太阳劳作。 “唉……” 偌大的马车里只剩下了裴辙与周穆,他看着外面的景象,幽幽长叹。 周穆也默不作声——巡抚回去,加赋的消息恐怕就要下来了。 或者说,朝廷已经行动了。 巡抚至今,他们只差最后一个地方没去了——东北域,征东军。 在征西军的时候,他们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走马边塞,就赶往黄川界。 他们出城的时候,兰幽因为昨夜喝多了,还在呼呼大睡。 没有道别,反正也会再见的。 …… 四月初五,他们到了东北域。 东北域靠近大海,域土狭长,也只有四界,呈倒“山”字排列。 最北的一界名为长川界,是征东军所在,而余下三界,算是它的附庸。 余下三界自西向东,分别是:葵川界,椿川界,海川界。 葵川界西靠北域,是东北域最繁华之地,其名字由来源于向日葵。 向日葵,又称朝阳花,向阳花,原产于海外,本不应该出现在此时的大燕,但是它就是出现了。 这方天地的蝴蝶效应可能并非从周穆梦醒时起,还要追溯到更早。 或是起于隋末历史轨迹的偏移,或是农夫和天机山出现的时候。 周穆并不知道,他只是个活在当下的人,对于能湮灭一切的时间无可奈何。 他只是一个活了两世的普通人。 椿川界在东北域中间,自然风光甚佳,更有一颗巨大无比的椿树。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庄子《逍遥游》 此椿树非彼椿树,但从界内老人的回忆中,找不到它不存在的痕迹。 不知已有多少岁月了…… 海川界东临大海,渔业发达,自然也受到倭寇时不时的侵扰。 好在有征东军在,祸害不大。 …… 裴辙小时候见过向日葵,来葵川界后动了心思,破天荒地去看了看。 周穆也就跟着他,欣赏了一下古时的向日葵花海——如梦中一样美。 赏完了向日葵花海,众人的舟车烦闷稍解,又踏上了正途。 去往长川界的路上,周穆与裴辙对坐,明显感觉他有了心事。 “仲辕,今日怎么想起赏景了?”周穆神情放松,笑问道。 裴辙是个认真的人,他可以顺道游玩,但绝不会为了赏景多行一里。 今日,很是奇怪。 裴辙自向日葵花海回来后就时常走神,面对周穆的调侃咧嘴一笑,但没有声。 他这一沉默,就是数日,除了吃喝拉撒,他似乎将自己关了起来。 周穆有些担心,但好在外面多风多雨时,他缓了过来,目光澄清。 裴辙看向窗外的景色,表情认真起来,肯定道:“到长川界了。” 周穆确信裴辙以前来过,因为这里没有路标,他完全分不清是哪里。 “终于要到了……在马车里颠簸这么久,人都要散架了。”幸亏巡抚的马车车厢很大,周穆才能伸个懒腰。 他此番巡抚,“打酱油”为主——大部分的工作,都在裴辙身上。 他只想忙完这一切早点回到圣都,许久未见田妩儿了,甚是想念。 裴辙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喃喃道:“这最后一关,可不好过……” 征东军主将,是屠万道。 …… 长川界是一个“横条”,所有州县全部排列在一条线上,且城池靠南。 长川界的界都是夙都,在长川界中间,也是北方唯一一个位于前线的界都。 裴辙等人赶到时,夙都南城门已然关闭,还有形形色色的人。 有人看热闹,有人小声碎碎念,也有面无表情,维持秩序的人——征东军。 阴天有雨,伴着狂风,征东军将士穿着黑色兵甲,宛若自酆都而出的鬼卒。 咻咻咻—— 有三箭连珠而来,一箭入地,后一箭又将前者压入,最终三箭只可见一箭。 “前方何人,竟敢拦朝廷巡抚的道!”燕东见状纵马上前,举枪怒喝。 哒哒哒—— 沉默的征东军中缓缓走出来了两个人,一人上身赤裸,虎背熊腰,牛高马大,肩上还扛着一把重剑。 他的身边是一个腰间佩剑的俊俏少年,其目光冰冷,面无表情。 “什么巡抚,没听过……今日,我们征东军抓住了奸细,于此当众处决……这个路封了,走不了!”壮汉说话声音很洪亮,像装了个喇叭似的。 壮汉说完,俊俏少年平淡地看了眼众人,补充道:“朝廷之人……要么绕路,要么等我们处理完……” “大人,大人!” 又有人从对面军中跑了过来了,是两个穿着军服的人——监军。 两个监军一胖一瘦,过来了之后点头哈腰,媚笑道:“归将军,姜将军,他们是朝廷派来的巡抚……” “管他们什么巡抚,大人……今日这条路封了,走不了!”壮汉便是两人口中的归将军,名为归黄泉。 “姜将军……”见归黄泉态度如此,两人只能看向俊俏少年。 俊俏少年名为姜誉之,他目光注视着众人,重复道:“要走……等着。” 言罢,二人转身离去,等他们走后,周穆才看清了此处的布置。 夙都南城门外的一旁,竟然修有一座高台,高台上隐约可见吊了几个人。 “这是什么情况?”裴辙也看到了高台,向两个监军问道。 征东军的两个监军,瘦子是狐松,胖子是江恬,他们此刻也是叹气。 江恬的鼻子微微抽动,摸了一把辛酸泪:“我们在这,真是生不如死……” “……” 谁问你了? “停!”周穆将江恬的作态打断,看向狐松:“你说,这里发生什么了?” “回大人……征东将军抓了些奸细,要于今日就地处决。”狐松回答。 “奸细?什么奸细?”裴辙有疑问——怎么这么巧,他们刚来就有奸细。 “还能有什么奸细,那些人该死……”江恬突然收住了眼泪,还呸了一声。 狐松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说是那些人鼓动骚乱……” “什么骚乱?” 咚咚咚—— 突然,高台侧面的大鼓敲响了。 第256章 九幽军 东北域,夙都南。 咚咚咚—— 高台附近的鼓声响起,所有的人目光都被它吸引了过去。 高台上,出现了几道人影。 一个在摇着羽扇的儒雅文士缓缓登楼,他的身边还跟着两个人: 一人黑衣罩面,为其撑伞,另一人是个书生模样,手中拿着纸笔。 “中间那位是征东军的军师,蔺浮生,两边是他的随从。”狐松站在裴辙等人身边,及时地为众人介绍道。 隔着微微雨幕,众人也能看出蔺浮生的白净,他充满了书生气,举止优雅,符合众人对一位智者的想象。 他走到高台上,扫视了一遍台下所有人,包括远远驻足的巡抚队伍。 “吾辈燕人,世居此地,应誓死扞卫家园,寸土不可丢,尺田不可让。 吾辈燕人,也当自强不息,砥砺前行,夺回吾等失去已久的塞云十六州。 然国有危难之时,人犯踌躇之世,却有奸人从中作梗,妄图乱我边疆……” 蔺浮生突然发声,又洋洋洒洒地说着,其中气之十足,铿锵有力。 “……将军有令,若对大燕有心怀怨怼者,不满将军者,可自行离去,或出关,或南下,或归于山野,我等绝不阻拦。 …… 但是,若有通敌叛国,从内滋事,扰我民心,碍我国事者,杀无赦……” 蔺浮生说了很多话,虽然语调一直平稳,但众人还是能感觉到一点杀气。 “行刑人何在?” “末将在!” 一个手上提着大刀的魁梧男子走了上来,目光泛着凶戾。 等此人上来,蔺浮生又看向拿着纸笔的书生:“宣布他们的罪状。” 书生是他的副手,名为若玉。 若玉颔首,站上前来:“张……受高句丽指使,于市集间散布谣言,污蔑将军造反,其罪当诛,赐斩根之刑。” 咻—— 一支利箭射出,将吊着其中一个人的绳索刺断,那人直接掉了下来。 大刀男子见状轻跃,于空中挥刀将之斩首,然后轻飘飘落回原地。 而受刑之人身首分离,摔在了提前准备的草藤上,由征东军人统一收殓。 他们事后会将之统一火化,扬灰海上,不可土葬,不可立碑。 背叛了脚下的文化与土地者,他们不配再与这方大地同眠。 此所谓斩根之刑,是征东将军屠万道用来对付通敌卖国的奸人。 “那个拿着大刀的人也是征东将军麾下,名为傅戗。” 众人听着看着,对于征东军的行刑没有意见——与贼人勾结,是内奸无疑了。 高台上杀了一个内奸,底下人的反应有两类:一类大声叫好,一类魂不守舍。 若玉毫无波澜,平淡地环顾一圈,又念道:“周……等三人……得辽庭授意,于长川界制造对立情绪,意图扰乱界内外的安宁,其罪当诛,赐斩根之刑。” 高吊着的几人闻言尿都吓出来了,因为吊着下巴,只能支吾求饶。 在傅戗行动前,蔺浮生看着台下,大声说道:“我知尔等有人生不得意,还遭过许多不公,心里有怨…… 此番贼人煽风点火,尔等便顺从了他们的想法,助纣为虐,虽无叛国之意,但行了叛国之为…… 尔等为贼人枪尖,扰乱我大燕的安宁,使我大燕人人猜忌,此罪不在小。 我与将军多次合计,念尔等初犯,不予追究……往后,莫要再误入歧途。 最后,我再重申一遍,尔等若是有不满,是去是留皆可,但是……只要敢与贼人勾连,事不论大小,杀无赦。” 在刚才的斩首之后,蔺浮生的第二次发言依旧平淡,但杀气更甚。 许多魂不守舍的人吓得脸色发白,但终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没事了。 “行刑!”蔺浮生看着人群中有人的表现,向旁边吩咐。 咻咻咻—— 又是三箭自远处射来,精准地将三个吊着人的绳索刺断。 “不!” 绳索断了,有人能出声了,崩溃大喊,但事已为,反悔也是无济于事。 傅戗一个助跑高跃,于空中接连出刀,将屁滚尿流的三人枭首。 “好准的箭!”管蠡对于死去三人毫不在意,反而是看向了射箭的人。 人群拥在一起,什么也看不到。 狐松看了管蠡一眼,虽然其不是“自己人”,他还是解释道:“射箭的是养将军,养无邪。” “姓养?” “是。” “难怪了……” 姓养的人可不多,多半是百步穿杨养由基的后人,难怪箭术如此之绝。 随后,众人又看向台上,若玉接连宣读吊着之人的罪状,无一例外,全是奸细。 最后一个吊着的人身首异处,这场行刑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对……我记得长川界只有这几位将军,怎么他们都在夙都?”裴辙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惊呼道。 征东军分为两部分,其一是驻守州县的常备边军,其二则是征东军本阵大军。 征东军本阵大军人人尽是黑衣黑甲,又被这里的人称为九幽军。 其中,九幽之主自然是屠万道,而他麾下心腹,也就是九幽大君。 九幽大君有六人,分别是: 不见生死蔺浮生,一箭通幽门养无邪,无头刀傅戗,渡河人归黄泉,剑药王姜誉之,鬼影房攸。 众人刚来一会,就已经见过五个了——养无邪只见到了箭。 狐松见裴辙有疑问,答道:“长川界的城池在南,而北边很大一块区域是防线,又叫鬼门关……征东军,不守。” “是极是极,有将军和九幽军在,北方宵小也不敢越雷池半步。”胖监军江恬插话,仿佛在夸赞自己一般。 他倾向屠万道——之所以觉得东北域生不如死,因为这里太无聊了。 毕竟在圣都逍遥惯了,他来着之后像是被流放了一般痛苦。 “我记得朝廷不许各军另立番号。”沈剑一难得出声,目光闪过精光。 自唐家军“尾大不掉”之后,朝廷从发文禁止各军拥有独立的番号。 九幽军?这是犯忌。 江恬也想到了这茬,只能讪笑,又不是他定的,他哪有什么办法。 狐松犹豫片刻后,才缓缓说道:“这只是他们私底下这么叫的。” “也是逾矩。”沈剑一回道,目光冰冷,语气不善。 “诸位,久等了。” 征东军内,有人走来。 第257章 夙都 夙都城外,人渐散去。 “诸位,久等了。” 一道自前方征东军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裴辙等人的“闲谈”。 哒哒哒—— 蔺浮生踱步而来,身边黑衣人与书生依旧跟着,一如在高台上。 他身后还有四人,只有一个手持长弓,高高瘦瘦的人没有见过。 毋庸置疑,是征东军中有着一箭通幽门之称的弓将,养无邪。 四人走近,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沈剑一身上——显然,他们听到了。 “下官蔺浮生,见过巡抚大人。”蔺浮生表现得不卑不亢,笑着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裴辙等人纷纷回礼,但不包括沈剑一与燕东。 沈剑一是对他们的“逾矩”不满,而燕东因为是护卫,无需与他们打交道。 他们盯着对面,而对面也不再遮掩,放肆打量,还有人似笑非笑地摇头。 姜誉之是个安静的性子,他自然是与二人平淡对视,不喜不怒。 傅戗向来严肃,面无表情,他提着大刀,审视着二人。 而养无邪和归黄泉更是嚣张,聚在一起,一人冷笑,一人嗤之以鼻。 “你们既然行刑完了,我们可以进城了吧。”裴辙看着蔺浮生说道。 对方早不行刑,晚不行刑,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显然是给他们的下马威。 九幽军中有一部情报科,由鬼影房攸领导,便是监察内内外外。 他们此行没有藏着掖着,征东军不可能估算不出他们到达的大概时间。 唯有刻意为之,才能说通这一切。 “那是自然……”蔺浮生淡然地看了对面的左右监军一眼,笑着应答,“不过,夙都有规矩,城内只可有征东军。” 他又将目光移向燕东等人,没有明说,但其目的不言而喻。 和云都城下一样,凤回营进不了城。 燕东手中的长枪悄然握紧了,面对征东军的人,没再举枪。 他们本来也不是非要进城不可…… “我们非要进呢?”燕东没有反驳,倒是沈剑一唱起了反调。 他此前对很多事情都是漠不关心,因为没有一件事触及他的底线。 如今征东军公然犯忌,就是在玩火——九幽,是想做第二个唐瑾? 蔺浮生看着沈剑一,眯起了眼:“沈悬剑可是要硬闯夙都?” 咚—— 此话一出,归黄泉与傅戗二人目光不善,将自己的兵器放了下来。 沈剑一对于蔺浮生道破自己的身份并不意外,他看向了燕东。 他可不会傻到一个人出头。 燕东见沈剑一望来,点头,并缓缓举起长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凤回营乃是凤旗禁军,受圣人亲命,哪都能去!” “是吗?”蔺浮生语气渐变,带着一丝杀气,“你动一个试试……” 局势突变,裴辙与周穆二人没有吭声,任由红月几人护卫。 而管蠡也是作壁上观,他和沈剑一保持了距离,凑到了裴辙附近。 他们虽然是一路人,但不是一条心,有些事情喜闻乐见。 对面并未“刻意”怠慢他们,更没有为难,所有的冲突源自沈剑一。 至于对面要求凤回营不能进城——在云都也是这样,不足为奇。 严格来说,是沈剑一挑事。 “凤回营!” “在!” 燕东见状大吼一声,其麾下将士纷纷亮出兵刃,整齐应声。 锵锵锵—— 与此同时,黑衣黑甲的九幽军小跑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九幽军的军规之一,来犯之人不问身份,若有贼心,可自行剿杀。 “哎……收起兵器吧。”蔺浮生像是泄了气,方才乍现的杀机消逝,“杀了你们,我不好向将军交代。” “谁生谁死,尚未可知。”燕东被包围了也不胆怯,面不改色。 蔺浮生赞赏地看着燕东,笑着摇头:“同室操戈,相煎何太急呐。” “是尔等先逾矩的……九幽军,好大的胆子……”沈剑一摸上了剑。 “逾个屁的矩,吃我一剑!” 呲呲呲—— 归黄泉见沈剑一还在“找茬”,拖着重剑划拉地上,奔袭而去。 “凤……” 咻咻咻—— 燕东正准备招呼凤回营,就见三箭射来,一字排开地没入大地。 养无邪还保持着举弓的姿势,冷笑道:“不想死就别动。” 燕东正欲回应,却听裴辙出声:“燕将军,切不可动手……” 要是打起来,必然血流成河。 “停!全营戒备。” 燕东内心挣扎了几个呼吸,他只能接受,无奈宣布道。 要是因此造成朝廷和征东军不可调和的冲突,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 另一边,沈剑一持灵巧长剑,对上归黄泉用的重剑,他们战在了一起。 燕东看着两人激战,内心忖度片刻后,纵马出列:“凤旗禁军,燕东在此,何人敢来与我一战!” 凤回营不可妄动,但他可以孤身出面挑战,表达自己的态度。 蔺浮生对燕东越看越顺眼了,吩咐道:“傅将军,留他一命。” 傅戗闻言拖着大刀疾跑,近了一刀自后往前劈出,直奔燕东的脑袋。 燕东出枪抵挡,甫一接触,便有一股巨力袭来,将他单腿压弯,手臂发麻。 傅戗又是一刀横扫,燕东不得不硬接此招,被轰得倒飞回去,砸入凤回营。 两招,燕东败。 “你,是七衍气境!”燕东在亲信的搀扶下起身,看着傅戗说道。 傅戗没有出声,自顾自地收了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凤回营见状,其内爆发了一阵骚乱,纷纷指责征东军,并嚷嚷要报仇。 蔺浮生目光平静,森然道:“我们可没说会派出个下境的人…… 这里的规矩,只有活人和死人。” 他们从来就不追求什么公平,只看结果——谁死,谁活。 燕东失去了再战之力,而另一边的沈剑一占据了上风,压着归黄泉打。 “归将军,换我来。”姜誉之见状拔剑上前,轻声说道。 归黄泉自知不敌,也没有矫情,一个闪身逃了回去,换上了姜誉之。 姜誉之身法轻盈,几个呼吸便杀到沈剑一的面前,对他发起了猛攻。 沈剑一,岌岌可危。 第258章 屠万道 夙都城下,有两人斗剑。 锵锵锵—— 沈剑一的剑如同他的名字,每一剑都奔着制胜而去,没有过多的花样。 而姜誉之的剑则是如同一溪春水,自天山上而出,潺潺不绝,充满生机。 其剑法百变且精妙,似春回大地,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烈山姜氏的《春水剑》,麻烦了。” 管蠡久闻姜誉之这个人,见其剑法迭出,微微色变。 烈山姜氏,不仅是诸子医家之人,更是炎帝神农之后裔。 姜誉之是姜氏翘楚,更是嫡子,年过二十,已成七衍气境中的绝巅。 绝巅之人,同境界几乎无敌。 姜氏的两大绝学,《神农经》和《春水剑》,他都掌握了。 念及此,管蠡看向场中岌岌可危的沈剑一,不由暗叹,平添暮气。 换成是他,也会如此狼狈。 钦—— 姜誉之的剑有剑鸣,每一招似乎都在倾诉,总能听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春水剑,春水流过的地方,是万紫千红,鸟语花香。 “烈山姜氏,这么强?”周穆对于这里的情报有缺失,问道。 他只知道烈山姜氏是医家传承,不过他们毕竟未入九流,没多留意。 裴辙也是摇头表示不知。 娄风在旁,向来是个“透明人”的他派上了用场,缓缓解说。 姜誉之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自小聪明伶俐,习文又习武。 他不仅仅武道上的天赋高得离谱,其医术更是高深,宛如天赐。 十来岁他可辨识千草,调制百药,眼观耳听断人身体状况。 后来征东将军打败了高句丽,但自身也落下了顽疾,前来烈山求药。 他们二人相处一段时间后,姜誉之毅然决然出走,投身行伍之间。 用他的话来说,将军之顽疾,无药可治,只能从根源上切断。 根源是什么,是北方…… “弃医从武。”周穆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又是佩服又是惋惜,“要是钻研医术,只怕是下一个华佗,张仲景。” “人各有志吧。”裴辙在知道姜誉之的事情后,对他也十分欣赏。 几人大大方方地闲谈,向来爱凑热闹的管蠡难得没有出声。 他盯着场内二人,目不转睛。 咚—— 姜誉之找到了沈剑一的破绽,突然一脚踹在沈剑一胸膛,将他踢飞。 沈剑一摔在地上,姜誉之并没有追击,而是平淡地收剑,转身离去。 胜负已分。 沈剑一拄着剑摇摇晃晃起身,胸口隐隐作痛,他也没有多话。 方才要是姜誉之没有留手,一剑刺来,他就是一具尸体了。 “如何?”蔺浮生适时问道,对他们取得的战果没有丝毫惊讶。 他可是将巡抚来人的底细摸了个透,强弱高低,尽在掌控之中。 见蔺浮生来问,沈剑一没有吭声,而燕东也不会自讨没趣。 “来者是客,征东军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两人没有动作,反倒是管蠡走了出来,表情平静,风轻云淡。 蔺浮生看向来人,缓缓一笑:“‘客人’不请自来,还是客吗? 你说呢,白发侯。” 管蠡盯着他,几个呼吸后摇头:“我们受命来此,无意挑起争端…… 禁军留在城外,不进去。” 燕东与沈剑一自然没有异议,“强闯”失败,无可奈何。 “请。”蔺浮生闻言伸手一摊,九幽军让出一条路,直达城门。 “走!”裴辙翻身上了马车,关上车帘前,大吼一声。 嘎吱—— 巡抚车队,终是驶入夙都。 …… 夙都人多,是东北域第三城,仅次于葵川界,椿川界的界都。 巡抚车队行驶在大街上,有人暗骂,也让有人动了歪心思。 不过斩根之刑在前,那些动了歪心思的人最终偃旗息鼓,不敢闹事。 他们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夙都,将军府。 裴辙跟着蔺浮生进来,没有遇见任何人的阻拦,可见其地位不一般。 蔺浮生,应是征东军第二人。 走到正厅,有一个闭目养神的老者倚靠在上首座位上,攥着一条白手帕。 他穿着便服,身材有些臃肿,面色不佳,时不时咳嗽抖动,显然身体有恙。 征东将军,屠万道。 “将军,人带到了。”蔺浮生轻步走近后,小声喊道。 “咳咳咳……你们是朝廷巡抚?”屠万道悠悠睁眼,却是先咳嗽几声。 裴辙并未因此小觑他,恭敬拱手道:“裴辙,见过征东将军。” “裴辙?裴无疾的儿子?你老子要是见了你这样,指不定会抽你几巴掌。”屠万道突然变脸,骂骂咧咧。 他这人最不喜朝廷的说客——他们来了,准没好事。 像这次,他已然收到了风声,知道是圣人怯懦,打算求和了。 又一次…… 裴辙面无表情,面对屠万道不知如何辩解,只能看着他。 屠万道浑然不自知,带着怒气笑骂:“你老子也是个汉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他闭嘴不说了,看向蔺浮生:“其他人是谁?” 蔺浮生恭敬回答:“回将军,来者五人,裴大人便是此次的巡抚。 这位是周穆,他是巡抚副使,也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才子,文武双全。 这位是燕东,凤旗禁军凤回营的统领——凤回营在护凤军中排名靠后。 另两位不是巡抚,而是顺道来的,悬剑司悬剑使沈剑一,七衍气境。 封王台白发侯管蠡,也是七衍气境。” 蔺浮生将所有人的底细都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并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屠万道点头,扫视众人一遍:“还行,废话少说…… 你们是来替圣人传话的?” “正是。”应答的是裴辙,他冷静道,“圣人有令,命北方各军按兵不动,不可妄起兵戈……” “咳咳咳……” 屠万道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他拿起的手帕一看,有血浸红了。 他缓了缓,再也不在打算听下去,说道:“老夫知道了,北伐之事暂缓…… 但若异族胆敢越界,我定杀上他们王城,谁也保不住。” “多谢将军体谅。”裴辙松了一口气,有这个保证足够交差了。 “说完了吗?走走走。”屠万道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浮生,送客。” “诸位,请回吧。”蔺浮生颔首,向众人一笑,下了逐客令。 没有宴会,只有谈话。 仅此而已。 第259章 回京 四月十五,夏日的一个圆月。 有道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周穆的第二“故乡”在圣都。 阔别已久,最是思念。 夜晚的野外是宁静的,但宁静之下的凶险又有何人知晓? 周穆倒是悠闲看着夜色,因为附近有禁军驻守,凶险也轮不到他。 嘎吱—— 裴辙下车不久后又回到了车厢,手上多了几壶美酒。 今夜在这里休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将就一下。 自出走夙都后,他们便是踏上了归途——巡抚之路,也到此为止。 征东将军不待见他们,草草面见了事,自然也不会为他们准备食宿。 他们自然也没厚脸皮留在夙都,简单商议后意见一致,回京。 为了尽快返回圣都,他们星夜兼程,如今,已身处北域。 夜色正浓,裴辙与周穆摆好了酒具,沐浴着月光,“小”酌一杯。 离“家”已有两个多月,他们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立马飞回去。 裴辙将美酒送入面前,嗅了一下:“这是葵川界的名酒,向阴梦。” 向阳而花,向阴而梦。 他将美酒包裹在口中,细细品味:“不比天仙醉和月光掬,但已是上佳。” 在荒郊野外,有此等美酒已是不错了——毕竟花间醉还没到北方。 “巡抚结束了。”周穆也觉得此酒还行,喃喃念道,有些惘然。 这段时间,他可长了不少见识,从风光到人,包括屠万道的“浑”。 他们是被屠万道赶出来的…… 裴辙也摇晃酒杯,陷入了惆怅,他毕竟生在北塞,算是故地重游了。 周穆又浅酌一小口,看着窗外的明月,幽幽道:“兰幽也留在夏都了…… 对了,她何时成婚?” 兰幽今年就要嫁入沐家,但具体时间未定,多半在下半年吧。 “许是中秋之后。”裴辙想了想,兰幽也曾透露过一点苗头。 沐缙与兰幽二人即将成双成对,而他还是孤苦伶仃,孑然一人。 裴辙又补充道:“兰幽说她在夏都过中秋,想必是出嫁前陪家人,然后再跟着接亲队伍回京,完婚。” 周穆点头,哈哈大笑:“这下子红可惨了,要远赴西北域去接亲。” 裴辙突然看了过来,咧嘴一笑:“你笑什么……你也会去。” “我?”周穆的笑声戛然而止,指着自己,有些茫然。 裴辙古怪地看了周穆一眼,说道:“大燕习俗,新郎接亲,可携双数好友同行……” 双数,周穆与裴辙,刚好一对。 周穆笑不出来了,不确定道:“到时已是官身,能走这么远吗?” “自然可以。”裴辙见周穆表情,很是满意,又猛地来了一口酒。 何以解忧,唯有喝酒…… 周穆盯了他一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与那位窦姑娘怎么样了……” 裴辙的动作忽然僵住,又刻意动了动,装作疑惑:“哪个窦姑娘?” 装,你继续装…… 周穆冷笑地看着他,显然不信,等他有点不自然了才缓缓开口:“圣都,还能有哪个窦姑娘?” 牡丹榜第四,窦长月。 裴辙见周穆“心知肚明”,悄然抿了一口酒,也望向窗外。 不否认,也不承认——说起窦长月,他心乱如麻…… 那些年,大家一起吃瘪的岁月。 …… 北域有个太川界,是北方最为繁华之地,有北地江南之称。 其界都名为威都,是天下前几的大城,也是大燕北方的中心。 威都串联西北域,远北域,东北域,中域,可是一个交通要镇。 周穆等人赶来时,这里依旧是熙熙攘攘,但他们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威都有两市最为繁华——南,北二市,其中的南市是人山人海。 大概因南市中间有“热闹”可看: 一面高大的“山”字旗立得笔直,附近有一处红布台子,其上立着两个圆筒。 一者『北冥水精』,二者『囚水玉』。 “是山海阁!” 马车难行,裴辙也走了出来,见此地的布置,内心一沉。 周穆也在他身旁,附近人满为患,但“山”字旗周围却是一片空地。 山海阁的交易场早已关闭,这里的“山”字旗没撤,显然山海阁还在。 “北冥水精和囚水玉是什么?”周穆看着圆筒上的字,满头雾水。 裴辙迟疑片刻,也摇头不知。 管蠡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北冥水精过于玄奇,来自虚无缥缈的传说: 天下极北方,有一片太阳也照不到的大海,此所谓北冥——而水精,便是北冥海的核心,精华……” “核心?精华?” “水不是凭空而生的……万物始于一,此水精便是北冥的一。” 周穆听得头大了,完全不理解,就差来个人告诉他——这是玄幻世界。 水哪里来的,水本来就在…… “无稽之谈,北方寒冷至极,哪来的水——就算有,早就结冰了。” 沈剑一走了过来,驳斥管蠡。 管蠡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转向下一个话题:“至于囚水玉,也是个奇物,只不过没有北冥水精这么离谱…… 顾名思义,囚水玉便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其内囚了死水。” 这个周穆明白,像是瓶中水,不过外面的非是玻璃,而是某种玉石。 “山海阁要找的东西,可真是稀奇古怪……这些东西有什么价值?” 抛开北冥水精这种莫名其妙的不谈,就囚水玉来看,能干什么? 收藏? 管蠡无奈地摆了摆头,苦笑道:“我怎么知道,要问去问山海阁阁主。” 不过,山海阁从未表明为什么…… “我倒是觉得有个地方,可以得到一些答案。”裴辙突然出声,闪过一丝精光。 众人齐齐看了过去,他也没卖关子,直接说了出来:“三碗酒肆。” …… 三碗酒肆,酒喝三碗失今朝,一觉睡醒,便是第二天。 其『三碗酒』酒香醇厚,远近闻名,来往酒客颇多,目的也不尽相同。 有人奔着酒的味道,慕名而来,也有人奔着酒肆的东家来。 酒肆东家并非什么俏公子,美佳人,而是个胡子拉碴的壮汉。 但他,可不一般。 第260章 囚狱 北域,太川界,威都。 北方之繁华在北域,北域之繁华在威都,而威都之繁华在南,北二市。 南市的某个小巷里,有一家酒肆。 没有“招牌”,就是一处大敞的屋宅,其宅内贴了个扭曲的字条。 『三碗酒肆』。 裴辙之所以能找到,一是他来过,二是这里人多,门庭若市。 有人进去,也有人出来——出来的人,大多是躺在担架上,打着呼噜。 正儿八经的“白日梦”。 三碗酒肆内,台前上只有一个拿着算盘的胖掌柜,两个送酒收碗的瘦伙计。 他们的东家在楼上,自然不会下场——想见东家,三碗不倒再说。 “几位客官,来点什么?”有个瘦伙计凑了过来,满是笑脸。 这些人一看非富即贵,不差钱的主。 周穆看着四周多是醉醺醺的酒客,饶有兴致地问道:“都有什么?” “一碗『三碗酒』,好酒100文,好好酒1两。”瘦伙计笑着回答。 “那就每人三碗‘好好酒’吧。”周穆也不差钱,笑着道。 “好嘞……” “且慢。” 裴辙适时出声阻止,看向周穆解释道:“若要品酒,选择‘好酒’最佳。” “有什么讲究?”周穆疑惑,难道这个定价不是以酒的优劣来区分? 裴辙笑着说道:“这里是三碗酒肆,喝酒是见东家的唯一办法。 ‘好酒’让人醉生梦死,而‘好好酒’淡了一点,贵在不醉。” 瘦伙计见自家的“套路”被戳穿了也不恼怒,反而笑道:“原来是老客。” “‘好酒’醉人,但也可以喝——一碗即可,其余用内功逼出来。”裴辙看着瘦伙计,“老”到来时你还没在。 周穆大手一挥,说道:“每人一碗‘好酒’,两碗‘好好酒’。” 裴辙愣住了,似乎也是个办法。 …… 酒过三碗,余味绵长,他们跟着瘦伙计,上了阁楼。 阁楼上没有闲人,大抵是因为来者之人,绝大多数是奔着酒来的。 楼上,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百无聊赖地倚坐在窗边上抠脚,看着外面。 “听说你们是老客了,哪里人?”壮汉看着自己的脚丫,上下其手。 裴辙似笑非笑:“圣都人。” 壮汉抬头见是裴辙,记忆犹新,吓得后仰差点翻了出去:“裴辙!怎么是你!” “好久没见了……” “裴爷别开玩笑了。”壮汉一秒变脸,堆上了笑容,谄媚道,“有什么事,我一定办妥妥了。” 裴辙招呼众人坐下,而他自己站着:“我顺路而来,问点事情。” 壮汉闻言一副乖巧的模样,收起了吊儿郎当,等着裴辙发问。 这可把周穆看乐了,他可是知道这人的身份与背景——风雨红尘馆的馆主。 三碗酒肆东家,风不刮。 “你与雨不落是什么关系?”周穆想到便问道,有些好奇。 风不刮看来,见是个不认识的人,轻咦一声:“这位公子认识舍弟?” “见过。”周穆回应,不有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二人竟然是兄弟关系。 风雨红尘馆的大多数人,皆是馆内老人自幼收养的弃婴。 成年之前,代号风雨。 成年之后,分姓风,雨,也就是分别入了风之一脉,雨之一脉。 风,雨两脉的区别,早先只是因他们所习武学和心法上的不同。 后来他们出世,风之一脉激进,扬名敛财,发展势力,立万世之巅。 而雨之一脉超然,不争不斗,凡事皆为也皆不为,讲究一个缘字。 风不刮得到了周穆的回应,也没再关注他,而是等裴辙问话。 见过,也就是不熟。 他之所以这么“在乎”裴辙,是因为几年前他们打过交道。 当时他们内部争吵不断,离出世仅有一念之间,活动也更加频繁了。 他在北域新立,遇到了裴辙,因为一些事,其老仆出手揍了他一顿。 裴辙是小侯爷,加上他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之痛,所以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不过,他至今心里还有阴影…… 说起来,裴辙的老仆后面也死了——唉,想“报仇”都找不到人。 冤有头债有主,打他的是裴辙的老仆,关裴辙什么事? 风不刮如此“骨气”地想到。 “山海阁的事情。”裴辙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这次,他们想干什么?” 风不刮闻言,用摸过脚的手扣了扣鼻子,说道:“山海阁向来只关注寻宝,不单单是为了收藏,而是有其他的目的。 至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有他们知道。 这次嘛,和以往有些不同…… 他们的动静不小,在东,南,西,北四域的中心城都立了旗。” 山海阁里有农人,农人在找什么东西,风雨红尘馆不可能一丁点都不知。 周穆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同时也在纠结他和雨不落的巨大反差。 他俩,真是亲兄弟? 裴辙并不知周穆所想,他从风不刮的解释中听到了想要的:“什么意思?” “四个方位的大城皆有立旗,所求皆是北冥水精,囚水玉……这般动作,是囚狱无疑。”风不刮摇头晃脑,神秘兮兮。 管蠡恍然大悟,喃喃道:“居然是囚狱,出大事了!” 裴辙不明,周穆也是一脸懵逼。 “你们不知道很正常——距离上次囚狱,已过去三十多年了。”风不刮见裴辙二人的表情,解释道。 “三十多年前,朝廷和早期的山海阁爆发过一次冲突,很大的那种。 当时,封王台还没有双王,只有唯一的王——尊王冉襄,他带人杀上了山海阁,掀起了一番大战。 其结果,封王台惨胜,尊王身受重伤,至于他带去的人,全死了。 而山海阁更是全灭,所有留守的人全死了,包括他们的老阁主。 经此一战,尊王回到圣都后,也于一年后去世——但是,山海阁死灰复燃。 山海阁重生,颇为神秘,除了以前的核心宗旨外,其他的焕然一新。 他们不再固守山门,也不与人‘争斗’,反而对寻宝更加狂热了。 也正是他们这种“与世无争”的态度,与朝廷达成了约定: 山海阁不会大张旗鼓入中域,而朝廷也不能明面上阻止山海阁寻宝。 这只是初期,后来尊王身死的消息泄露,山海阁第一次弄出了囚狱。 他们明面上在中域外插旗,实则派人潜入中域,探查封王台的虚实。” 周穆像是个吃瓜群众,听得有滋有味——不得不说,山海阁的仪式感挺强的。 连潜入都这么大张旗鼓…… 第261章 北斗 太川界,威都,有车队驶出。 从风不刮那里得到了有关囚狱的事情,知道山海阁“来袭”后,裴辙等人也追着夕阳出了城。 中域有变,速归。 …… 天下之大,各方势力的耳目何其之多,消息从四面八方而来。 有关囚狱一事,山海阁也没有遮掩,其大张旗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天下人分有三类: 第一类人一知半解,只当是山海阁插旗,又在寻宝。 第二类人消息灵通,知道这是囚狱,认定山海阁与朝廷产生了冲突。 有人因此担忧,也有人幸灾乐祸。 至于第三类人,则是农夫。 大争之世开启,山海阁主动当上了猎手,去猎杀他们的猎物。 …… 东域,某处僻静的山庄里。 有一个悠闲的锦衣人侧卧美人膝,吃着葡萄,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有关囚狱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他,他不由地坐了起来,露出一抹冷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 远西域,有人负手立在城墙上。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城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东南方,一动不动。 这天下,也该大乱了! …… 西南域,蓉都,灵池山庄。 烧樗农人听着风雅晴的汇报,无动于衷,自顾自地翻阅书籍。 “农人,不派人去吗?”风雅晴作为烧樗农人的心腹,她知道有关北斗的事情,“万一,他们将北斗集齐了?” 烧樗农夫将目光从书纸上移开,摸着自己的白玉面具,慵懒而充满自信:“让他们争吧,反正……集不齐。” 虽然没有北斗神盘,但他“博览群书”,也能猜出一些隐秘。 他手上,也有北斗…… 不过,他也需要早些布置了,农人之间,迟早有一战,逃不掉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满楼的风,吹得他心中的火更旺了。 …… 东圣山,西北密林中的天坑。 作为“当事人”的献霜农人,此时却是十分悠闲,在慢条斯理地插花。 似乎,山海阁在中域外所布置的囚狱,与他们无关一样。 “农人,我们该怎么办?”言耐不住性子,见所有人都安静,出声问道。 不谈事,还集什么会? 他心里是这样吐槽,但可不敢表露出来——火烧眉毛了,还这么淡定。 山海阁的农人可是个狠角色,已知的,他们前前后后干掉了多个农人了。 其中,还有两个是封号农人。 灵都知州乐雍之死,他们派人去查过了,确认是农人无疑。 他不仅是农人,还一定是封号农人——因为乐雍,妻女未灭。 算上早先一个号为食瓜的农人,他是第二个被山海阁干掉的农人。 山海阁阁主,筑圃农人。 乐雍的死状,倒塌的都衙已经很明显了,只有筑圃农人,才有此等手段。 血娘今夜也在,她藏在山洞内,舔了舔舌头:“怕什么……来一个,奴家杀一个……咯咯咯。” “不可轻敌。”献霜农人手上未停,一边插花,一边悠然道,“山海阁势力之强大,是农夫之最……只能智取。” 众人闻言没有说话,等待他的下文。 献霜农人将一支鲜花插好,露出笑容,才说道:“祸水东引,隔岸观火。” 隐者年长睿智,明白了:“农人是想借助朝廷的力量来对付他们?” “准确说,是封王台,月华庭,悬剑司。”献霜农人颔首。 囚狱,本就是一个“挑衅”。 “魔龙带回来的天璇水,言,你拿着吧。”献霜农人又有了一个计划。 言顿时冒出来了冷汗——天璇水可是个烫手山芋,但他敢拒绝吗? 他不敢…… “山海阁的目标是它……或许,也包括我手上的北斗阴盘。”献霜农人挥手,一个冰锥射向言所在的壁墙上,“不过,他们搞错了一点……” 众人看去,冰锥中包裹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玉石”,但其似乎有点温热。 冰,已然在融化了。 “天璇水,不是囚水玉,也不是什么北冥水精,而是鲛人泪。” 鲛人泪,虽然流出来了成了“玉石”,但也永远是“热泪”。 …… 山海阁旧址,在中域,帝西界。 一个背着空竹篓的樵夫静静地坐在高处,四周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废墟。 自当年的那场大战后,所谓的“山海阁”便不复存在了。 “农人,我们的人几乎都来了。”一个脸上有刀疤,身材魁梧的汉子走近。 “新”的山海阁,没有多少条条框框,等级划分也十分简单。 阁主,山者,海者。 阁主只有一人,也就是魁梧汉子眼前的樵夫,筑圃农人。 山者很多,大多是农夫,但使者级的不多,仅有二十三人。 其余山者要么是棋子级别的农夫,要么是不明真相的路人。 至于海者,是一些小喽啰。 筑圃农人身边的魁梧汉子,也是一个使者——单狐之山山者,常嵩。 “来了就好。”樵夫动了动,头上竟有灰尘落下,显然很久没动了。 他面前的平坦处,还摆着一个石盘,其上有血色纹路,十分诡异。 常嵩发现了他的异常,试探道:“农人,发生什么事了?” “怪事……不过也是好事。”筑圃农人突然发出了沙哑的笑声。 他这一路走来,北斗神盘用得越来越频繁了,可见大争之世的到来。 北斗神盘只有等血纹消退后方可使用,其周期不定——最近,消退很快。 他在神盘上,不仅看到了天璇水,还有天枢金,天权木,玉衡土…… 北斗是他的目标,筑圃农人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天枢金,天权木,与天璇水的方位一致,都是东方……” 常嵩瞳孔一缩,大吃一惊:“难道……有农人已集了至少三个?” “不可能。”筑圃农人摇头,很是自信,“我们巡山访水这么多年,才收集了两个……开阳日,天玑火。 他们,不可能比我们快。” 准确来说,他们这么多年只找到了一个——开阳日,是最近才找到的。 他们曾于西南域出现过,目标是玉衡土,但玉衡土没找到,却发现了开阳日。 开阳日是一个太阳神鸟,与疑似玉衡土的青铜神树埋藏在一起。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开阳日,可从未在神盘上显露。 “也就是说,只是巧合,在东边的帝界,或者靠海的东域?”常嵩喃喃自语,他倒是希望都在一起。 一网打尽,省得他们跑来跑去。 北斗的七个神物,现在只有瑶光月还没有任何的线索和消息。 或许,只能靠完整的北斗神盘了。 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第262章 一日不见兮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司马相如《凤求凰》。 …… 四月廿一,已是午时。 踏踏踏—— 周穆等人赶了回来,大街上人来人往,一切如旧,仿佛离去是在昨日。 他们作为此番的巡抚,自然要先去向圣人禀报,才可正式卸任。 在北方溜了一圈的凤回营异常严肃,弄出来的动静可不小,让人驻足观望。 在人群中,周穆发现了一个倩影——黑纱斗笠,束腰黑衣,红绳银铃。 田妩儿。 因为有禁军和外人在,田妩儿没有吱声,只是默默与周穆同行。 他在马车里,她在长街边。 从北门而回,去往皇城的大街上畅通无阻,他们很快便到了宫门口。 燕东下马通报,然后走了,而管蠡与沈剑一也对视了一眼,悄然离去。 哒哒哒—— 脚步声自宫中传来,是个小跑而来的小太监:“二位大人请回吧,圣人休息了,明日一早再入宫也不迟。” 两人见状对小太监也客客气气的,毕竟是圣人身边人,就怕小人多嘴。 来的时候还有满满一车队的人,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子羡,欲往何处?”裴辙有些怅惘,不由自主地问道。 周穆没有回应他,而是将目光放在远处亭亭玉立的一个人身上,柔情似水。 裴辙自然认得田妩儿,苦笑地摇了摇头——得,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子羡,快去吧。”他揶揄道,也对田妩儿远远地拱手行礼,然后离去。 周穆突然回过神,大喊道:“仲辕,别忘了你的长月……” “闭嘴吧你!”裴辙难得失态,隔老远大声打断周穆,落荒而逃。 周穆见状哈哈大笑,看向了田妩儿,向她缓缓走去。 “舟车劳顿,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周穆对红月,殷凤来说道。 至于娄风,他一进城就走了。 红月也看到了田妩儿,但还是有些不自然:“我们就在附近……” “走,陪我去买点东西。”殷凤来明白周穆所想,拉着红月走开了。 不过,他也确实是馋了——一日不见(糖葫芦)兮,思之如狂。 …… 甩掉了两个“灯泡”,周穆与田妩儿就近去了城北的花间醉。 花间醉的生意很好,饭点时客人络绎不绝,非饭点时也有人来点酒。 田妩儿自然对这里十分熟悉,轻车熟路,来到了最高的一个包厢。 『醉月阁』。 周穆推门而入,竟然是一个空中花园的布局,有花有草,有假山池水。 “这是谁的想法?”周穆惊喜,他记得他从未说过如此的设计。 田妩儿与周穆并肩而立,嗅了嗅满鼻的芬芳:“是云歌的想法。 她说月光掬是好酒,就应沐浴在月光下……所以提议去了屋顶,加了花草。” “太聪明了!”周穆赞叹,不愧是当世之奇女子,金点子也很多。 同时,周穆还注意到了田妩儿对云歌郡主的称呼,是云歌…… 这个差别就大了去——看来在他离去的这段时间,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田妩儿好酒,如今和周穆久别重逢,多要了几壶精制的天仙醉。 她现在不会与周穆客套什么了…… 周穆吃着久违的美食,给田妩儿讲了他这两个月的所见所闻。 从北方风光,各军大将,到山海阁的事,事无巨细,他一一道来。 田妩儿认真听着,也将最近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告诉了周穆。 最重要的,就是被周穆寄予厚望,被世人视作“神物”的土豆,成了。 为此,司农寺卿桃山激动地像个孩子一样,在云山上上蹿下跳。 其次,周家掌柜郝夫人彻底摆平了西域,正在将“手”伸向北域。 而留守在西南域的书掌柜也培养了几人,将他们派到南域和东南域去了。 青云山的“军队”虽然规模上没有变化,但肉眼可见地增强了。 个人勇武,组合战阵,部队纪律皆是一流,当属西南之最。 其他方面,青云山人也多了起来,皆是青云山人亲属或特准之人。 青云山上,既看能力,又看人性——只有得到他们认可的才能上山。 山人多了,自然得安排事情做,凭个人意愿去务农养蚕,铸兵炊食。 青云山有了内循环的雏形,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能卖出去小赚一笔。 在青云山,月华庭,天玉宫多方的努力下,附近的贼人都逃走了。 蜀川界北部,尤其是养州,绵州,旌州,蓉都这一条官道上,实现了局部的海宴河清,歌舞升平。 青云山也成了一个“圣地”,傍山修建了一个市集,有茶舍,酒肆,客栈,药馆,铁匠铺等,应有尽有。 这个市集又称为青云市集,其深处是青云梯,也就是青云山的南山门。 不知多少个台阶上,是青云山的南山门,这里多了一座藏经阁。 蜀中吴氏的底蕴很足,田妩儿拿出来了许多普通的武学置于其中,供来往之人参阅,修行。 同时,他们也接受来往之人将自家的武学贡献出来,置于其中——至于有没有人拿出来,并不重要。 与青云山结盟的天玉宫,她们更是从田妩儿这里获取了一门绝学。 天玉宫柳玉,早先困于泥潭,如今已一飞冲天,她已有六衍气境。 武学天赋上更是惊人,她将此门绝学融会贯通,悟出了十分契合的心法。 她将之命名为《天玉功》,并编写了《天玉集》,作为天玉宫的传承。 蜀川界,一切向好,而圣都这边,周家也是越来越壮大。 影如同水中的一滴浓墨,向四周浸染而去,建立了一个又一个情报网。 战也发展迅速,已有一百多人,且内部变化翻天覆地。 战将还是只有五人,皆是武者。 其中,赖九九笨鸟先飞,入了二衍,而庚予之后来居上,也入了二衍。 剩下三人,还是一衍气境。 …… 两人太久未见,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思,她们一边喝,一边笑。 渐渐地,有人醉了。 周穆看着趴在案上,娴静恬美的田妩儿,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嘎吱—— 他缓缓起身,轻轻拉开房门找侍女要来醒酒茶,却见田妩儿含笑,醉眼醺醺。 一个对视,有千言万语。 ……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李煜《菩萨蛮》。 第263章 升官 翌日,永政殿。 裴辙上朝卸任,将北上一事详尽道来,为此事彻底画了上句号。 圣人表面上不动声色,除了一通褒赏似的夸赞,再无其他奖励。 裴辙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成了一个小透明,而周穆却成了众人的焦点, 因为,土豆成了。 桃山侃侃而谈,手舞足蹈,言谈间尽是对土豆的吹捧,还有对周穆的称赞。 圣人当然没忘曾经许下的“诺言”,既然是真的,那就封他一个官吧。 从三品,大理寺少卿。 大部分人对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连曾经的刺头——少傅桓泷也闭口不言。 不过,此事也并非一帆风顺,还是有几个舍人院的迂腐大儒出声反对,说周穆未经科举,且过于年轻…… 总之,他们能找出来一箩筐的理由来反驳,还自以为讲得头头是道。 周穆站在一旁没有吭声,但听得鬼火冒——他奶奶的,不就是欺负我没背景吗? 赵家赵仁也没科举,啥事没做,就因此老子赵昉没了,他便成了户部侍郎。 侍郎啊,可比他还大半品! 周穆在心中吐槽,自然不敢反驳——谁叫他势单力薄呢…… 这些腐儒虽然反对,但也是“孤”掌难鸣,遭到了很多人的“围剿”。 毕竟,圣人已经开过尊口了——君无戏言,难道要圣人承认自己说错话了? 最后,圣人听得不耐烦了,大手一挥,让周穆得偿所愿。 他接过来了大理寺少卿的担子,明日便可去大理寺报到。 大燕之规定,若无圣人召见,每日上朝的人皆为各部各司的长官。 其余的京官不用这么勤快,只需于每月初一,十五的大朝会上朝即可。 周穆,也乐地清闲。 …… 四月廿三,大理寺。 大理寺在城南,与其他大部分的官署一样,是这里“不起眼”的地方之一。 周穆一大早带着紫藤与红月赴任,进门就见到了大理寺卿黎清。 “黎大人。”周穆见到顶头上司,自然不会逃避,主动问好。 黎清心情不错,他哼着小曲,在寺内悠闲地浇花剪草,见周穆到来,大笑:“子羡,来了。” 他与周穆有过多次照面,曾联手办了赵昉一案,算是知根知底。 起初,周穆只是一个名望官,空有才名,“平平无奇”。 后来,他一鸣惊人,不仅成了大燕第一才子,还在长宁府闯出了惊堂判官之名。 最后,土豆横空出世,周穆凭借此等神物一举入仕,脱了名望官。 黎清对他的手段很佩服,也更加看重了——他可不认为是个巧合…… 对于周穆的到来,他是真心实意地欢迎,可解燃眉之急。 别看他这个小老头现在这么悠闲,一旦有事,大理寺真的忙不过来。 “陆大人呢?”周穆已然做过了功课,说的是另外一个大理寺少卿。 陆前,陆公进。 黎清将手中浇瓢给了下人,和蔼道:“公进跟着吸血鬼案,不常回来。” 圣都四大诡案与其他案子一样,无论有多么曲折离奇,必须查下去。 他们是大理寺,不可能因为案子奇诡而置之不理,撒手不管。 此前,陆前负责吸血鬼案,贺忧负责妖兽案,而老死案,傀儡火案是昙花一现,没有更多的线索,只能暂缓。 现在,大理寺的人手有点紧缺——跟妖兽案的贺忧死了,而老死案也重现了。 本来老死案是黎清亲自上阵挂帅的,但此案无从查起,来得蹊跷。 因为是狐彦老死,刑部的人介入颇多,凡事都要插上一手。 黎清后来又遇到了贺忧之死,忙不过来,只能顺水推舟将案子交给刑部。 反正也没有进展…… “吸血鬼案是什么情况了?”周穆毫不避讳地说道,只是好奇。 黎清犹豫片刻,说道:“他发现了一些线索——你可别去插手!” 做事,最忌讳的便是抢功。 周穆笑着点头,也没有解释:“喏,接下来,下官该如何……” 黎清拍了一下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闲聊间将正事搞忘了。 你入主东书房——这是贺忧生前的地方,先熟悉一下案卷吧。” 贺忧死了,周穆自然要顶上,后面大概率也是会直面妖兽案的。 不过,妖兽案死的可不仅有一个少卿,还有一个月华庭的统御使。 或许,他可以和月华庭联手…… 周穆去到了自己的书房,将所有东西粗略翻看一遍,并没有发现有关妖兽案的案卷,只有其他不相干的案子。 “黎大人,这里没有妖兽案的卷宗。”周穆走了出来,大声问道。 黎清闻言,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我忘了说……是月华庭拿走了。 先不管了,你先熟悉下环境,后面有其他的案子,会优先派给你。” 周穆毕竟初到,一切听黎清安排,他回去,先将书房收拾了一番。 太乱了。 …… 大理寺有三个“主”书房,分别是中书房,左书房,右书房。 中书房自然是大理寺卿之所,而左,右书房则是少卿二人的空间。 此三个书房有密室连接上了同一个文书库,里面有许多案卷可供翻阅。 旧到百年前,新到今日昨日,只要是结了案的,全归档存放在这里。 因为贺忧走得突然,左书房中还残存了一些稿纸,和一些“未归档”的案件。 周穆来了精神,将之认真梳理比对,竟发现所有的案子已有结论。 “黎大人,书房里的案子贺大人都破了……但已过去了数月。” 周穆匆忙走出来,将自己的发现呈上,黎清是看得是津津有味,不停点头。 “不碍事,这些案子早已结了,只是尚未归档罢了。”黎清笑道,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贺忧死后不闻不问。 他之所以没有将这些案件归档,就是为了考验下一任少卿。 若是来人急功好利,只关注自己的政绩,定然不会过问这些旧案。 而这些案卷与稿纸需缜密的推理,若是能力不足,也无法将之关联起来。 显然,周穆在他这里过关了——周穆的能力毋庸置疑,他只是为了观察他的心性。 是个负责任之人,可堪重用。 他要的是一个真正为民办事之人,而不是一个满脑子只图功利的人。 这种人,有能力也是用在歧途上。 第264章 大理寺 大理寺,九寺之一。 九寺与六部并行,且有争议,如大理寺和刑部,鸿胪寺与礼部…… 大抵二者皆存的原因,是因为圣人需要用以制衡——六部为主,九寺为辅。 九寺的卿与少卿,比六部中对位的尚书,侍郎要低上半品: 六部尚书的官阶是正二品,而九寺寺卿只有从二品。 而且,大燕的名望官体制,规定了最多只可选择九寺,而不能进到六部。 说回大理寺,大理寺的结构与其他八寺一致,有卿一人,少卿两人,寺正若干,寺丞若干,主事,从事更多。 大理寺卿黎清,年轻时铁面无私,老了之后有成为和事佬的趋势。 大理寺少卿陆前,是士族之人,不过他来自一个在京的小士族。 前大理寺少卿贺忧,是寒门之人,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可惜天妒英才…… 周穆,正是接替了贺忧的位置。 寺正,是九寺内某个司的话事人,而寺丞是他的副手。 至于主事和从事,是各司具体做事的“大组长”和“小组长”。 于大理寺而言,有如下司: 负责接案,梳理的理案司; 负责查案,缉拿犯人的追缉司; 负责审讯犯人的问心司; 负责关押,看守犯人的狱囚司; 负责管理文书,案卷的案库司; 等等。 …… 周穆作为大理寺少卿,拥有不小的权限,可以从各司抽调人手。 当然,少卿为九寺的副长官,也可启用自己的人,挂靠寺内,称为参事。 参事可以在寺内随意走动,并没有其他实权,名义上等同于从六品。 不过,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一般的四,五品官员也不敢刁难参事。 远近亲疏,各人自有一杆秤。 …… 周穆入主东书房后,一连数日的清闲,让他只能翻看些过往的案卷。 紫藤,红月,绿绮,殷凤来,娄风五人都跟着他到了大理寺,他也给每个人都上了一个参事的身份。 至于田妩儿,不常来且不需要——她若是来了,别人也不知道。 参事,也仅是贴个“自己人”的标签。 “原来当大官是这样的感受啊。”紫藤几月没见,瘦成了一个帅小伙。 他脸上已然褪去了青涩,但内心活泼,依旧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来到大理寺也有数日了,每日也就喝喝茶,看看书,十分无趣。 绿绮瞥了紫藤一眼,她倒是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无事发生才是最好的。 哒哒哒—— “子羡,如何?可否适应得了?”黎清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周穆见过此人,是理案司的寺正扈书,他起身,迎上黎清。 “黎大人,扈寺正,近来无事,在这小小的书房内倒是有些烦闷。”周穆向二人招呼道,旁敲侧击。 无事不登三宝殿,黎清与理案司的寺正同来,只能是一个可能。 来活了! 黎清知道周穆在“抱怨”,开门见山:“那正好,你可以出去走走了。 帝西界三日前发生了一桩案子,负责此案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下级官府没有办法,只能递到我们这来了。” 扈书等黎清说完,将手中早已备好的案卷递了过来。 周穆没有犹豫,直接翻看起来。 帝西界,宝州,有一户姓文的人家,他们修在城外山上,满门皆灭,官府派去的人也有去无回,杳无音信。 “我们怀疑贼人还未离去,需要尽快处理一下……”黎清吩咐道,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多半是遇害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贼人还会守着文家山庄,但尽早去也能尽早破案。 周穆没有拒绝,看着案卷不知在想什么——好奇怪的感觉。 …… 帝西界,宝州。 文家是当地的一个大族,因为中域“安全”,他们在城外修了山庄。 文家山庄,此刻却是静悄悄的,除了暗中窥视的人,再无其他生机。 上百来口人,全死了。 山庄内有一处高地,有树有花,能遮阴,也能用花香遮盖气味。 “府主,来信了,确是周穆前来。”一个披发蒙面人来到阴翳处。 这里已有了两人,一人黑袍罩身,分不清男女,另一人双手藏在袖子里。 黄泉人府主,书官——而来者披头散发,自然是黄泉人中的判官。 府主看着山下,声音中性:“好,能不能杀他,就看这次了。 血娘有派人来吗?” 判官先是闪过一丝凶光,随后摇了摇头,有些不忿:“没有,她说大理寺盯得紧,派不了人……这明明是她……” 府主突然扭头看向他,虽不见面容,但也让判官大夏天打了个寒颤。 言多必失,判官不再说话,府主也收起了对他的“警告”。 农夫之中,等级分明——他区区一个棋子,怎敢质疑使者! 坏了规矩,可是会没命的。 “府主,属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书官将手抽出袖子,忽然出声。 府主看向自己的智囊,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讲。” “之前,农人说不让对付周穆……”书官见状直入主题,快速道,“怎么这次,反而同意动手了?” 府主藏在黑袍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光,淡然道:“农人吩咐,不要过多揣测。” 书官闭口不谈,陷入了思考。 如今大敌(筑圃农人)当前,为什么农人会同意埋伏周穆呢? 周穆这个棋子,不是非杀不可,而且他还在上升期——还没养肥呢。 不理会内心戏多的书官,府主看向判官,说道:“让赤鬼他们做好准备,明天可是有一场恶战。” “是。”判官早已跃跃欲试,自从属下亲信身死后,他一直想报仇。 “兄弟情”只是捎带的,他最主要是不甘被人埋伏,想找回场子。 他可是黄泉人的判官。 …… 文家山庄外的一处高山上。 几个壮瘦不一的汉子并肩而立,默默看着山下的山庄,面无表情。 …… 不远处的乡野市集,也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找了间客栈住下。 为首一人从窗子望去,也就是文家山庄的方向,悄然摸上了自己的佩剑。 …… 更远处,帝界通往帝西界的官道上,有一个白衣公子负手持剑。 他身姿挺拔,面如白玉,剑宇星眉,只是表情很淡漠,像面瘫似的。 他一袭白衣,不惹尘埃,衣摆处有苍松绣纹,其中还绣了一朵大黄菊。 他的剑柄上,也烙了一块“黄菊”——看着似乎是金子做的。 有钱。 第265章 无风野 帝西界,中域五界之一。 通往外面的门户关隘上,有驻扎此地的镇西将军洛庸人的大军。 洛庸人是天家旁支,与圣人一脉最亲近的时候,可以追溯到福禄王时期。 不过“先人”是庶子,自然他们这一支也就“衰落”下来,无人问津。 洛庸人好歹也是大燕的国姓,是圣人为数不多信得过的人之一。 四镇将军中,除了镇南将军雄山海以外,其他的都是圣人“自己人”。 …… 中域是大燕之中心,也有镇守四方的大军,自然不可能有占山为王的山匪。 山匪虽然没有,但在中域犯了事,到处流窜的强盗可不少。 最低一级的官府和月华庭负责初步的悬赏追缉,解决不了就层层上报。 官府上报到大理寺或刑部,若大理寺遇到棘手人物难以解决,也可求助封王台。 至于月华庭,他们没有“靠山”,自然只能上报到总部,请求支援。 文家山庄一案发生于三日前,有人报案,说路过时听到山庄内传来惨叫声。 官府起初并未重视,派了一个只会皮毛功夫的捕快去探查,没有回来。 第二次,他们派去了经验老道的捕头,也没有回来。 再然后,是入衍的巡检,纵然有修为在身,入门后也失去了回应。 这时,官府才意识到事大了。 …… 官道上,一辆马车驶来。 殷凤来坐在马夫的位置上,在外面驱车,而周穆与红月对坐,没有说话。 他的面前有一摞书纸,上面是影特地誊抄的事件报告: 科举上。 春闱结束了,殿试也结束了,这一次的科举算是完美落幕了。 吴衿,位列三鼎甲之一的榜眼,仅次于一个考上状元的本地考生。 周穆对此并不意外,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另一个熟人——陈扬。 浪子回头的陈扬,居然考上了二甲进士,让周穆险些惊掉了下巴。 三年前,他还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吴衿的好友,明权,他也是超常发挥,考上了三甲,同进士出身。 一眨眼的功夫,周穆认识的人都步入了官场,只是后续尚未确定。 另一边,拥有“特权”的几家公子也悄然步入仕途,崭露头角。 谋公子狐琰去了刑部,担任刑部赏罚司郎中,官拜正五品。 画公子江羡去了礼部,担任礼部外礼司郎中,官拜正五品。 书公子韦邯去了工部,担任工部匠造司郎中,官拜正五品。 至于剑公子,还没有着落。 除了此三位公子“特权”提拔,还有几人也因此机制得到提拔。 雄家雄览,沐家沐缙,王家王霖,李家李琦,窦家窦庆,皆是正五品官员。 圣都“有名”的公子里,只有曾经的七纨绔之一,韦家韦诸没有得到封赏。 因为韦邯,已经占用了这个名额——韦诸,只能咽下这口气。 另外,向来潇洒的沐缙也入了礼部,任议制司郎中,与江羡共事。 虽然诸位公子现下官阶不大,但他们进的可是六部核心,未来潜力无限。 毕竟,哪怕是科举的三鼎甲,也不过是五,六品之列,还不一定能进六部呢。 不过未来如何,各凭本事。 除了新人上,还有旧人下,比如,工部尚书韦眭明年就要致仕了。 他年岁已高,而韦家的二代子不争气,没有一个人身居高位。 三代子里,韦邯独领风骚,但尚且年幼,与他没有关系。 现下来看,继任之人只有两个工部侍郎——一人是太子一方,另一人是九皇子一方,他们自然虎视眈眈,摩拳擦掌。 工部尚书一职,份量可不轻。 江湖上。 山海阁突发囚狱一事,让封王台高度警惕,召集所有在外的人回京。 童桓也于蜀川界赶回了圣都,现在不知藏哪去了,不见踪迹。 不止是他,还有管蠡等众公侯,他们都消失了,不知去向。 而封王台的双王也没闲着,同时出关,兵分两路。 东王,月之子澹台衍公开露面,亲自坐镇圣都,以慑“宵小”。 西王,四象手萧澜东奔西跑,四处巡视,看架势欲与山海阁硬碰硬。 …… 宝州,处于暴风之眼,异常“平静”。 『无风野』。 这是文家山庄不远处乡野市集所在的地名,也是市集的名称。 得名的原因不是因为这里无风,恰恰相反,这里有风,是徐徐清风。 周穆等人赶来,遇到了先行一步,早已等候多时的娄风。 一车一马四个人,他们相见没有多寒暄,而是先去找了个客栈吃饭。 客栈不多,周穆挑了个最贵的最高的——附近山多,但可以一眼望见。 不远处,应是文家山庄的山。 “先前派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娄风上了桌,囫囵吞酒, 他说的自然不是官府的人,而是影。 文家山庄看着平静,其内却像是一个噬人的魔窟,不见有人出来。 “看来他们还在……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周穆对凶手一行人看不懂。 人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走? 娄风并不清楚里面的情况,犹豫之后试问道:“会不会是山海阁?” 周穆若有所思,不排除这种可能——山海阁的话,也能说通。 杀了人不走,可能是因为他们要的宝物没找到,还在搜查。 但是周穆也感觉有些不对,山海阁囚狱都摆出来了,也不至于藏着掖着。 那年在蓉都,当着太子的面,他们还敢与朝廷对着干呢…… “先不要派人去查了。” “是。” 娄风闻言松了一口气,去一个没一个,换谁也遭不住啊。 他们不是牛羊,是自己人啊。 “战,应该都来了吧。”周穆面色凝重,保险起见,他未雨绸缪。 娄风点头,缓缓说道:“战全员一百四十九人,无一人缺席。” “好,让他们随时待命。”周穆内心稍定,所有的恐惧,源于自身的弱小。 人,要学会反抗恐惧。 ……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市集附近,又有几波人悄然来到,有人藏在外面,也有人混入人群。 这里,似乎越来越热闹了。 第266章 潜入 夜幕降临,又下起了雨。 下午是“短暂”的,短暂到周穆尚未行动,已有乌云半遮半掩月亮。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杜鹃啼叫,但叫得周穆惶惶不安。 毕竟,人多无山鸟可怕,而人多山鸟鸣更可怕…… 人,都在何处? 周穆几人弃了马车,蹲守在文家山庄外的山林,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遗憾的是,没见一个人进出。 人去了哪里? 这是周穆蹲守在这里,第一个要搞清楚的问题,他还派影一四处查探。 没找到“人”,但找到了人。 某处远离山庄大门的林里,还有其他盯上这里的人,身份不明,数量未知。 影一不敢靠近,怕打草惊蛇,也就悄然回来,将之告诉了周穆。 周穆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也是在等他们——他们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如果进庄,刚好可以成为周穆的探路石。 簌簌簌—— 雨声不大,但也能遮掩很多声音闹出来的动静,他们终于动了。 翻墙而入,一个接一个。 “我们的人在哪?”周穆看向娄风,手上已然提着羡凤画戟。 娄风蹲在周穆身边,小声道:“就在附近,只要发出信号,他们会杀进来。” 周穆点头,等对面人进去完了,才招手跟上,从另一处墙壁翻了进去。 一行四人,周穆,红月,殷凤来,娄风——是周家明面上的高战了。 咚—— 四人有惊无险地潜入了山庄,并未被任何人察觉,找了个阴暗处躲了进去。 文家山庄很大,大到外围也有不少的廊屋,厢房,可让周穆等人隐蔽。 另一伙人也躲在类似的地方,虽然看不清他们人,但可以发现一些端倪,他们的目标,应是山庄深处。 “家主,看这里。” 殷凤来打量着周遭环境,突然发现了近处的立柱上有一抹异色。 娄风靠近一瞅,经验丰富的他看了出来:“是干涸已久的血,人血。” 周穆见状沉默,应是文家人…… 他们没有多的时间思考,另一伙人动了,他们也跟着深入。 一路走来,血迹也越来越多。 有的泼洒在门房上,有的溅落在花草上,也有的血染大地,十分醒目。 这场雨来得太晚了,有关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封存下来了,无法被抹去。 “看起来,是贼人直接冲了进来,逢人便杀,才会到处是血。”娄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捏紧了拳头。 好猖獗的贼人。 “如此肆无忌惮地屠杀,还无一活口,贼人怕是不弱,人还不少。”周穆麻木了,他摸了摸腰间的信箭,内心稍定。 要是他们毫无准备地来了,恐怕也会像之前的人,有来无回。 …… 再往里走,是山庄深处,有大气的广场,和几个靠山,傍山的阁楼。 中间最高的阁楼,是『文星阁』。 周穆几人跟着另一伙人来到了广场,随后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广场附近没有遮掩,托雨夜的福,有很大可能暴露。 没有雨夜,可以说是十成暴露。 上,还是不上。 …… 近处,文星阁。 此阁楼靠山,傍山,高有五层,其中五楼的背面,“挨着”一处山上的高地。 这里有奇香的花,也有奇大的树,还摆了石桌,显然有人歇过。 现在,这里也有人——三个人隔着雨幕,表情不一地看着庄内。 “终于来了……” 判官收到了手下的消息,已将短剑拿在手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书官表情淡然,双手藏在袖子里,冷静道:“三鬼已经带人埋伏在周围了,等他们露面,一个也跑不了。” 府主藏在黑袍下,背对二人轻嗅一鼻雨中的芬芳:“准备一下吧。” 两人自然知道要准备什么,接连轻跃入了文星阁,府主也跟上,飘飘过去。 文星阁内,一片漆黑,几人从五楼下到三楼,府主走在最后,走得很慢。 三楼,位置最佳。 …… 簌簌簌—— 夜幕与雨幕交织,有人蠢蠢欲动,终是走出了黑暗中。 来了。 书官见状一笑,走向府主,突然脚步一顿,随后恢复如常:“府主……今夜,我们需要出手吗?” 府主全身罩在黑袍下,不见表情,也没有出声,缓缓点头。 书官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眼睛又微微眯起:“是。” …… 广场上,一群人晃动。 周穆看清了他们的模样,是一群穿着各式粗布,但手持刀剑的人。 “他们是什么人?”周穆一个也不认识,但看着不像是江湖散人。 毕竟,他们的潜入很有水平,整体上纪律严明,令行禁止。 娄风多看了一会,不确定道:“他们应是乔装打扮,来头可能不小。” 有身份的人,才会乔装打扮。 …… 广场上,一行人走得很快很轻,极力想隐藏己方的行踪。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自他们翻墙进来,就已经暴露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在一片只有雨声的夜晚中格外清晰。 文星阁,三楼,点了灯。 里面隐约可见三个人影,其中一个更是走到了窗边,双手藏在袖子里。 是书官,他已然走到了明处,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周穆几人不认识他,其他的人也不认识,但他们可不会因此轻视他。 至少,他看起来是个主事人。 书官的声音才刚刚落下,文家山庄的夜晚突然热闹了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蒙面黑衣人出现在四周,或屋顶,或窗后,竟将附近团团围住。 周穆几人还躲在阴影中,但也处于这个不规则的包围圈之中。 显然,他们也被发现了。 “先别动。” 他们毕竟是躲在暗处,暴露了,也没有完全暴露。 但,一番大战,再所难免。 …… “前方何人?” 潜行进来的众人之首,是个年约二十五的青年,他拔出佩剑怒喝道。 既然暴露了,那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其身后众人也纷纷将自己的兵器横在胸前,显然准备殊死一搏。 这么多人,无一人退缩。 第267章 出手 文家山庄,夜雨声烦。 雨声并不烦,只是周穆的心乱了——这么多敌人,不好对付啊。 书官静立在窗前,面无表情,看着广场上的青年,如同看一个死人。 哒哒哒—— 有三个样貌奇特之人走了出来。 “我们,是杀你的人。” 一个肤色惨白的男子走在最前面,他脚步轻浮,摇摇晃晃,还低垂着脑袋。 黄泉人四方鬼之一,白鬼。 青年表情凝重,他看着“肾虚”模样的男子,冷笑道:“文家二公子,何必如此装神弄鬼的。” 白鬼愣了愣,脚上步子停顿,歪着抬高了没有血气的脸,不解:“嗯?” “呵,文家二公子?”一个戴着纯黑面具,双手背后的男子跟在白鬼身后,不屑道,“受人之托,他已经死了。” 文家二公子是死了,死在他的手上,连一个完整的尸身也没留下。 黄泉人四方鬼之一,玄鬼。 青年并不相信,文家二公子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怎会死得如此莫名其妙? 文家二公子他查了有数日,虽未见过他的真容,但也知道一些特征: 身材瘦弱,肤色惨白,总是白纱罩面——与戴上罩纱的白鬼大致符合。 只不过,两人的气质不同…… “废什么话!”最后一人是个满脸横肉的红须男子,他提着两个大锤,大声囔囔,“杀了了事。” 黄泉人四方鬼之一,赤鬼。 至此,除了先前被景雅雅斩杀的青鬼以外,“四”方鬼到齐了。 他们这样貌,一人或许是巧合,但三人同在,却是过于明显了。 很多人已经猜出来了他们的身份。 黄泉人。 …… “居然是他们。” 周穆喃喃道,他与黄泉人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们的组织架构。 广场上三人,是四方鬼之三。 楼上三人,无疑是黄泉人的府主,书官和判官——判官,是老相识了。 露面的男子不是判官,自然也不会是府主,那么就只剩一个人了。 书官。 “黄泉人与我们有嫌隙……是奔着我们来的?”娄风低声问道。 周穆也拿不准主意,但不管是或不是,他们都要直面黄泉人了。 毕竟,黄泉人可不是善茬。 …… 广场上,青年不知黄泉人,还当是文家二公子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他们查案刚查到他的头上,他就来一招釜底抽薪,金蝉脱壳。 文家人是真的死了,好狠的心。 青年看了白鬼几眼,然后看向文星阁上的模糊的人影,握紧了手中剑。 “文家二公子”,不是幕后之人。 白鬼很是无语,盯着眼前这个非要将自己认定成一个死人的疯子…… 虽然,他自己也是。 白鬼舔了舔舌尖,两个长袖中分别滑落了一柄荆棘短剑,其上可见血斑。 咻—— 白鬼向青年奔袭而去,他的速度很快,全然没有刚才弱不禁风的模样。 青年不敢大意,用剑抵挡,甫一接触,就有一股巨力传来。 白鬼,也是六衍气境。 武者同境界之中,也有强弱之分——白鬼,显然就是其中的强者。 他身法灵活,一剑接一剑,或刺或撩,剑剑夺命而去,让青年狼狈不堪。 两人缠斗起来,其余人也没有闲着,赤鬼一马当先,杀入人群。 而玄鬼没有出手,双手背负,静静地看着这一场屠杀。 青年见己方毫无还手之力,心急如焚,露出破绽受了点伤,更显颓势。 “哈哈哈,爽快!”赤鬼的双锤很沉,砸在人身上瞬间骨肉稀巴烂。 他似山上滚下来的巨石,横冲直撞,要么一锤砸死一个人,要么猛地一撞将人撞倒在地,由其他的黄泉人补刀。 又是用力一锤扫过,赤鬼打飞了一柄剑,直直射向周穆等人所在之处。 咚—— “飞”剑,插在了立柱上。 周穆凑近细看,此剑是朝廷制式——里面遇伏的人,是“自己人”。 娄风自然也认得此剑由来,看向了周穆,等待他的指示。 “救人!” 周穆看着附近蠢蠢欲动的黄泉人,拿定了主意,出手。 “是!” 娄风见状先杀了出去,他号为疯狗,可不是个安分的人。 周穆跟着他后面,红月与殷凤来护卫他的左右,一并向广场穿刺而去。 咻——砰—— 雨幕中绽放出了一个巨大的烟花,还发出一声里内都能听见的巨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这一下,可将附近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旁观或上场这出戏。 周穆闹出的动静书官自然收入眼底,他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鱼儿来了。 “哈哈哈,还有躲起来的杂鱼……”赤鬼不惊反喜,对上了娄风。 娄风只有五衍气境,但他从周穆这里学到了太极之意,融合进了自己的拳风。 如果说以前是飓风的碎石,“随性”而致命,现在他的拳多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里面有风还是无风。 赤鬼与娄风的初次交手,他就吃了个暗亏,一锤子打在棉花上。 娄风四两拨千斤,借力将之攻击卸掉,反手还击了他一拳,印在其胸口上。 赤鬼皮糙肉厚,挨了一下只是点轻伤,他又扑了上去。 娄风毫无惧色,与他交手——他掌管影,自然知道赤鬼的底细。 黄泉人四方鬼皆是六衍气境,从强到弱,依次是白鬼,玄鬼,青鬼,赤鬼。 赤鬼,空有一身修为和蛮力罢了。 两人斗得旗鼓相当,周穆也放下了心,跳过赤鬼,冲向了白鬼与青年的战团。 唰—— 出手的不是周穆,而是殷凤来,他远远一招蓄力,遨海而出,斩向白鬼。 白鬼慎重起见,双剑交叉拦下来了他这一杀招,然后向后拉扯。 白鬼很强,两人不分伯仲。 红月见殷凤来杀向了白鬼,她只能迎战支援而来的玄鬼。 玄鬼双手背负,近了才从猛地从背后抽出,有一刀,劈斩而下。 红月见状一式探岳硬碰硬,两人一触即分,看似是平分秋色。 只不过,玄鬼的内心一沉,他藏刀蕴势,这已是他的最强一击。 最强一击奈何不了红月,他也没有其他的制胜手段,最多保持不败。 但,能保持住吗? 殷凤来,红月二人分了敌“首”,周穆自然以救人为主,靠近了青年。 与此同时,外面也响起了喊杀声。 “杀!” 第268章 四方鬼 杀—— 文家山庄,涌入了一大批人。 他们统一穿着黑色为底的衣服,衣摆上绣有白色的饰纹。 一把长镰,花朵居间。 战。 为首之人是战之统帅,孔芊芊,她来了圣都后,身高猛长,凹凸有致,不再是曾经那个小妹妹模样了。 她的修为还是五衍气境,面对一众黄泉人,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其手上用的是匕首,身影闪烁,刀尖挥舞,几步便可杀一人。 但很快,黄泉人来了个高手将她拦下,是个五衍气境的黄泉使。 判官的亲信死得差不多了,这个黄泉使是书官的人,书乙。 孔芊芊受阻,其他人可没闲着,战中还有一个人也用的是匕首。 她容貌绝美,身姿更是卓绝——曾经的长歌楼花魁,祝七娘。 现在,她叫做宁女。 宁女虽然才一衍气境,但对上大部分未入衍的黄泉人,足够了。 其匕首似乎习自孔芊芊,但与之相比少了一丝灵动,多了一丝迷幻。 她杀人也似献舞,明明有杀气,但一颦一笑间还是让人魂不守舍,枉丢了性命。 她的附近,赖九九,孙彩儿,龚去,庚与一字排开,快速推进。 赖九九手上是一柄断刀,她瞄向了一个黄泉使,与之缠斗在一起。 庚予之也是二衍气境,他用的是一把锋利的戒尺,也分担了一个黄泉使。 龚去用的刀,孙彩儿用的剑,他们修为稍差,主要作为战之尖刀。 他们,杀向广场。 …… 广场上,周穆一边从容地抵挡着黄泉人的围杀,一边靠近了青年。 青年毕竟是六衍气境,没有白鬼的压迫,他大杀四方。 “多谢兄台。”青年见周穆靠近,也“缓缓”迎了上去,感激出声。 周穆画戟一舞,带走一条人命,大笑道:“客气,你我同为朝廷效力,陷入困局,出手相助是应该的。” 青年愣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就这么暴露了,他苦笑道:“若是你们没来,只怕我们是全军覆没了。” 他查案来此,直接找到了“贼窝”——这“贼”可不一般。 他们愣头青般地闯进了这里,怕是连“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 “吉人自有天相。”周穆出声安慰,但自己内心也不安定。 他可是知道对面是黄泉人——还有三个上境高手没有出手。 青年摇了摇头,一剑削去一个敌人的脑袋,自报家门:“在下大理寺少卿,陆前陆公进,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巧了,“自己人”中的“自己人”。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周穆不由感慨:“久仰大名,没想到初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形…… 在下周穆周子羡,是前些日子新到任的大理寺少卿。” 陆前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哈哈哈……我知道你,是大理寺的好男儿!” 两个此前不相识的“同事”,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并肩作战的袍泽。 唰—— 黄泉人见二人还有心思谈笑,顿时变换了阵型,有两个黄泉使冲了上来。 一人名为书甲,初入六衍气境,拦住了陆前,与之战在一起。 另一人名为书丙,五衍气境,向周穆发起了猛攻,一刀又一刀。 周穆接招,游刃有余,交手几个回合后,一招人世浮沉突袭,将之挑杀。 不知不觉间,周穆的战力已差不多是下境中的巅峰了。 区区一个五衍气境,随便杀了。 死了一个黄泉使,还有几十个黄泉人,他们见状纷纷围杀上来。 殷凤来与红月见状,手上动作加快,尤其是红月,面对玄鬼已占尽上风。 而白鬼与殷凤来,依旧是势均力敌,但胜利的天平即将倾斜。 然而,最先破局的不是他们这里,而是远离广场中央的娄风。 娄风面对天生神力的赤鬼,交手数十回合后,便处于下风,且战且退。 赤鬼看着娄风“狼狈”的模样,露出残忍的笑容,手中双锤更加用力。 呼——呼—— 双锤轮番招呼而来,娄风每每是惊险躲过,还击也是“软绵绵的”一拳。 赤鬼也轻松格挡,在他看来,娄风这点力气,也就比小孩挠痒强一点。 软趴趴的,没劲。 渐渐地,娄风被赤鬼从广场边缘逼到墙边,没有退路了。 “去死吧。”赤鬼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猛地双锤落下,带着胜利的笑容。 娄风突然露出了一抹嘲讽,身子后撤翘起,然后全力用力,猛地压下。 铛—— 他双手撑在赤鬼的双锤上,助他一臂之力,重重地砸落地面上。 紧接着,娄风一个后空翻,却于空中扭动,腰部发力,左腿横扫而去。 咚—— 娄风的脚后跟重重地砸在赤鬼的脑袋,给了他狠狠的一击。 赤鬼的脑袋上传来一股剧痛,他吃痛怒喊,但又拔不出双锤,乱了分寸。 娄风见状双腿勾住赤鬼的脖子,一扭旋上他的头顶,双手叠印高举。 赤鬼的脖子被勒得出不了气,还不待抵抗,突然一股巨力袭来。 他一阵痉挛,突然眼前一黑,身子瘫软,缓缓跪倒,向着墙边。 而娄风还骑在他的脑袋上,双掌叠印,刚刚收手。 显然,足以致命——赤鬼,死。 赤鬼的死无疑是一个噩耗,尤其是对不远处苦苦支撑的玄鬼来说。 他的预估错了,红月越战越勇,起初尚能僵持,现在他有些惧怕硬拼了。 叠浪让他难以喘息,刺雪给他身上挂了不少彩,残月更是让他吃尽了苦头。 玄鬼落败只是迟早的问题,而白鬼也显露出疲态,破绽越来越多。 白鬼一剑接一剑刺去,内心却在思忖——这场面再这么下去,凶多吉少。 他是疯子,但不是傻子。 “府主,救我!” 白鬼与殷凤来硬拼一招,而后没有止身,向云星阁的方向倒飞出去。 这些该死的东西,居然还在楼上看戏——他内心骂的就是府主三人。 白鬼作为四方鬼之一,但并不是农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疯子。 他入黄泉人也不是单单为了他们效命,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没有什么,比杀人更快乐的事了。 白鬼如是想到。 第269章 银铃响 文星阁下。 黄泉人落入了劣势,自白鬼“悄然”后撤后,玄鬼也果断跑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文星阁上。 书官看着楼下已然要败的局面,喃喃出声:“我们该下场了。” 赤鬼之死,出乎意料——但死了也就死了,一枚棋子而已。 毕竟,即便是他,也只是一枚棋子。 “府主,我们出手吗?”书官眼中神采莫名,看向罩在黑袍中的府主。 府主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判官见状,摸上自己的短剑,他早就已经饥渴难耐了…… 砰—— 三人不走寻常路,直接从窗户中飞身一跃,缓缓而下。 府主罩在黑袍中,飘飘然落地,静立在后,没有杀上来。 而书官,判官两人余势不减,一左一右,奔着周穆而去。 两个七衍气境入场,局势瞬间逆转,黄泉人一方士气高涨。 “两个七衍气境!”周穆与众人汇合,看向了后面静立的府主。 麻烦了。 “其中一人,交给我。”殷凤来站了出来,手中攥紧了凤隐。 面对七衍气境,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红月见状欲要上前,但周穆及时拦住了她,看向陆前:“陆兄,还能再战否?” 红月初入六衍气境,周穆怕她有闪失,想拉上陆前一起。 陆前将长剑一挥,豪爽大笑:“周老弟,未免太看不起我了吧。” 他走到红月身边,向其颔首致意,红月也以冰冷的眼神“回应”。 高冷,这是陆前的想法。 书官面无表情,他先靠近了,终于将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还带上了一支笔。 “白鬼,玄鬼,拦住他们。”书官突然出声,带着不屑。 他可不会照着对面的节奏来,呼上帮手,自己则径直杀向了周穆。 至于殷凤来三人,被判官,白鬼,玄鬼一一缠住了。 “你们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吧。”白鬼狞笑,手中荆棘剑刺向红月。 他很“识趣”,将难啃的骨头让给了判官——谁叫他修为高呢…… 玄鬼则是盯上了陆前,一言不发,他将此前的憋屈化为悲愤,刀刀掀起狂风。 娄风赶来,身姿如虎似豹,一拳直冲书官的面门,想要拦住他。 书官见状不紧不慢,手中之笔轻划,飘过娄风手臂上,带起一串血珠。 幸好娄风躲了一下,只是添了一道伤痕,不然右臂恐怕就没了。 书官的兵器,看着似一个长毛笔,实则锋利如刀剑,可以戳死人。 周穆见娄风出手,自己也没有坐以待毙,与其联手,共同抵抗书官。 但,他们二人险象环生。 另一边,腾出手的黄泉人尽聚于此,向战发起了反攻。 黄泉人为首之人,是书官的三个心腹——书甲,书乙,书丙。 不过,三人有一人已是死人了。 是书乙,孔芊芊与之鏖战上百回合后,一刺穿喉将之击杀。 她杀死书乙后,还来不及歇息,又与书丙遭遇,交战在一起。 而书甲无人牵制,横冲直撞,他瞄上了龚去,贴身飞速靠近。 龚去猝不及防,与之手中剑来剑去数个回合,被其一剑枭首。 龚去头颅飞去,死不瞑目。 “可恶!” 近处的庚予之目眦欲裂,他丝毫不惧两人的巨大差距,迎了上去。 孙彩儿,宁女,赖九九见状也明了死志,纷纷出手支援,围攻书甲。 但书甲毕竟是上境的高手,面对四人的绞杀,游刃有余。 他占尽上风,瞅准了一个机会,欺身上前,一剑刺向赖九九。 赖九九已是来不及抵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长剑不断放大…… 叮铃—— 啪—— 有银铃之声响起,也有一道鞭挞声传来,似乎打在了某人身上。 赖九九回过神,她没事——反而是书甲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有一道长鞭在空中拖拽,有一美人向前轻跃而去,没有停顿。 其人黑纱斗笠,着束身的黑衣,腰间还围着几圈红绳,其上系着银铃。 叮铃—— 是田妩儿。 书甲挨了一下,正要起身,但田妩儿仿佛身后长了眼睛,凤缠长鞭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上气来。 咻—— 田妩儿没有回头,抽鞭,抹喉。 书甲,死。 下境高阶的黄泉使只剩下了书丙,他在众人的围攻下,手忙脚乱。 他之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叮铃—— 田妩儿轻跃,其腰间的银铃大响,在嘈杂的雨夜中格外的清晰。 周穆闻声知人,露出喜色,而他的对面的书官却是惊疑不定,有些忐忑。 判官可是被田妩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他,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只能由府主出手了。 书官看向府主,却见他还留在原地,仿佛睡着了一般,死一样沉寂。 他来不及细想,因为田妩儿杀至眼前,只能专心迎战。 田妩儿带着杀气,《人间集》发威了,一鞭,二鞭,三鞭接连打出。 人间三秋,变幻莫测。 书官面对《人间集》的诡异,表现甚至还不如判官,初次交手就挨了一下。 虽不致命,但火辣辣的疼。 “判官,助我!” 府主没有动作,书官只能向判官求援,两人联手,或许可敌。 判官一走,殷凤来就空了出来,他看向附近的白鬼,一招遨海袭去。 “@\\u0026¥%……” 白鬼爆了句粗口,舍弃了红月,朝着府主跑去,打算将祸水东引。 府主依旧静立,但他周身似乎有黑雾弥散出来,十分诡异。 所有人都发现了,毕竟府主不加任何掩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农夫! 周穆惊呼,他早该想到的。 府主既然暴露了,书官,判官二人也不再留手,纷纷用出了全力。 至此,他们再次挽救颓势。 府主无视了白鬼,探手伴有黑雾缭绕,似一条黑龙,张牙舞爪。 殷凤来探知到了他的气息,八衍气境——但有些飘忽不定。 白鬼与府主错身而过,惨白的脸上惊疑不定,盯着府主的背影。 他们虽然是黄泉人,但也是人啊。 府主此时,像极了一个来自幽冥的鬼,还是恶鬼。 白鬼正想府主的事情,突然天上掉下来一长瓣菊花,落在了他的脸上。 哪来的菊花? 第270章 菊公子 文家山庄,夜里多变。 细雨仍在,尚未停歇,但此时的空中除了雨丝,还多了些东西。 是菊花的花瓣。 漫天的菊花花瓣,这诡异的一幕不亚于府主浑身的黑雾。 众人行动稍稍迟缓,除了交手,还留意起来周遭的变化。 “在上面!” 孙彩儿等人已经将书丙就地正法,他们赶来,刚好看到了。 文星阁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他立在翼角上。 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他仰首向天,闭着眼睛,似在享受。 其人样貌英俊,身着白衣的衣摆处,还有点缀了一朵大黄菊的苍松绣纹。 他一手轻托,有花瓣吹过,另一手拿着细长而泛着寒光的剑。 长剑的剑柄,也烙了一块“黄菊”。 …… 出场自带“特效”,逼格满满,周穆不认识此人,是对他的第一印象。 “是他……” 陆前认得此人,不仅是他,很多人都认识,尤其是黄泉人。 “皇甫松!” 判官见此人后咬牙切齿,愤恨出声,一副恨不得活剥了他的模样。 皇甫松,人送外号菊公子,是个游侠,但也是圣都十大高手之一。 他是孤家寡人,向来我行我素,可没少给黄泉人使绊子。 这次,他也应是来找他们麻烦的。 皇甫松听到有人喊他,缓缓低头,看着阁下的一众“虫子”。 他眼中没有任何感情,好似世间之万物,无关己身。 …… “该死,他怎么也来了!” 附近,某个隐蔽的山顶处,有几人站成一排,说话的是个黑袍人。 几人的中间,有一个嘴唇发黑的男子,他目光淡然,见皇甫松出现也无波澜:“无妨,山海阁在,可不会让他抢了人头。” 此人,献霜副农,阎王。 “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几人,还能埋伏对面吗?”言也跟着来了,他内心直打鼓,底气不足。 阎王向远处的高山上望去,缓缓道:“只要来的不是那五个人,可以。” 山海阁,有高手无数,其山者之中的“佼佼者”,有五人。 他所谓的“佼佼者”,是相对他而言,可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人。 山海阁内不存在副农,也就是他们有的使者,可敌副农。 山海阁之强大,可窥一斑。 …… 皇甫松等菊花散尽,才轻跃而下,缓缓飘落在广场中间上。 附近的黄泉人不敢上,而皇甫松也没有“为难”他们,直接杀向了府主。 府主见状,只能放弃殷凤来,与皇甫松交手,不敢小觑他。 两人不喜言语,打起来似哑巴一般,只能听见刀剑相撞的声音。 锵,锵—— 皇甫松的剑法也如菊花一般,孤傲脱俗,显然也是极上的武学。 数十回合斗下来,府主渐渐落入了下风,就连身边黑雾也淡了一些。 皇甫松越来越轻松,他察觉到了府主的异状,虽有疑惑,但手上并不留情。 一剑接一剑,招招狠辣——皇甫松是奔着杀人的目的去的。 府主的劣势被所有人收入眼中,书官面上闪过一丝了然,内心盘算。 “府主”果然不对劲…… 相比较书官的“多疑”,判官则像是个愣头青,满脑子只想杀死对面。 现在“府主”主动暴露,他们也不必隐藏身份,全力出手。 但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他们二人联手,也落入了下风。 田妩儿的凤缠长鞭有攻有守,有进有退,面对二人游刃有余。 书官,判官只是棋子,就算他们全力出手,也只是从最弱的,成了较弱的。 一只弱鸡,和一只强壮的鸡,终究只是鸡——任人宰割。 这是田妩儿的自信。 “怎么回事,对面二人怎么感觉不像是农夫中的使者……” 周穆为田妩儿“掠阵”,没有贸然插手,他旁观一切,诧异道。 二人是黄泉人府主的手下,若是使者,那府主多半是农人。 农人,可是能带来异象的。 府主虽然身上冒着黑雾,但显然无法控制自如,就像是—— 曾经在花繁野时,风雅晴的状态。 “如果黄泉人的府主不是农人,至少也应该是副农吧…… 此二人修为毕竟是七衍气境,实力不弱,不应该是使者。” 娄风没了对手,也跟在周穆身边,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不,他们不是使者级别。”殷凤来走了过来,语气很是坚定。 因为有探凤息之术,殷凤来对于“真气”的强弱异常敏锐。 以以往的经验来看,全力出手的情况下,使者和棋子差距很大。 书官,判官已在搏命,自然不可能还有留手——这种状态,不如使者。 周穆对于殷凤来的探凤息之术很是信任,看着三人交手,又陷入了思考。 究竟是什么情况…… “有了!”娄风突然想到了,眼前一亮,“我知道了,是他们原来的修为!” 周穆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果是原来就有修为,一切能说通了。 农夫的“魔气”有古怪,可让人修炼事半功倍,但也是有弊端的。 从农人到棋子来看,他们修炼出来的“魔气”似乎有质的差距。 寻常的棋子,大部分只能堪堪步入上境,六衍气境已是他们的极限。 至于有少数天赋异禀之人,能够突破桎梏,修炼到七衍气境,但也到头了。 棋子的“魔气”,只能一鼓作气,而后续成长不足。 但农夫中的使者,只要一直保持修炼,便可畅通无阻地步入九衍气境。 这里所说的修为只是农夫的表面境界,他们真实的战力要低上一阶。 眼前的书官和判官,表面境界是八衍气境,但战力也就与七衍气境相当。 若他们是棋子,只能是他们“入魔”前,已有了修为。 一个七衍气境的高手入了农夫,自然可以凭“魔气”一步登天,跨入八衍气境。 但因为“魔气”的原因,他们还是只有七衍气境的战力。 众人是想通了这些疑点,但并不欣喜,因为其背后显然还有农人。 黄泉人这么大的一个势力,居然只是其背后农人的一个牌。 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第271章 招摇之山 文家山庄,厮杀已是一面倒。 “啊!” 雨夜泛起波澜,是玄鬼的声音。 黄泉人一方,白鬼溜走,导致红月没了对手,便与陆前围攻玄鬼。 玄鬼怎可能是二人的对手,一番拼死抵抗后,终是失了手。 红月的月皎长枪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胸膛,他仰天长啸,接不上气。 玄鬼,死。 至此,四方鬼死的死,逃的逃,场上仅剩府主三人,也都陷入了劣势。 周穆带人将他们包围,看起来是万无一失——但,真的就这么顺利吗? 他想到了此前的猜测,右眼皮一直跳,今夜恐怕还会有事发生…… “哈哈哈……” 说曹操曹操到,有笑声突然响起,让众人再次一惊。 有完没完,还来? 周穆向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是几个长相很有特点的壮汉。 为首一人体型健硕,看着年纪不是太大,但头发是显眼的白。 周穆不认识,陆前也不认识,除了黄泉人一方,都不认识。 是谁? 众人尚在惊疑不定时,书官突然撒手,似早有准备一样,向着一旁遁走。 其速度之快,田妩儿也没有拦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 判官见状是一脸懵逼,他来不及多想,没了书官助力,只能疲于抵抗。 来人走近,白发壮汉更是堆上了笑容——其性格乖张,喜怒无常。 周穆等人小心防备来人,而其他正在厮杀的人可不会管这些。 皇甫松看了来人一眼,旋即收回目光,专心对敌,下手更狠了。 “住手!” 见皇甫松杀招迭出,白发壮汉比府主还要着急,隔老远喊道。 他与身边几人不约而同地用上了轻功,几个呼吸间冲了过来。 皇甫松充耳不闻,仍朝着府主下狠手,甚至于,割破了他的黑袍。 黑袍之下,是个平平无奇的脸。 众人不认识,但判官见了大惊——这个人,不是府主! 愚人,也有急智,他想起了书官逃走的决绝,猜到了前因后果。 他们是诱饵…… 另一边,白发壮汉被皇甫松无视了,顿时心生不悦,速度更快了。 “我说,叫你住手!” 他带着身后人略过了周穆等人,直接冲向皇甫松,紧接着一拳轰出。 皇甫松终于有了反应,面对白发壮汉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他严阵以待。 锵—— 第一下,平分秋色。 白发壮汉,也是八衍气境。 …… 远处,阎王几人所在。 言,府主几人齐刷刷地都看向了阎王——此前的黑袍人,正是府主。 阎王的脸上多了一抹凝重,他看着山下的白发壮汉,一言不发。 “副农,能打吗?”言话多,也是个急性子,出声问道。 阎王摇了摇头,说道:“不能……来的是迷榖(gu3)。” 迷谷,山海阁南山一系山者之首,称为招摇之山,是他所说的那五人之一。 这个人,不太好对付。 他们在此自然不是来游乐的,是为了埋伏山海阁——能敌过,则杀。 若是敌不过,他们也可以顺藤摸瓜,探清楚他们的底细。 黄泉人的势力可不小,不得已将之作为诱饵,可不能白白浪费了机会。 …… 广场上,皇甫松与迷谷已是白热化,两人交手至今,难分胜负。 皇甫松的剑,剑法皆是极上,配合上他的傲,仿佛是一个天生的剑客。 迷谷是以拳脚见长,他身上绑有相应的护具,刀剑不入。 锵——锵—— 皇甫松只顾着出手,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他一言不发,醉心剑法。 自打来了这里,他还没说过一句话——安静地像个哑巴一样。 要不是周穆知道了他的情报,定以为此人是个哑巴…… 两人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而先前刚腾出手的“府主”,又陷入了苦战。 迷谷带来了五个人,他们合力向他发起进攻,让他喘不过气来。 五人皆是山者,有两个七衍气境的使者,其余三人则是棋子。 而他,也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周穆对来人的身份不明,也没有多话——毕竟他们很强。 不管是敌是友,他们现在的目标是杀了判官,削弱敌人。 周穆与陆前在后,其他人上前与田妩儿汇合,一起围攻判官。 面对一众高手的围攻,判官的失误越来越多,身上也伤痕累累。 除了他们之间的战斗,其他人的大战已经落下帷幕。 除了逃跑的书官,白鬼,还有尚在抵抗的“府主”和判官,没有其余人了。 其余黄泉人,死完了。 广场上遍地是尸体,有陆前的下属,有黄泉人,也有战的人员。 经此一战,战只剩下了五十七人,而少的人自然是长眠此地。 其中,包括战将之一的龚去,他被书甲所杀,当场身死。 周穆见人人染上了鲜血,异常沉默——他不喜争斗,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面对风来了,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用墙挡风,二是从根源消灭“风”。 可以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消灭“风”,可以一劳永逸。 但是,他没得选。 就在周穆走神之际,判官面对田妩儿等人,终于扛不住了。 田妩儿作为主攻,一鞭子甩来,打在判官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判官止住身体,想要反抗,却是一个踉跄,将自己吊着的最后一口气泄了。 他已失去了反抗能力。 “留他一……” 判官不待田妩儿说完,浑身黑雾弥散,他突进而来,一剑刺向殷凤来。 殷凤来见状一刀挥斩,将他震得虎口崩裂,连周身的黑雾也散了一点。 他摇摇晃晃,连续发动进攻,将红月也包裹在攻击范围内,显然是“殊死一搏”。 红月没有退缩,她本能地一枪探出,却见判官露出了冷笑。 噗—— 判官没有后手,他是放弃了抵抗,任由红月的枪将自己捅了个透心凉。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便用上了天魔归来,也回天乏术。 他,终究只是一个棋子。 红月抽枪,判官的眼神逐渐涣散,临死前,他侧首看向了“府主”。 他面对死或许能够坦然,但面对府主的“出卖”无法释怀。 他可是府主的亲信啊。 第272章 暗香浮动 文家山庄,后山。 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走着,一人提笔,另一人持荆棘双剑。 是书官和白鬼。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有信任,但不多。 “书官大人,怎么你也跑了。”白鬼走在前面,时不时回首闲谈。 二人并非事先约好了要一起逃走的,只是碰巧在这里遇见了。 五十步不笑百步,二个“逃兵”相见,没有半点火药味。 书官懒得搭理他,他为什么跑?是因为不跑必死无疑。 府主之所以选择在这时候“闹事”,便是要放弃黄泉人了。 不跑,就为黄泉人“殉葬”。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早先发现了端倪——在文星阁时。 他们之前一直待在山上花香馥郁处,身上或多或少会带上一点香气。 但“府主”从文星阁上下来时,身上没有半点香气——只能是换人了。 况且,“府主”之后的举动也很十分诡异,不再说话,只有肢体语言。 书官因此留了心眼,当见山海阁人到来时,他果断地选择跑了。 山海阁上场,他们是弃子无疑了。 白鬼见书官不说话努了努嘴,也不再叨叨——他可没有书官这么多心眼。 他之所以跑了,纯粹是因为打不过。 嘎吱—— “谁!” 白鬼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了树枝被踩踏的动静,提起双剑,低声质问。 前方的声音戛然而止,静悄悄的,不见有人,在雨夜中显得十分诡异。 书官来到白鬼身边,这个时候两人也不再提防,专心防备。 哒哒哒—— 声音再次传来,却见有三个人从阴暗处缓缓走了出来。 为首一人身穿黑袍,其简单的斗笠之下,可见满头的白发。 他走在前面,脚步轻缓,手上捏着白色手帕,擦拭自己修长的手指。 身后两人,一人戴着白虎面具,身材修长,他目光冰冷,手上空无一物。 另一人是个书生模样,他看着儒雅,手上却有一把剑,显然也不是善茬。 “你们是谁?” 书官攥紧了笔,低声质问,他见三人没有杀来,知道多半能谈。 打打杀杀中,总还是有人情世故的。 黑袍人擦拭手指的动作停住了,他看向两人,轻声道:“我们不是敌人。” “你们是谁!” 书官并没有就此放下戒心,他再次问出声,语调也提高了一些。 黑袍人的表情藏在斗笠下不见,只见他伸出了修长的手指,有黑雾萦绕。 书官与白鬼见状瞳孔一缩,前者是知道底细的,后者是无知的惊惧。 怎么又来了一个诡异的人…… 白鬼的脚下微不可察地挪了挪,显然又生起了逃跑的想法。 “我如果是你,不会动!” 黑袍人看也没看白鬼,他轻声说道,目光却是一直放在书官身上。 虽然黑袍人没有其余动作,但白鬼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他是真的不敢动了。 “你们什么意思?” 书官盯着黑袍人指间的黑雾,心跳加快——此人,是其他农夫的使者。 黑雾是圣教真气,他还能从中隐隐感觉到一丝丝的压制和排斥。 黑袍人似乎早有准备,递出来了两个白玉瓶:“成为我们的人。” 白鬼先接过来一看,旋即丢掉了,让黑袍人身后两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别看我,我不需要那个。”白鬼舔了舔嘴角,冷笑道,“我加入。” 识时务者为俊杰,对面三个人,他一个人也打不过,不如加入…… “可。”黑袍人深深地看了白鬼一眼,没有纠结——书官,才是“主菜”。 书官也于一刹那间认了出来,是圣教的圣种,与他曾经纳入体内的一样。 念及此,他想跑走,却见对面“四”人围了上来,将他前后堵死了。 就连刚刚投诚的白鬼,也“义无反顾”地扼守一方,防止他逃跑。 “你跑了也是必死无疑……”黑袍人还在蛊惑他,“不如纳入圣种,加入我们,摆脱他们的控制。” 书官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又不太相信:“纳了圣种,便不可再剥离了……” 黑袍人打断了他的话,摇摇头:“不,不需要剥离……你只需纳入此圣种,我将助你抵抗体内的另一个圣种。 届时,两者冲突,相互牵制,你便可脱离他们的控制了。” 书官生性多疑,还有些不相信:“这样你们也有消耗——能有什么好处?” “有。”黑袍人出声,斩钉截铁道,“你是他们的人,我们需要他们的情报。” 理由看起来没问题,书官陷入了沉默,而黑袍人等也没有催促,耐心等待。 半晌,书官内心一番天人交战,做出了决定:“我要怎么做?” 反抗是死,只能搏一把了。 “简单,我出手压制你体内的圣种,而你借此机会纳此圣种入体。”黑袍人表情从容,缓缓说道。 书官接过来白玉瓶,盘腿坐下,而黑袍人来到了他的身后,催动魔气。 一股力量充盈体内,书官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打开了白玉瓶。 一缕夹杂金色的黑雾袭来,书官吸之入鼻,全力催动《天魔经》。 只见他浑身冒出了黑雾,似沸水烧开了,体内的气息也变得紊乱。 黑袍人果然践行了他的诺言,全力帮书官压制体内冲撞的魔气。 另两个人安静看着,而白鬼虽然看不懂,但也是啧啧称奇,暗呼过瘾。 他早就猜到了书官等一众黄泉人有问题,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诡异。 不细看,很难发现他们的不寻常——全力之下,真气中有黑雾。 和“府主”是同款,只是浓与不浓。 啊——砰—— 就在白鬼胡思乱想之际,书官突然承受不住这股力量了,仰天长啸。 他吼完这一嗓子后,整个人炸了。 众人纷纷躲闪,而离得最近的黑袍人也用斗笠和衣服挡下了血肉。 他褪下了身上的秽物,是一身白衣。 周穆如果在这,他定然认得此人——烧樗农人麾下,雪使晏生。 “失败了……” 晏生看着一片狼藉,波澜不惊,他不喜欢黑色,脱下了正好。 他轻轻地一招手,黑雾消散。 “走,此地不宜久留!” 第273章 入黄泉 文家山庄,后山。 夜更深了,雨也大了,树林里的枝叶被天水敲打,发出了淅沥的声响。 晏生来时三人,去时四人,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摸了过来。 是两个黑衣人,其一人大大咧咧地“露面”,而另一人留在暗处。 簌簌—— “哇,这……好惨烈啊。” 露面的是个双手交叉,叠在脑后的黑衣人,他东瞅瞅西看看,大惊小怪。 林里的雨再大,短时间也无法抹去这里的痕迹,更何况是“整整”一个人。 “啧啧啧,这人是怎么……炸的?”黑衣人蹲在一处花草前看,将叠着的手松开,挠了挠脑袋。 他左手的中指上,有一个血色扳指,在周遭阴森的环境中格外显眼。 黑衣人起身,又在附近了走了走:“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怪了……” “有人来了……” 另一人站在树上提醒道,他背负着黑色长条状的包裹,与附近融为一体。 “来了来了……”有着血色扳指的黑衣人闻声溜了,小声嚷嚷,“今夜可太热闹了,比戏里还精彩。” …… 两人没有留恋,消失在了林间,而后有一个人来到——是府主。 他在远处悄然观察,小心翼翼地绕着周边翻看了一遍,无果。 看来,这里的人已经走了。 …… 府主之后,还有一些人蠢蠢欲动,或早,或晚,没有碰上的。 …… 远处,几个人冒雨。 雨变大了,阎王自个撑起了伞,是一把黑色皮质,透着幽蓝荧光的怪伞。 其余人,像言,另一个黑袍人则是尽量躲在树下,能遮一点是一点。 “书官被人杀了,杀他的人已经走了。”府主回来了,淡然说道。 他之所以亲自出马,是因为附近按理说只有书官和白鬼二人…… 他的人,他自然要管,而且和他想的一样,果然是他的人——书官。 不过书官死了,他“支离破碎”,要不是附近有衣服的碎片,他也认不出来。 有人杀了书官,手段残忍。 “走了?”阎王举着伞没有回头,缓缓道,“看来注意到这里的人,不止我们几方——还有其他人。” 府主没有应声,他看向广场上,此时已差不多是尾声了,该结束了。 “只剩‘影’子了……” 他面无表情,眼中也毫无波澜,仿佛判官,书官的死与他无关。 至于他口中的“影子”,便是现在广场上的“府主”——一个死士。 死士,就是用来死的。 为了以假乱真,“影子”连续施展了《天魔经》中的天魔归来。 他达到了八衍气境,也成功将山海阁人引下场了,至于后面的事,不重要了。 当“影子”连续用上天魔归来,自毁经脉的时候,他就注定了一死。 不过,“影子”一死,他的身份也就暴露了,藏不下去。 黄泉人也没了,他短时间没可能再组建一个类似的势力,只能成为一个打手。 农夫之中,打手最不重要。 …… 广场上,一切戛然而止。 与“府主”交手的山海阁山者一个不小心将之击杀,顿时面面相觑。 迷谷也看呆了,与皇甫松一触即分,立马来到了“府主”面前。 “府主”咽气之快,快到迷谷过来时已是一具尸体,没有任何生机了。 “不对,他只是一枚棋子!”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山者,也是使者之一,杻阳之山,鹿蜀。 是他完成了对“府主”的最后一击,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府主”的修为太过诡异和孱弱,同是农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身份有假,是个弃子。 迷谷也多了一些恍然,他猛地一拳打出,轰击在“府主”的尸身上。 他竟然被对方戏耍了…… 如今黄泉人全死了,他们也失去了猎物,甚至——他们成了猎物。 这如何能让迷谷咽下这口气。 “大人,怎么办?”鹿蜀虽然也是使者,但显然身份在迷谷之下。 山海阁内以强者为尊,使者之中也有首领,比如五山山系之首。 他是南山一系的使者,自然得小心“伺候”他们的南山山首。 “搜!” 迷谷看向略显“寂静”的周遭,不甘心就此落空,咬牙切齿道。 弃子是诱饵,正主肯定也在附近。 呜—— 鹿蜀闻言拿出随身的一个小号角,轻轻吹响,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四周有黑影晃动,显然他们的人也埋伏进来了——海者。 海者多是未入衍之人,也有部分下境的武者,皆是听令于山者。 他们收到了鹿蜀的号令后,似潮水褪去一般,向着外面地毯式搜索而去。 迷谷看向另一伙人,他目露凶光,显然在思考如何处置他们。 杀了呢,还是杀了呢? “山首,他们如何处置?”鹿蜀察言观色,低声询问。 “全杀了!” 迷谷大手一挥,朝廷之人最近一直“追杀”他,让他烦不胜烦。 是时候给朝廷一个下马威了。 “是。”鹿蜀五人没有反对,他们向来唯迷谷马首是瞻。 而且,他们也不喜朝廷之人。 周穆等人如临大敌,毕竟山海阁的阵容比起黄泉人,只强不弱。 敌方六个人,一个八衍气境,两个七衍气境,三个六衍气境。 而朝廷一方,算上敌人的敌人皇甫松,也才勉强凑齐一个八衍气境,一个七衍气境,三个六衍气境。 可战,但难战——不过,这显然是周穆的一厢情愿。 皇甫松突然长剑轻振,将剑身“清洁”干净后,迈步向外面走去。 他与山海阁无冤无仇,如今黄泉人没了,他也没必要留下来。 朝廷的事,与他何干? 周穆见状握紧了画戟,而迷谷看着皇甫松,突然大笑:“让他走。” 皇甫松和他也无仇,既然他识趣,也没必要强留下他。 他们,又不是见人杀人。 “杀!” 鹿蜀等皇甫松稍稍走远,将视线移回朝廷众人身上,下了令。 他一马当先,手中拖着一把大刀,近了猛地劈了上来。 田妩儿见状迎上,长鞭飞舞,却见远处一侧有“暗器”飞出。 咻—— 一柄利剑飞来,直直地插入鹿蜀与田妩儿之间,阻拦了两人交手。 哒哒哒—— 有人来了。 第274章 西王 广场上,一柄利剑射入石板。 田妩儿与鹿蜀同时收手,保持了一定距离,他们看向来处,没有冒然交手。 哒哒哒—— 屋檐下阴影中,有五个人走了出来,为首一人是个负手的敞胸壮汉。 长相忠厚,衣着朴实,他上上下下以棕色为主,略显修身。 但其胸前的衣服“爆”开了花,围有一圈虎皮,更显里面健硕的肌肉。 他是少见的短发,戴着一个银色发箍,其上镶有赤,白,青,黑四色的珠子。 “你动一个试试!” 壮汉负手走在最前面,他睥睨场内,傲视众人,充满了霸气。 他身后四人也不简单,一人虬髯散发,一人白发,一人瘦小,一人修长。 其中的瘦小个子,他看着鬼机灵,一手抱着一堆刀剑,一手举起来一柄长剑。 毋庸置疑,刚才是他扔的剑。 鹿蜀见状大惊,提示自己人后退,能回撤一点是一点。 对面的五个人他认识,尤其是为首之人——不是一般的人物。 封王台,西王,四象手萧澜。 他身后四人,自然不用多说,也是封王台的人,公或者侯。 周穆看向他们,认出来了两个人——虬髯侯童桓,白发侯管蠡。 另外二人,他们也能猜出来。 抱着一堆刀剑的是封王台八侯之一的万器侯,蒯(kuai3)遥。 最后一人,长相身材“上佳”,可惜左边脸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乃是封王台四公之一的丑公,时昧。 两个八衍气境,三个七衍气境,这个组合,瞬间碾压了山海阁。 “哟,这不是西王大人嘛……” 迷谷见萧澜到来,并不慌乱,反正两人也打过了不少“交道”。 萧澜负手而立,对于迷谷阴阳怪气的“调笑”,他向来不屑搭理。 “你这个丧家之犬又在狺狺(yin2)狂吠,讨打不是?” 是蒯遥,他天不怕地不怕,说着说着将手中长剑掷出,射向迷谷。 迷谷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没有躲闪,而是由鹿蜀出手拦了下来。 蒯遥仗着有萧澜撑腰,已经不止一次对他出手了——只是挑衅。 他迟早有一天要杀了这只飞鼠。 “听你说,你要杀朝廷的人?” 童桓依旧是披头散发的模样,他走了出来,紧了紧手上黑金相间的“护袖”。 周穆向他看去,童桓也颔首回应,两人也算是有不浅的交情了。 “怎么,你们朝廷的人杀不得?”迷谷冷笑出声,既然蒯遥先出了手,他也没必要再“客气”了。 “杀得……”萧澜突然出声,看着迷谷露出杀机,“杀我一人,灭你一脉。” 反正双方现在也属于“敌对”状态,你死我活很正常。 “那你来试试!”迷谷见状先下手为强,一拳直直袭向萧澜。 时昧见状提枪欲战,却见萧澜伸手拦住了他,说道:“我来!” 萧澜说完便迎了上去,他也是干净利落的一拳,向着迷谷轰去。 咚—— 两人拳头相撞,硬碰硬之下,萧澜退后三步,而迷谷退后了有五步。 萧澜在力量的比拼中略占上风,他没有停歇,猛地探手成爪,一爪击去。 四象手,是手上的招式,有四门一秘术之称,其中的四门是四种武学——青龙指,白虎爪,玄武拳,朱雀掌。 至于一秘术,是集四门之大成者,见者非死即伤,对于萧澜也有反噬。 他从不轻用,用了便是杀人。 迷谷没有那么多门道,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圣种占了大半。 也不是说他的拳脚不值一提,而是他的拳脚功夫重在多变,一如他的性格。 两人交手,电光火石间拳来脚往了数个回合,有进有退。 他们短时间难分分出胜负,甚至看不出谁有优势,一直“僵持”着。 将对将,“兵”对“兵”。 两人交手,其余人自然不可能闲着。 山海阁五人面对封王台四人,虽然人数上占优,但却险象环生。 封王台四公之一的丑公,时昧,他是一个八衍气境的枪客。 他的枪法华丽且充满压迫感,枪出如龙,枪挑似凤,压着鹿蜀进攻。 圣都十大高手之中没有他,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二流人物。 能入八衍者,已是一流。 鹿蜀是七衍气境,本来修为就差了一点,武学造诣上也不如对面。 面对猛攻不断的时昧,他毫无还手之力,越打越心急,越打越没章法。 他的附近,迷谷带来的另一名使者——南山一系,长右之山,长右。 他与童桓交手,也被其死死压制。 至于剩下三名山海阁的棋子,被管蠡与蒯遥二人围攻,更是摇摇欲坠。 其中一人,几个回合下负了重伤。 “山首,撑不住了。”鹿蜀不得不求救,再不出声,他们都会葬送这里。 迷谷看了过来,场内的情况确实不妙,已是绝对的下风。 他突然用力,大手一挥,其手上的护腕碎裂脱落,向着四周激射而去。 锵锵锵—— 封王台众人见状,或躲或挡,将锋利的碎片尽数闪过。 与此同时,鹿蜀,长右等人也抽身脱离战场,来到了迷谷的身后。 “你们很好!” 迷谷没有出手,而是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恨不得活剥了多面。 咻—— 萧澜尚未出声,蒯遥再次甩出一把短刀,射向了迷谷:“还在狗叫!” 迷谷这次没有“劳烦”鹿蜀,他猛地一拳击出,将飞来的短刀砸向地面。 铛—— 短刀脆弱,在他一怒之下,与地面碰撞,陷入几分,然后支离破碎。 迷谷脸色阴沉到能滴出水来,他剐了封王台众人一眼,下令:“撤!” 他说完带头“突围”,而鹿蜀等人如释重负,赶紧跟了上去。 蒯遥见状将手中刀剑一股脑地全投掷过去,像是赶走一群丧家之犬。 他哈哈大笑,而萧澜等人没有阻止他,也没有阻止山海阁人逃走。 毕竟,迷谷只是山海阁五山之一,来得也只是南山一系的部分人。 敌暗我明,穷寇莫追。 终于,文家山庄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哗啦啦的雨声。 雨大了,不会有人再来了吧? 第275章 妖兽 文家山庄外的大山里。 砰—— 一道黑影从幽深的树林中倒飞了出来,是个平平无奇的男子。 他砸到附近的怪石头,脑袋磕在棱角上,顿时血浆迸出,死翘翘了。 山海阁的长右缓缓走了出来,朝着那“人”走去,显然刚才是他出的手。 他的身后还跟着迷谷,鹿蜀等山者,至于一众海者已自行离去。 “这又是谁家的探子?”鹿蜀看着尸体,很是不屑——已是第三波了。 今夜,附近窥视的人不少,真有一些不怕死的敢跟过来。 长右走近,蹲下摸索一番,发现了一个可以佐证身份的物件——腰佩。 “是八方楼的人。” 迷谷面无表情,闻言直接走了,鹿蜀也是摇了摇头,嗤之以鼻。 八方楼,圣都七弱之一——并且,其与铸义帮更是七弱中的末流。 长右见众人不上心,也不再多纠结,随手将腰佩丢弃在地上,跟了上去。 他们走后,八方楼人腰佩的附近,有泥土松动,一个人爬了出来。 他满身污垢,看着山海阁人离去的方向,犹豫再三,没有追上去。 毕竟,他只有一条命。 …… 山路蜿蜒,雨声渐小。 迷谷等人默默走着,今夜的“失利”,让他们的心情很是不佳。 心情不佳便想杀人——可是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什么人…… 叮铃—— 夜有所“梦”,“寂静”的山中,传来一道不该有的幽冷铃声。 此铃声回响不绝,似乎带着一点寒气,与田妩儿的银铃声有天差地别。 田妩儿的铃声,至少带着人气。 迷谷等人变换位置,六人以他为主,一人盯着一个方向,扫视前方。 “什么人,装神弄鬼的!” 鹿蜀站出来大声喊道,寻向铃声的来源,但听不出来方向。 不见人,铃声渐小,又有一阵水雾,一阵异香袭来,将他们包裹其中。 他们自然是不敢呼吸,纷纷屏住口鼻,看着附近越来越朦胧的环境。 吼—— 一阵虎咆声传来,众人看了过去,竟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巨大黑虎。 “这大虫怎么这么大!”饶是山海阁寻山访水,鹿蜀也没见过这种老虎。 迷谷没有回应,他看着黑虎,表情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虎立于巨石上,它虎视眈眈,身边却又出现了三只“妖兽”。 一只泛着寒光的银狼,一只“壮硕”的血豹,一只眸子阴冷的黑蟒——无一例外,模样和表情皆不合常理。 “不对。”长右出声,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是四只“妖兽”。 迷谷悄然捏紧了拳头,他听到了有几道微不可察的铃响,有些差异:“是幻术……有敌人!” 最先那道突兀的铃声,那阵离奇的水雾和异香,看来是幻术的前奏。 这种铃响,也是幻术的一部分。 他虽是“看透”了,但即便是封住了耳朵,还是能听见铃响。 吼—— 黑虎再次咆哮,其身边的“怪兽”都动了,冲着山海阁人杀来。 “上!” 鹿蜀与长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出手,分别拦截了银狼和血豹。 黑豹是“妖兽”之首,迷谷自觉地出手将他拦下,一拳一拳招呼过去。 山海阁人手捉襟见肘,面对剩下的黑蛇,三打一陷入了劣势。 其中二人主攻,另有一人此前负了重伤,从旁协助。 便是这样,他们也坚持不下来。 黑蛇与三人交手仅数招,突然喷出一口毒液,淋在重伤之人身上。 那人身体冒着热气,迅速腐烂,他痛苦地哀嚎,带着绝望死去。 另外二人更拼命了,奈何眼前这条黑蛇太强了,将他们打得连连败退。 “你们是谁!” 迷谷又摸清了这个幻术的一点门道,所谓的“妖兽”应是人。 四个“妖兽”,就是四个人。 方才黑蛇吐出的毒液也并非是真的毒液,而是一种淬毒的暗器。 他的对面,黑虎没有回应,依旧是一爪,又一爪地袭来。 黑虎体型巨大,其后之人的动作被幻术隐蔽起来,难以看透。 迷谷有过数次尝试还击,看似打在了黑虎身上,实则没有半点反应。 多半是打空了。 经过一番交手之后,迷谷也能确定一件事了——黑虎,是八衍气境。 修为相同,他又受到了幻术的干扰,再打下去是凶多吉少了。 另一边,黑蛇面对两个六衍气境的棋子,各个击破,送他们一死。 他杀了人并没有着急支援,而是“盘”在山林间,时刻准备偷袭。 “啊!” 长右手上传来了一股撕咬之感,只见银狼一口含住了他的右臂,将之扯了下来。 没了右臂,长右战力已不足先前的二分之一,被银狼打得狼狈不堪。 银狼的攻势越来越猛,看情况也越战越疯,有些不顾防守,只求进攻了。 但长右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没有“资本”来进行还击了。 长右岌岌可危,鹿蜀的情况也不好过,他已是伤痕累累。 面对神出鬼没的血豹,他时不时挨上一爪子,成了一个血人。 很快,他也没有这么多烦恼了——血豹一爪子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砰—— 鹿蜀还未来得及反应,他的脑袋顿时骨肉崩碎,死得不能再死了。 鹿蜀一死,给长右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手上章法略显杂乱。 一时不察,他遭了银狼的道,被其咬在了脖子上,猛地拉出了一道口。 长右吃力地捂着脖子,双腿倏地跪倒,身子也缓缓栽了下去。 山海阁六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只剩下了迷谷这个光杆司令。 迷谷自知胜利无望,便起了逃跑的心思,缓缓向悬崖边上靠去。 银狼等人及时封住了他的路,而黑虎再次逼近,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迷谷见状使出秘术,其身上的血管突然凸显,呈一片黑色的纹路。 他用力一击,黑虎还爪抵挡,还暗藏了一式杀招,直奔迷谷的眼睛。 因为中了幻术,迷谷没有发现,直到右眼传来一阵剧痛,并失去了视觉。 他咬着牙,借着刚才的冲击一鼓作气,硬生生撇开了黑虎。 他来到悬崖边上,向着山下一跃而下——他是逃了。 黑虎等“妖兽”没有追下去,而是静静地望着山下,看了几个呼吸。 “走。” 黑虎口吐人言。 第276章 山经五卷 四月廿八,深夜,雨停。 文家山庄,今夜是热闹的,不止是台上,还包括了台下。 台上人轮番上场,台下人藏在暗处,看了又看,走了又来。 今夜,有两件大事发生: 其一,黄泉人“全灭”了。 其二,山海阁与封王台交手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在大部分窥视者看来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皇甫松为什么会对黄泉人出手? 这个在圣都内人尽皆知,众人并不意外——他与黄泉人有仇。 文家山庄为什么会被灭? 有人感兴趣,但更多的人不在乎——除了大理寺人,周穆,陆前。 今夜,人多,事也多。 …… 山海阁旧址,入目满是残垣断壁。 上面是荒无一人的废墟,下面是古旧的地底密室,建自数十年前。 地底密室很大,很圆,只有边上和中间架着火把,略显幽暗。 十余人自觉地围着中间坐成了一圈,将密室衬托得更加空旷。 他们大多数人低着头,盯着眼前的石板,似乎在深思。 中间,一个樵夫模样的人映着火焰,他看着年迈,但没人敢认为他“老”了。 筑圃农人。 筑圃农人的背上有一个空竹篓,他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摆有两物: 一物是个萌发了嫩芽的细长树枝条; 一物是个带着淡淡血纹的圆形石盘——北斗阳盘。 筑圃农人没有出声,其他人也不敢喧哗,静悄悄的,像坐化了一般。 哒哒哒—— 忽然,有一阵忽快忽慢的脚步声响起,非常清晰。 一个“右眼”满是鲜血的白发壮汉推门而入,径直来到了前面。 招摇之山,迷谷。 “还能治吗?”迷谷看向一个人,语气平淡,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那人靠近后,定睛一看,摇了摇头:“治不了。” 北山一系,边春之山,幽鴳(yan4),他以医术见长。 纵他有妙手回春之能,但迷谷的右眼珠子都没了,这还怎么治? 迷谷心里早有预期,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瞎了就瞎了吧。 一只眼睛而已。 “山首,你这是怎么了?”说话的是个穿着透明薄纱的妖媚女子。 她面色红润,身材姣好,除了里面的几根黑色布条,春光一览无遗。 南山一系,青丘之山,九尾。 九尾娇艳似花,却是一朵带刺的花,下手向来狠辣。 她的修为是八衍气境,在南山一系中仅次于迷谷,无人敢小觑。 “被鹰——虎啄了。”迷谷摸了摸“右眼”,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他的性格很迷,谁也捉摸不透。 “什么虎?” 问话的是一个瘦小的男子,他将身子藏在黑袍中,只露出了纹有花纹的脑袋。 中山一系之首,甘枣之山,?(nuo2)。 迷谷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一头巨大的黑虎……是幻术。” “幻术?”筑圃农人醒了过来,缓缓出声,“千宗出手了?” 迷谷舔了舔嘴唇,摇头说道:“不太像……千宗的幻术我见过,更多的是障眼法,挥手可破。” 那黑虎太过逼真,他与之近距离接触,竟察觉不到半点的破绽。 不然,他何以如此惨败。 迷谷见所有人望来,顿了顿,将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这个幻术,与一般的幻术不同,有些坚韧,我走不出来。 当时的情况,看起来是他们依托铃响来附加持续性的干扰。 干扰之下,对面的人化作黑虎,我难以破去,他也没有其他破绽。 不过似乎除了视觉有问题,其他的没有影响……” 这是他逃走之后的猜测,对面的人之所以能“幻化”黑虎,应是铃响。 至于是不是真的黑虎…… 不可能。 对面黑虎的表情,动作,反应,俨然就是一个披着“虎皮”的人。 “听起来,有点像圣都中的一个诡案——妖兽案。”说话的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闭着眼,轻声说道。 他,东山一系之首,空桑之山,軨(ling2)男。 他享受将敌人戏耍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推崇知己知彼,谋定而动。 不过,他的谋略似乎不太行,往往是“强制”享受。 “妖兽案……这样看起来,倒是符合南山山首的描述了。”一个小老头摸着自己的长白胡须应声道,表示赞同。 西山一系之首,钱来之山,羬(qian2)老。 “既然如此,我们便可兵分二路,一路去搜寻北斗,一路去查妖兽案。” 有个离筑圃农人很近的壮汉,他身材魁梧,脸上有个显眼的刀疤。 北山一系之首,单狐之山,常嵩。 山海经有山经五卷,山海阁自然也有山首五人——现下是齐了。 筑圃农人的使者有二十三人,抛去已死的鹿蜀,长右,还余二十一人。 山海阁有山者,海者。 山者,全是上境高手,要么是筑圃农夫,要么是“志同道合”之人。 山者作为山海阁的核心力量,有五系之别,不分高下,但竞争难免。 久而久之,五系之中出了“称霸”的山首,而五系之间也分了强弱。 五系的山首是八衍气境高手,并且各自至少还有一人也是此修为。 山首死了,自有其他人顶上——曾经的东山之首身死,才轮到了軨男。 也正是如此,东山现下最弱。 “不,我们有五山,或可兵分多路……”有人提议,是一个长相邪魅,头发灰白的少年。 东山一系,尸胡之山,胡妴(yuan2),也是八衍气境。 “万一敌人分而击之……” “所以,所有人一起行动……” 筑圃农人没有出声,众人也就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一个又一个想法出炉。 最终,众人敲定一个方案: 南山一系查妖兽案,也调查今夜伏击迷谷的人,找到是谁下的手; 东,西二山各自寻找北斗,从两个方向出发,提升效率。 中山一系进入圣都并潜伏下来,获取情报,随时接应其他山。 北山一系查黄泉人,因为他们背后涉及到了另一伙农人。 “可。” 筑圃农人出声,批准了。 第277章 冰与火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帝西界往东有很多道,有官道,也有乡道,殊途同归,终点都是圣都。 残月高悬,某处乡道上。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寂静无人的夜里,它在无声前进。 一个戴着白虎面具的男子依靠在舆厢前,闭目小憩,似在“驾车”。 后面的舆厢内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吁—— 突然,马车停住了。 前面的道路上,有一个戴着漆金面具的黑衣人单膝跪地,态度恭敬。 “何事?” 白虎面具缓缓睁眼,对此人的出现并不意外,轻声问道。 “文家山庄附近的山里,我们的人发现了山海阁人的尸首。 迷谷带来的几个上境高手,除了他以外,全死了。” “……” 白虎面具没有应声,但舆厢内传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话:“知道了。” 黑衣人见状,告退离去。 嘎吱—— 马车动了,继续行驶。 舆厢内,方才出声的自然是晏生,他现在正与阴无双一同“看押”着白鬼。 之前在山林中“带走”白鬼的一行人,正是烧樗农夫一伙。 来的使者,有三人: 雪使,晏生晏子苏,修为八衍气境,是几人之中的领导者。 冬使,洪珏洪子玉,曾是晏生的棋子雪一,现在成了使者,修为六衍气境。 月使,阴无双,也曾是棋子,凭借农人亲赐的圣种,修为来到了七衍气境。 白鬼修为只有六衍气境,面对眼前这三个上境高手,内心发怵。 插翅难逃,就是白鬼现在的处境。 “两位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白鬼讪笑,努力想挤出“和蔼”的表情。 他目睹了黄泉人的覆灭,所以“揭底”黄泉人,没有任何道义负担。 面对二人的“拷问”,白鬼只能一五一十地回答,没有半点隐瞒。 不过,他真的只知一些…… “没了?就这些?”阴无双的手一直放在剑上,有点不相信。 白鬼在黄泉人里,至少是前五——但他对黄泉人的事,几乎啥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黄泉人的背后还有其他人…… “真的……”白鬼摇了摇脑袋,有些无奈,“他们什么都瞒着我……而我也懒得掺和,我只管杀……” 晏生盯着他的眼睛,信了半分——眼前此人,就是嗜杀成性。 可作为棋子,仅此而已。 “入我圣教。”晏生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将白玉瓶摆在了白鬼的面前。 白鬼看着白玉瓶陷入了天人交战,许久之后才幽幽说道:“不入。” 白玉瓶里装的是什么,他不太懂,但后果是什么,他知道。 他可以甘心居人之下,但绝不会成为一条授人以绳的狗。 随着白鬼的拒绝,阴无双将手中的剑也握得紧了,随时可能出手。 “也罢。”晏生突然松口,说话轻轻地,“但,你若敢背叛…… 天涯海角,谁也保不了你。” 晏生低垂着脑袋,他戴着斗笠,其下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想让人看见。 “不会的,我白鬼向来口严。”白鬼坚定说道,人能活的久,一定要少听少说。 不过,他显然忘了刚才的坦露…… “你后面跟着月使,听他的调遣。”晏生一锤定音,不再多话。 他与洪珏隐入暗处,只有阴无双会露出真容,住持外面的事情。 白鬼,算是第二枚棋子了。 “我们的组织叫什么?”白鬼没有反对,阴无双本来也比他强。 晏生不作声,阴无双则是缓缓说道:“月落,主要负责杀人。” 白鬼眼前一亮,来劲了。 …… 另一边的道上,四人一字走着。 “爽。”言哈哈大笑,他们此前伏击山海阁,可谓是大获全胜。 府主一边走,一边把玩着手中的一个精巧铃铛,时不时弄出点声响。 他闻言后不由地赞叹道:“幻妖术竟有如此威力,不愧是奇术……” 阎王也对幻妖术的效果也很满意——这次,是他们首次将之应用于强敌。 幻妖术便是以铃响为切入点,配合迷雾,迷香来扰乱人的心智。 受术者往往难以察觉,即便是发现了,也只当是一个厉害点的障眼法。 他们每人身上有一个精巧铃铛,其内可以模仿不同的动物弄出的声响。 于阎王而言,他的是个“虎”铃铛,又因为有黑衣黑伞,所以显化为黑虎。 同理,府主为黑蛇,言为血豹,至于银狼——是傲子。 傲子曾是阎王的人,随着阎王的失败一同并入了献霜农夫。 他是个银发中年人,此前的黑袍已然丢弃,手上持有一柄狼齿长剑。 “我们这次没有伪装伤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傲子为人谨慎,问道。 他的狼齿长剑自带狼之特性,所以露出破绽的主要是言,府主。 言用的是刀,他斩杀长右时也是劈,砍为主,不难发现是人为。 府主用了暗器,更是堂而皇之告诉天下,是人做的。 “无妨,幻妖术已成,他们发现不发现,查或不查,无关紧要了。”阎王并不在意,妖兽案已经“完”了。 以后,只有幻妖案了——他们若是借此出手,自然没必要再伪装成妖兽。 幻妖术,是他们的杀人技。 “只是可惜了,没能杀死周穆……”言微微叹息,有些遗憾,“要不是田妩儿,皇甫松等人搅局……” 傲子听到某个名字后突然愣了愣,然后微不可察地恢复了过来。 阎王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多话——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惜了,不能再对周穆动手了。”府主也有些不甘,毕竟覆灭黄泉人的人,有他们一份。 “听农人安排。”阎王说道,他倒是没有任何抱怨,毕竟与他无关。 他们之所以突然对周穆出手了,是得到了献霜农人的授意。 献霜农人授意他们出手试探一次,也仅仅一次机会。 他之此举,府主不明,言也不知,但阎王大概猜到了。 农人在测试周穆是否是天命之人——天机山“了解”他们,他们亦然。 天命之人,可不简单,他与之非友,但尽量不与之为敌。 他们,有冲突,也可不冲突。 第278章 灭门案 五月初一,时至仲夏。 山海阁“逃了”,封王台走了,如今文家山庄无人问津,只有周穆与陆前在。 他们是大理寺人,这里出了灭门案,他们必须要给个交代。 人走茶凉,一切阴谋随之消散,但隐藏在其背后的真相,才缓缓浮现。 …… 无风野,某间茶楼。 周穆与陆前来到楼上,相对而坐,几日的相处,他们的关系增进不少。 灭门案没有小事,他们忙前忙后,到现在才有空坐下来喝口茶。 两人来此,有着不同的目的: 周穆来此,是因为临“危”受命,接了一个临时任务,来调查文家山庄。 陆前来此,是为了调查吸血鬼案——其中一个可疑人物,就是文家二公子。 显然,两人的任务重合了,也就一起办了,时不时互通信息。 “陆兄,你那边的进展怎么样了?”周穆端起茶碗,轻吹一口热气。 他近日几乎没啥关键进展,还在查,但也不是什么也没做。 首先,他们将战与大理寺人的尸身收殓,由车队先行一步,拉回去厚葬。 至于山海阁和黄泉人留下来的“人”,他们草草收尸,就地掩埋。 其次,文家山庄的遇害者也找到了,他们全部被丢在某个茅屋内。 周穆有他们的名册,自然是挨个清点后,加紧处理了他们的尸身。 毕竟,文家山庄可是死了上百人,放久了可能会导致瘟疫。 文家山庄的死者不仅有文家人,也有摸进来的官差,误入的庄外人。 多出的几个外人不计,名册上唯独少了一人——文家二公子,文去之。 文去之,下落不明。 最后,文家的社会关系他也摸清了,他们久居山庄内,不常出山,并无多少恩怨。 周穆怀疑他们之所以被灭门,可能和陆前调查的事情有关。 毕竟请得起黄泉人来灭门的,不会是一个小角色。 陆前走神了,他端着茶碗,叹了叹气:“尚无结果,我的人还在搜。” 文家山庄很大,大到这几日也只是将显眼的地方摸了一遍。 他们已经找到了山海阁人的尸首,但严格来说,山海阁与他们无关。 不过,山海阁人是怎么死的,这倒是个让他们关心的事情——也仅仅是关心。 他们的重点还是放在文家山庄,这里汇聚了多方势力,一定不简单。 如果文家二公子真的有问题,现在又找不到,那么山庄内一定有密室…… 他,可能就藏在其中。 时至今日,陆前也反应过来了,他基本否定了白鬼是文家二公子的可能。 也就是说,文家二公子若是找到了,可能已是一具尸体了。 但不论他是生是死,陆前都需要找到他,他有太多的疑惑了。 “你那边的任务算是结束了吧。”陆前抿了一口茶,看向周穆。 他与周穆共事几日,可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了——思维缜密,有勇有谋。 大理寺人,该是此等好男儿。 周穆闻言点头,又摇了摇头,缓缓道:“是也不是…… 文家山庄的案子看似是清晰了,但有个问题……何人雇佣黄泉人的? 或许,还要找到书官和白鬼。” “嗯……”陆前此前与黄泉人的交集不多,很多都是后来了解的。 不然,他也不至于认不出白鬼。 “我们的人已去山中探寻,相信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周穆也赞同,山海阁人遁走那夜,影本来是负责跟踪的。 但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影一及时喊住了所有人,没有再贸然进山。 现在影自然进山了,但山很大,他们一时半会也没有发现。 两人并不着急,悠闲地喝着茶,一边想着案情,一边等着手下的消息。 几天了,快了,该有结果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一脸凶相的光头男子走来,小声说道:“头儿,找到了。” 王侧,四衍气境,是陆前的心腹。 陆前看了看周围,附近出了灭门案,本就偏僻的无风野人几乎看不到了。 他见没人在,向王侧点点头。 王侧见状继续道:“我们在山里找到了一些碎肢,经过确认是书官的。” 他们找到了书官的尸首,不过其已被山里的野兽糟蹋得“不成人样”了。 “书官?”陆前已经补过功课了,知道他是黄泉人的二,三号人物。 两人也照过面,他对此人的印象颇深,记得是个高手。 怎会死得如此之惨…… 王侧点头,交手时他们也在,从衣服和特征来看,是书官无疑。 “是谁出的手?山海阁的人吗?”陆前疑惑,看不透这些人。 周穆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是山海阁的人。 书官也不弱,若山海阁还有高手在,迷谷等人也不至于狼狈而逃。 那夜的变数太多了,多到不知来了谁,还有没有藏在暗处的人。 就黄泉人而言,所有人来了,但逃走了三个人: 府主,书官,白鬼。 府主以“身”作饵,不仅引来了山海阁,还金蝉脱壳,成功脱身。 这么想来,伏击山海阁的人可能就是府主他们,因为他们也是农夫。 书官,白鬼之前是不知去向,现在书官是找到了,但白鬼还是杳无音信。 不过在周穆看来,白鬼多半也遭遇了不测——毕竟,他的修为还要更低一些。 王侧自然也没有多的信息,他也不知道是谁出手,不过他找到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有些“糊”了的小本,里面有的内容被雨水打湿了,看不清楚。 陆前迅速翻阅了几页,能从尚且清晰的记录中推测出了它的用途。 类似账簿一类的东西,里面标注了黄泉人目标和悬赏金额,有的人名。 应是黄泉人推测的发布悬赏的人,他们拿钱杀人,自然会有一个初筛。 万一是敌人下绊子,提前设好了埋伏,他们也先发现,然后反击。 周穆也将小本拿来看了一下,他与陆前一个对视,想到一块去了。 他将小本直接翻到了最后,湿了大半,只有一个名字——吕宏。 吕宏是谁? 第279章 吸血鬼 无风野,某间茶楼。 …… 吕宏是谁? 周穆与陆前面面相觑,然后又看向了王侧,他也是连连摇头。 没人知道,看来不是个“大人物”。 “小本上既然已经写上了他的名字,想必这是他的真名…… 有这个财力的人可不多,让人去查一下。”陆前想了一下,吩咐道。 王侧领命,下楼去吩咐手下。 一人走了,又一人走来,是一个戴着灰色抹额,右眼边上有刀痕的男子。 是娄风,看来影有消息了。 “大人,陆大人。”娄风大大方方,直入正题,“山里,我们找到了一个密室。” 周穆与陆前闻言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是时候破局了。 …… 文家山庄,后山很大。 山中树林茂密,遮天蔽日,有个不起眼的洞口便藏在其中。 周穆等人赶来时,这里已经有人在盯梢了,防止里面的人跑了。 不过这显然是徒劳的——这都多少天了,要跑早跑了。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里面的通道却宽阔起来。 至少,周穆感觉不用束手束脚了。 通道的尽头是一处石门前,王侧在前轻推,门是开的。 “什么味……”王侧捏了捏鼻子,用手扇着风,一边将门敞开。 门内有一股怪味,有尸体的腐烂味,有血液的腥味,也有淡淡的香气。 周穆与陆前也是屏住呼吸,将手中火把向里面探了探,里面若隐若现。 娄风等人自告奋勇,先行一步进去,在里面摸索起来。 “大人,这里面还有一扇门……没有人,只有几具尸体。” 娄风的声音传来,周穆与陆前并肩同行,里面竟可见一抹亮色。 他们顶上有个可以透光的铁网,显然是在山上某处开了个“天窗”。 阳光被“天窗”掬成一束,洒落在一处石桌上,而桌前有个无头男尸。 无头男尸旁边还有两个东倒西歪的尸体,看穿着应是其仆人。 除此之外,进门处左手边上还有个牢笼,里面关了两个人。 一大一小——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孩童。 五个人,无一生还。 “里面两个人失血严重,但死因是渴死的。”王侧检查了一番,说道。 娄风也看完了三人的伤口,说道:“此人被利器削掉了脑袋,另两人则是被锯齿抹了喉咙,血肉模糊。” 从伤口不难看出,外面三人是被杀的,且凶手是两人。 是玄鬼与白鬼。 陆前记得玄鬼似乎是说过他们已经杀了文去之,看来他并没有撒谎。 “文家二公子真的死了。”陆前喃喃道,难免有些惆怅。 吸血鬼案他跟了很久,查出了他们有血鬼,血奴,血食之分: 血鬼便是吸血鬼案的幕后之人,他渴望鲜血,但能忍住嗜血的冲动。 血奴则是血鬼之奴仆,也吸食人血,但他们往往控制不住自己。 血鬼与血奴显然有从属关系,血鬼除了肤色惨白外,并无其他特征。 而血奴同样肤色惨白,还眼眶发红,惧怕阳光,时不时抽搐发病…… 他们,更像一个鬼。 陆前之所以摸到了文家二公子的身上,便是因为他的血奴暴露了。 他的血奴在夜市上犯病,被陆前遇到了,虽然没能留下他,但发现了线索。 血奴巨大无穷,他逃走了,但陆前留下了他们衣服上的布料。 布料上沾染了特殊的香料,他顺藤摸瓜,一步步找到了文家二公子。 至于血食,则是受害者。 王侧等人又在室内找了找,只有这些:“大人,此密室内只有这五人……想来他们的埋骨之地,应该在外面。 吸血鬼案,算是能了结了吧。” 陆前久久没有回神,他查了这么久的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陆前走向了石桌,石桌上摆着一个香薰炉子,他凑上去闻了闻。 是这个味道,那夜的吸血鬼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个。 “核对一下死者信息,重点是那两人和这个无头男。”陆前说道。 王侧点头,叫手下将所有尸体运了出去,再去附近的人找人来认尸。 “陆兄,你的案子算是破了吧。”周穆看了看周围,感叹道。 今后,不会再有人夜里丢孩子了,甚至是丢自己了……吧? 陆前点了点头,他看周围,隐隐觉得似乎有点些太简单了。 发现凶犯,他们来了,凶犯死了,案子破了——一切太顺利了。 周穆耸了耸鼻子,准备出去了:“没想到,圣都内传闻的吸血鬼案,其凶犯竟然藏在这里,甚至不在帝界……” 不在帝界内…… “对!”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前恍然,大喊道,“这个案子还没完!” 周穆不了解这个案子,所以他也没乱插嘴,看向陆前,等待他的下文。 陆前托着下巴,凝重道:“吸血鬼犯案,多数应是血奴所为…… 但血奴容易发病,时常控制不住自己,怎么会远去圣都‘狩猎’呢? 明明近在眼前的宝州,就有很多血食,他们何必舍近求远呢?” 陆前一下子想通了,又接着道:“而且,根据我们的情报。 文家二公子向来深居简出,一月只来一次圣都,最多也只待个两三天。 但吸血鬼一案,案发的频率可没有这么规律,和他的形迹并不符合。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血鬼不止一人……” 周穆看向娄风,娄风颔首,缓缓说道:“陆大人的猜测不无道理…… 吸血鬼一案现于帝界,有东有西,即便他们远赴圣都犯案,又何必绕道城东外? 而且,宝州也时常有人失踪,不过当地并无吸血鬼的传闻,所以官府也未与此案联系起来……” 陆前知道娄风是周穆手下的干将,专门负责情报,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嗯,我也有所疑虑…… 我们当时在夜市遇到的吸血鬼应只是个血奴,但其力大无穷,暗中掳人按理说轻而易举,何必如此张扬…… 若是他们是临时“起意”,也就是发病作祟了,那么就说得通了。 圣都的案子可不少,文家二公子的血奴不可能时不时跑来圣都发病……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了…… 圣都内,也有不少血奴。” 血奴是血鬼的奴仆,自然不可能放养,有时掳人,是在替血鬼觅食。 所以,吸血鬼案还没完…… 第280章 买凶人 五月初三,晴。 两天时间,周穆等人将文家附近的山里搜了个遍,一个角落也没放过。 埋骨之地也在一处阴翳下找到了,算下来已有十余人遇害。 文家二公子等人的尸首也已被人指认,包括受害者也有了结论。 她们是宝州人,相互之间并不认识。 由此可见,文家二公子等人是从附近掳人,多半只在这里兴风作浪。 也就是说,圣都内的吸血鬼不止他们几人,还有不少。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陆前有了新的目标,又燃起了斗志。 吸血鬼案,他一定会查下去。 周穆这边也“完事”了,他与陆前一拍即合,相约一同回京。 立刻,马上。 陆前之所以急着回去,是因为他要追查吸血鬼一案。 这里的线索断了,只能往前追溯——文家二公子为什么每月会去圣都? 对他来说,这不正常。 周穆也想早点回去,回去会一会文家山庄灭门案背后的“买凶人”。 买凶人是谁? 吕宏,他的情报有了——圣都,城北,吕家的家主。 吕家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家族,但他们的来历并不简单。 吕宏,曾是李家老仆。 这事粗看之下没啥关联,但细思极恐——曾经的老仆,哪来的钱? …… 周穆等人舍弃了马车,轻装上阵,拍马赶回时,太阳才刚刚下山。 “哈哈哈,此间事了,为兄一定与子羡小酌几杯!”陆前勒马,他是个认真的人,做事从不饮酒。 周穆也驻马,笑着拱手:“一定,陆兄先去忙,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一切小心,再会。”陆前也抱拳行礼,然后吆喝上王侧进城。 周穆则是目送他离去,然后带着殷凤来等人继续策马,一路向北。 初闻吕家是个小族,可算是出乎了周穆等人的意料,与他想的有点不同。 但在深究吕宏的身份之后,他们也就恍然了——吕宏算是李家的人。 但是,他为什么会出面请黄泉人,灭了毫无干系的文家人满门?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 城北,吕家。 吕家有个颇大的宅子,不算气派,但也谈不上落魄,毕竟有个吕宏。 他是李家的老仆,曾任李府管家,而李家,是圣都九大家族之一。 不看僧面看佛面,附近的人怕得罪李家,对吕家也是好言以对。 一切看起来都是其乐融融的。 咚咚咚—— 娄风上前敲门,他们只有小本上这一个名字,准备先来个单刀直入,会一会。 没人响应。 娄风见状,正欲再敲几下,却见有一街坊老者走来,阻止了他:“别敲了,这家没人了……” 周穆闻言,虚心请教:“老人家,此话怎讲?” 街坊老者东瞅瞅,西看看,低声道:“吕家少爷前几日染病离世了,吕老爷悲痛欲绝,遣散了所有人…… 这家,已经空了!” 周穆感到意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吕家少爷何时离世的?” 街坊老者想了想,抬头看天:“记不清了,不过是之前那个雨天……比那个雨天,还要早上几日。” 他就是一苟活的老朽,哪在乎什么时间,多活一天是一天呗。 雨天的前几天,吕家少爷离世差不多就是文家山庄灭门之时——是巧合? 周穆并不清楚,又问道:“这家人为什么空了?吕老爷呢?” 街坊老者摇了摇头,他又不是守着这家人的,怎会知道:“不清楚,反正啊,现在他们家没人……” 周穆没有再“危难”街坊老者,还请他喝上几壶酒,可把他高兴得呀。 他收了钱,连连道谢,笑嘻嘻地向着街上走去,看来是买酒去了。 街坊老者走了,娄风才缓缓靠过来:“家主,现在怎么办?” 周穆看了看吕宅,小声道:“翻!” 他们绕到了一侧,这里没啥人,他们蹬墙向上,一下就进去了。 吕宅内十分安静,一切事物仿佛定格了一般,没有半点生机。 他们小心翼翼地挨个房间摸查,没见一个人,果真如老者所说。 “还有个正厅。”娄风小声说道,然后靠近了,用手将窗纸戳了个洞。 他向里看去,初晃之下什么也没发现,再看就有点惊悚了…… 一双脚自然下垂,悬在空中, 不好,有人出事了! 砰—— 娄风猛地冲到门前踹出,门应声而倒,却见正厅中间吊着一个老者。 老者挂在白绫上没有动静,娄风上前将他抱了下来,平放在地上。 “还有救吗?”周穆留意着周遭没有进来,见老者身子还软,有些希冀。 娄风摸了摸,摇了摇头:“刚死不久,身体已没了热气,但尚未僵直。” 死亡时间在一炷香之内,周穆又想到了前些日病逝的吕家公子…… 父子二人接连死亡,真是巧合? 周穆不再多想,让娄风就近调来了人,封锁现场,再让大理寺的仵作进来。 一番忙碌之后,又过去了不久,其间周穆检查了整个屋子,没有明显异状。 呼呼呼—— 夜晚有风,火把微晃。 大理寺的仵作名为黎状,他已经检查过了老者的尸身,出了报告: 死者确系是吕宏,死亡时间在傍晚时分,死因是窒息而亡。 各种痕迹和尸体上的表现,也佐证了他的这个结论,甚至是更进一步。 吕宏是吊死,也是自杀,生前意识清醒,无任何的反抗痕迹,排除他人做案。 周穆闻言有些惆怅,没想到刚查到吕宏,吕宏就死了。 而且,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周穆等人赶来的路上死了。 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吧。 仵作完事收工,娄风也从晚归的人群中打听到了消息,一一呈报。 吕家的社会关系简单,与附近街坊没有矛盾,但也没有亲近的人。 因为吕宏曾是李府管家,所以李府在吕宏出走后赏赐了大笔的钱。 除此之外,吕家没有其他任何收入,所以钱越用越少,现在不多了。 也就是说,吕家虽然有点“虎威”在,但日子过得拮据,并不富裕。 吕家的仆人也不算多,算上护院在内,总共也就十多人。 娄风侃侃而谈,周穆又看向了冰冷的红月,饶有兴致的殷凤来。 得,他命的几个大理寺参事,也就娄风,紫藤,绿绮做好了本职工作。 至于红月和殷凤来,他们不打架时,一人负责“貌美如花”,一人负责帅。 还是娄风负责,什么脏活累活来者不拒,妥妥一个劳模。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穆的怨念,殷凤来看了过来,露出笑容。 笑你…… 第281章 吕家 五月初三,夜。 周穆站在吕家宽阔的院子内,看人影晃动,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有了!” 一个大理寺人在主人屋子里发现了线索,兴致冲冲地跑了过来。 周穆接过来一看,是两张纸,其中一个是房契,另一个是遗书: 『……犬子为贼人所害,今吾已大仇得报,再无留念。 吾死后,有缘人至此,寻此书与房契,替吾收尸,敝宅相赠。』 “看起来,吕宏真的是自杀……”娄风在旁看完,喃喃道。 周穆摸了摸遗书上的墨,早已干了,说明写成已有数日。 吕宏,早有轻生的念头。 不过,遗书中写了前因后果,信息颇多,还需一一甄别。 吕家少爷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的? 还有,遗书中写到他已大仇得报,什么仇?怎么报的? 看起来,买凶人或真是他。 “吩咐大理寺人,吕家所有的事,尤其是吕家少爷,吕宏近日的行踪,要查清楚。”周穆向着附近一个管事人说道。 管事人颔首,周穆作为大理寺少卿,本就有调遣他们的权力。 大理寺人有了安排,影自然也不会闲着——他们去查文家。 吕家看起来与文家灭门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现在只有一个名字。 如果买凶人真是吕宏,那么吕家少爷之死,或与文家有关。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买凶人和文家人到底有什么样的仇,以至于他要灭其满门。 这是灭门案买凶人的杀机,或许也可能与眼前这个案子有关。 另外,他还有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指引他“前进”。 文家灭门案中,淋湿的小本上刚好有买凶人的名字,找到了方向。 而他们来了疑凶这里,疑凶却死了,还牵扯出了另一个案子。 此案子又指了回去,或与文家有关。 他本来没有想太多,但越来越多的巧合,让他的不安愈发浓烈——尤其是,吕宏死的时间…… 遗书早已写好,他也再未出过门,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时候死? 在他们赶来的路上…… …… 翌日,大理寺。 周穆彻夜难眠,一大早便于东书房听取大理寺人有关吕宏案的报告。 “四月十五……四月十六…… 四月十七,吕出辰时去城东,未时携友去风雨湖,酉时归;吕宏未动。 四月十八,吕出酉时去梦月楼,戌时归;吕宏未动。 四月十九,吕出辰时去城西,酉时归;吕宏辰时去城东,申时归。 四月廿,吕出,吕宏申时同去云觉寺,至夜未归。 四月廿一,二人卯时归来,大概巳时三刻,吕出突发恶疾,吕宏于附近求医,入夜,吕出病亡。 四月廿二,吕宏辰时去云觉寺,申时去李府,戌时归。 四月廿三,吕宏未动,在家中主持吕出的白事,直接下葬了。 四月廿四,吕宏未动,遣散下人。 四月廿五之后,吕宏未动。” 报告的人是追缉司寺正尚捷,他手上有大理寺的一条情报线——天幕。 大理寺人在城内要处和要道设了“灯楼”,来审查过往之人。 此所谓“天幕”。 吕宏父子作为一家之“主”,又是李府旧人,自然得到了他们的关注。 吕出,便是吕家少爷,吕宏之子。 至于情报中的『未动』一词,是指吕宏没有经过“灯楼”,视为没有远行。 “辛苦了,不错。” 周穆听后不吝称赞,这个“天幕”的想法很有趣,颇有后世“天网”之意。 得益于他们日常的“大数据”整理,仅仅一夜,尚捷就准备好了情报。 这效率,他属实没想到。 尚捷是个严谨且正直之人,他面对周穆的称赞,大大方方地接受:“大人若无其他事情,下官先行告退。” 只要手底下的人事情干得漂亮,比什么虚的都重要。 等尚捷等人走后,娄风才幽幽开口:“大理寺的‘天幕’不错……” 他也满是惊叹,话锋一转:“从他们刚才汇报的吕家二人时间线来看,与我们这边的调查有重合,也相互印证了。” 文家人毕竟是外地人,要查他们来圣都做了什么,也不难。 周穆看向娄风,等待他的下文——听起来,两家人应是有交集了。 娄风没有卖关子,缓缓说道:“四月十八,文家二公子来了圣都。 当天夜里,他也去了梦月楼,甚至与吕出有过正面的冲突……” 周穆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两人果然有交集——这或是破案之关键。 “据梦月楼人讲,二人在一楼撞了一下,进而发生口角,最后,文家二公子用随身的折扇打了吕出的脸…… 吕出想找回场子,却被文家二公子的下人赶了出去,没再进来。” “然后,吕出就死了?——那折扇上面难道有毒?”周穆猜测道。 娄风摇了摇脑袋:“不清楚……我们在文家并未找到类似的折扇,但梦月楼人很肯定,此折扇对他很重要。 应是不可能放在别的地方……” “如果他的折扇没丢,那就只能是被人拿走了——所以,折扇有问题。”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文家人身上。 文家二公子,吕出,折扇…… 到底有什么问题? “对了,吕出是死于什么病?”破案急不得,周穆只能一步步来。 娄风又摇了摇头,无奈道:“案卷中只写了因疾去世,恐怕只能去问一下。” 一晚上时间,很多东西来不及细查,并且夜晚别人在睡觉。 他们面对的,又不是敌人。 周穆见状起身就走,喊上紫藤等人跟着——至于娄风,他有其他事要查。 …… 城北,吕家附近。 吕出发病时,吕宏将附近所有的医师都请来了,但他们也束手无策。 周穆一一上门拜访,打探案情,得到的答案越发清晰。 吕出病发时呼吸急促,喘不上气,浑身血液发烫,两眼发红,血管凸显。 这种症状无人见过,他们一番急救下来,也收效甚微。 撑到晚上,吕出便一命呜呼了。 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中毒了,但毒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江湖上的事,不要有好奇心。 众人敷衍了事,但奇怪的是,吕宏也并未追究,将他们打发了。 随后,吕宏将吕出“光速”下葬,并遣散了下人,然后便是如今。 吕宏自缢。 第282章 再入山庄 五月初五,是重五。 重五便是端午节,此时苍龙七宿位于正南中央,也是“飞龙在天”。 午者,阳也。 昨日“忙完”吕家的事,周穆并未回到大理寺,而是一路向西。 他要再去一次文家山庄,再看看——吕家,也指向了他们。 谁也说不准,万一有人折返了呢?又或者找到了新的线索了呢? …… 文家山庄,至阳时分。 周穆带着手下几人走马观花,在山庄内闲逛,有的一晃而过,有的驻留观察。 走了大半个山庄,依旧是一无所获。 “少爷,山庄内看起来还好吧,也没啥可怕的,为什么要选在正午……”紫藤被关在大理寺久了,看啥都是新奇的。 他们来山庄,是周穆专门挑了个好日子,好时辰,说是辟邪。 周穆白了他一眼,要是当日处理尸体时他在,他恐怕也不会这么洒脱了。 百多号人,又不是鸡鸭…… 娄风走在周穆前面,自然地与后面红月二人将周穆保护起来。 他看了看角落,边走边说:“灭门案至今,我们将这里所有的屋子和阁楼翻遍了,山上也去了,没有新发现……” 毕竟是灭门案,庄子被封无人来,他们查得仔细,里里外外搜了三遍了。 看起来,只有一个空壳了。 “我感觉有些不对劲,文家二公子害了吕出,为什么吕宏要灭他们满门? 还有,他哪来的钱?” 周穆有个猜测,钱或许是李家的,毕竟吕宏没钱,社会关系简单。 从吕出身死到灭门案发生,吕宏这个“筹钱”的速度也太快了。 只有李家才行——但是,买凶的钱可不是个小数,李家就这么给了? 而且,吕宏对吕出的白事操办也很奇怪,太快太简单了…… 他的行为,甚至有些敷衍。 娄风也曾有过这个猜测,但他无法求证:“目前来看,两家并无关联……” 现在没有关联,不代表后面不会有。 吕宏来钱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像个中间人一样——或者说替罪羊。 周穆想不通,只能在文家山庄“散散心”,顺便让人再查一遍。 嗅嗅—— 紫藤微微抽动鼻子,看着附近疑惑道:“我怎么嗅到了一股怪味?” 周穆看向紫藤,以为是他饿了,笑着道:“怪味,你确定?” “死人味!”殷凤来突然插声,他环顾四周,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广场。 前后两侧,前面靠山一侧是阁楼,后面远山一侧是厢房与连廊。 这些房屋与阁楼离广场有些距离,气味不至于是飘过来。 这个气味很淡,像是在附近一样,不仔细嗅可能还不容易发现。 真有死人? 周穆微微正容,向娄风询问:“灭门案后,这里可有打扫?” 娄风也露出疑惑的神色,嗅了嗅,说道:“不应该啊…… 尸体早就处理了,地面也扫了不止一遍,又过去了这么久了……” “闻一下,找一下这个气味的源头。”周穆抽动了一下鼻子,以身作则。 紫藤听见殷凤来出声本来有些反胃,但见周穆也在找,他也鼓起干劲。 最先找到的是殷凤来,他的探凤息之术对于气非常敏感,很快找到了。 是广场上一角,“臭味”非常浓烈。 “在这里。”殷凤来将周穆几人喊来,看着毫无破绽的石块发愣。 娄风见状凑近闻了闻,气味更浓,能闻出来是死尸腐烂的味道。 他记得,所有尸体明明都已经处理了——除非,还有其他受害者。 铛铛—— 紫藤机灵,用随身的佩剑敲了敲石块,不是空心的。 “怎么办?”紫藤束手无策,他也发现了,气味就在这些石块下面。 “找人,让人砸了这个广场!”周穆下定了主意,吩咐道,“另外,再摸一遍山庄,我感觉一定有遗漏的地方……” “是。” 娄风点头,他先是去找来影下达了命令,然后骑上快马,离去。 砸广场这种“明目张胆”的粗活,自然不会交由影来做。 娄风此去宝州,便是找宝州州府要人——以大理寺的名义。 …… 文星阁上,周穆靠窗。 他与众人悠闲地喝着茶,或看着案卷,或眺望远方,时不时还看着楼下。 嘿咻——叮铃—— 楼上人享受,楼下有人干活。 娄风快去快回,要了一队官兵,让他们拿着大小锤子,拆着广场一角。 哪里气味大,优先拆哪里…… 周穆喝茶的时候自然也没真的“闲着”,他翻阅文家相关的案卷。 文家平常很少与外人来往,除了采买必需品的下人,几乎无人进出。 不过,文家的两位公子是例外——大公子文来之,二公子文去之。 两人时不时地前往圣都,时间不在一起,目的也大概率不同。 其中,文家二公子已被指认为吸血鬼案的犯人之一,死于非命。 而文家大公子也未逃厄运,他与文家家主一同被杀,好在留下了全尸。 “说起来,文家大公子似乎也是一个神秘的人。”娄风突然说道。 周穆也赞同他的看法,看了这么久的案卷,很少提及这个人。 仿佛,此人不在人间一样。 “他再神秘,也只是一个人。”周穆看着案卷,喃喃道,“每月月底,他会去圣都——也是他唯一的露面。” 娄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一年多了,他月月如此,从未改变。 周穆还在深思,却听见楼下有人兴奋地大喊:“找到了!” 众人看去,只见广场上乱七八糟,其中一处被“掀起来”的石块下,围了好几个人,他们探看着。 这里是一个狭窄的暗道,周穆走来时,有人迎了上来。 “大人……这里大多石块是合在一起的,但有几块之间留下了缝隙,能将之拖出来,形成通道……” 这种“人力”机关,虽然看着简陋无比,但对人却有筛选作用。 非武者,是拖不动的——毕竟,这个石块通道要费一些力。 “家主?”娄风看向周穆,跃跃欲试,他已习惯了自告奋勇。 周穆没有阻拦,娄风摸了下去,从他的动静能听出来,暗道有些长。 或许,有些未解之谜可以揭开了。 第283章 金矿 文家山庄,深处。 这里有个广场,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敲碎了的石块,有的还成了一堆渣。 一群人围成一个圈,他们好奇地打探着里面,是一个暗道。 周穆并未出声呵退众人,而是安静等着,等着娄风的消息。 暗道里的臭味更浓,紫藤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扇风,怪声道:“娄大哥下去这么久了,不会臭晕了吧……” 周穆白了紫藤一眼,这家伙,有时候真像一个乌鸦嘴——呸。 “要不,我也下去看看吧。”殷凤来见暗道内没有动静,凝重道。 他与娄风共事已久,私底下的交情不错,自然担心娄风出了差池。 咚咚咚—— 周穆正欲同意,却听见暗道内传来了声响,然后就是娄风的声音:“可算出来了!” 娄风爬了出来,他一身臭味,还拖着一个面目全非,十分恶心的腐尸。 暗道里的臭味便是来自此“人”。 呕—— 紫藤一阵反胃,走到一边干呕——不仅是他,很多人也躲远了。 娄风似乎是习惯了,他毫不在意,直接席地而坐,大口喘气。 “里面什么情况?”周穆屏住呼吸,给娄风递了一碗水,“还有这个人,是?” “咳……咳咳……” 娄风接过来大口喝了几下,险些被呛住,然后他深呼吸,缓缓说道:“先有暗道,后有山洞。 这个暗道很长,也不太宽,只可供一人通行…… 我们之所以闻到了尸臭味,是因为暗道近处就有一具死尸。” 娄风指了指刚才拖出来的尸体,只是一个小角色罢了。 “此人应是山洞中一员,而山洞位于暗道的尽头,还有个门分隔。 门上有机关,需要插入相应的‘钥匙’,而‘钥匙’就在门前——是一把折扇。 折扇上有一个突出来的扇骨,其上不平,与门上机关吻合。 再里面,是山洞了,有……” 娄风的话语中断,他看向周围凑过来“偷听”的官兵,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内容,他们听不了了。 官兵之首名为刘荥,他是个明白人,见状大声吆喝,将周围人驱散。 他们自觉地向外走去,或屋檐下,或树荫里,总之,远离了广场。 广场上,只剩下了周穆几人。 娄风见人走远了,凑近低声说道:“山洞内,有一个金矿! 有不少人生前在此开采——甚至,里面还有个小熔炉。 不过,现在人死完了。” 周穆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私采金矿,是大燕明律禁止的,是重罪。 怪不得,他们藏这么深呢。 “不对吧,熔炉再小,以这个入口来看,也拖不进去吧……” 紫藤刚才已让人处理了死尸,虽然现在还有些恶心,但至少不会反胃。 众人方才的交谈他都听在耳中,发现了问题,及时提了出来。 娄风对于这个问题显然有了答案,接着道:“所以,我在洞内找了找,发现一个角落里有一池水潭,上面有枯叶,在动。” “在动?”周穆明白了,又问道,“还有其他的出入口?” “是。”娄风很快应答,他虽然没有下去,但是很是笃定。 山洞内没有风,死水是不会“自己”动的——除非,它连着外面。 “等等,你说你找到了一个折扇,在哪?”周穆突然想到了娄风刚才说的话,里面或有一个“丢失”的证物。 文家二公子的折扇。 娄风两手空空,摊手道:“没有带上来,暗道狭窄,我怕不小心误伤了……” 文家山庄下的暗道里有一把折扇,娄风的第一反应也是与文家二公子有关。 折扇上面,或许有毒——没有必要的以身试险,是蠢。 他可不蠢。 “走,再下去探一探。”周穆有了想法,看向附近的官兵,“把他们也喊上。” 金矿他又不准备据为己有,不如将消息散布出去,公之于众。 以免以后查到了谁的头上,办或不办,让他左右为难。 案件公之于众,他也就是秉公执法,不存在徇私之举。 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周穆主意拿定后,将红月,紫藤留在了上面,自己则带人下去。 而刘荥听到周穆让他们参与时,眼睛都亮了,连忙点上了几个好手。 他们本就是州府中不得志之人,是“闲人”,不然也不会“发配”给大理寺。 他们也想干一番大事。 众人鱼贯而入,娄风在前面,然后依次是周穆,殷凤来,官兵…… 很快,他们来到了石门附近——不需要再费心,门没关。 娄风走出队伍,找到了此前丢下的折扇,小心翼翼地交给了周穆。 周穆见状,用早已备好的木盒将之装了进去,继续前进,进门。 门后便是山洞,也是金矿处,不过附近漆黑,官兵一时不察。 “太惨了……”刘荥看着满地的尸体,有感而发,连连叹气。 看得出来,这里曾有过“激烈”的战斗——不过,是一边倒的屠杀。 “看起来都是矿工,没有黄泉人的……”周穆用火把照亮了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普通人。 众人自行探索,娄风也轻车熟路地找到并点燃了柴火,照亮了山洞。 金矿才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引来了后知后觉的官兵一阵惊呼。 山洞内挺大的,他们能在这里一边开采一边熔炼,说明一定有透气的地方。 不然,早就闷死了。 “找几个水性好的人,下去看看。”周穆来到水潭处,看向刘荥。 刘荥自然不会拒绝,他直接点了几个水性好的人,下水探路。 咕噜—— 几个被点名的人一跃而下,在漆黑的水中摸索,时不时上浮下潜。 “找到了!这边的山壁下有个大洞,像是一个闸门,卡在水中。”有人从水中冒头,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周穆不会水,只能看向娄风与殷凤来,而娄风没有犹豫,一个猛扎入水了。 去到水潭的另一边,要在闸门前下潜,过了再上浮,又是一个山洞。 两边是同一处地下水,这个山洞往“里”走,竟然见到了阳光。 他们是从里面走出来的…… 久违的阳光有些刺眼,娄风站在洞口,眼前的一切看着有些熟悉。 这不就是文家山庄山脚下的一个山洞吗…… 第284章 府主 文家山庄,大批官兵围了上来。 在山洞内找到了金矿的消息“不胫而走”,闹得附近人人皆知。 另一边,周穆也通过大理寺的渠道上报了这个发现,将消息传给了圣都。 接下来,这个金矿的事情就不劳他操心了——不过,这个案子还得破。 现下的金矿案成疑,这个案子的直接相关人全死了,没有知情人了…… 金子去处?谁也不知道。 周穆推测其幕后是李家,但他缺乏证据,只能憋在心里。 查下去,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 五月初五,夜晚。 周穆几人动身要了辆马车,他们星夜兼程,只为了尽早赶回圣都。 文家又“搜刮”了一遍,有价值的线索他们都带走了,也不再留恋。 之所以他们倒回来查文家,是因为吕家案的缘故——除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吕出与文家二公子照面之后,吕家父子会去云觉寺? 而在吕出死后,吕宏又去了一趟云觉寺,甚至是他首次出门…… 云觉寺内,一定有故事。 马车内,嘎吱摇晃。 “这个折扇上多半是没有毒的。”娄风把玩着文去之的折扇,爱不释手。 他下午去找人验了一下,并抓了几个“小白鼠”,划伤之后一切平静。 没有“物”因为中毒而死——看起来,这只是一个信物。 周穆没有上手,而是看着娄风手里的折扇发呆:“吕出与文家二公子的接触只有这把折扇,没有其他动作…… 难道,是他的血奴下的手?” 没人回答他,案发于电光火石之间,就连梦月楼人也只记得个大概。 “对了,这个扇骨的构造我见过,文家老爷和大公子身上也有类似的物件。”娄风想起来了,补充道。 文家嫡系一脉,看来对金矿一事都有所涉及,脱不了干系。 周穆思索片刻后,说道:“文家大公子每月也来圣都,查一下他的行踪……他可能有问题。” 说是可能,但周穆觉得他是一定有问题——不然,他为什么远来? 而且,文家大公子每月必来一次,风雨无阻,从无例外。 文家二公子来此可能与吸血鬼案有关,那文家大公子来这只能是因为金矿。 金矿案背后的人,在圣都。 娄风欣然接受,便是周穆不说,他也会沿着这条线查下去。 在周穆有意的培养之下,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他们有极大的自主权。 他们又没有干坏事…… “我觉得,文家灭门案,或许是幕后人为了金矿一事灭口……”紫藤虽然先前涉入不深,但也恶补了相关案卷,“因为,黄泉人找到了山洞。” 周穆满是赞赏,他与紫藤的想法不谋而合——吕家一案,与金矿无关。 因吕出之死,吕宏就算要买凶来灭门报复,他也不知道金矿一事。 知道这个山洞的人只能是幕后人,而他与吕宏买凶有关…… 除了李家,周穆想不到别人。 周穆,紫藤,娄风三人在头脑风暴,而殷凤来与红月一如往常,安静独“美”。 他们坐在外面驭马驱车,红月似冷铁,殷凤来也打着哈欠。 打打杀杀可以,动脑子还是算了。 众人一路上有快有慢,终于在午时之前赶回了圣都,直奔大理寺。 大理寺在城南,殷凤来到了伸了伸懒腰,而周穆直接跳下了马车。 他活动筋骨,环视一圈,在不远处的摊位上看见了一个端碗走神的佳人。 周穆咧嘴一笑,径直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在她的面前坐下:“忙完了?” 佳人是多日不见的田妩儿,她皱着眉头,一颦也有风情万种。 田妩儿放下手中的碗,凝重道:“黄泉人的身份,我已经查出来了。” 周穆闻言变得正经起来,向她摇了摇头,然后拉着她回到大理寺。 在大理寺的路上,周穆还遇到了难得回来的陆前,他也满脸愁容,有些憔悴。 “陆兄。” “子羡,你回来了。”陆前听见周穆的声音后抬起了头,挤出一个笑脸。 “有烦心事?”周穆见状问道,两人交情匪浅,也不至于唐突。 陆前苦笑着摇了摇头,注意到了一旁明艳动人的田妩儿,惊叹道:“这位……便是弟妹了吧?! 早听寺人说起,弟妹天资绝色,今日得见,言之有虚——弟妹之姿,更应是仙中皓月,可令尔尔黯星失去颜色,岂是三言两语能形容的…… 在下大理寺少卿陆前,与子羡是同僚,也是生死之交了。 如若弟妹不嫌弃,也可称呼我为陆前,或陆兄,老哥也行。” 田妩儿听到“弟妹”二字,闪过了一丝娇羞,而后迅速恢复如常。 面对陆前的“拍马屁”,她没有拒绝,颔首回应:“在下田妩儿,见过陆兄。” 面对友好但不熟的人,田妩儿一般是初融的雪,依旧有些“冰冷”。 陆前哈哈大笑,很是高兴,能让田妩儿出声打招呼已是不错了。 他既然知道了有田妩儿这么一个人,那她的资料他自然也看过。 人送外号“玉缠蛇”,又称“人间惊鸿”客,是七衍气境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陆兄的案子可还顺利?”周穆又问道,陆前在查文家二公子,或可参考。 陆前又回到了刚才的模样,叹气道:“有点难办,文家二公子的行踪不清…… 已知的,他去城西买了香料,又去梦月楼消遣了片刻…… 这里查过了,都没有问题。” 吸血鬼案,又陷入了死局——除非,他们查到文去之的详细行踪。 买香料是“目的”,逛梦月楼也是附带的,他的目的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区区一些香料,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他到底去圣都做什么? 陆前走了,吸血鬼案虽然又陷入了泥潭,但他还是要跟紧。 多找找,万一有发现呢? …… 大理寺,东书房。 周穆与田妩儿回来关上了门,其余人也在旁听着——这里,没有外人。 “根据‘府主’的容貌,我这些天一直在查他的身份,终于找到了……” 田妩儿没有卖关子,她朱唇轻启,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是王炸。 “他,曾是解家的人。” 第285章 淳空法师 圣都,大理寺,东书房。 周穆等人陷入了沉默,他们对田妩儿的情况略有所知。 她是蜀中吴氏的遗女,现下圣都内还有两个家族仍然在暗地里效忠她。 其一,便是解家。 田妩儿认出来了假府主的身份,将她知道的道来:“‘府主’曾是解家的一个门客……一个上境门客。 后来,听说他犯了事,被解家人驱逐,从此再未现身。 现在来看,他是成了真府主的替身。” 除了‘府主’,判官身上也有月亮枝头的印记,可见他们的来历不简单。 ‘府主’又曾是解家的门客,他被驱逐之前,已有上境的修为。 什么级别的人发话,一个家族才能将一个上境武者赶走? 只能是解家的主人。 “解家家主?”周穆也想到了这一点,沉声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田妩儿闻言,脸色也暗了下来,好似阳光明媚的天气眨眼间多了风雨:“解善死了,在就文家出事之前……” 解善,便是解家的家主。 “解善死了?怎么死的?”周穆一听就知道有猫腻,太巧了。 黄泉人“全体覆没”前,他死了。 这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为的就是金蝉脱壳,假死脱身。 “说是突发恶疾,人一下就没了。”田妩儿对这个蹩脚的理由也嗤之以鼻。 解善,可是个武者。 “解家其他人呢?” “解善的独子前些年死了,他这一脉早早算是‘断了’。 其余其他人,一切如常。” 解家是个大家族,其内错综复杂,以解善为首的人反正是“效忠”吴氏。 但解善一死,余下人是众人拾柴,还是鸟飞兽走,就不得而知了。 “秋家与解家的事,一定要妥善处理。”周穆敲了敲桌案,提醒道。 田妩儿是“前朝余孽”,又是“叛贼之后”,稍有差错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与秋,解二家可以有联系,但绝对不能将自己的身份透露出去。 田妩儿自然也懂,她从未用正面目示人——在她看来,她还没有暴露。 不过,有人是知道的。 …… 浅浅谈完了黄泉人的事,周穆又要出门了——云觉寺。 端午之后,云觉寺人来人往,至少比起平常多了不少。 咚—— 周穆等人赶到时,夕阳落山,朝暮门上也响起了一阵悠扬的鼓声。 晨钟暮鼓,这一声仿佛涤清了人们身上的晦气,让人心旷神怡。 “几位施主,天将暗,敝寺夜间不留宿,还请早做准备……” 有几个沙弥来到朝暮门下,对每一位进来的香客小声提醒道。 紫藤准备亮明身份,但被周穆拉住了,他摇了摇头,直接走了进去。 既然来了云觉寺,“入乡随俗”,先去里面走一遍流程吧。 周穆只信华夏神灵,不信这外教的神佛,但他也不会与人争论。 有神或无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只要这些教派不过分,他向来是尊重他们的选择——前提是,他们不逾矩。 若有人逾矩,借此生事? 他们背后的“神佛”,伸了哪只手,他便砍下哪只手…… 一套流程走完,天已暗去,人也稀稀拉拉,只出不进。 云觉寺不留宿,但山脚下有个小镇,里面多的是客栈,店铺。 周穆留在宝殿前,看向了紫藤,紫藤这才去找了个附近的僧人,表明来意。 民不与官斗,僧人闻言后立即去往内院,寻回了一众人。 哒哒哒—— 戒训台上燃香点烛,周穆等人耐心等候,不多时便听见了脚步声。 刚才去而复返的僧人带着三个和尚走了过来——一人老年,两人中年。 此间世界没有大唐,释教的传入更加坎坷,自然也有了一些不同。 释教之人,皆有法号: 『……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 德行永延恒……』 当今闻名天下的寂恒法师,其所在的寂字辈,便是目前的最老一辈。 云觉寺内,只有淳,贞,素,德四个字辈,老一辈的人早已圆寂。 释教不仅是个宗教,更是一方“江湖”势力,自然也有内部的阶级。 云觉寺内,有“一主二序众执事或长老”之称,即: 主,是一寺主人,即住持,方丈。 序,是文武二序,有相应的班首。 执事,是班首之下的要职。 至于长老,与主持同辈,算是退职,一般不过问寺内之事。 ……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不知来寻老衲,所谓何事?” 其中的老和尚穿着住持袈裟,他的身份毋庸置疑——淳空法师。 他便是云觉寺的住持。 至于他身后的两个中年和尚也不难猜测,是二序班首,贞广,贞文法师。 “见过三位法师。”周穆作揖回礼,单刀直入,“我们来查案……” “是吕出施主的事吧,唉……我佛慈悲……”淳空法师长叹,周穆几人亮明身份后,他也能猜到。 “是。”周穆回应,看来有戏。 这里,果然发生过一些事。 淳空法师欲言又止,看了看附近的香客,将周穆等人请到了囚魔塔后面。 囚魔塔,闲人不可靠近——他是住持,自然没人阻拦。 “他中了一种奇毒,吕宏施主带他来时,已是病入膏肓…… 老衲本欲催功为他排毒,但最后也无济于事……罪过,罪过。” 他说着说着有些失落,毕竟是一条人命,就在他的“眼前”消散了。 佛,也不是万能的。 “什么奇毒,方丈认识吗?或者,能描述一下当时吕出的病状吗?” “不认识,这个毒生平仅见,但病状老衲还记得,他……” “吕家父子第一次来这里,只是为了求医看病?他们有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 “是求医而来,至于其他的,老衲并未关注……” “他们没有做其他的,只是求医。” 周穆与淳空法师一问一答,突然,贞广法师来了一句,打断了他们。 周穆看了他一眼,又问道:“吕宏,他后来又来找过方丈,是有什么事?” “吕出死了,来告知我们吧。” 淳空法师将他知道的说了出来,时不时叹气,或摇头。 想起来,二人也有些莫名其妙…… 第286章 囚魔塔 五月初六,夜。 周穆等人在云觉寺问完了话,便告辞下山了,“打道回府”。 他们刚越过朝暮门,有一个人悄然出现在了囚魔塔的顶上,目送他们。 他舔了舔嘴唇,又突然消失了。 …… 朝暮门前的台阶上,殷凤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回首望向云觉寺。 黑夜安静,月光黯淡。 送走他们的僧人头也没回,小沙弥也关门扫起了门前。 “怎么了?” 娄风发现了殷凤来的异常,他打着哈欠,推了推脑袋上的抹额,问道。 殷凤来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他总觉得,有人在窥视他们。 “不一定,你的感觉或许没错。”周穆了解他,猜到他怀疑有人在跟踪。 众人看了过去,等待周穆的下文。 周穆看了看周围,缓缓说道:“我感觉,他们说谎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呵…… “嗯,我也能感觉到,少爷问个事情,他们要么避重就轻,要么含糊其辞,那个面相凶狠的和尚,更是有问题。”论起察言观色,紫藤首屈一指。 周穆也赞同紫藤的看法,他们去了云觉寺走了一趟后,问了不少事。 但,信息量为零。 还有,贞广法师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与淳空法师的交谈,这更加不对劲了。 他一个释教班首,先不说怎么这般气躁,居然还敢打断住持的话。 住持,可是“主”。 “明日一早,我们再来!”紫藤又说道,这中间显然有猫腻。 周穆闻言神秘一笑,低声说道:“也不必等到明天了……” …… 夜半,三更天。 云觉寺外的山中,一行人藏在夜色中,形迹可疑,鬼鬼祟祟。 嘎吱—— 一个黑衣人踩到了干树枝,其他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回头看向了他。 黑衣人讪笑,摊了摊手——他修为最低,又没有干过“偷偷摸摸”的事情。 出点意外,很正常吧…… 黑衣人便是紫藤,而其余人,自然是周穆,娄风等人。 周穆有些无奈地看着紫藤,有点后悔带他了,别到时候进去坏了事。 他的身旁,还有一道倩影,一袭黑衣将她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美不胜收。 是田妩儿。 “走,小心点。”田妩儿前脚刚赶来,后脚便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们摸的,正是云觉寺。 云觉寺很大,他们从南边上山,但并未走台阶,而是走的密林。 众人面对云觉寺,绕到了它的左边,也就是西侧,耐心等待情报。 情报来自于影,专业的事情交给专门的人,他们只负责行动。 云觉寺的布局,南侧是大门,东侧是寺人之所,肯定不适合潜入。 北侧是宝殿,人少房多易躲,但其外面是后山,也有可能遇见云觉寺人。 鬼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有没有睡?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娄风久等之后,小声问道。 他们来这里只是试探,没有具体的目标,只有个大致的想法。 云觉寺也不一定有问题,但存在很多疑点,他们需要将之排除。 吕出中毒之后,没有先求医,而是直奔云觉寺,肯定是有原因的。 有关吕出的事情,只有淳空法师才知道——或许,还有两个班首。 “到处看一下吧,尽可能摸出他们的情况。”周穆也是无头苍蝇。 哪里有问题? 他要是知道,早就直接带人抓了,还会偷偷摸摸进来吗? 既然来了西侧,先从囚魔塔开始——他也好奇,塔内到底关了什么? …… 三更将尽,众人也收到了影的消息,表示寺内没有人巡逻,也无暗哨。 这么大个寺庙,没人守夜? 周穆是不信的,但他不信也没啥用,是狼是羊,要摸一摸才知道。 簌簌—— 他们动了,选了个隐蔽处翻墙而入,然后很快躲在了塔边的阴影中。 上弦月,月亮在西。 这更有助于他们将自己的身影隐入黑暗,悄然摸到了囚魔塔前。 “没有锁?”娄风看了看门上,轻轻一推,似乎能开,但他并未深入。 他看向了周穆,等待周穆的指示——这个门没锁,他们反而不敢进了。 门锁了,说明里面多半是安全的;而门没锁,则有些耐人寻味了。 尤其,这是囚魔塔。 “先去宝殿内,最后再来这里。”周穆也拿不准,决定先缓一缓。 众人没有异议,一同潜入了宝殿,留下殷凤来守着,监视寺内。 夜晚的殿内空无一人,除了安静得有些可怕之外,与白天似乎并无二样。 周穆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也是,他们相视一眼,只能作罢。 不过,田妩儿在临走前,于角落里“丢”下了一张纸,走了。 众人走后不久,重归“安静”。 一只手悄然出现,将田妩儿丢掉的纸捡了起来,看完又扔了回去。 …… 囚魔塔前,众人集结。 云觉寺内,可疑且没去过的地方,也只剩下眼前这个塔里了。 殷凤来刚才一直守着外面,包括囚魔塔在内,没有见到半点人影。 是真的没有人守夜? “进不进?”周穆喃喃道,他在发问,更多的还是在问自己。 最终,他还是决定进去了,一人轻轻推开了门,众人鱼贯而入。 囚魔塔内,高有九层,众人进来之后却是齐齐愣住了,没有动作。 一楼,有一个老和尚坐在中央,嘴里不停念着经,手上用棒槌轻敲木鱼。 奇怪的是,木鱼并无声响。 咚—— 就在周穆等人大气不敢喘的时候,众人忽然听到了敲击声,然后老和尚停住了。 他缓缓睁眼,没有转头:“几位施主,深夜造访真言塔,所欲何求?” 周穆没有立马应答,而是看了看塔内环境——有许多牢笼,或大或小。 但在外面的人,只有这个老和尚。 “在下大理寺少卿周穆,来此是为了一桩案子……”面对这个诡异的老和尚,周穆还是站了出来。 老和尚转头望来,他的目中一片空寂:“什么案子,要到这里来查!” 他的语气突变,俨然带着一股杀气。 这,还是出家人吗? 第287章 龙与人间 囚魔塔,稍显“热闹”。 有人在塔内对峙,也有人听到了难得的动静,纷纷看了过来。 塔内,一个老和尚缓缓起身,他看向塔门处几人,森然道:“真言塔内,岂是尔等外人敢来撒野的地方!” 他说完之后死死地盯着对面人,而对面正是夜探此地的周穆等人。 老和尚浑身真气涌动,散发出一股让人压抑的气势,心慌不已。 他站在原地,却好似一头洪水猛兽,随时可能袭来,将他们吞噬掉。 众人严阵以待,田妩儿更是站在了最前面,她轻声道:“八衍气境……” 对面那老和尚,修为强横至此。 “我佛慈悲……各位施主不要抵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和尚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他轻叹一声,杀来。 周穆惊愕,这老和尚“脑补”有点东西——他们只是夜探,最多“误”入此地。 什么屠刀的?成佛的? 而且,这老和尚说完就杀了过来,完全没给他们“狡辩”的机会。 田妩儿无所谓,她见状迎了上去,长鞭甩去,直奔老和尚的咽喉。 老和尚一拳打出,手爪微屈,伴有风云涌动之感,似龙探首。 “释教的龙虎拳。”殷凤来道破了他的来历,有点跃跃欲试。 龙虎拳是释教绝学之一,分为龙,虎二式,又分为行,势二则——一般地,只有住持和班首才能修习。 此人,出手便是龙行龙势,且观其龙之成色,已入化境。 田妩儿也或多或少知道龙虎拳的大名,她本就修为差了一点,自然不敢轻视。 啪嗒—— 凤缠长鞭如黑色闪电掠过,却被老和尚回拳侧身,灵巧躲过。 他余势不减,回拳后又续上了一拳。 田妩儿当机立断,收鞭缠身,从手上到身上,将她团团“绕”了起来。 覆雪冬响。 这是田妩儿《人间集》的招式,而《人间集》素有“一人,二极,三生,四季,五行,六合,七窍”的要诀。 一人,即以人为本。 二极,阴阳两极,有反则有正,也是《人间集》的核心。 三生,三生无定,一梦黄粱,正应《人间集》的奇诡。 四季,是四类招式,有天上一春,夏幽夜蝶,人间三秋,覆雪冬响。 五行,金木水火土,对应了五种修行,来巩固自身的修为。 六合,天地四方,能成大势。 七窍,习气润之,明窍察微。 《人间集》之强,是天底下能排上号的存在——前十。 至于与龙虎拳相比,尚无定论。 覆雪冬响,是《人间集》四季之一,乃是硬碰硬的招式,是极阳之招。 砰—— 两人双拳对撞,老和尚的身形倏地止住了,但田妩儿却后退了不少。 非是龙虎拳赢了,而是田妩儿修为差了一筹——况且,这非是《人间集》的长处。 《人间集》,重在诡。 “再来!” 田妩儿早有预期,挥鞭出探,然后身子轻盈似舞,鞭子也神出鬼没。 夏幽夜蝶,主打一个“梦幻”之感,出招难以揣测,更加难以防备。 老和尚伸手用力,大开大合,其双手似钢铁一般,如神龙之躯,坚不可摧。 他用双臂血肉硬接田妩儿的长鞭,与之交战在一起,打得有来有回。 呼呼呼—— 吼吼吼—— 塔内是有囚牢的,关押之人齐齐爬到栏杆前,大声起哄,目光尽是凶狂。 周穆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也能察觉到这些人的不对劲。 竟无一人吐字清晰,只会怪叫,好似一些尚未开化的蛮人。 或者说,比蛮人还不如…… 周穆看向娄风等人,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一同飞身而上,想凑近些。 老和尚见状,直接舍弃了田妩儿,拦在了众人身前,双手划圆,再推了出来。 他这隔空一掌,众人感觉到了一阵阻力,将他们慢慢推了回去。 龙虎拳一式,有龙。 他这一掌看起来“轻飘飘”的,但若是打在人身上,不死也残。 众人退了回来,老和尚却未收手,反而欺身上前,又是一掌推出。 啪嗒—— 田妩儿也不是吃素的,她见老和尚无视了她,一鞭子带着惊雷之声打了过去。 天上一春,有雷惊蛰。 老和尚不敢托大,双掌一移,接下了田妩儿此招,并向后退去。 田妩儿回到周穆等人身边,将长鞭握紧,没有再贸然出手。 她奈何不了老和尚,而老和尚内力深厚,迟早会耗死他们。 见好就收,不如走为上…… 众人还未付诸行动,就见囚魔塔的大门敞开,一群人手持棍棒冲了进来。 是云觉寺的武僧,麻烦了…… “大胆贼人,敢夜闯云觉寺禁地!” 有人怒吼,手持一根铁棍走了进来,赫然是脾气火爆的贞广法师。 贞广法师是武序班首,修为了得,已是六衍气境巅峰,但心性差了一点。 后面,淳空法师捏着念珠,贞文法师沉默,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是你们!” 淳空法师作为一寺住持,显然心性了得,见是周穆等人后,依旧表面平静。 贞广法师也认出来了这群黑衣人,气笑了:“好啊,居然是你们……” 咚—— 他握紧了铁棍,用力捣地一下,随后一众武僧将周穆等人围得更紧了。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贞广,不得无礼!”淳空法师并未动怒,而是出声拦住了所有人。 武僧自觉退下,贞广法师有怒,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恨着周穆等人。 淳空法师并不在意,走上前,看到了里面的老和尚,恭敬道:“淳冥师兄。” 老和尚是淳字辈,不仅是他的师兄,也是他在寺内仅有的“同辈人”了。 老和尚看着淳空法师一言不发,又安静地坐回了最先的位置,敲起了木鱼。 木鱼之上,并无声响。 淳空法师见怪不怪,不仅是对他的态度,也是对这个木鱼“声”。 “各位施主,还请外面一谈。”淳空法师摊手一伸,低声道。 武僧见状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路,也只给他们留了这一条路。 周穆等人没有犹豫,走了出去。 淳空法师见已将周穆等人“请”了出去,亲自留在后面,关上了塔门。 没锁。 第288章 谜团 云觉寺,夜影幽幽。 咚咚咚—— 一堆光头整齐地走了出来,他们很有纪律,手持棍棒,围住了几个“另类”。 几个“另类”的情况不妙,但他们却似闲庭信步,并不慌乱。 他们,正是周穆一行人。 淳空法师“带着”他们出了囚魔塔,来到了宽敞的戒训台上。 “各位施主,你们也看到了……”淳空法师不喜不怒,仍然保持着假笑。 “囚魔塔内只有一些恶人,而淳冥师兄镇守此处,每日与他们相处,脾气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变得有些古怪。 不过,淳冥师兄几乎不会出塔,也不会无故出手……” 淳空法师的余音拖尾,转头看向周穆,意味明了——是你们自找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穆等人被“捉贼”正着,自然也没得寸进尺。 尤其是,贞广法师手上还拿着铁棍,其模样狰狞,比怒目金刚还要吓人。 周穆沉默,其他人更没有吭声。 “老衲知道各位施主来此是为了查案,但无论事有多急,释教之地,也不方便外人乱来……”淳空法师又接着道。 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给周穆等人找好了台阶。 周穆就驴下坡,回应道:“多谢方丈理解,是我们坏了规矩,还请见谅。” 他放低了姿态,没有觉得不妥——毕竟是自己等人有错在先,擅闯别人的禁地。 如果他们不是朝廷的人,恐怕这事也没这么容易善了。 “无妨,各位施主若是没有其他事,夜深了,还请尽快下山吧。”淳空法师虽未动怒,但也下了逐客令。 “我们这就走……” “且慢!” 周穆正欲带人离去,却见田妩儿出声阻止,她站了出来,目光灼灼。 淳空法师波澜不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我等深夜来此,惊扰了佛祖,自当上香,以表歉意。” “善。” “不可,你们还有什么幺蛾子!” 田妩儿的话音落下,淳空法师欣然接受,但贞广法师却是厉声呵斥。 周穆看向了这个铁棍光头,有些头大——这人说话,好生粗鄙。 哪像个出家人…… 最后,还是淳空法师大手一挥,让贞广法师闭了嘴,允了田妩儿。 周穆并不知田妩儿的目的,但来了也装得有模有样,入了宝殿。 有人上香了,也有人直接走了,但总归有一两个代表,不至于再激化矛盾。 田妩儿每每先行,然后让到一旁,等周穆等人“上场”,然后换一下。 一圈走完,众人告辞。 淳空法师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等到他们消失在山阶上,才悠悠回去。 贞文法师一言不发,见状跟上。 而贞广法师捏紧了铁棍,恨了一眼山下朦胧的夜色,也回去了。 …… 山脚下,虫鸣鸟叫。 今夜太晚了,众人也回不去了,只能去附近的镇子上留宿。 周穆等人自宝殿走完一圈后,一直在等田妩儿开口,她一定有事。 田妩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去上香——她也是个嫌麻烦的人…… 山下,四周无人,田妩儿这才轻声道:“宝殿内,还有其他人。” “宝殿内?”紫藤不解,他们可是将宝殿里面仔仔细细搜过,“可我们不是看了一圈吗,没有人啊。” 众人也看了过去,不是很懂。 田妩儿没有再打哑谜,解释道:“我们出宝殿时,我随便丢了个折纸。 后面回去时,折纸被动过了。” 她目窍澄明,丢下折纸时记住了相对墙角的位置细节,类似一个坐标系。 后来,她借上香之名义回来时,其坐标变了——也就是说,有人动过。 今夜之人,除了他们,只有囚魔塔内的人,和赶来的住持一行人。 也就是说,宝殿内另有其人。 周穆对于田妩儿极其信任,没有丝毫怀疑,她说有,那便有。 但是,人藏在哪里呢? …… 翌日,又是一个晴日。 对云觉寺的试探到此为止,虽然其中还有诸多疑点,但与现下无关。 周穆最重要的事,是查案——文家灭门案,或吕家案,又或金矿案。 此三个案子一环套一环,破了其中一个案子,其他两个案子或许也迎刃而解。 文家灭门案中,杀手是黄泉人,买凶人是吕宏,结果是文家上下无一活口。 其中还牵扯到了另一桩案子——金矿案,眼下已开采的金子去向不明。 且,黄泉人也杀了这里的人…… 除此之外,文家二公子文去之还有另一重身份,吸血鬼案的犯人之一。 吕家案中,吕家少爷吕出中毒身亡,凶手未定,极大可能是文家二公子。 而吕出之父,吕宏,他买凶“报复”文家,将之灭门后,自缢身亡。 文家灭门案与吕家案两者之间,若没有金矿案的出现,倒也“合情合理”: 文家二公子杀了吕出,然后吕宏买凶,灭了文家满门。 只不过,这之中还少了一个环节——吕宏买凶,哪来的钱? 这只是除去金矿案来说,加上金矿案,又给这一系列的案子多了一种可能。 杀人灭口。 同时,疑问更多了: 吕宏的钱会不会与金矿案有关? 他的杀意,有没有可能是双重的? 最后,吕宏是真的买凶人?还只是一个“跑腿”的代理人? 这不得不联想到吕宏的背后了——圣都李家,或是吏部尚书,李籍。 周穆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他没有证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万一,突然他们就露出马脚了呢? …… 周穆等人晚起,吃完饭后向西不到几里路,突然折返,向着东北而去。 东北方,风雨湖。 风雨湖心有风雨红尘馆的一个馆主,名为雨不落——他,或许知道一些…… 这里是有规矩的,规矩便是看缘分,能不能有缘,他们说了不算。 不过这边风景极佳,要是没有缘分,权当是赏景也不错。 周穆也是抱着试一试的目的来这里,等了两个多时辰,还未得见。 渡船人是阿水,缘分不到,他们也只能目送着阿水来来回回。 罢了,回京,干正事。 第289章 李府 大燕圣都,城南是贵人之所,而城南之域,则是越往北越“贵”。 南北有别,以梦月楼所在的梦月坊大致来划分——南边富贵,北边权贵 北边权贵之所,又分有三等: 紧临皇宫的三坊之地,名为天赐坊,天恩坊,天沐坊,大多是皇亲国戚。 再外,是“地”字坊市,大家族比比皆是——例如,江家,沐家等。 值得一提的是,世家之首的雄家,他们不在“地”字坊市,而是在天沐坊。 最外,是“人”字坊市,以四品以上的大员府宅为主,兼有机关驻地。 大理寺便在其中,人公坊。 周穆离开长宁府,来到大理寺后,自然也在城南添置了一处房产。 他仅仅是为了方便,没有买在权贵之所,而是靠近梦月坊,在其东边。 望舒坊,安静,又恬闲。 …… 五月初七,入夜,地澜坊。 地澜坊是“地”字坊市之一,其中有多个大家族,如王,赵,李三家。 一山不容二虎,他们虽然都在地澜坊,但相互远离,并不顺路。 地澜坊,西南角。 这里有一座气派的府邸,从护卫到仆人,个个充满了精气神。 其入门有个大门,不仅宽敞,门也鎏金,上面的匾额更是写有烫金大字。 『李府』。 李府不在主干道,向来安静,此时却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黑衣白发,他静静地从街尾走来,手中握着一把闭合的折扇。 “来者止步!” 唰—— 李府护卫见来人径直踏上台阶,纷纷拔出了刀,厉声阻止。 来人停下脚步,作揖道:“吴朗之子,吴衿,求见尚书大人。” 护卫们手持明晃晃的长刀,没有出声,而有门房回去,找来了李府的管家。 李府的管家名为李宣,他走了出来,见来人白发,自然明了他的身份。 吴衿,新科榜眼,又被人称为白发公子,是四贤之下第一人。 “吴公子深夜来此,有何贵干?”李宣拱手,多少还是有些善意。 无他,其父吴朗也是吏部之人。 吴衿还礼,恭敬道:“李管家,小生来此,是为了求见李大人。” 李宣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公务繁忙,现已夜里,不便见客。” “小生是有事而来。”吴衿说完,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木盒,递了过来。 李宣看着吴衿的眼神变了,有些鄙夷——盛名之下,也有虚士。 他以为吴衿是求官而来,直接拒绝:“吴公子不要白费力气了,回去吧……” “李管家何不看一看?”吴衿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似乎胸有成竹。 贼心不死,李宣嗤笑一声,然后打开一看,又迅速合上了。 他的表情又变了,有些惊诧,稍显慌乱,低声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吴衿早有预料,笑道:“城西外。” “稍等片刻,我去通知大人。”李宣让人看住了吴衿,匆匆离去。 吴衿并不着急,他手腕一抖,折扇“开花”,是一朵淡粉色的牡丹。 少倾,李宣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山羊胡子,他们看了看四周,将他带走。 …… 李府,书房。 李籍是个肥胖之人,看着“和蔼”的面容之下,是一个精明的头脑。 他坐在主座上,身边放着一些卷宗,好整以暇,看着众人。 李宣和山羊胡子将吴衿带了过来,他们一人站着,一人坐下。 至于吴衿,他也得了座。 “吴公子,深夜见本官,何事?”李籍故作轻松地喝了口茶,不咸不淡。 吴衿更是从容,他喝了口茶,然后才缓缓说道:“为大人解忧而来。” 李籍藏在茶碗后的嘴角轻扯,不动声色:“本官能有什么忧?” “李管家手上那个。”吴衿笑了笑,合起折扇,指了指李宣手上。 李宣自接过木盒后便一直攥在手里,并没有交还给吴衿。 咚—— 轻微的一声,是李籍放下了茶碗,他看向吴衿,平静道:“什么意思?” “大人不要误会,小生是来为大人解忧而来,没有别的意思。”吴衿与李籍对视,看不透其心中所想,不过也不着急。 他现在是局外人,稳得住。 李籍看了吴衿好一阵子,突然叹了气,说道:“后生无畏,无知无畏啊。” 吴衿笑着回应,反驳道:“非也,小生知而有畏,所以才来寻大人。” 李籍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吴衿一眼,松了口:“讲。” 李籍愿意和他“谈”了,吴衿没有犹豫,快速道来:“帝西界有个金矿案,因其夹杂在一桩灭门案中,而案子又牵连到了圣都中的一个人,所以闹得沸沸扬扬。 案子不‘大’,但各种版本的‘故事’层出不穷,有的甚至传到了圣人耳中。” 李籍面无表情,他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不然也不会今夜还在书房。 “负责此案的是大理寺少卿,周穆,小生与其是同乡,对其也更加了解…… 其人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每个到他手上的案子,他必刨根问底。 这个金矿案现在尚无定论,但买凶灭门的人已然浮出水面…… 这个人的身份,对大人不利呀。” 吴衿将近日的事一一道来,李籍并未阻止他,而是任由他说。 他了解所有的,包括三桩案子。 李籍等吴衿陈述完了,然后才出声问道:“这些事,与本官又有何干系?” 吴衿润了润嗓子,又说道:“买凶灭门之人是府上旧人,也来找过大人…… 而木盒内的东西,是我‘偶然’发现的,也与大人有关……” “你什么意思?”李籍眯起眼睛,肥脸上似乎不那么“和蔼”了。 吴衿看了李管家与山羊胡子一眼,不再拐弯抹角:“卢家迟早会被查到,恐有暴露的风险,于大人不利。” 李籍没有说话,他死死地盯着吴衿,似乎想将此人看透。 然而,这样是徒劳的。 吴衿年少老成,城府极深,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李籍遇上了铁板。 他看不透此人。 “然后呢?”李籍顺着吴衿的话,想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 吴衿又看了看李管家与山羊胡子,再和李籍对视,缓缓出声。 “灭了卢家。” 第290章 白发策 城南,李府。 今夜此处灯火通明,因为府邸深处的那间书房内的人未寐。 满府灯火,皆为一人而亮——无论是仆人,还是“主人”,不敢擅自决定。 …… 书房内,有四个人。 当吴衿轻飘飘地说出“灭了卢家”时,所有人都不再轻视,而是盯着他。 李籍也不例外,他看着吴衿,意味深长:“为什么要灭了卢家?” “大人不问我是哪个卢家吗?”吴衿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 他在作死…… 李籍没有立马出声,而是死死地盯着吴衿,片刻后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说说吧,你要怎么为我排忧解难?”李籍承认了,但也没有承认。 吴衿要的就是这样,众人说“明”,不再相互藏着掖着。 他看向李籍,正色道:“周穆已然去查云觉寺了,恐怕下一站,就是大人你了。” 李籍不言,吴衿又说道:“吕宏买凶的钱没个由来,此事不会结束。 还有金矿的去处,也是个问题。” 吴衿淡定说完,话锋一转:“大人,吕宏的‘钱’,应在府上的暗账里吧?” 李籍面无表情地看着吴衿,摇了摇头,出了声:“这个并不重要——反正,他们是查不到的。” 狡兔也有三窟,他有三个账本,一本明账,一本暗账,一本杀头账。 吴衿不是他们自己人,他是断然不会告诉他的,尤其是杀头账。 何谓杀头账? 此账泄露,他命难保。 吴衿看在眼里,心跟明镜似的,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又开了口:“查不到最好……那这样就可以了。” “你是想灭了卢家的口,将他们二者伪装成一伙的?”一直未出声的山羊胡子说话,他看着吴衿,摸了摸胡子。 吴衿看向山羊胡子,对他倒是有所耳闻——李家的幕僚,马断。 此人机智过人,善用毒计。 “是。”吴衿大大方方承认。 马断看了吴衿一眼,考量起吴衿起来:“你是怎么找到卢家的?还有这个东西,你是从哪来得来的?” 他说完先是看向了李宣手上的木盒,然后看回吴衿,表情平静。 不过,吴衿面对他,好似面对一条蛰伏在草丛之中的毒蛇。 吴衿斟酌一下用词,才道清:“从金矿案本身来看,不是小事。 小人物不敢动,大人物又不会亲自下场,所以大概率是有中间人。 最近有‘谣言’指向李家,我便查了李家,但是没有任何结果……” 他顿了顿,向三人投去歉意的目光,他查他们,并不是为了针对他们。 “认定一件事,左边走不通就走右边,我换了个思路: 文家大公子每月必来一次圣都,而入城时会盘查来往人员。 所以,城西外,是我首要的目标,且这里的人需满足两点: 来历不明,人数不少,且缺少女眷。 住所偏僻,很少出门,但又不至于弯弯绕绕,马车难行。 最后我锁定了几家,一一摸查过去,只有卢家附近的乡路上有这些。” 吴衿指了指木盒,而木盒中赫然是一捧土,但仔细观察,能见到一些金光闪闪。 混有金粉的土。 金矿在开采和运输中,难免会产生金粉,而金粉路遇颠簸或多或少会洒落一些,几乎很难发现,也很难清理。 吴衿找到了,才大胆来此。 马断看着他,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此人有点东西,胆大心细。 李籍脸色终于变差了,他不装了。 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文家,要不是他们…… 吴衿并不知道李籍内心在腹诽文家,而是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他这是连蒙带猜…… “说说你的想法。”李籍回到正事,又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 这一切的确与他有关,之所以将金矿这条线弄这么复杂,是有备无患。 不在文家附近加工并处理,是担心万一被一并查获,所以转移到了帝界。 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曾想文家那边闹出了幺蛾子,敢…… 然后,吕宏求钱而来,他允了,结果先是黄泉人“团灭”了,然后吕宏这个蠢货买凶又暴露了。 所以,有人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本来这样也无妨,毕竟没有证据,可卢家好巧不巧又被人发现了。 卢家和他,可是有“明面上”的往来——金子辗转到他手上来了。 他现在也是头大…… “大人,我的想法便是入局脱身。”吴衿拱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籍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怎么个入局脱身?” 吴衿一笑,站起来甩开折扇,边走边摇,也边说:“吕宏出自大人府中,曾吃香喝辣,骄奢淫逸惯了。 他从李府出来后,很快便将身上的钱花光了,求大人而不得。 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伙从外地来的贼人。 贼首姓卢,他无意中发现文家所在的山中有一处金矿,便生了歹意。 他欲与文家合谋,但文家无胆,所以他找到了吕宏,假借李家之威。 文家见有了李家作为‘靠山’,胆子也大了起来,遂与吕,卢合谋。 他们各取所需,由文家负责开采,卢家‘低价’买回并加工卖出,而吕家只是出一个‘靠山’,收卢家的分赃。” “这个故事不错。”马断敲了敲桌面,他的目光阴冷,提问,“那吕家和文家的矛盾从何而来?” 吴衿早有说辞,想也没想就回答:“吕宏知罪,将吕出瞒在鼓里。 而文家二公子来圣都后,也并不认识这个‘同伙’,误毒了他。 毕竟,文家二公子是吸血鬼案的要犯,其人凶狠暴戾,杀个人也很正常…… 文家二公子出手致吕出身死,而吕宏年岁已高,仅有这么一个独子。 人活不久,又无后,钱再多也没用,吕宏用‘昧’来的钱先是请大人出手。 大人生性纯良,不愿手上沾满鲜血,于是拒绝了他。 他没有法子,只能向黄泉人买了凶。” 马断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看似合理,但有个问题:“卢家呢?” “卢家只是一伙贼人——事发后,他们当然是逃走了。”吴衿一笑。 “逃走的人终究会被抓到,那就让他们永远也不会被抓到吧。”马断没有疑问了,平静地说道。 只有死人,才能保密。 第291章 燃烧 李府书房,灯火明亮。 吴衿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大事”而来,而此“大事”便是与李家有关。 他已然说出了他的想法,与李府幕僚马断一唱一和之间,拿定了细节。 方案可行——不过,这个决定事关李家,要等李籍同意。 李籍看着两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回绝。 这个事也正如吴衿的推测,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整个案件的起因,是文家,他们偶然发现了山中的金矿,起了歹心。 起初,他们贪婪,自己开凿了一些,甚至没有找上一个“帮手”。 他们因此担惊受怕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决定找个“帮手”,然后找上了李家。 李籍并未明面上与他们搭手,但随后派出去了死士,也就是卢家。 至此,一条利益链形成——不过,文家等人在李籍看来,只是棋子。 棋子,随时可弃。 本来,他是计划事成之后,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但……有些变故。 “吕,卢二家的勾结,你如何坐实?”李籍出声,没有反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有的是法子来栽赃陷害,但是他更想听一听吴衿的想法。 吴衿已然成竹在胸,侃侃回应:“自然是‘曲解’吕宏先前的动向。 据我所知,他去过很多次迷夜赌坊,而迷夜赌坊内不仅可赌,也可典当……”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李籍,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吕宏典当的东西哪里来? 来自李府。 “这个老东西,果然还是靠着府上捞了不少好处……”李籍还没有说话,倒是李宣率先出声,表达自己的忠心。 他也是管家,油水或多或少捞了一点,有些心虚:“老奴早就纳闷这吕出的来历了,原来是他金屋……” “够了。”李籍大声阻止了李宣的喋喋不休,瞪了他一眼。 李宣闻声吓了一跳,顿时冒出了冷汗,闭嘴,陪笑,局促不安。 李籍缓缓收回了目光,这只是小事,他并不太关心:“继续……” 吴衿刚才也被吓了一跳,暗暗缓过来:“这多半是他去迷夜赌坊的目的。 但迷夜赌坊是什么地方,正如一个‘迷’,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要我说,他是去分赃了。 卢家与吕宏约在这里,将钱故意输给他,这样,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吴衿说到这便闭口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再赘述了。 李籍内心也在盘算,然后点了点头,他去过迷夜赌坊——此方案是可行的。 迷夜赌坊在城西,只于深夜时开门,而门后是连接到冥河的密道。 所有人皆戴上面具,披上黑袍,只从外观上看,谁也认不出来是谁。 这里,是个分赃的好地方。 “可以……你要什么?”李籍心中落定,看向吴衿,眯起了眼睛。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吴衿为他“献策”,一定是有所图谋的。 “小生仰慕大人已久,只是科举刚过,尚未定职,还不能替大人解忧……”吴衿故作矜持,而后话锋一转,“若是大人愿意相助,再好不过了。” 李籍表面上没有动静,心里松了一下——不怕人有要求,就怕没有要求。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 “马执事,此事交给你和仲怀去办。”李籍露出笑容,向马断看去。 仲怀,是吴衿的表字,他这么称呼,已然是将吴衿看成了“自己人”。 “是。”马断拱手领命,平静道。 “得仲怀相助,是本官幸事……事成之后,保你入六部要职。”李籍又看向吴衿,给了一颗甜枣。 “承蒙大人厚爱,小生感激不尽。”吴衿脸上露出喜色,作揖鞠躬,“大人往后若有差遣,小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籍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挥了挥手:“好……下去吧,本官乏了。” 谋成,便可以散了。 李宣见状吆喝进来下人,同时也将二人请了出去,向府外走去。 身后,书房熄灯,整个李府也随之黯淡,变得幽静起来。 …… 李府门口,李宣关上了门。 马断与吴衿前后脚走到了长街上,此时这里已空无一人。 哒—— 脚步声停止,是马断停下,他没有回头,淡淡道:“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有没有想过,周穆会咬着不放?” 吴衿的这套说辞看起来天衣无缝,但也只是给别人一个自圆其说的可能。 如果,周穆不认呢? “想过。”吴衿也顿足,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周穆不会被轻易糊弄的。” “岂不是无用功?”马断侧身扭头,平静地看着吴衿。 吴衿摇了摇头,缓缓道:“不是无用……周穆虽然敢想,但他凡事讲究证据——他不喜欢冤枉人。” 马断见状收回了目光,这样的人面对“铁证如山”,不信也没有事。 案子只能这么结,或者悬而不结——除非,他能找到李家的问题。 但只要卢家没了,他找不到的…… 想到这里,马断才动了动腿,向前走了一两步,而后声音飘来:“吴公子……事不宜迟,和在下走一趟?” “可。”吴衿闻言愣了愣,他没想到马断会邀请他一同前去。 啪—— 马断等吴衿走来,打了个响指,只见附近有人影涌动,似海潮一般。 吴衿见怪不怪了,收起了折扇,看向天上,乌云一片不见月。 夜黑风高,正杀人时。 …… 五月初八,清晨。 某个乡野里,有一个高墙大院燃烧着熊熊大火,散发出了阵阵黑烟。 附近也有村民,等他们发现的时候,这里大火难救,无力回天。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但奇怪的是里面很安静,只有火焰噼里啪啦的声响,没有一个人的惨叫。 没人…… 这桩离奇的失火案上报到了官府,其所在的辖地是九府之一的永乐府。 来的人也不是永乐府的府主,而是所在青水县的县令。 他亲自赶来,带人搜查了废墟,找到了一点东西——是金银珠宝。 …… 『五月初八,寅时,永乐府,青水县,大丘乡,有一卢姓人家的大院起火,其人不见踪迹,或早已逃离。 从其家中搜到了一些金银珠宝,有的是在案失窃,推测他们或是盗贼。』 案卷入档,了事。 第292章 金矿去向 五月初八,夜,大理寺。 周穆等人从风雨湖回来后,没有再出去,而是闭门翻看案卷。 三个案子,都有一些疑点: 文家灭门案中,吕宏是不是幕后之人?他买凶的钱是哪里来的? 金矿案中,运走的金矿在何处?还有黄泉人怎么得知山中有金矿的? 吕家案中,吕出死于文家二公子之手是巧合吗?吕宏自缢的时间也是巧合吗? 其中,吕家案虽有疑点也查不下去了——相关的三人全死了。 而文家灭门案和金矿案的背后,周穆将目光瞄向了一个人。 李籍。 要是这些案子中有李家的参与,一切或许能连上了,也能说通了。 或许,李家那边会有新的线索…… 哗哗—— 周穆与紫藤,绿绮不停翻看着案卷,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红月,殷凤来陪着他们,但没有帮忙,只是守在一旁,闭目养神。 动手,他们二人义不容辞;动脑子——还是算了吧…… “李家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问题?”紫藤看累了,嘟囔道。 他们看了一天多的案卷,其中有来自大理寺的,也有来自影的。 有关李家的消息,无一例外,几乎都是能“见光”的,顶多有一些丑闻。 什么李家公子道貌岸然,是个衣冠禽兽啊……什么找李府办事得打点…… 总之,他们现在能查到的事,看起来与眼下无关。 紫藤看了这么久没有收获,一度以为是他们找错了方向,有些怀疑人生。 相比较好动的紫藤,绿绮倒是能坐得住——她本来也是个软萌的性格。 绿绮向来文静,声音甜甜的:“平常的信息有很多,倒也没发现有大问题的。” 她自入了大理寺以来,差不多成了周穆的专属书吏,整日泡在大理寺。 周穆也对她给予了厚望,让她和影搭上了联系,作为辅助。 主要的负责人还是娄风,不过他太忙了,没有特别的召集,几乎不见人。 到现在,周穆才发觉出来人手的紧缺——也就三人可用于“文职”。 其中有两个完人,紫藤,绿绮,还有两个半人,娄风,田妩儿。 至于红月,殷凤来,周穆对他们的定位,一个是“护卫”,一个“打手”。 查案什么的,靠不上他们。 严格来说,战还有几个人可用,如孙彩儿,宁女,庚予之。 不过自龚去战死,孔芊芊对他们的要求也变高了,几乎腾不出手。 战是孔芊芊一手拉扯大的,她是不想再看见自己人在她面前死去…… “李家这边是个死胡同,那就只有找找有关金矿的消息了。”周穆喃喃自语,看向绿绮,“主要看看城外的案卷……” 绿绮自然早有准备,她每日会将情报进行简单的誊抄,以地图形式标记。 每日一张“模糊”的地图,其上标记了当日案卷的简述,没有遗漏。 “封王台与山海阁交手于帝西界,平局……” “……” “帝界,永乐府,青水县,有贼人焚院出逃……” 周穆一一看去,却是到头了——今日的案件地图截止于上个时辰。 有关金矿案的“消息”,藏得十分隐蔽,被周穆扫过去,没有发现。 哒哒哒—— 周穆思考之时,有人走了进来,守在门口的殷凤来没有出声,是自己人。 来人是娄风,他风尘仆仆,显然是有事而来,来不及休整。 绿绮见状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娄风一饮而尽,微微喘气:“找到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娄风这几日在忙啥,他们都知道——金矿的去向。 娄风没有啥办法,只能以文家山庄为圆心,向外搜查,重点放在东边。 终于,他们也得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在帝西界最东,有人鬼鬼祟祟。 发现这些可疑人的是个喜欢夜钓的老翁,他无意之中发现这伙人。 他们跟着一辆马车,本来没有问题,但他们举止有些贼喊捉贼。 老翁所在之处是一条小路,而且他们是夜里来的,一个个精神抖擞。 看起来是有备而来,专挑夜路。 并且,他们要是一次就罢了,但这老翁夜钓时曾瞅见过不止一次。 所以,娄风沿着这一条路上仔细搜查,终于也找到了一些洒落的金粉。 周穆见娄风意犹未尽,想必他已有了答案,问道:“所以,最后他们去哪了?” “青水县,大丘乡。”娄风回答,但又叹了气,“不过,贼人已经逃了。” “逃了?” “是,今日寅时,他们放火烧了自己的住处,然后找不到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周穆方才如梦初醒,突然看向了绿绮。 绿绮也反应了过来,去方才的案卷中找出了一个案卷——大丘乡起火案。 “是不是这个案子?”周穆将案卷摊在娄风面前,虽在问,但并不怀疑。 娄风简单看了看,应声道:“是这个……不过我们去时,啥也没剩了。” 周穆见状走神了,敲打着桌案:“明日一早,随我去大丘乡调查。” 入夜,虽然城内热闹非凡,宵禁宽松,但城门处早已关闭,无法出入。 …… 翌日,西城门。 轰—— 周穆与紫藤等人来得很早,牵马站在门前,看着大门缓缓打开。 “就我们四个吗?”紫藤看了看身边的周穆,红月,殷凤来,有些担心。 上次去云觉寺,上上次去文家山庄,都闹出来了不小的动静…… “怕了?”周穆笑看着紫藤,其人虽然胆子不大,但也并不小。 紫藤闻言挺起了胸膛,高声道:“怎么可能……我是担心少爷的安危。” 周穆见状笑意不减,是假话,也是真话,他没有多说,吆喝上众人出城。 一行四人走到了城门下时,对面也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城内。 城门兵在检查,周穆趁着缝隙看到了里面的人——黑衣白发,是吴衿。 “子羡,早啊。”吴衿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遇见周穆,笑着招呼道。 周穆也笑脸以对:“仲怀,好久不见……刚从城外回来?” 明知故问,周穆与吴衿许多未见,话题也少了很多,只能尬聊。 吴衿倒没有在意,颔首道:“去外面的山上休憩了一晚……你这是有事?” “嗯,有点事。”周穆出声,而后看向了外面,接着道,“我先走了……后面有空,再与仲怀相约。” “一定!”吴衿含笑回应,等周穆错身,他才放下车帘,恢复了平静。 嘎吱—— 马车向内,与周穆背道而驰。 第293章 大丘乡 永乐府,青水县,大丘乡。 大丘乡,不是一个“大丘”,而是很多“大丘”,是山不似山,是丘也非丘。 大丘者,小山也。 大丘乡的山呈“u”形,村民大多也居住在其中的山脚下,名为大丘村。 大丘村山上几乎没有人家,但半山腰也有不少,隐于树林间。 其中“u”形的西南角有一处废墟,废墟附近不见没有别家,孤零零的。 这里位置相较偏僻,平常几乎没有人来往,此时却迎来了不少人。 有看热闹的村民,有附近县衙的官差,也有“下乡”的周穆四人。 “大人,卢家只有这一处院子,说来也奇怪,他们并无田产,也未耕种。”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跟在周穆身后介绍。 是此前办案的青水县县令。 “没有地……他们吃什么?”周穆听青水县县令说完,诧异道。 青水县县令已有准备,马上便回应:“我们之前在后院里发现了一些动物残骸,估摸他们是在山上狩猎。” “只吃肉食,没有米面和蔬果?”周穆又问道,这样吃真的可以吗? 卢家人来这里之后,总不至于大门不出,“宅”在山中吧。 青水县县令怎会知道他们又没有米面这些,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村子的村长呢?”周穆又没有为难他,向凑热闹的人群问去。 随即,有一个老者拄着拐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着周穆等人行礼。 “我就是村长……”老者看起来也是个斯文人,并非粗人,“他们是外来人,与我们几乎没有交集。 像大人刚才说的,他们与我们的交集,只是时不时来找我们买上一些果蔬。” 周穆点了点头,又说道:“老丈,他们有没有出去过?或者其他人来过?”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住在半山腰,我们是看不到的。 但至少从村口来看,我们没见他们出过村,也没有外人找过他们。” 卢家人一定是与外面有过出入,从洒落的金粉来看,他们从山上走过。 山,是天然的屏障,看来他们相当谨慎,从不走村口。 “他们有多少人?几男几女?有没有老人和孩子?”周穆又问道。 这些在案卷中并未记清——案卷中就只有一个“他们”。 老者闻言皱眉,想了又想:“没有女眷,也没有老孺,全是精壮的男子,大概……有十一,二人。” 其实,他老早就觉得他们有问题了,可他作为一村之长,不敢多管闲事…… 有事情管了,会带来灭村之祸。 周穆见状又问了一些,然后找来了画师,让他根据村长的描述画像。 安排好追缉一事,周穆又看向了紫藤,他那边也有一些收获。 他们在废墟中找到了一个精制的熔炼炉,青水县县令自然也见过。 但他并不知卢家与金矿案的联系,未曾往这方面上想,所以忽视了。 最后便是山上了,这里人烟罕至,但他们又发现了一些金粉。 除此之外,这里没有其他线索,就算有也随着大火付之一炬了。 “案卷中有说失窃的金银珠宝吧,现在这些东西在哪?”周穆洗了洗手,现在十分确定金矿就是运到了卢家。 接下来,又有方向了。 青水县县令一直跟着,终于能接上话了,应道:“有的,在县衙里。” “带路!” 周穆留下来几个官差,与青水县县令一同回到县衙,翻出了一个带锁的铁箱。 铁箱密封得很好,之前也被卢家人埋在地下,但让他们给发现了。 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 “失窃的珠宝也在这,暂时还没有归还失主。”青水县县令麻利地找来了钥匙开锁,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要是大理寺人再晚上个几天来,可能留给他们的就是一个空箱子。 届时,他死定了。 周穆在箱子里翻找片刻,里面东西不少,有玉镯,金块…… 大多是“常见”的,只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漆金面具。 之所以说它不寻常,是因为此面具只是漆了一层金图案,并不贵重。 紫藤见状凑了上来,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他想不起来,皱起了眉。 周穆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但他也没想起来,是在什么地方呢? 青水县县令在一旁侯着,适时出声:“这个面具本来是放在最上面的,后来我们清点时弄乱了……” 他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这个面具的“廉价”——他乍一看以为是金子做的。 结果,只是漆了薄薄的一层金。 “有了,这是迷夜面具!”紫藤猛地拍了拍手掌,记起来了,大声喊道。 周穆闻言恍然,面具漆金,这算是迷夜面具的一个显着特点了。 迷夜面具,来自迷夜赌坊。 迷夜面具有两类,一类是赌客佩戴,一类是赌坊的人佩戴。 而其中,又可细分为四种: 只漆了一层金的面具,是赌客所戴,因为他们要隐藏身份,所以没有差别。 漆金,且带一个白点——白点是镶了白玉,代表迷夜赌坊的“下人”。 漆金,带两个“白点”,是赌坊管事,一共也不过五个人。 漆金,带三个“白点”,是赌坊之主,自然只有一人有。 周穆眼前的迷夜面具上没有“白点”,也就是说是这个是赌客所有。 周穆想到这里又摸了摸迷夜面具的内部,陷入了思索…… 卢家人是赌客? 当然,这个也有可能是他们偷来的,但这个东西似乎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迷夜面具只是漆金,而非纯金,和铁箱中的其他物件比起来,价值低了很多。 那么,只有一个问题了——他们为什么会去迷夜赌坊? 若他们是为了销赃,这个铁箱里还有这么多金银珠宝,价值也不菲,他们为什么不拿去典当,还要留着? 最后,他们为什么走得如此匆忙,连铁箱也没带走?是听到了案子的风声吗? 查了一圈下来,问题似乎又多了一些。 或许,他该去迷夜赌坊走一趟了。 第294章 迷夜赌坊 五月初九,将至月圆之夜。 哒,哒,哒—— 城西,西北角,远离坊市的一处暗巷中缓缓走来了三人。 两人在前,一人在后,他们装束一致,都戴着漆金的面具,罩着一身黑袍。 “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去吗?”其中一人捏着嗓子,怪声怪气。 与他并肩同行的是一个身段玲珑的女子,她隐于黑袍之中,优雅从容:“畏手畏脚,一看就是新人……” 周穆闻言后立马挺直了腰板,朝着黑漆漆的巷子大步走去,然后停了下来。 巷子有歧路,他不识。 田妩儿见状轻笑,虽然隔着面具,周穆也仿佛能看到一朵盛放的幽兰。 美极了…… “咳咳——” 后面一人是被拉壮丁来的殷凤来,他翻了白眼,就这么看着二人。 只要你们不尴尬,我就不尴尬——毕竟路只有一条,难不成飞过去? 周穆二人走在前面,自然不知殷凤来内心的小九九,甚至忘了还有他…… 这次去迷夜赌坊的,只有他们三人,但红月等人也没闲着,埋伏在附近。 不过,多半也用不上他们,因为迷夜赌坊是在冥河内一处封闭的区域。 信号是传不出来的,他们没法相互联系——当然,他们也不是非要联系。 他们是去查案,又不是去掀了迷夜赌坊,不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 迷夜赌坊进出有两件信物:迷夜面具和特制的黑袍。 除了“夜授人”,新人想去迷夜赌坊,只能通过老人采买,并由老人指引。 而“夜授人”,说白了就是迷夜赌坊觉得此人很有“潜力”,亲自将信物和赌坊地址送上门。 周穆自然不是夜授人,而是从卢家“遗物”中拿到了迷夜面具。 但光有迷夜面具是不行的,还少了黑袍,本来他还得辗转一番。 但田妩儿知道此事后,找上了他——她来圣都不久便去过迷夜赌坊了。 她自己有一个常用的迷夜面具,还留了一个备用,现在交给了殷凤来。 而黑袍她有的是——为了防止被人标记追踪,几乎每件只穿一次。 迷夜赌坊的入口有很多,其中之一便在这个暗巷深处的一个老宅中。 老宅的宅门每半个时辰开一次,赌客进出完毕后便会立刻关闭。 所以大多赌客是估摸着时间,提前半刻来这里等着,免得错过了开门。 周穆等人来到这里时,已有不少人到了——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他们闭上了嘴,也没有和其他人有交流,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等待。 嘎吱—— 不消片刻,老宅的门缓缓打开,有一些黑袍人快步走出,消失在暗巷。 门后只留下了一个看门人,他也是同样的打扮,黑袍和漆金面具。 不过,他的面具上有一个“白点”——迷夜赌坊的“下人”,或者说是赌侍。 这个赌侍像是个哑巴,将门敞开后伸手一摊,示意众人入内。 离门近的黑袍人没有犹豫,直接一步迈出,闪身进去了。 其余人也蠢蠢欲动,但自觉地保持了一定的间隔,有序入内。 周穆三人等了一会,才一同现身跟上了队伍,向里走去。 老宅两侧杂草丛生,十分破败,但他们走过的小径却是很有“人气”。 走的人也多了,也就成了路。 他们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厢房,其内有个早已开启的机关门。 机关门后是密道,只有一些火把微微照亮,但有轻车熟路的田妩儿走在前面,他们此行并不坎坷。 密道是个斜坡,中途也有分歧,但老人是不会迷路的——一路向下便是。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出口处,一阵晃眼之后,周穆见到了里面的“全貌”: 他们所在的是一个挨着峭壁的阁楼之上的凉亭,来时的山洞便在身后。 他们的眼前,是一个人声鼎沸,灯火璀璨的大院——迷夜赌坊。 迷夜赌坊与冥河是同一水平,但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迷夜赌坊呈现为正方形,在四角处各有一个靠山的阁楼。 阁楼的两侧有楼梯,可以上下,显然这里是入口,也是出口。 迷夜赌坊的中间也有一个阁楼,没有四角的高,但看着更加雄伟大气。 “那是迷夜楼,是迷夜赌坊之主所在。”田妩儿见周穆直勾勾地看着中间那个阁楼,压低了声音。 有人来了这里之后径直下楼,也有人彷徨,不知所措。 田妩儿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来一个纸张,递到了周穆的面前。 『迷夜守则: 不可闹事,违者死。 暴露身份,后果自负。』 简简单单,有规矩,也没有规矩——毕竟对于闹事的定义,很广泛。 全看迷夜赌坊之人怎么认为…… 不过迷夜赌坊开了这么久,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想必他们也不会自毁招牌。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猜拳一手分胜负……” “……” 周穆三人下了楼,在迷夜赌坊内逛了起来,这里并不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赌坊很大,也有很多项目,大多在室内的,也有少部分在室外。 砰—— 走过一个走廊,旁边的篝火下,有一个人倒飞出去,砸在地上。 然后另一个人欺身压上,一拳接一拳落下,直至将那人打没了气。 那人七窍流血,死了。 “废物,连个小矮子也打不过……” “赢了?赢了!” “呼……呼……” 附近赌客的表情不一,有人不停鼓掌,笑开了花,更多的人是低声咒骂。 无他,这场比武爆冷了…… 比武名为一人台,也是赌坊项目之一——比武双方的“修为”应相同。 同时,为了防止打假拳的现象,一人台的胜利条件是杀死对手。 一人台,只有一人能站在台上。 这看起来很残酷,但没人强迫,皆是他们自愿的——为了钱。 周穆见状感慨,这次比武双方是二衍气境的武者,应是不差钱的…… 只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周穆三人并未在此多停留,而是到处走走,看遍了整个赌坊。 人间百味,这里多“苦”多“愁”,但也是很多人的“梦乡”。 羊毛出在羊身上,没有什么天命之子——至少,这些人不是。 迷夜,迷夜,迷失于夜色。 第295章 金玉间 迷夜赌坊,乌烟瘴气。 这里有规矩,也没有规矩——只要不闹事,爱咋咋地。 所以有的地方注定是一片嬉笑,甚至满是污言秽语,各种臭气。 周穆看了一圈下来,虽然赌坊内号称“自由”,但也有明显的阶级圈层。 南北强过东西,至少在南北侧的项目中,金额更大,赌客也更有“素质”。 他们可不会像一些东西侧的人大呼小叫,输赢也是一笑而过。 周穆对这些没有任何兴趣,他们到处溜达看看之后,来到了最中间。 最中间有楼,名为迷夜楼——但等到了楼下,才发现又挂着“金玉间”。 金玉间,可典当任何贵物。 周穆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也发现了吕宏来过这里。 吕宏来过,卢家应也来过——而吕宏来过之后,便有了钱。 这中间,有无边的遐想。 金玉间几乎没人,当周穆三人来时,立马有一个机灵的赌侍恭敬地迎了上来:“三位客官,是要典当些什么?” “我不是来典当的……” 赌侍依旧是躬着腰,只当他们是走错了,笑着道:“既不是来典当的,三位出门后可直走,是赌间。” “我想见一见你们的主事。”周穆打量四周,只能找管事的人来问一问。 “主事忙,一般是见不到的……”赌侍依旧很有礼貌,客气道。 周穆见状盯着赌侍,缓缓出声,一字一句:“你——确——定?” “是……” 唰—— 殷凤来与周穆似心有灵犀,直接抽刀架在赌侍的脖子上,靠了靠。 赌侍能感受到刀口的锋利,双腿有些打颤,但他还站着,色厉内荏道:“你们胆敢在迷夜赌坊内闹事?!” “不敢。”入乡随俗,周穆也不愿硬来,从怀中摸出了一令牌放在案前。 殷凤来缓缓收刀,赌侍见状松了一口气,本欲叫嚣一番,但瞥见了令牌。 他们是专业的,为人机灵,知道哪些人惹得起,哪些人惹不起。 眼前这个代表着大理寺少卿的令牌出现,他知道这不是他能处理的事了。 “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知主事。”赌侍服软了,态度“诚恳”。 周穆随意挥手打发了他,就在这里等着,等着迷夜赌坊的管事到来。 片刻后,金玉间管事出现了,他也是罩着黑袍,戴着镶有两点白玉的漆金面具。 “大人深夜至此,可是有公务在身?”金玉间管事快步走来,笑呵呵地。 无事不登三宝殿,大理寺的人来此,还亮出了身份,自然不是来玩的。 至于闹事? 首先,他们并没有带兵杀进来; 其次,“闹事”一词,也是充满了争议,对官府并不适用。 便是圣都内的一阁三强七弱,他们也不敢明面上与朝廷对着干。 周穆看着笑脸虎一般的金玉间管事,也回了一个笑脸:“确有公务在身,本官来这里是为了两个人……” “大人有吩咐,小的本该竭尽全力——但问题是:来这里的人戴着面具,黑袍罩身,我们也不知道谁是谁?”金玉间管事无奈说道,态度恭敬。 周穆没有表情,他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迷夜赌坊是真的“自由”。 即便赌客有遮掩,但他们的小习惯,也会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信迷夜赌坊没有记录过…… “我这么说吧,来你们这的老者应该不多吧。”周穆换了个思路,说道,“我找的有一个老者,你们有没有印象?” 老者上了年纪,一般无欲无求,很少有人还这么“上头”来赌坊。 金玉间管事知道不给个交代怕是应付不过去,说道:“金玉阁这里来的人不多,老者倒也有几个……” “来做什么?” “来这里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典当物件咯……” 周穆自觉自己说了句废话,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画像,递到了金玉间管事的面前:“这个人,有没有见过?” 金玉间管事看也没看就摇头,重申道:“来这里的人,不会露面。” 周穆又找他们要来那些老者典当的物件,但他们也没有交易人的记录。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清——谁也不知道哪个货是谁的…… “有没有老者参与了赌博,并且从中赢得了很钱?”周穆敲打桌案,又换了一个切入口,问道。 “这个归赌间管,小的就不清楚了……大人稍等,我去唤人。”金玉间管事是个实在人,招来一个赌侍去喊人。 很快,赌侍匆匆折返,身后还带着一个人——来者依旧是黑袍罩身,戴着有两个“白点”的漆金面具。 “小的是赌间的左主事,大人要找的人,可能要问一下每个赌侍……”赌间管事分左右,这是左管事。 他在路上已从赌侍口中得知事情原委,非常配合,没有丝毫隐瞒。 迷夜赌坊能存在这么久,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们懂事。 周穆并不急于一时,让赌间左管家找了个僻静的房间,轮流唤来了赌侍。 这些赌侍都是在赌间伺候的,他们一个又一个人地来了,然后又走了。 直到某个平平无奇的赌侍到来,他听赌间左管家陈述完需求后,想了一会,迟疑道:“我记得是有这么一个人,岁数挺大了,总是赢钱……” “嗯?”周穆本来听得恹恹欲睡,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赌侍见众人望来,毕恭毕敬:“这个老头有点奇怪……他来这里玩,从来不玩其他项目,只玩猜拳。 而且他猜拳也从不接受别人的挑战,只自己找对手……然后,就是赢钱。” 猜拳这种形式只有监督,所以迷夜赌坊只抽成,谁输谁赢他们并不在乎。 反正,有钱拿就行。 “大概多久一次?” “时间并不固定,有时一个月,有时两个月…… 对了,他有一次还找我问过路,是去信符间的,应是留下了什么信物。” 信符间! 周穆耐心等他说完,才看向赌间左管事,他也是个懂事的人,领着众人出去。 目标,信符间。 众人走了,在他们看不到的迷夜楼楼顶,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漆金面具,三个“白点”。 第296章 信符间 迷夜赌坊内有三间: 一间赌间,是迷夜赌坊的核心,项目繁多,供来往赌客们消遣。 一间金玉间,在迷夜楼之下,只有一层楼,可典当一切有价值之物。 一间信符间,在迷夜赌坊最北边,这里的墙体上有个洞,伸手不见五指。 信符间,顾名思义,存放信物并退给一个符,拿着符可以要回信物。 周穆等人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吕宏的动向——他来过这里。 信符间不可乱入,赌间左管事让他们留在原地,上前向里喊道:“信符间主事,现身一下!” 咚——咚—— 信符间传来了拐杖拄地的声音,接着一个佝偻的黑袍人出现了。 他没完全走出来,停在原地,留下半个身子在火光中,伸出了一个带着两个“白点”的漆金面具。 “左管事,有何贵干?”信符间管事出声,其声沙哑,应是个老者。 “自然有事……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赌间左管事见状介绍道,表明来意,“大人有公务在身,查到有一个疑犯曾来过这里,留下了一个信物……” “可有信符?”信符间管事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淡然问道。 赌间左管事闻言看了看周穆,无奈道:“没有信符……” “没信符?”信符间管事眯起眼睛,同时缓缓退后,“恕老朽不能奉陪了。” “信符间主事……” 啪嗒—— 赌间左管事正欲劝说他,却见一个黑影袭来,狠狠地打在地面上。 是田妩儿,她已然抽出了凤缠长鞭,将迷夜赌坊的人吓了一跳。 信符间管事停下脚步,盯着缓缓收鞭的田妩儿,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大理寺查案,尔等还敢为贼人遮掩不成?”周穆见田妩儿已然出手,也不再和他们拉扯,大声呵斥。 信符间管事又将目光转向了周穆,缓缓说道:“信符间最是讲究‘信誉’二字——既然客人在老朽这里存了信物,老朽自然不能辜负他们……” 说完他用拐杖拄地,表明态度。 “两位,有话好说……”赌间左管事见状头大,当起了和事佬。 他有点羡慕此时还在赌间“逍遥”的右管事——这边是个烫手山芋啊。 “阻拦本官查案,你们迷夜赌坊是要造反不成?”周穆随身只佩了剑,他长剑出鞘,淡然地指着对面。 信符间管事又猛地用拐杖拄地,突然中气十足:“此事是老朽个人所为,大人要拿下老朽,尽管放马过来!” 顿时,两人剑拔弩张。 叮铃—— 忽然,一个突兀的铃铛声响起,及时地将正欲出手的二人吸引了过去。 又一个漆金面具上镶有两个白玉的管事出现,他摇着铃铛,缓缓走近。 管事之间也有大小,赌间左管事和信符间管事见是此人,微微躬腰。 坊主管事,也称大管事。 大管事径直走到二人中间,瞥了一眼周穆,大声道:“坊主有令: 此赌客身死多日,其存放之物,可无需信符,直接移交给大理寺人。” 周穆闻言有些意外,很快也释然了——想必赌坊之主一直留意着他们。 他之前拿出了吕宏的画像,而吕宏牵扯进了文家灭门案,自然也“出名”了。 迷夜赌坊,不想管闲事…… 见迷夜赌坊一方松口,周穆喊上众人大步走向信符间,欲一观其中的乾坤,却被大管事一个闪身,拦住了。 他伸手虚推,客气道:“信符间狭小,怎可劳烦大人屈尊入内呢。 大人只需在间外稍等,小人与信符间主事走一趟便可。” 说完,他转身走向信符间,与信符间管事对视一眼,双双隐于黑暗中。 周穆等人没有异动,静静看着,对面已然妥协了,不可再得寸进尺。 毕竟这是在地下,万一惹毛了迷夜赌坊,他们一气之下将这里炸了——可就是死“有”葬身之地了。 大管事回来得快,他拿着一个盒子折返,而信符间管事没有现身。 他走近,将盒子毫不犹豫地递给了周穆:“里面便是吕宏之物。” 说完,他又一并下了逐客令:“信符间是重地,大人拿了就快些离去吧。” 要是有人看见了,难免会落人口舌,大管事并不想节外生枝。 木盒里面是封信,周穆稍稍看了一下,随即走了,去来时的地方。 等周穆等人走了,信符间管事才缓缓现身,沙哑道:“这东西,老朽没见过。” “是。”大管事侧首微微一笑,“我们赌坊,可是进来了不少老鼠……” 信符间管事见状没有多说,看来赌坊之主心里有数,轮不到他操心。 两人散了,一人重归于信符间的黑暗,一人则走向了迷夜楼。 …… 周穆回到了原来的房间,并找来了之前提供线索的赌侍。 赌侍再一次被喊来,诚惶诚恐,被周穆等人注视着,更加不知所措。 “先前那个猜拳的老者,他的对手都是同一个人?”周穆直接发问,然后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幅画像。 画像中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根据大丘村村长的描述,画出来的卢家人。 卢家,卢翼。 赌侍仔细看了看画像,迟疑片刻后摇了摇头:“应是同一个人,他有个习惯,每每猜拳都是用的左手,且手心朝下…… 至于是不是他……小的看不到脸,但上面标注的身高和胖瘦,差不多。” “嗯,这个老者除了猜拳,和去了一趟信符间,还有其他异常没?”周穆收起了画像,表情严肃,轻轻敲打着桌案。 咚——咚—— 赌侍听着桌案发出的声响,好似一口逼近的丧钟,让他魂不守舍。 “没了……”赌侍面对周穆和一众旁审者的目光,脑子有些宕机。 周穆依旧严肃地看着他,片刻后语气趋于平淡:“下去吧。” 赌侍如释重负,连连行礼告退——大人物的修罗场,就不要“牵扯”到他…… 不过,他这狼狈出逃的背影被高高在上的人全看在眼里。 “他有问题,要不要抓起来?”迷夜楼顶,带着三个“白点”的赌坊之主出声。 他的身旁,还有一个赌客模样的人——他的面具上只有漆金。 “不用,闲事少管……”赌客模样的人淡淡说道,“但可以跟着他——他死定了,看看是谁灭的口。” “是。”赌坊之主恭敬回应。 在他之上,竟还有人…… 第297章 陆前出事 五月十日,丑时。 凌晨的大理寺依旧是灯火通明,尤其是东书房内,更是恍如白昼。 周穆三人无惊无险地从迷夜赌坊回来了,也带回来了一个关键证物。 吕宏的手书。 其中记录了事情的始末,也记录了他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个犯罪证据。 吕宏与卢家合谋,而卢家是什么人?——“流窜在外的贼人”。 他对于卢,文二家来说,只是个定心丸,而是“药”便有抗药性。 吕宏担心有朝一日,卢家人会杀他灭口,或者吞下属于他的份额。 所以,他在迷夜赌坊留下了手书。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和另一边的文家起了冲突,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不对! 周穆梳理着案子之间,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吕宏之死的疑点。 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他们查到的时候死,难不成他可以未卜先知? 如果说,他是有人看守着,被人胁迫着自杀的,那就合理了。 胁迫之人,或许就是卢家? 这样看来,他这个手书也并非没有作用,也算完成了它的使命。 它让他们找到了卢家和吕宏的联系,进而将整个案件闭环了…… 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了个问题——李家,似乎被择出去了。 虽然他们从始至终没有露面,但周穆冥冥之中觉得他们是有问题的。 看来明日得去会一会李家了…… 咚,咚—— 突然,有人在东书房外敲门——这个时辰了,会是谁? 敲门声并不大,但也足以让一众敏锐的武者醒来,顿时齐看门外。 紫藤最是机灵,他小跑过去瞅了瞅,将门轻轻一拉——是黎清。 “黎大人,你怎么来了?”周穆有些意外,这个老头向来养生,怎会熬夜…… 黎清是一个人,他听到周穆的声音,快步走了进来。 其脸色不太好,有些阴沉。 周穆见状有种不好的预感,收起了轻松惬意,表情也变得严肃。 “陆前出事了!”黎清看了看左右人,知道他们都是周穆的心腹。 至于田妩儿,也算是外人…… 周穆心中一个咯噔,有些不敢置信:“陆兄,他怎么了?” “他人没死,但也只剩了半条命。”黎清知道是周穆误会了,解释道。 周穆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提了起来:“陆兄遇袭了?” “也算是遇袭吧,他的左臂被人……妖生生撕扯下来,血流不止。 幸亏抢救及时,才勉强保下了一条命,但他至今仍在昏迷中。” 周穆闻言起身,既然黎清找人保了命,那陆前多半也在大理寺了。 黎清来这便是喊他的,索性领着周穆向大理寺的救危间走去。 大理寺是个“危险”的地方,所以配置有专门的救危间,派上了不少用场。 在这里,周穆见到了躺在床上,尚处于昏迷的陆前,还有守在一旁的王侧。 王侧铁骨铮铮的汉子,双目通红,见是周穆来了,向他点了点头。 周穆走近一看,陆前因为失血过多,面色很苍白,但还有些血色。 听他的呼吸略显平稳,虽然他还没有醒来,想必也没有大碍了。 另外肉眼可见的是,陆前没有了左臂,在肩膀处裹了厚厚一层纱布。 黎清等周穆看了一会后,将他与王侧喊到门外,长叹道:“唉……王侧,你给子羡说明一下情况吧。” 王侧眼眶更红了,哽咽道:“方才三更天的时候,我与头儿在城北查案,撞见了一个正在行凶的人。 那人见我们后慌不择路地跑了,我们走近才发现受害者被吸了血…… 我们于是上前追赶,陆大人让我从一侧包抄,来夹击他。 我照做了,但等我夹过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吸血鬼,却见到了一条黑龙。 黑龙凶悍,小人亲眼见它将陆大人的左臂撕咬下来,然后飞走了。” “黑龙,飞走了?”周穆听得迷糊了,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等等,黑龙…… 王侧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语气肯定:“是黑龙,龙首还泛着寒光。” 周穆凝重地看向了黎清,黎清也点头接上话茬:“不会有错……是妖兽案!” 龙,也是兽,自然也可归于妖兽案——不过,此前并无黑龙的记载。 听到“妖兽案”三个字,周穆也不由屏住了呼吸,陷入了思考。 说起来,他的前任贺忧就是死于妖兽案…… “妖兽案,怎么又和吸血鬼案扯上了联系?”周穆发现了一个问题。 黎清摇了摇头,叹息:“不清楚,希望只是一个巧合吧。” “知会月华庭他们了吗?”周穆又问道,此前这个案子移交给了月华庭。 黎清顿了顿,正色道:“通知他们了,不过这次也不能全靠他们…… 先有贺忧,再有陆前,妖兽案我们不能再袖手旁观——只能麻烦你了。” 大理寺又折损了“半个”少卿,他自然不可能再放任月华庭去处理了。 他们,也必须插手。 “可是,我手上还有个案子……”周穆倒不是害怕,只是他手上还没忙完。 黎清也知道周穆的想法,缓缓说道:“这个案子我已看到了你的想法……眼下来看,只有先这样了。” 案子目前串上了,文家灭门案,金矿案,吕家案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对了,还得加上卢家案。 他回来时与黎清有过简单的沟通,算是做了一个汇报。 “但是,我总感觉李家脱不了关系,尤其是吕宏还找过李……”周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并不想草草了事。 “这个事,我已让人去李家问了,说是吕宏欲求他们杀人,他们自然是拒绝了。” 黎清淡然地打断了周穆的话,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精光。 “总之,这三个案子——不,这四个案子先以之前的结论留档。 在没有其他有力的证据出现之前,先这样吧……” 黎清又很快补充道,陆前折损之后,现在大理寺又少了一个臂膀。 忙不过来了…… “是。”周穆见状也只能作罢,最多私底下让影继续探查。 这个案子拖太久了,还有其他的事——轻重缓急,他还是要分清楚的。 黎清见周穆没有异议,说道:“接下来,你重点关注下妖兽案…… 黑龙? 它到底是人是兽,或者是妖?” 第298章 铁锈 五月十日,申时。 周穆虽是武者,但也是个人,折腾一宿,自然是补了一觉。 等他醒来,绿绮早已备了茶,用的还是周穆教的点茶法。 “少爷,你醒了!”绿绮昨夜没有去迷夜赌坊,所以没有“熬夜”,早早起来,为众人准备“早点”。 不过,她似乎低估了周穆等人的瞌睡程度——尤其是紫藤。 这个时候,他还在呼呼大睡呢…… 周穆对绿绮像是对自家妹妹一般,他宠溺地笑了笑,问道:“你昨夜睡得也不早……也可以多睡会。” 绿绮甜甜一笑,糯糯道:“习惯了,早起还可以练武。” 周穆等人之中,说谁最“懒”,可能很难分出个你我。 但说谁最爱“偷懒”,那一定非紫藤莫属——他爱动,也不爱动。 绿绮每日都在坚持练武,如今,她已是三衍气境的“高手”了。 反观紫藤,一觉睡到自然醒,至今也才堪堪步入二衍气境。 绿绮练武,也不改其软妹子的本性,没有修习拳脚,也没有学长兵或重兵。 她学的是匕首,或者说是短剑——现在,就有一柄匕首绑在腿上。 绿绮也不是自学的,一开始跟着红月瞎练,后来随着孔芊芊修习。 孔芊芊,也算是她半个师父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自从入了圣都后,他们许久未曾像这般谈心了。 练武只是绿绮生活中的一部分,其他时间她大多用在“后勤”上。 “后勤”也是一门管理的学问,自然不是简单的洗衣做饭,而是类似管家。 当然,她会烹饪,也学了医术,更是将周穆等人的内事管理得井井有条。 “花间醉现在走出中域了,想必不久后,大燕各地都有了。”绿绮说起花间醉,这也是她接触的一个事情。 说起来她也有些自豪,作为一个亲历者,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很有成就。 花间醉已是个“庞然大物”了——至少在西边和南边,可以说是无人不晓。 周穆安静地听绿绮说完,也有一丝恍然,仿佛那时的时光仍在眼前。 花间醉的壮大并不是个稀奇事,毕竟它在这里没有对手。 像火锅,白酒,各大菜系这类新事物,对于大燕人来说是“神”一般的存在。 “对了,绿绮,看到山主了吗?”周穆悠闲地品完茶,将茶碗放下。 绿绮又给周穆添上,同时回应:“山主被郡主的人叫走了。” “云歌郡主?”周穆闻言愣了一下,好奇道,“是有什么事吗?” 他今日要去月华庭,与月华庭的人开诚布公,一起商议黑龙一事。 昨日事发后,他们赶去了现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绿绮晃了晃脑袋,但又有些推测:“不清楚……或许和近日的传闻有关。” “什么传闻?”周穆最近专心于有关金矿的案子,对于其他事并未关注。 绿绮突然皱起了眉头,回答:“高句丽王子高调出使大燕,欲以‘神珠’为聘礼,再起和亲一事……” 高句丽,与大燕东北域接壤,现在依附于辽庭,其内有三个部落: 扶余部落,原高句丽的缔造者,攻入远东半岛后,被新罗鸠占鹊巢。 新罗部落,高句丽现在的统治者,其王朝之主名为朴一回。 百济部落,与新罗部落同出一脉,但又虎视眈眈,表面称臣。 此番来的便是新罗王子朴三行。 “和亲一事……”周穆止住了,这是帝王“家事”,他也无可奈何。 绿绮看周穆眉间染上了愁色,甜笑出声:“少爷放心啦,他们还在路上,早着呢……到时,郡主自有办法应对啦。” 也是,周穆多思无益,只能将此事记下,做些准备,见招拆招。 当务之急,是妖兽案。 …… 城西,人少。 周穆喊上了红月与殷凤来,他现有官身,可以出访月华庭。 月华庭的驻地便在城西,也是处于繁华地段,与刀阁相距不远——隔了一条街。 他们之所以将驻地选在这里,是因为城西最“混乱”,而这里又有刀阁…… 周穆来到月华庭的时候,迎接他的也是个老熟人了——月华庭指挥使,荀去忧。 荀去忧着手操办妖兽案已久,虽然依旧是风度翩翩,但肉眼可见一丝倦意。 毕竟涉及到了圣都的四大诡案之一,劳心劳力,不是那么简单的…… “周大人,贺喜了。”荀去忧此前与周穆一见如故,但也生疏了。 他面对周穆,还是处于“下风”——论起官阶,月华庭指挥使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是从三品。 周穆的官阶略大。 对于荀去忧的客气,周穆摆了摆手,笑道:“多日不见,荀兄客气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荀去忧也是个爽快人,嘴角噙着微笑,将周穆引入了自己的官廨。 “周老弟来此是为了黑龙一事吧。”荀去忧也未与众人客套,直接坐下。 他招招手,唤来了两个美貌的侍女,给众人泡上了一壶好茶。 荀去忧不同于月华庭内的其他人,他生性风流,没那么严肃,手下也有两个侍女,名为春花,雪月。 周穆微笑回应二女后,看向了荀去忧——他们来此便是为了妖兽案。 “黑龙一事,尚且成谜。”月华庭既然要与大理寺互通有无,荀去忧自然不会藏着掖着,“我们勘验过现场,没有看到有关龙,或者兽的痕迹……” “没有……那他们看到的是什么?”周穆疑惑,昨夜可不止一个目击者。 所有人都看见了黑龙,再不可思议,有个问题也必须考虑…… 是否,真的有龙? 荀去忧见周穆问起,早有答案:“根据目前的发现,妖兽案与幻术有关…… 此前我们有一个统御使遇袭,他生前留下了一个‘千’字。 我推测,或许与千宗有关……” “再怎么幻术,伤口也做不了假吧……”周穆又提出了疑问。 案子他不清楚,只是“听说”很多受害者是死于撕咬——他们的尸体上,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动物齿痕,爪痕。 “伤口是有问题的。”荀去忧闻言看着周穆,斩钉截铁道,“我们在个别死者的伤口上,发现了铁锈……” “铁锈?!” 第299章 妖兽之谜 五月十日,阳光明媚。 月华庭的一处官廨内,周穆与荀去忧坐在上下,陡然一惊。 铁锈! 周穆从荀去忧口中得到了有关“铁锈”的消息,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妖兽案,犯案的是“妖兽”——兽的牙齿中怎么可能存在铁锈?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人并非死于“妖兽”口爪之下,而是死于铁器。 铁器,就是人为。 荀去忧对周穆的惊讶并不意外,毕竟月华庭查出来不久,也未将消息放出去。 “妖兽”竟是人,有些滑稽…… “除了找到铁锈,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最先一批的死者,他们身上只有动物撕咬和爪痕…… 而伤口处有铁锈的死者,没有早先的人,是后面才出的事……” 荀去忧又透露了一个秘密,他对于妖兽案束手无策,可是愁坏了。 周穆简单思索一番,试探道:“难道,他们后面才用的铁器?” 荀去忧点了点头,也是这个想法:“我想的也是这样——不过,这也有个问题,他们是人是‘兽’?” 正常人,也不会撕咬去攻击人…… “如果伪造伤痕和咬痕,也不是不可以……”周穆对此没有疑问,人这种生物足够聪明,有的是法子来逃避。 这个年代没有dna技术,他们也只能通过伤口的形状来进行分析。 既然确定了后面几次是人为,不妨大胆猜想,前面几次也是人为。 人为,不考虑直接上口,便是戴了牙套或是利爪,来模拟“妖兽”…… “妖兽案发时,很多人是亲眼所见,看到妖兽行凶的。”周穆的思维跳跃很快,又看向荀去忧,“什么幻术,能同时影响所有人,且不被人看破……” 昨夜王侧和一众手下亲眼所见,是一条黑龙行凶——他们的描述,一致。 荀去忧被问到了,叹了叹气:“这也是我们困惑之处…… 幻术,或障人眼耳,或迷人心智,或乱人认知,但幻术妄动,自破。 之前,这些‘妖兽’们在人群中进进出出,完全看不出一丝破绽。 我们对此,也是闻所未闻。” 月华庭查了这么久,还卡在这里,主要就是这个幻术之离谱。 大燕所有在案的幻术中,没有一个强过此术,让他们走到了死路。 幻术的溯源上没有办法,他们也有其他的法子——遇害人的线索。 此前遇害的月华庭人留了一个“千”字,他们便看向了千宗。 千宗,算是幻术的集大成者。 也正是因为千宗幻术之强,他们也拿不下千宗——很容易就逃脱了。 之前他们有过一次突袭,去时人还在,到了已人去楼空。 怎么走的,谁也不知道。 不过,他们这近乎“不打自招”的举动,让荀去忧加深了对他们的怀疑。 只是加深了怀疑,但案子尚不能盖棺定论,他也不会认为这么简单…… 至少,此前身死的月华庭人有点问题,他是如何写下“千”字的? 千宗大隐隐于市,很少留下破绽——能杀统御使的人,可不是小喽啰。 他们会犯这种大错误? 荀去忧还在忧愁,而周穆已跃跃欲试:“荀兄,需要我们做什么?” 荀去忧摆了摆手,笑道:“周老弟想做什么,放心去做便是…… 你我二人不会是相互掣肘,只会是携手并进,共克诡案。” 说完,他招了招手,春花见状从一旁的书架上拿来一摞纸张。 周穆接过来还未细看,就听见荀去忧出声:“这是妖兽案的案卷,你我二人各查各的,若有关键进展,及时通知。” 荀去忧对周穆的人品很放心,知道他不是一个贪功之人。 至于他,他也不是——他只是个“有志”青年,行得端,坐得正。 哗,哗—— 周穆简单地翻阅了几张,看到了一个此前尚未提及的细节:“前面几桩案子里,有目击者说有水雾,也有异香?” “是。”荀去忧自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叹了叹气,“不过后面几个案子,又没有了……” 周穆将目光放在字里行间,陷入思考——又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怎么感觉,凶手在成长…… 最开始有水雾,异香,到后面没了,虽然东西少了,但效果一样。 “昨夜,王侧可遇见了水雾,异香?”周穆又想到了夜里,问道 荀去忧自然有过问询,摇了摇头——并没有水雾,异香。 至此,周穆多想了想,决定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看来,凶手之所以不断犯案,是在试验,或是在改进幻术。 早先的水雾,异香,甚至是杀人方式,或许是为了保障幻术的效果。 后来,他们不断改进,逐渐去掉了水雾,异香,甚至还用上了兵刃……” “不,如果这些条件全去了,他们的幻术也一定成不了……”向来沉默的殷凤来突然出声,他冷静道,“幻术,需要至少一种条件来迷惑敌人。” 周穆闻言不再多说,他的想法可能没错,但一定还少了什么…… 荀去忧也赞同二人的看法,赞叹道:“如此一来,案件便清晰了一些。 他们用幻术杀人,定有某种条件来触发,且不是水雾,异香一类。” 周穆想不出来是什么,他不是亲历者,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来看,少了细节。 “凤来,你对于此案有何看法?”周穆见殷凤来似乎略懂,又问道。 殷凤来出自东海凤刀一脉,或许见过不少,听过不少的奇事…… 不过让周穆失望的是,殷凤来摇了摇头,他无奈道:“我对幻术也是一知半解,不是很清楚。 我只知道,眼睛看的,耳朵听的,鼻子闻的,嘴巴吃的,气势足的,皆有可能是幻术的条件……” 周穆点了点头,将之记在心里——或许下一次,就能派上用场了。 随后的几炷香时间内,周穆与荀去忧交流了不少妖兽案的事。 荀去忧有人分担,自然是慷慨解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将月华庭的“成果”一股脑地丢给了周穆,就差将人也送过去了。 而周穆也对妖兽案的轮廓愈发清晰,但知道越多,疑惑也不少。 或许,他只能碰碰运气。 见一次“妖兽”。 第300章 查无可查 城北,弄玉坊。 这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坊,但一夜之间声名大噪——不过是恶名。 昨夜,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一伙官差遇袭,“全军覆没”了。 与此案有关的黑龙不宜公开,所以官府对外只是宣称有强人出没。 强人杀官,这可是个稀奇事——毕竟,这是在圣人眼皮子底下。 周穆是午时赶来的,这条街上已然封了,将闲杂人等肃清,只余官差。 荀去忧已经来过了,也就没有再来,诚如他所言,二人各查各的。 妖兽案查“兽”已是死路,他现在的目标只是人——千宗。 至于周穆,他尚且不熟悉此案,自然先从现场出发,或许能有所发现…… 但想法往往是美好的,而现实是残酷的——他什么也没发现。 案发地之干净,除了有些凹陷的路面,连凶手身上的一根发丝也没有。 从种种迹象来看,凶手面对陆前等人的围攻,不仅杀光了他的手下,更是废了他一臂,险些要了他的命。 而凶手尘埃不沾身,一走百了。 碾压! 既然要查案,紫藤也从影拿到了一些案卷,赶来了城北。 周穆见状也与紫藤通了气,将他上午在月华庭听到的内容说了出来。 妖兽案,是人为。 紫藤捏着手中的小本本,表情并未放松:“昨夜加上陆大人一共十一人,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全死了。 死因,他们的咽喉全碎了……” 黑龙要是能精准地碎人咽喉,岂不是比人更恐怖? 好在,是人,不是龙。 如果真是龙,那事情可就闹大了——有个词,叫真龙天子。 有关黑龙的事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幸好事发在深夜,没有太多知情人。 王侧等人不是傻子,要是黑龙传了出去,那可就不是大理寺人的事了。 到时候一个圣旨下来,责令他们限时破案,那就傻眼了…… 幸好,幸好。 紫藤一早上犹如坐过山车一般,汲取了太多了信息,脑补出了很多戏。 “是高手吗?”周穆喃喃自语,虽是在问,却更多是在给自己暗示。 妖兽案一案,或者说黑龙一案,凶手一定是个上境高手。 千宗,确也符合。 …… 日渐西斜,天下“混浊”。 周穆在城北到处走访,现场找不到蛛丝马迹,他只能从侧面入手。 先看附近有无遗漏,然后再去寻黑龙踪迹——之前王侧看到,一路向北。 城北的北边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硬要是说有,那就是东圣山在圣都东北的一角。 “少爷,最近几日在京的七衍气境高手中,且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我这整理出了一个名单。”紫藤像个跟屁虫一样,一边跟着周穆,一边在自己小本本上“涂鸦”。 他用一下午的时间整理出了一众高手的不在场证明,当然是纯粹的分析。 他们可没这个面子能一一去问——江湖和朝廷,说白了是相安无事。 他有事,麻烦不到江湖…… “念。”周穆对很多人只听过一个名字,之所以让紫藤念,是留个印象。 万一遇见了有关这些人的事情,他们也能在短时间察觉出来。 查案,注重的是细节。 “断风刀于阑,抽水剑老六,一出人间丘蕤(rui2),哑刀卜二,瞎剑阿牛…… 秋家秋一白,沐家沐成疑,李家李玉宝…… 月华庭孟行水,悬剑司范七成,丑公时昧……” 这些人里面,有无依无靠的游侠,有家族自己的人才,也有朝廷的人。 …… 同日,天黑了。 城西,一个巷子里。 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出现,他一身黑袍,罩着脸,看着也不像正经人。 巷子不太方正,他在里面拐来拐去,最后来到了一个死胡同。 死胡同的两侧也有暗巷,但黑袍人停下了,他没有再走,而是东张西望。 他在等人…… 呲—— 突然,有一个踩着碎石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右边巷子里出现了模糊的人影。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一点点,拱手大喜:“公子,幸不辱命!” 里面的人默不作声,他静静看着外面的黑袍人,不着痕迹地叹了叹气。 他虽未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他而死。 念及此,里面的人悄然后撤,而外面的黑袍人看不明白了,有些懵。 这个情况不太对劲——他毕竟是完成了公子的吩咐,怎么公子这般对他? 他向里凑了凑,想看追上去,却见一个黑影再现,还伴有一道寒光。 寒光冰冷,一闪而过,黑袍人突然感觉到脖子上一凉,有疼痛传来。 又有一阵天翻地覆的感觉袭来,他“趴”在了地上,和地面贴脸。 同时,还有一个喷出血液的无头尸体砸了下来,将他眼前遮住变黑。 我死了? 这是黑袍人的最后一个念头,他稀里糊涂就被人砍掉了脑袋,死不瞑目。 寒光只是一闪而过,没有人,也没有人声,这里依旧是静悄悄的。 不过,一个身首分离的尸体掉落在死胡同前,难免有些瘆人。 …… 簌,簌—— 一炷香过去,这个深巷内有人影晃动,他径直来到了某处老宅内。 老宅看起来已荒废,杂草丛生,除了方才翻墙进来的人,还有一个人。 那人站在一颗老树下,戴着漆金面具,他一手背负,一手拿捏着叶子。 来人轻轻地走了过来,他也戴着迷夜面具,还有一身黑袍。 不过,他的面具上有三个“白点”——迷夜赌坊之主。 “东家,赌十三死了。”赌坊之主上前,对树下人很是尊敬。 树下人闻言转身,他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问道:“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出手的是李家的李玉宝。”赌坊之主回应,他之前跟上去了,自然找到了出手之人。 武者的圈子不大,很容易认出来——尤其,李玉宝还未掩饰。 “李家……”树下人喃喃,看了过来,“只有他一人?” “是,只有他一人。”赌坊之主很肯定,他尾随了李玉宝一路。 他和李玉宝是七衍气境,如果附近还埋伏有其他人,不可能瞒过他。 树下人见状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松手,任树叶飘落。 又一伙人走了。 第301章 陆前醒了 五月十一,卯时。 一夜“无事发生”,不过天刚微微亮,城西的某个巷子就热闹了起来。 这里围了一堆人,几乎都是附近的街坊,他们朝着里面指指点点。 有个人被摘掉了脑袋! 死者不是附近的人,但有人认了出来——是隔壁坊的一个孤儿。 此人平庸,是丢在湖里溅不起一点水花的存在,怎会死得这么惨? 众人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他们在议论中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官差。 官差简单地核对了死者的身份,勘验了现场,问询几人后便收了队。 他们全程波澜不惊,习以为常——这里是城西,死人是常有的事。 武者众多,悄悄死了人,怎么查? 巷子里因为官差的到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凑了上来。 而另一处巷子内,有个宅子的后门缓缓发出了“嘎吱”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轻人推门而出,他刚睡醒,还打了个哈欠。 附近,早有一辆马车在此等候,他回首瞥了一眼巷子里的人,上了车。 嘎吱—— 马车晃动,向着巷子外面驶去。 …… 时间来到中午,晴。 城南,大理寺。 周穆对“远”在城西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圣都这么大,死个人很正常。 虽说是在圣人的脚下,但底下藏污纳垢,也比比皆是——“灯”下黑。 周穆又在妖兽案上陷入了死局,且根据他的推测,或许案子越来越远了。 乍看之下,妖兽案毫无规律,但仔细分析,也能看出来它们在“进步”。 如果妖兽案不是为了杀而杀,那它们的“进步”意味着目标的达成。 一旦等他们达成,事了拂衣去,再想要抓住他们就难如登天了。 不过,他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被动埋伏,等待它们现身…… “……妖兽案上上次发生在今年年初,也就是月华庭一个统御使死后不久。 再后面,就是这次了。” 紫藤与周穆在大理寺内埋头苦干,将有关妖兽案的线索全部捋了一遍。 从时间,案发地,受害人,行凶特点……出发,事无巨细。 第一起案发时间,是开明六年,二月初七,也是这一切的开始。 那夜,城西的主街上突然有水雾弥散,据幸存者的回忆,还有一股异香。 紧接着,百“妖”夜行,众兽出现,它们似发狂了一般,冲向人群。 见人就咬,逢人便抓,它们不仅杀了很多人,自己一方也留下了不少尸体。 其中,有的兽充满了“灵性”,近乎于妖,所以也称为百妖夜行案。 此后半年内,妖兽案频发,但大致可视为一类:有水雾,且伴有异香。 半年之后,妖兽突然不再躁动,案发间隔也越来越长,大概一月一两起。 与此同时,水雾和异香也渐渐没了,它们的出现不再有征兆。 至于铁锈,第一次出现是开明七年,五月十七,之后也就成为了常态。 后面还有三个时间点值得留意: 开明七年,十月二十八,主查此事的大理寺少卿贺忧遇袭身死。 开明七年,十二月二十七,负责追查此案的月华庭统御使张连山遇袭身死——不过,他留下了一个『千』字。 然后就是“最后一起”,是开明八年,正月十七,死了一个路人。 然后,妖兽案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直至陆前遇袭。 另外,根据王侧的说法,他们是在追查吸血鬼案,无意中撞见了黑龙。 也就是说,妖兽案的再现是个偶然——幕后凶手收手了! 周穆认真地听完了紫藤的报告后,他的内心又沉重了几分。 听起来,“妖兽”要跑路了…… 咚——咚—— “周大人?周大人!” 突然,东书房外传出了一阵敲门和喊话声,闻声可识人,是王侧。 他在外面没有贸然进来,其急促的声音中明显带着一丝欢快,显然有好消息。 周穆让绿绮将他迎了进来,见他果然是满脸堆笑:“大人,头儿醒了!” 陆前醒了! 周穆也喜了,直接就站起身来,然后走了出去,拉着王侧赶了过去。 等他们来到救危间时,陆前已经半坐着起身,与黎清细声闲谈。 “来了。”黎清见周穆匆匆到来,向他点了点头。 周穆回礼,目光却一直留在陆前身上——他看着憔悴,但也多了一丝红润。 陆前含笑,他对断臂一事仿佛毫不关心,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案子。 也是他让王侧找来了周穆。 “我看到了凶手的模样,是人!”陆前没有隐瞒,在周穆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此前从未有人见过妖兽案背后的“真凶”,而陆前居然看见了。 虽在周穆意料之外,但这是个好事——这样一来,就有更多的线索了。 “人?”王侧听迷糊了,他明明亲眼所见是个兽,“不是一条黑龙吗?” “什么黑龙?”陆前也迷糊了,愣了愣,旋即想到了什么,“你是说,你们看见的是一条黑龙?” 他回忆起那夜,带去的大理寺人遇见凶手时,各种不同寻常的反应。 原来他们“看见”的人是条黑龙,怪不得他们“胡言乱语”,精神恍惚。 是个人,见着妖都会害怕。 陆前也是个聪明人,他一瞬间想通了妖兽案的底细——是人,是化妖的幻术。 周穆从月华庭回来后还未大张旗鼓,只与黎清通了气,所以出声解释了一遍。 陆前耐心地听周穆说完,才接过话茬:“必然是人……至少我看到的是人。” “陆兄可看见是什么样的人?可否看清了他的样貌?”周穆又问道。 陆前点了点头,沉声道:“是一个和尚,披着黑色袈裟的和尚!” 黑色袈裟很难认出来,他之所以认得,多亏了那人亮锃锃的脑袋。 “黑色袈裟的和尚……”周穆喃喃道,有修为的和尚可不多。 尤其是,修为很高的和尚。 陆前颔首,补充道:“是,是个年轻和尚——不过,他的眼神有些沧桑……” 年轻和尚,能团灭陆前等人——至少是七衍气境,又在圣都附近…… 难道是,云觉寺? 第302章 找和尚 五月,也是“午”月,也是仲夏,天气炎热,好在来了一场及时雨。 周穆用了接近三天的时间,将附近的“大小”寺庙摸查一遍。 他们没有找到一个上境的年轻和尚,但下境倒有不少。 这“大小”寺庙中并不包括云觉寺,这也是唯一一个尚未摸查的寺庙。 之所以没有去云觉寺,一是其乃圣都释教之首,二是他们不简单。 上一次去云觉寺查吕家的案子时,周穆已和他们照过面并产生了冲突。 他们没有讨到好处…… 所以周穆刻意避开了云觉寺,只是让人盯着他们,等陆前痊愈后再说。 有陆前在,才能“潜入”寺庙,才能认出来那个年轻和尚…… …… 五月十五,雨。 陆前下床了,能走能跳了,他毕竟有上境的底子,修养起来很快。 他负责的吸血鬼案尚无头绪,但他们偶遇吸血鬼后又撞见了妖兽案。 有点巧合…… 陆前总觉得两者之间冥冥之中有些联系,所以跃跃欲试。 周穆自然答应,由于有上次的“教训”,他这次喊了不少人。 若是打起来,也更有胜算。 …… 圣都城东外。 “陆兄,怎么不再多歇几天?”周穆看着马上的陆前,说道。 他本来计划了马车,谁知陆前直接翻身上马,俨然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他可是断了一臂…… 陆前对此毫不在意,他目光坚定:“没什么可休息的,趁热打铁。” 说到这,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左臂”——空了。 幸亏他习的是右手剑…… 陆前现在装束奇特,他少了一只手,只能在身体上束缚了一根铁链。 铁链在背后捆着一个剑鞘,其中稳稳当当地插入了一把长剑。 他这模样,看起来微微有些吓人。 “子羡,我记得你是去过云觉寺的,里面可有修为高深的年轻和尚?”陆前看着前方,忽然问道。 周穆想了想,说道:“没有,年轻和尚倒是不少,但大部分正常。” 正常,也就是修为不高。 云觉寺内的年轻和尚很多,几乎没有修为,就算有,也仅仅是一,二衍气境。 周穆推测,云觉寺内的上境高手,或许只有三人——不,应是四人。 不显山,不显水的淳空法师,他总是一副和善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 但他能压得住云觉寺众人,修为一定不弱,至少是上境。 脾气火爆,向来一根铁棍不离身的贞广法师,修为有六衍气境。 没有存在感,素来沉默寡言的贞文法师,他作为文序班首,修为也应不低。 还有最后一个人——疯和尚,自困于囚魔塔的淳冥法师,修为八衍气境。 周穆将他们的底细透露,陆前方才对云觉寺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 云觉寺是释教一处圣地,虽非释教五首,但是中域众寺之首。 三教,在江湖上有超然的地位,所以朝廷也有些忌惮,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要不是上一次周穆误打误撞发现了,恐怕他们还蒙在鼓里。 小小的一座寺庙,竟然疑有四个上境高手——这已是“三强”的水平了。 这么看来,城西的青竹书院,城南外的红鸾观,恐怕也是与之不分上下。 三教,万万不可小觑。 …… 到了云觉寺,一切如常。 香客依旧是来来往往,有人上山,有人下山,也有在山间停留,似在参禅。 既然是摸查,周穆等人自然乔装打扮了一番,易容成香客入内。 尤其是周穆,他前几日才来过,被“赶走”了,现在又卷土重来。 要是再被那个凶悍无比的贞广法师发现了,他多半又要成为怒目金刚了。 众人的易容不算高明,但释教讲究一个“缘”字,来者是客。 既然是客,他们对这些人的身份并不在在意——只要不搞破坏就行。 周穆没有与陆前一同进来,而是乔装成一个大腹便便之人,晚了一会。 他来到一个角落,入寺也只是为了接应陆前,以防不测。 如果“黑龙”在云觉寺,他是见过陆前的,难免不会再起杀心。 陆前走在寺内,他是断臂,虽然戴了一个斗笠,但身上的铁链仍然显眼。 他“不经意”地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和尚面前,草草看了几眼。 很快,他走遍了所有开放的地方,又将目光瞄向了一旁的囚魔塔。 他没有轻举妄动——周穆曾说过,里面有一个八衍气境的老和尚。 他可惹不起…… 云觉寺内高手众多,除了这里,还有后山,但他无法涉足。 除非,他能“硬闯”。 念及此,他将手放在了背后的剑柄上,看向了周穆,有了一个想法。 周穆见他的动作也是明白,微微颔首,没有出面,依旧躲在一角。 唰—— 陆前猛地抽出剑,吓了附近香客一跳,紧接着有僧人围了上来。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通通散开!”王侧见状摸上了刀,厉声道。 僧人没有动作,而是有一个中年和尚从中缓缓走了出来。 周穆认识此人,正是云觉寺内向来沉默寡言的文序班首,贞文法师。 贞文法师看了看王侧,又看向陆前,没有说话,但态度也没变。 “本官大理寺少卿陆前,来贵寺是为了缉查一个犯人!”陆前幽幽出声。 贞文法师顿了顿,终于出声了:“大人来这里抓人,怕是找错了地方……” “没有错!”陆前没等他说完,严肃道,“五月十日,凌晨,本官于圣都城北遇袭,断了一臂。 袭击本官的人,与妖兽案有关,是一个年轻的和尚……” 陆前没有隐瞒,将缉查对象公之于众——他此番所为,以身做饵。 妖兽案尚且有“谜”,或许他的幸存,能招来他们再一次出手。 贞文法师愣了一会,才摇头,缓缓出声:“此事贫僧做不了主,容贫僧先去禀报住持,再……” “不用了,让他搜!”贞广法师快步走来,大声嚷嚷,“住持,正在闭关。” 陆前见状露出笑容,正欲上前,却见贞广法师挡住了路。 “什么意思?” “要是大人什么也没找到,还请速速下山……云觉寺,不欢迎!” 贞广法师握紧了铁棍,针尖对麦芒,然后带着怒火,让出了一条道路。 “自当如此……” 第303章 谭千 云觉寺,热闹非凡。 有人听到大理寺人在这里查妖兽案,瞬间胆怯,一溜烟跑不见了。 但更多的人并没有害怕,他们反而围在附近,饶有兴致地看着。 妖兽案,妖兽? 这里可是云觉寺,有佛祖保佑——妖兽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关入囚魔塔。 不同于这些人的迷之自信,周穆倒是有些担心,担心陆前出事。 不过看贞广法师这架势,料想云觉寺内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大理寺的人还在搜查,有人看累走了,还与周穆有过擦身。 突然,他发现手上多了一个纸条。 『周公子,请来禅上客栈一叙。 —— 姚芝』 姚芝…… 周穆看着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想了想,突然记起了——是她! 蜀川界,养州,千药阁阁主,姚芝。 两人此前并没有交情,但有过关联——青云山成立之时,她曾派人来祝贺过。 后面,差不多也就是他们来圣都的时候,她与千药阁一并消失了。 因为她被发现是千宗之人。 千宗,尚在荀去忧的追缉之中——找他,能有什么事? 周穆想不通,见大理寺人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便打算去会一会。 他一个人悄然走出门,立马就被附近的自己人发现了,凑了上来。 “怎么了?”田妩儿戴着黑纱斗笠,出现在周穆身旁。 周穆想也没想,将纸条递给了田妩儿:“千宗的人找上我了。” 田妩儿接过来一看,声音清冽:“千宗向来神秘,不会轻易与人结怨…… 我们和他们,应该没有冲突。” 周穆也是这么想的,颔首道:“所以,我准备去一趟……” 千宗与妖兽案有所牵连,但他们现在又藏在了暗处,谁也找不到。 他们一直有些被动,如今他们主动现身,周穆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要见一见千宗,将所有的事情捋清——千宗,不太像是凶手。 啪嗒—— 周穆打了个响指,只见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突然出现,缓缓走来。 周穆没有表示,只是与他擦肩而过时,丢下一句话:“你们和娄风守在这里,随时策应陆兄。” 那人没有停步,又消失了。 周穆见状看向田妩儿,两人向山下走去,渐渐地,殷凤来与红月也来了。 …… 云觉山下,禅上客栈。 禅上客栈在镇上偏僻之处,不大,但装修却是极好的,处处充满了禅意。 周穆等人刚刚进门,就见掌柜候在门后,堆着笑脸:“周公子,里面请。” 他一言道破了周穆的身份,将众人往楼上迎,周穆跟着他,没有拒绝。 既来之,则安之。 禅上客栈不大,只有两层楼,楼上也只有一间客房,并不对外提供。 掌柜来到门前敲了敲,便恭敬告退下去了,剩下面面相觑的四人。 里面没有动静,殷凤来见状上前,轻轻一推——门没锁。 门后是一片鸟语花香,众人入内,才发现这是一个位于孤峰上的悬崖。 “幻术……”殷凤来道破这里的虚实,是幻术,但他并无法解。 田妩儿见多识广,也认了出来:“这是千宗幻术绝学,无尘。” “咯咯咯,正是。” 有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应来,来自悬崖前的云朵之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妙曼女子坐在云朵上,荡漾着雪白而修长的双腿。 她长相清纯,看起来天真无邪,身上也套了一件白色薄纱。 两个样式一致,但颜色不同的圆环放在两侧,她双手撑着,一并压在云朵上。 圆环如月牙,一个圣洁,一个幽邃。 她的身后还站着五个人,三男两女,其中又有一男一女稍稍在前。 “姚芝?”周穆认不得姚芝,更认不得众人,向他们喊话。 云朵之上,靠后的一个女子乖巧应声,她穿着敷满了草叶的淡绿色罗裙,背着精巧竹蒌:“周公子。” 见姚芝应声,周穆眯起了眼睛——以她的站位来看,她的地位并不高。 姚芝也仅仅是应声,他们一行人表情各异,但很默契,没有一个人出声。 “千宗之人,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周穆轻哼一声,冷冷道。 对面还是没人回话,但压着圆环的女子突然伸手,招来一只青鸾。 青鸾绕着她的指尖,然后是手臂,它越来越大,最后朝着众人袭来。 殷凤来上前,拔刀一挥,将之“斩杀”,却不见任何血液落下。 叮哒—— 有一个青色发簪落了下来。 “如你所见,这是我们千宗的秘术……”女子提着圆环起身,离了云朵,行走在空中,“也只是一个障眼法。” 随后她玉手轻轻一挥,这方“天地”崩碎,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一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厢房,细细体会,有方才的一丝意境。 “周公子,请。”圆环女子放下手,她一直未动,安静地坐在席上。 席前有案,摆了四盏茶。 周穆见状也不客气,与田妩儿等人一同坐下,然后看着对面。 千宗上来就是一个幻术无尘,但又挥手破之,看起来他们没有敌意。 之所以搞这一幕,他们仿佛是在说,妖兽案不是他们做的。 因为,这只是障眼法。 “黑白环,你是千宗宗主?!”田妩儿出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圆环女子。 圆环女子应首,笑意盈盈:“正是小女子,这位姐姐便是青云山的山主吧。” 田妩儿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她的身份,也不需要保密。 “诸位,口渴了吧……这是小女子从宗里带来的茶,名为浮生。”圆环女子微微一笑,看着他们面前的茶盏轻声道。 田妩儿不懂茶,但也闻声喝了一口,人间百味,皆于一茶之中。 好茶! 周穆有些不明所以,但见田妩儿向他点头,也尝了一口。 至于红月二人,也抿了一口。 浮生是“好茶”,圆环女子见众人喝过,才说道:“此番让姚芝姐姐请周公子前来,是有要事……” 圆环女子说着,突然伸手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可可爱爱:“哎呀,忘了自我介绍了……小女子姓谭,名千。” 千宗宗主,谭千。 第304章 合谋 禅上客栈,二楼。 周穆一行四人与千宗六人相对,简单来看,并不“简单”。 在场一共十个人,除了周穆是下境武者,其余人皆是上境高手。 说出去,恐怕会让人吓一跳。 上境高手可不是大白菜,随便拎一个出去,就可成一方不小的势力。 尤其是,八衍气境气境的也不少——有两个半! 谭千手上摸着黑白环,笑了一笑,回看向了身后五人。 其中一个女子见状,瞥了周穆等人一眼,冷冷道:“千宗副宗主,月谣。” 副宗主,都是八衍气境的高手。 她的身边是一个披着斗篷,手拄盘龙拐杖的男子,他不急不慢地出声:“千宗青龙护法,龙行一。” 龙行一,也是八衍气境的高手。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率先出声的是周穆的“熟人”——姚芝。 她是朱雀护法座下,张月鹿星君。 “千宗白虎护法座下,奎木狼星君,胥骞。”胥骞是一个略显富态的人,他看着周穆,似笑非笑。 最后一人是个难见的短发中年男子,他看着很糙,大大咧咧:“千宗青龙护法座下,尾火虎星君,丘蕤。” 周穆闻言看了过去,他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是个游侠——一出人间,丘蕤。 原来,他是千宗的人…… 周穆看着丘蕤,一时走神,这一幕都看在胥骞的眼中,他清了清嗓子。 “周公子,不记得我了吗?”胥骞出声,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周穆看着胥骞,认不出来。 胥骞见状也不恼羞,镇定自若:“在下曾是御香行掌柜……一枝黄花。” 他点到为止,至于周穆认不出来他,他反而高兴——说明他的身份没有暴露。 不是任何人,都能识破他们。 周穆听到一枝黄花后,记忆中一张模糊的脸和胥骞渐渐重合,他才后知后觉:“喔……原来是你。” 胥骞笑了笑,拱手不言。 “你们,可真是深藏不露!”周穆看向为首的谭千几人,难掩内心的惊讶。 谭千习以为常,她笑着道:“千宗千人千面,自然有多重身份。” 周穆服气,谭千适时也切入正题,微微严肃起来:“说正事……今日寻周公子来,是为了妖兽一案。 妖兽案非我千宗所犯,但也算与我……与周公子有些关系…… 妖兽案幕后之人,是农夫!” 谭千没有扭扭捏捏,直白的一句话,无疑是平地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周穆与田妩儿猛地看向对方,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难以置信。 没想到,居然又扯上了农夫…… 他们很默契,又一致地看向谭千,没有多嘴,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谭千保持严肃,说道:“妖兽案刚发生时,我们就注意到了,并且驻守此地的壁水貐(yu3)星君去追查了。 不过,他后来遇害了,但死前留下了只有我们才知道讯息,得知是农夫。 我们于是纠集了人,埋伏了农夫几次,让他们吃了点小亏。 然后他们就上心了,很少露出破绽,还故意留下了一个『千』字。” 说到农夫,谭千的表情越发严肃,也越来越恨,仿佛在爆发的边缘。 千宗与农夫有世仇,上任宗主,上上任宗主,皆是死于他们之手。 虽然,杀害他们的可能不是同一伙人,但毫无疑问,全是农夫。 “你们为什么不向朝廷解释一下?”周穆信了,但很疑惑。 谭千看了周穆一眼,眼中恨意稍减:“我们为什么要向朝廷解释?” 江湖上的人,大多与朝廷不对付——“对付”的人都在封王台了…… 周穆无言以对,谭千则继续开口:“我们交手,有来有回。 后面,我们机缘巧合之下抓住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头“妖”。 我们没有动他,他自己莫名受创,神志,口齿不清,被我们拷问时也哆嗦个不停,只是念念叨叨着一些话: 和尚,魔经……” 谭千看向周穆,这也是他们为什么在这里的原因——因为“和尚”。 其他寺庙他们也悄然摸过了,没有问题,只有云觉寺尚未潜入。 云觉寺可不弱,他们没把握悄然进行——三教九流,各有规矩。 “和尚?是年轻和尚吗?”周穆惊讶,双方的目标竟然重合了。 如此看来,和尚是破案的关键! 谭千摇了摇头,遗憾道:“不知道,那人没撑多久便死了…… 但我们拷问中听起来,他似乎是被关押,被迫日日听经。” 周穆点了点头,又问道:“云觉寺,你们去查过了吗?” “没有……” “你们这阵容,还不敢闯云觉寺?”周穆惊讶,眼前这些人可不弱。 谭千,修为介于七衍和八衍气境之间——具体是啥,要看她的“状态”。 月谣,龙行一,二人都是八衍气境。 胥骞,丘蕤是七衍气境,姚芝也是六衍气境。 这都不敢上云觉寺? 谭千知道周穆不清楚他们之间的规矩,说道:“单单一个云觉寺,如何不敢?——但他们的背后是释教。” 千宗众人埋伏在山下,也是为了避免与释教的冲突,只揪出有问题的人。 奈何,这些秃驴从不下山…… “周公子,我们寻你前来,也并不是单单为我们开脱,还有结盟之意。”谭千不再多想,美目看着周穆。 周穆不明白,千宗家大业大,还贵为九流之一,为什么要与他们结盟? 谭千看出了他的疑惑,说道:“其一,你与农夫有仇,我们也有; 其二,你是大理寺人,与朝廷方面有‘联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其三,你是烧樗农人的‘灯’,我们或可顺藤摸瓜……” 前两点周穆倒是能理解,只是最后一点——什么是“灯”? 烧樗农人的封号已不是个秘密,谭千知晓也在周穆的预料之中。 “你说的‘灯’,是什么?”周穆难得再听见农夫的消息,问道。 谭千抿嘴一笑,眼睛弯成月牙,一本正经地轻声道:“结盟,否则小女子可没有义务告知哦……” 是“要挟”…… “可。” 第305章 灯 什么是“灯”? 一个“灯”字,让周穆与谭千三言两语间定了下盟约——他对此也无排斥。 千宗虽然神秘,多变,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反派角色,不会为非作歹。 更何况,周穆与他们没有利益冲突,且有共同的敌人。 农夫。 对于这一点周穆并无迟疑,但他脑子一直绕不过这个“灯”…… 灯,到底是什么? 谭千哪里不明白周穆的困惑,微微一笑:“看来,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灯?” “愿闻其详!”周穆既然与他们结盟了,他们想必也不会隐瞒。 谭千见状,干脆利落,将“灯”道来:“农夫有些特点,想必你也知道吧?!” “嗯,我知道农夫中的领头人——农人,他们都是寡人。 而他们成为农人,似乎有一个仪式……” 周穆回应,突然想到了一个联系——灯,难道与这个仪式有关? 他想到这里便问,谭千对于他的聪明并不意外,赞赏道:“农夫是恶之化身,而农人,便是极恶之人。 农人的仪式,或可称为献祭——献祭自己的一切,所以他们多是寡人。 据我们所知,农人分为封号农人和普通农人,两者之间的区别也与此有关。 普通农人是后天出现的,必是出身于寡人,他们可掠夺封号农人增强自己。 不过,他们多半是没有这个能力。 至于封号农人,他们之间也会掠夺彼此的封号,但封号的由来,似乎是‘天’选的。 封号农人最先可能是普通人,但最后一定是寡人——换句话说,在这个过程中,有他必须灭掉的灯……” 这是周穆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即便是天机山一样的存在也不知晓。 如果真如他们所说,他是灯,那么——他的“亲人”之中,有农人! 他想来有些骇然,看向谭千:“这个寡人,是怎么算的?” 这是他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若按血缘来看,七大姑八大姨应该也算…… 谭千看着他,很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或许,和血有关……” 周穆闻言陷入了沉默,他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难道是一些远房亲戚? “我们之所以说你是灯,也是根据你之前的遭遇推测的。”还没待周穆深入了解,谭千先说了话。 她说完看向龙行一,龙行一沉默,胥骞见状看了看姚芝,无奈走了出来。 胥骞腆着个大肚子,笑呵呵道:“周公子,很抱歉,我查过你们…… 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农夫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付你们? 正是为了这个仪式,灭灯。” 周穆表现得很安静,他一下吸收了不少信息量,脑子里还在思考。 胥骞顿了顿,然后才悠悠说道:“农人之争,争的是一个名义,也是封号,所以我们推测可能与虚无缥缈的‘气运’有关。 封号农人有灯,而灯承载了一部分‘气运’,他们需要回拢……” 回拢“气运”,也就是灭灯,即走在寡人之路,完成献祭。 周穆此时也想清楚了,针对他的农人已确认是烧樗农人——合理。 如此一来,祖父,父亲,二叔,三叔,四叔的死就有了一个解释。 他现在是祖父周庭这一脉最后的人,也就是说烧樗农人是祖父的兄弟姐妹? 或者是他们的后人——毕竟,他们身上的血是同一个源头。 有了一个方向…… 周穆理清楚了,眼睛逐渐明亮,胥骞看在眼里,接着道:“接下来就是另一件事了,与农人有关。 我们在龙虎群山遇到了农人之争,一伙人掠夺了另一伙人。” 周穆还没说话,田妩儿先出了声:“是两个封号农人?” “是,一个烧樗,一个行桑——烧樗掠夺了行桑。”胥骞没有隐瞒这个消息,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看见他们了?” “看见了!” 周穆与田妩儿齐刷刷看了过来,或许能揭晓一些谜底了。 胥骞看他们往来,却是可惜地摇了摇头:“见是见了,但没多大发现。 先说被覆灭的行桑农夫一伙,其农人正是林家小四爷,林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了一直冷冰美艳的红月,毕竟,她也姓林。 农人之争,尤其是封号农人,失败被掠夺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红月听到林现死的时候还是微微有些动容,但很快她便恢复了,没有出声。 她曾经是林红,现在只是红月。 胥骞收回目光,继续道:“剩下几个使者或棋子,你们大多也认识。 原地虎寨大当家,掏心手罗大磐。 原地虎寨二当家,夺魂脚曹权。 后来投靠龙虎群山的血佛手周汉。 有一个你们应该未曾见过,我们白虎护法座下,毕月乌星君,景无疾。” 周穆对这些名字都不陌生,包括景无疾——蓉都,百重楼之主。 胥骞见周穆没有疑问,则直接说起来另一伙人:“烧樗农夫一方。 烧樗农人身着黑衣,戴着白玉面具,武器是黑白石子,可控火。” 周穆等人聚精会神,最关键的烧樗农人虽然没暴露真容,但至少有个大致印象了…… 控火,果然神异——一步一步逼近真相,也算有收获。 “其余人,有原天龙寨的大当家,天龙刀何丑,以及军师陶醉。 后面才投靠龙虎群山的月落阴无双。 蓉都,墨竹林的两个教书先生,有着指魔之称的晏生,和他的副手洪珏。 绵州,春回楼的名伶,早在月华庭通缉名册之中的风雅晴。 艳名远扬,有着蓉都第一美人之称的云烟缠花魁,佘文君。 几个黑袍人……” 烧樗农夫一方的底算是被千宗几乎扒完了,只留了几个不明身份的人。 其中,大部分人周穆也确定了,只有一个是例外——佘文君。 她之前消失了,周穆和月华庭人没有对她下结论,如今算是板上钉钉了。 不过,身份是用来捏造的,他们暴露了,现在又消失了…… 肯定,他们找了某个地方,换了某个身份,又潜伏起来了。 比如说,他们之前怀疑的生死门——现在生死门在暗处,情况依旧不明。 但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第306章 四个人 禅上客栈,未时。 胥骞说完便退到后面去了,他知道的就这些,没有更多内容可以提供。 周穆还在消化这些信息,而谭千托着脑袋,认真道:“这些,是我们千宗的一番心意,接下来的,才是正事。 我们有另一伙农人的线索……” “谁?”周穆看来,既然是另一伙农人,应是黄泉人所在的一方。 双方算起来,恩怨也不浅: 最先一次,是因为甲茂手上的“木扁担”,他们与之结怨。 第二次在长宁府,李通害死王河一事败露,又买凶黄泉人来杀他。 第三次是“巧合”,他们灭了文家满门,与赶来的周穆等人恶战。 双方也可以说关系“密切”…… 见周穆问起,谭千也没有隐瞒:“应是在圣都的农夫,封号献霜。 当然,也不排除是其他农夫的可能。” “嗯。”周穆颔首,他在风雨湖听过这个农人的封号,是在圣都。 谭千见状可爱地歪头,看向了丘蕤,丘蕤则走了出来:“之前有一次我在八方楼,突然有行动召集,我便离席了。 那夜,我们与妖兽也撞上了…… 其中,有一个‘妖兽’暴露了——‘它’的身上有八方香。” 八方香,八方楼的人? 周穆眯起眼睛,凝重道:“难不成,八方楼也是献霜农夫的势力?” “不是。”丘蕤摇了摇头,说道,“八方楼人行事谨慎,不会留下这个破绽…… 八方香,来自八方楼的八方香树——此树名贵,只在包厢内栽种。 栽种八方香树的包厢内常常香气浓郁,久居之人或多或少沾染上。 巧合的是,我那夜与几个‘好友’约了一间,不过我行动前换洗了一下。 所以,我这些‘好友’,很有问题……” 八方楼是酒楼,也是情报交流的地方——情报也分免费和付费。 免费的情报就在一楼,各聊各的,百无禁忌,只要耳朵尖,也能听到一些。 付费的情报在地下,地下有两层,一层普通间,一层贵客间。 至于八方楼的楼上,则是正常吃喝的地方——八方香树,就在楼上。 周穆等人没有开腔,静静等待丘蕤的下文,丘蕤看了看谭千,接着道:“那夜染着八方香的‘妖兽’可敌七衍气境。 我事后去查过了那夜的‘贵客’,其中,上境武者只有我们五人: 断风刀于阑,抽水剑老六,哑刀卜二,瞎剑阿牛,加上我。” “另外四人之中,必有一个农夫——或者说,至少一个农夫。”周穆喃喃道,他对于献霜农夫不怎么关注。 但是,这事与妖兽案有关。 谭千等丘蕤说完,才淡然出声:“我们多日观察,他们目前尚无一人露出破绽……或许,我们要激一激他们。” 和尚这边走不通,他们现在只能试一试这四人——硬试。 农夫在全力拼杀之下,可能会泄露出魔气,这就成了一种身份勘验方式。 “需要我怎么做?”周穆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作用,也明白了他们的目的。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谭千越看周穆越舒心:“需要周公子和月华庭,封王台打个招呼——尤其是封王台。” 因为山海阁的事情,东王澹台衍亲自坐镇圣都,明令所有武者不可生事。 悄然出手是可以的,但若鏖战难分,闹出了大的动静,可真吃不了兜着走。 谭千他们之所以没有贸然出手,是担心招来封王台人的围攻。 东王澹台衍,在八衍气境中是绝巅的人物——月谣,龙行一皆敌不过。 不过,澹台衍要击败二人也绝非易事,他们或许可以撑住,但没必要。 封王台的人可不少,东王手下,也有几个不容易对付的干将。 “可以。”周穆没有犹豫,点头同意——这只是一个小事。 是公事,又不是闹事。 谭千对周穆的爽快也不意外,继续道:“试探于阑等人,我们这边会出手。 至于找和尚,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留人盯着,等他们现身。” 周穆笑着点头,也没有反对——这么久了,山上还不见有消息传来。 多半是没戏了。 “那就这么定了。”谭千轻笑,她将事情敲定,也与周穆等人闲谈起来。 期间,周穆也得知了他们此前喝的那杯茶——浮生,其中有“古怪”。 这茶叶冲泡出来的第一杯茶水,有人间百味,竟可以增加对幻术的抗性。 周穆了然,难怪一向只爱喝酒的田妩儿对着这茶如此热衷。 浮生,浮生,是人间一生。 这就好像很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很容易被外面花花世界的假象所迷惑。 但一段浑浑噩噩之后,各种各样的东西见得多,看得久了,也会渐渐免疫。 浮生,这个茶叶算是极其稀有,也只是第一次喝有用。 喝过了,便不再有初次那种体会,也就不能再增长“阅历”了。 谭千见周穆等人喜欢,很大方,多送了一些浮生给他们当礼物。 家里还有紫藤,绿绮,娄风,孔芊芊……,周穆自然没有推脱。 众人相谈甚欢,时间差不多了,周穆四人不虚此行,起身要走。 千宗等人没有阻拦,极尽地主之谊,将他们送了出去,但没有出门。 在周穆等人消失在巷口的一刻,谭千忽然变脸,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宗主,结盟的等级是否有些高了?”一直冷漠的月谣出声,看向谭千。 千宗有自己的体系,他们也并非不结盟,相反,还分为几级关系。 丁级,可利用的。 丙级,可助力的。 乙级,可协同的。 甲级,可交心的。 送去浮生茶叶,在千宗内部有一个定义,便是乙级——可协同的。 对于这个等级,龙行一也看不清白:“怎么来看,他们也没有这种价值。” 谭千眼睛目视前方,眼白突然变黑,且她的一头黑色长发也褪色变白。 “不,他们有。” 谭千此刻的气息暴涨,冲破了八衍气境,还一路向上。 她整个人像极了一个暴虐的凶兽,充斥着杀意,声音也十分淡漠。 “我在周穆的身上,发现了天机山的押注——他们,可是人精。 覆灭农夫,有了可能。” 第307章 目标一致 五月十八,夜。 周穆自禅上客栈出来后,遇到了无功而返的陆前,他们无奈,只能一同回京。 后面的几天,所有人表面上按兵不动,实则暗流涌动,各有各的打算。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东圣山,“天坑”。 献霜农人一伙再次聚集,这一次所有人都到了,无一缺席。 “农人,我附近的人变多了,恐怕山海阁人已经盯上我了。”言现在怀揣着鲛人泪,私底下总是疑神疑鬼。 不然以他大大咧咧的性子,敌人到面前了他才可能察觉到…… “嗯,封王台那边似乎也收到了消息,悄然回到了圣都。”献霜农人不急不慢,又在把玩他手中的花。 他在耐心插花,插完一枝后出声:“封王台,月华庭,放松了对千宗的关注……” 言不明白,但他附近的峰一点就通,沉声道:“言也被千宗发现了?” 献霜农人没有再吭声。 言见状更慌了,不着痕迹地看向怀中的鲛人泪——自己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老夫已让人向封王台旁敲侧击,若是山海阁人露面,讨不了好处。”隐者悠悠出声,安抚言。 峰也出声:“千宗与我们农夫有仇,他们遇见山海阁人,也不会留手……” “所以,我们或许可以让他们搅在一起?”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是阎王,他有了一个计划。 隐者是个聪明人,与其不谋而合:“人间之策,有三: 下策,背水一战,陷入死地。 中策,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上策,文稻武略,克敌制胜。 但人间之上有天,天有一策:离间操戈,远山观火。” “是极,让封王台,千宗出手,与山海阁争个你死我活。”峰也明了,附和道。 鹬蚌相争,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剩下的人听见了,但没有出声,魔龙闭目,表情淡然,仿佛睡着了一般。 傲子也是一种淡然,不过他的淡然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那种淡然。 倒是现在孑然一人的府主转动着眼珠,看着三人的方向,内心腹诽。 玩脑子的心也脏…… “既然如此,要不要让我们再助个兴!”血娘舔了舔自己的红唇,眼中闪过一抹猩红的光亮。 好戏开场,她也想掺一手。 “你的人先歇下来,大理寺最近查得很紧。”献霜农人终于出声,反驳了血娘的想法,让她撅起了红唇。 什么都不能做,真无趣…… “妖兽军团,可以适时放出去,将他们引在一起。”献霜农人又说道。 “是。”阎王出声附和,而魔龙也有了反应,微微动容,没有出声。 妖兽,与他有关。 献霜农人将花插完了,看向某处:“牝牡,你那边在忙什么?” 牝牡认真听着,见献霜农人问起,阴柔回应:“高句丽来使一事。” 献霜农人闻言沉默,众人直感觉周遭有寒气逼近——这可是五月! “他什么态度?怎么打算?”献霜农人仿佛了打了个盹,悠悠醒来。 牝牡顿了顿,恭敬道:“圣人他拿不定主意,但农人你应该懂他……” 献霜农人又是一阵沉默,才看向隐者先前所在之处:“隐者,让你的人极力阻止……还有峰,你有机会也出手。” 隐者与峰齐齐应声,恭敬领命。 随后,献霜农人又看回牝牡,声音也冷了几分:“最后,交给你了。 如果圣人一意孤行,你知道怎么做——这天下,不容外邦放肆。 想要迎娶我大燕的郡主?呵……” 牝牡赶紧应声,说道:“喏,若和亲成,朴三行走不出中域。” “很好。”献霜农人点了点头,农人之争不假,他“极恶”也不假。 这天下事,外人入局,则死。 …… 另一边,某个老宅。 一堆形形色色的人来到这里,根据他们的站位,隐隐分为五方。 “天璇水在移动,我们找过去,发现了几个可疑人物。”说话的是个长白胡子的小老头,他是西山山首。 钱来之山,羬老。 “嗯,妖兽案这边没有线索,但见朝廷的动作,应与一个和尚有关。”说话的是迷毂,他瞎了一只眼,十分记仇。 他要找妖兽案幕后之人,所以看向了陆前——其现身云觉寺一事,瞒不住。 不然要他们一群“粗人”来破案,谈何容易,只怕连线索都找不到…… 南山唯一的智囊,是青丘之山,九尾,她是一句话也不说,全程保持安静。 同样没有收获的还有北山一系,他们查黄泉人,什么也没有发现。 北山山首,单狐之山,常嵩,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找了点内容滥竽充数:“黄泉人拿钱办事,再未出现。 不过我发现了命楼的踪迹,有一个留号‘琴师’的人,出手挺频繁的……” “命楼之人与我们无关,不要去招惹。”中山山首,甘枣之山,?,他对于神出鬼没的命楼很是忌惮。 “自然。”常嵩回应,无冤无仇,他肯定不会傻到去招惹这些人。 杀手,杀手,防不胜防啊…… “既然你们没有目标,支援我们吧。”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出声,他故作沉稳,“我总觉得这里有问题……” 东山山首,空桑之山,軨男。 他虽然智谋不太行,但不是没脑子——最近,有点诡异的安静。 毕竟,对方也不会坐以待毙。 “嗯,我也有这种预感。”?出声,他看着贼眉鼠眼的,对于危险很敏感。 “封王台回来后也不见了,听说,月华庭那位也回来了……”九尾终于出声了,作为在场少有的女子,很引人注意。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众人陷入了深思——莫非,真的有诈? 要不然,怎么这么多人藏在圣都? “怕什么怕?”一个头发灰白的邪魅少年出声,他天不怕,地不怕。 东山一系,尸胡之山,胡妴。 他看着众人嚷嚷道:“我们可是有十个八衍气境的人,怕什么?” 五山齐聚,确有十个八衍气境的存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上境好手。 这股力量,很强! “那就干他丫的。”一个身材比常嵩还要魁梧的汉子大吼,其身上有怪纹。 中山一系,首阳之山,阳金玉,也是一个八衍气境的武者。 “好,我们一起出手!”羬老同意了,没有阻拦众人。 年轻人,就是要大胆一些! 第308章 老六 五月二十一,夜。 城西,花间醉灯火通明。 两个喝得醉醺醺的人相互搀扶地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手上还提了一壶酒。 他们走在长街上,常人见之纷纷避让,只因他们身上有刀也有剑。 便是巡逻的官差看见他们,也不敢凑上去——二人是上境高手。 “老六啊……今日这酒……可真得劲!”于阑是个中年人,络腮胡子,他摇摇晃晃地走着,手中一把刀,胡乱比划。 路人见状离得更远了,要是一不小心被误伤了,可就摊上大麻烦了。 城西,虽有王法,更看拳头。 老六是个年轻人,他稍稍清醒一些,剑归鞘,人较稳,他打了个酒嗝:“可不嘛,这酒,可是花间醉的镇店之宝,隐隐与三大美酒平齐,不仅香,也醉人。” “多亏丘蕤那小子……失踪了……要不是他,我们这会……估计还在……在八方楼呢。”于阑骂骂咧咧,说话也不太连贯了,数落着“杳无音信”的丘蕤。 于阑,老六,卜二,阿牛,丘蕤,他们五人都是七衍气境。 因为他们无门无派,所以一致抱团取暖,经常在八方楼把酒言欢。 但最近事多人散了,他们才私下行动,萌生了去花间醉的想法。 这么久了,他们此前一次也没去过——毕竟,八方楼有婀娜的舞女…… “哈哈哈,说起来,丘兄也不知去干什么了,人也看不到……”老六大笑,他们都是游侠,见不到人很正常。 有时出个远门,就要数月之久。 “别管他了……我,我现在晕得厉害,还说去迷夜赌坊……”于阑扶着额头,脑袋空空的,“今夜……不去了。” 老六搀扶更紧了,附和道:“行,今夜作罢,小弟先送你回去。” 他们二人摇摇晃晃拐进了一个巷子,走着走着,老六发现了一个人。 一个长相凶悍的汉子,他闭着眼睛,跻坐在宅子门前,怀中抱着刀。 老六稍稍顿了顿,继续走着,至于于阑,他已经眼冒金星,走路都不用“费劲”——用“飘”的。 近了,更近了。 就在老六快要靠近的时候,他突然撇开于阑,扔出美酒,再一剑刺出。 闭目汉子猛地睁眼,身子暴起,抽刀一斩,将这一剑拦下。 锵—— 砰—— 咚—— 两人刀剑相撞的声响,酒壶破摔的声响,伴着于阑栽倒在地上的声响。 一时间,巷子“热闹”起来。 倒地的于阑毕竟是个上境武者,来这么一下,酒醒了半分。 他下意识抓紧了刀,跌跌撞撞来到老六身边,怒视对面:“什么人?!” 凶悍汉子冷笑,没有回话,又是一刀杀来,将两人全部笼罩在刀网之中。 “好胆!”老六大喊,他与之短暂的交手,早就发现了此人的修为。 区区一个七衍气境,竟敢一人敌他二人——小觑他们了。 老六在旁边灵巧回剑,于阑也不甘示弱,主攻,猛地一刀斩去。 凶悍汉子没有丝毫畏惧,与他们全力拼杀在一起,刀刀凶狠。 上百回合之后,凶悍汉子力竭,终于露出了败象,不断后退。 “就这点本事?!”老六冷笑,一剑接一剑,剑剑直奔凶悍汉子的命门。 凶悍汉子面对这个时不时打出杀招的抽水剑,更是难以招架,退到墙边。 退无可退了。 咻,咻,咻—— 千钧一发之际,有七,八支梅花镖射出,从于阑二人身后袭来。 老六见状收招拦截,而于阑因为酒没醒完,表现不堪,直接挂了彩。 “谁?!”于阑感觉到一丝疼痛,他将刀护在身前,盯着暗巷里。 暗巷里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个人,他低垂着脑袋,长发遮住面容,模样诡异,手里还捏着几枚梅花镖。 哒,哒—— 这还没完,暗巷中又有一个人影浮现,他目光淡漠,右手有一把短斧。 老六见状瞳孔一缩,来到于阑身边,低声道:“于兄,麻烦了。” 于阑如何分不清现状,他酒又醒了一半,已在悄然蓄力。 怕是免不了一场血战了…… “于兄,等下我们二人出手,先杀了这个使镖的。”老六眼中泛起一丝精光,他握紧了手中剑,有了计划。 生死关头,于阑没有多想,同意:“好,一旦他们出声,我们一起出手。” 老六轻点脑袋,朝着几人喊道:“来者何人,也是道上的?” 对面二人没有说话,与另一边凶悍汉子形成包围,步步逼近。 “我说,至少也让我们死得明白不是?”老六不甘,又大喊一声。 其中,拿着梅花镖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他嘴唇微启:“死……” “死!”于阑与老六见状怒吼出声,同时暴起,全力出手。 不过,二人方向不同。 于阑斩向了拿着梅花镖的人,而老六则是反其道而行之,杀向身后。 对面三人没想到二人突然发难 ,准备不及,吃了个暗亏。 拿着梅花镖的人甚至来不及出手,只能狼狈地向后翻滚,躲闪了。 至于老六冲向的凶悍汉子,他在匆忙之中出手拦截,力量都没用上。 但老六只是虚晃一招,从他身边掠过,屈身弹跳上了宅子。 他逃了…… 老六的轻功不错,有了宅子的掩蔽,几个呼吸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便不见了。 …… “你个老六!”于阑也是察觉有异,回首只见到了老六的背影,怒急攻心。 他骂完又看回众人,本以为他们会分出一人去追杀,却没有一个人动。 他们三人围了上来,于阑有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感觉。 这一刻,他是无比怀念以前不喜的封王台,月华庭——要是他们在就好。 “死!”凶悍汉子出手明显带着怒气,这一刀势大力沉。 于阑不敢硬接,向旁边一滚,却见一个短斧直直飞来。 锵—— 于阑起身挥刀断风,将短斧打掉了,手上顿时感觉到一阵酥麻。 咻,咻,咻—— 又是几支梅花镖射来,他动作很快,持刀左右一摆,将之拦下。 “不是?”使梅花镖的人一直留意着他,皱起了眉。 他看向短斧人,短斧人也摇了摇头。 于阑,不是…… 第309章 风驰水湍 锵—— 城西某个巷子里,有三人围着一个“醉汉”,目光不善。 “醉汉”手中握着刀,看着煞气十足,但他双眼迷离,身形也摇摇晃晃。 其中二人突然收手,只有一个长相凶悍的汉子欺身上前。 于阑又接了一刀,他也打出了真火,一对三的情况下,暴起反攻。 凶悍汉子不以为意,与之缠斗,又是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这期间,三人更加确定了——此人,不是他们要找的目标。 “怎么办?”短斧人收回短斧,用唇语向使镖人问道。 “准备撤——”使梅花镖的人回应,刚萌生退意,他就愣住了。 凶悍汉子与于阑激斗时,于阑一时恍惚,失手挨了一刀。 这一刀下去,连人带肩被卸下去了大半,眼瞅着是活不了了。 “走!”使梅花镖的人回过神,重复刚才的指示。 他们今夜可不止这一个“战场”——至于于阑,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死了,是他命不好。 …… 向北约两个坊的巷子里。 老六慌不择路地逃到了这里,这里夜深人静,已是偏离了城西繁华处。 坊间虽有不少街道,但毕竟不是主街,又是深夜,几乎见不到人。 长途奔逃之后,老六跑累了,终于“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身后。 没人追来。 他顿时将悬着的心放下,脚步也慢了一些,悄然来到了一个暗巷中,藏了起来。 他躲在一个角落,窥视着外面的街道,此时没有一个人,但他也不敢出去。 乱走,比藏起来危险…… “小弟弟,你是在找我吗?”突然,一个妩媚且慵懒的声音在老六耳畔响起。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香气,但老六可没心情吸上几鼻,他只觉得周身发冷。 咚—— 老六立马一个飞扑跳走,然后蹲伏在地上,看着他此前站立之处。 一个笼罩在黑暗下的倩影若隐若现,只见其玲珑有致的身段,和一点点白皙。 女子翘臀弯腰,刚才就保持这个姿势站在他身边——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人?!”老六自诩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但他也不是一个色中饿鬼。 今夜的遭遇让他充满了防备,尤其是此女忽然出现,十分诡异。 女子见状慵懒地站“直”了,看着老六,声音迷魅:“你要找的人……” 老六闻言眯起眼睛,手中抽水剑握得更紧了,随时可以出剑。 女子没有擅动,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双目含笑:“你是农夫吗?” 老六表情呆滞,不明所以。 “可惜了……”女子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摇了摇头,幽叹一声。 “可惜什么?”老六惶惶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追问道。 女子笑了笑,后撤离去,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后会无期啦,小弟弟。” 悄悄地她走了,正如她悄悄地来。 老六一头雾水,带着满脑子疑问走了——这里暴露了,得换个地方。 他运转真气,在月光下跳来跳去,向着附近月华庭人所在跑去。 今夜太诡异了,要说安全——曾经最“危险”的地方,现在最安全。 不过,他永远没机会了。 他跑着跑着,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绞痛,然后全身瘫软无力,倒在了地上。 他已无法动弹,只有脑子还在飞速运转,想着各种可能…… 难道,是那个香气? 没有回答他,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角落里,身体逐渐冰冷,死不瞑目。 …… 城北,有一伙人悄然聚集。 先前在城西伏杀老六的女子赶来,其中一个独眼男子见了,点了点头。 女子媚眼如丝,也颔首回应,看向众人:“抽水剑不是。” 此女正是山海阁八衍高手之一,南山一系,青丘之山,九尾。 她的手段,毒,媚术,轻功。 “断风刀也不是。”此前使镖人,短斧人,凶悍汉子也已赶来。 使镖人,中山一系,熊耳之山,毒鱼。 短斧人,东山一系,东始之山,张芑(qi3)。 凶悍汉子,西山一系,章莪(e2)之山,赤狰。 “如此一来,只剩瞎剑和哑刀了……”东山山首,軨男缓缓说道。 中山山首,?转溜眼珠,突然插话:“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都不是呢? 今夜一番动作,恐怕会打草惊蛇。” 軨男无言以对,他没有应答——他做事是有考虑,但不一定全…… 比如这个问题,他就没有多想,因为他只做了预期的计划。 非预期的计划,既然已是非预期了,那为什么会有提前做好的计划? 这是他的脑回路。 西山山首,羬老看了軨男一眼,补充道:“是会打草惊蛇。 但是现在蛇找不到,不惊一惊他们,怎么找出他们所在呢?” 横竖都是“赢”…… “剩下二人在哪?”常嵩并不想废话,他只想快点找到人。 杀对了人,等同于一箭双雕。 既杀了一个农夫,又拿走了北斗——“双赢”,他们赢两次。 负责搜索北斗的是东西二山的人,軨男没有藏着掖着,快速回应:“育星坊,老梨花旁边巷子的最深处。” “走。” 众人出发,向着育星坊而去。 …… 城北另一处,有突发情况。 “救命——” 主街上,几个妖兽出现,袭杀了附近倒霉的路人后,向着西边逃走。 早有埋伏的月华庭,大理寺人追了上去,跟着一路来到了育星坊。 妖兽逃入育星坊后便不见了踪迹,为首之人正欲组织人手搜寻。 哒,哒,哒—— 却见巷子里走出来了一个人,他剑眉星宇,身材修长,穿着一身黑裳。 他目光淡然,站得笔直,手上还有一把通身雪白的弯刀,似一轮残月。 众人见此人露面,顿时拘谨起来,尤其是月华庭的人。 “庭——” “别太大动静,‘搜’完就走。”那人轻声说完,又隐入了黑暗之中。 “是。” 众人领命,在附近“认真”搜了一遍,最后回到了原地。 “没有!” “没有!” “……” “那应该去了别的地方,追!” 第310章 瞎子与哑巴 城北,育星坊。 一伙人藏在沿街的某个高阁上,看着街上官差向其他地方“撤离”。 “月华庭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声道,他心中稍稍有些不安。 軨男方才凑近听到了月华卫的交谈,回复道:“是妖兽案……” 迷毂闻言来了精神,他眯起仅剩的左眼,重复道:“妖兽案?!” “妖兽案又出现了?未免过于巧合了吧,难道这也与其他农人有关?”九尾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提了出来。 軨男摇了摇头,迟疑道:“今夜的行动,只有我们知晓……” 他们都是农夫,不至于背叛——他们之生死,皆在“上级”一念之间。 “从我们第一次出手,到妖兽案发,时间上来得及。”羬老出声,他年老见得多,想的也多了一些。 万一,敌人就是在他们出手之后察觉了,才让妖兽特意现身呢? 妖兽案来得太巧了,像是故意想将朝廷的人引过来——不过,有些拙劣。 但真真假假,谁能说清呢…… “但是……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这两个人中有猫腻。”常嵩眼睛一亮,突然来了个脑筋急转弯。 山海阁囚狱已久,一直无果,他早想显一显身手,大干一场了。 “既是诱惑,便也可能是陷阱。”九尾尤善媚术,深谙此理。 胡妴在旁嗤笑一声,不屑说道:“便是有问题,又如何? 不就是想引朝廷入局嘛……但朝廷入局,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反应。 我们速战速决,不就行了。” 众人看向一鸣惊人的他,然后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这里离月华庭,封王台的驻地不近,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时辰。 突发情况,来不及的…… “除了朝廷,对面可能有农人埋伏,他们也不弱……”九尾又提了一嘴。 阳金玉赤裸着上身,大大咧咧:“怕啥,我们可是倾巢而出!” 众人一听,纷纷认同。 他们山海阁来了二十一个山主,也就是二十一个上境高手。 便是对方农人与朝廷势力联手,他们也可全身而退…… 有戏! “干!”常嵩有些急不可耐,出声喊道,北山一系的人也纷纷响应。 軨男托着下巴想了想,也拿定了主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 众人也都思索起来,再多考虑,只怕朝廷的人真的赶来了…… 羬老保持沉默,?也没有吭声,他们都望向了最后一个未表态的人——迷毂。 迷毂迎上了九尾的眼睛,并未与她一个想法,也同意了:“出手!” 他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主,况且找到妖兽案相关的人,或可一雪前耻。 九尾见状不再多言,她虽是南山一系的二把手,但一把手有绝对的话语权。 况且,他们这么多人,应该没问题……吧?! …… 坊内幽邃,一间稍显破败的老宅。 有两人侧身对坐在一个石桌前,“感受着”今夜的清风明月。 其中一人是个面无胡须的少年,这个老宅也曾是他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少年稍稍瘫下,举着一个酒杯,向着月亮一敬,忧伤道:“此番良辰美景,可惜,可惜,无缘得见呐……” 他的旁边是一个握着刀的刀客,他没有应声,只是表情复杂地看向少年。 无他,少年是个瞎子。 赏月,赏月,他赏的是“寂寞”。 少年豪饮,刀客浅酌,看不见的人向月高歌,看得见的人一声不吭。 因为,刀客是个哑巴。 “梦月楼,银河三千,真是不错……喝上几口,我仿佛见到了银河。”少年的脸上浮现一抹醉霞,也有一丝憧憬。 不知在他的“世界”里,银河是什么模样…… 刀客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用刀鞘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似乎在问: 银河里,见到了什么? 少年倒是没想过刀客会问,顿了顿,似乎在细细品味,然后装腔道:“银河里,有仙女,有神鸟,也有神树。” 这是他摸过或听过的环境,以此参照——什么也见不到的人,只能想。 刀客并未嘲笑他,又用刀身画了画:仙女美吗,长什么样? 这可把少年难住了,他憋了好一会,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 刀客闻言无语,少年也笑了笑,自觉不妥,豪爽道:“反正,美极了!” 砰—— 两人碰了一下酒杯,有“说”有笑,而壶中酒也渐渐见底了。 酒是梦月楼的特供,银河三千,也是圣都三大名酒之一。 银河三千与倚月楼的仙子春,青竹书院的青山不见齐名,并称为三大美酒。 不过,现在也多了一些美酒——是花间醉的酒,如月光掬。 嚓—— 有风吹过,伴着一道微不可察的声音。 少年笑容一凝,他是瞎子,不是聋子——相反,他的感知很敏锐。 嚓—— 又是一声响起,有人进来了。 “谁!” 少年猛地放下了酒杯,手也顺势摸上了腰间的佩剑,向着“来处”一吼。 刀客闻声也放下了酒,看向了宅子门前——这是少年看向的地方。 哒,哒,哒。 一个长相凶悍的汉子缓缓走了进来,他提着刀,正是山海阁一方的赤狰。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少年喝了点酒,意气风发,他也快速拔出了剑,指着赤狰,“否则,别怪我的剑太快!” 赤狰顿足,在原地打量着二人,“礼貌”说道:“二位不必管我是谁。 我来此,是为了求一个东西。” “求我们的命,是吧?”少年虽是瞎子,但到底是个七衍气境的高手。 他“见”过了不少风风雨雨,也听过了不少话本,大抵也是这种情况。 赤狰闻言嘴角抽搐,看着这个瞎眼少年,只觉得他中二病入膏肓了。 刀客很听少年的话,等他说完,也拔出了刀,眯眼看向赤狰。 “不不,不是借命,是借天璇水。”赤狰连连摆手,而后露出狰狞的笑容。 此二人,正是山海阁要找的人——瞎剑阿牛,哑刀卜二。 第311章 言 瞎子天生不是瞎子,是后来才瞎的,但哑巴却一直是个哑巴。 山海阁的人,赤狰找上了门,直接表明来意,向二人索要天璇水。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并不妨碍他们二人“一致”对外。 少年便是瞎剑阿牛,他闻言冷笑:“这里没有这个东西,请回吧。” 一时间剑拔弩张,哑刀卜二也站在阿牛身边,死死盯着赤狰。 赤狰见状啧啧摇头,无奈道:“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 “吃我一剑!” 阿牛不等赤狰说完,纵剑杀去,其剑法干脆,先刷出了一道寒光。 赤狰不敢怠慢,挥刀抵挡,简单的一次交手,与阿牛似在伯仲之间。 哑刀卜二见阿牛已然出手,他也没犹豫,向着赤狰围杀而来。 “二打一,未免有些不光明磊落了吧。”一个声音自外面响起,使镖人毒鱼翻上宅墙,目光森然。 他没有下来,而是站在高处扔了几个梅花镖,然后又在手上捏了几个。 砰—— 此前“合作”的短斧人张芑也一脚踹倒了门,冲了进来。 他见赤狰被围攻,二话不说,直接奔袭,一斧子拦下了卜二。 现在,三打二。 锵——锵—— 四人正面交手,一人偷袭。 阿牛虽是个瞎子,但他感知超群,双眼不仅似复明了一般,连背后也能“看见”。 纵有毒鱼的协助,赤狰面对剑法纯粹的阿牛,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甚至在百招之后,他落入了下风。 另一边,卜二也与短斧人张芑交手了上百回合,难解难分, 呼—— 张芑的短斧势大力沉,带着阵阵破空声,让卜二有些难以招架。 卜二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暗自想着对策,但却无果——这由不得他。 张芑见卜二生出异色,又加了把力,步步紧逼,攻势也越来越猛。 “阿弥陀佛……” 几人战得正酣时,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道虚无缥缈的佛音。 与此同时,附近也有水雾出现,甚至可以嗅到一阵异香。 张芑见状收手,撤回到了赤狰身边,就连毒鱼也下了宅墙。 他们,严阵以待。 …… 远处稍高的地方,藏有山海阁人,他们对于突发的变故反应不一。 其中,迷毂的反应尤其大,他眼前一亮,直接咬牙说道:“来了。” “有铃响?!”九尾全神贯注之下,发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铃响。 众人闻言看向迷毂,迷毂应首:“这便是我说过的,可能是妖兽之谜。” 宅内,赤狰三人抱团。 阿牛也听到佛音,见气氛诡异,来到了卜二身边,低声道:“小心。” 卜二内心狂喜,表面上不动声色——他,献霜农夫,言。 他天生是哑巴,后来不哑了。 卜二,卜二,加个口,便是言。 踏,踏,踏—— 众人寻声望去,以为会来个和尚,却只见一只渐大的黑龙出现。 它最先不起眼,后面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足足有数人之大。 黑龙老态龙钟,目光狰狞。 …… 远处某个巷子内,周穆与千宗等人也在,他看着黑龙,直感惊奇。 还真是龙…… …… 迷毂看着黑龙,喃喃道:“这只黑龙之前未曾见过,看气势与黑虎无二。” 黑龙,黑虎,都是八衍气境。 众人也不敢轻视,除了各山山首,没人觉得自己是它的对手。 这可是龙…… …… “怎么办?”赤狰长得骇人,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见黑龙出现,吓了一跳。 毒鱼并未立马回应,而是盯着黑龙,念道:“如果我们不可敌,会有人出手——现在,先试试!” 张芑颔首,悄然握紧了短斧。 另一边的言和阿牛也是反应“强烈”,因为阿牛“摸上了”他。 “有龙?!” 虽然阿牛是个瞎子,但他不是个聋子,也听过很多龙的故事。 龙,可是传说中的生物。 黑龙缓缓入场,其动静不小,阿牛果断地拉上言向一侧走去,同时小声叨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言也装作惊恐,跟着他来到边上。 黑龙瞥了他们一眼,然后看向了赤狰三人,缓缓动身向前。 “动手!”毒鱼见状知道等不下去了,先下手为强,扔了几枚梅花镖。 赤狰与张芑对视一眼,同时高高跃起,向着黑龙的龙首劈砍而下。 黑龙面对二人的攻势,却没有任何防守,直接一爪探出。 这一爪,有风起云涌之感。 “不好,出手!”远处的軨男见状惊呼,按捺不住了,直接射了出去。 黑龙一出爪便是杀招,奔着张芑而去——恐怕有危险了…… 胡妴见状,藏在灰白头发下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他舔了舔嘴:“嘿。” 然后他也跟上了,拖着自己的巨大斧锤——一边是斧,一边是锤。 “我们怎么办吗,出手吗?”?看了看黑龙,并不太想介入。 因为东山的人已经去了。 迷毂没有多说,直接动身,而常嵩也提了提手中的寒铁棒,走了出去。 “我们先等一等吧。”羬老未动,也及时拦下九尾,九尾停下了。 总有人该在暗处接应。 …… 宅内,结果已分。 黑龙放弃了防守,反而全力一击,这一爪子直接拍在了张芑的脑袋上。 顿时,红白飞溅,张芑仅一个照面,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旁边赤狰劈落的一刀,眼瞅着从龙身上划过,却好像没有命中一般。 似水流一样,没有任何损伤。 “是幻术,小心。”毒鱼提醒出声,直接拉上赤狰后退,以免他再遭不测。 黑龙一击得手并没有松懈,而是暴起,向着二人杀去,带着漫天龙威。 “孽畜休得放肆!”軨男及时赶来,他手中是一把扭曲的“直”剑。 他上来就是一套剑招杀去,与黑龙来回数个回合,将之拦在中间。 张芑是东山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黑龙杀了,这让他十分愤怒。 黑龙仗着幻术的蒙蔽,面对軨男的剑招游刃有余,时不时还“放弃抵挡”。 龙身很多地方似乎是虚的,打也打不到,毫无作用。 “山首,砍它脑袋!”胡妴也赶来了,见軨男摸不着黑龙,及时支援。 他们二人都是八衍气境,联手面对黑龙才稳住了局势,压着它打。 但,压着是压着,没有任何收获。 第312章 月之子 育星坊,一间老宅。 先是軨男二人的入场,黑龙被拦住了,局势也微妙起来。 而迷毂等人随后的到来,再次将刚刚僵持的局面引爆。 “妖兽。”迷毂近了看黑龙喃喃自语,不管有人正在对敌,直接一拳袭去。 黑龙面对三人的进攻,双爪难敌六拳,它动作变得慌乱,捉襟见肘。 常嵩也跟在后面赶到,他没有支援迷毂几人,而是看向了阿牛二人。 “杀!”他一人当先,提着一根寒铁棍,纵身一跃,从上向下砸去。 阿牛看不见,但他能感觉有一股浑厚的气正在靠近,不敢硬拼,躲闪了。 其余北山人也都跟了上来,言也被他们限制,无法突破。 场面,已是碾压。 …… 远处,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 “要出手吗?”娄风扶了扶抹额,攥紧了拳头,等待周穆的指示。 周穆看了一眼身边的自家人和千宗人,犹豫不决。 他们,应是打不过…… 麻烦了。 …… 宅子内,言二人险象环生。 阿牛面对常嵩被压着打,时不时挨上一棍子,要不是身子骨硬朗,他早就趴下了。 言的处境也很不妙,他被一众山海阁人围攻,也成了一个血人。 负责主攻言的是赤狰,张芑死在他身边,他身上戾气也因此被激了起来。 他憋着一口气,一刀接一刀,砍得言喘不过来气,逐渐退到了死角。 “去死!” 赤狰双目通红,一声厉喝,又有一刀杀去,气势达到了顶峰。 言措手不及,也来不及抵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刀放大。 他明白,他是个弃子。 锵—— 就在赤狰一刀劈下的时候,一把长剑从远处射来,打在他的刀身。 赤狰这一刀砍歪了,言也趁机躲到了一旁,脱离了包围。 “谁!” 赤狰见状怒吼一声,看向长剑射来的方向,是一个瘦小个子。 瘦小个子怀中抱着各式兵器,和赤狰一个对视后,咧嘴一笑。 毒鱼也发现了此人,低声惊呼:“小心,是蒯遥,封王台的人。” 这边的骚乱也引起了常嵩的关注,他用力一棍子将阿牛击飞,走了回来。 蒯遥站在远处的墙上,他左手揽过刀剑,右手举着一把剑挥了挥。 咻—— 长剑射来,常嵩在前轻易将之打掉,但他并没有冲上去。 既然蒯遥出现了,那封王台的其他人应该也在这里了。 大多人因封王台的出现而停手,只有迷毂三人还在与黑龙厮杀。 哒,哒,哒—— 又有脚步声响起,众人看去。 一个人负手走在最前,他穿着棕色粗衣,戴着四色珠子的银色发箍。 封王台西王,四象手,萧澜。 萧澜身边还有几人,其中三人周穆已是非常熟悉了: 身材修长,提着长枪,左脸有大块红色胎记的丑公,时昧。 披头散发,满脸虬髯,手上缠着黑金二色护袖的虬髯侯,童桓。 白发“慈祥”,脸上总是笑呵呵表情的白发侯,管蠡。 除此之外,还有三人周穆不认识。 一个是手中握着双刺的清丽女子,她目光冰冷,仿佛一个面瘫。 一个肩上扛着厚背大刀的魁梧汉子,胸前有一撮显眼的胸毛。 一个边走边抛玩着匕首的少年,他目光轻浮,看起来有些顽劣。 “女公,印如是,八衍气境。 烈公,汲毋山,七衍气境。 自在侯,吉岱,七衍气境。 看来,封王台能来的都来了……不知道,那一位是否也来了?” 谭千看着封王台众人并不意外,一一为周穆道来——封王台有双王四公八侯。 双王,丑公,女公四人是八衍气境,其余人皆是七衍气境。 “你不惊讶?”周穆见谭千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有些诧异。 谭千摇了摇头,很是认真地说道:“封王台今夜肯定在。 有山海阁人的地方,就有他们。” 他们今夜之所以能成为一只黄雀,也是因为封王台给他们的提醒。 被千宗怀疑的四人,与封王台那边有重合,竟也是山海阁人的目标。 妖兽,农夫——“一家人”。 他们改了之前的方案,一直埋伏在此,一直在等螳螂和蝉…… 现在,可算是等到了。 因为山海阁的掺和,让周穆也稳住了——他是来查案的。 敌人,要么千宗出手,要么封王台出手,他不是来参与战斗的。 他这点人,不够打…… …… 封王台人的到来,局面再度发生变化。 “萧澜,就你一个人?”常嵩冷笑,给赤狰与毒鱼使了个眼色,走上前来。 他说的人,自然是指另一位王。 赤狰二人收到暗示,一人走向阿牛的“尸体”,一人直接拔刀杀向言。 天璇水,就在二人身上。 蒯遥见状快速发出两柄飞刀,射向赤狰二人,颇有“一碗水端平”的意思。 毒鱼也是用“暗器”的好手,轻松躲过,轻蔑地看着蒯遥。 蒯遥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抹戏谑。 毒鱼不明所以,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闪而逝的寒光,紧接着,他的脖子疼痛。 一剑封喉。 毒鱼捂着脖子栽倒,方才“死去”的阿牛却突然站了起来,露出惨笑。 他用剑拄着地,同时大口喘气,死死地盯着常嵩。 咚—— 拼完了最后一口气,他杀死毒鱼后,身子又瘫软倒地,生死不知。 有人见状要上前补刀,却见封王台的人已然杀到了眼前,是时昧。 时昧远远奔袭而来,一枪如惊雷,那人匆匆抵挡,连连后退,被自己人给扶住了。 扶人者一副书生模样,却无人敢小觑——北山一系,另一个八衍气境高手。 太行之山,奚风生。 “退下吧,让我来。” 奚风生的声音很轻柔,很好听,有笑呵呵的阳光味道。 他说完便轻轻飞了出去,一掌拦下时昧,与他缠斗在一边。 另一边,封王台的人杀来了。 軨男见迷毂,胡妴二人没有任何收手的打算,自己撤了,迎了上去。 呜呜呜—— 一阵笛声突然出现,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去,见到了一个沐浴月光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飘然若仙,白衣白发,连眼瞳也是白色的。 唯一有色的地方,只有黑眉,青玉笛,和笛子上的一缕红缨。 封王台东王,月之子,澹台衍。 第313章 月轻梢 育星坊,有一“神人”。 月之子澹台衍的出现,让所有人动作都为之一顿,包括正在战斗的黑龙。 “该出手了!” 某个楼上,藏在暗处的羬老见澹台衍到来,不由心中一沉。 萧澜,澹台衍二人不弱,只有他们五个山首能勉强一战。 余下三人,黑龙至少还牵制了一人——在场的人不够了。 另一侧,赤狰与摇摇欲坠的言也战斗在一起,眼瞅着稳操胜券了。 却见一个冷冰冰的清丽女子杀来,手中双刺灵活,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助我!” 赤狰不敌此女,狼狈躲闪,喊来几个帮手,一同抵抗女公印如是。 至于其他人,也各有对手。 言被“放”了出来,他见状想要悄悄溜走,却撞见了一个负手的棕衣人。 “你要去哪?” 萧澜虽然与常嵩对峙着,但也关注了所有人——他们,都是猎物。 言看了眼身后不断逼近的常嵩,张牙舞爪,想表明自己是个哑巴。 啸—— 萧澜懒得搭理他,一只手摊成掌,有如火鸟展翅,带来层层热浪。 四象手,朱雀掌。 言根本防不住,硬接了一下,被轰倒在边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萧澜瞥了他一眼,将目光放回常嵩的身上——这才是他的对手。 他缓缓收回手掌,然后猛地握拳,直接赤手空拳杀向了常嵩。 四象手,玄武拳。 “来得好!”常嵩眼中也燃起了熊熊的战火,手持寒铁棍迎上了。 两人一拳一棍,谁也奈何不了谁。 锵—— 从黑龙战团处脱离的軨男遇上了烈公汲毋山,一剑将之逼退。 他很有闲心,还轻易地挽了个剑花,心情也平和了一点。 刚才和黑龙打,太憋屈了…… 汲毋山双手握刀,大口喘着粗气,他死死盯着軨男,充满战意。 烈公,以七衍气境封公,自然有过人的本事——可与一般的八衍气境交手。 但軨男毕竟是五山的山首,虽是一个吊车尾,但也不“一般”。 “退下。” 时值五月,却有一股桂花香袭来。 汲毋山知道是谁,没有反驳,直接握刀瞄上了其他山海阁人。 軨男并没有阻止,他也没法阻止,表情凝重,收起了轻松。 无他,澹台衍下场了。 澹台衍身上只有一支青玉笛,没有其他利器,却让人不敢小觑。 “大名鼎鼎的东王……” “聒噪。” 澹台衍没等軨男说完,一手稳稳背后,一手持着青玉笛杀来。 軨男不敢托大,用手中“直剑”一点,将青玉笛拦了下来。 锵—— 青玉笛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十分坚硬,遇铁不破,还发出撞击声。 甫一接触,軨男便感觉有一股巨力传来,可观澹台衍的表现,却是轻松。 两人的修为可是相同啊…… …… 阁楼上,羬老看向了?。 “我去。”?迎上羬老的目光,叹了叹,幽幽说道。 他摸出了身上的子午钺,看了身后,丢下一句话:“走。” 中山一系的阳金玉笑了笑,震了震缠着绷带的手臂,裸露的上身有怪纹泛红。 咻咻咻—— ?等人的到来自然没有瞒过在场人,所有人看了过去,表情不一。 又是一些高手,还有两个八衍气境…… “喊人。” 汲毋山见状眯起眼睛,朝着自己人大喊,他是勇不假,但不是傻。 八衍气境,可不是大白菜。 蒯遥就在附近“偷袭”,闻言发出了一支信箭,然后其于空中爆炸。 砰—— 信箭爆炸的同时还有一些红雾洒落,此雾无毒,只是用以标定位置。 “速战速决。” ?也认得,低声吩咐,拿着子午钺入场,直接瞄上了“弱者”。 是蒯遥,蒯遥见?杀来,顿时惊了一冷汗,他如何不认识这位中山山首。 他直接跑了,?在追。 等路过某个地方的时候,蒯遥突然脸色一变,反应过来:“管老,小心!” 管蠡正在与其他人专心厮杀,闻言急忙向一边躲闪,却还是晚了。 他一只手被?的一把子午钺勾住,而?再用另一把顺势一砍。 管蠡的手废了,被?硬生生卸了下来,也是如此,管蠡“逃”走了。 ?冷笑,又是一个蹲伏绞杀,向着管蠡追杀而去。 自在侯吉岱在附近,他眼尖,及时来援,才堪堪救下管蠡。 “老烈,换我!”丑公时昧关注着局势,见状一声呼喊,弃了赤狰等人。 赤狰等人也松了一口气,“自觉”地等时昧换来了烈公汲毋山。 时昧换过来便是一枪杀招,他与吉岱联手,拦下了?,但险象环生。 “洒家这是被忽视了啊!”阳金玉魁梧的身影出现,他一拳轰向了管蠡。 蒯遥已然赶到管蠡的身边,二人匆忙之下出手对招,却被双双击飞出去。 阳金玉缓缓收拳,他手臂上的绷带也在渗血,身上怪纹也愈发红艳了。 吼—— 他怒吼一声,双目变得通红,似发狂了一般,看向了最近的时昧二人。 “死!” 阳金玉又是一拳打去。 唰—— 一道寒光直直袭来,寒光砍在阳金玉的手臂上,却未伤他分毫。 “呃……” 出剑的人愣住了,他是个帅气青年,脸上的放荡不羁也凝固了。 因为,他似乎砍在了一块铁上。 呼—— 阳金玉的鼻息很重,他见有人拦路,想也没想地缠杀了上去。 帅气青年“连滚带爬”后退,朝着外面大喊:“庭主救命,要死人了!” 打不过,就喊人! 周穆盯着这个帅气青年,嘴角微微抽搐——此人正是荀去忧。 平日里,他看着潇洒风流,没想到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虽然荀去忧被人追杀,处境不妙,但周穆倒是不担心他。 因为他刚才说了:庭主救命。 月华庭,庭主只有一个。 哒,哒,哒—— 荀去忧“狼狈”逃走的方向,有一个人黑裳人逆流而上。 他剑宇星眉,身材笔直而修长,手中提着一把通身雪白的弯刀。 阳金玉已然杀红了眼,不管不顾,追着荀去忧直接杀了过来。 黑裳人目光淡漠,只有看向荀去忧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咚—— 他轻飘飘地落在阳金玉身前,一脚印在了其胸前,将之踹飞。 众人被这个动静吸引过来,看着黑裳人,表情再度反转。 月华庭庭主,月轻梢,祖麓。 第314章 黑龙突围 月光下,黑裳人淡漠。 “他怎么来了?!” 暗处,羬老见月华庭人和祖麓先后现身,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不容易有的优势,没了…… “不对不对,月华庭怎么来得这么快?”羬老立马反应过来,自问自话。 从最先的月华庭那一波人,到祖麓出现,这中间太短了。 他们来得之快,好像早有埋伏一般。 九尾亭亭玉立,在一边妖娆地托着腮帮,模样十分诱惑,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们会不会一直在这?” 羬老闻言沉默,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不行了……不能再拖了,我们一起出手,速战速决。” 再拖下去,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故…… 南山山首早已下场,九尾自然没有迟疑,与羬老等人一并杀了出去。 又是三个八衍气境入场。 之所以是三个八衍气境,除了羬老,九尾之外,还有西山的“二把手”。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他目光时不时闪过精光,手上是一把碎牙大锤。 西山一系,崇吾之山,举父。 三人刚入场,羬老早就瞄准了对象——月华庭庭主,祖麓。 祖麓的武功了得,即便是羬老亲自压上,也奈何不了他。 不过,祖麓也无法轻易脱身,这样一来,朝廷一方又陷入了劣势。 南山山首迷毂,东山胡妴,二人一同对战黑龙,差不多持平。 北山山首常嵩,对战封王台西王萧澜,难解难分。 中山山首?,对战封王台丑公时昧及自在侯吉岱二人,尽占优势。 东山山首軨男,对战封王台东王澹台衍,手忙脚乱。 西山山首羬老,对战月华庭庭主祖麓,压力不小。 北山奚风生,对战女公印如是,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 其中,奚风生最先是与丑公对战,后面丑公与女公交换了对手。 现在,是印如是直面奚风生。 但山海阁一方势大,中山阳金玉,南山九尾,西山举父三人还无人制衡。 “事不宜迟,出手!” 周穆分析场上情况,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知道自己等人必须出手了。 他们这边,也有两个半的八衍气境。 谭千听到周穆的话,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喜,但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再不喜欢朝廷,她也分得清孰轻孰重——农夫是主要矛盾,只此一个机会。 谭千念及此,与副宗主月谣,青龙护法龙行一等人对视一眼,出手了。 咻,咻,咻—— 千宗人的出现瞒不住,羬老认出了他们,内心暗骂道:“该死,怎么千宗也来过来‘看’热闹了。” 千宗之人很有目标,他们入场之后倒没有乱窜,径直冲向了三人。 一人是昏迷中的阿牛,一人是躺在地上装死的言,最后一“人”是黑龙。 这是他们的目标。 阳金玉与举父见千宗人杀来,纷纷出手拦截,但还是空出了谭千一人。 谭千越过众人,杀向了黑龙,却见胡妴一斧子劈歪了,向她出手。 她不甘示弱,也还了一击。 黑龙所在,俨然成了三方乱战。 山海阁一方,九尾无人能敌,她眨眼含笑,突然向管蠡杀去。 临近,她突然撒出了一股粉色烟雾。 管蠡一时间猝不及防,身上被淋了个遍,伤口处立马感觉有蚂蚁在爬。 九尾一击得手后露出更加娇艳的笑容,并未久留,向着其他人杀去。 “啊——” 管蠡身上奇痒且剧痛,随着一声怒吼,血管犹如爆炸了一般,染红了肢体。 他的眼珠子也被血色浸染,随后凝固,再有暗沉之色席卷全身。 咚—— 管蠡跪倒砸在地上,身死。 “混蛋!” 万器侯蒯遥在附近,见状目眦欲裂,手中刀剑无尽地朝九尾扔去。 九尾的轻功堪称一流,她从容不迫地躲闪,时不时还笑着回应。 回应,也包括了几枚毒丸。 蒯遥算是领教了她的本事,不敢硬来,纷纷躲闪,冲到了她的面前。 他与之狠狠地对了一掌,只觉得手上很疼——毕竟,他的修为差了一筹。 “咯咯咯,今夜真是热闹!” 还有人出现,众人望去,却见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站在屋檐上。 红衣盛装,羬老内心再度一个“咯噔”,是她! 血刺绣,景雅雅。 周穆初见景雅雅时也是一惊,猛地看向了田妩儿,却见她摇了摇脑袋。 景雅雅的出现,与她无关。 唰—— 景雅雅脚尖轻点,手中一把微微泛红的剑刺指前,杀向了九尾。 九尾可不敢与她硬碰硬,没有丝毫拖沓,直接施展轻功逃了。 景雅雅追不上,随便在附近找了个战团,立马扭转成了碾压之势。 吟—— 黑龙终于受伤了,它面对迷毂,胡妴,谭千三人的围攻,发出了一声悲鸣。 胡妴的斧锤大开大合,将黑龙与谭千都笼罩在攻击范围之内。 锵—— 谭千攻势受阻,目光逐渐冰冷,发色也渐渐变白,随之而来的是气势攀升。 尚未察觉的胡妴吃了一个大亏,与她对了一招,手中震麻,踉跄而逃。 谭千趁热打铁,手中黑白环紧接着划出一道弧线,划向黑龙与胡妴。 滴,答—— 胡妴的脸上再被划出一道小口,他清醒下来,躲得很远了。 谭千,毕竟是千宗宗主。 黑龙也被划了一下,众人并不知道它有没有受伤,依旧是全力打压。 黑龙之“下”,也是个人。 一个年轻和尚复杂地看向被划破的黑色袈裟,生出了退意。 吟—— 一声龙吟,黑龙突然进攻,一爪挥来,众人不敢怠慢,共同出手抵抗。 黑龙一爪无功,但也只是虚晃一招,然后向着一边“飞”去。 沿途上,有不少人,萧澜与常嵩一拳一棍,至今未分出胜负。 见黑龙欲逃,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罢手,一并用杀招杀向了黑龙。 四象手,青龙指。 定海一棒。 吟—— 黑龙见状不再藏拙,也用出了大招,龙身仿佛更加凝聚了,似龙探首。 见此,萧澜二人变了脸色,也来不及躲闪,只能与之硬拼一记。 然后,二人倒飞出去。 是龙虎拳——龙形龙势! 第315章 龙走人凉 龙形龙势,龙虎拳?! 田妩儿并未出战,而是守在周穆的身边,她看着黑龙,也认了出来。 黑龙出手后并未直接逃走,而是杀向了在角落里“装死”的言。 它和言之间,还有女公印如是与奚风生,两人见状停战,联手拦击。 吟—— 黑龙先是一声怒吼,再是龙身腾转,躲过了二人的攻击,来到了言的面前。 它一爪探出,又很快收了回来,其间,它没有正眼看言一眼。 言见状一脸惨笑,面如死灰。 因为有幻术,众人看不透黑龙具体的动作,只知它与言有过“交流”。 这个问题他们也来不及细想,因为黑龙得手后,是真的要逃了。 “呸——” 萧澜止住身形,吐了一口血水,他难得受一次伤,万幸只是轻伤。 常嵩也是强忍剧痛冲了上来,他比萧澜受创更重,气息更加紊乱。 只因,黑龙这一杀招主要针对的是他,他也差不多全挨上了。 本来二人只能眼巴巴看着它逃走,不曾想黑龙出人意料地“耽搁”了一会。 这个时间差内,萧澜与常嵩没有迟疑,及时地围了上来,将之困住。 四象手,麒麟现世。 破天一棒。 龙虎拳一出,二人不敢再托大,纷纷祭出自己最强的招式。 黑龙被逼了回去,再无建树,而上次破敌之所以有效,是因为用了“奇招”。 又有谁能想到,一只非人的“兽”能打出龙虎拳呢? 说时迟,那时快,黑龙与二人纠缠数招后,迷毂三人也赶上了。 胡妴来时蓄力,斧锤猛地砸下,砸在了龙身上,黑龙也发出了哀鸣。 得手了? 砰—— 胡妴有些诧异,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黑龙一个摆尾打在了身上,倒飞出去。 迷毂交手几招后也小心起来——黑龙路子变了,打法激进,不惜以伤换伤。 以“轻伤”,换“重伤”。 吟—— 又是一声龙吟,黑龙受伤之后,似是发狂了一般,出手越来越不惜力。 咚—— 黑龙与迷毂对了一手,两人平分秋色,也打出了一阵波荡,激起了灰尘。 八衍气境,已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碍事!” 常嵩在迷毂身边,他一边出手拦截黑龙,一边与萧澜交手,你来我往。 萧澜没有多言,他的拳掌变幻莫测,不仅杀向常嵩,也封了黑龙的去路。 咻,咻,咻—— 白夜。 这是谭千的招式,手中黑白圆环改以白环为主,充满了丝丝迷幻。 黑龙一时不察,被白环轻轻划过龙身,带出了一串血滴。 黑龙,终于“破防”了。 围在这里的五人也发现了,手上动作更加用力,接连用出杀招。 黑龙的幻术之下,一个身着黑色袈裟的年轻和尚露出了狠色。 他先是身体一震,有魔气弥散,如黑雾一般,萦绕着黑龙。 众人看去,黑龙是突然发狂,周身黑得深邃,有一种魔龙降世,不可力敌之感。 它龙身颤抖后高高跃起,再俯冲而下。 龙虎拳,佛曰有龙。 众人纵然早有准备,也再次色变——佛曰有龙,是龙虎拳的禁招。 何谓禁招? 释教不杀生,践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禁招,却是挥下屠刀。 禁招,其以毙人性命为目的。 黑龙发狂,但并非头昏,它杀向了五人之中最弱的人——胡妴。 胡妴,同时也是受伤最严重的人,他直接放弃抵抗,猛地向一旁扎去。 他挡不住的,只会枉死。 不仅仅是他,附近的迷毂,常嵩也选择了避其锋芒,纷纷躲闪。 黑龙凭借此招打破了一个缺口,然后腾转龙身,威风地向外逃去。 这一次,它没有耽搁,在众人的目光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黑龙,已然逃走。 “该死。” 迷毂见状怒骂,他本性喜怒无常,尤其是瞎眼之后,情绪更加不稳定。 见黑龙逃走了,他猛地一拳砸在地面上,让大地也颤抖了三分。 常嵩更是脸色阴沉,他可是“亲眼见”黑龙从哑刀怀中拿走了一个东西。 毋庸置疑,应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天璇水。 黑龙逃走的动静牵动了所有人,羬老对整个事件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他们,被坑了。 不过,抓住哑刀也算有收获…… 山海阁人能想到的,周穆自然也能想到了,他带人提前“护”住了言与阿牛。 二人,或是今夜破局之处。 “撤!” “走!” 羬老与九尾见敌方阵容,也熄了这个挽尊的想法,不约而同地出声。 如今天璇水已失,擒拿哑刀也没戏了——今夜,没有收获。 至于与朝廷斗,没有必要…… 朝廷一方高手众多,圣都十大高手之列,更是来了其四。 迷毂不甘地看向哑刀,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不过他最后还是妥协了。 受伤的常嵩走在最前,直接溜了。 胡妴之前被黑龙摆尾打在胸前,受了不轻的伤,也跟着逃离。 至于軨男等人,更是欣然同意,尤其是軨男,他早就喘不过气来了。 澹台衍,太强了。 “留下他们!” 萧澜见山海阁人退走,大声喊道,握紧了拳,率先追杀出去。 不需要他的吩咐,澹台衍,祖麓,景雅雅等人也只是慢了半拍 月留。 这是澹台衍的月之录,他手中青玉笛向前回旋飞出,拦住了軨男一下。 軨男步伐稍稍受阻,他瞥了澹台衍一眼,没有多做纠缠,直接走了。 血之花。 一把血红剑刺突然出现在軨男的必经之路,他惊出一身冷汗,及时刹住了。 出手的人是景雅雅,她见一刺无果,直接欺身上前,发起猛攻。 羬老见状想要支援,祖麓拦了上来,他弯刀如月,让羬老难以分心。 “小心。” 跑在最前面的常嵩也看向了身后,瞳孔一缩,大声呼喊。 軨男正欲反应,却听见一阵笛音传来,入他之耳,惑他之心。 他眼前逐渐模糊,先前杀来的景雅雅,其手中血红剑刺成了朵朵绽放的花。 朵朵,很多。 呜—— 笛声突变,軨男眼前的花一阵晃动,先是成了一朵,再逐渐清晰起来…… 不是花,是剑刺。 他出手抵抗,却发现体内真气无法调动,似石沉大海一般。 噗嗤—— 景雅雅的剑刺也与此一刹那间来到,深深地没入了軨男的胸前。 軨男的嘴角溢血,双目满是不敢置信,但他也没有时间来相信了…… 一剑,断了他的生机。 第316章 收场 月,明了。 咚—— 一片狼藉的老宅内,有个满脸虬髯的汉子一拳打在立柱上,摇摇晃晃。 其余人也收手,“目送”一个方向。 山海阁人最终还是退走了,甚至他们退走的模样,有些狼狈。 其目标没完成,不仅天璇水没有搞到手,连相关人也没能带走。 同时,他们的损失也很大。 东山山首,軨男,他死了。 他在撤离途中,遭到了血刺绣景雅雅与月之子澹台衍的联手围剿。 最终,他也被二人配合击杀。 这是山海阁自“成立”起,第二个阵亡的山首——上一个,也是东山山首。 东山,似乎气运不足。 除了軨男之外,筑圃农夫还有两个使者长眠此地,即: 东山一系,东始之山,张芑。 中山一系,熊耳之山,毒鱼。 此一战,折损三人。 其余人逃走倒是顺利,朝廷众人也曾出手拦截过,但没有结果。 “庭主,还追吗?” 荀去忧打得是“酣畅淋漓”,十分尽兴,他来到了祖麓身边。 之所以“酣畅淋漓”,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不与山海阁中八衍气境的高手交战,只与其他七衍气境的人交手。 在这些交手之中,他虽无建树,但至少也从容应付,拖住了一个人。 “穷寇莫追。” 祖麓站得笔直,看着早不见人影的前方有些无语,摇了摇头。 他缓缓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澹台衍后,又看向墙角二人。 一人昏迷,一人“半死”。 “将他们带回去。”祖麓直接吩咐,说完便带着“弯月”走了。 他的步子很慢,但又似乎很大,眨眼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澹台衍没有出声,他们封王台只负责打打杀杀,至于查案,交给别人。 周穆自然没有意见,也不敢有意见——月华庭庭主下令,他可惹不起。 况且,月华庭是“兄弟”单位。 荀去忧成了月华庭的负责人,他回首环顾,看到了守在言身边的周穆,挥了挥手,笑着大喊:“周老弟。” 周穆也回以一笑,招了招手。 荀去忧招呼完便找来月华卫安排事情,打扫战场,去附近检查。 今夜有多方势力登场,山海阁,“游侠”,“妖兽”,封王台,月华庭,大理寺,千宗,及景雅雅所在的云丛卫。 难免,会找到一些新的发现…… 随着他这一嗓子,澹台衍看了过来,他眼瞳泛白,甚是诡异,也很吓人。 周穆与之对视后内心一个咯噔,万幸的是,澹台衍将目光很快移走了。 他看的是谭千,千宗宗主。 谭千现在也成了白发,而眼瞳漆黑幽邃,与澹台衍比起来,一般吓人。 “千宗人,你们越线了。” 澹台衍没有开腔,说话的是烈公汲毋山,他扛着厚背大刀走近。 因为管蠡的身死,汲毋山有些心烦意乱,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托周穆的关系,千宗此前与朝廷“和解”,也只是允了他们的动作。 但今夜这个事情,不是他们的动作,但他们却掺和进来了…… 千宗的人,没有守规矩。 谭千与月谣保持沉默,龙行一自知理亏,没有反驳,也没有应答。 汲毋山说完千宗又看向了大理寺,尤其是周穆。 不难看出,千宗参与这个事件,与大理寺是脱不了干系的。 周穆看着他似要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不卑不亢:“大理寺孱弱,查案子查到此处,人手不够。” 大理寺有正当的名义。 “呵——”汲毋山冷笑一声,正欲数落他,却见景雅雅走了过去。 “周公子,山主,好久不见。”景雅雅一身红色盛装,笑着招呼。 田妩儿悄然躲闪其他人的目光,但对景雅雅却是大大方方。 酒逢千杯知己少,二人算是“酒友”。 至于田妩儿对其他人的态度,不是因为不喜,只是因为身份敏感而已。 景雅雅过去撑场子,汲毋山见状猛地闭嘴,看向了其他人。 女公印如是对周穆是百闻不得一见,如今初见,方方面面还是比较满意。 是一个“合格”的才子。 丑公时昧,万器侯蒯遥与周穆见过一次面,对他并没有恶感。 自在侯吉岱更是没有理睬,而虬髯侯童桓笑了笑,大声招呼。 众人的态度不一,但最关键的,还是要看封王台双王的态度。 澹台衍又多看了一眼景雅雅,然后一声不吭地上了高处,融入月中。 话不多说,他直接走了。 萧澜对此更是漠不关心,他也走了,去往山海阁人逃走的方向。 今夜追杀无戏,但跟着没可以——山海阁人,不能脱离了他们的“监控”。 随着封王台众人的离去,在场之人也少了一些,剩下的人“其乐融融”。 “多谢景将军。” 周穆见景雅雅出面,很是感动——他向来是一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景雅雅见状也笑着摇头,回道:“无需多礼,你我本是旧友。” “雅雅姐与周老弟也有旧?”荀去忧去了又返,没遇到方才的火药味。 他见景雅雅与周穆闲谈,顿时感觉惊奇,突然凑了上来,啧啧称奇。 “小荀子,好久不见。”景雅雅笑容更盛,显然与荀去忧关系不浅。 这下轮到周穆等人懵逼了,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有关系? 周穆的表情没有掩饰,荀去忧直接解释道:“我的侍女,雪月——因为她,我和雅雅姐倒是发生过一些冲突……” 接下来的事情他也能猜到,二人不打不相识,一见如故。 “赶巧了,今夜事了,小酌一杯?”周穆笑着问道。 景雅雅没有异议,荀去忧却是摇了摇头:“我还得回去连夜审问二人。” 他说的二人,自然是阿牛和言。 “也罢,有空再喝。”周穆没有劝,闲时可以“玩”,忙时事必躬。 景雅雅也没有多说,看向保持沉默的千宗等人,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雅雅姐,周老弟,告辞。”荀去忧招呼完,带着月华庭人先走了。 事了,各回各家。 周穆一行人自行离去的,而景雅雅似乎有事,走向了千宗。 她的目的,不难猜测。 夜,深了。 第317章 五月霜 另一边,城北外。 山海阁人一路出了城,他们来时意气风发,走时却是愁云惨淡。 只因,东山山首死了。 “封王台欺我等太甚!”常嵩满是怒气,一棍子扫断了附近几棵大树。 羬老不言,?也脸色阴沉。 迷毂握紧了拳,狠狠道:“还有‘妖兽’,这一伙农夫,必杀之!” 自筑圃农人“现世”以来,他们顺风顺水,先后掠夺了食瓜,授衣两个封号。 这还只是封号农人,至于普通农人,更是不值一提。 不曾想来了中域之后,他们接二连三碰壁受挫,损兵折将。 这无疑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必须报复。”灰白长发下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胡妴舔了舔嘴唇。 軨男一死,他就是东山一把手了。 中山二把手,首阳之山,阳金玉,他秘术时间已过,有些虚弱。 其人看着“憔悴”,胆子却依旧,他出声附和胡妴,嗡声道:“封王台,‘妖兽’,一个也跑不了……都得死。” ?见状也应声:“接下来,我们可以一边找‘妖兽’,一边伏杀封王台的人。” 他胆小怕事不假,但一味地忍让只会是处处被动,也就是不可控的危险。 这种情况下,?更愿意主动出击,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中山山首的法子可行。”九尾出声同意,她也不喜欢受制于人。 羬老仍然无言,或是默许了。 “咦——天上怎么在飘雪?” “不对,是霜。” 突然,附近人传来了一阵骚乱,有人发现身上悄然出现了霜。 天上雪,地上霜,是霜。 但,这可是五月天…… 羬老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大声喊道:“快,排霜!” 有人反应快,身体一震,也有人催动《天魔经》,将身上的霜融化。 但有一个人反应慢了,是赤狰,他今夜高强度战斗,早已累得提不上劲。 虽然羬老的提醒很及时,但他还是恍惚了一下,晚了一步。 霜最先出现在他的手臂上,然后如浸墨了一般,快速扩散至全身。 一眨眼的时间,众人看着他成了一个冰雕,双目怒睁,没了神采。 赤狰,死了。 “退后!”羬老内心一个咯噔,他大喊,提示道,“是献霜农夫!” 似乎是觉得信息不够完整,他又补充了一下:“是农人亲至!” 众人闻言打了个寒颤,虽然去了身上的霜,但冰冷依旧。 这可是农人…… 众人悄然聚集,他们的谨慎是对的,害怕也是正常的。 农夫之间,存在阶级压制——如果农人亲自,不亚于面对山崩海啸。 九尾也心乱了,她俏颜失色,脸上满是焦虑,不停思考着对策。 或许,只能弃车保帅了。 囚狱之前,山海阁有使者二十三人,现今,这些人只剩下十七人。 已有六人身死道消: 南山一系,杻阳之山,鹿蜀,在文家山庄后山,死于妖兽“血豹”爪下。 南山一系,长右之山,长右,在文家山庄后山,死于妖兽“银狼”之口。 东山山首,空桑之山,軨男,在城北育星坊,死于景雅雅的剑刺之下。 东山一系,东始之山,张芑,在城北育星坊,死于妖兽“黑龙”爪下。 中山一系,熊耳之山,毒鱼,在城北育星坊,死于瞎剑阿牛的临“死”反扑。 西山一系,章莪之山,赤狰,在城北外,刚刚,死于“霜冻”。 剩下十七人中,除去九个八衍气境的山首,二把手,还有八人。 这八人,就是车。 北山一系,梁渠之山,嚣人。 北山一系,钩吾之山,狍(pao2)鸮(xiao1)。 北山一系,马成之山,屈居。 中山一系,苟床之山,无光。 中山一系,休与之山,夙棋。 南山一系,尧光之山,猾褢(huai2)。 西山一系,不周之山,无风。 东山一系,姑逢之山,獙獙(bi4)。 山海阁使者级的农夫,全是山主(山者),但山主,不全是使者级农夫。 有些山主,是棋子级农夫,或者是一些慕名而来,不明真相的“普通人”。 他们此番夜袭,没有带其他人来,所以,也就没有其他棋子可弃了…… “谁?滚出来!”眨眼间又死了一人,常嵩怒不可遏,向着四周大喊。 周围无人响应。 坐以待毙? 这不是山海阁人的风格,羬老见敌人不露面,低声吩咐道:“向西突围!” 咻,咻,咻—— 山海阁人没有犹豫,齐齐动身,他们一边留意周遭,一边向西冲去。 西方,是筑圃农人所在。 叮铃—— 山海阁人动了,暗处的人也按捺不住了,有铃声,有水雾,也有异香。 熟悉的场景再现,山海阁人步子稍缓,寻声望去,表情十分严肃。 尤其是迷毂,他闻声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这是第三次了。 妖兽! 啸—— 几声兽吼自两侧的林中传来,紧接着林子晃动,走出了几只庞然大物。 簌簌—— 它们身后,许多体型较小,双目通红的妖兽跟着走了出来,有狼有虎。 山海阁人被包围了,他们见状背对背防备,盯着为首的几只妖兽。 毋庸置疑,皆是上境“高手”。 威风凛凛的巨大黑虎。 泛着寒光的银狼。 眸子阴冷,身体盘曲的黑蟒。 展翅的黑色凤凰。 傲立的黑鹤。 狡黠的黑狐。 以及,一朵优雅的血色巨花,一株幽邃,且不透光的黑色巨树。 “不单单是兽吗?”九尾内心嘀咕,她的目光一直在花与树上。 此前所见,只有妖“兽”。 “黑虎是八衍气境,银狼,黑蟒是七衍气境。”迷毂露出凶光,说道。 这可是他们南山用性命探出来的…… 至于其他几个妖兽,无人见过。 众人颔首,还在深思,却见迷毂握拳,向黑虎冲去,同时大吼:“杀!”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小心一点。”羬老没有阻拦,向其他人吩咐一声后,也杀向了黑色巨树。 他有预感,此树恐怕修为不低,也应是八衍气境之列。 随着二个山首的出击,众人也反应过来,各自挑了对象,杀了过去。 又一轮血战,开始。 第318章 黑蟒之死 城北外,密林旁。 两伙人……不,严格来说是一伙人,一伙妖,两伙人或妖正在厮杀。 筑圃农夫,也就是山海阁一方,他们面对妖兽,略占上风。 迷毂,羬老二人先行,分别找上了对面的一虎一树,交起手来。 二人二妖,四者皆是八衍气境,杀得也是旗鼓相当,难舍难分。 四“人”交手,其他人也没闲着。 银狼的附近有一个使着碎牙大锤的男子,他是西山二把手,举父。 北山二把手,奚风生,他笑呵呵地看向黑蟒,轻飘飘杀去。 常嵩提着寒铁棍,扫视了对方一眼,最终选择了黑凤凰当对手。 “黑鹤交给我了!”胡妴目光凶厉,拖着斧锤靠近,直接砍了过去。 九尾没有贸然动作,她的目光在黑狐和血色巨花之间摇摆,思索着利弊。 黑狐,看起来气势不强…… 念及此,九尾不再犹豫,直接飞身上前,扯下了束在腰间的白绫。 眨眼间,对面只剩下了血色巨花,?没有选择的余地,自觉地迎了上去。 为首的妖兽被瓜分,剩下的人也没闲着,纷纷向“小”妖兽杀去。 嗷呜—— 霎时间,“小”妖兽中惨叫连连。 “小”妖兽修为很弱,大多也就一,二衍气境,少数有三,四衍气境。 有修为已是不弱,但他们的对手,可是八个七衍气境的高手…… 这,如何能敌? 果其不然,西山一系,不周之山,无风,他一进场便掀起了腥风血雨。 他虽是拳脚功夫,却招招有风,而这个风来自真气外放,十分锋利。 “小”妖兽难以抵挡,只见无风一挥掌,它们之中便划拉出一串血珠。 无风表现勇猛,他的孪生兄弟,中山一系,苟床之山,无光,也不甘示弱。 他身上挂着一串佛珠,手上提着一把月牙铲,所到之处,妖兽皆死。 无风,无光两兄弟为箭头,他们带着山海阁人将妖兽群来来回回凿穿了三次。 三次下来,至少有二三十条妖尸——不对,是人尸。 妖兽一案,起自城北百妖夜行案,至今未留一尸,也无人得见。 现在人尸出现,已不是个秘密了。 南山一系,尧光之山,猾褢,他发现此前杀死的部分妖兽,显露出了人形。 “只要妖兽死了,幻术就破了!”猾褢大声喊道,看似重大发现,实则无用。 他们之所以要破幻术,是因为妖兽难杀,很多杀招落空了。 妖兽既然已死了,还破什么幻术? 山海阁内,相比较七衍气境山主的碾压,八衍气境这伙人可就难受了。 九尾的情况是最好的,因为她眼光毒辣,挑了个最弱的对手。 黑狐,只有六衍气境。 她可是八衍气境的武者,面对黑狐是一边倒,黑狐毫无还手的余力。 最难受的山主也是南山一系,即山首迷毂,他与黑虎交手,渐渐落入了下风。 此前,黑虎伏杀未尽全力,而它现在动手,不再隐藏,充满杀气。 除了杀气之外,他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天生”的压制——农夫的阶级。 对面,是个副农。 “来人助我!”迷毂向来高傲,但他不是个傻子,打不过直接喊了帮手。 山海阁现下只有一人待命,那就是一直“养伤”的首阳之山,阳金玉。 他是被自身的秘术反噬,既无创口,也无内伤,只是单纯力竭罢了。 好在一路上休息,他的真气恢复迅速,不用全力也能撑上一会。 阳金玉闻言后咧嘴,赤手空拳冲来,与迷毂一同对战黑虎,稳住了形势。 噗嗤—— 场中还有一个人陷入胶着之中,是?,他面对血色巨花,讨不到一点好处。 只因,血色巨花有毒。 其两条巨大的带刺藤蔓神出鬼没,每一次攻击还伴有红色血雾的出现。 方才,?就在这上面吃了一个暗亏——手臂上沾染了一点红色血雾,顿时腐蚀出了一个伤口,并有剧烈疼痛。 他不敢大意,小心抵挡。 山海阁一方并非大多处于劣势,像常嵩,举父,胡妴等皆是占据上风。 “你们是来送死的吗?”胡妴面对黑鹤十分轻松,不由冷笑道。 现在看来,妖兽这次伏击是失败的。 妖兽,根本敌不过他们…… “不要大意,小心对面的农人。”羬老与黑色巨树纠缠在一起,他耳听四方,眼观八路,提醒道。 他可没忘记,对面还有一个人,一个能决定战局的人——献霜农人。 胡妴闻声后没有多言,但手上的动作加快了,进攻更加猛烈。 场上,又有情况突发。 原本显露败迹的奚风生一反常态,突然笑了,转守为攻。 他这一拳袭去,打得黑蟒猝不及防。 黑蟒挨了一下只是前奏,奚风生又趁机贴近了黑蟒,一指点出。 他的手指,插入了黑蟒的眼珠。 嘶—— 黑蟒发出一声悲鸣,眼睛应是挨了一下,多半是废了。 “果然。”奚风生自信一笑,随后自言自语,对刚才的收获很满意。 他,找到了面对妖兽的破局之法——但,这并不是看破了幻术。 奚风生一边欺身而上,摩拳擦掌,一边出声解释:“幻术与铃响有关。 找到铃响之处,便是妖兽的‘本体’。” 说完,奚风生一套组合拳脚打在黑蟒的身上,将之打懵了。 羬老是个聪明人,他恍然大悟,自以为是找到了黑色巨树的“本体”。 他用的普普通通的长剑,这一剑刺去,快准狠,让所有人为之期待。 片刻后,依旧无果。 正当他为此疑惑不解时,却听不远处的?有了回应:“有戏!” ?手持子午钺,蹲伏绞杀,终于逼得血色巨花移动,不敢再伫立原地。 其他人也是类似,不说一击得手,至少也不再迷茫,有了方向。 这一下,妖兽劣势更显。 嘶—— 又是一阵悲鸣,只见奚风生与黑蟒交手时摸清了路数,祭出了杀招。 一招,好巧不巧,命中了黑蟒的“七寸”——也就是此人的要害。 黑蟒之下,是府主,他满是不敢相信地看着奚风生,缓缓栽倒。 刚才那一招,打在了他的喉咙上,让他直接断了气,死不瞑目。 他,府主,八衍气境…… 第319章 南山崩 城北,小树林。 黑蟒死了,它是谁? 是府主,曾是黄泉人的府主,如今他一死,黄泉人也彻底划上了句号。 同时,他也是献霜农夫之中,第一个“阵亡”的使者。 “使者级,真不错。”奚风生舔了舔嘴唇,笑意更甚。 他感觉体内的圣种生机更加旺盛了——他又变强了一点。 同时,击杀府主后,不仅消减敌人数量,也变相地打击了献霜农人。 农人得“天之恶”,而这个“恶”,便是他们提取出圣种的来源。 所以,农人之间掠夺封号,从某个角度上来看,也是掠夺“恶”。 筑圃农人之所以能有二十三个使者,且个个不弱,正是这个道理。 他先后掠夺了数位农人(包括两位封号农人),抢走了他们的“恶”。 “恶”越多越强,农人可提取出的圣种也越多,越强。 奚风生杀了府主,便将其身上的“恶”掠夺了,强化了己身。 从整体来看,献霜消,筑圃长。 值得一提,非农夫之人击杀农夫是无法掠夺“恶”的,最终会回到原主。 府主身死,献霜农夫中有人不忍,眼中难免闪过一丝兔死狐悲。 农夫之死,也最是无人问津。 “好,哈哈哈——我……小……” 北山一系,马成之山,屈居见己方得势,哈哈大笑。 突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想要提醒,却成了冰雕。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什么也不知道,就看见屈居“凝固”了。 “小心,是农人!”羬老接过屈居未说完的话,看着四周。 咻—— 终于,他们发现了异状,只见一朵冰花从林中飞出,袭向了迷毂。 有了前车之鉴,迷毂没敢轻视,他一个闪身躲避,接着与黑虎交手。 冰花没有命中目标,一直向西南飞去,直到“撞”树,碎成一地的霜。 “献霜农人!” 常嵩见此如何不明白来人的身份,横摆寒铁棍,大声喊道。 哒,哒,哒—— 林中有人,徐徐走来,他罩着一身黑袍,与身旁狰狞的妖兽格格不入。 是献霜农人。 正主出来了,常嵩更加小心,话也不说,他面对献霜农人,内心打鼓。 献霜农人见他们一个二个不说话,只是做出防御姿态,顿感无趣。 “唉……” 他长叹一声,转身向北大摇大摆地走去,似是完全不在乎山海阁人。 不过,他在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左手一挥,手中已凝结了一朵冰花。 冰花飞了过来,飞到山海阁人多的地方,看似是无差别攻击。 众人轻松躲过,却见献霜农人又凝结了一朵,再次“送”了过来。 他举止优雅,边走边“送”。 有了献霜农人的搅局,山海阁人处于被动,有人甚至忘了妖兽的存在。 啪嗒—— 面对血色巨花,?吃个暗亏,只见妖花藤蔓一展,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 这一藤蔓并不致命,却有钻心的痛。 同样地,其他妖兽也在发狠,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摇摇欲坠。 只有九尾,举父此类“恃强凌弱”的人堪堪稳住,没有大碍。 咻,咻,咻—— 又是三朵冰花袭来,献霜农人突然停下脚步,露出了一抹胜券在握的笑。 羬老见状心中惶惶不安,感觉是他遗漏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咻—— 又是一朵冰花袭来,依旧是没有命中,掉落在地上,成了一滩霜。 九尾看着霜入迷了,突然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不对,快走!” 她说完冲向林子里,是来路,去路,对面林子三方围困之下的唯一缺口。 众人不明所以,出于对九尾的信任,大部分人也动了,纷纷逃去。 更有甚者放弃了抵抗,举父挨了一爪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羬老蹿入林中,他看向地上的霜,方才恍然大悟——是霜。 五月,这些霜还在! 献霜农人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但也勾起了一丝冷笑。 毕竟,还有人在场。 迷毂与阳金玉,他们被黑虎,血色巨花,黑色巨树围住了,走不掉。 “山首,退!” 九尾看着二人的处境有些着急,想要再上前援助,但为时已晚。 只见献霜农人再抛出一朵冰花——不,准确说是一个冰莲。 冰莲与冰花相比,大了不少,其并非瞄着人射出,而是飞到上面。 其来到迷毂等人的头顶上,片刻后突然炸裂,成了一阵冰雾落下。 丝丝凉意在上,迷毂也发现了此变故,瞳孔一缩,推了阳金玉一下:“走。” 阳金玉踉跄后退,反应不及,正欲动作,却见冰雾在上,“蛛网”在下。 冰雾不散,地面也有“蛛网”出现,将他们的退路逐渐封住了。 阳金玉找到了下面的源头,是一滩滩霜,与冰雾编织成网,霜网。 面对这不合常理的异象,迷毂猛地朝霜网砸了几下,没有任何收获。 献霜农人不紧不慢,指点虚绕,顿时霜网聚拢,将迷毂二人围困其中。 “救人!”常嵩吩咐后一马当先,他将手中寒铁棍向霜网砸去。 咚—— 霜网很硬,无果。 胡妴等人紧随其后,也用上了全力,却奈何不了这看似脆弱的霜网。 啊—— 里面,一道痛苦的声音响起,是迷毂,他身上有黑雾弥散,愈发浓烈。 《天魔经》,天魔归来。 “山首,你这是?”阳金玉被他吓了一跳,观其架势,似乎是破釜沉舟了。 迷毂全身黑雾,白发之间也缠绕着黑雾,他缺失的眼眶中,更是有黑雾溢出。 “等下,你走。”迷毂的声音低沉,他仅剩的眼中闪过一丝凶戾。 迷毂握拳,身上皮肤有黑色纹路显现,他轻跃,向着霜网狠狠打去。 砰—— 霜网终是一阵颤抖,露出一个缺口。 阳金玉见状一个猛冲逃了出来,等他回首时,却见霜网恢复了。 迷毂还在困在其中,左右发泄。 “走!”羬老见迷毂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下达了命令。 献霜农人出手,他们无法抵抗。 果不其然,霜网聚拢,将迷毂困在其中,成了一个冰雕。 招摇之山,崩了。 第320章 闲时 五月二十二,日上三竿。 城北外发生的一切了无痕迹,活的人不见了,死的人也不见了。 他们对现场的遮掩是到位的,连一根不正常折断的树枝都找不到。 或许,唯一能发现这里异常的就是每日来往的过路人了。 两侧的树,似乎少了一些。 外面无人知晓,里面满城皆惊。 城西,两处相去甚远的地方,断风刀于阑,抽水剑老六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加上近期“失踪”的一出人间丘蕤,瞎剑阿牛,哑刀卜二等人。 七衍气境的“游荡”高手,团灭了。 这一发现,无疑让城西各方势力愁云弥补,也让一些阴谋家窃喜。 人,是有两副面孔的。 …… 昨夜过后,周穆等人先去了月华庭,直到早上才回到大理寺。 有关妖兽案的一切,再次转移给了月华庭,由他们来负责。 月华庭之所以再次接手,并非是为了抢功,而是履职——赏罚,追讨,行决。 贼人,已然明了。 已知,圣都现在有两个农人,封号分别是筑圃,献霜。 已知,妖兽案所涉的黑龙,它逃走时散发出了魔气。 已知,山海阁是筑圃农夫,且他们与黑龙一方是“敌对”的。 得解,四大诡案之一的妖兽案,是献霜农夫所为。 妖兽案算是破了,不再是诡案——毕竟,“妖兽”求得不是妖兽。 是人与幻术罢了。 不过,妖兽案上不诡,但依旧存在诸多谜,有待众人一一探寻: 妖兽案背后的幻术,是什么?为什么能让在场所有人中术? 献霜农夫为什么要弄出妖兽案?“妖兽”,现在又藏在何处? 黑龙用出了龙虎拳,是龙行龙势,他们与释教有什么关系? …… 第一个问题,他们有了一些推测,而其余的问题,还需深入调查。 说回第一个问题,月华庭庭主,月轻梢,祖麓,提供了一些线索。 妖兽案涉及的幻术,依赖不间歇的铃响,而此铃响,还有催眠作用。 修为低下的人听了,事后会忘。 周穆也问了当时在场的红月,娄风等人,他们事后果然没了印象。 依稀记住这个铃响的,只有一众七,八衍气境的高手,还有——周穆。 周穆,是个特例。 “阻断铃响声,便可破幻术……不过,目前无人能办到。” 这是荀去忧的原话,他是听祖麓这么说的,连祖麓对此都没有办法。 关闭耳窍,也不行。 另一边,被月华庭抓起来的阿牛和言也是死鸭子嘴硬,半个字也没透露。 当然,言是不会开口的。 至今,月华庭还没发现他不是个哑巴——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 毕竟,哑刀卜二可是大名鼎鼎。 …… 大理寺,东书房。 “啊,总算能休息了!”紫藤伸了个懒腰,身子瘫在座椅上。 周穆也难得闲了下来——自入接受金矿案之后,他就一刻没停。 田妩儿在他身边慵懒地靠着椅子,闭目撑首,悠然地听着窗外鸟叫。 她这边的事,也忙完了。 因为她的身份与消息不能透露,所以她“另起灶炉”,成立了『幽凰』。 幽凰,幽是暗,凰也算“飞禽”之一——与太阳神鸟有关。 幽凰的成立,是成为一把暗剑,表面上与周穆,田妩儿等人无关。 暗地里,脏活累活全都做。 幽凰也是类似青云山的三层架构,其为首之人称为幽凰主。 田妩儿,正是幽凰主。 幽凰内部又大致可分为两伙人,一是来自战和影,二是来自秋家。 秋家没问题,已彻底归心于她。 幽凰主之下,有左,右幽使,其中一人,是秋家的家主,秋誉。 另一人是原先战的人,庚予之。 庚予之入战以来,刻苦勤练,厚积薄发,现在已是五衍气境了。 幽使之下,则是梧桐令人,分管一部分人,是最小的单元了。 梧桐令人,现今也只有两人,其一人是七衍气境的秋家高手,秋一白。 另一人则是赖九九,五衍气境。 不算孔芊芊,战如今也只剩孙彩儿,宁女,她们各自分管五十人。 战与幽凰,一明一暗。 叽,喳—— 心情好,自然听什么都是悦耳的,田妩儿仍然闭目,红唇微启:“所以,我们现在没事了?” 周穆顿了顿,缓缓颔首。 妖兽案移交了出去,他今早想重启之前的金矿案,却被黎清拒绝。 “这个案子你先别管了……或者,等个两年再看。” 这是黎清的原话,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周穆发现了一些转机。 似乎,这个案子不只是留档…… “没事了,没事了……先歇个几天。”周穆笑道,他并不是个工作狂。 有事,他干,他认真干。 没事,他也不会无中生事。 紫藤听到后,眼睛都亮了,他舔了舔嘴:“晚上,是不是可以去梦月楼……” “紫藤,你,你……居心不良。” 绿绮是个甜妹,本来在他身边安静坐着,听到此言后一下炸了毛。 她个子不高,站起来踮着脚尖,一只手揪住了紫藤的耳朵,另一只手无处安放。 “疼,哎……疼。”紫藤被绿绮掀了起来,他侧着脑袋,赔笑道,“别,别,我是想念梦月楼的吃食了。” 绿绮闻言泄气,手上也软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不对啊。 梦月楼的吃食由花间醉供给,没什么特殊的,甚至不如花间醉。 毕竟是个青楼,酒水饭菜也有不同。 想到这里,绿绮再次用力,将紫藤提了起来:“你骗我,梦月楼的吃食,和花间醉的有什么区别……” 绿绮是软糯的萌妹子不假,但也只是对周穆,红月等人来说。 在紫藤看来,绿绮就是个母老虎。 “不是,有点远嘛……” “也就比梦月楼多走几步路吧……” “几步路也是路……” “……” 众人见二人打闹,发自内心地笑了,包括万年不化的冰山——红月。 她的嘴角也勾勒出一抹弧度。 殷凤来就在附近,脑袋直直向前,但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红月。 讲真的,他也不想斜视…… 哒——哒—— 周穆一手托腮,一手敲案,倒是认真地想了想,该怎么休息一下。 梦月楼,他也是很久没去过了。 第321章 小歇 五月二十二,入夜。 圣都日复一日地保持着繁华,炎炎夏日,更是为所有人的热情添了一把火。 天上人间,也不在乎如此。 周穆休沐,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梦月楼,没有遮掩。 这么大一波人,驻守在此的寒衣自然是察觉了,将他们请到了六楼。 六楼,是常人的极限了——但周穆官至从三品,可勉强再上两层楼。 不过,没有必要。 寒衣是梦月楼的护楼,也是云歌郡主在这里的代理人。 再次见到她,她竟然突破了五衍气境,晋升上境之列。 一入上境,蛟化龙。 “云歌今夜在吗?”田妩儿身穿黑纱,腰间银铃串于红绳上,笑似山涧清溪。 这里没有外人,她也不必装作冰冷——冰冷,只是她的保护色。 寒衣对田妩儿的态度也很恭敬,回应道:“郡主在来的路上。” 显然,她方才通知了。 田妩儿笑着应首,周穆也没有说什么——刚好,他也想与云歌郡主聊聊。 看她,如何对待和亲一事。 云歌郡主一时半会来不了,周穆喊人上了酒水饭菜,免得饿坏了紫藤等人。 今夜,来的人可不少,除了周穆这些“闲人”,还有孔芊芊,孙彩儿,宁女。 战已是周穆手中的明牌了,没必要再藏着掖着,自欺欺人。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聚餐。 孔芊芊自然乐意,她就有充足的时间和娄风待在一起了。 至于娄风,他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还是个少年心性,恣意风流。 他与孔芊芊坐在一起,大大咧咧地叫嚣,竟然与其划拳,拼起酒来。 周穆见状有些无语,而熟知孔芊芊心思的几女也交头接耳,无可奈何。 芊芊姐,你还真喝啊?! “芊芊姐,少喝点……别醉了。” 孙彩儿虽然此前蒙难,但现在振奋起来了,全然看不出曾经的哀怨。 而宁女也似乎找回了天真,她离了长歌楼的束缚,更加自由自在。 这不,她这酒一杯接一杯的。 “彩儿姐,我感觉……嗝,九九和万俟儁,有猫腻!”宁女酒喝多了,话也多了。 孙彩儿仪态端庄,看了过来,很是好奇:“他们?怎么啦?” 宁女脸颊染上了红霞,她凑了过来,神秘兮兮道:“他们俩经常一起出入……嗝,我见过,他们在四海楼!” 孙彩儿闻言,睿智的眼睛晃动,似笑非笑,看起来两人是有些猫腻。 昔日,承万俟儁相救,他们三人时常聚首,相互之间也成了好友。 不过,三人是同来同去,并未私下单独约过——至少她没有。 但万俟儁与赖九九两人则不是了,他们背着所有人偷偷约会,还是在四海楼。 为什么在四海楼? 怕遇见熟人咯。 周穆见她们在八卦,也凑过来听了下,下意识说道:“他们在谈情?” “家主,你怎么还偷听呢?”宁女吓了一跳,醉眼醺醺地娇嗔道。 周穆讪笑,岔开话题:“好久没见万俟儁了,他怎么样了?” 孙彩儿才与他碰面不久,脱口而出:“他很好,现在与黄府主一同发力,大治长宁府,传出了一段佳话。” 说起来,三人约见的地方便是长歌坊内的长歌楼——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她破而后立,重获新生。 向来习惯了流浪的赖九九,她在战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一腔热血的万俟儁当了“大官”,也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 说到长歌楼,也不得不提及宁女——毕竟,她曾经可是这里的花魁。 几人后面扯到了周穆在任长宁府的事情,有说有笑,直到寒衣再次到来。 云歌郡主,到了。 周穆与田妩儿见状起身,跟着寒衣拾阶而上,来到了七楼。 是七楼。 这里虽是花魁,名伶所在,但也有一些只供给女子的包间。 周穆便是来到了其中之一,雅云阁。 门前,有一个手持长枪,一丝不苟的银甲女将守在这里。 她见三人到来,微微颔首,而后表情肃穆,目不斜视。 女将名为银流,是云丛卫的统领之一,也是云歌郡主的贴身保镖。 云丛卫的统领,现在有五人了——寒衣步入上境,也位列其中。 周穆与田妩儿推门而入,见到一个人坐在案前的女子,云歌郡主。 云歌郡主身披红金二色的宫廷盛装,在案前手上忙碌,点茶。 点茶,由周穆而起,兴于大燕。 “拜见郡……” “云歌。” 周穆正欲招呼一二,却见田妩儿笑着出声,动作也显得随意。 云歌郡主对此倒是乐见,更不会怪罪,笑道:“山主,你们来啦。” 她称呼田妩儿为山主并不是因为她们的关系生疏,只是便于称呼。 总不能……喊妩儿吧。 “郡主今夜赶来,想必是有事吧。”周穆来梦月楼只是一时兴起。 说白了,他们是来玩的。 云歌郡主是专程赶来的,她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将面前的茶推了过去。 周穆与田妩儿也不客气,拿起了轻吹,又抿了一口——是一种好茶。 “果然瞒不过周公子——高句丽的人,最迟下月底便会到。”云歌郡主等他们品了一口,才淡然出声。 周穆闻言一愣,手中茶杯还悬在半空,问道:“郡主,你怎么看?” 云歌郡主正襟危坐,表情也严肃起来:“我?如若事不可违…… 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周穆从她话中听到了一丝决绝,也带着一丝悲凉之感。 “你不会死的。”田妩儿难得有认可的人,她很认真地回答。 让各方势力之主改变主意很难——但,杀死一个人,很简单。 周穆没有出声,只是笑了笑:田妩儿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云歌郡主方才蹙着的眉头突然如花绽放,她的严肃也似寒冰消融,换来春风一笑:“得遇山主,是云歌一生之幸。” 她显然早有决议,来问二人,也只是求一个态度——毕竟,他们还有盟约。 “对于高句丽,你们怎么看?”云歌郡主又问道。 周穆闻言,直截了当:“弹丸之国,不过仗着辽庭之威……” 云歌郡主在周穆身上看到了一个人,喃喃道:“是啊,弹丸小国而已。” 希望,高句丽来人不要徒生妄想——朴三行的命,已不在他的手中了。 他如何? 取决于她。 第322章 阳光照不到的人 中域很大,帝界也很大。 帝界的最西北,有一处高峰“地震”了,今夜却是无法入眠了。 …… 呀——呀—— 山峰上,横七竖八躺了很多“人”,今夜,注定是乌鸦的盛宴。 “天枢金在哪?” 高峰时不时“颤抖”,一个背着空竹篓的老樵夫稳坐一个石块上。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石盘,稍远处还有许多“人”,一个,两个,三个…… 不对,活着的就两个。 “阁主,小的真不知道天枢金是什么!”一个汉子跪在地上,脑袋磕破了皮,有鲜血顺流而下。 另一个人手上长剑断裂,他撇头站着,咬牙切齿,胸膛起伏不定。 “天枢金,是无坚不摧的器……或金,或银,或铜,或铁。”沙哑声音响起。 老樵夫赤手空拳坐在石块上,却给了两人极大的压力。 无他,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杰作”。 跪着的汉子尚未发声,站着的人先开了口,带着恨意:“不知道! 我们帮里所有的铸器都在这里了,你不是都已经看过了……没有!” 老樵夫闻言摇了摇头,这里面,没有他要的东西。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站着的人很硬气,老樵夫也没再逼迫他,只是手掌轻轻拍了拍石块。 顿时,山峰的“颤抖”程度加剧,有乱石飞溅,横冲直撞。 好巧不巧,其中一个乱石飞来,砸在此人的胸前,将之砸倒。 “帮主!” 跪着的汉子大喊,立马爬过去看了看,而后癫笑道:“死了,果然死了。” 他仰天大笑,这不是第一个死于乱石的人了,已经很难数清了。 这乱石——不,这更像是暗器,杀人就这么一下,“点到为止”。 但是,被砸到的人无论有没有修为,或修为有多高,只有一个结局。 死。 “哈哈哈,帮主,你……咦,你把我们的天枢金藏哪去了?” “嘿嘿……” “天枢金是什么呀?” 跪着的汉子疯了,他目光呆滞,嘴里胡言乱语,三句不离天枢金。 老樵夫见状叹气,看了一眼浸血的石盘,起身收走,并捡了个树枝。 他走了——不过,在他快走远的时候,他用手中树枝轻轻扫了扫地面。 咚—— 一个石子极速飞来,将正在痴笑,跪着的汉子的脑袋砸穿了。 血,染红了大地,跪着的汉子也没有再起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老樵夫走了,这里空无一人。 山峰也在不久后停止了“颤抖”,山里山外,似乎又安静起来。 …… 簌,簌—— “走了?”一个黑衣人藏在暗处的树上,鬼鬼祟祟地探看着。 他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问其他人。 另有一个黑衣人平躺在某个不起眼的石缝中,他闭着眼,好似睡着了一般。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黑布抱着的长条状物件,看其轮廓,像个琴。 见此人没有回话,树上的黑衣人等不了了,跳下树,踢了踢躺在石缝的黑衣人:“人走了……还活着没?!” 躺在石缝的黑衣人方才睁眼,他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背上了琴。 树上黑衣人努了努嘴,双手枕头,露出了手指上的一个扳指。 二人,正是命楼的杀手。 树上之人,是留号杀手“血戒”——而另一人,是他的搭档。 新晋留号杀手,“琴师”。 血戒起初小心翼翼,在见真的没有人之后,也大摇大摆起来。 他在山上找来找去,终于发现了一个人,割下了他的首级。 “任务完成!” 血戒扬了扬手,咧嘴一笑,他们可是没有费力,捡了个大便宜。 琴师面无表情地走近,确认了一下目标,并递过来一包黑布。 血戒用黑布包裹目标的首级,环顾山上四周,是遍地的尸体。 “唉,他们怎么会惹上了山海阁,还让山海阁主找上门,可惜了。” 血戒将首级包裹得严严实实,手上没停,嘴上也没歇。 琴师没有接话,他有一个问题迟迟得不到确认:“地龙翻身,是巧合吗?” 他在问,却是在重塑自己的世界观。 “不是巧合!”血戒提起黑布,表情也严肃起来。 他想到了刚才那个人,想到了那人做的一切,浮现出一丝恐惧。 那人非人,似乎能操纵地震,血戒永远也忘不了,那人屠杀的场面。 一个人,灭了一个帮。 是的,这里是一个帮,名为铸义帮——是圣都七弱之一。 今夜,他们悄无声息地被除名了。 那人甚至没有费多大劲,直接脚一跺,乱石如万箭齐发般射出。 几乎所有人,都死于这一下。 血戒走南闯北,又往深处多想,带着一丝不自信:“如果不是巧合——那他,可能是大衍境界。” 只有大衍境界,才会引发天地异象。 “大衍么……”琴师低声自语,他才刚刚迈入六衍气境,与他无关。 不过,境界非是他的追求——他谋求的事,有六衍气境,足够了。 血戒猜测此人是大衍境界,又是一阵庆幸:“幸好,我们没有着急出手,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不然还能怎么样,肯定和这些人一样躺板板。 他们的修为,也不过如此。 琴师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没有波澜,走向了方才先死的人的尸体旁。 “他是铸义帮的帮主?” “是……他还是个七衍气境的高手……”血戒接了铸义帮某人的悬赏,自然对他们的情报了然于胸。 铸义帮名义上没有七衍气境的高手,但暗地里,其帮主早已突破。 除此之外,铸义帮还有三个六衍气境的副帮主——方才发疯的人便是其一。 四个上境高手与一众武者,武人,他们加一起也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甚至,其中两个副帮主死得草率,刚一照面,就被乱石击杀。 后面只有这一个帮主和副帮主活下来了,但也难逃厄运。 “走了,走了。”血戒看着遍地尸体,饶是杀人无数的他也心里发虚。 琴师自然不会反驳,跟着他走了。 …… 二人悄然走了,其间路过了一个荒野中的凉亭,他们突然停住了。 有两个人。 第323章 云来仙阁 帝界,西北方向。 某个“鬼影重重”的山峰,其东边不远处是个荒野,其内有一个荒废的凉亭。 不过今夜,这里有了几抹生趣。 凉亭外,两个黑衣人路过。 凉亭内,也有两个黑袍人,无雨无风,他们还戴着斗笠。 血戒伸手一拦,将琴师护在身后,他看向二人,质问道:“什么人?” “二位莫急,我们没有恶意。”其中一个人出声,是个中年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显然不能打消二人的疑虑,二人手上攥紧,没有出声。 中年黑袍人见状又出声了:“我们要是有恶意,也不会选在这动手…… 你们下山之时,谁也跑不了。” 这里是荒野,四下没有遮拦,对命楼的人来说,要逃还是很容易的。 “哦……你们在跟踪我们?”血戒闻言眯起了眼睛,脑子飞速运转。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们可不信“相遇”是个巧合。 “是也不是,我们在此是专程等你们。”中年黑袍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血戒不明所以,又问道:“三更半夜的,等我们做什么?” 这次,中年黑袍人没有回话了,只见他手一招,凉亭旁有“云”飞起。 他们所在也焕然一新,曾经破败的凉亭成了红檀雕柱,白玉瓦片。 “云”起,幻术成。 “你们是云来仙阁的人?”血戒后知后觉,他如何不认得这七弱之一。 不过,云来仙阁向来神秘,不知此番“露面”,意欲何为…… “正是,我们久候二位,自然是有事。”中年黑袍人说完看向了身边人。 身边人是个年轻人,他笑着道:“在下与这位‘琴师’乃是故友,特来邀见。” 血戒第一个反应是不信,他看向琴师,琴师也是一脸茫然。 他可与云来仙阁的人没有故…… 年轻人似乎猜到了二人不信,顿了顿,轻声招呼:“颜兄,入内一叙。” 琴师终于有了反应,他入命楼以来,似乎从未说过他的姓。 见琴师有了反应,年轻人趁热打铁,又出声道:“颜兄,绵州一别……” “藏头露尾的,何不报上自己的姓名!”血戒见他说到了绵州,内心一沉。 他与琴师相见,便是在绵州。 年轻人对于血戒的“无礼”并不恼怒,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有事在身,非是我不愿——但颜兄入内,可见。” “嗯?意思是我不能进来?”血戒一只手摸上了扳指,质问道。 中年黑袍人突然打了圆场:“血戒大人,还请一旁稍等片刻。” “不,我们一起来,一起去,谁知道你们肚子里有什么坏……” “我去。” 血戒仍在反驳,但琴师已然拿定了主意——他要见一见这个人。 毕竟,这个人与他也算有些渊源。 中年黑袍人见状走上前来,伸手恭请:“颜公子,请入内。” 琴师不再没有犹豫,与年轻人大步走了进去,消失于“云”中。 血戒见状想要跟进去,却被中年黑袍人伸手一拦,挡在半路。 “讨打!” 血戒出手就是一拳,却被中年黑袍人轻飘飘接住,然后屈臂一推。 “轻轻”一推,血戒后退了数步。 血戒不是个傻子,他收起了“多余”的想法,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面前这个人,他敌不过此人——此人,有八衍气境。 云来仙阁,哪来的如此高手?! …… “云”中,有一张白玉桌,两个人。 年轻人走向其中一侧坐下,才缓缓看向琴师,却见他立在原地,动也没动。 琴师的意思很明显,这里没有外人,他这个“故人”也该露面了。 年轻人是个聪明人,他缓缓摘下了斗笠,露出了蒙布之后的面容。 “是你。” 琴师看了看,脑海中死去的记忆突然浮现,他还依稀记得此人。 年轻人见状笑了笑,又将蒙布遮上,斗笠戴上,看向了琴师。 琴师也不拘束,就近坐了下来,他看着年轻人,表情平淡:“你找我,不应只是叙旧这么简单吧。” “是。”年轻人没有遮遮掩掩,笑着颔首,而后话锋一转,“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你能帮我什么?”琴师不为所动,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反问。 年轻人闭嘴,手指上蘸了点水,在桌子上写了三个字,然后将之划去了。 琴师看着那三个字,本来风轻云淡的表情也有了起伏:“什么意思?” “帮你杀人。” “你们能让我接近他?” 年轻人笑而不语,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动作也悠闲起来。 片刻后,他才开口:“要帮你,当然有法子——你可知,我背后是谁?” “云来仙阁?”琴师刚才已得到了答案,直接说道。 年轻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现在,占据主动。 琴师没空计较这些,他在内心天人交战一番,问道:“我怎么做?” 年轻人此前早有计划,将之和盘托出:“入我仙阁,为你造势,让你成为大燕炙手可热的人。 待时机成熟后,进宫献曲,杀。” 琴师认为可行,多想了一些,松了口:“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何况是得罪了天家,摊上造反的名。 年轻人哑笑,语气突然变得森然:“因为,我们也需要他死!” 为什么? 琴师没有再问,因为这并不重要——反正,这也是他的目的。 …… “云”起,“云”落。 荒野上,又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凉亭,破败不堪的凉亭。 血戒二人走了,他们化身暗蝶,悄然融入了夜色之中。 “谈妥了?”中年黑袍人站得稍稍靠前,负手而立。 年轻人态度恭敬,回复道:“谈妥了,三日后,便可着手布局。” “好,走吧……天下已乱,云来仙阁,也该堕入黑暗了。”中年黑袍人自顾自说着,向东而去。 年轻人闻言有些怅然若失,斗笠之下,他的表情很复杂。 他悄然跟了上去,临了,回首望了一眼凉亭,再无人气。 凉亭下,有一个残破的石桌。 桌上,有一些未干的水痕,只可见一个若隐若现,被划掉的字。 『九』。 第324章 六月 五月,再见。 六月,你好——好,才怪。 时间让人捉摸不透,悄然溜走,五月离去,来到了六月。 六月,又称伏月,暑月,这已是最后一个夏月,但天气仍然炎热。 热浪滚滚,但谷风并不阵阵。 …… 这一个月来,圣都迎来了久违的安宁——虽然,只是“上层”人的安宁。 没有大事发生,周穆也不负责要案,他过得可谓是十分舒心。 三天一本书,五天一顿肴。 他这潇洒的日子里,并非是没有案子,而是只有一些小案子。 大理寺有不少人,他们也可以将之侦破,上报到周穆这的,不过二三。 便是到了周穆手上,这案子一般也放不过三天——毕竟,他明面上有战,暗地里有影,有幽凰。 三管齐下,明,暗皆视听,可谓是一有风吹草动,便可见“牛羊”。 ——不对! 不对,也不是没有大事,远在圣都外的一个山峰里发生了大事。 圣都七弱之一,铸义帮,他们被灭门了,引起了一时的轩然大波。 但这一切与周穆没有什么关系,只因出手的人是山海阁阁主。 山海阁阁主上山,没有任何的遮遮掩掩,堂而皇之地“攻山”。 在各路探子的眼皮底下,他杀完了人,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事情虽大,但是有专人来应付——自然是封王台,他们与其对峙起来。 同样地,月华庭也有参与。 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周穆完全不用考虑有关山海阁的事,准时上下公廨。 陆前那边也不差,他已将吸血鬼案破了个七七八八。 最近半个月内,圣都内再无吸血鬼的传闻,似乎一切回到了正规。 不是吸血鬼不现身,而是陆前下了重典:抓了一批,杀了一批, 这样一来,从根源上拔除了吸血鬼——但是,这个事情也没这么简单。 陆前处理了太多的吸血鬼,其中血鬼(血奴之主)也不少。 但是,血鬼是怎么来的? 多半是人为造成…… 不然难以回答为什么只有圣都或中域有吸血鬼,而其他地方没有? 他们背后,是不是还有一个源头,能“制造”血鬼的源头。 这是陆前后面的侦查重点,但现在,血鬼没了,他也没了头绪。 吸血鬼案不再现,算是告破一半——如果只看结果,已是两个一半。 四大诡案,可去其二。 另一个可去的诡案,自然是由月华庭来负责的妖兽案。 他们赏罚了有关人,主要是献霜农夫,为他们定了个价。 其中,黑龙悬赏最高。 他们现在没有多余的线索,手上只有牢里两人,和黑龙的特征。 牢里两人,是阿牛和言。 阿牛是真的无辜,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而言则不算“人”了,因为此前黑龙的异常举动,他露馅了。 他见状破口大骂,然后看着阿牛等人发出苦笑,逐渐癫狂。 他,在笑声中死去了。 他这一笑不要紧,可把旁边的阿牛吓坏了——卜二,是个哑巴。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被骗。 阿牛感觉世界观快崩塌了,还是荀去忧机智,及时发现并劝慰了他。 然后,他被“骗”入了月华庭,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指挥使。 七衍气境,足够破格提拔了。 月华庭最近减员很多,他们不仅从民间提拔,还将各地好手调来了。 其中,就包括远在蜀川界的亓鸿,葛生——算是升官了。 而亓鸿原来的旗使之位,则是交到了他的亲信,糜川的手上。 二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另一边的黑龙,根据证词,匹配条件之严苛,让他们陷入了僵局: 其一,年轻,年纪不过二十。 其二,八衍气境,内力浑厚。 其三,掌握释教绝学——龙虎拳,精通的还是其中的龙形龙势。 三个条件层层筛选下来,在圣都内,根本没有人符合。 当今天下,只有最接近这个条件的人,是释教五大圣地的圣子。 五台山圣子,素源法师。 普陀山圣子,德一法师。 九华山圣子,素刚法师。 梵净山圣子,德宏法师。 除此之外,还有峨眉山圣女,行溪法师——但她是女子,首先排除。 此五人是年轻僧人中的佼佼者,但无一例外,只有七衍气境。 境界不符…… 况且,那个年轻和尚穿着一身黑色袈裟,虽然颜色不对,但到底是袈裟。 年轻一辈,还没人有这个资历。 所以,现在月华庭人追讨不到人,荀去忧也隔三差五来找周穆诉苦。 周穆没有法子,也没有能力——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 小到那夜一战,他们这点人只是“凑热闹”,还不够对方塞牙缝。 说起来,自那夜过后,千宗与云歌郡主似乎走得近了,行事也大胆起来。 甚至于,一出人间丘蕤“回来了”,他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五大游侠现今仅剩下了他,他一时间风光无二,十分潇洒。 但周穆看得出来,他就是一个饵,引诱献霜农夫出手,再伏杀他们。 不过,周穆能看出来的,献霜农夫自然也能看出来——他们又不傻。 …… 说回周穆一方,他现在仍然还是五衍气境,完全找不到突破的希望。 而其他人,娄风,孔芊芊双双步入六衍气境,成了一段“佳话”。 至少,孔芊芊是这么认为的。 周穆在圣都耕耘了将近一年,发展至今,势力也不容小觑。 不算上幽凰的人,他们一行有五个上境高手——其中,田妩儿是七衍气境。 算上幽凰的人,还得加上秋家家主秋誉,与秋家秋一白。 另外,影,战,幽凰三者相加,有近三百武人,其中,也有不少武者。 武人,武者,两者的区别:习武之人是武人,入衍武人称武者。 周穆对于自己势力的投入可谓是大,甚至不惜代价——尤其不惜钱。 他有钱,缺的是人。 之所以他这么舍得,不是因为他想搞事,只是单纯为了自保。 他对于可能的危机一直很敬畏,喜欢未雨绸缪,而不是临阵抱佛脚。 古人有言: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第325章 高句丽来人 六月的最后一天。 一支“豪华”车队自城北外驶来,他们有六,七辆马车,一排又一排的甲士。 这些甲士表情不一,穿着也与大燕人不同,以土色为主,有布兼皮。 他们的甲,是皮甲。 车队中间有一个特殊的马车,这个马车更大,且有一半露在外面。 有一个穿着白毛短衣的男子坐在前面,身边是两个貌美如花的侍女。 高句丽,新罗王子,朴三行。 …… 一石激起千层浪,朴三行的到来,正是这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巨石。 他们的声势浩荡,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各怀心思。 朴三行一行人不少,除了他之外,值得注意的有七人: 一个土褐色长袍的男子,他是一名剑客,名为金大善。 金大善对大燕人来说很陌生,但在高句丽,他可是赫赫有名。 因其,被高句丽人称为剑圣。 金大善的身后,是两个什么也不“露”的黑袍人,一人佝偻,一人站直。 但,没有人敢小觑他们——凭他们仅次于金大善的站位,绝非善类。 再后面,是一个东张西望的书童,他看着路上的百姓,嘴角忍不住上扬。 书童在最后,而最前面是一个持枪统领,名为朴再勇。 朴再勇,是个六衍气境的枪客。 最后两个人近在眼前,是朴三行的两个侍女,她们一左一右簇拥着朴三行,长相不同,却各有一番风味。 一人衣着大胆,皮肤很白,金发碧眼,显然异于常人。 一人乖巧可爱,皮肤白里透红,有着小桥流水般的江南风韵。 她们看着娇滴滴的,但都是武者,一人三衍气境,一人四衍气境。 她们既是侍奉人的侍女,也算是朴三行的“贴身”护卫。 他们刚刚入城,礼部尚书沐延便赶了过来,他领着一大帮礼部官员。 “王子殿下,在下大燕礼部尚书,沐延,奉圣人旨意,在此迎接诸位……” 高句丽之主是朴一回,其子朴三行是王储,但也是王——儿王。 “嗯。” 朴三行轻轻应了一声,他身份尊贵,为人倨傲,坐在马车上动也没动。 沐延的表情管理得很好,虽然内心不喜,但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换上一副笑脸,乐呵呵道:“王子殿下,圣人已为诸位备了番馆,殿下远道而来,想必是舟车劳顿,可先去休息。” “不急。” 朴三行看也没看沐延,吃了金发侍女递来的一个葡萄,慢悠悠地出声。 他余光瞥见附近有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心生一计,看向了佝偻黑袍人。 黑袍人见状不着痕迹地应了一下。 “本王此番前来,是来与大燕重修旧好……同时,也为燕帝献上‘神珠’。” 他悠悠起身,说完看向佝偻黑袍人,黑袍人也从怀中端出来一个木盒。 众人的眼睛都落在木盒上,然后见朴三行接了过来,缓缓打开。 吟—— 一声龙吟突然出现,其内躺着一颗光华流转的珠子,十分耀眼夺目。 “神珠”有光,不多时,珠子上升腾出一片云雾,接着有一条金龙冲天而起。 它在天上盘旋片刻后,忽然朝向皇宫的位置,又低吼了几声。 其身子腾转,模样着急,似乎想向皇宫飞去,但困于云雾之中,飞不出。 朴三行表现“慌张”,赶紧盖上盒子,而金龙也挣扎地回到“神珠”内。 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是?”沐延大惊失色,这颗“神珠”内,莫不是封印了一条金龙! 朴三行长吁一口气,对上沐延的目光,眼中精光闪过:“没错,‘神珠’职中,正是封印了一条气运金龙。 而大燕的图腾,正好是龙……所以,本王来使,也算是物归其主。” 沐延在这之间冷静了下来,思索着利弊——有金龙现世,兹事体大。 “王子殿下既然来了,明日早朝,圣人一定会召见殿下……” “不,本王想尽早将‘神珠’送还圣人——毕竟,沐大人你也看到了,这金龙一入圣都,其朝圣之心,十分迫切。” “这……” 沐延闻言陷入了难处,使者刚到,且已是下午,于情于理不合适。 朴三行见状,眼珠子一转:“圣人现下不方便,本王自然体谅。 但沐大人可以接过去,尽早送入宫内,沐浴圣恩才是。” 沐延摇头,认为不妥:“既是贵国所献之贵物,理应由殿下当面呈上……” “可沐大人刚才也看见了,气运金龙不放出来还好,现在放出来了,它感受到圣人的存在,已然躁动不已。 况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前它与本王在一起,也损了一些气运。” 朴三行这突然变化的态度让沐延捉摸不透,他觉得其中多半是有猫腻。 况且,这世上真的有龙? “给沐大人送过去。”朴三行见状使了个眼色,替他做出了决定。 佝偻黑袍人闻言跳下车,捧着木盒向沐延走了过去。 沐延却是连退三步,作揖回礼:“如此贵物,应由殿下当面呈上…… 我等臣子,自然是不配。” 他到底是个礼部尚书,虽然刚才被金龙给唬住了,但现在也反应了过来。 他顿了顿,正色道:“至于,殿下口中的气运有损…… 我大燕圣人乃是真龙,待金龙回到圣人身边,圣恩浩荡,其自会恢复如初。” 沐延拒了,他有一种预感,这个“神珠”有问题——是个烫手山芋。 朴三行的喜怒皆在表面,他脸一下子黑了,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黑袍人。 却见黑袍人走了回来,他才出声道:“既然如此,本王明日再议。” “王子殿下,番馆就在城北最繁华的地方,由我大燕礼部为……” “用不着,本王自己能找到。” 朴三行没有给沐延好脸色,大手一挥,车队管也不管众人,向南驶去。 沐延虽然也不喜他们,但到底是外邦来的使节,他还是得跟着。 一路上,朴三行横冲直撞,肆无忌惮,与两个侍女调笑,和书童闲谈。 沐延跟近了,听到他们计划不去番馆,而是直奔梦月楼,顿时脸色一变。 梦月楼,是云歌郡主的地盘。 第326章 拦路虎 城南之心,梦月楼。 周穆等与千宗约在一起,寻了一个视线极佳的包间,在内闲谈。 今日,高句丽一行人到来,他们自然是想对策,事无巨细地分析。 “金龙一事,你怎么看?”周穆看向一身白纱的谭千,内心也有猜测。 毕竟,这个世界是有一些玄幻——不是指金龙,而是说的幻术。 谭千轻吹茶盏,面露微笑,与周穆不谋而合:“假的,是幻术。” 玩幻术,千宗才是鼻祖。 “他们大张旗鼓弄出的‘神珠’,只是一个噱头?”周穆并未感到轻松,因为,他们的来意路人皆知。 “神珠”,兹事体大,他就担心高句丽就此做文章,闹出一些幺蛾子。 “‘神珠’徒有其表——不,或者说,其连表都没有,里里外外都是假的。 充其量,也就是一颗夜明珠。”幻术能瞒过旁人,大多是瞒不过谭千的。 但,妖兽案的幻术是个例外。 田妩儿坐姿优雅,她在周穆身边,蛾眉微蹙:“不管是不是噱头,他们来大燕和亲的事情,总归是绕不过的。” 谭千颔首不言,她内心甚至已将此事定局,和亲一事几乎没有悬念。 云歌郡主,危。 不过,云歌郡主也并未对她那位皇舅抱有希望——她的未来,在她的手中。 而未来,唯有反抗。 这不,无论是周穆等人,还是千宗,他们在这都只有一个目的: 反抗。 不是明面上反抗朝廷,反抗圣人,而是反抗云歌郡主的“命运”。 人定胜天,圣人来了也不行。 “我听说,谋公子他们也有动作?”周穆走神了,望向回廊。 回廊熙熙攘攘,一切如故。 谭千抿了一小口茶,不咸不淡道:“嗯,他们的人也在隔壁。” 人心复杂,又何况这些自视甚高的才子,所以彼此之间,或多或少有矛盾。 但朴三行的到来,犹如一块巨石,将他们拧成了一股绳,一致对外。 他们也只有一个目的:阻止和亲。 由此可见,云歌郡主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毕竟,任何支持是有前提的。 如果云歌郡主只是一个泛泛之辈,没人会在乎她是否和亲,是否“牺牲”。 但现在,云歌郡主一人牵动了全城有志之士的心——她在很多人心中的地位,甚至远远高过了两位争权的皇子。 天下第一,奇女子。 “来了。”田妩儿注视着太阳西斜,同时也在关注到外面的骚乱。 朴三行等人的阵仗很大,一路上鸡犬不宁,想让人不发现也难。 他们大摇大摆地来了梦月楼,朴再勇带人布防,将梦月楼团团围住。 而朴三行则笑呵呵地走了下来,领着金大善,书童,侍女入内。 至于两个黑袍人,却是不见了踪影。 “什么人!” 寒衣手持大刀拦在楼前,她见人围住了梦月楼,出声责问。 这也是一个下马威,她怎么可能认不得这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人。 云丛人,都对其不爽。 书童名为朴大,他站了出来,趾高气扬:“你瞎了眼吗? 没看到未来王殿下到来,你们这个小破楼还敢拦着,找死吗?” 未来王便是高句丽儿王制度的书面称呼,也就是类似大燕的太子。 寒衣并不畏惧,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显得有煞气。 朴三行清楚梦月楼是云歌郡主的产业,轻轻咳嗽,故作恭谦。 他笑着道,看起来人畜无害:“本王乃是新罗王子朴三行,听闻梦月楼是圣都一绝,特来涨一番见识……” 面对这个人模狗样的人,寒衣早先看过了他的资料,只觉得恶心。 朴三行此人骄奢淫逸,喜怒无常,杀人随心,还在高句丽建有数十座“金屋”。 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寒衣脸上的厌恶显然没有逃过朴三行的眼睛,他见状眯起了眼睛。 唰—— 金大善突然出手,拔剑一斩。 锵—— 寒衣反应及时,用手中大刀堪堪拦住这一剑,又倒退了数步。 一个人在她身后及时出现,他扶住了寒衣,并对其一笑。 接着,那人提着环首刀走八字上前,定睛一看,是个虬髯好汉。 “堂堂一个八衍气境的高手,竟然对一个刚刚迈入上境的小姑娘出手…… 你真是活回去了,‘剑’人。” 虬髯好汉的脾气火爆,上来就用环首刀指着金大善的鼻子,骂骂咧咧。 “你是什么人?”金大善看不透他,也没有贸然出手,问道。 至于“剑人”二字,他并不在乎。 虬髯好汉闻言冷笑,高声道:“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黑虎门门主,黑虎卞煞。” “卞煞……”金大善喃喃自语,他了解过圣都内的人,知道他。 黑虎卞煞,既是圣都十大高手之一,又是圣都三强之一的黑虎门门主。 一个集“权力”与武力于一体的男人,行事不定——不太好对付。 “你我之间无冤无仇,又何必如此针锋相对?”金大善摇头叹气,很“无辜”。 卞煞嗤笑一声,不屑道:“区区蛮夷,竟敢在大燕动手,欺我大燕无人?!” “你是想挑起两国的争端吗?”朴一气急败坏,先于其他人出声。 朴三行没有阻止,反而是盯着卞煞。 卞煞闻言,哈哈大笑:“滑天下之大稽,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帮派之主,和我谈什么天下大势…… 朴一小畜生是吧,吃我一刀!” 卞煞认得朴一,手中环首刀一转,紧接着一刀劈出,直接奔向他的面门。 锵—— 金大善长剑一挑,拦在朴一身前,沉声道:“找死不成?!” “诸位,误会……别打了。”沐延及时赶来,见两人动手,惊出一身冷汗。 朴三行看见沐延跑来,没有好气,斥责道:“沐大人,管好你们的人。” “呵呵……我可不是朝廷的人。”卞煞与之针锋相对,没有退却。 他是燕人,但并不是朝廷的人——朝廷软弱,他鄙之。 沐延也知道卞煞的态度,不敢过分相逼,就在边上看着。 局势微妙,箭已在弦上。 第327章 狼入羊群 梦月楼,楼前。 很多人在楼前对峙,还有一些好事者凑热闹,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呼呼呼—— 黑虎卞煞手中耍着环首刀,一人当先堵在楼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朴三行。 而寒衣坐在后面一点疗伤——刚才一剑,她受了严重的内伤。 八衍气境,也不是一个纸老虎。 金大善则是来到朴三行身前,他举着剑,目光不善,似乎下一秒就要出手。 “两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沐延声音似蚊子似的,在旁敷衍了几句。 他表面上是在劝架,内心却是冷笑,巴不得朴三行等人吃瘪。 真当圣都是他们横行霸道的地方了?! 卞煞这个下马威,他看得很是舒服——他是礼部尚书,不是个泥人。 若是两国交战,他第一个斩了此人。 卞煞用刀,金大善用剑,两人虽未直接动手,但气势已然在攀升。 “且慢!” 沐延闭嘴了,他已做好了办事不利的准备,却见梦月楼中有人走了出来。 是一个面若冷霜的女子,她手持长剑,身上长裙染着雪白与秋黄二色。 云丛卫,霜秋。 朴三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贪婪,他悄然挺直了身板,噙着微笑。 “这位姑娘……” “卞门主,郡主得知你在此处,特意让我来送上梦月水宴的请帖。 梦月楼内不宜喊打喊杀……” 霜秋无视了朴三行,向着卞煞说道,声音如秋风,并送上了一个花笺。 “今日沐尚书也在……” 卞煞明白了云歌郡主的意思,咧嘴一笑:“有劳霜秋姑娘了,替我谢过郡主——届时,我一定到。” 虽然霜秋后面一句话声音很小,但沐延还是听到了,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霜秋见状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这之间,她看也没看朴三行一眼。 卞煞跟着站到了一边,与沐延对视一眼,看向了朴三行:“走吧。” 他没有好气,一副懒得搭理朴三行一行人的模样。 朴三行看在眼里,也因霜秋的无视更加愤怒,但是被金大善拦住了。 他摇了摇头,朴三行也泄了气,跟着进了梦月楼,留下一个怒哼。 “多谢卞帮主体谅。”沐延等几人进去,才对着卞煞行了一礼。 卞煞咧嘴一笑,没有说话。 沐延看着楼内,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走了,但留下几个人跟了进去。 他这颗悬着的心,并没有就此放下——毕竟,这还只是前戏。 …… 朴三行的身份虽然“尊贵”,但到底梦月楼有她们自己的规矩。 高句丽一行人“无人在意”,只得了一个六楼的包厢。 “这些小娘皮也太不识抬举了……殿下,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朴大在朴三行身边抱怨,很是不满。 朴三行来到了无人之处,脸色也变得阴沉,咬牙切齿。 他不善于伪装,之所以强忍着不发作,只是因为这里是梦月楼。 他是和亲而来,自然要给云歌郡主留个“好”印象——骗人。 不过他并不知道,他在大燕有心人这里,底裤都被扒光了。 什么货色,一看便知。 “朴南子,你去请云歌郡主过来。 朴西子,你去把梦月楼的花魁啊,名伶啊叫来,让她们给本王表演。” 咚—— 朴三行越想越气,向二人吩咐完,猛地捶了一下桌案,原形毕露。 朴南子是那个有大燕江南风韵的女子,其人也的确是东南域的人。 朴西子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异域女子,是朴三行从辽庭那边买来的。 二女态度恭敬,领命后正要离去,却听见朴三行喊住了她们:“等一下,刚才那个持剑女子,也给本王留意一下。” “是。” 二女应允,又见朴一跟了上来,贼眉鼠眼,表情十分猥琐。 朴三行没有阻止朴一,他悠闲地躺在包厢边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人来人往,不仅仅有看客,还有一些梦月楼女子的表演,在台上轮番登场。 一楼,有一个台。 至于金大善,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像一个聋哑人一般。 朴三行打了个哈欠,困了小眯一会,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 砰—— 楼下本来很闹,但闹得很和谐,直到一些突兀的声音出现了。 “滚!” 是一个女子的叱责声,和一众看客的哄笑声,楼下乱成了一锅粥。 朴三行醒了,看见一个美丽且英武的女子在台上剑舞,将朴一逼了下来。 朴一四处躲闪,跌跌撞撞下了台,但嘴上不饶人,骂骂咧咧的。 朴西子也从一侧房门出来,很有礼貌地向里面的人招呼,然后走了。 朴一有了台阶,赶紧跟上朴西子,逃也似地上楼了。 在楼上,朴南子也回来了,朴三行马上整了整衣冠,翘首以盼。 但,来的人还是去的人。 “殿下,我问了梦月楼管事,他们说云歌郡主不在。”朴南子怯生生的,“我到处找了一下,没有看到人。” 朴三行闻言呼吸急促,又是一拳砸在桌案上,将茶水也震洒了一些。 云歌郡主,不可能不在,因为方才秋霜出现时曾说过…… 朴西子见状正欲出声,但朴一抢先了,他叫苦道:“殿下,这些小娘皮真不识抬举,我让她们上楼献曲献舞,竟无一人应答,这要是在新罗……” “楼下女子是何人?”朴三行问道,刚才将朴一赶走的女子容貌不错。 朴一摇了摇头,他也是见此女美貌才凑上前,哪知道她姓甚名谁…… “此女名为卢巧儿,有修为在身,擅长剑舞,枪舞,是梦月楼的名伶。”朴西子方才去一楼的休息间,套过了话。 “只是一个名伶?梦月楼的花魁呢?”朴三行舔了舔舌头。 “花魁名为符琉儿,大燕牡丹榜第十,也在休息间,还没有露面……” 朴三行眼中更亮了,喃喃自语:“牡丹榜第十……本王倒是要见一见。” “不过今夜,她们似乎并不登台。”朴西子见状补充道。 “嗯?” 朴西子顿了顿,又说道:“今夜推辞身体不适,取消了……” “呵,好一个身体不适。” 朴三行也不是傻子,都在楼下休息间,显然是为登台做准备。 “走,下楼!” 第328章 傀儡火 梦月楼,楼下,台上。 一个高挑的白衣女子献舞,她东西腾转,柔中带刚,充满了杀气。 剑舞,是基于武功底子的。 底下看客懂的不懂的纷纷叫好,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有人就喜欢这种的。 啪,啪,啪—— 朴三行带着一大帮人徐徐入场,同时嘴角噙着微笑,拍手称赞。 不外乎一个词,衣冠禽兽。 朴大去而又返,趾高气扬起来,他走在最前面开路,推推攘攘。 同时,其手上还有一些小动作,让一众看客憋屈,敢怒不敢言。 唰—— 台上女子是卢巧儿,她长剑舞定,直直地指向朴三行,没有丝毫惧色。 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伙人的目标——是她。 “姑娘好剑术,有道是……”朴三行朗(zhuang)声(bi),突然顿住了。 他这种人横行霸道惯了,怎么会有一张甜嘴来讨女孩开心呢? 词穷了。 卢巧儿见状嗤笑,大笑接道:“呵呵,有道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身入东北,屠尽兽与禽。” “大胆!”朴一怒喝,指着卢巧儿责问道,“你胆敢辱我高句丽!” 金大善也不善地看着卢巧儿,手也摸到了剑柄,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出手。 卢巧儿面对众人依旧毫无畏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在东北狩猎禽兽,关你高句丽什么事?” 朴一无言以对,答不是,不答也不是,他骑虎难下,脸色铁青地看向了朴三行。 朴三行也收起了“风度”,厉声道:“见本王,尔等贱民为何不跪?” 卢巧儿又嗤笑一声,朗声道:“大燕之民不跪异族,王侯将相又何如?” 还不待朴三行反应,卢巧儿又话锋一转,自信道:“还有…… 我梦月楼女子,皆为良人,你口中的贱民,莫不是轻辱我等燕人!” 说到这,卢巧儿手中长剑向前一送,其身子虽单薄,但气势逼人。 “好!” “卢姑娘所言甚至!” “这才是我大燕的儿女!” “……” 围观的看客纷纷鼓掌叫好,丝毫不顾及当事人的感受,充满了揶揄。 朴三行来到圣都之后处处碰壁,看向金大善,给了他一个隐晦的眼神。 金大善见状握紧了手中剑,冲上去,同时喊道:“对殿下不敬,斩。” 他是一个武者,可不会怜香惜玉。 卢巧儿摇头冷笑,根本不怕——因为,这里是梦月楼。 锵—— 一支黄白色的长剑袭来,将杀到卢巧儿面前的金大善拦下。 是霜秋。 他们交手了数十回合,霜秋虽然修为低上一衍的境界,但两三招“前奏”的比拼下,并无大碍。 与此同时,一个红色盛装的女子出现,她年约三十余,正是风华正茂时。 “咯咯咯……这小地方来的‘剑圣’,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的笑没有遮掩,大大方方呈现在众人面前,如花绽放,让人沉醉。 朴三行看去之后又看呆了——这圣都遍地都是如此可人吗? 金大善倒是没有这般失态,他被人嘲讽,难免有些怒气。 他手上的动作加大,霜秋应付起来也吃力了一点,但还能稳住。 红衣盛装女子正是血刺绣景雅雅,她见霜秋也仅仅是吃力,并不着急。 她缓缓下了楼,手上有一把剑刺自衣袖中滑出,语气也愈发冰冷:“就这点实力,也敢在梦月楼闹事?! 今日,大燕损一人,我便杀你百人……谁出手,谁必死无疑。 就算是朴一回来了,他也活着走不出这里……我说的。” 朴一回,是新罗之主,也就是现在高句丽的共主。 “你敢……” 朴一闻言欲怒,却见景雅雅突然手猛地一推护栏,护栏炸了。 其中,一个木屑轻轻擦过朴一的脸,溅起一串血珠,将他吓了一跳。 景雅雅仿佛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事,继续下楼,接着道:“我最讨厌威胁了。 威胁,是要及时扼杀的……这,只是一个警告,不会有下次了。” 金大善见了也不再对霜秋猛攻了,而是回到了朴三行面前。 一,因为景雅雅的威胁。 二,方才那一下,只要景雅雅愿意,倒在血泊之中的也可能是朴三行。 他的主要职责,是护卫朴三行安全。 景雅雅到了楼下,向着霜秋等人点了点头,然后环视众人:“还有没有异议?” 场上,鸦雀无声。 “既然没有问题了,继续吧。”景雅雅见状一笑,找了个位置坐下。 台上,卢巧儿轻笑,充满挑衅意味地看了朴三行一眼,换上了枪舞。 她剑舞是一绝,长枪也不弱——其一招一式十分凌厉。 她有意无意地,将枪头对着朴三行等人,所以他们直面到了这份杀气。 憋屈—— 朴三行内心暴怒,但只能隐忍着不发作,黑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 附近人见状一溜烟跑走了,给他们倒是留了一个视线极佳的“上座”。 这与台上之间,没有遮拦。 一舞已尽,卢巧儿先是剑舞,又是枪舞,本就修为不高的她是耗尽了力气。 她下去了,自然有人上来——是一个长相妖媚的女子。 薛杳杳。 “她就是符琉儿?”朴三行眼前一亮,内心火热,向朴西子问道。 朴西子目光复杂,摇了摇头:“不是……她是薛杳杳,梦月楼第二人,擅长傀儡舞。” 这还只是第二…… 朴三行不自觉地正襟危坐,看着薛杳杳一曲“诡异”的傀儡舞舞尽。 啪,啪,啪—— 他奋力鼓掌,为博佳人一笑,却见薛杳杳眼不斜视地下台了。 好似,他只是一个路人甲。 朴三行怒气更盛,只见朴西子缓缓动身,向台上而去。 莫不是为他出头? 这是朴三行第一个想法,然后他表情玩味起来,一时间忘了景雅雅的存在。 景雅雅也发现朴西子,正欲出手,却见其动作呆滞,身体“僵硬”,舞动起来。 是傀儡舞! 这个异族女子,是要打擂吗? 众人一时间失神,只见朴西子跳得有模有样,她“火”了——是着火。 傀儡火案,再现! 第329章 交代 一个女人,“火”了。 朴西子在大火中“翩翩”起舞,她金发碧眼,跳的动作还状似傀儡。 “啊——” 随着一声惨叫,朴西子似乎是反应了过来,吃痛后不自觉地悲呼。 一声,也仅仅有一声,朴西子轰然倒地,已烧得面目全非了。 这是傀儡火案,无疑了。 …… 楼下的人被这变故惊呆了,楼上的人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面面相觑。 周穆看向田妩儿,正巧田妩儿也看了过来,双方都是一脸的凝重。 最后一个尚未触及的诡案发生了——四大诡案,这下他们全接触到了…… “傀儡火案,有趣。”谭千饶有兴致,她是个局外人,自然看得津津有味。 要操心的人,不是她。 是周穆,他坐不住了,向千宗等人告辞,带人急匆匆下了楼。 刚刚事发,凶手可能还没走掉,他要封锁梦月楼,争取一举破获傀儡火案。 之前的四大诡案,虽然悬而未决,但本来也在大理寺的职责范围之内。 周穆等人下楼,没有丝毫停顿,向着景雅雅走去,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他没有带大理寺的人来此,只能让景雅雅的人帮忙封锁现场。 景雅雅同意了,现场也引发了一阵骚乱,主要还是由双方造成的: 云丛卫与高句丽人——他们发生了冲突,纷纷亮出了兵刃。 “护驾!” “小小异族,休要张狂!” “……” 外面有人交手了,只见朴再勇与一个银甲女将打了进来,难分胜负。 银甲女将英姿飒爽,周穆也认得此女——云丛卫统领之一,银流。 朴再勇凭着个人勇武闯了进来,见朴三行安然无恙之后,才收了手。 他几步靠近,单膝跪地:“末将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朴三行瞥了一眼朴再勇后,目光只停留在远处的“朴西子”身上。 她已是一具焦尸。 “本王的侍女死在这,梦月楼是不是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朴三行看向景雅雅等人,目光森然,他的侍女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 景雅雅也脸色难看,她并不想搭理他,但他的人死在这,确实要给一个交代。 毕竟,这是她们的地盘…… 周穆身为朝廷命官,此刻站了出去:“此乃圣都诡案之一,傀儡火案。 本官乃是大理寺少卿,今夜人手不足,特请梦月楼人封锁此处。 现下案子刚发,梦月楼有进无出,所有在楼内的人员,都需要逐一排查……” 他既是回应朴三行等人,也是回应其他“莫名其妙”被扣留的人。 大理寺少卿,又是这么一个年轻人,很多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他。 断案如神,明察秋毫,早先在长宁府得了个“惊堂判官”之称,周穆。 他“小”到灭门案,大到妖兽案,什么案子都接手过,也都有结果。 其中,妖兽案已然对外告破,是周穆的“全功”,月华庭只负责收尾。 所以他一出手,骚乱渐歇。 不过,朴三行可不知道,也不会想这么多,他步步紧逼:“查案是你们的事……本王只要一个交代……” 言罢,他用饱含侵略性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重点是放在几女身上。 这里面,有刚刚出来的符琉儿,和遮面的田妩儿,谭千等人。 百花绽放,眼花缭乱,他直接看直了眼,目光舍不得挪走。 周穆与景雅雅看懂了,内心一阵反胃,表面上也敷上了冰霜。 正当二人要出声的时候,有一个声音从楼上传来:“要一个交代?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配吗?” 有四个人一并下楼,出声的是一个走在前面的帅气青年,他态度轻佻。 “什么人?”朴再勇见四人下来,先于朴三行出声,小心戒备。 为首的帅气青年正是荀去忧,而他身后三人周穆也都认识,甚至有些惊喜。 童桓,葛生,亓鸿。 前者他早就见过很多次了,后两人“新”到,但是久别重逢。 “葛兄!亓兄!”周穆一扫刚才的阴霾,向二人笑着招呼。 葛生自然早就看到了周穆,大笑着走近,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了一下。 “周老弟,好久不见!”葛生松了,看着周穆满是感慨。 亓鸿也大笑走近,他将葛生挤到边上去,直接与周穆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朴三行等人冷眼旁观,朴再勇见自己被无视了,手又捏紧了枪柄。 童桓没有参与三人的“重逢”,他与荀去忧看向了对面,一脸的不屑。 区区蛮夷…… “你们是什么人?”朴再勇再次出口,声音又冷了几分。 金大善同仇敌忾,也摸上了剑。 他感觉,他这个八衍气境的剑圣,权威每时每刻都在被人挑衅。 面对金大善二人,荀去忧不以为意,嗤笑了一声,吩咐道:“月华卫听令: 封锁梦月楼,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违者,斩!” 若说云丛卫没有执法权,只能维持秩序,而月华庭的到来,则定了规矩。 逾矩,月华庭自有“惩戒”。 “朝廷的人?” 朴三行突然出声,看着荀去忧一时间仿佛又有了“优越感”。 来自“地位”上的“优越感”…… 荀去忧心中冷笑,正欲“还嘴”,却见童桓负手站了出来。 “朝廷的人又如何?你要个交代?”童桓两手空空,但目光睥睨天下。 朴三行对大燕局势一知半解,自认为“高贵”:“本王出使大燕,欲与燕帝重修旧好……你们这些臣子,还敢从中作梗?” 他似乎是将憋了许久的气一次性发泄出来,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本王的侍女,今夜死在了梦月楼…… 本王……” 咚,咚,咚—— “停,停,停!”荀去忧用手上长剑拍了拍附近的柱子,打断了他。 朴三行一脸不悦——在新罗,从来没有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 荀去忧像是找到了突破口,憨厚地摸了摸脑袋:“她怎么死的?” “她中了梦月楼的妖术,在这里自焚而死!”朴三行肯定地回答。 “自焚?!” “对!” “懂了……高句丽一行人意图不轨,指使下人在梦月楼内纵火,给我拘了!” 荀去忧大手一挥,葛生与亓鸿二人冷笑着带人逼近…… 那啥王子殿下,你要的交代来了! 第330章 蛊虫 万万没想到…… 礼部的人还在,还是周穆的一个熟人——谈约司郎中,司马慎。 司马慎,司马性的三叔。 他一直“潜伏”在远处,见事态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及时现身了。 他阻止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荀去忧,向着众人连连劝告。 这可是外邦使节呐…… 最终,荀去忧勉为其难地撒手了,放过了朴三行一行。 但是,他也不是好相与的,直接以妨碍公务的理由,将他们驱逐出去了。 周穆看着荀去忧这一番骚操作惊呆了——面对“强权”,直接干。 他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直接化被动为主动,让所有“人”都没了意见。 至于朴三行等人会不会善罢甘休,那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了……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的顶着。 司马慎也乐得见到朴三行等人碰壁,见他们灰溜溜走了,笑着跟了出去。 清了“无关”人员,荀去忧,童桓二人才和周穆等人打了招呼。 周穆点了点头,他们都是官家人,一并来到傀儡火案的现场,详细观察。 谭千也不客气地凑上来了,荀去忧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出声驱赶她。 “你们觉得,傀儡是怎么一回事?”荀去忧蹲在焦尸前小心扒拉。 起火,他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有个鼎鼎大名的浮身火毒在前,不算离奇。 周穆摇了摇头,葛生,亓鸿二人也没有想法,至于童桓,他并不关心。 谭千眼睛一闪一闪的,自然出声道:“这个,幻术能做到。” 幻术有迷幻作用,不仅可以让别人“以为”是什么,也可以让自己“以为”是什么。 朴西子“以为”自己很正常,殊不知在外人看来,她的一举一动形似傀儡。 荀去忧将之记在一个小本上,又想到了什么,将薛杳杳喊来。 薛杳杳已然吓得花颜失色,她不停哆嗦——毕竟,她也才跳完傀儡舞。 “杳杳姑娘,你是傀儡舞的行家,能否看出点什么名堂?”荀去忧并不着急,他等薛杳杳稍稍恢复后才问道。 薛杳杳看了看符琉儿等人,先是摇了摇头,后又想到了什么,吞吞吐吐道:“傀儡舞,是自己跳的……但我看她的动作,像是被人操控了…… 有点像……偃偶舞。” 偃偶舞?! 梦月楼的舞有很多,其中出名的也不少,有几个更是因舞者而名噪一时: 如符琉儿的幻神舞,薛杳杳的傀儡舞,卢巧儿的剑舞与枪舞……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舞没有人专人负责,皆可演绎,如采花舞等。 偃偶舞,也是其中之一。 偃,僵也。 有人将朴西子做成了一个偃偶,操纵她起舞,然后适时自焚。 这个条件要达成,首先,操纵人必须精通医术,能封闭她的穴位。 其次,操纵人还需要一些“线”——提线人偶,无线怎么动? 这前置条件,比幻术还难…… “还有一种可能!”说到有人操纵,葛生想到了一个事情。 众人望去,等待他的下文。 葛生也没卖关子,他目光深邃起来,缓缓吐出两个字:“中蛊。” 蛊,是来自南疆的蛊。 何谓南疆? 也就是大燕最南边,西南域与东南域夹角的一处大山之中。 南疆在名义上是属于大燕的,由一个名为南疆主的官员管治。 南疆主,也只是在山外守了一个孤城,是北向出入南疆的必经之路。 实际上,山内交通不便,瘴毒四起,蛇虫横行,早就没人管了。 这里的没人管是指大燕没人管,其内有四十九寨,各自管着自己一亩三分田。 南疆各寨早年纷争不断,后来一个天命之子横空出世,将之平息。 他带着一帮人创建了一方势力,名为不老山,其人也自封不老山大祭司。 不老山的秘术,便是各种稀奇古怪的蛊——其中,控制人的蛊不在少数。 相比较幻术,偃偶,蛊虫这个可能性似乎更高,众人也更倾向这个。 荀去忧听葛生说完,冷不丁地上手抚摸焦尸,一点一点摸过去。 突然,他在朴西子的“脑袋”里摸到了一个异样的东西。 虽然这个东西看不出来,但毋庸置疑,它很突兀,不应该出现在死者的脑袋里。 “是蛊虫吗?”荀去忧小心翼翼地将之捧了起来,向众人问道。 没人能回答他,因为没人见过。 荀去忧看向周穆,周穆也摇头表示不知:“我已经通知了大理寺人,他们派了人来……是黎状。” 这一步属于“尸”检,有专门的人来负责,他们只是门外汉。 黎状,是圣都内一个最负盛名的仵作,也是大理寺的一张王牌。 他赶到梦月楼后,马不停蹄地接过来荀去忧手中的东西,仔细看了起来。 片刻后,黎状才放下工具,感叹道:“是蛊虫……至于是什么虫,不得而知了。” 有了黎状的确认,这个案子又清晰了一点,荀去忧目光也看向了所有人。 既是下蛊,那朴西子一定与凶手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是谁? 可惜的是,朴三行等人被礼部接走了,荀去忧只能问问其他人。 “你们有谁见过此女,或者……知道她去过什么地方?”荀去忧看向台下。 台下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荀去忧知道这些人是无利不起早,补充道:“提供有效线索的,赏银十两!” 顿时,有几个看客相互推攘,争先发言:“她从楼上下来,只去过休息间。 再然后,她就回去了。” 朴西子金发碧眼的,模样并不多见,所有很多人对她有很深的印象。 “除了休息间的人,她还有没有碰见过别人?”荀去忧又问道。 “除了他们自己人,应该没有其他人了。”有一个护楼如是说到,她是守在楼梯口的,自然看到了朴西子。 “也就是说,有机会下蛊的人,只有你们之中的某人?”荀去忧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看向了梦月楼众女。 在休息间的人,是梦月楼女子,有符琉儿,薛杳杳,卢巧儿…… 凶手,就在她们之中。 第331章 舞人蛊 梦月楼,一楼。 荀去忧看着梦月楼人,虽然有些不愿意去想,但不得不承认。 凶手,就在她们之中。 “不可能……”符琉儿站在众女最前面,闻言下意识反驳,“谁敢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下蛊?!” 她印象中,没人有奇怪的举止。 “不……不用当面。”反驳的不是荀去忧,而是黎状,他缓缓起身,目光也从蛊虫上挪走了,恋恋不舍。 他来到朴西子“面前”,非常肯定:“蛊虫入体的动作很小,也很隐蔽。 中蛊之人,大多是没有察觉的。” 这是下蛊的可怕,神不知鬼不觉遭了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蛊虫……怎么防?”荀去忧打了个寒颤,他刚才还摸了摸“蛊虫”。 既然说到这里,他未雨绸缪,有必要多问一问了。 黎状笑着露出大白牙,淡定道:“诸位倒不必如此担心。 一来,蛊虫要养,极其稀有。 二来,大多数的蛊虫,对入衍武者,或者气血充盈者来说,是无效的。” 蛊虫入体,体质越弱的人越容易遭道——对普通人来说,是个噩梦。 但对武者,倒也不必恐惧…… “可是,此女也是一个武者。”周穆知道朴西子这个人,她有三衍气境。 三衍气境,又未衰老,气血可不弱。 黎状闻言愣了愣,缓缓补充道:“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众人看去,目露精光。 “这个蛊虫的主人,要么用了本命蛊,要么是上境武者。”黎状一五一十说道,他也很少见到这种蛊虫。 本命蛊,有子母二蛊,子蛊与母蛊心连心,死其中之一,则双方皆死。 其中,母蛊是蛊人蕴养在体内的,一旦死了,其主人也会被反噬身亡。 傀儡火案,蛊虫显然是一次性的,不应是本命蛊,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是上境武者蕴养出来的蛊虫…… “呼……” 卢巧儿手中还提着枪,她闻言松了一口气,笑得大大咧咧:“上境武者……我就说嘛,不是我们。” 卢巧儿是众女中的“高手”,也才仅有三衍气境,所以不可能是她们。 除非,有人隐瞒了修为。 荀去忧的目光在众女身上跳来跳去,他并没有质疑黎状的话。 黎状,可是大名鼎鼎的仵作。 “如果说,凶手是个上境高手,那就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接近她,并给她下了蛊。”景雅雅认真听着,也出声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外人。 “傀儡火案,我也了解过。”黎状见众人又入泥泞,出声道。 他有一些不太确定的想法,但不吐不快:“我之前看过案卷,猜到了当时的受害者可能是中蛊了。 而且,我怀疑是舞人蛊。” “舞人蛊?”周穆又问,他对于蛊是一概不知,全靠他们的“科普”。 不仅是他,其他人最多也知道有这么一个蛊,蛊的分类并不清楚。 黎状见众人茫然,详细道来:“舞人蛊是离蛊之一,且蛊人需有修为。 蛊人在体内养蛊,再‘放’入受蛊人的体内,可以达到操纵别人的目的。 蛊虫在蛊人体内食气,到了受蛊人体内,也能感应到蛊人的气。 下蛊之人的气怎么动,蛊虫便会相应地动,具体表现为受蛊人的举止。 同时,因为蛊虫要模仿蛊人的气,所以蛊人与受蛊人之间必定不远。 舞人蛊不是杀人蛊,本身不具有攻击性,虫体也无毒。 蛊虫在受蛊人体内适应不了‘新’环境,至多三个时辰,便会自然死亡……” 离蛊,是指单独的蛊虫,与之相对的是合蛊,成对出现,如子母蛊。 “也就是说:死者死时,凶手正在附近跳舞?!”荀去忧抓住了重点,他看向了附近,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舒展的地方。 黎状点了点头,然后补了一句:“前提是,死者中的是舞人蛊。 什么蛊,现在无法确认。” “查,死者‘起舞’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都在做什么?”荀去忧也不需要确认,他大手一挥,让人一个个问。 月华卫一拥而上,将这里的人挨个盘问,把说不清的拎了出来。 拎出来的人瑟瑟发抖,无人作伴的,大多是一些“老”男人。 “还有一个点,凶手或许是会傀儡舞的人,或者偃偶舞的人。”周穆提醒道,毕竟朴西子的“舞”,可不简单。 “是傀儡舞,不是偃偶舞。”谭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然后又保持了沉默。 “这个杳杳应该清楚……她人呢?”符琉儿接话,看了一圈问道。 荀去忧心中一个咯噔,正欲大喝,却见薛杳杳跟着一个女子走了回来。 她们相互安抚着,表情稍缓。 符琉儿见状迎了上去,拉住了她:“杳杳……这个时候了,你可别乱跑。” “琉儿姐姐放心,我刚才与一七,三五行了个方便……”薛杳杳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有些难为情。 符琉儿自然不会像个喇叭,她转入正事,问道:“杳杳,我们楼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擅长傀儡舞呢?” 薛杳杳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具体的没在意过…… 除了我之外,我有印象的还有一七和三五。” 一七是薛杳杳身边的女子,她昂起了洁白的脖子,骄傲道:“是……我和三五,算是杳杳姐姐之下的第一,二人。” “怎么不见三五呢?”说到人,符琉儿看了看周围,微微蹙眉。 薛杳杳刚才不在,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干脆道:“她也去了茅房…… 说是吃坏了肚子,让我们先走……” 她是个聪明人,一下想到了什么,急切问道:“难道,这个案子与三五有关?” 符琉儿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只能看向荀去忧,等他的决定。 荀去忧听到少了一个人之后,也不需要人提醒,立马叫了个人去找。 楼里楼外一圈找下来,包括茅房在内,都没有见到此女。 她,凭空消失了。 当这个“事实”摆在众女面前时,尤其是薛杳杳,她们不敢相信。 三五,真的畏罪潜逃了? 第332章 蛊人是谁 梦月楼,人散了。 来时熙熙攘攘,去时冷冷清清,繁华终有落幕之时。 为了保险起见,荀去忧在放人走时,让人挨个探了探他们的内息。 有人不愿意,但在月华庭的人注视下只能偃旗息鼓,接受检查。 其中,不乏一些上境高手,但他们全是男子,也就没有阻拦,放走了。 傀儡火一案,因为黎状的介入,进展很快,也很清晰了: 凶手是一个会傀儡舞的人,且极大概率是一个女子,一个梦月楼的女子。 凶手有修为,是上境高手。 凶手与死者朴西子有过接触,且是身体上的直接接触。 …… 种种约束条件之下,荀去忧等人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看向了消失的三五。 三五有没有修为虽然还是一个问号,但其他条件符合,也不就不是大事了。 对于凶手,隐藏修为是必要的,傻子才会将这个摆在明面上。 最主要的一点是,她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荀去忧将梦月楼中人清到了一楼,方便月华卫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一层楼,二层楼…… 楼内没有人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荀去忧听到月华卫的反馈后并不相信。 他们封锁得很及时,一只鸟也飞不去——除非,她变成了一只苍蝇。 葛生在他的旁边低着脑袋,突然问道:“你们怎么找的?” 月华卫愣了一下,回答:“所有地方,包括能藏人的柜子都翻了,没有人。” 众人沉默,无言以对。 “有人会缩骨功,不止是藏人的地方,但凡你们看不见的地方,都要翻一下。”葛生是有经验的,轻声道。 “有没有可能,她有易容术,此刻正乔装在她们之中?”亓鸿也提出了一个假设,他看向了梦月楼众女。 之前出去的人全检查过了,没有问题——也就是说,人可能还在楼内。 人不在楼内,还能飞出去吗? “咯咯咯,这些妹妹的检查,小女子可以代为效劳。”谭千突然出声,她是个看客,是也不甘“寂寞”。 荀去忧看着谭千,没有吭声。 “可。”景雅雅出声,她为了避嫌没有参与,也愿意让谭千帮忙。 千宗,是她们“自己”人。 啪——啪—— “好,先检查!”荀去忧见状打消了顾虑,拍了拍手,轻笑同意。 谭千回以一笑,她说动就动,首先走到了符琉儿面前,直接探手摸去。 有修为…… 不过只有二衍气境。 符琉儿目光坦荡,她与谭千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着痕迹地挪走了。 下一个,是卢巧儿。 谭千刚刚伸手,就见站在后面的一七动了,她全身冒着黑雾冲了出去。 农夫! 所有人被这个变故惊呆了,谭千果断放弃了卢巧儿,向一七杀去。 同时,远处一直不作声的童桓也拦在了一七的必经之路,与谭千形成了包夹。 一七全身黑雾,她见没了退路,手中甩出一大把钉子,如天女散花。 顿时,梦月楼人慌了,她们纷纷逃窜,有的寻找掩体,有的还在乱跑。 田妩儿也出手了,她一边欺近一七,一边用鞭子将钉子拦截。 景雅雅,红月等人也没闲着,纷纷出手,护梦月楼人周全。 叮,叮—— 钉子掉落在地上,倒是没有惊起多大的波澜,但总是有一些骚乱的。 一七被众人围攻,渐渐不支,她仿佛透支了生命力一般,人也衰弱了。 “不对,她只有五衍气境。”童桓一掌将一七制服,皱起了眉头。 荀去忧带人靠近,居高临下,质问一七:“你这修为,跑什么跑?” 五衍气境,并不是他们的目标——虽然,她也隐藏了修为。 周穆倒是有了一些猜测,难道她是担心体内的魔气暴露? 一七体内的魔气逐渐减弱,她双目通红,显露出了一丝疲惫。 同时,她似乎也有一丝解脱…… “困兽犹斗罢了……”葛生看着不出声的一七,喃喃自语。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就听见楼外传来了一阵骚乱。 有人逃了——是声东击西! 童桓没有多关注,他只是盯着一七,防止一七再次“暴走”。 至于其他人,他们无暇顾及一七了,因为此女显然不是真凶。 真凶,另有其人。 在楼外封锁的月华庭人,他们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附近。 在楼内的人也没有贸然追击,跟着真凶逃走的方向找到了一处现场。 一个月华卫“安静”地倒在地上,他眼睛瞪大了,似睡着了一般。 但,他的脑袋是反着的…… “清点人数!”荀去忧叹息一声,蹲下去将此人的眼睛闭合。 众人再次将四散而逃的梦月楼女子聚齐,很快锁定了这个逃走的人。 是薛杳杳。 “怎么会?”符琉儿听到后满是不敢置信,用小手遮住了微启的嘴唇。 她们共事已久,怎么可能是她? 不仅仅是符琉儿,很多人也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摆在眼前。 凶手,是薛杳杳。 她逃走了,留下的只有这一枚棋子,一枚与农夫有关的棋子。 也就是说,薛杳杳是农夫…… 真凶现身,荀去忧也没有再纠结是谁是谁的事,他看向了一七。 一七,是薛杳杳的同伙。 “薛杳杳逃了,她抛弃了你……说一下吧,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荀去忧走近,一副替一七惋惜的模样。 一七盯着荀去忧,缓缓出声:“我们只是杀了一个异族,你们何必……” “四大诡案之一,早先你们已然犯过案……那次,死的总是一个无辜的人吧。”周穆与田妩儿站得很近,斥责道。 一七闻言顿了顿,她保持沉默,半晌之后才开口:“他活该……” “为什么这么说?他做了什么?”周穆在引诱她多说,又问道。 一七欲言又止,突然,她瞳孔一缩,表情一滞,整个身子也痉挛起来。 “这是怎么了?”周穆不明所以,脚步后退,留了个空当。 黎状见此跑过来,他突然“上手”,在一七的腹部摸了摸。 “有蛊虫入体,看模样是离蛊中的杀人蛊,噬人心魄 中此蛊者,尚无人能活。” 一七,也死了。 第333章 和亲 七月一日,晴。 昨夜的风波不小,牵扯到了多方势力,包括高句丽一行人。 昨夜的风波也不大,只是一个“小小”的案子——受害者三人,凶手一人。 薛杳杳是凶手,她已纳入了月华庭的悬赏与追缉,只差归案了。 傀儡火案算是告破了,这件事暂时无果,也可告一段落。 至于受害者,为什么说是三个人? 傀儡火案“正主”,中了舞人蛊自焚的朴西子,是第一个受害人。 薛杳杳的帮凶,中了一个不知名杀人蛊而死的梦月楼一七,是第三个受害人。 剩下的一人是第二个受害人,三五,整夜不见人的三五。 在葛生的提示下,月华卫再次出动,仔细翻找了一遍梦月楼。 终于,在一楼茅房的粪坑中,他们找到了“支离破碎”的她。 涉案人员,都有了“下落”。 …… 今日七月一,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的一个月,有一件大事发生。 高句丽来使,他们一个个黑着脸入朝了,让所有人目光不善。 外来之人,竟敢如此嚣张。 …… 永政殿,圣人本来是“高高在上”。 朴三行与一个太监小声嘀咕着什么,两人一人说得脸黑,一人听得心惊。 太监是圣人三大内侍之一的张忠,他内心有些忐忑,回到了圣人身边。 “什么,‘神珠’丢了?!” 圣人听张忠说完后也惊住了,一时脱口而出,引起了群臣的面面相觑。 朴三行依旧黑着脸,恨恨说道:“圣人……小王在番馆内丢了‘神珠’……” 之所以强调在番馆内,他是为了怪在大燕头上——毕竟,番馆是大燕提供的。 连安全都不能保证…… “会不会是你们放在别的地方忘了?番馆不与外通,不可能丢东西。”沐延站了出来,内心有点狐疑。 朴三行摇了摇头,坚定道:“昨日与护珠人分别后,他们回了番馆,一直未出。” 护珠人,就是两个黑袍人。 昨日,他们自城北入城后,朴三行几人去了梦月楼,而护珠人回了番馆。 护珠人离队的时候没啥动静,但礼部也派了人跟着,一路跟到番馆。 如朴三行所言,二人再未出来。 “这……”沐延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他看向了圣人,面露难色。 圣人表面上恢复了淡定,他看着没有表情,内心却是有了计较。 “神珠”内,有“龙”——既然有龙,他是一定要得到的。 朴三行暗中观察,长舒了一口气,他见圣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知道稳了。 “神珠”丢失,他就怕圣人怪罪下来,让他不敢“过分”。 “神珠”只是一个引子,他不可能拿一个假的,掺杂了幻术的东西去送人。 在外面,或许“无人”能识破此幻术,但在皇宫里,可不一定了。 而且,他也不可能将假的“神珠”献上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幻术一散,原形毕露,戏弄了圣人,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他。 昨日本来想让沐延接手,但他“不背锅”,只能出此下策。 上演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毕竟,“神珠”是真的不见了。 现在,谁也找不到“神珠”了。 念及此,朴三行故作扭捏,有些难为情:“圣人,‘神珠’丢失在大燕,小王很是遗憾,小王来此是有三件事: 其一,便是献上这‘神珠’,但眼下‘神珠’却在番馆内丢了。 其二,小王受国主之命,来与大燕重修旧好,缔结联盟,重走贸易。 其三,听闻大燕尚有一待嫁王女,小王厚脸来求亲,以期和睦相处。” 他将“番馆内”三个字咬得很重,表明东西丢了非他之过。 至于第三条,才是他的目的。 此言一出,群臣顿时炸开了锅,他们小声议论,很多人是反对的。 圣人注视着朴三行,敲了敲龙椅,他没有立马同意:“黎卿何在?” 黎清在下面闭目养神,闻言赶紧出列,手持笏板,朗声应答:“臣在。” “‘神珠’丢失一事,由你们大理寺着手经办……朕还不信了,‘神珠’显眼,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圣人话多了一点,瞟了朴三行一眼,意有所指。 黎清不敢拒绝,应声退下。 圣人又扫视了人群一眼,再次出声:“沐卿,秧卿,你二人带礼部,鸿胪寺人与高句丽使节详谈结盟一事。” 沐延,秧筠出列,果断应答——其中,秧筠是鸿胪寺卿。 朴三行对这些安排没有意外,等着后面的结论,但见圣人迟迟未再开口。 “圣人,和亲一事……”朴三行久等无果,小声“提醒”。 圣人又看了过来,但只停留了一眼,他问道:“和亲一事,众位爱卿有何看法?” “和亲事大,不可草率轻许……”首先站出来的是太师王资,他是反对的。 王资,他是三公(大燕三公:太傅,太师,太保)里唯一尚未致仕的人。 他一直是反对和亲的,一是因为云歌郡主身份特殊,是大燕唯一的王女。 区区一个高句丽,难登大雅之堂——征东军,就能“摆平”他们。 二是他与云岚私交不错,不愿意看到故人之女委身下嫁,置身险境。 朴三行此人,绝非良配。 朴三行听到王资反驳后脸又黑了,他看着这个小老头,目光不善。 只因他出头,很多人点头附议。 吏部尚书李籍见状站了出来,笏板微举,朗声道:“太师此言差异……天下之大,能有几国? 无非就是我们大燕,辽庭,高句丽……也才三国而已。 未来王殿下是高句丽未来的国主,身份尊贵,迟早成为当世前三的存在。 这等身份,有何草率?” 李籍朗朗道来,将天下三分——至于西北的突厥残部,南蛮,不足道哉。 朴三行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李籍,送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他来和亲,也不是没有准备——与九皇子一方勾连,就是他的准备。 九皇子一方,仅仅是帮个腔就行。 王资尚未反驳,倒是少傅桓泷先出声了:“阿猫阿狗,也可数第一第二。” “你……强词夺理……” “呵,你又何不是脸上贴金……” 因和亲一事,他们吵起来了。 第334章 对策 朝堂之上,热闹非凡,一言几语,似坊市间的买卖,带着吆喝。 一方说,一方反驳,又有一方暗戳戳“贬低”,还有一方暗讽。 没点能耐的人,插不上话。 …… 圣人头大了。 这场“骂战”没有间歇,太子,九皇子,中立的人轮番下场。 太子的人几乎是反对和亲的,而九皇子一方大多赞同和亲。 几乎,大多,都不是全部。 其中有不少例外,比如户部尚书纪固,他九皇子的人,但他反对和亲。 至于中立的人,黎清,桃山等人表达了反对和亲的观点,但也没有多参与。 人言轻微,他们没有后台,无依无靠,只能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 成与不成,不在他们。 “高句丽是苦寒之地,郡主生来娇贵,嫁过去不妥……” “和亲成,可保大燕东北无虞……这于国于民,是有利的!” “放你娘的屁……牺牲一介弱女子,某不屑与尔等为伍……” “……” 咳,咳,咳—— 众人争吵不休,圣人听烦了,轻轻咳嗽几声,音小却很有效。 顿时,所有人安静下来了。 “左相,你认为如何?”圣人将皮球踢到了默不作声的江攸之面前。 江攸之看了看右相雄非鱼,高声道:“回圣人……臣,以为不妥。” 雄非鱼闻声立马站了出来,向圣人行礼后反驳道:“敢问左相,有何不妥?” 两人的态度,一眼分明。 “云歌郡主是我大燕唯一的王女,也是闻名天下的奇女子…… 她在大燕年轻人中的声望也很高,被很多人视为榜样。 她这样优秀的人,择夫自然要三思而三思,要以高标准来定……” 江攸之言下之意,是朴三行不配。 雄非鱼冷笑,他挺直了腰板,咄咄逼人:“三思?思什么? 论身份,未来王殿下是新罗王子,是高句丽未来的国主。 论地位,高句丽之内,他现在虽是第二,未来必是第一。 这样的条件,不配吗?” “此言差矣……右相,我说的标准不单单是身份地位,还有其他的。 比如,女子有八雅,君子有六艺……再比如,有无德,有无才…… 云歌郡主是其中的佼佼者,那么,她未来的夫君,至少也不能太差吧。”江攸之笑着说道,他可是了解过朴三行。 不学无术,也是他的标签。 “这是我大燕的标……” “左相大人,你莫不是看不起我们高句丽人,认为我们无才,无德?” 雄非鱼“据理力争”,但朴三行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站上前来。 朴三行听了这么久,其中不乏贬低他们的话,他目中生火,直视江攸之。 江攸之只是笑了笑,不言而喻。 “怎么?在德,才的领域上,未来王殿下是要与我们比试一番?”王资眯起眼睛,乐呵呵地打起“圆场”。 他不是在贬低,而是自认如此——一个蛮夷,怎懂得大燕之文化。 朴三行顿了顿,下意识回首看去,然后昂首道:“有何不可? 不过,本王有自知之明,现在是不会的,但这个也不难学……高句丽有能人无数,可轻易掌握。 诸位若是不信,本王可派手下人来与大燕的才子一较高下。” 王资差点噎住了,好大的口气,不会的东西轻言掌握——是一个蠢货。 他像看白痴一样看向朴三行,没有回应,而是无语地看向了其他人。 如江攸之,桓泷之流,他们也是摇头,有些“佩服”此人的无耻。 这小子既“普信”,又会偷换概念,他们明明说的是他不学无术。 结果他另辟蹊径,直接挑明了:我不会,但我能学,而且能掌握。 说大话,谁不会啊…… “可。”众人一时气笑了,还未反驳,圣人先定了调,直接说道,“明日,朕召人入宫,你们比试一番。” “圣人,不可……”江攸之大惊,想要出声阻止,却见圣人拂袖。 “朕乏了,退朝。” …… 平地起风波,圣人拿定了主意,江攸之等人也只能商量出了一个方案。 比试,比的是德,才——其中德难以比较,只剩下了才。 江攸之召来了一众才子,让他们明日在堂上打压高句丽人。 其中,自然也包含了有着“大燕第一才子”之称的周穆。 江攸之虽然有了应对,但他内心一点也没底,只能连连哀叹。 朴三行这么牵强的说辞,圣人都能应允,说明了一件事。 圣人对于和亲,是不排斥的。 之所以他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热情”,是因为和亲的筹码不够。 云歌郡主如何如何,他并不关心,他只关心他能从中得到什么。 是钱,是“权”,是一纸盟约,是一个助力,或是一份安稳? 他要什么,谁也不知道。 …… 郡主府,华灯初上。 众女在云丛阁内聚首,正商量着有关白天事情的对策。 “小云歌,圣人明日召你入宫……要我跟你一起去吗?”景雅雅一身红色盛装,她摸着剑刺,含着杀气。 云歌郡主眉宇间也染上了一抹忧色,她摇了摇头:“不行,入宫的人皆有清点……圣人并未召见雅雅姐你。” 咚—— 一个肩上有红花的红甲女子,她一手持着有细细锯齿的长剑,另一拳打向柱子。 柱子纹丝不动。 她松了松拳,若无其事:“呵呵,我现在就想宰了朴三行……大卸八块。” “不急,等事情有了结果再说。”夜禾罩在黑袍里,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她最喜,笑中杀人…… “我们现在只能这么被动吗?”寒衣脸色满是不忿,无可奈何。 “不——” 帷帐之后有一个男子,他没有露面,淡然道:“明日之后,交给你们……至于明日,交给我们。” “嗯?” 景雅雅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应他的要求,两人从未见过面。 “很多人已经动起来了……明日的比试,高句丽人一定举步维艰。”男子解释道,声音平淡。 但很快,他又续上了话:“但比试顺不顺利,并不影响最后的结果。” “我明白了。”景雅雅是个聪明人,她要做二手准备,不能坐以待毙。 事不可违,只能掀桌子了…… 男子顿了顿,再度开口:“事在人为,明日,我们会尽力的。 但,要放弃幻想。” 第335章 入宴 翌日,夜。 翠玉宫,取自“翠羽华裳,玉树琼枝”,是皇宫之中的一处宫宴场所。 今夜,这里来了不少人,有圣人,有娘娘,有各大“高官”,还有一众青年才子。 主角之一的云歌郡主,她也来了。 …… 翠玉宫很大,中间是“舞台”,宾客在两侧,而天家人在里面,一层比一层高。 圣人之处,有九层台阶。 周穆官职不小,所以他的落座稍稍靠前,紧紧挨着此前的“四贤”。 “四贤”已是过去式了,现在是“一绝五贤七纨绔”的时代了。 一绝,是周穆——周穆才压同辈人,无人不服,比之前的游歇还犹有过之。 五贤,除了此前的谋公子狐琰,剑公子裴辙,书公子韦邯,画公子江羡之外,多了一个白发公子,吴衿。 吴衿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挤入“四贤”之列,已是非常不易的了。 七纨绔“不变”,此前死了狐彦,赵邦,现在又加上了赵礼,雄阚。 原有的七纨绔中,还有五个人:雄览,王霖,李琦,窦庆,韦诸。 其中,“新”纨绔雄阚与雄览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这一年才“崭露头角”。 他,以声色犬马闻名。 “子羡,好久不见。”周穆来晚了,坐在他身边的是狐琰。 狐琰还是以前的穿着,一件修身的墨紫色长裳,高贵又深邃。 这么久了,他的模样几乎没变,于慵懒中带着一丝狡黠。 周穆笑了一笑,注意到了狐琰身后的一个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昨日,黎清回来后让他丢下手上所有事,先去查丢失的“神珠”。 而他在出去的路上,有人给了他一个纸条,纸条上赫然写着: 『“神珠”,于明夜的宫宴现世。』 “神珠”只是一个幻术,周穆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也猜到了这个人要做什么。 所以,当他发现狐琰带了一个黑袍人之后,便猜到可能是他。 “琬之,多谢你昨日的纸条,不然我肯定还在瞎忙活。”周穆坐下后出声试探,却见狐琰表面上平静如水。 周穆这个话来得突然,但观狐琰的表情,他既没有疑问,也不意外。 狐琰没有表示,他的嘴角轻轻扬起,没有就“纸条”深入,而是换了个话题:“等下,又可见子羡大放异彩了。” 周穆笑而不语,看向宫内。 圣人还在后面,而其他“宾客”全到了,也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朴三行只带了五个“熟人”,也就是说要,参与比试的人就在这些人之中。 一个侍女,一个书童,一个剑圣,两个和狐琰身边黑袍人一样醒目的黑袍人。 这种宴会,黑袍人是有些奇怪…… 周穆的上边也来了人,还是个老熟人——户部侍郎,赵仁。 赵仁,是那个指认了自己亲爹,踩着他的“尸体”上位的狠人。 赵仁好巧不巧与周穆对视了一眼,两人礼貌微笑,没有寒暄。 他们的交情,也就只有这点。 咚,咚,咚—— “圣人到!” 众人坐定后不久,圣人也走了出来,带着一大帮子人到来。 圣人一人在前,稍后的位置是一个美妇人,其花容月貌,风韵犹存。 看她这个架势,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了——凤仪天下的皇后,狐莲。 再之后,是两个“美人”,一人稍显苍老,一人风华正茂。 前者是圣人的亲姐姐,幽梦长公主,她上了点年纪,可见一些皱纹。 后者自然是今夜的主角,云歌郡主。 云歌郡主还是一身红金二色的装扮,但她稍稍打理了一番,略施粉黛。 她的到来,似万花中盛放的牡丹,让所有人投去了一抹惊艳的目光。 至于朴三行等异邦人,他们的表现更是不堪,嘴巴微张——合不拢了。 圣人入座,看着所有人和蔼一笑,平易近人:“平身,都坐吧。” 众人跟着,不时有人偷瞟。 “今夜,朕在翠玉宫设宴,一是宴请新罗王子,二是同庆秋收…… 同时,朕听说新罗王子对大燕的文化很感兴趣,要比试,学习一番……” 圣人作为“主人家”,难得出面,还说出了一大段场面话。 说到新罗王子的时候,朴三行站了起来,他整了整衣服,搔首弄姿。 他试图吸引云歌郡主的注意力,还装作风度翩翩的一笑。 但“遗憾”的是,云歌郡主看也没看他一眼,似乎是走神了,目不转睛。 圣人没有多说,他看向朴三行,露出笑容:“如此,先吃上一程。” 张忠伺候在圣人身边,闻言大吼了一声:“开席!” 佳肴上来,众人不敢动,要等圣人尝了一口之后,才敢动筷子。 “小王远道而来,本欲为圣人献上一颗传奇‘神珠’,不料失窃了…… 为了向圣人赔罪,小王这里有一个侍女,她精通我们新罗的特色舞蹈,为圣人表演一番,表达歉意。” 朴三行又把“神珠”挂在嘴边,让圣人心情稍稍不悦,至于后面的话。 新罗那个偏远的地方,有什么舞——人吃猪食,多是糟粕罢了。 朴三行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向朴南子使了个眼色,朴南子随即来到中央。 她穿了一身特制的“清凉”衣裳,整体上很薄很短,但袖子却又很长。 她脚尖轻点,翩翩起舞,跳了几个动作,让一些人目光难以挪走。 簌簌—— 长袖子的作用出来了,朴南子跳动过程中挥臂,袖子似水浪一般荡漾。 咚—— “呸,这是你们新罗的舞?不要脸,这明明是大燕江南的水袖舞!” 有人初看朴南子的动作不知,多了之后发现了端倪,直接出声驳斥。 是桃山。 桃山来自江南,他平日里除了农事,也只剩下一个爱好——看舞。 其中,水袖舞是他的最爱,不仅仅是因为它动作优美,更是因为它来自他的家乡。 这新罗人所谓的舞,就是“清凉”一点的水袖舞,甚至几乎没变。 是他们偷来的! 桃山很激动,他也不管圣人在上,直接驳斥,甚至破口大骂。 偷文化,无异于窃国。 第336章 赌命 翠玉宫,有了人“气”。 面对桃山几人要吃人的表情,朴南子被迫中止了舞蹈。 她捂着胸口,满脸委屈地回到了朴三行身后,一阵梨花带雨。 “这是我们新罗的泡蜜舞!”朴三行“理直气壮”,颠倒黑白。 桃山闻言更是气极,也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了,破口大骂:“拿来的东西就是你们的了?太不要脸了!” “你……”在正式的宫宴上,朴三行何时受过这气,看向了圣人。 圣人没有理他,也没有表态,他与皇后笑声私语,恍如两个世界。 这个宴会,本来就不该其乐融融——这不只是一个宴会,还是一次交锋。 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地和人是他的,这块地上的人所衍生的一切,也是他的。 圣人也不喜新罗人的无耻。 朴三行见圣人没看过来,顿时脸色一变:“圣人,现在宴已开了,不知我们在番馆丢失的‘神珠’找到了没? 有‘神珠’助兴才是极好的。” 圣人闻言眯起眼睛,手上动作也停了——朴三行,又提了一次。 要不是朴三行身后是高句丽,而高句丽身后是辽庭,他早就动手…… 他是大燕之主,谁敢噎他? “黎卿,‘神珠’丢失一案的情况如何了?”圣人语气稍显冷淡。 黎清就要回应,却见狐琰先起身了,他走到中间,行了一礼。 圣人表情怪异起来——他记得,这狐家小子带来了一个特殊的人。 看样子,是他身边的黑袍人。 狐琰行礼完,朗声道:“禀圣人,‘神珠’一案,臣倒是有些眉目。” “哦……说来听听。”圣人配合他,又恢复了常态,不动声色。 狐琰点头,向朴三行看去,笑道:“敢问王子殿下,‘神珠’真的丢了?” “是。”朴三行看不懂此人的想法,他与狐琰没有交集,只是听过他。 谋公子之名,如雷贯耳。 “也就是说,有贼人偷了?”狐琰又问道,嘴角噙笑。 朴三行看狐琰像看傻子一般,说道:“肯定啊……不然,‘神珠’怎么丢的?” “也对,‘内贼’也是贼……”狐琰的笑容不减,但多了一丝叹息。 朴三行脸上僵住了,很快恢复如常:“什么内贼?明明是在番馆里,被你们大燕的人偷走了……” “哦~”狐琰意味深长地呼了一声,平静道,“王子殿下,要赌一下吗?” 朴三行愣住了,没有出声。 狐琰趁热打铁,补充道:“我赌‘神珠’,就在你们身上。” 他此言一出,无疑是将高句丽一行人架在火上烤,所有人也看了过来。 周穆懂了,一切清晰了。 “狐公子,你是什么意思?”朴三行没有接话,而是厉声质问。 狐琰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一个好赌之人罢了…… 如果‘神珠’不在你们身上,我愿意以命相抵,算作赔罪。” 赌命,是狐琰一个特点。 高句丽人显然也知道这个情报,朴大反驳:“未来王殿下身份何其尊贵,岂能与你一般,如此儿戏……” “不……” 狐琰笑着打断了朴大,他目光落在高句丽人身上,平静道:“王子殿下身份尊贵,本官自然不敢与他赌命。 同样地,新罗‘剑圣’是八衍气境的高手,亦不可…… 那么,我愿自降身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他走了一步,换上一种截然不同的森然语气:“王子殿下有四个仆从,可作为筹码,来与本官赌命…… 就赌,‘神珠’在没在你们身上。” 哗—— 席上闻言热闹了,多数人看着没出声,也有几个出声反对,认为不妥。 狐琰作为狐家长子,是权贵之人,怎可与四个仆从相提并论…… 四个“仆从”也是反应各异,朴南子淡然,朴大慌了,两个黑袍人晃了晃。 “胡闹!”刑部尚书狐宪闻言脸都黑了,斥责了一声。 他并不知狐琰今夜抽什么风…… “不行。”朴三行听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大声反对。 “怎么,不敢了?心虚了?”狐琰并未理会众人的反应,不依不饶。 “你一个人,我们四个人……不对等。”朴三行脸色不好,扭捏道。 “哦……我还以为是王子殿下心虚了,看来是我想错了。”狐琰表情再变,换上了风轻云淡,仿佛刚才的森然是个幻觉。 他是谋公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他知道。 他看不起朴三行…… 一对一赌命,朴三行自持身份高贵,不敢下场。 一对多赌命,朴三行不上场,还觉得人数不对等。 合着他还想田忌赛马,下马废上马? 朴三行被所有人注视着,硬着头皮说道:“有没有‘神珠’,一搜便知。” 他是心虚了,不敢赌…… 狐琰闻言嗤笑一声,毫不加以掩饰,显然并不认同他。 朴三行于是看了一眼佝偻黑袍人,见他给出了暗示,决定来一波大的。 “一个人。”朴三行出声。 赌命是个双刃剑,要是他能搞死一个权贵之人,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狐琰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摇了摇头:“太少了……至少两人。” “好,两人就两人。”朴三行这次答应得很快,他已有了人选。 不就是两个人吗? 书童朴一,侍女朴南子,他虽然现下“寒碜”,只有这两人可用, 但等他回到新罗后,什么书童,侍女,多的是——用来赌命,也可。 “既然如此,还请圣人见证。”狐琰笑了,然后向圣人行礼求赐。 圣人很是淡然,允了。 有圣人见证,还有这么多满朝文武看着,自然没必要再立什么无命契了。 无命契再大,能大过“君无戏言”? 朴三行见状也不拖泥带水了,他将朴大和朴南子推到了中间。 他做完这一切,带着一丝玩味地看着狐琰:“赌局成了,‘神珠’何在?” “神珠”,没有人能搜出来…… 狐琰从容不迫,盯着佝偻黑袍人笑了笑,打了一个响指。 啪—— 第337章 神珠 啪—— 狐琰打了一个响指,其声清脆,在翠玉宫内回荡,久久未歇。 有人动了,是此前立在他座位边上的黑袍人,她缓缓走到中间。 她一边走,一边褪去了黑袍。 是一个长相清纯,穿着白色薄纱的女子——人是美若天仙。 不过,她手上的一对黑白圆环破坏了这个整体,显得有些诡异。 这可是在皇宫呐…… 周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因为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千宗宗主,谭千。 谭千的到来让认出她的人一惊,圣人倒是不认识,但他身边有人认识。 一个穿着大红花锦衣,白面无须的男子悄然出现,他一手摸上了腰间佩剑。 雌雄剑,濮阳春冬。 锵—— “‘神珠’,请见!” 谭千轻笑走近,她手上也没闲着,黑白圆环微微碰撞,发出了声响。 吟—— 有龙吟声? 众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就连圣人内心也砰砰了一下,然后心跳加速。 只见有一条金龙从朴大的怀中钻了出来,起初很小,似一条泥鳅。 然后,金龙盘绕在翠玉宫内,越来越大,逐渐挤满了整个宫殿。 “圣人,有龙!”狐莲惊呼,整个人依偎圣人身边,端庄且“亲近”。 她脸庞很美,完全看不来,她是被吓的,还是单纯的惊喜。 圣人看着金龙,无比熟悉,无比热切——这就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金龙盘旋几圈后,突然泄了气,它身子缩小,“原路返回”。 它,钻回了朴一的怀中。 朴一整个人都傻了,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不止是他,还有高句丽的人。 其中,佝偻黑袍人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神珠”,出现在他们人的身上——麻烦了,说不清了…… “朕的‘神珠’呢?” 圣人见金龙消失于朴大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愤怒道。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朴大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他顿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神珠”? 他怎么可能掏得出来…… 狐琰表现得无喜无悲:“禀圣人,‘神珠’在他身上,但他也拿不出来。” “什么意思?”圣人突然想起了幻术,他看过不少幻术有关的表演。 他不是一个傻子,虽不知幻术底细,但他也见过,算是一个过来人了。 要不是世上存在诸多神异,他也不会轻信什么“神珠”…… 看来,他被骗了。 狐琰见圣人表情,便知他已然猜出来了,坦言道:“所谓的‘神珠’,不过是幻术,是高句丽人自导自演的。” “你,血口喷人!”朴三行慌了,伸手指着狐琰说道,色厉内荏。 他是真没底呐…… “别急着狡辩。”狐琰很淡然,闲庭信步般来到了朴大的身前。 他用一只手压着朴大的肩膀,另一只手从他怀中摸出来了一颗夜明珠。 “他们所谓的‘神珠’,仅仅只是一颗夜明珠……”狐琰将夜明珠举在手上晃了晃,然后随意丢弃在地上。 垃圾而已…… 狐琰做完这一切,看也没看几近昏厥的朴大,而是看回了高句丽一行人。 他盯着佝偻黑袍人,神色自若:“你的幻术倒是不错,但也只是不错。 还要借助夜明珠才能施术……” 不管狐琰看不看得见黑袍人的眼睛,他都是一副看透了的表情。 狐琰能看见吗? 答案是否定的,毕竟有黑袍挡着——但狐琰是什么人? 他给所有人的感觉,是他能看见。 佝偻黑袍人稍稍后退了一步。 他自认技不如人,谭千仅仅用圆环的撞击声便干扰了所有人…… 圣人盯着朴三行等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立马发难。 朴三行等人如坐针毡,他们浑身不自在——骗人,被抓了现行。 佝偻黑袍人该死,坑货,他总是吹嘘他幻术天下第一,无人能破。 要不然,他们何以“嚣张”至此…… “圣人,臣以为,新罗王子殿下也是被小人蒙蔽了,才误献了夜明珠。”狐琰猜到了圣人的“处境”,说道。 朴三行有些意外,他不知为何狐琰会为他说话,难道是做事留一线? 圣人没有吭声,面无表情。 狐琰见状又说道:“新罗王子殿下受小人蒙蔽,圣人宽宏,不予计较。 但小人,自然不能放过……毕竟,这是欺君之罪!” 圣人没有应允,而是看向朴三行,问道:“新罗王子,你意下如何?” 朴三行如蒙大赦,就驴下坡地附和道:“圣人所言极是,小王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出此……” 他话还没说完,佝偻黑袍人突然暴起,丢下一个烟包,向宫外跑去。 金大善离得近,他见状出剑拦击,却只刺破了一件向他飘来的黑袍。 此前的黑袍之下,突然出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老者,他们向着不同门逃去。 金大善看不穿其中哪个是真人,哪个是假象,一时愣在了原地,失了目标。 “雕虫小技。” 谭千轻笑出声,她手底下也不含糊,直接将黑色圆环扔了出去。 黑色圆环划过一道幽弧,向着最右边的人飞去,飞得很快,快到逃走的人没有察觉,就没了意识。 噗—— 黑色圆环一击命中,带起一串血珠后,缓缓回旋到了谭千的手中。 被击中的人直接倒地,而另外两个“人影”也同时消散。 这个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只有少数几个人看明白了过程。 在大部分人眼中,就是谭千,金大善出手,一个回合秒了佝偻黑袍人。 “好,好,好,罪魁祸首已然伏诛,皆大欢喜……”朴三行的人死了,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喊三个好。 金大善回到了朴三行的身边,这次,他看向谭千,眼中多了一些防备。 大燕,果真卧虎藏龙…… “好是好,可还没完呢……”狐琰笑了一笑,他看向朴三行,一如往常。 朴三行看了一眼圣人,又对上了狐琰的眼睛,问道:“怎么,你一个小小官员,真的敢杀本王的人?试试?” 他,毕竟是新罗的王子,也是未来王。 第338章 公子有谋 翠玉宫,“玉”地染了血。 宴上,因为这一滩血,所有人心态变了,不再只是将之视为一场比试。 比试见血,叫生死斗——而这一番的主角,是朴三行与狐琰。 两人对峙之际,门外的禁军侍卫进来了,他们平淡地将“人”拖走了。 死人,影响宫宴的胃口…… 朴三行见圣人没有阻止他的“嚣张”,他重拾“信心”,更加有恃无恐起来。 赌命,也要赌狐琰敢不敢杀。 朴大见朴三行发声后大喜,悄然往朴南子身边靠了靠。 谭千动了,朴大不敢动了。 金大善见状持剑稍稍上前,似乎想卡住谭千出手的可能。 谭千对金大善的小动作很不屑,她嗤笑一声,缓缓套上黑袍,站了回去。 狐琰,没了帮手。 现在,唯一可能的“帮手”是圣人——他也高高挂起,不参与。 毕竟,这是“小辈”之间的争端。 狐琰见朴三行的态度,知道他是用“强”了,不能善了了。 他收起了笑容,眼中乍现一抹森然:“赌命,你输了…… 他们二人的命,是我的了。” “输了?……算是吧。”朴三行本欲耍赖,但又想了想,改了口。 他看着狐琰,仿佛胜券在握:“本王的人,只有本王能杀。” 狐琰表情很平静,只有目光森然,他没有多说,缓缓举起了一只手。 金大善盯着狐琰,握紧了长剑。 啪—— 又是一个响指。 噗——咚—— 与此同时,血溅起,人头落地。 朴三行赌命输了,他的筹码是朴大,朴南子——他们的命,已不是他们的了。 所以,他动手了。 谁也没想到,狐琰赌命后的索命来得如此之快,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周穆也没有反应过来,他还在想狐琰会不会动手之时,结果都已有了。 一个无头尸体还在溅血,而他的头早就掉落在地上了。 死的人,是朴大。 杀他的人,是朴南子。 朴南子刚才从袖中抽出一个刀片,一边向狐琰奔赴,一边抹了一“刀”。 结果,便是这样。 “公子。”朴南子来到狐琰身边恭敬行礼,而狐琰依旧淡定,换上了笑脸。 朴三行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他的三观受到了冲击——朴南子,是谁的人? 她,不是他的侍女吗? 金大善也好不到哪去,堂堂一个八衍气境的高手,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 第一时间出手,他还有机会留下朴南子——现在,晚了。 “朴南子!” 朴三行终于回过神来,他目眦欲裂,大吼道:“我待你不薄!” 朴西子死了,死于傀儡火,他有些可惜,但也无可奈何。 佝偻黑袍人死了,他反而高兴,因为这个人说大话,骗了他。 朴大死了,他什么反应也没有,毕竟只是一个仆从,他多的是。 但朴南子的背叛,让他不敢置信,难以接受,同时也出奇地愤怒。 他一个新罗王子,高句丽的未来王,竟然被人背叛了。 背叛的他的人,还是一个他从未正眼看过,从不在乎的仆从! 这于他,是奇耻大辱。 “我是潘香玉。”朴南子,哦不,潘香玉,她带着恨,很坚定地回答。 她不是高句丽的朴南子,她是大燕人,是大燕江南人,是潘香玉。 早些年间,江南遭了大灾,她随父母离了东南域,辗转到了东北域。 在东北域,她们一家人过得很清贫,后来受到了贼人的蛊惑,再向北了。 再向北是高句丽,她们一家因受不了大燕的“动乱”,入了地狱。 在这里的一个小城,她的父母死了,死于将他抢入新罗王宫的贼人之手。 她在新罗王宫受尽了屈辱,终于“出头”了,爬到了朴三行的床上。 她半只腿站起来了,她“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手刃了贼人。 但是,她也回不去了……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朴三行成了一个小丑,供所有人“消遣”。 “背叛?呵呵……我从未归顺,何来背叛一说?”潘香玉露出惨笑,她在高句丽这些年,不堪回首。 她来到狐琰的身后,直视着朴三行等人:“这么多年了…… 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杀了你们。 嗯,你不是大燕人,你或许还不知道卧薪尝胆的故事吧。” 潘香玉看着朴三行,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然后嗤笑出声。 她笑着笑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没哭,但有泪水滑下:“这是我们大燕人的故事,更是江南的故事…… 你们这些蛮夷,是不会懂的。” 朴三行身上都在发抖,他怒不可遏,气得腿软了,倚着金大善。 狐琰平静地看着,等潘香玉发泄着自己的怨气——人非圣贤,孰能无怨? 潘香玉,是他的人。 他爱赌命,从不来不是赌他能不能赢,而是赌的他敢不敢杀…… 他不是亡命徒,只打有准备的仗。 “所以,是你将消息透露出去的?”朴三行似乎想到了什么,直了身子。 潘香玉虽没能手刃朴三行,但也有报复的快感:“是……你的计划,还有‘神珠’,都是我说的。” “你!”朴三行更气了,他从金大善手上抢过来长剑,冲了上来。 狐琰笑了笑,拦在中间。 “你,找死?”朴三行咬牙切齿,将长剑“递”到了狐琰的脖子前。 狐琰眼中没有丝毫惧色,他就枕着剑身,笑道:“动手,你必死…… 要不要,再赌一局?” 朴三行气到失去理智,却见金大善赶来,将挥下的剑托住了:“殿下,冷静!” 呼—— 朴三行胸前起伏不定,长呼一声,突然卸力了,任凭金大善收走剑。 他转身回去了,不打不闹。 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这是气到清醒了——能动手,不哔哔。 在高句丽,他想杀的人,或死不见尸,或暴尸荒野,或城门高悬。 总之,那人会死。 狐琰如何不知朴三行的“德行”,他并不怕…… 能与潘香玉有联系的人,会简单吗? 况且,他“只身”入局,在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是最干净的人。 鹿死谁手,未可知。 第339章 君子六艺 君子六艺:礼(礼仪),乐(舞乐),射(射箭),御(驾车),书(识字),数(算术)。 …… 狐琰的赌局,大胜。 他见朴三行坐回去偃旗息鼓了,也没逼迫他,带着潘香玉走了回来。 一番“小小”的插曲过后,才到了今夜的主题——比试。 第一局,是“礼”。 “礼”有五礼: 用于祭祀的“吉”礼; 用于丧葬的“凶”礼; 用于军事,田猎的“军”礼; 用于朝见,会见的“宾”礼; 用于宴会,庆贺的“嘉”礼。 比如,男子立冠,女子及笄一类的成年礼,便是“嘉”礼之一。 要比礼,有人站了出来。 是狐琰,他刚坐下,屁股都还没捂热:“张公公,礼就不用比了吧。” 张忠负责今夜的比试,他听后看了看朴三行,朴三行没有搭理他。 他又回首望向圣人,却见圣人轻轻地拂了拂龙袖,表示下一局。 朴三行这般模样——礼,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了。 “乐!” 张忠见状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跳到了下一局,也就是第二局。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其中的《韶》,便是“乐”中六套古舞乐之一的《大韶》。 另外的舞乐分别是《云门》,《大咸》,《大武》,《大夏》,《大濩(hu4\/huo4)》。 “乐”起源于华夏,高句丽人如何能精?只能仿个皮毛。 大燕一方只是派了一个礼部郎中司马慎,便让朴三行支支吾吾。 他是无耻,但不是脑子有病——他那个所谓的“乐”,辣眼睛…… “乐”,大燕自然也胜了。 “如此,没必要比了吧。”太子洛瑜今夜晚来,他看着朴三行淡然道。 君子六艺已过其二,大燕完胜——其中的“乐”,朴三行等人更是不敢比。 少傅桓泷闻声也附和道:“是了,没必要再比了……” “怎么没必要?”朴三行虽然不敢出场,但他也不会“认输”。 “君子六艺,是我大燕的传统文化……你们是外人,比不过也正常。”说话是雄非鱼,他给朴三行找了个台阶下。 朴三行听完不但不感激,还不乐意了,大放厥词:“什么是你们的?这个明明是来自我们新罗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急了。 “大胆狂徒,你们当真不要脸了?”左相江攸之忍不了了,他起身怒斥。 先前一个水袖舞他们已是将之骂成过街老鼠了,更何况是君子六艺? 新罗王子,得寸进尺。 朴三行面对众人的怒火,却有一些痛快:“你们的字,也是来自我们……” “够了!”便是与朴三行勾连的雄非鱼也看不过去了,怒喝一声。 而此期间,圣人一直没有吭声。 江攸之没有再说话,他看着朴三行,目露凶光——他在考虑…… 对于伸手的小偷,他在考虑要不要找个机会剁了他的手,或者直接“一步到位”。 “张公公,请。”江攸之到底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的表情一下子恢复如常。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留面了。 张忠也厌恶地看向朴三行,大喊道:“既然王子殿下执意要领教我大燕的君子文化,那就接着来……射!” 射,有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大燕一方,没人走出来。 “你们派上什么人,我们也派上同样修为的人。”洛瑜站了起来,他笑看着朴三行,一脸不屑。 对于新罗小贼,没必要有好脸色——他可是太子,自然不在乎什么狗屁王子。 朴三行迎上洛瑜的目光,然后看向了仅剩的一个黑袍人。 是他来比?居然不派金大善? 大燕的人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惊讶——不管谁来,结果一样。 黑袍人动了,他褪下了黑袍,但脸上还戴着一个虎皮面具。 “阶下人是何修为?”张忠扯着嗓子喊话,涨红了脸。 面具人的模样看起来年轻,声音也年轻,他回答道:“六衍气境。” 六衍气境……是上境? 是有一些意外,但不足以引起众人的骚动——仅仅也只是一个上境罢了。 这里的人见多了。 “嗯……”洛瑜看着面具人,想了一下,说道,“父皇,儿臣有个人选……” “圣人,臣也有一个人选。”九皇子今夜没来,只有雄非鱼顶上来了。 圣人想也没想,随口道:“说……如果合适,不妨都喊上来试试。” 洛瑜见状,说道:“儿臣推荐的是凤旗禁军,凤墨营统领,涂烈。” 雄非鱼也跟着说道:“臣推荐的是凤旗禁军,凤遨营统领,吴青。” 涂烈与吴青,他们前年还是五衍气境,现在也迈入了六衍气境之列。 圣人闻言看向了濮阳春冬,濮阳春冬毕恭毕敬:“圣人,两人的资质不错,对上一些小鱼小虾,够了。” 濮阳春冬说到最后的时候,还面无表情地瞥了面具人一眼。 “好!”圣人拍板,喊道,“张忠,去将二人喊来。” 面具人没有异议,静静等待圣人将两位统领招呼入宫内。 很快,两人到来。 涂烈与吴青二人作为凤旗禁军(护凤军)双子星,都很魁梧。 他们一身铠甲,有着同样坚毅的面容,只有手上武器不同,可以区分。 涂烈,用的是一把雁翅镗;而吴青,用的是一杆平平无奇的长枪。 “末将拜见圣人。”两人并肩而来,齐刷刷地喊道,中气十足。 “嗯。”圣人看了看,多说了几句,“要做什么,张忠也告诉你们了。” 两人相视一眼,又看向了面具人,目光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我们大燕派出二人,你只要赢一个人,便算你赢。”圣人看向朴三行,他突然打了哈欠,兴致似乎一下也没了。 他不在乎,其他人不敢反驳。 面具人同意,就见门外的禁军将宫门敞开,远远地立起了一个鹄(gu3)子。 “来者是客,请。”涂烈从一旁的太监手上接过弓,看向面具人。 面具人见状冷笑,抓起一把硬弓,他拉了拉,随意射了一箭。 咻——噗—— 第340章 碾压 “第一箭,白矢,穿靶心而过!” 翠玉宫外,一个小太监在鹄子附近翻看,找到了“消失”的箭。 面具人拉弓射箭一气呵成,这一箭也很有力度,正中靶心。 只不过,他一下子将靶子射穿了。 “哈哈哈……” “果然是个蛮子!” 待第一箭的结果反馈回来,众人哄笑,尤其是八皇子洛逸。 他半个身子伏在桌案前,一边大笑出泪,一边狂捶桌面。 “八弟,注意一下仪态。”他旁边是七皇子洛熙,其无奈地提醒道。 洛逸闻言不再捶桌案,但笑憋不住。 “嗯?” 面具人看着所有人不明所以,他最后定睛到张忠身上,要一个解释。 四皇子洛仙也在,他摇晃着酒杯,悠悠出声:“射,第一箭,白矢。 箭穿过鹄,但也只是穿过箭头……” “新罗王子,你这仆从是不是连规则都不懂啊?”洛瑜也适时出声,看着朴三行摇了摇头了,叹气道。 他那表情仿佛在说:看看你,派出好一个孔武有力的——大傻子。 朴三行的脸色很难看,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面具人,没有任何表示。 “鼠辈小子,让老夫来教教你,什么是君子六艺中的射!” 有一个老者利索起身,是与此局“毫不相干”的桃山,他走了过来。 吴青就在边上,他见桃山走来,果断地将手上的弓递出。 桃山没有客气,直接接了过来,然后取下一支箭,弯弓搭上。 欲速则不达,桃山瞄了几个呼吸才松手,一支箭飞出,弧线优美。 此箭箭尾高,箭头低,划过一个有迹可循的抛物线,徐徐中靶。 也是靶心,稍稍穿透鹄子。 桃山见状笑了笑,将弓还给吴青,看着面具人说道:“看清楚了吗? 这是白矢……其中,还有一门‘射’的学问,叫剡(yan3)注。” 桃山走了,面具人没有多说——他的确不知道“射”艺的规矩。 涂烈与吴青对视一眼,看也没看面具人,同时出手,射向了各自的鹄子。 “白矢”,平分秋色。 “参连”,第二、三、四箭也射在靶心,将之一个接一个插入。 “剡注”,成。 “井仪”,方方正正。 两人完成了“射”,最后打成了平手——当然,是指涂烈和吴青。 至于面具人,他早早出局了。 “第四局,御。”张忠嗤笑一声,也没有宣布第三局的胜负,直接喊道。 结果,自是一目了然。 御,也有五御,分别是:“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qu2)”,“逐禽左”。 “宫内的场地无法施展,圣人,请移步到外面……” 工部尚书韦眭出列,此局由他负责,他找了个驾车的好手。 “这局不比了,下一个。”朴三行突然挥了挥手,说道。 他们新罗人,怎么会“御”? 张忠带着笑容看着他,多问了一嘴:“哦,王子殿下是认输了?” “是”。朴三行没有好气,要说勉强会驾车的人,被抬走了。 “第五局,书。”张忠也懒得和他纠缠,得到回复后便接着喊道。 “书”是识字,有制造汉字相关的六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六书』一词,来自《周礼·地官》,但其中并未详述——直到《七略》,《说文解字》,才有提及。 象形,画成其物,随体诘诎,如『日』,『月』之类。 指事,视而可识,察而见意,如『上』,『下』之类。 会意,比类合谊,以见指伪,如『武』,『信』之类。 形声,以事为名,取譬相成,如『江』,『河』之类。 转注,建类一首,同意相受,如『考』,『老』之类。 假借,本无其字,依声托事,如『今』,『长』之类。 “书”一局,大燕出的是“博学”的人,是四皇子……的书童。 至于高句丽一行人,面具人退了回去,剩下朴三行一个人硬着头皮上。 他一个偏远蛮夷,如何比得上受过精英教育的书童,很快败下阵来。 一个身份低微的书童在“书”上大胜,让朴三行更加难堪了。 大燕一方未尽全力,随意为之,似笼中戏鹰般地“玩弄”他。 他完全不是对手…… “书”的胜负已分,大燕再下一城——至此,比了五场,大燕已胜了五场。 “第六局,数!”张忠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直接来到了下一局。 “数”,有九数,是九类算术,在《九章算术》中有分类: 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勾股。 这一局,高句丽方站出来的竟然是一直不吭声的金大善。 他,是一个武人。 大燕之人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嘴。 “‘数’之一道,某听闻大燕内有一道趣题,或可就此比试一二……”金大善出声,显然对自己很有信心。 观他的作态,想必是有备而来——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泱泱大燕,还能怕几个蛮夷? “数”一局,是由擅长算术的户部尚书纪固出面,他是此局的应答人。 他眯眼看着金大善,问道:“什么问题,不妨说出来……我们看看?” “雉兔同笼问题。”金大善没有藏着掖着,淡然回答。 纪固自然学过此题,他想了想,同意了:“可以,你想怎么比?” “出三道相关的题,看谁算得又快又准……”金大善回应。 众人沉默了,他们觉得高句丽人提这个,似乎有什么猫腻…… 狐琰也看着金大善,发现了一些端倪,他出声了:“三道太少,五道!” 三局二胜,不如五局三胜稳妥——如果,有诈的话。 金大善没有意见,他看向圣人:“为了公平,还请圣人出题。” 圣人闻言看向皇后狐莲,似乎是想让狐莲来出一道题。 狐莲大方一笑,她看向一直作壁上观的云歌郡主,缓缓说道:“云歌郡主,不妨由你来出题吧。” 毕竟此事,与她有关。 第341章 雉兔同笼 翠玉宫,问到了“雉兔同笼”。 既然狐莲开口了,云歌郡主纵然再不喜高句丽人,也没有拒绝。 她目光浅浅地扫视过每一个人,顿了顿,出了第一道题: “雉兔同笼,上有三十四头,下有九十二足,问,雉兔各几何?” 纪固闻言后嘴巴动了动,他在算,而金大善则走上一边,摆纸,落笔。 看他这架势,是算出来了…… 张忠眼睛微微眯起来,以为他是放弃了,过去将纸收了起来。 纪固不负众望,很快也完成,张忠上去将纸张回收,两者一比——一样。 “二十二只雉,十二只兔子。” 所有人对这个结果没有疑问,但对答题的过程有一点点疑问。 金大善答得太快了,几乎没有思考。 “第二题……二十三头,六十六足……”云歌郡主不动声色,又出了一题。 金大善这次听题后更是没有多想,直接走到一旁,落笔。 纪固也等了一会才算出来,晚了不少。 张忠再次将两个答案对比,内心打鼓:“十三只雉,十只兔……对!” 云歌郡主无言,她想了又想,开口道:“第三题……” “郡主,稍等!” 有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出声阻止,是谋公子狐琰,白发公子吴衿…… 还有,周穆。 云歌郡主不急,看来过来。 周穆与狐琰对视一眼,让吴衿先说——他“身份”最小,要表现一番。 吴衿也没有客套,朗声道:“郡主的问题过于简单,或可加大难度…… 比如,成千上万个头!” 他此言一出,很多人慌了,包括两个当事人——金大善,纪固。 这个年代,阿拉伯数字还没有传入华夏,所以数学计算很不方便。 “吴郎员外,这个……数越大,可能花费时间越多……”纪固面对“小”了很多的吴衿,倒是客客气气。 数字太大,他一时半会也算不出来。 吴衿,是今科榜眼出身,受吏部尚书李籍提拔,入了六部。 他入六部,又因为要“避嫌”,所以去了户部——田赋司。 六部的郎员外,官拜正六品。 听见纪固反对,金大善才松了一口气,他刚才也有“一点点”慌。 他怎么赢的,他最清楚。 “纪尚书,下官尤擅算术,或可替大人答题。”周穆站了出来。 他可是学过高等数学的人,答个雉兔同笼问题不是很简单么? 纪固自诩算术“第一”,他有些犹豫:“此题关乎比试‘数’之胜负……” “下官可替周少卿担保……若他败了,下官的命拿走。” 狐琰似乎赌命上瘾了,为周穆发声。 周穆本来也是想立下军令状的,见狐琰抢先了,有些懵,看不透他。 “狐郎中,你难道不怕我比试输了?”周穆回过神来,小声说道。 此局五题,已是二负——剩下三题,再输一题比试就输了。 狐琰看着周穆笑了一笑,淡然回应:“你我二人,不是敌人。” 周穆看不透他,但也不重要了,大声道:“下官若是输了,任凭处置!” “好,好一个少年无畏!”纪固倒是没有意见了,他看向了阶上人。 圣人没有看过来,也没人反对。 周穆见状走到中间,而纪固悠悠返回落座,所有人来了精神…… 毕竟,他们又在“玩命”。 “郡主,记得数要大一点!”狐琰想到了什么,出声提醒。 云歌郡主应下,她想了许久,才说道:“三千头,七千八百八十八足……” 上千了…… 金大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个题,他答不出来。 周穆则是嘴唇微动,很快露出一抹笑容,有了答案。 有的人看不明白,一头雾水。 “答案是:二千五十六只雉,九百四十四只兔。” 周穆没有用纸笔,直接出声——他答题的速度,比纪固算“小数”还快。 雉兔同笼,正推不易,但反推很容易,直接代入即可。 众人闻言动起来了,他们即便没有阿拉伯数字的概念,也能轻易算出来。 是对的! 这么大的数字,居然这么快! “七千头,一万八千足……”云歌郡主见状露出笑容,又出了一题。 这一题,可把周穆吓出了冷汗——这和七头,十八足有什么区别? 幸好,金大善还没反应过来…… “五千只雉,二千只兔!”周穆抢先回答,完全不给别人反应的时间。 其速度之快,快到有些人刚在脑海中复述了一遍“数字”,还没作答。 “呵,我们也不是没有算出来……”金大善不言,朴三行先开了口。 周穆冷漠地看了看他,噎了他几句:“本官先出声,结果是对的话…… 你们的结果,不重要了。” “呵,走着瞧……”朴三行冷笑,没有多说——大燕,又扳回一局。 周穆见他们的嚣张的气焰,突然高声道:“郡主,你出的题请再难一点……这才稍稍有意思!” 云歌郡主应下了,她想了很久,甚至动了笔,“十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一头,三十七万九千五百二十四足……” 她这一遍也不好记,所以记在了桌案上,并重复了几遍。 金大善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了,他立在那里,似一棵不逢春的枯木。 周穆见状也不急,他拿起了一个笔,在纸上先划下几个扭曲的符号…… 片刻后,周穆有了答案。 这次他没有立马公布,而是记在纸上,等待金大善“解题”。 金大善看向朴三行,朴三行只能出面:“这么难的数,你能做出来?” 他们,做不出来。 “当然……八万五千九百六只雉,五万一千九百一()只兔。” 有了一个答案,众人反算就快了——但也算了很久,比周穆花的时间还长。 “是对的!” 纪固出声,他率先算完了,结果也如周穆所言,一模一样。 他手上颤颤抖抖,缓缓将笔搁在笔架上,又吐出长长一口气。 他看着周穆,目光火热,惊为天人。 至于其他的算术高手,他们也陆续有了答案,再次确认了这个结果。 无误,大燕胜了! 第342章 算不出的是 五局三胜,大燕赢了。 周穆“挽大厦之将倾”,让二追三,成功赢下了“数”之一局。 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换上了笑脸,推杯换盏,十分欢快。 “答案对的,我们赢了。”周穆笑看着朴三行,充满了揶揄。 朴三行见鬼一样地看着写有结果的纸张,又看了看周穆,不敢置信。 这么大的数,这么快…… 突然,他“恍然大悟”了,大声喊道:“不可能,你们作弊了……一定是你们作弊了,你们提前串通好了题!” 啪—— 纪固拍案而起,看着朴三行怒斥道:“雉兔同笼是你们提出来的,我们怎么可能预知你们的题目?” “谁知道呢?”朴三行显然认定了周穆作弊,“反正,这不,可,能!” 周穆看着耍赖的朴三行,无奈道:“见识浅薄……解题的步骤,我可以写出来。 只是不知某些蛮夷,能否看懂?” “你!”朴三行最不喜这些人一口一个蛮夷,又有了杀人的冲动。 周穆无视了他愤怒的目光,转头看向了圣人,请示道:“圣人,臣有一术,可以简化计算……” 是时候,给“数”装上轮子了。 圣人对周穆的算术也很感兴趣,同意了:“说来听听。” 周穆闻言让人拿来了三张纸,他于其一鬼画符一顿,尽是“奇怪”的符号。 『-或 | —— 1 = 或 || —— 2 …… ⊥或 t —— 6 …… 0 …… 加:+ ……』 …… 第二张纸,不足十行。 『 雉+兔=头 即:兔=头-雉 —————— 2雉+4兔=足 即:2雉+4(头-雉)=足 即:2雉+4头-4雉=足 即:-2雉=足-4头 即:2雉=4头-足 即:雉=(4头-足)\/2』 …… 至于第三张纸,也是一堆符号。 『雉=(4*-)\/2= 其中有: 000004 x —1—2—3—2— ……』 众人看得云里雾里,但无一不大受震撼——周穆写起来太流畅了。 似乎,这个题很简单的样子…… “周少卿,这个……这些,这些符号是什么?”纪固两眼放光,凑了上来。 第一张纸上,他只认得其中几个符号,也就是:|,||等等…… 是算筹,在春秋晚期之前便有。 周穆笑着解释道:“算筹后面的符号是阿拉伯数字,最早起源于天竺。 它们用起来很简单,代表的便是最基础的十个数字,也就是0。” “阿拉伯……好奇怪的命名……”纪固喃喃出声,念了一遍,有些拗口。 狐琰也凑了上来,他看着第二张纸,问道:“这个又是什么?看起来有点像《九章算术》里的方程。” “是方程,也叫相等式……其中,因为含有雉,兔两个未知数,又叫做二元方程式。”周穆来者不拒,一一作答。 雉兔同笼是二元一次方程问题——次没必要深入,所以他只说了元的概念。 狐琰内心盘算起来,感慨道:“如此一来,雉兔关系一目了然……” “妙,太妙了!”太子洛瑜下场,他频频称赞,“这个算术,简单!” 他说的是第三张纸上的乘除法与进位,将算筹拉了下“神坛”。 其余人也都围了上来,众星捧月,像看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几乎所有人都在赞叹,但也有人想到了一些问题,笑容凝固了。 大燕之人表里不一,而另一边的高句丽三人却是表里一致——他们懵了。 他们看了几眼解题步骤后,知道再狡辩也没用了,所以闭上了嘴。 关键是输了也就输了吧,他们甚至还看不明白,着实太打脸了。 便是刚才的算术“高手”金大善,此刻也哑火了,眼不见心不烦。 说起作弊,他才是——一百以内,雉兔同笼的答案,他全靠背。 八衍气境的高手,记忆力超群。 除此之外,他对算术一窍不通。 “这个算术,可以极大提高计算效率。”洛仙看着满意,轻笑出声。 “是极,是极!”纪固闻言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圣人,激动道,“圣人,此算术大大简化了计算……待周少卿编写出算经后,可以大力推广!” 圣人枕着脑袋,没有应答。 他对于推行此术并不狂热,在他看来,其作用只是提高效率,“安全”…… 算术不兴,烂账太多。 但是,其中又涉及了方方面面,有利也有“弊”…… 很多人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没有应和——他们有自己的私心,或者说是利益。 水至清则无鱼…… 周穆没有看周围人的表情,还停留在纪固口中的算经,补充道:“或许还可以加上珠算,可用于辅助计算。” “珠算?”纪固似乎在哪听过,想了想,“是《数术记遗》那个?” “是。” 周穆点了点头,回答简洁——珠算,在没有计算器的情况下,是最优解。 “如果有用,自然最好!”纪固将周穆的想法捋了一下,拍手称快。 珠算受限于此前的算术水平,尚未发扬光大,但阿拉伯数字引进,水到渠成。 看来当世,要出一篇数道巨着了。 二人三言两语间定下了推行算术的事情,很多人看在眼里,表情变了又变。 “一下子改变习惯,恐怕不太好吧。”李籍见圣人未表态,出声道。 主要是,他有些账经不起推敲…… 他这一出声,很多人也附和反对,赞同的声音反倒是寥寥无几。 “不,李尚书此言诧异……” 有人站了出来,竟然是少傅桓泷,在众人眼中一个“迂腐”的存在。 他看向圣人,目光浑浊:“圣人,此术推行,可以极大地提高各司效率。 不仅如此,民间……” “桓少傅说远了。”雄非鱼见圣人脸色微变,打断了桓泷。 圣人见状也不得不开口:“此事容后再议,先做当下的事。” 圣人拍板了,桓泷只能站了回去——有人见状高兴,自然也有人愁。 周穆将众人表情收入眼底,后知后觉,心中不由微微叹气。 数学易算,但有一样东西是算不出来的…… 是人心。 第343章 女子八雅 君子有六艺,女子有八雅:诗,茶,花,酒,琴,棋,书,画。 八雅,大多也是文人雅士的必备素养。 …… “第七局,茶。” 为了让高句丽一行人领略大燕的风采,所以今夜的比试很全面。 全面到高句丽人脸色难看——他们今夜的准备不足,所以…… “这个,算你们赢了。”朴三行面无表情地说道,但他的嘴依旧硬,“真不知道一些叶子泡的水有什么好喝的……” 走出来的是今科状元,他不战而胜,丢下一句话回去了:“山猪不品细糠。” 朴三行又想发作,但张忠更快,进入了下一局:“第八局,花。” 花,是插花。 这个“花”,大燕上下倒是没有多少男子会,他们面面相觑。 八皇子洛逸眼前一亮,看向某个人:“这个……” “我来!” 白发公子吴衿走了出来,他会插花,且也是他的一个喜好。 见有人出战,朴三行只能脸黑地再次宣布:“这局,我们放弃…… 也只有你们大燕的人,才会这些女人的东西……” “修身养性,你们这些粗鄙蛮夷是不会懂的。”七皇子洛熙出声,淡然道。 似乎,火药味又浓了起来…… “第九局,酒!”张忠懒得和他打嘴炮,直接到了下一局。 高句丽一行人中,此前那个面具人又走了出来,作为此局的比试者。 大燕一方看来看去,却见兵部尚书窦恬站了起来,他应下了。 不过,他应下来并非是自己出战,而是他的儿子——窦庆。 比酒,不仅要会品,更要有雅量。 品酒一道,自然是窦庆占优,连尝数十款酒,一一将特点道来。 反观面具人,他喝酒之后只有寥寥几个词:好,不错,难喝…… “这么喝哪能尽兴?大口大口来!”面具人放下酒碗,叫嚣道。 铛—— 窦庆将手中的酒碗重重放下,看着面具人,冷笑道:“如你所愿!” 两人比起酒量来,一碗接一碗,一壶接一壶,一坛接一坛…… 最终,窦庆与面具人双双撑不住,在下人的搀扶下坐回去醒酒。 高句丽,又输了。 “下一局,琴。” 朴三行闻言终于放出了笑容,他对于琴,倒是学过不少…… “这是我们新罗的曲子,大山大水。”朴三行坐下来,直接上手弹奏。 不过,他在“乱弹琴”。 在场众人有人虽不善琴,但至少听过琴曲,尤其是华夏的名曲。 朴三行,仿照着《高手流水》乱弹了一首曲子,还说是新罗的。 “哼,难登大雅之堂!” 书公子韦邯不屑,还不等朴三行弹完,就招来侍女焚香摆琴。 他轻抚琴身,然后一首《高山流水》,来拦截朴三行的《大山大水》。 朴三行起初不在意,直到《高山流水》渐入佳境后,他慌了。 《大山大水》的声音被其盖住了,这一下成了泥潭,他越挣扎,陷得越深。 他没了章法,输了。 韦邯看着他,不屑道:“区区一个蛮夷,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他这话没有遮掩,直击朴三行“脆弱”的心灵,让他再起了杀意。 今夜,他至少想杀三个人了…… “棋。” 张忠稍稍打了个哈欠,言简意赅,看着朴三行,如看一个傻子。 棋,是弈棋。 侍女们端上来一个棋盘,坐在两侧的自然是朴三行,与……狐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狐琰看着杀气腾腾的朴三行笑了笑,问道:“要不要,再赌一局? 赌我们此局的胜负。” 朴三行闻言打了个寒颤,没有搭理狐琰,直接抢先落子。 天元。 狐琰见状也没有多说,跟了一子。 两人入了棋盘厮杀,有来有回,结果也在不停地变幻: 朴三行要没了,又活了,又要没了,又又活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狐琰在戏耍朴三行,但朴三行身在局中,不自知。 后来,许是狐琰玩够了,他故意长叹一声,接着落子,轻松将胜局敲定。 朴三行则看着棋盘,陷入了自我怀疑——不是他的“绝地反击”吗? “书!” 此书,不是六艺中的识字,而是书法。 擅长此局的是不久前才拿下“琴”的韦邯,他又带着轻蔑看向了朴三行。 梅开二度,又能再虐朴三行一遍了。 唰唰唰—— 韦邯先落手,他一番笔走龙蛇之后,满意地看着自己行云流水的书法。 至于朴三行,他刚刚升起比试的心,在韦邯落笔之后便搁下。 累了,没必要…… “画!” “画”倒是很简单,简单到一两笔,你可以说它是抽象,富有寓意。 当然也可以复杂,复杂到看山不是山,又或是横看成岭侧成峰。 朴三行没有先出手,久经失败的他觉得先稳一手,看看情况再说。 大燕一方派出的人,自然是没有任何悬念——画公子,江羡。 他轻轻地走来,走到中间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提笔入画。 作画不比书法,要多花上一些时间。 众人闲来无事,有人小声谈笑,有人吃着盘中餐,也有人伸着脖子探看。 江羡画得很入神,他看着身子没动,但手上翻来覆去,速度并不慢。 片刻之后,已然完成了一半。 朴三行也伸长了脖子看着,目瞪口呆,也熄了画道争雄之心。 只见江羡画的是一处宫殿,宫殿内的人或物,正是复现了此情此景。 他很快画好了,但他伫立在原地没有表情,似乎对这个画作不满意。 他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朴三行不懂这些才子的怪癖,他弃权了,但没有丝毫的沮丧。 “这番比试,我带的人太少了……”朴三行不慌不忙地说道,这是个事实。 言下之意,他输在人少。 但大燕众人也没法反驳,只能你一言我一句,不搭理他便是。 朴三行见状得寸进尺,朗声道:“我们新罗,也有画圣,书圣等。 可惜,他们没能随本王一同……” “呵,不过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怎可比得上大燕的才子佳人。” 沉寂许久的潘香玉再次出声,她作为一个过来人,深知那些人是什么货色。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你……” “既然王子殿下的‘高手’不在……胜负并不重要,想必你也只是来朝圣,领略我大燕文化之风采的吧。” 江攸之突然出声,他看着朴三行,将他看得心里直发慌。 “也罢,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萤烛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 诗来。” 第344章 诗来 “诗”,是压轴的。 此“诗”保罗万千,不单单是一种诗的文体,更是所有的文。 是诗经,是楚辞,是汉赋,是论,是表,是铭,是骈文,是韵诗,亦或词曲。 总之,一切皆是“诗”。 …… 当江攸之出声后,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一个正吹散茶气的少年。 大燕第一才子,周穆。 “咳,咳咳……” 周穆见所有人看来差点呛住了,只能咳嗽几声,尴尬地放下茶碗。 圣人与皇后狐莲也看了过来,毕竟周穆这个第一才子,还是他们认可的。 二人都曾读过周穆的诗词——在他们心中,周穆当之无愧。 “王子殿下,请吧。” 周穆知道躲不掉了,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正面朴三行,没有畏惧。 “哼……来吧,秋。” 朴三行想也没想就出了一题——他最喜欢的,便是考校别人了。 有种掌握他人命运感觉。 周穆闻言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依稀记得——秋,似乎有人曾以此命过题。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周穆念的正是柳永的《雨霖铃》,对于好作品,也应在此世重现。 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豪放派,婉约派,皆是华夏诗词的瑰宝。 “好,好,好!” 太师王资猛地起身,年迈的他中气十足,连喊三个好。 周穆笑了笑,向着王资行了一礼。 “不错,也就那样吧。”朴三行死鸭子嘴硬,但显然底气不足。 周穆闻言不屑一笑,反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说一首可以的。” 朴三行脑子转动飞快,还真让他想到了一首:“那啥,好像叫八声甘州。 这个我听过,才华横溢……” “八声甘州?”周穆闻言喃喃道,不会吧,当世之人也有人水平这么高? “具体一点,念上一两句?” “本王想起来了……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 哈哈哈—— 周穆还没反应过来了,其他人先笑了,尤其是一直很安静的沐缙。 他捂着肚子,眼角有泪:“八声甘州,作者就在你面前,哈哈……” 八声甘州,出现得很早很早了。 昔日在蓉都,周穆与司马性,晏生,洪珏三人聚会时,他念了出来。 后来,这首词被晏生他们誊写出来,因其水平上乘,自然广为流传。 只有周穆这个满脑子“才华”的人不当一回事,甚至忘了他曾经念过了…… 朴三行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脸更黑了,他撇向了一边。 他这一下简直就是神操作,凑脸上去让别人抽。 周穆后知后觉,脸色古怪——原来……朴三行还是他的一个粉丝? 经此一闹,朴三行没有兴致,他坐在案前闭口不言,可急坏了一些人。 沐缙算是周穆的头号粉丝,他大声喊道:“王子殿下,继续啊。” 有一些人附和,尤其是喜好诗词的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周穆这个大忙人,可很少作诗…… 朴三行看着对面大燕人,满脑子问号,我这不是在刁难你们的人吗?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这么兴奋? “还是秋……接下来三题,都是秋!”朴三行一肚子坏水,让我出题是吧? 我一直出“秋”,看你怎么答。 “满庭芳。 千古南阳,刘郎乡国……霜秋晓,凉生日观,极目送飞鸿…… ……我自人间漫浪,平生事、南北西东……” 周穆原地想了片刻便答道,然后他走了一步,又是一首:“秋思。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大燕的人大多两眼放光,如饥似渴,等待着周穆的“最后”一首。 甚至,有些聪明的人已在誊抄,准备作为第一个将之发出来的人。 日后,有青史留名——某年某月某日,某大才作诗,某人誊抄整理。 “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好,好,好。” 三首已过,王资再次站起来喝彩,又是三声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诗词。 “要不,再来几首?”说话的是七皇子洛熙,他轻笑着问道。 周穆见其目光清澈,便没有拒绝,走了几步,诗上心头:“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好词!” 啪啪啪—— 洛熙小声复述一遍后,向来平淡如水的他,此刻却是喝彩,鼓掌。 “洞仙歌。 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永夜闲阶卧桂影…… ……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做人间,素秋千顷。” 还没完,周穆又走了一步,又是一首, 他对面的朴三行人麻了,坐了回去——谁来也别想让他再出面了。 “换一个主题,再来一点!” 有人趁乱喊了一声,周穆寻声看去,不知是谁…… 皇后狐莲也来了兴致,巧笑道:“周少卿,可会一些女子诗?” “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周穆来者不拒,李清照的很多诗词符合她的要求,可以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这场比试,俨然成了周穆的个人秀。 朴三行看在眼里,他恨得牙痒痒,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周穆与大燕众人“互动”少许之后,终于歇了气,看向朴三行。 朴三行目光躲闪,心虚了。 “王子殿下,如何?” 周穆用揶揄的目光看着他,朗声道——他要朴三行等人心服口服。 “哼,也就那样……”朴三行显然表面上不服,故作不屑。 周穆见状一步上前,紧逼道:“哦?那可否一见王子殿下的文采。” 朴三行脸黑,不想搭理周穆。 “再喝!” 高句丽一方的面具人突然大喊,他趴在桌案前,醉眼朦胧。 他酒醒了一点,但没完全醒,胡乱一抓,将面前的一个茶盏碰掉了。 啪嗒—— 茶盏掉落在地,其声清脆,伴随其一同落下的还有面具人脸上的面具。 面具之下,平平无奇。 第345章 辽庭之人 距翠玉宫宴,已过去了一天。 昨夜,高句丽一行人于比试中“大败”,但事后他们仍然厚脸提亲。 燕人群起激愤,大多反对,但奇怪的是,圣人的态度有些暧昧…… 他既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 此事,搁置了。 …… 七月三日,秋雨。 周穆与陆前闲了下来,相约在大理寺品茗,说着近来的情况。 下雨天,正配热茶。 陆前只有一臂了,但他坐姿挺拔,整个人的气质更加凸显。 他表情从容,含笑从绿绮手中接过来一碗茶,看向周穆,说道:“子羡,昨夜你可在宫中出尽了风头……恭喜!” 昨夜的比试,众人大显神通,但论其中的佼佼者,非周穆与狐琰莫属。 狐琰一上来就赌命,一杀一策反,相当于废了高句丽两个人。 并且,也因为他的揭穿,所谓的“神珠”成了高句丽一方的笑柄。 至于周穆,贡献也很卓着——先是算术,后又是才气,无人不服…… 至少,大燕之人是服的。 “泱泱华夏,神州大地,怎可让一些蛮夷在此放肆……吾自当奋力而为。”周穆昨夜也很过瘾,正色道。 他虽没了早先“一鸣惊人”的激荡,但至少还有快意——噎得高句丽人说不出话。 陆前对周穆的话十分赞同,他仅剩的手摸了摸长剑,笑道:“换做是我……我怕我会忍不住宰了他们。” 陆前意气风发,他破了诡案,也圆了心境,已是七衍气境的高手了。 上境之中,一步一层楼。 “以后,会有机会的。”周穆神秘一笑,并未深入展开讨论。 要是和亲成了,朴三行必死。 而朴三行一死,“大战”将起——届时,来京的刺客也不少…… 总会碰见的。 陆前并不知道很多人“大胆”的打算,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阻止。 相反,他很赞同。 和亲成了,朴三行死了,“大战”起了,问题不在和亲一事之上。 根因在乎两国之间的利益纠纷——委曲求全,就一定能高枕无忧吗? 非也,趋利避害,常人本性也。 但牺牲华夏女子来安抚外邦的“情绪”,周穆永远也不会苟同。 所以,他愿意支持云歌郡主“反抗”——和亲,为什么不能是外邦女子入燕? 总之,国强则硬,硬国可强。 两人又闲谈到其他事情,比如一些案子,里面各种让人惊叹的手法。 诸如幻术,密室,移花接木…… “对了,妖兽案,傀儡火案的犯人抓到了吗?”陆前负责吸血鬼案,不太关注。 周穆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案子虽然破了,但犯人也石沉大海了……” “总归案子是破了,也算好事……至少我们不再糊里糊涂,什么也不知道。 原先的四大诡案,现在已去其三,只剩下一个‘老死’案了。” 陆前见周穆微微叹气,以为他还陷在过往案子里没走出来,安慰道。 “‘老死’案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周穆换了个话题,显然只是纯粹的叹息。 陆前闻言嗤笑,无奈道:“刑部那伙人,现在都没有什么头绪……” “狐琰,他不是去了刑部赏罚司吗?他难道没参与?”周穆好奇问道。 “老死”案死者之一的狐彦,是他的弟弟——按理说,他会很上心才对。 “不清楚,许是他入仕太晚了,线索找不到了……”陆前也只知一个大概。 他接触狐琰比周穆早很多,他一直看不懂狐琰这个人,这个人很迷…… 说他在乎亲情吧,他对狐彦之死漠不关心,仿佛没有这个弟弟。 说他不在乎亲情吧,他很孝顺,又处处维护狐家人。 对待友情也是如此,他与人结交,但又几乎不与人深交…… 至于其他方面……说他贪财吧,他各种赚钱,但又没有苛求利润。 说他爱赌吧,但他除了赌命之外,什么赌局都不热衷。 …… 两人不清楚“老死”案,很快聊到了昨夜某个细节——面具人。 面具人看着平平无奇,也正是因此,有一个很值得探究的问题: 此人为什么披了黑袍,又戴了面具? 他这般遮掩,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他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我的人已经查了快一天了,相信不久之后就有结果了。 人,不可能突然蹦出来。” 陆前早有准备,他有一条自己的情报线,不然也破不了吸血鬼案。 现下,他正让人在查面具人。 周穆也不着急,他只是随口一说——他的人也去查了,总有答案的。 咚咚咚—— 两人话音刚刚落下,就见一个面相凶悍的光头跑了过来。 是王侧,他有消息了。 “大人,昨夜那个人……他,他是辽庭四王子,耶律修一。” 王侧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他显然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辽庭的人,还是王子。 高句丽是辽庭的附庸,但它不至于和辽庭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恶狗逼急了,也会噬主。 “辽庭的王子,怎么会跟着高句丽人?”陆前想不明白,他不懂政治。 周穆倒是有了一些猜测,并不知道对不对——辽庭是幕后推手? 从“神珠”到和亲,整个事件看起来与辽庭无关,但偏偏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也就是说,此事绝不会这么简单…… “高句丽人还要再待两日……今日,他们有什么动作吗?”周穆发问,不过问的不是陆前二人,而是绿绮。 绿绮与影也有联系,她知道一些情况:“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番馆……但是,听说去番馆的人不少。” 周穆将茶碗托在手上,任由热气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什么人去了番馆,他们去是做什么?” 绿绮闻言则是一脸愁容,活泼不起来了:“听说是送女人…… 许多人为了讨好朴三行等人,纷纷送去了买来的婢女……唉,我甚至还听说,有人送去了自家人……” 咚咚咚—— 又是一阵脚步声。 “少爷,五‘贤’公子来了。” 紫藤突然小跑了进来,他喊话打断了绿绮,让众人看了过去。 “什么事,慌慌张张……” “救人!” 第346章 夜微凉 雨落,夜微凉。 “救人!” 周穆内心一个咯噔,附近都是“自己人”,他也没遮遮掩掩:“救谁?” “赵家,赵嫣然。” 紫藤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五贤’公子已在门外等候。” 周穆见状起身,看向了陆前,带着一点歉意:“陆兄,我有事先走?” 陆前并不在意,他大方一笑,等周穆出去了,才带着王侧回到西书房。 至于绿绮,她早就招呼人去了。 …… 门外,有五人并肩站立。 周穆没有与他们废话,直接拉着他们进了马车,才有空:“什么情况?” 马车是狐家的,其内很大,大到足以容下六个人——一绝五贤,全到了。 吴衿看着窗外变换的景色,叹道:“舍妹传来消息,赵嫣然出事了。 她成了赵家的牺牲品,被赵礼带走,要送入番馆内,讨好朴三行……” “赵礼,真是个混蛋!”韦邯的脾气本就是众人中最差,直接骂骂咧咧。 他们本来散落在城南,收到吴沁传来的消息后立马集合出发了。 紧要关头,一刻也不敢耽误。 他们此去番馆,为的就是截住送赵嫣然入内的马车,搅黄此事。 六人一起行动,作为一绝五贤,谁也不敢小觑…… 狐琰此刻的表情淡然,心中也泛起杀意——他最想杀的不是朴三行。 而是赵礼。 敌人固然可恨,但其立场本来就不在我,说到底不是“自己人”。 但奸人最先是“自己人”,他的背叛,最是让人唾弃,厌恨。 “当务之急,要尽快赶过去……”裴辙心如明镜,说道。 赶不过去的话,一切白搭。 从吴沁向吴衿报信,然后他们从城南各处集合,再赶到城北,可能来不及。 但“可能”二字不是绝对——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狐琰闻言,缓缓说道:“我派了一些人,他们会在沿途稍作阻拦……” 众人没有法子,也只能如此。 “赵嫣然既是牡丹美人,又是赵家人……赵礼怎么想的?”周穆不太明白这些“大家族”内的恩怨纠葛。 牡丹美人名艳中域,便是大燕皇子也不敢染指——他怎么敢的? “大燕皇子碍于一众大臣的监督,不敢乱来,但蛮夷之人则不同。 他们,没有礼法。” 说话的是向来沉默寡言的画公子江羡,他抬了抬眼皮,又垂下了。 昨夜宫中作画,他之不满后面才明悟——因为有高句丽一行人。 此画,或是一种“悲”。 “赵礼一直想将赵嫣然‘送’出去,但她对所有人不苟言笑,没有丝毫想法。 因为她又是牡丹美人,无人敢强来,所以迟迟未决。 眼下来了一个‘权贵’,其人又不守礼法,不用再考虑赵嫣然的愿意……” 韦邯将他知道的一一道来。 “现在赵昉没了,偌大一个赵家由年纪轻轻的赵礼负责,他一人苦苦支撑,自然需要来自外面的助力……” 裴辙作为一个过来人,自然知道这些世家大族暗地里的人情炎凉。 几年或许看不出什么问题,一旦老辈的交情没了,他们将寸步难行。 那时的家大业大,只是砧板上的鱼肉,有野心的人都可以来分上一块。 “一个蠢货,急病乱投医……高句丽人,可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 狐琰摇了摇头,他“看不懂”赵礼——总有一些白痴,觉得自己精明。 聪明反被聪明误。 吁—— 呯——啪——砰—— 前方突然有了情况,先是一阵马的嘶鸣声,然后又奏响了锅碗瓢盆。 他们所在马车的马夫也猛地拉住了缰绳,将马勒停在原地。 马车有惯性,摇晃了几下,让六人有点猝不及防,东倒西歪。 “什么情况,马车都驾驭不好?!”韦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前骂道。 马夫看着眼前一切,也是心惊胆战,他连忙向里面赔不是:“几位公子对不住了……前面,前面,出事了!” “我们在城南主街,能有什么事?”韦邯带着怨气,掀开了马车前面的帘子。 顿时,他愣住了。 前面是一片火海…… “这是怎么回事?”周穆等人也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向马夫问道。 马夫被众人盯着内心发毛,带着哭腔:“小人本来正常驾车,啥事没有…… 突然,前面先是一辆拉着木材的马车翻了,马匹受惊,四处冲撞。 两侧的摊位也被马匹搅乱了,然后巷子里还有很多东西滚到路上…… 再然后,火就起来了。” 众人没有亲眼所见,这个场景有些魔幻,像是精心设计的…… “掉头,先赶去城北。”狐琰率先反应过来了,出声道。 众人如梦初醒,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了,救人要紧。 他们看向来时的路,却跟来了数辆马车,将主街附近围得水泄不通。 这个马车很大,小巷是进不去的,只能从原路回退,走主街岔口到另一个街。 现在,进退两难。 “平日里也没有这么堵……”韦邯来来回回多次了,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狐琰直接走了出去,看也没看马夫,环视了一圈,眯起眼睛。 裴辙来到他的身边,凝眉问道:“有发现什么了吗?” “这一切太巧了,有问题。”狐琰什么也没发现,收回了目光。 吴衿也走了出来,沉声道:“看来,有人不想我们赶过去……” “走,弃车,从另一边绕过去。”周穆看了看周围,只能出此“下策”。 几人没有矫情,一拍即合,绕到一旁后找了个地方“高价”买了马,火速赶去。 事有轻重缓急,城南主街的烂摊子自有相关的人负责收拾。 他们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 …… 番馆,在城北。 周穆六人到了的时候,只见到一个立在路边,满脸愁容的人。 是明权。 “赵嫣然到了吗?”吴衿下马,将他招呼到众人面前,小声询问。 明权看着番馆之内,露出惭愧之色,长叹一声:“来晚了…… 我来之时,赵姑娘已踏入番馆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出声。 “唉……该死的赵礼。”韦邯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吴衿看着漆黑的番馆内,叹了又叹:“终究还是没能赶上……” “也不一定!” 狐琰神秘一笑,他还有后招。 第347章 菊正黄 七月三日,秋雨夜。 赵嫣然,入了番馆。 …… 赵礼亲自出马“押送”赵嫣然,将她带到了番馆的内部。 这里不同于番馆外围的黑暗,是灯火通明,莺莺燕燕。 一处金碧辉煌的大厅内,朴三行与耶律修一坐在上席,时不时推杯换盏。 伺候他们的是形形色色的美人——大燕某些官员或家族送来的。 耶律修一喝酒红了脸,他被人伺候,也只是习惯了被人伺候的享受。 而朴三行则不然,他双眼迷离,不时在伺候自己的人身上上下其手。 活脱脱一个色胚…… 他的行为让很多人看了生厌,但这些人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忍受屈辱。 今夜这里的人,有乐师,有舞女,还有侍女,但她们都身不由己。 只因,她们是贱籍。 哒哒哒—— 赵礼到了,他让赵嫣然在门后候着,自己先大步走了进去。 “未来王殿下!” 赵礼叫喊一声后换上了笑脸,他快步走近,凑到了朴三行面前。 朴三行酒量不及耶律修一,他摇摇晃晃地,眼睛也有些模糊了。 “你是什么人?”朴三行盯着赵礼看了一会,他没有印象。 赵礼并不意外,他恬着脸笑道:“未来王殿下,在下是赵家家主,赵礼。 现在是大燕的户部侍郎。” “区区一个侍郎而已,有什么事,大晚上来打搅本王?”朴三行嗤笑。 赵礼还想再凑近一点,但见一旁护卫的金大善摸了摸剑,他怂了。 他隔着一段距离,声音小了听不见,只能高声道:“未来王殿下,在下有一个妹妹,容貌绝美,芳华正茂。 特来,献与殿下为妾……” 朴三行打量了赵礼几眼,然后看向耶律修一,不屑地大笑:“是什么样的女子,也配成为本王的妾?” 耶律修一并不搭理朴三行,他喝了一口酒——女人,没兴趣。 呯—— 酒碗砸在地上,稀碎。 只见一个长相端庄,亭亭玉立的女子在赵礼的“牵引”下走了进来。 是赵嫣然。 她穿着白裳,黑发披肩,身上唯一的色彩,只有头顶发簪上的一朵黄菊。 黄菊之外,皆是黑白。 朴三行眼睛差点凸出来,他看着赵嫣然,就要走过去——或者说扑过去。 咚—— 最终,他还是没能得逞…… 只因向来标榜“不近女色”,一时走神导致酒碗不慎掉落的耶律修一起身了。 他整了整衣服,站直了身体,顺道将朴三行撇到一边去了。 他觉得,他的爱来了。 朴三行喝了酒有点上头,看着耶律修一不肯罢休,想到了一个主意。 “赵姑娘是大家闺秀……可否为本王演奏一曲,或翩翩一舞?” 朴三行努力想表现成一个正常人,但他现在衣衫不整,满脸通红。 种种外在与内在,无一不在彰显他是个什么人——衣冠禽兽。 赵嫣然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淡道:“不……” “她会洞箫!”赵礼先一步说完,然后贴近赵嫣然,低声道,“想想你的妹妹……她的命运取决于你。” 赵嫣然手上的指甲掐入掌心,她冷漠地看了一眼赵礼,没有说话。 赵礼见状向朴三行等人讪笑,让一旁的跟班将赵嫣然的“传家宝”呈上。 洞箫之中的名器,黄花。 赵嫣然没有挣扎,她了无生趣,只是轻轻抚摸着黄花的箫身。 昨日黄花,明日她。 洞箫在手,赵嫣然收起了杂念,闭上眼,缓缓吹响了。 呜—— 萧声本就凄凉,赵嫣然又仿佛以己身作曲,吹了一首自己的哀歌。 顿时,“其乐融融”,载歌载舞的厅中安静了下来,只剩一道悠长的箫声。 朴三行闭着眼睛,假装在细细品味——他本“禽兽”,自然无心。 至于耶律修一,他倒是听出来了一些感觉,看着赵嫣然,目光更加炙热。 朴三行见状给金大善使了个眼色,他来到耶律修一面前,端上了酒碗。 金大善懂他的意思,悄然换了边上的酒,给耶律修一上好酒! 耶律修一听得入神,接酒就喝,却感觉喉咙一辣,被呛到说不出话。 他缓过来后咂咂嘴,回味无穷。 “够劲……这是什么酒?”耶律修一看着酒碗,眼前一亮。 朴三行喝着“假酒”,装模作样:“这是大燕美酒之一的天仙醉,与方才我们喝的仙子春齐名。” “不错……你还有什么美酒,都拿来!”耶律修一舔了舔嘴唇,大声道。 能喝,在辽庭是一种本事。 朴三行内心暗喜,表面上却是叹息:“没了,与之齐名的还有梦月楼的银河三千,青竹书院的青山不见…… 不过,这些酒都是限量供应,眼下没有,只有委屈一下四王子了…… 但,天仙醉,仙子春管够!” “好!”耶律修一豪迈一笑,又是一大口下肚,与朴三行有说有笑的。 不消片刻,他醉了。 啪,嗒—— 耶律修一醉倒在座上,他手中酒碗滑落,地上又多了一摊碎渣。 朴三行反而愈发“清醒”了,他喝的是“假酒”——醒酒茶。 在放倒了耶律修一之后,朴三行晃晃悠悠起身,每一步都在摇晃。 赵嫣然面对他的灼灼目光不自在,停下口中的箫,望向了远方。 灯火之外,一片漆黑。 朴三行两眼迷离,看着赵嫣然垂涎欲滴,像是一匹饿了几天的狼。 金大善见状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至于赶不走的——就抬着走了。 “小美人~”朴三行脸上通红,他一边猥琐大笑,一边解着衣裳。 赵嫣然感觉到一股酒气袭来,猛地转身一推,将朴三行推倒在地。 她立在原地,很想逃走,但逃不走——她已无路可退。 朴三行倒地又爬了起来,他有了怨气,先是扑过去给了赵嫣然一巴掌。 叮—— 赵嫣然的头发被打散了,扎发的发簪飞了出去,其上的菊花也碎了。 “小美人~不要给脸不要脸……” 朴三行猥琐大笑,又是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伺候本王,是你的荣幸。” 赵嫣然看逼近的朴三行,不自觉地将远处的发簪捡到手上。 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忽然,她愣住了。 只见发簪上,黄菊如初。 第348章 冲天香阵 城北,番馆。 先是一朵黄菊悄至,落在了赵嫣然的发簪上,再是满天菊花花瓣。 菊花花瓣随风,描摹出了风的形状,一路从外面吹到了里面。 “什么人?!” 埋伏在厅外的高句丽人大喊,朴再勇见一个人影闪进,迎了上去。 锵—— 刚一交手,他只觉得手中长枪似乎戳在铜片之上,难进分寸。 再然后,他就倒飞出去,撞在了一处假山上,两眼一黑。 咚—— 假山崩乱,溅起了灰尘。 金大善赶来,看到了闯入者。 一个目光淡漠的白衣公子,只有衣摆处可见一抹黄。 是大黄菊,点缀在苍松绣纹上。 其人落于厅内,一手持剑,其剑身细长而泛着寒光,剑柄还有一朵“黄菊”。 菊公子,皇甫松。 他看到了安然无恙的赵嫣然,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紧接着是愤怒。 因为,他看到了赵嫣然眼角的泪。 他想也没想,一剑直直向朴三行杀去,带着浓浓的杀意。 金大善出手阻拦了一下,朴三行趁机连滚带爬地躲了过去。 “菊公子!”赵嫣然看到了皇甫松,眼中重新有了色彩,随后又黯淡下去了。 她有“软肋”,身不由己…… 皇甫松观察到了她眼中稍纵即逝的光彩,不禁有些心疼。 但,他不善于表达。 “你是什么人?” 朴三行吓得一个接一个踉跄,最后瘫倒在地上,目光惊恐。 金大善护在朴三行身前,严阵以待,谨防着此人再次出手。 吃一堑长一智,他不会小瞧所有人了——尤其,此人不凡。 刚刚一次交手,他落于下风。 皇甫松没有管二人,定定地看着赵嫣然,吐出了三个字:“跟我走。” 赵嫣然露出惨笑了,摇了摇头。 “是因为他吗?”皇甫松不懂,他将长剑指向了朴三行。 又是一股杀意…… 朴三行惊恐得说不出话,只能往金大善身后躲了躲,蜷缩成一团。 无人应答,皇甫松刚走了一步,就见金大善出声了:“此女你带走…… 我保证,我们不会动她。” 赵嫣然也及时劝阻:“不是因为他们……而是……” 她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哀叹。 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皇甫松才刚刚开始,他应有一个精彩的人生。 一旦他杀了朴三行,恐怕朝廷会缉拿他,他也就成了“过街老鼠”。 皇甫松想不透,也不愿多想:“跟我走,谁也威胁不了你。” 赵嫣然哑然,看向了外面。 外面,“去”而复返的赵礼躲在护卫中,用目光威胁着她。 场面,一下子僵持起来…… 朴三行,金大善两人“躲”在一边,不敢动,也不敢出言激怒皇甫松。 赵嫣然坐在地上,她因有“软肋”在赵礼手上,也不敢离去。 皇甫松则是因为赵嫣然不走,他也不走,就立在原地耗着。 周围还有一些“闲杂人等”,像甲士,侍从什么的,他们更是大气不敢喘。 咻—— 突然,一支箭从人群中射了出来,皇甫松看见了,没有动作。 此箭非是奔人,而是插入赵嫣然面前的木板中——上面有个纸条。 赵嫣然看向来处,没有发现,便大胆拿了过来,拆开一看。 『赵柔儿已获救。 明日亥时,迷夜赌坊,手系黄绳见。』 赵嫣然看着纸条笑了,似雨后初放的荷花,让人眼前一新。 “我跟你走。” 赵嫣然平复了心情,她一下站了起来——没了掣肘,她有了方向。 皇甫松静静地看着她,半天才从嘴里憋出来一个字:“好!” “嫣然,等等,你……”赵礼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想要拦住她。 赵嫣然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有几分血缘关系的“亲人”,厌恶更甚。 赵礼还在“苦口婆心”,一副为她,为两人考虑的好大哥形象。 “杀了他?” 皇甫松突然出声,他不喜欢揣摩别人,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赵礼,毋庸置疑,就是导致赵嫣然畏首畏尾的罪魁祸首——当诛。 赵嫣然愣了一下,没有回应。 不回应就是默许了,皇甫松见状出剑刺去,但赵礼反应也不差。 长剑一个来回,赵礼掉了大把头发。 皇甫松不依不饶,一手轻轻揽过赵嫣然的腰,一手持剑向赵礼杀去。 这里毕竟是番馆,赵礼躲入人群之中,将一众甲士推在前面。 “杀了此贼!” 恰巧此时,假山“废墟”之中的朴再勇醒了,他爬了出来,大声喊道。 附近高句丽的甲士闻言围了上来,皇甫松不惧,单手用剑,一剑杀一人。 但奈何周围甲士太多,又要护赵嫣然安全,他渐渐陷入了泥潭。 …… 番馆内的“大动静”自然瞒不过外面的人,更何况是周穆几人。 早在皇甫松闯入时,他们就知晓了,并且有了准备。 准备,自然是见不得人的手段。 随着里面越发热闹,又有很多人潜伏进去,时不时误伤“友军”。 打着打着,怎么高句丽甲士躺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没剩几人了。 血染番馆,附近的黄菊得到了滋润,有冲天香阵,透过了这里。 皇甫松身上白衣已成了红衣,不仅是他,他怀中的赵嫣然也是。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算起来,他们也是共过生死的人了——他们生,别人死。 赵礼见自己的“护身符”要没了,一溜烟要跑,而皇甫松怎么可能放过他。 他的目标,就是杀了赵礼。 赵礼见状更慌了,他一边逃,一边大喊:“我是朝廷命官,你敢杀我?!” 皇甫松不言,行动是最好的证明。 “救命啊……” 赵礼大叫,一路逃了出去,甚至不自觉地用上了自己的“圣气”。 周身黑雾弥散开来,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脚下也快了一些。 出了番馆,他撞上了周穆七人。 “农夫!” 周穆脱口而出,见他被人追杀,就要出手将他救下来——这可是一个活口。 赵礼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他只是看到了希望:“使者,救我……” 噗嗤—— 一剑北来。 第349章 花满城 番馆外,几步之遥。 咚—— 赵礼眼珠子瞪圆,他双手捂着脖子,缓缓栽倒,躺在地上抽搐。 他身后有两人一剑,是染成血衣的皇甫松携赵嫣然杀了出来。 他,犹如地狱归来的魔神。 赵嫣然看着生命流逝的赵礼,脑子里乱糟糟得,有些失神。 皇甫松则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赵礼,然后与周穆等人视线对上了。 他微微颔首,走了。 至于高句丽的甲士,他们躲在门口不敢追出来,只能任由二人离去。 另一边,周穆七人也被这番变故惊呆了,他们久立原地,雨又大了起来。 番馆之内,乱成了一片。 番馆之外,赵礼已然没了生机,他安静地躺在冰冷的血泊之中。 “走了。” 狐琰的目光留在赵礼身上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收了回来,招呼众人离去。 案发,他们要“避嫌”。 裴辙,江羡等人也回过神来,撑起了各自的伞,向南边走去。 周穆带着心事走了几步,回首在路边一个阁楼上,见到了几个人。 为首一人风流倜傥,相貌英俊,他与周穆对视了一眼,咧嘴一笑。 原来,今夜月华庭也在。 …… 七月四日,秋雨不停。 昨夜,番馆内发生的事情震动全城,但也并未闹到圣人那里。 不过,礼部可不能坐视不管,沐延出面,让月华庭追讨皇甫松。 月华庭方面没有拒绝,但是……他们也没有派人。 赵礼死了,活该。 …… 亥时,迷夜赌坊。 两个戴着漆金面具的黑袍人站在一个凉亭下,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有一点,他们手上系了黄绳。 “怎么还不来啊?” 其中有一人是女子,她东张西望,魂不守舍,内心十分忐忑。 另一人站得笔直,他只是轻轻地拉起了女子的手,没有多话。 二人便是被月华庭追缉的菊公子皇甫松,牡丹美人赵嫣然。 哒,哒—— 有人靠近了,是一大一小两个黑袍人,他们径直走来。 “咳,咳……” 其中一人突然咳嗽了两声,并捂了一下嘴,亮出了手上的黄绳。 赵嫣然见状眼前一亮,正欲出声,却见皇甫松护在了前面。 他一手摸到了袍中长剑。 咳嗽的是大个子黑袍人,他压低了嗓音:“我们来了。” 另一个小个黑袍人唯大个子马首是瞻,闻言惊喜出声:“阿姐,是我!” 赵嫣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她的妹妹——赵柔儿。 “柔儿!”赵嫣然情难自禁,她跑过去将赵柔儿拥入怀中。 大个黑袍人没有表示,他只是看向了皇甫松,微微颔首。 皇甫松也回应了,表达善意。 “人已送到,在下先告辞了。”大个子黑袍人捏着嗓子说完,便转身离去。 皇甫松没有动作,赵嫣然见四下无人,小声喊道:“多谢书公子。” 大个子黑袍人闻言顿了顿,他没有回首,声音不加掩饰:“举手之劳。” 此人,是书公子韦邯。 他走了,只留皇甫松三人静静地立在凉亭下,久久不语。 “他是书公子韦邯?”赵柔儿年纪不小了,她也听过此人的鼎鼎大名。 大个子黑袍人的背影消失了,赵嫣然才回过神,喃喃道:“世人初见书公子,只道他是一个翩翩公子。 世人再见书公子,可能发现了他是一个表里不一,善妒易怒之人。 现在看来,这都不是他的真面目。” 皇甫松没有接话,他跳到了另一个话题:“怎么发现的?” 赵柔儿双眼空空,但赵嫣然懂他,笑着说道:“很简单…… 纸条上的字,只有他能写出来。” 念及此,赵嫣然看向赵柔儿,问道:“柔儿,你怎么被救出来的?” 赵柔儿摇了摇脑袋,又小鸡点米一般动了动:“不知道呀…… 我昨夜眼前一黑,再然后就是见到了他……不过,他一直没有露出真容。 我还以为,他是采花贼……” 赵嫣然无语地看着自己“早熟”的妹妹,不知道她一天脑瓜子想的都是什么。 “昨日,今日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吗?”赵嫣然又问道。 说到这,赵柔儿生了闷气:“知道……赵礼,真不是东西…… 姐夫杀得好!” “你说什么嘛……”赵嫣然俏脸一红,偷看了皇甫松一眼,什么也看不见。 毕竟,有漆金面具挡着。 皇甫松听到赵柔儿的话后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但仔细看,皇甫松的耳根红了。 “杀了赵礼,圣都是待不下去……”赵嫣然很快从女子娇态中恢复了。 他们,要走了。 赵柔儿闻言赶紧说道:“阿姐放心,阿姐去哪,我去哪!” 赵嫣然笑着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便是你不跟我走,我也要把你绑走。” “阿姐,姐夫,后面是怎么打算的?”赵柔儿好奇地眨着眼睛。 赵嫣然闻言愣了愣,她看向了皇甫松,目光柔和。 “去江南。” …… 翌日,皇甫松走了。 他是准备“悄悄”地走了,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也有了准备。 皇甫松为人木讷,不善交际,但他的所作所为颇有大侠的风范。 他行侠仗义,游走于中域,虽不帮助“弱小”,但惩恶,除暴之事不知凡几。 所以,很多人在乎他。 一大早,这些人便自发地在街边,在窗边,在摊位上摆上了黄菊。 城西,城南,城东…… 其中,尤以城南主街为最,附近没有一处空——全是黄菊,一眼望不到头。 其间,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有三人乔装打扮在内,外面只有一个马夫,但这个马夫不简单。 马夫低垂着脑袋,双手抱剑在胸,所有人见着他,毕恭毕敬。 “哇,黄菊满城……这才初秋啊。”其中一个娇小女子看着窗外,惊讶道。 另二人相依相偎,坐在一起,其中的女子笑看着外面的黄菊。 真好看…… “菊公子,我只能将你们送到城外,届时,有其他的马车接应。” “多谢。” 皇甫松在内,承人之恩,他自然会记得,说完他回望了一眼黄色海洋。 别了,满城花。 第350章 贼人就位 城南,一条街尽是黄菊。 周穆与狐琰几人相约在花间醉的最高楼,俯瞰着底下的花海。 他们目送着狐家的马车走了,又等到了狐家马车回来。 “菊公子走了。” 裴辙摸着佩剑,略显伤感,他感觉他与皇甫松某些方面很像…… 二人虽不认识,但神交已久。 周穆也走神了:“菊公子这么一闹,高句丽人倒是安静了一天。 不过,他们还是得逞了。” 昨日,圣人降旨了: 『待到明年,高句丽以十里红车来迎,再议此事。』 此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也正是因此,才有了满城的黄菊。 前夜,皇甫松在高句丽所在之处杀了个来回,被月华庭入案追缉。 今早,他们黄菊相送“罪人”,不仅是为了皇甫松,还有他们无声的反抗。 大燕人,大多骄傲。 和亲一事虽未板上钉钉,但圣人的举动,已是八九不离十了。 除了这些,周穆还有一件心事未决——赵礼身死之时,他喊了“使者”二字。 当时,赵礼的面前只有他们七人,也就是说,“使者”在六人之中: 狐琰,裴辙,韦邯,江羡,吴衿,明权。 谁是“使者”? …… 众人不知周穆在想什么,吴衿回过神来,突然说道:“高句丽一行人走了。” “嗯,现在差不多也快出城了吧。”狐琰笑着回应,拿起了一壶酒。 江羡淡然地眺望着远方,冷不丁地说道:“金大善未露面。” “听说,他们想搞死狐兄……还有周兄。”韦邯似笑非笑,看着二人。 狐琰不急不慢地斟了一杯酒,他端起来摇晃,笑道:“巧了。” 周穆倒是有些担心,虽然田妩儿在附近,但她不一定能敌。 如果,金大善来者不善…… 哒,哒——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一个身穿土褐色衣服的剑客走了上来。 众人看去,顿时屏住了呼吸。 是金大善。 金大善来到楼上,他并没有着急出手,而是坐到桌案边上,夹起了菜。 他很从容,在“吃饭”。 吧唧—— 金大善吃起来吧唧嘴,他一手夹菜,另一只手不离剑,显然是有防备。 众人不敢乱动,看着他。 “你们,不吃一点吗?”金大善又刨了几口饭,看向了几人。 他的目光不善,主要是放在周穆和狐琰身上——至于其他人,他不关注。 他得到的命令,只是杀了此二人。 并且这一群人之中,除了周穆,吴衿以外,其余人的身世都不简单。 他最多也只能动一个人。 念及此,金大善看到了狐琰手中的酒壶:“谋公子,第一才子,来喝点?” 他憋屈已久,有种猫戏老鼠的快感,此时此刻,终于能发泄一番了。 周穆,狐琰并没有回应。 汩汩—— 金大善见状也不强求,他又倒上了两杯酒,看向了狐琰与周穆。 这酒,他们必须喝。 狐琰看着金大善,周穆也摸上了腰间的匕首——他并不精通,但也够用。 运气好,还能撑上几招…… “你这是认准吃定我们了?”狐琰突然笑了,他丝毫不惧。 金大善见狐琰“垂死挣扎”,不怒反笑:“怎么,你还有其他花样?” 他已确认过了——狐琰的手底下,绝对没有八衍气境的战力。 狐琰目不转睛地看着金大善,他收起了笑容,森然道:“也罢,你先慢慢吃,毕竟这是你的最后一顿饭…… 抱歉,我又赌赢了。” 咚,咚—— 他话音刚刚落下,又有人上楼了,其脚步声很大,无比清晰。 其人露面,是一个穿着虎皮的虬髯汉子,他的肩上还架着一把环首刀。 黑虎门门主,卞煞。 “黑虎刀……这里不关你的事。”金大善皱眉,猜到他是狐琰留下的后手。 卞煞没有回应,毫不客气地挨着他坐下,两口将眼前酒喝完了。 金大善没有异动,但他手上的剑握得更紧了——他在克制。 面对卞煞,他讨不到好。 卞煞如何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摇了摇头,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况且,我还与谋公子作赌了,赌的就是你会不会来杀他们。 没想到,堂堂八衍气境的高手,也会屈尊刺杀一些连上境都没有的人。 丢脸!” 说着说着,卞煞突然暴起了,他一刀劈向金大善,金大善灵活一闪。 砰—— 方才的桌案四分五裂,周穆看在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这很贵的…… “你当真要护他们?”金大善显然还抱有一丝幻想,“谋公子能给你的,我们高句丽也能给你……双倍……不,三倍!” 卞煞闻言愣了一个呼吸,随即大笑出声:“哈哈哈…… 我从不与蛮夷做交易,死!” 他又是欺身并一刀挥斩,金大善见状也来了脾气,与之缠斗在一起。 锵锵锵—— 金大善虽然动了真火,但他有意无意地往周穆几人身边凑。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他的“小心思”注定是徒劳的——田妩儿从窗外飞了进来。 刚才,她一直在楼顶。 金大善几番出手无果,便萌生了退意,他不着痕迹地换到了另一处窗边。 咚—— 他直接踹破了窗棂,飞身跃下,而卞煞不依不饶,跟着杀了下去。 金大善并不想与卞煞纠缠,他直接向北方逃去,没有丝毫犹豫。 用剑的人胜在灵巧,轻功往往更胜用刀的人一筹。 卞煞吊在后面追不上了,但他并不急,反而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 金大善看到了他的表情,不明所以——直到,他遇到了黄中的一抹红。 血刺绣,景雅雅。 她立于黄菊之中,面若寒霜,俏目含煞,还是一如往常的红色盛装。 手中有剑刺,她出手拦截了。 金大善匆忙之中对拼了一招,直接落入了下风,受了点内伤。 “景雅雅!” 金大善咽血后喊了出来,面对景雅雅,他更是没抱任何希望。 不仅如此,他的附近,有四人围了上来——花鸦,银流,霜秋,寒衣。 不仅仅是她们四人,还有她们身后的云丛卫,一层接一层。 “我是高句丽的人,你们怎么敢?” 金大善见云丛卫大张旗鼓地包围了他,内心一沉,有些色厉内荏。 景雅雅和缓缓赶来的卞煞对了一眼,冷笑道:“高句丽一行人正在城北。 现有贼人冒充高句丽的人在城南逞凶,云丛卫在拘捕之时,失手错杀。 杀!” 第351章 众杀局 城北,看起来很“萧瑟”。 这里普普通通,没有城南等地的黄色花海,只有一堆“看热闹”的人。 他们并非是来欢送高句丽人的,而是来“送礼”,“送大礼”的。 手上的菜篮中,满是烂叶臭鸡蛋。 这些东西本来是要“招呼”高句丽人的,但他们却没有出手。 因为,情况有变…… 皇甫松大闹番馆,高句丽的甲士减员严重,只能求助圣人。 圣人也很“大方”,挥手派了凤旗禁军其一去护送,护送他们到边境。 这支被派去的倒霉凤旗禁军,正是近来异军突起的凤回营。 其统领,是燕东——燕东,曾与周穆一并巡抚过大燕边关。 有了护凤军在侧,沿途百姓不得不息了火,憋回了这口气。 他们不敢出手,这可是禁军啊。 …… “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慢?” 远处的一个高阁之上,有两个黑衣人躲在阴影里,看着高句丽车队。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年轻人,他迷糊了——这马车的速度,连人都走不过。 另一个人是个中年人,他目光留在下面,缓缓说道:“金大善似乎出去了…… 他们应该是在等他。” “金大善?他去干嘛?”年轻人又问道,“高手”居然走了。 中年人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他去做什么,并不重要…… 我们的人,埋伏好了吗?” 年轻人闻言露出一抹自信:“城外二十里的某处,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朴三行,必死无疑。” “嗯……跟上。”中年人淡然回了一声,他看着阁下马车走过,跟了上去。 …… 城北主街,马车内。 朴三行与耶律修一相对而坐,他们的面前是一个小桌案,上面摆了两壶酒。 不过朴三行可没这个闲情逸致,他时不时地瞟向外面,有些焦急。 金大善迟迟未归,不是个好消息…… “放心,金大善是八衍气境的高手,没这么容易出事。”耶律修一白日纵酒,见朴三行担忧,有些不以为意。 之所以白日纵酒,因为此前没喝上的银河三千和青山不见摆在眼前。 他怎么可能忍得住呢…… 朴三行看着外面,他有些不太自然:“可是圣都内,毕竟高手如云……” 圣都内有十大高手,但并非只有十个高手——八衍气境,远超十人。 金大善离绝巅很远,可横行不了。 耶律修一没有再理他,一杯又一杯地将美酒送入喉中,脸上也有了醉红。 两人没有再交谈,一人有心,一人无心,他们随着车队缓缓出了城。 吁—— “殿下,出事了!” 马车外面,朴再勇骑马靠了过来,他看着涌现的白雾,内心一个咯噔。 “什么情况?” 朴三行瞥了一眼说着梦话的耶律修一,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外面遮天蔽日,一片白茫茫。 朴再勇表情严肃,摇了摇头:“不知道,白雾突然就起来了。” 咚,咚,咚—— 此时,一阵鼓声突兀地响起,白雾也渐渐染黑了,这里成了暗无天日。 “列阵!” 燕东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遍周围,手中长枪一指,大声喊道。 “吓!” 他手底下的凤回营将士回应,动了起来,三三一小组,亮出了刀枪盾。 自巡抚归来,凤回营一改先前的颓态,次次比武都在凤旗禁军的前列。 咚,咚,咚—— 又突然出现了一阵伴随着鼓点的脚步声,只见黑雾再次涌动。 黑雾过后,是一群“人”——他们跟着黑雾走来,并笼罩在其中。 “何方宵小,胆敢拦在大燕禁军面前!”燕东纵马上前,长枪一指。 一个黑雾凝成“人”,不见她人,唯有一把泛着寒光的镰刀醒目。 “听闻,高句丽的王子要回去了,我们这些人特来送行……”其人声音很悦耳,隐隐可以听出一丝笑意。 燕东没有出手,也没有放下戒备。 黑雾中的“人”见状也不多说,直接抛出一个包裹,扔在了燕东的面前。 燕东见状眯起了眼睛,他稍等片刻后,用手上长枪将包裹挑开了。 是一个人头——金大善的。 “剑圣大人……小心!” 朴再勇看清楚了,直接弃马护在了朴三行的面前,生怕有闪失。 也不怪他反应如此强烈——死的可是新罗剑圣,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朴三行也看到了死不瞑目的金大善,吓傻了,嘴里喃喃:“杀了她。杀了她!” 堂堂八衍气境的高手就这么死了,这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燕东在马上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只是护送朴三行而已。 其余人是死是活,与他有何干系? “呵呵,杀了我?”黑雾凝成的“人”笑笑了笑,“是我杀了你!” 顿时,黑雾逼近,威压煞人。 燕东见无法善了,大声下令:“凤回营听令,迎敌……” 啪,啪,啪—— “啧啧啧,都别动!” 黑雾之中,出现了两男一女。 闹出动静的人是其中一个男子,他胸前敞着一撮毛,肩上扛着一把厚背大刀。 封王台,烈公,汲毋山。 他的身旁是一个目光冰冷的清丽女子,其手持双刺,面无表情。 而两人之后,是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他眼中全白,淡漠无情。 身上尽是白,只有一点色彩在他的手上——有红缨的青玉笛。 东王,澹台衍。 “见过东王。”燕东见到来人,果断收手了,向几人问候。 他们来了,黑雾“人”不足为惧。 黑雾“人”不傻,她们也罢手了——不过,她们似乎并不慌。 “来得正好……东王,杀了他们!”朴三行指着对面,高声叫嚣。 澹台衍看了他一眼,手中青玉笛轻轻一甩,随后,朴三行的食指成了血雾。 月之录,月取。 “聒噪……” “啊——” 朴三行痛觉后面才传来,他捂着断指之处,发出了杀猪般的喊叫。 朴再勇护在自家主子身前,见其受辱,站了出来:“大胆,敢伤……” 噗嗤—— 又有血溅起,这次是朴再勇的,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缓缓栽倒在地。 怎么回事? 第352章 红颜薄命 黑雾之中,不知何处。 朴再勇死了,死得“轻如鸿毛”。 澹台衍的表情依旧淡漠,他傲立原地,还保持着挥笛的动作。 朴三行看着血泊之中的朴再勇,脑子一片空白——他懵了。 这手指,这人,好端端没了……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算是“自己人”的燕东。 只因,澹台衍太强了。 圣都十大高手之中,澹台衍是当之无愧的“第二”,也是八衍中的第一。 但他以八衍境界触及到了大衍异象,便是刀圣柳自在也自叹不如。 大衍异象,可非凡物。 …… 咚—— 朴三行回过神来,他突然腿软,一个没站稳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朴再勇的副将靠近,他搀扶着朴三行,身上也全是冷汗。 杀人于无形,这……怎么打? 澹台衍不言,走近了。 “东王,你就算是要出手,也请让我等死个明白!”副将鼓足勇气,喊道。 他已做好了身首异处的准备。 哒—— 澹台衍停步了,他看了一眼副将,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 汲毋山见状走到了他们的前面——他算是三人之中最“外向”的人。 “前天夜里,你们的人将我们的人抢到了番馆内……现在,她死了。” 汲毋山将肩上的厚背大刀狠狠地砸在地上,大声道。 朴三行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但他身边的副将还算机智,反问:“谁?” “嗯……路人……花。”汲毋山差点脱口而出,最后憋成了一个“花”。 副将不是傻子,他如何不明白汲毋山的意思,知道根本没有这个女子。 在番馆内的女子,全是各方势力送来的——他们怎会出去抢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可能……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副将脸色一黑,站出来反驳。 汲毋山笑了笑,目光留在朴三行的脸上:“简单,杀人偿命。” “烈公,圣人的……” 燕东也听明白了,他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当然,他是不敢亮枪尖的。 汲毋山打断了燕东的话,瞥了一眼:“燕统领,你是哪边的人?” 燕东闻言愣在了原地,他握紧了长枪,没有走,也没有拦。 汲毋山看出了他的犹豫,又补充了一句:“圣人让你护送不假…… 但圣人可没有说,让你护送的是一个活人……也可以护送一个死人。” “末将明白了。”燕东知势不可违,后退并命令凤回营让路。 汲毋山很满意,看了澹台衍一眼,他悄悄咽了咽口水,走在前面。 “好,一命抵一命……”高句丽一方的副将无可奈何,已生死志。 他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就要抹了自己的脖子。 噗嗤—— 但他来不及了,只见澹台衍抬手,又是一招月取杀来。 锵——咚—— 刀先落在地上,人再倒地。 澹台衍缓缓收回了青玉笛,他不言,一步步走近,重捶朴三行的心灵。 朴三行崩溃了,他哭喊道:“人你们已经杀了,还想怎样?!” “人,我杀。命,你也偿。”澹台衍眸子雪白,不含一点生气。 朴三行眼中也闪过一丝疯狂,大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说完,他爬上马车,向其内钻了进去,并大喊道:“四王子救我!” 高句丽甲士也同时出手,但他们面对的是封王台四公之二,还有…… 大燕凤旗禁军,凤回营。 “凤回营听令,保护东王,杀!”燕东一声令下,率先纵马杀了过去。 紧接着,其他人如洪流涌来。 甲士面对他们不堪一击,犹如被割的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地倒下。 咚,咚—— 另一边,刚刚钻进马车的朴三行又连滚带爬地跌了出来,还一屁股摔下了马车。 “死了,老……” 他魂不守舍地瘫坐在地上,双目瞳孔放大,指着马车内吐词不清晰。 汲毋山几个箭步赶来,一刀横劈,直接将马车的顶部掀翻了。 里面,趴着一个人。 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者——不过,他看起来了没呼吸了。 “这是……”汲毋山也是瞳孔一缩,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们也有情报,知道高句丽的车队之中,还藏着一位辽庭的王子。 辽主第四子,耶律修一。 眼下,这个没了呼吸的老者,与“消失”的耶律修一很像…… “‘老死’!” 咻咻咻—— 有人惊讶出声,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的身边还有其他人。 有一人被众人围在中间,其身着黑裳,手上挽着一把雪白的弯刀。 月华庭庭主,月轻梢,祖麓。 “你们怎么来了?” 汲毋山丈二摸不着头脑,他自然不是问祖麓,而是问他身边的另一个人。 月华庭指挥使,荀去忧。 荀去忧闻言咧嘴一笑,大大方方地说道:“庭主欠了个人情。” 汲毋山下意识看向瘫在一旁的朴三行——好家伙,他还是个“香饽饽”。 祖麓没有反驳,他表面上风轻云淡,暗地里恨不得给荀去忧几脚。 这个大嘴巴…… “老汲,倒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荀去忧伸头问道。 汲毋山回首看了一眼澹台衍,小声道:“我不知道,我……” 他只是被拉了壮丁。 荀去忧跟上汲毋山的目光,对上了澹台衍那空寂的“白”眼。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不再多嘴。 祖麓见到澹台衍,点了点头,朗声道:“月华庭,只为查案而来……” “救我!”朴三行突然醒了,他大喊,连滚带爬地往月华庭人身边蹭。 突然出现的“另一伙人”,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荀去忧看着满是黑雾的天上,默默地拦在朴三行路上,一脚踹了过去。 朴三行狼狈地滚到了汲毋山的身边,其露出一抹残忍笑容,将他举起一抛。 抛去的方向,有澹台衍。 澹台衍手中青玉笛一挡,抵在朴三行的脑袋上,他整个人瞬间松软下来。 咚—— 朴三行将惊恐的表情永远留在了脸上,他人完整,但已是一滩烂泥。 红颜“薄命”,谁命薄,谁薄命。 第353章 收锣罢鼓 七月五日,一件大事发生了。 在明处狼突鸱(chi1)张的朴三行死了,在暗处居心叵测的耶律修一也死了。 朴三行,被澹台衍杀了,而且用了一个非常蹩脚,荒谬的理由。 耶律修一则死得安详,他卷入了一个诡案之中——“老死”。 …… 黑雾之中。 “多谢东王。”黑雾凝成的“人”见朴三行身死,彻底松了一口气。 此间事了,尘埃落定。 澹台衍没有回应,他对于这些黑雾“人”并不在意,他走了。 轻轻的他走了,正如他轻轻地来。 见此,黑雾与“人”也散去了,这里重回白雾升起时的模样。 “这个案子,问题大了……” 负责“老死”案的是孟行水,他已检查完耶律修一的尸首,吐出一口浊气。 荀去忧不明所以,迟疑后问道:“有什么问题……” “雾要散了……先走。”祖麓突然说话,四周的白雾渐渐稀薄了。 荀去忧与孟行水见状动身,将马车内的所有“人”或物搬走了。 他们走之前还看了燕东一眼,然后消失了,只剩下一脸懵逼的燕东。 他在干什么?他该干什么? …… 雾散了,他在城门不远处。 哗—— 跟来的百姓仿佛做了一个梦,他们醒来就发现了异样,议论纷纷。 神迹呐…… 高句丽的甲士全部倒在了地上,周围只有一些血染衣甲的禁军站着。 另外,朴三行等人所在的马车也被人掀起了“天灵盖”,里面空荡荡的。 不对……有一个人躺在里面。 燕东从懵逼之中反应过来了,他看着附近的烂摊子,一狠心有了个主意。 “凤回营听令,出发!”燕东纵马在前,其余人将“秃顶”马车围了起来。 是出发,不是回城——他要将“朴三行”护送到边境。 毕竟,死人也是人。 高句丽“的”车队走了,他们一步步向北,去完成圣人的“嘱托”。 …… 不远处,有一个突兀的茶摊。 “累死我了……不行了,不行了……本大王今晚要吃三十个鸡腿!” 一个年约十一,二左右的少年一腿搭在长凳上,上半身压在桌上撒娇。 这桌子面前还有几人,其中一人是个白发黑瞳的女子,整个人看着很凶戾。 她没有任何表示,便是刚才“撒娇”的少年也收起了玩笑。 只因,这人是他们的宗主,而且现在是“凶戾”人格的宗主。 千宗,谭千。 “宗主,事成,可以走了。”谭千身旁是一个冷清女子,副宗主月谣。 除了这三人之外,像青龙护法龙行一,某某星君也在。 他们在此里,便是为了聚众人之力,配合云歌郡主的人行动。 方才黑雾“人”之首,是夜禾。 如今,幻术“无尘”成,朴三行已死,他们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迟则生变,应速速退走——澹台衍带来的压迫,不弱于此时的谭千。 强得离谱…… “走咯,去吃鸡腿……”少年突然欢快,又接着嬉笑。 他也是千宗的副宗主,少老。 “吃,吃,怎么能少得了吃的。”谭千张口,她又带上了一抹微笑。 渐渐地,她的瞳孔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恢复了正常,有了眼白,有了光彩。 同时,她的白发也染黑了,如九天之上的瀑布,一泄到底。 少老见谭千“正常”松了一口气,他嘴巴笑成了半月:“本大王要吃三十个!” “走。”谭千宠溺一笑。 她轻轻一挥手,附近虚幻起来,茶摊不见了,他们也不见了。 这里,只剩下几处凹草。 …… 簌簌簌—— 暗流涌动,埋伏在附近的人都收到了消息——朴三行已死。 包括近在咫尺的一些人。 有两人并肩而立在一个树下,其一人左手的手腕上有四个蓝色渐深的镯子,另一人右手的手指上有八个土色扳指。 他们相顾无言,背道而驰。 千宗的幻术太过可怕了,他们的人根本进不去里面,只能等。 结果是有了,但他们连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 …… “看来,我们离暴露不远了……” 一个满是白发,身材修长的黑袍书生看着月华庭人离去的方向,感慨道。 他身边还有两个装扮雷同的人,其中一人戴着白虎面具,东看西看。 “这……什么情况?”白虎面具也是书生模样,他皱眉问道。 黑袍书生没有回应,倒是另一个持剑书生回答了:“青山不见。” “……”白虎面具沉默了。 黑袍书生看向远方,喃喃道:“天下将乱,我们也该出手了。” …… 山野间,两个黑衣人走在阳光下。 其中一人年轻,他的声音有些忿忿不平:“让别人抢先了…… 这朴三行,仇人居然这么多。” 这是他第一次出手,难免不爽——筹划了一番,最后却是一场“空”。 另一人是个中年男子,他倒是不在乎:“也好,省去了一堆麻烦。” 他们可不能摆在明面上。 年轻人微微叹息,中年人见状转移了话题:“朴三行一死,边境可不稳定了。 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差不多的时候,再添一把火。” 提到自己正在谋划的事情,年轻人可算有了一点精气神。 他看着中年人,拍着胸脯保证:“爹,放心,我这边一切顺利。” 中年人很是欣慰,笑着点头。 …… 更远处的山涧,人多马也多。 他们所有人都盖着黑袍,坐在黑马之上,手中非刀即是剑。 “夜公,朴三行死了。”有一个黑袍人走近了,他小声说道。 被称为夜公的男子很淡然,他不惊不喜,反问道:“谁杀的?” “听说,是东王。” “澹台衍?他可是向来我行我素,怎么会杀一个小角色?”夜公喃喃自语。 报信的人不解,他又凑了上去问道:“燕东快到了,我们还杀不杀?” “不了……算他命好。”夜公摇了摇头,看着众人,下令,“回京!” 踏,踏,踏—— 马蹄声起,尘土扬。 夜公纵马先走,颠簸之中,黑袍之下的一角露出来了。 红色,锦衣。 第354章 酒 秋天的第一缕寒风,将要来了。 朴三行的死像是一支令箭,所有人都潜伏下来了,准备过冬。 这个冬天,必是寒冬。 …… 城西,月华庭驻地。 周穆与大理寺人受邀前来,见到了一众月华庭的人——除了祖麓。 祖麓,向来神出鬼没。 另外,刑部也来了人,其中就有狐琰,他是跟着侍郎陶言一起来的。 狐琰在高句丽一事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或者说,他就是一个推手。 如今这个局面,有他一份“功劳”——至于是好是坏,暂时还说不准…… 月华庭的庭主不在,两个副庭主也不在,甚至后两人“杳无音信”。 现在这里“最大”的官,便是月华庭的指挥使,现下只有四人: 荀去忧,孟行水,新晋的阿牛,以及常驻东南域的一个老人。 “人齐了,孟兄开始吧。”荀去忧见相关人员到了,向孟行水说道。 孟行水环视众人一圈后,表情凝重:“昨日的案子,已确认是‘老死’案。 ‘老死’之人,是辽庭的四王子,耶律修一。” “有没有新的线索?”陶言凑上前问道,他正是负责此案的人。 孟行水点了点头,但表情不太乐观:“有是有,但有一些疑点。 ‘老死’之人称‘老死’者,他们往往在几个呼吸间飞速衰老,‘寿终正寝’。 此案之前,已有八人。 不过,先前的‘老死’者中,没有一人有修为在身,只是寻常人。 而这次的‘老死’者,耶律修一,他不仅有修为,还是上境高手。” 陶言看着孟行水咽了咽口水,如真,这案子就有些可怕了…… ‘老死’一事,太过神异。 众人听后小声议论,周穆也来到了狐琰的身边:“琬之,你怎么看?” 狐琰笑了笑,他并不在意:“不看……‘老死’案,只是一个小事。” 他要考虑的,从来都不是这么几个案子——而是他所谋划的大事。 周穆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种野心。 大事,或许与昨日有关。 昨日,辽庭,高句丽双方的“重要”人物死了,无异于一场大地震。 虽然在早朝的时候,圣人并未对此有所表示,但他显然也并非不知情。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看不懂圣人,揣摩不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外部绝不会轻易善了。 尤其是高句丽一方,朴三行纵然再无能,但他也是朴一回的独子。 等朴三行身亡的消息传过去之后,北方免不了一片腥风血雨。 “唉,天下,要不安宁了。”周穆微微叹息,但他并不后悔。 他与云歌郡主等人已交流了这方面的信息——此举,利大于弊。 “天下安宁”,无非温水煮青蛙。 “安宁?”狐琰似笑非笑,他看着外面,“该头疼的不是我们。” 周穆眼中到闪过一丝精光,他想从狐琰脸上看出什么,但狐琰只是摇头。 他看回了场内,转移了话题:“‘老死’案,可以出手了。” 他不想插手“老死”案,但不表示他对此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 所谓的“老死”案,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案子——而非诡事。 是案子就有方向,不至于束手无策。 “陶言要甩手了,这次死的可是一个辽庭王子,他扛不住的…… 而这一次线索这么多……孟行水接手,‘老死’案或许会有眉目了。” 狐琰说完便闭口不谈,只说说笑笑——对于小小的“老死”案,他言尽于此。 哒哒哒—— 众人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大理寺仵作,黎状走了进来,他有了结果。 结果有两方面,其一是尸检: “死者体内的情况很特别,他‘老死’时,真气荡然无存。 也就是说,他在‘老死’时,和前面的‘老死’者无异……” 武者只要纳气入了体,便是力竭,刚死,也会有真气残留。 但现在显然违背了“常理”,也就是说: 要么,他真气尽失。 要么,他死了很久很久。 要么,是“老死”的一个特征。 以往的“老死”者没有一个人有修为,所以第三种可能无从查证。 第二种可能更是无稽之谈——耶律修一是死于昨日,千真万确。 那么,只剩下第一种可能了。 黎状这时出具了另一份报告,上面的结果,也验证了这一点: “我检查了所有物件,死者喝的酒有问题……也就是青山不见,银河三千。 这两种酒,单拎出来看不出异状,但它们混合之后,则成了一种毒。 这种毒,会令武者在醉酒时自散真气,且只出不进,直至损伤经脉。” “果然是酒有问题……这两种酒,居然能让上境高手中招?”孟行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这两种酒他也喝过,没啥问题…… “酒本身是没问题的,应是被人下了药。”黎状自然也对比过正常的酒。 一天的时间,他充分验过了。 “这种毒,我从未听过,不仅功效极强,还会损伤经脉,颜色更暗……” “是农夫的魔气。” 哒哒哒—— 先闻声,然后是脚步,再见人。 一个黑裳男子从外面走来,是月华庭庭主,月轻梢,祖麓。 他的到来让很多人有些局促,尤其是那些官场上混久了的老油条。 祖麓之名,无人不晓。 “又是农夫?!”周穆看向祖麓下意思问道,陷入思考。 祖麓深深地看了周穆一眼,说道:“农夫的魔气来自他们的魔种。 魔种在身,魔气则盈体,体内自然较暗……一般人验尸,几乎验不出来。” 念及此,祖麓向了黎状送去了一个肯定的目光,黎状笑着回应。 “魔种是农夫的核心,而他们接纳魔种,必须真心。” “真心?”周穆疑惑,又问道,“难道说……耶律修一是农夫?” “他?他不过是醉酒时被魔气蛊惑了,不自觉接纳了它。 魔气来自魔种,魔种来自更高级的魔种……所以,他们之间有阶级之分。 只要阶级之上的人催动魔种,可以反噬阶级之下的人,重则死无葬身之地,轻则修为皆废。” “所以……” “查酒!” 第355章 青山不见 七月七,乞巧节。 今年的乞巧节遇上了太多事情,周穆可没有那个闲心再来附俗风月了。 …… 圣都,天下之中心,所有人趋之若鹜,各方势力也不例外,如: 城东外,释教的云觉寺。 城南外,道教的红鸾观。 城西内,儒教的青竹书院。 …… 周穆今日要去的,便是青竹书院——因为酒,青山不见。 青竹书院在城西,但不在主街附近,而是弯弯绕绕,来到了深处的竹林。 以青竹命名,那书院附近必然是有很多青竹的——但,这只是其一。 其二便是,青竹书院盛产史官,大燕在任的修史学士,大多来自这里。 青竹,也就是青史。 …… 周穆与荀去忧,葛生,亓鸿三人一并来到了这里,查青山不见的线索。 至于银河三千,则由孟行水带着陶言等一行人去梦月楼调查。 青竹书院环境通幽,配置简陋,在满是烟火味的城里,却如同乡下山野。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陋也不“陋”,这里人很多,有人教书,有人论语,还有人养花点墨…… 众人和善相处,活脱脱一个世外桃源。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众人刚到,就有人高声走近,是一个中年文士,他穿着青衫,仪表堂堂。 青竹书院,副山长,杨游。 “见过青流先生。”荀去忧认得他,笑着迎了上去,恭敬行礼。 虽然他平日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遇见读书人,他会收起来。 对于读书人,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月华庭人,大多如此。 杨游,字子漾,号青流先生,所以外人见他,自然不会直呼其名。 杨游大概知道他们是因何而来,笑着招呼:“诸位大人,里面请。” 他所说的里面,自然不是书院的学堂,而专门接待外人的书堂。 外王堂,取自『内圣,外王』。 “这位大人……想必就是提出阿拉伯数字和新奇算术的周少卿吧。”杨游给众人斟了茶,看向了周穆。 周穆倒是没想到他先搭理了自己,一时不知说什么:“正是在下……” 杨游似笑非笑,又说道:“大人的算术超凡,若是能够推广,利大于弊。” 周穆闻言无奈笑了笑,这个事的阻力很大——能不能成,不在他。 杨游见状也不再多说,看着荀去忧,开门见山:“荀指挥使来此,想必是为了昨日案发时的那一壶青山不见吧。” 荀去忧没有隐瞒,爽快道:“是……在青山不见中,我们发现了毒。” “青山不见是无毒的,是书院中的先生亲手酿的,不会有问题。 另外,我们产量不足,卖也只卖有缘人……通过抽签。 所以,如果没有人转卖的话,那就是从我们手上流出来的……” 面对荀去忧的爽快,杨游也很坦白,是他们的责任,他们一定承担。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而且,高句丽的人的确抽中了一壶。”杨游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 “他们那里,恰好也只有一壶。”荀去忧目光灼灼,直来直去。 青竹书院,是不会有问题的——但是,其中某个人会不会有问题? 毕竟,人心难测。 “稍等,我去将所有人喊来,看看是谁卖了这壶酒。”杨游说完,起了身。 荀去忧见状也起了身,恭敬再行一礼:“麻烦青流先生。” 杨游笑了笑,他将闲下来的人一一喊来,但问了一圈,都没人承认。 “这……” 众人面面相觑,杨游表面上淡然,内心也如石沉大海,有一丝不安。 难不成,真的是他们的人有问题? “还有一些人在上课,稍等……” “青流先生,会不会是见山书院的几位?”有人想了想,提醒道。 杨游摇了摇头,却见除了荀去忧之外的三人都不说话了,皱起了眉头。 “你们说的见山书院,是西南域,蜀川界那个?”葛生出声问道。 杨游应首,解释道:“是,见山书院的三位先生来过,其中一人还是山长。 他们的身份已经确认过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葛生不清楚,周穆却想到了一个可能:“来的三人是谁?” 这事牵扯到了农夫,又兜兜转转回到了蜀川界,让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晏生,晏子苏! 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也曾于蓉都的墨竹林,伪装成教书先生。 杨游看了一眼周穆,想起了他也是来自蜀川界,以为他们可能认识:“晏生,洪珏,还有阴无双。” 啪—— 亓鸿听到这几个人的名字,突然猛地拍案而起,吓了众人一跳。 葛生也无语地看了亓鸿一眼,说道:“这三人有问题。” “什么问题?”杨游不解,“子苏的文才,当个山长绰绰有余。” “不是文才的问题。”葛生凝重说道,“他们是农夫……” 杨游闻言眯眼,因农人之争,现在各大势力的人几乎都知道“农夫”二字了。 儒教与农夫,可是对立面。 “确定吗?”事关儒教一个书院的山长,杨游不得不慎重。 “确定……这一次的毒酒事件,极大可能就是他们下的手。” “明白,他们三人昨日突然告辞,想必是东窗事发了。”杨游恍然大悟,怪不得三人昨日着急离去。 “青流先生,可否让我们去他们先前下榻的书屋搜查一番?”荀去忧说道,方才也只是他们的猜测。 他们需要铁证如山…… 杨游没有意见,他亲自带人去到了晏生几人先前居住过的地方。 这里一尘不染,看着就很干净,同时屋内也没有太多物件。 “这里有一封信!” 葛生眼尖,刚一进门就在书案上发现了一封用砚台压着的书信。 书信没有具体的收信人,葛生便将其拿到了中间,当众翻看: 『久违矣,诸君。 吾等此番入京,所图者非关他事,也与异族无涉,安享太平。 至于青山不见一事,亦非吾等所求也。』 第356章 银河三千 七月七,青竹书院。 众人看完了书信的内容,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他们说此事与他们无关…… 信,还是不信? “周老弟,你怎么看?”葛生看向了周穆——论关系,周穆与晏生最熟悉。 周穆看着书信,说道:“晏生善于伪装,但很少说谎…… 他既然在书信中言明此事与他们无关,那多半不是他们做的。” “嗯。”杨游在一旁思考,也有了一个逻辑,“他们下毒是没有道理的…… 要知道,这件事涉及到了‘老死’案。” “老死”案,不可能与晏生三人有关——他们最近才来圣都的。 “那还会是谁?”亓鸿喃喃道。 荀去忧想了一下,说道:“首先,此事一定是农夫所为…… 而现在,有三方农夫露出了尾巴: 晏生几人,不过他们是蜀川界的农夫,与‘老死’案没有联系。 山海阁,他们向来只知打打杀杀,多半也与此事无关。 那么,也就只剩下了……圣都这里原本的一伙农夫,献霜农夫。 妖兽案与他们脱不了干系……那么,‘老死’案或许也与他们有关。” “嗯。” 众人没有反驳,也赞同他的看法。 “如此,还是要找到妖兽。”荀去忧接着道,这本来也是他们的重点方向。 现在两个目标合一,一举两得。 …… 另一边,梦月楼。 孟行水,陶言等“高官”的到来,自然也“惊动”了景雅雅。 银河三千,问题便在梦月楼。 孟行水此番来此,也将证物之一,摆在了景雅雅的面前。 “这酒,是出自我们这里。”景雅雅看了一下酒坛的印刻,说道。 她想了想,让人取来几坛银河三千,并说道:“酒,没有问题。” 孟行水看着难以分辨的酒坛,说道:“景将军,你们的酒是没问题…… 但有问题的酒,也是来自你们这里。” 景雅雅与祖麓交情不浅,孟行水并未咄咄逼人,而是轻声细语。 越是交情不浅,越是要“摘清”她们的嫌疑。 所谓的嫌疑,是‘老死’案的嫌疑,而不是杀死高句丽人的嫌疑。 死了,也就死了。 “酒易手,人人皆可下毒……总不能还要我们盯着别人?”景雅雅很淡定,这毒又不是她们下的。 陶言在一旁看着,突然插话:“景将军说远了,你们是有动机的…… 朴三行和亲已成,你们敢杀了金大善,难不成还会放过他?” 景雅雅蔑了一眼陶言,冷笑道:“死的是耶律修一,不是朴三行。” 陶言与景雅雅本就不是一个阵营,自然也不客气,怼了回去:“可这毒是下在酒里,朴三行当时也在场…… 耶律修一,他或许是被误杀了。” 景雅雅笑看陶言:“毒又不是我们下的,毒谁与我们有何干系?” 陶言冷笑连连,不再多嘴——狐家的狐彦,也是“老死”在梦月楼。 这很难不让他起疑心。 孟行水在二人间保持中立,他缓缓出声:“这酒,是谁酿的?” “并不清楚。”景雅雅摇了摇头,银河三千并无特殊标记。 银河三千之所以限量供应,是因为其“来之不易”,工序复杂。 其中,最后一道工序,由牡丹美人把关,负责加入她们特调的味道。 银河三千,大体上是相同的——但千人有千味,也存在不少差别。 比如,赵嫣然经手的银河三千,酒香中还有一股淡淡的菊花味。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有明显的特点——大多是难以分辨的。 被下了毒的这坛酒,大部分已经下肚了,而残余也用来检验。 只是一个空坛,味道又不是很明显,景雅雅怎么可能知道是谁酿的? “银河三千开封之前难以分辨,我们放酒也是随意存取的。 至于酒,是随缘发放。 ……” 寒衣作为梦月楼的“护楼”,背地里是这里的管事。 她自然知道银河三千的“运营”。 与青山不见类似的是,它也讲究“缘分”二字。 但银河三千不记名,不问来人,不定时不定点地放于楼中。 大多是在包厢中,是一个门槛。 至于包厢中有没有酒,客人在推门之前也是不知道的。 总之,“随缘”。 “那……这酒谁放的,知道吗?”孟行水听完寒衣的说明,又问道。 寒衣摇了摇头,说道:“也不确定……我,牡丹美人,楼中名伶都有可能。” 牡丹美人调酒,自然不是缺这几个钱的,只是与云丛人之间的默契罢了。 牡丹要名,云丛人要势。 “等等……如果是高句丽人下的毒呢?”景雅雅面无表情地说道,“为什么,你们认定是我们下的毒?” 高句丽人? 他们全死完了! 陶言内心一阵腹诽,他很想反驳,但是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谈。 “不是,我们只是例行问一遍。”孟行水说道,“要记录在案卷。” 景雅雅看了孟行水一眼,让寒衣将梦月楼中能放酒的人也喊来了。 如果是楼中人,一问便知。 …… “是我。” 卢巧儿听完后站了出来。 她面对众人的瞩目,表情淡然:“天字五号房的酒,是我放的。” “天字五号房里……是谁?”孟行水眯起眼睛,问了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他记得,朴三行等人初次来梦月楼的时候,她与其有过冲突。 卢巧儿也是随缘放酒的,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谁?” “是朴三行……” “什么……他?”卢巧儿嗤笑出声,她有些后悔,“我就不该放的。” 孟行水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这个酒,毒死了他的人。” ‘老死’案案发时有雾,因为月华庭的行动很快,遮掩了下来。 所以雾散时,大多数人只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死得好!” 卢巧儿闻言拍手称快,她并不知道死的人是谁,意味着什么。 但,死的是朴三行的人。 孟行水悄然观察着卢巧儿的反应——看起来,她的惊喜不似作伪。 放酒的人找到了,但与她无关。 “打扰了。”孟行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起身离去。 这边的线索,断了。 第357章 烧樗 一处高阁上,有五人会于此。 其中,一个身材修长,手上捏着白手帕的白发书生与其他人脱离,傲立于栏杆前,看着底下形形色色的人。 他在地位上明显要高上一截。 晏生,晏子苏。 “雪使,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洪珏与阴无双悄悄对视了一眼,一同上前几步,但也没贴近。 他们几人栖身于青竹书院时,暗地里动静不少,已然有了布置。 现在,是展现獠牙的时候了。 晏生不言,反倒是后面的人先出了声。 “月落,也该立一些规矩了。” 说话的是一个肤色惨白,低垂脑袋的“虚弱”男子。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森然的笑容。 月落,是由晏生等人拉起来的组织,主要由阴无双来负责,统筹。 “嗯,可以。”阴无双回首看向“虚弱”男子,也露出了一抹冷笑。 “首先,那一些疑似是其他农夫的人……全杀了。” “虚弱”男子便是白鬼,现在又被称为月刃,是月落中仅次阴无双的人。 他,现在已有七衍气境了。 “明白。”白鬼没有推脱,一口接下,他的荆棘短剑早已饥渴难耐了。 白鬼身边,一个戴着漆金面具,其上镶了三点白玉的人也走了上来。 迷夜赌坊之主,迷夜主。 他见白鬼要出手了,也不甘人后,主动请缨:“我这边,也可以出手。” 晏生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看向迷夜主,淡然说道:“交给你了。” 二人所谓的出手,有关一个人——在迷夜赌坊中,他们偶然监听到的。 有关吴衿。 …… 是夜。 有人收到了一封信,脸色大变。 …… 又是一夜,七月九日。 今夜,月黑风高;李府,灯火通明。 李籍与马断还在正厅内,他们今夜不谈公事,只谈风月。 时不时,还可以听见他们的笑声。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李府的管家李宣,他也毕恭毕敬地在旁边候着。 咻—— 咚——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没入门前的柱子上。 “谁?!” 李宣冲了出来,但他的反应不是最快的,而是外面跑来的一个人。 李家七衍气境的高手,李玉宝。 他向着利箭来处看去,什么也没有发现,仿佛这是突然出现的。 “上面有信!” 李宣跟了出来,立马发现了异常。 他将之取下送到屋内,而李玉宝仍然守在门前,小心戒备着。 『吴衿有诈!』 信中只有寥寥四个字,却让李籍,马断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李籍的声音才响起:“吴衿此人,你怎么看?” 马断的脸色依旧阴沉,他不太确定:“暗账的事情,他已经有参与…… 至于杀头账,他还没……不对!” 马断如梦初醒,咬了咬牙:“此前的金矿案,他也参与进来了。” 李宣候在一旁,他虽然没看到信上写的什么,但从两人对话不难分析出来。 吴衿,有问题。 “家主……早上的时候,吴衿来过一次……”李宣内心忐忑,开了口。 李籍闻言猛地转了过去,盯着李宣:“他过来干嘛?怎么没有通知我?” 李宣吞了吞口水:“家主,你那时上朝去了……他就在院子里走了走。” 走了走? 李籍不信,现在有一封赤裸裸的书信摆在他的面前,没这么简单。 “难道,他发现杀头账了?”李籍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马断没有说话,眼神晃动。 李籍终于是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了,突然站了起来:“去看一下。” 他说完便出了门,马断见状跟了上去,并将李玉宝也一同带走了。 厅内只剩李宣一个人,他刚走出门,突然一缕寒风袭来,不由打了个寒颤。 凉了。 …… 李府很大,灯也灭了。 李籍带着二人摸黑行走,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了他们的去处。 关灯能防到远处的人,但防不住近处的——一双没有感情的眸子。 他跟着李籍三人小心移动,便是有李玉宝在附近,也未被察觉。 李籍很小心,他在李府绕来绕去,最终停在了一处房门前。 他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一眼,让李玉宝留在暗处,带着马断进去了。 里面无灯,也无声,静悄悄的。 小半个时辰后,李籍才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他并没有锁门。 锁门,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暗处的人很沉得住气,他没有就此脱离,而是继续跟着李籍。 李籍三人又走到了一个门前,这门还是没有锁,他直接推门进去。 这次,他很快出来了。 他没有多停留,直接带着二人绕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前,停住了。 “去杀了吴衿。” 李籍的手放在门前还没有推开,而是向李玉宝下达了指令。 说完,他才推门进去。 马断与李玉宝对视一眼,全程默不作声,一同走出了李府。 “拜托李护卫了。”马断只是个幕僚,干一些脏活累活可以,其他的不行。 刺杀,是个技术活。 李玉宝面无表情地颔首,与马断作别后,几个呼吸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马断也回首看了看这座沉寂下来的府邸,幽幽长叹,走了。 暗处,一个人冷静地看着一切,他再次潜入了刚才李籍去过的地方。 有两个房间,都没有锁门…… 他先摸入了李籍最先进去的房间,简单搜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停留这么久……只是为迷惑人?” 那人喃喃自语,悄然退出。 下一个目标,第二个房间。 呼呼呼—— 暗中的人到了第二个房间时,他听到了里面有人的呼吸声…… 很多! 他停步了,躲在阴影中站了一会,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没有动静,很安静。 片刻之后,那人想了想,又悄然走了,回到了第一次去的房间。 他在房间内翻来翻去,时不时静立思索,显然认定了东西在这个屋里。 另一人房间内有人看守,戒备森严,看起来像是藏有东西的地方。 但正是因为有人,不可能…… 因为李籍,生性多疑。 那边只是一个陷阱。 第358章 起火了 七月九日,夜,黑。 城南,吴衿的某个小院。 今夜无月,但吴衿在“赏月”。 他安静地坐在院内一个石桌附近,旁边摆着一壶酒,还有几个杯子。 酒是自家妹妹经手的银河三千,他一个人对夜独酌,看着天上。 一片漆黑…… 哒,哒,哒—— 吴衿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并不慌乱,又浅浅小酌了一口,缓缓说道:“人来了也不隐藏一下。” 脚步声没了,一个人停了下来。 吴衿悠悠看过去,向着来人笑道:“李兄,你是来杀我的吗?” 来人正是李玉宝,他没有说话,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来意。 唰—— 他拔出了剑,指着吴衿。 吴衿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酒杯,再喝了一口。 李玉宝见状持剑杀了过去。 锵—— 有人从暗处冲了出来,他长枪一送,将李玉宝拦了下来。 是一个魁梧武将。 “是你。” 李玉宝认得此人,此人正是吴家长子,凤遨营统领,吴青。 吴青是六衍气境,不是他的对手。 “你要做什么?!”吴青拦下来后没有进攻,而是盯着李玉宝的手中剑。 他今夜应吴衿之邀而来,先是一阵懵,又遇见了一个“刺客”。 李玉宝提剑,只是简单说了一句:“他有问题……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李家,吴家,皆是九皇子一系。 吴青一时无语,入九皇子一系非他所愿,而是其父吴朗所为。 他虽不情愿,但无可奈何。 “让他走,他不会再介入朝堂之争。”吴青妥协了,没有追究。 李玉宝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他知道的太多了……” “你是说你们的杀头账?”吴衿躲在吴青身后,突然喊道。 李玉宝的长剑再指,他没有出声。 吴青狠狠地剐了吴衿一眼,又看向了李玉宝:“杀不得,他毕竟是朝廷命……” “今夜过后,他就不是了。” “你们真要赶尽杀绝?!” “吴朗,他知道你们二人所为吗?” “……” 李玉宝说着说着不再废话,杀向吴青,剑剑直奔其要害。 吴青不是他的对手,且战且退,但也不敢放他,怕他腾出手。 两人你来我往,战了数十回合。 “有趣……” 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墙上,他立着,也在看好戏。 锵—— 李玉宝见状与吴青一触即分,不再冲上去,而是看向来人。 来人身材挺拔,目光坚毅,他单手提剑,而另一只手——袖子,空空如也。 大理寺少卿,陆前。 “你来这里干什么?”李玉宝自然是认识他的,心中一个咯噔。 陆前从墙上跳了下来,来到吴衿的附近,反问道:“你来这里,又是干什么?” 李玉宝恢复了面无表情,说道:“与吴家人有要事相谈……” 吴衿突然对上了他的眼睛,笑道:“原来是有事,我还以为你要杀我……” 此言一出,李玉宝手上又用力了。 “怎么?”吴衿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不依不饶,“要杀我灭口?” 李玉宝没有接话。 吴衿见他没有回应,突然看向陆前说道:“陆大人,下官要报案!” 李玉宝眼中闪过一丝凶戾,莫非…… 陆前一边留意着李玉宝的表情,一边问道:“什么案子?” “下官要报的是两个案子: 五月初八,永乐府,青水县,大丘乡,卢家贼人被灭口的案子。 五月十日,下官的一个好友遇袭身亡,据目击者称,看到了凶手……” “你血口喷人!”李玉宝闻言立马反驳道,“卢家那一伙人被灭口了,这个案子与我有何干系?!” 吴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追问道:“哦,卢家真的是被灭口了?” 李玉宝不善言辞,只能丢下一句话:“又不是我做的,不知道。” “我又没说这个案子是你做的,你这么激动干嘛?”吴衿笑看着李玉宝,“不过,第二个案子倒是与你有关…… 凶手,便是你。” 陆前闻言也看了过来,提了提剑。 “胡说八道。”李玉宝面对众人的注视,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吴衿看向陆前,两人显然早有通气:“是与不是,跟我走一趟。” 李玉宝仿佛没听到一般,没有表情。 “挣扎无用。”吴衿见状说道,“在下好友的尸首,早已移交给大理寺了……” “你……算计我?!”李玉宝闻言看向了吴衿,有“肉眼可见”的杀气。 这件事,发生在两个月前。 照常理来说,一个普通人“简简单单”死在巷子里,不应该惊动大理寺。 除非…… 吴衿早早做了局,案发不久后大理寺就插了手,并留存了相关证物。 这是有预谋的。 有陆前在身边,吴衿面对李玉宝丝毫不惧,大声道:“何来算计? 你做了,还是没做!” 李玉宝知道他是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吴衿,只是握紧了长剑。 吴衿见他沉默,也不想放过他,乘胜追击:“凶手是你…… 其一,有人目击了你杀人。 其二,在下好友尸身上的伤口已模拟留存,可与你手中剑比对。 其三,说起来也与金矿案有关……” 唰—— 锵—— 李玉宝听到“金矿”二字终于忍不住了,突然暴起,出手袭杀吴衿。 陆前见状,长剑轻松拦截。 哒,哒,哒——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王侧带着大理寺人将这里团团围住。 李玉宝,已是瓮中之鳖。 吴青一脸懵地站在一旁,他没有插手,因为他看不懂这个局面的发展了…… 大理寺,怎么突然就来了? 吴衿闲下来,他来到了吴青的面前,神情复杂:“兄长……” 吴青看着吴衿,不言。 吴衿欲语又休,终是酝酿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我,投靠太子了。” 吴青闻言瞳孔一缩,小声急切道:“可父亲是支持九皇子的!” 吴衿摇了摇头,吴青也不多说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起来。 …… 另一边,李玉宝岌岌可危。 他几番突围都被众人拦了下来,但他没有放弃,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冲击。 砰—— 他找到了一个机会,一脚踹倒面前几人,打开了一个缺口。 他冲了出去——但没走远。 门口,一个小老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其身边还跟了一个魁梧护卫。 大理寺卿,黎清。 第359章 焚身 七月十日,天还没亮。 “不好了,不好了!” 咚,咚,咚—— 外面声音很吵,又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籍“不情愿”地醒了。 他的美梦被人打扰了,见身边小妾还在熟睡,直接一巴掌糊在她的脸上。 小妾挨了一巴掌,一脸懵逼。 李籍打人撒气,但他现在还并未消气,仍有一肚子的起床气。 咚,咚,咚—— 外面的人还不消停,李籍翻身下床,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吵什么吵?!” 他向着敲门的人大吼,是李宣,只见其神情忐忑,慌慌张张。 李宣被吓住了,李籍则是先丢下了狠话:“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家主,家里遭贼了……” “遭了贼,你们去抓啊!一群废物,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李籍没反应过来,直接破口大骂,气消了一半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紧张,换了语气:“等等……遭贼了?” 李宣小鸡啄米般点头,左顾右盼后小声道:“是……西苑的厢房,西榴。” “西榴?!” 李籍闻言慌了,他说完也顾不得自己的仪表,穿着睡衣赶去。 西榴,正是放有杀头账的房间。 李籍二人很快走到了,他让李宣守在门口,自己则是入内查看。 里面很乱,大小物件横七竖八地摆放着,看得出来是有人翻找过的。 李籍见状也一阵摸索,在应有的地方,他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杀头账,丢了! “李玉宝呢?”李籍脸色大变,他走了出去,向李宣问道。 李宣遮遮掩掩,说道:“昨夜,他走之后,没有再回来……” 李籍闻言内心一个咯噔,他又吩咐道:“快,去找马断。” “是。”李宣见李籍脸色不好看,也没有多问,直接领命离去。 李籍一个人站在西榴门前,“富态”的身体上感受到了一丝秋凉。 “不好了,不好了!” 这才十多个呼吸的时间,李宣去而复返,他是跑回来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大理寺的人来了。” “大理寺……有什么事?”李籍内心一凉,他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 李宣察言观色,低声说道:“他们说,是有几个案子相关……” “什么案子?” “他们没说……” 李籍闻言回望了一眼屋内,他的反应很快,就要离去。 哒哒哒—— 却见一群人闯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昨夜缉拿李玉宝的陆前。 “李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陆前的长剑已然在手,他含笑一步跨了过来,拦在李籍的面前。 李籍见陆前挡住了去路,大喊斥责道:“大胆……陆前,谁给你的勇气,竟敢强闯正二品大员的府邸?” 陆前闻言又侧身让出来一条路,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李大人误会了,我们大理寺来这,只是给大人通风报信……” 李籍看着陆前,等待他的下文。 陆前也没有卖关子,看了李宣一眼,说道:“金矿案……有消息了。” “哦……与我何干?”李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直接离去了。 陆前见状又问道:“李大人?” “换身衣服!” 李籍背对人的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他走得很快,脑子也在飞速转动。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 一个时辰后,早朝。 李玉宝“失联”了,李籍还被人盯上了,只能硬着头皮去上朝。 一路上,只见到了时不时露面的陆前,而不见他的长官——黎清。 李籍猜到了,有一场风暴在等着他。 果不其然,当他迈入永政殿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气氛。 黎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见了李籍,笑着咧嘴,露出了大白牙齿。 左相江攸之也回首看来,目光微妙。 至于右相雄非鱼,他更是毫不加以掩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他,成了焦点。 “李大人,走啊。”刑部尚书狐宪晚来,见李籍立在原地,笑着招呼。 李籍回过神来,背后已是一片冷汗,他讪笑着跟上,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很快,人陆陆续续齐了。 “圣人到!” 张忠先走出来,他扯着嗓子喊道,随后圣人从殿后出来,坐到龙椅上。 “众爱卿,有本参奏!” 众大臣闻言动了起来,你一言我一句,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圣人听烦了,他挥了挥手,让一众大臣闭了口,然后目光落在了李籍的身上,又问了一遍:“还有吗?” 李籍低头,内心一番天人交战。 “罢了……”圣人见状失去了耐心,说道,“你们无事,朕有事!” 此言一出,知情的人悄然看向了李籍,不知情的人则是面面相觑。 “李籍!” “臣在!” 圣人突然点名,李籍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应答,站了出来。 圣人看着李籍,若有所指:“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臣有罪!”李籍闻言高呼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没有贸然说话。 他不知道,圣人知道一些什么? “什么罪?”圣人问道。 李籍一瞬间想好了对策,回答道:“回圣人,臣府中有一管家,名为李宣,他仗臣之名,背着臣做过许多掉脑袋的事…… 他杀过人,放过火,他还豪取抢夺,威逼利诱……每每事后,他以为李府大计之名,让臣出面替他摆平,善后。 臣,纵容下人作恶,且知情不报,理应同罪……” 李籍想要挣扎一下,如果此事与杀头账有关,他认了也是死路一条。 不认,尚有一条活路。 “说得轻巧……”圣人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他从上面丢下来一个账本。 啪嗒—— 账本掉在李籍面前不远处。 李籍抬头可见,大脑宕机了——这账本,便是他们李家的杀头账。 果然,“丢”了。 圣人不管他的想法,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看一看,是不是所有的事,都是你那个管家做的?!” 李籍跪着将之捡了过来,他看了几眼,手中攥得更紧了,然后看向了黎清。 是他! 大理寺,一出手便要了他的命。 第360章 天人合一 永政殿,鸦雀无声。 “咳,咳……” 圣人突然咳嗽了几声,张忠见状手忙脚乱,打破了殿内的安静。 台下,随着杀头账的出现,李籍认栽了,他的幻想也破灭了。 他匍匐在地,目光从黎清身上移回到了地板上,内心煎熬。 他,已是在劫难逃…… 李籍无言以对,圣人见状也懒得再与他僵持,大声吩咐道:“来人……赏李尚书一杯天人合一。” 有太监早已候在边上,他闻言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过来,亦步亦趋。 他来到了李籍的面前,将之小心地递了出去,李籍迟疑后也接了过来。 天人合一,是宫中美酒,更是帝王专属——对他而言,是鸩。 “底下这本账,是谁的? 这杯美酒,就是谁的! 朕,向来赏罚分明……朕给的,你们可以拿;朕没给的,自个掂量一下! 你们到底配不配?!” 圣人面无表情地说着,越往后,不怒自威,充满了杀气。 一众人噤若寒蝉,纷纷低首。 李籍的身子更是颤抖,他高高托着木盘,不敢举目。 “赏酒,自然有个来由……”圣人话锋一转,看向黎清,说道,“这本账,既然是黎卿上呈的…… 那么,就由黎卿讲一下吧。” “是。”黎清眼皮一跳,他手持笏板走了出来,大声应答。 他用余光瞟了李籍一眼,抛去杂念:“回圣人,这本账,也不是臣找出来的……而是有人送到大理寺的。 账上罗列的是李府开支,多是大笔交易,但钱看起来来路不正…… 其中,臣发现了一笔记录,交易人是吕宏,时间在四月廿三…… 另外,这次交易的金额也很特殊,刚好与吕宏涉及的一桩案子相同。 是文家灭门案的买凶钱,而这个案子,又牵扯到了金矿案。” “推测”有了,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或多或少听过这个案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事关货币之源,圣人自然是极其看重。 怪不得,闹得这么凶…… 黎清等众人说了一会,才补充道:“此前搁置的金矿案等一系列案件中,我们暂定吕宏是幕后人,假借李家之名敛财。 但从这个交易看,吕宏并未从金矿中‘挣’到钱…… 他买凶的钱,还要找李家借。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李家这么豪爽?或者说,吕宏只是一个代理人? 吕宏之死,是灭口。 文家灭门,也是为了封口。 至于‘逃走’的卢家人,也是被人灭了口…… 涉及此案,又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莫名’拿出一大笔钱的李家了。” “等等……卢家人也死了?”狐宪作为刑部尚书,自然对这起案子有印象。 卢家人逃走了,杳无音信。 黎清笑看着狐宪,目光闪烁:“是……他们没能逃走,已经死了。” “空口无凭,可有证据?”狐宪又问道,他有意无意地打乱了节奏。 明明说到了李家,他总是提案子相关的一些“细节”,似乎在掩饰。 不过也不奇怪,他们是一伙的…… 黎清自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笑了笑:“狐大人,下官可不会胡乱诬蔑李家……有人证的。” “谁?” “吴衿。” 众人沉默了,九皇子派系的人更是心里打鼓,尤其是户部尚书纪固。 他,皱起了眉头。 吴衿,是李籍亲自送到他们户部的——算是“自己人”。 如今看来,他反水了。 “传吴衿。”圣人将众人的小心思收入眼底,大手一挥。 李籍跪没跪像,也无力反驳。 随着一声声传召,早已候在殿外的吴衿走来,不卑不亢地看着众人。 江攸之露出了赞赏的目光,而九皇子派系的人恨不得生吞了他。 他,可是拉下马了一个尚书! 圣人曾殿试过吴衿,后面又在翠玉宫见过,自然有点印象。 “说吧,将你知道的如实道来!”圣人看着吴衿,表情恢复了平淡。 吴衿见状行礼,一五一十地说道:“禀圣人,臣受黎大人所托,深入金矿案,主动接触了与之有关的李家,并混入其中。 臣‘投靠’李家,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灭口卢家……” 圣人高高在上,没有说话。 黎清见状与吴衿搭话,问道:“灭口卢家?他们与李家是什么关系?” “卢家人,是李家的死士。” “如何证明?” “李家个别死士的肩上,有暗红的三纵三横圆孔,是他们的标记。 当初,臣与马断灭口卢家之时,留了一手,藏了一具尸体,可以检验。” “所以,金矿案就是李家一手操办的?”黎清没在这上面纠结,又问道。 “是。”吴衿坦然回答。 所有人安静地听着两人对话,狐宪见李籍没有反驳,也不再多言。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李籍,你府上的管家……好大的胆子呐!”圣人不动声色,说道。 李籍圆滚滚的身子颤抖更甚,他手上不稳,其上的酒杯剧烈摇晃。 黎清欲说其他,却见圣人摆手,揉了揉太阳穴:“就这样吧。 你们回去多多反思,退朝! 李籍,你也回去吧……酒已经洒了这么多,别再凉了。” 李籍附近的人愕然,随即反应过来了——圣人这是不给李籍机会了。 这美酒,本就是凉的。 …… 哒,哒,哒—— 皇宫之内,一个失魂落魄的“富态”男子从殿内缓缓走了出来。 他手上端着一个木盘,其上有一杯酒,酒在晃,只剩不到一半了。 他走着走着,见到了外面广场上静候的多时的一个人,其人玄衣白发。 是吴衿。 “李大人,下官来送送你。”吴衿笑了笑,向他拱了拱手。 仇人相见,本应是分外眼红,但李籍此刻没了精气神,焉了。 他,到底是输了。 两人无言,一路同行,走到了宫门外,只剩下了两辆马车。 李籍上了其一,吴衿方才悠悠出声:“我来,不单单是为了你…… 但你有今日,也在预料之中。 李尚书,慢走。” 吴衿作揖,死者为大——他的目标,是九皇子一系…… 所有人。 …… 七月十日,夜。 李籍醉酒,再没醒来。 第361章 还有疑点 翌日。 大理寺,济济一堂。 吴衿出面指认了李籍,他在户部也混不下去了,被迫转了“岗”。 本来太子一方是要提拔他的,但右相等人咽不下这口气,极力阻挠。 有功就赏,他自然“升官”了,从正六品的六部郎员外,升到了…… 从五品的九寺寺丞——大理寺,理案司,寺丞。 吴衿的背叛,致使他和吴朗对立起来了,父子两人之间反目了。 这也成为右相等人抨击他的一点。 …… 吴衿“躲”到了大理寺。 “黎大人,仲怀,你们两人……瞒我瞒得好苦呐。” 周穆以茶代酒,他看似在叫苦,但嘴角的弧度怎么也藏不住。 一个本以为“渐行渐远”的友人,蓦然回首,竟然一直在身边。 幸事! 黎清笑而不语,看着吴衿。 “下官也不是刻意瞒周少卿的,兹事体大,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有外人在场,吴衿合乎礼仪,他笑着拱手,解释了他为什么要瞒周穆。 他需要一个“大人物”站台,还能抗压,自然不会拉上周穆。 毕竟,他面对的可是李家。 “金矿案到此为止了……说起来,我记得有一次在城门处遇见过你。” 吴衿对此印象颇深,笑着道:“我当时随马断处理卢家,耽搁了一夜。” “马断……找到他了吗?”黎清见吴衿提到马断,向一旁的陆前问去。 陆前闻言有些尴尬。 他昨日负责抓捕马断,见其从城西出去,以为他是去毁尸灭迹的。 所以,他没有贸然动手,一路上监视着马断,想要人赃并获。 谁曾想,马断机警,来了一个金蝉脱壳,逃之夭夭了…… 至今,下落不明。 黎清见状也猜到了结果,他点到为止,又与其他人说笑起来。 反正案子已经破了,剩下的也只是在逃之人,不影响大局。 吴衿也安静起来,他毕竟是初来乍到,人不太熟悉。 坐在吴衿身边的一人,便是他的长官——理案司,寺正,扈书。 扈书向周穆拱手,恭维道:“这些案子之所以能破,也有周大人的功劳。 昔日大人刚刚上任,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便是这个难如登天的大案。 若是换了寺外的人,指定是草草了事,几乎不可能找到真相。” 今天人很多,几乎都来了。 几个月来,他们与周穆也混熟了,相互之间话也多了起来。 七分恭维,三分玩笑。 “可惜了……” 有人叹气“扫兴”,是仵作黎状。 他托着下巴,喃喃道:“此案子涉及太广……可惜了,我没能及时深入。” 这些案子的成分复杂,有血鬼,有血奴,还有暴毙的吕家公子…… 他作为一名出色的仵作,没能经手这些案件,难免有些遗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人一笑而过,也有人心不在焉了。 …… 宴后,人散。 只剩黎清,周穆,吴衿,陆前四人,他们到了一个僻静之处。 “不对——!” 周穆看了看周围,表情严肃,他将刚才埋在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如果,吕宏是李家的代理人……那他多多少少也会分点钱吧。 但根据查到的信息,吕家人生活拮据,还时不时去典当值钱的物件。” 他此前未参与两人对李家的谋划,所以事成之后也轻易认了这个结果。 但现在看来,有些出入。 吴衿闻言眯起眼睛,他此前谋划的是所有人,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黎清也是个明白人,他敲了敲柱子:“其实,我一直觉得这幕后有一个推手……” “大人,你是说昨日的那本账?”陆前也是听令行事,知道的不多。 黎清看向了吴衿,缓缓说道:“不仅仅是账本,还有一封信。” 李玉宝刺杀吴衿那晚,吴青在场,陆前也在场——这不是一个巧合。 因为早在日前,吴衿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书信,信中扬言要揭发他。 信中表明了揭发时间,所以他才会深入虎穴,趁着一大早去搜了一遍李府。 不过,什么也没找到。 他忍辱负重,不只是为了扳倒李家,更是为了打入九皇子等人的内部。 可惜,他暴露得太早了,为免前功尽弃,他能拉下马一个是一个。 比如,李籍。 “有人在暗中操控着一切。”吴衿下了结论,他咬了咬嘴唇,“与其说是我们将李籍拉下马,不如说是他。” 要是没有这个人,要是没有杀头账,李籍高枕无忧,安全无虞…… “所以,这一切是精心设计的?!” “可吕宏要钱是真,李家给钱也是真的……难道有假?”陆前说道。 “不,事是真的。”周穆摇摇头,他想了想,“但某个环节有问题,他利用了我们,借刀杀人!” 周穆可不会认为,“退休”后的吕宏干这种买卖,一点好处也不索要…… “我觉得……吕宏吧,他可能没有参与金矿案。”吴衿想了想,说道。 他此前“诬蔑”过吕宏,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这并不能证明他的清白,也可能是李家弃车保帅,牺牲了他。 但是,吕宏前前后后似乎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这就不对了。 人,是有私心的。 黎清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说道:“问题,可能出在吕家少爷身上!” 吕宏若是没有参与金矿案,那么他参与灭门案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文家二公子杀了吕出,他要报复。 “这么看来,吕宏果然没有参与……”吴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入李家之后,谨记了一点——不该打听的事情,少打听。 所以,金矿案很多细节他也不确定,也没空去探索,更别说深究了。 “吕家少爷……文家二公子……冲突……买凶……” 周穆喃喃自语,他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建立在几个疑问之上。 “为什么,李家人要‘买凶’灭了文家满门,他们有什么矛盾? 为什么,早已出走李家的吕宏,他会知道双方暗中的勾当? 还有,吕家少爷吕出,他与文家二公子的偶遇真是巧合吗?” 周穆问出了几个问题,黎清三人也在思考,想法几乎一致…… 但如果有个推手,就能说清了。 吕宏,他不是李家的代理人,而是幕后推手的一枚棋子。 此子一下,盘活了全局。 第362章 开棺 圣都,天下的中心。 既是天下的中心,自然也是权力的中心,还有为之狂热的人。 天家之下,有雄,狐,李,赵,沐,窦,江,韦,王。 这是各大势力中流传的最早版本——现在,九已“去”其二。 第一个“去”掉的,便是半残的是赵家,甚至可以说是苟延残喘。 赵家老一辈人早已仙去,没了他们的庇佑,一代不如一代。 中间一辈人,最有出息的人是赵昉,他是上一任户部尚书——但,获罪身死。 至于代表着未来的年轻人,更是“绝代”了,没有可能: 赵邦,于巷子内遇刺,还被人割了脑袋,换了赏钱。 赵仁,于番馆外被皇甫松所杀。 赵礼,不久前也“暴毙”。 赵嫣然,随皇甫松离去,杳无音信。 其中,赵礼的“暴毙”恰到好处,与周穆自然是脱不了干系。 是他手下人干的——赖九九与孙彩儿,她们去赵家要了一个“说法”。 另外一个有衰败的是李家,因为,他们的家主李籍死了。 李籍那日归来后想了很久,本可以让李宣喝下天人合一,可他不敢…… 他的举动,关乎整个李家。 李籍一死,族内群龙无首,而任上的吏部尚书一职也空了出来。 两个派系对此虎视眈眈,他们相互攻讦,意图拿下这个要职。 目前,最有希望的是两个人: 王家家主,王坎,他身世强,本来也是吏部侍郎,有这个资本。 但是现下,王家老爷子还没致仕,他一时半会也上不去…… 这是圣人的一个阳谋。 至于另一个候选人,则是出乎了周穆的预料——是他一个好友的至亲。 亓鸿之父,亓亚夫。 圣人有意先找一个“老人”上来顶上一段时间,后面再提拔合适的人。 …… 周穆是知道这些争权的,但他并不在乎,他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挖坟,开棺! 开棺,自然开的是吕出的棺材——案子陷入了僵局,自然要弄明白。 吕出之死,是怎么回事? 趁着天没亮,附近也没人,周穆与陆前,黎状赶到了郊外。 他们在坟地里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吕出的坟,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 开棺不是小事,但吕出已无亲人在世——没人反对,那便是默许了。 嘎吱—— “怎么会这样?!”黎状看着棺材内的情况,一脸懵逼。 周穆和陆前深深地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他们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吕出的“死”不简单,有猫腻。 两人没有说话,黎状着急了:“棺材里,怎么没有尸体?” 陆前看向黎状,解释道:“没有尸体,是因为吕宏有问题。” “案卷中,吕出在突发恶疾之前,他与吕宏曾去过一次云觉寺。 我个人觉得,那时吕出已发病了。 后来吕出病亡,吕宏先去了一次云觉寺,回来后又将吕出很快安葬了。 他行事之果决,没有丝毫犹豫……不符合他对亡子的情感。” 周穆接过话茬,他同时在棺材里面摸了摸,找到很多稀碎的毛发。 “这是吕出的……头发?”陆前也凑了过来,有点不确定。 说是头发,有点短了——几乎每一根都差不多有半个手掌长。 黎状见状也伸手摸了一把,捻起几根放在眼前:“像是体毛。” “体毛?”陆前看着手中“有点长”的毛发,满脑子的问号。 “是。”黎状在里面又摸了摸,终于在一堆毛发中找到了一组对比。 一种粗且长的,是头发。 一种“短”且细的,应是体毛。 “这么长的体毛,吕宏看着挺正常的啊……”周穆也微微失神。 他没见过吕出,但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吕宏和吕出体毛应是大差不差。 陆前闻言将手中毛发一丢,嫌弃道:“这是人的体毛?我看是走兽的吧。” “走兽。” 周穆思维发散了——人的棺材里有兽毛,但又不可能有兽…… 除非,这人是兽?! “黎兄,你先拿回去检验一下……”周穆突然想到了一点,有了主意,“我和陆兄,去云觉寺看看。” “云觉寺?”陆前意外,也有些疑问——他们与云觉寺的关系有点差。 之前有一次,“闹翻”了。 周穆看着二人,没有隐瞒:“吕出之‘死’很蹊跷…… 从当时吕家父子的动向来看,他们一定在云觉寺内发生了什么……” “嗯……好!”陆前想了想,答应了,至于黎状,他更是直接动身了。 分工明确,各去各的。 …… 同日,夕阳西下。 天边的秋霞正红,又有炊烟升起,给云觉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 “云觉寺……” 荀去忧蹲在一颗大树边上,他看着越来越少的香客,内心也愈发不平静了。 三教,比大燕还悠久…… 月华庭来人不仅只有他,还有周穆两个友人——葛生,亓鸿。 大理寺方面,陆前召来了王侧。 而周穆这边,他喊上了田妩儿,娄风,殷凤来,红月…… 当然,“暗地里”,战也在。 “这里或许真的有问题……”葛生眯眼,想到了什么。 周穆看去,刚刚碰面,他们还没来得及细谈——月华庭可能有发现。 葛生明白来的都是自己人,也没有遮遮掩掩:“封王台的消息。 山海阁人也在找那个‘失踪’的年轻和尚,甚至‘翻’了很多寺庙了。 其中,不包括云觉寺。” “山海阁人没找到这里?”周穆对于封王台的消息并不灵通,直接问道。 葛生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他们找到了,但……他们迟迟没有动手。” “山海阁人已经和释教撕破脸皮了,他们也不至于会忌惮……”亓鸿附和道,他提了提马槊,目光锐利。 山海阁人,有时候行事肆无忌惮,有时候行事畏首畏尾…… 真让人看不懂。 “先不管他们……我们到时小心行事。”周穆不多想,他很是认真。 约定是子时出手,现在还早。 云觉寺不简单,要潜入进去,他们自然要做万全的准备。 这里,是龙潭虎穴。 第363章 小和尚 云觉寺,入夜。 周穆一行十人从西墙潜入了云觉寺,他们躲在暗处,没有贸然行动。 正值多事之秋,云觉寺人也不放心,安排了不少人巡夜,时不时来回。 “先去哪一个?”荀去忧低声问道,他们在外面初拟了三个目标。 囚魔塔,宝殿,以及僧人居所。 “宝殿,里面有问题。”田妩儿看着紧闭的殿门,声音悦耳动听。 看似无人的宝殿内,有人。 “囚魔塔内的老和尚,问题也大……”周穆则是看向了高塔,目光深邃,“他会龙虎拳,而且是龙形龙势!” 幻化成黑龙的年轻和尚,他不仅会龙虎拳,还会的是龙形龙势。 龙虎拳,不是一般人能学到的。 “先搜宝殿,至少无人值守。”陆前说道,要是去囚魔塔,会很快暴露。 因为塔里有人…… 至于最后一个可疑的地方——僧人居所,那更是走在刀刃上。 一旦被发现了,肯定会撕破脸皮。 众人没有反对,他们意见达成一致 ,悄然摸了过去。 十人中最弱的都有五衍气境,绕过一些巡夜的僧人,不是大问题。 嘎吱—— 他们趁着夜色从侧门鱼贯而入,然后让娄风守在门后,盯着外面。 其余人则是东看看,西瞅瞅。 宝殿内有各种说不上名的佛像,有的几层楼高,有的只有一人大小。 哒,哒—— “找一下密室,地下或者墙后!”田妩儿试探地敲了敲地面,语气笃定。 这里一定有藏人的地方。 众人也不再耽搁,纷纷搜了起来,还时不时上手轻敲几声。 “顶上有没有可能?”葛生望着上面的楼板,又看向了附近的佛像。 咚,咚—— 他想到便做,踩着佛像借力向上,并用手上的阴阳匣点了点楼板。 咚—— 上面是空心的…… “有戏!”葛生落地低呼,又是几番尝试,找到了一处活动的木板。 众人见状亮出刀剑,严阵以待。 葛生重复了一遍,看到了里面——平平无奇,只是一个结构罢了。 咚,咚—— 葛生叹气,摇了摇脑袋。 “地下没有,头顶上也没有,还能有哪个地方?”亓鸿感到郁闷。 “唉……”王侧什么也没找到,他摸着自己铮亮的脑袋,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他也算与佛有缘…… 他靠近了一个大佛,手中刀鞘不经意撞上了佛像,发出了声响。 咚—— 众人看了过来。 王侧以为是自己闹出的动静太大,更加尴尬了,只能讪笑。 “佛像里面,也是空的。”田妩儿的眼中闪过了一抹亮色,小声说道。 众人闻言,围了上去。 他们绕着大佛走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进出人的地方。 不是这里? 周穆又向了其他地方望了望,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扯了一下。 是红月。 红月没有说话,她只是用长枪指了指大佛面前的香案,或者说是香案之下。 香案之下,也是一处空间。 葛生离香案最近,他见状没有犹豫,趴下一翻,空空如也。 不过,他们之前也是这样草草一看,没有深入——或许,要更加仔细。 葛生念及此,他钻了进去,在里面摸索,发现了问题…… 有一个暗门! 正当他用力拉拽时,里面的环扣突然松了,然后有一个黑影袭来。 空间狭小,葛生无处躲闪,只能猛地起身,将香案直接拱翻了。 呯——砰—— 东西落地,动静很大,娄风听见外面有人,说道:“被发现了!” “杀!” 荀去忧见葛生“遇险”,也不在掩饰了,直接大喊一声。 事已至此,被发现也就被发现了。 众人也不再拘束,纷纷用兵器敲打大佛,想要将人逼出来。 里面的人受不了震荡,一个接一个杀了出来,他们没有多话,下了死手。 能藏人的佛像内不止一个,有很多……其中大一点的,还不止一两个人。 这些人出来了,他们大多散发赤足,身上套着一件脏兮兮的兽皮。 几乎每一个人,他们的眼睛充满了野性,神情上,仪态上非常怪异。 他们手上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有铁爪,有锯齿,还有锁钩…… “这……是妖兽案的那些人?!”荀去忧一边招架着,一边眼睛发亮。 意外之喜…… 妖兽案之中,有强如黑龙这般的“妖”,也有一般不寻常的“兽”。 显然,他们是“兽”。 砰—— 外面的人赶来了,他们破门而入,是一群头顶寒光的僧人。 领头一人手持铁棍,正是脾气火爆的贞广法师,看起来怒不可遏。 “又是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自然还记得周穆几人。 不同他的反应,有不少僧人进来之后呆立在原地,一脸懵逼。 这么多……难民,是哪来的? “此事与他有关,拿下他!”见贞广法师的反应,荀去忧有了方向。 贞广法师也自觉不妥,向身边人急忙吩咐道:“有贼,围住他们!” 僧人听令行事,冲了上来。 锵,锵,锵—— 三方战在了一起,但由于宝殿内太小,他们打着打着就退到了外面。 这时,云觉寺的住持,淳空法师,他也提着一串念珠赶来了。 他的身后,还有贞文法师与一众武僧。 武僧,是释教的武人,比寻常僧人更精于武艺,其中不乏入衍的武者。 “镇!”贞文法师见贞广法师不敌对面,陷入了苦战,赤手空拳杀去。 他,是六衍气境。 “阿弥陀佛……” 淳空法师见戒训台乱成一团,他低声念道,拦住了一众武僧。 他没有出手,因为他不懂状况——周穆等人只伤了僧人,没有下狠手。 不过,“难民”倒是死了不少。 见淳空法师袖手旁观,贞文法师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向边上靠了靠。 “师叔,救命!” 从看到“妖兽”被人揪出来的那一刻起,他们已无退路。 要么坐以待毙,事情败露。 要么一不做二不休,杀! 砰—— 囚魔塔的大门突然飞了出去,紧接着有人走了出来。 一个穿着黑色袈裟的年轻和尚。 “聒噪……” 第364章 求魔 囚魔塔前。 一个穿着黑色袈裟的年轻和尚出现了,他正是月华庭追缉的一个人。 妖兽案中,代号“黑龙”。 此人虽出自囚魔塔,但淳空法师也不认识此人,他大惊道:“你是何人? 寂……淳冥师兄呢?” 年轻和尚瞥了一眼淳空法师,目光落在了周穆等人:“你们是来找我的吧?” 他说完诡异一笑,也不待众人回复一个闪身,夹杂着浓烈的黑雾。 周穆是来查吕出死因的,谁知道发现了一条大鱼,但他也不会解释。 双方又不可能握手言欢…… 田妩儿见年轻和尚杀来,她迎上去对拼了一记,平分秋色。 “果然如此……” 田妩儿对于这次交手并不意外,毕竟那夜,他逃走之时,代价不轻。 《天魔经》的天魔归来,年轻和尚自爆一脉气路后,现已跌下八衍气境。 “魔龙大人……” 年轻和尚既然露面了,贞文,贞广二人也不再掩饰,亮出了真面目。 他们是献霜农夫。 淳空法师看明白了,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原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黑龙,交给我!” 对面高手就三人,田妩儿毫无疑问地选了年轻和尚当了对手。 荀去忧看向陆前,两人作为剩下的两个七衍气境武者,自然要起带头作用。 “月华庭人,随我捉拿此贼!”荀去忧剑指贞文法师,杀了过去。 亓鸿将马槊提在手上,葛生也取出了阴阳二兵,向贞文法师围攻而去。 胜之不武?不存在的…… “这个人,交给我!”殷凤来则不需要人协助,一刀杀向了贞广法师。 陆前与王侧面面相觑,只能与周穆等人一起斩杀这些“妖兽”人。 年轻和尚一方陷入了泥潭,尤其是贞文法师,他面对三人,险象环生。 叮铃—— 突然,有铃声响起了,紧接着水雾弥漫,还有一股异香袭来。 吟—— 眨眼间,年轻和尚幻化成了黑龙,而贞广贞文也变成了两只猴子。 那些“难民”和一部分的僧人也化作了妖兽,顿时场面更乱了。 幻妖术,最让人头疼的是琢磨不到打斗的情况,完全无法预判。 所以面对妖兽之时,众人也小心翼翼,担心打空了露出破绽。 “阿弥陀佛……” 淳空法师见有僧人也参与其中,站不住了,手拿念珠下场了。 随他的动向,正常僧人也出手了,倒是给周穆等人减轻了不少压力。 妖兽的幻化,也只是雪中送炭——风雪太大,炭火迟早熄灭。 吟—— 黑龙又是一声怒吼,妖兽渐渐聚集在一起,向寺外发起了冲击。 “不好,他们要逃!”陆前招呼众人,他也杀向了黑龙。 罪魁祸首之一,不能让他逃了。 田妩儿没有拒绝,她与陆前一同出手,毫无保留,封锁了黑龙的退路。 “救我……” 贞文法师惨叫求援,他被月华庭人打散了“妖身”,只见身上满是鲜血。 好机会! 葛生见他还未察觉,欺身靠近之后,手中的阴兵一刀削了过去。 贞文法师累得气喘吁吁,但他还是及时反应过来,拦了下这一刀。 噗嗤—— 然而,这只是其中一刀——只见葛生另一个手上的阳兵没入了他的身体。 阳兵,也可作“阴招”。 贞广法师就在他们的附近,见贞文法师被杀后,他怒不可遏,大喊大叫。 他用力一棍子砸下去,殷凤来稍稍后退躲闪,正欲一招遨海杀回。 却见眼前的“猴子”上蹿下跳,头也不回地向朝暮门逃了。 他想追杀,但有悍不惧死的妖兽挡住了路,耽搁了他几个呼吸。 贞广法师快要逃出去了,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人很莽,但又不傻。 该走还是要果断走…… 唰—— 突然,贞广法师的笑容定格了。 他的脖子被一面利刃划过,然后脑袋扬起,掉在了朝暮门前。 仅还剩几步路,他死不瞑目…… “看来,今夜不会有大鱼了。”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微微叹气。 来人也是个和尚,他手提月牙铲,身上挂着一串佛珠。 山海阁,苟床之山,无光。 哧,哧,哧—— 另有一个头发灰白的邪魅少年拖着一把长兵走了进来,他舔了舔嘴。 东山新任山首,尸胡之山,胡妴。 不止是他们二人,一共有十六人到来——全是山海阁的使者。 其中,多出一人是边春之山,幽鴳——他仅有六衍气境,刚提拔上来。 周穆等人见状如临大敌,不再动手,悄然聚集在了一起。 山海阁这阵容太强了…… “阿弥陀佛……” “滚一边去。” 淳空法师就要出面说道说道,却见胡妴将手上的斧锤砸在了地上。 铛—— 巨大的声响打断了淳空法师,他看了看地上的凹陷,不再说话。 “别废话,杀!” 胡妴早就找到了目标,他拖着巨大的斧锤,气势汹汹,奔向黑龙。 “其他人也杀了,一个不留。” 羬老走了出来,他的眼中泛起一丝寒光——朝廷的人,也该死。 至于云觉寺住持,一并杀了。 山海阁人的下场,局势又一次变化,所有人一致对抗他们。 但是,幻妖术背后的“兽”,要么是未入衍的武人,要么是下境武者。 不是山海阁众人的一合之敌。 吟—— 黑龙受伤了,他本就被胡妴压着打,又遭到了?的偷袭,一时不察。 ?冷笑着,他的子午钺上,还刮下了黑龙的一些“肉沫”,沾染了鲜血。 两人的围攻,黑龙显然招架不住了,它连连后退,但身上黑雾更甚。 黑雾充盈之后有异动,黑龙消失了,但多了一个人——不是年轻和尚。 是守在囚魔塔的淳冥法师,他的身上,是一件染血的黑色袈裟。 怪不得,他们找不到年轻和尚……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淳冥法师眼中一片漆黑,身上也多是诡异的裂纹。 囚魔塔,囚的是他——而他之所以留在塔里,也是为了求魔。 胡妴与?看到了对方的凝重,双双冲了上来,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淳冥法师很淡然,只见他双手结印,用上了龙虎拳中,龙形龙势的禁招。 佛曰有龙,但是魔龙。 第365章 杀人放火 云觉寺,血流成河。 淳冥法师身上如同皲裂一般,冒出了黑雾缭绕,宛如地狱而来的魔龙。 佛曰有龙,是龙形龙势的禁招,有三个阶段:有龙形,有龙势,有“真龙”。 显然,他已练至最后一个阶段。 黑雾有“灵”,缓缓聚集成一条魔龙,不见其面目,但也能感受到它的狰狞。 胡妴与?见状离远了,他们面对有天地异象的招式,不敢硬接。 毕竟,这可是举世无敌。 只不过,淳冥法师的天地异象是取巧了,借用了龙虎拳的精髓。 吟—— 魔龙向着山海阁人冲杀而去,一旦离了淳冥法师体内,便无法控制。 他,毕竟不是大衍之上。 这一击声势之浩大,几乎抽干了他的所有的魔气,体内已然枯竭。 他不是为了反杀,而是死前的疯狂——他没有援手,必死无疑。 但至少,还能试一试。 “啊……” 有人发出惨叫,是獙獙,他是东山一系,姑逢之山的山者。 魔龙冲入他的体内,只见他胸腔起伏,接着七窍流血,成了一个血人。 “出手,救人!” 很多人冲了上去,但是没救了。 只见獙獙的身体一阵摇晃之后,突然炸裂,魔龙发出了最后的哀鸣。 这是意外之喜。 淳冥法师看着逐渐消失的魔龙笑了,他满是皱纹的老脸褶成了一朵菊花。 他,求到了自己的魔。 “该死的臭虫!” 死的又是东山的人,胡妴失控了,他杀了上去,却见淳冥法师没有反应。 他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纹,不见消散,反而越发深邃。 这一击,不仅抽干了他的魔气,还将他体内捣得七零八碎。 他气数已尽,闭上了眼。 朝闻道,夕死足矣。 淳冥法师应是死了,但胡妴也没有收手,他一锤子落下,将之砸烂。 ?静悄悄地出现在胡妴的身边,他看着破碎的老和尚,目光闪烁。 …… 另一边的战况,岌岌可危。 周穆等人本就不敌,要不是有妖兽和僧人“助力”,他们早就死了。 围攻他们的人不少,为首一人便是北山的山首,常嵩。 他手持一根寒铁棍,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将周穆等人笼罩在棍影之下。 田妩儿顶在最前面,她一招“覆雪冬响”拦截,直接硬碰硬。 红月提着月皎长枪,作为田妩儿的辅攻,时不时给常嵩带来一点小麻烦。 总体来看,常嵩占据了上风。 周穆的修为还是五衍气境,他勤学苦练,但无果…… 修为的提升不由他,他迟迟无法突破,也是无可奈何。 他与娄风背靠背,时不时出手“拦截”意图偷袭田妩儿的人。 拦一下尚可,要是交手只能守。 周穆等人苦战,其他人更是陷入了死地,无法支援。 毕竟山海阁人更多,其中,不乏八衍气境高手。 北山二把手,太行之山,奚风生。 中山二把手,首阳之山,阳金玉。 他们二人猛攻月华庭与大理寺,观其架势,是要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砰—— 最先有结果的是奚风生,他一拳中了荀去忧的腹部,将他打得脑子一片空白。 紧接着,奚风生一个侧踢将荀去忧踢飞,砸在了墙边,挣扎了几下停了。 “阿弥陀佛。” 淳空法师见奚风生空了,手持念珠杀来,让奚风生转移了目标。 还不待他接上几招,无光的月牙铲就先到一步,轻轻划过。 砰砰砰—— 念珠落了一地,淳空法师心中长叹一声,只能徒手对敌。 荀去忧倒地不起,失去了意识,葛生,亓鸿二人见状护了上去。 另一处,王侧躺在地上呻吟。 陆前孤身一人面对有一身怪力的阳金玉,他也是苦不堪言。 打又打不动,防又防不住。 咚—— 阳金玉直来直去,突然一个野蛮冲撞,将陆前撞飞了,生死不知。 “凤来!” 唯一有优势的是殷凤来,因为他对面的人小觑了他。 和他对手的是一个壮汉,北山一系,梁渠之山,嚣人。 嚣人用的也是刀,他的刀法凶猛,有种不畏死的冲动,十分犀利。 因此,殷凤来抓住了一个时机,突然暴起发力,一招凤来落下。 嚣人措手不及,被削下了一只耳朵。 “啊……你真该死!” 嚣人怒骂一声,正要压上打,却见一个面容恐怖的男子插手了。 北山一系,钩吾之山,狍鸮。 “先去治疗,他交给我。” 狍鸮手中是一个弯曲的“木杖”,但与凤隐刀对拼后丝毫无损。 他明显比嚣人有耐心多了,仗着修为高,准备耗死殷凤来。 嚣人见状也只能不甘地退回去,找来幽鴳疗伤,注视着情况。 砰—— 突然一声爆炸,众人纷纷望去,只见原来的零星小火越来越大。 宝殿,沐浴在大火中,散发出滚滚黑烟——几乎已被吞没了。 咚—— 又是一声响动,田妩儿败下阵来,她被周穆接在怀中,吐出了一口黑血。 “死!” 常嵩没有搭理红月,他一步胜几步,杀到周穆面前,当头一棒。 红月来不及了,尽力一枪残月而来——但,晚了。 砰—— 常嵩的寒铁棍命中了,不过不是周穆,而是一条突然冒出来的腿。 一个他未曾见过的男子飞身跃在周穆身前,替他们挨了这一下。 这个男子,仅才五衍气境。 一曲终焉。 男子为他们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周穆抬起羡凤画戟,猛地探出。 天上一春。 田妩儿也强忍伤势,一鞭子杀向常嵩,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锵—— 常嵩并不慌乱,挡住了。 “予之!” 周穆出招后见挺身而出的男子重重砸在地上,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此人,正是来自冥河的庚予之——原是战的战将,后成了幽凰的右幽使。 “主上,死不了!” 庚予之吐出一口鲜血,他惨笑着,很豁达,但他也只能笑对。 这个腿,算是废了。 砰,砰—— 田妩儿与红月再次被击溃,她们双双倒退数步,与娄风站在了一起。 娄风,身上也是很多伤痕。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火光越来越大,黑烟越来越浓,常嵩不屑,他提着寒铁棍再度杀来。 周穆露出惨笑,他的眼中,先是火光遮蔽,再是眼前一黑。 死了吗? 第366章 返生术 呼——呼—— 周穆醒了,他躺在一个昏暗的阁楼上,浑身疼痛,几乎挺不起腰。 是夜晚,四下漆黑,只在门口有一处灯火,微光闪烁。 “醒了。” 灯火旁边不见人,但暗处有一个人站立,是一个富态男子。 千宗,胥骞。 周穆看着他,有些恍然,然后清醒,知道了他为什么还活着了 “其他人呢?” 这是周穆的第二个念头,也是他很关心的一件事——他害怕,某种结果。 “去的人都还活着,放心。”胥骞的回答给周穆吃了一颗定心丸。 周穆挣扎起身,胥骞见状走近,将周穆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他做完这一切后看着周穆说道:“你是昏迷的人中第一个醒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周穆不解,他当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胥骞没有隐瞒,说道:“月华庭的人,也就葛生还能下地走动。 另外两人仍是昏迷之中……其中,亓鸿的伤势更重,失血过多。 大理寺的人,陆前也在昏迷,王侧倒是醒了,但他下不了床。 田山主,红月姑娘,娄兄,还有一个名为庚予之的人没醒。 几乎没有人有性命之忧……但庚予之,他的腿保不住了。” 说到这里,胥骞换了一口气,补充道:“对了,你的人被山海阁的海者打散了,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他说的应是,战。 周穆闻言后脑中有些乱,他消化了一会,才吐出一口浊气:“多谢。” “无须客气,你我本就是盟友。”胥骞咧嘴一笑,话锋一转,“说起来也是你们命大,撑到了我们施术。” “施术?” 胥骞见周穆有疑问,挑了挑眉头:“不然呢,我们也打不过山海阁…… 多亏宗主大人机智,借助火海施展了‘无尘’,方才将你们带走。” 无尘,是千宗幻术的集大成者,是一种很强的障眼法。 但要是想瞒过一众上境高手,也不容易,必须借助某些条件。 “谭宗主在吗?” 雪中送炭是莫大的恩情,周穆等人能活下来,自然少不了一番当面感谢。 胥骞看向外面,似乎也不确定:“宗主没有回来,应该在云觉寺。” “云觉寺是什么情况了?淳空法师呢?”周穆也只看到了一抹幽黑。 胥骞闻言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周穆无语,等待他的下文。 “咳……咳……”胥骞见周穆翘首以盼,轻咳了两声,不再卖关子,缓缓说道,“先说坏消息……云觉寺没了,你们要的线索可能也没了。 好消息是,云觉寺的秃驴死了,包括那个老秃……和尚。” 周穆听他的称呼有些意外,没有反驳,肯定有他不清楚的故事。 胥骞见周穆不明白,反问道:“知道我们宗主为什么被人叫魔女吗?” “难道……和释教有关?”周穆不难猜到二者之间的关联。 至于是何种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胥骞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口若悬河:“对……我们宗主大人,她有时候是凶戾了一点,见人杀人…… 但是,她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这群秃驴不问青红皂白,非要横插一手,说什么她杀孽太重…… 更可笑的是,敌人在前,他们还要我们放下屠刀……狗屁!” 胥骞的情绪有了起伏,周穆没有着急评价,静待他的下文。 “虽然我们和释教不太对付,但也没和他们结怨,只是关系不好…… 杀云觉寺人是山海阁人,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们有何干系?!” 胥骞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这些秃驴死了,说不定释教还能搭把手呢。” 三教之中,对农夫的态度各不相同。 儒教一身的浩然正气,他们与农夫形如水火,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道教清心寡欲,无为而为,但见着了农夫,他们大多也会除魔卫道。 释教的态度则不同,他们有些暧昧,主张你不招惹我,我不招惹你。 所以山海阁杀上云觉寺,可能会招致释教的一系列“报复”。 周穆没有出声,他只是安静听着,对云觉寺人的遭遇,表示同情。 仅此而已。 两人没聊多久,殷凤来与葛生听到消息后赶来,几人搀扶着走了一圈。 他是看了看田妩儿等人,亲眼见到他们呼吸平稳,他才放下心来。 …… 时间又过一天,天亮又天黑。 除了亓鸿还处于昏迷之中,其余人醒了,大多也能下床走动。 傍晚时分,在千宗的协助下,他们在这边见到了月华庭与大理寺的人。 至于封王台一方,西王萧澜带人寻找山海阁的痕迹,追了上去。 大理寺来的人是黎状,周穆见到他的时候,他已去云觉寺走了一个来回。 胥骞所言不虚,云觉寺已是一处废墟——囚魔塔仍在,它依旧高耸。 塔内,黎状有不少发现: 其一,囚魔塔内关押了不少“人”,是有野兽特征的“人”。 其二,他们在塔内找到了淳冥法师修炼的一个魔功,返生术。 值得一提,淳冥法师不是“淳”字辈的人,而是更高的“寂”字辈。 老和尚是他,年轻和尚也是他——他靠着返生术,才返老还童。 其三,塔内发现了一个“人”,他的样貌特征和吕出一模一样。 之前,吕出没死! 除此之外,黎状还在现场勘验中发现了妖兽案中的另一种手段: 种蛊,妖人蛊。 受蛊之人,有三种负面下场: 出现兽性,但人还是人——此前藏在佛身中的“妖兽”,就是此类。 妖化过程中,由兽性到出现兽形,其人疯疯癫癫,大多囚禁在塔内。 彻底妖化,失去了神智,最后被蛊虫反噬,成为返生术的“原材料”。 吕出,便是第二种。 “这么看来,献霜农夫一方很会用蛊……”周穆对吕出的“发现”并不意外,他倒是对蛊虫上了心。 先有傀儡火案中的舞人蛊,再有妖兽案的妖人蛊。 两个案子,都涉及到了蛊虫。 “嗯,这个蛊虫倒是可以好好查一下……”黎状也想到了这一点。 周穆也点了点头。 现在,一场大火,烧去了妖兽案的另一层面纱。 第367章 山穷又是海 翌日。 周穆一行人回到了圣都,因为这一场“大火”,将很多疑问烧尽了。 同时,他们失去的也不少。 就周穆一方而言,战还没入云觉寺,便被山海阁的人冲散了。 经此一战,他们减员超过三分之二,剩下的人也几乎带伤。 战,可谓是元气大伤。 不幸中的万幸,负责战的三人无事,只有孙彩儿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疤。 另外,幽凰的右幽使庚予之,他因为替周穆等人挡了一下,双腿废了。 周穆将一切看在眼中,心里也内疚不已——之前太过顺利,轻敌了。 这种错误,不能再犯了。 …… 大理寺的一个屋子内,主要的人再度聚齐,坐下来“闲谈”。 “妖兽案的真相就是…… 献霜农夫一伙人,为了达成他们的目的,进行了一系列实验。 最先,他们让人种下了妖人蛊。 其中,一部分人成了‘妖’,要么被囚禁,要么成了返生术的引子。 而另一部分人,他们还是‘人’,不过被农夫培养成了‘妖兽’。 这些“妖兽”,起初应是用来完善幻妖术,所以才出现了百妖夜行。 幻妖术也于此期间突飞猛进,直至大成,再难见到普通“妖兽”…… 幻妖术已成,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这些‘妖兽’也就可有可无。” 周穆捧着一碗热茶,有关妖兽案的一些想法,他一一道来。 “嗯……”黎清听完后抚了抚胡须,笑道,“妖兽案所涉不简单,你们也是用心了,差点命丢里面…… 至此,妖兽案算是结案了。 后面再有‘妖兽’出现,便是有人以幻妖术作乱,让月华庭出手。” “是。”周穆颔首,在他们的情报中,“妖首”似乎只有黑龙。 而黑龙,已死。 黎清又看向自己的侄子,问道:“你在云觉寺找到了吕出……什么情况?” 黎状闻言看了周穆一眼,他与周穆对过:“金矿案相关的一系列案件中。 吕出应是农夫,根据下官查到的……妖人蛊种蛊,需要受蛊人自愿配合。 同时,其他种蛊的人,成功成了‘妖兽’的人,也未逃走…… 所以他是自愿的,不过失败了。 由此可见,他和文家二公子是一伙的,他们的冲突也不是偶然。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至于其父吕宏,他可能是被黑龙等人利用了,通过农夫的情报,拉李家下马。 所以,这些案子兜兜转转,才联系到一起……是农夫搞出来的……” “等等,有点突兀。”周穆听着没啥问题,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黎状看去,黎清倒是眯起了眼,也有了疑问:“黑龙,他与李家有何恩怨?” 周穆想的也是这个,他不仅发现了这个问题,还想到了曾经的一个案子。 他在长宁府当府主时,有一个钱家灭门案,牵扯到了户部尚书赵昉。 当时,全靠他的“孝子”赵仁自爆,才成功将他拉下马。 不过现在想来,可能是献霜农夫出手了——赵仁,他是农夫。 现在,金矿案,兜兜转转后将李家架在火上烤,也有献霜农夫的影子。 如此看来,献霜农夫在打击掌权的世家,或者说……他们在打击九皇子一系? 听到了周穆的分析后,黎清倒是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争权夺利。 农夫,也是人,无利不起早。 “赵家赵昉倒了,空出户部尚书一职,纪固接任,赵仁递补成侍郎。 看起来,成全了赵仁。 李家李籍倒了,空出吏部尚书一职,至今悬而未决,但结果很清晰了……在亓亚夫,王坎二人之间。 这个,就看不明白了。” “他们想在朝堂之上推人?”周穆后知后觉,难道农夫也在意权力? 黎清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所有的只是猜测,不一定对,单单给你们提供一个思路。 此事,绝不简单。” “如此说来,之前给我信的人,会不会就是献霜农夫?”吴衿已是黎清的心腹了,他自然在场。 “不可能。”周穆直接否决了,他说道,“他们有吕宏这一步棋……” “吕宏,是我摘出去的。”吴衿出声之前已有一番说辞,缓缓道,“毕竟,你们当时已经怀疑到了李家。 献霜农夫设局,就是一个阳谋……将证据摆在你面前,引导你查下去。 而你查下去之后,一步步跟着他,最终能看到他想让你看到的结果。 这样,他们的嫌疑就摘干净了。 毕竟,先是一个赵昉,又一个李籍,接连出事,很容易让人察觉。” “是这个理……”黎清笑呵呵说道,“但,送信的人不是他们。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争权,你以后的一击,可比现在的‘水花’要大。 这么早揭穿你,没必要。” “唔……还会有谁会给我送信……而且,他们还知道我是假意投诚的。”吴衿被说动了,仍有疑问。 黎清闻言又问道:“你当时与太子的人,是怎么联络的?” 吴衿一下被点醒了,眼前一亮:“难道说,是迷夜赌坊的人?” “迷夜赌坊……” 这个名字,众人各有想法。 “这个是与不是还很难说,先放一边。”黎清的重点转移了回来,“从另一个方向看,李籍一死,献霜农夫有什么好处?谁,被推了上来?” 吏部尚书一职,只有亓亚夫,王坎二人在竞争……其中,亓亚夫是暂代。 最终,还是会落在王坎身上。 但王坎现在是吏部侍郎,他如果接任尚书一职,接下来的吏部侍郎又是谁? 争权,不仅仅只有尚书这个位置——比如赵仁,他只是争了一个侍郎。 “我有预感,他们的动作不会停……”周穆看着众人,充满自信,“或许不久之后,又有某个大员会落马。” 众人没有反驳,也没有出声。 片刻后,黎状缓缓起身。 “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劳烦诸位大人了,下官有事,先行告辞了。” 黎状见几人谈起了官场上的事,他只是一个仵作,对此没兴趣。 他这一走,众人也都兴意阑珊,包括全场一句话没说的陆前。 大案了结,他们也该安心养伤了。 但,跨过大山之后,可能又是海。 第368章 东北战事 接下来一连数日,众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都在休养之中。 大理寺的一应事务也暂时由黎清,吴衿等人接手,倒也不会停摆。 但,天有不测风云。 …… 七月十九日,巳时。 一个八百里加急自北城门赶回了京,他一路疾驰,冲撞了不少行人。 『七月十六日,高句丽大军来袭,征东将军破之,继而北上。』 一则消息出来,天下大惊! …… 时间回到七月十六日,东北域。 清早的长川界,已是风声鹤唳,只因边城关闭,让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北方。 最北,长川防线。 长川防线是在一个平野之上,只有南边有大山——日月二山。 日月二山这一横向,又叫作鬼门关,是东北域天然的屏障。 它们以南,才是长川界腹地。 踏踏踏—— 北边来人了,其声势浩大,黑压压的一片,是高句丽的大军。 “将军,来了。” 两个人并排坐下山下不远处,摆了一些物件,有桌子,也有椅子。 其中一人是文士模样,他羽扇纶巾,天凉了也不忘晃着扇子。 不见生死,蔺浮生。 “咳,咳,咳……” 另一人是个老者,他穿着铠甲,但看起来很虚弱,面容憔悴。 他似乎有些畏寒,时不时搓手,面前还有一个炭火盆。 征东将军,屠万道。 踏踏踏—— 对面的人越来越近,近到可见他们手上刀剑了,但两人依旧面不改色。 “停!” 一个粗糙汉子见状隔很远大喊,他身后的人因为这个突然的命令,一阵骚乱。 此人名为朴大猛,是高句丽的边关要将,被朴一回封为南王。 他与镇守高句丽腹地的北王金可秀齐名,是两大“骁勇善战”的名将。 “将军,地上……有一根红线。”他的一个副将眼尖,指着地面说道。 只见一条红色“长线”向两边延伸出去,一眼看不见尽头。 应是朱砂…… “来人,传话。” 朴大猛看了一眼地上的红线后,又看了看对面孤零零的两人,疑神疑鬼。 有传话人走过来听训,然后越过了红线,向着屠万道二人靠近。 咻—— 噗嗤—— 一支利箭袭来,那人才走过红线没多远,就被刺了个透心凉。 朴大猛后退一步,附近的亲兵立马围了上来,将他团团护住。 “将军,欺人太甚!” 他的副将恶狠狠地喊了一声,眼中满是愤怒,他感觉受到了屈辱。 朴三行死了,他们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朴大猛也知道这个道理,他看向左右,大声道:“传令,全军缓进!” 对面不见其他人,要小心。 呜—— 号角一响,高句丽大军上前,由盾兵在前,枪兵稍次,弓手躲在最后。 至于骑兵——他们没有。 高句丽是有优良战马的,但辽庭收走了,只剩一些“残次”马。 便是“残次”马,大多还在新罗王都。 踏踏踏—— 高句丽人越过了红线,他们并不着急,逐渐靠近了屠万道二人。 屠万道闭目养神,他也听到了步伐声,但丝毫不惊,又咳嗽了几声。 蔺浮生也很从容,他将面前斟的一杯热茶放在了屠万道身前。 “将军,他们越线了。” 蔺浮生看着高句丽人,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屠万道猛地睁了眼。 他站起了身,目光肃穆。 随着他的动作,高句丽大军中再次发生了骚乱,又停了下来。 金大猛思考了一下,又遣人去质问,那人以为凶多吉少,一路小跑而来。 这次,倒是没有人阻拦他了。 唰—— 蔺浮生上前,羽扇一摊,将来人和屠万道隔了一个距离。 “你们来犯,所欲何事?” 屠万道问道,似乎自刚才之后他的身子好了一些,也不咳嗽了。 来人战战巍巍,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未来王殿下死在了燕地……王上,他要一个说法。” “哦……什么说法?”屠万道没有为难他,反而很平淡。 那人咬了咬牙,说道:“交出凶手,再将云歌郡主送来……” 屠万道还是面无表情,似乎对此没有反驳:“还有呢?” “还有……长川界,王上要了。”那人说到这里底气不足。 屠万道见状没有再问,他拿起了蔺浮生斟好的茶,轻轻吹散了热气。 那人内心忐忑,高句丽一方也没有异动——他们也在等一个结果。 要不是征东军太强,他们早就自己过来抢了,何须与燕人谈条件! 咕—— 屠万道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幽幽出声:“朴三行,死有余辜。” 那人闻言眼中惶恐,但见对面二人没有过激反应,也不知所措。 “另外,你们曾不止一次说过……大燕的很多东西是你们的? 是不是说……你们的地上有我大燕之民,也是我大燕之土?” 那人不敢回应,闷不做声。 屠万道突然冷笑,看着远方:“既然是我大燕之土……现今贼寇自立,本将,自然要收复故土,还尔等一个太平!” 啪嗒—— 茶碗重重摔落,四分五裂。 那人吓得跌倒在地上,屠万道没有杀他,只是摆了摆手。 见此,他连滚带爬,逃走了。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蔺浮生看着那人逃走,露出了一抹笑。 屠万道没有接话,他看向了天空——今日的天,是灰蒙蒙的。 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那人活着逃回了高句丽军中,他添油加醋地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朴大猛气极了,“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武人。 踏踏踏—— “杀!” 高句丽人再次动起来,这次他们是用跑的,毫无保留。 咚咚咚—— 屠万道二人的身后,有战鼓声响起,还有脚步声,马蹄声…… 来人很多,黑衣黑甲,还有黑马。 是征东军,或者称为九幽军。 “杀!” 九幽军气势更胜,由两人在前: 一个是扛着大刀的魁梧男子,九幽大君之一,无头刀傅戗。 另一个是扛着重剑的粗犷壮汉,也是九幽大君之一,渡河人归黄泉。 大军之中,还有一个目光冰冷的俊俏少年坐镇,他白甲白马。 剑药王,姜誉之。 …… “踏平高句丽,毕其功于一役。” 这一次,谁来也阻止不了。 第369章 向北!向北! 长川防线,天色灰暗。 有两军于此“对垒”,其中一方率先发起了进攻,漫山遍野地杀了出来。 踏踏踏—— 一个白胡子副将带人纵马赶到了屠万道身边,翻身下马。 “将军,马来了。” 副将恭敬地行了军礼,他还牵着一匹“精神抖擞”的老马,是黑马。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此马,“却北”。 屠万道接过了缰绳,他轻轻地顺了顺马鬃,眼中满是怀念之色。 忆往昔,峥嵘岁月。 恰少年,风华正茂。 他一人一马,让高句丽人胆寒——便是现在,他的名字也可令小儿止啼。 “将军,末将请战!” 蔺浮生上了马,与他儒雅的气质截然不同是,他座下是一匹枣红马。 谋士静取,也可动而杀人。 另一边的副将也稍显激动,他虽年迈,但从未灭过那颗炽热的心。 屠万道见状一笑,他翻身上马,看着蔺浮生与副将,豪气万丈。 “诸将听令,冲阵,杀!” “喏!” 眼下虽只有两人,但他们二人目光坚定,语气激昂,直冲云霄。 踏踏踏—— 附近,黑衣黑甲的九幽军似洪水一般,涌向了对面的高句丽人。 “误会……是误会!” 高句丽人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有人不停大喊,试图“和谈”。 但,没人在乎。 “将军……现在怎么办?” 朴大猛的副将见对面杀来,慌了,脑袋上冒出了豆大的汗。 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一片,恐惧油然而生,他生出了插翅难逃的想法。 他们只有一群步卒,这里又没有掩体,打是打不过的,逃肯定也逃不了。 “该死,他们……怎么敢的?!” 朴大猛带人来此,只是“敲诈勒索”,根本没想过要与大燕一战。 毕竟,大燕与辽庭今年言和了——他们不可能这时候冒出来讨打。 “为今之计,只能杀了!”朴大猛环顾一圈,下令了,“全军进攻!” 没有人动,恐惧是人的本能。 朴大猛也只是喊了口号,他不身先士卒,其他人自然也在观望。 “不前进之人,杀!” 朴大猛见状气极了,他又大喊了一声,并用目光催促副将去后面督战。 副将带人化身成了督战队,他骂骂咧咧,赶着前面的人杀上去。 但凡有人走慢了,直接斩首示众。 这一番“残暴”的手段下来,高句丽大军方才恢复了一点战斗力。 他们,不得不向前。 “弓箭手,放箭!” 高句丽大军恢复了正常之后,朴大猛又指挥后排的弓手进行远程打击。 他此前畏手畏脚,是怕将事情闹大,但现在两军交战,自然无所“畏惧”。 不用在乎什么,只管杀便是。 咻咻咻—— 高句丽人发起了几波齐射,但只能命中九幽军的前军——骑兵。 骑兵两翼包抄而来,箭矢落在他们之中,只溅起了一点水花。 毕竟,他们身上的黑甲不是摆设。 骑兵人人魁梧,黑甲黑马,是九幽军的精锐之一,勇骑营。 箭雨不痛不痒,而勇骑营将士冒死杀到了,他们余势不减,直接冲锋。 长长的马枪向前,似串糖葫芦一般,将挡路的高句丽士卒串了起来。 顿时,两条“鸿沟”出现了。 “高句丽的小崽子们,吃爷爷一剑!” 归黄泉骑着高头大马,他的声音很洪亮,掩藏不住他内心的激动。 他一边纵马向深处杀去,一边左右落剑,还时不时大笑又大骂。 归黄泉用的可是重剑,又有宝马冲击,无人能敌,大杀特杀。 另一个“鸿沟”里,傅戗也顶在前面,他手中大刀更显“灵活”。 每每出手,必定带走几个人。 两军初次交战,长兵会占据很大的优势,更何况他们有冲锋之势。 二人带着勇骑营轻松杀出了一条血路,直接将高句丽大军凿穿了。 他们跑远了之后勒马回身,没有丝毫停顿,又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就是高句丽后排的“脆皮”弓手了。 “后排枪兵回撤,保护弓手……” 朴大猛临机应变,他居中指挥,来回调度——但有些捉襟见肘。 因为,他们的正面还有敌人。 正面,九幽军的弓手见距离能射中了,一边小跑,一边弯弓。 咻咻咻—— 一连七波,他们的箭矢如蜂群一般袭去,密密麻麻的。 高句丽人面对这等攻击,前排的盾兵还行,手上有防护的家伙。 但后面的枪兵和弓手就惨了,没了盾兵的掩护,他们被射成了蜂窝。 锵锵锵—— 两军冲杀到了一起,他们短兵相接,血肉飞溅,如同一个绞肉场。 姜誉之最先是一身白衣,杀了几个来回后,已是一个血人。 当然,血不是他的。 不远处,还有姗姗来迟的屠万道等人,他们也没有等着,亲手杀敌。 屠万道虽是个武人,但他毕竟是主将,入阵尚可,但不可冲在前面。 交手时间不长,高句丽兵败如山倒。 “杀!” 朴大猛杀红了眼,他又是一声大喊,鼓舞士气,自己却在悄然后退。 这一战,赢不了。 “将军,撤……” 咻—— 一支利箭擦身而过,射入了他旁边话还没说玩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捂着脖子上的血洞,倒下了马。 朴大猛吓得丢了魂,也不再掩饰,直接策马狂奔,向后方逃去。 射箭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他看着平平无奇,但无人敢小觑他。 一箭通幽门,养无邪。 他看着朴大猛逃窜,张弓瞄准着,但他并未搭箭,直到看不见了。 “贼将已逃,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 “不好了,将军逃了!” 有人呼喊,高句丽士卒也发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如丧考妣。 咚咚咚—— 勇骑营又杀了回来,他们似压在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将高句丽人打崩了。 “我,投降!” “咚——” 有人嘴上大喊,也有人丢下兵器,匍匐在地,还有人趁机逃走。 乌合之众,向来不是逃,就是降——他们绝不可能死战到底的。 屠万道见战斗没有悬念了,向蔺浮生点了点头,大声喊道。 “将士们,向北!” 第370章 轻取蔚城 远北域,东北域,是最北之地。 但大燕以前的最北之地,是失去上百年的塞云十六州,大概有两界大小。 其中,有一座名为塞山的大山将之阻隔,分为了两个部分。 其中大部分被辽庭占据,与远北域接壤,有十三个州。 另外三个州是高句丽从辽庭手上要来的,与东北域相接。 蔚城,便是其一。 …… 蔚城,旧称灜(ying2)州,曾是塞云十六州之一,现在是高句丽的南门户。 这里是边塞,也是高句丽屯兵的重镇——朴大猛,便是驻守在此。 只不过,朴大猛将绝大多数人带出去了,只留了一个副将守城。 副将本来是等着大军“凯旋”归来的,但他只等到了敌人。 一大支黑甲黑马的骑兵。 至于朴大猛,他逃了,但他并没有逃回蔚城,而是一路向北。 他心里门清,蔚城守不了。 …… “将军,有敌人!” 副将身边的一个兵长指着远处万马奔腾的景象,惊恐大喊。 他们,可没有骑兵。 啪—— 副将闻言反手给了他一个大耳瓜子,骂骂咧咧:“老子不是瞎子!” 那人捂着脸,委屈巴巴。 “鸣号,所有人上城墙!” 副将下令了,似乎也在为自己壮胆,又补充了一句:“死守!” 咚咚咚—— 高句丽士卒动了起来,很快就布满了城墙,表情严肃,也有人内心忐忑。 这里既然出现了敌人,那只能是一个结果——朴大猛败了。 他们是边军,这也是附近守备最强的地方,意味着短时间内不会有援兵。 孤军奋战,他们很难高兴起来。 踏踏踏—— 蔚城外尘土飞扬,勇骑营杀到,但他们没有停留,绕城而过。 “将军,拦吗?” 兵长还捂着脸,他伸着脖子探看,言语之中有了些许轻快。 副将看了过来,又是一脚踹了过去,骂道:“拦拦拦,我们怎么拦? 用腿吗?” 那人欲哭无泪,副将未再搭理他,而是目送勇骑营离去,也松了口气。 一支骑兵而已,自有人拦截……吧? 咚咚咚—— 先见其人,再闻其声,是九幽军的本阵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是盾兵。 盾兵之前,有一人血衣血马。 是姜誉之,他经过一番血战之后,身上的白衣都被染成了血色。 守城的副将内心沉入了一个死湖,一波三折,惊吓之后还是惊吓。 骑兵出现,他可以骗自己是高句丽没败,只是他们突了进来。 但步卒露面,意味着他们是平推过来的——出去的高句丽大军,凶多吉少。 “将士们,死守!” 副将准备殊死一搏了,他是蔚城现在的守将,自然不可能弃城而逃。 咚咚咚—— 九幽军擂鼓进攻,前排适时举上了盾,他们稳扎稳打,渐渐逼近了蔚城。 “弓箭手准备!” 副将喊道,他看着对面的距离,心中在估计是否可以发起远程打击。 近了,更近了…… 他抬起了手,准备下令放箭。 “报……” 一个传令兵小跑上了城墙,他看着副将,满是忐忑:“将军,出事了……城内有多个地方起火了!” 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什么地方?” “仓储,军营……还有一些民屋。” “该死,肯定是影子闹的。”副将闻言低骂出声,内心烦躁。 影子是九幽军的情报科,其首领是房攸,被人称为鬼影。 “报……” 又一个传令兵跑了上来,他喘着粗气,说道,“将军……城门附近,出现了很多百姓,说是要帮忙守城。” 副将猛地回过头,看着新来的那人,冷笑道:“呵……拦下来……先将他们抓起来,看守住。” 加上之前“莫名其妙”的失火,副将不是傻子,很容易找出问题所在。 这些人是来分散守城兵力的。 “现在的重点,是守城!”副将吩咐,将两个传令兵打发了。 副将这时才将目光看向了战场,双方已然交战,十分残酷。 他刚才没来得及喊放箭,但其他兵长也不是傻子,纷纷下令松了弓弦。 咻咻咻—— 箭雨齐刷刷袭来,九幽军前排高高举盾,其余兵种也相互掩护。 不少九幽军士卒面对这么密集的攻击,反应不及时,只能含恨此地。 但他们没有后退,仍在前进。 副将并没有因这一点战果而沾沾自喜,毕竟守城有巨大的优势。 而且,他的内心一直惶惶不安——对面太稳了,丝毫不乱。 他们面对箭雨不急不慢,徐徐推进,似乎并不在乎成了活靶子。 更重要的是,他在对面没有看见一个攻城器械,都是血肉之躯。 他们怎么攻呢? 咚咚咚—— “报……” 又一个传令兵跑了上来,他行了军礼后,还在大口喘气。 副将内心一个咯噔,他凑到了传令兵跟前,斥责道:“什么事?快说!” 传令兵吞吞吐吐,半天才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将军……死了!” “谁?谁死了?”副将想到了消失不见的朴大猛,既有兔死狐悲,也有窃喜。 他这个“副”将的“副”,没准能摘了! 传令兵突然咧嘴,他低声说道:“是将军你,死了!” 唰—— 趁着副将惊愕之际,“传令兵”暴起,手中匕首轻轻擦过了他的咽喉。 “不……” 副将站不稳了,他双腿打颤,然后双膝跪地,用双手捂着脖子。 传令兵在附近人的惊恐目光下,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鬼影,房攸。 “你是影子?!” 有人大喊着围杀上来,却见房攸手上几下动作之后,轻松反杀。 房攸见附近越来越多的人,拍了拍手,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投降免死!” 房攸笑着露出大白牙齿,却见众人被激怒了,直接杀将而来。 房攸交手了几下,然后闪身混迹在人群之中,装成了高句丽自己人。 众人没了目标,看谁都是敌人。 咚—— 城墙下面,影子其他人也出手了,将蔚城的大门从内部攻破了。 姜誉之见状策马狂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了蔚城。 一人一马,可挡千军。 有他“守”着城门。 蔚城,破了。 第371章 进击的黑骑 七月十六日,注定不平淡。 …… 过了蔚城之后,勇骑营又从全城(莫州),北城(蓟州)跑过——但默契的是,无一人出来阻拦。 这些人不一定能翻起什么浪花,毕竟,腹地还有金可秀坐镇。 金可秀驻守的平林城,是高句丽的腹地,也是新罗王都的门户。 但勇骑营的目标并不是高句丽腹地,而是与之相反方向的塞山关。 塞云十六州中的塞,既是塞山的塞,也是塞山关的塞。 辽庭和高句丽被塞山分隔成了两半,这之间仅有一个塞山关可以互通。 勇骑营便是要闪击塞山关,将高句丽与辽庭之间的通道截断。 然后,吞下高句丽。 …… 天黑了。 平林城,城主府。 金可秀一脸萎靡地躺在将椅上,任人伺候,享受着特权。 下座有一个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壮汉,是朴大猛。 他从长川防线败走之后,一路上马不停蹄,直接逃回了平林城。 这里驻扎了高句丽的大军,给足了他想要的安全感。 “朴将军……你是说,屠万道出手了?”金可秀还是无精打采的。 朴大猛点了点头,他累坏了,现在大吃大喝:“王上要我去讨说法,我带了人去,没想到中了他们的埋伏。” 他能在蔚城“压”住征东军这么多年,自认是有几分可以自傲的。 毕竟,对面可是屠万道。 “他突然出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然……他们过不了蔚城。” 朴大猛一口扯掉一个羊腿,吃得满嘴是油,言谈间尽是不服气。 对于他的说辞,金可秀置之一笑,他虽未与屠万道交过手,但不会轻敌。 他的父亲,就是上一次的大战中,死在了征东军的铁蹄之下。 能将他父亲打败的人,不是好相与的。 “等等,蔚城丢了?”金可秀突然想到了一个重点,直视朴大猛。 朴大猛的动作停下了,他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应该是吧…… 城内没多少兵力,最多坚持一日。” 金可秀闻言直起了腰,他用力捏了捏将椅,看向左右:“点整兵马。” “金将军,你是要出击?”朴大猛来了兴致,看着金可秀。 金可秀摇了摇头,没有隐瞒:“不……是骚扰,我就在平林城等着他们。” 蔚城一破,后面一路“坦途”,他自然不可能派人去送死。 “怎么骚扰?”朴大猛又问道。 金可秀看了看他,没有多说——骚扰,自然要派出机动性强的。 他刚好有一队骑射。 朴大猛的目光闪烁,他想到了对面的骑兵,但没有说出口。 人,是要对比,才能分高下的。 只有让金可秀吃一堑,吃二堑……他才有可能重新赢回掌声。 毕竟,二人是竞争关系。 …… 高句丽最西,塞山关。 有不少人聚集在了一起,他们看着到处懒散的高句丽守军,目光兴奋。 这帮“乌合之众”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天助我也! 塞山关作为辽庭与高句丽之间的关隘,所以高句丽一方也没有太防备。 毕竟,这边的三州之地,本来也是辽庭夺取的,然后借给他们的。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是大燕。 …… “兄弟们,来喝酒了!” 一个老者带人赶着几辆马车靠近,他看向守关士卒,笑呵呵地招呼。 马车上,是一坛又一坛的美酒。 “老李,啥喜事啊?”一个士卒眼馋了,“不会你又娶了一房吧?” 老者是退役的老兵,他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说道:“不是…… 是我家夫人,有了!” “恭喜恭喜……”有人不客气地取了一坛酒,嘴上也恭维起来。 有酒,就是爹。 还有人拄着长枪,表情莫名:“不是……老李,你都六十多了吧。” 啪嗒—— “你管这么宽呢?”有人喝空了一坛,丢在了地上,“又不是你的……” “哈哈哈。”一众士卒嬉皮笑脸的,丝毫没有顾及老李的表情。 老李和他的儿子小李都曾是高句丽士卒,后面一次大战中,小李死了。 老李侥幸活了下来,但他也瞎了一只眼,撑到兵役结束,退役了。 退役后的老李没有了儿子,又是一个光棍,时常受人欺负。 颇有一种“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感觉,但他无可奈何。 人是会变的,也不会一直背时下去——他否极泰来,经商成功,还娶妻纳妾。 一时间,风光无二。 他面对众人的调侃,没有说话,佝偻着腰,一边递酒,一边赔笑。 一如他曾经在军中的时候——便是发达了,刻在骨子的“自卑”不减当年。 身在荒凉的塞山关中,喝酒是少有的乐子,他们一坛接一坛,争先恐后。 很快,所有人都醉了。 场内只有老李和他带来的人还站着,他推了推附近的一两个人,没有反应。 见状,他收起了笑容,满脸的寒霜。 他留意一下四周,带人径直走向了城门,有一人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老李,你们去哪里?”有一个士卒突然醒了,他是被尿憋醒的。 他看到了走向城门的老李等人,没多想,但下意识发出了疑问。 那一个走快的人停步了,而老李则转身向他走去,换上了笑脸。 “你醒了?!”老李答非所问,他走近后右手搭肩,“太好了。” “好什么?”士卒不明白,也不在乎了,他只想去方便一下。 “唔——” 他挣扎了一下没有成功,看着老李,却见到的是一个写满仇恨的脸。 “好在……你可以感受到死亡的痛苦!”老李的右肘勒紧,死死锁喉。 士卒闻言大惊,他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很快就双手一垂了。 老李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蹲了一会,假装在照顾一个喝醉的人。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附近,没有第二个醒来的人了,他放心了。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他送过很多次酒,也“排练”过很多次突发情况。 老李起身,再次向城门走去,与之前停步的人汇合,没有停留。 嗡嗡嗡—— 关外,有融入夜色的黑。 第372章 三分之一 塞山关下,很多人悄然入关。 两人并肩立在城门下,看着一个又一个进去的黑甲人,没有表情。 其中一人年迈,是老李。 “不错,你的任务完成了。”和老李并肩的人长相普通,赞许道。 老李的老脸上终于有了反应,他看着身边人,缓缓说道:“记住你们答应我的……朴二散,他必须死!” 老李口中的朴二散本是个孤儿,行事乖张,因其人勇武,被朴一回赐了姓。 他入了军中,也因一个“朴”步步高升,现在当上了塞山关的守将。 他守关,守的也只是一个关隘。 其余人是死是活,他不关心——甚至,他还纵容手下到处劫掠。 老李的妻子,便是因为藏了一点金银珠宝,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另外,而他儿子的死,也与塞山关有关,与这里的人有关。 他恨透了朴二散,还有塞山关。 长相普通的人也知道,不然他可不会启用此人:“放心……朴二散,必死!” 既然要抢夺塞山关,他们自然不可能还留下高句丽之前的守将。 …… “一个不留……小声点!” 傅戗手持大刀在前面探路,他步子轻缓,说话也压着嗓子。 夜袭,最适合摸黑杀人。 与他一并前来的还有归黄泉,不过他是个大喇叭,没敢让他出声。 众人摸过一个又一个的军帐,喝酒的人不是少数,他们睡得横七竖八。 对上这些人,勇骑营人自然没有怜悯他们,出手帮他们多睡了“一会”。 “有敌……” “敌袭!” 夜路走多了会撞鬼,更别说撞见人了——他们,被发现了。 “放火,烧!” 傅戗见行踪暴露,直接下令放火烧他们的营帐,然后他一人深入。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只要杀了朴二散,塞山关便可以拿下了。 哧哧哧—— 火光冲天,塞山关内乱成了一团,大多数人因为嘈杂的环境逃了出来。 但也有少数人困在营帐内,哀嚎。 不过,很多侥幸逃出来的人衣衫不整,他们的手上甚至没有一把趁手兵器。 傅戗等人可不会等他们穿戴,“悄然”大人,手底下也杀得更欢了。 “哪里来的蟊贼?!” 朴二散是个吊儿郎当的青年,他扛着一把大刀走了出来,满不在乎。 他自信,他可以镇压敌人。 傅戗见他也是用的大刀,眼睛一亮,自然想与此人较量一番。 踏踏踏—— 他三个大踏步靠近,手中大刀拖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深痕。 “哟!” 朴二散见傅戗杀来,他嘴上稍显轻浮,但手上却在认真对待。 锵—— 一人奔袭蓄势,一人原地蓄力,两把大刀相撞,溅出了火花。 朴二散能被赐予王姓,自然是勇武过人——他,是七衍气境武者。 傅戗一击无果,他又冲杀上来,与朴二散战至一团,发起猛攻。 朴二散本就是混不吝的人,他不甘只是防守,时不时用上了险招。 险招,就是以命搏命。 两人起了大战,其余人也在厮杀——夜袭至此,高句丽人大多醒了。 “杀!” 归黄泉见状不再藏着掖着,他大吼一声,似一道惊雷在关内炸响。 呼呼呼—— 他手中重剑抡圆了,常言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但他的重剑,有锋。 刀锋遇人,分而过之。 他这打法非常残暴,让很多高句丽人心里打鼓,悄然后退。 “不准后退,冲上……” 有高句丽兵长在指挥,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边上一人抹了喉咙。 影子,不止鬼影一人。 鬼影之下,有三人负责,皆是五衍气境:天杀影,地灭影,人惑影。 在塞山关的人,是地灭影。 他便是那个与老李“勾结”,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 影子在此,便是为了“暗”杀抵抗的兵长——不论是伍长,还是千夫长。 只要抵抗,死路一条。 另一边,归黄泉带人突进,而影子斩“首”,不断扩大战果。 有人逃了,自然也有人想逃了。 归黄泉等人熟知对面人的心理,似围三缺一,他要给对面人希望。 他们要的,只是塞山关而已。 死磕?血战?下下之策。 高句丽人摇摆不定,绝大部分人没跑,是因为火光中的那个男人。 朴二散,一个没有顾忌的暴徒。 “哈哈哈,爽,太爽了!”朴二散身上添了很多处伤口,但他并未在意,只是看着傅戗大笑,“再来!” 说完,他大刀先至。 傅戗没有选择与他硬拼,而是闪到一边,然后一刀杀向朴二散的脑袋。 朴二散见状下腰躲过,他接着反手提刀再来一个横扫,奔向傅戗的下盘。 傅戗一跳,手中大刀折返一划,再次锁定了朴二散。 朴二散立马向一边翻滚,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后,再次杀来。 两人你来我往,势均力敌,还胶着着——看起来,短时间内很难有结果。 似乎是受到了朴二散的鼓舞,很多士卒也停止了后退,他们反击了。 勇骑营本来人少,又遇到了他们的顽强抵抗,一下子陷入了泥潭。 地灭影见局势似乎不太妙,看向了与傅戗对战的朴二散,目光闪烁。 他要出手了…… 正当他准备潜伏过去时,一个穿着高句丽的老兵跑向了朴二散。 朴二散没有察觉到不对,等他发现问题时,老兵已然抽刀杀来。 “朴二散,受死吧!”老兵是老李,他猛地一刀杀了过去。 但他,未入衍。 朴二散轻易地伸手,夺刀,再反杀,直接将老李的刀“还”给了他。 老李的嘴里满是鲜血,他看着体内的刀,发出了瘆人的笑。 朴二散内心闪过一丝不安,他正欲松手,却见老李用尽力气扑了过来。 噗嗤—— 一刀透心凉,但他也成功地上前了,直接抱住了朴二散。 唰—— 同时,一道破空声从对面杀来,朴二散仓促之下,只能腾出一只手应对。 锵—— 大刀重在力量,他这单手草率的一挡怎么可能拦下傅戗的劈杀? 他的大刀脱了手,连带着脸上也出现了一条血线,有血液溢出。 傅戗缓缓收刀,朴二散则是跪在地上,倒在了老李身上。 朴二散一死,塞山关守军顿时鸟飞兽走,他们逃了。 三分之一的塞山关,拿下了! 第373章 再向北 同天,同月,不同地。 蔚城之后,是全城。 夜幕之下,屠万道安静地坐在城楼之上,他吹着寒风,眺望远方。 北边有北城,是曾经的蓟。 蓟,是大燕的发迹之地——如今大燕将这里丢了,也成了辽庭的笑料。 屠万道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四个人并肩而立,默不作声。 蔺浮生,姜誉之,房攸,养无邪。 他们的身后,是全城,是满城火光。 攻下蔚城后,他们并未久留,而是带上蔚城的器械杀到了全城。 在全城,他们经历了一番攻坚才拿下,然后才是第一次“休整”。 “休整”并不是相安无事,而是“清洗”,屠万道对此有三大原则: 负隅顽抗之人,抄家灭族,杀无赦。 事不关己之人,上缴或“被”搜刮一半的财富,但不伤人性命。 积极响应之人,方可安然。 当然,这只是针对城内燕人的——对于高句丽人,没有规矩。 他们既是收复故土,也是驱除异族。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屠万道此举也是在用行动威慑后面城池的人。 要么弃城而走,要么与城共存亡。 不过,高句丽一方显然会死扛——北城已然收缩兵力,坚壁清野。 看起来,又是一场硬仗。 …… “将军,蔚城,全城的预备役到了。”蔺浮生收到了消息,说道。 他们今早“埋伏”朴大猛,为了避免被他们察觉,只带了九幽军。 九幽军,是征东军本阵的别称,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是东北域边塞的守军,也是预备役。 各地的预备役此前没有调动,他们甚至在大战结束后才收到了消息。 其中,也包括征东军的两个毫不知情的监军:狐松,江恬。 对此,二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江恬的脸涨得通红,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狐松听后面无表情,在无人之时才悄然修书一封,唤来快马。 他们是监军,按理说如此大事绕不开二人——但木已成舟。 至于问责屠万道,万万不可…… 他们现在没有这个想法,今后也不会有,更不敢有这个想法。 屠万道,没人管得了。 “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便进攻北城……” 屠万道看着北方,目光冷然。 他们今日三场大战,连下两州之地,预备役来之前已然人手不足。 今夜过后,人员到位,秩序也可恢复了,他们便会北上,拿下北城。 然后,北城与塞山关呈掎角之势,他们退可守,进可攻。 “房攸,你们的人就位了吗?”屠万道看向房攸,影子的人也是关键。 房攸点头,笑道:“天杀影已准备好了……只待明日攻城,里应外合。” 这么多年未战,他们也没闲着——鬼影渗透进了高句丽,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很久以前,他们便有了一个计划:“三步”计划。 第一步,已然落子,地灭影扶持了内应,配合勇骑营奇袭偷关。 第二步,便是明日落子。 …… 七月十七日,天刚蒙蒙亮。 九幽军再度开拔,他们这几日争分夺秒,必须先拿下北城。 姜誉之还是坐镇在前军,他换上了新的白衣,也给马儿洗净了。 这一战,能战之人,尽皆北上——除了预备役,他们留守后方。 等北城收复,他们再来接收不迟。 “将军,人惑影发来了消息……金可秀派出了一队骑射来骚扰。” 房攸跟在屠万道的身边,他既是一个“斥候”,也是一个保镖。 “无妨,我们也有反击之力。” 屠万道开口,他看向走在中间的养无邪,充满了自信。 长弓营中有一队养无邪的亲兵,被人称为神射营——是精锐之一。 九幽军有四大王牌精锐,分别是勇骑营,神射营,黑盾营,幽门卫。 要是对面的骑射胆敢来骚扰,神射营自然会出面,教他们做人。 踏踏踏——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马蹄声。 是高句丽的骑射,他们见敌人皆是步卒,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了一侧。 咻咻咻—— 他们没有废话,勒马之后快速弯弓搭箭松弦,一气呵成。 “黑盾营,立盾!” 与寻常盾兵不同的是,黑盾营人人皆是大力士,他们手中的盾也不简单。 是齐人高的大盾,他们两两手持一组,立起盾来时,只有很小的空隙。 叮叮叮—— 很多箭矢挡在了黑盾之外,但也有部分飞了过去,造成了一些骚乱。 几波之后,他们也只是活靶子。 对面的骑射见状更大胆了,他们驻马不前,就在原地肆无忌惮地放箭。 “下盾!” 姜誉之表情淡漠地看着对方,他在白马之上,面对箭雨,应对自如。 “神射营,射!” 养无邪见黑盾落下,一声大喊。 他与神射营将士没有草率反击,而是引而不发,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每人很有默契地根据自己的站位瞄准了一个敌人,他们是有目标的。 咻—— 他们的动作似乎是本能反应,射出的箭矢很同步,只有一道声音。 噗噗噗—— 高句丽骑射猝不及防,很多人遭了,他们丢下无数尸体,四处躲闪。 神射营很多人是神射手不假,但他们在远距离目标移动时,也很难建功。 “长弓营,漫射。” “黑盾营,立盾。” 姜誉之从容施号发令,他与对面打起了消耗——打仗,打的也是资源。 双方对射的情况下,看谁的箭消耗更快,谁就没有再战的资本了。 高句丽骑射是有备而来的,但他们也只有一匹马,很快将箭矢挥霍一空。 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办法进行补给,只能撤退了。 这一波骚扰中,凭借神射营的出其不意,双方勉强打平了。 高句丽骑射跑了,屠万道指挥大军北上,同时分出一些人回收物资。 箭矢,是可以重复利用的。 接下来的时间,因为九幽军携带了攻城器械,他们的推进速度并不快。 一早上的时间,他们受到了三波骚扰,后面两波情况不占优。 但是在午后,他们也杀到了北城。 北城,城门紧闭。 第374章 北城之战 七月十七日,未时。 北城内外,看起来一片“祥和”,他们没有争吵,更没有分歧。 他们有的,只想对面人死。 而这一切是可能的,大战一触即发。 …… 北城。 高句丽派来的守将是个老者,他是以前大战提拔上来的人,经验丰富。 见对面人稍显“懒散”,他不是没有想过趁这个时间段杀出去,制造麻烦。 但,他也只是想了想。 对面看起来有恃无恐,且营地的最前方,还有一个在马上休憩的白衣人。 他心里悄然打了退堂鼓。 冥冥之中,他也有一个直觉——出城的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同时,城内的情况也让他颇为忌惮,有不止一个人提过弃城而逃。 他相信,是有人在煽动人心。 蔚城之所以会丢这么快,便是因为影子出手了,先刺“首”,再冲门。 他不会重蹈覆辙,所以他身边的人,全是他的亲兵,能叫上名字的那种。 他有信心能守上三日——之所以是三日,因为他三日之后会逃了。 三日之期,是金可秀给出来的。 塞山关“失守”的消息瞒不住人,早上便到了金可秀的耳中。 金可秀也猜到了屠万道等人的谋划,临时更改了方案。 他要派人去夺回塞山关——塞山关事关通向辽庭的近路,不可马虎。 金可秀之前选择“躲”在平林城,是因为塞山关在手,与辽庭随时有沟通。 战局不利的话,辽庭也可以随时从山那边支援过来,遏止大燕的野心。 但现在,塞山关落入燕人之手,他们双方便是“分庭抗礼”的局面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 …… 城下,屠万道喊来了蔺浮生。 “人惑影传来了消息,朴大猛点了八万精兵,杀向塞山关了。” 房攸见蔺浮生到来,说道。 “仅仅八万人……”蔺浮生笑了笑,“是不是有点小觑勇骑营了。” 勇骑营,人不多,只有一万二千。 “勇骑营不善守城,还是要早去支援。”房攸补充道。 蔺浮生看向近在眼前的北城,说道:“不用……等攻下北城之后,朴大猛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撤退。” “嗯。”屠万道也很镇定。 因为天杀影的存在,他们对今日是否能拿下北城,没有疑问。 区别在于,会花费多少时间。 而塞山关是个雄关,短时间内固若金汤,朴大猛到了也无用。 “虽是如此,我们也要派人……不过,派去的人不是支援,而是‘拦截’。”蔺浮生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明的色彩。 “你来安排。”屠万道轻声道,他对蔺浮生很信任,没有多问。 “是。”蔺浮生应承下来。 …… 申时一到,战火又起。 踏踏踏—— 围三缺一,九幽军对北城发起了强攻,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高句丽人表情严肃,但内心也在打颤——看起来,他们是劣势。 北城的城楼上,很多人聚在一起。 “将军,燕人大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同时发起了进攻…… 南面,由屠万道亲自坐镇……他麾下的幽门卫未动,杀来的只是普通士卒。 西面,是蔺浮生……他骑着枣红大马,带上了神射营,但不见养无邪的身影。 东面,是姜誉之……他是个‘莽夫’,总是亲临一线,让人不放心。” “影子呢?房攸呢?”北城守将记在心里,忽然想到有两个人没找到。 其一,是消失不见的养无邪——他作为一个神箭手,让人胆寒。 其二,是神出鬼没的鬼影房攸,他一出手,要么死,要么等下再死。 面前有一个年轻将领,他摇了摇头,说道:“房攸没看到…… 但蔚城被攻破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关了城门,他应该还在外面。” 北城守将后知后觉,他也是越老越糊涂了,忘了这一茬。 影子再怎么“突然”,再怎么有手段,他们也不能飞起来,或者穿墙啊。 没啥害怕的…… 北城守将念及此,他的表情恢复了自然,看着年轻将领问道:“现在,城北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没有,一切正常。”年轻将领见外面人的眼色,摇了摇头。 到目前为止,他未见过城北的烽烟。 没有烽烟,也就是说没有敌人露面——虽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挪人。 万一,是声“南”击“北”呢? “对面的人还未大举进攻,现在……哪里的战线最吃紧?” 北城守将虽然守在南面,但他要计较大局,考虑方方面面的信息。 决堤之水,定是从最弱的地方流出来——及时补救,也可行。 年轻守将闻言走了出去,又很快走了回来:“现在是东面。” 北城的各方城墙上,相隔不远的地方有草垛,可以用来燃烧烽烟。 有一道烽烟,是发现了敌人。 有二道烽烟,是敌人正在攻城,已杀到了城墙下面。 有三道烽烟,是敌人登上了城墙,岌岌可危。 有四道烽烟,是快守不住了,到了不得不求援的时候了。 至于有五道烽烟,几乎很难见到——它,代表着失守了。 很多时候,这个消息根本传不出来,或者说也没必要传出来 要么死,要么降,要么逃,谁还管点不点什么烽烟…… “将军,要支援东面吗?”年轻将领问道,他跃跃欲试。 北城守将来回踱步,他内心也在考量,然后走出了城楼,来到城垛前。 “不用管,除非有四道烽烟……现在,先全力防守南面,或者西面。” 他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听着嗡嗡响的喊杀声,终于拿定了主意。 东面的战况太快,有点像是佯攻。 所以……决定性的攻防,可能在南面,或者在西面。 南有屠万道,西有蔺浮生,他们二人是九幽军前二的人物。 姜誉之,怎么看也是个“炮灰”…… …… 另一边,北城,城东。 有很多人走出了家门,悄然聚集起来了,他们躲在暗处,看着一切。 他们,等到了这一天。 为首之人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看起来很油腻,手指间还拈了一把长剑。 天杀影。 第375章 天杀 北城。 天杀影是一个奇怪的人,明明是“影子”,但每每站在“阳光”下。 他的身后,是他这么多年“策反”的人,也是这次攻城的关键。 这些人,大多是自愿的。 不同于蔚城的刺“首”,塞山关的“偷”,他们是要堂堂正正战斗的。 与外面的人一起,内外夹击。 天杀影思考了很多情况,最终选择在姜誉之这一侧发起进攻。 是因为姜誉之的性格,他向来身先士卒——一来,便是总攻。 他们要的,也是一鼓作气。 咚咚咚—— “杀!” 外面的喊杀声震天,天杀影与其他人还在潜伏,没有贸然动手。 他们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高句丽人的伤亡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很多尚未投入的人就得顶上去了。 这个时候,城内防守相对空虚,他们夺取城门也相对容易。 这一战,他们等了太久了,有的是耐心,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毕竟,北城(蓟),曾是大燕的始地,更是有无数煎熬的燕人。 有太多太多的人需要一场战斗,来洗刷他们身上的“冤屈”。 他们不是亡“城”奴! …… 半个时辰之后。 天杀影见高句丽人几乎都上了城墙,他没有喊口号,而是突兀地走了出去。 踏踏踏—— 众人见状没有退缩,一个接一个,不约而同地跟着走了出去。 城内有“暴动”——这在城东守将的预料之中,他也安排了人“维稳”。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这一次暴动的强度,敌人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派去的“维稳”将士,被天杀影等人砍瓜切菜一般,打崩了。 于是乎,又可见一道烽烟的火光了。 不,是接连的两道——眨眼间的功夫,已有四道烽烟了。 城东守将面对内外夹击的局面,他很清楚,他这一面成了主战场。 如果不求援,会出大问题! 天杀影等人在城内笔直前进,大杀特杀,摧枯拉朽,如入无人之境。 高句丽士卒来不及下撤,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城门附近的守军了。 “不怕死的人,随我去封堵城墙!”天杀影大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这个时候,城墙是禁区…… 一个国字脸,长相看着正气十足的人深深看了天杀影一眼,没有劝说。 他名为杨泗,是“本地人”,也是这支队伍的另一个带头人。 他手中长刀一举,也大喊道:“剩下的人,随我去夺取城门。” 两人很有默契,他们各自挑了一件事,是相辅相成的。 无论是封堵城墙,还是夺取城门,都是为了一件事——胜利。 城东守将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但他脱不了身,只能眼睛瞪着。 他点了两个千夫长,让他们带一些人杀了下去。 天杀影拦在其中一人的路上,他手上长剑,还是只用了两根手指拈着。 便是这样,他的剑法也不失凌厉,反而还多了一分诡谲。 “来得好!” 这个千夫长见一个死胖子不知死活地向他杀来,大笑出声。 这么胖,一看就很虚——更别说,他看起来似乎还有一点娘娘腔…… 天杀影对他并不在意,他拦在这个千夫长面前,只是因为他要下来。 什么千夫长,百夫长……于他而言,和挡路的一个小卒没有区别。 他此刻破境,晋升上境。 唰—— 一剑落下,千夫长的人头飞了起来。 另一个千夫长则是从另一侧下来了,无人能挡,杀向了杨泗。 杨泗也迎了上去,他与之对敌尚可,但要碾压是不可能的。 他是武者,只有三衍气境。 “冲门!” 两人暂时无法腾出手,但还有其他人——他们不是傻子,向着城门杀去。 城门不破,他们都得死。 另外,时间也过去了一段时间,他们要尽快“结束”战斗。 因为,敌人也有援军。 城内的战斗异常惨烈,城外也是如此,姜誉之带人不计伤亡地攻城。 他一次又一次地攀上城墙,但无从落脚,很快又被逼了下去。 作为一个上境武者,有轻功在身,城墙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小障碍。 但,上境武者也不是无敌的——只要对面人够多,耗也能耗死他。 所以,他几番上去,久战之后又下来了,无法一直留在上面。 “杀!” 城内的动静瞒不住他,姜誉之有了推测,再一次飞身跃了上去。 这一次,他的压力“肉眼可见”地小了很多,有了落脚之处。 姜誉之落在城墙上,招招索命。 城东守将吓得一个激灵,他藏在亲兵的后面,发动了人海战术。 一个接一个的高句丽士卒扑向了姜誉之,然后接连饮恨。 大燕将士还在进攻,他们一时半会也上不了城墙,所以…… 姜誉之,孤立无援。 他的脚下尸骨累累,血流成河,他再怎么强,也只有一人。 …… 与姜誉之处境一样的,是天杀影。 天杀影杵在楼梯上,他不仅没有退却,反而向上推进了几层台阶。 他的附近,是东倒西歪的高句丽人尸体,血水也在顺着台阶流下。 对面的人有些胆寒了,他们踌躇不前,生怕成为下一个剑下之鬼。 “死……” 另一侧,杨泗仰天一声怒吼,久战之后,他终于取胜了。 对面千夫长的脑袋被他削成了两半。 他来不及喜悦,留下一部分人“断后”,他重回刀尖之位。 刀尖,向着城门。 但城门处有重兵把守,杨泗等人虽然勇猛,但推进速度很慢。 “你们去帮忙,必须冲开门!”天杀影已是汗流浃背,两根手指也在打颤。 上境武者也是人呐…… 他身后的人闻言没有犹豫,这种时候容不得半点矫情,一切为了胜利。 他们纷纷下了城墙,加入了杨泗等人的队伍中,猛攻城门处的守军。 杨泗见援兵到来了,压力骤减,他气势更足了,冲得更深了。 “杀,杀,杀,都给老子上!” 城墙上已是人挤人,又一个千夫长来到,他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发号施令。 高句丽士卒见状只能咬牙杀去——现在的前方,只有一个人。 天杀影。 一人一剑,挡住了他们所有人。 第376章 三分之二 北城,东。 世上总不缺少挺身而出的人,有的是“英雄”,有的是无名小卒。 城墙往下走,有两侧通道: 一侧是前赴后继的人,他们用血肉之躯,将高句丽士卒封住了。 一侧是一个人,可“敌”万夫。 高句丽士卒如潮水一般向那人杀去,他们没有给他任何的喘息时间。 呼呼呼—— 天杀影的呼吸愈发沉重了,他目视前方,不曾后退半步。 有他在,此地难过。 他指间的长剑逆流而上,一剑过,血珠飞溅;几剑过,血流成河。 但敌人太多了,他杀得了一个,两个,十个,百个……但杀不了千个。 很快,他就负伤了。 他肥胖的身躯看起来并不强壮,添了几道血痕更显得凄惨无比。 他“忘了”自己的伤势,但照这种情况发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冲门!” 楼下的人见状想要支援,但被天杀影厉声喝止了,任由对面的刀剑袭来。 事已至此,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杀人,封路。 噗嗤—— 终于,有一柄长剑狠狠地没入了他的胸前,给他造成了致命的伤。 他嘴里也在溢血,笑了。 要死了吗? …… 天杀影,他的名字早已遗忘。 他不是“天杀”别人,而是被天杀之人——他,是一个苦命人。 蓟,是他的故土,他年少时生活在这里,家破人亡后逃到了南方。 后来,他从南方回来了,他找了一个“掩护”,是一个温柔的女子。 他每日早出晚归,她看在眼里——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这种连寡淡都比不上的生活,女子不知从何时真的爱上了他。 突然有一天,她在院中等他回来,后面持续了几天,一个月,半年…… 不分炎夏或寒冬,她都在。 只不过,他这种被天杀之人,也是一个天煞孤星。 女子重病七日,逝去了。 她在死前满脑子全是他,他们第一次吐露心声,也是最后一次。 “夫君,答应我,别再握剑了。”她双目明亮,有着不同病危时的清醒。 她一切都明白,也知道他走在独木桥上——所以,她才等他。 他,不是一个人…… 天杀影面无表情,他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但也破天荒地答应了。 他在别人很多人眼中是满嘴的假话,但对自己人,他一诺千金。 从此,他再也没再“握”过剑。 …… 包括这一次,他也没有失言。 “我会不惜代价冲门。” 这是他在之前给房攸等人的一个简短承诺,他说到做到。 天杀影死了。 先是一剑命中了他的心脏,又有快刀杀来,扬了他的首级。 他的首级有一个抛物线,谁也没有抢到,而是落在了城门前。 他看到了。 城门,开了。 …… 杨泗看到天杀影的人头时愣了一下,然后他醒了,大吼一声。 “杀!” 他转身向来时的路杀去,他手上的长刀没停,眼角的泪也没停。 能成为这支队伍的首领之一,他与天杀影的情义也非同寻常。 他含怒出手,长刀招招毙命。 杨泗在前,九幽军鱼贯而入,他们似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 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 “将军,城门破了!” 城墙上,城东守将也收到了这个噩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他的表情灰暗,站也站不住了。 敌人目前的这个攻势,重新夺回城门是异想天开,几乎没有可能。 但,他还准备放手一搏。 “围杀此獠……一定要他死!” 城东守将看着已是血人的姜誉之,他大喊下令,表情狰狞。 姜誉之是东面敌军的主将,杀了他,或许可以挫一挫敌军的锐气。 然后他们撑到援军赶来,合力出手,尚有一线生机。 姜誉之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他面无表情,手中长剑次次带血。 号为“剑药王”,有药一字——他的所长不仅在医术上,也在炼体上。 他的体魄强横无比,又有相辅相成的《神农经》,《春水剑》。 论战斗的持久力,其他五位九幽大君加一起也不赶不上他。 姜誉之出手,春水剑似一汪春水,随着剑出,流淌入大地,带来勃勃生机。 他越是这样从容,对面的人越是胆寒——看不见尽头,只剩绝望。 啊啊啊—— 有人啊啊大叫,他们受不了这种“赴死”的压抑感,四散而逃。 逃兵的情绪是会传染的,有人逃走了,自然也有很多人不愿“赴死”了。 “反了你们……临阵脱逃者,斩!” 城东守将见状大惊,他扯着嗓子大喊,剑下也多了几个冤魂。 不过,没用的——他这一喊不仅没唬住自己人,反而让姜誉之发现。 姜誉之的压力小了很多,他没有管附近瑟瑟发抖的小卒,杀了出来。 他的目标,城东守将。 屠龙者终成恶龙,城东守将也成了他口中“鄙夷”的人。 他逃了。 姜誉之杀气腾腾,城东守将见他杀来,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他连滚带爬地向后逃去,一边比划着长剑,一边将自己的亲兵推了上去。 亲兵之所以是亲兵,是因为他们“忠诚”——明知是死,也要冲上去。 姜誉之对此毫不客气,他照单全收,将一个二个杀来的敌人抹了喉。 这一番“斩首”举动下来,加快了高句丽一方的崩溃。 他们逃跑得不加掩饰了,甚至变成了冲,只为了尽早下城墙。 能苟一会是一会。 人人都是这个想法,但城墙的通道只有这么大,难免发生踩踏。 很多人还没见到敌人,先死在了自己人脚下,或者就是一个自由落体。 “哈哈哈……” 城东守将退无可退,他蜷缩在角落里,只能无能狂笑地看着一切。 姜誉之持剑杀来,而他的身边除了一把长剑,没有其他人了。 死战的人已经如愿了,而不死战的人谁会来管他一个败军之将? 唰—— 城东守将下了狠心,他抓起了自己的佩剑,往自己脖子处一送。 他,自刎了。 姜誉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出声,继而看向了城内。 有黑流涌入。 另外几个方向上,也可见不少浓浓的烽烟,由此可窥战事之惨烈。 好在,是他们赢了! 第377章 溃与逃 七月十七夜,北城到手。 九幽军围三缺一,放任城北出逃的溃兵,只派了一些人混了进去。 “将军,北城的守将自杀了。” 蔺浮生打扫完战场,他也发现了后面一直未曾现身的北城守将。 本来是要固守三日,这才仅仅一个下午,他就守不住了。 无颜面对金可秀,他服下了毒酒。 屠万道对此人的生死并不关心,他们的目的只是拿下北城。 斩将,歼敌……锦上添花罢了。 有了北城和塞山关,他们可以松一口气,不用再与时间赛跑了。 接下来的平林城,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下来的,只能徐徐图之。 …… 塞山关下。 朴大猛带八万人强攻,双方交手的时间不长,还没有战果。 在他的设想中,最多二日便可破此关——毕竟,他今日来得太晚了。 朴大猛在后方坐镇,他恶狠狠地盯着关墙上的人,咬牙切齿。 正是这些人让自己“灰头土脸”的…… “报……” 有一个传令兵突然火急火燎跑了过来,让朴大猛突然回首,怒目而视。 传令兵咽了咽口水,忐忑说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北城,多半是守不住了!” 有一些人见情况不妙就来报信了——要是等到尘埃落定,黄花菜都凉了。 “嗯?”朴大猛闻言眉头一皱,内心有一点动摇,“这么快就失守了?” “根据传信的人说,是城东出了问题……敌人已经杀进城了。” “嗯……撤!” 朴大猛迟疑片刻,下达了命令。 要是北城没了,他这一支军队就是深入敌后,在敌人的包围之中。 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焉有存活之理?! 一声令下,高句丽大军如潮水一般退去,他们趁着夜色直接溜了。 塞山关上,众人看着。 “将军,鬼影来信了……我们也应该分兵一半,杀出去。” 地灭影看着二人平静地说道——鬼影来信,提及了蔺浮生的谋划。 “好……傅老哥,让我去?!”归黄泉哈哈大笑,他跃跃欲试。 傅戗对高句丽一方并不在意,他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了另一边。 是东边,有漆黑幽静的大山。 归黄泉得到了傅戗的答复,他扛着重剑下了关墙,点上了四千多人。 这可是勇骑营,足矣。 …… 踏踏踏—— 朴大猛丢了很多辎重,他带人连夜赶回去,因为在路上他又收到了一些消息。 北城,真的丢了。 “全速前进!” 朴大猛的不安越来越浓烈,他看着黑漆漆的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踏踏踏—— 高句丽士卒的步子更快了,突然,他们听到了不属于他们的脚步声。 “敌袭!” 随着一个“吹哨人”大喊,所有高句丽士卒停了下来,陷入了紧张。 咻咻咻—— 暗箭袭来,然后可见人影攒动。 “拦住他们,勇骑营的人随后就来!”一人当先大喊,他的身影浮现。 冷面,高高瘦瘦,是养无邪。 其人毫不掩饰地杀出来,让朴大猛慌了,他也很快下了决心:突围。 养无邪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带人堵在前面,“苦苦支撑”。 朴大猛见他们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一喜,叫嚣道:“击溃他们!” 咚—— 咚咚—— 养无邪的人被朴大猛轰出了一个豁口,其之“脆弱”,与以前在蔚城时无二。 “不堪一击。” 朴大猛冷笑不屑,但他也没有过多耽搁,带人扬长而去。 “蚁”多也能咬死象,他懂…… 养无邪看着他们杀了出去,抬手制止了想要追上去的人。 他的目的,达到了。 …… 翌日,寅时左右。 在北城通往平林城的官道上,有密密麻麻的人,正是北城的溃兵。 眼见北城要丢了,城北的守将当机立断,带着很多人先逃了。 死守下去,也力挽不了狂澜。 “将军,快马已经收到了平林城的回信……他们派了人前来接应。” 传消息的小卒松了一口气。 带着溃兵出逃的是一个长相阴翳的男子,他看着身后长长的队伍,问道:“攻下北城的燕人,他们追杀出来了吗?” 小卒摇了摇头,他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报信,多半是没有动静。 长相阴翳的男子见状看了一眼身后,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男子名为朴大稳,是朴大猛的胞弟,所以他才敢逃走。 只要他将这些人“平安”地带到平林城——弃城之罪,可拿不下他。 “平林城来的人是谁?”朴大稳只要在途,他悬着的心就放不下来。 小卒回答道:“是金大恶将军。” 金大恶,是昔日“剑圣”金大善的胞弟,脑子不太灵光,但武功高强。 是高句丽少有的上境高手。 “他带来了金可秀将军的金甲卫。”小卒又补充道。 金甲卫,是金可秀麾下的王牌。 “如此一来,高枕无……” 朴大稳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见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将军,西边……有马蹄声,是追兵!”那人还没说完,其他人也听到了。 马蹄声一阵阵的,似地震一般,不断冲击着一众溃兵的心底防线。 西边,不是他们的人! “快走……快走!” 朴大稳见状稳不住了,他下达了命令,让队伍跑起来,自己也是一马当先。 高句丽士卒现在十分疲惫,又要跑起来,无异于雪上加霜。 有追兵杀来,不走就是死路一条,他们也只能憋一口气——向前。 但戏剧性的是,马蹄声忽然不见了。 朴大稳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了,赶紧招呼人走。 一句话,天助我也! …… 七月十八日,午时。 朴大稳一行人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们一个个嘴皮发白,面色灰暗。 几个时辰的急行军,他们已到了身体的极限,要是停下来只怕一天下不了床。 “金甲卫……他们还有多久到?” 这是朴大稳不知道第多少次询问了,他十分清楚现在的境地。 “快了……只有几里路了。”小卒也麻木了,机械般地回答。 明明要到了,可他为什么笑不起来? 第378章 官道血战 官道上,溃兵在逃。 朴大稳“悠然”地骑在马上,他时不时看向前方与身后,面色焦急。 身后可能有追兵,又不见自己人的踪迹,他的心中难以安定下来。 其余人也是如此,对援兵翘首以盼。 很快,喜悦就重回到了朴大稳的脸上——他看到了一抹抹金光。 是金甲卫。 “将军,是金甲卫。” 朴大稳身边的小卒怕他没看见似的,指着远方,手舞足蹈。 “哈哈……” 朴大稳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声还拖着尾,意犹未尽。 咚——咚——咚—— 不过,似乎天总和他作对一样,他的笑声又被身后的马蹄声打断了。 身后,只会是敌人。 咚咚咚—— 身后的马蹄声依旧整齐,这次声音不减,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 北城溃兵也都听到了,但希望就在眼前,他们咬牙坚持,向前冲去。 最后的距离,是生死时速。 “停下!” 金甲卫见到黑压压的人不顾一切地冲来,顿时感到不妙,急忙大喊。 他们想拦下他们,但是晚了——勇骑营在后面,也杀到了。 他们黑骑入阵,马枪或前刺,或横扫,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 跑在前面的溃兵见状吓得更麻溜了,他们无视了金甲卫,直接冲去。 这一冲,将金甲卫的阵型也冲乱了。 “杀!” 归黄泉重剑在前,杀得是不亦乐乎:“勇骑营!突进,突进!” 他带着人,勇往直前。 金甲卫中还在骚乱,有一个高大的壮汉走了出来,他肩上还扛着一个大铁片。 金大恶,七衍气境。 “敢冲击金甲卫的人,杀无赦!” 金大恶手中的大铁片重重一挥,将附近几个慌不择路的溃兵拍成了肉泥。 鲜血渗入大地,伴着一堆黄白之物。 很多人被他这么一下给唬住了,纷纷绕过金甲卫,向两侧连滚带爬。 归黄泉远远见到了此人,他手中重剑蓄势,径直朝着他杀了过来。 “来得好!” 金大恶没有躲闪,他等归黄泉杀到眼前,舞着大铁片迎了上去。 锵锵锵—— 两人是力量型的武者,一人重剑,一人大铁片,产生了激烈的碰撞。 “再来!” 几番交手之后,归黄泉手臂震麻了,他看着金大恶,跳下了马。 金大恶也打得很爽快,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躲闪,再次缠斗在一块。 两个上境武者打斗的动静很大,附近有人被波及到,只留下了一具具残尸。 朴大稳骑马逃到了安全地带,他驻马看着二人战斗,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他虽是武将,但仅有二衍气境。 朴大稳躲在后面看了一会,观察着勇骑营与金甲卫交手的情况。 归黄泉是被人限制住了,但其他人可没有,他们手上沾满了鲜血。 金甲卫是金可秀麾下的王牌又如何? 勇骑营仅仅一个冲锋,便将他们杀得阵型全乱,自顾不暇。 至于之前的溃兵,他们连抵抗的动作都做不出来,更是惨死无数。 金甲卫没了金大恶的领导,还有一众兵长,他们很快调整了站位。 他们还抓来一些溃兵当作缓冲,这样可以有效抑制勇骑营的冲锋。 勇骑营勒马掉头,见他们的安排并无太多表情,再次冲锋杀去。 金甲卫也好,溃兵也罢,不都是高句丽人,不都是敌人吗? 杀谁都是一样的。 咚咚咚—— 勇骑营人人似煞神,势不可挡,又串起了一根根“糖葫芦”。 不过,金甲卫的战术也生效了,有些人能截停勇骑营的将士,然后围杀。 战斗激烈,双方的伤亡还在不断增加。 锵—— “呼呼呼……” 归黄泉与金大恶错身而过,他们现已交手上百回合,难分胜负。 归黄泉的体力耗了大半,气息渐渐不稳定了,身体也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对面的金大恶半斤八两,他现在连大铁片都快握不住了,身体也在发颤。 两人实力差不多,这个时候,比的便是谁更有耐力,谁的失误更少。 唰—— 重剑轻轻地在金大恶脸上留下一道划痕,而大铁片刮过了归黄泉手臂。 除了姜誉之这种“任性”的人,其余人都有铠甲在身,能防御一定的伤害。 但两人是“重”武器,不靠锋利杀敌,就单凭力量也能让人难受。 铛—— 归黄泉的重剑便是如此,他揪住了一个机会,狠狠地拍打在金大恶身上。 金大恶挨了一下之后倒退数步,然后撑着大铁片,吐出一口鲜血。 “死!” 归黄泉一击得手,已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他欺身上前,一剑劈下。 咚—— 这一下是打空了,金大恶丢下大铁片,往一边猛扑,逃过一劫。 金大恶现在两手空空,只能从身边的尸体上顺出来一把长刀。 踏—— 归黄泉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一个箭步向前,再次一剑劈下。 锵—— 金大恶来不及躲闪了,他一咬牙,只能将手中长刀高举,试图拦截。 但这长刀毕竟是小卒用的,稍显劣质,其与归黄泉的重剑相撞时,瞬间崩碎。 重剑有泰山压顶之势,狠狠地劈了下去,压在了金大恶的脑袋上。 砰—— 金大恶的脑袋被重剑生生压爆了……红的,白的,四处飞溅。 上百回合的交手,有了结果。 金甲卫看着自家将军战死,又有溃兵在一旁哭爹喊娘,心态也崩了。 “撤,回去!” 金甲卫的兵长暗骂几声废物,想要招呼其他人突围,却见勇骑营的人再次勒马回首,纵马袭来。 他们没有理睬那些拼命向两侧逃去的人,奔着金甲卫而来。 而那些溃兵也无形之中让了路,让金甲卫直面奔腾而来的勇骑营。 溃兵不足为惧,但这一支金甲卫有可战之力,必须全歼! 咚咚咚—— 马蹄声越近越大,似一个催命符,给金甲卫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归黄泉稍作休息后也投入了战场,他找回了自己的马,翻身骑了上去。 有一个尖刀头子的骑兵,才是无坚不摧,人挡杀人的恐怖存在。 毫无意外,几乎是步卒的金甲卫根本从勇骑营的马蹄下逃不掉。 金甲卫,全灭! 第379章 战火中的烟火 时间一晃,几日过去了。 自屠万道带人拿回三州之地后,他便没了大动静,与高句丽一方僵持起来。 高句丽只剩“一”个平林城了,他们不敢擅动,只能干耗着。 他们想象中的与辽庭夹击大燕的画面没有出现——辽庭,似乎放弃了他们。 …… 啪—— 金可秀没有前几日的从容,他来回踱步,一把将桌案上的书笔全推翻了。 下座,大多将领是噤(jin4)若寒蝉。 只有两个人暗藏着冷笑,一个是壮汉朴大猛,另一个是阴翳男子朴大稳。 两兄弟,尤其是朴大猛,他本就对处在金可秀之下不满。 “辽庭是什么意思……啊?!” 金可秀的势力受到了重创,他的金甲卫,连同金大恶一起折戟沉沙了。 另一方面,因为朴大猛及时的突围,带人安全返回,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赏。 有不少闲言碎语,说他无能。 金可秀并未在意这些,他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在等辽庭的回信。 但现在,辽庭不曾搭理他们。 “将军,辽庭欺我等太甚!”一个看着秀气的将领出声,忿忿不平,“此番出使大燕,也在他们在到处拱火。” 此言一出,有几个人应声附和。 朴大猛依靠着座椅,看着秀气将领嗤笑道:“求人不如求己…… 指望辽庭?难不成他们不出手,你们还要去摇摇尾巴?” 他数落对面的人,全然忘了自己当初也是因为辽庭才“鲁莽”了一回。 结果,落得了个寄居人下的处境。 金可秀闻言皱眉,他很不喜朴大猛,但大敌当前,他只能忍着。 “你!”秀气将领见朴大猛毫无顾忌地嘲笑自己,指着他。 啪—— 朴大猛没有急,朴大稳先拍案而起,怒视道:“你什么你? 我大哥能打破养无邪的包围,安然回到平林城……你行吗?!” 秀气将领气得说不出话来,却见一个臭脸将领又站了起来,鄙夷道:“你一个弃城之将,有你说话的份?” “哟……什么时候,扶余和百济的人走这么近,穿一条裤子了?!” 朴大稳冷笑,背靠刚刚“建功”的朴大猛,他自然肆无忌惮。 尤其,是面对这两个“外人”。 高句丽中,新罗人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大多要职也是由他们担任。 鼎鼎大名的两大“名将”金可秀,朴大猛,或是“剑圣”金大善,都是新罗人。 而方才的那两个人,秀气将领朴英子是百济人,是“支援”平林城而来的。 臭脸将领巴托翰是扶余人,没啥地位,也只是平林城的一个副将。 砰—— “够了!” 金可秀见他们吵吵嚷嚷,猛地拍案,然后脸上阴沉到能滴出水:“你们这么能吵,留点力气击退燕军啊?!” 争吵双方闻言吓了一跳,他们没有多说——除了一个人,朴大猛。 “金可秀将军……”朴大猛站了起来,自信满满,“给我十万大军,只要他们敢来,我定将拦在半途,甚至…… 将他们赶回南方!” 金可秀白了一眼这个白痴,没有搭理他,而是看了一圈其他表里不一的人。 他也是脑袋大,最终轻轻一叹:“下去吧,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走了,只有朴大猛留在最后,他看着金可秀,淡漠离去。 …… 北城,百废待兴。 归黄泉带着勇骑营回来了,他大胜而归,自然是立了大功。 不过,他带去的四千兵马也伤亡过半了,能战之人仅有千余人。 金甲卫,确非乌合之众。 屠万道入主北城之后,在此屯兵积粮,又向塞山关派人,加固防守。 守关之将,还是傅戗。 至于剩下的勇骑营将士,他们本来也不善守城,全部回到了北城。 归黄泉,现在统一负责。 …… 几天过去,北城也恢复了安宁。 “将军,民众已安抚下去了。”杨泗跟在屠万道身边,神情激动。 虽然见过屠万道很多次了,但每见一次,他还是会心跳加速。 这可是活着的传奇呐! “有人反抗吗?”屠万道走在街上,和蔼地看着附近“胆大”出来摆摊的人。 毕竟,这里才刚刚经历了一番血洗。 杨泗轻声回答道:“有……抄家灭族了,钱粮也下发给百姓了。” 他们遇到一些“不忠不义”之人,或抄家,或收刮,或罚…… 总之,有一部分得来的钱粮会发放给底层的“热血”百姓。 对什么人好,对什么人不好,屠万道心里门清,也有资格任性。 “嗯……辛苦你了。” “将军言重了……北城失去上百年,但我蓟人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贡献绵薄之力,自是应该。” “哈哈哈,不错……我大燕有你们这等的好男儿,自当永垂不朽!” 屠万道哈哈大笑,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摆“大”将军的架子。 “对了,天杀影……他有没有后人?”屠万道也知道他的事迹。 一人封在城墙上,慷慨赴死。 杨泗也想起了那个肥胖却又“单薄”的身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没有……他虽有娶妻,但并无子女。” 屠万道闻言心里也堵得慌,他虽未与其谋面,但打心眼里佩服。 “房攸,他是哪里人?”屠万道不清楚,但情报科的长官不可能不清楚。 房攸走了出来,表情平淡:“他是北城之人,无名无姓。” 哒—— 屠万道停步了,他看着房攸,又问道:“他住哪里的?” 杨泗闻言走了出来,给众人带路,东转西弯之后到了一处宅院。 “天杀兄……他便是住在这里。” 宅院内没什么特殊的,有四间小屋子,一棵大树,一池水塘。 杨泗走到了大树下,满是怀念地看着:“天杀兄,他几乎不在家中…… 这里几年如一日,没啥变化……唔,可能有,这棵树下可能有人等他。” “嗯?”屠万道在里面走走停停,听见后回望了他一眼。 杨泗见状笑得很凄凉,感伤道:“是天杀兄的妻子,她后来病逝了。” 众人微叹,却见屠万道对着大树说道:“这处宅院交给我们了……杨泗!” “在。” “封锁宅院,外人不可入内……并在此地,此树下立碑,铭记天杀影。” “是!” …… 众人出来了,天色将暗,附近有袅袅炊烟,已是到了傍晚。 “夕阳下山哟…… 有晚风咯…… 行人归家哟…… 有热粥咯……” 第380章 平林城 七月二十三日,平林城。 汉武帝时期,他曾在这里设下的汉四郡——乐浪、玄菟、真番、临屯。 平林城,便是曾经乐浪郡的治所,也是高句丽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城。 此地,拥兵二十五万左右。 …… 城主府,人满为患。 高句丽的人一天一聚首,商讨有关接下来怎么打,或要不要打的事情。 “金将军……已经几日了,打不打,给句准话!”朴大猛带甲入内,他最近也越来越“放肆”了。 北城沦陷已过了数日,金可秀按兵不动,有很多人借此弹劾他。 但,有一个大人物对他虽然不满,但力排众议——高句丽王,朴一回。 所以,金可秀还能坐在主座上。 堂下众人眼中已有异色,坐看二人争锋相对,没有插话。 “再等等……” 金可秀有些底气不足,他按兵不动,是在等辽庭方面的信息。 啪—— 朴大猛猛地拍案而起,骂骂咧咧:“等等等……还等?! 辽庭的人一直不露面,你就一直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金可秀脸色不太好看,其他人也装作没看见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过,那些没有出声的将领大多心里也憋着一口气,想要发泄。 奈何,金可秀不允许。 “诸位……平林城是我朝最后的重镇,不容有失,我们需要小心……” 金可秀见众人反应,心中也是无奈,只能好声好气地解释。 朴大猛的腰杆笔直,他双臂抱胸,大声道:“然后就将北城拱手送人,是吧?!” “不是……” 两人争执不休,便是与朴大猛兄弟不对付的人,心里也暗暗地向着他。 对大多头脑简单的武将而言,很多时候,主战派比主和派更得人心。 “报……” 门外有两人小跑进来,他们的声音重叠,汇成了一个声音。 “何事?” 金可秀见状没有再与朴大猛打口水仗,而是看向进来的两人。 朴大猛轻哼一声,依旧没有坐下。 两个传令兵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其中一人哭丧着脸道:“将军……北城的燕军动了,他们杀过来了!” 金可秀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追问道:“多少人?是谁领兵?” 那人闻言支支吾吾:“大概有二十多万人……是屠万道亲至。” 屠万道一来,便是总攻。 “呵。”朴大猛冷笑连连,他看着金可秀不屑道,“你的等等等…… 等他们休整好了,再来战斗?” 金可秀没有搭理他,看向了另一个人,问道:“还有何事?” 那人顿了顿,恭敬回答:“辽庭那边有动静了……” “支援来了?!”金可秀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打断了那人的话。 那人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继续道:“没有…… 他们,直接南下了。” 金可秀闻言如同听到了一道晴天霹雳,他站不稳了,跌坐回了主座上。 直接南下,辽庭便是杀向了远北域——这对他们而言,不是个好消息。 他们没了援军,也就说这边的战场,只有他们和大燕征东军。 双方这一战,无法避免了。 “金将军……”朴大猛目光也闪过一丝嫌弃,嘴角的弧度更大了,“这就是你等的援军?等了个什么?!” 金可秀颓然地坐在主座上,他撑着脑袋,任由朴大猛对他嘲笑。 不过,面对大燕的征东军,据城而守看起来是最有希望的。 硬碰?变数太多了…… 他没有藏着掖着,将他的想法说出来后,遭到了很多人的反驳。 最先跳出来的人,还不是朴大猛,而是之前没表态的人——巴托翰。 “将军,我们可是有二十多万可战之兵…… 而且还是在本土作战,优势在我啊!” 巴托翰天生一副臭脸,他看着金可秀努了努嘴,像看一个懦夫。 朴大猛有点意外,但也附和道:“金将军若是不敢上阵,我愿代为冲杀。” 他是高句丽两大名将之一,有自己的骄傲,自信可以与燕军周旋。 他还没尝过一次大败过呢——至于在长川防线时,那不算。 他自认是去“要账”的,没带多少人,结果屠万道不讲武德,埋伏了他。 朴大猛戍边这么久了,他是怕死,但一般的战斗他不会怕。 只要手上兵多多,他就自信满满。 “将军,我也可同往!” 朴英子也站出来支持朴大猛,他清秀的面目上满是坚毅。 金可秀看着三人一同“逼宫”,想了想,松口了:“可以……但是,我只拨给你们五万兵马!” “五万?”朴大稳站了出来,气笑了,“金将军,对面可是有二十多万人!” “七万。” 金可秀拿了主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他面无表情地提高了两万人。 朴大猛盯着金可秀的眼睛,他嘴角的弧度一直没合住:“十万!” 啪—— 金可秀也拍了桌案,朗声道:“一半兵马出城,太危险了! 我最多给你八万,爱要不要!” 朴大猛看向了巴托翰等人,又见金可秀面目稍显狰狞,松了口。 “可以!” 朴大猛同意了,然后他又补充道:“八万人出去,最多有一点收获…… 若想扩大战果,甚至是一举大败燕军……可能还需金将军出手!” 金可秀没有正面回应,他摆了摆手,拿出虎符,说道:“八万兵,拿走!” 他给出去的兵,自然是一般般的——精锐,肯定是留给自己。 …… 另一边,“黑云”来袭。 屠万道骑着自己的老马却北,终于再一次踏入了高句丽的地盘。 “将军,言必去已到夙都了……我们的人最多拦他三日。” 蔺浮生看着屠万道说着,他们早有预料,所以安排了一些手段。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屠万道现在收不到君命。 “嗯……” 屠万道对一个小小的圣人内侍并不在乎,他的眼中只有远方。 这一次的进攻注定载入史册,连不善武力的江恬,狐松也来了。 江恬压着一匹“瘦”马,让看见的人怀疑他会不会将它累垮了。 狐松全程缄默,表情淡然。 他们选择跟来,屠万道等人也没有阻拦——多一个人,多一份见证。 见证他们,登王高句丽。 第381章 围而不攻 七月二十三日,夜。 大燕征东军终于“杀”到了平林城,他们的番号终于配得上了。 北伐转了个向,向东! 刚踏入高句丽腹地,他们便受到了朴大猛的特殊关照,多次骚扰。 以逸待劳,朴大猛的兵法没有白学,他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杀!” 朴大猛这一次是袭营,他嘴上喊得很响亮,但身体却很诚实。 他只是在外围冲杀,没敢太过深入——既可进攻,也不影响撤退。 毕竟,大燕有二十多万兵力。 “列阵,反绞!” 姜誉之冲在最前面,手中长剑连绵,身上的衣服也在眨眼间染成了红色。 征东军各兵长站稳了脚跟,一番组织后让混乱的大军有了抵抗之力。 黑盾营立盾外推,枪兵穿插其间不断突刺,弓手也拉弓满弦。 咻咻咻——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袭去,因为准备仓促,他们只能撑起一面的防御。 另外一面,看起来“不堪一击”。 如果征东军这时候遭到两面夹击的情况,他们是“凶多吉少”。 朴大猛是这样认为的,他看着“破绽”逐渐消失,焦急地看向平林城。 但,平林城的大门始终是关闭的。 “将军,差不多了……贼人反应过来了,见好就收!” 白马银甲的朴英子来到了朴大猛的身边,他看着远方,满是怒火。 他怒的是躲在城里的金可秀,要是他出击,情况不会这么糟糕。 没准,还能大胜一场…… 朴大猛看了看压上来的燕军,只能气急败坏地骂了几声,发号施令。 “撤退!” 屠万道安静地立在原地,他没有派人去追,而是目送着他们离去。 这一场“锐气”,是送给朴大猛的。 …… 咚咚咚—— 朴大猛回到了平林城,带着巴托翰二人直奔城楼,一路上人挡踹人。 哐—— 朴大猛推开一个小卒,如“隔山打牛”,将跟前的城楼灯也撞倒了。 金可秀正看着漆黑一片的外面,被朴大猛在背后闹出的动静吓了一跳。 “你干嘛?!” 朴大猛见金可秀居然还不满,直接怼到了他的脸上,质问道:“为什么,你刚才不派兵杀出来? 我们已将贼人搅乱了,贼人自顾不暇,正是扩大战果的时候!” 金可秀自然也看到了,但他也没想到朴大猛会取得这么大的战果。 屠万道,难道老了?! “金将军,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有了朴大猛撑腰,巴托翰也硬了起来,他咄咄逼人。 他不再称呼金可秀为“将军”,而是称呼“金将军”——多一个字,生疏。 金可秀见三人的脸色不好,只能安抚道:“我本来是计划今夜袭营…… 不管成与不成,也可以惊扰他们,让他们身心俱疲,明日攻城没有状态。 贼人已至,守城才是重心!” “呵呵……” 朴大猛冷笑不止,他忿忿不平,什么狗屁守城战,能打过为什么要守?!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朴大猛刮了他一眼,带着巴托翰二人离去,只留了金可秀一人风中凌乱。 …… 夜深了,夜黑风高。 金可秀有动作,但到底还是谨慎了,他只派很少的人出城袭营。 一万人的“敢死队”…… 他心中已认定不成,所以只是派人去试探一番,影响燕军休息罢了。 不过…… 这一万“敢死队”没了回音,如石沉大海一般,只溅起来一点浪花。 金可秀见状也是脸色铁青,他没有再派人,而是打定主意守城了。 朴大猛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气笑了。 他也懒得再与金可秀唇枪舌剑,喊来胞弟朴大稳,让他快马赶回王都。 去“告状”! …… 翌日,风平浪静。 征东军休息了一晚之后,没有马上攻城,而是将营地升级成了城寨。 围城,依旧是围三缺一。 屠万道在正面布防了十万大军,侧面各有五万,分别由姜誉之,养无邪坐镇。 至于平林城的背面,通往新罗王都的方向,看起来没有任何敌人…… 金可秀也是满脑子雾水,他派了几波斥候出去,才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有人绕过平林城了! “一定是对面的勇骑营!” 因为斥候看到了马蹄印,朴大猛很是肯定,他边说还边握紧了拳头。 在长川防线大战时,他之所以败得这么狼狈,正是因为对面有骑兵。 在地势宽阔的平野上,骑兵对步卒的杀伤力是无解的存在。 尤其,他们还是人少的一方,自然容易被对面打崩。 金可秀闻言目光闪烁,喃喃道:“看来,他这是要截我们的补给……” “金将军,事不宜迟……杀出去吧。”朴大猛直视金可秀,再次鼓动道。 金可秀瞥了朴大猛一眼,淡淡道:“据城而守的优势不要了?!” 朴大猛闻言冷笑,不甘示弱:“据城而守,你也要等他们攻城啊! 他们现在的架势,明显是干耗着,要困死我们…… 我还没见过,有谁的二十多万兵马被别人堵在城内,不敢出来!” 金可秀摇摇头,坚持己见:“已是这种地步,守城的优势不可丢……” 众人闻言无语,要不是你一直畏畏缩缩不敢打出去,又怎会到这种地步。 “怎么,金将军的意思是……后方的勇骑营,不用管了?”朴大猛不肯罢休。 “管!怎么不管!”金可秀看着朴大猛一眼,转头看向朴英子,“据我所知,勇骑营现下仅有万人左右…… 朴英子,你率五万枪兵出城……粮草来时,你们优先护送粮草。 粮草未至时,驱赶勇骑营。” 据城而守本就占优,他们用不上这么多人,自然可以分一些出去。 “眼下,时间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金可秀仿佛胜券在握,自信道,“毕竟,大燕现在是两线作战!” “可是对面是骑……” “我们没有优质战马,只能驱赶为主……最重要的,是保护粮草!” “是。” 朴英子无奈领命,让他带人去“驱赶”骑兵,无异于一拳打在棉花上。 毕竟他们只有两条腿,怎么比得过四条马蹄——多半只能吃灰尘。 随着金可秀的坚持,众人也没有多说,暗藏心思,各自回去了。 好戏,还在后面。 第382章 鲨鱼入大海 七月二十四日。 平林城后方,是高句丽腹地。 此地,有万马奔腾,大地轻颤,尘土也随之飞扬,遮天蔽日。 “将军,平林城有人出来了。” 勇骑营没有万夫长,只有千夫长,其中有一个人就跟在归黄泉身边。 他兴奋地转述斥候探出来的情报:“全是长枪兵,大约四五万人。” 预料之内,高句丽无优质战马,很难追上他们,所以他们才敢深入敌后。 至于曾经露面过的骑射,人太少,马太劣,不足为虑——何况,还没派出来。 “长枪兵……领兵的是何人?”归黄泉骑在高头大马上,声音洪亮。 千夫长回答:“百济,朴英子。” 朴英子的名声虽不及二大名将,但在百济之内,也是能拿出手的“名将”了。 不过,他只有六衍气境…… 念及此,归黄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疯狂,内心也渐渐躁动起来了。 千夫长仿佛知晓他的心思,问道:“将军,要不要先吃了他们!” “不急……”归黄泉最后还是恢复了理性,他摇了摇头,说道,“金可秀才是我们的目标……先将军师的计划完成。” 他的目光,看向了东南。 新罗王城。 …… 哒哒哒—— 一上午时间,归黄泉带着勇骑营的将士在高句丽腹地横冲直撞。 像海里进了鱼——是鲨鱼。 正值秋收时节,归黄泉可不会与高句丽客气,专门向庄稼多的地方去了。 小麦,在五月左右已经收了。 稻米,现在将近八月,也差不多了。 至于其他的瓜果,蔬菜,不能长时间保存,他们是走一路吃一路。 这般毫不掩饰的嚣张行径,自然逃不过朴英子的“追杀”,他们跟了上来。 “将军,前面有一个村子。” 这是他们第一次遇见稍稍人多的村落,归黄泉想了想,朗声道:“杀进去,先将所有人控制起来……” 哒哒哒—— 一众将士听令行动,他们鱼贯而入,给宁静的村落带去了“喧嚣”。 他们的到来动静不小,村子里的人纷纷扛着各式农具,杀了出来。 咚—— “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归黄泉骑在高头大马上,他将手中重剑狠狠地砸地,给了对面极强的压迫感。 很快,有一两个人丢下了武器,其他人见状也没勇气再握紧了。 不战而降,等待“命运”的审判。 归黄泉让人上前发话,并将他们的“要求”一一说了出来。 无非,就是“收”粮,“求”药。 为了体现大燕的“仁慈”,他会给这些“无辜”的人留一份过冬的口粮。 至于其他的,他们要上缴“他们”朝廷的份额,与他有何干系?! 他们来时已在山野间物色好了一个地方,可以用来藏粮,绝对安全。 咚—— “给了你们粮,我们怎么办?!” “是啊,是啊……朝廷后面来征粮的时候,我们怎么可能交得上去!” 有人不依,他们躁动起来了,甚至有不少人毫不掩饰地怒目而视。 咻—— 归黄泉闻言没有多说,直接手弩出箭,将挑事的人一一钉死在了地上。 其他人见状吓了一跳,他们再次跪伏在地上发抖,低着脑袋。 归黄泉面无表情地看着,缓缓说道:“我们不是善人…… 这是命令。” 有小卒在归黄泉的身边,有些于心不忍;“将军,他们只是平民……” 归黄泉盯了他一会,然后又看向了更多眼中有怜悯的人,朗声道;“他们是平民……你们都觉得他们可怜?!” 几乎没有人出声,默认了。 “昔日侵占我三州之地的人,也是他们这种‘可怜’人。 人做了错事,要有代价……” 归黄泉没有怪他们,只是淡淡说道。 很多士卒大字不识两个,对于百年之前的那段历史更是一问三不知。 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失去了三州。 “他们手上的余粮……如果我们不抢,迟早也会成为高句丽人的军粮。 如此,又何必养虎为患呢?” 归黄泉被人称为渡河人,自然是有极大的杀性,他更倾向于斩草除根。 不过……屠万道有言,他们是仁义之师,不是刽子手,自然要赏罚分明。 留下口粮,能活。 抢走余粮,是为了针对高句丽。 同时,这也是他们的计划,计划在高句丽埋下的一个祸根: 一个要靠剩余的口粮生存,一个又要征粮补给,他们达不成一致的。 制造对立,他们便可坐享其成。 不过,几乎所有人想不到这里面这么深,他们只觉得归黄泉所言有理。 要是不抢走余粮的话,迟早也会成为敌人的物资,给他们带来麻烦。 毕竟,他们还是很“仁慈”的——留下了过冬的口粮,村民不至于饿死。 念头想通了之后,勇骑营将士不再畏首畏尾,加入了搜刮的行列。 他们洗劫完这一个村子之后,便向着下一个村子杀了过去。 而不久之后,朴英子也带人追了过来,只见到村子里的一片狼藉。 因为又有人杀了过来,这些村民聚集在了一起,与他们对峙起来了。 朴英子在马上看着村民,大声道:“我是金可秀将军麾下,朴英子……” “朴将军,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有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凑了过来,看得朴英子直恶心,勒了勒马缰。 那人见状不敢再上前“亲近”,而是在原地向着朴英子一行人诉苦。 朴英子面无表情地听完,没有任何表示——与他何干?! “将士们饿了一上午了……给我们弄点吃的,喝的什么的!” 朴英子答非所问,提了要求。 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后方,他们一路上又要“追杀”勇骑营,所以没带辎重。 这不已到中午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们也只能向乡亲“讨”点饭吃。 一提到吃喝,有村民不乐意了,大喊道:“我们也没米没面了……你们这么多人,快去镇上或城里吧!” 值得一提,归黄泉有急智——他只将米面搜刮一空,家畜家禽几乎没动。 他在赌…… 第383章 王上王 人性,是难以揣测的…… 归黄泉之所以没有将鸡鸭一网打尽,是因为他在“考验”朴英子一行人。 要是饥肠辘辘的人见到了活蹦乱跳的“肉”,会不会嘴馋。 答案是,会。 朴英子自然也看到了这些鸡鸭,他与几个千夫长稍稍合计,有了想法。 纵然有一些人在劝说,朴英子还是下令将鸡鸭全抓来了煮了。 另外,米面也翻出来不少。 为此,朴英子还与一众村民发生了冲突,他连杀几人之后才制止了骚乱。 以“暴力”镇压“不服”。 他是百济人,面对一些新罗“贱民”——他们的死活,并不重要。 ……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两天。 平林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屠万道围而不攻,专注于城寨建设。 看样子,他们是准备耗下去了。 金可秀本来是不着急的,但一封封来自后方的简讯,让他大发雷霆。 “废物,全都是废物!” 啪—— 一个酒盏被他狠狠摔在了台阶上,金可秀咬牙,将眼前的纸张揉成了一团。 勇骑营在后方,可谓是如鱼得水,他们神出鬼没,杀人越货…… 将近一州之地,被他们“祸害”了一遍,惹得到处是民怨沸腾。 而他派出去“追杀”勇骑营的朴英子,甚至连他们的影子也看不到。 有人悄悄告密,将他们此前在村子里的荒唐行为告到了金可秀的耳中。 金可秀派了快马来斥责了他一番,让他也有一丝丝消极“怠工”。 他们又被勇骑营溜来溜去,身心俱疲,只是做个形式,基本没抱什么希望了。 …… 另一边的山谷,勇骑营所在。 “将军,附近的村镇搜刮得差不多了……没啥油水了。” 一个千夫长有气无力地说道。 两天时间,他们差不多也厌倦了——欺负一些平民,甚是无趣。 归黄泉见其他人也是一副恹恹的模样,找到了蔺浮生的锦囊。 差不多,是时候打开了。 『联系情报科,攻打首县。』 首县,是新罗王都不远处的一个小县城,守军只有小几千人。 很快,归黄泉在行军路上遇到了情报科的人,他已经恭候多时。 情报科已经有人摸进首县了,只待勇骑营杀过去,自有人接应。 这是蔺浮生的安排,他们先是横冲直撞,到处骚扰,极尽嚣张。 接着再“偷”下一城,点个火。 最后,他们长驱直入,骑脸新罗王都,不攻城,只是为了扬威。 但要是有人敢来应战,也可将“来犯”之敌一一斩于马下。 如此一来,大功告成。 呼呼呼—— 归黄泉之前不知打哪一城,现在有了目标,将一切安排提前告知众将士。 一众将士终于来了精神,他们手举马刀马枪,扯着嗓子大呼提气。 归黄泉也将重剑举在前面,再次洪亮发声:“将士们,随本将攻下首县!” “杀!” 勇骑营将士一呼百应,他们声声震天,将附近的禽鸟惊飞,猛兽吓走。 …… 首县是个小县,因为这里挨着新罗王都,所以防守有一丝松散。 影子的人很容易得手,他们打开了城门,迎接上了杀到的勇骑营。 勇骑营将士鱼贯而入,他们马不停蹄,在城里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 他们没有动城里的平民,而是拿一些豪绅开了刀,抢走了大量的金银。 归黄泉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感兴趣,他带人直接杀到了县衙。 此地的县令是个胖子,他养尊处优太久了,丝毫没有抵抗的能力。 只一剑,归黄泉便将他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然后使唤下人清洗此地。 摆宴,酬军——城里的山珍海味,有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他们这次只拿了金银珠宝,粮草什么的物资统一由情报科运出去。 但这毕竟是一个县城,还有很多物资运不走,他们也没有放过。 一场大火,什么也没有剩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勇骑营美美地休息了一个时辰,他们便出城了。 这看起来没有什么,似乎和之前一样,区别在于之前是村,现在是城。 但对高句丽人,尤其是近在咫尺的新罗王都的人来说,无异于一道平地惊雷。 这可是腹地的一座城…… 昨日是村镇,今日是县城,明日——是不是王都不保了! …… 新罗王都,王宫。 高句丽国主,朴一回,称为王上王,但他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王。 称帝,他倒是想…… “王上,首县那边发现了敌军的踪迹。”有一个站在前面的老者说道,“敌军攻下了首县,现在逃了。” “怎么可能……” “首县……很近……” “……” 他是高句丽的一品大臣之一,此言一出,引起了轩然大波。 高句丽的政治体制很简单,官员大小,从一品到九品,不分正,从。 朴一回自打听到有一伙贼兵放了进来,他这几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废物!金可秀,他在干什么?!”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喜欢骂人的金可秀也被人骂成了废物。 “王上,金可秀将军过于保守,他避而不战,恐有损我国威……” 一品大臣看了一眼这个最近很跳的三品大臣,反驳道:“不可…… 金可秀将军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除他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他之所以力排众议,是因为他也姓金——当然,他也相信金可秀。 朴一回没出声,他对金可秀虽然不满,但他也知道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 三品大臣见状不再多说,不过其他人脸色难看,显然不太苟同。 一品大臣并不在乎其他人,只要国主朴一回的态度不变,所有人只能憋着。 “可惜了……朴大猛将军中了贼人的奸计……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杀进来。” 另一个一品大臣淡淡出声,他没有反驳,只是表达了一丝遗憾。 此人,姓朴。 小小的新罗,也有三大势力鼎立: 国主一脉的王家,三韩朴氏(旁支),以及王都金氏。 新罗内部,也非铁板一块——这还不算扶余,百济…… 一众大臣在王殿内打起口水仗,他们明里暗里,最后都是围绕着平林城。 呜—— 突然,王宫外号角声震天,将所有人吓了一大跳,他们神情突然紧张了。 来敌人了! 第384章 问候 七月二十六日,黑云压城。 咚咚咚—— 归黄泉带着勇骑营将士杀到了新罗王都,这里早已城门紧闭。 城墙上,是一排又一排的弓手,他们拉满了弦,只待一声令下。 双方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归黄泉骑在高头大马上,有恃无恐地冷笑。 他手一举,有铺天盖地的骂声袭去。 “小儿朴一回……爷爷们到此,还不速速滚出来迎接?!” “朴老狗,敢不敢派人出城一战!” “哈哈哈……” “……” 归黄泉找人“教”了几句新罗话,他与这一众人学会了,在城下大骂。 骂阵,是双军交战前的常态。 但这里是新罗王都,守城的也不是戍边的沙场将军,而是禁军统领。 他听见后勃然大怒,主辱臣死,他如何能忍受对面人的污言秽语。 “来人!下去给我斩了他!”禁军统领指着归黄泉,向身后人大喊。 这厮的声音太大了。 身后人你看我,我看你,他们不傻,自然认出来那个人是谁。 这可是九幽大君之一呐…… 禁军统领见状脸色铁青,他正欲责骂众人,却见几个大臣来到了城墙。 为首一人笑眼眯眯,步伐矫健,正是之前在殿内说过话的三品大臣。 他已是这些人中最大的官了。 至于王上王,一品大臣这类身份“尊贵”的人,自然不会以身犯险。 三品大臣听见城下的叫骂声,看向了禁军统领,瞬间变脸了:“混账东西……没听见下面的人骂得有多难听吗? 这可是在我国王都城下,你们这么多人,就任由他们叫骂…… 懦夫!你们的血性呢?!” 禁军统领脸上尽是难色,他支支吾吾:“大人,他可是……” “他什么他?!”三品大臣不依了,看着禁军统领愤怒道,“本官现在回去殿内,定向王上如实禀报!” 他说完拂袖一甩,作势欲走。 “大人……别别,别!” 禁军统领伸手拦住了三品大臣,他眼神变换,心中也发了狠。 “大人,稍等片刻……且容末将出马,定斩了贼将!” 禁军统领说完提了提长枪,他带着一种视死忽如归的觉悟下去了。 嘎吱—— 城门缓缓打开,禁军统领找了几个人掠阵,自己则纵马杀了过来。 归黄泉远远见着眯起了眼,他倒是没想到里面的人敢出来送死。 呼呼呼—— “驾!” 重剑在空中带出几道声响,归黄泉迎了上去,脸上露出了一丝残忍。 禁军统领身体轻微发颤,但已上了战场,他只能摒弃杂念。 咚—— 咔嚓—— 一个照面而已,归黄泉的重剑似有千钧之力,直接落定了尘埃。 禁军统领的长枪来不及出手,便被重剑压裂了,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重剑的余势不减,落在禁军统领的身上,直接将他连马砸在了地上。 禁军统领虽有宝甲护体,但他五脏六腑移了位,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秒杀! 呼呼呼—— 勇骑营将士见状高呼,而城内的高句丽人面色惨白,如丧考妣。 三品大臣更是一言不发,他与其他人快步走下了城楼,直奔王殿。 “王上,不好了!” 他小跑入内,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 朴一回余魂未定,见三品大臣这般模样又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攻城了?!” 三品大臣摇了摇头,换上了一副悲痛的表情:“王上…… 贼人在外面骂阵,欺人太甚…… 朴统领,他……他想为王上分忧,出城迎敌,被贼将斩落马下了!” 朴一回闻言将王座的把手捏紧了,他看向了金姓一品大臣,仿佛有话要说。 金姓一品大臣察言观色,率先说道:“王上,稍安勿躁…… 金可秀将军派了人追杀他们……想来,也快到城下了。” 这是一个破局点。 另外,新罗王都内还有十万禁军,按理说是不用惧怕对面区区一万人的。 但朴一回非常怕死,他下令不准禁军出城,所以只能被动守在城内。 十万人对一万人,在城内干瞪眼。 “希望如此吧……” 朴一回的表情有些冷了:“要是还是解决不了,本王看…… 金可秀的位置也该让一让了。” 金姓一品大臣无言以对,而另一个朴姓一品大臣则是露出了笑容。 “王上圣明!” 三品大臣低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城外,又有一支军队从远处杀了过来——是朴一回盼来的救兵。 朴英子一马当先,他听见新罗王都被“围”的时候,可吓了一跳。 所以,他带着一众长枪兵急行,一路上累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他们赶到了,见到了安然无恙的王都——但他们,有“恙”了。 “勇骑营,冲阵!杀敌!” 等朴英子等人赶到时,勇骑营将士也按捺不住了,冲了过来。 咚咚咚—— 归黄泉一马当先,手中重剑前举。 朴英子看着对面一个个如狼似虎的黑骑,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们能打过吗?! 朴英子不清楚,但眼见黑骑杀到了面前,他也没有时间多想了。 “列阵!长枪向前!” 只要稳住脚跟,方有一线生机。 锵锵锵—— 砰——砰—— 双方刚一接触,顿时有人仰马翻,朴英子这才发现自己想的有点简单了。 因为,他们崩了。 他们虽然也能带走一些敌人,但和他们自身的损失相比,有些微不足道。 勇骑营是以逸待劳的一方,他们装备精良,队形稳定,又携冲锋之势。 而他们的优势,只是人多和手中有一杆长枪罢了——仅此而已。 雪崩之下,一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一万个人…… 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 所以,朴英子的大军溃败了,他们丢下近两万具尸体之后,也逃了。 朴英子拦不住,秀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他拔剑自刎了。 归黄泉见此波澜不惊,他回望了一眼新罗王都,将“自己人”带走了。 …… 这边的消息传到了王殿之内,高句丽的一众官员松了一口气,但也无言。 五万人打一万人,被打崩了?! “拟旨……平林城的大小防务,交由朴大猛安排……金可秀,负责协助!” 朴一回面无表情地宣布。 第385章 三分之三 平林城外。 中军大帐里,屠万道与蔺浮生对坐,他们面前摆着棋盘,在下棋。 “走‘马’。” 蔺浮生走“马”,卡了一下位。 但屠万道没有发现,他似乎想着其他东西,一直心不在焉。 移“相”,架“炮”——此“炮”非是后来的枪炮,而是投石车。 蔺浮生的嘴角含笑,他看着面容坚毅的屠万道,眼中闪过了一丝忧愁。 “将军,要‘将军’了!” 蔺浮生推了一手“车”,轻声笑道。 屠万道回过神来,看着己方已成死局,一个不小心推翻了棋盘。 “……” 蔺浮生无言,又是这一招。 屠万道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看着帐外的夜色,又走神了。 哒哒哒—— 一个“影子”走了进来,正是征东军情报科中被人称为鬼影的,房攸。 “成了?!” 蔺浮生见他满脸喜色,虽然在问,但语气却很肯定。 房攸闻言一愣,然后笑着回应:“军师料事如神,成了!” 屠万道也“醒”了过来,他又问道:“高句丽换将了?是朴大猛?” “对,是他。”房攸将收到的简讯展给二人看,补充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夜便会交接……” 这个消息几乎与平林城同时收到——因为,他们在新罗王都有人。 人惑影,便是“三步”计划的最后一步,非是斩首,也不是偷城。 而是换将。 常言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又或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拿掉金可秀,换上朴大猛,则固若金汤的平林城有了一丝破绽。 高句丽最后的“防线”也可破了——自此,“三步”走到位了。 “如果是朴大猛……他今夜多半会袭营,甚至是全军压上来!” 蔺浮生气定神闲,他对朴大猛的了解,可比他们自己人多得多。 早在几年前,他就布局谋划朴大猛了,朴大猛的所有战绩全是精心设计的。 包括,最近发生的一切: 七月十七日,夜,朴大猛从塞山关回撤平林城的路上,他能从养无邪的包围中杀出来,也是蔺浮生授意的。 七月二十三日,夜,朴大猛在他们初到平林城时“骚扰”得利,也是蔺浮生与屠万道布下的一个局。 对朴大猛,他们是“纵容”,反观金可秀这边,他们是极尽打压: 七月十八日,官道血战,勇骑营灭其金甲卫,杀金大恶。 七月二十四日至七月二十六日,他们不攻平林城,转而绕过去“糟蹋”敌后。 七月二十六日,夺首县,骑脸新罗王都,灭“追兵”,杀朴英子。 他们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在抬高朴大猛,贬低金可秀——为了换将。 金可秀闭城不出,他们必须要先啃下来,才能打通补给线,杀进去。 不然绕过去后,先不说他们是腹背受敌,补给也没有办法送进来。 战争,打得也是资源。 换上了朴大猛,他可不会甘于躲在城里,让平林城有了小代价拿下的可能。 …… 平林城内。 “什么,将兵权交给朴大猛?!” 金可秀看着王都来人,他猛地站了起来,一脸不敢置信。 其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朴大猛冷笑地站了起来,他的身后是支持他的巴托翰,朴大稳等人。 谁得人心,一目了然。 有王令传达,加上几人的“逼迫”,金可秀纵有千般不甘,也只能交出兵权。 毕竟,交出兵权之后,他又不是被囚禁起来,也能在军中效力。 不过事态的发展俨然超过了他的设想,朴大猛上任要烧一把“大火”。 这一把“大火”一改他之前的策略——夜袭,全军夜袭! “夜袭?我们守城的优势不要了?!”金可秀大声反驳,他不干了。 朴大猛看着金可秀,带着一丝轻蔑:“敌军不攻,我们又如何守?! 你的只守不攻,已经让后方受了天大的损失,还惊了王上! 敌军到此已有数日,他们整日只在筑‘城’,锐气一挫再挫。 这么久了,他们多半也松懈了,没想过我们会突然夜袭总攻…… 一定可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金可秀还想说话,但朴大猛快速补充,将之堵了回去:“敌我兵力相当……夜袭得利,我军必胜!” “不……” “金可秀!”朴大猛见金可秀还不罢休,也不客气了,“这平林城中,你是主将还是我是主将?!” 巴托翰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金可秀,附和道:“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好,随我出……” “我留守城内。” 金可秀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他只能守在城内,保留一丝“火种”。 他有预感,要出事! 朴大猛可不明白金可秀的用心良苦,以为他要在后面使绊子。 他看向了巴托翰,吩咐道:“巴托翰……我出城之后,你全权负责守城!” “是!” 巴托翰大声应答,他看了金可秀一眼,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虽然不能随军出征,但他在城内压金可秀一头,一呼百应也不错。 …… 夜色之中,城门悄然开了一个缝。 高句丽士卒在朴大猛的带领下,趁着夜色溜了出来,摸向征东军。 征东军有了简易城寨后,他们没派人盯守,而是在最外一圈放置了各式各样的陷阱,有陷马坑,拒马…… 等高句丽人杀到了眼前,听见外面时不时的哀嚎声,他们才如梦初醒。 “敌袭!” 城寨虽简易,但里里里外外也有四圈,越往里面,防守越严。 但高句丽来势汹汹,他们不要命地冲了进来,外围第二圈也推进过半了。 “儿郎们,建功之时就在今朝,随本将,杀,杀,杀!” 朴大猛大声鼓舞士气,他带着人猛攻一点,没有人能拦住。 因为他们这一波人已经暴露了,平林城这个“庞然大物”也运作起来了。 城门大开,除了留守城内的不到万人,其余人全兴奋地杀了出来。 他们也不再掩饰动静了,喊杀声震天响,给这个夜晚吵成了“白天”。 他们没有分散,而是汇聚起来,只有一个目标: 征东军,中军大帐。 第386章 收网 夜黑风高,正杀人时。 征东军城寨的第二圈终究没能扛住高句丽的冲击,也失守了。 朴大猛杀红了眼,他带着密密麻麻的人向前猛攻,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撤,撤,回撤!” 前军是一个武将坐镇,他露出了“胆怯”,招呼人回防到里面。 最里面,便是中军大帐。 屠万道与蔺浮生早就在此恭候多时了,他们一人骑着黑马,一人骑着枣红马。 正如夜的黑,血的红…… “将军,再坚持半个时辰,便可收网!”蔺浮生看向了前方,露出了笑容,“他们现在要回撤也难了。” 高句丽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压上来,他们杀了过来,也只能向前。 因为身后人挤人,没有退路。 蔺浮生对这种场面并不担心,只要能挡住他们的进攻,他们必胜。 姜誉之,养无邪早有准备,等高句丽人全出来了,便可两翼包夹。 屠万道抖了抖身上沉重的黑甲,他摸着却北的马鬃,淡淡道:“只要我不走,征东军必不可能后退。” 蔺浮生嘴角上翘,随后表情逐渐冷了下来——后退?绝无可能…… 这里,可是九幽所在——地狱无门,你偏要来投,找死! …… 朴大猛对里面的情况不清楚,对面虽然在回防,但也不是腾出了路。 他们向里面杀去,阻力依旧很大。 “兄……将军,这里的城寨太小了,后面的将士堵在外面,进不来了!” 朴大稳挤到了附近,他没有靠近正在厮杀的一线,而是躲在后面大喊。 朴大猛在自家兄弟喊了几次之后才听到,他砍杀一个燕兵后回过了头。 “让进不来的人全绕过城寨,从边上或背后发起进攻!” “是。” 朴大稳内心窃喜,他又借着下令之机脱离了战场,回到了“安全”的后方。 被自己人包围的感觉,真让人安心。 ……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了。 蔺浮生估摸着差不多,看向了屠万道:“将军,可以收网了。” 屠万道点了点头,他大手比划了一下,身后一身肥肉的江恬顿时来了精神。 “放,放,放!” 江恬向着身后士卒大喊,他手舞足蹈,有一种见证历史的兴奋。 征东军将士闻言来到了一堆投石机面前,熟练地操作了起来。 哄哄哄—— 顿时,一个个沾染了火油的“炮弹”倾斜到了高句丽的人群中。 一阵阵哀嚎此起彼伏。 直接打击还只是他们面对的小问题,后面还有一个大问题: 带火的“炮弹”点燃了他们此前未曾注意到的易燃物,有大火燎原之势。 这时,才有人发现很多地方被人为洒了很多油,边上还总堆着一些干柴。 糟糕,中计了! 还不待有人将后面的发现告诉在尚在一线奋战的朴大猛,他自己也发现了端倪。 两侧有敌人杀过来了! 是姜誉之与养无邪。 其中最令朴大猛在意的是养无邪,因为他带人向着这里而来。 朴大猛只是愣了一下,他手上的动作稍稍停滞之后更加卖力了。 没有退路了——不成功,便成仁! 高句丽大军,后方。 朴大稳也见到了两侧杀出的人,他顿时吓得肝胆欲裂,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北城那一幕,似乎又在浮现了。 “让开,让开……滚!” 朴大稳想回城了,他现在只想和城内的巴托翰对换一下,躲在里面不出来。 但,有人先一步杀到了。 是姜誉之,他带着人直线奔杀到城门附近,俨然是想截他们的退路。 朴大稳离城门的这段距离很近,但因为姜誉之的出现,又似乎很远很远。 姜誉之一眼瞅见了这个“不称职”的将领,手中长剑挽起血花,杀了过去。 “拉住他,快……快!拦住他!” 朴大稳一点也稳不了了,他呼唤左右的人围杀上去,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但姜誉之是何人? 九幽大君之一,烈山姜氏后人,是七衍气境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只见他手起剑落,没有一合之敌。 很快,他的一身白衣又又成了血衣,座下的白马亦是成了血马。 朴大稳逃了,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了。 “贼将休走!” 姜誉之见状一鼓作气,他从马上跃了起来,踩着敌人的脑袋杀去。 凭风三十丈,剑落取一人。 只一剑,姜誉之轻飘飘地送了过去,又简简单单地抽了回来。 朴大稳感觉到脖子处有一丝凉意,他的恐惧油然而生。 不过,一切都晚了。 咚—— 朴大稳栽倒在地上,而姜誉之在他尸体身边左冲右突,大杀特杀。 剑药王姜誉之在高句丽人的眼里,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剑魔王。 …… 另一边,城寨,第三圈。 朴大猛尚不知道他的胞弟已死,就算清楚,他也来不及伤感了。 因为,他的情况也不妙了。 前有屠万道与幽门卫反推,后有姜誉之截道,两侧也有黑盾营的封锁。 还有在附近时不时放着冷箭的神射营将士,他们是一射一个准。 “杀,冲杀!” 朴大猛发挥了自己的传统技艺,一边吆喝自己人上前,一边在悄然后退。 对面这铁桶一样的“防守”,怎么打?! 在他的印象中,便是征东军最精锐的部分,也和他堪堪打平而已…… 现在,他们怎么这么强了?! “贼将要逃走了!” 蔺浮生见朴大猛的一举一动,吩咐一众将士边杀边喊,扰乱敌心。 “本将在,誓死血战……杀!” 朴大猛见状“挺身而出”,他朝着敌人挥刀大喊,还不忘鼓动士卒向前冲。 咻—— 在他站出来,恨死了蔺浮生之时,一支蓄势已久的冷箭突然袭来。 咚—— 这一箭不偏不倚,命中了朴大猛的后颈,将没有防备的他钉死在了地上。 最外圈的一个哨岗之上,冷面的养无邪缓缓收起了自己的长弓。 一箭通幽门,名不虚传。 …… 城外高句丽人的水深火热,自然被平林城内的人看在眼里。 金可秀俯身在城垛处,他目眦欲裂,嘴里不停地飙着脏话。 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方才还嚣张的高句丽一方,现在兵败如山倒。 城门下,他还看到了一个浴血的魔王,他带人在收割着逃回溃兵的生命。 剑药王,不…… 剑魔王,姜誉之。 第387章 扶余反水 平林城,是人间,也是阴间。 金可秀在城上,他用要吃人的眼神盯着城下的姜誉之,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似乎是察觉到了强烈的杀意,姜誉之手上未停,但脑袋回看,与之对视。 他认得这个人,是高句丽“名将”,金可秀——马上,他是一个死人了。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他连多一个呼吸的时间也不愿意浪费。 他收回目光,手上依旧。 …… 平林城中,尚是人间。 “金可秀!” 一道声音将金可秀唤醒,他回首看了一眼来人,又转头看着城下,恢复了理智:“通知下去……死守!求援!” 眼下,这个局面已无力回天了。 “嗯……”身后人又上前了几步,他的语气有了一丝解脱,“死,可以…… 守,就不必了!” 噗嗤—— 突然,金可秀的背后传来了一股刺痛感,他猛地回首,不可置信地看去。 一把利剑狠狠扎入了他的身体。 “你,你……” 他的话还没说,就被身后的人轻轻捂住了嘴,然后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张臭脸,巴托翰。 金可秀眼神晃动,也渐渐涣散了,巴托翰看懂了他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高句丽,曾是扶余的“天下”。 巴托翰将金可秀的尸体放在城垛里,自己则走向了城楼。 然后,一把火烧了这里。 与此同时,城内的扶余亲信见到了信号,带着许多懵逼的族人上了战场。 大开城门,迎“敌”! 嗤,嗤,嗤—— 城楼上火光熠熠,巴托翰盘膝坐在这里,没有管城下的厮杀。 『高句丽』得名,来自扶余。 不过,他们以前太过嚣张了,招惹到了巅峰时期的大燕,被武王打残了。 后来他们苟延残喘了不到半年,处在远东半岛南端的三韩人便生了二心。 他们本在高句丽的治下,突然反戈一击,成了压死扶余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韩联军杀入了扶余王城,尽诛王族,并取缔了他们在高句丽的地位。 其中,三韩人中一支名为“新罗”的部落表现突出,成了新的王族。 而扶余人,便成了他们的附庸。 巴托翰不是王族遗子,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扶余人,不甘现状的扶余人。 眼下,高句丽中三韩人的话语权越来越大,几乎是他们说了算。 扶余人,最大的官也只是一个五品大臣——他作为副将,连五品也没有。 他之所以反水,投靠大燕,是因为远东半岛只是一个“弹丸之地”。 三韩人目光短浅,他们对这里视若珍宝,容不得扶余人插半点手。 而大燕胸襟广阔,他只需要高句丽俯首称臣,并不会逼迫他们扶余人。 向着谁?一目了然。 …… 翌日,七月二十七日,巳时。 平林城是征东军嘴边的肉,他们毫不犹豫地将之一口吃下了。 他们与三韩人厮杀了一夜,歼敌上十万,俘虏二万人,剩下的人则跑了。 另外,扶余还有三万降卒被屠万道收编了,临时组成了大燕远东军。 逃走的人不少,有接近四万之数——这么多人,拦是拦不住的。 为了避免逃跑的人再度形成威胁,屠万道休整了一早,便有了安排。 勇骑营撤回来,让他们配合北城,平林城两地的守备,追剿溃兵。 而他则是与扶余人一同,带着没受伤的人杀入远东半岛。 十万九幽军,二万扶余士卒。 没带走的人自然留下来了,加固“塞山关—北城—平林城”金三角。 这个区域,是未来的前线。 …… 进军的路上。 巴托翰跟在屠万道的身边,他是高句丽人,自然对这里了如指掌。 “朴一回生性多疑,他只在新罗城中养了十万禁军…… 而其他城池,几乎没人防守。” 蔺浮生等人自然也清楚这些情报,但不妨碍听一下巴托翰从“内部”的分析。 巴托翰虽在侃侃而谈,但他言语中也多了一丝凝重。 还有十万禁军,不可忽视。 他的担心,屠万道等人自然思考过——但他们的“三步”,没有这个。 房攸也在附近,他对巴托翰的信任不足,但有些情报还是可以明说:“他们这十万禁军……不堪一击。 据我所知,这些禁军在新罗城‘娇生惯养’,连操练都是隔三差五。 并且,还有不少大臣向里面塞人,尽是一些无能的废物…… 稍稍有点志向的人,要么去了蔚城,要么去了平林城,不会留在这里。” “可……便是十万只猪,我们也要杀上一段时间……” 屠万道突然回首,他看着巴托翰,似笑非笑:“杀人而已…… 这么久以来,我们九幽之名似乎还未打响……要给他们长一点记性。” 这一战,是要杀人的——此杀人并非是屠戮平民,而是带给他们恐惧。 先前的几个城池,因为他们要速战速决,所以他们常是围三缺一。 每当他们攻入城池时,敌军要么降,要么逃,根本没得杀。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这是最后一战了——他要杀上三韩人的王殿。 谁挡?谁死! 让这一路上满地的鲜血告诉所有人,什么是九幽,什么是大燕征东军! 霸主,是不容挑衅的! …… 扶余反水,平林城沦陷。 这则消息传到了新罗王都,传到了王殿,朴一回彻底坐不住。 他猛地站了起来,看向了王殿内一人——一个扶余人,五品大臣。 “来人,将他拖出去五马分尸!”朴一回的命令不容置喙,有禁军走了进来。 扑通—— 那人不明所以,他想要求饶,却见禁军不由分说,强行上手拖拽。 “王上……” 扶余五品大臣哭喊,但朴一回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了边上的一品大臣之一。 “朴一品,你速速组织禁军防守,同时清洗城内的扶余人…… 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是。” 朴一品拱手应答,他没有半点的犹豫——扶余人,与他有何干系?! 见此,朴一回也没了心思再与众大臣“闲谈”,挥手离去。 他将金一品喊走了,似乎要商量对策。 一个从头到尾很安静的三品大臣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该变天了。 第388章 登王高句丽 战争不可能不死人,但有时候“迎合”战争,是为了未来可以少死人。 所以,一场大战爆发了。 …… 七月二十七日,夜。 屠万道带人马不停蹄地杀了过来,他们没有多做休整,直接攻城了。 兵贵神速,他们要的便是一出,一击,一破,一胜……一气呵成。 这一战,必须打破三韩人的胆。 大战乍起,一分两处:城外,城内——城内,是扶余人的“暴动”。 因为他们仅有的五品大臣被朴一回下令残忍处死,吓傻了所有扶余人。 还不等巴托翰的人在一旁煽动情绪,已经有人站了出来,组织反击。 扶余人生活在更北边,但那里天寒地冻,所以有不少人迁徙到了这里。 虽然他们不得势,但也是城内一股不可忽略的力量,尤其是作为“内应”。 他们与外面的大燕众军合击,给三韩这些“宝贝”禁军整不会了。 三韩禁军娇生惯养,哪里这么“忙”过,他们到处乱跑,像无头苍蝇一样。 有人冲上了城墙,有人在街上镇压,还有人悄然丢下了盔甲,换上了一身布衣。 总之,城内乱成了一锅粥,时不时发生了一些事故,看起来岌岌可危。 …… 北面,是大燕各军正面猛攻。 姜誉之与他的先登营冲在最前面,附近有持盾掩护的黑盾营。 黑盾营之后,是养无邪率领的神射营,他们藏在盾里,进行远程打击。 新入伙的杨泗尚不能服众,所以他混在了人群之中,紧紧跟着二人。 巴托翰也不甘示弱,但扶余人不善攻防,他便带着人绕到另外的方向。 一方面吸引三韩人的火力,一方面截杀从其他城门逃走的三韩人。 新仇旧账,一并算了。 屠万道与蔺浮生坐镇在中军,他们缓缓推进,带着大军扑了过去。 房攸守在他们的身边,时不时出手处理一些突来的流矢。 就连江恬也没闲着,他催促投石车抛射,比谁都要心急。 唯一冷静的可能是狐松,他在江恬身边,默默看着一切。 大燕各军,呈碾压之势。 …… 城内。 这场战斗中,三韩人一方最大的“武”官——朴一品,他没有上城墙。 他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督战”,时不时隔空下达一些命令。 城墙上的人没有怨言,便是知道也无所谓,他们也同样畏缩。 “滚油,滚油呢?泼下去!” “呃……没有油了。” “没油了!!落石呢?火钉呢?竹刺呢?你们将云梯推倒啊!” “守城物资全没了……” 砰—— 一个禁军兵长闻言一脚将眼前的小卒踹飞了,大骂道:“东西呢?!” 小卒欲哭无泪,委屈道:“早卖了钱……钱换成了酒,在肚子里……” 禁军兵长一时语塞,似乎,好像,大概,他也喝过这个钱买来的酒。 念及此,他也不再深究,向城垛靠了靠,他想要看一眼城下的情况。 咻—— 他刚露头,一支利箭飞速袭来,命中他的脑门上,将他钉死了。 小卒目睹了一切,他吓得起身一个踉跄,紧接着转身逃下城楼。 有人面面相觑,还不待他们做出抉择,已有少量的敌人爬上了城墙。 第一个上来的人,赫然是姜誉之。 他落地轻盈,手中长剑转了一圈,将路线上的敌人尽数斩于剑下。 三韩人吓呆了,纷纷后退。 没有守城物资,又有对面神射营的关照,再加上先登营来得太快了…… 他们“失去”了对云梯的控制。 所以,他们只能躲在“安全”的地方,张牙舞爪,封堵爬上来的燕人。 但这种封堵的法子却是掩耳盗铃,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杀了上来。 杨泗也攀上了城墙上,他与姜誉之不同,他带人是要抢占城头的。 而姜誉之,他只管杀人。 …… “杀!” 又厮杀了大约半个时辰,随着城门处喊杀声渐渐清晰,城破了。 被三韩禁军团团保护起来的朴一品见状跌坐在了地上,他面如死灰。 败了,败了! 锵锵锵—— “杀……反抗者,杀无赦!” 幽门卫在前面开道,屠万道坐在却北背上,与蔺浮生缓缓走了进来。 很远的前面,是姜誉之,杨泗,巴托翰三人,他们摧枯拉朽,一路向前。 反抗的人一一被杀,留下来的人全匍匐在地上,被收缴了兵甲。 其中,还有一部分百姓。 扑通—— 一个人被房攸生拉硬拽过来,见他还不服气,一脚踹在那人的屁股上。 那人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房攸眼中闪过一丝嫌弃,看向了屠万道:“将军,这人便是敌军主将……也是高句丽的一个一品大臣。” 此人,正是朴一品。 “哦……高句丽无人了吗?”屠万道居高临下看着,不屑道,“居然让一个站都站不稳的文官来守城……” 朴一品想要反驳,可他的双腿简直不给力——使唤不动,直不起来。 索性,他也不挣扎了,直接在地上破口大骂:“燕贼!屠夫!你们这些人狼子野心,造了这么多杀孽,必遭天谴!” 他的身子边说边颤抖,不过还算一个有“骨气”的人,至少没有求饶。 他这么一喊,倒也不是没用,周围有人也跟着心神晃动,多了一丝不甘。 对啊,他们才是“受害者”啊! “天谴?!” 屠万道看着朴一品,大声道:“蛮夷小民,一身贱骨,满脑贼心…… 除了偷窃,便是盗抢,惹我泱泱大国一身的骚,还敢公然挑衅…… 天谴?我们就是你们的天!” 唰—— 一刀猛地落下,屠万道说舒服了,自然也要让朴一品舒服舒服。 朴一品,死。 “燕狗,欺我太甚……” 附近有一个匍匐的三韩老者起身大喊,他手无寸铁,一时无人反应过来。 唰—— 蔺浮生几步杀了过去,一剑将之封喉,而后看向自己人:“记住…… 有一些异族,低贱而无礼,猖獗而无知,教化无用,唯刀剑杀尔!” 众将士明白了,再遇见有人“不服”,他们纷纷出手,以暴制暴。 “众将士……随本将,登王高句丽! 其间,若有不忿之人,鲜血铺地,悲歌奏天!” 屠万道冷漠地看着一切,他突然容光焕发,豪气万丈地大喊道。 附近的士兵闻言呼应,声声震天。 “登王高句丽!” 第389章 灭三韩 新罗城,王殿。 王殿外面的动静瞒不住人,朴一回像一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金一品看着六神无主的朴一回没有说话,只是掂了掂手中宝剑。 终于,他也要上阵杀敌了吗? “高句丽,亡矣!” 有一个年迈的二品大臣连连悲呼,他眼中尽是懊悔,还有泪水。 早知如此,悔不该当初…… 朴一回正烦呢,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斥责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能不能想个对策!” 二品大臣还在抽泣,但他闭住了嘴——人都打到面前了,能有什么对策?! 他一沉默,看得“所有人”是感同身受,内心摇摆不定。 “难道,我们要亲眼看着高句丽……三韩走向灭亡吗?要看着贼人登上王座吗?!”一个四品大臣咬牙切齿,他攥紧了拳头,有些不甘。 锵—— 又一个四品大臣站了出来,他拔出了随身的佩刀,鼓气道:“臣等三韩男儿何惧一死,与燕贼拼了……” “报!” 有一个禁军跑了进来,他眼中尽是慌乱,大口喘着粗气。 金一品看着此人,猜到了原因:“敌人……杀来了吗?” “禀王上,各位大人……燕军将王殿已团团包围…… 屠万道,他带人杀进来了!” 那个拔刀的四品大臣瞳孔一缩,他悄然站了回去,手中的刀也归了鞘。 可以“死”,但不能真死。 朴一回闻言站不稳了,他一下子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王座。 他呼吸急促,似一摊烂泥。 一众大臣也内心戚戚,他们看了一眼喊杀声不断的外面,有了计较。 砰—— 很快,王殿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了,只见先是一个倒飞进来。 是一个三韩禁军……一个又一个的禁军被推了进来,然后血染大殿。 踏——踏——踏—— 屠万道一身铠甲,他带着手底下的几个心腹缓缓走了进来。 “啊,燕贼!” 此前那个泪流满面的年迈二品大臣奋起,他赤手空拳地冲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姜誉之,他见来人眼睛也不眨一下,手中长剑一送。 唰—— 年迈的二品大臣应声倒地,他一只手还高高举着,像是要“打”人。 “屠万道!” 朴一回说不出话,却是金一品站了出来,他提着宝剑挡在朴一回的身前。 屠万道看着此人,有些眼熟,随即恍然,大笑:“金家老贼?” 他上一次杀入高句丽时与他有过几次照面,当时的他也是一品大臣。 那一战,金一品的儿子,金可秀的父亲,便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两人也算渊源不浅…… 金一品对屠万道的话并不恼怒,他盯着屠万道的眼睛,手中宝剑握紧了。 “你们燕人率军无端攻打我高句丽,辽庭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软弱是无法改变这个结局的,他唯有搬出辽庭,看能不能唬住他们。 “呵呵……” 屠万道的笑容多了一些轻蔑,辽庭与大燕再度开战,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并不在乎——今日不开战,便能相安无事一辈子吗? 有他,有大将军唐瑾,才有大燕的余晖……等以后?只有无尽的黑暗。 这是屠万道的自信。 想到了金一品的“质问”,屠万道看向了蔺浮生,笑问:“对了…… 我们出兵的理由是啥?” 蔺浮生笑了笑,高声回答道:“我们大燕的东西被人偷了…… 小偷无耻至极,死不认账,所以……我们只能自己来拿了!” “你们要什么?我给!”朴一回闻言来了精神,他强撑着起身,大喊。 屠万道看着朴一回,眼中不屑:“要?还你们给?呵呵…… 我们只是来拿回我们被小偷脏了的名誉……不过,你们已玷污了…… 所以,要么我们拿回地,既是我大燕的东西,便是我大燕的地。 要么,灭族!” “你们耍我?!”朴一回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想法,希望破灭,他浑身在发抖。 屠万道看着朴一回,上前一步,斥骂道:“耍你?你们配吗? 你以为,我们大燕愿意搭理你们这些卑贱的蝼蚁?! 要不是你们口无遮拦,盗窃偷抢,令我大燕先人蒙羞,谁愿意搭理你们? 事已至此……要么还地为奴,要么灭族,没有别的选择!” 朴一回身子颤抖,金一品先站了出来,他用宝剑指着屠万道:“欺人太甚……” 唰—— 突然,有一道剑光从身边乍现,将金一品拿剑的那一只手臂斩断了。 那人来自大臣之中,他一击得手后,冲了出来,并将金一品踹倒了。 金一品倒在了屠万道的面前。 屠万道见状双手高举,持刀向下,然后直直落了下去,插在金一品的胸上。 金一品,死。 “属下人惑影,拜见将军!” 冲出来的人单膝跪地,众人被吓傻了,这才发现居然是一位三品大臣。 “辛苦了……请起!” 屠万道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将人惑影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无情报科的人舍己付出,隐姓埋名,他们这一次“北伐”也不会这么顺利。 人惑影眼中有泪,他转身看着朴一回等人,一手摸到了脸上,轻轻一撕。 他的真面貌,是一个中年人。 朴一回任人唯亲,便是扶余人也只混了个五品大臣,他一个燕人,更是没戏。 所以,他“观摩”了一个三品大臣多年,找到了一个机会,取而代之。 他这一伪装,便是两年——为的便是“三步”,便是今朝。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哈哈哈!” 朴一回看着人惑影恍然大悟,他一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发出癫笑。 那人与朴一品是反对金可秀的两个主力——那人在明,朴一品在暗。 可笑,可笑,朴一品还毫不知情,自以为是有人和自己“志同道合”。 “哈哈哈!” 朴一回还在大笑,屠万道没有搭理他,而是指使手下人将殿内搜刮一空。 一众三韩人瑟瑟发抖,不敢阻止,只能看着这些人肆意妄为。 然后,屠万道等人出去了,看起来好像是“放过”了他们。 但,不可能…… 熊熊大火燃起,里面是人间炼狱。 第390章 圣人阳谋 公元1098年,开明八年,七月二十七,亥时三刻。 屠万道领征东军攻入新罗城,焚杀朴一回等人,灭国高句丽。 ……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一日。 屠万道这几日带人到处收拾“残局”,踏遍了整个远东半岛。 自此,远东半岛纳入了大燕疆域,交由扶余人代为治理。 做这个决定,屠万道是没有权力的——但他将兵撤走,谁又能奈他何? 总不至于,圣都不远千里派人,或者再命他“攻打”扶余吧…… 这一件事,他们心知肚明。 …… 扶余人一战翻身,大燕也不是为扶余人作了嫁妆,他们也有收获: 其一,是领土。 大燕收复了失去上百年的三州之地,并在名义上全取远东半岛。 扶余称臣,与大燕守土相望。 大燕的前线也向北推进,来到了“塞山关—平林城—北城”这个三角。 而原先的长川界则成了东北域的腹地,远离战火,再无后顾之忧。 其二,是钱粮。 朴一回等人对他们自己人也狠,民脂民膏尽在国库和地方府库之中。 屠万道带人“逛”遍了远东半岛,自然是盆满钵满,满载而归。 巴托翰也没有阻止他们的行为,他们有了生活的土地,钱粮自然要让出去。 况且,大燕拿走的是三韩人的“资产”,极大地削弱了他们。 要不然,他也睡不安稳。 钱粮到了屠万道的手中,他还没捂热,便拿出来大半发给了治下之城。 不直接发钱,而是用在民生,建设等方方面面,以完成战后快速恢复。 这一举动势必需要大量的人力——劳者多得,自然也相当于发钱了。 其三,是安全。 高句丽一灭,大燕东北再无敌人,征东军可以专注应付倭寇了。 至于接壤的辽庭,他们在塞山的另一侧,几乎没有可能绕过来。 塞山南北太长了,越北边的道路越崎岖,且路途遥远,还接了一个大湖。 辽军走这一圈,只怕早被偷家了…… 不过,辽庭也并非没有威胁——有一条近路,便在大燕掌控下的塞山关。 但塞山关地势险峻,踞关而守,固若金汤,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以,这里很安全。 …… 凯旋的路上,已过平林城。 “将军,言必去在北城了。” 不同于普通士卒的欢声笑语,蔺浮生跟在屠万道的身边,他笑不出来。 没了敌人,征东军的核心如房攸,姜誉之等人都聚在了一起,商量对策。 仗是打完了,还有“收尾”的事。 房攸的表情平静,他淡淡说道:“言必去,此人有问题…… 他似乎是在等我们打完,并没有‘及时’赶来拦住我们。 夙都的人来信,他之前被我们的人拖住时,没有半点着急。” 蔺浮生坐在枣红马上想事情,没有回话,房攸又补充道:“而且,他这一路上也是坐着马车来的。 据我所知,他是一个武者。” 武者大多会骑马,且马术不差——要是快马加鞭,言必去早就到了。 甚至,他还能在北城拦下他们。 “难道……他也是向着我们的,想给我们拖时间……拿下高句丽?”杨泗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有问题便直接说了出来。 “不……” 蔺浮生突然“醒”了,他眯起了眼睛,表情有一丝丝的玩味。 “言必去的所有举动,或许是圣都那位叮嘱过的……”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看向了他,包括向来漠不关心的姜誉之。 圣都那位,是圣人。 唯一波澜不惊的是屠万道,他似乎早就知道,眼中闪过一丝睿智。 “浮生说的没错……” 屠万道淡淡的一句话响起,他接过话茬:“这一切,是那位的阳谋。” “嗯……包括和亲?!” 房攸智谋不及蔺浮生,但他掌管情报科,抽丝剥茧之下能看出一些端倪。 不难发现,事情早有问题了…… 蔺浮生是明白了,但他没有多嘴,而是看着屠万道,等待他的下文。 “和亲一事,莫名其妙……我泱泱大燕,要和亲也不会和高句丽和。 便是那位,他也看不上高句丽。 所以,当那位同意和亲的消息传来时,我便知道其中一定有诈。 他是逼我入局……因为他知道,我是绝对不会让和亲发生在眼前的。” “将军,那位……他可不仅仅是针对你,也在敲打云歌郡主。” 屠万道是从自身来分析的,而蔺浮生是局外人,看得更远,分析更全。 他没有卖关子,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和亲一事,本是双方的事……但将军横插一手,便是有三方相关的人。 其一,高句丽。 先是来使的朴三行惨死大燕,再是他们被反攻,覆灭……暂且不多表。 其二,云歌郡主。 她‘被’和亲……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是她杀了朴三行,导致了大战。 所以,她会失去了一些‘拥趸(dun3)’。” 其三,便是将军你。 将军未领圣命,擅自出兵,置大燕安危于不顾……这是大忌! 虽然将军‘侥幸’赢了,但也到头了……他们一定会追责此事。 眼下,摆在将军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了:受责……或者造反!” 此言一出,所有人看向了屠万道,他们眼中只有一种意思。 将军说什么,他们做什么。 屠万道看着众人,长叹一声:“我可以对不起大燕,但我不能对不起华夏。 造反一事,休要再提!” 造反,不单单是起兵将圣人“推倒”这么简单,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届时,天下大乱,大燕分崩离析,他也就成了华夏的千古罪人…… 这不是他要的。 蔺浮生见状轻叹,他早已猜到了是这个结果,又说道:“他们一石二鸟…… 将军获罪受责,交出兵权还是轻的,他们甚至可能下死手。 另外,他们还针对了云歌郡主……他们怕下一个元姑娘出现。” 天家人最是无情,便是圣人的侄女,他也绝不允许她风光太盛。 这天下最优秀的人,只能是大燕未来的圣人,他的儿子。 “嗯……”屠万道想了很多,许久之后,他才悠悠出声,“这件事,我会有一个安排……” 他拿定了一个主意。 第391章 言必去 有的人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们明知前方是深渊,也义无反顾。 面对圣人的阳谋,如果再给屠万道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出兵。 …… 八月一日,夜。 征东军回到了北城,刚一入城,他们便遇到了一个拦在路上的人。 此人白面无须,昂首闭目,他披着一件白色大袍,双手藏在里面。 “什么人,胆敢挡将军的道?!”有人开道,是走在前面的一个兵长。 白袍人闻言缓缓睁开了眼,他看着人群之后的屠万道,没有动作。 “你听……” “退下吧!” 那兵长正欲上前,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屠万道的声音,他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屠万道骑着黑马“却北”,与一众人缓缓来到了白袍人的面前。 白袍人这才睁眼,他扯着公鸭嗓子,阴柔道:“咱家是风语督主,言必去……在此,是代圣人传话。 屠征东,还不快快下马领旨!” 此人,便是屠万道等人路上“心心念念”的圣人内侍,言必去。 他说完从袍中取出来一卷圣旨,一手高抬,等着屠万道等人响应。 屠万道见状没有犹豫,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声道:“臣,接旨!” 有了屠万道表态,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跪地低首,装模作样。 但有一人格格不入,“鹤立鸡群”——是姜誉之,他还站得笔直。 姜誉之此人言必去也是关注过的,他将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没有发难。 区区一个武人而已…… 见屠万道既然“俯首”了,他也没节外生枝,将圣旨缓缓打开。 “征东将军屠万道,为人忠勇仁厚,勤兵,尚武,乃我大燕之栋梁。 高句丽一事,受朕之密诏北伐,收复失地,大胜而归,可喜可贺…… 赏,金银千两,绸缎千匹!” 圣旨的内容出乎很多人的预料,他们以为言必去是来“找茬”的…… 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代圣人来褒扬他们,褒扬屠万道! 当然,这是很多人简单的想法,也有一部分人反应过来了,表情莫名。 包括向来不谙政治的姜誉之,他也微微皱眉——有猫腻! “臣,谢圣人恩典!” 屠万道的反应及时,他站起来佝偻着腰,高举着双手接过圣旨。 言必去看着屠万道似笑非笑,悄声道:“屠征东,圣人可对你很是关注……” 屠万道接过圣旨后瞟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向身后的人大手一挥。 大军令行禁止,缓缓前进——他们回到北城了,自然是要赶往军营休整。 言必去见状神色不动,他跟了上去。 杨泗将附近人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摸着脑袋嘀咕道:“圣人下旨奖赏,怎么感觉……大家伙的情绪不太对!” 蔺浮生路过他的身边,淡淡道:“你觉得,将军他缺这么一点钱吗?” 加官进爵,一个没有。 他们可是大胜而归,缴获的钱粮无数——金银绸缎,打发要饭的呢? …… 北城,军营。 言必去跟着屠万道一行人默默来到了这里,他像是一个透明人一样。 直到,有一胖一瘦两个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他才有了一些反应。 胖子江恬,瘦子狐松。 “人齐了。” 言必去看了看帐内人,又从袍内摸出了一卷圣旨,高高举在手上。 果然如此…… 屠万道与蔺浮生几人并不意外,他们再次单膝跪下,又剩姜誉之一人站着。 这一次,言必去没有再“纵容”他,厉声呵斥:“见圣旨,如圣人亲临…… 姜将军,还不速速跪迎!” 姜誉之平静地看着言必去,说道:“封王台的人……他们会跪吗?”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让言必去脸色微变,他狠狠地瞪了姜誉之一眼,看向了屠万道,施压道:“屠征东,你就是这么管教手底下的人的吗?” 屠万道看着言必去,带着一抹嘲笑:“九幽大君,也是君……” “你……” 唰—— 姜誉之听不耐烦了,他拔出长剑指着言必去:“要宣宣,不宣……滚! 你不服,自可找人来杀我。” 作为一个七衍气境中的绝巅,能给他带来威胁的只有八衍气境中的高手。 这类人,太少了…… 言必去见状脸色愈发阴沉,他摊手圣旨,尖声道:“征东将军屠万道,征东左右监军江恬,狐松,接旨!” 三人拱手,一副听命的模样。 “征东将军屠万道不恤百姓,有违圣命,擅自出兵,贪功冒进,致使我朝与高句丽再起战事,天下不宁…… 即日起,责令征东将军屠万道交出手中兵权,回圣都听候发落。 征东军内大小一应事务,交由监军江恬,狐松共同代为掌管。 钦此!” 圣旨一下,众人都一人敢说领旨,包括得到了好处的江恬二人。 甚至,江恬还挺着肚子,出声反对:“我军大胜而归,朝廷此时问责主将,是不是有卸磨杀驴之嫌……” 言必去看着江恬,他倒是和颜悦色——因为给出这个方案的人与其有渊源。 那人曾说过,屠万道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实则心系天下,大局为重。 有他在,征东军便不可能造反。 但是,屠万道也始终是一个“祸端”——言必去对此是赞同的。 屠万道,必须解决。 先不管众人心里如何想,却见屠万道突然站了起来,他给其他人使了一个眼色。 养无邪见状悄然绕后,堵住了军帐的出口,并屏退帐外之人。 “两位监军,你们意下如何?”屠万道看着江恬,狐松,似笑非笑。 江恬闻言赶紧摆手,讪笑道:“将军说笑了,我们怎么可能有这个心思。” 屠万道对江恬的态度并不意外,他看向了狐松:“当初,是你通知朝廷的吧。” 狐松面对所有人的瞩目,表情淡然,他没有狡辩:“是我。” 江恬看着他嘴皮微启,然后暗暗叹气,还是没有说什么。 屠万道同样没有说话,蔺浮生看着狐松,他也是面无表情。 场面的气氛,有些微妙…… “怎么,征东军莫不是要抗旨?!”言必去见状大喊出声。 帐口的养无邪冷笑连连,他正欲出手,却见屠万道笑着缓缓靠近言必去。 “不是征东军抗旨,而是我…… 屠万道!” 第392章 抗旨 北城,军营。 屠万道淡然说出“抗旨”二字,让众人一惊,也让言必去浑身一颤。 江恬吓懵了,他看着屠万道支支吾吾,以为出现了幻听:“将军……” “一切听将军安排!” 蔺浮生也没有想到屠万道会做这个决定,但他的脑子转得快,想到了什么。 养无邪更是响应屠万道的话,他向言必去走去,将其吓得连连后退,尖声大喊:“你们……要造反不成?!” 呼—— 屠万道举手制止了养无邪的行为,他自己拔出了佩刀,向言必去走近。 “让我来!” 屠万道虽老了,但他好歹也曾是七衍气境的高手,还有满腔热血。 言必去见状内心一狠,不多话,他提剑杀向屠万道,想要擒贼先擒王。 没得谈了,他绝不会束手待毙。 养无邪等人很有默契地将二人团团围住,随时准备出手。 姜誉之看着气喘吁吁的屠万道,表情除了凝重之外,还有一丝黯然。 他猜到了…… 锵—— 两人大战数十回合,屠万道年迈,已上气不接下气,还在苦苦支撑。 言必去露出了必胜的笑容,手中长剑不断招呼过去,没有留手。 哧啦—— 他一剑划开了屠万道的衣甲,又发现了一个破绽,下意识追击杀去。 屠万道的嘴角露出一抹弧度,他置之不顾,猛地一刀砍了下来。 噗嗤—— 长剑轻易刺穿了屠万道的肩胛,屠万道的身子一个摇晃,但他手上并不慢。 早已暗藏的一刀狠狠上撩,寒光乍现,他将言必去持剑的手臂砍断了。 以伤换伤,言必去废了屠万道的肩,但屠万道也“废了”言必去的臂。 到底是屠万道更有狠劲,他强忍着肩胛之痛,将言必去扑倒,全身压了上去。 他将肩胛处的长剑抵在了言必去的咽喉前,近在眼前的老脸笑容渗人,他张口便有血滴下来:“督主,你输了!” 言必去失去一臂,他看着屠万道破口大骂:“疯子,你这个疯子!” 屠万道对此毫不在意,他反而很满意——毕竟,他是劣势。 让养无邪控制住了言必去,他缓缓起身,浑然不觉肩上长剑还在冒血。 姜誉之见状要上前给他处理伤口,却见屠万道摆了摆手:“没有必要了……咳咳……” 屠万道再一次大声咳嗽,这一次咯血不知是因为旧疾,还是因为新伤。 “将军……” 姜誉之的神情复杂,他没有坚持,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已无法挽回了。 屠万道向姜誉之笑了笑,又看向一边看戏的狐松:“狐监军,你怎么看?” 狐松沉默了,他还能怎么看?! 江恬这时又抢着出声,义正言辞:“言必去图谋不轨,被将军当场诛杀!” 言必去狼狈地躺在地上,狠狠地剐了江恬一样,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这小子,来真的啊——堂堂左相的人,竟然被屠万道一介武夫策反了! 见狐松没有搭话,屠万道与蔺浮生对视了一眼,又说道:“咳咳……狐监军,你是谋公子的人吧!” 狐松闻言瞳孔一缩,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开口道:“将军说笑了,我是狐家的人……自然,也是公子的人。” “狐家和谋公子,并非是一条道上的吧……至少,在我们看来是这样的。” 屠万道似笑非笑,看着狐松。 狐松与之对视,叹了口气,缓缓道:“将军……你都知道什么?” “圣都的八方楼,只是七弱之一……但他们却将手伸到了高句丽。 咳咳……我可不认为,你们八方楼有遍足天下的本事……咳咳……” 屠万道说着说着将“他们”改成了“你们”,似乎是在点他。 狐松又沉默了一会,看了江恬一眼,还在嘴硬:“将军,我不懂……” “这么说吧……咳咳……八方楼,区区一个七弱,既然能将手伸到高句丽,策反朴南子,便是在打这边的主意吧。 否则,天南海北,怎么没在其他地方听过你们的动作……咳咳…… 谋公子,他也在关注这边吧。”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很大,谋公子,八方楼——屠万道言之凿凿,说得很肯定。 狐松闻言也不再掩饰了,问道:“将军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是个聪明人,谋公子也是……咳咳……”屠万道表情越发苍白,他有些虚弱了,“我要与你们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征东军,交给你们……” “将军不可……” 杨泗等人闻言大惊,他们连连出声规劝——他们从未想过是这样的。 便是抗旨,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狐松也大为震惊,他很不明白,看着屠万道真诚的目光,问道:“为什么?” 屠万道看向其他骚动的人,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然后才看向了狐松。 “为什么?咳咳……我将征东军托付给你们,自然是要条件的…… 咳咳……你们要保证,征东军不会介入朝堂,不会介入派系斗争。 你们要死守在这里,或东北,或东边……总之,不能向里踏足半步。 我要你们代表谋公子,而非九皇子!” 狐松看着屠万道,还有问题:“为什么选择我们?” 他说完看了蔺浮生等人一眼,最后落在了突然安静下来的江恬的身上。 屠万道闻言惨笑,满口血牙:“不然呢?交给浮生他们?然后让圣人继续忌惮,处处针对,再出‘昏招’? 或者给江监军,成为太子的一把剑? 又或者交给圣人派来的一个人,赌这个人会不会保持中立?” 江恬浑身不自在了一下,他低着脑袋。 “你就这么放心我们?”狐松见屠万道的呼吸愈发急促,说话也快了一点。 “我,别无选择…… 况且……咳咳……我时日无多,待我去后,圣人也不会放心我的人来领军…… 眼下,我只能选择一个干净的人来维持现状……看来看去,只有你们了。 你向朝廷通风报信,如果再立大功,加有江恬的制衡,是可行的…… 这东北,万万不可再生祸端!” 第393章 后事 军帐内,除了一个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其余人都低着脑袋,保持沉默。 “将军,你的病……” “先等我说完……咳咳……”屠万道阻止了他人的关心,露出和蔼笑容,“世人皆言我屠万道贪恋权势,横行霸道…… 但我若不霸道,庸者来扰,愚者来误,这天下又如何可以安宁? 有能者不自居,有才者不外显,困于己,与天下何用?! 所以,我宁背上抗旨甚至造反的骂名,也不愿放手让小人祸乱……” 看着霸气十足的屠万道,狐松没有再迟疑:“可……我代公子应下了!” 蔺浮生见状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你不与谋公子商量一下吗?” 狐松严肃的脸有了变化,他目光虔诚,带着一丝尊崇:“军师……这天底下,可不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呐。” 蔺浮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连屠万道也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好,好,好……咳咳……噗……” 屠万道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上气不接下气,猛地喷了一口血出来。 仿佛房屋瞬间倒塌一般,屠万道站都不站稳了,摇摇晃晃。 “将军……” 众人见状急切出声,姜誉之更是一步跨了过去,将他扶住了。 然后,他搭手把脉,脸色逐渐难看,最终叹了一口气,看着众人摇头。 屠万道年轻时受了很多内伤,积久成疾,到老了便扛不住了。 所以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好,时不时咳嗽,还极其畏惧风寒。 这一次出征之前,为了不影响北伐,屠万道找他要了一副禁药。 他这才能纵马杀敌,容光焕发…… 眼下,禁药的药效已过,他体内的生机被透支,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一切……听军师的安排……咳咳……”屠万道赶紧交代“后事”,他感觉他的眼皮在打颤。 蔺浮生没有多说,作揖,深深鞠躬。 屠万道说完又费力地看向了狐松二人,嗡声道:“二位,纳投名状吧。” 狐松率先反应过来,他看着被养无邪踩在脚底下的言必去,走了过去。 哒哒——唰—— 几步走近之后,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拔出佩剑狠狠地一剑斩落。 这一剑,削去了言必去的另一只手臂,让言必去再次痛呼大骂。 江恬见状也跟了上去,他用手中的佩剑卸下了言必去的一条腿。 其他人也没闲着,都对言必去刀剑相向,但很默契地避开了他的要害。 言必去难忍这般疼痛,昏死过去了。 屠万道见状方才战战巍巍起身,他脱离了姜誉之的搀扶,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言必去面前,长舒一口气。 长刀拔出,猛地落下。 “为了华夏!” 他用尽力气大吼了一声,然后满是眷恋地看了众人一眼。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蔺浮生的身上,蔺浮生有泪不轻弹,他艰难颔首。 “我,屠万道,不负华夏!” 屠万道大笑,然后他要来了狐松的佩剑,猛地拔剑自刎。 至此,大燕最混不吝的四征将军,有着九幽之主之称的屠万道,落幕了。 自刎——或者说“被”旁人诛杀,是他唯一的结局。 一个抗旨不遵之人,又怎么可能得到一个“寿终正寝”的下场。 这,便是他送给狐松的大礼。 众人见状纷纷跪了下来,他们“沉默”半个时辰,蔺浮生才出声。 “将军是要将征东军交给狐监军,但这个移交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进行的。 我,誉之,子远(房攸),养将军,归将军必须要‘逃’出北城…… 我们这几个人要是还留在征东军里,圣都那位一定是不会心安的。 所以,我们必须走! 至于其他‘纠葛’不深的人……像情报科的人,包括地灭影,人惑影在内,可以统统交给你们。 杨将军是新人,不会引来朝廷人的猜忌,可以委以重用。 傅将军作为‘前臣’,但他不会离关,只要把握这个度,朝廷也不会多说什么。 狐监军,你与江监军要唱对手戏,一定要让人觉得你行,又觉得你不行。 上位者,最喜欢看到下面的人争得你死我活……这样,他才能高枕无忧。 ……” 蔺浮生将接下来的安排说得一清二楚,然后才看向了跌坐在案边的屠万道。 “至于将军…… 对朝廷那边说,是将军抗旨不遵,他杀了圣使言必去,意图自立。 狐监军是忠勇之人,带着亲兵拼死一搏,将将军当场击杀。 我等不敌,只能带着一些人和‘言必去’杀出去,逃之夭夭。 当然,对征东军来说,是另一番说辞……将军,病逝了。 将军患疾之事,人尽皆知,只要我们留下来的亲信暗中安抚,自可稳定军心。” 江恬想到个问题,提了出来:“为什么要将言必去的尸体带走?” “难不成,将这个四分五裂的言必去交上去,再让人追查他的死因? 况且,带走言必去……是我们‘痴心妄想’,想用他来交换将军的尸首。 当然,那位是不会准许的。 他们肯定也怀疑将军之死,多半会假借国葬之由,让狐监军将将军的棺材运回圣都…… 到时候,将军脖子上的剑痕,便是为狐监军添了一笔丰功 再有谋公子等人斡旋,大事可成。” 蔺浮生耐心地解释道,抢走尸体其实还有一个含义——留下二人的投名状。 正如屠万道生前所说,他是别无选择,所以眼下也只能信任二人。 “信任”归信任,后手是一定要留的——不仅仅是投名状,还有其他的。 不过他希望,一辈子也不要用上。 且不管二人是否明白蔺浮生的“良苦用心”,他们也没有退路了。 走一步看一步呗…… “你们接下来去哪里?”狐松低着脑袋,他看着屠万道,有些恍惚。 “天大地大,我们哪里都能去!” 蔺浮生与众人回望了一眼,时间仓促,他们真的还没想到未来该如何。 不过有这样的一行人,做什么都行! “事不宜迟,我们要尽早动身。”蔺浮生环视一圈,落在了屠万道的尸体上。 他作揖到底,众人也跟着再拜,他们没有出声,但内心却出奇的一致。 “恭送将军!” 第394章 九幽之殇 八月二日,丑时。 寂静的夜里有暗流涌动,只听见北城军营里刀剑齐鸣,乱成了一团。 一个接一个的士卒冲了过来,然后还有几个人“杀”出了一条血路。 只有一部分人出手拦截,多数人看到冲出来的人愣在了原地。 无他,只因冲出来的人全是“领导”。 狐松与江恬紧跟着从军帐中走了出来,他们对视了一眼,脸色阴沉。 他们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唤来各自的亲信,去追“杀”几人。 “这是怎么了?” 有不明真相的人在小声嘀咕。 大多数人是一脸茫然,只有极少数人内心知道,他们暗自叹气,难免悲戚。 时至寅时,军中终于起了流言:征东将军屠万道,病逝了。 蔺浮生等人争权失败,已逃走。 “怎么可能……将军死了?!” “呜呜……将军。” 有人不敢置信,只因屠万道在他们心中是一座高山,迟迟不愿意接受。 也有人微微抽泣,抹着眼泪。 “军师走了……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吗?”有人看着帐外灯火,问道。 有一个人闻言目光闪烁,他将早已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留啊…… 军中除了屠将军,本来也是两位监军官最大,该是由他们暂管。 军师等人争权是不合规矩的……跟着他们走,可是要杀头的!” 涉及到“造反”,众人噤若寒蝉,他们各怀心思,再无多的疑问。 至于将军之死——因刚才的骚乱,所有的人都禁足帐内,不得外出。 天亮之后,自有分晓。 …… 公元1098年,开元八年,八月二日,丑时,征东将军屠万道于北城患疾而终,享年七十九岁。 所有人内心揣着事,他们睡不着,硬生生耗到了禁足结束。 他们听到外面的锣声之后,一窝蜂地钻了出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无外乎,是昨夜之事。 “将军真的出事了吗?” “军师他们……逃了?” “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眼下东北已无战事,自然留在这边享清福咯……” “呸……将军尸骨未寒,你就只想着自己快活……” “……” 林子大了,什么鸟也有,他们心思各异,但没有一个人提“造反”。 多亏了蔺浮生留下的人,他们带头并安抚了有想法的人,让他们不敢乱来。 这便是羊群效应…… 踏踏踏—— 忙碌了一夜的狐松与江恬走了出来,他离得很远,肉眼可见地有分歧。 “屠将军旧疾复发,于昨夜病逝了……” 狐松一开口,便是王炸消息,让一众站在眼前的士卒震惊不已。 他们十传百,百传千,顿时将这个噩耗传达给了军中每一个人。 一时间,北城的军营哭声一片,此起彼伏——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能让男儿落泪的事,也不少。 狐松没有拦着这些哭泣的人,他等这些人情绪发泄完,才缓缓出声:“今日午时,我会将将军请出来,与你们道别。” 一众士卒闻言很配合,等狐松等人离去,他们自发地帮起忙来。 搭建高台,维持秩序,买花采花…… 不多时,在北城的城主府前便筑起了一个高台,附近铺设了满地的鲜花。 期间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们也自发地组织起来。 待到午时,所有人安静地聚集在一起。 狐松站在另一个高处,他吩咐手下人敲鼓,大声歌颂屠万道的功绩。 哐—— 等他话语落尽,所有士卒不约而同,皆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单膝下跪。 最里面的人,是征东军中有九幽之称的人,他们黑衣黑甲,表情肃穆。 偌大的北城,一时间竟失声了。 …… 远处一个阁楼上,蔺浮生等人也是单膝跪地,低首默哀。 与昨晚冲出来的人相比,此时多了一个归黄泉——他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要是不能见上将军的最后一面,他余生怕是会一直处于自责之中。 秋天的太阳不辣,所有的来祭奠之人跪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其间鸦雀无声。 随着高台上的狐松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他起身大喊:“恭送将军!” “恭送将军!” 所有人都在嘶喊,但声浪稍显杂乱,只因外面的人听不见狐松的话。 很快,他们的声音如浪潮一般,前者未尽,后者又起,然后已尽的再起。 足足十来声之后,狐松才示意鼓手擂鼓,将众人的呼喊止住了。 “恭送将军!” 阁楼之上,蔺浮生等人不惧暴露,也是大声呼喊了几声,伏身有泪。 尤其是归黄泉,这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哭得是泪流满面,连鼻涕也混在其中。 楼下人呼喊完之后,还有人陆陆续续赶来,加入了祭奠的队伍中。 一直到夕阳西下,狐松才让人将屠万道的尸首藏了起来,加以封存。 有很多人已经撤了,但还有一部分人依旧跪着,没有起身。 其中又以九幽军为主,他们身上的黑衣黑甲契合了夜色。 九幽之主,自然于夜里归去。 狐松与江恬见状相视一眼,他们还是低估了屠万道在征东军人心中的地位。 于是,他们取消了今夜的宵禁,也不责令将士们回营,任由他们跪着。 …… 八月三日。 又是一日太阳自东方升起,当第一抹阳光照在他们脸上时,这些人才回过神。 他们心里空空,似乎失去了什么。 另一边的阁楼上,蔺浮生等人也是如此,他们缓缓起身,吐出一口浊气。 房攸看着物是人非的北城,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 “东北已无战事,不如去远北域,或者西北域帮忙?”归黄泉提议。 姜誉之没有出声,他听众人的。 蔺浮生眼中多了一丝倦意,他看着楼下,喃喃道:“我们可是那位的眼中钉……不能去其他将军麾下。” “大将军又不怕……” “去东域,去倭岛! 将军已灭高句丽,外患二去其一……余下的倭岛,不如由我们来完成。” 蔺浮生眼中虽有倦意,但更是有斗志——这是将军的“遗愿”。 倭岛,他们灭定了。 第395章 八月忙 八月三日,午时。 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圣都人从早先的担惊受怕,到现在已是平常心。 暂且不说一路高歌猛进的征东军,就是北方的唐家军,也捷报连连。 面对辽庭的进攻,他们看起来游刃有余,甚至几番大战下来,略占上风。 这铺天盖地的“好消息”,让一众关注着战况的人松了一口气。 直到今日,随着东北方又一则消息传来,所有人为之精神一振。 高句丽,灭国了! …… 同日,酉时三刻。 城南的花间醉,因其独特的菜肴美酒,来往之人是络绎不绝。 周穆今日便悄悄来到了这里,他从暗门进来,再进了一间暗室。 自云觉寺“回来”之后,周穆的伤病休养几日,早已好得七七八八。 那几天周穆也没闲着,趁着“养伤”,他还侦办了一系列大案。 案子的结果,自然是查了一些有“问题”官员,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今夜,他来这里的暗室,便是与这之前的案件有关——与人有约。 约他的人,是一个风流儒雅,器宇轩昂,穿着天家服饰的贵公子。 大燕太子,洛瑜。 他的身后还站着三人: 身姿婀娜,落落大方,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笑的美丽女子,幽兰。 鹤发童颜,脸色红润,手上提着一只雪白拂尘的老者,申老。 白面“弱”相,身材瘦长,其人看着冷漠,犹如一个面瘫一样的施小行。 人到了,茶酒先温着。 “子羡这次下手干净利落,右相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结束了。” 洛瑜大笑,他是来与周穆叙旧的,自然拿起了其中的酒樽。 周穆见状端着酒樽,抬高一敬:“害群之马,该是有这个下场!” 他抓起来的那些人中,没有一个无辜之人——他办案,从不冤枉人。 洛瑜与周穆相视一笑,没有说破:“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惊堂’判官。” 两人默契地闲谈起了其他事,又是饮酒,又是吃食,主客尽欢。 周穆知道洛瑜不单单是来找自己“吃饭”的,提起了正事:“殿下找我,难道又有新的目标了?” 他对自己的认知就是一把刀——这把刀,一刀刀剐在九皇子身上。 洛瑜浅酌一小口,淡淡道:“没有,才打掉了他们不少人……此时再出手,恐怕会让他们起疑心。” 为了避免周穆暴露立场,他们这次提供的“问题”官员也包含了他们的人。 不过,他们丢出去的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人,顺道借周穆之手清理门户。 毕竟,他们很爱惜羽毛。 洛瑜抿了一口后将酒樽放下,看着周穆,话锋一转:“但有一件事,可能还要劳烦子羡出马……” “什么事?” “亓亚夫……亓尚书的事。” 周穆闻言眯起了眼睛,神色不定——亓亚夫,是新任的吏部尚书。 同时,他也是亓鸿的父亲。 “不是听说他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吗?……难道,他身上也藏着事?” 洛瑜摇了摇头,但他目光灼灼:“不……他很清正…… 我说的事,是要保他!” 周穆自己想了想,他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明白其中的一点: 吏部尚书的候选人之中,没有他们一系的人——但也有一点不对…… 无论是“临时”的亓亚夫,还是极大可能接任的王坎,都是中立的人。 为什么,太子要保亓亚夫? 周穆的疑问没有隐藏,洛瑜自然也发现了他皱起来的眉头,明白了。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李赵二家之前受到了重创,我那九弟相当于少了两个助力,这于我是一件好事…… 但圣人,他……” 洛瑜欲言又止,周穆见状有了一丝明悟——帝王心术。 圣人多半又在制衡二人,见九皇子势微,便扶持了一下九皇子…… 但是,他在朝堂上也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所以到底是什么不太清楚。 洛瑜小心看了一眼周遭,向身后三人确认后,才小声道:“圣人想亲自出面,促成九弟与王家嫡女的婚事。” 王家嫡女,且是长女——王玉,她是牡丹榜第十四,正闺中待嫁。 原来,圣人是想通过联姻的方式将“事不关己”的王家绑在九皇子的战车上。 王家本来是中立的,但他们嫡女成了九皇子之妃,便有了无限的可能。 这可不是三国,可以将鸡蛋放在不同篮子里——他们,只有一次机会。 沾亲带故,一旦九皇子得势,那王玉便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凤仪天下。 这足以让王家为此豪赌一把——尤其是,还有圣人亲自做媒。 由此可见,圣人对九皇子的宠爱。 周穆明白了这些,但当着洛瑜的面,他也不可能对此评头论足。 一时间,二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先不说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亓尚书的位置。”洛瑜先打破了安静,他时间宝贵,没有闲工夫发呆。 显然,刚才的沉默他也想好了说辞:“因为亓鸿的关系,你与亓亚夫也算有些渊源……可以登门拜访,指点他一二……” “殿下这么看好我?”周穆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亓尚书从政已久,论能力与经验,或远胜于我……” “子羡谦虚了……以子羡之才,吏部那点事难不倒你…… 有些事情要更进一步,需要奇思。” 洛瑜笑着说道,显然他很认同周穆的能力,且比周穆还要自信。 周穆并没有推脱,说起来来圣都这么久,他还从未去过一次亓家。 在蜀川界的时候,亓鸿还送过他一枚亓家的信物——是一个玉佩。 但天算不如人算,现在亓鸿也已回到圣都,这个信物多半也派不上用场了。 周穆一时间回忆起来,思绪飘往了远方,却见洛瑜又补充道:“对了…… 尽早计划吧……过些日子,你应该还要随沐家公子去西北域……” 洛瑜本意是想提醒周穆尽快找亓亚夫“聊聊”,但周穆完全没有领会到。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事…… 要不是洛瑜方才提醒了他,他可能要临近出发之时才能反应过来。 八月,有“一点点”忙。 第396章 亓亚夫 夜晚,又深一刻。 因为皇宫内的宵禁很严格,所以太子等人早早回去了,只剩周穆一人。 他摸着已经凉了的酒樽,走神了。 哒哒哒—— “谁!” 暗室外本来空无一人,先是脚步声骤起,又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除了一个快步走近的人,其余人藏在暗处看着一切,没有露面。 外面必须要留人防止偷窥或偷听。 暗处的人见到来人的长相后,也不再出声阻拦,任由他靠近。 来人推门而入,是一个身材健硕,头戴灰色抹额,眼上有伤的男子。 风(疯)狗,娄风。 “发生什么事了?” 周穆见他行色匆匆,且是直接来暗室寻他,猜测多半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娄风回答道:“家主……城东,花间醉,‘老死’案再发!” “什么?!” 周穆猛地起身,问道:“是酒?这次用的是谁家的酒?” 娄风闻言叹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是我们自家的酒……天仙醉!” “老死”案,上一次是银河三千,青山不见,这一次轮到了他们的酒…… “死者是什么人?” “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客。”娄风早已调查了死者身份,“他不是武者。” “不是武者……”周穆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也就是说,没有发现毒?” “没有毒……” 周穆陷入了思考。 上一个死者,耶律修一,他的死与毒有关,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发现了毒。 不过这个毒,只是用来将他的真气散尽,并无杀人之效。 “老死”成因不得而知,众说纷纭。 由于这个案子过于离奇,月华庭的人后来重新梳理,将之分为两部分: “毙”与“引”。 “引”,便是毒,一种混合毒,作用于武者,让他们在醉酒时不自觉散功。 “毙”,推测只会对没有真气的人生效,汲取他们的生机。 城东花间醉的案子,便没有毒,只涉及了“毙”。 “老死”案离奇且难缠,周穆沾上这种事情不免有些担忧。 娄风见状补充道:“月华庭第一时间赶到了,他们封锁了现场…… 已排除我们酒楼的问题。” “嗯。” 周穆没有多说什么,他向娄风多问了一些细节,也走了。 案子交给月华庭,他? 回家,睡觉。 …… 翌日,城北。 亓家在城北算是权贵了,他们有一个大宅子,很容易辨认出来。 当然,不是因为大宅子很显眼,而是因为宅子附近的人很多。 这里早先是门可罗雀,现在是门庭若市——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他们来这,自然是有目的的。 亓亚夫也明白,他下令让门口的护宅将所有“送礼”的人拦在了外面。 周穆出门没有带上亓鸿给他的玉佩,自然也成为门外众人之一。 “少爷,这也太夸张了吧。”紫藤一路走来已发现了很多守株待兔的人。 他们进不去也不罢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亓亚夫“自投罗网”。 他们想要投其所好,但又摸不清亓亚夫到底喜欢什么,所以各显神通。 有人抬着精美的木雕,有人带上了昂贵的字画,还有人拿些一些“俗物”。 反观周穆,他就“寒碜”多了——手上拎了几壶美酒,还有一根老山参。 人进不去,他便只能下次再来。 正是这时他的“门票”——不,亓鸿回来了,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他与葛生并肩同行,没有留意到附近的人,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葛生的精神好很多,他老远便看见了周穆,招呼道:“周老弟!” 周穆见状一笑,有门了。 稍稍招呼,周穆也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这么“早”回来,还看起来萎靡不振。 昨夜花间醉的“老死”案,正是二人负责侦办,他们前后忙碌了一整晚。 亓鸿将二人请进了门,说道:“我记得不是给过周老弟一个信物吗?” “这不你回来了……我就没有随身携带。”周穆苦笑地摇了摇头。 他低估了众人的“热情”——这将亓亚夫都吓得不敢见人了。 …… 亓家宅子内有一棵大树,大树底下有一个石桌,石桌上一尘不染。 “亓老爷子,他今日在家里吗?” 周穆只知道亓亚夫今日是在休沐,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出门。 亓鸿走在前面,找了几个下人一问三不知,只能猜测:“多半没有在吧……他在的话,一般喜欢坐在树下喝茶。” 周穆等人入内就座,果然,等了一会还不见亓亚夫的影子。 只有等…… 午时,门外马车响,又是一阵纷乱。 一个精神抖擞的老者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老仆。 再后面,是吵吵嚷嚷的人群。 “老头子回来了!” 亓鸿虽是士族,但他在月华庭待久了,言语间也染上了草莽之气。 亓亚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粗鄙,亏你还是读书人!” 亓鸿耸耸肩,他不以为意。 别看外面的人现在如此追捧亓亚夫,等浪潮退去,什么也留不下来。 时势造“尚书”…… 他们亓家不是什么大族,倒不如舍了繁文缛节,多些恣意风流…… 亓亚夫的目光略过亓鸿,看向了葛生,周穆,还有紫藤。 葛生他是认识的,来者是客,他自然和和气气,笑脸以对。 至于周穆,他不认识,但猜到了他是谁——毕竟,亓鸿的好友拢共也就这几个。 “下官大理寺少卿,周穆,见过亓大人!” 周穆与葛生一同站起来迎接,都是官场之人,他们自然要谨慎对待。 亓亚夫也笑着回礼,态度和蔼,他对二人,尤其是这位大才子也是久仰大名。 “周少卿找本官,所欲何事?”亓亚夫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原地发问。 末了,他还不忘“玩笑”一句:“应该不是当了谁的说客…… 或者是为了讨官来的吧。” 后面一句话,可以说是堵死了“别有用心”之人的话。 周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分清道明,很好——他来此,是献策。 “自然。”周穆不卑不亢,笑着道,“我来此是与吏部有关……” “哦?” 亓亚夫眯起眼睛,他摸了摸胡子,静静等待周穆的下文。 周穆没有卖关子,他在亓亚夫面前小声嘀咕了几句,其他人听不懂。 但亓亚夫是眼前一亮,他微微动容,看着周穆很是惜才:“周少卿,我们入内详谈…… 逆子,沏茶!” 第397章 出发,迎亲! 八月五日,辰时。 昨日,周穆与亓亚夫相谈甚欢,将洛瑜“托付”给他的事办成了。 就他们谈论的内容,只要亓亚夫能完美“变现”,自然不用愁会快速下台。 不过这个事情与周穆没有关系了,他还有大把大把的事情要做: 云觉寺被埋伏,总得讨个说法吧? “老死”案这一次“碰瓷”到了天仙醉,他们也要出一点力。 晏生三人自蜀川界“跟过来”,是为他来的吗?他们又藏哪去了? 还有,赵仁口中的使者,是谁? …… 周穆早已安排了人查,而他本来想这几日逐一复核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因为,他刚准备出去,就在自家门口被人“抓”住了。 是裴辙,还有准新郎官——沐缙。 “明日就走?” 周穆听到这个消息很意外,他印象中他们只需要在八月十六赶到。 八月十五,是中秋,也是团圆。 半年来,沐缙褪去了一点青涩,也将骨子里的放荡藏起来了一点…… 但,只是一点点。 他端着绿琦泡好的茶碗,吹散了其上的热气:“差不多……也没剩几天了。 路途遥远,就怕遇上事……况且还有几大箱子的东西要拉过去。” 迎亲,自然不可能两手空空。 周穆反应过来了,快马两三日便可达,但他们显然是“慢马”。 “北方虽然多胜,但也战事吃紧,腾不出手……西北域,虽然不是北方的主战场,但三面环敌,绝非安全之地。 兰将军的意思,迎亲队伍到黄川界就行了……那里没有战火之虞。” 裴辙身为将门之后,他自然关注北方战事,知道不少消息。 西北域中,西北的欲川界与东北的荒川界时不时会遭到突厥残部的骚扰。 西南的金川界西边,孤月教人也不安分,他们在远西域的动作频频。 只有处在腹地的黄川界,百姓“安居乐业”,看起来一片祥和。 征西将军兰无迎便是计划在八月十六一早,派人将兰幽护送到轩都。 轩都,便是黄川界的界都。 …… 翌日,愁云惨淡。 周穆向黎清说明了情况后,赶到了沐府外面,已满是喜庆的红。 但很多人明显走神了…… 不是因为沐家的婚事,而是因为昨日传来的一则消息: 征东将军,屠万道,病逝于北城。 便是如沐缙这般的“纨绔”子弟,听到屠万道病逝的消息也难免有些神伤。 周穆见状没有出声,随着裴辙的到来了,众人到齐,出发! ……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下了楼。 “雪使,他们走了。”说话是洪珏,他看着周穆的背影,目光中透露出了杀气,“要不要半路截杀他?” 雪使摇了摇头,他眼中深邃:“不……一个残灯而已……随他去。” 他们在此,是为另一件事。 …… 郡主府,香雾缭绕。 自屠万道“北伐”的消息传来时,云歌郡主便被圣人禁了足。 没有任何理由,但云歌郡主不在乎。 她“拒绝”了和亲,屠万道也顺势摘除一个心头大患,足矣。 至于往后如何,云歌郡主早已有了准备——屠万道将他的病情告诉了她。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虽是如此,但云歌郡主听到屠万道病逝的消息后还是没忍住,潸然泪下。 她一个“弱”女子,做到受上万人尊敬是不容易的,少不了一些长辈的支持。 比如,她那从不敢明说,只是让她做自己的父亲,母亲。 又比如,城西刀阁,那个白发皑皑,目光慈祥的老爷子,中原刀圣柳自在。 再比如,不曾谋面,只有过谋约的征东将军屠万道,算是忘年之交。 现在,屠万道没了。 云歌郡主内心悲戚,自然被幕后一人看在眼中,他叹了叹气:“郡主,屠将军现在‘病逝’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将“病逝”两个字咬得很重。 “屠将军擅自用兵,事后是肯定会被朝廷追责的,且一定是重责。 圣人是绝不会允许再有人超出他的掌控,哪怕用武…… 所以,屠将军在功成名就之后病逝,便可让圣人安心,免去一切的诋毁。 毕竟,屠将军无后,圣人也不会自讨苦吃,白白背上一个恶名。” 云歌郡主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他们不在现场,但对很多信息如数家珍。 要知道,圣使言必去死了。 种种“坏”情况叠加之下,屠万道早晚要死,不如死在现在,有金身。 他们是这样认为的,其他人也是——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 屠万道并不是为了他所谓的金身,而是误打误撞,无心之举。 他的出发点是推狐松上位,保东北一方太平——只不过,蔺浮生等人顺势而为,为他镀上了金身。 “不出意外的话,朝廷会国葬屠将军……届时,郡主便能在圣都见屠将军最后一面了……” 幕后男子轻声说道,内心更是添了一句:也是第一面。 云歌郡主臻首轻点,她缓了一口气,又看向左右侍女,吩咐下去:“命人在府中悬挂素缟,祭屠将军…… 待将军回到圣都,全赠去。” …… 城南,某个简约的房屋内。 哒哒哒—— 一个女子对镜痴痴发呆,她的身后,有一个人从一处暗室走了出来。 是一个长相妖媚的女子,薛杳杳。 “血娘,月华庭似乎认为稚老人与蛊有关,他们在着手调查了。” 对镜女子便是血娘,她没有转过头,语气冰冷:“你暴露了?” 薛杳杳闻言吓得跪伏在地上,连忙否认:“不是,不是…… 是大理寺的黎状,可能因为傀儡火案,他多查了一些蛊,便有了这个推测。 月华庭没有方向,便将之列为一种可能,正在排查……” “傀儡火案,还不是因为你……咯咯咯……”血娘脸上的寒冰化去,她咯咯娇笑,身子轻颤。 薛杳杳闻言内心忐忑,不敢说话。 “下去吧……最近先不要出手了。” 血娘说完便不管薛杳杳了,她缓缓拿起镜妆台上的一个琉璃盏。 其内有“水”,暗红,浓稠。 第398章 轩都 八月十五,夜。 荒川界,夏都,将军府。 兰家四人用了晚膳,他们围坐在庭院内,秉烛,乘月,夜谈…… 似乎,有永远聊不完的家常。 “时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姐,你都要嫁人了……” 兰清平很开心,他嘴里碎碎念,脸上的皱纹因为笑容更多了。 兰幽安静地听着老人说话,她时不时应和点头,没有出声,非常乖巧。 两人的身边,兰无迎平淡地看着一切,眼底也有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妹,要是沐家小子敢惹你不开心,你一定告诉兄长…… 兄长我,一定为你出气!” 兰长锦是个俊秀青年,他看着兰幽,也是将她捧在手心上。 兰家人的掌上明珠。 “咳咳……” 兰清平轻咳几声,有些无语——兰长锦,就不能盼点好的。 兰幽又羞又恼,娇嗔道:“长锦哥,沐缙他不敢欺负我的……” 众人闻言看了过去,不解。 “不不……沐缙他不会欺负我的……”兰幽发现了话中的问题,立马改口。 兰长锦闻言似笑非笑,也没拆穿她:“是是是,谁会舍得欺负小妹!” 兰无迎看着几人,回忆起她小时候——很久很久,他们没有这么聚过了。 因为各大将军的“权力”很大,所以朝廷对他们颇为忌惮,限制也多。 尤其是“老实”的兰无迎,安长衫,雄山海三人,他们几乎都有软肋。 兰无迎的软肋便是兰幽,她常年孤身在京,算是一个“人质”。 毕竟是将军之后,她每年也有外出的机会,不过很少,且有时间限制。 像今年这种一待就是半年的情况几乎没有发生过,也多亏是她要结婚了…… 不然,朝廷一定不会放人的。 “长锦……西北域现下不安宁,明日可能就要麻烦你了,将幽儿送到轩都去。” 兰无迎看着兰长锦,笑道,至于他走后的空缺,一两天他可以补上去。 兰长锦恭敬抱拳,高声道:“义父放心,我一定将小妹安全送到!” 作为一名有责任心的兄长,能看着甚至送自家小妹出嫁,是一件幸事。 兰无迎点头并看向了兰清平,兰清平见状将兰长锦招呼出去了。 最后一夜了,当父亲的自然有很多话要对自己的女儿说…… 兰长锦也很识趣,他跟着回房去了,留下兰无迎与兰幽在月下谈心。 月圆,夜漫漫。 …… 八月十六日,辰时。 古时人家奉行的是晨迎昏行,即早上迎亲,黄昏成婚(婚礼仪式)。 “婚”字,有“女”,“昏”,意味着在黄昏时候娶妻(女)。 沐缙自然是早早到了轩都城外,他没有着急进来,而是卡着时间进城。 既是征西将军嫁女,轩都的三官首也自觉地行了方便,暂时让出了官衙。 于是乎,征西军的人将一张张红毯从城主府铺到了城东的城门前。 而沐缙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他带着一车又一车聘礼,与亲友缓缓走去。 哒哒哒—— 迎亲队伍的步伐轻快,引来一众人围观——西北域何时见过此等风情?! 又是中秋之后,这可堪比过年了…… 这里是西北域,当兰无迎要嫁女的消息传来,城内更加热闹了。 兰无迎在这里的名气,可绝非其他几位将军能比的,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用他来安排一些“托”,便有人自发地采买鲜花,撒在红毯的两侧。 更是在沐缙等人路过时,他们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声势也弄得浩大。 沐缙等人受宠若惊,他骑在马上连连作揖,对所有人露出了笑脸。 城主府前,兰长锦站在门口。 他远远眺望,看着远处的街道,未见其人,先闻附近人闹出的动静。 “来了!” 他的眼睛很尖,虽不认识沐缙,但见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走在前面,也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门后,有一个藏在后面不停打量,是一身红妆,美艳动人的兰幽。 她听到兰长锦的提示后,连忙提起裙摆,带着丫鬟跑了进去。 红盖头一顶,佯装镇定。 远处的沐缙自然不知新娘曾偷偷看过他,还在不停地深呼吸…… 扑通扑通—— 离得越近,他心跳也越快。 “来者何人!” 兰长锦拦在门前,装作严肃地出声。 沐缙也不认识兰长锦,但猜到了他是谁:“小子沐缙沐子红,与兰征西之女,兰幽有婚约在身,特来迎娶!” 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这便是迎亲队伍的重头戏,当然聘金也是少不了的。 兰长锦上前检查了一下沐缙的腰佩玉牌,确认无误后方才和善说道:“请!” 沐缙下马随他走了进去,同行的自然只有裴辙与周穆,其他人都在外面等候。 “你是征西军中,曜日将,兰长锦兰将军吧?!”裴辙走在后面问道。 征西军有三天将,曜日将兰长锦,皓月将粟椎,繁星将尉迟兼。 因为兰长锦离了边州,兰无迎与兰清平亲自上阵,守在了他的空缺。 所以,他才能有空。 “是。”兰长锦回首,他看着裴辙二人,笑道,“你们二人便是裴辙裴仲辕,周穆周子羡吧……” 两人颔首,对他知道他们也毫不意外——显然,兰幽没少说过他们。 四人有说有笑,一路走到了城主府的正厅,只见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兰幽盖着红布,模样乖巧。 沐缙一步跨了进来,他看着兰幽,结结巴巴:“兰……幽儿……” 兰幽虽不见他,但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好笑:“沐缙,你结巴了?” 沐缙听见兰幽的声音,一个劲傻笑,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兰长锦看着两人这略显单调的“问候”,也差点笑出声。 全然忘了是谁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一个单身,孤家寡人…… 裴辙二人与兰幽简单叙旧,便将主场让给了两人,当起了小透明。 半个月未见,两人话越来越多,多到兰长锦看了一下时辰,不得不打断道:“小妹,差不多了……该走了。” 良辰吉时,出嫁。 第399章 长山驿 八月十六日,夜。 兰长锦带着一队人送别了兰幽几人,在西北域与北域边上分道扬镳了。 路上几乎看不见人,他们来了就要走,只是走时多了一丝依依不舍。 山水终有尽时,路亦是,但人,情不是——他们还会再见的。 目送迎亲的马车消失在长山中,兰长锦停留了一会,才往回走。 咚咚咚—— 他们一队人策马奔腾,归心似箭,都想尽快赶回边州上。 “将军,这一路上真顺利啊,也不拥挤……以前,这路上人可不少……” 其中,有一个憨厚的副将跟在兰长锦身边,他脸上笑嘻嘻的。 对征西军的人来说,能成为送亲队伍一员,是他们莫大的荣幸。 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兰长锦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突然勒马顿足。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也都跟着拉紧了缰绳,等待兰长锦的吩咐。 方才那个副将见兰长锦看来,以为是他说错话了,小声道:“将军,怎么了?” 兰长锦没有在意这些,他认真问道:“你说,以前这条官道上人很多…… 是什么时候的事?” 副将摸着后脑勺没有多想,不假思索道:“就是现在吧…… 这条官道是北域与西北域来往的必经之路,人向来不少…… 我是北域人,上个月回家探亲路过这里时,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不对!”兰长锦的不安愈发浓烈,他看着身后幽邃的官道,“回去!” 官道之后是长山,也称之长山。 有很多人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既然兰长锦下令了,他们也无条件照做。 副将一头雾水,他一边纵马跟着,一边向旁边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旁边有人机敏,他脸色凝重,推测道:“官道上有点不太正常…… 该有的行人没看到,说明要么是恰巧人少,要么是有人在一处拦截了。 今日是八月十六日,是中秋之后,往返两域的人不可能这么少…… 所以,多半是有人拦路了……” 西北域有战火之虞,所以住在北域,但在西北域营生的人很多。 “是谁?!好大的胆子!”副将听懂了,他勃然大怒,夹紧了座下的马。 有人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兰长锦的目光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要暴起的前奏。 “不管是谁,只要对小姐不利的……杀无赦!” 在外面,他都尊称兰幽为小姐。 …… 另一边,官驿“长山”。 天色已晚,周穆等人只能在官驿内休整,也为荒郊野岭添了一点人气。 今夜的月依旧明亮,他们围坐在一个篝火处,烤着火笑谈。 “要喝点酒不?!”沐缙虽身处荒地,但他很开心,笑着提议。 他们的马车上,可是有不少酒…… 周穆与裴辙对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迎亲回去之后,有的是酒喝……现在要赶回去,喝不得呐,喝酒误事!” 沐缙闻言苦笑,没有办法,但见一个身穿红妆的女子走了出来:“兰幽,你怎么跑出来了?” 经过半日的调整,他对兰幽那久未见的陌生感也消失了,言语间也随意起来。 便是这样,像早先的“幽儿”二字是再喊不出口——太肉麻了…… 兰幽出来时大大咧咧,她甚至没盖红布,满不在乎地说道:“本姑娘出来透透气,要到了再戴上。” 沐缙嘿嘿傻笑,想到了什么,从篝火附近翻出一只包裹着泥土的叫花鸡:“我看你是闻见味了吧!” “哇,这是你烤的?”兰幽一脸夸张的抢了过来,从中撕了一条鸡腿。 大家伙都是熟人了,也不拘谨,相互之间传了过去,将之分食。 沐缙闻言顿了顿,有些心虚,语气不足地说道:“是……吧?!” 沐缙借花献佛,看得周穆的嘴角直微微抽搐——这明明是他烤的。 但,不重要了…… 她吃着鸡腿,一屁股坐在了沐缙的身边,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掏出一壶美酒:“喏……看看是啥?” 月光下,火影中,红妆前,酒壶晶莹剔透,还散发着一点点幽光。 花间醉的名酒,月光掬。 众人看向周穆,周穆连连摆手,怎么好事没有,“坏事”尽背锅呢。 还是兰幽出了声:“是我在轩都准备的……这一路上多闷啊,喝一点!” 沐缙吞了吞口水,却见兰幽不由分说,拆封了酒坛,散发一阵阵醇香。 几个杯子倒上酒,推到了众人身边。 “这算不算提前喝上了你们的喜酒……”周穆笑道,一饮而尽。 裴辙也浅酌一杯,意思了一下。 “要不我们玩一个游戏吧!”沐缙如愿以偿地喝上了美酒,还有佳人在侧。 这一刻,他感觉他是个人生赢家。 “玩什么?”兰幽也来了兴趣,她喝了不少酒,看附近开阔,有了一个提议,“比武吧,打一场……” “不可……” “不可!” 众人齐声反对,虽不是大婚之日,但也是迎亲途中,怎可打打杀杀…… 万一伤着人了,那就是罪过。 沐缙也是这样想的,他最初的想法也是一个和谐的游戏——投壶。 投壶,他在青……酒楼可投过不少,算是他一个优势兴趣。 他必要“人前显圣”! 咻——咚—— 果不其然,沐缙手握三支箭,一个天女散花般甩出去,分别落入三个壶。 “好,沐缙你也算有个能拿出手的东西了……”兰幽脸上红扑扑的,她笑着鼓掌。 “那是……”沐缙翘起脑袋,嘴角露出一抹弧度,正享受着兰幽的吹捧呢,但他似乎又感觉到了一点不对。 怎么这个话听着有点刺耳…… 咚咚咚—— 还不待沐缙反应过来,兰幽也抄起一把利箭,隔老远扔了过去。 六只箭和三只壶,中间中了三支,左边有两支,右边有一只…… 啪啪啪—— 众人鼓掌,大声叫好。 沐缙不服气了,还没等周穆二人出手,他又抓起了几只捏在手里。 咻咻咻—— “小心!” 不是沐缙的投壶声,而是附近突然出现的破空声,瞄着篝火旁众人而来。 兰幽因多喝了一点酒,她反应慢,还是沐缙出手,将她拉到身后。 不过,沐缙的肩膀也因此中了一箭…… “敌袭!” 第400章 孤月教来袭 长山驿,乱成一团麻。 咻咻咻—— 一波又一波箭雨袭来,裴辙等人一声喊,所有人寻找起来掩体。 咚咚咚—— 除此之外,还有人策马奔来,为首一人黑衣黑马,拖着一根巨大狼牙棒。 “停下来!” 那人的黑衣上有一轮血月,他还穿戴上了点点星星的胄甲。 有人还在射箭,那人见状朝着身后怒骂:“臭小子们,听不懂是吗?!” 终于,没人再拉弓了。 他们冲杀进来,而驿站内已是血流成河,迎亲队伍的人也倒了一大片。 见到对面主要的几人还在,为首之人松了口气,嚷嚷道:“哟……没死呢?” “孤月教!” 长山驿站的驿长与孤月教人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直接杀了过去。 为首之人见状冷笑,等他靠近了才猛地拉动狼牙棒,将之砸杀。 剩下的驿卒大叫,但不敢上前。 周穆等人要保护沐缙,兰幽,也是守在后面,没有贸然冲上去。 裴辙持剑在前,他看着孤月教为首之人,质问道:“来者何人?孤月教……你们截杀我们,欲意何为?” 孤月教为首之人冷笑,拍着胸脯说道:“某乃圣教孤星使,丁老煞。” 孤星使,其地位在孤月使和孤月将之下,但也至少是上境的高手。 丁老煞,六衍气境。 周穆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出一次远门,自然不会是只有他。 他的人也都跟着,但他们藏在暗处,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区区一个孤星使而已,也敢如此猖狂!”裴辙用长剑指着他,不屑道。 只见他浑身一颤,有一股可以与丁老煞匹敌的气势透了出来。 他竟也突破到了上境。 “如果只有你们这些人……”兰幽看着沐缙肩上的伤口,不由怒火中烧。 她看着丁老煞,冷冰冰道:“敢伤本姑娘未来的夫君,你们必死!” 兰幽身上也冒出了五衍气境的气势,虽不至上境,但也雄浑,非同一般。 周穆见状愣住了,天呐——初次见面,他们一个二个都不如他。 如今,就他还在原地踏步,其他人长进十足……尤其是裴辙,已超过他了。 “仲辕……兰幽,你也……”不止是周穆愣了,沐缙也惊呆了。 时至今日,他只有三衍气境。 “所有人,保护姑爷……”兰幽长戟一化,豪爽大笑,“待本姑娘一战!” 这先是一声姑爷,又是一腔笑意,倒也让众人重拾了希望。 沐缙的嘴角微微抽动,他看着兰幽就想要爬起身,却牵扯到了伤口。 嘶—— 沐缙倒吸一口冷气,又乖乖坐下。 丁老煞看见二人“眉目传情”,气急败坏道:“呸……脏了老子的眼睛……” “脏了?那本姑娘帮你挖出来洗一洗!”兰幽可不惯着他,怼了回去。 似乎是光反驳还不过瘾,她提着长戟冲了出去,猛地刺向丁老煞。 她,依旧是这么虎…… 裴辙恐她有失,也赶紧杀了过去,为她掠阵,而其余人也交上了手。 周穆虽然久久未能突破,但他到底是一个五衍气境的武者,绝非常人能敌。 他手中的羡凤画戟大开大合,将附近杀向后方的贼人尽数拦下。 时不时,还能腰斩几人。 另一边,丁老煞压着兰幽打,裴辙看不下去了,向丁老煞发起了猛攻。 丁老煞是个力量型武者,他双拳难敌四手,顿时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裴辙见状更是步步紧逼,他的长剑轻柔,配合兰幽的刚猛长戟刚猛,正互补,杀得丁老煞险象环生。 丁老煞要撑不住了,他显然留有后手,大声呼喊:“逢使……救我!” “废物!” 远处一个声音先轻飘飘到来,随后有几道破空声跟了过来。 咻咻咻—— 裴辙临机一拉兰幽,将她一把掀了回来,才堪堪躲过袭来的暗器。 是几枚泛着寒光的铜钱。 二人脱离了战局,火速撤回到了周穆附近,看向了闹出动静的外面。 只见一个手上捏着法诀的阴柔道士现身,他另一只手抛着几枚铜钱。 孤月使,逢十七郎。 逢十七郎是孤月教三生道的使者,修为七衍气境,掌控着一众诡术道士。 他的模样很容易辨认,裴辙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拉着众人再度后退。 周穆不认识他是谁,但见了裴辙动作,目光似在问:他是谁? “逢十七郎……” 裴辙见逢十七郎进来之后没有立马动手,简单地说了一句。 沐缙的脑袋探了过来,他自然听过这位传奇人物的故事,介绍了一下: 逢十七郎,是西域,庸川界中一个大户人家之后,但此子很诡异…… 十七郎,自然是家中排行第十七——他前面有十六个兄长,全死了。 逢家“香火鼎盛”,“人丁兴旺”,其家主妻妾成群,育有很多子嗣。 但奇怪的是,每一个人都没有活过三岁,死因更是千奇百怪。 直到了逢十七郎的出现,才彻底打破了这个魔咒,但——没人笑得出来。 因为逢十七郎,他是逢家老爷与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所生,是一个笑话。 但偏偏是这个笑话,只有他活到了成年,更是继承了逢家偌大的家产。 一时间,逢十七郎成了庸川界内炙手可热的人物,传了一段“佳话”。 他这个人也很有特点,不贪财,不恋色,只有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方法。 为此,他花重金豢养了擅长各种旁门左道的门客,以供他消遣。 他曾志学于儒,求缘于佛,最终是问心于道,成了一名道士。 再之后,他一入风云便成龙——出名,加入孤月教,成了其中一个核心人物。 他虽然只有七衍气境,但他精通的术法之多,让人防不胜防。 何况,他还有一支由各种旁门左道的人组成的势力,名为三生道。 三生道,儒是道,佛是道,道是道……万般皆是道,三生为了道。 三生的道,是孤月教的道——孤月神。 “月落三生,天地同一,春秋不显,孤自方鸣……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知足,安分一点,接受圣神的恩典!” 逢十七郎捏着嗓子说话,声音略显阴柔,他看着裴辙几人,表情狂热。 他信奉神,自认不是凡人。 第401章 逢十七郎 长山驿,敌人越来越多。 铛铛铛—— 刀剑声“摩擦”,带来的压迫十足。 裴辙将长剑横在胸前,他盯着逢十七郎,高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逢十七郎低首瞅了瞅裴辙,目光然后落在了兰幽身上:“跟我们走。” 裴辙见他的神情,猜到了他的目的:“你们想要胁迫征西将军?!” “正是。”逢十七郎大大方方承认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贼子,竟敢在半路截杀我们……难道不怕征西将军杀过来吗?!”沐缙脸色难看,他捂着肩膀厉声吓唬。 逢十七郎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只是缓缓将手上铜钱举在了眼前。 他们孤月教本就与朝廷不对付,又怎么会怕朝廷的一个征西将军?! 他们来截杀,要的也只是挟“兰幽”以令征西——不行的话也无所谓。 反正,他们又不用付出什么…… “孤月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见逢十七郎的动作,裴辙还没出手,倒是兰幽先抬起长戟,大喊道。 她是征西将军之女,也是西北虎女,自然无比痛恨这些乱臣贼子。 无他之法,唯“杀”一字。 裴辙对兰幽的“莽”并无异议,今夜一战是避免不了了…… 周穆对于众人的决定也不意外,有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们是有血性的人,成为鱼肉无可奈何,但绝不可能给贼人递上刀。 要死,也要崩掉他的牙! 见裴辙几人动作,逢十七郎也没了耐心,他轻轻地挥了一下手。 顿时,他身后的孤月教人动了,他们趁着夜色,如潮水一般袭来。 咻——咚—— 周穆见状不再藏拙,他快速抽出了随身的一支信箭,将之燃放在天上。 烟花绽放,打破了僵局。 周穆有后手的事情,裴辙等人并不意外,他们也没有时间再问再想了。 大战,一触又发。 …… 长山驿外的一处山上,有人看着。 周穆这一次出远门,也是战与幽凰的一次操练,在暗处响应他。 作为两个“不同”的势力,战与幽凰自然有各自的渠道与战术。 首先,露面的是战。 孔芊芊与娄风在烟花出现的一刻便纠集了人手,从外面一同猛攻,杀了进来。 二人身后,则是宁女,孙彩儿。 除此之外,殷凤来与红月两人从另一边杀了进来,行动上更为独立。 他们二人没有管外围的人,而是深入敌阵,向着周穆身边杀去。 同时,周穆等人也在向援军靠拢…… 战露面了,幽凰的人还在观战。 作为一个暗处的势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不会出手。 一个男子坐在一个精良的铁轮椅上,他脸上似历风霜,目光坚毅。 正是庚予之。 庚予之自云觉寺一役“废”了,但他没有就此沉沦,而是转入了幕后。 铁轮椅,便是周穆亲赐。 “幽使,可以动手了吗?”庚予之身边站着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 他是梧桐令人,秋一白。 另一边,一个冷艳女子也跃跃欲试,手中转来转去一把断刀。 梧桐令人,赖九九。 庚予之看着山下的火光,他的两根手指交替轻点扶手,缓缓说道:“不急……现在没有大碍,出手了反而撇不干净。” 他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 长山驿内,喊杀声此起彼伏。 殷凤来本来是一个人拦杀逢十七郎的,但几番交手下来,他发现他压不住。 逢十七郎,非是一般的七衍气境高手,而是其中的翘楚,绝巅。 所以他及时喊上了红月,二人联手对敌,才堪堪抵挡住。 但,逢十七郎不是一个人…… 三生道是一个孤月教一处机构,除了逢十七郎外还有两个孤星使。 鬼书生,白子远,六衍气境。 刁和尚,金刚,六衍气境。 白子远的打扮是儒生的模样,但他双目凹陷,眼眶泛红,活脱脱一副肾虚。 他摇摇晃晃地拿着一把长剑,瞄准了娄风,向他一剑又一剑地刺去。 至于金刚,他则是一个肌肉大块头,看起来力大无穷,很有压迫感。 他袒露上身,用利器“纹”了一条龙,脖子还挂着一大串骸骨。 他选的对手是孔芊芊,一拳一脚之间,没有半点的怜香惜玉。 孔芊芊的力量远不及他,但她胜在灵巧,借着后撤倒也从容。 裴辙还是对上了丁老煞,但他这一次没了兰幽的援手,陷入了苦战。 上境武者已经交手,但因逢十七郎带来的人太多,周穆等人也腾不出手。 他们与支援而来宁女等人护在沐缙等一众伤员前,抵抗孤月教人的冲击。 “你们是什么人?” 逢十七郎久久拿不下殷凤来二人,他眼睛眯起,问道。 殷凤来手中的凤隐融入夜色,忽现忽失,招架着逢十七郎的进攻。 他趁着喘息时回了一句:“敌人!” 逢十七郎眼中闪过不屑,他手上的铜钱串在指上,看起来像是空手对白刃。 “敌人……就去死!” 他几番虚晃之后,手中的铜钱突然松动,向着殷凤来射了过去。 红月在旁全神贯注,她见状将霸枪切成了掠林式,向着铜钱拦点而去。 叮——呼—— 铜钱一碰便有火光冒了出来,晃了一下二人的眼睛,一时失神。 噗嗤—— 殷凤来躲不掉了,他中了其中一枚铜钱,深深地嵌入了肩膀之中。 他这一下接不上力了,红月立马与他换位,对上了逢十七郎。 殷凤来瞅了一下伤口,见伤口没有发黑扩散,放心了一点。 对面此人诡异,就怕他玩毒…… 逢十七郎对他的小动作并不在乎,显然,他对自己有十足的自信。 两手的铜钱与各种“戏法”,才是他的手段——毒?没意思…… 又是几枚铜钱故技重施,吃一堑长一智的红月不敢硬接,躲了过去。 叮叮叮—— 铜钱打空,逢十七郎见他们不上当了,也少了一些戏耍之意。 他发起了猛攻,手上的招式变幻莫测,愈发“杂乱”,充满了诡谲。 有时似山一般厚重,有时似水一般轻柔,有时又似火一般充满了侵略…… 一招一式间,可窥五行。 第402章 幽凰 长山驿,有一人在“炫技”。 是逢十七郎,简简单单的手和脚,在他的运用中变化是越来越多。 招式上的突然切换,又毫无规律可言,往往最让人防不胜防。 红月是霸枪,是极致的攻,她面对这种诡谲的打法很被动,落入了下风。 “小心,他的招式有阴阳潭的一些路数,飘忽不定,别用上全力……” 殷凤来吃亏之后更加小心,他见多识广,辅攻时也适时出声提醒。 他不清楚逢十七郎的底细,但从他方才一系列的表现能看出来一点端倪。 最先的近身功夫中,有百家之长,千户之要,掌拳爪腿,没有一个弱点。 后来的铜钱伤人,又可见暗器之道。 还有,现下的五行路数,可以依稀看到是有《五行图录》的影子…… 《五行图录》,是阴阳潭中仅次于《阴阳术》的绝学。 此人,不好对付…… 有了殷凤来的提示,红月生生按捺住了躁动的心,改用点鸿迎敌。 诸如探岳,刺雪,残月等追求一击毙命的招式,点鸿更连贯,且颇具灵巧。 面对逢十七郎,他们只能先稳住。 …… 山上,庚予之下令了。 幽凰的人融入夜色之中,他们也是黑衣,和不起眼的银纹。 自成立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出手,一出手便要面对孤月教。 一把暗剑,终是要见过不同的血。 他们无畏地冲下了山,向孤月教的人掀了过去,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秋一白作为梧桐令人,又是七衍气境的高手,自然担起了箭头的作用。 他在最前面杀出了一条血路。 呼—— 赖九九本来是跟在秋一白之后,但她突然转了向,杀向一个光头和尚。 是金刚。 因为孔芊芊的躲闪拉扯,金刚的位置已经来到了边上,自然最先受到“关照”。 “你们是什么人?” 只见金刚身上的骨骼响动,他怒吼一声,打歪了赖九九的断刀。 “幽凰,代人寻仇!” 赖九九没有“掩饰”,她顺势抛出了一个“烟雾弹”——这是庚予之吩咐的。 幽凰的出现不能太过莫名其妙,他们需要一个理由,或者说是行事原则。 这个原则,能解释他们此次搅局…… 『代人寻仇』。 可以说,这是他们作为一个杀手组织的宗旨——收钱,办事。 不过,他们也有原则的,只杀有“罪”之人,代价也与“罪”有关。 “罪”越大,代价越轻——这个“罪”,是他们说了算。 这是幽凰问世后的第一次出手,金刚自然不可能听过这个名字。 但『代人寻仇』四个字很好理解,他也对号入座,以为是个杀手组织。 既是寻仇来的,杀了便是。 孤月教不是善男信女,他们在西北作威作福惯了,最不缺的便是仇人…… 孔芊芊有了赖九九的支援,她也没再一昧地躲闪,时不时用匕首反攻。 多了一个五衍气境的赖九九,金刚也多了一些压力,但仅仅是一些。 他一人战二女,毫无惧色。 “杀!” “杀!” 金刚和赖九九不约而同地喊杀,他们带来的的人也冲撞在一起,血肉横飞。 死斗,向来是残酷的——不是有人死去,就是有人在死去的路上。 …… 另一边,鬼书生白子远也与娄风陷入了白热化,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白子远的长剑不同他这个人,招招凌厉,式式有杀气。 幸亏娄风的拳脚中融入了太极之意,不然他一定处于劣势。 太极“来自”周穆,娄风在青云山时曾惊鸿一瞥,再也忘不了其中的风华。 他从周穆身上学了一点皮毛,然后自己在摸索中领悟出来了真谛。 他的拳脚没有名字,用他的话来说,他被人称为风狗,自然是风拳。 风,也是“疯”。 相比较正统太极的阴阳并序,娄风的招式中少了一丝“中”,多了一丝癫狂。 这也是他能越阶而战的资本…… 不过这一次他遇上了硬茬,白子远不仅能拦住他,还拦得很稳。 其每一剑,总是精准无比地出现在娄风的必经之路上,让他投鼠忌器。 交手数十个回合后,他们除了胸膛起伏更甚,完全看不出有打斗的痕迹。 几个上境的高手很难有作为,但下境武者之间的战斗差不多是一边倒。 毕竟,没人拦得住周穆等人…… 周穆与兰幽各使一把大戟,他们横冲直撞,在孤月教阵中大杀四方。 戟,更适合群战。 孤月教中也有一些武者,他们被称为星火人,非是小卒,有一定的特权。 星火人大多是一,二衍气境的武者,他们是个阻碍,也仅仅是个阻碍。 刚入衍或低衍的武者,完全不是周穆等人的十合之敌。 唰—— 画戟猛地一甩,周穆悄悄加了一把力,将眼前一个星火人拦腰杀死。 然后,他也来不及多观察,就近支援了一个自己人,专挑武者杀去。 兰幽在另一侧杀红了眼,她身上的红妆也已分不清是颜料还是鲜血了。 长戟封路,她的表现毫不逊色于周穆,已杀了不止一个星火人。 “保护迎亲的人!” 宁女,孙彩儿与周穆汇合了,他马上吩咐下令,自己则守在了前面。 孙彩儿没有反驳,她看了宁女一眼后来到了沐缙身边,小心着漏网之鱼。 而宁女的站位居中,进可支援周穆等人,退可护迎亲众人的安全。 短时间内,他们倒也出不了大问题。 …… 叮—— “该死!” 逢十七郎有些急了,他自认为万无一失,没想到杀出来了两波人。 这一世没有“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但这种事必不可能缺席的…… 他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因为殷凤来的负伤,红月的处境也不太妙。 唰—— “一剑来春!” 秋一白及时杀到了,本着擒贼先擒王的目标,他瞄上了逢十七郎。 带着滔天杀气,秋一白再度攻去。 逢十七郎见状稍稍后退了几步,终于在厮杀中露出了一点颓势。 他不明白…… 为什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杀性。 幽凰,到底是什么?! 第403章 曜日到 幽凰是什么?! 没人能回答逢十七郎心中的疑问,他面对三人的围攻,且战且退。 好在,三人看起来不是一伙的…… 但再怎么说,秋一白毕竟是个七衍气境高手,他还没自大到可以一敌三。 锵—— 逢十七郎与秋一白又交手了几招,他寻到一个机会脱离了战局。 他并没有逃走,而是向身后的人看去,大喊道:“请神!” 他身后的人,是三生教徒。 三生教徒多是一些迷上了旁门左道的人,自然,他们也信了孤月神。 既信了孤月神,他们有的是办法请神——请神降临…… 他们奇装异服,将手上刀剑收回,然后从背后的木匣中拿出了各种道具: 有各式各样的乐器,有贴了各种标签的“大”瓷瓶,还有一些香炉…… “要小心三生道的人!” 殷凤来与红月互为倚重,他们与秋一白保持了一定距离,是在避嫌。 秋一白自然懂他们,也没有向二人招呼,而是孤身一人立在一旁。 “孤月,来!” 逢十七郎眼中可见狂热,他将铜钱包在两手之间摇晃,跳起了诡异的步子。 三生教徒也跟着他的动作响应,有人敲锣,有人打鼓,还有人砸了瓷瓶,点了香炉,时不时弄出一点火…… 最重要的是,他们嘴里念念有词。 “装神弄鬼。” 秋一白故作不屑地出声,但他内心也有一丝不安,率先向逢十七郎杀去。 逢十七郎保持着他的动作,“中规中矩”地防守起来,不再进攻。 渐渐地,众人发现了他的目的。 “他在施术……可能是幻术!” 孙彩儿守在沐缙的身边,无人“骚扰”她,所以她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像极了幻术的一些施术条件…… 众人这才恍然,他们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努力让自己不陷入到幻术中。 他们很清醒,但不知从何时起,锣鼓声习以为常,身处香雾也浑不自知了。 “看他们……” 有人颤颤巍巍出声。 只见孤月教的人一个个呆立在原地,他们昂首看天,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狂热。 他们卸下了防备,有人顺势砍杀几刀,被杀之人也“平静”死去了。 周穆等人面面相觑,除了内心有点躁动之外,他们并没有其他问题。 他们似乎不受什么影响,反而是敌人一个个失去了战斗力…… 是幻术吗? “月落三生,天地同一,春秋不显,孤自方鸣……” 突然,孤月教的人一瞬间全醒了,他们仰天长嚎,举止怪异。 每个人的眼底,有血色浮现。 唰—— 一个幽凰人砍下了敌人的一只手臂,那人一声不吭,反手一刀葬送了他。 不仅仅是这一个人,很多孤月教人好似没了痛觉,本能地还手 “他们有点奇怪,不要大意……尽量砍他们的脑袋!” 周穆有后世的记忆,“见多识广”,猜出了这些人的状态——自我催眠。 如果说大多的幻术是作用于敌人,那么自我催眠就是作用于自己的幻术。 他们的潜意识中被植入了“想法”,脑中有一个“神”,他们为之献身。 这便是三生道的请神,他们因“神降”而狂热,以至于忘了疼痛。 这种情况,只有砍头是有效的。 脑袋掉在地上,人一死,他们再怎么自我催眠也无济于事了。 逢十七郎作为一个孤月使,眼中也泛红,但他理智尚存,清楚自身的情况。 并非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是有“神秘力量”加持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心里暗示…… 孤月教人将请神也叫作朝圣,除了他们见到了神,还有什么只有自己清楚。 朝圣之人前赴后继,不怕疼痛,也给周穆一方的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杀不死敌人,他们便有可能被敌人反杀,这无疑给众人心里蒙上了一层阴云。 “月落三生,天地同一,春秋不显,孤自方鸣……” 朝圣之人被血色迷了眼,他们一边叫嚣着,一边悍不畏死地冲了过去。 周穆并未追求要割喉断首,他画戟一抡,腰斩之数也不是少数。 但对很多普通人而言,他们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敌人完全是舍命的打法。 毕竟,朝圣之人的脑子已经不正常了,他们只在乎杀没杀了“异端”。 自己怎么样?不重要…… 因为请神,双方的厮杀更加残酷,几乎没有闲下来,伤亡也噌噌上涨。 周穆的人,已死伤过半了。 宁女悄然来到了周穆的身边,她小声道:“不能再死战下去了,该走了。 敌人太多,杀不完的!” 他们的第一要义,是保护周穆——至于其他人,是次要的。 周穆自然不可能一个人逃走,他喊上了身边的兰幽,又看向了沐缙,向他们靠了过去:“准备走……” 踏踏踏—— “何方宵小,敢在西北逞凶!” 有人的声音从远处大山中传来,其中饱含着怒气,让兰幽转忧为喜。 “是长锦哥!” 兰幽露出了笑容,她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依旧有去不掉的忧愁。 这,毕竟是她的大婚…… 呼呼呼—— 兰长锦一马当先,见遍地惨状,目眦欲裂,有火焰从中燃烧起来。 “曜日营,杀!” 他一杆长枪在手,刚一接战,猛地一挥,将附近拦路之人荡退了。 里面红衣,外面铠甲的曜日营将士紧随其后,将这个豁口迸得更裂了。 山上的庚予之见状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他拿起一把竹箫,轻轻吹响。 呜—— 秋一白闻声看了逢十七郎一眼,悄然收回了剑,然后退到了一旁。 赖九九也是如此,她与孔芊芊对了一个眼神,也跟着离去了。 幽凰,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留在外围,截杀逃走的孤月教人。 毕竟,他们是代人寻仇而来的…… 兰长锦不了解其中的情况,他稍稍诧异,但也没有多想。 毕竟,从他刚来的时候看,这一伙黑衣上绣有银纹的人是“友军”。 曜日营入场,也很快地接管了此地,孤月教人的优势一下被抹平了。 请神……悍不畏死? 曜日营是从血海中杀出来的精锐,他们每一刀都干净利落,不给机会。 悍不畏死,并不是不会死。 第404章 乌云 夜晚,有曜日,也有孤月。 随着兰长锦等人的深入,孤月教人的攻势严重受挫,不进反退。 他们像是被无情收割的麦子,一茬一茬倒下,而曜日营便是拿着镰刀的人。 曜日,照亮了今夜。 金刚不再去追杀孔芊芊了,他路过白子远身边时拉住了他,悄然后退。 他们这一撤,周穆等人压力骤减。 逢十七郎纵观全局,见久久拿不下红月与殷凤来,也心烦意乱。 再加上兰长锦在战场中大显神威,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愠怒。 很显然,今夜没有机会了。 叮叮叮—— 逢十七郎转圈,手中铜钱轻轻甩了出去,犹如天女散花一般。 呼呼呼—— 铜钱与周遭人手上的刀剑相撞,不仅有清脆的响声,还有突然升腾的火焰。 这一“闹”,所有人瞩目。 “孤月教,撤!” 随着逢十七郎的又一声令下,三生教徒毫不迟疑,他们立马收起了“神通”。 他们停下了锣鼓,也熄灭了手中的香炉,不再制造与方才有关的一切。 一瞬间,似乎“静悄悄”的。 个别朝圣之人的眼中渐渐地恢复了清明,他们左顾右盼,有了怯意。 一般地,他们请神结束差不多就赢了——要是赢不了?那只能逃了。 这是他们的默契…… 白子远和金刚汇合后,也抵达了逢十七郎的身边,三人一并后撤。 机灵的人将一切看在眼里,也跟随三人缓缓移动,脱离了战场。 远处,丁老煞自然也看见了——他想逃,但他运气不行…… 他因为与裴辙交手,所在的位置有一点点深入,周围全是敌人。 并且,好巧不巧,他正处在兰长锦和兰幽两人之间,而兰长锦在快速逼近。 “贼子休走!” 兰长锦拍马杀到,他手中的长枪猛地一送,直奔着丁老煞的心窝而去。 四周全是人,丁老煞躲不了,只能用力举起狼牙棒,准备硬接一招。 锵—— 只一枪,满腔怒火的兰长锦便将丁老煞手中的狼牙棒挑飞了,掉落一旁。 有人一拥而上,加剧了混乱。 武器脱了手,丁老煞一时找不到,更别说重拾了,他成了待宰的羔羊。 曜日营的人不傻,趁机围了上去,有人还划拉上了他一刀,让他一个踉跄。 兰长锦第一时间看向了兰幽,见其安然无恙,他松了一口气。 吁—— 兰长锦勒马转身,他杀了一个回马枪,盯着要逃的丁老煞杀去。 他憋了一口,将之聚在这一枪上。 “逢使,救我!” 丁老煞没有武器,只能用身体横冲直撞,想要挤出一条生路。 但兰长锦可不会给他机会…… “逢……” 丁老煞又连喊了几次,他嗓子破音,方才勾住了逢十七郎的目光中。 噗嗤—— 但是晚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一杆长枪从他胸前突然冒了出来。 丁老煞,被兰长锦一枪贯穿了。 逢十七郎远远目睹了全过程,他没有失态,只是狠狠地瞪了兰长锦一眼。 兰长锦迎上了逢十七郎的目光,他嘴角露出不屑,抽动手中的长枪。 长枪回到了他的身边,其上还滴着血,让人望而生畏。 至于丁老煞,他没了生气,栽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孤月教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在逃跑。 有人是最后的疯狂,他们不管不顾,猛地扑向了身边的曜日营将士。 曜日营将士可不会客气,一一击杀。 大多数人是正常脑子,他们悄藏理智,跟上了逢十七郎后退的步子。 他们,退到了战局的边缘上。 秋一白早已恭候多时,他与幽凰不依不饶,追着便杀了上去。 但他们心中也有分寸,没有太深入。 兰长锦杀死丁老煞后,命令手下人冲杀,自己则来到了兰幽的身边。 “小妹,你没有事吧。” 虽然兰幽看着没有大碍,但他还是免不了担惊受怕,关切出声。 兰幽身上的红妆尽是鲜血,她看了一眼强忍疼痛的沐缙,摇了摇头。 锵—— “杀!” 厮杀声还在继续,时时刻刻都有人倒下,但兰幽等人附近已趋于安宁。 叮—— 逢十七郎大步撤退,他突然露出一丝冷笑,然后手中铜钱越过很多人。 铜钱似一个钉子,轻而易举地嵌入了一个曜日营人的脑门上。 是那个歪打误撞发现问题的副将,他冲在最前面,遭了暗算。 副将一死,曜日营也乱了,他们稍显混乱,给了孤月教人可乘之机。 他们与追兵有了一些缓冲…… “你们看好小姐,小姐要是少一根汗毛,我拿你们是问!” 兰长锦见曜日营的副将身死,勃然大怒,他向亲兵丢下一句话走了。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翻身上马,轻摆马缰,便提着长枪杀了出去。 幽凰只拦了孤月教人一小会,他们也躲到了边上,害怕被“自己人”误伤。 已至尾声,他们也该退场了。 逢十七郎带人冲出了重围,他回首也看到了追杀而来的曜日营将士。 “诸位……各凭本事吧。” 逢十七郎丢下一句话,也不管大部队了,吆喝三生教徒加快了步子。 金刚和白子远作为上境武者,紧随其后,逃跑是绰绰有余的。 这样一来,其他孤月教人就惨了——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 自逢十七郎先逃,他们便是弃子。 曜日营将士冲入了孤月教的人群中,他们来回冲撞,掀起了一番血雾。 逢十七郎跑得快,兰长锦也没有强留他,转而针对其他跑不掉的人了。 这些人,他照单全收! …… 长山驿,大战之后,已是残破不堪。 幽凰悄悄地走了,不带走一片星光——满地狼藉,只能由曜日营收拾了。 兰长锦守在兰幽身边,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暗叹,没有出声。 任谁在出嫁途上遇到这种事情,都是这一副表情…… “长锦哥,多亏你们赶到了。”兰幽发现了兰长锦的无奈,强装镇定。 沐缙靠在她的肩上,他嘴皮泛白,自己的另一边肩上包了绷带,还在渗血。 “唉……要是我们下午没走,他们也不敢动手……”兰长锦有些自责。 兰幽笑了一下,拉上了兰长锦的手。 周穆与裴辙清点了战损,也回到了篝火边上,脸上满是愁容。 “接下来,我们还要经过北域……”周穆长叹一声,向篝火里投了一个树枝。 他的人可经不起下一次的冲击了。 兰长锦看着外面的夜色,拿定了一个主意:“接下来,我们同行!” 事已至此,他也不急着回去了。 “孤月”,“曜日”,是不可共存的,也只有他们才压过“孤月”。 夜晚,“曜日”不在,他们也可去了军装,化作乌云,遮蔽“孤月”。 孤月教,他不会放过…… 第405章 说气运 长山驿之后。 曜日营将士卸甲,伪装成了“普通人”,跟着车队护送兰幽等人。 这一路上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他们顺利地回到了中域。 沐家人早已在此接应,兰长锦见状才松了一口气,带人又匆匆返回。 他们还有事情要办。 …… 回到圣都之后,沐缙也和兰幽如期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成了一桩美谈。 一个是礼部尚书之子,一个是征西将军之女,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几日,中域很安静,就连摩拳擦掌,暗流涌动的人也收手蛰伏下来了。 不过在很少有人关注的西北域中,有不少大事发生,死了不少人。 短短数日,孤月教便有好几个暗桩被拔除了,其中还包括了一个驻地。 这是曜日将的报复,又或者说,这是他们的献礼,献给自家小姐。 兰幽也清楚其中缘由,她心里暖暖的——这是将门的“温情”。 婚礼之后,周穆没再打扰二人,他回到大理寺,聚焦在自己的事情上。 树欲静,而风不止。 …… 呼呼呼—— 九月二日,一大早。 周穆在晨练,他手中的羡凤画戟舞得是虎虎生威,让人看着内心直打颤。 这要是拍在身上,半条命都没了。 他一人在动,有不少人在看,包括昨夜赶回来了的田妩儿。 她内穿黑纱,外披白裘,慵懒地坐在屋檐下,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咚—— 周穆练至力竭,他将画戟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田妩儿莞尔,见状从绿琦手中接过温茶,款步上前,递到了周穆眼前。 “歇一歇吧。” 她自敞开心扉以来,便褪去了冰冷的外壳,整个人如一溪春涧,沁人心田。 当然,这是对自己人——对敌人,她还是一副杀神模样。 毕竟,她可是“玉缠蛇”。 “唉……我还是找不到半点突破的契机……”周穆轻叹一声,他接过温茶润了一下喉,看着田妩儿。 田妩儿脸上如梨花清淡:“破境一事强求不得,只在一念之间。 况且,你虽未入上境,但在下境之中也差不多是绝巅了,难逢敌手。” 周穆无语地看着田妩儿,苦笑一声:“菡儿,你莫要取笑我了。” 他是什么水平他心里门清呢——差不多是绝巅……还差得远呢! 绝巅之人,便是田妩儿,殷凤来,红月,姜誉之,澹台衍之流。 他?最多中上之姿。 念及此,周穆发现了个盲点,又笑着道:“怎么,我突然发现绝巅有点多啊……光我身边的人都有不少……” 田妩儿,殷凤来,红月是绝巅,还有娄风——他才是真的差不多是绝巅。 本是一句戏言,却让田妩儿的思维发散了,她陷入了沉默。 “菡儿?” 周穆发现了她的异样,他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却见她还是一动不动。 直到他伸出了手想去点一点她的脸颊,田妩儿才回过神来了。 只有在“自己人”的身边,她才会想到其他事情,完全不设防。 “你想什么呢?” 周穆讪笑地收回手指,他并不在意,端着茶碗,就近找了个石凳坐下。 田妩儿看着周穆的眼睛,直看得他不自在,才憋出了一句话:“我发现……你的气运真的有点深厚……” “气运?” 周穆刚才又抿了一口茶,闻言差点包不住了,想一口“发泄”出来。 最终,他还是咽下了下去,两眼空空——气运,这个世上真的有? 先前高句丽杜撰的“神珠”,难道是有迹可循?并非完全是封建迷信? 田妩儿是蜀中吴氏之后,她对于气运一说并不陌生,点了点头。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到底如何很难言明,但我认为可能是真的。” 田妩儿与周穆四目相对,她很快不着痕迹地移走了,因为还有别的情愫。 女人,大体上是娇羞的——当然,不仅仅是女人,周穆也心怦怦直跳。 “气运?你为什么觉得我深厚?”周穆问了一个白痴问题,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他这不妥妥的主角面板……吧? 除了迟迟没能突破…… 田妩儿闻言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天下能达到绝巅的人,是少数。 昔日的三刀三剑四神通,暂且不论。 先说一下现下八衍气境中的人……嗯,东王,澹台衍。” 田妩儿说完,迟迟没有再开口。 “没了?” 田妩儿脸色十分凝重,她摇了摇头:“不清楚,但已明确的就他一人。” “西王,祖庭主……他们不是吗?”不入上境,周穆对此体会不到。 他只能简单地从他们交手的战绩来分析——这些人看起来难逢敌手。 田妩儿又摇了摇头,解释道:“他们差不多是绝巅,但不是绝巅…… 如果硬要加上其他人的话,孤月教教主秦无敌,山海阁阁主…… 他们很神秘,有很大可能是。 但是在八衍气境中,澹台衍是公认的第一人,无人不服。” 绝巅不是一个境界,但也是一个“境界”——代表超越了一般人。 能入八衍气境的都不是一般人,很多人在六衍、七衍气境时也是绝巅。 祖麓,萧澜等人,他们在七衍气境时自然也是绝巅的人物,但到了八衍气境,他们便不再是绝巅之人。 周穆没有说话,田妩儿又补充道:“七衍,六衍气境中,人就多了。 我,殷凤来,红月,姜誉之,逢十七郎,晏生,毕小满……” 田妩儿说了一串人的名字,周穆大部分人听过,但不妨碍他再次惊讶。 很多人,他见识过了。 田妩儿见他似乎有所明悟,又补充道:“我之所以说你气运深厚,不仅仅是这么多的绝巅之人和你有纠葛…… 你没发现,你周围的人修为很顺吗?” 周穆回想起来似乎有一点道理——除了他,他周围的人很有“天赋”…… 似乎,他们突破到五衍气境只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便是上境的“天堑”,对他们也如同虚设,一个接一个跨了过去。 而很久以前,他们在龟爬…… 难道说,真有气运?! 第406章 落子天下 气运一说,虚无缥缈。 但周穆作为一个非常特殊的人,联系到种种“不科学”,自然也信了七分。 尤其是,他想到了曾经在天机山上,那个与他“有缘”的老道。 还有,那“山”上的天碑。 …… “算了,不多想了……气运本就是虚的,看不见,摸不着,想也是无用……” 见气氛稍稍有些肃穆,田妩儿一屁股坐在周穆身边,双手撑在石桌上。 周穆也付之一笑,看向了田妩儿,问道:“此去西南,顺利吗?” 田妩儿慵懒地伸了个腰,将自身玲珑的曲线完全显露,让周穆不敢斜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周穆念完咒后,他自认是一身坦荡,目不斜视地看了过去。 嗯,真不错。 “我此行非常顺利……西南,毕竟是我们的大本营。 幽凰已成气候,足有上千人。” 田妩儿仿佛没看到周穆的目光,她脸上很平静,但耳根后面已烫红了。 这目光,也太毒辣了…… 幽凰既然要想成为一个暗地里的“大”势力,便不能再要求太严。 “大”之一字,便是人多,自然免不了要接收各种各样的人。 看准核心人员,放宽外围人员,这便是他们草定的一个收人方案。 “大”势力,自然有远近亲疏。 田妩儿等周穆收回了异样的心思,她才没有一点私藏,毫无保留。 “幽凰三处,暂时由姑婆负责……姑婆已被我任命为西幽使。 还添了一个梧桐令人,郝瑛。” 郝瑛是周家曾经的一个掌柜,郝夫人——她也是周家的核心人物。 “郝夫人没有修为……她能行吗?”一个普通人介入江湖,周穆有些问题。 田妩儿笑了笑,解释道:“郝夫人有手段,又忠心,这便够了…… 至于打打杀杀的,她又不用出手……我给她派去了一批人,可供她遣用。” 青凤军,作为主要是“女匪”的禁军,她们守家,向来不怎么出面。 现在从她们中间抽出一些人作为幽凰的班底,也免得她们“死”于安乐。 周穆闻言放心了,他就是担心郝夫人出事——现在看来,她很安全, 经过这么多事,周穆也不会迂腐,知人善用,而且也要大胆地用。 他们手下人之前的规模太小了,一遇到事,要么半残,要么不顶用…… 周穆与田妩儿合计过多次,自然有心改变这种结局,化被动为主动。 这样一来,他们要将身份藏住了,也不能再走以前的那种“精英”模式了。 幽凰,现下有四处已立: 一处,设在圣都,由左幽使秋誉负责,核心班底是秋家人,负责中域。 二处,设在轩都,由右幽使庚予之负责,核心班底是原来战的一些人,负责西北域,北域。 长山驿一战,作为幽凰的首次正式登场,便是他们的重点。 二处,是幽凰的总部——谁说的,势力的总部一定要是编号一? 三处,设在蓉都,由西幽使知川婆婆负责,核心班底是青凤军中很少露面的“女匪”,负责西南域,西域。 四处在建,初拟设在东南域,江川界,杭都,由东幽使姜巧儿负责,核心班底暂无,需要她收拢人心,暗中培养。 姜巧儿在,司马性自然也在。 司马性作为一个“大才子”,他与姜巧儿游山玩水,处处留“情”。 留“情”,留的是才情。 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们走走停停,才从南域走到东南域…… 早先的时候,因为影尚未覆盖东边,他们的消息是断断续续的。 现下各地有影,除非他们刻意隐蔽行踪,周穆一般是能收到的。 云觉寺一战后,田妩儿便将幽凰的事情告诉了二人,想听他们的意见。 司马性作为一个合格的“浪子”,他自然对负责什么幽凰的不感兴趣。 但姜巧儿则不一样了,她跟司马性出来了将近一年,成熟了许多。 她如同一个长姐,时时刻刻照顾司马性,已是一个独立且坚强的性子。 师父既然来信有求,她断然是不会推辞,应下了这个东幽使的职责。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恐怕要待上一些时日,短期内难以走出东南域了。 除此已立的四处,还有一个五处——但五处无人,只在计划中。 毕竟,东北域那边没人…… “对了,赖九九想要回来。”田妩儿要来了酒,清早浅酌几口。 几女有什么想法,也没避着她。 周穆喝了一口茶,不明所以:“好好的,她回来干什么?” 田妩儿白了周穆一眼,目光飘忽:“兴许,是她的心上人在这里……” 一语点醒梦中人,周穆恍然大悟:“哦……我记起来了! 先让她回来吧,后面她先跟着左幽使负责一处……这边的事情也不少呢。” 几个月前,周穆曾从孙彩儿等人口中偷听——不对,是偶然听到的: 赖九九与万俟儁之间有猫腻! 周穆作为一个“过来”人,他自然不会棒打鸳鸯,拆散他们。 “呆子……” 田妩儿见他一本正经,小声嘀咕一句,然后她想到了什么,哑然失笑。 周穆看呆了,这下真成呆子了…… “二处那边武者不少,但要面对孤月教,需要一个高手坐镇……有秋一白在,只要不被人找到,暂也够了。 赖九九回到一处,也可以帮到秋老……这边的敌人,也不简单。” 田妩儿复述了一遍,她与周穆算是心心相印,总能想到一块。 周穆恢复常态,又说道:“这样一来,事情妥当……该计划一下五处了。 五处派谁去?这是一个问题。” 他们手底人不多了,还有娄风,孔芊芊,孙彩儿,宁女四人。 其他人,紫藤,绿琦,红月自幼跟他,殷凤来也是“护卫”,走不掉。 似乎也是想到了和赖九九一样的问题,田妩儿又补充道:“娄风和孔芊芊……他们两人尽量安排在一起吧。” 周穆闻言看了田妩儿一眼,玩笑道:“早知如此,就该禁止爱……” 咯——嘣—— 田妩儿不着“痕迹”捏碎了石桌的一角,看着周穆:“嗯?” 周穆见状一个激灵,他左顾右盼,将没有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有“敌人”?哪来的杀气?! 第407章 噬生蛊 翌日。 周穆与田妩儿在游玩了一整天之后,又回到了公廨,投身于正事。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件急事——“老死”案,又双叒叕发了。 案卷还没有来得及看,黎清便找上了门,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陆前。 “什么?!‘老死’案居然牵扯到了这么大的一个阴谋?!” 周穆听到消息后惊掉下巴——他以为的“老死”案,只是一个诡案。 “唉……现在死的这些人只是一个警告,重头戏还在后面……” 黎清坐在椅子上,他说完这句话仿佛皱纹也多了一些,又苍老了几岁。 周穆看着黎清,有个不太妙的想法:“黎大人,你该不会也被威胁了吧?!” “咳咳……” 黎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他猛地看向周穆,大声道:“老夫也是一个武者!” 周穆闻言尴尬地笑了笑,他看向陆前,却见陆前也无奈地笑了。 这老头平日里太过养生了,谁看得出来他是不是一个武者…… “总之,现在情况很不妙…… 朝廷中的很多大臣,他们被‘老死’案的幕后人给威胁了…… 要是‘老死’案最终落在了他们的身上,这可是一场大地震!” 黎清直入正题,事关重大,他也没多客套寒暄,表明了来意: 近日,“老死”案频频发生,很多大臣受到了幕后人的死亡威胁。 死亡威胁,是要他们自己赎罪,否则他们便会受到天谴而老死。 幕后人口中的赎罪,是要大臣们一五一十交代自己曾犯下的罪。 很多大臣手脚不干净,他们自然不愿意交代,便私下里找到了黎清。 这不,黎清“临危受命”,他便来找“休假”结束的周穆了。 这个“老死”案,他们要插手。 “等等……黎大人,既然你没被威胁……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也顺道为大燕清理一些蛀虫了!” 周穆心里门清,这个黎清黎大人虽然爱和稀泥,但也是个廉正之人。 抓一些违法乱纪的官,他向来是支持的——这次这么怕了?! 黎清听周穆这般想法,又何尝没这么想过呢,他叹了一口气:“情况不一样…… 这次‘老死’案牵扯的人太多了,要是真让幕后人得逞,朝廷直接停摆了。” 黎清看向陆前,陆前也补充道:“不仅仅是当官的,很多世家之人也受到了。 我的一个妻弟,因为偷了家中金玉变卖去赌,也被下了死亡威胁。” “区区一些金玉,还是自己家里的,便是上报也没太大的事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立马上报了家里和官府,但人还是死了。” 照做还杀人,这幕后人不厚道啊…… 周穆内心腹诽,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幕后人这是要大杀特杀啊。 “‘老死’案,现在你们查了这么久,有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周穆问道,因沐缙的事他有一个“长假”,之前一直是陆前在查。 陆前早已汇报,黎清直接回答道:“没找到可疑的人,但黎状已确认此事和蛊虫脱不了干系…… 他让月华庭的人找上了南疆不老山,从他们现任大祭司口中得知是有这么一种蛊……噬生蛊。 噬生蛊不仅难见,还很难养,需要一种特殊的药材作为下蛊的媒介。 下噬生蛊,并满足杀人的条件,涉及到了三个步骤: 其一,养蛊,要先培养出噬生蛊虫,在体外用特殊的药材喂食。 其二,孕体,将这种特殊的药材处理后,给受蛊人提前孕体,需要积累一定的量,才能作用于后面。 这个特殊的药材在处理之后,也不会被其人消化或是排泄。 其三,将蛊虫入体,因孕体内积累的特殊药材的吸引,蛊虫会进食。 这便有两种结果: 蛊虫没吃饱,三日后死亡。 蛊虫吃饱了,多余的药材会被排泄成一种噬生蛊毒,这个蛊毒不仅会将蛊虫反噬消解,也能致人‘老死’。” “这种蛊会致人‘老死’,为何不出名?”周穆眯起了眼睛。 按理说,这种蛊很出名才对——因为“老死”过于离奇,很吓人…… 黎清没有犹豫,又补充道:“因为这种蛊,根本没有人见过…… 这个蛊虫的相关记载,也是口口相传的……最早,听说是来自不老山的那位传奇大祭司的口中。” “口口相传,为什么不记下来?” “因为蛊虫太多了……那位大祭司的时间有限,他说过几次……但记录的话,只有一次,便是《不老秘蛊》。 不过,不老山后来出了一点问题,《不老秘蛊》的一部分内容丢失了。 至于缺少了什么内容,没了传奇大祭司,谁也没有精力来一一核对。” 周穆明白了,怪不得只有那一位大祭司被世人称为传奇大祭司…… 别人写一整本“书”都不觉得困难,后来的人连补全的心力都没有。 这要是随便一个人能被称为传奇,也是对早先那个传奇大祭司的羞辱! “特殊的药材是什么?”周穆又问道,他现在对噬生蛊是一抹两眼黑。 黎清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就不清楚了……无人见过。” 周穆也被感染了,他跟着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了:“我们要是从被威胁的人身上查,是不是可以找到……” 陆前看着周穆,摇了摇头:“已经找黎状对过了,不行的……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蛊虫。” “又是蛊虫……这个蛊,会不会也和薛杳杳有关?”周穆突然问道。 自薛杳杳消失后,“老死”案也多了。 陆前自然也想过这个可能,缓缓出声:“有这个可能…… 我们找了中域的蛊师,现在还没有下落的,只剩薛杳杳了。” 蛊师,便是他们对会下蛊之人的称呼——几乎是南疆人。 “我们要快些动作了……”黎清安静听着,他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谁也不知道这些贼人会在何时选择下手。 要是他们大开杀戒,就麻烦了!” 周穆与陆前对视一眼,说道:“我们二人马上动身去查…… 但黎大人,也不要做最坏的打算!” “嗯……尽力而为吧。” 黎状看向了外面,是阳光明媚——而他内心,却是阴云密布。 “老死”案,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408章 我有一计 九月三日,秋风萧瑟。 周穆与陆前分头行动,陆前又收到了一起案子,而周穆赶去了城西。 “老死”案愈演愈烈,操办的人不仅仅是大理寺,还有月华庭。 月华庭为此将手中的事情全停了下来,分出了两队人马,各查各的。 两队人马,一队是孟行水领头,另一队自然是荀去忧负责了。 周穆与孟行水不太熟悉,没有太多交集,只能去找荀去忧了。 见到荀去忧的时候,他正躺在桌案上,脸上盖着一册又一册的案卷。 “荀兄,你又在偷懒了?” 周穆跟着雪月走了进来,他见到荀去忧并未客套,打趣道。 荀去忧闻言脑袋动了一下,露出来一个眼睛的缝隙,大喜:“周老弟来了!” 说完,他一个翻身栽倒在了地上,然后用扶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虽然,这里是一尘不染。 “咦……怎么不见葛兄和亓兄?”周穆环顾一圈,只见他和春花。 春花,雪月,是荀去忧的侍女。 “他们去查案子了。”荀去忧笑了一下,向春花吩咐道,“去,给周老弟沏一壶茶……用上好的齐云黄!” 齐云黄是一种名贵的茶,因产自道教齐云山下,茶叶微微泛黄而得名。 春花欠身离去,在她沏茶的同时,周穆也没干等着,问了一下“老死”案。 荀去忧听见“老死”二字后眉头微微锁住了,他脸色阴晴不定。 片刻后,他才叹了叹气,说道:“‘老死’案,除了发现牵扯到了噬生蛊,其他的也没啥头绪。 眼下,我们只能排查受到威胁的人了,找一找他们留下的破绽……” “嗯?” 周穆看他话没说完,静候下文。 “受到威胁的人是孕体,我们试图找到他们这么多人之间的联系…… 毕竟,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成为孕体。” 荀去忧没有隐瞒,他与周穆也算交心了——昔日妖兽案,便是两人破的。 “现在有什么推测吗?”周穆刚刚接手,什么情况也不清楚。 春花这时回来了,为周穆沏了茶,然后她回到了雪月身边,安静候着。 荀去忧没有着急,他等周穆喝上几口后,才缓缓说道:“推测,是有的…… 现在已知的信息,孕体需要一种特殊的药材来培养,且是持续多次。 但这种药材若是想要入体,先是要炼制,后又需要一个方法来导入。 要对付很多人,但又不是所有人。 香这类是不可控的,所有人能入鼻,但既对付了这么多人,还玩什么阴谋? 思来想去,我觉得极大可能是入口之物……其中,我更怀疑在酒里。” 他的推测不是凭空,是有一定根据的——以前的“老死”者,都有饮酒。 哒哒哒—— 好巧不巧,葛生二人突然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所有被威胁的人,都有过饮酒。 最重要的是,他们抽查了几个有“瑕疵”但未被幕后人威胁的官员。 这几人无一例外,滴酒不沾。 兜兜转转,他们很早之前排除了酒(以为酒只是“引”),现在又有了嫌疑。 “这么说来,‘老死’案所涉的‘毙’与‘引’,皆与酒有关。” 周穆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谁也没想到,“毙”与酒也有关系。 “老死”案的“毙”与“引”,“毙”是噬生蛊,“引”是混合毒。 现在,两者都与酒有关…… “可曾知道他们喝过什么酒?”周穆看向葛生,又问道。 葛生见状无奈地笑了笑,答道:“这又是一个问题…… 他们每人常喝的不一样。” “如果并非一开始下在了酒里,那么幕后人一定可以经常接触到酒……” 亓鸿补充道,他想到了薛杳杳。 “会不会就是薛杳杳“!”” 周穆闻言不知如何回答——有酒,有蛊,薛杳杳的嫌疑更重了。 但问题是,找不到她…… 几人又多谈了一会,周穆从他们口中得到了所有消息,便告辞离去。 他刚走出月华庭,便被人喊住了。 “周大人,我家大人有发现!”他见周穆出来了,眼前一亮,大喊着上去了。 发现,是在城东。 …… 城东,一间小酒楼里。 此时这里人山人海,他们是凑热闹的,将附近围得是水泄不通。 有一个大活人,早上“老死”了! 周穆到来时,陆前已勘察完现场,他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桌案前,闭目养神。 “公进,有什么发现?!”周穆进来后先看了一眼“老死”者,直入正题。 陆前缓缓睁眼,眼中复杂:“或许,我们之前想错了…… 我妻弟之死,或许是个意外。” “此话怎讲?” “这个‘老死’者,是杨子信……我妻弟死的那晚,他也在。 不仅如此,他与我妻弟还是在一个桌上,或者说是我妻弟凑上去的。” 周穆理清了其中关键,接过话茬,说道:“所以说……那夜要‘老死’的人是他,而你妻弟当了替死鬼?” “看起来多半是这样的。”陆前叹了一口气,补充道,“他本来是在另一个桌子上,也是见到熟人才去招呼一下……没想到,唉……” “等等……这样一来,幕后人无法控制具体要杀谁吗? 也就是说,蛊虫已下……在酒里?!” 周穆脑袋聪明,从只言片语中分析出了一些新情况。 他看向陆前,而陆前也凝重颔首——他们想到了一块去了。 “‘老死’案中,‘引’已确认与酒有关,‘毙’之孕体,多半也在酒里。 现在连蛊虫入体,还是在酒里! 孕体的酒是前期要准备的,需要积少成多,自然可以无差别投放。 但入体的酒,幕后人要控制给谁……他必定经手过!” 幕后人要杀指定的人,必须在场且出过手,将蛊虫“精准”投放到酒里。 周穆思来想去,又发现了一个盲点:“时间未到,为什么他会‘老死’?” “他曾公开说过自己是无罪的……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周穆闻言轻轻敲击桌案,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想到了一个法子。 “我有一计!” 第409章 摆瓮 九月三日,夜,乌云。 梦月楼,二楼,人声鼎沸。 “‘老死’?呵呵……” “说我有罪?我没罪!” “我人就在这里,他们杀一个试试!” “黎兄,慎言!” “……” 有一群人最先是言笑晏晏,但他们谈天谈地,谈到了最近的案子。 其中一人猛地起身,他手上提着一壶酒,稍稍灌了一口,大放厥词。 这一堆“不屑”可吓坏了与他同桌之人,让他们有些坐立不安。 最终,有人想到了之前的一个“倒霉蛋”,先行告辞离去了。 毕竟,牵扯到了“老死”案。 站起来的人见其他人还扭扭捏捏,叫嚣道:“诸位!我黎山饱读圣贤之书,一身浩然,行得端,站得正…… 我,不怕那些什么‘老死’的邪魔歪道!” 熟悉他的人翻了一个白眼,这个人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的?! 当然,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来“吐槽”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已汗流浃背。 其他的一些不认识他的人更是在背地里冷笑,笑此人命不久矣。 被“老死”威胁了,还在嘴硬。 …… 又是一日,夜晚。 黎山再次来了梦月楼,这次他喊了不少人同往,但无一人敢应。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别人又不是傻子,知道什么时候要“避嫌”。 “老死”案,弄得人心惶惶。 有人躲在家里不出来,还有人乔装打扮,等着看他的笑话。 黎山并不在乎,他没有约到人,只能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下来,唉声叹气。 隐隐可见,他还有一丝拘谨。 “来人呐……上酒,上天仙醉!”黎山面对异样的目光,大声吆喝。 这一声,似乎也在给他壮胆。 有人来记单,片刻之后,有一个侍女双手端着酒案缓缓走了过来。 其上,是一壶“平平无奇”的天仙醉。 “希望二爷不会骗我……” 黎山拆封美酒,他的嘴里嘟嘟囔囔,细看之下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他要面对什么——他黎山,是黎家人,现在要戴罪立功。 他将酒缓缓倒入杯中,看着什么也看不出来的酒水,狠下心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又是一杯,后面的他多多少少故意洒了一些,没有全喝。 不多时,黎山已是酩酊大醉,他将一杯酒猛地打掉,趴倒在桌案上。 面前,酒还剩半壶。 呼呼呼—— …… 五楼,地字七号房。 周穆,陆前,吴衿还有寒衣,他们四人悄悄躲在里面,观察着一切。 这里,可以看见黎山。 “寒衣姑娘,麻烦你们了……我向黎大人保证了,要将黎山带回去。” 周穆看向寒衣,他找来各方组了一个局,目的就是请君入瓮。 这个“君”,是“老死”案的幕后人。 寒衣自然不会推脱,严肃说道:“自然……我们已安排了人。” 梦月楼,是她们的主场。 咚咚咚—— 有人轻轻敲门,是一个侍女,她提着一个木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这便是原本要送的酒?”寒衣看向侍女,目光柔和了一点。 “是。” 侍女将木箱轻轻放下,然后从中取出了天仙醉,将之摆在众人眼前。 “你们觉得酒里会有问题吗?”周穆看着一切正常的天仙醉,问道。 陆前看着楼下正酣睡的黎山,有些迟疑:“可能吧……” 他们也拿不定幕后人会不会马上就下手——要是还没传到他的耳中呢? “这个酒有谁接触过?”吴衿看着天仙醉,看着侍女,又看向寒衣。 寒衣闻言回答道:“天仙醉,存放在一楼的酒窖中,并无人看守。 但是,拿酒和换酒的人是我的心腹,她们二人不会有问题。” 为了保证黎山的安全,拿给黎山的酒都在路上被她的人掉了包。 “酒窖里的酒怎么拿的?”吴衿又问道,这关乎幕后人如何下蛊。 “自然是依序拿放。” 周穆与吴衿对视一眼,缓缓道:“也就是说,幕后人一直盯着你们…… 她这才能肯定你的人能拿“对”酒。” “嗯……具体说,就是在黎山点单到拿酒这之间。”吴衿附和道。 “可有发现异样?”周穆问道,蛊术自然不可能是凭空施术。 这人一定进过酒窖! 寒衣看着众人,露出了自信:“我已托了其他人监视到过酒窖的人。 她们会有一个结论的。” “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周穆多提醒一句,凝重道,“这酒里有没有问题,还要等我们检查之后才知道。” 寒衣颔首,她又不傻。 “先盯着黎山,注意他的状况。”陆前一直看着楼下,他缓缓说道,“我吩咐过他,让他尽量多浪费一点。” 蛊虫与毒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蛊虫没有毒的扩散性。 他们掉包了酒,黎山必然不会“老死”,不喝完便是留了一手。 万一,蛊虫还在酒里呢? 这是他们留手,给“老死”案的幕后人一个合理的可能。 而且,不管这一次的酒有没有问题,他们还可以设伏下一次。 除非,他们对黎山这种混不吝的人不再关注,或者识破了他们圈套。 不过,看起来是一切顺利。 …… 夜深了。 梦月楼不留客是规矩,到了要关门的时候自然是要清场的。 今夜喝大了的人,还是梦月楼叫人将他们送回各自的府上。 自然,这是要加钱的。 至于那些混不吝的,没人认识的人,则是往外面的柴房一丢。 冷不死,凑合睡一晚。 人清走了,东西也要收拾,她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去监督黎山的桌席。 众人守得是百无聊赖,但终于有了一个发现——是一个“奇怪”的侍女。 这个侍女的动作十分麻利,她打扫完自己的区域,又立马去了旁边。 旁边,是黎山的附近。 她收拾的效率很高,擦完了一个又一个,终于她到了黎山的桌席。 此时,又有另一个侍女来到了她的面前,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夏溪妹妹,你那边已经忙完了?”刚来的侍女看着年长一点。 夏溪看着年长的侍女,憨笑道:“嗯……春云姐姐,我忙完了。” 春云稍稍迟疑了一下,展颜一笑:“那便多谢妹妹了。” 说完,她便走了。 第410章 找到了! 长夜已至,终将到尽头。 梦月楼,灯火昏黄。 一个黑影将一堆残羹冷炙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然后丢在了一边。 她看了看周围,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壶酒,上贴有『天仙醉』。 四下无人,她又摸出了一张随身的符纸,借着火烛将之点燃了。 然后,她将着火的符纸丢到了酒壶之中,静静地等了一会。 待酒壶中的火灭了,只剩下了水,她凑近一看,脸色阴晴不定。 没有……难道是洒在外面了? “夏溪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春云走路无声,悄然出现。 她捂着小嘴,很是惊奇。 夏溪看着春云,憨憨一笑:“我在收拾……怎么了?” “可是我刚刚看见了火……你在烧酒吧?”春云指了指天仙醉。 夏溪呆呆地看着春云,然后,她用余光悄然扫过了两侧。 “咳……你看见了?!”夏溪扯了一下嗓子,声音渐渐冷淡起来。 春云蹲在她的身边,向酒壶中看去:“嗯,里面是有什么吗?” “是啊……里面,有一点古怪。”夏溪顺了一根筷子,起身绕后。 春云毫不知情的样子,她扒拉着眼前的酒壶,像一个好奇宝宝:“什么古怪?我怎么什么也没有看见啊?” “你再看看!” 夏溪轻声说完,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狰狞,也带着一丝痛苦。 她紧了紧手中的筷子,手臂轻轻举高,然后猛地向春云的后脑勺刺了过去。 咻—— 噗嗤—— 有一支绿色,模样精巧的竹签从楼梯转角处的阴影里爆射出来。 竹签狠狠地插入了夏溪握着筷子的那只手臂的关节上,卸掉了她的力。 咚—— 筷子掉落在春云的背上,春云感受到了,缓缓起身。 她看着夏溪肩上的竹签与地上筷子,没有惊讶:“你想杀我?!” 她是春字辈,是夏溪的“姐姐”,不是一个这么幼稚的人。 身后发生了什么,她很清楚。 她看见了夏溪烧酒,也不愿意相信夏溪会背叛她们,只当她是一时贪玩…… 所以,她才以身犯险——结果,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她不得不相信夏溪背叛的事实。 夏溪看着春云那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又弱弱地说道:“春云姐姐……” “何必要如此假惺惺的?!” 先是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再是一个罩着黑袍,曼妙身材的女子走了出来。 “夜禾大人。” 春云见来人恭敬行礼,看也没看夏溪一眼,走到了她的身后。 夜禾永远是一副笑脸,包括杀人时也是——但对叛徒,她笑不出来。 “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夜禾看着夏溪冷声道,有一把镰刀从她的黑袍中取出,提在手上。 夏溪见状也不再伪装了,冷漠出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夜禾闻言后身影晃动,她提着镰刀突进,靠近后却是换成了拳。 狠狠的一拳击打在夏溪的脸上,将她一下打昏死过去了。 “搜身,将她关起来!”夜禾面无表情地收起了镰刀,吩咐道。 春云呆呆地立在原地。 夜禾喊的是她的人,这些人很专业,将夏溪身上摸了一遍,才将之带走。 云丛人,也有自己的私狱。 …… 夜禾没有直接离去,她换上了笑脸,找上了地字七号房。 “夜禾姐姐。” 寒衣见来人露出了小女儿模样,兴奋地迎了上去,声音也软了许多。 周穆与夜禾是见过的,将之介绍给了陆前,吴衿二人认识。 夜禾笑着招呼众人后又抱了抱寒衣,然后才说起正事:“结论有了。 在梦月楼下蛊之人,已确认是我们的人,名为夏溪。 观她的一举一动,这一次的酒里有问题,你们可以拿回去仔细检查一下。” “夏溪……她是谁派来的?”相比较夏溪,吴衿更在乎她背后的人。 夜禾看着吴衿,嘴角含笑:“不是谁派来的,她是被人策反了…… 具体是谁,我们要先审问。 另外,她是梦月楼的人,其他地方的‘老死’,与她无关。” 众人对最后一句话并不意外,“老死”案地点多变,显然不是一人所为。 “回去之后,便可将这酒交给黎兄检查一番,一定会有收获的。” 周穆看向陆前二人,和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心情稍稍明亮起来。 曙光,看到了…… 夜禾静静地等几人商量完,才笑着出声:“如有需要,可再来寻寒衣妹妹。” “多谢二位。” 周穆拱手答谢,今夜已圆满,他们告辞,要连夜赶回大理寺。 回到大理寺,将这壶酒交给黎状之后,他们还要尽可能多摆一些瓮。 他们负责找,黎状负责验。 以黎状之能,他一定可以找出蛊虫,进而分析出饲养蛊虫的药材。 有了药材,便可追查下去。 …… 往后又几日,各有各的忙碌。 周穆等人短时间内如法炮制,又揪出了几个“棋子”,缴获不少有问题的酒。 在这些有问题的酒中,黎状果然找到了一些肉眼不易察觉的小虫子。 他将小虫子取了出来,不到半日的时间,所有虫子全死了。 噬生蛊的记载已缺失,只剩别人的口述,显然有一些信息遗漏了。 噬生蛊虫在体内是三日死,在外面是半日死,在酒中或可久养。 虫子的皮很薄,内部“鼓鼓”的,黎状从中找到了一些黏糊糊的东西。 这东西很少,但胜在积少成多。 “这是什么东西?”周穆看着一团不可言状的东西,喉咙不舒服。 黎状的动作很小心,他将之收了起来,才缓缓道来:“是噬生蛊虫体内,尚未转化为剧毒的特殊药材。 噬生蛊虫只有吃了足量的特殊药材后,才会排泄出来噬生蛊毒。” “这东西既然是毒,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用,还要下蛊?” 陆前看向吴衿,吴衿也摇头表示。 黎状眼中有了一抹亮色,他推测道:“可能是不能口服,也不能外敷吧。 又或者,有时间上的限制?” 周穆没有说话,这个蛊虫的作用,看起来和糖衣有那么一点相似。 “接下来,就拜托你们去收集药材了!”黎状看向三人,表情凝重。 三人没有推辞,分别去查。 第411章 血鬼再现 九月九,是重九,晴。 东圣山的一个高处,临近悬崖,今日宜:登高,望远。 有一个女子于此撑了一把大黑伞,没了发簪,但有一支茱萸插首。 “血娘……” 又一个女子出现了,她用薄纱遮住了半张脸,但也能看出其后的媚态。 “夏溪她们出事了?”血娘将身子藏在大黑伞之下,语气冰冷。 明明是一个大晴天,但薛杳杳闻言却有一种如坠冰窖的感觉。 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出事了……现在我已让剩下的人停手了。” “老死”案非她之因,但血娘现在甩手了,也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但她,有些激进。 “月华庭,大理寺,他们的人追查很紧……差不多了,该歇就歇一下。”血娘并未因失去几个棋子而动怒。 她看着远方,缓缓说道,“有六七个稚老人‘老死’,便够了。” 她的目的,不单单是要掌控别人的生死,还要挑起双方的争端。 这个双方,自然是朝堂上的对手——太子一系,九皇子一系。 爆出一些罪证,她们再在暗中掌控一些人,攻讦对手,将水搅浑。 “老死”,只是一个引子。 毕竟,“老死”只能威胁到一部分人,更别说其中没有多少大官。 同时,他们能收集到罪证的一些官员,大多也是一些小官。 能伤筋动骨,但不会你死我活。 见血娘并未怪罪,薛杳杳松了一口气,说道:“可是…… 我担心他们会找到使者你们这里。” 血娘没有着急出声,她静静地立在原地,似乎也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半晌,她才悠悠出声,语气依旧:“我这边,南老已死大半年。 倒是孤剑……” 薛杳杳只是一枚棋子,她的上级是血娘——她也只熟悉血娘。 孤剑之名,她第一次听说。 “血娘,需要解决夏溪吗?”薛杳杳不敢有好奇心,回到了自己的事上。 周穆等人得手了几次,但除了夏溪之外,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他们服毒自杀了。 血娘回首看来,突然笑了笑:“不用……她活不了。” 薛杳杳见状,打了一个寒颤。 …… 梦月楼,入夜。 周穆三人再次到来,他们这一次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悄悄溜了进来。 寒衣等到了他们,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昏暗无比,有不少人把守的地下。 “夏溪的事情,有进展了?”周穆等人是受邀前来的,猜到了原因。 寒衣在前面引路,没有隐瞒:“嗯……但这件事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其中,还与陆公子有关。” 陆前闻言一脸懵逼,他用谁也看不见的手势指了指自己:“我?” 寒衣肯定回复:“是……具体什么情况,到了就明白了。” 到了一处暗门,寒衣在前面停下来了,她“胡乱”地摸了摸,捣鼓了一番。 嘎吱—— 暗门缓缓开启,里面的火光更盛,可见一个黑袍女子在此已静候多时。 “夜禾姐姐。” “来了。” 夜禾露出微笑,但似乎并没有人发现,周穆等人都在打量着里面。 里面是一个圆,边缘上凿出了许多洞口,有的敞着,有的盖上了黑布。 每一个洞口有火把微微照亮,即便里面是空的,也有一个人在站岗。 “这里,是云丛狱。” 夜禾并未深入介绍,她将众人领到了正对面,有一个暗室。 暗室内,一个女子被绑在架上。 是夏溪。 “夜禾姑娘,问出什么了吗?”吴衿只对她们的结果感兴趣。 夜禾颔首,但她没有就此展开,而是看向了陆前:“陆少卿,去看一看?” 陆前又是一个大大的疑问,他想和夜禾对视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夜禾见状没有解释,她接过守刑人手中的油灯,将之递给了陆前。 陆前也没有再扭捏,他提着油灯靠近了夏溪,照在了她的脸上。 一张惨白的脸,双目通红。 “这是……这是?!” 陆前一副见鬼的表情,他的瞳孔微缩,嘴里不自觉冒出了惊叹。 他还想再仔细看一看,却见夏溪被惊醒了,她疯疯癫癫,向他龇牙咧嘴。 这一下,明了了。 “怎么了?”周穆赶到陆前身边,脸色凝重——他很久未见陆前“慌张”了。 陆前看向夜禾,夜禾也点了点头,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此人是血鬼。” “血鬼……”吴衿嘴里念叨,想到了什么,惊讶道,“是吸血鬼案?!” “是。”陆前的脸色一变,稍稍阴沉,“我抓了,杀了不少血鬼,血奴……自以为是除尽了,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吸血鬼案在他这里已破了,并且这么久了,案子也再未复发过。 现在看来,案子结早了…… “吸血鬼案,我也曾有过了解。”夜禾此时出声,“血鬼,血奴,血食…… 血奴与血食,没啥可说的。 血鬼,他们脸色向来惨白,能抑制住嗜血的冲动,但还是有特征的。 但夏溪此‘鬼’,要不是我们将她关了许多天,根本看不出来……” 陆前对吸血鬼案很熟悉,脱口而出:“她,比血鬼更高级别一点!” 夜禾看着夏溪,叹了叹气:“是也不是……她发作时,别无二致。” 夏溪的模样癫狂,显然不像一个人了。 “问出什么了?”陆前见她的模样,也知道她大抵没了神智。 除非,用鲜血喂她。 夜禾闻言笑容止住了,幽幽说道:“她的嘴巴太硬了,什么也没说。” “要不给她一点血吧,别死了……”周穆看着夏溪,提议道。 陆前,吴衿没有反对,他们看向夜禾,却见夜禾摇了摇头:“她不喝人血,而且,她之前大概率也没喝过。 不然,血腥味逃不过我的鼻子。” 吸血鬼不吸血了,倒是一个怪事。 吴衿低首,有了计较:“‘老死’案与吸血鬼案有直接的关系…… ‘老死’案又和傀儡火案有间接的关系,涉及了南疆蛊术…… 傀儡火案与妖兽案,又是那一伙人所为……” 众人眼前明了,不由一个咯噔。 “如此一看……圣都四大诡案,都与那一伙人有关系了。” “嗯……农夫!” 第412章 来事了 翌日。 夏溪死了,死于“嗜血”。 她是血鬼,但不同于之前的血鬼,她嗜“血”,但不吸人血。 夜禾推测,她这类血鬼是用特殊的药物来控制“嗜血”之念,而非人血。 事实,也如她所料。 夏溪在临死前恢复了一定的神智,她歇斯底里地喊出了四个字。 “给我血珠。” …… 接下来的几天,各方运转。 因为黎状破解了噬生蛊的存放之秘,所以大理寺上下暂时松了一口气。 被“老死”威胁的人更是从此滴酒不沾,生怕遭了贼人的道。 但“老死”的威胁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规避了——幕后人还可直接下蛊。 不过,这和下毒有什么区别?! 这一场风波渐渐平息了,事后回首一看,似乎没有一方一败涂地。 月华庭,大理寺成功阻止了“老死”案的扩散,名噪一时。 朝廷官员不再受“老死”的威胁,他们一个两个又在油腔滑调。 血娘的目的也达成了,因暴露出很多人的罪状,双方相互攻讦。 “卸”在两个派系之争的人,远远超过了他们已赐“老死”的人。 这期间,毫不知情的周穆成了一个“捕手”,将一个个罪官送上公堂。 每逢大事,一代新人换旧人,朝廷各部各寺经历了一番大清洗。 大理寺也有人遭了,是理案司的寺正,扈书,他收受贿赂下了狱。 因为最近的案子繁多,吴衿的表现出色,便顶替了他的位置。 九寺的寺正,是从四品。 …… 大理寺,一处小亭下。 “子羡……你与我走这么近,九皇子的人不会怀疑吗?” 吴衿看着周穆,喝着热茶。 周穆欣赏着庭院中栽培的花花草草,笑着说道:“不会……灯下黑。 况且,我又‘没’针对过九皇子的人。” 周穆自从来了圣都之后,便与太子是秘密联系,只有少数人知道。 这些人,是太子的亲信。 因为周穆才气惊世,且方方面面的能力不凡,九皇子的人也在拉拢他。 他游离在双方之间,把握了一个度——至今,他还是一个“中立”人。 吴衿闻言舒心了,他顺着周穆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庭院中。 一个手中提着鸟笼遛鸟的老者,他另一只手拿了一个剪子,在打点花草。 大理寺卿,黎清。 “黎大人雅趣啊,将这花草打点得很好……当然,也不单单是花草。” 周穆自然也看到了黎清,笑着道。 黎清悠闲踱步,他现在的心情显然不错,一反之前的阴郁。 他嘴里哼着一些耳熟的小曲,还时不时咂嘴,逗弄笼中鸟。 他的侄子,黎山,因为戴罪立功,免了部分责罚——本来也不是太大的罪。 现在黎山人保住了,案子也暂时稳住了,黎清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两人只是远观,他们没有惊扰黎清,而是谈到了最近忙碌的陆前。 寻找特殊药材的事情交给了月华庭,他们到处有人,已满天下去找了。 而陆前因为夏溪一事,重启了吸血鬼案,在为此来回奔波。 自然,他是为了血鬼背后的人。 他曾怀疑过是否有这么一个人,但随着案子“结束”,他也将之抛在脑后了。 现在有了新的情况,新的线索,他必不可能再放过,要去查清楚。 “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案子?”吴衿手上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周穆现在手上倒是有个大案,他敲着你桌案:“有……一个大案子。” “什么案子?” “一封有关工部尚书韦眭的举报信,说他贪污……”周穆没有隐瞒。 举报信中只有简简单单几句话的描述,既没有署名,也没有证据。 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吴衿听到事关韦家之后,沉默了片刻:“韦眭是中立人,谁想让他死?” 圣都格局,太子一系的支持者是沐,窦,江三家,九皇子一系的人是雄,狐,李,赵,王五家。 其中,赵,李二家已失势,不足为虑;王家早先中立,最近才投靠了九皇子。 现如今局势不明,但九大世家中,也仅剩一家保持中立——韦家。 皇位之争愈演愈烈,对于这些世家大族而言,一举一动都十分慎重。 站向谁?什么时候站队?怎么出手?这都是一门学问。 但有一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结仇…… 有人瞄上了韦家,大概率是有利可图——看上了工部尚书一职。 “工部尚书一职,是个香饽饽啊。”周穆长叹一声。 如果韦眭有问题的话,哪怕他是一个大官,他也一定会追查下去。 只不过,举报信中只是提了一下他贪污的事情,很多细节也没有。 查,只能暗中查,还需要很多时间。 “你觉得会是谁想对付韦家?”吴衿知道周穆不会放任举报信不管,问道。 周穆看着杯中茶水,里面倒映出了他的模样:“不是太子,也多半不是九皇子的人……或许,是韦家的仇人?!” 这封举报信是直接送到大理寺的,没有人经手,所以他也不知道是谁。 哒哒哒—— “仲怀……不好了!仲怀!” 有一个人小跑进来,他身后还有两个寺人在追,一边还大喊道:“站住!” 这强闯进来的人是个官身,周穆也认识,是吴衿的好友,明权。 “子谋,发生什么事了?”吴衿见明权这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内心一个咯噔。 明权在他父亲手下办事…… 寺人让明权跑到了跟前,吴衿只是轻挥衣袖,将二人打发走了。 明权显然是跑了一路,他累坏了,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吴衿没有催促。 “吴……姑娘,她……出事了!”明权几个呼吸之后,断断续续。 “什么!” 周穆与吴衿闻言齐齐站了起来,急切问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明权大口又是几个呼吸,他说道:“现在在家里,目前没事,但……” “走,回去,路上说!” 吴衿稳不住了,他拉上明权就要离去,周穆见状迟疑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第413章 雄阚的觊觎 九月十四,未时三刻。 周穆,明权随吴衿回到了吴家,吴家也位于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坊市之中。 在路上,明权也缓了过来,他原原本本地告知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中午,吴沁约了其他几家千金在梦月楼用餐,她们本来是十分开心的。 但不巧的是,她们下楼时遇到了一个人,让那个人给拦住了。 那个人便是雄家“新晋”的纨绔,雄家四公子,雄阚。 其母,是雄非鱼嫡长子的一位平妻。 正是仗着这一层关系,雄阚在知道吴沁的背景后,也依旧放肆。 要不是吴沁她们所在的是梦月楼,雄阚早就将她们抢回去了。 是的,她们…… 吴沁等人也不是傻子,她们被雄阚盯上了,自然不敢出梦月楼。 好在寒衣及时发现了这个情况,主动解围,将雄阚“轰”走了。 但雄阚走之前也曾留下“豪言”:他会来吴家将她接走的。 砰—— “雄家,又是这个雄家!”吴衿眼中冒火,一拳捶在马车上,“欺人太甚。” 他的另一个“仇人”,当今圣人的九皇子洛璋,也算是雄家之后。 洛璋是皇后雄玉蝉之子,他害了柳奴儿,严音,还有一众青楼女子。 周穆闻言也想到了严音等人,有一些怀念,也有一丝难受。 雄家非赵,李二家可比的,怎么扳也不一定扳得动。 毕竟,这可是皇后一族。 “当今之计,只有先将吴姑娘送走了……当然,越早动身越好。” “对……”明权赞同,但脸色依旧难看,“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周穆与吴衿看去,等待他的下文。 明权叹了叹气,咬牙说道:“雄阚在悬剑司有关系,让人盯着了!” “悬剑司?他们怎么敢?!”吴衿听到有人还咬着不放,怒不可遏。 周穆闻言也是内心一沉。 悬剑司作为与封王台,月华庭齐名的机构,有监察百官之责。 虽然他们现在不怎么干事,但到底是养了一群武者,无人敢小瞧。 不过……悬剑司是圣人悬的一把剑,他们怎么敢挪为他用?! “到了!” 众人在商谈之间到了吴家,吴衿大步入内,见到了在庭院中的两人。 吴沁一脸愁容地坐在亭下,而家主吴朗则是内心不安,来回踱步。 “逆子,你还知道回来?!”吴朗刚见吴衿,便劈头盖脸地骂了下来。 “周公子……兄长,明公子。”吴沁被这一声呵斥声惊醒,喊道。 她脸上愁色稍退,眼睛一亮。 吴衿看着吴朗,没有理会他眼中的怨,问道:“父亲,怎么回事?” 吴朗此时不在公廨中,而是回到了家中,显然是收到了消息赶回来的。 “什么事?”吴朗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要不是你将李籍拉下了马,九皇子的人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他们已经来了人……要我将沁儿送去雄家,做雄阚的妾!” “小妹是大家闺秀,怎可嫁与他人为妾……雄家,是痴心妄想!” “住嘴,慎言!” 父子俩见面如同火山爆发一般,谁也不饶谁,直接怼了起来。 周穆与明权对视一眼,都很无奈。 清官难断家务事——周穆是大名鼎鼎的惊堂判官不假,但他也没有法子。 三言两语说不清…… “你……们怎么来了?”吴沁仿佛对二人的争吵司空见惯,来到周穆面前。 周穆牵强地笑了笑:“仲怀和你这边有事……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哦。”吴沁带着一点失望,强颜欢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那可是雄家!”明权看着吴沁很是着急,“他们还派了人来监视你!” 他先是吴衿的好友,后又在吴朗手上做事,自然是忧心忡忡。 更别说,他对吴沁还有一丝别样的…… “小妹必须走!”吴衿与吴朗的争吵随着他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而结束。 柳奴儿遭逢厄运,他无能为力——现在又轮到了他妹妹,他必不可能再退缩。 哪怕这一次,他会粉身碎骨! 吴朗如何不想让吴沁脱离这个险境,但他不行,他是九皇子的人呐…… 身在朝局,身不由己。 他和吴衿心如明镜似的,这是九皇子一系对他们的挟私报复。 吴衿扳倒了李籍,虽然父子因此反目,但显然无法消去他们心中的怨怼。 不然,区区一个雄阚,也敢“明抢”吏部侍郎之女?! 更别说,还有悬剑司配合他们。 雄阚再怎么有关系,也不可能让他们费这么大劲盯守一个大臣之女。 除非,下达命令的人是其他人——比如,右相雄非鱼。 “兄长知道这件事情吗?”吴衿看着吴朗,他没有看到吴青。 吴朗沉默,这是最好的回答。 “你疯了?!”吴衿大喊,“父亲,你的女儿要被人抓走了! 你连她的兄长都不敢告知?!” 吴朗见吴衿朝他怒吼,浑身发颤,他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难不成,他要…… 吴衿恨了吴朗一眼,冷漠道:“既然你不敢,请回你的公廨吧。 这里发生的事情,与你无关系。” 此话一出,所有人不出声了,他们没人指责吴衿的“不孝”。 毕竟,现在有关吴沁的“生死”。 “父亲……”吴沁看着吴朗,坚强如她,此时眼中也有泪花闪现。 吴朗饱含歉意地看了吴沁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叹气,直接走了。 既然他迟迟拿不下决心,与其留在这里当一个阻碍,不如主动挪去。 这也是他的让道了…… 哐—— 吴朗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他将大门猛地合上了,没有回首。 哒哒哒—— 外面没有马车声,只听见渐远的脚步声,最终也消失了。 众人安静了一会,吴衿才率先回过神来,说道:“小妹,你必须走! 子谋,你……” 吴衿的话没有说完,但明权读懂了他的意思,说:“权出自寒门,父母早去,已无牵挂……此番,全凭仲怀差遣!” 好友之情,又携知遇之恩,他愿舍了此身肉,以成众人之志。 第414章 走为上计 城南,吴家。 明权目光坚毅,模样慷慨,让周穆也为之微微侧目,连连赞叹。 他不清楚两人的渊源,但明权此人讲义气,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好汉。 吴衿看着明权,眼眶微红:“若非事已至此……定不会劳烦子谋的。” 明权微笑以对,等待他的下文。 “小妹必须要走,但她一个人在外我不放心,需要一个人跟着他…… 思来想去,只有你了……” 他还要留在京城内做一件大事,自然不可能“狼狈”离京。 所以,明权便成了带走吴沁的最佳人选——他出自寒门,父母双亡。 这次科考,他本来并不在意,但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考上了。 但是他的家世不显,才学有限,想要趋炎附势,但没人看得上他…… 只有吴衿,他不仅没有嫌弃他,还待他真诚,更是将他弄进了吏部。 他本就是一个无牵无挂之人,因吴衿的存在,他多了一些“家人”。 所以他死心塌地地跟在吴朗左右,鞍前马后,默默发散自己的光热。 现在,听到吴衿要自己带吴沁远走,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说道:“好……我一定将吴姑娘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并且,余生护她周全!” 他有这个资本,一个月前他寻到了气机,已迈入一衍武者的行列。 武者,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子谋大恩,衿无以为报……” “仲怀言重了。” 明权打断了吴衿的话,他潇洒地笑了笑,身上仿佛透着光。 吴衿见状也没有多矫情,说道:“子谋……你与小妹何去,可自行商定。 但到安全的地方后,一定要找个亲信来联系我……切记,亲自见到我。” 吴衿说完,明权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但还有一个其他的问题:“仲怀……现在悬剑司的人在外面盯着,怎么走?” 大张旗鼓肯定是逃不掉的,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一个好办法。 周穆在一旁听着,突然出声:“这件事,我有一个想法。” “子羡速速道来!”吴衿有他自己的人,但他的人是暗子。 暗子,也就查查情报而已,要说对付悬剑司,绝对不可能。 周穆见三人迫切,也没有卖关子:“请云歌郡主出面,开梦月水宴。” “云歌郡主?自征东将军的遗体回京后,郡主不是一直闭门不出吗?” 明权的消息还算灵通,吴衿也看向了周穆,等待他一个说法。 周穆露出神秘一笑:“云歌郡主闭门不出,但不可能一直不现身…… 我愿一试,去请云歌郡主。” “有几成把握?” “十成!” “可……不过,便是云歌郡主亲自出面,悬剑司的人也不会撤走吧…… 他们多半会让人在暗中盯着,一旦有机会,便会将小妹等人抓回来…… 这又如何是好?” 吴衿顾虑很多,又问道。 周穆自然内心已有预案,说道:“云歌郡主会派人将吴姑娘悄悄送出城。” “出城之后呢?要是被悬剑司的人发现,还是逃不掉……” 事关吴沁的一生,吴衿很紧张,设想过很多情况,容不得半点马虎。 “简单……杀了便是。” 周穆的语气十分平淡,但众人从他的话中能感受到满满的杀气。 悬剑司,是九皇子的爪牙,又不干人事,死了自然是大快人心。 吴衿闻言陷入沉默,他很谨慎,从方方面面想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他看向明权,明权也是颔首——他们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小妹,你觉得怎么样?” 吴衿看向了一直很安静,模样乖巧的吴沁,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这是要背井离乡,远走了…… 吴沁见三人眼中的关切更甚,笑了笑:“一切听从兄长的安排。” 她不是什么接受命运的人,她宁愿去死,也不会委身于雄阚那种货色。 此计可行,她自然愿意搏一把。 明权见状也拍着胸口保证:“仲怀放心,我一定死在吴姑娘之前。” “不吉利的话少说!”吴沁对明权笑了笑,他也是她的一个兄长。 “这样对你们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吴沁又看向了周穆二人。 二人毕竟要久居圣都…… 周穆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说道:“既是云歌郡主出面,与我有何干系?” “我已经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多一些‘关注’也是无妨。” 吴衿很是豁达,至少他还活着。 况且,他也不是孤身一人,背后还有太子——不然,他早就被整死了。 “事不宜迟,早做安排吧。”明权见众人没有异议了,说道。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目光凝重。 …… 很快,收到消息的云歌郡主毫无疑问地同意了,她马上送出了邀请函。 由头,便是她“出关”了。 梦月水宴是圣都一绝,为了避免“麻烦”,她邀请了所有才子佳人。 吴沁,赫然在列。 梦月水宴来自梦月楼,而梦月楼在梦月坊中,自然吸引了无数人。 受邀之人早早到了,还有许多不请自来的人,他们进不去梦月楼,挤在外面。 水宴水宴,自然是在梦月楼外的湖上,外面的回廊上,也能看见。 …… 天还未黑,梦月坊已是人山人海,各家公子小姐受约仓促,但大多也应下了。 毕竟,这是云歌郡主的邀约。 周穆来到了梦月楼一处雅阁中,见到了恭候多时的云歌郡主。 她品着茗,见到了周穆和他身后的三人,笑着释放了一点善意。 “吴家妹妹的事情我已知晓,雄阚此人是一个纨绔,绝非良配!” 云歌郡主将茶杯放了下来,她缓缓说道,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吴衿闻言松了一口气,她很是感激:“多谢郡主出手相助……” “同为女子,无需客气。”云歌郡主手轻轻一挥,笑容消退。 自闭门后,她多了一丝决绝。 吴衿看向云歌郡主,拱手道:“此番计划,会给郡主带来影响吗?” 毕竟,雄阚来自雄家。 “有。”云歌郡主闻言再次笑了一下,见吴衿愣住了,话锋一转,“这一次,本郡主要狠狠地给他们一巴掌。” 影响,是她“手疼”。 高句丽和亲一事,右相的人可没少推波助澜,她是不可能忘记的。 她已经有了今夜的计划。 第415章 出逃 梦月水宴,始于华灯初上之时。 现在天空才刚刚黑,自然还要等一会,不仅等良辰,也等美景。 各大家族的公子小姐早来了,他们三五成群,熟悉的人聚在了一块。 俨然可见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子。 吴沁也来了,她一个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桌案前,看着周围人谈笑风生。 因为中午发生的事情,很多人担心被雄家人“误伤”,不敢与她同桌。 直到有一个侍女的到来,邀请她上楼。 因为这是在梦月楼中,吴沁并不担心,她跟着侍女来到了一处天字包厢。 里面莺莺燕燕,是大名鼎鼎的牡丹美人,大多还是在榜前列。 狐媚儿,江筱筱,窦长月,韦玉……以及初为人妻的兰幽。 将吴沁喊到这里来的人,自然是兰幽——她是受了周穆之托。 入了包厢,才容易瞒天过海。 牡丹美人所在的楼层之下,有一处许多人把守的地字包厢。 里面,有许多人弯腰低首,静立无言——他们,候在一个人的面前。 其人身材壮硕,但满脸痘印,皮肤粗糙,毛发旺盛,一看就是一个粗人。 他名为夏融,是悬剑司司长夏无生的一个族弟,有着七衍气境的修为。 同时,他也在悬剑司“挂”了一个职——悬剑使,官阶正四品。 “吴家小娘子去了天三?”听见手下的汇报,夏融稍稍提高了声音。 天字包厢,他们可没法监视…… “是……据打听,喊她去天三的是兰幽,其他如狐媚儿等人也在。” 夏融是一个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但他并不是一个傻子。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寻常”女子去得罪圣都有权有势的牡丹美人。 这一次,要不是是右相亲自下了令,他才不会出面对付一个女子。 他堂堂一个上境武者,监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难道是修炼不香了吗?! 但他到底是悬剑司的人,既然听命办事,便要忠人之事。 再无趣,也要上啊…… “盯好天三,要是她出来就马上跟着。”说完,夏融闭上了眼。 他天资不行,全靠努力。 “是。”里面的人见状小声回应,也不敢再打扰他,纷纷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他一人盘膝而坐。 …… 咚——咚咚—— 锵——锵锵—— 吉时已到,梦月楼外的栏杆前锣鼓喧天,有人点了灯,并伴以声乐。 这一动静让众人内心骚动起来,他们寻着声音和光看去,充满期待。 梦月水宴,开始了! 云歌郡主出现在了梦月楼的高处,俯瞰着梦月楼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的目光稍显淡漠,扫视了一圈之后,眼中出现了一丝莫名的色彩。 九皇子的人……你们,准备好迎接本郡主的怒火了吗?! 梦月水宴声乐先响,又在湖中起势,有一人打铁花,溅射出点点“星光”。 哇—— 观景之人有许多来自外地,他们没见过,惊呼声此起彼伏, 饶是一些见惯了此情此景的本地人,内心也免不了一阵悸动。 人间二三美好,尽在寻常之中。 梦月楼中,夏融猛地惊“醒”,他听见了外面的吵闹,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来人!” 既然“醒”了,他也就关心起正事,将门口候着的人唤了进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夏融声音冷漠,他的脾气有一点不好。 那人闻言赶紧回话:“吴沁还在天三,没有见她出来……” 夏融闻言看了一下外面,天已暗去:“这么久了……她还在里面?” “这……” 那人答不上来,支支吾吾。 夏融见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得出来,他是什么也不知道…… 哒哒哒—— 外面有人靠近,只见一道黑影闪了进来,是一个黑衣人。 “大人……吴沁逃了!” “什么?!” 夏融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一脚先是将方才那人踹倒,再看着刚进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吓了一跳,他语速很快:“我们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 吴沁已逃。” “确认了吗?” “是……” “废物,连一个女人都盯不住!”夏融骂骂咧咧,恨铁不成钢。 黑衣人低着脑袋,不敢顶嘴。 “给我搜……还有在外面的人,让他们留意一下!”夏融第一时间下了命令。 他看着窗外,夜已至。 随着悬剑司人的躁动,周穆自然也发现了他们,呼来了田妩儿等人。 “今夜,好戏开场了!” …… 圣都,南城门。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兵见马车上的青絮和红樱,没有阻拦。 毕竟,这可是沐家大少夫人的马车。 虽然城门兵没有一个人敢阻拦,但有人目光闪烁,悄然退至众人身后。 他是悬剑司安插的人,见沐家人的马车要出城,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 这个时候,梦月水宴正开着呢,兰幽的马车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则消息很快传到了夏融的耳朵中,他看了看周围人,吩咐道:“留几个人搜……其余人,随我走!” 他带着人跑了出去,有修为的直接飞檐走壁,上了快马,向南而去。 …… 城外,天已黑,几乎没有行人。 宽阔的官道上,只有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在颠簸中缓缓前进。 吴沁和明权对坐在车内,他们此行为了保密,只带了三个亲信。 “逃出来了……”吴沁看着身后越来越模糊的圣都,微微叹了一口气。 明权没有回应,他脸色凝重,时不时看着身后,并未因逃出圣都而懈怠。 毕竟,机会只有一次。 “兰姐姐此番出手,她会不会受到影响?”吴沁找了一个话题问道。 明权似乎是感受到了吴沁的注视,他这才回过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会……她的马车已经回去了。 谁也不知道我们是躲在里面出来的……即便被人知道了,也无妨。 毕竟,她的背后是沐家与征西将军,谁也不敢轻易动她。” 吴沁笑了笑,她当然清楚这个道理,只是单纯想打破一下僵局。 毕竟,逃亡之旅,最是难熬。 第416章 追兵 九月将半,最后一个多时辰。 梦月坊内人声鼎沸,梦月坊外冷冷清清,只有行人一二,快马几匹。 除了紧急军情,圣都是不让纵马的——但有能力的人,自然百无禁忌。 悬剑司人穿着黑衣,骑着快马来回穿梭,闹出了很大动静。 便是有值巡的官差撞见了,还没到跟前,他们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西边没有……” “北边没有……” “吴家也没有……” “大人,收到了南城门暗棋的来信,兰幽的马车出城了……” “这个时候,她不是还在梦月楼……一定是吴沁乘着她的马车逃了!” 附近的悬剑司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发现了一点端倪。 “果然!” 夏融闻言看向了南边,喃喃道,他现在要去的地方便是南城门。 吴沁消失了一会,如果她还在城内躲着,那也不急于一时,迟早会找到。 但如果吴沁出逃,那么……离梦月楼最近的南城门,她必定会经过。 圣都的宵禁不同于其他地方,亥时之前,有“特权”的人还能自由出入。 所谓的“特权”,要么是权贵之人,要么是富人…… 夏融一路追了过去,到了南城门,已有不少人在此集结。 悬剑司办事,一般的城门兵也不敢阻拦,他们自觉地没有出面。 “人呢?” 夏融见这里只有十来个人,不由眉头紧蹙,语气多了一丝不善。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他们是临时赶来的,并不清楚其他人的动向。 夏融见状暗骂一声,吆喝着所有人上马,直接先冲了出去。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 城内,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在巷子内穿行,他的目标,南城门。 他一边跑,一边捋着黑衣。 “该死……今晚怎么会有事?!” 他本是在一个青楼里快活,不成想刚要办事时听到了悬剑令。 悬剑令,是一种由特殊材质制成的令牌,敲击时有着剑鸣之声。 剑鸣最多有九声,是九处集合的地方——南城门,是三声。 他听到后可不敢怠慢,刚脱下的衣服马上便提了起来,冲向集合地。 行动归行动,抱怨还是要有的,不过很快,他连抱怨也发不出来了。 咻—— 一支冷箭突然从旁边的暗巷中射出,插在他的胸前,让他一个踉跄。 他双目猛地圆瞪,想要看清偷袭之人,却只见来处一片漆黑。 咚—— 他带着疑问栽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第七个……” 有一个黑衣人持弓躲在阴影里,他向深处走去,眼中闪着凶光。 “二弟,一定要护小妹周全!” 内心嘀咕一声,随后他又收到了一个消息,向另一处巷子跑去。 …… 人力终有尽时,黑衣人拦截了不少,但还有很多人追上了夏融。 约有三十余人。 “大人,发生什么了?”新来的悬剑司人不明情况,他们是听令而来。 之前只当是对付一个弱女子,夏融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十多个人盯着。 谁曾想,居然让一个弱女子给逃了,所以他不得不找来了帮手。 “吴家小姐被歹人挟持,吏部侍郎吴大人特求我等出手,救人!” 新来的人看着夏融,不疑有他,等待着他来发号施令。 夏融看着眼前的官道,没有多想:“现在摆在眼前的官道有三条主路。 她一个弱女子逃……走不远,还来得及。 你,带七人走左边,分岔也让人去看一下,追十里无发现则返回。 你也带七人,走右边。 剩下人,跟我走。” 夏融是一个武痴,对很多同僚并不熟悉,随意点了几个人领头。 受命的十多人没有异议,也不敢拒绝,他们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走!” 夏融见状也策马出发,他带着剩下的人直奔官道上一条笔直向南的主路。 圣都有三条官道主路,被人称为帝南一道,帝南二道,帝南三道。 其中,帝南一道在正南方向南,二道在西方向西南,三道在东方向东南。 夏融之所以会选择追向帝南一道,是因为这一条主路出中域最快。 中域,是他们悬剑司的天下。 …… 官道上。 哒哒哒—— 嘎吱——嘎吱—— 漆黑幽静的夜里,伴随着冷冷风声的,便只有马蹄声,木板响声。 将近月半,今夜圆月明亮,照亮了他们逃亡的道路,不至于完全摸瞎。 吴沁与明权闲谈一阵后再次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都心不在焉。 外面漆黑,也如他们的内心。 明权时不时看向来时的道路,心里惶惶不安,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吴七,这是在哪一条官道?”明权脑中灵光一闪,他向前面驾车的人问道。 吴七是他们带走的亲信之一,闻言后没有半点迟疑:“帝南一道。” 明权在圣都待了这么久,自然了然于心,追问道:“为什么会走这个道?” 这一点,他们不曾问过吴七…… “是将我们送出城的人吩咐的。”吴七诧异,他以为是二人的安排。 他们早早出了城,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到了夜里逃出来的吴沁二人。 至于为什么在这等,是有人安排了。 “小姐,不是你们安排的吗?”吴七身边还有一个丫鬟小环,她将脑袋探了进来。 吴沁摇了摇头,看向了明权:“不是我们……但也是自己人。” 除了小环和吴七之外,马车前面还有一个人,他手持长枪,骑马开道。 此人唤为吴二,是吴衿的一个心腹,此番便是由他负责护送他们。 他有修为,二衍气境。 明权听是救他们的人的吩咐,心中大定,有了一些猜测。 他一下子念想通达了,看着外面漆黑的树林,他终于露出了笑容。 追兵在后面,哪有人逃跑会选择走官道,还是主路的? 况且已是深夜,许多地方伸手不见五指,要躲过追兵不是易如反掌吗? 明权想到了,但他也没有自作聪明,因为他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救他们的人是不会害他们的,既然救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们一行人,大概率是诱饵,而咬上钩的鱼,便是追兵。 念及此,身后也响起了马蹄声。 第417章 全杀了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无”蝉。 惊了的鹊四散,只因远处而来的马蹄声,它们一去,更显幽静。 哒哒哒—— 马蹄声似一个催命符一般,一声又一声地扣打在吴沁等人的心上。 明权与吴沁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来者不善。 是追兵! 饶是明权早已将推测说了出来,他们也还是心颤,与马蹄声共振。 “前面的人停下!” 夏融看到了马车的影子,他在后面一声吼,脸上的痘印挤压在了一块。 吴二见来人气势汹汹,义无反顾地勒马停了下来,他握紧了长枪。 哒哒哒—— 夏融纵马逼近,他手上的厚背大刀高举,在月华下泛起了寒光。 “你们先走……”吴二低语一声,然后策马迎向夏融,大喊,“来人止步!” “找死!” 夏融不知吴二的底细,但他到底是一个七衍气境的高手,自信无比。 吴二没有惧色,他已生死志,拼将一身剐,他也要拦上一小会。 锵—— 两人错马,一刀一枪相撞,便见一人倒飞出去,砸落地上。 是吴二。 哇—— 他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他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恶狠狠地盯着夏融。 他受了伤,但并未失去一战之力。 夏融冷笑,他一击得手后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吴二。 “你们,将前面的马车拦下……有人胆敢反抗,杀无赦!” “大人,不对……歹人呢?” 几个还没弄明白状况的悬剑司人问道,他们看着马车,小心翼翼。 歹人挟持了吴家小姐,要是他们一个处理有问题,是会狗急跳墙的。 “歹人……除了吴家小姐,全是歹人……将所有歹人全杀了!” 夏融白了一眼这几个人,换了一个说辞,让他们瞬间明悟了。 原来,他们才是歹人…… 悬剑司人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们手中长刀高举,纵马上前。 “贼子……尔等休想!” 吴二忍着身上钻心的疼痛,他站了起来,抓起长枪向几人扑了过去。 夏融见状,杀到了他的面前。 呼——砰—— 夏融的刀出手了,但他并非是斩向吴二,而是拦截了袭杀的暗器。 暗器落地,是一支绿色精巧的竹签。 横生的变故让一众悬剑司人打起了精神,但最前面几人可没这么好运。 噗噗噗—— 他们被竹签射中,掉落马下。 吴二为人机灵,他想到了明权说的话,悄然与夏融拉开了距离。 如果还有其他人出手,他此时冲上去,那只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杀!” 许多黑袍人从两边冲了出来,她们嘴上喊杀,将悬剑司人团团围住。 “杀”声,皆是女声。 哒——哒—— 一个黑袍上系着花环的人背手走来,从黑暗中走到了月光下。 她没有搭理夏融,而是先来到吴二身边,话中含笑:“还能上马吗?” 是一个好听的女声。 吴二闻言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回答:“可以……” “那你先走。” 黑袍人的话让吴二大喜过望,他没有迟疑,拱手道:“多谢女侠!” 说完,他如释重负,提枪上马,向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赶而去。 他的任务是保护吴沁,而不是和追兵大战,杀个你死我活。 之前明权曾有过分析,要是黑袍人在钓鱼的话,那夏融等人凶多吉少。 夏融自然是不清楚的,他没有出声阻止,因为他知道没人会听他的。 “你们是什么人?”夏融看着系着花环的黑袍人,提了提刀。 “你猜?” 系着花环的黑袍人摇头轻笑,也亮出了自己藏在身后的兵器。 一把泛着寒光的巨大镰刀。 夏融淡淡扫了一遍附近的黑袍人,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你们是花渠?!” 花渠,圣都七弱之一。 传闻花渠有两个部分,一部分在明,收集情报,一部分在暗,杀人越货。 眼前这些人,多半是暗。 系着花环的黑袍人面对着明月,她看着夏融,夏融也看到了她。 雪白的颈,雪白的颌,其上是一张令人遐想无比的嘴唇,有微微上扬的弧度。 再向上看,黑袍罩住了。 “猜对了……”系着花环的黑袍人笑出声,好听道,“所以,奖励你们——去死!” 呼—— 说完,她忽然动了,手中巨大镰刀猛地抡圆了,杀向夏融。 她这动手是一个信号,其他黑袍人也两两一组,向悬剑司人发起了攻击。 “你是何人,可敢报上名号?”夏融后撤发问,且战且退。 “花渠,荷叶。” 系着花环的黑袍人笑了笑,道出了名号,与夏融交战在了一起。 交手数招之后,夏融心里有底了,渐渐地有了一丝愠怒。 荷叶,是六衍气境,不敌他。 修为差了一筹,但荷叶没有丝毫惧色,她冲杀在前,招招主攻。 夏融修为更高,如何受得了这个气,他一边抵挡,一边大怒。 “我们乃是大燕,悬剑司……本使更是悬剑使,你们莫要自误!” “哦,悬剑司?” 荷叶与夏融交了十多回合之后,她退了下来,似笑非笑:“悬剑司……你们怎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呢?” “自是有公务在身。”夏融余光扫见自己人处于劣势,内心一沉。 荷叶看到了他的小动作,没有着再出手,但夏融却等不及了。 夏融脸色阴沉,语气不善道:“还不快让你的人停手?!” “哦……”荷叶应了一声,话中的笑意不减,“我,几时说过要停手? 悬剑司的人,全杀了!” 最后一句话,荷叶是对己方所有人说的,没有丝毫遮掩。 夏融感觉自己被戏耍了,主动杀了上去:“这是你们自找的!” 荷叶轻笑,再与他交手十余回合后,逃出了战团,娇喘道:“不打了。” “不打了?”夏融满腔怒火,双目通红:“这可由不得你!” 说完,他又一刀砍向了荷叶。 “花……芽花姐姐……”荷叶躲过了这一招,她不敢硬接,大呼小叫起来。 “谁来了也没用!”夏融又是一个闪进,杀到了她的面前。 锵—— 第418章 花渠 月光下,一剑忽至。 锵—— 这一招不是荷叶出手拦下的,而是另外一个突然出现在场内的女子。 此女并未穿着统一的黑袍,而是一身红色软甲,肩上还绣有一朵红花。 红色软甲有一点点短,遮不住她的小蛮腰,但也可见里面穿了黑纱。 她用来拦下夏融厚背大刀的,是一把满是细细锯齿的长剑。 “谁也没用……是吗?!”红甲女子看着夏融,舔了舔嘴角。 她,是花鸦。 “花鸦……”夏融再怎么不问世事,也知道此人,“你也是花渠的人?!” 以前的情报里,花鸦是云歌郡主的人,是现下云丛卫五统领之一。 他脑子一下没转过来,根本没想到花渠会是云歌郡主的势力。 在他的刻板印象中,一介女子能拉扯起一个云丛人,已是极限了。 花鸦笑了笑,她妩媚地伸了一个懒腰,嗲嗲道:“你猜……” “猜你妹!” 夏融听到这稍显熟悉的话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心态直接爆炸了。 他也不管眼前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了,欺身上前,一刀劈下。 花鸦翻了一个媚眼,嘟起了嘴:“无趣的男人……猜一下嘛!” 她身法轻盈,躲了过去。 夏融也不管她说什么,一刀接一刀砍去,嘴上不依不饶:“猜你……” 锵—— 花鸦不躲了,她使剑挡了夏融一招之后,笑容渐冷:“奴家给你面子,你不要……那么,去死吧!” 唰—— 她手中的长剑横扫,转守为攻,剑法多刺,每一下都冲着夏融的要害。 七衍气境的气势,爆发无遗。 夏融见状不敢托大,专注防守,冷静面对花鸦的进攻,时不时出手反击。 两人就这么僵持下来,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其他人可没闲住。 尤其是荷叶——不,应该叫她夜禾。 夜禾便是花渠的首脑,她化名荷叶,隐身于黑暗中,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她的身份有两重,仅从装束上来看,便可以轻易区分出“她”是谁。 手持巨大镰刀的是“荷叶”,怀里藏着一把小镰刀的是“夜禾”。 另外,若是“荷叶”出面,必杀人。 夜禾的身影闪现,手中镰刀接连打出,将一个又一个悬剑司人收割了。 嘀嗒—— 镰刀滴血,夜禾停了下来,她看着夏融,露出了瘆人的笑容。 这官道之上还站着的人,除了一群黑袍人,便只剩花鸦与夏融二人。 其他悬剑司人,尽命丧于此。 夏融见己方人全没了,内心不安,他手中力度稍减,已在思考逃跑了。 “你们花渠胆敢杀我们悬剑司的人……等着,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夏融色厉内荏地大喊,眼神却飘忽不定,他缓缓移到了边上。 花鸦在战斗之余还有闲心,她一手出剑,一手捂着了胸口,故作可怜:“是吗……奴家好怕怕哦……” 夏融离包围的缺口越来越近,眼见有希望了,但有一个人挡住了。 夜禾。 她将巨大镰刀高举,轻笑道:“你猜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截杀你们吗?” 夏融没有说话,专心寻找其他的破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夜禾见状自问自答:“因为…我们是特意将你们引出城的…… 悬剑司作为圣人之剑,竟然被臣子挪用,可谓是胆大妄为。 更别说,你们‘大张旗鼓’,还只是用来对付一个大臣之女。 你觉得,我们要是杀了你,夏无生他敢上报,敢明面上下令吗?!” 夏融的内心摇摆,他是受了右相之命秘密出手,做的也非权职内的事。 这要是被圣人逮住了,别说他们会死,恐怕连右相等人也会受到波及。 他,大意了。 “所以嘛……夏大人,奴家送你上路!”花鸦突然杀近,一剑闪刺。 夏融躲闪,向后一跳。 一道黑影从他的身后突然袭来,遮住了月光,露出了其狰狞的模样。 是一把巨大镰刀。 镰刀如割草一般划去,夜禾出现在了夏融身侧,而夏融没了脑袋。 咚—— 夏融的脑袋掉在地上,他的身体稳不住了,缓缓倒下,溅起一阵尘土。 “咯咯咯……” 花鸦见状捂着嘴轻笑,向夜禾眨了眨眼,自顾自离去了。 她非是花渠之人。 夜禾看了满地的狼藉,终于收起了她脸上的笑容:“打扫战场!” …… 这一场大战终于盖棺定论了,连带其他潜伏于此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田妩儿看着身边的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笑道:“今夜不用出手。” 花白胡子的老者,他是秋誉,是秋家之主,也是左幽使。 秋誉捋着自己的胡子,目光凝重:“出手的人,是云歌郡主的人?” “是。” 既是自己人,田妩儿也没有隐瞒,毕竟花鸦的身份明显,很难糊弄过去。 “此番……不得了,不得了……”秋誉看着染血的官道,悠悠说道。 他没有明确的指向性,不得了,是指云歌郡主,还是指官道上的血战? 只有他内心清楚。 …… 另一边,两人站立。 “果然……”一个长相妖媚的女子安静地看完了,目光深邃。 薛杳杳。 她身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那人还搞不清状况:“怎么了?” “血娘曾说,云歌郡主此番出关必定是有大动作的…… 没想到,她是直接给了悬剑司,咱们的右相大人狠狠一巴掌。” 悬剑司虽与封王台,月华庭齐名,但他们的实力远远比不上。 整个悬剑司内,没有一个八衍气境的高手,只有四个七衍气境…… 哦不,现在只有三人了。 夏融是除了悬剑司司长,副司长以外,唯一一个修为达到七衍气境的人。 他一死,对悬剑司无疑是重创,更别说夏融还是夏无生的亲信。 “走了,走了……” 好戏落幕,薛杳杳笑了笑,然后带着另一个女子。 …… 远处,还有两个黑袍人。 他们没有过多关注官道上的血战,只是默默地看着离去的马车。 其中一人幽幽叹气,他看向了身边的人:“张甲,辛苦你了。” 张甲无言,他行了礼,转身离去。 方才说话那人看着张甲离去,然后又望向了马车消失的方向。 “沁儿,保重!” 第419章 生命在于运动 九月十五日,月圆。 夏融的死没有传开,正如夜禾所言,右相出面将一切隐瞒了下来。 表面上,他们是风平浪静;背地里,他们无能狂怒,但又无可奈何。 事情已经发生了,吴沁也逃了。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不可能再出手对付一向“忠心耿耿”的吴朗。 他们是一个派系,对自己人太狠,难免会让不少人心寒,生出二心。 有人苦恼,自然也有人欢喜,太子一方的人很乐意看到他们吃瘪。 一个七衍气境的高手,是很大的筹码——说死就死了,他们很痛快。 双方派系各怀心思,而作为此番亮剑的人,云歌郡主并没有太多异动。 她出关了,也仅仅是“出关”。 …… 大理寺,东书房。 吴衿来访,周穆只留了亲信在身边,与他一阵闲谈,时不时笑出声。 谈的内容,自然有关吴沁。 “眼下雄家人吃了亏,你要小心,他们会将怒火撒在你的身上。” 周穆为了避嫌,昨天他在公共场所露面,表明自己没有参与。 他表现出了一丝担忧,但仅仅如此,与半途离席的吴衿有了鲜明的对比。 他毕竟是吴家兄妹的好友,演得太假,反而没人会相信。 吴衿离去之后也是假装寻找吴沁,不过他内心也有不安。 直到半夜送来的一封书信,这才让吴衿放下了心,再无牵挂。 吴衿看着周穆,笑了笑:“我自有太子庇佑,无碍。” 周穆颔首,他也早就向太子请求过了,要他们保护吴衿的安全。 毕竟这里的水,很深很浑。 “接下来,仲怀有什么打算?”周穆看着吴衿,眼中闪烁。 吴衿没有隐瞒,说道:“将‘老死’案后面查出来的人,处理了!” “老死”案牵连很广,他们之前查处了一批人,还有一批人在查。 这一批人的罪证,后来也陆续找到了。 “我与太子合计过,你只处理九皇子的人,其余人,交给我…… 我也要出一点力,不分阵营,免得被认定是太子一方……” 中立的人有一点好处,只要忽略上面的压力,可以完全不在乎“自己人”。 因为他们在乎“真理”。 “可以。” 吴衿没有意外,他之所以要着手办此事,也是为了给九皇子的人添堵。 谁来做都一样,但他出手就有一点不同了——说不好听,是“公报私仇”。 他需要这一个态度…… “‘老死’案的特殊药材,找到了吗?”吴衿谋了自己后,有了闲心。 寻找特殊药材一事,虽是交给了月华庭,但周穆这边也在跟进。 周穆闻言摇了摇头:“根据葛兄的反馈,中域没有找到…… 他们现在去东南西北四域找了。” 满天下去找一种特殊药材,无异于大海捞针,周穆也不急于一时。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老死”案至此,差不多也没了太大的威胁,只剩下最后的缉凶了。 若要缉凶,那就得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不然也只是一句空话。 找线索,要的是时间和耐心。 哒哒哒—— “子羡!” 外面有人走近,周穆与吴衿对视了一眼,听出来了是谁的声音。 陆前,陆公进。 有了周穆的示意,红月等人也没拦陆前,让他一路走到了里面。 看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才回来。 “有发现了!”他落座后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补充道,“是吸血鬼案,有了新的线索。” 两人看去,因为夏溪一事,陆前再次投入吸血鬼案中,忙碌了一阵。 本以为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到,真让他发现了一些问题。 陆前虽只有一只手臂了,但他愈发精神抖擞,眼中有光。 “因为夏溪一事,我从血珠入手……终于,我又逮着了一个血鬼。 从他的口中得知,血鬼已经进化了……现在,他们只需定期服下血珠便可。 他们的上线,是一个叫血娘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血医!” “血娘,血医。”周穆喃喃自语,没有多问,等待他的下文。 陆前闭口不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就问出来了这么一点。 或者,那人也只知道这么一点。 “只要找到了血娘和血医,这个案子便可以结束了!” 陆前眼中有光,他现在很有冲劲。 吸血鬼案可能与农夫有关,周穆将之默默记在心里,没有多说。 这个吸血鬼案是陆前的一个执念,也是周穆的一个关注。 随他去。 …… 吴沁的事情只是一个插曲,少了她,所有人并未陷入静止。 在此之前,“老死”案让朝局动荡不安,双方更是针尖对麦芒。 作为幕后黑手的献霜农夫一伙,他们从中获利,提拔了不少人上位。 不过他们也有一些麻烦,因为山海阁和他们杠上了,不依不饶。 一方拥有北斗阳盘,一方手持北斗阴盘,他们根本无法藏起来。 除非,他们愿意丢下自己的北斗。 但因为北斗的追踪有限,双方也并未再爆发过大战,只有一些小的接触。 山海阁人在这些小的接触中稍稍占优——他们捣毁了对面几处据点。 这些据点,有的是用来麻痹山海阁人,有的纯属是意外,被人发现了。 除了此双方之外,还有烧樗农夫一伙人,他们在隔山观虎斗。 他们只是收集情报,时不时抛出一点诱饵,将双方引诱到一块去了。 农夫的战斗是不死不休的,而大燕与辽庭的战斗差不多快要落幕了。 大将军稳固了远北域的防线,让辽庭大军没了念想,收了收手。 最多一个月,他们便会罢战。 …… 西北域,也有腥风血雨。 曜日将兰长锦带着他的曜日营在西北大地上横冲直撞,甚至到过远西域。 他目的只有一个,重创孤月教。 但孤月教不简单,他们可是连金王与安西将军都奈何不了的势力。 兰长锦也无能为力,闹了一下之后,他无功而返,回到了西北域。 …… 东北域,狐松与江恬掌军,将征东军彻底安抚下来了,步入正轨。 …… 南方,包括西南域,南域,东南域,远南域在内,一如既往的“热闹”。 江湖厮杀不远,儿女情长不减。 第420章 梦月水宴 九月十七日,夜。 梦月水宴后的第三天,云歌郡主又发出了邀请函,再开梦月水宴。 这一次,她的筹备和邀请的时间很充足,提前两日便送去了。 许多人是一头雾水,要知道昔日这梦月水宴,可没有这么频繁过。 但也有少数人猜到了,上一次的时间仓促,但云歌郡主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这在很多人眼中是弥补,不过在有些人的眼中是一种挑衅。 …… 天沐坊中,雄家。 右相雄非鱼没有接到梦月水宴的邀请,他在听到消息后,勃然大怒。 砰—— 本来他吃嘛嘛香,一下子被气到了,猛地将饭碗盖在了桌案上。 一旁服侍的下人顿时惊慌失措,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多嘴。 “老爷,只是一个宴会没有邀请你罢了,又何必这么大气呢……” 雄非鱼的身边,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靠了过来,为他不停抚着后背。 雄非鱼闻言瞪了她一眼,大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她这是在点我!” 小妾很久没见雄非鱼生这么大气了,她一时间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雄非鱼吼完一嗓子也舒服了一些,但依旧脸色难堪,眼中含煞。 无声片刻之后,他没了兴致,挥手让人将眼前的美味佳肴搬走了。 他有万般话,无人可说。 …… 梦月楼,水宴正欢。 周穆借着一个空隙来到了云歌郡主专属的包厢中,此时已有二人内。 云歌郡主,田妩儿。 “郡主,你的人可是深藏不露啊……” “哪有……妹妹,你们的人也不差,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他们虽是盟友,但也并非是无话不说,也有各自的一些秘密。 像他们手下的花渠,幽凰便是——不过,花渠现在已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这一次的雷霆手段,云歌郡主也没藏着掖着,将花渠摆在了明面上。 知晓吴沁一事的人,可能或多或少有这个发现——除了九皇子的人。 因为,他们派去的人被灭口了。 “郡主这一次出关,有何打算?!”周穆时间不多,问到了正题上。 梦月水宴,是云歌郡主出关的一种信号,不单单只是为了吴沁的事。 云歌郡主和善地看着周穆,说道:“周公子应是与太子联手了吧……” “哦,如何见得?”周穆与太子的事只有他们少数人,是绝密。 云歌郡主见周穆神情自若,笑了笑:“左相大人说的。” 江攸之,这个老狐狸! 周穆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云歌郡主见状笑了笑,道明了缘由:“我也与太子联手了。” “嗯?” 周穆倒是有些意外。 云歌郡主此前可是拒绝介入朝堂之争的,她一心只在云丛人上。 云丛人,庇佑天下有志女子。 “经和亲一事,我发现我以前倚仗的力量还是太过于渺小了。 若无你们和……屠将军从中斡旋,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只能被人安排…… 即便,我现在是大燕的郡主,又或是云丛人的首领……都一样。 这种身不由己的滋味,让人太过窒息了……” 周穆不言,田妩儿是感同身受,毕竟这个时代的限制很多。 云歌郡主两眼放空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所以,这段闭关的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如果再这么中立下去,是无法改变现状的……唯有做出选择,搏一把。 我和太子联手,太子也许诺了我一些条件,要是能成,便是迈了一大步。” 周穆对她会选择太子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因为太子一方口碑好得多。 九皇子一方,先不说他们曾于和亲一事坑害她,单单九皇子一人,便没了可能。 九皇子洛璋,他仗着身份尊贵,好色成性,荒淫无道,不是一个明主。 他此人,也与云丛人背道而驰。 “所以,你这一次才没有请右相等人?”周穆喝了一口茶,问道。 九皇子一方的人,除了才子佳人,其他的一个也没有邀请,包括右相本人。 而太子一方的人,左相江攸之赴宴,正与沐家家主在楼上的包厢中畅饮。 云歌郡主闻言,目光透着寒气:“既拿定了主意,便该是如此。 我在三日内再开梦月水宴,便是要告诉他们…… 上一次,我出关不仅仅只是办了宴会。” 夏融之死,右相等人没了情报,他们有一些猜测,但也只是猜测。 现在,云歌郡主相当于将之摆在明面上来了——上一次,是她出的手。 周穆不由感慨她的魄力,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也告辞回去了。 他来之前与裴辙,兰幽等人是约好了的,聚在天字一号包厢中。 天一很大,有一绝五贤,众“纨绔”,还有不少牡丹美人。 “子羡怎么去了这么久?”狐琰见周穆回来,随口一问。 周穆笑了笑,他摸了一下肚子:“身体不适,有些吃坏了……” “哦……要是吃坏了,可以找一下郡主的‘麻烦’了,再顺势见上一面……” 韦邯也与自家妹妹坐在一起,他调笑道,也吃了一块糕点。 周穆哑然,但没有接话。 先是赵嫣然的事,再是和亲的事,他们一些人目的一致,倒也少了一些争吵。 至少,狐琰和韦邯之间矛盾少了一点,韦邯再也没有看狐琰不顺眼了。 至于狐琰,他向来不关心。 “诸位公子,奴家和几位妹妹约了明日去红鸾观上香,同去吗?” 狐媚儿的眼睛弯弯,她笑似一朵桃花,不仅脸色红润,也映人红润。 红鸾观是道教的,其与释教的云觉寺,儒教的青竹书院齐名。 是圣都三教的中心。 青竹书院只受读书人的香,而云觉寺在上次的祸端中毁了,还在重建。 所以,她们选择了红鸾观。 “去……狐家姐姐相邀,那一定得去!”说话是一位黑衣公子,他很大大方方。 窦家,窦庆。 有了他的带头,其余人也纷纷响应,没人会拒绝牡丹美人的邀请。 周穆也没有拒绝,但他并不是为了牡丹美人,而是为了自己身边的几人。 他可惦记着呢,里面,有一个农夫…… 第421章 红鸾观 红鸾观,位于城南外。 与身处闹市之中的青竹书院,乡野大道可达的云觉寺不同的是。 红鸾观,位于帝南二道以西,某处偏僻,几乎看不到人的山上。 这里的道路难行,唯一的路也是小路,是附近村民上山伐樵时走出来的。 周穆等人下了马车,浩浩荡荡一大堆人,倒也不显得此地寂寥可怕。 “怎么了?” 吴衿走在后面,他看着落在后面,魂不守舍的周穆,笑了笑。 他与家中早决裂了,送走吴沁之后,他再无后顾之忧,倒也活得通透。 周穆掉在队伍的尾巴上,是在想赵仁口中的农夫“使者”,是谁? 吴衿,可能性几乎为零——他也是来自蜀川界,如何能提前布局到圣都? 裴辙,眼中见不得沙子,与他又是好友,知根知底,应当不是他。 狐琰,一个谜一样的男子,包括他的自信,也是谜一样的,谁也看不透。 韦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在这个虚假的表面下还有一颗善妒的心。 江羡,一个呆子。 当时在场的人就只有他们几个人——不,还有明权。 但明权自由自在,被人盯了一段时间,只是一个清清白白的“普通人”。 没有人知道周穆现在的心思,走在路上,他们各有各的小圈子,一目了然。 狐琰一个人走在边上,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怀中抱剑,低着脑袋的人。 此人奇特,因为他是闭着眼睛走路。 狐媚儿作为狐琰同父异母的姐姐,看起来与他并不亲近,但也没有太疏离。 她走在狐琰右手边,但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缺少互动。 另外,其他人像是他们情况的两种极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韦邯韦玉走在一起,他们交头接耳,笑容一直没下去,十分亲密。 江羡与江筱筱是亲兄妹,但他们全程没有说过话,也没走在一起。 江筱筱来到了狐媚儿的右手边,与她时不时交谈,时不时陷入沉默。 多是狐媚儿问,江筱筱答。 众生相,人间百态,除了这种兄妹,姐弟的关系,还有情侣和暧昧的关系。 沐缙与兰幽喜结连理,自然是光明正大地走在了一起,他们并肩同行。 窦长月丢下了他的弟弟,来到了裴辙身边,笑容可掬,与他一阵倾述。 窦庆见自家姐姐被拐跑了,也只是努了努嘴,凑到了一身白衣的王霖身边。 他们二人并非是好友,更像一对冤家,身上的衣服也是一黑一白。 活脱脱一对黑白无常的模样,但他们的话中,少不了相互的冷嘲热讽。 圣都现下青年“俊才”的局面,有一绝,五贤,六纨绔,众才子佳人。 一绝,自然是周穆,他诗词一绝,才名压天下,被称为大燕第一才子。 五贤,是谋公子狐琰,剑公子裴辙,书公子韦邯,画公子江羡,白发公子吴衿。 六纨绔,是雄览,雄阚,窦庆,王霖,李琦,韦诸。 众才子佳人,包含了牡丹美人在内,也包含了沐缙这一类不上不下的世家公子。 沐缙等人不算有才,但也绝非纨绔,上则堕了贤名,下则污了己身。 他们一群人不是一路人,但低头不见抬头见,倒也“其乐融融”。 这一次雄家没有人来,雄览在军中未归,雄阚则是被雄非鱼禁了足。 剩下的有名的人便是韦诸,李琦,他们二人抱团取暖,走在了一起。 看着韦邯与韦玉有说有笑,韦诸一脸不悦,眼中的怒火和嫉妒快要压不住了。 都是韦家人,他差韦邯太远了。 他身边的李琦倒是平常心,但周穆总感觉他有意无意瞟向了这里。 或者是,是瞟向了吴衿。 也对,李家能有今天的境地,是拜吴衿所赐,要是他们毫不在乎反而有鬼了。 一行人表情不一,各怀心思,走了一段山路之后,才到了红鸾观。 红鸾观原名青鸾观,是这一任观主白云仙姑上任之后才改过来的。 白云仙姑,已有六十余岁了。 观内的香客和道士道姑不多,他们一行人人数上便超过了观内的人。 上香,一个时辰绰绰有余了。 附近很荒凉,没有地方吃喝,红鸾观既受了香火,自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他们会在午时和酉时提供米粥,无论是香客还是流民,来者不拒。 聪明的人自带了“干粮”,他们可受不了观内寡淡无味的米粥。 王霖来时带了一长队的美女随从,这时便发挥了她们的用处。 她们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提箱,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美味。 有烧鸡,有酱牛肉…… 本着不得罪人的想法,他给每一个人送上了一点,但唯独没给窦庆。 他甚至还在发放完毕后用挑衅的眼神看了看窦庆,让窦庆攥紧了拳头。 狐媚儿笑看着一切,如同一个掌家姐姐一般,也带来了一些糕点。 “这个肉……”周穆看着道观,又看向了王霖,指了一下酱牛肉。 王霖不明白,以为他是担心“来路不正”,笑道:“放心,可以吃……” 私自宰杀耕牛是犯法的,但王霖可是王家的公子,怎么会在乎这个。 他的声音很大,似乎理所应当。 “牛肉?”一个道姑闻言走了过来,她长得十分清秀,面容和蔼。 明明看着年纪和周穆等人差不多,但身上有一种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清秀道姑看着众人手上的酱牛肉,也没有生气,依旧保持着笑容。 “诸位居士,请暂时移步观外。” 众人愣了一下,面面相觑,沐缙最先反应了过来,吆喝众人出去。 众人虽然身份尊贵,但对面是道教,他们不敢放肆,先出去了。 “道教有四不吃,不吃牛肉,不吃乌鱼,不吃鸿雁,不吃狗肉……” 沐缙到了外面后,才向众人解释。 周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并未深入了解道教,但梦中似曾相识。 此四不吃,因为这四种动物在道教人的眼中代表了忠,孝,节,义。 于是乎,一群才子佳人蹲在道馆外面 手上捧着“干粮”,可怜巴巴。 第422章 杀手 红鸾观,遗世而独立。 他们在外面吃完了酱牛肉,有的人还饿,准备去观内讨个粥喝。 众人也弄清楚了方才的事情,再次踏入观内,多了一丝认真。 狐琰停在道场中央,他没见着清秀道姑,只看到一些香客。 似乎,有一点不对劲…… “刚才的那个仙子呢?”窦庆是个话痨,他看着王霖,问道。 王霖白了他一眼,摊了摊手。 众人见没有人指引,他们四散行动,狐琰犹豫了一下,看向了身后抱剑的人。 身后抱剑的人已然睁眼,他看着所有人,突然邪魅地笑了笑。 呼—— 有几个香客在众人走近之后,突然从衣衫中掏出了匕首,向他们刺去。 王霖有一两个随从一时不察,被匕首插入心口,带着不可置信死去。 上个香,怎么会遇到这档子事…… 吴衿的情况也很危险,但幸好他反应快,及时滚了一下。 一个看着不凡的杀手划掉了他的袖子,见一击未中,再度上前。 周穆离吴衿不远,他立马贴了过来,将此人拦下,几个回合后将之击退。 他现在虽是赤手空拳,但好歹是个一个五衍气境的高手,非常人能敌。 周穆这一边在大显神威,裴辙也很从容,他拔剑出手,寸步未退。 他护着窦长月等人,一把长剑在前,将来犯之人尽皆斩杀在剑下。 情况危急,其他人也各显神通。 最让人诧异的便是狐媚儿,她与江筱筱站在一起,受到了一个杀手的袭击。 杀手目光狰狞,拿着匕首张牙舞爪,但他在靠近之后却没有任何建树。 狐媚儿很优雅,她一手将江筱筱拉至身后,另一手成拳探出,打在杀手的咽喉上。 只这么“轻轻”一下,杀手两眼一翻,动作停滞,整个身子也瘫软下来了。 他栽倒在了地上,死了。 除此之外,韦邯,窦庆,韦诸等人也深藏不露,表现得游刃有余。 至于狐琰,他自始至终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没有一个人能杀过来。 他身边那个持剑人是一个高手,几次出剑,已将附近的杀手尽数诛杀。 “那个人。” 狐琰纵观全场,他指向了杀手中一个疑似头目的人,冷漠提醒。 持剑人见状上前,杀出一条血路。 “留一个活口!” 李琦躲在裴辙的身后,他见持剑人上前,突然大喊道。 与周穆搏杀的便是杀手的头目,他处于下风,也听到了远处的动静。 见持剑人杀了过来,他与周穆脱手之后,转身要逃。 唰—— “啊……” 剑光一闪而过,只听见有一声惨叫突然响起,杀手头目紧接着摔倒在了地上。 他被削掉了一只手掌,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捂着手腕断口处,哀嚎痛呼。 是持剑人出手了,他方才提速并赶到了,一剑突袭,将之拿下。 他握着长剑缓缓向杀手头目逼近,杀手头目目光惊恐,不停磨蹭着后退。 “留活口!” 李琦又喊了一声,持剑人不耐烦地看了过去——他也没想着杀了此人。 杀手头目见此内心一横,趁这个空档,他轻轻动了动嘴皮。 周穆预感到了不妙,他一步冲上前,掰开了他的嘴,发现了里面有一个毒包。 毒包,已经被磕破了。 “呵呵呵……” 刺客头目发出了几声渗人的笑声,他缓缓倒在地上,目光涣散。 周穆没有办法,他看着走近的持剑人,肌肉紧绷:“他服毒了……” 持剑人颔首,没有多说,他缓缓闭上了眼,低垂着脑袋向狐琰走去。 “什么人?敢在红鸾观内放肆!”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观内响起,有人快步走来,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妇人。 她有雪白的长发,手拿同样干净的拂尘,但穿着却是与众不同。 不是道教人的装束,是一身红妆。 周穆等人看着此人噤若寒蝉,因为他们猜到了这个老妇人的身份。 红鸾观,白发仙姑。 白发仙姑名为余玉人,她看着道观内的一片狼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有多少年了,没这么“热闹”过…… 她的身后只有几人姗姗来迟,其中就有方才将她们“赶走”的清秀道姑。 “见过红鸾仙姑。” 众人对视一眼,有了一丝拘谨。 余玉人,道号红鸾,因其红衣白发,又不喜红衣,所以又称为白发仙姑。 白发仙姑一称来自江湖,不是所有人接受,所以他们自然要小心对待。 毕竟,余玉人可能是圣都十大高手之一,那个仅仅出手过一次的神秘人物。 此人一出手,与萧澜打平。 红鸾仙姑看了一下情况,表情不改,她没有问责,对血腥也视而不见。 此世道教的门派众多,红鸾观是余玉人更名自立的,曾来自龙门派。 至于为什么自成一派,其中的故事十分曲折,牵扯到了不少人。 有心人的掩盖,还有过去的数十年,除了当事人没人能说清…… 反正最后的结果是,余玉人自立了,有了红鸾观,不问俗事。 红鸾观不再是龙门派,她将很多无关大雅的规矩改了,包括了百字辈。 他们红鸾观,有了自己的百字辈:红尘通玄清,真和守长初…… 红鸾,红鸾,便是一切的开始。 余玉人身边,清秀道姑名为余灵,是她二十多年前收养的弃婴。 现在,是她的关门弟子,道号尘来。 “这是怎么回事?” 余灵站了出来,红鸾仙姑几乎不过问观内,繁杂琐事全是由她出面。 因为观内人手不足,她们方才全去了斋房帮忙,布施午粥。 道观内道场中发生的事情,他们知道时,已是一地的尸体。 裴辙看了众人一眼,走了出来:“这些是杀手,是刺杀我等的……” “你是何人?”红鸾仙姑看着裴辙的脸庞,她的目光有一丝怀念。 裴辙愣了一下,他没有隐瞒,如实道来:“在下裴辙,裴仲辕……” “裴无疾的儿子?” “是……仙姑你认识家父?” “认识。” 红鸾仙姑平淡的面容上有了一丝微笑,她没有多说,而是看向了其他人。 其间的故事,不可道。 第423章 杀人者 红鸾观内,满地的血腥。 随着裴辙与红鸾仙姑的交谈,众人也听出来了两人有一点关系。 但是,没人敢多嘴,只是不敢多嘴。 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余灵,她听着听着也生出了一丝丝的好奇。 师父,还和城里人有关系? 自她上山之后,师父她似乎没有下过山,一直在静心潜修。 不仅仅是余灵有这个好奇,所有人都很想知道,但没人敢作死问出来。 红鸾仙姑了解到了眼前这一些人的身份,是圣都内的公子小姐。 所以,场面的情况一目了然。 她扫视了一圈,突然心血来潮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众人闻言后面面相觑,他们内心有一点点奇怪——不是说她脾气古怪么…… 如今看来还好,只是为什么她会对他们这些素未谋面的小辈有兴趣? 虽有一些疑问,但红鸾仙姑发话了,众人不敢拒绝,纷纷自报了家门。 等他们说完了之后,红鸾仙姑缓缓将目光放在了江羡与江筱筱的身上。 “你们是江攸之的后人?”红鸾仙姑的语气十分平淡,听不出其中的喜怒。 江羡一直有点“呆”,没有说话,他看着红鸾仙姑,突然想画上一幅…… 江筱筱见江羡是指望不上了,弱弱道:“江攸之,他是我们的爷爷……” 砰—— 红鸾仙姑听后拂尘一挥,轻轻地打在旁边的扶手上,直接将之打碎了。 “江攸之是你们爷爷? 那你们二人,先接我一招!” 她刚刚温暖了一点的清冷的声音更冷了,如同入冬之后的严寒。 她可是八衍气境的武者…… “仙姑……他们二人没有修为在身,接你一招可能会没命的……” 裴辙与红鸾仙姑方才说上过话,他闻言大惊,立马出声劝阻,想要保住二人。 晚了,她就痛下杀手了! 红鸾仙姑向裴辙摇了摇头,又看向江羡二人,冷声道:“我这一招有分寸,不会取他们的性命,也不会让他们缺胳膊少腿。 最多,让他们在床上躺几个月……毕竟,他们背后可是左相大人……” 说到最后,众人能察觉到她话语中对江攸之浓浓的怨气。 不知二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但一句话,江家人现在摊上大事了。 裴辙还想再求情一二,却被狐琰伸手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狐他明白,这没得谈了。 裴辙不想放弃,但红鸾仙姑也看到了他的“坚持”,表情一冷。 “你们可以不同意,甚至是出手保护他们,但这样的话…… 我出手没轻没重,不能保证他们几个月后还能活蹦乱跳,或者身体完整。 一炷香的时间,你们自己选。” 说完,红鸾仙姑手拂尘一挥,余灵等人冲了下去,将他们围了起来。 “来吧。” 江羡见状缓缓走了出来,他没有等香燃尽,自然是不想连累他人。 “有胆量!” 红鸾仙姑眼中闪过了一丝赞赏,她飞身杀去,一掌缓缓推出。 江羡的表情平静,他没有躲,甚至连眼神也没有闪避,就这么看着。 一个不似老妇人的细腻手掌靠近,最终稳稳当当地印在了江羡身上。 江羡倒飞出去,裴辙及时出现并卸力,将他接住了,不至于受到二次冲击。 这么轻飘飘的一掌,江羡直接失去了意识,他昏了过去。 狐琰也来到江羡的身边,他与裴辙稍稍检查了一番,这才安下了心。 没有性命之忧,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到你了。” 红鸾仙姑也是一个女子,但她看到弱不禁风的江筱筱后,没有丝毫的怜悯。 江筱筱吓得脸色煞白,她看向了狐媚儿,却见狐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看法和狐琰一致,只能面对了——毕竟,“技”不如人。 他们这一群人,在一个“暴怒”的八衍气境高手手下可护不住人。 狐媚儿让出来了,红鸾仙姑看着江筱筱,也缓缓走了过来。 江筱筱站在原地,她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摇摇欲坠,让人心生怜悯。 “我不喜欢你!” 红鸾仙姑靠近后说了一句,她出手了,也是一掌印在江筱筱的身上。 江筱筱如一个断线风筝般地倒飞出去,被狐媚儿在中途抱住了。 狐媚儿想要看一下江筱筱的伤势,却见她还醒着,睁着眼睛摇了摇头,有晶莹的液体,似乎是疼出了泪水。 “狐姐姐,我没有事的……”江筱筱嗓子沙哑,小声说道。 红鸾仙姑看着二人,丢下了一句话:“我出手有分寸的…… 说伤人,绝不害人……你们走吧,要是江攸之问起,就说是我出的手。” 说完,红鸾仙姑直接走了,只留下余灵吆喝着一众师兄弟收拾烂摊子。 众人见状也不敢再久待,纷纷向余灵告辞离去,下山走了。 …… 路上,裴辙与狐媚儿分别照顾两人,想尽快将他们带下山去医治。 “刚才杀手是谁派来的?” 场面沉闷,窦庆话多,他想要活跃气氛,却让众人更沉默了。 这谁知道? “他。” 众人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却见狐琰突然指向了一个躲在人堆里的人。 李琦。 “你……谋公子,你不要血口喷人!”李琦闻言慌了,差点破口大骂。 狐琰对于李琦的恼羞成怒并不在乎,他一边走,一边说:“之前回到道场时,我便发现了道场有异,所以……” “等等,怎么发现的?”韦诸和李琦保持了一定距离,有一个疑问。 狐琰笑了笑,却见狐媚儿率先解释:“红鸾观的人在斋房施粥,这些香客不去吃,反而围在道场,不奇怪么……” 众人恍然,又看向狐琰。 狐琰嘴角笑容仍在,他接着道:“此番刺杀,杀手头目出现在子羡那边…… 最早,他是向仲怀杀去的。 期间,李琦的行为很诡异,时不时大喊,恐怕不是提醒我们,而是对面……” 呼—— 李琦直接跑了,但周穆早有准备,他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掀了回来。 案子很明了了。 “吴衿!要不是你,我们李家怎么可能会落到这种地步!” 他恶狠狠地看着吴衿,但吴衿平淡对视,没有回答他的话。 将去之事,何足道哉? 第424章 余灵来访 当日,自红鸾观回来之后。 江羡,江筱筱第一时间被狐琰等人送回了江家,江攸之为此大发雷霆。 但他只是愤怒,并没有追究。 李琦则是被抓到了刑部——刺杀一众公子小姐,这个罪名可不小呐。 而且,这些人里还有不少官员。 虽然他的主要目标是吴衿,但他为了混淆视线,对所有人出手了。 哪怕是吴衿不计较,其他人也绝不答应,一定要严打。 王霖更是带头出面,要他付出代价,其余人也赞同,表示关注后续。 …… 走了这么一圈,周穆很寡言。 他也在观察所有人的举止,虽有恰逢其时的刺杀,但依旧没有头绪。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发现韦邯是有修为的,狐琰,江羡还是看不透。 吴衿,裴辙多半没问题了。 一个人没有修为,一个人经常出手——农夫使者,是有魔气的。 魔气与真气同存,会在高强度的对战中不自觉泄露出来。 周穆虽未过分关注裴辙出手是否有异常,但他已多次与高手交锋了。 农夫的人不会,他们很会藏。 回到了大理寺之后,周穆处理寻常公务,除此之外就是关注“老死”案。 月华庭的摸查还要一段时间,周穆闲了下来,准备给自己再放个假。 哒哒哒—— “周大人,门外有一个人……” 有人找上门来了,是一个清秀女人,她穿着道袍,目光和蔼,气质出尘。 是余灵。 “尘来仙姑,你怎么来了?”周穆有些意外,他们似乎没有什么交集。 而且,余灵似乎很少下山…… 余灵看见周穆,眨了眨眼睛:“周公子,你也是大理寺的人?” “是。” 周穆没有否认,他想到了昨日的事情,江家兄妹现在还躺在床上。 不由地,他打了一个寒颤。 余灵遇见个熟人,闻言后脱口而出:“能带贫道去找大理寺卿吗?” “你找黎大人干嘛?”周穆有些好奇,他看得出来余灵并不认识黎清。 两人不认识,红鸾观的人又不问俗事,难道是他们有什么冤情? 余灵不知道周穆此刻的内心所想,她从道袍中拿出来一封信。 将信递在周穆面前,她又补充道:“不清楚,这是师父的信。” 周穆眼中的好奇更加浓烈,他向左右问了一下,确认黎清还在里面。 “请!” 周穆自然是信得过余灵的,他见状也没有接过信,而是带她入内。 他们去找黎清了,路上的人见到余灵的装扮虽然好奇,但也不敢过问。 大理寺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们找了几个地方,才发现了黎清。 黎清向来是闲不住的,他此时坐在一个凉亭下,用两片叶子吹出了声。 时不时地,他还充满了童趣…… “黎大人!” 周穆见状远远招呼,毕竟带了一个人来,他没有表现太松散。 黎清听见周穆的声音之后,将两片叶子收了起来,笑着回应:“子羡……”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了余灵的身上,愣了一下,很快便恢复正常了。 周穆看到了他脸上稍纵即逝的错愕,没有说破,又笑了笑。 “大人,这位是来自红鸾观的尘来仙姑……她是来寻大人的。” 黎清已是一大把年纪了,他有点不自然,说话起声也有一点沙哑:“何事?” “你是黎清黎大人?” “是。” 余灵闻言后将手上的信恭敬地递了上去:“这是师父让我转交给你的,转交给黎清黎大人……” “你师父……是?”黎清说话突然顿了一下,目光稍稍躲闪。 余灵大大方方,答道:“红鸾道人。” 纵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黎清还是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缓缓接过信,他没有当着二人的面打开,而是将之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子羡……余……姑娘远道而来,你先带她去外面逛逛吧。” 黎清不敢看余灵,向周穆出声。 周穆和他对视一眼,看到了他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应下了这个“差事”。 “尘来仙姑,可愿随在下一游圣都的美景?”周穆说完又想了想,接着补充道,“我再去喊一个女……朋友……来!” 余灵内心有些跃跃欲试,但常年的修行让她看着不动声色:“有劳了。” 周穆带着余灵赶往东书房,黎清目送他们消失之后,也快步离去。 去东书房,周穆要找的自然是田妩儿。 战与影有娄风等人负责,幽凰按部就班,田妩儿也很少出面。 闲下来,她便在大理寺。 听到周穆的“请求”后,她笑似春溪,步如夏树,走向了余灵。 余灵看到了田妩儿,她认为第二美的女人——第一美,自然是她的师父。 田妩儿与余灵先是交谈了一会,熟悉起来之后,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周穆是一脸懵逼地跟着他们出去,说好的他是“导游”呢? 好在他并不孤独,他在大理寺门口遇到了刚巧回来的吴衿。 二话不说,他拉着吴衿走了。 …… 大理寺在城南,人公坊。 他们出了门之后先是沿着主街赏景,后面又去了一趟梦月楼。 余灵是不喝酒的,众人也不敢灌她,尝了一些糕点后便出来了。 “对了……今夜,山高大师会再次现身!”吴衿看着少了一些人的梦月坊,似乎想到了什么,拍手说道。 周穆最近没有关注“娱乐”方面的内容,不懂就问:“山高大师是谁?” 吴衿走在他的身边,说起山高大师也有一丝钦佩:“他是一个琴师,不仅琴艺高超,还擅长利用幻术……” “幻术?”田妩儿听到了两人的交谈,插话道,“是云来仙阁的那个人?” “是。”吴衿颔首。 一处平日里满是荒凉残败的阁楼,在某个时候焕然一新,如入云上的天宫。 这便是云来仙阁,与他们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 此男子便是山高大师,仅当时随手弹的一曲,很快便风靡了整个圣都。 至此,他与云来仙阁已出现了十余场了,名气有了,还在节节攀升。 每逢他们要出现的时候,那个荒楼附近便会人满为患,摩肩接踵。 今夜,刚好又是一场。 第425章 三强之二 城东,入夜。 城东与城南相比,总体上少了一丝热闹,多了一丝安宁。 城东人虽少,但也不全是如此,有两处地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一处是周穆昔日治下的长歌坊,他将根基打牢了,离任之后也不影响。 当然,这也少不了现任长宁府府主黄知了和府判万俟儁的功劳。 有他们二人,是长宁府百姓的福。 另一处是城东的主街,曾一度被长歌坊超越,不过现在早已追了回来。 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云来仙阁。 他们最近几次出现的“废”楼,便是在这主街上,一个名为“雅月”的酒楼。 雅月楼远离了核心的地段,因经营不善而倒闭了,迟迟没有人接手。 有的人说是楼主要价太高,也有的人说是楼主行踪不定,约不上。 总之,众说纷纭。 在周穆看来,雅月楼可能早就换了主人,只是没有对外声张罢了。 区区一个酒楼,不值“几个钱”。 周穆财大气粗不在乎,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索性找来了几个“小鬼”。 “小鬼”出手,给他们带去了一个包厢,可以看到整个雅月楼。 众人步入了雅月楼的包厢,里面各种物件很破旧,但却很干净。 是了,雅月楼“发迹”了,再多的灰尘也被热情的人们“一扫而空”了。 “云来仙阁出现的时候不定,但总归是在晚上,要等等……” 吴衿轻轻摇晃起来牡丹扇,他笑着说道,对周遭环境稍稍皱起了眉头。 毕竟,太“脏”了。 余灵倒不在意,她来到窗边到处探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唔,她的确没见过。 周穆来到她的身边,他看着楼下,看到了带他们来此的“小鬼”。 “小鬼”手持长兵,他们统一了服饰,在人群中不停地穿行。 他们所到之处,一个两个人都很守秩序,没人敢闹事。 “小鬼”,是飞将营的人。 飞将营是圣都三强之一,最先是由几个郁郁不得志的武者组建的。 他们“报国无门”,只能抱团取暖。 飞将营现在有上百人,全是善用长兵,喜好冲杀的武者,修为有高有低。 这个“营”非是官方的编制,所以他们的“营长”称为灵,有四个人。 四个人便是四灵,有上下之分,七衍期气境的人又称为上灵。 枪灵赵榷,七衍气境,原是赵家的人,后因与赵昉等人不和,出走赵家。 矛灵都大烈,七衍气境,是小家族中的佼佼者,不愿成为军中的凤尾。 戟灵付云,六衍气境,是一个游侠,来自东南,后入了飞将营。 刀灵邓先,六衍气境,原是一个囚犯,刑满释放后来到了飞将营。 四灵没有露面,飞将营一如既往的霸道,特意在这里“维护”纪律。 说白了,他们所谓的“维护”,便是收取入场费,捞一点油水。 “什么钱?这里是你们飞将营的地不成?”有一个女子的斥责声响起。 众人寻声看了过去,是几个穿着蓝白色长裙的女子,她们人手有剑。 她们也是三强之一,逝水宗。 逝水宗立于城北之外,也有上百人的规模,宗内人全是女子。 与推崇男女平等,阴阳相融的云丛人不同的是,她们“厌男”。 尤其是那些花花公子,地痞流氓,她们是见一个收拾一个。 好巧不巧,飞将营的邓先好色,且有前科,便是她们口中的一个典型。 “逝水宗的小娘子们,你们又来我们这里找男人吗?” 飞将营的人可不会怜香惜玉,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猥琐地笑出了声。 “贼男人……” 逝水宗的人见状低骂了一声,她们将长剑横摆,没有先出手。 她们来的人,没有飞将营的人多。 飞将营人还是嬉皮笑脸,他们凑了上去,目光看直了:“都是贼了……那我们可要将你们这些小娘子偷回去了……” 唰—— 咚—— 逝水宗人之内,有一人含怒拔出了佩剑,将旁边的木桌砍成了两截。 附近的人见状推搡着远离了,生怕成了被城火殃及的池鱼。 飞将营领头一人脸色沉了下来,他有了怒气:“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逝水剑不在,你们又能如何?” 逝水剑便是逝水宗的宗主,名为尤可人,修为是七衍气境。 除尤可人之外,逝水宗还有一个七衍气境的高手,名为蒋玉钗。 蒋玉钗是逝水宗的副宗主,号为落雨剑,比尤可人更加残暴。 她年轻时受困于情,所以现在这个年纪,她恨透了负心汉。 只要遇见了“负心汉”,她便会强行出手,将之击杀,也不管其中曲直。 尽管,他们之间并无纠葛。 面对这样一个“疯婆子”的行径,月华庭也头大,拿她没有办法。 抓吧,可能会引起动荡。 不抓吧,她又太“嚣张”了! 不过很快,他们也不关注了,因为朝廷想要的就是飞将营与逝水宗不和。 所以,不能打击逝水宗。 让他们两者相争,必有一伤——何况双方势均力敌,更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事态的发展也让这些“远谋”的肉食者得到了满足,双方的冲突越来越深。 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了…… 啪—— 逝水宗的队伍里,一个脸上有“十”字刀疤的女子突然走了出来。 她轻轻一掌,拍在只有一半的木桌上。 砰—— 木桌一下子四分五裂,炸了。 “你是剑七?”飞将营为首之人看着女子脸上的刀疤,眼中闪过了一丝谨慎。 剑七,是五衍气境。 被称为剑七的女子没有否认,她看着飞将营的人,眼中不屑。 咚咚咚——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我们的场子里闹事!” 一个手持长柄大刀的壮汉一步步走了进来,他脸上黥字,凶神恶煞。 黥字,是受过墨刑。 周穆见他一身的打扮,便猜到了此人的身份——飞将营,刀灵,邓先。 邓先的魁梧身材也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让附近的人大气不敢出。 还有一些自诩美丽的女子,她们见到邓先后更是悄然撤了几步。 邓先,凶名在外。 第426章 山高 城东,“废”楼雅月。 随着邓先出现,作为四灵之一,刀灵的他,给所有人带去了压力。 邓先以前犯过案,他对一个女子要图谋不轨的时候,让她的兄长撞见了。 于是乎,他一不做二不休,将二人杀死——但,他又撞见了月华庭的人。 他当时还是五衍气境的修为,自然敌不过月华庭人,只能锒铛入狱。 天下的武者何其之多,一般的律法对他们而言,约束不足。 大燕另有专门的律法,将有罪之人收编,供封王台,月华庭等各方差遣。 所以,邓先入狱了十年,他在服刑期间,还作为囚营的一员戴罪立功。 这期间,他也破入了上境。 刑满之后释放,他的年纪不小了,也不想再漂泊,便成了飞将营的一员。 他入了飞将营之后很少出现,传言他已洗心革面了,但无人知晓真假。 谁也不敢去赌…… 剑七见到邓先走来也是神情紧绷,她稍稍后退,握剑的手心也在出汗了。 邓先修为高她一筹,名声又坏,要是落在他的手里,恐怕生不如死。 “逝水宗的人?”邓先走到剑七的面前,打量了她一眼,表情未变。 剑七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 “这是飞将营的场子……” “哇……” “来了来了!” 邓先说话,就在剑七等人做了最坏的打算时,雅月楼中突生变故。 有“云朵”…… 附近的人热闹了起来,他们一个两个大惊小怪,叽叽喳喳地小声交谈。 先前的“狠话”被中断,邓先没有恼怒,他平淡地看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雅月楼,为的便是会一会这个向来神秘的云来仙阁。 雅月楼在众人的惊呼中变了又变,云雾渐渐升腾,弥散,包裹…… 紧接着,这里褪去了人间的璀璨烟火,成了云上清素的天宫。 来了! 吟—— 有一道龙吟之声响起,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出现在了空中。 他将琴摆在面前,手指轻弹。 悬空而坐,他态度沉稳,这一场匪夷所思的演奏,没有征兆地开始了。 “他就是山高大师?” 周穆第一时间看向了同样惊讶的吴衿,他自然是不认识的。 吴衿颔首,笑道:“应是山高大师,和之前几次的出场一模一样。” 他也是第一次来,但道听途说过。 “真好听。”余灵听得入迷了,她闭上眼,流露出了一丝小姑娘才有的神态。 纵然在红鸾观养心久矣,但她到底也才二十来岁,对外面有很多向往。 不然,她也不会跟着来…… 画音渐入佳境,周穆等人也不再多嘴,他们纷纷闭目,体会这曲中的意。 琴声悠扬,带着一点祥和,仿佛置身于月光下的密林,让人心旷神怡。 这里有微风,有虫鸣,也有鸟叫……一瞬间,有种梦回夏夜之感。 密林幽深,一个人漫步其中,抬头是月,他也跟着月光洒落的道路追去。 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琴声结束,他还是没有走出去。 琴声消失,满场俱静。 周穆悠悠醒来,他看到了同样带着疑惑的吴衿,两人大眼瞪小眼。 “子羡……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曲子有一点似曾相识?” 吴衿率先发问。 周穆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点了点头,凝重道:“是……似乎听过的。” 两人附庸风雅,自然也听过不少曲子,但让他们觉得熟悉的,少之又少。 既然熟悉,说明曲子曾让他们耳目一新,有过比较深刻的印象。 两人想了又想,却见余灵回味过来,又一个问题:“最先那龙吟声是什么? 怎么感觉……这一声龙吟,与曲子后面的内容没有什么关系呢?” “是幻术的引吧。”田妩儿的目光澄清,她方才一直没有沉浸进去。 这里毕竟是云来仙阁的手段,他们最拿手的,便是幻术。 山高大师仅此一曲,他在演奏结束之后,缓缓将琴包裹起来,背负身后。 邓先见状一步跨上前去,大喊道:“山高大师,留步!” “嗯?” 山高大师停在云上,他没有转身,而是侧身看着邓先,冷漠道:“何事?” 邓先闻言愣了一下,他欲与云来仙阁结一个善缘,但直说难免唐突。 “我们飞将营在这里收了一点维护费,欲与大师分成……” 邓先为他的机智点了一个赞。 山高大师将留在邓先身上的目光收回了,不在乎:“不必了。” 他们也看不上这点钱。 “大师,这可……” “省省心吧……你们这种货色,山高大师才不会愿意与你们为伍。” 剑七身边走来了一个中年妇女,观她仪态,本应是一个美妇人。 但她的脸上涂抹了一层红色的植物涂料,妖异之中带着一点吓人。 落雨剑,蒋玉钗。 “你这个疯女人来这里干什么!”邓先色厉内荏,显然有了一丝胆怯。 他打不过,而她真会要他的命…… 蒋玉钗来此是有目的的,她没有搭理邓先,而是看向了山高大师。 “大师,这里的环境不太行……我们逝水宗,有一处酒楼……” “不必了。” 又是一声不必了,山高大师两不得罪,他走入云中,也带走这一层云。 雅月楼,云消雾散,重回破败。 云来仙阁说走就走,蒋玉钗瞄看着邓先,手中的长剑突然刺出。 她这一招招式凌厉,毫无顾忌。 噗嗤—— 邓先扑向一边,躲了,但他身边的飞将营人可没这个反应,被一剑穿心。 “你个疯女人!” 邓先骂了一声,他也不敢还手,只能混入惊慌的人群,向外逃去。 蒋玉钗跟了上去,雅月楼内的人见状顿时鸟飞兽走,四散而逃。 有一处房门紧闭的包厢中,两个绝美的女子安静地看着一切。 其中一人穿着白色薄纱,捂着嘴笑了笑:“月谣姐姐,如何?” 两人是千宗的谭千,月谣,她们悄然来此,是为了一窥云来仙阁的幻术。 另一个冷清女子看着啥也不剩的雅月楼,淡漠出声:“幻术,不错;琴技,不错;曲目,欠佳。” 云来仙阁的幻术可以名列幻术榜的前茅,但也只是前列。 其中的深浅,她们一目了然。 第427章 月落 山高,是一座高山。 琴技与幻术的搭配,让山高大师的名气越来越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反而是云来仙阁的名字,在一次又一次的风波中,渐渐淡去。 周穆带着余灵回到大理寺时,黎清在对月惆怅,还没准备回信。 时已至夜里,余灵出不了城,田妩儿便将她带下去安顿了。 周穆和吴衿看着黎清,黎清半晌不出声,一出声便是长长一叹。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呐。 …… 翌日,黎清早起,他终究还是准备了一样东西——是一封书信。 余灵拿到了黎清的回信,也没有再多耽搁时间,转身离去了。 乱花渐欲迷人眼,她是一个道人,也终将回到她那个清净人闲的山中。 他们这边似乎一切过去了。 不过,其他地方却是热闹异常:飞将营和逝水宗,打了起来! 自那夜的雅月楼而出,邓先不敌蒋玉钗,被她一剑削去了一只耳朵。 但飞将营的矛灵,都大烈,他及时赶到了现场,将邓先救了下来。 都大烈与蒋玉钗一言不合,怒而交手,打了上百回合后依旧是平分秋色。 直到姗姗来迟的月华庭人露面,他们才肯罢手,无疾而终。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戛然而止,黑夜漫长,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早先出现在雅月楼的剑七一行人失踪了,一个人都联系不上。 有人说,她们被掳走了。 所以往后的几日,逝水宗在找寻无果之后,将矛头对准了飞将营。 飞将营的人本来就有一肚子的气,尤其是邓先,他还掉了一只耳朵。 他们越看对方越不顺眼,索性也不再假惺惺的,有机会便大打出手。 不只是打,还包括了杀,双方大战,两败俱伤,人数锐减到不足百人。 至于剑七等人,也无人再关注。 …… 一处小院子内。 晏生一袭白衣,他安静地坐在桌案前,悠闲地泡着茶,晒着太阳。 院内的布置很简单,除了屋舍,还有他搬出来的桌案之外,只有一棵大树。 大树栽在中间,挡在门前,似一个屏风,是他用来遮挡旁人的窥视。 因为这个巷子的外面,便有一张他的通缉令——当然,还有另外两人。 呼呼呼—— 洪珏大白天喝得烂醉如泥,他摇摇晃晃来到大树附近,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最近很闲,闲得只能喝酒。 晏生没有同他说上几句,只是轻轻地将泡好的茶水推到他的方向。 除此之外,还有一盏茶。 咚—— 一个人翻墙而入,洪珏靠着大树,他瞥了瞥,是一个戴着白虎面具的人 月使,被称为“月落”的阴无双。 洪珏再次闭上了眼,阴无双也没招呼他,而是来到了桌案边坐下。 他将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咂了咂嘴:“一切如计划的发展,飞将营与逝水宗的人打起来了,已成死敌!” 啪,啪,啪—— 说完,他轻轻地鼓了三下掌,便见三人从一个屋子内缓缓走了出来。 两男一女。 两个男子三人认识,其中一人脸色惨白,脚步轻浮,看着是肾虚之人。 原先的黄泉人的四方鬼之一,白鬼,现在月落的话事人之一。 另一人大白天穿着黑袍,脸上戴着漆金面具,其上镶有三个点状白玉。 迷夜赌坊之主,迷夜主。 唯一的一个女子是新人,她戴着斗笠,有些紧张,一手死死攥着剑。 自她入了月落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大人物”,内心难免有些忐忑。 月落,也是一个势力名,也主要是由阴无双来负责的。 他作为最高层不问细节,而细节交由话事人决定,这些人也称为“月人”。 白鬼,便是白月,他带着一伙亡命之徒,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 迷夜主,是迷月,他负责迷夜赌坊,提供一切能获取到的情报。 之前的话事人仅此二人,现在他们带斗笠女子来此,便是要新增一人。 既是话事人,便得是农夫——除了白鬼,他是铁了心不入农夫。 “抬起头来。” 晏生的动作依旧优雅,淡淡一声响,他手上也没有停下来。 摇晃着手中的茶杯,他看着波光粼粼。 斗笠女子闻言抬头,晏生只是简单地瞥了一眼,便颔首不再多话。 阴无双见晏生没有反对,将早已准备好的圣种和《天魔经》拿了出来。 “从今日起,你便是剑月了。” 斗笠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她拜服在地,高声道:“多谢月使大人的恩赐,属下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她恭敬地迎回了这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生怕掉在地上不见了。 迷夜主看着斗笠女子,哦不,现在应该叫她剑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举动…… 至于白鬼,他目不斜视,直愣愣地看着天上云朵,并不在乎这些。 不入农夫,他照样是高手。 “眼下飞将营与逝水宗杀得不可开交,有没有办法再将黑虎门拉下水?” “黑虎门的人比较规矩,与各方势力交好,没有冲突,很难……” 剑月面露尴尬,回答道。 “七弱里面,八方楼的战力不显,只是擅长情报,很难拉他们下水。 云来仙阁本来神秘,但他们最近频频露面,显然是要做什么,先可以不管。 花渠,是云丛人的暗面,有办法的话将她们也拉下水…… 风鸣派,可以出手试探一下,是或不是,灭与不灭看你们。 铸义帮,驻地被平,高层尽亡,只剩一些小喽啰,不用在乎。 幽棺……他们出现地更少,派人去他们那里探一下他们的底。 夜香只是小偷小摸,不足为虑。” 晏生缓道来,他们的目标不是一两个,而是所有非他们的势力。 “大理寺有消息……吸血鬼案的背后,有一个称为血娘的人,可能是农夫。” 洪珏眼睛闭着,大喊了一声。 晏生听后看向了阴无双,凝重道:“那么,重点是将云丛人拉下水! 她们与悬剑司的关系可不好……” “是。” 阴无双颔首,他看向了身后几人,将三人的决定传递给了他们。 这圣都,越乱越好。 第428章 十一月 时间一晃,已至十一月。 十一月,冬月,已是仲冬,周穆自觉地换上了厚衣服,也不怎么出门了。 在屋内有炭火烤着,多舒服啊。 这一个月大理寺的事情也少了许多,人冷了,犯罪的欲望也在下降。 不仅是人,北方战事也遇冷了,没有正式的结束,但敌人已然撤走了。 看起来,所有人都在最冷的时候蛰伏下来了,暗中积蓄着力量。 但也有一些势力反其道而行之,最近的纷争加剧,让月华庭频频出手。 飞将营也死了一个五衍气境的高手,是尤可人出的手…… 风鸣派有一个据点人全被灭了…… 黑虎门接纳了铸义帮剩余的人,并将骚扰他们的人全抓了起来…… …… 大理寺不过问江湖,而普通人很老实,他们也就闲了下来。 平日里没啥事,坐下来一起烤烤火,或是在庭院中摆弄一些常青树。 不过,可能是月华庭觉得他们太滋润了,给他们找来了一件事。 一件大事! …… 大理寺,东书房门口。 “找到了?!” 周穆坐在炭火的边上,他双手伸向火盆,满目尽是惊讶。 葛生在周穆的对面,他穿的衣服还很“轻松”——对武者而言,没那么冷。 他也就此“说”过周穆,一个武人会怕冷……但,周穆只是一笑而过。 生活的滋味,不仅有酸甜苦辣,也包含了春夏秋冬…… 冬天了,要给它足够的仪式感。 “对,‘老死’案涉及的药材找到了,在葵川界,是向日葵的花瓣…… 又名,葵舌花。” 葛生对周穆没有丝毫的隐瞒,他来这里也是向周穆寻求帮助的。 葵舌花,是当地人的称呼。 “向日葵仅产于东北域,葵川界……这要找起来是要一番功夫。” 吴衿也在,他来蹭周穆的炭火。 “根据现有的情报,‘老死’案,最早可能也是出现在这里。” “查!” 周穆一锤定音,想要深究。 葛生适时面露出难堪,无奈道:“可是……周老弟,我们的人腾不出手。” 找特殊药材容易,但要深入挖掘真相,他们的人可能就没时间了。 周穆和吴衿一个对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心:“我,仲怀,与葛兄同去。” 葛生笑了,他点了点脑袋。 ……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是“老死”案中的一个小环节,却让无数人揪心。 东圣山,“天坑”。 因为山海阁人在看着,献霜农夫一伙人很久没有在这里碰面了。 但随着“老死”案的发展,他们不得不再次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献霜农人之前有一个副农,九个使者——现在,已去其三。 死的三人:府主,魔龙,言。 府主,死于伏杀山海阁那一遭。 魔龙,死于云觉寺一役。 言,也就是哑刀卜二,“笑”死于月华庭的狱中。 原先的九个使者还剩六人:血娘,隐者,牝牡,孤剑,峰,傲子。 因为“同僚”的身死,让他们不少人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献霜农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中间的凉亭下,他依旧摆弄着鲜花。 “‘老死’案,葵舌花,已经被月华庭的人找到了……” 献霜农人的消息很灵通,几乎与周穆等人同时知晓,迅速将人聚在一起。 牝牡的嗓子尖锐,他说道:“月华庭这种搜索,找到是迟早的事……” “血娘,你们的尾巴收拾干净了吗?”阎王眼中淡漠,声音也淡然。 血娘只是咯咯一笑,她没有说话,孤剑只能站出来:“应该吧…… 没有线索能指到我们的头上。” “嗯……”献霜农人手指不停,他玩弄着花朵,“没有线索的话,先不管了……不要贸然出手,反而可能暴露。 要是有暴露的迹象,及时舍了明面上的身份,退回来。” 使者的圣种是他所赐,要是折损在其他农夫手上,他也会受到影响。 “其他人,还有问题吗?”献霜农人手上有寒霜出现,冻住了花枝。 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憋了出来:“赵仁死前,暴露了我的身份…… 不过他并未直呼我的名字,所以我现在还未暴露,藏在一绝五贤之中。” 孤剑闻言看了过来,他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笑容。 “嗯……若事不可为,退回来。”献霜农人给出了指示,再次强调。 “是。” 峰不敢反驳,恭敬领命。 隐者这时出声,浓浓的沧桑之感:“我的人,很多已安排上位了。 ‘老死’案,腾出来不少位置……” 他说完看向了血娘,血娘还是咯咯一笑,也提及了自己身上的事。 “大理寺的陆前查到了我的名号,好在……教我们蛊术的人早死了。 除了我一个手下暴露了一点蛊术,应该没有任何的风险。” 血娘娇媚一笑,她很自信,自信到认为陆前不可能找到她的“真身”。 “是薛杳杳?”峰出声问道,“她知道你的身份,可能有一些风险……” “是,至于风险……我说了,不可能有的。”血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在说到后面,她的语气渐渐冰冷。 献霜农人没有发表意见。 阎王见状淡然一笑,说道:“我的人在与山海阁人周旋,没有什么变化。” “我这边也没什么……言必去死了,我最近手上事多了很多。”到了牝牡,他轻咳了一两声,扯着嗓子说道。 倒是向来淡然的傲子,他有了一丝灵动:“我倒是有一点发现。 圣都,还有第三方农夫在场……大概,是蜀川界的那一伙人。” 他一直关注着周穆等人,自然发现了他们与烧樗农夫的一些纠葛。 烧樗农夫应是出现在了圣都,被他们发现了,月华庭也张榜通缉了。 或许,城内最近的风风雨雨,与他们这些“外来者”脱不了干系。 “阎王,傲子,你们务必将其他农夫盯紧了……必要时,可以直接来找我。” 献霜农夫的眼中只有两件事,一是权力,二是农夫。 他两手抓,两手都想要抓稳。 砰—— 稍稍用力之后,他回过了神,安静地消失在了凉亭下,留下一滩冰碴。 第429章 再查老死 十一月四日,晴。 周穆三人说走就走,他们轻装简行,一路纵马放歌,向东北而去。 暗地里,幽凰也在田妩儿的调动下分了一部分人跟着他们去了东北。 幽凰五处,可以着手建立了。 …… 东北域,在征东军踏破高丽王都的同时,也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之后,一切的发展顺风顺水。 傅戗守在塞山关不出,几次打退了来袭的辽军,被人尊为“大刀长城”。 征东军的守地也北移,来到了曾经的蓟,北城,现在称为蓟都。 三州之地被封为燕川界,蓟都是其界都,让东北域北扩了一界。 长川界成了东北域的腹地,夙都后来居上,更是成了东北域最繁华的城池。 周穆等人到了东北域之后,先绕道夙都,去见了屠万道的衣冠冢。 再之后,他们一路南下,去到了葵川界,去到了向日葵的“花海”。 不过,是枯萎的“花海”。 他们也不在乎,毕竟是来公干的,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月华庭在这里找到了一个类似案子……说是一个中年人一夜老去,醉死了。” 葛生将此地月华庭的案卷毫不避讳地递了过来,放在周穆与吴衿眼前。 『开明四年,七月十七,林门村,村西张老二一夜白头,醉死于梦中。』 周穆翻看了一下,缓缓道:“‘老死’匪夷所思,案卷所述合乎情理。” “这是他们村里的文书,因为张老二一夜白了头,所以才留有记录。”葛生解释道,这不是他们月华庭负责的。 他们只是将之翻了出来。 吴衿看着案卷,想了想:“或许,这是他们的尝试……” 从妖兽案,吸血鬼案,到现在的“老死”案,幕后人是在不断成长的。 既是成长,那便有手生的时候。 “嗯。”葛生颔首,又摸出来一张纸,“这上面是我们招问的口供。 张老二平日里就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与人和善,从不惹是生非…… 据说他出事前一段时间,经常有人往他家里送酒……这酒,还不一般。 向阴梦。” 周穆有了一点印象,他与裴辙喝过这个酒——是葵川界的特产。 “嗯……向阴梦,是这里的名酒,虽然贵,但并不限量……可能不太好查。 不过,能买得起向阴梦的人,多半也不是来自寻常人家……” 吴衿已经提前搜集过这方面的情报了,他哈了一口白雾,眼中凝重。 周穆也同意他的观点,赞同道:“如此,可以先从这里的世家大族入手。” “对,也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需要麻烦你们将这些大族筛查一遍。” 葛生笑了笑,看向两人:“我带人去找酒的来处。” “合该如此。” 三人一合计,妥了。 …… 林门村,是葵川界,任州,丘丰县下的一个村子,并不怎么起眼。 周穆与吴衿来到这里,便是简单看一下,以此为中心,找一找可疑的人。 不过,在忙碌了几日之后,他们还是一无所获,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 …… 衡州,甘元县,紧邻着任州。 周穆与吴衿一路上走走停停,最后在彷徨之中来到了这里。 他们,没有地方可去了。 一户姓刘的地主“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他脸上肉都快撞一起了。 他为人“自来熟”,凑了上来——显然,他是有一定能耐的。 毕竟,周穆等人的到来,一般人可是不知道的,比如甘元县县令。 盛情难却”,面对刘地主的再三邀请,周穆二人也没有再拒绝。 强龙不压地头蛇,刘大作为本地的地主,有些事情知道可比他们多。 宴会自然是金碧辉煌,刘地主频频敬酒,喝多了,嘴上的门自然也没把严。 “二位大人,你们是为了向阴梦而来?”刘地主打了一个嗝。 周穆没有点破,似笑非笑道:“哦……你知道一些消息?” “知道一点,知道一点……”刘地主两眼朦胧,他笑成了一朵花。 周穆与吴衿对视之后,缓缓说道:“说说,当时是一个什么情况?” 刘地主嘿嘿一笑,欲言又止。 吴衿看着刘地主,面无表情道:“尽管道来,有什么问题……我们兜着! 另外,你的所述,所为,我们会考虑向当地县令打一个招呼。” “多谢二位大人!” 刘地主闻言大喜,他一下子清醒了,起身作揖,浑身的肥肉都在抖动。 周穆伸手一压,有些不耐烦了:“将你知道的快快道来!” “是,大人……向阴梦,这个酒以前真的出现过问题…… 几年前,有人在县里兜售过一批,而喝过这个酒的老人,全死了!” 周穆与吴衿来了精神,他们本来是找有问题的人,没想到发现了酒。 “什么时候?有多少人?” “开明四年,六月十七……对,是六月十七。”刘地主记忆犹新,每每回想起此事,他脑海中都有一丝恐惧。 “仅仅是一夜之间,死了接近二十个人……而且,全是老人!” “这么多人死了,为什么没有记录在案?”吴衿闻言眼神愈发锐利。 他已翻阅过案卷了,没有记载。 刘地主的身子发抖,嗓子也沙哑了一点:“他们是正常老死的…… 仵作验了很多次尸,不会有错……” “那你是怎么发现这里面有问题的?”周穆看着刘地主,语气加重了。 刘地主闻言东看看西瞅瞅,他酒真的醒了,有点懊悔自己的多嘴。 “说!”。 “大人……小人那夜喝多了,一不小心摔在了巷子里…… 等小人醒来的时候,小人看到有一户人家的院墙上翻出来了两个黑衣人。 而那户人家的老爷,老死了!” 接下来,周穆又问了一些事,但刘地主不再多话,一概不知了。 随后,二人离去。 刘地主满心欢喜地将二人送出门,在下人监视中,两人去了县衙。 信守承诺——讲究人! …… 去县衙,是周穆与吴衿达成了一致,他要去案牍库,翻阅本地的案卷。 至于吴衿,他中间出去了一趟,给当地的县令留下了两句话: “甘元县百姓食不果腹……怎么刘大此人,还能满嘴肥油呢? 你该管一管了……” 第430章 是你?! 长川界,夙都。 田妩儿在暗中保护周穆的同时,在这里留下了一批人。 他们藏在暗处活动,是幽凰五处的班底,负责北域,东北域,远东半岛。 为首一人是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他名为秋勉,是秋誉的“私生子”。 说是“私生子”,但他却是秋誉与夫人所生,只不过是养在外面。 养在外面,是担心以后被牵连——毕竟,他们还效忠着前朝“余孽”。 除了秋家之外,田妩儿的手底下还有一个解家,但她已不敢用了。 解家的人有问题,他们可能与农夫有关,也可能有了二心…… 最主要的,他们已知晓她还活着,虽然仅仅只有少数几个人。 她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她还能悬崖勒马,及时止损,再次藏起来。 要是有人知道她还在活着,还来到了圣都,这可就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剑。 至于为什么没人找她,她也说不清楚,不清楚解家人是怎么想的? 有问题吧,他们也没说出来;没问题吧,农夫渗透又深…… 关于解家的问题,田妩儿也曾单独寻过解善,但解善不见了,音信全无。 她不知道的是,解善便是献霜农夫一伙人中的府主,已经死了。 山海阁人不认识他,这个真相自然而然也被掩埋了…… 解家不可靠,但秋家就不一样了,他们上下一条心,对蜀中吴氏忠心耿耿。 在田妩儿无人可用之际,秋誉将藏起来的“香火”——秋勉推了出来。 秋勉躲在暗处已久,他处事老练,为人狠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修为。 眼下幽凰的人不够用,田妩儿相信秋誉,便让秋勉来负责幽凰五处。 秋勉,被“破格”封为北幽使。 在这个武者横行的年代,他一介常人能成为一个势力的话事者,不易。 所以秋勉异常亢奋,短短数日他便拟定了五处的发展方案,并着手筹建。 …… 十一月,月底。 周穆与吴衿又找了一些地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葵川界。 月华庭那边,葛生也发来了消息,他们更是一无所获。 不同于青山不见这种限量的美酒,向阴梦去向太多了,难以追踪。 众人没了目标,但周穆在甘元县的发现,倒是为他们找到了一条新的路。 幕后人,他们第一次出手的时间被提前到了开明四年,六月十七。 他们在甘元县出手,将一群老人“老死”了——老人年迈,很隐蔽。 其中,甘元县的地主,刘大,他曾亲眼目睹了幕后人出现,有两个人。 现在刘大锒铛入狱了,他们去甘元县提审了一次,又多了一点信息。 其中一个黑衣人那夜曾说过话,将另一个黑衣人称为少爷…… 这一发现,让周穆浮想联翩,结合之前的种种,有了一个猜测。 难道,是你?! …… 线索没了,他们也离了东北域。 周穆心中又多了一个问题,在他的要求下,三人绕道去了威都。 威都,是北域,太川界的界都。 来这里,他是要找一个人——三碗酒肆的东家,风雨红尘馆的风不刮。 规矩照旧,经过六碗“好好酒”,周穆与吴衿见到了不修边幅的风不刮。 至于葛生,他不喝酒…… “这位客官,有些眼熟呐。”风不刮佯装严肃,他没将周穆认出来。 或许,他对谁都是这一副“高深”的模样,总爱一些似曾相识的套路。 不过,他顾首不顾尾,动来动去的脚丫显然是破坏了这个气氛。 周穆没有客套,开门见山:“我们见过……我与裴辙一同来过。” “谁?!”风不刮突然提高了声调,眼睛瞪大了,“那个混蛋?!” 周穆嘴角微微抽搐,补充道:“是……我与雨不落也有过交情。” 风不刮见状凑近看了看,恍然大悟:“嘶……原来是你啊……今天怎不见那混……裴爷?” 他突然反应过来,临时改了口——眼前这个人,可是裴辙的至交好友呐。 “我来这里,是要问一件事情……”周穆笑了笑,并不在乎。 风不刮一脸讨好,豪气说道:“尽管问便是,在下知无不言!” 周穆正要出声,又被风不刮打断了,他补充一句:“先说好,不能问农夫!” 他差点就忘了,雨不落曾告诉他,这个大才子是农夫的苦主。 “不问不问……”周穆的笑意更甚,他缓缓说道,“我就想打听一下,你是什么时候被裴辙给揍了?” “???” 风不刮闻言一头雾水,不是吧——你们大老远跑来,就为了这个? 来看我的笑话?! 周穆见他表情便猜到他有可能是误会了,说道:“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 我只是单纯问问。” “开明四年,六月一。” 说到自己的糗事,风不刮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为周穆解惑了。 周穆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风不刮见周穆脸色没变,心里舒服了一点——看起来,不是特意来奚落他的。 那么…… 他到底是风雨红尘馆的人,恢复正常之后,他也在揣测周穆问这个的目的。 莫非,真是他之前想过的那个情况?! “仲怀,你来都来了,不问一个?”周穆内心纠结,看向了安静的吴衿。 吴衿愣了一下,想到了一个问题:“悬剑司的人能不能找到舍妹?” 风不刮盯着吴衿,脑袋里冒出来一个豆大的问号:“你妹哪位?” 风雨红尘馆只是情报方面广了一点,又不是插了眼,全知全能…… “在下是大理寺,理案司寺正吴衿,舍妹吴沁,曾是牡丹美人……” “哦……有一点印象了。”风不刮拍了拍脑袋,“你妹没事。” 风雨红尘馆的人疏于武功,但记性是非常好,有过目不忘之能。 吴衿闻言松了一口气,他看到悬剑司最近频繁活动,担心他们找到吴沁。 有了风不刮的答复,他心安了一点。 周穆二人再无疑问,他们向风不刮告辞,叫上在外面等候的葛生走了。 风不刮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内心权衡了一会,向楼下的人喊去。 “伙计们,闭店了!” 第431章 私会 进入十二月。 周穆等人还在赶回来的路上,远在圣都的人却又躁动起来了。 晏生监视着周穆的一举一动,他想了很久,酝酿出了一个计划。 迷夜主接到了这个任务,要他们的人随时待命,准备刺杀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晏生没有提前说——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热情。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 十二月二日,阴。 周穆回到了圣都,他心里揣着事,召来娄风,孔芊芊等人。 炭火噼啪作响,但周穆无声许久。 “搜集一下五贤的信息……尽快!”周穆憋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说出来之后,他如释重负。 此次北行,他有一个很大的收获,便是发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人。 虽然,这个发现让他有点难受——因为这个人,是裴辙。 早在巡抚时,裴辙便透露他去过葵川界,而且他去回的时间很微妙。 他去之后,葵川界有人老死了。 他回来之后,葵川界无恙了,但圣都有人死了…… 另外,风不刮曾无意中说过,裴辙去葵川界时,还有一个老仆跟着。 这也符合刘大所说,是两个黑衣人。 最后,五贤之中必有一个农夫,还是使者级别的农夫。 这三重“巧合”都与裴辙有关,很难不让他浮想联翩,忧心忡忡。 裴辙,可能是农夫。 尽管,他此前一度不认为裴辙是农夫,因为他的表现不像个农夫。 普通农夫,哪怕是使者,在剧烈打斗时也非常容易暴露身份。 所以他们往往很少出手,或示敌以弱,收敛自身的魔气。 但裴辙相反,他每每冲在前面,有一种灯下黑的感觉,骗过了所有人。 这是周穆的猜测,他还需证实。 …… 是夜,城东,长歌坊。 有两个气度不凡的人相约在长歌楼中,他们对坐在案前,大眼瞪小眼。 哦不,其中的女子仪态端庄,但她目光有些躲闪,不敢直视对面的男子。 夜里私会,她从未有过这种大胆。 “窦姑娘找我什么事……” “找奴家做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他们看了看,相视一笑,让气氛稍稍缓和了一点。 “窦姑娘,不是你找我的吗?”裴辙盯着窦长月看,佯装轻松。 私下单独与窦长月相约,他多少有一些不自然。 窦长月也是如此,她看着自己心仪的男子盯着自己,脖子也羞红了。 两人的心思奇怪,人多时经常“不害臊”地走在一起,人少了反而扭扭捏捏。 “窦姑娘?窦姑娘!”裴辙见窦长月似乎走神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窦长月这才回过神来,向来落落大方的她,此刻脸上出现了一抹嫣红。 “裴公子,你刚才问什么?”窦长月有一点不好意思,她声如蚊蚋。 裴辙也没别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你将我寻来的吗?” 窦长月闻言愣了一下,她满脸的茫然:“不是……是奴家的一个好友来信,说是裴公子邀请奴家来此……” “我没有!” 裴辙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他看着窗外,目光渐渐深邃。 “今夜,恐怕不简单……要不,窦姑娘,你先回去?”裴辙内心掂量了一下。 窦长月闻言有了一丝慌乱,说话带着颤音:“怎么……是奴家做错什么了吗?” 裴辙看着低落的窦长月,心里一软,幽幽一叹:“也罢…… 既然来了,晚点再回吧。” 窦长月见状松了一口气,她正了正身,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奴家带来了特制的银河三千……”窦长月展颜一笑,将随身木盒拿了上来。 裴辙看着里面的酒,笑了笑:“来喝……今朝有酒,今朝醉!” 月光入户,有两人对饮浅酌。 …… 不远处,三七赌坊。 一个戴着三点白玉漆金面具的黑袍人出现,他的身后是一群黑袍人。 迷夜主并不单单是迷夜赌坊之主,也是圣都大半个赌坊幕后之人。 长歌坊的三七赌坊,也不例外。 “坊主,裴辙还在长歌楼内……天字冬号。”一个有两点白玉的管事恭敬出声。 他是迷夜主的心腹,大管事。 迷夜主今夜临时受了命,要他去杀裴辙,甚至指明了时间,地点。 现如今看来,一切“正常”。 “让我们的人包围长歌楼……这是我第一次出手,不能失手!” 迷夜主干过很多暗地里的勾当,但只是侦查,收集情报,最多灭一个口。 像这种刺杀一个“大人物”,他还有头一遭干,有一种无比的兴奋。 “是。” 大管事舔了舔嘴唇,久居迷夜赌坊之中,他也渴望不一样的色彩。 比如,鲜血的红。 他们带人悄然围了上去,迷夜主手底下除了大管事,还有另外五个管事。 能成为管事,那必定是武者。 …… 长歌楼,酒已过半。 两人今夜“巧合”聚于此,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辙喝了绝大部分,他面不改色,只是反应上明显迟缓了一些。 窦长月仅仅浅酌了一点,但她不胜酒力,趴在桌案上,风情万种。 只不过,裴辙无心赏“景”。 “裴辙……你知道吗?” 窦长月双手枕着脑袋,她两眼迷离,嘴里不知怎么就嘟囔起来了。 裴辙在听,但他没有出声。 知道?他知道…… 窦长月借着酒劲,胆子似乎也大了起来:“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嘛……” “……” 裴辙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见窦长月的呢喃,内心也免不了一颤。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窦长月没有等裴辙回应,她话语不停,一句比一句露骨,让裴辙大气不敢出。 这女人平日里看着温顺如水,似邻家大姐姐一般,想不到也有这种疯狂。 “我真非常,非常,非常……”窦长月嘴里一直重复,似乎在和自己较劲。 裴辙的目光也随着这一声声“非常”缓和下来,但最后也只是一声长叹。 咚,咚,咚—— 有人在外面敲了三下门,低声道:“客官,你要的酒!” 裴辙收起了笑容,他缓缓走到门前:“哦……酒倒了吧。 换你们的鲜血来盛!” 第432章 血战长歌楼 长歌楼,天字冬号。 随着裴辙的话音落下,里外的人同时陷入了安静中,只剩下楼外的吆喝声。 还有窦长月轻微的鼾声。 但裴辙知道,外面的人没走。 砰—— 突然,有一把锋利的长剑刺破包厢的木门,紧接着有人破门而入。 为首一人穿着黑袍,他换上了虎面,是迷夜主手底下的大管事。 迷夜赌坊的人不会傻到穿着自己的黑袍,而是简单地伪装了一番。 不过裴辙对此并不关心,他二话不说,拔出佩剑迎上了冲进来的黑袍人。 黑袍人,是敌非友! 迷夜主也戴着虎面出现,但他的面具上,老虎的面容更加狰狞。 他环视一圈,看到了窦长月。 紧接着,他的眼瞳一缩。 “杀,所有人全杀了!”一个管事进来之后,吆喝着众人杀去。 他手底下有一个黑袍人闻言按捺不住了,径直向窦长月杀去。 他的双眼浮肿,脚步轻浮,手上的刀也收了起来,显然是别有用心。 窦长月毕竟是牡丹美人…… 裴辙见到此人的举动,想要撤回来拦下他,但有人比他更快。 是迷夜主。 他冲上去一脚将这个黑袍人踹翻了,恨铁不成钢:“今夜,只杀裴辙一人……不要节外生枝!” 黑袍人狼狈地爬起来,他不敢反驳迷夜主,只能将怒气撒在裴辙身上。 裴辙眼睛微眯,他在思考,但手上的动作也不慢,一剑划去。 唰—— 那个黑袍人,人头落地。 大管事没有理会这个小插曲,他看着似乎走神了的裴辙,一剑欺了上去。 唰—— 寒光袭来,裴辙如梦初醒,他向一边退去,惊险地避过这一剑。 大管事,是五衍气境。 他不敢再分心,淡淡地盯了大管事一眼,手上长剑招式迭出,招呼上去了。 大管事是武者,裴辙一时奈何不了他,便被其他人一拥而上地围攻了。 人一多,裴辙的章法乱了。 一个管事自以为发现了裴辙的破绽,悄然绕到他的背后,一刀袭去。 裴辙余光扫见了,他嘴角露出一抹弧度,手上的剑反转,向后背靠而去。 管事还举着刀,但裴辙的身体已经贴到面前,还将长剑往后一送。 噗嗤—— 长剑自管事的后背冒出,一个三衍气境的武者就这么含恨西北了。 大管事等人内心一沉,他们不敢再大意,指挥着人杀了上去。 锵锵锵—— 天字冬号包厢内的厮杀瞒不住人,吓坏了来这里吃饭喝酒的人。 他们大多是一些平民,如何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 长歌楼的东家也在其中,他还喊了小二:“快去请官府的人来!” 小二机灵,刚跑到大街上,他就见到迎面跑来的长宁府官差。 “各位大……”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两边的巷子里冲出来了一些黑衣人,个个拿着刀剑。 他们身手不凡,出手也是干净利落,如砍瓜切菜一般,几息便将官差全杀死了。 小二吓傻眼了,愣在了原地。 黑衣人杀完人后没有灭口,而是向来时的地方退去,好似不曾出现过。 不过,大街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宣告了他们的存在。 …… 旁边的巷子内。 黑衣人没有远走,他们还在躲在阴影里,如同一群虎视眈眈的恶虎。 谁来,他们便吃下谁。 “裴辙是农夫吗?” 冬使洪珏身材修长,他藏在黑暗中,看着远处火光漫天的长歌楼。 他虽未与裴辙谋过面,但他也听过这一个小侯爷,剑公子的故事。 很难相信他是农夫,但又能理解。 有一个人笔直站在黯淡的月光下,依稀可见他脸上的白虎面具。 月使,阴无双。 “不知道……雪使既然说他是农夫,那他是不是已不重要了…… 今夜,他必死无疑。” 阴无双淡然说道,他将手中长剑负在身后,似乎在享受着月光。 尽管,月光稀薄。 “桀桀桀……” 一个脸色惨白的男子不合时宜地发出来了瘆人的笑声,是白鬼。 他笑完之后,舔了舔舌头。 有他们几个上境武者的带头,黑衣人才能摧枯拉朽地将官差全部杀死。 黑暗中,他们还有不少人…… 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出现,她看着长歌楼,有了一丝担忧:“只有迷月出手……他们能打过裴辙吗?” 裴辙,是一个上境高手。 阴无双也看向了长歌楼,冷声道:“他也是五衍气境,加上这么多人。 要是杀不了一个六衍气境……呵。” 这个阵容要是还能失败,那迷月无能,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死就死了吧。 …… 长歌楼上,已经失火。 裴辙还在忘我地“舞剑”,他在厮杀中似乎顿悟了,手中剑法愈发凌厉。 一招一式,他已用出了全力。 迷夜主仔细盯着他的动作,有一些奇怪——怎么丝毫没有黑雾呢? 黑雾是圣教真气,除了一个极其特殊的人,他还没听过有谁能在全力下藏得住。 全力之下,必有黑雾——除非,裴辙在生死之际还在隐藏…… 迷夜主在云里雾里的同时,大管事等人则是心惊胆战,叫苦连连。 要不是他们手底下的人众多,他们这几个“弱者”早就撑不住了。 唰—— 嗤啦—— 裴辙的剑很快,轻轻划过一个黑袍人的咽喉,带起一长串血珠。 然后,那人跪倒在地,他用手死死地捂着脖子,但伤口冒血,堵不住。 不仅仅是他一人,所有受伤的黑袍人的身体都很奇怪…… 不论他们身上的伤口大小,只要划破了一道口子,血液便汩汩往外流。 很快,包厢内洒满了血污——除了窦长月那边,她还安静地“睡着”。 迷夜主一直没有出手,他躲在人群后面,静静地看着。 看着自己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还不够…… 噗—— 裴辙一剑又捅杀了一个人,那人弓着腰,喷出了一口血雾。 血雾飘落,洒在裴辙的身上。 他的身上满是鲜血,不过大多是别人的,只有一小部分是他自己。 他只是一个六衍气境的武者,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杀,这个战绩已是超常了。 武者,也是凡人。 第433章 围点打援 长歌坊,坊间的市街上。 横七竖八的尸体随意地摆在大街上,让暗中窥视的人心惊得不得了。 这可是在圣都城内,圣人脚下,竟然有人当街杀“官”,简直是丧心病狂。 虽然死的只是几个尚未入衍的官差,但他们这可是打得天家的脸。 万俟儁在长宁坊府衙内值守,听到长歌坊的变故后,立刻带人赶来了。 他们一路上畅通无阻,因为黑衣人下手利索,没有人敢在大街上凑热闹。 到了案发地点,万俟儁看着遍地的尸体,瞳孔一缩。 还有远处,着火的长歌楼。 “老七,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小八,去组织附近人救火。” 老七闻言带刀上前,他一个个地摸了鼻息,摇了摇头:“都死了。” 万俟儁环视一圈,看到了大门紧闭的长风武馆,去敲响了门。 嘎吱—— 大门露出一条缝隙。 里面冒出来一个脑袋,他脸色惨白,眼中还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恐惧。 是长歌楼的小二。 从缝隙中看去,长歌楼东家,长风武馆馆主也都聚在一起,但没一人吱声。 “这里是什么情况?” 给他报信的人走得早,只是告诉他有人截杀官差,并不清楚后来的事。 比如,贼人向哪里逃去了? “有人从巷子里冲出来杀了出来……他们杀完人,又退回巷子里了……” 长歌楼小二惊魂甫定,声音很低,生怕还有第三个人听到他说的话。 万俟儁见状看向了老七,用刀指了指边上的巷子,昏暗少光。 老七心领神会,他带上几个人,他们小心翼翼地贴着边,向着巷子里探去。 近了,老七微微探出了头。 唰—— 巷子里有人,一刀砍来。 老七的反应很快,一个下腰躲了过去,然后侧身向一边翻滚。 “贼人还在这里!” 万俟儁闻言冲了过去,只留下长风武馆内众人面面相觑。 嘎吱—— 长歌楼小二轻轻地将门合上了,随后跟着众人躲进了地窖。 …… 巷子口。 最先杀出来的是剑月,她杀向老七,将之逼得上蹿下跳,异常狼狈。 老七仅有三衍气境,自是不敌。 万俟儁及时赶到,他远远一刀劈下,将老七救了下来,与剑月缠斗在一起。 大批长宁府官差杀到巷口,但里面的黑衣人也不少,向外冲杀。 黑衣人来自月落,其中不乏刚入衍的武者,是阴无双手中的精锐。 幸亏有万俟儁这个五衍气境的武者在,他顶在前面,他们才不至于一败涂地。 但也只是没有一败涂地而已——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挡得住对面。 一次无果又来第二次。 万俟儁带来的官差被冲得人仰马翻,栽倒一地,堵不住了。 黑衣人杀了出来。 “啊——” 还没来得及去救火的小八被一个双手荆棘短剑的黑衣人抹了喉。 那人杀完人之后舔了舔嘴唇,还发出了一阵“桀桀”的怪笑。 是白鬼。 万俟儁注意到了他的笑,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小八,目眦欲裂。 老七,小八是他的左膀右臂——如今小八身死,他自然是无比的痛心。 “分神可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哦!”白鬼也看到了万俟儁的目光,笑着大喊。 万俟儁惊出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翻滚了一下,躲过了剑月的剑。 剑月瞥了白鬼一眼,她没有言语,而是专心杀向万俟儁,一剑又一剑。 万俟儁单打独斗之下自然是不惧剑月的,但问题是他们在“群殴”。 老七面对一众黑衣人的围攻,险象环生,身上还被划出了几条口子。 其他官差更是不堪,有一大半的人已躺在地上,只剩一小部分人还在负隅顽抗。 各方势力的探子安静地看着,心惊胆战——这些人,要翻天了! 白鬼抹杀了好几个官差,他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将目光瞄向了老七。 “小心!” 万俟儁见状大喊,提醒老七,让老七及时后撤,又逃过一劫。 但在他这一分神之际,剑月的长剑刺了出来,直奔他的心脏。 他,来不及抵挡了…… 啪—— 咚—— 一道融入夜色的长鞭突然袭来,抽打在了剑月的长剑上。 她没握住,长剑应声掉在地上。 叮铃—— 哒哒哒—— 一群人逼近,为首一人披着黑毛大衣,她体态婀娜,腰间银铃作响。 剑月见状瞳孔一缩,她俯身捡起长剑之后,退到了黑衣人中。 “万俟!” 是周穆等人,周穆来到了万俟儁的身边,招呼存活的官差退回来。 他带来的人,则迎了上去。 腰间系着银铃,披着黑毛大衣的自然是田妩儿,她二话不说冲在最前。 作为一个七衍气境的绝巅武者,她一个人如狼入羊群,无人可敌。 剑月狼狈地逃到了白鬼的身边,她与白鬼联手,仍然处于下风。 “走!” 白鬼和剑月对视一眼,知道他们不敌,想要逃走,但田妩儿逼得很紧。 她手中长鞭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封堵了二人所有逃生的路线。 “该死!” 白鬼病态的脸上闪过一丝疯狂,既然走不了,那就不走了! 他反冲回来,手中短剑左右刺出。 天上一春。 田妩儿甩出一招,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打在了白鬼身上。 仅仅对攻一个照面,白鬼的右边肩膀皮开肉绽,握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还怎么打啊?! 田妩儿可不会理会他的想法,一击得手,又是一招覆雪冬响杀去。 这一击命中,不死也重伤。 唰—— 锵—— 有人出手挡下了这一招,是一个手持长剑,戴着白虎面具的男人。 “撤!” 他淡漠地看了周穆等人一眼,吩咐一声后,与田妩儿再度交手。 白鬼,剑月闻言没有扭捏,让黑衣人在后,他们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殷凤来,红月想要拦截,但也只将几个跑得慢的黑衣人留下来了。 白虎面具人见状,他猛地加了一把力,用长剑将田妩儿暂时逼退。 紧接着,他身上的黑雾弥散,缠绕入腿脚之上,一个闪身逃走了。 田妩儿没有追——因为此人用了天魔渡,她追不上。 况且,他们的目标也不是这些人,而是远处火光熠熠的长歌楼。 或者说,是里面的裴辙。 第434章 长月殒 长歌楼。 有火,是漫天的火光,不知是谁逃跑时打翻了灯盏,酿成人间悲剧。 有尸,是满地的尸体,迷夜主带来的人,已死了一大半。 有血,是到处的血迹,黑袍人身死时,留下一片又一片的污秽。 …… 锵锵锵—— 裴辙与一众黑袍人缠斗在一起,他已成了一个血人,分不清身上血是来自何人。 唰—— 有人趁着裴辙双拳难敌四脚之际出刀,在他背上再次划拉出一个伤口。 裴辙吃痛,面容有些扭曲了。 噗—— 几个呼吸之后,裴辙又是一剑转弯,点在了一个黑袍人的身上。 那人中剑之后死死地抓着长剑,他憋了一口血,对着裴辙喷了出来。 鲜血淋了裴辙一点,他用力地抽出长剑,却有一阵晕眩感袭来。 他一个踉跄,身后又遭了一刀。 成了! 迷夜主等到了可乘之机,他悄然从黑袍中摸出一把弩,对准了裴辙。 裴辙浑然不知道,他的注意力全在身边人——大管事,还有一众黑袍人。 久战之下,必有破绽。 迷夜主发现了一个机会,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弩上的机关。 咻—— 噗—— 有弩箭刺入肉体的声音,这个声音在迷夜主心中本来是非常美妙的。 但他此时此刻却体会不到了,因为有一道黑影出现,挡下了这一支弩箭。 这道黑影,是一个女人。 看清楚这个女人之后,迷夜主怒目圆睁,满是不敢置信。 “阿姐!” 迷夜主仿佛失声了一般,他张大了嘴,却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嘶喊。 “长月!” 裴辙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看着缓缓倒下的窦长月,悲呼一声。 他一剑将眼前的大管事等人逼退,冲了过去,将窦长月抱在怀里。 窦长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她冲出来挡下了这一箭。 弩箭锋利,狠狠地贯穿了她的背部。 大管事等人见裴辙卸下了一点防备,想要围杀上去,却见迷夜主伸手阻止了。 迷夜主看起来失魂落魄,他死死地盯着裴辙怀中的窦长月,眼眶泛红。 这一支箭上,还有毒。 窦长月中了一箭后,她有气无力,但还强撑着,强撑着多看一眼裴辙。 “为什么?”裴辙抱着她,不明白。 窦长月咧嘴一笑,她没有正面回应:“你喜欢过我吗?”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他,仅此而已。 裴辙闻言愣了一下,脑海中的画面一一浮现,如浮光一般快速闪过。 记忆,回到了他小时候。 那年,他刚刚逃回到了圣都,举目无亲之际,遇到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的身世不凡,从小娇生惯养,导致她的性子有一些蛮横不讲理。 所有人都顺着她,让她有了一种错觉,觉得天底下人都应将她捧在手心。 他那时刚刚失去了父亲与大哥,在路上魂不守舍,不小心“冲撞”了她。 她当时也不客气,用鞭子打了他一下——虽然只是挠痒痒的力气而已。 但他因为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只能一笑而过,灰溜溜地走了。 但这件事,给他留了很深的印象,并非是他记仇,而是另一件事…… 后来,他世袭了父亲裴无疾的爵位,成了圣都名噪一时的小侯爷。 但他,只有一个与他相依为伴的老仆。 许是清楚了他的情况,小姑娘也有了一丝触动,甚至是后悔。 她虽然蛮横,但心地却不坏。 她亲自上门道歉,且自那以后改了性子,不再蛮横无理,反而待人亲善。 他并未将他与她的“冲突”记在心里,但她还是过意不去,想要弥补。 弥补就是陪一陪孤家寡人的他——既然曾“伤害”过他,那便温暖他。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但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再后来,他认识了沐缙,兰幽,与二人成为知己好友,她才与之渐行渐远。 但是,她走远了之后,才发现她的心却早已留在了他那里。 自此,这一段感情成了。 裴辙不是傻子,他自然能感受到窦长月的心意,但他无可奈何。 因为他,身不由己。 窦长月还在等待他的回答,佯装镇定,但她身体的情况越来越差了…… 看着呼吸愈发困难的窦长月,生死之际,裴辙一念通达了。 “喜欢!”他郑重说道。 这一声“喜欢”如春日里的一声惊雷,让窦长月内心有了一丝渴望。 只不过,太晚了。 “什么?” 短短两个字,窦长月用尽力气。 “喜欢!” “什……么?” 窦长月的眼睛开始模糊,意识也是如此,她没了思考,只剩重复。 “喜欢!” “……” “喜欢!” “……” “喜欢!” “喜欢!” …… 裴辙哭了。 两行清泪滑落,不是他想哭,而是泪水自己忍不住地跑了出来。 迷夜主“安静”地看完了,他看着裴辙怀中的那个安静的女人,目光痴呆。 那个人,是他的姐姐。 他,是圣都纨绔之一,窦庆。 呼—— 裴辙动身了,他将窦长月公主抱起来了,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放下。 窦庆没有阻拦,因为他魂没了,嘴里一直念叨着“不可能”。 “你们该死!” 裴辙轻轻地合上了窦长月的眼睛,然后转头看向了窦庆等人,目光寒冷。 突然,他的周身有黑雾弥散——不过这黑雾不是很浓,在火光中不明显。 但,这也是使者级的魔气。 窦庆从悲伤中醒来了,他感觉到了来自黑雾的压迫——不过,压迫感并不强。 这黑雾,似乎很弱。 “原来如此……” 窦庆细细体会后,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明悟,但再次黯淡了下来。 “死!” 裴辙可不会管他们现在的想法,窦长月一死,他也再无顾忌。 他不仅不用担忧“旁人”的安危了,也不用再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他,已生死志。 唰—— 一剑来回,带走一个黑袍人。 黑雾的出现,并不能给裴辙带来很大的提升,但这是他毫无保留的表现。 他拼尽一切,也要诛杀眼前这些人! 第435章 迷夜 长歌楼被火焰吞噬,摇摇欲坠。 天字冬号。 裴辙在这里杀疯了,他啥也不顾,不要命地攻杀,换来了一地的尸体。 他整个人像是“泡”过粘稠且腥味十足的血浴,看不到一点白净的皮肤了。 唰—— 一剑杀死一个人,他佝偻着腰喘息,手中的长剑上有鲜血顺流而下。 “该死!怎么迷夜对他无效?!” 大管事低骂一声,他看着遍地的尸体,脸色阴晴不定。 迷夜,是他们迷夜赌坊特有的“毒”——不致死,但会让人精神恍惚。 所有黑袍人事先用迷夜训练过,对迷夜已有一定抗性,不会中招。 他们来之前服下了迷夜和血沸散,并将一部分包起来藏在嘴里。 这样在交手中,他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迷夜洒在了裴辙的身上。 只要裴辙中招,有那么几次恍惚就行——窦庆手中的弩,才是杀招。 裴辙之前确也中毒恍惚过了,但似乎自窦长月死后,他就“醒”了。 或者说,他还没“醒”——恍惚就恍惚吧,他,不再需要理智。 “啊!” 又是一声哀嚎响起。 裴辙一个猛冲,出剑将一个黑袍人穿心而过,钉在燃烧的柱子上。 看着火焰爬上了那人的身体,他才抽剑回看,看向大管事。 经历一番厮杀之后,黑袍人一方只剩下大管事和傻傻发愣的窦庆了。 大管事见窦庆指望不上了,咬牙想逃走,但裴辙可不会让他如愿。 三步作一步,裴辙突然加速,带着不可匹敌的气势弹射而来,一剑刺出。 大管事早已吓破了胆,他想要抵挡,但他手中的剑如他的胆子一般无力。 锵—— 有一把长剑脱手,还有一把长剑余势不减,直直地刺了过去。 噗嗤—— 长剑没入大管事的胸前,他吐出一口血,最后一眼定格在了裴辙的脸上。 一团血污之中,是一双冷漠的眼睛。 哐—— 裴辙缓缓抽剑,大管事的尸体应声倒地,其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该你了。” 裴辙看着窦庆,声音淡漠。 窦庆如梦初醒,他和裴辙深深地对视一眼,吐出一口浊气。 呼—— 窦庆伸手将披着的黑袍猛地扯了下来,里面还是一件黑色锦衣。 除此之外,一把弩,一把短刀。 他,最喜欢的便是黑色。 “是你。” 裴辙早有一些猜测,但见到了此人伪装之下的真面目,还是一阵恍惚。 是窦庆。 他亲手杀了他的亲姐姐。 “对不起。” 窦庆神色复杂,他憋了半天才吐出来一句话,捏紧了手中的短刀。 裴辙不会接受他的“道歉”,因为他杀了窦长月,要道歉也是找窦长月。 唰—— 裴辙持剑杀去,率先发起攻势。 锵—— 窦庆之前没有出手,他一直在养精蓄锐,这时还是满状态。 轻轻一刀,显露出了他的修为。 五衍气境。 他的修为不如裴辙,但裴辙受伤,几近油枯灯尽,战力十不存一。 交手之后,窦庆占据了上风。 两人不言,默默厮杀,平手,什么都没有变化——除了这大火,越来越大。 噼啪—— 轰隆—— 长歌楼,某一处的柱子被烧毁了,导致了附近一大片面积的坍塌。 长歌楼大体上的框架还在,浓烟伴着大火,好似在一个熔炉之中。 天字包厢在楼上,他们向下的楼梯早已被大火吞噬了,留下一个火口。 如今楼内坍塌不断,更是断绝了他们从楼内走下去的可能。 两人清楚,也没有管这些,置身火场之中,他们并不急,只顾交手。 呼—— 一股火浪袭来,窦庆感觉到身后的炙热,他手上的力气不知觉地加重了一点。 这一点,将裴辙的长剑击退了,也顺势在他的身上再添了一道伤口。 裴辙吃痛,但神经已麻木了,他没有吭声,反手将长剑再次送了上去。 锵—— 又是一次碰撞,裴辙的长剑拿不稳了,他后退了三四步。 窦庆乘胜追击,再来一刀。 锵—— 裴辙的虎口崩裂,他手上握不住了,长剑掉在了地上。 窦庆见状欺身上前,将短刀抵在了裴辙的咽喉处,但没有下手。 裴辙面无表情,视死如归。 “带阿姐下去。” 窦庆最终没有下去手,他丢下一句话,向门口的火焰中退了几步。 刚才那一段时间的恍惚,他回忆起和阿姐的时光,想了很多事情。 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初见晏生几人时,他当时被奇特的圣教真气所震撼,没有考虑后果。 有得,便有失。 “圣教真气来自于天……但天道无情,不以人移……你,想清楚了? 可能,你会付出一切。” 当时的他并不理解,他的眼中只看到了圣教真气的好处。 作为圣都地下赌坊的王者,窦庆一直有一个心病——便是他的修为。 他之前受过一次伤,导致经脉破损,修为停滞在三衍气境,多年寸步未进。 看着手底下的人(大管事)都到了五衍气境,而他还停在三衍气境。 这让自命不凡的他感觉到异常的难受,然后,他遇到了晏生。 接受圣种,他成了晏生的一枚“棋子”,修为也再次有了增长。 短短半年时间,他来到了五衍气境。 在知晓了圣种的奥秘之后,他的野心更加膨胀了,想要再进一步。 于是,他表现愈发积极。 这一次的任务是他争取的,早有准备,但任务目标是临时给出的。 见到窦长月那一刻,他才猜到了这一次任务的另一层含义。 农夫,是要奉献自己的一切。 他动摇了,下不去手,好在他可以“阳奉阴违”,只杀裴辙。 但,世事难料…… 窦庆站到了火焰之中,他看着裴辙与“窦长月”,摇了摇头。 打败了裴辙,他证明了自己,证明了他没有失败,是一个“成功”者。 但,他终究还是错了。 他成了迷夜赌坊之主,是黑夜里的王者,但也在这个夜里迷失了。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选择当一个表里如一的纨绔,哪怕再混蛋一些都行。 反正,他的阿姐会为他擦屁股。 呼—— 熊熊大火席卷了窦庆,只剩一道隐隐可见的人影,他依旧伫立。 无声无息,只有这一道人影。 错杀亲姐姐的痛苦,又岂是这区区火焰的灼烧能够比拟的? 他的痛苦,比之强万倍。 第436章 失独 长歌坊,街上“热闹”。 随着周穆等人的出面,月落退走,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他们自发地加入了万俟儁的队伍中,挑水提桶,搭手救火!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略显富态的男人,他是坊内一字酒肆的东家。 周穆很好奇,长歌楼是他们一字酒肆的竞争对手,为什么他会这么积极。 万俟儁后面告诉了他答案:一字酒肆与长歌楼的东家是亲兄弟。 当初他们因为理念不合,哥哥坚持只卖酒,而弟弟想做大,所以分道扬镳了。 现在看来,两人都如愿了。 只不过这个弟弟品格不太行,现在还躲在长风武馆的地窖里“贪生怕死”。 …… 砰—— 长歌楼内不知烧到了什么东西,出现了一声爆炸,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刚巧,楼上的一个窗户掉落,紧接着还有一道黑影从上面跳了下来。 砰—— 黑影落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是一个人——不,是两个人。 一个血人,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面目俏美,沾了一点黑烟的睡美人。 睡美人周穆是认识的,是窦长月。 周穆见状赶紧赶了过去,就要伸手去碰的时候,血人猛地睁眼了。 一双毫无感情的淡漠眸子。 “仲……裴辙?!” 周穆认出来了他,正是他们今夜的目标——裴辙,或者说是农夫。 经过调查,葵川界“老死”案的期间,原四大公子之中,只有裴辙有嫌疑。 这无异于给周穆的内心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他决定来找裴辙摊牌。 只是没想到,他见到了这一幕。 裴辙见来人是周穆,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再次合上了眼,晕过去了。 这时,周穆才注意到了窦长月的异样——她,没了呼吸。 周穆没有声张,他看着众人:“所有人去救火……可能还有人困在里面!” 这是一个荒唐的指示,因为长歌楼被火焰吞噬了,还救得了啥…… 但他的身份在这,一众人只能接受指挥,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泼泼水,敷衍一下。 周穆并不在乎,他收回了目光,暗中让殷凤来先将裴辙二人转移了。 田妩儿从一个房檐上跳了下来,体态轻盈,她看向周穆,摇了摇头。 长歌楼内,看不到一个活人了。 “万俟,这里交给你了。”周穆点头,他喊住了在附近忙前忙后的万俟儁。 万俟儁颔首,这本是他份内之责。 长歌楼,还在燃烧。 …… 长宁坊,某处小院。 这是周穆之前在长宁府当府主时买下来的院子,时间一长他也忘了。 要不是裴辙受伤太重走不远,他还真没想起有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 现在看来,刚好临时安置裴辙……等。 周穆找来了绿琦,让她紧急救治裴辙一番,给他止住了血,敷上了药。 “情况不太妙,命悬一线……能不能醒,要看他自己了。” 绿琦叹了一口气,她的医术比上不足,但已不下于一般的医师了。 实在是,裴辙的伤情太过严重。 周穆看着昏迷的裴辙,也叹了叹气,怎么去了一趟北方,回来一切已物是人非。 绿琦没有再耽搁,她叫上紫藤出门去了,要抓紧时间去药铺拿药。 “家主,剑公子他……是农夫。” 殷凤来将裴辙背回来后一直沉默,再三犹豫之后,选择坦白。 他有探凤息之术,擅长感知,对别人的气息非常敏感。 裴辙跳下楼用尽了全力,状态奇差无比,来不及掩饰。 尤其是,他在昏迷时也不经意泄露出来了一点底细——有黑雾,淡如丝。 周穆闻言,心情更加沉重了。 搁置已久的“老死”案与农夫有了新的侦查方向,本来是一件好事。 但涉及裴辙,他笑不出来了。 “窦长月的事……通知窦家了吗?”周穆将目光从裴辙身上移走。 窦长月身死,出乎他的意料——她在这件案子里,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娄风候在一旁,他点头说道:“已经让影去通知了……” “唉……” 许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周穆也不由地再长叹一声,看向了屋外。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 十二月三日,平平无奇的一天。 但对有的人来说,却是极其难熬的一天,比如兵部尚书,窦恬。 天黑还没亮,他就收到了一个噩耗。 他的女儿,牡丹美人之一的窦长月,在城东长歌坊内死了,死得很突然。 一夜不见,天人永隔。 他不信,直到周穆将窦长月的尸体送到了窦府,他才不得不信了。 “谁干的?” 窦恬看到了窦长月尸体上的一支弩箭,没有发怒,只是轻声询问。 好似暴风雨来临之前,你永远看到的都是宁静,还有看不见的压抑。 周穆的表情有些复杂,这种亲人离世的痛苦他也经历过…… “案子昨夜发生,伴随一场大火,湮灭了一些证据,尚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周穆有些无奈。 直到天快亮,长歌楼的大火才熄灭,他们的人还来不及勘查。 窦恬长得虎背熊腰,他闻言看向周穆,缓缓道:“三日时间,老夫要知道真相!” 周穆哑然,先是摇了摇头,也点了点头——他,只能尽力而为。 毕竟,昨夜唯一的活口还在昏迷中,而现场的证据,有没有还另说。 …… 第一日还没结束,又出现了变故。 长歌楼的废墟中,万俟儁发现了一个精美的玉腰牌,上有“庆”字。 是窦庆的腰牌。 万俟儁猜到了,他捧着腰牌的手都在颤抖——窦庆虽是纨绔,却是嫡长子 窦家在一夜之间,不仅失去了嫡长女,还失去了嫡长子…… 窦家。 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窦恬憋不住了,他脸上的青筋暴起,一拳将眼前的桌子砸成两半。 周穆看着无辜的桌子,苦笑道:“不清楚……还在查…… 不过,我们的人在窦公子的身上发现了一把弩,还有几支弩箭……” 弩是证物,还留在长宁府府衙。 “弩……” 窦恬呢喃几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了周穆,却见周穆颔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窦恬满脸的不可置信——窦庆用这把弩杀了他的亲姐姐窦长月? 开什么玩笑! 周穆沉默。 这个案子,还在继续。 第437章 裴辙 十二月五日,天微微亮。 周穆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自己在长宁坊买下的院子,然后…… 他放慢了步子,一步比一步沉重。 裴辙,醒了。 在殷凤来等人的“精心照料”下,裴辙没有异动,他很配合众人。 哒哒——哒—— 周穆来到了庭院中间,看到了嘴皮发白,脸色憔悴的裴辙。 他安静地坐在院子内,旁边,田妩儿,娄风等人漫不经心地守着。 裴辙昂首闭目,他听到了脚步声,还是没有睁眼:“来了。” 很平淡,没了曾经的少年意气。 周穆在他的面前直接坐了下来,他看着裴辙熟悉的脸,半晌之后才幽幽出声:“仲辕……没想到是你。” 裴辙闻言,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变化,他睁眼看向了周穆。 多了生气,但依旧平淡。 “是我。” 声音缓缓响起,裴辙承认了。 周穆猛地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慢慢松开了——他,与农夫有仇。 这个仇,是来自于烧樗农夫一伙——目前来看,裴辙并未害过他们。 但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周穆暂时不想提这个事情,先是问起了另一个他关心的事情:“那夜,长歌楼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辙听到“长歌楼”三个字,想到了窦长月,表情再次动容,略显黯然。 又是沉默了好一会,裴辙才将那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包括,窦庆是农夫的事。 周穆闻言有些唏嘘,裴辙与窦长月,窦长月与窦庆,窦庆与裴辙…… 三个人,三段故事。 “窦庆,他多半是来自蜀川界的那一伙人的棋子。”裴辙补充道。 周穆点头,手上不自觉地轻点桌案。 裴辙很坦荡,又解释道:“现目前,圣都有三伙农夫在场…… 分别是‘献霜’,‘烧樗’,‘筑圃’。 窦庆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山海阁的人,那只能是蜀川界那伙的人了。” 周穆想到了晏生,又想到了长歌楼的一夜,猜到了他的目的。 农夫棋子,对他而言是真的棋子。 “你对他们的了解有多少?”周穆像正常朋友叙旧一般问道。 裴辙摇了摇头,说道:“不多……要是了解他们,我们早就出手了。” 到此,两人有些沉默。 “那……你对农夫的了解有多少?”周穆绕回正题,这个问题跑不了。 裴辙是他目前能心平气和聊天的唯一一个农夫,还是使者级的农夫。 裴辙笑了笑,无奈道:“农夫隐秘……我们一般人是无法透露的。 要是哪一天,你能抓到农人或者曾经的农人,有机会可以问到。” 使者级不是棋子,但也比棋子好不到哪去——执棋人只有一个,是农人。 只有执棋人,才能“说话”。 周穆清楚了,但又不是很清楚——他想不通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裴辙长叹一声,“这天下,并非表面上你看到的这样……” 周穆想到了天机山,想到了天机子——农夫,是天的另一面。 他是“有缘人”,早就见过了。 裴辙看着走神的周穆,想了一下,又说道:“农夫的事情不可说……但其他的事情,可没有这个限制。 田姑娘的身世已经暴露了……她在我们这里,已是明牌了。 不过,我们还没有泄露出去……” 众人闻言是一脸茫然,但知道内情的周穆与田妩儿则是受到了惊吓。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凝重——与前朝余孽为伍,可是杀头的罪。 谁来了也保不了他们。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周穆追问道,这个问题很关键。 要知道田妩儿出手的次数也不少了,但从未有人识破过她的身份。 那她是怎么暴露身份的呢? 裴辙没有隐瞒,说道:“解善也是我们的人,他确认了吴菡儿没死。 田姑娘又恰逢其时地出现了,我们在一番调查之后,自然是水落石出。” 说完,他将目光移向了田妩儿,田妩儿没有说话,还在思索。 她之所以能藏住,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死在当年的大变之中。 但她之前的出现,显然是草率了。 念及此,田妩儿也没了往日的从容,她很紧张,毕竟这可不是小事。 不过事情已发生,只能想办法弥补了…… “你们没有往外说?”农夫居然为会他们隐瞒下来,周穆不信。 裴辙看着周穆,目光莫名:“当初有人提议以此起事,但没有通过。 农人,牝牡,和我都反对了…… 因为什么我还不清楚,或许是因为你,或许是时机没到。 对了……我的代号,是孤剑。” 周穆看着裴辙,不太明白他们想法:“为什么?为什么会与我有关?” 他当时还是无名之辈吧…… “因为我们知道了你的底细,认为你有这个想法,也有这个能力…… 圣都平静太久了,总是需要有一个人来将水搅浑……” 裴辙没有隐瞒,接着道:“朝堂上,只有两派人,两个声音。 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战,而枉顾了大燕的安危。” 周穆得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他的目光渐渐深邃:“你们会在乎国事?” 农人是寡人,居然还有在乎的。 “农人,也是人。”裴辙缓缓说道,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只单单说他,有些人也不敢杀,更不想杀——他,下不去手。 “你就这么说出来了,我要是不配合你们……你们怎么办?” 周穆看着裴辙,似笑非笑。 裴辙看着周穆,摇了摇头:“不会的,你一定会和现在是一样的。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周穆看着裴辙的眼睛,从他淡漠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种真诚。 也对,事已至此,他没有必要再骗他了——不然,他大可以不说。 周穆看了一下外面,岔开话题:“窦尚书,他知道你当时在现场…… 现在,他在找我要人。” 裴辙不言。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周穆看着裴辙,又换了一个话题。 裴辙到底是朝廷的一个侯爷,是有官身的人,不是他想怎么就怎么的人…… 顶多,他将裴辙交给月华庭。 裴辙听到后,想了半晌:“子羡……有兴趣听一个故事吗?” 第438章 孤 长宁坊,天亮了。 裴辙坐了一会,似乎是捋清了一些思路,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说是自己的故事,但大多有关农夫——他不能明说,算是一种迂回的提醒了。 故事回到很多年以前,征北将军裴无疾行军途中遭遇伏击,当场战死。 辽军气势汹汹,直接南下。 裴无疾的长子,裴轼,他带人于合州顽强抵抗,但也无济于事。 城破之时,他以身殉国。 裴辙当时还比较年幼,他在一个忠心老仆的拼死护送下,安全回到了圣都。 归途坎坷,追兵无数的情况下,他之所以能逃走,还多亏了红鸾观的那位。 这也是裴辙最近才知晓的。 回到圣都之后,他举目无亲,只有一个与之相依为命的老仆。 因为裴家出事前后有些许蹊跷,他们回到圣都后并没有立马暴露身份。 所以,裴辙在这里遇到了不少事,如窦长月等人的“刁难”。 那时的他,可谓是举步维艰。 后来,他在困顿之中遇到了农夫,准确点说,是遇到了献霜农人。 献霜农人将他接引入了农夫,然后一番运作之后,让他站在了阳光下。 裴家父子以身报国,战死沙场,而他们所有的荣耀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摇身一变,成了侯爷。 “我虽是使者级别的农夫,但我并未为农人做太多的事情……” 裴辙目光很平静。 他也不明白,农人意欲何为——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人,自己的事。 只有他,一个人,很闲。 他没有一个棋子,除了献霜农人之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周穆看着裴辙,目光复杂。 裴家当年被奸人所害,裴辙若是不入农夫,没有人帮他,恐怕他一辈子只会在战战兢兢,不明不白中老去…… 念及此,周穆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献霜农夫的势力不小,已渗透进了朝廷。 裴无疾是征北将军,害他的人未必有他权势大,但也绝非泛泛之辈。 所以,献霜农夫能影响到这些人的部署,自然也必是身居高位。 他们,不简单…… 裴辙不知道周穆在想什么,突然仰天:“我这一生,倒是稀里糊涂的……” 他很迷茫,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唯一能让他有稍许热血沸腾的,便是国事——他毕竟是裴家人。 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子羡,我与你,与子红,与兰幽相交,绝不是虚情假意。 但农人于我也有大恩,我不能说,也说不出来……你,可懂?” 裴辙看向周穆,表情郑重。 周穆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裴辙,恐怕是他唯一一个农夫好友了吧。 裴辙见周穆的表现,也知道他并未耿耿于怀,长长呼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最放不下的也只有周穆这几个人了…… 咚咚咚—— 锵锵锵—— 宅院外面,响起了一阵阵跑动声,还有一连串刀剑碰撞的声音。 紫藤小跑进来,脸上不太好看:“少爷,窦尚书带人将这里围住了!” 周穆看向门口,没人冲进来,但可以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呼喊:“兵部尚书窦恬在此,请裴侯爷出来一见!” 没有人动,外面的人又喊了两遍,随后附近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去通知月华庭!” 周穆看了裴辙一眼,向一旁的娄风低声吩咐道。 月华庭内,有荀去忧等人的照看,裴辙出不了什么大事。 但落在窦恬手上,可不好说了。 娄风领命就要走,但裴辙及时伸出了手,他看着众人道:“不必了。” “仲辕,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周穆表情凝重,劝说道。 裴辙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我去吧。” 周穆见他坚持,找殷凤来要了他的佩剑,将之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裴辙愣了,随后轻轻掂量了几下,终于露出了笑容。 …… 宅院门外,里里外外几层的人,有带甲的兵士,也有看戏的百姓。 长宁府的府主黄知了,府判万俟儁站在窦恬身边,毕恭毕敬的。 “本官只要裴辙一人!” 这是窦恬丢下的一句话,他死死盯着周穆的宅院,目光锐利。 瓮中捉鳖,他不急。 黄知了与万俟儁没有办法,只能陪着,大眼瞪小眼。 这毕竟是长宁府地界,一边是兵部尚书,一边是周穆,裴辙等人。 他们暗自祈祷事情不要闹大。 嘎吱—— 周穆宅院的大门开了,走在前面的是手上拿着佩剑的裴辙。 周穆与殷凤来跟在他的侧边,来到了双方中间的某个缓冲位置处。 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及时出手,防止双方将事情越闹越大。 窦恬看也没看周穆,自裴辙出来之后,其目光就死死钉在了他的身上。 “裴!辙!” 窦恬的声音饱含怒气。 裴辙表情一如既往,他一个人面对虎视眈眈的一群人,不动如山。 见裴辙不出声,窦恬嗡声出气,怒问道:“裴辙,本官且问你…… 本官孩儿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此言一出,不明就里的围观者大惊,他们左顾右盼,面面相觑。 窦庆,窦长月之死并未广泛流传出来,只在上层圈子中有一些风声。 这对他们而言,可是一个大新闻。 裴辙面对窦恬的灼灼目光,沉默少许后,长叹一声:“有关。” 哗—— 众人再次沸腾了,但很快便压住了。 因为窦恬的脸已有些扭曲,他怒气满满,握剑的手都在不停颤抖。 “本官再问你……他们二人之死,是否是你所为?!” 窦恬咬牙切齿,狠声道。 裴辙平静地看着窦恬,突然一笑,自嘲道:“窦庆是……长月不……” “小贼,果然是你!” 窦恬得到裴辙的亲口证实后,他猛地拔剑出鞘,指着裴辙大喝。 呼,呼,呼—— 窦恬麾下甲士也齐齐上前一步,口中大喊,手上刀剑高举,向裴辙施加压力。 裴辙也适时拔出了剑,朗声道:“窦庆刺杀本侯,是本侯所杀……不假! 但窦长月,非本侯所杀…… 既然窦大人执意要本侯给个交代,那本侯便给了,就看窦大人能不能承下了!” 周穆闻言大惊,正欲上前,却见裴辙举起了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唰—— 血溅当场,裴辙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第439章 大雪将至 裴辙死了。 …… 裴家的遗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自刎在了周穆的宅院前,吓住了所有人。 这可是风华绝代的剑公子呐。 …… 黄知了与万俟儁茫然对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周穆则是看着裴辙的尸体,一言不发地走近,低着脑袋。 便是之前暴跳如雷的窦恬,此时也安静下来,陷入了沉默。 这个交代,有一点沉重。 …… 远处,还有不少人在暗中窥探,献霜农夫也在,他们表情各异。 “没想到居然是他……” 峰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弧度。 血娘目光冰冷,她盯着窦恬,淡然道:“不要辜负了孤剑的遗意。” 峰撇了撇嘴,也看向了马上的窦恬,目光中闪过一丝疯狂。 …… 除此之外,晏生也站在一处巷子口。 窦恬知道的消息,是来自他——可以说,是他一手操控了全局。 他要的只是打击其他农夫,至于会不会闹出太大动静,他并不在乎。 反正,与他无关。 …… 十二月十日,风波不断。 裴辙是忠烈之后,又是五贤之一,在圣都内有不少拥趸。 他一死,不是小事。 短短数日之内,已是满城风雨。 周穆与月华庭强强联手,将那夜长歌楼一事查得七七八八了。 包括,裴辙是一个“受害者”。 窦恬“逼死”裴辙时所说的话:裴辙是加害者,不成立了。 经证明,是窦庆刺杀在先。 裴辙是“正当防卫”,反杀了窦庆。 至于窦长月,她在这一起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仅仅只有推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窦长月是死于窦庆的弩下,并非是裴辙所为。 案件的调查结果一出,窦恬“逼死”裴辙成了话题,被众人架在火上烤。 有不少人抓住了一个把柄不放,检举他因公徇私,擅自调动兵部的甲士。 这样一来,舆论翻转,所有的责骂全部落在了窦家,落在了窦恬身上。 今日早朝,右相几个人更是联合上奏圣人,暂时拿掉了窦恬的兵部尚书一职。 窦恬理亏,只能吃下苦果。 …… 后面的几日,周穆出手了。 裴辙死在他的面前,对他又是一场冲击,他需要发泄一下。 而他发泄的方式也很特殊——将一个又一个的贪官污吏拉下马。 不知是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窦家门生被特殊照顾了,几乎全军覆没。 当然,归根到底还是他们不干净。 窦家是太子一方的,与窦家相关的人也是,为此,左相还暗中找过他。 周穆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做起事来,手底下却一点也不留情。 九皇子的人见此倒是笑开了怀,但很快,他们也笑不出来了。 先有“老死”案曝光的人,再有影后面摸到的人,周穆一个也没放过。 这般疯狂的举动之后,竟然促成了太子与九皇子的人“和解”。 …… 十二月十七日,阴雨,有一点大。 周穆没能去大理寺点卯,不是因为恶劣天气,而是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大理寺卿,黎清。 他守在周穆的门前,旁边有一个老仆撑伞,他没有唤人敲门,只是静静等着。 “黎大人,你怎么来了?”周穆有些意外,但还是赶紧将黎清迎了进来。 “紫藤,让马车稍等片刻……” “不必了!” 黎清打断了周穆的话,他摆了摆手,反客为主,拉着周穆去到了茶舍。 “子羡,老夫可否讨一杯热茶?” “这……时间不早了……” 周穆还想去准时点卯,但看着黎清坚定的眼神,不得不改了念头。 他让绿琦去沏茶,自己则坐在了黎清对面,终于静下心来。 他不是一个缺心眼,他知道黎清登门造访一定是有事。 黎清没有直奔主题,他看着茶舍帘外的雨,感叹道:“这雨,说下就下……也幸好,再晚一点,恐怕会成雪了。” 司天监预测月底会有一波寒潮席卷中域,届时恐怕会冷上很多。 周穆听完后细细揣摩后,还是拿不准,试探道:“黎大人何意?” 黎清轻轻敲了一下茶案,笑呵呵道:“不急,不急……等热茶来。” 周穆闻言看向忙碌的绿琦,又看了一下雨,听了一下雨声。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热茶上来,黎清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说道:“子羡,你来大理寺很久了……老夫决定,给你放一个假。 明年春天……” “黎大人,下官不累。”周穆想到了什么,他想要争取一下。 黎清看着不甘的周穆,无奈地笑了笑:“子羡不累,但别人很累。” 别人,他是说的大理寺外的人。 无论是太子一方,还是九皇子一方,他们不干净的人可多了…… 周穆这么下去,两边恐怕都会元气大伤——换言之,他会将两边得罪死。 这不是为官之道——大燕的官,公平公正是没错,但错在人心复杂。 每个人心中的“公平公正”,不一样。 “可是有人找过大人了?”周穆想到了左相,他之前也来找过他。 黎清看着周穆,点头道:“有……” 周穆沉默,他很想继续勇下去,但他明白他不能——这一次,他没有后盾。 因为,他的后盾也是反对他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子羡不可能不懂……”黎清见周穆久久不语,语重心长地继续道。 这一切的起因便是裴辙之死,而有关的人,各有立场,没有绝对的是非曲直。 窦恬“逼死”裴辙,他难道完全错了吗? 他的儿女间接死在了裴辙手中,他想要一个“公道”,情有可原。 所以裴辙死了,周穆作为他的好友,发泄一通,找寻“公道”,也没错。 只不过,凡事皆有一个度——周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大理寺少卿。 到此,周穆心中的气顺了。 黎清也发现了周穆的变化,他浅浅品一口茶,悠闲道:“寒潮马上要来了……所以,雨不能来得太猛,要慢慢来。 须知……物极必反!” 周穆笑了笑,突然起身了。 “子羡去哪里?” “下官今日哪也不去……换一身常服,与黎大人共赏雨落,雪起。” “善!” 第440章 平凡的一天 十二月十九,天更冷了。 这是平凡的一天,周穆作为一个平凡的人,自然也做着平凡的事。 比如,以茶待友。 …… 周穆城南的家中,茶舍。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沐缙夫妇。 “子红难得休沐一天,又没被禁足,怎么有空跑我这里来偷闲了?” 周穆轻笑,优雅从容。 沐缙自入仕以来,被他老子沐延盯得紧,除了迎亲那阵子,每每是早出晚归。 早出晚归,是待在公廨里。 “看看别人家的,是什么谋公子,剑公子……你再看看你,青楼浪子?!” 这是沐延之前鞭策沐缙时挂在嘴边的话——当然,最近改了一下。 他将剑公子“忽略”了…… 但沐缙现在每每听到这句话,还是会有一阵恍惚,自动联想到“剑公子”三个字。 沐缙吹着茶气,嘴里似乎被打湿了,他带着一点哽咽:“见见老朋友。” 裴辙死后,这还是他们首次私下见面——之所以不见,是因为周穆此前在官场上的疯狂。 周穆得罪了太多人,甚至后面还不听左相的话,沐延自然不会让沐缙去引火烧身。 只有兰幽,她带着被禁足的沐缙的心意来与周穆诉苦,谈心。 裴辙之死,对他们的感触很大。 周穆听到沐缙的话后并不惊讶,笑了笑,给他们二人又斟满了茶。 “两日后,是九皇子的诞辰……周公子的诗词准备好了吗?” 兰幽嫁入沐家之后,性格也稳重了不少,她品了一口,缓缓问道。 周穆在空中抬着的手一僵,愣了一下。 十二月廿一,便是大燕九皇子,洛璋的诞辰,他要大办特办。 而周穆作为大燕的第一才子,也被九皇子“相中”,让他献上贺诗。 周穆自是不愿意,但又不能与九皇子直接“交恶”,只能妥协,逢场作戏。 他不愿意的原因还有另外一点,是怕九皇子认出来他。 不过现在看来,九皇子多半已忘记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了…… 至少,他对周穆这个名字没有起疑。 这个发现无疑让周穆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怎么糊弄过去…… “随便准备了一首。” 周穆与二人交心,随口道。 沐缙与兰幽听出来了他话中的意思,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他们不知道周穆与九皇子的恩怨,只当他是不喜九皇子的作风。 “听说九皇子还搭上了云来仙阁的人,让他们入宫献曲……” 沐缙背靠礼部,消息灵通。 周穆闻言有一些意外,笑了笑:“我还以为云来仙阁和朝廷不对付呢……” “是不对付,但这一次祝生可是九皇子……他的‘邀请’,便是云来仙阁再怎么高傲,也要掂量一下。” 沐缙入了官场之后,深入了解大燕局势,对所谓的江湖势力是嗤之以鼻。 没有人能与国家机器正面作对。 “不过我觉得云来仙阁有一点点奇怪……我感觉,他们是故意接近九皇子的……” 兰幽挑眉,突然说道。 她有一种直觉,觉得云来仙阁没安好事——他们突然出现,又活动频频。 他们必有所图! 沐缙看着兰幽,幽幽出声:“是或不是,与我们也无关系……” 他们沐家是太子一方的,九皇子是对手,犯不着为他浪费脑力。 周穆也赞同沐缙的想法,补充道:“是啊,这些问题自有专人负责。 我们人言轻微,多说无益。”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背地里却是希望出一点状况,出一点大状况。 反正他是一个看客,不嫌事大。 聊到了九皇子,众人很快便陷入沉默了,只剩下喝茶发出的动静。 “最近西北域的情况怎么样了?”周穆另起话题,模样悠闲。 兰幽放下茶碗,眉宇间添了愁容,说道:“不太好…… 孤月教的大本营在远西域,长锦哥偷过去,但没有任何建树。 不过这一下似乎是惹怒了孤月教,他们派人进入西北域,到处捣乱。” 征西军不同于孤月教,他们受限于西北域,不能随随便便出击远西域。 但孤月教可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只要他们想,他们甚至可以大军压境。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就腹背受敌了,他们也不傻。 “孤月教确实是一个麻烦。”周穆喃喃道,手上不自觉地轻晃茶碗。 幽凰有人在西北域,他们也与孤月教打过几次交道,各有胜负。 孤月教内龙蛇混杂,稂莠不齐,他们收人几乎是来者不拒。 所以,孤月教的下限很低。 幽凰只要不碰上如三生教之类的精锐,就算打不过,也能从容撤退。 “孤月教在西北域作乱,月华庭没人去管吗?” 沐缙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更别说关注西北域了,他是一抹两眼黑。 兰幽摇头,她也不清楚。 周穆的情报网密集,他倒是知道一点内情:“月华庭有人管啊…… 月华庭副庭主之一的斩月人莫枭,他出现在了西北域,还杀了一个孤月使。” “莫枭,斩月人……他的名号倒是应景。”沐缙笑了笑,打趣道。 斩月,斩的可不就包括了孤月吗? 周穆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笑不出来:“不,西北域的月华庭处于绝对劣势。 莫枭毕竟只是一个人,他们数量上差太多了,人员有些捉襟见肘。 而且,在上一个孤月使死后,孤月教派来的接替的人,是卢珧。” 卢珧,被誉为孤月使中的军师。 在很多时候,他的话语权仅次于孤月教的三巨头(教主,听月人,语月人)。 “卢珧,他来西北域是想干什么?”兰幽右眼皮在跳,她的表情渐渐凝重。 西北域不是孤月教活动的中心,为什么卢珧会出现在那里? 仅仅是接替上一个死去的孤月使? 周穆也不明白,他远在中域,只是被动地接受一些幽凰传回的消息。 孤月教在西北的布局,他不清楚——便是他想弄明白,幽凰也没这个能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相信以岳父大人的能力,没什么问题。” 沐缙扯开了话题,他们坐在这里烦恼无济于事,不如说些近处的事。 “子羡……梦月坊回廊的西侧,又新开了一家西域杂货铺……里面有……” “好你个沐缙,你怎么这么清楚?是不是又背着我去了梦月楼?!’” “唉……不……唉……轻点……” 第441章 九皇子 十二月廿一,天欲雪。 大燕的皇子,除了太子以外,其余人成年后都必须要搬离皇宫。 搬出皇宫后,他们有两个选择: 其一,留在圣都(也有封地,但不管),一辈子衣食无忧,逍遥快活。 其二,离开圣都,受封在外,替圣人牧守一方,若无圣诏不可私自回京。 但九皇子是个例外——他今年满十八岁了,还留在宫里生活。 圣人膝下七子,留在宫里的也就二人:东宫的太子,承圣宫的九皇子。 …… 皇宫,承圣宫。 九皇子“年幼”,最得圣人的疼爱,圣人也就准许了他在宫内操办诞辰宴。 不过毕竟是在宫内,来往的人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有严格的限制。 非邀请,不可入。 九皇子邀请了很多人,不仅有他派系的人,还有敌对,中立的人。 他们再怎么斗,表面上还是过得去。 受邀的人中,要么是背景深厚,要么是有权有势,要么是有一技之长…… 比如周穆,山高大师等人,便是因为他们有一技之长而受邀的。 正常情况下,他们是不够格的。 …… 夜幕降临,寒意更甚。 周穆与沐缙联袂而来,他们到承圣宫的时候,大部分人已就座了。 中间一点的位置,狐琰,韦邯,狐媚儿等人赫然在座。 九皇子等人还没到,狐琰见到周穆到来,竟主动起身凑了上来。 沐缙瞥了狐琰一眼,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与周穆不在一起。 周穆身份“低微”,在靠门的地方。 “子羡,好久不见……”狐琰眼中只有周穆,他的语调异常平缓,“剑公子的事情我听说了,节哀……” 周穆看着狐琰,没有说话。 “我听说剑公子是被窦庆带人围杀了,然后他将之反杀了……” “是。” 周穆终于出声了,很是肯定。 “窦庆带了不少人……你就不好奇他是从哪找来的人?” 狐琰又说道,表情似笑非笑。 周穆颔首,但他的内心却是一点也不好奇——还能是哪里找来的? 来自农夫呗……不对! 周穆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似乎也无法确定这些人的身份。 他只是确定了,这些人不是窦家的人! “迷夜赌坊关门了……他们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狐琰见状没有卖关子,补充道:“恰好,就是长歌楼出事的那一夜。” 周穆从未小瞧过狐琰的能耐,但狐琰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 迷夜赌坊的疑点他还没发现,但狐琰已经推测出了其与窦庆的联系。 窦庆带去的人,是赌坊的人?! “还有长歌坊的三七赌坊,这里也已人去楼空了。” 周穆看着狐琰,凝重问道:“你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什么吗?” 狐琰看了看身边,突然凑近了一点,低声道:“我还知道……今夜无眠。” 周穆不明所以,但见狐琰很快抽回了身子,他摆了摆手,回去了。 “可恶的谜语人……” 周穆看着狐琰的背影腹诽了一句,浑不知他与狐琰是同类。 都是谜语人。 迷夜赌坊的出现远早于晏生等人来京的时间,也就是说…… 迷夜赌坊那一伙人,他们最先并非是农夫,是后面才“入伙”的。 从近况来看,他们大多人不是农夫——只有那么一两个主导者才是农夫。 而这个主导者,必有窦庆一席。 由此可见,窦庆是多么不简单,早在他入农夫之前,他便在藏拙。 迷夜赌坊,三七赌坊……都是他的! 而且这些赌坊的人是训练过的杀手,不是临时拉过来的普通人。 窦庆,藏得太深了。 想通了窦庆可能的隐藏身份,周穆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晏生。 那个在幕后默默操纵一切的男人。 他先是将窦庆拉下水,又让他刺杀裴辙,最后导致窦恬“逼死”了裴辙。 几步,将这滩水搅得更浑了。 周穆现在甚至在想:晏生让窦庆去刺杀裴辙,是不是就是故意的? 他对刺杀的经过和结果早有预料? 就在周穆思考之际,本次宴会的主人公,九皇子洛璋出现了。 他跟着他的母后雄玉蝉入内,后面还跟着一大路太监和宫女。 周穆看着他,依稀是当年的模样。 可能是年纪大了一点,九皇子比上次见,稍稍多了一丝稳重。 他到来后一言不吭,只是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众人低首。 周穆自然也不例外,他将脑袋埋得深,生怕九皇子认出来他。 好在九皇子一扫而过——最多,也只是在牡丹美人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他多了伪装,但本性难移。 “今夜只是九皇子的诞辰宴,诸位乃国之栋梁,不必拘束……开始吧!” 雄玉蝉也看了一遍来者,她的目光柔和,最后和蔼可亲地宣布。 咚—— 锵—— 话音刚落,鼓乐齐鸣。 …… 皇宫内,热闹。 皇宫外,幽静。 有很多人守在外面,他们对里面发生的一切不感兴趣,只在乎最后的结果。 有两个黑袍人,他们在一家客栈的上房内相对而坐,不怎么安静。 嘎嘣—— 一盘花生,两人吃,但吃得很慢。 “父亲,你说他能成功吗?”两人中间有一个年轻人,他轻声问道。 对于吃花生米,他有一点心不在焉。 年轻人的对面是中年黑袍人,他的动作悠然,嘴上也不急:“成与不成都可…… 成了自然是最好,不成也罢。” 年轻人闻言看向了皇宫方向,手中筷子悬在空中,他在想事情。 …… 另一边,晏生也在一个阁楼上,他将窗子半闭,悠闲地煎着茶。 这个夜还长呢…… 房门处,有一个佝偻的黑袍老者恭敬地站在一边,手上拄着拐杖。 “赌坊的钱粮转移好了,迷月也死了……你,就是新的迷月了。” 晏生目不斜视,只顾眼前的茶。 佝偻黑袍人闻言身体颤抖,他低声喊道:“多谢雪使大人的恩赐……” “这是你应得的。” 晏生淡然回复后不多说,而佝偻黑袍人见状也识趣,不敢再打扰。 他走了,去往黑暗的路上,他路过了一盏油灯,照亮了他半边脸。 要是周穆在这里,他或许还有一丁点印象——这人,他见过。 迷夜赌坊,信符间管事。 第442章 琴师 十二月廿一,承圣宫。 今夜有宴,正热烈。 台上的人竭力表演,谁都知道九皇子的残暴——要是搞砸了,难逃一死。 台下的人悠闲,他们要么满脸笑容,要么眼神空洞,要么面无表情…… 九皇子今夜邀请了很多人,但也不是全都到场了,有许多人没有来。 比如左相江攸之,他以公务繁忙的理由推掉了,只派去了江家兄妹。 这也算是给足了九皇子面子。 不仅仅是太子一方的人,就连九皇子自己的人也有多数没来。 这是他们故意为之——区区一个皇子过生,满朝文武来了算怎么回事? 圣人还在,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 不过,今夜来的大人物也不少,如皇后,四皇子,七皇子等。 除了天家人,还有太仆寺卿曾远,悬剑司副司主范七成,刑部侍郎陶言。 他们的位置靠里,往外一点的是各家俊杰,如狐琰,韦邯,沐缙等。 至于最外面,靠门的地方,则是周穆等一些没有太大背景的人。 但这个位置,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像山高大师这类白身,他就没有资格,不知道在哪里候着呢。 或许,他在后台准备着表演。 咚——咚——咚—— 一舞尽,舞女们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与此同时,有云雾出现,缓缓升起。 吟—— 龙吟声突然响起,众人陷入了恍惚,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出现在半空。 他的面前,长琴横摆,只见他手指轻轻晃动,带出来一连串美妙的音符。 这琴声初到悠扬,似将众人带回夏夜的密林之中,赏着月光,听着虫鸣。 月圆时,最让人忘我。 周穆起初沉浸在了其中,但他听得越深,反而从其中挣脱了。 只因,这琴曲似曾相识。 他上一次听后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现在再听,熟悉依旧。 他是什么时候听过呢? 周穆在脑海中翻阅了一幕又一幕,从今年,到去年,再到去去年…… 山高大师也在忘我弹奏,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琴音也越来越急迫了。 好似有一个人在密林中迷路了,虫子消失,月光也被乌云遮住了。 那人置身于幽寂之中,绝望的气息开始蔓延,他四处跑,找啊找…… 最终,他远远地看到了一抹光亮,向其奋不顾身地追了过去。 他一直跑,一直跑,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到了——光亮的尽头,是峭壁悬崖。 而他的身后,还是幽寂的密林,没了月光,没了虫鸣,只有他的呼吸声。 他,彻底绝望了。 这……是《光林》! 周穆一下子彻底惊醒了,他看着还在弹奏着绝望的山高大师,目光闪烁。 这个曲子和《光林》很像,其意境大致相同,都是一个人的追寻。 区别是前半部分,前半部分有月,且月是圆月,人是欢愉的。 直到后面的某个至暗时刻,一切发生了变化,变得黯淡无光。 《光林》,是严音的遗作,未曾传世——山高大师,又是如何知晓的? 还是说,这是一个巧合? 周穆盯着山高大师,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一些端倪,但他什么也没发现。 山高大师弹奏到了尾声,他看着略显痴呆的众人,突然嘴角一笑。 再然后,他与目光灼灼的周穆对视上了,但他没有吱声。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九皇子的身上。 吟—— 又是一阵龙吟,周穆恍惚之间,看到山高大师从琴下面摸出来了一把箫。 一把黑不溜秋的箫。 他一手轻轻抚琴,一手将箫凑到了嘴边,对准了主座上的九皇子。 周穆有了一些猜测,但他默而不语,“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他还在回味,仿佛没有看见这一切。 咻—— 山高大师吹响了黑箫,只见一枚黑钉从中射出,直奔九皇子。 锵—— 黑钉没入了九皇子的胸前,又掉了出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撞击声。 这个动静不小,将九皇子和他附近的人全惊醒了,他们醒来后两眼茫然。 范七成的反应最快,他看到了九皇子衣服上的破洞,冲了上去。 冲到九皇子的面前后,他才有空打量宫内情况,发现山高大师正盯着他。 “有刺客,护驾!” 范七成的一声喊,将所有人喊回神了,他们纷纷左顾右盼。 皇后带来的人毫不犹豫地围上主座,将天家人团团护在后面。 九皇子这时才后知后觉,他看了看胸前的破洞,一阵心悸。 幸好,他里面还有一件软甲。 “拿下他!” 九皇子看着山高大师,大喊道。 也不需要九皇子的吩咐,范七成弓腰弹射而去,杀向山高大师。 山高大师的眼中涌现无尽的恨意,见一击未得手,更滋生了一丝悔意。 差一点,就差一点! 呼—— 范七成没有与山高大师废话,他贴身靠近之后,一拳轰出,不留余力。 目前来看刺客就他一人,他已是瓮中之鳖,范七成自然是要活的。 山高大师的修为不如范七成,毕竟范七成是七衍气境中的高手。 但云来仙阁擅长幻术,这周遭尚未消散的云,给山高大师带去了一点帮助。 凭这个,他与范七成僵持了一会。 但僵持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外面的禁军一个接一个地赶到了承圣宫。 因为皇后和九皇子的关系,守在这里的是御龙军,也就是龙旗禁军。 “封锁这里!诸位大人,还请稍安勿躁,待本将一一验明身份…… 若有异动者,杀。” 龙旗禁军的统领皆是上境修为,下令封锁的便是其中一位统领。 龙翔营,罗弘。 罗弘有一杆长枪在手,他来到九皇子等人身前,盯着台上的战团。 对付区区一个琴师,范七成出手足矣,他只是来控场,防止刺客还有后手。 砰—— 范七成一拳轰在山高大师的胸前,使其倒飞出去,砸落在了地板上。 落地之后,他脸上的面具也掉了——面具下,是一张陌生的脸。 在场众人不认识,但周穆却是暗暗吃惊,这张脸他并不陌生。 颜越! 第443章 颜越之死 承圣宫,气氛紧张。 山高大师……不,颜越,他先是砸落地上,然后强撑着半坐起来。 哇—— 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很多人屏住了呼吸,看着一脸凶相的范七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周穆看着颜越,有一丝于心不忍。 他没有站出来——颜越刺杀皇子,已被禁军围住,谁来了也救不了。 范七成走近,一把扼住了颜越的咽喉,托着他的下巴将他提了起来。 砰—— 又是一甩,颜越倒在了罗弘面前。 九皇子躲在罗弘的后面,他看着颜越,恶狠狠道:“是谁派你来的?!” 颜越死死地盯着九皇子,只是目光,便让九皇子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见颜越还敢用目光威胁,范七成几步踏来,再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 随后,范七成蹲了下来,他用双手摸索,找到了一个漆黑令牌。 其上有“琴师”二字。 “殿下,他是命楼的人……还是留号杀手。” 范七成认得这个漆黑令牌,这是命楼留号杀手的身份象征。 “命楼……好大的胆子!” 罗弘身为禁军统领之一,见是命楼杀手潜入皇宫行凶,勃然大怒。 他还以为是“家贼”难防呢…… “说……是谁派你来的?”范七成脚上的力气添了几分,他冷声道。 命楼有三不杀,但皇子不在其中——不过,几乎也没人敢刺杀皇子。 皇宫内,是龙潭虎穴。 不论他们成功与否,都是必死之局,任务的赏金更是有命拿,没命花。 所以今夜这个刺客,并非单单是为了钱,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洛璋小儿,你坏事做尽,必遭天……” 颜越的牙已被踩碎了几颗,他嘴里含着血,吐词却是十分清晰。 但还不待他说完,范七成又是一跺脚,帮他合上了嘴。 颜越自然而然地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不说?你是随云来仙阁……” “罢了……依本宫之见,云来仙阁,命楼,也没必要再留了……” 皇后雄玉蝉打断了范七成的套话,她看着颜越,目光森然。 母凭子贵,她的宝贝皇儿刚才差一点就殒命了,这如何让她咽下这口气。 她现在只想报复! “这……” 范七成是悬剑司副司主,算是半个江湖人,知道两者的底细,有些迟疑。 雄玉蝉看向他,声音冷了许多:“怎么?范卿家有什么苦衷吗?” “皇后娘娘,悬剑司负责内部自查,恐怕人手不足……” 范七成如实报告,如果只是云来仙阁还行,但还有一个命楼…… 他们这点人,不够! “悬剑司的人不够,那就去找封王台,月华庭……总之,本宫只要一个结果!” “可……” “嗯?区区一些硕鼠而已,范卿家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成?” “喏,下官领命。” 范七成虽然无奈,但见雄玉蝉怒火难消,也只能先应下了。 成与不成,以后可以再谈。 要对付命楼,只有几方势力可以: 封王台,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但他们要对付山海阁,腾不出人手。 长夜卫,他们是圣人亲信,比禁军还亲,不大可能会出手。 除此之外便是月华庭和悬剑司了,但他们各有各的使命。 月华庭东奔西跑,四处“救火”,悬剑司虽然闲了一点,但他们不太行。 要知道悬剑司的最强者,司主夏无生,他也只是一个七衍气境中的绝巅。 命楼作为九流之一,至少有一个八衍气境的存在,或许还不止…… 单单一个悬剑司,不够。 “还有!不要放过他……我要他遭受极刑,生不如死!” 九皇子咬牙切齿地指着颜越,范七成自是不会违背,顺水推舟地应下了。 周穆闻言稍稍别过脸,却见颜越脸上泛红,露出了一抹嘲讽。 同时,他全身通红,似乎也在胀气,整个人看着好似鼓了一圈。 “不好,快退后!” 范七成见状瞳孔一缩,他猛地一腿将颜越踢飞了,并闪到后面去了。 噗嗤—— 颜越在倒飞途中吐出了一口黑血,飞溅向了附近压上来的禁军。 有人用衣甲将之拦在体外,也有人肌肤沾到了,瞬间灼烧出了一个黑点。 “是命回散!” 无需范七成的辨认,便有人认出来了颜越的情况,是服下了命回散。 服下命回散的人,会在一个时辰后身亡,且血中带着极强的腐蚀性。 所以,颜越死定了。 有两个禁军冒险上前探查,结果也如众人所想,颜越已经没了呼吸。 “丢出去,喂狗……” “殿下,不可。” 九皇子并未因颜越之死而消气,他下达了命令,却被罗弘阻止。 罗弘不敢看他,解释道:“殿下,此人身上已有剧毒,并不适合喂狗…… 唯有火烧,土埋等法子,方可隔绝其身上的毒,以免殃及到旁人。” 喂狗不是不行,但万一被人误食就麻烦了——当今圣人,便爱吃狗肉。 九皇子闻言后怒气不减,但雄玉蝉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她出声安抚道:“既然如此,便将他带出宫烧了吧…… 也算是挫骨扬灰了。” 平静的声音,带来的是直冲人天灵盖的寒气,众人假装没有听见。 “喏。” 罗弘领命,心中波澜不惊。 …… 皇宫外,宫门缓缓开启。 龙旗禁军不出皇宫,所以雄玉蝉让她宫里的太监宫女代为操办。 颜越的尸体就随意摆放在一个独木轮上,盖上少许茅草就拖了出来。 不远处,有一个人在喝酒。 那人一身黑,他坐在路边的摊位上,整个人好似融入了黑暗之中。 见到“颜越”出来了之后,他缓缓放下了酒,摸上了自己戴着的扳指。 然后,他跟了上去。 …… 另一边,一间上房。 两个黑袍人也吃完了眼前的花生米——主要还是中年人在吃。 “失败了吗?” 年轻人看到了颜越的尸身出来,喃喃道,语气稍稍有些低落。 中年人打了个哈欠,他张着嘴说道:“谁知道呢…… 反正,我们的目的达成了。” “也是。” 年轻人嘀咕,他看向了“颜越”的去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灭灯,睡觉!” 中年人等到了现在,也不等里面是个什么结果了,就这么躺到了床上。 呼呼呼—— 中年人很快入睡了,伴着轻微的鼾声,只剩年轻人安静地坐着。 他伸手掐灭了灯,心事重重。 第444章 下雪了 十二月廿二,下雪了。 这大雪来势汹汹,一天还没结束,已堆起厚厚一层雪,且不见有减小的趋势。 银装素裹,大地失色。 昨夜九皇子遇刺,圣人得知消息后龙颜大怒,也无心早朝,草草了事。 他急诏月华庭庭主祖麓,悬剑司司主夏无生入宫,商量对策。 目标有两个: 首先便是云来仙阁,他们只是七弱之一,众人意见一致,没有异议。 灭了他们。 但这中间有一个问题——云来仙阁来无影,去无踪,可能找不到……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底细。 祖麓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圣人也没有强求:“如果找不到他们所在…… 抹杀他们的痕迹也行。” 换言之,他要让世上再无云来仙阁。 “圣人,命楼那边也不好办……他们从何而来至今是个谜团,无人见过。 他们的活动虽然频繁,但也难以追踪,不太好一网打尽。” 夏无生无奈出声,难以追踪不是无法追踪,命楼要比云来仙阁好找一些…… 比如,城隍庙的三炷香。 “夏卿,祖卿,你们二人齐心协力,朕相信,命楼不死也残。 朕要让他们……乃至所有不敬的人知道,这天下,始终是朕的天下!” 圣人比起皇后雄玉蝉要更“明事理”一点,他清楚自己手上的力量。 要灭了其他的九流,甚至是三教很容易,只需举兵攻伐之。 但面对命楼,云来仙阁这类飘忽不定,没有据点的势力就没办法了。 要对付他们,只能由江湖人士出手——因为大军扑空,无用。 这是最让圣人头疼的。 …… 当日,随着圣命一条又一条地发了出来,整个圣都躁动起来了。 昨夜承圣宫内的事情也传了出来——山高大师行刺皇子,当场身亡。 山高大师,可是名噪一时呐。 原先还有人到处吹嘘听过山高大师的仙音,现在全闭口了,惴惴不安。 他们现在不想和云来仙阁扯上一点关系,哪怕是吹牛的关系。 …… 白日至暗,雪更大了。 城南,望舒坊,羡人居。 这是周穆在城南置办的房产,最近他没有去处,便宅在这里。 昨夜九皇子遇刺,早早离去,周穆自然也不用上台献诗了。 他们在禁军的一番搜查之后,确认没有问题才放出宫,各回各家。 周穆在家中自然也没闲着,沉浸在影呈过来的一条又一条的消息之中。 其中,周穆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细节,有了不少猜测。 昨夜,皇后雄玉蝉派出宫焚尸的太监,宫女一个也没有回来。 他们在出城之后便失去了联络,包括颜越的尸身,也下落不明。 看起来,是被人劫走了。 “是命楼的人?还是云来仙阁的人?”周穆看着窗外的积雪,喃喃道。 娄风在他的身边,摇了摇头:“不清楚,大概是命楼的人吧。” 颜越自绵州不辞而别之后,便杳无音信,唯一的可能便是入了命楼。 因为云来仙阁的手是伸不到蜀川界去的,只有命楼才有可能接触到他。 所以,他与命楼的“交情”最深。 为什么他后面又会出现在云来仙阁,众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他人都死了,这也不重要了。 “既然命楼的人不嫌麻烦,想必颜兄的后事也能得到妥善的安排。” 周穆闻言长叹一声,他看着颜越死在他眼前,心情很是微妙。 他与颜越的交情并不深,但颜越与他,与他们(吴衿),很像。 他们是一类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即便对面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只不过,周穆与吴衿有所顾忌,选择帮助太子打垮九皇子。 而颜越,他孤身行刺。 “朝廷各方势力都在动,他们的首个目标,便是云来仙阁…… 不过云来仙阁的人藏得好,月华庭与悬剑司找了一天,还没有找到他们。” 周穆对此并不意外,云来仙阁说来就来,说消失就消失,没有太多联系。 他们之中,唯一露面的便是山高大师颜越——他死了,线索也没了。 “嗯……他们没去找命楼的麻烦吗?” 周穆又问道,娄风摇头表示不知,现目前的情报上没有这相关的。 哒哒哒—— 屋外,有一个戴着獠牙鬼面具的人径直走了进来,其人雷厉风行。 影一。 “月华庭与悬剑司去了城北的城隍庙,在那里引发了一场大战!” 周穆听完影一的报告,与众人对视一眼,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既是大战,便不可能是三三两两的人打斗,至少有一定规模,人很多。 但命楼的人是杀手,向来我行我素,他们不可能这么多人蹲守在城隍庙。 “结果如何?” 周穆又看向了影一,因为昨夜九皇子遇刺一事,他让影有消息就汇报。 事无巨细,但大事优先。 影一来了,说明是有结果了:“命楼杀手丢下几具尸体后败退了……不过,他们死的只是一些低级杀手。 而悬剑司,他们有一个副司主死了!” 命楼的低级杀手,便是留号杀手之下的金,银,铜字杀手。 “是范七成?” “不是……是刘治,他被一条悬在半空,很难察觉到的细丝割破了喉咙。” 说来也是戏剧性的一幕,那个副司主连敌人都没看到,就这么没了。 “细丝……” 周穆听着有点耳熟,殷凤来在一边及时提醒道:“多半是那个人…… 留号杀手,血戒。” 血戒成名后出手了几次,周穆对他最深的印象,便是他杀了赵邦。 毕竟,他当时也想动手。 “在圣人的指示下,悬剑司死了一个副司主,这事……恐怕大了。 这是在打圣人的脸!” 紫藤在一旁听着,突然出声。 “不仅如此……” 影一看着众人,再度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我在来的路上,还收到云来仙阁露面的消息,到处都是。 他们还是老一套,先是云起,然后故弄玄虚,不过这次有白衣人出现。 说是白衣也不准,因为他们白衣的背后写满了血字,控诉圣人的罪行。” 众人哑然,这是公开造反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他们云起时出现,云退时消失,又跑了…… 估计,明天上下都不安宁咯。” 这一场戏,才刚刚开幕。 第445章 大雪满弓刀 城北,亓家。 三更半夜,雪是越来越大。 亓亚夫披着大氅,他安静地立在屋檐下看天,一言不发。 宅子里,积雪厚厚一层,上面映着灯火的昏黄,宁静而悠闲。 亓家的仆人不多,此时已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屋内休息,养精蓄锐。 明日,他们还要早起扫雪。 “老爷,圣人认真了。” 一个老仆缓缓走了过来,他手上端着一碗姜茶,递给了亓亚夫。 亓亚夫接过来,尝了一口,淡淡问道:“圣人有什么动作?” “因为刘副司主的死亡,圣人连夜下令,欲召回远在西北域的莫副庭主。 不仅如此,他还下令让各地月华庭搜寻命楼的人,格杀勿论。” 刘副司主便是刘治,悬剑司那个被血戒割了喉咙的倒霉蛋。 而莫副庭主,便是斩月人莫枭。 “莫枭……圣都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圣人还要调回莫枭呢?” 亓亚夫皱眉,脸上阴晴不定。 “听说……听说,圣人最生气的还不是命楼杀死了刘副司主…… 而是云来仙阁。” 老仆得到的消息很多,包括云来仙阁血字诉罪一事——这犯了大忌。 圣人是不可能容忍的。 亓亚夫也明白,喃喃道:“所以莫枭回来,是为了云来仙阁……” 莫枭号为斩月人,而月常是幻术之物象——他对幻术,有一定的抵抗手段。 对付云来仙阁,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是。” 老仆附和,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对!” 亓亚夫沉思片刻后,猛地惊醒一呼,手上的茶碗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砰—— 茶碗四碎,但亓亚夫也顾不上了,他几步走到了屋内,来到了桌案前。 桌案上,摆着一个巨幅地图。 亓亚夫扫视一遍,将西北角一个刻着“莫枭”的方牌拿到了圣都。 再然后,他看向了各地刻着“月华庭”的圆牌——其上有一个凹槽。 凹槽上,放着一个“丙”。 他没有犹豫,将所有“丙”换成了“丁”,然后他再添了一个“命楼”的圆牌。 这是亓亚夫的九州盘。 九州盘上,记录某些人的动向,以便能第一时间发现一些端倪。 亓亚夫认真分析着,老仆没有说话。 “卢珧。” 看着西北域空出来的一个方牌,亓亚夫眯起了眼睛,念出声。 卢珧与他身后的孤月教动向诡异,竟然深入西北域闹事,这很不寻常。 他们可不是命楼那种能完全隐匿掉自己的势力,可以说几乎是明牌。 也正如亓亚夫的推测,孤月教在骚扰的同时,自身也受到了不少打击。 月华庭人员不足,是吃不下他们的,但好有强力外援——征西军。 月华庭负责找人,征西军负责杀人,倒也让孤月教吃了不少苦头。 但卢珧作为孤月教少有的智囊,他是不可能给朝廷不停送经验的。 只能是挖坑,挖一个大坑…… “可卢珧远在西北,孤月教是不可能谋划到这里的吧?” 老仆顺着亓亚夫的想法,提出疑问。 卢珧在西北的对手是莫枭,但莫枭因云来仙阁的事被调走了。 是巧合吗?如果不是的话…… 那云来仙阁与孤月教之间,一定有猫腻! “是了……云来仙阁本来藏得好好的,突然堂而皇之地刺杀皇子。 后又在这种紧张的关头,他们不退反进,血字诉罪,公然与朝廷为敌。 种种行为关联起来,或许他们要的就是将圣都搅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云来仙阁与孤月教有什么关系?” 老仆不解,他想不到。 “阿云,孤月教还有一尊大人物藏在暗处,没有露面……” 亓亚夫看着老仆,提醒道。 老仆也很聪明,许是听出了亓亚夫的话中意,一点就通:“是语月人?!” 孤月教有三巨头,教主秦无敌,是八衍气境中的佼佼者,绝世凶人。 听月人苏槐,在他的领导下,被人视为乌合之众的孤月教成了气候。 金王等人的大军在他的面前,也没有讨到一点好处,只能干瞪眼。 还有一个语月人,他十分神秘,姓甚名谁不知,体貌特征也无人晓得。 了解他的人,不到一手之数。 “所以……” “所以,他们的谋划不在圣都,或许在西北,便是卢珧此人所在。” 亓亚夫目光睿智,他看着老仆,与他一同推导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西北,恐有变故。 …… 翌日,大雪满城,不早朝。 许是圣人正在怒火上,一众大臣也不敢触他的霉头,安心留在家里。 唯有一人,亓亚夫。 他披着厚厚的大氅,在老仆的搀扶下亦步亦趋,向皇宫走去。 从城北到皇宫的路上,他不是孤独的,因为还有不少贫苦百姓出来谋生计。 但进了皇宫之后,他是孤独的,因为他的老仆留在了外面,剩他一人独行。 从向圣门到永政殿的这一段距离,不短,但他看不见人,也看不见路。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 大雪没过了膝盖,永政殿的门也紧紧关闭,他立在外面,等候着。 不多时。 他来时踩下的雪坑,差不多也被新雪填满了,看不到太明显的痕迹了。 圣人操心熬夜了,至今未醒。 张忠得知亓亚夫到来后,不忍心打扰圣人,先去见了一下亓亚夫。 亓亚夫,毕竟是个六部尚书。 “亓尚书,雪太大了……圣人恩赐,这几日是不用上早朝的。” 张忠凑上来,笑眼眯眯。 亓亚夫傲立在雪中,一动不动,他的身上也堆了不少雪。 听张忠问起来意,亓亚夫拱手,表情凝重:“下官有要事禀告圣人,烦请张公公通报一声。” 张忠看着亓亚夫认真的脸庞,回去叫醒了圣人,让圣人有了一丝不悦。 “不见! 天大的事情自有专人通知朕,他若有‘要事’,先呈给左右二相。” 看的出来,圣人起床气不小。 另外更重要的是,圣人对于这个“临时工”,并不是很看重。 区区一个“代”吏部尚书。 张忠也将圣人的意思委婉地传达给了亓亚夫,但亓亚夫并没有放弃。 他在殿外一直等,等到了下午,等到了晚上,直至成了一个雪人。 他才长叹一声,落寞而回。 第446章 四年 这一场雪,时大时小,但从未停歇,一直下到了第二年,开明九年。 开明九年的元日,是周穆的二十岁生日,也是周穆梦醒后的第四个年头。 瑞雪兆丰年,但大雪成灾,路多冻死骨,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长达十多天的停职,周穆并未闲下心来,他分析情报,各地落子。 情报方面多在圣都,比如“老死”案,随着裴辙的自杀,不了了之。 但他们是有目标的——农夫。 至此,四大“诡案”中,除了重启的吸血鬼案,其他案子都在收尾之中。 只是这个收尾,或三四月,或五六年——一日不捣毁农夫,便一日结不了。 长歌楼一案,条理清晰,证据充分,相关方没有异议,早已结案归档了。 九皇子遇刺一案,随着圣人诏令一下,也盖棺定论,无人再提及。 这几日大雪纷飞,在大雪的掩盖下,圣都不但没有冷清,反而愈发热闹。 这个热闹,是对武人而言。 云来仙阁在中域大肆血字诉罪,被莫枭,夏无生蹲守,伏杀了不少人。 现在,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各种闹事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命楼的处境也差不多,他们各地的城隍庙被当地月华庭盯上了。 有过几次冲突,但总体上可控。 除了圣人下旨明面上要对付的势力之外,其他势力也没安分下来,暗流涌动。 风鸣派在十二月廿七晚上,被一群疑似幽棺的黑衣人灭了门。 包括帮主在内的绝大部分人横死当场,只逃出去一个副帮主,下落不明。 之所以推测是幽棺所为,是因为这些黑衣人一个个满身泥土,不像正常人。 好似是从土里爬出来的…… 为此,月华庭庭主还将孟行水临时抽调回来,让他主要负责此案。 幽棺的资料太少,现在正是摸底的好时机,他们自然不能放过。 另外,三强之一的飞将营也出事了——上灵之一的枪灵赵榷,死了。 十二月廿八,早上,他被自己的亲信发现死在了自家宅子里。 死因,一剑穿心。 但根据现场的痕迹,事发时凶手不止一个人,或许是为了防止他逃跑。 毕竟新添的伤口,仅胸前一处。 除此之外别无线索,这个案子扑朔迷离,凶手是谁? 难以轻易认定。 但飞将营的人可不管,他们将矛头瞄向逝水宗,直接杀上门去。 这一去,两败俱伤。 刀阁,黑虎门等其他势力似乎没出啥岔子,看情况是风平浪静。 除了上述“大”势力的动向,周穆关注的还有一些不起眼的事情。 城内,迷夜赌坊再次开张了,规矩没变,但换了一个主人。 周穆与月华庭的人摸过,迷夜赌坊新的主人平平无奇,只是一个傀儡。 一连数日,他吃喝拉撒睡都在赌坊之中,被抓也不哭不闹,完全没有破绽。 冥河,下面的人这些天因为大雪也不好过,各种饥寒交迫。 好在八方楼,花渠等势力的人宅心仁厚,为他们提供了一些帮助。 有吃的,有喝的。 不说冥河的人能吃饱喝足,但不至于饿死冷死还是可以做到的。 城东,雨不落悄悄地走了,昔人已乘风雪去,此地空余风雨湖。 云觉寺也于原址重建了,但新的云觉寺很简陋,香火大不如从前。 城西,有几个村子“一夜暴富”,到处是银子,铜钱,撒落阡陌之间。 据说是夜香的人出手,他们偷了几个贪官的家,劫富济贫。 因为他们的大张旗鼓,贪官们有苦也只能憋着,不敢找他们的事。 一旦报案,被大理寺的人接手,他们要是顺藤摸瓜下去,会连累到自己。 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他们不傻。 除了情报收集,分析局势以外,周穆还与田妩儿等人整理了一下自身势力。 因为田妩儿的身份已经被献霜农夫一伙人知晓,这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雷。 周穆不得不做好各种预案——有了预案,还要有能力能够实现。 他们现在的势力不小了,有影,战,青云山,幽凰四大组织。 影是发迹最早的,随着周屠夫,花间醉,梨园辗转各地,到处插眼。 影的成员不善战斗,重在隐匿,所以他们人员相对稳定,不怎么减员。 影,人人黑衣,戴着黑色獠牙鬼面具,分有三个等级: 影使,便是影一,獠牙鬼面具上的獠牙最大,总领影之事务。 副使,影二至影九,獠牙大小仅次于影一,分管一个大区域。 影卫,一般的影之成员,大多负责一个城,但像大城则是需要多人配合。 其他的还有一些情报人员,拿钱办事,只是交易,不受影的挟制。 影一跟在周穆的身边,与绿琦,紫藤,娄风等人都有密切的交流。 战几经波折,又经过缩减,现在只是周穆等人的护卫,由孔芊芊挂名领导。 红月,殷凤来名义上也在其中。 青云山是明面上的大势力,在蜀川界里更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青云山明面上有五军,分别是青天,青地,青蛇,青凤,青云。 除此之外,暗中还有一个青华军。 青天军一千人,长枪立盾,由敲天门,天门大将萧罕之统领。 青地军一千人,长斧短锤,由过冥关,幽门大将萧二统领。 青蛇军一千人,弯刀劲弩,由聆川浪,流川大将田小瑶统领。 青凤军一千人,长剑袖箭,由听山灵目,听山大将田缠目统领。 青云军两千人,刀剑弓不一,由风云枪,副山主邵安统领。 青华军一千多人,黑马骑兵,由黑尖儿,黑溪大将,秦甘统领。 其中田小瑶,田缠目是知川婆婆提拔起来的族人,都是四衍气境。 某某大将皆是青云山的护山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未领军。 游云大将,司马性。 风狗大将,娄风。 花猫大将,孔芊芊。 大将之上是副山主,除了邵安之外还有一人,是知川婆婆。 然后才是山祭周穆,山主田妩儿。 至于幽凰,是暗势力,最近稍稍有改动,有四个等级,有五个办事处: 幽凰主田妩儿,幽凤主周穆(新设,与幽凰主地位等同),总领幽凰。 其下是幽使,梧桐令人,幽凰人。 一处在圣都,左幽使秋誉,梧桐令人赖九九,若干来自秋家的幽凰人。 二处在轩都,右幽使庚予之,梧桐令人秋一白,还有战的一部分人员。 三处在蓉都,西幽使知川婆婆,从以前青凤寨女匪中抽调了一些人。 四处在杭都,在建,东幽使姜巧儿,梧桐令人宁女,从头培养。 五处在夙都,在建,北幽使秋勉,梧桐令人孙彩儿,从头培养。 不知不觉,周穆的势力已“庞大”至此,只差风雨和岁月的考验了。 这一步,往往是最难的。 第447章 大朝会 开明九年,元月三日。 春天了,雪融了,人又多了。 …… 皇宫,永政殿。 间隔十多天的休朝,又是新年,再度重启之后,是一场大朝会。 圣人高高在上,众人不敢直视,要是多看几眼,不难发现圣人胖了一圈。 “诸位爱卿,有本启奏!” 圣人虽然胖了一圈,但他显然也养得不错,话语间中气十足。 左右二相对视一眼,还是雄非鱼动作更快,先一步出列,高声道:“圣人。 臣有本启奏,南方蛮族,白林族有异动,公然不尊朝廷,抗拒进贡…… 时值新年,臣认为,朝廷应派人南下讨伐白林族,扬我国威。” 圣人看着雄非鱼,开门见山:“右相认为,朕该派何人而去?” 白林族只是一个小族,圣人不在意,讨伐不讨伐,也就几千兵马的事。 不过新年,还是要讨一个彩头。 雄非鱼闻言低首,只是将笏板高举:“臣不善军事,请圣人恕罪!” 圣人似笑非笑,看透了这个老狐狸。 本该推荐人选的是兵部尚书,但窦恬革职之后还无人继任,暂时空缺着。 兵部,还有两个侍郎。 其中一人姓张,张侍郎,他站了出来:“圣人,臣举荐宁远将军雄览,雄将军入军中学习已久,经验丰富。” 毫无疑问,他是九皇子一方的人。 宁远将军是武官职,不过只是一个挂着闲职的杂牌将军,正五品。 杂牌将军,正五品到正四品不等。 “圣人,臣以为昭武校尉窦宁文武双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另一人,太子一方的齐侍郎则是极力推荐窦家旁系之人,窦宁。 昭武校尉,是正六品的武散官。 其余人纷纷附和,太子一方的支持窦宁,九皇子一方的自然支持雄览。 至于中立的人,两不相帮。 雄览与窦宁,两个人的身份地位不同,官阶不同,背后支持也不同。 圣人稍稍一抉择,便有了主意:“那就雄览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喏,谨遵圣命。” 雄非鱼闻言心中窃喜,淡然应声。 圣人一开口,便是盖棺定论了,所有人明白,闭口不再谈此事。 左相江攸之一直老神在在的,等此事了却,他才迈步到中间。 “启圣人,今年大雪,北地受灾严重,恐春夏无食…… 臣认为,应从南方调粮……” 江攸之举着笏板,高声道。 “不可!” 司农寺卿桃山闻言立马站了出来,他摆着手,脑袋也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江攸之等人的目光顺着他的声音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南方去年收成也不佳,没有多少余粮了……臣以为,应从国库调拨。” 桃山心中一横,顶着压力说了出来。 圣人看着他,一言不发,而众大臣察言观色,更是大气不敢喘。 国库?国库里还有几个钱? 就在气氛越来越冷的时候,户部尚书纪固站了出来:“圣人,臣有一个建议。 南方调粮不可行,离北地路途遥远,不仅过程费时,且损耗严重…… 臣以为,可就近向各地豪绅集粮,南方用于南方,北方用于北方。 中间区域的钱粮,也用于北方。 这样一来,可保北地百姓安然度过上半年,也不会加重南方百姓的负担。” “纪卿说的集粮,是怎么个法子?” 圣人显然被这个方案说动了,他看着纪固,也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遣凤旗禁军的几支去运粮,沿途之中,顺道协助各地官府,剿匪。 必要时,杀一儆百。 此举,一石三鸟。” 豪绅大多是为富不仁的,他们一个二个很惜命,不可能负隅顽抗。 只要立起“表率”,恐怕运粮队还没到,他们就先在路边备好了钱粮。 毕竟这个“匪”,是不听话的人。 念及此,江攸之与雄非鱼率先站了出来,各自捐出来一大笔钱粮。 然后众大臣从前向后,一个接一个地陈词激昂,慷慨解囊。 周穆是不差钱的,但他为了合群,与左右之人报了一个差不多的数。 不多也不少,刚刚好。 捐钱捐粮只是这一件事,在赈灾的路上,周穆早已走在了前列。 施粥之善举,周屠夫从未有变过。 北地赈灾一事有了对策之后,众大臣换了话题,不愿再多谈。 接下来,众大臣畅所欲言,将堆了十多天的事情一股脑地奏了上去。 以至于到后来,圣人烦了,让有些小事自行定夺,不用再上奏了。 其间,亓亚夫默默听着,但他一直也没听到自己关心的那件事。 那件事,他早就向左右二相呈报了。 “圣人,西北之地可能有变…… 月华庭莫副庭主从西北调走,孤月教在那边的活动没人可以挟制了……” 圣人挑眉看向这个老“代”尚书,脸上无喜无怒,问道:“有什么变故?” 十多天了,对命楼,云来仙阁的打击不痛不痒,本就让他有些不满。 但月华庭,悬剑司属实也尽力了,是对手难缠,他也不好怪罪。 这中间,莫枭是他调回来的,现在这个老“代”尚书还敢嚼舌根。 他有一些不满。 “西北域勾连远北域,远西域,又处于‘内部’,很容易被忽视……” “朕且问你,有什么变故吗?” 圣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亓亚夫的话,他提高了语调,再度反问道。 亓亚夫听到圣人不爽的反问,一时语塞——他要是知道,早就出手了。 左相江攸之见状,笑着打圆场:“是亓大人多虑了…… 西北有兰征西镇守,区区一些零散的孤月逆贼,能有什么变故?! 更何况,旁边还有金王大军。” 亓亚夫看着江攸之,失望地叹息了一声,摇头不再说话。 而这一幕落在别人的眼中,是亓亚夫被江攸之说得哑口无言了。 见亓亚夫不再出声,圣人扫视一圈,语气低沉:“众爱卿,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不言,一个二个埋着脑袋,周穆自然也全程在其中划水。 先不说他没问题,有问题也是大理寺卿黎清上——和他一个少卿有什么关系? “既然无事,退朝!” 第448章 元夕夜下 元月十五日,上元节。 圣都城内是一片祥和,周穆约了吴衿,沐缙等人上高楼,看满城灯火。 灯火汇成了一条长龙,起于梦月坊,准确说是坊间中心的梦月楼。 梦月楼的楼顶有一“盏”火焰,这是全城最亮的地方,似长龙之睛。 长龙向外面盘了一圈又一圈,越往外面,灯火越是黯淡,稀松。 但,总归是有光的。 周穆所在的高楼是回廊的第二楼,一眺梦月坊无遗,可以纵赏良辰。 砰—— 梦月楼前的湖面,早早搭好了一个石台,有人在上面打铁花。 飞溅的铁花似流星一划而过,升空,落地,铺满了一池银河。 远远看去,这里乾坤倒转,仅有一轮明月的夜空仿佛才是厚重大地。 而地上的铁花成了星空中的“星”。 兰幽紧紧地依偎在沐缙的怀中,二人不语,享受着欢笑中难得的宁静。 此夜星繁河正白,人传织女牵牛客。 周穆与吴衿无奈相视一笑,他们没有打扰二人,而是坐到了边上。 “以后,也只有我们了啊。” 周穆微微叹息,他想到了什么,与吴衿对视一眼,似乎是心有灵犀。 周穆先倒了两个半杯酒,吴衿紧接着掺满了,一个一杯。 他们将之摆在了四方桌的另外两边。 “一杯敬故人。” 吴衿先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他想到了吴沁,郁明月,司马性等人。 “一杯敬亡友。” 周穆也举了起来,敬柳奴儿,敬严音,敬裴辙……敬自己的人。 两人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咚—— “周老弟,你可让老哥我好一顿找……老荀找了个好地方,喊你过去。 还有老亓,陆老哥他们!” 葛生从楼外跳到了楼内,他不走寻常路,摸着第二楼的房梁就上来了。 他口中的人便是荀去忧,亓鸿,陆前——都是武人。 这是一场“战友”之间的聚会,包含了月华庭,大理寺的中坚力量。 “唔……走,走走……怎么了?” 周穆向沐缙等人解释了一番,就要跟着葛生离去,却见他东张西望。 “怎么不见弟妹?”葛生笑了笑,说道,“还有你那几个跟班,怎么也不见人?” 周穆想起了田妩儿,有一点点想念:“她回蜀川界了,有个长辈在。 至于殷凤来他们,呶……” 葛生顺着周穆的目光看去,只见殷凤来跟着红月,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 至于紫藤和绿琦,他们则是在回廊的小摊附近到处乱跑,猜灯谜,吃元宵。 “那……我们走?” “走!” 两人托吴衿带话,偷偷溜了。 …… 有光的地方,也有暗。 两个黑袍人走在一条阴冷的巷子里,他们一边走着,一边闲谈。 “卢使来信,计划已到了第一阶段……今日过后,很多人怕是笑不出来了。” 中年黑袍人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他笑着说出了一句让人冷汗落下的话。 黑袍人身后是一个年轻人,他闻言双目一亮,问道:“我们要去帮忙吗?” “西北之事,有卢使一人足矣。”中年黑袍人看着年轻人摇了摇头脑袋,“我已派了人过去,我们就不用去了。 圣都,才是你我的重点。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不用再过问了……好好回去当你的官。” “好。” …… 东圣山,“天坑”。 献霜农夫再度聚首,各自汇报着近况,聊着聊着,他们说到了西北。 “孤月教入西北,欲意何为?” 献霜农人挑头,丢下一个问题。 “不清楚,恐怕就是为了制造一些混乱,牵制金王的大军吧。” 牝牡的尖嗓子响起。 “制造混乱又何必要这么多人,他们这几趟可死了不少人……” “低估月华庭了呗。” 众人一言一句,推敲着。 “西北,会有大变故。” 阎王并不关心西北的事情,但他听到众人议论之后,说出了一个结论。 峰,隐者等人看了过去,献霜农人也注视着他的壁洞,等一个说法。 “孤月教能与金王大军抗衡,说明他们的高层是有一定能力的。 他们不可能派人去送死…… 所以,这一波又一波的孤月教潜入敌后之后,肯定是有阴谋的。” 依旧是猜测,但阎王又给了一个方向:“他们死了这么多人,要是不是为了搞乱西北域,意义何在? 而西北域又是征西军的地盘,要想乱起来,一定要让征西军自顾不暇。 比如,突厥残部南下……” “孤月教在西北域闹事,无伤大雅,不见得突厥残部会因此下场吧。 况且有兰无迎坐镇在夏都,区区被残了的突厥人,他们敢来吗?” “嗯……要是兰无迎不在了呢?” “调虎离山?” “不,孤月教可是九流之一,如果他们激进一点,可以直接斩首。” 众人闻言陷入了沉默——是了,孤月教教主秦无敌,可是一个绝世凶人。 这世上能拦住他的人,不过两手之数。 献霜农人被说动了,他看向了一个壁洞:“傲子,你去西北一趟吧。 隐藏自身的同时,摸一摸孤月教的底细,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傲子淡然道:“农人,要是他们什么也不做呢?我守到什么时候?” 他们在西北域没有根基,不可能长期在那里,纯粹是浪费人力。 “莫枭闲下来了,你就可以回来了。” 献霜农人给出了一个时限——西北可能的动乱,便是与莫枭有关。 孤月教如果在西北有大的动作,一定是在莫枭离去的这段时间。 傲子颔首,没有疑问了。 …… 城北,一片竹林里。 咻—— 晏生在其中来回踱步,突然有一支利竹射来,他轻松一侧,躲了过去。 咻咻咻—— 然后又有几支利竹自暗处密集射出,向着他的上,下路横射而来。 晏生不慌不忙,轻轻一跳,身子横摆着擦过利竹,然后从容落地。 这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晏生傲立在林中,他的表情自始至终也没有变。 “雪使……” 阴无双等人缓缓走了出来,刚才是他们应晏生的要求出的手。 “使者大人,后面我们怎么做?” 剑月很兴奋,因为她与白月,迷月配合,亲手击杀了飞将营的赵榷。 虽有助力,但这可是越级击杀! 洪珏和阴无双目光中也有一丝杀气,他们等待晏生的下一步指示。 最近的事情太多,他们从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一定有大事要发生。 “什么也不做……积蓄实力。” 晏生负手,举头望明月。 第449章 偶遇 元夕夜,将尽。 周穆与荀去忧等人喝到一半,又收到了一份姗姗来迟的邀请。 是云歌郡主相邀。 来人是夜禾,她罩着一身黑袍悄然出现在阴影里,吓了周穆一跳。 稍稍询问之后,周穆才知晓夜禾的情况与葛生类似,一直没找到人。 云歌郡主设宴,但不仅仅是他们二人,还有对周穆有知遇之恩的云岚公。 周穆没法推辞,只能别了荀去忧几人,跟着夜禾向梦月坊赶去。 回去的路上,他们还偶遇到了殷凤来等人,他们是要去找他的。 幸好,他们差点就扑空了。 …… 梦月坊,回廊。 一辆华贵的马车自梦月楼前驶出,在拥挤的人潮中却是肆无忌惮。 有人被撞之后想咒骂几句,但见车上站着一个持枪人,从心地闭上了嘴。 不仅是车顶上有人,马车前后还分别坐了一名剑客,一名刀客。 “咦……这不是中域五凶吗?!他们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 有人认出来了他们,小声嘀咕。 中域五凶是五个臭名昭着的武者,他们以武犯禁,横行霸道,杀过不少人。 有人报案,月华庭去查过他们了,也找到了他们杀害平民的证据。 于是乎,他们上了月华庭的悬赏。 上了悬赏之后,这五个凶人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还反杀了一个月华卫。 月华庭那段时间腾不出人手,顾不上他们,让他们逍遥了好一阵子。 就在不久之前,这五个凶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不见踪迹。 人们只当是有人行侠仗义,或官府出手,将这几个凶人绳之以法。 不曾想他们还活着,出现在了城中。 中域五凶的悬赏还没有撤下来,有人知晓,偷偷找到了巡守的官差。 大多数人是不敢管这件事的,但也有一两个愣头青,壮着胆子上去了。 他们去得不算快,但回来却是非常快——被马车里的人给吓退了。 里面,有一道天家的令牌。 马车里,有三个人: 一个闭目养神的老太监,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还有一个满脸酡红的贵公子。 贵公子一手搂着女子,一手把玩着一个精美而金贵的令牌。 其上一面写着“洛”,另一面写着“璋”——这是表示皇子身份的令牌。 贵公子,便是偷偷溜出宫,从梦月楼中尽兴而归的九皇子。 他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方才也留了一个心眼,只将“洛”字一面示人。 所以,外面的人只知有个皇子在内。 “殿下,你什么时候将奴家带进宫呐?” 衣衫不整的女子依偎在九皇子的怀中,脸上带着娇羞,也有一丝憧憬。 她是一个小士族的“大家闺秀”,今夜与九皇子偶遇,便一见钟情。 尤其是当她知晓九皇子的身份后,她有一种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幻想。 这种幻想让她一时间忘乎所有,就连平日里的矜持也没了。 情到深处,难以自拔,他们屏退左右,在包厢中奏响了靡靡之音。 她以为她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但不知道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玩物。 毕竟,梦月楼是一间干净的青楼——他身份再高,也不敢胡来。 听到女子的话,九皇子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屑,他就是玩玩而已。 说过的话,何必当真?! 九皇子自然没有回应,但女子这种时候本就敏感,她悄悄看向了九皇子。 九皇子眼中全然没了之前的宠溺,她一时间有些患得患失了。 对面的老太监遮住了车窗,他闭着眼睛,对两人之间的话充耳不闻。 许是有人在马车外传话,老太监猛地睁开了眼,缓缓说道:“殿下,让这位姑娘先下去吧…… 八皇子在前面。” 九皇子闻言看向怀中的女子,那女子见状浑身一颤,楚楚可怜。 “下去。” “……” “下去!” 九皇子没有一点怜香惜玉。 “可奴家……” 女子还要说些什么,却见老太监伸手点在了她的软穴,让她一下子浑身无力。 九皇子顺势将她推出了马车,守在前面的一个刀客见状搭手。 他将女子抱下了马车,同时揩了几下油,才恋恋不舍地回到马车前。 马车继续向前,只剩女子一人衣衫不整,在风中凌乱。 她这般“浪荡”的模样自然惹得众人围观,有人甚至还在笑。 女子看着离去的马车,突然梦醒了,她扯了扯衣裳,感觉到浑身发冷。 她看着众人眼中各异的色彩,跌跌撞撞,向着梦月湖跑去。 噗通—— “救人!” 众人大惊,虽然他们觉得这个女子不自爱,但毕竟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有人扑进水里,一顿寻找。 九皇子他们并没有管身后之事,而是驾着马车找到了八皇子。 八皇子洛逸只带了一个护卫游玩,他见到九皇子也是微微愕然。 九皇子在马车内招手,八皇子应了。 与此同时,周穆等人赶来了,见到几个汉子将一个女子从水里拖了上来。 女子还有气,但还在“昏迷”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身为大理寺少卿,周穆不能不管,他向旁人打听之后,方知始末。 周穆让红月去照看落水女子,自己则顺着众人指引,锁定了远处的马车。 人潮汹涌,马车挤得很艰难。 “站住!” 周穆大喊了一声,引得九皇子马车附近的凶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他们冷笑着,纷纷摸上了武器。 殷凤来等人也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来到周穆身前,表情凝重。 五凶皆是上境高手,其中最强者,唯一一个枪客更是七衍气境。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 一个唇红面白,长相阴柔的老太监,他眯着眼,搓着自己细长的手指。 一个国字脸壮汉,背着一根铁棍,他似面瘫一般,没有表情。 两人都是七衍气境的武者。 随着周穆的一声喊,场面渐渐微妙,但马车依旧向前,并未停止。 九皇子正与八皇子在马车内闲谈,听到动静后掀开了车帘。 他一眼就看到了周穆,有些恍惚,脑子里也冒出了一点疑惑。 他是谁?怎么有些许眼熟? 周穆先前不知马车里的是九皇子,见到他的刹那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万万没想到……会是他。 第450章 身份暴露 梦月坊,回廊。 周穆与九皇子“深情”对视,两个人表面上都是不动声色,但心中却不然。 “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认出我来了?!” 一人疑惑,一人心惊。 许是在圣人脚下,九皇子的行为收敛了很多,他缓缓放下了车帘。 却见八皇子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们是怎么回事?” “皇兄,你认识他?” “呃……你不认识?” 两人你我看,我看你……这时,八皇子才想起九皇子可能不认识他。 毕竟,九皇子“宅”,几乎不怎么出席各种活动,难怪…… 两人没有交流,自然不认识。 八皇子简单地给九皇子介绍了一下周穆,他还时不时看向外面。 他对外面发生的事还挺感兴趣的——他并不清楚具体的。 但九皇子可没这个闲心,他暗暗将“周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让人解释一下……走了。” 九皇子吩咐完老太监,并未理会外面的周穆,让人直接驾车离去。 老太监走出马车,向车后的一个剑客耳语几句,接着回到了马车内。 而那剑客看着周穆,跳下马车。 “我家公子的身份尊贵,是此女欲攀附我家公子……仅此而已。 其间绝无强迫之事实。” 周穆闻言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有些犹豫,最后看着马车离去。 “唉……” 周穆看着还在“昏迷”之中的女子,让人将她与剑客一并带去了梦月楼。 此事,需有个了断。 …… 梦月楼,两个相邻的包厢。 周穆向云歌郡主要来了几个人照顾落水女子,自己先去询问剑客了。 询问剑客之后,落水女子也“醒”了,她受了委屈,一直在哭。 周穆没有露面,他藏在屏风后面,让云歌郡主的人来沟通。 云丛人在这方面,很专业的。 落水女子被问后很慌张,一开始还不愿意说实话,总藏着掖着的。 但在寒衣的“安抚”之下,她将故事的起因,经过,结果一一道来。 今夜,她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在路上结识了九皇子。 九皇子风度翩翩,在他的花言巧语之下,她跟着他来了梦月楼的包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们就是干柴遇上了烈火,一点就着。 再然后,她随着九皇子离去,在路上被他丢下了马车。 在悲愤交加之际,她投湖了。 落水女子口中的证词与剑客大致一致——九皇子不存在胁迫等行为。 周穆听得微微皱眉,这件事双方都有错误,且没有达到立案的标准。 九皇子,只是一个负心人“而已”。 事情就是这样了,周穆遣返剑客,并让云歌郡主帮忙安置落水女子。 经过这么一闹腾,他今夜就只是单单拜访了云岚公,没有留下来吃饭。 他要急着回去做个紧急预案。 …… 翌日,承圣宫。 “殿下,周穆的资料整理好了,你看……” 老太监元公公佝偻着腰,恭敬地站在一旁,手上捧着一个案卷。 “念。” 天还有些寒冷,九皇子躺在床上不愿起来,他还打了一个大哈欠。 “周穆,西南域,蜀川界,绵州人士,其家世一般,自其祖父周庭时期便从商,在父亲周正时期发际,成为大族。 但周家鼎盛起来的时候,还是在周穆成为家主之后,他有许多…… 周穆富有文才,诗词一绝,因名望获封秀才,其成名之作有《青玉案》,《水调歌头》,《登高》等…… 家族之中,他有祖父周庭,父亲周正,二叔周延,三叔周澜,四叔周涵……现俱已死亡,怀疑是有外部势力暗算。 绵州职中,他有好友吴家二公子,吴衿,司马家公子,司马性,绵州三大青楼的花魁,郁明月,严音,柳奴儿……” “等等!柳奴儿,是绵州那个自焚的贱人?!” 九皇子本来闭着眼,猛地睁开了,他记性不好,但绝对忘不了这个名字。 因为她,他差点葬身火海。 元公公闻言迟疑了一下,他只是查了周穆的资料,对柳奴儿并不熟悉。 但九皇子也是下意识发问,他心里早已笃定柳奴儿就是那个人。 突然,他想到了那夜的一个白衣男子,和周穆的脸渐渐重合…… “继续。” 九皇子脸色阴沉起来,一下子醒了。 元公公看了九皇子一眼,不敢多说什么,接着道:“开明七年,秋天,周穆来到圣都,求得名望官,长宁府府主…… 其间,他破了不少案子,又献上了一些‘神物’,擢升大理寺少卿……” “周穆,他现在是中立的人?” 九皇子算是听明白了,他目光一凝,打断了元公公的话,问道。 “是。” “国丈在拉拢他?” “是……” 元公公没有揣摩九皇子的意思。 “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让国丈留一点心。” 九皇子冷笑,丢下了一句话。 他对周穆的举动并不关心——便是大理寺少卿,也只是一个蝼蚁而已。 反正,操心的是雄非鱼。 …… 有关周穆的信息九皇子没有瞒着拖着,当天便传递给了雄非鱼。 天沐坊,雄家。 哐—— “周穆是太子的人?!” 右相雄非鱼坐在主座上,猛地一拳捶在桌案上,将一个花瓶震倒了。 一个老仆小心翼翼地候在他面前,恭敬说道:“是……殿下是这样说的。 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雄非鱼起身,他在屋内来回踱步,脑子里也没停下来,想了又想。 “赵昉出事,是因为他。 李籍出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还有其他人……老夫仔细想来,很多人都折他手底下了!” 想到这里,雄非鱼先是豁然开朗,然后又是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小小一个大理寺少卿,投靠太子也就算了,但是他竟然敢“玩”他! 他堂堂当朝右相,居然被人当猴耍! “将这个消息传给所有人……即日起,有机会便拿下他!” 雄非鱼下令了,老仆领命去操办,他总算吐出了一口恶气。 但一口气还没吐完,却见老仆去而复返,表情慌慌张张。 “大事不好了!辽庭大军又南下了,圣人召老爷速速入宫!” 第451章 明牌 正月十六日,下午。 一则消息的传来,打乱了所有人的部署,让他们又将目光投向了北方。 辽庭,南下了。 他们这一次的袭击很突然,这才刚刚入春,便大举杀了过来。 辽军以孤川界的裕州为主攻点,向着北塞扑去,旌旗漫野,遮天蔽日。 现在的裕州守将是公羊舒,作为八骠骑之首,他守得游刃有余。 再多的辽军在他的面前也无济于事,多次吃瘪——至少,初战告捷。 不过众人也没有掉以轻心,毕竟辽军挑选的主攻点让人有点拎不清。 公羊舒麾下白衣营的战斗力公认是最强的,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他们突袭而来,不从其他薄弱点下手,有点浪费先手优势。 如此选择,圣都的人思来想去,只当辽军是反其道而行之。 万一,他们突袭成功了呢? 裕州是辽军的主攻点不假,但并非只有这里遭到了袭击。 其他的月,星城辽军也没落下,他们纷至沓来,到处点火。 总之……这个春天,他们来势汹汹。 …… 入夜,微寒。 太子洛瑜向周穆发来了一封信,邀请周穆去梦月楼坐一会。 这是一次堂堂正正的邀请。 周穆迟疑了一下,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欣然赴约。 毋庸置疑,他已经暴露了,不再适合站在“中立”的立场上了。 梦月楼,天字一号包厢。 洛瑜带着一堆人到来,他们虽未大张旗鼓,但可瞒不住有心人。 不过,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周穆与洛瑜相对而坐,在这里,他还见到了同样来赴约的吴衿。 屋内只有四个人,其他人则全部退到了门外——最后一人,是幽兰。 幽兰仪态得体,落落大方,脸上总是浮现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她是护卫,也是侍女。 咕咕—— 她站在边上,玉指轻轻地夹着银河三千,时不时为三人添酒。 “殿下,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周穆没有遮遮掩掩,直接说道——虽是在问,但却是认定了。 洛瑜颔首,看了一眼吴衿后挪了回来:“我安插在对面的人传来消息…… 雄非鱼已然知晓你的目的……后面,你恐怕会被他们针对。” 周穆点头,意料之中。 “所以,今夜我邀子羡来此,是为你表态……防止他们用些下流手段。” 洛瑜抿了一口美酒,又补充道。 这是双方阵营的默契:不能栽赃陷害,不能“刨根”,更不能暗杀…… 他们只能在规则之内相互攻击。 因为,这天下还是圣人的天下。 双方对此是心照不宣的,但对中立之人,并没有规则来约束。 要是洛瑜不表态,恐怕不久之后,悬剑司或者刑部就会出手了。 至于由头,一张白纸随便“涂鸦”…… 周穆无奈地笑了笑,而吴衿显然早已适应了,表情毫无波澜。 “后面的事不用担心,你之前怎么查案,现在还是怎么查…… 我们鼎力支持!” 洛瑜安抚出声,周穆闻言想到了左相江攸之,不由摇了摇头。 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辽庭南下的事,你们怎么看?” 洛瑜见气氛怪异,适时岔开了话题,接着道:“这一次,有点不寻常……” 以往来看,辽庭开战多在秋天,而春天一般是大燕“反攻”的时候。 说是“反攻”,也就是修缮一下防御设施,再拉出去军演一番。 但这几年,燕辽关系“尚可”,圣人怕擦枪走火,禁止他们出城。 于是乎,春天的“反攻”也没了。 去年,辽庭再次犯边,而这个春天即便大燕不动,也该是相安无事。 但,辽军就是这么突然来了。 行伍之间的消息,纵然周穆在北地有影收集,也知之不详。 吴衿更是一脸懵逼,他们向洛瑜问了一些基本情况,然后在心中盘算。 根据洛瑜已知的消息,辽庭此次春天犯边应是蓄谋已久。 整个北塞的战线接连被点火,这绝非仓促之间可以完成的。 甚至在大雪封山之际,他们可能已在谋划了——只不过,他们要什么呢? “辽军主帅是遥辇复,此人是辽庭四大王之一的东山王。 他善于统军,精通兵法,崇尚华夏文化,是辽庭中为数不多的儒将。 其子遥辇远也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将才……便是他,在领兵攻打裕州。” 洛瑜又补充了一些信息,对自己人,他向来不藏着掖着。 看着摆满了美味佳肴的桌案,周穆在脑海中已构建起了一幅地图。 是整个北塞,从西边的望川界,到中间的孤川界,再到东边的幽川界。 十座星城连成一条扭曲的“直线”,而裕州便在其中,稍稍靠西。 裕州,是自西向东第五座星城,到望川界仅仅隔着一个兵州。 “他们为什么会选择主攻裕州呢?”周穆“看着”自己的构想,喃喃自语。 裕州离北塞核心(秋都,云都)太近了,就算攻破了也作用不大。 因为唐家军与征北军主力在那,可以随时反扑上去,拿回裕州。 如果偷袭一个地势险要,相对偏僻的星城,比如幽川界的易州,还可据守。 想不通呐…… “大将军他们怎么安排的?”周穆下意识问道,也不管这是不是机密军情。 洛瑜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大将军坐镇云都,随时准备支援。” “他们会不会是佯攻裕州,实则偷袭其他的地方?”吴衿不经意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提一个思路……我没去过北塞,也对行军打仗不甚了解……” “对了!” 周穆想到了一点,他看着洛瑜,凝重道:“辽庭剑主还没有出现!” 辽庭剑主,慕容渊竹,天下屈指可数的九衍高手之一,也是军事鬼才。 他出手的次数不多,但每每出手都是力挽狂澜,让众将恨得牙痒痒, 如果说,四大王对辽庭来说是锦上添花的话,那他就是雪中送炭。 他引而不发,必有所图。 洛瑜闻言也是心中一惊,因为他竟然将慕容渊竹忽略了。 一惊一乍之后,洛瑜缓缓平复心情——他们在这闲谈,只是自己吓自己。 大将军,可不是泛泛之辈。 第452章 天下乱 上元后的几天,闹腾起来了。 这个闹腾,是从下至上——大燕的下(南边),到上(北边)。 当然,东西两边也不宁静。 …… 西边,孤月教在远西域有动作,他们集结起了大军,向东进犯。 金王洛歆与安西将军狐连率军至前线抵抗,三战三败,不得不后退。 孤月教人乘胜追击,在夺得西北域一角之后,才放缓脚步。 他们驻守在这里不退,并修缮起防御工事,是要与金王大军长期对峙。 而卢珧等人早已潜入了西北域,他们在后方时不时骚扰,也让人心烦。 金王洛歆没有法子,只能派出一个又一个的快马,向朝廷求援。 需要兵,那就给兵! 就这样,许多之前多疑的大臣放下了戒备,将目光挪到了其他地方。 只有亓亚夫,他的眼皮仍然在跳——事情,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孤月教在等一个机会! …… 东边,江湖上的纷争不断。 武人们无时无刻不在厮杀,千奇百怪的理由也让人们早已麻木。 这里,拳头才是硬道理。 不仅仅是个人,便是各大小势力也免不了,他们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东边的局面,洗牌了又洗。 单单不说别的,就最近新冒头的黑土楼,一出手便灭了数个大势力。 能被称为大势力的存在,那必然是规模不小,有上境高手坐镇的。 而黑土楼一下子灭了数个,且他们出手毫无规律,一时间让人人心惶惶。 生怕自己就是黑土楼的下一个目标。 东边的江湖上比以往乱了不少,但其他方面有好消息——倭寇,少了。 倭寇自海上来,来时隐蔽,去时难以追踪,让大燕上下无比头疼。 尤其是海川界,他们紧临东海,更是将它们视为心腹大患。 不过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倭寇几乎没咋来人了,来也是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镇海司出手抓了几个人,从它们的口中才得知了东海上的变故: 征东军的叛将,蔺浮生等人“逃走”之后,竟横渡到了倭岛。 到了倭岛,他们稍稍休整一番便开战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他们自号罚罪军,所向披靡。 倭岛西部的一个大名听到消息后前来镇压,却被罚罪军打得落花流水。 那个大名死里逃生,回去之后找上其他大名组建了联军,想要反扑回来。 结果,它们又被打崩了。 这一下子元气大伤,无人敢与罚罪军作对,被他们撵着到处跑。 自然而然,倭寇少了。 …… 南边,是雄览与白林族的“恩怨”,他们在南疆打得十分火热。 倒不是双方势均力敌,而是白林族避战,一下子躲到了林子里。 雄览纵有“无敌”军队,但面对东躲西藏的白林族也只能无能狂怒。 山地作战,他们不精。 白林族在暗处,还时不时出现袭扰他们,他们也报以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双方的收获都不大。 所以,他们僵持住了。 …… 北边,则是熊熊战火。 十座星城受到了辽军不同程度的袭击,但总体上处于可控的情况。 纵然有星城告急的时候,但在大将军的调度下,也都转危为安了。 此番交战的主战场是裕州,遥辇远与公羊舒在这里打得有来有回。 但,辽军迟迟拿不下裕州。 …… 中间,圣都。 天下虽然大乱,但还不涉生死,众人也就将之抛在脑后了。 他们现在在圣都闹得是满城风雨,一点也不比其他的地方安宁。 随着周穆的立场明确,九皇子派系的人不甘被人当猴耍,开始反击了。 刑部,悬剑司接连下场,他们动作频频,对太子一方的人步步紧逼。 必然是有一些证据的……或革职,或入狱,他们处理了不少人。 左相江攸之见状也有气了,他提供了不少案卷,让周穆与吴衿进行反制。 这样一来,双方“杀”得是血流遍地,但天空却在这之间更加干净了。 …… 入夜,大理寺,凉亭下。 周穆被黎清,陆前等人围在中间,他们一个二个不怀好意,死死盯着他。 “今晚,你别想着走出去!” “……” 黎状也背靠着凉亭的柱子,用余光瞟向周穆,露出了“冷笑”。 周穆看着他们眼中的“凶光”,缩了缩脖子,将可怜的目光投向了吴衿。 吴衿站在一旁耸了耸肩,爱莫能助。 咕咕咕—— 陆前单手倒酒,给周穆倒了满满一大碗,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可是天仙醉,而非一般的酒。 周穆看着碗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眼皮狂跳,嘴角微微抽搐。 黎清按着周穆坐了下来,严肃道:“子羡,你可瞒老夫瞒得好苦呐! 今夜,你自罚三杯……碗!” 周穆暗暗吞了一下口水,他看着面前碗大的脸,还没喝都感觉到醉了。 陆前也“恶狠狠”地看着周穆:“黎大人,你快别吓子羡了,他都快哭了…… 不过子羡你很不老实,今夜不醉不归……不,就睡这里了! 一定,一定要再让你吐点秘密出来!” 黎清闻言,紧绷着脸一下子松了,仿佛吹散了阴霾,他也露出了笑容。 “子羡,之前老夫之所以阻止你查案,是因为你无依无靠…… 要是你同时将太子和九皇子得罪太深了,恐自身难保,所以我才让你休息。 但现在,你既是太子要保的人,自然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 “黎大人,我倒是无所谓,但就是怕给你们添麻烦……” 周穆留在大理寺内,大理寺便会被贴上太子派系的标签 。 这对黎清等中立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好事。 “怕什么?子羡秉公办事,查的也是一个个贪官污吏,难道有错吗?!” 黎清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杯凑了过来——只有周穆的是酒碗。 “对!这些个不干净的人,该查!” 陆前毕竟是个武人,他酒量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满上了。 吴衿,黎状则是与黎清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同时抿了一小口。 吴衿呢,是酒量不行。 黎状作为一个仵作,他不喜欢饮酒,更不喜欢喝多了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 至于黎清,纯粹是岁数大了。 五个人作为大理寺的核心人员,在这个夜里,开怀“畅饮”。 酒逢知己,千杯少。 第453章 图穷匕见 元月廿三,天昏黑。 轰隆—— 天上响起了一道惊雷声,这是春天里的第一道雷,将人吓了一跳。 大理寺,凉亭下。 啪—— 一个茶碗掉在地上,碎了。 黎清微微抖了一下,他不露痕迹地搓了搓手指,笑呵呵道:“手滑了。” 周穆将一碗茶端在眼前,其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掩饰了他的尴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被吓到了… 吴衿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看着亭外花花草草,好似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 只不过,他的呼吸变缓了。 黎清招呼来了大理寺的帮工,让他们帮忙清理一下地下的碎渣。 自己则是坐立不安,目光闪烁,突然,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公进,你回来了!” 是陆前,他带着王侧正从外面走回来,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陆兄,今天有什么线索吗?” 周穆也向陆前问道,陆前最近还在查吸血鬼案,可惜没了头绪。 吸血鬼,又再一次消失了。 陆前摇了摇脑袋,他招呼王侧坐下,顺手倒了一口茶,一饮而尽。 “还是没有线索……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不少军马。 看他们火急火燎的样子……恐怕,有大事发生了!” 王侧闻言也附和,叹气道:“看他们的阴沉表情,多半还是坏消息……” 众人微微沉默,气氛有些压抑。 天下战事太多了……南边,西边,北边,全都乱套了。 但他们是朝臣,纵然外面再怎么乱,他们也无可奈何…… “莫非是辽军打进来了?” 黎清出声打破了僵局,他喃喃道,没有人回应他,因为所有人都不知情。 胡乱猜测,是自己吓自己。 反正,他们都是有情报网的——出大问题了,自会有人通知。 哒哒哒—— 说曹操,曹操到,先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的声,就见一个人出现在转角。 是大理寺追缉司的寺正,尚捷。 众人见状,内心一个咯噔。 尚捷,也是大理寺核心人员之一,他的手上有一条重要的情报线——天幕。 天幕遍布圣都,十二时辰运动,小事可能无人注意,但大事一定漏不了。 他这个模样,多半是有大事。 “黎大人,大事不好了!”尚捷跑近后微微喘息,接着道,“西北域出大事了! 征西将军兰无迎,他死了!” 呼——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他们表情震惊,一个个面面相觑。 “你确认是征西将军?兰无迎?!” “是……是他。” “怎么回事?!” 黎清问道,脸色难看。 周穆也回过神来——要说众人之中谁与兰无迎的关系最紧密,那必然是他。 他与兰家小姐兰幽相识已久,还有着过命的交情(长山驿一事)。 尚捷在路上早已将情报牢记在心中,甚至还模拟着反复说了几遍。 “是孤月教。 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们潜入西北域的目的并不是金王大军。 他们的目标恐怕一直都是兰将军。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只知是他们潜入夏都,杀入了将军府。 他们将兰将军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杀死了,然后放了一把火,逃走了。” “孤月教……是谁出的手?” “孤月教使,卢珧!” …… 西北域,夏都。 夏都的中心,是将军府。 但此刻的将军府已是一片废墟了,其间有黑烟,还有零星的火光。 一堆人围在附近,有人痛哭,还有人面色苍白,嘴里碎碎念,似在祷告。 傲子混在人群之中,他戴着斗笠,斗笠下是一双淡然的眼睛。 淡然之余,震惊并未完全消去。 因为,他藏在暗处,目睹了前夜发生的一切——是一场屠杀。 前夜,将军府前来了一群人,所有人穿着一致,绣有星光白点的黑衣。 但为首的两个人除外: 一个人也是黑衣,不过他的黑衣上除了星光白点,还有一轮血月。 另一个人则不同,他不是黑衣,而是披着血色袍子,只露出了下颌的紫髯。 这一场屠杀,是血袍人一个人的屠杀。 无论是将军府的护卫,还是各路武者,没有他的一合之敌。 便是藏得极深的兰清平,有着七衍气境的修为,也被他一拳轰得爬不起来。 至于兰无迎,他更是毫无抵抗之力。 傲子躲在黑暗中,大气不敢喘一口。 等到他们要走的时候,其中的血月黑衣人还嚣张地将脸露了出来。 是卢珧。 傲子终于明白了孤月教人的谋划,但为时已晚——结果已有了。 …… 轰隆—— 圣都,一声又一声的春雷,换来了一夜的春雨,哗啦哗啦,似在哭泣。 周穆一夜不安,天刚亮便冒着大雨赶到了沐府,向沐延等人表明了来意。 沐延自然不会拦他,给他行了极大的方便,还让府里下人听从他的吩咐。 他一来到里院,就见到了独坐在门外一夜未睡的沐缙,他面容憔悴,双目微红。 “兰幽……她怎么样了?” 沐缙还有些茫然,他看清是周穆之后,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 他张嘴无声,周穆赶紧递过来一碗早已准备的温水,让他润了润喉咙。 周穆看着他,没有急。 汩汩汩—— 沐缙将一大碗水一饮而尽,他看着周穆,叹了一口气:“她将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想见……” 说完,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将声音压到最低:“我听见,她哭了半宿。” 周穆闻言微微叹气,说起“身世凄苦”,他比之兰幽也不遑多让。 他对此感同身受,能理解。 “子红,你先休息一下吧……你要将自己的身子顾好,才能照顾兰幽。 她这几天,可能会很虚弱……” 周穆轻声劝说,伸手让躲在远处的沐家下人过来,端上了煮好的果米粥。 仅仅一天,正常情况下他不吃不喝也无妨,但他现在不只是这么简单。 他在门外一直陪着兰幽,担心她想不开,也不管她有没有回应,一直在说。 这样一整天下来,消耗颇大。 沐缙闻言嘴皮动了动,他没有出声,而是将果米粥接了过来。 啪,啪,啪—— 他没有喝,而是一手端着,一手拍打着房门,喊道:“幽儿,出来吃饭了!” 他有气无力的…… 哐—— 紧闭的房门突然开了,沐缙差点摔倒,但他还稳稳地高举着碗。 兰幽轻轻咬着苍白的嘴唇,她的眼睛红肿,泪水似乎又要溢出来了。 “沐郎,我没有爹爹了!” 第454章 论西北 元月廿四,天空澄碧。 兰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但经过沐缙等人的安抚之后,人好了许多。 周穆在沐府待了一个上午,又赶去江相府,见到了上朝回来的太子等人。 征西将军之死,可不是小事。 江家只有左相江攸之在,江羡见不到人,江筱筱不想见人。 沐家父子来不了,窦家来的还有一些身居高位的人,吴衿也坐在角落里。 周穆的到来,让许多人浑身不舒服——他们或多或少有一点点“毛病”。 惊堂判官的“恶名”,让他们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总之,各种不舒服。 但有太子洛瑜在,所有人有怨也不敢表现出来,换上了其乐融融的笑脸。 “太子殿下,今天有什么情况?” 周穆没有扭捏——今天并不是大朝会,以周穆的官阶上不了朝。 洛瑜一脸凝重,严肃道:“征西将军几天前被刺杀,身亡了…… 与此同时,孤月教的动作不加掩饰了,他们在各处杀人,生事。 突厥残部也不安分,他们南下扰边,暂时被征西军的三天将拦住了。” 西北域乱了,可谓是内忧外患。 众人也不意外,他们身份没一个简单的,早在昨日便收到了消息。 只不过,有些人只知道大概情况,对朝议的内容并不知晓。 “突厥残部南下,是有预谋的吧?!” “事有巧合,必有妖!” “征西将军虽然死了,但征西军还在……突厥残部怎会这么大胆?” “……” 江攸之老神在在,等众人嘀咕一会之后,才缓缓出声:“孤月教的目的明了。 对卢珧来说,他的任务就是刺杀兰将军,扰乱西北域北部。 西北域北部一乱,孤月教便可联合突厥残部围攻朝廷大军……” “卢珧?那之前亓尚书说得岂不是对的……”有人说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依亓亚夫之言,如果莫枭盯着卢珧的话,孤月教不一定能一击得手。 至少……能有一定的警示,而非这样稀里糊涂,一夜变天。 江攸之瞥了他一眼,之前在朝会上,很多人也反应过来这件事了。 但圣人不会承认他错了,左右二相也不会自己抽自己的脸。 他们不谋而合,想将之淡化下去了。 但很多人心里还是很清楚——因为莫枭回到圣都了,他没事了。 云来仙阁在他的“追杀”之下消失了,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但昨天的消息传回来之后,莫枭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西北域。 西北域,还有征西军的三天将。 如果他们也死了,则边关危矣。 周穆欲言又止——自昨夜之后,他已想通了很多关键,但无人可以倾诉。 沐缙与兰幽正处于悲痛之中,他自然不会再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子羡有话,但说无妨。” 江攸之看见周穆的神情,笑了一下。 之前,他因为窦家的事对周穆有一些不满,但现在已烟消云散了。 最近对付九皇子的人,周穆功不可没。 周穆看着众人,说道:“或许,他们早在很久之前就已在谋划此事了……” “子羡何出此言?” 洛瑜看着周穆,他的脸上波澜不惊。 “孤月教的谋划,有两个部分……一部分在西北,一部分在圣都。 西北那边,早在去年八月底。 下官随沐缙去轩都接亲回来时,就在长山驿遭到了孤月教人的袭击。 袭击我们的是孤月使,逢十七郎……当时看,他可能是想劫持我们。 劫持我们,可能是想要挟兰将军…… 但现在看来,这就是一个局。 兰幽遇袭,兰长锦因此杀入远西域,‘教训’了他们一番。 他们也‘对等’还击,一波又一波的人潜入西北域,然后在各地作乱。 还击之上,他们还骚扰金王大军作为幌子,实则在暗地里隐藏力量。 直到前几日,他们一举杀入将军府。 而兰将军的身死恐怕是一个信号,他们早就和突厥残部通过气了。 杀兰无迎为号! 甚至为了表现诚意,他们还将孤月教大军拉到了前线,和金王对峙。 圣都这里,也是如此……山高大师的出现,早在很久之前。 他们早就想好了让山高大师扬名,再行刺九皇子,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然后让云来仙阁以幻术闹事,调走莫枭,方便卢珧他们行动……” 周穆将他的观点一一说了出来,他作为许多事情的亲历者,很透彻。 “他们可真是打了一个好算盘!” 江攸之缓缓出声,捏紧了扶手。 太子洛瑜的脸色也是不好看,他环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人们尽皆低头。 孤月教谋划如此之久,他们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提前有所察觉。 而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亓亚夫,他提出来了疑点也被敷衍了事。 江攸之有些惭愧,没有出声。 周穆看着众人的难堪,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愧疚。 他只是一个查案子的小“喽啰”。 “诸位,事情已然发生,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了。 接下来,要看看如何弥补……” 有人见周穆还是一副说教的模样,顿时来了气:“弥补?有什么弥补的! 征西将军虽然死了,但北有三天将,西有金王大军,西北域还在…… 朝廷再派个将军去,不就好了?!” 看得出来,周穆此前在大理寺秉公办案的事后,得罪了不少人。 周穆没有出声,也不想搭理那人。 江攸之转头瞪了那人一眼,再回过来与洛瑜一个对视,点了点头。 “子羡还有什么想法?一并道来!” 周穆这才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如方才那位大人所言,朝廷再派去一员大将,自可让西北安定下来……” 那人闻言鼻孔出气,昂首挺胸。 “但是……”周穆话锋一转,看着那人似笑非笑,“孤月教闹了这么大一圈,就只是为了行刺兰将军?” “子羡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洛瑜见周穆还有心“调戏”其他人,哭笑不得,不由出声催促道。 周穆看着众人,字字珠玑:“下官认为,孤月教的目的不只是杀死兰将军。 他们至少要在西北站稳脚跟。 所以……他们的谋划,还没完!” 第455章 前波未灭后波生 元月廿七,远北域,春风也萧瑟。 云都,定山上。 大将军唐瑾立在帅帐之中,他的面前摆了一个巨大沙盘,上面有各种木刻。 木刻是可以任意组合的,其一分为二,一者在下,一者在上。 上者人形,写着人名,是将棋。 下者桶装,桶前刻有一个字,或“马”或“刀”或“枪”……是兵棋。 沙盘很大,不仅仅有远北域之地,还有与之相邻的西北域,东北域,北域。 …… 西北域的四界之地,有欲川界,荒川界,金川界,黄川界。 欲川界与荒川界在北,他们现在在抵抗突厥残部的南下,主要有四座大城。 欲川界界都镇都,由知州林岐,监州张观,州尉孙霸一三人共管。 镇都的三官首,被西北人称为欲川三杰,是欲川界内抵抗突厥残部的主力。 荒川界有另外三座,自西向东: 荒川界堍州,由曜日将兰长锦镇守,必要时可随时支援欲川界。 荒川界犁州,由皓月将粟椎镇守。 荒川界毅州,由繁星将尉迟兼镇守,是此番与突厥残部厮杀的主战场。 突厥残部南下,是猛攻毅州一路。 金川界在域内西南,此时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其中的铜州,是金王洛歆与安西将军狐连的联军所在,他们防备着西边的铁州。 铁州,是孤月教刚夺走的一州之地,距离银都也就隔着一个铜州。 银都,是金川界的界都,也是金王洛歆的王府所在。 黄川界是西北域的腹地,只有孤月教在此作祟,自有月华庭负责追讨。 …… 远北域,有五界之地。 最北边的三州之地,自西向东,依次是望川界,孤川界,幽川界。 望川界是征北军的地界,有三州(星城)位于前线。 望川界淇州,由征北军四将星之一,雁鸿镇守。 望川界合州,由秋入水镇守。 望川界厉州,由窦轩镇守。 四将星剩下的一人,圭庸,他现在是随征北将军安长杉在秋都待命。 孤川界和幽川界由唐家军镇守或协防,之所以分为两个界,是有大山相隔。 严格来说,山多水多的域里面,界或州的分划都是以山水分划。 孤川界兵州,由唐家军八骠骑之一,老将苍望镇守。 孤川界裕州,由公羊舒镇守,是此番面对辽军的主战场。 孤川界濂州,由郗念镇守,她是八骠骑中唯一一个女将。 孤川界雁州,由束英镇守。 孤川界鸿州,由詹鸴镇守。 幽川界白州,由熊臣镇守。 幽川界易州,由嵇兰之镇守。 八骠骑也余下一人,是郜长风,他暂时跟在大将军身边,随机应变。 远北域的另外两个界在里面,居中和居南,分别是定川界和真川界。 这两个界内,大将军并无任何木刻标记——因为没有战火之虞。 …… 东北域,原先有四个界,后因为高句丽的覆灭,多了一界之地。 自南向北,自西向东,分别是葵川界,椿川界,海川界,长川界,燕川界。 前三个界是同一水平,在最南边。 长川界居中,原是征东军前线,现在是东北域的腹地,最繁华之处。 燕川界是新打下来的地盘,包含了原塞云十六州的三州之地和塞山关。 这也是东北域唯一一个不太安宁的界——塞山关,也受到了辽军的攻击。 塞山关守将,无头刀傅戗。 …… 北域,有五个界,是太川界,上川界,烟川界,鹭川界,欢川界。 作为北方腹地中的腹地,这里自然是看不见兵荒马乱的,非常“繁华”。 在沙盘上,对应这些腹地的位置上也没有放置任何木刻,只有地形。 …… 这是唐家军的北地阵盘。 郜长风是个魁梧糙汉,他抱着手臂站在大将军身旁,出了神。 “长风,看出来点了什么了吗?” 大将军突然出声,但他的眼睛还盯着沙盘,盯着西北域那个点。 郜长风回过神,他也将目光聚在沙盘上,说道:“突厥背后可能有辽人的授意……仅仅是孤月教出手,他们不会动。 俺们这边,多半也是辽军佯攻。” 他看着西北域北方战线上的一堆木刻,声音洪亮,眼中笃定。 “嗯。”大将军也同意他这个看法,继续问道,“还有呢?” 郜长风闻言摸了摸脑袋,他憨笑着——他并没有公羊舒,嵇兰之的智谋。 很多东西,他看不透彻。 大将军见状并未立即出声,他安静了一会,等郜长风仔细思考。 郜长风一直没有反应,大将军这才看向他,缓缓说道:“十星城与东北域的塞山关都受到了袭击,是为了牵制我们。 是佯攻,但目标仍然是我们。” 他可不认为,敌人费了这么大劲就为了刺杀一个兰无迎…… 便是要突厥残部南下,只需辽军以身作则,有无这档子事都能成。 突厥残部,也是佯攻! 郜长风一听来了精神,他就早想出战了,与敌人痛痛快快厮杀一场。 “将军,你说打哪俺就去哪!” 大将军看了看郜长风,笑骂道:“你个憨货,我要是知道早就派你出去了。” 十星城,任何一座星城都有可能。 “公羊这边应当不会,他本来就是面对这一次辽军佯攻的主力…… 同理,他附近的城池多半不是目标……剩下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只是一番推测,他不可能将人就此派出去,只能是随时待命,及时支援。 他可一直没忘对面还有一个人没露面——辽庭剑主,慕容渊竹。 他出现的地方,往往左右了战局。 哒哒哒—— “白州急报!白州急报!” 外面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一边跑一边大喊。 定山将士为其开路,将他带到帅帐,只见他表情慌张,胸膛起伏。 “将军,白州急报! 白州城外出现了大量敌军,预计不下十万,有城破之险!” 敌人的目标,出现了! 大将军与郜长风闻言起身,郜长风看着大将军,兴奋道:“将军,让俺去!” “对面是何人领军?” “南山王,大贺阿古。” “嗯……长风,速去!” 白州由老将熊臣镇守,既然他说了有城破之险,那情况必然危急。 至于为什么来的人是南山王,而不是……先将人派出去再说。 郜长风领命离去,而大将军站在帅帐前,静静看着长风营向东而去。 他的目光,转向了北方。 第456章 白州失守 同日,晚,更寒。 大将军站在帅帐外,看着天际消失的余晖,像一张失去了气血的黑脸。 哒,哒,哒—— 远处,又有几匹快马赶来,其中簇拥着一人,此人满身血污。 他穿的是熊烈营的盔甲。 “将军,将军!不好了!白州……白州守不住了! 熊将军死战不退,与白州共存亡!” 熊烈营的信令兵到了面前,哭喊。 大将军闻言手都握紧了一点,他看着信令兵,问道:“发生了什么?!” 信令兵喘着粗气,快速回答:“辽人兵临城下,直接就攻城了。 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我们熊烈营也不是虚的,稳住了城墙。 从上午到下午,他们攻势不断,我们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 听说,城墙上的守城器械还出了一点问题,可谓是雪上加霜。 就在这期间,有贼人在城中暴乱,他们作为内应,一路杀到了城门处。 贼人之首,是宇文桀。 熊将军见状扑了上去,但敌不过宇文桀,只能眼睁睁看着辽人入城。” 大将军从信令兵的口中听到了那种城破之时的痛哭与绝望。 “将军,熊将军还让我给你带几句话……他说,他只能陪你到这了。 他还说……白州无救,一定要阻止他们进入幽川界的腹地。” 信令兵说完了,所有人沉默。 大将军脑子里构思了一下北地阵盘,让人找来了左右参军,二副将。 四人先后到来,左弼还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他手上的白帕已浸了一点血。 右鹄表情阴鸷,他负手而立,在背后握着一支毛笔——很硬。 “将军,出什么事了?” 马无名的病好了,他的眼中现在充满了光亮,完全不像一个无常。 牛平进来后,一言不发。 “白州可能已经沦陷了……” “什么?!” 四人震惊,尤其是牛平,他听到这句话后猛地看了过来,浑身颤抖。 “将军,你找我们过来是要……” 左弼似乎看透了一切,似问非问。 大将军看向北方,又看向了山下的大军,说道:“出兵!” “末将愿往!” 一听到要出兵,牛平立马单膝跪地,他先人一步,拱手大喊道。 其他人没有和他争,而是看着大将军,静静等待他的安排。 大将军看向左弼,却见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身体可以。 “左弼,牛平,青龙营,白虎营,随我赶赴幽川界,夺回白州! 右鹄,马无常,你们二人带着朱雀营,玄武营,支援濂州,破局!” 大将军这一通命令下达,是不准备再稳下去了,而是要化被动为主动。 “喏!” 众人应声,目光灼灼。 …… 幽川界,白州。 经过一夜的厮杀,白州彻底沦陷了,城内火光漫天,血流成河。 辽人入城之后百无禁忌,以烧杀抢掠为主,在巷子里来回穿梭。 他们所到之处,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哀嚎,还有喊杀声,咒骂声。 白州的主街上,辽人押来了人,用明晃晃的刀枪威胁着,让他们跪下。 一个身高九尺,体型壮硕的大汉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趾高气扬。 他身上穿着一身紫金二色间隔的甲胄,手中还提着一杆方天戟。 不怒自威的目光配上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让很多胆小的人不敢直视。 辽庭第一勇士,宇文桀。 咚咚咚—— 他另一只手上攥着一串人头,咚咚作响,让附近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其中,有一个是熊臣的。 “恶贼受死!” 街边一个跪着的人突然暴起,他抢过附近一个辽人的刀冲了上来。 唰—— 宇文桀目不斜视,他步子一顿,同时侧身单手将方天戟挥斩而去。 冲上来的人像一块豆腐一样被方天戟轻轻划过,然后身首分离。 做完这一切,他甩了甩方天戟。 “将军……燕大将军正带着大军杀来,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宇文桀身边有一个副将,名为宇文一,是他培养的死士。 咚—— 宇文桀将方天戟插入街面,他看着四周,露出一抹冷笑:“来得正好!” …… 一个时辰后,白州的大火更盛了,城内已然成了一片火海。 无数白州百姓在其中哀嚎,有幸运的人找到了有水的地方,蜷缩着。 不幸的人要么被辽人发现后杀了,要么死于箭雨之下,要么葬身火海…… 辽人,在屠城。 宇文桀站在城墙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火海,吹了一个口哨。 “走咯!” …… 辽人出了白州之后分兵了,他们没有后撤,也没有直扑后面的城池。 一半人四散而去,在白州附近的县乡劫掠,连山里的村子也没放过。 另一半人则来到了白州南边的一处平原,这里一望无际。 他们在这里简单地安营扎寨了,就地埋灶生火,饱餐了一顿。 辽人不善守,不如用己之长,迎敌之短。 宇文桀在前军充当先锋,中军自然是由南山王,大贺阿古坐镇。 大贺阿古的帐中,有一个耄耋之年的谋士,看模样还是中原人。 “这是最新的情报,你看看。” 大贺阿古是个地中海模样,他肥硕的脑袋上,最中间油得反光。 中原谋士接过情报看了看,片刻后说道:“郜长风的长风营放缓了行军,应该是收到了消息…… 他可能是要与燕大将军的军队汇合之后,一并发起攻击。 燕大将军带着青龙白虎二营,加上长风营,他们势必会选择硬碰硬。” “嗯……硬碰硬,我们也不怕。” 大贺阿古冷笑,他带的可是他的南山军——更别说,还有宇文桀在前。 宇文桀的宇文铁骑,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骑兵,没有人敢小觑。 “报!” 有小兵小跑进来,让大贺阿古眼前一亮,问道:“是燕人来了?!” 面对众人的注视,小兵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不是……” “快说!” 大贺阿古见状捶了一下桌案,横声道。 小兵打了一个寒颤,他说话有点不利索了:“大王,白州的北面…… 出现了一支敌骑!” 白州,北面?! 第457章 破局 二月二日,龙抬头。 大将军唐瑾带着三个营的兵马姗姗来迟,选了一个地势险要的地方驻扎。 他们,并不着急。 …… 辽军帅帐。 砰—— 大贺阿古狠狠地将手中一个酒樽摔在地上,他鼻孔出气,大动肝火。 “他们是什么意思?!” 帐内绝大部分人在瑟瑟发抖,只有中原谋士神色自若,他站了出来。 “大王,燕人之所以不马上攻上来,是想拖耗我们的士气……” 中原谋士看得明白,白州之地被他们这么一糟蹋,已然成了一片焦土。 燕人早来或晚来,并无意义。 而这几日内,幽川界其余州县坚壁清野,将白州一带隔绝出来。 分兵出去的人搜无可搜,要么并入他们,要么去了后方。 后方,便是白州以北。 他们的大军“深入”南边,北边人就少了,受到了敌骑的骚扰。 骚扰之人,便是易州的嵇兰之。 嵇兰之艺高人胆大,只点了兰芝营的八千骑兵,在辽军“后方”横冲直撞。 时不时的出现,断了辽军的粮道。 而辽军在白州平原上草率安营,时间一长,各种问题也暴露出来了。 有补给问题,“后方”粮道被劫,但好在搜刮了不少,不至于饿肚子。 有卫生问题,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白州平原中间,缺少水源。 除此之外,还有心态问题…… 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将整个辽军的心气揪了起来,但又无处释放。 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辽军,已然差不多到“三”了。 …… 两军遥望,大山上。 大将军,左弼,牛平,木不将,羊福,郜长风几人站在山上的高处。 他们的目光所在,便是辽营。 “我军缓行……辽人久等,已经等得心浮气躁了。” 左弼将白手帕捂在嘴角,咳嗽道。 “敌人在平地摆阵,摆明了要和俺们对攻……迟早要硬碰硬!” 郜长风摸了摸脑袋,他看着辽营目光好似喷火,想将辽人焚烧殆尽。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心里憋着一团火——熊臣,已经战死了。 但对面有宇文铁骑这一等一的骑兵,让他们不得不谨慎,不敢冒进。 硬碰硬或可胜利,但是惨胜,不足以告慰白州军民的在天之灵…… “右鹄,他们那边的情况如何?” 大将军向左弼问去,他们缓行至这里之时,已过去了数日。 濂州很近,右鹄等人恐怕早就赶到了。 左弼欲语却咳嗽了几下,他一只手颤抖着将一张纸递向身旁的木不将。 木不将见状接过来,大声说道:“右参军与众将军赶到濂州之前。 郗念将军已率月流营出城,直捣辽东山王中军,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右参军等人抵达濂州,除了关鸠将军的玄武营留下来守城,其余人绕城而过。 右参军,马副将,他们与火梨花的朱雀营直接杀了出去,支援月流营。 遥辇复命遥辇远回撤,想要调转大军围剿右参军他们。 但公羊舒将军也在这个时候率白衣营反击,一路向北杀去。 于孤云河,公羊舒将军与右参军两营汇合,夹击遥辇远,大胜。 遥辇远渡河北逃,与遥辇复汇合后,退出了远北域,守在云深山前。” 自右参军等人出手,短短数日,孤川界的局势一下子扭转了。 这在大将军的预料之中,他此前之所以按兵不动,是提防辽军的主力。 现在辽军在白州冒头犯事,那么他们也有了目标,可以主动出击。 一出击,便按着遥辇复大军打。 遥辇复是儒将不假,他在四大王中确也能排上第一第二,但…… 他太过于规矩了,一丝不苟,知而不懂一句古话——兵者,诡道也。 这一次,郗念的突然袭击,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毫无反应。 他根本没想过一直在“顽强抵抗”的郗念,居然还有余力杀出来。 大将军颔首,他又看向了牛平,问道:“耕牛准备得怎么样了?” 孤川界无碍,接下来的重点便是幽川界,准确点说,是白州。 辽人只祸乱白州,其他地界没有伸手碰一碰——他们对此特别疑惑…… 为什么,他们不闪击月都? 他们的“有恃无恐”,给了大燕机会,让幽川界上下加固了一番。 不仅如此,辽人还不慌不忙,毫无掩饰地将大军布阵于白州平原上。 大将军虽然有很多疑惑,但收复白州是重中之重,他已有了破敌之法。 他要效仿古之田单,用火牛阵! 牛平拱手,恭敬回答:“将军,耕牛已征集上千头,现已就位。” “好!”大将军看了众人一圈,严肃道,“生火煮食,然后……进军!” 万事俱备,只需推子向前。 …… 时至中午,太阳懒懒散散。 辽军的注意力集中了一早上,又是无事发生,让他们有些气馁了。 大贺阿古也没有下令生火煮食,临近决战,他只让人派发了一些干粮。 “来了!” 大贺阿古的一个副将指着远处的山上,只见一股黑流淌了下来。 中原谋士看着对面的速度,愁眉不展——还是一如既往的慢。 “擂鼓!” 大贺阿古已在兴头上,他下令擂鼓,让辽军再度打起了精神。 …… 前军,有几杆写着“宇文”的大旗。 旗杆下面,宇文桀骑在黑马上,他挺直了腰板,将方天戟侧扛在肩上。 他的左右,是两个身着通体亮银的盔甲,手持小号方天戟的副将。 宇文一……和宇文二。 他们二人是双胞胎,也都是死士——唯一可以分辨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冠羽。 哥哥的偏向红色,弟弟是蓝色。 除此之外,他们的身边还跟了一个人,此人一身黑甲黑袍,手持长剑。 是慕容氏的人,慕容瑄。 “将军,南山王来信了……” “扔了!” 宇文桀看着远处的黑线,露出了冷笑。 大贺阿古的目的,他又不是不知道——毕竟,他是鲜卑人。 “等下交战,你二人领军走侧翼,从两翼包抄,但切记…… 不可深入!” 宇文二看了宇文桀一眼,他有一点意外——宇文桀,是个好勇之人。 难得见他不那么“莽撞”…… 第458章 火牛阵 二月二日,两军对垒。 之所以还是对垒,是因为大将军的军阵行进缓慢,迟迟到不了中间。 辽军以骑兵为主,他们早已上了马,躁动的心有些按捺不住了。 大贺阿古没有下令,他们只能等——等,是等敌人没有退路…… 不然,燕军见状不妙往回跑,那他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毕竟,山路难行。 …… 白州平原上,气氛压抑。 有两方人相对,其一方人小碎步靠近,另一方人驻马在原地,摇旗擂鼓。 近了。 咚—— 更近了。 咚,咚—— 到了! 咚,咚,咚—— 大贺阿古估摸着燕军逃不回去了,手中令旗猛地挥下,仰天长啸。 “儿郎们,杀!” 隆隆隆—— 鼓手更卖力地击鼓,有人突然杀了出去,其他人也紧紧跟上。 哒哒哒—— 辽军鱼贯而出,向南杀去。 而对面的大将军等人见状不慌不忙,他们依旧缓行,保持军阵。 大贺阿古的南山军常年在前线与燕人厮杀,一个二个都是刀口舔血的人。 他们毫无畏惧,速度也越来越快。 最前面的一批人已然越过了宇文氏的前军,而宇文桀还慢悠悠的。 他的身边,只有慕容瑄一个人。 至于麾下的宇文铁骑,已在宇文一,宇文二的带领下绕到了两边。 但,他们的速度也不快…… 另一边,燕军有了变化。 他们原本是以锋矢阵推进,由木不将的青龙营来充当军阵的锋。 羊福的白虎营居中接应青龙营,而郜长风的长风营在侧援护。 大将军被左弼,牛平二人簇拥着,他们与羊福都处于中军的位置上。 “放牛!” 大将军也算着距离差不多了,一声令下,传达到了前军。 木不将闻令后来到了青龙营的中间——这里,圈了一群公牛。 这些公牛两两一组,它们远远并行着,身后还安排了人驱赶。 公牛的身上披着甲,牛角上绑了刀,两两之间还用一条锁链相互拴着。 锁链上,到处都是铁刺。 木不将到来,青龙营将士让开了一条路,将牛群赶到了军阵的最前方。 看着辽军浩大的声势,木不将缓缓下令,让负责牛群的人放了一组牛。 然后,有一人在后面驱赶。 以此往复,公牛两两一组向前有序奔去,其间穿插着“放牛人”。 木不将等牛群跑远了一些,才传令全军提速,吊在牛群后面。 …… 对面,辽军惊慌。 有人发现了奔袭而来的牛群,脸色煞白,急忙报告给了大贺阿古。 大贺阿古闻言,表情有一些难看。 南山军已然提速,要是突然下令停下来,只会发生践踏。 “命前军射击,惊散牛群!” 突击之中下的令不易传达,但前军也有机智的将领,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两军还未到交手的距离,辽军的漫天箭雨就先一步而至,落在牛群之中。 噗嗤—— 有的公牛应声倒地,锁链被另一只公牛拉起,绊倒了附近其他的公牛。 一时间,牛群乱套了。 跟在后面的“放牛人”死伤过半,剩下的人见状,纷纷扯出来一条布袍。 一部分人纵马到了最前面,将之绑在手臂上,向牛群扬了扬。 公牛见状纷纷喘起了粗气。 成败在此一举,后面的人用火石点燃火把,烧向公牛的尾巴。 公牛的尾巴上早就捆好了火油浸泡过的芦草,一遇火瞬间燃了起来。 后有“追兵”,前有“挑衅”,牛群红了眼,就向前冲了上去。 辽军见状,又是一轮齐射。 噗嗤—— 扬起布袍的人成了靶子,被乱箭射中了,但他们早有觉悟…… “向前!” 有人死前发出一声怒吼,他们用最后的力气夹紧了马腹——向前! 火牛冲入辽军之中,锁链起了大作用,刮倒了一片又一片的骑兵。 大贺阿古大声下令,让辽人迎上火牛,争取以最小的代价将火牛清扫。 但火牛之后,还有敌人。 …… 一处本该是“边缘”的战场。 宇文桀手持一杆方天戟,座下黑马,身上紫金二色的盔甲,好似天神下凡。 他在人群之中不怎么出力,只是混,但他所到之处,还是一片真空。 他手中的方天戟轻轻的一挥,势不可挡,没有一个人能拦下来。 运气好的断了兵器,掉下了马,运气不好的直接成了两截。 这还只是他随手为之…… 慕容瑄也躲得远远的,他等没有人敢靠近宇文桀之后,才纵马过来。 “宇文将军,不要深入了!” 他过来小声提醒道,因为火牛阵的出现,南山军一下子陷入劣势。 大贺阿古随时有可能会逃! 宇文桀闻言才后知后觉,因为他的勇武,导致他附近的人越来越多。 他,被深入了。 慕容瑄看着四周敌人眼中的忌惮,自顾自与宇文桀说起了话。 “燕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一出手便复刻了古之火牛阵……” 火牛阵,不仅仅是将牛群点火这么简单,其中还涉及到了很多细节。 最难的便是,如何保证公牛受惊后的前进方向是冲着敌阵的。 后人复刻火牛阵,大多也失败于此——更有甚者反受其乱,自乱阵脚。 就在慕容瑄和宇文桀感慨之际,大贺阿古的南山军可不妙了。 因火牛阵,辽军的军阵乱了,冲锋的势头也被遏止,变成了被突击的一方。 这样的状态,根本抵抗不住燕军的突进——甫一接触,兵败如山倒。 木不将的青龙营率先杀入辽军之中,在阵中横冲直撞,无人能敌。 羊福看得心痒痒,在征得大将军的允许之后,他也果断出击了。 白虎营戾气重,最善强攻,收割被青龙营孤立出来的敌人自然不在话下。 而郜长风的长风营一分为二,由他和牛平统领,护卫大军两侧。 大军两侧,迎向的是宇文铁骑。 宇文一与宇文二带人交战,不敢太深入,只在外围不间断袭扰。 两军交战,血流成河,但这一场大战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因为木不将胆子很大,带着青龙营直捣黄龙,杀到大贺阿古的面前了。 大贺阿古吓得魂飞魄散,呼喊大军包围上来,自己则开始撤退了。 木不将见状又冲杀了几个来回,之后便停了下来,没有追击。 “小心有诈!” 第459章 天下稍安 二月五,圣都。 愁云散去,可见晴日。 北地的好消息接连不断地传回圣都,让一众关注此事的人松了一口气。 “元月廿七,卯时,辽庭南山王大贺阿古率部突袭白州,白州告急。” “元月廿七,夜,大将军分兵北上支援,他亲率一路大军杀向白州。” “元月廿八,子时,白州城破,大将军麾下熊臣将军以身殉国。” “元月廿九,大将军麾下部将于孤川界击退辽庭东山王遥辇复大军。” “二月二,大将军唐瑾在白州平原大战辽庭南山王大贺阿古,以火牛阵破之,乘胜追击,收复白州全境。” “二月三,辽军退回辽庭地界。” 数日之内,朝臣的心情如同坐了过山车一般,经历了大落大起。 “辽庭,不过尔尔!” 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时“与有荣焉”,大放厥词。 没有人反驳他,大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北方,已经安宁了啊。 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其中一定还有猫腻,他们默契地没有出声。 比如,亓亚夫。 …… 东圣山,“天坑”。 献霜农人召来了麾下农夫。 “农人,西北的事情有了眉目……那夜出手的血袍人,正是孤月教主,秦无敌。” 傲子早已回到圣都,但因为北地兵荒马乱,他迟迟没有找到机会当面汇报。 “嗯。” 献霜农人也猜到了,并不惊讶。 “北地的事情,本……我觉得有一点蹊跷……你们怎么看?” 白州战报下来了,以献霜农人的身份,自然要到了一份。 其上,他发现了几个疑点: 一,辽庭南山王突袭白州,白州沦陷得太快了,感觉是毫无抵抗之力。 二,白州沦陷后辽庭焚城,没打算长期占守,为什么还要与大将军一战? 三,白州平原一战有些潦草,结束太快——便是几万头猪,也要杀上半天。 四,宇文桀号称辽庭第一勇士,麾下宇文铁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他们在白州平原一战中,几近隐身,没有什么大的战果。 五,北地的动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整个过程中,不见慕容渊竹。 献霜农人从来不会小觑能被他看上眼的敌人,也不会看轻“自己人”。 熊臣镇守在白州,老将虽老,但白州像纸糊一样一捅就破,着实不应该。 而且敌人有点古怪,似有后手。 众人听到献霜农人的话后,屏住了呼吸,只有几个关心时政的人托腮思考。 隐者眼中的疑惑难消,他提醒道:“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点…… 宇文桀是怎么出现在白州的?” 自辽军南下之后,北塞各城早已进入了战争状态,不准随意进出。 前线的星城,甚至还在清查城内的辽人,以防他们在背后插刀。 白州,也是如此。 而宇文桀等人在白州城内至少躲了十多天,要说无人帮助,绝无可能。 这么多人,藏是藏不住的——除非有身份地位不一般的人帮忙。 “对了……大将军传回来的报告中,还说工部提供的军械有问题…… 有没有可能……这些军械在中途,或者在北方被人掉了包? 也是这些人,窝藏了辽人……” 峰想到了一个可能——是有人串通辽人,帮他们谋夺了白州。 “为何不是工部有问题?”牝牡扯着嗓子说道,“咱家听说……有人曾匿名向大理寺检举过工部尚书,说他有问题……” “不可能!”峰闻言后马上一口回绝,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喙。 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态度问题,他又补充了一点解释:“工部纵有腐败,但事关国战国事,他们定是不敢的!” 牝牡没有再说话。 阎王看向峰所在的壁洞,他若有所思,淡然出声:“希望大理寺,或刑部的人也是这么想吧……” 他们能看到这些问题,大理寺和刑部多半也会注意到。 届时,自然真相大白。 “嗯,这些问题密切关注一下……所有的硕鼠,一并揪出来!” 献霜农人缓缓说道,带上了一股杀气。 “喏。” 众人应声。 阎王藏在黑暗的壁洞深处,他看着献霜农人,目光中有一丝莫名的神采。 旋即他摇了摇头,目光恢复了淡漠。 他又不是农人了。 …… 城南,某个秀丽的园林里。 园林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他们放哨,只因中间有两个人密谈。 凉亭下,石桌前,密谈的两人披着一样的黑袍,他们各坐一方。 “大贺阿古,他知道我们的交易?”其中一个黑袍人的声音有些许老气。 另一人则是青年,他笑了笑:“不知道……他应该不知道吧…… 我只告诉了一个人。” “那白州一战,他怎会败得如此之快?!”老气黑袍人不信,质问道。 青年黑袍人笑容不改,并未生气:“要不然,本王来与你们做什么交易?” 他的目标,便是唐瑾。 “你也是真够谨慎的……只与本王面谈,从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青年黑袍人换了一个话题,他的眼睛也从黑袍中露了一半出来。 老气黑袍人看着他的下眼,冷笑道:“老夫信不过你们。” “本王的把柄都交到你们手中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青年黑袍人不屑,将黑袍扯下来一点。 “呵呵……你虽非辽主亲子,但辽人之间的龌龊,老夫可不敢多信。” 老气黑袍人与他只是交易,谈不上信任——如果可以,他还想“黑”吃“黑”。 但,不太可能…… 青年黑袍人不笑了,也不出声了。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老气黑袍人突然问道,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火热。 青年黑袍人的右手指轻点石桌,敲响了几声:“不急……” “迟则生变!”老气黑袍人出声打断他,凝重道,“大理寺的人在调查了!” “怕什么?据本王所知,他们是去查军械的,又不是查你们的人……” 青年黑袍人并不着急,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舔了舔嘴唇。 有点口干…… 这个老狐狸,为了不留下任何的痕迹,连一点茶水也没有备上。 “快了!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第460章 军械案 发现北地有异常的人,不少。 周穆也是其中之一,他将发现告诉了黎清,希望他能在朝会上谏言。 但黎清却是摇了摇头,他哑然,只回给了周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最后,周穆有关的发现被黎清压了下来,他让周穆做好本职工作。 调查大将军呈报的军械一案——军械出了问题,多是劣品。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但因为牵扯到了白州,熊臣战死,一城被焚。 问题,一下就大了起来。 周穆除了此事还有不少案子在手上,其中有一个是喜娘的案子。 喜娘,是上元夜被路人救起来的落水女子,她无颜回家,便入了云丛人。 但二月底,她消失了。 周穆与云丛人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迹,让影出手,也是一无所获。 她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周穆现在没有精力再跟这个案子了,只能让影留意,有消息及时汇报。 …… 大理寺,东书房。 “工部尚书韦眭,卫尉寺卿庞允……” 周穆翻完了一遍吴衿呈上来的案卷,又翻回了首页,喃喃自语。 这份案卷,便是军械案相关的记载,比如这一批问题军械来自哪个地方,是何时调拨到白州的,谁人验收的…… 总之,疑点重重,问题多多。 周穆在“韦眭”二字上走神了,下意识问道:“之前检举韦眭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 吴衿就在周穆的对面坐着,他苦笑着摇头——匿名信,根本毫无头绪。 若无证据,无缘由,单单一封检举信不足以让他们去查一个尚书。 当然,周穆明面上未动,但让影在暗地里查过,没有发现他有明显的贪污。 但,空穴不来风…… “工部出了问题,韦眭脱不了干系。 他年岁已高,致仕在即……为什么?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吴衿眼中有神,他认为韦眭是有问题的——贪污一事,大概是真的。 但是他不明白,韦眭作为一个世家之主,怎会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他又不缺这点钱…… “这个节骨眼上,韦眭不一定想生事……或许,这是以前的因,结下的果。” 周穆想到了一个可能:贪赃枉法,一旦迈出了第一步就收不回来脚了。 吴衿闻言懂了,他接过话茬:“这是早期的因,现在‘被动’结果了。” 所以说,他们有一条成熟且难以剥离的“门路”——这一次,也不例外。 所以,这才闯了大祸。 “偷工减料!” 他们想到一块了,异口同声道。 “所以,从工部出去的钱没有被贪污,而是在中间某个环节被人截下来了。 因为军械多劣品,不难判断是用料或工艺上出了问题…… 但要捞油水,多半是用料上的问题。” 周穆补充,吴衿颔首,他也翻了一下案卷,说道:“工部这边与军械有关的是匠造司,军库司。 匠造司负责军械的定价,采购,制造,而军库司负责军械的验收,出入。 如果真如我们所想,他们都有问题。” 周穆听到匠造司,想到了一个人——韦邯,他便是匠造司的郎中。 “匠造司,军库司所在的是军匠处,其总部设在圣都,紧邻着工部官署。 军匠处的总部只负责中域军械的更替和维护……但在圣人眼下,应该没问题。 有问题的可能是四个分部之一,又或者是所有的分部……其分别位于: 南域,楚川界,汉都。 西域,秦川界,长都。 东域,徽川界,庐都。 远北域,真川界,灵都。” 因为北塞直面辽庭,所以北方的军匠处没有设在北域,而是远北域。 周穆看着吴衿,又问道:“这些地方有人去查了吗?” “尚大人亲自走了一趟……算着时间,明后日便会有结果。” 吴衿回答道。 大理寺不养闲人,个个都有手段——尚捷出手,自然是手到擒来。 军械这种东西一时半会也无法偷梁换柱,做不了假。 有没有问题,一看便知。 …… 翌日,尚捷回来了。 他去的自然是北方的军匠处,而另外几个分部则是由他手下的人去查。 “好久没有出过远门了。”尚捷风尘仆仆地回来,要了一口茶水喝,“大好的春光,平原上驰骋……痛快,痛快!” 尚捷是个严谨的人,并不代表他是一个严肃的人——他是个生活中恣意的人。 吴衿与尚捷同为寺正,关系相当要好,他一下将茶碗抢了过来,笑着道:“胜长,你就别卖关子了。” 尚捷,字胜长。 “北方的军匠处的确有问题,现在守城器械造的是‘立地’绞车,‘推云’床弩,‘幽门’夜叉檑,‘天闪’狼牙拍…… 其中,‘立地’绞车的标价是一百两白银,仅仅一辆! ‘推云’床弩,两百两,含一百发弩箭。 ‘幽门’夜叉檑,一百两。 ‘天闪’狼牙拍,一百两……” “都是上百两?!” 吴衿闻言大惊,倒是周穆表情淡定——他对钱没太大概念。 几两银子,足够一个平民一年的开销——但造军械要多少,他不清楚。 反正也不多…… 尚捷说完后声音也渐渐沉了下来,他严肃道:“嗯……所以很明了了。 从工部划拨出去的钱,远远是够军械目标和损耗的,而且有很多很多余钱。 但这些余钱从未‘收回’,其中的大头也绝不可能到地方官的手中…… 一定是回到了某个大人物手中。 我的人还在根据这条线查……这么多年了,他们一定会留下证据。” 这个大人物是谁? 众人一致认为是韦眭,这个工部的最高长官——但,他们现在还缺少证据。 “另外……军匠处人的贪心简直令人发指……有这么多油水了,他们还敢再贪一部分,然后将用料降标。 按大燕的规定,军械必须用桦木,橡木这一类结实的木材,但他们用的竟然多是便宜且普通的木材。 就这,军府司还给验收通过,入了库,送到了白州。 所以白州一战,守城军械接连出问题,导致敌人无惧,且影响自己人的军心。” “嗯……整理一下案卷吧。 这些人一个二个全跑不掉,至于韦眭……韦尚书,就麻烦胜长继续追查,一定要弄清楚他身上的问题!” 军防大事,不容小人践踏。 第461章 清算 二月十一,一切顺利。 无需周穆等人亲自出马,尚捷手底下的人就带着“真相”回来了。 他们连蒙带骗,吓唬那些涉案的人,说是他们上面的人弃车保帅。 一旦罪名落到他们的头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顿时吓傻了一众人。 大部分人捞油水,不知道上面人是谁,但也有一部分人是心知肚明的。 军匠处北分部,处长名为杨原,他一五一十地全招了,他负责将钱回给上面人。 当然,问题不仅仅只是在北分部…… 圣都的上面人是韦眭,但与他对接的只是韦家的一个大管事,韦平。 韦眭,从不出面。 他们很早便勾结了,在“门路”成熟之前,韦平的手脚还不太干净。 他留下了一些往来的信件,被心眼颇多的杨原收了起来,一放便是数年。 现在,这些信件得以重见天日。 周穆与吴衿等人看过了这些信件,里面写的也很隐晦,没有提及工部或韦眭。 但,这就够了。 贪污的情况有两个阶段,前一阶段贪余钱,后一阶段能贪就贪。 军械出问题,便是在后面这个阶段。 除了贪污相关的事,周穆等人还将问题军械运送中的可疑之处摸了一下。 有几个重要节点,先后是:真川界灵都,幽川界月都,幽川界白州。 真川界灵都,是军匠处北分部所在,因为贪污,是这些问题军械的源头。 幽川界月都,作为军械的再分配之处,也没有人发现异常。 这是另一个可疑的地方。 幽川界白州,也是如此,但负责此事的人都已战死,无法追究了。 众人找到了黎清,向黎清报告了调查的结果,由他去向圣人奏报。 既是份内之事,黎清没有推辞,他将所有发现整理成了一份奏折。 君子藏器,待时而动。 …… 翌日,永政殿。 韦眭孤零零地站在下面,周围的人对他避之不及,疏远了很多。 环目四顾,他甚至找不到可以谈话的人。 咚,咚,咚—— 圣人入内,他的步子沉缓,一步一步似丧钟,敲得众人心乱不已。 “今日不谈其他,只论一件事!” 有人闻言下意识看向了韦眭,但见他表情如常,又悄悄收了回来。 圣人在上面将众人神色一览无余,然后他看向了黎清,点了点头。 黎清见状挺直腰板,站出来朗声道:“启禀圣人……军械一案,已有眉目。 大将军呈报的问题已查明……军械问题,确有此事,且并不是个例。 军匠处,东南西北四个分部都有问题……其中,又以北分部最为严重。 他们贪污,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已有十数年之久,仅标高了军械的成本价格,从中谋利。 这期间的军械是保质保量完成的。 第二阶段自开明五年起,标价未改,但军匠处产出的军械大多是不合格的了。 军械不合格,这个异常至今无一人检举……臣认为,他们是知而不报。 不管他们有没有同流合污,这个‘默许’的行为,都应视为同罪。 军匠处北分部的处长,杨原,他和他的心腹勾结韦平,贪污军械中的余钱……” 圣人出声打断了黎清的话,他看向韦眭,问道:“韦平是何人?” 韦眭不言,黎清见状接过话茬,说道:“韦平是韦家的一个大管事…… 韦尚书应当知晓。” 黎清点了一下韦眭,韦眭终于动容了,他人虽老,但声音却很洪亮。 “黎大人,韦平是我府上人不假,但他背着我们做了什么,我们是一概不知!” 众人冷笑,显然不信。 圣人没有反驳或质问,他闭上了眼睛,不怒自威:“继续。” “不仅仅是军匠处的问题…… 工部官吏大多尸位素餐,他们很多人虽然不贪,但没有丝毫作为。 衡价司,他们负责一切工程上的标价……但仅军械一处,标价严重溢出。 明明几十两能办成的事情,他们标价都是百两起步…… 对此,衡价司内竟也无一人反映,说明他们大小官员皆涉其中。 匠造司,负责器械的制造,用料的采买,军匠处便是由他们总领。 问题军械,他们应负主要责任。 军库司,负责军械的出入,问题军械能入库,也是他们失职了……” 工部,是这次案件的重灾区。 圣人安静地听完了黎清的报告,其间所有人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一口。 “工部,这一次,你们的事情做得过了…… 黎卿呈上来的奏折中,已明确有贪污行为的人,如杨原,韦平…… 拉到白州,全部砍了。 工部内,衡价司,匠造司,军库司三司的寺正革职入狱,听候发落。 三司其余人,全部罚俸。 至于工部的高层……掌管军械这一块的是何人?” 韦眭闻言回答道:“回圣人,负责军械这一块的是侍郎潘云。” “嗯……将他也革职了吧。” 圣人轻飘飘地一声令下,这是今夜动刀的第一个大官,但不是最后一个。 韦眭表情惶恐,弓着腰。 圣人盯着韦眭,目光渐渐凌厉起来,问道:“军械案事关工部,又牵扯到了韦卿府上的韦平,韦卿以为……朕,该当如何?” 现在没有证据表明韦眭参与了此事——但韦平的参与是证据确凿。 韦平,与韦眭脱不了干系。 韦眭低着脑袋,他先是闭目,然后缓缓睁开,眼中浑浊:“臣失职,御下不严,铸成了大错,枉对圣人的器重…… 臣自请圣人降罪,革去臣之尚书一职,下罪狱,以告慰白州枉死的军民。” 咚—— 说完,韦眭匍匐在了地上。 圣人没有立马回应,让他一直跪着,又看向了另一个相关的人。 卫尉寺卿,庞允。 “庞卿监督不力,灵都主事赵贤虽未贪污,但有失察之罪……” “臣,任凭圣人责罚。” 庞允是中立派系的人,他胖乎乎的,跪伏在地,身上的肉也在颤抖。 “如此……庞卿罚俸三年,赵贤革职入狱……就这样吧。” “谢圣人恩典!” 圣人乏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看向韦眭:“韦卿,朕依你。” “臣,谢主隆恩!” 第462章 内斗 军械案,草草收尾。 随着韦眭的入狱,工部,卫尉寺的清算告一段落了,可谓是元气大伤。 杨原,韦平等人也在护凤军的押解之下,直接送抵到了白州。 但他们并没有死在法场上,而是死在了去往法场的道路上。 他们是被白州幸存的百姓围殴了,一拳一脚活生生打死的。 牛平作为军方来交接的人,他没有阻拦一众百姓,任凭他们发泄。 护凤军见状也不敢动,他们见到杨原等人的死状,倒吸一口凉气。 罪人已死,此事已了。 牛平见证了罪人们的死亡,事成之后他让人将之悬尸城门,便走了。 之前那一场大战的残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现在的白州城是百废待兴。 他们还要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吸引流民,修建宅屋,加固城墙等等。 …… 圣都,大理寺。 军械案的结果“公示”出来了,可以说是大快人心,但仍有人闷闷不乐。 是周穆。 “为什么事关天下的大事,这些人还敢勾心斗角,相互算计?!” 周穆明白也不明白,吴衿也是,他们两人齐刷刷地望向了黎清。 黎清正喝着茶,闻言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鼓着腮帮憋了一下。 缓了缓,黎清才幽幽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有的人眼中,为了利,他可以枉顾一切……即便,那是别人的利。” 周穆闻言,也长长叹了一口气:“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人。” “虎豹有度,而人无度。”黎清听到周穆的话后接过话茬,摇头道。 曾几何时,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但现在……他老了,他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本职工作,他义不容辞——其他的事情,与他有何干系? 不如,早点回去喝几杯淡茶,浇几朵花,吃个趁热的饭。 吴衿默默听着,他感同身受。 他的“知己”柳奴儿被逼自焚于澜中楼,小妹吴沁被逼远走高飞…… 见众人不发声,黎清放下了茶碗,他呼出一口气,舔了舔舌头。 “这几年来,圣都内可是风雨飘摇,各种不安宁呐…… 户部尚书赵昉,吏部尚书李籍,兵部尚书窦恬,工部尚书韦眭。 四个尚书,正二品大员……说没就没了。” 黎清的眼神在周穆身上若即若离——说起来,这些人与他脱不了干系。 户部尚书赵昉,起因是钱家灭门案,被周穆发现了他的罪证。 吏部尚书李籍,周穆在查金矿案时牵扯到了他,由吴衿出面将之扳倒。 兵部尚书窦恬,逼死了被周穆保护起来的裴辙,后被革去了官职。 工部尚书韦眭,是他们大理寺万众一心的结果,将之送入狱中。 大理寺人,自然也包括周穆。 “韦眭真是可惜了,他马上就要致仕了,却倒在这最后几个月……” “他一点也不可惜……连事关国事的物资都敢贪污,简直罪大恶极!” 吴衿骂骂咧咧,他有拳拳报国之心。 黎清听着吴衿的骂声并不生气,他依旧不咸不淡,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据狱中的人说,韦眭已经死了……” “韦眭死了?!” 周穆和吴衿闻言惊呼,但见黎清双手抬了起来,微微下压。 “小声一点……”黎清瞪了两人一眼,叮嘱道,“这个消息不要乱传。 韦眭是自杀……他在狱中留下了绝笔,说是辜负了圣人的期许,无颜面对。” 畏罪自杀,这是周穆的第一反应——虽无证据,但事实多半也如此。 吴衿还要说什么,黎清抢先了一步:“还有韦眭……韦平,他和杨原贪污的钱只是余钱,而偷工减料的另有其人。 是杨原手底下的人,用他们的话说,他们看着杨原吃肉……嘴馋了。” 人的欲望,是无穷大的。 周穆也看到相关案卷,问道:“月都三官首的处罚是什么?罚俸?” 他见过他们,知州范游,监州乍述,州尉李览——三人相互钳制。 “只是罚俸……他们毕竟不是工部的官员,朝廷也有体恤之意。” 黎清解释,因为月都在幽川界,有战火之虞,所以人员上不好找。 那里,和发配也差别不大了。 “月都作为中转,众人也没在意,反倒是有些人,揪着白州三官首不放。” 黎清想了一下说道,笑看着周穆和吴衿,眼中意味深长。 “为何?” 两人不解,白州三官首已然战死了,还有什么可以追究的? 莫非,他们也牵扯其中? “因为白州三官首中,有一个是狐家人,还有一个是狐家门生。” 是另一个原因。 …… 当日,下午。 周穆与吴衿被左相江攸之叫了出来,他们大大方方地约在梦月楼相见。 “白州失守,军械出了问题,城内也出了问题,这个问题需要查一下…… 白州知州何享,州尉狐维,他们一个是狐家门生,一个是狐家人。 你们觉得,这些事情和狐家有没有关系?他们有没有参与?” 江攸之像个老狐狸似的,他在言语间有意将祸水向狐家引去。 周穆应声道:“下官一定去查!” 吴衿也颔首,表态道:“如果狐家的人也参与此事,我们一定不会放过……” “不,老夫要的不只是狐家的人,老夫要的是狐宪…… 其他人,并不重要。” 江攸之点到这里,两人沉默了。 “有问题的人,自然是逃不了。” 周穆见江攸之的表情淡漠,斟酌之后还是出声了,但没有应下。 江攸之看着周穆,他的目光睿智,并没多说,只是招了招手。 身后人见状,拿出来了一封信。 “如果,还有这一封信呢?” 江攸之笑了笑,说道:“人证已死,物证就在这里…… 你们,有没有信心扳倒狐宪?” 两人看了一下,相互对视一眼。 “下官斗胆,敢问左相大人……这一封信来自哪里?” “来处并不重要……” “左相大人,你这……怕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吧?!” 周穆还没说话,吴衿先出声了。 江攸之对吴衿的看重不如周穆,他只是瞥了一眼,表情渐渐冰冷。 “如今,朝堂上已洗牌得七七八八了……差不多,也该分出个胜负了。” 成王败寇,只有胜者才能书写历史。 第463章 卷土重来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江攸之的做法让周穆二人发现了猫腻——书信中,是诬蔑。 他们拒绝了。 他们还是有底线的人,不会凭空捏造一些“事实”去党同伐异。 这坏了规矩——不过,似乎规矩的制定人已不在乎规矩坏不坏了…… 人心难测,难测的不仅仅是大燕朝臣的勾心斗角,还有辽人的想法。 他们,卷土重来了。 依旧以不瘟不火的攻势开局,大燕朝臣自认为吸取了教训,不会有问题。 内斗,依旧还在继续。 周穆和吴衿拒绝出手之后,便受到了江攸之等人排挤,有事不再与他们商量。 江攸之另择了一个人——月华庭的统御使,去诬蔑,陷害狐宪。 但一日不到,他便失败了。 狐宪尚未反应过来,狐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证并反击。 事情闹到了祖麓那里,那个统御使一五一十全撂了,也因此锒铛入狱。 这本是江攸之等人的“疏忽”,但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周穆的问题。 周穆可是大名鼎鼎的惊堂判官呐——要是他出手,一定手到擒来。 对此,周穆嗤之以鼻。 许是因为周穆没有出手,九皇子一方的人也没将视线放在他这里。 从之前诬陷狐宪的那个统御使身上,狐琰搜罗了不少证据,进行了反击。 一下子,全乱套了。 周穆刚巧与他有过一次偶遇,两人虽处敌对,但谈笑间还似往昔。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但只要是人,就有底线。 我的底线就是狐家。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能杀不等……” 狐琰是无奈的,他的目光本来是在北方,但总有人来“找死”。 两人浅浅交谈了几句,最后狐琰笑着走了,丢下了一句话:“北方有异。” 周穆又何尝不知——辽庭去而复返,如上次一般,又在边关试探。 他们还有想法。 …… 远北域,幽川界,白州。 大将军唐瑾看着城外数不清的辽军,眼皮狂跳,内心有一丝不安。 咳咳咳—— 左弼站在他的身边,他一手抬起来弯举,遮住了他吐在手帕上的鲜血。 “有问题,有问题!” 大将军想了又想,喃喃道。 白州城北,是百里望不断,刀枪如林的辽营,他们已来了数日。 辽军主帅换成了东山王遥辇复。 而南山王大贺阿古,去到了孤川界与公羊舒,右鹄等人对峙。 辽军卷土重来,大将军不敢大意,他将木不将的青龙营派出城了。 青龙营是骑兵,他们在城内的战力大打折扣,不如放到外面。 或保证白州的补给线,或骚扰敌营,或深入敌后,必要时围魏救赵…… “他们怎么还敢来?!” 牛平恨得牙痒痒,他本来就因白州城被焚而气愤不已,现在更是难忍怒火。 “敌军既然不愿退去,之前又何必后撤,给我们喘息的时间呢?” 左弼眯着眼思考,但时不时咳嗽几声,让他的思绪难以集中。 大将军也不清楚辽人打的什么主意,凝重道:“或许,他们也需要时间…… 慕容渊竹,他至今还未出现……我们的人也查明了,他不在慕容氏驻地。” 这种大战,慕容渊竹身为辽庭剑主,他是不可能缺席的。 “白州城刚破,如果辽人猛攻,怕是不太容易守住……我们需提早准备退路。 白州平原的南部大山,白月山,这附近可以建立第二道防线。 第三道防线……就在云月关。” 左弼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云月关是孤川界与幽川界互通的门户,是北塞中至关重要的一个关隘。 牛平听到左弼的话后,下意识问道:“左参军……那月都呢? 如果他们不去攻打云月关,转而祸乱幽川界内的州县呢?” 左弼看着牛平,知晓他是幽川界人士,对这里自然是十分挂念,紧张。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无奈道:“不论是白州,还是月都……都只是一个城池。 这里如果守不住,退到月都也一样的……凡事要考虑得与失。 云月关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守住这里,便可保孤川界无虞。” 左弼没有明说,真到那个要撤退的境地,月都也只能放弃。 “好在”,幽川界内的州县比较分散。 有相当多的州县坐落在群山之中——位于月都附近,只有五州。 月都,两座星城——白州与易州,还有月都北的平州,月都南的谷州。 牛平不太甘心,他看向了大将军,但大将军并没有就此表态。 因为左弼的选择,是最优的。 “不会有那一天的……” 大将军最后还是安抚了一下两人——事情还未发生,争执毫无意义。 如果白州能守住,自然不用担心。 …… 另一边,白州城北。 早已兵临城下的东山军并没有围城,他们隔老远安营扎寨,养精蓄锐。 其他地方已有战火,但这里是一片宁静,甚至连喧嚣也没有。 中军大帐,火光微熠。 遥辇复穿着如同一个中原的文士,他手里捧着一本《春秋》,看得津津有味。 帐内还有几人百无聊赖地坐着,其中有一个是英气勃发的年轻小将。 遥辇复之子,遥辇远。 另一个人身着紫金二色的盔甲,背后插着一把方天戟,他闭目,不怒自威。 辽庭第一勇士,宇文桀。 剩下的人则是遥辇复的心腹,大多是遥辇部落的人,也有几个燕人。 哒哒哒—— 有一个小兵从夜色里跑来,到了他单膝跪地,兴奋道:“大王,人来了。” “是谁?!” 遥辇复放下了手中的《春秋》,他看向了小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人来了,大幕便可拉开了。 小兵喘着气,快速说道:“是北山王和西山王,他们都来了!” “好!” 遥辇复倏地站了起来,他向众将点头,亲自走出帅帐去迎接二人。 宇文桀和身后的慕容瑄对视了一眼,他们也跟起身。 “干活了。” 说完,宇文桀走出帅帐,他的目光向南,越过白州,看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他,也要认真了。 第464章 围城 三月三,上巳节。 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这说的便是暮春三月,而三月三的上巳节,更要祓(fu2)除畔浴。 但今年,这些是不成了。 …… 幽川界,白州。 城外的辽军终于动了,他们杀到了城下,旌旗遮天蔽日,不见尽头。 “东山王遥辇复,北山王耶律长昭,西山王耶律呼碌休…… 他们居然全都来了。” 大将军唐瑾脸色不太好看,眉头紧锁——这一次,不同以往。 辽庭四大王倾巢而出,恐怕难以“善”了。 “连耶律长昭都来了……这一次,他们是要动真格的了。” 左弼的表情也十分凝重,他的脸上多了一些阴霾,没了往日的轻松。 北山王耶律长昭,他是皇族之人,是辽帝耶律长舒的亲弟弟。 他此前从未南下,一直奉命镇守辽庭的北方,也就是契丹的祖地——北海。 现在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白州城外,不单单是为了“扰边”。 或许,他们的目的是幽川界。 此番白州攻防的兵力已摆在纸上了,双方的实力有一些悬殊: 大燕一方,因白州此前被摧毁,布防的只有长风营,白虎营,青龙营三营。 总共不到十五万的兵力——其中,青龙营没在城内,而是在城外游走。 辽庭一方,东山王遥辇复因为上个月的大战,兵力仅剩八万余人。 而北山王耶律长昭,西山王耶律呼碌休新来,各还是满编的十万人。 加上宇文桀麾下的一部分宇文氏的人,辽庭一方合计有三十万左右。 “他们慢吞吞地,到了城底下却不进攻……在等什么?” 郜长风摸不着头脑,嗡声道。 咳咳咳—— 左弼咳嗽不止,他用力捏了一下嗓子——想集中注意力思考对策。 羊福站在大将军身边,他看着城外黑压压的一片,试探道:“围点打援?” “不不不,或许他们还有更深层次的谋划……要将更多方牵扯进来…… 换句话说,他们吃定我们了。” 左弼说完又是几声咳嗽,他想得很简单——所有的有恃无恐都是来源于自信。 哪怕,是盲目的自信…… “幽川界要尽一切保住……求援!” 大将军不得不出声,随着辽庭另外两个王的出现,局面一下崩坏了。 敌众我寡,无可奈何。 辽人本来就骁勇善战,大燕若是能以少胜多,便足以列为经典。 现下,城外的辽人比他们还多十多万人,又是“精锐”——这用什么去赢? 白州刚刚遭劫,城防如同虚设,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如何能守住? 左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要改一下昨日计划的三道防线了。 “让木不将去月都求援,在幽川界再凑足十万兵马,布阵于白月山。 一旦敌人发起总攻,他们从南边进行夹击……如果打不过,便以骚扰为主。” 众人没有异议,见过了白州的惨状,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轻言放弃。 事不宜迟,他们派传令兵去到城头上摇起了大旗——红色的,异常显眼。 在外面潜伏的木不将自然也收到了白州城内传递出来的信号。 红色旗子的出现说明是到了最紧急的时候,必须动员一切可动员的力量。 力量不可舍近求远,从哪里来? 他和左弼等人仿佛心心相印,都想到了白州东南方向的月都。 月都,还有不少守备力量。 “木仁,你领青龙营守在这里……如果白州有变,随时准备接应将军!” 木不将向自己的副将吩咐完,便点上了三百亲兵向着月都赶去。 …… 另一边,白州的又一次变故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尤其是北塞诸将。 战争,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临近边境,大大小小的星城,城内人心惶惶,害怕成为下一个白州。 …… 幽川界,易州。 嵇兰之是个俊美的年轻将领,他目光看向西边,有了一丝担忧。 至于城外的辽军,他不屑一顾。 …… 孤川界,鸿州。 詹鸴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他在城墙上来回踱步,目光频频看向东方。 那是白州的方向…… “将军!将军!” “束英怎么说?” 一个小兵火急火燎地跑上了城墙,他刚喊出称呼就被詹鸴打断了。 “束英将军说……多半要等到明日!” “明日?!” 詹鸴喃喃自语,皱眉不减。 一天的时间,变化可不少呢…… …… 孤川界,雁州。 束英是个魁梧的壮汉,他领军冲出城去,向辽军发起了猛攻。 他一人一马,深入辽军。 束英的武器是一把虎面大环刀,他纵马左右砍杀,无人能近他的身。 他的盔甲夹杂着不少虎皮,但虎皮早已被鲜血染红了,红得发黑。 雁州城外的辽军是契丹的一个小氏,战斗力远远比不上三大氏。 “围杀,快!围杀他!” 此地辽军的主将惊恐大喊,但随着他的嗓门越来越大,束英也越来越近。 唰唰唰—— 越是深入,束英越是兴奋,他手中虎面大环刀虎虎生威,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 辽人再怎么勇猛,见到这种宛若地狱中杀出来的恶虎,内心也直打鼓。 “拦住他!” 辽军主将吓得胆寒了,他见束英快要杀到他的面前,喊声中还带了颤音 “死!” 束英杀到了他的面前,用力一刀劈下,伴随着一声大吼。 呼—— 刀气一过,人头落地。 “敌将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辽军见自家主将没了,顿时群龙无首,慌不择路,被凶虎营人找到机会,猛攻。 他们抵挡了几波,向后溃散。 束英没有追击,他时不时看向西边,又挪回到了东边,脸上有一些挣扎。 要不要等协防的人到呢? …… 孤川界,濂州。 右鹄,马无名各自领着四方营的一支,又一次挫败了大贺阿古的进攻。 甚至右鹄还带着朱雀营追袭,转守为攻,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一番战斗之后,右鹄等人没有休整,他带着火梨花向雁州火速赶去。 …… 白州城下,辽军慢吞吞的。 经过半天时间,他们才四面合围。 北边是耶律长昭,南边是宇文桀,东边是遥辇复,西边是耶律呼碌休。 白州,已是围城。 第465章 斗将 白州城,四面“辽”歌。 辽人围城之后没有马上进攻,而是慢条斯理地安营扎寨,扎寨时唱着歌。 这是他们的下马威…… 白州城北,是辽军的主阵。 辽军的统帅本来是东山王遥辇复,但耶律长昭来了,他便“退位让贤”。 毕竟,耶律长昭是皇族。 因为还没有发起总攻,除了南面的宇文桀,契丹氏的人齐聚北面。 他们商量一致——斗将。 哒哒哒—— 一人一马自辽军军营中跑了出来,来人是个秃子,他体型肥硕,相貌丑陋。 他的兵器,是一根满是血污的狼牙棒。 “哈……城墙上的燕瘪子,可敢来人与本将一战?!” 他勒马来回走动,叫嚣道。 咚,咚,咚—— 辽营中的军鼓震天响,鼓手们纷纷褪去衣服,他们卯足了劲,一槌接一槌。 呼,呼,呼—— 旁观的辽军也没闲着,他们各自高举着兵器呼声,壮大己方的声势。 白州城楼上,大将军静静看着。 “将军,末将愿往!” 长风营的一个副将单膝跪地,他手上立着一柄大关刀,请命道。 左弼眯眼看着城下之人,他用吞口水来克服喉咙上的“痒”,简短道:“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城下之人名为大贺打,修为是四衍气境——与请命的副将相当。 可以一战。 长风营副将闻言颔首,他提着大关刀下到了城门处,翻身上马。 哐当—— 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落下,长风营副将纵马杀出,手中大关刀拖在身后。 “敌将受死!” 一人一马一刀快速逼近,大关刀猛地向前挥斩而去,直奔大贺打的脑袋。 大贺打的力气大,他自然不惧硬碰硬,不慌不忙地将狼牙棒抵了过去。 哐锵—— 激烈碰撞而引起的巨大震动让两人双手酥麻一阵,甚至虎口隐隐作痛。 “再来!” 大贺打浑身一热,他大喝一声,手中的狼牙棒再次送了上来。 长风营副将见招拆招,与之交手数十回合,仍不分胜负。 大贺打越打越兴奋,他不见力竭,手中狼牙棒一次比一次舞得重。 而长风营副将落入了下风,他暗自叫苦,虎口已经几近崩裂。 再到后面,他已无还手之力,也不敢硬碰硬了,纵马向白州城门逃去, 大贺打见状不依不饶,追了上去。 长风营副将没人看见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突然勒马回旋,手上用力一挥。 大关刀借势猛地回斩过来,向冲到身后,来不及反应的大贺打杀去。 拖刀计! 大贺打自知中计了,他也不再隐瞒自己的修为,用尽全力将狼牙棒抡了过去。 哐锵—— 甫一碰撞,长风营副将的脸色就变了,因为他虎口崩裂,脱手了。 大关刀飞落在地上。 而大贺打击飞长风营副将的大关刀之后,狼牙棒余势不减向前砸去。 砰—— 狼牙棒砸在了长风营副将的身上,只见他盔甲挤压在一块,人也随之变形。 咚—— 长风营副将连人带马被捶杀,倒在地上之后,鲜血才慢慢溢出。 呼呼呼—— 辽军见状呼声更加急促了,他一个两个脸红脖子粗,在庆祝首战告捷。 而白州城内,一片死寂。 “大贺打恐怕早已步入五衍气境了……他秘而不宣,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左弼脸色不太好看,如果情报无误的话,长风营副将不会枉死。 郜长风更是气出火了,他骂骂咧咧道:“将军,让俺去宰了这个死秃子。” “不可,你是长风营主将,且是六衍气境……他可不会傻到和你打。” 左弼摇了摇头,要是郜长风下去,对面也会换上一个上境的将领。 长风营有守城之责,不容有失。 牛平看着外面,面上的牛魔面具尽显狰狞,他跃跃欲试:“我去!” 左弼看着牛平摇头,又看向了大将军——他是大将军的副将。 大将军没有出声。 “将军,让末将前去……一定斩下大贺打的狗头!” 牛平见状单膝跪地,再次请命。 大将军看着他,沉吟片刻后,同意了他的请命:“小心一点。” “喏!” 牛平扛着自己的斩马刀上马,他的马是一匹血红色的马,名为无头。 吊桥还放在下面,牛平纵马扛刀直接杀了出去,奔向大贺打。 大贺打见来人不惊反喜,他也认出来了牛平——鼎鼎大名的牛魔。 同为五衍气境,要是能将之斩于马下,定能让他的声威更上一层楼。 “驾!” 念及此,大贺打驭马正面迎了上来,他手中狼牙棒直挺挺地杵在前面。 哐锵—— 两人的刀棒相撞,牛平面色平常,而大贺打却是眼皮一跳。 这小子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大贺打不信,只当他是冲锋蓄了力,回马又是一次交手,虎口震麻了。 牛平依旧是面不改色,他猛地一刀砍来,而大贺打却是勒马后撤。 “本将乏了,改日再战……” 下一次,本将定斩下你的头颅!” 明明是要逃了,他也不忘记放狠话。 牛平可不惯着他,他的宝马无血速度更快,几个呼吸就逼近大贺打。 唰—— 斩马刀带着破风声落下,将大贺打连人带马砍成了两截。 “敌将休要猖狂!” 辽军之中又跑出来了一员大将,牛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与之鏖战。 上百回合后,他一刀将之斩杀。 辽军一个个噤声,有一个辽将目光闪烁,再次拍马杀了出来。 此人,名为遥辇启。 “将军,鸣金! 遥辇启数年前奇袭易州便是五衍气境,现在恐怕早已步入上境!” 郜长风知晓此人的底细,语速很快。 “是他……恐怕牛副将不会撤退。” 左弼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大将军也没有丝毫要鸣金收兵的意思。 这一战,不可避免。 城下,牛平看到来人,他的眼睛瞬间通红,他也策马杀去。 “遥辇启,受死!” 牛平的气息在冲锋中越来越强,甚至不知不觉突破了五衍气境的上限。 一念之间,破入上境。 然后,一刀划过,遥辇启人头落地。 秒杀! 第466章 求援 白州城外,鸦雀无声。 强如遥辇启这样的上境武者,在牛平的手底下竟然也撑不了一刀。 一时间,辽人感觉到了不真实。 牛平持斩马刀坐在无血上,他轻轻闭目,脑子里恢复了宁静。 方才,他破境了。 “还有谁敢与本将一战?!” 牛平将斩马刀抬了起来,刀锋所指之处,辽军个个噤若寒蝉。 六衍气境的武者被一刀秒杀了,便是一些七衍气境的人也做不到。 很多人被这一下唬住了。 辽营中。 遥辇复身旁有一个长相平庸的人蠢蠢欲动,他手上一把剑,想要上前。 呼—— 那人被一只突然伸出来的手给拦住了,而出手之人正是遥辇复。 遥辇复向他摇了摇脑袋。 另一边,耶律长昭附近也有一个武将跃跃欲试,同样被人拦了下来。 “牛魔有点不对劲……” 耶律氏只有三个八衍气境的高手,而耶律长昭只有此一人,不容有失。 “传令下去,全军进攻!” 斗将是打不了了,耶律长昭果断下令,直接掀摊子了——攻城。 咚——咚——咚—— 辽军军鼓再响,一众士卒向前杀出,但有人迟疑,所以阵型稍乱。 不过再乱,也是乌泱泱的人呐。 牛平见状不敢托大,拍马赶回城内,而吊桥与他前后脚升了上去。 辽军进攻了,众人也来不及多祝贺牛平几声,就奔赴到各自防守的区域了。 白州城防部署,是早有预案的: 大将军与左弼在北面,羊福在西面,郜长风在东面,牛平在南面。 这是一场硬仗。 …… 幽川界,月都。 哒哒哒—— 木不将带人入城,他们一行人风驰电掣,纵马到官府,开门见山。 “范知州……白州被围,告急了! 在下奉大将军之命,欲求得数万将士驰援白州,共抗辽军……” 木不将找到了还在批阅文书的知州范游,因是求助,言语间十分客气。 范游还没说话,月都监州乍述,州尉李览二人便闻讯携手进来了。 “不可!” 李览一进来就出言反对,他看着木不将,大义炳然:“月都乃是北塞月城之一,是幽川界界都。 只要月都还在,幽川界就丢不了。 可一旦将城中兵马派了出去,敌军如果攻来,月都可是无力防守了啊!” “敌人都被牵制在白州,月都处于腹地,怎么会有危险?!” 木不将据理力争,月都的守备兵力是幽川界最多的,可解燃眉之急。 “不行,本官……” “本官倒是觉得木将军说得对……只要白州不失,那月都也无虞。 如果白州丢了,月都也危险了。” 范游向着木不将,表态了。 “不!” 李览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他自信道:“只要由本官驻守月都。 便是辽军兵临城下,也拿我们没办法……定可撑到援军到来!” 木不将见他油盐不进,心中烦闷,有种想一戟戳死他的冲动。 李览被木不将盯得浑身不自在,他看向乍述,想要分散他的一点注意力:“乍大人……你觉得我们应当如何?” 监州乍述见李览提到自己,想了想说道:“两位大人都有理……” 显然,他是一个“弃权票”。 剩下两人一对一,范游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点兵……” “不!不派。” 李览再度反对。 范游看着李览,三官首虽然官阶相同,但知州向来是主官。 “范大人,论民治,我不如你。 论军谋,你不如我。 现在我们之间意见相左,本官作为州尉,理应对麾下的将士负责。” 李览说道,态度坚决。 木不将将画戟比划起来,指着李览怒道:“你什么意思?!” “木不将!”李览见状也急了,他猛地拔出了佩刀,“你要造反不成?!” 看着两人剑拔弩张,范游赶紧立在中间劝说:“两位,有事好商量!” 乍述不言,冷眼旁观。 木不将的胸膛起伏不定,他可担不起造反这一顶大帽子。 主要是造反了,也要不到援兵…… 念及此,木不将瞥了李览一眼,淡漠道:“此事,本将自会向将军禀明。” 李览眼中慌乱一闪而过,而后他收敛了一下表情,冷声道:“不送!” 木不将气得甩袖离去,范游唉声叹气,赶紧跟了出去。 “乍大人,你可让本官有些意外呐……” 等人走了,李览的脸瞬间煞白,他看到了一旁存在感不足的乍述。 乍述闻言看向李览,幽幽道:“李大人,你也让本官觉得陌生。” 两人看着对方,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他们都有各自的小心思。 …… 出了月都,木不将先去了谷州。 谷州三官首正在官府内来回踱步,听是木不将到来,立马迎了出去。 木不将表明来意,谷州三官首二话不说,当即拍板,让木不将将人带走。 谷州的城防不如白州,三官首拎得很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三万兵马,这是谷州的极限了。 木不将终于有了收获,他脸色稍稍缓和,拜别众人后又马不停蹄地走了。 下一站,月都以北的平州。 平州三官首亦是大力支持,但因为靠近白州,只给出来两万兵马。 除此之外,在平州他们还遇到了从易州过来的四万兵马。 领军的是易州州尉。 从他口中得知,易州守将嵇兰之听到白州被围后,将他派了出来。 这样一来,木不将求得了九万大军,火速赶往白月山进行布防。 …… 一日结束,辽军不克。 夜里,大将军也收到了木不将的来信,信中反映了月都三官首的作为。 “这个李览是怎么回事?!” 郜长风来向大将军汇报军情,却听到了这个让人气愤不已的消息。 他们拼死拼活在前线厮杀,而有的人手握“重兵”,还在后方隔岸观火。 牛平默然,眼中充满了杀气。 左弼用手帕抵在嘴角,他想了想,说道:“李览是月都州尉……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懂。 而且,他以前也没有这么强硬……” “嗯,多半是圣都那边的意思。” 大将军的表情始终如一,纵然身陷重围之中,他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事已至此,竭力而为。 第467章 议援 圣都,皇宫内。 大燕上下自然也收到了白州被围的消息,他们的心仿佛被人揪了起来。 今日的大朝会,也只议此事。 因涉及到国战,此番大朝会不同以往,参会人员众多,且“门槛”较低。 “北塞兵马充足,有何惧之?” “有大将军镇守白州,可保北塞无虞!” “白州……幽川界,孤川界……区区辽人,是打不进来的!” “是极……这么多年了,辽军三番五次的扰边,有效吗?!” “……” 群臣你一言我一句,没有一句有关国战的实质性建议,尽是复述吹捧。 周穆低着脑袋听着,有些无语——出了问题不补救,只知自我安慰。 “圣人……大将军被困白州,朝不保夕,朝廷应当立刻组建大军北上…… 此事,事不宜迟呐!” 沉寂了许久,即将随太师王资一同“退休”的亓亚夫站了出来。 他是无奈之举——无他,只因所有人都是嘴上功夫,没有说援兵之事。 好一个“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呐! 圣人看着一头白发的亓亚夫,表情淡然,内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左相江攸之目不斜视,作壁上观。 而右相雄非鱼则是问道:“亓尚书,若组建大军……兵马,从何而来?” 亓亚夫看着雄非鱼,他不卑不亢道:“镇北将军夏且,可北上……” “四镇大军不出卫界,这是国之根本!”江攸之突然插话,反驳道。 亓亚夫的喉咙明显吞咽了一下,他有一句话缓缓憋了回去。 国之根本? 狗屁! 天下王土,天下万民,才是国之根本! 亓亚夫不言,而司农寺卿桃山走了出来:“圣人,远北域不容有失。 四镇大军不动……实在不行,可从凤旗禁军中抽调一两支北上。” “桃大人,国之战事非你我所擅……你且专心照顾好云山上的‘神物’吧。” 太仆寺卿曾远出面,他笑呵呵地劝说,但话里似乎在骂他多管“闲事”。 桃山闻言,对他怒目而视。 “曾大人……桃大人的方案可行……” 鸿胪寺卿秧筠也站了出来,他力挺桃山,将这个方案再次摆在众人面前。 便是要驳,也要让他们心服口服。 “凤旗禁军是禁军,派少了无作为,派多了会导致圣都空虚…… 况且,等他们从圣都千里迢迢赶过去,恐怕白州之存亡已成定局。” 老太师王资突然出声,作为一个即将功成身退的三公,他已很少表态了。 秧筠看着王资,坚持道:“如果……大将军能撑到圣都的援军过去呢?” 众人无言。 太子洛瑜适时出声,说道:“既是国战,凤旗禁军自然是要入场的。 这天下,毕竟是大燕的天下!” 洛瑜一来就起了高调,九皇子洛璋瘪了瘪嘴,没有出声反对。 不仅是他,左右二相内心一阵计较,也同时沉寂下来了。 “不过老太师的话也没错……从圣都调兵,需要的时间太久了。” 八皇子,戏水王洛逸,他的目光轻佻,姿态闲散,是全场最轻松的人。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咯…… “或还有一法,可先解近渴……让征北将军安长衫驰援白州……” 亓亚夫又补了一嘴。 右相雄非鱼又马上反驳,说道:“不可……安将军所在的望川界也有敌扰!” “右相大人,本王可是听说辽军主力在孤川界,幽川界…… 望川界的辽军,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说话的正是七皇子,游山王洛熙。 洛熙的性子向来平淡如水,他从不关心朝政,只醉心于自己的世界。 琴茶鸟花,山水云月。 这番,不知他怎么就“心血来潮”了。 “游山王所言极是……三十万多的征北军,难道还能被几万辽军唬住吗?!” 亓亚夫得了四皇子的支持,他的底气更足了,高声道。 “如果望川界出事了,你们负责吗?”刑部侍郎陶言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他不敢看七皇子洛熙的眼神,而是扫视众人,没有指名点姓。 “这个责任,你们负得起吗?!” 狐宪就站在他的前面,回首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他的身边,礼部尚书沐延也一脸纠结,做着欲言又止的作态。 倒是他宝贝儿子,站在后面的沐缙先开口了:“如果白州丢了…… 陶大人来负这个责吗?” 这是沐缙第一次在朝堂上怼人——许是征西将军一事后,他看淡了一切。 凡事,最大不过一死。 陶言看向沐缙一眼,他的嘴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区区一个沐缙,他不在乎——但沐缙背后是沐延,他得罪不起。 明面上交恶,是愚蠢之举。 “圣人……臣以为亓尚书的方案是最稳妥的,白州可救……” 桃山与秧筠对视,又站了出来。 周穆沉吟片刻后,也提步走出列,将笏板高举:“臣附议。” 这是他第一次在朝堂上出声。 他不是一个……他们不是三个人,而是一个又一个人。 七皇子,游山王洛熙。 八皇子,戏水王洛逸。 大理寺理案司寺正,吴衿。 刑部赏罚司郎中,狐琰。 礼部外礼司郎中,江羡。 礼部谈约司郎中,司马慎。 工部匠造司郎中,韦邯。 …… “不错……以现在的局面来看,白州是必须要救援的……否则,北塞危矣。 只是说,派谁去!” 又是太子洛瑜出来一锤定音,他看着站出来的众人,笑了笑。 圣人无为,只是看着。 左相江攸之是太子一党,见洛瑜表态了,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右相等人见状也无可奈何,不再多嘴。 “由兵部推选出一个人吧。” 圣人下令,看向兵部两个侍郎,让他们推选出一个领兵之人。 众人就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终,由太子洛瑜敲定了一个人选。 昭武校尉,窦宁。 …… 议定,大朝会散去。 周穆跟着全程一声不吭人的黎清走出永政殿,他叹了口气:“没想到求个援而已,还有这么多的波折…… 这天下,不应是寸土必争吗?!” “你觉得……他们都是傻子吗?” 黎清悠然地走在前面,突然,他回首丢下一句话,表情意味深长。 只有利,才会让人变成“傻子”。 第468章 援兵 云层散去与否,难改白天或是黑夜。 就在圣都点兵的同时,有一批快马先一步出城了,向北而去。 一行七人,是传令官。 主官只有一人,跟着的六人,四个是护卫,剩下两个是同行的。 他们一路向北,过了中域,过了北域,过了真川界,但还没出定川界。 一群打扮粗糙,蒙着脸的山匪拦在路上,他们手上提着明晃晃的刀斧。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 “废什么话,抢了!” “……” …… 望川界,秋都。 征北将军府,正厅中。 安长衫穿戴着干净而整齐的银甲,他端坐在主座上,闭目养神。 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并不宁静——扶手处,他的掌背青筋暴起。 正厅内还有两个人坐着,是征北军的两个监军,方慈,胡畴。 安长衫性子孤傲,他不善交际,也不喜欢交际,不会与人找话聊。 所以他们三人虽然同处一室,但气氛稍显尴尬,没有人破冰。 方慈是一头雾水——他是临时被胡畴拉过来的,但来了啥也没说。 胡畴则是带着明显目的的,他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安长衫。 穿了铠甲,他是想干什么? 安长衫闭目不言,表情淡漠。 从他的脸上,胡畴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但,他是了解安长衫的。 安长衫是个顾全大局的人,这种境地下,他不可能没有作为…… 他一定会想想方设法,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救援被围困在白州的大将军。 不过时至今日,安长衫也没有提出来要出兵,他自然是乐于见到。 虽然安长衫有想法,他们也能反对——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毕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有关此事,圣都方面的人早已给他透过气了,有一个指示。 征北军,首要是保证望川界的安全——换言之,其他地方就别掺和了。 哒哒哒—— “报!圣都来信了!” 有一个将军府的管事跑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满身血污的人。 其中一人,便是传令官。 “这是怎么了?” 方慈见到他们的“惨状”有些惊讶,他嘀咕了一声,但并没有人搭理他。 安长衫睁眼,他倏地站了起来,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精芒。 传令官是纵马一路狂奔,他大口喘着气,大喊:“圣人有旨,征北将军……听宣!” 闻言,安长衫与胡畴等人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单膝跪地,俯首听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征北将军安长衫治军有方,用兵如神,镇守望川界多年,而有余力…… 眼下,幽川界大乱,特准征北军行协防之责,东援幽川界…… 望卿能克敌制胜,大捷而归。 钦此!” “谢圣人器重……末将领旨!” 安长衫低首,他的嘴角弯出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然后高声回应。 这一声,不复此前的孤傲。 其余人没有吭声,只有胡畴目光闪烁,他看着传令官,旁敲侧击:“尊使远道而来,辛苦了…… 看你们这一身,想必路上出了点事,不太顺利吧……” 传令官将圣旨用双手恭敬地递到了安长衫手中,才松了一口气。 听到胡畴问话,他也不敢怠慢,解释道:“这一路上的确凶险万分……” “咦……发生什么了?” 胡畴眼睛一眯,又问道。 “在快出定川界的地方,我们遇到了一伙拦路的恶匪,他们上来就抢…… 甚至……在我们亮出身份之后,他们不仅不退,还想要杀我们灭口。 我们一行七人,除了我和一个护卫幸运逃走了,其他人皆命丧于此。” 回忆起这个事,传令官还有一点惊魂未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七个人……” 胡畴喃喃自语,但能让传令官听见。 传令官迟疑了一下,补充道:“有两个人是同行的人……” “何人?” “一个是悬剑司的小吏,好像姓张……另一个是雄家的下人。” 传令官如实回答,没有隐瞒——那两人他不熟悉,只知来历。 胡畴颔首,突然心事重重。 “等等……恶匪?北塞有重兵镇守,何时来了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恶匪?” 方慈后知后觉,有些迷糊。 胡畴闻言也是突然醒悟,他又追问道:“可知这一伙恶匪的名号?” “不知……” “尊使请放心!” 安长衫很难得地出声打断,他一语掷地,郑重道:“本将这就派一队人马,去荡平这一带的恶匪!” 说完,他招呼方才领人进来的管事过来,耳语吩咐几句,让他下去了。 胡畴看着突然有了精神的安长衫,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难看。 “通知圭庸将军,让他点整兵马……半个时辰后出发,支援白州!” 安长衫下达了命令,没有说得太详细——他早与圭庸通过气了。 “将军,不可……” “胡监军,不可什么?这是圣人的旨意,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圣人有旨……吾等身为臣子,自当为圣人分忧…… 难道,你要抗旨?” 胡畴的话还没说明白,就被安长衫劈头盖脸地扣了一堆帽子。 传令官见状看着房梁,仿佛没有听到。 “将军,本官要说的是不可如此草率,而非质疑圣人的决定……” 胡畴闻言一惊,马上解释道。 说完他想了想,硬着头皮补充道:“不过……秋都到幽川界的路途不近,地势复杂……情报,还有补给都要计划一番……” 安长衫看着胡畴,淡然道:“胡监军放心……本将,早有准备!” 胡畴脸色更加难看,果然…… 安长衫不再搭理胡畴,他向传令官告辞之后,阔步离去。 方慈发现了胡畴的异状,等传令官也下去休息了,才凑到他的身边:“胡大人,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胡畴看着一副“傻白甜”的方慈,翻了个白眼,没有好气:“你觉得呢?” 方慈闻言稍稍无语——他要是知道有什么问题,还问你干嘛?! “这一切都是安长衫的谋划……” 胡畴丢下一句还没说完的话,也不继续了,快步走了出去。 方慈不明所以,一边追了出去,一边喊道:“胡大人,胡大人!” “跟着去!” 第469章 白日白月 白州被围,第四日。 本来早早要支援白州的詹鸴,现在才刚刚进入白州之地,白日山。 在孤川界的大贺阿古不是傻子,他察觉到了右鹄的意图,转移了阵地。 其麾下的南山军多会于鸿州,层层设防,堵住了通往白州的道路。 去白州最快的路,便是走北边——若从南边走,有群山阻隔。 只能再向南,绕道云月关。 因为辽军的“关注”,詹鸴没有办法,他只能等,等到了束英与火梨花。 三个营的兵马合一处,他们才勉强大败辽军,赢得一丁点的主动权。 …… 白日山,是白州西北角的一条东西向大横山,隔断了南边的群山。 “将军,白州不远了。” 他们在突围成功后的路上,也时不时遭遇到附近小股辽军的骚扰。 这让云鹊营将士稍稍有些疲惫。 詹鸴也是如此,他听到副将说话,才回过神,同意道:“先休息一下…… 接下来,还有一番大战。” 云鹊营擅长远攻,机动性较强,是最适合白州战场的军队。 因为辽军太多了,近战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他们要的是在敌后放冷箭,与青龙营南北呼应,背后袭扰。 “全军听令,原地休息!” 云鹊营副将扯着嗓子大喊,随着一声声命令传达,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这两日,他们的精神高度紧绷。 詹鸴寻了一处石块坐着,他揉着太阳穴,听取斥候时不时传回的消息。 他的面前,还简单用石子堆了一个“沙盘”,他托着下巴看去。 白州被围已有四日,在大将军和军民万众一心的努力之下,固若金汤。 只不过,这是暂时的——白州减员严重,如果迟迟没有增援…… 必破无疑! 呼—— 突然,用来表示白州的石堆上有一个石子滑落,其他石子也在晃动。 紧接着,大地似乎在颤抖了。 詹鸴见状猛地抬头,看向了远处——不,是靠着白日山的转角。 不是地震,是有人来了! 而且,这个方向的斥候也还没回来…… “敌袭!整军备战!” 云鹊营副将很警觉,他第一时间向前冲去,传达军令。 最近被骚扰的次数太多了,有些人早已习以为常,还很懒散。 他们一边叹气,一边慢悠悠取下长弓,瞄向了远处的转角。 有人还布置了简单的防御,比如简易的“拒马”,洒落的铁蒺藜……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 地面的震动加剧了,云鹊营人渐渐严肃起来,等着清晰的马蹄声靠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詹鸴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转角处,一股黑色洪流出现了,他们“黑人”黑马,举着一杆杆大长黑锤。 这……是重骑兵?! “所有人分散,寻找掩体!” 詹鸴的瞳孔一缩,他大声呼喊,然后向白日山跑去,做出了表率。 云鹊营将士闻言后秩序井然地分散,有的人在分散途中,还在放箭。 但,收效甚微。 云鹊营副将因为传令来到了云鹊营一侧,是远山一侧…… 附近的人,来不及了。 他喊上一些不想“逃”的人原地结斟,死死盯着涌来的黑色洪流。 近了,更近了……众人看清了,来者是一个个通身黑甲的壮汉。 人数不多,千来人而已。 但他们黑甲武装到了牙齿,人的块头又大,让人心里看得直哆嗦。 无懈可击呐…… 饶是视死如归的云鹊营副将等人,也在这一刻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们的抵抗,真的有意义吗? 咚咚咚—— 云鹊营与黑色洪流相交了,然后迅速被淹没了,没有翻起一点水花。 云鹊营副将,堂堂一个武者,毫无反抗之力,死得悄无声息。 詹鸴躲到了山上,暂时幸存下来。 但只是暂时,因为黑色洪流停住了,他们换上了一支又一支的火箭。 “杀!” 詹鸴没有办法,率军冲下了山。 …… 同日。 白州平原以南,白月山。 木不将将临时凑出来的九万大军带到此地,进行临时驻地的修筑。 这伙大军,暂以白月山命名。 木不将简单处理一番事情,便赶回青龙营与副将木仁进行了交换。 木仁,成了白月山大军名义上的统帅。 但实际上,白月山大军被一分为三,有三个部,各部领着自己的人。 好在三部的统军之人没有幺蛾子,一切以木仁为主,听从吩咐。 于是乎,木仁与他们商定了一些事。 除了修筑白月山防线,他还亲自挑选了一支精兵,配合青龙营进行骚扰。 这几次的“防守”,青龙营与白月山大军约好了,他们分兵袭扰。 青龙营在东南方偏东的位置,主要目的是钳制东边的遥辇复。 至于南边的宇文桀,他们人数不太多,所以由白月山大军进行骚扰。 宇文桀,也因此受了不少气。 …… 白州城南,宇文氏军帐内。 “主上来信,北边行动了……白月山大军,能动也可以动了。” 慕容瑄径直来到宇文桀的面前,他呈上来一封封面有三根青竹的信。 宇文桀收过来翻了翻,然后闭上了眼睛,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本将的无敌,也该畅饮鲜血了!” 无敌,是宇文桀手中方天戟的名字,也是天下名器之一,无人不晓。 宇文一,宇文二也在帐内,他们闻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时,有小卒进来传令。 “将军,要攻城了!” 这是不知道第几次攻城了——宇文氏以骑兵为主,不善攻城。 但另外三面的人进攻,他们也不可能看着,面子上必须要做到位。 “嗯。”宇文桀沉沉应了一声,又缓缓说道,“让宇文玺带人上去吧。” 宇文玺是宇文氏“最杰出”的智将,但能力一般,并不太出众。 他们从辽庭抓来了不少非他们族类的人,刚好可以用作攻城的“耗材”。 攻城,全权由宇文玺负责——宇文桀,虽是宇文氏主将,但也是甩手掌柜。 他只想痛痛快快厮杀上一顿! 现在,机会来了。 第470章 云月关 北塞战场,瞬息万变。 白日山,白月山的消息传了出来,让大燕众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 白州北边的白日山。 伏击詹鸴的是辽庭内有着“一虎二翼一尾”之称的一尾——室韦的人。 室韦人在辽庭北部生活,他们人员不多,但个个实力不俗。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在室韦的内部体现到了极致。 因此他们造就了一支铁骑,是一支重骑兵,由末王巴该扎勒统领。 室韦铁骑,是室韦的王牌部队,只有一千多人,但享誉北方。 只不过,他们很少南下。 室韦末王向来是室韦一族的武力最强者,而决策者另有其人。 室韦王,忽马兀。 詹鸴与他的云鹊营很不幸,遭遇到了巴该扎勒的室韦铁骑,现已溃散了。 云鹊营有很多将士活了下来,但有着上境修为的詹鸴却没有逃过此劫。 他死了,死在巴该扎勒的手上。 巴该扎勒,是八衍气境的高手。 白日山一战后,辽庭内部的三大族——契丹,鲜卑,室韦已熟悉登场。 …… 白州南边的白月山。 白月山防线的布置是从山上到山下,但山下才刚刚修筑起。 这一次,木仁带队一如既往,他们在辽军攻城时于敌后不断袭扰。 但,宇文桀有了准备。 三千宇文铁骑藏在营中,待木仁大军到来,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地杀了出去。 木仁大军试了一下他的锋芒,一触即溃,不得不丢盔卸甲,向后逃去。 接下来,可是一段白州平原…… 白月山上留守的大军很谨慎,倾巢而出,前往山下去接应。 但,他们错了。 八万多人在白月山下,被三千宇文铁骑硬生生凿穿了,打了一个回来。 易州州尉更是倒霉,他在阵中被宇文桀撞见,死在了他的戟下。 要不是木仁反应快,让白月山大军退至山脚,背靠白月山呈防御姿态。 如果他们的反应再慢点,只怕宇文桀还会带人再冲杀几个来回。 白月山大军稳住了,宇文桀无机可乘,他放声大笑,嚣张离去。 木仁等人见状只能忍气吞声,最多用弓弩回应,不敢追杀出去。 事后,他们清点了这一战的损失,发现大军已减员了上万人。 有人死在平原的逃亡路上,有的人死在白月山下,还有人消失了。 消失了的人,自然是逃兵。 …… 白州被围,第十三日。 午时,云月关。 安长衫的征北军赶到了,他一边行军,一边也关注着白州的战事。 白日白月二山的情报,自然也有。 一支室韦铁骑,一支宇文铁骑,总共不到五千人,便破了大燕第一波援军。 云鹊营数万人,被千来人打崩了,主将战死,残部逃回鸿州。 白月山九万人左右,更是被三千宇文铁骑杀得胆寒,不敢轻易出山。 安长衫并未嘲笑相关的主将“无能”,他以彼观己,谨慎了许多。 辽人骁勇,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野外,在同等兵马,同等状态之下的遭遇战,辽人往往是强于燕人的。 北塞现有的军队中,唐家军强于征北军,而征北军强于白月山大军。 说不好听的,白月山大军是各州临时拼凑出来的,约等于“乌合之众”。 但便是大燕最强的唐家军,与辽庭的正规军也只能做到五五开。 至于宇文铁骑和室韦铁骑这一类王牌,谁也不敢和他们硬碰硬。 所以,詹鸴和他的云鹊营非个人之过——那种局面,换谁都是一败。 唐家军白衣营也不行。 “将军,云月关守将放行了!” “走,顺道补给一下。” 安长衫心事重重,要进入幽川界了,他们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 因为,随时可能会遇到袭击…… 征北军前军是圭庸坐镇,部署的自然是圭字营——用作一把尖刀。 与辽人作战,第一波交锋非常重要,如果抵挡不住,大军瞬息间就会崩溃。 战斗,战的是士气。 征北军因为要补给,所以行进很慢,前军过了,安长衫才“悠悠”进入关内。 关墙上,守将与稀稀拉拉的守关士卒站得笔直,安静地看着一切。 “云月关的守将不是云甘?” 安长衫看清了关内,这才发现云月关守将换人了,而他却毫不知情。 换上的守将是一名姓陈的将领——他之前是云月关的一个副将。 有了疑惑,他便遣人去问。 陈姓守将闻言急忙赶下关内,赔笑:“末将见过征北将军……” “云甘将军何在?” 安长衫挥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他不喜这些客套,直奔主题。 陈姓守将闻言表情凝固,支支吾吾:“云月关北边有贼人摸了进来…… 云将军领兵去探,一去不回。” 白州战火纷飞,云月关“消失”了一个主将,似乎也没有多少人关心了。 云月关处于一个峡谷,往幽川界的方向走出去之后,向东是谷州,向东北是月都,向北越过白月山就是白州。 而陈姓守将说的北边是云月关正北方向,隔断了孤川界与幽川界的群山。 群山无名,但有人称之为小天堑。 有小天堑,便有大天堑——远北域与东北域的分界群山的统称。 塞山,便是大天堑之一。 既是天堑,怎么可能有人?! “将军要不要在云月关内暂休一日,待末将去山中探清了才走?!” 陈姓守将见安长衫不说话,试探道。 安长衫看着白边望不到头的群山,摇了摇头:“不了,白州战事吃紧…… 迟则生变。” 说完,他跟着大军缓缓向前。 陈姓守将低首恭送,他抬眼看着安长衫离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对了……守关的将士何在?” 突然,安长衫停步了,他回首问道。 “都在这里了……将军何意?” 陈姓守将内心一个咯噔。 “就这么一点人?!” “很多人被云甘将军带出去了,还没回来……” “是嘛?” 安长衫抬手,让大军停了下来。 “可我的人刚才说……关内起的炉灶不止你们这一点人…… 你们……还藏了什么人?!” 第471章 辽庭剑主 白州被围,第十三日。 午时已过。 云月关内,陈姓守将被一群人注视着,他站立不安,汗流浃背了。 哒哒,哒—— 安长衫走了回来,他来到陈姓守将面前,逼问道:“说!你藏了什么人?” 陈姓守将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他一个哆嗦后,强撑起一张笑脸。 “没有……将军,是手底下人不懂事,吃喝无度……” 唰—— 咚—— 安长衫还不等陈姓守将说完,突然拔出佩剑,直接手起剑落。 陈姓守将的脑袋也掉在了地上,一双眼睛睁得像铜铃那么大。 唰唰唰—— 云月关守军与征北军见状顿时剑拔弩张,盯着对方的举动。 方慈与胡畴跟在安长衫的附近,见安长衫直接杀了此地守将,大惊失色。 “安长衫!你想干什么?!” 胡畴小跑过来,他语气严厉,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佩剑。 “擅杀守关大将,你这是要造反吗?!” 见安长衫没有出声,胡畴语气更凶了一点,还扣了一顶“造反”的帽子。 安长衫这才看了胡畴一眼,他没有立马回应他,而是看向了其他人。 “守将陈铁包藏祸心,已被本将诛杀……你们是想造反不成?!” 同样的一顶“造反”的帽子,安长衫直接扣到了云月关守军的头上。 守军之中有人眼神慌乱,还有人吓得一个手不稳,丢下了兵器,高高举起来。 “安长衫!你最好说清楚一点!” 胡畴不为所动,他死死盯着安长衫——如果安长衫有异心,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剑。 安长衫瞥了胡畴一眼,冷漠道:“你不觉得云月关内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胡畴的心思不在此,自然没有发现。 “云月关突然之间换了守将……守军也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 但,炉灶不减。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毕竟擅自杀了一个守关大将,安长衫有必要将一切解释清楚。 胡畴想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看向方慈,方慈却摇头不言,示意他不要掺和。 胡畴见状沉默了,等着——对于每一个可以落井下石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且看安长衫如何圆回来…… 安长衫先让人将守军控制起来,然后又派了人去挨个房间搜查。 砰—— 搜到其中一个房间时,那人还没进去,便被突然杀出来的人给踹倒了。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白衣男子鱼贯而出,向附近的征北军杀去。 同时,还伴着一声哨鸣。 有很多人顺着哨声破门而出,杀了出来,也是一个个白衣人。 白衣人个个武艺高强,人手一柄翠绿剑柄的长剑,无人可挡。 安长衫等人自然也发现了远处的骚乱,看到了他们手上的翠绿剑柄。 在阳光下,有一点晃眼…… “这是……青剑卫?!” 方慈先众人一步认出来,大声惊叫。 众人心中一沉,他们四处环视,终于发现了他们“想”看到的人。 不……如果可以,他们不想。 是一个穿着有小条淡绿色刺绣的白衣,长相儒雅的高个中年男子。 他步伐轻缓,手上提着一把墨绿色的长剑,所过之处,白衣人为之开道。 “辽庭剑主,慕容渊竹!” 安长衫看着此人气定神闲地靠近,喃喃自语,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慕容渊竹脸上带着笑容,他向前,他手底下白衣人也向前,摧枯拉朽。 “所有人听令……夺回云月关!” 安长衫大吼一声,招呼所有人一拥而上,向这些白衣人杀去。 白衣人是慕容氏鼎鼎大名的青剑卫,也是慕容渊竹的近卫。 只有三千余人,但无人敢小觑——因为这些人,都有逼近武者的实力。 甚至,其中有不少人已是武者。 随着慕容渊竹的进攻,有一部分早已叛变的守军暴起伤人,大打出手。 安长衫向方慈二人下令,要他们也带人扑上去,夺回云月关。 只一瞬间,安长衫便洞悉了慕容渊竹的谋划——他们想关门打狗。 而这个门内,是整个幽川界…… 云月关可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地,他的青剑卫最适合守在这里。 三千人,可斩断一切“妄念”。 两军刚刚交战,在“狭窄”的关内,局面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态势。 征北军大部分人被堵在关外进不来,只能前赴后继,无法一拥而上。 这就让青剑卫很从容,他们没有被多人围攻,一个个招呼上去。 慕容渊竹深入人群之后,他才缓缓将剑拔了出来,剑身是深邃的黑。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有剑气纵横,并且连绵不绝,似乎他的真气无穷无尽。 九衍气境的高手,有大恐怖。 安长衫稍稍撤到后方,他带着一丝决绝,组织所有人扑了上去。 幸亏他们反应及时,如果真出了云月关,要想再夺回来恐怕是难如登天。 胡畴与方慈想躲,但被人挤到了稍稍靠前的位置,但不是最前面。 他们也怕…… 慕容渊竹带着青剑卫不知疲倦地厮杀,有他出手,杀得征北军胆寒。 没有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他所到之处是一片真空,没有人敢挡道,纷纷在旁边进行阻拦。 于是乎,慕容渊竹不知不觉深入了,他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安长衫。 他手中长剑是墨绿色的剑鞘与剑柄,深黑色的剑身,此刻已在滴血。 剑不留血,名为青墨。 呼—— 青墨剑一甩,有一片人应声倒地,他又几小步换大步,急掠而来。 有两个人“拦”在路上,附近人多到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渊竹杀到。 是胡畴与方慈。 “不,不不!” 方慈只是九皇子派来的一个监军,为人圆滑,向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 他虽不孱弱,但他没有修为啊。 慕容渊竹可不会管这些,手中青墨剑轻轻送出了三下。 前一,二下,是杀了有一些修为的胡畴——他好歹反抗了一招。 至于方慈,第三下顺手而为。 慕容渊竹收手,他看着被人群保护起来的安长衫,笑了笑。 笑容中,有一丝轻蔑…… 安长衫见状也不恼怒,他心中一横,下令道:“进攻!放火! 便是毁了云月关,玉石俱焚,也绝不能让他们将这里拿下来!” 第472章 陷死地 云月关,半关已成废墟。 关内,到处是烧毁的房屋,哀嚎的伤员,血肉模糊甚至烧焦了的尸体。 安长衫立在关上眺望,他看向黢黑的西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啊湫—— 附近一个士卒吹着晚风,突然感觉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安长衫回过神,见到旗子恰巧被风吹动,他也感觉到了一丝微寒。 方慈,胡畴于白天一战中死去,他没了旁人钳制,“高处不胜寒”。 噔噔噔—— 老将圭庸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上来,走到了安长衫的身边。 “将军,损失有些严重呐。” 这一战,幸亏圭字营及时回援,他们才“吓跑”了慕容渊竹和青剑卫。 但他们没有胜利…… 安长衫带来的十万大军,或死于剑下,或葬身火海,损失了三万人左右。 这个数据,他难以接受。 “接下来,我们必须要分兵两处了!” 安长衫幽幽长叹,他现在体会到了一种无力——不同以往的无力。 以往,他们虽然毫无作为,但安心防守,闭门不出,不会有生死危机。 现在,他们是主动一方,是需要破局的,但他们毫无头绪。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圭庸听到后没有出声,他是老将了——征北将军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圭老将军,你领圭字营去白月山与木仁的大军汇合吧…… 云月关现在没人了,我要留下守关……这里,是我们的退路。” 安长杉说完,又是长长一声叹。 今夜,是个多愁之夜。 …… 一晃数日过去了…… 白州被围,第二十七日。 白州城早已弹尽粮绝,在大将军的指挥下,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这段日子,只有城内的人才知道他们过得有多么的风雨飘摇。 只要浪再大一点点,顷刻间便会翻船——但好在,他们暂时挺过来了。 城北城楼。 大将军唐瑾坐在主座上,他的面容又苍老了几分,但还是看不出深浅。 下面已经看到不到左弼的身影了,他最近身体急剧恶化,药不能停。 羊福与郜长风一人坐一边,连日的战斗已让他们没了激情,有些麻木。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高级将领,他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牛平不在,他在外面巡守。 “最近有什么情况吗?” 大将军突然出声,也是最近“风平浪静”,他们才有空聚首。 “朝廷的援军还在路上……” 有人说话,他口中的援兵是指从中域来的朝廷大军,而不是征北军。 征北军圭字营与白月山大军合兵一处的消息,他们早在十日前已收到了。 援兵迟迟未到,他们最近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坚守白州,快要守不住了! “辽军那边的呢?” “没有消息……” 郜长风如实回答,他防守城东,之前与木不将有过几次隔空交流。 最近,不仅是木不将消失了,就连辽军也歇了下来,没了动静。 “咳咳咳……” 有人到来,咳嗽声明显。 几个人糙汉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个憔悴的男子,是左弼。 “左参军,你怎么了?” 靠近门口的将领纷纷迎了上去,顶替那些糙汉子的位置,亲自搀扶。 就连大将军也起身快步走到了左弼面前,关切道:“怎么不躺着休息……” “将军,诸位……白州被围,弼身为参军,岂敢休息,又怎么能安心休息……” 左弼摇头,笑了笑。 大将军欲言,左弼及时补充,堵住了他要说的话:“来回奔波的确劳累…… 如果将军不嫌弃……可以在这里给弼也添一张床,弼,不回去了!” 这里有沙盘,大将军等人商量军情也多半在此处,他可以随时参与。 大将军看着左弼坚定的目光,依了他,吩咐人去准备,同时说了一下近况。 “敌人按兵不动,定有所图!” 左弼听完后缓缓说道,只见大将军等人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或许,他们的目标是白月山。” 左弼咳嗽几声,说道。 众人看向沙盘,白月山是除了白州之外的最后一股大燕力量。 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在心中为他们祈福,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朝廷的援军还有多久能到?” “几天前的消息,说他们刚到北域……现在,多半还在北域。” 左弼听完算了一下时间——以朝廷大军来援的速度,没有指望了。 正所谓兵贵神速,而他们太慢了。 哒哒哒—— “报!” 有一个传令兵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他喘着粗气,表情慌张。 “怎么了?” 众人想到白月山,感到一阵不妙。 “辽人叫阵,他们手上丢出来两个头颅……其中一个,是木仁将军的!” 传令兵哭丧着脸。 众人皆惊,木仁的首级,也就是说——白月山的防线被破了?! 大将军坐不住了,他起身去到城墙上,见到了白州城下叫嚣的耶律长昭。 耶律长昭骑在马上,他带着冷笑和斜视,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他面前的地上,摆着两个头颅。 木仁的头颅已然确认,大将军看向了另外一个,他的瞳孔不由一缩。 很多人不认识,但他肯定是认识的——征北军,圭庸的首级。 看来,白月山是有一场惨败…… “俺说……你们拿这些假的来骗人,未免也太不择手段了吧!” 郜长风认出了木仁,但他不能认。 白州被围已久,军心早已不稳——如果援军没了,对他们来说是晴天霹雳。 很多人如果接受不了,会崩溃…… 耶律长昭见白州内的人还在死鸭子嘴硬,困兽犹斗,冷笑更甚。 咚,咚,咚—— 辽军再次扑了上来,没留余力。 郜长风等人赶回自己驻守的区域,而大将军也匆匆回到了城楼。 人都散了,只剩左弼。 “天要亡我!” 除了辽皇城的大军外,辽军尽数南下,他被困白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果敌人猛攻,不出三日,城必破。 大将军,不由悲呼了一声。 左弼听到木仁身死便想到了最坏的结局,与大将军是感同身受。 “现在,是十死无生了。” 大将军缓缓颔首,他看着外面发狠:“便是死,也要扒下来他们一层皮!” 左弼目光闪烁,低声说话。 “将军,弼有一计。” 第473章 然后生 北塞,局面逐渐明朗。 白州,南。 慕容渊竹联合宇文桀,鲜卑双雄合兵一处,攻破了白月山。 白月山,也成了一处人间炼狱。 圭庸,木仁二人成了他们的猎杀目标,没能逃掉,接连战死沙场。 白州,北。 束英与凶虎营不顾一切地冲破了大贺阿古的包围,向白州支援而来。 但在白日山,他们遇到了室韦铁骑。 室韦铁骑俨然成了这里拦路的“恶匪”,再一次将凶虎营击退。 没有人能从这里通过。 另一边,易州。 嵇兰之的兰芝营被辽人层层围堵在城内,根本杀不出来。 他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白州,眼下四处无援。 耶律长昭加快了攻城的节奏,对于这个嘴边肉,他是馋得不行了。 …… 白州被围,第三十日。 夕阳西下。 大将军等人又奋力抵抗了三天三夜,守军疲惫不堪,已濒临崩溃了。 耶律长昭也猜到了城内人的压力,一刻不停,命人全部压了上去。 白州,岌岌可危。 大将军守在城墙上,有不少城墙段已被攻破,辽人一个接一个爬了上来。 “按照原计划,先撤到城主府吧。” 大将军下令,说完他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一样,有些疲软。 他向城中撤去,有英雄迟暮之感。 随着白州守军的撤下,城墙与城门处全线崩溃,被辽军占据了。 城北。 耶律长昭带人冲了进来,他随便抓来了一个人:“唐瑾老匹夫何在?” 燕大将军可是一个传奇人物——他要是亲手杀了他,定可名留青史。 为此,他一颗心躁动起来了。 被抓来的人不言,耶律长昭也不废话,拔剑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时,有一个辽军将领跑来,兴奋道:“大王,燕大将军正在撤往城主府!” “追!” 耶律长昭惊喜大喊,他感觉体内的血液沸腾,快要抑制不住了。 城西。 耶律呼碌休也带人横冲直撞,他和耶律长昭抱着同一种心态。 杀了唐瑾,名留青史! 城东。 遥辇复带着大军不顾后面的青龙营,突进又突进,火急火燎地进了城。 他留下一部分人清剿大燕的残兵,自己则与其他人直扑城主府。 谋划了这么久,现在有结果了,他必须要亲眼看到唐瑾身死才能安心。 城南。 慕容渊竹与宇文桀并肩同行在主街上,他们步子轻缓,并不着急。 除了慕容渊竹,宇文桀谁都不服,所以他现在乖得像个奶老虎一样。 慕容渊竹提着已经归鞘的青墨剑,入了城,自然不用他出手了。 “燕大将军还有后手呐……” 慕容渊竹浅浅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但这只是对他们自己人而已。 如果是他的敌人,这一个笑容会让他们打一个寒颤,胡思乱想起来。 宇文桀不明,问道:“白州城已无援兵,他还有什么后手?” “既然没有援兵,他们为何放着城墙的优势不守,要退到城主府呢? 这样不是死得更快吗?” 慕容渊竹笑着回答。 宇文桀想不明白,他看向宇文一,宇文二,他们也是摇头回应不知。 “反正,吾只要唐瑾死……其他的阴谋诡计,吾等不掺和。” 说完,他让宇文桀留人守在城南不去“凑热闹”,自己则是向北而去。 他要看着唐瑾死去…… 宇文桀见状将这个任务交代给了宇文玺,他也跟了上去。 历史性时刻,他也想见证。 …… 城主府,知州厅。 室内,焚起了浓浓的熏香。 大将军撤到了这里,见到了怡然自若,悠然弹琴的左弼。 两人相见,笑了笑。 “大将军,一切准备妥当了。” 左弼出声,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有一曲美妙的琴音跃然室内。 大将军颔首,他来到了左弼身边的一处台阶直接坐下,闭目听琴。 “你这一手琴技不传下去可惜了……” “将军,这只是弼的闲趣而已。” “闲趣……你还没娶妻生子吧,不干正事……” “弼这身体,折腾不起……” “哈哈哈……” 里面,两人谈笑。 外面,耶律长昭等人聚首,他们意气风发,清扫着城主府最后的防守。 他们已然胜券在握了。 砰—— 城主府的大门被攻破,无数辽人一拥而上,将知州厅的大门封堵。 “哟……这不是燕大将军吗?!” 耶律长昭在耶律呼碌休和遥辇复的簇拥下进到厅内,趾高气扬。 耶律呼碌休还是晚了一步,要是他再快点,就可以割下唐瑾的脑袋了。 以后的史书,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吟—— 琴声仍在继续,左弼忘我地弹奏,而大将军踑踞阶上,一手拄着一把剑。 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将军剑呢?”遥辇复看得仔细,质问道,“唐瑾向来剑不离身…… 你不是唐瑾?!” 将军剑是大将军之佩剑,不仅仅是一把名器,更是身份的一种象征。 大将军笑了,他缓缓起身,将剑举了起来:“有剑无剑,老夫都是老夫。 遥辇复,有问题就来,来试试老夫的‘剑’是否还锋利!” 遥辇复看着霸气侧漏的大将军,冒出来的一丝怀疑顿时烟消云散。 对了,此般气度无二人…… “可惜了……”耶律长昭这时向前几步,他摇头,叹了一声,“本王本来还想将你的将军剑放入藏室呢……” 言语间,尽是狂妄。 大将军看着他,笑了笑:“巧了……老夫也想收藏一下你的项上人头。” “老匹夫!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耶律长昭闻言低骂,他轻轻招手,使唤手下杀去:“本王要活的!” 几个武将杀了出去,大将军持剑反击,与他们战至一团。 呼呼呼—— 数十个回合后,场内只剩大将军一人——几个武将尽数被诛杀于阶前。 “困兽犹斗!” 耶律长昭看向身边一个武将,那人身材高大,手持一把长斧。 他麾下的八衍气境高手,耶律容。 耶律容领命,上前走去…… 砰—— 砰—— 突然,城主府外传出来了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声,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不知何时起,城内燃起了大火。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声响起,琴声戛然而止。 第474章 大将军之殇 白州,是“死”城。 城主府的知州厅内,大将军蹒跚几步退回去,跌坐在了阶上。 左弼叹气,恋恋不舍地将手从琴弦上挪走,站在了大将军的身后。 对面。 耶律长昭眺望着外面,脸色阴晴不定,等到了一个又一个传令兵的报告。 “大王,北边起火了!” “西边……有埋伏!” “东边有人正向城外突围!” “……” 零零散散的消息,让耶律长昭心里慌了,但遥辇复听出来了一丝端倪。 “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还有埋伏!” 遥辇复安抚众人,他看着大将军,肯定道:“这是他的疑兵之计!” 闻言,辽庭众人蠢蠢欲动,耶律容更是忍不了,他大步向前,一斧劈去。 大将军见状起身迎战。 左弼无能为力,只能旁观二人的战斗:“我们是没有人埋伏……”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隐瞒。 果然,又有不少传令兵赶来报告,说埋伏的大燕士卒不多。 辽军站稳了脚跟,正在组织清剿。 “哼……雕虫小技!” 耶律长昭松了一口气,气定神闲。 左弼没有搭理他,他透过人群看到了外面,有漫天的火光。 白州,已是无力回天之局。 他们能做的,就是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削弱辽军——甚至,同归于尽。 他的一计,便是焚城。 他们布置了一个合理范围的火圈,一旦火势起来,里面的人可十去七八。 “快了……咳咳……” 左弼咳出一口鲜血,他的意识有一些模糊了,模糊到满眼的红。 红色的天,红色的地…… 城主府,也着火了。 …… 城南。 焚城的执行者是郜长风,他带着长风营人埋伏在预定的放火点附近。 以爆炸物的声音为号,他们同一时间涌了出去,放火,杀敌。 郜长风最先埋伏是在城北,经过一路放火,他们已逆时针杀到了城南。 城南的布置出了一点问题——只有零星的火光,未成燎原之势。 是宇文玺。 他带人推进,误打误撞之下发现了他们的谋划,杀光了放火点的人。 “杀!” 郜长风见状大吼,他带人挺身而出——只差一点,便可包圆了。 宇文玺看到郜长风杀来不惊反喜,他知道郜长风是八骠骑之一。 他立功的时候到了。 “上,围杀燕人残兵!” 留下一部分人扑火,宇文玺亲自带着麾下其他人杀向郜长风。 郜长风提刀接战,与他杀成一团。 两人都是六衍气境的武者,交手了上百回合,难分胜负。 但与此同时,郜长风带来的人被青剑卫和宇文氏人包围了。 长风营将士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郜长风看得心急如焚,而宇文玺占有优势,他稳扎稳打,可以慢慢磨。 呼—— 情急之下一刀劈歪了,郜长风猛地惊醒,脸色一白。 宇文玺找准了这个机会,他手中长枪送出,直刺郜长风的心窝。 郜长风身体一斜落了马,接着一个转身挥斩,斩向宇文玺座下马腿。 噗通—— 宇文玺跌下马,他双手将长枪拄地,直接一个飞踹而来。 郜长风发狠,他用左手抱着宇文玺踹来的腿,右手向前挥斩。 砰—— 宇文玺一脚狠狠地蹬在了郜长风的胸前,让郜长风侧身一个踉跄。 他人受击不稳,但手上的刀还是没变,向前划破了宇文玺的腿甲。 两人一触即发。 宇文玺收枪后再度杀去,郜长风见状没有躲,也持刀迎上。 锵—— 真刀真枪相撞,两人错身,郜长风刚转过身,就见一杆长枪袭来。 回马枪! 噗嗤—— 郜长风的心窝子一痛,他一下没了力气,手上的刀也握不住了。 他看着南边被渐渐扑灭的大火,大吼出最后一声:“俺不甘心!” …… 城西。 一群人正在向外突围。 是牛平和羊福,他们带着白虎营的残兵,与遥辇复的东山军硬碰硬。 里里外外都是人,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好在东山军较为分散,有人在火圈内,有人在城外“迎接”青龙营。 城内的人不多,所以他们一路上很顺利,片刻便杀到了城门处。 城外的东山军是为了防备木不将的青龙营,没想到却等到了白虎营。 如果单独面对二者其一,东山军人多势众,自然是不惧的。 但此时此刻,他们是腹背受敌,被两边夹击,厮杀一会后就溃散了。 牛平,羊福与木不将顺利汇合,他们回望白州城,表情默然。 “羊将军!牛将军……木将军! 郜长风将军战死于城南……南边的火,也没有燃起来!” 有长风营的探子来报。 牛平看着火光漫天的城内,咬牙道:“城南的火必须点燃…… 你们先走,我带人入城!” 羊福看着牛平,满是疤痕的脸上很狰狞:“牛副将,白虎营是我的兵…… 我和他们很多人是从辽庭逃出来的……这一次,我们不想再逃了! 由我入城吧。” 说完他也不等回答了,直接大手一挥:“白虎营!愿随本将赴死的,走!” 所有白虎营将士齐刷刷掉头,跟着大阔步向内的羊福而去。 白虎营,没有怕死的孬种。 …… 城主府,火焰如浪。 左弼已经瘫倒在了地上,他气若游丝,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火计,有伤天和呐…… 大将军与耶律容的战斗也接近尾声了——他处于下风,摇摇欲坠。 他只有七衍气境,又是老迈之躯,如何能敌八衍气境的耶律容?! 可以死,但不能白死…… 念及此,见耶律容的长斧横劈而来,大将军下定了决心,持剑招架。 一股巨力突然袭来,他死死握着剑,但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了。 倒飞的方向,是门口。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近在咫尺的耶律长昭也没反应过来。 唰—— 一剑封喉,有一串血滴落。 耶律长昭瞪大了眼睛,他用双手捂着脖子,嘴皮在动,但说不出话。 面前的耶律呼碌休等人大惊失色,有人上前查看耶律长昭的状况。 也有人扑了上去,围杀他。 大将军露出了胜利般的惨笑,他与众人交手数招后,跳到后面了。 后面,已是一片火海。 众人止步,他们咬牙切齿地看着大将军,而大将军举着剑,笑道:“老夫…… 虽败犹荣!” 火浪席卷,再也看不到他了。 第475章 谢幕 白州被围,第三十日,夜。 大将军唐瑾,左参军左弼自焚于白州城主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但辽军也不好过——他们被两人摆了一道,困于城内大火之中,哭爹喊娘。 遥辇复看着被火吞没的地方,脸色阴沉,接连射出十多支箭。 然后,他还留下了十多名死士再添几把火,才跟上众人突围。 突围,突的是火围。 另一个地方,慕容渊竹和宇文桀身陷火海,但从容自若,静静看着。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唐瑾戎马一生,立有不世之功……到头来,却被自己人给害了。” 慕容渊竹的笑容没了,他肃然起敬——唐瑾,是他认可的对手。 宇文桀不言,他的目光扫向了遥辇复等人逃走的方向,有一丝蠢蠢欲动。 “功高震主呐。” 慕容渊竹拔出青墨剑行了一个剑礼,然后缓缓归鞘,幽幽一叹。 “走了!” “机会难得……不将他们留下?” 宇文桀说的是遥辇复等人。 慕容渊竹闻言摇了摇头:“不……至少,遥辇复不能杀……动手但灭不了口,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把柄。 放他们走!” 辽庭内部,也并非铁桶一块。 …… 『四月三日,夜,白州沦陷,燕大将军唐瑾坚守三十日,以身殉国。』 这一则消息很快便席卷天下,让无数人心中一痛,为之叹惋。 他可是北塞的定海神针呐…… 这一日,是至暗之日。 随着大战谢幕,许多不曾为人注意的“细节”跃然纸上,填补了所有的空白。 …… 北地以外。 被世人寄予厚望的朝廷援军路上各种耽搁,刚刚到远北域的定川界。 白州西南,云月关。 云月关副将陈铁反叛,勾结辽庭剑主慕容渊竹夺取了云月关。 守将云甘被二人诛杀。 等到征北军援军到来时,慕容渊竹埋伏在关内,欲吃下征北军。 但征北将军安长衫反应及时,付出几万人的代价护住了云月关。 不过,援军也因此被打散了。 白州以北,白日山方向。 室韦铁骑驻守,加上大贺阿古兵力上有意的倾斜,这里成了禁地。 束英的凶虎营尝试了多次,即便加上火梨花的朱雀营也都失败了。 白州以南,白月山方向。 青龙营木不将从幽川界各地求援而得九万大军,驻守于此。 后又得征北军圭字营近五万人。 但三月廿九,慕容渊竹率青剑卫从白月山南侧先登,杀上白月山。 而宇文桀从辽庭三王手下凑够了五万人,与宇文氏人从北进攻。 青龙营副将木仁率军抵抗,刚刚照面,他便被宇文桀一戟刺落马下。 征北军四将星之一的圭庸,也在南侧遭遇慕容渊竹,十个回合后被抹了喉。 至此,白月山大军群龙无首,死的死,逃的逃,土崩瓦解,作鸟兽散。 白州东南,月都。 月都早已坚壁清野,城内人人自危——这三十天,他们没有动作。 白州。 这里也是最惨烈的地方。 长风营,白虎营,青龙营约十多万的兵力,坚守一座残城三十日。 第三十日时,长风营全体阵亡,其将领郜长风被宇文玺于城内枪挑。 白虎营也覆灭了,其统帅羊福先是冲出了城,又再度折返。 他们接力南边的火点,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扰了城内辽军的逃离。 但随着羊福被慕容渊竹几剑削去了首级,辽军还是逃出了不少人。 青龙营折损过半,在第三十日时,他们在白州城东接应副将牛平。 牛平与木不将逃离后聚拢白月山的溃兵,并动员幽川界有志之士。 他们在白月山再起了一道防线,并与南下的辽军又鏖战两日,将之击退。 辽庭一方,他们在白州遭到了重创,其北山王耶律长昭死于大将军临死前的反扑。 西山王耶律呼碌休也死了,他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出城的逃亡途中。 这一点有些耐人寻味…… 辽军死了两个王,士气低落,南下白月山又不克,遂撤出了幽川界。 这一场近年来最惨烈的大战也到此谢幕了——可谓是两败俱伤。 不过在很多人的眼中,这一场大战的胜者是辽庭——因为燕大将军死了。 唐瑾,是辽人的心腹大患。 没了他,辽庭下一次南下,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挑起抗击的大梁…… 燕辽罢兵,各自清点起了自己的损失。 大燕一方,北地几乎全动了。 西北域,荒川界。 征西将军兰无迎遇刺身亡,而突厥残部找准时机,紧接着南下。 但在三天将的迎击之下,突厥人被打得抱头鼠窜,逃回北方。 欲川界。 欲川三杰守在镇都,与杀来的孤月教,突厥残部三足鼎立。 金川界。 靠近远西域的铁州已被孤月教筑成前线,再无轻易夺回之可能。 他们虎视眈眈,看向了铜州。 东北域,塞山关。 有战火,但可以算是“无事发生”。 远北域,也就是北塞。 望川界。 三州无碍,且占尽上风,但东援白州的征北军只剩下一半人了。 征北军精锐之一的圭字营被辽人打残了,圭庸也战死于白月山。 孤川界。 靠西的边城是最安静的,但靠东的几州饱经战火,从未消停。 大贺阿古后面主攻的便是雁州与鸿州,使出浑身解数纠缠右鹄等人。 右鹄等人因为急着救援白州,忙中出错,导致吃了不少败仗。 云鹊营便是其中之一,他们被室韦铁骑埋伏,主将詹鸴更是横死当场。 其后,束英接替,他将云鹊营残兵编入凶虎营,又发起了好几次进攻。 无一例外全失败,且人快打没了。 除此之外,月流营,朱雀营,玄武营的损失也很惨重,元气大伤。 唐家军四象八骠骑,共计十二营,甚至有四个营已经被除名了。 熊臣的熊烈营,郜长风的长风营,詹鸴的云鹊营,羊福的白虎营。 他们的主将,也战死沙场了。 幽川界,是主战场。 白州二度被焚城,已是一片死域。 附近的平州,谷州,易州守备空虚,百姓们纷纷内逃,十室九空。 另外,大将军唐瑾与左参军左弼也与白州城共存亡,一同消散。 第476章 又清算 四月十一,晴。 蓝蓝的天空上有小朵棉花状的白云,慵懒飘着,让人看了一阵心旷神怡。 北地安宁了,天下也安宁了。 …… 大理寺。 晴天也有人见到了阴云,不过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他们的眉宇间。 “所以……慕容渊竹早在白州第一次被攻破时,就藏到了东边的小天堑内? 潜伏了这么久…… 他的心机,未免也太深了吧!” 吴衿听着周穆说出的从影那里得到讯息,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月的天,凉的只会是人心。 距大将军的噩耗传来已有数日,周穆始终笑不出来,难以释怀。 “辽庭剑主,慕容渊竹……他太能忍了,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他计若成,幽川界就成了一个牢笼。 吴衿沉默片刻,事后多思已无用,他另起了一个话题:“这几日,朝堂之上又在各种清算,到处问责。 窦宁的这个安北将军还没到前线,就被圣人下令革职了。” 苦中作乐,倒也是一个趣事。 “就他?其他人呢? 白州被围,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月都州尉李览可是拒不出兵……” “这件事上,左相大人一直想落他的罪,但右相的人不同意。 最后会不会追责到他,很难说……”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说起来,前段时间打仗的时候,我还去梨园听了《将军破阵》…… 大将军当年带着唐烈骑杀得宇文华大败,可真让听得热血沸腾。” 吴衿笑了笑,有点牵强。 唐烈骑便是唐家军早期的精锐骑兵,后来才分为四象,八骠骑。 熊臣,木不将等人,皆是出自于此。 “从征北军的遭遇来看,辽人太强了……只是唐家军在,遮住了他们的光。” 周穆叹了一口气。 “不错,也多亏了唐家军,要不是他们在白州的一把火,辽人也不会退去。” 白州的一把火,不仅“烧”没了耶律长昭和耶律呼碌休,更是“烧”没了辽人的大部队,将他们的野心付之一炬。 不然,白月山大军是守不住的。 白月山过了,即便云月关能阻止辽军深入,但幽川界肯定是生灵涂炭了。 吴衿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北地现在,人人尽皆素缟。” 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便是上一任圣人,燕定宗,他死时也没这个排场。 当然,是指这种人们自发。 “他值得!他们值得!” 周穆脑海中闪现出了大将军那张和蔼可亲的脸,还想起了他曾说过的话。 “你我二人也算颇有渊源,不必‘下官’此类的客气……子羡,若你愿意,也可称我为世伯……” “世伯……” 周穆喃喃自语。 大将军是个不服老的人,他在自己人面前一向不用老夫之类的自称。 但,他终究也会老去…… …… 天下,风光虽好,但少了一点生趣,很多人郁郁寡欢,昏昏欲睡。 但也有人因此生机勃发…… 朝堂上,刮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党争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见死不救的李览,路上耽搁的窦宁,反叛卖关的陈铁…… 李览尚在讨论之中。 窦宁已被革职。 陈铁虽死,但他有家室,因为担心被大战祸及,他的家人躲在了谷州。 朝廷这时才展现出了速度,相关人到北塞后不足一日,便将他们捉拿归案。 陈铁叛国,其家人知而不报,本来是要被押回圣都,当众斩首的。 但他们还没走出孤川界,暴怒的人群便将他们围住,吞没了。 没有人能容忍叛徒…… 将军山,立了一个碑。 吊唁大将军的人纷至沓来,摩肩擦踵,络绎不绝,是漫山遍野的白。 这个碑,不是圣人立的…… 他不仅没有为他立碑,还将所有有关的奏折丢到了纸篓之中。 他苦大将军久矣…… 但大将军毕竟是为国捐躯,圣人一道令下,追封他为幽白王。 是王爵,但已无后人可承袭。 他不设碑,便是想淡忘大将军的存在——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受万民“敬仰”的人。 是他,也只能是他。 圣都有不少人也明白,他们自发地出城,去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周穆也与吴衿等人去过了。 在云山上,有一个插着一把石剑的无名石堆,附近摆满了鲜花。 这是司农寺卿桃山选的风水宝地。 …… 圣都以北。 一辆华贵的马车向北而去,他们行走官道上,出入城池,没有人敢阻拦。 马车上,有皮毛制成的九尾立杆。 是狐家的马车。 马车里面,主位上是一个黑袍人,他的身前还有一个抱刀人。 “殿下,要出中域了。” 抱刀人看着外面,说道。 黑袍人是个青年,他背靠着马车,闭目养神,淡然回应:“知道了。” 远处,一个高山上。 有两个人,其中一人身着墨紫色的锦衣,另一人则是闭目抱剑。 谋公子,狐琰,与孤剑。 “雄家人,好大的胆子。” 狐琰手上握着一个刚看过纸条,他看着飞驰的自家马车,闪过一丝杀机。 官道上的马车是他们家的,但是近日被右相雄非鱼悄然借走的那一辆。 要不是狐琰机警,他发现雄家人的动作,带人守株待兔。 他见到了两个人登上马车。 两人的模样被他手底下的人画了出来,通过八方楼的渠道,得到了反馈。 其中的黑袍青年,来历不凡,他是辽帝耶律长舒第三子,耶律建木。 “要不要拦下他们?” 孤剑没有睁眼。 狐琰想到了另一个人,他摇了摇头,无奈道:“拦不住的。” 世人只知辽庭慕容氏的剑主,却不知道他们氏族内还有一个人物。 慕容刀侍,慕容衡,八衍气境。 他们来的人手不足,难敌此人——况且,送他们走的是雄家。 他们与雄家是一条道上的…… “大将军忠义为国,以身赴死,而朝堂上的却是这么一些玩意……” 狐琰气笑了,不仅仅针对“直接”参与此事的右相一伙,也包括了左相一伙。 江攸之等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朝堂上的各种争端,朝堂外的各种掣肘——他们的人也出了一份力。 “小人私利压于国,则人危矣;大人私利压于国,则国危矣。 唉,一群目光粗鄙之辈……” 一声又一声的低骂,随风飘散。 第477章 辞官 人都有一双眼睛,一颗心。 朝堂上的争端“波及”到了周穆,九皇子一党的攻讦,太子一党的逼迫…… 周穆,不胜其烦。 太多的不择手段了,尤其是左相江攸之,尽出了一些下三滥的手段。 周穆想到了他决定入仕前的初心——为友报仇,尽己之能改变大燕…… 放屁! 就算他贡献一份力能将九皇子拉下来,但大燕会好起来吗?! 眼下的乌烟瘴气,有一半的“功劳”是拜他投靠的太子一党所赐。 尽管,太子洛瑜或许没有这种想法,他或许只是想做一个中兴之主…… 但左相等人他管不了,也不能管——他身为太子,管了会让底下人寒心。 臣子站队,他们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本就没有后路了。 若胜,是从龙之臣,加官进爵。 若败,罢官或身死只是小事,严重的可能会抄家灭族。 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只会想着要搞死对方。 无所不用其极…… 至于北塞和大将军一事,周穆在抽丝剥茧之下,也看明白了。 大将军被人害了——他腹背受敌,早已是九死一生之局。 大将军如果还伫立在北方,不论是太子还是九皇子继位,都是一颗眼中钉。 没有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圣人能容许有人在声威和“权势”上超过自己。 功高震主,本就是高空走丝。 国不能御外,主不能任贤,那么他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他要辞官。 …… 大理寺,人才济济一堂。 “想好了?” 黎清,陆前,吴衿,尚捷,黎状等人听说了周穆要辞官,都来劝说。 周穆看着这一伙共事已久的人,发自内心地笑了笑:“想好了。” 黎状看了黎清一眼,淡然道:“周少卿……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升官了。” 他的话说得很直白,让黎清听了嘴角微微抽搐,又翻了一个白眼。 可真是他的好大侄子啊…… 不过黎状说得没错,朝廷党争愈发严重,他要“跑路”了。 激流勇退,苟一时安稳。 他一下位,陆前因为独臂失了仪态,所以只有周穆上位这一个可能了。 “升官了又能如何?” 周穆摇了摇头,他看不明白。 …… 四月十五日,周穆辞官了。 这一消息的扩散令无数人意外,尤其是他“所在”的太子一方。 太子洛瑜,左相江攸之接连来“问候”他,周穆也心平气和,一一接待。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城南,花间醉。 周穆将他的想法只说给了太子洛瑜一人,而洛瑜听后也陷入了沉默。 “子羡,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朝堂之上的事,不会波及到你。” 洛瑜长舒一口浊气,他有些遗憾,无法满足周穆的期望。 两人自绵州初见,相交已久,虽无法并肩,但也不会相背而行。 好聚好散…… 周穆闻言恭敬作了一揖,潇洒离去。 洛瑜见状,又是幽幽一叹。 …… 往后几日来人更多了,封王台,月华庭,云歌郡主,沐缙,长宁府,桃山…… 周穆还见到了一个只有过一面交情,甚至连记忆都已模糊了的人。 吏部,名望司郎中,曹欲。 曹欲是接引周穆入仕之人,他看着周穆初到长宁府,再擢升大理寺少卿。 各寺少卿之中,就数周穆的名气最大,更是被很多人视为是大理寺的接班人。 甚至不少人认为,若非周穆是名望官出身,只怕他的顶峰远不是九寺。 两人这只是第二面,却相谈甚欢,聊到了圣都内的各个案子,曹欲更是眉飞色舞。 曹欲一直关注着周穆,见周穆“平步青云”,他也在心中暗暗为之高兴。 周穆成为圣都内炙手可热的人物后,他只是仰慕,并未来攀关系。 他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若是走近周穆,会被人指责是趋炎附势。 他不喜出这种风头…… 所以得知周穆辞官后,他才毅然决然地走了过来,和他倾诉衷肠。 他也猜到了周穆辞官的原因。 曹欲之后,荀去忧等人去而复返——他给周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得知周穆辞官后想要游走天下,荀去忧回去缠着祖麓封了一个官。 一个未曾有过的官——月华庭观月使,正五品,与月华庭统御使相当。 观月使,替月华庭上层的人游走天下,不理事,但可行监督之权。 从这个职位,足以看出来荀去忧,或者说祖麓对周穆的一种信任。 “出门在外,有官身可以办成很多事情……切莫要推辞。” 江湖险恶,荀去忧希望周穆走这一遭后,能平安归来。 周穆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在荀去忧的“叨叨”中送走了他。 见过了有必要见的人,周穆回到了望舒坊的家中,将大门一关。 闭门谢客了。 …… 周穆这门一关,可关不住圣都底下的暗流,依旧是波涛汹涌。 九皇子一方。 雄非鱼留意了周穆数日,确定他是不再参与朝堂了,才将之抛在脑后。 因为狐琰的原因,狐宪知道了周穆不愿诬陷他们,而和江攸之有口角的事。 所以他们的“恩怨”,也到此为止。 …… 东圣山,“天坑”。 “周穆退出朝堂了……我们要出手吗?”峰突然出声说道,“曝光田妩儿的身份,再给这个局面添一把火……” “不可!” 反对的是傲子,他语气严肃。 献霜农人拈着一枝花,想了想:“算了,就这样吧…… 他,他们也算是忠臣。” …… 城北外,一处小庄园。 晏生与洪珏,阴无双听着圣都内的各种信息,自然也有周穆辞官的事情。 对此,他们付之一笑。 …… 郡主府。 云歌郡主见过了周穆,她回来后便召来了所有人,共同商议此事。 “小云歌是想留下周公子?” “此事源自于党争,恐怕很难……” “走就走了呗……都是江湖人,自有江湖事,还会再见的。” 众人想到什么就说了,没有扭捏——她们是江湖人,大多生性豁达。 但云歌郡主不是,她微微颦眉。 “人各有志……郡主也不是这样的人吗?”一个男声自帘后出现。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子羡曾有诗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是我着相了……” 云歌郡主笑了,她释怀了。 第478章 再战柳刀 四月廿四,无官一身轻。 周穆与田妩儿等人出门了,他们忘了昔日的纷扰,寄情于山水。 今日,便在城西。 …… 城西,刀阁。 这里宏伟大气,模样依旧,但也有一丝不同——风云石上,兵器又多了一些。 殷凤来与刀圣传人见过不少次面,门前的人一看到他,便通知了里面人。 哒哒哒—— 有两人联袂在前,一个老者吊在后面,让附近路人看见后呼吸为之一滞。 前面两人是刀圣传人。 长发遮住半只眼睛,有些慵懒,似乎永远睡不醒的武却。 身材壮硕,看着鲁莽,实则心细,活脱脱一个武痴的边伯晔。 最后的老者,白发苍苍,但身材魁梧,面容红润,眼中带着精光。 中原刀圣,柳自在。 边伯晔想要开口说话,却被武却一把拉到旁边,压住了肩膀。 柳自在上前,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周穆等人。 “诸位,好久不见……” 周穆几人,也就殷凤来常来,至于其他人只是见过两三面而已。 “刀圣前辈。” 柳自在颔首接受,他看向周穆:“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是对的。 若想成龙,必不能拘泥于蛇林之中。” 他作为天下闻名的高手,一辈子心气很高,能入他眼中的人寥寥无几。 辽庭剑主慕容渊竹,潇湘剑圣欧阳沐,凤刀于潜,蜀川义侠肖浪…… 还有大将军唐瑾,以及“最近”让他刮目相看的征东将军屠万道。 其余人,尤其是东边的那一伙人,在他看来就是蛇鼠一窝。 “听说你们要走了……来这是要再比一次?”柳自在又看向了殷凤来。 殷凤来郑重点头,他看向边伯晔:“我现在步入六衍气境已久。 是时候再战一场了。” 边伯晔眼中的光亮越来越盛,他大笑道:“好!战!” 他等这一战很久了…… 柳自在见状笑了笑:“还是在比武场吧……时间,就在一个时辰后。” …… 未时,城西沸腾了。 到处都是人,人挤人——比武场的比斗,每一场都是精彩纷呈的。 足以上风云石的那种。 周穆等人到来,所有人自觉地让开了道,留出了一个通往武台的路。 武台边上,只有武却与边伯晔。 柳自在一般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他现在多半是在刀阁内的观刀楼上看着。 “来了!” 边伯晔看到了周穆等人,他提着柳刀,纵身一跃来到了武台上一侧。 柳刀,似柳叶三叠。 殷凤来见状也一个闪身来到台上,他背着凤刀,手上依旧用的是凤隐。 两人各据一方,气势渐渐升腾。 …… “你觉得谁会赢?” 狐琰出现在了八方楼的高阁上——上一次,他来此带了两个八方楼人。 这一次,他只带了孤剑。 孤剑睁眼看了一下武台上,淡然道:“我不用刀,也不了解他们。” 狐琰闻言耸了耸肩,他撑上栏杆,笑道:“这一次,该殷凤来赢了吧。” 上一次,他也认为殷凤来能赢,但他猜错了——好在,他藏在心中认为。 这一次,他非常笃定。 …… 观刀楼上,也有几个人。 “凤来有绝巅之势……晔儿危矣。” 柳自在眼前一亮,不由赞叹。 “不愧是于老前辈的传人。” 身穿红色盛装的美妇人说话,是景雅雅,她是随着云歌郡主来的。 云歌郡主听闻城西的这一场比武,刚刚赶来,正好看一个开始。 …… “谁能赢?” 周穆虽然眼界宽广了不少,但他仍是五衍气境,对上境知之甚少。 不入上境,终是雾里观花,观远花。 田妩儿看向红月,见红月毫无紧张,笑道:“自然是凤来能赢。” …… 呼—— 眼下无风,但殷凤来绣有流云白凤的黑色衣摆突然被“风”吹了起来。 紧接着,殷凤来一刀在前,激射而出,率先向边伯晔发起了攻势。 凤刀,重在变化,重在运气,重在招式的精妙,重在谋定而后动。 柳刀,重在奇诡,重在刀身,重在随机应变,重在强攻。 锵锵锵—— 两人交锋,一把刀,“三把刀”,刀刀相撞,甚至飞溅出不少火星。 “海上明月。” 见纠缠不清,殷凤来爆发真气,与边伯晔拉开距离后接着一式遨海杀去。 边伯晔不惊反喜,手中柳刀横摆,用三个刀锋迎着殷凤来的刀。 柳刀,三叠正式。 锵—— 硬碰硬的一招过后,两人又是一触即分,并各自退了几步。 殷凤来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切换凤影,带着连绵不绝的攻击袭去。 “柳刀,三叠斜式。” 边伯晔提醒一句,然后将刀锋稍稍侧着,并多以上撩,下压对攻。 这一式奇诡,三个刀锋让殷凤来的攻击停滞,时不时被卡在其中。 渐渐地,殷凤来的攻势愈发不顺畅,被边伯晔反客为主,陷入守势。 “观海。” 殷凤来进入防守蓄力的阶段,边伯晔也明白,他提高了注意力。 锵锵锵—— 刀声密集,两人的身影来回闪现,都快看不清他们的招式了。 只见他们一攻一守,看起来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一阵持续了很久,许多没有修为或修为低的人眼睛跟不上,有些疲惫了。 边伯晔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也有一些涣散,攻势上也有一些钝化了。 “小心!” 殷凤来也提醒了一句话,手中突然变招,正是观海中观出的凤来。 边伯晔反应及时,手中一挡却感受到了一股巨力,导致他连连后退。 好几步之后,他才稳住了身形。 殷凤来见状不依不饶,一式遨海掠了过去,一刀杀出,无果。 接着,他又是一式遨海回来。 边伯晔陷入苦战,他抵抗着殷凤来的遨海,手中也换上了三叠正式。 三叠正式,最擅强攻。 殷凤来一次又一次地遨海,在某一次中,他突然变招了。 速度不减,他未停,一个回旋杀来。 “流风回雪。” “三叠入云天。” 边伯晔见状也用出了柳刀中的最强一式,与之刀锋碰撞在一起。 殷凤来接触后先是以力敌,然后又卸力变招,一刀飘了过去。 两人错身收刀,大口喘着粗气。 “哈哈哈,痛快!” 边伯晔突然一愣,然后他哈哈大笑出声,转身看着殷凤来。 他的耳边,少了一小撮鬓发。 他输了。 第479章 别宴 四月廿四,未时。 东海凤刀传人殷凤来,于圣都城西比武场败柳刀传人边伯晔。 他,成为屈指可数的柳叶人。 何为柳叶人? 凡同境之中败柳刀传人的武者,皆为刀阁记录在案的柳叶人。 这是一种荣耀。 世人只知那一战分出了胜负,却不知道这一战后,两个当事人是双赢。 他们双双破境,步入七衍气境。 …… 离京之日定了,是五月五日。 剩下的十来天,周穆不再只顾着游山玩水了,他去一一寻人告别。 辞官一事,有多少人找过他。 离京一事,他就去找过多少人——左相江攸之除外,他与他无话可说。 城西。 周穆又去了一趟,不过他去的是月华庭——正式接受月华庭观月使一职。 他领到了一个代表身份的腰牌。 天下已乱,朝堂多争,月华庭人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处奔波。 周穆没有见到荀去忧等人。 城北。 周穆途经此地顺道去了亓家,但亓鸿没在,只见到了赋闲在家的亓亚夫。 他已经退下吏部尚书之位了。 城东。 周穆回到了长宁府,与黄知了,万俟儁约在花间醉,相谈甚欢。 不过,他们有点替周穆惋惜…… 他们可是周穆“提拔”上来的,但“提拔”他们的人却放着“大好仕途”不干了。 为此,他们也有一点闷闷不乐。 周穆理解,但没有多说。 接下来,他又出城向东,找到了在云山县照顾土豆的桃山。 桃山对土豆是非常喜爱,他甚至不惜搬到这里,并自己动手搭了一个院子。 院子虽陋,有人则馨。 周穆见到桃山的时候,他正与鸿胪寺卿秧筠下着棋,脸红脖子粗的。 一看就知道,他多半要输了。 两人的附近,还随便摆了一些茶叶,和几个看着还算干净的茶碗。 “子羡来了!” 桃山见到周穆时眼睛突然一亮,然后又微微眯了起来,就要起身。 许是桃山久坐,他腿麻了,一下子“跌坐”到了棋盘上,全乱了。 棋盘,就是一块大石头。 “腿麻了,腿麻了……” 桃山见状讪笑,但秧筠不干了,他吹胡子瞪眼,拆台道:“腿麻了……那你刚才还蹦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下地腿疼,跳起来了……” 秧筠无奈地瞥了桃山一眼,看向周穆,整了整衣冠:“周少卿来了。” 周穆笑着摆摆手,说道:“秧大人说笑了,穆早已不是什么少卿了。” 秧筠一愣,哑然失笑。 “在等几年,等土豆数量起来……这天下,想必会好很多。” 桃山没和周穆说官场话,他指着山下一块又一块的土豆田,很是高兴。 他作为司农寺卿,毕生最大的愿望便是看到没有饿殍的天下,安宁富足。 周穆和秧筠听着桃山侃侃而谈,很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倾听。 安宁富足,谈何容易…… 告别桃山与秧筠,周穆去了一趟风雨湖,风光甚好,但人去楼空。 再也没有绕湖一圈的人们了。 再后面是云觉寺,新修的寺庙更加大气,装潢更好,但少了一些韵味。 比如,朝暮门改了,囚魔塔没了。 城南。 周穆去过的地方就多了,倚月楼,花间醉,梦月楼…… 甚至他还出城去了一趟红鸾观。 …… 五月四日,夕阳西下。 这本是个平常的日子,但梦月楼今夜不太平常——有高规格的梦月水宴。 来的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太子,洛瑜。 四皇子洛仙,七皇子洛熙,八皇子洛逸。 大燕唯一的郡主,云歌郡主。 一绝“四”贤,少了剑公子裴辙。 九寺方面,大理寺全员,司农寺卿桃山,鸿胪寺卿秧筠…… 六部方面,礼部谈约司郎中司马慎,礼部议制司郎中沐缙,吏部名望司郎中曹欲…… 月华庭与封王台,荀去忧,亓鸿,葛生,童桓全来了。 千宗的人改头换面,他们悄悄来到了一处包厢,没有声张。 牡丹美人也悉数到场——当然,不包括赵嫣然,吴沁,薛杳杳…… 她们已被除名了。 除此之外,还有身份稍稍低人一等的人,如黄知了,万俟儁等人。 因为这一场梦月水宴,隔壁的花间醉直接闭店了,只负责这里的供给。 天仙醉,月光掬,蟹煲,烧白……周家的美酒佳肴,应有尽有。 楼外的湖面上,这一次没有搭建台子,而是直接放上了扁舟。 天色欲沉,但还留有一抹红霞。 砰—— 有人自扁舟上奋力一挥,铁花渣滓如火树般蔓延,如星光般洒落。 梦月水宴就此开始,里面的人吃着喝着,外面也围满了人。 回廊里的人虽然看不到梦月楼内的盛景,但梦月湖上的歌舞可听可见。 表演的人都乘着扁舟入湖,她们中很多人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名伶。 乐师坐在船尾,或摆,或扶,他们一个个带着笑容,指尖欢快起伏。 舞者傲立在船首,随着音乐响起,她们体态轻盈,跃动起了芳华。 谭千螓首靠着窗子,她看着外面,与月谣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月谣拿出一个哨子,她探首出去,轻轻吹响,夹杂在了歌舞之中。 天色沉去,但“红霞不减”。 许多中了幻术的人眼里始终带了一抹抹浅浅的红霞——哪怕,日落月升。 而未中幻术的人也毫无察觉,他们看到的是黑夜中绽放的点点花火。 一切都是如此美轮美奂…… 周穆既然要走了,也没扭扭捏捏,他端着酒杯,见到了所有他想见的人。 与月华庭碰一个,与大理寺饮一杯,与才子佳人抿一口…… 便是不怎么熟悉的四,七,八皇子,他也拜会,与之交谈上几句。 这一场梦月水宴是云歌郡主为周穆所办的,所以他自然得谢主。 从云歌郡主楼上下来时,楼下也热闹起来,喝了点酒,话就多了。 嗡嗡之声不绝,最后都化为了欢笑。 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周穆行走在其间,叹人间之极乐。 突然,他诗兴大发。 “……何时天阙重开宴,万里流霞入梦来。” 他,醉了。 第480章 离京 五月五日,天还没亮。 多情自古伤离别…… 周穆一大早便带着田妩儿等人坐上了马车,等着东城门的开启。 嘎吱—— 黎清的马车来到,驱车的是黎状。 “黎大人,你怎么来了?” 周穆见到他们,有些意外。 两人透着马车的窗户相视一笑,黎清说道:“自然是再来送一送子羡…… 毕竟……你可是老夫未来的寺卿,就这么跑了啊。” “抱歉了……” 周穆有些不好意思了,黎清对他有知遇之恩,也是费心尽力栽培他。 结果,他撂挑子不干了。 黎清见周穆的模样,笑声突然大了一点:“哈哈哈…… 主要是老夫少了一个任劳任怨的帮手,不得不亲自上阵咯。 可惜了,悠闲不了了。” 周穆闻言知道他在说笑,黎清看似懒散,实则也是一个尽心竭力的人。 这一点,主要体现在朝堂上。 他不参与党争,明哲保身,但涉及到大理寺的事情,他从来不含糊。 不然,大理寺作为九寺,怎么可能从刑部那里拿到这么多的话语权。 黎清笑着笑着突然严肃起来了,他看着周穆,语重心长道:“子羡,老夫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今年才刚刚弱冠吧。” “是。” 黎清没有给周穆拒绝的机会,直接就跟着说了出来,周穆也认真起来。 “弱冠之龄,正是男儿恣意潇洒的年纪……子羡,你太过老成了。 不过,你这辞官的举动,倒是恢复了一点少年意气……哈哈哈。” 严肃的话说着说着就变了味,黎清再次换上了笑脸,轻松起来。 周穆闻言脑中有画面闪烁,他想到了入仕后的点点滴滴。 是啊,他太“成熟”了…… 许多事情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他总是考虑太多,没有一丝锐气。 在朝堂上,别人不说,别人不反对,他也就随波逐流,能混且混。 除了查案较真了一点,什么事情到他这里都是权衡利弊,小心翼翼。 入仕,他得到了什么? 不过黎清有些情况不清楚——周穆因为梦里一切,本就比常人早熟。 但早熟归早熟,他不该失去了锐气。 因为想要扳倒九皇子,他忍气吞声,最后却是什么也办不成…… 而颜越,吴衿,一个直接刺杀,一个明面针对,都是展露了他们的锋芒。 念及此,周穆悟了。 “多谢黎大人,穆明白了。” 周穆展颜一笑,他还是那副模样,但他的内心已经蕴养起了一把利剑。 利剑,总有出鞘之日。 黎清看不透周穆的态度,不知道他是明白还是不明白,还想要继续出声。 “黎大人,我也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大人你呀,有一点苟……太稳重了。 花有重开日,人也有再少年。” 周穆可是了解过黎清不少过往的,曾经的他,也是意气风发。 而现在他的身上,只有一种暮气沉沉。 “大丈夫生来天地之间,终也将归于天地……除了天地可敬,山海雨云不过尔尔。 山可越,海可涉,翻云也可覆雨……少年,中年,老年…… 也未尝不可!” 周穆笑脸盈盈地看着黎清,说得黎清目光呆滞,他低下脑袋,陷入了思考。 轰隆—— 东城门开启,一道曙光射了进来。 “黎大人,保重!” 周穆等人走了,留下还在怀疑人生的黎清和打着哈欠的黎状。 “叔……黎大人去哪?” 黎状问道。 黎清回过神来,他走出了马车,看向了东边的朝阳:“去城南!” “好勒……唉,黎大人你这是干嘛?” 黎状就要驾车离去,却见黎清解开了马车上的缰绳,翻身上马。 哒哒哒—— 黎清没有交代,纵马出了城,留下黎状呆呆地看着一辆没有了马的马车。 没了马,难不成我来拉?! …… 周穆要去的是西边,之所以走城东,是因为他在城东有一处房产。 他想避开城西南一些送行的人——最后一面,昨夜已经见过了。 再见,只是平添离愁。 不过,便是周穆等人一路慢悠悠地走,他们还是没能完全避开。 有心人,会等…… 城南外,一处酒肆。 上一次吴衿与明权在这里悄悄送别了司马性,这一次轮到了周穆。 “还是没能躲过你。” 周穆见到吴衿之后笑了笑。 “你是躲不掉的……昔日,在绵州你们送别了我,今日,我也必然来送行。” 周穆想到了那一次,那一次是澜中楼出事后不久,他与吴沁入京。 “离别总是肉麻……唉。” 周穆故作轻松,与吴衿坐在一个桌子边上,而其他人也下车休息。 吴衿的面前,还摆着两个碗,一壶酒——酒,是青山不见。 两人简单小叙了一会,吴衿将酒斟满,端起来看着周穆,一饮而尽。 周穆也举碗,同饮。 喝酒不言,青山不见很快见了底。 “喝了这么多,我该不会醉吧……” “这酒又不是天仙醉……而且,你坐马车上,还怕醉?” “也是……哈哈哈。” 两人笑完后,一阵沉默。 “仲怀,我走了……以后你还在朝中,很乱,多多保重。” 周穆叹气,叹出的是含着笑意的气。 吴衿郑重颔首,作揖道:“子羡,江湖路远,一切小心。” “走了……” …… 绕了半圈,到了城西外。 周穆等人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到了一片幻境之中,一个充满了仙气的地方。 一如初见谭千与千宗众人之时,而他们在此也早已恭候多时了。 “圣都内山海阁还在,我们暂时不会走……周公子,你们日后行走天下,若是有需要,可去寻我千宗之人。 另外,云歌托我向几位告别……如果有事,也可书信告知于她。” 谭千说完给了周穆两块令牌,一块是千宗的,一块是云丛人的。 千宗人毕竟是江湖人,来去潇洒,他们见过一面之后,便挥手撤去了幻术。 幻术之后,只有周穆一行人,和他手上两块情义颇重的令牌。 人情,最是难消。 周穆将之收好了,他与众人再回首静静看了一会宏伟的圣都。 “走了。” 第481章 向西 五月五日,夜。 周穆等人一路上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到了永乐府,青水县城。 在青水县的大丘乡,他们曾侦办过与金矿案有所关联的卢家一案。 又一次来此,他已不再是大理寺少卿,而本地的县令也不再热情。 但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风尘仆仆地找到了周穆等人下榻的客栈。 是万俟儁。 “万俟,你怎么在这里?” 周穆见到万俟儁时很诧异——万俟儁不是在长宁府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与万俟儁的会面,殷凤来也在。 万俟儁曾向他请教过刀法,两人虽无师徒名分,但也有授艺之恩。 看着两人,万俟儁突然单膝跪地,认真道:“周大人,我已辞官了…… 特来投靠大人。” “为什么?” 周穆闻言,表情严肃起来。 “朝堂上,有话语权的人看似是龙是虎,实则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 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吃肉的人,不能那啥……”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周穆顺着他的话出声——朝堂之上的确乌烟瘴气,多是狗苟蝇营之辈。 “对,就是这个……大人你走了,留下的人,我看不惯!” 万俟儁是个武人,他能够坐上长宁府府判的位置还是拜周穆所赐。 不然以他的背景,到死也没有出头之日,只会是一个小小的捕头。 如果他还是一个小小的捕头,他恐怕也不会想这么多,产生这么多烦恼…… 福兮,祸之所伏。 “黄兄知道此事吗?” 周穆口中的黄兄是长宁府府主黄知了,万俟儁是府判,是他的副手。 万俟儁颔首,正色道:“给黄大人说了……他也支持我的决定。 对了,黄大人还托我给大人带一句话……长宁府,他会照看好的。 大人下次再来圣都之时,长宁府一定是九府之首了。” 这是黄知了的野心——现今的九府之首,是首阳府。 首阳府位于城南,府内的坊市十分繁华,承接了整个南市的外溢。 周穆笑了笑,他对黄知了很放心。 “大人,让我追随你吧!” 万俟儁高举拳头,重申道。 “我也不是什么大人了……” 周穆一愣,幽幽回应。 万俟儁闻声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说道:“只要是大人你便可…… 不然……就算我是来投靠青云山的…… 还望山祭能够收留!” 他与赖九九的关系很不一般,但赖九九并未向他透露过有关幽凰的事。 万俟儁只知赖九九身后是青云山,而青云山的话事人之一便是周穆。 周穆闻言定定地看着万俟儁,松口了:“可以,不过……你并不是加入青云山,而是加入……幽凰。” 周穆对万俟儁知根知底,所以有关幽凰的事情,并没有瞒着他。 万俟儁闻言一脸懵逼,在与周穆交谈片刻后,他方才消化这个信息。 初入幽凰,他自然是梧桐令人,加入的是幽凰一处——与赖九九共事。 君子有成人之美…… 万俟儁听到后喜笑颜开,既得了周穆等人的认可,又是站上了近水楼台。 经过了万俟儁一事后,周穆等人没有耽搁,第二日又启程了。 …… 永乐府以东,是帝西界的宝州。 周穆也来过这里,侦办文家山庄灭门案,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案子。 他们在宝州并没有多留,吃过午膳之后,继续一路向西。 有人追着他们的步子而来,与他们是前后脚,扑了个空。 “大人,他们走了……” “走了……也罢,日后还有机会。” …… 帝西界以西,是西域。 西域以西,是无边无际的大山。 其中,有一块最靠近人类生活区的区域,尚有人烟,名为秦岭。 秦岭,阻隔了西北域与西南域——此二域的互通,要绕道西域的秦川界。 周穆曾在进京时途经秦川界,从南边的梁州向东进入了中域。 这一次他们游玩天下,自然要去见一见秦川界的界都,长都。 …… 五月十日。 长都作为秦川界的界都,因为紧挨着西北域与西南域,交通十分便利。 这里,也是西域的中心。 长都城北,明月茶楼。 明月茶楼有长都的一绝,明月茶——似茶非茶,适合在晚上喝。 从名字上听起来,明月茶楼应是一个风雅之地,实则不然…… 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因为长都里南来北往的人太多了,他们多聚于此,带来了不少江湖气。 “听说了吗……秦岭野刀又现身了,他这一次出现在了西州。 在西州一个叫蒿叶县的地方,那里有一个香山……有人说看见他了!” “狼子?听闻他生于狼群之中,长于狼群之中,不通人言,不会人仪,每每出手也都是张牙舞爪……这是真的吗?” “是啊,他是什么也不懂……有这修为,真是上天所赐……” “等等……你们说狼子怎么了?他不是躲在秦岭中,一般不会露面吗?!” “不清楚……只知道野刀他在西州又出手了一次,杀了一个人…… 听说,那个人是……” 说到这,开口的人凑到同桌人耳边,捂着嘴巴将声音降了下去。 但听的人却是个大喇叭,他猛地起身,惊讶道:“什么?孤月教?! 孤月教都渗透到了秦川界了?!” 开口的人有一丝无奈,他将那人扒拉坐下,也不再掩饰:“谁知道呢…… 反正目击的人说,他们就看到野刀出山,追杀一个孤月教的人。 在香山东面,野刀将那人杀了!” “孤月教在搞什么名堂?他们又不是山海阁,怎么会跑秦岭中去了?” “该不会是他们从西北域找到了一条路,一路摸到了秦岭之中吧?” “听说月华庭已经去查了……” “……” 明月茶楼的人七嘴八舌,因为野刀狼子的消息,他们有些躁动。 这可是九衍气境高手呐…… 是夜无月,是夜也无酒,他们喝着明月茶,聊得热火朝天。 到最后,还有忘年之人称兄道弟…… 长都是有花间醉的,但周穆并没有去花间醉——便是因为这个。 他们是来游走天下的,而明月茶楼的消息多,他们也正好打听打听。 这不就巧了吗…… 下一站。 秦川界,西州,香山。 第482章 惊魂一瞥 秦川界,长都。 又是三日。 周穆等人决定去西州,但没有马上动身,他们继续留在长都。 一方面,他们可以多打听一些消息;另一方面,他们也在等花间醉的消息。 周穆通过花间醉为众人寻来了上好的良驹,由专人负责送过来。 游走天下,自然不能再坐在马车内了——周穆想要的是江湖上的潇洒。 坐在马车内,他始终感觉少了一点江湖意气,还是纵马仗剑来得痛快。 这段等待的时间,周穆等人陆陆续续听说了很多事,有江湖上的,也有朝廷里的。 周穆的重点放在了江湖上。 山海阁的囚狱结束了,他们又丢下了几个山者的性命后,果断撤了。 死的几个山者并非周穆熟知的那些人,而是一些未曾谋过面的人。 这些人要么是棋子,要么是常人——山海阁的山者,不完全是农夫。 他们撤了,并非是一无所获,很有可能,他们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了。 北冥水精,或者囚水玉。 根据周穆后面得到的消息,他猜测,这可能是与天权木一类的东西…… 北斗之水。 山海阁显然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找到北斗的位置…… 那么,他们就危险了。 甲茂“托付”给他的天权木,还被他安置在某个地方,迟早会被山海阁盯上。 他们需要早做打算。 …… 五月廿一。 去往西州的一条小路上。 人人上马,优哉游哉。 周穆的马是一匹暗红色的骏马,他换上了一身黑色锦衣,看着英气了不少。 白转黑,不复此前翩翩公子的模样。 暗红的马名为追凤,是他从花间醉送来的良驹中精挑细选出来了。 追凤是一匹烈马,便是周穆有着五衍气境的修为,为了降服它也费了不少功夫。 降服之后,烈马认主。 田妩儿的坐骑是她早年在青云山中驯服的一匹黑马,名为夜火幽。 夜火幽,马蹄处是罕见的红毛。 殷凤来在刀阁一战取胜后,瓶颈松动,已然步入了七衍气境。 他也选了一匹马,也是一匹黑马,不过马身上夹杂了不少白毛。 其余人,红月红衣白马,她提着月皎枪,依旧是六衍气境。 娄风也是六衍气境,他穿着粗布短打,头戴灰色抹额,座下是一匹枣红马。 紫藤紫衣白马,绿绮绿衣黄马,他们二人托天机山之福,进步神速。 现在他俩双双步入五衍气境。 他们这一行人的修为,放眼江湖,已远胜一些地方大势力的高端战力了。 踏踏踏—— “白日放歌须纵酒!” 周穆豪情大喊,但他没有酒。 他们的前方,远远可见连绵不绝的大山的轮廓,远山巍峨,近山秀丽。 “越是靠近大山大河的地方,风景越是怡人,仿佛置身于仙境。” 绿绮看着远处山上的绿色,浮想联翩——至于近处,没啥风景。 人多的地方,若是无人用心维护,就算有风景也会被人摧残了。 更别说,这个世道大多人疲于奔波,忙于生计,可没空欣赏山水。 咚咚咚—— 就在几人欣赏美景的同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马蹄声。 很急促…… 他们选的是小路,走了这么久没有见到一个人,却有一人在纵马疾驰。 这马蹄声十分急促,显然与他们这种有着闲情逸致的人不同。 大路不走走小路,有鬼…… 另外,这个马蹄声也很沉重——来者一人,似整齐的千军万马。 众人驻马,看着来人。 咚咚咚—— 来人可见了,纵然在崎岖的小路上,他也不惧,横冲直撞,丝毫不减速。 此人座下是一匹血色宝驹,他罩着血色长袍,双手抱胸,腰杆笔直。 “他这……不怕摔下来吗?” 紫藤向众人靠了靠,小声嘀咕。 血袍人不知道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发现了他们这一伙人。 他微微抬头,露出了下颌的紫髯。 这轻轻一瞥,周穆等人感觉像是被饿虎盯上了,一阵毛骨悚然。 田妩儿来到了周穆的身前,她摸上了腰间的玉缠长鞭,目光凝重。 殷凤来也将手中凤隐刀放在了马脖子处,可以随时出手。 相比较田妩儿,红月等人,殷凤来有探凤息之术,感触最深。 尤其是当血袍人一点点逼近时,殷凤来愈发紧张——他摸不透此人的气息。 好似一个普通人…… 但从方才的马蹄声和他周遭的气场来看,他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真气盈体无缺,与常人无异,是大衍之气象。 “一切小心!” 殷凤来凝重提醒,众人如临大敌。 咚咚咚—— 血袍人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挪走,他的眼神无比淡漠,其间没有任何变化。 他重新低下了脑袋,马速不减,与众人远远擦身而过,一路向西。 有趣,有趣……荒郊野外,他居然发现了这么多个“高手”。 “高手”的定义,是相对而言。 见血袍人走不见了人影,众人才松了一口气,相互看了看。 “什么情况?” 紫藤与绿绮两人的修为较低,又不怎么了解武者,自然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殷凤来看着两人,解释道:“方才过去这个人,他是大衍高手。” “大衍?!” 紫藤闻言惊呼,他想起了刚才的“吐槽”,不由冒出来了冷汗。 绿绮也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怎么又出来了一个大衍高手?!” 从红月那边,她听说了江湖上三刀三剑四神通的传说,都是九衍气境。 但从最近的一些事情,她又听说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比如,大衍高手。 世人皆以为九衍气境已是天下之最,殊不知当世还有大衍高手存在。 天机山的天机子,周穆曾在刚刚梦醒的那个上元节见过他。 这是他接触的第一个大衍气境高手。 后来,他们设计王虎和李复时,又遇上了一个大衍高手——行桑农人。 现在,又是一个…… “观其架势并无收敛,他应当在江湖上享有一定声誉……他是谁?” 田妩儿表情凝重,问道。 沉默许久的娄风这时站了出来,他缓缓说道:“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孤月教教主,秦无敌。” 第483章 蒿叶县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在偶遇疑似“秦无敌”的血袍人之后,周穆等人果断上了官道。 “秦无敌”走小道自然是有他的目的——如果他们跟着,难免会再撞上。 届时,恐怕难以说清了…… 官道上,人也多了起来。 许是因为野刀狼子出现在了香山,有不少武者混迹人群之中,向西而去。 …… 秦川界,西州,蒿叶县。 到了西州正好是午时,周穆等人用过午饭后又马不停蹄地出了城。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蒿叶县的边上,已经可以远远看见香山的轮廓了。 香山之后,便是秦岭所在的无尽群山——秦岭,是无尽群山之东。 而像周穆曾经接触过的龙虎群山,是在无尽群山的南边,或正南,或东南…… 无尽群山太大了,大到无人抵达过它的最西边,所以正南东南,无从说起。 蒿叶县,无尽群山的一个入山口。 蒿叶县之所以叫蒿叶县,是因为这里有一种与蒿草极其相似的树叶。 仿佛蒿草长在了树上,密密麻麻。 周穆等人进入蒿叶县后,特意选了一条风景优美的小道来观赏蒿叶树林。 他们慢悠悠地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总不能还会撞见“秦无敌”吧…… 簌簌—— 噗—— “动作快点,完事后早点回去……可别让人发现我们三个同时不见了……” “不是……我好像听见了别的声音……” “哪有!别疑神疑鬼的,快点!” 哐—— “你在干什么?” “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那你现在确认了?赶紧的!” 周穆等人正无声地欣赏着美景,突然听见右侧树林里传来了一阵动静。 有挖土声,有敲击声,还有几道断断续续而略显青稚的说话声。 有人! 这荒郊野外的,伴着吹动蒿叶的风声,伴着不知何处的虫鸣,格外瘆人。 田妩儿自然也听到了,她看了过来——游天下,是以周穆为主。 周穆微微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出声,他们小心安抚着坐骑下了马。 然后,他们悄然向右侧树林里探去。 右侧树林是一个斜坡,他们向里走了走,隐隐看见有两个人。 是两个“小孩”。 他们人手一把铁锹,正费力地挖着土并抛向一边,似乎在填坑…… 时不时,他们还直起腰来东张西望。 因为视线被密密麻麻的蒿叶重重遮挡了,坑里是什么,他们看不见。 不过既然是“小孩”,他们也松了一口气,再向里面探了过去。 “张憨子死了,他那疯爹肯定会暴走的……” 其中一个矮个子“小孩”许是挖累了,他将铁锹插在一旁,大喘着气。 另一个高个子“小孩”看了过来,脸上浮现一抹嘲讽:“怎么?怕了?!” 矮个子摇了摇头,看着坑里不屑道:“张憨子不尊我兄弟俩……活该!” “那你还废什么话?”高个子见状继续开挖,说道,“我们跑了这么远…… 你还担心他那疯爹知道不成?!” 周穆听着两人的对话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也不管了,直接冲了出去。 “有人!” 矮个子见到一个人冲了过来,有些惊慌,呆立在原地。 但高个子显然沉着冷静一点,他回首见周穆冲来,立马有了动作。 扬起铁锹,他向前跨了几步,照着周穆的脑袋狠狠地拍了下去。 这时,高个子才发现周穆手中的羡凤画戟,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 是个练家子…… 哐—— 周穆用羡凤画戟轻轻一挡,还没有反击,高个子手中的铁锹就脱手了。 高个子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惊恐道:“别杀我!我有钱!” 原来是个欺软怕硬之辈…… 簌簌—— 周穆既然站了出来,其他人也不再隐藏,纷纷现身。 其中,红月来到了坑边。 她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在坑里简单地刨了刨,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寒气。 “里面是什么?” 绿绮想要看,好奇地凑了过去。 但红月反应更快,她用身体挡住了绿绮的视线,摇了摇脑袋。 紫藤猜到了坑里是什么,将绿绮拉了回来,小声在他耳边嘀咕。 绿绮闻言,脸色顿时发白。 “是一具尸体。” 娄风走近后瞟了坑里一眼,他说完,目光逐渐凌厉起来。 话音刚落,周穆等人的目光就落在了高个子与矮个子的身上。 “他是谁?怎么死的?” 周穆死死盯着两人,质问道。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说话——这种时候,多说一句都是错。 “说!” 周穆见他们不配合,手中羡凤画戟轻轻一扫,便将附近一棵蒿叶树斩断了。 砰—— 蒿叶树刚好倒在周穆与高个子之间,部分树枝晃动,刮在了高个子的脸上。 “啊!” 高个子突然尖叫起来。 高个子还在哀嚎,矮个子已经被吓破了胆,他哭喊道:“他叫张憨子…… 我们一路来这里……然后,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在了一个尖木桩上……” 周穆看向娄风,娄风明白,紧接着他跳进了坑里,将里面的尸体翻了出来。 片刻后,他验过了一遍尸体,向周穆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此人的身后的确有一个大血洞……但是,他的身上还有多处淤青。 另外,他的脑袋上有几处深浅不一致的伤口,像是被一些钝器砸过。 具体的死因不知,可能是失血过多,也可能是脑部被击…… 不过……这些伤,都是新伤。” “是虐待……不对,是虐杀?!” 周穆看着两人,声音冰冷。 “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入了江湖,许多事是不要过问的——但眼前这个事,显然不在江湖上。 他向来可是嫉恶如仇。 高个子紧紧闭着嘴,周穆不在乎,他看向了矮个子,一步步走去。 矮个子吓得跌坐在地上,他磨蹭着后退,身子也在不停在发抖。 “别……” 啪嗒—— 田妩儿手中的黑鞭一闪而过,打在了想要说话的高个子的嘴上。 这一下,将他抽翻在地。 该说时不说……不该说时闭嘴! 矮个子见高个子嘴唇附近的鞭痕,内心动摇,绷不住了:“我说……” 第484章 黑白 蒿叶县前,人来人往。 踏,踏,踏—— 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在大路中间,他们无言,全程保持着静默。 马上人,刀枪剑戟。 马下人,是两个双手被绳索捆在一起,被迫拖着走的“小孩”。 这一行人,正是周穆等人。 在蒿叶树林中,矮个子被吓坏了,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所有事情。 高个子,矮个子,还有死者张憨子,他们三人皆是蒿叶县人。 高个子是蒿叶县马地主之子,从小被爹娘溺爱,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格。 他嚣张是嚣张,但他并不傻——他知道什么人可以欺负,也知道什么人不能招惹。 张憨子,便是前者。 张憨子人如其名,他受到欺负时会反抗,但又大大咧咧,事后不会怀恨在心。 不过,高个子会不满他的反抗。 所以,他与矮个子串通,两人将张憨子骗了出来,想要教训他一顿。 不曾想,张憨子不服软。 所以高个子与矮个子来气了,他们将之制服后下了狠手,又打又骂。 一开始只是用了拳脚,然后又用上铁锹,最后更是将他推倒在尖木桩上…… 张憨子因此奄奄一息,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劳永逸”。 周穆当时听得很生气,他果断发话:“将他们二人绑起来,移交当地官府。”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高个子本来脸上面如死灰,闻言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他不动声色。 矮个子怕了,他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被娄风一拳轻松拿下。 然后,他们就“跟着”到了蒿叶县城。 …… “在那!他们在那!” 还没进县城,就有几个四处张望的人发现了他们,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指着众人身后的高个子,兴奋大喊。 管家的身后,是一男一女两个富态十足的中年人,他们上气不接下气。 男的满脸横肉,俨然一副地主的模样,他穿金戴银,跑起来乒乒作响。 女的也穿着绫罗绸缎,她指着周穆等人,声音尖锐:“天杀的贼人,你们要将老娘的浑儿怎么样?!” 两人正是马地主和他的夫人。 随着马地主夫人的一声尖叫,马地主带来的人齐刷刷地冲了上来。 跑在最前面的还是那个管家,他赤手空拳,带着一众家丁发起冲锋。 “救下少爷!” 管家大吼了一声,露出一副忠心为主的姿态,他才缓缓掉了队。 他是故意放慢了步调——对面马上人手中明晃晃的刀枪,甚是骇人。 他不傻。 砰—— 周穆勒马停了下来,他看着冲来的一众家丁,手中画戟狠狠地插入地上。 巨大的声响震慑了几个胆小的家丁,但也有两个不怕死的人继续杀来。 啪嗒—— 不用周穆出手,田妩儿的玉缠长鞭便已轻轻掠过,将两人抽倒飞回去。 没有修为的武人而已…… “救命呐!有贼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城门杀人啦!” 马地主夫人也被吓了一跳,她张望大喊,向着城门上的人吆喝而去。 城门上的县兵百夫长不得不下来,但他没有理睬女人,而是来到周穆的面前。 “不知几位来蒿叶县是做什么的?” 见周穆等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百夫长没有怠慢,开门见山。 蒿叶县靠近香山,是秦岭的一个入山口,平日里有不少“大人物”往来。 他们虽说是官,但不过也只是一个小小县城的县兵而已,谁也得罪不起。 前几日,他就听说城东有一伙官差“为难”一个血袍人,被那人全灭了。 官差死了,月华庭人会露面,但他们见了血袍人后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最后,血袍人被他们“送”出了城——至于那一伙官差,白死了。 周穆看着毕恭毕敬的百夫长有一点意外,但他也没有多想。 他轻轻招手,示意娄风将高个子与矮个子带到了百夫长的面前。 马地主夫人见到高个子的狼狈模样,不由怒火中烧:“你们……” “此二人杀人埋尸,被我撞见了……” 周穆坐在马上,不动如山,他看也没看马地主夫人一眼。 百夫长看清了高个子,脸色难看地问道:“几位,不知道他们杀了谁?” 周穆看向了高个子二人。 娄风见状扯了扯绳索,让高个子一个踉跄,他哭喊道:“爹!娘!” 马地主喘完了粗气,他向前走了走:“他杀了谁?空口无凭……有谁看见了? 你们不要仗着你们是江湖人就可以胡说八道,为所欲为…… 蒿叶县,是有月华庭的地方!” 说曹操,曹操到。 几个穿着月华卫统一制服的人跑了过来,为首一人是个小胡子。 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个邋里邋遢,跑起来跌跌撞撞的男子。 “何大人!”马地主眼前一亮,他大声呼喊,“有一个江湖人绑架了我儿!” 小胡子来到后先是打量了周穆等人几眼,他微微眯眼,找到了百夫长。 两人交头接耳,一阵小声的嘀咕…… 砰—— 马地主见状有一些急了,他想凑过去,却被一个跑来的邋遢男子撞了一下。 “你没长眼啊!” 邋遢男子对马地主的责骂不闻不问,他直接凑到了高个子面前,口齿不清:“你……有看见……我儿子吗?” 高个子闻言目光躲闪,他不敢回答——对面这个人,正是张憨子的疯爹。 疯爹疯爹,他,是个疯子。 周穆猜到并安抚了邋遢男子,然后他看向了一旁不吭声的小胡子。 “月华庭的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此事,不归月华庭管。” 小胡子言简意赅,推卸责任。 百夫长见所有人看来,不由咳嗽了几声,小声道:“此事也不归县兵管……” “嗯?!没人管……” “但……我已派人通知知县大人。” 马地主闻言不乐意了,他正想要说什么,却又被小胡子挥手打断了。 小胡子带着月华卫上前,认真道:“此事虽不归月华庭管,但我们可以帮忙…… 几位,不知尸体现在何处?” “跟着他去。” 周穆指了指殷凤来,然后他看向了马地主两人,露出一抹不屑。 朗朗乾坤,有黑,自然也有白。 第485章 惊堂 蒿叶县,小县不小。 这里因为靠近香山,所以月华庭特地在此设了一个点,并派驻了几个月华卫。 小胡子名为何来,是这里的负责人。 他派出去的人随殷凤来找到了张憨子的尸体,然后将之移交给了当地官府。 月华庭,的确不管此事。 …… 县衙内,公堂上。 因为周穆等人的插手,以及何来,县兵百夫长的识时务,大事没能化小。 移交官府,由知县来审理。 马地主见事情闹大了,只能认栽,他找来了当地最为有名的讼师。 他只有一个要求:不能杀人偿命——最好,落不了任何罪名。 哐哐哐—— “威武……” 稀稀拉拉的官差点着杀威棒呼声,蒿叶县知县魏知是个年轻的书生。 上了公堂,自然有原告和被告。 被告是高个子马浑,矮个子李狗。 原告是邋遢男子张疯子。 因为张疯子有些口齿不清,所以紫藤出面辅助他,亦可算为讼师。 周穆,马地主等人分列在两旁,作为相关人和证人,等待魏知的审理。 同样在场的还有月华庭负责人何来,眼下无事,他是来凑热闹的。 “堂下何事?” 魏知看着年轻,但姿态老成。 “杀了憨儿……他们杀了憨儿……” 张疯子听到魏知问话后表情狰狞地出声,断断续续,含糊不清。 紫藤见状拱手,朗声道:“张疯子之子张憨儿,他被马浑和李狗合谋杀死。 二人的手段极其残忍,先是围殴张憨儿,最后才将之杀死…… 是虐杀! 再后,他们于城东外的蒿叶树林中埋尸时被逮了个正着,人赃并获。” “哦……可有人证,物证?” 魏知看着紫藤,照着流程问道。 紫藤挺胸抬头,回应道:“我等一行人途经埋尸地,便是人证! 至于物证,有……凶器。” 他所说的是凶器,是高个子二人用来敲打张憨儿,挖埋尸坑的铁锹。 “马浑,李狗……你二人对他所说有无异议?有没有要申诉辩驳的?” 魏知看向了高个子二人。 高个子二人神情恍惚,没有开口,倒是他们请来的讼师站了出来。 “回知县大人,在下有异议。” 讼师看着紫藤,泰然自若:“这位……讼师,可曾亲眼见到马浑二人杀人?” “那是自然……” “你是说,你亲眼看见马浑二人行凶?亲眼看见张憨子断气?” 紫藤闻言一时语塞。 “既然你没有亲眼看见,又如何确认是马浑二人杀了张憨儿呢? 没准张憨儿是自己倒霉,不小心踩空了,恰巧摔在了尖木桩上。” 尖木桩这个细节被对方讼师说了出来,周穆眼光一凝,盯着他。 讼师不敢与周穆对视,转身看向了魏知,说道:“大人,马浑二人年幼无知,事情的经过难以客观描述出来…… 现在他们只是看到结果,就倒推起因和经过,全是他们空口无凭的猜测! 在下是不是也可以认为……这一伙人是马地主仇人寻来诬陷他的?” 讼师的手指落在了周穆等人身上,一些混在人群中的内应纷纷叫嚣起来。 “就是……只看到一个结果,就可以乱扣帽子了吗?还有没有王法?!” “对!没准是这几个外县人在欺负我们穷乡僻壤的人没什么见识……” “马地主乐善好施,经常放粥……他们一家人绝不是坏人!” “……” 门口不明事理的百姓被有心人煽动起来,只有少数几个人保持了冷静。 得了吧……就马地主那汤粥里的米粒,一年累计下来恐怕还没周屠夫一日多…… 这几个人在心里默默吐槽,但他们表情如旧,没有声张。 在蒿叶县,他们与地头蛇一般的马地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不能闹掰了,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不过,他们清楚马地主的真实为人,也知道他那个混蛋儿子的德行。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紫藤见自己一伙人成了县民口诛笔伐的对象,脸色难看:“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这个矮个子亲口说过的!” “哦……李狗,可有此事?” 魏知看向矮个子,表情严肃。 矮个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周穆等人一眼,然后对上高个子的眼睛,一阵哆嗦。 “没有……张憨子是滑倒后不小心撞上了尖木桩的,不是我二人动的手。” “你!” 魏知挥手打断,他看着矮个子,又问道:“那你可曾给这些人说过那些话?” 那些话,指的是二人谋杀张憨子。 “没有……没有!” 紫藤怒色消退,他将一切表情收敛起来了,定定地看着被告一伙人。 但一旁的张疯子似乎弄明白了场内情况,他咬牙切齿,张牙舞爪。 这时,对方讼师又站了出来:“哦,所以……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看到听到了吗?” 众人沉默,自然只有他们。 “唉……好人没有好报呐……” 马地主适时叹了一口气。 门外的县民不明真相的人闻言更加激动了,更有甚者摸出来一块石头。 咻—— 哐—— 殷凤来抽刀收刀,袭来的石头被拍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一群愚民…… 别有用心之人将舆论轻飘飘地导向他处,他们便毫不辨别地扑了过去。 不过,这种人是非不分,也没有什么凝聚力,只是一帮乌合之众。 周穆没有搭理他们,瞅见一旁看戏的何来,亮出了月华庭的腰牌。 月华庭,观月使。 何来见到后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仔细打量。 作为月华庭此地的负责人,他自然也收到了来自总部的消息。 月华庭新设了一个名为观月使的职位,有监督权,品阶与统御使相当。 正五品。 这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他的顶头上司只是一个追讨使,从六品而已。 便是长都内的旗使大人,作为秦川界月华庭的话事人,也仅仅才正六品。 “属下月华卫何来,拜见大人。” 何来能坐上此地负责人的位置,自然也是一个八面玲珑之人。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跪。 哗—— 何来这一跪不要紧,直接吓坏了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个“谈笑风生”的讼师。 月华庭何来,可是蒿叶县的大人物呐…… 咚—— 讼师想到这里,他也跪了。 第486章 是非曲直 县衙里,大多数人直不起腰了。 恐惧难言,很抽象,但又很具体——具体到像是一种瘟疫,能人传人。 症状嘛,自然是提心吊胆。 何来作为一个小小的月华卫,见到大几级的上官下跪,理所应当。 但讼师就不一样了,他有功名在身,本来是不用行跪礼的。 但谁让他方才和周穆等人针锋相对了——他很聪明,知道服软。 两人的举动是一个风向标,让许多人知道了他们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马地主收敛了方才的“嚣张”,模样乖巧,人畜无害。 起哄的人悄然退至众人身后,还反手将那个投掷石块的人推到了前面。 那人冷汗直流,双腿打颤。 周穆只是瞥了他一眼,也没有看马地主,直接看向了惊疑不定的魏知。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魏知从位置上下来,态度拘谨。 “月华庭观月使,周穆。” “周穆……你是周穆周子羡?!” 魏知大吃一惊,他听过周穆的名字——这可是天下公认的大燕第一才子。 “正是。” 周穆对他能认出自己并不意外,毕竟是读书人,跳不开他的那些诗词。 魏知确认之后,他让下人搬上来一些椅子,请周穆等人上来坐下。 而后他恭敬地站在边上,吞吞吐吐:“周大人,你看这案子……” “正常审理便可。” 周穆看向公堂上,没有插手。 魏知暗自抹了抹手心的冷汗,他回到位置上,高声道:“本案继续……关于马浑与李狗二人合谋杀害张憨儿……” “知县大人!方才的结论已有了,不能证明我儿杀害了张憨儿啊…… 当官的也不能不讲王法啊!” 马地主听到魏知发话顿时不干了,他硬着头皮走了出来,辩驳道。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马兴!休要放肆!” 何来见马地主还敢“咆哮公堂”,猛地站了起来,大吼出声。 “王法?这不是还在审吗? 本使之所以亮出身份,只是想看看……有谁能指使我们诬陷马浑…… 这位讼师,你说呢?” 周穆倒没有生气,向讼师一笑。 讼师眼皮一跳,他谄媚道:“大人是何等的身份,怎么可能会诬陷……” “咳咳……” 马地主突然一阵咳嗽打断了讼师的话,讼师眼睛转溜了一下,闭嘴了。 周穆几人毕竟是外来人,他要在蒿叶县混下去,少不了马地主的帮衬。 “大人自然不会说谎……但在下以为,马浑,李狗二人不是故意的。 可能是他们在玩耍时不慎失手……” 讼师照顾马地主的情绪,憋了好一会,又给出了一个说法。 周穆没有接话,倒是紫藤冷笑出声:“玩耍?玩耍能玩出遍身的伤? 玩耍能将一个人虐杀?!” 蒿叶县的仵作验过尸了——张憨儿全身上下,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绝非磕磕绊绊能造成的。 “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罚是一定要罚的……不过,他们还小。” 讼师以退为进,大燕律法有过说明,对于未成年人可以酌情量刑从轻。 “小?什么小?!”周穆看着讼师,多次逼问,“是他们身体发育慢,还是年龄小?这就成了他们杀人的资本?” “自然不是……是他们二人心智尚不成熟,才酿成了此等严重的后果。” 讼师的心情非常复杂——他现在又心虚,又“理直气壮”。 周穆看了他一眼,不喜不怒:“心智不成熟?但也须知生命需要敬畏。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们心里没这个概念……” “没这个概念……不知生命需要敬畏,那么,他们会敬畏自己的命吗?!” 咻—— 周穆说完将羡凤画戟射出,斜插在马浑,李狗二人的面前。 咚—— 明晃晃的戟刃泛着一丝寒光,吓得他们两人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李狗的表现最不堪,他不停哆嗦,坐着的地方还有一滩黄水流淌。 “敬畏”不“敬畏”,一目了然。 所有人都被周穆这一手吓了一跳,离得近的讼师更是噤若寒蝉。 他有点后悔接下这个活了…… 马地主也害怕,但他还是壮着胆子跪了下来,哭喊道:“大人息怒……是小人教导无方,还请大人责罚。 犬子从小被小人惯坏了,无知无畏,下手没轻没重的,才铸成了大错。 但犬子尚且年幼,还请知县大人给他一个机会,饶他一命! 其他的,小人愿意一人承担。” 他极尽卑微,不停地“小人小人”,试图换来一丝“怜悯”。 只要他们不死,什么罪都可化为小事——这里可是蒿叶县,偏远之地。 马地主作为地头蛇,有的是办法。 “杀幼不仁……还请大人开恩呐!” “马地主爱子心切,大人体谅……” 有不少内应跟着下跪高呼,用乱七八糟的话,带着一些稀里糊涂的人请命。 魏知看着门外乌泱泱的人群,正巧此时残阳如血,日薄西山。 “稍等片刻……” 魏知离座,将周穆请到后面,小声嘀咕,时不时看向公堂。 周穆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听着。 这时,有县丞端着几个木盘入了公堂,其上有一碗白米饭和一堆筷子。 筷子看起来质量不行,弯弯曲曲的。 “天色已晚,知县大人还在后面与周大人商议……你们先吃饭吧。” 既是为了断案,县丞便只给了相关人:马浑,李狗,讼师,张疯子,紫藤。 至于其余人,他不管——这么多人看着,要是都管还得了。 何来的脸色有点难堪,他还在这里呢,起身就想要与县丞理论。 他堂堂月华卫,居然没饭吃?! 呼—— 娄风拦住了他,说道:“今天这个案子必须了结,谁也不准闹出什么幺蛾子。” “是是是。” 周穆手底下的人,也是何来得罪不起的,他赔笑着退了回去。 紫藤没有食欲,马浑接着,李狗是个没主见的人,他也拿上筷子大口刨饭。 片刻后。 魏知与周穆从后面回来,他坐到主座上,笑看着马浑与李狗。 “这饭菜……香吗?” “香!” 马浑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而李狗抱着碗,可怜巴巴地看着。 “香就好……多吃点吧!” 第487章 别香山 蒿叶县,公堂上。 多吃点吧…… 是他理解的那个多吃点吧吗?! 魏知的话让李狗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他灵光一闪,终于也开窍了。 啪嗒—— 他失魂落魄起来,手中的碗也没有拿稳,直接掉在地上碎了。 马浑的动作也僵硬了一下,他目光“睿智”,带着的一点疑惑。 难道……我演得不像吗? 多吃点吧——像是在催命一样。 “大人,为什么?!” 马地主闻言有些急了,他城府极深,一下听明白了,大声质问。 魏知看着马地主,幽幽道:“本官给了马浑二人一堆筷子,其中大多是弯的,但……两人拿的都是直的。 既然他们已分得清曲直,自当明白有的可为,有的不可为…… 他们的所作所为,若有违律法,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解释完了,魏知缓缓扫视所有人一眼,直接宣布道:“天道有公,杀人偿命。 马浑,李狗二人合谋杀害张憨儿,情节严重,证据确凿…… 即刻起,将马浑,李狗二人收押入狱,待秋后一同问斩!” “不!” 马地主反对,但无济于事。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愁——案件已然宣判,尘埃落定了一半。 …… 翌日,小雨。 张憨儿的事情告一段落,周穆等人美美地睡上一觉后,才出门做事。 他们一行人悠悠来到城东。 城西再西,是香山,他们准备去往香山看看,再看看无尽群山。 主要呢,是游山玩水——但要是能遇上野刀狼子,那是最好不过了。 何来听说周穆要“走”了,他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说是要送一送。 周穆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大人这是要进山?” 何来带着五个月华卫跟着——这已是蒿叶县月华庭所有的人了。 “是啊,听说野刀狼子最近露面,他最后就是出现在了香山……” “野刀狼子……” 何来闻言愣了一下,他停下脚步,然后又拍了拍脑袋:“是小人愚钝了。 大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怎么会有闲心来偏僻的蒿叶县走一趟了…… 只能是这件事了……野刀狼子。” 何处拍马屁不小心拍在了马蹄子上——周穆一点也不忙,是个闲人。 周穆笑了笑,没有解释。 何来见周穆平易近人,话也多了,又说道:“说起来……最近因为野刀狼子的事情,蒿叶县来了很多人…… 其中,不乏一些高手。” “哦……在你的眼中,什么样的人算高手?上境?” 殷凤来之前已用探凤息之术查过何来的修为了,他仅仅只有三衍气境。 这已是蒿叶县的最强者——蒿叶县武者之数,不过一手。 “上境,大人高估我们了…… 我们蒿叶县虽是无尽群山的入山口之一,但来的人没几个是上境高手。 高手……入衍的人都算……对了,此去香山,你们一定要小心一个人。 那个人身着一袭血袍,实力强劲,曾在城西两息内灭杀了一队官差。” 何来提到这个人,现在都还有些后怕——一队官差,七个人呐。 他们似土鸡瓦狗,毫无抵抗之力。 那天何来几人是赶到现场才知道消息的,也多亏他们去晚了,人走了。 不然,凶多吉少。 “血袍人?!” 紫藤呼吸急促,看向了周穆等人。 田妩儿凝眉,她想了想:“血袍人是不是骑着一匹血色的马?” “是。”何来一愣,有些懵了,“而且还听别人说……他有紫髯。” 是了……血袍血马紫髯,满足如此特征的人只能是“秦无敌”了。 “他大老远从西北域跑到香山来……难道是为了野刀狼子的事?” 周穆喃喃自语。 他可是知道野刀狼子之前杀了孤月教的一个教使——难道,他们是因此结怨? 不过为了区区一个教使,“秦无敌”有必要去找一个九衍气境高手的麻烦吗? 没有人知道“秦无敌”怎么想的…… 田妩儿看着何来,又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来?最近香山内有没有动静?” 何来想了想,郑重道:“他是三天前来的,当天下午便出了城。 怎么,他有问题?” 对普通人而言,武者都算得上是实力强劲——没有人能看出任何端倪。 所以何来也只当是一些过路武者。 要是何来知道来的人可能是“秦无敌”,只怕他早坐不住,上报了。 对于孤月教教主这种级别的人物,他所到之处,必然有人盯着。 周穆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作为月华庭的一员,没有隐瞒,如实报告。 何来听后到差点一个踉跄,他一个三衍气境的“小人物”,太“走运”了。 “小人这就去通知上面的人……另外,有关香山的动静,我们会盯着。” 何来向周穆保证,但他还有一点不放心,告辞离去,亲自去操办。 周穆等人到了蒿叶县城西,看着不怎么大气的县城门,犹豫了。 去,还是不去呢…… “秦无敌此人狂妄至极,百无禁忌……如果在香山碰见了,多有不测。” 娄风小声地提醒道,毕竟最后拿主意的还是周穆,田妩儿两人。 周穆作为一家之主,他要替所有人考虑,所以他很快有了决定。 不去香山……回去了。 …… 蒿叶县,没什么可以留恋了。 周穆等人回去简单收拾一番后,就原路返回向西,即刻出发。 驻守城东的百夫长将周穆认出来了,他通知了魏知,也通知了何来。 两人立马丢下手中的事务急匆匆地赶来,一路将周穆送出十多里。 合适的地方,众人拜别,只剩下魏知与何来二人并肩立在原地。 “魏大人,接下来的你知道该怎么做……”何来恢复了往日的姿态,淡然道。 魏知看着周穆离去的方向,目光闪烁,自信道:“我懂…… 有了周大人的‘授意’……接下来,蒿叶县的风该吹一吹了。 这里的云雾,太多了。” 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憋屈太久了。 何来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走了。 他还要回去盯着香山呢。 “秦无敌”还在山里——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监视,并同步到月华庭内。 这是强者的待遇。 第488章 归蜀 从蒿叶县回到西州,再到长都。 长都向南,过岐州,过梁州,行走蜀道,便到了蜀川界。 蜀川界的第一站,自然是养州。 周穆等人一路并不着急,游山玩水,到了自己的“大本营”,自然更慢了。 初到养州,他们便乔装打扮,暗访了境内大大小小的农场。 因为花间醉和周屠夫的快速扩展,周家的农场早已遍地开花,分散各处。 再也没有所谓的农场主了——一切随着时间逝去,物不是,人也非。 农场只有一个负责人,算是各地花间醉掌柜,周屠夫掌柜之下的第三人。 周穆没有发现太大问题,显然在书掌柜舒云的管理下,一切步在正轨。 养州再向南是绵州,这之间的官道虽然紧挨着无尽群山,但并不荒凉。 繁华如花朵绽放,一路上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处客栈,来往行人也多了不少。 这里,曾经的龙虎群山,现在的青云山,已是不少人心中的圣地了。 青云山,南山门下,青云市集越做越大,是他们朝圣的地方。 南山门,藏经阁。 藏经阁收录了天下寻常的武学,来者不问身份,不问出处,皆可修习。 所以不少有向武之心的人虽然入不了青云山,但也对青云山感恩颂德。 周穆等人路过青云市集,从南山门拾阶而上,一路上畅通无阻。 驻守青云山的高层——知川婆婆,邵安,萧罕之等人早早在内恭候。 “是山主!还有山祭!” 知川婆婆几人还在感怀重逢之时,憨憨的萧二已经摸着脑袋,大喊起来。 他是萧泓之的副将,仿佛与萧泓之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大大咧咧。 旁边还有二女,田小瑶和田缠目。 她们两人站在一起,对比鲜明——一黑一白,一矮一高,一动一静。 二女曾是田妩儿青凤寨的话事人,现在改制之后,也抓住机会走到了台前。 “小瑶,目目。” 田妩儿以前很少出山,与她接触最多的便是青凤寨人,关系自然也最亲密。 田小瑶模样乖巧,身材娇小,她穿着一身不同于现在风气的复杂黑裙。 她看见田妩儿之后便一直保持着笑容,嘴角边上的两个酒窝非常可爱。 “山主,你终于回来啦……小瑶想死你了。”田小瑶说完就跑跳着扑了上来。 田妩儿露出宠溺的笑容,她没有拒绝,直接抱着她转了一个圈。 青云山众人是见怪不怪了,但周穆等人却是大跌眼镜。 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田缠目是个怪人,她一袭白衣,身材高挑,皮肤雪白,是一个美人。 但好巧不巧,她的一双眼睛恰恰用白布蒙住了,缠了几层。 她应该是看不见的,但仿佛又能看见,柔声道:“小瑶的父母很早就没了,将她带大的祖父也在前几年走了…… 她一度非常自闭。 山主和知川婆婆发现了她的异常,悉心照料之下,她走了出来。 可以说,她又找到了亲人…… 山主此前进京后,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她也都外出,没遇见…… 算下来,她们有两年没见了,很正常……” 田缠目外冷内热,她看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很温暖的。 “还有目目姐姐!” 田小瑶听到了他们在“讨论”自己,她笑着做了一个鬼脸,大声补充道。 田缠目站着没动,但嘴角微微扬起。 “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绿绮看着田缠目的怪异装扮问道——她以前有些许内向,现在正在改变。 田缠目听声辨位,她转向绿绮的方位,没有隐瞒:“我在练功,听山诀。” “听山诀是我吴氏秘术……光靠听觉,便可以取代双目的作用。” 周穆有些疑惑,问道:“活物我能想明白……那死物怎么听出来?” “很简单。”因为涉及到田缠目的秘密,田妩儿没有深入,“真气。” 普通人练听山诀,就是找死。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听山诀早已“失传”,几乎没有人听过。 从普通人时期就要经常性地封闭视觉——这一步,便拦下了九成九的人。 封闭视觉,并不是不能用视觉——要是有人如此武断认为,会吃大亏。 殷凤来听完恍然大悟,这与他所习的探凤息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探凤息之术要施术之人心思澄净,能执着于真气的入微,才能知着。 严格来说,都是奇技淫巧。 “你们这次回来待多久?” 知川婆婆和蔼地看着几人玩闹,她笑了笑,这都是她的孩子。 田妩儿闻言看向周穆,周穆露出笑容,说道:“看看菡……山主想待多久。 说走就走,说停就停……不急。” “好,好,好。” 知川婆婆连说三个好,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也希望田妩儿能多留几日。 她们一群女子,虽然有老有少,但共同话题不少,笑谈着离去了。 周穆没有跟上去,而是跟着邵安几人故地重游,走一走青云山。 青云山大致还是老样子——有变化的只有青云市集与青云后山。 青云后山,是青云山人家属所在的区域,在周穆离去的时候尚未开发。 他们几人闲聊,不知不觉走到了青云武台,见到了场内的火热朝天。 锵锵锵—— 砰砰砰—— 这里有一些青云山众军的将领在比斗,有人赤膊相争,有人刀枪共鸣。 呼—— “副山主!” 一个壮汉瞥见了邵安,恭敬地打了招呼,然后目光移到了周穆等人身上。 “这……是山祭?!” 那人认出来了周穆,但周穆很惭愧——他对这个壮汉并无印象…… 周穆不认识他不重要,重要的是随着他的一嗓子,所有人看了过来。 见到周穆这“清秀”的模样,许多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也有少数人一脸懵逼。 这个小年轻……是传说中的山祭?! 青云山在壮大过程中,吸纳了不少有志之士,他们对山祭二字有些陌生。 毕竟,他们从未见过。 周穆笑呵呵地招呼起他们,环视一圈,笑了笑:“来比个几把?” “好!” 第489章 青云武台 青云山,青云武台。 这里原本在比斗的人全撤了下来,将场地留给了周穆和邵安等人。 邵安作为副山主,又有着七衍气境的修为,几乎没有交手的机会。 除了留下不可治愈的暗伤的知川婆婆,也就萧罕之可以和他一战。 但他们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对彼此的路数已摸透,早就想换个对手。 殷凤来看着战意澎湃的邵安,他手中微微用力,将凤隐握得更紧了一点。 “邵大哥,我自离京时已步入七衍气境……不如,由我做你的对手?” 同阶相斗,才能尽力。 邵安闻言有些惊讶,短短两年,他还在原地踏步,而殷凤来却连跳两级。 天纵奇才…… “好,来战!” 邵安单手持枪于背后,他大笑着入场,轻轻挥舞几下,拨云扫风。 他在江湖上被人称为风云枪。 殷凤来见状轻点腾空,他将凤隐斜在侧面,然后轻飘飘落在台上。 见邵安似乎是“让他”,先摆出了守势,殷凤来没有客气,发起了攻击。 锵锵锵—— 两人交手以切磋为主,所以他们按部就班,见招拆招,并没有追求一击得手。 比斗,是锤炼自己招式的最佳途径。 萧罕之看得手痒痒了,他提着铁棍一会看向台上,一会看向周穆等人。 周穆见状,想要试一试…… “红月妹子,我们来打一场?!” 萧罕之还是按捺不住了,他声音异常洪亮,似一口大钟。 他的目光透过周穆几人,落在了红月的月皎枪上,充满了一丝战意。 周穆的小动作稍显尴尬,他刚要提起来的脚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红月,意下如何?” 周穆出声,装作无事发生。 萧罕之看着红月,见她单薄的一袭红衣,有了一丝后悔。 他作为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该欺负一个“下境”的“弱女子”。 但挑来挑去,只有红月最合适: 周穆,作为青云山的山祭,这才刚回来,要是他一时失手伤了他可不行…… 娄风,他一身阴阳相济,变幻莫测的拳脚功夫,是萧罕之最不想面对的人。 至于紫藤,绿绮二人,直接被他忽略了——他还不知道他们已是武者。 毕竟他的修为是一步步提上来的,没有奇遇,很难想象他们的突飞猛进。 天机山之行,周穆等人受益匪浅。 除了身份和修为上的差距,主要还是因为红月的霸枪,对萧罕之的胃口。 他就喜欢硬碰硬…… 红月受着众人的瞩目,她表情不改,淡淡回应:“正有此意。” 她也算是半个武痴…… 于是乎,红月与萧罕之突然之间交手,他们同为六衍气境,打得不相上下。 周穆与娄风闲了下来,他们二人与紫藤,绿绮对坐,面面相觑。 明明这个比斗,是他提出来的…… 周穆有过大胆的分析,他可以和一些“孱弱”的上境高手交锋,甚至取胜。 他,五衍气境,绝巅。 天机山之行,他体内多出来的一股真气非好非坏,有利有弊。 坏处,自然是封住了他的破境之路,导致他至今还停留在五衍气境。 好处,让他体质非常人能及,真气雄浑,源源不断,成就绝巅。 “副山主,撑住!” “嘶……这女子,竟比流川大将和听山大将还要厉害……” “……” 青云武台的两处战场,隔了一定距离,不少人凑到最近的台下处,助威呐喊。 比斗的可是他们的山主,还有护山大将,平时都难得见到他们出手。 殷凤来的刀如织网,他虽然才突破不久,但稳占上风,压着邵安打。 邵安最先是想让殷凤来几招,但他悲催地发现一个令人绝望的事情…… 他反击不了,只能被动挨打。 殷凤来越打越认真,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刀接一刀,刀刀似织网。 这是周穆未曾见过的招式,他向娄风求证,娄风也摇头表示没见过。 “看起来……与红月的叠浪式有点像。” 娄风还要接着说,却突然瞅见远处一个黑袍人招手,他向周穆告退了一会。 他与那人碰面,说上几句后便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带着一抹凝重。 “野刀狼子,疑似死了。” “什么?!” 周穆闻言愕然,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野刀狼子,可是九衍气境的高手啊。 “是秦无敌?” 周穆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们离开蒿叶县的时候,秦无敌还在山里。 有能力杀死野刀狼子的人,只有他。 “是。” “等等……为什么是疑似?” 紫藤注意到了娄风的用词,他凑了过来,表情也很严肃。 娄风解释道:“之所以是疑似,是因为没有人看见野刀狼子的尸体。 秦无敌,他一人一马自香山归来,马背上多一个布袋,还有一把刀。 布袋染血,应是一个人。 而那把刀就绑在布袋上,是野刀狼子随身不离手的野刀。” 野刀狼子的野刀说是刀,无非是一块材质坚硬,有一面锋利的“铁条”罢了。 野刀无二,不会有人认错。 “所以月华庭推测,那个染血布袋里可能装的就是野刀狼子的尸体。” 娄风一口气说完了,久久没有回过神。 这个消息是蒿叶县月华庭发出来的,何来等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月华庭的人不是来了人吗?为什么没有人出手拦下他?” 绿绮沏茶,好奇问道——在她看来,月华庭与孤月教就是死敌。 娄风摇头,不太确定道:“不清楚……多半是他们出手也拦不住吧。” 月华庭中有能力拦下杀死野刀狼子的人,仅月轻梢祖麓一人。 他最多是稍稍阻拦,也是打不过的——毕竟,他只是八衍气境。 而“秦无敌”,若真能杀死九衍气境高手,必是天下前几的存在。 紫藤看着场内还在比斗的众人,呼出一口气:“幸好我们回来了……” 这游走天下第一站就遇到了绝世凶人——江湖,太可怕了。 “这就是江湖吗?” 绿绮性子偏软弱,有些担忧。 娄风与周穆对视一眼,笑着安慰了一下:“秦无敌这类的人屈指可数…… 江湖,大多还是‘小打小闹。’” 以他们的实力,不算弱者。 且看云起,且听风生。 第490章 回家 七月一,新的一个月到来。 周穆几人正式启程,由青云山向西横插,进入了绵州的北方。 绵州以北,是花繁野。 花繁野是周家开发的,也是他们新家所在——周家,已从绵州搬出来了。 周家起于祖父周庭,不是什么大族,所以也没有什么祖地的概念。 花繁野这么大一块好地方,不能不利用,所以周穆想了一些法子。 他出资将这一块“无主之地”买了下来,并打造成为属于他们的基地。 周穆赴京之前,几乎没啥人到花繁野,这里很荒凉,只有一个花繁居。 但现在,合乎排列,大大小小的建筑拔地而起,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山上,以花繁居为中心打造的花繁市集,似涟漪般一圈又一圈 药铺,米店,应有尽有。 半山,修有人行道,马道,一路上有花花草草,绿树成荫。 山下,有“东西”两客栈,一左一右,在上下花繁野的必经之地设了卡。 花繁野只开发了一部分,例如桃林,乱石草丛则是原滋原味地保留了下来。 周家还有专人负责维护,防止这些地方被人糟蹋,煞了风景。 这一伙人,又称为护野队。 另外还有一伙人,叫做打野队,负责向花繁野的北面探索,顺道打猎野味。 护野队,打野队,是周家野味队(青云山,青华军)明面上的两个编制。 花繁野被群山拥抱,明面上只有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可以出入。 向南,是绵州。 向北,是无尽群山,本没有路,但运气好的人兜兜转转,可以从旌州出来。 当然,这是对普通人而言——武者可越山涉水,无视一定的地形。 除此之外,花繁野的东边还有一条非常隐蔽的小道,可以通往青云山。 不过这一条路被周家处理了,用周家山庄的后山遮掩住了。 周家山庄,便是现在的周家,也是周穆等人回“家”的目的地。 …… 后山,是周家禁地。 能出入周家后山的人,皆是周家的心腹,是周穆等人足够信任的人。 管家项大牛,护卫长关封,客卿柳忧,舒云,潘厌,主厨胡翠花,周家野味队秦甘,侯弃,魏开…… 因为周穆回家,他们在百忙之中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赶了回来。 所以当周穆出现时,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一张张熟悉的脸。 “家主,你回来了!” 项大牛作为大管家,他操劳周家大小事务,将之打理得有条不紊。 周家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扩张,多亏项大牛为他们提供了稳定的后方。 见到周穆的一瞬间,项大牛鼻尖一酸,他噗通跪地,恭敬行礼。 周穆上前将之扶了起来,看着所有人,笑着道:“诸位,辛苦了……” “家主……” 随着话匣子打开,众人一一上前叙旧,谈天谈地,欢声笑语。 周穆没有着急出现在山庄内——他们一行人突然出现,难免会引起猜疑。 他准备明日先去花繁市集中露个面,再“堂堂正正”地回到山庄。 “这个山庄挺气派的啊。” 周穆在后山上可以一览周家山庄的全貌,甚至还能看到花繁野的大概。 是一处极佳的赏景点。 周家山庄位于花繁野最东边,直接傍山起城,后山便是一处高山。 高山陡峭,其他地方难行,只有从周家修建的天阶处可以“轻松”上来。 项大牛陪着周穆站立,他恭敬道:“周家山庄一切按照家主的指示修建,除了小乾坤外,其他部分均已完工。” 周家山庄画地筑墙,倚山成城,从后山向西俯瞰,大致是一个长方形。 最外围是庄墙,厚重且干净,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队护卫站岗。 山庄最西边是正大门,高檐宽门,上有一块写有“周家”的烫金匾额 门前还有简约的迎客松,有猪龟石雕,也有看门的护卫。 山庄内,屋宇阁楼,星罗棋布,夹杂着数条自后山缓缓流淌下来的小溪。 小溪沿途和玉板路边,有各种名贵花卉,树木摆设,恍若仙境。 山庄有人气,也有风景——湖池,假山,竹林,草地…… 除此之外,膳房,练武场,药房……所有该有的,一应俱全, “在各处隐蔽的关节,还有关护卫长培养出来的死士作为暗哨。 山庄内,不留一处死角。” 项大牛介绍得口干舌燥,但他依旧兴奋,毕竟这也是他的家。 “小乾坤还有多久能完工?” 周穆看着安谧的山庄,凝重道。 小乾坤,便是周家山庄明面上看不见的部分,是所有机关密道的总称。 通往青云山的小道经过改造,成了密道,也是小乾坤工程中的一处。 除此之外,小乾坤的密道还有不少出口,可通往花繁野各个无人之地。 项大牛等人不明白周穆要干什么,但只要是周穆的吩咐,他们照做便是。 至于周穆为什么会费这么大劲来做小乾坤,还与天机子有关。 曾经,他算过一卦,说周家有两次灭顶之灾,应对之法是一聚一逃。 上一次龙虎群山杀入绵州时,他们便是聚而反抗,赢得一线生机。 所以,下一次只能是逃了。 结合田妩儿的身世,周穆有一种危机感,隐隐能猜到下一次的劫难。 正是因为这个一直悬挂在心间的忧虑,周穆才有了小乾坤的谋划。 包括花繁野,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未雨绸缪,总好过背水一战。 汇报完周家山庄的修建进展之后,项大牛又说起了周家的发展。 周家来到花繁野之后,位于绵州的本家屋宅就几乎空了,但还留着。 现在负责那边的是项大牛提拔起来的一个小管家——韩言。 对于这点小事,周穆点头就过,他信得过项大牛,自然也信得过他提拔的人。 对此,项大牛又是一阵感动,他一个壮汉嘤嘤落泪,让周穆有些难以招架。 周穆了解完之后便走了,他与红月等人从密道潜出了周家山庄。 兜兜转转,绕到了花繁市集。 花繁市集存在的意义很单纯——就是给周家提供便利,方便补给。 外人进不进驻,并不重要。 …… 翌日。 周穆一行人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了花繁市集,他们浏览一圈,向东北。 终于,回“家”了。 第491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七月二,天气晴朗。 周穆回“家”后并没有耽搁太久,主要是去到了新起的祖祠,见一下亲人。 周家,有三代人。 祖父周庭,父亲周正,二叔周延,三叔周澜,四叔周涵,皆已逝去。 但周穆一直有一个疑问,一个萦绕在他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的疑问。 他是农人的灯…… 那么,谁是农人? 逝者已去,周穆没有十足的把握,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去开棺验尸。 从祖祠出来,周穆迎上了众人的殷切目光——周家山庄,还缺一个名字。 周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周天。” …… 从周天山(周家山庄)出来,周穆带上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他们一路向北,来到一处坟地。 坟地寂静,但一点也不阴森——墓碑干净,附近开满了黄与白色的花。 这里有不少老残,他们曾是为周家出生入死的人,现在自愿来这里守墓。 墓里,是他们的兄弟姐妹。 周安,周家前任总管家,从周庭时期便跟着,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龙虎群山劫城一战之中,他用老弱的身躯代周穆受下了必死的一枪。 …… 秦阑,周家护院的副总事之一,也是如今青华军统帅秦甘的亲哥哥。 龙虎群山劫城一战之中,他以意志强撑,拦下众多山匪后,力竭而亡。 …… 郭杞,倒数第二任农场主,其人忠心耿耿,是周穆最早的支持者。 龙虎群山劫城一战之中,他不敌山匪何右,当阵战死。 …… 赵二,因为周穆的以德报怨,他涌泉相报,成为第一任影一。 龙虎群山劫城一战之中,他撞开了周穆,死在山匪的枪下。 ……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很多人——凡是为周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皆葬于此处。 周穆不认识其中大部分的人,但他挨个走过,挥洒手中的美酒。 慢慢走完这一遭,已是下午。 周穆告别了众人,只带上了田妩儿,殷凤来,红月,紫藤,绿绮。 他们来到了花繁野,桃林的某处。 桃林绝大部分是开放的,但在某处不平整的小丘背后,写着“闲人禁行”。 这里背阴,只有四个紧挨着,整齐一排的坟堆——坟内,都是“空坟”。 一个坟里埋了一根红绫,外面有一个木牌,刻着“柳奴儿”三个字。 一个坟里埋了一架烧焦的古琴,外面的木牌上写着“温嵩”。 一个坟里埋了一架古筝,“严音”看了让周穆稍稍失神。 一个坟里埋了一些旧衣物,“七儿”,是九儿的姐姐。 其中,温嵩的坟堆上还插着一根残破的长箫,自他走时便在其上。 周穆以前不懂,现在是明白了——箫者颜越,这是他的箫。 念及此,周穆与紫藤等人合力再挖了一个坑,将长箫埋了进去。 四个坟堆新增一个,周穆将早已备好的木牌拿出来,刻上“颜越”之名。 不仅是“他”,“所有人”的木牌周穆都换新了,并给他们坟前添了祭品。 旧仇未报,又添新仇…… 周穆看着五人的坟堆长叹一口气,目光挪向远方,看到了一抹白色。 像个狐狸——是命狐?! 曾几何时,他……他们对《梦后游记》里的命狐趋之若鹜,很有兴趣。 但现在,物是人非事事休。 这一天,周穆与众人轻声细语,走过曾经走过的路,追忆过往。 桃林里的踏春。 花繁野北边与打虎英雄的偶遇。 乱石草丛里的遇袭……以及,在这里和田妩儿的初见。 哦不对,是和“李根花”的初见。 …… 翌日,还是晴天。 周穆等人在花繁市集内休歇了一晚,很早便南下出山,直奔绵州。 绵州三官首收到消息,对于这个曾任从三品大员的才子,不敢怠慢。 三人全是周穆的熟人,其中二人官职未动,升不上去,也掉不下来。 知州董述,监州何乌。 至于原来的州尉齐宣,他因为齐琪一事受到牵连,早已于狱中“自尽”。 现任的州尉是严闯,自龙虎群山一战中负伤之后,他已退居二线。 他虽然出身低微,但作为蜀川界御界使辜焉的副将,有资格坐稳这个位置。 哒哒哒—— 周穆率众人入城后,董述二人亦步亦趋地迎了上去,略显拘谨。 倒是严闯大笑着招呼,毫不扭捏:“周山祭,别来无恙!” “严兄。”周穆也与他热情问候,打趣道,“许久未见,你也富态了些许。” 严闯闻言赧然,惭愧道:“自从肩胛受伤后,我对习武也松懈了。 不然,我也不会出走军中……” 他现在双手抖得厉害,已然张不稳弓了,更别说随军奔波。 “辜将军……他怎么样了?” 周穆清楚他的伤情,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转而问起来辜焉。 提到辜焉,严闯目光闪烁,他支支吾吾:“自大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到蜀川界后,辜将军就生了一场大病…… 他现在下不了床,闭门不见客!” 严闯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周穆从他的神情和话语中猜到了原因。 辜焉多半是溜到北塞去了…… 看破不说破,周穆笑着摆了摆手,他与三人告别,进了城。 绵州城还是记忆中的大致模样,他站在明水街中,眺望着半空的云廊。 附近,绵州三大青楼只有春回楼还开着,其他两家已成了过眼云烟。 澜中楼化作废墟,虽有不少人打着幌子重建,但经营并不长久。 花楚阁解散了,早已人去楼空。 “周家主?!” 周穆还在感怀之际,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呼,寻声看去。 是一个光着双臂,手上拎着小巧锻锤的糙汉,他正两眼放光地看着。 绵州乞帮,王打铁。 “怎么就你一个人?” 周穆认出来了,笑呵呵道。 王打铁闻言笑容收敛了,他叹了叹气:“那是因为只剩我一个人了…… 肖老病逝,徐风闯荡江湖去了。” 周穆想到了那个和蔼童趣的肖大头,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突然。 他依稀还记得,那个听到蜀川义侠肖浪的名字就会笑出声的小老头。 周穆此去北地,特意关注过肖浪的行踪,但并无任何收获。 便是有,肖大头也听不到了…… 明日的风,怎么也吹不到彼时的云,时间里,有最残酷的真相。 第492章 步蝶 时间一晃,八月一日。 周穆一行人在绵州,花繁野,青云山休息够了,规划了一下后面的行程。 他们的下一站,是蓉都。 …… 蓉都,百重楼,入夜。 周穆等人故地重游,他们有说有笑,上楼,上高楼,一览蓉都之美景。 眼底下是万家灯火,璀璨夺目。 “周山祭可真有闲心呐……” 一道缥缈的声音回响在楼内,众人张望,在转角处发现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置身于阴影中,她罩着紧身黑袍,不细看时与黑暗融为一体。 其身段凹凸有致,从此人隐约的轮廓中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女子。 “你是什么人?” 此女悄无声息地出现,没有偷袭,周穆猜测她多半是没有恶意的。 黑衣女子闻言摊手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步伐轻缓地迈着猫步,腰肢摇曳。 众人这才发现她还用黑布缠住了脸,只留出一双血色的眼睛。 “千宗,新任毕月乌星君,步蝶。” 黑衣女子的声音娇媚而柔缓。 上一任毕月乌星君是景无疾——他是行桑农人的使者,死了。 步蝶便是在这之后,从一众候选人员中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杀出来的。 不是星君,已胜过不少星君。 千宗的星君若无过错,原则上是只上不下,所以人员几乎没有变动。 而景无疾死后空出来了一个位置,她就有了机会,坐上这个位置。 见是千宗的星君,周穆稍稍卸下了防备,向她笑了笑:“有事?” 步蝶摇了摇头,懒懒道:“得知千令主人到来,奴家自然要出面迎接。” 千令,便是周穆在离京途中遇到谭千时,她给出的那一枚千宗的令牌。 “千令有什么用?” 周穆问道,那日谭千走得急,挥手撤去幻术,还没有告诉他千令的作用。 步蝶愣了一下,笑着道:“千令只有与我宗结盟的人才有可能得到…… 持千令之人,可向我宗求助,也可与我宗交流情报,有备无患。” 周穆想了想,他正好有一些疑问。 “前任毕月乌星君,景无疾,他是农夫……你们有整理出什么信息吗?” “有!” 步蝶深深地看了周穆一眼,补充道:“景无疾,隶属于行桑农夫……当然,现在行桑农夫早已覆灭了。 从他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我们发现与他们为敌是烧樗农夫,就在蓉都。 烧樗农夫打败了行桑农夫,并汲取了他们的力量,实力较之前有所精进。 烧樗农人麾下有八个使者,以‘春夏秋冬,风花雪月’命名。 上一任风使是段才,被行桑农夫击杀……但现在多半又上了新人。 花使,佘文君,下落不明。 雪使,晏生,他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出现在了圣都。” 说到这里,步蝶看了周穆等人一眼——他们就是来自圣都。 周穆颔首,他没有意外。 步蝶见状继续:“月使,之前是月华庭的王虎,现在不知是谁。 春使,风雅晴,下落不明。 夏使,天龙刀何丑,自龙虎群山覆灭之后,他重新组建了生死门。” 生死门,这是周穆之前怀疑过的对象——因为没有接触,所以只是怀疑。 现在,从步蝶的口中算是证实了。 “冬使,齐琪……他也死了,空出来的位置多半也被其他人补上了……” “不是还有一个秋使吗?” 紫藤有过目,过耳不忘之能,他发现步蝶跳过了秋使,提出疑问。 步蝶闻言脸色稍稍凝重,说道:“秋使,尚且未知……他藏得太深了。 不过,烧樗农夫早先的使者之中,有一个规律……” “春夏秋冬在绵州附近活动,风花雪月在蓉都附近活动…… 秋使,在绵州……或者说,他最早是在绵州,现在并不确定在哪。” 田妩儿也有了解,接过话茬。 “没错……风花雪月,他们四人在蓉都活动是可以理解的…… 这里毕竟是蜀川界的界都,也是西南域最为繁华的地方。 但春夏秋冬,他们为什么在绵州……这一点,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步蝶的目光落在了周穆的身上。 “因为,我是灯。” 周穆没有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步蝶看着周穆,笑容渐渐收敛,缓缓说道:“周山祭倒是坦率之人,但……以后可别再这么随意就告知他人了。” “怎么……灯,难道有什么问题?” 周穆不明白,也没有方才的从容。 “周山祭有没有想过……何为灯?” 步蝶卖了一个关子,她的眼神莫名。 田妩儿有一些猜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农人是寡人,他没有亲人……所以,与他有亲的便是灯。 这或许是他们的灭灯仪式……” “是也不是…… 农夫来自……咳,嗯,可以将他们比作是黑夜里的人。 灯,是他们的最后一抹光亮,他们自己将之掐灭,堕入黑暗,实力大增。 反之,如果是其他农夫出手将之灭了,他们则会受到重创。 而如果是普通人误打误撞灭了灯,或多或少有一些影响,但不多……” “等等……既然灭灯能增加实力,那么农人为什么不一下子将灯全灭了?” “这个问题很好……就留给你们了。” 步蝶浅浅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对了……烧樗农夫一方还有一个副农,名为陶醉,周山祭想必是听过的……” 说完,她就悄然向后退去。 “等等……” 周穆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与众人默契地一拥而上,想伸手将她留下。 但他们伸手刚刚“触碰”到步蝶时,她却是一晃,化为了漫天的黑蝶。 黑蝶飞走,重聚于楼梯的转角,她又出现了,在留下一个笑容后,重归黑暗。 她走了。 是幻术! 几人看着空旷的高楼上,面面相觑,周穆则是想起了他最后一句话。 陶醉,是谁? “陶醉……他所在的陶家,曾是老管家怀疑对周家有所图谋的势力。 他是绵州陶家的少爷,本应在一场大火中,与陶家人一同葬身。” 紫藤还记得这个人,他严肃说道。 “死者”复生,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死——或者,是他操纵了这一场火。 毕竟,副农是以前的农人,是寡人。 而这一切,刚刚消失的步蝶知道——她,真是一个神秘的人。 千宗其他人,或许没她知道的多。 第493章 问道青城山 蓉都,变陌生了。 百重楼,在突然露面的步蝶突然走了之后,周穆是心事重重。 墨竹林,无人经营,荒废已久,成为了乞帮人和流浪动物的大本营。 灵池山庄,也已成为历史,现在被官府查封,“没有”人进出。 云烟缠,依旧是青楼里的巨无霸,风情万种的女子迎来送往,让人目不暇接。 但对不少人而言,她们始终少了一些味道——只有佘文君,让人念念不忘。 月华庭,空降了一个旗使,周穆并不认识,也没有闲心再去认识。 偌大个月华庭,他只与现任行决使的糜川和追讨使的陈虎熟悉一点。 蜀川界驻军,他们去了蓉西,在高山上拉练,许久未归。 辜焉还没有回来……不,应是他还没好,仍在病榻之上。 所以周穆前去,只见到了赵阑——御界大军,暂时由他负责统领。 他在军中向来一丝不苟,在招待周穆等人一番后,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封王台,撤了。 周穆一行人绕了一圈之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蓉都。 他们再也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了。 …… 蓉都西北,青城山。 周穆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们一行人全副武装,看着好似来者不善。 青城山到底是道教的四大圣地之一,对于他们的装束十分包容。 只要他们不惹事,便是再多上数百个甲士,也没人管他们。 便是在周穆自报家门之后,青城山人也只是惊讶,并无阿谀奉承。 你立你的业,我问我的道——这些道士,才没有闲心追捧他人。 他们怡然自乐,各有各的风雅。 不过周穆好歹是蜀地“名人”,他们也给足了重视,派人去指引上下山。 是不久前晋升到上境的清溪子,他作为一个大器晚成的人物,处事稳重。 青城山上,上境高手可称子,其余的则称为真人,道长…… 掌门清俗子,名震西南,便是一个有着八衍气境修为的高手。 上完香,周穆久久回味了一下。 “不知道道长可会青城山的绝学,我们想来讨教一番……” 游走天下,不只是简单看看。 清溪子摸着胡须,笑着摇头:“今日不想打……” 青城山的绝学——青幽经与花木图,他作为清字辈的人,自然是都会的。 但,他今日没兴趣打打杀杀。 见状,周穆不死心,又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道长,敢问何为道?” 清溪子看着周穆,老神在在:“道无常形,因人而异,因境不同…… 比如贫道的道,就是随他去。” 说完清溪子吹了吹自己的胡子,让周穆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道自问心,不可求人。” 说完这句话,清溪子又打了一个哈欠,他的精气神一下子散掉了。 困了。 他瞅见右手边的溪流边上有一个大石块,走过去直接躺在了上面。 不消片刻,便呼呼作响。 周穆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环视一遍天下之幽的青城山,摆手走了。 下山的路上,田妩儿身心放松,她腰间红绳系着的银铃伴着山涧水声响动。 “你的道是什么?” 田妩儿看向周穆,美眸有光。 她的道她很清楚——活下来,变强,守护她与他们的一切。 周穆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幽静的青城山,喃喃道:“我的道……是什么?” 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有几个小目标——游历,报仇,变强。 变强,不仅仅是他的修为,也包括他所拥有的势力,所发展的关系网。 高处孤寒,但好过低处涉水。 一行人回到山脚,周穆一路上都在想事情,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下来的。 嘎吱—— 刚下山他们就遇见了一伙人,他们用马车驮着大包小包地向山里运去。 “你说你买这么多吃的喝的……干嘛?” “村里什么也没有……我不买点吃的喝的,多无聊啊……” “不是,你是来游玩的?还是来帮助我们的?” “自然是帮……” “帮个屁,你大把的钱都买了酒,还全买的天仙醉……” “天仙醉怎么了?这是我兄弟的酒,我照顾一下不是应该吗?!” “你不知道我喜欢喝青幽酒?” “好啊……你图穷匕见了吧!” 为首两个人上手卖着力,嘴上也没闲下来,争得面红耳赤。 周穆看过去,笑了——是熟人。 是陈璋与冯开山。 陈璋穿着一身与青城山人相似的道袍,许久未见,他鬓角多了不少白发。 冯开山比以前更加圆润了,他的腰间别着一把斧子,都快要看不见了。 “两位,好久不见!” 二人争吵中没有注意到周穆等人,周穆笑着上前,吓得不少人拔出了刀。 周穆等人见状停步,他们看着陈璋一伙人,不由多了一些疑问…… 这些人的模样,一个二个“衣衫褴褛”,持剑提刀,像山匪似的,怎么回事? 陈璋看过来后愣了愣,只觉得有些眼熟,而冯开山则是一下子撒了手。 咚—— 他拍了拍双掌,向周穆跑来,嘴里还大笑出声:“是周兄!你回来了!” 面对冯开山的热情,周穆没有拒绝,两人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原来是你们……你们不是去了圣都吗?怎么又都回来了?” 陈璋后知后觉,露出了笑容。 “圣都待不下去了,就回来了。” 周穆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看着附近的一群人“乞丐”,问道:“他们是?” “这是我们五圣教的人……走,边走边说。” 众人跟着陈璋一行人进山,去到了他们五圣教名义上的“驻地”。 一个名为李家沟的村子。 路上,周穆也知道了他们下山是去进货了——他们需要一些毒材。 五圣教人向毒但并不用毒,甚至他们已研发出不少剧毒的解药了。 “能解之毒,何以为圣?!” 这是他们的原话——他们热衷于毒道,难免会涉及到解毒的需求。 解药,也是他们的“经费”来源。 冯开山刚回来就被几个老人叫走了,他苦笑着,连连抱歉。 周穆这才看向陈璋,笑道:“陈二爷……冯开山,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璋闻言叹了一口气,他看向青城山的方向,幽幽出声。 “因为,楚月在这里。” 第494章 白玉面具 李家沟,五圣教的“驻地”。 说是“驻地”,不过就是几间远离山村,挨着一块的茅草屋,残破不堪。 因为平日里开销大,所以五圣教人生活比较拮据,招待自然也有些简单。 虽然简单,但已是他们难得吃上的美味佳肴——平日里,饿不死就行。 不知道是心疼他们这些“穷人”的“大方”,还是担心随处可见的毒物。 周穆一行人没有怎么吃,将这一顿“丰盛”的大餐留给了五圣教人。 五圣教人托他的福,难得“奢侈”一回。 酒足饭饱,因为此地过夜不方便,周穆等人闲谈了一会后,告辞离去。 陈璋没有挽留——山里条件非常简陋,他也担心周穆等人住不惯。 …… 五圣教,尊崇五圣(五行奇毒): 破金散,鬼烦木香,离魂水,浮身火毒,蕴灵土。 起于尊圣,终欲圣之。 他们所有人的终极目标都是想将之破解,但五行奇毒可不是泛泛之物。 他们毫无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从简单的毒入手,循序渐进。 “怎么……感觉他们是一群披着毒道门派的正道人士呢?!” 绿绮说道,她仁爱善良,看到了这些人的优点——爱毒,但不会使毒。 “是啊……” 冯开山呼应吐了长长一口气,他混在周穆的队伍中,大摇大摆地走着。 方才回到李家沟时,他有事中途离去了一会,现在凑上来送送他们。 “他们这些人目的单纯,出发点都是好的,只是喜欢毒而已。 不仅仅是他们,李家沟的村民也很淳朴,对他们很包容,没有任何排斥。 甚至,不少村民还会时不时送上一些野菜,野果,或是刚打下来的野味。” 他方才有事离去,便是帮几个曾照拂过他的老人修缮一下房屋。 要下雨了…… 受人之恩,而恩情最是难还。 “你在李家沟做什么呢?” 周穆问道,他没有说起楚月。 “吃吃喝喝,各种游玩噻……不得不说,辜老头那是真讲义气!” 他之所以能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长胖,是因为辜焉的“照顾”。 当然,他好歹是一个武者,入山打打野味,倒也不至于亏欠了自己。 那些五圣教人满脑子的毒与药,没有冯开山这么强烈的“蹭饭”欲望。 所以,他也就吃得毫不客气。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心思单纯,冯开山才愿意和他们厮混在一起。 毕竟,他虽然退出了封王台,但也曾是封王台的人,有他自己的原则。 周穆从陈璋口中得知了他留下来的真相,也没有揭穿他,问起来了其他人:“张一刀,他去哪里了?” 他在蜀川界认识的封王台人,就只有四个人,境遇各不相同。 楚月殉职,冯开山退出,童桓回到圣都,只有张一刀不知去向。 “老张啊……虬髯侯回京的时候,他也跟着回到了进侯塞。 不过我之前有听他说,他想申请在各地巡猎王台罪人,不知去了没有……” 王台罪人,是封王台的通缉对象——能入榜的人,可不是什么小喽啰。 像山海阁这一类交恶的九流势力,也只有阁主,山者和少数海者会上榜。 巡猎使游走四方,不仅要追杀王台罪人,遇见了交恶势力也绝不会手软。 周穆自然是清楚,点了点头。 各地巡猎,与他游走天下差不多,没准他们以后还能在异地重逢呢。 冯开山许是因为出走封王台,对封王台相关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了。 他三言两语就岔开到了其他的话题,嬉皮笑脸:“你们要去哪里?” “嗯……先去峨眉山吧,那里也有一些故人,要见一见。” “带上我吧。” 冯开山闻言严肃起来,认真说道。 周穆看着他,有些意外道:“带上你?你要跟我们游走天下?!” “不是……” 冯开山知道是周穆会错意了,他绷着的脸一下子松了,有些扭捏地摸着脑袋。 “我可是听说峨眉山的小娘子呐……咳,娘子糕挺好吃的,想见一见……哦不,是尝一尝……” “……” “又说错了……见一见,见一见。” …… 蓉都,灵池山庄。 灵池山庄在蓉都的东边,而周穆等人从青城山一路向南,是在西边。 他又错过了农夫的活动。 山顶,灵池旁,满是氤氲的水汽。 烧樗农人戴着白玉面具,他慵懒地躺在一个摇椅上,把玩着手中的黑白石子。 他的身边,立着三个人。 一个身着蓝纱的绝色女子,她身姿曼妙,怀中抱着一把古琴。 人是春使风雅晴,古琴是述雅。 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长相端正,腰间别着一把归鞘的剑,风使鱼龙。 还有一个黑袍人,是最为神秘的秋使。 “农人,周穆他们走了。” 秋使罩在黑袍里,声音沉稳。 鱼龙看了看秋使,又看向烧樗农人:“农人,要出手吗?” 烧樗农人摇了摇脑袋,他看着略显浮躁的鱼龙,说道:“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周家的事不要插手…… 听说,见山书院新来了一个山长?” “是,名为韩懋。” 鱼龙回应,他是与晏生等人一同进入见山书院的,不过只有他留了下来。 留下来,鸠占鹊巢。 不过,随着晏生等人身份的暴露,儒教没有坐视不管,派人过来接手。 鱼龙被迫“让位”,不过他的身份还没有暴露,还有机会混上学院的高层。 烧樗农人点了一下鱼龙,并未再关注他的事情,缓缓说道:“周穆一行人不用管……他要做什么,随他去。 不过看他的路线,想必会路过云川界……告诉花使,让她小心。” “是。” 秋使领命,他还有情报网。 “山海阁的人来了……副农遣人来问,需要他们赶回来吗?” 风雅晴态度恭敬,轻声询问。 “不用。” 烧樗农人摇了摇头,他摩挲着自己戴着的白玉面具,笑道:“他们不就是要玉衡土吗……给他们便是。 不过,可不能让他们拿得太轻松。” 说完,他扯下了自己脸上的白玉面具,将之随意地丢弃在了地上。 白玉面具,便是玉衡土。 第495章 天玉宫 嘉州,峨眉山。 梦中后世有《峨眉郡志》云: “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故名峨眉山。” 峨眉山,也是释教五大圣地之一。 不过峨眉山不同于一般的释教,这里山上以女子为主,不仅有尼姑,也有道姑。 女子立山,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了蜀川界许多无处安身女子的栖身之地。 小雨淅沥,山中又起了雾,模糊了众人视线,将峨眉山看得是虚无缥缈。 众人立在山脚下,不知去处。 “峨眉山分为前山和后山,前山是释教圣地,尽是尼姑。 后山的人零零散散,以慕名而来的道姑居多,也有少数道人。” 冯开山虽然没有来过峨眉山,但对这里算是如数家珍——他“垂涎已久”。 周穆颔首,他没有回应冯开山,而是看着附近的“雨林”,用力拍了拍手。 哒哒哒—— 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走了过来。 因为下着雨,又有雾气,那人也没遮掩,穿着蓑衣就出现了。 是罗凛,曾经的“一枝黄花”。 他脸上平静,目中淡漠,再也没有初见时的那种阳光气息。 对于他的出现,冯开山稍稍有些意外——自龙虎群山覆灭后,罗凛便消失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冯开山看着波澜不惊的周穆一行人,他很知趣,没有多问。 “走吧,见一见故人。” 周穆笑了笑,他需要罗凛来带路——至于,罗凛为什么在这里? 很简单,他是影一。 原来的影一赵二身死之后,罗凛因周穆替他报了仇,便入了周家。 他们此行来峨眉山的目的也很单纯,见一见米薇等人——还有柳玉。 柳玉出现在这里并非是预期,也是罗凛刚收到的消息——赶巧了。 米薇等人住在后山的半山腰,她们四人中有一个人入了教,成为了尼姑。 是那个被罗凛错误带回来的女子,卞喜子,她无牵无挂,入了释教。 剩下三人信佛信道,但并未入教,她们只是居住在这里,“苟且偷生”。 米家小姐,米薇。 青楼女子,张悠悠。 被家暴的女子,何三花。 周穆来到时就见到了正在劈柴烧饭的她们,各自忙碌,分工明确。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女子。 “柳宫主,你们怎么在这里?” 田妩儿看着盈盈一笑,面容妖媚的柳玉,有些意外地问道。 三个女子正是天玉宫宫主,天白玉女,柳玉,以及他的两个贴身侍女。 柳玉一笑,如一朵娇媚的花儿,但谁也不知道花朵下潜藏着怎样的荆棘。 “田山主,奴家来这里自然是想将米姑娘几人拉进我们天玉宫。” 很直白,柳玉不屑隐瞒。 田妩儿看了一下未曾受到胁迫的米薇等人,点了点头:“嗯…… 天玉宫最近怎么样?” “多亏了田山主的引见……如果没能搭上郡主,奴家等人只怕是举步维艰……” 柳玉夸大了其词,她们天玉宫自成一派,已不是一个小势力了。 举步维艰? 最多是走些烂路,慢上三五炷香。 “她们不简单……一个六衍气境,两个三衍气境,一个二衍气境,一个一衍气境。 殷凤来凑近,小声提醒。 “咦?” 周穆闻言有些惊讶,他在对面六个女子的脸上看来看去,似在思考。 趁着田妩儿与几人寒暄,殷凤来又补充了几句,说得更清楚了一点。 三衍气境的两个人是柳玉的侍女,与她出自同一个出处的小花,小草。 二衍气境的是米家小姐,米薇,她稀里糊涂入衍了,至今还是懵懵懂懂。 而一衍气境的武者是青楼女子张悠悠,她的修为是勤学苦练而来的。 几人中,唯一的一个上境高手,自然是天玉宫的宫主,柳玉。 柳玉不是一个寻常人物,短短三年左右,便从普通人跃升到了上境武者。 这很不寻常…… 尤其是,她的侍女,还有眼前这几个有些交集的人,都入衍了。 看来,她也是一个大气运之人。 田妩儿与柳玉的寒暄仍在继续,周穆没有避讳,笑问道:“柳宫主,不知米薇等人,可否答应你了?” 米薇与罗凛久别重逢,躲在一边“卿卿我我”,满眼的桃花。 她听见了周穆的议论,报以一笑——周穆于她们,也是恩人。 “没有……” 柳玉无奈地笑了笑,她看着与罗凛交谈而略显拘谨的米薇,似乎明悟了:“她说她要在这里等人,不能走。 她怕她走了之后,那人找不到她了。” 周穆一下听明白了,罗凛进入影的事情只有周家核心人员才知道。 没有人知道罗凛入了影,也没人知道他可以轻松找到一个“明面上”的人。 所以米薇才担心,不敢乱走——如果哪一天罗凛回来了,就找不到她了。 他不回,她不走。 “米薇这个修为是怎么回事……她现在是在习武了?” 周穆小声问道,具体情况恐怕只有眼前这个常客柳玉知道一点。 “不清楚,奴家也很纳闷……难道,她干一些农活都能入衍?” 人比人,气死人…… “宫主,奴家愿意加入天玉宫。” “我也愿意!” 张悠悠与何三花走了过来,她们与罗凛叙旧了一会,就知趣离开了。 她们心中的某个石子落定,找到了柳玉,同意了柳玉的拉拢。 柳玉猜到了她们态度转变的原因,妖媚的脸上花色更盛,笑着道:“欢迎。” 简单几句将她们在天玉宫安置妥当后,柳玉与周穆闲谈,说起曾经的一个人。 绵州,春回楼,舞姬海月。 “自那狗皇子一事后,海月曾一蹶不振……好在,现在她缓过来。 她现在断情绝爱,一心变强……我不在的时候,宫内大大小小的事务皆由她负责。” 海月也是异军突起的一个人物,有着五衍气境的修为,是天玉宫的二把手。 天玉宫,副宫主。 “对了……第一山河去哪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周穆想起了那个瘦弱的男子,他断断续续听过他的消息,但并不清楚。 “他啊……还是老样子呗。 游走天下,杀人去了。” 第496章 两界之交 西南域,有四界之地。 其一,便是蜀川界。 蜀川界之北,是无尽群山。 蜀川界之东,是蜀屏山。 蜀川界之西,是天下屋脊。 蜀川界之南,是南高原。 除蜀川界外的三界,大致位置从西向东:藏川界,云川界,黔川界。 藏川界坐落于天下屋脊之上,地广人稀,出入困难,与世隔绝。 云川界与黔川界紧紧相邻,各自占据了南高原的半壁江山。 云川界之界都,名为春都。 黔川界之界都,名为夜都。 这两界界都的位置也很奇特,分别位于各自的界边,也是紧紧相邻。 春都与夜都的连线,两界之“交”的地方,有一座“城池”拔地而起。 说是“城池”,也就只是一个名为“春夜”的市集罢了。 春夜市集,整个西南域最为繁华的市集,汇聚了两界的精英。 这里,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因为春夜市集的存在,导致春都与夜都的后劲不足,发展缓慢。 周穆等人自嘉州南下,步入云川界,走过春都,又来到了春夜市集。 春夜市集因为处于两界之“交”,分为了两个部分——“繁春”与“星夜”。 繁春,自然是由春都方面的人来管理,并配置了一处机构,市集司。 星夜,亦是。 周穆自云川界的方面过来,自然是先到了繁春市集,见到了这里的布置。 各式各样的花朵点缀着一条长街,长街向外,房屋鳞次栉比。 “春夜市集初立之时,不过是一间规模不大不小的客栈而已。 因为客栈所处位置特殊,来往行人甚多,所以衍生出了不少其他的产业。 再后来,官府入局……” 紫藤拿着一本册子,《天下图注》——这是他近日赶路时整理出来的信息。 “少爷,那我们现在就去这个客栈吗?” 绿绮近日里游山玩水,思绪飘飞,她人又活泼了不少。 “好……” “少爷,这……可能不行。” 众人看着紫藤,等待他的解释。 紫藤神情凝重,说道:“昔日里的一把火,将这个客栈直接烧没了。 据说,经营此间客栈的一对夫妇和帮佣的伙计全都葬身在这一场大火中。 现在的原址上,重新修建起的是一座青楼,名为春夜阁。 这个春夜阁倒是有意思,共有三处,此地一处,春都,夜都各有一处。” “怪不得在春都时,就经常听到春夜阁的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绿绮意兴阑珊,嘟嘴说道。 “入了春夜市集,但不入春夜阁的话,等于没有来。” 紫藤笑着道,他倒是想见一见——只是见一见,没有别的想法。 “除了春夜阁之外,这里也有周屠夫,花间醉,梨园…… 不过这里最多的还是各种武馆,帮派……毕竟,这里是在城外。” 春夜市集,没有那么多规矩,说是云川界,黔川界武者的天堂也不为过。 在这里,只要他们不抢劫商户,不随意冲撞官府的人,没人会管他们。 毕竟,这里是在城外。 砰—— “杀!” “宰了对面的兔崽子们!” “……”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巨响,众人突然就发现前面乱了起来。 竟是有两伙人当街厮杀,一方手臂绑着草绳,一方脸上画了一个“十”。 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开打,刀剑无眼,飞溅出串串血花。 大部分路人逃窜离去,还有少部分人似乎习以为常,躲远一点后看着。 双方的厮杀很不讲道义,无所不用其极,但又很默契。 没有一个人去骚扰附近的商铺。 只是商铺,那些摊贩可没这个待遇,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摊货成为“杀器”,被双方的人丢来丢去。 街上的人逃的逃了,躲的躲了,只剩周穆一行人立在街中间凌乱。 不过他们这一副江湖客的装扮,也没有不开眼的招惹他们,各做各的。 “找到了!” 紫藤不停地翻动《天下图注》,找到了一些在边边角角记载的信息。 “这是两个小帮派,脸上画着‘十’的是十字门,而另一伙人,他们的手臂上绑着草绳,多半是义气帮…… 他们应该是在争夺地盘。” 紫藤口中的小帮派,是有武者坐镇的——没有武者的势力,一般不会记录。 小帮派壮大简单,变数也大,争夺地盘是常有的事。 他们争夺下来的地盘,是要收取保护费的,或者说是他们不闹事的费用。 此费用是两个来源,一是来自有店面的商铺,二是来自小摊小贩。 商铺背后有人撑腰,虽然他们不敢将商铺得罪死,但恶心的方法还是有的。 他们要价不高,几乎所有的商铺都给了,毕竟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至于小摊小贩,他们没有选择——要么交钱,要么滚出去。 弄清楚了大致原因后,周穆没有插手,问道:“我们的商铺有交吗?” “有……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所到之处,也是破财消灾,息事宁人。” 回答的是娄风,不过他看着眼前这帮“过家家”打斗的人,嗤笑道:“但这种货色……他们可不配收我们的钱。” 紫藤点头同意,他补充道:“我们的周屠夫,梨园在繁春市集,交给的是云川界的霸主势力,云中山。 花间醉在星夜市集,交给的是夜都中最大的势力,观星门。” 周穆点头,他对于交“保护费”并没有太抗拒——只要不过分。 这是乱世,常有杀人越货的勾当,交一点钱,反而是一层保护。 如果出事了,收取保护费的势力考虑到自己的“脸面”,也会出手摆平。 “咦……夜都的最大势力,那夜都……黔川界的霸主势力呢?他们不来分一杯羹?” 绿绮听出来了紫藤的话中对云中山和观星门的不同定位,问道。 这个问题不用紫藤回答,殷凤来也知道,他正色道:“黔川界没有霸主势力……如果有,那也只能是他们。 他们不出山,至今无人敢称霸。 他们,就是白马宗。” 白马宗,九流之一。 第497章 春夜阁 春夜市集,入夜了。 周穆等人没有插手十字门与义气帮的争斗,反而找了一个茶摊看戏。 争斗双方有人看见了他们的举动,气得牙痒痒,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是微妙的平衡,如果有其他因素入场,这个平衡恐会瞬间崩溃。 就这样,他们杀到了太阳下山才收手,丢下数几十具尸体后撤了。 最后,春繁市集的职业收尸人出现,他们手法娴熟,快速打扫了战场。 周穆只觉得,双方莫名狼狈。 “他们这又是何苦呢……” 绿绮一开始看见血肉横飞的场景还会有些许的不适,但现在已适应了。 周穆没有说话,而田妩儿托着下巴,美眸闪动,轻声道:“这就是江湖。 人命,最是轻贱。” 她知道的,有些大势力兼并小势力时的打杀才是最让人不适的。 那就是一场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娄风看着因入夜而稍显死寂的春繁市集,又看向了远处的星夜市集。 那里,灯火璀璨。 “明日计划去拜会一下白马宗。 今晚肯定只能在花间醉落脚了……但现在还早,紫藤,有没有去处?” “有……春夜阁!” 紫藤说完就感受到了三道目光,一道火辣,一道若有若无,一道平淡。 “好你个紫藤,还是念念……” 绿绮正在数落紫藤,却见紫藤摆着手,急忙打断:“不不不…… 春夜阁不是一个寻常的青楼,它是一个复合体,什么都有!” “讲讲。” 田妩儿看着一身正气的周穆,她的声音如清泉,没有夹杂太多感情。 紫藤掏出来了自己的小本本,侃侃而谈:“春夜阁是一个青楼,也是一个江湖势力,里面有不少武者。 她们的背后不简单,据说……有春都,夜都两边官府的影子。 春夜阁干的事也颇杂,卖吃卖喝也卖身,卖兵卖命也卖情报。 不过,他们的势力范围仅仅局限于南高原上,并未向外扩张。” “卖身……” 田妩儿听到后想到了柳玉——此前一见,她知道柳玉有南下的打算。 如果春夜阁内存在强迫女子卖身的情况,天玉宫免不了要插手。 “再详细说说春夜阁的势力结构。” 周穆与田妩儿想到一块去了,就算他们不出手,也可以给柳玉等人一份情报。 江湖嘛,人情世故。 “春夜阁内有红人,青人和玄人之分,红人卖身,青人卖艺,玄人卖命。 红人都是些庸脂俗粉,暂且不谈。 青人则有不少出名的人,比如花魁黄蝶儿,名伶施一梦,苏芸。 黄蝶儿,人美声美,歌舞更美。 施一梦,擅长舞剑,也是除了黄蝶儿之外最受欢迎的人……因为来往之人,有很多很多的江湖人。 苏芸,专攻长琴,琴音多变,得了‘南高原琴女’之称。 玄人多是武人,强杀暗杀,样样精通,平日里就装成护楼,庖丁,店小二…… 可以说,春夜阁内没有‘闲人’。 而玄人之首,是一个江湖人称‘鬼夜叉’的男子,修为是上境……” “那我们此去春夜阁,不会有危险吧……” 绿绮听明白了,她缩了缩身子——春夜阁是青楼,也是一个杀手的大本营。 紫藤懂绿绮的担忧,笑着解释:“放心……春夜阁的第一条规矩: 春夜阁内,客人是绝对安全的。 便是上了春夜令的人,他们的安全在春夜阁内也会得到保障。” “嗯……这样,如果被春夜阁盯上的人赖在春夜阁不走,又如何?” 娄风发现了春夜阁规矩上的一处明显矛盾,饶有兴致地问道。 紫藤摇了摇头,苦笑道:“上了春夜令的人,不可夜宿红人的房内。 如果他们不想出去,只能选择阁内起价高昂的金字房,且一共只有三间。 若供不应求,则价高者得之。” 周穆闻言不得不“佩服”——春夜阁将被盯上的人拿捏了,极限压榨。 “春夜阁只有三处,但他们设有金字房……说明,他们对自己的情报很自信。” 娄风想到了一点,说道。 周穆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道:“情报强大……影有没有查出来他们的情报来源?” 紫藤闻言一愣,翻了一下脑海里:“影没有提及到……这或许是一个问题。” 周穆闻言,若有所思。 就在几人闲谈之时,众人走到了星夜市集,入了春夜阁。 周穆不差钱,他大手一挥,买下了一些可以近距离观看青人表演的坐席。 他们没有订楼上的包厢,因为他们想在大堂里听一听南高原上的江湖事。 能买得起靠前坐席的没有普通人——要么是帮派成员,要么是富家子弟。 当然,像有身份的人多半选的是二楼的包厢,他们自然不屑混迹于大堂。 “下午十字门和义气帮血拼了……啧啧啧,两败俱伤,还被犬马帮偷了家。” “犬马帮?他们这么勇?” “艺高人胆大嘛,义气帮已经被他们灭了,现在十字门也苦苦支撑,苟延残喘。” “唉,这都第几个了……” “黄蝶儿今日又不在?她都很久没有露过面了,该不会成了哪个大人物的禁脔了吧?!” “谁知道呢……自从她上一次出走回来之后,露面的次数是越来越少…… 要不是她的确是风华绝代,无可替代,谁还会惦记她这一个花魁啊……” “什么?她不在!可惜了……” “不说她了……听说最近云中山有些飘了,他们似乎对白马宗表达了不满。” “不对啊……白马宗在黔川界,就是不满,也是观星门不满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古人,秦之应侯知道吧?! 现下白马宗,观星门,云中山,和他提出的远交近攻何其相似!” “唔……敢问先生名讳?” “在下栾朔。” “嘶……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八道先生,失敬,失敬……” “唉……低调,低调!” 表演尚未开始,但周穆已听了一会,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新近发生的“大事”。 “今晚黄蝶儿不在……” 紫藤小声叹气,对于这个艳名远扬的南高原第一美女的缺席,他有些可惜。 周穆笑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他,却见中间落下红布,遮住了里面。 潺潺—— 然后,一道琴声传来。 第498章 猫腻 春夜阁,有五层楼。 周穆等人坐在一楼的大堂中,听着被红布遮掩的中间传出来了阵阵琴音。 潺潺—— 哗啦—— 噗噗—— 一会是潺潺流动的小溪,一会是奔腾不息的江河,一会是平静的湖面,一会狂风暴雨,伴着电闪雷鸣的大海…… 琴音多变,没有规律,仿佛将人们带到了一个不稳定的世界,随时可能崩塌。 嗪—— 所有的声音似收束成了一条线,渐行渐远,但众人耳畔,余音不绝。 “南高原琴女,果真名不虚传。” 周穆睁眼,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咳,咳咳—— 娄风闻言瞟了田妩儿一眼,装作没有听到,还故意喝水呛了一下。 田妩儿发现了但并未在意娄风的小动作,她学过音律,但不会琴瑟。 对于周穆的赞叹,她在内心也是认同的。 哗啦—— 红布撤下了,周穆等人看向场内,不见弹琴的苏芸,只见一个红衣女子。 她目光冷峻,手上呈着一把长剑。 好熟悉的装扮…… 殷凤来悄悄看向红月,红月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波澜不惊。 咚—— 唰—— 有人在暗处敲响了小鼓,红衣女子也随着鼓声动身,长剑入手。 咚咚咚—— 唰唰唰—— 鼓点越来越密集,红衣女子寻着鼓点,手中的长剑不断送出。 鼓声,长剑的破空声稍稍错位,但又如影随形一般,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施一梦,鼓剑舞。” 紫藤适时出声解说一句,他眼中满是剑影,很快又沉浸进去了。 “好,好,好!” “好剑!好舞!” “……” 不同于苏芸弹琴时的安静,施一梦舞剑时,旁人的叫好声,喝彩声不断。 咻呼—— 更有甚者,吹起了轻浮的口哨。 唰唰唰—— 施一梦在场中“横冲直撞”,她舞剑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姿略显模糊。 殷凤来见状使出了探凤息之术,他聚精会神地感应着:“五衍气境!” 一个舞姬,有此修为定不简单…… 唰——唰—— 鼓剑舞高潮过后,鼓声越来越缓慢,施一梦的动作也越来越轻柔。 直至最后,鼓声早已没了,施一梦扭腰向上看,猛地将长剑上抛了出去。 她顺势躺在地上,缓缓闭眼,而闭眼的那一刻,长剑也落了下来。 噗—— 长剑稳稳地插在施一梦的耳边,她与长剑同眠,归于无声。 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口,但楼上的包厢中有一个锦衣男子走到了栏杆处。 啪啪啪—— 他自顾自地鼓起了掌,掌掌有力,其华贵“臃肿”的衣着,也难掩他之魁梧。 同时,他的嘴角弯出了一抹弧度。 “梦儿的剑术,愈发精湛了……假以时日,定可成为一个高手。 除了本使,无人可敌!” 他很自信,目光带着刀子一般的侵略性,话中也带着一股优越的“霸气”。 施一梦睁眼,淡淡看向了他。 他脸上的笑容更甚,手里接过来了身后人递上来的两个琉璃盏,轻轻摇晃。 一个晶莹剔透,一个紫红泛光——是天仙醉,与月光掬。 来者身份不小呐…… 殷凤来仔细观察了他一眼,然后凑到了周穆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周穆闻言后,脸色有些古怪。 楼上这个男子,才五衍气境,且真气虚浮——他“优越”的对象,可比他强。 周穆等人有一些小动作,其他人也是,他们听到此人说话都有些不舒服。 绝大部分人认出了他,只能忍着。 但也有几个愣头青,叫嚣起来,你一言我一句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你这厮……说什么呢?!” “小爷我还不信了,治不了一个会耍花剑的小娘们!” “……” 周穆几人的附近,也有两个人在“吐槽”,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和一个穿金戴银,肥头大耳的胖子。 “哗众取……呜,呜呜……” “你疯啦?不要命了?!” 被捂嘴的是书生,他拼命地挣扎掉胖子的双手,质问道:“你干嘛?” “楼上那人,是云川界月华庭的悬赏使,鲁大人。” 捂嘴的人是书生的胖子同伴,他瞅了一眼楼上,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被捂嘴的书生闻言眼珠子转了一下,然后他的脸色就瞬间惨白起来了。 “鲁信……鲁大人?!” “悬赏使鲁大人,还能有谁?!” 他们的声音并不大,但也逃不过近在咫尺的周穆几人的耳朵。 此人居然是月华庭的人。 鲁信…… 周穆抬头一看,正巧与鲁信对视上了,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十分平静。 鲁信对于他的“坦然”有些意外,但见周穆气度不凡,他没有说话。 紧接着,他的目光挪走,看到了其身旁的田妩儿,红月,绿绮…… 好美的几个女子! 鲁信内心不由躁动了一番,但见这一行人的仪表气度,也就暗自熄了火。 美女,他有的是。 施一梦鼓剑舞结束了,她缓缓起身,对着众人微微欠身行礼后,走了。 鲁信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闪烁。 大部分人还在回味,但也有几个机灵的人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 其中,就包括了那个书生和胖子。 周穆等人的兴致也随着施一梦的离去而结束,但他们没有着急回去。 点上几份吃食,他们大快朵颐起来——各地的风味,各不相同。 游天下,也是吃天下。 鲁信默默站在栏杆处,除了周穆一行人,被他注视到的人不由低下脑袋。 “方才出言不逊的那几个人,记住了?” 鲁信目光停留在了方才在大堂里叫得最欢的两个人,都是江湖客。 便是现在,他们也大摇大摆地搂着姑娘,嬉皮笑脸地调戏着,喝着花酒。 他们,全然忘了刚刚的“冲撞”。 “记住了。” 鲁信的身后有一个脸色阴险的山羊胡子,他手里拿着一摞纸张。 纸张上,是楼下几人的一些简单的画像和显着的身份特征描述。 “大人,还是之前那样?” “不……本使闭关期间,月华庭多了一个观月使……我们谨慎一点。 能不出手,就不要出手了。 随意编造一些理由,将他们上悬赏……然后让云中山的人处理一下。” “是。” 山羊胡子应声,待鲁信离去,他才直起腰杆,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几人。 将死之人,穷欲纵欢罢了。 第499章 白马宗 白马宗,九流之一。 白马宗出自名家,内部和而不同,有两个派系:离坚白派,合同异派。 离坚白派,强调事物的独立性与分离性,如《白马论》,《坚白论》。 合同异派,强调事物的统一性和共性,“异”“同”相对,可“合”其“同”,“异”而一体视之,如《历物十事》。 从白马宗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立宗至今,一直是离坚白派作为主导。 白马宗取自“白马非马”,正是离坚白派代表人物公孙龙的着名辩论。 值得一提的是,“白马非马”这一命题并非出自于他,而出自于庄子。 白马宗的驻地在夜都外不远处的白马山,与春夜市集遥遥相望。 虽然白马宗就在闹市的“面前”,但其宗弟子清修,几乎不下山。 但外人是可以上山的,不过有门槛——要么武德充沛,要么得到他们的认可。 如此……如何得到白马宗人的认可呢? 要么文思过人,辩论胜人,要么观点新颖,有耳目一新之处。 周穆来了,自然要试一试。 …… 翌日。 昨夜雨疏风骤,但早早休歇,被清洗干净的天空让人看着心旷神怡。 周穆一行人从花间醉出来之后,因为道路泥泞,只能慢悠悠晃到白马山下。 白马山的上山之路因雨后更显艰难,但众人是武者,倒也游刃有余。 两个多时辰后,众人登顶了。 白马宗位于白马山的最高点,从外面看去是一个巨大的山庄。 大门有些掉漆,且紧紧关闭着,其上没有牌匾,但门前的台阶下面有一块刻着似“白马”二字的巨石。 这么大一个势力,门口没有任何持刀带枪的守卫,只有一个老者。 老者站立,他拄着扫帚,打着盹。 周穆等人候在门口,这里很安静,只有轻轻的风声和老者的微鼾声。 “少爷,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紫藤是个站不住的家伙,他东瞅瞅,西看看,然后小声问道。 周穆看着还在瞌睡的老者,无可奈何,只能示意紫藤上去敲门。 哐,哐,哐—— 重重的三下敲门声,瞌睡的老者一个激灵,随之又是一阵踉跄。 他稳住了,缓缓张开了浑浊且惺忪的双目,一脸茫然,打了个哈欠。 咳咳—— 周穆咳嗽了一下。 老者似乎是老花眼了一般,听到咳嗽声才左顾右盼,发现了周穆一行人。 见紫藤立在门前,他拄着扫帚,和蔼笑道:“小哥可是去白马宗?” 紫藤看着老者,怀疑他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他们,已在白马宗门前。 “老人家,我等来自蜀川界……听闻白马宗坐落于此,特意前来拜访。” 周穆面对一个疑似看门人的老者,客客气气地表明了自己一行人的来意。 老者闻言颔首,感慨道:“很久了……公子可曾听过白马宗的规矩?” “自然是知道。” 周穆向来喜欢有备无患。 “既然如此……公子想要入宗,是选择文斗,还是武斗?” 老者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笑起来的脸上,皱纹也多了一些。 “文斗。” 白马宗源自名家,他先来尊崇先秦诸子,也想见识一下名家的辩术。 “请。” 老者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块空白的木牌,将之抛给了周穆。 然后,他又闭上了眼。 周穆仔细端详了一下做工精美的木牌,与众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这就完了?! 娄风看着周围的环境,并无任何变化,他走到紫藤身边,又是哐哐几下。 哐哐哐—— 老者再次苏醒,他不知道睡了“多久”,看着众人揉着眼睛:“结束了?” 娄风见状嘴角抽动,抢答道:“老伯……方才你给了我们一块空木牌……” “方才?” “对。” 娄风看着老者,有一丝不妙的感觉。 果然,下一秒老者摸着脑袋,疑惑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进去?” 众人沉默,门还关着呢…… 老者突然醒悟了,他拍了拍脑袋,笑道:“哎呀……忘了说,直接推门进去。 你们手持名牌,自有人接待。” “……” 见众人没有了“疑问”,老者又两眼一闭,再次站着睡了过去。 周穆等人相顾无言,他们也没有再去打扰老者休息,推门进去了。 白马宗外面是一个山庄的模样,但里面的布置却又与道观有几分相似。 白马宗分为前院和后院,后院僻静幽森,是白马宗人居住,辩论之所。 前院便是眼前,一个大广场,一些香炉,还有几个平平无奇的。 白马宗内的情况,紫藤在路上的时候已然给周穆等人介绍过了。 白马宗的宗主是离坚白派的领袖,被人尊为名子,姓名,样貌,皆是不详。 便是白马宗人见他之时,也是隔着后院的宗主木屋交谈。 白马宗宗主神出鬼没,一般不问俗事,身份也是由白马令来确认。 宗主之下是两个副宗主,分别是离坚白派的二把手,合同异派的领袖。 此二人倒是有过记载: 离坚白派二把手,公孙布,修为八衍气境,用子母剑,善左右互搏。 合同异派领袖,惠胜,修为八衍气境,用雌雄剑,精于合击之术。 副宗主之下,是八大辩士。 他们修为不等,但皆有上境。 辩士之下,有察士,学士,是其他所有白马宗人的统一划分。 其中,三十岁以下的白马宗察士,又有首席,次席两个头衔。 首席,是某个学派的翘楚。 次席,稍稍逊色于首席。 得知白马宗的实力后,周穆对于曾经的龙虎群山的地位愈发疑惑。 就他们那个实力,能入九流…… 凭什么?! 周穆的疑惑没人能解释,因为给天下分了三教九流的是天机山。 天机山,已经没了。 哒哒哒—— 随着周穆几人入内,远处的正大殿内有一群人冲了出来,他们人人持剑。 见此,周穆将从老者那里得到的木牌高高举起,而冲来的人见之收了剑。 他们将周穆一行人包围在内,绕成一个圈,整齐划一地盘腿坐下。 再然后,有几人缓缓走近,随之而来是一道粗犷的声音。 “哈哈哈……许久没有人敢来吾白马宗,与吾等文斗了…… 来得正好!” 第500章 白马是马 白马宗,前院的广场上。 周穆等人小心戒备着,没有轻举妄动——他们被一群蓝衣人围了起来。 蓝衣人围坐成了一个圆圈,他们人手一把长剑,放在身边。 哒哒哒—— 正前方的大殿附近,有五个装束不一般的人亦步亦趋地走了过来。 方才开口说话的是其中为首的一个大胡子,其貌如其声,狂野,奔放。 他的身材魁梧,穿着一身红褐色的衣服,腰间别着短斧与小锤。 另四个年轻人跟在他的后面,这四人身着蓝衣,但上衣多了白色纹路。 有两人的蓝衣上是多了两个白环,而剩下两人的蓝衣上只有一个白环。 两个白环的是首席,分别是离坚白派的尹般,合同异派的尸梦之。 一个白环的是次席,分别是离坚白派的谢赟(yun1\/bin1),合同异派的洪构。 “此人应是白马宗八大辩士之一的宋向书,人称虎目,修为七衍气境。” 紫藤见状小声提醒道。 周穆看着为首的宋向书,也见他瞪着铜铃大眼,上下打量着他们。 “就是汝……要来文斗?” 读书人是很容易认出来的——周穆那温文尔雅的气质瞒不过他。 周穆颔首,本就是来见识一番的。 宋向书大眼依旧,他咧嘴一笑,来到蓝衣人的“包围圈”:“汝,欲辩何题?” “白马是马。” 周穆笑着答曰。 白马宗的立宗之基便是这《白马论》,而其结论便是“白马非马”。 这一下子,相当于捅了“贼”窝。 “请述……” 宋向书是离坚白派的人,见周穆“针锋相对”,他大眼微眯,目光不善。 他看不透来人的目的——以前有人上山,也是找一些易辩的内容。 没人像周穆一样,一上来就“白马是马”,亦或是“坚白石一”。 既是周穆起了头,他没有马上直击要害,而是不咸不淡道:“白马,是马的一种,所以白马是马。” “马是物之形,白马是马之色,两者无关,自是不可同一而论。” 宋向书早已了然于胸,回应道。 “非也……马是物之形,白是物之色,则白马是物形为马,物色为白。 即白马,是物色为白的马,是马。” 周穆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说着说着感觉似乎被他绕进去了。 宋向书一笑,快速应答,没给周穆反应的时间:“物色为白的马,不是马! 若吾欲求一马,是黄马,黑马……焉能与白马等同?” “若君求一马,可黄可黑,自然也可白……由马得白马,则白马是马。” 周穆想了想,很快又反驳道。 “同理,这一匹马,并非一定是白马,也可以是黑马,黄马…… 若吾再求一匹白马,黄马是马,黑马是马,可以说白马是黄黑二者之一吗? 所以吾以为,白马与马并不能简单等同……因此,白马非马。” 从“诡”辩的角度上,周穆远不如宋向书——他被牵着鼻子走,终是落入了圈套。 所以,掀了棋盘,再起一处。 “宋辩士……我这有一些算术的思想,如集合,包含……或许,可以解此疑惑。” 周穆不顾其他而言左右,让宋向书一下子听不懂了,他皱起了眉头。 再然后,宋向书摊手:“请!” “今有马之集合,其内元素有白马,黑马,黄马……皆是马之色。 马非白马,但白马是马。” 许是怕宋向书没有理解,周穆找来一个石子,在地上画了一圈,写上“马”。 圈内还有一些更小的圈,周穆分别写上了“白马”,“黑马”,“黄马”…… 白马在“马”内,自然是马。 “白马是马的一种,自然是马……此所谓,白马是马之子集,也是马。” 周穆回到了此前的疑问:“君欲求一马,则白马,黑马,黄马皆可。 君欲求一白马,则只有白马可。” 宋向书注视着地上大大小小的几个圈,脑子在飞速运转。 片刻后,他语气不足地说道:“白马是马,黑马也是马…… 若白马是马,吾求黑马而得白马,显然不对……荒谬!” 翻来覆去,他还是一个意思。 周穆见状想了想,他用画戟指着地上的圆圈,解释道:“白马是白马,黑马是黑马,但二者皆是马之子集。 君欲求一马,则在此大圈‘马’中……” 说到这,周穆指向最大的那个圈——“马”,然后,他又说道:“马,包含白马,黑马……这都是马之子集。” 宋向书看着地上的几个圈,很简单明了,却让他陷入思考。 “而君欲求一白马,则限定了马之白色,只在此圈中。” 周穆继续解释,他指着“白马”这个圈:“白马是马,但白马非黑马,所以不能通过‘白马—马—黑马’类推。” “物之形,物之色……马与白,不可同一而道……” 宋向书的语气弱了一点,他似乎被说服了,渐渐陷入了颓势。 “物之形,物之色,皆是物之属性……白马,黑马,皆是马。 白马,白虎,皆是白色。 同样的,皆可以此表示……父集,子集,并集,交集……” 宋向书闻言彻底沉默了,而合同异派的人眼睛一亮,暗自揣摩起来。 “此谓何术?” 尸梦之内心震撼不小,他问道。 “集合。” 周穆言简意赅,见尸梦之为首的合同异派求知若渴,他也没有藏拙。 有关集合,包含等相关的概念一一道出,让他们为之惊呼。 他们似乎找到了合同异派的未来,可以据此丰富己方的学说。 而离坚白派的人脸上阴晴不定,有些许道心不稳之人甚至产生了质疑。 “一派胡言!” 谢赟见己方的“士气”低沉,他站出来怒斥,与几个同类狠狠瞪着周穆。 周穆一行人目光坦然,丝毫不惧——便是武斗,他们也不怂。 “够了……辩者只争其口,发怒,撒泼都只是小人行径,自欺欺人!” 尹般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他站出来表达了对谢赟“耍赖”的不满。 谢赟亦是不服尹般,他看向宋向书,却见他叹出一口气,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他腰杆不直了,伸手一摊。 “诸位……请入内!” 第501章 论武 白马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白马宗的山庄虽大,却很简陋,他们仿佛没有物欲上的需求,精神极大满足。 他们修行的方式也很特殊,基础的吐纳功法是《名诀》,进阶功法有别。 离坚白派修的是《白马论》,《坚白论》,真气离散,水火难容。 合同异派修的是《历物十事》,真气也是离散的,但可凝为一体。 宋向书文斗败了,他认可了几人,将他们领过大殿,来到内广场。 内广场上。 随处可见的人,他们两两结对,三三成群,嘴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名家,是辩讼之法。 随着周穆一行陌生人的到来,他们说着说着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哒哒哒—— 有一个眯眯眼,身材矮小的老者走了过来,打量着几人。 “是白马宗的副宗主,惠胜。” 紫藤将老者的形象与自己脑海中的“数据库”比对了一下,提醒道。 惠胜的身边还跟着一位蓝衣察士,他已然从其口中获知了发生的一切。 “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敢问,贵客尊姓大名?” 惠胜是合同异派的领袖,对周穆的集合,包含等思想非常看重。 他俨然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 周穆一笑拱手,应答道:“在下周穆,字子羡,只是江湖上一介散人罢了。” 白马宗人大多不出门,自然无从听起,不知道他,但也有寥寥几人目光闪烁。 周穆,可不是泛泛之辈…… “周公子谦虚了……以公子的名望,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江湖散人。 大燕第一才子,文采斐然,算术超凡……老夫也佩服不已。 《江雪》一诗,足可名垂千古。 不过,最让老夫在意的,还是你后面提出来的《算术新说》……” 《算术新说》,是高句丽和亲比试中,纪固执意要为周穆出的书。 纪固说到做到,他也为周穆出书了——但因重重困难,此书没能推广。 惠胜是一个幸运的人,他慧眼识珠,发现了《算术新说》,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算术,是逻辑。 辩讼,也是逻辑。 宋向书见惠胜亲自出面,将主导权让给他了,跟在他的身后。 而因惠胜的陪同,周穆一行人得到了白马宗最高的关注和礼遇。 他们畅通无阻,将前院走了个遍。 期间,周穆与惠胜边走边谈,在思想上的碰撞不断,受益匪浅。 “几位也是武者,要不要切磋一下?” 惠胜的收获也不小,他自然投桃报李——白马宗的功夫,最“锻炼”人。 周穆闻言看向众人,他没有拒绝——出门在外,能与各大高手切磋也不错。 很快,他们便敲定了论武的人选: 周穆一行人,是周穆,娄风,田妩儿三人出战,从五衍气境至七衍气境。 白马宗一方,是洪构,尹般,万花子三人出战,修为也是一一匹配的。 第一个回合,是周穆与合同异派的次席,洪构交手。 周穆不仅仅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更是为了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他卡在五衍气境,卡了太久了…… 修为已至瓶颈,但他毫无头绪——要想找到破境的契机,只能多出手。 “请!” “请。” 两人先斗,周穆没有客气,抄起羡凤画戟就当头劈了下去,进入先攻之势。 洪构的武器是雌雄剑,剑本轻巧,但合二为一,可以力敌重兵。 锵锵锵—— 周穆攻,洪构守,来往数招之后,洪构才有了反攻的念头。 先发制人,后发亦可制人。 不过洪构观察了一下,内心有些摇摆——周穆依旧生龙活虎的。 洪构本来是想先抵挡住周穆的猛烈攻势,挫一挫周穆的锐气。 不曾想,其体内真气如汪洋大海,不可斗量,让他不得不转变策略。 锵——唰—— 周穆又是一戟杀到,洪构双剑交叉拦截,然后雄剑向前滑刺而去。 “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 雄剑向前,直奔周穆的要害。 周穆力大但并不无脑,他早就防着洪构,见状将羡凤画戟一转。 画戟的锋刃利且坚,荡散了洪构的双剑,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周穆没有小瞧他,一式人世浮沉,不断输送着真气,猛击洪构。 洪构被迫再次陷入防守,又是数十个回合下来,他虎口震麻,难以继续。 “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 这是《历物十事》中的身法。 他力量上吃亏,不敢再与周穆硬碰硬,而是依靠着双剑借力打力,并不断躲闪。 锵—— 某一次,洪构的雌剑借上了力但接不住了,被周穆一戟打飞,落在远处。 而他也卸下防守,看着画戟放大。 “承让。” 周穆的羡凤画戟稳稳当当地停在洪构的眼前,他笑了笑。 “多谢。” 洪构回礼,淡然地退了回去。 第二个回合,是娄风对阵尹般。 娄风没有固定套路,他善用乱拳与乱脚,但并非是手忙脚乱的那种。 他糅合了各路拳风,腿法——凡是有所特点,能杀敌制胜的,都有涉及。 不过娄风最倚重的,还是周穆曾在青云山上教过的太极,会了阴阳相济。 他的对手,离坚白派首席尹般,修的是《白马论》,功法与他相左。 功法相左,依赖相同。 尹般也是赤手空拳,他的两拳两腿,运用自如,灵活多变。 他每每出手之时,要么一拳,要么是两拳,要么是一拳一脚…… 娄风以太极之意对敌,往往是几处中招,防不胜防,让他落入了下风。 其拳脚同时而至,但真气是相互割离的,有的拳轻,有的拳重。 落入下风的期间,他吃了不少亏,身体上挨了几下,但不碍事。 娄风的抗击打能力是众人之中最强的,这得益于他的“疯狗式”训练。 砰砰砰—— 娄风再度后退,他啐出一口血痰,不退反进,主动压了上去。 虽然他还是劣势方,但娄风挨打的间隔越来越长了,他领悟到了一些新东西。 砰—— 两拳打出,娄风的太极多了一些变化——左手刚,右手柔。 他已然偷学到离坚白派的精髓…… 砰砰砰—— 两人再斗数十回合,谁也奈何不了谁了,最后由惠胜出面,判了平局。 呼—— “爽快!” 娄风一拳打在空气上,他哈哈大笑。 尹般与其对视一眼,嘴角上扬。 他们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502章 绝巅 白马宗,内广场上。 娄风与尹般战成了平手,他们二人移步场边,“窃窃私语”,相谈甚欢。 “二人各有所长,可相互借鉴……此后,他们离绝巅又近了一些。” 又一个老者突然出现,他立于尸梦之身侧,看着娄风二人高冷道。 此人高高瘦瘦,脸红似喝醉酒了一般,白胡子长到可以当拂尘。 尸梦之见状欲行礼,但老者先伸手将他的双手压了下去:“看下去。” 最后一场论武,是两个七衍气境的武者——田妩儿,与,万花子。 万花子,八大辩士之中,合同异派唯二之人,也是唯一的女性。 另外,她也是八大辩士中最年轻的一位,仅仅只有三十余岁。 “万花子,人称刀绫女相,武器是身上的白绫,时刚时柔。” 殷凤来喃喃道,他听过她的传说。 万花子是一个传奇人物,其真气特殊,可覆于身上大半的白绫。 就这一手,已胜过绝大部分上境武者,天下人会的寥寥无几。 “请。” 万花子风姿绰约,她高昂着细长的洁白玉颈,白衣白绫,本应是仙气飘飘。 但观她之眉宇和眼睛,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贵气,是天生的上位者。 “晚辈却之不恭了!” 田妩儿对万花子不敢托大,她手中玉缠长鞭甩出,直探其腰间。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万花子无动于衷,她等玉缠长鞭靠近后,才拈了拈手指,缓缓出声。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依旧立在原地,但身上的白绫却自己飞出迎敌了。 砰—— “单薄”的白绫与田妩儿的玉缠长鞭相撞,双双一滞,竟是平分秋色。 这一次试探,谁也奈何不了谁。 田妩儿欲再次出手,却见万花子的白绫再度乱飞,紧接着向前刺去。 白绫如刀,一条又一条杀了过来,田妩儿只能收紧黑鞭,先防守。 “她也是七衍气境中的绝巅?” 场面僵持,周穆看着看着有了一个疑问,向紫藤问道。 “是。” 那个红脸白胡子老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抢先回答道。 “公孙布!你怎么也来了?” 惠胜看见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公孙布淡淡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个小矮子都在这……我为什么不行?” “皮痒痒了是吧?!” 惠胜摸出了雌雄剑,而公孙布不甘示弱,也从袖子里滑出子母剑。 周穆等人见状是一头雾水。 尸梦之是个长相英俊,风流倜傥的青年,他走了过来。 “两位副宗主就是这种性格,爱打打闹闹……周公子,还请见谅。” 周穆摆了摆手,他倒是不介意——他只是微微诧异…… “贵客在此,你们二人安生一些。” 突然,又一道似洪钟般的苍老声音从后院飘了过来,不喜不怒,很平淡。 惠胜与公孙布听了,齐刷刷收起了兵器,他们二人撇头,各自看向一边。 “是宗主!他老人家也在看?!” 尸梦之眼前一亮,兴奋道。 他入宗至今,只听过宗主“训话”的声音,不曾见他的真容…… 便是声音,也没听过几回。 周穆有过情报,知道白马宗宗主向来神出鬼没,他也好奇他的出现。 不过好奇归好奇,白马宗宗主没有露面,周穆也不至于扒拉着找。 “绝巅之战,少见呐……” 公孙布又凑到了周穆身边,他高高瘦瘦,还故意挺直了腰杆。 只因,惠胜在他身边。 “公孙副宗主,同是绝巅……副宗主认为,谁能赢?” 周穆见状搭话,笑问道。 公孙布看着周穆,故作高深:“在周公子看来,何谓绝巅?” “绝巅,是一个境界的极境……且同境界之中,几乎无敌。” 之所以是“几乎”无敌,是因为绝巅相斗,有可能会分胜负…… 公孙布没有反驳,他颔首说道:“绝巅,并非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称谓…… 周公子可知,‘绝巅’一词,最早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 “天机山?” 想也没想,周穆脱口而出——境界,三教九流……据说都是出自他们。 上次在天机山,他没来得及求证。 公孙布听后并不意外,但他摇了摇脑袋:“非也。” 周穆看着他的自信表情,生出了一个令他惊讶的想法:“是你们?” “然也。” 公孙布颔首,他笑着解释:“‘绝巅’一词,曾是我们名家的辩题之一。 绝巅者,与他们的修为挂钩…… 根本上,真气充盈,气路顺畅,远转融会贯通,出入挥洒自如。 另外,他们的功法,武学不能太过简单,要达到脱庸去凡的水平。” 周穆能理解,田妩儿之所以是绝巅,便是因为她的七条气路皆是完美之境。 寻到气感,开辟气路,纳气入体,这仅仅只是初入之境…… 滋养经脉,冲刷气路,真气久留,这是常人能及的成熟之境。 而完美之境,便是绝巅的基础。 天下中,九成九九的武者,他们穷极一生,也无法达到完美之境。 何谓完美之境? 经脉坚韧,气路无阻,真气充盈,有如大衍之境的“无缺”。 运转十成真气,则十成真气无损;出入十成真气,十成真气亦是无损。 真气也如指臂使,一念起,真气涌,且压缩真气时,远超常人极限。 田妩儿有绝巅的基础,配合她的功法武学《人间集》,自当凌绝顶。 另外,里外兼修,功法,武学和气路,真气也是相辅相成: 因《人间集》,田妩儿开辟出了两条有交汇的气路,是这个功法的核心。 这两个气路,让田妩儿在打斗时真气诡异,出手时势相同,但忽强忽弱。 砰—— 两人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场内瞬息万变,僵持的两人发生了变数。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万花子的白绫合为一处,它们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白绫“长枪”。 咻—— 白绫“长枪”射出,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有一股子霸气。 “覆雪冬响。” 田妩儿见状也毫不犹豫地使出了自己最为强硬的一招,想要一分高下。 砰—— 两两相撞,发出了一声巨响。 胜负,未分。 第503章 路遇截杀 白马宗,夕阳西下。 田妩儿与万花子的交手以平局告终,她们谁也没能奈何得了对方。 胜负于她们并不重要,她们要的只是切磋,互相之间学习。 两人下场,也立于一边闲谈,而周穆没有打扰,与惠胜,公孙布交流。 “你们不下山,整日就待在山上……山上的补给,够吗?” 周穆很好奇他们的生活来源,但事涉别人的机密,不方便过问。 公孙布没有说话,惠胜瞥了他一眼,悠然说道:“我们山上有种植,差缺的部分也会定期派人下山采买。 南高原有一方势力,名为讼庭,是我们白马宗麾下,负责赚钱。” 白马宗的生活非常质朴,没有大鱼大肉,但至少可以保证衣食无忧。 周穆对于惠胜的坦诚有些意外,他沉思片刻,正色道:“惠副宗主,贵宗如果有需要,可去夜都,春夜市集寻我的人…… 周屠夫的果蔬肉,花间醉的食酒……在下做主,能给诸位最大的优惠。” 赠送,不如帮助。 惠胜闻言没有回应,倒是一旁保持“冷傲”的公孙布突然换了一副脸,出声:“多谢……老夫就多谢周公子的美意了。” “你……” “你什么你?!” 公孙布语速很快,他吹起了胡子,与瞪大眼睛的惠胜对视,谁也不服谁。 “咳咳咳——” 周穆见状轻咳嗽几声,不过是区区一些优惠而已,何以至此…… “周公子,可说定了啊。 小矮子,你要是闲得没事,就下山去……看看云中山他们想做什么?” 公孙布听到周穆的咳嗽声后先是应答了他一下,然后又和惠胜对峙起来。 “你为什么不去?” 惠胜针锋相对,不想听他指挥。 “老夫??”公孙布又挺了挺腰杆,说道,“老夫要与周公子详谈……” 惠胜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就是馋了——公孙布,是一个酒虫。 不过,就讼庭那一点微薄的收入,他们白马宗确实过得比较清贫…… “两位前辈,你们口中说的云中山是云川界的那个云中山吗?” 周穆与二人熟悉后,没有太见外。 他之前在春夜阁看演出时,听到过旁人提及——云中山,似乎在挑衅白马宗。 公孙布看了看惠胜,惠胜冷哼一声,没有隐瞒:“春都内有一家讼庭,前些日被人一锅端了……” 周穆懂了,多半是云中山所为。 见惠胜说了出来,公孙布也淡淡道:“云中山人勾结官府,无缘无故毁我一个驻地……他们,必须要给一个交代!” “对!吾等要去把场子讨回来!” 宋向书也走了过来,他的脸色阴沉:“副宗主,又收到新的消息了。 春夜市集的讼庭,也被云中山的人闹上门,有不少人员受了伤。” “云中山,简直是欺人太甚!” 惠胜瞪大了眼,话语中含着怒气。 公孙布没有再与他对腔,声音响起,逐渐冰冷:“白马宗人向善,但不是没有脾气,更不能任由他人欺凌…… 宋向书!” “副宗主,吾在!” 宋向书两眼闪过精光,他大声应答。 “你带人去找云中山和官府要个说法……他们是生是死,你看着办。” 公孙布冰冷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杀气,他们白马宗许久未曾提剑了…… “吾,领命!” 宋向书嘴角一咧,他向周穆点了点头,随后大步离去,整点人手。 周穆等人见白马宗有事,兼之天色已晚,他们也告辞下山去了。 一路上,田妩儿与娄风低着脑袋,他们收获不少,在消化论武的收获。 只有周穆是懵懵懂懂的——主要是,洪构“太弱了”。 周穆如是认为。 …… 从白马山纵马赶回春夜市集,入夜已久,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黑。 哒哒哒—— 周穆等人还在林子,就看到几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星夜集市跑了出来。 为首两人一胖一高,周穆有些眼熟。 “救命啊!” 胖子见到众人大喊,而高个子本能也想呼救,但他转念一想,捂住了胖子的嘴。 高个子看了看身后的追兵,一咬牙,拉着胖子向另外一个方向逃去。 噗噗噗—— 其间,他们留下来的几个断后的武人被追上了,一个接一个惨死。 “是此前在春夜阁见到的那两人。” 黑灯瞎火的,火把不显,但紫藤的记忆力非凡,一下子便认出他们来了。 几人萍水相逢,周穆等人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先在观望。 后面的追兵看不出来身份,他们一个二个提着刀剑,衣着上毫无特点…… 呃……也不是完全没有特点——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看着很邋遢。 “老大,有女人!” 追兵之中,有一个眼歪鼻斜的人看到了田妩儿几女隐约的身姿,眼前一亮。 追兵为首的人是一个壮汉,他瞥了一眼,眼中也闪过了几丝欲望。 “男的杀了,女的留下。” 壮汉向那个眼歪鼻斜的人吩咐,他没有亲自出手,而是追着胖子和高个子。 这可是帮主要的人…… “放心吧老大!” 眼歪鼻斜的人见状兴奋起来,他点上十多个人,向周穆等人杀了过来。 “少爷,全杀了?” 红月提着月皎枪上前,跃跃欲试。 追兵的声音没有掩饰,周穆自然是听到了他们的交谈,表情冷漠。 这就是江湖…… “杀了。救人。” 两件事吩咐下来,红月策马提枪,向着眼歪鼻斜几人杀了过去。 娄风见状调转了马头,他看向似乎是这伙人首领的壮汉,冲了过去。 “啊……” “啊……” “别杀我……” 红月一出手,便是奔着杀人的目的去的——面对十多人,只出了十多枪。 那眼歪鼻斜之人倒在了地上咽了气,而他带来的人也被戮杀殆尽。 另一边,娄风所到之处,无人可敌,仅仅只是拳脚,但挨上的人没一个能站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很快,追兵只剩下壮汉一人,他被娄风踹翻在地上,恐惧写满了脸上。 娄风没有了结他,而是冷笑道:“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不是要杀了我们吗?” 壮汉闻言吓得双腿胡乱蹬地,他扭动着身子后移,摆着手上的刀。 “我是犬马帮的人!你们不要乱来!” “犬马帮?好大的威风!” 第504章 犬马帮 星夜市集外,黑暗中有点点火光。 周穆御马缓缓逼近一个自称是犬马帮大头目的壮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壮汉被众人团团包围,瑟瑟发抖。 “犬马帮可是一个大势力,有两个帮主,不分正副,是: 黑犬王默,修为三衍气境,善用短柄双锤,力大无穷。 马踏山郑三一,修为三衍气境,善用匕首,轻功独步天下。 除此之外,帮内入衍的武者还有三人,被封为三大护法…… 不对不对,现在是二大护法了……昨日,刘护法死在了十字门。” 形势比人强,壮汉没有丝毫犹豫,将犬马帮所有的底细全都透露出来了。 不过他不说,这也不是一个秘密。 犬马帮,现存武者只有四人,而壮汉作为大头目,仅仅是一个习武之人。 周穆对他口中的“大势力”,“力大无穷”,“独步天下”,是半个字都不信。 区区一个小势力而已…… “犬马帮。” 周穆低首思考,喃喃自语。 哒哒哒—— 逃走的胖子与高个子被殷凤来抓了回来,他们二人并非是武者。 其中,胖子是一个胆小娇贵之人,他显然被吓坏了,身子不停地哆嗦。 高个子是一个仪表堂堂的书生,他打量着众人,看上去镇定多了。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书生看着周穆,弯腰行礼。 周穆瞥了一眼躺着哆嗦的壮汉和站着哆嗦的胖子,向书生点了点头。 “你们是什么人?他们……犬马帮,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周穆与他们只谋过面,但并不知根知底,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 听到周穆的问题,书生苦笑了一下——他们突然遭袭,并不知道缘由。 或许,和昨夜春夜阁的事有关…… 书生有推测但并未说出来——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会了该闭嘴时闭嘴。 眼前情况不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我们二人的身份……在下简乾,字天一,是云川界,纳州人士。 这位是钱权,是黔川界,夜都的一个……嗯,地主。 在下与他是萍水相逢,一见如故。” 简乾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口中的钱权自然是身旁还在哆嗦的胖子。 天一,好大的字! 这是在古代,有些人的“命格”是压不住的——为此,周穆深深看了简乾一眼。 “既然你是纳州人士,那怎么会来春夜市集,来做什么?” “本来是去云都参加秋闱的……但眼下时日尚早,便来春夜市集见见世面。” 说到这里,简乾不由一阵后怕——见见世面,差点就见到阎王了。 如果不是遇到周穆几人,他与钱权恐怕明日一早就曝尸于密林了。 不过,危机并未解除…… 他猜测他们之所以会被犬马帮追杀,可能是因为他昨夜嘴贱了一下。 顶了鲁信一句。 简乾没说,周穆看向了壮汉,问道:“你们为什么追杀他们?” 壮汉恍恍惚惚,没有听到。 娄风见状踢了他一下,吓得他一个激灵,壮汉模样的人似小鸟一般“娇羞”。 “啊?” 壮汉懵逼,刚才没听见。 但是他回过神来了,直接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哭喊道:“大人……是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 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求求大人饶了小人这一次……” 恐惧之后,他才想起求饶,但抬头之际,余光看见了周穆脸上的不耐烦。 “你们犬马帮为什么要追杀他二人?” 周穆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善。 “是犬帮主下的令,他说接了悬赏,有两个人要杀,还说这两个人好杀……” 壮汉不敢再拖了,他说完看向还在不停哆嗦的钱权和异常冷静的简乾。 钱权与简乾二人的确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架不住他们有保镖啊。 要不是这些保镖拼死相护,这二人早就被杀死了,根本逃不出市集。 更不会遇到这一帮煞神…… 念及此,壮汉的眼中又露出狠色。 钱权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瞅见壮汉的一闪而过的表情,又吓得后退几步。 他躲到了简乾身后,不敢冒头。 而简乾直直站定,他看着壮汉,目光深邃——方才的杀意,他也注意到了。 “大人,小人知道的可全都说了……可以放小人走……滚了吗?” “可以。” 周穆展颜一笑,此人的价值早已榨干了,自然没什么用处了。 “多谢大人!” “不要……” 壮汉闻言脸上一喜,而钱权下意识就想阻止,但他立马又缩了缩脖子。 周穆淡淡看着壮汉,轻声吩咐:“娄风,他说他要‘滚’。” “滚”字被他咬得很重。 “得嘞!” 娄风听明白了周穆的意思,他笑了笑——便是周穆不吩咐,他也不会放“虎”归山。 砰砰砰—— 啊啊啊—— 几声痛击伴着阵阵惨叫,刚站起来的壮汉再次跌倒在地上,大声嚎啕。 娄风出手将他的手臂,腿脚尽数折断了,冷漠道:“现在,你可以‘滚’了。” “啊……你们不讲信用……哈……你们等着,犬马帮是不会放过你们……” 噗嗤—— 一个人影蹿了过来,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对着壮汉胸前狠狠插入。 壮汉口溢鲜血,瞪大了眼睛,死了。 杀人者,是简乾。 简乾杀死壮汉之后,双手缓缓拿走,将长剑留在了他的尸体上。 “他说的没错……在下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二人灭口…… 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穆看着简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就杀上犬马帮,灭了他们。” 简乾和周穆的眼睛对视,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如此,自是最好……” “不过……借刀杀人,你这一天天读的是什么‘圣贤’书?” 周穆还是一副笑脸,意味不明。 简乾愣了一下,摇头苦笑:“不……我读的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因为历史的偏移,此世并无白居易,但有周穆,传出了不少诗词。 想不到,简乾还是他的诗迷…… “斩草,需除根。” 周穆笑眼眯了起来,他背对着火光,将笑脸藏进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脸色冰冷。 第505章 被包围 春夜市集,星夜一侧。 周穆等人于花间醉下了榻——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们并不急于一时。 反正,犬马帮又不会跑。 夜里,周穆找紫藤要来了有关犬马帮的全部资料,包括他们帮内人。 简单一扫,尽是恶贯满盈之人。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周穆对于斩草除根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没了心理负担,他们沉沉睡去。 他们有恃无恐,但犬马帮人却不是这样的,他们担心周穆等人跑了。 所以一大早,他们便手持明晃晃的刀剑,将花间醉团团围住了。 “里面的贼子滚出来!” “血债血偿!” “杀!杀!杀!” “……” 因为花间醉是向观星门交过“保护费”的,所以他们也不敢打上门。 周穆被吵醒了,他推开窗就见到了严阵以待的犬马帮众人,还有告密者。 告密者,是一个市集的守卫。 他见到犬马帮人追着简乾二人出去了,又见周穆将简乾二人带回来了。 然后,犬马帮人全死了。 凶手是谁? 一目了然。 犬马帮堵在门口,领头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光头,他提着一对短柄双锤。 黑犬,王默。 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个人矮小佝偻,另一个人罩着黑袍。 矮小佝偻之人,是马踏山,郑三一。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周穆还看到了此前壮汉提及的两个护法模样的人。 看来,他们来势汹汹啊…… 周穆对他们的到来不意外,考虑不能波及到花间醉,他们下了楼。 但还没出花间醉的大门,他们便在大堂里发现了又一个怪异的黑袍人。 他坐着喝酒,身边摆着一把短剑。 “什么人?” 娄风出面了,他走上前去。 黑袍人闻言停下了喝酒的动作,他缓缓站了起来,取下黑袍的头罩。 是一个目光恍惚,脸上划着“一”的男子,他的身影也略显沧桑。 紫藤看着他的模样,脑海中快速回忆,不过那个男子先介绍了:“在下十……前十字门门主,横剑,俞大一。” 周穆不认识也没听过他的名字,但对他口中的十字门有一点印象。 初到繁春市集时,十字门与义气帮因为争夺地盘,在街头“斗殴”。 另外,从昨晚得到的情报也有记载:十字门被犬马帮攻打,已灭门。 一个灭门门派的门主此时现身,不用他说,周穆都猜到了他的目的。 为了犬马帮而来…… 俞大一对周穆没有隐瞒,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前夜,十字门与义气帮相斗后,被犬马帮打上了门。 他们势强,我们不敌…… 胞弟俞小二拼死相护,我才得以以一条手臂的代价,逃了出来。” 说到这里,他用仅存的右手重重抓了抓左边的袖子——里面空荡荡的。 “嗯……你是四衍气境,你的胞弟也是三衍气境……怎么会打不过他们?” 周穆从殷凤来口中得知了俞大一的修为,竟是四衍气境。 情报中,俞大一还是三衍气境。 “侥幸罢了,临阵突破,所以我才能逃出来…… 我来的目的,是帮你们……犬马帮,他们的背后还有人! 他们背后的人派了一个高手……五衍气境的刀客,所以我们才抵抗不了。” 俞大一想到此人,恨得牙痒痒——就是这个人,虐杀了俞小二。 “帮我们?” 周穆似笑非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已然孤身一人,眼下的战斗,算上我。” 俞大一出声,他昨夜尾随犬马帮人出城,本是想讨一点利息。 不曾想,当他赶到密林时,便见到周穆等人杀鸡屠狗,利落干脆。 不难看出,他们也是武者——至于是什么境界,他并不清楚。 但他知道,他要想报仇,眼前这一伙人与犬马帮的冲突或是他最后的机会。 便是此战无果,他也要拼死一搏,争取将那黑袍人拉下马。 当然,能顺道多拉下其他人更好。 周穆看着满脸仇恨的俞大一,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他点上娄风,殷凤来,红月出去了——就这种程度,田妩儿都懒得出手。 “其他人不去吗?” 俞大一见只有四人出去,问道。 周穆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俞大一见状闭嘴了,他们只是刚刚“同盟”而已,他有一些多嘴了。 呼呼呼—— 随着周穆等人走出来,犬马帮人盯着他们,开始举着刀剑呼声。 绝大部分的目光,还是落在红月身上——江湖中,好色之人不少。 “就是你们杀了我犬马帮的人?” 一个大刀护法上前,他用大刀指着周穆几人的鼻子,不屑地质问道。 另一个护法色眼眯眯,他向红月的方位不着痕迹地靠了靠,想抢先一步。 周穆用厌恶的眼神打量着犬马帮人,突然无厘头问道:“都在这了?” 犬马帮人一头雾水,不明白。 娄风扫过一眼,颔首道:“几乎所有的大小头目都在这里了。” “猖狂!杀!” 大刀护法见这些人还敢轻视自己,怒了,他拖着大刀杀了过来。 他一动,犬马帮也一拥而来。 “啊!” 很快,就有了第一个死者——那个想捷足先登,色眼眯眯的护法。 交手仅仅两个回合,红月长枪一扫一挑,便将之挂在了枪尖。 红月这一手,看得尚未出手的王默三人眼睛一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场面是一面倒。 周穆用的是画戟,虽然修为不如其他三人,但他虐菜能力却是最强的。 犬马帮这一伙连甲胄都没有的人,周穆每一次出手都能扫飞一片。 唯一能和他对上几招的,是那个大刀护法,但他陷入了死地,险象环生。 殷凤来在另一个方向出刀,收刀,再出刀,他步步向前,没有一合之敌。 娄风则是冲入人群,他化身一个泥鳅,东一下西一下,拳脚尽出。 每一击,都是命中敌人的要害。 “老王,不好!他们都是武者!” 有着马踏山之称的郑三一见状大惊失色,他们可做不到这一步。 王默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了一点,他看向黑袍人,等待他的出手。 就在此时,一个人从混乱的人群冲了出来,他手持短剑,直直向前。 “贼子受死!” 第506章 云中山 花间醉前,血流满地。 乱战之中,有一个人突然暴起。 是俞大一。 方才刚出花间醉,他便脱下了黑袍——里面是染血的犬马帮衣服。 他佯装成负伤后撤,混迹于犬马帮的人群之中,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黑袍人。 时机合适,他手持短剑果断偷袭。 唰—— 这一剑,直直撩向黑袍人。 黑袍人一时不察,被他偷袭成功,用短剑在肩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不过他的反应也不慢,他向后踉跄逃避,躲过了接下来的袭击。 俞大一见状继续追杀,但王默和郑三一可不会放任他不管,一同杀出。 锵—— 郑三一手中的匕首轻轻横出,挡住了俞大一接踵而至的杀招。 至此,俞大一的偷袭功亏一篑,甚至他还被王默牵制起来了。 黑袍人瞧了瞧肩上的伤口,死死盯着俞大一,咧嘴一笑:“原来是你…… 我会将杀死你兄弟的手段,再丝毫不差地用在你的身上…… 一刀刀,活剐了你……” “你没这个机会了。” 砰—— 人声和响声接连而至,是周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手中的画戟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圈,轻轻一甩。 一具尸体朝着黑袍人飞了过来,落在了几人之间,拦住了他们的围攻。 尸体是大刀护法的。 区区一个二衍气境的武者,怎么可能挡得住已是绝巅之境的周穆。 这时,王默才回过神看到场内的情况——短短几十个呼吸,人都没了。 犬马帮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还站着的人寥寥无几,也大多双腿打颤。 他们一群人,从包围这四个人,到现在,被这四个人“包围”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屠杀”还在继续,王默不得不出声,他知道自己等人踢到铁板了。 周穆看着黝黑的王默,冷笑道:“你们要围杀我们,还不知道我们是谁?” 犬马帮的人,当真是猖狂。 虽然犬马帮身处劣势,但王默看到一旁的黑袍人,顿时心中大定。 他没有回应周穆,因为他在春夜市集作威作福惯了,的确没有事先调查。 黑袍人打量着周穆四人,突然插话:“是我们冒犯了……我们犬马帮要的只有昨夜逃走的那两个人……还有他。 你们就此离去,不再插手此事,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黑袍人口中的他,手指的是俞大一。 “大人,不可!” 王默一听不干了,就在刚才,他们犬马帮几乎全军覆没,损失十分惨重。 如果就这样放走了周穆等人,他们犬马帮还有什么颜面在江湖上“立足”?! 黑袍人没有搭理王默——区区一个棋子而已,他在等着周穆的回答。 “哦……你能替犬马帮做主?藏头露尾的,你又是什么人?!” 黑袍人,不是犬马帮的人。 “我是什么人你不用管……只要我承诺过的,犬马帮一定认。” 黑袍人悠悠出声,很自信。 王默也没有再出声反驳,他虽然有一些不甘,但于事无补。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至于郑三一,他选择了冷眼旁观,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 周穆对他们的反应有疑,问道:“他们两人犯了什么事?何以至此?” “这个,你不用操心……” “他们二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得罪了你们,导致被你们一路追杀…… 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们呢?” 周穆的表情略显玩味,他的嘴角也适时浮现出了一丝戏谑。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语气逐渐冰冷:“你们执意要与我们作对?” “你们无缘无故对我们出手,没有赔礼道歉不说,还想要从我们手上拿人……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们是病猫?!” 最后一句话的出现,让犬马帮三人的脸色一黑,悄悄攥紧了手掌。 尤其是黑袍人,他的眼中还多了一丝凶戾,还有不易察觉的杀意。 竟然敢不给他们面子…… 虽然他没有表明身份,但他背后的势力,可容许不了任何挑衅。 “走着瞧。” 但势力是势力的,他现在的武力谁也敌不过,只能撂下一些狠话。 说完,黑袍人便想带着王默二人离去,却见娄风抢先了一步 他堵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黑袍人摸上了刀把,质问道。 周穆缓缓走上前,红月与殷凤来跟在他的左右,也是步步逼近。 “我让你走了吗?!” 一字一句,敲击在了黑袍人的心中。 “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我们很清楚……不对,也不太清楚……但我们有想弄清楚的……你是谁?” “我是谁?小心我说出来吓你们一跳……你确定还要听吗?” 黑袍人有恃无恐,同样戏谑道。 周穆见到他的挑衅,很不爽他的态度,于是招了招手。 红月见状,顺势杀了出去。 霸枪,探岳式。 黑袍人一刀直接迎了上去,却被红月的长枪挡开,手一歪,刀也斜了。 刚刚交手,他便陷入了劣势。 王默与郑三一见状就要上前准备支援——他们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你们是不是忽略我了……” 娄风悄然出现,他双手搭在王默与郑三一的肩上,在他们耳边轻语。 两人心里一惊,汗毛乍起。 呼—— 王默与郑三一很默契,他们没有犹豫,双双使出了自己的杀招。 王默的短锤冲头,而郑三一的匕首刺腰,上下夹击,势大力沉。 娄风早有预料,他果断舍弃了王默,但另一只手死死抓着郑三一。 郑三一的轻功不弱,要是这一次放过他,他极有可能会逃掉。 而王默只有一身蛮力,不足为惧。 呼呼呼—— 娄风的左右手一推一拉,将郑三一的头挪移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郑三一看着眼中不断放大的短锤,由于自身被娄风按住了,动不了。 他只能怒吼,看着死亡来临。 “不!” 砰——咔嚓—— 事实证明,人的头盖骨还是没有铜铁硬,郑三一的脑袋亦是。 他,没了。 另一边,黑袍人左右腾挪,也险象环生,他退退停停,到了绝境。 红月见状一枪直直探出,而黑袍人退无可退,下意识大吼了一声。 “云中山!” 第507章 云川界要乱了 何谓霸主势力? 江湖有一个不成文的划分,是三教九流,大势力,小势力,非势力。 三教九流,自然不用赘述。 大势力,组织有一定的规模,打出了一定的名声,且有上境武者常驻。 小势力,组织规模不做要求,有名声即可,仅需下境武者坐镇。 非势力,不存在武者。 而霸主势力,便是大势力中佼佼者的一种别称,也代表着一种荣誉。 一界之巅峰,可谓霸主——云中山,便是云川界的霸主势力。 云中山坐落于云都之南的彩云山,彩云不时有,但云常有。 因彩云山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所以有人于此立宗,称为云中山。 云中山有宗主一人,副宗主二人,彩云护法七人,其下是云师,云生。 宗主,彩云卷月,朱弘,修为八衍气境,被誉为“云川界第一人”。 副宗主,云中怒目,高修,修为七衍气境,出自释教,擅长拳脚。 副宗主,云里清音,段袭,修为七衍气境,擅长音波之诡术。 彩云护法有七个人,从上境到下境不等,但最差的也有四衍气境。 云师,只有寥寥数人是武者,绝大部分人是因为年龄问题而晋升。 云生,是年龄未到且未晋升的云中山人——初入云中山时,也是统一的称呼。 …… 花间醉前。 黑袍人被红月用长枪抵在咽喉处,他冷汗直流,不敢轻举妄动。 汩—— 黑衣人咽了咽口水,喉结晃动。 另一边,娄风也几下将王默打趴下了,交给周穆由其处置。 咚—— 周穆将王默踩在脚底下,他手中羡凤画戟一转,插入了其脖颈旁。 王默的肩膀被娄风卸了,他躺在地上不服气,想挣扎但挣扎不了。 “小子……你有种就杀了……啊!” 周穆“轻轻”地转了转脚跟,他脚下的王默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对于王默闹出来的动静,周穆充耳不闻,他看向了黑袍人,冷冷道。 “你方才说……你是什么人?” “云中山!我是云中山的人……云中山彩云护法,蓝,李七刀。” 黑袍人没有了此前的从容,他听到周穆的发问后,炮语连珠。 李七刀,云中山彩云护法之蓝,善用刀,刀法连环,七刀夺命。 “云中山的人……你们云中山又为什么要追杀简乾,钱权二人呢?” 周穆再次问道,这一次李七刀明显愣了一会,他没有立马应答。 怎么会有人听到“云中山”这三个字还这么淡定…… “云中山要的人你们居然敢拦下来……哈哈哈,你们就等死吧!” 王默的嘴很硬,他还在不停哇哇叫。 周穆瞥了他一眼,冷笑一下,他没有回应王默,只是手上画戟轻轻一压。 呼—— 画戟的戟刃锋利无比,向下轻轻一压,便轻易地划开了王默的脖子。 “……呜呜,呜……” 王默身子一阵抽搐,说不出话。 周穆的眼神十分冰冷,他安静地看着王默生机流逝,没有出声。 鲜血流淌,打湿了附近的泥土。 有了云中山这一条新的线索,犬马帮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犬马帮的根,算是锄尽了。 至于云中山如何……再议。 随着王默的死去,一众看戏的人缩了缩脖子,不由后退了几步。 胜局已定,周穆却二话不说地动手杀人,让旁人不免有些担心。 他们想看,又不敢看…… 不过奇怪的是这么久了,迟迟没有见到春夜市集的护卫到来。 即便只涉及到江湖厮杀,但这里也死了不少人了——他们不可能毫无动静。 “我说,我说!” 李七刀看到王默那死不瞑目的表情,他吓破了胆,急忙出声。 众人没有接他的话,但也没有在恐吓他,而是等待他的下文。 “我们是接到了悬……” 说着说着,李七刀看着远处瞪大了双眼,然后又闭住了嘴。 “什么?” 周穆追问。 李七刀不言,他摇了摇头,求生欲仿佛在一瞬间突然降了下来。 “你想死吗?” 周穆说完话,红月向前送了送长枪。 李七刀脸色稍白,但最后他还是咬着后槽牙,硬气道:“你杀了我吧。” 仅仅一瞬间,李七刀的前后反差很明显,让人不得不怀疑周遭的情况。 周穆循着他目光看向了星夜市集的东侧,瞟见了几个离去的背影。 有老有少,行色匆匆。 “拦下……” 周穆正要下令,但李七刀却先他一步暴动起来,向着周穆直直冲了过来。 “困兽犹斗!” 娄风冷笑,他一个闪身拦在了周穆的身前,一拳对着李七刀轰去。 李七刀的刀不在手,他自然是抵挡不住,身子被一拳打得连连后退。 噗—— 月皎枪在后面跟着,顺势贯穿了李七刀的后背,扎了一个透心凉。 “云中山的人居然死了!” “还是蓝护法……此地不宜久留!” “快走,走走走!” “……” 李七刀死了,戏剧性的一幕吓退了最后一众看热闹的人,让他们慌不择路。 片刻后,场内就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哒哒哒—— 也正是这个时候,春夜市集的西边,星夜市集的西边,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是一个又一个甲士。 春夜市集不在城中,只设有市集司一处,管理着一伙带甲的护卫。 他们许是收到了一些消息,没有任何迟疑,将周穆等人团团包围住了。 然后,有两个骑着马的人走出。 一个人肥胖且高大,他提着一把剑,坐在一匹瘦马上,反差感极强。 另一人打着瞌睡,脑袋一直低垂。 繁春市集,护卫长,林野。 星夜市集,护卫长,白宾。 “诸位……尔等当街杀人,是不是不太将我们官府放在眼里?! 林兄,你说呢?” 那个高大的胖子是白宾,因此事发生在星夜一侧的事故,由他负责。 而繁春一侧的林野之所以和他一起过来,是因为繁春市集那边也有事。 而且,那边的事情也牵扯到了云中山——可以说,比当下还要麻烦。 林野听见了白宾的招呼,但他装作没有听见,并不想理会。 他自己的烦心事还没解决呢…… 云川界,要乱了! 第508章 彩云护法 春夜市集,乱了。 周穆五个人被春夜市集的两个护卫长带人围堵在了花间醉前。 其中,星夜一侧的护卫长白宾一上来就给他们扣了一顶大帽子。 但是,他说的也是事实——周穆一行人,的确当街杀了人。 前十字门门主,横剑俞大一凑到周穆面前,小声提醒:“此人是白宾,星夜市集的护卫长,有官府背景……” “这位大人……大燕向来不禁止武人之间的搏斗,厮杀…… 我们与云中山,犬马帮的战斗,并没有波及到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便是波及到了……江湖上的事,也应是由月华庭出面解决,而非你们……” 周穆颔首,不紧不慢地说道。 白宾只注意到了他的“傲慢”,正欲怒斥,但林野发现了一个盲点。 “等等……云中山,他是李七刀?!” 林野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了李七刀的尸体上,他的瞳孔不由一缩。 又是一个彩云护法死了…… 白宾被林野这一声“等等”打了岔,他才注意到现场的情况。 他看见了不少熟面孔,王默,郑三一……犬马帮被团灭了?! 方才在繁春市集,他们刚处理完上一批事,就收到了这里消息。 消息简陋,只是说有人打打杀杀。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就发现了遍地的尸体,所以白宾怒了。 死了这么多人,不管有没有普通人被波及,他也要先发泄一通…… 他先声夺人,也仅仅是为了发泄——方才在繁春市集,他可是丢尽了颜面。 交手双方都没给他面子…… 不过在明白这边场内的情况后,他又脸色一僵,骑虎难下了。 嘚,又是他惹不起的人。 白宾沉默,林野目光闪烁。 周穆看着他们二人,轻笑一下,缓缓出声:“二位,还有事吗?” “走!” 白宾能屈能伸,他大手一挥,带着星夜市集的一伙护卫率先离去了。 而林野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周穆等待他“反应”的同时,田妩儿等人也走出了花间醉。 “云川界马上要乱了……你们杀了云中山的护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们,好自为之。” 林野说完也带着麾下护卫走了。 周穆有些意外,他没想过素未谋面的林野会给他透露出一些信息。 云川界要乱了,可能和云中山有关…… 不用周穆多想,紫藤已经将刚才收到的消息记下了,他说道:“白马宗,八大辩士之二的宋向书,刘绩出事了。 他们来到春夜市集的讼庭后,与云中山的闹事的人撞了个正着。 一番口角后,他们爆发了大战。 此战,云中山护法之赤,黄护法先后被宋向书,刘绩所杀。 不过云中山两个副宗主与紫护法也赶来了,他们杀了刘绩,重伤宋向书。 宋向书不敌,在讼庭的掩护下四处散逃,而云中山人在追杀。” 紫藤缓缓说完,众人哑然。 云中山,怎敢招惹白马宗的? 白马宗已知的至少有三个八衍气境的高手,不是区区云中山能敌的。 “飞蛾扑火?还是猛虎下山?这里面一定有我们忽略的细节……” 周穆喃喃自语,他不认为贵为霸主的云中山会主动“求死”。 云中山,白马宗…… 周穆在思考,全然忘了林野的警示——就算没忘,也就那么一回事。 他们既然敢当街杀了蓝护法,就说明对云中山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哒哒哒—— “恩公,恩公!” 钱权带着简乾一路小跑出来了,他们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些惊恐。 因为他们的刻意隐瞒,事态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 简乾看着外面静静躺着的李七刀,他犹豫再三,决定摊牌了。 “恩公……对不住了,此前是在下有所隐瞒,我们……” “你是说你们二人被悬赏通缉,可能涉及月华庭,云中山的事情?” 周穆看着二人,似笑非笑。 对于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的事情,由于周穆有过接触,所以不难猜测。 昨日,他们在逃亡。 而前日晚上,他们还是坦然自若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春夜阁。 之所以会在一夜之间变化,是因为他们卷进了什么事件,以至于被人追杀。 地点,也可以确认是在春夜阁。 那夜,春夜阁,鲁信出现时有不少人非议,甚至还有人公然表示不满。 现下,其他不满的人早已曝尸于各处,只有他们二人逃过了一劫。 追杀二人的是犬马帮,大头目不成,甚至是帮主亲自出面。 犬马帮中,又混迹了一个云中山人。 也就是说,犬马帮,乃至云中山的背后可能是月华庭。 或者说是悬赏使,鲁信。 于公,他是月华庭观月使,见此地月华庭人滥用职权,滥杀无辜,他得管。 于私,他行走江湖,仗剑天涯,对草菅人命的贼人,自然要除恶务尽。 “恩公,麻烦要来了……要不然你将我们二人交出去,走吧。” 钱权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然后他挺胸抬头,壮着胆说道。 周穆看着钱权,他是一个“正经”地主,笑了笑:“麻烦…… 要有麻烦,也是他们的麻烦。” 他代表的是月华庭,毕竟有官身——敢造反的势力,可不多。 山海阁,孤月教,命楼……仅此而已。 “哦……是吗?” 有一群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为首三人同行,穿着三个不同颜色的衣服。 橙,绿,青。 是云中山的彩云护法,七人之三。 其中气势最足的是方才那个出声的,手中抛玩着飞镖的青衣人。 “你们要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 绿衣人也开口了,他的脸颊消瘦,双目凹陷,黑眼圈非常重。 他看着一副肾虚的模样,但见到田妩儿,红月等人后还是两眼放光。 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猥琐。 只有那持剑的橙衣人,安静,沉默。 “云中山青,绿二鬼,一人嗜杀,一人好色,都是极恶之人。” 紫藤报出来人的罪行,只剩一个出手较少的橙衣人,不知底细。 “这种人……杀了。” 周穆下令,田妩儿的长鞭先至。 啪嗒—— 砰砰砰—— 一声鞭响,却伴随着好几声爆炸。 是繁春一侧传来的,那边燃起了大火,有黑烟腾空。 第509章 春夜大乱斗 “着火了!” “有贼人打进来了!” 咚咚咚—— 春夜市集,随着繁春一侧的大火燃起,许多百姓四散而逃,各种冲撞。 他们无一例外,全部涌向了东边。 东边,目前看还是一切安稳。 他们逃跑时看似慌不择路,实则很默契,知道趋利避害。 所有人贴着墙边走,远离中间——大街的中间,是周穆等人的战场。 田妩儿率先进攻,她手中的长鞭一卷,将绿护法,青护法一同笼罩。 青护法是五衍气境,绿护法是四衍气境,二人联手,仍是难以抵抗。 不过他们有其他云中山人从旁辅助,用人海战术,暂时“相安无事”。 砰—— 大白天的,又是一声巨响。 西边的空中渐渐升起了一道烟花,爆炸后呈现出了带云的山峰的图案。 毋庸置疑,是云中山的信号。 仅剩没有出手的橙护法看着信号升起的西边,心中有一丝不妙。 因为西边冒着滚滚黑烟。 “杀!杀!杀!” 青护法险象环生,他来不及思考这么多,指挥所有人杀了上去。 但周穆几人毕竟都是武者,云中山人没有多到质变,是拦不住他们的。 砰—— 娄风一拳突袭,打在了绿护法的肚子上,将他打飞出去了。 田妩儿也放弃了青护法,她手中鞭子如灵蛇一般,向绿护法探去。 绿护法才挨了娄风一次冲击,骨头松软,只能眼睁睁看着危险降临。 哗—— 玉缠长鞭从绿护法的咽喉处快速飞掠而过,溅起了一串血珠。 砰—— 绿护法捂着脖子倒在地上,他双目圆睁,身子时不时抽搐。 彩云护法,七去其四。 青护法大惊失色,他嗜血不假,但目睹己方人死去,他可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他只感觉浑身僵硬,如坠冰窖。 锵—— 红月冷不丁地出枪向青护法刺去,他没有反应过来,但有人及时赶到。 是橙护法。 他一剑前劈,打歪红月手中的月皎长枪,救下了青护法。 橙护法,是六衍气境。 红月见青护法回过神了,便置之不理,与橙护法战成一团,剑来枪往。 青护法怕了,他想逃但逃不掉——田妩儿的鞭子如影随形,似一个牢笼。 他被囚禁于这一方战场…… 一个机灵的云中山人见自家几个护法都陷入了苦战,果断跳出了战团。 紧接着,他放出了一个信号。 砰—— 烟花于白日中绽放,又是一道带云的山峰在天上若隐若现。 他们,求援了。 周穆等人虽然不惧云中山,但若对上一整个大势力,也非常吃力。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唰—— 周穆一戟划出了一片真空,他猛地冲向橙护法,不再放任红月一对一。 这情况下能群殴,为什么要单挑? “速战速……” “是谁?!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我们云中山的人,与我们作对!” 周穆的吩咐未尽,春繁一侧便有人长途奔袭而来,为首一人还在大吼。 为首之人是个高个子,他戴着一串佛珠,满脸横肉,头发乱糟糟。 云中山副宗主,云中怒目,高修,擅释教拳脚,修为是七衍气境。 周穆等人发现了高修——不过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发现段袭与紫护法。 至于云中山宗主,一直不曾露面,自然不在周穆的谋划之中。 高修直接入场,他接替过青护法的位置,与田妩儿交起手来。 拳脚之硬,可刚长鞭。 青护法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就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有危险! 他一个向前翻滚,躲过了殷凤来的刀——这一刀命中,他必死无疑。 “上!上!上!” 青护法躲在人群之中,他招呼云中山人围上去,自己则留在后面放冷箭。 咻咻咻—— 叮叮叮—— 殷凤来的凤隐刀神出鬼没,将明处的剑,暗处的镖全部打落了。 心急不得,他见招拆招。 随着高修带人入场,在场的云中山人又多了几倍,带来不少麻烦。 一是人多到让周穆等人寸步难行,二是此战多了不少变数。 周穆与娄风后撤,他们要护着战斗经验不足的紫藤,绿绮,只能被动反击。 自家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远处,有一行人悄然出现。 “鲁使,要出手吗?” 出声的是一个提着酒坛的男子,他“软绵绵”地骑在马上,醉眼熏熏。 云川界,月华庭行决使,胡昭。 鲁信看着场内底细不明的周穆几人,摇了摇头:“让市集的护卫出手吧。” 醉酒男子努了努嘴,没有说话。 “是。” 一个长相阴险的山羊胡子跟在鲁信面前,他双手作揖,恭敬回应。 有了命令,他找来了跟着的几个月华卫,嘱咐了几句。 几人领命,有人向东,有人向西。 其余人则是在远处静静看着,看着市集内血流成河,他们无动于衷。 呼呼呼—— 周穆体内的真气十分雄浑,他一杆画戟,拦在敌人面前,所向披靡。 人海战术是周穆最不怕的——在他的面前,人海战术不过是送人头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但对他的真气消耗并不大。 因为周穆是个打不死的小强,云中山的劣势渐渐显露了。 他们无法奈何周穆一行人…… 田妩儿已经压着高修打,高修自顾不暇,自然腾不出余力。 橙护法亦是,他从右手剑换成了左手剑,被红月打得节节败退。 锵—— 每一次碰撞,对橙护法而言都是一种煎熬——他的虎口早已麻木了。 至于青护法,他眼前的人墙也被殷凤来清除,只能变换位置,到处躲闪。 殷凤来虽然短时间无可奈何,但其所到之处,杀得云中山人仰马翻。 哒哒哒—— 方才出现过的市集护卫去而复返,领头的人不是林野,也不是白宾。 是繁春市集的一个副护卫长。 一直留意各种情况的青护法见状大喊,同时手舞足蹈:“张大人! 我们对面的就是贼人……他们在市集内烧杀抢掠,还请速速拿下!” “拿下!” “是!” “啧啧啧……好一个倒打一耙!” 第510章 街斗 春夜市集,大火弥天。 云中山,月华庭,周穆一行人,有官府背景的市集司护卫,尽聚于此。 除此之外,还有“来客”。 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着装年轻,头发是少见的挑染白。 “司空岐。” 高修瞥了一眼后并没有声张,但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起来了。 他怕道出来人的身份之后,市集司的护卫会心生胆怯,不敢上。 司空岐,白马宗八大辩士之一,自创混气拳,修为是七衍气境。 “聒噪……拿下!” 张副护卫长有一股“优越感”,他瞥了司空岐一眼,显然没有认出来他。 于是乎,一众护卫在他的命令一拥而上,向周穆等人围攻而来。 周穆见状,有些进退两难。 市集司的护卫毕竟有官府的背景——他们也是,不能随意击杀。 所以,周穆等人的动作有些难受。 周穆任观月使一职,忌惮这些“自己人”,但司空岐可不会。 他如虎入羊群一般,但凡敢阻拦他的人,无一例外被他扭断了脖子。 司空岐的目标是云中山,但别人敢插手,就休怪他手下无情了。 咔嚓—— “可是周穆周公子?” 司空岐简单扭断了一个云中山人的脖子,然后远远招呼周穆。 周穆颔首回应,手中画戟并未停下。 司空岐头上的那一绺白色挑染很显眼,周穆也一瞬间认出来了他。 砰—— 周穆画戟一挥,击退了几个不知死活的护卫后,前去接应司空岐, 对于司空岐杀死护卫的“罪行”,周穆熟视无睹,并未出声。 为虎作伥,死了活该…… “怎么就你一个人?” 周穆杀到他的面前,他可是听说了春夜市集正在发生的事情…… 白马宗宋向书,正在被云中山追杀。 司空岐一拳将眼前一个云中山人轰得直接躺在地上,翻着白眼。 他环顾一圈,叹了叹气:“事出突然,消息还没传到宗内…… 我正好下山办事,遇上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拳头捏得更紧了,快速几拳猛击。 他面前的是一个护卫,其被他这一通拳轰得面目全非,当场七窍流血。 “可惜刘兄了……云中山,该死!” 司空岐怒骂一声,他骂归骂,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来,甚至愈发狠辣。 招招毙命,他杀了不少云中山人。 高修干瞪着司空岐逞凶,他被田妩儿压制得无法动弹,十分憋屈。 远处,张副护卫长还立在原地——他是一个“谨慎”的人。 他作为一个副护卫长,只是吆喝手底下的人进攻,自己却不上前。 他躲在后面,有一些护卫自然是不干了,他们消极拼杀,撤到边上。 于是乎,战斗的人群中空了一点,司空岐歇了一下,可以选择猎物了。 自愿退去的他不会为难,而不愿退去的人,他是见一个杀一个。 当然,这仅限市集的护卫——所有云中山的人,都该死! “狂徒,休要猖狂!” 吟—— 突然,远处先是传来了人声,此声怪异,温和之中带着一丝尖锐。 然后,又是几道魔音。 周穆等人听后气血一滞,他们神情微微一晃,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不出意外的话,应是那个人…… 呼呼呼—— 一个人跳到了近处的房顶上,他怀中竖着长琴,一手揽着,另一手摸着琴弦。 云中山副宗主,云里清音,段袭。 段袭穿的是一身青衫,他闭着眼,侧着脑袋,嘴角带着一丝怪笑。 另外还有不少人从繁春一侧的长街跑来,为首的是一个双剑紫衣人。 云中山人,再度来袭了! “情况不妙……除了云中山那个老不死的,其他人都来了……” 司空岐靠近周穆,他小声提醒。 周穆闻言不语,心中也在盘算: 对方,两个七衍气境,两个六衍气境,一个五衍气境,几个武者,很多武人。 己方,三个七衍气境,两个六衍气境,一个五衍气境,几个武者。 武者占优,但他们人数上少太多了…… 身穿紫衣,染上许多鲜血的紫护法跑到众人面前,伸手轻轻一抛。 咚—— 是一个死不瞑目的首级——白马宗八大辩士之一,宋向书的。 周穆是认得宋向书的,对于这个诚实的汉子他有一些好感,不免有些神伤。 他们尚未做出反应,司空岐先动了起来,他一个膝击顶了过去。 “日你个仙人板板!” 司空岐虽然已过四十,但他的举止与谈吐中还带着一些少年的“匪气”。 不过只有他知道他的愤怒…… 他与宋向书是莫逆之交,如今宋向书被云中山人杀了,自然是难以接受。 随着司空岐的出手,方才僵持下来的众人再次打起精神,奋战在一块。 田妩儿的对手还是高修,高修没有力气说话了,他早已疲于防守。 段袭本来是想与司空岐交手的,但被殷凤来拦下来,两人招招有险。 空出来的司空岐与紫护法成功接触上了,他的拳法似火,侵略性十足。 红月还在与橙护法在战斗,场面一边倒,很快便见分晓了。 因为云中山人再次暴增,周穆退了回去,与俞大一,紫藤,绿绮守望相助。 而娄风带着一些“不明来处”的黑衣人,与云中山死斗,厮杀。 他手上的黑衣人,是影,幽凰,周家势力等联合凑出来的。 场内的局面,再一次平衡了。 他们各自关注自己的战团,都用出了各自的底牌,欲图破局。 砰—— 最先有结果的,是红月。 她一式探岳之后,换上了一式残月,真真假假,让橙护法猝不及防。 这一枪直捣黄龙,狠狠扎入了他的心窝,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红月可不会惯着他的“疑问”,月皎长枪一抽,又加入了其他的战团。 橙护法没了支撑,倒在地上等死。 这一个变故似信号一般,让附近的云中山人惶惶不安,甚至忙中出错。 高修一时走神,被田妩儿找准了一个时机,直接使上了绝招。 “覆雪冬响!” 玉缠长鞭势大力沉,一往无前。 高修挨了个正着,被鞭子抽飞出去,他在空中瞳孔微缩,不由大喊。 “宗主,救我!” 第511章 观星门 “宗主,救我!” 一声呼救让所有人提高了警惕,他们纷纷停了下来,留意起四周。 高修口中的宗主,那就只有那一个人——彩云卷月,朱弘。 朱弘,在云川界是声威赫赫。 他和两个副宗主修习的是《彩云诀》,而彩云护法拿到的是其残本。 至于云师,云人,则是修习朱弘刻意剥离出来的简陋版本,《白云诀》。 《彩云诀》上限不高,但下限也不低,算是云川界数一数二的功法。 哒,哒,哒—— 随着高修的呼救,一个拄着拐杖,穿着七色锦衣的老人出现在了长街上。 他老态龙钟,步履蹒跚,一副行将入土的模样,但没有人敢小瞧他。 只因为他所到之处,地上似有气旋一般,吹散了附近的灰尘。 云中山宗主,朱弘。 司空岐见状果断撤退到了周穆的身边,他小声道:“周公子,先撤吧。” 周穆颔首,他们被云中山人包围,人数上本就是绝对的劣势。 而他们唯一的优势——武者较强,也随着朱弘的到来成为了泡影。 “走!” 周穆当机立断,同意了。 “天上一春!” 田妩儿手中的玉缠长鞭胡乱飞舞,带着迅雷之势,卷向了对面所有人。 对面所有人不得不闪避,而殷凤来等人趁机跳出战团,向着市集外突围。 娄风也挥手驱散了手底下的黑衣人,让他们各自逃散,不用跟着他们。 至于当事人之二的简乾与钱权,他们早在大战开始时就藏了起来,不知去向。 这样也好,省得添乱…… “追!” 高修下令,见朱弘没有反对,他带着一众云中山人追了上去。 而朱弘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段袭等人可不敢像他这样“消极怠工”,他们各显神通,跟上了高修。 不过,段袭在路过张副护卫长的身边时,他悄然拉了一下琴弦。 一只手还有手指在动,十分隐蔽。 恰好,田妩儿留有后手,一招『覆雪冬响』打来,拍在了地上。 只是恐吓而已。 但张副护卫长似乎被“波及”到了,他栽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 他明明没有碰上任何人…… “大胆贼子,还敢袭击朝廷的人!” 段袭大怒,扣了一顶帽子,他不依不饶,追着田妩儿杀去。 一众立在原地的护卫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都拿不准主意。 最后,他们等来了两个人——春夜两侧的护卫长,白宾,林野。 “有宵小竟敢在春夜市集闹事……所有人,随本将追捕!” 白宾纵马杀到,他看向朱弘,并向其不留痕迹地点了一下头,大声道。 “喏!” 有白宾的亲信在人群中响应。 白宾见状大手一挥,跟着云中山的队伍,一路向着东南而去。 只剩下林野与他的几个亲信留在原地,看着附近的一片狼藉。 老神在在的朱弘拄着拐杖缓缓走过,看也没看他一眼。 “救火!” 林野看着他们失去的方向,背道而驰。 远处,鲁信与胡昭相视一笑,他们勾肩搭背地回去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有何干系? 他们作为“超然”的月华庭人,就喜欢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 …… 春夜市集外,东南方向。 周穆一行人向着白马山方向逃去,他们全员武者,速度甩开一般人一截。 修为低的人全力逃跑,断后的是三个七衍高手,时不时出手阻拦。 当然,主要还是由田妩儿出手。 她的玉缠长鞭,在这种时候发挥了百分之二百的作用,最适合掩护。 鞭长能及,且诡异多变,让云中山人和市集司护卫吃尽了苦头。 他们追杀时,时不时会挨上一鞭子。 好在田妩儿只要是掩护众人逃跑,她没有下死手,只是用以骚扰。 不然,他们不死也残…… 就这样,他们僵持到了四处都是林子的地方,已是深入了山区。 “不好,有埋伏!” 众人顺着山野小路逃跑,紫藤最先察觉出了异状,但为时已晚。 咻咻咻—— 几枚铜钱从林中幽暗处射了过来,紫藤纵身一跃,挡在了绿绮的身前。 一枚冲向绿绮眼睛的铜钱被紫藤肉身扛了下来,他也因此负了伤。 伤口在肩上,让他差点没有站住。 “什么人?” “滚出来!” 周穆与红月立马冲上前去,将紫藤几人护在身后,盯着林子里。 呼呼呼—— 林子里有人不加掩饰地走动,而这时林子的鸟才被惊得乱飞。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来者三人,他们每个人都是一身星空色的长袍,将手臂藏在了里面。 为首一人,他脸上涂着的颜料,很奇怪——一半黑,一半白。 “东郭丘,你想做什么?!” 司空岐认出来了此人,一声怒吼。 东郭丘,人称隐星,是一位极其神秘的人物,同时也是观星门门主。 司空岐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他,是因为他的半黑半白的妆容。 不只是他,周穆等人也认出来了。 相传,东郭丘习的是《观星冥想法》,整日里神神叨叨,有些癫狂。 他几次露面,都涂抹着半黑半白的妆。 东郭丘走在最前面,他没有张嘴,而是用手不停比划,脸上有一丝嬉笑。 也对,他从不说话…… 东郭丘可能是一个哑巴——这是周穆之前在情报里看到的。 但,他哑不哑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埋伏在此是为了什么——显然,他来者不善。 一个八衍气境的高手突然入局,可以说是让人始料不及…… “门主夜占天象,得春夜之东南,群星黯淡,致夜空不明,当替之!” 东郭丘右手边的一个人出声,他是一个涂了白脸的人,更显病态。 观星门副门主,白夜,范留。 另一个人,众人在他的星空袍下隐隐能看到一张漆黑的脸。 只有两个眼睛,目光灼灼。 观星门副门主,黑昼,冯皓。 观星门的两个副门主,一黑一白,一令一板,也都是七衍气境。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云中山,观星门联手围攻白马宗。 第512章 云川界公敌 观星门,若是不考虑白马宗,他们便是黔川界当之无愧的霸主。 但可惜的是,上面还有白马宗…… 观星门的势力比起云中山弱了不少,主要体现在武者和人数上。 武者上,观星门的上境高手只有四人,分别是门主,两个副门主,星夜先生。 门主,星隐,东郭丘,擅长占星,卜卦,铜钱术法,修为八衍气境。 副门主,白夜,范留,天生神力,使一块罪板,修为七衍气境。 副门主,黑昼,冯皓,眼神锐利,用的是判令,修为七衍气境。 星夜先生,他是观星门内最为神秘的一个人,姓氏不知,名字不详。 他的具体修为不清楚,几乎也不怎么露面,善望气推机之术。 除了这四个人外,观星门内没有其他的武者了——都是一些“神棍”。 就连“神棍”,也不足百人。 …… 随着观星门三大高手的突然来袭,周穆一行人被拦了下来,陷入被动。 看着眼前三个身穿星空袍的人,周穆想不明白观星门为何会出手? 但此时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云中山与观星门联手,他们唯有站在白马宗一边,方可获一线生机。 “冠冕堂皇……” 司空岐脸色不妙,前有截兵,后有追兵,他们被包夹在中间了。 周穆看着司空岐,出声让他安心了:“坚持一会……你们的人快到了。” 他们这一行人并非泛泛之辈,便是敌不过对面的联手,也能挣扎一会。 白马宗已收到消息,他们还有机会。 “杀,突围!” 司空岐低声喊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后有追兵,应尽早突围。 他拳头上气流混乱,率先向东郭丘杀去,欲图承担此次战斗的重任。 不过有人的动作更快——是殷凤来,他一式遨海,斩向东郭丘。 殷凤来选定了自己的对手,他知道田妩儿在断后,腾不出手。 至于司空岐,他不行…… 司空岐见状愣了一下,他也没有矫情,转身迎上了一旁杀来的范留。 红月与娄风自然将目光放在了冯皓的身上,一同杀了过去。 观星门三人,都有了牵制。 周穆看着一个人断后的田妩儿,向紫藤,绿绮示意他们先走。 两人一个负了伤,一个战斗经验不足,在这种局面是有死无生。 同时,周穆看向了前十字门门主俞大一,嘱托道:“你带他们走……” “少爷,你也先走!” 红月是六衍气境中的绝巅,她与娄风合力面对冯皓,游刃有余。 周穆听见红月的声音后,摇了摇头:“不……我可以。” 他体内真气充足,有信心。 红月见状也不好再劝说了,她移回目光,与娄风专心对敌。 只要能破局,一切都会没事的…… 冯皓用的是一对判令,而判令之间还有铁锁系着,在他手中来来回回。 娄风以拳脚近攻,而红月手持长枪远袭,将冯皓逼得连连后退。 显然,冯皓在七衍气境中只是中下水平。 周穆目送俞大一三人安全逃离后,转而加入了对冯皓的围攻。 紫藤,绿绮等人自知是累赘,他们用尽全力,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越早求援白马宗,周穆等人越安全。 呼呼呼—— 殷凤来手中的刀砍得很猛,犹如一条翔凤,但却是有些华而不实。 他很难摸到东郭丘的衣袖…… 东郭丘的攻击手段很简单,只有藏在星空袍下的铜钱术法。 他对殷凤来造不成威胁。 同样的,殷凤来也奈何不了他。 东郭丘的身法卓绝,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殷凤来的刀。 从他全程的嬉笑,看得出来未尽全力。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毫无进展。 另一边,范留与司空岐打得火热,他们交手数十回合,气喘吁吁。 范留看着是白到了一种病态,但实际不然——他的体魄强健,力大无穷。 足有半个人高的罪板在他手中如同一团棉花,挥来舞去,仿佛毫不费力。 但这罪板,可是实打实的铁块。 司空岐是赤手空拳,不敢与他的罪板硬碰硬,但格挡他的手臂还是轻轻松松。 啪嗒—— 田妩儿一个人阻断了云中山的“前军”,手中鞭子落下,如同一道炸雷。 云中山的“前军”是高修,段袭,紫护法,青护法,还有后来居上的白宾。 其中,白宾只有三衍气境。 除此之外,云中山还有三个云师,皆是武者,修为只有一衍气境。 只有武者才能跟得上他们,其他没有修为的人,远远吊在后面。 “这……” 紫护法看见了观星门的人,满脑子疑惑,下意识看向了青护法。 青护法摇了摇头,他也毫不知情。 他们二人都有些看不懂…… 毕竟,观星门和云中山的关系并不友好,甚至他们还爆发过一些冲突。 他们想不到,观星门会“帮忙”。 “在此拿下白马宗的人!” 高修与段袭对此倒不意外,作为云中山的副宗主,他们知道一些内情。 东郭丘,曾暗访云中山…… 双方的高层显然达成了一致——不然,单凭云中山一方,他们怎么敢招惹白马宗这个庞然大物呢? 甚至,密谋白马宗的或不仅仅只有他们双方…… 白马宗,已成云川界的“公敌”。 田妩儿面对一众武者的围攻,长鞭来回挥舞,腰间银铃阵阵作响。 两个七衍气境,一个六衍气境,五个下境武者,竟然奈何不了她。 “该死……宗主呢!” 高修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看向最后跟过来的段袭与紫护法,急切问道。 对面这个女子,是哪来的妖孽?! 段袭依旧闭着眼睛,他脸上的怪笑不再,默默弹琴,发出魔音。 紫护法可不敢怠慢高修,他甩了甩脑袋,苦笑道:“宗主还在后面……” 他也不知道朱弘是怎么想的——要打架了,他还在慢悠悠地“赶”来。 当然他也有可能早就到了,只不过是藏在暗处没有露面,一如刚才。 或许,他在等…… 云中山率先出手,突然发难,他们不可能以一家之力面对白马宗。 观星门,也必须要出手。 现在,便是观星门的投名状。 第513章 生死之际 山野之中。 一群人厮杀已久,毫无建树。 云中山与观星门此刻已然了极大的优势,阴谋变阳谋,徐徐图之。 不过,若是可以,他们也不想变成阳谋——是疏忽导致的: 一是云中山人的嚣张。 周穆等人的搅局是个意外,起因是简乾,钱权两人被悬赏追杀。 云中山人所托非人,无意中将他们卷入到了这一次的谋划中。 而后如果云中山人不是那么嚣张,或者选择息事宁人,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没有这么多幺蛾子了。 但是一系列事情后,他们还是将周穆一行人推到了对立面。 二是低估了周穆一行人。 周穆几人中,看着修为也就那样,但有不少人是绝巅。 田妩儿,殷凤来,红月,周穆……还有一个接近绝巅的娄风。 其中,殷凤来虽然步入七衍气境的时日尚“短”,但已成绝巅。 成不成绝巅,还是要看个人的天赋。 因为与周穆一行人有关的节外生枝,他们的原计划——步步蚕食,流产了。 步步蚕食,分为三步: 第一步,闹事,杀死下山的辩士。 第二步,伏击,与观星门一同以雷霆手段伏杀前来探查的副宗主。 第三步,上山,灭白马宗。 原计划的每一步,他们都是碾压之势,以实现此消彼长,反超绝杀。 但因为种种变数,他们的计划在第一步就出现了差错,偏离了轨迹: 犬马帮在追杀简乾,钱权二人时,因其头目色欲熏心,招惹了周穆等人。 不明情况的蓝,橙,青,绿为他们站台,与周穆等人结下“死仇”。 当然,是云中山一方“死”。 因为少了四个护法的包围,导致高修等人在讼庭的埋伏出现了漏洞。 宋向书非预期逃走并提前报信,将司空岐引了过来,与周穆等人偶遇。 他们合兵一处,拧成一股绳,成了第一步中难啃的骨头。 云中山倾巢而出,依旧奈何不了他们,以至要观星门提前出手。 这一些变故中,云中山虽然成功击杀了既定目标的刘绩,宋向书。 但他们的损失也十分惨重,七个彩云护法仅剩紫护法,青护法。 更别说还有那么多云师,云生先后身死,势力大损。 即便观星门选择提前出手,他们依旧是深陷泥泞,寸步难行。 如何破局?他们亟待解决。 砰—— 就在云中山人思索对策,想要冲破田妩儿的拦截之际,局面突变。 有人出局了,是冯皓。 他被红月,娄风,周穆三人的默契合招打得手忙脚乱,出现了失误。 红月的月皎长枪狠狠砸在了冯皓的身上,他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红色,成了他身上第三种颜色——前两种颜色,是全身的黑,与眼白。 冯皓负伤落败,他见红月三人再度杀来,没有犹豫,快速后撤进了林子。 这样一来,退路空了出来。 周穆等人没有逃跑,而是转身围攻范留,力图再破一人。 范留自知不敌,他且战且退,不知不觉来到了东郭丘的附近。 东郭丘脸上的嬉笑不减,他双手藏在星空袍里,酝酿着什么。 他与殷凤来交手时以躲闪为主,但他的躯干越发扭曲,神情越发诡异。 咻—— 一枚铜钱从东郭丘的星空袍中激射而出,打在了猝不及防的娄风身上。 娄风只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火辣辣的,一瞬间泄了气。 再然后,一道人影欺身上来。 是东郭丘,他凭借诡异的身法瞬息而至,然后直直一脚踹了出去。 娄风的胸口再度挨上重重一击,他倒飞出去,掉落在附近的灌木丛。 东郭丘作势欲追击。 红月与周穆见状冲了上来,而东郭丘则是一个闪身出现在了司空岐的面前。 声东击西! 他并指成剑,猛地一“剑”探出,狠狠点在了司空岐的左肩关节上。 司空岐的左臂一下子提不上劲,他用右拳反击,也被东郭丘轻易躲避。 东郭丘还想复刻此招式,再度并指成剑,瞄准了司空岐的右肩关节。 唰—— 反应过来的殷凤来及时赶到,一刀劈下,将东郭丘再度逼退。 啐—— 娄风一个鲤鱼打挺从灌木丛中翻了出来,他啐出一口血痰,再次杀来。 司空岐也活动了一下左臂,暂时无法动弹,只能用右臂还击。 砰—— 周穆的羡凤画戟敲打在了范留的罪板上,将他震得后退数步。 红月伺机一式『残月』轰出,将范留再次击退,他一个后翻滚拉开了距离。 范留受了一些内伤,他嘴角溢出鲜血,将自己的白脸衬托得更加惨白。 “朱宗主……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啊?!” 范留大喊,声音在山林中回荡。 东郭丘也如同跳起了大神,他疯疯癫癫,手中铜钱随意抛投。 咻咻咻—— 铜钱乱飞,没入周遭的林子里。 簌簌—— 哒哒—— 一个穿着七色锦衣的老人拄着拐杖从一处林子里缓缓走了出来。 是云中山宗主,朱弘。 他用一只手拄着拐,另一只空闲的手则是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铜钱。 “你们这么多人还拿不下几个娃娃……啧啧啧……唉。” 朱弘摇着脑袋,啧啧叹息。 他说得倒是轻巧,殊不知在场的人里面,没有几个不是“娃娃”。 随着朱弘的出现,本就露出颓势的田妩儿不由内心一沉,脸色凝重。 又来了一个八衍气境…… 她必须要拦下了,不然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局面,会瞬息崩塌。 “上!” 高修等人看到机会,他们略过田妩儿,向周穆等人发起进攻。 至于田妩儿,自有朱弘收拾。 田妩儿也明白,放过了他们——八衍气境,才是最大的威胁。 其他人,应该还能坚持一会。 随着云中山人的袭来,红月与司空岐再度迎上,一人挑选了一个高手。 娄风则是拦下紫护法,周穆应对青护法,而剩下几人,无人可挡。 他们在旁骚扰,各种手段用尽了,偷袭,叫骂,卡位…… 局势逆转,周穆等人陷入了苦战。 一炷香的时间,众人出现了很多次险情,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尔等宵小,找死!” 白马山方向,有人来了。 第514章 悬崖来白马 咻—— 一点寒芒先至——是一支利箭。 利箭来得突然,比怒吼声先来一步,将一个反应不及的云师射中了。 强大的惯性,将他钉在了地上——人还活着,但离死不远了。 突生的变故,让周穆一众人松了一口气,而对面则是如临大敌。 白马山的方向,十多道人影施展着轻功,先后腾挪而来。 方才那一支利箭,出自其中一个矮个子,他举着弓,再次搭上箭矢。 白马宗,八大辩士之一,金弓刀,杨寅,六衍气境。 司空岐脸色一喜,是自己人: 副宗主,合同异派领袖,惠胜。 八大辩士之一,合同异派,刀绫女相,万花子,七衍气境,绝巅。 八大辩士之一,离坚白派,夜魁,花香语,七衍气境,天生的杀手。 两派首席,尹般,尸梦之。 两派次席,谢赟,洪构。 除此之外,还有七八个一二衍气境修为,身穿蓝衣的察士。 周穆没有看到紫藤等人,有些心急——难道,他们出事了? “周公子不必担心……紫藤他们几人在后面疗伤,稍后便到。” 尸梦之见周穆的神情,出声告知。 “多谢。” 周穆颔首,确认紫藤几人安全就行——这里的战斗,也不需要他们。 “云中山,观星门……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动我们的人,找死不成?!” 惠胜的眼睛没有睁大——但熟悉的他的人知道,这才是真的愤怒。 朱弘看了依旧装神弄鬼的东郭丘一眼,笑了笑:“不敢……” 心口不一。 “无需废话……云中山,观星门,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万花子话中一股子不容抗拒的威严,她手一招,白绫接连刺出。 目标,云中山仅剩的两个云师。 一个矮个子反应很快,及时闪避,但另一人则很倒霉,没躲掉。 白绫顺势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拼命挣扎,但脖子上的白绫怎么也扯不断,甚至越来越紧,他无法呼吸了。 同时,他的脖子似被刀割一般,溢出了鲜血,染红了白绫。 侥幸逃过一劫的矮个子瞪大了眼睛,他看着这个人的惨状,肝胆欲裂。 “小哥,这个时候分神可不好哟……” 矮个子的耳畔轻轻响起了一道好听的,儒雅且磁性的男声。 他惊恐地侧脸看去,入目是一个弯着腰,凑在他跟前的美男子。 其人身材窈窕,肤白胜雪,他嘴角噙笑,眼中却是寒冰。 夜魁,花香语。 “你你你……” 咔嚓—— 花香语没给他留足反应的时间,见其说话磕磕绊绊,轻轻一掌推出。 那人的脑袋就像拧麻花一般转了一个圈,回到原点,然后随身子一同下坠。 至此,云中山带来的三个云师,一个已死,一个濒死,一个等死。 咻—— 万花子收回了白绫,其上带着了一抹红,她淡淡地环顾了一圈。 而方才那个被缠住脖子的人从濒死到了已死,尸体瘫软在地上,有血流出。 一时间,不知他的死因究竟是因为窒息?还是因为被割破了喉咙? 万花子并不在乎,她看向了白宾。 白宾见到她眼中的威严,吓得瑟瑟发抖,全然没了方才那股意气风发。 咻—— 白绫再度袭去,与白宾纠缠片刻后,还是摸到了他的脖子…… “刀下留人!” 周穆见局势已尽在掌握,出声阻止了——白宾,毕竟是官身。 另外,他的身上有秘密…… 万花子与周穆“深深”对视后,她没有波澜的眸子从他的眼中离去。 一同离去的,还有白宾那一身白绫。 白宾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他不停哆嗦,有一滩水渍缓缓从胯间浸出。 就这种人,白马宗没一个看得上,他们略过他,杀向了其他人。 眼下,云中山与观星门有八衍气境两人,七衍气境四人…… 黑昼冯皓已从林中回到了场上,显然他经历一番休养,可以再战。 而白马宗一方,八衍气境一人,七衍气境五人…… 但七衍之下,完爆对面。 朱弘也明白这一点,他看向了东郭丘,愣了——怎么还在那里跳大神?! 离谱! “惠胜!你们执意要如此?!” 朱弘指望不上东郭丘,他看着冲上来的白马宗人,手中拐杖一提。 惠胜见状伸手拦下众人,他一直有一个担忧——朱弘的拐杖,是什么? 一个八衍气境的高手,没有旧疾在身,无论如何也用不上拐杖。 彩云卷月,他擅长的可是拳脚…… “老匹夫,图谋我宗,还杀我师叔二人……此仇不能不报!” 谢赟虽然为人有“一些”狂傲,但他却是一个极为尊师重道的人。 宋向书于他有再育之恩——如今听闻宋向书身死,他如何能忍? “哪来的娃娃……没的谈了?” 朱弘说完眼睛瞟向东郭丘,其动作终是停了下来,但脸上嬉笑不减。 “谈你个仙人板板!” “老匹夫,恨不得啖尔血肉!” 司空岐与谢赟闻言先后大骂,他们一个是“粗人”,一个是有素质的“粗人”。 惠胜也没想过要和谈,作为众人的师长,他一人当先,迎向朱弘。 有什么风险,先过他这一关! “老夫遗世独立这么多年,一大把年纪,又岂会没有一些手段!” 朱弘冷笑,他握紧了手中的拐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惠胜已在最前面,他放缓了速度,小心戒备着朱弘的“底牌”。 会是什么呢? 咔—— 呼—— 朱弘突然捏碎了手中的拐杖,有一股白烟从碎口处很快逸散出来了。 “小心有毒!” 尸梦之高呼,率先掩住了口鼻。 其余人纷纷效仿,屏住呼吸。 小小的拐杖里,白烟源源不断,很快便笼罩了附近,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不好,老匹夫想逃!” 谢赟察觉到白烟可能无毒,他顾不得了,高呼冲了过去。 咻咻咻—— 与此同时,白烟中射出来很多东西,近了才看清是一枚又一枚的铜钱。 是东郭丘出手了。 “小心!” 惠胜腾挪躲闪,有两枚铜钱自左右射来,他本来想侧身躲避。 但他内心悸动,转而下腰一躲。 果然有问题……遭了! 白烟中,带着一抹抹猩红。 第515章 白马宗的怒火 山林中,有白烟,有“血雾”。 “铜钱之间有异!” 惠胜还是喊晚了,当他的声音传出来时,“血雾”已然出现。 众人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小心戒备着,担心暗中的人会出手偷袭。 白烟很大,众人看不清楚。 但附近十分寂静,有风声,但除了他们,似乎没有其他人了。 “他们走了?” 出声的是洪构,他目中不断闪过精光,反复推敲着现在的情形。 白烟无毒…… 他们没有趁乱反击…… 也没有偷袭…… 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你们小心,老夫去去就回!” 惠胜嘱托一声,他向着前方探去,一路上没有阻碍,直接走了出去。 一阵风吹过,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不好了!谢兄死了!” 白烟渐渐淡薄,有人发现了谢赟的“异常”,他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一条血线。 有人探了探鼻息,已然没气了。 不仅仅是他,众人又陆续发现几具尸体,是跟来的蓝衣察士。 一众修为较高的人没出事——除了谢赟,许是因为他太激进了。 凡事需警惕,不能被情绪左右。 惠胜听见了谢赟的死讯,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走了回来。 谢赟,是离坚白派的次席,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未来的二把手。 现在,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了,惠胜如何能接受? “东郭丘!” 集刀客与弓手于一身的矮个子杨寅出声,他咬牙切齿,目中喷火。 万花子看着谢赟的尸首也多了一丝波动,她的目光幽邃,逐渐森然。 “副宗主,走吧……今日之后,再无云中山,观星门了。” 花香语也冷漠附和,俏脸带煞。 惠胜自然不会去熄灭众人的怒火,他点上几个人收尸,并让他们报信。 他要人,更多的人——这样,他才能保证对云中山与观星门斩尽杀绝。 周穆等人默默看着,于心不忍,他们感同身受的同时,还有一丝庆幸。 庆幸紫藤等人没来…… 对于白马宗人接下来的行动,他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要参与其中。 铲除云中山和观星门是一件事,他还有另一件事——查月华庭。 费了这么大周折,他可没忘记,月华庭—云中山—犬马帮这一条线。 另外,月华庭和官府是不是也有勾结…… “白宾呢?” 周穆想到了一个人,因为白烟突然来袭,众人都忽略了他。 “逃了?” 娄风皱眉,但很快他就发现他多虑了——白宾没有逃走。 他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也幸好他没有勇气逃跑——如果他站起来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周穆让娄风将他带着,随白马宗人一同,赶往春夜市集。 …… 春夜市集,此前的风波刚平。 繁春市集一侧的林野护卫长还守在这里,他带着手下几个人到处检查。 这里,残垣断壁,原本是讼庭。 再早一点的时候,白马宗的宋向书,刘绩来到了这里的讼庭。 他们刚到不久,便遭到了云中山的埋伏,打出了真火,伤及不少无辜。 不过林野知道的消息是:白马宗人很收敛,他们只是想着突围。 真正伤及无辜的是云中山,他们先是火烧讼庭,再逢人便杀。 林野知道是知道,却不能说出来——有人出面,将这一切归咎于白马宗。 白马宗,这是被人盯上了…… “头儿,月华庭那边又有动静了。” 林野的一个亲信小跑过来,他拿着一张悬赏令,纸张的四角有残月符号。 林野接过来一看,悬赏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势力。 月华庭,悬赏白马宗…… “他们怎么敢?!” 亲信叹气,他家里人曾受过讼庭的恩惠,所以至今有些晃神。 “罪行累累”,他是一个也不信。 不过,月华庭此地的势力并不强——最强者,也就七衍气境。 “南高原,要变天了……” 林野长叹,他想到了之前来警告他的人,猜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而且,在针对白马宗的阴谋之下,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他一个小小的市集司护卫长,有心报国,但问路无门啊。 哒哒哒—— 这时,有一群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是周穆与白马宗一行,他们一个个身上沾染着鲜血,如同煞鬼一般。 便是支援而来,未经历连番大战的白马宗人,也或多或少带着血腥。 只因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遭遇战——他们撞见了跟丢的云中山,市集司人。 这一批跟丢的人中只有一个武者,自然被周穆一行人摧枯拉朽。 这是一场屠杀…… 被娄风押着的白宾吓得大叫,好在他没有尿意,不然指定蹭娄风一身骚。 当他们回到春夜市集后,白宾看见了林野,喜出望外:“林兄救我!” 万花子淡漠的目光随之而去,身上白绫无风飞舞,蠢蠢欲动。 “万仙子,稍等!” 周穆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林野曾提醒过他,应不是一个“坏人”。 万花子听到了,她没有收回白绫,也没有出手,任凭白绫悬浮在空中。 一股极强的威压扑面而来,让林野等人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妄动。 林野,只有三衍气境。 “云中山,观星门的人可有回来?” 周穆向他笑了笑。 “云中山不曾……啊……他们都不曾回来。” 林野听到“观星门”三个字懵了一下——这怎么又牵扯到了观星门? 听到林野的回答后,惠胜没有怀疑,当即下令:“去彩云山!” 众人颔首,同意。 观星门比较神秘,门人较少,居无定所,不存在所谓的势力驻地。 云中山则不同,他们人数众多,在春都以南,占山为“王”。 此山,便是彩云山。 “你们要去彩云山?” 林野听见了他们说话,内心掂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询问。 “嗯。” 周穆没有隐瞒,如实相告——他自然也要跟着白马宗去彩云山。 “那你们要小心……彩云山那边,可能会有埋伏!” 周穆看了有些惊疑不定的林野一眼,笑了笑,郑重道:“多谢。” 言罢,他们便与白马宗人动身。 林野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有一丝丝担忧,眉头皱成了一个“川”。 一定要小心呐…… 第516章 彩云山 春都以南,彩云山。 周穆等人从春夜市集出来,一路走小道,直扑彩云山。 路上,他们也遭遇了云中山留下的埋伏,证明他们找对了方向。 敌人,就在彩云山…… “公孙布到哪里了?” 惠胜看着遍地的尸体,皱眉问道。 死的都是云中山人,他们没有减员——但惠胜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 负责和白马山那边联络的是尸梦之,因为他养了一只阴阳鸽。 阴阳鸽,是阴阳潭培育出来的信鸽,可用于阴阳香两端的通信。 阴香,阳香,加上特殊的香引,便可以让阴阳鸽准确无误地来回。 尸梦之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银色扳指,其内储存了阴香。 而阳香,他临走之前交给了公孙布。 “上次来信是他们下山了……我已传信给他们,让他们直接来彩云山。” 尸梦之回答道。 从白马山到彩云山,可比白马山先到春夜市集,再到彩云山近得多。 公孙布带的人多半是在路上了…… “先上去!” 惠胜拿定了主意,先探一探情况。 周穆带人跟着,他与尸梦之边走边交流,对阴阳鸽十分好奇。 很快,他们便到了彩云山山脚,可以看到上面的云朵,是彩色的。 彩云,乃是祥瑞。 但白马宗一行人可不这么认为——难得一见的彩云,或是云中山之“绝景”。 从此以后,再无云中山。 “已到了云中山大范围内了……小心一点,提高警惕。” 惠胜在刚踏入山上时,就招呼了一声。 众人颔首,他们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这山上……有古怪!” 殷凤来对气息十分敏感,他才上山几步,便发现了一个问题。 绝巅之境,真气运转应是毫无阻碍的——但他刚踏入时,有一些不畅。 虽然他很快就化解了,但不免有些疑惑。 不仅仅是他,一众绝巅之人皆是发现了这个古怪,停下了脚步。 惠胜不是绝巅,他仔细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真气,说道:“的确有问题…… 真气的吐纳远转,有一丝不受控制……嗯,应该说是压制。” 言罢,不少白马宗人也纷纷远转起真气,反馈他们或多或少也有影响。 不过目前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影响。 他们没有深究,继续上山,走到山腰时,山内的雾气明显重了一点。 惠胜再次让所有人感受了一下——他体内的真气,已被压制了一成。 众人再次内视,严肃起来。 在惠胜的统计之下,有几个察士体内的真气竟被压制了三成。 “听闻彩云山每当彩云出现时,会伴随有一种神奇的雾气。 此雾气‘无毒无害’,但会导致武者的真气异常,吐纳远转皆有所影响。 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尹般最喜欢看书,听一听外面的事——其中,便包括了彩云山的“趣事”。 “我们既然受到了影响……那云中山人,他们会不会也会有影响?” 洪构眯起眼睛,深思熟虑。 尹般看着洪构,笑着摇头:“不会……因为他们有与此相关的功法…… 不论是彩云诀,还是白云诀,都对这种雾气有梳理,甚至能反哺自身。” 众人闻言,有一丝担忧——真气被压制,他们的实力大打折扣。 他们“衰弱”,而敌人“增强”,此消彼长,此战恐怕不会太容易。 “不过也有好事……观星门有三个人上山了,他们也会受到压制……” 尸梦之出声,他发现他们这一方的高端武力优势更大了——因为绝巅不受影响。 也就是说,殷凤来在山下能抗衡的东郭丘,在山上没准还能反制。 而余下的绝巅,如田妩儿,万花子,乃至下境的周穆,都是他们一方的。 云中山与观星门,没有绝巅。 事关绝巅一事,周穆在路上多了一些疑问,惠胜无事,简单回应。 总的来说,就是『气运』二字。 绝巅看似是修行在个人,但往往能成绝巅的人,大多福泽深厚。 千宗,白马宗,阴阳潭,墨城之类的势力,传承自春秋,气运自然不差。 他们之中,一般都会有绝巅。 而云中山,观星门这些“没有底蕴”的霸主势力,很难说。 或许有,或许没有…… 但至少眼前这两个霸主(准霸主)势力,都没有绝巅之人的存在。 山顶上面,彩云缭绕,众人远观而敬之,近看更是连连赞叹。 彩云,太美了…… 众人赏景的同时,也没忘记正事——他们马上就到云中山的山门了。 彩云山之外,他们遭遇到了不少伏击,但上了彩云山,反而无事发生。 很奇怪…… 他们马不停蹄地来到了云中山的山门前,大门敞开,空无一人。 进?还是不进? 惠胜在思索利弊,而杨寅等不住了,他取下了背在身后的漆金长弓。 “轻轻”拉开弓,他一次性搭上了十多支箭矢,向里面散射而去。 箭矢射入墙内,如石沉大海。 “副宗主!杀进去……我们这么多高手,还怕他们不成?!” 杨寅将漆金长弓背在了身后,拔出自己的漆金刀,大声道。 周穆等人看着,等着他们拿主意。 “好……” “等等!” 一道温润而柔和的声音响起,是看起来高冷,一直独美的花香语。 他拈了拈手指,抿嘴一笑:“我觉得,我们倒是没有必要进去……” 众人不解地看向他,只有尸梦之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他猜到了。 花香语没有继续卖关子,他再度一笑,简单明了:“咱们,用火烧…… 反正,今日也要灭了云中山。” 说完他的目光渗出寒气,重回高冷。 尸梦之见状补充道:“若他们在里面有埋伏……大火烧过去,会自乱阵脚。 若他们不在里面……我们将云中山付之一炬,也不会白跑一趟。” 反正白马宗又不是来讲理的,也不觊觎云中山什么什么的东西。 烧就烧了…… “好!” 惠胜不是一个榆木脑袋,他很听劝,当即便让修为低的人去捡一些干柴。 与此同时,他们立在云中山的山门口,看着山门内,毫无动静。 “动手!” 惠胜见准备妥当,直接下令。 火烧云中山! 第517章 阴谋 彩云山顶,云中山山门。 这里很热闹,白马宗人一个个“热火”朝天,释放着他们的“热情”。 一团又一团的干柴被点燃,他们向前再向后,重复向里面抛去。 同时,他们还在山门外的墙边生起火堆,弄出了名副其实的火墙。 不消片刻,里面冒出了滚滚黑烟。 “混账!尔等怎么敢的?!” 里面的人憋不住了,有一个人冲出来大喊,他的脸上充满了怒气。 是一个瞪大着眼睛,头戴佛珠,发型乱糟糟的高大汉子。 云中山副宗主,高修。 里面到处都是火,已然不能待了,他一出来,带来了一串人。 段袭的动作很快,他领着云中山人上前,将白马宗一行人包围在里面。 朱弘则是拄着拐杖,悠然踏出。 他的身边,一半黑脸一半白脸的东郭丘将身子藏在星空袍内,嬉皮笑脸。 咻—— 砰—— 一支信箭升空,在天空中爆炸绽放,出现了一个北斗七星的图案。 这是观星门的信号。 “杀!” 与此同时,彩云山两边的密林里人影晃动,有无数人冲了出来。 还有埋伏?! 不是山门内……而是在山门外! 周穆看到埋伏在密林里的人的打扮,不由瞳孔一缩。 是甲兵! 惠胜也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甲胄,脸色凝重——朝廷下场了?! 一个使用狼牙棒的彪形大汉走出,他的狼牙棒拖在地上,拉出数道划痕。 云川界御界使,申屠优,六衍气境。 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个身穿将铠的人,看模样应是麾下的御界校尉。 “驻军埋伏在这里……你们是什么意思?” 惠胜看着可能有数千人的甲兵,向着一脸不善的申屠优质问道。 申屠优冷笑一声,大声道:“白马宗作乱春夜市集,有谋逆之举…… 本将,特带兵前来擒拿。” 惠胜不善言辞,正欲反驳,却听见后面有人来了,他边走边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春夜市集之事,是市集司与云中山狼狈为奸,插手江湖中的争斗。 眼下,你们作为一界之驻军,不问青红皂白,乱扣帽子……合适吗?” 来人高高瘦瘦,红脸白胡子,他提着一长一短两把剑,腰间挂了一个酒葫芦。 白马宗副宗主,公孙布。 他身后还带着一大群人,惠胜仔细看去,大惊:“公孙布!你把人全带来了?” 白马宗人,倾巢而出。 除了公孙布以外,还有一个高手——八大辩士,日月棋手,柯俭,六衍气境。 另外的,就是察士,学士了。 公孙布向惠胜颔首,嘴里却依旧不饶人:“放心吧,小矮子…… 宗门内,有宗主在!” 惠胜可顾不得和他贫嘴,看着对面。 申屠优看着赶来的上百号人,打了个哈欠,不为所动。 他有数千精兵,有何惧之? 公孙布见状排众而出,他看着申屠优及一众甲兵,眼中毫无惧色。 “江湖事,江湖了。 月华庭都没有说三道四……你们这些不理江湖的驻军,还要越俎代庖不成?!” 作为九流之一,他心里有底气。 “谁说他们不管的?!我们驻军来此,就是看到了月华庭的悬赏令! 你们涉嫌残害春夜市集无辜之人……” 一个贼眉鼠眼的御界校尉见状跳了出来,他叫嚣道。 咻——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寅拉弓搭箭,一气呵成,将箭矢射了出去。 箭矢擦着那贼眉鼠眼的御界校尉的脸而过,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那人缩了缩脖子,闭嘴了,但他身边的人却不干了,当即就要暴走。 “将军,杀……” 但申屠优及时伸手,拦住了他们。 “月华庭悬赏你们了……他们自知不敌,所以特请本将出手!” 申屠优给出了一个解释——这是合理的,因为亓鸿就求助过辜焉。 不过,也有问题。 悬赏令发了才多久?驻军怎么来得这么快?又好巧不巧埋伏在彩云山…… 周穆闻言掏出了一个腰牌,大喊:“月华庭观月使,周穆,在此。 本使奉命游走天下,监察各地之月华庭,官阶正五品。 初到南高原,本使便见云川界内的月华庭有滥用职权,草菅人命之举。 而有关白马宗的悬赏自其所发,有待核实……本使决议,此悬赏暂时冻结! 申屠将军,等本使肃清月华庭中的宵小之后,再来与将军详细商议。” 周穆的月华庭腰牌上,一面写着『观月』,一面写着『周穆』。 他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周穆的身份是真是假,但料想没有人敢伪造身份…… 上一个伪造身份的人,被月华庭抓了出来,悬尸于城门之上。 但事已至此,他们不管信不信都不重要了——便是真的,也不能信。 “本将从未听过月华庭有观月使一职……你个小娃娃,莫非认为我们是傻子?” 申屠优哈哈大笑,他说的是实话——他的确不知道月华庭有观月使…… 周穆看着他,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云川界驻军若执意要冲撞月华庭…… 此战,月华庭及白马宗只为自保,可酌情反击,不计责。” 必要的声明是要有的。 毕竟,他是不可能束手待毙的——这个世道,本就是人吃人。 公理?正义? 月华庭都不能保证…… “呵!动摇我军军心……无论如何,今日你们都休想逃脱!” 申屠优一咬牙,挥动手中的狼牙棒,示意身后甲兵进攻。 而白马宗,云中山,观星门人很沉默,“君子”不动口——动手! 战斗一触即发,两边的人相向而行,厮杀在了一起。 武者大多找到了武者,至于其他未入衍的人,则有些被动。 周穆一行人刻意避开了代表朝廷的甲兵,他们向着云中山人猛攻而去。 殷凤来找上了东郭丘,“压着打”。 而公孙布空了出来,他身形一闪,如鬼魅般穿梭于甲兵之间。 手中子母剑长挑短刺,翻飞,剑势凌厉,无人能敌。 他章法不乱,杀敌也有着自己的目的——保护白马宗的一众学士。 未入衍,仅仅只有上百人的白马宗学士面对几十倍于己的甲兵,险象环生。 局势不太妙…… 第518章 云川界驻军 彩云山上。 漫山遍野的喊杀声,声声直冲云霄,而天上的彩云,也愈发艳丽。 战斗,已步入了“正轨”。 观星门的三人,由田妩儿,殷凤来,红月,娄风四人抗衡。 娄风作为几人中唯一一个不是绝巅的人,他作为辅助,伺机而动。 因为彩云山特殊雾气的影响,他们在短时间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反攻? 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云中山的正副宗主共三人,由惠胜,万花子,花香语三人对战。 惠胜面对修习了《彩云诀》的朱弘,数十招后陷入了劣势,但还能撑住。 而万花子和花香语则是反客为主,压着高修,段袭打,让他们叫苦连连。 周穆,司空岐则是与一些察士趁机猛攻剩下的云中山人,冲击他们的阵型。 剩下的云中山人只有不到五个武者,领头的是紫护法,青护法二人。 紫护法六衍气境,青护法五衍气境,自然不是周穆二人的对手。 单单司空岐一个人便可牵制住他们两人,让他们无暇分身。 周穆则是手持羡凤画戟冲进人多的地方,如入无人之境,大杀特杀。 戟乃凶兵,最适合群攻。 杨寅与尹般,尸梦之,洪构接应公孙布等人,“围攻”云川界驻军。 公孙布一人当先,让申屠优和一众御界校尉如临大敌,处处掣肘。 他们怕死,畏畏缩缩。 而公孙布则不然,他很“猖狂”,提着子母剑直接对上了对面五人。 左手的母剑不间断地撩拨着申屠优,右手的子剑同时也应对剩下人。 很艰难,但是可行的…… 这样一来,杨寅,柯俭两人作矛,带着一众白马宗人,猛击驻军。 面对数千人的甲兵,他们必须要一鼓作气将对面军心击溃,方有一线生机。 咻咻咻—— 杨寅嘴里衔刀,手中的金长弓不断搭箭,拉弦,瞄准,松手。 每一支射出的利箭,必定带走一个人。 柯俭被人称为日月棋手,他手上五指吸附着白棋,每一枚都质地坚硬。 白棋在手,但他并没有用——他不断挥射出袖中的黑棋,用以杀敌。 白棋坚硬,用于近战。 黑棋锐利,用于远战。 既然是乱糟糟的混战,他也没必要舍本逐末了——黑棋,才是杀伤最快。 除了两位大显身手的辩士,白马宗的首席,次席也使出了浑身解数。 洪构用的是雌雄剑,他在人群中来来去去,无需合击,单剑便可杀敌。 尹般的赤手空拳倒是弱了一点,虽然都是一击得手,但有数次没能将敌人直接击杀。 甲兵有甲,所以拳脚的伤害有限。 但众人之中表现最为亮眼的还是尸梦之,尸梦之的武器是一对短戟。 短戟一对,一把是方天戟,一把是画戟,两两合击,无人能敌。 他英俊潇洒的面目下,已是一身血衣——俨然是一个杀神的模样。 不过他们毕竟势单力薄,个人再怎么勇武,也抵挡不了无穷无尽的围杀。 察士,学士有不少伤亡了。 申屠优用人海战术找回了一点自信,他留意着白马宗人,躲到了后面。 作为一军之统帅,怎可好勇斗狠,置自身于险境,给对面可乘之机呢? “杀!上啊!” 他心安理得地躲得远远的,大声呼喊,让自己麾下的校尉带兵围杀。 白马宗人被包围,陷入了泥泞。 这些甲兵的确是精兵——能在军中戴甲的士卒,可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但不知道为什么,公孙布总觉申屠优丝毫不在乎麾下甲兵的性命…… 有猫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公孙布来不及多想,他喊上白马宗人向着申屠优的方向杀去。 他们拖不起了…… 靠着杀敌来击溃敌军已不现实了,只能先从敌军主帅入手了。 斩首战术! 杨寅与柯俭闻言向尹般与尸梦之示意,与他们分道扬镳,继续深入。 公孙布,杨寅与柯俭,他们两个方向互为犄角,向着同一个位置强攻。 杨寅换成了金长刀,他将长刀抡圆了,向前突杀,杀得甲兵节节后退。 之前那个贼眉鼠眼的御界校尉出现在了他的附近,吓了一跳。 他露出了一个破绽,被柯俭抓到了。 咻—— 一枚黑棋飞速射去,轻易从其眼眶处凹陷进去,在脑中“炸裂了。 他成了第一个身死于此地的“高层”——黄河决堤,不单单只有一处。 他一死,有人受到“激励”,铆足了劲,下手更加快,准,狠。 毕竟现下的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许是发现了申屠优等人面对的斩首压力,东郭丘悄然挪动了一下。 田妩儿不间歇的攻击并不能伤他分寸,他来回躲闪,从容自若。 咻—— 突然,东郭丘一个后翻滚的同时,其星空袍内射出了一枚铜钱。 看这一枚铜钱的飞行轨迹,是飞向杨寅的咽喉处,隐蔽而狠毒。 柯俭耳朵一动,他反应很快,朝着铜钱方向甩出了一枚黑棋。 哐—— 黑棋撞上铜钱被弹开了,不过也将铜钱的方向稍稍撞偏了一点点…… 铜钱嵌在了杨寅的右臂上,他持刀的手一麻,握不住刀了。 金长刀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对面一个甲兵见状持枪上捅,杨寅一侧,还是戳破了一些皮。 杨寅麻木了,他左手取下金长弓,奋力扫了过去,将那人砸翻在地上。 他正要弯腰拾起金长刀,却有甲兵机灵,用长枪将之扫走了。 同时,甲兵再次涌了上来。 杨寅见状只能作罢,他用金长弓来近战,看起来十分狼狈。 尸梦之见他的处境不妙,手中双戟翻飞,一路带着风,接应而来。 双戟一扫,危险暂时解除。 而 另一边,出手偷袭的东郭丘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他负伤了。 星空袍上,浮现一道血痕。 “啊!” 又一个人惨叫出声,是高修。 与他对敌的是万花子,但万花子还没有拿下他,而他已经到了结局。 他被偷袭了…… 偷袭他的是与段袭纠缠在一起的花香语,他如同一个鬼魅,悄无声息。 在高修的背后,他一拳打出。 咔嚓—— 第519章 以弱胜强 咔嚓——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花香语的右手握成了拳,他的无名指上,有一个扳指。 扳指样式简简单单,由翠绿渐变到幽黑,还泛着一抹红。 是血! 他这一击,打在了高修的脊柱上。 高修的胸膛变形凸出,他惨叫一声之后,一下子泄了气。 没了真气,他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眼睁睁看着万花子的“红”绫不断放大。 噗嗤—— “红”绫再度染血,将他刺了一个透心凉。 第一个死亡的上境武者,出现了。 花香语看着缓缓倒下的高修,眼中冰冷,语气亦是:“偷袭……谁不会呢?!” 说完,他的目光放在了东郭丘的身上——至于段袭,吓得躲在了人群里。 “上!给高副宗主报仇!” 段袭在后面吆喝,但云中山人也不是傻子,他们面面相觑。 连高修都死在了这两个人的手下,他们这些未入衍的武人,又能如何? 云中山人虽然胆怯,畏首畏尾,但万花子也不会放过他们。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万花子周身的暗红血绫飞舞,纠缠在一起,组成了两把“长剑”。 她的玉指轻点,“长剑”交叉,来回横扫,屠戮着云中山人。 云中山人见状肝胆欲裂,有的人脚底抹油,向林子里逃去了。 段袭拉不住这些人,他只能不断撩拨琴弦,企图扰乱所有人的心智。 扰乱自己人,让他们悍不畏死。 扰乱别人,自然是误导真气。 这一侧,局势逐渐明朗。 因为万花子腾出了手,周穆替下花香语,追杀漏网之鱼。 而花香语,司空岐则是向后撤去,支援公孙布等人,配合他进行斩首。 或者说,是接过了杀头的刀。 花香语号为夜魁,是暗夜里的王者——虽是白天,他也无人可敌。 他穿梭于人群之中,克制自己出手的欲望,不断逼近着申屠优。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一个人,还是美男子,申屠优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他缩了缩,招呼附近人杀了过去。 一个持刀的御界校尉正面迎上,花香语没有停顿,随手化解。 先是一撇打歪了他的刀。 再是一掌托在他的下巴上,让他脖子一疼,眼珠翻白。 最后一拳轰在他的喉结上。 喉结是一个人最为脆弱的几个地方之一,这一下就注定了他的结局。 眼见花香语三下便打死了一个御界校尉,申屠优站不住了。 而这时,还有一个御界校尉死了——那人被公孙布的母剑贯穿了身体。 公孙布拔剑,血“滴滴”下落。 “白马宗!你们要造反不成?!” 仅剩的一个御界校尉脸色阴沉,他手持大关刀,气势汹汹。 他坚信自己等人是正义的一方。 “造反?呵呵。 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拿下我们……还不许我们反抗了? 御界使,御界军……好大的官威!” 柯俭冷声回应,并甩出了一枚黑棋。 黑棋的目标不是那个御界校尉,而是他身边的一个甲兵。 咻—— 噗嗤—— 黑棋落子,便有一人身死。 他们白马宗作为九流之一,平日里安分守己,如何能忍受这种“委屈”? 真当他们是龙虎群山之流?! 那个提着大关刀的御界校尉见自己的亲信死在了眼前,勃然大怒。 他嘴巴微张,正要反驳,却被远处一道呵斥声给打断了。 “造反的人是你们! 本使堂堂正五品的大员,竟被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污蔑!围剿!” 是周穆。 无论如何,这一场战斗都必须有个由头,不然会有大麻烦。 驻军,毕竟代表着朝廷。 哒,哒,哒—— 周穆提着羡凤画戟靠近,他的眼中充满了煞气,浑身都是血。 云中山,观星门一侧的战斗差不多已经结束了——敌人溃败,赢了。 朱弘等上境高手被惠胜一众人死死盯着,他们逃不走,只能困兽犹斗。 紫护法倒是机灵,他见情况不妙及时逃走了,留下了破口大骂的青护法。 周穆也不客气,他趁着青护法走神之际,将青护法杀死于戟下。 没了敌人,他还是来面对驻军了。 提着大关刀的御界校尉被柯俭,周穆二人说得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 他内心挣扎,面目也稍显狰狞。 “杜肃,休要听信他们的胡言!” 申屠优看见了手持大关刀的御界校尉——杜肃的犹豫,当即厉声斥责。 呼—— 杜肃被他这一下骂“醒”了,临阵起疑心,是为将者的大忌…… 他看着公孙布,咬牙冲了上来。 “逆贼,受死!” 大关刀杀至,势大力沉。 公孙布看了他一眼,没有着急还手,而是身子腾挪,不停躲闪。 杜肃的大关刀惯性很大,几个来回之后,他便在劈下时露出了破绽。 这一刀,没能收住力。 公孙布经验老道,闪身来到了他的侧边,就要一剑刺出。 “留他一命!” 周穆及时的呼喊,公孙布听到了,他毫不犹豫地改变了他的攻击。 手腕轻轻一转,剑柄向前。 咚—— 杜肃的肋骨处受到一股力,传来了剧痛,还有一些冲劲。 他被公孙布这一下直接顶翻在了地上,咬牙忍痛,没有吭声。 公孙布瞥了他一眼,转身向着申屠优杀去——他相信周穆。 杜肃被一众甲兵扶了起来,他大口喘着气,不明所以地看着周穆。 他也听到了方才的那声呼喊…… 为什么? 周穆与杜肃对视无言,只要杜肃不出手,他也就不急,与之僵持。 申屠优看不懂场内的情况,但他知道公孙布,花香语都盯上了他。 他再度后退,甚至退出了人群。 “贼人已是强弩之末……白马山已平,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这是他下的最后一道令。 下完令他便派了几个死士向前表态,自己则悄悄向林子逃去。 留下来咬牙坚持的甲兵和神不守舍的白马宗人,他们无一人注意到。 甲兵之所以不退,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磨也能磨死对面的人。 而白马宗人不追,是因为他们走神,因为申屠优最后的那一句话: 『白马山已平』 白马山,出事了?! 第520章 残局 彩云山上。 因为申屠优的逃跑,杜肃意识到了不对,他大声喝止了自己人。 “住手!” 一声令下,甲兵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白马宗人。 白马宗人对此并不在乎——他们来此,是为云中山。 驻军的掺和,不过是节外生的“枝”。 况且,他们很在乎一件事: 『白马山已平』 虽然有一些担心,但公孙布还是咬牙坚持,先对付眼前的人。 云中山,观星门……必灭之! 杜肃没有阻拦他们,他盯着周穆,表情严肃:“你真是月华庭的什么月使?” 多说无益,周穆将月华庭的腰牌解了下来,轻轻抛给了他。 “如假包换。” 杜肃不是月华庭的人,他仔细看了一下,看不明白。 不过,很像那么一回事…… 就在周穆与杜肃交谈的时候,公孙布杀到观星门处,替下了田妩儿等人。 当下的敌人,只有进退两难的五人: 朱弘,东郭丘,段袭,范留,冯皓。 田妩儿等人稍作休息,他们退后,一边调息,一边准备随时接应。 战斗,交给了白马宗人。 惠胜,万花子,杨寅负责云中山二人。 公孙布,花香语,司空岐,柯俭负责观星门三人。 其他的一众察士,学士,则是在尹般,尸梦之的带领下救火。 这是周穆的吩咐。 “周大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杜肃没有理会白马宗人的举动,他看着周穆,算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周穆想了想,没有隐瞒:“云川界的月华庭,春夜市集的市集司…… 他们作为一方朝廷实力,可能和云中山人有勾结,残害无辜。” “可能?!” 杜肃很严谨,他是承认了周穆的身份,但对其并非百分百相信。 周穆见他有疑问,倒是不意外:“对……正是尚未查证…… 不然,本使也不至于来云中山调查。” 杜肃闻言一时无语。 就因为要调查云中山,你们一上来就喊打喊杀,杀人放火?! 周穆看出了他的迟疑,补充道:“云中山有今日之恶果,皆是他们种下的因。 他们图谋白马宗的同时,也招惹到了我们……所以,我们才会杀上来。” 他们又不是刽子手,要不是云中山的步步紧逼,他们也不会杀上彩云山。 反正事到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你们有调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杜肃表情不变,继续追问。 周穆挑眉,扫视了周遭的一片尸体,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们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云川界驻军埋伏于此,已说明了问题。 “申屠优,他是怎么给你们说的?” 周穆也问道,这有一个现成的证人。 杜肃看着周穆的眼睛,斟酌再三,回答道:“说是月华庭求援……” “月华庭?”周穆冷笑,他摇了摇头,“事发突然……月华庭前脚刚发了悬赏,你们后脚就埋伏在这里?” “……” 杜肃哑口无言,他现在仔细回想了一下,的确发现了一个问题。 早在白马宗“闹事”之前,他们就被申屠优以演习的名义集合起来了。 演习地点,是春夜市集的附近。 而且,这一次演习也不同寻常——除了极少数人,来的都是老兵。 云川界的驻军有新老之分,其中,老兵是前任御界使带出来的。 前任御界使不久前意外身死,申屠优才从几个御界校尉中脱颖而出。 他一上任就遣散了前任御界使直属的几个营,转而培养起了新兵。 杜肃等几个人是老人,他没有动。 以往的行动,他都是带上一半老兵,一半新兵,并让老兵言传身教。 这一次没有新兵,是有些异常…… 杜肃的心理活动周穆并不清楚,他将驻军安抚之后,看向了战局。 云中山与观星门的人逃不掉,被白马宗高手围攻,只能强撑着。 看局势,八九不离十了。 尹般,尸梦之二人带着察士,学士还在救火,尽可能减少大火的损失。 因为驻军的突然插手,周穆需要从云中山内找到官“匪”勾结的证据。 这一次的反击,周穆自然有理。 但若没有申屠优与云中山勾结的证据,他也不能拿逃走的申屠优怎么样。 他完全可以咬死自己毫不知情…… 呼—— 战局情况突变,东郭丘面对众人的围攻,突然扯下了星空袍。 咻咻咻—— 星空袍一甩,有无数枚铜钱从中溅射而出,发起了无差别攻击。 噗噗噗—— 有人出手将之拦下,掉落的铜钱一下爆炸了,并迸发出了白烟。 白烟腾空,逐渐弥漫…… 也有几个倒霉的人被铜钱直接命中了——是段袭,还有司空岐。 司空岐在与柯俭围攻冯皓,他被这一下打在了肋骨处,失去了战斗力。 冯皓见状想趁机杀了他,但柯俭盯着呢,几枚黑棋封住了其杀招。 另一个被误伤的段袭可没这么好运,他是后脑勺中招了,让他眼前一黑。 当他恢复光亮时,却为时已晚。 几道血绫飞速而至,从左右两侧缠绕上了他的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他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万花子见状,不过是将平举的右手轻轻下压,他便被血绫拉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长琴摔落在地上,段袭战战巍巍地伸出手,但杨寅的动作更快。 他将金长弓抡了下来,砸在段袭的脑袋上,让他一下子双目溢血。 再然后,杨寅一脚踩在了段袭的背后,将弓弦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使劲地将弓身拉高,而段袭被勒得脸红脖子粗,翻了白眼。 不消片刻,段袭没了呼吸。 当这一切做完后,附近的白烟很大了,让众人心中不由一沉。 故技重施?! 上一次是朱弘……这一次是东郭丘?! “他们要逃!拦下他们!” 杨寅大吼,向前急匆匆追去。 柯俭听后不疑有他,也朝着冯皓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别去!” 这一次的白烟显然不如上一次的隐蔽,殷凤来感应到了敌人还在。 还有两个人! 砰—— 柯俭闻言止步,但他还是慢了一点。 白烟中,冒出来的一个大块头砸中了他,他双臂格挡,但挡不住。 咚—— 柯俭倒飞,砸在地上不知生死。 第521章 云散了 哒,哒,哒—— 浓浓的白烟之中,有人走近,隐约可见是一个扛着巨大板状物的大汉。 呼—— 一阵风吹过,面目揭晓。 其人黝黑,是冯皓。 他将一块罪板扛在肩上,大口喘着粗气,身体也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额头有血,顺着他的鼻梁流了下来,宛如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不对劲! 罪板是范留的武器,怎么是冯皓使用——他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呼呼呼—— 冯皓不言,举着罪板杀了过来。 司空岐见状虽有疑惑,但他还是一个人迎了上去,与之交手。 冯皓,力气不小…… 殷凤来跑过去查看了一下柯俭的状况——其真气十分紊乱,但还有气。 念及此,他推掌为其调理。 砰—— 另外一个留下来的人也出手人。 是朱弘——他被东郭丘坑了。 这个白烟并不在他知晓的情报内,所以一时间他也晕头转向的。 而与此同时,杨寅一不小心冲到了他的面前,他心中一狠,也就不客气了。 《彩云诀》发动,他一手抓住了杨寅的肩,一手成掌,推在他的丹田处。 朱弘因为《彩云诀》吸收了不少彩云山的怪气,这也成了他的杀手锏。 此怪气,被他称为『彩云』。 彩云顺着他的手掌冲击着杨寅的身体,让杨寅体内的真气也暴动起来了。 杨寅肉眼可见地“熟了”,他浑身通红,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随着彩云的持续输出,杨寅意识涣散,他身体上也溢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点。 最后,朱弘一掌推出,将杨寅打飞出去,也断了他的生机。 杨寅,死了。 惠胜见到了最后一幕,他操着雌雄剑追了上去,与朱弘搏杀在一起。 两人交手数十回合,白烟淡去,已不见了东郭丘,范留的身影。 公孙布看见了杨寅的尸身,也顾不得什么一对一了,加入了两人的战团。 花香语沉默,他一个闪身来到柯俭面前,将他扶起,喂下了一颗丹药。 于杀手而言,调息的丹药可不少。 柯俭在服下这一枚丹药后情况逐渐好转,他的呼吸愈发平顺。 其惨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气。 “多谢!” 花香语向殷凤来郑重道谢。 如果不是殷凤来刚才为柯俭吊着一口气,柯俭可能撑不到现在。 殷凤来坦然接受,回去了。 而周穆这时在劝导杜肃,让他帮忙救火,好一查云中山的究竟。 但杜肃脸色难看,麾下甲兵更是不忿——毕竟,他们可是被杀了不少人。 “你们要的东西大火烧不掉!” 被惠胜,公孙布围攻的朱弘喷出一口鲜血,他死到临头,猖獗大笑。 “宗主峰大殿下的密室内,有你们想知道,想要的一切!” 惠胜的雌雄剑合二为一,突破了朱弘的防守,将朱弘打得一个踉跄。 这还没完,公孙布见势欺身而上,手中子母剑一前一后刺出。 朱弘向侧面翻滚,又惊又险地躲过了这两剑——但这里,还站着一个人。 刀绫女相,万花子。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这是万花子一招爆发——此招之强弱,全看她用出了几分力。 面对朱弘这种八衍气境的高手,她可不敢怠慢,用上了全力。 她的目光威严,双手虚托,有血绫呼呼作响,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朱弘想逃,但惠胜与公孙布已联袂杀至,断了他的退路。 “哈哈哈!” 逃无可逃,朱弘仰天大笑,暗地里也极尽全力催动着体内的真气。 他的人生,从不存在『放弃』二字。 “赐汝,死!” 万花子出手,血绫向前袭去。 比起圣洁的白绫,血绫更显煞气。 朱弘的蓄势一击迎了上去,他虽已是强弩之末,但毕竟是八衍气境的高手。 任何人的临死反扑,不容小觑。 砰—— 此番交手,两人平分秋色。 “《历物十事》,名不虚……” 朱弘的感叹未尽,惠胜与公孙布的杀招先后到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惠胜的雌雄合击,斩断了他的脑袋。 公孙布的子母双攻,先后落在了他的左,右心房处。 朱弘,死的不能再死了…… 另一边,花香语的偷袭也命中了,帮助司空岐锁定了胜局。 冯皓,重重倒了下去。 至此战局已定,云中山覆灭了,天上的彩云也渐渐消失了…… 周穆没有管站着不动的云川界驻军,转身加入了救火的队伍中。 他们在扑灭一些大火后,找到了朱弘提及的大殿,下面果然有一个密室内。 密室内,应有尽有。 有月华庭指示他们暗中杀人的书信,也有月华庭交给他们的悬赏。 在这些悬赏里面,周穆还看到了钱权与简乾二人的画像。 两人因“口嗨”遭罪,真是倒霉…… 除了有关月华庭的证据,周穆还找到了申屠优与朱弘二人的私人信件。 两人私交甚密,关系匪浅呐。 杜肃全程参与其中,他也看到了这些证据,陷入了沉默。 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这边的事情已了,又有了新的证据,他们也有很多事情能做了。 简单商议之后,他们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是惠胜,万花子,司空岐,尹般,剩下的所有察士,学士。 他们负责打扫彩云山上的战场,收敛自己人的尸身,救治伤员。 然后,他们要回去看一看白马山的情况。 『白马山已平』,让他们惴惴不安。 另一路是周穆五人,公孙布,花香语,尸梦之。 他们带着杜肃,去找申屠优算账。 众人分别,尸梦之看着乱糟糟的山上,突然想起了:“洪构呢?” 似乎从刚才,他便消失了。 …… 彩云山深处,有一处悬崖。 悬崖上立着一块巨石,有两个人“躲”在后面,是东郭丘与范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们逃走之后反其道而行之,并未下山,而是上了山。 果然,白马宗的人没有想到,而他们也等到了白马宗人离去。 “门主,可以走了……” “走……” 东郭丘恢复了正常,他不再神叨叨。 “是谁?!” 咻—— 正迈出一步后,他大喝一声,手中铜钱飞出,射向了一处密林。 没打中?! 哒,哒,哒—— 密林中,脚步声响起。 有人来了! 第522章 观星门之变 彩云山,不为人知的一面。 东郭丘与范留刚探出身子便发现了有人,人藏在密林里。 哒,哒,哒—— 密林里的人没有躲,他缓缓走了出来,是一个和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人。 看不出底细的星空袍——区别在于,那人还戴了一个黑色斗笠。 观星门,星夜先生。 东郭丘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很快提了起来,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星夜先生非常神秘,外界人对一问三不知,而自己人也知之不详。 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他是某一天毛遂自荐,来到了观星门。 便是来到观星门之后,他也是神出鬼没,来去如风,不受约束。 没有人能找到他,除非他自己想露面。 “门主……当下离你观星的测算,只差最后几步了……在下,特地前来相助。” 星夜先生停步了,声音平淡如水。 东郭丘看着用斗笠遮住了脸的星夜先生,不由回想到了种种。 多日之前,万里无云的一夜。 他心血来潮,观测了星空,发现了一个稍稍有些奇怪的星象。 黔川界的第二星,盖过了第一星。 东郭丘一下子映射到了观星门与白马宗,认定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他找到了因望气推机而闻名的星夜先生,与他详谈一宿,所获颇多。 “此乃大吉……观星门,或者说是门主你这一脉,将迎来天大的机缘! 第二星的崛起反超,不仅预示着观星门的未来,也有关门主你们啊…… 没了第一星的镇压……你们这一脉,父子皆可成龙,且青出蓝更胜于蓝!” 星夜先生的一席话,说得东郭丘心里美滋滋的,当即萌生了野心。 他找到了同样不甘人后的朱弘,联手云中山和观星门,密谋白马宗。 朱弘是认为没了白马宗,他们云中山能成为南高原的武林魁首。 而东郭丘想的是,他们观星门翻身农奴把歌唱,成为黔川界的霸主。 于二人而言,是双赢之局。 但不曾想,他们双方甚至是带上了云川界的驻军,也奈何不了白马宗。 白马宗的地位,无可撼动。 “眼下我们已是一败涂地……星夜先生,我们当真还能翻盘?” 东郭丘的心火被这一战浇灭了,他看着星夜先生,目光黯然。 他已不再相信什么星象了,天机了——都是“迷信”…… 《观星冥想法》,自欺欺人! 星夜先生闻言看着他摇头,笑道:“败是败了,但是在意料之中。 接下来,还有几步棋!” “嗯……怎么走?” 东郭丘有气无力地问道,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也就这样了。 星夜先生见状表情变得森然,他的声音也阴冷了不少:“杀了你!” 说完他退下了星空袍,露出了一身黑袍,双肩处有金,银两道线。 他似笑非笑,手指间把玩着细长丝线。 烧樗副农,陶醉。 他便是星夜先生——他所谓的望气推机,也只是胡诌而已。 不过就是将白的说成黑的而已…… 多“望”出来一些祸气,然后他的人在暗中配合,塑造这些人的祸气。 简单! 东郭丘不认识他,但也能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手中拈起了几枚铜钱。 “门主……在下虽然大部分是胡说,骗了你……但有一点,是真的。 你这一脉,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陶醉没有着急动手,他的目光阴冷,如同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 东郭丘不明所以,也没有轻举妄动。 呼,呼—— 密林里,有两个“暗器”袭来,东郭丘出手果断,将铜钱相向而射。 “暗器”与铜钱相撞,掉落在了地上,东郭丘定睛一看,竟然是两颗人头。 人头鲜血淋漓,但东郭丘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的一对儿女。 “啊!是谁干的?!” 东郭丘陷入了暴怒…… 哒,哒—— 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这两个人都没有任何遮蔽,“坦坦荡荡”。 “爹……” 前面一人目光躲闪,弱弱出声。 “是你!你怎么来了?!不对,你不是跟着白马宗……暴露了?!” 东郭丘看着那人,有些惊讶。 那人缩了缩脖子,他穿着白马宗的蓝衣,不过蓝衣上还有一道白环。 白马宗,合同异派的次席,洪构。 “咳咳咳……东郭大门主,你这是不把小生放在眼里呐……” 后面一人站在洪构的身后,他用袖剑抵着洪构的腰间,有恃无恐。 东郭丘看着他,并不认识,冷漠道:“是你杀了我的儿女?!” “当然……” 袖剑人高调地扬起了脑袋,然后转眼摇成了拨浪鼓,嬉笑道。 “不是!” “不是你?!那还有能有……” 说到这里东郭丘愣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洪构,很快就难以置信。 刚刚还被袖剑人“要挟”的洪构一步踏前,他挺直了腰板,一脸淡漠。 “爹,当然是我了……” 袖剑人见状努了努嘴,将袖剑收了回去,站在一旁看戏。 “你?!畜生……” “呵呵……我是畜生……那爹,你又是什么?畜?呵呵……” 洪构淡漠的表情中浮现一抹自嘲,所谓的胆小怯弱全是他的伪装。 说来也可笑,他本来就是一个坚毅之人,在白马宗也是本色“出演”。 只有在东郭丘面前,他才是一个“懦夫”,一个没人疼爱的……私生子! 洪构,是他的假名。 他的本名,是东郭一。 东郭一,不是寄予厚望的『一』,而是一二三四的『一』。 他的哥哥,姐姐——东郭玄,东郭素,已承载了东郭丘的所有寄托。 而他,只是可有可无的『一』。 一如方才他被袖剑人用剑威胁,他也没有得到过东郭丘的担心。 “你真该死啊!” 东郭丘并不在乎,他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这个向来只当作工具人的私生子。 这个人,害死了他的儿女! “该死的人是你……等你死了,观星门依旧在……而我,将是下一任门主。 在我手上,观星门才会崛起!” “痴心妄想……” “死!” 东郭丘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暴怒的洪构,不——东郭一打断了。 东郭一出声后没有行动,袖剑人也站的很远,只有星夜先生笑了笑。 噗嗤—— 东郭丘,背后一痛。 第523章 星云 观星门,是一个充满了玄幻色彩的宗门,门内人也有一点“玄”。 观星门没有为门人提供特定的功法,他们如果要修炼,各凭本事。 从另一方面来说,观星门的要求少,约束也少,十分松散。 他们更像是一群神神叨叨之人的自发聚集,而门主,也只是发起人而已。 所以他们密谋白马宗一事,除了几个高层,没有一个人参与…… 观星门门主东郭丘,他修习的《观星冥想法》是一种神奇的功法。 如果没有这一门功法,天上繁多的星星,会模糊他的感官。 而有了这个功法,他便能时不时灵光一闪,发现玄之又玄的星象。 只不过,他这一次解读错了——因为后面几天,夜间多云。 星象不是一成不变的,而第二星的闪耀,也只是在一夜之间。 他没有看到后续…… 东郭丘有这种惊为天人的本领,而观星门的两个副门主也不遑多让。 白夜范留,黑昼冯皓,两人本素不相识,但因一场奇遇“结缘”了。 在南高原的南部大山中,因为一次地震,两人跌落到一个山洞中。 山洞内,有一块阴阳奇石。 二人同时触摸上,一人成了“瘦弱”的“白人”,一人成了“强壮”的“黑人”。 阴阳奇石蕴含的诡异力量被两人瓜分了,一阴一阳。 阳人,便是“白人”——白夜,范留。 阴人,便是“黑人”——黑昼,冯皓。 与此同时,阴阳奇石也一分为二,成了罪板,还有带着锁链的判令。 罪板,是阳兵。 判令,是阴兵。 阳人配阳兵,阴人配阴兵,极阳与极阴都会导致人出大问题。 阴阳对半分,也会出现自己压制的问题,导致真气衰减,修为停滞。 唯一的破解之法,是需要有关阴阳的功法来疏导,调和,有序。 后来,二人在观星门内找到了一个简易的阴阳功法,有一点用。 阳人修阴之功法,阴人修阳之功法,这样,他们达成了一种平衡。 而阴之功法最配套的是阴兵,但若阳人长期用上这一对,会被阴气反噬。 所以范留平日里用的都是罪板,而他在最后拼命时,换回了判令。 冯皓,亦是如此。 …… 回到彩云山的悬崖上。 东郭丘欲要拿下眼前几人时,却不曾想他的背后有一阵疼痛传来。 他,被阴了! 东郭丘的背后只有一个人——他有些不敢相信,艰难地回首看去。 只见两枚判令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身体,他疼痛之余,脸上还带着一丝愕然。 出手的人,是范留。 范留的脸色依旧煞白,他手上拿着判令,发出了他的最强一击。 这一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为什么?!” 东郭丘想不明白,他可是给予了范留,冯皓一门阴阳功法,救了他们一命。 他,为什么会背叛?! 范留看着东郭丘,眼中闪过了一丝愧疚,但也只有一丝。 “因为……你的那个功法缺陷太多了……我们,能给他想要的!” 东郭一缓缓上前,而范留见状,毫不犹豫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阴阳奇石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说谁最熟悉这个,只会有一个答案: 阴阳潭。 但如果只是要根治范留等人的阴阳不适的症状,农夫便可以做到。 农夫所谓的圣教真气,是一种全新的真气,可以压制所有的真气。 只要用圣教真气来压制他们体内的阴阳,也能极大缓解他们的状况。 至少,范留在种下圣种之后,最多会出现虚弱,而不会遭到反噬。 但这一切都是农夫的不传之秘,不知情的东郭丘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他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东郭一的面容,然后向后倒去。 砰—— 落地,死不瞑目。 袖剑人静静看着东郭丘身死,不由唏嘘,叹了叹气。 堂堂观星门的门主,八衍气境的高手,竟死得如此稀里糊涂…… 东郭一看上去很淡定,对于东郭丘的死,他的心中毫无波澜。 他的百感交集,早就被岁月磨灭了。 “东郭丘既然已死……星使,观星门以后就交给你了。” 陶醉很满意眼前的一切——毕竟有东郭一设计,没有让他出手。 “是……副农!” 东郭一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态度恭敬,从怀中摸出来一个金面具。 金面具上,半黑半白。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门主标识——即日起,他便是观星门的门主了。 “东郭兄……恭喜了!” 袖剑人眼中的羡慕遮掩不住,他走了过来,拱手道。 他也想有这一天…… 东郭一缓缓戴上面具,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一念通达,他步入上境。 袖剑人看在眼中,更加羡慕了。 “同喜。” 东郭一没有倨傲,面对袖剑人的祝贺,他也拱手回应。 袖剑人闻言有些赧然——他还没有通过烧樗农夫的考验呢。 不过,他的“未来”身份也不一般…… 东郭一,是有着全新代号的烧樗农人的使者——他的代号,星使。 而袖剑人,是“未来”的云使。 “好好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你的圣种,已经在路上了。” “多谢副农!” 袖剑人感恩戴德,匍匐在地上。 东郭一见状,也弯下腰。 陶醉很满意两个新人的态度,他看向东郭一,阴冷道:“我们要走了……不只是观星门……整个南高原,就交给你了。” 东郭一颔首,又问道:“那花十七那边……需要我帮忙吗?” “看你,能帮则帮……记住,她只是一枚棋子。” 陶醉淡漠的目光一扫,说话带着阴寒。 “是。” 东郭一再度低头。 他身后的范留从始至终都很规矩,他听在耳中,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等级严明而已…… 他们,又不是没有晋升的机会。 …… 另一边,白马宗人已经走了。 洪构,他们找了又找,但他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另外,云中山的《彩云诀》,他们翻遍了整个云中山,也没有找到。 或许是湮灭于大火之中了吧…… 第524章 白马殇 夜幕降临。 惠胜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白马山,见到了让他们极其不安的一幕。 在上山的路上,显然有大部队走过。 “宗门可能出事了……一切小心!” 惠胜认真地吩咐了一声,他身后的人是白马宗的火苗,马虎不得。 众人颔首,表情凝重。 他们上山,入白马宗,惊了——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随处可见的尸体,血流成河。 月光之下,有些干涸的鲜血看起来不那么妖艳了,但衬托得更加阴森了。 里面,似乎没有一个活口…… 尹般走上前检查了一下尸体,脸色阴沉,咬牙切齿:“是云川界的驻军!” 众人闻言上前,挨个翻看——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身着铁甲的尸体。 等他们来到前院的广场上时,他们又发现了一个震撼人心的场面。 广场正中央,有一座尸山。 数不清的铁甲尸体堆积得有两层楼之高,成了一个下宽上窄的山。 山顶上,一个拿着扫帚的老者低首静坐,沐浴着月光。 他的扫帚,已红得发黑。 “是邓老!” 尹般高呼出声,他看着老者坐在尸山上一动也不动,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邓老,便是白马宗的守门人——那个扫大门却爱瞌睡的老者。 司空岐见状施展轻功飞了上去,他蹲伏在邓老面前,探了探鼻息。 随后,他无奈地摇动起了脑袋。 司空岐没有打扰邓老,他飞身回来,默默立在了惠胜身后。 邓老,死了。 众人动容,尤其是一众年轻人,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是被邓老看着长大的。 尹般的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他匍匐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他是被邓老带回宗门的…… 其余人也都内心戚戚,低首默哀。 只有惠胜呆呆地看着月光下的邓老,他伫立在原地,表情恍惚。 作为白马宗的副宗主,他知道邓老除了守门人之外的另一重身份: 白马宗宗主,被人尊称为『名子』的人,便是邓老,邓解。 邓解的修为是八衍气境,因为年岁已高,气血衰败,所以不怎么出手。 但这一次云川界驻军攻山,他站了出来,杀死了所有来犯之敌。 而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万花子,司空岐……你二人从白马宗到白马山,里里外外,再搜一遍。 所有入侵之人,杀了!” 万花子,司空岐颔首领命,他们没有耽搁,先去往了后院。 后院除了白马宗人以外,还有部分家眷暂住,他们要去看一下情况。 惠胜下令后没有动静,而尹般则带人在前院的广场附近打扫战场。 如果还有侥幸的活口……补刀。 如果没有,他们则是“帮”驻军收敛尸体,防止这里滋生出瘟疫。 所有人动了起来,他们先从外围开始,很有默契地没有动邓老脚下的尸山。 惠胜看着邓老久久无法挪开目光,他的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了一声叹息。 深深鞠躬并作揖,惠胜上前将邓老的尸身抱了下来,向后山走去。 白马宗人,死有其所。 …… 另一边,春都城下。 春都要近上许多,周穆等人到时,只是夕阳西下,还未暗下来。 一路上,是周穆负责追踪申屠优。 申屠优比较果断,在事情败露之后,他嗅到了危险,逃进了城。 当周穆等人带着杜肃来到春都城下时,城门早已禁闭,且戒备森严。 “来人止步!” 一个武官模样的男子站在城头上,他指挥着州兵,拉满了弓弦。 春都三官首之一,州尉李远。 杜肃和他有过照面,见状上前,高声道:“本将乃是御界校尉,杜肃……” “杜肃……” 李远突然眯起了眼睛,他自然认得:“叫你们的御界使过来…… 本官倒是要问问,你们是有多大的胆子?! 在没有与本官商量的情况下,兵临城下,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杜肃皱眉,一来就被李远扣了一顶大帽子,他没有办法,看向周穆。 他是跟着周穆来的…… 周穆派了影一在暗中盯着申屠优,他很确定申屠优一定是逃到了春都。 那么……李远说这种话,他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作不知情? 念及此,周穆多思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亮出了腰牌:“杜将军是我叫起来的……本使,月华庭观月使,周穆。 本使来自圣都……我们来此,也是为了查云中山的一个案子。 但云川界的御界使申屠优,他横插一脚,埋伏于彩云山,欲图灭口。 不过,他失败了,逃走了…… 眼下,本使已查明他与云中山有勾结,特来捉拿他归案……” “可是周大人,你们捉拿申屠优……这与我们又有何干系呢?” 李远双手一摊,表情很疑惑。 “本使有线报,说申屠优一路逃进春都,所以才赶了过来……” “但春都有春都的规矩……” 李远看着杜肃等人,面露难色。 “本使明白!” 周穆不想再与李远“客套”,他吩咐杜肃,让他与驻军留在城外。 “这下可以放我们进城了吗?” 周穆望着李远,淡漠问道。 “等等……如果本官没有记错的话,周大人身后的这几个人是白马宗的人…… 周大人,你难道不知道白马宗人被月华庭发了悬赏,通缉了吗?” 周穆盯着李远,淡淡道:“本使已查明,白马宗并没有犯案…… 这一次入城,本使也是要带着他们去月华庭要一个说法。” 李远见状瞥了公孙布一眼,他也没有再阻拦了,只是提醒了几句:“既然有周大人的担保,自然没有问题…… 只不过,既然关系到月华庭的悬赏一事,大人还请尽快解决了…… 不然,被月华庭悬赏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在主街上,可免不了流言蜚语……” “有劳李州尉费心了。” 周穆客套一下,他并没有当一回事,招呼自己人入了城。 “家主,这个人有问题。” 娄风打量着李远,凑近说道。 “嗯。” 周穆也明白,但他与白马宗之人追到了这里,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525章 观月 春都,云川界之界都。 云川界与黔川界虽然同处于南高原之上,但两地的地貌并不一致。 云川界内十分复杂,大山深处还有雨林,也有峡谷,或者湖泊。 黔川界则相对单一,只是山多。 南高原地处西南,没有多少平坦的土地,而春都则占据其中最大的一块。 周穆一行八人进了城,正巧赶上了春都的夜市,见到不少外邦人。 春都因为发展上的种种局限,其繁华远比不上蓉都,只有一条夜市。 但白天,这里并不热闹。 “周公子……入城后该当如何?” 公孙布跟在周穆身边,他看着春都夜市内的熙熙攘攘,倒也稀奇。 他们白马宗人便是下山,也多是去春夜市集,或者夜都,很少来春都。 至于春都的夜景,更是没有见过。 周穆走在夜市中,看着形形色色的灯火,听着卖力的吆喝,轻松了一些。 “我们先在夜市里逛一下吧,休息一下……等下,再直接去月华庭。 月华庭之行充满了变数…… 攘外必先安内,我们要先将月华庭内的宵小肃清,免得他们再掣肘。 至于申屠优……他的去向,我想月华庭大概率也是清楚的。” 云中山的书信中事涉三方,如今云中山已灭,只剩下另外两方了。 月华庭,申屠优。 众人颔首,有两人主动离去: 去往花间醉的娄风。 消失不见的花香语。 公孙布放松下来了,他一大把年纪了,却像个好奇宝宝,东瞅瞅西看看。 街边有各式各样的果茶酒,他一一要来,将老脸喝得更加红润了。 尸梦之见状稍稍离远了一点,他跟在周穆几人的身边,相谈甚欢。 不多时,娄风悄然回来,他还带来了一个长相颇具英气的女子。 女子持棍,态度有一些拘谨。 周穆见状和她交谈了几句,便让田妩儿与其走在一起,闲谈。 准备已了,他们一行人过长街,穿小巷,来到了月华庭的驻地。 月华庭的驻地在春都内很有名——占地近一坊,多是高墙红漆,华植雕楼。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王府。 周穆等人径直上前,守门的月华卫不认识他们,当即将他们拦了下来。 “闲人止步!” 一个月华卫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他伸手拦下了周穆等人。 同时,他那色眯眯的目光不停在田妩儿几人身上打量,还咽了咽口水。 周穆没有与他废话,拿上腰牌出示:“月华庭观月使在此……” “什么观月使?我怎么没有听过??” 月华卫冷哼一声,他猛地拔出了手中的长刀,很嚣张地指着周穆。 周穆盯着他,脸上阴晴不定:“你确定不先验明本使的身份?” 那月华卫一脸不屑,没有回应。 公孙布见状脾气有些上来了,他摸了摸胡子,手上已经蓄力。 他们这些苦主找上门了,没想到月华庭人的态度还是这么倨傲…… 尤其是白马山情况不明,公孙布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无处发泄呢。 周穆见状看向了持棍女子,无奈道:“吴姑娘……烦请做一个见证。” 持棍女子,姓吴,名香。 吴香颔首站了出来,也摸出来了一块腰牌:“封王台……进侯塞,吴香,可证周大人,月华庭观月使一职。” 进侯塞与封王台本是一家,他们的腰牌很好认,也没有人敢冒充他们。 他们都是“闲人”,有的是空。 况且,吴香此人他们也是见过的,知道她的身份是不会有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 月华卫面面相觑,为难起来。 落在后面的月华卫很机灵,见情况不妙,他一个闪身就进去通报了。 周穆看在眼里,他并没有阻拦,而是盯着眼前这个人:“让开……否则,死。” 那个月华卫还举着刀,摇摆不定。 周穆鼻腔中呼出一口气,殷凤来就先行一步,一式遨海掠了过去。 唰—— 殷凤来出刀收刀,一闪而过。 咚—— 那个月华卫的脑袋掉在了地上,他一脸惊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余下的月华卫见到他的死状,吓得连退几步,给周穆等人让开了一条路。 周穆等人缓缓入内,没有一个人敢阻拦,只能任由他们进去。 哒哒哒—— 刚一进到月华庭的驻地内,里面第一个大厅中便有一群人走了出来。 一众月华卫,簇拥着四个人。 “观月使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 其中,为首一人出声,他是个书生模样,走路动作轻缓,但却始终快人一步。 旗使,邱悭。 他的身后是一个锦衣人,其身材难以言明,可以说“臃肿”,也可以说魁梧。 悬赏使,鲁信。 鲁信的身旁还有一个醉醺醺的男子,他走路摇摇晃晃,手中还提着一壶酒。 行决使,胡昭。 最后一人,他赤裸着上身,身上肌肉爆炸,看起来脑袋不太灵光。 追逃使,蒋大。 周穆看着对面“气势汹汹”的一大群人,静立于院中等着。 而月华卫没有客气,他们一拥而上,亮出了刀剑,将周穆等人团团围住。 邱悭然后才慢悠悠来到众人面前,他脸上端着一副笑容:“观月使大人……” 周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知道本使是观月使了?!” “是。” 邱悭态度很恭敬,低首回应。 “既然知道了,那你的人还将我们围着……怎么?你们要造反吗?” 周穆用上了申屠优的“口头禅”。 邱悭佯装惶恐,赔笑道:“不不不……观月使大人,是他们不懂规矩……” “不懂规矩?那是你没教好,那就罚吧……自己掌嘴二十。” 周穆知道邱悭是想给自己等人一个下马威,那他也没有必要客气了。 该针锋相对之时,就是要硬起来。 邱悭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没有出声,但一边像是喝醉了的胡昭却甩了甩脑袋,大放厥词。 “哪来的什么狗屁观月使……也敢来我们月华庭耀武扬威,活腻歪了?!” 鲁信等胡昭说完,才踢了踢他。 胡昭恍然,他自知失言,借着酒劲又胡言乱语了几句,想敷衍过去。 但……周穆不干了。 “大胆!拿下!” 言简意赅,但并不简单。 第526章 月华泛黑 春都,月华庭驻地。 月华如练,本是一泻千里入人心的白,但不知道从何时染上了一抹黑。 天,要变了。 随着周穆一声令下,娄风缓缓走了出去,他看着胡昭捏了捏拳掌。 有胡昭的亲信上前,但周穆毫不客气:“负隅顽抗者,以谋逆罪论处!” 月华卫面面相觑,看向了邱悭。 邱悭目光平静,他的脸上早已收起了笑容,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 娄风继续向前,人群中一阵骚乱,还真有一个不怕死的月华卫敢站出来。 毫无疑问,他是胡昭的心腹。 唰——呼—— 他的刀刚拔出一半,田妩儿的鞭子便飞了过去,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那人窒息了,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 邱悭见状眯起眼睛,说道:“大人,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田妩儿没有收手,而周穆则是饶有兴致地看向邱悭:“怎么个说法?” 邱悭看着那人脸涨得通红,快速道:“再怎么说,他也为月华庭付出了不少……” 周穆闻言向田妩儿抬手示意,田妩儿白了他一眼,鞭子一扬,松了。 那人有了喘息的机会,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呼吸,胸口剧烈起伏。 他埋着脑袋,也不敢再“嚣张”了,但眼中的仇恨在不停翻滚涌动。 一旁看着的吴香想要说话,但周穆的动作更快一步,他拿了出一本册子。 “胡三,云川界春都人士,胡昭族弟,月华庭甲等卫士,修为一衍气境…… 自入月华庭以来,胡三多次在春夜市集内劫掠没有背景的无辜女子。 犯案至少数十起,手段残忍,所有受害者的尸体埋于……” 周穆面无表情地念着。 他手上的这本册子,自然是影整理出来的——西南域内,影无处不在。 胡三听后脸色苍白,他将仇恨藏了起来,正要说话,但晚了。 周穆,已经读完了。 “……鉴于胡三的种种恶行,本使可行观月之权,先斩后奏!” 周穆的话音刚落,田妩儿手中的长鞭再次飞出,将他的脖子缠住。 砰—— 轻轻一扯,脑袋掉了。 入衍的武者又怎么样? 在田妩儿的手底下,这种程度的武者也就比习武之人强上那么一点点。 胡三的死像是一个警钟,让月华庭的大部分人悄然握紧了兵器,如临大敌。 胡三的“劣迹”就这么被人全扒了出来,那么……他们的呢? 胡昭与众人相比,他显得更加激动——因为,周穆刚刚还念到了他的名字。 更别说,他本来也是要被周穆拿下的人…… “弟兄们……贼子对我等知根知底,绝不可能是外面来的观月使…… 他是假的!拿下他!” 胡昭将酒壶丢向走来的娄风,从身边人的腰间拔出一把剑,杀了上来。 他以身作则,让不少心怀鬼胎的月华卫跟了出去,向周穆杀去。 邱悭呆立原地,他没有任何的动作,还表现出了一脸的茫然。 鲁信也没有出手,他托着下巴——得失容易计较,但他拿不准主意。 念及此,他隐晦地看向了自己的亲信,是一个长相阴险的山羊胡子。 山羊胡子见状微微颔首,他走到几个月华卫的身边,在他们耳边轻语。 那几人听着,脸色变了又变,稍作思量后带着一伙月华卫杀了出去。 月华庭,合围之势已成。 “周公子……你看见了,是这些月华卫不识好歹,别怪老夫不留情了啊。” 公孙布咧嘴一笑,他提着子母剑杀出,逢人便杀,没有留手。 周穆没有阻止,他也想杀了这些人——毋庸置疑,他们都不是什么好鸟。 但他,毕竟是一个官…… 杀一两个人是为立威,但他不可能杀了所有和他“作对”的人。 吴香看在眼里,她作为一个见证人,本应是袖手旁观——但是,她没有。 她持棍来到周穆身边,不复之前的腼腆:“周大人,你魔怔了……” 周穆有些意外地看向吴香。 吴香突然变得虔诚起来,言语中满是憧憬:“小女子有幸见过一次东王大人,他曾对我们说过: 封王台,封的是自己心中的王……而封王之路,必然尸骨累累。 王者没有对错,问心无愧便可。 王者也无顾虑……手中一剑,可令黑夜退散,白日清明!” 周穆沉默起来,他在认真思考。 吴香见状趁热打铁,继续道:“东王大人……他便是如此。 他问心无愧,所以他做事从不计较太多,因为他坚信他是对的。 也没有一个人敢阻拦他……哪怕,这个人是圣人……” 周穆被点醒了——他出了圣都,自以为走出了条条框框,但还在其中。 少年意气,无非是个人臆想罢了…… 这一次有关月华庭的事,他就瞻前顾后,处理得畏首畏尾。 “不信”? 显然,“不信”的人摆明了就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他不想与之同流合污,就只能一窝端了,推倒重来了。 或许,朗朗乾坤是要杀出来…… “在下明白了……多谢吴姑娘。” 周穆再次深刻体会到了这个世道,也体会到了他手上的“重量”。 羡凤画戟探出,他也不再留手了。 “自己人”? 非也! 唰—— 周穆入场逞凶,他的画戟画出了一个美丽而血腥的圆圈。 圆圈沿途,有四五个月华卫被拦腰斩断,溅起了泛着月光的鲜血。 公孙布发现了他的变化,只是笑了笑,手中的子母剑可没有停。 周穆没有再与月华庭的人废话,他向前冲杀,想先拿下胡昭。 拦他的人无一例外,尽皆身死。 “周大人,属下愿助大人一力!” 说话的是那个看起来不太灵光的蒋大,他手上已经提着两个铁锤了。 他说完就一锤子砸了下去,将躲在后面的一个月华卫捶成了肉泥。 这个人,也是围攻者之一。 蒋大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十多个亲信,一同向着周穆等人的方向汇合。 周穆方才心态上的转变,让蒋大看见了,这才让他愿意站出来。 如果周穆没有治根的决心,那他站出来,只能是一个活靶子。 活靶子,是所有的利箭的目标。 第527章 图穷匕见 月华庭内,刀剑交错。 蒋大的突然“反水”在胡昭看来不可思议,他完全没有预料到。 不仅仅是胡昭,邱悭与鲁信二人也没想到,他们的脸瞬间垮了。 蒋大,藏得好深…… “大人,动手吧……迟则生变!” 鲁信被山羊胡子劝说动了,他站了出来,大喊:“月华卫,听令! 蒋大勾结外贼,里应外合,冲击驻地……其罪大恶极,当诛! 所有人,无论出身,杀蒋大者,可接任其追逃使一职!” 眼下,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鲁信“掷地有声”的话,让不少内心摇摆,抱有侥幸的月华卫“安心”了。 有人站出来了…… 大多月华卫身上不干净,与其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搏一把! 成了,他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恣意潇洒,纵享荣华富贵。 不成,反正是鲁信几个人鼓动他们,“法不责众”嘛…… “杀!” 月华卫有了一个方向,他们群起围攻,给周穆几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尤其是蒋大手底下的人,入衍的还好,没入衍的很快便淹没在人海中了…… 蒋大红着眼睛,时不时咆哮。 砰—— 月华庭外,有人破门而入。 “杀!” “还我妹妹!” “……” 冲进来的多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一个个怒目而视。 为首之人的身材同样瘦小,他头戴铁箍,手持一根细长的铁棍。 春都,乞帮。 其中,那个为首之人是他们的帮主,名为黄曲,被人称为“铁棍猴”。 乞帮,是周穆拉过来的。 他的产业每新到一地,便会大行布施,并结交当地的乞帮。 乞帮虽然看起来松散,但他们人多,且分布广,好歹也是九流之一。 每个城池内,都有他们的足迹——春都,自然也不例外。 春都作为一界之都,这里的乞帮帮主,也就是黄曲,修为有五衍气境。 五衍气境,已是一方高手了。 “黄帮主。” “周公子。” 周穆招呼了黄曲一声,而黄曲颔首回应,然后他向手下人下达了命令。 一个字——杀! 黄曲并不是单单来帮助周穆的……他与周穆,是一拍即合。 月华庭人向来在春都是横行霸道的,对他们乞帮的人自然也不怎么客气。 如果只是态度上的问题,黄曲虽然记恨,但也不不至于杀上门来。 主要是黄曲一直有一个疑问——不少帮内女子的失踪,是否与月华庭有关? 他拿不定是还是不是…… 直到周穆派人过来,给他看了一份情报,让他肯定了自己的怀疑。 他果断答应了周穆的请求,早早就埋伏在月华庭附近,等着一个信号。 月华庭内若是打打杀杀起来,那么他们便从外面向里进攻。 黄曲可是憋了一肚子气。 随着乞帮的入场,邱悭与鲁信不得不做点什么了,他们联袂杀出。 他们出手,但并没有直接杀向周穆几人,而是向着乞帮的人杀去。 “胆敢强闯月华庭……找死!” 书生模样的邱悭从袖中摸出了一把短剑,他向黄曲直直杀去。 邱悭作为旗使,修为是六衍气境。 “拦下他!” 周穆话音刚落,红月一杆长枪戳了过去,让邱悭不得不躲避。 红月见状欺身而上,她枪出如龙,招招致命,没有留一点手。 邱悭脸色阴沉,他且战且退,不断躲避,只能隐晦地看向鲁信。 鲁信悄悄绕了过去,但还是有一个人拦在他的面前,是一个英俊的青年。 白马宗,尸梦之。 尸梦之手上的双戟来回转圈,他看着鲁信,摇了摇脑袋。 他眼中的不屑,深深刺痛了鲁信。 鲁信一剑刺出,尸梦之也不客气了,方天戟在前,画戟留后。 锵—— 鲁信先攻,倒退三步。 而尸梦之,纹丝不动。 甫一接触,二人立判了高下。 同是五衍气境的武者,鲁信与尸梦之的表现却有着天壤之别 鲁信,真气虚浮,摇摇欲坠。 尸梦之,五衍气境中的绝巅。 两人再战,交手不过十多个回合,鲁信便被尸梦之压着打,叫天天不灵。 山羊胡子伺机来到边上,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飞镖,瞄着尸梦之。 “嘿……可别使坏喔。” 一道磁性的男声在山羊胡子的耳边响起,让他慌了。 好听,但对他而言不亚于一道惊雷。 “是……” 他刚冒出一个字就被那人捂住了嘴巴,然后有另一只手探了过来。 那人轻轻地拈起了他的飞镖…… “真好看。” 飞镖泛着寒光,映出了那个人的模样——长发披肩,肤白胜雪……的美男子。 夜魁,花香语。 他的玉手晃动着飞镖,然后轻轻一划拉,将山羊胡子的脖子豁出一条口。 山羊胡子瞪大的眼睛中满是惊恐,但他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鲜血涌出。 花香语做完这一切后便松开了他,一个微笑,一个闪身……他消失了。 一众愕然的月华卫眼中,只剩下倒在血泊中,不停抽搐的山羊胡子。 邱悭被红月限制住了,鲁信险象环生,胡昭也被娄风压着打。 蒋大与黄曲会合,两人本是素昧相识,但此刻并肩作战,默契十足。 至于公孙布,他在人群中杀得欢快,没人拦得住他,也没人敢拦他。 哒哒哒—— 月华庭外面,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是负责春都防务的州兵。 兵荒马乱,是此刻的真实写照。 州兵很多,他们簇拥着中间的三个人,毫无疑问,是春都的三官首。 三官首中站在最前面的,是已经换上一身将铠,提着刀的州尉李远。 他看着喧嚣的月华庭,脸色阴沉。 另外两人则是穿的官服,一个是个面目慈祥的老者,一个是国字脸壮汉。 春都知州,侯幽生。 春都监州,雷仓。 “将这里围住!” 李远向一些骑着马的州吩咐,然后看向了侯幽生与雷仓。 侯幽生与雷仓对视一眼后,向李远颔首,他们没有犹豫,大踏步走了进去。 李远见状跟了上去,他大手一挥,一众州兵也涌入了月华庭内。 “里面的人听着……月华庭乃是朝廷重地,容不得尔等放肆! 速速停手……否则,后果自负!” 第528章 春都三官首 “小小”的月华庭,满满的人。 李远超过所有人,他进来后大喊了一声,拔出了佩刀。 唰—— “喝!” 刀声之后,是州兵的呼喝助威。 州兵助威的同时,他们也快速移动,从两边包抄,将所有人围住了。 邱悭几人见州兵到来,暗中松了一口气,然后果断停手。 停手后,他们“自觉”地向州兵靠了靠——因为,周穆等人没有停手…… “月华庭,观月使,周穆在此办案,旁人退避,勿要生事…… 若是有人胆敢从中作梗,视为罪人同党,一并严肃处理!” 周穆瞥了来人一眼,大声警告。 纵使周穆等人被州兵团团围住,他们也不虚,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敌人——杀! 有不少月华卫被吓得肝胆俱裂,他们丢掉兵器,匍匐在了地上。 对于这些投降的人,周穆没有为难他们,任由他们匍匐在地上。 但对那些指望有州兵撑腰,还在负隅顽抗的月华卫,周穆可不客气。 当着州兵的面,逢人便杀。 见周穆等人我行我素,不管不顾,春都三官首的脸色不太好看…… 一时间,他们骑虎难下。 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老谋深算的侯幽生先开了口:“这位大人。 不知月华庭人是犯了什么罪?让大人如此生气,这般屠戮自己的同僚!” 侯幽生在“同僚”二字上咬得很重。 周穆见局面已在掌控中,己方“全歼”对面是迟早的事,他便停了下来。 “侯知州,你身为春都的知州,难道不知道月华庭人犯了什么事? 还有……他们可不配与本使是同僚。” 侯幽生被周穆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他是该知道呢……还是该不知道呢…… 李远见侯幽生不开腔,他站了出来,冷冷道:“周大人……据本官所知,你们进城是为了申屠优而来吧。 月华庭一事,又是个什么情况?” 他作为一州(都)之州尉,自然有守卫城池,维护治安的职责。 周穆闻言也没有制止其他人的杀戮,他不慌不忙,笑道:“本使作为观月使,本就有监察月华庭的职责。 本使入城的目标,一开始的确是申屠优,这倒是不假…… 但本使也不能对月华庭视而不见呐。 这不,本使一来到月华庭,随便一查,就发现了许多作奸犯科之辈。 李州尉,你觉得……本使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还是该出手呢?” 李远内心计较,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邱悭,有些恨铁不成钢。 月华庭的烂摊子是真的多…… 邱悭面对李远的“责怪”,并没有回应。 “可有证据?” 雷仓作为监州,有监察所有官员之责,凡事都讲究一个证据充分。 周穆看着雷仓,从自己怀中摸出了信件与手册,举在手上:“证据在此! 手册里面,记录了月华庭诸人的各种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行。 信件内,则是他们与云中山的往来……包括他们借云中山的手来铲除异己。” “呈上来……” 雷仓眯起眼睛,高声道。 周穆闻言冷漠地看向了雷仓——看来,他也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 “雷监州如果不信,可以自己来看。” 周穆将信件与手册举在手上晃了晃,丝毫没有让人传递的意思。 雷仓眯着的眼睛没有变化,他沉默了一会,亲自上前来看。 周穆见他走了过来,也没有再为难他,将之递给他翻阅。 与此同时,月华卫的抵抗到了尽头——要么死了,要么缴械投降了…… 场内,只剩下岌岌可危的胡昭。 雷仓看完了所有证据,他看向邱悭二人,心里有一丝烦闷。 里面的内容,让他们很难插手——除非,他们否认这些证据。 但这样一来,事态愈发不可收拾…… 邱悭没有出声,他沉得住气——因为他确信没有有关于他的证据。 月华庭内所有的脏事,都是由鲁信“出面”与云中山人沟通的。 他,隐于众人身后。 相比较邱悭的镇定,鲁信就稍显慌乱,他看着即将落败的胡昭,急了。 “诸位大人,不要听信他…… 这信件里的内容,一定是伪造的……我与云中山没有联络!” “鲁大人……本使可没有说是你与云中山有联络啊……” 周穆似笑非笑地看着鲁信。 鲁信闻言,脸色一下子苍白了。 得——不打自招了…… 李远用余光瞥了瞥鲁信,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骂道:“蠢货。” 砰—— 咔嚓—— 最后的战斗,有结果了! 娄风一脚将胡昭踹倒在了地上,趁机双腿压上,顺势也卸了他的肩膀。 “啊!” 胡昭喊叫,有密密麻麻且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头上滑落,滴落在地上。 他面目狰狞,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看什么看。” 啪—— 娄风见他还不服气,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抽向另一边。 胡昭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他一时怒火攻心,竟然晕了过去。 周穆见状看向了鲁信二人:“接下来,就是你们……哦不,是你了。” 邱悭沉默,而鲁信目光闪烁。 李远这时走了出来,冷声道:“多谢周大人指出来了鲁信的问题…… 来人呐,将他拿下!” 他猛地一挥手,附近州兵一拥而上,将一脸错愕的鲁信抓了起来。 鲁信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他没有反抗,而是大声喊冤:“我没有问题!” “呵……有没有问题,可不是你说了算……” 李远冷笑,换上了一副铁面无私的表情,然后,他招了招手。 鲁信被州兵押着往外走,但有一个人先一步挡在了他们的去路。 是嘴角噙笑的花香语。 “李州尉,鲁信是我们月华庭的悬赏使……他的问题,就不麻烦你们官府了…… 本使作为观月使,自当清理门户!” 周穆的话说着说着,花香语就一个闪身而过,劫下了鲁信。 他像老鹰抓小鸡一般,一只手提着脑袋还没转过来的鲁信回到了周穆的身边。 鲁信还在晕头转脑之际,就看到了躺在地上,表情安详的胡昭。 糟了! 但晚了…… 第529章 入主 春都,月华庭。 扑通—— 花香语保持着笑脸,他轻轻一扬手,将鲁信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他的面前,是“安详”的胡昭。 鲁信暗道不好,但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娄风给盯上了。 “你也想不服?” “不……” 娄风不给鲁信“解释”的机会,一个势大力沉的大逼兜就甩了过去。 此前,在胡昭“安详”之后,娄风发现这个世界其实还是挺“清静”的。 所以,他这一次没有收力。 所以,鲁信也“安详”了——他不是气的,而是被一巴掌扇晕了过去。 “周大人……你们这是何意?!” 花香语从李远的眼皮底下抢走了人,让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邱悭则是看着鲁信的惨状,他下意识捂了捂脸,还揉了揉。 然后,他悄然退至众人身后。 月华庭的四个令使,两个被抓,一个“反水”,只剩下他了。 而他,并不干净…… 他虽然让自己看似是“置身事外”,但保不准鲁信和胡昭会留有他的把柄。 念及此,他藏在州兵的身后,向李远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想要灭口。 李远不动声色地将之收入眼底,他暂时没有出声,在计较得失。 如果是要弃“车”保帅的话,鲁信与胡昭二人也算不上是“车”。 “车”,邱悭倒是有资格…… 他们在计较得失的同时,周穆将白马宗,蒋大,黄曲等人聚集在了一起。 因为春都三官首的搅局,周穆及时喊住了黄曲等人,以免他们牵连太深。 白马宗一行人,只要周穆整顿了月华庭,他们自然可以和往常一样。 蒋大类似,邱悭三人“落马”后,到时候他自己就是自己的靠山。 黄曲等人就麻烦一些了,毕竟无权无势,只能让蒋大等人照顾一下。 所以,他们不能将官府得罪死。 周穆是迟早要走的——这个“大恶人”,只能由他来当。 “没什么意思……月华庭的人,自然是由我这个观月使来处理…… 你们?管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 周穆的目光扫过侯幽生,雷仓,李远三人,最后落在了邱悭的身上。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邱悭有些站立不安,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邱大旗使…… 本使初到云中山,便遭到了你们御界使,申屠优不由分说的袭击…… 你与他相熟,可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周穆给他挖了一个坑。 邱悭目光闪烁,佯装镇定:“回周使……属下并不知情……” 周穆闻言没有再追问,至于邱悭说的话,他只信一个字——“知”。 从云中山搜到的证据来看,月华庭,或者说他,与申屠优的关系并不简单。 “将所有人押下去!” 周穆看着一众“俘虏”,向蒋大吩咐,然后抬脚向月华庭里面走去。 他要入主月华庭。 邱悭作为本地的旗使,他一声不吭——见周穆入内,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此事到此为止了…… 李远拿不准主意,他看着如同死狗一般的鲁信二人,向身后看去。 身后人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于是,李远有了一丝底气,正色道:“如此,月华庭的事就有劳大人了。 如果大人没有其他事,下官先告……” “李州尉!等等……本使这里还真有一个事……不,两个事。” 周穆笑看着虚与委蛇的李远,也没有和他客气,出声打断了他。 “其一,张贴告示,帮本使寻找申屠优,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其二,本使没有带多少人前来,眼下还要连夜审问,恐怕没时间收拾……” 收拾,自然是收尸,洗地等等。 第一个事,李远闻言有些嗤之以鼻,便是他知道申屠优在哪,他也不会说出来。 至于第二个事,他有些怒气——这是把他当下人随意使唤了?! 李远气归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不得不强撑着脸皮笑应:“可以。” 他答应后看向了自己的一个副官,简单吩咐几句后,径直离去了。 收拾,自然不可能是他亲自出马。 侯幽生与雷仓对视了一眼,两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向周穆作揖告辞。 邱悭见状立马追了上去,生怕被他们落在这里。 周穆目送他们,他没有阻拦几人离去,包括可能涉案的邱悭。 有鲁信与胡昭,就够了…… 两人是月华庭的话事人,如果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那抓了邱悭也无用。 放了邱悭,或许还有意外收获…… 况且,以周穆对邱悭这种人的了解,他大概率是不会直接插手这件事的。 但也不能放过他——如果能从鲁信二人口中得到邱悭的线索,更好了。 目前,影没有发现邱悭的把柄。 侯幽生四人在州兵的簇拥下走出一段距离,邱悭悬着的心才放下。 他看向李远,却见李远瞪着他。 许是脱离了险境,邱悭也不再唯唯诺诺,他同样瞪了回去。 “接下来,你自己找个理由藏好了……不要再给我们添乱了。” 李远看着邱悭,有些不满。 邱悭正想反驳,但见侯幽生与雷仓阴沉着脸,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行了行了……走了!” 邱悭不耐烦地摆摆手,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巷子口,猛地冲了进去。 他,惜命得很…… 春都三官首目送他消失在巷子里,然后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三人相顾无言,各自回去。 …… 春都,通往夜市的路上。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前进,里面坐着一个闭着眼睛,慈祥的老者。 知州,侯幽生。 他从月华庭出来后没有回去,而是堂而皇之地向着春夜阁去。 今夜,名伶都已来到了春都。 “侯大人……夜已经锁定了那家伙的位置,要动手吗?” 一道轻佻的声音自马车外面响起,是一个戴着斗笠,骑着马的人。 侯幽生缓缓睁眼,隔着马车问道:“东西都找到了吗?” “找到了……那家伙很谨慎,狡兔三窟,可是费了我们不少功夫。” “找到了就好……杀了吧……记住,手上干净一点,要死不见尸。 过几日,我希望听到的是他畏罪潜逃的消息。” “没问题。” 第530章 多事之夜 春都,春夜阁。 春夜阁,是南高原上首屈一指的青楼,也是最令人向往的一个地方。 这里的人,醉生梦死。 今夜,尤为特殊——在春都难得见上一面的名伶,施一梦与苏芸来了。 既然有了美人,那自然少不了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的风流才子。 有名有姓的人,比比皆是。 施一梦表演完毕后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表,最后压轴的是苏芸。 苏芸的一曲《南天》弹罢,让众人长久回味,大气不敢喘一口。 砰—— 突然,杯子碎地。 很多人不满地望了过去,随即他们一惊,声音颤抖,乱糟糟的。 “火火火……死人了!” “这……是侯知州?” “什么?是知州大人?!” “完了……” “……” 春夜阁,一楼。 碎地的杯子是侯幽生的杯子,他本是来与民同乐的,却不想“醉”倒了。 这一“醉”,再无醒来之日。 有火苗从侯幽生的衣内蹿了出来,然后点燃了他身上的衣物。 大火来得猛烈,将侯幽生吞噬了。 一时间,春夜阁乱成了一团。 护阁手提着木桶姗姗来迟,他们一番忙碌之后,也无法挽救什么了…… 侯幽生,殁于大火。 他作为春都的知州,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可谓是一场大地震。 监州雷仓,州尉李远回府后椅子还没坐热,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来了之后,春夜阁已然安静下来。 侯幽生的亲信将所有人都留了下来,“关押”在阁内的一楼。 他们汇合一处,挨个盘查,一副不抓住凶手不罢休的模样。 毫无疑问……这是谋杀! 身为春都的官首,他们不是什么没有见识的人,很容易看出来。 其中,李远在忙碌片刻后,留下副将来指挥现场,自己则悄然离去。 一个没人察觉的角落里,有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他捏着一张纸,手心都出汗了。 …… 春夜阁内,女子闺房。 一个刚刚接受完盘查的女子回到了楼上,她倚靠在窗边。 没有她的事情后,她没有凑楼内的热闹,而是一个人坐在这里。 “东西拿到了吗?” 她好似在自言自语…… “拿到了。” 有人回应,竟是在窗外。 窗檐上,竟然躺着一个人,他双手枕头,高翘着一条腿,慵懒道。 “东西呢?” 见窗外人没有给自己的意思,女子并没有着急,而是平静追问。 窗外人伸了一个懒腰,他坐起身来,从怀里摸出来了一摞纸张。 “在这里……这里面,你要的东西没看到,但有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说完扬了扬纸张。 女子不言,伸出了纤纤玉手。 窗外人顿感无趣,他撇了撇嘴,将这一摞纸张交给了女子。 然后,他就一个闪身消失了。 他的任务,已然完成。 他与女子是不同的隶属——他没有必要为她鞍前马后。 星一,是他的代号,他也是云中山内消失不见的紫护法。 女子收下纸张,她对于窗外人口中的惊天大秘密并不是最在乎的。 她有自己在乎的事情,她想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没有。 也对,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 物是人非事事休。 女子愁眉不展,她长长一叹,回到这一摞纸张上的惊天大秘密。 “原来如此……” 女子将纸张折好,想了又想。 夜里“热闹”,她很安静。 …… 另一边,月华庭,暗狱。 在安排好白马宗等人后,周穆来到了这里,坐在一把椅子上。 他手上端着一碗凉茶,饶有兴致地看着蒋大的“即兴发挥”。 蒋大在用刑,但他不会用刑,但也不妨碍他照猫画虎地用刑。 拿起鞭子,他便向里面两人身上抽去。 是鲁信与胡昭。 他们早就因为剧烈的疼痛醒了过来,但才开始,他们的嘴巴很硬。 到底是修为不俗的武者,二人咬咬牙,还是能坚持下来。 “大人……” 蒋大没有法子,无奈地看向周穆。 周穆颔首,看向鲁信二人:“你们以为你们不说,我们就奈何不了你们? 你们犯下的罪,已足以本使杀了你们。 邱悭……他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这般维护他,宁愿去死?” 周穆入了暗狱后并没有着急讯问,而是悠闲地让蒋大直接上刑了。 这是他的下马威。 两人恶狠狠地盯着周穆,眼中凶残的同时,还有一丝丝惧怕。 “说出来,可以活。” 周穆不咸不淡地发话。 鲁信与胡昭眯眼,各自在计较。 周穆见状,决定再添一把火,他看向蒋大,缓缓道:“将二人单独关押,讯问…… 活人,有一个就够了!” 鲁信与胡昭嘴巴动了动,他们没有出声,但整个人行动上配合了不少。 周穆没有着急过去其中某一个牢房,而是留在原来的牢房,喝着茶。 忽然,有一道人影从暗处浮现,来人一身黑,戴着獠牙鬼面具。 是影一。 “找到邱悭的躲藏的地方了?” 周穆向影一笑了笑,问道。 影一点了点头,又随即摇了摇,他脸色凝重地回答:“邱悭死了!” 周穆大感意外:“怎么回事?” “邱悭躲进了城西的一处老宅中,然后有人到来,杀了他。 杀他的人一身黑,不过在他的手腕处刻画了一条金色的狼头纹。” 影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补充道:“邱悭在他手上,毫无还手之力。 估计,此人是一个上境武者。” 邱悭是六衍气境,那能让他无法招架的只能是七衍、八衍气境了…… 云川界不算大,而云中山宗主朱弘已死,哪来的这种程度的高手?! 况且,金色的狼头纹……他有影在暗中搜集情报,闻所未闻。 看来,春都的水很深。 “邱悭身上还有线索吗?” “他人连同老宅,俱焚于大火。” 周穆沉默了,就在此时,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是一个月华卫。 月华卫死了很多人,但还是有不少人活下来了,大多是一些外勤的月华卫。 他们在听说月华庭内的变故,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投诚了。 毕竟,大半夜还在出外勤的月华卫,也不是鲁信他们的亲信。 “大人,不好了! 侯知州……他出事了!” 第531章 命案 后半夜,月黑风高。 周穆让殷凤来,娄风二人看守鲁信与胡昭,并尽可能审问出一些有用的内容。 至于他,则是带走了蒋大。 蒋大毕竟是月华庭的人,在春都,这个名字可比他的好使。 春夜阁,灯火通明。 当周穆等人赶到春夜阁时,他一招手,蒋大便接管了雷仓手中的事。 雷仓黑着脸,敢怒不敢言。 “李远不是来了吗?他人呢?” 周穆无视了雷仓的不满,他环视一圈,只看到了李远的副将。 而李远,不见其人。 “不知道。” 雷仓翻了个白眼,他没有好气地回答——是气话,但也是实话。 许久之前,他也没找到李远。 见雷仓“不配合”,周穆并不在意,他径直走向了焚火而亡的侯幽生。 侯幽生,只剩下了一具“焦炭”。 其人已死,被火焚烧的也只有他和他的衣物,其他的东西倒是完好无损。 这火只烧他? 有些蹊跷,也有些熟悉…… 五行奇毒之一,浮身火毒! “你……侯知州死前,是否喝过大量的水?或者酒?” 周穆向一旁的副官询问。 副官惶恐,恭敬回答:“是……侯大人在自焚之前,让下官取过几次冰水……” “冰水……侯知州平日里喝水多吗?” “不多……侯大人很少喝水。” 副官没有任何隐瞒,如实回答。 周穆确认了,他看向侯幽生前面的桌案,有一些清淡的菜肴,一些糕点。 菜肴没有动。 糕点容易噎人,但看数量也只少了一块,不应该…… 周穆将蒋大喊到面前,让他负责查验面前的桌食是否被下毒了。 雷仓候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周大人,这些桌食没毒。” 他好歹是一个监州。 在推测出侯幽生是中毒身亡之后,他第一时间让人检查了桌食。 没有毒,至少不是普通的毒。 周穆向雷仓点头示意,但他也没有阻止蒋大的动作,静等结果。 “无毒。” 浮身火毒在毒发后是测不出来的,但下毒之处是很容易测出来的。 其检测方法也并不复杂,与一般的毒检测方法一样。 特制银针插入,并未变黑。 结果已出,他稍稍安心之后,拿着少了一块的那种糕点尝了一下。 有点噎,但不至于让人口干舌燥…… 案子与眼前的桌食无关。 “你详细描述一下,案发时,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周穆喊来方才那个副官。 副官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惊魂甫定,他定了定,说道:“侯大人来得巧。 侯大人来的时候,阁内的重头戏——施一梦的鼓剑舞,才刚刚开始。 因为想看鼓剑舞,侯大人就近落了座,且之后再未起身。 侯大人点了一些桌食,菜肴几乎没怎么动,只吃了一块糕点。 最先的时候一切正常……但到了后面,他突然就想冰水了。 下官没有多想,拿了一次不够……然后第二次,第三次……” 周穆闻言陷入了思考——浮身火毒,有毒和引子之分: 毒可以先下,防不胜防。 或许在早上,或许在中午,侯幽生就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服下了毒。 之前的事情很难再查证,周穆也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引子上面。 引子,是大量的水。 而侯幽生莫名想喝冰水,这是不正常的,不符合逻辑的。 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操纵…… “侯大人嗜水,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蒋大听明白了,他向副官问道。 副官一下就想到了,他捶了一下左手掌心:“是苏姑娘上台之后。 苏芸,苏姑娘在弹奏《南高原》的同时,侯大人突然嗜水……” 苏芸,春夜阁名伶之一。 周穆闻言环顾一周,没有发现春夜阁的一众名伶,只看到了一些护阁。 “苏芸何在?” 周穆大声问道。 春夜阁管事躲在人群中,他的祈祷无用,周穆最终还是找上了他们。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弱弱道:“苏姑娘回房休息了…… 大人,需要小人去叫她下来吗?” 周穆颔首,他不言,而副官补充道:“侯大人的自焚就在琴声结束后不久……” “苏芸之前是什么表演?” 周穆关注点并不在后面——因为自侯幽生大量饮水,结局已经注定。 副官认真地想了想,他的印象不深:“好像是一支舞蹈,叫做……” “不好了!不好了!” 楼上,上去叫人的人跌跌撞撞跑了下来,他的表情十分慌张。 那人下来后东张西望,来到了管事身边,窃窃私语。 周穆见状看向红月,红月颔首表示明白,她一个翻身上了楼。 管事大惊,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红月来到苏芸房门前,房门已开,毫无遮掩,里面是一览无余。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安静坐在桌案边上,她的面前是一摞纸张。 她的脸色苍白,身体没有任何起伏。 正是苏芸。 苏芸坐姿端正,她的罗裙覆地,隐隐可见一滩妖异的红。 是血! 红月闪身上前,她探了探鼻息,确认她没了呼吸之后,目光下移。 手腕处,被刀子割开了。 苏芸,死了。 与此同时,周穆在惶恐的管事的指引下,他与雷仓等人一同上楼。 跟着来的,还有一些胆大的好事者。 “死了?!” “是苏芸!” “……” 有人亲眼见到,一阵恍惚——这可是名满南高原的苏芸呐! 顿时,阁内一阵嘈杂。 周穆让人将无关人员清了下去,他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红月。 红月摇了摇头。 “大人……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春夜阁本本分分……” 管事手忙脚乱,他慌忙解释。 苏芸的死太“巧合”了,很难让人不乱想——她的死,是否与侯幽生的自焚有关? 周穆没有搭理他,他与侯幽生的副官,雷仓,蒋大同时上前。 目标,自然是桌案上的纸张。 苏芸的死法看起来很安静,不像是他杀,更像是自杀。 自杀,留下的遗言很重要。 周穆先一步到达,他立马翻阅纸张,雷仓在后面张望,有一点紧张。 哗哗哗—— 纸张内容不多,周穆几下便翻阅完了,然后他微微闭眼,吐出了一口浊气。 信息量,很大! 第532章 大案子 春夜阁,楼上。 苏芸的尸体前,纸张上的内容,周穆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透露。 他看完后默默收了起来,招招手,蒋大让月华庭的仵作上前。 经过一番检查后,排除了他杀。 苏芸,是自己割了腕。 …… 不久后。 周穆大摇大摆地离去了,他人虽然走了,却把蒋大留了下来。 蒋大留下来,是看人。 春夜阁,依旧处于封锁之中。 “周大人呢?!为什么将本官扣留在这里?!本官需要一个解释!” 泥人也有三分火,春都监州雷仓被“禁足”后,怒火终于爆发了。 他一出声,引来不少人的附和。 “对啊,我等又没有犯什么事……凭什么将我们拘留起来?” “我们也要一个说法!” “……” 侯幽生的几个心腹与李远带来的几个人响应雷仓,纷纷出声。 他们这么一“闹”,其他人也不安分了。 蒋大提着两把铁锤堵在门口,他斜着眼睛,冷冷看着众人。 “大人有令,所有人暂时不得随意出入…… 有一桩大案子,牵扯到了你们。 但凡有人敢强闯出去,那么……这个大案子与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大案子! 众人闻言陷入了沉默——他们拿不准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大案子。 毕竟,侯幽生之死也没这么大动静…… 但有几个人的心中门清,他们想了又想,已经在思考退路了。 可能,是那件事败露了。 于是乎,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春夜阁内不少人有了异动。 砰—— 咚咚—— “冲,他们骗你们的!” …… 有人强闯被直接拿下,还有人选择迂回,撤到楼上后破窗而出。 月华庭刚刚经历了周穆的一番清洗,人手不足,难免捉襟见肘。 无可奈何,防不胜防。 不少人冲了出去,蒋大尽可能多地捕杀,但没能将所有人留下。 逃走的人有十多个,包括侯幽生的副官,李远的副将在内。 雷仓和他的人还立在原地,他脸色铁青,仿佛猜到了什么。 所以,他不敢踏出这一步。 喧闹之中见了血,有问题的人没了,剩下的人更是不敢妄动。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蒋大缓缓来到了雷仓的身边,他的手上已经沾染上了鲜血。 他很意外雷仓的老实。 雷仓看了蒋大一眼,若无其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蒋大笑了,他摇摇脑袋。 他不聪明,也猜到了此事不小——不然,这些人何故如此“冲动”。 春都的天,要变了。 …… 城北,侯府。 侯府的『侯』不是侯爵的『侯』,而是侯幽生的『侯』。 这是侯幽生的府邸。 此刻,写有烫金『侯』字的牌匾在大火中被映照得熠熠生辉。 火焰弥天,黑烟滚滚。 “什么情况?” 周穆到来后,在附近找到一个忙前忙后的官差——他在组织人救火。 他们这一伙人的架势,不怒自威。 那个官差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他看着大火,哭丧着脸:“小人本来在附近巡夜,却不曾想突然眼前一黑,晕倒了。 等醒来,侯府便已是这般模样……” 晕倒了,好巧。 周穆颔首并不着急,大火已然止不住了,他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好在,他要的东西大火可烧不了…… 或许,这一场大火也于他有益,帮他可以更快找到那些东西。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忙忙碌碌的人群,循规蹈矩的救火,让周穆有时间思考这一切。 “意外失火”的侯府,突然晕倒的官差……这一场火,是人为的。 有人恰在侯幽生身死之时纵火,不难猜测,两件事是有关联的。 侯幽生一死,有人想要毁灭证据——证据,便是与周穆手中的“秘密”有关。 『春都知州侯幽生,州尉李远有异,二人联手私铸铜钱,图谋不轨。』 一个知州,一个州尉,在天高皇帝远的南高原上联手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但周穆觉得意外的是,他没想到两人胆子这么大,敢做出这种事。 私铸铜钱,在大燕可是灭门的罪。 周穆来此,也正为此事——信件中说,侯府有一个密室。 密室里,有他要的证据。 …… 长夜将尽,大火消散,只剩下了一堆废墟,还有一群累趴下的人。 周穆命人封锁了现场,驱离了闲杂人等,自己则亲自带人地毯式地搜查。 不多时,他们便在一堆小废墟之下找到了一个位于地下的暗室。 从暗门来看,里面应是保存完好。 红月对其进行了暴力拆除,入目先是一个密道,密道的尽头是一个小房间。 边上是书架,中间只摆着一张书案。 书架上,信件密密麻麻,但叠放整整齐齐,也根据标记有简单的分类: 云雾缭绕的山,三颗大小不一的星星,花与月,白马,金色狼头,阴着眼睛的枭头,交叉的刀与剑,写着一个『山』…… 毋庸置疑,云雾缭绕的山应当是与云中山有关的信件。 周穆翻开其中,果然——这一堆信件详细记录了侯幽生与云中山的书信往来。 其中,也包括了他指使云中山杀人。 三颗大小不一的星星是观星门,内容不多,较为平常,没有什么猛料。 也对,毕竟观星门远在夜都。 花与月的符号是春夜阁的标记,里面的内容可让周穆有些惊讶。 春夜阁背后之人,竟是侯幽生与高玉——高玉,是夜都的知州。 夜都的官首之一,现在也被牵扯到了,不知他是否有涉及私铸铜钱。 白马是白马宗,但并非是与白马宗人的往来,而是他在监视白马宗。 里面记录了一些白马宗的举动。 金色狼头,阴着眼睛的枭头,交叉的刀与剑不得而知,只有一些简单的交流,周穆推测可能是其他的江湖势力。 至于『山』字书信,周穆看了部分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找到了! 『山』字是有关私铸铜钱,以及铜钱往来相关的所有事情。 周穆看了一些就发现了不对,因为里面记录流通的铜钱并不多。 这么久了,不可能就这么一点…… 其他的铜钱,在哪里? 第533章 将冬 九月,已是深秋。 周穆一行人在春都停留太久了,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他们走不了。 春都的三官首,全没了。 知州侯幽生,“焚”于春夜阁内,疑是被南高原琴女,苏芸设计杀害。 至于凶手是不是苏芸,已无从查起——苏芸,她也死了。 苏芸死得不干净,她留下了一封遗书,将侯幽生做过的龌龊事“公之于众”。 表面上,侯幽生是一个爱民如子,视民如伤的好官,处处为百姓考虑。 背地里,他结党营私,顺昌逆亡,指使手底下人铲除异己,谋财害命…… 随着周穆等人进一步的挖掘,其累累的恶行也被暴露在青天之下。 焚火而亡,实属痛快。 州尉李远,是侯幽生的同谋之一——但他自春夜阁出来后,下落不明。 监州雷仓,一个贪官,收受过不少好处,但并未参与两人很多事情。 因此,周穆修书一封交给了整日花天酒地的悬剑司,让他们出面。 悬剑司虽与周穆没什么交集,但周穆此时此刻是代表了月华庭。 观月使,正五品。 悬剑司的大人物可以不搭理周穆,但在南高原的“小喽啰”可不敢怠慢。 根据周穆给出的证据,他们也没有查验,直接将雷仓下了大狱。 至此,春都群龙无首。 月华庭这边,由于侯幽生的信件被发现,鲁信胡昭二人彻底绝望了。 他们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包括他们沆瀣一气,在云川界作威作福的事。 但有关私铸铜钱一事,他们并不知情。 二人已是罪大恶极,但因他们的“配合”,周穆也没有继续折磨他们。 当庭斩首,以儆效尤。 月华庭以后的事,周穆暂时交给了蒋大,由他来暂代旗使。 至于蒋大能在这个旗使的位置上坐多久,就要看他的本事和上面的决策了。 云川界驻军,因云中山一事而元气大伤,损兵折将过半。 御界使申屠优在逃,杜肃作为资历最老的御界校尉,不得不站了出来。 他立刻内部自查,整顿军心,罪己求责,并向白马宗登门道歉。 作为官方势力,他们能向一个江湖势力低头,已是难得的让步。 白马宗人纵有满腔的怒火,也因他们的道歉,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他处。 星夜市集的护卫长,白宾。 在所有人的默契下,白宾被他们抓上山,当众枭首,告慰亡者。 至于繁春市集的护卫长林野,他出淤泥而不染,得到了周穆的提拔。 周穆一纸令下,林野成了一名“兼职”月华卫,总管春夜市集的一应事务。 …… 九月十三,春都,城主府。 “云中山余孽除了销声匿迹的紫护法外,其余人已尽皆伏法。 观星门仍在暗处运作,不过他们动静很小,没有再闹事……” 紫藤翻看一个又一个的小本,挨个总结后递给了周穆。 周穆看着眼前已处理的一大摞批文,他揉了揉眼睛,微微叹气。 “铜钱的下落还是没有吗?” “没有。 见紫藤摇头,周穆加重了叹气。 这么久了,春都的事情大多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 他该走了。 绿绮在一旁煮茶,听二人的交谈,说道:“少爷,我有一点发现……” 说完,绿绮捣鼓起自己的药包,从里面摸出来了两枚铜钱,用草药涂抹。 周穆不明所以,他凑到面前看,只见两块铜钱在擦拭后出现了一点差异。 其中一枚,有很多褐色的斑点。 “这一枚是私铸的铜钱,经过月隐草汁的涂抹,会出现褐色斑点。” 绿绮及时解释道。 “应是私铸的铜钱里掺杂了不少异物,不如官家那样标准。” 周穆颔首,他看向绿绮手中的草药,喃喃道:“月隐草……” “月隐草倒也常见,每月一轮回,月圆时不见踪影,月缺时生长于各地。” “你可真是帮了大忙!”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周穆让娄风吩咐人马上顺着月隐草的线索去查。 去查市面上的铜钱。 娄风点头,照做。 “当今的局势怎么样了?” 紫藤看了一眼手中自己的小本:“少爷,这一个月来天下也很热闹。 远北域。 大将军殉国之后,安长衫镇守云都,总领北地防御,不断筑城。 辽庭元气大伤,没有什么异动。 朝廷方面,倒有不少动作: 前几年的武状元区骁得到了朝廷的赏识,他受封平北将军,镇守望川界。 出自寒门的前凤翔中郎将(凤旗禁军,凤翔营的统领)任皓,被封为平东将军,镇守幽川界。 西北域,荒川界。 征西军群龙无首,朝廷不少人插手,权力之争爆发,十分混乱。 西北域,金川界。 在听月人苏槐的谋划下,孤月教大军奇袭铜州,并逼近银都。 金王洛歆告急,朝廷命平西将军苟迁连夜驰援,才稍稍稳住形势。 北域,鹭川界,墨城。 墨家钜子孟田病亡,其内部出现了分歧,时不时有内乱爆发。 西域,秦川界,西州,蒿叶县……” 说到这里,紫藤顿了一下。 周穆尚未询问,他便接着说道:“张定,他杀了马兴,马浑,何来三人。” 名字有些陌生,周穆等人虽未在蒿叶县停留多久,但也能想起来。 张定是张疯子,他的儿子张憨儿被马浑,李狗杀害,此事闹到了官府。 马兴马地主,是马浑的父亲。 何来,是月华庭的月华卫。 “怎么回事?张疯子入狱杀了人?另外,他如何杀得了何来?” 周穆的疑问也是众人的疑问。 紫藤回答:“蒿叶县恐怕有些情况——七月底,县令魏知暴毙。 不出几日,何来放走了马浑,但马浑的同谋李狗却无缘无故死在了狱中。 然后,张疯子跑进香山,出来后像是换了一个人,半醒半疯。 张疯子杀死何来几人后,消失了。” 众人闻言沉默,周穆深思片刻后摆了摆手,表示不再过问此事。 冤有头,债有主。 紫藤见状看着小本子继续说道:“ 中域,圣都。 九皇子与王家女王楼将于月底完婚,圣人高兴,大赦天下。 同样,因此缘故,届时身处冷宫,将王楼抚养大的王梨将重见天日。 …… 黎清辞去大理寺少卿一职,下落不明,新任的大理寺卿是陆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