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小婢》 第1章 溪水淙淙，滑过光溜溜的岩石，激起了点点水花。时值初秋，晨初的光芒穿透了浓密的树林，洒下了细细的暖意。 一双雪白的赤足在枝桠上摇晃着，树枝上搁着一双黄色绣花鞋，一个妙龄姑娘的嘴里哼着乡下的曲儿，略圆的脸蛋上扬起幸福的笑容。 「后山真的是一个惬意的地方。」藏身于树影之间，她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享受着美丽的早晨。 夏天的时候，后山是最美丽的。她喜欢这里的阳光、鸟鸣和花香，每天只要来这里偷懒一下，她就觉得人生变得美满了。 秋天就逊色了一些，但是这里的风吹得很凉，她也满喜欢这种凉爽的天气。 总之，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小人物，只要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她就快乐似神仙了。 望着地上大树的倒影，她暗自点了点头。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是时候去收集了吧。 一手拎起绣花鞋，将绣花鞋插在腰间的系带上，她手脚灵活地从大树上爬下，轻松落地之后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竹瓶，朝岩石上踏去。 小心翼翼地踏在岩石上，她稳了稳身体，这才缓缓蹲下，将竹瓶浸入冰凉的溪水中。 「如此溪水才是烹茶的最好水源。」她满意地一笑。 「主子，今天的天气也太热了，不如先在这里歇一歇？」一道在不远处响起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躲在树影底下，她的视线一览无遗，反而是旁人无法看到她的藏身之处。一抬首，她就瞄到了那个高大的男人。 「就在这里先休息吧，反正也不赶路。」另一个男人说了。 「这溪水可真凉快，山上来的水源果然比井水来得凉快。」之前那男人装了满满一袋的溪水，递给了对方，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说什么废话啊？她挑高了眉，打量着那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高大男人，还有一个穿着蓝袍的男人背对着她。 那个蓝袍男人说话的声音满好听的。她有那么一点好奇地打量着对方。但是对方好像就是没有要转身过来的意思，她顿觉无趣地站起来，但是高大男人的声音又阻止了她的脚步。 「主子，要不要在这里洗把脸？」 洗脸？她的脚步立刻停下，转身瞪着那个男人。 这条小溪因为处于比较隐蔽的地方，所以是后山最纯净的溪水，这个粗鲁的男子竟然说要在这里洗脸？！那岂不污染了溪水！ 「还是不要的好……」 「洗脚更好，刚才不小心踩到了泥巴，阿陆正想找个地方洗脚。」粗鲁男子阿陆真的脱下了皮靴，露出了脏兮兮的脚丫。 洗……脚？！可恶！那以后她岂不是要拿他的洗脚水来烹茶？ 「阿陆，你……」坐在树影下乘凉的蓝袍男子还来不及劝说，另一个大嗓子立刻响起。 「慢着！住『脚』！」 本来躲在树影下的她站了起来，二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刚才她躲在不远处的树影下。 「妳想怎么样？」叫阿陆的男人立刻手按剑鞘，她这才发觉对方身上系着一把长剑。 「你……你又想怎么样？这里的溪水不是给你大爷洗脚用的！」她有些畏缩地退了一步，但还是鼓起勇气喝斥。 阿陆瞇起了眼睛，好像随时准备要拔剑出鞘。这时他身后的男人总算开口了。 「阿陆，不得对这位姑娘无礼。」 「是，主子。」 「二位大爷，这里的溪水是全后山最纯净的，请不要用你们的『脚』来污染溪水！」 换成她瞇起了眼睛，看着被唤作「主子」的对方。树影将对方的脸孔遮去大半，她只看到对方有一张薄唇，薄唇蠕动了几下，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 「姑娘，阿陆是无心之失，得罪莫怪。」好柔和的声音，三两下就让她的心头气消了大半。 阿陆连忙穿上皮靴，向她微微躬身。「请姑娘原谅阿陆的无礼。」 「噢。」既然他也道歉了，她只好傻傻地应了一句。 「告辞了，不打扰姑娘的雅致。」终于，对方从树影下走出，面如冠玉的俊颜上挂着一抹柔和的笑容。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这个男人似乎被一团光环包围，耀眼得让她登时低下了头。 这两个男人好奇怪，不过最奇怪的就是那个叫做「主子」的男人了，即使面带笑容，却依然有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威势，就算是她家老爷都没有这种气势。 她好奇地偷偷抬首，却看到率先离开的蓝袍男人突然转身。 「对了，姑娘。在滑溜溜的岩石上赤足而行是挺危险的事，下次记得穿鞋了。」他的笑容依旧无害。 咦？她惊讶地低首，看到了自己赤着双足站在岩石上，脸登时转红了。 平时这里是幽静无人的，她向来都习惯赤足站在岩石上采集溪水，刚才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没穿鞋，就跳了出来…… 她的双足都被这两个男人看到了！天啊，她快羞得无地自容了！ 「岩石上很滑，尤其是像姑娘这种偏于矮圆形的身形，很容易失足滑落。」他的话似乎是在告诉她，她是一个又矮又圆的姑娘。 矮圆形！她绝对不是！虽然她没有府中的小婢们长得婀娜多姿、玲珑有致，但好歹她也是一个可爱勤奋的小婢，夫人就常夸她是小婢的好榜样！ 她瞠目，满脑子的娇羞全被他的一句话浇熄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到对方嘴角牵起的那抹玩味笑容，不由得指着他大叫。 「你不是君子！你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吗？登徒子！」 「请姑娘放心，我和阿陆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对方笑得可比阳光还要灿烂，继续说着。「因为姑娘的双足实在不怎么养眼。」 再一次，她的表情僵住了，嘴角不禁抽搐。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恶质的男子呢？明明长得器宇轩昂、仪表出众，但是那一张俊美脸孔下却……却…… 这些损人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她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正要走上去和他理论，他却一挥手，阿陆愣愣地跟了上去。 「慢着！我还没有说完呢……哎哟！」 「噗通」一声响起，他准确地回首，毫无意外看到了一只狼狈不堪的落汤鸡，嘴角的恶作剧笑容再度扬起。 「主子，这样做可好？」阿陆有些担心地看着那个气到冒烟的姑娘。 「放心，她会自己游上岸的。」他猜她识水性，果然猜对了。 「阿陆的意思是……」阿陆搔了搔头，难以理解主子的用意。「为什么要和那个姑娘过不去呀？」 他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下后笑了。「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趣啊。」 有趣？阿陆一脸问号，再次看着这个深幻莫测的主子。 有谁会猜得出眼前这个笑起来一脸无害、其实肚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坏水的主子，就是当今皇上的七皇子呢？ 临出门前，跟了主子多年的总管还特地吩咐他，如果遇上主子感到有趣的事情，千万别扫了主子的兴致，不然主子会把矛头指向自己。 「难怪莫总管吩咐阿陆要小心提防主子的老毛病。」阿陆喃道。 朱学泱扬起了笑容，阿陆就胜在够憨厚。不过，玩弄归玩弄，办起正事时他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走吧。」一想到前方的正事，他的笑容敛下，眸光放深了。 沈小雨打着哆嗦，一步一脚印，每踏出一步，地上就多了一滩水。 「小、雨？」同样是小婢的晓春看到了浑身湿答答的她，先是一怔，然后忙不迭地将她扶过。 「晓春，我回来了。」说话的时候，上下牙关还在格格作响，沈小雨冷得几乎一张唇也变白了。 「妳快进来，我去拿被子给妳。」晓春将她从后门拉了进来，匆匆地走进后院的下人房间去拿了一条被子，让冷得直发抖的她披上。 「我要是冻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那个人……」沈小雨咬牙，牙关抖得更是响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晓春端上一杯热茶。 她和小雨从小一块儿在尚书府长大，情同姐妹。 「别说了，想起来就有气。」虽然在心底已经咒骂了对方一百遍，沈小雨却没打算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因为她不想让晓春担心。 总之，算她倒霉好了！采集溪水烹茶是她每一天都必须做的功课，做了那么多年、踏了那么多年的岩石都没有落水过，今天见到那个乌鸦嘴公子就变倒霉了。 看来她得去向刘大娘要一些柚子叶，洗一洗身上的楣气。 「真的还好吗？」晓春看着她。 沈小雨勉强扯起嘴角，虽然笑容还是有那么一点僵硬。「没事。等我换下这身湿衣、再喝些热茶，就包准没事了。」 「那么我帮妳拿干净的衣裳吧，妳在我房间等着好了。」晓春很快地就走了出去。 沈小雨终于展露了笑靥，喝了一口茶之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被好心的夫人收养，然后成了尚书府的烹茶小婢。 说起她家的老爷和夫人，是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善人。 贵为礼部尚书的杜莫谦除了在朝廷贡献不小之外，还和夫人一起兴办书院、接济贫困百姓，赢得了百姓的爱戴，当今皇上甚至还亲自书了一个「为善最乐」的牌匾送给老爷和夫人。 除此之外，杜尚书和夫人是出了名的仁慈，对待下人的态度向来温和。 尚书府中，辈分较高的小婢通常可以独自拥有一间小房间。虽然比起主子的房间，下人们的房间是比较简陋，但是比起一般富贵人家的小婢，尚书府中的小婢却拥有让人称羡的待遇。 奉银多、工作不顶重，只要在京城里打听哪里是小婢们最向往的工作地点，小婢们的答案肯定是——礼部尚书杜莫谦府邸！ 「妳还好吧？」晓春一进来，就看到她笑得有些发痴的样子。 刚才还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现在却眉开眼笑了？ 「我觉得自己还满幸运的，可以进入尚书府当小婢。」所以，刚才的倒霉也算不上什么，她想着就释然了。 晓春抿了抿唇。「我还以为妳高兴些什么呢？」原来是想到了这些无聊的事情。 沈小雨接过衣裳就走到一个角落。「晓春，妳又受气了吗？」 「妳也知道小姐的脾气吧。」晓春没说什么，眼底全是委屈。 在府中，小雨是夫人的烹茶小婢，烹茶的功夫就连老爷也赞叹不已，因此她成了夫人最宠爱的小婢。反观她，虽然是小姐的贴身小婢，但是年方十三的小姐生性霸道，大多时候她都成了小姐的出气筒。 「妳忍耐一些吧，小姐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沈小雨将湿衣换下，瞄到了晓春在叹气。 「我真希望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尚书府。」晓春握了握拳。自从被家人卖来尚书府之后，她总是努力工作，希望可以早日把家人欠下的债还清，然后她就可以不必再遭受别人的白眼了。 「尚书府不好吗？在这里的生活不算太难捱，三餐温饱，而且老爷和夫人都待我们不薄啊。」终于换好了干净的衣裳，沈小雨走了上来，又是笑吟吟的。 「妳真是天生奴才命啊。」晓春摇头。 「好，不说了。我得去为夫人烹茶，夫人在佛堂念经后就要喝茶了。」 沈小雨见惯了对方的自怨自艾，所以觉得没什么好担心。唯一让她挂心的是，她必须准时为夫人送上一壶好茶。 「对了，忘记和妳说一件事情。是老爷要戴总管特别吩咐的。」 「什么事啊？」沈小雨很快地停下脚步，难得地见到了晓春脸上的一丝微红。 「府上来了一位贵客公子，就住在『玉宇楼』。老爷吩咐了，除非有必要，不然下人们一概不可接近『玉宇楼』，更不可打扰这位贵客。」 她应了一声，她向来都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婢，当然不会去打扰贵客了。只是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晓春怎么会脸红呢？难道说是那位公子让向来四平八稳的晓春脸红了？ 不期然的，她想起了之前在溪水旁遇见的那位公子，同样出色得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见鬼了。」她斥了自己一下，暗骂自己想太多。 「杜尚书，这几天叨扰了。」 朱学泱漫开笑颜，柔和的笑容予人一种安定人心的感觉，比之前在溪边的他多了一份亲切、少了一份霸气。 杜莫谦躬身，老练的脸孔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尽是恭谨。「七皇子太客气了，寒舍有幸能够招待七皇子，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杜尚书，此处非宫中，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朱学泱打量了四周一遍，再次笑了。「再说，来到府上叨扰的是七公子，并非『七皇子』。」 杜莫谦一怔，对方言下之意已经表明不想让其它人知道他的身分。「是，七公子。」 「杜尚书可知我是为何而来吗？」朱学泱坐下，杜莫谦却依旧不敢抬首。 「下官不知。」偷瞄了对方一眼，他就因为对方的玩味笑容而冒冷汗了。 现在宫中闹得最沸沸扬扬的事情莫过于皇上立太子一事。当中最被皇上器重的七皇子朱学泱和八皇子朱学晋，表面上看起来还是相见欢，但暗地里已经较上了劲，彼此都想得到父皇的青睐。 另一方面，二位皇子也在众臣之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所以几乎是所有的高官，二位皇子都拜访过了。 但是比起八皇子，杜莫谦比较畏惧的还是眼前这个七皇子。 同样的无害笑脸、同样的气度不凡，眼前的朱学泱却多了一份深幻莫测。 因为他总是随和亲切，完全没有一个皇子的霸气和傲气，甚至比富贵人家中的公子爷儿来得随和，杜莫谦有时甚至会有一股错觉。 他不是一个皇子，只是一个没有机心、闲时喜欢吟诗作对的书生。 但这只不过是错觉，比起那个行事狠辣、力求表现的八皇子，这个七皇子更加内敛，更加让人摸不清、猜不透。 「杭州官船的事件办得可顺利？」 「托皇上洪福，一切进展顺利。」 「那么柳家庄的人又如何？」 此话一出，杜莫谦全身一震，看着他的眼神不禁变得闪烁。「下官不知七公子所指何意。」 「杜尚书，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脸色还是一派从容，朱学泱望着他的眼神却变得一凛。「一夜之间柳家庄化为灰烬，二十七条人命。」 杜莫谦的脸色终于微变，瞠目看着他。 「七皇子，下官……下官……」 「这茶不错。是府上哪位泡的？」朱学泱悠闲地啜了一口茶，挑了挑眉微笑问着，反观杜莫谦，额头已经沁出汗珠。 「七皇子！」咚的一声，杜莫谦朝他跪下。 「杜尚书不须多礼。」朱学泱站了起来，以眼神示意一旁的阿陆将对方扶起。「这下杜尚书知道我来府上的目的了吧？」 杜莫谦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要是七皇子想治他罪的话，大可以不必跑到他府里来问话。既然对方选择来了，也就是说这个把柄被对方握在手中，以后就别想忤逆对方的意思了。 「下官……明白七皇子的意思。」杜莫谦愧疚难当。 「好。」朱学泱一笑。他永远懂得该在什么时候、利用什么条件和别人谈判，继而达到他的目的。这一次的目标又达到了。 「听闻杜尚书府中有一烹茶小婢，烹茶手艺无人能及。」话题一转，朱学泱又变回了平日的悠闲样子。 杜莫谦暗自吸了一口气，他总算见识了七皇子的手段了。 「下官现在就去让小雨烹一壶上好的龙井，请七皇子稍等。」 「是七公子。」阿陆很适时地提醒，换来杜莫谦的一怔，然后连忙退下。 望着一脸不解的阿陆，朱学泱还未开口，憨厚的他已经开口。 「主子，为什么要放过这个杜莫谦？」灭了柳家庄二十七条人命，回想起当时踏入庄子的惨状，阿陆就不禁咬牙。 朱学泱往后仰靠，眼神变得深邃。根据阿陆的回报，他也可以想象得到柳家庄的惨状，但是他有自己的打算。 「阿陆，帮我办一件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他递给了阿陆。 阿陆应是，闪身跃了出去。留下他，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 人，总是自私的吧？他敛眉，掩去了心底不断扩散的不安。 不，他这样做是为了天下苍生。他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闭起了眼睛，他想着下一步的计划。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杜莫谦的声音跟着响起。 「七公子，上等的龙井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朱学泱就猛地挑高了眉。那股淡淡的清香似乎并不像龙井茶的味道，但是这股独特的香气却挑动了他内心的某个部份。 「请进来。」 门被推开了。杜莫谦率先进入，身后跟随的是一个身形略矮的小婢。小婢手中捧着一盘精致的点心，还有一个紫砂茶壶。 「小雨，妳就在这儿为七公子奉茶吧。」杜莫谦很机警地退下，只让身后的小婢留下。 「是，老爷。」沈小雨应是，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觉得对方的嗓音有些熟悉。 门被关上。她垂首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呼吸。听说这个七公子是老爷最尊贵的客人，她千万不能怠慢这位客人，让老爷和夫人丢脸。 「进来吧。」朱学泱眨了眨眼，笑容不由得变得玩味。 「七公子，请用茶。」沈小雨始终没有抬首，恭谨地倒了一杯茶。 茶香四溢，整间厢房布满了独特的香气。朱学泱看着站得老远、始终不敢抬首的她，问道﹕「姑娘贵姓？」 「奴婢沈小雨向七公子请安。」 这位公子好有礼、好随和，说话的语气也是柔柔的，她真的想抬首好好看一下他的样貌。但是碍于老爷的吩咐，她只好保持一个下人该有的恭谨态度，垂首站在一旁。 「沈小雨，这个名字还真清雅。」他勾起嘴角，越来越觉得她有趣了。「刚才外面下雨吗？」 她一愣，不解之下还是恭谨地道﹕「回七公子的话，外面天气晴朗，没有下雨。」 「可是妳的头发怎么会湿答答的呢？」他打量着她。 近距离的打量之下，他发现原来她长得比一般奴婢来得白皙。 「嗯，因为奴婢刚才遇上一个恶公子，不小心摔进了……」说话向来坦率的她也没有想过这些话该不该说，说到了一半，她才连忙止住了话。 诚惶诚恐地瞄了一眼，她只看到对方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再往上看她就不敢了。 朱学泱看到了她偷瞄的表情，就好像一只小老鼠般鬼祟，让他的嘴角再度上扬。「溪水应该不会太冷吧？」 「什么不会太冷，简直是……咦？」终于觉得有些不妥的她发出了一个疑问。七公子怎么知道她摔进了溪水呢，她可没告诉他呀！ 「抬起头来吧。我喜欢看着一个人的眼睛说话。」他的声音像在怂恿着她。强忍了好奇心许久的她终于抬首，然后她整个人愣住了。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指着他，不断吸气。 怎么、怎么会是他啊？老爷的尊贵客人就是这个在溪边出言讥讽她的无赖恶公子？！他为什么会来尚书府啊？ 「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句话说得太好了。」看到她呆愣的表情，他的兴趣又来了。「不过还是要奉劝小雨姑娘一句，下次去溪边记得穿鞋，不然溪边的岩石太滑，搞不好又会落水了。」 她落水是谁害的啊？还不就是因为要和他理论，她才会一个不留神掉入溪中的吗？ 「不过小雨姑娘的水性佳，看来落水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他的笑容简直让她想拿起茶壶往他头上砸下。 欣赏着她咬牙暗恼的表情，他的心情没来由好转了。 啜了一口茶，等着她回过神来的同时，一股涩涩的、清雅的香气在他齿间化开，让他惊艳地眨了眨眼。 这种味道，他找了好久，想不到这个呆呆的沈小雨却让他寻回了这种味道。 「妳的茶很好喝。」这一句赞美，曾经让他府中的烹茶师傅等了十年。 沈小雨完全感觉不到任何被赞美的喜悦，她只是在尽力保持最后一丝笑容和恭谨，尽力保全尚书府的待客之道。 因为在她心里，他这个笑容亲切的七公子已经让她恨得牙痒痒了。 第2章 「小雨，我听说妳刚才见到了那位七公子。」 炎炎正午，沈小雨忙完了手上的工作，难得地在院子里找到一个阴凉的地方偷闲，才望着前方的景物出神没多久，晓春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了。 「见了。」她懒懒地回答，完全比不上晓春的热切。 晓春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哪知道她应了一句之后，又再次凝视着凉亭小径出神了。 「小雨，妳怎么了？」晓春狐疑地问着。 平日的沈小雨热情开朗，可以为一件小事就捉住她的手说上老半天，现在见了这个神秘高贵的客人之后，竟然连多说一句话也嫌费力？ 再次睨了晓春一眼，她懒懒地开口。「没什么特别的。」 晓春和府中其它的人一样，在大厅见了对方一眼，就对那个什么七公子产生了爱慕之情。可她见过了他的恶劣之后，对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妳是没见到七公子吧？我知道了，妳一定是只见到七公子的贴身护卫阿陆，所以才没什么反应。」晓春很快地做了联想。 她只是远远地偷瞄了七公子一眼，就立刻被对方的温柔笑容和气度吸引了。虽然见过不少富贵人家的公子，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出众的男人。 几乎是当下，晓春就有了一个决定。如果可以接近七公子，只要让他看上她，她就可以脱离这种下人的生活了。 「我见到他了，那个七公子。」沈小雨一抬首，看到了若有所思的晓春，不由得一把拉住她。「晓春，妳该不会是爱慕他——」 说到一半，她就被晓春瞪住，只好换另外一个方式来说了。 「那个七公子其实并没有妳想象中的好。他可恶极了！」一想到刚才对方的讥笑，沈小雨又再次恨得牙痒痒。 晓春颇为惊讶地看着她，她瞇起眼睛，瞪着前方。「他呀，就是那个害我落水的恶公子！」 「什么？」这下子，晓春更加惊讶了。 「妳没听错，他就是那个害我落水之后，还落井下石讽刺我的人！」 沈小雨咬牙说着。不是她记仇，只是看到府中上至夫人、下至小婢都对这个七公子尊敬有加的态度，她就咬牙了。 他根本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恶公子嘛！ 妳的茶很好喝。要是这壶茶是由一个天香国色的姑娘来泡，那就锦上添花了。她咬牙，他的意思根本是在讽刺她的长相。 「我长得虽然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一个可爱勤快的小婢！」她为自己打抱不平，让晓春微傻眼。 妳的眉儿一直在抖动，连双手也在抖动呢，妳是站得太倦了吗？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是在挑战她的忍耐力。 「一看到他虚伪的笑脸，我就想……」 晓春瞠目看着沈小雨陡地用力拔除盆栽的杂草，不由得傻眼了。 「我忍、为了顾全老爷和夫人的面子，我忍他！」她是在强忍着他的恶劣，忍到面容都快扭曲了！但是刚才老爷却差总管吩咐她，以后每日她都必须在早上和晚上为七公子奉茶侍候！ 「为什么我会那么倒霉啊？」只是见过了两次面，她就已经决定要远离这个七公子了。 「能够为七公子奉茶是一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情啊。」晓春却叹息，她连多见对方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我才不想要做呢！总之，看到他，我就会觉得讨厌！」说不上为什么，总之是八字不合！ 「谁惹妳讨厌了？」一道较为低沉却悦耳的声音响起。 「就是那个七——」她才想说晓春没留心听她说话，岂料一转身，她就愣住了。 本是站在她身后的晓春垂首退开了，出现的是一个蓝袍公子，无瑕的俊颜上挂着淡雅的笑容，连眼神也柔得像月儿的光泽。 「——七公子。」她的手不禁一抖，手中杂草的泥土洒上了对方的袍子。 完了。她的脑袋变成了一块豆腐渣，什么也想不出来，更别说为对方拂去袍子上的泥土。 「奴婢晓春向七公子请安。」晓春忙不迭请安，微抬首将这位人中龙凤的样貌看得更是清楚。 朱学泱轻轻一笑，眼神却还是落在红唇微启、表情呆愣的沈小雨身上。「妳就打算一直盯着我看吗？」 沈小雨终于反应过来，一丢开手中的杂草就忙不迭地俯身为他拂去袍子上的泥土，还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看来妳真的是对我有意见。」他煞有其事地叹息，瞄了一眼慌张之下忘了自己手中还有污泥的她，把他袍子弄得更脏了。 「对不起！」沈小雨自己也吓了一跳，看到他袍子的一角变成了灰色。 「算了。」反正他一点也不在意，拂开了额前坠落的发丝，他开口。「我想到处走一走，妳可以陪我吗？」 沈小雨一愣，他的语气再自然不过，就好像和她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般说着。但是他的话却让晓春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奴、奴婢有事要忙，先行告退。」他的眼神让她察觉到了危险，她连忙告退。 「这样啊。好吧，我去问一问杜尚书，向他要人。」他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向老爷要人？慢着！「七公子想向老爷要什么人啊？」 「就是妳啊。」他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却让她全身的汗毛倒竖。 他分明是在戏弄她，存心要让她被尚书府中上下的嫉妒眼光杀死。「七、七公子，奴婢只是一个烹茶小婢，等一下还要服侍夫人，再晚一些还要准备为七公子烹茶……」 她尝试以「理」来说服他，但是她却不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和别人说道理了。 「远来是客，哪有主人家怠慢客人之说呢？我想杜尚书也不会想见到身为客人的我，茫然无助地一个人在府中游荡。」 为什么偏要她陪同啊？她跟他又不熟，她只是一个小婢，他这个尊贵的客人应该由身分较高的人陪同才是啊…… 「是。」反正他是贵客，为了老爷和夫人她就暂且忍耐好了。 「听说尚书府的格局是隐含风水之道，我老早就想见识了。」他的兴致高昂只换来她的偷偷叹息。她朝一旁愣住的晓春打了一个手势，很不甘愿地跟了上去。 一片沉默。沈小雨小步地跟在他身后，不时偷瞄向他。 他只说过那么一句话就不出声了，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愣愣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景色不错。」朱学泱望着眼前的一片蓝天白云，嘴角微扬。 她挑高眉望着和平日一般无异的蓝天白云，实在不明白他的「不错」是什么意思。 「妳在尚书府很久了？」他突然开口问着她。 「是。」尽管她很不想回话，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了。 「刚才那个小婢是妳的朋友？」他又问。 「是。」富家公子都是那么无聊的吗？一直找问题问。 「妳讨厌我？」 「是……嗯！」 沈小雨差点儿就要把「是」这个字答出口，忙不迭地捂住自己嘴巴，看到了他的嘴角高高扬起。 还真有趣。他开始喜欢逗弄她的游戏了。朱学泱看着她一脸错愕惊慌的表情，再也忍不住笑了出声。 「如果七公子没有其它事情的话，奴婢告退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耍，一气之下就抬首大声说着。 「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呢。」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是她误会他了。 忍耐！他是七公子，是最尊贵的客人，身为下人的她绝对不可冒犯客人…… 「有没有兴趣到我府里工作？」他挑眉看着她的咬牙。 她一怔，他又继续说道﹕「妳的烹茶技巧太出众了。我府里的烹茶师傅都及不上妳的手巧。」 不是吧？他要和她说的就是这些？！「没兴趣。」 开玩笑，她的最大梦想就是可以在尚书府过着清闲简单的日子，才不想离开这里呢！「奴婢当年是被夫人收养长大的，这一辈子只服侍夫人。」 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人暗中以高价游说她离开尚书府，但是她从来都没有离开的念头，认为这里就是她的家。 「真可惜。」朱学泱转身望着天际，似乎在惋惜。 又陷入一阵沉默。她无聊地看着脚下，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地上拖曳出他和她的影子，一修长、一略短，几乎是重迭在一起了。 她不由得玩心大起，偷偷用手指朝他的影子戳去，然后吃吃地偷笑。 他丝毫不觉身旁的她有异，只是微微蹙眉，望着远方思考。 「妳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妳才可以烹出如此香的茶？」他的问题让她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指藏在身后。 「奴婢没想过。」幸好没被他发现她刚才的恶作剧。她偷偷吐舌。 「没想过，就是没有执着。」他若有感慨地说着，心底却在烦恼着某件事情。「也许就是因为没有刻意追求，所以才会得到更多。但是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人能够真正放下执着呢？」 沈小雨有听没懂，不禁拧眉。「七公子的话好难明白，奴婢和夫人到万佛寺去参拜的时候，那个老和尚住持也喜欢说这些听不懂的话。」 朱学泱「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妳的比喻还真有趣。」他只是有感而发，也不需要她了解些什么。 「奴婢没读过书，也不懂大道理。但是老和尚住持说过一句话，奴婢却是记得的。」他的表情让她的心情有些郁闷，不由得拿出老和尚住持赠她的一句话。「人要懂得知足常乐。」 富贵人家就是喜欢想太多，像他们这种饭来伸手的公子们哪里会感到满足呢？她见过太多纨裤子弟，自然也把他归类为这种喜欢无病呻吟的公子了。 换他拧眉看着她。知足常乐。这是何等简单的四个字，但是自一个烹茶小婢口中说出来，却又变得不一样了。 「妳从来没有想过要脱离为奴为婢的生活，飞上枝头变凤凰？」 「变凤凰？」她蹙眉，她只听懂前面的话，后半段就不懂了。所以她还是摇头。「做什么凤凰鸟的应该很累吧，为什么要自找苦头啊？」 她的答案让他一怔，他默默地再一次打量着她，她则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慌张地躬身。「对不起，奴婢一时口快，请七公子莫见怪。」 「有意思。」她的慌张换来他的淡然一笑。 惨了。她该不会是得罪他了吧？得罪他这种爱记仇的小人是很危险的，说不定他会到老爷面前告状。沈小雨偷偷地抬首，却看到他朝自己一笑。 「我越来越觉得和妳在一起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的话又瞬间让她的心开始慌了，鬼祟地望着四周。 「妳在看什么啊？」她的表情永远会让他觉得有趣。 「要是被其它人听到，奴婢就完了。」她的心直口快也同样让他觉得有惊喜。 朱学泱不禁笑了出来。「这不是开玩笑，妳的存在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寻找了许久的味道，只在她身上找到。这还不重要吗？ 「请、请七公子别耍弄奴婢了。」她受不了地哀求。 这里的地点不算僻静，要是被其它的人听到了这番话，她就不必再抬起头来做人了。府里的人肯定会认为她对这个七公子产生爱慕之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只是一笑，手一扬。「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走一走。」 跟着他走向了莲花池，他怡然自得的表情让她苦着一张俏脸。 呜，还要再走啊？她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她，看来今晚是必须熬夜才能把夫人交代的活儿都做好。 就这么一个恍惚，她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襬，挥舞着双手往前面的莲花池摔去。 「呀——」 朱学泱刚好回首，看到她大呼小叫就要摔倒，好心之下伸出手相扶，岂料她情急之下胡乱一捉，扯住了他的发丝，带着他一起摔入了莲花池。 噗通——溅起好大的水花，也引来了府中不少人的注意，大家急忙奔了过来。 结果大家看到的是一个身影很快地浮了上来，头上还插了一朵莲花的沈小雨浮出水面，游了上岸，不断咳嗽。 「小雨！妳还好吧？」晓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忙不迭地扶起她，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咦？妳不是和七公子在一起的吗？」 她一怔，瞠目回首望着一池平静的莲花池，迟迟未发现朱学泱浮起来的身影。 这下完了。 「跪下！」杜莫谦声色俱厉地一喝。 眼前的沈小雨头发还在滴水，全身冷得发抖，奈何再怎么可怜，她还是被老爷严厉的样子吓得「咚」的一声跪下了。 「哎哟，老爷，小雨才刚刚落水呢，你要问话也不急在一时嘛。」一旁忙着劝说的是杜夫人，一见到她可怜的样子就心疼了。 「我问妳，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管不了夫人的劝阻，他还是喝斥。 「奴婢知错了，但是刚才的事情绝对是意外，是——」 「住口！」怒不可遏的杜莫谦又是一喝，连躲在外面看好戏的下人都吓得一抖。「妳好大的胆子呀妳！」 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婢！竟然敢害得七皇子落水、还几乎没命了！ 要不是七皇子福大命大，被人救起之后还剩下一口气，想他杜莫谦现在就要为自己的脑袋儿着想了！ 「要是七公子出了什么事，尚书府上下都会被妳害死！」与其说杜莫谦是气得发抖，倒不如说是怕得颤抖。 七皇子是皇上最宠信的儿子，也是太子的人选之一，要是在尚书府出了什么闪失，不单沈小雨的脑袋儿不保，连他和夫人的性命也不保了！ 「奴婢、奴婢知错了。」泪水在眼眶里打滚，沈小雨垂首哽咽。 刚才她也见到了。当府中护卫将七公子救上岸的时候，七公子脸如死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支撑了。要是他就这么送命，她沈小雨也会自责内疚一辈子呀！ 「老爷，大夫都说七公子已经没大碍了，你就别……」 「妇道人家懂什么，给我住口！」杜莫谦一喝，杜夫人立刻吓得哑了。 跪在地上的她也怔住了。这些年来，老爷对夫人都是千依百顺的，从来没大声呼喝过，现在夫人为了捍卫她，竟然挨了老爷的骂…… 「老爷，请您别责怪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请老爷责罚奴婢吧。」虽然想到那根长长的藤子就会心寒，但是她愿意承担自己的错。 杜莫谦冷哼一声，心中却是忐忑难安。 七皇子这次微服出巡的原因就是要招揽人才、建立自己在朝廷的势力，所以才会选择来到他的府邸，软硬兼施地让他臣服。本来以为只要忠心为七皇子效力就能相安无事，哪知道这个小婢竟然给他闯下了如此大的祸事！ 现在就算以家法责罚沈小雨，一样解决不了事情！为了保住自己和府中上下的性命，他唯有…… 杜莫谦的眼神变得一冷，看得沈小雨呆住了，不由得抖了一下。 「启禀老爷，七公子醒来了，他要见老爷和小雨。」门外护卫的通报让杜莫谦收回了杀意，瞪着她。 「随我去见七公子。」 夜色朦胧，当她推开房门，就听到了里头传来虚弱的咳嗽声，她微怔之下就看到了朱学泱苍白的俊美脸孔。 「请七公子恕罪。」她看到杜莫谦跪下之后更是怔住了，后知后觉地也跟着跪下。 「起来吧。」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低沉。 杜莫谦有些惶恐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嘴角还扯出一抹无力的笑容。但是却让杜莫谦更加不安了。 「七公子……」 「落水一事，纯属意外。」朱学泱轻咳了一下，捂住了胸口喘息了好半晌才继续说道﹕「不过也不能完全不追究。」 杜莫谦的脸色一变，眼神望向了怔愣的沈小雨。「下官会给七公子一个交代。」 朱学泱挑了挑眉，沈小雨却「咚」的一声跪下了。「七公子，是奴婢的错，要是七公子怪罪的话，奴婢愿意一力承担。」 「咳咳……妳能够一力承担？」真有趣。他又轻笑了。 「是。」害得最尊贵的客人落水，还几乎丧命，她怎么说也应该承担这个责任。「奴婢愿意承受任何的惩罚。」 噢？他挑了挑眉，兴趣又来了。睨了一眼杜莫谦，他开口。「杜尚书，你说该怎么惩罚这个莽撞无礼的小婢呢？」 杜莫谦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沈小雨好半晌，眼神逐渐放冷。就在沈小雨忍不住发抖的时候，他突然拔出了墙上的长剑，指向了她。「得罪了七公子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妳就只好以死来谢罪了！」 「啊！」她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平日善良慈蔼的老爷。 「你在干什么？」一个人影轻轻地挡在她面前，瞇起了眼睛。 杜莫谦瞠目看着一脸不悦的朱学泱，看着他挡在沈小雨身前，然后听着他危险的声音响起。 「我应该没说过要以赔命这种方法来惩罚她吧。」果然骨子里就是流着残暴血液的人物。朱学泱脸色一沉，迎上了对方惶恐失措的眼神，他的笑容转冷。 她怔了怔，倒退了几步之后，大口大口吸气。 刚才……老爷是想杀她吗？救了她的人……是七公子？！ 老天，这不会是真的吧？她到底闯下了什么祸啊？七公子到底是谁啊？ 这几个问题让她不断吸气、吐气，但是朱学泱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呼吸停顿了。 「我要的惩罚就是，把她逐出尚书府。」 不单是沈小雨愣住了，连杜莫谦也是怔住了。看着深幻莫测的他，杜莫谦不禁再问一次。「把、把沈小雨逐出尚书府？」事情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吗？ 朱学泱挑高了眉，摆明了是不愿意再多说一遍。怔愣当中的杜莫谦迟疑了好半晌，这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连忙躬身。「下官遵照七公子的意思。」 「很好。」朱学泱又笑了，苍白的脸孔上闪过一丝难测的表情。 杜莫谦冷声说着，袖袍一挥。「沈小雨，看在七公子为妳求情的份上，我就把妳逐出尚书府以示惩罚。」 她呆住了，泪水情不自禁地滑落，不禁跪下叫道﹕「老爷，我……」 「还想保住性命的话，就别跪求留下了。」朱学泱靠在门板上，虚弱地咳了几下。 她愕然抬首，怔然地看着他。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好像他来了之后，她平静的日子就被打乱了…… 「看在妳是因为我而被逐出尚书府的份上，我答应妳吧。」狡黠的眸光一闪而过，他不顾她还处于震惊当中，就接着说道﹕「我会好好照顾妳一辈子。」 她瞠目，张大了口却说不出半个字。现在的她很震惊、很悲伤、很难过，但也有一点点的感动，让她的表情变得严重痴呆和茫然。 「我没事，别露出那种表情。」他笑了一笑，缓缓地走了进去。 他没事，有事的是她。 第3章 他说，他会好好地照顾她一辈子。 这到底是什么话啊？！她一定是听错了，或者他是在落水之后神智不清，说错话了！ 他一定是想说，我要妳好好照顾我，因为是妳害我落水，几乎丧命。 而不是，看在妳是因为我而被逐出尚书府的份上，我会好好照顾妳一辈子。 「错了！错了！」沈小雨第八次叫了出来，双手按住头部，懊恼地拉扯着头发。 「小雨，想不到妳可以离开尚书府了。」晓春轻轻叹息。怎么也没有想到被七公子看上的竟然是这个长得比自己逊色的沈小雨。 到底七公子喜欢沈小雨什么呢？她越想越不甘心。 「可是，我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一提及离开，她就红了眼眶，看着自己的包袱拭泪。 「少来了。能够被七公子看上，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福气。」晓春将包袱塞给她，她则泪眼汪汪地看着对方。 「晓春，我不舍得妳。」一说完，她又眼浅地哭了。 「只要妳还记得我这个姐妹，以后等我遇上困难的时候会帮我一把，那就足够了。」晓春永远想着一些和利益有关的事情。 「我一定会。」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跟着七公子到什么地方，但她一定不会忘记尚书府的每一个人。 晓春望着她的傻气，实在不忍心再说些什么，旁边却响起了一把粗嗓子。 「沈小雨，妳有完没完啊？主子在马车里等着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阿陆在旁叫道。 「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急嘛……」沈小雨不舍地望着这个地方。 经过昨天的落水事件之后，七公子今天一大早就向杜尚书辞别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杜尚书竟然没有亲自恭送身为最尊贵客人的七公子，一行人就这样匆忙地上了马车。 「妳的动作快一点。」阿陆催促着。这个女人哭什么嘛，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她扁了扁嘴，看了尚书府最后一眼。「来了。」 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她掀起马车的布帘，再一次深深地看着晓春和尚书府。阿陆挥了一下马鞭，她惊呼一声摔进了马车内。 「没事吧？」一只手伸了过来，沈小雨抬首就看到了朱学泱。 脸部的神经抽动了一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过去，他轻轻使力就将她拉起。 「坐好了。」等到她坐好，朱学泱又再次闭上眼睛养神。 沈小雨坐在一旁，虽然之前和七公子说过几次话，但是现在二人独处，他又选择闭上眼睛养神，这种沉默让她局促难安地缩成一团。 「请问七公子……」忍了好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嗯？」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应了一声。 「您真的打算带着奴婢一起上路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 她很感激他的相救，但是他绝对不可能会真的照顾她一辈子。 有谁会看上一个什么也不是的烹茶小婢呢？ 「妳忘记了我昨晚说过的话？」比起昨晚的气若游丝，他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无异。 她一怔。她怎么会忘记？就是因为他那句出自「善心」的话让她望着窗外出神到天亮，无法合上眼睛休息。 「七公子只不过是好心想帮奴婢解围，所以才说那句话。」她闷闷地说着。她还没有愚笨到那种程度会相信他是认真的。 「妳认为我是那种善心人士吗？」他的嘴角微扯，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她又是一怔。想起来，他的言行举止没有半点符合「善心人士」的作风，而且之前她还质疑他的为人呢。 「那么七公子说过的那句话就是……」她的舌头开始打结了。 等了好半晌，朱学泱始终没等到她把话说完，只好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她捂住嘴巴，脸色苍白。 「妳怎么了？」他轻轻挑眉。 沈小雨很想回答，但是她的胸腹一阵翻腾，喉头一酸，她连忙按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忙着比画。 「阿陆。」他很无奈地摇头，只好唤着前方的阿陆。「停下来。」 马车很快地就停下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极快地爬下马车，冲到一棵大树下呕声大作。 「呕——」怎么坐马车是如此的折磨人啊？她的头好晕，全身都很不舒服。 「主子，现在怎么办？」阿陆担心地问着。如果再不赶路，可能就赶不及了。 八皇子已经蠢蠢欲动，开始要对武腾不利了。他和武腾都必须和时间赛跑。 眉头微锁，朱学泱很快就吩咐。「你先赶回去通知武腾，我随后赶上。」 「是。」一闪身，阿陆很快就隐入树林之中，朱学泱则双手环胸等着呕个不停的她停下来。 连今早的包子也呕了出来，沈小雨才感觉舒服多了，撑直了身体，她好奇地发现阿陆不见了。「咦？阿陆呢？」 「好多了吗？我们还要赶路。」他转身就走。 「七公子！」她忙不迭地追上，一看到马车就咽了咽口水，小声地问着。「奴婢可以选择……不坐马车吗？」 他回首瞄了她一眼。「妳会骑马吗？」 「不会。」她答得自然又干脆，换来他的一记轻叹。 「七公子，您急着赶路是要去哪里呀？」她以为像他这种闲来无事做的富家公子起码会在尚书府待上一段日子，之前一些高官的公子都是这样的。 「回府。」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帅气得让她呆愣了一下。 看着他伸出的手，她慢半拍地伸手握住，一下子就被他拉上马，她却因为突然的贴近而脸红了。 他清喝一声，马儿立即飞奔前去。她一惊，拉住了他的袍子，胸口的撞击声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响。 我会好好照顾妳一辈子。 她的内心画过了一股暖流，就因为他的这句话。 「七、七皇府？！」沈小雨瞠目，看着大门上的横匾，再一次确定自己没认错字。 七公子不是说回府吗？怎么会来到了七皇府呢？她瞠目看着朱学泱大步走向门口，忙不迭地追上。「等一等奴婢呀，七公子！」 「站住！妳是什么人？」守在门边的护卫立刻将她拦下。 她一惊之下停步，走在前面的朱学泱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吩咐着。「让她跟来吧，从今天开始她是七皇府的一分子了。」 守在两侧的护卫立即躬身。「是，七皇子。」 沈小雨的眼睛瞠得老大，张大了口说不出话。七、七皇子？他是七皇子？！ 没有时间给她惊讶，朱学泱已经大步走向了大厅，一旁的下人和护卫都躬身站到一旁，让出一条路给他进入大厅。 「莫总管，阿陆呢？」他大步走入，沈小雨也只好跟在他身后，还是一副吃惊怔愣的表情。 「主子，阿陆已经赶去武将军府邸，可还是迟了一步。」一个身形矮小的汉子走了上来，瞄了一眼沈小雨，然后才道﹕「消息指出，天姑娘挟持了武将军突出重围，失去了踪影。」 「天姑娘挟持了武腾？」他的眉一挑，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是。」莫总管又瞄了沈小雨一眼，没有把话说完。 朱学泱这才注意到沈小雨还是呆呆的跟在自己身后，他揉了揉眉头。「沈小雨是我请回来的烹茶师傅，你先把她安顿好了再来书房找我。」 「是。」莫总管躬身送主子离开，随即拦下了想跟上去的沈小雨。 「麻烦你让一让，我有事情要找他问清楚呀！」一直处于震惊当中的沈小雨总算回过神来，心底的疑惑越来越甚，让她冲动之下不分礼数地叫着。 「放肆！七皇府岂容妳胡闹？」就算是七皇子请回来的烹茶师傅，她还是一个下人的身分。莫总管手一扬，招来了一个小婢。「把这个烹茶的小婢带去见喜鹊。」 一说完，莫总管就离开了，她不禁急了。「我要见七公子！我——」 「做下人要有下人的样子。对主子，只可以自称为奴婢，哪有像妳这种不识礼数的下人啊？」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 沈小雨不禁回首，定眼看去之后当下怔住了。 这是什么阵仗啊？在她面前一字排开的四位姑娘，宛如从仕女图中走出来般，各有各的特色，容貌美得让她不禁自惭形秽…… 「这几位是？」是七公子的小妾吗？她偷偷问着身边的另一个小婢。 不等身边的小婢回答，高挑秀丽的绿衫姑娘已经开口。「听说妳就是那个烹茶功夫了得的尚书府小婢？」 好有敌意的一句话。但是她没有胆怯地退缩，头一抬。「好说了，就是我。」 「杜鹃姐姐，尚书府的下人都没什么礼貌。」紫衫姑娘喜鹊讥讽地笑了一下，更加突显了她的俏丽。「不过进了七皇府，我们会好好调教妳的。」 「慢着！那个……七公子就是七皇子吗？」到了现在，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笑死人了。妳竟然连主子的身分也不知道？」黄衫姑娘，黄莺讽刺地笑她有眼不识泰山。 「就是嘛。要不是看在妳会烹茶的分儿上，妳才没有资格踏入七皇府呢！」另一个青衫姑娘，秋燕的笑声尤其刺耳。 沈小雨的脸色转红，随即咬牙。原来七公子真的是七皇子！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七皇子呀！一直以来她都听说了不少有关七皇子的传闻，她甚至把七皇子想象成天神一般的人物，哪知道…… 他欺骗她！说什么「我会好好照顾妳一辈子」，原来就是让她进来他府中当烹茶小婢！他这个小人！ 现在想起来，她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存心让老爷将她赶出尚书府，好让他有机可乘！他、他太可恶了！ 「慢着，妳要去哪儿？」为首的喜鹊看着她气冲冲地往内冲去，连忙拦下她。 「让开！我要去找七公子理论！」她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这个伪君子！ 「七皇府是可以让妳放肆的地方吗？来人呀！」喜鹊手一挥，身后的家丁立刻将沈小雨拦下。 「妳们是谁？我的事情不用妳们管！」就算她们四个是七公子的小妾又如何？一旦被激起了脾气，她谁也不怕！ 「我们四个是府中辈分仅次于莫总管的大丫鬟，专门负责调教下人。」喜鹊冷笑道，她这个笨笨的小婢还搞不清楚状况。「听好了，现在妳就归我们四个连手调教。」 她们不是七公子的小妾，是府中的丫鬟？！可是也长得太美了吧？甚至把尚书府中长得最好看的晓春也比了下去！ 她瞠目，短短一个时辰内，她可是受尽了惊吓！天啊，到底谁可以告诉她，她到底上了什么贼船呢？ 望着水中的倒影，沈小雨有些怀疑这不是自己的倒影。 原本还算圆润的双颊陷了下去，骨碌碌的眼睛失去了平日的开朗和自信，盛满了疲倦和忿恨，而且最糟糕的是她连头上的发髻松了也没时间去整理。 「呜……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啊。」她吐了一口气，将手上的抹布丢入水盘内，拧了拧却发现水盘的水一点也没有变脏。 一天之内，同样的地板抹了八次，抹到连用来清洗抹布的水都没有变脏。如此干净的地，她们还要她继续抹吗？ 「可恶，七皇府上下没有一个好人。」太倦了，她只能够吐出一口怨气，没气力再引吭大骂了。 就让她多偷懒一阵子好了，她明天还要去扫遍整个皇府的落叶呢。反正这里是七皇府内最僻静的「云中阁」，现在又是深夜时分了，应该没人会来打扰她吧。 躺在干净的地板上，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遥望着天际的星辰，她突然间想起了以前在尚书府的日子。 要不是因为七皇子落水，她就不会被老爷逐出尚书府，也不必来到这里受气了。 来了五天。每天她都会被那几个丫鬟姐姐刁难，被分配一些吃力的粗活，往往到了深夜时分，她还是没办法完成手上的活儿。 结果五天才过，她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她再次叹息，自言自语了。 「在尚书府的时候，我只是帮夫人烹茶，侍候夫人，从来都不需要劈柴、抹地、扫落叶。」她真的好怀念以前的日子。 想来想去，都是七皇子的错。这几天她根本没机会见到他，更别说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了。 「唉。」再次叹气，她闭上了眼睛。 「原来妳在这里。」 「啊！」她吓了一跳，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登时狼狈地站起。「七、七皇子殿下。」 「别那么拘礼。」背对着月光，朱学泱的身影似乎被一团光晕包围，声音柔和又悦耳，让她不禁怔住。 「这里是府中最凉爽的地方，我也很喜欢入夜之后来到这儿吹吹晚风。」言下之意，他把她当成了是喜欢来「云中阁」乘凉的同道中人。 「奴婢是来『云中阁』清洁地板。」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就这样巧合地出现在她面前，她终于找到机会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嗯？」朱学泱一挑眉，看到了她脸上的忿忿不平，不禁问道﹕「这几天妳都在做其它小婢做的工作？」 「是啊。」气！她故意拖长了语气，在他面前是如此的自然，丝毫没有想到二人之间是主仆的身分。 看来她受了不少气。他轻叹，这几天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让他忙得都忘了她的存在，她一定是被府中的其它小婢们排挤了。 「明儿个我和莫总管说一说，让妳做回本来的工作。」他承诺着。 「真的？」她不禁眼前一亮。 他给她一记笑容算是回应，但是那记笑容却显得有些黯淡。「明天起就做我的烹茶小婢吧。」 「是。」她有那么一点的暗恼。她之前的正义凛然去了哪儿呢？一见到他，她又变回了一个听话恭谨的小婢。 最起码，她也应该大吼一声，责怪他欺骗她呀！ 「我还以为妳会生气。」连他也觉得奇怪。她的反应竟是认命地点头，什么也没说，连抱怨也没有一句。 「之前是有一点生气，但是想到因为七皇子殿下的收留，奴婢才不至于无家可归，这一点足以让奴婢心生感激了。」 「妳的回答真有意思。」不奉承也不造作，她的坦率让人欣赏。 「晓春常说，奴婢是容易认命的人，现在想起来也是有道理。」她不经意间就把话说了出来，一说完才惊觉身为下人的自己实在不能太多话。「对不起，奴婢太多话了。」 「不，妳只是随遇而安。」他一哂，天底下又有多少能够像她如此随遇而安的人呢？ 这个不一样的小婢果然有趣。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信步走到了外面，倚着栏杆仰望天际。 「七皇子殿下，您有什么需要吗？」她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小婢。 「以后别称呼我为七皇子殿下，听起来就觉得累了。」他习惯以「我」字来代替「本皇子」的自称，他厌倦了皇宫中的繁文缛节。 当个皇子本来就不是他所愿。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过着以往和娘亲在深山中的隐居生活。 「是，主子。」沈小雨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有些黯然。 他有不如意的事情吗？她还以为像他这种一呼百应的人应是生活无忧才对。 气氛变得沉默，他不说话的时候，眉头总是深锁，让身旁的人也感到了那种无声的沉重。 「妳忙了一天都累了，退下吧。」他想一个人在这里好好地思考。 她想了一想，遵照他的吩咐。「是，奴婢告退。」 听她踏着急促的脚步离开，他这才让自己深深叹息。当初为了可以每日品尝到她巧手烹泡的茶，他巧施手段把她从尚书府给「拐」进了七皇府，现在仔细想起来，他好像有点自私了。 每做一件事情，他都习惯以堂而皇之的借口来替自己开脱，但是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候，他常会反复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做对了呢？ 对于好友武腾一事，他心底亦存在着相同的疑问。 武腾为了保护至爱，甘愿冒险和八皇弟对抗、誓死找出陷害天族的主使。而他，看起来也是为了保护无辜的天族而绞尽脑汁，但在内心深处，他做的一切真是为了正义吗？ 很小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没有必然的正义。只有手握大权的人，才能够把玩着所谓的「正义」游戏。 比起陷害天族的谋画，要证明天族的无辜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他会答应武腾尽力而为的原因，有一半是为了要向父皇证明自己的能力。 说穿了，他的努力也是为了得到太子这个宝座，就和八皇弟一样。 比起沈小雨这个小婢的知足常乐、随遇而安，他更加觉得自己不堪。 也许把她安置在自己身边，他的内心会平衡一些、安定一些。 「唉。」良久，他才吐了一口气。但几乎同时，他敏锐的嗅觉闻到了某种香气在空气中散开，甫转身就看到了沈小雨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主子，奴婢为您煮了一壶宁神茶汤，喝了可以宁神静气。」沈小雨有些喘，她是赶在最快的时间内煮好这一壶她自己调配的茶汤。 「茶汤？」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是老和尚住持教奴婢的。」她平日都会在茶内放一些中药，夫人常赞她的烹茶技巧优越。 望了一眼茶杯内清澈如水的液体，朱学泱拧了拧眉。她小心地奉上茶杯，期待地说着。「请主子试一试。」 这种茶汤喝了可以让人身心放松，保证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她就是注意到了主子的一脸倦色，特地烹了茶汤让他可以安稳休息。 朱学泱轻轻啜了一口，一股平和的暖流滑进了喉咙，让他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一些。他的嘴角扬起，这种茶汤真的很特别，温和轻柔得让人不禁陶醉在其独特的香气之中。 「妳也喝吧。」他向来没把主仆之分放在心上，顺手端了一杯茶给她。 沈小雨吓得连忙躬身，退开一步。「请主子慢用，奴婢不敢。」 就算在尚书府，极得夫人宠信的她也不敢和夫人共享一壶茶，更何况眼前这个主子是尊贵的七皇子。 「在府中是有一些必须遵守的规矩，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就好像现在。」他一笑，她只好战战兢兢地接过。 这个七皇子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她实在是搔破了头皮也想不明白。 「也许妳不知道，很久以前，我和妳一样，都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他轻声说着，眸光却变得深邃了。 不，也许不一样。曾经，他和娘亲为了生计受尽他人白眼，也吃尽了苦头。 「您、您是普通百姓？」沈小雨以为自己听到了笑话。 不过，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喝着茶汤，倒了一杯又一杯，然后望着天际的眼神带着难以言喻的神伤。 她只好保持沉默，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修长、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背影。 一呼百应的七皇子也会寂寞？在他身上，她竟然感觉到了凄然。 或许她无法理解他的世界，也不明白他的黯然神伤是为何，但是有一点她却是可以做到的。 站在他身后，让他知道这个夜晚，他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尽管她知道她这个小婢在他心中实在没有任何的分量，但她还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 月光下，两抹身影的影子再次重迭，哪怕二人之间隔着那么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