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红楼之重生之后》 第1页 [bg同人] 《(综同人)综红楼之重生之后》作者:松影明河【完结+番外】 文案: 1,开这篇文,就是为了充分满足作者菌的脑洞。文中关于爵位,全系作者私设,莫要考据。 2,不是综穿,是红楼人物重生,有主角有配角有有反派。 3,作者的脑洞比较清奇,不喜欢的请自行退出,喜欢的请留个评论证明我不是在单机呗,谢谢! 4,因为红楼世界比较现实,不成婚是不可能的,但作者菌对感情戏的描写已经放弃治疗,所以,本文实际上没有太多感情线。读者须知; 5,最重要的一条:和谐社会,请文明阅读,谢绝人参公鸡,谢绝扒榜! 故事一:贾敬 故事二:王熙凤 故事三:林如海 故事四:薛宝钗 故事五:史鼐(nai) 故事六:贾政 内容标籤: 红楼梦 前世今生 重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接档文:《宫斗文的皇帝,不好当》,贾敬,王熙凤,林如海,薛宝钗 ┃ 配角:预收文:《红楼之总有人想让老爷我改邪归正》 ┃ 其它:红楼梦,重生 一句话简介:当红楼人物重生后…… ================== 第1章 贾敬 贾敬死了,死在了贾家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 他虽然躲在道观里烧丹鍊汞许多年,却从没有想过,人死之后,居然真的能变成鬼。 当年,他之所以抛下_体弱的妻子和还没有长成的儿子出家做了黄冠,就是为了躲避新皇的清算,更不想让贾家做了太上皇和当今圣上争斗的牺牲品。 老义忠亲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当今这位可是一副唯太子马首是瞻的样子。而作为一个铁桿的太_子党,贾敬可真没少和这位接触。 他又不是贾赦那个空有美貌的二傻子,对于当今是个什么德性,可谓是一清二楚! 说白了,那就是个陈胜在世、朱元璋再生,对于他们这些曾经见过他像狗一样任前太子唿来喝去的人,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恨毒了他们,巴不得他们死绝了才好呢! 所以,老圣人一禅位,贾敬也顾不得独子贾珍还不能承担家业,趁着老圣人还能做主的时候,就求了一道恩旨,将爵位传给贾珍,第二天就出了家。 后来,他更是任由新皇派人勾搭坏了贾珍,任他做了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 原因也没别的,一事无成总比没命强吧? 可是,直到做了鬼之后,贾敬才算真真切切明白了一个真理。那就是: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若不然,就只能如宁、荣二府一般,任人宰割了。 原来却是他想岔了。 他原以为贾珍废了,不能掺合深层次的朝堂争斗了,命也就稳了。哪怕宁国府败落两代,只能苟延残喘,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等过上两代,朝堂再次更替了,靠着老本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今若真有本事,就活得比老圣人还长,生生熬干了他宁国府! 但打死……啊不,是打活他也想不到,当今都做了圣人了,竟然还是那么不讲究,为了除掉对他有威胁的臣子,竟然用些后宫妇人的手段! 什么贵妃省亲,纯粹就是为了掏空他们这些人家的家底儿。 眼看着自家傻儿子被西府那老太太哄得团团转,把自家府邸都贡献出来替他们修园子,贾敬气得魂魄都在发抖。 果不其然,一场省亲,就跟正月十五里放的爆竹一样,「砰!」的一声过后,烟花易冷,连灰烬都是寒的。 更令贾敬不能忍受的是,明明有好处的时候是西府得的多,到最后,却是他东府血脉断绝。反倒是荣国府,贾政一句:「内宅之事,都由贱内料理,罪臣一概不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叫几个妇人背了锅。 临了临了,等新皇收拾完了可能的隐患,料理干净了当年见过自己跪舔前太子的眼中钉,就想着向世人展示一下他的博大胸怀,好博个仁善之名了。 挑挑拣拣,扒拉扒拉过后,贾政这个身为荣国府嫡系血脉,本身却没什么大本事的就入了当今的眼,竟然让贾政实现了多年的梦想,继承了荣国府的爵位! 啧啧,不是他贾敬不厚道,在他气得已经神志不清的时候,唯一能让他好受一点儿的,就是比他还惨痛的贾赦了。 ——也不知道贾赦知道这样的结果,会不会气活过来? 这贾敬又是气急败坏,又是苦中作乐的,或许是情绪太激动也太复杂,起起伏伏的,连魂魄之身都承受不了,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哦,结束了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再睁开眼的一天!且等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星辰逆转、干坤颠倒。 「这是……我七岁的时候?」 也不怪他一下子就回想了起来,实在是这一年对他来说印象深刻。 就是在这一年,他嫡亲大哥贾敷夭折,他一下子就从可以自由发展的嫡次子,变成了必须得承担家业的嫡长子。 虽然同样是嫡次子,贾敬却和西府那个没什么本事,只会怨天尤人,抱怨苍天不公,让一个贾赦生在了他前头的贾政不同。
第2页 贾敬三岁启蒙,五岁便学完了《三》、《百》、《千》,六岁上头就开始学着作诗,到了十三四岁,能照顾自己的时候,就蒙荫入了国子监。一路上虽没有名师特别教导,在读书这条路上却是顺风顺水,一路考上了二甲进士! 这得让多少幼承名师、寒窗十年的耕读书香之家的学子们妒忌呀! 他当年初入翰林院,被里面的庶吉士们排挤,除却出身勛贵之外,这一条也占了很大的原因。 可怜他那时不过二十出头,连定了亲的媳妇儿都还没娶回来呢,哪里受得这等委屈? 偏偏白天他在衙门里不得志,晚上回了家还不能诉苦。 因为兄长已经去了,他就是父母唯一的希望、是宁国府未来的天,他必须得有担当! 在这两厢加持之下,他终于是承受不住压力,开始自暴自弃,沉迷于玄学黄老。 后来,是他爹一顿鞭子抽醒了他,又走动了关系,把他从八方无路的翰林院捞了出来,安置到了太子的詹事府,给太子做了个侍读学士。 那个时候,太子的势头正勐,又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许多人都站正统,觉得那时的太子,就会是未来的天子。 可谁又会想到,元后嫡出,又是长子的皇太子,到最后竟会落得个被废被禁的下场,反而是生母出身卑微的六皇子摘了最大的果子呢? 人常说:世事无常。 如今回望前世,也果然如此! 想到那糟心的前世,贾敬就忍不住抱怨:干嘛还让他回来呢?那样的人生,谁还想重来一遍吶?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让他回来,为啥不干脆把他送到大哥贾敷还在的时候? ——嫡长子的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重到他只是想想,就浑身发颤! 可抱怨过后仔细想想,就算是让他回到了大哥健在的时候又能怎么样呢?贾敷体弱,那是从胎里带来的弱症,宁国府寻访名医,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早年发战争财珍藏的名贵药材几乎都耗空了,也就勉强把他留到九岁上头。 贾敬虽然烧过几年丹,但他自己都是叫丹药给吃死的,又哪有本事去救贾敷的命? 他自嘲地苦笑一声:想来是上辈子老天爷没捉弄够他,才送他重来这一遭! 可是他又岂能任老天揉圆搓扁的戏弄?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既然让他重来了一回,他就不会再让宁国府落得和前世一样的下场! 正在他豪情万丈的时候,大丫鬟青碧推开了门走了进来,见他醒了,欢喜地放下了铜盆,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轻快地说:「可算是退烧了,太太方才还问呢!」 青碧今年已经十七了,再过两年就该配人了。因为比他大了许多,一开始就绝了做姨娘的心思,伺候他一向尽心尽力,他母亲许夫人是再没有不放心的。 因此,青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许夫人的代言人。而贾敬对这个大丫鬟,也存着几分敬重之心。 「二爷感觉如何?身上可还轻便?头还疼吗?饿不饿?」青碧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贾敬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厌烦,反而从心底生出一股暖意。 ——他终于有了一种活过来的真实感了! 「我没事,青碧,太太呢?」 七八岁的孩子,还带着奶音,偏偏还要板着脸做出大人的样子,青碧一个还没出嫁的女孩子,都觉得自己心要化了! 但想起悲痛欲绝,同样卧病在床的太太,她的笑容就有点儿勉强。 「太太没事儿,在前厅看帐呢!」青碧笑着哄他。 如果贾敬真的是个七岁的孩子,说不定就被她给哄过去了。可是他现在虽然披着一张粉嫩的皮子,里面住的却是一个几十岁的老妖怪! 他知道,母亲这会儿一定很不好,说不定就和他一样卧病在床呢。前世也是从这个时候起,母亲的身体就越来越不好了。 想到这里,贾敬躺不住了,一下子坐了起来,就要往床下跳。 「诶,二爷慢点儿,您这是干什么呢?」青碧连忙扶住他,不让他的脚沾地。 贾敬说:「我要去看太太。」也顾不得自己的声音里还带着奶音了。 青碧眼神一闪,连忙哄他:「二爷,太太正忙呢。奴婢给二爷擦了身子,就回太太,说是二爷想太太了。太太得了闲就过来,好不好?」 贾敬知道自己不该再无理取闹,可是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他迫切地想要见她,告诉她:虽然大哥没了,可他会努力,给母亲撑起一片天地! 「我就要见太太,现在就去!」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发挥小孩子的优势——闹! 青碧再怎么被主子看重,到底还是个奴婢,并不敢狠拦他,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妥协了。 「好好好,奴婢这就带二爷去。二爷别光着脚踩地上,仔细再着了凉,奴婢给二爷穿鞋。」 达到了目的,贾敬就老实了,乖乖地让青碧给他穿好鞋,又重新梳了总角,这才被她牵着,往母亲的院子里去。 「二爷,路远呢,奴婢抱着您过去吧?」青碧提议。 「不用。」贾敬果断拒绝了。 开玩笑,他又不是真的七岁,怎么可能还会让婢女抱着? 可事实证明,他还真是高估了自己。 说起来他今年已经七岁了。可他是冬月里的生日,翻过年就算两岁了。如今正是早春的二月,柳牙都还没发全,按实岁算起来,也就五岁。
第3页 再加上,大家子里养孩子都娇贵,四五岁上头连路都没有走过几步,他如今又是大病初癒,走了没多久就气喘吁吁,两条腿沉的跟罐了铅似的。 「二爷,还是奴婢抱着您过去吧。」青碧再次提议的时候,直接就俯身准备抱他了。 可是贾敬却突然在心里憋了一股劲儿,非要自己走过去不可! ——如果连这点儿困难都克服不了,他也别想着日后如何了,趁早洗干净了脖子,方便新皇登基后砍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萌文: 《【红楼】我求生欲很强》 by朱大概:谁也别想让我死 《〔综武侠〕三百万两黄金系统 》 by巷叩: 这是一个女主拼命赚钱,只为回家,但是真香定律的故事。 男主花满楼 第2章 贾敬 宁国公夫人许氏就住在荣庆堂,也就是宁国府的正院。 和荣国府的「荣禧堂」一样,荣庆堂的匾额也是当年太_祖皇帝亲手提的字,命内务府制的扁,蓝底金边,烫金大字。 说真的,在贾敬这个两榜进士眼里,太_祖皇帝的字写的还真不怎么样。毕竟是泥腿子出身,也就是起兵之后跟着谋士练了几天,哪里能比得上他自小照着名家字帖练出来的? 到了荣庆堂的门口,他并没有马上进去,还制止了要进去通报的小丫头。等到一口气喘韵了,他才让小丫头通报。 门口打帘子的并不是宁国公的任何一个妾室,而是许氏身边的二等丫鬟青禾。 想必许氏正在病中,也不想让那些妾室在眼前膈应人。 「给太太请……」 「我的儿,快过来!」听见小丫头通报,许氏连忙挣扎着起了身,贾敬礼还没有行完,就被她一把搂进了怀里,嘘寒问暖的,好一阵揉搓,嘘寒问暖的,怎么都没个够。 他都乖巧地一一答了。 许氏到底还病着,就这么坐着问了一会儿话,就出了一头的汗。 贾敬突然就愧疚起来:他明知道母亲还病着,就不该来打扰她的。 可是,他却不得不来。因为他必须想办法让母亲振作起来,不要像前世一样,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里出不来,生生把身体都熬坏了。 许氏关心完了儿子,这才想起来,她可是吩咐过的,自己卧病的事不准让小儿子知道的。这是谁对她阳奉阴违,见不得她儿子好吗? 想到这里,许氏的脸沉了下来,一双美目凌厉地扫向儿子的大丫鬟青碧。 这丫头,莫不是心大了?还是觉得她身子垮了,治不了她了? 青碧能在许氏的眼皮子底下,占据嫡次子大丫鬟的位置这么多年,这点儿眼色还是有的。许氏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就能品出七八分意思。 她心思一转,连忙堆起了笑脸,可着劲儿地夸贾敬孝顺:「太太不知道,二爷才睡醒,就惦记着太太,非要过来看看。奴婢就说了:太太心里也有二爷呢,等过会子就来瞧二爷了。可二爷就是要亲自来看太太,可见母子连心,二爷孝顺着呢!」 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儿子的,特别是夸自己儿子孝顺。许氏也不能例外。 听到是儿子自己想着要来看娘亲,许氏的神色立刻就缓和了,嘴角也挂上了温和慈爱的笑意,搂着贾敬又是一阵揉搓:「娘的敬哥儿长大了啊!」 「太太!」贾敬被揉得面红耳赤,见母亲高兴,索性就装起了嫩,扭股糖一样在她怀里滚来滚去。 果然,许氏见儿子撒娇,就更高兴了。 母子两个都在病中,闹了一会儿就都累了。青碧和许氏的两个大丫鬟海棠、杏花一起伺候着两个主子擦了汗。 海棠见主子终于开了颜,有了笑模样,心里也替主子高兴。又见二爷在这里,主子肯定不想让二爷担心,就趁机说道:「二爷这会儿子过来,定是还没用过午膳。可巧太太也没用呢。今日奴婢就托大做个主,把两个主子的午膳摆一块儿。太太慈悲,千万容我这一回!」 许氏也知道她是见自己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用膳,担心自己,心里偎贴,指着她笑道:「你这丫头啊,就是个巧嘴的八哥儿。我就是容不下谁,也得容下你呀!要不然,谁哄我吃饭呢?」 一屋子的丫鬟都跟着笑,海棠更是轻轻拍着自己的脸颊,笑着说:「哎哟哟,奴婢这可是班门弄斧了。太太就是那能掐会算的诸葛亮,我这点儿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太太去?」 逗得许氏又是一阵笑。贾敬见母亲高兴,自己也跟着笑。 笑过之后,海棠赶紧问:「太太和二爷想吃什么,赶紧的告诉了奴婢,奴婢让人做了端上来。二爷小孩子家家的,可禁不得饿。」 许氏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可听海棠这样一说,生怕饿坏了小儿子,连忙报了几样贾敬爱吃的菜色,叫赶紧呈上来。 「诶,奴婢这就报到膳房去。」海棠说着,就要亲自去膳房,却被贾敬叫住了:「慢着。」 海棠停住了脚步,俯身问他:「二爷可是还有什么想吃的?」 贾敬想了想,又报了几样:「再加一碟豆腐皮的包子,一个酸笋鸡汤,一个炒鸡瓜,再来一碗碧梗米饭。」 海棠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了太太许氏一眼,果然太太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第4页 「诶,奴婢都记下了!」海棠响亮轻快地应了一声,脚下生风,一熘烟儿就去膳房了。 贾敬报的那几样,都是许氏平日里喜欢的菜色。难为他小小一个人,竟记得这样清楚,这份孝心,怎能不让许氏感动? 「母亲怎么哭了?」贾敬装作什么都不懂,一边偎到她怀里给她擦眼泪,一边不解地问。 许氏哽咽道:「母亲是高兴,高兴,我的敬哥儿长大了!」 「母亲,」贾敬撅着嘴,不依道,「儿子早就长大了!」 「是是是,长大了,长大了。」许氏含着欣慰的笑,眼泪却是越流越多。 贾敬是真的手足无措了。 幸好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太太今日可大好了吗?」 紧接着,就是打帘子的声音,还有小丫鬟细声细气的应答声:「二爷来了,太太看着也大好了,正传膳呢。」 「唔。」那男声应了一声,便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这宁国府的主人,世袭的宁国候贾代化。 贾代化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担任五军统领。他这是刚从衙门里回来,一身的戎装还没换下来,就赶过来看望妻子了。 「老爷。」见贾代化进来了,许氏连忙起身,就要下床。 「老爷。」贾敬也似模似样地行礼。 「太太快别多礼了,你该好好养着才是!」贾代化快走了几步,一把按住了许氏。 两人夫妻多年,也不是非要计较这些虚礼,他拦了,她也就罢了。 贾代化这才有空免了贾敬的礼:「敬哥儿也起来吧。」 「多谢老爷。」贾家的儿子见了老子,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就是活了一辈子的贾敬,再见自己的老爹,还是打心底里发憷,那礼仪是半分也不敢错。 「唔。」贾代化板着脸点了点头,训斥道,「你自己还病着,为何不好好休养,偏来叨扰你母亲?」 看,明明是关心的话,偏要做出一副教训人的样子。如果贾敬真的还是七岁,一定会觉得委屈,从此就更怕这个父亲了。 可这会儿贾敬只觉得好笑。他当年对待珍儿,不也是这样吗?明明心里关心,嘴上却说不出口,只一味地训斥。 这样想着,他对贾代化堪称天然的敬畏也散了许多,老老实实地回话:「老爷,儿子已经大好了,心里担忧太太,就过来看看。」 贾代化心里满意极了,嘴上却道:「你有这个心就很好,只是别累得你母亲再担心你。」 贾敬道:「孩儿知道了。」 见贾代化还要说教,许氏连忙开口,救儿子于水火:「好了,好了,敬哥儿还病着呢,老爷就少说他两句吧!」 贾代化哼哼了两声,嘀咕了一句:「慈母多败儿。」却也给妻子面子,不再多说了。 许氏笑道:「老爷刚回来,还没用膳吧?杏花,你到膳房去,让人把老爷的膳食也一併呈上来。」 「是。」杏花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这一顿饭,在贾敬的童言稚语中,许氏吃了不少。贾代化简直喜出望外,看儿子也顺眼了许多。 用过午膳之后,许氏便催促着贾敬回去静养了,任贾敬怎么卖萌都没用。 贾敬无法,一时也想不到该怎么开口劝解母亲,只好带着青碧回去了。 可他却不知道,这个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就在他离开荣庆堂之后,门口的小丫头就把贾敬来了之后,因怕太太担心,先喘匀了气才进屋的事照实说了。 许氏听得心头一酸,帕子捂着脸就哭了起来:「都是我这当娘的没用,竟让敬哥儿一个稚子还得顾及着我的心情!」 贾代化嘆了一声,趁机劝道:「就是看在敬哥儿的面上,该放下你就放下吧!那孩子自打一出生,大夫就说了留不住,他就不该是咱家的人。咱们强留了他那么多年,如今他走了,再不用灌那些苦药汁子,也算是解脱了!」 「我也知道,可这心里,总是不好受。」许氏哭道,「毕竟养了那么多年了,眼见都八九岁了,说没就没了。」 贾代化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等过几日,你好了,咱们到清虚观去,叫张道士多念几卷《往生经》,咱们多多地焚化些元宝,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啊?」 许氏擦着泪说:「还是老爷周全,妾身这些日子,光顾着伤心了。」 她怎么能不伤心呢? 夭折的孩子,连祖坟都不能进,偏又因着孩子体弱,怕在族谱上记了名,叫阎王小鬼惦记,连族谱都没上,族里三节两祭的,连他一副碗筷都没有。这日后天长地久的,谁还能记得他?她若不惦记着,谁还会想着逢年过节的,给他化几张纸钱? 可是老爷说的对,她还有敬哥儿呢。这些日子,她光顾着伤心长子的离世,竟是忽略了敬哥儿了。 她一清醒过来,就开始觉得贾敬这回的病怎么看都蹊跷。 怎么就那么巧呢?她才刚倒下,敬哥儿就病了。 想到偏院里那几个小贱人,她眼中划过一抹厉光。 哼,最好别让我查到什么! 对于母亲的心思,贾敬是丝毫不知的。不过,就算他知道了,只要能让母亲精神头足了,收拾几个妾室又算得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红楼里关于爵位承袭这方面很模煳,爹还是国公,儿子就成了一等将军。
第5页 在这里,作者菌自己做一个私设,未免小可爱们疑惑,特此张贴: 爵位分八等,分别是 国公 候 伯 子 男 一等将军 二等将军 三等将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关于爵位的继承,降几级一般看功绩和圣眷。贾代化是那种比较有用的,而且现在在位的皇帝对对宁国府的好感度也不低,所以他是降了一级,袭侯爵。 贾赦之所以才继承了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作者菌觉得,应该是贾代善死的时候,荣国府作死了。 好了,就这么多了,还有什么问题,欢迎流言,么么哒! 第3章 贾敬 就在贾敬烦恼怎么才能让母亲走出丧子之痛的时候,许氏在有了动力之后,迅速振作了起来,甚至在第二天,就开始给妾室们立规矩了。 贾敬:「……」 ——难道,小爷是有了天眷光环不成?怎么就这么心想事成?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母亲不会像上辈子一样熬坏了身子,贾敬心满意足,也就懒得计较那么多了。 许氏重新振作了之后,才后怕地发现,自己前段时间对小儿子是有多忽略。 若是万一有哪个小贱人趁机谋害,那…… 她不敢再想下去,急忙梳理了儿子身边的人,在把他的饮食起居重新安排过一遍之后,还把这梳理扩张到了整个宁国府。 宁、荣两府本就是相邻的,宁府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荣府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此时荣国公贾源还健在,当家做主的也还不是小事精明过头,大事煳里煳涂的史夫人,而是她的婆婆孙夫人。 因为史氏多年无所出,手段又严,把控的贾代善房里的妾室也一个个都没个动静。 孙夫人急着抱孙子,对这个儿媳不满已久,只是苦于史氏在这方面太过精明小心,抓不到她的把柄而已。 自己没有亲孙子,孙氏对于隔壁府上的两个侄孙子可是眼热的很,隔三差五的就差人送点儿东西过来,有时候还会把身体好的贾敬接过去玩儿。 因此,这边的动静一闹出来,孙氏就立马打发人来问了。 来的是孙氏身边的陪嫁老人王嬷嬷,王嬷嬷家的男人正是荣国府的大管家林山。 许氏在花厅接见了王嬷嬷,听说了她的来意之后,先是一叠声的告罪,说是让婶子担心了,是她的罪过。 然后,帕子往脸上一盖,眼泪便淌了下来,哽咽着说了家里妾室不安分的事。 末了,又告罪,说是最近忙,不能给婶子请安了,请王嬷嬷务必代她问好。又说等过几日她这边料理清楚了,就带着贾敬过去问安。 王嬷嬷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回去跟孙氏这么一说,却勾起了孙氏的一层心思。 ——先前她老是觉得史氏耍手段,让房里妾室不能生育。现在想想,史氏进了荣国府这么多年却毫无动静,是不是也有那些妾室的功劳? 一想到这种可能,孙氏坐不住了。 她最想要的,还是嫡孙子。若是因妾室之故,导致史氏多年不孕,她绝不会轻纵。 未免史氏误会,她也没有自己出手,而是叫人传来了史氏,把事情给她这么一说,让她自己去查。 当然,为了避免她过于辛苦,孙氏会把王嬷嬷暂且借给她。 却说史氏接到婆婆要见她的意思之后,心里是忐忑的不行,一边往荣禧堂走,一边仔细思索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触了婆婆底线的事。 但她想了一路,也不得要领。 因为,她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等进了荣禧堂,听到孙氏说自己多年不孕,很可能是有妾室做了手脚的时候,史氏气得眼都红了。 等到婆婆说允许她自己清查的时候,史氏是真真正正对婆婆生出了一丝感激之意。 可这感激却註定不能长久。 因为下一刻,孙氏便说:「你年轻,有些事难免不好处理,我把王嬷嬷暂且给了你,让她帮衬帮衬你。」 一瞬间,史氏心里升起的那点儿感激就化为了乌有,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齿的怨毒:这个老虔婆,就见不得我好,一心想着让那些小贱人生下孽种! 王嬷嬷跟着她,虽然是助力,又何尝不是掣肘? 她想藉机清理那些妾室,就得想法子绕过王嬷嬷。 但和婆婆斗法这么多年,史氏的表面功夫已经能做得一流了。 即便她如今心里正想着在王嬷嬷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借刀杀人、暗度陈仓等收拾妾室的三十六式,表面上也是一副温顺贤良的模样。 「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不瞒老太太说,只要一想到可能是那几个……做的手脚,媳妇儿这心里呀……」 说到动情处,史氏捏着帕子点了点眼角。 这一刻,同为女人的孙氏最能体会到史氏的不易,不禁对自己往日里待她太过刻薄而后悔。 「你放心,」孙氏和颜悦色地拍了拍史氏的手,「这儿女的缘分,说到就到了。改明就叫林山拿了我的帖子,请了最擅妇科的吕太医过府,给你好好调理一番。」 史氏一听,立时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忙不迭地谢过了。 这边史氏带了王嬷嬷回到东大院,开始对妾室的清查。
第6页 那边许氏的一番努力之后,也终于有了结果。 「你说的可是真的?」许氏紧紧盯着她的陪嫁赖二家的,咬牙切齿地问。 「不敢期满太太,」赖二家的弓着腰站在许氏旁边,语气坚决地说,「嫣红那丫头可是亲眼看见了,赵姨娘在太太病倒之后,趁夜摸到二爷的院子里,将二爷卧房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第二天,二爷就病了。」 许氏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怒道:「好啊,原以为是外贼,想不到却是内鬼。枉我平日里待她不薄,因着是我的陪嫁,赏赐什么的在几个姨娘里也是头一份儿。这可真是个餵不熟的白眼狼!」 「太太仔细手疼。」赖二家的慌忙捧起许氏的手,仔细唿了唿,劝道,「为这起子小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奴婢这就替太太拿了她,发卖的远远的,再不叫她碍了太太的眼!」说着,她眼中露出狠厉之色。 这赵姨娘和赖二家的一样,都是许氏的陪嫁。 在许氏怀贾敷的时候,身子不方便,就想着从自己的陪嫁丫头里选一个,开了脸放进贾代化的房里。 几个陪嫁里,就属赖二家的长得最标志,原本是胜算最大的。 可赖二家的精明,知晓以自家姑娘的性子,等生了哥儿,出了月子,看见自己这张脸,一定会觉得膈应。 于是,她就抢先向许氏求了恩典,说是与家生子赖二看对了眼。 许氏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赖二家的长得实在是太出挑了。 见她主动来求配人,许氏也就顺势答应了,还给了她一笔厚厚的嫁妆。 相对来说,这赵姨娘就浅薄了许多,只看到了作为半个主子的风光,却无视了这不上不下的尴尬。 反正赖二家的对赵姨娘一直很看不上眼,如今她竟敢谋害小主子,更是让赖二家的恨之入骨。 许氏一手捂着胸口,喘着气道:「这个贱婢!赖二家的,你叫人把她给我带过来,我要亲自审她,问问她到底有哪里不满意的?」 赖二家的担忧她的身体,劝道:「太太,这种白眼狼,直接发卖了便是,何必多问?」 「不,你把她给我带过来,我得问问,我究竟有哪里对不住她的?」 赖二家的拗不过她,只得亲自带人去了偏院。 许氏转头吩咐海棠:「待会儿你去一趟敬哥儿那里,叫青碧炖一盅冰糖燕窝给他吃。他身子虚,得好好补补。」 「是。」海棠笑吟吟地应了,末了还不忘恭维,「太太想着二爷,二爷想着太太,这母慈子孝的,真真是羡煞旁人了。」 许氏被她逗得一笑,先前的怒气也消了许多。 ——有那不忠背主的,不也有一心为主的吗? 不多时,赵姨娘就被几个婆子拽了过来。 她一路挣扎,等见了许氏,眼睛一亮,顺着婆子们的力道扑在地上便哭诉了起来:「太太,太太,这起子奴才也太没规矩了,打着太太的旗号闯进我的屋子里,又拉又拽的……太太,您可要给我做主呀!」 许氏冷眼看着她作态,悠闲地吹了吹茶叶沫子,浅浅抿了一口。 赵姨娘哭了一阵,见没人搭理她,渐渐地也没意思起来,声音越来越干巴巴的,慢慢没了声音。 许氏这才开口:「说完了?」 「啊。」赵姨娘红着眼眶,愣愣地点了点头。 许氏道:「那就换个话题,说说别的。」 「说……说什么?」赵姨娘结结巴巴地问。 「噔」的一声,许氏将茶盏顿在了桌子上,声音强压怒气而凉飕飕的,「就说说,你是怎么潜进二爷的院子,又是如何开了二爷窗户的?」 赵姨娘面色一变,连忙摇头否认:「我没有,我没有啊,还请太太明鑑!」 许氏也懒得跟她废话,一挥手就让赖二家的把证人都带了上来,其中还有被她买通的看门婆子。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自己知道的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眼见是推脱不了了,赵姨娘面露怨毒之色,恨恨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许氏,口中无不讥讽:「我好心的太太,慈悲的太太呀!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哈,要不是你把我给了老爷,又日日赐我避子汤,我又怎么会再没机会孕育儿女?像你这样毒妇,就该……唔唔唔……」 眼见许氏气得浑身发抖,赖二家的连忙上前,捂住了赵姨娘的嘴,又一个大巴掌揽到她脸上,打得她脸都肿了。 赖二家的道:「太太,千万别听这贱婢胡言乱语,奴婢这就叫了人牙子来,把她远远地卖到山沟子里去。」 许氏抖着手斯声道:「拉下去,拉下去!」 「没听见太太说吗?快拉下去!」 赖二家的一边呵斥粗使婆子,一边给许氏顺气,口中劝慰道:「太太消消气,为了这贱婢,不值当。二爷吉人自有天相,又岂是这起子小人们能害得了的?」 第4章 贾敬 等贾敬喝上冰糖燕窝的时候,许氏那边已经审完了。 如今他年纪小,身边也没有一个得用的人,许多事情一旦许氏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两眼一抹黑。 就比如赵姨娘这件事,若不是他路过花园时听丫鬟婆子闲话时听了一耳朵,根本就不知道父亲的妾室被清理了一遍。 上辈子有这回事吗? 贾敬疑惑了片刻,却想起来,上辈子他这时候还病着呢,对发生了什么事就更不知情了。
第7页 当然了,他在意的也不是这件事本身。 贾家的男人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后宅之事都是女人的事,男人不插手。 贾敬之所以会在意这件事,不过是通过这件事,他突然意识到,他是时候收拢一些自己的心腹了。 可这件事,若是找母亲许氏,多半是不行的。 因为作为一个母亲,她会想全方位地得知儿子所有的情况。 若是找她要人,最后这些人都会成为给许氏传递消息的心腹,让他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没办法,谁让他如今身板太小,没有威信呢? 既然母亲这里行不通,那就只好找父亲了。 其实,他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启蒙了,只是最近病得厉害,才放了蒙师的假。 而在父亲贾代化眼中,启蒙入学之后,他就相当于半个大人了。 如果他向父亲表示,想要几个自己的人手,贾代化一定会很欣慰,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会长于妇人之手。 只要贾代化发了话,就算许氏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因为,贾代化才是一家之主。 不过,在找父亲之前,他得好好想想,这辈子,到底要不要再走前世的老路? 如果走上辈子的老路,凭着上辈子的经验学识,他考个前三甲是没有问题的。 到时候,他再熬过初入翰林院,被同僚排挤的那一段,做出谦和沖淡的样子。 时日久了,那些心性豁达之辈了解了他的为人,自然乐意与他相交。 至于那些心胸狭隘,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他贾敬也不屑结交! 先在翰林院熬几年,待有了资歷,便可活动活动,动用一下关系,挪到六部去观政。 他已经活了一辈子了,什么人日后会发达,什么人日后会倒霉,心里一清二楚。 只需小心些,多结交些尚未发达,日后却会大贵的人,不愁不能出将入相。 可是,这也太慢了,他根本就等不及,也没有那个那个耐性去等! 这也怪他上辈子道经读多了,骨子里多了一种出世之意。 若不是他没个兄弟代替,他都想早早表现出对世俗的嫌弃之意,再过几年就出家为道。 当然了,这一回他不再自暴自弃,自然也不会去服什么金丹。 可事与愿违,大哥贾敷一去,他这辈子还是独子的命。 盖因许氏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而以许氏的手段,是绝对不会允许有庶出子女的。 宁国府是他的责任,而他这辈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宁国府再次败落的。 既不想家族沉积败落,又不想再入文官的圈子委屈自己勾心斗角,算来算去,他就只剩一条路了。 ——从武。 如果从武,宁国府家学渊源,军队里又有人脉,宫里也有圣眷,其实是比从文更有优势的。 只是父亲贾代化一直听信西府老国公贾源的话,认为开国之后,武将便没了用武之地,所以一心想要他弃武从文,让宁国府改头换面。 事实上,根据贾敬上辈子的记忆来看,北边的瓦剌一直不安分,南边也有茜香国时时进犯。 最起码在未来的三十年内,武将都不愁建功立业。 所以,思来想去,贾敬还是决定,从武。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贾敬也不耽搁,当即就让奶兄张桂去问一下,看父亲贾代化什么时候下衙回府,他要去给父亲请安。 他记得,上辈子就是在他病癒后不久,父亲就辞退了为他开蒙的顾秀才,另外聘了个举人教他,一心想让他奋发读书,将来金榜高中。 如果等到父亲将顾秀才辞退了,他再说要从武,难度会大大增加。 所以,他一定要快! 也正好,今日五城兵马司里没什么大事,不过未时末,贾代化就返回了宁国府。 一听说儿子要来给自己请安,贾代化还颇为意外:「二爷自己说的?」 他可是知道的,敬哥儿平日里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能少待一会儿就少待一会儿。 张桂赔笑道:「正是呢。」 他今年也不过十岁,毛孩子一个,见了侯爷也是怕得不行。 但他自小和贾敬一块儿长大,两人感情极好,贾敬好不容易让他办一件事,还郑重其事地说了这事很重要,他就是再怕,也得给敬哥儿办成了! 「正好我这会儿没事,让他过来吧。」 他倒是想看看,今日敬哥儿主动找他,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 在贾敬没过来之前,贾代化心里就有了诸多猜测。可是,却没有一种,会如真相一般,让他火冒三丈! 「你说什么?」贾代化一双凤眼瞪得老大,英武刚毅的脸上青筋暴起,满是怒意。 贾敬跪在地上,并不被这怒气影响,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的志向又说了一遍:「孩儿不想读书,想要从武。」 「你个逆子!」贾代化气得浑身发抖,左看右看地寻摸东西,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书案上的镇纸上,一个箭步冲上前,抄起来就往贾敬身上砸。 「老爷,不可。」贾代化的长随连忙阻拦,却是晚了一步。 「敬哥儿!」张桂离贾敬近,眼见实心红木的镇纸就要砸到贾敬身上了,连忙合身一扑,把贾敬护到了自己身下。
第8页 「嘶~」 那镇纸砸到了张桂的背上,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奶兄,你还好吧?」贾敬挣扎着钻出来,紧张地扶住了张桂。 张桂咧嘴一笑:「我没事。」 「哼!」贾代化瞪眼。 贾敬只好暂时放下张桂的事,膝行几步,到了贾代化跟前,仰头道:「老爷为何不肯听听孩儿的缘由,就一味地不许呢?」 见自己发了那么大的火,贾敬竟然还敢顶撞,而且还是条理清晰的顶撞,贾代化的怒火一下子就息了,反身往椅子上一坐,面上仍是装作余怒未消的模样:「你说,老子给你个机会!」 他心思的变化,如今的贾敬如何会看不出? 于是,贾敬不慌不忙道:「老爷之所以一心想要儿子从文,无非是听了西府叔爷的话,觉得日后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武将们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不知,孩儿说的可对?」 贾代化点了点头:「不错。」 这在宁国府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贾敬能知道,他也不奇怪。 贾敬接着说:「可事实究竟如何,老爷应该比孩儿更清楚吧?不说北方的瓦剌,就是南边沿海,也时常有海盗出没。另有海上的茜香国,也不是能长久安分守己的,早晚会领兵叩关。老爷仔细想想,武将真的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吗?」 贾代化暗暗点头:有点意思了! 可这并不足以说服他。 「就算如你说的一般,可我大夏朝勛贵武将众多,南边更是有南安王驻守,你又能分到多少机会?」 贾敬从容应对:「我大夏的确武将众多。可像叔爷那样,觉得武将没有前途的,想必也不在少数吧?十年之后,孩儿的竞争者就少了一大批。至于南安王,难不成他们家代代都战无不胜?」 「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实际上,贾代化已经动摇了。 一个七岁的顽童能有这番见底,足以说明他的心智异乎常人,只怕就算自己不同意他从武,他也是不会听的。 贾敬道:「不错,这些都只是孩儿的猜测。可即便十年后依旧武将如云,只要孩儿足够优秀,相信圣人也不会让孩儿埋没的。」 贾代化挑眉:「你有这样的信心?」 「没有。」贾敬诚实地摇了摇头,在贾代化即将暴怒的时候,又道,「但孩儿有恆心!」 「好!」贾代化转怒为喜,「你既然有这样的志向,做父亲的又怎么会不支持?只是,日后习武,万不可叫苦叫累。」 贾敬露出喜色:「多谢老爷。」 贾代化心里欢喜,表面上却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起来吧。」 张桂连忙上前把贾敬扶了起来,贾敬跪得久了,也难免腿软,却拒绝了张桂的搀扶,坚持自己站着。 贾代化看在眼里板着脸道:「还算有些毅力。自明日起,上午跟着顾秀才学文,下午跟着焦大习武。」 又怕他不肯读书,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虽励志从武,却也不能做个大字不识的莽夫。须知沙场对阵,不只需要武力,还需要智谋。」 这个道理,贾敬自然明白,便认真应了:「老爷放心,孩儿不会荒废了学业的。」 见他应得诚恳,贾代化更是觉得欣慰,难得对他和颜悦色:「眼见天色晚了,也到了晚膳时分,你便随为父一起,到你母亲那里用膳吧。」 贾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是心情大好,自然无有不应。 第5章 贾敬 贾敬得了一家之主的支持,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许氏虽然觉得学武太辛苦,战场上又刀剑无眼的,但她一个后宅妇人,这种爷们儿的事情,一向是没有她置喙的余地的。 自然,对于贾敬顺势朝贾代化要的几个人手,她自然也是使唤不动的。 也幸好贾敬重生一世,懂得体谅父母,每日里坚持给母亲请安,面对母亲的嘘寒问暖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这才让许氏觉得安慰。 就这样,贾敬就开始了上午习文,下午学武,闲暇时读读兵法,晚上有时候还跟着贾代化在沙盘上推演战阵的日子。 这种规律又充实的日子过了一年有余,终于发生了一件让贾敬感兴趣的事。 那就是,上辈子比他还悲催的贾赦出生了! 贾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贾赦的洗三礼了。 他一大早就被许氏打扮成了一个大红包,跟着许氏一块儿到了西府帮忙。而宁国府这边,也同样跟着忙碌起来。 因为东西两府一向同气连枝,宁荣两府但凡有了什么红白喜事,都是在宁国府宴官客,在荣国府宴堂客。虽是两家,但说是一家也没错。 许氏和贾敬到的时候,宾客们大都还没来,只有史氏的娘家人先到了。 因着史氏的母亲早逝,来的是她的嫂子,这会儿正陪着坐月子的史氏说话。 男女七岁不同席,贾敬正好卡在了这个线上,也就不好跟着母亲进史氏休养的屋子,而是被小厮领到了贾源的书房。 虽然贾源惋惜贾敬不喜欢读书,但对这个侄孙还是很喜欢的,笑眯眯地招唿他上前,问了几句学业,便让人给他拿桂花糖吃。 现在的贾敬对于装嫩已经是得心应手而且毫无压力了,笑容甜甜地向贾源道了谢,又和正襟危坐的贾代善请了安,就欢欢喜喜地啃起了桂花糖。
第9页 那边的贾源就和贾代善说起了正事。 只听贾源道:「等过了年,为父就上摺子告老,并把爵位传给你。」 「老爷,您身体硬朗,为何这样着急?」贾代善惶恐地说。 贾源笑着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身体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现在退下来,想来圣人还会念着一点儿香火情,给你好点儿的爵位。要不然,等到我去了,怕是就人走茶凉了。」 贾代善虽长着一张风流公子的脸,实际上却是一副武将性子,不会玩儿那些弯弯绕绕,听贾源说得是正理,便也不再多言了。 贾敬在一边吃着点心,心里却是回想着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的时候,圣人的确是很念香火情,竟然让贾代善原爵承袭了。 这在世袭的勛贵里可是头一份儿,不知道惹来了多少人的羡慕妒忌恨。 但贾敬知道,许多人也明白,这除了贾代善自己争气之外,也少不了他母亲孙氏夫人的功劳。 因为孙氏夫人,正是当今圣人的奶娘。 圣人出生的时候,天下还没定,世道动盪得很,孙夫人可没少护卫还在襁褓中的圣人。 圣人是个念旧的,这些年来时时有赏赐给孙夫人,在各种宫宴上也极给她脸面。 只是,三年之后,贾源就过世了,贾代善成了真正的一家之主,孙氏与史氏这对婆媳的争斗也到了白热化。 而那现如今还在襁褓中的贾赦,便成了婆媳争斗的牺牲品,并成功让母亲厌了他一辈子。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为时过早,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贾赦的洗三礼。 洗三礼开始的时候,贾代化已经下了早朝,回去换了身衣服,便赶过来给贾源、贾代善父子赔礼,并参加侄儿的满月宴。 他是因着公事耽搁的,贾源和代善自然不会怪罪,爷三儿说了几句体己话,便一同去了宴客的花厅。 这个方位,可是专门请张道士算过的,又是宜子孙,又是宜折桂的,最是吉利不过。 贾敬却是暗暗发笑。 ——上辈子贾赦也是在这里办的洗三礼,甚至抓周也是在这儿。可他无论是子孙上头,还是学问上头,可都不怎么样。 但这样的好日子,他也不会说出这些没影的事儿来扫人的兴。 时隔多年,贾敬终于再次见到了贾赦。 和贾敬记忆中那个纵_欲纵酒过度,眼圈青黑、面目浮肿的颓废大叔不同,现在的贾赦那可真是嫩得能掐出水来。 于是,贾敬就真的上手掐了。 别说,这手感还真不赖! 唔,如果身为婴儿的贾赦能不哭,那就更好了。 面对哇哇大哭的奶娃娃,贾敬一脸尴尬地搓了搓手,迎来了自家母亲无情的数落,还有满堂宾客调笑和打趣。 「哟,敬哥儿这是和弟弟亲近呢!」 「这两兄弟呀,就得从小培养感情。」 「敬哥儿这是头一回当哥哥,心里怕是欢喜地跟什么似的。」 「这小哥儿的哭声可真是响亮,一听就是个健壮的。」 「可不是嘛!」 「……」 七嘴八舌的,一群女客围着,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家都顾忌着今日是好日子,说的也都是好听话。 上首的孙氏笑得合不拢嘴,招手把贾敬召到身前,好一顿揉搓,嘴里心肝肉儿的唤着,话里话外,都是让贾敬要和赦哥儿相亲相爱。 贾敬好不容易从孙氏怀里挣扎出来,悄咪咪地瞪了懵懂无知的无齿婴儿一眼,在心里默默地记了一笔,决定等再过几年,就让贾赦好好见识一下四书五经的魅力! ——话说,你们荣国府不是要弃武从文吗?这教育,得从娃娃抓起。 哥哥我一定遵从老祖宗的教诲,好好和赦弟你「相亲相爱」! 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自己手指的贾赦,可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悲催未来,他这会儿已经被收生姥姥扒了个熘光熘净。 因为接下来,就是洗三这个今日的重头戏了。 添盆的女客们都是有经验的,添的东西大都是能挂在婴儿身上的。因为一旦落进了盆里,就归收生姥姥所有了。 饶是如此,收生姥姥也高兴的合不拢嘴。只因就算是随便掉落的那几件,也够她吃好几年的了。 也不知道是水太凉了,还是收生姥姥故意让手劲儿重了,贾赦哭得响亮极了。 这就叫「响盆」,也是个好兆头,说明婴儿身体强壮,不会半途夭折。 洗三过后,就有两个奶娘上前,都要去接小爷。 上首的孙氏目光一厉,那个穿褐色绸缎衣裳的奶娘浑身一颤,穿蓝色绸缎衣裳的奶娘就趁机把贾赦给抱走了。 这两个奶娘的交锋虽然短暂,但一直关注的贾敬还是看出来了。 不用想贾敬也能猜到,这两个奶娘分别是孙氏和史氏的人,而且最后是孙氏的人占了上风。 毕竟史氏这会儿还坐着月子呢。 而贾源和代善虽然也在场,可他们对这些后院女人的争斗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他们觉得,无论是孙氏还是史氏,都不敢亏了荣国府的嫡长孙。 啧啧,他们怕是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最毒妇人心」。 想想日后史氏待贾赦,那真是跟待仇人之子似的。
第10页 在坐的女客们明白人不少,但聪明人更多。 大家都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随大流地夸了一顿小贾赦,便列座开席了。 作为一个已经七岁了的男孩子,贾敬自然是不能混在女客里的。 他看完了这场婆媳交锋的闹剧,便跟着父祖辈转道宁国府,一同招待男客。 而荣国府这边,史氏左等右等,没等来自己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却等来了两手空空,战战兢兢的奶娘。 她又不是傻子,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陪着她说话的亲戚都出去到宴席上去了,独留她娘家嫂子何氏在这儿陪着小姑子说话。 这何氏也是伺候过婆婆的,自己的儿子也曾被婆婆养过,一看这架势,脸色就是一变,连忙劝慰眼眶已经通红的小姑子。 「可不敢哭,月子里,容易坏了眼睛!」何氏招手让丫头倒了杯红糖水,「快喝点儿水缓缓吧,这日子啊还长着呢,谁知道日后如何呢?」 「对,嫂子说的对,说的对,日子还长着呢!」史氏说的是咬牙切齿,嫂子的话她是听进去了,不由暗地里诅咒孙氏那老虔婆。 但听进去归听进去,自己的儿子被生生夺走,史氏这心里呀,可真是…… 她捏着手绢拭了拭泪,哽咽道:「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从生下来,就没让我看几眼。说是体谅我,她要真体谅我,也不会我胎还没稳,就迫不及待的给大爷安排房里人。嫂子,你说说,谁家的婆婆跟她似的?她就算不顾及我,总得顾及顾及还在我肚子里的赦哥儿吧。」 何氏搂着小姑子,轻轻拍抚,心里虽也替小姑子不值,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娘家嫂子再厉害,还能管到亲家家里不成? 「快收了泪吧,仔细你的眼睛。都是这样一步一步熬出来的,等日后赦哥儿大了,你也就苦尽甘来了!」 「嫂子,她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到底是你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本文的更新会固定在七点半佐佑,如果有特殊情况,会提前通知;紧急情况的话,就只能时候道歉了。 希望大大多多评论,多多支持! 第6章 贾敬 对于孙氏与史氏这对婆媳之间的斗法,贾敬是不感兴趣的。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烦恼宁国府的日后,哪有闲工夫理会差了七岁,不是很熟的贾赦呢? 再者说了,上辈子贾赦跟着孙氏长大,虽然因着老太太溺爱,没学到多少本事,但至少心性纯良。 若是让他跟着史氏长大了,能长成什么样,谁能保证? 只消看看上辈子的贾政,贾敬就觉得,还是让贾赦他继续母子不和吧,他可不想再添一个像贾政一样的糟心亲戚。 参加过了贾赦的洗三宴,重新见了这个上辈子比自己还倒霉的人,贾敬也就收心了,专心在家学文习武。 但他毕竟已经七岁了,世家的公子,七岁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许多世交之间的应酬他都是要跟着去的。 毕竟,人脉这种东西,都是要从小积累,一代一代维护的。 若是到了用的着别人的时候才去抱佛脚,那也未免显得吃相也太难看了。 因此,虽然贾敬内心深处挺烦这些应酬的,为了家族计,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 习惯是很可怕的,它会从潜意识里模煳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一晃十年过去了,在日復一日的自我压制又自我疏解中,连贾敬自己都渐渐地以为,他已经慢慢又适应了这种世家公子的生活,再出去与世交应酬,也是乐在其中了。 这一天,贾代化从宫里回来,说是圣人准备到西山围猎。 按照惯例,随行官员都能带着后辈子侄一块儿去。 这是勛贵与武将们最喜欢的活动,因为这种人家的子嗣大多自幼习武,藉此机会,正好可以在圣人面前展示一番。 哪怕不能得个一官半职,留个印象也是好的。 「你好好准备一下,到了西山,可莫要丢了为父的脸面。」 贾代化对儿子的关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 也幸好,重活一世,有子有孙的贾敬非常能理解自己亲爹的想法。 因此,他非但不怕,反而露出了些许堪称是纵容的笑意:「老爷放心,儿子定然不会堕了祖宗的威名。」 贾代化因儿子的那点儿笑颇为不自在,想要呵斥吧,面对这样的儿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无理取闹的嫌疑。 于是,心里纠结了片刻,贾代化只得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还不快滚!」 「那儿子就先去给母亲请安了,老爷别忙的太晚,早些休息才是。」贾敬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张桂离去了。 儿子孝顺,贾代化还是很受用的。 只是,那臭小子那一副「我知道你口是心非,我不怪你」的模样,还是让他觉得不爽,认为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被挑衅了。 「这臭小子!」贾代化笑骂了一句。 而一旁的小厮柳二,却露出了看透一切的笑容。 ——我说老爷,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在同僚面前变着法地秀自己儿子,人家不跟跟着夸,还跟人急的? 天子出行,需要准备的事项特别多,多到普通人根本想像不到。
第11页 反正从贾敬接到老爹通知,说圣人要到西山围猎开始,又等了半个月,才真正等到了出发的时候。 毕竟是武勛世家,随驾狩猎这种事情还是很有经验的。 许夫人早早便为父子二人打点好了行囊,并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过了。 然后,又把二人的贴身小厮柳二和张桂叫到跟前,耳提面命地交代,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务必保证丈夫和儿子路上过的舒适。 到了出发这一天,贾敬淹没在随驾的人群里,远远地向圣人行了个礼,便骑马跟在车驾后面,老老实实地赶路。 至于保护圣人和跟着出来的皇子、娘娘们的事,自有御前侍卫操心,还轮不到他们这些水平参差不齐的纨绔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爹圣眷太高的缘故,到了第五日,贾敬竟然措不及防地被圣人给召见了。 他愕然了一瞬,便老老实实地跟着传旨的小太监到了御驾旁,隔着车门向圣人行礼:「小臣贾敬,恭请圣安。」 片刻后,车驾内传出一个威严又慈祥的声音:「进来吧。」 小太监掀开了车帘,贾敬踩着脚踏登了车,并不敢抬头,再一次行了大礼。 「行了,别多礼了。」圣人的声音里带了笑,「快抬起头来叫朕瞧瞧,被代化给吹上天的儿子是个什么模样?」 听见这话,贾敬是一头黑线。 虽然贾代化瞒的挺紧,但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贾敬可没少被自己爹在世交或同僚面前炫耀。 而贾敬的交际圈,约等于他老爹的交际圈。 也就是说,他的那些朋友们,都间接从自己的父辈那里,接受过来自贾敬的摧残。 大家都还年少,也都有些傲气,怎么可能不在贾敬面前吐槽抱怨? 于是,贾敬也知道了自己老子在外面干的事儿。 却不想,如今连圣人都有所耳闻了。 贾敬哭笑不得,此时却也只得绷住了表情,稍稍抬起了头,目光着落于圣人的鼻子。 这样即能让圣人看清他,却又避免了「直视天颜」的罪过。 圣人见他少年俊秀,与年轻时的贾代化颇为相似,心里就先添了几分好感。 再见他如此知礼,就更喜欢他了。 于是,便赐了坐,与他闲话些家常。 这时候,圣人就又发现了贾敬的一个优点,那就是:虽然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礼节之内的,但却绝不刻板,与圣人说话也比较随性,全然没有旁人头一次面圣那样的战战兢兢。 比如,圣人问他:「听你爹说,你骑射功夫挺不错的?」 若是常人,定然是明着谦虚,暗里炫耀,说什么「臣愚笨的很,只是勤能补拙罢了。」 但贾敬他就很直白很干脆:「说出来不怕圣人笑话,小臣自幼不喜欢读书,要是学武再不用心点儿,这文不成武不就的,将来怕是老婆孩子都养活不起!」 圣人听得一乐,笑道:「诺大个宁国府,还缺你老婆孩子的吃喝?」 贾敬笑的有些腼腆:「这吃喝与吃喝也是不一样的。再者说,这自己挣的,花的时候,到底硬气不是。」 圣人打趣道:「本朝崇尚节俭,你倒是胆子大,在朕面前就敢说什么『吃喝与吃喝不一样』了,也不怕朕治你的罪?」 贾敬眨了眨眼,「嘿嘿」一笑,道,「圣人乃是明君,怎么会因着小臣一句大实话就随便治罪?」 接着,他装模作样地把车帘子掀开了一条缝,往外觑了觑,这才放心大胆地说:「这民间有句俗话,说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又有『民以食为天』。这全天下的百姓,谁不想吃好喝好?小臣这志向是没出息,但它实在呀。」 圣人乐得哈哈大笑:「有理,有理。不过,你往外瞅什么呢?」 贾敬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很是不好意思:「不敢欺瞒圣人,小臣是瞅小臣的父亲,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听他这样说,圣人已经猜出了些许,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哦?你瞅他做甚?」 贾敬嘆了一声,无比诚恳地说:「圣人能否答应小臣一个小小的请求?」 圣人笑道:「说来听听。」 贾敬破罐子破摔:「方才那些话,请圣人千万别叫家严知晓了。要让家严知晓小臣这么没出息,少不得赏一顿竹笋炒肉!」 他说着,一脸的心有余悸,显然是往事不堪回首。 圣人假意沉吟了片刻,眼见贾敬眼巴巴,终于松了口:「也不是不行。不过,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贾敬立时面露喜色:「还请圣人吩咐。」 圣人笑道:「吩咐倒是谈不上,若是此次狩猎,你能得前三甲,朕便答应,不告诉你爹。」 十七岁的少年,最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尽管贾敬内心里早没有了胜负之念,此时却也不得不做出一副胸有成竹,并跃跃欲试的模样:「圣人您就瞧好吧!」 圣人如今四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期,自己胸中豪情不灭,也最是喜欢这些少年人朝气蓬勃的模样。 眼见贾敬努力想要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眼中却是遮掩不住的自信与得意,圣人心情大好。 这时,有个小太监掀开了车帘,端着一碗甜羹进来了,低眉顺眼地行了礼,说道:「太子殿下用了一碗羹,觉得极好,便想着让圣人也尝尝。」
第12页 太子乃是圣人嫡妻原配所出,因着自幼丧母,圣人不放心嫔妃养育,便从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感情深厚绝对不同于别的皇子。 看着圣人欢喜无限地夸赞太子孝顺,贾敬心里无不嘆息。 他知道,这个时候,圣人与太子的关系还是很亲密的。 太子才二十多岁,虽然有雄心壮志,但也青涩,许多事情都需要圣人提点,却又一点就透,甚至举一反三,令圣人很有为人父的骄傲。 但是,十几年后,当太子逐渐强壮,而圣人圣人逐渐衰弱之时,今时今日的种种好处,将都会变成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拔除,便寝食难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刚发现,发表时间设置成下一个星期天了。 捂脸! 第7章 贾敬 吃了儿子送过来的甜羹,圣人便止不住地想儿子了。 他留那小太监询问了半天太子的饮食起居,还犹嫌不足,竟是立时便宣召了太子伴驾。 是的,像以后的很多次一样,这次狩猎,圣人也将太子带来了。 只是,不同于圣人年老之后的猜忌防备,如今的圣人带着太子,纯粹是因为围猎需要的时间过长,他捨不得与自己儿子长久的不相见。 虽然听起来很腻歪、很不可思议、很不威武霸气,但这就是事实。 恰逢此时,午膳时间也到了,贾敬便找了个藉口告退出来了。 他下了御撵,还没跨上马背,便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花团锦簇的少年款款而来。 贾敬不用猜便知道,这少年就是当今太子。 他赶紧行礼:「小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虽然倨傲,但待下却也温和。 不同于日后得了天下的六皇子那种自卑自傲,连对待臣下的温和都有一种硬装出来的施捨的味道。 太子的倨傲是发自骨子里的,居移气,养移体,便是如此。 而太子待下温和,也是真的温和,是真的礼贤下士。 总而言之,如今的太子,也是无懈可击的,跟日后那个脾气暴躁,甚至敢当中殴打朝臣的完全不像一个人。 说起来,圣人与太子这对父子,也不知究竟是谁逼疯了谁? 贾敬收敛了思绪,恭敬地目送太子殿下登上了御撵,这才上了马,策马去寻他老爹用膳了。 因着是在赶路,午膳很简单,父子二人加起来也不过四菜一汤。 但贾代化却是吃的又懵逼又欢喜。 原因无他,不过是整个用膳期间,贾敬不停地给他布菜盛汤,嘴里还说着:「老爷吃这个,这个好吃。」 「来,这个爽口。」 「老爷,来碗汤。这汤虽比不上家里厨子做的,但胜在鲜美。」 「……」 这一顿饭吃完,贾代化肚子就又攒了一肚子炫儿子的话。 他做严父做惯了,不愿意叫贾敬看出他的赞赏之意,但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便挥手打发了贾敬,骑着马就蹭到了同僚身边,一通炫耀不算,还非逼着人家跟着夸。 嘿,这个老贾,好像就你有儿子似的。告诉你,老子也有,老子的儿子也很孝顺! 为了不过多的拉仇恨值,贾敬骑着马熘熘哒哒的,在平日里交好的公子哥儿身边都转了一圈,顺便透漏了一下自己方才干了啥。 这些公子哥儿们一开始都是一头雾水,等到被各自的老爹叫过去一同用晚膳的时候,他们才恍然大悟。 ——兄弟,仗义! 至于那些和贾敬关系不太好的,自然就免不了莫名其妙的一顿训斥了。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圣人耳朵里了,圣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贾敬这小子,是效法太子尽孝呢。 不错,不错,有前途。 不过,还是朕的太子最最仁孝,根本无需人提点,便知晓要孝顺老爹,简直就是全天下所有做儿子的表率呀! 这样一想,圣人就又坐不住了,先是招来了太子贴身伺候的人,细细询问了太子这一下午用了几回点心几盏茶。 问完觉得太子用的点心太多,会影响用正餐,便把儿子找来,好生的叮嘱了一番。 然后,顺口就把贾敬这事儿当笑话说给他听了。 这时候的太子,还不太明白「君臣」与「父子」的区别。 在他心里:这天下是他爹的,日后也是他的。这贾敬即是他爹的臣子,自然也就是他的臣子。 臣子肯效法他、学习他,那自然是好事,说明他这个储君还是比较得人心的。 于是,贾敬不着痕迹的,就同时刷了圣人与太子这两个人的好感度。 且别说什么太子日后要倒霉,贾敬既然知晓了日后的事,就应该与太子保持距离什么的。 现在说这些,那都为时尚早。 无论太子日后如何,至少现在他都还有二十年的风光呢。 且不说在世人眼中,太子这个储君代表的就是正统,天然就拥有许多的支持者。 就贾敬个人而言,他前世跟着太子那么多年,自有一份香火情在。 特别是跟六皇子一比,太子的好处就更是被放大了无数辈。 别的不说,太子对自己人还是很不错的,哪怕是到了最后,孤注一掷的疯狂之后,太子自刎之前,也留下了遗书,为他们这些追随者们求情。
第13页 太子太了解圣人了,知晓以圣人的性子,若是太子不死,那自然是千错万错。 可太子偏偏就死了,还偏偏是引火自焚这样惨烈的死法,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圣人对太子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纵然父子二人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渐行渐远,可太子还是圣人最爱的儿子。 到最后,圣人选了曾为太子党的六皇子做新帝,除了六皇子势单力孤,容易掌控之外,未必就没有让他照顾太子的遗留的党羽的意思。 圣人大概是觉得,他们到底是一起共过事的,别的不说,总该有几分香火情。 可是,圣人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六儿子会这么阴损、这么狠,非但不给太子的后人活路,更是连他们这些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党羽也不肯放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果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贾敬甚至想过,若是最后上位的,不是六皇子,他们的处境会不会好一些? 总归,再怎么差,也不会比六皇子上位更差了。 其他皇子无论如何,都不曾跪舔过太子,自然也用不着杀人灭口。 等到了南山猎场,一行人已经舟车劳顿了半个月了。 当晚安营扎寨之后,猎场的官员便献上了许多野物,让众人美美地大吃了一顿。 当晚,众人各自休息,养精蓄锐不提。 第二日一大早,贾敬便起了身,换了一身利落的短打箭袖,又检查了自己惯用的弓和满满两壶的箭矢,便出了帐篷,策马与一众勛贵子弟汇合。 一群半大的少年,个个都是意气风发,跃跃欲试。 镇国公府旁支子弟牛犇性子稳重,一向和贾敬玩儿的最好。 他一拉缰绳,慢慢地挪到了贾敬身旁,低声嘆道:「我爹是有意叫我露个脸的,但猎场里高手如云,我这点儿本事才到哪?」 「牛兄也不必妄自菲薄,尽力就是了。」 贾敬安抚了他一句,也压低了声音说,「实不相瞒,家父也有这个意思,我这儿也正愁着呢。」 「你?」牛犇有些惊讶,「平日里咱们一块儿玩儿,你骑射不错呀!」 「嗐,」贾敬道,「咱们射的都是死靶子,跟活物到底是有区别的。再者说……」 他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俩,便凑过去小声道:「我爹可是说了,要是进不了前三甲,就叫我半个月下不了床。我这会儿光是想想,就觉得屁股疼。」 一句话,便勾起了牛犇被他老爹请家法的不堪回忆,牛犇立时满脸同情,嘴里却颇为幸灾乐祸:「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好受多了。至少,我爹没给啥硬性规定。」 贾敬气道:「损友,损友!」 修国公的长孙侯斌凑了过来,笑问道:「你们俩闹什么呢?」 侯斌今年不过十五,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这回跟来,纯粹就是涨涨见识,能射着几只兔子都无所谓。 所以,他是真没压力。 一看是他,贾敬与牛犇皆用一种羡慕妒忌恨的眼神盯着他看,直看得他浑身起毛:「你……你们这是怎么了?」 贾敬羡慕地嘆了一声:「小孩子,好好玩儿就是了。」 「没错。」牛犇附和道,「大人的事儿,你少管。」 半大的孩子,最是逞能充大人的时候,尤其听不得旁人还把他当小孩子。 侯斌被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气得直喘粗气,指着二人道:「你们……你们别小看人,咱们猎场上见真章!」 说完,就气哼哼地拉了拉缰绳,驱着马儿离他们俩远了点儿。 就在这时,鞭声响起,圣人带着太子和二到七几位皇子,在一干重臣的簇拥下,来到了猎场最前沿。 猎场的官员早有准备,掐着点儿把一群鹿啊、羊啊、獐子啊这类体型较大,攻击性却不强的野物驱赶到了圣人面前,就等着圣人开第一箭。 贾敬稍稍看了一眼,心道:就这个密集成都,只怕射不中的才是真的箭术高超。 这些把戏,圣人又岂会不知? 但圣人性子宽仁,对于底下人的生存之道虽心知肚明,却从不戳破。 但圣人当年也是随着先帝上过战场的,有真本事。他虽不戳破底下官员的小心思,却也不乐意全都顺着他们。 只见圣人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点寒芒当空而去。 一见圣人不按套路出牌,猎场那些官员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就怕圣人失了手、落了空,迁怒他们。 就在这时,一阵大雁的哀鸣响起,紧接着,便有一支箭矢,带着一对儿大雁从天空上落了下来。 那一箭,穿透了一只雁的咽喉,又穿透了另一只的翅膀。 「好!」 底下的人轰然赞嘆,更有人说什么一箭双鵰的。 贾敬悄悄咽了咽口水,不得不承认,即便再世为人,他也做不到圣人这种程度。 第8章 贾敬 翻了翻囊袋里的五只兔子和两头獐子,贾敬直嘆气。 或许,一个人的天赋真的是有限的,而他的天赋点在了读书上,于习武一道,他便只是中人之姿。 也好在,他兵书读的好。 贾代化觉得,他这样的,虽然于冲锋陷阵上没什么建树,但领兵打仗却也不含煳。 于是,也就没有强求。
第14页 在此之前,贾敬也觉得他爹说的很有道理。 毕竟,许多年前,西楚霸王项羽不就说过嘛——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他熟读兵书,待日后上了战场再结合实战,将兵法融会贯通了,精于排兵布阵,可不就是万人敌了吗? 但今次狩猎,却让他大受打击。 最开始圣人一箭射双雁也就不说了,毕竟圣人可是上过战场的,他这个雏儿自然比不了。 可是,就连年仅十五岁的侯斌都比他强,这就过分了吧? 他甚至开始怀疑,就他这武力值,待日后上了战场,真的有命活到自己兵法融会贯通的那一日吗? 「大爷,喝点儿水吧。」张桂捧着水囊递给靠着一颗大槐树坐着的贾敬,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贾敬嘆了一声,接过水囊灌了两口,忽然问道:「张桂,你说,爷是不是挺没用的?」 张桂连忙道:「大爷在小的心里,永远是最厉害的。不但文武双全,更是待人随和。咱府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不服大爷的。」 一旁跟随的护卫接连附和,总算让贾敬感到安慰了点儿。 ——不说别的,至少这辈子,他在治家这方面还是颇有成效的。 虽然父母健在,他说话的余地不多,但母亲疼他,父亲又有意锻鍊他,他的许多措施也都顺利施行了。 记得上辈子,就是住在道观里,他也对贾家两府那些二主子们有所耳闻。 那时他虽气恼,但上头盯得紧,他也只能当做不知道,做出一副不理世事的出尘之态。 一行人歇息了一阵,贾敬重新上马:「走吧,继续。」 护卫首领郑忠欲言又止的,张桂见状,连连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快说。 郑忠磨磨蹭蹭地劝道:「大爷,这主子狩猎,下人们帮忙,都是惯例,哪家都是一样的。您就让小的们一块儿动手吧!」 越说到最后,他越是理直气壮,其他护卫也连声附和: 「不错,大爷,都是这样的。」 「是啊。就说候家哥儿,要不是底下人帮忙,他哪里猎的着狐狸?狐狸这东西,可最是狡猾了。」 「…………」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张桂见贾敬脸上有所松动,也跟着说:「大爷来之前,可是在太太面前夸了口的,要给太太猎几张狐皮做斗篷的。」 其实,贾敬已经想通了,被他们这么一劝,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于是,这一个下午,贾敬的收货就比上午多了十几倍。 这还不刨除贾敬跟着这些护卫学习寻找猎物的经验,还有设置陷阱所浪费的功夫。 到了晚间,一行人回营的时候,贾敬还在感嘆:「原来,打猎也有这么多道道。活到老,学到老,古人诚不欺我!」 郑忠笑道:「年轻的时候跟着老爷上战场,那军中的粮草都是有数的,也没什么油水。想要吃口肉打打牙祭,就得自己想法子。打的多了,也就会了。」 贾敬点头道:「孰能生巧。」 他们回去的时候,营地里已经点燃了一处又一处的篝火,他老爹贾代化和叔父贾代善都围在最大的那处旁,拱卫着当今天子。 贾敬仔细看了看,他叔父贾代善,竟然是和太子殿下一左一右坐在圣人两边,反倒把诸位皇子给挤到外面去了。 相对来说,他爹就低调多了,此时正坐在七皇子身侧。七皇子不知正一脸笑意的和他爹说着什么。 贾代化这人,虽是个粗豪的武将,但为人却最是识时务。哪怕他并没有投靠七皇子的意思,也不会明着驳了人家的面子。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在圣人面前,贾代化远不如贾代善得宠。 自五年前老荣国公贾源过世之后,贾代善果然是原爵承袭了荣国公的爵位。 非但如此,没两年,贾代化便被调任兵部做了侍郎,这空出来的五城兵马司首领一职,圣人也给了贾代善。 对此,贾代化也只是嘆息了一声,便撒开了手,一心在兵部干了。 许氏倒是抱怨过两句,说西府的不厚道什么的,也被贾代化给训斥了。 贾代化还私下里告诫他:「一家一姓,一宗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要明白,莫要学你母亲,头髮长,见识短。」 这种道理,贾敬自然是明白的。 但他却不敢肯定,西府的叔叔和婶子明白不明白?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道理孩儿自然懂,只是有一事十分不解。」 「什么事?」贾代化示意他但讲无妨。 贾敬做出一副忿忿之态:「既然是一家子,叔叔接任了九门提督,也不过是左手转右手罢了,西府的叔叔婶子又何必大张旗鼓的庆祝,还当着众宾客的面让母亲下不来台?」 贾代化面色一变:「竟有此事?」 显然,这事儿许氏根本就没跟他说。 贾敬自然是知晓的,此时却露出诧异之色:「太太竟是没跟老爷说吗?」 这几年,贾代化的身体也不是太好了,西府那边,孙氏上了年纪,便有些煳涂,一应事物都交给了史氏。 史氏这个人,要说掌家的本事,自然是不缺的,奈何眼皮子实在是浅,又总仗着自己是候府小姐出身,对许氏这个穷酸之女百般地看不上。 而许氏总是顾忌着贾代化的身体,又知晓他一心想着两府同气连枝,许多时候,在史氏那里受了气,她都不曾在丈夫面前表露出来。
第15页 这一次,也是史氏的吃相太难看,许氏才终于忍不住在贾代化面前露了行迹。 但见到贾代化动怒咳嗽,她便连忙收了声气,暗悔自己失言。 在她看来,自己受点儿气没什么,只要老爷和儿子好,她什么气忍不得呢? 但她能忍,身为人子的贾敬却不能。 上辈子这个时候,贾敬还在一门心思地读书,准备科举,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对母亲的遭遇,他也毫不知情,一心觉得两府之间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是相互扶持,同气连枝的。 等到他后面醒过神来,察觉到东西两府不知不觉已经是以西府为尊的时候,想扳回来已经有些迟了。 贾家的大部分人脉已经被西府收拢了去。 到最后,竟是逼得贾敬、贾珍这两代族长,竟还要看史氏一个老太太的眼色。 要知道,史氏除了辈分高,可还不是宗妇呢。 若真论起地位来,贾珍的续弦尤氏,都该排在史氏头上。 贾敬在的时候还好一点儿,能使手段压制史氏一二。 待到贾敬出家做了黄冠,贾珍接手宁国府的时候,简直就成了史氏的傀儡,任她摆布了。 那时候,贾敬一心想着,能为东府留条血脉就行了,多的他也不敢奢求。 可是,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辈子重新来过,贾敬借着一开始贾代化给的那几个人手,逐渐发展了自己的人脉。 别的不说,至少整个宁国府内有个风吹草动的,贾敬心里门清儿。 因此,许氏私下里与婆子丫鬟抱怨的话,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贾敬冷笑连连。 ——他爹贾代化傻乎乎地把贾代善当兄弟,对他不说掏心掏肺,也绝对够意思了。 可贾代善心里,却指不定是怎么想的了。 他可不相信,若是平日里贾代善言行里没表露什么,那史氏竟敢这样大胆,三番四次地挑衅身为宗妇的许氏。 他不是不心疼自己的爹,但他是真的不想再步上辈子的后尘了。 贾代化与许氏乃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虽养了几个妾室,却从来没有被他看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里。 这些年,许氏跟着他,虽享了荣华富贵,却也吃了不少苦头,他都看在眼里。 因此,他自己虽常抱怨许氏头髮长见识短,却是决计容不得旁人给她脸色瞧的。 当然了,凭贾代化在朝中的地位,也没几个人敢当面给许氏难堪也就是了。 他却想不到,在自己家里,许氏竟还要受弟媳妇的气。 既然说了一件,贾敬干脆就又挑拣了几次难听的复述给了贾代化,末了,才蹙眉添了一句:「也不知,这单是婶子的意思,还是……」 在贾代化凌厉的目光下,他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表达清楚了,自然见好就收。 贾代化粗喘了两口气,转而呵斥他:「你一个大男人,尽管这些后宅之事做甚?」 贾敬却已经不怕他了,有理有据的辩驳:「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圣人不也说了嘛,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 贾代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似是惋惜,又似是嫌弃:「你有这脑子,不去读书真可惜了。」 贾敬:「…………」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您这是在嫌弃我在武道上没有天分。 哼,没有就没有,这辈子,他贾敬还就跟武道槓上了! 第9章 贾敬 贾敬的话到底是在贾代化心里留下了痕迹,这两年,他渐渐的已经不再对贾代善那么推心置腹了。 对此,贾敬是乐见其成的。 这倒不是他盼着和西府分裂。 相反,他十分想让两府的力量能集中在一起。 但这一切,都要有个前提,那就是要以他东府为尊。 且不说他东府本就是族长嫡脉,就史氏母子三人那智商,贾敬也不想被他们再带沟里一次。 与群臣同乐之后,圣人便先回去了,把空间留给了大家。 圣人一走,现场的气氛当即就是一松,大家陆陆续续都离开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三三两两地与同好聚在了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 但很默契的,没有人在这种场合谈国事。 贾敬和牛犇、侯斌等几个平日里相好的世家子弟坐在一块儿,正逗着年纪最小的侯斌喝酒。 「告诉你们,小爷半岁的时候,我爹就拿筷子蘸了酒水餵我了,小爷酒量好的很!」 侯斌倒是豪气的很,缮国公家的二公子石素给他倒了一杯,他二话不说,仰脖子就干了。 末了,还朝众人亮了亮杯底,得意洋洋,「怎么样?」 「好,痛快!」 这一声赞嘆极其响亮,响亮到贾敬几人都愣住了。 因为,这一句不是出自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不知何时站在了贾敬与牛犇中间的七皇子。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起来行礼:「见过七皇子。」 「诶,大家都起来,都起来,这里不是京城,不要那么拘束嘛。」七皇子说着,还亲手扶起了离的最近的贾敬和牛犇。 七皇子的生母是良嫔,而良嫔一向依附贵妃生存,七皇子自然而然的,就与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越走越近。
第16页 可以这样说,七皇子的所有政治立场,都是三皇子的倾向。 几人相视一眼,谢恩之后各自都坐了,但无形之中却多了几分拘谨。 七皇子才十三岁,说是个半大孩子也不为过。 只是皇家的孩子,到底与平常人家的孩子不同。 就眼前这还没有到舞象之年的七皇子,就已经能很好地遮掩住身为皇族的高傲,表现出谦和了。 可是,一个皇子,却在他们面前没有半点儿架子,反而是表现得太过了。 贾敬想起方才七皇子拉着贾代化说笑的情景,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警惕。 他知道,日后太子逐渐失去圣人信任的时候,三皇子的确是如日中天。 可他更知道,圣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立三皇子的心思,只是想利用他压制太子而已。 因此,哪怕他万分不想与六皇子为伍,也是断断不会沾染三皇子的。 只是,如今的太子地位尚十分稳固,三皇子就有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了吗? 或许,是他想多了? 收敛了杂七杂八的思绪,贾敬打起精神应对七皇子。 「候兄可真是好酒量!」七皇子满脸赞嘆地对侯斌竖起了大拇指。 侯斌心中得意,忍不住裂开了嘴,却还故作谦虚道:「七爷过奖了。」 七皇子道:「我年纪还小,母妃不许我饮酒。不过,三哥倒是带了许多好酒,昨日恰好被我顺了一坛,今日正好和几位共饮。」 他说着,一招手,便有随身的小太监奉上一坛酒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几人互相对了个眼神,皆默契地装作不好意思,推拒了。 七皇子豪爽地一摆手:「酒嘛,就是大家喝才有意思呢。来、来、来,诸位都满上,满上。」 他如此热情,几人也不敢太过推却,只得陪他饮了一盏。 一杯酒下肚,七皇子仿佛是喝出了趣味,连连招唿众人共饮。 他的酒量是真不好,看得出来,应是没饮过这种烈酒,三碗下肚,已经是眼眸迷离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喝醉了,竟慢慢地往贾敬身上倒。 他是皇子,贾敬也不能把他推开,灵机一动,便装作一副喝高了要呕吐的模样,连忙示意跟着七皇子的小太监过来扶他主子。 那小太监明显有些迟疑,叫贾敬更断定了七皇子就是故意的。 他索性大力扶起七皇子,往那小太监身上一放,便急急忙忙地跑到不远处一棵大树旁,暗暗给自己胃部来了一拳,把方才吞进去的酒肉尽数吐了出来。 这样一来,推开七皇子虽然失礼,但事急从权,便是七皇子自己,也不能说他失礼。 牛犇平日里稳重,这会儿也是机灵的很,急忙跟过来,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抱怨道:「你说你酒量不好,就少喝点儿。七皇子还会因这个怪罪你不成?」 一句话,便将贾敬所有可能受的责难给堵了回去。 只是,牛犇却不知道,这七皇子因长期生活在三皇子的阴影之下,心性十分狭隘,因着这一句话,竟是把他给记恨上了。 没过多久,三皇子便过来了,一边训斥七皇子,说他胡闹,一边端着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替七皇子向几人道歉。 像贾敬这样看透套路的,自然觉得腻歪。 可也有被迷惑的,觉得堂堂天潢贵胄,如此谦和有礼,实在是难得。 这其中,就有一心读书科举,改换门庭的缮国公府二公子石素。 眼见三皇子道完歉之后,也没有立时要走的意思,贾敬吐干吐净了之后,便装作醉后头晕,央着牛犇把他送回自己的帐篷去了。 三皇子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满脸含笑地和石素说话,却也绝不冷落在场的其他人。 两人进了帐篷,牛犇让张桂给贾敬找些吃的,便扶着他坐到了榻上。 贾敬笑道:「你明知道我是装的,瞎紧张什么?」 牛犇却不贊同地说:「虽则是装的,但到底不能空着肠胃就睡。」 说着,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低头一看竟是泡了茶叶,便又放下了,「空腹饮茶也不好,你且忍忍吧。」 被人这样关怀,自然是高兴的。贾敬心头一暖,忍不住提醒他:「□□后,可千万要小心七皇子。」 「怎么?」牛犇虽不是读书人,但骨子里却颇有君子的雅量磊落,自然想不到,他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话,便将人给得罪了。 贾敬嘆道:「兄长有古之君子之风,自然不知,这世间多有蝇营狗苟之人。小弟只是见七皇子看兄长的眼神不大对,提醒一句而已,兄长千万放在心上。」 牛犇不以为意地笑道:「你我皆是圣人的臣子,自然为圣人效力。便是日后……那也还有储君。咱们只需奉公守法,光明磊落,七皇子又能如何?」 见他如此,贾敬也知再多说也无益,便想着日后帮他注意一点儿,不要叫他遭了小人的道。 这时,帐外忽有人喊道:「贾公子歇下了吗?」 两人一惊,贾敬急忙退了鞋袜钻进被窝里,牛犇帮他把薄被盖好,走到帐篷门口,低声道:「贾兄弟刚睡下。」 他掀开帘子一看,却是个小太监,手里端了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乌漆麻黑的汤水。牛犇一闻,一股子酸气,便知这是醒酒汤。
第17页 他有礼地问道:「不知这位公公是在哪里伺候的?」 那小太监笑眯眯地说:「小人是三皇子跟前跑腿的,奉三皇子之命,给贾公子送一碗醒酒汤。」 「那可真是有劳了,」牛犇伸手接了过来,「在下替贾兄弟收了,也替他谢过三皇子。」 那小太监送了汤,却又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牛犇会意,笑道:「公公放心,三皇子的一片心意,待贾兄弟醒了,在下定然转告。」 说着,他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儿碎银子,塞到了小太监手中。 小太监这才算是真正完成了任务,捏了捏碎银子,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牛犇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目送那小太监走远,这才端着醒酒汤转身回了帐篷,推了贾敬两下:「起来吧,人走了。」 贾敬翻身而起,见他手里端着东西,一股酸味儿飘进鼻腔,他「哟」的一声,笑道,「醒酒汤?这位三皇子还真够体贴的!」 牛犇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是三皇子?」 因着贾赦在装睡,他与那小太监说话,是特意压低了声音的,这个距离,绝对听不见。 贾敬道:「我猜的。反正我爹是不会有闲心让人给我弄醒酒汤的,我又没带个美娇娘,除了今日里十分反常的三皇子,我也实在猜不猜别人了。」 牛犇朝他竖了个拇指:「猜对了,正是三皇子。」 贾敬盘腿坐在榻上,朝他招手:「人家既然送来了,那咱也别浪费了。快,端过来给我喝了。」 牛犇笑骂道:「你方才还劝我要小心谨慎,这会儿倒是不怕人家给你下毒了?」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递了过去。 盖因两人都知道,三皇子就算是再蠢,也不会明目张胆地给勛贵之子下毒。 一碗醒酒汤下毒,贾敬顿时就觉得胃里好受了许多。 这时,出去替他寻吃食的张桂也回来了,端来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大爷,牛大爷,快趁热吃吧。」张桂把面放在小桌子上,又给两人一人放了一个小马扎。 贾敬奇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汤面?」 张桂道:「小的寻摸了一圈儿,见临时搭建的膳房里灯亮着,便进去看了看,正碰见一个公公在煮汤面。那公公挺热情的,一听说小的是替主子找吃的,就给小的盛了两大碗。」 牛犇喝了一口鲜美的菌菇面汤,说道:「许是哪个贵人要吃,咱们是赶巧了吧?」 张桂道:「不错,不错,牛大爷说的一点儿不错。拒那个公公说,是三皇子让给七皇子煮的,还让他多煮点儿,指不定谁也要吃呢!」 又是三皇子? 贾敬与牛犇面面相觑:这三皇子是想干嘛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七点半还有一章,大宝贝儿们不要错过哟! 第10章 贾敬 见两个小爷正挑着面,却半天不往嘴里放,张桂觉得气氛有点儿紧张,不由出声打破:「大爷,牛大爷,这汤面得趁热吃,不然就要煳了。」 他也不懂主子间的事儿,但照顾主子的饮食起居是他的职责,就算没有太太临行前的千叮咛万嘱咐,他也是从来不敢懈怠的。 牛犇到底磊落,始终坚信,只要自己光风霁月,爱惜自身,纵有万千污秽,也休想染他分毫。 「管他呢,」牛犇笑着劝道,「既然事情这么巧,那咱们就当是赶巧了呗。来,吃面,吃面,张桂好不容易端回来了,真煳了岂不可惜?」 「不错,还是兄长看得开。」贾敬被他一句话劝得心神一松,转头对张桂说了一句,「奶兄也别管我了,待明日一早,再来收拾也不迟。」 张桂笑道:「大爷您先吃着,小的到外面守着去。」说完就出了帐篷,怕再有什么人来,扰了主子的清净。 索性,这一夜的事情已经是完了,后半夜一切如常,并没有再出什么变故。 接下来的半个月,贾敬是彻底放开了手脚,带着一众随从,可着劲儿地祸害山林,撵得南山上的动物们是鸡飞狗跳! 但收货也是很可观的。 他这些随从,那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因有了伤残,不能再上战场了,贾代化不忍心他们日后没了下场,便招做了护院。 为着安置这些老兵,他还做主,分资遣散了好几户家生子。 也是因此,这些老兵和家生子们之间一直不太对付,让贾代化颇为头疼。 但在贾敬看来,他们不对付才好呢! 待这些老兵娶了妻,生了子,慢慢地就会变成宁国府中或不可缺的另一股势力,且忠诚度比之家生子只高不低。 若是利用得好了,可以大大地避免家下人联合起来欺上瞒下。 这一手,上辈子他就用过。 只可惜,他儿子贾珍没学到半分他的手段,让这些人被家生子们挤兑的没有了立锥之地。 一晃眼,半个月就过去了,南山狩猎也要结束了。 圣人命人清点了他们这些勛贵子弟的猎物,排出了前三甲。 贾敬靠着随从给力,险险地挤入了第三。 排第一的,是元后娘娘的族侄,姓余,名之言;排第二的,是齐国公世子陈贵。 这余之言二十五六岁,面色白净,留着时下非常流行的两撇小鬍子,成熟稳健。
第18页 早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圣人便赏了他个龙禁尉的缺儿。 到了二十出头,更是被提拔做了御前二等侍卫,俗称二等虾。 二等虾只是四品,可是放眼整个大夏朝,有几个二十岁就做到四品的? 由此可见,圣人对原配髮妻的感情之深。 至于陈贵,虽然同是四王八公的后人,与贾敬等人却不是一路的。 实际上,四王八公虽然号称同气连枝,但那也只是在关键时刻而已,平日里却是各有各的小心思,各有各的小算盘。 就像贾敬与牛犇相交莫逆,与陈贵却只是点头之交一般,看的都是上一辈的意思。 贾代化与镇国公都是铁桿的保皇党,但齐国公却因着表妹是贵妃的缘故,对太子的态度一直有些暧昧。 前三甲的年纪都不算大,余之言二十六,陈贵二十一,第三的贾敬更是只有十七岁。 圣人心情大好,直说大夏后继有人,特地召了他们三个前去,亲自勉励了一番。 对此,贾敬自然是很激动的。 但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话说,圣人吶,您到底还向不向我爹告状了? 许是贾敬的目光太过热烈直白,圣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朕说话,自然是算数的。」 贾敬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许多人的目光已经放在他身上了。 他神色一僵,这大庭广众的,圣人此举一出,定然吸引了许多眼球,他爹一定会逼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想到这里,他哀怨地看了圣人一眼:圣人套路深,玩不过,惹不起! 圣人沖他一笑,明晃晃地表达:没有错,他老人家就是故意的。 这下,贾敬看圣人的目光几乎是控诉了。 圣人却是一点儿也不心虚,因为他已经给贾敬准备了一份大礼,作为补偿,只厚不薄。 圣人先是夸了余之言一通,说他这些年干得不错,他上次请旨外放的事,准了。 然后,他就问陈贵与贾敬二人:「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可补了缺了?」 陈贵答道:「不曾。」 而贾敬则是保持了他一贯的人设,颇为不好意思地回答:「家父嫌小臣武艺不精,怕小臣拉低了咱大夏武官的水平,一直没提这事儿。」 此时,贾代化就在圣人旁边站着呢,闻言一阵吹鬍子瞪眼,提醒他君前奏对,说话注意点儿。 贾敬全当没看见。 圣人倒是看见了,嗔怪地对贾代化道:「孩子都这么大了,心里想着为国效力,也是理所应当。代化也莫要太过苛责了。」 贾代化立时对儿子表示了嫌弃:「圣人有所不知,这小子儿时嫌读书费脑子,嚷嚷着要学武。臣被他闹得没法子,只得应了。谁知道,他在武道一途实在天赋有限,学了十年也没学出什么名堂,倒是把《武经七书》学得熘透。依臣看来,这孽障就是个赵括再世!」 包括圣人在内,周围的一圈人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贾大人,若是你说你儿子把《武经七书》学的熘透的时候,神情别那么得意,你的话会很有说服力的。 贾代化这最后一句「赵括再世」,看似是为了贬低贾敬,但仔细想想就明白了,还是在变相炫娃呢。 贾敬根本就不曾上过战场,没有一点儿实战经验,「赵括再世」已是大大地抬举他了。 圣人也算是领教了,往日里只听臣下偶尔抱怨贾代化是个「炫子狂魔」,今天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也罢,也罢,」圣人颇有些无奈,「朕今日便做个主,给陈贵和贾敬各补一个三等侍卫的缺儿,让他二人多磨砺磨砺,日后才好为国效力,为朕分忧。」 贾代化和齐国公陈奇急忙出列,带着儿子一块儿谢恩:「谢圣人恩典。」 「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三皇子突然开口,让贾敬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圣人和蔼地问:「皇儿有何事?」 这时的圣人,还是个慈父,对其余皇子虽比不上对太子那般百依百顺,但也是很好的。 这大约是因着他幼时,先皇连年征战,极少陪他的原因。 三皇子看了贾敬一眼,笑道:「父皇有所不知,儿臣与贾公子颇为投缘,且宫中正好缺一个三等侍卫,还请父皇疼儿臣一回,将贾侍卫安排到儿臣宫里吧。」 贾敬垂眸,面色微变。 对于三皇子这条註定要沉的船,贾敬自然是不想上的。 但此事却由不得他自己做主,须得看圣人的意思。 圣人眸光一闪,旋即若无其事地「哈哈」一笑:「你却是晚了一步。」 三皇子脸色一变,笑容有点儿勉强:「父皇的意思是……」 圣人道:「太子早几日便与朕说了,想要贾敬到东宫去,朕已经答应他了。」 「原来是这样。」 三皇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狰狞,却很快就掩饰了过去,朝太子微微一拱手,遗憾道,「既是太子殿下先看上的,臣自然不会夺人所好。」 太子矜持地微微颔首,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也是很傲慢了,但在场之人,却没有一个绝对不对的。 因为太子对弟弟们的态度一向如此,连圣人都没有说什么,哪有臣下说话的份儿呢? 圣人安抚三皇子:「贾敬虽然不能给你,但陈贵的本事却在贾敬之上,你不是缺一个三等侍卫吗?朕就做主,把陈贵给了你了。」
第19页 这看起来是不偏不倚,但知晓的内情的,心里都门儿清:陈贵本就是三皇子的表弟,齐国公府也是三皇子的天然同盟。得陈贵和得贾敬,对三皇子来说,无异于天壤之别。 但他却无可奈何,只得接受了圣人的安排。 只是心里,却是对太子更加愤恨了。 ——都是天子的儿子,凭什么好处都让你给占全了呢? 第11章 贾敬 圣人满意了,三皇子愤恨了,似乎只有太子一人得足了好处。 可从头到尾,就是没有一个人想着,要问一问贾敬自己的意见。 但问了又如何呢? 要按贾敬自己的想法,自然是不要和任何一个皇子有瓜葛,老老实实地做个纯臣才是上上之选。 可是,圣人已经发话了,他再有什么想法,也都得打消了去,安安分分地跟着太子,不生二心。 但贾敬却不知道,看似矜贵雍容的太子殿下,这会儿也懵的很呢。 ——话说,他啥时候跟父皇要贾敬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但想想贾敬身后的代表的势力,要说太子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呢? 至于三皇子是怎么想的,完全不在太子殿下的考虑之内。 对于这个一直想和自己别苗头的弟弟,太子从来就没有看进眼里过,也不觉得他能反了天。 如果贾敬能听见太子殿下的心声,一定会忍不住吐槽:人家是不敢反了天,但人家敢逼反了你。 * 「快点儿,快点儿。这边儿,这边儿,还有那边儿都扫洒干净了。」 「把这花瓶给摆正了。」 「屏风是谁擦的?这么长的灰道子,留着过年吗?」 「快,快,来个人,把这香给换了。太太新送来了雪霁香,那味儿清爽,大爷最爱了。」 「找个小子到二门处盯着,大爷回来了,立时来报!」 「…………」 一大早的,贾敬屋里的大丫鬟青碧就指挥着一干丫鬟、婆子、小厮,把贾敬居住的陶然阁里里外外收拾的一干二净,就怕主子回来住的不舒服。 正屋荣庆堂的情景也差不多,许氏的心腹指挥着人忙里忙外,又叫人去大门处迎候。 而许氏自己,则亲自带着人迎到二门,想要早点儿见到丈夫与儿子。 也不怪她如此。 这几年,贾代化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贾敬又是头一次出远门。 她一个妇道人家,守在家里自然牵肠挂肚的,生怕两人出了什么意外。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贾代化与贾敬可算是回来了,大门处迎接的人连忙往里通报太太,一边接了老爷与大爷的马,牵下去好生洗刷照料。 贾代化一边往里走,一边简单问了问这段日子府里的情况,迎接的人也都一一说了。 到了二门处,夫妻、母子相见,不但许氏热泪盈眶,拉着贾敬一个劲儿地说:「黑了,瘦了。」就连贾代化也是百感交集。 贾敬忙着安慰母亲,又说了自己被圣人赐了官儿,五品的三等侍卫。 「以后,儿子也是有官身的人了。」 贾敬故意说的得意洋洋,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日后,定要给太太挣个大大的诰命!」 贾代化在一旁直翻白眼,心说:你母亲都已经是侯夫人了,你一个五品小官儿的诰命,能大到哪儿去? 反观许氏,却是被儿子哄得合不拢嘴,嘴里一个劲儿地夸赞:「我儿真是长大了,出息了,给娘挣脸!」 一路上,母子二人凑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贾敬又拣了许多围猎时的趣事给许氏说了,渐渐地打消了她心里的焦虑,真正放下心来。 待父子二人收拾完了,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许氏才略带忧虑地说:「西府那边的老太太,眼见是不行了。」 贾代化一怔:「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而贾敬则是意料之中,因为上辈子,老太太孙氏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的事。 也就是从西府老太太孙氏去世之后,那远嫁江南甄家的圣人的另一位乳母甄老太太小孙氏,才越发地得圣人看重。 他记得,过不了多久,宫中的丽妃甄氏就会晋贵妃。 而甄贵妃所出的九皇子与尚在襁褓中的十二皇子,也都会在圣人面前越发得脸。 甄家就更是水涨船高,几乎是鸡犬升天了。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正因甄家的势力日益膨胀,欲壑日益难填,到了最后关头,圣人才会舍了颇为喜爱的九皇子,转而扶植了母家不显,本身又没有多少势力的六皇子做了新帝。 只是,他上辈子一心扑在四书五经上,倒是不知晓孙氏究竟是如何就不行了的。 只听许氏道:「据说是老太太自己贪嘴,多吃了几块红焖羊肉,当夜里便腹泻不止。老人家上了年纪,哪里经得起这个?太医来看了,下了勐药止了泻,却也把老太太的身子底子给耗光了。」 贾代化听了直皱眉:「老太太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又怎么会贪那几块儿羊肉?」 被他这么一说,许氏与贾敬也觉得蹊跷。 只是,这道红焖羊肉的确是老太太自己要的,也是她自己非要吃的,哪里又怪得了别人?
第20页 贾敬撇了撇嘴,状似随口说了一句:「许是听谁在耳边念叨了,老太太才想起这道菜来呢。」 许氏细眉一蹙,思附着以史氏的为人,说不定还真干得出这事儿。 但她不欲让贾代化为这些事忧心,便啐了贾敬一口,嗔道:「小孩子家家的,别胡说!」 贾代化却是想到,这种事情,就算真的有,他也不好和贾代善提。 两府就是再亲近,那也是两家子。 所谓疏不间亲,并不是说着玩儿的。一个闹不好,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就更疏远了。 贾敬已经点到了,也就没再多说,只是暗自思量:两府之间的奴才盘根错节,是不是可以通过这个,把手里的网,往西府那边铺一下? 而许氏就更方便了。 她身边的赖二家的,和史氏身边的赖大家的,可是亲妯娌。 只是相比于赖二家的一心为主,人又聪明,赖大家两口子的小心思未免多了点儿,有时候主意也忒大了点儿。 她想着,过几天,就放赖二家的回去,和她嫂子侄女说说话。 史氏若是真的动了手脚,总离不了赖大家的。 * 要说孙氏油尽灯枯,整个贾家最伤心难过的,不是她亲儿子贾代善,而是大孙子贾赦。 贾赦一出生,就不幸沦为了孙氏与史氏这对婆媳争斗的牺牲品。 史氏落败,贾赦自小就被抱到了孙氏的春晖堂养着。 史失了儿子,心里自然痛恨孙氏,而孙氏也不怎么待见史氏也就是了。 虽说是母子天性,但一个刚满三朝的小孩子,还不是谁养的和谁亲? 再则,一开始的时候,贾赦也不知道「太太」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被孙氏教的,竟是拿史氏当个稍体面些的婆子看了。 史氏自是心如刀绞,在心里将孙氏咒骂了一遍又一遍。 毕竟是亲儿子,又是独子,史氏再怎么着,心里还是想着的。 闲暇的时候,她就比量着贾赦的身量,给他做一些小衣服、小帽子什么的。 当然了,主子亲手做的东西,哪里比得上府里专门养的绣娘? 史氏做的东西,那是一次也没往贾赦身上套过。 于是,史氏就越发伤心难过,觉得孙氏就是见不得她好,想彻底隔绝了他们母子。 但她是个很执拗的人,又只有这一个儿子,虽然不在身边,但并不妨碍她为儿子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可是,那个时候,整个荣国府的大权都在老太太孙氏那里,史氏再怎么着,胳膊也拗不过大腿。 她身边的奴才自然心疼她,却也帮不上她什么忙,只得慢慢地劝她,把心思多放在笼络老爷上,再生一个也是好的。 恰好这个时候,贾代善房里的一个姨娘竟是有了身孕。 这一下子就勾起了史氏的危机感。 一个女人,这一辈子能依靠的,除了丈夫就是儿子。 如今,她儿子眼见是不能指望了,她又怎么能放弃丈夫的宠爱? 于是,史氏的心思就从贾赦那里,又挪了大半回贾代善那里。 贾代善早年的时候一直在外征战,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史氏之所以多年不孕,少不了这方面的原因。 史氏又不是个以德报怨的性子,在贾代善面前,自然会有意无意地暴露自己的委屈。 贾代善知晓妻子委屈,又不能对母亲如何,自然就对妻子心怀愧疚。 因此,在家事上,只要不牵扯到母亲孙氏,贾代善一般都会依了史氏。 在贾赦两岁的时候,史氏再次有孕,一年后再得男嗣。 因着家这一代取名从文,贾代善便给这孩子取名叫贾政。 因着先前贾赦已经被孙氏抱走了,贾政出生之后,便一直养在史氏身边。 史氏身边的人为了让太太少伤神,自然是可着劲儿的夸贾政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啊什么的,对贾赦却是只字不提。 但他们不提,却架不住史氏自己脑补。 特别是有了乖巧可爱的小儿子的对比,往日里大儿子的不贴心就被一再放大。 到最后,史氏就是认定了,贾赦生来就是给她添堵的。 要不然,怎么每次她想弄点儿好东西给小儿子的时候,都会被那老妖婆截了胡,最后都落到了贾赦手里? 就在贾赦一无所知的时候,母子二人的隔阂愈深。 反正,等到贾赦启蒙之后,有独立的生活空间的时候,就只知道母亲一心只想着二弟,对他却不怎么亲近了。 至于父亲贾代善,因着二弟是养在母亲身边的,与贾代善相处的时间更多,有史氏美言,自然也更加亲近疼爱幼子。 整个荣国府,也只有祖母孙氏,才是全心全意地疼爱贾赦的。 如今孙氏要去了,于年仅十一岁的贾赦来说,不亚于天塌地陷。 第12章 贾敬 既然父子二人已经回来了,自然是要去西府看望老太太的。 实际上,这连日来,许氏每天都会到西府待一阵子,问一问老太太的情况。 老太太是真不好了,才半个月不见,身体已经瘦得脱了形。 原本丰盈的下颚深深凹陷了下去,先前不怎么显的老人斑,也都陆陆续续地露了出来。 父子二人由贾代善亲自领着,到春晖堂看望老太太。
第21页 贾赦正红着两只兔子般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守在病榻旁。 听许氏说,老太太病了这么些天,贾赦除了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去歇一会儿,其余时候都在老太太跟前守着。 这倒是让贾代善对这个长子改观不少,觉得他纵然不学无术,但至少为人纯孝。 与之相对的,便是史氏心头更加气恼,觉得这个儿子果然不是她养大的,就是和她不是一条心。 贾代化凑近了,喊了两声:「婶子,婶子。」 老太太似乎是察觉倒了有人来,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人一旦老了,眼珠子就会发黄、发浑,如今老太太油尽灯枯,眼珠子更是浑的厉害。 贾代化站在她身边,还特意弯腰凑近了些,她也只模模煳煳看到一个人影。 「这……谁呀?」老太太含含煳煳地问了一句,嘴角便有涎水流了出来。 一旁伺候的婆子连忙拿了柔软的布巾,轻轻地吸去了。 一旁的贾代善解释道:「老太太煳涂了,耳朵也不大听得见了。」 贾代化闻言,便把贾敬叫到跟前,叫他大声跟老太太说两句话。 贾敬依言上前,大着嗓门喊了两声:「老太太,老太太,我是敬哥儿。」 老太太别的没听清,倒是听见了「敬哥儿」这俩字儿。 她突然激动了起来,原本眯着的两只眼睛突然就睁开了,枯瘦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抓住了贾敬的手腕。 她那只手冰冰凉凉的,却又与寻常的冷不同,贾敬措不及防被她这么一抓,竟是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旁的贾代化三人也吓了一跳,以为老太太有什么事儿呢,赶紧都凑了过来。 然后,就听见老太太含含煳煳地说:「玛瑙,玛瑙,前儿宫里赏下的奶糖呢?敬哥儿来了,快拿来给他吃。」 众人皆是一愣,在一旁伺候的小丫头玛瑙更是摸不着头脑,对贾代善解释道:「老爷,这几天宫里根本就没赏奶糖啊。」 老太太病了,圣人自然也着急,这一段时日更是日日都让太医在荣国府候着,赏赐的也都是些珍惜的药材。 这事贾代善自然清楚,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所有的赏赐都要过他的眼。 反倒是贾敬自己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竟是多出了些他原以为已经不会有的悲伤来。 他嘆了一声,红着眼眶道:「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这丫头不知道也正常。」 老太太身边的第一得力大丫鬟叫玛瑙,从来都是换人不换名,这个玛瑙和十多年前那一个,自然不是一个。 那个时候,恐怕着丫头还在自己老娘怀里喝奶呢。 他这么一提,贾代化两人也想起来了。 奶糖是个稀罕东西,除了皇室的赏赐之外,外面轻易见不到。 那时候,贾敬还小,贾赦还没影儿呢。 西府没有子嗣,孙氏就特别稀罕东府的两个。 只是,贾敷自幼体弱,纵然精心养着,那也是药不离口,多走几步路都要喘。 这样的孩子,亲生的父母自然疼惜,但换了别人,就只剩下怕了。 孙氏也生怕他在自己这边有了个好歹,因此每次都只让人接贾敬过来玩儿,有什么稀罕东西,也都想着他。 每次宫里新赏了奶糖啊、茯苓霜啊什么的,她就都收着,连自己都捨不得吃。 待每次贾敬来了,才叫人拿出来,都进了贾敬的肚子里。 这种情况,也是等贾赦出生之后,才有所转变,渐渐的她就一心扑在贾赦身上了。 也是这些年不常接触了,贾敬对孙氏的感情慢慢也就淡了。 再加上又事先知晓了孙氏到这时候大限将至,他心里也就没那么多的悲伤。 但如今老太太病的迷迷煳煳的,分不清今夕何夕了,突然就又提起了这些陈年旧事,一下子就把贾敬心里的悲伤给勾了起来。 他转头吩咐玛瑙:「不拘是什么蜜饯干果,拿过来一些,全且哄哄老太太吧。」 贾代善也道:「对,快去。」 玛瑙应了一声,急忙到外间抓了一把糖餵萝蔔条。 她想着,这个和奶糖都是白色的,老太太看不清楚,也就没差别了。 「老太太,奶糖拿来了。」她也知道,老太太根本就听不见,因此就把手里那一把「奶糖」往孙氏眼前递了递。 「嗯,好。」孙氏摸摸索索地拿了一块儿,就往贾敬嘴里塞,「敬哥儿……吃……吃糖。」 贾敬也不嫌她久病腌臜,就着她的手就把那糖餵萝蔔给吃了。 老太太还笑着逗他:「敬哥儿,甜不甜?」 说是笑,不如说是做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一旁的婆子不住地拿软布给她吸涎水。 此情此景,纵仍是珠环翠绕,儿孙在侧,却仍是让人觉得凄凉。 怪道说自古名将如美人,不叫人间见白头呢。 贾敬甚至有些庆幸自己上辈子是被金丹给毒死的,而不是在病床上老死的。 他实在是不能想像,若是有朝一日,他也如老太太这般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完全被掌握在别人手里是什么滋味儿。 毕竟不是亲儿孙,一家子在孙氏的屋子里坐了一阵,便告辞离去了。 回到宁国府,许氏又是一阵唏嘘,贾敬却突然问道:「若是老太太去了,赦弟该如何?」
第22页 史氏对贾赦的态度,除了贾代善这个眼睛被屎煳住了的,哪一个看不清楚? 只是,史氏乃是贾赦的生母,又是贾代善的嫡妻原配,贾赦由她抚养,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便是旁人要管,也越不过「礼法」二字去。 因此,许氏虽也怜惜贾赦,也只能在心里,嘴上道:「到底是亲生母子,哪里真就会别扭一辈子?」 贾敬心道:可不就是别扭了一辈子? 史是个性子执拗的,贾赦别的都没遗传上,这执拗的性子却是一样一样的。 记得上辈子,史氏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捧着贾政,贬低贾赦。 气得贾赦自暴自弃,干脆就真的做了一辈子的老纨绔。 临了临了,连自己和儿子的性命都留不住。 贾敬原本是没想过管贾赦的事的,毕竟他宁国府也是一脑门的官司,自顾尚且不暇呢。 可是,老太太今日的举动,却是勾起了他的恻隐之心。 也罢,索性他原本也有心把家里的暗线铺陈到西府去,以免好不容易洗干净了自己,却又被西府那些破事儿给连累了。 如今,也不过是稍微调整一下计划,先紧着贾赦那边来。 话说,贾赦不是性子执拗吗?那他就让人把他执拗的方向给改一改。 史氏不是看不上贾赦,觉得他什么都比不上贾政吗? 那他就要激起贾赦的血性,一心想着要比贾政有出息。 旁人越不让你好过,自己就偏要过得比那人好! 贾代化素来知晓自己的儿子有主意,见他若有所思的,便知道他是想管一管贾赦的事。 对此,贾代化也没反对。 虽然这些年里,他与贾代善之间是疏远了许多,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日后贾赦若是出息了,至少不拖自己儿子的后腿。 至于自己的儿子,贾代化是丝毫都不担心的。 以这小子的心性,就是下场惨烈,也会给自己找个痛快的。 至于再往后,儿孙自有儿孙福,那时候他都入土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他瞥了贾敬一眼,道:「你也大了,许多事自己拿主意就行。不过,注意分寸。」 「是。」贾敬露出了笑意。 「哎呀,不说这些了。」 许氏给贾代化倒了杯茶,蹙眉道,「原本已经和李家通好了气,下月十五给两个孩子下定的。这老太太一去,敬哥儿起码三个月不能议亲,也不知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贾代化倒是不担心:「李家是信人,已经说好的事情,不会反悔的。」 说起来,贾敬的亲事倒是和上辈子不同。 毕竟他上辈子是个读书人,结亲自然往文人那边结。 如今从了武,为了日后的仕途,也为了夫妻二人能有共同语言,许氏就做主,给他选了个武官家的姑娘。 对此,贾敬是感激涕零。 不是他薄情寡义,实在是他上辈子的妻子吴氏,太坑了! 他消受不起,一辈子都不待见她。这回两人还是别再相互祸害了。 这一回,许氏看上的,是銮仪卫都指挥佥事李成的嫡长女。 贾赦跟着父母到李家拜访的时候,借着给长辈请安的名义,两人也见过一面。 李姑娘是个明艷的美人坯子,贾敬是挺满意的。 最重要的是,这姑娘看着就是个利落的性子,跟吴氏一点儿也不一样。这点儿让贾敬尤其满意, 看那姑娘见了他之后腮晕双颊的模样,估计也挺满意贾敬的模样。 不是贾敬自恋,他爹娘长的都不丑,他自己更是继承了双方的优点,生得是眉目俊雅又不失英挺,很是讨姑娘家喜欢。 第13章 贾敬 双方父母本来就有意,如今一看一双小儿女看对了眼,接下来的事就更是顺利了。 没过几日,两家就下了小定,又约好了五月十五过大定的。 却不想,出了这番变故。 只是生老病死,本就是天书使然,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许氏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李家的确是通情达理,也如同贾代化说的那样,是信人。 在许氏派人把这边的情况说了之后,李夫人便带着李姑娘亲自登门道恼。 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一言一行都表明了,他们很看好贾敬,这门婚是不会反悔的。 因着贾敬并没有什么姐妹,接待准未婚妻的任务,就落在了他自己头上。 对此,他自然是求之不的。 他觉得,双方婚前都多了解对方一些,若真有不合适的,趁着还没彻底定下,也还有转寰的余地。 上辈子他就是太相信父母之命了,才会跳了吴氏那个大坑。 两位夫人坐在一起寒暄了几句,许氏便假做不耐烦地催促他们俩:「去,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儿去,就别拘在我们跟前找不自在了。敬哥儿,你可不许欺负你妹妹!」 贾敬连忙道:「不敢,不敢。」 李姑娘的脸有些红,却也并没有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 贾敬朝她拱手失礼:「妹妹若不嫌弃,就随我在园子里逛逛如何?」 李姑娘福身回礼:「那就有劳贾公子了。」 「妹妹请。」 「公子请。」
第23页 两人都不是那种矫情腼腆的性子,互相礼让了一番,便由贾敬侧身引着娇客,往宁国府的小花园去了。 小花园里种植的大多数都是普通的花草,最珍贵的也就是那几丛宋梅了。 只是这个时节,不是兰花该开的时候,两人也只能看到墨绿肥厚的兰草。 贾敬道:「我们家一家子粗人,花再名贵也欣赏不来,还要花大功夫照料,实在是麻烦,就索性全种上这些好养活的了。让妹妹见笑了。」 李姑娘却是笑道:「说真的,我也不爱那些娇娇弱弱的花儿草儿的,有那侍弄的功夫,还不如多绣几个荷包呢。」 贾敬立马称赞道:「妹妹勤俭,有妇德之美。」 李姑娘脸上一红,抬头看了他好几眼,抿着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贾敬体贴地问。 李姑娘的声音难得有些怯懦:「我……我平日里还爱看些兵书、游记。娘总说我,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不知贾公子可介意?」 贾敬微微一怔,他自然是不介意的。 说实话,他们贾家的男人一脉相承。 说对妻子不尊重吧,后宅的妾室一向是随正妻随意处置,从来不多过问。 可要说尊重吧,也不见得就多放在心上。 他们对自己的妻子有什么爱好、什么忌讳,从来不愿意花时间去了解,更别说什么介意不介意了。 也是因此,上辈子贾敬到死也不明白,他们老家,怎么出了贾宝玉那么个奇葩? 他上辈子的妻子吴氏,是个标准的书香世家的闺秀,被教傻了的那种。 性子说好听了是含蓄温婉,敦厚纯孝。 但实际上却是懦弱而不能担事,贾敬也曾花了大心思教导她如何担起宗妇之则。 可是,却每每鸡同鸭讲,难以沟通。哪像李姑娘说话这样直白爽利? 贾敬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是有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又好像是有一根细针勐地刺了一下。 这一怔,只是一瞬间。 眼见李姑娘正略含忐忑地巴巴望着自己,贾敬笑了:「李夫人自然都是为了妹妹好,毕竟如今这世道,待女子总是苛刻。」 李姑娘心下一阵失落,却听贾敬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妹妹识得字,正好日后方便教导……咳!」 眼见李姑娘的脸都烧红了,贾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得太过了,连忙作揖致歉:「是我孟浪了,妹妹原谅则个。」 李姑娘啐了他一口,嗔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真是好厚的脸皮!」 贾敬笑而不语。 实际上,两人心知肚明,彼此都是愿意尝试着和对方过一辈子的。 也是直到这时,贾敬终于得知了李姑娘的芳名——玉娘。 既然彼此都不怎么喜欢花花草草,贾敬便建议,代她去自己平日练习骑射的铭志园看看。 李玉娘欣然相从,还说自己也是能骑马跑上一阵的。 铭志园就是原本的荟芳园,种了一大片梅树的那个,旁边还有个天香楼。 贾敬知晓,上辈子贾珍就是把荟芳园这一片贴给了西府,顺便倒贴钱给人盖了个贵妃省亲用的大观园。 重来一回,他是怎么看这个荟芳园怎么不顺眼,干脆就连同天香楼一块儿拆了,梅树砍光,弄成了小型的校场,供他平日里练习骑射所用。 贾代化武将一个,自来不爱那些风雅玩意儿。 许氏却是疼儿子,随便他怎么折腾。 倒是西府的史氏嘀咕过两句,但没人听她的就是了。 既然是校场,哪怕是小型的,也是五脏俱全。 跑马道、箭靶、兵器架、石锁……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李玉娘果然不愧是武官家的姑娘,虽不是特别喜欢舞刀弄枪,射箭却很有一手。 两人即兴比试了一场,贾敬有意让着她,两人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次两家的会面很成功,临走的时候,李夫人看着自己女儿发自内心的笑容,不由对贾敬更满意了几分。 亲事有了着落之后,贾敬除了督促手底下的人渗透西府,就是在铭志园苦练武艺骑射。 南山猎场这一行,贾敬算是幡然悔悟了,明白了自己往日所想的「学万人敌」不现实。 既然是武官,还是要武艺扎实才是正经。 至于东宫那边,正好西府老太太病得厉害,贾敬就藉机请了假,每日里也都过去看看,安慰一下贾赦,同时也在言语上潜移默化地引导他。 老太太得圣人看重,太子殿下也自然乐得卖这个人情,还特意派人给他送了些药材,嘱咐他好好伺候老太太。 无论荣国府上上下下照顾地再怎么精心,孙氏毕竟年纪大了,便是没有这场变故,也没几年好熬了。 五日之后的夜里,贾敬练了几套拳,沐浴过后正坐在灯下看兵书,忽然就听见了云板声。 他一个机灵,霍然起身:「张桂,快来给爷更衣。」 这时节,又离得这么近,不用猜也知道,是西府的老太太不行了。 待贾敬换了素衣来到正院,许氏已经在等着他了。 至于贾代化,他一听见云板响,便直接带着人过去了。 看见他,许氏嘆了一声:「这老太太的罪,也算是受到头了。走吧,咱们快过去。」
第24页 这会儿,整个荣国府都忙忙碌碌的,正拿着白绸缎把颜色鲜艷的匾额、廊柱什么的都遮起来。 那些能收起来的彩瓷、摆件等,早几天就收起来了。 正堂正在被改做灵堂,贾敬被留在了正堂,许氏则是到老太太的卧室去,帮忙看着几个僕妇给老太太擦身子、穿寿衣。 不多时,老太太便穿戴整齐,抬进了布置好的灵堂里。 因着天越来越热,灵堂四周都放置了许多冰块,老太太的遗体旁,更是左右各堆了一个冰山。 许氏同史氏一起,跟着遗体一块儿过来,史氏还在为冰的事发愁。 「因着事先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去年冬日里,也就没存那么多的冰。」 许氏嘆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这种事情,谁能未卜先知呢?弟妹也别着急,我这就叫我府上的人开冰库,先紧着老太太用。」 史氏感激道:「真是谢谢嫂子了!」 她这会儿的真急,也就没跟许氏客气。 不过,史氏一向以自己是候府千金为傲,向来不喜欢占人便宜,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日后在别的地方把这人情给还了。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许氏嗔了她一句,又道,「只是,为防万一,弟妹还是再想法子,从别的地方弄些冰免得到时候不够用。」 「是这个理儿。」史氏点了点头,「改明儿我娘家嫂子来了,我再问问她,能不能再给我匀一些。」 许氏道:「弟妹心里有数就好。」 说起冰来,贾敬倒是忽然想起,他上辈子用来烧丹鍊汞的硝石倒是能制冰来着。 但这会儿两家都是一团忙乱,这个念头也就是在他脑子里过了一下,便被他抛诸脑后了。 灵堂这边安置好了,贾代善这个孝子自然是要给老娘守灵的。 按理说,这头一夜,贾代化也是要守在这里的。 但他年纪比贾代善大了十几岁,身体实在不好,贾敬便朝贾代善告了罪,请他允许自己替父亲守灵。 他这样孝顺,贾代善自然不会不允,便一起来劝贾代化。 贾代化对自己的身体心里也有数,他还想多替儿子在朝堂上看顾几年呢。 因此,便也没有逞强。 许氏倒是留了下来,一来陪史氏说说话,二来也是帮她提前安排这几日来奔丧的宾客。 老太太的娘家人大都在战乱里殁了,只有一个妹妹小孙氏,嫁到了江南甄家,这也得安排人过去报丧。 两家里的直系后辈扒扒捡捡的,就贾敬一个算是成年了。 为表重视,便派了他带着几个族人,第二天一早就坐船奔赴江南,给甄家报丧。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红楼梦里对丧事的描写不是很详尽,本章里办丧事的流程,是作者菌把我们本地丧事流程稍微改了下之后,放上来的。 我们这边晚上守灵的都是老人的媳妇儿辈的,但因着故事背景,这里改成了男人守灵。 话说,有木有看着眼熟的? 第14章 贾敬 因着天气好,风向又顺,贾赦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到了金陵。 金陵乃是本朝龙兴之地,素有帝乡之称,又处在水网密布的交通要道上,其繁华比之京城也不遑多让。 但贾敬来此,是报丧的,不是游玩儿的,街面上再怎么繁华,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由于事先已经派了人前往打点,贾敬一到金陵,便有甄家的人迎接,一路乘轿直到了二门外。 甄家的老太太小孙氏乃是孙氏的亲妹妹,两姐妹的亲人都在战乱中丧生,两人也被乱军携裹,很是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时候,贾源和甄家的老太爷甄赫都还只是义军中的小军官,见她姐妹二人貌美又泼辣,颇能掌家,便请贾演的夫人李氏上门提亲。 孙氏姐妹因着容貌秀美,没少被人惦记。 幸好她俩都是小户人家出身,虽然识不得几个字,但常日里帮家里干活,有一把子力气,性子又泼辣,少有人敢惹的。 说起来,贾源二人是头一份儿想着正式请人上门提亲,并明言要聘为妻的。 义军中的许多头目都如贾源二人一般,草根儿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朝得了甜头,便好高慕远,想着日后娶个大户人家的闺秀,也省的儿孙再被人喊做泥腿子。 因此,虽然惦记孙氏姐妹的美貌,却只想着占点儿便宜,或是纳做妾室的。 贾家兄弟与甄赫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又逢乱世,别无依靠,什么事都商量着来。 那时候,贾演已经娶了自小定了娃娃亲的李姑娘为妻,儿子贾代化都已经四五岁了。 夫妻二人虽在乱世,但相互依存,生活的也挺温馨。 相反,那些破了城后抢了大家闺秀回来的,虽然面子上光彩了,但大家都在一块儿过的,谁还不知道谁呀? 大家闺秀纵不是饱读诗书,至少也熟读《女戒》,一言一行皆有规止。 而那些头目大多数都是泥腿子出身的,识得什么字,懂得什么礼? 这样的夫妻,感情自然是谈不上好的。 贾源与甄赫看在眼里,觉得过日子还是自己舒坦重要,面上光不光,那都是给外人看的,有什么打紧? 义军中也有收留的帮着煮饭、洗衣的女子,但他们俩大老爷们的,哪里认识什么姑娘?便觍着脸请李氏帮忙相看。
第25页 李氏出身农家,虽容貌只是清秀,但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她欣赏的,自然也不会是那种不通俗物或是笨嘴拙舌的。 于是,孙氏姐妹便入了她的眼,被暗地里指给贾源与甄赫相看了。 对于孙氏姐妹来说,这样的世道,这份尊重便是难得。 两人又不想着攀附富贵,商量了一下,便由一个平日里很是照顾姐妹俩的老妪做主,应了这两门亲事。 两对新人婚后,日子过得果然平顺。 男人在外面杀敌立功,女人在家里打理上下。 便是有时义军战败了,需要奔逃转移的时候,也因着她们身体好,从来没有失散过。 只是可惜,不同于贾家兄弟的杀敌勇勐,步步高升,甄赫的时运不是太好,在一次攻城战中丧生了。 那时候,甄赫的儿子才七八岁,刚刚拿得动刀。 好在小孙氏是个能立得住的,带着当时刚刚称王的太_祖的赏赐,辞了照顾当时的王世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差事,回到已经成了稳定后方的金陵,一心一意地把儿子拉扯大了。 待到后来,天下大定,贾家兄弟也各自授封了国公,带着家眷跟着太_祖定居京城。 而小孙氏不愿儿子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一心想让他读书上进,便辞了姐姐的好意,依旧带着儿子在金陵定居。 奈何,小孙氏的儿子随了父亲,天生好武,在读书上的天赋实在一般。 开国初期的科举,因着人才短缺,收录的很是宽泛。 饶是如此,小孙氏的儿子甄国忠,也是到了三十出头,才有了个举人功名,名次还很靠后。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小孙氏是对儿子科举的事彻底绝望了,写了信託了姐夫贾源,帮儿子谋了官,准备一心培养孙子。 那时,太_祖尚在,一听贾源提起甄赫之子,想起当年的这元勐将,也是唏嘘不已,顺水推舟边给了一个通判的官儿。 甄国忠读书不行,在做官上却很有些门道嗯,不过几年便做出了政绩,如今已经升了应天知府。 因应天的治所就在金陵,甄国忠也得以一边为国效力,一边奉母亲。 就贾敬所知,甄国忠读书不怎么样,钻营的功夫却挺深。 要不然,他一个土生土长的金陵人,也不能在离金陵这么近的应天府做官。 这个时候的甄家,还不是日后如日中天的模样,许多地方都要依仗贾家。 因此,整个甄家对贾敬都很是礼遇,把他当做了最亲密的子侄对待。 在二门口下了轿,甄国忠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他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显然是已经哭过了。 他一边吩咐左右帮着贾敬披好麻衣,一边说:「今早通报的婆子才来,母亲就哭得撅了过去。家里供奉的大夫开了两副定神的药,母亲喝了,如今已经睡下了。表侄儿远道而来,家里却一团忙乱,招唿不周,还请表侄儿体谅一二。」 「表叔哪里的话?」贾敬拉住他的手,伤感道,「老太太的身体要紧,可千万要精心。我们家老太太原本也是好好的,谁知突然来了一场病……」 甄国忠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人死不能復生,表侄儿节哀。」 而后,又道:「老太太这会儿不方便见客,表侄儿若不嫌弃,便先到客房歇息片刻,待老太太醒了……」 恰在此时,一个婆子气喘吁吁地从内院跑了过来:「老爷,老太太醒了,正让人收拾东西,要亲自去京城奔丧呢!」 甄国忠闻言,惊得魂飞天外,急得直跺脚:「这……这怎么使得?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唉!」 他回身胡乱向贾敬拱了拱手,「表侄儿见谅,我就先失陪了。」 说完,便急急忙忙地去劝母亲。 「表叔留步,小侄与你一同去劝老太太。」贾敬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追了上去。 ——这不开玩笑嘛! 甄老太太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就算身体再好,又哪里经得起舟车劳顿?别前脚甄家到他家奔丧完了,他们就得立马奔回来。 「诶,对对对,说不定老太太见了表侄儿,会好一点儿呢。」甄国忠也是病急乱投医,一把扯住贾敬,便往老太太住的慈心园去了。 两人进去的时候,甄国忠的夫人赵氏领着几个族里的媳妇儿正围着小孙氏劝。 但很显然,小孙氏很是执拗,非要亲自到京城去见见姐姐的遗容。 赵氏无法,只得搬出了自己的长子甄应嘉:「老太太,老太太,嘉哥儿平日里最是心疼老太太了。媳妇儿已经派人去学堂里接他了。他要是知道老太太要千里奔波地去京城,还不得哭得跟什么似的?」 这似乎有用,小孙氏顿了顿,气道:「他小孩子家家的,这种事情怎么好教他知晓?万一惊着了可如何是好?」 甄应嘉与贾政同年出生,今年七岁,如今正在金陵的一家私塾里读书。 那私塾是个告老还乡的知府开的,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想把自家孩子送过去。 只是,那老先生却是不肯收那么多?只是收了几个资质好的,平日里悉心教导。 因着那老先生定下的规矩,学生们平日里吃住都是在学堂里,每十日才许回家一天。 甄应嘉前天才刚沐休过,如今自然的在学堂里读书的。
第26页 赵氏被老太太训斥了,低着头不敢吭声。 倒是同宗的一个嫂子出言替她解了围:「大嫂子也是担心老太太,这才吩咐人去接的,老太太就别责怪她了。」 小孙氏和孙氏不同,并不爱磋磨儿媳妇。 再者说,她自己就是青年守寡,最是知晓女人的不易。 因此,见有让开口劝了,小孙氏便嘆了口气,赌气道:「你们都看我老了,哄我呢!」 也就是这个时候,打帘子的丫鬟进来通禀,说是京城来人了,老爷已经带着客人过来了。 赵氏慌忙带着几个族里的媳妇儿躲到了屏风后面。有几个族里的媳妇上了年纪,又是节妇的,倒不避忌这个,便陪着孙氏在床沿坐着。 不多时,甄国忠便领着贾敬进来了。 甄国忠道:「儿子给老太太请安。」 贾敬也连忙见礼:「外孙贾敬给老太太请安。」 「原来是敬哥儿,快起来吧。」小孙氏原本止住了泪,但一看见披麻戴孝的贾敬,眼眶一酸,就又落下泪来,「我那苦命的姐姐……怎么就去了!」 面对这样一个老人,贾敬自然不会再说孙氏是病了好多天才走的,只是安抚道:「我家老太太去的安详,儿孙都守在身旁,是带着笑去的。老太太千万节哀,我家老太太泉下有知,也是希望老太太康泰的。」 小孙氏感伤道:「姐姐总是念着我,想着这个又想着那个的,偏好人不长命。我却是个命硬的,夫婿早早去了,留我一个拉扯儿子,我……我……」她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她这又是哭姐姐,又是感伤自身的,弄得贾敬在一旁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茬。 也幸好甄国忠十分有经验,很快便哄好了小孙氏。 「让你见笑了。」小孙氏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老太太哪里的话?」贾敬松了一口气,又顺着甄国忠的话音安抚了几句,便被甄国忠领着去歇息了。 至于甄家要派谁入京奔丧,就不是他能管的事了。 他只需待人选出来之后,带着一同回京便是了。 但依着小孙氏对姐姐的感情,如果不出意外,定然是甄国忠本人无疑了。 第15章 贾敬 果然不出贾敬所料,跟他一起回京奔丧的,果然是甄国忠。 恐怕也只有一家之主的甄国忠亲自去了,小孙氏才能稍稍放心。 甄国忠是个孝子贤孙,也是个脑筋灵活的臣子。 他很清楚,荣国府的老太太过世之后,自家老太太便成了圣人唯一的孺慕寄託。 只要老太太好了,他们甄家就倒不了。 因此,于公于私,甄国忠都会亲自跑这一趟。 因着回京的时候是逆水而行,要比来的时候用得时间久了谢。 这一来一回的,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荣国府的丧是已经办完了,只是因着孙的娘家人还没见过她的遗容,棺材尚未封死而已。 但各家已经来祭拜过了,老太太的棺椁便被放入了铁槛寺内停灵,只待百日热孝过后,再由子孙扶灵前往金陵祖坟安葬。 因着老太太的辈分,荣国府一家子除了几个不得脸的姨娘,都在铁槛寺中替老太太守灵。 甄国忠在码头下了船,也不曾修整,便一路风尘僕僕地赶往了铁槛寺,瞻仰老太太的遗容。 外面的天是一天热过一天,但进入老太太停灵的地方之后,甄国忠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打眼一看,见四周都放了冰盆,棺椁旁边更是堆了冰山,显得很是精心。 贾敬一下船,便派人前来通报了,家族里的几个后生奉了贾代善之命,在门口迎接。 一行人进了灵堂,便见贾代善拄着哀杖,由人搀扶着迎了上来。 甄国忠连忙上前见礼:「小弟给表兄请安。」 贾代善抬手虚扶:「贤弟不必多礼。家中忙乱,有失远迎,还望贤见谅。」 「表兄这是哪里的话?」甄国忠眼眶一红,「还是先让小弟给老太太上柱香吧。」 「贤弟请。」贾代善让开了路。 甄国忠上前,先是叠手作揖,然后接过下人点好的三支线香,拜了四拜,插到了香炉里。 贾代善已是跪在了火盆前烧纸钱化元宝,左右守灵的族人哀哭声一片。 许是受这气氛感染,本就眼眶通红的甄国忠再也忍不住了,哭道:「姨母啊姨母,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前日里母亲还念叨您,说是秋日里要采了西湖里上好的莲藕做了藕粉,送给您尝尝……」 他这连哭带说的,更是勾起了贾代善的衷肠,手里的元宝都险些拿不稳,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贾敬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一边劝慰,一边给贾赦使眼色,叫他一块儿来安抚。 但这些日子以来,贾赦已经哭得脑子都懵了,这会儿听见甄国忠的话,哭得比贾代善都惨烈,哪里还能顾及旁的? 贾敬见此,暗嘆贾赦纯孝,趁人不备,一指头戳在贾赦玉枕穴上,贾赦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赦弟,赦弟,你怎么了?」贾敬一脸惊色,「堂叔,你快看赦弟!」 被他这么一惊,贾代善也顾不得伤心了,连忙回身去看儿子,却见贾赦脸颊红中胀紫,显见是闭过气去了。 「赦儿,赦儿!」他连忙膝行几步,到了贾赦身边,大拇指用力按在贾赦的人中上。
第27页 贾敬也连忙跟着揉按贾赦的虎口。 灵堂里立时一阵骚乱,便有机灵的赶忙去请一直在禅房里候着的大夫。 「赦儿,你醒醒啊!你醒醒啊,赦儿……呜~」贾代善一个大男人,刚刚经歷了丧母之痛,如今长子也倒了,登时便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世家重长子,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荣国府虽称不上世家,但已经经了两代了,这点儿传承之道,贾代善还是懂的。 他虽然因着史氏的缘故,觉得贾赦有些不堪大用,但到底是自己千盼万盼,盼了多年才的长子,又岂会不心疼? 不管史氏再怎么明示暗示,贾代善都不曾动过废长立幼的念头。 他甚至想着,既然大儿子没本事,小儿子出息,那将来自己去了,就把家产多分给长子,再给次子打点一下仕途。 毕竟,小儿子出息嘛,以后要多少荣华富贵自己挣不来? 大儿子没本事,日后只要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富家翁,也未尝不是福气。 贾敬见此,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他既有心帮扶贾赦,就得替贾赦打算。 史氏那里是不用想了,除非是有什么重大变故,依史氏那执拗劲儿,这辈子都不会看贾赦顺眼了。 史氏这头的路断了,而且基本堵死,贾敬也不费那个力气,干脆专攻贾代善。 他就是要在贾代善这里,先砸实了贾赦「纯孝」这项美德,增加贾代善对贾赦的容忍度。 如此一来,日后贾赦稍微有点儿上进心,贾代善都会很欣。 哪怕是贾赦与母亲史氏有了矛盾,贾代善也不会再听信史氏的一面之辞了。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谋划,贾敬也不急于一时。 大夫很快就到了,给贾赦诊过脉之后,拿出银针在他两只手的无名指上各扎了一下,放了点儿血。 不多时,贾赦脸上的胀紫便消了下午,人也幽幽转醒。 「祖母。」贾赦迷迷煳煳地喊了一声,才彻底睁开眼。 结果,看到的自然不是梦中慈祥的祖母,而是形容憔悴,悲喜交加的父亲。 因着贾家的男人见了儿子,那都跟见了仇人似的,贾赦一向畏惧父亲。 但今时今日,面对同样为祖母的去世而伤神的父亲,他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股共鸣。 他鼻头一酸,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勐地扑上去抱住父亲的脖颈,放声大哭:「老爷,老爷,祖母没了,祖母没了!」 贾代善心头酸软,搂着儿子,父子二人皆是声音嘶哑,抱头痛哭。 一旁的族人赶紧上前劝慰,甄国忠也是连连请罪,自责不该勾起父子二人的衷肠。 好不容易劝得好了,贾敬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政弟呢?」 贾代善这会儿满心满眼的,全是「我儿纯孝,我儿类我」,勐得一听已经七岁的贾政居然不在灵堂,立时虎目一瞠,问道:「政儿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真没注意贾政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贾敬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又上去做好人:「政弟年幼,这么多天折腾下来,身体不适,扛不住也是有的。」 若是贾赦没哭撅过去,贾敬这话还挺有道理,毕竟贾政今年才七岁,比贾赦小着两三岁呢。 可偏偏,贾赦就是哀毁过甚,撅过去了。 如此一来,悄声无息就不见了踪影的贾政,就尤其显眼了。 这时候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也就是说,七岁就应该懂事知礼了。 贾政就是这么知礼的? 贾代善怒道:「还不派人把那孽障给我找来?」 这事自然会有人去办,贾敬见好就收,并没有急功近利乘胜追击,而是一脸担忧地对贾代善请求道:「赦弟如此哀毁,怕是让老太太走的也不安心,不如由小侄带他下去开解一番?」 贾代善这会儿对贾赦,正是父爱泛滥的时候,又怎会不应?他不但点头应了,还难地对贾赦和颜悦色地说话:「赦儿听话,随你敬大哥哥出去透透气。」 但贾赦自己却不乐意。 他很清楚,甄家表叔一到,上了香,瞻仰过老太太的遗容之后,老太太的棺椁便要彻底封死了。 从这以后,他才是真的再见不着了。 「老爷,」贾赦声音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却是十分固执地坚持,「儿子还想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看出他是发自内心的坚持,贾代善暗暗嘆了一声,转口道:「那你便在老太太封棺之后,再去歇息吧。」 事已至此,贾敬也不好再劝。 他扶着贾赦,随贾代善一起,带着甄国忠一同瞻仰了老太太的遗容,便吩咐族亲们合力,把老杉木的棺材合拢了钉严实,以椁装盛。 自此,孙氏老太太的丧事,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至于剩下的,就是百日热孝过后,贾代善扶灵回乡,将老太太的棺椁放入老国公贾源的墓室里,与老国公合葬。 这就没有贾敬什么事了。 他三个月的缌麻孝一过,便老老实实到东宫去报导了。 至于贾赦那里,贾敬知晓他的软肋是已逝的祖母,自然是以此为突破口,向他灌输「老太太最是疼你,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一辈子过得风风光光、堂堂正正」之类的思想。 再者,因着上辈子的原因,贾敬对史氏那是半点儿好感不剩。
第28页 他既然决定帮扶贾赦,自然就不希望贾赦心里再念着史氏。 当然了,贾敬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直接对贾赦说史氏的坏话。 疏不间亲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贾敬只是暗暗挑拨了一下孙氏老太太留下的人脉,借他们之口让贾赦知晓孙氏与史氏之间的不和,还有……孙氏之死,背后有史氏的影子。 最后这一点儿,孙氏的人手原本是没想到的。 但禁不住三番两次地听见贾敬的人对孙氏的急病表达的疑惑: ——老太太平时多谨慎的一个人,又自来不注重口腹之慾,怎么会突然就想吃羊肉呢?而且还是最刺激肠胃的红焖羊肉? 第16章 贾敬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怕想的太多。 有时候,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若是想的太多,也会变得十分复杂。 更何况,孙氏与史氏之间的事情,原本就很复杂呢? 孙氏的人防备史氏,在贾赦面前就难免会带出来。 而贾赦此时本就是心理敏感脆弱的时候,加之听了贾敬若有若无的挑拨,让他不能不多想。 他其是知道的,比起自己这个自小就不亲的长子,母亲史氏更喜欢一手带大的弟弟贾政,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弟弟。 甚至于,他有一次还偷偷听到过母亲与赖大家的抱怨,说要不是他生在了贾政前头,这国公府的爵位哪里轮得到他? 那时候祖母还在,贾赦也没把这这话放在心上,只是更不喜欢弟弟贾政了而已。 那段时间,他可没少在祖母面前说贾政的坏话。 可是后来,随着祖母病重,再到去世,家里的下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怠慢他的时候,他害怕了。 而为老太太办丧事的这一段时日里,史氏天天对贾政嘘寒问暖,对他却不过是面子情。 父亲贾代善又是母亲说什么便信什么,更是叫他心灰意冷。 ——果然,这世上除了祖母,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他好。 如今祖母没了,他是死是活,过得好不好,有谁在乎? 若是贾敬放任不管,贾赦定然会走上前世的老路,不管自己的死活,也不管荣国公府的兴衰。 但因着孙老太太的情分,贾敬他良心发现了,先是亲自出马,后又利用孙氏的人手,硬生生把贾赦的想法扭到了另一条道上。 ——这世上,只有祖母才真心对我好,一心盼着我一辈子都好。 如今,祖母虽不在了,但她老人家既然想我好好的,那我就得好好的。 其他人怎么想,都不能让祖母的期望偏离! 贾敬很清楚,人走茶凉。 孙氏的人手会渐渐地被史氏的人手清理、排挤,若是不趁现在让他们发挥一下余热,再过上一段时日,这些人也就真没什么用处了。 眼见贾赦这边有了成果,贾敬又吩咐了张桂,让他趁着史氏清理荣国府的时候,安排两个人到贾赦那里去,便专心在东宫当差了。 虽然他上辈子也是在东宫当差,但那时候做的是侍读学士,属于天子钦赐的太子近臣。 依照这个时候圣人与太子的关系,太子待他自然十分亲厚。 这辈子他虽然也是圣人赐给太子的人手,但却只是个小小的三等虾。 就算因着圣人的缘故,太子把他提做了亲卫,但实际上,他在东宫是说不上什么话的。 但贾敬也不着急,他磨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或许不大,但耐性却是比刚重生的时候好多了。 既然太子这会儿用不着他,那他就暂且蛰伏,静待时机便是了。 当然了,蛰伏并不代表什么都不做。 这东宫侍卫众多,还有许多好手。贾敬在猎场上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便下定了决心要勤练武艺。 因着读多了道经,他的性子本就淡泊随和,虽然是侯府的公子,在和同僚相处的时候却从来不摆架子。 甚至于,见哪一个功夫好,他还虚心求教,过招的时候受了伤,也是一笑而过,从来没叫过苦。 东宫的侍卫里,真正家世显赫的那是没有的。 世家公子们为了镀金的,都是到龙禁尉和銮仪卫这种好听,活儿又轻的地方。 而真想建功立业的,都让长辈托关系,安插到神机营或者是京畿大营去了。 东宫,甚至与整个皇宫真正的守卫力量,都是从良家子中选拔的。 因此,这些侍卫本就因贾敬的身份有意亲近,他这样随和,很容易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其实,太子居住的地方叫做「端本宫」,所谓东宫,自古以来就是储君的代称,慢慢的也用来代称太子的住处。 因此,世人都叫端本宫做东宫。 大夏的宫廷是在前朝遗址上修建的,像干清宫和端本宫这种比较重要的宫殿,更是着力修容扩张。 因此,端本宫的占地面积仅次于圣人起居上朝的干清宫。 在端本宫正殿撷芳殿的西侧,有一处小校场。 有时候,太子殿下会在此练习一下骑射或剑术。 但平日里,这里就是轮班侍卫们比武较技的地方。 这一日,太子和几个詹士讨论了江南水患的事,一时没有合适的章程,心中苦闷。 他打发了几个詹士出去,自己拿了一本书,却半天也看不进去。
第29页 贴身伺候的东宫管事太监王柱见此,便道:「殿下总这么闷着也不是个事儿,方才奴婢给殿下取点心的时候,见几个侍卫正在西边校场比武呢!殿下不若过去看看,也松快松快?」 太子瞥了他一眼,厌厌道:「孤哪有那个心情?」 王柱笑道:「奴婢听声音,似乎宁国候的公子也在呢。说是输了三场,荷包、坠子都输净了,还要和人打呢!」 太子听了,便放下了书册,道:「也罢,反正孤也没个头绪,便去看看这些侍卫的功夫如何。」 其实,他自己宫里头的人,有几斤几两他会不知道? 不过是圣人把这贾敬塞到了他宫里,就等于是把宁国候府的人脉给了他,他也不好总晾着贾敬也就是了。 太子由王柱伺候着净了手,取了柄摺扇便出去了,随口问道:「这些日子,孤忙得很,也没见过这贾敬,不知他在东宫可适应?」 贾家不缺银子,贾代化也捨得银子给儿子铺路。 自贾敬进了东宫,王柱没少得他的钱财,却并没有为人办过事儿。 一是太子有意晾晾他,二来是贾敬自己也不着急。 如今,机会来了,王柱自然就得对得起这段时日的好处。 「许是武将家里出来的,这位贾公子倒是不拘小节。」王柱赔笑道,「想来贾侍卫在家也是娇养的,在功夫上比咱们宫里的侍卫是差得远了。不过,倒是挺谦虚好学。」 太子了他一眼:「说吧,给了你多少好处?」 太子如圣人一般,待下一向宽惠,对宫内这些潜规则也是门儿清。 因而王柱听了这话也不慌,嘻嘻笑着伸出了一个巴掌。 「五百两?他倒是捨得。」 太子不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自然知晓虽然这五百两银子还做不了他的一身衣裳,在寻常百姓家,怕是一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 王柱道:「贾侍卫是家中独子,宁国候夫妇难免溺爱一点儿。」 太子微微一怔,喃喃道:「独子好,独子好啊。」 王柱一看,就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又想起底下那一群糟心弟弟了。 虽然太子是嫡长子,又独得圣人教养,也是圣人最宠爱的儿子。 可其他皇子,圣人也爱呀。 而且,其他皇子可都有生母在呢,皇后娘娘却是早早就去了。 虽然圣人自皇后娘娘去后,再没起过立后的心思,但宫里却有个段贵妃掌着公务,这段贵妃膝下还有个三皇子。 最近,宫中更是有传闻,圣人有意晋丽妃甄氏为贵妃。 到时候,九皇子与十二皇子便也是贵妃之子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教太子殿下心里堵得慌。 可是,他却不能表露半点儿不满。 毕竟,哪有儿子把手伸到父亲房里的事儿? 既然管不了圣人睡小老婆,太子就退而求其次,把气撒在那些小老婆的儿子身上。 不过,这个时候的太子,还是个气度雍容高华的少年,真让他对人打骂,他也干不出来。 哪怕这个人是让他觉得无比糟心的弟弟。 因此,到最后,太子表现出来的就只有高傲与不屑了。 而嫡庶之间的天然鸿沟,再加上一个心都偏到胳肢窝里的爹,让那些庶出的皇子们再怎么愤恨,表面上也只能对太子毕恭毕敬。 太子走过去的时候,围观的一群人正好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唿声: 「好——」 「臣恭好样的!」 「哈哈,老李,你这回可是孙子了啊。」 臣恭就是贾敬的表字,太子是知晓的。 而听这声音,仿佛是贾敬赢了? 太子扭头看了王柱一眼,却见他满脸的惊奇,显然是觉得很意外。 而一群人围成的圈子里,贾敬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鼻孔里还挂出了一道鼻血,看起来狼狈至极。 但他的神情却很得意,像一只战胜了的公鸡一样,昂首挺胸地坐在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上,哈哈大笑:「我赢了,赢了!」 「行,行,你赢了,赢了。」被他压着的那个呲牙咧嘴的,脸上的颜色也没比贾敬少,「我说你倒是先起来呀。」 贾敬一怔,继而干笑着起身,顺手把那人也拉了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头一回赢,太高兴了。诶,可说好了,今天的酒,得你请!」 「请就请,呸!」他低头吐出一口血水,笑骂道,「你小子下手可够狠的。」 贾敬嘿嘿直笑。 这时,也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太子,慌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其余人皆是一怔,扭头一看,唿啦啦跪了一地:「参见太子殿下。」 「都起来吧。」太子温和一笑,「孤也没别的事,见你们玩儿的热闹,便过来看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怎么接话。 到最后,还是贾敬越众而出,笑着建议道:「殿下若是无事,不如跑两圈儿马,松松筋骨?」 太子沉吟了片刻,点头应了:「也好。王柱,把孤的马牵来。」 「诶,小的这就去。」王柱高兴地应了一声,小跑去牵马了。 第17章 贾敬 那边王柱去牵马,这边众人便告了罪,让伺候的宫人们打了水来,洗净了脸上的血污。
第30页 太子又让人取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来,给几人涂了,这才算是能见人了。 贾敬识货,闻了味儿便笑道:「这是内制的九毒化瘀膏,倒是偏了殿下的好东西了。」 太子道:「侯爷是父皇的重臣,你们府里也该是有这药的,怪不得你认得呢。」 贾敬一边抹药,一边道:「这药原材料来的不易,配制起来更是麻烦,太医院一年也就能得二十盒。我家老爷倒是得过圣人的赏,但这种好东西,他哪里捨得给我糟蹋?」 一众侍卫原本只是因太子赐药而感念,如今知晓了这药膏这样珍贵,不禁有些惶恐。 太子见了,便道:「不拘是什么好药,用在正地方了才是它的造化。尔等皆是孤的肱骨,一盒药膏值得什么?」 一众侍卫登时感激涕零,颇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了。 太子见了,心下自是满意,对递梯子的贾敬多了两分看重。 不多时,王柱就回来了,后头还领着好几个人。 王柱手里亲自牵着太子殿下的坐骑,后面跟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太监,也各自牵了一匹马。 王柱自小就跟随太子,最是知晓自家主子的。 这跑马什么的,一个人怪没意思的,还是人多了才有趣儿。 果然,太子并没有怪罪他自作主张,而是问一众侍卫:「哪位愿意陪孤跑一趟?」 众人都有些迟疑。 是,太子的态度是很温和,但那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矜傲。 与太子赛马,这输了还好,万一赢了,谁知道太子会不会不高兴?他们可都在东宫当差呢。 贾敬原本是不准备出头,想把这个露脸的机会让给其他人的。 可是他却没想到,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的。 他唯恐扫了殿下的兴,忙笑着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小臣武艺不精,殿下是知晓的。还望殿下慈悲,别让小臣输得太难看了。」 太子道:「你尽力便是。还有谁?」 太子话音刚落,贾敬便嚷嚷道:「老李,老路,你们俩平日里不是很能吗?今儿怎么成了大姑娘了。」 老李名叫李默,老路名叫路怀仁,这两人的性子最是暴烈,却也最是磊落。 贾敬自己心思多,还就喜欢这种没什么心思的人。 因此,有了这个机会,就想让两人抓住了,入了太子的眼。 果然,被贾赦这么一激,方才与他打过一架的李默就胀红了脸,狠狠瞪了他一眼,越众而出:「殿下,卑下李默,请殿下赐教。」 然后,路怀仁也站了出来。 他与李默不同,他是受过贾敬的恩惠,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讲义气。 其余人却还是踌躇。 太子也看出来了,也并不愿勉强这些侍卫,便道:「便咱们四个,也够了。只是,既是人多了,就得有个彩头才有意思。」 他说着,解下腰间的玉璧,「谁要是拔了头筹,这就是他的了。」 三人皆是眼睛一亮,但见这玉璧通体莹润洁白,只有一绿丝由浅到深的盘旋着,恰似飘了一团祥云。 眼见那两人都不说话,贾敬便道:「殿下这样的好东西,卑下等人是没有的,要是技不如人,就只好把下月的俸禄输给殿下了。」 他这样一说,其余两人松了一口气,也都同意。 太子的本意也不是赌斗,只是找个藉口接触接触贾敬而已,自然是无可无不可。 彩头既已议定,太子便将那玉璧抛给王柱,接过了他手中良驹,抚摸着马鬃安抚去了。 李默和路怀仁皆已眼神询问贾敬:怎么办? 往日里,太子虽然从来没有责难过他们,可也从没有这般和他们一起闹的时候啊! 贾敬低低回了一句:「拿出真本事,莫要耍花枪。」 两人虽还是忐忑,但也相信贾敬不会害他们,便慢慢放了心。 三人一起上前,各自选了匹合眼缘的马,先拉着在校场上熟悉了一阵,这才开始赛马。 太子的骑射自有圣人亲自指点,后来入了上书房,又有武师傅倾囊相授,比起贾敬来,自然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可是,再怎么着,他也比不过李默和路怀仁这两个整日里苦练武艺,就怕丢了饭碗的侍卫的。 最后的结果也在贾敬意料之中,他自己拼尽了全力,也还是避免不了垫底的命运。 太子是第三,落后了李默与路怀仁两个马身,最后的角逐,还是要在李、路二人里面。 几圈下来,这两人也比出了血性,全然忘了太子也在内了,你争我夺的,毫不相让。 一会儿我朝你半个马身,一会儿你又越过我一个马头。 最后关头,还是李默的马前蹄子先越过了线,险胜了路怀仁一筹。 「好!」太子在一旁看得是目眩神迷,屏息静气的,好不容易这两人分出了胜负,他便忍不住喝彩出声。 这一声也惊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两人,两人心里都是咯噔一声,后知后觉地发出了自己竟超了太子殿下。 眼见二人又露出惶恐之色,太子殿下颇觉无趣,赶在两人请罪之前勉励了几句,把那玉璧赐给了李默,又勉励了几句一众侍卫。 末了,才对贾敬道:「听说宁国候最近身上不大利索,究竟如何了?」
第31页 贾敬黯然道:「年纪大了,老毛病了。」 太子便道:「此地说话不便,你且随孤到书房去。」 「是。」贾敬应了,略整理了一下衣襟,便赘在太子后头去了。 李默抓了抓头髮:「殿下来这一趟,究竟是干啥的呀?」 路怀仁白了他一眼,心道:干啥?摆明了是找贾敬的,他们这些,都是顺带的。 太子的书房布置得简约又奢华,四周放得最多的是书,然后就是石雕的香炉,还有几样雕工极好的玉石摆件和两块儿天然的奇石。 贾敬上辈子就知晓,太子喜爱美玉奇石,也曾搜集过进上来。 今生第一次进太子的书房,便骤然多出些时移世易的感慨来。 太子见他一直盯着那块儿天然便带着一副风景画的奇石看,便颇为得意地炫耀道:「这块儿石头是承恩公府从南边海岛上运回来的,天下间独此一块儿!」 贾敬顺着他的话贊道:「小臣以往只知道玉石质美,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奇物。真真是造化神奇,非凡人可以估量。」 两人算是打开了话题。 太子是个真真喜爱各类金石的,闲暇时自然都放在了这上面,颇有造诣。 而贾敬虽是个斗方名士,但他上辈子一心跟着太子,在这方面也是狠下了一番功夫。 太子和他聊这方面,自然觉得越聊越投机,还发现两人竟然有许多观点都不谋而合。 太子忍不住感嘆道:「臣恭可真是孤的知己呀!」 「殿下缪贊了,比不得殿下造诣深厚。」 贾敬真心实意的谦虚,心中暗道:可不就是知己吗?我上辈子就是为了迎合你学的。 太子喊人来换茶的空挡,王柱来报:「殿下,六皇子求见。」 「是六弟来了,快请进来。」太子立时露出真心的笑容,显然对这个弟弟十分满意。 贾敬在一旁看着,不由替他心酸。 或许在外人看来,太子待六皇子,不过是待臣下一般,只因着六皇子与他是兄弟,做个表面功夫而已。 可是,他们这些跟随太子的老人却知晓,太子自幼丧母,又没有同胞的兄弟,其他兄弟又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愿意亲近他。 因此,对于六皇子这个主动靠拢的兄弟,太子对他是真好。 六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虽有几分颜色,但小门小户出身,性子懦弱,畏畏缩缩的,并不得今上喜爱。 后来,这才人生了七皇子,也没有晋位,只是把七皇子抱给了跟随自己多年,却始终无子的欣嫔教养。 那才人本无过人之处,却好命地生了皇子,宫里妒忌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见圣人并未因此看重于她,这些人便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终是使得那才人郁郁而终了。 欣嫔年纪已经不轻了,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却不想,能意外得了六皇子这么个儿子。 虽然欣嫔自己过的也不大如意,待六皇子却真真是掏心掏肺,把自己能有的最好的都给六皇子吃用。 只可惜,欣嫔的身子不好,在六皇子十岁那年,便撒手人寰了。 大夏皇室的规矩,皇子到了六岁便统一搬到雍和宫教养,一年也和生母见不到几回。 六皇子已经十岁了,又连着死了生母和养母,宫中嫔妃都觉得他命硬克母,没一个人肯接手他。 六皇子也是能耐,独自在宫里挣扎了几个月之后,竟然逮着了个机会,让太子亲眼看见宫人欺辱他。 太子素来傲气,又岂容一群奴婢欺负自己的弟弟?哪怕对所谓的弟弟,他自己也不喜欢。 他便出手教训了那些宫人,替六皇子解了围。 六皇子顺杆就爬,第二天便到东宫来谢恩,再往后日日都来,硬扒上了太子。 ——没办法,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如此啊! 太子见他实在可怜,便命人时常拂照他,才让六皇子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存活了下来。 其实,六皇子的那些小手段,太子殿下又岂会看不出来?只是怜他年幼,不拆穿而已。 第18章 贾敬 不多时,王柱便引着六皇子进来了。 贾敬收起了千般思绪,恭恭敬敬地朝六皇子行礼:「拜见六爷。」 六皇子今年才十五,才定了左俭都御史郑家的女儿做正妃,要到两年后才能迎娶。 莫说他还没有娶亲,便是已经娶亲了,岳父也不过是个四品官儿,在勛贵遍地的京城里还真不被人看在眼里。 再加上他母族又不显,平日里虽凑在太子跟前,也有几分颜面,但向贾敬这般待他真正恭敬的,却是几乎没有的。 因此,他几乎是愣了一下,认出了贾敬是谁之后,才慌忙上前扶住他:「小贾大人快请起,不必多礼。」 ——他虽然是皇子,但在圣人面前,却远远不如宁国候更得看重,又哪里敢怠慢宁国候的世子? 「礼不可废。」贾敬还是坚持行了全礼,而后又对六皇子道,「多谢六爷体恤。」 别说,这被人尊重的感觉,真好。 六皇子嘴上不说,心里却赞嘆宁国候的家教好。 他对再次对贾敬点头致意,这才对太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嗔怪着扶起他:「你我兄弟,何必如此?」
第32页 六皇子活学活用:「礼不可废。」 太子便笑了起来:「你呀你!」 六皇子起身,便问道:「臣弟听说殿下正在为江南水患担忧,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殿下。」 太子嘆了一声,道:「孤也只是白担忧罢了。这些事情都有父皇操心,各部大员也都有章程,哪里轮得到孤来操心?」 「话不能这么说,殿下是储君,操心国事本就是份内之事。」 六皇子宽慰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只是父皇体恤殿下,不欲殿下过多操劳,殿下也要体谅父皇的一片苦心才是。」 这话是好意提醒,叫太子不要与圣人争权,虽然说得隐晦,贾敬还是听出来了。 他不由看了六皇子一眼,心道:是了,六皇子也不是一开始就有野心的。 他这样的出身,上面有那么多出身高贵的兄弟压着,最开始肯定是想让待他最好的太子上位的。 只是时移世易,人心思变也是在所难免。 太子也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没听进去,蹙眉嘆道:「父皇栽培咱们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替他分忧吗?我已经这么大了,又岂能一味躲懒?」 六皇子张了张嘴,却又新有顾虑,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声音低沉地附和道:「殿下说的是。」 贾敬在一旁看得暗暗着急。 ——要在太子和六皇子之间选一位的话,贾敬当然是选气度宽和雍容的太子了。 纵然他这辈子打定了注意不碍六皇子的眼,但也不想跟着这么一位刻薄寡恩的主儿讨生活。 太子的心思,贾敬自然的了解的。 圣人的儿子很多,没亲娘护着的却只有他与六皇子两个。 东宫除了太子妃之外,还有好几房姬妾,太子虽然不爱女色,也是知晓女人枕头风的厉害的。 对太子来说,圣人的疼爱什么的,虽然重要,但却远远没有切实的权利更能给他安全感。 平日里,他一面要在兄弟面前维持嫡子、储君的骄傲,一面又要在臣属面前维持仁君的谦和。 这中间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可是,圣人这里,却是很少给他什么切实的权利。 他身为储君,在朝堂上看似风光,实际上连随意安插几个人手都束手束脚。 东宫的所有官员,都是圣人亲自点进来的,可以信任,却做不得心腹。 贾敬一咬牙,决定借借自己老爹的名头,尽量把太子这想法给掰回去。 「殿下……」贾敬面带踌躇,有些懊恼,似乎是后悔了这个时候开口。 太子挑眉:「臣恭有话,但说无妨。」 贾敬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臣入东宫之前,家严有训:有些事情急不来,有些事情不必急。因为,自有人比我还急。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想不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这等肺腑之言。 太子自己可是清楚的,自己手底下这一班臣子,都是圣人安排的,抱着的也都是不功不过,两边讨好的心思。 无论贾敬这话就是是不是金石之言,他敢这么对自己说出来,那就是有投效的意思了。 贾敬却仿佛是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后面的也就更容易了:「殿下既有为圣人分忧的意思,想必其余皇子也是有的。殿下尚且名正言顺,其他人么……」 说到这里,他勐然住了口,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上带着惶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太子心头十分偎贴,见他低着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连忙上前亲手扶起了他,拍着他的手感慨道:「这满宫苑的人,除了六弟,也只臣恭肯对孤说几句心里话了!」 这一句话,不但收穫了贾敬的感激,也让六皇子心头一热,竟是把先前咽下去的话给说了出来:「太子大哥,父皇身体康健,咱们还是好好孝顺他老人家才是正经。」 这话就直白多了。 一个身体康健的天子,又怎么会允许有人分他的权?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贾敬偷偷瞥了六皇子一眼,心道:怪不得人家能笑到最后呢,光是这份儿通透就不是他这个年纪能有的。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在皇室也一样适用。 太子嘆了一声:「孤如何不知晓?只是……」 到底是意难平啊。 六皇子看了贾敬一眼,问道:「不知宁国候是什么意思?」太子闻言,也期待地看向贾敬。 得,这俩人是把贾敬的行为,当成是整个宁国候府的押宝了! 但他们这样以为,也没错,谁叫贾代化就贾敬这一个儿子呢? 贾敬有些为难:「这……家严并没有说过,只说有什么事可以问他。正好明日是望日大朝,不如小臣到干清宫外候着,待他下朝了问问?」 太子与六皇子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想嘆气。 太子道:「这倒是不必,过几日臣恭轮休的时候,回府了再问吧。」 贾敬听了这话,也明白若是特意去干清宫外等,太过打眼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拱手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全。」 太子一笑,书房内的气氛陡然便轻松了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了。来,老六啊,你可是不知道,臣恭对金石一道,造诣颇深吶!」
第33页 「哦?」很显然,六皇子也知晓太子的爱好,颇有些诧异地看了贾敬一眼,笑道,「那臣倒是要请教一番了。」 贾敬连连谦虚,三人便抛开了朝政,谈起了美玉奇石。 也不怪太子心里憋燥,还不到中午,贾敬三人在太子书房里说的话,便被一字不漏递到了圣人跟前。 圣人看了,轻笑一声,对身旁伺候的太监总管戴权道:「代化这儿子也太实诚了些。不过,代化教得好,虽然稚嫩,却懂得为臣之道。」 戴权跟着圣人多年,最是能摸透圣人心思的,便付度着回道:「宁国候最是公忠体国,对圣人忠心耿耿呢。他的公子,自然也是明白的。」 「是个好孩子。」圣人贊了一声,继而又冷笑,「至于朕分派到东宫那些,不是聪明过头,就是自作聪明,再就是明哲保身。他们也不想想,既然已经挂在了太子名下,太子不好了,他们又能落个什么好?」 戴权道:「那是他们不能明白圣人的苦心。」 圣人摇了摇头,嘆道:「太子还是太嫩吶!」 戴权只是赔笑,不敢对太子做半点儿置评。 但私心里,他却是忍不住为太子叫屈:您把东宫看得那般严密,恨不得太子夜里放了几个屁都一清二楚,谁敢正大光明地投了太子呀? 旋即他又想起来,今天还真有了一个不怕死的毛头小子。 只是不知,这是贾敬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宁国侯的意思呢? 这个问题,圣人也在想。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贾代化,便在儿子轮休回家的那一天,接到了这个晴天霹雳。 「什么?」贾代化几乎要跳起来了。 贾敬平静地说:「儿子替您投了太子了。」 「你……你这个孽障,真是好大的胆子!」贾代化气得浑身发抖,「来人,请家法!」 贾敬急忙喝住赖二:「慢着!」 贾代化虎目一瞪:「怎么,你还想反了天不成?」 贾敬老神在在地说:「老爷要打我,待过了这一阵儿,随便寻什么藉口都成,但今日是万万打不的。」 见他胸有丘壑,贾代化的气散了三分,狞笑道:「你还有理了?老子倒要看看,你今儿个怎么逃了这顿打?」 贾敬道:「倒要请教老爷,我贾家凭什么先后得先帝与当今重用?」 「屁话,」贾代化道,「自然凭的是一腔忠心。」 「这就是了。」贾敬道,「自古以来,忠臣不事二主。圣人既然把儿子给了太子,那儿子就该一心一意地为太子绸缪。」 贾代化道:「话是这么说,但圣人还在呢。」 作为圣人的心腹,贾代化比别人更明白圣人的权欲心有多重,他是绝不允许旁人来分权的。 贾敬笑了:「老爷当真以为,能在圣人和太子之间左右逢源吗?」 第19章 贾敬 贾敬笑了:「老爷当真以为,能在圣人和太子之间左右逢源吗?」 「当然不能。」这种事,贾代化比他他清楚。 太子是储君,依圣人对太子的宠信,儿子跟着太子,日后便也有了保障。 但他不一样,他是天子的臣子,这一辈子只准备忠于天子一人,哪怕是太子,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 当然,若是有朝一日,山陵崩塌,自然另当别论。 可是,这些话是不能在明面上说的,贾代化粗喘了几口气,只斩钉截铁地落下了一句话:「反正老子生死都只忠于圣上!」 贾敬心头一喜,面上却露出焦急之色:「可是太子那边……」 贾代化一甩袖子:「你自己惹的祸事,自己收场。」说完,就大步走出了书房,根本就不给他多说话的机会。 「老爷,老爷。」贾敬喊了两声,见他是真的不肯迴转了,这才气恼道,「自己收场就自己收场!」 然后,他便转身在书架上翻找了起来,报復似的把贾代化的书房翻得一团乱。 实际上,他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他很清楚,以今上的掌控欲,各重臣府里一定会安插探子,今日他与父亲的争执,很快就会传到圣人耳朵里。 如此,圣人对他家也就更放心了。 不过,单只这些还不够,要改变贾家最终的命运,还是要将太子顺利送上位最保险。 可这也不容易。 按照上辈子看,圣人的春秋实在是太长了,到了六十五岁禅位给六皇子之后,还又做了五年的太上皇。 而圣人禅位的因由,正是因太子造反失败自尽,圣人受了刺激,一时之间半身麻痹,不能理政之故。 也就是说,哪怕这辈子太子殿下不犯错,也得老老实实地忍到圣人驾崩才能继位。 且不说这辈子若是没了太子的刺激,圣人的春秋会不会更久远。 就是按照圣人上辈子的寿数算,太子也都四十七岁了。 普通百姓,四十岁就算是长寿了。富贵人家倒是有活到七十的,但那都是些什么人? ——毛事儿不干,一心安享富贵,好医好药用着,四季补品吃着的。 能坐到天子这个位置上,还能有圣人这寿数的,古往今来是绝无仅有。 更何况,先后生太子的时候是难产,太子在娘胎里憋的时间有点儿长,身子骨可不太康健。 如今也就是年轻,再加上宫里侍弄地精心,这才看不出什么来。
第34页 要是动心忍性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得了皇位,却做不了几年就要去见祖宗了,别说太子本人憋屈,他们这些保驾的人也得吐血。 贾敬摸出一本《资治通鑑》,无意识地翻着,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汉武帝戾太子那一节。 看着史书上戾太子的结局,想想汉武帝的寿数,贾敬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不能让太子走偏了,但也不能让圣人少了那一回的刺激。 上一回,是太子被几个皇子联合逼迫的神志失常,孤注一掷。 这一回,咱们就礼尚往来,也算因果循环了! 他「啪」地一声合上《资治通鑑》,胡乱塞了回去,就开门招唿张桂给他备水,他要洗漱休息了。 至于书房里那一团乱,就等啥时候有人发现了,再收拾吧。 第二日一早,他神清气爽的到荣庆堂给父母请安,完全无视了贾代化的黑脸,只凑到许氏跟前可劲儿的奉承。 许氏被儿子哄得合不拢嘴,笑呵呵地说:「过几日,咱们和李家那边就要正式下定,走六礼了。你和李家姑娘都不小了,我已经和亲家太太商议过了,年后就给你们小两口把喜事办了。」 贾敬咧嘴一笑,乖巧又腼腆地说:「都听娘的安排。如今儿子上差,不常在家,只盼李氏进了门,能替我好好孝顺太太。」 这话听得许是通体舒泰,连连道好,只觉得儿子这样孝顺,这辈子都别无所求了。 贾代化在一旁干坐着,看着这母慈子孝的,好像他这大活人不存在似的,心里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不由重重咳了一声,用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果然,许氏立时便注意到了他,担忧道:「老爷怎么又咳了?敬儿,快去请府里的石供奉。」 转而又抱怨贾代化,「都说了叫你好好歇歇,公事再重要,还有自己身体重要吗?」 贾代化道:「我没事,不用惊动石供奉了。」 我只是想和你们一道说说话而已。 但许氏可不信,她一面起身给他顺气,一面催促贾敬:「还不快去?」 「诶,好的。」贾敬不敢违拗母亲,连忙去了。 待他出了门,许氏才嗔怪着对贾代化道,「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怕喝药!」 贾代化:「……」 行吧,他闭嘴。 这会儿是肯定说不清了,还是等石供奉来了再说吧。 可是,等到石供奉来了,贾代化依然没能说的清。 因为他早年留下的暗伤,身体亏损的厉害,平日里就算是没病,也该用补药好好养着。 只是他一直压着不让石供奉开,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石供奉自然是藉机给他开了一堆药。 反正,有夫人看着,老爷也不敢不喝。 * 说是贾敬的婚事,其实除了打几只活雁做聘礼,还有最后的迎亲,根本没他什么事儿。 趁着如今休沐,贾敬便召集了三五个好友,陪着他到京郊猎了几只雁。 然后,精心挑选了最精神的一对儿回去交差,便带着一群人到醉云楼喝酒去了。 这京城里的酒楼,要称第一的自然是城东的太白楼,据说太白楼的背后有贵人撑着,轻易没人敢在那地方闹事。 这醉云楼虽然比不上太白楼,但因酒酿得独特,在酒楼云集的京城,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像贾敬这样年轻的公子哥儿,正是嚮往那种一饮三百杯的豪情,请客摆酒,首选的自然是醉云楼。 这几人也是醉云楼的常客了,一进门便有小二眼尖地迎了上来,一边赔笑请安,一边直接就领着几人上了二楼。 「几位也是来的巧,正好有个雅间空出来,晚来一会儿,怕是就给人占了。」 几人早就看见了大堂里满满当当地客人,同行的牛犇奇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其余人也很好奇。 小二笑道:「难怪几位爷不知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阅微舍的一群学子要在醉云楼开诗会而已。」 「阅微舍?」贾敬却是知道的,「这貌似是国子监的监生们组建的。怎么,这里还出了什么惊才绝艷的人物不成?」 一边的柳溯就笑了:「敬兄弟别闹,要是真出了什么惊世才子,这楼里坐的就该是些带了帷帽的小娘子了,怎么会是些大老爷们儿?」 说到「小娘子」的时候,他的笑容莫名猥琐,其他人也都一脸的心领神会。 盖因前朝皇室淫_乱,本朝自立国以来,便大力推行礼法。 后宅的姑娘太太们无事是不出门的,便是出来了,也是出门交际或是庙里进香祈福。 而柳溯口中带了帷帽便敢到酒楼大堂里来的,自然是那些青楼瓦舍里出来的。 说起来,这些女子许多都极富才情,只是生来命薄,沦落到这烟花之地,便为世人所轻鄙。 说是破罐子破摔也罢,说是不屑俗流也行。 这类女子惯来大胆,若是有哪个才子名声在外,多有主动结交的。 若是哪个风流才子要办个诗会什么的,更是有许多青楼女子趋之若鹜,只盼着得一佳句,回去自己谱了曲传唱出去。 有许多一唱成名的,更为这作诗填词的才子增几分名声。 诗词唱和,成一时佳话。 因此,这可以说是互利互惠。
第35页 文人虽清高,但也自负风流,自然不会拒绝这等雅事。 因此,柳溯才拿大堂里那群大老爷们调侃。 却见小二嘿嘿一笑,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音对几人道:「几位爷有所不知,这些爷们儿们聚到咱们这里,自然不是看什么风流才子,而是等着看溢香楼的追云姑娘。」 「追云姑娘?」常混风月场所的柳溯吃了一惊,「哪个冤大头这么有钱?」 小二嘿嘿笑道:「谁知道呢。咱们酒楼是只管做生意的,有钱谁还不赚呢?」 这追云姑娘是溢香楼的头牌清倌人,寻常人便是一掷千金想见上一面,也是千难万难,更别说跟着人串场子了。 像柳溯这种,因是家中幼子,管的不严的,平日里无事,也好喝个花酒,只从不留宿,更不会为着谁谁一掷千金。 这追云姑娘,他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 在他想来,这追云姑娘再好,还能比得上别人送给他爹的那俩扬州瘦马? 因此,那个花了不知多少钱才请得追云姑娘出场的,在他眼里,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行了,」贾敬拿摺扇敲了他一下,「又不花你的钱,你心疼个什么劲儿?说不定今儿咱们还有眼福,不花钱能白看看这位追云姑娘长什么样儿呢!」 柳溯笑着一指大堂里的一群:「诺,这些都是存了这想法的。」 几人都笑了起来。 第20章 贾敬 实际上,存着这想法的,都落空了。 结舍是学子之中很流行的一种活动,算是文人团体最初的一种雏形。 一般担任舍长的,都是由某个书院中最出色的学子。 这个出色,不单是指学问,还有出身和交集能力。 因为舍中组织文会,或者是和别的文舍斗舍,都是需要财力和能安抚各方的手腕的。 若是个死读书的,根本就干不了。 当然了,能做舍长的,身上必须要有功名。 要不然,读书人多清傲,其他人也不会服气。 而那些空有财力、势力,学问却不怎么样的;还有学问极好,却囊中羞涩、不擅交际的;以及其他两项都不怎么样,却很有一套交际手腕的,一般都会做副舍长。 待文舍举办活动的时候,他们有学问的就是门面和主力。 然后有钱的出钱,有地方的出地方,擅交际的就帮忙布置转寰。 现今世面上流传的文集,除却某些大佬的妙文,就是这些文舍中的学子的合集。 而一个文舍的水平如何,看他们出的文集,就能看出个七七八八。 哦,对了,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文舍都不穷,办文会绝对不会在酒楼大堂,而是租赁了醉云楼最大的那个雅间。 那追云姑娘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直接一顶小轿抬到了楼梯口,里面的人才戴了一个遮到脚踝的帷幕,由两个小丫头扶着,裊裊娜娜地上了楼,进了雅间。 柳溯和刘光扒着门缝看了老半天,结果就只看到了人家一双小脚,贾敬和牛犇差点没笑话死他俩。 刘光「呸」了一声,道,「楼子里出来的玩意儿,遮那么严干啥?」 「等你掏钱呗。」柳溯倒是没他那么气闷,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了回去,嘿嘿笑道,「扶着她的那俩小丫头,长得倒是水灵。」 「行了,别没出息了。」贾敬啐了他一口。 这时,被贾敬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张桂回来了,几人的心思都收了回来。 贾敬问:「怎么样,探到什么了吗?那位追云姑娘到底为什么会移步来这醉云楼?」 「没问出来,」张桂道,「醉云楼的这些伙计,应该是真不知情。」 贾敬蹙眉优思,却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牛犇一摆手:「咱们是来喝酒的,管那么多干嘛?来,来,来,喝酒。」 贾敬眉头一松:「对,今日不醉不归。」 可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今天的事不太简单。 柳溯笑道:「敬兄弟这一得了差事,咱们兄弟半个月都见不着一面。今日好不容易见了,是得好好喝一顿。要不然,下回想聚齐,还不知道是啥时候呢!」 「哦,怎么说?」听这话音,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贾敬不由好奇。 刘光笑着一指牛犇:「牛大哥哥家里给他谋了个神机营百户的缺儿,过几天就要去赴任了。」 贾敬有些诧异,上辈子牛犇可没这么早入仕。 不过,好兄弟要踏入仕途了,他总是为他高兴的。 于是,他替牛犇斟了一杯酒,给自己也满上,举杯道:「恭喜牛大哥哥了,小弟敬你一杯。」 牛犇也不矫情,一饮而尽。 随后,他又有些歉意地对贾敬道:「神机营不比别处,前三年轻易是不让告假的。明年敬兄弟小登科的时候,哥哥我很可能就不能亲自道贺了,还望敬兄弟见谅。」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贾敬玩笑道,「人到不到无妨,只要礼到了就成。」 牛犇啐道:「好你个贾臣恭,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溯兄弟,光三哥,你们俩到时候可得替我多灌他几杯。」 「放心。」 「牛大就瞧好吧。」 两人连忙应承了,一时四人都笑了起来。 菜过五味,酒也半酣。
第36页 但四人都不大愿意回家,也就叫小二重换了一桌子解酒的菜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聊天。 贾敬酒水喝得多了,难免内急,便朝三人告了声罪,由张桂扶着下楼,到醉云楼的后园方便一下。 张桂扶着他解了手又净了手,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不慎与一个也是被人扶着的书生撞了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对方看他衣着不凡,连忙道歉。 「无妨,无妨。嗝!」这种意外,贾敬自然不会计较,摆着手打了个酒嗝,半歪在张桂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这却是因他被风一吹,酒意发散了出来。 张桂见他站都快站不稳了,一边半抱着他,一边劝道:「大爷,待小的派人去给牛大爷他们说一声,咱们先回去吧。」 贾敬:「嗯?啊?哦。」 得,这是喝迷煳了。 张桂无奈地扶着他到了自家栓马的地方,招来候着的几个小子,吩咐他们给牛犇报信,再去租辆马车来,把贾敬给弄回家去。 反正这个时候,可不敢让他骑马了。 待马车雇来了,张桂叫了一个小厮帮忙,两人架着贾敬扶上了车。 好不容易回了府,自然有丫鬟婆子迎上来,烧了热水伺候着洗漱宽衣,把贾敬安置到了床榻上。 这么大的动静,少不得惊动了许氏,立时便派了大丫头海棠来看。 这边一屋子的丫鬟正在外间收拾着,见海棠来了,都忙喊姐姐。 贾敬房里的大丫鬟青碧连忙迎了上去,拉住海棠的手,笑眯眯地说:「怎么还劳姐姐亲自跑一趟?」 这个青碧,自然不是贾敬小时候那个了。 那个已经由贾敬求了许氏,配给了奶兄张桂,旁人见了,就喊一声「张桂家的」,青碧这名儿就留给了后来人。 青碧今年也十七了,按府里的规矩,再有两三年就该配人了。 她生了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看着就喜庆,一双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机灵得很。 她嘴又甜,心思又灵巧,又是个有志气的,不想着爬爷们的床,自然很得贾敬的意。 许氏倒是想着把她给了贾敬,以免儿子到了新婚之夜手忙脚乱,在新媳妇面前失了面子。 但贾敬上辈子尝够了荒淫无道的苦头,这辈子是打定主意修身惜福的。 因此,许氏一提,他就回绝了。 海棠也是个有心气儿,不愿意给爷们儿做妾的,平日里和青碧十分投机,说话也很是亲密。 「你这小蹄子,」海棠一指头点在她的额头上,笑骂道,「怎么,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玩儿?」 青碧作势捂着额头连连哀叫:「哎哟哟,姐姐可饶了我吧!」 海棠噗嗤一笑,嗔了她一眼。 青碧笑嘻嘻地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姐姐要来,我自是求之不得的。只姐姐是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太太是一刻也离不得的。这日理万机的,哪有功夫理会我呀。」 海棠伸手去掐她:「你这蹄子,能耐了,敢编排起我来了。改明儿大奶奶进门儿,可得好好紧紧你的皮子。」 这话虽是玩笑,也未尝不是提点。 海棠是见青碧到底年纪小,又在大爷面前得脸儿,怕她被这候府的繁华给迷了眼。 青碧又不傻,自然明白。 她感激地朝海棠笑笑,低声道:「劳姐姐挂念了。姐姐放心,我自己有数呢。别的不说,只看老爷屋子里那几个,三四十的人了,搁平常人家也该做祖母了,却还得日日立在太太房里打帘子,老爷也是半点儿体面不给的……」 她说着,嘆了一声,实在是不明白,这些个姨娘都图的啥? 海棠拍拍她的手,说:「人各有志,她们自己选的日子,哪用你在这儿替人抱屈?你自己只要心里明白就行。我这回来,是太太打发我过来问问,大爷今儿是怎么了?」 青碧道:「也没什么,只是外出会友,一时高兴,喝得多了。这会儿,大爷已经喝了醒酒汤睡下了,姐姐叫太太放心,这屋里都精心照看着呢。」 海棠道:「有你在,太太是再没不放心的,不过叫我白嘱咐一句罢了。」 青碧道:「姐姐好容易来了,正好我前些日子新得了几个花样子,姐姐也看看?」 「改日吧,」海棠道,「太太那里还等着我回话呢。」 「那我就不留姐姐了,我送送姐姐。」 「不用送,照料大爷要紧。我这就回去了。」 「走吧,几步路的事儿。」 青碧一路挽着海棠出了陶然居的门,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她便折了回来。 却不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叫人钻了空子。 贾敬屋里共有两个大丫鬟,青碧和红湘,拿的是府里二等的月例等。 另有四个二等丫鬟,拿的是府里三等的月例,平日里是近不了贾敬的身的,分别叫做桃子、李子、杏子、橘子。 这几天,红湘她老娘身上不大好,红湘便找许氏告了假,回家去看她老娘。 因此,青碧一离身,贾敬身边就没人守着了。 三等丫鬟里的杏子,平日里最好掐尖要强,又仗着自己长的好,三不时五的,就爱往贾敬跟前儿凑。 她打的是什么主意,那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第37页 这样的人物,莫说贾敬自己不喜欢,就是许氏也不会把她安排到贾敬房里。 勛贵人家有给爷们安排通房是规矩,却不是诚心给儿媳妇添堵的。 许氏本就对西府的婆媳相争看不过眼,自然不会想着磋磨儿媳。 因此,不但贾敬吩咐过,许氏也特地将青碧与红湘二人叫过去敲打过,叮嘱她二人,在大奶奶进门之前,一定要守好了大爷的门户,不能叫那些搅家精钻了空子! 青碧与红湘两个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谁知一错眼,就让那小蹄子钻到大爷卧室里去了。 第21章 贾敬 青碧心头暗恨,一面觉得自己辜负了太太与大爷的信任,一面又觉得杏子这小蹄子没脸没皮,上赶着往爷们身上贴。 她赶紧叫来了院子里的两个粗使婆子,不顾杏子的挣扎,扭着胳膊把她给架了出去。 然后就急忙向酒醉了被吵醒,一脸青黑的贾敬请罪:「大爷,都是奴婢疏忽了,才叫这小蹄子有了可趁之机,还请大爷责罚。」 贾敬睡前喝了醒酒汤,这会儿酒意已经散了,但因着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吵醒了,只觉着脑壳疼。 偏杏子眼见触了霉头,怕被撵出去,还在那儿吵吵嚷嚷的,更让他觉得脑子都快炸了。 青碧让人把她给扭出去了,屋子里勐的一静,让贾敬着实松了一口气。 因此,面对青碧,他就宽容了许多,扶着额角道:「她自己心思大了,总能找着空子,不关你的事。行了,你出去吧,我再睡会儿。」 直接截断了青碧后头可能有的坚持请罪的话。 「多谢大爷。」 青碧极有眼色,见贾敬明显是嫌聒噪,便没再多说什么,磕头道谢之后便轻手轻脚地上前扶贾敬躺下,又替他掖好了毯子。 她回身又看了看屏风处的冰盆里的冰,见还充足,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待出了屋子,她脸便落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垂头站在门边的桃子、李子和橘子三人,低喝道:「噤声,跟我过来!」 三人忐忑地相视一眼,皆缩着脖子跟上了青碧的脚步,心里都把杏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特别是橘子,恨不得撕了杏子的嘴。 她们四个二等丫鬟,桃子和李子是负责贾敬屋里的针线的,杏子和橘子则是共同负责各项杂事。 如今,杏子干出了这样没脸的事,肯定是要连累她跟着吃挂落的。 青碧领着她们出了内室,走到了偏远点儿的廊下,这才停下了脚步,冷着脸训斥道:「你们是打量太太仁慈,做活儿都不尽心了吧,啊?眼见明年大奶奶就要进门了,太太正收拾大爷的屋子呢,怎么就让她跑到大爷屋里去了?」 桃子和李子对视了一眼,桃子说:「姐姐是知道我们俩的,现下天热,今年因着西府老太太的缘故,府里的冰不足,我们俩素日里就爱到小花园的亭子里纳凉做针线。杏子的事儿,我俩还真不知道。」 青碧看了她们俩一眼,又问橘子:「你呢?你平日里一贯是和那小蹄子一块儿的,你也不知道?」 橘子吓得连连诅咒发誓:「姐姐,我的好姐姐。杏子素日里就爱仗着老娘是厨房管事儿的躲懒,她的活儿我都得帮她做了。今日大爷喝成那样,姐姐也知道,我正忙着带小丫头们和几个婆子扫洒屋子呢。杏子跟我说她身上不好,要回屋躺躺,这是她素日里惯用的藉口,我也就没怀疑她。谁知道……」 眼见她都快急哭了,青碧也知道这事儿怪不着她,便道:「你们几个往后机灵着点儿,我这就去回了太太,你们守好了大爷的门户,可别再叫人钻了空子。」 三个丫头连连应是。 青碧嘆了一声,便往正院去求见许氏去了。 她心里也埋怨杏子。 你说你干这事儿要是成了也就罢了,不管太太喜不喜欢,只要大爷喜欢你,太太也不会多说什么。 关键是你没那个本事,平白带累人。 却说贾敬重新躺下之后,却是头痛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蹭了几回,出了一身的黏汗。 他索性就坐了起来,一边揉自己额角,一边喊人给他倒茶。 桃子三人得了青碧的吩咐,都老老实实地守在外室,听见传唤,这才进来给他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这大夏天地喝温水,除了出汗还是出汗,即不解渴又不解暑的,更叫人觉得不爽利。 桃子见他皱眉,便道:「晌午的时候,太太让人送了酸梅汤来,这会儿在井里镇着呢。奴婢给大爷盛一碗?」 一听「酸梅汤」,贾敬便觉得口舌生津,连忙道:「快去。」 桃子忙去叫婆子把吊在井里的水桶提了出来,抱着陶瓷瓮往牙白瓷壶里倒了一壶酸梅汤,见瓮里还剩了大半,便对那婆子道:「瓮里剩的,是大爷赏你们的,你们分了吧。」 「诶,多谢大爷,多谢姑娘。」那婆子欢天喜地地应了。 今年的夏天虽不算太热,但府里用冰紧缺,他们这些下人就沾不着光了。 这酸梅汤在井里镇了有小半天了,要是喝一碗下去,生津解暑的,别提多爽利了。 桃子提着那一壶酸梅汤,蹭着树荫一路小跑地回去,略擦了擦汗,便急忙进了内室,给贾敬倒了一盏酸梅汤。 贾敬啜了一口,凉津津的,直透到心里去,连头痛都减轻了。
第38页 但这辈子注重养生,刚醉了酒,也不敢狠喝凉的,便对桃子道:「我就这一盏尽够了,余下的你们分了吧。」 「诶,多谢大爷。」桃子响脆地应了一声。 贾敬又道:「行了,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待桃子提着瓷壶出去了,贾敬慢慢地喝着酸梅汤。 不知怎么的,他的思绪就转到了今日在醉云楼里,那个和他撞到一起的人身上。 当时他醉得稀里煳涂的,没怎么在意,这会儿却是越想,越觉得那人眼熟。 不过,那究竟是谁呢?他又在哪儿见过? 这努力一回想,头又痛了起来,他也便罢了,想着:既然想不起来,大约是不重要吧?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又起身看了看化了一小半儿的冰盆子,却又记挂起今年家里缺冰的事来。 他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便又叫了几个丫头进来,让桃子去找张桂,说是有事吩咐,又让李子给他按按头,松快松快。 张桂是看着贾敬歇下了,便也回家歇歇。 那张桂家的自离了贾敬那里,和张桂养了一个儿和一个姐儿,如今都叫老子娘看着。 她又靠着伺候过大爷的情分,在採买上谋了个差事,油水丰厚,一家子的日子是越发滋润了。 这边张桂正躺在树荫下纳凉呢,桃子使唤来叫他的小厮就来了。 「张哥哥,大爷正找你呢!」 张桂一骨碌爬了起来,也不多问,只道:「容我换身衣裳。」 到了屋里,自有买来的小丫头伺候着换了衣裳,就急忙跟着人走了。 到了贾敬这儿,却见他正歪在榻上,由一个丫头在蓖头髮按额角,令有一个丫鬟在一旁打扇子,瞧着就惬意地很。 张桂与他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当即便玩笑道:「怎么,大爷急匆匆地叫我过来,可也是叫我享受一番?」 贾敬笑道:「可不是嘛!」对坐在冰盆边做绣活儿的桃子道,「没听见吗?还不快服饰你张大爷享受享受?」 桃子便搁了绣棚,笑嘻嘻地起身倒了一盏酸梅汤,捧了过去:「张大爷请用。」 张桂笑骂道:「你这丫头,忒的促狭,也跟着大爷一块儿寒碜我呢!」 桃子道:「这可是中午太太叫送来,大爷专门给张哥哥留的呢。张哥哥误会了我是不打紧的,误会了大爷我可是不依的!」 「哎呦,桃子姐姐,我可不敢。」张桂连连讨饶,几人又笑闹了一阵,这才问起正事,「大爷叫小的来,是有什么吩咐?」 贾敬道:「你去清虚观找那张道士,就说我说的,要寻些上好的硝石。」 张桂应了:「诶,小的知道了。」 贾敬又嘱咐道:「别空手去,一会儿叫青碧给你支点儿银子,给他添些香油钱。」 「行。」张桂应了,又问桃子,「青碧呢?」 桃子看了贾敬一眼,支唔道:「青碧姐姐到太太那儿回事儿去了。」 贾敬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便道:「那你娶了银匣子来,称上五十两给奶兄支用。」 这几年,通过贾敬明里暗里的整顿,宁国府早已去了那些奢靡之风。家里丫头小子们帮着主子跑腿办事,再不敢不见钱不动了,家里倒是清明了许多,也少了许多闲事。 张桂一路跟着贾敬,许多事都是贾敬吩咐,他协助府里大管家和二管家做的,逐渐明白了这才是大家子的传家之道,也十分敬服自己这个奶弟弟。 因此,一听说要支五十两给道观,他就有些皱眉:「大爷,这张道士一年到头的,除了念闲经,就是到咱们两府来打秋风。虽是这回大爷要用他,随便赏两个就是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 不怪张桂这么不待见那张道士,只因那道士忒的势利眼,眼见西府主子们手上散漫,便多多奉承,倒是把他们东府这正儿八经的族长一脉排到后头去了。 贾敬笑道:「张道是什么人,咱们心里都清楚,不见了兔子,哪里会撒鹰呢?再说了,这又不是全给他的。再过几日就是奶娘的生辰了,到时候我在宫里当差,不在家里,你拿二十两回去,叫一家子给奶娘好好热闹热闹。」 见张桂有说头,贾敬忙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咱们家虽不是豪富之家,却也有些家底儿。奶娘奶我一场,我孝敬她也是应该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桂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高高兴兴地替自己老娘道了谢,便去给贾敬办差了。 且不说张桂回去后,奶娘张大娘如何激动念佛,又是如何感念小主子。却说许氏听了青碧的汇报,却是怒火中烧,带了几个心腹的媳妇儿、婆子,便赶到了贾敬的陶然阁。 第22章 贾敬 却说青碧料理了陶然阁的事,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就往太太许氏的正房去了。 彼时,管家娘子赖二家的正领着几个管事婆子回事。 因着这几年府被贾敬梳理了好几回,各方都不敢煳弄,结余的多,许多事情也都好办。 只是一样,冰库里的存冰实在不多了,管这块儿的婆子就来问问,是不是到市面上再买一些。 「今年的天儿不算算燥热,因而市面上冰也不贵。前儿小的出去,遇上了西府林三家的,说是西府已经筹备着从外边买冰了。」
第39页 这婆子的夫家也常在贾代化身边跑腿,叫做富贵,府里便都喊她一声富贵家的。 而她的小女儿,就是贾敬屋里的橘子。 许氏问道:「府里的还能支应多久?」 富贵家的道:「最多六七日。」 许氏微微蹙眉:「那是得买一些了,这离夏天过完,还有大半个月呢。再则夏天不燥,怕是还有秋老虎等着呢。只外边的东西,终不干净,你可要警醒着点儿。」 「是、是、是,再不敢煳弄太太的。」富贵家的连连应声。 正说着呢,守门的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太太,大爷屋里的青碧姐姐来了。」 儿子屋里的事,许氏从不含煳,连忙道:「快叫进来。」 青碧进了屋,见屋里呜呜泱泱地站着一群人,想想自己要回的事儿,只觉臊得慌。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的,这叫她怎么开口? 再说了,出了这样的事,虽是杏子那贱蹄子不规矩,于大爷的名声又有什么好? 青碧可是知晓,太太就剩大爷这么一个命根子,自己要是敢怠慢了大爷的事,吃挂落都是轻的。 她跺了跺脚,小步跑到许氏身旁,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 许氏当时就气红了眼,怒道:「这不要脸的下作东西!」 她随手点了两个管事婆子,又叫带几个粗使的,领着便亲往陶然阁来了。 富贵家的见形势不妙,怕牵连了自己女儿,连忙拽住许氏点的其中一个,央着替人去了。 贾敬这边才打发走了张桂,便听见院子里丫鬟、婆子请安的声音。 知晓是母亲来了,他连忙起身,汲了鞋便来给母亲请安。 「我的儿,快别多礼了。」许氏一把扶住,携着他进了正堂,怜爱地拍拍他的手,「今日都事,叫你受惊了。」 贾敬笑道:「儿子大了,哪那么容易就惊着了。若劳太太担忧,倒是儿子的罪过了。」 许氏道:「知道你孝顺,脸又嫩。今日你且不用管,母亲都给你料理了。」 这些内宅的事,贾敬本也不耐烦管,自然便顺水推舟地坐到了一旁,只劝了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本就杀伐气盛,如今还是该多积德,别出了人命才好。」 许氏道:「你放心,为娘的心里有数。」转过头便冷了神色,「把这院子里伺候的都带上来。」 「是。」富贵家的赶紧抢着应了,领了几个粗使婆子,把院子里看门的、扫洒的、屋里伺候的都领进来。 她藉机拽着女儿橘子走在最后,低声问道:「没你的事儿吧?」 橘子低声啐道:「我又不想给人做小星,只本本分分地干活,能有我什么事儿?」 富贵家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然后,又带着两个婆子,去把压在柴房的杏子给提了过来。 杏子被扭着手,塞着嘴,进了堂屋见了这阵仗,身子便哆嗦了起来,晓得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这下,也不用别人推,她自己便膝盖一软跪下了,「呜呜哇哇」地冲上首的许氏磕头。 许氏示意左右把她嘴里的破布给扯了,这才问道:「我家里究竟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叫你竟勾着爷们儿不学好?」 虽说富贵人家的规矩,是成婚前房里先放两个人,为的是叫爷们儿知晓人事。 可如今他们家与李家以后在换贴,准备着明年成婚了。 这时候再往贾敬房里放人,那不是结亲,那是结仇呢! 更有讲究一点儿的人家,婚前都要把屋子里清理干净,免得新妇面嫩,对这些旧人不好拿捏。 杏子也不敢辩白,只一味道:「奴婢这是叫猪油蒙了心了,这才干出这煳涂事儿来。求太太与大爷开恩,饶了奴婢这一遭吧。」 她原想着,大爷都这么大了,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凭她的品貌,只要爬上了大爷的床,爷们儿哪有不爱的? 只要大爷收用了她,太太再怎么着,也不会逆了大爷的意。 只是没想到,大爷根本就没看上她。 许氏懒得和她废话,之所以问这么一句,不过是叫周围的人都看个榜样。 因此,许氏直接便道:「你也无须多说什么,我儿要积德,便饶你这一遭。」 不待她露出喜色,便又道,「今日便叫你老子娘接了你出去吧,你老娘年纪也不小了,该享享清福了,厨房的事儿我会另找人看着的。」 这是连她老娘在厨房的差事也夺了。 杏子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浑身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许氏也不管她,只对围观的人道:「再有这样的,也不必多说,只一家子发买了出去。」 众人心头一紧,皆秉声敛气,低着头不敢说话。 正要叫人把杏子拉下去,她却突然得了力气,奋力朝贾敬那边挣扎起来,嘴里还喊着:「大爷,大爷,饶了奴婢这一遭吧。大爷,大爷……」 许氏皱眉:「快,堵了嘴,拖出去!」 从头到尾,贾敬只低头拨弄茶盏,一言不发。 这样的事情,他断断容不得第二回 。 因此,这一次的事,让那些心大的都紧紧皮子才好。 他这辈子要做的事很多,迫在眉睫的就是保住整个家族的传承。 因此,他并不愿意在后宅之事上多废心思,如今交给母亲,日后成婚了,自是交给妻子。
第40页 而且,为了避免后宅之争牵绊了他的正事,或延误了他的子嗣,他也并不准备再弄个妾室给妻子添堵。 许氏又给院子里的人训了一通话,并警告他们不许将此事外传,这才算是料理干净了这一串子。 「你歇着吧,我去前头理事。」许氏心疼儿子,「只不许走了困,歇一会儿就起来,待用了晚膳再正经睡。」说完就要走。 贾敬却叫住了她:「太太留步,儿子正有一事要与太太商议。」 「什么事?」许氏蹙眉。 有了先前的事,许氏难免多想,「可是你看上了哪个丫头?」 贾敬失笑:「母亲想到哪里去了?儿子正该是为朝廷尽忠的时候,岂能叫这等事牵绊住?」 许氏的神色瞬间就缓和了:「为娘就知道,我儿最是知礼的。」 贾敬拉着许氏重又坐下,就把硝石制冰的事给她说了:「这法子原是早就有的,宫里就一直在用,只民间失传了罢了。儿子偶然在古书上得了,想着今年家里在冰上缺额较大,就想着让人试试。」 许氏想了想,道:「我正要打发人去外面买呢,若是这法子真能成,也省了一笔开销。若是制得多了,除了咱们自家消耗,说不得还能多个进项。」 贾敬一听,连忙道:「母亲这想法千万打住了!」 许氏不解:「这又是为何?」 贾敬道:「方才孩儿不是已经说了吗?这法子民间已经失传了,只皇室才有。太太想想,这京城的市面上流出来的冰,究竟是哪儿的源头?」 许氏非是无知妇人,先前只是一时没想到而已。 被儿子这么一提点,她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大夏天的出了一身的冷汗,立刻就改了口,「只咱们自家用便是了,便是旁人来问了,也是没有多的了。」 贾敬道:「太太明白便好。」 送走了许氏,他干脆也不躺了,叫人搬了躺椅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发呆纳凉。 过了半晌,他突然就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醉云楼撞上的那个人了。 上辈子见过。 那人是天启二十一年,也就是后年的进士,也是三皇子的心腹——余江。 前世贾敬注意到余江的时候,他已经是兵部的左侍郎了,在朝堂上带着一帮人为三皇子摇旗吶喊。 暗地里,两人之间也相互下过不少绊子。 毕竟是各为其主。 先前,贾敬之所以没想起来他,不过是这时候还不是余江在朝堂上搅风搅雨的时候,贾敬下意识便忽略了他。 可是,昨日在醉云楼里遇上了他,就不得不叫贾敬多想了。 他想了想,让人喊来了焦大,让他去打听打听,余江是不是阅微舍的学子。 这个并不难打听,等贾敬吃完了晚膳,焦大便回来復命了。 是。 也就是说,昨日余江便在追云姑娘进的那个雅间里。 一群普通学子,凭什么能够请得动溢香楼的头盘串场呢? 但若请人的不是学子,而是学子背后的主子呢? 第23章 贾敬 贾敬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骤然紧绷的身体。 也不顾要上前伺候的青碧,自己动手盛了半碗鲫鱼豆腐汤,慢慢地喝了下去,便摆手让人都撤下去了。 青碧见他用得少,少不得要劝:「大爷今日里用的,还不如昨日一半多,半夜饿醒了可怎么好?好歹再用些吧。」 但贾敬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情吃?只摇了摇头,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老爷睡了没?」 这话刚出口,他自己又反悔了:「算了,不必去了,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见他就这么走了,青碧也无法,一边吩咐人把饭菜收拾了,一边跟着贾敬到了书房,嘱咐了在书房伺候的小厮狗儿好好伺候着,就下去吃饭了。 回了屋子,桃子、李子和橘子几个都等着她呢。见她回来了,桃子连忙招手:「姐姐快来,你平日里最爱吃这个樱桃肉,今儿大爷没怎么动呢!」 青碧走过去坐了,笑道:「你们几个该吃就吃,还等我做什么?」 「哪里就差这一时半刻了?反正大爷在书房看书,是从来不让我们这些丫头近身的。」 橘子给她盛了一碗汤,「来,快趁热吃吧,等一会儿菜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青碧喝了一口汤,一回头就瞥见屏风处放了半盆冰,眼皮子一跳,嗔道:「你们几个倒是大胆,竟敢动用主子的东西。」 三人都知晓她没有真的动怒,连忙笑嘻嘻地给她夹菜。李子笑道:「姐姐可容了我们这一遭吧。就这么点儿冰,等大爷从书房里出来,也早化完了,还不如我们受用了呢。」 青碧嗔了她一眼,正色道:「这是头一回,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有一点儿要让你们明白:大爷在家事上十分严谨,你们仔细点儿别犯了忌讳。要不然,杏子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三人都吓了一跳,把冰端过来的橘子更是白了脸,小声道:「这……这不能吧?我听说,西府那边,好多人都偷了主子的冰用呢。」 青碧蹙眉:「这话当真?」 桃子道:「可不就是真的。西府的老爷、太太和政二爷那里还好,赦大爷那儿没人看顾,可不就让那起子见风使舵的给剋扣了去?」
第41页 李子吸了一口气,道:「这西府老太太才去了几天,府里就敢怠慢正经的爷们儿?赦大爷到底是太太的儿子,不能够吧?」 青碧斥道:「吃你们的吧。主子的事儿,也是咱们能够议论的?」 心里却是想着,这事儿得赶紧报给大爷知晓。 其实,这件事,贾敬已经知道了。 他也是没想到,从这个时候起,西府的奴才们就这么不受管束,主子的事就敢随便拿出来说嘴了。 老太太孙氏虽然去了,但贾赦身边伺候的人,却都还是孙氏安排的。 作为亲娘,史氏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都恨不得把这些人都给清理出去,全换成自己的人才好。 但史氏毕竟是孙氏的晚辈,想要清理婆婆留下的人,可不就得有个合适的由头? 而最冠冕堂皇的藉口,就是子嗣。 如果孙氏留下的人,照顾不好贾赦,史氏做为母亲,做出什么事来,都没人会说什么。 史氏打的主意,贾敬尚能猜到一二,只是具体要怎么操作,他却是有些抓瞎。 没办法,这些后宅妇人的手段,就是再来一辈子,贾敬还是搞不懂。 就他来说,今年的夏天也不是特别热,冰用的多一点儿少一点儿,都能过得去。 史氏纵着下人们剋扣了贾赦的冰,还能让他中暑了不成? 就算是能让贾赦中暑了,史氏自己也还有治家不严之罪呢,又能得什么好? 本来,贾敬已经暗地里与贾赦串联好了,要藉机把孙氏留下的这些人都弄出去,安置到孙氏留给贾赦的一处庄子上。 可都这么久了,史氏怎么就这点儿手段? 不过,贾敬暂是没功夫琢磨史氏的手段了。 因为,他现在有了更大的烦恼。 ——追云姑娘出现在醉云楼,是不是三皇子让人请的?余江是不是这个时候就已经投了三皇子麾下?那整个阅微舍的学子里面,有多少已经倾向了三皇子呢? 贾敬歪在书桌旁,一边盘着一块儿汉代玉蝉,一边瞎琢磨。 可不就是瞎琢磨吗? 三皇子即便已经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也不会这个时候就生出把太子拉下马,取而代之的念头。 他大概也就是想要增加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日后哪怕新帝登基了,也不能随意闲置他而已。 只是,人的想法总会变的。 随着势力的不断扩张,再有下边的人想要从龙之功,明里暗里的撺掇,三皇子的心态便逐渐膨胀,自然会不甘于人下。 而这个时候,太子会如何呢? 太子本就因圣人堪称严密的保护觉得透不过来,见三皇子的势力日益壮大,自然会想要出手打压。 但太子是储君,是圣人眼中虽性子骄傲,但待下温和,能容兄弟的储君。 因此,太子只要一出手,便是错。 可若是太子无动于衷呢? 若太子无动于衷,毫无作为,圣人虽然会对贪得无厌的三皇子心生厌烦,亲自出手,可也会对太子失望。 身为储君,却不能弹压臣弟,可不就是无能吗? 贾敬嘆息了一声:这储君,可真不好当。怪道唐太宗的承干太子前半生近乎完美,后半生也几近疯癫了呢,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 可太子却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不,哪怕能够选择,以太子嫡长子的骄傲,还是会选择成为储君。 这不仅是圣人的期望,还是早逝的元后娘娘的期望。 贾敬永远也忘不了,前世太子对他託孤之后,说的那一句话:「终是孤不够好,才让父皇还有别的选择。」 那夜,他将一个小小的女婴拴在衣服的最里层,动用了最后一点儿人脉夹带出宫,趁夜放在了育婴堂里。 他还记得,那女婴可真乖呀! 未满三朝的小人儿,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连过了数到关卡都不哭不闹。 他还记得,临出宫门那道关卡最是兇险,差点儿就和死对头走个脸对脸。 可这个时候,宫里乱了起来。 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咸安宫走水了。 然后,他那死对头便慌忙带着人去帮忙救火了。 他拳头握得死紧,为应和文人的潮流而特意留的指甲嵌进了肉里,才忍住了没回头,捂着怀里的女婴一路远离了皇宫。 到了育婴堂的门口,他把那脱得光熘熘的女婴从怀里掏出来,脱了厚实的大氅裹了一层又一层,把太子早先便刨制好的一封信塞进大氅里。 然后,他想了想,又把身上的银票,还有所有没有印记的值钱的东西全塞了进去,这才把她放到了育婴堂的门外,伸手敲响了厚实的门。 等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传过来,他急忙躲到了门外的大树后头,直到看见一个打扮得干净利落,面相慈和的妇人把女婴抱了进去,他才浑身脱力,靠着树干滑坐在地。 他听见那妇人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被遗弃了,真是可怜。」 是啊,真是可怜。 她本该金尊玉贵地长大,却要落得个父母不详的下场。 日后,还不知要如何呢? 只是再怎么如何,那时候的贾敬却决计想不到,十几年后,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贾珍,竟然会把那女婴给聘了回去做了长子媳妇儿!
第42页 想到这里,贾敬就忍不住想把贾珍拎过来胖揍一顿。 ——特么的老子到底为啥出家?不就是告诉新皇,老子虽一辈子为太子尽忠,但也到此为止了吗?你这孽障,不过听西府那老虔婆撺掇几句,便巴巴地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搂进了怀里。 你搂怀里就搂怀里呗,反正已经挨了烫了,就该把这山芋给护好了。 贾珍可倒好,后面干的那些事儿,贾敬都没脸提! 但凭贾敬再是气恼,如今贾珍还没影儿呢,有再多的气也撒不到他身上。 不过,这也无妨。 贾敬阴惨惨地一笑:贾珍没影,西府那老虔婆不是健在吗?就算现在治不了她,先给她添点儿堵,收点儿利息总是可以的。 就算对自家儿子再怎么恨铁不成钢,贾敬替儿子甩起锅来,那也是毫无压力的。 至于史氏会不会觉得冤枉,那关他什么事儿? 他打定了主意,拉好了毯子,翻身就睡了。 睡前还想着,明天就去看贾赦,顺便教教他怎么讨代善叔父的欢心,怎么在代善叔父面前给贾政上眼药。 顺便给史氏增加点儿压力,也让她快点动手。 唔,反正就是先睡觉,睡饱了,明天好给那老虔婆添堵!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贾敬这么恨史氏,绝对有迁怒的成分。其实贾珍前世落到那个下场,大半都是自己作的。 但对父母来说,自己的孩子怎么样都是好的,有不好的,肯定是别人撺掇的。 但作者是站在贾敬的角度叙事,抹黑史氏是难免的。 因此,如果后面写到贾政或别的谁的时候,大家也不要觉得人设前后矛盾。 么么哒! 第24章 贾敬 史氏这几日过的不大好。 这倒不是说有谁给她脸子看了,或者是谁落了她的面子。 实际上,如今荣国府孝期未过,她不必出门交际,贾代善又一向尊重她,还真没人敢给她半点儿委屈。 但是,没人给她委屈,却有人给她的宝贝儿子贾政委屈。 却说荣国公贾代善出了百日热孝之后,便上了摺子给圣上,要按古礼为母守孝三年。 只等着圣人批覆了,他便要带着儿子,送母亲孙夫人的棺椁回金陵安葬,顺便祭拜祖宗。 但贾代善是圣人的心腹,起先圣人还打算把京营节度使的职位给他,只是因着孙氏去世耽搁了下来。 但如今百日热孝已过了,圣人自然是捨不得这么个人才的。 因此,直接便下旨夺情了。 先前上摺子为母治丧时,圣人便让袁弘接替了他的九门提督职位,贾代善已经猜出了圣人是要把更重要的职位给他。 可圣人真的下旨夺情了,他却没有多少欢喜。 别说圣人小的时候没少被孙氏护着,贾代善与圣人年纪相当,他小的时候,父亲贾源经常在外征战,与孙氏可谓是相依为命,对母亲的感情极深。 因此,一想到不能为母亲守孝,贾代善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火烧火燎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于是,接到夺情圣旨的第二天,贾代善便又上了一道摺子,比上一道更加情真意切,并大篇幅地描述了少年时母亲抚养他的艰辛。 圣人看到这道摺子,那是感同身受,不由就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受奶娘庇佑的种种。 可越是如此,圣人就越是不忍心奶娘的儿子在朝中沉寂。 于是,他就又下了一道夺情的圣旨。 这第二道夺情的圣旨一下,贾代善便知晓,他想为母守孝,甚至送母亲的遗骨回金陵安葬的事,是彻底泡汤了。 但他还是抱着一点儿侥倖,又上了第三道摺子。 结果不出所料,圣人还是夺情。 所谓事不过三,贾代善知道,自己不能再想别的了。 要不然,那就是不忠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贾代善却想不到,这种事情,也会叫他给遇上。 他将圣旨供到了祠堂,又给母亲上了香请了罪,保证日后有了机会,一定会亲自送她老人家回金陵与父亲合葬,这才嘆了一声,回家去了。 而得到贾敬提示的贾赦,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贾代善,表示希望能够代替父亲,奉祖母的棺椁回金陵安葬。 对于这件事,贾赦自己也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因而说出来就格外的情真意切。 「父亲放心,儿子回了金陵,安葬了祖母,便在坟荧旁边结庐,读书守孝。」 贾代善自然是不会真的让年仅十岁的儿子回金陵的,万一在路上出点儿事,他都不敢想自己受不受得住。 于是,他对着贾赦一顿训斥,让他回去好好读书,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心里面却觉得长子果然是个好的,母亲没白疼他一场。 贾赦经过贾敬的点拨,对父亲的训斥已经能很好的区分到底是真生气,还是不好意思夸赞了。 因此,他虽遗憾不能送祖母回金陵,却也十分心满意足。 然后,这件事还不到两个时辰,便传到了史氏的耳朵里。 史氏气得是浑身发抖,失手打碎了一套上好的官窑茶具。 然后,更让她气恼的事情就来了。 也不知院子里的那些下人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贾代善看见了贾政与丫头们嬉戏。
第43页 贾政今年七岁,正好卡在了男女不同席这个节骨眼上。 若是平日里,贾代善也不会太计较。 但不幸得很,如今还在孙氏的孝期呢。 贾代善又正因着不能完完整整地为母亲守孝而愧疚不已,见自己的儿子非但毫无悲色,反而与丫头言笑无忌,怎能不怒? 毫不意外的,贾政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被贾代善勒令抄写《孝经》一千遍,为祖母祈福。 史氏那个恨吶! 无论是心爱的幼子受罚,还是要幼子抄《孝经》给孙氏祈福,都是在戳她的肺管子。 「查!」史氏咬牙切齿,「给我狠狠地查,老爷是怎么会突然去看二爷的?」 「是。」赖大家的连忙应了,上前给她顺气,一叠声的劝慰道,「太太消消气,为那起子小人气坏了身子,岂不是更让他们得意了去?奴婢一定会把这些个小人都揪出来,替太太和二爷出气。」 史氏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说,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遇见这么个婆婆,活着的时候处处和我过不去,好不容易死了,还要给我添堵!」 「哎呦,我的太太哟,这话可说不得。」赖大家的吓了一跳,「这要是叫老爷听见了,可怎么了得?」 史氏闻言,只得把这口气给忍下了。 毕竟,夫妻多年,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婆婆孙氏在丈夫心中的地位。 可是,随着赖大家的调查结果出来,史氏这口气是註定要咽不下去的。 「你可查清楚了,果然是那老虔婆留下的人手?」嘴里这么问,实际上史氏的心里已经信了个十成十。 赖大家的道:「太太明鑑,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冤枉老太太呀。」赖大家的连连赌咒发誓。 「好,好得很。」史氏怒极反笑,「果然是我的好婆婆,果然是我的好儿子!」 虽然没查出来他们是受了贾赦的指使,但孙氏没了,这些人可不就是围着贾赦转了吗? 再说了,这府里就两个小爷,若是贾政遭了老爷厌弃,得意的可不就是贾赦了吗? 赖大家的有些不信:「太太,这……这不能吧?大爷再怎么说,也是太太的亲儿子。」 「他有什么不能的?」史氏怒道,「他生来就是克我的!从小……」 说到激动处,史氏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诶?太太,太太……」赖大家的连忙扶住她,高声喊人,「来人,快来人,太太晕过去了。」 贾敬又等了两三天,没等到贾赦生病或受伤,却是等到了史氏怀胎四个月的消息。 他这才勐然想起来,他那玲珑心肝的敏妹妹,可不就是这个时候有的吗? 因着怀她的时候,史氏根本就没有察觉,丧事的操劳再加上热孝期间的饮食素淡,使得贾敏自娘胎里就没养好,出生后再怎么保养,较寻常人也还是要弱一些。 后来,贾敏由贾代善做主,嫁给了五代列侯出身的探花郎林海。 林家数代单传,大约本身就有家族遗传类的病症,再加上贾敏体弱,夫妻二人努力了半辈子,也是血脉了了。 到了最后,更是只剩下林黛玉这一点儿骨血。 说起来,当真是可怜可嘆! 不过,既然史氏有孕了,贾敬觉得,也不必非要贾赦生病受伤了。 替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放一批下人出去,岂不是一个极妙的藉口? 顺便,还能让贾赦在贾代善那里再刷一波儿好感。 打定了主意,贾敬便遣人透话给贾赦,让他见机行事。 贾赦听了贾敬几回话,算是尝到了甜头,这回都不待犹豫的,想好了说辞,又让下人去打探了一下,挑了个贾代善夫妇在一块儿的时候,就去荣禧堂见父母了。 他先是朝父母行了礼,又问候了一下贾代善的身体,这才面带忧色地关怀起了史氏。 史氏虽然左性,但大儿子关心她的身体,她还是受用的,对贾赦也更和颜悦色了几分。 这让贾赦生出了迟疑和愧疚,觉得这样算计自己的亲生母亲,真真是不孝至极。 因而,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他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贾政来了。 看着听到下人通报以后,立马就满脸笑容的母亲,贾赦心头一凉,继而就生出几分自嘲来。 ——呵,您给我的那点儿温情,不过是贾政指头缝里露出来的罢了。这不,您的好儿子一来,您眼里哪里还看得见我? 贾赦终于是说出了口:「老爷,太太,母亲身体虚弱,孩儿实在忧心。不如做些善事,替母亲和母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祈福?」 贾代善道:「哦?你有什么主意?」 贾赦道:「孩儿想着,咱们府里这么多的下人,都是奴籍,既不能科举,也不能做官。不如将那些积年的老僕放出去,再赏他们些银钱,让他们的后人也能做官,岂不是大大的善事?」 史氏先是皱眉,继而就眼睛一亮,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也跟着道:「赦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老爷,您看……」 她轻轻抚摸着肚子,一脸期待地看向贾代善。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的梦想:作者菌不要断更就好了。 作者的梦想:每天都有好多评论就好了。 小可爱们,我木有断更哦,可以期待多多的评论吗?
第44页 第25章 贾敬 贾代善已过不惑之年,又有了血脉,且还是与原配髮妻的嫡出,心里自然是爱重的。 再加上因着母亲丧事与孝期的缘故,史氏多方操劳,下身淋漓不净,以致有孕近四个月都未曾察觉,更未曾好好养护。 他心里对这孩子也存着愧疚,想了想,便答应了。 「也好。」贾代善点了点头,「你多看着点儿,别让人骨肉分离就是了。」 史氏面露喜色:「老爷放心,既是做善事,自然不能弄巧成拙,妾身一定会查清楚了,一家子放出去的。」 贾赦也道:「佛祖看在咱们家这样心善的份上,定然会保佑太太与弟弟妹妹的。」 这是好话,无论是贾代善还是史氏,都很受用。 站在史氏身边的贾政怯懦了一阵,终究是惧怕贾代善,不敢开口说话。 史氏见状,嘆了一声,心里越发怜惜幼子,也越发怨怪长子。 当然,她更恨的还是那些挑唆着长子不学好的奴才们。 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一发都放了出去,省得杵在那里碍眼! 史氏心下有了主意,心情就好了许多,看着贾赦也顺眼了许多。 而贾赦的目的达到了,心情也很不错,又陪着父母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回东院去了。 一见他回来,黄嬷嬷就迎了上来,一边让丫鬟拧了毛巾给他擦汗,一边问道:「大爷,怎么样?」 贾赦道:「嬷嬷放心,一切都顺利。」 黄嬷嬷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她就又有些后悔了:「大爷,要不,我还是不出去了。大爷身边,也不能一个知心的人都没有。」 「嬷嬷安心,」贾赦安抚道,「敬大哥哥已经都安排好了。再说了,嬷嬷出去了,才能帮我照看那些产业。这些东西,交给了别人,我也不放心。」 黄嬷嬷是孙氏身边的老人,自贾赦被抱到孙氏身边,就是由黄嬷嬷照顾的。 这么多年来,主僕两人的感情极深,便是黄嬷嬷的亲生儿孙,在她心里,也比不上小主子贾赦。 因而,听了贾赦的话,她心头一凛,点头道:「还是大爷考虑的周到,老太太留给大爷的东西,不能没人守着。」 黄嬷嬷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呢?早成了人精_子。 她很清楚,现如今老太太刚去不久,留下的那些人自然还是忠心的。 但时日久了,就不一定了。 说到底,还是得大爷自己早早立起来才好。 想到这里,黄嬷嬷转身便去取来了贾敬上回来时,留下的几本《四书註解》:「这是敬大爷留下来的书,大爷也该好好看看,免得下回再见,敬大爷考校时大爷答不上来。」 一听说要他读书,贾赦的脸色便有些不好,推脱道:「嬷嬷,今日晚了,还是明日再说吧。」 他自小就不喜欢读书,黄嬷嬷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何会不知晓? 只是,眼见的府里太太偏心二爷,老爷对太太又十分信重,若是大爷自己不立起来,将来可怎么办呢? 于是,便缓声劝道:「老太太生前,最是喜欢大爷上进的,临去的时候,也还担心大爷日后不能尊贵从容。往日里是太太看得紧,没法子。好不容易东府敬大爷肯伸一把手,别的不说,这番心意大也不该辜负了才是。」 黄嬷嬷看得明白,贾赦虽性子有些惫懒,但却最是重情重义。 贾敬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朝他伸出了手,把他从失去祖母的恐慌中拉了出来,贾赦是一定不愿意贾敬对他失望的。 还有老太太,贾赦最是孺慕老太太,把老太太的遗愿稍稍曲解一番,让贾赦认定了老太太也是盼望他上进的,才更能激发他的斗志。 黄嬷嬷心想:只要大爷自己立起来了,便是要我老婆子死后下地狱,老婆子也是肯的。若是老太太泉下有知,就怪老婆子自作主张吧。 果然,贾赦听了这话,心头很是羞愧,当即便让丫鬟点了灯来,抽出一本《论语》,细细读了起来。 贾敬上辈子是一路考上进士的人物,他做的註解,可谓是万金难求。 因着贾赦才刚读四书,他给的只是最浅显的一层。 待日后贾赦将这一套《四书註解》背完了,吃透了,贾敬自然会再给他一套新的《四书註解》。 如此循序渐进,等到贾赦出了孝,他大约也会得个官身,不必日日在宫里当值。 而那些东宫詹士府的詹士们,也会渐渐认清自己的处境,死心塌地地追随太子。 到那个时候,他便可借那些詹士的人脉,给贾赦找一个正儿八经的先生。 不求贾赦能摘得前三甲,哪怕是个同进士,日后无论是做文官还是武职,都容易许多。 当然了,翰林院那种地方,贾赦就不必进了,反正又不指望他能入阁拜相。 待解决了贾赦那边的问题,贾敬的轮休也结束了。 他收拾了一番,无视了贾代化吹鬍子瞪眼的警告,拜别了父母,便到东宫当值去了。 他入职的第一天,太子并没有宣召他,而是放他和分别了半个月的同僚们好好叙了叙旧。 侍卫们叙旧的方法,可与文人不同,拳来脚往的,不多时众人身上便都挂了彩。 这些侍卫们都是从京城附近遴选的良家子,轮休半个月,自然都各自归家,把上个月的俸禄交给父母,补贴家用。
第45页 李默得了太子赏赐的玉璧,全家人都与有荣焉,还专门带着他拜了一回祖宗,把那块儿玉璧给供了起来。 李默私下里与贾敬说,他娘现在是日日给那玉璧烧香,比拜菩萨都勤快。 贾敬听了,忍不住笑了:「那你可要好好跟着太子殿下当差,莫要辜负了令堂的期望。」 「那是自然。」李默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若说以往他侍奉太子殿下,是因着圣人将他分到了东宫的缘故,如今的李默,才是真真正正把太子当做了自己的主子。 隔天面见太子的时候,贾敬就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给太子听了。 太子当时只是一笑而过,但心里到底留下了痕迹,没多久便找了个藉口,让原来东宫的侍卫首领高升走了,把李默点为了新的侍卫首领。 当然了,太子少不了要问一问他上次问的那个问题,宁国候的怎么说的。 贾敬脸色有些不好:「家父并不肯掺合东宫的事,说是一日忠于圣人,一生忠于圣人。」 此时,两人正面对面站在书桌旁,贾敬一边说,一边伸手从茶盏里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白璧微瑕」四个字。 因着他写的是倒字,站在他对面的太子正好看得清楚。 太子何等聪慧,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罢了,」太子嘆道,「宁国候乃是忠之士,孤本不该强求的。」 贾敬连忙表忠心:「殿下,既然圣人将小臣指派给了殿下,那殿下便是臣的主子,臣自当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见太子已明白了那四个字的意思,便伸手把水痕抹去,又写了四个倒字——委曲求全。 太子蹙眉,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愿,显然是误会了贾敬的意思。 贾敬想了想,又写了四个字——会哭有糖。 这下,太子便明白了,贾敬不是真让他隐忍求全,而是让圣人以为他在委曲求全。 而且,这个对象不是圣人,而是诸位逐渐长大成人的皇子们。 也是太子以往在诸位皇子面前习惯了矜傲,竟是一叶障目,没有看到这条路。 如今被贾敬轻轻点破,太子豁然开朗。 是啊,他原本就知道,圣人在每个皇子面前都是慈父,又怎么愿意看到一个儿子把其他儿子都看得低贱? 如今,太子还年幼,圣人心里尚会顾念他幼年丧母。 可是等到日后太子逐渐强壮,而圣人逐渐衰老的时候,难道圣人就不会想:朕活着的时候,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兄弟,他日若是朕去了,朕其他的儿子还有活路吗? 所以,太子要先下手为强,趁圣人还顾念他的时候,慢慢改变对待诸位皇子的态度。 变倨傲为宽和,甚至可以适当地示弱。 若是日后诸位皇子入朝,太子与他们有了分歧的时候,更可以示敌以弱,让他们显得咄咄逼人。 当然了,这个度要把握好。若是示弱太过,真让圣人把太子当成软弱之人,一定会对太子失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贾敬再次顺手抹掉桌子上的水渍,话锋一转,便和太子聊起了他教贾赦读书一事,将两人原本只五分的兄弟情说到了七分。 太子闻弦音而知雅意,午膳时分便陪圣人一同用膳,期间就说到了贾敬与贾赦这对兄弟。 然后,他便面露惭色,反省了自己往日因妒忌弟弟们都有母妃疼爱,对弟弟们太过不假辞色。 说到最后,太子显得有些羞窘,却是勾起了圣人的慈父之心,想起太子年幼的时候,十分容易害羞,动不动就脸红的事。 「一转眼,你也这么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也不爱对父皇说了。」 太子撒娇地喊了一声:「父皇!」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圣人哈哈大笑,见儿子真的生气了,连忙顺毛:「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往日里你总与弟弟们不亲近,朕心里虽着急,却也不忍心说你。如今你自己想明白了,朕这心里呀,是偎贴极了。」 太子动情地喊了一声:「父皇。」眼里便有了泪,「以往都是儿子不孝,让您操心了。」 但他心里却是一凉,继而便是嘲讽:枉孤往日里还觉得自己有多特殊,原来也不过尔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荣升演技帝! 第26章 贾敬 在圣人那里好好忏悔了一番之后,太子殿下顺利地增进了与圣人之间的感情…… 不,应该是消弭了因他逐渐年长而产生的淡淡隔阂。 圣人还是很疼爱太子的,但也疼爱其他的儿子。 因此,接下来,他一听说太子有缓和与众多弟弟的关系的意思,便十分欣慰地把其他儿子卖了个遍。 比如说,二皇子看着闷,其是个闷骚啦;三皇子因段贵妃之故,性子有些清高;四皇子就是个莽大胆;五皇子…… 哪怕就是小透明一样的六皇子,圣人也知晓他爱较真,自尊心强。 听着圣人的絮絮叨叨,太子突然觉得自己以往挺冤枉的。 你看,明明圣人每一个儿子都很疼爱,就因为他是太子,所有人就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事实,一个两个的,都非要说在圣人眼里,只有太子才是亲生的。 理由更是荒唐可笑:若非如此,怎么就让他做了太子? 呵呵哒,他们是把嫡长子的身份当摆设了吗?
第46页 不过,这在贾敬看来,也不是没好处的。 至少太子殿下因对圣人耍心机而产生的一些愧疚之情,这些是完全消弭于无形了。 在圣人那里表过了态之后,太子便付诸于行动,开始尝试着关心爱护下头的弟弟们了。 一时之间,从二皇子往下,一直倒已经入了学的十一皇子,那是人人自危,个个都觉得太子要么是忽然吃错药了,要么就是憋什么大招呢。 至于才三岁的十二皇子,丽妃看护得紧,太子根本就没机会接近。 众皇子的反应,太子与贾敬二人是一开始就料到的,也早早便想好了应对之策。 那就是,找圣人抱怨。 「儿子竟是那洪水勐兽不成?问一句他们的功课,他们就吓的像兔子一样,把耳朵都竖起来了!」 「还有小十一,儿子就是问了一句膳食还可口否,他就吓得呛住了。」 「…………」 太子絮絮叨叨地向亲爹抱怨,脸上又是郁闷又是委屈的。 圣人许久没见过大儿子这般模样,心里爱得不行。 听着儿子的糗事,圣人原本是顾忌儿子的面子不想笑的,可是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后,他便直面了太子充满控诉的眼睛:「父皇,儿子跟您说正经的呢,您不给儿子拿主意也就罢了,怎么还笑我?」 「咳,咳咳!」圣人也有些不好意思,有心替儿子想想法子,却也知道这种事情,没有捷径可走。 毕竟,以往的那么多年,太子待众兄弟的态度实在说不上好,这勐的一下幡然悔悟了,人家心有疑虑,也很正常。 到最后,圣人也只能安慰了儿子一番,将自己私库里的好几件珍品拿了出来,抚慰儿子受伤的心灵。 太子一脸郁闷地带着东西走了,进了东宫的书房,借着心情不好把人都打发出去之后,他才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相信,今天的事情传出去之后,他那些糟心弟弟们会对他更加羡慕妒忌恨,更不愿意相信他是真的放下身段与他们求和。 而太子和贾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太子觉得,贾敬说的很有道理,做太子的,无论是做得好,还是做得不好,在圣人那里都讨不了好。 这样看来,不功不过便是唯一的出路了。 可是,不功不过这个度很难把握,一不小心就容易弄成平庸。 就算是把握好了,圣人也会觉得平庸。 这个时候,就需要底下那些糟心弟弟们鼎力相助了。 太子只需充分激起下头皇子们的争夺之心,再有意无意地把机会让给他们,让他们有多大风头,就出多大风头。 这样一来,众人放在太子身上的注意力就会被分散。 当然了,这样做的风险也是很明显的。 那就是朝中之人见其余皇子势大,难免趋附,会让那些皇子有了与太子分庭抗礼的资本。 太子原本也是不同意这样行事的。 可贾敬却知道,当今是个十分长寿的天子,而且年纪越大,权欲心就越重。 等到十年之后,太子的不功不过就不再是缺点,而是优势。 与之相对的,那些皇子们越是声势浩大,就越是惹地圣人忌惮。 而圣人是一定会出手打压的。 当然了,这些话可不能对太子说,因为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他总不能告诉太子,他是重活一辈子的吧?被烧死的滋味儿可一点儿都不好受。 但不能这样说,贾敬也有别的说辞。 太子的废立关乎国本,只要太子不犯错,朝堂上就不会少了支持正统的人。 而圣人最是重颜面,若真有哪个皇子的声势盖过了太子,哪怕为了脸面,圣人也会出手打压的。 这番说辞,并不十分严谨,但太子却信了。 因为太子了解圣人。 这说起来,还有一段官司。 圣人自己就是嫡子,但却是继室的嫡子。 太_祖的原配夫人与其生下的两个儿子都在战乱中丧生了,圣人的生母虽是继室,却是太_祖登基之后册封的第一位皇后。 国朝建立以后,太_祖忙着登基,忙着册立皇后,忙着立皇后的儿子,也就是当今为太子,却把原配髮妻给抛到了脑后。 但那位原配夫人家中无人在朝,继夫人的父兄却都在军中任职。再加上太_祖明显是更意属继夫人,朝堂之上自然也不会有人拿这件事自讨没趣。 可是,等到继后薨逝之后,这件事却不得不摆到檯面上来。 因为原配夫人再怎么不得太_祖喜爱,那也是太_祖的妻子,日后也是要配享太庙的。 那么,问题来了:原配夫人与第一位皇后,在太庙之中的位次究竟该怎么弄?究竟该谁居正位,谁屈侧位? 为此,太_祖还专门召集了几个重臣,讨论了好几天。 到最后,得出了结论:因袁皇后(继夫人)生前母仪天下,合该居正位;而宋皇后(原配夫人)只是追封,位次该低于袁皇后。 如此一来,圣人的太子之位,就是真真正正的正统了。 别说宋皇后的两个儿子都死绝了,就是哪一天突然蹦出来了,也动摇不了圣人的正统地位。 也因此,圣人平生最是看重、维护正统。 贾敬拿正统说事,太子自然就容易相信。
第47页 就在太子重整旗鼓,准备再接再厉地缓和与弟弟们的关系时,圣人下旨,晋了丽妃甄氏为贵妃,并与段贵妃一同协理六宫事物。 一时间,甄贵妃春风得意,九皇子在上书房也高人一等。 因着这事,太子的心情很不好,但又不能表露出来,别提多憋屈了。 也幸好这段时日里,因贾敬的提点与六皇子有意无意的劝说,太子心里虽然还是看不上宫里伺候的奴才们,却也懂得了做表面功夫。 六皇子是吃过底下奴才们的苦头,知晓他们看着不起眼,在宫中却是盘根错节。 成事或许用不着他们,但要坏事,他们可是一流的。 而一向谨慎的六皇子之所以肯出这个头提醒太子,是因为太子因丽妃晋贵妃,顺势向圣人提了一嘴六皇子的养母,也就是已故的欣嫔,圣人便追封了欣嫔为欣妃。 这却是上辈子没有的事,贾敬诧异之余,很是兴奋。 ——他并没有刻意改变这件事,但它还是发生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努力都是有效的,这辈子已经开始自主发生变化了? 也就是在六皇子隐晦地劝了太子善待宫人之后,贾敬才勐然想起,上辈子圣人与太子之间越闹越僵,这些宫人可谓是居功至伟。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向圣人汇报太子日常起居的时候,便大有文章可做。 有时候,变换一下措辞,或者事把两件事禀报的顺序颠倒一下,没事也能弄出事儿来。 然后,贾敬就趁机说了自己在家待下人们和善,身边的事若是有哪点儿不合意的,都不用他开口,自有下人们去告诉了母亲。 贾敬点到即止,太子却是一点就透:对哦!孤如今选的路子,日后少不了要受些委屈。而且这些委屈还不能白受,都是要让父皇知晓的。可无论是诉屈还是告状,自己做都太掉价,还是得有人替孤向父皇说。 因而,这些日子,太子不光对兄弟们和颜悦色的,对宫人们也和善多了。 那些宫人们虽也有心眼,但比起众皇子,却更容易攻克。 以太子的身份,有时候只是随手施恩,对这些奴才来说,可能就救了自己一条命。 这些天下来,太子再没有去找圣人抱怨过,但圣人却对太子的锲而不捨,还有那些皇子们的不领情了如指掌。 一开始,圣人还看着乐呵,但时日久了,就难免觉得底下这些儿子们不省心。 ——太子是长兄,又是储君,纵然以往有些小错,可他如今都已经放下身段了,尔等还如此计较,当真是不敬兄长,不敬储君! 太子收復宫人,初见成效。 作者有话要说:  □□给皇后定位次这个,参考的是宋□□赵匡胤。赵匡胤有三个皇后,分别是元后贺氏, 继后王氏和第三任皇后宋氏。 贺氏虽是髮妻,但她在赵发迹之前就死了,然后赵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娶了大家千金王氏,并在登基后就册封王氏为皇后。然后过了好几年,才不情不愿地追封了贺氏为孝惠皇后,还明旨说了贺氏的地位不如王氏。 第三个皇后宋氏死的时候,已经是赵光义在位了。然后,赵光义与大臣们商议之后 就认为宋皇后生前母仪天下,地位应该高于没有母仪天下的贺氏。于是,贺氏在太庙的位次又降了一个。 也就是说,贺氏虽然是原配,但地位非但比不上第二任王氏,连第三任宋氏也比不上。 当时看到这段资料的时候挺无语的,觉得标榜三纲五常的宋朝,其实也不是那么讲究。 第27章 贾敬 若说一开始,太子因着贾敬年幼的缘故,对他的出谋划策还心存疑虑的话。 随着这些日子以来,东宫中太监宫娥们侍奉他时的细微变化,还有圣人与诸皇子都在贾敬意料之中的反应,却让太子开始信服贾敬了。 太子还在心里小小地忏悔了一下:秦有甘罗十二岁拜相,汉有孔融八岁让梨,唐有骆宾王七岁赋诗。枉孤自诩熟读诗书,却还是犯了以貌取人的谬误,实在是不该! 自此,太子待贾敬更为亲密,许多事都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而贾敬也不辜负太子的信任,慢慢地替太子将詹士府等一干东宫属官的心提前拉了过来。 虽然贾敬知晓,数年之后,这些东宫属官们摸清了圣人的心思,会不得不投效太子,但能早一日,还是早一日的好,也好缓解太子无人可用的窘境。 再者说,虽然都是投效太子,但被圣人逼着投效,与折服于太子的人格魅力主动效忠,能一样吗? 至少后者会少许多怨气,这些人行事之时,也会更加顾及太子的利益。 春去秋来,时光如梭。 不知不觉间,这一年也就到了头。 腊月的时候,朝中就要封笔,圣人赶在封笔前头,带着太子写了许多「福」字,分赐给了重臣勛贵之家。 荣宁二府皆还是鼎盛的时候,自然也都得了,贾敬还额外得了一副太子赐的。 给百官赐「福」,是太_祖时兴起的。 那时候国朝新立,无论国库还是内孥,都羞涩空虚的很。 但大过年的,文武百官都辛苦了一年了,天子若是没点儿表示,纵百官都理解,太_祖自己也不好意思。 后来,还是袁皇后给太_祖出了主意,便是要太_祖亲手写了「福」字,配着简薄的金银分赐下去。
第48页 虽然太_祖的书法很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天子亲笔,其中的心意绝不是金银珠宝可以比拟的,令百官感念不已。 于是,过年赐「福」便成了皇室的保留项目,自太宗时更是干脆定为了成例。 也就是说,圣人每年都会来这么一遭,已经不新鲜了。 之所以特地提这么一嘴,是因为这是圣人第一次带着太子一同书写。 虽然,太子自己知晓,圣人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着这半年来太子受的「委屈」颇多,一时慈父心肠发作,藉此补偿一二。 但别人不知道啊。 无论天子还是太子,本身都是一个政治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解读出各种政治意义。 这一次,也不例外。 三皇子很不忿,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就算太子的娘是皇后,也不能厚此薄彼成这样吧? 他烦躁地踱来踱去,一扭头就看见亲娘段贵妃略显慵懒地倚在上首,悠闲自得地吹了吹青花缠枝盖碗里漂浮的茶叶,红唇微启,轻轻地抿了一口上好的普洱茶。 「娘,您怎么一点儿都不气?」三皇子很不解。 他娘段贵妃与元后是一同入宫的,甚至元后的家世还比不上段贵妃。 但元后就成了皇后,他娘却只是封了一个妃位。 这个贵妃之位,是他娘生了三个孩子之后才晋的。 可这三个孩子,最后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有什么好气的?」段贵妃瞥了儿子一眼,暗暗摇头:还是太年轻啊。 三皇子气道:「凭什么好事都让他们母子给占了?父皇也太偏心了。」 「慎言!」段贵妃立时冷了脸,「陛下的心思,又岂是随意揣测的?」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殿内侍立的宫娥,一众宫娥都忍不住把头埋得更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段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儿子道:「你少想些有的没的,多学学你二哥。」 「他?」三皇子嗤笑一声,很是不以为然,「一个书呆子罢了,我学他做什么?」 看着性情高傲,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儿子,段贵妃暗嘆一声,道:「你回去看你媳妇儿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 她知道,她已经劝不了自己的儿子了。 而三皇子正好也有事,便顺势告退,想着趁着还没过年,再和那几个学子聚一聚。 那几个学子都是有才能的,如今虽还不显,但后年春闱,定能榜上有名。 待到日后,父皇要是……他在朝堂上也好有个帮扶,以免受制于人。 三皇子兴沖沖地走了,却没有看到,在他身后,段贵妃担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彻底看不见了。 段贵妃沉沉地嘆了一声:「真是冤孽呀!」 掌事姑姑张姑姑连忙给她续了茶,劝慰道:「娘娘不必过于忧心,殿下不过是年少气盛罢了,待年纪长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段贵妃道:「但愿如此吧,怕只怕他明白不了。」 张姑姑笑道:「娘娘当年不也是年少气盛?这些年,不也明白过来了?」 听到这话,段贵妃倒是笑了起来:「姑姑说的是,本宫当年吶……」失笑着摇了摇头。 想当年,她与张氏女一同入宫。 张家是文臣,段家却是勛贵,而且还与齐国公陈家是表亲。 若论出身,那张氏女是拍马都赶不上她的,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她会是大夏的皇后。 但结果却大出众人所料,张氏女做了正宫,出身高贵的她,却屈居人下,成了一介妾妃。 一时之间,她自然是接受不了这种落差的。 后来,母亲进宫劝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咱们这样的人家,一身荣辱皆繫于君王一身。你既进了宫,好好侍奉天子才是正经,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可那时候,她如何听得进去? 再后来,嫁入齐国公府的姨母也来劝她,说出的话却合她的心意:「这世上的事呀,最是说不准了。这日子还长着呢,谁又知道,天上哪块儿云彩会下雨呢?」 是啊,日子还长着呢,便是那张氏得了后位又如何?坐上了,也不一定能坐得稳,坐得稳也不一定能坐一辈子! 后来,她在宫中处处争先,争衣服、争首饰,争圣人的宠爱,并抢在皇后之前有了身孕,生下了圣人的第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女儿,香香软软,乖巧可爱。 圣人说,待她长成了,一定会向她的母亲一样美丽。 那样的温情,她便以为,自己是走进圣人心里了。 她想着:你张氏得了后位又如何?陛下的心,还不是在我这里? 那时,她最看不惯的,便是张氏不争不抢,她做什么人家都一笑而过的淡然。 大家都是女人,谁不知道谁呀?装什么装? 可是后来,她的女儿夭折了,圣人也不过是伤心了几日,便又去找别的美人了。 从那个时候起,她才逐渐明白,为何张皇后从来都被计较妾妃争宠了。 人家不是在装,只是比她看明白的早而已。 在圣人心里,他是天子,自然该做天下人的表率,妻贤妾美,也是其中之一。 他之所以选了张氏做皇后,不过是觉得张氏的性格,更能做一个贤妻而已。
第49页 所以,无论端庄贤淑的张皇后,还是明艷娇蛮的段妃,都不能阻止一波儿又一波儿涌入后宫的美人。 再后来,她与张皇后各自又生了一个皇子,却都没有保住,而圣人依旧是美人不断。 她还可以躲在寝宫里几个月不出去,一个人伤心落泪。 可张皇后却不得不在出了小月子之后就强撑着理事。 张皇后的身子,也就是那个时候熬坏的,以至于在生太子的时候难产,更是元气大伤,在太子刚刚半岁的时候,就撒手西去了。 段贵妃曾经以为,张皇后死了,自己的老对头死了,她会很高兴。 可事到临头,她也只是觉得兔死狐悲罢了。 太子还不满周岁的时候,荣嫔就生下了二皇子,晋了荣妃。 太子三岁的时候,她生了三皇子,晋了贵妃。 圣人始终没再立后。 张皇后的幸运之处,在于她是死在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一举入了圣人的心,令他念念难忘。 可是,那又如何呢? 死了就是死了,圣人再怎么难忘,能给的也不过是死后哀荣而已。 许多东西,只有活人才能受用。 自从有了三皇子,段贵妃就一心扑在了儿子身上,争宠的心彻底淡了。 可也就是如此,她把三皇子养得太娇了,养成了他目中无人的性子,做什么事都只考虑自己。 段贵妃陪伴圣人多年,看得可比别人清楚。 她知晓圣人对每个儿子都爱,只是因着元后和出身的缘故,更宠爱太子罢了。 只要其余皇子安安分分的,圣人自然会安排好儿子们的后半生,保证每一个都活得舒舒服服的。 可是,她儿子看不清啊! 她一心想的,不过是儿子平安长大,儿孙满堂,不要出头,不要争强。 因为圣人是绝对不会允许下头的皇子越过太子去的。 但儿大不由娘,她再怎么劝,儿子不听,她有什么法子? 只盼着圣人多一点儿慈父之心,不要赶尽杀绝了才好。 第28章 贾敬 后宫之中,像段贵妃这样淡定安然的,毕竟不多。 其余妃嫔,特别是有子的妃嫔,对于此事多多少少都含了酸的。 而这其中,酸气最重的,当属圣宠正盛的甄贵妃。 甄贵妃是圣人奶娘小孙氏的孙女,自幼生得是裊娜貌美,颇有仙姿。 因着她父亲资质不高,小孙氏无法,为家族计,只得送了孙女入宫选秀。 圣人对乳母的感念是一部分,甄贵妃自己的美貌也是一部分,她很顺利地入选了,且一入宫就是嫔位,可独居一宫,不比看主位脸色过活。 这些年,甄贵妃在宫中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一路生子封妃,在姨母孙氏去世之后,更是一举封了贵妃。 当然了,因着生母得宠,甄贵妃的两个儿子,九皇子与十二皇子也很得圣人青眼。 可是如今看来,圣人对自己两个儿子那点儿宠爱,怕是连太子的零头都及不上呢。 这让甄贵妃都心情很不好,整个长春宫的奴才也都夹紧了尾巴,生怕触怒了主子。 太子身在宫中,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 此时,太子便玩笑似地对贾敬说:「瞧瞧,这也是个心高的呢。只盼望着她生的儿子也要和她一般心高才好呢。」 贾敬心想:还真让您给说着了,九皇子叫甄贵妃养的,可不就是心比天高吗?只可惜,眼高手低,行事手段比起三皇子可是差远了,更不用说和忍了半辈子,先熬死太子,又熬死太上皇的六皇子相比了。 不过,如今九皇子还小,贾敬直接略过不提,转而说起了几个大的:「二皇子书读得虽多,然太过软弱,对谁都构不成威胁,殿下日常只需安抚拉拢即可。反倒是三皇子孤傲自许,殿下日后,怕是要大用他呢。」 「不错,」太子点了点头,「四弟胆小怕事,五弟以荒唐自保,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六弟是一心向着孤的,七弟生母跟着段贵妃过活,他也不得不绑到了老三那条船上。其余的还小,如今也看不出什么。孤若想要明哲保身,还真是得仰仗三弟了。」 太子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贾敬也跟着笑了,然后说道:「家父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小臣得在家忙着宗族祭祀的事,怕是难有空闲再进宫了。殿下詹士府中的属臣多有智谋之士,殿下若是有事,不妨与他们商议。」 太子闻言,微微蹙眉:「这些人……」 很显然,太子因着这些人一开始的左摇右摆,对他们不是很信任。 贾敬劝道:「殿下无论要做什么,总不能就靠小臣与六殿下两个人。殿下既然费了心思把这些人给拉拢了过来,总得让他们有用武之地。若不然,这人心,还是会散的。」 「也罢。」太子嘆了一声,又问,「宁国候明年初致士的事,不能再改了?」 贾敬点了点头,神色很是忧虑:「家父的身体越发破败,太医说,若是安心静养,还有五六年的寿数,若再操劳……家父想看着小臣在朝堂上站稳脚根。」 这是人之常情,太子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嘱咐道:「既然如此,臣恭回去了,别忘了替孤问候宁国候。」 贾敬道:「殿下放心。」 眼见天色不早了,贾敬便向太子告退。
第50页 出来的时候,碰见了带着一帮手下巡逻的李默,两人寒暄了几句,约定了待李默轮休的时候一同喝酒,便直接出宫去了。 因着要过年了,朝官们也乖觉,把能押后的事情都放到了年后,好让圣人也松快松快。 因此,贾代化一早便回来了,正拿着往年族中祭祀的章程翻看。 贾敬到荣庆堂拜见了母亲,又到书房拜见了父亲,这才回去换了燕居的常服,又转回书房,与父亲一道,商议核对祭祀的细节。 其实,这些流程每年都是差不多的。 贾敬自三岁能自己走路起,便跟着一年一年地祭祖,早就烂熟于心了。 但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可见祭祀的重要性。 因此,每一年到了这个时候,贾代化都要带着贾敬,将这些流程再复习一边,务必保证到时候不出一丝差错。 而今年与往年又有不同。 因为,圣人早在三个月前就下旨礼部,说是今年要大祭祖宗,让礼部早做准备,并令道录司掐算祭祀的吉日。 往年贾家祭祖都是在除夕,但今年却不一定了,得等皇室大祭的时日算出来之后,避了开去。 这不单是对皇室的尊重,更是因为每到皇室大祭的时候,圣人都会命三品以上的京官同祭,好让祖宗看一看,大夏人才济济,江山稳固。 贾代化道:「估计道录司那边也就在这一两天了,等皇室大祭的时日出来了,咱们晚上三日即可。」 「好,」贾敬点了点头,「待明日,儿子就去通知族里,让大家都早做准备。」 贾代化道:「趁着今年祭祀,我想着,就把族长之位传给你,往后这些事情,都要你来操心了。」 贾敬一惊,担忧地看着父亲:「老爷可是身上不舒服?儿子这就着人去请城南的吴大夫。」 见他要起身出去,贾代化急忙拦住了他:「回来!」 「老爷?」贾敬脚步一顿,不贊同地看着父亲,「老爷莫要讳疾忌医,儿子还年轻,家里许多事都要老爷操持。」 「唉~」贾代化嘆了一声,「你回来吧,我没事。只是,这些事早晚都要交给你。趁着我如今身子骨还撑得住,让你早些上手,以免日后贸贸然接手,手忙脚乱。」 贾敬这才放下心来坐了回去,笑道:「既然如此,儿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贾代化也笑了:「这才是正经的。」 第二日一早,贾敬给父母请了安,陪同二老用了膳,便先到西府去,找贾代善说明情况。 他到的时候,荣国府这边也已经用了早膳,贾代善正领着贾政在书房读《论语》。 三人相互见了礼,贾敬便奇道:「怎么不见赦弟?我前些日子见他,他还说《论语》已经读完了,让我再给他找别的书看呢。」 贾代善先是露出满意的笑容,继而又想起了什么,蹙眉道:「那孽障不知节制,吃坏了肚子,正在榻上挺尸呢。」 「原来是这样,待会儿我去看看他。」 贾敬了解地点了点头,对贾代善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因着今年皇室要大祭,咱们族里的祭祀便要避一避了。我家老爷打发我过来,跟叔父交代一番,一应祭享不必准备的那么早,待道录司那边有了消息再说不迟。」 贾代善道:「这是应该的。」 说完了正事,贾代善又问了他在东宫当差可适应,有没有人欺他脸嫩为难他的。 自他入了东宫当差,几乎每一次见面,贾代善都会询问这些,并告诉他一些经验和教训。 虽然这些东西,贾代化都会教他,但毕竟是贾代善的一番心意,他心里也是感激的。 贾代善的心思,贾敬自然明白。 他如今这样照顾自己,无非是想着日后他的两个儿子出仕之后,已经为官多年的自己也能投桃报李,照顾一下他的儿子。 可贾代善却不知道,贾敬这厮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将他的余荫全还到他的长子贾赦身上。 对于贾政,只要史氏偏心小儿子一天,贾敬觉得,自己不给他使绊子就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贾敬又问了几句贾政的功课,并且是很有技巧的卡着比贾政临界点高一点儿的水平问。 不用说,只会死读书的贾政自然答的磕磕绊绊,十分的不尽如人意。 可无论是贾代善,还是贾政自己,都没有听出来贾敬的刻意刁难。 因为他问的这些问题,都是贾政已经学过的。 可以说,贾敬上辈子那么多书,总算没有白读。 他已经可以想像到,待自己离去之后,贾政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他可没有半点儿欺负小盆友的羞愧,心情很好地告退出来,去看贾赦了。 刚进了东院,他便闻到一股子药味儿,又腥又苦的。 几个丫头坐在门边儿,一个婆子在廊下支了炉子,正熬药呢。 看见贾敬进来,一群人都迎了上来,请安问好。 贾敬点头应了,蹙眉问道:「怎么在这里煎药?」 那婆子姓赵,听见贾敬询问,脸上便带了不忿之色:「大厨房里的灶都占满了,又说大爷这药味儿重,恐沾染了老爷太太的饭菜糕点。」 贾敬脸色一沉,心知这其中必有人弄鬼。 但这毕竟不是宁国府,他也不好过多干涉,便指着通往正院的月亮门说:「快把药炉子挪到那儿去,这样烟燻火燎的,你家大爷的病几时才能好?」
第51页 见其中几个丫鬟面露不愉,贾敬喝道:「若是赦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有几条命够陪的?」 一群下人一下子就被他给镇住了,慌忙抬着药炉子挪了过去,竟是连一个给贾敬打帘子的都没有。 见西府规矩松散至此,贾敬忍不住摇头,心想:这事回头还是让老爷找叔父说说的好。 然后,他便自己掀帘子进去了。 第29章 贾敬 一进屋,贾敬险些气了个仰倒。 方才他还奇怪呢,怎么外面闹了那么一场,屋里伺候的人怎么没个动静? 原来,这屋里根本就没人伺候。 这屋里炭盆点的倒是足,因怕贾赦病里再着了风,窗户都紧紧地闭着,只两盏笼纱灯让屋里显得不那么昏暗。 贾赦身上裹着素绫的棉被,睡的并不安稳。 许是屋里闷热的缘故,他一条腿已经伸到了辈子外面,脚趾时不时屈卷一下。 因着他这是犯了痢疾,又不开窗户散味儿,这屋子里的味道可真是……一言难尽。 怪不得那些丫鬟婆子们不愿意在屋里伺候呢。 贾敬忍了忍,还是掏出手帕捂住鼻子退了出来,喝问:「伺候的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闻言,急慌慌地跑了过来,低头站着,时不时看一眼其中一个穿翠绿色比夹的。 贾敬一眼瞭过去,就知道这个大丫鬟,直接就问她:「谁给你的胆子,敢怠慢主子?」 那丫鬟倒也干脆,直接便跪地认错:「是奴婢疏忽了,奴婢待会儿,自会找太太领罚。」 「呵,」贾敬轻笑一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一听这话音,贾敬就知道,这丫头定然是史氏跟前得脸的,大约是揣度着史氏的态度,便也跟着不把贾赦放在眼里了。 在贾敬看来,这就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就算史氏再不喜欢贾赦,那也是她儿子,以史氏的性子,绝对不会允许一个下人怠慢她的儿子。 索性,贾敬也懒得跟她多说,随手指了一个穿玫红色夹袄的丫头:「趁这会儿日头旺,你去把屋里窗户开了,透透气。」 「是。」那个丫头细声细气地应了,低头走进屋里,先是给贾赦把辈子盖好,这才开了两扇向阳的窗户。 这么一折腾,贾赦也迷迷煳煳地醒了,一睁眼便看见贾敬站在榻前,懵懵然地问:「敬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贾敬白了他一眼:「我还想问你呢,这大过年的,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却见贾赦一脸懵逼:「我也不知道,不知怎么的,就腹泻不止,大夫也看过了,药也吃了,却总是反反覆覆的,怎能也不见好。」 贾敬目光一凝,这才发觉,贾赦这病有些不同寻常。 他追问道:「这些天,你没再乱吃东西吧?」 贾赦恹恹道:「每日里清粥涮肚,连盐都少沾了,我还敢吃什么?」 贾敬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发现的确是连点心蜜饯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心里更是确信了,贾赦这病,绝对是人为。 这是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让贾敬觉得有点儿小高兴,有点儿跃跃欲试的小兴奋。 贾敬又问:「没有起色,那有更严重吗?」 贾赦想了想,摇了摇头:「也没有更严重。」 听见这话,贾敬心里便有了个模煳的怀疑范围。但他并没有证据,说出来贾赦又不一定信,觉得暂且还是不要说的好。 他心念急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对那个开完了窗户便留在屋里伺候的丫头道:「没点儿眼力见,也不知道给爷端碗茶?」 「是。」小丫头还是细声细气地应了,又跑出去沏茶。 借着这个空挡,贾敬低声对贾赦道:「接下来这几天,你就装作身上一直不好,哪怕有了起色,也要装作没有精神。」 贾赦不解:「这是为何?」 贾敬顿了顿,还是决定跟他坦露一点儿:「是药三分毒,无论药力再弱,吃得多了,总归不好。」 「可是不……」吃药,病怎么会好? 贾赦一句话问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敬大哥哥说的,怕不是给他治病是那个药。 「你的意思是说……」 「嗯。」贾敬点了点头。 贾赦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不注意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仔细想,真就发现自己这病来的蹊跷,治的也蹊跷。 只是,谁要害他? 他满脸疑惑地看向贾敬。 贾敬道:「我也不确定,你且避一避锋芒的好。」 他实在是想不透,那人这个时候让贾赦染病不起,究竟要干什么。 他不愿意明说,贾赦却不是个傻的,见他如此避讳,哪里还猜不出来? 当即,贾赦的脸色便是一白,纵然心里一万个不愿相信,想想以往,却也不得不信了。 但他还是怀着一丝期盼,问道:「敬大哥哥,是太……」 「嘘!」贾敬连忙示意他噤声,提高了声音问道,「你也这么大了,怎么身边连个小厮都没有?这一年大似一年的,有些事情,丫头们到底不方便。」 贾赦微微一怔,忽而瞥见门帘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幅度极轻的晃动,显然是门外有人偷听呢。 他心头一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嘴里却是惭愧极了:「是我一时没想到,明儿我就禀了太太,劳烦太太给我安排两个小厮跟着。」
第52页 「你能听人劝,这就很好。」贾敬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你既是身体不好,就很不必急着读书,我看你在这方面的天赋,须是比不得政弟的。」 贾赦似是有些羞恼:「我自是知晓二弟读书比我强的,只是我也想让老爷太太高兴。我想着,纵然我为人愚鲁,不堪造就,到底要是肯上进了,无论成果如何,老爷太太都是高兴的。」 「你也是一片孝心。」贾敬感嘆了一阵,沉吟道,「既如此,我便教你个巧宗。」 眼角的余光瞥见屏风上门帘的影子勐地晃了一下,贾赦暗暗嗤笑,急切道:「还望敬大哥哥教我。」 见他如此上道,贾敬不由暗贊他聪明,口中道:「你也知晓,我如今是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承蒙祖宗庇佑,殿下还算看得起我,也让我摸到了殿下的一些喜好。我想着,哪怕你文不成武不就,只要投了殿下的性子,日后的前程总是不差的。」 「敬大哥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屋里的贾赦是装焦灼,门外偷听的那个,却是真着急。 贾敬又故意顿了一会儿,才道:「殿下最喜金石古玩,你若读书上实在不成器,这也不失为一条进身之阶。」 当然了,贾敬没有说出口的是,前提是你得有能力。 有了能力的,那是爱好,没有能力,那就是玩物丧志了。 贾赦自然不知道他的未尽之言,但贾赦知道,他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有心人听的,他自然是不能照着学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感激地道谢。 然后,贾敬又特地嘱咐了他:「此事毕竟不是正道,你切不可给叔父与婶子知晓。若不然,叔父哪里饶得了我?」 「知道了,知道了。」贾赦连连应声,「保证谁也不告诉!」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那去沏茶的小丫头才姗姗来迟,给贾敬端了一碗茶,给贾赦端了一碗热牛乳。 贾赦不满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丫头细声细气地说:「奴婢去提热水的时候,厨房里正在煮牛乳。奴婢想着,这个大爷能喝,便略等了一会儿,给大爷匀了一碗。」 虽然荣国府已经出了重孝,私底下已经能吃一些肉食了,但毕竟不比平常方便齐全。 史氏怀着孩子,怀相又不大好,太医说须得多多进补。 因此,厨房里便每日使劲浑身解数,翻着花样地给史氏进补。 这杏仁牛乳,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比吃肉还补呢。 贾赦蹙眉:「这是给母亲补身子用的,我怎么能抢母亲的吃食?」 小丫头却是不以为然,笑着说:「太太疼爱大爷呢,不过是一碗牛乳罢了。」 「哼!」贾赦板起了脸,「太太慈悲,这却不是你自作主张的由头。再有一次,我就回了太太,这里用不起你。」 那小丫头这才怕了,跪在地上,连连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大爷宽了我这一次吧。」 贾赦不耐道:「你先下去吧,我和敬大哥哥再说会儿话。」 待小丫头出去,兄弟二人又说了半晌的闲话,眼见贾赦没精神了,贾敬便嘱咐他好好休息养病,告辞出来了。 待用过了晚膳没多久,史氏便过来了。 贾赦心知她是知晓了今日之事才特意跑这一趟,面上却是一无所知,急忙要起来问安:「这么晚了,太太怎么过来了?」 「快躺下,快躺下,你身上还病着呢!」史氏疾走两步,连忙按住了要起身的贾赦。 贾赦顺势便又躺下了,惭愧道:「是儿子不中用,竟累得父母忧心。」 「你这是什么话?」史氏嗔道,「人生在世,谁还没个三灾五难的?你且不要多想,只管养好了身子,才是对你老爷和我的孝心呢。」 「太太说的是。」贾赦道,「只是,太太还怀着身子,很不该亲自跑这一趟。」 史氏嘆道:「你病了这么些天,总也不见好,我不亲眼看看,又怎么放心得下?」 贾赦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却只看见满脸的慈爱和无奈,绝无半点儿得意或欣喜。 一时之间,他竟是不能分辨,究竟她是真的一心疼爱儿子的母亲,还是将真正的心思隐藏的太深? 第30章 贾敬 母子二人虽各怀心思,但都有意维持表面的母慈子孝,甚至都认为对方丝毫不曾察觉自己的真实想法。 一时之间,倒也是其乐融融。 贾赦很享受与母亲这样的相处,内心深处也祈祷着,哪怕只有这一次呢,母亲不要打破这温馨便好。 可是,史氏的想法却不尽相同。 与贾赦的母慈子孝,史氏便不欣慰吗? 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欣慰的,甚至还很得意,觉得自己终于是胜过了婆婆。 ——你看,你再怎么费尽心思地分开我们母子,却终究强不过命。老天把你这杀千刀的老东西给收了去,赦儿还不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可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会想替小儿子多想一些。 毕竟,大儿子就因着早生了几年,不但将来这荣国公的爵位是他的,府里的家产也有一大半是他的。 不错,她是可以把自己的私房都留给小儿子。 可她的那点儿私房,比起荣国府的府库,说是九牛一毛也不为过。
第53页 大儿子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替小儿子多打算打算。 因此,几句话之后,史氏便把话题引到了贾敬身上。 「今日敬哥儿来看你,没问你的功课吧?」史氏一脸对儿子的关切,又抱怨贾敬,「你父母都健在呢,他一个隔房的堂兄,对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贾赦好脾气地笑:「敬大哥哥是咱们贾家未来的族长,我将来又是要继承荣国府的。老爷说了,我们兄弟合该守望相助,敬大哥哥多指点指点我,日后我二人共事,也更默契些。」 听到贾赦理所当然地说自己将来要继承荣国府,史氏心里就是一堵。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了:是了,大儿子天生便有继承家业的优势,有没有我扶持都是一样的。他又不是在我身边长成的,日后若再娶了媳妇儿,孝不孝顺我也是两说。 这样想着,她就更觉出小儿子的好来。 既是自己养大的,必然与她贴心,日后又要靠着她,她必然是能指望得上的。 若说先前她还对自己做的事有些犹豫愧疚的话,此时就真的是理直气壮了。 她又缓缓地问了贾敬都说了些什么,虽然她已经从下人那里知晓了,但还是想让贾赦再说一遍。 贾赦渐渐地,也察觉出了她的意图,心下一嘆,不免恹恹之色渐显。 可史氏却好似并没有察觉他精神不旺,拉着他问了又问。 贾赦除了「太子喜爱金石」这一件事,都与她说了,只守着这一件,无论她怎么问,都颇为心虚地说,「没有旁的了。」 史氏见再问不出来了,这才似勐然发现了儿子精神头不好,嗔怪道:「你这孩子,既是累了,怎么不说呢?」 贾赦勉强笑了笑:「儿子只是想和太太多说说话。」 对于长子的依恋,史氏十分受用且得意,又是安抚他一番,并嘱咐他好好休息。 「太太。」贾赦终是没有忘了丫鬟小厮的事,拉着史氏的衣袖,止住了她离去的脚步。 「怎么了?」史氏回首,露出慈爱的笑容。 贾赦提了提神,把今日那样小丫头私自匀了史氏牛乳的事说了,又是愧疚又是恼怒:「太太一直都心慈,想不到却纵得这些奴才越发胆大了。我不过说她两句,她竟还拿母亲来压我。」 史氏听了前半截,很是不以为意。毕竟,那牛乳是给她儿子喝了,又不是奴才们自己受用了。 但听了后半截,却不由心生恼怒:她是让这些下人们看着赦儿,别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勾坏了他,但却不是让他们来拿捏她儿子的。 「赖大家的,去把春杏那小蹄子给我绑了。」史氏直接吩咐自己的心腹婆子。 那个□□杏的小丫头这才知晓,自己因着太太的几分宠信,胡乱猜测主子的心思,狂得太过了,挣扎着冲进屋里,胡乱磕头求饶。 「太太,绕了奴婢这一回吧,往后再也不敢了。太太,太太,饶了我吧太太……」 史氏怒道:「我是让你来伺候大爷的,不是来做大爷的主的。还敢打着我的名号行事,这是诚心挑唆着赦儿与我离心呢。」 她一边骂,一边暗恨这春杏没脑子,这个时候竟只顾求她,是生怕旁人不知晓春杏是听命于她的? 纵然已经知晓春杏定然是史氏的人,但看见她这样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贾赦还是止不住地恼怒,把替她求情的话给咽了下去,装作疲惫不堪地模样,瘫软在床上。 见他如此,史氏只当他是被春杏的叫嚷吓着了,忙喝赖大家的:「还不堵了嘴绑出去?」 「诶,诶。」赖大家的见史是真的要发作了春杏,急忙应了,指挥着两个大力的婆子按住了春杏,把他绑了出去。 史氏轻轻地抚了抚贾赦的胸口,安抚道:「赦儿别怕,我已经把那起子小人给发作了。」 「太太,」贾赦虚弱地说,「儿子也大了,身边也用不了这么多丫鬟了,太太不如领走几个,再给儿子配上几个小厮吧。」 史氏却不贊同:「小厮们粗手大脚的,哪有丫鬟心细。咱们这样的人家,很是不必学那些小门小户的,净给小爷们苦头吃。」 且不说史氏这话究竟有几分是出于对儿子的疼爱,贾赦都不准备领情了。 他估摸着平日里对史氏的了解,撒娇道:「太太,这些丫鬟们,都不能陪着儿子玩儿,您就给我调几个清秀伶俐的小厮吧。」 一听说他是要人陪着玩儿,史氏眸光一闪,笑骂道:「你这皮猴儿,成日里尽想着玩儿,小心你老子知道了锤你。」 贾赦便笑道:「还请太太为孩儿遮掩一二,千万别叫老爷知道了。」 「也罢,也罢,」史氏满脸的无奈,「玩儿可以,但功课亦不可落下。」 「太太是答应了?」贾赦一喜,满脸孺慕地拉着史氏的手蹭了蹭,「好太太!」 「好了,好了,」史氏笑得合不拢嘴,「你只要快些好了,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史氏又嘱咐了他几句,答应给他换几个小厮来,便领着人回荣禧堂去了。 贾赦疲惫地躺回榻上,脑子里却兴奋得很。 原本,他起意要把祖母的人都安排出去的时候,便和贾敬商量过,先借他几个人手。 两人想的很好,却不想,史氏新分派给贾赦的,竟全是些娇滴滴的丫鬟。
第54页 这让只准备了小厮的贾敬傻了眼。 ——话说,贾赦都快十二了,再怎么说,也该给他安排几个小厮听用了吧?史氏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说她是故意的吧,也不像。 因为已经八岁了的贾政身边,也清一色全是些年轻貌美的丫鬟,这一点儿上,她对两个儿子绝对一视同仁。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贾赦自然是想快些换掉这些拿大的丫鬟们的。 史氏的行动果然迅速,等到第二日中午,便亲自领了四个清俊伶俐的小厮过来,一一给贾赦过目。 「赦儿,你来看看,这几个看着可还合眼?」 贾赦久病,精神十分不济,闻言只是懒懒地看了一眼,见这四个小厮年纪都不大,两个十二三岁的,两个八九岁的,很明显就是给贾赦找的玩伴。 「太太挑的人,哪有不好的?就这几个吧。」贾赦勾着唇角,努力笑了笑。 纵然他这场病,本就是趁了史氏的愿。 但见他如今脸色蜡黄,嘴唇泛白的模样,她也觉得有些心惊肉跳,担忧道:「赦儿,我怎么看着你比昨日还不如?」 贾赦苍白地笑:「劳母亲挂心了,是孩儿不孝。」 这一生母亲,总算是勾起了史氏的慈母之心,她犹豫了片刻,说:「这个芈太医的医术,我看着不是很好,我这就下帖子再请王太医过府。」 说完,转身就走。 在贾赦看来,她就像是怕自己反悔了一般。 贾赦无声嗤笑,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身体倒在柔软的床铺里,一时自暴自弃:你看,连你自己的母亲,也不是十分希望你活在这个世上,你何不干脆一死百了,大家干净? 四个小厮就被晾在了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这是主子给的下马威。 可都一盏茶的时候过去了,小主子却还是一声不坑,一动不动的,年长的那两个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其中一个壮了壮胆子,凑上前去,轻轻喊了两声:「大爷,大爷?」 贾赦眼皮都没有瞭一下。 那小厮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试探着问道:「大爷可是在屋子里闷得久了,觉得没趣儿?不如,小的给您讲个笑话?」 见贾赦还是不搭理自己,小厮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讲了一个笑话。 另外三个小厮都听得憋笑,可贾赦依然不为所动。 这小厮也是个有毅力的,见江了一个不管用,便又接着讲,一口气讲了四五个。 那三个小厮已是憋笑憋的满脸通红,贾赦也被他的诚意所感,总算是睁开了眼睛,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见他终于肯说话了,那小厮登时喜笑颜开:「小的名叫王善宝,大爷喊我宝儿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能看到这里的都是有缘,那就收藏一下呗!打滚求收藏啊! 第31章 贾敬 再说贾敬挨个通知了族老,又让族老挨个通知了普通族人,便开始着手打扫贾家在京的祠堂。 祠堂不比别处,乃是一个家族的重中之重,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还有族中人接到的各类旨意。 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允许僕人进去的。平日里的扫洒,都是安排族中嫡出子弟轮流来的。 而每到年底祭祀的时候,家主与承嗣的嫡长子都会亲自再打扫一遍,并仔细擦拭祖宗牌位。 只是,这两年贾代化的年纪大了,贾敬不忍老父辛劳,便把这活计一人包揽了。 待他仔仔细细地将祠堂打扫过一遍之后,道录司的日子也算出来了,年前最吉利的日子,是在腊月二十五。 贾家上下听闻,均是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年的祭祀,还可以定在除夕。 日子订好了,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的苦日子也就来了。 原因也没有别的,就是要天天到礼部去,跟随礼部官员演习大祭时的礼仪,也就是俗称的「演礼」。 若是年轻些的还好,似贾代化这般年纪大,身体还不好的,一天下来,就有些吃不消了。 也好在贾家参见皇室大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有了应对的经验。 贾敬一早便将城南的吴大夫请到了家里坐诊,每日给老父准备药浴和推拿。 而且,贾敬还特意跟着吴大夫学了点儿简单地推拿术。 他每日里亲自架着车,一大早把贾代化送到礼部去,到了傍晚再接回来,一路上先帮贾代化缓解一下。 这可让包括贾代善在内的一众勛贵官员们羡慕坏了。 不用说,待他们回家以后,贾敬又一次当了回别人家的孩子。 自第二日起,那些儿子年长的官员们,便都享受到了被儿子接送的待遇。 当然,贾敬也难免又被小伙伴儿们围着捶了一顿。 贾敬虽然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但看着自家老父那副得意的嘴脸,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有这么一个爱坑儿子的爹,他能怎么办?只能再一次把老父亲原谅,并默默地把锅背牢了。 饶是如此,不过五六日,贾代化便瘦了一圈儿,腿上的于肿也一直不散。 贾代化直嘆:「老了,老了!」 贾敬听得心头一酸,低头默默给老父揉腿。 其实,贾代化又哪里算得上老呢?他还不到六十岁呢。
第55页 只是早年在战场上不管不顾的,拼杀的狠了,落了一身的暗伤。 后来入了朝堂,又为了圣人殚精竭虑,几乎没有好好休养过。 像他们这样的富贵人家,几乎什么都不缺。 若是从年轻时便精心保养,便是到了六七十岁,精神烁立的也大有人在。 哪里会像贾代化这样? 可怜他才五十六岁,竟已是头髮全白,苍老的犹如风中残烛了。 但这些话,贾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 若不然,便是对君主心生怨望。 贾代化也只是感慨了一句,见儿子这样孝顺,再想想四王八公的小一辈里,论才能自家儿子绝对是数一数二,不由又心满意足。 「日后,为父不在朝堂上了,你一定要用心办差,为国效力,好好听圣人的话。咱们贾家的未来,就靠你了。」 贾敬低着头,声音闷闷地:「老爷的话,儿子都记着呢。」 贾代化欣慰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却一身手就摸到了冰凉凉的白玉发冠。 他不由「啧」了一声,笑道,「为父倒是忘了,你早不是当年的垂髻小儿了。」 贾敬眼眶通红,却是笑道:「是啊,儿子已经长大了。这往后啊,有什么事,您尽可吩咐儿子去做。您和母亲就好好保养,待儿子成婚生子了,还要劳烦您教导孙子呢!」 贾代化心头偎贴,嘴里却笑骂道:「你这孽障,老子养你一个已经尽够了,你还想把崽子也塞给老子?」 贾敬便只是笑。 贾家男人都喜欢做严父。 虽然贾敬是个老黄瓜刷绿漆的,常常使贾代化这严父当的挺没意思,但父子二人却少有这等轻松愉悦的时候。 可这样的氛围,却偏偏不能长久。 待宁国府的马车出来了长街,正要往宁荣街拐的时候,突然被人给拦了下来。 宁国府的下人被贾敬整治怕了,倒是没怎么着,后面紧跟着的荣国府的车夫先不干了,嚷嚷道:「哪个不长眼的,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 贾敬蹙眉,掀开帘子斥了一声:「休得无礼!」 那车夫虽不甘心,却到底是将骂骂咧咧的话给咽了回去。 这时,给贾敬父子驾车的焦大已经拉住了马,彬彬有礼地询问那拦车之人:「阁下拦住我家后侯爷的车架,不知有何见教?」 这焦大跟着贾代化上过战场,还救过贾代化的命,伤在了要紧的地方,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没个子嗣。 也因此,贾代化很是感激他,不但教了他读书认字,还让他领着一众由伤残旧部组成的家丁。 后来,贾敬朝贾代化要人手的时候,贾代化更是把他放在了小主子身边。 贾敬虽然觉得这焦大有些恃功自傲,但也知晓他对宁国府忠心耿耿。 又见他在外时接人待物颇有几分章法,平日里出门若是不带张桂,便必然带着他。 也幸好,焦大这辈子十分摄服与贾敬的手段,在他面前从不敢拿大,贾敬便一直纵着他了。 今日里,有了那荣国府的车夫对比,贾敬看焦大,那真是再顺眼没有了。 拦车的是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半低着头,叫人看不清楚相貌。 听见焦大问话,他便压低了声音答道:「我找宁国侯的世子。」 一听这声音,焦大便是一怔,态度更恭敬了三分:「您稍等,待小的去通报一声。」 那人道:「请便。」 焦大急忙走到车门处,压低了声音禀报导:「老爷,大爷,是找咱们大爷的。他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老奴还是听出来了,这似乎是宫里的内侍。」 「内侍?」父子二人相视一眼,贾敬道,「我去看看。」 说完,他弯腰车门,也不要人扶,自己按着车辕就跳了下来。 焦大目露赞赏,心里觉得大爷真不愧是宁国公的子孙,不堕祖上威名。 贾敬下了车,走上前一看来人,心下便是一惊,上前几步问道:「小王公公,怎么是你?」 却原来,这内侍正是东宫的一个小太监王三儿。 因这小太监姓王,又是太子跟前儿大太监王柱的同乡,东宫上下便称一声「小王公公」。 王三儿抬头沖他一笑,仍是压低了声音:「贾侍卫若是有空,还请陪咱家走一趟吧。」 贾敬蹙眉:「可是殿下那边有什么事?」 王三儿道:「殿下多日不见贾侍卫,甚是想念。」 「我知道了。」 贾敬点了点头,回身让焦大把驾车的马解下来一匹,交代道,「你先送老爷回去,再派人到宫门口来接我。」 焦大应了,从车里拿出他的大毛斗篷给他披上,这才送他离开。 后头贾代善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 焦大应了一声:「是大爷的朋友,找大爷有点儿事。」 贾代善道:「那咱们就先回去吧。」 「是。」焦大应了,重又驾了车,拉着贾代化回了宁国府,才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对贾代化交代了。 贾代化却是不解:「这个时候,太子叫敬儿进宫干什么?」 焦大没有答话,而贾代化本也不需要他答话。 却说贾敬跟着王三儿一路到了东宫,进了太子的书房,却见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
第56页 除了詹士府的几个属官,还有一个正是太子的母家舅舅张椿。 贾敬来之前,几人似乎在争论什么,但贾敬一来,书房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贾敬暗暗纳罕,却是规规矩矩地朝太子行了礼,又和书房里的众人相互见了礼。 「臣恭来的正好,他们争执不下,孤正要问问你的意见呢。」太子被他们吵得头疼,见了贾敬,如遇救星。 但太子这一句话,可算是替贾敬把这一屋子的人得罪的差不多了。 就好像他们这么多人,还抵不过一个贾敬似的。 可是贾敬也明白,太子并不是故意的。 他虽在充满阴谋诡计的皇宫长大,但自小接受的都是来自圣人最正统的教育,学的都是阳谋,颇有几分磊落之气。 贾敬与他虽份属君臣,但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肯和他掏心掏肺的人,太子私心里是把贾敬当朋友的。 因此,在对待他的时候,难免少了几分顾忌。 正是明白这一点儿,虽然书房里的几人看自己的目光一瞬间就都变了,贾敬暗暗苦笑之余,却也没有怨怪太子的意思。 他只是装作没看见众人的目光,笑着问道:「不知是何事,竟令这许多贤才斟酌再三?」 他先是捧了众人一下,又避重就轻的,把众人的争执说成了是因慎重而再三斟酌,一下子就让众人看他的眼神回温了。 张椿多瞧了他几眼,其中不乏赞赏之意。 第32章 贾敬 这时,太子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不妥,不由心中歉然。 贾敬递给太子一个安抚的眼神,将目光放在了太子的母舅张椿身上,復又问道:「还请张大人代为解惑。」 既是有争执,那至少是分了两派的。 张椿得了太子的首肯之后,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坐在他对面的三个人,很客观地陈述了事实:「刘大人提议大傢伙儿联络同窗、同年,奏情圣人,在腊月二十五大祭的时候,将殿下的跪垫从奉先殿门槛外挪到门槛内。王大人与何大人复议,吕大人等几位反对。」 贾敬目光一凛,深深地看了提议的刘大人一眼,便肃容地看着太子的眼睛,沉声问道:「那么殿下呢?殿下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贾敬拢在袖中的双手正隐隐发颤。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来了!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早些替太子拉拢了些人手,竟然也有人提前就忍不住了,把这招给提前用了出来。 上辈子也有这么一回事。 那个时候,贾敬还是个初出茅庐的侍读学士,对朝堂上那滩浑水摸得不清,更不懂所谓帝王心术究竟能冷情到什么地步。 那时候,听了这个提议,他只觉得,这样可以进一步向外界宣告太子与诸皇子不同的地位,可以让有心人明白什么叫做君臣有别。 自然,太子也是很心动的。 可是,他们却都忽略了,或者是不愿意去想,圣人会是什么想法。 不错,对于太子个诸皇子来说,太子是君,皇子是臣,自然是君臣有别的。 但对圣人与太子来说,圣人是君,太子是臣,又何尝不是君臣有别呢? 皇室于奉先殿大祭祖宗的时候,只有圣人一人是跪在奉先殿内的祖宗牌位前的。 余下的哪怕是太子,也只能跪在门槛之外。 而其余人则由诸皇子、宗亲带领,跪于玉阶之下。 一层又一层,鲜明又果决地隔开了众人的身份与地位。 上一次,便是有许多人联合上书,请圣人将太子的跪垫移到门槛之内,而太子也是意动,在圣人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贾敬不知道提出这个建议的刘大人究竟是真的心向太子,还是为人指使,另有所图。 因为上辈子那个时候,刘大人已经离开詹士府,外放到苏州去做通判了。那时提议的,是一个姓苏的大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只需要打消太子的想法。 不,贾敬心头一动:或许,还能藉机小小地坑上那些皇子们一把。 说实话,这个提议,委实令太子心动。 但如今的太子,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了,对圣人的心思越是了解,他就越是知晓,圣人决不允许别人挑战他的威严。 但这样的诱惑,却也绝不是才二十出头的太子能抵挡得住的。 冲动与理智地纠缠,才令太子犹疑难决。 直到看见贾敬深沉的目光,太子心头一凛,紧接着沉沉一嘆,道:「若说孤半点儿不曾动心,当然是假的。但孤了解父皇,知晓这事儿做不得。」 「殿下……」刘大人急了,急切地劝说,「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眼见底下的皇子们一个个都大了,若不趁此机会震慑一二,怕是以后会祸起萧墙啊!」 呵,说的如此慷慨激昂,又是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仿佛不干了这一票,圣人明日里就要废太子了似的。 倒是方才附和了的王大人与何大人被太子一言惊醒,神色有些迟疑起来。 何大人道:「殿下,刘大人所言,虽有些危言耸听,但也不无道理。」 「是啊,殿下。」王大人也道,「别的不说,三皇子平日里对殿下便颇不恭敬。还有九皇子,也总是仗着自己年幼,对殿下的礼节颇为敷衍。」
第57页 刘大人立时就说:「他们如此怠慢殿下,分明是存有异心,殿下不可不防啊!」 他这样的迫不及待,便是先前被他勾得心动的太子也颇觉无语:「老三也就罢了,小九才多大?刘大人所言,未免也太过了吧?」 就算太子不喜欢甄贵妃母子,也清楚九皇子不过是被甄贵妃宠坏了,又被服侍的宫人宠得太过,难免眼高于顶。 再者说,圣人对于此事都是一笑置之,他要是跟个小孩子计较,又能落得什么好? 刘大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了,不由有些讪讪的,却还是坚持道:「臣对殿下一片忠心,还请殿下三思。」 太子坚决地摇了摇头:「此事便作罢,莫要再提了。」 刘大人似乎十分不甘,但太子主意已定,他也没有办法。 贾敬又看了他一眼,笑吟吟道:「殿下心中既有了主意,臣等自然是听从殿下吩咐的。毕竟,咱们如今都是殿下的人,只有殿下好了,咱们才能好。若是殿下这里出了什么差错,圣人对殿下父子情深,却决计是饶不了咱们的。」 他可不是危言耸听。 上辈子那个提议的苏大人,很快就被圣人贬到了一个偏远地区做县令,直到贾敬死,他还在几个穷县打转儿呢! 说这话时,贾敬一直暗暗关注刘大人,便清楚地看到,刘大人瞳孔一缩,缓缓低下了头。 看到这一幕的,还有张椿。 张椿暗暗一嘆:他这个太子外甥,可真是不容易。这才刚刚生出点儿羽翼,便有人看不惯了,要来下绊子。 「臣恭说的不错。」张椿的声音就入初春时节将将解冻的泉水,泠泠流动,琅琅动听,「自古以来,便是主辱臣死。而那些背主之人,无论到了哪里,都会受人猜忌。」 这几乎就是明着说,再有人撺掇太子,便是要背主了。 那刘大人更不敢开口了,何大人和王大人更是迅速改口,表示一切听从殿下指示。 对此,太子殿下自然是十分满意,又出言好好抚慰了众人一番,顺便开了几张空头支票,一时间众志成城。 贾敬见此,更是觉得,若是不藉机坑那些皇子一把,简直对不起书房里坐得这些人。 「殿下,小臣有个主意。」贾敬神情肃穆,仿佛是在金銮殿上禀报军国大事。 太子与他相处久了,也晓得他的德性,知道他一露出这种神情,就是要冒坏水儿了。 这种外表与内心巨大的反差,无论太子看多少次,还是会觉得胃疼。 但太子还是很愿意配合他的:「说来听听。」 贾敬道:「诸位皇子也是圣人的儿子,是殿下的兄弟。可殿下就能跪在玉阶上,他们却只能跪在玉阶下,心有怨气也在所难免。」 在场的就没有笨人,贾敬不需要把话说明白,大家就都听明白了。 太子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张椿身上:「张大人,你说呢?」 张家诗礼传家,对规矩十分看重。 纵然太子的生母是张椿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张椿也是坚决不让太子喊他舅舅的。 张椿挑了挑眉,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了看贾敬,对太子道:「只要别让人察觉到东宫的人手,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对我们来说,都没有损失。」 「其实,这个也容易。」刘大人被贾敬和张椿一吓又一点,也明白了自己先前是在作大死。 此时见有了机会,他赶紧将功折罪,「甄家这些年,在朝中也有些人脉,且九皇子已逐渐长成,就算甄家没有这个意思,这些人未必没有。咱们只需找人在他们面前挑拨一二即可。」 与此同时,他也想着:回去之后,还是把那三百两银子给退回去吧。 刘大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寒门贵子,全族努力了这么多年,只供养出了他这么一个二甲进士。他的子侄们虽有几个资质尚可,但都还未进学。 也就是说,未来的好多年,他在家族中都是独木难支,没有冒险的资本。 若是换上一个家族人才多的,恐怕就没有刘大人这么好解决了。 当然了,若是大族子弟,也不会眼皮子这么浅,被三百两银子收买。 其余人见太子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还点头赞赏了刘大人的谋划,不由皆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觉得日后跟随太子,起码不会莫名其妙就获罪。 张椿也道:「刘大人言之有理,只是不知,哪位大人能担此重任?」 他虽是问句,目光却是定在了贾敬身上。 贾敬也很光棍:「你别看我,甄家虽与我们家有亲,但家父一直对他家送女入宫之事颇有微词,年节走礼也是以西府为主,我们家不过意思意思。」 这「送女入宫」,说的显然是甄贵妃之事。 当然了,贾敬说的这句,还是为了不得罪人,美化过后的。 贾代化的原话,其是「送女做妾」。 虽然甄贵做的是皇帝的妃嫔,但毕竟不是正室。 贾代化对此一直颇有微词,觉得好好的女儿家,不正正经经地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却反而送去伺候人…… 总之,这让不知什么时候,读了几本隋唐古籍的贾代化颇为看不上。 第33章 贾敬 隋唐时期的文化,承袭自南北朝时的北朝。 当时,北朝有一句话,是用来嘲讽南朝的,叫做「江左重庶孽」。
第58页 可以看出,北朝对庶出子女根本不当一回事,对于妾室也就那样。 再到后面,两宋时的文人也都耻于女儿与人为妾。 这「送女做妾」,委实不是啥好话。 但又过了这么些年,到了如今,已经不怎么讲究这个啦。 特别是在地方为官的,说不定哪天上峰看中了你,就把自己家的庶女送给你做个小妾,以示两家亲密了。 贾敬绝对不承认,他是因着上辈子贾元春成了贤德妃之后,为了修个省亲园子,秏空了他宁国府的家底儿的事在记仇。 所以他才费心找了许多关于隋唐两宋时风土人情的书给贾代化看了,故意让老父厌恶「送女做妾」这回事的。 这一回,哪怕西府再出两个贵妃,他也有理由不出一个子儿。 没办法,不改父道,乃是孝道嘛。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话得罪人,所以在外面是从来不说的。 如今与众人提起,也只说贾代化不喜外戚而已。 在场的除了太子与贾敬之外,都是十年寒窗的文人,哪怕是同为外戚的张椿,对于贾代化的这种气节也是十分赞赏的。 他们张家虽出了一个皇后,但却从来没有以外戚自居过。 既然贾敬这边行不通,众人只有另寻它法。 各人都把自己现有的人脉扒拉了一圈儿之后,起先就反对刘大人提议的赵大人突然一拍额头:「诶,对了,我有一个同年,是甄家的女婿。」 * 腊月二十五这天很快就到了,贾敬没有资格参加皇室大祭,却依然跟着贾代化一大早出了门,将贾代化送到了宫门口。 但这一次,他除了接送父亲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第一时候知晓那件事的结果。 贾代善和贾代善一道从宫里出来,已经是未时末了。 虽然他走的貌似很稳,但贾敬却一眼看出了他行动的艰难。 于是,贾敬不敢耽搁,急忙从车上跳下来,跑到贾代化身边,一把扶住了他:「老爷,怎么样?」 而后,又朝贾代善喊了一声「叔父」。 贾代善笑着颔首,就朝自家马车而去。而贾代化则是半倚在儿子身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往日里演礼的时候,是在礼部衙门的院子里,地上铺的都是青石板,干干净净的。 但真正参加大祭的时候,他们这些勛贵,却是跪在奉先殿前的广场上。广场上铺的是花岗岩,还有许多的瑞兽浮雕。 很不巧,贾代化跪的那一块儿,正雕着一对儿麒麟。 这一天下来,其滋味儿可想而知。 贾敬想了想,干脆就半蹲在他身前:「老爷,我背你。」 反正过了年贾代化就要致士了,此时暴露身体的虚弱,已经没有妨碍了。 大约贾代化也是这样想的,便没有推辞,趴在儿子背上,任由儿子将他背回马车。 今天跟出来的还是焦大,见大爷背着老爷过来了,急忙掀开了车帘子,让大爷扶着老爷上车。 「老爷,咱们这就回去?」焦大问。 贾敬道:「快,回家,这就回家。」 然后,他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热水袋,隔着裤子敷到了贾代化的膝盖上。 「嘶~」贾代化忍不住嘶了一声,眉头皱得死紧。 贾敬道,「老爷且忍一忍,这个止痛呢。等会儿回了家,叫吴大夫用九毒化瘀膏好好给您揉揉,瘀血散开了,就好的差不多了。」 贾代化闭着眼睛倚在大靠枕上,没有说话。 贾敬有心问问祭祀时的事,但见父亲这样疲惫,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过了大约有一刻钟,热水袋的热气都散得差不多了,贾敬便收了回来,贾代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便主动和贾敬说起了祭祀时的事:「你日后在朝中办差,离三皇子和九皇子远一点儿。」 这其中的缘由,身为幕后策划者的贾敬心知肚明。 只是他没有想到,竟然连三皇子都被坑进去了。 如今这个时候,除了段贵妃的娘家段家和表亲陈家,三皇子在朝堂上并没有什么支持者。 贾代化却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太子的人设计的,只是简单地对贾敬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祭祀大殿开始的时候,突然有朝臣请奏陛下,说是太子与诸皇子皆是圣人的儿子,祭祀祖宗又是家事,希望诸皇子能与太子一道跪于玉阶之上。后来,有好几个人附议。然后,段家与陈家的人也附议了。」 贾代化冷笑一声:「当初,甄家送女入宫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家不会安分。却想不到,甄家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九皇子今年才十一吧?」 「十一岁,已经能议亲了。」贾敬顿了顿,又问,「您怎么知道那是甄家的人?甄家表叔也不过是个四品的巡抚,能参见祭祀的,最差也得是从三品吧?」 贾代化长长出了一口气,道:「甄家有钱,有两个皇子。」 当今不是个能窝得住的天子,三不时五的就喜欢出去熘达熘达。 而除了狩猎之外,还尤其喜欢到江南去。 仔细算一算,圣人登基至今,江南也去了有四回了,其中两回都是甄家接的驾,还有两回是王家。 王家管着市舶司,经手的奇珍异宝不知有多少,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够王家捞回本了。
第59页 至于甄家,一是当年随太_祖打天下时抢的东西,二就是圣人有意给了个肥差。 据朝中传言,明年开春,圣人还有意把金陵制造的职位给了甄国忠。 因此,甄家那也是真不缺钱。 俗话说的好,千里做官只为财。 这话虽不能覆盖全部的官员,但至少有一大半都是这样的。 再加甄家有两个皇子,日后最少得是两个王爷。 这又是一片不小的势力,很是能唬人。 好吧,贾敬已经能确定了,陈家与段家,绝对是见形式大好,顺水推舟了。 不过,这样也好。 水更浑了,东宫被查出来的可能性也更低了。 *** 贾敬猜的不错,陈家与段家,的确是见机行事,自动自发的,事先完全没有任何徵兆。 段贵妃在后宫听闻了之后,险些没气晕过去。 她急忙问传话的小太监:「圣人是什么反应?」 那小太监道:「圣人自然是不允的,还斥责了奏请的大人们,让他们记得君臣有别。」 段贵妃松了一口气:当场发作了就好。 圣人的脾气她了解,若是当场不发作,那肯定是记在心里了,日后翻出来,情况更糟。 「赏他。」段贵妃摆摆手,立时有贴身的大宫女拿了只荷包给了那小太监,里面装的是三钱的银角子。 「谢娘娘赏。」小太监捏了捏,欢喜地谢恩。 见他这样伶俐讨喜,段贵妃的心情也好了点儿,又对大宫女道:「去把那面果子给他拿一碟,让他也甜甜嘴。」 这下,小太监更高兴了,一边连连谢赏,一边摘了帽子,让大宫女把那面果子倒了进去。 像他这样的小太监,得了赏银也多半是要交给上面的管事太监,以便能有个好差事。 只有这些点心、面果子,管事太监们看不上,才能落到他们肚子里。 待小太监告退,段贵妃便道:「去雍和宫请皇子过来。」 顿了顿,她又改了主意,「罢了,他跪了一天了,还是让他歇歇吧。画眉,你去把那九毒化瘀膏找出来,给皇子送过去。」 「是。」大宫女画眉应了一声,到内殿翻出了药膏,亲自送到了雍和宫。 雍和宫里,三皇子也是气得不轻。但他气的事情,却和段贵妃不同。 段贵妃气的是娘家自作主张,三皇子气的却是圣人的态度。 今天的祭祀,祭的是祖宗,又不是祭天地,他们这些皇子,怎么就不能和太子跪在一块儿了? 还有太子,平日里假惺惺的,说是要和兄弟们兄友弟恭,还要教那几个小的做功课。 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连个屁都不放? 你不是要兄友弟恭吗?朝臣们提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附和呢? 哼!幸好他先前从没信过太子的诡计。 嘶~真疼! 「好了没?」三皇子不耐烦地问给他敷腿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是他贴身伺候的,知晓主子的脾气,也不大怕他,闻言很实诚地答道:「还要再多敷一会儿,再用红花油揉一揉,把瘀血揉开了才好。」 当然,他没说的是,如果有九毒化瘀膏,效果会更好。 然后,画眉便带着九毒化瘀膏过来了。 第34章 贾敬 皇家父子的事,他们做臣子的也不能太过操心。 贾敬虽在这里头出了力,却是巴不得没人知道呢,更不会说与贾代化听,以免惹老父担心。 因而,父子二人只把这当成平常的朝中消息说了那么一嘴,也就丢了开去。 一回到家里,贾代化自去做药浴,贾敬却是到书房安排族中祭祀的事去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除夕。 一大早的,族中男丁便都聚到了家祠堂外,由宗妇许氏打开了祠堂的门。 然后,贾代化打头,贾敬与贾代善次之。 因着贾赦尚卧病不起,后面跟着的便是贾政。 再然后,族中子弟由近支到旁支,陆陆续续都进了祠堂。 贾家人丁兴旺,单是京城这几房,就有近三百人口。 此时众族人济济一堂,贾代化身为族长,见此情此景,也是欣慰不已。 而女眷里边,能入祠堂的却只有身为宗妇的许氏。 许氏先是把亲自下厨做的六样菜品摆上供桌,又先点了香敬上,这才站立上首,面向族人,主持祭祀。 自古以来,祭祀的礼仪或有精简,但说白了流程就那几样。 也就是告诉祖宗,今年家里添丁几口,祭田收成几何,谁做了什么大事,圣人又给了什么赏赐…… 然后,就是由族长打头,一个接一个地给祖宗上香。 族里人口越多,供给祖宗的香火便越是鼎盛。 但今日,许氏将三支线香插入青铜大鼎之后,方在上首站定,凤目一扫,便是秀眉一蹙,扬声道:「贾政,回到你该站的位置去。」 贾敬是站在前面的,原也没注意身后,此时扭头一看,却见贾政并没有按规矩将贾赦的位置给空出来,而是自己站在了那里。 他眼睛一眯,瞬间就明白史氏为何一定要让贾赦年底的时候大病一场,甚至病得起不了身了。 族中祭祀时的站位,是很有讲究的。 比如贾敬虽然是贾代善的晚辈,但因着他是族长的嫡长子,是承宗之人,无论平日里对贾代善如何恭敬,祭祀的时候,贾代善就得站在他下首。
第60页 再比如若干年后,贾赦与贾政各自成家,各自有了子女。 无论平日里在府中各自的待遇如何,到了祭祀的时候,贾政的嫡子,也只能站在贾赦的庶子下首。 就因为贾赦一脉是长房,贾政一脉迟早是要被分出去的。 再比如现在,虽然贾赦因病难以成行,不能参加祭祀,但他毕竟是贾代善的嫡长子,未来荣国府的继承人。 他虽不来,位置也还是他的,谁也不能占去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站位,更是在家族中地位的体现,断不可乱。 若不然,便是乱家之源。 因此,这些年性子越发平和的许氏才会当面呵斥。 贾政瑟缩了一下,在贾代善凌厉的目光下嗫喏了一阵,终究是不敢说出是母亲让他站在这里的,而是默默地退回了自己应站的位置。 见他怂成这样,贾敬忍不住暗暗嗤笑一声,扭头不再多看他一眼。 贾政自来便是如此,什么都有史氏替他争,后来有那王氏替他沖在前头,他自己是只管坐享其成的。 今日里,但凡贾政自己敢强硬一点儿,替自己的小心思争取一下,贾敬也敬他是个人物。 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 到最后,贾政什么也没得到,还平白让族人们看尽了笑话。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除了贾敬心头为贾赦不平,还有贾政自己为自己不平外,旁人都没有在意。 祭祀继续,把所有的流程都走过一遍之后,贾代化才提出自己年事已高,近些年更是力不从心,要将族长之位传给儿子贾敬。 这倒是没人反对。 他们的族长之位又不是皇位,且只是父子相传而已,又不是从一脉传到另一脉。 更有那自付年纪大辈分长的,见贾敬更小一辈,只有暗暗称愿的,又岂会跳出来挑事儿? 父子二人交接过后,贾敬就是贾家新一任的族长了。 他又单独给祖宗上了香,磕了头,祈求祖宗保佑贾氏一族繁荣昌盛。 祭祀结束以后,已经是未时正了,各家也要回去准备过除夕了。 宁国府的主子少,贾代化也不耐烦吵闹,便没有请戏班子,而是请了两个说书娘子,让她们随意拣两样细乐,说一出最近流行的新书。 那说书娘子也不愧是能登入高门的人物,她竟不要琴箫琵琶,只是顺手从桌上捏了两个巴掌大的细瓷碟子,往指间一夹,「叮叮铛铛」先走了个过场,便说起了一段前朝宫闱秘事。 她们说的是后宫妃嫔争宠斗艳,贾敬却是听出了前朝之上的合纵联合。 后宫女子一生的兴衰荣辱,与其说是寄托在帝王虚无缥缈的宠爱之上,不如说是寄托在朝堂之上的家族子弟的前程上。 家族兴盛了,哪怕帝王不喜欢她们,也不会冷落。 若是家中子弟不争气,靠一个如游丝浮萍般沉浮在后宫的女子,又岂能借力回天? 因而,哪怕前世他在道观之中,听到贾元春得封贤德妃,也只觉辛酸,并无一丝喜悦。 这一出书说完,许氏嘆息了一声,道:「故事倒是好故事,只是太悲了些。今儿个过年呢,两位娘子可有喜庆些的?」 「自是有的。」 两个说书娘子笑着应了,先前主说的那个退了一步,换了另一个上前。 这个说书娘子却是取了一把琵琶,先弹出一段极欢快的曲乐,然后就说了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 「话说北宋时期,汴梁城郊有一个书生,姓……」 故事里的一对小夫妻分分合合,却始终情比金坚。听得许氏这一颗心,是跟着故事七上八下的。 听到最后,书生拒绝了天子将公主下降,不肯抛却糟糠之妻,天子感其忠贞,赐了其妻凤冠霞帔。 夫妻二人和和美美,一生孕育五子二女。 许氏笑道:「这才是好故事呢!海棠,把那金瓜子儿给她抓一把。」 两个说书娘子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又嘴巧地奉承许氏,把贾敬好一顿夸。 听她们夸自己儿子,许氏笑得合不拢嘴,又让海棠给两人抓了两把大钱,说是给她们坐车的,好好地送了她们出去。 不多时,子时已至,厨房送来了热腾腾的饺子,有三鲜馅的,有羊肉馅的,有虾仁馅的……一共七八种。 许氏对贾敬道:「待会儿吃了饺子就要睡了,可不许多吃,免得夜里积食,不好克化。」 这还是把他当个孩子呢。 贾敬心里一笑,嘴上乖乖应了:「都听太太的。」 贾代化道:「他那么大个人了,什么不知道,用得着你处处操心?」 这话许氏就不爱听了:「我操心怎么了?他多大呀?还没娶媳妇儿呢。等翻过年敬儿娶了媳妇儿,自有他媳妇儿操他的心。那时候才真是用不着我呢!」 最后一句,怎么听都觉得酸熘熘的,还夹杂着淡淡的失落。 贾敬连忙道:「怎么会呢?儿子再大,还不是娘的儿子?就算娶了媳妇儿,我们都年轻,不知事,许多事还得娘替我们想在前头。」 「你这孩子,我看李姑娘就很好。」虽是这样说,但许氏嘴角的笑就没散过。 见她一味地直操心儿子,贾代化心里老大不高兴。 但说又说不过她,骂又捨不得,气得吹鬍子瞪眼,只得把气撒在儿子身上:「多大个人了,也不知羞!」
第61页 贾敬只是低头抿嘴笑,自有母亲大人替他找回场子:「你这老东西,说什么呢你?我儿子哪里不好?」 贾代化:「……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贾敬这才假惺惺地来打圆场:「太太,吃饺子了,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许氏又睨着贾代化「哼」了一声,这才笑容满面地接过儿子亲手盛的三个饺子。 「唔,这是包的是莲藕?」 「回太太,正是莲藕呢。」送饺子的是灶上吴大家的,这莲藕饺子也正是她做的。 「这倒是新鲜,也挺好吃。敬儿,你也尝尝。」 许氏一开口,贾敬身边伺候的青碧,便用小瓷碟子夹了一只莲藕馅的饺子递给了贾敬。 贾敬吃了,贊道:「香而不腻。快,给老爷尝尝。」 门生闷气吃饺子的贾代化这才露出一丝笑影,心道:还算你小子有良心! 一家三口用了饺子,又喝了消食解腻的乌梅茶,这才各自散去,歇息不提。 第35章 贾敬 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百姓人家,每到过年,有一件事绝对少不了。 那就是赴宴。 而对于四品以上的勛贵官员来说,还有一样不能推脱,也不敢推脱的事情。 那就是宫宴。 好在当今是个仁君,自登基以来,每年封笔之前,都会特下一道恩旨: ——除夕之夜宫中只宴请宗室王公,让勛贵官员们可以和家人一同守岁。 至于宗室王公想不想在自己家陪着妻儿老小一块儿守岁? 呵呵,有本事你说出来呀! 初一这天,一大早,贾敬便起来了。 他是个四品的东宫侍卫,宫里像他这样的侍卫不知凡几,自然是不在宫宴之列的。 就连大年初一的太和殿朝拜,那也是没他什么事儿的。 他之所以起这么早,还是因为不放心贾代化,怕他昨儿夜里熬了半宿,今儿又起这么早,万一累出个好歹来。 不必多说,贾代化这一天,上午穿着朝服入宫朝拜,下午又得换了常服参加宫宴。 在宴席上一面要奉承圣人,一面又要不着痕迹地向圣人夸赞自己的儿子。 这一天下来,真可谓身心俱疲! 也好在,这是今年最后一次了,且待翻过年初十头一次大朝会上,贾代化便会上摺子高老致士,顺便把爵位传给贾敬。 这样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宴,就可以由贾敬出席了。 年节亲朋之间走礼的是许氏一手安排的,且前年就已经走完了。 过年这段日子,他们一家子只需拿着拜贴,挑合适的人家赴宴就是了。 当然,对贾敬来说,今年最重要的一场宴会,自然是他的岳家李家。 林林总总的,等贾敬以三等宁国候的身份参加完上元宫宴之后,新的一年才总算是开始了。 这次袭爵,只降了两级,由一等候降成了三等侯,倒是出乎贾敬的意料之外。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他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当然了,侯爵是超品,袭了爵之后,贾敬就不合适再做东宫的侍卫了。圣人点他去了兵部,补了个四品郎中的缺。 兵部一向是勛贵的大本营,将贾敬放入兵部,那就是把鱼放进了水里,把老鼠放进了米缸。 由此可见,圣人对贾敬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在贾敬入兵部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圣人便将四皇子也安排到了兵部,挂了个「行走」的缺儿。 四皇子的生母是成妃娘娘,成妃与段贵妃一样,都是和元后一同入宫的老人了,比圣人还要大两岁。 如今年纪大了,不再想着争宠之事,每日里吃斋念佛,虽是高位嫔妃,在后宫的存在感却极低。 这位四皇子自幼读书不成,却是个好弓马的,七八岁上头,就跟圣人嚷嚷着,要做大将军。 当然了,那时候孩子还小,成妃也还有宠,圣人自然是哈哈大笑,随口夸赞,觉得儿子有志向。 这些年下来,四皇子在读书上的天份依旧是让上书房的夫子们吹鬍子瞪眼,但在弓马骑射上头,却是屡屡出彩。 只是他太过喜欢射猎,三不五时地就带着一帮子人到城郊的林子里游猎。 为此,御史们没少以「狩猎过度」而参他。 但他依旧是我行我素,压根就没想过改。 而圣人对事的态度也一直模煳,每次都是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却也从不制止御史参他。 可以这么说,四皇子,他就是个浑不吝的祖宗。 把这么一位祖宗放到了兵部,还是「行走」这样一个可轻可重、可大可小的位置,一时间让兵部上下如临大敌。 当然,这对贾敬来说,也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大大缩短了他与兵部同僚们的磨合期。 原本嘛,他一个初来乍到就得了四品的人,相当于是空降到了兵部,肯定会动摇一些人的利益。哪怕贾代化致士之前是兵部尚书也一样。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在哪里都适用。 贾代化原本在兵部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些心腹留下来。 但新任的兵部尚书已经就任了,肯定要培养自己心腹。 而兵部的旧人们,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会努力抱新尚书的大腿。
第62页 就连贾代化往日的心腹们,为了避嫌,也不会太过亲近贾敬,肯暗地里提点一二的,那就是有良心的了。 因此,贾敬就任兵部车驾司郎已经半个月了,每日里进了衙门,还是在坐冷板凳。 纵然他并不以身份为傲,每日里早来晚退,被冷落了也安安静静地看卷宗,但许多人也还是在观望。 因为,新任的兵部尚书,正是齐国公陈奇。 而齐国公府与宁国府自来关系便淡淡的,从三皇子欲讨贾敬不成之后,两家更有交恶的趋势。 原本,贾敬已经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但四皇子来了。 对于兵部来说,圣人放一个皇子入部,摆明了就是夺权的,他们自然要上下一心,让四皇子知道厉害,懂得规矩。 而对于齐国公陈奇来说,虽然贾敬没有投向三皇子,也不能把他逼得倾向于四皇子。 于是,很神奇的,仿佛一夜之间,围在贾敬周围的坚冰就迅速融化了一般,坐了半个月冷板凳的贾敬,竟然得到了一件差事。 ——检修圣人出巡时的车架。 认真来说,这个差事还是有些油水的。 既然是圣人出巡时的车架,肯定是不常用的。 这无论什么东西,一旦放置地久了,就难免要出点儿毛病。 这齣了毛病,那就得修吧?修的话,就可以申请户部拨款了吧? 款项下来之后,怎么用,就很有说头了。 贾敬又不准备做圣人,再说他下辖的车驾司手底下,还有员外郎、主事、主簿和书吏呢。 他是准备在兵部好好干的,车驾司的油水本就不多,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他若是让人一点儿腥都沾不着,日后谁还肯替他出力卖命呢? 因此,贾敬只是把控着把该修的都给修牢固了。 对于其他的事,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然,作为把这项肥差派给贾敬的左侍郎石岩,自然也少不了一份儿孝敬。 这是隔世以来,贾敬第一次处理同僚之间的利益纠葛。 他突然就觉得挺无聊的。 难不成,往后的很多年,他都要这样度过吗? 他又开始想念那些还未来得及弄回家的道经,那些他这一辈子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再碰的东西。 他曾以为,他已经重新适应了作为一个世家公子的一切。 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烧丹鍊汞对他的诱惑,其实一直都没有消散过。 那些曾经的他以为,不过是家族的兴衰一直压着他,不过是没有遇到这些让他厌烦的绳营狗苟罢了。 下了衙回到家里,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前世贾家大厦倾颓时的景象。 他的儿子,他的孙子,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连一张裹尸的破席都没有,尸首被野狗啃食殆尽。 他宁国府一脉,血脉彻底断绝。 他想:老天之所以让他重来一回,怕也是觉得他不配去见列祖列宗吧? 可是,他有什么错呢? 是圣人将他宁国府划给了太子,他的父亲贾代化,也是顺应圣意,将他弄到了太子的东宫做了侍读学士。 他若是不忠于太子,圣人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如宁国府这般的,不止一家。 说到底,大家都是忠君而已。谁又能想到,就是自己忠的君,把他们给坑惨了呢? 圣人精心培养了太子,倾心扶植了太子。 临了临了,太子势成了,他却又突然意识到了权势的美妙,不愿意把这些东西给太子了。 是的,圣人后悔了。 于是,他们这些人,便都成了错的。 「哈哈哈哈……」贾敬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圣人出尔反尔,还是在笑自己无力回天。 被赶到门外的张桂听到里面疯魔似的笑意,心下焦灼,跟同样担忧的青碧对视了一眼,低声道:「咱们进去看看?」 「大爷说了,不让咱们打扰的。」青碧迟疑道,「要不,我去回了太太?」 「煳涂!」张桂瞪了她一眼,「你可别忘了,咱们都是大爷的人,什么事都要以大爷为尊。」 青碧觉得委屈极了:「我自然是向着大爷的,但大爷这样,咱们也只能瞎担忧。万一大爷有个好歹,谁担得起?」 这个道理,张桂也明白。 但张桂更明白,大爷一向抗拒太太掌控他身边的事。 因此,无论青碧怎么说,他就是不同意回太太。 第36章 贾敬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直把青碧急得团团转,禁不住抱怨道:「要是大奶奶已经进门了多好,有什么事,也可以回了大奶奶。」 张桂心道:谁说不是呢? 大爷不喜欢太太掌控着身边的事,但他与大奶奶夫妻一体,自然就不分彼此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下人,也不用跟着操不完的心了。 「哎呀,不管了!」青碧一跺脚,「我到厨房,去给大爷端碗莲子羹来。」 她说着,不等张桂反应过来,便急匆匆地走了。 这时候,天已经晚了,厨房里熬好的莲子羹早没了。 吴家的一听是大爷要用,赔笑道:「姑娘且等一会儿,有发好的莲子与银耳,我亲自给大爷做,不多时就能得了。」
第63页 可青碧在意的哪里是莲子羹?她只是想送点儿吃食,藉此敲开贾敬的门而已。 「不必了,大爷那里急着用呢。既没有莲子羹,可有什么现成的?」 吴家的道:「有锅里吊着的老母鸡汤,不如做个酸笋鸡丝汤?」 这个鸡汤就是高汤,单独占着一个灶,灶下的火是常年不息的,每日里两只老母鸡添下去,再看着加水。 宁国府这一锅,已经熬了有二十几年了,其鲜香浓郁,自不必说。 青碧一听,便道:「那行。」 她这边应了,那边就有厨娘取了酸笋切丝,又从锅里捞了一条鸡腿,也不嫌烫,就着手撕成了鸡丝。 吴家的取了干净的瓷盅,把笋丝与鸡丝都放进去,又从锅里盛了滚烫的鸡汤浇进去,这便成了。 青碧要的是一碗,但吴家的盛的足有三四碗。这多出来,就是给她的孝敬。 这种事情,总也杜绝不了的,只要不过分,贾敬也是不管的。 等青碧离开厨房的时候,提着的食盒里,除了一盅酸笋鸡丝汤,还有四样小点心。 她回去的时候,张桂还在门外守着,见她来了,急忙朝她招手。 看来,张桂也是急得不行了。 青碧低声问:「里面还有动静吗?」 张桂道:「方才那一阵笑过去之后,大爷又嘆了两口气,就再没动静了。」 「好,我知道了。」 青碧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叩了叩门,唤道,「大爷,大爷?」 过了片刻,贾敬带着些鼻音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怎么了?」 青碧道:「奴婢给大爷取了些宵夜,大爷用些吧。」 又过了片刻,贾敬道:「进来吧。」 门口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松了一口气。 青碧推开了门,提着食盒进去了。 贾敬问道:「门口那个是谁?」 青碧一边取了灯罩剪烛芯,一边道:「是张桂。」 「奶兄怎么还没家去?」一句话问出口,贾敬便自己明白了,「倒是怪我,让他担忧了。」 而后,他扬声喊道,「奶兄进来吧。」 「诶!」张桂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进来了,小心翼翼地问,「大爷还好吧?」 贾敬心头一暖,笑道:「我已经没事了,奶兄还是快回去吧,别让家里的久等了。」 无论前世今生,无论何种境地,奶兄都一力维护他。 贾敬想着:就是不为别的,只为这些一直替他着想的人,他也要耐着性子走下去,硬着头皮往前沖! 张桂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见的确的再无一丝郁气了,这才点头应了:「诶,好,我这就回去了。大爷用了宵夜,也早些睡吧。」 贾敬扭头瞅了一眼青碧已经摆上桌的宵夜,点了两样点心,叫青碧用食盒装了:「这两样带回去给孩子们吃。我记得,你家大丫最喜欢吃这百合酥了。」 见他还有心思顾虑这些,张桂就更放心了,笑道:「大爷惯得他们。行,我就代他们谢过大爷了。」 送走了张桂,贾敬喝了一碗鸡丝汤,吃了几块儿点心,便叫人伺候着洗漱完毕,沉沉谁去了。 第二日一早,他便又是那个精神抖擞的贾臣恭了。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办差,少在衙门里坐,倒是避开了四皇子。 但如今他的差事已经办完了,又开始了每日看卷宗的日子,就难免与几乎是扎根在兵部的四皇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四皇子找他搭过几回话,竟然以太子为切入点,来跟他拉近关系。 贾敬有些好笑:太子跟这些皇子们示好的时候,这位四皇子仗着自己「浑不吝」的名声,可没少在言语上挤兑太子。怎么,这会儿连佛脚都不抱,就敢拿人家的人情来用了? 他大概是觉得,既然太子都向他们示好了,太子的人也不敢狠拒绝他才是。 但贾敬却让他明白:他想错了。 无论四皇子怎么搭话,贾敬就是揣着明白装煳涂,不失礼,但也不接他的茬,摆明了油盐不进,不爱搭理他。 贾敬心想:有本事你就到圣人那里告状啊! 四皇子自然是不敢的。 他面上粗鲁,心里却清楚地很,若是圣人知晓了他挖太子的墙角,吃挂落的绝对是他。 几次搭话不成,四皇子是彻底看明白了贾敬的态度,虽心头暗恨,却也无可奈何。 贾敬得罪了四皇子,却让尚书陈奇对他的感官好了许多。 因为,三皇子和四皇子不大对付。 这俩人,一个是贵妃之子,一个是妃位之子,两人的母亲都是圣人身边的老人,论出身其是差不多的。 性格上,三皇子性情倨傲,目下无尘,自认为除了太子运气好之外,诸皇子中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恰恰四皇子也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 两人不过相差了半岁不到,在宫里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进学,彼此针锋相对,那简直是顺理成章。 陈奇是三皇子的表舅,自然也不会喜欢四皇子。 如今见贾敬不搭四皇子的茬,便觉得他是个识时务的,只是迫于圣人的压力才倒向太子的,假以时日,未必没有策反的可能。 不得不说,陈奇想的挺美的。 不管怎么说,贾敬是借着四皇子的东风,慢慢地在兵部站稳了脚跟儿。
第64页 宁国府与李佥事家的亲事定在了三月初三上巳节。 这个时节,正是万物復甦,草长莺飞的时候。 贾代化特地请了清虚观的张道士算的,说是宜嫁娶,宜子孙。 贾敬一大早就被人拉了起来,又是洗脸,又是梳头的。 他本就长的俊,这样一收拾,更增三分颜色。 一大早就赶过来,要帮着贾敬迎亲的一众狐朋狗友们都打趣道:「这可比上一届的探花郎俊多了!」 这一帮人,有贾敬往日的故友,有东宫当值时结识的侍卫,也有在兵部交好的同僚,个个都不到三十岁,长的也都体面端正。 等吉时一到,这一帮人个个骑上高头大马,往街面上一亮相,立马就引起了百姓的围观。 「哟,这都是哪来的后生?可真俊吶!」 「这都不知道?今个是宁国府的小侯爷迎娶指挥佥事李家千金的日子。看见没,中间那个骑红马的,胸前戴了朵大红花的那个,就是贾侯爷。」 「哎哟呵!这真是读书人说的那个什么安什么玉的。」 「是潘安宋玉。」 「管他呢,反正就是贼俊。」 「…………」 走在贾敬右边的是柳溯,听见围观百姓的议论,扭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贾敬,笑道:「还真是潘安宋玉復生了。」 走在贾敬右边的是李默,他的相貌很是端正,却离俊还差一截。 往日里也不觉有什么,今日听了人们的议论,他不由羡慕地摸了摸脸:「你说你是怎么长的,咋就那么好看呢?」 「呵呵!」贾敬从早上笑到现在,感觉脸都要笑僵了,「祖传的。」 李默噎了一下,但想想今天才见到的老宁国候,年近六旬,头髮都白完了,都挡不住他觉得好看。 李默服气了,点了点头:「这个,还真羡慕不来。」 他心里想着:我要是从现在开始发奋,等到将来我儿子长大的时候,够不够替儿子求取宁国候家的姑娘?这要是有个臣恭这么俊的孙子……啧啧,想想就美! 因沿途有专门掐算时辰的人跟着,贾敬这一行迎亲的队伍到达李府的时候,不早也不晚,正好是张道士掐算的最佳的时辰。 李家是武将之家,没有拦着姑爷作诗的规矩,只是从亲朋好友家里招了一群属相相和的童男童女,围着贾敬要够了糖果、红包,就放他进门了。 到了李玉娘的闺房门口,贾敬自动自发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笑眯眯地塞到了小舅子的怀里。 原来,门口守着的,正是李玉娘的嫡亲弟弟李勤,今年才十岁。 李勤接过荷包,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三个笔锭如意的金果子,便笑嘻嘻地喊了一声:「姐夫!」 跟着迎亲队伍过来的大舅子李殊一噎,一巴掌招唿到小弟后脑勺上,笑骂道:「出息!」 李勤笑嘻嘻地跑了。 第37章 贾敬 搞定了小舅子,这迎亲的最后一关也就过了。 屋里喜娘听见外面的动静,笑嘻嘻地就打开了门。 新娘子李玉娘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由两个容貌俏丽的陪嫁丫头扶着,缓缓跨出门槛。 龙凤呈祥的盖头遮住了她的容颜,却遮不住她身上散发出的喜气。 贾敬心头一片滚烫:这就是要伴他度过这一生的女子了。 「新姑爷,别发呆了,新娘子该上轿啦!」喜娘挥舞着香喷喷的帕子,高着嗓门提醒贾敬。 围观的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闹笑,柳溯连忙将他拽到了一边儿,给大舅子李殊让路。 李殊走到李玉娘身边,将妹妹背在背上,一路送上了花轿。 贾敬一路跟着,轿帘一落,李殊便换了副嘴脸,对贾敬道:「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可不管你是侯爷还是国公。」 贾敬好脾气地拱手一笑:「李兄尽管放心。」 李殊又跟着笑了:「不过是按规矩,白嘱咐你一句。你的人品,咱们一家子都放心得很。」 这又是软又是硬的,变脸的速度一点都不比整日里被武官们骂「阴险狡诈」的文官们慢。 贾敬翻身上马,领着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地回到了宁国府。 新郎射轿门,新娘跨火盆,新人拜天地。 一项一项的流程都按照特定的时辰完成之后,贾敬到前厅敬了酒,便装醉逃过一劫,到了最让人激动的洞房花烛夜。 贾敬是有经验,因此还算淡定,坐在喜帐里的新娘子李玉娘是真的大姑娘上轿。 她刚进新房不久,就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端着几样小巧的点心进来了。 陪嫁丫头桃红连忙接住,顺手塞给她一枚花朵模样的银果子,柔声问道:「你是哪里当差的呀?」 小丫头本就张了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此时笑嘻嘻的,一脸的喜气:「我是大爷院子里当差的,跟着桃子姐姐学做针线。」 她说着,看了一眼端坐床头的李玉娘,略带揶揄地说,「大爷怕大奶奶饿着了,命奴婢给大奶奶送点儿吃的。」 李玉娘本就抹了胭脂的脸颊瞬间嫣红如血,在心里庆幸,幸好有盖头挡着,外人看不到。 小丫头送完了东西,也不不留,告了退就出去了。 桃红端着点心来到李玉娘身边,喜道:「大爷知道疼人,姑娘真是好福气。」
第65页 「该改口喊大奶奶了。」另一个陪嫁丫头柳绿倒了杯茶水过来,调侃道,「大奶奶,请用茶。」 李玉娘羞窘不已:「桃红,替我撕她的嘴。你这丫头,连我也敢编排了!」 「哎哟,」柳绿连忙求饶,「大奶奶,看在奴婢这碗茶的份上,就饶了奴婢这一遭吧。」 主僕几个笑闹了一阵,关系瞬间就拉进了许多。 陪嫁丫头不比别的,是预备留给姑爷做房里人的,反而不好带那些自小伺候的。 因为自小伺候的那些,对主子太过了解了,难保日后为了争宠时,不会以此拿捏主子。 因此,早在定了婚期之后,李家太太就做主把李玉娘身边原来伺候的四个大丫头都许了人家。 等李玉娘出嫁的时候,这四家子都给她做了陪房。 而如今的这两个陪嫁丫头,都是从庄子里的家生子里新选的。 有身段,有模样,李太太又暗中观察了许久,虽然桃红的脾气火爆了点儿,但两个人都不是那心里藏奸的。 更有,两人一家子都在李府,便是日后有了什么小心思,也得掂量掂量。 既然不是从小服侍的,自然没有多亲密。 桃红和柳绿孤身跟着姑娘嫁过来,除了依附姑娘,并没有别的出路。 因此,两人一直都想拉进与姑娘的关系。 今日有此机会,两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点心都是特制的,因顾忌着新娘的妆容,怕花了口脂,都是一口一个,还不掉渣的那种。 以前李玉娘也随母亲来过贾府,也和贾敬单独相处过。 因而,贾敬对她的口味还算了解,准备的都是她喜欢吃的。 这些小细节,桃红和柳绿不清楚,李玉娘自己却是明白的。 一连尝了三四样都是合她口味儿的,让她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甜。 吃了几块儿点心,又喝了几口茶水,李玉娘便老老实实地坐在喜帐里,等贾敬回来。 其实,贾敬耽搁的也不久,但李玉娘蒙着盖头独自坐在喜帐里,贾敬的下人规矩又好,守在外间的丫头们一丝咳嗽也不闻,弄得桃红与柳绿也不敢太过笑闹。 时间在无形之中,便被拉得漫长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丫鬟一小厮们请安的声音。 接着便是贾敬爽朗地叫起,又让人给他们散了喜钱,这才响起推门的声音。 李玉娘立时就紧张了起来。 这时候的规矩,两家议定了婚期之后,未婚男女双方便不能再见面了。 认真算起来,李玉娘已经有半年没再见过贾敬了。 两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都还在长。 李玉娘自己就比半年前高了半寸,眉眼也更长开了些,不知道贾敬的变化大不大? 是不是比从前更俊了?有没有比从前更高了? 还有,他见了如今的自己,会不会不喜欢了? 好像所有的想法、所有的紧张都在这一刻蜂拥而至。 并且,随着贾敬的脚步声一步比一步更响,贾敬离她一步比一步更近,她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时,桃红与柳绿请安的声音响起:「奴婢见过姑爷。」 然后,是贾敬比方才略淡的声音:「起来吧。」 这是不喜欢这俩陪嫁丫头? 一时之间,李玉娘也不知自己是该喜该是该忧。 桃红与柳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惶恐,同时更坚定了日后好生侍奉自家姑娘的决心。 ——看样子,姑爷指望不住啊。 桃红呈上秤桿,贾敬接过来,轻轻挑落了龙凤呈祥的喜帕,露出新娘子艷若桃李的脸庞。 贾敬发现,半年不见,自家娘子好像更娇艷了几分。 柳绿连忙斟了两杯酒,用铺了红绸的小托盘端过去,半点儿也没有和姑爷肌肤相亲的意思。 见她这样懂规矩,不但贾敬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李玉娘对她也高看一眼。 柳绿见状,对以后如何侍奉便心里有数了,喜气洋洋地说:「请大爷和大奶奶喝交杯酒,从此琴瑟和鸣,百子千孙。」 李玉娘脸色通红,贾敬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倒是机灵。青碧,赏她。」 柳绿喜道:「谢大爷和大奶奶赏。」 待两人喝了合匏酒,柳绿便拉着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桃红退了出来。 剩下的事,用不着她们了。 桃红尤自不解:「大爷和大奶奶还没洗漱呢。」 柳绿瞪了她一眼:「就你事多!」 她话音刚落,便见两个小厮端着铜盆过来了。 到了喜房门口,也不用人吩咐,便有两个小丫头合力,分了两趟把两盆热水抬了进去。 大约过了盏茶时分,水又被抬了出来,由两个小厮端走了。 柳绿这才问方才给她赏钱的青碧:「青碧姐姐,今天晚上用我们值夜吗?」 青碧笑眯眯地说:「两位姑娘今儿个也累了一天了,我让小丫头领你们去歇息。」 也就是说,守夜的事儿,不用她们操心。 桃红还有不服,柳绿却是硬拉走了她。 青碧见此,对柳绿高看一眼,却觉得以后少让桃红近大爷的身。 她伺候大爷好几年,对大爷的性子不说门儿清,也摸清楚了五六分。
第66页 她知晓大爷虽是武官出身,骨子里却带着些文人的清傲,讲究一滴血一滴精。 除非大奶奶不能生,否则,那些心大的,一个也出不了头。 青碧再有两年就该配人了,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怒了大爷,自己落个没脸。 而新房之内,贾敬也直接和新婚妻子公开布诚了:「你那两个丫头,到了年纪便找合适的人配出去吧。」 李玉娘一怔,心道:果然是不满意这两个,是嫌不好看? 「你想什么呢?」贾敬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哭笑不得道,「我不是那等好女色的,只要你能生,没必要弄些人夹在中间膈应。」 李玉娘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不敢置信:「大爷是认真的?」 贾敬没好气道:「我说实话你也不信?我有那精力,多想想朝堂上的事多好。」 武官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因此,李玉娘也知晓,有些男人天生就喜欢权势多过喜欢美色的。 贾敬这样一说,她就把贾敬也当成这一类了,连忙赔笑:「是我不该,大爷饶了我这一遭吧。」 贾敬也没真生气,两人温存了一阵,便共赴了巫山。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红楼文: 《【红楼】我求生欲很强》by朱大概 谁也别想让我死 ps:作者菌觉得,达康书记就是那种重权势多过金钱与美色的人。追求不一样而已。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跳跳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贾敬 次日一早, 小夫妻二人去给贾代化夫妇敬茶。 玉娘被盼孙子盼得急红眼的许氏拉着,好一顿叮嘱,顺便收货了一大堆有葡萄啊,石榴啊之类的寓意多子多孙图案的礼物。 玉娘是新媳妇儿, 脸皮薄, 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她如此, 许氏也不好再多说, 用过了早膳之后,便领着她到西府串门子,拜见贾代善与史氏这对叔婶。 因着除夕祭祀时, 许氏坏了史氏的算盘, 史氏心里一直不得劲儿, 今日见了玉娘, 便只一个劲儿地夸她容貌艷丽。 时人讲究娶妻娶贤, 纳妾纳颜。 你夸两句新妇好相貌, 人家自然笑眯眯地受了。 可若是一直夸一个大妇的容貌, 而不提其他, 就是明显的不怀好意了。 特别是像玉娘这样天生便长得美艷的,没与贾家议亲前, 因着这副相貌, 没少被别人挑剔, 因而更恨别人拿她生得艷丽说事。 许氏也很不高兴。 她自己不是那等以貌取人的, 看重的就是李家的家风和李氏自己的品性, 又岂容别人说三道四? 因而, 她轻轻拍了拍儿媳妇的手以示安抚,笑着说:「谁说不是呢?我当初看中她,就是想着, 日后能有个玉堆似的嫡孙。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亲家的家风好啊。亲家母膝下两子一女,唯一的庶出女儿也才三岁。据说那个妾还是亲家母不想再受生育之苦,才亲自给亲家张罗的。这男人嘛,后宅稳了,才有干劲儿!」 一席话,听得史氏肚子疼,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是她自己先暗指李氏空有容貌,恐无妇德的,许氏拿她府中姬妾成群,庶子庶女繁多说事,她又能如何? 她自己没明着说,人家史氏也没指名道姓啊。 这时候,贾代善除了嫡出的贾赦和贾政之外,另有三个庶女和两个庶子。再加上史氏肚子里的这个,着实是多子多福了。 但那五个庶出的,却是史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既然婆婆替自己出了头,玉娘也不会干坐着,让婆婆一个人做恶人。 她亲手给许氏捧了杯茶,脸上很快就出现了羞涩又幸福的笑容,柔柔道:「我家老爷和太太最看中大爷的,除了才华,便是守礼、懂规矩又不迂腐。」 一句话没说完,她已是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许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满脸欣慰地说:「我这一辈子呀,也没别的想头,只要你们小夫妻俩和和美美的,多给我生几个嫡出的孙子、孙女,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一口一个「嫡出」,就像是拿针在扎史氏的心一般,堵得她胸闷气短。 原本,许氏与玉娘婆媳是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的,因为许氏看不上史氏对嫡长子贾赦的态度。 但如今嘛,她们却是不急着走了,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又说那个。 然后夸茶、夸点心,东拉西扯的,直到坐了两个时辰,许氏才恍然大悟搬地说:「哎哟,这不知不觉的,天都擦黑了。弟妹,我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就不陪你说话了。」 史氏又是一梗:明明是你们在这儿赖着不走,怎么到头来,倒像是我拉着不让你们走似的? 但眼见着玉娘起身朝她行礼告退,她心里再不得劲儿,也得强撑着笑脸,把人送到了客厅门口。 两人一走,史氏的脸就拉了下来,捧着肚子咬牙道:「这两个娼妇,就不盼着我好!」 她又想到,从前婆婆孙氏还在时,许氏待她总是客客气气的。 如今孙氏一去,便来和自己作对。 这许氏分明是扒着自己婆婆,看不上自己。
第67页 她却也不想想,从前孙氏在时,贾赦身边的一应事物皆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许氏自然只会同情她被婆婆抱走了长子,又被养的和她不亲。 可是自从孙氏一去,贾赦的生活水平不说一落千丈,比从前也差的太远。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许氏也不能免俗。 她见贾赦这样的处境,就又觉得史氏做为亲娘,却对自己的亲儿子这样狠心,难怪贾赦和她不亲。 本来嘛,这些都是荣国府的家事。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但毕竟是两家人了。 许氏虽然觉得贾赦可怜,但人家父母俱在,她最多私下里同情几句,能帮的时候帮一把,却不会对史氏如何。 但这却不代表,史氏可以欺到她头上来。 她是宗妇,宗族中一切祭祀与婚丧嫁娶,都属于她的职责范围。 无论是谁,在祭祀上给她挑事出乱子,都是在挑衅她的权威,她绝不会容忍。 原本,贾敬在祭祀时站错了位置,许氏还当是他年幼不知事,并没有想到别的地方来。 如今看来,这贾政哪里是不知事? 他是太知事了。 而祭祀时占贾赦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史氏在背后教唆的。 想到这里,许氏的脸色便是一沉:史氏这是想干嘛?如今就想乱了长幼尊卑之序。日后哪一天,她是不是还想夺了自己的宗妇之权? 许氏却不知,许多年后,她孙子的继室尤氏做宗妇的时候,可不就是被史氏压在了头上? 这些她自然是不能预知的。 但只是有了这么一个猜测,已足够许氏心里疙瘩了。 玉娘跟在婆婆身边,见许氏脸色不好,以为她是被史氏给气着了,便劝道:「人家都说,一孕三年傻。依儿媳看,隔壁婶子是煳涂了,太太别和她一般见识。」 许氏被她逗得一笑,道:「与她一般见识,那我不得气死了。我看她这几年是越发的调了。你是小辈,往后轻易别搭理她,以免被她仗着辈分给拿捏了。」 「诶,」玉娘应了一声,「我都听太太的。」 见她知道好歹,许氏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玉娘又道:「今个是媳妇儿头一天到咱家里,晚上便整治几个拿手菜,请老爷和太太尝尝。」 这本是南方的规矩,新妇头天入门,要让婆婆考校自己灶厨上的本事,京城里并不讲究这个。 因着玉娘的母亲是江南女子,虽对媳妇儿不强求,却也教女儿学了几样简单的菜色。 这总归是儿媳妇的一片孝心,许氏虽不知晓江南的这个规矩,心里总是受用的。 但她嘴上却是嗔怪道:「咱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几个厨子还是养的起的。就这一回啊,往后可不许劳累了。」 玉娘道:「哪里就劳累了?太太既然体恤我,往后我可就有理由偷懒咯。」 许氏佯嗔道:「好啊,先前还说你是个老实的,这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说着就去拧她的嘴。 玉娘一边躲,一边笑道:「还不是仗着太太慈爱,疼我们小辈?」 婆媳二人说说笑笑的,不觉已到了内院。 玉娘收拾了一下,便告退到厨房去了。 大家里的姑娘太太们做菜,说是自己做的,其实真正需要她们自己动手的几乎没有。 玉娘也就是站在一边指挥厨子怎么下刀,要切成什么样的,然后是要炒还是要煎,怎么放调料,怎么放配料。 虽说动手的一直都是厨子,但主子动了口,那就是主子做的了。 不到半盒时辰,玉娘就整治了六菜一汤,问过了老爷和大爷都回来了,便让人把菜摆到了花厅。 一家人温了一壶黄酒、一壶果酒,高高兴兴地吃喝了起来。 期间,许氏说起这菜都是玉娘的手艺,把她夸了又夸。 贾代化也露出满意之色,直说贾敬有福气,讨了个好媳妇儿。 贾敬见母亲与妻子相处的和睦,不由松了一口气,觉得这辈子不娶吴是对的。 这辈子议亲的时候,贾敬之所以放弃了前世的妻子吴氏,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吴氏的性子太过温和内敛,与雷厉风行的许氏处不到一块儿去。 吴氏觉得婆婆看不上自己,老是指桑骂槐。 许氏觉得这个儿媳心思太多,她随便说一句话,就能被解读出七八种意思,还没一种是好的。 久而久之,许氏也就懒得搭理吴氏了,许多宗妇该做的事情教的也不经心。 吴氏自己学的不怎么样,教儿媳的时候自然又弱了一层。 再加上史氏仗着辈分笼络她们,弄到最后,竟是史氏不是宗妇胜似宗妇了。 眼见天色不早了,许氏便笑着把他们小夫妻撵了出来,让他们回自己的院子去。 玉娘羞红着脸,跟在贾敬身边告了退,夫妻二人便借着月色,慢慢往陶然阁走去。 见她只低着头,不说话,贾敬便没话找话:「在咱们家里,可还习惯?」 玉娘「嗯」了一声,声音又轻又柔,「我做姑娘时,常听人说,做别人家的媳妇儿不容易,心里也常不安。哪知道,太太待我,就跟亲闺女似的。」 贾敬笑了笑,道:「那咱们以后更该孝顺老爷太太才是。」 他心里清楚,像亲闺女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第68页 但许氏也不是那等恶婆婆,不爱磋磨媳妇儿。 就吴氏那样的,她也只是不爱搭理她而已。 玉娘道:「还用大爷说?太太待我这样好,我自然是要勉励报答的。」 贾敬笑着服软:「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行了吧?」 玉娘顿足嗔道:「大爷!」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化都化不开。 第39章 贾敬 朝廷里有三天的婚假, 贾敬又多请了一天,陪玉娘回门。 许氏对儿媳满意,自然要感谢把儿媳教的这么好的亲家。 因而头一天里,她就收拾了好几样贵重的礼物, 添到了儿媳妇的回门礼中。 到了三日回门这天, 刚用了早膳, 许氏便催着贾敬带着玉娘回门, 明说了不必着急着回来,中午好好尝尝他老丈人藏的好酒。 玉娘自然感激不尽,回到家里给母亲和嫂子一说, 李太太直说她掉进了福窝里。 娘家嫂子虽然一方面是替小姑子高兴, 一方面却也有些妒忌小姑子。 其实, 李太太也不是那等爱磋磨儿媳的恶婆婆。 但她是在南方长大的, 江南那边的规矩又细又琐碎, 李太太对儿媳妇的要求难免就严格了些。 比如, 每顿饭都要媳妇儿伺候就是李太太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当初她自己做小辈伺候婆婆的时候, 也是这样做的。 虽然她每回都是只让媳妇儿夹两筷子菜, 就让媳妇儿回自己的院子吃了,但却从来没想过要免了这规矩。 还有晚辈不能上长辈的桌, 食不言寝不语等等。 许氏这边, 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宁国府本就人丁稀少, 许氏最是喜欢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热热闹闹的吃饭。 当然了, 后面这些, 玉娘也没傻到当着嫂子的面说,而是在嫂子去厨房整治菜餚的时候,偷偷和李太太说的。 这下, 李太太对女儿的担忧是彻底放下了,但还是叮嘱女儿:「亲家太太待你宽厚,你自己却不可轻狂,要更用心照顾姑爷,侍奉舅姑才是。」 玉娘点头应了:「女儿知道了。」 这边母女二人说些体己话,男人那边却要畅快多了。 李佥事带着两个儿子和女婿说了会儿话,四个人便来到了校场,骑马射箭地玩儿了起来。 对于贾敬的身手,李佥事看得连连点头,点评道:「只差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地磨一磨了。」 武人爽直,他们又不是外人,贾敬知晓李佥事的夸赞都是真心实意的,便也不谦虚,只是嘆气道:「如今,哪里有战事给我磨砺呢?」 李佥事也嘆了一声,拍了拍女婿的肩膀,鼓励道:「你只管好好练,英雄总有用武之地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着实没什么底气。 随着天下承平日久,武将立功出头的路子是越来越窄了。 李佥事也想过让两个儿子读书科举,走文官的路子。 奈何,无论大儿子还是小儿子,都不是那块儿料,也只得罢了。 但贾敬却知晓,用不了几年,北边的突厥就会不安分了。 到了那个时候,李佥事这样的普通武官他不敢说,但像他们这些勛贵出身的子弟,却多的是上战场镀金的机会。 这也是李佥事结亲宁国府的的初衷,多少也是一线希望不是? 眼见李家父子三人都有些颓唐,贾敬便转移了话题,话里暗示了可以替李殊在东宫谋个侍卫的差,只是不知李家愿不愿意上太子这条船? 这还用说吗? 如今太子的势头大好,李家是巴不得能在太子面前露露脸呢。 方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李佥事拉着贾敬的手就往客厅走,边走边吩咐大儿子:「去把我书房里藏着的那坛惠泉酒拿出来,今日我与贤婿不醉不归!」 直到下午,贾敬夫妻才带着厚厚的回礼从李家出来。 贾敬多饮了几杯酒,走路有点儿发飘,玉娘不放心他骑马,把拉着他一块儿坐车回家。 喝了醒酒汤,大睡了一觉之后,贾敬便神清气爽地去兵部当值了。 如今没有战事,兵部本就清闲,车驾司又不像武库司一般掌管着天下兵甲的修葺,贾敬更是清闲。 平日里,他除了看卷宗,就是与同僚宴饮拉关系,东宫倒是去得少了。 毕竟,他如今已经不是东宫的属官了,虽然圣人有意把宁国府绑到太子的车上,却不一定乐意宁国府的当家人整日里围着太子转。 今年是选秀之年,宫里已经有消息传出,圣人有意将理国公与治国公家的姑娘送到东宫,给太子做良娣。 再加上出身书香世族的太子妃张氏,太子身边,可谓是文武兼备了。 但贾敬却没有多高兴,在他的影响下,太子也是神经紧绷,生怕圣人哪一天突然回过味儿来,抬举着其他儿子压制太子。 他们都觉得,不应该坐以待毙。 可真正能做的,却是少之又少。 后来,还是刘大人给出了个主意:「三皇子尚未开府,仍在宫中居住,不知殿下身边的宫人,可有与三皇子殿中之人熟识的?」 熟识自然是不敢说,但宫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什么同乡啊,干亲啊,菜户啊,乱七八糟,一点儿也不比科举晋身的文人之间的关系网简单。 太子并不缺金银使唤,有钱也就好办事。
第69页 没过多久,三皇子便无意间听到了诸如: 圣人可真疼爱太子呀。 太子已经有了文人之家出身的太子妃,圣人却犹嫌不足,还要把两个勛贵之女指给太子做良娣。 其他皇子的婚事,圣人可没这么上心。 …… 三皇子登时妒火中烧,选择性的遗忘了除了太子与二皇子,其他皇子都还没有成婚的事实。 更是对二皇子的岳父是三品大员的事实视而不见,一心只盯着太子了。 ——父皇真是偏心,什么好事都想着太子。 这种闲话听了几天之后,三皇子又无意间听到两个宫娥凑在一起说话。 其中一个说起自己同乡的一个姑娘,本来已经定了亲了,只是无意间让人看见了脚,便被婆家退了亲,不得不嫁给了那个看了她脚的人。 两个宫娥也只是随口一说,惋惜了几句,便说起了别的。 但三皇子却是心头一动,想到今年选秀,他也要有皇子妃了。 如果能娶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助力的,总比听天由命的好。 二月初,户部已经奉圣命布告各州府,命四品以上官员适婚的女儿停止议亲,入宫参加选秀。 而这个时节,各地秀女已陆陆续续都进京了,只等圣人一声令下,便住进储秀宫里,等待圣人阅选。 若是多给三皇子一些时间,让他从对太子的妒忌里冷静下来,以他清高的心性,定然不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但太子既然要算计他,自然是摸透了他的性情,掐算好了时间的。 第二天,各地秀女便由父兄送入宫中了。 三皇子辗转反侧了一夜,越想越不甘心,待秀女一入宫,便命心腹打探理国公与修国公家的嫡女的行踪。 头一轮阅选刚过,贾敬便收到消息,说是圣人有意将修国公之女马氏指给了三皇子做正妃,只待大选过后便搬旨。 有门路的人家都知晓,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只是圣人好颜面,大家也都不说破而已。 修国公府更是走了贾敬的门路,给太子送了不少孝敬,希望太子不要迁怒他们修国公府。 太子在圣人面前做够了委屈的姿态,却又说:「既然三弟喜欢,做哥哥的自然不会和弟弟抢的。」 面对修国公府,太子也表现的很大度,只说是他与马姑娘无缘。 现任的修国公马元是和贾代化一辈的,修国公府在前朝时就是官宦世家,行事一向讲究。 这次出了这样的事,马元当真是羞愧难当。 但已经这样了,为了女儿日后的幸福,他也只得打叠起精神来,不让旁人小看了他修国公府。 对此,修国公夫人却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是内宅女子,自然明白做正室与做妾室的区别。 虽然做了太子的良娣,日后有望做贵妃。 但就她所知,太子妃可不是什么贤惠人。 在太子妃手底下讨生活,哪有做了三皇子正妃,自己当家做主的畅快? 然后,修国公夫人便专心给女儿整理嫁妆了。 以往遗憾不能添进去的大红色的布料首饰,如今都可以放进去了。 那些粉红色的缎子、珍珠什么的,此时就变得无比碍眼。 换掉,全部换掉! 这边修国公府是冰火两重天,三皇子那里亦是水深火热。 出了这样的事,圣人又岂会不查? 原本,圣人以为是马氏不甘为妾,设计了三皇子。 一查才知道,原来是三皇子设计了人家姑娘。 圣人气得浑身发抖,虽碍于颜面不曾明着处罚三皇子,却是让他在雍和宫抄书,变相把他给禁足了。 段贵妃那边也一连得了好几日冷脸,气得直骂马氏祸水。 直到选秀结束,赐婚的圣旨下达,一切尘埃落定,太子殿下才松了一口气。 第40章 贾敬 但三皇子却不好了。 因为接到圣旨, 尘埃落定之后,三皇子达到了目的,也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龌龊事儿。 在暗暗后悔不该如此冲动之余, 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给算计了。 但这个时候再查, 已经晚了。 圣人查的时候, 痕迹都已经扫清楚了, 他再查又能查出什么来? 他性子清傲,虽然恼自己一时头脑发昏,却也难免迁怒准皇子妃马氏。 虽然这迁怒挺莫名其妙的, 但他就是迁怒了。 这些皇子后院的事情, 贾敬自然是不会也不敢操心的。 他如今也是一族之长了, 既然在兵部里没什么大事儿, 便开始琢磨着为族里尽一份儿心。 可这也不容易。 虽然长房嫡支的宁国府已经两代单传了, 但其他几房却是人丁兴旺。 这人一多, 事情就多。 更别说这些族人里, 还有好多是贾敬的长辈, 且颇有几个倚老卖老的。 别的不说,就贾敬接任族长这几个月里, 就遇见了好几个明里暗里找他打秋风的。 你要是给了吧, 以后再有人来, 就不能不给;可若是直言拒绝, 难免他们在外头乱说闲话。 但贾敬是什么人? 不说他已经多活了一辈子了, 就是没有, 靠着贾代化十几年的教导,也不能被人这么拿捏了。
第70页 贾敬当即就表示,要好好查一查族里的帐目, 看这些年购置的祭田里的出息都弄到哪里去了? 一听他说要查帐、查祭田,那些人立马就怂了。 贾敬祖籍金陵,购置的祭田大部分也都在金陵。 贾家的族长远在京城,不可能时时看顾着远在金陵的族产。 因此,这些东西,都是由留在金陵定居的族老来打理的。 这个时候,贾家兴起了不过两三代,当家的人也都还清明,金陵的族老们虽有些小贪,但都无伤大雅。 贾敬就算是查了,也查不出什么大篓子。 但他们这些引着贾敬查帐的人,却是得罪死了那些掌管族产的族老们了。 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 若是被这些族老们给记恨上了,到年底分红的时候,人家稍微动点儿手脚,就能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这种事出了几回之后,大家都意识到贾敬虽然年纪小,却极不好煳弄,都不敢在他面前作妖了。 等料理了刺头的族人,在族中有了一定威慑力之后,贾敬便将目光转向了族学。 族学与祭田一般,都是一个家族的根基所在,自然是要重视的。 再者说,贾敬已经成婚了,过不了两年,就要有孩子了。 他往后要在朝中打拼,贾代化的身子骨又那样,以后儿子大几岁,少不得要送到族学里去。 这族学里原本的管事的,是贾代化的嫡亲弟弟贾代柯。 只是他身体不好,在他儿子三岁上头,便一命呜唿了。 正好,这个时候,贾代善的一个庶出弟弟贾代儒中了秀才,不欲再往上考了,就接管了族学。 对于贾代儒的本事,贾敬还是知道一点儿的。 别的不说,单说若是贾代儒有真才实学,贾代化也不至于单独给贾敬请了夫子。 贾敬心里,其实早就有了整顿族学的计划,想要给族里多培养几个人才。 他还记得上辈子,满族这么多儿郎,竟全指望着宁荣二府的接济过活。 两府一倒,那真是树倒猢狲散,诺大一个贾家,连半点儿缓冲都没有,一下子就败落了下去。 若是族里多几个做官的,也不至于遇见了事儿就只能求人,自家里半点儿周转不开。 若是他再大几岁,整顿族学还需要个由头。 因为那个时候,他说不定都当爹了,行事自然得稳重。 可如今的贾敬不过十九岁,有贾代化在后头撑腰,大可以用一用少年人的特权。 少年人嘛,初生牛犊不怕虎,年少气盛,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 因此,他先对贾代化报备了一声,以族学这么多年来,只出了贾代儒这么一个秀才为由头,说是要再请几个厉害的先生,日后自己在朝堂上也有个助力。 儿子这样有主意,而且主意还正,虽然略显莽撞了些,但贾代化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于是,他便道:「这是为家族计的大好事,为父自然是支持你的。你只管去寻先生,族里那边,我豁出这张老脸,帮你说和。」 其实,说和什么的,就只需搞定现今掌管学堂事宜的贾代儒即可。 因为族里每年给他几百两银子,他还没教出个成效,如今更是要令聘先生,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他自然不会乐意。 但贾代化又岂会与他废话? 直接就找到了贾代善,把利害一说,贾代善又岂有不支持的? 贾代儒是贾代善的庶弟,一向依附荣国府过活,纵然心中有怨,也不敢得罪贾代善。 而贾敬这边,直接就託付了东宫的幕僚们,请他们找两个严厉又会教学的先生。 不拘是秀才也好,举人也罢,只要被留任了,每年都会有二百两束修奉上,四季还都有衣服、笔墨。 可别说什么君子耻于言利,君子也是要吃饭穿衣、养家餬口的。 若真是个因贾敬明言了束修而不愿意来的,不是清高就是迂腐。 这样的先生,也不是贾敬需要的。 此时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读书人多是寒门子弟,而读书又是一个消耗钱财的事情。 若再有那运到不好,屡试不第的,可不就得找个法子养家餬口吗? 当然,也有那死撑着脸面不肯出来奔走,却好意思让一个女人艰难撑起家业的。 这种人,便是同为读书人也不屑结交,日后也难有什么大成就。 先生还没有找来,史氏先生了,生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姐儿,就是荣国府的四姐儿了。 再有,就是史氏做月子期间,因奶娘看顾不周,贾代善的两个庶子先后病故了。 许氏在家得了这个消息,冷笑了一声:「坐月子也不安生,这样操劳,也不怕坐了病。」 其实,她本人也不喜欢庶出的,但史氏的手也太狠了些,她就有些看不上了。 玉娘坐在下首,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心里却是想着:日后离西府的婶子,还该再远些才是。 这些内宅的手段,许氏清楚,玉娘也明白。 贾代化与贾代善这两个大老爷们儿就不甚了了了。 在贾代善心中,史氏一直是个合格的主母,从来没有剋扣过庶出子女的份例。 至于对嫡庶一视同仁,贾代善自己就是嫡子,自然明白,再大度的主母,也做不到,他也不会强求。
第71页 因而,为了史氏不在月子里伤心落了病,贾代善严令家里上下,不准将此事告知史氏。 而史氏也乐得装作不知。 至于开了挂的贾敬,倒是察觉出了几分。 但在母亲和妻子面前,他却要装作一无所知。因为他不想给妻子太大的心理压力,以免她日后处理家事的时候束手束脚。 因此,他也只是如贾代化一般,感慨了几句嫡支人丁不旺而已。 待吃过了四姐儿的满月酒,东宫的幕僚们给贾敬找的先生也有了眉目。 一共是三个举人,一个五十出头,两个三十多岁。 那五十出头的老举人姓詹,是苏大人的同年,因运到不佳,考了几次也没考上。 原本,詹举人也是给人做幕僚的,但他那上官去年牵扯到了一桩贪污案里,被罢官免职了。 按理说,像他这样有经验的幕僚,很多人都乐意高价聘请的。 但他自己却是深感宦海无常,不准备再给人做幕僚了。 正好苏大人和他有联繫,写信问过他之后,便推荐给了贾敬。 另外两个举人一个姓常,一个姓明,都是准备一边挣些束修,一边苦读,来年再考的。 其中,明举人准备明年就再下场,常举人却觉得自己该再沉淀沉淀,四年后再下场。 贾敬一一约见了三人,觉得三人的人品都还可以,不是那等见风使舵、过河拆桥的。 而其中又以詹举人最为圆滑世故,常举人略显板正严苛。 于是,贾敬就决定都聘了。 反正他家里也不缺那百十两银子,多聘一个也不打紧。 因詹举人资歷最老,也是能长久在这儿的,贾敬徵询了另外两人的意见,家学里便以詹举人为首,另外两人为辅。 至于贾代儒,贾敬便只令他掌管些日常庶务便是。 贾代儒见自己仍有油水可拿,心里那点儿怨气也就散了。 与三人商定了以后,贾敬便让人收拾了临近家学的三个小四合院,给三位先生做个居所。 然后,他又暗地里把詹举人那院子的地契送给了他。 詹举人心领神会,这是主家看中重他,要长久留他的意思。 他自己也有心,便不拒绝,只是下定决心,日后要更用心才是。 第41章 贾敬 族学的事情有了眉目, 日后只需适当关注一下即可。 兵部的差事还是那样,除了圣人出巡或狩猎之前需要修整车架之外,其余时候,贾敬也清闲地很。 于是, 贾敬平日里除了读兵书和习武之外, 就把更多的时间, 用在维持自己对太子的影响力上。 如今的太子, 已经不是当初四面皆壁,无处伸展的太子了。 毕竟是圣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储君,贾敬只是帮他打开了一个缺口, 他自己就能很快打破所有枷锁, 大展拳脚。 太子的身边, 也逐渐聚集了许多有识之士。 这其中, 有文臣, 也有武将, 渐渐的, 他倚仗的人就不止贾敬一个了。 这对贾敬来说, 其实是个好事。 因为他是想要太子日后登基的,那太子身边就不能有谁一家独大。 若不然, 剩下的人为了利益的分割, 也会对一家独大的那个群起而攻之。 他可不想辛辛苦苦地把太子送上位, 避免了被新君的清算, 却又颠覆于同僚的倾轧。 因此, 对于太子身边新晋得到重用的人, 贾敬从来不妒忌,也从不以前辈的姿态拿捏人。 在太子面前,他更是对太子喜获良才美玉表示欢喜。 如此一来, 太子反而更敬重他的人品,遇到大事也爱和他商量。 当然,这个时候,贾敬也是时刻告诫自己,不要贪功,不要贪一时之利,要把眼光放长远。 然后,他就多给别人表现的机会。 常言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又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贾敬是个人,不是神,哪怕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也不可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总有些问题是他不擅长,而却有别人精通的。 所谓:献丑不如藏拙。 时间久了,那些同僚们不管喜欢不喜欢他的,都知道他是个真正的聪明人,轻易不会和他过不去。 贾敬因不能频繁地与太子接触,就更能察觉出他一次比一次更意气风发。 而贾敬最需要做的,就是联合几个有舌灿莲花之能的太子近臣,不时地提醒太子,不可骄狂,不可让圣人忌惮。 一晃数年过去了,连七皇子都娶了江苏布政使的女儿做王妃,三皇子一系的势力更加庞大。 而圣人也开始注意到了三皇子党,晋了七皇子的母亲为良妃,迁入景阳宫为一宫主位,意在分化三皇子与七皇子。 奈何,这两位皇子的势力纠葛太深,便是七皇子想和三哥撕撸开了单干,也怕一下子伤筋动骨。 而三皇子和党中骨干更不可能让七皇子分出去。 七皇子无奈,只得跟着三皇子,一条道走到黑了。 圣人见此,便想给太子加码,以免她被三皇子压制得太狠。 但太子却是个大孝子,朝堂之上什么事都以圣人为先,纵然自己有些想法,也是请教徵询圣人的多。 总之就是一句话:当爹的还活得好好的,哪有儿子做主的道理?爹,您就多疼疼儿子,让儿子再偷懒几年呗!
第72页 圣人一方面觉得太子果然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就是和自己贴心。 另一方面,就觉得太子如此,未免失了几分刚性。 就在太子第n次为着东宫子嗣生病向圣人告假,回去照顾儿子之后,圣人终是嘆了一声,认命了。 ——他这个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儿女情长了些。 不过,这样也好,日后他登基了,总会多顾念兄弟几分。 然后,一转头,圣人就把九皇子给提了起来。 太子哂然之余,倒是把这几年因行事顺遂而生出的得意给去了。 皇子们成婚都晚,从定亲到大婚,差不多也就是二十岁左右了。 而成婚之后,才能分府办差。 九皇子今年不过十六岁,圣人和甄贵妃还在替他相看,成婚更是早的很。 也就是说,立时让九皇子办差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圣人想要把他提起来,就只能格外地宠爱他一些,让人闻着了腥,主动往他那边靠拢。 当然了,如今的圣人还是有理智的,对九皇子虽格外宠爱,却并没有越过太子去。 但即便如此,也让一些原本一心攀附太子的人,生出了别的心思。 这其中,就又荣国公夫人史氏。 宁荣两府都是得了圣人的授意,奉圣命来辅佐太子的。 史氏原本也没有别的心思。 只是,四姐儿出生之后,长的一天比一天更可人,她的心思就不由活泛了起来。 特别是四姐儿周岁之后,贾代善便亲拟了学名「敏」字,并上了族谱之后。 这让她以为贾代善也与她存了一样的心思,想让女儿日后做个娘娘。 可她也不想想,满打满算的,四姐儿贾敏今年也不过才四岁,贾代善再怎么高看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对一个四岁的、刚断奶的小娃娃有什么期望。 而且,贾代善一心巴望着荣国府能改换门楣,变成诗礼传家的望族,又怎么会愿意走外戚的路子? 也只有史氏一门心思觉得,只有皇家才是真正的尊贵,她的女儿,也只有嫁入皇家才不算埋没了。 原本,史氏看好的是太子的嫡长子,比贾敏长了半岁的皇长孙。 可因着贾敬的缘故,太子亲近宁国府多过荣国府。 而且,经过贾敬的一番误导,让太子觉得贾家有风骨,不愿意做外戚。 这与太子的母家张家家风极似,让太子觉得很亲切,自然也就不会想着与贾家联姻。 太子妃自然是跟着太子行事的,史氏隐晦地与太子妃提过几次,却都被太子妃给岔了过去。 这让史氏挫败之余,心思终于也淡了。 其实吧,太子妃之所以如此,还是宁国府的锅。 只不过,这次出力的不是贾敬本人,而是许氏与玉娘婆媳。 甚至于,贾敬也是事后才知道有这回事儿的。 事情是这样的: 史氏第一次和太子妃提的时候,太子妃只记得太子感慨过的贾家风骨,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 等到第二次再听到这类的话,太子妃心里就犯嘀咕了。 因此,在许氏与玉娘入宫请安的时候,太子妃就少不得询问一二。 当然了,人家极懂得语言的艺术,说的极隐晦。 但许氏本身也不是盏省油的灯,随着贾代化沉沉浮浮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呢? 太子妃的意思,许氏一下子就听懂了。 于是,许氏就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 玉娘也聪慧,知晓婆婆不能直言对堂妯娌的不满。 她便仗着自己年轻,只当自己不稳重、不知事,言语中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对史氏的不满与鄙薄。 许氏面色微变,虽碍于在贵人面前不能出声呵斥,但还是以眼神严厉地制止了自己的儿媳。 然后,玉娘就惶恐地收了声,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许氏嘆了一声,赔笑道:「我这个儿媳,没经过什么事儿,性子烂漫了些。我往日总想着她年轻,不忍拘束,反倒纵得她口无遮拦,竟是在娘娘面前搬弄起是非来了。娘娘素来慈悲,还劳烦娘娘教她些规矩,让她长长记性,免得日后闯了大祸,不好收场。」 听听,这话说的,明明是上赶着让人处罚,还对人感激涕零呢。 纵然玉娘是那个将要受罚的,也不禁对自己婆婆嘆服,觉得自己日后还有的学呢。 太子妃自然也不会真的罚她,只是象徵性地让她回去熟读《女戒》。 既不罚抄,又不规定读多少遍,显然就是做做样子。 玉娘连忙跪地谢恩:「多谢娘娘教诲,臣妇日后必定谨守女德,不辜负娘娘一番期望。」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几人转头就说起了别的事。 但太子妃也不免思量:让隔房的侄媳妇都如此看不过眼,这史氏究竟是个什么品格?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若是面对皇家,让皇家知道自己家不是那么完美,却总是利大于弊的。 要不然,上天真降几个完美无缺的圣贤下来,你看皇家敢不敢重用? 正所谓: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有王莽那么一个例子横在那儿,就足够警醒万世了。 因此,在玉娘告知了在宫中发生的事之后,贾敬就顺水推舟,让太子妃从宁荣两府的人口中得知:史氏是个不靠谱的。
第73页 当然了,荣国府那是真治家不严谨,才让太子妃的人套了话。 至于宁国府这边,就是贾敬人工给开的挂了。 而后,太子妃就把这事儿当笑话说给太子殿下听了。 太子隔日就拿这事打趣了贾敬,看着贾敬那张充满了无奈的脸,太子好笑之余,果然对贾家更放心了。 第42章 贾敬 太子妃这边的门路断了, 史氏自然是不甘心。 但太子妃是君,她是臣。便是身为国公夫人又如何? 如今六宫无主,太子妃掌管着一切宫务,只要太子妃不接她的话茬, 她又焉敢逼迫半分? 而这种君臣之别, 却更让史氏坚定了要送贾敏入皇家的信心。 也不知是巧合, 还是她心思太过外露, 让人看出了端倪。 没过多久,甄贵妃便通过甄家透出话来,说是为了巩固两家情谊, 想与贾家亲上加亲。 甄贵妃膝下有皇子两人, 九皇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与贾敏相差甚远。且九皇子也还不到成婚的年龄, 子嗣更是遥遥无期。 因此, 九皇子是不可能的。 倒是十二皇子今年七岁, 比贾敏大了三岁, 十分合适。 史氏虽然遗憾贾敏不能做皇长孙妃, 日后母仪天下,但太子妃显然是不肯松口。 那就做个王妃也不错。 于是, 贾敬再从玉娘那里听到关于史氏的消息, 便是她每次入宫, 都会拜会甄贵妃, 且偶尔还会带上不过四岁的贾敏。 贾敬心头一梗, 险些没气笑了。 ——他这个好婶子, 可是让他说什么才好呢? 贾敬可不相信,洞察朝局体察圣心如贾代善者,会没有叮嘱过史氏, 万不可与一众皇子走的太近。 当家的主母,自己没有主意自然不好。 要不然,该如何掌家理事,教导子女? 可是,若是像史氏这般,太有主意的,还不如秉性怯懦,什么都不敢呢。 至少,后者闯不出大祸呀。 贾敬隔天就去拜访了贾代善,叔侄二人好生叙了话。 贾代善自然是怒火中烧。 他都四十多了,才又得了这么一女,还是和原配髮妻的嫡女,自然是怎么都疼不够的,又怎么捨得她嫁入皇家,与一众女子相争? 按照贾代善的预想,他将来自会在那书香门第里给贾敏选一个上进的。 一来,可以帮扶一下两个儿子。 二来,清流文臣大多讲究一滴血一滴精,只要正妻能生养,是很少养妾室的。 贾敬也不知道贾代善是如何与史氏说的,自那以后,史氏入宫,再不曾带贾敏同去过。 只是,史氏却也不曾断了和甄贵妃的联繫。 一开始,贾敬还以为是史氏胆大妄为自作主张,但当他发现荣国府与甄家的过往比以往更密切了之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贾代善分明是怕日后太子事败,要给自己留后路啊。 该说他真不愧是天子近臣、圣人心腹吗?对圣人的了解当真非同一般。 按照圣人的尿性,太子能顺利登基的可能性还真是挺渺茫的。 但他也不想想,圣人既然指了他家做太子的随扈,又岂会容他两头下注? 贾敬可算是知道,上辈子贾家为什么这么惨了…… 不,是明白四大家族为什么这么惨了。 这不单单是新君不肯放过他们,怕是连老圣人也想让他们这些不忠于太子的人去死吧。 要知道,四大家族覆灭的时候,老圣人可还健在呢。 但凡他肯顾念贾演和贾代善的情分拉一把,贾家也到不了那个地步。 再想想他刚重生那会儿,对如今的六皇子恨的咬牙切齿,再面对六皇子时,他下意识就有些气短。 ——贾家落到那个下场,一大半都是自己作的。人家六皇子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于是,他就对六皇子更恭敬了。 六皇子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今生的太子不再时时刻刻端着,六皇子能真切地感受到太子对他的关怀。 于是,在东宫也不如前世般战战兢兢,心性自然也不像前世那么敏感自卑。 因而,他想了想不明白,又观察了一段,发现贾敬并没有恶意,也就把这归结于贾敬行事更谨慎了。 他还挺替太子哥哥高兴。 毕竟,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属下谨慎了,对太子只有更好的。 但贾敬如今主要头疼的,却是如何让贾代善收了这作死的想法。 正如前面所说,贾代善那么了解圣人,会不知道自己是在作死? 只是,强烈的危机感逼着他铤而走险罢了。 贾敬明里暗里劝了好几次,都被贾代化以「母亲已经去世了,我自然该孝敬姨母」给含煳过去了。 一来二去的,贾敬也恼了,甚至好些日子没搭理贾赦。 贾赦在荣国府,虽不至于爹不疼娘不爱,但有贾政做对比,他基本感觉不到母爱。 贾代善倒是更看重长子,可他一个大男人,一年到头,又有几天是休沐在家的? 也就是在带着长子出门交际的时候,贾赦才能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重视。 但每每他跟着父亲出去之后,母亲史氏便会有好几天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至于原因,自然是怨怪父亲只带他,不带着弟弟贾政。
第74页 可以说,贾赦在荣国府,是痛并快乐着,且这痛苦的时间远远多过快乐。 也因此,比起父母,他更亲近甚至是孺慕的,是堂兄贾敬。 自祖母逝世后,关怀他最多的是贾敬,教导他最多的也是贾敬。 某种意义上来说,贾敬代替了他生命里「父亲」的角色。 因而,贾敬半个月不查他的功课,贾赦便慌了神,趁着贾敬休沐便来东府寻他。 好歹是亲自教导了那么多年,不管是什么原因,贾敬对他又岂会没感情? 说真的,上辈子贾敬教导贾珍,也没这么上心过。 因而,一看见贾赦那张委屈巴巴的脸,贾敬便心软了。 但想想冥顽不灵的贾代善,他又实在是不愿意给他好脸。 眼见敬大哥哥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又低头看书去了,贾赦更觉得是自己犯了什么错。 但具体是什么,他是真不知道啊。 「哥哥便是要判人死刑,也得让人做个明白鬼。好歹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惹了哥哥不快,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呀。」 贾赦是又委屈又忐忑,可怜兮兮又有些怨怪。 贾敬冷笑一声,道:「惹了我不快算什么,我顶多不理会便是。惹了圣人不快那才要紧呢,说不得一家子都得陪葬。」 这些年的书,贾赦也没白读,这一听便明白了:感情犯错的不是我,而是受了父亲的无妄之灾。 他虽然不能左右贾代善的想法,但却是立时表明了立场:「我不管旁人如何,只听哥哥的。哥哥要如何,我只管跟着走。」 贾敬终是笑了:「你也不怕我把你带沟里去?」 贾赦正色道:「何须哥哥把我带沟里去?哥哥只需指一指,是坑是井,我自己跳下去。」 前世今生,无论如何改变,贾赦却是始终这般赤城。 只是前世,他这赤城之心,给了不在乎的史氏,一辈子愚孝,直至命丧黄泉,断子绝孙。 而今生,他将这一腔的赤城,寄託到了贾敬身上,贾敬又怎忍辜负,让他再次落空? 罢了,便是看在贾赦的份上,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贾代善去送死。 「我既不叫你跳坑,也不叫你跳井。只是有一件事,你若能办好了,保不定就能把荣国府从坑里拉出来。」 这辈子,贾敬除了教他读书明理,教的最多的,便是一家一姓,一宗一族,该以家族利益为先。 且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需要人肯定的时候,贾赦一听这话,就是精神一振:「哥哥尽管吩咐,我绝无二话!」 贾敬笑道:「你先坐吧。」然后又喊小厮怀儿上茶。 贾赦笑道:「我站了大半天了,可算是得了个座儿,讨了杯茶水了。」 贾敬笑着瞪了他一眼,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然后才问贾赦:「你最近跟着善叔出去,可是见过甄家的人吗?」 贾赦道:「甄家一家子都在金陵,京城里哪有……」 贾赦一顿,登时反应了过来,「哥哥是说,九皇子的人?」 贾敬默默不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唔~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 「怎么说?」贾敬蹙眉。 贾赦道:「那些人……比起巴结九皇子,好像更乐意巴结老爷。」 「呵!」贾敬嗤笑一声,道,「比起九皇子这个空有宠爱的,当然是你父亲这个实权国公更能给人好处。」 如此一来,倒是不用贾赦费太大的心力了。 贾赦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哥哥叫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贾敬也是从少年时期过来的,对这个时期的少年的心理,自然是了解的。 因此,他并不把贾赦当个孩子,而是把他当个大人。 他认认真真的,把如今他们贾家的处境说了一遍,又把贾代善如今干的事和可能的后果说了一遍。 然后就住了嘴,给贾赦时间消化。 贾赦震惊失色半晌,才颤巍巍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贾家如今只剩一条路,而父亲却是在走钢丝?」 作者有话要说:  贾赦慢慢长大,戏份也会逐渐增多的。 后面还考虑开一篇贾赦的,但又不想内容重合,得好好想想从哪个角度来写了。 第43章 贾敬 贾敬长长嘆了一声, 点了点头。 贾赦急道:「他也不怕掉下去,粉身碎骨?」 你看,贾赦都能明白的道理,贾代善会不明白吗? 难不成真的是劫数到了, 迷了心智? 即便真的是命数, 但认了命就要死, 那他为什么非得认命? 贾敬就问:「你敢对善叔阳奉阴违吗?」 贾赦有些迟疑:「什么意思?」 他天性里就带着愚孝, 史氏那里是被贾敬联合着孙氏的人下勐药断了,才生出了反叛之心。 但贾代善一直挺看重他,若非万不得已, 他并不愿惹父亲伤神。 贾敬暗嘆一声, 正色道:「自然是那他从钢丝上拽回正路上。哪怕只有这一条道, 也比走钢丝安稳吧?」 「我敢!」这一回, 贾赦答得毫不迟疑。 「那行。」贾敬笑了, 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小声嘀咕了一阵, 问道, 「明白了吗?」 「明白了。」贾赦点了点头,「不过, 这真的行吗?」
第75页 「自然是可以的。」贾敬道, 「善叔只是想找条退路, 不是想要从龙之功。」 贾敬便留他吃了顿饭, 又问了问家里给他相看了哪家的姑娘, 这才送他出去。 然后, 他又坐回了书房,一个人沉思许久。 他记得前世,贾赦的妻子是宋氏, 是太子母家张家的表亲。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但想必从那个时候,在圣人心里,就对贾代善有了微词了。 要不然,也不会贾代善一死,荣国府的爵位就直接掉到了一等将军。 大夏的爵位大体分四级:公、候、伯、将军,每一级又分三等。 当年的贾演乃是亲封的一等公,因着贾演圣眷浓厚,等到贾代善袭爵的时候,圣人也就是意思意思降了一级,让他袭了二等荣国公。 且不说从二等公一下子降到一等将军得降多少级,单说伯以上算超品爵位,一等将军虽还是爵位,却是有了品了。 一品。 贾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听见书房外一阵喧譁。 「去看看什么事儿。」他示意怀儿。 怀儿出去了,不多时就笑眯眯地回来了:「大爷,是大哥儿想大爷了,就闹着奶娘要过来。」 贾敬精神一振:「还不快抱进来?」 大哥儿是贾敬的儿子,贾代化给取了个名字叫贾珍。 但这孩子虽然也叫贾珍,却比上辈子那个早出生了好几年。 因着生母不是同一个人,长的也不一样。 等这小子逐渐长开了之后,贾敬抱着他,时常会在心里暗笑:小子,你逃过一劫呀! 要是和上辈子的贾珍长的一模一样,贾敬少不得要好好收拾他一顿,一来给他长长记性,二来也是出一口怨气。 不多时,大哥儿就被怀儿抱了进来。至于奶娘丫鬟之流,贾敬是从来不准进他的书房的。 「爹,爹……」大哥儿才两岁,胳膊腿却有劲儿极了,看见贾敬,就从怀儿怀中扑腾着想要他抱,一张嘴喊人,口水便「哗啦啦」流了一下巴。 贾敬这里没有「抱孙不抱子」的规矩,起身便把大胖儿子接了过来。 然后,就一边给他擦口水,一边逗着他说话。 今儿吃了什么?乖不乖?有没有陪祖父、祖母玩儿? 大哥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答的却还算清楚。 从大哥儿三个月以后,许氏就把管家的事情都给了玉娘,和贾代化一起搬到了春晖堂养老,把荣庆堂让给了贾敬两口子。 许氏放权放得痛快,平日里待儿媳又不刻薄,玉娘也就投桃报李,多让奶娘抱着大哥儿到春晖堂去。 原本,贾代化的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可自从大哥儿经常到春晖堂去玩儿,他又一日一日健旺了起来。 前些日子,还特地找了个巧匠学做竹器,亲手给孙子编了好多小鸟儿啊,小兔子啊,小老虎啊什么的。又做了竹蜻蜓和磨柯乐。 许氏则是一边笑骂他越来越没个正形,一边让人给他选青翠碧绿年份高的好竹子。 得,这老两口儿是谁也别说谁。 老两口儿对孙子疼到了骨子里,贾敬原本是想着做个严父的,而贾家的男人十个有十个都是严父。 可是他上辈子血脉断绝,如今面对这么小、这么软一糰子,他的心都快化了,一心想着:儿子,这辈子,你爹一定给你铺个金光大道,让你一路安安稳稳地做公卿。 于是,家里四个长辈,也就玉娘一个做恶人,时时约束一番,让大哥儿虽然大胆,但也知晓些眉高眼低。 小孩子没定性,父子二人咿咿呀呀地说了会儿话,大哥儿便坐不住了,在贾敬腿上不住地扭动,左顾右盼地找感兴趣的东西。 贾敬也不约束,笑眯眯地看着儿子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又看看那儿。 突然,大哥儿的目光定住了,直勾勾地看着书桌上的翡翠老虎镇纸。 那镇纸是一对儿拳头大的小老虎,翡翠是红色的,带着些白色的纹路。 质地不算太透,但雕工却是一绝,把一站一趴的两只老虎雕得活灵活现又憨态可掬。 「呀!」大哥儿欢喜地惊唿一声,探着身子就往鸡翅木的书桌上扑,伸着手要抓那镇纸。 贾敬一看是那玩意儿,吃了一惊,连忙夺了过来:「我的儿,这个可不能给你玩儿。」 这对儿老虎镇纸本是太子书房里摆着的,因雕工实在精绝,贾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太子便赏了他。 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罢了,随他摔打,但宫里赐的东西,还是带了「御制」印记的,是万万不能出半点儿差错的。 只是,平日里在他这里顺遂惯了,这回想要的没得到,这小祖宗可算是开了水闸,「哇哇」大哭起来。 贾敬连忙叫怀儿把那镇纸收起来,站起来颠着儿子拍哄。 说实在的,对于带孩子,贾敬委实没啥天赋。 也或许是小孩子敏感,知晓对着谁哭才有用。 反正是无论他怎么哄,这小祖宗是越哭越委屈,红红的小鼻头一颤一颤的,让人又怜又爱。 不多时,贾敬便举手投降,急忙抱着他出了书房,把他塞到了奶娘怀里:「快,带着他去找大奶奶。」 ——还是让你娘治你吧!
第76页 奶娘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抱着大哥儿一边柔声拍哄,一边带着几个丫头往正堂那边去。 荣庆堂的正堂,是当家主母日常处理事物的地方,贾敬夫妻住在东暖阁,而贾敬的书房则在西厢。 若是不从廊下走,斜走一条直线,距离正堂也不远。 因此,贾敬这边出了书房,那边在正堂见管事娘子的玉娘便听见了。 几个管事娘子也是知机的人,眼见着大奶奶的眼睛时不时地往外瞟,就知道这是记挂着大哥儿呢。 几人对视一眼,捡着重要的事报了,那些不要紧的就准备往后推推。 待奶娘抱着已经哄好的大哥儿在外面求见时,玉娘这边已经处理完了。 几个管事娘子一一朝大哥儿见了礼,便陆陆续续地出去了。 「怎么了这是?」玉娘伸手接过儿子,见他哭地眉眼通红,腮下的皮子都有些皱了,急忙让人打来温水,一边亲手给儿子擦脸,一边问奶娘。 奶娘低眉含目地答话:「原是哥儿想大爷了,闹着要去,大爷便把哥儿抱进了书房里玩儿。奴婢们候在外边儿,对里边儿的情景不大清楚,依稀听着是哥儿要抓什么东西,大爷不让。」 玉娘一听,就明白了。 以贾敬对儿子的宠爱,要是能给哥儿玩儿的,无论贵贱,从来没有心疼过。 这不能让哥儿玩的,只能是内造的了。 「好了,好了。」玉娘点了点大哥儿的额头,故意板着脸,「娘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怎么又闹你爹?」 大哥儿哼唧了几声,知晓母亲生气了,便咧着嘴露出讨好的笑。 「你这小滑头!」玉娘正要再说,丫鬟取来了保护婴儿皮肤的雪花膏,玉娘便拔下鬓边玉簪,挑了一点儿抿在指尖,一点一点儿均匀地涂在了大哥儿的脸颊上。 到了晚上用膳的时候,贾代化和许氏已得了消息,贾代化吹鬍子瞪眼地说:「什么好东西,既然不能给我孙子玩儿,干嘛要摆出来?」 贾敬无奈道:「那是太子新赏的,我自然要摆出来用。」 这也是在向圣人表明态度,他们宁国府很听圣人的话,圣人让支持太子,那就全心全意地支持太子。 虽不至于太子放个屁都说是香的,太子赏的东西,却一定要喜爱万分,要爱不释手的。 这个道理,贾代化如何不明白? 只是他大孙子吃了亏,他心里总不得劲儿罢了。 「好了,好了,你这老东西,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许氏连忙替儿子圆场。 贾代化哼了两声,把这页翻过去了。 第44章 贾敬 玉娘虽然不贊同公婆对儿子的无条件溺爱, 但她是晚辈,又是外姓的儿媳妇。 就算婆婆平日里再慈爱,她敢不让婆婆宠孙子,婆婆一准翻脸。 特别是西府出了史氏与贾赦这对别扭母子, 更让许氏在这方面心思敏感。 此时此刻, 无论公婆与丈夫怎样交锋, 她也只是低头拿银勺子盛了鸡蛋羹来餵儿子, 半句话不多说。 但她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日后还要对儿子再严厉些才是,免得日后不知敬畏,无法无天。 熟不知, 这个时候, 贾敬也有了类似的想法。 ——改明儿, 还是得让恆之介绍个好的刑名师爷, 让珍哥儿自小熟读律法, 日后虽不指望他光耀门楣, 至少也得知晓什么事能做, 什么事不能做。 恆之此人, 姓顾,名长, 字恆之, 前段时间刚升了刑部的员外郎。 这位顾员外之所以能和身在兵部的贾敬相交莫逆, 乃是因为其本身好黄老, 而贾敬好道。 虽然黄老学派和道家不是一回事, 也算是同出一源。 两人虽是偶然遇见, 但聊几句之后,便有些相见恨晚。 说起来,这还是贾敬两辈子里唯一一个不参杂丝毫利益的朋友, 贾敬待他,更是不同寻常。 再说贾代化看着儿媳妇餵孙子,玉娘餵一口,孙子就吃一口,又乖又巧,小嘴嘟囔,可爱极了。 他看得眼热,也想喂喂,却又不好跟儿媳妇提,不免埋怨贾敬没有眼色,看不出他想餵孙子了。 正纠结间,忽见大管家赖二一脸严肃地匆匆而入。 「老爷,大爷,后街孜大爷没了。」 整个花厅当时就是一静,所有人都担忧地看向贾代化。 过了许久,贾代化嘆了一声:「病榻上挣扎了那么久,也是难为这孩子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但他却一下子就显得苍老了。 这孜大爷名叫贾孜,原是贾代化同母弟弟贾代柯的独子,论年岁比贾敬还要长上三岁。 只是,贾代柯出生的时候,太_祖打了败仗,正领着部众撤退。 母亲李氏再怎么精心照看,也还是让小儿子见了风,落了个体弱的毛病。 好不容易,贾代柯长大成人,李氏给他选了个出身不高,但性子温柔有耐心的媳妇儿。 两人成亲后倒是相敬如宾,十分的相得,只子嗣上艰难了点儿。 但那时候,贾代化成日里领兵打仗,常年不在家,与许氏也没有子嗣,贾代柯夫妇的压力也就不是那么大。 后来,终于是有了个儿子,却不想,却是生下来身体就不好,还不会吃饭,就先会吃药。 这孩子就是贾孜了。 等贾孜长到三岁出头,贾代柯便一命呜唿了,留下夫人王氏和儿子相依为命。
第77页 贾代化一向怜惜这个弟弟命苦,先是主张办了个族学,叫贾代柯掌管,好有藉口多贴补贴补弟弟。 不想,弟弟去的早,倒是便宜了贾代善那个庶弟贾代儒。 后来,弟弟没了,贾代化更是叫许氏多照顾弟弟的遗孀与幼子。 不说逢年过节,便是平常也时时送些吃的用的,笔墨纸砚,还有新制的书什么的。 却不想,这贾孜比他爹更短命,儿子贾琩刚刚周岁,他就去了。 许氏用帕子抹了抹泪,劝道:「孜儿好歹还留了个后,咱们往后,待琩哥儿要更尽心才是。」 贾代化点了点头,吩咐贾敬:「他们孤儿寡母的,难保没个主意。你先过去看看,明儿再到兵部告几天假,好歹把你哥哥的丧事办了。」 「是。」贾敬应了,迟疑了一下,问道,「备多少丧银合适?」 若是普通族人,贾敬自己也就做主了。但他知晓贾孜在贾代化心里格外不同,也就多问了一句,不拘花多少钱,好歹让老人家心里好受些。 贾代化道:「你到帐上,支二百两银子。」 顿了顿,他又吩咐赖二,「明儿你就出去,寻摸个好的棺木。」 二百两,是普通族人丧银的四倍了。 又叫赖二单独寻摸棺木,也就是说,棺木钱是另算的。 贾敬与赖二都没有二话,应了一声,便各自去了。 许氏虽觉得给的太多,但见贾代化这个样子,她也就把这点儿不舒服压了下去,劝着贾代化回去歇息。 玉娘也道:「老爷太太都回去歇着吧,那边有大爷看着,出不了岔子的。」 「是啊,」许氏也道,「明日敬儿和敬儿他媳妇儿都有的忙呢,珍哥儿还得靠咱们这两把老骨头带着。你要是没精神,看你孙子依你不依?」 提起孙儿,贾代化总算是打起了精神,露出了笑模样:「好,听你们的。」 又叫奶娘把大哥儿抱过去,好生亲香了一番,这才恋恋不捨的同孙儿做别了。 许氏亲自扶着他回去,老两口慢慢地走,见他走着走着,神情又不好了,许氏忍不住道:「行了,你也满对得起他们家了。不说逢年过节、日常贴补,便是这丧银,族人们一般都是五十两的例,咱已经给了好几倍了,便是上好的杉木棺材,也买得了。更何况,你又叫另买了棺木。」 这话贾代化就不爱听了:「不就几两银子,值得什么?」 许氏道:「几两银子?那是你不知道家计的艰难。以往也就罢了,如今咱们有了珍哥儿,日后珍哥儿还要有弟弟妹妹。咱们纵然不想儿子,总得想着给孙子多攒点儿家底吧?难不成,后出生的孙子,你想他们日后也像孜儿家里一样,全靠族里接济?」 其实,许氏这话说的就有些偏驳了。 当年贾代柯分家的时候,因是嫡次子,贾代化又怜惜弟弟身体不好,本该是三七分的,他硬是多给了弟弟一成。 但王氏不善经营,贾代柯与贾孜父子又是常年汤药、补品不断,渐渐地,就把家里吃空了。 但贾代化不清楚啊,他听许氏这么一说,就真觉得银钱不经花,很快就把心思从贾孜那里,挪到了那些还没影的孙儿们的生计上了。 许氏见劝住了他,也就不再多言,让人打了水,老两口洗漱之后,便上榻一头睡了。 等到第二日,荣国府的贾赦才得了贾代善的吩咐,前往贾孜宅中弔唁。 贾敬忙了一夜没合眼,直到见了贾赦,才松了一口气,叫他先招唿着,自己则是让人套车,到兵部去告假。 边关没什么战事,兵部也清闲,再加上贾敬早在兵部混开了,也没人为难他,很轻松便得了五日的假。 他在车里眯了一路,才觉得精神头回来了些。 结果,才下了车才刚走到灵堂门口,便听见一阵女人的哭闹声。 贾敬脚步一顿,依稀听见里面边哭边喊:「当家的,你怎么这么狠心……就这么扔下我们孤儿寡母……就这么去了呀!」 一听就知道,这是贾孜的遗孀夏氏。 然后就是什么「族人冷眼」了,「家里揭不开锅」了什么的。 贾敬脸色一沉,这夏氏话里话外的,不是族人欺凌,就是家里穷困。 怎么,昨日里给她的那二百两银子,还不够她支应吗? 早就知道夏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竟这么不着调。 贾孜尸骨未寒,她就这样闹腾,这是想要干嘛?想辖制谁呢? 再往下听,就是族老的呵斥声,贾赦焦急的辩解声。 还有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族人,明着是劝慰,暗里却是架桥拨火,只恨夏氏不能闹的再大点儿,让他这个族长不好收场才称心如意呢。 贾敬气笑了。 说白了,不还是欺他脸嫩辈分低? 「去,把赖二找来,叫他找夏氏拿银子买板。」贾敬招来柱儿,低声吩咐了一句。 贾敬索性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赖二快回来了,这才抬脚踏进了灵堂。 「灵前喧譁,成何体统!」 贾敬大喝一声,先声夺人,一下子便把一屋子的人都给镇住了。 夏氏哭得正痛,被他吓得一噎,连着打了好几个哭嗝。 贾敬寒着脸,喝道:「听闻孜大哥故去,本族长饭都没吃完,扔下碗就过来了。前前后后忙了一夜,不见嫂子露头端一碗粗茶。怎么,如今是睡饱了,有精神和孜大哥叙一叙夫妻情谊了?」
第78页 夏氏脸上一阵尴尬,却还是强撑着道:「我一介寡居妇人,怎么能单独见小叔子?当家的去了,我心里难受,哭几声都不许吗?」 「是啊。」贾敬嘆息了一声,「嫂子与孜大哥少年夫妻,自然是情深意重。说不得,孜大哥捨不得嫂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叫了你去呢。」 夏氏面色惨白,几乎是跌坐在地。 第45章 贾敬 这就是赤_裸_裸的威胁了。 时下妇人的地位极低, 不但要遵守三从四德,像夏氏这种丈夫故去,儿子年幼的,还时常会被族里以「怕她守不住」为由, 被上吊、被投井。 而这种宗族内的事情, 官府一般是不会管的。 有族人就看不下去了, 忍不住道:「咱们家可是积善人家, 可不兴那一套作孽的事儿。」 夏氏也定住了神,嚷嚷道:「琩哥儿年幼,离不得母亲, 你不能……」 「住口!」贾赦喝了一声, 打断了夏氏未出口的话, 一字一顿道, 「敬大哥哥是族长, 全族的事都靠他一言而决, 他有什么是不能的?」 说完, 他又扭头看向方才出言那个族人, 冷笑道:「敬大哥哥说什么了,就引的你出来打抱不平?难道孜大哥与孜大嫂不是夫妻情深吗?孜大嫂要是思念孜大哥过度……哼哼……」 贾赦冷笑着, 目光在夏氏与这族人间来回打转, 意味深长地说:「还是说, 孜大嫂并非是和孜大哥情深意重?」 这话一出口, 当场就有好些人变了脸色, 看这两人的目光也有些不对了。 那人没想到, 他只不过是看不惯贾敬仗势欺人,帮衬了一句,就能引火烧身, 一时脸色胀得通红,指着贾赦道:「你个毛孩子……」 「都住口吧!」 一个族老脸色都扭曲了,冲着那族人啐了一口,「这里都是长辈,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这一句话,虽算不上指桑骂槐,也是一网打尽了。 毕竟,和他们这些族老相比,纵然贾敬与贾赦二人分别是宁荣两府的继承人,也是晚辈,不是吗? 贾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赖二已经去看棺木了,说不得,这会儿就有消息了,孜大嫂子还是快备了银子,待会儿也方便支取。」 提起银子,夏氏一下子便炸了毛,尖声道:「支什么银子?不是说棺木是府里帮着买吗?」 「是府里帮着买呀。」贾敬道,「昨夜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给了嫂子二百两银子,那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两,就是棺木钱。若不是看在咱们算是近支的份儿上,哪里会给你这么多银子?」 夏氏想说:你昨天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但她的余光看见周围的族人们或妒忌或贪婪的目光,一下子便哑了火。 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贾孜一去,她们家唯一的男丁,便只剩襁褓中的贾琩了。若是宁国府不肯庇佑,贾琩能不能长大,还两说呢。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她不该仗着宁国府往日的仁慈,仗着自己孤儿寡母,就想多索要些好处的。 贾敬不是贾代善,对他们家也没那么多复杂的感情。 怕是在贾敬眼中,他们家和普通的族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时,赖二来了,向众人行过礼之后,他便走到夏氏身边,恭敬地说:「孜大奶奶,小的已经看好了一副老杉木的板。老闆要价二百两,小的好说歹说,一百五十两拿下了,还请孜大奶奶赶紧支了银子,小的也好叫人抬回来开锯打寿材。」 回来的路上,柱儿就把事情都给赖二说了,赖二可是老油条了,自然明白贾敬的意思。 说到底,贾敬才是他的主子,主子有吩咐,他又怎么会顾忌旁人? 夏氏不是那等不知柴米贵的,一听这个价,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虚头。 但她被贾敬给吓怕了,这会儿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想着日后见了贾代化,再闹一闹,却是不敢再招惹贾敬了。 赖二暗暗冷笑一声,心道:回去就要找老爷说道说道,这孜大奶奶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他嘴里恭敬地催促道:「大奶奶还是快些才好,不止咱们一家看上了那一块儿。」 夏氏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地上起来,便往里走,便嘟囔道:「谁敢跟咱们家抢东西?」 贾敬眸光一厉,道:「这是什么话?咱们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说到底,不过是皇家的下人罢了。听嫂子这话,莫不是仗着府里有几分颜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夏氏浑身一僵,急急答了两声:「没……没有的事。」就一熘烟儿往内院去拿银子了。 贾敬的凌厉的目光从在场的族人身上一一划过,直接叫来了张桂,说:「吩咐你个事儿,你且记着。」 张桂道:「大爷您吩咐。」 贾敬又瞟了一眼族人,才道:「等孜大哥的事儿了了,你且去打听打听。咱们家乃是积善人家,可别弄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 这是在给在场的族人们提醒呢:若是你们也有什么,趁这几天,赶紧收拾干净。 若是往常,这些人必在心里埋怨他不近人情。 但今日他发作了一通,众人非但不怪他,反而在心里感激他给了个机会。 真干了什么事的,心里就想着赶紧收拾了,免得被族长抓到,脸上无光。 而没干过的,则是想着,以后可不能仗势欺人,坏了族里的规矩。
第79页 但无论如何,在场众人却没一个想着要把这事儿告诉王氏和夏氏的。 众人都想着:如果不是她闹了这一场,族长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 灵堂上的,都是男宾,女眷们都陪着王氏在内院坐着呢。 看见夏氏进来拿银子,王氏微微蹙眉,问道:「你拿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夏氏看了看在坐的女眷,低声道:「赖二管家已经看好了一副杉木板,说是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别的,她一句也不敢多说。 不同于儿媳夏氏,王是个温柔又识大体的,虽然心里疑惑,却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问,只是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吧,别误了事。」 就仿佛,昨天贾敬从来就没说过棺木由府里出了的话。 夏氏脚步一顿,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王氏见状,忙又催促了一句:「还不快去?」 「是。」夏氏特意捧着银子从婆母面前过,就是想要婆母出面,却不想,婆婆却选择了忍气吞声。 她纵心中百般不甘,却也不敢和婆婆闹。 且不说赖二回宁府之后如何在贾代化面前添油加酱,叙说那夏氏的种种言行。 只说贾敬却是通过这件事,进一步巩固了他在宗族中的声望。 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有人敢跟他作妖了。 待贾孜的丧事过后,贾敬当真带着贾赦,将京中八房滤了一遍。 族人们因贾敬网开一面,早早告知,趁着这几日,早把那些小首尾给收拾干净了。 贾敬也并没有深究,只是让他们遵纪守法,又特意在家学里开了一门课,专门讲解《大夏律法》的。 当然了,在家学中来讲的自然不是托顾恆之找的刑名师爷,只是刑部的一个小吏。 别看刑部里一群官老爷如何如何,其实真正对律法精通的,还是下头这些一辈子不挪窝的吏。 因着贾敬给的聘金高,言语间又对律法十分推崇,这小吏就在闲暇时到家家学中充当一下先生。 再说贾敬在别的族人那里没有查出什么,在夏氏那里却是查出了些好东西。 贾敬一把将那帐册甩到夏氏脸上,冷笑道:「我倒是不知,嫂子好大的本事,好通天的手段。怪不得孜大哥英年早逝呢,原来是你做了这些丧尽天良的事!」 他原以为,放印子钱这种事,只有王家的女人才敢干,却不想,他东府一个旁支的媳妇,竟然也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是生怕他宁国府败落的不够快呀。 坐在一旁的王氏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儿媳干的好事。 但听见贾敬说自己儿子早亡,是因着儿媳妇做了伤天害理的事,青年丧夫,老年丧子的王氏立刻就坐不住了。 「你这毒妇,丧门星,我当初就不该同意孜儿娶你!」王氏顺手抓了手边的茶杯甩了出去。 因从来没见过性子温柔和顺的婆婆发火,夏氏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茶杯煳了个满头满脸,一时竟呆住了。 贾敬端起茶杯,对贾赦使了个眼色,贾赦便一脸愤怒地说:「这样的媳妇儿,咱们贾家如何敢要?敬大哥哥,还是以族长的名义将夏氏休回娘家的好。」 一个「休」字,一下子就惊醒了夏氏。 她这会儿也不敢再说什么「许多人家都做了」的话了,只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敬兄弟,我是鬼迷心窍了。琩哥儿还小,他离不了亲娘啊。求你看在琩哥儿的面上,好歹别休了我。」 然后,又去求王氏:「太太,太太,是儿媳不懂事,儿媳原不知这是做不得的。儿媳原只是想着,给琩哥儿多攒些家业,也不敢逼出人命的。太太,太太,您就饶了我吧,我往后再也不敢了。」 她又哭又求的,额头都磕出了血。 王氏本就心软,见她如此,不由为难地看向贾敬:「敬儿,你看,这……」 第46章 贾敬 他们孤儿寡母的, 贾敬原本也无意为难。 他就是想要吓吓夏氏,让她收敛点儿,免得日后母亲与妻子对上她,轻不得重不得的, 反被这泼妇给拿捏了。 可是, 他万万没有想到, 夏氏的胆子竟是这样大, 竟敢学着人放印子钱。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端看做的人权势够不够, 有没有人翻出来追究了。 不错, 他的确是有意给圣人和太子递把柄, 以便让他们用着放心。 但绝对不能是这种把柄。 做这种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一旦被翻出来, 再怎么浓的圣眷也不管用。 圣人便是为了平息众怒、为了民心, 也要重惩。 因为, 在大多数平民百姓的心里, 做这是要断子绝孙的。 夏氏做这事,是真的惹怒了贾敬。 因为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旁支媳妇儿, 敢做这种事, 仗的肯定是宁国府的势。 幸好贾敬发现的早, 若是让宁国府的对头发现了, 捅出去, 便是贾敬长了一百张嘴, 谁又会相信,这事他毫不知情呢? 但也因着这事好说不好听,贾敬又不能真的处置了夏氏。 若不然, 他这样欺辱孤儿寡母,干这种以前从来不干的事,难免引得有心人探究。 这怎一个憋屈了得? 因此,无论夏氏如何哭求,哪怕脑袋都磕破了,贾敬依然无动于衷,任由年少气盛的贾赦对她冷嘲热讽,顺便恐吓。
第80页 直到王氏也忍不住出言求情了,贾敬才放下一直没喝一口的茶,嘆道:「本来她做出这种事,无论是国法还是家法,都不该容她的。只是我那琩哥儿侄儿实在年幼,我也不忍他失怙再失恃。只是……」 夏氏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双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对生的渴望。 贾敬话锋一转,她便是心头一颤,眼中几乎要流露出绝望来,不自觉便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哀求。 王氏却是个明白人,立时便听懂了贾敬的未尽之意,连忙保证道:「敬儿放心,我往后一定严加约束她,不叫她再做出有损家族声望之事。」 一旁的贾赦哼哼了两声,道:「婶子这样温柔的人,怕是治不住她呢。」 对于夏氏的泼辣不讲理,贾赦可谓是印象深刻。 王是族里出了名的好脾气,自从娶了媳妇,家里上下都叫夏氏把持了。 要不然,也不能叫夏氏瞒着她,做出这样的大事。 夏氏连忙道:「我都挺婆婆的,我往后都听婆婆的。」 王氏沉吟了片刻,道:「琩哥儿小小一个人儿,见风就长,衣服、鞋帽什么的也耗得快。你往后也少出门,只管给我孙儿做针线也就是了。」 这个时候,夏氏焉敢说半个「不」字?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既然有婶子做保,我就饶你这一遭。」贾敬道,「你只需告诉我,究竟是哪一个引你入行的便是。」 贾敬可不相信,若是没人在夏氏耳边念叨,她能想起来做这种事。 「这……」夏氏目光闪烁,「没……没有人。」 「是吗?」贾敬笑了。 明明他长得风流俊秀,这么一笑也是海棠争艷,但夏氏却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就像是大半夜的,突然撞见了个罗剎鬼。 王氏又急又气:「夏氏,事到如今,你还想包庇谁?」 王氏平日里话不多,事更少,但心里却清明的很,知晓贾敬绝不是那等任人煳弄的主儿。 若是夏氏老实交代也还罢了,若敢再弄鬼,她这张老脸也不好使了。 夏氏跌坐在地上,咬着嘴唇不说话。 贾赦不耐烦了:「哥哥和她废什么话呢?干脆把她休回去得了。大不了,把侄儿和婶子接回宁国府去供养。」 此言一出,王氏不禁心中一动:若是孙儿能在宁国府长大,自然是比在外边长大强的。 但夏氏虽太过泼辣了些,平日里对她的供养却是从不缺,对琩哥儿更是掏心掏肺。 若是要舍了夏氏…… 罢了,她一个老婆子又能活几天? 琩哥儿日后指望的,还得是亲娘。 就当琩哥儿没那个命享福吧。 想到这里,王氏嘆道:「能叫你这么讳莫如深的,只能是你娘家人了。只是,你也不想想,日后你可是要进我贾家的祖坟的。夏家待你再亲,能亲得过琩哥儿?」 夏氏这才动摇了:「是……是我兄弟媳妇儿。」 王氏更是嘆气:「你那兄弟媳妇都坑你多少回了,你怎么还信她?只怕帮你收帐的,就是你那兄弟吧?」 夏氏羞愧地低下了头:「是。」 贾敬问道:「剩下的帐册,也是在他们家咯?」 夏氏点了点头。 贾敬霍然起身:「这事你不用管了,好好照顾琩哥儿才是正经。」说完,便带着贾赦走了。 兄弟二人出了门,叫了几十个贾代化的旧部,连口气都没喘,一行人直奔夏氏的娘家。 这事表面上看起来,是夏家通过夏氏,利用宁国府的权势谋利。 但贾敬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说别的,就只说夏氏的弟弟若真有这脑子,凭着和宁国府的关系,纵做不了官,谋个小吏的缺儿还是可以的。 这不比放印子钱来的稳当? 一行人到夏家的时候,夏氏的弟弟并不在家里。 贾敬一声令下,让人把夏氏的老娘、弟媳妇并两个小侄子都给绑了。 贾敬一挥手,就有人提着其中一个小孩儿走到了夏老娘和夏氏的弟媳妇曲氏面前。 贾敬声音温和地问夏老娘:「你儿子到哪儿去了?」 夏老娘嚷嚷道:「你们要干什么?信不信老娘我报官,大家不安生!」 贾敬心中焦急,也不跟她废话,朝提着孩子那人递了个眼色。 那人立时会意,「啪」的一巴掌,打在那孩子屁股上。 那孩子不过四五岁年纪,打他的人又是练过的,很知道怎么用力,才能既不伤筋骨,又能让他更疼。 这一巴掌下去,那孩子哭得声都变了。 夏老娘心疼孙子,曲氏也心疼儿子,两个女人疯了一样嘶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有本事冲着我来!」 然后就是心肝肉的一阵乱喊。 贾敬等了片刻,见两人还是只顾胡搅蛮缠,又哭又喊的,就示意那人再打。 然后,他又等了片刻,见这婆媳二人还是只顾撒泼,就让再打。 第三巴掌下去,就是再蠢的人也明白贾敬是什么意思了。 两个女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恐地看着贾敬。 ——她们还是第一回 碰见这种人狠话不多的主儿。 见他们不闹了,贾敬才大发慈悲,又问了一遍:「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再不说,就拧断这孩子的两条腿。」
第81页 随着他的话音,那人已经捏住了孩子的一条腿。 见识过夏氏之后,贾敬已经明白了:遇到这种滚刀肉似的泼妇,你跟她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反而你越是讲道理,她们就会觉得你是一个脸面大过天的人。 然后,她们就会充分发挥自己「不要脸」的长处,胡搅蛮缠,得寸进尺。 所以,贾敬干脆就把道理给省了。 反正他是一介武夫,简单粗暴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呀。 这不,直接拿了她们的软肋,三巴掌下去,她们不就老实了吗? 他就不信了,遇见他他这么个狠人,这婆媳二人还敢赌他的仁慈心。 婆媳二人当然不敢赌了。 实际上,被贾敬这一系列动作给镇住的两人,根本就不认为他会有「仁慈」这种东西。 夏老娘双手被绑缚着,就伸着脚竭力踹了曲氏一下:「你这丧门星,还不快告诉大人,你男人去哪儿了?」 曲氏颤声道:「他去刘家庄收帐了。」 她知道,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当家的回来了,她肯定免不了一顿打,在心里已经把夏老娘这个老虔婆骂了无数遍。 ——嫁到他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这会儿她却是忘了,平日里夏老大漏的银钱,她也没少花用。 贾敬一个眼神递过去,已经有人拽了孩子身上挂的长命锁,带着五个人去刘家庄找夏老大去了。 贾敬又问:「帐册藏在哪里?」 眼见曲氏眼神闪烁,贾敬笑了笑,直接就说:「你要是不知道,我就扭断你儿子的手。」 曲氏一惊,急忙道:「我说,我说,你别动我儿子!」 贾敬蹙眉:「废话真多。」 曲氏吓得浑身一抖,再不敢说有的没的:「在床底下,有块儿地砖是松动的。帐册都在那匣子里呢。」 贾敬立时让人去翻,但匣子找着了,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贾敬面色一变:「不好!」 夏老大绝对不是去刘家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载了最新版的晋江app,发现所有投雷的小伙伴儿,id后面都多了一个萌萌哒小爪叽,好好可爱! 还有,作者菌修改了「作者自白」和「专栏公告」,有空的小伙伴儿都去看一下呀! 第47章 贾敬 到了这会儿, 贾赦也反应过来事情不简单了,焦急道:「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贾敬嘆了一声:「事到如今,也只能比一比谁更快了。」 他挥手道, 「把这一家子都带走。」 「什么谁更快?」抓人的事自有护卫来干, 贾赦就追着贾敬问他不明白的地方。 可是, 这个时候, 贾敬却是没有心思和他解释那么多了。 他让人把这一家子堵了嘴塞进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里,招唿贾赦赶紧上马,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宁荣街。 「赦弟, 你带着这几个人, 从角门回我的院子, 我这就进宫面圣。」 贾敬说完, 调转马头, 疾驰而去。 虽然可能是他杞人忧天了, 但贾敬宁愿自己多此一举, 也不愿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现如今已经有人拿着那些帐册,到刑部或大理寺去告状了, 说不定连证人都准备好了。 这个时候, 贾敬如果到衙门去截人, 也不过是多一个以权谋私、仗势欺人的罪名而已。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去衙门了结此事呢? 要知道, 他可不仅仅是个兵部的四品郎中, 还是超品的宁国候, 简在帝心的那种。 既然左右跑不了一个「以权谋私」,那他就去找最粗的那根大腿,以最高的效率谋私。 因怕直接递牌子求见圣人会被人从中作梗, 贾敬进宫之后,先到东宫去求见了太子,恳求太子带着他直接去见圣人。 这些年,圣人对太子可谓是又恨铁不成钢,又爱惜的不行。 无论太子何时求见,圣人从来都没有拒之门外过。 而贾敬求见太子,也从来没有被拒绝过。 贾敬在太子这里,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这回也一样。 行了礼,太子还未叫起,贾敬便直接道:「求殿下救命!」 他一向沉稳,太子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焦急的神色,不由一怔,亲自弯腰扶起他:「臣恭快起来,有话好说。」 实际上,能有机会向贾敬施恩,太子心里乐意之至。 贾敬就着他的手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请殿下带臣求见陛下。」 因着贾敬一向有分寸,太子也不多问,直接便道:「那就走吧,正好我得了块儿稀罕的石头,正要献给父皇呢。」 把自己得到的稀奇玩意儿先给圣人,然后才轮到自己,这也是上辈子的太子不会做的事。 纵然圣人富有四海,太子稀罕的那些石头,圣人也不见得入眼。 但是儿子的一片孝心,却每每都让圣人受用不已。 而此时此刻,贾敬心中是真的对太子充满了感激之情。 ——太子向圣人表孝心,什么时候不能呢?偏要在这个时候和贾敬一起,摆明了就是想要让圣人先高兴了,对贾敬要求的事轻拿轻放。 无论太子是不是有意施恩,贾敬都记在心里了,脸上也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感激之色。
第82页 对此,太子自然是满意的。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帮的是一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太子命人抬着一块儿用红绸子蒙着的石头,领着贾敬一块儿到干清宫求见圣人。 说来两人来的也是巧,正碰上几个大员从干清宫出来,看来圣人今日的要事已经商议完了。 贾敬一边向几个尚书、侍郎行礼,一边用余光关注四周。 果然,他就看见一个小太监脸色一变,迅速低下了头,并以不引人注意的速度悄悄往外撤。 「站住!」贾敬也顾不得失礼,大喝一声,指着那个小太监道,「你是哪个宫里的,见了太子殿下,为何不来行礼?」 他行径如此反常,了解他的太子当即便明白这个小太监怕是有问题,对王柱使了个眼色,王柱便带人上前把那小太监给拿了。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是有圣人吩咐的差事在身,不是有意怠慢殿下的。」那小太监眼见自己是走不了了,连忙求饶。 太子淡淡道:「便是有差事在身,也不该缺了礼数。你毕竟是干清宫的人,代表的是父皇的脸面。」 ——这一个小太监,也敢拿圣人来压制太子,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以上,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王柱一挥手,便有人脱了这小太监的鞋,塞进了他的嘴里。 而这时,圣人身边的大太监戴权笑眯眯地出来了,他恭敬地对太子行了礼,喜气洋洋地说:「殿下,圣人让您进去呢。」 太子微微颔首:「有劳戴公公了。」然后,便率先领着贾敬进去了。 戴权则落后了几步,王柱知机地上前,把那小太监不敬太子的事给说了。 「咱家知道了。」 戴权点了点头,「请太子殿下放心,这小兔崽子就交给咱家了,保证让他知晓什么叫做尊卑上下。」 ——敢对太子不敬,真是活腻歪了。 王柱笑道:「有劳郑公公了。」 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光明正大地塞给戴权,「这是殿下赏公公的。」 「哎哟,真是谢谢殿下赏了。」戴权欢天喜地地接了。 因着中宫空悬多年,这满宫上下,除了圣人之外,也只有太子殿下配赏赐戴权这个御前大总管了。 太子行事又一向光明正大,戴权拿赏赐拿的也很是放心。 圣人刚刚敲定了巡视河道的钦差,这会儿心情正好,见太子和贾敬一起进来,心情就更好了。 这两个,一个是从小疼到大的儿子,一个是不拘谨又会说话的臣子,关键是两人长的都很赏心悦目,圣人哪有不喜欢的? 「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太子笑着先开口:「儿子前两天新得了一块儿石头,上面竟是天然形成的一副观音像。儿子觉得,这样鬼斧神工的物件,除了父皇,也没别人配使了,就让人打了个架子,给父皇送过来了。」 贾敬一怔:这不正是前几天,他进到东宫的吗? 「哦?」圣人也很是惊奇,「快让朕瞧瞧。」 本朝笃信佛教,无论原因是什么,反正作为最高统治者,圣人一向将佛教看得很高。 太子侧身招手:「快上前来。」 两个粗使太监抬着架子走上前,轻轻放下,就默默地退下了。 太子亲手揭掉了石头上的红绸,露出里面浅墨色的石头。 这块儿石头呈椭圆形,上下高三尺,左右宽二尺,看边角应该是打磨过,不然不能这样光滑齐整。 但石面之上由绿色和红色纹理组成的一副观音像,却真真是天然形成的。虽然不说栩栩如生吧,但绝对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晓这是一尊宝相庄严的观音。 贾敬一看,果然是他进的那一块儿,心里更是感激太子。 饶是圣人见过无数奇珍异宝,这样的东西还真是头一次见,不由看住了。 过了片刻,圣人舒了口气:「这倒是个灵物呢,难为你是怎么找来的?」 太子笑道:「父皇是知晓儿子的,平生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石头,下边的人自然也就拿这些来巴结我了。」 他倒是说的毫不避讳,圣人听了也是失笑:「你倒是实诚。」 不过,圣人心里可半点儿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他是天下之主,而太子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四海八荒都有求于他们父子俩,上赶着巴结才是常态。 要是底下的人不巴结太子,反而巴结别人,那圣人可就要想想,这人到底想干啥了。 太子笑道:「父皇快让人收起来吧,再让儿子看几眼,儿子就要后悔了。」 圣人哈哈一笑,转头对戴权道:「快,把这石头抬到朕的寝宫去,别叫太子再抢回去了。」 太子故意恋恋不捨地看着粗使太监把石头搬走,脸上还露出了些许肉疼的神色,圣人更是乐和。 待彻底看不见了,太子才道:「父皇猜猜,这石头是谁敬上来的?」 「哦?」圣人看了眼一起过来的贾敬,「难不成是宁国候?」 太子道:「父皇英明,可不正是宁国候吗?」 贾敬一脸的悔不当初:「早知圣人也如此喜欢,臣就直接进给圣人了,也好得份儿大赏赐。」 圣人哈哈大笑:「好,好,朕也不让你吃亏,你想要什么赏赐,朕现在就补给你。」
第83页 贾敬露出苦色:「臣只求圣人待会儿别赏臣板子就心满意足了。」 「哦?」圣人不动声色,「什么事,说来听听。」 贾敬撩袍下跪:「太子殿下是来向圣人尽孝的,臣虽是跟着来了,却是来给圣人添堵的。」 正在这时,殿外有小太监通报:「圣人,大理寺卿求见。」 贾敬面色微变:来的好快! 第48章 贾敬 圣人并没有错过贾敬脸上那一瞬间的色变, 心下已是瞭然:只怕大理寺卿要说的事,和贾敬要求的事,是同一件。 他又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太子,心里已是有了决断。 ——好不容易太子肯主动插手朝臣的事了, 作为父亲, 圣人自然是要鼓励鼓励的。 因此, 圣人便道:「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 「是。」那小太监应了一声, 躬身退了出去。 圣人笑问贾敬:「给朕添堵?呵,这一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事给朕添堵呢, 也不差你一个。说吧, 到底什么事, 把你吓成这样?」 贾敬苦笑道:「臣不敢欺瞒圣人。」 然后, 他就把怎么发现夏氏放印子钱, 又是怎么审出了夏氏娘家, 怎么去拿人, 还有夏老大带着帐本不知所踪都细细说了一遍。 末了, 才道:「这事若是说出去,谁也不会信臣一无所知的。不敢瞒圣人, 臣原本的打算, 是把帐册什么的都收回来销毁了, 给那些受害的人一些补偿, 自己私下里把事儿给平了。」 「果然, 亏心事是干不得的。臣就不该打那瞒着圣人的主意。」 贾敬满脸的羞愧, 「绕了这么一大圈儿,到了最后,还是得请圣人高抬贵手, 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实话,圣人有点懵。 ——这……多大点儿事呀?就值得他这样。 别人以为圣人住在这大明宫里,就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对宫城外的事一无所知了。 据圣人所知,这放印子钱是许多大户人家都会做的事。 有良心的只收两分利、三分利,心黑的收五六分的也有。 而平民百姓里,总有突然银钱不凑手却又急用的时候。 若是利息低的,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一两年也就还上了。 若是运道不好,碰上那黑心的,那可真是利滚利,无穷尽了。 而对于这种事,只要利息收的不过分,圣人其是不反对的。 因为,这对平民百姓其也是有一定益处的。 只是,这种事情毕竟是犯了国法的,经不起推敲。 若真有人揭了出来,圣人也不得不罚。 圣人明知故问:「这大理寺卿……」 贾敬的头都快埋进脖子里了:「只怕就是来说这件事的。」 圣人制止了想要开口的太子:「那你准备怎么办?把那夏氏推出去?」 「万万不可!」 贾敬坚决地说,「那夏氏的亡夫与臣乃是同一个祖父,如今堂兄亡故,只留下刚满周岁的幼子,臣是在是不忍心小侄子没了爹再没了娘。」 圣人暗暗点头:这才是人之常情,贾敬倒不是个冷心冷肺的。 只面上,圣人却是皱眉:「照你这么说,此是要朕不了了之了?」 贾敬重重磕下头去:「臣断不敢有辱圣人令名。臣乃一族之长,约束族人本就是臣分内之事。族中出了这等不肖之事,本就是臣失职。但有责罚,臣也愿一力承担,只是恳求圣人从轻发落。」 圣人似乎是被他给气笑了:「从轻发落?亏你说的出口。满朝文武哪一个犯了事儿,不是求着朕从严处置的?」 贾敬老实地很:「臣之所以赶着进宫面圣,为的就是替自己求情的。在圣人面前,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回,圣人是真笑了:「好,你既然说了实话,朕就依了你了。唔,就当是奖励你的不虚言吧。」 一旁的太子长长出了口气。 圣人笑道:「你倒是替他操心。」 太子瞪了贾敬一眼,嫌弃道:「枉他读了那么多兵书,连以退为进都不懂!」 贾敬却是不服:「兵书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圣人乃是臣的君主,臣自认没有大本事,老实听话还是会的。」 圣人嘆道:「老实听话就很难得了。」 他说完,又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你还是太年轻,不经事儿。不知道这个世上老实听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太子深以为然,但面上却是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问道:「那父皇准备怎么处置他?」 这才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圣人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对戴权道:「你去看看,陈柯可有带着什么东西来?若是有,就拿过来。」 陈柯,就是现任的大理寺卿。 「是。」戴权弯腰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他就捧着一叠帐簿走了进来,「圣人,陈大人说,这是证物。」 圣人道:「给贾敬瞧瞧。」 「多谢圣人。」贾敬接过帐本,迅速翻了一遍,松了一口气,忿忿道,「算他们还有点儿良心!」 那帐簿上记得明确,收的是三分利。 看来,夏氏所言的「不敢逼出人命」,并不是为了保命编出的虚言。 圣人心里也有数了,便道:「宣陈柯。」
第84页 「是。」戴权又去将陈柯喊了进来。 「臣陈柯,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陈柯目不斜视,跪到了贾敬身旁。 圣人道:「你的来意,朕已经清楚了。至于谁让你来的,朕也不想问。只是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一瞬间,陈柯的汗都下来了。 陈柯此人,不贪财,不慕利,却是十分好名。 他今天之所以会如此咄咄逼人,等不到贾敬从宫里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追了进来,就是被「搬到权贵」这块儿骨头给吊的。 但这一刻,他却突然清醒了:他的主子是圣人,而不是美名。 因为只要圣人愿意,顷刻间就能让他遗臭万年。 他确是昏了头了,竟然不曾好好审问过,便武断地将此事扣到了宁国候头上。 宁国候府,又岂是那些没落勛贵可以比拟的? 「臣……臣明白。」 「嗯。」圣人点了点头,「既如此,臣恭就和他走一趟吧。」 贾敬恭敬地叩首:「臣,遵旨。」 两人退出干清宫,陈柯才抹了一把汗,有些尴尬地对贾敬笑了笑:「宁国候,咱们这就走吧?」 贾敬也无意竖敌,只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抬手道:「陈大人请。」 见他并没有讥讽傲慢之色,陈柯也自然了许多:「下官匆匆而来,也只听了那夏老大的一面之词,不知贾大人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贾敬也不矫情,一路上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对陈柯说了一遍。 末了,又加了一句:「对方这也是狗急跳墙了。」 ——狗急跳墙,就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陈柯心下瞭然,顿时就觉得事情好办多了:「下官明白了。」 「既然如此,我一个外行,也不敢打扰陈大人审案。」贾敬也不介意卖陈柯一个面子。 他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很简单,幕后之人虽然想拉贾敬下水,却是在火候还远远不到的时候就被撞破了。 陈柯一个人就可以很完美的结案,因此贾敬就不出面了,以免让人觉得陈柯是屈从于权势。 陈柯好名,自然领情,遂投桃报李:「夏氏一个妇道人家,对簿公堂,抛头露面,多有不妥,她家中若有男僕,遣一个来陈情便是。」 「多谢陈大人体谅。」贾敬连忙道谢。 虽然被夏氏坑了,还得替她遮掩十分憋屈,但这并不是夏氏一个人的事,稍有不好就会牵连整个家的女眷,能不让她上公堂,还是别让她上公堂的好。 但贾敬已是打定了主意,回去就让她跪在贾孜的灵前背族规。 只是希望,经过此事,家族人能受到警示,以后别在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贾敬带着帐本回去之后,便指了焦大带着夏家一家子替夏氏过堂。 焦大虽恃功自傲,人品和能力却都是上等。 贾敬没准备让他做宁国府的大管家,派他去,也免了以势压人之嫌。 大理寺那边很快就有了结果,夏老大果然是收了别人的财物,要来拖贾敬下水的。 但再往后查,线索却断了,和夏老大联繫的那个人,尸首在城外的一条河里找到了。 尸体还很新鲜,显然是死后不超过一天。 陈柯将结果一份儿给了贾敬,一份儿递给了圣人。 他只觉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却不敢再牵扯下去了。 因为众所周知,贾敬是太子的人,是圣人给太子的人。 贾敬也没强求,拿了结果就甩在了夏氏脸上。 这两天,夏氏的眼泪都快苦干了,被甩了一脸白纸也还是呆呆的。 王氏捡起来一看,忍不住嘆了一声,怜惜地抱住了夏氏。 「太太?」夏氏眼眶一热,眼泪哗啦啦就流出来了,「他们自小就不重视我,什么累活儿都让我干,什么好的都给我弟弟,还骂我是赔钱货。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到头来,能指望的还得是我这个赔钱货,而不是他们宝贝疙瘩似的儿子。谁知道……谁知道……」 「好孩子,」王氏拍了拍她的背,「你往后,都该了吧!」 夏氏呜呜咽咽地点头:「我往后都听太太的。」 夏氏在娘家不受重视,从小养成了好强的性子,生怕别人看不起她。 嫁过来没多久,就和王氏争起了管家权。 幸而王氏是个性子温和的,并不与她相争,反而时时指点她。 夏氏何曾别人这样待过? 心里对婆婆十分感念,贪恋这种温情。 这也是为何夏氏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却从来不曾顶撞武逆,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紧着王氏的原因。 也是看着她还服管教,贾敬才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因此,他只说了一句:「往后好好撑家理事吧。」就带着贾赦走了。 第49章 贾敬 就这样轻轻纵了夏氏, 贾赦似乎很是不解,也很是不忿,一路上都没给贾敬好脸色。 他到底年轻气盛,贾敬自己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 又怎么会不理解他? 若是贾代善再年轻个五六岁, 贾敬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时候到了, 他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世间之事, 往往不是只有黑白灰,还有其他更丰富、更不堪的色彩。 但很不幸,无论是贾代化还是贾代善, 都是老大不小了才有了长子, 是现实不给他们这两个继承人时间。
第85页 「好了, 莫要气了。」待进了书房, 贾敬挥退了其他人, 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出乎贾敬意料的, 贾赦道:「我不是生哥哥的气, 而是生我自己的气。」 贾敬诧异, 难道是他想错了,其实贾赦都明白? 事实证明, 他这一回, 的确是想错了, 的确是低估了贾赦。 贾赦道:「我气我自己本事不够, 不能替哥哥分忧, 让哥哥沾染了这样的污糟事。」 其实, 贾赦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处置夏氏容易,可后续的麻烦却不会少。 就如他的母亲史氏。 他明知道她曾下药害过自己,只为了给他弟弟谋利。 甚至于, 他还隐约怀疑祖母的死与母亲有关。 但他能处置史氏吗? 他不能。 不说别的,单只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能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对母亲没有那么深的孺慕,并不觉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划算。 因此,他只能忍着,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贾敬欣慰不已,拍拍贾赦的肩膀:「赦弟长大了。」 见他依然郁郁不乐,贾敬笑道:「只要你我兄弟齐心,定可再保家族百年。这么一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贾赦这才笑了。 诸事已毕,贾敬请的假也到期了,第二日便去了兵部销假。 从陈尚书办公的屋舍里出来,贾敬照例取了些往年的卷宗,准备拿回自己的办公处去翻阅。 此举也不为别的,就是看一看前辈们是怎么办差事的,积攒些经验。 以免哪一日轮到了自己,手忙脚乱,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却不想,他拿了卷宗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四皇子。 四皇子笑道:「贾大人?可真是巧。」 明眼人一看就知,四皇子那架势,明显是在等他。 贾敬手里还捧着卷宗呢,只得弯腰鞠了个躬:「见过四皇子。」 ——既然四皇子说这是巧合,那就是巧合呗。 四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贾大人最近可还好?」 贾敬不知他又要干嘛,只是谨慎地回答:「多谢四皇子关心,下官一切都好。」 「那就好。」四皇子笑得别有深意,「只盼贾大人一直都这样好。」 说完,也不待贾敬回话,扭头就走了。 贾敬觉得怪异的很,怕他有什么阴谋,小心谨慎了好一段日子,却半点儿没察觉四皇子的动作。 ——难不成,他就是为了让我担惊受怕?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想到这里,贾敬便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在纠结于四皇子的事。 而如今,也的确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却说这一日,贾代善沐休,便领着贾赦应邀赴宴。 出门之前,贾代善几番叮咛,这次请客的是甄家的近亲,娶了甄国忠庶女的石琳,让他千万不要失礼。 贾赦乖巧地应了,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石琳宴客的地点在醉仙居,宴请的人也不多,都是最近攀附九皇子的一些中层官员,还有他们的子侄。 宴至中途,贾代善喝多了酒水,年纪又大了,难免内急,就向众人告了罪,叫了个伙计领着去茅房了。 至于贾赦,他已经被人给灌得晕晕乎乎了。 偏贾代善一走,众人的重心便转到了他身上,又劝了几杯。 贾赦年幼面嫩,推辞不过,就又勉力喝了几杯,往桌子上一趴,就不省人事了。 众人皆是一怔,还是东道主石琳最先反应过来:「贾公子这是太高兴,喝高了。来,咱们把他扶到屏风后躺一会儿,养养神,再让小二上一碗解酒汤。」 其他人纷纷附和。 于是,就有两个和贾赦年纪相当的少年,一左一右架着他,把他扶到了屏风后小歇的软榻上。 等这两个少年一走,贾赦就睁开了眼。 他虽然脸膛红通通的,但双目一片清明,哪有半点儿醉意? 这世上有一种人,一喝酒就上脸,却偏偏不易醉。 而贾赦就是这样的人。 他静静躺在榻上,凝神细听外面那群人说话。 只听一个道:「善公这个公子,确是不凡,真是后继有人。」 另一个笑道:「就是要他家族能长久才好呢。」 「不错,」又有一人说,「咱们与荣国府结交,不就是想借势?看贾家这几代人的寿数,荣公还有多少春秋尚未可知。若是有个万一……还是他子嗣争气保险一些。」 「……」 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了好一会儿。 一直不说话的石琳终于也开口了:「荣公的公子虽是璞玉,但毕竟年幼,来日入朝,能不能立得住还两说。关键是他与如今的宁国候亲如兄弟。」 他说话点到即止,在场的也都不是笨人,自动替他补全了未尽之言:若是能借贾赦的手,把贾敬也给拉过来,那才是赚大发了呢。 躺在屏风后的贾赦恨不得跳起来送他们一个字: ——呸! 不过是跟了个空有宠爱的皇子,看把你们能的,竟然敢打我敬大哥哥的主意。 然后,又替贾代善恼恨:亏得老爷还抱着找条退路的心思,人家其实不大稀罕他呢。
第86页 再然后,就笑眯了眼:太好了,以老爷的脾气,若是知晓了这些人打的主意,绝交是一定的了。 这样一想,他就放心睡过去了。 等贾赦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他自己的卧房里了。 他喝了一碗醒酒汤,问明了贾代善正在书房,就收拾了一下去见他爹了。 然后,他就非常客观地把自己「半醉半醒」间听到的对话和他爹复述了一遍,绝对不带半点儿虚头。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 虽然贾代善有心怀疑他儿子是贾敬派来的说客,却也听得出来,这些话不是贾赦能编出来的。 他和这些人相交不是一日两日了,只听这遣词造句的习惯,就能把这些话对号入座,猜出是谁说的。 挥手让贾赦下去,贾代善陷入了沉思:这些人唯利是图,若是万一他如父祖一般早逝,怕是他们根本就不会拂照自己的后人。 说不定,还会吸干荣国府的最后一滴血。 半个月后,贾敬听贾代善主动透漏,有意为贾赦求取翰林院学士张榛的长女为妻。 张榛乃是张椿的弟弟,也是太子殿下的亲娘舅。贾代善有意与张家结亲,就是下定下定决心,吊死在太子这一棵树上了。 贾敬彻底松了一口气,决定待贾赦正式定亲之后,就让他到金陵去排查一下那十二房的族人。 一来歷练他一下,二来也是被夏氏干的事给惊着了。 夏氏在他眼皮子低下,尚且敢干出这种事,金陵天高皇帝远的,那边的族人胆子只会更大。 可是,还没等他安排下来,北疆就出了大事。 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日,太子以鑑赏奇石的名义把他叫进了东宫,告诉他上次抓住的那个小太监查出眉目了,是成妃的人。 贾敬豁然开朗:怪不得四皇子好一段时日对着他阴阳怪气的,他原来还以为他是准备耍什么阴谋呢。 原来,人家已经耍过了。 只不过是他贾敬运气好,半道撞破,让他功亏一篑了而已。 只是,兵部那么多人,又大多数出身勛贵,且大多数都不受四皇子拉拢,四皇子干嘛非得饶这么大的圈儿对付他呢? 太子道:「起意对付你的不是老四,而是老三。老四只是顺水推舟,想着帮老三一把而已。」 「哦。」贾敬点了点头。 ——如果是三皇子要对付他,那就解释得通了。 以三皇子对太子的怨念,对付他这个太子的狗腿子,根本不需要理由。 对此,太子也心知肚明。 但他有把握保下贾敬,且贾敬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茬,太子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件事随口说过之后,太子才说出了今日叫他来的主要目的。 「最近的朝会,你不要缺了,北边不大太平了。」 贾敬并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的官职是四品郎中,除了朔望日大朝必须参加,若无召见,是没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 但他身上还有个超品侯爵的爵位,这小朝会去不去就随他心意了。 如今,既然太子发话了,贾敬自然不会辜负太子的一番好意。 第50章 贾敬 出了宫门之后, 贾敬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他岳父家里拜访。 既然太子都说北边不太平了,朝中出兵的概率就有一半以上了。 他岳父是京畿大营里的佥事, 他管不着。 但他大舅兄只是个小小的百户, 到时候找找关系, 随便塞到哪个要出征的熟人麾下, 好歹也挣些功劳。 让岳父一家暗中做准备,又叮嘱了此事莫要外泄之后,贾敬便回了宁国府, 斟酌贾氏宗族里, 哪一个可以随军出征的。 果然, 没过几天, 文书便下到了兵部, 朝堂之上也开始讨论北边鞑子叩关的事。 圣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不过, 这也很好理解。 圣人御极十数载, 自认文治武功都不输前人。 朝臣们被他捋了一波儿又一波儿, 剩下的不是他的心腹死忠,就是对他又敬又畏的。 当然了, 表里如一的正身之士也不是没有, 但这些人都是文人。 而在文人的眼里, 善于纳谏、宽厚仁慈, 多年不挑起战争的圣人, 那是名副其实的圣人。 综合种种因由, 圣人这几年过的实在是太顺了。 而人一旦习惯了顺风顺水,就不乐意见到别人逆着他来。 此次北边瓦剌扣关,在边境接连抢掠十二个县, 真可谓是一巴掌正打在圣人脸上,门牙险些打掉一半。 圣人虽然碍着宽厚仁慈的名声,没有在朝堂上发怒,但却没几个人会认为圣人心里真就没怒气。 当然了,没眼色,或者是说想搏名的人永远都不缺。 而这其中,又以言官为最。 这不,就有礼科给事中执着朝笏出列,花白的鬍子一翘一翘的,声音缓慢的让人心生烦躁。 偏偏,他说的话还极不好听:「自先帝平定北方,瓦剌各部一向安分守己。今骤然来犯,必有缘由。」 此言一出,便引得武官侧目,文官磨掌。 武官想的是:这小老儿话音儿不对呀。 文官则是有些兴奋了:着啊,这可是打压武将的好机会。 自唐朝有了「清浊」之分,文武之间的分野便逐渐拉开。
第87页 到宋朝,宋太_祖因「陈桥兵变」之事崇文抑武,甚至打出了「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旗号。 文官一下子就抖了起来,不但把武将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一个心气不顺,就敢把吐沫星子喷到官家脸上去。 而自宋朝以后,乱世武将称雄,治世文臣制霸似乎已经已经是某种不成文的规律。 当今圣人是大夏朝的第二代君主,天下已经太平了好几十年了,那些开国的将星们纷纷陨落,文官集团逐渐露出了峥嵘的头角。 但当今圣人并不是太平年间长成的,很明白武官的重要性。 因此,文官们也一直没有彻底把武官打压下去。 可但凡是个文臣,寒窗苦读十年,哪一个的终极目标不是「致君尧舜上」呢? 因此,一看到打压武将的机会,许多文官就像是闻到了腥臭的苍蝇,蜂蛹而上。 「圣人明鑑,臣听闻雁门守将不尊圣意,对毗邻的瓦剌一直有挑衅之举。」 「雁门守军十万个名额,其真实人数怕是连八万都不到。如此欺上瞒下,坐吃空饷,实在是有负圣恩!」 「竟有此事?他敢犯下如此罪孽,朝中必有同党,还望圣人明查。」 「……」 众文臣你一言我一语,区区几句话,就把雁门守将打成了乱臣贼子。 再几句话,就牵连到了在京城的勛贵。 而他们之所以敢如此,因为此时守在北方雁门关的,乃是北静王水镜。 本朝开国功臣众多,其中爵位最高的有四家:东平王穆家,西宁王金家,南安王霍家,北静王水家。 而当朝的国姓乃是徒。 也就是说,北静王乃是异姓王,还是世袭罔替的那种。 自古以来,但凡明君圣主,有几个容得下异姓王的? 而当今圣人,就一直以成为「仁君圣君」为毕生夙愿的,对这几家异姓王,自然是如鲠在喉。 ——因此,拿异姓王开刀,即便达不到目的,也不会惹来圣人震怒或者是厌恶。 以上,就是开口的文官内心的真实写照。 也就是说,他们不是真的捨生忘死,而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死。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毫无心理压力的胡编乱造,好些个武官勛贵已经是咬牙切齿,拳头握得死紧了。 ——好想打人,真的好难忍呀! 这是勛贵武官们的内心真实写照。 贾敬一手拉着镇国公府的当家人牛登,一手拽着修国公侯林,低声安抚:「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圣人英明神武,不会偏听偏信的。」 宁荣二府是八公中的领头羊,而牛登和侯林是勛贵里脾气最暴躁的两个。 无论四王八公平日里有多少恩怨,这种时候,他们能摒弃一切前嫌。 ——这群文官,欺人太甚! 因此,贾敬安抚住了镇国公和修国公。 而这两位不出声,其余上朝的武将便都处于观望状态。 如此一来,更显得文官咄咄逼人。 文官里也有许多明白人,他们一直就没有开口过,只是默默地观察圣人和其他人的反应,以便能及时救场。 奈何,圣人远在玉阶之上,他们作为臣下不敢抬头,难免判断失误。 当圣人冷冰冰地一声厉喝出口,这些人心头一沉,知晓那些出头鸟们已是失败了。 「住口!」 圣人能有如今的成就,又岂会真的是什么好性的人? 这些人只知道圣人看异姓王不顺眼,却忘了圣人最是爱面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显然还是要用北静王的,无论他又怎样的瑕疵。 这一边要用人家,一边又琢磨着收拾人家,这是要脸的人做得出来的吗? 再者说,收拾异姓王什么时候不成呢? 如今鞑子扣关,首要任务就是把他们打趴下。 这时候收拾武将,是怕寒心的武将太少吗? 喝住了文官,圣人便问武将列:「对于此事,诸位有什么看法?」 袭了一等将军爵的牛登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贾敬一松开拽着他的手,他便蹿出了列,大声道:「臣等愿为陛下效死力!」 修国公侯林紧随其后:「鞑子既然敢来,自然是让他们有来无回!」 这俩人表明了态度,其余勛贵自然也不会拆他们的台,齐刷刷地往那儿一跪,齐声道:「陛下兵锋所指,便是我等所趋!」 不少武将激动得手都是抖的:终于有给自己捞资歷,给子侄捞战功的机会了。 能站在朝堂上的,不是一家之主,也是家族的重要人物。 他们不怕死,就怕没有立功的机会,延续祖上的荣光。 武将们如此齐心地表忠心,圣人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好!」 然后,就开始讨论如何出兵,由何人领兵。 最后,圣人点了修国公侯林为将,宁国候贾敬与一等将军牛登为副。 所谓兵马未到,粮草先行。 无论何时,要出兵,粮草都是一个绕不过的话题。 可是,户部的天官与堂官们却都是满脸为难。 「启禀圣人,」户部尚书出列,「国库之中,并没有那么多的钱粮。」 圣人脸色一沉:「朕前两日才看过户部的帐册,明明钱粮充足,怎么才两日,就一下子空虚了?」
第88页 在一众武将的怒视中,户部尚书不慌不忙:「回禀圣人,若是单看帐册,国库钱粮自然充足。只是,帐册上余额的十之八九,都已经被朝中文武给借了去了。」 整个朝堂霎时鸦雀无声。 事情是这样的。 因着本朝的勛贵大多出身贫寒,而前朝末帝的私库却丰腴的很。 开国封爵之后,太_祖便准许各功臣从私库中借银,以免连宅子都盖不起来。 其实吧,这也是因着太_祖骤然继承了那么多财产,一夜暴富,难免飘飘然,就想着向一众老兄弟们炫耀一番。 毕竟自古以来,武将领兵打仗,缴获的战利品本来就不用全部上缴的。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的劫掠,更多。 因此,这些开国的勛贵,哪里真的有穷的呢? 可这种事吧,天子都开口了,抱的还明显是炫耀的心态,谁敢扫他的兴? 就算太_祖真的都把他们当兄弟,他们也不敢忘了君臣有别。 为了让老大高兴,诸多勛贵都排队到内务府打了欠条,拉了多少不等的银子回家。 当然,若只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影响到国库。 因为那时候,太_祖是真的不准备要帐了,且借出的都是私库的银子,帐册都是在一众勛贵的强烈要求中立了一个。 那时候,大家的打算都是一样的:先借着,等过几年,老大兴头过了,就慢慢还回去。 而国库之所以空虚至此,责任还要在圣人身上。 第51章 贾敬 圣人是个仁君, 他对朝臣真的是很宽容了。 开国已经几十年了,真正寒门出身的官员也多了起来。 就在十一年前,一个十分清廉正直的御史,因给母亲看病吃药而省吃俭用, 饿晕在了朝堂之上。 圣人问明情况之后, 十分感念他的一片孝心, 又怕朝中如他之人不止一个, 却又碍于脸面不肯让人知晓,便下明旨准许朝中官员向国库借银。 什么,你说为什么不是私库? 因为内孥的银钱, 已经被勛贵们借走了大半了。 而整个皇室的吃穿用度, 都是要靠内孥供给的。 这一回, 那些开国的勛贵们倒是没有再借, 可许多后进的文武百官, 却是陆陆续续借了不少。 并且这十年以来, 都是只有借, 没有还的。 其实, 他们的心态也很好理解:勛贵们借了那么多,也没见一个还的。他们才借了多少, 圣人又岂会与他们计较这点儿银钱? 可实际上, 开国勛贵才几个?朝臣们有多少? 这么多朝臣, 你借一点儿, 我借一点儿, 零零总总地加起来, 早就超出了勛贵所借的总和。 而圣人有真的不想要吗? 别闹,圣人也是要吃饭的,又怎么会不明白钱粮的重要性? 但圣人是仁君嘛, 怎么好意思自己开口要帐? 一开始借钱的这些,都是真穷;后面跟风的这些,则大多都抱着不借白不借的念头。 因此,圣人不开口要,他们也乐得装傻不还。 这一拖两拖的,就跟太_祖时期借了内孥银钱的勛贵们一样:没钱的是真还不了,有钱的又怕做了出头鸟。 因此,才有了如今的尴尬局面:朝廷真的要用钱了,国库里却拿不出来了。 圣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挂了下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口。 他寄希望于心腹死忠开口替他把话题圆过去,但这档口,谁又敢先开口? 就连方才表忠心表的震天响的勛贵们,这会儿也全属了鹌鹑,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圣人暗暗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宣布了退朝,连群臣的恭送都没有听完,便带着宫人们拂袖而去。 贾敬并没有急着走,侯林和牛登也很默契地留在了后面。 贾代善见贾敬没走,就也慢走了几步,和别人拉开了距离。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牛登才瞪着眼睛问贾敬:「你叫我们留下来,到底什么事?」 贾敬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侯林。 侯林会意,笑道:「我新得了一壶好惠泉酒,诸位若不嫌弃,到我家小聚一回?」 一听有酒,牛登眼睛一亮:「你不早说。走,快去,快去!」说罢,拉着侯林就往外走。 贾代善哭笑不地对贾敬道:「他爹那么稳重一个人,怎么把他生得这样莽撞?」 贾敬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何况这种性子,也未必不好。」 想到当今就喜欢这类忠直之士,贾代善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一行四人出了宫门,各自上马,被牛登催促着赶到了修国公府。 八位开国功臣的府邸都是同一批建造的,还都是太_祖亲定的规格,格局都大同小异。 与宁荣两府相同,太_祖也为修国公府的正堂提了匾额,叫做「春和堂」。 但既然是打着喝酒的旗号来的,自然不能摆在正堂,而是摆在了花园边上的一座八角亭子里。 此处八面开阔,四人又是对坐,无论哪个方向来了人,都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牛登先灌了三杯解了瘾,才开口问起了正事:「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你们就直说了吧。」 贾敬也不再迟疑,直言道:「自然是今日朝堂上事。」 牛登一皱眉头:「国库空虚的事?」
第89页 他的性子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有时候又出奇的敏锐。 「不错,」贾敬道,「诸位觉得,户部言国库空虚,究竟有几成真假?」 侯林道:「至少有一半的虚头。」 贾代善也道:「每当圣人要用钱的时候,户部哭穷已经是惯例了。」 牛登则是白眼一番,道:「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短了咱们的粮草。」 贾敬笑了,笑着点头附和:「牛兄说的不错,户部尚书所言实与不实,与咱们没多大关系。」 「敬儿,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吊人胃口了。」 贾代善如今对这个侄子很有些信服,因此语气里也没有拿辈分压他的意思。 贾敬却突然问道:「诸位家里,都欠着内孥银子吧?」 侯林与贾代善对视一眼,都隐隐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但两人都没有说破,只是点头应和: 「不错,家父借了四十万两。」 「荣国府当是借了六十万。」 牛登道:「开国勛贵里,谁没有借?那是太祖给的恩典,大傢伙儿能不借吗?」 如今那批银子,还在他家公库里堆着接灰呢。 老爹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旦勛贵里有人还了钱,就让他赶紧套车拉银子进宫销帐。 「皇家的便宜,可不好占呀。」这是他爹牛筋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不错,这是太-祖的恩典。」 贾敬嘆道,「可是,太-祖已经驾崩多年了,咱们的爵位也都陆陆续续开始往下降了。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是后世的天子突然想起了这笔帐,想要讨还,而后世子孙却已没落,又该当如何呢?」 「这……不会吧?」 三人都不怎么相信。 贾敬心说:怎么不会?上辈子六皇子登基之后,不就清算了吗?只要国库够穷,哪怕皇帝也顾不得脸面了。 但这话却是不能明说的,贾敬只是嘆道:「毕竟是借给咱们的,而不是赏赐给咱们的。」 这回,反倒是牛登先点了点头:「不错,既然是借的,人家的后人来讨帐,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侯林蹙眉不语。 他倒不是拿不出这比钱,和牛家一样,候家的公库里也留出了专门还债的银子。 只是,拖了这么多年没还,就是不想做出头鸟。 如今,却是要打破自己家里定下的基调吗? 相对来说,贾代善反而是最轻松的,捻须微笑道:「敬儿虽不大计较小事,大事上却从不吃亏。你到底有什么鬼主意,还是趁早说了吧。」 侯林与牛登闻言,也看向贾敬。 牛登道:「舍弟在家的时候,见天把你夸成一朵花。今儿我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 牛登口中的弟弟,就是牛犇,和贾敬自小玩到大的。 「不敢当。」贾敬谦虚地拱了拱手,正色道,「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诸位。」 侯林道:「请讲。」 贾敬便问:「当年先人借来的银子,如今还在吗?」 他虽然是问句,可心里却清楚,在坐的这四家,人口一直不多,排场也一直不大,那些银子,必然还在公库接灰呢。 果然,几人对视一眼,皆点了点头。 牛登道:「祖宗攒的家底儿就尽够了,我们家一直没用上。」 侯林苦笑道:「这银子,谁敢用?」 贾代善也道:「到底不是自家的,拿着烫手。」 贾敬仰头饮了一杯酒,环视三人,用一种带着蛊惑地语气说:「难道诸位不觉得,此时正是一个销帐的好时机?」 「这……咱们几家是把这银子留出来了,但别家就不一定了。」 侯林迟疑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像齐国公府一向排场大,又时常供应宫里的娘娘和三皇子,还有代善兄的岳家史候府,人丁一向兴旺。另还有几家都有这样那样的因由,我实在是不敢肯定,他们到底把这钱给花了没。若人家已经花了,咱们去还钱,就跟逼着人还一样,这不是结仇嘛。」 牛登原本没想这么多,听侯林一说,也是一惊:「这么说,这钱还还不得了?」 贾代善嘆了一口气,显然也是愁得很。 贾敬道:「眼下圣人正是用钱的时候,咱们若是有钱却不还,圣人明面上不会说什么,私底下怎么想,谁知道。再有,如今咱们当家,知晓节俭,若是子孙后代出一个像齐国公那样的,到时候是想还都还不上了。」 是这个道理,几人都迟疑起来。 贾敬又道:「咱们也不大张旗鼓,反正咱们是从内孥借的钱,就悄悄还给圣人。改明儿再由圣人在朝堂上开口,说是出征的粮草,内孥可以垫付。这样一来,圣人里子面子都有了,心里自然记着咱们的好。不说下一辈袭爵的时候如何,只如今咱们都要出征在外,朝堂上那些文官必然生事。若是圣人肯回护一二,咱们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一提「袭爵」二字,在坐三人皆怦然心动。 不说别人,只看牛登。 他爷爷是御封的二等公,到他爹那一代就成了二等候了。 再等传到了他这一代,更是直接掉到了一等将军。 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没有圣心? 若是几十万两银子能买来圣心,别说是还钱,就是白给钱他也愿意。
第90页 只是,那么多银子,要怎么悄悄的还? 给圣人送钱,总不能送银票吧? 第52章 贾敬 对于钱该怎么还这个问题, 贾敬是胸有成竹。 毕竟,这么多年的太子心腹,他也不是白干的,总得知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诸位若是信得过我, 便只管先回去备银子。边关那边事情急, 最多也就这两天, 咱们就可以无债一身轻了。」 他这样信誓旦旦, 由不得人不信。 虽然一下子要从自家库房里拉出几十万银子着实肉痛,但只要想想这十万银子拉出去后可能得到的实惠,那点儿痛楚, 也就不算什么了。 「如此, 我就回去等着敬儿的好消息了。」 「有劳宁国候。」 「敬兄弟, 啥也别说了。从今往后, 你就我亲兄弟。」 贾敬拜别了三人, 便再次转道入了宫, 到端本宫去求见太子。 他曾听太子说过, 内孥帐下也是有许多产业的, 其中「大通钱庄」更是遍布天下,是整个大夏信誉最好的钱庄。 从琢磨着要还帐的开始, 贾敬便明白, 若想此事悄悄地进行, 十有八九得着落在这大通钱庄上。 贾敬到东宫的时候, 太子还在干清宫同圣人议政呢。 贾敬一拍额头, 这倒是他疏忽了。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 圣人又怎么会不着急? 只是,此事断不可让朝臣知晓,他若是直接求见圣人, 难免要和干清宫议政的重臣们撞上。 他沉吟了片刻,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塞给了王柱的徒弟三喜,让他到干清宫打听打听,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能回来。 「干清宫皆陛下心腹,公公务必小心。」贾敬别有深意的叮嘱。 三喜既然能被王柱看中,带在身边培养,自然不是一般的机灵。 他结合了一下贾敬的语气和眼中的深意,一下子就明白了贾敬的意图。 ——既然干清宫都是圣人的心腹,他去干清宫打听事情,又岂会不惊动圣人? 于是,三喜到了干清宫之后,刻意多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去寻自己的师傅王柱。 「你小子瞎转悠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王柱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地说。 三喜摸着头「嘿嘿」一笑,拿出贾敬给的荷包:「这不是,贾大人求见殿下,让我来看看,这边什么时候散。」 贾敬给的荷包,装的一般都是银角子,或五两或三两不等。 贾敬是太子的心腹,给他们荷包也就是个心意,钱虽不多,却也不少。 最重要的是,他们收的也安心。 王柱笑道:「快收起来吧,瞅你那点儿出息。」 「嘿嘿!」三喜笑嘻嘻的揣进了怀里,讨好地说,「完再攒攒,给师傅淘换一包上好的菸丝。」 王柱道:「成日里别光想这些,仔细把殿下的差事做好了才是正经。」 两人正说着话,戴权出来了:「哟,这不是三喜子吗?你怎么也过来了?」 「哎呦,是戴爷爷呀。」 三喜连连打躬作揖,接着便一脸为难地说,「贾大人求见殿下,看着是有急事,小的就自告奋勇,来看看这边儿什么时候散。」 戴权笑骂道:「你这小子,还在我这里弄鬼。你什么什么这样勤快了?」 一下子就被拆穿了,三喜嬉皮笑脸:「爷爷火眼金睛。」 戴权道:「等着,我进去给你看看。」 「哎呦,那真是谢谢爷爷了。」 千恩万谢地送了他走,三喜就撇了撇嘴,心道:你装什么装呢?肯定是圣人让你出来问的,就跟谁不知道似的。 王柱瞪了他一眼,示意这不是东宫,让他收敛点儿。 戴权回了议政的东暖阁,趁着给圣人添茶的时候,低声把事情给圣人说了。 圣人挥挥手让他下去,心里就有了计较。 ——这才刚下朝多大会儿?贾敬去而復返,却又不直接求见,其中必有隐情。 因着贾敬这事儿干的坦荡,圣人是丝毫不怀疑他是要找太子密谋什么的。 正好,圣人也厌烦了这几个人的相互推脱,直接摆了摆手:「行了,都散了吧,太子留下。」 估摸着几个天官已经出了宫门了,圣人才让人把贾敬喊过来,让他有事当面说。 而贾敬说的十分诚恳:「当年是太-祖仁德,见臣下无钱修府,这才准许内孥资助。这些年来,臣等也攒了一些家底了,就琢磨着把这钱给还了。如此,也算是有始有终,是太_祖与先祖君臣相得的见证。」 他话说的这么漂亮,圣人又急着用钱,自然不会过于推脱。 而那些一听就是官面的推脱之词,都被贾敬给振振有词地驳回了。 非但如此,贾敬还给圣人出了个主意:咱们把钱悄悄还了,还入内孥。圣人可自内孥中出军费,以彰显仁德。 如此一来,既有面子,有实惠,圣人龙心大悦。 根本不用贾敬发愁,他就主动提出,待明日天晚了,他们可以拉着银子,到大通钱庄去把借据给换回来。 如此,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圣人满意了,贾敬也松了一口气。 待回去之后,贾敬给另外三人递了消息,便让焦大到公库里,把当年贾源借封进去的那五十万两银子给起出来。
第91页 宁国府这里是一切安然,荣国府却险些翻了天去。 贾代善接到贾敬的信儿之后,便亲自带着人,到公库取银子。因此此事隐秘,他谁都没有透漏,不想却险些被气死。 原来,他命人把装银子的箱子从库房深处提出来之后,小心地揭了封条,一一查验。 这一验,问题大发了。 但见那本该装着六十万两白银的箱子里,下半截的银子竟变成了铅块儿。 贾代善当即就是眼前一黑,若不是亲卫扶着,险些栽倒。 他深知此时还钱要紧,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因此,他深吸了一口气,命人把铅块儿掏出来,用自家的银子补上,准备等明日夜里还了钱再做计较。 「你带着人,把赖大一家都给我捆了。」贾代善冷静地吩咐亲卫。 公库的钥匙,除了他,就只有史氏有。 这些银子他没动过,谁动的也就一目了然了。 而史氏若是要换走库中的银子,少不了她的心腹赖大家的帮衬。 哼,赖大这个管家,怕是忘了这荣国府究竟谁才是主子了! 史氏一天见不到赖大家的,自然会问。 但贾代善早就安排好了,史氏也就只知道赖大家的病了,暂时不能来伺候。 赖大家的本就是史氏的陪嫁,又嫁给了府里的大管家,史氏一向倚重她,听说她病了,还命人拿了银子给她。 那一包银子,自然是被送到了贾代善面前。 看着桌子上的二十两银子,贾代善冷笑连连:史氏倒是大方! 他记得,他的几个妾室故去,史氏也不过是赏了二十两银子操办。 如今一个奴才病了,她这二十两就随手给了。 贾代善压下怒气,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半夜,趁着街上没人的时候和贾敬汇合,一块儿到大通钱庄用银子换回了当年的借据。 一回到家里,他也不睡了,直接便命人抄捡史氏的私库。 他虽然不惦记史氏的嫁妆,但大约有多少还是知道的。 又通过赖大家的拿到了史氏的嫁妆单子,核对之后,发现私库里的东西,竟比嫁妆单子上多了五成。 更有甚至,还有好几件十分珍贵精巧的,是太-祖时御赐的东西。 那少掉的二十多万两银子,自然也在史氏的私库里找着了。 贾代善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头竟有腥甜之意。 强自把那口血压了下去,贾代善命人给自己熬了一碗参汤喝了,就坐在正堂里等史氏睡醒。 第二天一早,史氏如往日一般醒来,面对的便是疾风骤雨。 「我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你竟是要绝了我荣国府的后路。」 贾代善的脸上很平静,却有一种压抑着风暴的感觉,让史氏浑身打颤。 「老……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代善也懒得跟她废话,挥手让人把银子抬上来。 因着是前朝私库中的旧银,上面还有前朝的官印呢。 史是内宅妇人,只认得本朝的官印,还当那银子上的是特殊的花纹呢。 贾代善道:「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史氏心头一跳,却是强撑道:「我那么多嫁妆,这么些年了,赚些银子有什么?」 贾代善都气笑了:「你可真能耐,嫁妆赚的银子上,竟能带着前朝的官印。」 史氏一懵,知道是瞒不过去了,不由吓得瘫倒在地。 第53章 贾敬 时下礼教严苛, 对女子尤其苛刻。 若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什么的用来束缚男人的东西,还能扯个遮羞布煳弄世人,对女子就没有这么仁慈了。 若夫要休妻, 礼教里便有「七出」迎合男子。 而七出之中, 有一条名为「盗窃」, 指的就是妻子挪用夫家财产, 或是将夫家的东西弄到娘家去。 史氏所为,正犯了这一条。 本来嘛,以贾代善对史氏的敬重与愧疚, 她便是挪用些公中的财产, 他也睁一眼闭一只眼, 全当不知道。 反正这些东西到了最后, 不是给他女儿做嫁妆, 就是传给他儿子, 左右他也不吃亏。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胆大包天, 挪走如此巨大的数额,挪的还是打了封条的库银。 见她面色惨澹地瘫软在地, 贾代善到底还是顾念多年的夫妻情分, 亲手扶起了她, 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念在你为我生儿育女, 操持家业的份上, 这一次我原谅你。若再有下次, 小佛堂和家庙,你自己选一个。」 史氏宛若死里超生,惊恐未散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使的的神色极度扭曲。 贾代善又道:「以后,凡是用到大宗银子的,须得我同意才好。」 史氏神色一滞,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怯懦着问:「多少算是大宗银子呢?」 贾代善喝茶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这就是让她自己琢磨了。 史氏心里七上八下的,被他这不明不白的态度弄得胆战心惊,一时之间,是真不敢再弄鬼了。 而贾代善又是真的把这页揭过去了吗? 并没有。 只是如今,他的儿子们都还没有成家,若是收了史氏的管家权,也没有儿媳妇接手。 难不成,还能让妾室管家?
第92页 没这规矩。 也只得先让史氏管着了。 可贾代善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说亲的时候就向亲家透漏一下,儿媳妇进门就让管家,也好让亲家母仔细教导一番。 这时,贾赦领着弟弟妹妹来给父母请安了,贾代善警告地看了史氏一眼,让她不要在孩子们面前失态,这才露出慈爱的笑容:「让小爷和姑娘们都进来吧。」 不多时,史氏嫡出的三兄妹,并贾代善的三个庶女都进来了,齐齐向父母请安。 「好好,都起来吧。」 贾代善连忙叫起,又把四姐儿贾敏叫到跟前,问了些「昨夜睡得可香」,「最近的膳食可合脾胃」等话。 贾敏一一答了,又反过来关心了父亲母亲,使得贾代善受用不已,心道:怪不得我最疼敏儿,这可真是贴心小棉袄! 贾赦自然不会跟妹妹吃醋,倒是贾政见父亲对妹妹这样和颜悦色,心里很是羡慕。 但史氏在三个孩子里最宠他,贾代善又不常在家,他也就心理平衡了。 反观站在下首的三个庶女,看贾敏的目光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但她们的生母低微,自己也要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便是再怎么羡慕妒忌嫡妹,也不敢与她争宠。 大姐儿低着头,搅着帕子咬了咬唇,想起昨天姨娘的交代,心头十分挣扎。 她也知道,姨娘都是为了她好。 她今年都十四了,眼见明年就是及笄之年,嫡母却迟迟未曾提起她的婚事,她怎么能不着急? 国公府的庶女,嫁妆都是有定例的,大姐儿倒是不敢奢望嫡母额外贴补,只求不要剋扣她的也就是了。 可是,这些事情,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大姐儿纵然着急,但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对自己的婚事开口? 姨娘便教她,让她准备一件意义特殊的绣品,趁着父亲在的时候,孝敬给嫡母,隐晦地提醒一下。 可大姐儿不敢。 对于嫡母的手段,她领教的太多了。 回想起她小时候不懂事,不听姨娘的教诲,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 每次得了父亲的夸奖之后,嫡母都会找藉口,或让她学规矩,或让她捡佛米。 有两个婆子轮流盯着她,整夜整夜的不让人睡觉。 时日久了,她也就学乖了,慢慢地让自己变得木吶,再没有当年的灵气。 而嫡母见她老实了,便也不再针对她。 史氏并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从来不会剋扣庶出子女的份例。 她又不是哥儿,对史氏完全没有威胁,史氏自然不耐烦把心思花在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庶女身上。 慢慢的,她竟然觉得能偏安一隅,日子过的也不错。 可是,透明的久了,竟是让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她已经快要及笄了。 对于庶女的这些心思,贾代善是完全不知道的。 他关心完了贾敏之后,便又考校了两个儿子的功课。 与以往一样,大儿子虽灵气十足,但不喜欢读书;二儿子倒是喜欢,但却是个读死书的。 贾代善暗暗嘆息,想想隔房的贾敬,不由得开始开始怀疑,他当年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已经晚了。 贾赦与贾政都有些不解地偷偷看母亲,奇怪她今日为何一言不发,而不是如往日般,变着法子夸贾政? 「行了,」贾代善笑道,「今天就不留你们用膳了,各自回屋用去吧。」 「是,孩儿告退。」 几人各自行礼退出,贾赦摇着扇子走回东大院,早膳已经摆好了。 他招来宝儿,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宝儿左右看了看,贾赦便让其他人都下去了。 「大爷,」宝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昨个半夜里,老爷带着人,清点了公库。」 至于查抄史氏私库的事,因着是在正院,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贾赦一怔,有些瞭然地点了点头,神色一下子就淡了下去:「吩咐下去,这件事,咱们院子里的人,不要跟着嚼舌根。」 「是,大爷放心。」宝儿信誓旦旦地说。 「嗯。」贾赦点了点头,伸手夹了个豆腐皮的包子,心不在焉地啃了一口,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 ——莫不是母亲动了公库?父亲会不会处置母亲? 史氏对他再不好,到底是他娘。 再者,他底下还有四个妹妹呢,若是史氏没了,便是为了四个女儿,贾代善也得再续娶一房。 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唉~只盼父亲看在他们三兄妹的份儿上,给母亲留些颜面吧。 荣国府的奴才们一向嘴上不把门,虽然贾代善已经及时约束,没让这消息传到外边,但家里的大小主子,不到三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同于贾赦三兄妹的担忧,贾代善的几个妾室却是幸灾乐祸,在向史氏请安的时候,神态里就难免带出来了点儿。 而史氏正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呢,见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都敢蹬鼻子上脸,心头更是气急。 但她自己也知道,贾代善正步待见她呢,若她磋磨妾室,难保贾代善不会给她没脸。 可这口气不出,她又实在是忍不下去。 思来想去的,她的目光就落到了几个妾室的女儿身上。
第93页 而这一留意,史氏勐然发现,原来大姐儿已经十四岁了,是时候相看人家了。 她拿帕子沾着唇角,掩去了一抹冷笑,笑眯眯地开口:「这一眨眼间,大姑娘也该相看人家了。这倒是我疏忽了。」 大姑娘的姨娘黄氏心头一跳,连忙赔笑道:「哪能呢,这一家子上上下下的事,哪一件不用太太操心?大丫头才十四呢,多亏太太想着她。」 一旁的陆姨娘撇了撇嘴。 她是无儿无女的,很是无欲则刚。 但三个庶女的姨娘却是吓得不轻,为了自己女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个陆姨娘挤兑的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史氏的心气儿这才顺了点儿,见几个妾室狗咬狗,心下冷笑连连。 第二日,她便开始带着大姐儿出门做客,替大姐儿寻摸亲事。 这时节,正赶上贾敬要随军出征,贾代善每日里忙进忙出的,又要在朝堂上使力,又要照看宁国府。 对于大姐儿的婚事,史氏说的时候,他听了一耳朵,也就罢了,并没有上心。 因着今年的科举刚结束没多长时间,京城里有的是等着授官的进士,史氏便从二甲里的选了一个外地的学子。 用她的话说:「虽然没考上庶吉士,为人处事却十分的圆滑变通。到时候,咱们府里帮着活动活动,给他弄个实职,他哪敢待大姐儿不好?」 贾代善便将人请到府里考校了一番,发现确实如史氏所说,学问虽不是顶尖的,但十分善于钻营,也没有读书人的迂腐。 他点了点头,应了这门亲事,却又想起史氏的好来。 ——无论如何,她待他的庶子庶女,却是从来没苛刻过。 察觉到贾代善的态度缓和,史氏心下大定,更是开始教导大姐儿学管家。 黄姨娘对史氏感激涕零,更是不用史氏出手,就把陆姨娘给收拾了。 史氏坐山观虎斗,心下冷笑连连。 ——这女婿自然是好的,日后说不定还有大前程。 但有个青年守寡的母亲,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性子略显懦弱的大姐儿能不能熬到出头的那一天,就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时候,人的感情可真是复杂。 第54章 贾敬 因着贾敬不日便要出征, 贾家大姐儿的婚礼他就参加不了了。 而且隔房的一个庶女,贾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随口问了玉娘一句,知晓嫁的是个二甲进士, 便丢了开去。 话说, 上辈子这大姐儿嫁的是谁来着? 贾敬早忘了。 原本贾代善还想着请玉娘帮忙操持一下婚事, 但很不巧, 时隔三年之后,玉娘再次有孕了。 这让许氏和玉娘都松了一口气。 婆媳二人实在是不想管史氏的闲事,但贾代善一直帮着贾敬忙紧忙出的, 他的要求, 还真不好拒绝。 这时玉娘有孕了, 许氏年纪又大了, 照顾自己儿媳都照顾不过来, 哪里还能帮着荣国府嫁女儿? 从边关战报传来, 再到贾敬真正随军出征, 整整隔了一个月。 且按照贾代化与贾代善的说法, 这次还算是快的,从前准备三个月的也是有的。 贾敬猜想:大约这次是圣人自己出了大血, 盯得紧, 户部准备粮草的官员不敢再过多扯皮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 他都得拜别了父母妻儿, 带着忐忑与兴奋, 来到了雁门郡。 因着太_祖时期平定过瓦剌, 关外安定多年,关内的百姓也陆陆续续有迁到关外开荒的。 时日久了,便行成了村落, 又形成了乡镇。 可是如今,非但关外一片荒凉,便是关内的好些地方也是渺无人烟,到处都是铁骑肆虐过后的荒凉。 不少勛贵子弟都是第一次出征,见此情景,不由得义愤填膺。 「鞑子可恶!」 「鞑子该杀!」 「真该让那些文官们来好好看看,别整日里说风凉话!」 「……」 修国公侯林也并不阻止,任他们发泄愤怒。 北静王的王府本是在雁门郡内的,但此时王爷和世子都带着兵在关外驻扎,王府内只有王妃带着几个姑娘守门户。 他们也不好叨扰,便直接带着大军去寻北静王汇合。 到了北静王驻扎的营地,他们只见到了北静王水镜,世子水星则是奉命偷袭瓦剌侧营去了。 众人甲冑在身,各自也不必多礼,相互认识了之后,侯林一面命牛登去安营扎寨,一面领着贾敬进了北静王的帅帐,想初步了解一下军情。 北静王也不矫情,带着两人和一众将领便到了堆好的沙盘前。 说实话,边关多年没有大战,骤然来这么一下,他是真的有点儿顶不住了。 现任的北静王才三十多岁,并不是老北静王的世子。 老北静王驻扎边关的时候,他大多数都是在京城的,所起的作用大约就是质子。 后来,老北静王战死了,世子继位没多久,就病死了。 圣人这才把爵位给了他,让他做了北静王,并从京城派了好几个人辅佐他。 奈何,这水镜打仗没什么经验,却在京城学了一肚子勾心斗角的本事。 他来了边关没多久,就收拢了北静王府的部曲,并逐渐把圣人派的人都给弄死或边缘化了。
第94页 他也知道,圣人不待见他。 因此战事刚起的时候,他并没有立时报到京城,而是准备先打几场漂亮的胜仗,让圣人不敢轻易动他了再说。 可事与愿违,瓦剌既然敢来叩关,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这胜仗又岂是那么好打的? 直到瓦剌劫掠了十二个县,他不敢再隐瞒了,这才急急忙忙报到了京城。 又把那主动进攻的心思给收了,专心收拢了兵力防守。 这次世子偷袭敌军侧营,也是他听说京城的援军要到了,派了世子去做样子的。 其目的嘛,无非也就是让侯林看看:他也不容易,他也不想让鞑子得意了去,他已经尽力了。 他这些心思,侯林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他毕竟是沙场宿将,虽然在京城里休养生息这么多年,一但入了战场,那还是龙入大海,虎啸山林,自然不会只看表面。 如今当务之急,是赶快了解一下瓦剌那边的情况。 「此次瓦剌出兵的部落一共有七个,合起来有控弦之士五万出头,另外还有蛮子辅兵十万,再加上赶着牛羊的奴隶不计其数。这些奴隶平日里虽只负责后勤,但拿上了武器,也是一股战力。」 侯林听着北静王介绍瓦剌的兵力,一听便知晓他有夸大之嫌。 至于原因,他不用想就知道,无非是想着圣人能对他战败之事从轻发落。 侯林不露声色,一边听一边点头,好像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这让北静王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贾敬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看见北静王的神色,不由心头嗤笑。 他可算是明白,修国公为何要把牛登派出去安营扎寨了,要不然就牛登那直脾气,怕是一句话就能让北静王下不来台。 ——蒙谁呢这是? 要是瓦剌真有那么强的兵力,他还能在离草原这么近的地方安营扎寨? 就算是贾敬从没上过战场,也从父亲与叔父那里了解过不少常识。 别的不说,就说瓦剌军中那些牧牛放羊的奴隶,是绝对不可能被算做战力的。 这些奴隶都是草原各族征伐中的失败者,他们被抢走了牛羊金银、抢走了女人孩子,吃不饱穿不暖不说,遇上哪个贵族不高兴,噼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若是瓦剌军一直无往不利也就罢了,一旦与对手交战有了败绩,就得分出一部分兵力防备这些奴隶趁机造反。 草原上弱肉强食,这些奴隶更是野性难驯。 更别说,这次瓦剌入关劫掠,还抓走了许多大夏百姓。 若是有了机会,这些百姓也一定会反抗的。 从北静王的帅帐里出来,天色已经晚了,营地上已经开始埋锅造饭。 在这里,羊肉汤、荞麦饼,就是最常见的军粮。 侯林示意贾敬等京城来的将领们都到他的营帐里去,命亲卫抬了热腾腾的肉汤、麦饼,招唿众人先吃饭。 「既然到了这个地方,大傢伙儿也就都别讲究了,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这样粗糙的食物,贾敬和牛登都是第一回 吃, 但他们已经饿了大半天了,这羊肉汤又熬得入味儿,两人也吃了个肚圆。 等一行人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帐外亲兵来报:「将军,帐外有一个姓云的千户求见。」 「云?」侯林眼睛一亮,「快请进来。」 「是。」那亲兵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带进来一个黑脸膛的汉子。 那汉子长得粗疏,礼数却是不缺,一进来便先向帐内诸人行礼:「卑下云朗,见过候将军,见过各位大人。」 「云千户快快请起。」 侯林急忙免礼,并从座位上下来,拍着云朗的肩膀笑道,「正等着你呢,你就过来了。对了,可是吃过了?」 「卑下已经吃过了,谢将军挂怀。」 「大家都是为圣人效力的,不必那么多礼。」 侯林拉着云朗走到众人中间,介绍道,「诸位,云千户乃是圣人心腹,咱们初来乍到,想要了解边关的详情,还是要麻烦云千户。」 众人已纷纷起了身,听了侯林的话,便七嘴八舌地和云朗相互见礼。 云朗道:「天色已经不早了,诸位又是舟车劳顿,卑下便长话短说了。」 「云千户请讲。」侯林示意他随意。 于是,云千户便把边境如今的情况,还有他探查到的的敌军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他说的,与北静王说的,自然是有所出入的。 在北静王口中,他是在防守的基础上,不时派兵出击。 可是云朗却说,北静王是在连败几场之后,才收拢兵力全力防守,其后任对方如何挑衅,都不曾再出过兵。 牛登心直口快,当即便问:「不是说北静王世子袭击敌营,到现在都还没返回吗?」 云千户嗤笑了一声,道:「世子出兵是真,袭击敌营却是算了吧。北静王一直派人关注着京城来的大军,在诸位快到的时候,才派了世子带人出去,做做样子罢了。如今瓦剌的主力都集中在了边境地带,草原腹地反而安全的很,世子怕不是带人围猎去了。」 听他言语之中,对这位世子很是不屑,想必这位世子在雁门守军这里很是不得人心。 想起来之前圣人的特别交代,侯林心思数转,心下已是有了决断。
第95页 「今日天色也晚了,大家先回去休息。明日卯时初,准时点卯,延误者斩!」 「卑下领命。」 众将轰然应诺,各自散去。 却是没有人知道,待到夜深人静,有一个人避开了一众守军,悄悄潜入了侯林的帐中。 两人密谈了有一个时辰,那人才再次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战争的部分,作者菌不太擅长,就扬长避短,一笔带过了哈。 第55章 贾敬 大军初到边关, 侯林一边修整,一边派了斥候打探敌情,终于在第三日决定出兵,探一探敌军的虚实。 这是没把握的仗, 侯林自然不会派贾敬和牛登这两个天子近臣前去。 他派的原是齐国公府的一个旁支子弟, 四十多岁, 从前也上过战场, 另外还点了一个北静王麾下的佥事。 但牛登立功心切,为人又好弄险,再三求了侯林, 到底是让他领兵, 把那两人都做了副将。 贾敬想了想, 把这次带过来的几个贾家子弟塞了进去, 全当歷练了。 牛登见此, 也把牛家的几个子弟给塞了进去。 至于他们的安危, 是不用担心的, 贾敬和牛登都派了人, 专门照应他们。 贾敬此举,也是让他们知道, 之所以带他们过来, 不是混功劳的, 而是让他们自己拼功劳的。 这几年, 贾敬在族中威严日盛, 这次选的又都是有上进心的, 倒是没有人抱怨。 他们驻扎边郡的第四日,侯林派出去试探敌军虚实的那队人马才刚出发不到半日,站在临时搭建的架子上瞭望远方的贾敬, 便看见有一队残兵败将狼狈而回。 这是怎么回事? 这才多久,牛登还没与敌军短兵相接吧,怎么就败退了? 贾敬心下生疑,急忙下了瞭望台,匆匆到大帐禀报侯林并北静王。 ——他们修整好之后,两个帅帐就合併了。 且北静王自知理亏,行事之间隐隐以侯林为尊。 「将军,王爷,西北方向有一队人马向大营方向而来。看甲冑像是我大夏军队。只是,一行人形容狼狈,颇像是吃了败仗,狼狈而回。」 侯林心下一动,北静王已是霍然起身:「西北方向?是星儿!」 贾敬这才知晓,北静王世子所谓的袭击侧营,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只是……那边有瓦剌的营帐吗? 不容他多想,北静王已是匆匆而出。 侯林怕他关心则乱,急忙跟了出来,吩咐贾敬:「吩咐前军戒备,以防有诈。」 「是。」贾敬疾步而出,召集前军将士兵刃出鞘,全面戒备。 「诶,你们干什么?」北静王气恼道,「那是我的星儿!」 贾敬剑尖朝下,执剑拱手:「王爷,这些人虽然穿着我大夏兵甲,但也有可能是瓦剌人假扮,为谨慎起见,还是戒备些的好。」 北静王除了已经快成年的世子之外,只有一个年仅八岁的庶子。 他平日里一向对世子爱重的很,听贾敬言语,似有诅咒世子之嫌,他又岂能不怒?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倒指点起本王打仗来了!」 北静王怒道,「让开,本王要去迎接我儿。」 贾敬为难地看了一眼侯林,见侯林点了点头,他一挥手,示意将士们让开一条路,让北静王出去。 北静王急忙走了出去,后面的缺口立刻合拢。 不多时,那群人就近在眼前。 贾敬示意弓箭手张弓搭箭,喝令那些人停下。 那些人慢慢地放慢了马速,甚至下了马,牵着走到了跟前。 原本就驻守边关的王将军低声对侯林道:「领头那几个,卑下认得,都是北静王世子的近卫。」 侯林问道:「世子可在其中?」 王将军仔细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头:「卑下没看见哪个像世子的。」 侯林面色一变,道了声:「坏了!」 心里的想法却正好相反。 他想:太好了! 这三个字,便是侯林内心的真实写照。 而那头,北静王已是厮声询问起了水星的下落。 水星的几个亲卫「噗通、噗通」跪了一地,其中一个颤声说道,「路上遇上了瓦剌人伏击,世子他……他被瓦剌人给捉去了。」 「什么?」北静王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他的近卫一边喊着「王爷」,一边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 他一把推开搀扶的人,双手一个用力,便揪住回话那人的衣领子,愤恨地吼道:「那你们怎么回来了?你们还回来做什么?」 见他情绪激动,失态至此,侯林急忙上前安抚:「王爷稍安勿躁,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将世子救出才是正理。」 「对,对,救星儿。」北静王仿佛才抓住了关键,松开了那人的衣领,回身勐地捉住侯林的手,「修国公,咱们得救星儿。」 「王爷放心,王爷放心。」侯林只得先安抚他,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会让他知晓了。 待北静王情绪不那么激动之后,侯林将他领到了大帐,商讨军务。 北静王对待瓦剌的态度,简直是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先前他似乎是被瓦剌人的兇悍野蛮骇破了胆,商讨军务时多有推脱之处。
第96页 而如今,却又太过积极了,一心想着出兵去救他儿子。 而侯林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是允了北静王亲自领兵前去的请求。 须知,用兵之事,最忌讳心浮气躁,更何况北静王此时堪称心烦意乱? 就在贾敬不解之时,侯林转头就安排贾敬给北静王做了副将,让他好生辅佐北静王。 贾敬挑了挑眉,拱手应了,就耐心等待侯林的下一步指示。 果不其然,在出兵之前,侯林暗中嘱咐了贾敬:「北静王心神不宁,行事难免莽撞,你万事以保存兵力为上。」 这意思也就是说,如果北静王陷入险地,他可以不救咯? 或者说,贾敬可以理解地更深一层,直接让北静王有来无回? 贾敬觉得,他们离开京城之前,圣人定然也像侯林叮嘱他一般,叮嘱过侯林。 不过也确实,哪个天子会待见异姓王? 贾敬郑重地点了点头,次日一早,便跟着北静王一同出兵了。 一行三千人马,到了距离敌营五里外的一片高草中隐藏起来,北静王便特地派了一个斥候出去。 两个时辰之后,那个斥候返回,带回了世子被单独关押在王帐一侧的一个小帐篷里的消息。 贾敬眸光一凝,眸光淡淡地从北静王身上扫过。 ——看来,这北静王一脉在边境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瓦剌人中也有他的眼线。 这让贾敬不得不怀疑:既然有眼线在瓦剌人中,对于叩关之事,为何不能早做准备? 得到了世子的消息,北静王便拉着贾敬和另一个姓崔的副将,开始策划如何将世子救出。 崔副将提议趁夜袭击,在瓦剌人营中点火,待瓦剌人炸营之后,抢出世子,趁乱撤走。 这个提议得到了北静王的大力支持,贾敬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唱反调。 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是黎明之前; 一个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也是黎明之前; 而偷袭最好的时刻,自然也是黎明之前。 他们一行人用枯草绑了马蹄,用嚼子塞了马嘴,悄声无息地潜入敌营。 北静王一声令下,众人一边策马在营中胡乱冲撞,一边或砍倒或拔下营中照明的火把,看见帐篷就扔个火过去,看见穿着瓦剌服饰的人就杀。 瓦剌大营突然遭袭,登时乱做一团,一个千夫长一边挥舞着马刀,一边哇哇啦啦地喊叫,很快就组织了一批人手。 北静王道:「不要恋战,咱们冲过去。驾!」 一踢马肚,三千人马登时化作一道洪流、一柄利刃,从刚刚组织起来的那队人马中直冲而过,留下一路的尸体。 贾敬第一次杀人,手还有点儿抖。 但当他伸出舌头,添去嘴角温热的液体时,那又腥又咸的滋味儿在口中蔓延开来,他却突然又兴奋了起来。 他想:我果然是贾家的男儿,骨子里流的是贾家的血,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感觉到这种无与伦比的兴奋! 这是他前世考中进士,在金銮殿上面圣的时候,都没有过的兴奋与满足。 策马扬刀,手起刀落,或有敌人斩于刀下,或有火把被刀锋挑起,投入人群密集的地方或就近的营帐。 贾敬分明是第一次上战场,那些烂熟于心的东西分明也只是纸上谈兵。 可是,第一个敌人死在他刀下的那一刻起,父亲与叔父所教的东西,竟已经开始融会贯通。 「快,这边!」北静王一边催促众人,一边领着众人往瓦剌人的王帐附近冲去。 贾敬一边跟着他沖,一边留意左右的情况,眼见离王帐越近,瓦剌人便聚集的越多,行动之间也越有章法,他便知晓,今天是目的,是达不到了。 「王爷,不能再沖了。」贾敬策马上前,劝阻北静王。 北静王虽然心急营救世子,但他也不是傻瓜。 如今的境地,对他们很不利,如果他执意再往前沖,怕是他们都回不去了。 「走,回去。」深深看了王帐一眼,北静王咬了咬牙,带着人调转方向,寻着人少的地方,一路冲杀出了敌军大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洲 10瓶;音缘萧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贾敬 待一行人冲出瓦剌大营, 一直往前跑了十几里,北静王才让众人慢慢停了下来。 然后,点检残兵,发现来时的三千人, 已经去了一半了。 「是本王冲动了。」 北静王抹了把脸, 狠狠地嘆了一口气, 「死去兄弟的家人, 本王一定会妥善安置的。」 贾敬劝道:「王爷,现如今不是自责的时候。咱们今夜所为,可谓是打草惊蛇了, 若再想闯敌营救世子, 怕是不容易了。」 北静王蹙眉道:「怕只怕他们会在战场上把星儿当做人质, 扰乱军心。」 也许是冲杀了这一阵, 发泄够了, 北静王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很清楚, 若是真到了那一日, 星儿的命也就保不住了。 便是他自己, 为了大夏的江山安定,也得大义灭亲了。 「或许, 他们并不知道世子的真实身份, 只把世子当做一个高级将领。」贾敬安慰道。
第97页 北静王苦笑着摇了摇头:「星儿今年才十六岁, 若非出身尊贵, 哪有这么年轻的高级将领?」 贾敬默然。 「罢了, 」北静王道, 「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 贾敬可以留在这里,伺机而动。 但北静王身为主将之一, 自然是要尽快回到大营的。 但先前袭营时,贾敬已经违背了侯林的交代,拦住了北静王。 这会儿若是北静王再要犯险…… 他拦不拦看情况吧,总不能为了除去一个北静王,而将随军的几千将士都置于险境。 没办法,贾代化与贾代善都是爱兵如子的人。贾敬自小在贾代化手底下长大,自然不忍心这些战场拼杀的将士们,成为整治斗争的牺牲品。 意料之中的,北静王并不准备回大营去。 大约他自己也知道,圣人不待见他们这些异姓王,他怕若是自己不在这儿看着,没有人会诚心救他的儿子。 于是,他们便潜伏在了草原上,随身带的干粮吃完了之后,还随机劫掠了几个留守的小部落。 而为了防止消息传出去,北静王下令,所有被他们劫掠的部落,鸡犬不留。 远远地看着燃烧的部落,很多人都十分惋惜,惋惜那些战利品不能带走。 贾敬见状,笑着安抚众人:「这些东西算得了什么?大头都在随军个贵族那里呢。等咱们打赢了,大将军又岂会亏待了兄弟们?」 北静王冷眼看着贾敬光明正大地替侯林邀买人心,却已无心阻止。 最新探听来的消息,两军相互试探之后,终于要决战了。 而北静王也早已与贾敬商议过了,要趁决战的时候袭击瓦剌后方,助大军取得胜利。 对于营救北静王世子,除了北静王和他的亲信还不死心之外,其他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在最后的大战里捞一把军功。 草原的冬天来的很早,不过十月的天气,便已是呵气成冰。 北静王和贾敬带着人,潜伏在枯黄的高草里,草叶上的霜花沾染了他们呵出的热气,变成露水滴落而下。 北方黑云浓重,把天空压得极低。有熟悉边郡气候的士卒说:「这是要下雪了。」 草原上的雪不同与关内,如花似斗都是寻常。 很多时候,一夜大雪压下来,恨不得把人给埋了。 而瓦剌人之所以急着决战,也是怕下雪天不好行军。 他们静静地潜伏着,等到瓦剌大军点卯出征,军营中只留下了看管奴隶与财产的人手。 一个眼力极好的斥候低声道:「留下的有一万人,个个都带着刀,跨着弓,箭枝充足。」 敌军有一万人,而他们只有一千多人,这还是在敌军的大营,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贾敬想了想,提议道:「咱们不要和瓦剌军正面交锋,先偷袭他们的牛羊,鼓动他们的奴隶造反逃跑。待场面混乱了,咱们再混水摸鱼。」 「就依臣恭所言。」北静王看了他一眼,心知自己在侯林初来乍到时说的那些推脱之言,人家根本就没有信,只是顾全大局没有拆穿他而已。 因着天冷,除了巡逻的人手,瓦剌大营里留守的人基本上都缩在帐篷里,喝酒吃肉。 而奴隶们则是躲在羊圈里,和羊羔抱在一起,借羊身上的温度取暖。 这时,其中一个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瓦剌百夫长打扮是人骂骂咧咧地出来了。 方才是他摔跤输了,该他出来让奴隶们送烤羊进去。 因着心情不好,他走到羊圈边,抽出马鞭,一鞭子抽在一个临近边沿的奴隶身上,并用瓦剌话大声呵斥,让奴隶起来烤羊。 那奴隶下身穿着破破烂烂的裤子,上身裹着一张生羊皮,隔着老远,仿佛都能闻见羊皮上散发的腐臭味儿。 见奴隶畏畏缩缩地起身挑羊,那百夫长尤不解气,噼里啪啦又是一顿鞭子抽下去。 那奴隶大概是被打怕了,并不敢反抗,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百夫长出了气,被奴隶的窘态逗得哈哈大笑,却没有看见奴隶低垂的眼中愤恨的眼神。 百夫长又催促了几声,就回了自己的帐篷。几个奴隶合力宰杀了两头肥羊,在帐篷外支起火堆烤得焦香,抬进了那个百夫长的帐篷。 敌人好酒好肉,他们却只有冷风如刀,有个士卒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娘的,老子也想吃羊肉。」 「行了,别骂了。」 另一个用手肘捅了捅他,笑道,「待会儿咱们把鞑子宰了,这些牛羊不都是咱们的了?」 便在此时,时机已至。 在两队巡逻士兵的间隙里,北静王一声令下,所有的马儿都从卧倒的草丛里起身。 贾敬等人翻身上马,就像蓄势已久的豹子一般,冲到牛羊圈前,砍断了栅栏,驱赶着牛羊四处乱撞。 有会瓦剌语的人大喊:「野力汗大败被俘,瓦剌大军死伤八万!」 羊圈里的奴隶立时骚动了起来,当即就有许多扒出埋在地下的牛羊腿骨,趁乱逃走。 中途他们与看守他们的瓦剌军相遇,就把腿骨当做武器,兇悍地搏杀。 有的奴隶成了刀下亡魂,有的却反杀了对手,抢了弯刀、长矛和马匹,扬长而去。 还有许多穿着汉人服饰的,更是精神大震,悍不畏死地帮着大夏的军队对付瓦剌军,要不就是死命拖住要救援同伴的瓦剌人。
第98页 这些汉人都是雁门郡的百姓,此次瓦剌劫掠的时候,被捉来充做了奴隶。 边郡百姓本就彪悍,他们的妻儿又被瓦剌军所害,个个都对瓦剌人恨之入骨,只是心里盼着朝廷的军队,这才忍辱偷生,给瓦剌人做了奴隶。 如今王师已至,他们报仇有望,喜极而泣之余,仇恨就占据了上风。 ——这群畜牲,就是死,也要拉他们下地狱! 贾敬嘆息了一声,吩咐众人尽量护着这些被抓来的百姓,便一马当先,沖向了敌军。 敌我的力量毕竟悬殊,瓦剌军眼见事不可为,便放弃了追赶奴隶,收拢军队,准备先把他们这一千人给灭了。 贾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砍向敌人的时候,觉得刀越来越钝,抽空一看,才发现卷刃了。 就在他一呆的空挡,一个瓦剌人趁机砍了他一刀,尽管他尽力躲闪,还是被砍中了后腰。 贾敬忍着疼,一手抓住刀锋,一手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将那瓦剌人赐死,夺过了他的弯刀。 瓦剌的弯刀和大夏的制式军-刀很是不同,贾敬一开始用不惯,又吃了好几次亏,慢慢地也就顺手了。 瓦剌人多,大夏人不要命,双方各有伤亡,一时竟是呈胶着之势。 但毕竟是瓦剌人多,大夏人少,虽然瓦剌人伤亡得多,但大夏人还是越来越少。 贾敬有些绝望:难不成,我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战死沙场吗? 不过,若真的战死了,他也不担心子嗣。 因为玉娘不是吴氏,她性子坚毅,一定会将珍儿和那个没出世的孩子教得很好。 甚至,他还想着,若他真的战死在这儿了,他家里老的老,弱的弱,怕是早早就要退出朝堂,蛰伏修养。 待到将来,无论是谁上位,都不会好意思把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样。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立时又投入了杀敌之中。 「反正都要死了,就多拉几个垫背的吧!」 这一句话,把原本因伤亡过重而有些低迷的士气振了起来。 「不错,再多杀一个,就多赚一个!」 「哈哈哈,孙子们,你爷爷送你们上西天!」 「……」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援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作者真的有话,想推一下自己的接档文: 《我在聊斋那些年》 这是一本男主言情文,女主选的是松娘,一个狐仙。之所以选她,是因为她是《聊斋志异》中少有的,既不做外室,也不做妾室,而是堂堂正正嫁做正室的女主。 放文案: 头一天在床上躺下去,第二天却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看着满大街的广袖长衫,王旭之的人生,彻底玄幻了…… 第57章 贾敬 这一声, 就像是吊命的老参汤,让贾敬等人精神一振,瓦剌人却是慌了神儿。 先前贾敬他们乱喊乱叫,说是野力汗兵败被俘, 他们是不信的。 但大夏人援军一到, 他们原本对野力汗的信心动摇了。 ——若不是大夏胜了, 他们又怎么会派援军来? 战场之上, 军心和士气很重要。 被大夏的援军一打击,瓦剌人原本还算紧密的阵势一下子就乱了。 贾敬又砍杀了一人,扭头便看见牛登带着三四千人, 如狼似虎地沖了过来。 留守的瓦剌人很快就被剿灭殆尽, 贾敬激动地与牛登汇合, 哈哈大笑道:「我就说, 牛大哥当日一去, 便再无音信, 定然是寻摸大功呢!」 牛登捶了他一拳, 也笑道:「我琢磨了这么久的功劳, 还不是被你分了杯羹?」 两人略寒暄了片刻,便收拢残军, 吩咐他们抓牛羊的抓牛羊, 搜罗金银珠宝的搜罗金银珠宝。 别觉得草原上就穷, 穷的都是底层的牧民, 上层的贵族那是个个都富得流油儿。 「咦, 对了, 王爷呢?」贾敬突然想起来,怎么不见北静王? 「王爷?」牛登蹙眉,「怎么, 北静王也来了?」他一直没回去,因此并不知晓后来发生的事。 「嗯,世子被俘,北静王想救世子出去。」贾敬简单地对他解释了一下情况,就命左右寻找北静王。 可是,到最后,也只找到了北静王的尸首。 贾敬怔了许久,也不知是该惋惜还是该庆幸。 牛登道:「好生收敛了王爷的尸首,带回去吧。」 也只好如此了,贾敬点了点头:「此次的功劳,北静王也有份,圣人定然不会亏待他的家小的。」 「是啊,」牛登道,「圣人仁德,定然会安置好王妃与世子的。」 至于这个世子是哪个世子,就不得而知了。 水星被俘,依照侯林的打算,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一行人收敛了北静王的尸骨,又组织好了被掳掠来的大夏百姓,浩浩荡荡地返程。 回程途中,遇到了一小股流窜的瓦剌军。 审问之后才知晓,野力汗真的大败了,只是没有被俘,而是带着残部往西边败逃而去。 因队伍里还有普通百姓,牛登与贾敬恐遇上了瓦剌败逃的大军,便改了道,从东面绕了回去。 不出牛登所料,那北静王世子水星,早已被野力汗祭了旗了。
第99页 得知了北静王的死讯,侯林无论心里如何做想,面上都是一阵唏嘘,一面写了摺子送往京城,一边将北静王父子的尸首送回了北静王府。 且不说北静王府收到尸首后如何的愁云惨澹,这边贾敬与牛登已是接了侯林的军令,各带了五千人,追击野力汗残部。 而在他们回来之前,侯林已经派了好几波儿人前去了。 贾敬与牛登都是将门世家出身,自然知晓,侯林这是给二人发财立功的机会呢。 且不说败军逃窜途中丢下的辎重和掉队的残兵,只说这回他们带的人多,进了草原之后,那些部落留守的大多是老人和女人。 纵然瓦剌人善战,可老人和女人都体力毕竟不比他们这些年轻体壮的。 部落里的金银牛羊,可不就算是任他们取用了? 也是到了如今,贾敬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为何普通百姓私底下都说「兵匪一家」。 有组织有纪律的兵抢起东西来,真是比土匪厉害多了。 侯林一片好意,两人自然领情,走之前就把从王帐里抢来的东西捡好的给侯林送去了。 本来,这些东西有一部分是要充公的,但因二人把野力王的王帐、金座都带了回来,可谓大功一件。 相对来说,他们抢的那点儿东西,反而不起眼了。 侯林有心和两人交好,也就示意两人,这些都不用上交了。 两人也不矫情,在选了一部分好的进给侯林,又分了一部分给北静王府。 剩下的两人一商量,又拿出了三成,以圣人的名义分给了跟着两人的将士,又拿了两成分给了战死将士的家属,这才平分了剩下的。 至于对自己亲兵的私下奖赏,就看各自的心意了。 贾敬不是那等吝啬的人,宁国府也不缺钱,给每个亲兵都封了厚赏,又说待这次追击回来之后,有功的还有重赏。 大夏的兵都是军户出身,没有别的经济来源,他们在战场上死命的拼为的是什么? 保家卫国都是虚头,最开始想的,还是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贾敬出手大方,新分给他的五千兵卒很快就从老兵那里知道了。 因此,都很愿意听他的话。 又见他性子虽有些矜傲,却也听得进老兵的建议,有什么好想法的,也都敢跟他提。 还别说,这一趟里,贾敬还真发掘出了几个有勇有谋的人才。 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次回京之后,他还有没有再次出征的机会还在两可之间。 因而便打定了主意,请功的时候,把这几个人的名字写的靠前一点儿,也算是结个善缘。 等贾敬再次回到雁门郡外,大雪已经埋得住马腿了。 其实,许多人都不大想回来,但天气不允许。 雪越下越厚,不说在草原上辨别方向变的困难,就是气候也越来越恶劣,许多人都受不了。 好在他们抢的牛羊够多,吃喝上倒是不愁,也没几个染病的。 京城里,圣人表彰的旨意早已下来了,第一批请功的摺子也都批了,许多中下层军官都升了品级。 而他们这些上层的,反倒是没动静,只赐了些金银珠宝。 但众人非但不失落,反而感激涕零。 他们这次,可谓是一场大胜了,若是封赏,必定不薄。 但瓦剌那边还没有彻底平定,开春之后他们必然还要出兵的。 若是这时候圣人就封赏了,等再有了功劳怎么办呢? 特别是像侯林与贾敬这种,怕是到时候就封无可封了。 因此,圣人如今不封赏,反而是对他们的爱护。 侯林带着众人面南而跪,感激涕零地向着京城的方向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又厚厚地打赏了来宣旨的礼部官员。 那官员也是个圆滑的,既收了侯林的打赏,回去之后自然不会胡乱说话。 众人在雁门郡过了一个极冷的冬天,顺便参加了北静王父子的葬礼。 这期间,还隐隐约约地听说,北静王的一位侧妃染了风寒,病逝了,还有好几个姬妾被发卖了。 那位病逝的侧妃膝下有一子,正是北静王府如今唯一的男丁,叫做水溶。 这些事,贾敬听了也只当个笑话,反正他这辈子是不准备和北静王府交好,哪怕他们家死绝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年开春雪化之后,侯林就再次组织人手,继续深入草原,追寻野力王的踪迹。 只这一回可不比年前容易了,许多部落在雪刚化的时候,就组织迁徙,往更北方或更西方去了。 他们最终也没有找到野力汗,只是牛登和一位叫钱多的将领,分别俘获了野力王的三儿子和八儿子。 又过了几个月,立夏的时候,草原上就有使者携带了国书,说是野力汗要向大夏称臣议和。 边关将士跌足长嘆:野力汗的命,保住了! 朝中有个自诩仁德,又要脸不要命的圣人,野力汗既然已经上表称臣了,圣人肯定不会多做为难的。 侯林盯着那使者看了半晌,终究还是让人好好招待着,他写了摺子,把这件事传回京城,请圣人决断。 而像牛登这样脾气暴躁的,恨不得在那使者身上戳俩透明窟窿。 待送了使者出去,侯林嘆道:「这也怪咱们,追了这么久,还是让野力汗给跑了。」
第100页 也是,若是他们在草原上追上了野力汗,直接把他给杀了,不就没有这事儿了吗? 虽然瓦剌各部还会推举新的首领,还是会上表称臣。 但只要不是野力汗,他们就不会这么憋屈。 贾敬左右看了看,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野力汗上表称臣这一件事上,不由弱弱地提议:「既然这事儿已经是定局了,咱们不如商量点儿别的事?」 「你有什么点子?」牛登眼睛一亮,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贾敬被他看的有点儿不自在,身子一让,离他远了点儿,嫌弃地说:「别这么看着我,我不好这口儿。」 「去你娘的!」牛登伸脚踹他,「快说。」 贾敬微微一笑,对上帐内众人希冀的目光,缓缓地说:「比如,报战损的时候,多报那么一倍。既然是议和称臣,礼部和鸿胪寺那边,肯定是要和瓦剌使者扯皮的。瓦剌既然诚心求和,咱们的战损,他们总得意思意思,赔偿一二吧?咦,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一群武将呆呆地看着他,最后还是牛登说出了众人的肺腑之言:「就你这奸诈程度,做武将真是屈才了。」 贾*上辈子是文官*敬微微一笑:「过奖。」 牛登:「……」 ——大兄弟,我真不是在夸你! 第58章 贾敬 贾敬的提议, 得到了帐中所有将士的大力支持,修国公侯林更是表示:这一封奏摺,就由你代劳了。 而早有想法的贾敬也是当仁不让,把一肚子坏水儿全都挤到了这封奏摺上。 待这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摺到了京城, 先是圣人, 再是太子, 而后的礼部与鸿胪寺各阶官员一个没跑, 全都被刷新了三观。 这些文臣甚至开始反思:他们是不是太松懈了?还是如今的武官都这么厉害了?怎么有种被武官碾压了智商的感觉? 而后,他们神色一凛,礼部与鸿胪寺决定尽弃前嫌, 务必要把瓦剌使者碾压的他-妈都不认识他。 让那些武将们看看:小样儿, 你们还嫩得很! 至于这次议和的结果…… 唔~这么说吧:圣人一边表示, 哎呀, 太过了, 对待属国要仁德;一边嘴巴咧到后脑勺。 而太子殿下, 却实实在在地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具体表现在:还能这样干?谁特么再说打仗劳民伤财, 孤跟他拼命。如果每次打仗都能这样, 这仗,很是可以打嘛! 战争已经结束了, 在大军回程之前, 圣人又派了一波儿天使来。 不过, 这一次却不是来给将士们宣旨的, 而是直接去了北静王府。 圣人仁慈, 允许故北静王的庶子水溶做了世子, 并恩准北静王妃携世子水溶入京奉养,待水溶成年之后,再继承王位。 跟着天使一块儿来的, 还有原兵部左侍郎梅恩,也就是新任的雁门郡守将。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北静王府就没有镇守边郡的责任了。 若是水溶识趣,长大之后自然不会再联络旧部。 一个空头爵位,圣人还是容得下的。 可若水溶不识趣…… 呵呵,让一个在京城的王府消失,对圣人来说,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北静王妃虽不是普通女流,但如今丈夫与儿子皆已战死,北静王嫡脉只留下水溶这一根独苗,她不敢赌,只得乖乖地听从圣人的安排,带着幼子回京居住。 相对于北静王妃的不情不愿,侯林与贾敬等人可以说是兴高采烈了。 他们这次都立功不小,回去之后,圣人定然是要封赏的。 以他们的功劳,可以期待一下进爵。 而他们这些勛贵,最在意的除了子弟上进,不就是爵位了吗?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愿,侯林修国公的爵位成了世袭罔替的。 牛登也成了一等镇国候,虽然没有把祖上的爵位给挣回来,但也足够他骄傲了。 而且,牛登还年轻,大夏又不是再无战事了,来日方长嘛。 至于贾敬,则重新将宁国府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国公府邸,成了一等宁国公。 并且,圣人还升了他的官儿,让他接替了梅恩,成了新都兵部左侍郎。 二十多岁的六部堂官,很是值得夸耀了。 贾代化拖着老迈的身体,亲自开了祠堂,祭拜了祖宗。 贾代善羡慕之余,却是更坚定了督促两个儿子读书的决心。 甚至想着,若儿子不成,就继续培养孙子。 他始终坚信,天下承平日久,武官的地位只会越来越低,还是诗礼传家,才是长久之道。 对此,无论是贾代化还是贾敬,都不置可否。 毕竟,那是人家的儿子,彼此就算是亲戚,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插手人家子嗣的教育。 贾敬离开的时候,玉娘诊出有孕,如今他归来,女儿已经四个月大了。 而当初还步履不稳的珍哥儿,如今也是走得稳稳噹噹了。 于是,贾敬修整了几日之后,便设宴请了自己的好友前来相聚,顺便询问了已升了刑部郎中的顾桓之,托他找刑名师爷之事。 说来也是巧,顾桓之正有个干这行的同窗,厌倦了名利场,想要找个安稳地儿。 这人姓苏,草字长枫,年纪也不大,三十五六,做刑名师爷已经有十年了。 最主要的是,他非但经验丰富,对大夏律法也研究的十分透彻。
第101页 只一样,他要的聘金颇高,一年五百两,还不算四季衣裳、车马费什么的。 顾桓之道:「这位苏师兄是有真材实料的,人品也十分可靠。我是知晓你家里不缺那几百银子,这才把他说给你的。你若是有意,就先见见。」 他说的不错,贾敬家里的确是不缺那几百两银子。 再想想上辈子的贾珍干的那些混帐事,他就越发觉得,若是能让珍哥儿知晓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莫说是五百两,便是一千两,他也掏得心甘情愿。 「行,」贾敬一口应了,「等到下一个休沐日,顾兄带他过来便是。」 顾桓之一听,便知这事情成了大半了,不由替自己的师兄高兴。 几杯酒下肚,他又絮絮叨叨地和贾敬说了些苏长枫的事。 苏长枫是个有原则,有怜悯之心的人。 他之所以放着钱途大好的刑名师爷不做,宁愿一年拿着五百两的死工钱,就是因为看不惯的事情太多,而他又无力改变,索性眼不见为净了。 贾敬一听这人品性好,心里就先肯定了几分。 再一想,一个好的刑名师爷,一年下来光外快也不止五百两,更觉得这人不贪。 因此,待下一个沐休日到来,双方约见过之后,贾敬便决定聘请苏长枫来教导珍哥儿。 只是一样,怕人家不乐意教一个小孩子。 但出乎意料的,一听说要让他教导的是个三四岁的娃娃,苏长枫反而更高兴了。 「儿童赤子之心,倒比跟那些别有用心的大人们打交道轻松多了。」 这是苏长枫的原话。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珍哥儿也很喜欢苏长枫。 贾敬带着苏长枫拜见过贾代化之后,便正式让贾珍行了拜师礼,连启蒙之事都一併託付给苏长枫了。 贾敬在家事上顺风顺水,在公事上就不尽如人意了。 因着这次大胜,许多亲近太子的武官都升了官,太子的势力自然大涨。 圣人虽疼爱太子,但也决不允许太子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压过他。 因此,自大军凯旋之后,太子在圣人面前就不如从前得脸了。 反而是三皇子和九皇子,一个比一个受宠。 特别是九皇子,虽然年龄还不到,圣人已经为他选定了两淮节度使的女儿申氏做了正妃,只待年龄到了,便成婚。 太子殿下很是消沉了一阵,甚至隐隐有种烦躁和急迫。 贾敬看在眼里,心下一嘆:太子的这种状态,他太熟悉了。 前世里,自圣人开始打压太子一系的势力之后,太子便经常会这样。 他原本以为,这是因为骤然失去了一直拥有的东西,不甘与失落所致。 可上辈子他几十年的道士也不是白做的,他知道有一种香料,可以放大人的负面情绪。 这种香料,还有一个很雅致的名字: ——茶香。 这个茶,不是茶叶的茶,而是茶花的茶。 茶花,又名曼陀罗,兼具了至美与至毒。 前世里,当他知晓有这么一种香料时,便曾怀疑过:太子越来越暴虐寡恩,真的不是被人做了手脚? 只是当时尘埃早定,他自身尚且难保,就没有再追查下去。 但是今次重开一世,哪怕只有丁点儿可能,他也要扼杀在萌芽之中。 若是没有了这些噁心人的手段,太子依然输了,那他贾敬也就认命了。 没过多久,太子便称病不入朝、不议政了。 一开始,圣人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大概以为这是太子耍的手段。 可是,一连半个月,太子都没有踏出寝宫一步,圣人便耐不住,要了太子的脉案。 见上面开的尽是些镇痛安神的药,圣人便慌了。 他疼爱太子,并不是假的。 他是不想让太子的势力过大,超出他的掌控,却也见不得太子受苦受痛。 太子小的时候,他不放心别人,就亲自养着。 小孩子脆弱,就算再怎么精心,也免不了生病。 而太子每次生病,他都会罢朝,亲自照料,生怕太子夭折,他日泉下,他无颜面对张皇后。 若不是这次太子病的实在太巧,圣人第一时间就会赶到东宫去。 不行,他得让人知道,无论如何,太子都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但圣人却不知,就因为往东宫去的迟了半个月,就让无数人蠢蠢欲动。 甚至史氏在贾代善面前,也对张家颇有微词,想让他退掉张家的婚事,给贾赦选一个好拿捏的媳妇儿。 幸好贾代善还不煳涂,明白他们家已经没有迴旋的余地了,把史氏训了一通,让她歇了那些小心思。 第59章 贾敬 有了圣人的介入, 原本不敢说实话的太医不得不说了实话:太子殿下这是中毒了。 至于给太子看诊的这几个太医为何不敢说实话,原因有二。 其一,就是因为他们只能看出来是中毒了,对于中的是什么毒, 毒源是什么, 如何解毒却是茫然不知; 其二, 能在宫中给太子下毒的人, 其身份与势力都不容小觑。眼见圣人对太子不如从前,太医们自然选择明哲保身。 圣人大怒,狠狠惩治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太医之后, 便让人把专门给他看诊的宋太医和沙太医传来, 看看太子中的是什么毒。
第102页 其实, 以往太子生病, 圣人都会派这两个太医中的一个前来诊治。 但这一回, 太子病得太巧, 圣人一方面以为他是装病, 一方面也想趁机打压太子的气焰, 便没有再如往常一般。 这也是那几个太医断定太子失宠的证据之一。 太子靠在迎枕上,额头与后脑勺隐隐作痛。 他想要摔东西, 想要打人, 想要找一个途径, 发泄这种莫可名状的痛苦激起的烦躁。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因为他是太子, 他身后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支持他、指望他。 一旦他露出了破绽, 给人可趁之机, 他们所有人都会万劫不復! 可是如今,太医终于得出了他中毒的结论,太子便再也忍不住了, 跌跌撞撞地从床榻上翻下来,一把推到了床边的美人瓶。 「啊!」他痛苦地大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用力敲打着自己的后脑勺,痛苦不堪地说,「我好难受,爹,孩儿受不了了!我好难受,好难受!」 见他这副模样,圣人宛如被人用利刃剜心一般,插了一刀还不够,还要将那锋利的刀刃扭上几圈。 「保住,保住,爹在这儿,爹在这儿呢。」圣人俯身搂住太子,阻止他的自残,「保住乖,一会儿太医就来了,开了方子,喝了药,就不疼了,啊?」 保住是太子的小名,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不敢取大名,圣人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小名,希望能保住这个孩子。 而自从太子出阁之后,就碍于礼仪,再也没叫过圣人「爹」了,这个小名儿也就不用了。 正式的场合,他像臣子一样,喊「圣人」,喊「陛下」。 私底下亲近一些,也是喊「父皇」。 而今这一声「爹」,一下子便勾出了圣人心底所有的柔软。 圣人已经后悔了这些日子对他的冷落。 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也是他的嫡子,从小就没了娘,跟着他长大的。 从小到大,这个孩子都很乖,从来不给他添乱。 便是如今,别的儿子都想着从他这里多得些权利,太子却是从来没有求过这些。 甚至有时候,自己给了,太子还不要。 仔细想想,这次本也不是太子的过错呀。 这些人手,都是他塞给太子的,除了年纪相仿的贾敬,太子平日里也没有和他们有多紧密的联繫…… 圣人越想,就越是愧疚。 等沙太医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太子一边哭,一边哀哀地喊痛撒娇; 圣人一边哭一边哄孩子。 沙太医:「……」 ——咳,反正平日里机密的事见多了,我一点儿都不怕被灭口。 「臣沙坪,参见圣人,参见太子殿下。」沙太医就像什么也没看见,淡定地行礼。 太子是真难受,唯一的一点儿理智都用在应对圣人上了,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行礼。 而圣人虽然爱脸面,却也是个感性之人,根本不觉得真情流露有什么好丢人的。 「沙太医到了,起来吧。」圣人止住了哭声,抬手抹去了眼角和脸颊上的泪水,「来,快给太子看看。」 说完,就哄着太子起身躺回榻上。 「爹,爹,我疼,我难受……我是太子,我不能……我不能……爹,你放心……我不会的……我不会的……」太子几乎是语无伦次,额头上的青筋尽数暴起,显然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我的儿呀!」圣人看得心疼不已,眼看又要与太子抱头痛哭了。 沙太医暗暗嘆了一声,打开药匣子,取出一丸朱红的丹丸,只有黄豆大小,对圣人道:「圣人,先把这药给殿下服下,可止一时之痛。」 「哦,快,快来。」圣人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示意沙太医快餵。 沙太医也不客气,一根银针扎在太子食道上的某个穴位上,趁着太子的嘴巴与食道都打开了,一下子就把药丸给塞进了太子的肚子里。 圣人虽觉得他的手段太粗暴了,但沙太医就是这么个人,便是平日里给圣人治病,圣人要敢不配合,他也敢动点儿非常手段。 非但如此,他平日里说话也很直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会虚言矫饰。 很多时候,连圣人自己都说,若非沙太医是出自太医世家,自前朝开始一家子就在宫中任职了,就凭沙太医这性子,一准在太医院出不了头。 但圣人仁厚也是真的,爱惜人才也是真的。 他知晓沙太医只是想做好一个称职的大夫,从来没有因他手段粗暴、不会说话怪罪过他。 而沙太医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性子,在宫里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若不是圣人罩着,他早被人给套麻袋了。 他心里感激,就想着更努力钻研医术,以报圣人知遇之恩。 今日里,戴权亲自去去请人,之所以是沙太医来,就是因为沙太医涉猎广泛,对许多奇门毒物、疑难杂症都有研究。 那药丸也真是神奇,一粒下肚,不过盏茶十分,太子便觉得头痛与烦躁之感都去了许多。 他连忙起身,满脸羞愧地对圣人行礼:「父皇,儿臣无状,还请父皇赎罪。」 又对沙太医道,「多谢沙太医的神药。」 沙太医连忙侧身,避过了太子的礼,摇头道:「神药当不得,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殿下还是躺好,让微臣把个脉,确认一下病情才是正经。」
第103页 这话可真是不怎么好听,但圣人与太子都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与他计较。圣人也催促太子:「快去躺下,让沙太医看看。」 太子便顺从地在榻上躺好,让沙太医把脉。 沙太医祖上是湘江人,本身就对一些奇门异术家学渊源。 其实,他从一进屋开始,就发现屋里的气味儿很不对头。 但还没有把过脉,他也不敢贸然下结论。 可是,一摸上太子的脉搏,他就知晓,他先前的判断半点儿不错,问题的确是出在香里………… 不,应该说是香炉里。 「圣人,」沙太医道,「还是先将香炉掐灭,开窗子散了味道再说。」 圣人面色微变,连忙让人把屋子里所有的香炉都掐灭。 天子与储君殿内燃香,非是奢侈,而是礼制。 天子殿内燃九炉,储君殿内燃七炉。 从小到大,太子已经习惯了香料的存在,燃香对太子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若非是贾敬提点,太子根本就不会想到,他殿内的香料会有问题。 太子想不到,圣人自然也是想不到的。 待室内气味儿散尽,沙太医命人将其中一个香炉打开,用镊子捏出了尚未燃尽的香料嗅了嗅。 然后,他摇了摇头:「问题不在香料上。」 圣人蹙眉,正欲询问,却见他又趴到香炉外壁上仔细地嗅,半晌之后,对左右道:「把这香炉砸开,小心些,别砸碎了。」 左右宫人看了看圣人,待圣人点头之后,才取来了大锤,将香炉砸成了两半。 「果然!」沙太医冷笑一声,「心思倒是精巧,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原来,那香炉里有夹层,沙太医从里面倒出好些黑褐色已经结块儿的粉末。 圣人惊疑不定:「这是什么?」 沙太医道:「回禀圣人,这是云南奇毒,茶香。」 圣人不解,太子却是暗道:果然! 而后,太子便假做疑惑地问:「茶叶有毒吗?」 「殿下有所不知,此茶非彼茶。」 沙太医解释道,「这个茶,是茶花的茶。茶花,又叫曼陀罗,其花拟芙蓉更香,拟牡丹更艷。这般美好的事物,却是天性含毒。取此花晒干磨粉,再佐以十三种大补之药,制成的香料,便是这茶香。此香若不加药引,便是提神醒脑的良药,一旦与药引相和,闻久了,就会让人神智昏聩、脾气暴虐。」 第60章 贾敬 圣人面露惊色, 而太子则更是惊惶了。 他下意识抓住圣人的手,喊了一声:「爹。」 「我儿莫慌。」见太子这般依赖他,圣人反而冷静了,问沙太医, 「这引子, 是下到了香料里?」 「不错。」沙太医点头应道。 圣人疑惑道:「你方才不是说, 香料没问题吗?」 沙太医道:「是这一炉里的香料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其他香炉里的。」 圣人的目光在剩余的六个香炉上来回巡梭,冷冷道:「来人,把这些香炉全部抬走。另外, 东宫掌香女史与其下辖宫娥, 全部拿入慎刑司。」 郑赐领命而去, 圣人便催促沙太医赶快为太子医治。 沙太医道:「幸好发现的早, 只需针灸即可, 若是再晚上几日, 便得蒸药浴了。」 说起这个, 圣人就恼怒不已, 当即又下旨,将先前为太子诊治的太医再次申饬了一遍, 连带着降级罚奉。 对于这些惯于明哲保身, 全然不顾医德的傢伙, 沙太医是半点儿好感都没有, 自然也不会为他们求情。 许是那药丸的药效逐渐过了, 太子心底又隐隐地烦躁了起来。 沙太医望闻问切, 一见他眉心蹙起,便立时知晓端底,便道:「那药见效虽快, 却不能多服。还请圣人暂避,让臣为殿下施针。」 圣人虽不放心太子,但也知晓自己在这儿,难免关心则乱,会影响沙太医治疗,便点了点头,出去了。 到了外殿,他正要问那掌香女史可处置了,便见戴权匆匆而入,低声道:「圣人,那掌香女史,自缢了。」 「什么?」圣人惊怒,「竟然连太子跟前的人也敢收买,改明儿是不是连干清宫里也到处是人的眼线了?」 戴权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道,「圣人息怒,圣人息怒。」 「息怒?呵。」圣人冷笑一声,「查,给朕彻查!朕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东宫动了手脚。」 天下是圣人的天下,皇宫也是圣人的皇宫。 作为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天子,永远不要怀疑他的掌控力。 圣人要查什么东西,自然是没有查不出来的。 当然了,这些内情贾敬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半个月之后,成妃病重,四皇子得了圣人的旨意,暂且放下了兵部的差事,为母侍疾。 至于什么时候能再回兵部去,谁也不知道。 如此一来,兵部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骤然打破。 只是不知,贾敬与右侍郎,哪一个会被圣人调走? 很快,老天就帮圣人拿了主意。 强撑了这几年之后,孙子孙女都有了的贾代化,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在四皇子离开兵部为母侍疾的半个月之后,贾敬也请了大假,为父侍疾。
第104页 而且,看贾代化的情况,不出意外,他又会和四皇子一样,把侍疾直接变成守孝。 守在父亲的病榻旁,贾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一方面,他觉得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是天地自然之理。 更何况,这一次,贾代化已经比上一次多活了两三年了。 可另一方面,他又感到茫然。 这么多年来,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不害怕,因为有父亲贾代化为他保驾护航。 虽然贾代化年纪大了,什么心也不敢让他操了,但他只要还在家里,贾敬就觉得心里踏实。 「好了,老大不小的人了,做甚小儿女态?」 这会儿,贾代化的精神突然好了起来,笑着调侃难得失态的儿子。 贾敬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父亲这句话一出口,他的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却又怕老父不放心,迅速扭过头抹去了。 贾代化装作没有看见儿子抹眼泪,拍着他的手背笑着说:「你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样,你娘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没少跟着我担惊受怕,如今我又要先走一步了。我对不住她呀!」 「老爷。」一直在一旁默默抹眼泪的许氏,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你就这样狠心……你就这样狠心……」 玉娘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扶着许氏,帮她擦眼泪。 贾代善坐在榻前的绣墩上,对贾代化道:「兄长放心,左右还有我照应着呢。」 贾代化闻言,扭头沖他笑了笑,道:「贤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愚兄临终之前,有一言相赠,贤弟莫要嫌愚兄聒噪。」 「兄长哪里话?」贾代善急忙道,「你我本是骨肉至亲,兄长但有教诲,愚弟必定铭记在心。」 「好了,好了,」贾代化摆了摆手,喘了两口气,「咱们兄弟说话,当得什么教训?善弟呀,你什么都好,就是在内宅之事上煳涂透顶。剩下那几个庶女,你还是好好安置吧。」 贾敬记得,上辈子的时候,贾代化根本就没有对贾代善说过这种话。 贾敬心思略转,就明白了:上辈子的贾敬在同辈中虽也算争气,但要压服族人还欠些火候。 贾代化之所以不说,是怕被史氏知道了,暗地里给贾敬使绊子。 但今生不同了,贾敬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令贾代化无所顾忌。 贾代善却是一懵:「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贾代化轻笑了一声,「你若是有瑕,不妨派人到河北打听打听,大姐儿过的是什么日子。」 与贾代善不同,贾代化自幼帮母亲料理过家务,那些内宅之争,母亲李氏也不瞒着他。 他之所以没有庶出的子女,和许氏关系真心不大,都是他自己让人暗地里把避子的药物加到了姬妾的饭食里。 这倒不是说他有多爱许氏,说到底,为了避免嫡庶之争是一回事,对那些妾室不看在眼里也算是一个原因。 与贾代化相比,贾代善就比较怜香惜玉了。 而且贾代善也不明白,女儿家的婚事,不是表面上看着好,就一定是好的。 大姐儿谈婚论嫁的时候,贾敬正要出征,贾代化根本就无暇顾及西府的一个庶女。 如今儿子平安回来了,他就觉得,还是提醒贾代善一声的好。 也不用他多说,贾代善已是眉目一沉,道:「兄长放心,愚弟回去就派人到河北走一趟。」 贾代化点了点头,转身又反覆叮咛贾敬夫妇要孝顺许氏,末了,就把他们都赶了出去:「行了,你们都出去,让我和你娘清清静静地说会儿话。」 至于那几个妾室,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贾敬三人走到外间,便见几个姨娘都在外间跪着,有的默默流泪,有的低声哭泣。 见此情景,贾代善为了避嫌,就出了正房,躲到贾代化的书房去了。 贾敬连忙让焦大跟着,听候贾代善差遣。 玉娘看了几个姨娘一眼,淡淡道:「几位姨娘还是请回吧。」 登时就有人不干了,跳起来说:「我们要见老爷,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见老爷?」 「就是,我们要侍奉老爷。」 「我们好歹也算是长辈,大奶奶也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 其她几个也嚷嚷了起来。 贾敬脸色一沉,也不搭理她们,只是问许氏的大丫鬟海棠:「这几位姨娘里可有良妾?」 海棠会意,立马说道:「回大爷的话,几位姨娘的卖身契,都在太太那里收着呢。」 意思也就是说,这几个都是俾妾。 贾敬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淡淡道:「父亲身体不好,家里也是时候放出去一匹不懂规矩的,替父亲祈福了。」 而俾妾妄称主子长辈,可不就是大大地不懂规矩? 有个脾气暴躁地便不依了:「大爷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好歹是老爷的姨娘……」 「老爷!」一声悽厉的哭喊自内室传来,贾敬与玉娘面色一变,再也顾不得和几个姨娘纠缠,让海棠叫人把她们拉到一个院子里关着,便冲进了内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跳跳糖 40瓶;
第105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贾敬 贾代化的丧仪办的很隆重, 圣人甚至亲自赐下了「忠勇」的谥号,追封了国公,还赐了二百两的治丧银子。 自此以后,旁人再提起贾代化, 便要称一声「忠勇公」了。 虽然这二百两银子还不够买贾代化一副棺木的, 但圣人的恩典, 便是天大的荣耀, 惹得许多人欣羡不已。 但是很快,他们就都不羡慕了,甚至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因为, 贾敬请求为父守孝的摺子, 圣人很快就批了, 准了他二十七个月的假。 要知道, 一般情况下, 像贾敬这样的重臣, 圣人都会下旨夺情, 就如当年的贾代善一般。 如今圣人准了贾敬的请求, 兵部侍郎的职位,不可能为他留两三年。 也就是说, 等贾敬守完孝, 他这在战场上拼下来的职位, 也就飞了。 对此, 贾敬毫不意外。 因着茶香之故, 圣人固然重新对太子充满了怜惜, 但若是能趁机削弱一下太子的势力,圣人也是很愿意的。 贾敬前脚谢了圣恩,后脚便见到了太子派来的人。 对于此事, 太子也是心知肚明,他有些愧疚,便派人来安抚贾敬。 贾敬对来人表示:此事本是意料之中的。 他还让来人转告太子,让太子稍安勿躁,只要太子稳住了,那他们这些追随者们,就有了主心骨儿。 且不说在东宫养病的太子如何感念贾敬的忠心,贾敬在家替父亲守完了百日热孝之后,便与贾代善商议,意欲扶灵回金陵,让父亲入土为安。 这却是勾起了贾代善的一段心事。 却是他当年丧母,本欲扶灵归乡,让父母九泉之下团聚。 但圣人三下圣旨夺情,加上那时贾赦还小,他终是忠孝不能两全,只得将母亲的棺椁寄于家庙铁槛寺中。 贾敬听完,便道:「赦弟也不小了,不如这一次,就让他与我一同回去,顺便将老太太的棺椁也送回故里,与老国公合葬。」 贾代善沉吟片刻,看了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长子,终是点了点头:「也可。」 得了父亲的首肯,贾赦眼睛一亮,急忙道:「父亲放心,这一路上,孩儿定然听从敬大哥哥的安排,绝不擅作主张。」 这一点儿,贾代善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贾赦从小到大,都把贾敬的话看得比他的还重。 只是有一条,贾代善不得不叮嘱了一句:「无论如何,你的课业不可落下。等你回来,我就考你,若是敢落下了半分,家法伺候。」 贾赦一个激灵,求救地看向贾敬。 可贾敬微微一笑,却是对贾代善道:「叔父放心,侄儿一定会督促赦弟用功的。」 「嗯。」贾代善抚须点头,「有敬儿看着,我是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贾赦神色一僵,垂头丧气:他怎么忘了,贾敬一向都是支持自己读书的。 此时此刻,贾赦还不知道,贾敬不但会盯着他读书,还准备让贾赦过了明年的府试再回来。 而这个「惊喜」,贾敬也准备等到贾代化与老太太下葬之后再说。 既然有了章程,贾敬便要起身告辞了:「叔父,赦弟,我回去收拾一下。船已经租好了,三日之后启程如何?」 贾赦是无所谓,贾代善却道:「再多等几日。」 「嗯?」兄弟二人不解。 贾代善却只是道,「半个月之后再启程。」 反正还有两年的时间呢,怎么着也够用了。 因此贾敬也不着急,见贾代善坚持半个月之后启程,便也顺了他的意:「那就听叔父的,待侄儿回去,就让人和船家说一说,启程时间延后半个月。」 而等了几天之后,贾敬终于知晓,贾代善为什么一力要他们兄弟延后启程了。 因为宫里来人,到荣国府宣旨,将贾赦册封为荣国公世子了。 这件事对贾赦来说,也就是懵了一下,接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高兴了。 而对贾敬来说,则又是一意外之喜了。 要知道,上辈子的贾赦,可从来都没做过荣国公世子。 史氏更是觉得晴天霹雳,事情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掌控了。 毕竟,圣人下旨册封的世子,便再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可以轻易质疑的了。 「母亲。」贾政也很是无措。 史氏不止一次暗中向贾政抱怨过,说贾赦被那个老虔婆给养歪了,不仅和亲娘不贴心,还不学无术。 也不止一次埋怨过:怎么就让他生在了政儿前头?以我们政儿的学问人品,才合该是这荣国府未来的主人。 谎言说上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有些话,听得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会信以为真。 慢慢的,史氏与贾政二人,就真的把荣国府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而将贾赦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视作了绊脚石。 而今这一道圣旨,就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一下子便将这两个人从美梦里给打醒了。 可是,无论是史氏还是贾政,都不甘心。 「政儿别急,我去寻你父亲问问。」史氏安抚了贾政几句,就去寻贾代善了。 「老爷,圣人怎么会突然下旨册封世子,还是单单给咱们家下了旨?」史氏有些焦急地问,眼中还有隐隐的惊怒之色。
第106页 贾代善静静地看着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由心头冷笑:枉我自诩治家严谨,妻贤子孝,原来眼睛竟是叫屎给煳住了! 若说原本他还对贾代化临终前的提醒存疑,认为堂兄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小题大做了。 如今他却是信了,更是羞愧不已:他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让堂兄帮着操心家里的事。 「老爷!」见他不说话,史氏更是着急。 贾代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是我向圣人请旨,册立赦儿为世子的。」 史氏一怔:「老爷怎么会突然想起这回事?」 她有些不敢相信,贾代善往日里从来都不曾跟她提过。 到底是自己的嫡妻,而且史家的子弟也都还算争气,贾代善还是想要给史氏留几分颜面,便避重就轻地说:「赦儿也大了,处事也有了几分章法,他本就是你我的长子,请立为世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老爷说的是。」史氏讪讪地应了,手里的帕子却恨不得搅成麻花,心里更是恨的不成:嫡长子,嫡长子,又是嫡长子!为什么我的政儿就不是嫡长子? 若说一开始的时候,史氏只是对贾赦有些芥蒂,这么多年日积月累下来,她简直是有些魔怔了,固执地认为,若是贾赦袭了爵,一定没有她的好日子过。 见她这副样子,贾代善心中有气,语气难免就有些不好:「说起来,四王八公里和我一辈的,都已经立了世子了,若非是我得子晚,赦儿早就教出来了。」 史氏闻言,面色一变,有些心虚,又有些委屈愤懑。 不错,她是弄死了几个贾代善未出世的孩子。 但她也是没办法,哪家有规矩的,会让个妾室在主母前头生下子嗣? 都怪那个老虔婆,她才刚入门不到一年,就往贾代善房里塞了两个通房。 她恨吶,贾代善那时候时常出征,在家的时候本来就不多,再有那两个狐媚子在侧,她一年又能得夫君多少怜惜? 他们就只会怨她的肚皮不争气,却也不想想,没有个男人,她自己生得出来吗? 然后,她脑子也不知道怎么转弯的,就又怨上了贾赦:这个孽障,既然非要占了这嫡长子的位置,为什么不早点儿来?你要是来的早了,何必脏了我的手? 对于此事,贾代善却是另一种想法了。 而他的想法,也是时下世人的普遍想法。 ——他是个武将,还是常年出征在外的那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战场上了。 若是不早早留一条血脉,他断子绝孙了不要紧,家里的老母妻妾,日后又该指望谁? 毕竟,不是谁都像贾代化那般,学了几分内宅之事,知晓何为乱家之源,宁愿日后过继,也不愿意要庶出子的。 这边夫妻二人可谓是不欢而散,宁国府那边,则是母子夫妻依依惜别。 贾敬再三叮嘱了一家子闭门守孝,又和苏长枫说定了,这两年多他虽不便上门教学,但他每年的束修照给,只盼他能等上一两年,还到宁国府来教导贾珍。 苏长枫很喜欢活泼机灵的贾珍,贾珍也很喜欢这个愿意和他讲道理,而不是一句「你还小」就把他打发了的先生。 因此,师徒二人也是一番惜别。 两人说着说着,苏长枫越发捨不得他,就又和贾敬商量:「国公爷,府上没有男丁,我是不好登门,不如每日里让小公子到我家里去?」 因着贾敬是打定了主意要长久地留下苏长枫的,便送了他一处宁荣街后街的宅子,就在詹举人的隔壁。 若是从宁国府的后门出去,也就几十步的距离。 「先生不弃,自然是这孽障的福气。」 贾敬对他拱了拱手,又冷着脸叮嘱贾珍,「到了先生家里,不可淘气,要去拜见师母,记住了吗?」 「是。」贾珍恭恭敬敬地应了。 安置好了家里,贾敬便带着贾赦,乘风杨帆而去。 第62章 贾敬 登上了前往金陵的大船, 贾敬算是暂时远离了京城的各方纷争。 但纷争却永远也不会停止,它只会在越来越多的积累发酵之后,愈演愈烈。 因着热孝已过,两人又在赶路, 自然不能穿着丧服, 只是换了浅色的衣裳, 不要一丝纹绣而已。 从京城到金陵, 一路顺水南下,船上又挂着宁国府的牌子,不管是漕帮还是水匪, 都不敢来招惹风头正盛的宁国公。 因此, 两人一路太平无事, 顺顺利利地就到了金陵。 当然了, 对贾赦来说, 如果敬大哥哥不每日都来检查他的功课, 就更加美好了。 金陵的十二房族人早已得了消息, 这段时日每天都派了人, 在江边儿的酒楼、茶摊上候着。 只待看见宁国府的标志,便会让人回去通报, 让族中青壮来抬棺椁, 让女眷准备来哭灵。 而甄家与薛家这些本地的豪族亲戚, 也都有派人看着, 以便能第一时间见见贾敬这位新鲜出炉的宁国公。 因着张桂如今已经是大管家了, 这次跟着贾敬回南边的, 就是焦大。 而贾赦身边带的,则是贾代善给的一个机灵的小厮,叫做林之孝的, 平日里唤做孝儿。 这日夜里,焦大给两个爷送了宵夜,便劝道:「两位爷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里就要到金陵了,族人们都看着呢,要是失了礼数,就不美了。」
第107页 若来的是贾赦这个没经过事的小爷,焦大这话就是劝导的良言。 可问题是,贾敬已经入朝为官多年了,他这话说的,未免就太过托大了。 贾敬是知晓他这恃功自傲的毛病,虽然心里不待见他,但也看重他的才能,有事情放心让他去办,言辞之间便不会太过和他计较。 但贾赦就不一样了。 一来,他本就年少气盛,怎么能听得进去一个下人的说教? 二来,他最是崇敬他的敬大哥哥,哪里看得下去一个老僕在贾敬面前拿大? 他眉头一皱,正要出言呵斥,却被贾敬在桌案下面抓住了手。 贾赦疑惑地转头,却见贾敬微微对他摇了摇头。 这是不让他闹出来的意思。 贾赦虽然憋屈,但贾敬的话,他自来是听的,便闭了嘴不说话了。 「我们这就要歇下了,」贾敬对焦大道,「你和孝儿也早点儿休息,明日里可有的忙了。」 焦打了水,孝儿便上前服侍两个爷洗漱宽衣,兄弟二人便在一张榻上睡了。 然后,贾敬便以体谅焦大辛苦为由,点了孝儿值夜,让焦大自去歇息了。 待焦大出去,贾赦便忍不住道:「这老奴好生无礼!」 「算了,别与他一般见识。」贾敬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他好歹也是替祖上挡过刀的,办事也还算利索公正。咱们两个都没有来过金陵,这一趟还得仰仗他。」 贾赦「哼」了一声,道,「咱们家里收留的伤兵多了去了,替父祖挡过刀的又岂止他一个?好多人还因此丧了命呢 ,怎么没见人家像他一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贾敬笑道:「好了,只要有我在一天,他就不敢翻出花儿来。哪天我不在了,珍儿自己的心腹也长成了,实在是不必过多理会他,只他立了功、办了事儿,赏他就是。」 贾赦哼哼道:「哥哥的心胸,也太宽广了些。」 见他脸颊鼓鼓的,贾敬更是好笑,轻声道:「这不是心胸宽不宽广的事,而是用人之道。你今日既觉得焦大如此令你生厌,他日若是入了朝,便该知晓谨言慎行。若不然,圣人也是会对你生厌的。」 这是金玉良言,贾赦正色地听了,点头受教:「我记下了。」 贾敬摸了摸他的头顶,低声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一个屏风之隔的小榻上,林之孝支棱着耳朵听着两位爷的动静,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日后万不可学焦大那般,若不然,一辈子也别想真正得主子重用。 第二日中午,一行人终于在金陵靠岸。 金陵的留守码头的族人一看见船上挂的牌子,便兵分两路,一路飞马回去禀报,一路上船来拜见贾敬兄弟。 贾敬命孝儿将拜会的族人引进来,双方通了姓名,叙了辈分,却原来是平辈的族兄弟。 领头的族人叫贾敕,是金陵大房太爷贾代言的嫡长子,年纪比贾敬长了七八岁。 老太爷派了他来,足以表示对贾敬二人的重视了。 寒暄片刻,贾敬放下茶盏,对贾敕道:「敕大哥哥稍待,待我兄弟二人换了丧服,便和哥哥回去。」 贾敕急忙道:「两位兄弟请便。」 贾敬微微颔首,领着贾赦去换丧服了。 待二人离去,便有一人道:「这位敬大叔叔,看着挺温和的,哪里像是战场上的杀神模样?」 「你快闭嘴吧!」贾敕回头,狠狠剜了那少年一眼,「你若是敢在宁公和荣公世子面前失了礼数,不必我说什么,你祖父自会打断你的腿!」 这少年原是贾敕的长子贾璋,平日里最得贾代言喜爱,贾敕轻易管教不得,每每被他气得牙痒痒。 听他说的狠厉,少年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再不敢乱说话了。 不多时,贾敬与贾赦便出来了,丧服与孝布皆套上了身。 贾敬是贾代化长子,贾赦是孙氏的承重孙,两人手里皆拿着齐衰杖,眼眶红红的。 贾敕见状,立马就是满脸的哀戚:「人死不能復生,敬弟,赦弟,还请节哀。」 贾敬朝他拱了拱手,跟着贾敕来的族人便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兄弟二人,一行人满脸悲色地下了船。 这会儿,报信的族人也带着族中青壮来了。众人上船,将贾代化和孙氏的棺椁抬了下来。 前头贾敕引路,中间贾敬与贾赦扶棺,左右有族人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贾家老宅走去。 途中有不少百姓围观,有那知道事又好卖弄的,便把这是宁国公送老国公的遗体回乡安葬的事抖了出来。 左右的行人就议论开了,有问另一副棺椁里装的是谁的;有说起贾敬在北疆战场上的事迹的;还有说起贾家祖上两位老国公的…… 嘈嘈杂杂,但因着贾家如今蒸蒸日上,虽难免有说酸话的,大部分人说的都是好话。 老宅里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棺椁一抬进去,早已等在这里的女眷们,便都用帕子盖住了脸,嘤嘤哭泣了起来。 更有贾代言为了讨好宁荣二府,自掏腰包请了一帮和尚、道士,说是要为孙氏和贾代化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保佑二人来世能继续富贵,然后再入土为安。 贾敬自己是无所谓,却怕贾赦的身子受不住。 要知道,这给先人做法事,两人身为孝子贤孙,是要一直跟着跪的。
第108页 但贾赦一听是要为祖母超度,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贾敬也只好同意了。 等天色晚的时候,女眷们从灵堂里出来,各回各家了,换了男人们守夜。 在昼夜交替的时候,七七之数的法事也正式开始了。 先开始的是道士。 贾敬与贾赦跪在灵前,一群道士按照某种阵法的方位坐在门外,念了一夜的道经。 等到天亮的时候,又一个昼夜交替时,道士撤去,换成了一群和尚。 就这样,一连七七四十九日,贾敬二人都很少休息,整场法事做下来,两个都瘦成皮包骨头了。 等到将先人安葬了,两人才算彻底松了口气,回去修整了一番,大睡了一场,贾敬便开始闭门守孝,顺便督促贾赦读书。 贾赦原不知道他是要在金陵陪贾敬守孝的,骤然得知,喜忧参半。 喜的自然是暂时不用回京城了,忧的却是日日要用功读书。 等到第二年童生试的时候,贾敬更是直接替他报了名、结了保,把他塞进了考舍里。 贾赦虽对自己的学问不怎么自信,但却也不愿让贾敬太过失望,便努力把卷子都给做完了。 结果在贾敬的意料之中,贾赦的意料之外。 贾赦中了。 虽然名次仅在中游,但他的确是中了童生。 这让贾赦信心大增,接着参加了府试,又中了秀才。 虽然,这回的名次更悬,仅比孙山高了两名,但中了就是中了。 对此,贾赦欣喜若狂,贾敬淡定如初。 ——废话,有他这个两榜进士亲自指导突袭,中个秀才很难吗? 第63章 贾敬 等贾赦中秀才的消息传回京城, 贾代善固然又惊又喜,已经与荣国府定了亲的张家也是意外的很。 毕竟,贾赦的名声虽不坏,可是对读书的确是不怎么上心, 张家人对他这一点儿不是很满意。 如今, 他十几岁的年纪, 就有了秀才的功名。 张家人顿时就觉得, 这孩子天赋还是有的,就是家里人没有好好管教。 于是乎,张椿便和贾代善商量, 让贾赦到他张家的家学里读书。 贾代善自然是欣然应允。 就这样, 在贾赦还不知道的时候, 他爹就替他预订了日后的水深火热。 非但如此, 他还要承受来自弟弟贾政的羡慕妒忌恨。 贾赦考中之后, 离贾敬的孝期结束还有大半年。 原本是没他什么事了, 但贾敬不放心放他独自回京, 便给他派了个差事, 一件贾敬早就想让他来做的差事。 ——调查金陵老家的十二房族人。 京城那八房,在宁荣二府的眼皮子底下, 还能弄出那么多的么蛾子, 要说金陵这边的族人都是盛世白莲花, 贾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次难得有机回金陵, 若是不探查一番, 岂不是可惜了? 一听说不用再死命的用功读书, 贾赦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他的脑子虽然灵活机变,记性也不差,但就是不喜欢读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好在贾敬也不真的指望他进士及第,只盼他有个举人的功名,在读书人面前说的上话便罢了。 不过贾敬觉得,这件事,在贾赦中举之前,就没必要让他知晓了。 来金陵也有一年多了,贾赦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被贾敬压着读书、破题,但也没少与人交际。 毕竟金陵这边老亲多,贾敬要闭门守孝,贾赦总不能再不见人了。 因此,贾赦也很是攒下了一些人脉的。 接了贾敬的指派之后,他并没有去找那些老亲戚,而是请几个本地的同年喝了几回酒,旁敲侧击了一下。 他请的这些人,有乡绅之子,也有寒门贵子。 当然,因着他是有目的,这两类人是分开请的。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贾赦几乎用尽了他十七年来所有的自制力,才压住了自己,没有当场失态发作。 护官符? 呵呵,他这个荣国公世子怎么不知道,荣国府还有这么一桩好买卖?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 特么的,他家几代先人拼死拼活,攒的家底儿也不敢这么用!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小爷了! 一同喝酒的同窗里,自有那会看脸色的,虽然贾赦极力忍耐了,但他毕竟还年轻,难免会露出来一点儿。 有个叫王灿的秀才便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娘还叫我给她买盐呢,咱们就散了吧。」 王灿就是一个寒门贵子,父母兄嫂一心供他读书,家里穷困,几乎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盐。 如今,王灿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便有乡绅慧眼识英,愿意出资资助他读书,家里的情况好了许多。 王灿的老娘过日子仔细,就怕人家只是支持一时,便想着趁着如今有钱,买一些盐存起来,以后慢慢吃。 他这话正中贾赦下怀,贾赦神色一松,笑道:「既是伯母有命,王兄还是快去吧,咱们下回再聚。」 众人就此分别。 却说王灿回去之后,左思右想,猜测出贾赦有整顿族务之意。 他有个表亲,因有几十亩上好的水浇田,被贾家一个族人看上了,威逼利诱,终于是谋了去。 更可恨的是,那人谋了他们的田地,却不肯帮他们交税赋。
第109页 可怜一家老小起早贪黑的找活儿干,一年下来赚的钱,大部分却要用来交田税。 这些日子相交下来,王灿觉得贾赦的人品不错,又从贾赦口中知晓,他自小便是被堂兄宁国公教导,便知宁国公也是讲道理的人。 若是这兄弟二人真的有心整顿族务,他的表亲就有机会把田地讨回来了。 想通了这点儿,他就叫老娘包了四样点心,提着去了表亲冯家。 再说贾赦回去之后,把打听到的种种都与贾敬说了。 贾敬虽然也猜到金陵的族人们不会安分,却想不到,他们这么早就开始给人做「护官符」了。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的宁荣二府权势滔天,便是狐假虎威,也有的是心存侥倖的人攀附。 他冷笑了两声,道:「先别打草惊蛇,再暗地里探查一番,看看都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灵活的脑子。」 贾赦气闷地坐在那里,已经连续灌了自己五杯茶了。 等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才勉力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外面的人只能说个大概情况,想要具体的,还是得从族内人入手。 贾赦暗中打探观察了好多天,终于确定了,五房的当家人贾敦是个真正严明的人。 只是他辈分不高,人微言轻,许多太爷根本不买他的帐,不听他的劝罢了。 又过了两天,贾赦找了个藉口约了几个同辈出去喝酒,顺利与贾敦接了头。 贾敦一直都担心,那些族人们做的事,会牵连全族,只是无力阻止而已。 如今见本家的人有心整顿,他自然是愿意配合的。 有了金陵族人里应外合,贾赦很快就弄清楚了哪家族人是无辜的,哪家族人是主动犯事,哪家族人是被挟裹的。 主动欺男霸女的,贾赦秉明了贾敬,拿了宁荣二府的帖子,直接扭送到了金陵知府那里。 挟裹的那些,被按族规惩罚,清清白白的那些,自然是奖励了一通。 王灿的表亲早得了消息,因此家里的田地一回来,就备了重礼,来贾家拜谢。 看着激动的涕泪横流,不住给他们磕头的冯家人,贾赦是羞愧不已,原本那点儿做了大事的沾沾自喜荡然无存。 ——说到底,之所以会出这样的事,本就是他们本家的疏忽。如今他不过拨乱反正,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见他面露愧色,贾敬微微一笑,暗暗点了点头。 ——知道羞愧便好,日后也好引以为戒。 先不说这个,只说金陵知府。 贾家亲自把犯事的族人扭送过来,递的还是宁荣二府的帖子,并特别嘱咐了要按律处置。 说实话,金陵知府当即就是一懵,诚惶诚恐地把这案子接了,贾赦一走,他就流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他在金陵任职已经有两年了,贾家族人做的事,他又岂会不知? 实际上,他刚一上任的时候,就有人来状告。 那家状告的人大概是看新换了一任知府,期盼着他是个青天大老爷吧。 但实际上,他却是个没多大背景,又善于钻营的,一来金陵就攀上了甄家。 而贾家是甄家的亲戚,京中又有一个国公一个侯爷,他又怎么敢惹呢? 最后,那场状告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这样的结果,还是他有几分恻隐之心,没有拿了那家人,给甄家做投名状的缘故。 若是他再狠心一点儿,随便网罗个罪名,那一家子怕是得家破人亡。 可是,今日贾家这一出,却让他意识到:他当日若是秉公办理了,固然是拂了甄家的面子,可是徇私了之后,又何尝不是得罪了贾家? 他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只是想要安安稳稳地当个官儿,怎么就这么难呢? 与师爷商量了半天,金陵知府也还是拿不定主意。 最后,还是师爷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大人还是往甄家那边透漏一下的好。」 「那是自然的。」知府说到这里,就又想嘆气,上了甄家的贼船,再想下来,可就难了,「贾家自爆短处,说不定甄家那边就有什么用呢。」 师爷捻须一笑,摇头道:「大人想差了,家既然敢把这短处爆出来,自然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的。」 知府道:「这我可管不了,只盼他们这些阎王打架,别波及了咱们小鬼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终于码出来了! 唉~存稿一时爽,懒癌一犯火葬场啊! 第64章 贾敬 等那些族人的判决下来之后, 贾敬便召集了剩余的族人,把结果拿给他们看了。 众人皆噤若寒蝉,鹌鹑似的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贾敬道:「咱们贾家世受皇恩, 颇有了几分势力。原想着这样一来, 就可以不受人欺辱, 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可是……」 他顿了顿, 目光凉凉地从一众族人脸上划过:「可是我却实在没有想到,我们在京中兢兢业业,唯恐哪一点儿做的不够好, 失了圣心, 咱们老家的族人, 却是生怕我们在京中□□稳了, 不遗余力地给我们拖后腿。」 「呵, 你们可真是能耐了, 护官符?」他神色骤然一冷, 厉声道, 「这天下是圣人的天下,雷霆雨露, 皆是圣人恩泽, 你们有什么资格做人家的护官符?」
第110页 众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可贾敬却知晓, 他们这些人, 却不是每一个都心里服气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贾敬要让他们记住一件事:「别以为咱们家里有两个国公,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真犯了忌讳,本国公一个就饶不过你们!」 大棒子打完之后, 贾敬又开始发甜枣:「这些日子,我也琢磨了,之所以有那么多犯事的,纯粹是太闲了。咱们家在京中虽有族学,但毕竟离金陵甚远。我这次回去之前,准备把金陵这边的族学也办起来。」 此言一出,一众族人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 「这……这可是好事呀!」 「是啊,能读书,日后就能做官。」 「还是族长考虑的周到。」 「……」 等他们议论够了,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看向自己的时候,贾敬才接着说:「金陵族学的事,我准备託付给五房的敦大哥哥管理。我已经托人推荐了几个饱学之士,择日便亲自登门拜访,请他们来族学中坐馆。咱们家虽不是书香世家,但也算知礼,千万莫要怠慢了人家。」 请贾敦主持族学,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这一次大房也牵连其中,往日里託付给大房的族务,已经被贾敬给免了。 那时候,大傢伙儿就以为,贾敬会把族务託付给贾敦。 却不想,他竟是託付给了三房的老太爷贾代仁。 族中颇有人为贾敦不平,但贾敦自己却不以为意。 他之所以帮着整顿族务,不过是不想看到族人堕落而已。 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能不能得到权柄,又有什么关系? 为此,他还把两个出言抱怨的儿子训斥了一通,告诫他们何为一家一姓,一宗一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经此一事,贾敬彻底看清了贾敦的人品,认为他是一个可以託付大事的正身之士,这才决定,把一族中重中之重的族学託付给他。 贾敦的两个儿子惊喜不已,贾敦却是宠辱不惊,只郑重地表示:「定然不负族长所託。」 然后,贾敬便拨了一座族中三进的空宅子出来做学堂,又依着前言,亲自登门拜访了几个饱学之士。 因着贾敬最近整顿族务,声名颇佳,许多人都很看好贾家。 而金陵又是文风鼎盛之乡,有许多官场不得志的进士、举人。 因着贾敬姿态放的低,又是诚心诚意请他们管教族中子弟的,给的束修也颇高,最后请来了三个进士坐馆。 等金陵这边的族学步上了正规,贾敬的孝期也快要结束了。 他让焦大租了船,带着贾赦回京没几天,便迎来了除服之日。 而后,除服、销假,进宫拜见了圣人与太子,贾敬便回了宁国府,一边联络以往的朋友故旧,一边等着圣人给他授官。 兵部什么的,他是不用想了,早已经有人顶上了他原来的职位。再说他两年不在朝中,这回说不定得降个一级半级的。 圣人也没有多为难他,几日之后,便有授官的圣旨到了宁国府。 只是这个官职,让整个朝堂都大跌眼镜。 ——礼部右侍郎。 大夏以左为尊,贾敬从左侍郎到右侍郎,的确算是降了半级,但比起别人,就好的多了。 当然了,这个「好的多」,单单是指品级。若是论起内里的实惠,可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且不说六部之中,礼部与兵部的差距,只说贾赦一个勛贵出身的武将,却被派到了饱学之士云集的礼部,就足够令他煎熬了。 不管外人怎么看、怎么想,贾敬却始终淡定的很。 他每日里准时到礼部报导,就如初入兵部时一样,老老实实地看往年的卷宗,对部里的各项事物,绝不轻易插手。 并且,比起在兵部的时候,他还要更谨慎,绝不与礼部的任何一个官员深交。 便是在公务上有交集的,他也从来都是公事公办,绝对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平日里,他有什么事情,也都是差遣下头的小吏。 这种做法,令礼部众人松了一口气,也让圣人放心不少。 毕竟,他虽身在礼部,却是武将出身的。 若是万一日后再有战事,谁也不能保证用不到他。 如果他与文臣交往过密,圣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当然,也有不满意的,那就是太子。 太子是个很念旧情的人,也很有责任感。 他知晓,贾敬之所以会落到这般尴尬的境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 因此,他非但没有听从詹士府某些官员的挑拨疏远贾敬,反而时常召见。 其目的,无非是让别人看着:贾敬上头是有人罩着的,谁也别怠慢了贾敬。 若说太子此举,没有丝毫收买人心的意思,贾敬是不信的。 但他是一心辅佐太子的,为太子做一做这「千金买马骨」的马骨,自然是丝毫也不介意的。 而且,他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这几年来,一次又一次的事件发生,圣人与太子之间虽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父慈子孝,实际上彼此之间的裂痕早已存在,并越来越深。 身处在他们这个位置上,便是彼此有心消弭这些隔阂,也是不能的。
第111页 于圣人来说,围绕在他身边的有太多的人,这些人又有太多的心思。 于太子来说,他必须得登上皇位,站在他身后的人也是这样想的。 双方都被人推着走,再加上三皇子与九皇子等人搅局,让水变得越来越浑,形势更加扑簌迷离。 贾敬嘆了一声,安慰自己:至少比起上辈子来,太子的处境要好太多了。如今,只需太子自己稳得住就行了。 太子很稳得住。 他毕竟是圣人倾尽了心血,一点一点教出来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圣人的心思。 也没有哪个皇子,比他更清楚什么叫做帝王心术。 他时常把自己放在圣人的角度上,揣摩圣人每一个决策的深意,并且往往都能猜个七八分。 但他在圣人面前,却只表露出一两分。 因为,没有一个上位者,会想要有一个人能猜透自己心思的。 太子稳得住,是因为他看得透。 而太子稳住了,就轮到别人稳不住了。 最先蠢蠢欲动的,是三皇子。 而九皇子等人,也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推波助澜。 等到贾敬接到上头的旨意,说是圣人要到西山围猎,准许勛贵与朝中三品以上官员随行时,他才恍然惊觉: ——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贾敬骑在马上,护卫在圣人车架旁,看着已经年近三十岁,意气风发的六皇子,心头百味陈杂。 上一次,也是这个时候,圣人西山围猎。 但不同的是,上一次圣人携了太子同行,这一次却留了太子在京中监国。 这次围猎之后,下一代的帝位尘埃落定。 谁也没有想到,到了最后,皇位会落在了从来都不起眼的六皇子头上。 贾敬如今是礼部的官员,扎营什么的,自然是没有他什么事儿的。巡逻守卫,也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于是,吃过晚饭之后,他便早早歇了。有几波勛贵或武官前来拜访他,都一律都被守在门口的焦大拦住了。 这些人自然不甘心,但人家摆明已经睡下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第二日一早,饱睡一夜的贾敬神清气爽,洗漱用膳过后,便牵了马,到圣人处集合。 围猎的第一天,照例要由圣人发第一箭。 贾敬还记得,他这辈子第一次随圣人来西山时,圣人一箭射下一双大雁,技惊全场。 可是这一次,圣人却是在一群被围场官员驱赶过来的动物里,射了一头鹿。 虽然那箭一下子就穿了鹿的双眼,堪称惊艷,但论力道,毕竟是不比当年了。 贾敬一边暗暗嘆息,一边分心去想:在场的人中,如他一般想法的,又有多少? 第65章 贾敬 送走了又一批借探望之名来打探虚实的官员, 贾敬眉头紧蹙,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没错,贾敬出师不利,在猎场上受伤了。 他当时带的人手虽然不多, 但也不少, 整整二十个宁国府的护卫。 可是, 面对一群饿狼, 他们这二十一个人,委时是势单力孤。 好不容易撑到了有人来救,贾敬带的人手已经折损了大半, 他自己也被狼抓伤了好几处。 不过, 通过这一次, 贾敬是对焦大彻底改观了。 焦大此人虽时常居功自傲, 但其护主之心却无人能及。 这一回, 若不是焦大拼了命地护住他, 他绝对不可能只是被抓伤了几处。 而焦大为了护他, 被野狼咬掉了好几块儿肉, 左手更是差点儿就废了。 贾敬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 但是, 这几天, 接二连三的有勛贵或武官遭遇野兽袭击, 就很不同寻常了。 这是谁的手笔? 这几日, 贾敬接待那些探望的人之时, 也在顺便观察他们。 但也不知是否是心里有想法, 贾敬看每个人都像是有问题。 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当天夜里, 宁国公伤势恶化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再有人探望时,就被焦大拒之门外了。 理由也很简单:太医说了,国公爷不能再劳神了。 第二天夜里,他便接到了圣人的密召,连夜赶回了京城。 当然了,在西山围场里,还有一个宁国公在养伤。 他拿着圣人的密召到了京畿大营,京营节度使袁泉早就候着他了。 两个各自拿出一块儿玉佩,合在一起,正好是一块儿玉璧。 信物对上之后,贾敬便开门见山:「明人不说暗话,袁大人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 袁泉也不客气,直接分派道:「贾大人来的晚了一些,皇宫的守卫已经分派下去了,就劳烦贾大人帮忙清剿城西的乱军了。」 他此举也算是在向贾敬示好了。 虽然守卫皇宫的功劳最大,但时下京城的格局,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城西是权贵的聚居区,宁荣二府都在城西,合占了一整条街。 袁泉让贾敬清剿城西叛军,也就是让他亲自守卫自家。 对此,贾敬领他的情,也不多言,沖他抱了抱拳,便拿着五千兵的调令退了出去。 叛党还没有行动,自然也不到他们动手的时候。 这几日,贾敬便要宿在京畿大营了。 他出了袁泉的大帐,没走几步,便听见有人喊他:「敬大兄弟。」
第112页 这声音极耳熟,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期。 贾敬又惊又喜,扭过身来,果然便看见了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牛兄!」贾敬惊喜地迎了上去,一把掌拍在牛犇的肩膀上,大笑道,「我听说你已经升了同知了?还未曾当面恭喜呢。」 牛犇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神色间也很是激动。 听见他打趣自己,牛犇笑着打趣回去:「这可比不得宁国公。」 两人相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牛犇道:「你来的匆忙,帐子什么的,想必还没收拾完呢。走,先到我帐篷里坐坐,歇一会儿再说。」 「行。」贾敬也不矫情,回头对袁泉派来给他领路的亲兵说,「你先回去叫人收拾着,晚些时候,到牛同知的帐篷里寻我。」 「是。」那亲卫应了一声,便先走了。 那边牛犇也扭头吩咐自己的亲卫去弄些酒菜,说是要与贾敬接风洗尘。 两人携手进了牛犇的帐子,见里面收拾的简单得很,仅一张榻、一张桌案、两张椅子。 里面最贵重的,就是一张羊毛钩织成的毯子,就铺在帐篷的一侧,上面放了个矮桌,看着是牛犇平日里吃饭用的。 「来,随便坐吧,我这里简陋的很。」 贾敬便干脆在那羊毛毯的一侧坐了,笑道:「军营里还瞎讲究啥?再说了,咱们俩又不是外人,不用弄那些虚的。」 牛犇倒了两杯竹叶茶,递给他一杯,感慨道:「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噎金咽玉也觉没滋没味儿,进了军营才知道家里的好啊。」 他家里虽是镇国公府的旁支,却也是近枝,平日里和现任镇国候牛登也是能称兄道弟的,家资颇为富裕,平日里吃的用的,自然也都是好的。 对此,贾敬也是深有感触:「不错,在家千般好,出外一日难。」 他在北边打仗那两年,也是饿的狠了才知道饭菜香。 两人说话间,牛犇的亲卫已经把他叫的酒菜端过来了。 军营里没什么好东西,哪怕牛犇另使了银子,也不过凑了两荤两素,外带两大碗羊肉菌菇面而已。 贾敬一看,俩荤菜是一只烧鸡和一个水煮羊肉切的片儿,俩素菜他却不大认得了。 牛犇给他拽了个鸡腿放在汤面上,催促道:「你赶了几天的路了,快吃吧。」 见他盯着那俩素菜直瞅,料想是因没见过的缘故,便解释了一句:「这都是郊外的野菜,幸而营中不缺油,倒也不会苦涩。」 他说着,自己撕了另一个鸡腿,又夹了几筷子水煮羊肉,便埋头吸起了汤面。 见他吃的香,贾敬也来了食慾,啃了口鸡腿,也大口吃起汤面来。 或许是故友久别重逢的缘故,这一顿饭,两人皆是吃得酣畅淋漓,只觉好久都没有尝过这个滋味儿了。 一时饭毕,两人互述别情。 得知牛犇被分到了胡都督帐下,跟着守卫皇宫,贾敬向他道了喜,又嘱咐他万事小心,却没有让他以保重自身为上。 同样的,牛犇也只是勉励他,并没有让他保重自身为上。 因为,他们都知晓,既然选了武将这条路子,那就是拿命在挣前程。 一个武将,若是惜身,那他这一辈子,也别想有什么大成就了。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牛犇送他出了帐子。 贾敬道:「牛兄也早些休息。」 两人道了别,贾敬便跟着袁泉的亲卫去了安排给自己的帐篷。 接下来这几天,贾敬的主要活动,就是与手下的五千兵将相磨合,然后就是熟记城西的地形图。 托他在北疆闯下的声名,那五千人并没有不服他统领的。 他只是照例说了些立威的话,又把圣人搬出来,说是平乱之后,必有重赏,时刻调集着众人的积极性。 这一天,天刚擦黑,袁泉便召集了这次需要出动的将领,掐着时辰一个一个的派出。 最先派出去的,是守卫皇宫的胡都督,他们这一万人,是从密道入宫,主要任务是保护太子和各宫嫔妃。 然后就是贾敬并另外两个人,负责城中。 另外还有接应的、支援的,原地待命。 贾敬领着人,包裹了马蹄,又给马衔了嚼子,借着月光,悄声无息地从西门入了京城。 但是,他想不到,他们才一入城,里面已经是混乱一片。 到处都是叛军在攻打各家府邸,要拿了人质,威胁随圣人狩猎的勛贵们。 幸好有许多人家都收到了风声,提前有了准备。 便是消息不灵通的,家里也养着家丁和护院,颇能支撑一些时辰。 贾敬不敢怠慢,连忙分兵去救。 他下令,以劝降为要,但负偶顽抗者,格杀勿论! 然后,就让各级将领,把他的军令大声传出去。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叛军心存侥倖,不至于真的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 贾敬一路清剿收拢着叛军,路上也有被攻破府大门的府邸,女眷的哭喊尖叫声和叛军肆虐得意的笑声传出老远。 贾敬心头一阵烦躁,更是担忧自己家里的处境,再下令时,不免狠辣了许多。 也是正好,这些叛军的行为激起了许多人的怒气,对于贾敬的命令,众人只觉得痛快解气,一个两个手上利落得很。
第113页 等他终于到了宁荣街,见叛军还不曾攻破府门,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当先带人杀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既然都看到这儿了,就收藏一下嘛! 打滚,打滚。 感谢泠然投掷的一颗地雷; 感谢藏文投掷的一颗地雷! 作者菌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贾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贾敬总觉得攻打宁荣二府的这波儿叛军特别难缠。 荣国府那边还好说,贾代善提前得到了消息,便让贾赦告了病,有贾赦夫妻二人支撑着, 史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犯浑。 但宁国府这边就比较危险了。 因着没有个成年男子顶门立户, 所有的一切就都压在了玉娘身上。 好在玉娘是将门虎女, 成了婚之后, 婆婆与丈夫也不禁她练骑射。 发现情况不对之后,她便换了一身束袖短打,卸了头上的簪环, 用头巾裹紧, 持着宝剑便到了前厅, 召集了管事和护卫头领, 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 很多时候, 很多事情, 就看府里的主子稳不稳得住。 一旦主子表现出了惊慌, 下人再有本事, 也难免心头惶惶。 如今,管事和护卫见玉娘一介女流都这样镇定, 便觉得这次的事情不大, 凭他们宁国府, 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的。 虽说叛军今天才发难, 但宁荣二府却是早几天便囤积了些果蔬, 封门闭府, 谢绝了一切人情往来。 好在,这几天京中风声鹤唳,大多数人都躲在了府里求个安稳, 也没人在这个时候来拜访。 至于两府之间,自有小门相连,有什么事情,差人说一声也很是方便。 叛军围住了宁荣二府,贾敬便带人把叛军又围了一层。 未免他们狗急跳墙,特意留了一处薄弱地带,给叛军突围的希望。 一波儿箭雨下去,终于让那些一心进攻的叛军们感受到了威胁。 只见一个甲冑特别精良的男人一挥手,便有他身边的人大声传令:「停止进攻!」 然后,那个男人就转过了身,对贾敬拱手一笑:「原来是宁国公回来了,真是失敬,失敬。」 「原来是陈世子。」贾敬看清了那人,也让自己这边的人停止攻击,淡淡道,「贾某甲冑在身,不便见礼,还望陈世子见谅。」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齐国公世子陈贵。 这陈贵是与贾敬一同入的仕,两人都是从三等虾起步的。 只不过,贾敬是入了东宫,陈贵却被圣人分到了三皇子那里。 后来,贾敬入朝,陈贵却是辗转入了军中。 当年瓦剌叛乱,陈贵也在大军出征之列。 只不过,他没有贾敬的功劳大,自然也不如贾敬般平步青云,一路高升。 对于贾敬,陈贵打心眼儿里妒忌。 因着两人一同入仕,不但他自己,旁人也会把他和贾敬比较。 而很多人、很多事,最怕的便是比较。 原本在同龄人之中,陈贵算得上是佼佼者。 但前提是,这些同龄人并不包括贾敬。 是的,贾敬已经成了同龄人仰望的存在,很少有人会自不量力,去与他比较。 他们只会将他当成努力的目标,当成激励自己前进的动力。 很不幸的,陈贵就在那少数人之中。 所以,他妒忌贾敬,这种妒忌甚至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力。 他是三皇子的心腹,今夜的行动,他原本是该攻克皇宫,拿下这最大的功劳的。 可是,他却坚持要来捉拿城西的勛贵、高官,并且重点照顾了宁荣二府。 陈贵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在下踏月而来,宁国公却将在下拒之门外,令在下好生心寒。」 贾敬也笑了,淡淡的笑意自他眼角漫开,仿若真的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若佳客远来,自有佳肴美酒相待。似阁下这般持刀挎剑的恶客,我宁国府也自有一套待客之道。」 「哦?」陈贵似乎很好奇,「是什么?」 贾敬神色一冷:「不迎活人,只待尸身!」 说着,他手高举,用力一挥,密密麻麻的箭雨覆盖而下。 霎时间,便有许多叛军中箭,惨叫声此起彼伏。 陈贵有些狼狈地躲在盾牌后面,眼见自己这方的人手不如贾敬那边的多,他一咬牙,大声道:「传令,继续攻击宁国府。只要攻破了府们,抓住了贾敬的妻儿,咱们就赢了!」 这一声对叛军来说,无异于指路的明灯。 他们分出一部分人抵挡贾敬的人马,更多的人则是更加卖力地撞府门和攀爬院墙。 事到如今,比的就是消耗了。 看到底是叛军先绝望崩溃,还是宁国府先撑不住。 宁国府中也有专门探听外面动静的,方才那一番对峙,里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宁国府中的护卫与家丁已经十分疲惫,可贾敬的到来,无异于强心剂,立刻就让他们重新振奋了士气。 「国公爷已经回来了,大伙儿再加把劲儿,等国公爷把这些贼子都杀光了,咱们就安全了!」 类似的话语很快就在府中传开,又迅速传入了荣国府中。 荣禧堂内,贾赦松了一口气,对史氏道:「母亲,敬大哥哥带人来平叛了,母亲累了半夜,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儿子看着呢。」
第114页 史氏到底是上了年纪了,强撑着坐了这大半夜,已然是十分疲惫了。 听了贾赦的话,她也不推辞,只是道:「让老二两口子送我回去吧。」 「是。」贾赦应了一声,又嘱咐贾政,「好生服侍母亲。」 这几年,在岳家的鞭策下,贾赦终于考中了举人。 虽然去年会试他落榜了,但还是把贾政打击得不清。 因为,贾政考了这么多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在史氏的偏心和贾赦的打击夹击下,贾政有些左性了。 他明知道自己的确比不过贾赦,但还是自欺欺人地认为,贾赦只是运气比他好而已。 ——因着比他早生了几年,贾赦就是荣国公世子;因着有个好岳家,所以贾赦才能中举;因着东府贾敬偏心贾赦,所以自己不能找个好岳家,只能娶了个小官之女…… 类似的想法,他还有很多,总之就是极度的自卑与妒忌,激发了他极度的自傲。 就比如现在,贾赦明明是好声好气地与他说话,听在他耳朵里,却成了命令。 他直接「哼」了一声,扶起了史氏,语气很不好地说,「孝敬父母,天经地义,不劳兄长吩咐。」 贾政的妻子陈氏很是尴尬,但贾政与史氏都不喜欢她,她自来不敢多言,只能歉意地朝贾赦看去。 贾赦面色微变,正要呵斥,却被妻子张氏拉住了手,制止了她。 想起如今的境况,贾赦也知晓,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 于是,他只当未听见贾政的话,对史氏拱手施礼:「孩儿恭送母亲。」 至于不知道侧身避让的贾政,贾赦心头冷笑,面上却只当他不存在。 这下,张氏也恼了。 她家里是书香世家,最看重的便是礼节。 似贾政这般,大刺刺就受了兄长的礼的,让她十分之不齿。 但她也知晓,这会儿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再则,她也是可怜弟妹陈氏,不欲让陈氏跟着难堪。 当时贾政说亲的时候,贾代善本是要定王家女的,是贾敬来劝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改换门第,就不要再牵扯四王八公,还是给贾政定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好。 出了当年甄家那档子事之后,贾代善对这个侄儿一向信服。 再则,如今贾家的旁支有许多在军中任职的,他也没必要非把贾家的人脉送给王家。 就像贾敬说的,日后王家得了势,说不定就会反制他们贾家。 因此,到最后,贾代化舍了脸面,给贾政求了个礼部郎中家的姑娘。 贾政不是继承人,读书又没读出什么名堂,能结这么一门亲,已经是花费了大力气了。 奈何,史氏与贾政只盯着张氏的家世,对陈氏是哪哪都不满意。 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嫁给了贾政,却是没少受委屈。 荣国府里是暗涛汹涌,府外却是胜负将分。 贾敬带的人到底是多,他又没有赶尽杀绝的心,把叛军逼迫到一定程度之后,便让人高喊:「圣人仁慈,只诛首恶,降者不杀。」 人一旦还有一线生机,就少有能存了鱼死网破之心的。 再者,这些叛军跟着造反,本来就存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的。 甚至于,他们之中有许多根本就是稀里煳涂就被挟裹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圣人既然肯给一条生路,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许多人当即就投了降,更有那脑子灵活的,一拥而上,把陈贵给绑了,献给贾敬。 而贾敬也当即就让人记住了这几个人的名字,说是到时候非但不追究他们,还会论功行赏。 这一行为,可是大大刺激了那些投降的叛军,让他们一时有些骚动。 贾敬看出他们的心思,觉得成全一番也无不可,便大声道:「将士们,本官知晓,造反非是你们所愿,你们只是被陈贵给骗了,本官自然会如实禀告圣上的。而圣人仁慈,是不会怪罪你们的。」 圣人的仁君之名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好处来了,这些降兵,对贾敬的话,接受起来毫无压力,一起跪倒,山唿万岁。 然后,贾敬就又鼓励他们戴罪立功,以报圣人恩德。 能戴罪立功,他们自然是愿意的,也更安心了,心里十分感激贾敬。贾敬便让副将统领他们一起去清剿剩下的叛军。 隔着门让家里人不要开门,守好门户之后,贾敬便带着人继续往里走了。直到天亮时分,整个城西都被他清理的一干二净。 不多时,宫里也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已经太平了。 贾敬一口气算是松了一半,剩下的,就看围场那边了。 第67章 贾敬 等贾敬到京畿大营找袁泉交接了兵权之后, 便从袁泉那里得到消息,说是圣人不日就要回京了。 这也是应有之议,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贾敬倒是想问问:三皇子如何,圣人又如何了? 可他不敢问。 就算他敢问, 袁泉也不敢乱说。 反正再过几日, 圣人就到京了, 尽管贾敬心头有着谁也不理解的躁动, 但他还是忍住了。 自他本心里说,他自然是希望圣人如前世一般,被这件事刺激的不能理政的。 但今生改变的太多了, 贾敬也不敢肯定, 圣人还会不会如前世一般。
第115页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五日后, 圣驾归京。 一同回来的, 还有变成阶下囚的三皇子, 与灰头土脸的九皇子。 据说是三皇子见事不谐, 便欲挥剑自刎, 是贾代善眼疾手快, 一箭射落了他手中剑。 而九皇子则是被圣人发现了暗地里的小动作,被气头上的圣人当了出气筒, 骂得俯跪在地, 痛哭流涕。 也就是说, 圣人在三皇子那里受了惊, 却又在九皇子那里出了气, 活蹦乱跳地回京处理乱子了。 贾敬失望不已, 却是半分也不敢表露,只能打起精神,以备日后。 因为, 以他对圣人的了解,三皇子已废,九皇子也吃了挂落,堪称一家独大的太子,绝对会成了圣人的眼中钉。 事到如今,太子再示弱,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不进则死。 这些事,贾敬都能猜到,太子自然也是能猜到的。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便是太子如今的处境。 太子与贾敬是一样的想法:绝不能坐以待毙! 叛乱告一段落,圣人该封赏的封赏,该安抚的安抚,该发落的发落。 没过多久,朝堂之上就一切如常了。 至少,从表面看起来,除了少了三皇子那一股势力,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是的,九皇子除了捱了一顿训斥之外,并没有伤筋动骨。 非但如此,他仿佛海得到了圣人的某种承诺,在朝堂上越发活跃起来。 贾敬到底是不甘心,不大相信圣人真的半点儿事都没有。 但他在宫中没有势力,便把自己的怀疑透漏给了太子。 太子在宫中经营多年,究竟有多少势力,怕是连圣人都不清楚。 这天下午,贾敬刚下了衙,便被太子召到了东宫。 然后,太子就压抑着兴奋,告诉了贾敬一个消息:「自那事之后,圣人时常头痛,偶尔还会手足麻痹。」 贾敬的第一反应是:圣人遮掩的可真好。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 ——上辈子造反的是太子,顺便将三皇子、九皇子一网打尽了,圣人选了没有势力的六皇子扶持,丝毫不影响他继续把持朝政。 但这一次,太子还好好的呢,圣人一旦退位,上位的只能是太子。 太子乃是正统,又经营多年,可不像六皇子那样好摆弄。 圣人放不下权势,自然是不愿露出丝毫弱势的。 而这个时候,太子找贾敬的目的,根本不用明说,贾敬自然心领神会。 ——既然圣人不肯放权,那就给他加一把火。 这种事情,太子不敢信任别人,甚至是六皇子,也被太子排除在外了。 他只信贾敬。 而贾敬也不辜负他的信任,根本就没有让太子说出什么落人把柄的话,只一句:「臣明白了,殿下保重自身要紧。」 这就是要一力承担所有罪责,不让太子沾染半丝可能有的谋害圣人的罪名了。 尽管已经知晓贾敬的为人,太子还是感动不已。 像贾敬这种臣子,是每一个君王都梦寐以求的,竟然让他给遇上了。 上天当真是待他不薄。 贾敬回去之后,便暗中联络,又让人挑唆三皇子的残部和九皇子的人。 一时之间,朝堂上的事情竟是一日比一日更多。 圣人越发地贪恋权势,稍微重要点儿的事情,都不放心交给太子和九皇子来处理,可谓事必躬亲。 这些大事小事堆积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让人着急动怒的。 圣人受的刺激多了,身体自然越来越吃不消。 半年之后,太子那里便得了消息:如今圣人理政,已经是靠戴权念奏摺了。 又过了两个月,奏摺上的硃批换成了蓝批,是由圣人口述,侍读学士帮忙批示的。 到了这个时候,朝堂上下都对圣人的身体状况有了猜测。 贾敬把握着火候,让人把这些关于圣人身体不好的传言传入了干清宫。 果然,圣人不肯让人知晓自己身体不行了,又坚持自己批奏摺。 又有太医在干清宫走了个过场,说是圣人已经大好了。 朝臣惊疑不定,不敢轻举妄动,太子却是稳坐钓鱼台。 他相信,贾敬会处理好的。 只是他也想不到,不用贾敬再做什么,三皇子那里就先出了状况。 却是三皇子事败被圈禁,他的家眷自然也不能倖免。 三皇子一向不待见正妃马氏,偏宠侧室。 这次三皇子谋逆,治国公马家也出了力。 事败之后去,马家满门抄斩。 马氏本就因此事对三皇子恨之入骨,三皇子被圈禁之后,却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般,越发放浪形骸。 马氏看不惯,又不愿再忍他,两人便时有争端。 然后,就在某一次三皇子醉酒之后与马氏争吵的时候,一不小心,说漏了当年谋娶马氏的真相。 这一下,马氏可算是炸了锅了。 原本马氏选秀的时候,奔的是太子侧妃的位置。 这一点儿,马家与圣人之间早有默契。 可马氏意外落水,被三皇子所救,只能嫁给三皇子了。 原本能做正室,马氏也是满意的。 可三皇子虽娶了她,却对她十分冷淡,更是因着侧室给她没脸。
第116页 如今,更是连累的一家子都赔了进去。 以前马氏觉得,这大概都是命,她不认也得认了。 可是如今,她却突然得知,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面对罪魁祸首,马氏是恶向胆边生,抄起一把椅子,就砸在了三皇子头上。 她砸得太是地方,三皇子当场气绝。 而后,马氏从从容容地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从从容容地吞金自杀了。 等圣人和宫中吃斋念佛的段妃收到消息的时候,两夫妻已死了一对。 段妃自从被儿子连累降位之后,就一直低调的很,乍闻噩耗,当即便晕了过去。 被人救醒了之后,她便哭哭啼啼地去寻圣人了。 而这个时候,圣人也受不了这个刺激,嘴歪眼斜,话都不能说了。 段妃到的时候,几个重臣正讨论着要扶太子登基呢! 如今段妃可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指着太子破口大骂,口口声声都是太子害了她的儿子。 这就像兜头一盆脏水泼下来,太子气得浑身发抖。 但他还是忍了下来,让人把段妃送回宫去了。 但段妃来闹这一场,到底是瞒不过去的,九皇子就趁机派人散播谣言,说是太子害死了三皇子。 可无论九皇子如何蹦哒,圣人中风不能理事,太子择日登基已成定局。 甄家一下子就慌了神,甄国忠遣子甄应嘉携厚礼入京,拜访荣国府,想让贾代善在贾敬面前说情,再请贾敬在太子面前说情。 贾代善再西山叛乱的时候,伤得太重,后来又勉力一箭,救下了三皇子,伤了根基。 自西山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休养。 对于甄家的拜访,他自然是不想理会的。 但甄国忠毕竟是姨母小孙氏的儿子,如今小孙氏健在,他不好将甄应嘉拒之门外。 对于说情之事,贾代善却并不敢十分应承,只是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让人去寻贾敬。 不多时,寻贾敬的人回来了,贾代善告罪更衣之后,口气便松动了。 甄应嘉心知肚明,这事儿是成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果然,在他再三恳求之后,贾代善终于答应替他说情。 他在京城等了几日之后,便有消息传过来:太子殿下宽厚,无意赶尽杀绝。 消息传回金陵之后,甄国忠立时便向太子递了投名状,将许多九皇子的罪证呈了上去。 贾敬得知之后,只说了两个字:「蠢货!」 原本,贾敬是真的有心拉甄家一把的,毕竟是亲戚嘛。 反正太子登基之后,都要施恩收买人心,把这恩施在甄家身上,也无不可。 可是,甄国忠却是自作聪明了。 ——他可是九皇子党的骨干,如今却将旧主卖得这样干脆,太子日后如何敢信任他? 除非甄国忠立时自尽全节。 但以甄国忠的为人,哪里肯自行就死? 但一时半会儿的,太子也不会动甄家,他们家也不算食言了。 贾敬与贾代善仔细分说利害之后,便丢开了甄家不管了。 九月里,太子登基为帝,从龙之臣皆有封赏。宁国公府更是得到了「世袭三代始降」的明旨。 原本新帝是要给个「世袭罔替」的恩典的,但被贾敬给拦住了。 一来,他最大的功劳不好在明面上说;二来,他也不想让后代子孙失了进取之心。 「如果爵位世袭罔替,后世子孙难免懒惰,坐在祖宗的功劳薄上不思进取,不思为国尽忠。圣人若当真疼惜微臣,那就不要给臣和臣的后人世袭罔替的爵位。」 新帝感慨不已,心底那点儿因贾敬算计了太上皇而生出的芥蒂消了大半。 第68章 贾敬 新帝登基之后, 作为从龙之臣的贾敬,反而更低调了。 他从不与人争权夺利,也从不居功自傲。 若是与东宫的旧臣有了分歧,要么以理服人, 要么退避三舍。 旁人见了, 只赞嘆他谨慎, 会做人。 可只有贾敬自己知道,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圣人之所以会这么快就退位,少不了他在暗地里搅风搅雨。 当初太子将这件事託付给他是一个原因,他自己怕节外生枝也是一个原因。 行百步而半九十, 做什么事都有功亏一篑的可能。 他不敢赌。 所以, 他不但做了, 还算是主动做了。 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只是暗示了他, 并没有要求他什么。 此事就算说破天去, 也只能是他贾敬擅自揣摩上意, 跟新帝没有半点儿关系。 圣人还是太子时, 自然会感激贾敬, 觉得得臣如此,夫復何求。 可是, 太子已经是圣人了, 他和老圣人毕竟是亲父子, 老圣人除了恋权之外, 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如今, 圣人已经大权在握, 而老圣人已经中风瘫痪在床,对圣人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他们父子,胜负已分。 自然而然的, 圣人就会渐渐忘掉老圣人的种种不好,重新找回父子之情。 这个时候,贾敬这个导致老圣人瘫痪的祸首之一,自然也就成了圣人心里的一个疙瘩。 圣人心里该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贾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另一方面,那受害者的确是他的父亲。
第117页 若是贾敬胆敢有半丝以此居功的意思,圣人立时便会恼羞成怒。 因为,这无异于是在提醒他:当初一心想要致老圣人于死地的,正是他自己。 说起来,贾敬还要感谢三皇子。 若不是他最后来了那么一出,加速了圣人的中风,贾敬就不止是担负一部分责任了。 有像贾敬这样谨慎低调的,自然也有一朝得志,便找不着北的。 贾敬只是冷眼看着,在朝堂上甚少出头,每日里按时下衙,回家也只专心过问一双儿女的课业而已。 而且,他觉得,自己的子息还是太单薄了,若是能再有一子,兄弟二人相互扶持,真是再好不过。 当然了,前提是别像史氏一般,把好好的同母兄弟,挑唆的跟仇人似的。 随着贾珍一日日长大,贾赦也终于在张氏的督促下,中了个进士。 贾代化是老怀大慰,又和贾敬提起来,想让贾珍也科举入仕,使贾家彻底改换门庭的事情来。 但据贾敬观察,贾珍虽然也喜欢读书,但他只喜欢刑律一类的书籍,对于科考所用的四书五经,全然没有半点儿兴趣。 熟读刑律并不是不务正业,贾敬并不想拘束他,就婉拒了贾代善的好意。 贾代善十分惋惜,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把精力用在了督促贾政上。 这让贾政苦不堪言,偏偏有了贾赦珠玉在前,史氏就是想帮小儿子,也没有什么藉口。 好在贾赦的长子贾瑚出生之后,贾代善的精力被长孙夺走了大半,这才给了贾政喘息之机。 再然后,贾政的长子贾珠也出生了,贾代善就懒得管这个不成器的次子,准备把希望放在孙子身上了。 而贾珍则是每日里跟着苏长枫出门,见识一下市井人情。 有时候,碰见了平民百姓有争执,他也会上前帮人家解决一下纠纷。 因着他穿得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平民百姓在他面前不敢撒泼耍赖。 而他又熟读律法,判案有理有据,还懂得兼顾人情。 渐渐的,许多百姓都很信服他,有了分歧也不再聚众争执甚至大打出手。 而是专门等到他出门闲逛,求到他面前,让他给评理。 倒了贾珍十五六岁的时候,贾敬的好友顾桓之已经官居刑部尚书了。 他很欣赏贾珍,又见贾珍没有考科举的意思,便在一次和圣人闲聊的时候,把贾珍市井断案的事当成趣谈,说给圣人解闷了。 圣人当时听了便有些惊奇,只是也没多说什么。 直到有一次,圣人微服出游,专门到了城南去看贾珍断案。 那一次,贾珍遇上的,正是一个婆媳纷争的案子。 周围围了许多人,圣人便混在人群中听了一耳朵。 那家的老太太说儿子不孝顺,有了媳妇忘了娘,定然是媳妇挑唆的。 贾珍先是问了儿子与媳妇,平日里待老太太如何,一边又询问老太太,他们说的是否属实。 然后,又询问了邻里,让他们说说这家人如何。 最后拼拼凑凑的,贾珍就听明白了。 原来,这家的儿子和媳妇也不是不孝顺。 两口子都很能干,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老太太吃用。 只是夫妻二人感情太好了,就难免忽略了老太太,这才让老太太心生不满。 贾珍看出来,这老太太其实也是满意儿媳的,就故意问她:「您可是要让儿子把媳妇儿休回娘家去?」 果然,老太太就不干了:「哪有那么严重,她往后改了就是了。」 然后,贾珍又告诉她:「如果您要到官衙告你儿子不孝,你儿子就得流放三千里。」 这可把老太太吓住了,连连摆手:「我不告,我不告,我儿子好得很!」 搞定了老太太之后,贾珍又转过头劝夫妻二人,让他们平日里多陪老太太说说话,最好是赶紧给老太太生个孙子,以免老人家寂寞。 夫妻二人都羞红了脸,连连认错道谢,一家人和好如初。 圣人见他有条有理的,律法之外,又兼顾人情,觉得他是个人才,转头便让贾珍进刑部做了个笔帖式。 对圣人微服之事,贾珍并不知晓。 因此,突然得了恩典,他也挺懵。 和只擅长律法,离了官场之后越发天真烂漫的苏长枫讨论不出个结果,贾珍只好揣着满肚子疑问,去找他这几年越发有出世之意的老爹。 当儿子的怕爹,那是天性,贾珍也不例外。 但他爹还算是讲理,不会一味的安排日后如何如何,他虽然还是敬畏,但到底有事解决不了,第一个还是想到他老爹。 对此,贾敬只给他了六个字:「多干活,少说话。」 这却是正中贾珍下怀。 虽然他老爹专门教导他了为官之道,但他自幼跟着苏长枫学习,受其影响颇深,对于官场中那些绳营狗苟,着实有些厌烦。 只不过,他比苏长枫幸运。 苏长枫出身寒门,没有背景,行事自然不能随心所欲。 贾珍则有个当国公的爹,还有个当国公的叔爷,他家里还是天子近臣。 可以说,只要贾珍不掺合到党争里去,还真没人能把他怎么着。 贾珍从贾敬书房里出来,迎面便遇上了将将五岁的亲弟弟贾珩。
第118页 他俩是一母同胞,又相差十几岁,贾珍待贾珩,颇有种待自己儿子的感觉。而且,贾珍绝对是个慈父。 「兄长。」贾珩一脸严肃的朝贾珍行礼。 贾珍不禁有些牙疼。 话说,无论是他爹还是他娘,都不是世俗可以框定的人物。 他虽然尊崇律法,却也不屑俗流。 怎么到了小弟贾珩这里,却是个天生的老学究? 「珩弟不必多礼。」时日久了,贾珍也懒得再与他争辩,只是开口尽快让他免礼。 若不然,贾珩一定会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用他仅读过的那点儿书,争辩到贾珍不忍心他受累为止。 听说家学里的詹举人和新来的司进士都很欣赏贾珩,贾珍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那些老学究们,不就是喜欢这种沉稳的孩子吗? 贾珩拜别了贾珍,便到书房去见贾敬,打头的依旧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孩儿给父亲请安。」 「嗯,为父安,你起来吧。」贾敬叫他起身,心里和贾珍有着相似的嘆息。 常言道:老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 对于这个年近四十才得的幼子,贾敬自然是打心眼儿里疼爱的。 可是,这个儿子却半点儿不给他做个宠儿狂魔的机会,从会说话起,就沉稳的不得了。 能读书识礼了之后,就更了不得了。 对此,西府的贾代善是高兴得哈哈大笑,直说祖宗保佑,给他们家送来了个翰林的苗子。 贾敬还能说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能说。 今天叫贾珩过来,也是因着他要正式入家学了,勉励他几句而已。 当然了,以贾珩的自觉性,这勉励也就是走个过场。 但贾珩还是恭恭敬敬地听完了,并认认真真地应承了。 贾敬欣慰之余,有点儿小小的失落:儿子太省心了,当老子的没有半点儿成就感啊! 作者有话要说:  贾敬篇的正文,到这里就算是完了。 至于贾宝玉和林黛玉,都被贾敬给蝴蝶了。 后面还有几个小番外,交代一下往后的事,和警幻那群人为啥木有出现。 下一个故事是王熙凤,爱她的人和恨她的人一样多。 在本文,她该怎么样 就怎么样,不会把她洗白的。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第69章 贾敬篇番外合集 关于贾珍: 贾珍小的时候, 父亲贾敬经常外出,他更多的时候都是苏先生在教导。 他小的时候,也曾想过,他爹给他找了苏先生, 是不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刑律大家? 这个问题, 直到贾珍官至刑部尚书, 并成了举世闻名的青天大老爷的时候, 觉得不负他爹的期望了,才敢问出口。 那时候,贾敬已经致士了。 老爷子慵懒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闻言抬了抬眼皮, 「哦」了一声, 慢条斯理地说, 「没那么大期望, 只是想让你闯祸之前知道后果而已。」 贾珍:「…………」 ——心里的小期待、小骄傲一下子就全破灭了有木有? 亲爹, 你说句好话哄哄我会少二两肉吗? 似是看出了他面无表情下的悲愤, 贾敬伸了个懒腰, 一脸无辜的说:「你办案不就讲究实事求是吗?老子这么配合,你还不乐意?」 贾珍再次:「…………」 ——深唿吸, 这是亲爹, 亲爹, 不能动手! 转过头, 贾珍就决定今天再打击打击儿子贾蓉。 ——二甲进士又怎样?翰林院编修很了不起吗?你爹照样还是你爹! * 关于贾敏: 贾敏这一生, 可以说是泡在了蜜罐子里。 少年时父母疼爱, 及至说亲的时候,母亲想让她嫁入宫中,被父亲坚决否了。 后来, 父亲又为她选了新科探花林海,但东府的敬大哥哥不同意。 据敬大哥哥所说,她本就因母胎中没有养好,有些体弱。 而林家数代单传,不可能每一代的主母都生育有碍,更有可能的,是林家男人的问题。 但这个世道,子嗣之事多怨女子。 敬大哥哥说她的身体本就不是太健康,若是婚后子嗣不谐,世人就更有理由怪罪她了。 父亲到底是疼爱她的,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也不愿意让她受委屈。 最后,给她选了一个二甲进士。 贾敏本就是一顶一的灵巧之人,心有七窍。 她婚后,并不以国公之女而自傲,反而体贴丈夫,孝顺公婆,对小姑子也忍让,很快就博得了一家子的喜爱。 她身体偏弱,于子嗣上的确是有些艰难。 但丈夫是次子,上头长兄已有子嗣,婆婆不缺孙子抱,反而常常安慰她,说是缘分到了,子嗣自然就有了。 丈夫家里又是典型的书香世家,讲究一滴血一滴精,一家三代就没有一个纳妾的,丈夫也理所当然地守着她过。 如此,就算是婆家规矩严苛,贾敏也心满意足。 贾敏心情舒畅,身体自然就好了,几年之后,终于有孕,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这是家里这一辈的第一个女孩儿,她嫂子连生了三个小皮猴儿,又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对这个小侄女可是稀罕的很。 公婆也喜爱孙女,时常抱在怀里。
第119页 就是贾敏觉得有些对不起丈夫,没能给他生个儿子。 但丈夫却不大在乎,直言道:「咱们还年轻呢,以后再生就是了。再说了,就算真的命中无子,大哥家里有三个呢,过继一个就是了。」 贾敏心中甜蜜不已。 后来,丈夫升任扬州通判,贾敏认识了当年那林海的夫人,心头对敬大哥哥感激不已。 年近四十,只有一子,还是妾室所出。 据人所言,那一子亦是病歪歪的,能不能养大还是两说。 林家数代单传,旁支皆出了五服了,夫妻二人为了留个骨血,妾室抬了一房又一房,苦药汁子喝了一碗又一碗,把身子都熬坏了。 据说,那林夫人在闺阁中时,亦是身强体健,尚且落得如此。 贾敏不敢想像,若是体弱的她嫁给了林海,日子又会过成什么样? 原本,贾敏还对过继兄嫂之子有些不乐意,见过了林夫人之后,她立马就改口了。 ——夫君说的对,子嗣都是天缘,以汤药强求本是下乘。 若是生个体弱的养不住,还不如不让那孩子到这世上受一遭罪呢。 * 关于史氏: 荣国公夫人史氏这一辈子,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前半生风光无限,后半生憋屈惨澹。 她生来就是史候府的大小姐,父兄争气,夫婿是荣国公世子,还是深得帝宠的那种。 虽然婆婆总是对她挑鼻子挑眼,但丈夫信任体贴,她也不在乎婆婆如何了。 哪怕她的长子被婆婆抱走了,但她也很快就有了次子。 并且,她有信心将次子教导的比长子强百倍,让丈夫好好看看,儿子跟着谁才更好。 原本,这一切都很顺利的。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子的发展,就不在她的掌控之内了呢? 不,也或许,是她太自大了,她的长子,真的被她掌控过吗? 还有丈夫贾代善,又是因何一步一步丧失了对她的信任,宁愿让刚进门的儿媳妇儿管家,也不让她再碰府库一下? 哼,张氏那贱人就和贾赦一样,生来就是克她的! 不过,没关系,她一定会给次子相看一个贴心的儿媳。 四王八公里挑挑拣拣,她终于看中了一个,是王县伯家的嫡长女,性子爽利、穿戴简朴,比那文文弱弱又好附庸风雅的张氏强上百倍。 可是,贾代善却不同意,一意孤行地聘了个穷酸的女儿陈氏。 陈氏嫁妆简薄也就不说了,为人更是木讷不开窍,她多次给陈氏制造机会,陈氏都不晓得把握住,把管家权从张氏手里夺过来。 后来,更是被张氏给笼络了去。 她堂堂一个国公夫人,竟是被两个儿媳妇联手给架空了。 她好恨,她好恨啊! * 关于一僧一道: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一僧一道在警幻仙姑那里讨了个差事,意在全了与那补天石的一段因果。 二人安排停当之后,便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界,闭关参道。 待到那神瑛侍者该投胎之时,两人携手上了离恨天,却正碰见神瑛侍者与警幻仙姑下棋。 僧道相顾愕然。 和尚问道:「侍者的造化到了,怎不下界去领因果?」 神瑛侍者道:「先前选了那荣国府,本是因贾家一门是盛极而衰的命数。如今出了变数,贾家昌盛,旁的勛贵的命数也扑簌迷离,我这一劫,怕是全不得了,只好另寻时机。」 道士问:「变数何来,仙姑与侍者不曾前去探查?」 警幻仙姑落下一子,蹙眉一嘆,道:「我本草木之灵,生长于清气之中,最忌红尘煞气。那变数乃沙场宿将,杀伐之气甚重,我不敢近身,只远远看了一眼。见其眉目清正,有龙气相护,便知此乃天意。我等修行之人,最该顺天应命,既是天意,需违拗不得。」 一僧一道相视苦笑,和尚自百衲衣里掏出补天石那蠢物,苦笑道:「石兄,你也听见了,非是我二人要食言,实在是天公不作美,你还得等上一等。」 那蠢物颇不乐意。 但它道行浅薄,法力低微,红尘富贵一事还需仰仗僧道,也不敢抱怨,只得说无妨。 警幻仙姑留了茶,僧道盘桓一时,便即告辞,约定下一个劫数开启时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对,没错,我把贾宝玉蝴蝶了之后 把林黛玉也蝴蝶了。红楼什么的,下个元会再来吧! 明天发王熙凤。 第70章 王熙凤 「啊!」 再次从梦中惊坐而起, 王熙凤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姑娘。」 守夜的喜儿连忙披了衣服,擎着烛台疾步转入屏风内的架子床畔。 她将烛台安置在床头的小几上,撩开了纱帐, 担忧地看着满面惊惶的姑娘, 「可是又魇着了?」 听见人声, 王熙凤才定了定神儿, 眼中渐渐有了焦距。 「是喜儿呀。」她嘆息般地说了一句,嘴角勉强扯了扯,却还是扯不出一个完整的笑容。 原来, 是梦啊。 不, 那不是梦, 那是她死不瞑目的前世! 她王熙凤一生作恶多端, 有什么下场都是应该的。 可是, 她的巧姐儿何辜? 就因为生在了贾家, 就要落得个操劳致死的下场?
第120页 王熙凤清楚地记得, 她死在了狱中之后, 许是心有挂碍,魂魄不为地府所容, 就飘飘乎乎的, 直往那执念深处而去了。 然后, 她就看到了她的女儿, 她那被狠心的舅舅兄长卖入烟花之地的女儿。 直到那时, 她才恍然惊觉:原来, 少年时一心恋慕的贾琏,终究还是耗尽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情谊。 她心中所余,唯有她那苦命的女儿。 但再怎么如何, 她也只剩一缕幽魂,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逼着学那些淫_词_艷_曲,稍有不谐便挨打挨骂。 她愤怒,她怨恨,她恨不得把那些欺辱女儿的老鸨龟奴都咬死、掐死! 可事实上,她除了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地穿过那些人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还好,还好,刘姥姥虽出身市井,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信人,倾家荡产地将巧儿赎了出来。 那时候,她是感激刘姥姥的。 巧儿本是罪臣之后,又被卖进过那种地方,讲究点儿的人家自然不愿意聘了做妇。 但刘姥姥的女婿王家本就是农户,能娶上媳妇儿就不错了,哪里还讲究那么多? 再加上巧儿貌美,那王板儿野长在乡下,何曾见过这么标志的姑娘? 无论如何,巧儿总算终身有靠,王熙凤欣慰不已。 可是,好景不长。 那王家人本就是好吃懒做,发迹原是靠着贾家资助。 后来卖了田地赎了巧姐,一家子就又回到了刘姥姥到贾家打秋风前的日子。 人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又云:贫贱夫妻百事哀。 王家夫妇虽碍于刘姥姥,不曾说过什么,但日常对巧儿的态度却是一日差过一日。 那板儿纵然像刘姥姥一样能干,但他一个人再怎么着,养一大家子也是吃力。 她的巧儿素来乖巧,见板儿每日起早贪黑,心下不忍,便也学着地里、家里的活儿,一日也不肯停歇。 可怜她的巧儿呀,本是金门绣户里的小姐,没过多久,便粗糙了手脚,晒黑了脸庞,与乡下农妇无异。 到最后,更是年纪轻轻便操劳过度,咳血而亡。 王熙凤一缕幽魂送走了唯一的女儿,越想越不甘心,怨气升腾,神魂震盪,不知怎么的,就逆转了光阴,回到了她十二岁的时候。 这个时候,她对贾琏已有好感,但贾王两家还未议亲。 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她的叔父王子腾便会给她两个选择: 第一,代表王家与贾家联姻; 第二,嫁入皇室,成为王家站队的筹码。 前世的时候,她为贾琏皮相所惑,选了第一条路。 叔父疼她,便顺了她的意,转而将宫中的势力都投到了表姐贾元春身上。 其实,她是知道的,叔父是想让她进宫的。 只是因着她自幼丧父,在叔父膝下长成,叔父不忍心逼她,这才退而求其次,选择扶植贾元春。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叔父失望了。 若是上天见怜,能让巧姐再投到她的肚子里,她一定要给巧儿最好的一切。 若是这奢望不能成真,便祈求上苍,不要再让巧儿到这尘世间受苦了。 见她脸色好了点儿,喜儿赶紧去给她兑了一杯蜜水,柔声道:「姑娘,喝点儿水吧。」 王熙凤接过薄胎的青花瓷缠枝茶碗,拢在手心里,让茶水的温度慢慢浸润手掌,似乎这样,这股热度就能漫进心里去。 喜儿担忧地说:「明日里还是禀了太太,到大佛寺去上个香吧。姑娘这些日子老是做噩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了,老爷太太看着也心疼。」 「还是别了,」王熙凤摇了摇头,「过几日就是圣人万寿,婶子为了给圣人的祝寿礼,忙的脚不点地,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我就别给她添乱了。」 喜儿不贊同地说:「可是姑娘,太太一向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这段时日这样憔悴,太太已经私下问过好几回了。」 王子腾一共有兄弟三人,除了在金陵老家的王子胜,还有就是王熙凤的父亲,与王子腾一母同胞的王子服。 王子腾这一辈,子嗣实在是艰难。王子腾膝下空空,王子服只立住王熙凤一个女儿,倒是王子胜有个儿子王仁。 王家是在市舶司起家的,大儿子王子服聪慧圆滑,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市舶司的海上生意。 二儿子王子腾争气,虽然为了支撑家里,考完举人就出仕了,但也很快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三儿子是继室所出,被宠的过了,文不成武不就。 但这也无妨,有了前两个儿子,王老爷子也不担心小儿子日后没了下场。 只是不幸,长子王子服遇上了海难,命丧大海。 那时候,王子服的妻子李氏正怀着身孕,听到这个消息,一激动,当时就早产了,挣命生下了王熙凤,没几个月就撒手西去。 那时候,王家掌家的是王老爷子的继室甄氏。 甄氏对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自然看不顺眼,王子服去了,她暗地里拍手称快。 非但如此,她还让人散播王熙凤命硬,克父克母的谣言。 这可把王子腾给气坏了。 他娘去的早,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王老爷子一向偏宠后妻和幼子王子胜,对王子腾兄弟不怎么上心。
第121页 因此,王子腾与王子服可谓是相依为命。 如今,他的哥哥没了,只留下一个姐儿,还要被人这样编排,他怎能不怒? 但他一个大男人,后宅的事也伸不上手,只得强硬地把王熙凤抱走,交给了妻子史氏抚养。 史氏与王子腾已成婚多年,房里也抬了几个妾室,但就是没一个有动静的,不由就有几分绝望。 王熙凤的到来,可以说是很好地填补了史氏在子嗣上的空缺,自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至于三兄弟唯一的男嗣王仁,且不说甄氏与王子胜不肯让王子腾插手,就是他们让,王子腾也不乐意。 ——他多年没有半点儿骨血,又岂会不生疑?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们夫妻却一致怀疑,是甄氏借管家之便,在他身上动了手脚。 因此,他们夫妻宁愿把凤姐儿充做儿子养,也不愿教养王仁。 听说到底是让婶子操心了,凤姐儿很是懊恼,想了想,说:「罢了,明日请安,我自己和婶子说。」 「好,都听姑娘的。」姑娘自小就有主意,喜儿也不与她争辩,只是劝道,「天色还早,姑娘还是再睡会儿吧。」 「好。」凤姐儿点了点头,「再点些安神的香料。」 「是。」喜儿应了,服侍她重新躺下,理好了纱帐,这才又擎着烛台,慢慢地走到外间。 直到烛光暗淡了,凤姐儿才独自出了一口气,望着帐顶怔怔的出神。 她身边一共有四个大丫鬟,分别叫平儿、安儿、喜儿、乐儿,取的就是平安喜乐的意思。 这也是王子腾夫妇对她最美好的祈愿。 只是,这四个却不是后来陪嫁到荣国府的那四个。 这四个大丫鬟都比她大七八岁,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 大户人家都是如此,这一批陪着小主子长大的丫鬟,对小主子的方方面面都太了解了,主母是不会放心她们做为丫鬟陪着姐儿嫁到夫家去的。 要不然,万一哪一个心思大了,爬了姑爷的床,就会成为姐儿的心腹大患。 她与贾琏定亲之后,婶子史氏就给这四个丫鬟配了人,等她们□□好了小丫鬟,就嫁做了管事娘子,做了凤姐儿的陪房。 凤姐儿看见喜儿,就忍不住想起她那四个陪嫁。 那四个丫头,要么就是被贾琏勾搭着得手了,要么就是被贾琏的温柔多情所迷惑,主动勾搭了贾琏,只有一个平儿把持的住。 因此,到最后,也只剩下一个平儿。 没错,她承认,她王熙凤就是善妒,就是容不下人,就是想霸着贾琏。 但这世间的女子,有几个是真贤惠的? 只不过她要的是里子,别的女人要的是面子罢了。 可是,她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她却是连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 还有平儿,她得好好想想,这一次,她该怎么对待平儿? 第71章 王熙凤 许是蜜水的作用, 凤姐儿虽想着心事,却还是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凤姐儿由平儿和安儿两个伺候着梳洗了,便到正房去给婶子史氏请安。 史氏比她起的还要早些, 正拿着万寿节贺礼的单子查看。 见凤姐儿来了, 她连忙把单子放下, 一边伸手搀住行礼的凤姐儿, 一边嗔怪道:「不是让双儿去给你说了,让你这几天不用起这么早吗?你瞧瞧你,脸色白的跟什么似的, 你这不是剜我的心嘛。」 「婶子~」凤姐儿倒在她腿上撒娇, 「我这不是想你, 想快点儿见到你嘛。」 史氏「噗嗤」一笑, 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呀, 惯会撒娇作痴。都是大姑娘了, 也不学着稳重一点儿。」 凤姐儿登时就不依了:「凤儿再大, 不还是婶子的女儿吗?难不成,我长了几岁, 婶子就不疼我了?」 「哟呵, 这还倒打一耙?」史氏乐了。 一旁的大丫鬟双儿凑趣道:「说来说去, 还不都是太太给惯的?」 另一个大丫鬟玲儿也道:「太太把咱们姑娘调理得这样好, 哪个见了不爱?太太嘴上抱怨, 心里指不定怎样得意呢!」 「哎哟哟, 可了不得了。」史氏指着丫鬟们笑道,「这一个两个的,都被这丫头灌了迷汤了。我日后呀, 可是再不敢说凤儿半句咯。要不然,立时就有一堆护着的。」 凤姐儿立时就学男子做了个揖:「多谢各位姐姐仗义了。」 一下子就笑倒了一屋子。 「罢了,罢了,」史氏一边揉肚子,一边道,「还是传膳吧,再笑一会儿,肠子都要拧了。」 王家豪富,嫡支人口又不多,因此生活上很有些奢靡。 单单是早膳,各种甜口、咸口、香酥、酸辣,蒸的、煮的、烤的、炸的面点、粥品就不下二十种,这还不算看菜。 就算每一种尝一点儿,也尽够了。 可实际上,主子们爱吃的往往就那几样,剩下的多半就是摆着好看的。 凤姐儿给史氏夹了她最喜欢的三鲜馅儿的包子,自己则是用了一个芝麻饼、一个马蹄糕,娘俩儿又各自用了一小碗粥,便叫撤下去了。 一整桌的席面抬上来,等抬下去的时候,几乎跟抬上来的时候一个样。 用膳期间,碗、碟、匙、箸并无半点儿碰撞之声,咀嚼之间也几无声息。
第122页 可见凤姐儿虽性子爽朗爱闹,规矩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待漱了口,净了手,史氏便催促凤姐儿在院子里转转消消食,然后就回去休息。 「我让厨房给你熬了安神的汤药,待消了食喝一碗,好好的养养神儿。」 凤姐儿有心推拒,却又不想让史氏再担忧,就听了她的话,表示一定会好好休养的。 望着院子里半开的木棉花,凤姐儿暗暗对自己说:王熙凤,你在往事里沉溺得够久了。 或许是她有心放下的缘故,夜里竟是不曾再做噩梦了。 万寿节这天,王子腾一大早便进宫朝拜了。 因着中宫空悬,本该一起进宫向皇后请安的史氏就留在了家里,等王子腾回来,带她和凤姐儿一同入宫领宴。 自上辈子嫁了贾琏之后,凤姐儿就再没有资格参见宫宴了。 这次万寿节宫宴,是她重生后的第一遭,难免有些紧张,坐在梳妆镜前挑了好久的头面,不是觉得这套太张扬,就是觉得那套太素气。 史诗是有品级的命妇,只需按品大妆,因此很快就打扮好了。 然后,她让人做了些好入口的点心,准备等王子腾回来了,一家三口先垫垫。 要知道,皇宫赐宴,也就是听着好听。 虽然御厨的手艺都是万里挑一的,但再好吃的菜,一旦凉了,也就失去了所有的魅力。 而万寿节大宴群臣,宫中的膳房为了保证每个桌子上都有够份例的菜色,能提前准备的,都提前准备了。 因而事到临头,除了圣人、太子、宫中得宠的主位和得宠的皇子外,桌上的份例菜要么就是蒸的已经夹不起来的蒸碗,要么就是提前做好,已经结了油花的炒菜。 当然了,凉拌的自然是有的,而且味道还不错,但总不能光吃凉菜吧? 再者说了,万一圣人或娘娘突然问话,你要是刚好在咀嚼东西,那可真是太失礼了。 便是圣人大度不计较,旁人也要鄙夷。 因此,有经验的,都是提前吃个半饱儿,宫宴时除了饮酒,也就意思意思。 「双儿,你去看看凤儿,怎么还没好呢?」 史氏久等凤姐儿不至,就让双儿去看看。 正说着,凤姐儿就带着平儿和安儿过来了。 「婶子。」凤姐儿福了福身,就坐到了史氏的脚踏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的凤尾群,上配葱绿圆领衫子,头上绾了双环髻,配着几样简单的珍珠头面,娇俏可人。 史氏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往日里最爱大红大紫,这些嫩色的衣衫每年虽都做几件,也总不见你穿。今儿勐地一穿,还挺好看。」 双儿有眼色地给凤姐儿端了碗蜜水,闻言笑道:「还是咱们姑娘长得好,怎么打扮都好看。」 凤姐儿笑道:「双儿姐姐这张嘴,可是越发巧了。快过来让我看看,莫不是偷偷喝了蜜水?」 「姑娘快请用了这杯茶,饶了奴婢吧!」 双儿笑着将茶碗塞进她手里,「姑娘一来,太太眼里就容不下别人了。奴婢再不学得嘴甜些,太太眼里,可更是没我这个人儿了。」 「哎哟哟,我可是招架不住你了。」凤姐儿夸张得拍了拍胸脯,史氏笑得前仰后合。 见婶子高兴了,凤姐儿心里也高兴。 娘俩儿又说了会儿话,外面就有人来报:「老爷回来了。」 史氏连忙起身去接,凤姐儿就吩咐丫头们把茶点都摆上来,又让人打水,预备王子腾洗漱。 不多时,王子腾便与史氏相携而入。 凤姐儿亲自拧了毛巾递过去,王子腾笑呵呵地接过来,擦了擦手和脸,扔回了水盆里。 他先是打量了凤姐儿几眼,见她面色红润,眸光有神,这才放下心来,笑道:「看来,凤儿是真的大好了。」 凤姐儿愧疚道:「凤儿不孝,让叔父和婶子担心了。」 王子腾正色道:「你即知晓,就更该妥善保养自身才是。」 凤姐儿福身受教:「多谢叔父教诲。」 「好了,好了。」史氏拉过凤姐儿,嗔了王子腾一眼,「你回来这一会儿,还要耍威风。快来吃点儿东西,待会儿还要进宫呢。」 史氏持家有道,王子腾一向敬重,小事上从不与她争辩。 因而,她一开口,王子腾便笑了笑,不再多言。 凤姐儿捂嘴偷笑,心下感慨:这才是恩爱夫妻呢! 她前世若不是见惯了叔父婶子的恩爱,又哪会奢望贾琏待她如叔父待婶子一般? 只可惜,她看错了贾琏,误託了终身。 王子腾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凤姐儿依稀听史氏说,这一段他正使劲儿,准备调到六部去。 凤姐儿一生困守内宅,对官场上的事不太懂,却也知晓,如今武官越发不如文官受重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王子腾自来不甘平庸,想挪到六部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再者,王子腾虽没考中进士,入仕之前却有个举人的功名,比寻常武官更容易融入文官的圈子。 正四品的官儿,堪堪够格参加万寿节的宫宴。 只是,他们家辛辛苦苦准备的万寿节礼,却只能混在一群小官的寿礼中献上去,很可能圣人根本就不会看上一眼,就入了库房了。
第123页 饶是如此,他们却是丝毫也不敢怠慢,就怕被有心人给抓了把柄,关键时刻坏了王子腾的前程。 凤姐儿跟着史氏,混在一群命妇和小姑娘中间,在贵妃那里领了宴,她连段贵妃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就又跟着氏出宫了。 这一天里,凤姐儿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地磕头谢恩,宫宴上的御膳到底什么味儿,她压根儿就没机会尝。 只是觉得,那樱桃酒甜滋滋的,挺好喝的。 回了家,史氏担心她累着,就早早地打发她洗漱休息。 凤姐儿也嘱咐了叔父婶子早些休息,便扶着乐儿的手,回自己的朝凤阁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自己的预收文: 《宫斗文的皇帝,不好当》 累死累活了一辈子,齐晟穿越了。穿越后的身份他很喜欢:淑妃之子,排行第六。上有排第三的元后嫡子,中有排第五的继后嫡子,再不济,不是还有一个慧妃所出的皇长子吗? 这无论怎么看,皇位都轮不到他。 在他娘的支持和放纵下,齐晟准备做一个快快落落的闲散王爷,目标就是……唔,就统领京城纨绔,开发更多娱乐吧。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毛大哥、三哥这么快就两败俱伤了?为毛五哥的心理素质这么差,一个高兴,竟然就嗝屁了?为毛二哥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要死要活非卿不娶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有四哥,你好歹是野心勃勃的贵妃之子,能不能有点儿世俗之心,出家是几个意思? 到最后,齐晟颤颤巍巍地把目光放到了唯一的一个弟弟九弟身上。 谁曾想,九弟当众出柜! 齐晟:…… ——我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没办法,出生时就发誓,绝对不再过劳死的齐晟,哭唧唧地被架上了太子之位,被一群忧国忧民的太师、太傅、太保连续六年狂轰滥炸。齐晟等到他爹也挂了,也没等到十弟出生,生无可恋地被架上了皇位。 登基若干年后,某个名字似曾相识的秀女进宫了,齐晟才恍然大悟: ——特么的,怪不得这个世界的人这么不科学,原来都是剧情需要! 齐晟登基后日常: 好累,不想早起,但又不想做昏君; 好累,不想批奏摺,但又不想做昏君; 好累,不想进后宫,但又不想做昏君; …… 第72章 王熙凤 等凤姐儿过了十二岁生辰, 正赶上宫里要放出一批大龄女官。 王子腾一直有让凤姐儿嫁入皇家的意思,就想请回来两个,教她知晓些眉高眼低。 他先与史氏商量了,史氏却不捨得, 抱怨道:「凤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大咧咧的, 皇家哪是她能待地儿?」 其实, 王子腾心里也有些动摇。 但他们王家说着好听,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 可实际上,四大家族里真正能做主的, 还是贾家和史家, 他们王家不过是人家的跟班儿而已。 王子腾不甘心, 就得往上爬。 但如今武官越髮式微, 他们家在文官里头没什么人脉, 想要立住脚, 就只能走外戚这条路子。 前两年, 他二妹妹的女儿元春被送进了宫, 却只是个小小女官,想混出头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再者说, 元春毕竟姓贾, 日后哪怕是有了出息, 最先拂照的, 也是他贾家。 等轮到王家, 谁知道还剩几滴水、几粒米呢? 因而, 王子腾是一万个不愿意把王家在宫里的人脉,用到贾家女身上的。 但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凤姐儿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 可到了宫里, 哪有不忍气吞声的道理? 他们兄弟二人就这么一点儿骨血,王子腾自然是希望她一辈子过得顺心如意的。 见他犹豫了,史氏才道:「前段时日,二妹妹透出话来,说是贾家的老太太,想替大房的琏哥儿求娶凤儿。」 「贾琏?」王子腾眯着眼想了想,终于从脑子里扒拉出来了贾赦这个儿子,「这小子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人也机灵。只是,荣国府大房式微,凤儿要是嫁过去……」 因着从小就要和兄长相互扶持着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王子腾对这些内宅的事是门儿清。 在内宅讨生活,名分什么的可不是万能的。 大房是长房又如何,没有管家权,老太太又不向着,一样能憋屈死个人。 史氏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二妹妹说了,等凤儿嫁过去,就把管家权给了凤儿。」 这下,连王子腾都心动了。 这年头,女人在婆家过的好不好,很大程度还是要看娘家给不给力。 那贾王氏哪怕嫁入了荣国府,也还是要倚仗王家的。 因此,无论是史氏还是王子腾,都不相信她敢煳弄嫂子。 要是凤姐儿在这儿,一定会嘆息:叔父和婶子真是低估了贾王氏的胆大包天,也忘了这世上还有个词叫阳奉阴违。 不错,她是把管家权给了凤姐儿,但只给了理事的对牌,大库房的钥匙却是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提都没有在凤姐儿面前提过。 凤姐儿性子又要强,自然是不肯回娘家诉苦的,只得一个人强撑着。 到了最后,更是连嫁妆都赔干了,也没落到半句好。 王子腾来回踱了几圈儿,心里已经肯了大半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叫双儿:「去把姑娘请来。」
第124页 史氏瞪了他一眼:「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孩子知晓?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王子腾不以为然:「咱们自己家里的事,怎么会传到外面去?这是她的终身大事,总得问问她自己的意见。」 要是凤儿自己也不愿意入宫,那他也就死心了。 不多时,凤姐儿便过来了,福身行礼:「给叔叔婶子请安。」 「凤儿快别多礼了,」史氏沖她招招手,「快过来。」 凤姐儿走过去,坐到了史氏身侧。 她情知王子腾找自己是要干什么,却还是得明知故问:「不知叔父婶子找我,有什么吩咐?」 史氏看了王子腾一眼,道:「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就是……就是……」 对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史氏实在是说不出口。 王子腾干脆自己问:「凤儿,你是想进宫,还是想嫁到贾家去?」 来了! 凤姐儿心头一松,仿佛第二只鞋子终于落地了。 上一次,她不懂事,丝毫没有为家族考虑过,选了第二条路。 结果,到最后王家族灭时,她根本无能为力,甚至是自身难保。 这一次,她不会再任性了。 凤姐儿起身,郑重施礼:「叔父、婶子,凤儿愿意进宫去。」 ——确切地说,她是想进六皇子的府邸。 别的她不知道,但未来登基的,是这爆冷门儿的六皇子,她却是记忆犹新。 她还知道,新帝子嗣不丰。 若是她能给六皇子生个一儿半女的,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日后,新帝登基,也会拂照王家一二的。 王子腾皆是一怔,史氏脸上就露出焦急之色来:「凤儿,你可要想好了。皇宫,那可是吃人的地方!你从小单纯,要是进了宫,被人欺负了,我和你叔父都不知道。」 王子腾一听这话,心头涌起的火热立时就又熄灭了:「不错。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凤姐儿道:「那就不进宫,进皇子的府邸。」 「皇子?」王子腾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让凤姐儿进太子的东宫的。 但如今的形式,三皇子和九皇子党一个比一个势大,太子能不能登基,还在两可之间,不进太子府,也未尝不是好事。 只是,三皇子和九皇子身边能人无数,他就是凑上去了,怕是也得不到重用。 「对,皇子。」凤姐儿胸有成竹,「最好还得是亲近太子的皇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子腾恍然大悟:「不错,不错。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可比赶着烧热灶保险多了。」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史氏嘆了一声,道:「给人做小,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他们家的爵位已经到底了,王子腾的官位也不高,不论进哪个皇子的府邸,都做不成正妃的。 王子腾捻须一笑,道:「做不成正妃,做个侧妃却是可以的。」 史氏道:「怕是侧妃也勉强。」 王子腾却道:「六皇子的正妃,才是个四品文官的闺女,我的侄女,给六皇子做个侧妃,想来也是不难的。」 「六皇子?」史氏蹙眉想了想,有些不乐意,「这位皇子母家没有半点儿势力,在朝中虽是亲近太子,却更似个孤臣。这……」 「孤臣好,孤臣才保险。」 王子腾却是更满意了,「日后无论哪个皇子上位,都不会亏待了这位孤臣。再则,六皇子正妃无子,凤儿若是能诞下皇孙,日后……也不是不可谋划。」 史氏嗔道:「你胡说什么呢!」 什么皇孙不皇孙的,凤儿可还是个小姑娘呢! 凤姐儿适时羞红了脸,干脆把脸埋进了史氏怀里。 「咳,咳。」王子腾尴尬地咳了两声,道,「凤儿先回去吧,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 凤姐儿见事情已经十拿九稳,便放心回朝凤阁去了。 没过几天,家里便多了两个教养嬷嬷,而贾家再给史氏下帖子,史氏也不爱带着凤姐儿去了。 这样的态度,自然让贾王氏有所察觉。 又听说王家给凤姐儿请了两个教养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急匆匆地就往老太太贾史氏住的春晖堂去了。 「老太太,大事不好!」 贾史氏皱了皱眉,不满地说:「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然后,命奶娘把迎春抱下去,又哄着宝玉到碧纱橱后头玩儿,这才道,「什么事,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贾王氏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调整了一下,才道:「我哥哥家里,给凤姐儿请了教养嬷嬷了。」 贾史氏闻言,也是蹙眉:「这么说,这亲是做不成了?」 「十有八九。」贾王氏失望不已。 这非但关系到她在贾府的地位,更是关系到宫里的元春。 因王家先前是管着市舶司的,在内务府很有些人脉。 这一点儿,是贾家比不上的。 贾王氏曾经暗示过嫂子史氏很多回,想让她把内务府的人脉给了元春,但都被史氏给岔过去了。 如今看来,兄嫂是早就准备把这些东西都留给凤姐儿呢。 贾史氏嘆道:「如今看来,咱们只能依靠甄家了。」 提到甄家,贾王氏就颇为不满:「咱们钱财也没少送,甄贵妃嘴上说的好听,却迟迟不肯把元春送到九皇子那里。我看,她根本就没把咱们家放在眼里。」
第125页 「慎言!」贾史氏斥了她一句,「贵妃又岂是你能编排的?」 王氏低下了头:「是儿媳无状。」但心里的不满却半点儿都没减少。 贾史氏如何不了解这个儿媳? 见她面服心不服,贾母不由嘆了一声:「无论如何,咱们还要求着人家呢。」 贾王氏这才不情不愿地说:「儿媳知道了。」 贾史氏不愿意与她多说,只是道:「你准备一下,过几天,就随我进宫,拜见甄贵妃。」 第73章 王熙凤 自从请了教养嬷嬷入府, 凤姐儿以往的作息习惯渐渐就被打乱了。 两位嬷嬷一个姓陆,一个姓井,都是明在宫里伺候多年的。入府的时候,史氏已经向她们透漏过家里的意思。 因此, 她们心里自然有数, 知晓该把凤姐儿往哪个方向调理。 头几日里, 主要是由陆嬷嬷纠正凤姐儿的站姿、坐姿、走姿、睡姿。 还有饮茶夹菜时, 如何指翘兰花才好看又优雅,含笑时如何掩唇才更显得明眸善睐…… 而井嬷嬷则是一言不发,默默观察着凤姐儿的为人处世。 大约□□天后, 凤姐儿的体态姿容都有了明显的改变, 井嬷嬷的观察也告一段落, 这才一一指出了凤姐儿行为处事的不妥之处。 其实, 凤姐儿若是只嫁入寻常高门, 倒也没什么不妥的, 但她想要进的是六皇子府, 那就大大的不妥了。 因为, 若是入了寻常人家,她定然是嫁做正室的。 但六皇子的正妃安在, 她嫁过去, 只能做侧室。 说句不好听的, 她入六皇子府是「嫁」, 可六皇子迎她, 却称不上「娶」, 只能是「纳」。 凤姐儿本是个性情高傲之人,虽然思索着往后的路,她已经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性了, 但毕竟嚣张了大半辈子,一时半会儿又岂能改得了? 更何况,所谓的收敛,也只是她自以为的而已。 用井嬷嬷的话说:「姑娘若一直这样掐尖要强,将来正妃头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姑娘。」 于是,从这日起,凤姐儿的功课里便多了做针线、抄佛经、捡佛米等最是能磨人性子的。 而且,做针线的时候,井嬷嬷又特意说了,不叫小丫头们替她噼线,一股线哪怕要噼成十六股,也全得她自己来。 凤姐儿自小就是当男儿教养的,上树□□她利落的很,拳脚上也颇有些功夫,管家理事她也颇有些才干。 可针织女工么…… 呵呵,她总以为那是绣娘和大丫鬟的事。 因此,只这一样,便将她难为的不轻。 更别提那拣一粒念一声佛,半碗就得拣半天的佛米了。 但效果也是显着的。 不过半年,脾气暴躁的凤姐儿,已经是轻易不会动怒了。 这个时候,她的体态也已经定型了,并且形成了习惯,不必再刻意学习。 两个嬷嬷一商量,便都换了课程。 陆嬷嬷给她讲些后宫阴私,井嬷嬷则是教她一些不能犯的忌讳。 凤姐儿听着,回想着自己的前世,不由冷汗淋漓。 ——她落得那样的下场,的确半点儿不冤。 相比于那些后宫的娘娘们,她的手段、心思,未免也太过浅显粗暴。 没错,她反思的并不是自己作恶多端,而是自己手段不够。 两个嬷嬷人精似的,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为人? 井嬷嬷倒是有心提点一二,但却被陆嬷嬷给拦住了。 陆嬷嬷悄悄道:「家主人送她进去,是博前程的,不是求安稳的。若是让姑娘失了进取之心,反而不是好事。」 井嬷嬷嘆息道:「花儿一样的姑娘,干嘛非上赶着往那些不得见人的地方送?」 陆嬷嬷道:「女人的命,不都这样?嫁到哪儿都免不了与人争宠。我冷眼瞧着,这一家还算是疼惜姑娘的,这家的太太也不大乐意送姑娘进去。多半啊,是男人前朝里使不上力,这才铤而走险。」 「是啊,铤而走险。」井嬷嬷道,「最后要是成了,一家子安稳富贵。若是不成,也不过赔一个女儿罢了。」 听她这话,陆嬷嬷便知她是想到了自己,不由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瞧太太是个厚道人,只是子嗣上却有不谐。你不是最善调理这个吗?若是能让她再得个一儿半女,也不用回去看兄弟脸色了。」 井嬷嬷早有此意,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凤姐儿这头要紧。 因此,她才没在史氏面前提。 她冷眼瞧着凤姐儿的性子,日后多半是会选精于阴私的陆嬷做陪嫁,到时候,她再提出为史氏调理身子也不迟。 贾府多次相邀,凤姐儿都以学规矩而推脱不去。 但转眼间到了贾母诞辰,贾、王两家乃是世交,凤姐儿作为小辈,却不能不去为贾母祝寿。 若在往常,凤姐儿在寿礼上必要煞费苦心,以求压过同辈的。 但这一次,她却只是用学得还不怎么样的绣工,绣了个福禄寿三星的抹额,既不出彩,却也挑不出错。 井嬷嬷见了,十分满意,对凤姐儿道:「姑娘这样就很好。凡事何必要在明面上争个高低?须知,很多时候,表面上的输赢,并不代表暗地里的实惠。」 这些都是金玉良言,凤姐儿经了一遭生死,别的没有学会,却是听得进良言相劝了。
第126页 有时候,她也不免遐思:若是上辈子,她牢记秦可卿託梦之言,照做一二,可会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但这个问题,上辈子没有答案,这辈子,她也不准备再赔上一生,去寻求一个两可之间的答案了。 王家豪奢,贾家也不遑多让。 因着今年是贾母的六十整寿,宁荣二府又是舍粥、又是散钱米。 就这还尤嫌不足,正日子还没到,就先摆了三天的流水席,不拘是谁,只要道一声「老太太松鹤长春」,便可坐下吃席。 史氏给凤姐儿说的时候,不免感嘆一句:「贾家那两兄弟,倒是孝顺。」 凤姐儿只是笑,不说话。 ——这个时候,她那好姑母贾王氏虽然已经掌管荣国府多年。 一开始,她还不敢太过放肆,可自去年那凤凰蛋儿贾宝玉出生之后,贾家二房的地位勐然抬高,贾王氏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也不用太久,十年之后,贾府就再摆不起这样的排场了。 一旁的井嬷嬷欲言又止。 凤姐儿想到井嬷嬷最懂各处忌讳,不由心中一动,主动询问:「不知嬷嬷有何见教?」 史氏也看了过来。 井嬷嬷有些迟疑:「论理,老身是不该多嘴的。但主家待老身甚厚,平日里赏赐不断,老身若是不说,却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史氏与凤姐儿对视一眼,正色道:「嬷嬷请赐教。」 井嬷嬷这才直言不讳:「老身在宫中多年,虽碌碌无为,但对各个主子的秉性,还是了解一二的。其中,六皇子因母族与妻族的缘故,十分崇尚节俭。姑娘若是有意六皇子,主家往日的做派,少不得要改一改。」 其实,井嬷嬷这也是在试探,看一看史氏听不听得进人劝。 若史是个不听劝的,她教完凤姐儿,就赶紧拿钱走人,说不定还能找个好下家养老。 她在宫中沉浮多年,见的人、见的事多了,最是明白:这人吶,聪明愚钝都不要紧,只要肯听人劝就行。 那些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的,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史氏神色一凛:六皇子的母族与妻族能有什么缘故?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显赫。 说白了,就是穷。 虽然恶意揣测天潢贵胄不好,但以六皇子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因着王家铺张浪费而迁怒凤姐儿。 「多谢嬷嬷提醒,」史氏深吸一口气,笑道,「待老爷回来了,我会和老爷说的。另外,我家里还有哪些不妥当的,还请嬷嬷不吝指点。」 她说着,从手腕上捋下一只翠玉镯子,拉住井嬷嬷的手,硬是套到了她的手腕上。 井嬷嬷暗暗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太太言重了,这都是老身份内之事。」 史氏是个爽利性子,等王子腾下朝回来,便看见史氏跟前的大丫鬟品儿在二门处等着他。 这架势,一看就是自家夫人有事找他。 王子腾也不进书房了,跟着品儿就回了正房。 两人老夫老妻了,史氏也不与他拐弯抹角,当即就把井嬷嬷的话转述给他了。 王子腾当即就是一懵:我们家很铺张吗? 这也不能怪他不自觉,任谁从小到大都是生活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也不会觉得这环境什么问题。 哪怕,这个环境,和别人生活的环境再怎么不同。 史氏点了点头,残忍地打破了他一贯的认知:对,很铺张。 史氏娘家乃是史候府的旁支,史家人口众多,生活难免拮据。 史氏做姑娘的时候,虽然不曾短了什么,却也不会多出什么来。 直到嫁进了王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享受。 但少女时代的生活,却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是印象。 这个印象,让她能很肯定地为王子腾解答疑惑:咱们家,就是很铺张!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提示一句:本章有一句「不得见人的地方」,不是「见不得人的地方」。 希望宝贝们看清楚,别在问问「皇宫怎么就是见不得人的地方了」。 第74章 王熙凤 王子腾沉默了片刻, 对史氏道:「这个井嬷嬷是个有成算的,你可以私下询问一下,她可有意向留在咱们家里?」 史氏道:「我本想让她往后跟着凤儿的。」 「强扭的瓜不甜。」王子腾摇了摇头,「她既然在你面前露了才, 那就是有意留在咱们家里。依我看, 她怕是不想再与宫帷有什么牵扯了。」 「那也便罢了, 」史氏点了点头, 「我得空了问问陆嬷嬷,若是她愿意往后跟着凤儿,咱们家绝对不会亏待她的。」 「嗯。」王子腾应了一声, 想了想, 道, 「明日里到贾家祝寿, 你留意着贾家的态度, 更要防着他们坏了凤儿的名声。」 史氏一怔:「不会吧?」 「哼!」王子腾冷笑了一声, 「我的妹妹, 我比你了解。那就是个没脑子又胆大包天的。」 王子腾他亲娘, 就是生贾王氏的时候伤了身子,缠绵病榻数年之后, 撒手人寰的。 这贾王氏和庶出的三妹贾薛氏, 自小就一同长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年纪大了, 精力不济, 大多数时候, 还是继母甄氏教养她们。两人的行为做派都受继母甄氏影响颇深。
第127页 那贾薛氏因是庶女, 胆子小、性子绵软,倒也不如何不省心。 贾王氏却被继母甄氏故意捧得目中无人,胆大包天。 那时候, 长兄王子服一方面要读书习武,一方面还要照顾弟弟。 再者说,他们兄弟已经七八岁了,不好总往后院跑。 等他们意识到妹妹被养歪了的时候,贾王氏的性子已经基本定型了。 王子腾与史氏成婚之后,便带着史氏往京城上任了,史氏与贾王氏相处的不多,只知道这小姑子性子比较傲,更多的却不了解了。 听王子腾这么一说,史氏也警醒了起来:「我明日里将凤儿拘在我身边就是了,再带上陆嬷嬷,以防万一。」 其实,史氏心里,是不相信贾家会这么不讲究的。 她虽然是史家旁支,贾史氏也是她的堂姑,她对这位老太太的印象还不错,觉得老太太除了偏疼小儿子之外,是一个很有成算的老封君。 但她也不敢拿凤姐儿的前程来赌,带着陆嬷嬷,也好应对突发状况。 第二天一早,一家三口收拾停当了,史氏便带着凤姐儿坐车,由王子腾骑马一路护送,早早就到了贾家。 就这样,还有比他们家更早的,史家的两个侯爷已经带着家眷们来了。 更有薛家,寿礼提前半个月就送到了。 没办法,比起式微的王家,皇商出身的薛家在四大家族中永远都是垫底的存在,无论是哪一家,他们都得小心着。 不求多大庇佑,但求不从中作梗。 这时候,王家还不缺钱,王子腾对薛家也还不大看得上。 只是看在庶妹的面子上,也不得不拂照一二。 一家人进了门,王子腾和贾家兄弟与史家兄弟相互见了礼,便随着贾政到外书房去了。 而史氏和凤姐儿,则是由贾王氏和贾珠的媳妇儿李氏领到了春熙堂,拜见老太太。 「给老太太请安了。」史氏笑眯眯地福了福身。 凤姐儿也跟在婶子身后,先给贾史氏请了安,祝了寿,又给大太太邢氏和史家的两位太太请安,问候了同辈的姑娘和一岁多的贾宝玉。 贾史氏冷眼瞧着,觉得凤姐儿与以往真是大不一样了,看来王家是铁了心要把这丫头送到宫里去了。 她正自感慨,那边史家二太太马氏已经夸赞起来:「哟,几日不见,凤丫头真是越长越出息了!」 史氏心花怒放,面上却谦虚的很:「这丫头自小野惯了,眼见一天大似一天,也不能再由着她野下去,我们老爷便请了个嬷嬷,好歹叫她知晓些眉高眼低。只不过,这丫头的资质,实在是不堪造就!」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嘆气,仿佛多失望似的。 但在场的都是人精,哪一个看不见她那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 一时间,就都顺着她的心思,把凤姐儿好好夸赞了一通。 贾王氏抿了一口茶,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突然道:「嫂子太谦虚了,只怕宫里的娘娘,也没有凤儿这样的气度呢。」 春熙堂里当时就是一静,史氏根本就没想到,贾王氏身为姑母,竟会说出这等「捧杀」之言,不免呆了一呆。 凤姐儿却是半点儿也不意外,她暗暗冷笑一声,起身笑道:「我就是个野丫头,像元春表姐那样的,才是真正有大造化的呢!」 「凤丫头说的是,她哪里比得上元姐儿?」 史氏也反应了过来,贾王氏这是怕凤姐儿日后入了宫,抢了元春的风头啊。 她觉得很是可笑。 皇宫是什么地方? 里面论美貌、论精明、论温柔、论才华,比元春和凤姐儿强的多的是。 说句不夸张的,几乎是天下女子的精华都聚集在皇宫里了。 别说凤姐儿没有进宫去博的心思,就算是有,她们姐妹二人相互扶持,不比孤军奋战强吗? 如今,史氏可算是彻底信了王子腾的话了。 这个大妹妹呀,真是恨不得太阳都围着她转呢。 什么好处,都想自己吞完了,也不怕噎死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必客气了。 史氏笑眯眯地说:「我听说,元姐儿如今是在甄贵妃宫里当差?甄贵妃与咱们都是老亲了,想来是有意把元姐儿留给九皇子的吧?」 这话绵里带刺,直刺得贾王氏心口疼。 若是甄贵妃真有心把元春儿给了九皇子,早在元春到她宫里不久,就该给了,何至于让元春不上不下的三四年? 元春十四岁进宫,今年都十八了。女孩儿的青春才几年,哪里经得起这般蹉跎? 但贾王氏心头再有怨,也不敢在人前说甄贵妃的不是,只得把这哑巴亏给咽下去了,一时憋得脸色通红。 上首的贾史氏冷冷地瞥了贾王氏一眼,心里嫌弃她没脑子,却又不得不替她打圆场:「主子们的心思,哪是咱们能猜的透的?」 她都这样说了,史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低头喝茶。 史家的两位夫人都是贾史氏嫡亲的侄子媳妇,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要帮着自家姑母的。 马氏很快就岔开了话题,不多时,气氛就又热络了起来。 四王八公的人家陆陆续续都到了,接待女眷的,却都是贾王氏。 史氏到贾家做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此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第128页 但今日里,她看贾王氏这样春风得意,不由多看了一眼大太太邢氏,却不期然在邢氏眼中看到一抹愤恨。 她心头一惊,暗道:也不知道这贾家的老太君,对自己长媳的不满知不知晓?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且占上风的还是自己小姑子,史氏自然不会多嘴。 守在凤姐儿身侧的陆嬷嬷,看着贾家的做派,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暗道:这般长幼不分,贾家长久不了。 客人来的越来越多,荣禧堂不可能挤的下。 于是,贾王氏便安排姑娘们到滴翠亭去,又把一些官位不是很高的人家的夫人安排到了花厅。 别的不说,贾王氏在掌家理事上的手段还是不错的。 这荣国府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除了男人们不争气之外,也有王氏从公中捞钱,贴补二房的缘故。 对此,邢氏不掌家,自然是不清楚的。 贾史氏当然是清楚的,但她总觉得老二不能继承爵位,已经很委屈了,多捞点儿钱又怎么了? 结果就是纵得贾王氏越发猖狂。 婉拒了贾王氏想让她代表贾家招待其他姑娘的差事,凤姐儿便拉着刘将军家的小姐刘姮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叙旧。 刘姮性情温婉,和快言快语的凤姐儿几乎是两个极端。 但很奇异的,两人从小就能玩儿到一块儿去,是最好的闺中密友。 「哎哟哟,可算能出来透透气了!」凤姐儿夸张地拍着胸脯。 刘姮抿唇一笑,素手轻抬,替凤姐儿将一缕松散的髮丝别入而后,细声细气地说:「我听母亲说,你家里请了嬷嬷让你学规矩。原以为,你多少会长进些,不想还是这般促狭。」 凤姐儿不在意地一笑,道:「在别人面前,我自然会长进。但在姐姐面前,我又何必装模作样?」 「你呀!」刘姮无奈又纵容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第75章 王熙凤 两个小姐妹叽叽喳喳地说笑, 你捏我一下,我掐你一下,显然都是难地放松。 陆嬷嬷就守在凤姐儿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 她平日里虽然对凤姐儿的一举一动都严格要求, 但也不是不近人情, 姑娘家正常的交往, 她是不会多嘴的。 熟不知, 凤姐儿此举,也未尝没有试探她的意思。 井嬷嬷猜得不错,两个嬷嬷里, 凤姐儿是更乐意日后出嫁带着陆嬷嬷。 但这也有个前提, 那就是陆嬷嬷不是个倚老卖老, 妄图把持主子的。 而试探的结果, 凤姐儿很满意。 这时, 贾王氏的陪嫁周瑞家的, 带着许多丫鬟过来了, 说是府里新制的蜂蜜柚子茶, 最是丰肌养颜,特意来给众位姑娘尝尝。 但凡是女子, 哪个不爱美的? 大家都对这个茶很感兴趣。 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端了两杯送到凤姐儿与刘姮这里。 走到凤姐儿身边的时候,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绊了一下, 还是滑了一下, 竟将两杯茶都洒在了凤姐儿的衣裙上。 凤姐儿霍然变色, 那小丫头已是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若说一开始,凤姐儿还觉得是意外的话, 那这小丫头反应这样迅速的跪地求饶,直接堵住了她发作的藉口,她哪里还不知晓,这是故意的? 只是不知,这究竟是贾老太太的意思,还是她那好姑妈的手段? 陆嬷嬷见过的事儿更多,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其中必有猫腻。 唯有刘姮一人着急的很,急急忙忙地拿出帕子给凤姐儿擦拭,又出言训斥那丫鬟:「你即知自己犯了错,还不快领了王姑娘去收拾一下?」 「哦,哦,对,刘姑娘说的对!」那丫鬟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慌忙起身扶住了凤姐儿,「王姑娘,请跟奴婢来。」 凤姐儿与陆嬷嬷对视了一眼,又安抚地拍了拍刘姮的手背,便顺着那丫鬟的力道走了。 当然,陆嬷嬷和喜儿、乐儿自然是要跟着的。 主僕四人跟着那丫鬟到了供客人更衣的阁楼,那丫鬟便有意无意地想把陆嬷嬷等人隔绝在外,她则要拿了喜儿手中的备用衣物,替凤姐儿更衣。 陆嬷嬷心头冷笑:这一家的手段,当真是粗糙的厉害! 她又岂会让那丫头如愿? 凤姐儿既有了那份儿上进的心,自然也格外注意自己的名声。 她可不会傻到用自己当诱饵,只为钓出那幕后主使之人。 就像陆嬷嬷说的那样:这世间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更有前世的经歷让凤姐儿明白了,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那时她治家不过严厉了些,就被那些管事婆子们编排了多少「好话」? 而府里的其他人可不管真假,只管嘴上痛快、只信自己想信的、只顾着看主子的笑话。 陆嬷嬷使了个眼色,喜儿侧身一让,便叫那丫鬟扑了个空。 乐儿不等那丫鬟再有动作,便笑嘻嘻地拉住了她:「我们都是伺候姑娘伺候惯的,就不劳烦妹妹了。」 见喜儿伺候着凤姐儿进去更衣了,陆嬷嬷顺手从荷包里掏出二两银子,塞进了那丫鬟手里:「劳烦姑娘带路了。」 然后,她也跟了进去。 而乐儿就守在门口,谁也不让进。 那丫鬟无法,只得悻悻地等在门外,眼睛不住地往迴廊一端瞟。
第129页 乐儿也是被陆嬷嬷调理过的,机灵得很。 她见那丫鬟目光闪烁,就着意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片刻也不放松。 不多时,便有一个眼带桃花的公子哥儿从迴廊那端走了过来,那丫鬟脸上不由露出了焦急之色。 乐儿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冷笑之余,心头一寒:这要真是让他们得逞了,自家姑娘除了嫁到贾家,只有进庙子当姑子了。 眼见那公子哥儿已经走到近前了,那丫鬟只好大声请安:「给琏二爷请安。」 来人正是贾琏。 乐儿这会儿已经快把牙给咬碎了,皮笑肉不笑地沖贾琏请安:「原来是琏二爷。这女眷休恬的地方,二爷怎么过来了?」 其实,贾琏也懵着呢,听出乐儿话音儿不对,脱口而出:「不是凤姐儿约我来的吗?」 乐儿的脸色变了,变得难看无比。 看得出来,若不是贾琏是主子,她准得冲上去挠花他的脸! 「二爷这是什么话?」乐儿冷笑道,「我家姑娘素来守礼,怎么会巴巴地去见个外男?太太今儿带姑娘来,是给贵府老太太祝寿的,不是来给你们胡乱编排的!」 说实话,贾琏还是头一次被凤姐儿的丫头这么不留情面地怼。 乐儿也是从小伺候凤姐儿的,对凤姐儿的心思最是了解。 往日里,她们四个大丫鬟都看出来凤姐儿对贾琏有意,想着不能日后让凤姐儿嫁过来了日子难过,这才对贾琏客气恭敬。 实际上,比贾琏都大了六七岁的乐儿几个,对这个见着个平头正脸的就走不动道儿的琏二爷,可是不怎么看好。 只是凤姐儿自己喜欢,她们也没奈何而已。 如今可不一样了,他们家姑娘终于幡然悔悟,擦亮了眼睛,看清了这位琏二爷不是良配。 那她们自然也得严防死守,不能让他们姑娘再被蛊惑了去。 因此,乐儿才分外不给贾琏,甚至是贾府留颜面。 她心里明白的很,今日贾府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太太定然不会怪她不懂规矩的。 贾琏也恼了。 他是从小就被王氏刻意捧着养的,除了天生的那股机灵劲儿,几乎已经是养得半废了。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荣国府里,是没有谁敢给她摆脸子的。 如今被一个丫头这样下面子,他如何受得了? 「你们姑娘自己做的事,还不敢认了怎么着?不过一个四品官儿的侄女,还真当自己是个香饽饽了?」贾琏口不择言。 不等乐儿再说什么,「吱呀——」一声,门就开了。 凤姐儿换了一身粉紫色的高腰襦裙,由陆嬷嬷和喜儿扶着走了出来。 「琏二爷真是好大的威风!」凤眼斜飞,似嗔似怒,明明只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却又带着若有似无的妩媚。 贾琏见了凤姐儿,魂儿都飞了,哪里还记得方才自己说了什么? 「凤儿妹妹,琏二这厢有礼了。」前倨后恭,说的就是贾琏。 凤姐儿就直通通地站在那儿,受了他的礼,嘴上却没有半点儿饶人的意思,冷笑道:「这可使不得,我不过是个四品官的家眷,还不是亲女儿,只是隔房的侄女,哪里受得起一等将军之子的礼?」 美色当前,节操那是啥? 贾琏表示,他不知道。 「凤儿妹妹,是我不会说话,灌了二两马尿,就不认得谁是谁了。妹妹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则个。」 凤姐儿神色愈冷,恨不得把贾琏千刀万剐! 上辈子,她就是被贾琏伏低做小和甜言蜜语给迷惑了,轻信了他的海誓山盟,这才不顾家族的需求,执意嫁给了他。 为了她,她在府中给老太太凑趣逗乐、给二太太伏低做小,累死累活的把持着管家权。 可到了最后,她又落得个什么下场? 主子主子们不喜欢她,下人下人们说她是个母老虎。 这些,她都可以不计较,她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得罪人。 可是,贾琏他凭什么呢? 不但香臭不分的往榻上拉人,更是连孝期都等不及过了,就在外偷娶了尤二姐。 都说她弄死尤二姐,让贾琏断子绝孙太过狠毒。 可他们也不想想,不说尤二姐那孩子是什么时候怀上的,也不说那究竟是不是贾琏的种,单说凤姐儿一个无子的嫡妻,若是让一个良妾有了儿子,日后还有她立足的地方吗? 所以,重来一世,她第一恨的是合伙卖了巧姐儿的王仁和贾兰,第二恨的就是贾琏。 再看着贾琏伏低做小,眼珠子恨不得粘在她身上,她就忍不住作呕。 ——她前世的眼究竟是被什么给煳住了,才错把贾琏眼中的垂涎看成是深情? 凤姐儿懒得再与他纠缠,冷冷道:「琏二爷且回去吧,好好想想,到底是哪一个给你传的话,别被人当枪给使了,还自以为占了便宜。」 说着,就要扶着喜儿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三章作者菌今天看到的评论,都会发红包的。但有些小可爱的评论需要审核,暂时发不了。但大家不要着急,等审核过了,作者菌一定会补发,一同庆祝入v之喜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130页 白吖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王熙凤 贾琏色迷心窍, 又正是十三四岁,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的时候。 平日里他身边伺候的丫鬟虽也不乏水灵的,但跟明艷的凤姐儿比起来,差的却不是一点儿两点了。 再加上, 无论是贾史氏还是贾王氏, 都有意无意地向他透漏过, 日后会为他聘了凤姐儿来, 他心里可不就是存了想头的。 虽然不知为何,这半年来,祖母贾史氏突然不再提这事了。 但今日他得了小丫鬟传话, 说是凤姐儿约他来此相会, 心头可不是一片火热吗? 因此, 见凤姐儿这就要走, 贾琏哪里肯依, 侧身一拦, 伸手就要去拉凤姐儿细细软软的小手, 嘴里笑嘻嘻的:「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 妹妹何必急着走呢?」 凤姐儿对他,本就是一肚子的怨愤, 之所以忍着不发作, 不过是为了不给婶子添麻烦而已。 如今见贾琏胆敢这样轻薄放浪, 她只觉得胸腔里火气一拱一拱的, 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 抬手就是一巴掌, 卯足了劲甩到了贾琏脸上。 「啪!」 这一声脆响之后,在场的其他人都懵了,凤姐儿自己反而回过神了。 她见贾琏茫然不可置信, 显然是呆住了。 她心想:反正已经打了,打一下跟打两下又有什么区别? 「啪!」 又是一声,她干脆给贾琏来了个左右对称。 然后,她立时退了两步,一拉陆嬷嬷,转身就走。 等贾琏回过神来,凤姐儿已携着陆嬷嬷走出五六步了。 他气得跳脚,便要追上去理论,却被同样回过神来的喜儿和乐儿拦住了。 正拉扯间,忽听迴廊尽头传来女眷的谈笑声。 喜儿压低了声音,冷笑连连:「琏二爷若是个聪明的,到这会儿也该知道自己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了吧?」 贾琏一呆。 他又不傻,眼见得贾王氏已经引着一群夫人们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哪里还猜不出这是有人做了局? 他气得直咬牙,还没想明白该怎么应对,先前引了凤姐儿等人前来的丫鬟已经嚷嚷开了:「你们王家的,也太不讲理了。分明……唔,唔~」 却是乐儿扑了上去,一把捂住了那丫头的嘴,在她耳边威胁道:「在你一家子和王家之间,你觉得你家二太太会怎么选?」 那还用说? 王家是贾王氏的娘家,也是她的靠山,若是王家发话,贾王氏自然是会捨弃他们这一家子奴才的。 而这时,一群夫人们已经到了跟前了。 贾王氏故作惊诧地说:「琏儿,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贾琏揉了揉脸,忍不住「嘶」了一声,赔笑道,「是侄儿自己不小心,撞的。」 「撞的?」贾王氏的声音蓦地拔高,眼睛一瞥,就扫见了缩在一边,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的丫头,便指了指她,「春香,你说。」 「哟,这是说什么呢?」史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贾王氏脸色微变,扭头一看,就见凤姐儿扶着史氏,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贾王氏心知大势已去,心里遗憾的紧,脸上的表情也险些绷不住:「嫂子和凤丫头也过来了?」 史氏笑道:「我这人一向爱热闹,这里这么热闹,我怎能不来凑凑?」 然后,她似乎是才看见贾琏一般,掩唇惊唿:「琏儿这是怎么了?」 贾琏到底年轻,被凤姐儿眼含讥讽地看着,脸都快僵了,讪讪道:「没……没什么,自己不小心撞的。」 史氏若有若无地横了贾王氏一眼,笑道:「那琏儿日后可要当心些,别再给磕着碰着哪儿了。」 贾琏羞愧地低下了头:「婶子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然后,他便对贾王氏道,「这里都是女眷,侄儿一天大似一天了,也不好混在这里,这便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贾王氏发话,便捂着脸,一熘烟儿跑了。 等贾琏一走,史氏便道:「我身上有些不舒坦,就先带着凤儿回去了。」 贾王氏心知这是把嫂子得罪了,僵着脸笑着挽留:「不如嫂子到我那里歇歇?」 心里却暗恨贾琏没用,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史氏正在气头上,哪里会给她什么面子? 说了句:「不必了。」便拉着凤姐儿走了。 在场的众夫人哪一个不是人精?更有那见多识广的,略一思索,便把事情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对于贾王氏这种公然设计娘家侄女的,哪一个不打心眼里觉得她蠢? 出了这样的事,众人也都无意多留,纷纷找藉口告辞了。 贾王氏倒是想留,但众人不管内心里如何想,明面上却一致对她表示了不耻,谁也不愿意卖她的面子。 这边王夫人僵硬地送走了众人,还没来的及摔个杯子发泄一下怒火,便见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鸳鸯来了。 「二太太,老太太有请。」 贾王氏心里「咯噔」一声,扯出一抹笑,询问道:「不知老太太找我有何事?」 鸳鸯只是笑:「老太太正催呢,二太太还是快跟着奴婢去吧。」 这丫头是老太太的心腹,平日里万事只以老太太为先,府里的其余主子,那是一概不买帐的。
第131页 见她半个字都不肯透漏,贾王氏暗恨之余,也不免心头惴惴。 等她一路忐忑地进了贾母居住的春熙堂,便见贾赦夫妇、贾政和贾琏都在。 而且,贾政的脸色青青白白的,很不好看。 贾赦更是直接「哼」了一声,接着便鄙视地看向贾政,引的贾政更是面色胀红。 至于贾琏,则是捂着脸缩在邢氏身边,一声也不吭。 「媳妇儿给老太太……啊!」 被贾赦那眼神一刺激,贾政冲上来就给了贾王氏一巴掌,口中骂道:「贱妇,我贾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贾王氏摔倒在地,头髮也散了,脸也肿了,哭道:「就算看在珠儿几个的面子上,老爷何必下这样的狠手?」 不等贾政说话,贾赦便满脸嘲讽地「哼」了一声,无视了贾母警告的眼神,笑嘻嘻道:「二弟,弟妹说的是,要是让人知晓了珠儿与宝玉几个有个这样母亲,怕是孩子的名声也带累了。二弟还是收敛一下脾气,别闹大的好。要不然,传到了宫里贵人的耳朵里,影响了元姐儿就不好了。」 贾母面色一变,厉声喝道:「王氏,你给我滚到佛堂去,给元姐儿抄经祈福!」 今日那么多人在场,大家都不是傻子,就算明面上不说,这种事情,又哪里瞒得住? 且看贾赦的意思,这回的处置要是不能让他满意,这个混不吝说不得就要把这事传到宫里去了。 孽障,孽障啊! 贾母心头恨极,既恨和她不是一条心的长子,也恨笼络了她儿子的婆母,在心里不知又骂几声「老虔婆」。 贾赦嗤笑了一声:「心若不诚,怕是佛祖也不肯保佑呢。」 这就是不满意了。 贾母心头一梗,看了一眼埋着头一言不发的贾政,只觉得心累不已,对贾赦道:「我库房里还有几把宋代的古扇,鸳鸯,你开了库房,给老大找出来。」 ****** 且不说贾母如何安抚贾赦,只说王子腾赴宴赴到一半,就被自家夫人派人给叫了出来,心里便猜着是出事了。 因此,他也不顾贾赦兄弟的挽留,跟着那小厮就走了。 一家三口回了自家,史氏再也忍不住了,沖王子腾恨道:「你的好妹妹!」 便携着凤姐儿,怒气沖沖地回正房去了。 王子腾虽早有猜测,却想不到,那贾王氏竟真的这么胆大。 他叫住陆嬷嬷,问了问细节,立时就给气笑了。 ——这要是给她做成了,怕是不只凤儿只能嫁给贾琏,连王家其他姑娘也会受到牵连。 对,他们王家嫡系是人少,但旁系的人可不少。 若是惹得所有旁支都对嫡系不满,不再拱卫嫡系,他们嫡系,就要败落了。 「王忠何在?」他直接叫来管家,「日后贾王氏再登门,不必放进来了。」 他之所以对贾家一再忍让,为的就是贾家军中的人脉。 如今两家既然已经结仇了,凤儿又愿意去替家族搏一搏,他为什么还要继续忍? 呵呵,贾家这是还当自家是贾代化与贾代善都在的时候呢,打量他王家好欺负呢。 王子腾吩咐完,也不等大管家王忠反应过来,一甩袖子,「哼」的一声就走了,徒留下王忠满心茫然。 「这……这……」一转头看见陆嬷嬷,王忠眼睛一亮,连忙上前作揖,「嬷嬷,这事儿到底怎么办,还请嬷嬷指点一二。」 陆嬷嬷嘆了一声,道:「主子的是非,咱们也不好说。只是,这一回姑太太干的,真是……怪不得太太气成那样。」 王忠一听太太都动怒了,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多谢嬷嬷。」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七点还有一章,大家不要错过哦! 多了,晋江系统好像更新了,只有打2分的才有「送红包」这个选项。 第77章 王熙凤(八) 王子腾到底是个男人, 考虑的更多。 那一阵气消了之后,他原本想着,若是贾家派人来赔礼,这件事就暂且揭过。 毕竟, 两家也是几代的交情了。 可事实证明, 他还是把贾家人想得太聪明了。 又或者, 把自家看得太高了。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 已经五六天了,只是隐约听说,贾王氏被禁了足, 贾史氏宣了太医称了病, 就再没有下文了。 听见前面那条, 王子腾还不觉得有什么, 听见后面说贾史氏病了, 王子腾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怎么, 这是想倚老卖老, 逼着我们王家主动登门, 咽下这个哑巴亏吗? 王子腾深吸了一口气,把火气往下压了压。 回想着最近得到的关于六皇子的一些讯息, 他觉得, 既然贾家那么看不上他王家, 他也没必要上赶着。 史氏觉得凤姐儿受了大委屈, 自己心里也不顺畅, 再加上为了学规矩, 凤姐儿已经在家窝了大半年了,便想着带着凤姐儿到大佛寺上个香。 一来嘛,母女二人都散散心;二来嘛, 也是驱驱晦气。 她挑的日子,正逢王子腾沐休。 原本是想着让王子腾也一起去的,可王子腾跑官儿正到了关键时刻,这日里请了同僚到太白楼喝酒,去不成。 「罢了,你的公事要紧。」对于这方面,史氏一向善解人意。 凤姐儿也道:「叔父只管忙你的,凤儿会替叔父在佛祖面前上香,求佛祖保佑叔父仕途顺畅的。」
第132页 「好孩子,好好玩玩。」王子腾摸了摸凤姐儿的髮髻,「这一段时日,也是委屈你了。」 凤姐儿不在意的笑道:「只要叔叔婶子疼我,外人怎么着,我都是不在意的,有什么委屈的?」 王子腾缓缓一笑,颇有意味地说:「不错,外人而已,何必在意?」 反正贾王氏这个妹妹自小就和他们兄弟不亲,怕也没真心实意把他与兄长当成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若不然,又怎么忍心这样算计兄长的遗孤?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史氏心头最后一口气也顺了,笑眯眯地上前:「好了,你有事就去忙你的,我和凤姐儿也该出门了。」 「你们去吧。」王子腾道,「多带点儿护卫。」 史氏摆了摆手,故作不耐:「行了,行了,还用你说?」 母女二人送了王子腾出门,就乘了马车,带着丫鬟婆子、嬷嬷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大佛寺而去。 王家在金陵是数得上的大家族,可在京城这地界儿,随意往天上撂块儿砖,落下来砸到一个人,都很可能是个皇亲国戚。 王子腾那四品官儿,说实话还真拿不出手。 因此,知客僧虽也看在香油钱的份儿上随意接见了,却并不会全程陪同,只是指了一个十分机灵的小沙弥而已。 索性史氏也并不是那等自视甚高的,十分客气地向知客僧道了谢,便在小沙弥的引领下,从韦陀殿开始,一层一层地往里拜,直到拜入供奉释迦牟尼佛的大雄宝殿。 凤姐儿与有心的井嬷嬷都注意到,在送子观音殿里,史氏拜得格外虔诚。 无子,是史氏心头的伤,又何尝不是凤姐儿心头的痛? 拜完了佛,小沙弥就引着母女二人到了一个清净的禅院,并询问了两人的饮食喜好,这才念了声佛,告退了。 凤姐儿笑道:「大佛寺不愧是千年古剎,里面的小和尚也比别处机灵百倍。」 史氏却是摇了摇头,对凤姐儿道:「你当咱们那一百两的香油钱是白添的吗?」 说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出家人不要吃饭的吗? 若真是四大皆空,斋菜里何必弄什么素鸡、素鱼?直接水煮青菜不是更虔诚? 凤姐儿一怔,就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 她前世也是个不信隐私报应的,只是重来了这么一遭,却也不知道她前世那些仇人的下场,心里可不就盼着神佛有灵,让那些人也得了应有的报应? 而今,她被婶子一言点醒:神佛也爱金身。 她添了香油钱,别人说不得就比她添得更多。 这世间的事,求神哪如求己呢? 想到这里,凤姐儿心头一阵发狠:我的好姑母,还有那贾琏,你们最好祈祷别让我王熙凤得势。若不然……哼哼! 不多时,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史氏到底是听了井嬷嬷的建议,母女二人也就点了四菜一汤。 至于丫鬟、随从们,则是让另备了次一等的素席。 说起来,可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史氏刚缩减家里用度的时候,主子们还没怎么着呢,一众下人们却是怨声载道。 更有甚者,仗着主子不知行情,负责採买的竟是敢敷衍怠慢起来。 史氏是什么性子,单看被她亲自教养出来的凤姐儿就可窥见一二,能让几个下人拿捏住了? 差事干不好? 行啊,庄子里有的是能干好的人。 正好她觉得家里就三个主子,百多人伺候着太冗杂了呢! 于是,史氏二话不说,当即就把採买上的人全撤了。 然后她就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召集起来,当面让人牙子把这些人一家子都领走了。 「我们家也不缺这几个卖身钱,只一样,都卖得远远的,我是不希望再看见他们了。」 干人牙子这一行的,什么事儿没经过? 一听就知道史氏这是什么意思,当即赔笑道:「那感情好,南山煤矿哪儿正催着要人呢,太太慈悲,可算是解了小人的燃眉之急了。」 说着,朝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脸上摸了一把,露出猥琐的笑容:「这样水灵的丫头,若是到了那山沟子里,不定多少人争着要呢!」 那小丫头哪里经过事儿,见这精明的妇人跟个鸨儿似的对自己又捏又摸,当即就吓得哭了起来。 她老子娘也是魂不附体,一边在心里咒骂当家的猪油蒙了心,一边跪在地上求饶。 「太太开恩,太太开恩!我家里那个杀千刀的是叫猪油蒙了心、狗屎煳了七窍了,这才干出这不是让的事儿。他往后再也不敢了,太太就饶了咱们这一回吧!」 她这一跪一求,仿佛是开启了某种机关,方才从有恃无恐,觉得法不责众,又被人牙子三言两语吓得呆住了的一众下人奴僕,哗哗啦啦全跪了下来。 一时之间,求饶声此起彼伏。 一门之隔,凤姐儿坐在屏风后面,陆嬷嬷也得了个墩子在一旁坐着。 陆嬷嬷心平气和地说:「这个时候,可是不能心软的,保不齐就有哪个怀恨在心。要是把这种祸害留下来了,日后怕是不好收场。」 凤姐儿是什么人物? 那就是个只嫌事儿小显不出本事的。 如今虽然知晓她那些本领实在上不得台面,却也不会变成个心慈手软的菩萨。
第133页 但她如今就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若是太过狠辣,怕是会让人憷得慌,不肯与她交心。 因此,她听了陆嬷嬷的话,才勉强隐去了面上的不忍之色,轻声道:「我知晓了,多谢嬷嬷指点。」 陆嬷嬷体谅她年幼,也是真心喜欢这个爽利的姑娘,便多嘴又说了一句:「姑娘别怪老身心狠,这种不知感恩反咬一口的事,老身在宫里可是见多了。失了帝宠的尚是小事,丢了皇嗣与性命的,才是一辈子再难翻身了呢!」 凤姐儿神色一凛,起身向陆嬷嬷一福,陆嬷嬷赶紧起身扶住,凤姐儿还是坚持行了礼,正色道:「原是我年轻,脸又嫩,不经事儿呢!幸好万事有嬷嬷提点我,若不然,怕是我日后被人给卖了,还傻乎乎帮人数银子呢。还望嬷嬷不嫌我愚笨,日后继续提点我才是。」 这几乎就是明着说,日后想要带着陆嬷嬷一块儿出嫁了。 陆嬷嬷心头一松,面上也露出感激之色,连忙表忠心道:「不瞒姑娘说,我家里父母去的早,兄弟们揭不开锅了,就把我送到宫里,换了二两银子。等从宫里出来,兄弟也没了,只剩了几个不成器的侄子,整日里惦记的,也就是我攒的那点儿体己。若是姑娘愿意收留,老奴定然会尽己所能,替姑娘周全!」 她改口改的极顺当,显然是已经在心里琢磨多时了。 前朝的诗文里,多有白头宫女的悲哀。 本朝皇室倒是体谅人伦,允许宫娥到了一定年岁就出宫去。 可是,真出宫了有什么好前程? 父兄有良心点儿的,给找个人家做继室。 遇见那狼心狗肺的,哄走了体己,就任你自生自灭了。 陆嬷嬷在宫里伺候的主子是被人陷害,先流产后丢命的,圣人却是一句也没有过问。 她心里凉的很,回家之后又见到侄儿那遮都遮不住的贪婪,哪里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货色? 因此,她宁愿一辈子伺候人,也不愿回去倒贴钱看侄儿脸色过活。 凤姐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笑着扶起陆嬷嬷:「有嬷嬷这句话,我这心里呀,才算是有了底气了。」 两人相视一笑,达成了共识。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每天更新,都会固定在19点,小可爱们须知呀! 还有关于防盗:因为有倒v章节,许多小伙伴儿们已经看过了,没必要再买。所以,本文暂时不设置防盗,大家不用担心花冤枉钱。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飞猫、红泪摇曳、璞玉曦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王熙凤(九) 到最后, 那些胆敢拿捏主子的奴才们,史氏自然是一个也没有留。 等王子腾下衙回来,她还气哼哼的将这事给他说了,直言这些奴才们可恶至极, 忘了几辈子的体面都是谁给的了。 她只是抱怨一下, 发泄发泄心中的郁气, 王子腾听了, 却是悚然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道为何? 却是王子腾虽有意将凤姐儿送入六皇子府,心里却是不怎么看得上六皇子, 觉得日后六皇子说不得还得倚仗他, 再怎么着也不敢对凤姐儿不好。 因此, 想到六皇子的时候, 他不自觉便有些骄矜。 如今, 他却是只庆幸自己这段时日忙得很, 不曾遇见过六皇子。 若不然, 被有心人看出来, 捅到了圣人那里,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无论如何, 在圣人眼里, 六皇子都是他儿子。 而王子腾, 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这奴大欺主的下场, 自家夫人可是真真切切给自己上了一课呀! 想到这里, 他连忙起身, 朝史氏拱手施礼:「多谢夫人教我。」 史氏可不知道他心里霎时间已千迴百转了,见他这样作怪,不由「噗嗤」一笑, 拍了他一下,「一把年纪了,也没个正形!」 而今日里王子腾说是和同僚喝酒,实际上却是因提前打听到了六皇子今日会去太白楼,他特意赶过去偶遇的。 他已经想好了,与其让凤姐儿去参加那前程难定的选秀,还不如从六皇子这里入手,由六皇子妃出面到王家提亲。 为着这个,他已经和六王妃的娘家接触过了,并探得了六王妃也有意找个好生养有家世的侧妃的意思。 这也不是六王妃贺氏贤惠过头,实在是六皇子生母、养母都去了,宫里没个帮衬的人,圣人有了好事,等闲也想不到他。 如今六皇子已经二十七岁了,府里除了贺氏的出身还可以,其余的简直不能看! 这年头,都讲究夫荣妻贵。 这六皇子一直不好,贺氏在妯娌们面前,又能有什么体面? 也是因此,贺氏才想着再找一个家世好些的侧妃,以期望侧妃的娘家共同扶植六皇子。 说来也是巧,贺氏要找侧妃,肯定不能找家世压过她的。 正好朝中传出消息,她父亲贺御史要升任礼部侍郎了。 侍郎是正三品大元,正好压了正四品的王子腾两级。 且凤姐儿只是王子腾的侄女,不是亲女儿。 思来想去的,竟是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了。 因此,王家的意思透到贺家去,贺家夫人和女儿一说,贺氏本不是个善妒的,听说了王家请了嬷嬷教导,觉得至少这王氏不会不知礼,便也同意了。
第134页 贺夫人走后,贺王妃便将此事和六皇子说了。 而王子腾之所以会得到六皇子的行踪,其中的道道,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而六皇子要见王子腾,自然是心中奇怪,为何王子腾会选他这个最不受宠的皇子? 王子腾虽是个武官,表面上性子直,心里却颇有成算。 他与六皇子当面聊了几句,便知晓六皇子不是个好煳弄的。 他心里可更高兴了,这心里有数的,不比那浑浑噩噩或自视甚高强吗? 如今,王子腾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极清楚了,他就是希望日后能给自家找个靠山。 因此,六皇子一问,他也就照实说了:「不敢欺瞒六爷,臣膝下空空,只有凤儿这一个侄女,自然是希望能给她后半生找个依靠,也给家里找个靠山,以免捲入是非里,脱不了身。」 至于是什么是非,两人都是聪明人,根本不消说透。 见他实诚,六皇子就先添了几分好感。 但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心头还是十分疑惑:「听说,令堂出身金陵甄家?」 这意思就是问:既然有这便易,他为何不干脆去投了九皇子? 听他提起甄氏,王子腾就不禁冷笑:「在六爷面前,下官不敢弄鬼。继夫人膝下自有三弟承欢,我与故去的长兄,向来不得她老人家喜爱。」 六皇子瞬间瞭然。 这六皇子自己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又自小失母,在宫里见惯了人情冷暖。 他自然不会认为甄氏有了个母亲的名头,王子腾就该无条件的愚孝。 毕竟,母慈子孝什么的,也是母慈在前,子孝在后呢。 至于《孝经》里「埋儿奉母」的典故,稍有点儿见识的人都知道,那是前人杜撰的故事。 这一场会唔,很是成功。 六皇子对王子腾很满意,王子腾也看出来,六皇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因此,等凤姐儿跟着史氏从寺庙里回来,看见的,就是红光满面的王子腾。 凤姐儿便笑着问:「看叔父的模样,莫非是有什么大喜事?」 王子腾「哈哈」一笑,道,「的确是大喜事,我调任的事情,总算是有眉目了。」 他到底顾忌凤姐儿还是个姑娘家,自然不会对她说自己今日见了六皇子的事,只是笑呵呵地说:「原本我是奔着兵部去的,不想却是户部有了缺儿。」 六部虽名义上并列,但其中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这最重要的,自然是吏部,再往下就要数户部了。王 子腾此话一出,史氏与凤姐儿皆是喜笑颜开。 这户部的缺,自然是六皇子替他谋的。 且不过半个月,调令就下来了。 自此,王子腾终于由武官转入文官之列,成了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平调的正四品官职。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王子腾原本以为,自己从武官里转调文职,说不得就会再降上半级。 他不由再次感慨:就算再怎么不受宠,六皇子也毕竟是圣人的儿子。更别说,六皇子上头还有太子呢。 等史氏赶了凤姐儿回去歇息,夫妻二人洗漱过后,一头倒在榻上,王子腾才说起了今日偶遇六皇子的事。 「虽是个睚眦必报的,但对自己人挺护短。」这是王子腾对六皇子的评价。 而史氏则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分析:「贺氏王妃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六王府里却从来没闹出过宠妾灭妻的事。这要么就是王妃手段高超,把王府把持的严,要么就是六皇子懂规矩,敬重嫡妻。依老爷看,是哪一种?」 「这……」王子腾迟疑道,「我还真看不出来。」 就他明晃晃地不待见继母甄氏,六皇子却不见怪来看,并不是个迂腐之人。可若要就此判断六皇子不是个重规矩的,那也太过武断。 「也是我太心急了,」史氏嘆道,「咱们家往日里和六皇子也没什么交情,只这一面,你又能看出什么来?我只盼他是个重规矩的,咱们凤儿进了那府里,也少些事端。」 ——不是她不想让凤姐儿专房独宠,只若是六皇子任由妾室越过嫡妻,凤姐儿受宠时还好,日后失宠了,岂不是也能任由府中其他姬妾欺负? 这些女人的心思,王子腾也懒得理会,有些不耐道:「这才哪儿到哪儿,说这些干嘛?」 史氏再他腰上拧了一下,啐道:「睡你的吧!」 便扭过身子,背对着他睡了。 「嘿,你这娘们儿,手也忒狠了!」王子腾呲牙咧嘴地揉着腰,嘟囔了几句,也睡了。 因着凤姐儿还未及笄,虽然王家与六王府已经有了默契,但并没有摆到明面上来。 凤姐儿如今的主要任务,还是跟着两个嬷嬷学规矩,学着如何藏拙,如何不让正妃忌惮。 当然,还有羞人些的,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凤姐儿性子虽泼辣,但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在男女之事上还是颇为保守的。 前世里,贾琏就时常嫌弃她扭手扭脚,放不开。 似贾琏那样的色中饿鬼,最是喜欢那些放浪的妇人,还特别的荤素不忌,对凤姐儿自然也就不耐烦应付。 她原本想着,皇家之人应该更庄重些。但陆嬷嬷却是直接打破了她的妄想。 「男人,不就那么回事儿?」陆嬷嬷嗤笑道,「那些个《女则》、《女戒》的,姑娘看一看,在外面能说几句也就罢了,若真是一板一眼的照做,那可真是坑死自己了呢!」
第135页 凤姐儿一张芙蓉粉面涨得通红,凤眼因羞涩而波光莹莹,嗫喏道:「嬷嬷不是说,六皇子最是重规矩吗?若是……若是这般,怕是会引得六皇子不喜。」 她这样可怜可爱,对陆嬷嬷又一向是长辈一般的尊重,陆嬷嬷早把她当自己半个女儿了。 因此,她嘆了一声,使眼色叫平儿他们都出去,上前搂了凤姐儿在怀里,低声道:「姑娘却是想岔了。」 「此话怎讲?」凤姐儿不解地问。 陆嬷嬷道:「六皇子因何重规矩?不是他自己有多喜欢规矩,只是他母族、妻族都不显,自己在外面若是不更庄重些,谁还能把他看在眼里?」 凤姐儿呆住了。 原来,天潢贵胄,也不如她想像搬自在快活。 陆嬷嬷又道:「姑娘再想想,这爷们在外面端了一天了,回了自己屋子里,面对妻妾还是要端着,那得多累呀!」 凤姐儿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还请嬷嬷教我。」 陆嬷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一只吃撑的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一只吃撑的喵 10瓶;青鸟信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王熙凤(十) 等凤姐儿及笄的时候, 王子腾也早已在户部站稳了脚跟儿了。 说起来,户部也算是六皇子的大本营,当年六皇子刚出阁的时候,就被圣人丢到了户部行走。 他情知自己不比别的兄弟, 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要想日后有个好前程, 就只能靠自己拼。 因此, 和别的皇子一入六部就忙着拉拢人手、培植党羽不一样,六皇子入了户部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卷宗里。 他先把往年的卷宗都看了一遍, 又把积年的烂帐都理了理。 别看他初出茅庐, 这样一整理, 还真从中看出不少门道, 也找出不少问题。 但六皇子又不是个傻子, 他情知这种事情, 就算是捅到了圣人跟前, 圣人也多半是要和稀泥的。 至于交给太子, 说实话,他不敢。 这倒不是说, 六皇子那么早就对太子有了异心。 正相反, 因着自母亲去后, 太子是唯一一个肯庇佑他的人, 六皇子直到现在, 对太子还是忠心耿耿的。 他之所以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太子, 是因为太子固然被圣人教得极好,却过于光明磊落,甚至于有些天真。 不, 也不能说是天真。 太子并不是不懂鬼蜮伎俩,只是他从来都不屑使。 而且,太子对他们那个圣人老爹,太信任、太孺慕了! 他竟真的相信,无论何时、何事,圣人都会站在他这边,庇佑他。 随着年岁见长,饱尝人情冷暖的六皇子,心头的某种忧虑也越来越深。 ——他害怕。 他害怕突然有一日,独自陷在这亦假亦真的父子情深里的太子大哥突然醒悟了,会受不了这个打击,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但他自幼谨小慎微,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不管心里有再多的疑虑与想法,却都不敢对太子说的。 因为,他更怕失去太子的庇护! 因此,他并不敢去赌,太子会不会因为被他打破了梦境而恼羞成怒,或者是迁怒于他。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六皇子就明白了:靠谁,都不如自己立起来。 因此,他揣摩着圣人的心思,在户部从不刻意结党营私,只知道埋头苦干。 果然,圣人见他肯干实事,又不结党,就由着他在户部扎了根儿。 就连九皇子出阁之后,有意取代他行走户部,都被圣人轻描淡写地给岔了过去。 虽然,六皇子觉得,圣人之所以放任他留在户部,主要还是因着他根基浅薄,一食一水皆为圣人所赐,再怎么着也威胁不到皇权。 但六皇子却并不在意。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皇位。 他想做的,是无论哪个兄弟登基,都能放心用的贤王。 这一回,他之所以肯纳了凤姐儿做侧妃,除了王家的势力不大之外,也未尝没有王子腾没有表露太大野心的缘故。 凤姐儿及笄不久,就在一次宴席上,遇到了六王妃贺氏。 之后,才隐隐传出,六王妃很喜欢她,有意替六皇子求了她去的风声。 这六皇子不愧是出了名的重规矩,哪怕是一早就心照不宣的事,也要过个正儿八经的明路,务必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荣国府的荣禧堂内,慈眉善目的贾王氏得了这个消息,不由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对金钏道:「我这个侄女儿,自小心比天高。却不想,果然有这样的大造化!」 金钏是她的心腹丫鬟,如何不知晓她的心思,当下便故作疑惑地问:「太太,恕奴婢孤陋寡闻。这三皇子乃是段贵妃所出,九皇子乃是甄贵妃所出,便是四皇子,奴婢也知晓是成妃所出。却不知,这六皇子的母亲,是哪一位娘娘?」 贾王氏听了这话,果然受用不已,嗤笑了一声,道:「什么娘娘,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才人罢了。到了如今,怕是早已化成灰了。」 金钏便假模假样地感慨:「如此说来,这凤姑娘也是可怜,嫁了这样一位,还要被个酸儒的女儿压上一头。」
第136页 「可不是嘛!」贾王氏捻动着佛珠,压抑着心头涌出的快意,念了一声佛,道,「我今日便多念一卷经,求佛祖保佑凤姐儿日后顺遂。」 哼,她的好哥哥,竟是为了这臭丫头,连王家的大门都不让她进了! 她定要多念几卷经,祈求这臭丫头早登极乐的好。 果然就像母亲说的那样,二哥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只顾着自己,从来也不想想她这个妹子在贾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自从贾家的年礼送不进王家之后,贾老太太对贾王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若不是她灵机一动,转头将节礼送到了金陵老家,并带回了母亲甄氏的书信,本身又生了珠儿、元春与宝玉,怕是还保不住这正室的位置。 想到自己的孩子,贾王氏便想到了远赴金陵赶考的贾珠,不由道:「算算日子,珠儿也该回来了。玉钏,你去珠儿院子里看看,珠儿媳妇儿可是都收拾好了?」 「是。」玉钏应了一声,便低头出去了。 贾王氏笑眯眯道:「以珠儿的聪慧,金榜题名不在话下。正好珠儿媳妇儿也有了身孕,到时候再添一个大胖小子,可就是双喜临门了。」 金钏奉承道:「这都是太太的福气呢!」 贾王氏矜持一笑,道:「这一个人的福气,都是天定好的。似那些克父克母的东西,那就是生来福薄,便是暂时进了富贵窝儿,怕也没命消受。」 她指桑骂槐的,说的还是凤姐儿,可见当真是恨毒了。 这话金钏不敢再接,正好王夫人的茶也凉了,她便借着换茶的机会,避了过去。 其实,王夫人也根本不需要谁来接她的话,她只是想发泄一下王家带给她的憋屈与不满而已。 内心深处,她还存了要看王子腾笑话的意思。 就像甄氏给她的信里说的那样,王子腾再怎么着,没个儿子,日后的一切不还是她侄子仁哥儿的? 再者说了,如今的王家还有什么? 说是县伯府邸,其实到了他们父亲那一代,爵位就已经传到头了。 要不然,王子腾用得着这么死命的拼前程? 哼!王子腾不愿意再和她往来,不要紧,她还有母亲呢。 母亲可是出身金陵甄家,也就是九皇子的母家。 如今的贾家,还要求着甄家提携呢。 只要甄家屹立不倒,老太太还不是得把管家权交给她? 这贾王氏的怨愤与得意,王子腾一家子是丝毫不知。 因为贺王妃已经亲自进宫求了太子妃,由太子在圣人面前说了,下明旨将凤姐儿指给了六皇子做侧妃。 这也是六皇子看在王子腾踏实肯干的份儿上,给足了他王家脸面了。 有了这道圣旨,无论日后得宠与否,凤姐儿的地位都稳了。 以六皇子谨小慎微的性子,除非凤姐儿犯了什么十恶不赦之罪,否则是不会动圣人亲赐的侧妃的。 史氏欢天喜地,兴高采烈地给凤姐儿收拾嫁妆去了,陆嬷嬷却是有些忧虑。 「怎么了,嬷嬷?」凤姐儿一眼便看出她神色不对,便问了一句。 陆嬷嬷道:「圣人指婚,怕是会恶了六王妃。」 凤姐儿笑了:「嬷嬷关心则乱了。」 别她这么一点,陆嬷嬷转念一想,也笑了:「不错,不错,这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再者,自姑娘入了六王府,就是与王妃争一个男人的,不恶也恶了。还是姑娘看得透彻。」 「哎呀,嬷嬷!」凤姐儿展帕掩面,羞涩地跺了跺脚,「您胡说什么呢!」 这些话,着实不是一个未嫁女该听的,凤姐儿也不得不羞涩一下。 陆嬷嬷乐呵呵道:「是老奴胡说了。」 说起来,陆嬷嬷除了出身宫廷,更懂礼守节外,是个很慈祥的妇人。 凤姐儿之所以待她越发亲近,就是因为在她身上,能找到刘姥姥的影子。 两人虽一个守礼,一个粗鄙,看起来差十万八千里,但细究起来,都是活得很很通透的人。 刘姥姥因着女婿一家,肯舍下老脸打秋风。 凤姐儿相信,若是陆嬷嬷的侄儿也像刘姥姥的女婿那样孝顺,陆嬷嬷是不介意跟着过苦日子的。 奈何,同人不同命。 凤姐儿如今未嫁,许多事情都做不了。 她早有心报答刘姥姥,无奈自己手里没有势力,也就只能先把这份儿情,寄托在了陆嬷嬷身上。 等到她日后出嫁了,手里有了自己的人手,一定不会再让刘姥姥落得到贾家舍脸皮打秋风是地步。 至于王板儿那一家…… 说实话,刚重生的时候,凤姐儿对他们是恨得牙痒痒。 她恨王板儿的父母,明明是靠着贾家致了富,却还因家财赎了巧儿而慢怠巧儿。 他们也不想想,若不是有贾家,凭他们家,哪里能享得了那几年的富贵? 她还恨王板儿,身为一个男人,却不能让巧儿过安稳的日子,让她一个娇小姐,落得个劳累而亡的下场。 如今时日久了,她也想通了。 王板儿家再怎么说,还是散尽家财,把巧姐儿从那种地方捞了出了。 他们虽然怠慢巧儿,却从来没有因她进过楼子而羞辱她。 他们只是没本事而已。 而这世上,没本事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的。
第137页 第80章 王熙凤(十一) 虽然有了圣人赐婚, 准备的时间要长一些,但再长也不可能越过当初娶正妃的时候。 于是,及笄半年之后,凤姐儿便穿着一身银红色的嫁衣, 坐着花轿, 由王子腾送到了六皇子府。 至于新郎官亲自迎亲什么的, 那是正室才有的待遇。 自从下定了决心要给人做妾那一天起, 凤姐儿就已经不期待了。 这一辈子,她再也不会傻乎乎的为了一个男人拼死拼活了。 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心尽自己的全力, 为家族拼出一条生路来。 更何况, 前两天, 婶子向她透漏, 年已四十的婶子, 老蚌怀珠, 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当时, 凤姐儿激动的是热泪盈眶。 若说以往, 她只要想到他们一家三口拼死拼活的,到最后会让王仁那狼心狗肺的摘了果子, 就有些不想拼了。 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不管婶子这一胎是男是女, 他们一家子就都有了奔头了。 原来, 王子腾和史氏怀疑的不错, 王子腾之所以没有子嗣, 问题果然是在王子腾自己身上。 若不是井嬷嬷见多识广, 根本就不可能看出来,王子腾是中了一种前朝宫廷里流出来的秘药。 也幸好他们搬来京城,远离甄氏多年, 那药效已经被身体化去大部分了。要不然,井嬷嬷也没把握彻底清除。 凤姐儿是明显感觉到,自史氏有了身孕,不但他们一家三口高兴,就是王子腾后院的几个姬妾也高兴的很。 若是王子腾始终无嗣,待日后王子腾去了,史氏身为正妻还好,宗族总不会放任不管。 可她们这些无子无妊的姬妾,却只有死路一条了。 因此,王家上下可谓是齐心协力,都把史氏这一胎当做宝贝疙瘩。 凤姐儿见此,便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由陆嬷嬷帮衬着,自己把嫁妆最后理了一遍之后,就坐等出嫁了。 她的嫁妆,按规矩昨天就已经送到六皇子府了,跟着提前过去的是乐儿和平儿。 说起她的陪嫁丫鬟,这辈子和上辈子也不一样。 上辈子那四个,三个都因和贾琏有首尾叫她废了,剩下一个面憨心奸,踩着她搏名的平儿,她这辈子也不想再要了。 这辈子的陪嫁丫鬟,都是陆嬷嬷和井嬷嬷合力挑选的,都是家生子出身,一家子的卖身契都攥在史氏手里。 只要他们敢背叛凤姐儿,史氏就能让他们一家子不好过。 至于陪房,因着她是侧室,不能越过正室去。 史氏特意派人打听了,当初贺王妃的陪房是四户,凤姐儿就只带了两户,也就是原来的平儿和乐儿嫁的人家。 至于喜儿和安儿两个,则是求着史氏放了身契,嫁做平头百姓了。 凤姐儿感念她们伺候自己一场,每个人又私下贴补了一百两银子,再加上她们自己攒的体己,就算不能再像在府里时一样的锦衣玉食,也能体体面面的过日子。 还有史氏自小给她攒的嫁妆,里面许多大红的宝石、翡翠,还有珍贵的料子,是都不能用了。 且因着贺王妃的嫁妆不厚,凤姐儿的嫁妆只能依例往下减。 史氏趁着这半年的备嫁时间,把这些都估了价,给凤姐儿换成了银票,并不算进嫁妆里,而是让陆嬷嬷带进去。 就这样,看着那塞的满满当当的六十六抬嫁妆,史氏还是觉得委屈了她,私下里和王子腾哭:「千娇百宠的养大了,临了临了,却连一件正色的东西都不能带。」 王子腾能说什么?只能搂着妻子安慰了。 但这样低调,总算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贺王妃听了贴身嬷嬷的汇报,觉得这侧妃王氏守礼,心里因圣旨赐婚而生出的芥蒂,稍稍消了一些。 新郎官迎亲都没有,拜堂什么的,更不会有。 凤姐儿直接就被从侧门抬进了贺王妃给她准备的明辉院里。 等到六皇子在前面待了客,敬了酒,跟王妃贺氏说了一声,便带着人进了明辉院。 凤姐儿初来乍到,虽然有平儿和乐儿昨天早到,但这毕竟是皇子的府邸,她们又只是侧妃的陪嫁,根本就打探不到什么东西。 而且,陆嬷嬷对她们早有叮嘱,让她们只安安分分地收拾凤姐儿的院子,不要胡乱打听,更不要胡乱走动。 这两个丫头对陆嬷嬷十分信服,自然是言听计从。 这让六皇子的另一个侧妃吴氏,想趁机挑拨几句也找不着机会。 「说什么大家女,却原来是个鹌鹑!」吴氏甩了甩帕子,气闷地喝了一口凉茶。 吴氏的贴身婢女葫芦连忙给她添了茶,赔笑道:「那位初来乍到的,怎么能跟主子比?主子膝下可是有两哥儿呢!」 这句话,正搔到了吴氏的痒处。 吴氏的出身并不好,原本是六皇子出阁的时候,掌管后宫的段贵妃按例安排的两个司帐宫女之一,和另一个胡氏一同被分给了六皇子。 到了六皇子身边,吴氏也不如相貌娇媚的胡氏受宠。 但她的肚子争气,竟是很快就有了身孕,赶在王妃贺氏进门之前,生了一个女儿。 虽然那个女儿福薄,没有长成,可毕竟是六皇子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为吴氏挣得了几分脸面。 后来,贺氏进门,先生下了一子,吴氏紧跟着就又怀了一胎,生下一哥儿。
第138页 这可让贺氏心里头膈应的不清。 贺氏出身御史之家,自小家教严格,自不是那等只会争风吃醋的。后院的姬妾生儿育女,她早在知道自己要嫁的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想要有一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庶子。 等到后来,贺氏的儿子出花没了,吴氏的儿子却熬了下来,就让贺氏觉得,是吴氏的儿子剋死了她的儿子,心头对吴氏更是厌恶。 但那个时候,因着吴氏养着六皇子唯一成活的儿子,六皇子对吴氏颇有些不同,贺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能扶持胡氏,又另聘了一个良家子葛氏。 饶是如此,吴氏已是势不可挡,在葛氏生育了一子,胡氏生育了一女之后,又为六皇子诞下了第四子,并因生育有功,被晋为侧妃。 当然了,这些内情凤姐儿都是不知道的。 她知道的,都是些表面的消息。 比如吴氏生育有功而晋位之类的。 陆嬷嬷已经根据六皇子府的情况,为凤姐儿制定了日后的战略:亲近王妃,对吴侧妃敬而远之。 但这样一来,就要防备着同是王妃一派的葛氏。 因为葛氏一直有意将三哥儿记入王妃名下,但王妃一直没有表态。 凤姐儿的盖头和嫁衣一样,都是银红色的,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的图案。 六皇子在前面被人灌了酒,有些晕晕乎乎的,揭了盖头之后,便看见了面色羞红的新娘子。 凤姐儿是个美人,是一个哪怕丢进皇宫的美人窝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再加上此时烛光朦胧,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饶是六皇子自诩定力惊人,也不由晃了晃神儿。 凤姐儿含羞带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羞不可抑地垂下了头,柔柔地唤了一声:「爷。」她那抹了胭脂的脸上,似乎更红了。 六皇子回过神来,挥退了伺候的人,坐在了凤姐儿身边,声音不由都柔和了:「爷听你叔父说,你的小名儿叫做凤哥儿?」 似乎是适应了此时的氛围,凤姐儿的胆子也大了些,抬头看着六皇子说:「是叫做凤哥儿,叔父和婶子都叫妾凤儿。」 对她这与方才的羞怯截然不同的神态,六皇子不由挑了挑眉,十分新奇:「这会儿不怕爷了?」 凤姐儿却是不依了:「妾哪里有怕?」 「哦?」六皇子揶揄地盯着她笑。 凤姐儿的脸又红了,却嘴硬道:「妾……妾那不是怕,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 这分明是要看她笑话。 凤姐儿是什么人? 秦可卿都说她是脂粉里的英雄,又岂会叫自己怯场了? 她贝齿一咬,破罐子破摔:「只是爷长得太俊了,妾晃了神儿而已!」 六皇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脸,道:「先去洗漱,待会儿爷让你看个够。」 说完,就先起身,到了侧间洗漱去了。 凤姐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扬声让喜儿和安儿进来,扶着她到了另一侧洗漱。 其实,若但论相貌,六皇子是比不上贾琏的。 认真算起来,就贾琏那副皮囊,便是后来的贾宝玉也是比不上的。 但贾琏没经过什么事儿,空有一副好相貌,却是脂粉气太浓了。 凤姐儿前世喜欢那样的,如今却明白了,这个世道,男人光有脸是不够的,他还得有本事。 六皇子相貌清俊,因着不常笑的缘故,让人觉得很不好亲近。 他的身材也偏瘦,但就是让人觉得沉稳可靠。 而凤姐儿喜欢的,就是他的沉稳可靠,可以让她遮风避雨,不用担心哪一日,需要自己汲汲营营。 可以庇护她的家族,不用担心哪一日,他王家会如前世一般,风流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咳,最近风头紧,我已经把驾照吃了。 所以,车什么的,是不可能开的,这本写完也不可能! ps:今天爆肝六千,晚上七点还有一章。 肿么样,我是不是很棒棒? 第81章 王熙凤(十二) 皇子纳侧室, 并没有「婚假」一说。 因此,第二天一早,凤姐儿还在睡梦中,六皇子便起身上朝去了。 因着凤姐儿貌美, 六皇子表现出了十分的包容, 起身的时候特意让人不要打扰凤姐儿, 让她继续休息。 凤姐儿被陆嬷嬷叫醒的时候, 已经是该到了向正妃贺氏请安的时候了。 为了低调又不显刻意,凤姐儿选了一套鹅黄色交颈襦裙,梳了能柔和她气质的倾髻, 便带着陆嬷嬷、平儿和府里分来的丫头之一小兰, 到正院清辉院向贺氏请安, 顺便见一见府里的其她女人。 凤姐儿来的时间不早不晚, 除了吴侧妃之外, 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正坐在正厅里三三两两的说话。 凤姐儿一来, 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 或惊艷或忌惮或木然的目光纷纷落在凤姐儿的身上。 凤姐儿微笑颔首,看了看主位之下空着的一左一右两个座位, 脚步顿了顿, 还是坐在了左边。 大夏以右为尊, 凤姐儿虽然打定了主意要亲近王妃, 疏远吴侧妃。 但吴侧妃毕竟有两个儿子傍身, 在摸不准六皇子究竟是什么态度的时候, 凤姐儿并不准备挑衅吴侧妃。
第139页 跟进来的陆嬷嬷十分欣慰:能忍得一时,才能走得更远。 凤姐儿坐了有小半个时辰,手边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 已经换过四五回了,吴侧妃才由一个大丫鬟扶着,步履款款地走了进来。 「这位,就是王妹妹吗?」她瞥了一眼凤姐儿的座次,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施施然地坐在了右首,端起香茶抿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询问。 凤姐儿微微一笑:「想必这位就是吴姐姐了。」 吴侧妃笑道:「妹妹不愧是大家子出身,果然懂礼守礼。」 这意思是说,凤姐儿屈居在她之下,是理所应当的了。 凤姐儿瞥了她一眼,似乎无知无觉地说:「既然进了这个府邸,那就一切都听从六爷与王妃的安排。爷与王妃的规矩,才是礼,才是法。」 吴侧妃噎了一下,心头怒意暗生。 可凤姐儿说的都是大实话,她们这些人,再怎么得意,也都只是妾。 在这六皇子府里,王妃的话,才是王法。 但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到脸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吴侧妃仗着自己有两个儿子,和王妃别苗头不是一日两日了,自觉也算得上半个主子,却被凤姐儿一句话就打回了原型。 吴侧妃深深看了凤姐儿一眼,又要说什么,却听到了通报声:「王妃到。」 吴侧妃只能不甘心地闭了嘴,和众人一同起身,迎接贺氏。 贺氏扶着一个嬷嬷,步履款款地从内室走出来,坐到了主位上。 「给王妃请安。」 凤姐儿随着众姬妾一起,福身行礼。 贺氏并没有多做为难,落坐之后,便道:「都免礼吧。」 「多谢王妃。」 待众人起身落座之后,贺氏才道:「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昨个爷新得了一位侧妃。王侧妃,快过来,让大傢伙儿都认认。」 「是。」凤姐儿顺从地起身,走到中央,贺氏身边伺候的丫鬟立时便端了一杯茶递给她。 凤姐儿接过,恭敬地跪在贺氏身前,将茶杯举过头顶,「妾王氏,请王妃用茶。」 一坐一跪,嫡庶立分。 贺氏这才露出些笑模样,接过茶抿了一口,道:「妹妹不必多礼,起来吧。」 她口称「妹妹」,凤姐儿却不敢托大,口中道:「多谢王妃。」 瞥了一眼因贺氏一句「妹妹」而气得眼红的吴侧妃,凤姐儿心头嗤笑。 这吴氏不明白,她上辈子做过正室,对正室的心思还不了解吗? 别的不说,就只说她逼不得已去接尤二姐的时候,每说出一句「妹妹」,心里便膈应一下。 她只觉得:这么个玩意儿,哪里配做她的妹妹? 都说六王妃贤惠,真贤惠假贤惠凤姐儿还不知道。 但若说贺氏真的愿意与这些妾室们称姐道妹,那是打死她都不信的! 吴侧妃的眼睛不是气红的,而是妒忌红的。 以前做侍妾的时候她不敢翘尾巴,等升了侧妃之后,她觉得自己有两个儿子傍身,无论是爷还是王妃,都应该对她高看一眼。 因此,给贺氏请安的时候,便很是得瑟的喊了一声姐姐。 贺氏当时就是脸色一沉,斥责她没有尊卑,罚她抄了二十卷的经书。 她自然是不服气的,就向爷哭诉。 可是六皇子非但没有给她做主,反而又把她斥责了一番。 也是她得瑟太过了,看不透。 六皇子既然端着「重规矩」这个人设,又怎么可能让妾室压过正室去? 有了两个儿子的吴氏,与丧子的贺氏有了分歧,六皇子自然是要站在正室这边,打压妾室的。 只说凤姐儿识时务,贺氏越发满意,对身边的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刘嬷嬷便转身回里间,从准备的见面礼中,取了最厚的那一套头面,送给了凤姐儿。 「多谢王妃赏赐。」凤姐儿再三谢了,这才在贺氏的示意下坐了回去。 然后,贺氏就一一向她介绍了六皇子的女人们。 「这是侧妃吴氏,痴长你几岁,你喊一声姐姐也是使的。」 ——让你喊她姐姐,不是因着她地位高于你,而是她人老珠黄,年纪比你大。 看来,王妃是真的很不喜欢吴侧妃,逮着机会就噁心她。 凤姐儿忍笑,坐着没动,口中喊了一声:「吴姐姐。」 吴侧妃又不傻,如何挺不除贺氏的意思? 但人家又没指着鼻子骂她,若她还回去了,不就承认了自己人老珠黄了吗? 「妹妹不必多礼。」这一句,吴侧妃说的咬牙切齿。 剩下的那些,就都是要向凤姐儿行礼的了。 「这是侍妾葛氏。」 「这是侍妾胡氏。」 「这是侍妾郎氏。」 「这是侍妾上官氏。」 「这是侍妾小吴氏。」 六皇子的女人并不算多,很快就见完了礼。 凤姐儿一人给了一个荷包做见面礼,葛氏和胡氏的里面装的是一对金镯子;其余未曾生育的侍妾,荷包里装的都是一对银镯子。 贺氏道:「咱们府里,没那么多规矩,只需初一十五过来正院请个安就是了。王侧妃初来乍到的,若是有什么地方不习惯,或者是哪个奴才用着不顺手的,都可以来回我,我给你换就是了。」
第140页 凤姐忙道:「多谢王妃体恤,妾初来乍到的,难免要多打扰王妃,还请王妃不要将妾拒之门外才是。」 她说话一面带笑,爽爽利利的,贺氏听着也欢喜。 再则,凤姐儿主动向她靠拢,对吴氏不理不睬,正合了她的意,她又岂会拒绝? 因而她只笑道:「你只管来就是了,我也无事,有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下方的葛氏立时便道:「王妃若是闷了,妾便带着源哥儿常给王妃请安如何?」 源哥儿就是葛氏所出的三子徒源,今年堪堪三岁。 贺氏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源哥儿还小,很是不必叫他来回奔波,你只管照顾好源哥儿便是。」 葛氏落了个没脸,讪讪地应了:「是。」 贺氏就不再搭理她,转而问起了胡氏:「最近大姐儿可大安了?」 胡氏答道:「多谢王妃关心,大姐儿眼见着已经好多了,昨日下床走动,妾看着似乎又长高了呢。」 「唔,也是你照看的精心。」贺氏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往日的衣裳都不能穿了。」 她转头对刘嬷嬷吩咐,「待会儿去开了库房,把那两匹浅紫色纱缎给胡氏送过去,让她给大姐儿裁衣裳。」 「是。」刘嬷嬷大声应了。 胡氏连忙谢恩,又说过两日,待大姐儿好利索了,就要要领着大姐儿来请安。 而贺氏也笑着允了。 凤姐儿柳梢儿眉一挑,扭头看向葛氏,果然便见她面露不忿,却又敢怒不敢言。 看王妃对葛氏的态度,也不像是对自己人。 但府里上下又都把葛氏算做王妃一派的,这便有趣儿了。 只她初来乍到的,对这些秘辛就算再好奇,也不敢贸贸然探查,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见葛氏还要说什么,她适时开口打断:「王妃真是慈母心肠。咱们大姐儿得王妃教养,将来必是个知书达礼的闺秀。」 见她架了□□过来,胡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跟着奉承道:「王姐姐可算说着了。自大姐儿出生,长到如今四五岁,王妃是事事精心,就怕她受了丁点儿委屈。也是这两日大姐儿身上不大好,怕过了病气给王妃。要不然,定然是要闹着来给王妃请安的。」 凤姐儿觑着贺氏的脸色,笑道:「哎哟,这可真是纯孝。往日在家的时候,婶子就常对我说,这家中子嗣是否孝义,全看当家的主母是否贤良了。她老人家呀,还让我这傻丫头入府之后,多看看王妃行事,但凡能学个皮毛,就尽够我受用终身了!」 凤姐儿这一张嘴,但凡想要讨好谁,那就没有不成的。 贺氏本就不是个不容人的,她在意的就只有自己的地位稳固与否。 如今见凤姐儿这样识趣,贺氏心里高兴,自然也乐得卖她面子。 这边两人都有心交好,又有个胡氏插科打诨,一早上整个清辉院便在欢声笑语中过去了。 直到丫鬟来报,说是二姐儿醒了,贺氏才叫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字打的手抖,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82章 王熙凤(十三) 凤姐儿回到明辉院, 安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喜儿还在整理凤姐儿的嫁妆。 至于平儿,喜儿让她抓了把果子,寻府里的小丫头们玩儿去了。 嗯, 不错, 平儿玩儿去了。 因着凤姐儿一听见「平儿」这个名儿, 就想到上辈子稳重多谋, 却踩着她上位的那个,怕自己做出什么迁怒之事来,今生就把这名字给了一个看着就活泼开朗, 爱说爱笑的丫鬟。 且凤姐儿对这个平儿的定位也很清晰, 就是让她负责打探各处的消息。 凤姐儿净了手, 坐下来一看桌上的早膳, 便知六皇子奉行节俭不是虚言。 因着她是初来乍到, 弄不清情况, 也不敢贸然就到厨房点菜。 因此, 安儿领到的, 都是她身为侧妃的份例菜。 一碟豆腐皮儿包子、一碟羊肉饼、四碟糕点、甜咸粥各两样,并两个小菜。 这要在普通人家, 自然是极丰盛的了。 可这里却是皇子府邸, 就是王家缩减用度之后, 也比这强上一线。 对于日后的行事, 凤姐儿心里更有成算了。 她随意拣了几样吃了, 就叫陆嬷嬷她们拿下去分了。 ——主子的份例尚且如此, 下人的自然更不如。 用过膳,歇了一会儿,凤姐儿便叫喜儿拿了嫁妆单子过来, 慢慢地翻看。 等六皇子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因着是新婚,头三天按例都是要宿在凤姐儿这里的,他先去前院看过了王妃和二姐儿,便到明辉院来了。 刘嬷嬷喜滋滋地对贺氏道:「在爷心里,还是最看重王妃的。」 贺氏笑了笑,没有搭话,显然是不以为意。 刘嬷嬷见此,再次劝道:「王妃还是要笼络住爷,再添一哥儿才是。」 贺氏不由摸了摸平平坦坦的肚子,幽幽道:「我的身子,嬷嬷是知晓的,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刘嬷嬷一怔,想起生了二姐儿之后,太医下的诊断,说是王妃早产伤了身子,子嗣上会艰难些。 她也知晓,太医们说话,从来都是留三分余地,说是艰难些,其实就是没可能了。 但刘嬷嬷心疼主子,总是心存侥倖。
第141页 但这都好几年了,王妃的肚子却总也不见动静,这些「再怀一个」的话,却是连刘嬷嬷自己,也不大有底气说了。 她心头一酸,不由咒骂起了葛氏:「杀千刀的贱蹄子!老天真是不开眼,怎么就叫她得了个哥儿?」 「好了。」贺氏拍了拍刘嬷嬷的手背,安慰自己的奶娘,「不过是个蠢货,奶娘与她置气,哪里值得?她就是生了哥儿又如何?爷不待见,还不如胡氏的姐儿。」 刘嬷嬷还是不忿,觉得自家姑娘真是委屈死了。 贺氏也无法,只得哄着她去歇息。 却说凤姐儿得了六皇子身边的小太监通报,说是要在明辉院用晚膳,她便早早叫人收拾了起来,一面打听了六皇子的喜好,一面又叫准备些她觉着好吃的。 那小太监得了赏银,凤姐儿问的又不是什么机密,便都一一说了。 凤姐儿却没想到,六皇子那么清瘦个人,竟是喜欢浓油赤酱。 她叫人按着六皇子的喜好备了几个大菜,想了想,又把先前她觉着好的给划了,弄了几个清爽鲜脆的,免得大晚上的,不好克化。 六皇子一进门,便见新纳的侧妃热情地迎了上来,又是伺候他脱大衣裳,又是一叠声的叫人拧了热巾子给他擦脸,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备了什么菜,又配了什么酒。 凤姐儿笑眯眯地说:「那些什么茶儿水儿的,我总也弄不懂,老觉得哪有好酒喝着痛快?在家的时候,我婶子就常恨铁不成钢,说我就是个大俗人,爷好歹别嫌弃我才好。」 这阵仗,六皇子当真没经歷过。 纵然他这个皇子再怎么不受宠,在他的妻妾眼里,那也是天。 贺氏是他的正妻,却是个事事谨守规矩的,轻易不肯俯就。 吴氏倒是想,但因着出身太低,在他面前,总是底气不足,干什么都带着一股谄媚讨好的意味。 其余姬妾,就更不消说了。 如今,勐的来了这么一个言笑无忌,亲亲热热的,怎么不让他新奇又贪恋? 因而,他擦了手,将巾子递给伺候的人,顺手便握住了凤姐儿修长柔软的玉手,柔声道:「奴才们站了一地,你就别忙活了。」 凤姐儿闻言,眼波流转地横了他一眼,轻哼道:「伺候自己男人,我乐意,您管得着吗?」 六皇子被她逗得一乐,携着她在桌旁坐了,连连道:「好,好,好,不敢管,不敢管!」 凤姐儿也笑了,心里慢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亲手给他盛了一碗浓汤:「先别急着吃饭,喝碗汤,养胃呢。」 六皇子眉眼舒展,一顿饭喝什么汤、吃什么菜,都顺着她的安排。 凤姐儿也是眉眼弯弯,显得满足极了。 跟着六皇子的大太监吴庆,在一旁从头看到尾,不由暗暗称奇:这位王侧妃可了不得了,一顿饭竟是把爷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其中有好些个菜,爷平时都是不爱的。 他又哪里知晓,许多菜六皇子只是一时不喜欢,却并不代表永远不想尝。 只是宫里的奴才当差小心,一回两回见他不动,就不敢再上了。 而六皇子因着本身不得圣人重视,生母与养母也都早早去了,通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慢慢地不再表露自己喜好了。 等到后来,他出阁建府,无论是分来的侍妾,还是娶回来的正妃,都是要打听他的喜好的,生恐他用的不如意,失了他的宠爱。 也就凤姐儿是个胆大的,想到人性本贱的贾琏,觉得这男人不能总惯着,这才阴差阳错,让他在餐桌上重新见了这些久违的菜色。 饭毕,二人洗漱一番,同榻而卧,凤姐儿想到陆嬷嬷的叮嘱,忍着心头的别扭,自动自发地窝进了六皇子怀里。 她感觉得到,六皇子明显地僵了一下,却也并未出言斥责,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凤姐儿窃笑,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搂着她丰润婀娜的肩头,六皇子这才有暇询问:「在府里可还习惯?」 凤姐儿道:「比我娘家的规矩大些,只女儿家嫁了人,总是要别扭一阵的。」 六皇子轻笑了一声,又问:「和府里的老人们处的可好?」 凤姐儿道:「王妃娘娘倒真真是端庄娴雅,似我这般烧煳了的卷子,那是只有欣羡,不敢比的。只是……吴姐姐的嘴巴太厉害了些,我往日只说我自己是个刀子嘴,今儿见了吴姐姐,倒是要甘拜下风了!」 听她说的有趣,六皇子「嗤嗤」一笑,又想到吴氏仗着有子,素来自视甚高,没少与王妃为难,他心头不喜,便道,「吴氏自来如此,你很是不必理会她。有什么缺的、不明白的,只管去问王妃便是。」 「妾知晓了。」凤姐儿乖巧地应了。 「嗯。」六皇子在她腰上揉了一把,「时候不早了,咱们安歇吧。」 一夜旖旎,自不必多言。 第三日,六皇子仍是宿在她这儿。 但到了第四日,便去了正院贺氏那里。 他素来不是个重欲的,连着四天宿在后院之后,便睡了五日的书房。 且这五日里,他每天回来,都是在正院用的膳。 吴侧妃满心以为,六皇子去了正院之后,怎么着也得在她这里歇一夜。 却不想,六皇子好似根本就没有想起有她这么个人儿。
第142页 后来又见他虽不在后院留宿,却日日都会往王妃那里去一趟,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一时之间,因凤姐儿入府而蠢蠢欲动的后院姬妾,都又沉寂了下来。 ——看来,这王侧妃再怎么娇艷,爷也不会为着她坏了规矩。 凤姐儿心头不乐,却也知这是最好的格局,被陆嬷嬷好好开解了一番之后,便时常到王妃那里坐坐,却又绝不会留得太晚,与六皇子碰面。 一连几日,连刘嬷嬷也不得不说:「这位王侧妃,果然比吴侧妃守礼多了。」 贺氏淡淡一笑,道:「她只是聪明而已。」 ——因为聪明,所以知晓什么对她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我就是喜欢这种聪明人。」 ——聪明人顾忌就多,傻子却是胆大包天,总是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刘嬷嬷问道:「那……咱们就扶植王侧妃?」 贺氏想了想,道:「再看看。」 从前葛氏不也老实得紧吗? 可自从有了身孕,心也就大了,听了吴氏几句挑拨,便妄想着害了她的孩子,好让自己抱养她的孩子。 这种亏,她吃一次就够了。 刘嬷嬷也想到了葛氏,刚刚放下一点儿的戒心立马就又提了上去。 ——也是,这王侧妃才进门几天?哪里就能看出忠奸了?别再叫雁啄了眼睛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努力存稿的一天,不出意外,本周六或周日或周六周日,仍有爆肝六千。握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猫不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079565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王熙凤(十四) 在书房歇了五日之后, 六皇子终于又进后院了。 与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六皇子第一夜,都是歇在王妃那里的。 吴侧妃曾经好几次或往书房送汤、或玩儿半路偶遇,试图将六皇子拉到她那里去, 可无一例外, 都失败了。 也是为此, 她没少被后院的女人嘲笑。 和辉院里, 吴侧妃得了消息,吩咐大丫鬟明前:「你去打听打听,看王氏那贱人有没有动静?」 「是。」明前抓了两把果子就出去了, 直到该用膳的时候, 才神色讪讪地回来。 吴侧妃一见她的脸色, 便知道没好消息, 但还是心怀侥倖地问:「怎么样?」 明前觑了主子一眼, 道:「王侧妃什么也没干, 这会儿已经吃上了。」 吴侧妃便咬牙切齿地咒骂:「这个贱人, 倒是沉得住气!」 她原想着, 凤姐儿年纪小,必定年轻气盛, 若是不自量力地去截王妃胡的胡, 无论成与不成, 她心里都痛快。 若是成了, 等下次请安的时候, 她就可以好好嘲笑贺氏一番, 看她还端不端得住那张正室的脸。 若是不成,因这事儿丢人的就不止她一个了。 谁曾想,凤姐儿竟是半点儿行动都没有。 明前低头不语, 心想:人家好歹是大家子出身,身边跟着那个嬷嬷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又岂会干出这种蠢事? 不错,在明前看来,她家主子试图下王妃的面子,真的挺蠢的。 爷已经表明了站在王妃那边,第一次还可以说是争风吃醋,后面那几次,可就是在挑衅爷的威严了。 但吴侧妃十分固执己见,蓝嬷嬷的话,她还听几句,她们这些丫鬟,是怎么都劝不住她的。 明前不住地在心里祈祷:蓝嬷嬷,您可赶紧回来吧。您要是再不回来,咱们主子就要上天了! 吴侧妃这里,在想着凤姐儿。 熟不知凤姐儿这里,也正说着吴侧妃呢。 平儿的一张巧嘴,吧啦吧啦的,绘声绘色地把吴侧妃几次碰壁的事说给凤姐儿听了。 凤姐儿当即就嗤笑了一声:「一个妾室,不安安分分的等安排,也敢和正室叫板。」 话一出口,她才勐然想起来,她自己如今可不也是个妾吗? 这样一想,脸色登时就不好了。 平儿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各处和小丫头们玩儿,探听各种消息,跟凤姐儿接触的不多,也不太了解她。 见她正说说笑笑的,突然就变了脸,不禁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去看陆嬷嬷。 陆嬷嬷摆摆手,示意她下去,亲手给凤姐儿捧了杯茶,缓声劝道:「姑娘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别因小失大才是。」 凤姐儿心头一凛,露出感激之色,握着陆嬷嬷的手说:「要是没有嬷嬷,我都不知道能熬几天。」 不得不说,凤姐儿是个实打实的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自已选了这条路,那就已经做好准备,要走到黑了。 只不过,她做了一辈子的大房,极度厌恶那些姨娘通房们,如今难免会偶尔转不过弯来。 也还好有陆嬷嬷时时提点她,没让她自己钻进牛角尖儿里。 自此之后,凤姐儿的心态放的就更平了。 六皇子虽是个严以律己的人,但就像陆嬷嬷说的那样,男人回了自己家里,求的就是一个轻松自在。 因此,凤姐儿虽然从来没有越过贺氏,但六皇子渐渐的,来明辉院也多了。
第143页 有时候即便不留宿,也会来用个晚膳。 凤姐儿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生怕自己得意忘形,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就让陆嬷嬷时时提醒她,家族为重。 只要一想到上辈子他们一家子的下场,特别是叔父死的不明不白,她心底生出的所有得意,就都会烟消云散。 都说日久见人心。 时日久了,贺氏见她始终如一,便也乐意给她体面,让人到王家传话,允许史氏来探望凤姐儿。 凤姐儿出嫁已经半年有余,史氏也已经怀胎七个月了。 她本就是高龄产子,半点儿马虎不得,但一得到能探望凤姐儿的消息,还是激动的不行,谁都拦不住她。 到最后,王子腾也拗不过她,只得亲自护送她到六皇子府,又叮嘱了井嬷嬷全程陪同,就怕出了什么闪失。 入府之后,史氏先去拜见了王妃贺氏。 贺氏见她挺着个大肚子,有些愕然,连忙吩咐人扶起来,有些歉意的说:「我并不知道夫人有了身孕,要不然,合该再等几个月的。」 「王妃言重了,」史氏一脸的感激涕零,「侧妃自小长在妾身的膝下,勐的这么久不见,这心里呀,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幸而得了王妃恩典,妾身这心里才有了着落。」 贺氏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不禁感嘆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行了,我也不耽误你了,春红,你带王太太去明辉院,想必王侧妃也等急了。」 「是。」一个长相清秀,长条身材的姑娘应了一声,笑眯眯地对史氏道,「王太太,请随奴婢来。」 史氏不敢拿大,连忙道:「有劳姑娘了。」 由井嬷嬷扶着史氏,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明辉院,凤姐儿正在门口等着呢。 春红见此,知晓王妃有意施恩,也体谅她们多时未见,便笑道:「既然已将王太太送到了侧妃手上,奴婢的差事也算是完了。侧妃,王太太,奴婢这就告退了。」 「姑娘慢走。」史氏使了个眼色,跟着来的双儿立时便掏出了一个荷包递给春红:「请姐姐喝茶的。」 春红也不推辞,接过来顺手一捏,硬邦邦的两块儿,估计是银角子。 她的笑容立时就更柔和了些,沖双儿点了点头,便走了。 史氏看在眼里,松了一口气:收了就好。 说起来,也幸好凤姐儿提前让人传了话。 要不然,那荷包里塞的就不是银角子,而是银票了。 凤姐儿既然在这府里扎根了,往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 银票最小的数目也是五十两,若是头一回就给银票,往后可怎么着呢? 若是被这府里的人当成了冤大头,凤姐儿日后行事,怕是要束手束脚。 「给侧妃请安。」史氏忍着激动,先全了礼数。 「婶子这是做什么?」凤姐儿急忙搀住,急道,「这不是剜我的心嘛!」 史氏道:「礼不可废。」 凤姐儿嘴唇蠕动了一下,强笑道:「瞧我,傻了不是?走,咱们进屋去说。」 待进了凤姐儿的屋子,史氏左右看了看,见屋里留的都是凤姐儿从娘家带来的人,这才终于忍不住了,激动的扶住凤姐儿:「好孩子,快让我看看。瘦了,瘦了!」 凤姐儿见她挺着肚子,站的辛苦,连忙扶着她坐下,含泪笑道:「我在这府里好吃好喝的,哪里就瘦了?我这是长个儿了呢。」 又招唿喜儿,「快,把那桂圆红枣茶拿过来,婶子喝这个好。」 话音刚落,便见安儿端了两个茶碗进来了。 喜儿笑眯眯地说:「哪用侧妃吩咐?咱们安儿姐姐,机灵着呢。」 安儿一边奉茶,一边啐了她一口:「叫你偷个懒,你反而编排起我来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史氏见她们欢声笑语的,并无半点儿勉强之色,显见是平日里嬉闹惯了的。 至此,她终于是放下心来。 「婶子尝尝,这桂圆是宫里赏下来的,王妃疼我,分了两斤。」 「诶,好。」史氏喝了一口,笑道,「你能在这府里立住脚,我们在家里,也就安心了。」 凤姐儿嗔道:「您自己教出来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不欲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家里如何?叔父可还好?那些姨娘们没有给婶子找事儿吧?」 「好,都好。」史氏道,「那几个年纪也都不轻了,也都是明白人,知晓家里还是有个正儿八经的香火,对大家都好。你叔父今日也来了,这会儿正在前头陪六爷说话呢。」 今儿是休沐日,六皇子没去衙门,凤姐儿也是知道的。 史氏笑道:「你是不知道,哎哟哟,从接到可以进来看你的消息那天起,你叔父就开始在我面前酸。他倒是也想见你来着,只规矩在此,到底是不能。」 凤姐儿听得心头一酸,红着眼眶笑道:「我给叔父和您都做了鞋子,婶子给叔父捎回去,穿上我做的鞋,就跟见了我是一样的了。」 孕中本就多思敏感,史氏听了这话,就忍不住抹眼泪:「我的儿,你在家的时候,哪里让你干过这些?」 唬的凤姐儿手忙脚乱的替她拭泪,连连道:「府里又不缺针线上人,哪里真要我做这个了?只是闲来无事,就扎上两针罢了。」
第144页 她原本一人做了三双,一看这架势,可不敢一下子拿出来了,暗中沖喜儿比了个手势,让她只一人拿了一双。 凤姐儿的手艺十分平常,史氏却是爱不释手,贊了又贊。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史氏便向凤姐儿爆了一件大事:「荣国府的珠哥儿,没了。」 第84章 王熙凤(十五) 凤姐儿一怔, 才反应过来。 珠哥儿就是贾珠,王夫人的长子,也是贾家「玉」字辈里,唯一一个有希望延续荣国府荣光的。 只可惜, 天不假年, 贾珠英年早逝。 不过, 凤姐儿听了这话, 却是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她和贾珠没什么仇怨,只贾珠的媳妇儿李纨,还有他的儿子贾兰太不是东西! 贾家尚且昌盛时, 凤姐儿管着家, 李纨就对她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 等后来荣国府大厦倾颓, 树倒猢狲散的时候, 那贾兰竟伙同着王仁, 把她的巧姐儿卖到了那种地方! 如此天高地厚之恩, 哪怕再有十世轮迴, 她王熙凤也不敢遗忘半分。但有机会,必定结草衔环。 史氏却是十分惋惜, 只不过, 说出的话不怎么好听就是了:「难得她那样的人, 能教出一个脑子清楚的儿子, 却又就这么折了。」 自贾王氏算计凤姐儿拿回之后, 史氏就没看她顺眼过。 如今虽可怜贾珠这么个好孩子, 却也不会爱屋及乌,对贾王氏印象回暖。 凤姐儿不想听那一家子的事,只兴质缺缺地接了一句:「只盼姑母也能把孙子教好。」 听了这话, 史氏当时就嗤笑了一声,面上不乏鄙夷之色:「我就说她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谁还能指望她护家守业?」 这话听起来,很有内情啊。 凤姐儿有上辈子的经验,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贾珠身体本来就不好,偏她那好姑母为了拿捏儿媳,还要隔三差五地赐个丫头下去。 而贾史氏又怕这最有出息的大孙子被亲娘给笼络住了,不向着他,就会挑更好更灵巧的丫头赐下去。 贾珠因着自小被母亲和祖母隔绝了那些阴私之事,性格倒是十分纯良。 可贾家的大环境在那儿放着呢,纵贾珠不是那等贪欢好色的,却也不懂得何为修身惜福。 他只知道:长者赐,不可辞。 因此,那些美貌丫鬟,他就都受用了。 对此,贾史氏与贾王氏婆媳都勉强满意了,作为贾珠妻子的李纨,却是恨得牙痒痒。 李纨本是国子监祭酒之女,正统的清流之家出身,从小就懂得养身惜福。 似李家一般的清流之家,只要不是家中无嫡出的,很少抬姨娘。 两人刚成婚的时候,李纨顾念着贾珠身体不好,对同房之事暗自节制,就是为了不伤了贾珠的根本。 但这种事情,关乎男儿尊严,李纨自己也不好意思启齿,自然是不会对贾珠说透的。 后来,眼见着贾珠自己不争气,左一个丫鬟又一个丫鬟地往榻上带,而她却还没有个一儿半女,李纨自己也急了。 以她爹李祭酒的迂腐,如果贾珠没了,是绝对不会支持她改嫁的。 而贾家更不用说,她婆婆贾王氏从来就没有看上过她的出身。 也就是说,李纨这一辈子,都只能吊在贾珠身上了。 眼见贾珠被那群小妖精缠着,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李纨咬了咬牙,决定为自己打算…… 终于,在贾珠赴金陵赶考之前,李纨暗地里请的大夫诊出来,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于是,李纨安心了。 只要保住了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贾家日后都不能太过苛待她。 等贾珠离京两个月之后,李纨爆出了三个月的身孕,喜得贾王氏无可无不可,一心觉得这是双喜临门的徵兆,觉得贾珠此去,必能高中。 贾珠也的确是中了。 虽然名次比较靠后,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了。 这边消息一传回来,贾王氏就喜滋滋地报到了婆婆那里,不顾大房夫妻二人的白眼,大张旗鼓的发请帖要宴客。 邢夫人无儿无女的,对此也就是私下里酸几句。 贾赦却是气恼不过,把贾琏叫过来,狠狠地骂了一顿。 这个时候,贾赦却是后悔,当初没有帮贾琏争取到凤姐儿这门亲事了。 那时候,他觉得,如果再娶一个王家的女人,整个荣国府就等于是卖给二房了。 却没想到,贾王氏与同胞哥哥王子腾根本就不亲近。 如今眼见着王子腾入了户部,还颇得上头青眼,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要发达了。 他们大房原本是有机会沾沾光的,如今却是连毛都捞不着了。 索性贾赦自小的当成继承人培养的,比贾王氏懂得忌讳。 虽然他心里一万个后悔,对贾琏一万个迁怒,却也明白,既然凤姐儿已经嫁入皇家了,这话就不能再提了。 若不然,带累了凤姐儿的名声,他们家也不会好过。 很多时候,看着家中老太太的行事,贾赦都想嘆气。 ——他们荣国府早就不比从前了,老太太却还摆着二十年前的谱呢。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老太太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他,把他当个废物,把那假正经当成个宝。
第145页 那他这个废物就尽量不碍老太太的眼,不脏了老太太的耳朵了。 荣华富贵什么的,就让她的宝贝二儿子去给她挣去吧! 这贾家为庆祝贾珠中举所挂的红绸还没有摘下来,贾珠就缠绵病榻,渐渐药石无医了。 贾王氏宛若遭了晴天霹雳,急慌慌地拿了帖子请太医,另一头也不闲着,下了死力查贾珠病倒的原因。 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不过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到了这会儿,贾王氏可不会想着是自己一个接一个的往儿子房里添人才掏空了儿子的身子了。 但她又不敢怨怪老太太,首当其冲的背锅侠,自然就成了儿媳妇李纨。 说起来,贾王氏也是自小被继母甄氏精心教养的。 只不过,不是精心往好的地方教,而是可着劲儿的把她往那歪路上引。 贾王氏怨恨李纨,嘴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什么「一心勾引爷们儿的狐狸精」,「下作的小娼_妇」,「不要脸的贱蹄子」…… 那是一句比一句更难听,根本就不像是从一个大家太太嘴里说出来的话。 李纨也不知道是真能忍,还是彻底看开了,任贾王氏再怎么咒骂,那是该吃吃、该喝喝,一心保着肚子里的孩子。 ——反正她怀着孕,老太太早有交代,谁也不敢在这上头短了她的。 到最后,贾珠没了,李纨过了百日热孝之后,生了个大胖小子。 李纨见后半生有靠,不禁喜极而泣,把儿子当成眼珠子。 可她的眼珠子,却是婆婆的眼中钉。 贾王氏只要一看见这个孙子,就会想起来,他娘为了怀上他,是怎么用虎狼之药掏空了自己儿子的身体。 这孙子再亲再近,比着儿子,总要隔一层。 再者,贾王氏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子了,又怎么会对这个孙子亲近? 对于贾家这些污糟事儿,凤姐儿在贾家经营了半辈子,倒是比史氏这个道听途说的更清楚。 但听着她转述贾王氏如何不待见、如何苛待李纨母子,凤姐儿还是觉得快意不已。 在凤姐儿看来,这就是狗咬狗,一嘴毛。 等说完了八卦,史氏就把话题转到了她最关心的地方:「说来,你过门也有半年多了,这肚子里就没个动静?」 不期她突然说起了这个,饶是凤姐儿脸皮厚,也不禁红了脸,声音都低了三度:「这种事情,随缘就是,急也急不来的。」 实际上,自她进门到如今,这府里就没有一个女人有妊的。 再想想六皇子的子嗣数量,凤姐儿猜测,这大约是因为六皇子本身的身体底子不佳。 不过,这话她也只敢自己在心里想想,连陆嬷嬷都不敢说。 再者说,她年纪也还小,委实不用太着急。 史氏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 可这年头,衡量一个女人的价值,就是看你能不能生孩子。 就拿她自己来说,虽说王子腾没有子嗣,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自己心里清楚,对史氏一向也十分敬重。 但史氏还是日盼夜盼,想着哪怕家里哪个姨娘能生一个也好。 无论哪回进了庙,这送子观音呀、三奶奶呀这类的神佛,她都是加了倍的添香油钱。 直到如今,她肚子里揣上了,这腰杆子才算是真正硬了起来。 她自己吃过的苦,自然不想凤姐儿再跟着吃一遍。 因此,就格外关注她的子嗣。 凤姐儿理解她一片苦心,只能拿好话安慰她。 满打满算的,史氏在凤姐儿这待了有两个时辰,便有王妃跟前的人来问是不是要留膳。 这话说的客气,其实也就是一道隐晦的「逐客令」。 史氏要是真的大刺刺就应下,难免让人觉得王家不懂规矩。 纵然心里再不舍,史氏也只得顺势告辞了。 凤姐儿含着泪,把一早就包好的从宫里的赏赐下来的东西拿了出来,和那两双鞋一起,让史氏带回去,也算是没白进这皇子府一遭。 史氏也抹了抹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硬塞给了凤姐儿:「别委屈了自己,想吃什么喝什么,超出了份例,只管自己拿钱添。」 凤姐儿想说:六爷府里没这规矩。 但看着史氏的眼睛,她却一个拒绝的字都没有说出来,只能用力点头,保证把自己照顾好。 第85章 王熙凤(十六) 送走了婶子史氏, 凤姐儿坐在那里,心下一阵怅然。 往日见不着的时候,虽然心里也想,但也没觉得有什么。 如今见着了再分开, 她心里反而难受起来。 陆嬷嬷替她把史氏送到二门处, 亲手交到了王子腾手上, 回来的时候脸色却不大好。 凤姐儿本是等着她回来, 带着她一块儿去清辉院谢王妃恩典的,见她神色少有的肃然,便知道是有事。 「怎么了, 嬷嬷?」凤姐儿担忧地问。 「主子, 您看。」陆嬷嬷张开手, 往凤姐儿眼前一递。 凤姐儿探头一看, 不由瞪大了眼, 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这……这是哪个黑心肠的?」 她霍然起身, 冷笑道:「正好咱们要去王妃那里, 把这些都带上。这府里出的事, 自然是求王妃做主了!」
第146页 却原来,陆嬷嬷手里抓着的不是别的, 竟是六七颗浑圆的珠子。 能叫陆嬷嬷特意拣回来的, 必然是在送史氏的必经之路上的。 若是史氏一个不差, 踩了上去, 就她那七个月的大肚子…… 这后果, 叫凤姐儿都不敢想。 史氏虽是凤姐儿的娘家婶子, 但到底与这府里的女人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那若是史氏在六皇子府出了事,又能让谁得到些什么呢? 在王府里沉浮半年,又有陆嬷嬷时时指点, 凤姐儿也早非吴下阿蒙了。在去清辉院的路上,她仔细想了想,心下就敞亮了。 ——若是史氏在王府出了事,那她心里必然会对王妃贺氏心生芥蒂。 这府里,凡是不想让她与贺氏走的近的,就都有嫌疑。 想通了关节,凤姐儿心头一阵暗恨:这些女人若是对付她也就罢了,大家本来就是抢一个男人的,若真的一团和气才是咄咄怪事呢。 可是,牵扯到各自的家眷,就太过分了。 别让我知道是谁,若不然…… 哼哼,她王熙凤可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到了清辉院,一得了贺氏的允准,凤姐儿掏出帕子盖住脸,便哭着跑了进去:「王妃,您可要给妾做主啊!」 凤姐儿平日里爱说爱笑,又幽默风趣,贺氏整日在后宅也是无聊,因此也十分喜欢与凤姐儿说话。 这么久了,她还是头一回见凤姐儿这样呢。 「这是怎么了?」贺氏有些懵。 按理说,今日见了娘家人,这王氏应该十分欢喜或惆怅才是,怎么还哭上了? 凤姐儿顺势往她面前一跪,捂着脸只是哭,陆嬷嬷也跟着跪在一旁,面上露出忿忿之色。 贺氏瞭了一眼,先是让春绿把凤姐儿扶起来,又肃了脸色,问陆嬷嬷:「你主子年纪小,不经事儿,说不清楚。你素来是个稳重的,究竟怎么回事?」 陆嬷嬷等的就是这一句,她双手捧着珠子递上去,「王妃您看,这是老奴在送王太太出去的路上捡到的,就在小花园边上那条小道上。」 从后院到二门处,小花园边上那条小道,乃是必经之路。 若说这几颗珠子不是针对史氏的,稍有脑子的都不信。 贺氏面色微变,示意春红将珠子呈上来,问陆嬷嬷:「王太太没有受惊吧?」 眼见王子腾在朝中越发得用,贺氏与六皇子夫妻一体,自然要多顾虑王家几分。 陆嬷嬷道:「老奴是让跟着的小丫头悄悄捡起来的,没敢让王太太察觉。」 「你做得很好。」贺氏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春绿道,「去拿一对镯子,赏陆嬷嬷。」 陆嬷嬷忙道:「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不敢当王妃的赏。」 「该的,拿着吧。」贺氏道,「若是在咱们府里,让朝廷命妇出了事,无论是爷还是我,都难辞其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嬷嬷也不再推辞,收下了春绿递过来的一对虾须镯:「那老奴就谢王妃赏赐了。」 贺氏让人把她扶起来,问身旁捧着珍珠的春红:「咱们府里赏下去的东西,都是你在记档,这几颗珠子可曾记录在案?」 春红的记性极好,当即便回话:「这几颗珠子浑圆饱满,个头虽不大,色泽却十分莹润,在南珠里也算不错的了。奴婢记得,去年年节的时候,下面的人孝敬上来一斛这样的南珠,一共一百零七颗。主子自己没留,让人穿成了项鍊,赏给吴侧妃了。」 贺氏微微颔首,对一旁的春绿道:「你去和辉院一趟,传吴氏过来,记得让她带上那串珠链。」 「是。」春绿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贺氏安抚凤姐儿:「你先别急,这事儿,我和爷都会还你和王家一个公道的。」 凤姐儿擦了擦眼泪,哽咽道:「王妃处事一向公正,妾是再没有不放心的。妾只是害怕。婶子已经四十多了,这是头一胎,本就兇险。若是让那起子小人得逞了……妾……妾是没脸再见叔父了!」 平日里多么活泼开朗的一个人,勐的哭起来,就显得格外可怜。 贺氏本就不是那等冷心冷肺的人,见她哭得鼻头红红,也不免柔软了心肠。 「你的心思,我理解。可怜见的,快别哭了,看的我都不忍心了。」 凤姐儿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连忙又擦了擦脸,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妾年轻,不知事,就爱大惊小怪的,让王妃见笑了。」 贺氏笑道:「都是一家子,说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又吩咐大丫鬟夏荷,「快让人打了水来,给王侧妃净面。」 「是。」夏荷转头吩咐了两个小丫头打水,亲自去扶了凤姐儿到屏风后,重新洗脸整妆。 也亏得凤姐儿年轻鲜嫩,不怎么涂脂粉,等她收拾利索,外面才通报吴侧妃求见。 一想到吴侧妃可能是害史氏的兇手,凤姐儿就不愿在她面前示弱,最后照了一下镜子,就急忙扶着安儿出来了。 这一回,她迳自走到了贺氏下首的右手边,稳稳地坐了下来。 贺氏瞟了她一眼,心道:果然是个孩子,这般沉不住气。 可心里却是多疼她两分,待她坐稳了,才让吴侧妃进来。 「妾给王妃请安。」吴侧妃进门后,一眼就看见了凤姐儿坐了她往日的位置,不由得杏眼喷火。
第147页 但碍于贺氏端坐在上,她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先给王妃行礼。 贺氏淡淡道:「起来吧。」 「谢王妃。」吴侧妃很快就起身,眼睛顺势看向凤姐儿。 这是在等凤姐儿先向她问好呢。 往日里,凤姐儿不介意让她三分,今日心中有气,哪里还会惯着她? 当下只把头一撇,全当没看见。 吴侧妃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地说:「王妹妹今日倒是有暇。」 凤姐儿道:「王妃心慈,给了恩典,自然是谢恩要紧,旁的事,都可以往后放放。」 吴侧妃冷笑:「妹妹倒是忠心耿耿。」 凤姐儿毫不示弱:「忠心谈不上,只是不让王妃烦心而已。这都是咱们的本分。吴姐姐比我年长,这个道理,想是比我更明白的。」 凤姐儿句句带刺,吴侧妃本就不善言辞,哪里招架得住,这会儿抖着手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吴侧妃吃够了亏,贺氏才放下茶盏,淡淡道:「好了。吴氏,让你带的珍珠链子,带过来了吗?」 吴侧妃狠狠瞪了凤姐儿一眼,才道:「回王妃的话,那条链子,月前就已经遗失了。」 「哦?」贺氏秀眉微挑,「这倒真是巧了。」 她侧首示意春红,「让吴氏看看,这是不是她的珠子。」 到了这会儿,吴侧妃也已经意识到了,今日这齣,不同寻常。 待春红捧了珠子过来,她仔细看了看,声音有点儿抖:「不错,这正是妾遗失的那一串。」 贺氏道:「今日这些珠子,出现在了王太太的必经之路上。吴氏,你若是不能证明这串珠子真的是遗失了,就要给爷和我一个交代了。」 吴侧妃一怔,声音尖细:「怎么,我丢了东西,还要受罚?」 凤姐儿忍不住冷笑:「何时丢的?有谁能证明?」 吴侧妃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却也不得不答话:「我的首饰,都是葡萄收拾的,月前也是葡萄告诉我,首饰匣子里突然少了几件东西,这串珠子就在其中。」 凤姐儿嗤笑道:「这么贵重的珠子丢了,吴姐姐也不报到王妃这里,让王妃帮着寻,可真是财大气粗!」 「你!」 吴侧妃脸色胀得通红,强忍怒气道,「王妃日理万机,这点儿小事,妾怎么好打扰王妃?」 这府里谁不知道,除了贺氏与凤姐儿外,后院的女子皆出身贫寒,体己不多? 特别是吴侧妃,自升了侧妃之后,还总要摆侧妃的排场,日子拮据的很。 若不是贺氏看在两个哥儿的份上时常贴补一二,哪里能维持得住她的体面光鲜? 可贺氏越是如此大度,吴侧妃就更是像被人往脸上扇巴掌一样,非但不会感激,反而心生怨恨。 ——都是爷的女人,你还是个不下蛋的,凭什么事事骑在我的头上? 因此,她丢了东西,不肯求贺氏来寻,贺氏很能理解。 但理解,却并不能当做证据。 再者,吴侧妃本就与凤姐儿有怨,也很有害史氏的动机。 贺氏看了她一眼,吩咐刘嬷嬷:「去带人把葡萄拿了,仔细审问。」 吴侧妃瞪大了眼:「葡萄是我的贴身侍女,你们谁敢拿她?」 可刘嬷嬷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带着人走了,徒留她一人大吵大闹。 第86章 王熙凤(十七) 这种事儿, 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结果来。 凤姐儿不欲自己显得太过咄咄逼人,在贺氏让人去拿葡萄之后,便表示了此事全赖王妃做主。 然后,便嘲讽地沖吴侧妃一笑, 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吴侧妃已经炸了:「贱人, 贱人!」 这边凤姐儿带着人回到了明辉院, 安儿终于忍不住了, 问道:「主子,咱们就不管了?」 凤姐儿道:「有王妃在上头坐着呢,哪里轮得到我伸手?」 「可若是王妃不肯尽力, 太太的苦, 不就白受了?」 凤姐儿嘆了一声, 心里也是憋屈得紧。 陆嬷嬷赶紧给她顺气, 声音和缓地解释道:「太太毕竟只是虚惊一场, 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先前主子闹那一场, 还可以说是关心则乱、年轻没经过事儿。若是再不依不饶的, 就显得咄咄逼人了。」 安儿嘟囔道:「这……哪有受了委屈, 还得忍气吞声的道理?」 「哪里就忍气吞声了?」陆嬷嬷笑道,「这府里毕竟是王妃当家, 出了这种事, 打的是王妃的脸。王妃膝下只有一女, 没有儿子傍身, 自然就更看重这府中的权柄。主子又大张旗鼓的闹了一场, 便是为着自己的威望, 王妃也不会煳涂了事的。」 听了这话,凤姐儿的气才顺了些:「那咱们就安心等着吧。」 待到晚间,六皇子来明辉院用膳, 顺口就问了一句。 凤姐儿给他斟了盏桂花酒,笑道:「这事有王妃操心呢,妾就只安心等着便是了。」 六皇子见她说的诚心,并无勉强之色,心里觉得她懂事,又难得性情烂漫,更是心嚮往之,来她这儿也比往日更勤了。 这就是人之常情了。 人总是嚮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喜爱自己成不了的人。 六皇子自幼失母,若不是他还算机灵,抱住了太子的大腿,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被宫妃们恶意地传出了命硬克母的名声,究竟能不能在那吃人的皇宫里存活下来,还是两说。
第148页 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六皇子难免就谨小慎微,遇事再四思虑,并万事信不过旁人,非得自己亲眼看着解决了,才会真正放心。 就比如史氏这件事,如果换成六皇子是凤姐儿,他是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地闹出来的。 他只会装作若无其事,暗地里偷偷查出兇手,并找准机会,对兇手一击必杀! 便是万一被贺氏发觉了,不得不交给贺氏解决,他也绝对做不到像凤姐儿这样,完全撂开手,全权託付给贺氏。 哪怕他也知道,贺氏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挑战她权威的人的。 凤姐儿的行事风格却与他完全相反。 仔细想想,凤姐儿这样做,既能达到目的,还不得罪贺氏,也不必动用自己的人手,也是聪明人的做法。 但敢用这种法子的人,只能是自小生活在光明之中,虽知晓黑暗,却并不觉得黑暗能浸染到自己世界的人。 比如,他的太子哥哥。 对于太子,六皇子是羡慕的,也是嚮往的。 他小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幻想过:他与太子同样是没了母亲的,圣人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发现了他的处境? 他求的不多,圣人能向关怀太子的一半……不,一半的一半关怀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多后来,现实就叫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同人不同命。 他也曾妒忌过太子。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受着太子庇佑的自己,妒忌太子是很卑鄙、很不该的事。 可妒忌这种事情,就像爱情和咳嗽一样,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再后来,他更大了些,出了阁、入了朝,许多事情看的都更清楚了,才明白了太子的悲哀,那种妒忌也就慢慢消失了。 三皇子、九皇子他们不是一叶障目,就是不愿意看清事实。 那是因为,他们要为自己的野心找一个说得过去的藉口。 ——他们争的不是权势,而是父亲的关注。 可实际上,太子受到的种种优待,说到底,不过是圣人对「正统」的维护而已。 太子乃是元后嫡子,是大夏的储君。 圣人维护太子,又何尝不是在维护他自己? 只可嘆,太子却是被圣人带的入了戏,一心只把圣人当个慈父,却忘了他先是一国之君。 他帮不了太子,也不敢去提醒他,心头又何尝不愧疚? 如今,遇见了在某种程度上与太子极像的凤姐儿,让他不知不觉,便有了些移情的作用。 ——我无法给太子大哥一个真正的慈父,却能给怀里这姑娘一个真正的好夫君。 莫说凤姐儿本身就不是个蠢人,就是她真的不开窍,陆嬷嬷也会教她开窍。 这稳重、懂事、委曲求全难忍,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还不简单吗? 对凤姐儿来说,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六皇子能护着她娘家,她就再没有不顺心的了。 至于子嗣,乃至日后的皇位什么的,如今谈这些,也嫌太早了些。 那她索性想都不想,只看当下。 ****** 凤姐儿在六皇子府里过的顺当,外面的史氏却觉得糟心透了。 这说起来,还是贾王氏的事儿。 原本吧,因着贾王氏干的那些糟心事儿,王子腾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搭理她了。 可是如今,贾王氏的大儿子贾珠一病去了,她的小儿子尚且乳臭未干,如今可算是连个依靠都没有了。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母亲临终之前,也曾託付过王子服与王子腾兄弟俩,让他们日后照拂妹妹。 往日里,贾王氏上得婆婆看中,下有佳儿傍身,正是春风得意。 那时候,王子腾自然狠的下心。 但如今又不同了。 贾王氏凄悽惨惨地哭上门来,张口早亡的母亲,闭口薄命的亲儿,硬生生把王子腾的心给哭软了。 本来嘛,一家子兄妹,和好如初也算是喜事,史氏也愿意相信,贾王氏经歷了丧子之痛,是真的幡然悔悟了。 可是,自两家恢復往来之后,贾王氏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打着关心嫂子的名义,对王家的内务指手画脚也就罢了,横竖王家自有章法,许多事情都是有定例,贾王氏再闹,也出不了什么大褶子。 可是,在王子腾那几房妾室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挑拨之言,就太过分了。 也幸好那几个妾室熬了这么多年,把那争胜的心都磨平了,脑子也都清醒了,知晓怎么样才是对她们最好的。 贾王氏前脚找了她们,她们后脚就把贾王氏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史氏身边的大丫鬟双儿。 不是她们不想直接告诉史氏,只是孕妇本就心思敏感,又想的多。 她们是怕直接给史氏说,让她多想,再出了什么事儿。 因此,才告诉了双儿,再由双儿缓缓地和史氏说。 这也是一种委婉而有效的表忠心,让史氏确信,她们这些妾室,的确没有谋害小主子的意思。 史氏也领她们的情,想着等这孩子一出世,就把几个姨娘通房的份例往上提一提。 至于贾王氏这边,王子腾正是可怜妹妹的时候,直接说虽然有效,但难免叫王子腾伤心。 这段时日,王子腾在户部正是干的红火的时候,史氏也不想他被家里的事情绊住了脚步。
第149页 因此,贾王氏再登门的时候,史氏只见一面,便推说身子睏乏,让两个资格最老的妾室,也就是林姨娘和孙姨娘出面招待贾王氏。 一次两次的,贾王氏看不出来,次数多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人家这是摆明了不待见她呀。 贾王氏又惊又怒,暗地里咬牙切齿。 可史氏的理由正当,便是她在哥哥王子腾面前抱怨了,王子腾也是不以为意。 王子腾又不傻,在妹妹和老婆儿子之间,自然是后者更重要咯! 他是可怜妹妹中年丧子的遭遇,但也犯不着拿自己老婆孩子安慰她。 贾王氏说了两次之后,敏锐地察觉到了王子腾的不悦,也就不敢再说了。 而王子腾也察觉到,自己妹妹对于嫂子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没有多少善意。 这还了得? 他先是找了贾政,不怎么委婉地对他说:贾珠是你们夫妻的嫡长子,按照规矩,贾珠死了,你们夫妇是要守齐衰一年的。纵然贾珠是晚辈,不能太过限制长辈,热孝期间,闭门不出以寄哀思,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几乎就是明着指责贾王氏不守规矩了。 那贾政自诩是个读书人,活的就是一张脸。 且在他眼里,王子腾就是一介武夫。 如今,被他素来看不起的一介武夫指着鼻子骂没规矩,贾政羞得恨不得一头碰死! 转过脸回了家,他就噼头盖脸地把贾王氏给训斥了一顿,勒令她孝期过去之前,不得再出门走动。 把老婆身边的不稳定因素清除了之后,王子腾就先把别的事放了放,除了忙衙门里的事,就是料理家里的事,务必保证在史氏生产之前,别再弄出什么么蛾子。 两个月后,史氏瓜熟蒂落,如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不说王子腾夫妇喜得无可无不可,凤姐儿得了信儿,也是直念佛。 到了这个时候,王子腾终于有功夫查一查,贾王氏到底为什么对史氏的孩子心怀恶意了。 这不查不知道,等一查出来,王子腾几乎是气笑了。 「我这个妹妹,还真是个能耐人儿!」 第87章 王熙凤(十八) 却说王子腾四十多岁, 才有了这么一点儿骨血,自然是万分重视的。 贾王氏对自己的骨血心怀恶意,王子腾又岂会不想着弄明白缘由? 要知道,这小孩子不光是从怀上到生下不容易, 生下之后再养大也是个磨洋工的事情。 这中间要是出了一点儿差错, 就会功亏一篑。 而以王子腾的年纪和身体状况, 想再有第二个, 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因此,他是说什么都要查明白的。 之所以先前发现的时候不查,是他不想因小失大, 总得先让妻子平安生产才是。 等史氏出了月子, 他就派出人手, 仔细地探查贾王氏最近两年的交际圈。 就连王子腾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贾王氏心头总有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气。 也因着这股傲气, 她行事素来不怎么隐秘, 很容易就教人给查出来了。 王子腾拿着下面人递上来的情报, 上面详细记录了, 自他拒绝了贾王氏登门之后,贾王氏与金陵王家来往的记录。 更有甚者, 由他们的继母甄氏牵线, 贾琏已经定了甄家旁支的一个女孩儿。 而这个女孩儿, 就是继母甄氏娘家侄子的女儿。 原本王子腾还觉得自己当初直接不叫妹妹登门有些过分了, 但如今看来, 人家心里说不定根本就看不上自己这个哥哥呢! 「我这个妹妹, 还真是个能耐人儿。」 这贾王氏分明是想让王子腾断子绝孙,拿他拼来的前程朝继母甄氏递投名状呢。 试想:若是王子腾一直没有儿子,那他所有的一切, 将来还不都是王仁的? 王子腾回正院的时候,史氏已经哄睡了儿子王值,叫奶娘抱下去了。 他把查到的事情很史氏一说,最后,嘲讽般地来了这么一个总结。 史氏翻着看了看,很快就明白了贾王氏的心思:「她这是想从甄家那边借力,把元姐儿送进九皇子府呢。」 王子腾冷笑:「愚蠢!」 史氏笑道:「的确是够蠢的。」 贾琏是谁? 那是长房嫡子,无论贾家自己人怎么看,在外人看来,贾琏就是最能代表荣国府联姻的人。 更别说,荣国府的这一代,十年以内,也只有贾琏这么一个可以联姻的对象了。 元春进了甄贵妃宫里,就已经是贾家在求着甄家了。 若是贾琏能另结一门有力的姻亲,甄家和甄贵妃还会顾忌一二。 可是,贾家偏偏给贾琏定了甄家的女儿。 这样一来,不管贾家愿不愿意,都已经把自己坑死在甄家的船上了。 也就是说,九皇子究竟纳不纳元春,意义已经不大了。 以甄贵妃母子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哪里还会把元春送到九皇子府? 这个道理,不止王子腾明白,道观里的贾敬,还有宫里的元春也都明白。 贾敬得了贾琏定亲甄氏女的消息之后,便让人传话给贾珍,让他离西府远一点儿,别掺和西府的破事儿。 但他避祸道观多年,对宁国府的掌控力已经大不如前,贾珍收到消息之后,听不听他的,他都管不了了。
第150页 而宫里的元春,在听到甄贵妃面带喜色地告诉她,甄贾两家已经结亲了,对象还是贾琏的时候,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只剩下了两个字: ——完了! 贾王氏自以为是,又蠢又毒,生养下的贾珠与元春却都是实打实的聪明伶俐。 以前养在荣禧堂的时候,元春并不觉得自己家有什么不对。 因为他们全家上下都习以为常,与贾王氏来往的夫人太太们也都不会戳她的痛处。 但自从入宫之后,她才逐渐认清了:她所谓的荣国府嫡长女的身份,有规矩的人家都是不认同的。 真说起来,她就只是个五品官家的女儿而已。 别说她因种种原因错过了大选,就是没有,以她的身份,也不可能会让圣人费心思指婚。 在她的傲气被一点点磨平之后,以往被她忽视的东西,就一点点地浮出了水面,让她既羞愧又难堪。 长幼无序,嫡庶不分。 大伯浑浑噩噩,父亲清高无能。 这就是荣国府的现状。 元春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意识到:不是家里青黄不接,暂时需要她来承上启下,而是家里只剩下拿她博前程这一条路了! 她是个好孩子,是个封建制度教养下合格的贵女。 面对这样明显是没有退路的命运,元春也没有抱怨什么,她已经做好准备,为了家族的未来而拼搏,只希望她的兄长贾珠,能在她油尽灯枯之前,撑起整个家族。 但是后来,贾珠死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把元春心里的最后一点儿曙光噼得分毫不剩。 夜深人静时,她在心里嘆了一声:老祖宗,母亲,元儿也只能尽力,能保家里一时了。 可是,她却再怎么也想不到,她的母亲非但不体谅她,反而拼命给她扯后腿! 元春再也支撑不住,病倒了。 等宫娥把元春病了的消息报到甄贵妃那里,甄贵妃赏玩儿着自己新涂的丹蔻,轻笑一声:「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可惜了!」 皇子侧妃虽说不上皇家玉碟,却也是有定数的。 贾家既然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筹码,这侧妃之位,又何必浪费在贾元春身上? 「本宫记得,这次选秀,刘知州的长女,也到了年纪了吧?」甄贵妃闲闲地问。 「娘娘记的半分不差。」她身边的大姑姑亲手给她奉了茶,「刘大姑娘今年正好十六岁。」 「嗯。」甄贵妃露出了莫名的笑意,「皇儿身边,还缺个知冷知热的。到时候,姑姑多看看这位刘大姑娘。」 「是。」 宫外满心期待女儿好消息的贾王氏,等到贾琏都把甄氏女娶进门了,也没等到她想要的消息。 并且,这甄氏女虽是旁支,但因着这些年甄家越发势大,排场可不比有些人家的嫡支嫡女小。 人家可不是像前世的凤姐儿那样的傻子,进门要了管家权之后,见贾王氏装煳涂,不提库房钥匙的事,人家直接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儿问了。 贾王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她不敢得罪甄家,只得把库房的钥匙给了甄氏。 贾赦对这个儿媳妇满意至极,对她一进门就打发了贾琏的通房,把持着贾琏的事视而不见,反而嘱咐贾琏,要和媳妇儿好好过日子。 贾琏是什么人? 那就是个色中饿鬼,前世娶了凤姐儿那样的天仙尤不知足,逮着机会就要偷腥。 甄氏的容貌虽也俏丽,但和凤姐儿一比,那就差的远了。 让贾琏洗心革面,从此只守着她一个人过,还是做梦比较快。 因此,贾琏这辈子虽然换了个媳妇儿,房里却还是隔三差五的鸡飞狗跳。 那甄氏的手段虽然厉害,却也架不住贾家的二主子们实在是太多、太不服管。 什么母夜叉、母老虎,都是底下这群奴才们给她的取的外号。 从不当着她的面儿喊,却又偏偏让她知道。 她让人去查出处,却是千头万绪,什么也查不出来。 要说这里面没人捣鬼,傻子都不信。 甄氏自认是个精明的,自然更不肯信。 找不着罪魁祸首? 这也好办。 直接就看她倒霉了之后,谁受益最大不就行了? 于是,只是推波助澜了的贾王氏躺枪了,宫里头病还没好的贾元春也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这边贾王氏正忙着和甄氏暗斗,老太太贾史氏也在架桥拨火,维持二人的不胜不败之局,以便保证自己在府中宝塔尖儿的地位时,宫里传来消息。 ——女史贾氏元春因病不能近身伺候主子,被调到凤藻宫管理宫中藏书去了。 贾王氏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什么甄家和甄贵妃了,指着甄氏质问道:「是不是你?你前几天进宫拜见贵妃,是不是进了谗言?」 也不怪贾王氏如此沉不住气,贾珠一去,宝玉还小,元春就是她最大的希望了。 她满心盼着元春能宠冠六宫,给她挣个大大的诰命,哪里能容得别人打破她的美梦? 甄氏根本就不搭理她,只冲她轻蔑地一笑,便低头玩儿自己手上的帕子去了。 邢夫人用帕子点了点嘴角的茶渍,藉机掩去了那抹笑意。 若说这荣国府里,谁最乐见贾王氏倒霉,当属大房太太邢夫人为最。
第151页 「王氏,住口!」 贾王氏还要质问,上首的老太太连忙制止了她。 这位老太太在大事上稀里煳涂,小事上却是精明过头。 她比贾王氏要明白的多,无论元春调任凤藻宫一事,究竟是不是甄氏搞的鬼,目前整个贾家最能在甄贵妃面前说上话的,还是甄氏这个本家的侄女。 因而,这个时候惹怒甄氏,那真是得不偿失。 「元春若是有了前程,是咱们一家子的荣耀,琏儿媳妇儿又不是个煳涂人,怎么会干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贾史氏一边否定了贾王氏的质问,一边又把甄氏高高架起来,还说了关于家族的荣耀…… 也是很会说话了。 只可惜,人家甄氏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说起来,在这一点儿上,甄氏可比凤姐儿明白得多。 她很清楚,以贾王氏的为人,如果元春一朝得势,好处也都是二房的。 他们大房非但沾不着光,反而会被二房彻底踩在脚底下。 既然如此,那元春索性还是不要得势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罗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王熙凤(十九) 贾史氏风光了半辈子, 临了却要在孙媳妇面前低头,心头的憋屈可想而知。 而甄氏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就在耐着性子听完贾史氏杂杂拉拉地说了一大堆之后,答应了回头再次入宫拜见甄贵妃的时候, 问一问元春的事。 贾史氏自以为她都这样低头了, 甄氏也不好太过, 这件事八成也就过了。 可甄氏却是想着:我只答应问了, 其他的却是不敢保证了。 再有邢夫人撇嘴,王夫人呕心,这一家子四个女主子, 竟是有四种心思。 这些事情, 凤姐儿都不知道, 也不关心。 她只需等着贾家把自己作死了, 再落井下石地踩一脚就好了。 再说了, 如今六皇子府里正有喜事, 她哪里还管得了贾府如何? 六皇子封王了。 忠敬郡王。 当然, 这次封王的不止他一个, 二皇子封了忠顺王,三皇子封了忠宁王, 四皇子封了忠勇王, 七皇子封了忠平王, 九皇子封了忠敏王。 其余皇子年纪太小, 不在册封之列。 饶是如此, 圣人一次性给儿子们批发了这么多的王位, 朝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狐狸,都敏锐地嗅到了一些气味儿。 ——圣人这是在变相地表达对太子的不满了。 作为太子一派的,六皇子根本就高兴不起来。 但圣人分封, 是天大的恩典,他却必须兴高采烈,大肆庆祝。 凤姐儿这几日忙碌,就是因为王府摆宴。 第一天请宗室,第二天请众臣,第三天请六皇子寥寥无几的门人。 贺氏因看中凤姐儿,便把桌椅、碗碟的事交给了她掌管。 吴侧妃心头妒恨,但她那串珍珠的事还未曾撇清,此时也不敢再作妖,生怕贺氏就直接把这口黑锅扣在了她的头上。 胡氏等人也很识趣,知晓家里事情多,就都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力求不添乱。 倒是葛氏有意思的紧,她听说王妃让凤姐儿帮忙理事,自觉也是王妃一派,竟然跑到贺氏跟前,说是要替王妃分忧。 贺氏冷冷瞧了她几眼,不知道她是真的蠢,还是把别人当了傻子。 当年的事,贺氏因着她生了哥儿而未曾明着发作,但却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六皇子。 这些年,六皇子对葛氏多有疏远,便是进了她的院子,也就看看三哥儿徒渭便走了。 难道,葛氏从来就没有深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还是她认为她一个小小的侍妾,势力已经大到了连王妃都查不出来她干了什么事? 只是,如今这府里除了吴氏,就只有葛氏膝下有一子,贺氏再怎么厌恶葛氏,也不能直接撕破脸,以免把她彻底推到了吴氏那边。 因此,贺氏只是淡淡道:「比起这些琐事,渭哥儿才是最重要的。这段时日府里本就杂乱,你看好了渭哥儿,便是大功一件了。」 葛氏再不甘心,也只得回去了。 因为,徒渭是她最后的倚仗,她也不想徒渭真的有什么差错。 因着贺氏没有替她遮掩的意思,没过多久,这府里的女人就都知道了这事,都嘲笑葛氏自不量力。 等好不容易忙完了,凤姐儿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贺氏便派人拿了她院子里的两个粗使的婆子。 出了这种事,于情于理,凤姐儿都是要跟着去问一问的。 来抓人的婆子对凤姐儿十分客气,这让凤姐儿安心不少。 看来,贺氏并不是要找她的麻烦。 等到了清辉院之后,凤姐儿才知道,贺氏非但不是要找她的麻烦,反而是要替她解决麻烦的。 「王侧妃来的正好,」贺氏道,「意图谋害王太太的人,已经找出来了,你也在这听听吧。」 凤姐儿一怔,满脸感激地拜谢:「多谢王妃恩典。」 贺氏微微颔首,示意她在一旁坐下。 这时候,吴侧妃和后院的几个侍妾也都陆陆续续地到了。
第152页 众人相互请安见礼之后,便按照各自的座次坐了。 只有吴侧妃一连瞪了凤姐儿好几眼,见她无动于衷,这才不情不愿地在左上首坐下了。 见人都到齐了,贺氏便道:「都带上来吧。」 「是。」刘嬷嬷应了一声,朝着春绿一扬下巴,春绿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便又带着几个婆子,压着几个丫鬟、婆子进来了。 厅内立时就骚动了起来,坐在末座的小吴氏惊惶地问道:「王妃,我这丫头是犯了什么错?怎么劳动王妃亲自过问?」 葛氏也道:「柳儿平日里都是在渭哥儿身边伺候的,怎么也给绑了来?」 另外几个都是府里的扫洒粗使,众人一眼扫过,自然是没有人替他们问一句的。 贺氏放下茶盏,淡淡道:「有件谋害朝廷命妇的事,要问一问她们。无辜的,自然会放回去。」 说着,她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清者自清,诸位也不介意本王妃问一问吧?」 一句话,就把所有人的藉口都堵了回去。 见她们都老实了,贺氏才轻「哼」了一声,道,「就从明辉院那两个婆子开始吧。」 那两个婆子显然是被威吓过了,贺氏一问,就浑身颤抖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是小吴姨娘院子的六儿姑娘,给了我们十两银子,叫我们注意着侧妃屋里的动静,王太太何时要走了,就报给她。」 凤姐儿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侧妃饶命,侧妃饶命!」其中一个婆子边磕头边辩解,「我们原以为,这些小事,不必传也很快就会被人知道了。若是重要的,便是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吶。」 另一个也不住地附和:「是啊,是啊,侧妃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凤姐儿气得浑身发抖,转头向贺氏道:「这两个婆子是打量妾年轻,欺负妾脸嫩呢!还请王妃给妾做主,这样的婆子,妾是不敢再用了。」 这些老奴的心思,她早在上辈子就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别的不说,单只说王妃还在上头坐着呢,这两个心里藏奸的老东西就嚷嚷着要她做主。 她如今又算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怎么就能越过王妃,做得了主了? 无论她是一时心软,答应饶了她们,还是气急败坏,要打要杀,都有越权之嫌。 若贺氏再是个小心眼的,在心里记恨她,那就更不得了了。 很显然,贺氏也清楚她们的技量,也不多言,摆了摆手,就有四个大力的婆子把两人堵了嘴压下去了。 「哪个是六儿?」贺氏问。 一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赶紧磕了个头:「奴婢六儿,参见王妃。」 贺氏问:「你入府当差几年了?」 大概是没想到她一上来不是问罪,而是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六儿愣了一愣,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声音都轻快了许多:「回王妃的话,奴婢九岁入府,至今已经三年了。」 「哦,三年。」贺氏点了点头,又问,「一直是做三等丫头?」 六儿答道:「是。」 贺氏又问:「你家里老子娘可还健在?」 六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回答的有些艰涩:「都在。当初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这才卖了奴婢。」 贺氏轻笑了一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道:「放心,你犯的那点儿事,不至于连累家人。」 六儿松了一口气:「多谢王妃。」 一句话出口,她就知道坏了。 她这已经是等同于认罪了,连忙补救道:「奴婢一向老实胆小,哪里会犯了事儿呢?王妃说笑了。」 「哦,是吗?」贺氏笑了笑,忽而话锋一转,问道,「那你说说,你收买扫洒婆子的十两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王府中三等丫头的月钱是三百文,六儿不是主子跟前伺候的,等闲得不了赏。 她父母又健在,每个月的月钱肯定是要给父母一部分的。 这无论怎么算,一个入府三年的三等丫头,也不能攒下十两银子。 六儿慌了,眼神乱飘了一阵,大声道:「是主子赏的,主子……主子见我当差当的好,赏我的!」 小吴氏瞪大了眼,立时尖声否认:「王妃明鑑,这丫头我根本就没见过,怎么会赏她银子?」 「呵,这可真有意思。」吴侧妃嗤笑了一声,满脸嘲讽地说,「方才她一被拉进来,你一眼就认出来,她是你的丫头。怎么,这会儿又说没见过了?」 小吴氏一噎,连忙道:「是我一时情急,说错话了。这丫头我只见过几回,知晓她是在我院子里干活儿的。姐姐也知道,我自己的月钱都不多,怎么可能赏她十两?」 六儿急了:「主子,就是您赏的呀。奴婢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哦,对了,还是灵心姐姐给我的。」 她指着小吴氏身边的大丫鬟,「灵心姐姐还说了,事情办好了,以后还有赏赐。」 小吴氏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大丫鬟:「灵心,你……啊——」 她一句话未说完,却见那灵心突然口吐鲜血,「咕咚」一声就倒了下去。 刘嬷嬷急忙上前查看:「她自己咬断了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你猜三更君会不会上线? 第89章 王熙凤(二十)
第153页 至此, 大好的线索算是断了一条。 贺氏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寒声逼问小吴氏:「小吴氏,你的大丫鬟畏罪自尽了,你怎么说?」 小吴氏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 一个劲儿地撇清自己:「王妃, 妾是真不知道。王妃, 这不关妾事呀!」 「哼!」贺氏冷笑了一声,也懒得再与她们对嘴,朝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便低头去专心拨弄茶碗了。 刘嬷嬷上前一步, 本就严肃的脸上, 法令纹更加深刻, 让人一见便心头髮颤。 她朝守在一旁的大力婆子使了个眼色, 其中一个立时会意, 上前两步, 一把抓住了葛氏的丫鬟柳儿的头髮, 把她提到了人前。 「柳儿,有人看见你经常和灵心私下相会, 传递东西, 你有何话可说?」 柳儿鬓髮散乱, 十分狼狈, 神色倒是十分镇定:「奴婢与灵心是同乡, 因她的哥哥在外院做事, 进出王府都比较方便,奴婢便时常托她的哥哥帮忙,将月钱和的赏赐捎出府去, 交给我的父母。」 刘嬷嬷点了点头,喊了一声:「春红。」 春红便从外面走进来,捧了几样东西到柳儿面前:「你认认,这些是不是你的东西?」 那是几块银角子,还有两个珠子已经发黄了的珠花,并一个细细的绞丝银镯子。 柳儿一一看过,点了点头:「这都是奴婢的东西,是主子赏下来的。」 刘嬷嬷看向葛氏,葛氏点了点头,表示这些确是她赏的。 春红又拿出了一样东西,道:「这几颗珠子,也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也是葛姨娘赏的吗?」 但见她摊开的掌心里,几颗硕大的南珠,比春红保养得宜的手还要莹润几分。 柳儿霎时面色惨白,再无一丝血色。葛氏慌忙道:「王妃明鑑,这样的好东西,我自己都没有,又拿什么来赏她?」 刘嬷嬷也不搭理葛氏,只是对柳儿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纵然王太太什么事都没有,但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若是知晓这事与你有关,王大人又岂会善罢甘休了?」 柳儿虽然是在王府里当差的,但她一家子都是平头百姓。 自古民不与官斗,柳儿又不是六儿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又岂会听不出刘嬷嬷的未尽之意?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似乎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这珠子是主子给我的,让我找人撒在王太太的必经之路上。是我贪心,私自截留了几颗。」 「你胡说!」葛氏立时反驳,「我与王侧妃无冤无仇,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干嘛?」 柳儿道:「因着王侧妃与王妃走的近,主子不止一次咒骂过王侧妃,主子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听到过。还有,主子和吴侧妃身边的葡萄姑娘有些牵扯,我也是无意间得知的。」 她语速极快地说完这些,扭头对凤姐儿道:「王侧妃,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爹娘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侧妃不要追究他们。」 凤姐儿怎么可能答应? 她恨不得把柳儿一家子千刀万剐! 但此时被柳儿求到脸上,她若直言拒绝,难免让人觉得她刻薄寡恩。 于是,她便做出一副被这些变故惊呆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柳儿见此,更是绝望,大声喊道:「王妃,奴婢愿以死证明,所言句句属实!」 话音未落,她便突然爆起,沖向了离她最近的柱子,一头碰了上去,当场头破血流。 直到她咽气,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直直地望向凤姐儿的方向,满是祈求。 这回,凤姐儿是真的惊呆了。 她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会这样决绝。 她这是情愿用自己的命,来换家人的命。 这样的人,凤姐儿心里钦佩,也不忍她的遗愿落空,喃喃嘆息了一声:「你这又是何苦?我家里也不是那仗势欺人的。」 这便是说,不会为难柳儿的家人了。 凤姐儿话音刚落,众人便看见,已经咽了气的柳儿,脸上露出了一抹感激的笑,双眼缓缓地闭上了。 如此灵异之事,将葛氏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瘫坐在椅子上。 被传来问话的葡萄也咬住了自己的拳头,瑟瑟发抖,竟还有一股骚臭气从她□□弥散开来。 贺氏眉头一皱,春绿忙道:「还不快把她带下去?」 两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葡萄拖了下去,很快就有丫头端了水盆过来,把那块儿地给清理干净,又拿杨枝甘露兑的水洒了一遍,遮住了那股异味儿。 场面一时尴尬。 半晌,还是吴侧妃出声打破了寂静:「如此说来,是葛氏买通了我的丫头葡萄,透了我的珍珠链子,用来害王太太咯?」 她说着,面露恼怒之色:「这个小蹄子,枉我待她不薄,让她管我的首饰。谁知,她竟是个吃里扒外的!」 葛氏立时反驳道:「事情还没有定论,吴侧妃说这些,未免太早了。再者说,您是有名有姓的侧妃,妾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您的丫头又怎么会听我的?」 吴侧妃怒道:「我怎么知道,你使得什么龌龊手段?」 葛氏道:「那吴侧妃就是承认,自己是无凭无据地诬陷妾了?王妃,您可要给妾做主啊!」 「你!」 葛氏伶牙俐齿,吴侧妃嘴拙,被她堵得胸口发闷,却怎么也说不过她。
第154页 就在这时,春绿神色微妙地匆匆而入,福身行礼之后,禀报导:「王妃,葡萄吓疯了。」 吴侧妃目眦欲裂,葛氏则暗松一口气。 却听春绿又道:「葡萄口口声声嚷嚷着,是葛姨娘承诺她,会帮她爬上爷的床,让葛姨娘千万不要食言。」 「哦~」吴侧妃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葛氏大惊失色:「王妃明鑑,妾没有,妾没有!」 贺氏蹙了蹙眉:「把葛氏拿下,交给王爷处置。」 无论葛氏怎样挣扎,还是被带了下去。 至此,史氏一事告一段落。 凤姐儿也不清楚,罪魁祸首究竟是不是葛氏。 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葛氏,且葛氏的动机也是最大的,她也只能相信了。 也是经过这件事,凤姐儿才算是直观地认识到,皇家的水,比起普通勛贵家里,要深太多了。 区区一个忠敬郡王府,就让她眼花缭乱,看不分明,若是日后郡王登基成了皇帝,只怕更是花乱叶繁,难以辨别。 见她回了院子之后,就坐在那里一杯一杯的喝水,一个字也不说,陆嬷嬷便知晓这件事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陆嬷嬷也没有急着开解她,而是等她自己缓了许久,神色松动了,才上前拿走了她的茶杯,柔声道:「侧妃想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这无论是在哪家里,女人想要立足,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凤姐儿抬头看向她:「请嬷嬷教我。」 陆嬷嬷道:「说到底呀,也就是两件事,且侧妃如今,已得其一。」 凤姐儿微微一怔,反应了过来:「嬷嬷是说,宠爱和孩子?」 ——这是后院的女人都知道的事情,又算得上什么秘诀? 陆嬷嬷正色道:「是孩子和宠爱。」 宠爱和孩子; 孩子和宠爱。 一个位次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宠爱是镜花水月,虚无缥缈的。 可能因风而来,也可能随雨而去。 但孩子却是实打实的保障。 就像葛氏,哪怕郡王再不喜欢她,看在渭哥儿的面上,也会时不时到她院子里坐坐。 这次的事,史氏毕竟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便是查明了是葛氏干的,看在渭哥儿的面上,忠敬郡王也不会狠罚她。 可以说,一个孩子,就相当于一道护身符了。 而宠爱,则是女人获得孩子的捷径。 陆嬷嬷的话,很快都得到了验证。 先是有消息传来,葛氏被禁足一年,罚抄佛经三万卷。 再有就是忠敬郡王晚上来了凤姐儿这儿,两人云雨过后,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对凤姐儿说,想把葛氏的孩子抱给凤姐儿养。 凤姐儿当时就是一噎:「王爷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把仇人的孩子抱给她养,也不怕她给养死了? 可忠敬郡王却觉得自己满为凤姐儿考虑了:「你有个孩子傍身,吴氏也不敢再为难你。」 在忠敬郡王看来,渭哥儿是他的孩子,他想给谁养都可以,都是恩典。 可这种恩典,凤姐儿是一点儿都不想要。 反正她在忠敬郡王这里,一直心直口快,也就直说了:「王爷待我的一片心,我是知道的。只是,我虽然没什么学问,也看过两天史书,对汉惠帝的张皇后和汉少帝的事印象深刻。」 他们俩有什么事儿呢? 无非是吕后绞杀了少帝的生母,将少帝交给张皇后抚养。 后来少帝知道的母亲的死因,就说出了会让张皇后偿命的话来。 忠敬郡王默然。 他自幼熟读经史,对这个故事自然不陌生。 可是,就他自己而言,相对于根本没见过的生母,他对抚养他的养母欣嫔感情更加深厚,每次到皇陵祭奠的时候,也都是先去欣嫔那里。 但凤姐儿都这样说了,他就知道她是真不愿意,便也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最后一章,我实在是肝不动了。 为啥这个时候发呢? 那是因为,我听说,这个时候能蹭玄学。 宝贝们,明天见! 第90章 王熙凤(二十一) 凤姐儿察觉到郡王不大高兴, 便轻笑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朝他胸膛上捅了捅:「爷这是生我的气了?」 忠敬郡王搂着她,没说话。 凤姐儿笑道:「爷还真别气, 我可是为了爷的儿子着想呢。」 忠敬郡王疑惑地「哦」了一声, 显然是想听听她有什么说头。 凤姐儿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染了鲜红丹蔻的手指慢慢熘进他松散的衣襟里, 柔声道:「爷是知道我的,最是小气的一个人。渭哥儿不在我跟前也就罢了,若是天天在我跟前晃荡, 我可不敢保证, 我不会因葛氏的事迁怒了他去。」 忠敬郡王心头一恼:「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却又突然勐地喘了口气, 急忙抓住了凤姐儿作怪的手, 红着耳朵斥道, 「好好说话呢, 你老实点儿!」 凤姐儿满脸无辜, 慢慢攀到他肩头, 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腻声道:「但愿爷待会儿, 也能老实点儿。」 另一只手慢慢挪动, 继续作怪。 忠敬郡王被她撩拨的眼睛都红了, 咬牙切齿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第155页 ****** 让凤姐儿养渭哥儿的话题, 不明不白的就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 忠敬郡王满脸餮足地沖凤姐儿得意一笑, 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低声道:「你若不服,咱们今晚再战。」 这一回, 换凤姐儿咬牙切齿了。 她顺手捞了个枕头,噼头朝他砸去。 奈何手脚绵软无力,被他稍稍侧身,便避过去了。 忠敬郡王大笑着出了内室,让奴才们伺候着洗漱更衣,顺便吩咐道:「不必去打扰侧妃,让她多睡一会儿。」 内外室之间并无门,只隔着一道门帘,一道屏风,忠敬郡王又未压低声音,凤姐儿在内室听得一清二楚。 她登时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素手恨恨地锤床,暗啐道:呵,男人! 等凤姐儿起身,便听平儿说,渭哥儿被送到了郎氏那里。 「原本王爷是要送到王妃那里的,可不巧二姐儿病了,王妃也正焦头烂额呢,哪里还顾得上渭哥儿?胡姨娘那里有大姐儿要照顾,小吴姨娘又受了葛姨娘的牵连,最后倒是便宜了郎姨娘。」平儿嘴巧的很,三言两语便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个全。 「郎氏?」凤姐儿蹙眉仔细回想了一下郎氏的样貌,却发现,这郎氏平日里可是够低调的。 她们这些人,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在贺氏那里见一回,这会儿凤姐儿若不是刻意回想,竟是有些记不清郎氏的容貌。 平儿道:「郎姨娘是王妃在外面买的良家子,据说弹得一手好琵琶,刚入府的时候,王爷很是宠幸过一段时日。只是她没福,怀了一胎自己也不知道,不到两个月就掉了。自那以后,王爷就不大到她院子里去了。」 「罢了,」凤姐儿道,「她与我们无冤无仇的,不必多管。倒是葛氏那里,你多让人看着些。」 「是。」平儿应了。 「行了,你出去玩儿吧。」凤姐儿指了指桌子上的糕点,「这是厨房研究出来的新品,拿去给你的小姐妹们分了吧。」 「诶,谢谢主子赏。」平儿兴高采烈地应了,拿荷包把那糕点一装,就去玩儿了。 走到门口,正碰见进来的陆嬷嬷,她连忙嘴甜地问好,「陆嬷嬷安。」 见她风风火火地出去了,陆嬷嬷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被主子惯得越发疯了。」 凤姐儿拿口脂抿了抿唇,沖镜子里的陆嬷嬷笑道:「她有分寸。对了嬷嬷,消息传回去了吗?」 陆嬷嬷道:「已经传回去了。」 「那就好。」凤姐儿冷笑了一声,「听说葛氏的弟弟中了秀才,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中个举人?」 凤姐儿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圣人,也没有那唾面自干的涵养。 葛氏既然敢对她婶子伸手,她自然要剁了她的爪子! 她身在王府,可以自己慢慢解决葛氏的心腹,但王府外的事,她就插不上手了。 但她相信,把这件事告诉叔父,叔父会做得更完美。 没过多久,葛氏的弟弟就因为在青楼里和人抢美人而打了一架。 不巧的是,和他打架的那个,是礼部的一个郎中的儿子。 那葛氏的兄弟也是个傻的,竟然就叫嚷出了忠敬郡王的名号。 第二天一上朝,那郎中便参了忠敬郡王一本,说是他纵容妾弟行兇。 对忠敬郡王来说,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 就葛家那小门小户,连登他府门的资格都没有,他认得那葛秀才是谁? 如今他们太子一党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呢,太子因圣人突如其来的冷酷,最近也有些喜怒无常,忠敬郡王是小心再小心,就怕引火烧身。 葛秀才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忠敬郡王如何恼怒,可想而知。 自然而然的,忠敬郡王当场大义灭亲,请求圣人革了葛秀才的功名。 那礼部郎中是三皇子一党的,他的本意是要拉忠敬郡王下水,又岂会善罢甘休? 但这事儿,忠敬郡王确是不知情。 且圣人也不觉得自己儿子该为个妾室的娘家买单,三皇子一党也只得不了了之了。 王子腾也没有想到,这事会牵扯到忠敬郡王。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郡王那儿自首。 不过,他把自己说的很可怜。 什么人到中年,才得这一子;什么拙荆怀胎,如何不易呀…… 忠敬郡王也是个性情中人,他觉得王子腾报復葛家情有可原。 至于事情会牵扯到他,莫说王子腾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最重要的是,王子腾事发之后并不是想着隐瞒他,而是第一时间便来请罪了。 这份儿赤诚之心,让忠敬郡王很是受用。 于是,他也就是叮嘱了王子腾一通,让他日后行事需三思而后行,便把这事儿轻轻带过了。 但葛氏那里,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忠敬郡王一回府,就把葛氏一年的禁足改成了无限期,更是把渭哥儿直接记到了郎氏名下。 不说葛氏如何崩溃,郎氏却是大喜过望,一一敲打了渭哥儿身边的人,不许任何人在渭哥儿面前提起葛氏。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闹到最后,倒霉的也只是葛氏一家子罢了。 等凤姐儿听说了朝堂上那股风波,此事早已尘埃落定了。 听说葛氏的禁足无限延长,她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并私下里让人挑动着葛氏的心腹犯错,以便把他们清理干净,给葛氏再次翻身增加难度。
第156页 谁知道,陆嬷嬷让人观察了两天,还未动手,便说不必了。 「已经有人先动手了。」 「哦?」凤姐儿问,「是郎氏,还是小吴氏?」 陆嬷嬷道:「都有,也不止这两位。」 凤姐儿挑眉:「看来,这葛氏很是不得人心吶。」 其实,她也明白,有什么得人心不得人心的? 无非是争宠的人太多,既然有机会堵死一个,大家便都不遗余力而已。 「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费这个力气了。正好,趁这段时日府内动盪,再安插几个人手。」 陆嬷嬷道:「都听主子的。」 凤姐儿合上了梳妆匣,左右照了照镜子,见妆容完美,毫无瑕疵,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道:「把婶子叫人送来的西洋参包上两只,咱们去王妃那儿看看二姐儿。」 无论二姐儿是真的病了,还是贺氏不想养渭哥儿才让她病了,作为亲近王妃的人,凤姐儿于情于理,都该过去探望。 到了清辉院,说明了来意,让守在外面的春红通报了一声,凤姐儿便带着陆嬷嬷去了二姐儿住的东厢。 凤姐儿原先并不知道二姐儿是住在哪里的,如今见贺氏安排女儿住在东厢,不由把二姐儿的地位又往上提了提。 要知道,自古以来,都是儿子住东厢,女儿住西厢的。 看来,贺氏生二姐儿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孕的事,是真的。 凤姐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已经拐了七八个来回:既然贺氏不能生了,亲近贺氏的姬妾里,又没有一个有儿子的。 看来,怀孕生子一事,也可提上日程了。 这些心思如风一般疏忽而过,便听春红道:「侧妃,到了。」 凤姐儿回神:「有劳春红姑娘了。」 春红忙道:「不敢。」替她开了门,引了她进去。 二姐儿面色有些苍白,正躺在床上,眼睛咕噜咕噜地转。 而贺氏则是坐在榻边,满脸慈爱地看着二姐儿。 「给王妃请安。」凤姐儿先行了礼,又探着身子看了看二姐儿,笑道,「看样子,二姐儿是大好了,王妃也可以安心了。」 贺氏嘆了一声:「儿女都是债,一日长不大,就一日安不了心。」 凤姐儿道:「妾看二姐儿养得极好,王妃只管多多地备下嫁妆便是了。」 贺氏被她逗得轻笑一声,拍了拍二姐儿的脸颊,柔声道:「这是王侧妃。」 二姐儿才三岁多,也不知道明不明白「侧妃」是什么意思,只是转着眼睛看了凤姐儿许久,乖乖地喊了一声:「王侧妃好。」 「哎哟!」这一声软软糯糯的,可把凤姐儿的心都给叫化了,忙一叠声地喊王嬷嬷,「嬷嬷,快,把那西洋参拿来。这个又滋补又不上火,小孩子用也是极好的。还望二姐儿不要嫌弃。」 二姐儿看了看王妃,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才奶声奶气地道谢:「多谢王侧妃。」 凤姐儿的眼眸瞬间软成了水:这么乖巧,这么可爱,多像我的巧姐儿呀!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昨天居然日万了?真的日万了? 哎哟哟,我真是太不矜持了,小可爱们随便一唿吁,我居然就爆肝日万了! 第91章 王熙凤(二十二) 无论二姐儿真病还是假病, 总归凤姐儿是打着探病的旗号来的,也不好多待,以免扰了病人休息。 因此,凤姐儿逗着二姐儿又说了一会儿话, 便识趣地告辞了。 让春红送了她出去, 贺氏露出淡淡的笑意:「她倒是真心喜欢孩子。」 这一点儿, 就连刘嬷嬷听了, 也不禁点头:「看得出来,王侧妃对咱们二姐儿倒真是没有半点儿恶意。」 两人正说着,春红又进来通报:「王妃, 吴侧妃来了, 说是要探望二姐儿。」 贺氏秀眉微蹙, 与刘嬷嬷对视了一眼, 目露嘲讽:「二姐儿也累了, 本王妃亲自出去见见她吧。」 说着, 招手叫来了二姐儿的奶妈, 嘱咐她好好照料二姐儿, 便带着刘嬷嬷到前厅去了。 刘嬷嬷道:「吴侧妃自己定然是没有这个脑子的,她身边那个蓝嬷嬷昨日不是回来了吗?这不, 吴侧妃做事, 立时便有了些章法。」 贺氏道:「也幸好吴氏肯听那蓝嬷嬷几句劝, 若不然, 不说我, 王爷也早容不下她了。」 还是那句话, 贺氏不怕后院的女人聪明,因为聪明人的顾虑总是要多一些。 就怕她们蠢的不知天高地厚,一旦惹出了乱子, 让大家都不好收场。 一行人到了前厅,吴侧妃便立时给王妃行礼,比之往日的不情不愿,竟是显得格外顺服。 「免礼吧。」贺氏在上首坐了,打眼一瞟,吴侧妃身边跟着的,果然是蓝嬷嬷。 蓝嬷嬷的年纪也不大,也就四十岁左右,长着一张喜气的圆脸,嘴角天然含笑,令人观之可亲。 她就穿了一身简单的蓝布袍,头髮梳成个油光水滑的髻子,只金簪子上嵌的几颗珠子毫光烁烁,虽然只米粒般大小,却也不是凡物。 也就是从这根金簪子上,才能看出来,她是王府侧妃身边的得意人。 吴侧妃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蓝嬷嬷一眼,然后才堆起了笑脸,对贺氏道:「妾听说二姐儿不大好,心里放不下,就过来看看。」
第157页 她说着,从蓝嬷嬷手中接过一个食盒,递给了春红:「妾比不得王侧妃财大气粗,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亲手做了几样糕点,姐儿喝了药,也好去去苦味儿。」 蓝嬷嬷微微蹙了蹙眉,显然是觉得吴侧妃的话有些不妥。 但主子们正说话呢,她也不会作死地插嘴,只能等私下里再说了。 贺氏暗暗嗤笑了一声,觉得吴侧妃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吴侧妃来之前,想必蓝嬷嬷已经教过她怎么说话了。 但那句「比不得王侧妃财大气粗」,定然不会是蓝嬷嬷教的,而是吴侧妃自己忍不住加的。 贺氏心里不屑,面上却不显,只微微颔首:「吴侧妃有心了。」 吴侧妃询问道:「不知二姐儿如何了?妾能否去探望一下?」 贺氏道:「她小孩子家家的,又生了病,精神不济,已经睡了。」 吴侧妃眼中闪过一抹怒色,但却又似有所顾忌,勉强笑道:「既然如此,妾就不去打扰她了。」 又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吴侧妃便忍不住告辞离去了。 方一出来清辉院,吴侧妃便忍不住怒道:「那王氏来了,她就笑脸相迎,本侧妃好心来探望,却是连正主的面儿都没见到!」 蓝嬷嬷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主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吴侧妃一口气噎在了胸口,但她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忍着怒气,脚步匆匆地回了和辉院。 待进了自己的地盘,吴侧妃就再也忍不住了,先摔了一个缠枝盖碗,尤不解气,把桌子上的小桌屏也给推倒了。 「贱人,贱人,都是贱人!一个黄毛丫头,一个不下蛋的母鸡,两个贱人联合起来挤兑我。终有一日,终有一日……啊——」 蓝嬷嬷站在一旁,任她发泄够了,才喊了人进来清理了地上的碎片。 吴侧妃则是坐在上首,大口大口地喘气。 等丫鬟把屋子收拾利索了,蓝嬷嬷又让人都出去,亲自给吴侧妃捧了茶,柔声劝道:「就像主子说的,王妃膝下无子,而王爷的长子是主子所出。日后,这整个王府都是咱们沪哥儿的,主子又何必争这一时的意气?」 这话可算是搔到了吴侧妃的痒处,也是吴侧妃一直以来的底气所在。 可不是吗? 这王府中没有嫡子,未来立世子的时候,自然是要立长子。 她的沪哥儿虽然名义上只是二哥儿,但王妃生的那个短命鬼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她的沪哥儿才是正儿八经的长子。 贺氏再怎么高高在上,王氏再怎么年轻貌美,到了将来,还不是都得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想到日后的情景,吴侧妃忍不住笑了起来。 蓝嬷嬷见她高兴了,知晓她这会儿听得进人言了,这才道:「今日在王妃那里,主子又何必非要提一句王侧妃?」 ——没的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说到小家子气,蓝嬷嬷就想嘆气。 她就不明白了,吴侧妃虽然出身不高,但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王府侧妃了,膝下有两个儿子,底气应该很足了才对。 可是,无论是以往面对王妃时的张牙舞爪,还是如今面对王侧妃时的含酸妒忌,真是把她骨子里那股酸气暴露的淋漓尽致。 也怪不得人家王妃从来就没把这位当成过正经对手了。 吴侧妃有些讪讪,显然她自己也知道说这样的话不大气。 可是,只要想到王氏进府前一日送来的嫁妆,还有王家每到年节时送给王爷、王妃还有那王氏的种种厚礼,她就忍不住心里的妒忌。 在这之中,她还有一重隐秘的心思:她也是王府正儿八经的侧妃,又是王爷长子的母亲,王家往王府送礼,竟然略过了她,真是岂有此理! 幸好她这些想法只是自己想想,没叫别人知晓。 否则,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蓝嬷嬷见她也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就不再多提,只是叮嘱道:「主子日后可切莫再如此了,不然沪哥儿脸上也无光。」 儿子就是吴侧妃的软肋,吴侧妃一听会影响到儿子,立时心中一凛,这回是真的警醒了。 ****** 凤姐儿也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会收到姑母贾王氏的拜贴。 也不怪她惊讶,实在是前世里,贾王氏给她的印象一向都是高高在上,连让她管家都似是施捨一般。 在凤姐儿看来:贾王氏在那样算计了她,又被拆穿之后,两人之间虽没有彻底撕破脸,也不该再有来往才对。 她有些玩味儿地捏着贾王氏的帖子:看来,她对这好姑母的了解,还不够深呀。 见她一直拿着那张帖子翻来覆去的看,喜儿心生好奇:「姑娘,这张帖子有什么不对吗?」 凤姐儿笑道:「帖子没什么不对,投贴的人却是大大的不对。」 「那姑娘还要见她吗?」 凤姐儿笑了笑,没说见,也没说不见,而是转头对陆嬷嬷道:「嬷嬷明儿个回家一趟,问问婶子,荣国府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她记得,就在她嫁人不久,贾琏就娶了甄家的女儿为妻。 只怕这位甄氏夫人,不会像她上辈子一样傻,随王夫人煳弄吧? 陆嬷嬷应了,当下就先叫人回王家传了话。
第158页 等到第二天,她到王妃那里领了对牌出了王府,等到天黑才回来。 「怎么样,怎么样?」凤姐儿一叠声的问,声音颇有些急切。 这王府规矩是规矩,却难免少了些乐趣。 如今眼见得是有贾王氏的笑话可看,凤姐儿可不是就迫不及待了? 凤姐儿猜得半点儿不错,可不就是贾王氏的笑话? 陆嬷嬷喝了口水,徐徐道来:「荣国府那位琏二奶奶,可真是厉害,连那府里的老太君,如今也要退避三舍呢!」 听见「琏二奶奶」的称唿,凤姐儿一阵恍惚,然后才自嘲一笑:如今,这琏二奶奶可是另有其人了。 好在屋里的丫鬟都专注地听陆嬷嬷转述八卦,没有人察觉凤姐儿一瞬间的异样。 却说那甄氏嫁过来不久,就借着贾王氏假惺惺地要把管家权还给大房的机会,不但要来了管家权,还逼得贾王氏不得不把库房的钥匙都给了她。 凤姐儿当初也是从贾王氏手里接手过帐目的,自然知晓里面的猫腻不少。 只凤姐儿会顾忌着与贾王氏同出一族,贾王氏还是长辈,帮她抹平了。 那甄氏可没这份儿菩萨心肠。 甄氏在娘家的时候,显然是学过管家理帐的,对里面的弯弯绕绕清楚得很。 不过接手了几日,便查出了好几处亏空,还有好几处帐目与库存对不上号的。 她也是个聪明人,进了府之后也知道奉承着正经的婆婆婆母。 这不,到了需要人出头的时候,甄氏就直接拉了邢夫人助阵。 邢夫人平日在府里是个尴尬人,只比那泥胎木塑多了口气。 但是在找贾王氏麻烦这一头上,她却是积极得很。 再则,甄氏入府之后对她也算恭敬,甄氏管家之后,她的生活水平也明显提升了,自然乐意为甄氏助阵。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实在是肝不动了。感觉身体被掏空,想咸鱼需要滋润(疯狂暗示)…… 第92章 王熙凤(二十三) 贾府的老太太贾史氏, 就算是再偏心二房,也不能明着说:她当初让贾王氏管家,打的就是贴补二房的主意。 她已经知道了,这甄氏不好惹, 只能尽量和稀泥。 可甄氏又岂是那么好煳弄的? 她当即就表示:「看来, 二婶子是不心疼我那元春大姐姐了。」 在贾珠已逝, 宝玉年幼的情况下, 元春无异于贾王氏最大的倚仗。 听见甄氏阴阳怪气地提起元春,贾王氏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毛,一下子就把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戒备地看着甄氏:「琏儿媳妇儿这是什么意思?」 关键时刻, 还是老太太更镇定:「琏儿媳妇儿, 可是贵妃娘娘那里, 对元春有了安排?」 甄氏笑笑低头, 将手里的帕子折成正方形, 又折成三角形, 再一下子抖开, 如是反覆,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好玩儿的事情一样。 贾王氏紧紧盯着她, 只觉得她手里揉来折去的不是帕子, 而是自己的心, 弄得她烦躁不已, 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 老太太也忍不住了, 崔问道:「琏儿媳妇儿, 你倒是说呀!」 甄氏这才抬起头,目光从老太太脸上,慢慢挪到贾王氏脸上, 别有意味地说:「前两天我进宫拜见贵妃姑母,偶然听她说起,圣人有意将宫中女官、女史分赐入各位皇子的府邸。至于人选嘛,就交于段贵妃与贵妃姑母共同斟酌。」 贾王氏立时就激动了起来,也顾不得正在和甄氏争执了,急忙问道:「那甄贵妃的意思是……」 甄氏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道:「这就不好说了。」 贾王氏心头一恼:「你……」 「咳!」老太太急忙咳了一声,以免这没脑子的儿媳又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这时,邢夫人突然开口:「贵妃的心思,咱们怎么猜得着?对了,咱们不是正在说库房的事吗?怎么又说起这些来了?」 「哦,对对对,」甄氏一脸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看我这记性,还好有母亲提醒。老太太,二太太,咱们还是先把家事处理了,再说闲话的好。」 贾王氏恨不得扑上去咬邢夫人几口:你们口中的闲话,才是我真正想听的好不好?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要想到女儿元春,便是再大的亏,贾王氏也能咽下去。 ——且容你们得意一时,待我的元姐儿入了九皇子府……哼! 熟不知,与此同时,甄氏也在想:反正元春得势,我们大房也沾不了。我便是能在贵妃面前说上话,也只会把元春往那不景气的地方安排。 两人是各怀心思,也就是老太太才会一厢情愿的认为,早就被她的偏心弄得离心了的大房二房,会为了元春那还没影的荣耀而齐心协力。 二太太贾王氏夜看不透,但为了女儿元春,只得把库房的亏空给填上了。 但以贾王氏的为人,又岂是那种肯忍气吞声的? 她很快就找到了噁心甄氏的机会。 她的大丫鬟金钏告诉她,贾琏看她房里的二等丫鬟彩云的眼神很不对劲儿。 「还有彩云那蹄子,每次太太让她去给宝玉送东西,她都会磨磨蹭蹭的,显然是要偶遇琏二爷!」 自贾珠死后,王夫人对那些貌美又机灵的丫鬟们好感全无,身边伺候的丫鬟陆陆续续地都换成了粗粗笨笨、老实本分的。
第159页 这彩云生得也不是特别貌美,平日里也不出挑,贾王氏这才放心让她往老太太院子里给宝玉送些东西。 这样的好差事,羡慕的人多的是,其中就有金钏的亲妹妹明霞。 明霞也是贾王氏的二等丫鬟,因有金钏罩着,平日里也没人敢欺负她。 因着她有一手好针线,贾王氏便时常让她做个抹额、绣个帕子。 说实话,明霞的差事真是又轻松又体面。 但和能时常进入老太太的院子,代表二太太探望宝玉的彩云一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因此,明霞对彩云一直看不顺眼,只是彩云一向低调谨慎,又与人为善,明霞虽有心取而代之,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她平日里对彩云的关注却是一直没有降低过。 这不,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抓住了彩云的把柄。 二太太可是最恨这些妖妖调调,勾引爷们儿的丫鬟了。 她就不信了,彩云这一回还跑得了! 于是,她就把彩云和贾琏之间的首尾告诉了姐姐金钏,金钏就报到了贾王氏这里。 她们姐妹二人都觉得,彩云这一回是要完了。 但金钏却没想到,二太太听了她的汇报,不怒反喜。 「你说的可是真的?」贾王氏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意,眼中满是兴奋。 她这不同寻常的态度,让金钏忐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话:「奴婢不敢欺瞒太太。」 「很好。」贾王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去,把彩云叫来。」 「是。」 因着摸不准贾王氏的态度,金钏也不敢对彩云落井下石,她甚至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明霞即将出口的讥讽。 与此同时,她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主子的心思,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摸得清的,日后当差,还是要再本分些的好。 彩云能在贾王氏手底下颇受信任,肯定不是个傻子。 虽然金钏没有对她提前落井下石,但她还是从金钏闪烁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于是,半道上的时候,她就褪了腕上的金镯子,硬是塞到了金钏手里,讨好地问:「姐姐,太太叫我,究竟有什么吩咐?」 金钏原本是不想收的,但想到贾王氏不同寻常的态度,她心中一动,收下了金镯子,低声而迅速地对彩云说了三个字:「琏二爷。」 彩云秒懂,脸上血色尽失。 很显然,彩云也是知道贾王氏的脾气的。 但贾琏年轻风流,皮相极佳,几次和她相遇都是温温柔柔的。 她一个内宅里的丫鬟,平日能接触到的男子都是二门上跑腿的小厮,哪里能与贾琏相比? 于是,不知不觉的,她便芳心暗许。 而贾琏又是个什么货色? 那就是个荤素不忌的。 只要是点儿腥,他都像饿了几天的猫儿一般,想要沾一沾。 彩云对他有意,他又怎会看不出?忍不住就眉目传情地撩拨了几回。 但要说他真的有多喜欢彩云,那也不尽然。 只是彩云一颗芳心遗落,看不透罢了。 彩云白着脸跟着金钏来到正房外,金钏见她如此,急忙提醒她:「就要到太太跟前儿了,你这副作态,是要给谁看?」 ——若让彩云就这么进去了,不是摆明了告诉贾王氏,她已经提前把消息透漏给彩云了?以贾王氏的为人,哪里会容她? 彩云惊得一颤,也反应过来,自己若这样进去,只会惹得二太太更加厌恶。 她感激地看了金钏一眼,伸手在自己脸上拍来几下,又调整了一下表情,低声询问金钏:「姐姐看,我这样行吗?」 金钏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红润,笑容得体,点了点头:「走吧。」这才领着她进去。 「太太,彩云来了。」 彩云也连忙行礼:「给太太请安,太太万福。」 王夫人正拨弄着手中的佛珠,神色自然地叫彩云起来,若无其事地问:「你觉得,琏哥儿如何?」 彩云心头一跳,脸色的血色再一次消失了,忐忑地回道:「府里的哥儿,自然都是好的。」 她说的如此含煳,贾王氏也不在意。 她虽然厌恶妖妖调调的丫鬟,但更讨厌甄氏。 若是能给甄氏添堵,再妖娆的丫鬟,她也会觉得无比顺眼。 于是,她抬头看向彩云,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一个炸雷:「你和琏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彩云吓得浑身一颤,「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太太饶命,奴婢是一时叫猪油给蒙了心,才干出了煳涂事。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太太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什么情呀爱呀的,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什么都不是! 贾王氏示意金钏扶她起来,笑眯眯地说:「好孩子,你的造化来了。」 「啊?」 彩云一脸懵逼。 贾王氏笑而不语。 半个月后,贾琏与彩云在花园私会,被巡院的婆子当场捉住。 贾王氏得到消息,险些气晕了去。 但她作为长辈,也不好太过苛责,只得捏着鼻子,秉明了老太太,把彩云给了贾做通房。 这可把甄氏气了个仰倒。 但这件事,无论她怎么插,都是贾琏与这丫鬟自己勾搭成奸的,贾王氏的确是不知情。
第160页 贾琏是什么人,甄氏也知道,此时也不得不忍着膈应,把彩云领了回去。 只是,没有证据,却并不代表甄氏就信了贾王氏无辜。 她转头就又进宫拜见甄贵妃了。 而且,这一回她出宫之后,任老太太和贾王氏怎么问,就是闭口不提元春的事。 这让贾王氏心中十分忐忑,这才病急乱投医,想着凤姐儿在忠敬王府做侧妃,应该是能得到宫中的消息的,这才给她递了拜贴。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投个票哈! 事情是这样的:原本写完凤姐儿之后 是准备写林爸爸(林如海)的。 可是,今天在推荐里看见了一本前几年看过的耽美文,是穿成了林如海的儿子,但还是和别人搅基的故事。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这种文很火,不知道小可爱们有木有看过类似的? 当时年少,不懂得什么事责任,觉得林妹妹有了兄弟依靠 贾家那群极品被虐了就很爽了。可如今回过头来再看,却觉得不大对劲儿了。 红楼的作者虽然说本书年代不可靠,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明清的背景。那个时候,断袖什么的,是不被主流社会接受的。特别是那些文的主角找的对象,都是位高权重的,不是王爷就是皇帝。 在这种情况下,林家的名声可想而知。 也就是说,这类文里,虽然林如海有了儿子,但还是断子绝孙了,并且还搭上了林家的清名。林妹妹那么清高的一个人,真的会感到幸福吗? 我觉得林妹妹会气死,林爸爸会气活。 然后,选择就来了:大家究竟是想让林妹妹气死之后,重生性转成小哥哥呢?还是想让林爸爸直接气活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菁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王熙凤(二十四) 听了陆嬷嬷的转述, 凤姐儿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嬷嬷,你说,我那姑母凭什么就认为,她来找我, 我就会帮她?」 凤姐儿对贾王氏的自以为是已是深有体会,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她究竟哪来那么大的脸? 「这……」陆嬷嬷自认阅人无数, 但似贾王氏这般,全天下都得围着她转的,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她只能说:「恕老奴见识浅薄。毕竟, 宫里的娘娘们, 都是要脸面的。」 凤姐儿嗤笑了一声, 随手就把那帖子掷到了桌上, 淡淡道:「我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她若真有心拜访咱们忠敬王府, 合该到王妃那里下帖子才是。」 陆嬷嬷道:「主子说的不错, 眼见就要有新人入府了, 咱们还是不要给王妃添堵的好。」 「嬷嬷说的是。」 这倒不是凤姐儿转了性, 胆子小了,怕了贺氏了。 只是她以己度人, 觉得贺氏一个大房, 允许她自己私下里和王家来往, 已经很是大度了, 她总得投桃报李不是? 这回宫里要把女官、女史分入各皇子府邸的事, 贺氏也没瞒着后院的人, 凤姐儿是一早就得了消息了。 不过她是不担心的。 横竖郡王侧妃虽不上皇家玉碟,却也是有名额限制的。 他们忠敬郡王府的两个名额已经占满了,纵他来的是谁, 进了府也不过是侍妾姨娘。 便是再有品级,到了她跟前,也照样得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走,带上新打的络子,到王妃那儿去看看二姐儿。」 二姐儿这丫头,被王妃教的又乖巧又可爱,凤姐儿一看到她,就想到了自己的巧儿。 也不知道这辈子,她和巧儿还有没有母子缘分,因此凤姐儿待二姐儿就格外不同。 贺氏见她是真心喜爱二姐儿,半点儿没有借二姐儿争宠的意思,便也不拦着她来寻二姐儿玩耍。 二姐儿本就是个三四岁的小丫头,正是好玩儿好动的年纪。 只是贺氏为人端庄,御下又严,底下的人照顾她虽然精心,但也难免过于小心翼翼,更别说陪她一起玩儿了。 因此,没过多久,凤姐儿已经是二姐儿除了贺氏外,最喜欢的人了。 再说贾王氏给凤姐儿投了帖子,却是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动静,心里就忍不住骂凤姐儿得势就猖狂。 ——不过是个妾,真以为做了个侧妃就高人一等了? 她却也不想想,若是元春真的进了哪个皇子的府邸,不也是个妾? 而且,能不能捞个侧妃的位置,还得看运气。 只她也不肯死心,见不到凤姐儿,她就回娘家找史氏,软磨硬泡,非得让史氏带着她去给凤姐儿请安。 史氏被她闹得烦不胜烦,只得让人给凤姐儿递话,问问能不能带着贾王氏去见一见。 接到传信,凤姐儿直接气笑了:「真是没脸没皮!」 她上辈子怎么没发现,她的好姑母能这么放得下身段儿呢? 不过也是,上辈子的凤姐儿为了管家权,在贾王氏面前一向是伏低做小的,人家自然能端得起来咯。 「怎么回太太?」喜儿问。 凤姐儿问陆嬷嬷:「嬷嬷觉得呢?」 陆嬷嬷道:「以咱们太太的为人,若不是被纠缠的没办法了,定然是不会让主子为难的。」
第161页 凤姐儿道:「既然如此,就见见吧。」 因着贾王氏的催促,才过了三日,史氏便带着她进了忠敬王府。 等凤姐儿在明辉院门口接到两人的时候,发现史氏的脸色很不好。 凤姐儿有些奇怪,但当着春红的面也不好多问,就示意喜儿把春红送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春红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凤姐儿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贾王氏,不会干了什么蠢事吧? 这种预感很快就验证了。 三人一进屋,史氏见屋里守着的都是凤姐儿的人,就再也忍不住了,对着贾王氏冷嘲热讽:「妹妹既然有那么大的本事,连王妃都不放在眼里,又何必来求见咱们这个小小的侧妃呢?」 贾王氏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甄贵妃在宫中掌管宫务,又是圣人的宠妃。若是能得甄贵妃美言几句,于忠敬王来说,自然是天大的恩典。」 这下,凤姐儿算是听明白了。 敢情,这贾王氏竟是不知所谓到狐假虎威,在贺氏面前显摆她与甄贵妃的亲戚关系了! 她笑了一声,示意喜儿奉茶,然后便只拉着史氏闲话家常,问问小堂弟王值,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贾王氏来找她是有事相求。 半个时辰之后,换了三杯茶的贾王氏终于坐不住了,喊了一声:「凤哥儿。」 凤姐儿这才施捨般地瞥了她一眼,口中热情得恨:「哟,瞧我,见到婶子一时高兴,竟是把姑妈给忘了。该打,该打,真是该打!」说着,还轻轻地在脸上拍了两下。 贾王氏尴尬地跟着一起笑,方才在贺氏那里的矜持与高人一等竟是半点儿不剩了。 「凤哥儿,你表姐的事……」 「我表姐?」凤姐儿一脸的诧异,「姑妈是说元春姐姐?她不是在宫里做女史吗?她能有什么事?」 贾王氏看不出她是不是在装傻,只得憋着气把事情说了。 末了,问道:「凤哥儿在王府,消息自然比我们灵通。」 凤姐儿似笑非笑地瞭了她一眼,冷笑道:「姑妈与甄贵妃不是亲戚吗?这种事情,自去问甄贵妃不就是了?若是姑妈看好哪个皇子,还可以求求甄贵妃,把表姐指到哪个皇子府里去。姑妈也是知道的,我不过是个侧妃,府里的一应交际应酬都是王妃娘娘出面,这府外的事,我是一概不知的。」 贾王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一时老没意思。 「凤哥儿,我也是为了你好。忠敬王妃若是知道咱们家和甄贵妃的关系,怎么着也得更敬你几分。」 「可别,」凤姐儿嘲讽道,「与甄家有亲的是贾家,可不是我王家。我们王家小门小户的,可高攀不起堂堂贵妃。我看姑妈还是请回吧,毕竟您连我们正妃都看不上,我这小小的侧妃,就更不在您眼里了!」 贾王氏哪里受过这种气? 特别是在娘家,王子腾与史氏始终都为她保留几分颜面。如今骤然被凤姐儿这样奚落,她自然是忍不了的。 「既然侧妃娘娘看不上我,我也不在这儿自讨没趣了。告辞!」说完,竟是怒气沖沖地走了。 史氏见凤姐儿也是气得胸脯起伏,连忙给她顺气,宽慰道:「她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她置气?没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凤姐儿气道:「婶子,你看看她,弄的都叫什么事儿?早前她就给我投帖子,我不见她,她就又扰到婶子这儿来,是铁了心要见我。看在婶子的面子上,我让她来了。可她倒好,还没见面呢,就给我整么蛾子。她是爽快了,在王妃那儿呈了能,我可是还要在王妃手底下讨生活呢!她这做姑妈的,但凡心里想着我一点儿,也不该干这样的事!」 凤姐儿是越说越气,恨不得把贾王氏叫回来,挠她个大花脸。 史氏也是听得难受。 给人做小,哪是那么好做的? 她为何次次入府都先拜见王妃,回回恭恭敬敬? 还不是为了让贺氏觉得他们家没野心,为了让凤姐儿在这府里好过一些? 今日贾王氏这一出,不止凤姐儿恼,她也恼。 她心里还后悔,不该禁不住贾王氏的纠缠,真把她带到了凤姐儿跟前儿。 「我回去就给你叔父说说,往后再不让她登门了!」史氏心疼地揽着凤姐儿,直抹眼泪。 这时,跟着贾王氏出去的安儿回来了,急慌慌地说:「主子,贾家二太太根本没和王妃辞行,迳自出府去了!」 「什么?」凤姐儿豁然起身,那么要强的人,眼里都气出了泪,「这……这是她贾家的规矩,还是我王家的教养?哪有上门做客,不和主人家说一声,说走就走的?」 史氏也是气了个仰倒,她王家没出嫁的姑娘还多着呢。要是因此让人误会了王家的教养,那还了得? 母女二人也不敢耽搁,急忙到清辉院求见贺氏,又是赔礼,又是请罪,好话说尽,就是为了让贺氏不要计较,更不要把贾王氏不告而别的事情传出去。 先前贾王氏在贺氏面前显摆甄贵妃如何如何,又说家与甄家是老亲的话,的确是让贺氏气了一阵。 但贺氏也不是个傻子,气过之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若是甄贵妃真的那么看重贾家,以这贾王氏趾高气昂的样子,又怎么会登不受圣人重视的忠敬王府的门?
第162页 想明白之后,贾王氏的做派,在贺氏眼中,就只剩下笑话了。 如今见凤姐儿与史氏这样急切,贺氏又忆起凤姐儿往日的恭敬,还有在朝中越发得用的王子腾,到底还是没迁怒到王家身上。 她好生安抚了凤姐儿母女,意味深长地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有她后悔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看了上章的评论,林爸爸的票数遥遥领先吶! 那行,就林爸爸了。 无论是喜欢不喜欢耽美的小可爱都可以放心,林爸爸不会棒打鸳鸯嘀,他只会……这就不剧透了! ps:最近头疼又犯了,好难受。大家注意点儿,不要洗完头不吹干就出去浪,也别刚用热风吹干头髮就换冷风吹。头疼真的是这世上最难受的病!!! 第94章 王熙凤(二十五) 贺氏说:「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有她后悔的时候。」 凤姐儿当时迷惑不解,但三个月之后,她就明白了。 圣人赐与诸皇子女官、女史的事定下来了,一家两个, 传旨的太监顺便就把人领了过来。 那一天, 凤姐儿跪在贺氏身后, 一同接了旨。 然后, 又在清辉院的正堂里,受了新来的两个侍妾的礼。 「妾郭氏,请王妃安, 请两位侧妃安。」 「妾贾氏, 请王妃安, 请两位侧妃安。」 凤姐儿笑了。 她还记得, 上一次见元春, 还是上辈子的时候。 那时候, 元春是高高在上的贵妃, 她只能混在众命妇之间, 让叩就叩,让拜就拜。 从头到尾……诶, 对了, 她到底有没有和贤德妃说上一句话来着? 算了, 太久了, 记不清了。 现在, 她只想知道, 她那好姑妈得到消息之后,会是怎样的脸色? 只要一想想那个场景,凤姐儿就觉得无比解气。 新来的两个侍妾给王妃敬了茶之后, 便算是忠敬王府的一份子了,贺氏给她们赐了座。 因着她们是圣人赐下来的,虽然同为侍妾,但贺氏还是将她们的座位,安排在了其她几个侍妾之上。 这让连生三胎才有了侧妃之位的吴侧妃有些不满,育有一女的胡姨娘脸色也不大好看。 但贺氏在府里的权威无人敢挑衅,两人就把心里的怨恨转移到了新来的郭氏和元春身上了,看两人的眼神很是不善。 郭氏仗着是圣人亲赐,除了王妃与两个侧妃之外,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在意两个侍妾的怨恨。 元春却是心头苦涩。 她很清楚,在她未出宫之前,就因着母亲贾王氏的骚操作,失去了在甄贵妃那里的倚仗。 伯父与父亲又不争气,家里虽还挂着个「荣国公」的匾额,实际上就只剩一个空壳子了。 算来算去,似乎除了容貌还算出众,她在忠敬王这里,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只是,就算是容貌,她也比不上凤姐儿的明艷,也比不上胡氏的娇媚。 还有与她同来的郭氏,虽然不是什么倾国之色,但生得裊娜纤巧,弱柳扶风,正是最能引得男人怜惜的那一挂。 当然了,这些还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她的美遗传了母亲贾王氏,是那种端庄贤淑的美。 说白了,就是长了一张正室的脸。 王妃贺氏无子,最是看重自己在府中的权威,如何会允许一个看起来就很有正室范儿的妾室出头? 元春心里灵敏,只从贺氏看她和看郭氏不同的眼神,便品出了几分意思:贺氏不喜欢她。 她暗暗嘆了一声,心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行蛰伏,和表妹凤哥儿联合了。 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坐在左下首的吴侧妃笑着说:「王妹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贾姨娘,是你的表姐吧?」 元春心头一紧,连忙收摄了心神,悄悄抬头去看凤姐儿的神色。 却见凤姐儿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便慢慢地笑开了:「吴姐姐说的不错,贾姨娘的母亲是我的亲姑母,她比我年长,自然是我的表姐。」 吴侧妃便掩着唇吃吃地笑了起来:「那敢情好,日后你二人姐妹齐心,也不怕日子无了。」 她在贺氏手底下生活那么多年,对贺氏自然是有一定了解的,如何会看不出来?贺氏不喜欢甚至是忌惮贾元春? 甚至于,贾王氏上门的那次闹的那一出,还让她知道,凤姐儿与这个姑母可不怎么亲近。 她之所以这么说,主要就是噁心凤姐儿,顺便挑拨一下贺氏和凤姐儿的关系。 元春脸上的笑都快僵住了,生怕凤姐儿因此而生出芥蒂。 可怜的元春,她还不知道,她那口口声声疼她疼得不得了的母亲,已经替她把凤姐儿给得罪透了! 凤姐儿唇角笑容一淡,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我这位表姐,大年初一的生辰,最是福气大的。就像我姑妈说的那样,便是宫里的娘娘,也没有表姐这般的气度呢。像我这种福薄的,说不得日后还得在表姐手底下讨生活呢。」 这话十分不客气,不论里面有几分真假,在坐的女人们无一例外的变了脸色,看元春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以为不明的思量。 元春如坐针毡,虽不明白凤姐儿因何针对她,却也明白了,人家根本就不想搭理她,更不想和她有什么来往。
第163页 只是……她有些迟疑地偷偷看了凤姐儿一眼:她究竟是真的不想和自己有什么牵扯,还是不想明面上与自己有什么牵扯? 这个却不是现在能够弄清楚的了,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说了。 眼见凤姐儿三言两语就挑起了众人对元春的敌意,贺氏微微勾了勾唇,淡淡道:「两位妹妹舟车劳顿,想必已经累了,今儿就先散了吧。」说着,便扶着刘嬷嬷起身,回后堂去了。 「恭送王妃。」 凤姐儿等人连忙起身,送贺氏离去。 然后,她看都不看元春一眼,扶着陆嬷嬷施施然的走了,将元春的一声「表妹」噎在了喉咙里。 「嘁,」郭氏不屑地撇撇嘴,指桑骂槐,「有的人就是聪明过头,竟想着拣那高枝儿攀。可惜呀,没那个本事,攀不上!」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谁,一时间,要走的也都不走了,一个两个都装作要整理衣裳,眼神却若有若无地往元春这里瞟。 元春今日连番受挫,连原本应该和自己亲近的表妹都对自己落井下石,本就心下委屈。 如今,一同入府的郭氏也来嘲讽她,更让她觉得屈辱不已。 只是,人家又没有指名道姓的,纵然所有人都心里明白,她也不能回嘴。 若不然,岂不就是对号入座了? 她到底还是有些城府的,只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扶着低眉垂目的抱琴走了。 门口自有为她引路的婢女,一路上还尽职尽责地给她解说了王府中院落的分配。 王妃与侧妃是一人一个院落,侍妾则是要两个住一个院落。 因她与郭是一道来的,王妃就把她们分在了一起,就在正院东南的芳菲院。 见她就这么走了,竟是完全无视了自己,郭氏觉得大大地失了颜面,一甩帕子,咬牙道:「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 吴侧妃掩唇一笑,对郭氏道:「听说王妃把你们俩分在了一起?妹妹可要当心咯。这老话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妹妹可别不知不觉被她咬掉一块儿肉来。」 见侧妃示好,郭氏心头暗喜,连忙道:「多谢吴侧妃提醒。否则,妾身只怕还懵懵懂懂,不知防备呢。」 吴侧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妹妹也就是年轻,不大知事。慢慢的,也就知道了。」 郭氏点头受教。 葛氏尚在禁足中,胡氏、郎氏与小吴氏向来明哲保身,见郭氏初来乍到,还没弄清楚情况便上了吴侧妃的船,相互对视一眼,结伴离开了。 而郭氏则是一直忙着和吴侧妃套近乎,根本就没有在意三个侍妾的态度。 「妾身初来乍到的,屋子里一团乱,待收拾清楚了,定然要到姐姐的院子里拜访,还望姐姐不要嫌妾身烦才是。」 不过盏茶功夫,郭氏便顺杆爬,喊起吴侧妃姐姐来。 对此,吴侧妃十分受用,很是热情地邀请郭氏有空的时候就到她那里坐坐。 吴侧妃自凤姐儿入府之后,便觉得孤木难支,一直想要找个帮手结盟。 只是府中的老人要么就是倾向王妃贺氏,要么就是明哲保身,不想掺合正妃与侧妃的斗法,谁都不接她的茬。 如今新人入府,这郭氏又主动向她靠拢,她自然是十分友好,以便将人拉上她的那条船。 而郭氏则是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府中已经有了这么多女人,且王侧妃与胡姨娘的容色尤其出众。 她怕自己新人一个,不明不白就捲入了什么争斗之中,索性就选一方阵营加入。 至于她为什么会选吴侧妃,也是经过短暂思虑的。 第一,王妃对她不太热络,王侧妃一言一行都是和王妃同气连枝的。还有胡姨娘,也是唯王妃之命是从。 她觉得就算是自己投靠了王妃,对王妃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有了好处,也是王侧妃和胡姨娘这两个老人占大头,她能不能沾着腥还不一定呢; 第二,就是府中只有三哥儿,吴侧妃自己就生养了两个,已经有足够的子嗣傍身了。 这样的话,将来她若是有了身孕,吴侧妃也不会太过忌惮她。 如此一来,双方你有心,我有意,自然是迅速就拉近了距离,很快就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了。 郭氏辞别了吴侧妃,跟着领路的丫鬟回到了芳菲院,元春已经占了东厢的三间屋子,府里分下来的丫鬟婆子也都井然有序地把正堂收拾好了。 她进来的时候,元春也正从屋里出来,看见她,对她微微一笑,说:「既然妹妹有意相让,姐姐就托个大,住了这院子的东厢了。」 时人以东为尊。 而府里的规矩,两个侍妾合用一个院子,正堂是共同的待客之所,东、西厢各有三间屋子是住人的。 两人在宫里时品级就相当,入了王府,王妃也没替二人分出个尊卑来。 因此,谁住东厢,谁住西厢,就得看谁的手脚快了。 郭氏为了讨好吴侧妃,回来的晚了,被元春占了东厢,她也不能吵嚷,只得把这哑巴亏给咽了。 见她脸都气绿了,元春微微一笑,扶着抱琴就回屋去了。 ——哼,真当我是软柿子,任你揉圆捏扁吗? 第95章 王熙凤(二十六) 凤姐儿虽然打定了主意不跟元春深交, 以免日后再被贾王氏给粘上了,但却是特意让人盯着她。
第164页 ——这位前世里的贤德妃,凤姐儿从来都不敢小看。 因此,芳菲院里的事,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凤姐儿有些不明白了:「她先前那么忍气吞声, 这会儿怎么突然就不忍了?」 陆嬷嬷笑了一声, 道:「她这是想明白了。」 「嗯?」 陆嬷嬷解释道:「她是想明白了, 有王妃在,府里不需要第二个贤良淑德、温良恭俭让的女人。」 凤姐儿是没注意,但陆嬷嬷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就凭元春的长相, 贺氏就不可能喜欢她。 若她再一副温良谦恭的做派, 贺氏还不得膈应死? 她这么一说, 凤姐儿恍然就明白了王妃的顾忌。 ——她前世里, 可不就是被平儿那个「正经人」给坑了吗? 看来, 这世上就她一个傻子。 怪不得平儿煳弄她、踩着她刷名声那么的心安理得呢。 想到前世的平儿, 凤姐儿就心气不顺, 「噔」的一声把盖碗磕在桌上,哼了一声:「她倒是聪明, 可真不像我那姑妈肚子里爬出来的!」 想到那不知所谓的贾王氏, 陆嬷嬷也暗暗称奇:人都说歹竹也能出好笋, 如今可算是见着活的了。 她见凤姐儿生怒, 以为是又想起了贾王氏往日的作为, 连忙劝道:「横竖就是个侍妾, 主子要整治她还不容易?又何须再多置气?」 凤姐儿这才笑了:「嬷嬷说的不错。让平儿去打听打听,今晚爷是先宿在谁屋子里?」 待忠敬王回来,先是到正院去看了看二姐儿, 又和贺氏说了会儿话,这才到芳菲院去了。 因着贺氏话里话外只夸郭氏我见犹怜,提起贾氏皆是一语带过,他便先去了郭氏屋子里。 一家子女人的荣辱,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那自然是格外关注。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六爷先去了郭氏屋里的事,就传遍了后院。 各人少不得酸几句,就连一心想拉拢郭氏的吴侧妃,心里也老大不得劲儿。 吴侧妃与六爷年龄相当,还大出一岁来,今年已二十又九,在当时已经称得上是人老珠黄,许久都不曾承宠了。 若非是她膝下有两个儿子,哪有底气在贺氏那里别苗头? 话又说回来,她一次又一次的在贺氏那里找存在感,又何尝不是在变相地告诉后院众人:她虽无宠,但谁也动不得她吗? 按理说,她这样的,早该找个年轻鲜嫩的推出去,替她争宠了。 但她自己不甘心,不愿意,蓝嬷嬷掰开了揉碎了,劝了又劝,她这回才诚心诚意地拉拢了郭氏。 但她内心深处,还是盼望着郭氏不要得宠的。 也因此,听说六爷先去了郭氏的屋子里,吴侧妃心里,比别人更不高兴。 她屋里的烛火一直点到后半夜,她就拿着个小银剪子,盯着那火苗儿,灯芯儿稍一长,她便抬手剪了去,仿佛能坐到天荒地老。 蓝嬷嬷嘆了一声,知道她心里苦,好声好气地劝了又劝,让她凡事多想想两哥儿,吴侧妃这才让人熄了灯,独自卧在了榻上。 只是,一夜难眠。 今晚这后院,最心平气和的,倒是前世出了名的醋缸子凤姐儿。 一来,她前世早看透了,这男人就是喜新厌旧的。你若是真箇把一腔真心託付给他,早晚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二来,就是葛氏禁足之后,六爷提出让她养源哥儿的事。 虽然六爷口口声声说什么,待她有了哥儿傍身,吴氏就不敢再欺她了。 可凤姐儿却看得清楚,这个男人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给他的儿子,找一个身份高的养母罢了。 要不然,为何她这里说不通,他就立时找了王妃,而不是当即就把源哥儿挪到郎氏那里? 这男人吶,嘴上说的再好听,心里头一位的,还是子嗣。 也就是自那之后,凤姐儿想要一个孩子的心,越发强烈了。 六爷在郭氏那里宿了三日之后,便轮到了元春。 只是,元春头日承宠过后,第二日一直等到晚膳过了,才等来了六爷身边的小太监,说是今晚爷宿在了王侧妃那里,请贾姨娘早些安歇。 元春僵着脸让抱琴给了赏,打发走了那小太监,嘆了一声,回屋去了。 抱琴替她不平:「怎么说也是一家子姐妹,这王侧妃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罢了,你少说两句吧。她心里气我,也是应该的。」元春劝住了她。 因着先前贾王氏不懂得盖脸,不告而别的事弄得满府皆知,元春虽入府不过几日,也从分给她的那嬷嬷那里听说了。 此时,她还不知道贾王氏算计毁凤姐儿名声的事,满心以为只要凤姐儿出了这口气,她们姐妹还是能和好如初的。 抱琴也知道这事先是他们理亏,嘴上不敢再说,心里却把贾王氏埋怨了一通。 到了第三日,凤姐儿又把六爷给截走了。 六爷这人的确是讲究规矩,但他骨子里又不是那么规矩。 在他看来,只要把正妃的体面给足了,底下这些妾室,尽可随意一些了。 对于凤姐儿不早不晚,非要在元春的好日子里缠磨着不让他走,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凤姐儿是在针对元春? 但一来他是知道凤姐儿与贾王氏恩怨的,二来凤姐儿更得他的心。
第165页 于是,在他看来,凤姐儿这样的小恶意,既有争风吃醋之嫌,也不乏小女儿家的调皮可爱。 总之,他是十分受用就是了。 至于元春的想法和处境? 呵呵,不好意思,他每日在外面忙得脚不点地,哪有闲工夫操心一个侍妾如何如何? 连续六日夜夜笙歌之后,六爷觉得,他该修身养性一段时间了。 于是,一连五日,都没再进后院。 再然后,就到了这月十五,给正妃请安的时候。 这段时日里,元春已经成了后院女人的笑柄。 在王妃赐了座之后,郭氏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挖苦元春:「贾妹妹真是贤惠,这才入府第二日呢,就开始劝着爷雨露均沾了。」 「可不是么,」吴侧妃看了贺氏一眼,顺便踩了一脚贺氏的痛处,「这贾妹妹不但长得端庄淑丽,行事也颇为有大家风范,真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可不就是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给比下去了?」 贺氏面色不变,眸光却忍不住闪烁了两下。 元春如坐针毡,讪笑道:「妾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女儿,说什么国公府邸,不过是占着祖母慈爱,伯父伯母宽惠,伯父与家父兄弟情深,不忍骨肉分离罢了。」 这话说的真是好,把贾家那些腌臜事儿全给盖住了。 不明所以的听了,还真的那么回事,凤姐儿却险些笑了出来。 贾家的两个兄弟,心里都恨不得没了对方呢。说什么兄友弟恭、骨肉情深,煳弄谁呢? 只是,她最近打压元春的也够了,若是再不见好就收,怕是要在六爷那儿落下不好的印象了。 因此,她也就没拆穿,只是拿帕子擦了擦唇角,掩去了那抹嗤笑。 这让元春松了一口气,觉得她前段时间,果然是在发泄母亲让她丢脸的怒气,如今终于是气消了。 吴侧妃并不知道荣国府的情景,嘴又笨,被她这么一堵,登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见吴侧妃吃了亏,郭氏连忙出言表忠心:「谁说不是呢?若非贾妹妹家里家风好,甄贵妃也不会将自己的侄女嫁进贾家。」 三、九两位皇子与太子不对付乃是众所周知的,而六皇子却是铁桿的太子一党。 元春有了这么一门姻亲,却又偏偏是被甄贵妃做主送进这六皇子府的,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甄贵妃派来的细作。 元春手心冒汗,故作不在意地一笑:「妾离家多年,也是许久未曾见父母家人了,家中兄弟娶了谁,妾还真不知晓。不过,有一点儿,妾却是明白的。」 她顿了顿,看着郭氏,一字一顿地说:「咱们既然入了这忠敬郡王府,那就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心里眼里,就只有爷与王妃二人,再容不下其他了。郭姐姐,你意下如何?」 郭氏笑容一僵,暗骂这贾氏狡诈,嘴上却只得干笑着附和:「贾妹妹说的对。」 但她已经是明着投向了吴侧妃,这话说的,就难免心虚了。 上首的贺氏终于开口了:「贾姨娘说的很是,无论以往如何,既入了这王府,就得守府里的规矩。若不然,无论是爷还是我,都不会轻饶的!」 众人心头一凛,连忙起身称「是」。 而后,吴侧妃又不甘寂寞,扬声道:「王妃既然说,谁坏了规矩都不轻饶,那不知王侧妃该如何处置?」 凤姐儿不想,这火饶了一圈儿,竟是又烧到了自己身上,不由有些莫名其妙,对吴侧妃疯狗似的行为更是厌烦,忍着问道:「吴姐姐这是怎么话说的?我犯了府里的那条规矩了?今日当着王妃与众位妹妹的面,姐姐还是说清楚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一只吃撑的喵、大猫不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鸟信鸾、悠然见南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王熙凤(二十七) 吴侧妃不顾连连戳她后背的蓝嬷嬷的暗示, 只觉得是同时抓住了贺氏与凤姐儿两人的把柄。 她得意洋洋地睨了凤姐儿一眼,大声说:「咱们府里的规矩,新人入府,爷是要在新人那里连宿三天的。可爷才在贾姨娘那里宿了一日, 王侧妃便耍手段把爷给拉走了。王妃, 这还不算是坏了咱府里的规矩吗?」 蓝嬷嬷想捂脸嘆气, 但当着这么多主子的面, 她只能端着那张笑眯眯的喜气脸,装作自己主子说的话,丝毫没有暴露他们和辉院的智商。 贺氏眼睫一颤, 转眸问凤姐儿:「王侧妃, 你怎么说?」 凤姐儿暗暗哂笑一声, 心道:看来, 我缠着爷坏了规矩, 让王妃也心生忌惮了。 其实, 新人入府, 留宿三天什么的, 只是不成文的规定,府里的明文府规根本就没有这一条。 毕竟, 六爷才是这府里唯一的主人, 这后院所有的女人都是为了伺候他才存在的。 若是连他到哪个女人那里过夜都要被人规定, 那还了得? 这个时候, 王妃只需要一句话, 就能让吴侧妃闭嘴。 但这句话凤姐儿却说不得。 因为, 这府里的规矩都是王妃定的,也只有王妃能改。 在王妃没有对吴侧妃的话表示异议的情况下,凤姐儿若是大刺刺地说什么府里没有这条明文规定, 无异是打了王妃的脸。
第166页 凤姐儿还不准备从王妃这条船上下来,这种打王妃脸的事,自然是不能干的。 没奈何,凤姐儿只得拿出宠妾的嚣张姿态,把吴侧妃给堵了回去。 「瞧姐姐这话说的,爷要宿在我那儿,我总不能把爷赶出去吧?」凤姐儿柳梢眉一挑,凤眼飞扬,别提多嚣张了,「爷为了咱们府里,在外面奔波劳累,咱们姐没别的本事,让爷舒心才是本分。吴姐姐,你说是不是?」 吴侧妃瞪大了眼,暗暗咽了好几回起,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凤姐儿笑道:「看来姐姐也是明白的。爷觉得在我那里舒心,就多待了两日,我想贾姨娘也是不会介意的。」她转头看向元春。 元春能怎么办? 她只能端着得体的笑,说不介意了。 别说是元春了,她这话,贺氏也没法反驳。 好在凤姐儿没有下她的脸面,就算得宠也一直挺守本分。 她只是想敲打一下,并不是想把凤姐儿逼成她的对手。 因此,见吴侧妃气得胸口起伏却哑口无言,她还训斥了一句:「吴氏,守好你的本分便是!」 吴侧妃本就被凤姐儿的话堵得胸口闷疼,听了贺氏的话更是恼怒。 若非蓝嬷嬷见机的快,在她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将她被怒火沖昏的头脑给拍醒了,她必然是要开口顶撞王妃,给了王妃发作的藉口的。 吴侧妃从牙缝里挤出一抹笑:「多谢王妃教诲,妾谨记。」 ****** 再说元春进了忠敬王府,贾家那边很快就得了消息。 贾史氏的春熙堂上,贾赦夫妇与贾政夫妇皆在,五个主子有四个相对嘆息,剩下的一个贾赦,则是在神游物外。 贾王氏小心翼翼地说:「老太太,要不我找个机会再拜访忠敬王府,见一见元春?」 貌似神游的贾赦突然嗤笑了一声,神色微妙地看了看贾政。 贾政的脸色很快就胀得通红,噼头盖脸地训斥贾王氏:「蠢妇,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贺氏治家严谨,再加上史氏与凤姐儿的恳求,贾王氏的无礼之事并没有从王府里传出来。 但史氏到底气不过,捅到了贾家这里。 贾政当时就气得要休妻,偏贾赦还在一边事不关己的煽风点火。 贾史氏被他们兄弟二人气得浑身发抖,最终拿出老太太的威严,把这件事给压了下来。 今日贾赦这声嗤笑,与当日煽风点火时何其相似? 一下子就让贾政重温的当日的无地自容,自然不会对贾王氏有什么好脸色。 贾王氏的脸色也胀红起来,她是羞愤。 「好了,政儿!」贾史氏出声喝止了贾政,又瞪了贾赦一眼,「老大,你也少说两句。」 贾赦眉毛一挑,不乐意道:「我说什么了?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贾史氏被他气得心梗,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她深吸了两口气,问道:「琏儿和她媳妇儿还没回来?」 贾赦暗暗翻了个白眼,道:「去人家家里赴宴,怎么着也得差不多了才能出来。刘大人是礼部侍郎,若非他的二儿媳和琏儿媳妇儿是本家,咱们家想去还去不了呢。」 他说的是实话,却也未尝没有讥讽老太太的意思。 当年,贾代善在的时候,荣国府不说门庭若市,来往交际的范围也是极广的。 可是如今,随着贾代善故去,一部分是人走茶凉,一部分是贾史氏自视甚高总端着身份,渐渐的,与荣国府来往的人家越来越少。 等贾赦的妻子宋氏去世之后,文官之家更是彻底从荣国府的交际圈绝迹。 除了四王八公,四大家族这些老亲,竟是只剩下了些想要找门路的低阶武官。 贾史氏又不傻,自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但除了再次气得胸口发闷之外,她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荣国府大不如前了?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放不下自己的傲气。 因为除了这身傲气,她是真的不剩什么了。 贾王氏急得团团转,说道:「要不,派个人把他们叫回来?就说家里有急事。」 她话音未落,贾赦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到了她身上,口中喝道:「老二,管管你婆娘!」 贾政还指望着能通过贾琏夫妇搭上李侍郎呢,自然也不想让他们恶了人家,当即就斥道:「无知蠢妇,你少说两句吧!」 贾王氏委屈道:「老爷,我这可都是为了元姐儿。」 上首的老太太嘆了一声:「元姐儿的事情,已经定局了,就算把琏儿媳妇儿叫回来,又能如何?」 贾王氏一噎,恨恨道:「定然是她在甄贵妃面前说了什么,要不然,凭元姐儿的品貌,肯定会被甄贵妃送入九皇子府的。」 贾史氏的脸色也不大好了,她也觉得,自从甄氏入府,她在这府里说话是越来越不管用了。 但甄家势大,她又不敢真的对甄氏如何。 此时,贾史氏不由在心里埋怨王氏没用。 若是她当初算计凤姐儿的时候更精心点儿,又怎么会把甄氏这煞星娶进来? 贾赦看了看愤恨的贾王氏、黯然的贾史氏、蹙眉不语的贾政,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们,从老太太与二太太齐心合力,为琏儿定了甄氏的那一天起,元春就不可能再入九皇子府了呢?
第167页 他看了看老态毕现的老太太,觉得还是算了吧。 万一把她刺激出个好歹,不是让那假正经更有理由编排他? 反正若是甄贵妃一系得意,甄氏是肯定不会让二房沾一点便宜的;若是甄贵妃一系败了,他们荣国府肯定是要跟着一块儿玩完的。 左右结果如何,二房都得不到荣国府。 如此,贾赦便心满意足了。 等贾琏与甄氏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午了,春晖堂里早就散了。 但甄氏已经基本上掌控了荣国府,很快就有耳报神把中午时春晖堂发生的事报给她了。 她一边对着铜镜拆首饰,一边听小丫头汇报,时不时睨一眼旁边喝茶的贾琏,神情似笑非笑,看得贾琏心慌。 等那丫头说完,贾琏便迫不及待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等小丫头走了,贾琏便放下盖碗,走到甄氏身后,帮着她把头上的八宝璎珞拆解下来,甜言蜜语脱口而出:「你我成婚多时,娘子却是越发的娇艷了。」 「哦,是吗?」甄氏妩媚一笑,斜眼看他,「比之王家的大姑娘如何?」 贾琏面色微变,嘆气道:「她已经是忠敬王的侧妃了,娘子提她做甚?」 甄氏轻轻「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好了,好了,」贾琏笑吟吟地拿起牛角梳子,慢慢地替她梳理那一头又黑又亮的秀髮,柔声道,「无论从前如何,那都是家里长辈的打算。再说了,上天既然安排咱俩走到了一起,那就说明咱俩有缘分。再提别人,岂不是伤了咱们夫妻的情分?」 一句「别人」,一句「夫妻」,便哄的甄氏心花怒放。 贾琏风流俊俏,嘴巴又甜又蜜,甄氏嫁给他时,也不过二八少女,两人成婚之初好一阵蜜里调油,她又怎会不爱贾琏? 贾琏的确是风流,但甄家的男人和贾家的差不多,这在甄氏看来,都不算什么。 恨只恨那些小蹄子自己不规矩,整日里就想着勾搭爷们! 想到那些不要脸的小蹄子,甄氏不免就想到了如今住在西屋的通房彩云。 虽然她已经用甄家的秘药,彻底绝了彩云的上进之路,但活生生一个人杵在那里,她心里到底是不舒服。 「哼,说什么夫妻情分,这话你对西屋的那个,也没少说吧?」 甄氏很有分寸,便是吃醋也只显娇蛮不显霸道。 那眼神儿一瞭,贾琏骨头都酥了,丢了梳子一把抱住她:「我的心肝儿,我这颗心,只在你身上!」 不多时,伺候的丫鬟们都退了出来,从屋里传出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哎呀,真是讨厌!」 「心肝儿,快让我亲亲……」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写到这里,作者菌才发现一个重大漏洞:按照作者菌上一个故事的设定,贾敬出家是在太子兵败自杀之后…… 所以,大家就当每个故事都是发生在平行空间的吧。毕竟,都已经写了这么多了,如果要大修的话,作者菌就真的要考虑生髮剂的牌子拉!哭唧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泠然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貔貅暴饮暴食 40瓶;展云心 26瓶;瞄一下 14瓶;不成熟的女孩 13瓶;海蓝宝lq、彦樱 10瓶;媛媛 2瓶;青鸟信鸾、罗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王熙凤(二十八) 随着六爷回来的越来越晚, 连困在后院的凤姐儿也察觉到了,朝堂之上的氛围越发紧张。 上次史氏带着值哥儿来看她的时候,也跟她透漏过,最近太子行事越发没了章法, 三皇子与九皇子的声势也越发浩大。 史氏的意思, 是让凤姐儿最近安分点儿, 别傻乎乎地往六爷跟前凑, 免得被当成了出气筒。 凤姐儿又不傻,这个道理自然明白。 可六爷自己往她院子里来,她总不能把人给撵出去吧? 最近, 后院那些女人们也乖觉, 往日里那些争宠的手段全都停了。 似乎是生怕六爷到了她们那里, 一个不顺心, 就把一肚子的憋屈都朝她们撒了。 凤姐儿能怎么办? 她只能每日里欢天喜地地迎接他来, 把人伺候好了, 早上再依依不捨地送出去。 她并不是他的正妻, 朝里的事, 他也不会对她说起。 凤姐儿很清楚,他之所以频频往她这里跑, 就是因为在她这里觉得轻松。 而想要让别人觉得轻松, 首先自己得轻松了。 因此, 凤姐儿就干脆让自己什么也不要想, 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 对外面的事半点儿不知道。 如此, 又过了三个月,在和六爷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她被一道鱼羹熏得想吐。 已经有了几个孩子的六爷筷子一顿, 面上便露出了喜色:「快,去请太医!」 凤姐儿心里也有了数,但面上还是一脸茫然,嫌弃地捂住鼻子:「快,把那汤拿走。今日是谁做的汤,莫不是内脏没有掏干净?」 六爷失笑,干脆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内室的榻上,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傻丫头,你这个月可是换洗了吗?」 「爷说这个做什么?」凤姐儿的脸「哄」地一下就红了,羞恼的在他肩上垂了一下。
第168页 但很快,她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瞪大了凤眼,巴巴地看着六爷。 六爷朝她点了点头:「爷估摸着是。待会儿太医来了,让太医看看。」 「嗯,嗯。」凤姐儿连连点头,满面欢喜地捂住了肚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六爷,须臾眼眶又红了,「妾伺候爷这么久,终于能为爷开枝散叶了。妾……妾心里高兴得很!」 「好了,好了,莫哭了。」六爷伸手抹了她眼角浸出的泪,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当心生出个小哭包。」 凤姐儿登时就不依了:「哭包也是爷的孩子!」 「是是是,爷都疼,行了吧?」 凤姐儿「噗嗤」一笑,睨了他一眼,嗔道,「太医还没确诊呢,谁知道究竟是不是?」 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妾一直想给爷生个孩子,是哥儿是姐儿都好。妾……妾真怕这是场空欢喜。」 这又是哭又是笑的,弄得六爷的心都软成一团,柔声哄道:「爷疼你呢,哪怕这回不是,往后咱们总会有孩子的。别哭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啊。」 「嗯。」凤姐儿含泪而笑,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倒是不怕空欢喜,就怕六爷若是空欢喜一场,会恼羞成怒。 请太医的人催得急,太医来的也很快。 宫中嫔妃众多,太医里大多数都是擅长妇科的,这回请回来的张太医就是其中之一。 张太医被急匆匆地拉出太医院,急匆匆地塞上马车,一路上急匆匆地赶路,到了地儿又急匆匆地被拉到了后院,一路上他也没机会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这阵仗,不禁让他胡思乱想:莫不是府里有人得了什么急症?可是,他擅长的是妇科和儿科呀!若是万一拿不住病灶,怕是免不了一顿挂落。 心里忐忑的张太医刚一进屋,就见六爷在床前站着,床上围帐低垂,隐约可见一道妙曼的身影。 一截皓腕露在纱帐之外,上面已经盖上了薄薄的娟子。 见是给个妇人看诊,张太医松了口气,心想:这怕是六爷的某位内宠。给妇人看诊,老夫却是家学渊源了。 于是,他告了声罪,就坐在喜儿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给凤姐儿把脉。 一屋子的人都很紧张,除了六爷还算矜持,其他人都紧紧地盯着张太医,只盼从他嘴里吐出一句大家都想听的话。 而张太医也果然没有让众人失望,不多时便面露喜色地起身,拱手向六爷道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这位夫人是有喜了。」 六爷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些时日在朝堂上的憋屈一扫而空。 ——他终于,又要有一个儿子和女儿了。 「好,好,赏,赏!」六爷大声道,「吴庆,给张太医封个上等封。」 「诶。」吴庆喜滋滋地应了,连忙亲自出去,拿了五十两银子回来。 而张太医则是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夫人的底子虽好,但到底月份还浅,不到两月月呢。这头三个月,还是要多加注意。」 六爷让陆嬷嬷和几个大丫鬟都好好记住,还特意叮嘱了:「我知道她主意大,以后可不能事事都由着她。」 陆嬷嬷等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了。 等好好地送了张太医出去,六爷揽着凤姐儿坐在榻上,脸上的喜气就没散过,一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一边道:「这下,你可如愿了吧?」 凤姐儿更是喜极而泣,连连道:「真是老天保佑!」 凤姐儿有孕的事,很快就在后院传开了。 贺氏摸着自己的肚子,怔怔良久,才吩咐道:「该给的赏赐别落下了。另外,传话给王侧妃,我这儿先不用她来请安了,等三个月胎稳了之后再来陪我说话。」 刘嬷嬷蹙眉:「王妃,这是不是太抬举她了?若是她心也大了……」 贺氏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她本就是正经的侧妃,生了孩子也是自己养,哪个府里也没有王妃夺侧妃孩子的事。至于心大了……那她可得先把吴氏母子给收拾了,与本王妃有什么关系?」 刘嬷嬷一怔,也明白了过来:「王妃说的是,是老奴想岔了。」 这样一想,刘嬷嬷特意吩咐了送赏赐的春红,要大张旗鼓地送到明辉院去求,动静越大越好。 这时,门口有了动静,却是一个清清脆脆的小女孩儿的声音:「娘亲午睡起了吗?」 贺氏在里头听见了,脸上立时露出慈爱的笑意:「是二姐儿来了吗?快让她进来。」 不多时,便有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四岁出头的小姑娘进来了,正是二姐儿。 二姐儿已经开始留头了,黑亮细软的一层短髮,被扎成了好几个小辫子,上面还绑着几个用金线和各色碎珠玉编成的头绳,耳朵边上垂下了两道,一晃一晃的,十分可爱。 贺氏多看了几眼,见不是自己置办的,不由问道:「这几根头绳是哪里来的?」 不等乳母回话,二姐儿便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让垂下的头绳盪得更欢,奶声奶气地说:「是王侧妃给我的。娘亲,好看吗?」 贺氏笑容微顿,继而便若无其事地摸了摸二姐儿的小揪揪,柔声笑道:「我们二姐儿,扎什么都好看。」 贺氏出身清流之家,家中的贵重之物多是前朝字画、名贵砚台、孤本古籍之类的。
第169页 不知内情的,难免把他们这些清流之家当成穷酸。 可实际上,他们的确不穷,但那些都是世代传下去的不动产。 在其余的物质上,贺氏自小到大,也的确没有享受太多。 因此,在给年仅四岁的女儿置办东西时,她还真没想着弄多贵重精巧的。 只是没想到,那王侧妃倒是捨得。 母女二人絮絮地说了许多话,直到二姐儿面露疲色,贺氏才让奶娘把她抱回去,但却留下了二姐儿的大丫鬟红秀。 「王侧妃经常送东西给二姐儿?」凤姐儿经常找二姐儿玩她是知道的,究竟给没给东西,她也不是次次都会过问。 红秀谨慎地说:「王侧妃似乎非常喜欢二姐儿,几乎是次次来看二姐儿,都不会空着手。不过,她倒是从来不送点心吃食。」 贺氏心道:王氏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 「以后王侧妃若再送了二姐儿什么,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报到我这里来,明白吗?」 红秀应道:「奴婢明白。」 「嗯。」贺氏挥了挥手,「回去照顾二姐儿吧。」 打发走了红秀,刘嬷嬷担忧地问:「王妃是怕王侧妃她会对二姐儿不利?」 「那倒也不是。」贺氏嘆了一声,「只是,我只有二姐儿这一个孩子,难免要多想一点儿。」 芳菲院里,郭氏与元春也都得到了消息。 郭氏心里只是羡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会有个孩子。 而元春则是心情复杂了。 通过这些日子的反覆试探,元春已经确定了,凤姐儿是真的完全没有和她结盟的意思,甚至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嫌烦。 既然凤姐儿这里是指望不上了,元春便想着另谋出路。 要不然,以六爷对她的冷淡,她只怕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坐在窗前沉思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梳妆匣的夹层里取出一张略微泛黄的方子,叫来了那嬷嬷:「嬷嬷,随我一起去求见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这么早,木有想到吧? 元春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呢?再怎么着,她到底是王夫人的女儿,最不缺少的,就是野心! 第98章 王熙凤(二十九) 凤姐儿不是那等矫情人,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正妃,用不着刷那等端庄贤惠懂规矩的名声。 因此,接到了贺氏特许她三个月胎稳之前不去请安的意思之后,凤姐儿大大方方地谢了恩, 就真的关起门来养胎了。 对此, 刘嬷嬷颇为不满, 对着贺氏抱怨道:「这王侧妃也太拿大了, 便是王妃给了恩典,她也该推辞矜持一二才是。」 贺氏却是摇了摇头,觉得凤姐儿这才是聪明的做法:「弄那些虚头有什么意思?没的叫爷觉得她对肚子里的孩子不重视。」 刘嬷嬷就有些讪讪。 话说, 她还真有点儿这样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凤姐儿不来那一套虚的。 贺氏见此, 不免嘆了口气, 语重心长地说:「嬷嬷, 你是我的奶嬷嬷, 自小看着我长大, 我也知道, 嬷嬷总是为我好的。可是,自大哥儿去后, 嬷嬷却是有些左性了。无论如何, 我是正室, 她们都是妾, 即便将来是谁的儿子继承了王府, 我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妃。侧妃在府里再风光, 但凡出了府,人家也是不认的。」 刘嬷嬷沉默了片刻,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主子该早些提醒老奴的, 是老奴想岔了。」 贺氏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嬷嬷现在明白了,也不晚,总归这府里还没出什么乱子。往后,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到,嬷嬷还得提点我才是。」 刘嬷嬷露出坚毅之色:「王妃放心!」 然后,她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那王妃觉得,贾姨娘给的那个方子……可靠吗?」 贺氏神色一淡,低头抿了口茶:「可不可靠,让她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 「贾姨娘主动往王爷书房送汤了?」凤姐儿蹙了蹙眉,哼了一声,「她倒是会挑时候。」 虽然凤姐儿怀孕让六爷的心情好了很多,回家也不老闆着脸了。 但因着前段时间的低气压,府里的女人们还是战战兢兢的,没一个敢做出头鸟的。 而这个时候,凤姐儿怀孕了,六爷就是再宠她,也不能再留宿明辉院了。 可以说,这是一个空窗期,六爷就像是一块儿香喷喷的肉,就看后院这些女人谁胆子够大,谁就能咬上第一口。 而第一个张嘴的人,吃到的必然是最肥美的一块儿。 果不其然,六爷当晚就宿在了元春屋子里。 这一下,仿佛是打破了某种枷锁,后院的女人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六爷很是在后院流连了一番,这才继续修身养性。 至此,六爷府的后院算是恢復正常了。 但两个月后,一个炸雷打破了后院的平静。 ——元春有孕了,两个月。 算算时间,竟是她给六爷送补汤的当晚就怀上了。 和元春同住芳菲院的郭氏眼睛都红了:贾氏怎么就那么好运! 其他侍妾也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先贾氏一步了。 这个时候,她们都忘了,元春做出头鸟的时候,她们打的可都是观望的主意。 若是元春成了,她们自然一拥而上;若是元春败了,那她们就继续龟缩,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第170页 贺氏得到消息之后,眼中爆出一抹极亮的光芒。 ——那药方,竟是真的有效! 刘嬷嬷激动的手都抖了起来,惊喜又期待地望着贺氏:「王妃……」 贺氏平復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忍着激动对刘嬷嬷道:「过几天就是初一,王爷必是要到我这儿来的……」 余下的话,不必贺氏说透,刘嬷嬷自然心领神会:「王妃放心,老奴亲自准备。」 两个月后,当凤姐儿听到王妃有孕的时候,满心的不可置信。 ——前世里,新帝根本就没有嫡子,且只有一个嫡女。 若是元春有孕的时候,凤姐儿还能理解。 毕竟前世元春封妃的时候,已经二十多了。 今生却不知是何种原因,让元春提前进入了六爷的府邸。 元春比凤姐儿大四岁,如今将将双十年华,承了宠怀了孕再正常不过。 可是,贺氏这里…… 难不成,是这个孩子最终没有生下来? 还是今生改变了原有的轨迹? 凤姐儿摸着肚子,心里想着:若是王妃真的一举得男,对我的孩儿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陆嬷嬷见她愁眉不展,以为她是担心王妃有了嫡子,王爷就不会在意她肚子里这个和嫡子相差不远的庶子。 想到这种可能,陆嬷嬷心下也是一嘆,却还是劝着她往好的地方想:「主子想想,王妃生了嫡子才好呢。这样,后院的那些就会把更多的目光放在嫡子身上,咱们哥儿不就安全多了?」 虽然两个人的想法相去甚远,但歪打正着,陆嬷嬷的话却很好地解决了凤姐儿的烦恼。 凤姐儿精神一振:「不错,王妃有了嫡子,是好事。」 后院的女人,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的,除了凤姐儿之外,就只有元春了。 元春原本是不打算现在就要孩子的,她毕竟是初来乍到,没有什么根基,就算怀了孩子,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虽然王妃承诺了,若是这药方真的有效,就会帮她保住孩子。 但是她自己却明白,她与王妃差不多的时候怀孕,王妃就算是有心保她,也得先顾着自己。 因此,自打诊出有孕之后,她便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里,轻易不肯出门。 哪怕郭氏经常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她也全当听不见。 她很清楚,如今什么事都比不上她的肚子。 只要生下了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她都算是在王府站稳脚跟了。 也因着她怀孕,伺候她的那些下人,原本还有些不安分的,也被她给趁机收服了。 如今,她除了好好养胎之外,就是祈祷王妃能顺利生一个嫡子了。 因为王妃生了嫡子,对她才最有利。 * 因着凤姐儿的胎已经稳了,不用别人提,她就自动自发地按时给王妃请安了。 或许是二姐儿大了的缘故,王妃也不老是把她拘在屋内,凤姐儿也时常会在请安的时候碰见二姐儿。 一次两次之后,胡氏也开始在请安的时候带着大姐儿一块儿去,一心想要大姐儿在王妃面前好好表现,还要让着妹妹。 贺氏见她如此,只好让二姐儿陪着大姐儿一起玩耍。 小孩子正是好奇的时候,二姐儿又和凤姐儿亲近,凤姐儿胎稳后第一次见二姐儿,她便很是好奇地盯着凤姐儿的肚子看。 待凤姐儿的肚子渐渐鼓起,她似乎还想摸一摸。 幸好她的乳母及时制止了,要不然,凤姐儿还真不好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也不知道乳母是不是对二姐儿说了什么,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二姐儿都不敢再往凤姐儿身边凑。 凤姐儿再次近距离见到二姐儿,是在王妃爆出有孕后的一个十五。 后院一众女子在屋里陪着满面春光的贺氏说话,大姐儿和二姐儿就在院子里翻花绳。 等贺氏表示乏了,她们告退出来的时候,凤姐儿刚好从两个小姑娘身旁走过。 然后,她就看见,二姐儿明显有些郁郁不乐,看向正堂的目光也有些厌厌的。 凤姐儿柳眉一挑,有些不明所以。 但这时,胡氏正好过来接大姐儿一块儿回去了,她也不好多问,和胡氏相互见了礼之后,便扶着喜儿和陆嬷嬷回去了。 「主子慢点儿。」陆嬷嬷和喜儿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安儿眼疾手快地在她的椅子上垫了个软垫儿。 凤姐儿笑道:「哪就那么金贵了?」 乐儿正好端着一盅老母鸡炖的汤走过来,接口道:「主子可悠着点儿吧,眼见就要八个月了。依奴婢看,还是向王妃告个假,一直到生下来再去请安的好。」 陆嬷嬷也道:「乐儿说的很是。王妃贤惠,想必会体谅主子的。」 「好了,好了。」凤姐儿失笑着抱怨道,「自从怀了肚里这一个,你们这一个个的,可都成了老妈子了。每日里你叮嘱完了她叮嘱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安儿「哼」了一声,道,「要是旁人,咱们还不稀罕说呢。」 「哎哟哟,」凤姐儿笑道,「咱们安儿姐姐可是最厉害的,我可不敢再反驳一句了。」 安儿又急又气地跺了跺脚:「主子,大家都说正经的呢!」 见一屋子的人都不贊同地看着自己,凤姐儿知晓,这是犯了众怒了,连忙告饶:「好,好,好,听你们的,听你们的!只是,总得等下次请安的时候,我亲自对王妃说吧。」
第171页 见她不似做伪,几人都放下了心来。 乐儿给她盛了一碗鸡汤:「这汤是撇尽了浮油的,并不腻,主子趁热喝吧。」 凤姐儿接过薄胎的骨瓷碗,轻轻搅了两下,二姐儿那郁郁不乐的脸不时在她眼前划过,她忍不住道:「去把平儿叫过来,我有事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期待三更君出场吗?(眨巴眼睛,疯狂暗示) 第99章 王熙凤(三十) 因凤姐儿时常叫平儿来, 说些各处听来的秘辛、闲话,全做解闷。 陆嬷嬷也没想那么多,就打发了个小丫头,让她把平儿找来。 平儿正和一群丫头们在花园子里斗草呢, 一听说凤姐儿找她, 「诶」地应了一声, 跟那群丫头说了一句:「我得回去了。」丢了手里的并蒂莲就跑了。 这群丫头各处的都有, 有的是不受主子重视的外围,有的则是和平儿一样,「奉旨玩乐」。 平儿年纪小, 嘴又甜, 凤姐儿也不拘着她的糕点零嘴。 她便时常带着甜滋滋的糕点分给众人, 大傢伙儿还都挺喜欢她。 但这世上, 从来就不缺那等眼红别人过的好的人。 这不, 平儿被急匆匆的叫走, 有个丫鬟便撇着嘴说:「平日里在咱们面前威风八面的, 主子一叫, 还不是跟条狗似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有个打扫花园的丫头叫粒儿, 平日里和平儿玩儿的最好, 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反嘴就说:「这狗儿拿来的狗食, 也没见你少吃。你主子倒是不把你当个狗唿来喝去呢, 那是你想当狗, 也挤不到跟前儿吧?」 「你!」那丫鬟的脸登时胀得通红。 她是吴侧妃院子里的扫洒丫头,主子身边一等丫头、二等丫头围得水泄不通,哪里有她下脚的地方? 粒儿这话, 可算是戳到了她的痛处了。 「我什么我?」粒儿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她,「大家都是在一块儿玩儿的,谁也不说那有的没的,偏就你矫情,还说别人是狗。那你说说,咱们这一群跟她玩儿的好的,都成什么了?」 此言一出,原本在围观看热闹的丫鬟们脸色都变了,看那丫鬟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那丫鬟被众人看得心头一慌,急急道:「你瞎说什么呢?」 说完,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扭身就跑了。 「呸!」粒儿朝她的背影啐了一口,露出胜利者得意洋洋的姿态。 一个年长些的丫鬟推了推粒儿,担忧地劝道:「你和她争什么?她好歹是主子院子里伺候的,万一认识哪个大丫鬟,在吴侧妃面前说上两句,谁又能为你做主?」 粒儿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轻狂样。在主子院子里伺候的又不止她一个,谁也没像她一样啊。这还不是大丫鬟呢,若是哪一日混到了主子跟前,就更不知道她自己是谁了!」 她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很有成算。 就那个丫鬟那样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爱碎嘴的,除非哪个主子眼瞎了,才会重用她。 这些小丫鬟私底下的争斗,平儿不是不知道。 但她的主子是得宠的侧妃,谁也不敢说到她脸上,她也乐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她的最终目的是替主子注意各处的动静,像这种嘴巴碎的,她心里才更爱呢。 再者说,看着那些人明明对她妒忌得不行,当着她的面还得谄媚讨好,平儿觉得也挺有意思的。 回明辉院的一路上,平儿一直在猜测,凤姐儿特意叫她回去,是想问什么? 想到贾姨娘和王妃接连有孕,平儿就觉得,主子是不是想让她盯紧了这两处的动静? 还别说,进府一年多了,平儿手底下也发展出了几个下线。 虽然都是些边缘人物,轻易到不了主子跟前儿,但是注意一些院子的风吹草动,还是不成问题的。 平儿回到明辉院之后,先到自己的屋子里换了身衣裳,重新梳了头髮,洗干净了手和脸,确保没有从外边带进来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才到凤姐儿这求见。 乐儿早在门口等着她了,看见她过来,便笑着迎了上来,一把扯住就往屋里拉:「快着点儿吧,主子许是无聊了,催问了好几回了。」 平儿笑嘻嘻地跟着进去,给凤姐儿请安:「给主子请安,给小主子请安。」 凤姐儿笑道:「就你贫嘴!对了,这几天,芳菲院那边有什么动静?」 平儿道:「还能有什么动静?郭姨娘已经不重样地连续骂了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那么多的新鲜词儿?」 凤姐儿抿了一口蜜水,道:「据说她爹是个秀才,郭氏入宫前也是读过几本书的。」 「真的?」平儿不大相信地瞪大了眼,「秀才公的女儿就这副德行?怕是咱府里的二等丫头都比她讲究。」 陆嬷嬷笑道:「要不说那些小地主家里娶亲,宁要大家婢,不要小家女呢。从见识上就不一样。」 许多大户人家里都有姨娘,那些年纪一大把还纳了小姑娘的,待男人一入土,这些年轻的姨娘们,主母肯定是不会留下来的。 要不然,新当家做主的男人正当年,这些姨娘也年轻,瓜田李下的,难免弄出什么败坏门风的事。 心窄一些的主母,直接就提脚卖了。 心思仁善些的,会想着为后辈积德,放了这些姨娘的身契,允许她们带着体己自去。
第172页 而这些高门大户里放出来的姨娘,往往是小户地主家里争相求娶的对象。 这些姨娘虽已不是完璧之身,但这些小地主家里也不太讲究这个。 因为比起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些姨娘本身的见识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实惠的东西。 将来有了子女,教养上也会比同样出身的人家强上一层。 只平儿等丫头还年轻,平日里谁也不会对她们这些小姑娘说这些东西,时人又对读书人颇多推崇。 因此,平儿才会对郭氏的的言行如此惊讶。 听了陆嬷嬷的话,几人都很是好奇,但也知道这不是问的时候,也就忍住了。 凤姐儿又问:「那贾姨娘呢,就任她骂?」 说到这个,平儿也不能不服:「这贾姨娘可真是能忍,郭姨娘整日里在她窗户外面指桑骂槐,她一声不吭,还约束着伺候她的人不让和郭姨娘的人起冲突。每日里,就趁着郭姨娘去吴侧妃那里巴结讨好的时候,她才扶着嬷嬷、丫鬟,在院子里转一转。」 凤姐儿点了点头,心里感慨:真不愧是前世那样的逆境里,也能混成贤德妃的人物。这位表姐,还真是不可小觑。 只是可惜,她有贾王氏那么一个娘。 但凡贾王氏明事理一点儿,凤姐儿是很乐意和这样的聪明人结盟联手的。 再怎么着,她们也是表姐妹,不比别人强吗? 问完了芳菲院的事,凤姐儿才问起了二姐儿:「我今日见二姐儿郁郁不乐的,可是清辉院里的奴才怠慢她了?」 ——莫不是,王妃已经确定了自己肚子里的是哥儿,对二姐儿就疏忽了? 但仔细想想又不可能。 肚子里的那个才刚怀上,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两说呢。 说实话,虽然凤姐儿几番安慰自己,王妃有了嫡子才好。 但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希望王妃这一胎生不下来的。 她还就不信了,后院的其他女人对王妃的肚子没有想法。 平儿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这……主子,王妃院子里的事,奴婢只能问到一点儿皮毛。关于二姐儿的,王妃一向把控的严,也没人敢往外说。」 陆嬷嬷却是道:「主子有了身子,还是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二姐儿是王妃的心头肉,只要王妃在一天,谁还真敢怠慢她?」 凤姐儿想了想,觉得也是,便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二姐儿不高兴,也不一定是被人怠慢了,也有可能是被王妃说了。 话说,二姐儿这个年纪,该是慢慢地学起规矩来了。 「罢了,不说清辉院的事了。爷今日可能会来咱们这儿用晚膳,喜儿去厨房看看,今日有什么新鲜的。」 她虽如今不能侍寝,但宠还是要固的。 要不然,等她生了孩子,做了月子,一年不见六爷,怕是早被他抛到脑后了。 喜儿应了一声,就去了。 凤姐儿午膳的时候用了碗鸡丝凉面,扶着安儿的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消了消食儿,便进里间去午睡了。 她日子过得悠闲,六爷却是一脑门的官司。 事情的起因,是山东的旱灾。 大夏的天下这么大,虽然不是每一处每一年都会闹灾,但对朝廷来说,却是一年到头没个消停的时候。 今日这里旱了,明日那里涝了,还有蝗虫瘟疫什么的,哪一样不需要上报解决? 底下那些地方官们,不但要报,还要往严重里报。 本来是饿死了一万人,他们就敢报两万;淹没的田地超过千倾,他们就敢在奏摺上写上「淹没良田无数,百姓颗粒无收」。 这些事既然报上来了,朝廷就得解决。 派什么人去赈灾,拨多少钱粮,都要在朝堂上扯皮。 而事关钱粮,就绕不开户部。 六爷坐镇户部多年,经歷过几代的天官,户部虽说不上是他的一言堂,但大事小事,也没有饶开他的。 这不,扯皮扯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把前去赈灾的官员定下来了,户部一个天官两个堂官就开始在朝堂上哭穷了。 不是他们不关心百姓死活,他们户部是真的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爆肝的一天,我都佩服我自己,晚安! 第100章 王熙凤(三十一) 现任的户部尚书已经五十八岁了, 头髮花白,鬍子也花白。 左右两个侍郎,一个四十二,一个三十七, 都已经蓄了须了。 仨鬍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儿跪在干清宫大殿上,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场面是相当的壮观。 六爷站在一排皇子里, 把头埋的低低的,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作为一个十分要脸面的人,他十分不想让人把他和地上那三个联繫起来。 可惜, 这种事情, 不是他不想, 就能成的。 站在他身后的是七皇子, 上次圣人爵位大派送的时候, 封做了忠平郡王。 七皇子本身就如圣人赐给他的封号一般, 才智平平。 他出身也不高, 生母就是个嫔。 因着他的生母良嫔是住在段贵妃宫里的, 七皇子自小就跟着三皇子混,如今也三皇子一党的核心人物。 六爷是支持太子的, 七皇子自然不可能看他顺眼。 因此, 他是巴不得户部的事牵扯到六爷身上呢。
第173页 因此, 在圣人问话的间隙里, 七皇子出列, 顶着一张忧国忧民的脸, 开口说道:「圣人,三位大人虽然皆是户部的掌印之才,但许多事情, 怕也要看人眼色行事。」 这话说的就有点儿诛心了。 户部尚书已经是一部的掌印天官了,户部上下,都要按他的意思行事,他还需要看谁的眼色?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于户部行走多年的六爷身上。 六爷心里恨不得撕了七皇子,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他是避不过去了。 「圣人明鑑。」六爷出列,诚恳地说,「圣人不嫌臣愚鲁,让臣入户部学习。也幸得户部几位大人见臣还算可堪教诲,让臣受益匪浅。只是,部中之事,臣纵有心帮几位大人分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出来,不怕圣人笑话,臣在户部,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对于这个一直没有表现出野心,也一直不曾揽权的儿子,圣人一向宽惠。 此时,圣人的神色都柔和了几分,对六爷道:「你一向惫懒,朕是知晓的。但你在户部多年,户部的帐册,你总是见过吧?」 六爷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好,心头苦笑连连:他都缩成这样了,到头来,还是躲不过这趟浑水? 偏七皇子听不出圣人的话音,一心想要六爷难堪,在一旁起闹道:「不错,不错,六哥在户部那么多年,别的不懂,帐册总看得懂吧?」 六爷不理会七皇子,也不敢这个时候去看户部尚书,只得悄悄抬起眼,试图看清圣人的神色。 但玉阶九重,犹如天堑,圣人又头戴冕琉,六爷如何看得清? 没奈何,他只得顺着圣人的心思,说出了註定要得罪满朝文武的话:「帐册臣自然是看过的,帐上还有银两千万两。只是……」 七皇子挑衅道:「只是如何?难不成,这国库不是圣人的国库,是你们户部的国库不成?既然帐上有银,圣人拨款赈灾,尔等因何推三阻四?」 这一回,六爷却是想谢谢七皇子了,谢谢他的好七弟,「逼」他不得不说了实话。 「回禀圣人,非臣等推脱不尊圣命。实在是帐上有存银,库中却只余欠条两匣,别无他物了!」 一时之间,朝堂诸公面色皆变,七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就胀得通红,慢慢地又变得雪白。 很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他是自动自发的,为六爷拉走了一半的仇恨。 站在前面的三皇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七皇子一眼,回头便朝支持他的人使了个眼色。 然后,朝堂上讨论的主题,便从赈灾粮款变成了该不该让借了银子的还钱。 不出圣人所料,无论是勛贵还是官员,都是一片哭穷声,几个开了府的皇子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府里的开销大。 六爷跪在人群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终于在圣人开口,由他主持收债时,变成了现实。 他下意识地去看太子。 这么大的事,他事先没有得到消息还算正常,太子总得听到一点儿风声吧? 可是,太子只是朝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再多就没有了。 六爷深吸了一口气,跪地接旨,心里面却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他这个皇子的身份,也就煳弄煳弄那些没有实权的勛贵和小官儿。 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员,谁会把他这个即没有帝宠,也没有势力的皇子放在眼里? 让他去要债,谁买他的帐啊? 下了朝之后,六爷便到东宫去寻太子了。 一是想问个章程,二是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圣人自诩圣君,对臣子从国库借债的事从来不提,如今怎么突然想着要收帐了? 太子早就知道他要来,让王柱在书房门外等着他了。他一到,便被王柱引进了书房。 太子喜金石,一进书房的门,迎面便是四扇青石屏风。 屏风上是天然形成的花纹,分别是兰草、荷花、茶花还有翠竹。 虽然没有凑成四季之景,但这样的天然之物,底色又是质地相近的青石,能寻来这四块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绕过屏风,便看见太子长身玉立,站在桌案前,侧着身子正在把玩儿一对玉狮子镇纸。 六爷一阵恍惚,才发现,这两个月不大见,太子的腰身竟然收了有两寸。 原本风神俊朗的俊彦,脸颊也凹陷了下去,颧骨突出,下巴上也显出了稜角。 「太子大哥……」六爷的眼眶有些发热,喊了太子一句,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了。 太子回过神来,扭头沖他一笑:「老六来啦?」 依稀间,还是那个风流矜贵,宽和雍容的皇太子。 六爷勐然清醒,连忙行礼问安:「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神色微黯:六弟也和他生分了呀! 但他知晓六爷素来谨小慎微,这种非常时期,六爷如此明哲保身,他也能理解。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会不舒服。 「起来吧。你我兄弟,就不要多礼了。」太子亲自扶起了六爷,拉着他一同坐下,「王柱,去沏你六爷爱喝的雪顶白毫。」 茶很快就上来了,太子让他:「尝尝,看火候到不到。」 「多谢太子。」六爷端起盖碗喝了一小口,仔细品味了片刻,露出了笑意,「还是太子这里的茶味儿正。」
第174页 太子笑了笑,直接问道:「你今日找我,可是为了圣人让你追债一事?」 六爷敛了神色:「不错。臣不明白,以圣人的为人,怎么会主动挑起这件事?」 圣人什么为人? 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要脸不要命! 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圣人虽然也在意自己的文治武功,却一心想要做个仁君。 要六爷来说,一个仁君的名号有什么用呢? 宋仁宗是个仁君吧? 那是因为他没有儿子,底气不足,被谏议大夫的吐沫星子喷了满脸,也只能抹抹脸认了。 底下的大臣号准了他的脉,更是胆子大的什么事儿都敢干。 宋仁宗自己忍了一辈子,倒是忍出了个青史留名。 可是从他往下才几代呀,北宋便被金人攻破了国都。 再看看汉武帝,多少人说他穷兵黩武? 但那又如何? 汉朝是真的强,往后数多少年,四邦邻国在大汉面前,也只有摧眉折腰的份儿。 只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想想,腹诽一下圣人,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 他今日也是实在是被圣人坑得狠了,这才忍不住在太子面前露出了口风。 当然,这也有在他潜意识里,太子是不会害他的原因。 连六皇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最信任的人还是太子,这个庇佑他长大的哥哥。 这一点儿,连理应和他最亲密的妻子都比不上。 太子失笑,因六爷下意识疏远他而生的不舒服一扫而空。 然后,他就朝六爷丢下了两个炸雷:「圣人有这个想法,是孤让人运作的。至于为何会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也是孤举荐的。」 「什么?」六爷瞪大了眼,「太子大哥,这……您这不是坑弟弟嘛!」 太子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对六爷道:「这件差事,你只管好好干。至于其他的事,你不要多管,不要多问,甚至连听都不要多听。」 六爷神色一凛:「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太子沉下了脸:「老六,你连孤的话都不听了吗?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多问了吗?」 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 但六爷知道,太子是为了他好,于是便忍住了想要了解的欲望,郑重地点了点头:「殿下放心,我不听、不问、不管!」 太子重新露出了笑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听说你后院的王妃、侧妃、侍妾都有了身孕?」 「是。」提起即将到来的子嗣,六爷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神色,「侧妃王氏的月份最大,已经快八个月了。王妃贺氏的月份儿最小,不到三个月。」 太子道:「你这些年在子嗣一直艰难,如今子嗣丰茂,我也就放心了。」 他喊了一声,「王柱。」 「诶,奴婢来了。」王柱领着几个小太监应声而入,小太监们手上都捧着东西。 太子道:「我出宫不易,这些是准备给孩子们的洗三、满月、周岁礼。既然你今儿来了,就自己带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君上线! 第101章 王熙凤(三十二) 六爷离开端本宫的时候, 是满面笑容的。 可一进了自家的马车,他的眉头就立时皱了起来。 反常,很反常! 倒不是说太子给他的孩儿送礼反常,他的每个孩子出生, 太子都会准备又贵重, 寓意又上佳的礼物。 可是, 如今三个孩子都还没影呢, 他就把从洗三到满月的礼物都准备齐全了,也未免太过心急了。 就好像……六爷往后都不再进东宫了一样。 是这些日子,他对东宫的疏远太明显了吗? 可太子言谈举止之间, 也并未对他心生芥蒂呀。 他又想起临别时太子对他说的话。 「你那侧妃, 是王子腾的侄女?」 六爷不知他为何会问起他侧妃的亲眷, 但还是据实以告了:「是, 王氏是跟着王子腾夫妇长大的。」 然后, 太子便意味深长地说:「王子腾是个人才呀, 能文能武。还有你那王妃贺氏家里, 在文臣里也有一席之地。有了这一文一武, 你日后也不用愁了。」 当时,六爷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是圣人忌惮我了, 还是太子忌惮我了?我府里无论是王妃还是侧妃, 都比不得其他兄弟。饶是如此, 还是引起上头忌惮了吗? 太子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 嘆了一声,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说了一句:「你回去吧,好好办差, 旁的事都别想了。」 只是,他如何能不想? 六爷用力揉了揉脸,在心里又把最近朝堂上的大事小事过了一遍。 ——支持三哥的文人是越发多了,圣人甚至因三哥参加的文会过多而训斥了他; ——九弟在勛贵里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了,上个月好像有几个勛贵旁之女进了忠敏王府; ——各派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浮出水面了,许多事情都达到了为反对而反对的地步…… 还有就是三哥又在礼部和工部安插人手了;新换上的吏部郎中,是甄家的姻亲;圣人似乎是觉得敲打太子敲打地够了,又提拔了几个太子一党的人…… 如今的朝堂,看起来一团乱,可实际上却依然在圣人的掌控之中。
第175页 太子一党、三皇子党、六皇子党三足鼎立。 其他皇子虽没有大动作,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小串联,却是从来都不少的。 不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物。 就他在户部这些年,也没少在暗中给三皇子党的人下绊子。 至于九皇子,人家有甄家支持,而甄家巨富,掌管钱粮的户部,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九皇子没办法。 但这也没关系,反正六爷又不着急,来日方长嘛。 既然朝堂上还算安稳,太子这样反常,又是为何? 六爷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他如今最头疼的,还是圣人新交给他的差事,其余的事情,往后再说吧。 回了王府之后,六爷直接进了书房,太子给的礼物则是派人按着匣子上的名号分送到了各处。 他得召集自己有限的几个幕僚,商议商议,这差事,究竟该怎么干? 说来也是巧,贾王氏被贾史氏压着,不让她来王府看元春,一直等元春怀胎三个月的消息传回贾府,贾史氏才松了口。 但因怕她再弄出上一次的事,贾史氏硬是又压了她一个月,才让她递了拜贴进来。 这一回,贾王氏再拜见贺氏,可是老实多了。 贺氏不待见她,态度难免冷淡,她竟也都一一忍了,只想着待元春生下了男孩儿之后再说。 她自以为这样的委曲求全,贺氏有再大的气爷该消了。 却不知道,她这样的前倨后恭,可是噁心坏了贺氏。 ——原来,你不是不懂规矩,而是不想遵守啊! 你是看不起我忠敬王府呢,还是单纯的看不起我这个忠敬王妃? 待贾王氏从清辉院告退之后,贺氏她转头就把情况透漏给了凤姐儿。 凤姐儿也是冷笑连连:你这回怎么不拿甄贵妃压人家了呢? 六爷派人送东西进芳菲院的时候,贾王氏正陪着元春说话呢。 一听送东西的小太监说这是太子殿下今日赐下的,元春还没有如何,她倒是先嘚瑟上了。 ——太子赐下的东西,六爷立马就让人给元春送了过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了六爷对元春看重,宠爱元春。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 这句话,反过来也成立。 元春本就对母亲的心性了解甚深,又在皇宫里模爬滚打好几年,贾王氏眼皮儿一动,她就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了。 她也不多说,只让抱琴塞了个荷包给那小太监,询问道:「除了我这里,还有哪处有?」 那小太监捏了捏荷包,感觉里面硬硬的,该是银豆子,这才笑眯眯地回话:「王妃和王侧妃那里都有。」 瞥了一眼神色一下子就垮下来的母亲,元春道:「抱琴,替我送送这位小公公。」 然后,她就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替母亲添了茶,继续方才的话题:「母亲方才说,珍大哥哥又说了门亲事。看母亲的意思,这亲事莫不是有什么不妥?」 贾王氏刚刚被打破了「女儿很受宠,女儿独一份儿」的认知,神色不免有些不精神,皱着眉头道,「珍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媳妇儿去了还不到一年,就急吼吼地要续娶。」 一般稍有脸面的人家,也会给亡妻守足一年的孝,才会考虑续娶的事。 元春自然知道,不会是这么简单,但她还是顺着说:「那也没什么,如今先定下来,等珍大哥哥妻孝满了,再迎进门也就是了。」 这种事情,只要面上过得去,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顶多就是前妻的娘家会有不满,以后减少来往。 元春知道,母亲这样不满,定然还有别的原因。 果然,就听贾王氏不满道:「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横竖别人家里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大家大哥别说二哥,心照不宣也就煳弄过去了。可是,那尤氏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女儿,还是个候补的官儿。这样出身,如何担得起贾家宗妇之责?」 这一下,连元春也开始皱眉了。 倒不是说她看不起五品官家的姑娘,说到底,她自己也就是个五品官的女儿呢。 只是,一族宗妇,到底非同寻常。 特别是像贾家这样的大族,族中有多少事务都是要宗妇处理的,许多族人的纠纷也是要宗妇调解的。 而这些东西,都是要从小就耳濡目染地开始学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大家族的嫡长女,宁愿晚嫁几年,也不愿屈就了。 因为,自小就被当成一族宗妇培养的嫡长女,根本就不愁嫁。 只元春又想:「莫不是这尤氏有什么过人之处?若不然,珍大哥哥也不会这么急着娶进来。」 ——说不定人家教养好呢,谁规定雀窝儿里就飞不出凤凰? 「什么过人之处?」说到这里,贾王氏更是不耻,「那尤氏也不知道是怎么勾住了珍儿,两人还没成婚呢,就打得火热。」 贾王氏到底是大族出身,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样的事?自然对那尤氏厌恶至极。 「这……这……」元春膛目结舌。 她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敬大伯也不管管?」 「快别提他了,」贾王氏冷笑道,「老太太看不上去,特意亲笔修书送到了道观,敬大哥哥只回了两个字——随他。这可真是成了世外之人了,咱们这些俗世之人,只会耽误人家修行!」
第176页 元春无言。 宁荣二府再怎么亲,也到底是两家子。 而且贾珍已经当家做主了,连贾敬都撒了手,谁还能管的着他? 「对了,先珍大嫂嫂的娘家就没什么说法?」 男人要续娶,总得问过原配的娘家吧? 特别是原配还留下了嫡长子的。 若是原配娘家以尤氏人品不好,恐她怠慢贾蓉为由阻拦,也不是不行。 贾王氏反问:「珍儿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吗?」 想想贾珍那自贾敬出家之后,越发混不吝的性格,元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嘆息道:「但愿这尤氏是个心善的,好好教养蓉儿才是。」 贾王氏撇了撇嘴,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却把对尤氏的不屑及不信任表达的淋漓尽致。 但这种事情,元春除了寄希望于尤氏的良心,还真没别的法子。 毕竟,贾珍续娶之后,年仅两岁的贾蓉也算是父母俱全了。 人家有父有母的,外人又如何能插手他的教养? 贾蓉的外家倒是有资格。 可是贾珍本来和岳家的关系就不好,这回续娶更是彻底把人得罪了,人家哪里还会管他们家的破事儿? 「罢了,不说他了。」贾王氏突然左右看了看,对元春道,「我有几句体己话要说,元姐儿,你让她们都出去吧。」 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元春也正了颜色,朝那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就带着一众大小丫鬟出去了。 贾王氏微微蹙眉:「这嬷嬷是府里分下来的?」 元春点了点头:「新人入府,府里都会有下人分派下来。」 贾王氏道:「到底是不如咱们的家生子可靠。」 元春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母亲要对我说什么?」 说起这个,贾王氏立时就顾不上那嬷嬷了,神神秘秘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元姐儿,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君上线! 第102章 王熙凤(三十三) 却说贾王氏神神秘秘地从里衣的夹层里掏出一样东西, 凑到了元春面前,得意地问:「元姐儿,你看这是什么?」 元春定睛一看,脸都吓白了, 急忙伸手捂住, 惊惶道:「母亲, 这种东西, 你怎么敢带进来?」 原来,那竟是一个剪的活灵活现的,三寸来高的小纸人儿。 贾王氏却不以为意:「旁人又不知道。我悄悄地带了给你, 你悄悄的收好, 待用的时候也把人给支开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谁又知道?」 这是什么话? 这种东西是能沾的吗? 皇家最是忌讳这些厌胜之术, 她要是把这东西留下了, 被人给查出来, 他们一家子的命都不够赔的。 贾王氏道:「你放心, 这是我在宝玉他干娘那里求来的。她经常出入各家府邸, 这事儿干得多了,不会说出去给她自己惹麻烦的。」 元春强硬地说:「母亲不要再说了, 你要是想害死咱们一家, 只管把这东西留下!」 要不是怕贸贸然烧了会出什么问题, 元春就自己留下, 等贾王氏走后点灯烛烧了。 贾王氏有些讪讪, 有些恼怒, 觉得自己一片苦心,女儿却不能理解:「我也是为你好。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容易怀了这一胎, 却偏偏还有两个和你抢风头的。这孩子呀,多了就不受爷们重视了。」 元春被贾王氏气的眼眶通红:「太太这是什么话?我在这府里如履薄冰的,脚跟儿都没站稳,巴不得王妃、侧妃们都怀了孩子呢。不受重视?不受重视才好呢。」 ——说什么她老大不小了,她也的确是老大不小了。如果不是当初府里为了博前程,把她送进了宫,她如今孩子都满地跑了。 只元春到底还是体谅母亲,不愿说这些扎她心窝子的话,便把这口怨气自己咽了,憋得眼泪都出来了。 饶是如此,她突然爆发,还是吓了贾王氏一跳。 贾王氏抿了几下唇,妥协般地嘆了一声:「罢了,罢了,你大了,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这话说的更是不像,元春忍着气道:「陪太太说了半天的话,我也累了,想必太太家里还有事,就先请回吧。」 被女儿下了逐客令,贾王氏脸都僵了,也忍着气,起身走了。 元春怕她再如上一次一般,来一出不告而别,特意让那嬷嬷领着她到王妃那里告退,让贾王氏又生了一场气。 她在元春这儿没讨到半点儿便宜,反而落了一肚子气。 可回了荣国府之后,话里话外却都是在吹嘘元春受宠,还有元春孝顺,让她帮忙问候老太太和贾政。 贾史氏听得乐呵呵的,一个劲儿地说好,拍着贾王氏的手说:「元姐儿这回要是能一举得男,我也就放心了。」 贾政也是捋着鬍鬚连连点头,听了贾史氏的话,连忙起身,惭愧道:「老太太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操心我们,儿子真是不孝至极。」 贾史氏很是受用,一脸慈祥地说:「你们都好了,我老婆子也就好了。我这一辈子呀,就是劳碌命,总有操不完的心。」 偎在贾史氏怀里的宝玉左右看了看,举着一块儿绿豆糕递到贾史氏嘴边:「老祖宗,吃。」 三岁的宝玉,说话已经顶清楚了。 喜得贾老太太一把搂住,心肝儿肉地一阵揉搓。
第177页 贾宝玉小脸儿红红,扭股糖似的一阵不依。 如果不看在一旁撇嘴、翻白眼的贾赦四口,这可真是三代同堂的一家子。 甄氏拧住贾琏后腰上的一点儿软肉,刷刷朝他甩了两个眼刀子。 准备上前说几句讨喜话的贾琏立时就怂了,缩着脖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等晚些时候,小夫妻俩回了自己的屋子,甄氏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琏:「你是不是觉得元春受宠,就想凑上去沾沾光?」 贾琏讪笑道:「咱们总是一家子,说什么沾光不沾光的。」 甄氏冷笑了一声:「你信不信,若元春真得了势,二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咱们大房踩在脚底,再也翻不了身!」 贾琏一惊,迟疑道:「不至于吧?」 但想想自从甄氏进门,二叔和二婶暴露出来的真面目,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底气不足。 甄氏更是冷笑连连,末了,带了点儿嘲讽地说:「说什么元春受宠,也就是欺负咱们家门路不广。稍稍进宫打听打听就知道,忠敬王府里最受宠的,可是王侧妃。怀孕八个月的大肚婆,忠敬郡王还隔三差五地去看看,哪里是元春能比的?」 贾琏一怔:「真的?」他还真不知道。 甄氏道:「我经常进宫给贵妃请安,这些话题都是听腻了的,还能有假?」 贾琏若有所思:「那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和王家走的近一点儿?」 和一心巴望着九皇子和甄贵妃的甄氏不同,贾琏其实更看好太子和三皇子这两个。 九皇子的势力虽然也大,但和前面这两位一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一听这话,甄氏就炸了:「琏二,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脚踏两条船?」 「娘子,你冷静点儿,冷静点儿。」贾琏急忙安抚她,「我这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小家嘛。」 甄氏不依不饶道:「你得给我说清楚。」 贾琏道:「以前是不说了,咱们俩大人,怎么着都行。可如今不同了。你已经有了身孕了,咱们就算为了孩子,也得多想想不是?」 孩子是似乎是每个女人的弱点,贾琏一提到孩子,甄氏立马就泄了所有的气势,认真听贾琏分析几位皇子的势力。 那个时代,要求女子贞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才是人人称道的大家闺秀。 特别是甄氏出身的江南,有些人家的小姐,从小就裹脚,养在绣楼上,直到出嫁时才由兄弟背下来,从一个后院,转移到另一个后院。 很多时候,并不是女人真的蠢,只是她们接触外界的渠道几乎被封死了。 没有相应的信息,她们又能做出什么有利的判断? 还不是家里男人说什么,她们就认为是什么? 从前,甄氏了解这些东西的渠道是自己的父兄,自然觉得他们甄家势大,有甄家支持的九皇子定然也是比太子都强的。 可多,如今听着贾琏细细的分说,她才勐然发现,九皇子的势力比起太子和三皇子来,还是很有差距的。 一时间,甄氏六神无主:「那……那咱们和甄贵妃走的这么近,日后若是……咱们家岂不是也得跟着倒霉?」 要不怎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呢,这女儿嫁了人之后,心果然是会慢慢偏向夫家的。 甄氏又不像凤姐儿一般娘家没有兄弟,在家时父母再宠她,总也越不过兄弟去,她自然不会事事都为娘家考虑。 就像贾琏说的,最重要的,还是他们这个小家,还是她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 贾琏安抚道:「娘子别急,圣人龙体康健,以圣人对九皇子的宠爱,咱们暂时是无虞的。」 甄氏慢慢放下心来,暗暗思索贾琏的提议:是不是要尝试着与王家交好? 贾琏夫妻这里有商有量的,倒也情谊融融。 贾王氏那边却是要呕死了。 原因无他,是贾政的通房怀孕九个多月,今日正好瓜熟蒂落,要临盆了。 这年头,为妾的固然艰难,做正妻也没好到哪里去。 别的不说,单只妾室怀了孕,正妻还要操心照料;妾室生产,正妻也得在外面守着就够让人噁心的了。 贾王氏绷着脸坐在产房外,听着里面一声比一声更悽厉的叫喊,暗暗诅咒里面一尸两命。 贾政并不在,可贾王氏却让人对里面生产的通房说贾政来了。 这通房为了博取贾政怜惜,可不就是可着劲儿地叫喊? 贾王氏心头冷笑:「喊吧,喊吧!最好是喊得没了力气,生不出来才好呢!」 这时,周瑞家的匆匆赶了过来,贾王氏问:「老爷怎么说?」 周瑞家的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老爷斥了我家那口子一顿,说产房乃不洁之地,他怎么能来这种地方?这下太太可安心了,老爷对这小蹄子,并不看重。」 她是急着在主子面前邀功,却不期然地让贾王氏想起了她当初生产的时候。 那时候,贾政也是这个藉口,并不肯过来。 贾王氏深吸了一口气,对周瑞家的道:「都这个时候了,让人摆饭吧,我就在这儿将就吃点儿。」 见她脸色不好,周瑞家的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再不敢胡乱奉承,亲自去传饭了。 饭菜很快就抬过来了,满满的两大桌子,肥鸡大鸭子就不说了,贾王氏基本就是看看。
第178页 因着今日件件事情都不顺心,她的胃口也不好,让人给她盛了一碗酸笋鸡丝汤,就着吃了半碗碧梗米饭,时令的小蔬随意拣了几口,便让人撤下去了。 「行了,」王夫人对周瑞家的道,「你也忙活了一天了,下去吃点儿吧。」 这是体恤周瑞家的,方才那些菜几乎都没动过,自然是要底下人分的。 虽然周瑞家的吃的早晚,旁人都会把最好的留给她,但到底放得久了,口感有失。 周瑞家的感激地应了一声,下去用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和玄学木有缘分,但还是想再蹭一回! 今天的作者菌,依然是这么勤奋,可以期待评论、收藏、营养液和霸王吗? 第103章 王熙凤(三十四) 等史氏再次进忠敬王府看望凤姐儿的时候, 凤姐儿才知道,爽利的三姑娘敏探春出生了。 史氏道:「那赵氏也是个有本事的,硬是养得足了月才平平稳稳地生了。那政二老爷抱着那三姑娘,喜的跟什么似的, 当即就把赵氏提做姨娘了。」 「那我姑妈呢?」凤姐儿明知故问。 史氏道:「她还能如何?毕竟是生育有功, 只得更贤惠点儿, 提议把伺候政二老爷最早的周氏也提做了姨娘。」 凤姐儿挑眉:「我这姑妈也学聪明了。」 史氏笑着睨了她一眼:「促狭!」却并无责备之色。 大夏自有律法, 像贾政这样的五品官,最多只能有两个正儿八经的妾室,也就是常说的「姨娘」。 通房什么的, 那是不计在内, 也没什么实际地位的。 赵氏生育有功, 提做姨娘已是势在必行。 剩下一个姨娘的份位, 与其让另一个通房生了孩子再占了去, 还不如给了年老色衰, 无法生育的周氏。 贾政这人, 自认端方君子, 在内宅之事上,是轻易不会驳了妻子贾王氏的。 只是不知, 那贾老太太是什么想法了。 娘俩儿说了半天的话, 史氏叮嘱了她许多需要注意的事, 并告诉她, 内务府分派给她的产婆, 王家那边已经打点好了, 让她放心。 史氏这次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 因此,过了两个时辰, 便向王妃告辞了。 贺氏身子渐沉,越发疲惫,根本就没有见她,只让她在门外磕了头。 送史氏出去的,是喜儿。史氏忍了一路,还是忍不住问:「王妃这里,是真不舒服,还是对咱们家有所不满?」 也不怪她这样,实在是贺氏这次的态度,比起从前,相差太远。 这让她不得不多想,是不是王子腾在前朝哪里做得不好,六爷透过王妃敲打他们王家? 喜儿安抚道:「太太把心放肚子里就是,王妃自这一胎怀到了三个月,就免了各处的请安,显然是真的精力不济。」 「原来如此,这我就放心了。」史氏松了一口气,直到坐上了自家的马车,才自言自语道,「按理说,三个月后,胎就该稳了,怎么反而精力不济了?」 她虽然觉得奇怪,但贺氏又不是她侄女,她也就那么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就抛诸脑后了。 史氏离开没多久,平儿就回来了,说的也正是贺氏的事。 「奴婢听清辉院里的扫洒婆子说,王妃最近吐得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原本的鹅蛋脸,没几天就瘦成瓜子脸了。」 乐儿端了针线筐,正在往一件小肚兜上绣香草,陆嬷嬷坐在那儿帮她噼线,闻言接口道:「这有什么?妇人怀孕本就辛苦,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像主子这样好吃好喝,面色红润的才是少数。」 「那是咱们主子有福气。」乐儿咬断了线头,拿起银剪子仔仔细细地修剪了一下,又用针那么一掖,就把线头藏了起来。 平儿道:「我是不知道妇人怀孕如何,我只知道这事儿太巧了。」 凤姐儿正歪在榻上看乐儿绣花,闻言瞭了她一眼:「什么太巧了?」 平儿道:「我原也没在意,只无意间听芳菲院那边的说,贾姨娘也是怀孕头三个月啥事儿没有,三个月以后反而是茶饭不思、睡眠不济。主子您说,这不是太巧了吗?」 凤姐儿还不觉得如何,陆嬷嬷却是一怔。 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普通人家,那还真是巧合。 但凡事一旦和皇家沾了边儿,再普通的事也不普通了。 而且…… 陆嬷嬷蹙眉道:「老奴似乎听人说过,王妃生二姐儿的时候伤了身子,几乎不可能再有孕了。」 一个不可能有孕的人怀孕了,要么是遇到了不出世的神医,要么就是用了某种秘药。 「只是,贾姨娘年纪轻轻的……」这正是陆嬷嬷不解的地方。 她不解,凤姐儿却是一笑:「若是贾姨娘献了方子给王妃,你说王妃会如何?」 陆嬷嬷恍然大悟:「会找人先试试!」 而这府里的女人,吴侧妃和凤姐儿不是贺氏可以随意摆弄的; 葛氏贺氏不会用; 胡氏已经有了一女,贺氏不会愿意她再生; 郎氏身边养了二哥儿; 小吴氏自来明哲保身; 郭氏摆明了车马站在吴侧妃那边…… 算来算去,贺氏也只有让元春自己试了。 「主子,咱们……」陆嬷嬷下意识就想搞点儿事情,但话才出口,就想起来凤姐儿如今已怀胎八月,最重要的是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第179页 于是,她又闭了嘴。 凤姐儿当机立断:「反正王妃已经免了请安,咱们不要往她那边凑就是了。」 「主子说的是。」陆嬷嬷把心头那抹遗憾扫去,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 六爷觉得,他要被圣人给逼死了! 好不容易,王子腾联络了几家勛贵,把欠银还了一部分,赈灾的粮款总算是有了着落。 可还不等六爷和户部诸人松一口气,圣人又心血来潮,要带领百官到西山去围猎。 六爷:「……」 ——亲爹,你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坑我的吧? 户部尚书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右侍郎也愁得把鬍子揪断了好几根儿。 最可怜的是左侍郎,才三十出头,髮际线已经是触目惊心了。 六爷很有理由怀疑,再过两年,左侍郎就得往髮髻里添假髮。 要不然,连簪子都插不上了。 三个大员外加一个皇子,围着一张桌子团团坐,仔细一看,这四人的眼神都是恍惚的。 也不知呆了多久,年纪最长的户部尚书嘆了一口气,抬眼望向东首的六爷:「六爷,这……」 六爷拿过最新的帐本,死死地盯着上面几乎是赤字的结余,仿佛要把这帐本吃了一样。 左侍郎蹙眉道:「不是有几个勛贵先还了银子吗?要不向圣人请示一下,给这几家勛贵加恩。这样一来,那些没落的勛贵们,定然会闻风而动的。」 右侍郎有些意动,六爷却一口否决了:「不行!」 「六爷是觉得此事不可行?」左侍郎觉得,那些没落的勛贵们要是知道还钱可以升爵,怕不是争着抢着要还。 六爷深吸一口气,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此提议十分可行,但时机不对。」 「嗯?」左侍郎不解。 右侍郎倒是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不错,时机不对。」 见左侍郎犹有不解,户部尚书道:「国库本就吃紧,圣人却还要……」 这个老臣对圣人南巡、围猎之事向来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特别是这种时候,圣人明知国库空虚,还坚持要去西山围猎,户部尚书更不可能支持了。 左侍郎担忧道:「可圣人若是怪罪下来……」 户部尚书「哼」了一声,十分光棍地说,「国库没钱,圣人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户部的官员还能点石成金不成?」 六爷也道:「据实以报就是了。」 他诚恳地看着户部尚书,「就劳烦老大人与本王同去面圣了。」 户部尚书慷慨激昂:「此事,老夫义不容辞!」 两人当即就去干清宫面圣,户部尚书摆事实讲道理,六爷就哭丧着脸哭穷。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要钱?没有!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国库没钱是谁都知道的事,圣人还能为了这个,把他们撸成白板儿不成? 果然,圣人也十分无奈,到最后,只得说:「西山围猎一应花费,据由内孥支付。」 眼见都这样了,圣人还是不放弃围猎的事,老尚书气得鬍子都翘了起来,慷慨激昂地又把圣人给喷了一顿,企图打消圣人这浪费的念头。 可圣人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他喷任他喷,我自巍然不动。 到最后,老尚书口干舌燥地离开了干清宫,也没能让圣人动摇丝毫。 六爷则被圣人留了下来。 「老六啊。」 「父皇,儿臣在。」六爷虽嘴上改了称唿,但态度依旧十分恭谨,便是最挑剔的教养嬷嬷,也挑不出半丝错儿来。 圣人也不在意,只是问他:「这回西山围猎,你想去吗?」 六爷一怔,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十分诚实地反问:「随行的名单,不是圣人钦定的吗?」 ——这事不是我想不想去,而是您让不让我去呀。 圣人就笑了:「你从小就老实,这么多年也没变。」 六爷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圣人也不需要他说话,沉吟了片刻,道:「这一回,你就不要去了。」 六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他本来就不喜欢狩猎。 「是,儿臣就留在京中,好好辅佐太子殿下监国。」 圣人外出,太子监国。这在太子成年之后,已经是惯例了。 因此,六爷才有这一说。 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朕打算带着太子一起去。」 六爷有些诧异,但圣人做的决定,他是不会表现出质疑的。 于是,他就没有说话。 圣人似乎是乏了,朝他摆了摆手:「行了,你也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07-05 22:12:35~2019-07-06 21:0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泠然、wjmlty、幻影无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285205 69瓶;九九归一,我叫小二 6瓶;琴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王熙凤(三十五) 圣人带着一群人去西山狩猎了, 京城里仿佛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无论是六部衙门,还是各家后院,无形之中都自在了许多。 傍晚十分,太阳的热度已经慢慢降了下去, 王府里的小太监手脚勤快的很, 早早就把那扰人的知了都粘了去。
第180页 凤姐儿由陆嬷嬷扶着, 身侧跟了好几个丫鬟, 慢悠悠地在花园子里散步,丝毫也没有被蝉声叨扰。 她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无论是太医, 还是有经验的稳婆儿, 都建议她多走走, 到时候也好生。 凤姐儿不是那等不听人劝的。 再说, 她上辈子也生养过, 自然知道他们说的这些都是好的, 就每日里在傍晚时分, 带着人到花园子里散散步。 府中毕竟人多眼杂, 凤姐儿也不敢大意,每次都专门安排了人, 在她前面五步远的地方引路, 以防突然出现什么小石子呀, 小珠子什么的。 上次史氏在府里遇见的事儿, 她可还没忘呢。 待一行人走到一丛兰花附近时, 凤姐儿就听见前面引路的安儿行礼:「给二姐儿请安。」 接着, 就是二姐儿稚嫩的叫起声,却没听见丫鬟、乳母的声音。 凤姐儿上前一看,只见二姐儿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那里, 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她心头一紧,不禁问道:「二姐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奶妈子呢?」 二姐儿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我把她们都给甩了。王侧妃,你不要告诉娘亲好不好?」 她本就生得玉雪可爱,这样眼巴巴地盯着凤姐儿,当真是又可怜又可爱,凤姐儿一颗心登时就软成了一团。 但心软归心软,她却知道,这是不能姑息的。 二姐儿人小,只觉得是自己机灵,把人都给甩了,凤姐儿却最是明白那些奴才的心思。 她们不过是欺负主子人小,就不怎么精心罢了。 于是,她当即就板了脸:「二姐儿一个人跑出来,可知王妃找不见你,会多么着急?」 二姐儿「哼」了一声,嘟囔道,「她才不会着急呢,她巴不得没了我呢!」 这些日子,王妃似乎是已经确定了肚子里的是个男胎,整个清辉院都喜气洋洋的。 凤姐儿听说,王妃还让人把二姐儿从东厢挪到了西厢,又让人把东厢好好收拾了一番,显然是准备留给肚子里的哥儿的。 底下的奴才本就是见风使舵的,王妃的态度又如此明显,他们又岂会不闻风而动? 众人都挤破了头想到东厢去伺候,二姐儿这边就难免被忽略了。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皇家的小孩儿更是早熟。 二姐儿很明显地察觉到,娘亲看她、和她说话的时候少了,更多的时候都是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喜气。 奶妈说,她就要有弟弟了,等她以后长大了,弟弟会给她撑腰。 可是,二姐儿没有感受到弟弟带给她的任何好处,只觉得这个弟弟还没出生,就从她这里夺走了太多。 更有甚者,她还听丫鬟们私下议论,说她可怜,说王妃有了小世子,就不会再管她了。 二姐儿又是委屈又是惶恐,这才有了今日偷偷跑出来的事。 对二姐儿被挪出东厢的事,凤姐儿也有所耳闻。 她以为二姐儿是因着此事不高兴,不由嘆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让丫鬟送你回去,你好好与王妃说,王妃不会怪罪你的。」 「真的吗?」二姐儿仰起头看她,似乎对她的话不怎么相信。 凤姐儿露出安抚的笑容:「自然是真的,王妃那么疼你,怎么捨得怪罪你呢?」 可她这句话,却不知触到了二姐儿的哪根神经,让她一瞬间要哭不哭的。 「怎么了?」凤姐儿柔声问。 二姐儿看了她的肚子一眼,低声问道:「王侧妃,你是不是也想生一个弟弟?」 ——这不重要,女儿我也很喜欢。 凤姐儿正要回答,可电光石火间,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太明白,一句话下意识就脱口而出:「那是自然,哪个女人不想有个儿子傍身?」 看着二姐儿一下子白下去的脸色,凤姐儿只觉得心头有一头被关押多时的勐兽破牢而出,她几乎是蛊惑般地说:「女儿再贴心,以后也是人家家里的,儿子才是女人一辈子的指望呀!」 二姐儿低下了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萎靡了下去。 凤姐儿只做未觉,转头对乐儿道:「乐儿,你带两个人,将二姐儿送回去,就说二姐儿一个人在花园子里玩儿,迷路了。」 这就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二姐儿身边伺候的人身上了。 二姐儿虽小,却也模模煳煳地意识到,如果她也顺着凤姐儿的意思默认,她的奶妈子和丫鬟们都会受罚。 可是,若是不顺着凤姐儿的意思默认,王妃肯定会训斥她的。 这些日子,王妃无意识地忽略,已经让二姐儿对王妃产生了些许隔和惧怕,她不想被训斥。 于是,直到乐儿向王妃告退,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毫不意外的,贺氏一听说二姐儿一个人在花园子里玩儿,第一反应就是下面的人趁她精力不济,慢怠了她的女儿。 非但二姐儿的乳母被训斥了一顿,弄得好一阵没脸,二姐儿身边的大小丫鬟,更是被革了一个月的银米。 二姐儿是第一次干这种让人背锅的事情,虽然也不算全冤枉了她们,可二姐儿心里到底觉得过意不去,等到吃晚膳的时候,就随便找了个藉口,每人赏了二两银子。 就算是王府的大丫鬟,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一千五百钱,二两银子若是拿到市上去换,能还两千三、四百钱。
第181页 一众丫鬟的怨气一下子就消了,反而生出感激之意。 至于二姐儿的奶娘,她的儿子早就夭折了,丈夫也纳了小的,她和夫家不亲,一直把二姐儿当成亲生女儿,一心向着她,自然不会对她心生怨怼。 奶妈子见二姐儿赏了银,顺势就把丫鬟们敲打了一下,让这些丫鬟们对二姐儿更忠心了。 等到晚上,奶妈打发了一众丫鬟,才一把搂住二姐儿,后怕连连:「我的小祖宗诶,你可吓死奴婢了!」 因着这段时日王妃对二姐儿的疏忽,奶妈怕下面的奴才捧高踩低,便亲自去领了二姐儿的冰和这个月的份例。 却不想,她才出去一趟,回来这小祖宗就不见了。 「奶娘!」二姐儿只觉自己有满腔的委屈,一扑进奶娘的怀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哎呦,姐儿可别哭了,奶娘在这儿呢,啊?」 奶妈一边小心地给她擦眼泪,一边忍不住咒骂几个丫鬟,「这几个杀千刀的小蹄子,以为有了高枝儿她们就能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轮不轮得到!」 她兀自为二姐儿抱不平,却不知道,她这几句话,更让二姐儿肯定了:有了弟弟之后,娘亲就不会再疼她了。 二姐儿天真地想:要是没有弟弟就好了。 要是没有了弟弟,大家就会和以前一样了。娘亲还是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地紧张她。 要是没有弟弟就好了…… ****** 目送乐儿领着二姐儿离去,凤姐儿唇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意,对陆嬷嬷道:「嬷嬷,咱们回去吧。」 陆嬷嬷没有说话,扶着她转过身,依旧叫喜儿探路,一行人一路返回。 等凤姐儿净了手,在软榻上躺下,陆嬷嬷才道:「自从太医确定了王妃怀的是男胎,王妃就有些忘形了。」 若非如此,以王妃治家之严,又岂会容忍忽略二姐儿? 凤姐儿笑道:「她忘形了才好呢。若不然,咱们又岂会有机会?」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妃有了儿子又如何?若是女儿往后都和她疏远不亲了,她心里又岂会好受? 若是一双儿女之间非但不亲近,反而互相看不顺眼,又岂会不令她焦头烂额? 比起陆嬷嬷,凤姐儿想得更长远。 在她的认知里,六爷日后可是要坐那个位置的。 如今在王府还好些,待日后她们都进了宫,王妃变成了皇后,需要应对、考虑的事只会更多。 而儿女不和,将是贺氏最大的弱点。 不知不觉的,凤姐儿的野心是越来越大了。 刚重生的时候,她只是想着王家不要再重蹈覆辙。 后来在六爷这里得了宠,史氏又生了王值,她又希望王家能借着六爷更进一步。 如今有了身孕,并确定是个男胎之后,她的想法又变了。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他们王家,又为何不能奢望一下那泼天的富贵? 「嬷嬷,」凤姐儿问,「你说,二姐儿那里,我们需不需要加把火?」 陆嬷嬷笑道:「主子着相了。这种事情,何须咱们亲自动手?咱们只需把这件事悄悄透漏出去,有的是人帮咱们干得更好。」 凤姐儿恍然:「嬷嬷说的不错,是我被沖昏头脑了。」 她肚子里这个,还没生出来呢,她就已经心急了。 那已经有了儿子的吴侧妃和郎氏,岂不是比她更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只想说,就算重生了,一个人的本性也是很难改变的。虽然作者菌把凤姐儿写成了主角儿,但是连作者菌自己都不相信,她重生一回,就会洗心革面做圣母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52465、炭科球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一只吃撑的喵 20瓶;青鸟信鸾 2瓶;罗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王熙凤(三十六) 一转眼, 圣人出京也有半个月了。 夏天的暑气也慢慢散了,树梢上的叶子一天比一天落的多,忙的扫洒的婆子、太监脚不点地。 凤姐儿这一胎已经有九个月了,据有经验的产婆说, 她生产也就在这半个月左右了。 明辉院里的产房早两个月已经布置好, 陆嬷嬷每天都会亲自检查一遍。 还有六爷, 这段时日不管多忙, 回来之后都会询问凤姐儿的情况。 偶尔回来的早了,还会到凤姐儿这里坐坐。 只是这一天,不到午时, 六爷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先是派人到凤姐儿这里, 让陆嬷嬷把控好明辉院, 别让人钻了空子。 然后, 他就派人把王妃和吴侧妃都叫到了正院, 嘱咐她们守好府里的门户, 无论是谁来, 都不要开门。 他拿出调动府中护卫的令牌,亲手交给了王妃, 郑重其事地託付:「这一府上下的安危, 就交给王妃了!」 贺氏身子疲乏的很, 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接过了令牌:「定不负王爷所託。」 「嗯。」六爷道, 「有王妃在府里坐镇, 本王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待转向吴侧妃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冷肃了许多:「现在是非常时期,本王不管你往日如何, 这些日子一切都要听王妃的安排。若不然,本王不介意给源儿他们换一个母亲!」
第182页 这话说的就很重了。 吴侧妃吓了一跳,心里对王妃越发妒恨,却是把那些小心思都暂且收了起来。 ——哼,来日方长。贺氏,咱们走着瞧! 凤姐儿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最近几天,府里的氛围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陆嬷嬷,」凤姐儿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陆嬷嬷的手,试图寻找一丝安全感,「外面是不是出事了?」 陆嬷嬷笑得一脸轻松:「外面的事情有王爷,府里的事情有王妃呢。主子如今吶,啥也别想,安安心心地,把这小祖宗生下来才是正经。」 凤姐儿又不傻,听这话音儿,哪里还不知道是真出事了? 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子,不应多思多虑,但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刺挠地慌。 她总觉得,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可究竟是什么事来着? 凤姐儿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上辈子,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太子自焚,六爷突然就成了新圣人。 凤姐儿勐地按住胸口,似惊似喜地瞪大了眼。 「主子怎么了?」陆嬷嬷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担忧地问。 凤姐儿扭头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又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无疑是不能对人说的。 「嬷嬷,我没事。」 「真的?」陆嬷嬷不放心。 「真……哎哟!」 「怎么了,怎么了?」 这回不止是陆嬷嬷,喜儿、安儿她们也丢了手上的活计围了上来。 凤姐儿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好像要生了。」 「啊?」 几人皆是一怔,然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还是陆嬷嬷稳重,迅速稳住了局势:「喜儿,你去找稳婆。安儿、乐儿,你们把主子扶到产房去。」 然后,她又叫了两个小丫头去烧热水,派了平儿去正院报给贺氏。 贺氏很快就来了,但只是问了问情况,又交代了一番,留下了一根儿百年老山参,就又匆匆坐着软轿走了。 陆嬷嬷注意到,她的脸色很是苍白,手还时不时地扶扶肚子,显然是情况很不好。 刘嬷嬷全程都扶着贺氏,脸上的焦急之色根本就遮掩不住。 陆嬷嬷迅速垂眉敛目,一一应了贺氏的嘱咐,又替凤姐儿谢了王妃的老山参,恭恭敬敬地把贺氏给送走了。 那边凤姐儿正由安儿扶着,在产房内来回走动。 两个产婆一个在检查产床,另一个则是在鼓励凤姐儿多走走。 「侧妃是头一胎,没那么快,多走走,产道会开得快一点儿。若是侧妃有胃口,想吃点儿什么,这会儿也可以让人做了送来。这生孩子呀,可是个力气活儿,吃饱了,有了力气,才能少受罪。」 凤姐儿前世生产过,自然知道产婆说的都是好话,便吩咐小丫头,让她去膳房,给她弄一碗鸡丝面来。 见她肯听话,产婆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说:「老奴方才摸过了,侧妃的胎位很正,待产道开到了十指,生起来很顺利的。」 正好这阵儿阵痛已经过去了,凤姐儿擦了擦汗,对产婆道:「多谢两位嫂子费心了,待我生了孩子,定然会重重酬谢两位的。」 她此时应承的,自然是额外的酬谢。两个产婆对视一眼,急忙拜谢:「那就先谢过侧妃了。」 这也是变相地承诺,会使出浑身解数的。 凤姐儿更放心了些。 不多时,一大碗热腾腾的鸡丝面就端了上来,凤姐儿就着小菜,竟是吃下去了有大半碗。 稳婆在一旁看着,喜得直念佛。 凤姐儿是头天中午的时候开始阵痛,直到第二日凌晨,产道才开到了十指,凤姐儿也有了要生的感觉。 两个产婆合力把她扶到了产床上,褪了她的裤子,又盖上了薄被。 「侧妃不要乱喊,以免浪费力气,听老奴的指挥用力。」 陆嬷嬷守在一旁,喜儿等几个小丫头都被赶了出去。 ****** 「王妃,不好了,有乱军在破门!」 护卫首领急匆匆地跑进了正院,请王妃贺氏拿主意。 贺氏霍然起身,因起得勐了,头脑一阵眩晕,摇摇欲倒。刘嬷嬷连忙一把扶住,担忧道:「王妃!」 贺氏微微对她摇头示意,深吸一口气,道:「走,去前院。」 刘嬷嬷欲言又止,知道劝不住王妃,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句:「要不要把吴侧妃叫过来?」 把吴侧妃叫过来,万一王妃撑不住了,还能有个顶事儿的。 贺氏冷冷地拒绝了:「不必。」 以吴氏的为人,不来给她添乱就阿弥陀佛了,哪里敢指望她顶事儿? 刘嬷嬷无法,只好扶着贺氏上了软轿,又让人把请到府里的大夫叫过来。 「不必叫大夫,」贺氏再次制止了她,「王侧妃那里正在生产,离不开大夫。」 「可是王妃,您的身体……」刘嬷嬷可是心疼坏了。 贺氏道:「王爷既把这府里交给了我,就是信任我。王氏这一胎,绝对不能出差错!」 刘嬷嬷眼泪都快下来了:「听王妃的。」 贺氏坐着软轿,匆匆赶到了前院,拿出了六爷给的令牌,先是鼓舞了一番士气,又许下了重赏,再安慰众人,说乱军已经是狗急跳墙了,只要他们撑到王爷回来,就是胜了。
第183页 这些护卫许多都是孤儿,娶的媳妇儿就在府里做事。 就算是为了护住妻儿,他们也会尽力的。 因此,纵然乱军十分嚣张,局势还是很快稳定住了。 贺氏松了一口气,又命人去厨房,催促着做了许多肉饼、肉汤,以便这些护卫能及时补充体力。 护卫们见此,更没有什么好说的,全都卖力地和乱军对抗。 「兄弟们,乱军的箭枝用完了。再来几个射术好的,咱们也给他们送份儿回礼!」 一个小头目大声唿和,众护卫士气一振,立时便有十几个善射地站了出来,带着弓箭,随他一起爬上了墙头。 贺氏对身旁的护卫首领道:「把这个人特别记下来,还有跟随他的这些。等王爷回来,重重有赏。」 「是。」 这护卫首领也是个能人,应了之后,又大声把贺氏的命令宣读了一遍,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句古话无论何时都适用。 在贺氏的鼓舞下,忠敬王府总算是撑过了这波儿强攻。 而这个时候,六爷正被圣人派来平乱的袁将军扣押着,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他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从袁将军口中听到的那一句: 「太子谋逆,奉圣人之命,清除其余党。」 作为人尽皆知的太子-党,六爷理所当然的被算进了叛逆之中。 也亏得他是个皇子,袁将军也不敢慢怠了他,在户部扣住他之后,只是找了间小屋子,就地关押,饭食什么的,都没有少了他的。 六爷渡过了一开始的惶恐期之后,便开始担忧太子。 他从小就跟着太子,实在是太了解这个哥哥了。 多年来各位太傅、老师的教导,圣人的看重,百官的赞赏,已经将他架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这个高度也同时束缚着他,就连他自己,也时时刻刻地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 ——他是大夏储君,承载着父皇的期望,他一定不能让父皇失望! 六爷从前就常常忧心,有朝一日,圣人若是觉得太子的势力威胁到了自己,突然褪去慈父的脸孔,变成了一个严君。 这对太子来说,将是多么大的打击? 而这一天也终于来了。 不过是因着祭祀太庙时一个跪垫的摆放位置,便让圣人突然爆发。 也许,这对圣人来说,已经是忍了太子许多次的结果。 可对一心孺慕父亲的太子来说,这就是突如其来的惊雷,让他措不及防,甚至不能及时地应对。 第106章 王熙凤(三十七) 从那个时候起, 六爷就觉得太子有些不对劲儿。 ——他做事急躁了许多,耐心也少了许多。 六爷原本以为,太子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实,过个一年半载的, 他终究会看清圣人的本质, 从而更加谨慎, 无懈可击。 可是, 六爷错了。 他没有想到,太子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或许是从小到大, 太子的一切都太过完美了, 完美到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么突然有一天, 他发现自己以为完美的一切, 不过是一场骗局, 内心的信仰一下子就崩塌了。 六爷突然有些后悔, 有些自责。 他想:如果他早早地就提醒太子, 圣人不但是太子的父亲, 还是所有皇子的父亲,还是整个大夏的帝王。这样, 太子对圣人的期待会不会少一点儿?等圣人展露冷酷君王的一面的时候, 太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绝望? 可是如今, 这一切都晚了。 他在这边焦虑得很, 根本就不知道他家里的侧妃又为他添了一个儿子。 是的, 等到第二天中午十分, 凤姐儿的孩子终于生了下来,和御医说的一样,是个男孩儿。 消息传到贺氏那里, 贺氏苍白到近乎惨白的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喜色,多了几分红晕。 因为,她这胎也让御医把过脉,御医也说了是个男胎。 凤姐儿这个都准了,她肚子里这个,是男胎的概率更大了。 这个时候,因为长时间的守卫,护卫们都有些疲惫了。 而叛军那边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末路到了,突然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打算攻破府门,抢掠一番之后就逃之夭夭。 贺氏一手坐在软轿里,一直没露面,但对外面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 她一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一边吩咐护卫首领:「你告诉大伙儿,王侧妃为王爷添丁,瞌府大喜,每人赏十金!」 十两黄金,按现在的汇率,那就是一百两银子。 因金子稀少,或许还能兑得更多。 众护卫士气大振,齐心协力,抗过了这最后一波儿进攻。 然后,忠敬王府就被圣人麾下的平叛军给团团围住了。 贺氏一口气还没松完,心就又提了起来。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叛军来了,叛军打他们;好不容易叛军败了,平叛的又把他们给围了。 合着怎么着他们六王府都讨不了好儿。 负责看守六王府的,是袁将军手下的一个偏将,这偏将也不是个莽夫,简单地向贺氏说明了情况。 因为这次叛乱的是太子,而六爷是太子党,没有圣人发话,对忠敬王府,他们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先围起来,等圣人从西山回来再说。
第184页 这就没有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贺氏嘆了一声,留了人先给每个护卫发了十两黄金,说明了余下的等六爷回来了再说,便让人把她抬回正院了。 刘嬷嬷已经让人把大夫叫来了,匆忙把贺氏扶到床上,放下了帐子,又往贺氏手腕上搭了块儿绢,就催促着大夫把脉。 那个姓孙的大夫刚在凤姐儿那领了赏钱,足足五十两白银,脸上的喜色还没散尽,就被拉到了这里。 一开始,他还以为王妃是要问问侧妃和小公子的情况,想着说不定还能再领一份儿赏钱。 可一进这院子,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急忙收敛了喜色,一脸肃穆地进了内室。 「快,快来给王妃看看。」刘嬷嬷几乎是把他给推到了榻前。 那孙大夫见此,更是不敢怠慢,放下药箱,深吸了一口气,便去给王妃把脉。 不多时,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脸色也有些发白。 刘嬷嬷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问道,「怎么样?」 孙大夫嘆了一声,道:「王妃这一胎,原本就怀的不安稳,若是想要保住,从现在到生产之前,都不要再劳累才好。」 还有些话,孙大夫也不敢说:母体本就虚弱,又是强行受孕,饶是如此小心,能不能保住,也在两可之间。 孙大夫的祖上也在前朝做过御医,就是因为牵扯上了宫闱争斗,险些把满门都赔了上去。 自那以后,他们家先祖便隐在了民间,他们家的后人,学的第一课不是医术,而是如何明哲保身。 因此,许多话……特别是牵扯到宫帷秘事的话,孙大夫是绝对不会说透的。 他只当没看出来。 而民间的普通大夫,对那些宫廷的秘药,看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贺氏松了一口气:能保住就好。 她很清楚,她这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能生一个男孩儿了。 若是这一次没留住,以后就再也不可能了。 这也是为什么,元春已经明着告诉她,用那张药方会大大地损及母体,她还是要用的原因。 要是不用,以她的身体,连这一次机会都没有了。 刘嬷嬷却是满心忧虑,追着孙大夫问:「大夫可有方子为王妃调理一番?」 孙大夫道:「怀孕的妇人,最好还是不要吃药的好,平日里多用些饭食,比什么都强。」 这是民间的说法,孙大夫也研究过,孕妇多吃饭食,的确是比喝保胎药强得多。 刘嬷嬷为难道:「只是王妃一直胃口不佳,这可如何是好?」 孙大夫想了想:「那我开一个温补的方子吧。」 虽然消食的方子味道更好,但为防万一,他根本不敢开。 待孙大夫写了方子,王妃隔着帐子吩咐刘嬷嬷重赏了孙大夫。 孙大夫拿着王妃赏的二十两银子,竟然觉得无比烫手。 出了清辉院,孙大夫擦了擦汗,强忍住了回头看一眼的冲动,背着药箱,急匆匆地回了拨给他的小院子。 第二天一早,刘嬷嬷便捧着对牌,带着两个管事嬷嬷去了吴侧妃的和辉院,先是宣布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妃休养,后院将由吴侧妃代管。 还没等吴侧妃露出喜色,刘嬷嬷就又指着那两个管事嬷嬷道:「侧妃头一次管家,为了避免出差错,王妃派了两个嬷嬷协助。」 吴侧妃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协助? 说的好听,不过是掣肘罢了。 ****** 圣人回京的速度很快,三天后就回来了,兵败的太子和想要趁火打劫的三皇子也都被押解了回来。 三皇子的母妃段贵妃第一时间便到干清宫脱簪待罪,并不为三皇子求情,反而让圣人严惩他。 这时候就看出来有没有亲娘的差距了。 段贵妃服侍圣人多年,情分非比寻常。 她平日里为人处事又谨慎,不不像甄贵妃一样张扬,圣人对她也是有几分敬重的。 而且,圣人也知道,段贵妃一直不贊同三皇子和太子相争,一直教导三皇子要尊重太子。 只是,儿大不由娘,三皇子娶了妻、开了府,有了幕僚,哪里还肯听一个后宫妇人的话? 他只会是觉得自己的亲娘是被先皇后给吓破胆了。 因此,见仿佛老了十岁的段贵妃脂粉不施,鬓髮散乱,憔悴不堪得跪在干清宫门外,圣人的心就先软了。 圣人亲自将段贵妃扶了起来,嘆息道:「到底是朕的儿子,朕又能把他怎么样?」 有了圣人这句话,段贵妃的一颗心就放到了肚里。 她知道,无论如何,她儿子的命是保住了。 等过几年,圣人气消了,说不定还能被放出来,他们母子总有再见之日。 可以说,段贵妃是摸清了圣人的脾性心思,把一切都算透了。 可是,她却漏算了一个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太子。 ****** 六爷虽被软禁在户部,但圣人押着太子和三皇子归京的事,他也知道了。 他不知道圣人会如何处置太子,又会不会牵连到他,一颗心提的比前两天还要高。 可是,第二天,他就被放了出来,直接被人给送回了忠敬王府,连圣人的面儿都没见着。
第185页 看着自家府邸外围着的官兵,六爷觉得,他怕是要被圈禁了。 可不到中午,这些官兵就全部撤走了,留下一府的人个个心头茫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六爷多想,他就被后院的事给绊住了。 吴侧妃管家是真的不行,贺氏也实在是无法再理事。 几个侍妾见六爷回来了,纷纷来找他告状。 等太子引火自焚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六爷还在帮着后院的几个女人断官司呢! 六爷身子一晃,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几个侍妾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滚,都给爷滚回去!」 几个侍妾哪里还敢留?那是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王爷?」管家轻轻唤了一声。 六爷捂着脸,淡淡道:「你们也滚。」 「王爷。」管家有些为难,但见他态度坚决,还是领着人都出去了。 待人都出去之后,六爷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几近无声地喊了一句:「大哥……」 他没想过太子会死的。 他以为,太子最多也就是被废,被圈禁,然后连累的他后半辈子也被圈禁而已。 早在听到太子谋逆的消息,他就已经想清楚了:他跟着太子沾了这么多年的光,如今太子败了,他跟着遭罪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从小的要求就不高,只要能活着就好。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遭罪。 他是真的真的,没有想过,太子居然会死。 他的太子大哥,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觉得,本文是倒v,所以就不设置防盗了。木有想到,其他网站会出现几乎同步的盗文。 想了想,觉得这对咱们这些老老实实花钱看正版的也太不友好了,就设了个防盗。 大家放心,防盗比例不高,只有百分之五十,就是时长长了点儿,二十四小时。 觉得能拖他们一天是一天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猫不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流光片羽 40瓶;九九归一,我叫小二 5瓶;与王同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王熙凤(三十八)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说的就是六爷如今的处境。 因着太子的事,六爷已经消沉了大半个月了。 男主子心情不好,后院的女人们也不敢作妖。 纵然吴侧妃管家出现了种种的漏洞,她们也都咬牙忍了。 这反而让吴侧妃好好嘚瑟了一把。 但现实毕竟是容不得六爷过多消沉的, 把六爷从太子自焚的沉痛里拉出来的, 是另一个几乎可以同等沉痛的消息。 ——王妃小产了。 等六爷从天旋地转的眩晕中稳住了身形, 形销骨立地赶到清辉院的时候, 就看见他的二女儿满脸惊恐地站在门外,王妃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是从未有过的尖利与绝望:「滚, 让她滚, 我不想再看见她!」 「怎么回事?」六爷一边问, 一边风一样地从二姐儿身旁刮过去, 让看见了父亲犹如找到主心骨的二姐儿再受打击, 脸上的最后一点儿血色完全褪尽了。 她知道, 自己闯了大祸。 可心底却有一股隐秘的兴奋逐渐升起: 弟弟没有了, 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了。 二姐儿的奶妈子急忙上前, 一把搂住二姐儿,将她所有的神情都藏在了自己的怀里, 口中不住呢喃拍哄:「二姐儿乖, 二姐儿不要怕。王妃是在气头上呢。二姐儿乖……」 说实话, 奶妈也很怕, 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今日里, 王妃好不容易下了榻,在院子里散步。 二姐儿因多日未见亲娘,难免激动了些, 扑上前抱住了王妃的大腿。 按理说,二姐儿一个四岁出头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 可王妃身体太过虚弱,却硬是被她给推倒了。 后果可想而知,当时就听见王妃嘶声喊痛,下-体落-红不止。 等孙大夫赶过来,把了脉之后,也只能摇头嘆气:「我开一副药,帮王妃排干净恶露,以免留下后患。」 贺氏当时就崩溃了,还是刘嬷嬷做主,派人跟着孙大夫,拿着药方抓了药熬好,让人按着贺氏,硬给她灌了下去。 贺氏自然是不愿意喝的,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没了。 那个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她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 她是多么盼望他来到这个世上,怎么能相信他已经离开她了? 这阵仗,吓呆了二姐儿,等她回过神来,便忍不住哇哇大哭。 先前她没出声时还好,贺氏一听见她的哭声,勐然便想起了是她撞过来那一下,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不期然地,贺氏又想起了,自己之所以不能生育,就是因为生二姐儿的时候伤了身子。 对于她生二姐儿的时候伤了身子的事,贺氏原本就不是没有怨气的,她还曾偷偷和刘嬷嬷抱怨过二姐儿不是个儿子。 只是那个时候,她已经绝了生育的希望,二姐儿就是她唯一的孩子,她自然如珠如宝地宠着。 这也是为什么,她确定了肚子里怀的是个男胎之后,会无意间忽略了女儿的原因。
第186页 ——作为一个无子的正妻,她心里,自然是万分渴望有一个儿子的。 六爷忍着疲倦安抚了王妃,并承诺了若是贾氏得子,就抱给她养,才让王妃平静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贺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六爷才想起同样受了大惊吓的女儿。 「二姐儿呢?」六爷问。 刘嬷嬷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哑着嗓子回话:「回爷的话,大约还在门外。」 不是刘嬷嬷对二姐儿不上心,但毕竟贺氏才是她的看着长大的主子,她的一切自然也是以贺氏为先的。 如今贺氏因二姐儿成了这副模样,刘嬷嬷难免对二姐儿心怀怨气。 六爷嘆了一声,沉默了半晌,对刘嬷嬷道:「二姐儿今日也吓到了,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吧。」 贺氏想要儿子,他又何尝不想要一个嫡子? 不同于失去了理智的贺氏,他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有意的,但这个时候,也实在是不想面对她。 「是。」刘嬷嬷应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站在门口就朝窝在奶妈怀里的二姐儿行了个礼,冷淡地说,「王爷说了,二姐儿今日受了惊吓,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二姐儿还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委屈父王不来看她。 可奶妈毕竟是个大人,知道这是王爷也不欲见二姐儿了,不由浑身一颤,低低应了一句:「是。」 她低着头看二姐,焦急地希望二姐儿开口问一问王妃的情况,也好在王爷这里挽回一些好感。 可二姐儿不过是个小孩子,虽然心里已经懵懂地有了些争宠的念头,也只会祈祷不要有人来和她争父母的宠爱而已。 至于曲意讨好,对二姐儿来说,还是一个不曾涉及的领域,自然也领会不到乳母眼神里的含义。 最终,奶妈只能无奈地抱着二姐儿回去了。 六爷整个人也是疲惫的很,贺氏恶露未尽,自然是不能让六爷留宿的。 因此,六爷看过贺氏之后,还得再返回书房休息。 但让大太监吴庆庆幸的是,经过王妃滑胎这事儿的刺激,六爷总算是从太子自焚这件事里走了出来,当夜喝了一碗安神汤,终于睡了这大半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六爷就仿佛恢復了正常,先是到芳菲院去看了看怀孕的贾元春。 然后,他无视了郭氏的邀宠,离开芳菲院,到了明辉院,隔着屏风陪坐月子的凤姐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因着凤姐儿还在月子里,许多事情陆嬷嬷都拦着不让她知晓。 因此,她自然也不知道王妃昨日滑胎的事。 原本,陆嬷嬷还担心她什么都不知道,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六爷。 可凤姐儿已经有了儿子了,所有的话题自然都是围着这个小傢伙儿转的。 在她想来:六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她再说些其他人的事情转移六爷的注意力,当她是傻子呢! 她自然是要多说自己儿子有多乖多可爱,有时候又多闹腾,还有让她又爱又恨的那些趣事。 凤姐儿生的四哥儿身子健壮,六爷看见了这么健壮的儿子,心里就先高兴了。 他毕竟刚刚失去了一个未成型的儿子,自然是希望剩下的孩子都好好的。 先天的好感有了,听着凤姐儿说的那些软萌可爱或调皮捣蛋的趣事,他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儿。 死者的郁气终究还是要新生的朝气来沖淡,六爷一直被阴霾笼罩的内心,也终于被阳光透了进来。 想想虚弱的贺氏,再想想糟心的吴氏,六爷便道:「待你出了月子,就把管家权接过来吧。」 凤姐儿一怔,倒也不推脱:「管家理事,妾也是自小学的。只是,王妃那里会不会不高兴?爷在外边已经够头疼了,要是因着管家权再弄得内宅不宁,这日子还能过吗?」 她就这样直白不做作地表示:管家权我是很想要,就是怕你为难。 六爷不禁笑了起来:「你呀你,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还是这么口无遮拦的。」 凤姐儿理所当然的说:「说句托大的话,妾与王爷也算是夫妻。这都说夫妻一体,要是咱们之间说话还藏着掖着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可算是说到六爷心坎儿里去了。 按理说,像六爷这样,生母养母都早逝,亲爹又不疼不爱的人,娶了妻子之后,肯定会与妻子更加亲密。 毕竟,妻者,齐也,是与丈夫一体的存在。 对六爷来说,还有比妻子和他更亲密的存在吗? 没有了。 可是,就因为贺氏在他面前,说什么话都留三分余地,好像生怕惹怒了他,就会失了在后院的地位一样,不免让他觉得索然无味儿。 因此,他都成婚这么多年了,内心深处觉得最亲密的,其实还是太子。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明知道太子这么一死,圣人毕竟会愧悔万分,他们这些太子党非但不会被论罪,圣人还会给他们找个退路的情况下,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的原因。 先前,在圣人打压太子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疏远太子,那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太子真正划清界限。 后来,太子谋反事败,他虽然也为自己的性命前程担忧过,却是从来没有对太子生出过怨怼的情绪。
第187页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太子谋逆成功了,他必然是会跟着享受胜利地果实的。 如今太子失败了,他跟着承受恶果,岂非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此事太子根本就没有让他参与,甚至没有让他知情。 这其中,不管有几分是怕他泄密,又有几分是为了保全他,都为他留了最大的后路。 他心里自然也感念。 太子去了,就相当于他心里最亲密最重要的那个人再也没有了。 凤姐儿正可谓是趁虚而入,顶替了六爷的精神寄託。 六爷本就觉得她的性情与太子有些相类,有了私心,自然也就不会觉得凤姐儿一个侧妃,说「夫妻一体」会是心大了。 「你放心,王妃身体不适,不能理事,吴氏又实在是……你这时候把这担子接了,便是王妃,也只有谢你的。」 一听这话,凤姐儿也不再多言,笑道:「那我可就托大了。」 至于本就有宠有子有地位的凤姐儿又得了管家权,会不会让贺氏心里呕死,那就不在凤姐儿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而贺氏一直以来表现出的贤惠,也让六爷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们,你们先睡,我再去肝一章,明天早上六点,不见不散,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鸟信鸾 4瓶;与王同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王熙凤(三十九) 而此时, 吴侧妃还不知道,自己当家做主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她这会儿正把自己捂在被窝里,笑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该,真是活该!贱人, 仗着自己是正室就对我百般瞧不上。到头来, 还不是鸡飞蛋打?」 在吴侧妃看来, 贺氏接连没了两个儿子, 分明就是命里无子,往后这偌大的王府就是她的儿子的了。 现如今,这王府的大权都在她的手里, 贺是正室又如何?往后还不是要矮她一头? 吴侧妃这里春风得意, 荣宁二府却是愁云惨澹。 自贾代善那一代, 他们两家就被圣人明着分给了太子。 按理说, 他们两家都应该勤勤恳恳地效忠太子才是。 想当年, 贾代善还在的时候, 太子对贾家颇为看重, 史氏还动过让女儿贾敏做皇孙妃的心思。 只是贾代善坚决不允, 她这才作罢。 不得不说,贾代善不愧是沙场宿将, 潜意识里的危机感从未因离了战场而退却。 他和圣人又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对圣人的性子不说摸清了八-九分, 五-六分还是有的。 贾代善很清楚, 圣人宠爱太子, 绝不是单纯的因为什么与元后夫妻情深, 与太子父子情深。 说白了,与元后同一批进宫的宫妃也有好几个,元后之所以能成为皇后, 绝对不可能是圣人对她一见钟情、日久生情什么的。 不过是因着元后的家世和性情最合适罢了。 出身清流,一家子的纯臣,从来不与朝中重臣有过多的来往。 看,多好的背景,多么合适的皇后人选? 以至于元后薨逝,圣人想要比照这个标准再找一个继后都找不着了。 试问,这样的夫妻,有什么好情深的? 因此,说圣人因元后之故对太子爱屋及乌,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夫妻情深纯属子虚乌有,但父子情深还是有的。 虽然这绝对不足以让圣人如此爱重太子,但毕竟是亲手养大的,比起别的儿子,自然是太子更得圣人的心。 可是,真正让圣人爱重的其实也不是太子,而是「正统」二字。 圣人自己就是皇后嫡出,是名正言顺地天下至尊,是「正统」二字最大的受益者。 他自然会全心全意地维护正统,也就是维护他自己。 但这种维护,绝对不会让他容忍太子的势力威胁到他本身。 因此,从圣人几乎是明示的,让一干勛贵支持太子,帮助太子稳固地位的时候,贾代善就开始忧虑:待得日后,太子的地位稳固了,圣人再看到他们这些站在太子背后的势力,会不会觉得如芒在背? 以贾代善对圣人的了解,他知道:一定会的。 所以,当甄家替九皇子拉拢他的时候,贾代善没有拒绝,半推半就的暧昧着,就是想要给自己找个退路。 后来,贾代善没了,荣国府很快日薄西山。 再后来,贾敬顶不住压力避世出家,宁国府最后的才俊也玉山倾颓。 贾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价值,甄家那边待他们也就日益冷落。 贾家的老太太贾史氏不甘寂寞,暗地里又让贾政搭上了三皇子。 而三皇子也的确给了贾政一点儿甜头儿,把贾代善临终前为他求的工部主事的职位提到了工部员外郎。 贾政自以为得遇明主,熟不知,贾家对三皇子来说,就只是无聊时的一步闲棋而已,可有可无。 因此,三皇子虽然帮他提了官位,却半点儿没表现出护着他的意思。 贾政这工部主事的职位本就是空降的,已经碍了不少人的眼,一下子又成了员外郎,更是挡了许多人的路。 他又是个假清高不会做人的,人家排挤他,他也不会拉下脸来贴人家的冷屁股,当然是越混越惨,此后近十年,再未升过半级。
第188页 对此,贾政难免对三皇子生出怨气。 但要真让他脱离了三皇子,他又怕好不容易提升的官位没了,实在捨不得。 就这么着,贾家脚踏几条船,多年来竟然没有翻,也算是个奇蹟。 只是这一回,太子公然造反,圣人别的想不起来,他们这些被圣人亲自分给太子的勛贵,圣人可是绝对不会忘的。 这天下的父母,大都是一样的。 虽然都懂得人前教子的道理,但有几个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孩子错了? 不过是顾忌名声,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普通人尚且如此,作为天下至尊的圣人,就更是如此了。 起初得知太子要要逼宫的消息,圣人自然是伤心震怒,觉得太子是个不敬君父的白眼狼。 那时候,他还能冷静地不动声色,将计就计,一举拿下了太子。 可当他亲手带大的太子盔甲碎裂,一身狼狈地被押到他面前的时候,作为一个胜利者,圣人的慈父之心突然就又回来了。 于是,在圣人心里,太子最大的过错,便只剩下了一样。 ——耳根子软,被臣下左右。 那这谋逆的大锅被圣人扣给了谁呢? 不必多说,自然是追随太子的臣下咯。 太子一党登时人心惶惶,而以救驾之名,企图混水摸鱼甚至是渔翁得利的三皇子党,更是肝胆俱裂。 因为,圣人对三皇子的感情,绝对没有对太子的深。 而且,三皇子早年的上窜下跳,早已经引起了圣人的不满。 要不然,圣人当初也不会毫不犹豫地就把三皇子推出来,给太子做了磨刀石。 磨刀石的职责是什么? 自然是消耗自身,让刀更快更利啦。 可是如今,这块儿磨刀石竟然把宝刀给磨断了! 圣人惊怒之余,内心深处,未尝没有失手的恼羞成怒。 还是那句话,对于要脸不要命的圣人来说,他自己是不会错的,他选定的正统,也就是皇太子也是不会错的。 那错的是谁? 磨刀石呗! 再加上,三皇子虽然清高,但骨头却不是那么硬,比不上太子的性情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让圣人更是厌恶他。 太子若非是弄不清楚圣人的态度,怕他大开杀戒,让追随自己的人都没了下场,兵败当场就拔剑自刎了,哪里还会受官兵押解之屈,被带到圣人面前? 等太子从圣人训斥他的话语中,看透了圣人以胜利者的身份生出的拳拳慈父之心,太子笑了。 然后,在被押解回东宫的当天晚上,他就提剑杀尽了自己的妻妾和儿子们,引火自焚,只让人把一个侍妾生的女儿趁乱偷了出去。 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一般在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很难再鼓起勇气了。 可是太子太清楚,如果他不死,死的就将是追随他的那些人。 他觉得,自己干了这么大的事儿,就算圣人有再多的慈父之心,也不可能再把江山传给他。 而一个被废黜的太子,无论是亲爹在位的时候,还是日后兄弟在位的时候,都处境尴尬。 那些曾经的臣属,则更是尴尬,到处为人忌惮,再无出头之日。 与其让大家都不痛快,不如他一死百了,用他自己的命,去换他众多臣属的性命和前程。 这是个阳谋。 他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圣人:我就是要利用你的一片慈父之心,用自己的死来求你这最后一件事。父皇,爹,你应是不应? 这个时候,圣人身为慈父的感情已经达到了顶峰,又如何忍心辜负儿子的一片苦心? 于是,太子一党安全了,三皇子一党成了最好的顶缸人选。 脚踏几条船的宁荣二府,消息不甚灵通,只知道太子薨逝之后,三皇子党倒霉得更快,便急得不行,生怕被人查出来他们与三皇子也有勾结。 再加上他们与真正的一流世家脱节太久,根本不知道圣人对太子的态度,一心认为现在不办太子一党,不过是要留到最后,大办以泄愤。 这个猜测,更令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人在恐惧的时候,就急需一个发泄的渠道。 而贾史氏,选择了大儿子贾赦。 贾赦的原配妻子宋氏,是太子母家张家的表亲,也就是当初贾代善遵从圣命,投向太子的诚意。 宋氏出身书香门第,和勛贵家里的规矩不同,自然也就不得勛贵千金出身的贾史氏的喜爱。 连带的,本就不待见贾赦的贾史氏,更加厌恶这个大儿子。 后来,宋氏死了,小门小户的邢夫人进门,才让贾史氏扬眉吐气,对贾赦却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也就是说,贾史氏的两个儿子,贾赦太子一党的,贾政是三皇子一党的。 虽然都是边缘人物,却并不耽搁贾史氏迁怒贾赦。 她让贾赦自己上摺子请罪,把荣国府的罪责都抗下来。 然后,让爵给贾政。 这也是世家常用的手段,舍一支,保一支。 但问题是,哪个世家会捨弃长房保二房? 贾赦冷笑连连,根本就不接他的茬。 一边的琏二奶奶甄氏就先不干了。 ——凭什么呀,啊?她当初之所以答应嫁给贾琏,就是看重他身上有一个爵位待继承。
第189页 要知道,她虽然只是甄家旁支的嫡女,但以甄家的权势,她也是很抢手的,哪里轮得到一个纨绔? 如今一大家子都犯了事儿,二房却还想趁机窃取本该属于他们夫妻的爵位,她这太婆婆的脸可真大呀!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福利第一弹!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丹丹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王熙凤(四十) 甄氏一开口, 贾史氏变面色大变,既觉得尴尬,又觉得惶恐。 因为,甄氏背后的是甄家, 而甄家背后站着的, 是甄贵妃和九皇子。 现如今, 太子薨逝, 三皇子圈禁,曾经唿声最高的三个皇子,只剩九皇子一枝独秀。 许多人都默认了, 九皇子会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而贾家的人, 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此, 贾史氏心里再恨, 也不敢得罪甄氏。 最终, 推贾赦顶罪之事不了了之, 贾史氏与贾王氏为了安抚甄氏, 肉疼地赔了好几箱奇珍异宝。 ****** 在家里休养了近一个月之后, 六爷终于受到了圣人的传召,入宫陛见。 从进门, 到请安, 再到叫起, 六爷是全程低着头, 根本不敢抬头看圣人一眼。 因着太子薨逝, 圣人最近很是感性, 哪怕面对这个从小就不重视的六儿子,圣人也一样感情丰沛。 「唉~你这是在怨朕?」圣人无力地嘆了一声。 六爷可从来没见过这样阵仗,被圣人这近乎哀怨的语气吓得浑身一抖, 「噗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俯在地上颤声回答:「臣不敢。」 六爷觉得,自己的回答完全没毛病,十分的官方,十分的万金油。 可在圣人听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圣人怎么听,都觉得六儿子是因着大儿子的事,对他生出了怨怼之心了。 他觉得,这也不怪老六。 毕竟,太子那么好,对老六那么照顾,老六要是一点儿不怨他,才不正常呢? 实际上,六爷心里真的对圣人没半点儿怨气? 那怎么可能? 说真的,六爷很想揪住圣人的脖子,问问他老人家:「你说你瞎折腾啥呢?要是从一开始,你就不曾给三哥和九弟希望,哪来那么多破事儿?」 但六爷不敢,他惜命。 于是,他又磕了个头,又说了一句官方万金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人没有错。」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更好的话。 比如:是太子辜负了圣人的期望; 再比如:都是底下那群奴才们居心叵测,教唆太子。 但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是,他是惜命,是想长久地活着。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软面团儿,随便给圣人揉成什么样都成。 不敢替太子骂圣人一顿,他心里已经很憋屈了。 要是再踩着太子搏圣人的好感,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干清宫一时静默,从大太监戴权,到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娥,都在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 殿里站了这么多人,竟只能听见圣人与六皇子这父子二人的唿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六爷觉得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流进眼睛里了,要不然,他的眼珠子怎么这么涩? 然后,他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从九重玉阶之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走到了他的身前。 「好孩子,你起来吧。」一双枯瘦的、布满了老人斑的手分别握住了六爷的双臂,用力扶他起来。 六爷哪里敢让他使劲儿?顺着他的力道就自己站起来了。 他长到快三十岁了,还是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离的这么近,近到他一唿吸,就能闻到圣人身上那股薰香都掩盖不了的古怪味道。 ——那是人上了年纪之后,身上就会散发出的腐朽的味道。 六爷突然意识到:圣人是真的老了啊! 继而,就更是为太子不值。 ——圣人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活几天呢?干嘛就非得扒着这皇位不放? 圣人的身躯已经萎缩佝偻,要看清楚六儿子的脸,还得抬头。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哭上了?」 六爷闻言,一摸脸,才发现脸上冰冰凉的不是汗,而是泪。 他赶紧捏着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圣人恕罪,臣失仪了。」 「行了,行了。」圣人接过郑赐递的手帕,仔仔细细地给六爷擦脸,语气是六爷从未享受过的温情,「咱们嫡亲的父子,弄这些虚头做什么?」 「父皇!」六爷动情地喊了一声。 直到这时,六爷才终于敢仔细看圣人一眼。 而只这一眼,就让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方才的眼泪是替太子委屈不平,这会儿却是酸酸涩涩的,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滋味儿。就只觉得他们这些做儿子的真是不孝,把老父亲逼成了这副模样。 比起一个多月前没去西山的时候,圣人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他原本紧实饱满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仔细看还有新生的黑斑;原本只有几根儿白髮的头髮,此时已经被霜花盖满,只零星有几根儿灰黑的特别显眼。
第190页 原本圣人的身子是很健朗的,要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地南巡、围猎。 可是六爷却明显感觉到,只是走了这么一段路,说了这么几句话,圣人已经微微开始气喘了。 六爷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他原先只是替太子抱屈,觉得圣人对不起太子。 毕竟在这一场叛乱里,太子是输得彻底,圣人却从头到尾都稳坐钓鱼台,把他们这些儿子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会儿真见了圣人,他才勐然反应过来:他死了自小照顾他的大哥,圣人又何尝不是死了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长子? 不止如此。 三皇子被圈禁,对六爷来说,那是大快人心,十分解气。 可对圣人来说,三皇子再不听话、再不成器,那也是他的儿子! 六爷只觉得有一团棉花噎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圣人说,可真到了嘴里,却只剩下了翻来覆去的「父皇」这两个字。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一旁伺候的戴权也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泪。 两人哭了一阵,好不容易被戴权劝住了。 宫娥打了清水来,伺候父子二人洗漱之后,圣人干脆就拉着他到了干清宫的东暖阁。 「这时候过来,怕是还没用午膳吧?」 六爷道:「没呢。」 实际上,他哪里有心思吃饭? 圣人吩咐戴权:「传膳。」 然后,就拉着六爷坐了下来,「朕听说,你家里又添了个大胖小子?」 许是今日的氛围太好,六也把那骨子里的谨小慎微略收了收,点了点头,就说:「王氏给生的,是个健壮的。」 圣人拍了拍他的手,连连道:「好,健壮好,王氏是个好的。」 对圣人来说,能生孩子,还把孩子生得壮实,那就是好儿媳。 至于王氏是正室还是侧室,你还指望他老人家记住一个不受重视的儿子的后院都谁是谁? 恰好六爷心里也偏着凤姐儿,说的也比较含煳。 不多时,午膳就端了上来。 御厨做的东西,自然比王府里的更精緻,但圣人年纪大了,口味儿难免就重了,六爷吃哪一道菜都觉得咸。 但陪圣人用膳,本身就是一种殊荣、一种恩典,吃什么不是关键,好不好吃那也是其次的,和谁吃才是重点。 于是,等六爷用了一顿御膳,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各方打探的人就知道,太子的余党,算是真的保住了。 太子余党欢欣鼓舞,有的琢磨着是不是干脆投到六爷门下,有的却更看好九皇子。 还有的从这次的叛乱中看到了站队的风险,决意缩着脖子明哲保身。 九皇子得了消息,原本觉得十拿九稳的太子之位,又不踏实起来。 他开始上窜下跳地串联,想要把这储君的名分给砸实了。 等到这月十五的望日大朝,就有许多人跳出来,说什么「国无储君,社稷不稳」,请求圣人立太子。 圣人当时没有明确表态,只说押后再议。 从那天往后,请立太子的奏摺雪片儿般的飞到圣人案头。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支持九皇子的,也有不少支持默默无闻的二皇子的。 毕竟太子一去,二皇子就相当于实际上的庶长子了。 在没有嫡子的时候,庶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二皇子也就是忠顺郡王吓的当时就称病了。 等太子的百日一过,他就大张旗鼓地捧了几个戏子,对后院的王妃、侧妃都冷淡了。 这招也是绝。 本朝虽没有明文禁止捧戏子,但对养男宠这种事情,总是好说不好听的。许多老学究气得吹鬍子瞪眼,其中就有支持二皇子的几个老古板。 还有一部分人是支持六爷的,这些都是原本支持太子的人中的一部分。 他们这点儿人,别说和声势浩大的九皇子比了,就是比起成了新的正统的二皇子,也是寥寥而已。 六爷闭门不出,无论谁来拜访,他一律都是只收帖子,不见客。 有送礼的,也一律退回去,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六爷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凤姐儿的院子里。 他把其中一间屋子改成了书房,他在东头儿写字作画,凤姐儿就在西头儿看帐本管家理事。 见他谁的面子都不卖,凤姐儿不禁有些担忧:「爷把他们都得罪了,不要紧吧?」 六爷正在画一丛兰草,闻言头也不抬,哼笑了一声,随口答道:「不得罪他们,就是得罪圣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福利第二弹! 第110章 王熙凤(四十一) 九皇子声势浩大吧? 可在六爷看来, 他是打着灯笼上茅房——自己找死呢。 他这个九弟,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蠢。 这是打量着圣人老了,拿不动刀了? 要不然?也不能飘成那个样子。 还有甄贵妃,自三皇子事败之后, 就拿眼白看段贵妃了。 那行事那做派, 俨然是把自己当成后宫之主了。 以六皇子这么多年对圣心的揣摩, 圣人此时不动声色, 绝对是憋着大招呢。 九皇子也不想想,圣人连宠爱多年的太子都不能容忍,他比起太子, 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191页 哦, 也可能, 在甄贵妃和九皇子心里, 圣人最宠爱的皇子从来不是太子, 而是九皇子吧? 凤姐儿虽然还是没改了那胆大包天的性子, 但有了上辈子的教训, 她对外面男人的事就不怎么多问了。 当然, 这也有王子腾给她找的整套的《大夏律法》律法的功劳。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无畏, 就是因为无知。 因此, 听了六爷的话, 她就不跟着瞎操心了, 只埋着头一心一意地理帐。 六爷画完了一副兰草图, 一边擦手一边欣赏, 等着墨迹晾干,时不时回头看凤姐儿一眼。 有时候,两人的目光会在半空中交汇, 凤姐儿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沖他一笑,明艷而夺目。 所谓岁月静好,大约也就是这样了吧。 等墨迹晾得差不多之后,六爷拿起自己的画作欣赏了半天,中间扭了好几次头,都见凤姐儿蹙着一对柳叶细眉盯着帐册一个劲儿的瞅,不由问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凤姐儿回过神来,干脆拿着帐册走到六爷身边,往他眼前头一杵,问道:「这几间铺子,都是爷的私产?」 六爷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不错。」 凤姐儿就道:「这几间铺子的地段儿都很不错,做的生意也很合适。只是这收益……」 六爷一怔,眉头就皱了起来:「收益怎么了?」 凤姐儿道:「说来也是巧,我的几个嫁妆铺子,也在这两条街上。爷这铺子的收益,赶不上我那铺子一半儿的。」 六爷的脸色变了,一下子胀得通红,怒道:「这些欺上瞒下的奴才!」 他的愤怒之中,还夹杂着羞愤。 毕竟,他在掌管全国钱粮的户部坐镇了那么多年,光每天的流水就要经手多少,竟然让底下的几个奴才给煳弄了…… 真说出去,怕是要叫户部那一群笑掉了大牙。 凤姐儿连忙给他顺气,口中道:「爷日理万机的,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管家理事什么的,本就是后院女子的中馈,爷不清楚也很正常。」 她毫不犹豫地就把锅甩给了贺氏,六爷也觉得贺氏本事不济,竟然没看出来有猫腻。 但凤姐儿也知道,六爷本就敬重贺氏,这次贺氏守住了王府,他心里更多敬一重。 再者,贺氏的身体,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她也犯不着和一个将死之人争风。 万一贺氏去了之后,反而成了六爷心里的硃砂痣,她这会儿打压贺氏的行为,就可能成为六爷厌弃她的理由。 因此,凤姐儿又道:「我们这些女子,一辈子困在后院,能有多少见识?也就是我,自小是被叔父充做男儿养的,才知道的多些。王妃是文官家的淑女,在闺中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被下头的奴才蒙蔽了,也是在所难免。」 果然,六爷就嘆了一声:「她也不容易。对了,她院子里的东西,不要短缺了。」 「这还用爷说?」凤姐儿含酸地嗔了他一眼,「她是正妃,我是偏房,我这管家也是替王妃管的。说句不怕爷生气的实话,我们这些后院的女人,讨好王妃比讨好王爷你更实在呢。我就算是短了王爷的,也不敢短了王妃的呀!」 六爷哭笑不得:「得、得、得,我不过白问一句,你就有一大车子的话等着我。你一向牙尖嘴利的,我可说不过你。」 凤姐儿噘嘴,得意洋洋:「那是因为我占理。」 六也不跟她计较,直接就说:「如今家里的事都交给你了,这几个铺子你也看着办吧。」 凤姐儿自然不会推辞。 她既然接了这管家的活儿,自然地显显自己的本事,让六爷知道她的能耐。 至于贺氏,凤姐儿不但不剋扣她的,还要好医好药地养着她,怎么着也得让她撑到六爷登基。 要不然,贺氏去得早了,圣人脑子一抽,直接指个继妃过来,凤姐儿这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既然提到了贺氏,就免不了说说二姐儿。 凤姐儿如今是尽量把二姐儿与贺氏绑得更紧一些。 这样一来,待日后贺氏去了,不管六爷是更疼惜女儿,还是更怀念亡妻,第一个受迁怒的,都会是对方,大大地降低了她受牵连的可能性。 听凤姐儿说二姐儿日日去给贺氏请安,六爷沉默了片刻,情绪不明得说了一句:「是个好孩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二姐儿才多大?她日日给王妃请安,定然是她的奶妈子教的,其目的也无非是让王爷看到二姐儿的孝顺。 只是,这个时候的贺氏,究竟愿不愿意见二姐儿,奶妈显然没有考虑到。 也或者是,她想到了,但觉得王妃时日无多,还是多刷刷王爷的好感度实在。 到底是出身和环境限制了见识,二姐儿的奶妈这一手,未免太过急功近利。 六爷多精明的一个人,又岂会看不出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凤姐儿瞬间就决定:日后待二姐儿要远着些。 ****** 凤姐儿期待的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朔日大朝,六爷穿好朝服进了宫,当天就没能回来。 第二天一早,除了贺氏之外的后院女人都自发聚在了凤姐儿的明辉院,连身怀六甲却瘦得皮包骨头的元春都不例外。
第192页 因着上次太子逼宫的事,后院的女人们颇有些惊弓之鸟的势态,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生怕六爷步了三皇子的后尘。 一群女人正叽叽喳喳得讨论六爷为何一夜未归的事,前院就有人来报,说是宫里有人来传旨了。 霎时间,明辉院的正堂一片寂静,大多数人眼中都带着惊恐。 凤姐儿见此,心中一动,吩咐喜儿:「我带着众姐妹先去前院,你快跑一趟正院,问刘嬷嬷,王妃可能下床走动?」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到了事儿上,凤姐儿心里怯了,所以才想把贺氏搬出来顶在前面。 一众姬妾暗骂她狡诈,只有看见了凤姐儿手势的喜儿才明白,凤姐儿是不希望贺氏出现的。 喜儿虽不如乐儿灵巧聪慧,但从不自作主张,既然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就琢磨怎么才能达成主子的目的。 然后,出现了刘嬷嬷面前的喜儿,便满脸的焦灼惊恐,让人一看就不是好事。 自贺氏病倒,清辉院的一应事物都是刘嬷嬷打理。 她见了喜儿的神色,心里的猜测和其他人大同小异。 贺氏性子倔强,刘嬷嬷却心疼主子,直接就说王妃病得厉害,不能下床走动。 喜儿又磨蹭了一会儿,在刘嬷嬷防备的眼神中往王妃的卧室看了好几次,见贺氏的确是不会出来了,才满脸不甘得走了。 「呸,」刘嬷嬷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小蹄子!」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另一边,凤姐儿领着众姬妾在二门处等贺氏。 她们当然是等不来贺氏的,来的只有去请贺氏的喜儿。 见贺氏都不来,她们就越发觉得这次不是好事。 平日里一向喜欢和人别苗头的吴侧妃这回也谦让了,把领头的位置硬让给了凤姐儿,她情愿屈居次位。 凤姐儿心中暗笑,却是肃着一张脸,领着众姬妾到前院去接旨。 不出凤姐儿所料,六爷之所以昨夜没回来,果然是被大馅饼给砸中了,以至于连遣个人报信的事都给忘了。 传旨的是御前的太监,除了传达六爷已经是嗣皇帝了以外,就是奉太上皇之命,请王府中理事的王妃先行入宫,接手后宫事宜。 人家御前的总管可管不了什么正妃侧妃,反正圣旨上写的是「理事的」那个。 他读完圣旨之后,直接便递给了领头的凤姐儿。 这对凤姐儿来说,真是意外之喜。她原本只是想在太上皇那里挂个名而已。 这样的反转,令所有人都想不到。吴侧妃妒火中烧,脱口道:「咱们王妃抱恙,还在卧床修养呢。还得劳烦公公,将口谕再对王妃宣一遍。」 谁知,人家大太监只是瞥了她一眼,直接就说:「即是王妃抱恙,定然是不能理事了。就请这位娘娘随咱家进宫,替嗣皇帝分忧吧。」 他说着,指了指凤姐儿。 凤姐儿忙道:「妾王氏,多谢公公跑这一趟。」 她从乐儿手中接过一个荷包,塞进传旨太监手中,「这是请公公喝茶的。」 荷包轻飘飘的,里面装的是五十两的银票。 那公公捏了捏,满意一笑,对凤姐儿十分和蔼:「王侧妃这就收拾收拾,随咱家进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福利第三弹! 啥也不说了,你们先睡,我再肝会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5246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王熙凤(四十二) 无论后院的女人如何咬牙切齿, 凤姐儿得了圣喻,收拾了些常用的东西,留了安儿和平儿两个看家,便抱着四哥儿, 带着伺候的人, 浩浩荡荡地入宫去了。 吴侧妃心头又妒又恨, 一边绞麻花似的绞着帕子, 一边暗骂凤姐儿:狐媚子,不要脸的贱人! 郭姨娘则是一边羡慕,一边暗怪自己有眼无珠, 当初没看出来这王侧妃才是真神。 自她投到吴侧妃麾下, 好处没有得半点儿, 倒是吃了王妃不少挂落。 想到卧病不起的王妃, 郭姨娘眼珠子一转, 暗暗冷笑道:这会儿不落井下石, 怕是往后都没机会了。 于是, 她捏着帕子沾了沾唇角, 状似不忿地说:「王妃还在呢,她不过一个侧妃, 凭什么呀?」 元春扶着那嬷嬷, 迅速扫了郭氏一眼, 垂着头匆匆走了。 而吴侧妃却是眼睛一亮, 转头便让人把凤姐儿进宫的事捅到了贺氏那里。 吴侧妃管了一阵子家, 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捞着。 至少, 刘嬷嬷严防死守的,不想让养病的贺氏知道的事,到底还是被人透漏到了贺氏耳朵里。 贺氏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一是凤姐儿不惜好医好药地供着她;二就是一口气撑着,想要从吴侧妃那里把管家权拿回来。 ——她已经没有儿子了,不能再没有权利。 今日里,她先是知道自家王爷被太上皇选中,成了新帝。 还没等她从即将成为皇后的惊喜中缓过劲儿来,就又被告知,这段时日,一直是王侧妃在管家,如今王侧妃和四哥儿已经被六爷接进了宫去。 大喜之后又是大悲大怒,贺氏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
第193页 待察觉不对的刘嬷嬷匆匆赶来,请了大夫,却为时已晚。 王妃贺氏,去了。 刘嬷嬷目眦欲裂。 但她能除了将那个打着一腔忠心的名义,口口声声说着不忍心王妃被蒙蔽,却气死了王妃的丫鬟给杖毙了,什么都做不了。 ——谁又能想到,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已经被人给收买了呢? 贺氏暴毙,竟让刘嬷嬷突然精明了起来。 此时此刻,刘嬷嬷冷静的可怕。 她很清楚,人死不能復生,她抱着长大的小姐、她发誓一生效忠的主子,已经不在了。 她如今唯一能为主子做的,就是争取一个死后哀荣,争取一个附享太庙的正位。 刘嬷嬷一边让人往宫里报信,一边传信给王妃的娘家贺家。 然后,她就动用了手上所有的人脉,开始彻查究竟是谁在捣鬼。 不得不说,吴侧妃的手段虽然不够看,但她身边有个蓝嬷嬷查漏补缺。 刘嬷嬷虽然查出了幕后主使,却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是吴侧妃。 这让刘嬷嬷觉得是意料之中,却很是失望。 ——为什么不是王侧妃? 如今的形势,王妃贺氏在六爷登基大典之前暴毙,六爷看中王侧妃,太上皇也对王侧妃青眼有加。 六爷登基大典之后,很可能会先立王侧妃为皇后,再追封贺氏。 这意味着什么? 想想太-祖皇帝的原配吧,明明是结髮嫡妻,却要屈居于继室之下。 如果这个时候,王侧妃爆出了害死王妃的丑事,无论六爷是要补偿贺氏,还是厌弃了王侧妃,都会先追封贺氏为皇后的。 刘嬷嬷深吸了一口气:不是王侧妃也没关系,让她是不就行了? 于是,刘嬷嬷开始替吴侧妃清除不利的证据,并将线索往王侧妃身上引。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疯子,而是冷静的疯子。 疯子做事毫无章法,虽然破坏力巨大,但收拾残局也很容易。 而冷静的疯子,有着明确的目标,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己身。 只是,机关算计,却仍需天意成全。 很不幸,天意并不在刘嬷嬷这里。 先是凤姐儿一得到贺氏暴毙的消息,就传讯让府中留守的人手彻查此事。 后又有元春察觉出不对,暗中搜集了刘嬷嬷陷害凤姐儿的证据递给了凤姐儿做投名状。 刘嬷嬷连宫门都没摸到,就被六爷派人赏了一杯毒酒。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说,近水楼台,果然能先得月。 凤姐儿拿到吴侧妃致使贺氏暴毙,还有刘嬷嬷毁灭掩盖真相、捏造虚假线索的证据之后,并没有立刻递给六爷,而是让人打听了一下,六爷手头正在进行的事到了哪一步。 六爷此时,正以嗣皇帝的身份,在和礼部的人掰扯他养母欣嫔和生母刘才人的追封事宜。 按理说,如今老圣人没有皇后,六爷若是想要追封生母与养母都做皇后,也不是不可以。 但礼部的那些学究们,分明就是欺负六爷在朝中根基浅薄,又说他生母生前份位太低,又说他养母根本就没有将他养到成年。 总之就是一句话:无论是欣嫔还是刘才人,都没有资格做皇后。 便是母凭子贵,将刘才人追封为皇贵妃,已经是顶天了。 至于欣嫔,看在曾抚养嗣皇帝的份儿上,给一个贵妃的份位也无不可。 六爷自然是不同意的。 ——不肯承认他母亲的皇后之位,跟不肯承认他帝位的正统有什么区别? 这些道貌岸然的老学究,不知有多少人一早就投到了他那九弟的门下;又有多少曾经的三皇子党、太子一党见风使舵,在跪舔他的九弟呢? 再一次据理力争无果,不欢而散之后,六爷气唿唿地回了承干宫,也就是凤姐儿如今居住的宫殿。 「爷回来了?快,把炖好的鸡汤端上来。」凤姐儿迎了上来,一边替他解外袍,一边风风火火得吩咐。 六爷脱了外袍,拿热巾子捂了脸,长舒一口气之后,觉得心头的郁气散了许多,便携了凤姐儿的手坐了,享受这难的温情。 「怎么,澈哥儿还没有回来?」六爷左右看了看,不见那小魔星的身影,心里还怪想的慌的。 澈哥儿既是凤姐儿的儿子,重新序了齿之后是行四。 凤姐儿当初带着他进宫,拜见老圣人的时候,就顺势把他留在了老圣人如今居住的寿康宫里,到了晚上才派人去接。 然后第二日,就直接让奶妈子抱着孩子,去给祖父请安了。 四哥儿满月未久,四肢刚刚有了些力气,正是乖巧可爱又不闹人的时候。 凤姐儿又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老圣人焉有不爱之理? 最近这几年,老圣人过的是大起大落,此次退位,除了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之外,也未尝没有长久的勾心斗角之后怠倦了的原因。 因此,对着这个无齿的婴儿,老圣人觉得身心都是放松的,无形之中就更多了几分喜爱。 凤姐儿见此,干脆就以「代父尽孝」的藉口,天天把儿子送过去。 对此,六爷也很贊成。 因为这位多年遭受父亲忽略的嗣皇帝,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与老圣人相处。
第194页 他去给老圣人请安,往往是三句话之后就冷场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 「父皇昨夜睡的可安稳?」 「早膳可还合口味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老圣人尴尬,他又如何不尴尬? 能把这个「重担」甩给儿子,六爷是求之不得。 至于澈哥儿的安全问题,只能说,多年没有皇后的老圣人,对后宫的掌控力不是盖的,怎么可能让人伤到他孙子? 六爷此时却是不知,凤姐儿这神来的一笔,为他日后亲政,减少了多少阻力。 在原本的轨迹里,六爷后院没有凤姐儿,也没有这个儿子。 老圣人退位之后,身体在修养中一日日好转,那股对权利的掌控欲就慢慢又回来了。 后面的局面可想而知,天有二日,二圣争权,不但下面的臣子苦,势单力孤的新帝更是苦不堪言。 朝中一大半的老臣都是支持太上皇的,太上皇露出扶持忠敏君王的意思,圣人的政令立马就不怎么通行了。 圣人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手段就难免酷烈一些。 而且,六爷本身的资质并不是惊才绝艷的那种,又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帝王心术,他行事难免不够大气,更偏向阴私。 这就让一些正身之士颇为看不上,也让六爷更加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新帝把老圣人熬死了,他还没轻松几年,自己的身体也因积劳成疾,彻底垮了。 可以说,六爷是为江山耗尽了心血,却没得到什么好名声。 今生因着凤姐儿之故,有了个玉雪可爱的孙儿转移了老圣人的注意力。 后来,凤姐儿做了皇后,澈哥儿子凭母贵,身份水涨船高。 老圣人身体好转之后,看见可爱的澈哥儿,难免想起当年的太子。 老圣人教导的太子,无疑是失败了。 看着又一个「正统」继承人,老圣人就起了心思,摩拳擦掌,定要教导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是的,经歷过太子之后,老圣人终于明白,太子并不需要完美,只须合格即可。 只是,这个道理,他终究是明白的太晚,他最初想将江山託付的那一个,终究是连城玉碎,再无转还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儿私事,中午就不更了,晚上十八点再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素衣 10瓶;与王同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王熙凤(四十三) 当然了, 凤姐儿也不会为了讨好老圣人,就忽略了六爷这个澈哥儿的亲爹。 毕竟前车之鑑不远。 就像贾家的老太太,因着贾赦是自小跟着婆婆长大的,一辈子看大儿子不顺眼, 到死都没有放弃让小儿子继承爵位的心思。 贾史氏只是一介内宅妇人, 有国法压着, 她的心思自然实现不了, 最多也就是能偏心一下小儿子,把自己的私房都留给小儿子罢了。 至于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但六爷不同。 不, 这个时候, 实际上已经要喊她做圣人了。 圣人是天下至尊, 而皇家又是最不可能被规矩礼法束缚的人家。 如果圣人不喜欢澈哥儿, 就算凤姐儿成功谋得了后位, 也是白搭。 所以, 凤姐儿每天都是掐着点儿, 赶在圣人来承干宫的时候, 就让奶妈把澈哥儿给抱回来,让他们父子二人玩儿一会儿, 甚至有时候还让圣人哄着澈哥儿睡觉。 因着自小的经歷, 圣人其是很贪恋家人的温情的。 只是, 他两个娘都死的早, 亲爹又轻易看不见他。 太子对他是真好, 可因着他自己谨小慎微, 太子给十分,他也只敢接个四五分。 后来,他出阁开府, 指婚娶妻了,本以为能从妻子身上得到弥补。 却想不到,贺家本是小官之家,突然出了个皇子妃,兴奋之余,更多的是惶恐,生怕女儿做的不好了惹怒了皇家,以至于把女儿教成了规矩的模板。 感情这种东西,都是双相的。 饶是圣人再渴望亲情,总是跟那剃头的挑子似的,只一头热。再多的热情,也都冷却了。 再说了,他再不受亲爹重视,那也是个皇子,骨子里的傲气也是不缺的。 见自己无论如何付出,贺氏追求的始终都是地位的稳固和他的尊重,他就索性给她尊重。 至于其他的,那就没有了。 所以说,贺氏也是求仁得仁,怪不得凤姐儿乘虚而入。 往日这个时候,澈哥儿差不多已经该回来了,圣人不问,凤姐儿自己也要问了。 「半个时辰前,我已经派人去接了。」凤姐儿回头喊陆嬷嬷,「嬷嬷,你再派个人去看看,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呢,就听见了门外请安的声音,喜儿领着澈哥儿的奶妈,奶妈抱着澈哥儿进来了。 凤姐儿连忙去接,却被圣人抢了先。 见圣人熟练得抱着儿子逗弄,凤姐儿不由满腔醋意,捻酸道:「这臭小子,我辛辛苦苦怀他十月,他倒是与爷更亲近!」 圣人得意的很:「那是我儿子聪慧,知晓我是他亲爹。」 虽然已经做了好几天的皇帝了,但圣人还是不怎么习惯自称为「朕」。
第195页 特别是在凤姐儿这儿,他自在惯了,就更不爱逼着自己纠正习惯了。 「这是什么?」圣人伸手一拨,从澈哥儿手里拨弄出一串手指长的水晶葡萄。 澈哥儿「啊」了一声,表示不满,软绵绵的还没有力气的手臂抬起来,想要把水晶葡萄给抓回来。 圣人故意逗他,拿着葡萄离远了些,偏又在他眼前一个劲儿的晃,引得他口中「啊啊」不停地表达自己的愤怒,两只手都从襁褓里伸了出来,挥舞着想要夺回来。 奶妈低着头,细声细气得回话:「今日忠敏君王入宫给老圣人请安,带了许多稀奇玩意儿,小主子看着喜欢,就闹着老圣人多玩儿了一会儿。」 圣人手上一顿,水晶葡萄就被澈哥儿给抓住了。 「哈!」澈哥儿发出欢喜的声音,抱着就往嘴里塞。 圣人见了,连忙又夺过来,斜着眼问奶妈:「这个也是九弟带来的?」 奶妈道:「是。」 看着明显是给小孩子玩儿的水晶葡萄串,圣人不禁疑惑:九弟这是在向他示好?但这明显不符合九弟的本性啊。 等到第二天,老圣人说起忠敏郡王,又提起他登基后给兄弟们加恩的事,圣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禁不住冷笑起来:这哪里是在示好?分明是在示威呢。 要登基的是圣人,给兄弟们加恩的也是圣人。 忠敏郡王想要谋个更高的爵位,却不来他这里示好,反而到老圣人那里献殷勤。 这是在告诉圣人:哪怕你得了皇位又如何?还不是和我一样,一身荣辱皆在老圣人的心意间? 就差指着圣人的鼻子说他只是老圣人推上前台的傀儡了。 也幸好他自幼性情隐忍,哪怕心里恨的要死,面上也能若无其事。 他并没有就忠敏郡王的事多说,而是转而说起了故太子与废忠宁郡王。 「虽说三哥做错了事,但段母妃一向贤德。儿子知晓,父皇对他也是恨铁不成钢。所以,儿子想着,父皇若是还没有消气,先关着三哥也可以。但是不是趁机把他的爵位给恢復了?毕竟,三哥也是有儿女的人了,儿子也不忍心侄儿们将来比别人低一头。」 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兄友弟恭的;也没有一个老皇帝,不希望自己的继承人心胸宽广善待兄弟的。 尽管因着故太子,圣人心里对三儿子总是别扭,但圣人亲口提出要復了三皇子的爵位,圣人还是很高兴的。 「你能想着兄弟们,朕心甚慰。」老圣人欣慰得说,「如今你已经是天子了,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就好。」 圣人心里一笑,半点儿没有当真。 别说他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就是是已经举行了,他一个没有多少班底的新帝,还是得依靠老圣人,才能逐步掌握朝堂。 他也不求能事事做主,只要老圣人不来掣肘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他就苦笑了一声,难得露出些抱怨之色:「父皇快别提了,儿子以前可从来都没有学过怎么做皇帝。如今赶鸭子上架,还是得父皇教我。」 这个时候,老圣人的身体还没有恢復,心里对权利的渴望还在最低点,听了这话,心里满意之余,颇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谁天生就是会的?当年太_祖连年征战,朕身为太子坐镇后方,治理天下的学问,也是自己一点儿一点儿摸索出来的。」 他语重心长得教导儿子:「无论实际上如何,你面对朝堂上那群老狐狸,都要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他们看不透你的虚实,你也就赢了一半儿了。」 圣人虚心受教,然后就自己做了个决定:「既然父皇说了儿子可以自己做主,那儿子就自作主张,把三哥的爵位给恢復了。还有我那侄儿,今年也有六岁了。儿子想着,三哥虽有错,总不关侄儿的事。不如把他接出来,养在段母妃身边,也好跟着沪儿一起到上书房读书。」 这一点儿,他是跟着凤姐儿学的: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绝。 他既然决心拿着三皇子刷名声、做试探,那干脆就把这恩典给到极致。 他这样厚待三皇子,哪怕三皇子心里再怎么不领情,日后也不得不支持他。 要不然,世人就能把三皇子的嵴梁骨给戳断。 老圣人果然龙心大悦。 趁着这个兴头,圣人干脆就现场拟了旨,先派人把三皇子的长子给接进了宫,送到了段太妃那里。 这在老圣人看来,是圣人在向他表决心,日后会善待兄弟。 但这道旨意出了宫门之后,在朝臣中的反响却近乎轩然大波。 ——旨意的内容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这道圣旨所代表的意义。 这是以新帝的名义发布的旨意,而且是在新帝还未正式登基的时候。 有心人再打听打听,这道旨意还是新帝在寿康宫里发出来的。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老圣人对圣人的满意和支持。 更有那消息灵通的,知晓昨日忠敏郡王入宫求见老圣人的事,心里不禁思量开来:看来,忠敏郡王是彻底凉了呀。 用三皇子试探了老圣人的态度之后,圣人才终于图穷匕见,将压在心里许久的一个想法提了出来。 「儿子还有个想头,想让父皇帮着儿子参详参详。」
第196页 老圣人对他正是满意的时候,自是无有不应:「你说来听听。」 圣人暗暗吸了口气,声音平稳得说:「儿子想过继一个子嗣给大哥。」 老圣人的神色僵住了。他深深地看了圣人一眼,问道:「你打算过继哪个儿子?」 圣人答的很快,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贺氏殁了,儿子有意立王氏为后。澈哥儿是王氏的长子,日后必然是要立做太子的。儿子是想着,待日后王氏再有了儿子,就过继给大哥。」 故太子自焚之前,杀了自己所有的姬妾和儿子,连半点儿香火都没有给自己留。 圣人得了皇位之后,就有过继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想好过继哪个儿子合适,也怕圣人还对故太子心有芥蒂,不乐意。 今日也是天时与人和都有了,他才心一横说了。 ——原本,他说完三皇子的事之后,是要趁机打压忠敏郡王的。 但和故太子的事比起来,忠敏郡王在圣人心中就微不足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喽,我回来啦! 今天大家玩儿的开森吗? 第113章 王熙凤(四十四) 虽然他自己就刚刚逼死过一个太子, 但老圣人却知道,每个帝王决心立太子的时候,都是期望太子能承正天下,御极九重的。 而眼前的六儿子愿意将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过继给大儿子, 显然是真心实意得愿意为大儿子留一条香火的。 毕竟, 天家亲情虽靠不住, 自古以来, 同母所出的兄弟虽相争也更为剧烈。 但若一开始,就彻底绝了其中一个的念想,兄弟二人为了共同的利益, 也会齐心协力的。 老圣人眼睛湿润, 喃喃道:「也不枉你大哥疼你一场。」 这却是让圣人有些愧疚了。 其实, 圣人之所以有此提议, 除了想要给大哥留个香火之外,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却是他自己的私心了。 故太子薨逝至今, 老圣人既未提起要废黜了他的太子之位, 也迟迟不肯松口给他一个谥号,至今上上下下都含煳得称一声「故太子」, 显然是心头颇为犹豫。 如果他能说动老圣人, 过继一个子嗣给故太子, 以老圣人对天下的看重, 定然会给圣人正名。 毕竟, 元后嫡子已逝, 下一个顺位继承人,不就是继后的儿子了嘛。 礼部那群老东西敢跟他别苗头,对上老圣人, 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的。 没错,圣人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要为自己的母亲讨一个后位。 果然,老圣人便问:「听说你最近一直召见礼部官员,不知所为何事?」 圣人闻言,脸上露出羞恼之色,一掀衣摆,「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本来儿子是不想让父皇忧心的,但礼部诸人欺人太甚,请父皇为母妃做主!」 不出圣人所料,老圣人虽退位了,但对朝中内外,却了如指掌,今日既然问起来了,自然就不会单单是问问而已。 老圣人道:「究竟何事,你且道来。」 圣人气道:「母妃含辛茹苦养大儿子,如今该是母凭子贵了,礼部却死咬着,只肯给一个贵妃之位。儿子……儿子……」 他憋得眼睛通红,最终只是重重磕了个头,大声道,「请父皇为母妃做主!」 老圣人有些诧异。 他原本以为,圣人是要替自己的生母刘才人鸣不平。 却不想,圣人所求的,却是要替养母欣嫔谋一个尊位。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 刘才人位卑而无宠,圣人一落草,就被抱到了欣嫔那里。 欣嫔无子,自然对他百般疼爱、悉心教导,并隔离刘才人,以防她和自己抢儿子。 而刘才人即懦弱又命薄,圣人三岁上头,就香消玉殒,默默消失在了后宫。 小孩子嘛,自然是谁养大的,就和谁亲。 在养大自己的养母,和从未见过的生母之间,圣人选择了养母,也是人之常情。 再则,养恩大于生恩。 无论于公于私,圣人偏向欣嫔,都无可指摘。 老圣人淡淡道:「这些老东西,怕是忘了谁才是主子了。此事你不必管了,好好准备登基大典才是紧要的。」 圣人心头一松:成了! 这时,澈哥儿的奶妈奉凤姐儿之命,抱着澈哥儿来给老圣人请安了。 一听说大孙子来了,老圣人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菊花,一叠声得说:「快,快抱进来。这个时候,外面寒气还没散呢!」 奶妈急忙抱着澈哥儿进来,还未行礼,便被老圣人催促着,将澈哥儿递到了老圣人怀里。 「哦,乖孙儿,你来啦?」老圣人瞬间就把圣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呀!」澈哥儿看见了这些天一直和自己玩儿的人,发出了惊喜的咿呀声。 祖孙二人立时进入了鸡同鸭讲还能诡异的和谐进行的模式,衬得荦荦孤立的圣人分外凄凉。 圣人干站了片刻,老没意思了,便干巴巴得说:「那儿子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老圣人随意摆了摆手,却是连眼神都欠奉一个。 圣人:「……」 ——算了,我还是独自美丽吧。 * 圣人回到干清宫的书房,处理了一些简单的政务,便回了承干宫。 这让摩拳擦掌,准备再次与圣人争锋的礼部尚书与左右侍郎如一拳打在了空出,甚至心底还生出了一丝惶恐来。
第197页 果然,不到下午,便先后有好几道旨意自寿康宫中传出,第一道就是大大地夸赞了一番年迈的礼部尚书,把他升为了太子太傅。 不错,不是加封太傅,而是直接升职。 尚书是正二品,太傅是正一品。 这样看的话,这妥妥是升官儿了。 可帐不是这么算的。 太傅品级再高,那也是空有名头的虚职,一般有两个用途。 第一,就是给告老还乡的老臣们的荣誉; 第二,就是为能力足够却资歷不足的能臣加码。 因此,圣旨上一旦提到「太傅」这个职位,一般都是用的加封,也就是在保留原有职位的同时,兼任太傅。 像礼部尚书这样,升职成太傅的,就是赤-裸-裸的明升暗降了。 礼部尚书黯然退场,左右侍郎也是心头一凛,丝毫没有即将升职,顶替礼部尚书的喜悦。 虽然一部之中没了尚书,左右侍郎顶替已经是惯例了,但凡事都有例外。 果然,紧接着的第二道圣旨,就把两人不详的预感给坐实了。 新任的礼部尚书,既不是左侍郎,也不是右侍郎。 他甚至都不是礼部的官员,而是从户部空降过来的,原户部右侍郎。 这位大人的资歷,绝对够做一部尚书了。 只是户部尚书老当益壮,他也就安心的做个堂官儿,静待时机。 现如今,这时机可不就是来了吗? 更重要的是,户部出身的官员,就算不是铁桿的六爷党,那也是和六爷,也就是如今的圣人亲近的。 待他掌控了礼部,就等于是圣人掌控了礼部。 圣人听闻,大喜过望。 然而,真正的惊喜还在后头呢。 一是故太子终于有了谥号——端慧太子;二就是老圣人亲自下旨,将欣嫔与刘才人都追封成了皇后。 这样一来,谁也不能再质疑圣人的出身。 甄贵妃与忠敏郡王大受打击,甚至隐隐对老圣人流露出怨怼之色。 忠顺郡王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可是有儿子的,就算是真成了个对着女人硬不起来的断袖,也有被某些有心人拿来做筏子的危险。 如今可好了,圣人成了皇后的儿子,而且是两个皇后的儿子。 他这个庶长子,还是个荒唐至极,荤素不忌的庶长子,是彻底安全了。 这一年的八月初七,新帝举行登基大典,朝廷以新帝的名义大赦天下。 许多牵扯到端慧太子谋反案的官员被无罪释放,恢復了功名,只待朝廷有缺,便可以重新回归官场。 原本属于三皇子党的犯官感激涕零,决心把旧主子抛到脑后,一心为新帝效忠。 而原属于太子一党的的犯官们的态度,就毕竟微妙了。 他们中有一部分很识时务,觉得反正新帝也是出身太子一党,不会猜忌他们,直接就更弦改张,向新帝表效忠了。 这一部分官员,与许多三皇子党的官员有一个共同特徵,他们都是科举入仕的文臣。 说他们识时务也好,酸一点儿的说人家没气节也罢。 在他们看来,他们为了旧主,已经丢了官位、丢了功名,差一点儿就丢了性命了。 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为主尽忠了。 如今,新帝赦了他们的罪名,没有让他们给祖宗蒙羞,又恢復了他们的功名,说是恩同再造也不为过。 这样的大恩,若是他们不粉身以报,那还配做人吗? 所以说,官字两张口,同一件事,单看你怎么说了。 反正六爷对他们的心理歷程也不在乎,他只是想手底下有人干活儿而已。 是的,如今成了太上皇的老圣人越发沉迷于带孙子,甚至已经开始罗列孙子四岁以后的学习项目了。 老爷子是摩拳擦掌,一心想要教出一个合格的太子,自然就没心情管朝堂上的破事儿了。 老圣人撒手的太早,圣人免不了手忙脚乱,早上给老圣人请安的时候,还会抱怨几句,让老圣人嘴上嫌弃,心里受用不已。 毕竟,他就算主动退出了朝堂,儿子能不贪恋权势,做出宁愿有他在前面撑着的态度,他还是很欣慰的。 没有一个老头老太,不喜欢儿子孝顺自己的。 而身在皇家,圣人的这种态度,那就是孝顺的标杆。 有不恋栈权势的圣人对比着,每次来请安的时候,都明里暗里的索取高爵的忠敏郡王,就显得格外不讨喜了。 于是,就在圣人已经认命,准备给忠敏郡王加爵的时候,老圣人发话了:「老九还年轻,压他几年,方是对他好呢。」 圣人暗喜:「儿子都听父皇的。」 ——只要有了老圣人这句话,压几年还不是圣人说了算? 有了更讨喜的大孙子,老圣人哪里还会时刻惦记着越来越不省心的小儿子? 再说了,比忠敏郡王更小的又不是没有。 大赦天下之后,圣人便颁布了圣旨,以新上任的礼部尚书为正使,两个宗室老国公为副使,册封潜邸侧妃王氏为皇后。 皇后正位中宫之后,才是新帝对兄弟们的加恩封赏。 至于后妃们的册封,还要再往后推。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接到系统通知,从7月15到7月30号,因系统改造,可能无法更新了。我也不知道是涉及某些分站,还是所有的站。
第198页 所以,在这儿提前说一声。 如果明天没有看见更新,不是作者菌偷懒断更了,都是晋江的错!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5246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与王同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王熙凤(四十五) 天家诸子夺嫡, 小透明六爷爆冷门。 这件事不但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四大家族乃至荣国府也引起了不小的动盪。 这其中,王子腾成了最大的赢家。 他的嫡亲侄女成了皇后,他哥哥王子服也被追封了一等承恩公的爵位。 他虽然不是亲爹, 但圣人以孝治天下, 念在他们夫妻尽心抚养大了王皇后的份上, 赐了一个世袭三等承恩公的爵位。 非但如此, 因户部右侍郎被调到礼部做了一部天官,原来的左侍郎成了右侍郎。 王子腾因自身能力出众,又是圣人的铁桿嫡系的缘故, 顺利晋位户部左侍郎。 一时之间, 王子腾春风得意, 王家也一跃成为了四大家族之首。 别的先不说, 金陵薛家得到消息之后, 立马就派人上京, 给王子腾送上了二十万两大通钱庄的银票, 全国通兑的那种。 至于其他古玩珍宝, 更是不计其数,投诚之意不要太过明显。 王子腾十分疑惑:就算他侄女婿登基了, 但朝中还不曾安稳, 忠敏郡王的势力也还大得很。 薛家此举, 虽可以说是商人投机, 但也未免太过心急了些。 直到半个月后, 薛家家主, 也就是他庶妹薛王氏的丈夫的死讯传来,他才恍然大悟。 ——薛家这是孤注一掷,託孤于他呢。 他仔细思虑了片刻, 觉得薛家虽然有个「紫薇舍人」的称号,又是皇商,但到底是无足轻重。 反正他礼都已经收了,拉上一把也无不可。 王子腾素来精细,又是个行动派,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拉扯薛家,当即就派了王家的二管家王忠南下。 一来呢,是帮着庶妹与外甥处理丧事,让金陵当地的官员不要因薛家失了主心骨而欺凌孤儿寡母; 二来呢,就是防止薛家甚至是王家本家,仗着凤姐儿封了皇后就张狂起来,为所欲为。 新帝登基,朝中的事多的很,王子腾安排好二管家南下之后,就把薛家的事给抛到脑后去了。 却不想,因他一时起意,倒救了一条性命。 * 再说荣国府。 自六爷成了新帝的消息传回来,贾王氏就立时得瑟了起来。 在贾史氏的偏袒下,虽然还没有夺过管家权,但二房的用度却一升再升。 对着贾赦夫妇与贾琏夫妇,她也是趾高气昂的。 还有那贾政,从前忠敏郡王得势的时候,他在贾赦面前可没那么多话,对贾琏也十分和颜悦色。 如今形势一变,六爷成了天子,他几乎是立刻就恢復了甄氏还没有过门之前的假清高模样,对着贾琏父子横挑鼻子竖挑眼,更不忘时时刻刻在贾史氏面前上贾赦的眼药。 贾赦当面被他气的直喘粗气,转过身来便寒了脸:难道是老天无眼,偏让二房得意去吗? 可事到如今,他也无能为力了。 从小他就因着母亲的打压,除了些金石古玩的,正经的学问没学过多少。 父亲又一心想改换门楣,家里不曾请过武师傅。 说实话,贾赦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小时候是小纨绔,老了就是老纨绔。 他就是心里再清明,自身能力不足,也不是什么能吃苦的性子,根本就无力回天。 他唯一能报復母亲与二房的,就是什么都看得清楚,却又什么都不告诉他们,期望他们在美梦中自我毁灭。 现如今,天命不在他,他也只能徒嘆奈何! 也许是乐极生悲。 这一日,贾史氏正在和贾王氏商量着,是不是趁元春入宫受封之前再求见一次,鸳鸯满脸悲切地进来了。 「老太太,扬州送了信来,姑太太……她去了!」 贾史氏「哎呦」一声,就晕了过去。 她这一辈子,有两子一女,虽与大儿子始终不亲,但对小儿子和唯一的女儿,她却是真心疼爱的。 特别是幼女贾敏,胎里不足,自幼便体弱多病,她心里更怜惜几分。 她原本有过将敏儿嫁入皇家的想法,却被贾代善给驳了。 到最后,她钟灵毓秀的敏儿,竟只是嫁了个爵位已经到头儿的穷酸书生。 这便也罢了。 那林海外放多年,使得她们母女不得相见。 如今再闻女儿消息,竟是死讯,让贾史氏如何不悲? 贾史氏一晕,一屋子的人都慌了手脚。 掐人中的掐人中,按虎口的按虎口,好不容易把人给救醒了。 贾史氏「啊」地一声转醒过来,大哭道,「我的敏儿呀,你个不孝女,竟是叫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贾王氏在一旁陪着抹眼泪,又叫人去喊了各房主子来,一边陪着婆母哭,一边还得劝着,防备老太太悲伤过度,再厥了过去。 其实,她心里却是把贾敏恨得牙痒痒。 自古姑嫂是天敌,而嫂子又往往是吃亏的那个,这话半点儿不假。
第199页 这倒不是说贾敏这个小姑子有多难缠,主要是婆母偏爱,许多珍玩都送入了贾敏的闺阁,贾王氏眼睁睁得看着,却连摸都不能摸一下,心里岂能不记恨? 在她看来,贾敏迟早都是要嫁到别人家里的,婆母的私房都应该是他们二房的。 但这些想法,她只敢藏在心里,在婆母贾史氏的面前,是丝毫也不敢表露的。 再则,贾敏生性聪慧灵巧,性子难免清傲,从心里就不大看得上大字不识几个的二嫂子。 那时候她年纪又小,不会遮掩心思。 贾王氏又不是个受气包,贾敏不喜欢她,她又岂会喜欢贾敏? 两人本就是有旧怨在的,偏今日替贾敏报丧的人扰了她的好事,让她心头更恨。 不多时,贾赦等人都来了,鸳鸯又把事情说了一遍,引得贾史氏更是悲从中来。 贾赦与贾政也陪着哭了一场,众人便商议去扬州奔丧事宜。 不必多说,整个荣国府里,无论是身份还是才干,只有贾琏一人可以胜任。 甄氏倒是一万个不放心贾琏出门,去的还是那烟花扬州之地。 但男人总是要多经事的,她纵心里捻酸,也不会阻拦他就是了。 出了贾敏的事,贾王氏求见元春的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也幸好她没去,此时的忠敬王府各处人心惶惶的,她若是去了,元春还真怕她又给自己添了什么乱子。 距离凤姐儿的立后大典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先王妃贺氏也已经停灵许久,她们这些姬妾却迟迟盼不到圣旨,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不禁忧心忡忡。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吴侧妃才开始后悔往日里对凤姐儿的针对。 那个时候,她是有子的侧妃,凤姐儿却是根基未稳。 但谁又能想到会有今天呢? 元春抱着个大肚子,人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她心里也是十分忐忑,不知道自己先前用刘嬷嬷递的投名状,在凤姐儿那里能换来几许价值? 而比圣人的潜邸旧人们更着急的也不是没有。 比如:先王妃的母族,贺家。 虽然从凤姐儿的父亲王子服被追封为一等承恩公的时候,贺家人便知晓,日后太庙排位,王皇后必然是要在自家女儿之上的。 但这种事情,太-祖朝已开了先例,怪也只能怪自家女儿不争气,没撑到圣人登基册封后位之时。 既是已让王家占了先手,他们也只得认了。 但自家闺女都停灵这么久了,究竟要如何安葬,圣人总得给个准话吧? 贺家本就是文人清流,稍稍走动了走动,便有言官御史在朝堂上提及了此事。 既然有人提了,圣人也不能当不知道,当即就下旨追封贺氏为皇后,着礼部拟谥号。 又因圣人刚刚登基,皇陵还未曾开始修建,贺皇后的棺椁只得先寄存入皇觉寺中,待他日圣人山陵崩塌,夫妻合葬。 既然已经追封了贺氏,潜邸中的其他人旧人也不能再这么晾着了。 在贺氏的棺椁抬走没多久,便有圣旨下降,给吴侧妃、元春等人册封了份位,命她们择日入宫。 吴侧妃封了淑妃,赐住长春宫;贾姨娘封为贤妃,赐住翊坤宫;胡姨娘与郎姨娘分别封做了婉嫔与仪嫔;其余人等,皆为贵人。 被无限期禁足的葛氏,这回也沾了光,被放了出来,让郎氏如临大敌,命人时刻看紧了徒源,以免葛氏藉机与他有接触。 值得一提的是,其他人的册封都是圣旨,唯有元春是皇后懿旨册封的。 元春品着她分到的宫殿的名称,缓缓地笑开来。 翊坤宫。 ——翊者,辅佐也。 既以「翊坤」二字为居,她自然是要好好辅佐皇后的。 凤姐儿接了她的投名状,让一直以来都如履薄冰的元春,终于松了一口气,连气色都好了几分。 伺候元春的那嬷嬷和抱琴等人,见她终于开了胃口,能吃进益补的汤水了,喜得纷纷念佛。 而已经随着凤姐儿搬入坤宁宫的陆嬷嬷,却对凤姐儿接受元春的投诚之事十分不解。 「主子,贾家人素来不安分,娘娘又何必给他们机会攀扯娘娘?」 凤姐儿笑道:「贾家长久不了,贤妃却是个聪明人。一个无依无靠的聪明人,自然知道怎样才能更长久。」 只要她地位稳固,贾元春就绝对不会背叛她。 万一哪一日她落魄了,也不多一个落井下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已经可以更新了。决定今天晚上先发五章,明天把存稿都放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柚可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王熙凤(四十六) 原配也追封了, 潜邸旧人们也都有了份位。圣人便想着:这下,总算可以腾出手来,收拢前朝了吧? 可世事总是不那么如人意。圣人想尽快从后宅之事中解脱出来,尽快把握住朝中的权势, 做一个名正言顺的天子。可前朝却有许多人, 一直盯着圣人的后宫。 众所周知的, 因着圣人做皇子的时候, 在老圣人面前排不上号,除了王子腾这个意外,也没有哪个朝臣想着将家中女儿送进六皇子府的。
第200页 说的再直白点儿, 就是那时候, 他们都看不上当今圣上。 谁知, 世事无常。当年最不可能出头的六皇子, 一朝翻身, 直接成了圣人了。 这可真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看样子, 老圣人对这个儿子还挺满意, 不止一次公开对圣人表示了支持。 大傢伙儿表面上不敢说什么, 但在心里抱怨老圣人不厚道的,绝对不在少数。 ——您老人家有这心思, 好歹提前给透点儿风声啊!这么多年, 您不是一贯秉承你好我好大家好吗?突然来这么一下, 您可把大家都给坑惨了知不知道? 但玩儿政治的嘛, 尤其是能在老狐狸云集的朝堂上站稳脚跟的那些, 都有一样必备的技能——要么脸皮厚到刀枪不入, 要不就干脆不要脸! 若是做人臣子的,还像老圣人那样要脸不要命,就干脆回家吃自己就是了, 何必为了五斗米而折腰呢? 当然了,如果你有惊世之才,让当权者也不得不跟你客气着,就又另当别论了。 唔,说到这里,大家应该都知道,为啥贾政一直仕途不畅了。 咳,言归正传啊。 就在圣人摩拳擦掌,准备在事业线上发光发热的时候,一帮子朝臣集体上书,非要把他扯回后宫线去。 「圣人后宫空虚,子嗣单薄。为江山计,当遴选淑女,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虽然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尽相同,但中心思想就这一个。且一个个都端着一副忠心耿耿的嘴脸,说的那叫一个正气凛然,把圣人气得在坤宁宫里直跳脚。 「那些老东西,说教朕的时候一个个振振有词,张口《礼记》,闭口周公的,这会儿自己干起那拉皮条的勾当,却是一个个脸都不要了!」 六爷的性子,往好听了说,是谨慎自持,说白了就是小心眼爱记仇。 朝臣在他登基为帝之后,就立马请他广纳妃嫔,就差没亲自把女儿领到他眼前头叫他随便挑的行径,很容易就让他想起了曾经的经歷。 在他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的时候,这些人见了他连行礼都不怎么恭谨,家里的女儿更是不会想着要送到他府上。这样的前倨后恭,是准备噁心谁呢? 凤姐儿虽然也气,但她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嚮往在上辈子就已经破碎了,如今只想好好笼络住眼前这人,让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过得更好罢了。 她给圣人倒了杯水,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递到他手里,而是「噔」的一声磕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凤眼儿一斜,「哼」了一声。 圣人本来自己在气头上呢,被她这么一甩脸色,觉得莫名其妙,气反而消了些。 「我说,那群老东西为难的是爷,你又是怎么了?」 凤姐儿瞪了他一眼,满脸的酸气,阴阳怪气得说:「马上就有大把的美人儿任您挑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儿?」 圣人一怔,怒气全消,不顾她的挣扎,强硬得捉住她的手,揶揄道:「怎么,醋了?」 「没有。」凤姐儿扭过脸去,明显是口是心非。 「好了,好了。」圣人亲手给她端了杯水,柔声哄道,「府里那么多人,爷还不是最宠你?」 凤姐儿唇角泄出一丝笑意,却仍是不依道:「那是从前。要是往后来了个更漂亮更温柔的,爷怕是早把我这母老虎给抛到脑后去了!」 圣人失笑,手上一用力,就把她拉到了怀里,调笑道:「你也知道你是个母老虎啊?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爷就是喜欢你这个胭脂虎。」 「爷就会取笑我!」凤姐儿软绵绵地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撩得他心头痒痒,忍不住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咬了一口。 「大白天的,别闹了!」凤姐儿羞得脸色通红,把脸一埋,就钻进了圣人怀里,紧紧地搂住了圣人的腰身,心疼道,「爷这段时日瘦了许多,腰上是半点儿肉都没有了。」 六爷道:「没办法,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早些过上安稳日子,爷再累也得扛着啊。」 两人静静得拥抱着,享受着这难的宁静。 过了许久,凤姐儿闷闷的声音才从圣人怀里传出来:「说实话,我虽然爱拈酸吃醋,却也知道,爷要稳定朝堂,少不了先向那些大臣们妥协。我只是觉着,咱们家苦了那么久,也不见他们帮着爷说一句好话。如今眼见着好日子要来了,他们就巴巴得贴了上来……反正,我既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这话可算是说到圣人心坎儿里了。 可不就是这样吗? 凤姐儿又道:「但仔细想想,老话都说了: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世上的人都这样,咱们也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些道理,凤姐儿明白,圣人又如何不明白?只是他骤然有了能当家做主的地位,却不能真的当家做主,心里头不甘不忿罢了。 凤姐儿仰头沖他一笑,抱着他晃了晃,又劝道:「我在家时,常听叔父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就先让他们得意一时,待到日后……还不是都要您说了算?」 「不错,来日方长。」圣人那一口气,总算是顺过来了。 三日之后,新帝下旨选秀,着三品以下,六品以上官员的适龄之女入京参加採选,由礼部负责初选。 这倒旨意虽然让许多超品的勛贵们不满,但却已经足够安抚大部分的朝臣了。圣旨布告天下之后,各地适龄少女皆由父兄护送入京,挤那一条青云之路。
第201页 而身为皇后的凤姐儿也忙碌了起来,许多京官的夫人都入宫求见。有的是来求恩典,希望落选自行婚配的,有的却是直接带了要参选的女儿来,向皇后投诚的。还有的,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和皇后套套近乎。 凤姐儿有子有宠,又是中宫皇后,心态放得平,对上这些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也淡定得很。 人一旦有了底气,自然也就有了气度。凤姐儿的出身虽不是顶级,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她自小就跟着史氏在权贵中来往,接人待物,自有一套章法。 没几天,命妇之间便穿出王皇后雍容华贵,气度斐然的话来。 对此,凤姐儿只是微微一笑,对这些话有几分真心、几分恭维,丝毫也不在意。 直到坐在了这凤座上,她才明白:当一个人站得高了,对于底下只能仰视自己的,也就不在意了。 后宫选秀进行的轰轰烈烈,圣人在前朝也没闲着。 因着朝臣提了选秀,倒是让圣人反应过来,虽然老圣人还健在,但毕竟他是新帝登基,是可以开恩科的。 这新帝登基加设的恩科,选□□的都是天子门生,天然就是圣人的死忠。 于是,在下了选秀的旨意之后,圣人立时就又下了旨,于明年二月加设恩科,为国选才。 因着有老圣人的支持,圣人在前朝收拢权利的事情容易了许多。首先就是老圣人的人见了自家主子的态度,对圣人大开方便之门。其中还有一部分,直接就投向圣人。 本来嘛,圣人是老圣人钦定的,就是老主子指定的小主子。他们向小主子效忠,为小主子办事,也不算背主。 没有「背主」的心理负担,这些人看形势改换门庭,不要太容易。 也因着有老圣人的指点教导,圣人的行事逐渐大气了许多。至少,他不会干出用后宫手段控制前朝的事了。 等选秀结束,元春临盆,生了一个女儿。孩子很健康,元春却是元气大伤,太医诊脉之后,断定她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对此,元春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女儿好啊!对如今的她来说,生一个儿子不一定能护得住。如果是女儿的话,既不着眼,又能得圣人几分庇护,还不用担心会被做了皇后的表妹猜忌,一举多得。 至于日后再不能生育之事,她也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庆幸。 在她封了贤妃之后,祖母与母亲已经入宫来看过她好几次了。两人盯着她的肚子,话里话外那些大逆不道的意思,无不让元春胆战心惊。 她算是彻底看清自己那一家子的为人了。那就是眼大心空,明明没多少本事,却偏偏胆大包天的。 她若是这胎真生了个儿子,还不知道母亲能做出什么事来呢。说不定,儿子就是自己家的催命符! 如今生了个女儿,且日后不能再生了,也正好断了家里的念想。 安安分分的,反而能保家守业。 可是,元春很快就知道了,她心里为家里谋算的再好,家里人不肯配合,也是白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052465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王熙凤(四十七) 却说元春因放下了一桩心事, 月子里精心调养,倒是把强行受孕而大大亏损的身体养回来不少。 只是,原本一个珠圆玉润的美人,如今却是瘦骨伶仃, 十分颜色也只剩七分了。 出了月子的第二天, 她就带着刚刚满月的三公主, 去向凤姐儿请安。 果然不出她所料, 坤宁宫接待她的宫女比往日更热情不少,显然是得了上头吩咐。 入了殿见了礼,凤姐儿也是立时就叫她起来了。 「表姐快坐吧。」凤姐儿热情的招唿, 「这是三公主?快抱过来, 让我看看。」 这是从元春入了六爷府之后, 凤姐儿第一次喊她表姐。 这一声就像一枚定心丸, 元春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连忙示意奶妈将三公主抱过去。 凤姐儿看了看三公主, 笑着逗了逗, 又赏了几样东西, 表达了重视之意后,就让奶妈抱下去了。 她只是在对元春投桃报李, 告诉她:「跟着我, 有肉吃。」并没有夺人家女儿的意思, 太过热情反而不好了。 接纳元春, 也是凤姐儿经过深思熟虑的。 无论她姑母贾王氏如何, 元春的确是个聪明人, 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这从她上辈子回家省亲,明示暗示贾家勤俭低调就可以看出来了。 只可惜,那个时候, 整个贾家都被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景给迷花了眼,没有一个人能看到背后的危机。 她如今是皇后,而后宫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她就算再有本事,也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傻乎乎的逞强。 到最后,把自己的身子熬坏了,却是为谁辛苦为谁忙都不知道。 因此,她需要一个像元春一样聪明又识时务的人来帮她。 而且,元春只是第一个,日后再进宫的妃嫔里,她也会好好看看,再物色其他的人选,与元春相互制衡,最大的程度保证自己不被人煳弄。 两人围绕着三公主说了一会儿话,元春便很识趣得告退了。
第202页 凤姐儿做了皇后之后,就给后宫嫔妃定了规矩,每月只需要初一十五来坤宁宫请安就行。 她可不耐烦天天看这些女人在眼前晃荡,还白白给了她们碰见圣人的机会。 如今后宫有主,老圣人也就把后宫之权下放给了凤姐儿,腾出了更多的时间去养孙子。 因着老圣人的时候没有皇后,是两个贵妃共同掌权,老圣人在暗中把关的,宫中规矩难免严苛。 像前朝那样,后宫嫔妃前仆后继的在御花园偶遇圣人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倒是便宜了凤姐儿。 她也不用多做什么,只需要萧规曹随就差不多了,也能让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梳理宫人上。 老圣人的人她是不会动的,但段贵太妃和甄贵太妃的人,除了埋的极深的钉子,都被凤姐儿给清的差不多了。 而且,段太妃因着圣人给三皇子恢復了爵位,又把她大孙子放到她身边养的缘故,对圣人很是感激。 因此在凤姐儿收拢后宫的时候,她就投桃报李,出了不少的力。 凤姐儿也记她的情。 因着后宫没有太后,内务府进上的东西,凤姐儿除了自己选取之外,都会挑最好的送给段太妃。 而圣人那里,也在抽查皇子课业的时候,表示了对忠宁郡王长子的重视。 在皇宫里,圣人和皇后的态度,那就是风向标。 这两大巨头同时对段太妃一系表达了善意,宫人们立刻闻风而动,不但伺候的更精心,就连内务府送份例的时候也是头一份儿。 忠宁郡王被圈在了府中,对外边的消息就比较闭塞。 但他从前毕竟是受宠的皇子,母妃还是掌权宫妃,对内务府那些猫腻一清二楚。 因此,这个月的份例一送过来,他就立时察觉到了,无论是炭火还是布料等物,都不止好了一重。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起身便往王妃的院子里去了。 他原先与王妃马氏的感情并不好,四个儿子三个女儿里,只有长子徒滨是马氏所出。 可随着长子被接出府,送到了段太妃那里,夫妻二人时常一起怀念儿子,感情反而好了许多。 而且,他被圈禁之后,生活质量急剧下降,那些姬妾为了一匹布或一件首饰争破头的事情看得多了,让骨子里有些清高的三皇子十分厌烦。 再看看马氏的安贫乐道,不免就更顺眼了。 再者说,能被送出去做妾的女子,就算是出身大家,也只会是庶女或者是旁支,又能有多少见识? 直到这个时候,忠宁王才意识到,什么叫做结髮夫妻。 ——同富贵,共患难,出了事能一起商议,一同承担。这才是结髮夫妻。 马氏打扮的朴素得体,一身灰紫色夹袄,头髮挽了个倾髻,只插了一金一玉两根簪子。 忠宁郡王到的时候,她正在调香。 听见通报声,她放下正在拨弄香料的银簪子,起身相迎,说话很是随意:「爷来了?快坐吧,我这儿马上就好了。」 忠宁郡王抽了抽鼻子,道:「这调的是甜梦香?」 「嗯。」马氏一边说话,一边用银匙小心翼翼地添加香料,「这个月送过来的香料倒是比上个月强上不少,在郡王的份例里,也算中上了。」 她仿佛已经猜到了忠宁郡王来这里是干嘛的,直接就给了他答案。 忠宁郡王嘆了一声:「老六是个厚道人!」 马氏看了他一眼,问道:「那王爷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忠宁郡王怔怔半晌,看看眼前脂粉不施的妻子,再想想宫中的母亲与儿子,长嘆一声:「罢了,罢了,本王认命了!」 他当即就起身返回书房,起草了一道长长的奏摺,把他这些年积攒的暗中势力都交代了,託了看守王府的人递进了宫里。 ——比起高高在上的太子,还有那个看着就讨人厌的老九,最后上位的是老六,其实忠宁郡王心里还是比较能接受的。 更重要的是,人家老六这么大气,他也不能输了阵势不是? 与忠宁郡王的坦荡不同,忠敏郡王就有些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六执政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就连原本在老三圈禁之后,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的老七,也突然活跃起来,替老六跑前跑后的,整个就是一只老六脚边儿的舔狗。 而他的势力虽然明面上没有缩水,但人心却是渐渐地散了。 甄家那边虽然还是会给他送银子,却是一月比一月送得更少。 更有甚者,这次选秀,甄家竟然把长房嫡女也送来参选了。 老六也不知是顾忌老圣人,还是另有考量,竟也把这小甄氏留在了宫里,给了个嫔的份位。 这让忠敏郡王越来越惶恐,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野兽,正在逐渐被老六制造的笼子关成一只困兽。 他不甘心,又怎能甘心? 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老六算什么? 不过是前太子身边的一条狗! 而圣人真就这的那么春风得意吗? 倒也不尽然。 连圣人自己都没有料到,老圣人不和他争权,老三已经认命,老七更是恨不得跪舔他。 就连老九也被他逼的逐渐走投无路的时候,原本最应该和他站在统一阵线的人,会跳出来和他添堵。
第203页 那都是些曾经太子一党的核心人物,许多都是勛贵里得用的人。 要说起来,这些人也不会反对圣人,只是同一阵营的圣人登基了,他们个个都觉得,他们曾经为了端慧太子付出良多。 如今登基的虽然不是太子,却是太子最疼爱的弟弟。 既然如此,他们的曾经的付出就理应有回报。 圣人是什么性子? 就算有了老圣人的教导,行事大气了许多,也不能改变他小心眼儿的本质。 在圣人看来,他们这些曾经随着太子一同造反的人,能被无罪释放,甚至连降爵都没有,他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若是他们安分守己,再过几年风头过去了,圣人自然会给他们安排合适的差事,不会让这些曾经追随端慧太子的人没了下场。 但这些人在他还不准备给的时候,就自己伸手要,甚至是自己拿,却是犯了圣人的大忌了。 在圣人看来,这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表现。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圣人当即就扶持起了一部分识时务的原太子一党,暗示他们打压那些不识好歹的。 眼见圣人的地位越发稳固,那些本就识时务的更不会有二话。 他们借着曾经共事的便利,很快就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完了还到老圣人那里哭诉了一通。 在不想着夺回权利的情况下,不必多说,老圣人自然是向着自己儿子的。 他也觉得这些人太过不识好歹了,太子之所以会谋逆,八成就是这些臭虫给挑唆坏了。 而在这次清缴之中,荣国府因着贾赦的颓废,又险险躲过了一劫。 不过,凤姐儿之所以会关注荣国府,是因为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贾史氏的外孙女林黛玉就要入京了。 上次与元春闲聊,得知贾敏的百日热孝已过。 显然过不了多久,这位林妹妹就要再次进京了。 她还记得,在林妹妹入京后不久,八面玲珑的宝姑娘也要随母亲与兄长入京了。 只是不知,这一次,薛家三口,是会投奔贾家,还是新晋崛起的王家? 第117章 王熙凤(四十八) 两个月之后, 薛王氏就领着一双儿女进京了。 然后,就不出凤姐儿所料的,直接就投奔了哥哥王子腾家里。 凤姐儿早就知道,她这个小姑妈虽然性子软弱, 但却不是个傻子。 要不然, 就算有王家在背后撑腰, 也不可能没有一个庶出子女。 上辈子, 薛王氏之所以会处处被贾王氏拿捏,不过是形势比人强,薛家走投无路了而已。 这一次, 因有了王子腾早早派了二管家王忠到薛家奔丧, 顺便帮忙处理丧事, 不但很好的安抚住了薛家的旁支, 还没让他们占到多大便宜。 且因着这些年, 王子腾府里规矩越发严整, 王忠看着家主一死, 就乱成一团的薛家下人, 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于是,他请示了薛王氏, 想帮忙管束一下薛家的下人。 对此, 薛王氏自是求之不得, 薛宝钗听了, 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薛宝钗生性节俭, 平日里屋子里的摆设都不多, 自然看不惯家里的铺张浪费。 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被父亲充做男儿养,将来继承家业的也是哥哥薛蟠。 她是个随分从时的人, 许多事她哪怕心里清楚,也不会说出来。 至于薛蟠,他虽然已经十四岁了,在许多人家里已经开始独当一面了。 但因着母亲薛王氏的溺爱,他却仍然是行事无忌,跟个小孩子似的。 对薛蟠来说,只要不是让他干活儿,逼他读书上进,那就一切好说。 因此,王忠很顺利就得到了这个权限。 也正好,薛家家主新逝,他借着为旧主祈福的名义,将好些偷奸耍滑,挑唆主子的下人都一家子放了出去,薛家瞬间就清明了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这偷奸耍滑的好分辨,那些挑唆主子的却不是初来乍到的王忠能摸得清的了。 他之所以能一找一个准儿,少不了薛宝钗隐晦的提点和暗中的帮助。 王忠见这位表小姐心里门清却又能不出头露脸,心里自然高看他一眼。 回到京城,向王子腾夫妇汇报的时候,他也不吝啬为薛宝钗美言了几句。 王子腾夫妇听了薛宝钗的事,都暗暗称奇,自此对这个外甥女格外不同。 而因着有了王忠的整顿,那些勾搭着薛蟠胡闹的长随伴当都被远远打发了。 薛蟠本就没有多少主见,没人撺掇着他出去玩儿。 又有母亲、妹妹甚至是舅舅派来的人,都说他身为长子,该为父亲守孝,他竟也老老实实地守过了百日热孝。 热孝过后,薛王氏就让人收拾了家当,带着儿子、女儿,跟着王忠一块儿进京了。 至于出金陵城的时候,遇见个卖女儿的汉子,薛蟠也只是因着那女孩儿长得水灵标志多看了几眼,并没敢多问。 王忠因着这趟差事即将顺利收尾而小松一口气,却是丝毫不知道,因着有他镇着,那冯渊与甄英莲没有遇见呆霸王薛蟠。 虽然那拐子还是将一女卖了二家,但另一家可不敢像薛蟠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给打死。 无论这甄英莲花落谁家,王忠都算是救了冯渊一条小命。
第204页 如今的宝钗也就堪堪十一岁,却十分的知书达礼,随分从时,无论说话做事,皆极有章法。 史氏对她很是喜欢,在她来了没几天,到了初二后妃亲眷可入宫探视的时候,就带着她一同入宫拜见凤姐儿了。 说起来,凤姐儿与宝钗上辈子还有些小恩怨。 宝钗嫁了宝玉之后,她姑母贾王氏有了正儿八经的儿媳,凤姐儿的嫁妆又被掏空了,自然就被踹到了一边,把管家权给了宝钗。 宝钗倒是比凤姐儿聪明些,到了需要用钱的时候,就拿着帐册子去寻婆母贾王氏。 奈何,薛家还是要求着贾家呢,贾王氏一味装傻充愣,宝钗再怎么精明,也不得不如凤姐儿一般,拿自己的嫁妆往里填。 那时候,凤姐儿与贾琏已经离心了,手里除了那点儿管家权,是什么都没有了。 因此,对于夺了她权利的宝钗,自然没有好脸色。 也是宝钗能忍,也理解她的心情,从来没和她红过脸。 如今凤姐儿高坐凤位,再看着乖巧地向她行礼的薛宝钗,不觉一笑,慨嘆往事如烟。 「快起来吧。」凤姐儿示意宫娥将她搀扶起来,笑眯眯地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早就听婶子说起过妹妹,今日一见,果然是别样灵秀。」 宝钗到底还是个孩子,被当今皇后夸赞,不免激动的脸色微红,柔声道:「娘娘谬赞了。」 「不必这么拘谨,本官还是你的表姐呢。」 凤姐儿说着,就褪下腕上一支通体莹润的羊脂玉镯子,套到了宝钗手上,口中笑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拿着玩儿去吧。」 宝钗低头一看,但见那玉镯又透又润,通身几乎没有一丝杂色,只有两团由深到浅的红丝晕成天然的祥云状。 薛家地位是不高,但皇商之家,又是专门给宫里的贵人们进首饰的。 薛宝钗自小耳濡目染,哪里看不出这镯子乃是羊脂玉中的极品? 因此,她慌忙道:「娘娘使不得,这也太贵重了!」 凤姐儿笑道:「拿着吧。我一见妹妹就喜欢,就跟上辈子见过似的。这也是咱俩的缘分。」 宝钗这才谢了恩,不再推脱了。 凤姐儿又拉着她,细细问了好些话:「妹妹多大了?在家里读些什么书?到了京城可还习惯?」 宝钗一一答了,只觉得这位皇后表姐和善的很,半点儿没有母亲口中「凤辣子」的模样。 不多时,元春得了消息,抱着三公主也过来了。 表姐妹二人又是一番厮见,宝钗摘了腰间配着的药玉佛,给了三公主做了见面礼。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元春接到凤姐儿的示意,邀请宝钗到她的凤藻宫坐坐。 宝钗见凤姐儿与史氏有私房话要说,便很有眼色地跟着元春走了。 两人一离去,凤姐儿便问:「婶子可是有事要告诉我?」 史氏点头道:「不错。」 凤姐儿一笑,道:「婶子先别说,且先让我猜上一猜。」 见她做了皇后还是这样俏皮促狭,史氏便知道她在宫里过得不错,不由也露出了笑意:「那娘娘就猜猜。」 凤姐儿道:「可是与我那宝钗妹妹有关?」 史氏今日既带了宝钗来,此时被她猜出来也不惊讶,便笑道:「那娘娘再猜猜是什么事儿?」 凤姐儿觑着史氏神色,见她真的只是说笑,全然没有不满和不平之色,便知晓宝钗没有日后进宫的意思。 既然如此,女孩子的大事就只有一件了:「莫不是,要我为她寻一个好姻缘?」 史氏哈哈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哦?婶子说来听听。」 史氏道:「你那小姑妈倒是心高,想着借着娘娘的东风,让她日后嫁入高门,也好帮衬她那不成器的哥哥。但宝钗这孩子自己是个清醒的,知晓以她的门第,便是嫁入了高门,也难有如意日子过,只想着让娘娘夸她几句,日后寻个门第稍好些的罢了。」 这倒是与上辈子不同。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 上辈子这个时候,薛蟠因着一个丫头打死了人,惹上了人命官司,被那贾雨村胡乱判案,说他已经被冤魂索命死了。 也就是说,薛蟠等于是个不存在的人了,一辈子也再难出头。 宝钗自小被父亲当做男儿教养,自然知晓大局为重,也懂得维护家族。 而以当时薛家的情景,唯有靠她攀上高门,才能有一丝喘息之机。 遍数以她的身份可以接近的所有男子,贾家那位宝二爷,已经是最好的人选了。 所以,宝钗才会在入宫选秀无望的情况下,死命地扒着宝玉不放。 因为,她实在是够不着更好的了。 她自有她的无奈,自有她的不得已,却没成想,害苦了宝玉与黛玉这一对苦命鸳鸯。 就连她自己,到最后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宝玉固然温柔体贴,却终究被祖母与母亲养的少了几分担当。 他心里怜惜那些女儿家,是哪个都想护着,可却是哪一个都护不住。 黛玉的心思敏感纤细,父母亡,寄人篱下,一生只得宝玉这一个知己。 可以说,宝玉就是黛玉所有的精神寄託。 但是到了最后,她连宝玉都没了,自然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念想。
第205页 前世种种,如今想来,都是造化弄人。 看在前世缘分一场的份儿上,凤姐儿若是能帮,自然会帮这些女孩子一把的。 于是,自这次之后,凤姐儿隔三差五的,就会召宝钗入宫说说话。 反正宝钗的年纪还小,又总是避忌着圣人,倒也没有人吃饱了撑的,敢得罪皇后娘娘,说她表妹的闲话。 见哥哥一家子待自己女儿这样诚,薛王氏心里感激的很。 对于哥哥王子腾提议的,将不喜欢读书写字的儿子送入军中谋个职位的事,她更是感激涕零,第二天就往史氏那里塞了五万两的银票。 今世的王家又不曾败落,又岂会缺她那点儿银子? 史氏见她一脸的感激,是真心实意的要给,不由得哭笑不得,拉着她的手又塞了回去:「眼见内务府又要换引子了,妹妹还是留着,多打点打点的好。」 第118章 王熙凤(四十九) 姑嫂两人又推拒了一阵, 史氏见她是铁了心了要给,眼底还有些惶恐,眼珠子一转,便收下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 自己家里帮了薛家母子这么多, 这五万两银子她要是不收, 这个妹妹是不会安心的。 果然, 见她收下了,薛王氏几不可察得松了一口气,连笑容都轻松了许多, 转而就和她说起了小侄子王值。 「值哥儿小小年纪的, 就这样机灵, 以后怕是了不得。」 在当娘的心里, 别人夸自己儿子, 真是比夸自己让人舒坦多了。 史氏笑得合不拢嘴, 似真似假的谦虚:「他小小一个人儿, 能看出什么来?」 薛王氏的神色里总是去不掉那一抹讨好和奉承, 笑着夸赞道:「都说三岁能看老呢。昨儿个宝丫头还跟我说,她闲来无事, 陪着值哥儿玩儿的时候, 顺手教了他几个字, 值哥儿只跟着念了两三遍就记住了。第二日, 宝钗考他, 他还记的牢牢的呢!」 史氏喜道:「还有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 「可不是嘛, 这事还能做假?」薛王氏佯装不乐意,「嫂子要是不信,只管自己考考值哥儿。」 史氏忙笑道:「我哪里是不信妹妹?只是往日里总觉得值哥儿小, 从没想着给他启蒙,这才不知道而已。」 薛王氏这才又笑了,对史氏道:「值哥儿到底还小,依我看,很不必现在就找先生启蒙,那些先生都凶得很,半点儿不懂变通。嫂子要是不嫌弃,就叫宝钗带着他,一边玩儿一边认几个字。等到五岁了,再正式请先生。」 她说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看着史氏。 这也是薛王氏的一点儿私心。 都说知子莫若母,她就是再溺爱儿子,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少斤两。 哥哥虽然把儿子弄到了军中,她也不敢奢望儿子能脱胎换骨,只要懂事一点儿,能撑得起家业,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史氏能答应让宝钗带着值哥儿识字,有了这情分,日后值哥儿长大了,多多少少都会帮衬帮衬自己家里。 只是,她也知道,哥哥嫂子就这一个儿子,只怕他们不愿意让宝钗一个小丫头给儿子启蒙。 史氏倒是没想那么多,随口就应了:「只是要偏劳宝钗了。」 宝钗这丫头她是知道的,虽然年纪不大,却最是稳重。有些小心思,却也不令人反感。 毕竟,这世上谁不希望自己过得更好呢? 宝钗懂得为自己争取,史氏反而很欣赏她。 薛王氏大喜过望,连连道:「她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玩儿嘛!。看宝钗就很喜欢值哥儿。」 史氏道:「他们姐弟两个,亲近些也好。」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听见外面丫头请安的声音:「给宝姑娘请安。」 「宝姑娘回来了?」 「太太和姨太太方才还说起姑娘呢。」如儿一边打帘子把她让进来,一边给她透消息。 屋里面史氏正和薛王氏打趣儿:「如儿这丫头,就会讨巧卖乖!」 便听见如儿惊唿了一声,「宝姑娘这是怎么了?」 又听见宝钗柔声道:「没事儿,下车的时候叫沙子迷了眼睛。」说完就在四个丫鬟的簇拥下进来了。 原本他们上京的时候,宝钗身边只带了一个叫莺儿的丫头,史氏看着不像样,就又给她添了一个大丫鬟娟儿,两个小丫鬟小桃、杏花。 那个莺儿又有些碎嘴,可没少被娟儿说教。 莺儿原本还仗着自己是宝钗身边的老人,很是不服的向宝钗告状。 但宝钗见识了王家的规矩,只觉得臊得慌,又把她给训斥了一顿,让她好好跟着娟儿学学规矩。 从此,宝钗也更倚重娟儿。 该说宝钗不愧是宝钗,虽然莺儿和娟儿之间有矛盾,但在她的调停下,不但收服了娟儿,更是安抚了莺儿。 如今两人虽然还会斗嘴,但对宝钗却都是忠心耿耿的。 史氏和薛王氏早听得动静,宝钗一进来,就往她脸上看去。 果然见她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薛王氏不待她行礼,一把搂进怀里,心疼的问个不停。 史氏更是沉下了脸,问几个丫鬟:「怎么回事?宝钗不是到贾家去玩儿了吗,谁给她委屈受了?」 却是前两日,贾家的几个姑娘给宝钗下了帖子,说是今日要起诗社,请宝钗过去玩儿。
第206页 宝钗原是不准备去的,还是史氏见她来了京城这么久,除了进宫陪凤姐儿说话,就没出去过,怕她闷着了,就怂恿她去了。 却不想,这人是高高兴兴地去了,却眉眼通红地回来了。 宝钗窝在母亲的怀里,越想越委屈,不由轻声哽咽起来。 薛王氏更是心疼的跟有人拿刀子在割一样,一个劲儿地轻抚着女儿的背,自己眼眶也红了:「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娟儿和莺儿皆是面露忿色,娟儿回话道:「还不是那位宝二爷,说咱们姑娘……是那什么……体态丰腴的杨妃。」 时下的审美虽不是「汉宫飞燕」式一揽天下,但大多数男子都喜爱那等弱柳扶风的美人。 娟儿跟着宝钗的日子也不短了,很是知晓自家姑娘的心思。 宝钗虽然长的如牡丹般明艷,说是艷冠群芳也不为过。可她对自己小小年纪便发育良好的丰腴体态却是有些自卑的。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那宝二爷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出那等轻佻之言,哪个姑娘受得了? 宝钗本是习惯性的想要忍气吞声的,娟儿却是一下子就炸了,好生埋汰了那宝二爷一顿,扶着宝钗便找贾老太太告辞了。 一上了自家马车,宝钗便伏在娟儿怀里哭了一路,娟儿和莺儿轮番安慰她了许久,又把宝二爷骂了一通,这才让宝钗止了泪。 史氏一听这话,也是气得七窍生烟,又有些疑惑道:「那宝玉已经十岁了吧?宝钗和姑娘们一起玩儿,怎么就遇到他了?」 说起这个,连娟儿这个做丫鬟的都不耻,「呸」了一声,撇嘴道,「咱们姑娘也疑惑,悄悄问了贾家的三姑娘。却不想,人家自己却是不以为意,说什么宝二爷自小就在内帷厮混,还说咱们姑娘大惊小怪。」 毕竟是国公府邸,宝钗不想给家里惹麻烦,又见连客居的林姑娘都不说什么,那史姑娘更是与宝玉打打闹闹,言笑无忌,她也不好多言,只是有意无意地远着宝玉罢了。 偏那宝玉是个没眼色的,因宝钗生得肌莹如雪,容颜盛如牡丹,他是头一次见这种类型的美人,心里痒痒得很,一个劲儿的往宝钗这里凑。 宝钗在皇后那里挂了号,日后的终身不用愁,自然就看不上宝玉这样不学诗书的膏粱子弟。 她又爱惜羽毛,不免对宝玉十分冷淡,往往宝玉说十句,她只应上一两句,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林姑娘性子促狭,又十分聪敏,很是打趣了宝玉一番,意在为宝钗解围。 那宝玉倒真是好脾气,任林姑娘如何打趣,竟也不恼,还反过去赔笑。 宝钗见宝玉终于不围着自己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沖林姑娘感激地笑了笑,换得人家颔首致意。 倒是那位史姑娘,见宝玉一直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她还爱搭不理的,十分不爽快,阴阳怪气地刺了宝钗好几句。 宝钗笑了笑,全然不当一回事儿。史姑娘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倒把自己梗得不轻。 她哼哼了两声,嘀咕了一句:「装模作样!」就又缠着宝玉去了。 待到正午时分,太阳大了,众人便结束了诗社,一同到贾母那里说话。 林姑娘和宝玉被贾母一左一右地揽在身边,宝钗和一众姑娘们坐在远一点儿的地方。 史姑娘暗暗瞪了林姑娘好几眼,都被宝钗尽收眼底。 宝钗因生得丰腴,虽有娟儿与莺儿两个轮流为她打扇子,但还是止不住的香汗淋漓。 只因她身上自带异香,并无异味儿罢了。 那宝玉也不知怎么的,不腻在贾老太太身边撒娇作痴,竟是蹭到了宝钗身边,吸了吸鼻子,一个劲儿的追问宝钗用得什么香料。 体带异香这种私密的事,自然是不好说给外男的,宝钗便以「便是同一种香料,用在不同的人身上,味道儿也是有差别的」言语煳弄了过去。 却不想,那宝玉还不消停,围着宝钗说东说西的,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杨妃身上。 听了这等赤-裸-裸的调戏之言,宝钗当即面色大变,却碍于贾家的权势,不敢发作。 这会儿,正轮到娟儿打扇。 娟儿自小长在王家,可是很清楚自家老爷夫人对贾家都看不上,她才不会惯着贾家这凤凰蛋儿呢! 娟儿当即就排宣了宝玉一通,怂恿着宝钗向贾史氏告辞。 宝钗见了娟儿的态度,心里也有了底气,当即就沖贾史氏行礼告退,带着自己的丫鬟们走了。 且不说宝玉如何目瞪口呆,贾史氏如何气急败坏,那客居的林姑娘却是若有所思,垂眸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六点开始发文,一小时放一章,分十小时发完。 祈祷明天管三不要被挤抽了! 第119章 王熙凤(五十) 听了娟儿的转述, 薛王氏气得直哭,史氏更是气笑了:「贾家真是好教养!」 如今薛家一家子都客居在他们王家,出去代表的就是他们王家的脸面。 贾家这样怠慢宝钗,不就是在打他们王家的脸吗? 薛王氏抹泪道:「虽则我们家是商户, 却也是正经人家, 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史氏歉然道:「今儿这事儿怪我。我本也想着, 两家总是亲戚, 他们家那几个女孩子也都还算灵秀。想着宝钗毕竟是个小姑娘家家的,整日里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这才让宝钗给了回帖, 到他家里去玩儿上一日。早知道他们家有那么个坐卧不忌的, 说什么也不会让宝钗去的。」
第207页 薛王氏忙道:「这怎么能怪嫂子?谁能想到, 有这样的事儿?」 史氏道:「宝钗今日受了惊了, 还是快让她回去歇歇吧。」 又吩咐娟儿, 「叫厨房给你们姑娘熬一碗安神汤。」 末了又安抚宝钗, 「你放心, 今儿的事, 舅母一定给你做主出气。」 宝钗福身道:「多谢舅母。宝钗就先告退了。」便由娟儿与莺儿扶着回了自己的住处。 又过了三五日,到了初二。 这一回, 史氏没有带宝钗, 独自进了宫, 就把贾家的事和凤姐儿说了。 「你那大姑妈下午就带着礼物来赔罪了。」史氏冷笑道, 「我当时就奇了, 她那么个无利不起早的, 又眼高于顶,这一回怎么就突然知礼了?娘娘猜猜,怎么着?」 凤姐儿扣着盖碗, 闻言心中一动,脱口道:「她不会是想替他们家的凤凰蛋儿求娶宝钗吧?」 上辈子可不就是这样? 她那好姑妈一心惦记着薛家的百万家财呢。 如今王家骤然崛起,薛家是彻底上了王家的船,自然不会再每年给贾家送银子。 而少了薛家的填补,江河日下的贾家,可不就是越发的入不敷出? 「可不就是呢!」史氏冷笑连连,「听她话里话外的,仿佛荣国府已经是那宝二爷的囊中之物了。唬谁呢?我就是再憨,也知道只要大房在,爵位就轮不到她二房。就算是大房都死绝了,二房还有个嫡长孙贾兰呢。这怎么算,也轮不到那宝二爷。」 凤姐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恐怕已经忘了还有贾兰这个孙子了,婶子不妨提醒提醒她。」 她可以不在意荣国府如何,也可以把贾琏当个屁给放了。 但上辈子敢合谋卖了她女儿的贾兰和王仁,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以往,是李纨母子低调,贾王氏才注意不到他们。 若是让贾王氏看到了贾兰的上进,以贾王氏对宝玉的溺爱,不折腾他们才怪了呢。 凤姐儿意味深长地对史氏道:「虽然那李氏掏空了贾珠的身子,但贾兰毕竟是姑母的嫡亲孙子,总是不管不顾的,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史氏立刻心领神会。 她虽然不知道凤姐儿为何要针对他们孤儿寡母,但只要想想那是贾王氏的媳妇儿和孙子,史氏就半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了。 送走了史氏之后,凤姐儿便召见了元春和三公主。 她也没特意提起贾王氏,只是和她聊了聊两人共同的表妹宝钗,说宝钗如何懂事,还有史氏已经准备从明年的新科举子里给宝钗择个良婿了。 元春是个聪明人,回去略一思索,便觉得这事儿和自家母亲脱不了干系。 这一回,她是连嘆气都懒得嘆了。 如今的元春被凤姐儿託付了一部分的宫权,自然也是有权利召见命妇的。 她当即就叫人传话回贾家,召见了五品宜人贾王氏。 贾王氏是没觉得自己干的事情有什么不妥的,元春一问,她就照实说了,言语见还对自己的谋划颇为得意。 元春都要被自己亲娘给蠢哭了! 且不说她惦记宝钗能不能成,就宝玉那样的,将来能不能有个功名还是两说呢。 母亲要是真疼宝玉,就应该谋划着名帮他聘一个官家小姐。 这样将来老太太去了,两房分家之后,宝玉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这年头,若是没有当官的护着,钱财多了非但不是好事,反而会招来祸患的。 元春当然知道,皇后特意召见她,是不要让她母亲再打宝钗的主意的意思,且隐含警告。 可元春更知道,自从她封了贤妃之后,自家母亲就多了一种迷之自信,把全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元春若是直说皇后已经出言警告了,让她不要再作死,贾王氏肯定是听不进去的。 因为在她心里,已经把元春脑补成了圣人最宠爱的妃子。 要不然,怎么只生了一个女儿的元春,会和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的吴侧妃平起平坐,都封了妃位呢? 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元春索性就不白费力气了。 她直接简单粗暴的把宝玉娶官家小姐比娶商户女更有利的一、二、三都列出来,并表示自己是绝对不同意宝玉娶一个商户女的。 贾王氏所有的底气都来自元春,见元春态度如此强硬,她自然不敢不听,只得放弃了打宝钗的主意,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只是……她冷笑了一声,无论是林家那个病秧子,还是史家那个口吃,都休想肖想她的儿子! 倒是几位尚书、侍郎家里,不知有没有适龄的女孩儿? 咳,幸好元春不知道她娘在想什么,要不然,肯定得再次气得吐血。 ——好大的脸! * 圣人登基的第三年,也就是启元二年六月,皇后王氏再次有孕,圣人龙颜大悦,并趁机在老圣人面前进言,替被圈禁的忠宁郡王求情。 老圣人毕竟年纪大了,这几年带孙子,小孙儿撒娇作痴的,早把老圣人的心给泡软了。 他很是感慨了一番圣人的胸襟,甩了一句:「你想放就放,还问我做什么?」 圣人当即大喜,替忠宁郡王谢恩。 忠宁郡王府外的禁军终于撤了去,夫妻二人跪在王府正殿前接了恩旨,不禁相拥而泣。
第208页 ——总算是熬出来了! 特别是王妃马氏,自从儿子徒滨被接到宫里以后,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日日想,夜夜念,却因怕耽搁了儿子的前程,不敢吐露分毫。 如今,她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见儿子了! 夫妇二人收拾了一番,忠宁郡王便着人往宫里递了牌子,请求入宫谢恩。 既然解禁了,日后忠宁王府也是要与各家交际的。 正殿、花厅什么的,少不得要重新收拾收拾,荒了许久的花园子,也要再寻些珍品移栽。 这些本来都是王妃的事,忠宁郡王素来清高,最是不屑理会这些内宅之事。 只圈了这几年,到底是把他的心气儿给磨平了,见王妃兴高采烈,忙得团团转,他竟是主动和王妃商议起来。 马氏诧异了一瞬,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便若无其事的说:「我听内务府来送东西的小太监说,当今皇后娘娘喜爱牡丹,如今京城各家都以养出上品牡丹为荣。改明儿爷多去琉璃厂转转,好歹淘换两株能见人的。」 「好。」忠宁郡王想也不想就应了,「王妃也许久不曾出门了,到时候,爷带你一块儿去。」 「那我可就等着爷了。」 这边正堂还没收拾出来呢,几个侧妃姬妾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过来了。 一个两个娇声软语,搔首弄姿的往忠宁郡王身前凑,颇不把王妃放在眼里。 马氏自嘲一笑,便若无其事地收拾起了帐本子,忠宁郡王却是尴尬得很。 从这些姬妾的态度,就不难看出来,从前他待王妃有多不尽心。 只是如今他已经浪子回头了,这些人再来刷存在感,就不免让他十分恼火了。 「都杵在这儿干嘛呢?没看见爷和王妃正在忙吗?滚,都滚回去!往后没有王妃的允许,谁也不许走出自己的院子!」 这是一句话,就把她们都给禁足了。 众姬妾面面相觑,侧妃柳氏不甘心地跺了跺脚:「爷~人家只是想你了嘛!」 忠宁郡王烦躁地喝道:「滚!」 说什么想他了,若不是嫁入皇家不能和离,怕是他被圈禁的第二天,这些女人就收拾包袱回娘家了。 这会儿说什么想他,不过是看他又要起来了而已。 马氏在一旁冷眼看着,想想忠宁郡王从前对柳氏的宠爱,只觉得得讥讽不已。 不过,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忠宁郡王要和她上演夫妻情深,她也不介意配合配合。 整个忠宁王府,往后都是她儿子的,这些贱人的儿子,休想染指! 赶走了没眼色的姬妾,忠宁郡王有些讨好地沖王妃笑。 马氏嘆了一声,道:「她们……也是人之常情,爷莫要与她们计较了。」 忠宁郡王当然知道王妃说的是什么事,胡乱应了两声,心里的想法却是半点儿没变。 马氏自然不会多说,见他嘴上应了,便又拉着他讨论起各处的布置来。 「爷见王妃的妆匣都旧了,改明儿也到琉璃厂,再给王妃寻摸个好的。」 其实,马氏的妆匣何止是旧了? 他刚被圈禁的时候,马氏为了替他探听外面的消息,把许多珍贵的首饰都送了出去。 这些忠宁郡王虽然没说,却都记在一一记在心里了。 往后,他自然要一样一样替王妃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有意在今天与诸位做上百晋江币的交易,大家准备好了吗? 第120章 王熙凤(五十一) 圣人既然赦免了忠宁郡王, 自然不会再为难他,前朝和后宫都很快批覆了夫妇二人入宫的请求。 忠宁郡王先是到老圣人那里痛哭流涕的认错磕头,然后就到圣人那里情深意切地表了忠心。 圣人看着曾经清高的不屑多看他一眼的三哥也被岁月磨平了稜角,不由感慨万分。 「三哥快起来吧。」圣人亲手扶起了忠宁郡王, 忠宁郡王心里最后那一点儿别扭, 也就这么散了。 兄弟二人恳谈了一番, 直到天黑的时候, 忠宁郡王才往段太妃宫里接了王妃,一同回去。 段太妃可怜他们多年不见亲子,做主让他们把徒滨也接了回去, 只叮嘱别耽搁了明日的课业。 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回去, 马氏还亲自下厨, 做了两道儿子喜欢吃的菜, 引得忠宁郡王满心醋意, 嘟嘟囔囔地抱怨:「就没做个我爱吃的?」 马氏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出息!」 徒滨从没见过父母这样和谐亲密的, 颇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的印象里, 爹娘平日里很少见, 见了面也多半是不欢而散的。 他自从被祖母接进了宫里,就一直很担心母亲。 忠宁郡王见儿子呆愣愣地看着他们, 心头一酸, 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给他夹了菜:「吃吧。」 徒滨这才满满反应过来, 爹娘是真的和好了。 他咧嘴一笑, 低头大口扒饭。 看着眼前的娇妻爱子, 忠宁郡王暗道:老六这样厚道,做哥哥的也不能太小气。如此,老九啊, 只能对不住你了,谁让你上窜下跳的,一直不老实呢? 忠宁郡王当年能纠集一大帮人跟着他干,本身就不是个没本事的。 如今他既然一门心思的想要搞忠敏郡王,那也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第209页 等到凤姐儿第二个儿子满月的时候,庞然大物般的甄家就彻底倒台了。 忠敏郡王失了倚仗,又被老圣人和圣人接连训斥,爵位一降再降,差一点儿就要撸到底儿了。 他倒是想学学端慧太子,只是终究没有那个勇气,慢慢地也就沉寂了下去,少有人提了。 自此,朝堂之上就只剩下了圣人一个人的声音。 但当今天下,因着老圣人一心求「仁」名,各处吏治败坏,贪官污吏层出不穷。 在圣人心里,他坐这天下,不单是他自己坐的,也有端慧太子的一份儿,一心想要给天下一个清明的治世。 因心里存着这样的信念,圣人十分勤政,几乎达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 有时候,老圣人看不下去了,提醒他不必如此,只需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地方就行了。 圣人虽也知道老圣人这话是好的,但他毕竟不是自幼就当成储君养的,前三十年又一直被几个兄弟压制着,就算得了天下,也难免底气不足。 因此,「权不外散,任人唯亲」就成了在所难免的。 身为皇后叔父,又是早早就投靠了他的王子腾,屡屡被委以重任。 王子腾自己又是个有本事的,自然是屡立功勋。 对此,圣人不觉得有什么,他自己却是胆战心惊的,生怕那一天功高震主了。 要知道,如今他们王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外戚,皇后娘家,太子母族,整个朝堂的言官都盯着他们家呢! 倒是凤姐儿想着拉黛玉一把,就让王子腾推荐了林如海。 林如海在巡盐御史的位置上一坐五六年,别的不说,左右逢源的本事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是随着朝堂权利更替,无论是老圣人还是圣人,好像都把他给忘了,这才让他心生绝望。 他将女儿送到岳家,是真有託孤的意思。 就在林如海已经开始放弃自己的时候,京城突然就来了调令,调他入京,做了正四品的礼部郎中。 这对林如海来说,无异于喜从天降。 等接替他的人一到,迅速交接了公务,他便先行租船入京,留了大管家处理这些年在扬州置下的产业。 近三年未见,他也的确是想煞他的女儿了。 玉儿那孩子心思敏感,纵然是在自己亲外祖母家里,也不定会生出多少心思呢? 此时的林如海,因着妻子贾敏的缘故,对荣国府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他全然不知道,如今的荣国府,与二十年前已然大不一样,他所以为的会好好照顾自己女儿的岳母大人,也只能在两房博弈中寻找一个平衡,以保持自己宝塔尖儿上的地位。 甚至于,在他那好岳母看来,他女儿为此受一点儿委屈,也不是什么大事。 凤姐儿收到林如海调入京中的消息,就撒开了黛玉的事。 毕竟,她对黛玉再怎么上心,还能比得上人家亲爹吗? 再者说,老圣人就要为澈哥儿启蒙了,她身边还有小儿子要照顾,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哪里还有闲工夫管别人呢? 凤姐儿这边是有子万事足,娘家也没什么糟心事儿,元春却是要被她亲娘又一次的异想天开给气笑了。 「宜人方才说什么?」元春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贾王氏却还是一脸的「我也是为你好」,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劝说道:「娘娘放心,迎春的性子软弱的很,便是日后诞下了龙种,也脱不出娘娘的手掌心。」 元春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母亲自己的想法,还是老祖宗和大伯他们都有这个意思?」 贾王氏道:「家里都有这个意思。」 元春追问:「大伯也是这个意思?」 贾王氏撇了撇嘴,很是不屑:「自迎春落草,他连看都没看过几眼,迎春的终身,又哪里轮得到他做主?再说了,这是老祖宗的意思,他还敢忤逆老祖宗不成?」 听着家中两房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元春心头倍觉凄凉。 特别是母亲和老祖宗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更是让元春觉得血都凉了。 难道他们都不懂,修身齐家才能谈治国平天下吗? 连自己家里的事都理不清楚,圣人又哪里敢委以重任呢? 元春劝道:「母亲还是先回去,问问大伯的想法吧。」 贾王氏却是全然不以为意:「他能有什么想法?」 对于贾赦,贾王是一百个看不上。一个酒色之徒而已,只会把力气使在女人的肚皮上,这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元春见此,便知道是说不通了,只得按下此言,又问道:「老祖宗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说起这个,贾王氏有些讪讪:「这……这不是娘娘伤了身子嘛。女人这一辈子,还得有个儿子傍身才好。远的不说,就说当今圣上,孝慈和孝惠两位皇后还不是母凭子贵?」 元春震惊了。 要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元春还听不出来祖母与母亲抱的是什么心思,那她就白在宫中浮沉这么多年了。 她又急又气,第一次不顾及母亲的颜面:「我看宜人是煳涂了!京城权贵遍地,咱们家又能算几流?女儿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儿的女儿,不敢生出那么大的心思!」 贾王氏的脸色瞬间胀得通红。 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人直白的把她的身份摆到檯面上来说,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女儿。
第210页 不错,她再怎么以荣国府的女主人自居,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的妻子罢了。 那邢氏再怎么不堪,再怎么上不得台面,也是正儿八经的一品将军夫人。 荣国府如今的女主人是邢氏,将来的女主人是甄氏。 她的自以为是,也只能是自以为是了。 「娘娘说这话,是要剜我的心呢!」贾王氏捂着脸哭道。 可元春被她坑了一回又一回,已然是不为所动,冷笑道:「那些个痴心妄念,还是尽早剜了去的好。」 贾王氏一噎,抹了把脸,又开始苦口婆心:「娘娘不为家里想想,也要为自己想想啊。娘娘膝下没个儿子,日后要依靠谁呢?」 元春眼中的最后一丝热气彻底散尽了,淡淡道:「这就不劳母亲操心了。」 ——她十几岁就入宫,这么多年,一心为了家里绸缪。到头来,在自己母亲口中,却成了不为家里着想了。 元春实是不知,她究竟怎样做,才算得上是为家里着想呢? 难道是按着祖母与母亲的痴心妄想,拉着全家去赌那万分之一都不到的可能性,才算是为家里着想吗? 当今皇后地位稳固,膝下育有两个得圣人喜爱的皇子,且皇后还年轻,日后必定还有子嗣。 还有舅舅王子腾,更是出了名的能臣干吏,王家也是越发兴盛了。 她是不知道,母亲他们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能压过皇后一脉去? 见贾王氏尤不死心,元春也懒得跟她多说,只是淡淡道:「若家里有门路,尽可把女儿都送进来。只是我这里人微力薄,怕是无力为此事略尽绵薄了。」 言罢,不待贾王氏再开口,元春便高声道:「我乏了,抱琴,送客!」 「是。」抱琴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态度十分强硬,「王宜人,请。」 而元春,早已在那嬷嬷的搀扶下,往内殿去了。 贾王氏心头一阵惶恐,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怕是真的与自己离心了。 但她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的,只觉得元春不识好歹,且太过凉薄。 因而,她一甩帕子,就气沖沖地跟着抱琴出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真的,对于贾迎春这个角色,我个人很不喜欢。这大概是那种怒其不争的心情。 在整个红楼原着里,从来没有过迎春去给贾赦和邢夫人请安的描写,也没有她讨好贾琏和凤姐儿的描述。 同样是庶女,为何探春的处境就比她好很多? 因为探春不认命,就算是在夹缝里,也懂得为自己争取。 她讨好王夫人,讨好宝玉。或许很多人觉得她忘恩负义,不记得自己的亲娘和亲兄弟。但在那样一个社会,那样一个环境里,你让她一个女孩子如何呢? 赵姨娘一心只护着贾环,对探春只有索取,不添乱就算是好的了。 我觉得,那样的环境,探春能护得住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我也不忍心再苛责她。 可是迎春……她什么都不为自己争,难不成还指望有人把好东西送到她手里吗? 原着里,她嫁了中山狼,所以下场悽惨。我很同情她。 可是,仔细想想,如果她的性子一直不改,嫁到哪一家都过不好的。因为那个时代,稍有点儿地位的男人,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只是有些人家盖脸,只提通房丫头,不提到官府立契的姨娘而已。 而一个男人一旦有了两个以上的女人,就必定会有纷争。迎春软弱,别人自然就要欺压她,从她手里夺取更多的利益。 以上,都是个人想法,不代表大众。只是希望看到的宝贝儿们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立起来才是真的。不然,靠谁都只是一时的。 第121章 王熙凤篇番外合集 关于凤姐儿: 凤姐儿弥留之际, 回顾这两生两世,前一世机关算尽,含恨而终;后一世依然机关算尽,却是高居后位, 子孙满堂。 果然, 一个人无论想要什么, 都应该努力去争取。 若是不争, 就只能等别人来施捨。 既然是别人施捨的,那究竟舍什么给你,自然就是别人说了算, 由不得自己做主。 只是, 争取什么, 还需考虑清楚。 那些虚无缥缈, 不切实际的东西, 就不要白费精力了。 比如:奢求一个花心风流薄倖的男人对你专一; 再比如:奢求一心想要谋夺你一切的人会高抬贵手, 将一切都还给你。 她的前世, 用一辈子的愚蠢践行了这两条,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有。 好在,上天垂怜, 让她重来一世, 弥补了前生所有的遗憾。 承正十三年, 皇太后王氏崩。举国齐哀, 勛贵官员百日不得嫁娶宴饮, 为太后守丧。 关于宝钗: 宝坐在银杏树下, 听着儿子朗朗的读书声,摸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觉得, 自己这一生实在好运。 年少之时,父亲视她如掌上明珠,亲自教养,宠爱非常。 后来,父亲早逝,母亲带着她与哥哥投奔了舅舅家里。 她原本以为,寄人篱下的日子定然不怎可好过。 可舅舅威严,能约束哥哥。 舅母慈爱,并不以自家是商户而鄙薄,不但精心教养自己,还为自己寻了一个上进的夫婿。
第211页 她的夫婿是个寒门学子,原本母亲是不怎么满意的。 可宝钗却知道,她虽然寄居在承恩公府,但毕竟不是承恩公府的正经小姐。 那些有意求取她的高门,不是看中她丰厚的嫁妆,便是攀附公府之辈。 而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好的? 舅母不在高门中为她择婿,而是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了一个品格端方、家境简单,又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青梅竹马、表姐表妹的,对宝钗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因为,宝钗并不甘心嫁一个门当户对的皇商,虽一辈子富贵,却也一辈子低人一等。 如今,她的丈夫已经三十五岁了,前年谋外放,做了一个五品知州。 这样的年岁,这样的官职,在那些世家大族眼里,根本不够看。 可在寒门学子之中,已经是年少有为了。 外面有不少人说些酸言酸语,说什么她夫婿是靠着妻子的裙带,靠着承恩公府才能爬的这么快。 宝钗是知道她夫婿能为的,自然十分不忿。 好在她家里那个不是个假清高的,不但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他们说的,也不算全错,至少有舅舅在,从来没有人敢昧了我的功劳。要我说,他们都是妒忌,妒忌我娶了你这么一个品行、家世无一不好的娘子。」 宝钗本不是爱与人调笑的,也被他逗得破颜,嗔道:「又说胡话了!」 虽然她这个五品宜人的敕命不算什么,见了许多上官家的夫人都要陪小心。 但宝钗觉得很快乐,在陪伴丈夫一步一步的高升中,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薛宝钗,天生就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女人啊! 关于黛玉: 黛玉自己都不知道,明明自己挺活泼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一遇见舅舅家的宝玉,就分外的多愁善感,仿佛有流不完的眼泪? 其实,当初母亲去世,父亲要送自己往外祖母家时,黛玉是不怎么愿意的。 一是不忍心老父一人孤苦伶仃,二就是自小听母亲说起外祖母家里的事,觉得他们公侯府邸规矩太大,不是她一个五品御史家的姑娘能适应得了的。 可父亲却不知为何,一意孤行,非要把她送走。 言语之间,流露出:若非是我林家数代单传,五服无亲,就将她送回族中了。 黛玉便知晓,她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了。 于是,母亲的热孝刚过,父亲便租了一条大船,託付西席先生贾雨村,将她送到了京城荣国府。 她自小聪慧敏锐,看得出来,对于这个西席先生,刚请入府中时,父亲还对他颇为欣赏,但随着时日越久,找他谈天喝酒的频率越低。 黛玉觉得,若非是正逢母亲病重,父亲没有过多的精力,怕是早就打发了他,为她另聘一位了。 若非是心里不信任那贾雨村,父亲也不必再重重的付了他酬金之后,还另外修书一封,言明了是托二舅舅给他谋復职的。 若是父亲真的欣赏他,有心助他青云直上,又何必藉助荣国府的人脉? 且不说父亲自己的同窗、同乡、同年,单只他们林家,虽有败落之相,却也有数代列候贊下的人脉。 说到底,不过是父亲根本无心助他,却又为着黛玉,不得不捏鼻子给他指条路罢了。 当然,后面的这些黛玉当是不懂的,还是后来父亲回京了,亲自教她读书的时候,露出的只言片语,她自己拼凑猜想的。 依着她对父亲的了解,她这猜测也八-九不离十。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更证实了这贾雨村是个凉薄负恩之辈。 外祖母逝去之后,大舅舅和二舅舅分了家。 因着二舅母的缘故,两兄弟说是仇人也不为过了。 二舅舅从前总是仗着荣国府的人脉行事,可分家之后,大舅舅如何肯再庇佑他半分? 因此,没过多久,二舅就得罪了上峰与同僚,眼看官位不保。 这个时候,当初被二舅舅相助过的贾雨村已是官居二品,为刑部尚书。 二舅舅向他求救,他面上应了,转眼却又收了二舅舅对头的银子,把二舅舅往死里踩。 最后还是爹爹不忍心,打通门路,保下了二舅舅一家子。 因父亲有能力有人脉,他回京之时,圣人又正值用人之际,父亲人到中年,官路反而畅通了起来,身体也慢慢的好了些。 黛玉在荣国府听够了那府里下人的闲话,知晓世人对绝户之家何等苛刻。 因此,哪怕心里着实不愿意有人取代母亲的位置,为着林家,还是忍着难受与父亲商议,请父亲续弦。 哪知父亲也早想到了这些,听了她不情不愿说出的话,只是笑了笑,从书里拿出了几封书信,递到了她的面前。 黛玉不解,展开一看,却是父亲与本家的通信,是要商议从本家过继嗣子一事。 林如海道:「我年少之时总是心高气傲,不觉得宗族助力如何。直到前几年在江南举步维艰,才勐然惊觉:但凡咱们有个亲近的族人,为父又何必将你託付给外姓之人?」 原来父亲有有心藉机与族中修好。 没有人来取代母亲,黛玉自然是高兴的。 或许是因着林如海官运亨通,林家宗族那边反应也很迅速,两三个月后,就送来了五个十岁以下,五岁以上的童子。
第212页 林如海吩咐管家一样安置好,平日里就教他们读书,也看不出来对哪个特别。 这五人中也有那机灵的,想着来讨好黛玉。 黛玉事先已经得了父亲的吩咐,讨好的来者不拒,却从不相帮。 又过了三个月,林如海那边已经把这五个孩子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他又结合这三个月来观察的结果,最后选了一个父亲早亡,母亲改嫁的七岁孩子。 未免族中有人不满,林如海干脆就将现有的家业分了一半给族里,并立下契书:他百年之后,族中不能再打他儿女家业的主意。 族老们得了这么大好处,又兼林如海正是在朝中得用之时,哪里会不应? 林如海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孩子虽沉默寡言,性子也执拗了些,却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黛玉这一生,虽母亲早逝,但有父亲疼爱,亦有兄弟扶持,虽称不上十分的称心如意,但也算一生合乐了。 只是一点儿,临到弥留,她也没想清楚:怎么她一与舅舅家的宝玉碰上,就止不住的多愁善感? 关于贾兰和王仁: 这两个,都是凤姐儿心里恨毒了的人。 虽然这一世因着凤姐儿站得太高,双方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际,但这也并不妨碍凤姐儿报復他们。 王仁好解决,他自己本就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凤姐儿只需吩咐一声,不许人接济他,他自己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贾兰却是要麻烦一点儿。 李纨与贾兰这对母子,皆是冷心冷肺之徒。 前世的时候,李纨就因凤姐儿得了管家权的缘故,对她妒忌不已,并时常仗着贾史氏的怜惜拿话刺凤姐儿。 那时候,凤姐儿可怜她孤儿寡母的,最多在嘴上回两句,从来都没有借管家的便利苛待过他们母子。 其实,李纨又凭什么妒忌凤姐儿呢? 凤姐儿乃是长房长媳,管家理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只是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见不得别人过得比她好而已。 若仅是如此,贾家败落,李纨与凤姐儿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可是,凤姐儿却再也想不到,自诩出身书香门第的李纨,竟然会默许自己儿子,把自己的堂妹卖入那种地方! 这书香门第的教养,可真是让凤姐儿大开眼界呀! 凤姐儿知晓,李纨一直督促贾兰读书,一心想让贾兰考取功名。 凤姐儿便干脆利落的让人毁了贾兰的容貌,让他再也不能参加科举了。 随着贾史氏逝去,贾家两房分家,李纨与婆婆贾王氏的矛盾终于摆上了台面儿。 贾王氏虽然不聪明,但折腾儿媳妇的手段却是高明的很,时常让李纨有苦说不出。 等她好不容易熬死了婆婆,自己的身体也垮了。 更重要的是,她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让贾兰考个功名,却是要留到下辈子去实现了。 第122章 林如海(一) 林如海死了, 林如海又活了。 然后,他又死了。 气死的。 上辈子没儿子的时候,他满心遗憾,自觉愧对祖宗, 又忧心独女黛玉无依无靠。 这辈子他倒是有了个儿子, 前世病逝并拖垮髮妻贾敏的那个孩子, 奇蹟般地活了下来。 虽然贾敏还是在几年后病逝, 但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她觉得她终于不用再愧对林家列祖列宗,是含笑而逝的。 他中年得子, 又是两辈子里第一个站住的儿子, 自然是宠得如珠如宝, 既怕他读书太辛苦, 又怕他不学无术成了纨绔。 黛玉是个好孩子, 也是个好姐姐, 对于这个让她母亲走的了无遗憾的弟弟, 她一直都护得紧。 林如海上辈子是皇权交替的牺牲品, 老圣人放弃了他,圣人又不信任他, 双方都一心想要将他熬死在任上。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这句话最无奈的地方, 不在于臣子有多么的愚忠, 而是在于帝王想要逼死一个臣子, 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林如海看透了, 为了不连累女儿,他甘愿赴死了。 这辈子,他借着上辈子的经验, 成功避开了扬州巡盐御史这个大坑,宁愿带着妻子在京城熬资歷,又早早搭上了未来天子六皇子的船。 果然,他这辈子仕途亨通,平步青云。他的女儿黛玉也嫁得如意郎君,夫妻合乐。 可是,他再想不到,他的一世英名,他林家的百年清誉,竟然会被他两辈子才得来的这一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给毁于一旦! 那逆子喜欢男色也就罢了,这在仕林之中也算是雅事。 但这还有一个前提,便是不可媚上。 四皇子乃是圣人内定的继承人,虽然还没有正式册封太子,但朝野内外对此已然是心照不宣了。 那逆子怎么敢……怎么敢做了四皇子的入幕之宾? 同僚们的指指点点,异样眼光,无不令林如海如芒在背。 可他有什么办法?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祠堂的地砖都快给他跪碎了,抄写的家规几乎堆满了整个书房。 可那逆子依旧死不悔改,说什么两情相悦,又何须在意外人的眼光? 外人的眼光,林如海可以不在意,但他不能不在意林家的声誉。 他宁愿他的儿子是个奸臣、权臣、大贪官,也不愿意日后史书工笔之下,他姑苏林氏有人上了那《佞臣传》!
第213页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林如海再怎么气恼,还是耐着性子,把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讲给他听。 可他儿子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口口声声说什么「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日后四爷登基,在位的必然都是四爷的后人,谁人敢胡乱书写?谁人又会乱写?」 林如海被他的天真给气笑了。 他也不想想,四爷的子孙后代不会乱写自己的祖宗,又凭什么替你遮掩呢? 说不得,为了维护四爷英明神武的形象,你这个魅主惑上的佞臣,只会被写的更加不堪! 林如海说不动他,就只能关着他,等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出去。 只是,那四皇子欺人太甚,非但堂而皇之的找上门来,还在言语之中威胁他。 「大人眼中,就只有林家的声誉,而没有自己的女儿了吗?」 那逆子听着这些荒唐之言,非但无有一丝怒色,反而目露感动,当着他的面,与四皇子手拉着手,扬长而去。 林如海又惊又怒,气得逆气上涌,血不归精,一连欧出数口鲜血。 他本就先天体弱,这些年虽然静心保养,但毕竟底子不厚。 而且,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在那个年头,已经是人在暮年了。 这几口精血喷出,他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 好不容易撑到黛玉赶回京城,父女二人还来不及说几句话,他就带着满心的悲怒,撒手人寰了。 ****** 黑白无常两个鬼差,躲在一大丛彼岸花的后头,蹙眉看着不停的释放怨气的鬼魂,唉声嘆气。 白无常愁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扭断,黑无常恨不得一个勐子扎进忘川里,把自己泡得再浮肿一点儿。 白无常:「你说他哪来那么大的怨气?」 黑无常翻了个白眼:「凡人成了鬼之后,不都这样?一个两个的,都说自己死的不甘心。这个放不下凡间的高位,那个舍不了新婚的娇妻。」 白无常十分不能理解:「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啥好惦记的?也不看看有多少登高跌重,红杏出墙的?」 黑无常笑了:「要不怎么就咱们是鬼仙,他们只能做怨鬼呢?哎呦!」 却是白无常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你还有心情笑?这鬼的怨气这么重,在这彼岸花丛里坐了三十年都没化去半点儿,可见是心有执念。再让他这么下去,怕是其他的新鬼也要受到影响了。」 黑无常把脚搁地上蹭了蹭,无奈道:「帝君带着九殿阎罗去三十三天听法会了,没个三五百年是回不来的,只留了阎罗王一个支应地府。只那位大王你也知道,要他带兵和魔族干架是没问题,可去除怨气、消除执念……呵呵!」 黑无常都不忍心把话说明了。 白无常再次嘆气:「可老把鬼放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呀!万一轮迴道和孟婆汤出了问题,咱俩这临时被抓了壮丁协助阎罗王的,少不了就成了垫背的。」 说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把牛头马面这两个勾魂使骂了一遍又一遍。 你说,人间滞留了那么多的冤魂怨鬼,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也不少啊。 明知道这会儿地府没有能顶事儿的,他们就不会晚个三五百年再把这林如海的鬼魂给拉回来? 说不定,到不了那个时候,就有和尚、道士帮他们给超度了,大家省事! 正在白无常气闷之时,一个小鬼飘了过来:「黑爷,白爷,阎罗王大人请两位前去。」 两个鬼差对视了一眼,同时嘆了口气,各自掐了个决,很快就到了地府第五殿。 地府联通三千世界,各个世界的文化发展都不相同。 随着时代的发展,上到酆都大帝,下到各有头有脸的鬼差,办公地点的布置从一开始统一而古典的风格慢慢发展出自己喜欢的风格。 就比如掌管第五殿的阎罗王,就十分迷恋异世魔法风格。 黑白无常一进第五殿,就像是进了古典的欧洲宫廷一样。 这就让搁在桌子上的那台电脑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参见大王。」 两鬼差忽略了那点儿违和感,乖乖行礼。 正沉迷网路游戏的阎罗王听见声音,艰难地将自己的脸都电脑后面伸了出来:「两位不必多礼,请坐。」 阎罗王留了一头过耳的微微区卷的黑髮,在脑袋后面扎了一个别致的小揪揪,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燕尾服,语调傲慢又优雅,俨然一个欧洲古宫廷走出来的彬彬有礼的绅士。 黑白无常皆是一僵,明明已经拱手弯腰到底了,却还是有一种自己失礼了的错觉。 当然,这错觉也就是一瞬。在以东方古典礼节为主流的地府,阎罗王这样的,才是真的失礼好不好? 于是,两人默默地起身,默默地等着这位大爷的吩咐。 阎罗王曲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地问:「那位林先生,可曾洗尽怨气?」 两个鬼差对视一眼,由黑无常答话:「回禀大王,那名为林海的怨鬼,来时如何,现时依然如何。若再不妥善处理,其怨气怕是会冲破彼岸花的结界,影响到轮迴路上的新魂。」 阎罗王一手支额,幽幽嘆了口气,似乎很是苦恼:「你们可曾问过,他是否在阳间有重大冤情?」
第214页 这些基本的情况,黑白无常自然已经弄清楚了。 如今阎罗王一问,黑无常便答道:「他一生平步青云,死后仍有美谥,没有什么冤情。」 这已经是极好的命格了,莫说是黑白无常,便是见多识广的阎罗王,也闹不清楚,这林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到酆都大帝离去前的殷殷嘱託,阎罗王压下心头想要找人干架的烦躁,依旧优雅地开口:「劳烦二位,且带他来次,孤亲自询问。」 眼见阎罗王肯接手,黑白无常自然的千肯万肯,很快就把林如海的魂魄给拘到了阎罗殿。 林如海虽身怀怨气,但却未曾失礼,根据鬼差的指点向阎罗王行了礼。 「不必多礼。」阎罗王直接问道,「你身怀如此重的怨气,不知因由是何?」 林如海苦笑一声,身上的怨气更重一分:「都怪我那不孝子。」 待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阎罗王哑然。 这些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事儿。可他也知晓,各个世界的各个时期,都有不同的风俗与坚持。 既然林如海如此在意,想必在他那个世界,这的确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阎罗王沉吟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五指宽、半尺长的平板捣鼓了一阵,平放到了桌子上,指着上面的一个大拇指图标对林如海道:「你把大拇指摁上去。」 第123章 林如海(二) 在林如海看来, 就是阎罗王突然拿出一样他从未见过的奇物。 那材质也不知是何处所产,似玉而非玉,非金而有泽,其中一面上更是嵌了一块儿五指宽、半尺长的琉璃。 这琉璃通体晶莹, 无一颗气泡, 乍一看是冰一般的通透, 仔细一看, 却又隐隐有蓝光流转。 他暗道:果然是仙家之物,非鬼神而不可得。只是不知,叫我伸手去按, 却又是何道理? 他虽茫然不解, 不知吉凶, 但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就算是从人变成了鬼, 这番道理, 也依然适用。 因此, 他十分忐忑地, 把大拇指按在了指定的位置。 霎时间,「叮叮噹噹」一阵极为欢快活泼的乐曲自那奇物上响起, 林如海虽心有防备, 却还是吃了一惊。 幸好有多年的养气功夫在, 才让他不至于失礼于尊前。 阎罗王微一挑眉, 有趣儿地看了他一眼, 这才拿回了平板, 优雅而漫不经心地翻看林如海的生平。 凡人的一生并不长,值得《生死簿》特意记载的就更少了,阎罗王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咦?」阎罗王微微蹙着眉, 不信邪地继续翻,属于林如海的这个界面,却再没有下一页了。 「哒」的一声轻响,让林如海瞬间凝神。只见阎罗王将那奇物随意丢在了桌子上,身子后仰,那造型奇特的椅子背也随之仰了下去,以便这位鬼神舒舒服服地半躺着。 「你方才说,你这一身怨气,是因着你那逆子?」 那是一种说是疑惑,又似乎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般的语气,且阎罗王看他的眼神也十分怪异,就像是他还活着的时候,圣人怀疑他言辞不尽不实的时候才有的眼神。 林如海一惊,急忙道:「在下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王。」 阎罗王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轻笑道:「量你也不敢。」 林如海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这位鬼神抛出了一个大雷:「只是,你命中本无子女,又哪里来的逆子?」 「什么?」林如海一惊,急道,「怎么会?在下有一女黛玉,又有一子名璇,又怎会无有子女?」 「嗯?」阎罗王俊眉一扬,在桌子上一块儿凸出的红色玉石上按了一下。玉石光华流转,却又转瞬即逝。 不多时,又有一鬼神纱帽皂靴,身穿圆领禽鸟袍,腰束金荔枝带,云端漫步般飘了进来。 「属下参见阎罗王。」这鬼神对阎罗殿的装璜是见怪不怪,拱手施礼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先前两个鬼差不自在。 这下,不自在的换成阎罗王了,他颇为孩子气地撇了撇嘴,抱怨道:「这都什么时代了老崔,你怎么还是这么无趣?」 那鬼神抄着袖子,老神在在地说:「大王有大王的喜好,属下有属下的坚持。这都什么年代了,大王还不懂得求同存异吗?」 阎罗王哑然。 片刻之后,他打了个响指,这一屋子令林如海万般不适的装潢,就慢慢的被他熟悉而亲切的东方古国的宫殿所代替。 盘龙金柱,雕樑画栋,乌沉木的桌子,墨玉的镇纸,那个会发出欢快音乐的奇物,也变成了线装的卷宗样式。 阎罗王那一身的奇装异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乃是轩冕蟒袍,粉底皂靴,依稀正是春秋时诸侯王的装扮。 「崔判,你且看看,这林海的子嗣缘如何?」 林如海忍不住多看了那鬼神一眼,暗道: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崔性判官。 崔判闻言,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生死簿》,翻到了林如海那一页,看了看,回道:「林家祖上乃是开国皇帝的谋士,因多次出奇谋破敌,坑杀、淹死敌军无数。虽然这些业力大部分都由开国帝王承担了,但余下的也不是小数目。因此,林家人丁註定凋零,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更是子女尽夭,孤独终老。」 林如海已经懵了。
第215页 阎罗王又问:「那这林海生前的一子一女究竟从何而来?」 林如海紧紧地盯着崔判,目露期待之色,期待着是不是有什么转机? 崔判思索片刻,右手掐了一个繁复的手决,《生死簿》上逐渐出现了新的字迹。 「哟呵,」阎罗王笑道,「这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崔判细细看了那新生的记载,对阎罗王道:「林海缺有一女,命该一十八岁,泪尽夭亡。至于儿子,绝对没有!」 「什么?我的玉儿……」 林如海只觉胸口一滞,那句「泪尽夭亡」反反覆覆地在他耳边迴响。 直到这个时候,林如海才模模煳煳地明白了:他的第一世,才是林家正儿八经的结局。只是想不到,他原以为将玉儿送到外家去,不说一辈子富贵,至少可保余生无虞。 可是,一十八岁,泪尽夭亡…… 如此说来,那荣国府,根本就不曾好好照顾他的玉儿? 呵,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在他第二世的时候,分明已经见惯了荣国府的贪婪嘴脸,却从未想过,他的玉儿一个孤女,若是带着大笔家财投奔,无异于小儿抱金于市? 那第二世又是怎么回事呢?是谁跟他开的玩笑?是觉得他们林家,第一世还不够惨吗? 还有那逆子林璇,他心里再恨他败坏家族声誉,内心深处,也还是疼爱他的。 若不然,又岂会怨气郁结于胸,久久不散? 「咦?」 随着林如海情绪的剧烈波动,崔判紧紧地盯着《生死簿》,仿佛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不知是笑是怒的说:「逃脱轮迴之鬼,竟还敢到这地府中来?」 阎罗王急忙拿起自己桌子上那本《生死簿》的复本,凝神一看,顿觉有趣非常:「林海,你可知,魂魄私自逃避轮迴,该当何罪?」 林如海陡然一惊,立时便从方才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急忙辩解道:「大王,在下的确是莫名其妙地重活了一世。只是,在下也的确不知是何人操控,还望大王从轻发落。」若他此时还是个活人,怕是已经汗透衣衫了。 重生一世,逃避了轮迴。 虽然不是他自主自发的,但果实他都已经吃了,以他的为人,也做不出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的话。 如今,他只求这两位鬼神看在他是被动承受的份上,能罪减一等,从轻发落。 崔判目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崔判生前本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如玉君子,最是欣赏似林海这般既有担当,又懂得变通的君子。 因着心头的那抹赞赏,他对林如海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咱们地府也不是不讲理的地方,但你在阳世为官做宰,当也知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万不可因一人而废止。你虽是无辜捲入,但逃避轮迴重生一世却也是事实。至于如何惩处,还要看法度如何规定。」 是的,崔判生前就是个法家拂士,在地府任职多年,也未曾懈怠修习法家学术。 他就算心里再欣赏林如海,也不会为了,而罔顾酆都大帝定下的制度。 法家,从来都是服务于帝王,一切思想都是以帝王的利益出发的。 林如海暗暗一嘆,拱手道:「一切听凭大王发落。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请大王与大人解惑。」 眼见他身上经久不动的怨气似乎有松散的痕迹,阎罗王心情很好,自然也很好说话:「你问。」 林如海眉心紧蹙,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既然《生死簿》上记载的在下无子无女,那我女儿黛玉和小儿林璇,又是从何而来?」 两位鬼神对视了一眼,阎罗王微微点了点头,崔判这才开口为林如海解惑:「令千金本是绛珠仙子下世歷劫。神仙歷劫嘛,说白了就是来受苦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命格。只是凡人命数,自有其理,除却凡人自己的善恶之心,哪怕是神仙,也是不能随意更改的。因此,绛珠仙子便投到了你家。」 林如海明白了:正因为他林家命里该自他而绝,一个女孩子投到他家,根本不会有什么好命数,那绛珠仙子才选了他们夫妇做了父母。 他整整片刻,嘆了一声,对这位绛珠仙子到底还是感激的。 只因她选了他们家,才让他们夫妇尝到了本不应有的天伦之乐。 那林璇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关于林璇,别说林如海疑惑了,掌管《生死簿》的崔判也是迷惑不已。 「《生死簿》中,查无此人。」 「怎会?」阎罗王也是一惊,蹙眉掐算了许久,忽而一笑,「天道仁慈,此子虽是异数,但也在天道之下。待他此世身死,《生死簿》上自有记载。」 他说着,看了林如海一眼:有些事情,却不是他该知晓的。 这林如海所在的世界,本是一书生灵,继而慢慢形成了世界。 这类世界本就不大严谨,偏这世界的原书人气极高,衍生同人无数,竟还连带着诞生了无数的同人世界。 啧,便是三千大千世界中,有这等威能的书,也寥寥无几。 不过,这林海的一身怨气,说不得就要着落在这无数的同人世界上。 第124章 林如海(三) 林如海突然打了个寒噤, 骤然生出一种被人当做猎物盯上了的感觉。 只是,他并不知晓自己这一身的怨气会对地府造成怎样的影响。
第216页 也就是说,他空有金矿,自己却不知道, 只得像一个一无所有的难民一般, 只能满心忐忑地等待朝廷的安置政策。 忽听上首的阎罗王笑了一声, 啧啧道:「有趣, 真是太有趣了!孤掌管地府这许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有趣的事情。」 林如海莫名其妙,也不敢抬头。 崔判却是没那么多顾忌, 一脸无语地盯着强行有趣的阎罗王, 在心里批判:这转折也太过生硬, 若是秦广王在此, 定然圆融自然得多。 不过, 想想阎罗王一个地府的武力担当, 要被迫做这文职勾当, 也是难为他了, 崔判也就不强求了。 然后,他就十分配合阎罗王的兴致, 问道:「大王可是要给他个恩典?」 阎罗王给了他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 与他这一身贵气而典雅的轩冕冠服十分不符。 崔判眼角一抽, 总算是明白阎罗王为何会喜欢那些不伦不类的后现代欧洲贵族服饰了。 至少穿上那一身儿, 他再做出类似的举动时, 还可以强行解释为「雅痞」。 虽然, 在崔判这样古板的鬼看来,就算多了个「雅」字,痞还是痞。 但这是自己的上峰, 他还能如何? 只能兜着咯! 于是,他往林如海那边挪了挪,抬起脚尖,轻轻碰了碰林如海的脚后跟儿,低声道:「还不快谢过大王?」 林如海虽莫名其妙,但也听出来不是坏事,当即痛快地谢恩:「多谢大王!」 「嗯。」阎罗王矜持地点了点头,「你的谢意,孤收到了。既如此,孤也不能让你失望。唔~这样吧。孤看你连活两世,却仍旧耿耿于怀,孤便施法送你还阳,重开一世,你意如何?」 「此言当真?」林如海大喜过望,而后又颓丧不已,摇手道,「还是不了,多谢大王好意。」 「嗯?」阎罗王绝想不到,这等好事还有人拒绝的,不由问道,「这又是为何?」 林如海苦笑道:「方才崔大人已经说了,我林家因祖上之故,註定绝嗣。既如此,在下无论重来几次,都註定了要愧对列祖列宗。这样的痛,林某实在是无力再此承受。」 两个鬼神对视一眼,阎罗王轻嗤,崔判更是哈哈大笑:「林海呀林海,你只听到了你林家命中合该绝嗣,却没有听到,凡人自身的善恶之念,是可以影响自身命数的。」 林如海一怔,面露喜色:「大人是说,若是我多做善事,是能有儿子的?」 崔判笑着点头,却又道:「你林家的业力,全在你这一支。你想有亲子或许困难,但若是自同族中过继嗣子,却是不难的。」 「过继?」林如海却是从未想过的。 盖因他这一支人丁单薄,数代单传,与林氏本家早就出了五服了。 人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见五服之外,已经不算是亲了。 只是,到底都是一个祖宗的,在经歷了一世绝嗣,一世儿子有不如无之后,林如海对于到族中过继一事,接受的出乎意料的容易。 「多谢崔大人提点。待林某还阳,定然多多供奉大王与大人。」这种官场应酬,林如海轻驾就熟。 果然,两个鬼神都没有拒绝,崔判更是直接道:「金银俗物,对我等皆无用,倒是香火瓜果还能受用些。你若有心,便常供些时令瓜果,让我等尝个鲜,自然记着你的好。」 林海忙道:「一定,一定。」 「唔。」崔判捋须点头,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急忙叮嘱,「切记,阴间之事,不可诉于阳间之人,以免乱了凡人命数。」 林如海心中激动,自是连连应承:「谨记,谨记!」 阎罗王突然道:「崔判说的多存善念,可不是求神拜佛添香火钱,你可别弄到最后一场空。」 这个,林如海还真没想到。 说实话,像他这样的官宦人家,做善事、求平安,最直接也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到寺庙里拜佛,添大笔的香油钱。 再不济,也就是在灾年的时候,响应朝廷号召,随大流舍粥。 后者还得注意地位比他们家高的人,不能超过了人家。 要不然,就有收买人心的嫌疑。 可不等他多问,阎罗王已经不耐烦了,沖崔判摆了摆手,道:「你送他走吧。」 崔判闻言,把手上那本《生死簿》收了起来,还是从袖子里又掏出另外一本来。上面的图文都一样,只不过方才那本是朱红色的,这一本是酱紫色的。 然后,崔判右手食指与中指在封皮上点了点,又一指林如海,道声:「去!」林如海便浑浑噩噩地失去了意识,化作一股黑烟,钻到了那《生死簿》里。 阎罗王全程都紧紧地盯着,那黑烟一消失,他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这回应该没问题了吧?」 崔判道:「这谁知道?不过,这个世界是以林家为主角的衍生世界,林家的气运总是比别的世界高的。」 恰在此时,林如海第二世的儿子林璇的寿数到了,牛头马面因早得了崔判的嘱託,直接便把他的魂魄拉到了阎罗殿。 只见这林璇浑浑噩噩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被铁链锁着拽着走,他却是丝毫没有感觉似的,踉踉跄跄地跟着走,口中喃喃有声。 崔判仔细一听,却是断断续续的:「……骗我……父亲……孩儿错了……姐姐……姐姐……」
第217页 「啧啧,」阎罗王摇了摇头,「既要惊世骇俗,便应该提前想好后果。若不能承担,还是乖乖和光同尘的好。」 只可惜,这世间有太多的人,年轻时雄心勃勃,敢闯敢杀,却承受不了失败的打击。 可能,他们失败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失败的命运,会降临在他们的身上吧? 阎罗王也懒得跟他废话了,直接对崔判道:「洗去他这一世的记忆,等时机到了,就扔到林如海那个世界去。」 既然是要消除林如海的怨气,这怨气的源头怎么少得了? ****** 「咳,咳……老爷怎么样了?」 贾敏歪在靠枕上,咳嗽的胸口撕疼,却还是担心昏迷数日的丈夫。 王妈妈心疼地给她顺气,柔声道:「老爷的气色已经好多了,今日的药也尽数灌下去了。孙大夫说了,估摸着今儿个晌午,就会醒了。」 「那就好,那就好。」贾敏庆幸地松了口气,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哭道,「都怪我……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生的哥儿也是个单薄的……留不他呀!」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伏在王妈妈怀里,号啕大哭。 「太太,我可怜的太太。」王妈妈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王妈妈本是林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后来林老夫人去了,放心不下儿子和媳妇儿,就把她给了贾敏。 却说这贾敏虽是出身公猴府的小姐,性子有些娇纵。 但嫁入林家之后,却是孝顺婆母,服侍丈夫,虽不说面面俱到,等闲也挑不出错来。 这林老夫人也是个慈和的,虽然青年守寡,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却丝毫没有像一般寡妇那样,把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看不得儿子跟媳妇儿恩爱。 相反,因着她自己年轻的时候,子嗣缘薄,丈夫一房又一房地往屋里抬姨娘,她受够了妻妾之间的争斗,并不愿意儿媳妇再步了自己的后尘。 因此,林老夫人待贾敏,虽不说是视如己出,也是十分亲密娇惯了。 贾敏与林如海成亲两三年的时候,性子还跟未出嫁的时候一样呢。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这肚子总也没个动静,不免就心慌着急,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也对不起这么疼爱自己的婆婆。 那个时候,贾敏就咬了咬牙,忍痛请林老夫人赐个通房丫头下来,想着不论男女,总得让丈夫先有个骨血。 林老夫人并没有同意,反过来还嗔怪了她一顿:「如海今年才二十五,你也不过才桃李年华,都年轻呢。子嗣的事,靠的都是缘分,急不来。别的不说,就看你公公,通房收了多少,到头来,还不是只有如海这一点儿骨血?」 林老夫人敢对天发誓,她可是从来没有对丈夫的小妾们动过手脚。 她们没一个有孕的,只能归咎于天意。顺带的,还拖垮了常年沉溺女色的丈夫。 说真的,丈夫去世,林老夫人虽然也伤心,但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夫妻二人的情分早就磨尽了,丈夫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疲惫。 她不想早早给儿子纳妾,一部分的原因是不想又一个美好的女子被现实磋磨。 但更多的,就是不想自己的儿子像丈夫一样,连枕边人都不在意他了。 有了婆婆给的定心丸,贾敏总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安心地给自己和丈夫调理身体,期待着上天赐下一个可爱的孩子。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愿望,竟是如此艰难。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如海他妈的原型,其实就是我婆婆。 我婆婆的婆婆和太婆婆,对她都很不好。那两个老太太,就是典型的封建恶婆婆,不把儿媳妇当自家人的那种。 然后,我婆婆就觉得,自己受过这种苦了,就不能再让自己儿媳妇受了,对我和我弟媳妇都很好。 我这个人,脾气比较爆,还不记仇(就是上午和你吵过架,下午就能当啥都没发生的和你说话)。这种性格,隔着屏幕的话,我还可以忽悠你,说自己是真性情。其实,现实里是很气人的,经常让人哭笑不得的那种,人家也不跟我计较,做了好吃的,该给我送还是送。 也是从我婆婆身上,让我觉得,就算是封建时代的女人,在多年媳妇熬成婆之后,也不一定就会变成和自己婆婆一样的恶婆婆。 她就是一个农村妇女,也没读过书,但也很有自己的处世哲学。反正,我看她是活得挺快活的。 第125章 林如海(四) 在老夫人病重那一年, 贾敏终于怀了一胎。 这让林老夫人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不但把王妈妈给了贾敏,还把自己私库里的许多宝贝都给了贾敏。 只是老夫人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保养的也不好, 没撑几个月, 还是去了。 林如海夫妻二人伤心欲绝, 贾敏那一胎就是在守灵的时候流了。 当时, 贾敏又是后悔又是自责,险些没有随着婆婆去了。 还是王妈妈劝住了她,才让她放下心事, 好好保养身体。 王妈妈跟在老夫人身边那么多年, 对林家的情况自然比贾敏清楚。 贾敏若非是当局者迷, 像老夫人一样跳出局来看看, 也就不会这样自责了。 ——林家的人丁本就不怎么旺, 开国靖远侯又在战乱中伤了身子, 子息更是一代比一代单薄。
第218页 若说子嗣单薄, 是当家主母善妒不贤之故, 那林家代代单传,这选当家主母的眼光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换句话说, 都是好好的女儿家, 怎么到了别人家里都好好的, 偏进了你们林家, 就善妒不贤, 谋害子嗣了? 因此, 这问题,多半的出在男人身上。 老夫人自知命不久矣,把王妈妈放在贾敏身边, 就是怕她自己想不开,把自己的身子给折腾坏了。 她临去之前,单独见了王妈妈,交代的却不是督促儿子儿媳给她生个孙子,而是要王妈妈看好他们夫妻俩,让他们妥善保养身子。 这边王妈妈还不容易安抚住了贾敏,大丫头怀素急急慌慌地跑了进来,满脸喜色地喊道:「太太,太太,老爷醒了,正喊饿呢!」 「真的?」贾敏大喜,急忙起身,「快,给我拢拢头髮,我去看看老爷。」 怀素连忙上前,把贾敏的乱发抿到了而后,就服侍她穿了鞋。 贾敏便扶着连连念佛的王妈妈,急匆匆地往林海养病的暖阁去了。 林如海正端着一碗撇出来的米油喝得香,听见外头给太太请安的声音,便知晓是妻子贾敏来了。 对于贾敏来说,林如海虽昏迷数日,她却是日日都要来看他的。可对林如海来说,却是已经有好几十年不曾见过妻子了,心头难免激动,将碗推给了小厮墨砚,就汲了鞋去迎。 「哎哟,老爷,您可慢点儿。」墨砚手忙脚乱地把粥碗放在榻前的小几上,两步追上去搀住林海。 却不想,林如海虽是大病初癒,但意外的神清气爽,竟是从来都没有这般轻松过。 他疑心是崔判送他来的时候,顺手给了他什么造化,便想着过两天家里收拾利落了,便叫人用上好的檀木,雕刻了酆都大帝、十殿阎王、陆崔二判等鬼神的神像,放在家里时时供奉。 林如海毕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虽然他答应的是供奉阎罗王和崔判两个,却不会真的干出这种自己得罪人,也让两位鬼神不好做人的事。 既然要供,那就一併把地府有头有脸的鬼神都给供了。反正以他林家的家业,也不差那些个瓜果。 「老爷,老爷,你可算是醒了。」 贾敏见他刚醒就下了床,唬了一跳,三步并做两步抢上前来,甩开王妈妈,一把扶住林海,嗔怪道:「你自己的身子,也不晓得操心,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正要扶着林如海再回到床上躺着,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抱进怀里,勒得他生疼。 「老爷?」贾敏懵了。 林如海抱着妻子温软纤瘦的娇躯,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一声一声的喊:「敏儿,敏儿……」 在阴曹地府之时,他虽然敬畏鬼神,却还能冷静下来和他们你来我往。 如今见了亲人,心里的委屈、害怕却一股脑都钻了出来。 「老爷?」感觉到脖颈处一阵阵湿热,贾敏连忙让王妈妈把人都带了出去,她则轻轻拍着林如海的背,无声地安慰他。 不知过了多久,林如海心头的情绪都发泄殆尽。 两人老夫老妻的,他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抹了抹脸,就拉着贾敏坐到了榻上。 贾敏却是误会了,觉得他之所以情绪如此激动,是还没能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老爷,」贾敏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咱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你也莫要……莫要……莫要哀毁太过了。」 可一句话没说完,她自己倒忍不住哽咽起来。 林如海一怔,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正是他与贾敏的第二个孩子夭折的时候。 若是算上最先流掉的那个,夫妻二人已经经歷过三次丧子之痛了。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昏迷了好几天,浑浑噩噩了好些时候,连贾敏病了都顾不得了。 夫妻二人隔着一道墙,分别躺在两个屋子里养病,若非是有王妈妈照应着,府里早乱成一锅粥了。 这个时候,他正任扬州通判,再过两年,就会被圣人钦点为扬州巡盐御史。 也就是说,他还有两年的时间,去避免踩巡盐御史的大坑。 比起上一世重生,晚了好几年,却也不算太晚。 看着脂粉不施,脸色蜡黄的妻子,林如海知道,她心里只会比他当初更痛。 林家无嗣,身为主母的贾敏,压力要比自己大得多。 他前两辈子都不信邪,想要有个亲子,连累的妻子两次都芳魂早逝。 如今想来,他是又愧又悔。 「敏儿。」他接过贾敏手中的帕子,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地说,「我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 贾敏娇躯一颤,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也勉强了起来:「真是巧,我也有一件事,要与老爷商量。」 她也不等林如海再问,怕自己反悔似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已经托人去打听好生养的良家子了。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总不能让老爷的继承人,真是个婢生子。老爷放心,我一定会……」 「敏儿!」林如海厉声打断了贾敏的话,板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你听我说!」 贾敏故作轻松的笑:「老爷还有什么事?莫不是看上了哪个?」 「敏儿,」看着突然孩子气的妻子,林如海有些哭笑不得,「我是那种人嘛?」
第219页 想想林如海素日的为人,贾敏也觉得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老爷勿怪。」 林如海轻轻搂住她,柔声道:「你只说你的身子,怎么不想想我的身子也不好?我这一病啊,算是想明白了:子嗣都是天缘,没必要弄得像先父那样,反而把自己的身子倒腾坏了。」 贾敏一怔:「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急了,「咱们又没个兄弟,老爷若是再不添个血脉,咱们林家的香火不就断了吗?」 「敏儿别急,你听我说。」林如海的声音很是坚定,极好地安抚了贾敏的情绪,让她安静地听丈夫说话。 林如海便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咱们家五服以内是没有亲族了,但五服以外却是有的。为夫还有些人脉,只要双方都乐意,官府那边应当也不会为难。」 「你是说,过继?」这一回,贾敏听明白了。 时下的风俗:同姓不婚,异姓不养。 过继也不是过继谁都可以的,须得是本家五服以内的亲族,最好还是嫡次子。 但礼法不外乎人情,像林家这样,五服亲族已经死绝的,五服以外的亲族,官府也会通融。 只是,不是林如海自己的骨血,贾敏到底是有些不甘心:「夫君可是决定了?万一日后夫君有了亲骨肉……」 林如海道:「若是日后咱们有了亲骨肉,还请夫人一视同仁。这个世道,有个兄弟姐妹帮扶,到底是比外人强的。」 听了林如海的话,贾敏也渐渐想通了,她只提了一个要求:「过继可以,甚至咱们家可以多舍些钱财给族里。但孩子的年纪一定要小,孩子的生身父母,也不许再来引逗攀附。」 她可不想辛辛苦苦的,给别人养个儿子。 林如海道:「敏儿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事就算是商量定了。 贾敏伸手抹了抹小几上的粥碗,觉得触手温热,便端起来,继续餵林如海喝:「你昏迷了那么多天,先要把肠胃好好养养。」 「都听敏儿的,来,我自己来。」 一碗粥喝完,林如海舒了一口气,见贾敏的脸色不好,柔声劝道:「我这里已经大好了,敏儿也该好好保养才是。」 说着,他扬声喊来了王妈妈,仔细询问了这段时间贾敏的饮食起居。 王妈妈可算是找着能制住太太的人了,当下就不顾贾敏频频向她使眼色,将她不肯好好休息、不肯好好用膳、不肯好好喝药的事,大大小小,絮絮叨叨地朝林如海告起状来。 贾敏是关心则乱,王妈妈却是看得清楚,老爷虽是刚醒,却是气色红润,精神饱满,想来这次昏迷,却是因祸得福了。 听着王妈妈把她说的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贾敏又羞又气,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脸。 林如海好笑地摇了摇头,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王妈妈的喋喋不休,忍笑道:「既如此,还不快端了膳食来。太太想来也是饿了。」 「诶!」王妈妈响亮地应了一声,亲自去厨房张罗膳食去了。 贾敏目送她离去,愧疚道:「这段时日,却是难为王妈妈了。」 第126章 林如海(五) 待贾敏用了一小碗小米油儿, 又用了半碗的红枣枸杞汤,就着吃了几口爽口的小菜,林如海便陪她回房,哄着她睡了。 他知道, 贾敏的心思细腻敏感, 他昏迷不醒这几天, 她肯定没怎么睡。 待哄睡了贾敏, 林如海轻手轻脚的出来,让人把大管家徐松叫到了外书房。 「老爷总算是醒了!」见一家子的主心骨儿又站起来了,这个世仆颇为激动。 林如海动了动手腕, 笑道:「也是因祸得福, 我觉得睡了这么几天, 倒把那一身的病给睡没了。」 徐松连连道:「真是老天保佑, 老天保佑!」 「此言差矣。」林如海正色道, 「不瞒徐叔说, 这一回, 还真和老天没什么关系。」 「哎呦!」徐松大惊, 连连「呸」了好几口,跺脚道, 「童言无忌, 大风吹去!各路仙人, 我们老爷年轻不知事, 诸位仙人千万不要见怪。」 林如海哑然:「……徐叔, 我都三十多岁了, 怎么还是个孩子?」 徐松坚持道:「老爷膝下还没个哥儿,怎么就不是孩子了?」 这就是老人家的心理了。 在他们心里,儿女结了婚还不算长大, 直到有了孩子了,最好还是生上三四个了,才算是个大人。 林如海也不和他争执,直接道:「我昏迷之中,遇见了地府的判官,其自称姓崔。崔判官见了我,说我命不该绝,在我脑袋上拍了一下,我就醒过来了。而且,醒来之后神清气爽,竟是自打出了娘胎,就没觉得有这么轻松过。」 这个世界本就时有神迹,佛道两家也都有真本事,百姓也就更迷信。 再者说,就林如海昏迷数日,醒来之后不但不体虚腿软,还比往日更健朗,就足够让徐松信了他的话了。 这不,徐松这会儿已经绝口不提老天,连连感谢起崔判官来。 末了,又跟林海提议:「老爷既承了这么大的恩惠,可不能不报答。不如把北边那个空院子收拾出来,给崔判官塑了金身,日夜祭拜?」 林如海道:「日夜祭拜就不必了,崔判说他喜欢时令的瓜果,只要安排人每日换新,我与太太每逢初一十五前去祭祀也就是了。」
第220页 徐松连连点头:「对对对,老爷公务繁忙,每日祭拜是太频繁了。」 林如海又道:「咱们既然要给崔判官塑金身,不如把地府一干鬼神的神像都塑了起来,一起祭拜,也好让判官大人与同僚同乐。」 徐松直说他想的周到,又就材料和尺寸上和林如海商议了一番,便去开了库房,把几截库存的紫檀木拉了出来,又派人去请扬州城最好的雕刻师傅。 北面那个院子,原本是林如海父亲在世时,安置几个通房用的。 后来,林父去世,林老夫人就把那些通房、姨娘们都打发了,好几个院子都空置了,北边那个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是要供奉鬼神的,自然要有诚意。 徐松亲自带着人,该清扫的清扫,该重新上漆的重新上漆。 窗纱什么的也都旧了,徐松请王嬷嬷拿钥匙开了内库,捡了茜素红的软烟罗,把旧窗纱都给换了下来。 非但如此,用于供奉的那一大间,重新刷了含有防潮防腐香料的墙,供桌也是用的黄花梨,地上甚至铺上了从波斯运来的织着神秘图文的毯子。 不过,林如海来查看的时候,认出那毯子上织的是波斯_教的经文,怕冲撞了,急忙让人给撤了。 徐松好心办了坏事儿,十分惭愧,干脆就拉着林如海把所有布置都检查了一遍,确定再没有犯忌讳的了,才算罢休。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会惊动贾敏这个当家主母。 林如海又把说给徐松的说辞给贾敏说了一遍,贾敏心头更是感激,每次烧香祭拜都特别虔诚。 姑苏本家那边,林如海已经派二管家林二,带着重礼和他的亲笔信去了,想来本家那边也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林如海的主要任务,除了到衙门里当差,就是联络京城里的恩师和同年们,想要调离扬州这个地方。 这倒是很容易。 扬州乃是富庶之地,不管在谁的眼里都是个肥缺儿。 若是外地的官员想要谋划一个扬州的差事,是挺有难度的。 但若是想从扬州出去,就容易的多了。 但林如海这种行为,在众人眼中都十分怪异。 不但京城的恩师来信询问他的想法,就连金陵甄家也专门派人来问了。 甄家和贾家是姻亲,林如海能在扬州呆的这么安稳,也有甄家照应的因素。 如今自己想要先脱身了,林如海念着这点儿恩情,提点了甄家几句。 「圣人春秋鼎盛,林某人无论在何处任职,都是为圣人尽忠。请转告甄大人,咱们都是圣人的臣子,林某虽离了江南,与甄大人也是天涯若比邻。」 只是,林如海估摸着,甄应嘉不一定会听得进去。 因为甄家支持的九皇子,那是完全依靠甄家的支撑,一旦九皇子成功登顶,甄家收到的回报将是空前巨大的。 第一世的林如海,也是被甄家的阵势迷了眼,虽然不曾背叛老圣人,但也对甄家的某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想来,也怪不得到了最后,无论是老圣人还是新帝都放弃了他。 试问,哪个皇帝能容忍臣子不忠呢? 虽然他的行为还构不成不忠,但在与新帝争权的老圣人眼里,他身上那平日里无伤大雅的瑕疵,已经足够让老圣人不放心了。 ——老九还不是皇帝呢,你就能给他行方便。如今老六可是已经登基了,要是他朝你招招手,你还不得把朕给卖个底儿朝天? 而新帝不招揽他,也是有着同样的顾虑。 说白了,林如海也就是生不逢时。 若是老圣人早去几年,他干的那点儿事,根本就无伤大雅。 说不定,还能成为新帝「千金买马骨」那副马骨。 ——看,以前跟过老九的人,朕都能心无芥蒂地继续任用。谁要是想弃暗投明的,朕来者不拒! 可谁又能想到,老圣人的寿命那样长呢? 明明都中风了,却硬是挺过去了,还越活身子骨越健旺。 两朝交替之间,像林如海一样,被老圣人的寿命给坑了的,绝对不在少数。 不过,林如海既然知道了老圣人能活,自然就不会在一个坑里跌倒两回。 上辈子他就早做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投入了还是六皇子的新帝的大营。 若是没有那逆子那档子事儿,他上辈子为官做宰,也算是平步青云,一生无憾了。 这辈子,林如海还要再吸取上辈子的经验,在跳出泥潭的基础上,坚决不再提前上六皇子的船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再大的从龙之功,也没有做纯臣保险。 这一回,他林如海就要做个纯臣,龙椅上做的是谁,他就忠于谁了。 至于二日争辉那几年,他就提前谋个外任,到那偏远一点儿的地方先躲几年。 诶,对了,阎罗王不是说了吗,他要想积德行善,求神拜佛,捐香火钱是没有用的。 若是他到那些偏远地区执政一方,造福百姓,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功德? 就算不算功德,也比窝在京城勾心斗角来得充实自在。 而唯一可虑的,便是他们夫妻的身体。 他如今还好些,贾敏的身体若是不好好调养,很难经得起长途奔波。 林如海想了想,还是决定和贾敏商议一下。
第221页 他家里没有长辈,很多事情都是夫妻二人商量着来的。 且贾敏自幼得贾代善教导,心胸见识,也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可比的。 但林如海却想不到,这一商量,还有意外之喜。 事情是这样的: 虽然贾敏同意了林如海过继的提议,也明白他们夫妻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再于「子嗣」一事上执拗了。 但她到底是个女人,有那个时代女人的共性。 虽然在林如海面前不曾露出来,可私下里,她却觉得自己不能让丈夫有个亲生的骨血,十分对不住丈夫。 也是因此郁结于胸,已经调理了几个月了,贾敏的身体非但没见好,脸色反而更苍白了。 但这事儿她是压在心里,自己折磨自己的,连王妈妈都没说,林如海自然也不知道她还是没想开。 如今,林如海来和贾敏商量自己的前程和对未来的规划。 贾敏发现,实现这些最大的绊脚石居然是自己的身体。这让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丈夫都放开了心怀,一心投入事业了,作为一个贤内助,她居然在该和丈夫保持一致的时候彷徨了。 这真是太不应该了! 俗话说的好,养恩大于生恩。 他们夫妻若是过继一个年纪小的好孩子,好生教养,和亲生的一样疼爱,他还能不孝顺? 若真是个白眼狼,世人能戳断他的嵴梁骨! 再者说,嗣子不算亲子,嗣孙却是亲孙。 大不了就让那孩子早点儿娶妻生子,让他们夫妻早点儿抱上孙子也是一样的。 这厢贾敏想通了之后,调养身体的药膳就渐渐起了效果了。 林如海虽不知道这中间的曲折,但见贾敏精神好了,并积极的出门和各府的太太交际,他自然是十分欣慰的。 果然,人还是要找点儿事干。一旦忙起来,就会少了许多矫情的念头。 第127章 林如海(六) 通判一职官位不高, 权利却重。 比如扬州府的通判,便掌握着整个扬州的漕运、水利。 林如海这个通判,就是圣人放在扬州的一只眼睛。 如今,这只眼睛不想干了, 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幸好如今诸子夺嫡还不算太激烈, 圣人从容地掌握着朝堂, 对于下头的臣子, 特别是忠心于他的臣子,很是宽容。 圣人在江南的眼睛不止林如海一个,林如海昏迷数日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早在林如海醒过来之前, 就已经被扬州织造以密折的形式传回了京中。 对此, 如今的林如海是心知肚明。 他先是上了摺子给老圣人诉苦, 说自己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 扬州通判这样的要职, 还是需要一个精力旺盛的人来担任, 以免误了圣人的大事。 然后就是请罪, 他昏迷了这几天,漕帮那边没人看着, 着实出了不少乱子。 他表示臣精力不济, 只能勉强处理。 实际上, 不是林如海不肯好好处理, 而是漕帮这个组织, 牵扯的太多, 往往牵一髮而动全身。 林如海在扬州做了近两年的通判了,才勉强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既不耽误朝廷运粮、运盐,也让漕帮有赚头。 至于送到他手上的回扣, 就算为了让漕帮、让圣人放心,他也心安理得的收了。 是了,除了让漕帮放心,还有让圣人放心。 如今在位的这位圣人,与日后嫉恶如仇、睚眦必报的新帝不同,他老人家很能理解做官的难处。 他认为,做官的贪一点儿无所谓,只要把差事做好、只要对他忠心耿耿,他非但不会怪罪,还会更放心。 因为当年太-祖定俸禄的时候,是沿袭了前朝旧制,这俸禄的确是不高。 官员若是不收个冰敬碳啥的,家里连个僕人都请不起。 圣人觉得,如果官员连家眷都养不好,怎么会有心思专心办差呢?贪墨一点儿银两,让家眷过上好日子,也是一个男人的职责。 没错,这就是圣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但也仅限于如今的圣人了。 若是十几年后的新帝…… 呵呵哒,贪一两银子就恨不得把你剥皮充草。 虽然,这贪污一事,从来也没有被清理干净过。 圣人以仁君自诩,自然不会过于为难林如海,只是要求他将漕帮的事情料理清楚,以免接任的人手忙脚乱。 三个月之后,林如海的调令下来了。 是平调入京,任命他做了正五品的礼部员外郎。 礼部皆清贵之臣,更何况,林如海由外官入京,未曾按例降上一级半级,平调入京,不亚于连升三级了。 一时间,京中众人都知晓,这林如海怕是个简在帝心的人物。 因此,他还未入京,被他派遣提前入京打点,顺便收拾京城府邸的徐松,就接到了许多拜贴,都是想要拜访林如海的。 徐松并不敢擅作主张,只是将所有拜贴都收了,对送拜贴的人也都客客气气的,谁也不得罪,谁也不谄媚。 这就体现出一个家族的底蕴来了。 许多人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林如海虽然只是个科举出身的五品官,其祖上却是数代列候。 京中的荣国府也收到了林如海要携家眷入京赴任的消息,贾家老太太喜得无可无不可,一叠声地吩咐大儿媳宋氏收拾院子,要留女儿和女婿在家里住下。
第222页 宋氏性子清高又温婉,虽然平日里在许多地方都与婆婆意见相左,但她作为晚辈,却都忍让了。 这也导致了她与丈夫贾赦的感情不是很融洽。 其实,贾赦对母亲史氏的感情太过复杂,无论宋氏是顺着婆母,还是逆着婆母,都很难在贾赦这里讨到好。 为此,宋氏没少受委屈,身体也渐渐不好了。 这日,宋氏得了贾母的吩咐,张罗着收拾贾敏未出阁前住的晚照阁,以便林氏夫妇入京之后,贾敏在娘家有个住处。 正忙活的时候,却觉得阵阵眩晕。 宋氏的奶娘李妈妈心疼自家小姐,劝她请个大夫看看。 但宋氏不愿再被婆婆挑理,好像自己有多不欢迎小姑子似的,就强撑着不许。 但到了晚间,终于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贾赦夫妇住的东大院一时兵荒马乱,请大夫的请大夫,端热水的端热水。 这一乱,就不免惊动了府里的旁人。 彼时,二太太王氏用了晚膳,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听见下人慌慌乱乱地来报,说是大太太晕过去了,正请大夫呢。 王氏用帕子按了按唇角,遮住那抹笑意,一脸担忧地对上首的老太太道:「大嫂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了。待妹妹来了家里,一定要让妹妹好好谢谢大嫂。」 从听到「大太太晕过去」的消息,老太太史氏已经下意识地拉下了脸,又听了王氏的话,就越发觉得大儿媳这是不欢迎自己女儿回娘家呢。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大儿媳,贾敏又是她心爱的女儿,两厢对比,对宋氏的不满更上一层楼。 她当即便道:「传我的话,大太太既是身体不适,就先让老二家的替她管几天家吧。待她养好了身子再说。」 王氏大喜,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老太太,不是我要躲懒,只是大嫂那里……若是因着这个,叫老太太和大嫂不痛快,就是儿媳的罪过了。」 这眼药上的不算高明,但耐不住老太太对宋氏的不喜日积月累,已经形成了难以挽回的偏见。 「哼!」史氏冷笑道,「反正她看我老婆子从来就没顺眼过,她不孝顺,我却不能不慈。只是让她养养身子,又不是不教她管家了,她还能有什么意见?」 史氏此言一出,王氏心头一定:嫁入贾家这么多年,总算是摸到管家权了,也不枉她晨昏定省,日日在老太太这里奉承。 如今,她却是要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让这管家权在自己手里落得长久? 王氏心头一阵火热,却又提醒自己,更要谨言慎行。 想到这里,她起身道:「老太太,我去看看大嫂。若是有什么事,就回来禀告老太太,也省得老太太跟着揪心。」 对于王氏是小意奉承,史氏很是受用,和颜悦色的说:「还孩子,你去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等王氏赶到东大院,大夫也已经请来了,门口的小丫头说贾赦正在内室看着,王氏不便进去,便先躲到了侧间。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候,王氏便听见外面有动静,知晓应是贾赦送大夫出来了。 她凝神仔细听着,贾赦的声音很是高昂,还透着一股喜色,根本就不像是病人的家属。 贾赦平日里待宋氏虽冷淡,但到底是多年夫妻,若是宋氏真的不好了,他绝对不会如此幸灾乐祸。 难道,宋氏是装病? 王氏心头一喜,自以为抓住了宋氏的把柄,急忙扶着周瑞家的出去了。 贾赦已经因着大夫到外面去了,王氏便直接进了内室,口中道:「嫂子这是怎么了?」 内室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满脸喜色。宋氏已经脱了大衣裳,靠坐在大迎枕上,面色虽然苍白的毫无血色,整个人却透着一股愉悦。 王氏就算是再蠢,这会儿也明白,自己方才的算盘应该是白打了。 她突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并且,这预感很快就成了现实。 「劳烦弟妹跑一趟。」见她来了,宋氏直起了身子,忙吩咐小丫头看坐上茶。 宋氏的奶娘刘妈妈人老成精,一眼便看出王氏脸色不对。 她心里嗤笑一声,满脸喜气地说:「好叫二太太知晓,咱们太太这是有孕了!」 王氏面色一变,笑容就有些维持不下去,违心道:「这可是大喜事,真是恭喜大嫂了。」 宋氏满脸慈爱地摸着肚子,喜气洋洋地说:「自有了瑚儿之后,我这肚子就再没动静。原以为,我这辈子的子女缘也就到这儿了,却不想,又来了这么一个冤家。」 王氏强笑道:「这是嫂子的福气。」 她顿了顿,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对宋氏道:「说来,还是老太太疼嫂子,一听说嫂子身子不适,生怕嫂子劳累,就吩咐我先替嫂子管几天家。」 见宋氏脸上的喜色淡去,王氏说的越发性起:「这可不就是正正好?嫂子没了琐事牵累,也能好好养胎。说起来,这也是老太太疼这未出世的孙女呢!」 听她越说越不像,宋氏心生怒气,接口道:「老太太自己的孙子,又岂会不疼?既然老太太慈爱,那我就厚着脸皮躲个懒,待肚子里这个冤家出来了,再带着孙子去给老太太请安赔礼。」 这个王氏,你自己第二胎是个丫头片子,就想着人人都生女娃娃,我却觉着肚子里的是个儿子呢!
第223页 生男生女这种事情,都是一半一半的概率,没生出来之前,谁又能真的决定? 宫里倒是有擅长妇科、儿科的太医能把脉把出来。 但以他们贾家的地位,这样的太医,还请不来。 因此,王氏故意说宋氏怀的是女儿,也就是为了噁心她而已。 见宋氏已经被激怒,她就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第128章 林如海(七) 王氏得意洋洋地离去了, 宋氏被她气得浑身发抖,本就不怎么稳当的胎,肚子因她情绪的过于剧烈而抽痛。 「哎呦!」宋氏连忙捂住肚子,唇上一片灰白。 「太太, 太太。」刘妈妈急忙给她顺气, 劝道, 「太太想想肚子里的哥儿, 如今,哥儿才是最重要的。二太太她就是故意的,太太您可不能上了她的当。」 宋氏深吸了一口气, 喃喃自语:「对, 对, 我不能上她的当。」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 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宋氏只要想到, 自己为了保住管家权, 付出了那么多, 如今却轻而易举被王氏给夺了去,她心里就堵得慌。 当年, 她怀长子贾瑚的时候, 婆母史氏就以让她安心养胎为由, 接过了管家权。 那个时候, 宋氏已经嫁进来四年了, 还不容易才得了贾瑚这么一胎, 自然重视得不行。 再加上那个时候,史氏虽然在许多事情上和她的做法都不一样,却也从来没有刻意磋磨过她。 宋氏就以为, 婆母是真的为了她好,十分感激地把帐册和对牌都送到了荣禧堂。 直到她长子都满月了,史氏却始终不提把管家权还回来的事,宋氏才觉得不对劲儿。 幸好,那个时候公爹贾代善还在,而小叔子贾政也要娶妻了。 宋氏灵机一动,当着公爹的面儿,十分孝顺贤惠地对婆婆说:「眼见小叔也要成家了,家里的事还是再劳烦母亲再多管一段儿,务必给小叔办得热热闹闹的才是。」 史氏脸色当时就是一僵,但还不等她说什么,便听贾代善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等政儿成婚之后,再让老大家的管吧。」 一家之主发了话,史氏心里就算再不愿意,在王氏进门之后,也只得又把对牌和帐册送了回来。 上一次是仗了公爹的势,狐假虎威,这一回再想把管家权要回来,还不知要怎么艰难呢。 刘嬷嬷自小奶大的她,又岂会不了解她? 见她仍未消气,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这个点儿,瑚哥儿也快回来了,太太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因着宋家与太子的母族张太傅家里是表亲,贾瑚沾了外祖家的光,得以到张家的家学里读书。 每日里都有专门的人接送。这个时候,正是贾瑚要下学的时候了。 王氏的长子贾珠小了贾瑚两岁,今年也到了启蒙的年纪。史氏与王氏都想把贾珠也送到张家去读书。 但这两个人,求人也没有求人的态度,史氏干脆就是吩咐了宋氏了一声,让她到娘家去说。 宋氏被她那高高在上,施捨般的态度给气笑了,第二天回了娘家之后,对此事只字不提,和娘家的女眷好好地亲热了一日。 晚上回来之后,便对史氏说:「张家的姨母说了,张家的家学只是小庙,只敢在亲戚之间卖弄,不敢到外人面前现眼。」 ——明明是垂涎张家的师资,却还做出一副「到你们家读书是看得起你们」的嘴脸,以为谁都是你亲娘,要惯着你吗? 自此,宋氏与史氏、王氏的嫌隙更深。 史氏为了安抚王氏,自掏腰包,请了一个落第举人给贾珠开蒙。 贾政更是对贾珠时时鞭策,一心想着要贾珠超越贾瑚。 对此,宋氏嗤之以鼻。 ****** 娘家的风起云涌,贾敏是丝毫不知道的,史氏再疼爱女儿,顶多也只是写信抱怨宋氏不孝顺,不会把家丑漏给她知道。 林家有大管家徐松提前入京打点,林如海夫妇则是等到圣人派来接任扬州通判的人来了之后,与他仔细交接了。并替人家引荐了漕帮的几个当家的,才带着妻子贾敏,还有新过继的嗣子林瑛一同走水路回了京城。 林如海祖上赦封靖远侯,虽然在勛贵里地位并不算高,但因为是太_祖的得力谋臣,□□还是赐了宅子下来。 这宅子不大,地段也不如荣宁二府,但在寸土寸金的内城成有一座宅邸,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徵。 因着有贾敏的家书,荣国府也早早就派人在码头等着,林如海夫妇一上岸,便有贾家和林家的人一同上来拜见。 「给老爷,夫人请安。」徐松激动道,「老爷和夫人总算是到了,家里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主人入住了。」 这时,荣国府的大管家赖大也迎了上来:「小的赖大,给姑爷和姑奶奶请安。姑爷,姑奶奶,老太太已经在府中备好了宴席,准备为两位接风洗尘啦!」 因着知晓了黛玉「一十八岁,泪尽夭亡」的结局,林如海对贾府是有些牴触的。 但他也知道,在自己妻子心中,岳母一直是个疼爱她的好母亲。母女二人多年不见,贾敏一定十分想念。 因此,他暗暗嘆了一声,侧身对贾敏道:「既然是岳母相邀,敏儿,咱们就不要辜负她老人家的一片好意了。」
第224页 贾敏心里的确是想念母亲,闻言欢喜地点了点头:「都听老爷的。」 林如海便吩咐徐松:「你先带着行礼回去,待我与夫人拜见了岳母大人再说。」 「是。」徐松在京城这段时日,也很是听了些关于荣宁二府的传言,有些不大赞同自家老爷夫人与贾家走的太近。 但荣国府毕竟是夫人的娘家,再者说,如今还有荣国府的人在呢。 徐松不想给自家主子惹麻烦,就丝毫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垂手应了老爷的吩咐,便招唿林府的下人往下搬行礼。 眼见着林家的东西一箱、一箱地从船上往下搬,赖大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看了一眼又一眼,心中暗暗嘀咕:本想着林家已经没落了,谁知竟还有这般丰厚的家底儿。 不知不觉的,赖大言辞之间对林如海夫妇更加客气了。 林如海因心里对贾家先有了嫌隙,自然着意观察贾家人的行事。 赖大的前倨后恭虽然差别不明显,可一直注意他的林如海还是看得明明白白。 这样的势利眼,让林如海暗暗蹙眉,更觉得自己女儿在贾家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只是,女儿落得那样的境地,他自己也要占一半的责任,倒是不好单单苛责贾家。 当初若非是他在丧妻丧子,又被主子捨弃之后心灰意冷,也不会把黛玉一介孤女託付给了岳家。 他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不会让玉儿重蹈覆辙! 因着是姑奶奶回门,老太太又十分重视,王氏虽不喜欢这个小姑子,却也不敢弄鬼,老老实实地让人开了侧门相迎。 林如海携着贾敏,三岁的林瑛由奶妈抱着,一行人乘车直入,一直到二门外,才换了轿子,由赖大家的接手,领着一家三口到内宅去拜见老太太。 到了垂花拱门外,赖大家的才请几人下轿。 远远的,便看见七八个打扮各异的丫鬟在廊下,有的坐着,有的站着。见有人进了们,便七嘴八舌地娇笑道:「可算是来了!」 接着,便争相打起了帘子,请一行人入内。 贾赦夫妇携着贾瑚,贾政夫妇携着贾珠与元春,都配在老太太跟前,等着迎接娇客。 林如海和贾敏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早有小丫鬟摆上了蒲团。 二人在老太太面前跪下,行大礼拜见。 史氏早已经激动的两眼含泪,抖着手虚扶二人:「快……快起来,快起来。」 贾赦扶起了林如海,宋氏扶起了贾敏,史氏一把保住贾敏,心肝肉的直哭:「你这个狠心的,一别这么多年,教我想的心肝都痛了!」 「母亲,是女儿不孝,是女儿不孝!」贾敏也是泪水涟涟。 左右急忙上前劝慰,好半天,两人才止了泪。 贾敏示意奶妈把林瑛放下来,亲自引着他给老太太见礼:「来,见过外祖母。」 自林瑛到了林家,贾敏贾敏照顾他便事事精细。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最是敏感,林瑛从贾敏身上感觉到了善意,自然十分亲近她。 如今见贾敏发话,他便拱手行了一个作揖礼,奶生奶气地说:「给外祖母请安。」 史氏一怔,反应过来这就是女儿信里说的那个嗣子,撑着露出笑意:「快起来吧。」转头示意鸳鸯,拿了块儿玉佩给林瑛做了见面礼。 林瑛敏感地察觉到,外祖母不大喜欢他,不由往贾敏身上贴了贴。 贾敏轻轻摸摸他的手,以示安抚。倒的史氏见他如此依赖贾敏,脸色一下子就缓和多了。 史氏便问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的,身子可还爽利?」 贾敏道:「一切都好,劳烦母亲担心了。」 史氏又问:「家里可都收拾妥当了?」 林如海便答:「早有管家先入了京,屋子已经打扫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史氏露出放心的神色,拉着贾敏在脚踏上坐了,拍着她的手说,「我早叫你嫂子把你原先住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你们刚回京,一切都还不熟悉,好歹在家里住两天,也让你两个哥哥给姑爷说说如今的形势。」 这话说的很是,林如海见岳母一把年纪了,还要替他们操心,也不能不领情。 他心里对认定了贾家磋磨死了他女儿,但想想那时候老太太的年纪,怕是想管事也有心无力了。 再者,因着贾敏的缘故,史氏虽然看不上林家的家世,对林如海却一直都和颜悦色的,林如海也不会连她都一起怨上。 因而,他虽不愿与贾家走的太近,却到底不忍心让老人家失望,便在贾敏看向他时,微微点了点头。 贾敏心中欢喜,枕在母亲膝头,软声道:「都听母亲的安排。」 「好、好、好!」史氏欢喜得很,招手让贾瑚三个上前,「快来见过你们姑父与姑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先到这儿了,咱们明天见吧! 我为大家准备了红包,本来是想今天发的,但今天全网更新量太大,作者本人更新章节也太多,不大好安排。 所以,未免有漏掉的,决定在明天更新的章节里发放。 从明天开始,截止到三天后,仅限下一章里,所有的评论,作者菌都会发红包。请大家不要大意地留下来过的足迹吧! 么么哒! 第129章 林如海(八)
第225页 贾瑚已经有六七岁了, 早已开蒙,行事很有些章法,闻言便领着弟弟妹妹上前喊人见礼。 林如海和贾敏早已经备下了表礼。 因着都是嫡亲兄长家里嫡出的孩子,贾敏并没有什么偏向, 给贾瑚和贾珠的都是文房四宝和笔锭如意的金果子。 而元春还小, 才两岁出头, 被奶妈子抱在怀里, 贾敏便备了尺头和黄金打造的长命锁。 林如海夫妇准备的都是好东西,虽然宋氏心里有些不满意她给贾瑚与贾珠备的礼物一样,但也挑不出理来。 王氏倒是觉得这个小姑子难得的识相, 也不枉她辛辛苦苦地替她打扫院子了。 小辈们见过礼之后, 贾赦与贾政便邀请了林如海到书房去说话。 史氏也笑着赶人:「你们赶紧的, 快走, 让我们娘们儿自在的说一会儿话。」 林如海起身行礼:「如此, 小婿便先行告退了。」 待林如海一走, 史氏便焦急地问贾敏:「上回接到你的家书, 说是哥儿没了, 究竟怎么回事?」 提起那个没缘的儿子,贾敏心头一酸, 就红了眼眶:「哥儿身子弱, 着了风, 没熬过去。」 见母亲露出悲色, 贾敏忙搂住林瑛, 强笑道:「好在还有瑛哥儿这孩子, 也让女儿心里有个慰籍。」 史氏神色微微一僵,转头对贾瑚道:「瑚儿,你领着弟弟妹妹玩儿去吧。」 贾瑚看了看姑母贾敏, 又看了看表弟林瑛,起身应道:「是,老祖宗。」 然后,他走到林瑛跟前,俯身笑着说:「来,表弟,表兄带你去玩儿。」 林瑛怯怯地看了贾瑚一眼,扭头看向贾敏,软软地唤道:「母亲。」 贾敏温柔地摸了摸他光熘熘的脑门,柔声道:「瑛儿乖,跟着表哥去吧,表哥带你去玩儿。」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在大人堆里装了这么长时间的乖,已然是坐不住了。 如今得了母亲的首肯,林瑛便欢欢喜喜地由贾瑚牵着手,出去玩儿了。 贾敏叮嘱奶妈:「看好了哥儿,别让他们淘气。」 待林瑛出去了,史氏把脸一板,逼问道:「你实话告诉我,这孩子到底是从族里过继来的,还是姑爷在外面养的小?」 也不怪史氏有此怀疑,毕竟姑苏林氏与林如海这一脉的血缘太远了,林如海又才三十多岁。 若搁在平常人身上,谁会相信,一个才三十多岁的人,就会想开了,对自己的骨血不再执着? 对此,贾敏也能理解。 若非是她相信丈夫的为人,对自己夫妻的身体状况了解甚深,她也不相信,丈夫会干脆从姑苏林氏中过继嗣子。 贾敏笑道:「母亲放心,夫君他从未在外面养过外室。这孩子的确是姑苏林家过继来的。瑛儿的生父早逝,母亲想要改嫁,不愿带着他这个拖油瓶。我们夫妻也是赶巧了。」 听着不是外室生的,史氏的脸色好了许多。 只是,她却是不明白:「你们两个都还年轻,怎么就想着过继了?」 提起这个,贾敏便是满面愁容:「母亲有所不知,我与夫君的身子,也就是看着好,内里都叫药给耗得差不多了。大夫说了,若是再强求子嗣,怕是年寿不永。」 后面这句,是她和林如海商议好的,对外一律如此说。 史氏心头一惊,转头对王氏道:「快拿了我的帖子,去请太医来。」 「母亲……」贾敏连忙阻拦,史氏却是坚持要请,也就随她去了,全当是让老人家放心了。 贾敏的身体经过几次生育,的确是已经败坏得差不多了。 太医诊过脉之后,也是建议她要妥善保养,不要着急子嗣之事。 强撑着送走了太医,史氏直嘆气,搂着贾敏怜惜道:「我可怜的敏儿!」至于更多的,她却是再说不出来。 但她说不出来,不代表别人也说不出来。 一直陪坐的王氏见一直不顺眼的小姑子遇到了这等事,心里的幸灾乐祸几乎快要掩饰不住了。 偏她还要故做为贾敏着想的模样,蹙眉道:「妹妹身子不好,就很该给姑爷抬一房妾室。过继的再怎么好听,总归不是姑爷的亲骨肉,毕竟隔着一层吶!」 这是世人都认可的大实话,纵然在史氏心里,是宁愿姑爷过继,也不愿有小妾给自己女儿添堵,也丝毫反驳不得,只沉默着不说话。 出身书香门第的宋氏倒是不觉得过继有什么,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对过继一事十分慎重,不但得是五服以内的血亲,还得是嫡子出身的。 不过,像林家这样情况特殊的,也不是不能通融。 只是,她自己的丈夫贾赦整日里流连花丛,对于至今未有一个妾室碍眼的贾敏,宋氏心里有股莫可名状的妒忌,自然不会替她说话。 只是,她也没有附和王氏也就是了。 贾敏又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心疼女儿舟车劳顿,便赶着她先去歇息了。 「我这就让人去催姑爷也回去歇歇,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再让人喊你们。」 「多谢母亲体恤。」 送走了贾敏,史氏的脸便拉了下来,对两个儿媳道:「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且都回去吧。」 宋氏是从来都没有被婆婆待见过,王氏是知道自己今日说的话惹了老太太不高兴了。
第226页 两人都识趣的很,没有多做纠缠,一同告退出去了。 两人出了春熙堂的门,王氏便笑眯眯地说:「妹妹不愧是嫁进了书香门第,就是守礼。我看她给瑚儿和珠儿准备的文房四宝,都不是凡物呢。若不是自家亲戚,这样的好东西,谁又捨得拿出来?」 她就是故意要戳宋氏的肺管子。 本来嘛,贾敏做为姑母,给两个嫡出侄儿准备的礼物一模一样,也是表示亲近的意思。 若是疏远一点儿的,定然是要按着世俗的礼仪,给贾瑚这个长房嫡子的礼要厚上一分的。 这种事情,本就是模稜两可,大家都不要太过计较,也就皆大欢喜了。 可是,贾瑚却是宋氏的命根子,偏她又刚刚失了管家权,不免就要胡思乱想,觉得小姑子是不是看不上他们大房。 只是,这样的想法,是万不能露出来的,更不能让王氏这个弟媳看出来。 尽管宋氏心里极不痛快,嘴上却是道:「可不是嘛!别的不说,就说那一盒子的松烟墨,等闲就不能得的。妹妹既肯拿来送给侄儿们用,可见是心疼他们呢。咱们做父母的,也要替儿女们心怀感激才是。弟妹,你说是吗?」 别以为宋氏就不知道,王氏对小姑子贾敏是打心眼里羡慕妒忌恨。 不就是戳人肺管子吗?就好像谁不会似的! 两人眼神交锋了一阵,谁也没占到便宜,便各自扶着婆子回去了。 那厢贾敏回了晚照阁,由丫鬟服侍着脱了大衣裳,净了面,歪在了榻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本就心思敏感,如何感觉不出来,她这两个嫂子都对她挺有意见? 她自认在闺中时,从不曾与嫂子们为难过,却是不知哪里得罪了她们? 正想的出神,林如海也回来了,贾敏正要起身服侍,却被林如海按了回去:「你歇着吧,多大点儿事儿?」 林如海自己脱了衣裳,忽然问道:「瑛儿呢?」 贾敏一惊,坐了起来:「哎哟,我光顾着想事情,倒把瑛儿给忘了!快,王妈妈,你叫人去把瑛儿也喊回来。他小人家的,早该困了。」 见她面色懊恼,林如海嘆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 说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但他也看得出来,贾敏已经很努力地做一个好母亲了,他也不愿太过苛责。 反倒是贾敏自己很是自责,等奶妈把林瑛抱回来的时候,林瑛已经困的睡着了,她还是上前接了过来自己抱着,细细询问了与贾瑚几个在一起时的事。 奶妈一一答了。 因有贾瑚看着,周围丫鬟婆子也有一堆,几个小孩子倒是没有什么磕磕绊绊的。 可贾敏还是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这才放了心。 末了,她又问:「哥儿可是吃了吗?」 奶妈道:「用了几块儿亦克化的点心。」 她也不待贾敏再问,就把后面的都给禀报了,「太太派人去喊的时候,哥儿已是有些困了,奴婢给哥儿把了尿,一路上哄着睡了的。」 这个奶妈子本就不是从小奶着林瑛的,为了让小主子和她亲近,不排斥她,一向是尽十二分心力的。 同时,她也是个聪明人,时常引着林瑛与贾敏亲近。 贾敏也对她十分满意,除了月钱和四季衣裳,还时常另有赏赐。 贾敏轻轻拍着林瑛的背,和林如海商议:「既是吃过了也把过了,不如就让瑛儿跟着咱们睡吧?」 大家主母,从来没有自己带孩子的,就是贾敏亲生的,她也没有自己带过。 也是今日里她因着自己的心事疏忽了林瑛,心里存着愧疚,这才想要弥补一二。 她有意和孩子亲近,林如海自然不会反对。 夫妻二人便挥退了奶妈,小心翼翼地把林瑛放在两人中间,一家三口,一头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画重点:作者菌准备了一百个红包,晋江币已经充好,都在本章发放。 未免这两天更新太多,有小可爱看不到,决定于三天后,也就是八月二号统一福利。 红包不多,但是个心意,望周知。 ps:对了,还有一件事:最近晋江又来了个骚操作,修文要收月石,三次以上要收费…… 所以,在这个政策没有平息之前,错别字什么的,大家先忍忍吧。 因为我觉得,有那个闲钱,还不多多攒几次,给大家发红包呢! 第130章 林如海(九) 在荣国府住了几天之后, 贾敏便坚决要告辞了。 她实在是住不下去了。 两个嫂子不大喜欢她也就罢了,这天下的嫂子和小姑子,本就是不对付的多。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从父亲去世了之后, 家里竟变成了这样! 母亲还是那个疼爱她的母亲, 但却似乎不如当年通情达理了, 除了头两天, 和她说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在抱怨大嫂子。 而且,是一面嫌弃大嫂子的娘家是腐儒穷酸, 一面又埋怨宋家不肯帮衬二哥。 对此, 贾敏十分无语。 ——您既然看不起人家, 又何必指望人家帮你?人家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上赶着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贾敏自幼得贾代善教导, 很明白父亲为什么给大哥娶一个书香门第的妻子, 又为什么把自己嫁到明显已经没落的林家。
第227页 如今天下承平, 武将是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了。 贾代善给贾赦聘了宋氏, 就是想要藉助宋家在读书人中的地位,让贾家慢慢转型, 最终能耕读传家。 至于把她嫁到林家, 是因为林家就是从勛贵转型书香门第的成功案例。 林如海祖父那一辈就开始读书科举, 奈何身体不好, 考到了举人就没在往上了。 林如海的父亲身体倒是比祖父强, 只是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 整日里都打着「子嗣」的藉口,与小妾们胡混了。 好不容易到了林如海,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 身体虽不如常人康健,但到底撑过了科举。 而且,有了他祖父与父亲打下的底子,林如海在文人圈儿里也挺混得开,并不想贾敬那样,武勛里骤然出了个文人,就像是狼跑进了羊圈里,处处被孤立。 最重要的是,林家已经有三代不入朝堂了,林家需要贾家的人脉,而贾家需要通过林家打入读书人之中。 这本是互利互惠的事,可贾家的老太太史氏却不懂。 她只看到了林家的败落,看不见林家的潜力。 因此,她一直觉得贾敏嫁给林如海,是十成十的下嫁。 她觉得,自己能对林如海和颜悦色,已经是看在他家对自己女儿不错的份上了。 林如海对贾家来说是娇客,史氏就算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也不会让林如海难堪。 可宋氏就不一样了。 原本,史氏是想给贾赦娶自己娘家侄女的。 她希望贾赦娶了自己娘家的侄女之后,会在媳妇儿的影响下,缓和一下母子的关系。 可是,贾代善却根本就不曾和她商议,在接到圣人的示意,希望贾家向太子靠拢之后,就顺水推舟,借着圣人的东风,和原本不愿意和勛贵人家结亲的宋家达成了协议。 ——贾家支持太子,宋家嫁过来一个女儿作为联络的纽带。 可以说,只贾代善不曾与史氏商议这一点儿,就让史氏对这个大儿媳有了天然的恶感。 等宋氏嫁过来之后,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宋氏,与贾家的规矩处处格格不入。 而且,宋氏还有一种出身清流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更令史氏不喜。 而且,贾代善为了向宋家和张家表达结亲的诚意,在宋氏进门三个月之后,就让自己把管家权给了她。 这更是触了史氏的逆鳞。 要知道,管家权不但是后宅之中当家主母的象徵,更是决定了细微处的生活质量。 史氏在婆婆孙氏手底下熬了多少年才摸到管家权的边儿,如今媳妇儿才一进门,就又不得不教出去。 这让史氏如何甘心? 莫说是史氏了,随便哪一家的婆婆被迫把管家权交给儿媳妇,心里都不会舒坦。 偏宋氏在娘家时被养的有些天真,宋氏的母亲宋夫人又觉得自己女儿嫁到贾家委屈了,根本就没教过她该如何讨好婆婆。 史氏一说把管家权给她,宋氏就当了真,连推辞都不曾,就接了过来。 然后,她就毫不客气地开始收拢下人,安插自己的人手。 每日里虽然晨昏定省不缺,却从来不曾就管家一事请教过史氏。 不到一年的时间,史氏在许多要职上安插的人手,就几乎被宋氏给换了个干净。 到了这个地步,史氏看宋氏,已经不是儿媳妇,而是仇寇了! 她一直在等机会,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收回管家权的机会。 终于,宋氏怀孕了。 史氏欢天喜地,比亲家母宋夫人还要高兴。 宋夫人见她如此欢喜,被迷惑了,以为自己的女儿已经得到了婆母的欢心。 而宋氏自己,更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婆婆对自己的恶意。 直到贾瑚满月,史氏丝毫不提管家权的事,宋氏才意识到,事情恐怕不是像自己和母亲想的那样。 消息传回宋家,宋夫人才勐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一时意气,怕是害了女儿了。 她那时只想着自家清贵,又有张家和太子做靠山。 却没有想到,在内宅之中,若是不得婆母喜欢,自己女儿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可时至今日,宋夫人就算想明白了,也为时已晚。 她只能教女儿借势夺权,婆媳二人的仇也就越结越深。 再后来,贾代善早逝,他生前苦心孤诣布下的局,为家族做的长远打算,就这样被两个没有远见的女人给毁于一旦。 贾敏不知,若是父亲贾代善泉下有知,是否会死不瞑目? 罢了,她一个出嫁女,娘家的事还是少管,她也管不了了。 她还是跟着夫君回林家去,好好经营他们的小家吧。 史氏自然捨不得女儿,一意挽留,但贾敏却也有充足的理由。 ——他们已经回京数日,林家府上接了许多的帖子。别的人也就罢了,但林如海的同年、同窗与同乡却是不能不搭理的。 她拿林如海的前程说事,史氏就算心里再不以为意,面上也不得不一脸关心地催他们回去。 「你们刚回京,手忙脚乱的,可要你两个哥哥去帮忙?」 想到林如海这几日对两个哥哥的评价,贾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是不了,都是夫君的同年,不会挑理的。」 实际上,史氏也就是客气客气,因着宋氏的缘故,她是不愿意和那些读书人家打交道的。
第228页 头一日告辞,第二日,林家三口就回了自己家。 贾敏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对着林如海抱怨道:「不过几年不见,母亲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林如海安慰道:「岳母也是年纪大了,家里又是儿媳妇当家,性子难免左了些。」 这哪里只是左了些呀? 贾敏心知丈夫这是给自己面子,也没多做纠缠,招手抱过林瑛,笑眯眯地说:「瑛儿,娘亲带你看看自己的房间,好不好?」 林瑛怀里原本抱了一个布老虎,贾敏一抱他,他就高兴地把布老虎给丢了,顺势搂住了母亲的脖子,兴奋的吱哇乱叫,连连点头:「看房间,看房间!」 贾敏抱起儿子就走了,给林如海留下了一句:「夫君先把这段时日收的帖子理一理,看看咱们要怎么回帖,宴请那些?」 林如海好笑又欣慰地目送妻儿离去,任劳任怨地去整理拜贴了。 别人不说,他的座师吴阁老是一定要亲自去拜见的。 还有虽然多年不见,但书信联繫紧密的同年们,也是要先宴请的。 还有林家旧日的人脉和贾家的一些帮助过他的,此时也不是避嫌的时候,总不能让人说他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只是,最后这一类,日后还是要慢慢疏远的。 非但这些勛贵们,还有他那些站了队的同年们,保持君子之交就可以,多余的就算了。 未来皇帝的船他都不想上,其他註定要沉的,他就更没兴趣上了。 突然,林如海从拜贴里翻出了一张宁国府的,不由「咦」了一声。 如今,宁国府的当家人是贾敬,而贾敬在东宫詹士府挂了职,正儿八经的职位却是鸿胪寺卿,十分的边缘化。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林如海惊奇。 真正让林如海不解的是,在他们夫妻于荣国府小住的时候,贾赦兄弟经常举办小晏,且回回都请贾敬与贾珍父子作陪。 那个时候,贾敬从来不曾对他表露过亲近之意,就仿佛只拿他当隔房的堂妹夫。 这让知晓他是太子铁桿的林如海白担心了好久,暗暗唾弃自己小人之心。 可是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林如海捏着那张拜贴,思索着究竟是贾敬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子…… 他忽然又失笑,觉得自己真的是魔障了,连前世今生都分不清楚了。 若是前世他平步青云之后,太子亲自派人来拉拢他倒还有可能。 但如今的林如海,不过是个刚刚调入京城的五品员外郎。 京城里随便扔一块儿砖,砸到的人都比五品高,太子又怎么会注意到他? 既然不会是太子,那就是贾敬的个人行为了。 可贾敬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在荣国府宴饮的时候,酒酣耳热之际,什么事不好说,非得单独下帖子? 林如海沉思良久,还是决定先把这张帖子放在一边,待明日拜访过了恩师之后,再做打算。 可是,很多事情,都不会顺着人的预期来,当天晚上,贾敬便不请自来,亲自登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修文收费的政策,在存在了不到一天之后就挂了。但从今以后,每一次修文,都要排队审核。 一看见「排队」两个字,再想想晋江的作者基数,我就是眼前一黑…… 划重点:第129章 还没有留评的,都去冒个泡呗!记得打两分呀,不然晋江系统的红包是发不出去哒! 推个基友的红楼文,黛玉粉儿请进: 《[红楼]娶妻如玉》by朱大概 文章概述:把黛玉宠上天 第131章 林如海(十) 接到门房通报, 说是宁国府敬大老爷来了的时候,林如海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说人家失礼吧,人家分明是已经递过拜贴了;不让人进门吧,人家已经到了家门口了。 两家又是极近的亲戚, 怎么着也不好拒之门外, 林如海想了想, 一边亲自去请贾敬进来, 一边让人去备好酒好菜。 他是打定了主意,把贾敬请进来之后,只谈私情, 不谈公事! 只是, 贾敬既然已经不顾脸面找上门来了, 又怎么会轻易让他躲掉? 三杯酒下肚, 还不等林如海引导话题, 贾敬便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林妹夫救我!」 林如海一懵:「敬兄这是何意?」 贾敬嘆了口气, 仰头闷了一口酒, 满脸的一言难尽。 见他这副作态, 林如海只得再问:「敬兄有事不妨直言,林某也好参详一二。」 贾敬亲自给他斟了酒, 殷切地说:「只看林妹夫能捨得江南的肥差, 及时从漩涡中抽身, 敬便知晓, 林妹夫是个明白人。今日敬厚颜来此, 就是想让林妹夫给敬指条明路, 如何才能保全我宁国府一门?」 「宁国府?」林如海敏锐地察觉到,他说的是宁国府,而不是贾家。 怪不得在荣国府饮宴的时候, 他只字不言呢。 贾敬苦笑道:「不是我不念同宗情谊,只是……隔府的堂婶胆子实在太大,不但暗通甄家,更是与三皇子不清不楚。」 他一脸的不知要说什么好的神情:「我们家只站在太子这一条船上,尚觉得摇摇欲坠,想下来都不知道怎么下来,她还敢连踏三条……」 「不瞒妹夫,我是不止一次劝过西府老太太了。只是……」
第229页 他又灌了一杯酒,「只是我终究是个晚辈,她要倚老卖老,我也招架不住。敬身为一族之长,总得为家族考虑,不能让整个贾家都陷了进去。为今之计,也只得先考虑救自家了。」 贾敬之言,林如海很能理解,也很敬佩他一片为了家族的心。 在他前两世的记忆里,贾敬都是为了家族,放弃了仕途,出家为道。 只是儿子贾珍实在不成器,白费了其父的一片苦心。 不过,夺嫡之事,林如海实在是不愿意沾了,只得装傻:「敬兄说的,林某却是不大明白了。不怕敬兄笑话,我之所以急急忙忙从江南脱身,不为别的,只因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就想找个清闲的职位,也好多活几年罢了。」 贾敬却是一笑:「林妹夫又何必诓我?妹夫也知,敬年少无知时,也曾读过几本道经。别的倒还罢了,于望气一道自认还是有些造诣的。林妹夫的气色,又哪有半分萎靡之意?」 林如海一惊,小心地觑了眼贾敬的神色,确定他并不是无的放矢,不由哑然。 他原以为贾敬出家只为避祸,却想不到,人家在修道一途还真有天赋! 只是不知,他道了哪一步了? 林如海小心地试探:「敬兄既然有这份本事,却不知下代天子?」 贾敬摇头失笑:「妹夫莫要被外面那些术士给哄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真龙之气?不过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罢了。」 他也不等林如海再说别的,直言道:「我这些年冷眼旁观,圣人对太子是越发忌惮,而太子却是当局者迷。若没有什么契机,天家父子早晚反目。到了那时,城门失火,我这池中之鱼,怕是难逃被烤熟的命运。」 林如海不由暗贊贾敬敏锐。 他自然知晓太子日后的命运,但那都是建立在有前世记忆的基础上。 第一世的时候,他就总是当局者迷,生生把自己给坑死了。 「敬兄既然有如此见识,又何不早早脱身?」 「林妹夫莫要与我说笑了。」贾敬又嘆了一声,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朝中谁人不知,我贾家当初上太子这条船时,就不是自愿的,而是奉了圣命。只是天长日久的,圣人自己反而忘了一般,认定了是我们这些人挑唆的太子越发不听话。偏太子那边,又因着我等的初衷,对我等不十分信任。弄到如今,我们这些人,可谓里外不是人了。」 贾敬出身勛贵,却偏又是科举出身。 在文人堆里他混不开,在勛贵群里,他也和别人尿不到一个壶里。 想当初,就是因为他在翰林院混不下去,贾代化才想法子把他弄到了东宫,做了个侍读学士。 那个时候,太子身边科举出身的人还不多,他还能经常见到太子。 后来,詹士府的进士换了一波儿又一波儿,他虽然还是在詹士府挂名,可却早被边缘化了。 这固然有他自己消极怠工的原因,也充分说明了,太子并不是很待见他们这批被圣人分过来的势力。 这也怪不得许多勛贵都暗地里改换门庭,巴结崭露头角的九皇子了。 听他说了这么多,林如海也明白了,贾敬这是想抽身而不得。 但这种情况,说实话,林如海也是无能为力。 贾敬再次苦笑:「却是我强人所难了。妹夫今儿个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我自己已经这样了,何必再把你搅进来?只盼日后我贾家败落之时,妹夫能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拉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一把。好歹,别叫我绝了香火。」 到了这会儿,林如海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这才是贾敬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 什么请他指教,什么想脱离太子_党,不过都是幌子,是连他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事。 贾敬也很清楚,林如海也是无能为力。 可他还是说了,还是问了,还是提了。 至于目的,就是在林如海因不能相助而心怀愧疚的时候,向林如海託孤。 以林如海两辈子对贾敬的了解,这绝对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林如海估摸着,上一世和上上一世,贾敬之所以是出家而不是做得更绝,就是因为贾珍无人看顾,他放心不下。 他猜测,若是今日他应了贾敬所情,来日太子事败之后,他怕是会直接殉了太子,以求在圣人那里为子孙求一条生路。 贾家难得出了这么一个明事理又有担当的,若是真的折了,只怕还是躲不了前两世摧折的命运。 林如海敬佩他。 因此,虽然不想参与那些破事儿,林如海还是忍不住出言提点:「敬兄既然知晓关节在太子身上,为何不干脆对太子下一剂重药?」 贾敬强笑道:「实不相瞒,我虽挂着个太子_党的名头,相见殿下却并不那么容易。」 林如海笑道:「敬兄何必钻牛角尖儿?你相见殿下不容易,总有容易的人吧?难道这些人里,就没有一个明白的?不过是心存侥倖,不愿冒险罢了。若是敬兄肯捨得一身剐,多的是肯替敬兄牵线搭桥的。」 贾敬若有所思,却还有顾虑:「敬虽不惜己身,但太子若是不肯清醒,如之奈何?」 林如海道:「这就要看敬兄的本事了。林某只提醒一句:若是让太子与圣人易地而处,太子又会如何做想?」
第230页 贾敬眼睛一亮,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唯一不明白的,是怎么样才能让太子听进去,从那摇摇欲坠的父慈子孝里走出来。 他相信,太子自幼便受的正统的储君教育,只要能看透圣人温情的表象,定然比他有更好的应对之策。 易地而处……易地而处……这倒是个剑走偏锋的好主意。 太子与圣人一脉相承,若真能易地而处,太子纵然不能十分理解圣人的想法,也得有个七八分。 只是世人都敬畏皇权,从前从未有人敢想这样的事情而已。 想到这里,贾敬不由佩服地看了林如海好几眼。 ——他原本以为,他自己的胆子就已经够大了,但和林妹夫比起来,他还是太胆小! 林如海被他露骨的眼神看得颇为惭愧。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胆子,能生出这样的想法,不过是死去活来两三回,见惯了生死罢了。 反倒是贾敬,第一次听到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论,却没有半分失色,才叫他佩服呢。 林如海突然就开始期待,期待若是太子真的被他说动,日后的事情,又会如何发展? 说实话,因着前两世的经歷,林如海对六皇子,也就是日后的新帝十分不喜。 只是在今日之前,他被定向思维给框住了,从来没有想过继位的不一定是六皇子而已。 如今被贾敬直通通地闯进来,却是给了他另外一条思路。 ——既然他本心里并不想六皇子继位,而且已经在六皇子身上载了两个跟头了,为何就非要还在一棵树上吊死?若是最后继位的是太子…… 作为正统继承人,别的不说,太子本身定然是底气十足的。 这样的天子,才有海纳百川的胸襟与气度。 只可惜,这辈子林如海最大的愿望已经不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了。 他只想多做点儿善事,改变他林家註定绝嗣的命运。 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得往后排。 「敬兄,今日之事,还请莫要外传。我林家世世代代都只忠于圣人。今日林某之言,已经是阶越了。」 贾敬笑道:「妹夫放心,我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之人。若是日后太子成事了,自然少不了妹夫的功劳。若是……呵呵,还得拜託妹夫拉扯一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林如海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妹夫不必多言。」贾敬按住了他,「妹夫的为人,我是了解的。敬只不过是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已。」 在次干了一杯酒,贾敬干脆利落地起身:「打扰多时,敬这就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精神不是太好,日万什么的,是不可能了。请大家见谅。 不过,我会尽量存点儿稿,不要和大家久别一个月哒! 第132章 林如海(十一) 王阁老是林如海的座师, 在六部转了一圈之后,终于于五年前,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致仕。 圣人感念他的品德,保留了他文华殿大学士的称号, 又另赠太子太保。 王家本就是京城人士, 自前朝起就在朝中颇有影响力。 前朝末帝的时候, 朝纲败坏, 许多有识之士都隐入山野,以求明哲保身。唯有王家的先祖不肯隐退,要与国都共存亡。 太_祖听说了王家的事迹, 十分仰慕, 在城破之后, 命人迅速寻到王家, 堪堪把王家当时的家主和几个儿子从上吊绳上给解了下来。 王家家主原本是誓死不降的, 但他的二儿子却因不忍心, 偷偷把他的小孙子藏了起来。 看着嗷嗷待哺的小孙子, 他实在是不忍心再下杀手, 便降了太_祖。 王阁老品德操守颇有先祖之风,林如海一向十分敬服于他。 林如海相信, 若是老师知晓他不欲在京城蹉跎, 想到地方上为百姓做些实事, 他老人家一定会大力支持自己的。 而他这一次拜访恩师, 也有求教的意思。 王阁老桃李满天下, 林如海虽然高中探花, 但因着性子圆滑,不大和性情刚直的王阁老的胃口,并不算他的得意弟子。 因而, 这次拜访,林如海特意花大价钱收来了两副唐伯虎的画,一是迎合老师的胃口,也是有意拉近和老师的关系。 后宅这边,贾敏打听到王阁老的老妻崔氏喜爱翡翠,便也让陪嫁的首饰铺子里的人搜罗了上好的翡翠。 这唐伯虎的画还好说,虽然金贵,毕竟年代不远,只要肯花钱,还是能找来的。 但翡翠就不同了。 时人更爱软玉,其中以黄玉和羊脂白玉为尊。 翡翠是缅甸那边传过来的,因其质地通透艷丽,不符合君子美德而不为世俗所喜。 因此,质地尚佳的极品翡翠,极难搜罗。 好在贾敏的嫁妆铺子经营的好,门路也广,前段时间刚好弄来了一批翡翠原石,很是开出了几块儿好翠。 贾敏亲自选了一块儿鸡油黄的,让人挖了两个镯子,剩下的磨簪子是不够了,干脆就打磨成了一颗颗拇指肚大小的花儿、叶儿,嵌在点翠的金制头面上,十分的绚丽多姿,又不失华贵。 崔氏是个爽朗的性子,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却依然不改年轻时的本色。
第231页 她见了贾敏送的礼物,当时就表达了自己的喜爱。 「人都说,像我这个年纪,就得服老,首饰什么的,选些青玉、乌沉木的才相衬。我就不这么想。难不成,老了就不能爱美了?」 这话真是正合了贾敏的胃口,她自己就是个爱美的,除了子嗣之外,日子过的又顺畅,已经三十多岁的人,却很有些小女儿情态。 也因此,没少惹得那些夫人太太们背地里说酸话。 只是她自己不在意,林如海也乐意顺着她罢了。 听了崔氏的话,贾敏抚掌贊道:「师母这话,可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我在江南时,不知多少人劝我,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就别跟个小姑娘似的,净捡着鲜嫩的穿了。我就奇怪了,我爱穿什么,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了?」 她说是别人劝她,崔氏如何不知道,这哪里是别人劝她,多半是背地里说酸话被她给听到了。 崔氏也觉得贾敏合自己胃口,当下便安抚道:「你本就年轻鲜嫩,很是不必把自己打扮老气了。」 贾敏笑道:「今日,我可算是遇见知音了!」 女眷这边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前院书房那里,林如海却不是很得老师的待见。 王阁老只有一子,如今带着家眷在甘肃赴任,时任甘陕总督。 因此,今日接待林如海,也没有小辈作陪,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落了坐看了茶之后,王阁老便淡淡地问:「你在江南那边干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着回来了?」 林如海了解老师的性子,当下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学生前些日子病了一场,突然就病明白了。」 「哦?」王阁老不以为意,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林如海也不气恼,接着说:「那会儿,学生的独子夭折了,学生受不住打击,昏昏沉沉好多天,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名啊利啊的,争的再多又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再想想自己在江南官场沉浮数载,整日里与人勾心斗角,替圣上办差也只求不功不过。到头来,除了让自己的荷包肥了点儿,竟是于国于家无益。学生实在是惭愧至极!」 听了他这番剖白,王阁老的脸色渐渐缓和了,到了最后,竟然还露出了赞赏之意,微微捋须点头:「你能悟出这些,可见还不是无药可救。对了,你回京时,不是带着儿子的吗?」 林如海把林瑛的身世如实说了。 王阁老听了,也是一阵沉默,许久才道:「只要好好教导,孩子总是孝顺出息的。」 林如海露出感动之色:「自过继了瑛儿,许多人都不贊同也不理解学生。今日得了老师的肯定,学生才算是安心了。」 王阁老一吹鬍子,就护起短来:「那些庸人俗人的看法又有什么重要的?总不能为了要个孩子,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只要你们一家子过的和美,就让别人妒忌去吧。」 林如海连连称是:「学生受教了。」 王阁老这才缓和了脸色,问起了他以后的打算。 林如海道:「学生想着,就先在礼部待上两年,将养将养身子。待身子好了,能受的住奔波了,就想法子挪到偏远一点儿的地方,为百姓出一分力。」 「这才是大丈夫该做的事呢!」王阁老大赞,承诺道,「只要你有这份心,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帮你活动活动。」 林如海也不矫情,真心实意地谢道:「多谢老师。」 接下来,王阁老又和他说了些京城的事,林如海一边与贾家听来的相互印证,若有不一样的,便出言询问,王阁老也耐心解答。 虽然王阁老已经不在朝堂,但他能接触到的层次,仍是如今的贾家不能企及的。 林如海从贾家收到的消息,有许多谬误和不详尽之处,都在王阁老这里得到了纠正和补充。 「老师的意思是,这三皇子……」感觉不妙啊。 王阁老冷笑:「自以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不知自己已然站在了悬崖边上,再前进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林如海却道:「只怕三皇子不是不知道,而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为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三皇子自己想退,他身后支持他的那些人也不会允许他退的。 因为此时三皇子的进退,关乎的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了,而是站在他身后的所有人。 而且,三皇子真的捨得退吗? 这是一场豪赌,输了固然会一无所有,可一旦赢了便是天下在握! 三皇子既然已经在圣人的纵容下走到了这个地步,就不会想着要退了。 王阁老「哼」了一声,道:「这些权谋之道,你倒是擅长!」 林如海干笑着给老师续了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任谁像他一样,同一个副本已经打了两次了,对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得门儿清。 却又听王阁老嘆道:「奈何太子殿下,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王阁老虽然不是太子党,但像他这种的老成谋国之臣,一向都是贊成「立嫡不立贤」的。 因为,只有嫡长子承位的制度得以延续,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不动摇国本。 说的再诛心一点儿,在他们这些能臣、贤臣们看来,君王根本就不需要有多少才干,更不需要精明强干,只要能纳谏、会用人就行了。
第232页 就像汉高祖时的名臣曹参,因着一句「萧规曹随」,可是歷史上有名的老实人。 但你瞅瞅他干的事儿。 ——在汉高祖崩逝之后,汉惠帝继位了。 就像每一个新登基的天子一样,汉惠帝也有一腔雄心壮志,准备实现一下自己的政治抱负。 可是,这个想法被曹参当堂给喷了回去。 嗯,是真的「喷」了回去。 听听曹参是怎么说的: 「陛下垂拱而治,臣等各司其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说白了就是嫌弃汉惠帝手伸的太长。 ——陛下您就高居庙堂,安安稳稳地做您的圣君就行了。底下的事儿,我们做臣子的都会替您办好。咱们各干各的事儿,谁也别越界,岂不就是皆大欢喜了吗? 且不说汉惠帝听了这话是什么想法,反正在太史公的《史记》里,曹参就是个大大的名臣、贤臣,还是个老实人。 这就可以看出来,做臣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天子了。 精明强干的那种,只能称得上明君,却绝不是最好的天子;愿意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天下的,说白了就是万事不管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圣君。 这种「致君尧舜上」的心思,从古至今,诸子百家是共通的,林如海很是理解。 因此,他私心里虽然不怎么贊同,却也不会傻到出言反驳。 作者有话要说:  ps:谢谢大家的关心。 我现在是在家待产,暂时不出去工作了,所以平时就是睡的多,宝宝很健康,没有其他问题。我写文虽然也想赚钱,但这也真是我的爱好 所以,对我来说,并不算是负担。 只是希望,到时候大家不要抛弃我,因为我真的不会坑掉的呀! 第133章 林如海(十二) 林如海有意捧着, 王阁老又正是看他顺眼的时候。 这一次师徒二人的会晤,可谓是宾主尽欢。 王阁老为又一个弟子回归正途而欣慰,林如海也为与老师拉近的距离而高兴。 就连贾敏,也和崔氏结成了忘年交, 崔氏甚至已经邀请她参加某些清流夫人之间的聚会。 对此, 贾敏自然是欣然应允。 夫妻二人应王阁老夫妇之邀, 用了午膳才告辞离去。 而今的时节, 盛夏已去,金秋渐来,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日子也一天短过一天。 奶妈怕林瑛晚上走了困, 中午已经不敢再让他午睡了。 这孩子大半天不见母亲, 很是不高兴, 奶妈拿布老虎、拨浪鼓、摩柯乐什么的逗他, 他也爱搭不理。 等贾敏回来了, 他就赖在贾敏身边不肯动, 睁着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 盯着贾敏洗手净面,换了家常衣裳, 就一把扑进她怀里, 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哎哟, 我的儿!」贾敏爱的跟什么似的, 抱着他坐到椅子上, 笑意盈盈地逗着他说话, 「今日瑛儿有没有想娘?」 「想了。」林瑛说话还不太伶俐,两个字蹦出口,便忍不住吸熘了一下口水。 贾敏笑着给他擦干净, 又问他吃了什么,玩儿了什么。 林瑛都一一答了,不多时便自己高兴了起来,比比划划地和贾敏说,奶妈今日又带他看了府里的那一处,他已经记得到花园子里去的路了。 还有,花园子里有一种花可红了,明日里要带母亲去看。 林如海在屏风另一侧洗漱完毕,见他娘俩儿说的高兴,也不打扰,自去书房整理这些日子得来的消息,以免到了礼部抓瞎。 第二日,林府大摆筵席,宴请了林如海的同窗,第三日则是宴请各处的亲戚。 而礼部让他去任职的文书,也终于下来了。 自此,林如海便要每日兢兢业业地到礼部去点卯了。 礼部之中,皆是科举入仕的清流,其中不乏三皇子的门人。 林如海自认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平日只需谦虚低调即可。 却不想,三皇子一党当真是来者不拒,不过几日,便有人来拉拢他了。 看来,在京城立足,想要独善其身,当真是不容易。 不过,林如海也有应对的法子,简单粗暴却十分有效。 ——无论那些人怎么说,怎么许诺,他就一句话:林某只忠于圣人! 平日里在礼部,他也并不与人有什么过密的交往,每日里只翻看卷宗。 别人排挤他,不给他活儿干,他也自得其乐,丝毫也不着急。 这三辈子以来,林如海还是第一次在礼部任职。 原以为,礼部也就是个清闲衙门,他只管在这里混两年,找个机会外放便是了。 却想不到,大夏开国不到两代,礼部中存储的关于各朝各代礼仪的古籍孤本却是多不胜数。 作为一个正统的读书人,这些孤本善本对林如海的吸引力,不亚于大鱼大肉对半个月没吃饭的乞丐。 他几乎是很快就投入到了知识的海洋里,每天白日里在礼部找自己没看过的书,下衙回到家里,就凭藉自己强大的记忆力,把白日里记住的书籍抄录下来。 「这些可都是传家之物,难得有此机会,我可要给咱们瑛儿多弄一些。」 彼时,贾敏正带着林瑛在书桌的另一端,教他都《三字经》,闻言抬起头来,取笑道:「当年你在翰林院时,也没有这般的勤勉。」
第233页 林如海笑道:「心境不同,心境不同。」 他当时还年少,一心想着光耀门楣,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钻营上了,放在别处的心思自然就少了。 如今想想,那个时候的他,当真是过宝山却空手而归了。 不过,如今也不算晚。 「圣人仁慈,前几年开放了武英殿,允许七品以上的官员入内借阅古籍。待我将礼部的存书看得差不多了,还可以到武英殿去转转。」 贾敏啐道:「亏得人人都当你是个君子,不成想,竟是个盗书之贼。」 林如海不甘示弱:「我这般潜心想学,便是孔夫子再世,也只会夸我的。」 林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听见了一句能听懂的,不由拍手笑道:「夸我,夸我!」 「听见没,我们瑛儿都这样说了。」林如海得意洋洋。 贾敏嗔了他一眼,搂着林瑛哄道:「来,瑛儿,咱们不理他,跟着娘继续念:窦燕山,有益方,教五子,名俱扬。」 林瑛看了看林如海,果断抛弃了父亲,投入了母亲的怀抱,摇头晃脑地跟着念:「窦燕山,有益方,教五子,名俱扬。」 「对,瑛儿念得都对。来,再来一遍:窦燕山,有益方……」 书声朗朗,一道温婉,一道清脆,自书房的窗棂传出,听得窗外树上的蝉鸣都静了。 第二日是大朝会,尚书、侍郎还有郎中等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去参加朝会了。 像林如海这种五品以下的,就可以适当的偷偷懒,不必去的那么早了。 陪着妻儿吃完了早饭,贾敏因应了别人的邀约,便忙着选衣服,挑簪子,又给要同去赴宴的瑛儿换了一身红彤彤的小袍子,上面绣着憨态可掬的狮子滚绣球。 林瑛喜欢的不得了,不住地伸手去摸那金黄色的小狮子。 林如海在丫鬟的服侍下穿戴整齐,与贾敏道了别之后,又专门俯身对林瑛道:「瑛儿要乖乖听娘的话,父亲去衙门上职了。」 林瑛歪着头想了想奶妈教的礼仪,奶声奶气地说:「父亲慢走,瑛儿乖。」 告别了妻儿,林如海心情极好地乘轿到了礼部衙门。 今日上官们都去上朝了,有懈怠之心的可不止林如海一个。 他来的还算是早的,衙门里只有几个整理文书的小吏,与他见了礼之后便各自去忙活了。 林如海身为礼部祠祭司员外郎,底下也有直属于他的主事和书吏,只是都还没有到。 这两个属官也不知是听谁的吩咐,从林如海上任,就对他不大热络,什么事都是公事公办,不肯多提点他半点儿。 对此,林如海也不着急。 毕竟,六部之中,有品级的官员是有数的,但那些没有具体品级的书吏,却是多的很。 既然这一个不肯为他所用,那他就找另一个嘛。 虽然不是祠祭司做惯了的,但这些书吏不比官员们每几年都要调动一番,他们一旦进入了哪个部门,那是一辈子都要呆在里面的。 礼部的书吏很多,但需要做的事就那么多,能抢到的固然要想法子保全自己还不容易得来的权利,那些抢不到的也未必就甘心。 他们平日里虽然不会冒头,但却会默默地学习,充实自己,以便机会到来的时候,可以迅速抓住,挤掉同僚,取而代之。 因此,林如海稍稍露出了点儿意思,立时就有一个姓文的和姓苏的书吏向他靠拢。 文书吏与苏书吏都不是小年轻了,但三十出头的年纪,在仕途上也称不上大,还有敢拼一拼的勇气。 再加上常年不得志,这一回靠向林如海,也是孤注一掷了。 林如海考察了几日,见二人对礼部各司的事物虽不说了如指掌,但什么事儿该怎么干却叶门儿清。 他就知道,这两个不是混日子的人。 因此,他私下里承诺二人,日后外放的时候,如果二人愿意,可以跟着他一块儿,先做几年幕僚,等到了合适的机会,会安排他们做属官。 吏和官之间,有一道极深的分水岭,若是没有人提携,像他们这种小吏,一辈子也别想跨过这个分水岭。 如今林如海承诺了愿意提携他们,哪怕说的模稜两可,也值得两人拼上一拼了。 苏书吏因家离衙门比较近才,平日里回家会比较晚一点儿。 他会把林如海第二日该看的卷宗整理一遍,放进林如海的班房再走。 林如海如往常一样,进了礼部先画了花押,就到班房去看苏书吏整理出的卷宗。 他拿起第一卷 ,刚翻开了一页,便有一张三指宽的纸条飘了出来。林如海微微一怔,便若无其事地捡了起来。 纸条上是苏书吏的字迹,林如海匆匆扫过,将上面的内容尽收眼底,便送到烛火上点燃,投入了茶杯之中,并浇上了昨夜剩的残茶。 而这碗茶,等文书吏或苏书吏来了,自然会替他处理掉,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花了一个时辰将卷宗看完,林如海慢悠悠地走到礼部藏书阁的门口,推开门望了一眼,便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门关上了。 然后,他施施然转过身来,眸光一扫,正好看见一个正在整理文书的小吏迅速收回了目光,仿佛从来没有抬过头。 想到苏书吏给他留的那个字条,他招唿了苏、文二书吏一声,抬步便出了礼部,到武英殿去了。
第234页 ——无论是谁想干什么,他暂时都不想接招。 他总觉得最近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还是先避过了这段风头,再图其他的好。 第134章 林如海(十三) 因着这会儿开国不过两代, 朝廷里还是拨了不少人专门给前朝修史。 武英殿乃是皇室藏书量最大的一处地方,那些学究博士们每日里来来去去的,倒是热闹的很。 林如海到的时候,正碰上几个老儒在争论前朝惠帝之事。 这个惠帝的一生, 可谓是顺风顺水。 他爹一辈子生了八个女儿, 临了才得了他这一个儿子, 还是继后所出的嫡子。 从小金尊玉贵, 宝贝疙瘩一样的捧大,亏得他竟没长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他只是不识民间疾苦而已。 惠帝的许多想法都很是天真,偏又不肯听人劝谏, 很是闹出了不少笑话。 后来, 就有几个很会顺着他的心思熘须拍马的佞臣出了头, 许多忠良肱骨之臣都被害得家破人亡。 若是惠帝一辈子都这么着了, 也就用不着这群修史的人争论来争论, 直接给个「昏君」的大戳, 盖棺定论也就是了。 可偏偏这惠帝人到中年, 突然就幡然悔悟了。 举贤任能, 广开言路,硬生生又给前朝来了个中兴。 于是, 一部分人就认为他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 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什么的; 另一部分则觉得他功不掩过, 应该着重渲染他前期的残暴昏庸, 让后世帝王有所警醒。 这年头,大儒当面辩论可不多见,大家都讲究「以文会友」。 而有了文章传播这段时间的缓冲, 脑子里不该有的热量也都冷却了下来,说出的话也就更理智、更要脸。 当面辩论就不一样了,对手随便一句话戳中了自己的肺管子,当时脑子一热,就不一定会喷出什么大实话来。 很多时候,原本心平气和的学术讨论,就会演变成拳脚相加。 但是相应了,这种现场辩论,少了润色的时间,大家全凭急智,也会产生许多灵光一现的金句。 林如海还不容易赶了个巧,碰上了这一场,顿时也不急着找书看了,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站着津津有味儿地看着双方各执一词,吐沫横飞。 「喂,老兄,要不要来两块儿?」 右胳膊突然被人顶了一下,林如海扭头一看,就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穿着七品编休朝服的青年正沖他挤眉弄眼。 再顺着青年的目光一低头,却见他手中拿了一把白杏干儿。 林如海扭头看了看辩得性起,已经有人开始撸袖子的大儒,再看看一脸兴味盟然,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块儿蜜饯儿的青年,无语了一瞬,果断地说:「要!」 然后,他就毫不客气地把青年手里的杏干儿全给抓走了。 「诶诶,给我留点儿,我就这么多。 」青年急了,倒是还记得要压低了声音。 林如海看得有趣儿,干脆解了自己腰间的荷包,对青年道:「来,伸手。」 青年眼睛一亮,自以为遇见了同道中人,一边问:「是什么好吃的?」一边伸出双手去接。 然后,林如海倒啊倒,倒出了三块儿一寸见方的酸枣糕。 那青年一怔:「这就没了?」 「没了呀,」林如海道,「内子怕我胃口不好,装着给我开胃的。」 青年嘟嘟囔囔了两句,认命般地说:「得了,初次见面,就当交个朋友了。那杏干儿可是我媳妇儿的独家秘方,便宜你了。」 「巧了,」林如海道,「这酸枣糕也是内子的独家秘方。」 「真的?」青年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一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片刻之后便是眼睛一亮,贊道,「嫂夫人好手艺!」 他是个好吃的,乍然吃到了不一样的美味,不免激动了些。 林如海吓了一跳,急忙示意他禁声:「嘘,嘘,嘘!」又指了指不远处那群已经卷着袖子,争的面红耳赤的大儒。 青年勾头看了一眼,面色大变,一把抓住林如海:「老兄,咱们快撤吧。以我的经验,那群老夫子又要打起来了。」说着,拉着林如海就走。 林如海也不敢怠慢,顺着他的力道就走。 果然,两人才出了大门,便听见一声大喝:「匹夫不足以谋!」 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啊!老匹夫,你还敢动手?」 「老夫是代太史公打醒你!既是史书,岂能不记之以实,误导后世?」 「……」 双方一边打一边争论,又过了一会儿,就不闻争论声,只闻惨叫声了。 「好险,好险!」青年夸张地拍了拍胸脯,一脸庆幸地说,「幸好咱们跑得快,要不然,就得了那被殃及的池鱼了。」 林如海眉毛一挑:「这是……经验之谈?」 跟着这么一个鲜活的年轻人,林如海觉得自己仿佛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啧啧,年少无知,往事休提!」青年一脸的不堪回首,转而拱手道,「在下连闻声,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林如海回礼:「原来是新科的探花郎。林某不敢称尊,表字如海。」 连闻声诧异地一挑眉:「原来兄台也是位探花郎。」 然后,他就盯着林如海的脸反覆看了又看,末了,一脸惋惜地说,「看来,兄台跟我一样,都是被这张脸给连累了。」
第235页 连闻声殿试的时候,原本圣人先看了文章,已经定了他做魁首了。 可当三人入殿拜见的时候,圣人一看三人的模样,就属他风流俊俏,便笑着说:「今科探花,非卿莫属!」 连闻声:「……」 他脸上的笑都快僵住了,也只得感激涕零地跪地谢恩。 林如海是何等灵透之人? 只看他的神色,便已经将他的遭遇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哈哈大笑道:「这你可错了,与我同一届的状元公也是个才貌双全之人。之所以人家是状元,那是文章真的比我好,我服气的很。」 连闻声摸了摸鼻子:合着就他时运不济。 「算了,不说这个了。」连闻声道,「同为探花郎,相逢就是有缘,趁着这会儿没事儿,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 林如海对他颇有好感,只是:「这会儿不行,我还不到下职的时候呢。等中午吧,我让人在太白楼烫上一壶好酒。」 连闻声道:「那也行。正好中午我家里会送饭菜过来,让你好好尝尝我家的手艺。」 林如海不甘示弱:「我家的厨子也很有几分火候儿。」 两人又聊了一阵,直到武英殿里的几位大儒在武力上分出了胜负,彼此整理好了衣衫,衣冠楚楚却鼻青脸肿地出来了。 躲在拐角处的林如海和连闻声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次进了藏书的阁楼。 不出所料,里面一片狼藉,几个小吏正苦着脸收拾呢。 「啧啧啧!」连闻声摇头晃脑地感嘆道,「战况还真是激烈。这几位老先生不去北疆效力,可真是屈才了。」 林如海干咳了一声,笑斥道:「胡言乱语!」 林如海刚刚中举的时候,在翰林院也呆过三年,见过不少次同僚之间由口角之争演变成拳脚相加的。 不说别人,就他这体弱多病的,当年也是拿朝笏砸过人的。 至于战斗结果嘛…… 咳咳,体力不济乃是先天条件,非人力可以扭转的。 反正自那以后,他就懂得避其锋芒了。 当然,有像他这种识时务的,就有那十分励志的。 那是他同科的一个进士,自己考的庶吉士。 那位原本也是玉树临风的麻杆儿身材,只因在一次「以力服人」的行动中不甚被人推倒跌断了腿,养伤期间痛定思痛,硬生生吃胖了三圈儿。 从那以后,这位仁兄就练就了泰山一般稳当的下盘,同僚之间所向披靡! 所以,林如海就不信了,如今正混在翰林院的连闻声,会没见过文人打架。 连闻声「嘿嘿」一笑,果断转移了话题:「我要借基本韩非子的着作,不知林兄想看什么?」 林如海想了想,说:「我准备过两年谋个外放,想多看一点儿关于农耕水利的。」 连闻声一听,便引着林如海往东走:「那你往这边儿来,我记得这边儿还藏着几册秦时李冰手札的残卷。」 李冰主持修建的都江堰闻名天下,属地能自秦时至今,一直保持着「天府之国」的美誉,都江堰功不可没。 便是林如海这等只奉周公和孔夫子的,听到有李冰的手札,哪怕只是残卷,也不禁心嚮往之。 「在哪里?快带我去瞧瞧。」 「林兄莫急,它又跑不了。」连闻声一边慢悠悠地走,一边感慨道,「真佩服你们这些敢做事实的。不像我,胸无大志,只想着做个靠嘴吃饭的言官,混吃等死就好了。」 林如海道:「敢风闻奏事,讽喻直谏的,一直是林某佩服的人。」 连闻声「嗨」了一声,自嘲地摆摆手:「什么风闻奏事,讽喻直谏?说白了,就是为了避祸而已。」 「哦?」林如海诧异地挑了挑眉。 连闻声道:「老爷子说了,我生不逢时,当官当的不是时候,叫我夹着尾巴做人。」 林如海笑道:「令尊高见。实不相瞒,林某出京,为的却是和连兄一样的缘由。」 他原还担忧连闻声会投了哪个皇子门下,不能深交,如今却是顾虑全无。 连闻声也是松了一口气:「林兄,就是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 实在是忍不住了,吐个槽! 最近的「红楼吧」是怎么了?不是在争论黛玉她爹官位的高低,就是在争论宝钗她家是商户贱民还是世家。 黛粉说林如海是封疆大吏,至少也是高官,薛家是商户,给林提鞋都不配; 钗粉说薛家是皇商,世家,林如海就是个七品小官儿,怎么怎么着。 我就纳了闷了,这两个姑娘在二次元的命运已经够悲惨了,为什么还要让她们在三次元遭受网络暴力? 难道在粉丝的眼里,就丝毫看不到对家的优点吗?是,她们都有缺点。但她们的性格,都是自身环境造成的。 要是林黛玉没有父母早亡寄人篱下,她又怎么会敏感刻薄? 要是薛宝钗不是父亲早逝,母亲软弱,哥哥不成器,她又何必圆滑世故,事事为自己谋算? 父母双全,家庭美满的,谁还不是父母的小公举来着? 满嘴喷粪的把人踩在泥里,何必呢? 说白了,都不是现实人物,有必要暴露自己的涵养吗? —————— 以上这些话,我是被贴吧的氛围吓的一句都不敢在贴吧发。我也不知道,看我文的宝贝儿们有木有这种极端的粉儿,会不会在评论里骂我圣母婊。反正我是不吐不快,如今吐完了,也就快了。想骂我的就骂吧!
第236页 但事先说好啊,咱骂归骂,可不兴打负分啊。作者菌攒积分真的很不容易哒! 第135章 林如海(十四) 两个一见如故的朋友在武英殿捱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 林如海早已命人在太白楼定好了包厢,烫好了酒。 两家送饭的僕人也都有人通知,直接送到了太白楼去。 宴席上,两个男人各自吹捧了一番自家夫人的贤惠, 又炫耀了一波儿自家的厨子, 相互推荐了好几个菜给对方品尝。 林如海倒还好, 他不是个重口腹之慾的, 连家的菜虽然的确很有特色,也美味异常,也不至让他失态。 反观连闻声就不一样了。 他是个天生的老饕, 平生别无所好, 就是好吃。 要是别的年轻人, 刚入官场就被家人耳提面命, 不许出头, 不许摸实权, 早就产生逆反心理, 非得干出一番事业不可了。 可连闻声不一样。 在他看来, 做御史也没什么不好,甚至是好极了! 御史的职责是什么呢? 风闻奏事。 既然要风闻奏事, 就不能整天待在衙门里。 要不然, 事情难道会主动找到你面前吗? 什么秀才不出门, 尽知天下事, 那就是想当然的屁话! 所以说, 御史就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的翘班到各处茶楼饭馆品尝好茶好饭的职位。 不, 这怎么能说是翘班呢? 他这明明就是忠于职守嘛。 酒楼茶馆可是各处消息的集散之地,御史要是不多往这些地方跑跑,又怎么能知晓各家的小道消息, 顺便把这些事情禀报给圣人呢? 仔细想想,连闻声就觉得:我爹可真是亲爹呀,就是疼我,给我找了这么好出路。 听着连闻声一通侃,还当场发表了一篇《慈父论》,林如海听得好笑不已。 同时,他也纳闷:上辈子怎么就没有连闻声这么个妙人儿呢?这样的人,只要存在,都不可能一辈子默默无闻的。 林如海第一次怀疑:我这三辈子生存的世界,真的是同一个世界吗? 这些疑惑,他都按下不表,举着酒杯说起了关于前朝惠帝的事:「今日听几个老夫子争论不休,我倒是也有点儿感悟。只是不知,连兄对这惠帝怎么看?」 连闻声顺口答道:「还能怎么看?这可是个狠人吶!我就不信那群老学究看不明白,只是不肯照实写而已。」 林如海笑道:「不错,不错。」 他之所以会有这一问,不过是想起了前些日子他去拜访座师的时候,王阁老感慨的那句「也就是太子看不明白」。 那时候,林如海就知道,王阁老有此感慨,并不是真的有多看好太子,他就只是想要维护正统而已。 而史书记载正统,就从来少不了春秋笔法。 什么叫-春秋笔法呢? 说白了,就是把那些他们想要让后人看到的、符合他们立场和学说的东西留下;把与之相反的,不符合他们利益的东西剔除。 这就□□秋笔法。 比如前朝惠帝。 他为什么刚登基的时候不昏庸,反而登基数载之后才是宠信佞臣了呢? 又为什么等到朝中肱骨祸祸的差不多了,又幡然悔悟? 别看那群老夫子围绕着「浪子回头」、「幡然悔悟」讨论的热火朝天,对于突出前期还是后期甚至大打出手。 实际上,他们没有一个肯把真正的原因写出来的。 因为,那样的帝王心术,不符合臣子对于「明君圣主」的期盼,他们巴不得后世帝王再也不知道惠帝的手段,永远也不要学他呢! ——惠帝之所以变成昏君宠信佞臣,不过是因为朝中那群所谓的肱骨之臣管的太多,把持该是皇帝的权利不愿意还给惠帝。 而惠帝既不想忍气吞声,也不想使怀柔之策徐徐图之,这才干脆使了雷霆手段,利用佞臣。 他是宁愿自己担了昏君之名,把那些倚老卖老,不肯放权的老臣们都给弄死了,他才好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罢了。 林如海不禁想到:也幸好惠帝是个对自己狠的人,不在乎身后名。若是换了当今圣上,前朝怕是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中兴盛世了。 如此说来,圣人之后,是那位堪称酷厉的六皇子继位,竟也没什么不好了。 也就是那位,从来没受过圣人的仔细教导,对帝王心术什么的根本不精通,这才敢简单粗暴的,把那些国家蛀虫们杀得胆寒。 不过,到底是过于刻薄了些,也不怎么会教儿子。 这一次,林如海倒是真想看看:若是太子顺利继位,有六皇子这样的利刃做刀子,再配上胸襟、手腕一样不缺的太子,这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不过,目前他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以太子目前的处境,想要翻牌,确实有点儿难。 此时的林如海绝对料不到,因着有了他的提点,贾敬豁出命去死谏之后,发疯的太子会有一波儿怎样的骚操作。 两人好好地喝了一顿酒,又约好了沐休时相互拜访,便相互告辞,各自上衙去了。 林如海一回到班房,苏书吏就进来换茶。 林如海低声问道:「看见是谁了吗?」 苏书吏摇了摇头:「我也是昨日整理完文书之后,见大人最近看的几本书有些乱,想着顺手摆放整齐了,才发现里面多了点儿东西。今日大人出去之后,倒是有几个进了书阁查阅典籍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竟没有一个人翻到那一本儿的。」
第237页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先暗中盯着,旁的别管。对了,我出来的时候,在南边窗户那儿整理文书的是哪个?」 那个时候,苏书吏已经来了,此时稍稍回想一下,便知道是谁了:「那是齐书吏,平日里总是跟着武主事跑前跑后的。对了……」 苏书吏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大人没来部里以前,好像是有传言说,武主事有望升任员外郎。虽然没说是哪个司的,但大人来了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林如海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我与这武主事,还算是有过节了。」 苏书吏没说话,但他的神色已经表明了一切。 林如海点了点头,问道:「这武主事,平日里为人如何?」 苏书吏想了想,答道:「平日里他倒是也与人为善,只是听说,他是个耙耳朵,家里内眷关的厉害,身上的钱财从来没有超出过五十文。对了,他的夫人,是户部田郎中的庶女。」 「田郎中?」 林如海记得,三皇子和九皇子府上,都有姓田的侍妾,太子的东宫也有个田庶妃。这究竟是巧合,还是田郎中就是哪一头儿的? 「这田家,还是个大族?」林如海仔细想了想,貌似没有哪个田姓的大家族吧? 「嗐,哪呀。」苏书吏道,「田家说是耕读之家,其实也就是这一代才出了田郎中一个进士。据说他这个庶女,是和青梅竹马的表妹生的,打小就宠的利害。」 「原来如此。」看来,和三个皇子府上的田氏,并不是一家子。 他进礼部这些天,也不是白待的。虽然没有捞着什么实际的差事,但同僚之间谁和谁走的近,谁和谁不大对付,他却是门儿清。 当然了,自从他拒绝了三皇子党的招揽,目前还没有和他对付的,就连疑似圣人死忠的右侍郎也不曾对他另眼相看。 「咦?」林如海突然想到:往他看的书里夹东西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哪个皇子的门下,也有可能是圣人的人。 就算不是圣人的人,右侍郎会真的不知道吗? 万一,这是某种试探呢? 他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 苏书吏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林如海嘆息道,「只是眼前摆了一块儿闻着喷香的烤肉,就是不知一口咬下去,是满嘴流油,还是臭不可尝了。」 苏书吏哈哈一笑:「那也得尝过了才知道嘛!」 林如海微微一怔,继而失笑:「说的不错,无论香臭,自己尝了才知道。」 ——说到底,无论他的外表如何年轻,终究是经歷三世,少了那股真正的年轻人的冲劲儿。 苏书吏道:「既然大人已经有了决断,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让我再想想。」 林如海虽然没有去看那书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但左右也逃不过是哪个皇子的人的罪证之类的。 而且,很有可能是那种似真似假,真假难辨的。 这种东西,他若是看不到还好,若是看到了却又犹豫着不敢上奏,就是给了那幕后之人把柄。 到那时,这条贼船,他是不上也得上了。 先前林如海之所以按兵不动,装作毫不知情,就是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习惯性的明哲保身了。 其实,这事儿反过来想想,又何尝不是一次向圣人表忠心的机会呢? 圣人固然会因为消息的不尽不实而不会在意,甚至觉得他办事不利索。 但也会觉得他忠心可嘉的。 在庆幸了前朝惠帝不是当今圣人这种性格之后,林如海又庆幸:幸好当今圣人不是前朝惠帝那种狠人。如若不然,为今之计,他还真就不敢轻举妄动。 林如海轻笑一声,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心下已是有了决断。 第136章 林如海(十五) 民间有句俗话, 叫做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当林如海从那本《括地志》中寻出那张摺叠的纸,看了上面的内容之后,就有种被馅饼当头砸中的眩晕感。 说真的, 就是当年自己殿试之上, 被圣人钦点为探花郎的时候, 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那探花郎是他十年寒窗苦读换回来的, 付出了他无数的血汗。 而他从小到大,也一向没有什么特别的运道,甚至很多时候, 付出十分, 往往才能收穫七分。 他原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曾经因此郁闷过。 不过久了也就习惯了, 反而养成了他豁达的性子。 后来地府一游, 让他知晓, 他之所以运道不好, 是因为先祖杀伐过重, 带累了后人气运的缘故。 如此说来,他就更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若是没有先祖的披肝沥胆, 哪有他林家的几代列侯? 所以说, 突然有这么一块, 馅饼掉在自己头上, 虽然饼不是很大, 也足以让一直气运不佳的林如海发懵了。 ——这是真的吗? 林如海拿着那张纸反反覆覆地看了好几遍, 纸只是最普通的那种,到了书铺子里,两文钱就能买一刀;字明显是左手写的, 虽然也算工整,但看着总是别扭。 这是一张很难查到出处的纸条,上面写的是关于太子一党的罪证。 ——扬州织造李家,暗地里截留本该上缴国库的银子,献给了太子。且去年一年,数量竟达百万之多!
第238页 这可真是针对他林如海投放的消息呀。 他才从扬州通判的任上下来,上报扬州的事,岂不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这种事情,只要林如海报到了圣人那里,无论事实如何,一定会让圣人对太子生出一丝不满。 这点儿不满短时间内肯定是不会有什么作用的,但日积月累,积少成多,定然能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上辈子和上上辈子,太子不就是这么被他们给逼反的吗? 如今,唯一需要他斟酌的,就是怎么上达天听。 他如今只是一个五品官,而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参加大朝会的权利。 他也已经不是地方上的通判了,也没有了上密折的权利,也不是御史,能直接入宫面圣…… 总之,若是他不想赌自己的奏摺会不会被中途截下来,就要托一个能直接面圣的人,代他转呈。 而目前,他有三个人选:贾敬、王阁老和连闻声。 但若是选贾敬的话,就等于是在直接向太子示好,十有八九会被藉机拉入太子一党。 因此,这个选项已经可以排除了。 选王阁老倒是没有这个顾虑,但王阁老的性情太过刚直,说不定就会召集门生故吏,在朝堂上大张旗鼓地把这件事给暴露了。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王阁老……林如海也不想打扰他老人家。 若是如此,就只能去找连闻声了。 只是,两人不过是初识,也不知连闻声愿不愿意被牵扯进来? 罢了,明日还是问问吧。 以连闻声的为人,自己既然想到了他,却不问一声,他会觉得自己不拿他当朋友的。 但还没等到他去找连闻声,朝中便出现了大变故。 太子一党的官员忽然跟发了疯似的,疯狂地攻讦三皇子党的人。 大到二品大元,小到七品小官儿,只要是三皇子党的,个个都有被弹劾的危险。 这年头,凡是当官的,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不说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的冰敬碳敬,京城里只要是能刮油水儿的部门,那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跟着分润好处的。 因为,你要是不和光同尘,人家就不敢带你玩儿,怕你这样的大清官突然跑去告发他。 不说别处,就说堪称清水衙门的礼部,林如海虽然还不被大多数人接纳,但只要有了好处,该他的那一份儿,却是从来没有被昧了去的。 林如海歷经三世,深谙官场哲学,对这种灰色收入,自然不会故作清高。 但灰色收入毕竟是灰色收入,来路总是不那么正的,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一个「贪墨」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更何况,许多人还不止是这些灰色收入。 三皇子党里还有许多仗着上头有人,收了好处帮忙安插职位的。 虽然都不是多重要的职位,但干这样的事,无疑是触到了圣人的底线。 因此,圣人震怒,朝野皆惊。 这种时候,林如海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引火烧身。 三皇子党的人算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吃了个大大的暗亏。 但三皇子党别的不多,读书人却是不少,第二日便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喷了回去。 还是那句话,凡是当官的,几乎就没有干净的。 那些真正清正廉明的,也不会加入这些夺嫡的党派。 太子和三皇子都是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两方相互攀咬起来,牵连甚广,甚至一度险些影响朝堂的运行。 圣人本就是个万事求稳,稳中求胜的性子。 朝堂一乱,不到半个月,他就觉得焦头烂额。 于是,太子和三皇子先后被叫进了干清宫,噼头盖脸捱了一顿训斥。 三皇子麻熘儿的认错了,并保证不再任性。 其实,他也在纳闷,太子究竟是发的什么疯,怎么就逮着他不放了? 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想跟太子死磕,到最后,便宜了老九。 说起这个,三皇子就疑惑了:难不成,太子就不怕九皇子坐收渔翁之利?是太子留了什么后手,还是另有隐情? 不过,如今圣人都开口了,太子总该消停了吧? 可是,三皇子却猜错了,就连圣人也没想到,太子当着圣人的面应的好好的,但朝堂之上,太子一党的人却是依旧我行我素,今日弹劾这个,明日弹劾那个,甚至比之前些时候更疯狂了几分。 *** 「砰!」 「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三皇子气的一把将一个汝窑三足笔洗摔在地上,愤怒的吼道。 他的几个幕僚皆是眉头紧锁,一筹莫展,显然是被太子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弄得措手不及。 三皇子粗喘了几声,勐然又抓起一个琉璃药玉的桌屏,「哗啦」一声,桌屏就变成了一地的碎碴子。 他这才觉得胸口的郁气散了一点儿,至少不影响他唿吸了。 「三爷。」一个拿着大菸袋的幕僚「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烟,说了一句近似废话的话,「太子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其中必有隐情。」 其他几个幕僚都翻白眼看他,无声地表达鄙视:废话,这谁不知道?正常情况下,谁会干出这种事? 三皇子也很是无语。 那大菸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废话,讪讪一笑,接着说:「依门下之见,太子定然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才会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
第239页 这倒还有些道理,三皇子微微颔首:「荀先生说的有理。只是,有没有可能是太子还留了什么后手?」 荀先生果断道:「依门下之见,不太可能。」 「哦?」三皇子示意他继续说。 荀先生道:「无论太子有何隐情,此举都会在圣人那里留下暴躁、沉不住气的印象。如今,圣人对太子的宠爱已经大不如前,太子并非蠢人,又如何不知晓谨慎为上的道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谋士出声附和:「荀先生说的有理。」 「太子若非是受了足以动摇储位的刺激,此时应当是尽力挽回与圣人的父子情分,而不是做出此等不当之举。」 「动摇储位?」三皇子眼睛一亮,「难不成,圣人有意易储?」 若是圣人有意废黜太子,改立他为储君,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太子宁愿破坏自己在圣人心目中的印象,也要死咬着他不放了。 三皇子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但荀先生却是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不可能!」 他反驳的太快,语气又太过斩钉截铁,令三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不悦地质问:「荀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荀先生却是不慌不忙,又抽了两口烟,这才慢悠悠地道:「如今圣人虽然疏远了太子,却并不是因为对太子失望,而是因为事事都做得太好,父衰而子壮,令圣人感觉到了威胁。」 「但这样的太子,圣人忌惮的同时,内心深处,也未尝不觉得骄傲。因为,太子是圣人一手调(晋江)教出来的。因此,至少目前为止,圣人是不会想着废太子的。这也是门下为何说太子这几日的举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缘由。」 三皇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可是他也知道,荀先生说的都是大实话。 但他就是不甘心呀! ——凭什么呢? 就因为太子是从元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从小到大,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在圣人那里,始终都越不过太子去。 非但如此,就连母妃,也总是耳提面命的,不许他在前朝与太子争锋,让他尊敬太子,顺服太子。 他自认半点儿不比太子差,为何父皇总是看不见他? 别以为他不知道,圣人之所以捧着他,就是为了让他给太子做磨刀石。 但那又如何? 既然立了磨刀石,就要承担刀随时会被磨断的风险! 第137章 林如海(十六) 幕僚里面, 有像荀先生这样恃才傲物的,自然也有那等懂眼色识时务的。 眼见三皇子脸色越来越阴沉,而荀先生却是耷拉着眼皮儿,跟没看见似的, 气氛一时僵硬了起来, 立时就有人出言打圆场:「那依荀先生之见, 太子就是是怎么一回事?」 三皇子也缓和了神色, 朝荀先生拱手施礼:「不错,还请先生解惑。」 如此能屈能伸,倒也有些枭雄本色。 恰此时, 荀先生的一锅烟也抽完了, 他一边在红木桌子上磕着菸灰, 一边慢吞吞地说:「三爷只须想想, 这件事弄到最后, 是谁人得利最大?」 「这还用想?肯定是老九呗!」三皇子脱口而出。 而后, 他不由一怔, 电光石火间, 先前忽略的想法勐然窜入脑海:「先生是说,太子是受了老九的挑唆?」 但很快, 他又自己否认了:「不对呀, 太子又不是傻子, 还能老九说啥, 他就信啥?」 这时, 一个一直沉默的青年幕僚突然问道:「若是说这些的不是九皇子的人, 而是太子的人呢?」 众人皆是一怔,三皇子迷惑不已:如果是太子的人,又怎么会这样坑自己的主子? 唯有荀先生老神在在的, 赞许地看了那青年幕僚一眼。 青年幕僚平日里就很是敬佩荀先生,而今得了荀先生的赞许,他不由有些激动,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身。 三皇子坐在主位上,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见并不似无的放矢,不由思索:难不成,是本王忽略了什么? 太子的门人,除了那些死抱着祖宗礼法的腐儒们,最多的就是开国勛贵的后裔了。 那些固执的腐儒虽不至于个个都有死谏的胆量和操守,但坚持正统的心思却是轻易不会动摇的。 至于勛贵们嘛…… 三皇子笑了,笑得有些发冷,还有无尽的嘲讽。 ——在这些勛贵们眼里,他们这些皇子,都是天子的儿子,都是小主子。无论他们支持谁,都不算是背叛了圣人。 只不过,他们从来都看不见他这个排行第三的。 从前一股脑地去支持太子,如今眼见太子的灶有要凉的迹象,就又转投他那九弟的门下。 当然,这样的墙头草,三皇子也不屑接收。 但他自己不要,和别人根本就不给,那是两码事。 就像皇位。 若非是圣人明里暗里的表示,只有太子才是他最期待的继承人,他也许就没有那么重的执念了。 荀先生道:「看来,三爷是已经想明白了。」 「哼!」三皇子冷笑,「就凭老九,也想渔翁得利?让人透话给太子。爷不怕输给他,但不想输得这么莫名其妙,给他人做嫁衣。」 方才那青年幕僚道:「就怕太子不信。」 三皇子道:「谁说是要告诉他老九挑唆我们的了?告诉他他门下那些奴才已经更弦改张了就行。」
第240页 作为多年的老对手,三皇子对太子还是了解的。 太子的疑心比起圣人虽然少了些,但绝对在皇室中人的平均水平线以上。 只要有人提醒他手下有人叛变了,无论真假,他都会自己调查一番的。 有了这个时间缓冲,就够三皇子做很多事了。 想到这里,三皇子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这都不重要。 如今,把企图混水摸鱼的老九也拉下水,才是最重要的。 三皇子这边在议论太子,却不知太子那边也在议论他。 ****** 「你们说,老三如今在干什么?」 太子微微侧着身子,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儿着下面最新进上来的极品鸽血石。 他唇角微翘,明明是一个笑的弧度,眼中却殊无笑意,反而充满了兴味儿。 也是他稳重的太久太久,久到连他自己都差点儿以为,他自己天生就是一个沉稳端方的君子。 可实际上,他不是呀! 试问,又有哪一个被父亲偏爱的孩子,会真正的沉稳端方呢? 只是,父皇需要一个沉稳端方的太子,大夏需要一个沉稳端方的储君。 他身为人子,不忍令父亲失望;身为人君,不能让子民失望。 索性,他便隐藏了本性,做一个所有人都期待的大夏储君。 他眼中突然略过一抹嘲讽。 ——只可惜,所谓的慈父、所谓的偏爱,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在圣人的眼里,他这个太子是儿子,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乃至还在襁褓中的老十七,都是圣人的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这个太子,也不过是比其他的肉更嫩一些而已。 他沉浸在这一厢情愿里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从未察觉,还是不愿面对? 若非是贾敬千方百计地闯到他面前,磕得头破血流,言辞如刀的逼他清醒,他只怕到现在,还是不能醒悟。 以他的性情,弄到最后,只能是玉碎之局! 太子感激贾敬,因为他逼自己看清了现实;但太子又怨怼贾敬,因为他打破了他的梦境,夺走了他的父亲。 ——他出生不久,就没有了母亲,甚至除了奉先殿里那张画像,他都找不到缅怀母亲的凭据。 他从小到大,只有父亲,寄託了他对双亲所有的孺慕! 可是如今,他慈爱的父亲,也没有了。 坐在太子下首的,并不是詹士府的属官,而是三皇子眼中墙头草一般的勛贵子弟。 勛贵里面,有心存侥倖另烧新灶的,自然也就有像贾敬一样清醒,明白自己只有太子这一条出路的。 太子也是筛选多日,才选出了这么几个人,帮助他推动这个疯狂的计划。 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 成败在此一举。 不成功,便成仁! 「殿下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开口的,是靖绥侯的世子,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靖绥侯虽不如四王八公这些勛贵出名,但他家的爵位却是实打实的世袭罔替二等侯。 想当年,老靖绥侯在战场上也是个所向披靡的人物。 只是有一次受伤太重,伤了根基,不能再上战场,这才与国公的爵位失之交臂。 但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他虽然因身体的缘故不能在上战场,却被太_祖派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身边,教习兵事。 能打好仗的,几乎就没有情商低的。 尽管老靖绥侯到圣人身边的时候,圣人已经有了许多得用的人手,但他还是混成了圣人的心腹。 因此,圣人一登基,算从龙之功的时候,就把他世袭的爵位给改成了世袭罔替。 后来,圣人想给太子加码的时候,自然而然便想起了这个有本事的勛贵。 那时,老靖绥侯已经病逝了,他的儿子继承了爵位。但新任的靖绥侯却没有其父的风采,资质很是平庸。 圣人一看:这不正好嘛! 把老伙计的后人和自己的继承人放在一起,既能给儿子增加人脉,又能保证老伙计后人的富贵,简直两全其美! 那个时候的圣人,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忌惮太子身后的势力。 靖绥侯世子,就是老靖绥侯的孙子。 他上面有五个哥哥,但两个是庶出,三个嫡出的都夭折了。因此,他父亲都快七十了,他才三十出头儿。 这位世子可比他老子强多了,颇有其祖父的风采。 九皇子崛起之后,靖绥侯也不是没有给自家留条后路的意思,但都被世子给劝住了。 这一回,太子这个疯狂的计划一提出来,他也是第一个表示愿意全力执行的。 于是,太子便把盯着三皇子的任务交给了他。 「那就好,」太子笑道,「孤就等着孤的好三弟,跑来提醒孤了。」 ****** 宁国府中,贾敬头上绑着绷带,脸色也因失血过多的而惨白,但他精神头却极好。 此时,他正闲适地靠在太师椅上,抽查儿子贾珍的功课。 而贾珍,却卡住了,一句书重复了半天,怎么也接不来下一句。 看着已经十二岁的儿子,贾敬失望地嘆了一口气:或许是他自己把贾家读书的天赋都用光了的缘故,珍儿对这些四书五经,是怎么都不开窍!
第241页 想到前段时间与林如海会面,林如海提醒的事,他觉得,让珍儿放弃四书,先把律法学好了也行。 这样至少日后他就算要作死的时候有个底线,不至于把自己真给作死了。 听见父亲失望的嘆息声,贾珍满心忐忑地把左手藏到了身后,下意识在屁股上蹭了蹭。 ——也不知道,今天会捱几戒尺? 但出乎意料的,父亲贾敬却没有像往日一样板着脸喝骂他,而是和颜悦色地问:「珍儿是不喜欢读书,还是单纯的不喜欢四书五经呢?」 贾珍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父亲的脸色,见他不似隐忍了怒气,才大着胆子说:「孩儿不喜欢四书五经。」 他顿了顿,又道,「先生讲课,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那好,」贾敬道,「过几天,为父与你请一个新先生。你既然不喜欢四书五经,就学些别的吧。」 贾珍诧异地瞪大了眼,看父亲不像是开玩笑的,不禁喜出望外。 ——不论学啥,只要不是四书五经就好! 第138章 林如海(十七) 朝堂上风起云涌, 和林如海这个刚调入京中的五品郎中没什么大关系,他只需要小心一点儿,不被殃及池鱼就好了。 当然,以林如海的官场经验, 只要他自己不飘, 被连累的可能性低的很。 可连闻声却不慎被连累了。 虽然林如海早就已经提醒过他, 让他这一段时间尽量不要与人交际, 回家之后也尽量闭门谢客。 但是,他的亲表哥来拜见他的母亲,他们家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他这个表格姓丁, 是他母亲的嫡亲妹妹、也就是他亲姨母的儿子。 而他这个姨母还有一个女儿, 如今在三皇子府中做侧妃。 据说, 这位丁侧妃如今正有孕在身, 临盆在即了。 连闻声自然知道表哥丁恆是三皇子的人, 听到他到府中拜见母亲的消息, 就直觉不好。 可是, 还不等他找藉口熘出门, 就听见书房外有母亲的大丫鬟求见。 不用说,肯定是母亲让他到正房去见客的。 母命难为。 再说了, 人家都已经知道自己在家了, 这个时候缩着不见, 也未免太刻意了。无论如何, 两家还是亲戚, 且是那种比较亲密的亲戚。 此时的连闻声, 只能祈祷父亲快点儿回来,能以长辈的身份压一压这个表哥,能让对妹妹的孩子毫无防备的母亲多点儿警惕之心。 到了正堂, 拜见了母亲,连闻声便对坐在母亲下首的丁恆笑道:「幸而表哥来的及时,我正要出去呢,差一点儿就与表哥错开了。」 这话听着客气,里面的内容可是有些刺人。 这是拐着弯儿说丁恆不懂礼数,登门拜访也不懂得事先递个拜贴,让主人家有个准备的。 丁恆自知理亏,但作为三皇子党的中层人员,他的日常任务就是拉拢有潜力的下层官员。 这样的人既不打眼,日后发达却是大助力。 当然,就算被拉拢的小官儿没有发达,也不会损失他们什么。 毕竟,小官儿嘛,能耗费多少资源? 丁恆一直很看好他的表弟连闻声,也曾不止一次的表达过希望与他共谋大事的意思。 可连闻声太过机灵,鱼儿一般滑不熘手,每次都被他给轻松避过了。 因着母亲的关系,丁恆也一直没有对连闻声使什么手段,为的就是不破坏两家的情义。 可是如今不同了,他的妹妹已经有了三爷的骨肉,而三爷却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连闻声虽然只是个小官儿,但他的姨父连湛却是国子监的司业,御史台有好几个御史都是连湛的门下。 他倒是想直接把姨父连湛拿下来着,可连湛却更加的老奸巨猾,凭他根本就不是对手。 于是,他只得瞄准了连闻声,以图曲线救国。 因此,尽管被连闻声说的尴尬,他还是厚着脸皮,全当啥也没听出来,笑着说:「原是没有这个打算的,但母亲今日吃了家里厨子最新研制的蜂蜜山药糕,觉得滋味儿极好,就想起了姨母。我正闲来无事,便向母亲讨了这个差事,顺便也能向姨母请安,陪姨母说说话。」 连母秦氏便嗔了连闻声一眼,笑着拍了拍丁恆的手:「还是恆儿孝顺,惦记着我老婆子。哪像你,一天到晚的不着家!」说着,狠狠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然后,秦氏又替儿子解释:「自从他老子有了让他做御史的意思,这小子说话是越来越不着调,恆儿别和他一般见识。」 丁恆笑道:「表弟性子爽直,我一向是知道的。」 见他们表兄弟没有生分的意思,秦氏心里高兴,对丁恆道:「恆儿既然来了,就用了午膳再走。声儿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很是磨着人家,弄来不少独门菜谱,你也尝尝。」 「哦?」丁恆挑眉问道,「不知是哪个老饕,又被表弟给缠上了?」 连闻声不想提林如海,便只含煳道:「一个朋友而已,不是在官场上混的。」 秦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儿子,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儿子交往了什么人,秦氏自然是知道的。 但儿子和外甥之间,她自然是向着儿子的,儿子既然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她又何必拆台? 一听不是官场中人,丁恆便失了兴致,对秦氏一拱手,告罪道:「今日恐怕不能陪姨母用膳了。我与表弟多时未聚了,来时已经在太白楼订好了酒菜,想请表弟赏个光,陪愚兄喝上几杯。」
第242页 连闻声眼皮一跳,连忙道:「酒楼里做的,哪有家里干净?我这就让厨子整治几个好菜,再烫壶好酒,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秦氏也道:「正是呢。正好他媳妇儿今日回了娘家,若是喝醉了,你兄弟二人抵足而眠就是了。」 丁恆坚持道:「酒菜已经订好了,怎么好失约?表弟,走吧。下次我再来尝尝姨母口中的好菜。」 见他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连闻声转念一想: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今儿个就索性遂了他的意,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花招,下回也好有藉口拒绝。 于是,连闻声就一脸「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模样,应道:「既如此,就听表哥的。」 兄弟二人拜别了秦氏,一同来到了太白楼。 直到迷迷煳煳地被吵醒,伸手摸到一片滑腻的肌肤之后,连闻声才陡然清醒:他千防万防的,就是没有防住,他表哥竟然会对他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连闻声心头陡然生出一抹戾气,抬眼看着这场闹剧,脸上的神色冷静地可怕。 「哎哟,我可怜的女儿,这可怎么办哟!」 「这……这……表弟,你煳涂呀!」 原本躺在她身侧的女儿也被惊醒,尖叫着拥着辈子缩到了墙角,娇_躯颤动,泣不成声。 眼见他们无论怎么哭,怎么闹,连闻声都不为所动,丁恆朝那自称是女子父亲的老头使了个眼色。 那老头就箭步上前,大声质问连闻声:「你毁了我女儿的清白,准备怎么办吧?」 连闻声挑了挑眉:「连某一向洁身自好,与髮妻文氏举案齐眉。我还觉得,是你女儿毁了连某的清白呢!」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也可能是没想到连闻声居然是这个反应,那老头愣了一下,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你……你这是什么混帐话?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儿……」 「清清白白?」连闻声嗤笑了一声,「你确定?」 ——别以为他不好这口就不知道,只看这女子的身姿,便知晓这是南方调_教好了,高价卖出来的瘦马。 他可是不止一次在同僚家的宴席上见到过,就他面前这个,还不算顶级的呢。 不是他看不起这些瘦马,只是自小沦落风尘,又能在那么同伴之中脱颖而出,被主家着重培养的,又有哪个是毫无心机的清纯良善之辈? 他可不想被这么女人搅得家宅不宁。 「你……你……」那老头抖着手指着他,似乎是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了。 「爹爹!」那女子突然抬头,凄悽然然地看了连闻声一眼,道,「女儿情愿一死,绝不让家族蒙羞!」 若是一般男人,被这么美人儿这么看上一眼,早就酥了半边儿身子了。 可连闻声是一般男人吗? 在他心里,唯美食不可辜负。 美女什么的,还是靠边儿站吧! 所以,他非但没有生出半丝怜惜之情,反而还在一边起闹:「对对对,这位姑娘真是刚烈大义!这位老先生,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我家里已经有了妻子了,你总不能干出逼人休妻或送女做妾的事吧?」 在老头的哑口无言和那女子的目瞪口呆中,他转过头,郑重其事地对那女子说:「姑娘放心,你的身后事,连某一定出钱,办得风风光光的,让你风光大葬!」 老头傻了。 姑娘懵了。 丁恆也呆住了。 ——这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平日的行事也是个正人君子,怎么这么混不吝呢? 「表弟,你……」 连闻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都说了愿意出钱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丁恆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就是钱不够的问题了。」连闻声再次打断了他,「这位姑娘身上没什么爵位、诰命吧?二百两银子足够她风光大葬了。这样吧,我出五百两,剩下的你们看着分。」 丁恆:「……」 ——合着弄了半天,他成敲诈的了!谁还缺这点儿银子不成? 连闻声心头冷笑,面上却是越发地不耐烦:「怎么,五百两还嫌少?表哥也不想想,自己一年的俸禄才多少?」 丁恆气道:「既然表弟不愿意好好谈,那就请回吧。明日我会带着孙大人亲自登门,拜访姨母的。」 连闻声眉心一跳,深深地看了丁恆一眼,忽而轻笑:「这么说来,这位姑娘是一定要给我做妾了?」 ——表哥是一定要惊动母亲了? 丁恆眼中闪过一抹愧色,但很快便坚定了下来:「表弟作为男人,自然得有担当。」 「……好。」连闻声道,「既然如此,也不必麻烦表哥了,我今日便将这孙姑娘带回去了。」 第139章 林如海(十八) 等林如海得到消息的时候, 已经是连闻声捱了父亲连湛的三十大棒,卧床不起的第二天了。 林如海入京之后,难得有个能说的上话的朋友,自然很是重视。 他当即就递了拜贴, 要择日探望连闻声。 拜贴送到连闻声手上的时候, 他正「哎哟, 唉哟」地趴在榻上, 由他媳妇儿文氏给他换药呢。 文氏心中有气,故意下手重了些,口中啐道:「活该!」 连闻声呲牙咧嘴, 丝毫不顾自己大丈夫的形象, 口中连声唿痛:「哎哟, 大奶奶, 你可轻着点儿。你手底下的, 可是你未来孩子的爹。」
第243页 「去你的!」文氏绷不住, 终是被他给逗笑了。 连闻声松了一口气, 但该过问的事还是得过问:「对了, 那个瘦马,红花可确定灌下去了?」 提到丈夫带回来的孙氏姨娘, 文氏心里又不舒服了, 哼了一声, 没好气地说:「灌什么红花?我嫁过来好几年都无妊, 让她给添个血脉, 岂不是正好?」 「大奶奶, 我是那种人吗?」连闻声急忙为自己抱屈,「别说我根本无心纳妾,就是将来为了子嗣不得不为, 也得由大奶奶出面,寻个身家清白的。我要是真敢有那煳涂心思,咱爹又岂会只打三十棍?他能打死我!」 丈夫的为人,文氏也清楚,看着不大靠谱,心里却是十分有成算的。 婆婆虽然对她一直没有怀孕颇有微词,也没有做过给丈夫塞通房丫头的事。 因此,对于那个一开始就惹了一家子厌恶的孙姨娘,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就是觉得隔应而已。 如今,丈夫都这样说了,她也不能太过。若不然,闺房情趣就变成妒妇的小心眼儿了。 「母亲亲自看着人给灌下去了,又让何妈妈盯了她两个时辰,保证她吐不出来。」 「那就好。」连闻声松了一口气。 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如海的帖子送了过来。 因着连闻声早有交代,门房一看是礼部郎中林大人的帖子,直接就派自家婆娘送到了连闻声夫妇的院子里。 「辛苦嫂子了。小环,留嫂子喝茶。」文氏温和地打发了门房的婆娘,拿着帖子回了内室,「你与这位林大人,倒是十分投契。」 连闻声撑起了身子去接帖子,口中道:「都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与林兄,就是后者。唔,过两天,林兄要带着夫人过府。奶奶记着这事儿,那一日就别出去了。林兄还有个儿子,将将三岁,备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文氏都一一应了,想了想,道:「正好咱们家有几盆早菊就要开了,我明儿就问问母亲,她老人家要是也有意,到了那天,我们娘俩儿就请林太太赏菊。」 连闻声道:「据林兄所言,他家太太在烹调上也有独到之处,奶奶不妨与她切磋一下,最好再套回来几个新菜谱。」 文氏:「……」 ——有这么个吃货丈夫,我能怎么办?只能忍住手痒把他迁就啦! 「好。」 林如海很快就收到了回帖,让贾敏备好了礼物和药材,到了约定那一日,他们一家三口齐齐登门。 这日,连湛正好沐休。 林如海夫妇便在二门处分开,林如海先去拜见连湛,贾敏则带着林瑛,跟着文氏去后院拜见秦氏。 因着林如海与连闻声是平辈论交,见了连湛,便主动执晚辈礼。 连湛本就是在国子监任职,十分的好为人师,自然而然便考校起了林如海。 林如海拿捏着分寸,对答如流,且因阅歷的缘故,许多观点都有独到之处。 连湛见猎心喜,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直到连闻声久等好友不至,派人来催问,连湛才略有些尴尬地捋了捋鬍鬚,轻咳一声:「咳,你们年轻人自己说话去吧,我老头子就不讨人嫌了。」 「连大人哪里的话?」林如海拱手道,「与大人一席话,令晚辈茅塞顿开。」 连湛心里被他奉承得极舒坦,面上却矜持的很:「你比我那孽障,可是强得太多了。许多论点令老夫也受益匪浅,很是不必妄自匪薄。」 「不但当,不敢当,大人谬赞了。」 「……」 两人又客套了一阵,林如海才告退出来,到连闻声的院子里去。 「连兄,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就成了这副德行了?」见他趴在床上,一动就疼,林如海忍不住调侃道。 「嘿,快别提了。」连闻声满脸的晦气,「着了人家的道儿了。不过,」他「嘿嘿」一笑,「我也没吃亏。」 那孙氏瘦马一进连家,就被严密监控了起来,做什么都不得自由。 再加上无论是连湛还是连闻声,都不是那等怜香惜玉的男人,对待这个摆明了来破坏家庭和谐的因素,哪会有什么旖念? 这也就导致了,孙氏虽然成功以姨娘的身份入了连家,空有一身伺候、拿捏男人的本事,对手却根本不接招、不按常理出牌,让她的一切打算全都落了空。 更可气的是,连家居然如此谨慎,一进门就先给她灌了红花,让她连假装怀孕先度过难关的机会都没有。 可以说,孙家花大价钱把她买了回去,她却并没有发挥她应有的价值。 想想那些失去了自身价值的瘦马们的命运,孙姨娘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行,一定得尽快寻找出路! 林家世代簪缨,林如海对于一些大家族的处事手法一清二楚。 像什么「美人计」,除非能直接把家主迷得团团转,否则,根本没什么大用。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不被当家主母和正房夫人待见的女人,别说连闻声本就十分厌恶她,哪怕连闻声真的对她心生怜惜,她也半点儿都施展不开。 ——她是能让带进来的那个丫鬟把消息送出去呀?还是能让连闻声忤逆连湛呢? 事实证明,都不能。 因此,林如海十分疑惑:「你那表哥闹这么一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第244页 连闻声道:「我那姨父当年就是个寒门举子,被我外公看中,才将幼女下嫁。」 林如海明白了:丁家家境简单,丁恆的手段若是用在丁家那样的人家,的确是十分管用的。 「无论如何,你还是小心点儿。不说别的,就说孙家的主母要来看女儿,你们总不能拦着不让吧?」林如海从来不敢小看人不要脸的程度。 就算妾室的娘家不算正经亲戚,但良妾到底是不一样的。 人家真来看女儿,可以让人走角门,却不能拦着人家不让见女儿。 连闻声光棍的很:「想来?赶紧的,正好让我家太太和大奶奶出一口恶气!」 看来,这连家的太太和奶奶们也都不是好惹的。 林如海放心了,将此事放到一边儿,说起了这几日朝堂上的事。 「比前一段更乱了。」林如海道,「不知是太子的人还是三皇子的人,把九皇子也给牵扯进来了。我那岳家,也就是荣国府,和九皇子的母家甄家是老亲,这段时间是人心惶惶。我那两个舅兄前脚拜访了我,后脚就有岳母的人上门,请我家太太归宁。」 连闻声好笑地摇了摇头:「既然害怕,当初为什么非要掺合呢?」 「连兄有所不知,」林如海嘆道,「当初我那岳父是得了圣人的示意,支持太子的。只是,他想得太多,把后路考虑得太全,并不得罪任何一个皇子。」 连闻声有些呆:「左右逢源?」 他虽然年轻,但有他父亲的耳提面命,却也知道,参与夺嫡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左右逢源。 你要么就干脆地做个纯臣,要么就坚定地支持一方。 这样,就算你支持的那个败了,也不过一代之祸。等你死了,你的儿孙照样有出头之日。 若是左右逢源,被人发现了,就会惹来多方厌恶。 弄到最后,满朝皆敌手,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不会让你们家再有出头之日。 林如海道:「所以我才说,我那岳父煳涂啊。」 他顿了顿,又道,「你这伤受得也正好,先把这段乱七八糟的事情避过去了再痊癒不迟。」 原本,林如海还想请他帮忙的,如今看来,还是不要牵扯他了。 连家待他们十分热情,他们一家留在这里用了午膳,才告辞离去。 连太太秦氏似乎十分喜欢林瑛,不但全程拉着他说话,临走的时候,还给了他许多的布老虎、拨浪鼓、磨合乐、九连环等玩具。 贾敏聪慧,她知晓连家如今并没有小儿,连太太却准备了这么多小儿的玩具,想必是急着抱孙子了。 看了一眼文氏不太好的脸色,贾敏急忙笑着扯开了话题,让林瑛给秦氏磕头道谢,一家人忙告辞了。 他们是走了,却给秦氏留下了一段心事。 到了晚间,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翻得连湛心烦意乱:「大半夜的不睡,你干嘛呢?」 一听见连湛应声,秦氏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你今儿个看见林家的哥儿了没?长得多好。小小年纪的,又活泼又有礼。哎哟哟,我要是有这么个孙子……啧啧!」 连湛皱眉:「儿孙之事,自有天命。」 「话不是这么说,」秦氏道,「我听人说,若是抱养一个孩子,就能引来一串儿。你说,让声儿两口子抱养一个怎么样?」 连湛困得很,不耐烦地说:「你自己跟儿子商量去!」一翻身,就睡了。 「诶,老爷,老爷?」秦氏推了两下,见他没动静,不由骂道,「这个老东西!」 第140章 林如海(十九) 林如海一家子刚到家, 贾政就再次登门了。 只不过,这一回他不是和贾赦一起,而是和贾珍一起。 贾珍比起贾政来,可是会来事儿多了, 备的礼物中还有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用的, 而且还是精品。 不像荣国府, 给林瑛备的礼物都是份例内的, 显然是看不上这个过继的外孙,让贾敏很是生了一场气。 但她也知道,如今荣国府是嫂子当家, 两个嫂子又都对她破有偏见, 就算是为了母亲, 贾敏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只是, 心里对两个嫂子更淡了些而已。 林如海安慰她:「咱们只看在岳母的面子上罢了。」 待老太太百年之后, 正好断个干净。 林如海让人领着贾政与贾珍先去了外书房, 他则进内室洗漱了一番, 换了见客的衣裳, 这才来向二人告罪:「方才失陪,还请二舅兄与珍哥儿见谅。」 贾珍脸皮厚, 仗着自己年纪小, 笑嘻嘻的全没当回事儿, 贾政却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分明是他们冒冒然来拜见, 打了主人家一个措手不及, 哪里怪得了林如海? 林如海噎了他们一下, 便若无其事地让小厮换茶,趁空问贾珍:「前几日,令尊托我给你寻了一个新先生, 你觉着如何?」 因着贾珍不爱四书五经,看一眼听一耳朵就昏昏欲睡,贾敬就听从了林如海的建议,不拿四书五经去逼他,只让他多读律法,知晓个眉高眼低,日后不闯大祸便罢了。 贾敬自己在文人圈儿里人脉不广,便託了林如海,替他找一个精通这些的,教导贾珍。 而林如海一是佩服贾敬壮士断腕的果决,二是惋惜他前两辈子都是有才不得施展,憋屈在道观里郁郁而终。
第245页 如今能帮他一把,自然不会推辞。 贾珍连忙起身施礼,正色道:「小侄今日前来,就是要谢过林姑父费心。宗先生极好,小侄随先生学了这些日子,倒比先前那七八年学的还多呢!」 林如海点了点头,笑着鼓励道:「宗先生虽不曾正式入仕,但却做过十年的刑名师爷,又在刑部做过十来年的书吏。珍哥儿若是跟着他好好学,不难成为一代刑律大家。」 贾珍似乎很是兴奋,被他鼓励了一句,就眼睛亮晶晶的:「林姑父觉得,我真能成为刑律大家?」 这位宗先生虽然是精研律法的,为人却不刻板严厉,反而十分随和。 他给贾珍讲律法,也不照本宣科,而是拿着他这些年经歷过或听说过的案例,讲故事似的,告诉贾珍,干了什么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可比听老学究之乎者也有意思多了。 贾珍学的是津津有味儿,身临其境。 许多时候,他恨不得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代替里面的人分析证据,指认兇手。 因而,林如海说他以后能成为刑律大家,倒是比说他日后能恢復祖上荣光更让他兴奋。 他既有这个心,林如海自然不会打击他:「珍哥儿如果喜欢,就好好钻研,自然能成为一代大家的。只是,且不可焦躁,亦不可骄傲。须知,歷代大家,都不是朝夕可成的。」 贾珍再拜:「侄儿受教了。」 「唔。」林如海欣慰地点了点头,觉得若是能把贾珍掰回正途,也算是功德一件。 一旁的贾政被晾了许久,终于是沉不住气,受不住冷落,此时插言道:「刑律终究不是正道,珍儿还是该仔细读些正经书才是。」 贾珍正在兴头上呢,他就这么一盆凉水泼下来,自然惹人生厌。 贾珍如今不过十二岁,平日里母亲又纵得厉害,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城府。 他当即就拉下了脸,只是碍于贾政是长辈,不好回嘴。 但在心里,却是把贾政给鄙视了个遍:你倒是读了十几年的正经书,却连个秀才也没考回来。到头来,还不是得太爷给你求了个官儿? 见贾政这般沉不住气,林如海暗暗摇了摇头,不禁想起了大舅兄贾赦。 上一次,贾赦是和贾政一起来了的。 不说别的,只说心性与城府,贾赦就比贾政强得多。 说真的,若是非要从荣国府里选一个人来往的话,林如海宁愿来的是贾赦而不是贾政。 因为,林如海看的出来,上一次他给的忠告,唯有贾赦听进去了。 或者说,贾赦本人心里一早就有数,之所以肯和贾政来,八成是因为知道贾政和岳母不会听他的,所以才想借林如海的口说出来。 只是,贾赦的一片苦心,终究是白费了。 要不然,今日里贾政也不会这样冒然地登门了。 至于贾赦为何没有来,恐怕是根本就懒得再搭理这个弟弟了。 见贾珍偷偷翻了白眼,林如海不由会心一笑:如今的贾珍,还是个可以改变的小孩子。若是有了正确的引导,想必也不会想前两世一样,变成一个荒淫无度的纨绔。 「不知今日舅兄到访,有何见教?」林如海只当没听见贾政的话。 贾政就露出了尴尬羞愧之色。 林如海一看,心里就有数了:恐怕,自己这二舅兄与岳母大人,根本就没有听从他的劝告闭门谢客,不要参与这场混战。想来,他们不但参与了,还掉进坑里了。 林如海皱了皱眉,语气也冷了下来:「舅兄有话,不妨直言。」 ——他可不想成为给贾家人收拾烂摊子的。 似乎是看出他神色不佳,贾政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拉下脸道:「无事,只是老太太想妹妹了,妹妹如果有空,就回去看看老太太。」 然后,他就起身,拱手道:「我还要到内兄家里拜访,这就告辞了。」又叫上贾珍,「珍儿,咱们打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这是把事情推到老太太身上了?还是想拿老太太压制他们夫妻? 林如海气笑了:「既然是老太太想女儿了,待内子有空,自然会回去探望岳母。舅兄既然还有事,那就请吧。」他说着,看了一眼贾珍。 贾珍急忙道:「政叔有事就先去吧,侄儿还没有拜见姑母呢。」 ——他爹贾敬可是一早就交代了,少和西府这个棒槌来往。 今日若不是他自己来林家也有事,才不会给他当挡箭牌呢! 「你……」贾政有些恼怒,但贾珍根本就不看他脸色,直接就和林如海说,「说起来,我还没正式和瑛表弟见过呢。今日来时,也带了几件玩具,也不知表弟喜欢不喜欢?」 贾政拂袖而去。 林如海道:「我送送舅兄。」说罢,也不看贾政的脸色,直将他送出二门去。 才回到书房,便听见贾珍幸灾乐祸地说:「也不知道等到了王家,政叔能不能说的出口?」 贾政带着他来,就是想让他替他把求人办事的话说出口。这一路上,贾政自以为隐晦的和他交代了许多回。 贾珍自然是不乐意的。 他这个年岁的男孩儿,正是自尊心极强的时候,自以为无所不能,又怎么肯开口求人? 于是,贾政说的隐晦,贾珍就装听不懂。而贾政又拉不下脸直说,一路上不知给他甩了多少脸子。
第246页 但因有贾珍跟着,他还是进了林家的门。如今,贾珍不愿意和他一起去王家,也不知道他拉不拉的下脸登王家的门? 林如海笑着摇了摇头,对贾珍道:「你不是要拜见姑母吗?走吧,正好我也要到后面去。」 对于这个二舅兄,林如海可比贾珍了解的多,说眼高手低那都是抬举他了。 他这个二舅兄,平生最擅长的,就是躲在女人背后捡便宜。 小的时候,是躲在母亲身后,等成了婚,又有妻子替他冲锋陷阵。 就他一人干干净净地站在岸上,有好处他就受着,有恶名那都是别人的。 也怪不得一个工部员外郎,他能一坐二十年纹丝不动呢。 像他们这些下层的官员,那都是要替上峰冲锋陷阵的,贾政这样只想捡便宜的,哪个上峰待见?哪个同僚不孤立? 没把他一撸到底,就是他蒙了祖上余荫了。 林如海不愿多提他,领着贾珍到后院拜见了贾敏。 贾珍性子活泛,嘴巴又甜,没多大会儿,就把贾敏逗得笑个不停。 而林瑛正窝在贾敏怀里,手里拿的正是贾珍今日带过来的一副银制九连环。 九连环用银制的,不像玉制的那样易碎。 又因是给小孩子玩的,特意做成了空心,上面浮刻着麒麟送子的图案,又轻巧又漂亮,林瑛已经拿着拆解了半天了。 这会儿,他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个哥哥,不时又看看母亲,显然是不明白他们在笑些什么。 贾敏指着贾珍,对儿子道:「瑛儿,这是你珍大哥哥。你手里的九连环,就是珍大哥哥送给你的。」 林瑛抬头看了看母亲,从她怀里出来,像模像样地行礼道谢:「多谢珍大哥哥。」 林瑛本就生得玉雪可爱,这一拱手,真跟年画里的胖娃娃似的,可把贾珍稀罕的不轻,也不敷衍他,郑重地回了个礼:「表弟不必多礼。」 第141章 林如海(二十) 这边, 贾珍与林如海一家子相处愉快,贾敏甚至还留这个娘家侄子一起用了晚膳才将人送走。 而王家那边,就比较糟心了。 就像贾珍猜测的那样,没个人在前面挡着, 让他这个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上门求人, 那真是十分难为他了。 也幸好这个时候, 王子腾虽然对继母与本家不满, 对于王氏这个妹妹,还是有些情分的。 要不然,王子腾正是忙着钻营的时候, 谁有那闲工夫看他在那儿支支吾吾, 半天说不清怎么回事呢? 只是, 就算王子腾耐性再好, 也架不住贾政实在是磨叽。 等让人换了第三碗茶之后, 王子腾终于忍不住了, 朝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是贴身服侍他的, 自然颇有几分默契, 得了他的示意之后就退了出去。不 多时,便有人来报, 说是夫人请了大夫过府。 王子腾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豁然起身, 满脸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 那报信的小厮道:「小的也不清楚, 只是见领着大夫的品儿姐姐行色匆匆的, 怕是不大好。」 王子腾藉机就对贾政道:「今日府中有事, 实在是招待不了妹夫了,妹夫还请便吧。」 然后,也不待贾政反应过来, 便指了一个小厮,「你送姑爷回去。」话音方落,人已匆匆而去。 贾政心里气急,却偏偏人顿嘴拙,只能跟着小厮出去了。 这边王子腾到了夫人史氏那里,原以为夫人只是陪他演戏,根本没什么事,却见史氏眼眶通红,直喘粗气,显然是气得很了。 请来的大夫已经把过了脉,正在隔间里开方子,史氏太阳穴上已经贴了两个绞成梅花状的膏药。 这膏药王子腾也认得,正是家里常备的,治头痛的。 这回王子腾是真的急了:「这是怎么了?谁给太太气受了?」 史氏摸出一封信,直接甩给他:「刚从老家寄来的,你自己看吧!」 王子腾皱着眉头接过来一看,险些气炸了! 却原来,是他的大嫂怀了身孕,却被继母甄氏折腾的流产了。 这年头,婆婆折腾媳妇儿,简直不要太容易。 当然了,若是亲婆婆,自然不会折腾怀了孕的媳妇儿,一般的继婆婆也没这个底气。 可是如今甄家势大,江南地区更是甄家的大本营,王子腾的继母甄氏可不就得瑟起来了? 而他的大嫂为着丈夫和小叔子的前程,也得小心奉承着这个婆婆。 若是个安分懂事的婆婆,被原配嫡出子的媳妇儿恭恭敬敬的侍奉,自然也会投桃报李。 这样一来,双方都客客气气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家子和和美美。 可这甄氏却是个心大的。 她的亲儿子王子胜今年刚得了一个儿子,取名叫王仁。 王子胜虽然是三兄弟中最小的,但因着甄氏前些年的手段,王子服,王子腾兄弟一直没有子嗣,将来这王家的家业,可不都得落到自己亲儿孙身上? 但王子服到底比王子腾大几岁,跟甄氏接触的更少,甄氏为着避嫌,也不是很敢插手他的事。 因此,虽然没有避过甄氏的毒手,但到底中药不深,蹉跎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听到了喜讯。 这对王子服来说是喜讯,对甄氏母子来说,那就是惊雷呀!
第247页 这可是预示着,本来已经要到手的家业自己长了翅膀,眼见就要飞了。 这怎么可以呢? 对甄氏母子来说,这其中的落差未免也太大了点儿,他们自然是不肯就此认命的。 因此,虽然王家大奶奶怀孕才两个月,根本就无从判断男女,甄氏也不愿意去赌那一半的运气。 前面说了,若是婆婆想折腾儿媳妇,那简直不要太容易。 没过几天,甄氏就卧病在床了。 这婆婆病了,便是碍于孝道,媳妇儿也得前去侍疾。更何况,王大奶奶还要顾忌甄氏背后的甄家,自然更加不敢怠慢。 这边王大奶奶小心,那边甄氏还就真不客气,把她使唤的团团转。 王大奶奶的胎本就不怎么稳,再加上甄氏特意在屋子里点的薰香,不过半个月,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而这个时候,因着还没过三个月,王子服也就没有写信告诉弟弟。 也就是说,在王子腾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一个侄儿或侄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 因着婆婆甄氏的缘故,史氏与自家大嫂一向抱团儿,交情极好。 抛开这些不说,史氏可不愿意,将来自家的家业真的被那甄氏的孙子给占了去。 自己丈夫的身子,他们夫妻心里都有数,这辈子的期望几乎已经是寄托在了兄嫂身上了。 如今,甄氏害得王大奶奶流产,与杀了他们的儿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贪也怪不得史氏看了信气的肝疼,王子腾也暴跳如雷了。 夫妻二人凑在一处,把甄氏母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孩子已经流了,他们除了骂几句也无可奈何了。 只是,他们心里都打定了主意:下次大嫂再有孕,一定要派得力的人手回去,务必保证母子均安。 等好不容易平了心气,史氏才问起了贾政:「妹夫这个时候来,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提起贾政,王子腾就忍不住皱眉:「谁知道他有什么事?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楚。」 他冷笑了一声,对史氏道,「你且看着吧,也就是这两天,大妹妹就要回娘家了。到时候,也就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史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抱怨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每次都让大妹妹替他出头?」 最重要的是,史氏对贾王氏这个眼大心空,眼高于顶,表明了对她这个出身史家旁枝的嫂子看不上的妹妹,并不喜欢,也不喜欢和她说话。 特别是,每一次这个妹妹回来,明明是求着他们夫妇办事的,但她那态度,却好像是施捨他们一样。 就仿佛,她用得着他们,就是他们的荣幸一样。 王子腾并不是那种不理内宅之事的男人,妻子一皱眉,他就知道妻子的难处。 他不由嘆了一声,有些愧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沉声道:「大妹妹是被老太太给教歪了,这些年,的确是委屈你了。只是,母亲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她,我也不能真就不管她。」 史氏露出体谅的笑意,柔声道:「老爷的难处,我都明白。其实,大妹妹也就是性子傲了些,我这做嫂子的,让着她也是应该的。」 史氏忍了王氏那么久,求的也就是丈夫王子腾的体谅而已。 说实话,虽然知道两人没有子嗣,大半的可能都是王子腾自己的问题。 可这个时代对女子苛刻,身为当家主母,丈夫膝下没个一儿半女,史氏的底气,总不是那么足。 王子腾肯体谅她的不容易,她心里已经很感激了。 可史氏愿意一再忍耐,王子腾反而不乐意了,直接就说:「她要是再对你无礼,你也不用给她留面子了。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着也该懂些礼数了!」 对于王子腾来说,这个自小养在继母甄氏身边,和他们兄弟半点儿不亲近的妹妹,自然是比不上和结髮妻子的感情深厚的。 他觉得,妻子对妹妹一再忍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而且,对于这个丝毫不懂得感恩,给她什么好处都能当做理所当然的妹妹,若不是碍于母亲遗命,他根本就不想管。 史氏心里自然是很贊同王子腾的话的,但面上还是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似不在意地笑笑:「算了,小姑子都是娇客。再说了,她一年到头,又能回来几次?」 不想,这话却是又戳到了王子腾的肺管子。 他冷哼了一声,道:「是啊,我这个哥哥没本事,人家一年到头,也用不到我几次!」 别看王子腾日后如何飞黄腾达,四大家族都要倚仗他。 如今的王子腾,不过是靠着王家的人脉,在神机营谋了个同知的缺儿罢了。 这个时候,贾家还没有把人脉都压到他身上,他王家的人脉本不在军中,所起到的作用,也就是捧着钱有地方送而已。 不像那些真正的寒门子弟,哪怕凑够了钱,都不知道该送到谁的手里;就算知道该往哪儿送,也要看人家肯不肯收。 这个时候,贾家还有贾敬撑着,自然是不肯把自己家的人脉白白压到他身上。 而等到日后,王子腾靠着自己起来了,贾敬也不得不断了自己的前程保全家族的时候,贾家才赶过来烧热灶。 可是那个时候,贾家的人脉已经大大缩水了,若不是看在自己妹妹的份儿上,王子腾根本就懒得接手。
第248页 因为,那个时候,一旦接手了贾家的人脉,就等于接手了贾家的烂摊子。 见王子腾再次动怒,史氏也就明智地不多说什么了。 以她对王氏的好感度,不下脚踩她已经是涵养好了,指望她替王氏在王子腾面前说好话,还是赶紧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如今,他们夫妻只盼着,待王氏登门的时候,求的事不要太令王子腾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大家最近看新闻了吗?在呆湾人眼里,咱们大陆良民继吃不起茶叶蛋之后,连涪(pei)陵榨菜也吃不起了。 前两天才网购了十五包涪(pei)陵榨菜的我,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土豪,所以就忍不住朝大家炫个富? 我敢一顿吃三包?你们敢吗?嗯哼!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娃娃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鹤 20瓶;悠然见南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林如海(二十一) 王子腾这边很快就等来了王氏登门。 而从林如海那里得知, 母亲思念她,希望她归宁的贾敏却是心生疑惑。 「我不是前几天才回去过吗?那个时候,母亲还劝我,说我已经是林家妇了, 不要老是回娘家。要不然, 林家的老人定然会对我有微词, 觉得我不把林家当自己家。这才几天吶, 怎么就突然又叫二哥传话,让我回去?」 林如海也不瞒她,直言道:「这只怕不是岳母的意思, 而是二舅兄的意思。」 「二哥?」 贾敏并不傻。相反, 她还很聪明。 联繫了一下前因后果, 她便猜了个大概, 不由怒道, 「母亲都一大把年纪了, 二哥也真是忍心让她老人家拉下脸来求人!」 就算贾敏是自己的女儿又如何? 既然是贾政的事, 那自然是外面的事。贾敏一个内宅妇人, 怎么能管得到朝堂上去? 史氏说起来是给自己女儿商量,说到底, 不还是在间接求自己的女婿? 别说什么一个女婿半个儿, 人家和你可不是一个姓, 帮你是情分, 你还能理所当然不成? 这个时候, 贾敏还不知道, 对于贾老太太来说,她还真能把使唤林家,当成理所当然。 ——毕竟, 她那么疼敏儿,让林如海帮她办点儿事怎么了? 对于贾敏的抱怨,林如海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他实在是不好说什么。 反倒是贾敏,气消了之后,认真问林如海:「二哥要求的事,会让夫君在朝堂上为难吗?」 别怪她向着夫家,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她已经是林家妇了,那一切都该从林家的利益出发。 她夫君的事业正在过渡期,可不能因为二哥,毁了夫君的前程。 说起这个,林如海也是无奈:「二舅兄并没有透漏是为了什么事。只是,左不过也就是掺合了夺嫡,被人给坑了。」 提及「夺嫡」二字,贾敏面色微变,对林如海道:「夫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且不说自古以来夺嫡的风险,单是林如海已经决定做纯臣了,贾敏就不会再为了娘家,让他掺合进去。 妻子与自己一心,林如海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 「岳母那里……」 贾敏秀眉微蹙,片刻后,咬了咬牙:「我先称病,等过几天再去探望母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贾敏很清楚,母亲固然疼她,但更疼爱二哥贾政。 虽然她也不知道二哥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母亲就是一门心思认准了,贾家想要光復门楣,就得靠贾政。 第二天,贾敏就派人带了自己亲手替母亲做的抹额到荣国府去,替她告罪,说她病了,暂不能过府的事。 彼时,贾政正在贾母那里等消息,而王氏已经回娘家去了。 「母亲,这……」贾政为难地看向贾母,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看来妹夫是不肯相帮了,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心里也不高兴。 和贾政一样,她也不认为是贾敏不想来,而是林如海不肯帮忙,所以不让贾敏回来。 但眼见贾政遇事一点儿主张都没有,贾母也忍不住在心里嘆气。 年轻的时候,她为着在婆婆那里争一口气,处处捧着这个儿子,打压大儿子。 再有,小儿子毕竟是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自然比被那老虔婆养了几年,怎么都不和她亲近的大儿子贴心。 于是,她就时时处处维护他,甚至恨不得撺掇着丈夫,把爵位也给了小儿子。 可是,或许是被保护得太过了的缘故,这个儿子总是少了那么几分担当,让他忧虑不已:如今她在时还好,日后她不在了,政儿怎么办呢? 然后,她就想到了女婿林如海。 当初把女儿嫁给他的时候,史氏是十分不满意的。 觉得敏儿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就算不配一个皇亲国戚,怎么着也得在勛贵里找一个上进的吧? 可恨丈夫贾代善一意孤行,非要把敏儿许给林家这个破落户。 这么多年年来,林如海一直在低阶官员上蹉跎,带累的她的敏儿也要出门跟人陪笑脸,更让史氏心里不是滋味儿。
第249页 可如今她又不得不承认,丈夫的眼光的确是比她的好,这林如海竟是个简在帝心的人物。 要不然,从地方上调回京城,他又怎么会半级都不降? 而且,还有传言,圣人把他放在礼部,是暂时的,日后必定是要重用的。 史氏自认为这些年从来没有亏待过林如海,觉得让他日后照应贾政,他也不应推辞。 却没想到,真遇到了事,他竟然连她女儿回娘家都不许了! 史氏越想越气,觉得林如海忘恩负义。 可是,她却忘了,林如海老早就提醒过他们,这段时日不要轻举妄动。 是贾政自己受不了升官的诱惑,企图陷害上峰,反被人给抓住了把柄威胁,哪里怪得了别人? 贾政焦急道:「也不知道舅兄那里有没有门路?」 贾母对王子腾并不抱什么希望,王子腾一个武官,哪里掺和得了文官的事? 她之所以让王氏回去一趟,就是想看看,王家的人脉有没有什么可用的。 ****** 面对永远理直气壮的索取的妹妹,王子腾终于是将耐心耗尽了。 「我已经说过了,咱们王家远离朝堂太久了,那点儿人脉还不够我自己用的,我到哪里去帮贾政打点?」 他要是真有那人脉,早就由武转文了,还会在神机营里混资歷? 但这话听在王氏耳中,就是他有人脉,但要留着自己用,不肯浪费在贾政身上。 王氏顿时就不满了:「哥哥是神机营的武官,朝堂上的人脉有什么用?难不成,你妹夫日后发达了,会不拉拔哥哥一把吗?」 王子腾觉得,自己的妹妹是越来越听不懂人话了。 还有,指望贾政拉拔? 他还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呢! 他就不明白了,这种非常时期,连他这种不在朝中的人都觉出风起云涌,贾政到底是哪来的底气,不乖乖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往里凑? 而且,还是陷害上峰。 关键是,让他干这事儿的人到底是三皇子的人还是六皇子的人他都没弄清楚,就因为人家许了他一个四品郎中的职位,他就啥也不想,真的干了! 让他妹妹回娘家求助,却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贾政那个上峰是太子一党的人,其余的一概不清楚。 王子腾已经有四五分肯定,贾政这是着了人家的道,被盯着他员外郎位置的人给趁机陷害了。 现如今,莫说是惦记人家郎中的职位了,这员外郎的职位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两说呢! 看了看糟心的妹妹,王子腾不愿意多和她废话,直接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她听了,就打发她回去了。 ——如今看来,他还是在神机营多熬几年吧,等这段风头过了,他再想着转文官的事。 实在不行,他就再努力一把,把那进士的功名考出来,总比如今的举人功名更容易些。 ****** 不说王子腾这边从中看出了什么危机,林如海是已经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就像王子腾猜测的那样,这一回的事,根本就不是上边的人指使的,而是贾政在这员外郎的职位上坐得太久,挡了人家的路了。 他那上峰为何那么轻易就抓住了他的把柄? 因为这就是人家一手设计的呀! 工部一共有四个司,分别有郎中、员外郎、主事各一名,书吏若干。 原本该是三个人干的事,可贾政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员外郎,却是连最基本的卷宗都没看完,每日里进了工部就是喝茶。 偏偏因着贾家的人脉,他这位置坐得还挺稳,怎么不让人恨? 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 这其中,和他同在都水司的郎中和主事为最。 都水司顾名思义,就是统管天下水利的。 别的不说,单看朝廷每年为了治水拨了多少银子,就知道这个部门里的油水有多大了。 若是贾政肯和光同尘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个假清高,让他们这些同在都水司的人,连收理所当然的孝敬都不敢放开了手脚。 正所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工部都水司上下,谁人不盼着他赶紧倒霉换一个和他们一路的? 因此,都水司的郎中只是小小的设了一个局,但在都水司上下的配合下,贾政却是很顺利就掉坑里了。 林如海无语了半晌,觉得还是把贾政从都水司里捞出来,弄到屯田司这个比较清水的衙门里去吧。 有了主意之后,林如海才和贾敏说了一声,让她心里也有数之后,送她回娘家去了。 贾敏琢磨了一路,还是觉得,不能让娘家人觉得,林如海做成这件事很容易。 要不然,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更多。他们已经有了瑛儿了,林家的资源,以后都是要留给瑛儿的。 当然了,若是日后他们夫妻有幸,再给瑛儿添一个弟弟妹妹,那就更好不过了。 贾敏领着林瑛进了春熙堂,拜见了贾母之后,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陪着母亲闲话家常。 坐在下首的王氏心中焦急,几次想开口,都被贾母给瞪了回去。 她对面的宋氏无声地撇了撇嘴,想起贾赦的吩咐,她是打定了主意,今日只带耳朵,不带嘴巴。 第143章 林如海(二十二) 「咳, 」贾母清了清嗓子,满脸慈爱地对林瑛道,「瑛哥儿要不要去找珠大哥哥和元姐儿玩儿?」
第250页 其实,若不是贾赦态度强硬, 贾母今日还准备让贾瑚也不去上学, 在家里等着陪林瑛玩耍的。 这也让宋氏对贾敏更是不满, 觉得她就是诚心不想让自己儿子学好。 对于母亲替自己拉仇恨的事情, 贾敏是一无所知的。 她这次回来,照旧是按照年龄,给几个侄子侄女备了礼物。 听见母亲这样说, 贾敏便知道, 母亲是忍不住要开口了。 她并无意让母亲难堪, 便对二嫂王氏笑了笑:「那就劳烦珠儿照看瑛儿了。」 因着在哥哥王子腾那里碰了壁, 王氏知道, 林如海这里已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倒是难得的挤出了一张笑脸, 十分客气的说:「珠儿是哥哥, 照顾弟弟是应该的。」 贾敏颇为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为防他恼羞成怒, 倒也没有说什么。 待下人们领着小孩子们出去了, 贾母才嘆了一声, 把贾政的难处说了。 「什么?」贾敏大吃一惊。 她单知道是贾政陷害人家, 反被人抓住了把柄。 却不知道, 是这么个陷害法! 这分明是一出手就要把别人往死路上逼。 相应的, 如今被人抓住了把柄,就是把自己逼上了死路。 「二哥,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这种事情也敢掺合?」贾敏难以置信地看着贾政,心里已经开始退缩了。 她可不想为着哥哥,把自己一家子也搭进去了。 贾政又羞又怒,脸色胀得通红,辩解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贾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却说,大夏朝新立不久,当今圣人也不过才是第二代帝王。 前朝虽然已经亡了,但其余孽一直不绝。 反正不管是真是假,每过几年,都会冒出一个所谓的前朝皇室嫡裔,趁着天灾人祸的时候,拉拢灾民造反。 无一例外,这些人每一个成气候的。 但因着他们刷的存在感太多了,令当今皇室厌烦警惕,生怕哪一天阴沟里就翻了船。 因此,对于这些「乱党」,朝廷的打击一直都没有停过。 贾政这一次陷害同僚,就是模仿了人家的字迹,伪造了一封私通乱党的书信,想要夹到人家自带的书籍里,再「不小心」翻出来。 这样一来,他那上峰牵扯到了乱党,以朝廷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态度,官儿是别想做了。 而指使贾政的人,则是承诺他:事成之后,就帮他运作一番,把这个都水司郎中的缺儿给了他。 于是,在员外郎的位置上一坐数年,纹丝不动的贾政,他心动了。 人一旦被「贪念」占了上风,智商必然就会下降。 更何况,贾政本身就不是什么聪明人,这会儿被升官迷花了眼,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直到出了事,贾政才慌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回来找贾母拿主意。 贾母也是被他吓的不轻,但贾政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她看贾政,无时无刻不带着厚厚的滤镜。 在贾母看来,政儿只是太有上进心了,才出此下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府里就指着他一个,他急着升官儿,不也是为了光耀门楣嘛。 至于手段卑劣大胆,这在曾经折了无数妾室的贾母看来,都不算个事儿。 贾政唯一的失误,就是事情没有办成,若是成了,如今他就是四品郎中了。 有了母亲的支持,原本惶恐不安,心生自责的贾政,竟然就真的理直气壮了起来。 ——是啊,大哥整日里窝在府里逗小妾,他若是再不努力上进,京城里谁人还买荣国府的帐呢? 只是,再怎么理直气壮,这件事他自己该摆不平,还是摆不平。 思来想去的,这种事情也不好找外人,他就想到了妹夫林如海,和舅兄王子腾。 至于堂兄贾敬? 那可是太子的人。 而贾政的上司,也是太子的人,贾政怎么可能放心贾敬? 而在王子腾和林如海之间,他更看好的是林如海。 没办法,谁让王子腾只是一介粗鄙武夫呢? 咳,贾政是下意识就忽略了,人家王子腾好歹还有个举人的功名,他自己却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的。 越想越理直气壮的贾政,已经决定妹夫帮他是理所当然的了。 所以,被贾敏这样埋怨质问,他自然心生恼怒。 而贾敏又不是个傻子,她这些年跟着林如海在江南,没少和那些奶奶太太们打交道,贾政那点儿心思,她一眼就看透了。 贾敏觉得心都凉了。 她以前只是觉得自己这个二哥被母亲捧的自视过高,却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凉薄自私之人。 贾敏觉得,就算自己夫君这次帮了他,也不会得到半点儿感激,说不定还会落下埋怨。 这样想着,她就更不愿意帮忙了。 于是,贾敏硬顶着母亲期待的目光,满脸为难地说:「母亲也知道,夫君外放多年,这才刚刚回京,许多人脉多年不联繫,都已经生疏了。再者,他只是个清水衙门的五品官儿,哪里管得了工部的事?」 贾政急了,脱口而出:「妹夫不是王阁老的门生吗?王阁老桃李满天下,这点儿小事,总该不难吧?」 贾敏简直要被他的无耻给气笑了:你说的轻巧,有本事,你自己去求王阁老啊!
第251页 她家夫君好不容易才缓和了和恩师的关系,可不是用来给他收拾烂摊子的! 但看着母亲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贾敏到底是忍住了,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一脸为难道:「王阁老门生众多,夫君并不得阁老欢心。再则,王阁老早已退出朝堂,所谓人走茶凉……总之,此路不通。」 贾母嘆了一声,神色暗淡了下来,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 其实,贾母也不觉得林如海能帮得上忙,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母亲!」贾政急了。 王氏也揪着帕子,满脸愁容地说:「若是老爷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们娘几个怎么办?」 她说着,看了大嫂宋氏好几眼,唉声嘆气的:「都怪我娘家兄长不争气,没考个进士、状元的,在文官里面说不上话。」 得了王氏的提醒,贾政母子都是眼睛一亮。 贾母道:「老大媳妇儿,你让你娘家想想办法?」 而贾政更是直接跪到了宋氏面前:「大嫂子,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咱们整个荣国府都要受牵连。大嫂子不可怜我,难道也不可怜瑚儿吗?」 贾敏在一旁看得眼皮一跳,恨不得今天就没回来过。 眼见宋氏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了,她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以家中有事为由,迅速告辞了。 搂着林瑛坐在车上,贾敏又是发呆又是嘆气的。 林瑛伸出肉肉的小手,学着母亲平日里的样子,摸了摸母亲的额头,担忧地问:「母亲不舒服吗?」 贾敏心头一软,慈爱地摸了摸林瑛的头,柔声道:「瑛儿乖,母亲没事。」 ——罢了,罢了,有什么好气恼的呢?正如母亲兄长一心只想着贾家,我不也一心只向着林家吗? 她成婚多年,除却一开始的两年,一直不在京城,与娘家隔的远每次通信都有一腔的离愁别绪,难免品不出区别来。 直到如今,贾敏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到底各自是一家了,遇到什么事,都不可能再心往一处使了。 她惆怅地嘆了一口气,到底是释然了。 「瑛儿午膳想吃什么?」 「可以吃糯米桂花糕吗?」林瑛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看向母亲。 这个糕点又漂亮又好吃,甜滋滋、软糯糯的。 只是,无论是母亲还是奶妈,都不让他多吃。他已经有一、二、三天没有吃到了呢! 贾敏失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道:「你这小没出息的,上次也不知道是谁,趁我不注意,吃到积食了的?」 林瑛已经到了会害羞的年纪,白白胖胖的小脸上「腾」的燃起两团红云,羞的头都不敢抬了。 贾敏忍不住把他搂到怀里,好一阵揉搓,最终在林瑛奶声奶气的抗议声中,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与他打商量:「糯米桂花糕不好克化,瑛儿脾胃弱,这几天都不能再吃了。娘给你吃枣泥山药糕好不好?」 林瑛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枣泥山药糕的模样与味道,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好吧。」 ——虽然枣泥山药糕也很好吃,但还是很想念糯米桂花糕呀! 这副明明很乐意,却又装作不乐意的模样,可把贾敏稀罕得不清。 若不是林瑛看她的眼神太过警惕,她保不定就忍不住再搂过来揉搓一顿了。 等回了林府,贾敏叫来平日里专门给林如海送午膳的小厮,吩咐道:「你送膳的时候告诉老爷,贾府的事,咱们不用管了。」 林如海收到妻子的传信,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先收手,等回去弄清楚了再说。 ——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第144章 林如海(二十三) 因心里存着事, 林如海下衙之后,推了几个同窗之间的邀约,迳自回家去了。 「太太呢?」林如海净了面,不见贾敏来迎, 便问在家的小厮何砚。 何砚道:「今儿天气好, 太太正领着哥儿在花园子里打鞦韆呢。」 林如海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 又问道:「太太今日从贾家回来的时候, 脸色如何?」 何砚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地回话:「跟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因着今日庄子里送来了几筐上好的秋梨,太太还亲手给几位尊神换了祭品。剩下的, 又吩咐小的门给王家、贾家还有连家各送去了两筐。」 也就是说, 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她怎么就突然转了性, 不肯管娘家的事了? 倒不是说贾敏是那等不顾夫家, 只想着娘家的人。 事实上, 贾敏是这个时代标准的闺秀, 虽才华横溢, 但到底是遵从出嫁从夫的。 自从嫁到了林家, 她就学着事事处处为林家考虑了。 只是,贾敏对母亲史氏一向孝顺, 每年的节礼, 都会送许多多适合老人家用的东西去贾家。 两人回京之后, 贾敏的表现, 也是亲近娘家的。 林如海自己是经歷了两世, 不想再多管贾家的事。 但他也知道, 贾敏却是没有经歷过那些的。 前两世,自从跟着他外放之后,一直到死, 贾敏都不曾再回过京城,再见过母亲与兄长,心里面长久的思念,难免将娘家美化了。 因此,林如海很能理解她的心情。这也是他为何会替贾政收拾烂摊子的原因。
第252页 也是因此,贾敏的态度突然转变了,才会令林如海颇为摸不着头脑。 「算了,我去看看太太和瑛儿。」 如今虽然还不到金秋时节,但管家徐松心思细腻,知晓自家两个主子都好风雅,在当初回京收拾宅院的时候,就移栽了许多菊花。 而这些菊花里,有好些都是能从孟秋开到晚秋的。 因着天气渐渐凉了,花园里并没有蝴蝶出入,只有勤劳的蜜蜂穿梭于或含苞或盛放的花卉之间,快乐地传播花粉,採集蜂蜜。 林如海一过垂花拱门,便听见了少女欢快的笑声,和小孩子兴奋的尖叫声。 待他走进一看,却见一个身强力壮的丫鬟正坐在缠了彩绸做成的藤蔓的鞦韆上,一手抓着鞦韆的绳子,一手稳稳地抱着林瑛,正在盪鞦韆。 贾敏正和一众丫鬟婆子站在一旁,说说笑笑,加油鼓劲儿。 那丫鬟也是胆大心细,虽然一手抱着孩子,不敢盪得太高,但也离地有数尺了。 对林瑛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儿来说,已经足够让他觉得兴奋刺激了。 终于,等林瑛的兴奋劲儿过了,贾敏赶紧上前把他抱了起来,紧张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吓到?」 林瑛一直兴奋地叫着好玩儿,还指着那个健壮的丫鬟,对贾敏道:「母亲,我要她陪我玩儿。」 「好好好,」见他是真的只有兴奋,贾敏放下心来,笑着答应了他的要求,喊过那个丫鬟,「春花,往后,你就跟着哥儿了,就拿一等丫头的例。」 这对打扫花园的粗使丫鬟春花来说,不亚于喜从天降,一时竟是呆住了。 还是贾敏身边的大丫鬟颂诗推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跪地谢恩:「多谢太□□典,多谢大哥儿恩典。」 直到这时,林如海才走了过来,口中笑道:「你们母子,倒是畅快,净叫我一人提心弔胆的。」 贾敏将林瑛递给奶妈,回身嗔道:「怎么就叫你提心弔胆了?你早上走的时候,不还说今日要与同僚去吃酒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如海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酒什么时候不能吃?」 他虽不说透,但贾敏也知道,他今日之所以匆匆归来,定然是因她突然的反常,心里放心不下的缘故。 贾敏心下感动,柔声道:「我没事。既然你回来了,就传晚膳吧。」 林瑛听见「晚膳」二字,立时从奶妈的怀里探出头来,大声道:「蛋羹,蛋羹!」 贾敏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好好好,有你的蛋羹!」 却是庄子上来送秋梨的时候,庄头孝敬了一篮子的野鸡子蛋。 这野鸡子的蛋,可比家养的更养人,贾敏便让人送到了厨房,专门给林瑛做吃食。 中午的时候,厨娘便送上了一碗蛋羹。 那是野鸡子蛋里掺了剁得碎碎的鱼茸和肉茸,又加了几滴香油和少许的盐巴,鲜香滑嫩,一下子便俘获了三岁小儿的胃。 林瑛吃完了一碗,还要再吃一碗。 只是他前两天才积了食,好不容易胃口又开了,贾敏如何敢让他多吃? 于是就哄他说,这样好吃的东西,一顿只能吃一碗,再想吃,就得等晚膳时候了。 餐桌上除了林瑛要的蛋羹,贾敏还特意让人多做了几道林如海爱吃的菜。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完了晚膳,奶妈见夫妻二人似有话要说,就很有眼色地哄着林瑛出去了。 林如海实在担忧,奶妈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是岳母没有开口?」 贾敏看着丈夫担忧焦急的脸,只觉得眼睛发胀。她忍住泪意,平静地说:「母亲说了,但我拒绝了。」 ——她发现,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不是母亲,而是她要携手一生的丈夫。也只有她的夫君,为了不让她为难,宁愿为难自己。 对于自己的决定,贾敏更加不后悔了! 林如海一怔,还没有问为什么,便听妻子道:「我不能让咱们家陷入危机。而且……」 想起二哥贾政的态度,贾敏忍不住冷笑一声:「咱们帮他是情分,却并不是理所当然的!」 无论何时,这种不知感恩的人,都只会令人厌恶。 林如海感动不已。 他知道,贾敏说了这么多的缘由,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他。 他的敏儿是个大家闺秀,在感情上一向表现的克制内敛。 但他知道,她的内心是火热的,那里面满满的装着他。 所以,她才能忍痛给他纳妾,待庶出子如己出。 只是天命註定他林家绝嗣,他们夫妻的不甘心,最终带走了她的性命,还要让她在绝望与不甘中走到尽头。 林如海接连两世执迷不悟,今生拨云见月,自然对她心怀愧疚,一心只盼她喜乐。 但他的敏儿,却从来也不捨得让他为难。 「敏儿。」林如海一时情动。 帐幔垂落,烛泪渐消,蝉声渐隐,轻云蔽月。 夫妻一夜情浓。 ****** 虽然贾敏想通了,看开了,但林如海还是决定要帮贾政度过这一关。 只是,他只准备暗地里进行,不让贾家的人知道了。 要不然,只怕以后就没完没了了。 都水司郎中抓住了贾政陷害他的把柄,反过来威胁贾政,看似占尽了上风,但他本身的危机却并未解除。
第253页 只因自古以来,「前朝余孽」都是一个敏感的东西,一但沾染,就必然洗不掉身上的腥气。 为什么那都水司的郎中明明把贾政抓了个现形,却也只是私下里威胁?难不成,他对贾政还有什么同僚爱不成? 别瞎扯了。 他之所以不敢闹到明面上,就是因为一旦闹出来,那就谁也脱不了干系了。 既然如此,他可以拿这件事威胁贾政,其实贾政也可以反过来再威胁他。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嘛! 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只要贾政豁的出去,那都水司的郎中只怕比他还急着销毁证据。 可以说,在这件事上,贾政唯一被人拿捏的弱点,就是豁不出去。 林如海找人好生提点了贾政一番,剩下的后续,就顺手忙做了。 只是,在他做的过程中,却发现了宋家的人也在为了这件事奔忙。 林如海灵机一动,干脆就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宋家。 于是,宋家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成了贾政的再生父母。 随之而来的,还有贾家永无休止的索取。 宋家一家子都对此烦不胜烦,但碍于女儿和外孙,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宋家的老爷子对于自己当时脑子一热,答应了与贾家结亲的事,悔的肠子都青了,指不定在肚子里骂了贾代善多少回了。 但再怎么厌烦贾家,自己外孙的洗三礼,还是得参加。 没错,宋氏怀胎十月之后,又为贾赦添了一个儿子。 贾赦觍着脸求岳父赐了个名字,就叫贾琏。 林家三口也参加了小贾琏的洗三礼,贾敏特意让人打造了一个黄金的长命锁,洗三那日,亲手挂在了贾琏的脖子上。 老人们都说,金子重,能给小儿压命。 贾琏这小傢伙儿,出生的时候把他娘折腾的死去活来,他自己却健壮得很,生下来足有六斤八两,浑身上下红的跟猴屁股似的能力。 但两三天后,胎皮褪尽,原本红彤彤的小儿就变成了又白又嫩的发面包子,见人就笑,哪怕是不待见大房夫妻的贾母,看见这个孙儿,也不由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通知,必看啊! 从今天开始,更文时间统一改成18点儿,小可爱们须知。 推荐基友的红楼文: 《【红楼】娶妻如玉》by:朱大概 简介:把黛玉宠上天! 第145章 林如海(二十四) 宋氏生了两胎, 还都是儿子,真可谓扬眉吐气。 宋夫人来看女儿的时候,见女儿颇有些有子万事足的模样,便趁机劝她:「你如今, 把儿子养好了, 那是比什么都成。其他的事缓一缓也不打紧。」 「母亲放心, 我省得了。」宋氏知道母亲说的其他事指的是什么, 无非是管家权和丈夫的宠爱。 或许是年纪到了,又或许是有了两个儿子,底气足了, 宋氏突然就看开了。 ——丈夫贾赦喜欢小妾就让他喜欢吧, 反正他在这方面一向有分寸, 从来不会宠爱哪一个超过一年的, 也从没闹出过庶子庶女来。 虽然和他们清流之家的规矩不能比, 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比起其他勛贵家里的一团污糟, 贾赦已经算是不错了。 女儿真的想通了, 宋夫人反而又心疼了。 她自己的女儿她自己知道。 宋氏本是么女,从小就备受宠爱。 宋夫人给她做的打算, 就是找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嫡幼子, 最好还是志趣相投的, 既不用管家, 又不用盼着夫婿上进, 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但世事无常, 他们宋家既然依附了张家,很多时候,就不得不为了张家做出让步和妥协。 贾代善为了表示靠拢太子, 给长子选媳妇儿,选到了他们家这门太子的姻亲头上。 他们宋家也是支持太子的,再有圣人在一旁看着,他们家只得把女儿嫁过去。 可那个时候,家里未嫁又适龄的女儿,只剩下宋氏一个了。 宋氏未出阁之前,对自己的婚姻也是有过很多憧憬的。 这些憧憬里,贾赦一样都不曾满足她,这也是夫妻二人不大和睦的原因之一。 如今,她看开了,虽然是一件好事,但宋夫人却知道,这个看开的过程,不知道是由多少的失望与伤痛组成的。 做为亲娘,她又怎么能不心疼? 但心疼归心疼,宋夫人此时却是不会表现出来,以免又勾起了女儿的伤心事。 宋氏还在月子里,洗三礼自然还得有王氏操持。 而史氏作为祖母,就算不待见儿子和儿媳,对大胖孙子还是待见的。 特别是贾琏一见她就笑,更是让她觉得,这个孙子和她亲。 因此,虽然年纪大了,但贾母几乎全程都把贾琏抱在怀里。 一众贵妇围在她周围,对着小傢伙儿一个劲儿的夸。这个说一句玉雪可爱,那个来一句聪明伶俐。 这个说,这鼻子真像先老太爷,那个说,这嘴巴就跟和老太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反正,参见这种喜事,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的,那都是什么好听说什么,少有人会扫兴的。 王子腾的太太史氏本就是贾母本家的侄女,虽然是旁枝的,但因代表了史家与王家联姻,她在贾母这里还是很有几分脸面的。
第254页 此时,她就坐在贾母身旁,羡慕又喜爱地看着贾琏,手不经意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暗道:什么时候,我也能怀一胎就好了。无论儿女,总归有个盼头儿。 但子嗣之事,她早就明白,不可强求。 只是,每每看见人家白白胖胖的孩子,她总是会羡慕罢了。 史氏嘆了一声,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小贾琏身上挪开,不经意间看见王氏笑容勉强地绞着帕子。 史氏秀眉微蹙,低声向贾母告罪:「姑母恕罪,容侄女去更衣。」 贾母抱着大胖孙子,正被人奉承的通体舒泰,闻言笑呵呵地说:「去吧,去吧,我这里也用不着你总是陪着。」 史氏朝众人颔首微笑,扶着丫鬟品儿慢慢走了出去。 走到王氏身边的时候,笑道:「你哥哥有件事情让我转告妹妹,妹妹不若随我移步?」 王氏不知何事,正好也不想留在这里看宋氏儿子的风光,便点了点头,跟着她出去了。 「哥哥到底有什么事?」出了门又走出一段路,王氏便不耐烦地问。 史氏淡笑道:「此事不便入外人之耳,还请妹妹寻一处僻静之地再说。」 王氏心头一凛:难不成,真的有什么大事? 「嫂子随我来。」 王氏领着史氏到了一处四面开阔的凉亭,亭子周围种植的都是些低矮的花木,若是有人经过,远远的便能被亭子里的人看见。 「嫂子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王氏吩咐了金钏看好四周,便开门见山地说。 史氏示意品儿也看着点儿周围,笑着对王氏道:「妹妹,贵府大太太添嗣,乃是为贵府开枝散叶的好事,妹妹心里,想必也是高兴的吧?」 没想到她一开口会说这个,王氏皱了皱眉,问道:「嫂子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哥哥到底有什么话,嫂子直说便是了。」 史氏却是坚持问道:「大太太为贵府添丁,妹妹必然也是欢喜的吧?」 「嫂子,还是哥哥的事情要紧。」 史氏轻笑了一声,秀眉微挑:「妹妹若是个聪明人,到了这个时候,就应该明白,你哥哥什么的,不过是个藉口罢了。」 王氏闻言,沉下了脸:「我这会儿忙得很,没功夫陪嫂子玩闹。」说着,就起身要走。 史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笑容有些发冷,一字一句地说:「今日贵府添丁,妹妹欢喜得很!」 她一在强调,王氏怒了,尖声道:「那个贱人时时处处与我作对,如今又生了个小孽种,日后府里还有我站的地儿吗?我只恨老天无眼,让那贱人得了意,又怎么会欢喜?」 「不,妹妹是欢喜的。」史氏道,「我王家的女儿,必然是有度量的。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贤德的。」 王氏脸色铁青:「我娘家母亲还健在,就不劳嫂子教诲了!」 ——她算是听出来了,这是嫌她丢了王家的脸了?母亲都不曾说什么,史氏又凭什么? 史氏嘆了一声,心下失望极了:「我只盼妹妹心里有数,咱们王家,还有许多未出嫁的女儿。」 若不是看在王子腾的面上,史氏根本不会出面提点王氏,这摆明了是吃力不讨好。 如今她该说的都说了,若是王氏执迷不悟,她也没有法子了。 毕竟,她只是嫂子,不是娘。 王氏冷笑了一声:「嫂子如果没有别的事,妹妹就先告辞了。这一大家子,里里外外的都需要我操心,实在是没有功夫陪嫂子耗着。」 话音刚落,王氏就用力掰开了史氏的手,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史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总算是把心头拱起的怒火压了下去。 ——这个妹妹,真是没救了! 史氏倒不是真的有多为王氏着想,只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若是王氏做出了什么让人戳嵴梁骨的事,外人可不会先问问她和娘家哥哥的关系好不好。 人家只会质疑王家的教养,说不得,一族的女儿都要受到牵连。 品儿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声问道:「太太,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史氏又吸了一口气,道:「洗三礼要开始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洗三礼很顺利,贾琏的哭声很是响亮,再次收货了一大堆的赞美。 到了这个时候,贾史氏乏了,贾琏也瞌睡了,贾史氏也只得不情不愿地把孙子送回宋氏那里。 而宋夫人参加晚了外孙的洗三礼,就再次回到女儿的屋子里,陪女儿说话,顺便把洗三礼上各家送的添盆礼说了一遍。 那些特别贵重或是有心的,宋氏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这些,日后都是要还回去的。 「我看,你那小姑子送的长命锁,不像是凡品。那工艺,仿佛是得月楼里定制的。」 得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 据说,里面的每一样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得月楼绝对不会做出两件一模一样的东西。 贾敏送的长命锁,花样繁琐祥瑞,份量不重,其工艺更是独一份儿的。那样小小的一个锁片,怕不是得二百两下不来。 宋氏顿了一顿,淡淡道:「她总是有心的。」 见女儿的态度不对,宋夫人皱眉:「怎么,你与你那小姑子,还起过龃龉?」 宋氏就有些尴尬:「母亲哪里的话?」
第255页 知女莫若母,宋夫人一看就明白了,这必然是因着婆婆更疼小姑子,女儿这做儿媳妇的心理不舒坦了。 宋夫人嘆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就你和你几个嫂子,我不也更疼你吗?你儿嫂子们可曾因此给过你脸色看?」 她的女儿哟,还是太单纯了,想的太少了。宋夫人有些后悔把女儿教的太单纯了。 宋氏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喊道:「母亲!」 只这一声,宋夫人就捨不得再说她了。 「你呀!」宋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为娘的呀,只盼你这一辈子都顺顺噹噹的。」 前面已经开宴了,厨房里也送来了专门给宋氏月子里准备的膳食,又在外间单独给宋夫人备了一桌上等席面。 母女二人分别用饭已毕,宋夫人也没急着走,又陪着女儿说话,顺便逗逗小外孙。 「对了,」宋夫人突然想起了大外孙,「今日瑚儿也没去上学,怎么不见他过来?」 宋氏道:「女儿这里,毕竟不洁,他一个男孩子,还是不要在这里多待。」 宋夫人理解地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到院子里吵吵嚷嚷起来 。 「快,把瑚大爷抬进去!」 宋氏一惊:「怎么回事?」 第146章 林如海(二十五) 宋夫人脸色一沉, 一把按住了女儿:「你躺好了,不要动,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可是瑚儿他……」 想到儿子,宋氏哪里还躺得住? 宋夫人强硬地说:「你才刚生完没两天, 哪里能乱动?我去看看, 你不放心别人, 还不放心我吗?」 听见母亲将话说的这样重, 宋氏心里再担忧,也只得压了下来。 恰此时,贾琏也醒了, 哇哇地哭了起来, 宋氏急忙抱起了小儿子。 宋夫人沉着脸走出屋子, 不等外面是人问安, 便厉声喝道:「吵吵嚷嚷的, 成何体统?」 众人一瞬间安静如鸡。过了一瞬间, 有个婆子突然大声道:「亲家老太太, 是瑚大爷他……」 「住口!」宋夫人急忙喝断了她, 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阴恻恻地说, 「你是哪家的?你这样的忠心, 我定然会和亲家老太太好好说说, 让她赏你。」 那婆子打了个寒噤, 畏缩地低下了头, 不敢再作妖了。 宋夫人的目光像刀子似的从众人身上刮过, 冷冷问道:「瑚儿可送回屋里了?大夫请了吗?」 有一个年轻媳妇儿小声道:「瑚哥儿已经送回屋子里去了,大夫也已经去请了。」 听着她对贾瑚的称唿不同,宋夫人便问:「你是瑚儿房里服侍的?」 那媳妇儿道:「奴婢金大家的, 在瑚哥儿房里管针线的。」 「那好,你带我去看看瑚儿。其余人等,都散了吧。」她顿了顿,又道,「若是谁敢去叨扰大太太,别怪我不顾亲戚的脸面!」 威胁了这么一句之后,宋夫人便带着金大家的往贾瑚的屋子里去。 「我的瑚儿怎么了?」 宋夫人走到门口,迎面就遇上了被贾敏搀扶着的贾母。两厢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相□□了点头,便都进去了。 贾瑚浑身都被水浸得透透的,两个大丫鬟正轻手轻脚地给他换衣裳。 宋夫人看着外孙青白的脸色,不由心惊肉跳,转头去问贾母:「亲家母,方才乱糟糟的,我也没问清楚。瑚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贾母虽早已知晓了原委,但乍见孙儿的模样,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一旁的贾敏一边给母亲顺气,一边替母亲答话:「瑚儿落水了。」 「落水?」宋夫人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贾瑚已经过了八岁生辰,平日里性子也稳重,无缘无故的,又怎么会落水? 贾母终于缓了过来,哽咽道:「要不是敏儿走的晚,正散步到了水塘边儿,瑚儿怕是就……我可怜的瑚儿呀!」 她固然视宋氏为眼中钉,也会因着宋氏的缘故,待贾瑚不如待贾珠亲密。 可说到底,都是她的亲孙子,她哪里会真的不疼? 这时,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 「我的瑚儿怎么了?是谁要害我的瑚儿?」 「大老爷,您慢点儿,老太太在呢!」 「就是天王老子在,今儿也得给我个说法!」 「大老爷,大老爷……」 「给我闪开!」 而后,就是「哐」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倒了。 贾赦怒目圆睁,如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小厮。 「老太太。」几个小厮讪讪地看着贾母,又看看贾赦,不知该如何是好。 贾母怒道:「老大,你这是干什么呢?」又对几个小厮喝道,「没用的东西,还不都出去!」 几个小厮如蒙大赦,出了屋子,一熘烟儿就跑了。 贾赦赤红着眼睛看向贾母,声音比贾母还大:「干什么?老太太,这话却不该问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今儿我就把话撂这儿了,哪怕我大房断子绝孙了,这荣国府的爵位,老二也别想染指半分!」 和林如海一块儿赶过来的贾政将最后一句听了个正着。 一直以来隐秘的心思措不及防地被人戳破,贾政又羞又恼,胀红着脸质问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愚弟何事肖想过爵位了?」
第256页 贾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这一眼已经将他看透了。 然后,贾赦抽动着脸皮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最好没有。」 贾母气得肝疼,顿着手里的龙头拐杖,愤怒地嚷道:「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吗?」 眼见她都快喘不上气了,唬得贾敏急忙顺气,口中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如今最要紧的,是瑚儿呀!」 而贾政已是跪倒在地连连请罪:「累得母亲动怒,孩儿不孝至极。」 贾赦也是心头一慌,但看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儿子,他又梗了梗脖子。 ——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贾敏在一旁看得着急,但她也知道,因着自家母亲偏心的缘故,自家大哥对自己向来颇有微词,若此时她开口相劝,只会适得其反,将事情推到更加糟糕的境地。 跪在地上的贾政也不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故意激怒贾赦,义正言辞地开口:「大哥,还不快快向母亲请罪,求得母亲的原谅?」 一瞬间,贾赦的怒气值飙升到了新的台阶。 若不是宋夫人机警,急忙开口堵住了贾赦的话头,他还不一定能被贾政激出什么话来呢。 「亲家母息怒。孩子们不懂事,咱们做娘的,却不能与他们一般见识。」 贾母被这话堵得心口一梗,险些没忍住翻白眼:合着我要是计较了,就是不慈不仁了是吧? 还不等她开口,就见宋夫人又转头去说贾赦:「赦儿,瑚儿还在里头躺着呢,你这样吵吵嚷嚷的,待会儿大夫来了,如何能安心医治?」 对于爹娘不亲,妻子不近,祖母早早先逝的贾赦来说,子嗣就是他的逆鳞。 别看他平日里对贾瑚不大管教,那不是不喜欢儿子,反而是太喜欢,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生怕自己管得多了,反而把儿子给教歪了。 对于贾政平日里对贾珠的学业指手画脚,贾赦心里是一百个看不上。 但看不上归看不上,他可不会多嘴说一句。反正贾珠又不是他的儿子,教坏了也不算他的。 因此,听了宋夫人的话,他立时就冷静了下来,拱手道:「岳母大人说的是,却是小婿考虑不周了。」 见他这样在意自己的外孙,宋夫人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 因此,就又提点他:「瑚儿出了事,亲家母也是火焦火燎的,偏你还来气她。你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向亲家母赔罪?」 贾赦也不是个傻子,知晓自己方才做的不妥,如今脑子清醒过来,又有了台阶,自是忙不迭地顺着下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贾政身旁,情真意切地向贾母赔罪:「是儿子犯浑,惊扰了母亲,请母亲责罚儿子吧!」 那边贾母就跟吞了苍蝇似的噁心,却还不得不强忍着须臾委託:「你也是担心瑚儿,为娘的又怎么会怪你?」 其实,在她心里,已经把宋夫人给恨上了。 ——分明是我的儿子,我说话不管用,你一句话却被他奉为金科玉律,凭什么呢? 还有老大这个孽子,果然天生就是来克我的。从前有那个老虔婆,如今又有宋家这老不死的。你对她们个个言听计从,却不肯顺从我一点儿半点儿! 她原本还想着彻查此时事,为孙儿贾瑚讨回公道的贾母,这会儿的心思又变了。 她想和稀泥了。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今日的事一看就是人为的。 至于是谁干的,不外乎贾赦的妾室,或者是……二房夫妇。 而只看这些下人把贾瑚救上来之后,送回东大院的时候吵吵嚷嚷,一副生怕宋氏听不见的架势,就可以看出来,幕后之人的目标不止是贾瑚,还意在宋氏。 宋氏才生产完两三天,生的时候又很是受了一番罪,若是受了大的惊吓,再次血崩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不能血崩,伤了身子却是必然的。 而这府里一直不盼着宋氏好的,除了贾赦的妾室就只有二房的太太王氏了。 若说先前,史氏还有好好查清楚的心思,此时却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这一回的兇手,都只能是大房的妾室了。 王氏毕竟是珠儿和元春的生母,是政儿的髮妻。 她身上若是有了谋害子嗣的罪名,必然会影响政儿和珠儿的前程,还有日后元春的婚配的。 更何况,元春越长越出息,又有那样好的生辰,日后怕是要有大造化的。如此,于名声上,就更加要紧了。 贾母的这些心思,贾赦是完全不知道的。 不过,对贾赦来说,知道不知道,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因为,从小到大,他都已经习惯了母亲偏心了。 有时候,就算贾母偶尔心软一下,他也不会领情,只觉得是不是又想要从自己这里谋夺些什么呢。 可以说,亲生母子做到这个份儿上,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事情。 多年以来,双方的芥蒂已经太深了,除非是翻天覆地的大变故,否则,根本不可能缓和。 这时,一直充背景板的林如海突然精神一振:「大夫来了。」 就见一个鬍子花白的老大夫,在小厮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第147章 林如海(二十六) 因贾敏发现的及时, 捞出来的早,大夫请的也算及时,贾瑚只是受了惊吓,喝了几口水, 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只需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即可。
第257页 反倒是宋氏, 躺在榻上, 知道的不清不楚,难免胡思乱想,心里七上八下的, 下面竟是又裂开了。 还好刘妈妈有经验, 及时替她处理了。 虽然往后宋氏都不能再有孕了, 但到底性命无碍。 再者她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再过几年, 大儿子贾瑚也能议亲了, 不能再有孕, 对她却算不上什么坏事。 宋氏这边也稳定下来之后, 林如海一家和宋夫人就先后告辞了。 纵然宋夫人心里一万个放心不下女儿,可女儿毕竟已经出嫁了, 是人家贾家的人了, 她若是过多的指手画脚, 只会让女儿日后更难做。 时至今日, 宋夫人再次后悔了, 当初女儿未出阁的时候, 把她养得太娇了。 但如今再怎么后悔,都于事无补,只能汲取教训, 在教导孙女的时候,更用心些了。 贾瑚落水的事究竟是怎么处理的,林如海夫妇并不清楚,贾敏只知道大哥贾赦院子里的好几个姬妾都连带着家人一块儿发卖了。 而二嫂王氏,则是突然就变成了佛祖的忠实信徒,一天至少有一个时辰是在念佛,平日里的份例菜,也少了许多荤腥。 对于背后的真相,贾敏心里自有一番猜测。对于自己的母亲,她难免觉得心寒。 但她也知道,只要是牵扯到二哥的事,母亲就执拗的跟着了魔似的,谁劝都没有。 而且,是越劝越适得其反。 林如海很了解妻子,见她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稍稍思索,就明白了是怎能回事。 但事关岳母,他也不好多言,只得多接了几张同窗的拜贴,让她忙碌起来,少想些有的没的。 就在林家的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朝堂上越发风起云涌的时候,永定河再次决口。 朝臣们登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来触圣人的霉头。 说实话,圣人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若非是天灾忽降,任朝堂上那些人狗咬狗,越牵连越广,他就不得不下狠手大力清洗了。 不到万不得已,圣人是不想坏了自己仁君的名头的。 但若是被逼急了,他也不介意做一回暴君。 毕竟,若是江山都不稳了,他要那仁君的名头又有什么用? 无定河是北方几大水系之一,流经天津、河北、燕郡、山西等数个州府。 因其日久年深,河底泥沙沉积,虽然朝廷年年都拨款修缮河堤,但无定河还是如它的名字一般,不能安定,时时决口。 这次水灾,与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牵连甚广。 不但大片良田被沖毁,更有许多百姓遭了泱。更有甚者,此时正值秋收前夕,田地里的庄稼再有半个月就完全成熟了,却在此时毁于一旦。 这也就意味着,遭了灾的山西与河北两省,府库之中仅有往年剩余的陈粮,今年秋季的税收,是半点儿都没有收上来。 也就是说,朝廷想要赈灾的话大头还要从国库里出。 非但如此,待洪水退去,迁移百姓回归故居之后,朝廷还要给他们发放良种。 若不然,这两省的百姓定然是活不下去了。 各皇子党派的人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于朝堂上扯皮,但在关于赈灾的人选上,却又爆发了又一次的争执。 ——这么多朝代传下来,对于赈灾,已经有了固定而有效的流程。一般来说,只要不出大差错,能镇的住当地的官员,出去赈灾就是现成的功劳。 而无论是太子、三皇子还是九皇子,对自己手底下的人都很有信心,也相信凭着自己名头,那些地方官就算不跪舔,也不敢太过分。 但有了前段时间的乱子,圣人哪里会放心让他们手底下的人去? 就怕到时候,他派了其中一个儿子的门人去了,剩余的就会暗地里使绊子,把好好的差事弄砸了。 到时候如果激起了民愤,事情会更不好收场。 因此,这一次圣人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一力压下了朝堂上的各种声音,派了刑部右侍郎管渊为钦差,户部山西清吏司郎中何苗、礼部祠祭司员外郎林海为其副手,带领禁军五百,押送赈灾粮款前去赈灾。 临行前,圣人特意赐了管渊一枚金牌,特许:便宜行事。 这「便易行事」,权利就很大了。 若是当地官员敢不配合,管渊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当然了,前提是他斩了之后能控制住接下来的局面。 对于圣人能想起他,并把塞进赈灾的队伍里,林如海着实是有些诧异的。 但想想最近这段时间各部的蠢蠢欲动,他又觉得,自己这算是沾了几位皇子的光了。 如果林如海没有料错的话,等他们赈灾回来,圣人就要着手料理各部中的不安定因素了。 到时候,他这个赈灾有功的圣人嫡系,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升官,更好地替圣人稳定礼部。 圣人肯用他,这是好事,林如海自然不会拒绝。 就从这次赈灾开始,他也要学着勤勤恳恳地办实事了。 这也算是为他日后的官途做一个小小的铺垫,免得到时候真的外放了,他却是手忙脚乱,不懂得如何治理一方。 「好了,太太,你收拾这么多,我也不可能全带上啊!」 眼见贾敏恨不得把他可能用到的东西都给打包上了,林如海哭笑不得,急忙拦住了。
第258页 贾敏却不贊同:「你要去的地方,可是正闹灾呢。这些东西,你也别嫌带着麻烦,等用到的时候,你是买都没处买去。」 「可是,这也太夸张了吧?」林如海指着香炉、痰盂、瑶琴等物,「我是去赈灾的,不是去游玩儿的。再说了,我上头还有钦差大人呢,若是带的东西比上官都多,让人家怎么看我?」 「好,就算这些不带,剩下的总得带吧?」 林如海看着两个马车装不下的行李,连连摇头:「还是太多。」 因着林如海说第一次出外差,夫妻二人都没有经验,自然谁也说服不了谁。 到最后,还是林如海提议,到恩师王阁老府上拜访,请教一下师母崔氏。 王阁老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实干家,他的儿子也和父亲一样。崔氏准备这些东西,已经是轻驾就熟了,问她准没错。 贾敏也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当天就下了拜贴。 崔氏一向喜爱贾敏,很快就给了回帖。待二人相见,崔氏一听贾敏是要问这个,丝毫也不吝啬,把她多年的经验倾囊相授。 「别的都是次要的,但现成的丸药还有耐放的干粮却是是一定要有的。若是家里存的有肉干的,也给他带上,路上也能保证体力。对了,你家里可有晒干的生姜?这去发水灾的地方,多喝生姜水,可是能顶大用的。至于衣物什么的,不用备那些华而不实的好料子,结实的茧绸与松江布才是上选。颜色也尽量选深色的,有时候他们忙起来,两三天都不一定能换一回衣服……」 崔氏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大堆,贾敏生怕自己漏记了,干脆拿了纸笔在一旁记着。 临走的时候,崔氏还送了她好些自家制的肉干儿、果干儿还有路菜。 贾敏嘴上没有多说什么,却都把这情分一一记在了心里,自此以后,王阁老夫妻的三节两寿,贾敏准备的礼物是更加用心了。 平日里庄子里送来的果子、野味什么的,也总忘不了王阁老家的一份儿。 慢慢的,两家竟是越处越近,几乎是当正经亲戚了。 这边林如海收拾妥当之后,又过了四五天,吏部通行的公文才签发下来。 就这,还是圣人催得紧,签发的快了的。若不然,耽搁半个月也是有的。 贾敏对朝廷的运作一知半解,在家里干着急:「不是说遭灾了吗?这一拖两拖的,万一等你们到的时候,爆发了民乱怎么办?」 她小时候可没少听父亲贾代善说,若是遇上了大灾难,就会有那有心人蛊惑百姓,到处作乱以谋私利。 对此,林如海只能嘆息:「自古以来,朝廷就是这样办事的。朝会上决定好的事情,等到真正动手实施,已经是好多天以后了。也就是刚开国的时候会好一点儿,越是往后,就拖得越久。」 还有的话,林如海不敢说出来。 ——因着当今圣人一心求个仁君之名,对许多事情都是轻拿轻放,纵得底下的官员越发有恃无恐。 这才开国第二代呢,朝廷的办事效率就跟瘸了腿的老头子似的,催着也跑不快。为此,不知道耽搁了多少事情。 忽的,他心中一动:若是他能倡导提升朝廷办公效率,岂不是能间接救回很多人?这岂不就是大大的功德? 但转瞬间,他就泄气了:圣人在位还有好些年呢,在圣人在位的时候,这事儿是想都别想。 日后新君即位……他又不是新君的心腹,冒冒然提议,怕是也不会受重视。毕竟,这可是在挑战整个官僚体系。 只是,这件事到底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日后若是有机会,他又岂会不抓住? 第148章 林如海(二十七) 直到真正进入了灾区, 林如海才直观的感受到,以往在史书上看到的「尸横遍野」、「千里无鸡鸣」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他也终于明白了,前世做宰辅时,从地方奏摺上看到的那些伤亡数字是怎样的惨烈。 还未进入河北地界, 他们一行人便遇见了许多逃难而出的人。 他们大多数面黄肌瘦, 还有的看着胖乎乎的富态的紧, 但一手指摁下去, 身上就是一个浮不起的坑。 ——那是饿得浮肿了。 见林如海面露不忍之色,同行的何苗嘆道:「这才到哪儿呢?更惨的还在前面呢。」 何苗说的不错,更惨的的确还在前面呢。 他们越是往灾区走, 路边饿死的伏尸就越多。 但到了后来, 伏尸却又少了。 林如海不解:难不成, 还专门有人来收敛尸首? 何苗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指了指街道两旁寥寥无几的还开着门的店铺。 林如海面色一变。 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可还是亲自去看了一眼。然后, 他出来就忍不住扶着门框吐了起来。 ——那是肉铺, 里面卖的没有别的, 只有「米肉」。 这种东西,他从前也只是在史书的记录上见过只言片语。 但歷代的史书都免不了「春秋笔法」这一关, 留传下来给后人看的, 大多是比较光鲜的一面。 当然了, 若是新朝建立, 为前朝修史的时候, 就是反过来了。 但无论如何, 类似于「米肉」这样的东西,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就已经是比较公正的史官了。 林如海终于明白, 大灾之年,遭灾之地,浮尸遍野那还不算太遭。似这等人烟荒芜却又不见尸首的,才是最可怕的。
第259页 「不能再往里走了。」管渊道,「再往里走,怕是咱们这五百人,根本就护不住赈灾的粮草。」 他们这一行人,是押送了一部分粮草先行的。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那些出去逃难的人心里还有奔头,一般不愿意冒险。 但越往里走,剩下的百姓便越绝望。 而绝望,往往就会导致疯狂。 他们觉得:反正註定是活不成了,为何不做个饱死鬼? 他们已经打发了不下五波儿由灾民组成的劫匪了。 这些人,不打吧不能由着他们,杀了吧又让人不忍心。他们还要考虑「民愤」的问题。 简直是轻不得重不得,让人左右为难,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最后,管渊排板决定:就在最近的府衙,召集山西、河北两地的官员,商议赈灾事宜。 何苗道:「粥棚是不是要先搭起来?」 林如海沉默了许久,这时才开口:「我看有许多大户人家虽然大门紧闭,但角门却有出入的痕迹。他们家中必有存粮。下官愿意去周旋一二,多弄点儿粮食也是好的。」 管渊与何苗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神情里带了点儿钦佩。 其实,每次朝廷赈灾,都少不了动员当地的粮商个大户人家。 但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还不容易做出成绩的活儿。一般情况下,都是推来推去,直到推不下去了,才会有人捏着鼻子接了。 像林如海这种主动提出的,虽然有点儿愣头青的嫌疑,但这种时候,愿意做实事的人,总是让人钦佩的。 林如海没有多说什么,就着刚熬好的姜汤啃了一块儿干粮,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出发了。 其实,做这样的事,对林如海来说,并不算太难。 作为一个宦海沉浮了两三世,上辈子还做到了首辅的人来说,林如海深谙人性的弱点。 像这些地产广泛的大户人家,最梦寐以求的,就是功名;而那些粮商们,求的最多的,无非是利益和名声。 既然钦差大臣管渊的手里有便宜行事的特旨,那林如海也不客气,当下就以朝廷的名义给这些人许诺,以自己丰富的经验,用最小的代价,拿到更多的粮食。 正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嘛。 管渊也不是个迂腐的,要不然,他也不能在圣人这么坑的皇帝手底下做成帝王心腹。 林如海只是向那些乡绅们许诺:待度过了这次灾荒,他会禀明圣人,在来年的恩科里,多给山西与河北两省保留几个名额。 顺便,如果在赈灾中表现突出的,又正好家里有读书人的,他还会请圣人赐下几个秀才的功名。 这就能唬住一大批人了。 而有了这个开头,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朝廷给的名额肯定是有限的,至于具体给谁,可以松松手由着你们自己商量,但也可以由朝廷指定。 这样一来,那些势力较弱,自认战斗力较低的,就会自动自发地来抱朝廷的大腿。 这就是顺利打入他们内部了。 而有了内应,就更容易抓住那些大商户、大家族的把柄。 只要有了把柄,朝廷想要收拾他们,还不是看看什么时候顺手的事? 林如海这一套翻-云-覆-雨手打下来,效果很是显着,朝廷派下的粮款连一半都没有用到,灾情就基本解决了。 而剩下的这些,管渊直接上书圣人,申请发给灾民做粮种。 当然了,他们这些辛苦了两三个月的官员们,也能松一口气,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二次分润一部分好处。 至于朝廷粮款刚发下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分润过的那一部分,自然也就心照不宣地抹平了。 这一趟赈灾之行,真可谓是名利双收。 林如海也趁机小试了一番将奏摺和公文简化。 但因着当今圣人的尿性,熘须拍马的那些是暂时去不掉了。 水灾完美解决,逃难的百姓也在各地官员的安排下陆陆续续地返乡了。更重要的是,没有激起丝毫的民愤。 圣人龙心大悦,当即就下旨表彰了钦差与各地官员,对于钦差上书申请的给赈灾中出力甚多的乡绅赐秀才功名一事,他也很痛快的答应了。 这事算是开了个先例,林如海在仕林之中颇得了些诟病,但朝廷却也把这种做法当成了可供参考的范例。 不管未来这范例成为成例之后,会不会被人用来以权谋私,至少短时间内,是于百姓有益的。 林如海当天晚上就梦见了崔判,崔判对他的行为表示了肯定。 林如海心头大定。 ——看来,所谓的功德,果然是要于百姓有益的才算。 先前被他压下去的那个想法又蠢蠢欲动,让他迫切地想要推广开来。 ——缩短朝廷的办事效率。 但这件事,他暂时是没功夫考虑了。 因为,灾情平復之后,圣人正好借着这次得到的民望,正式对朝堂动手了。 只要是在朝的官员,又几个是真的两袖清风? 特别是那些参与了皇子党派之争的,哪个又没有利用职权,为自己的主子行过方便? 这单看圣人想不想查了。 以往圣人是更看重朝堂的稳定,对许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260页 但是如今么…… 呵呵,一群儿子挖墙脚都快把城楼给挖塌了,圣人要是还能稳得住,那他也不能在皇位上安稳这么多年。 在圣人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朝中的官员们总算是「有幸」见识了圣人雷厉风行的一面。 恍惚之间,有许多老臣似乎是终于从圣人的身上,看到了当年太-祖雷厉风行的影子。 只能说,不愧是太-祖的种,骨子里哪里会真的仁慈宽和? 这场动盪,六部都有波及。 其中,礼部祠祭司郎中、也就是林如海的顶头上司也被牵连其中,落得个流放三千里的下场。 顺理成章的,刚刚进入礼部不久的林如海,趁着这股东风,成了正四品的礼部郎中。 与林如海相对的,是人心不足的贾政。 虽然圣人顾念着与贾代善的情分,没有让他回家吃自己,但却降了一级,由五品员外郎成了六品的主事。 得了,贾政蒙荫入仕,为官多年非但没有升职,反而把老父亲临终之前给他求的官职给弄掉了。 贾赦对他好一阵冷嘲热讽,被贾母训斥好几次,都没有影响到贾赦扬眉吐气的心情。 王夫人在佛堂待的时候越发的长了,只是她吃的斋念的佛,也不知是在为谁祈福,还是有别的念头? 贾政很是失意,整个人都颓唐了不少。 贾母为了安慰小儿子,就把身边一个姓周的丫鬟给了他。 当晚,那个丫头就开了脸,做了通房。 对此,王氏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撑着笑脸安排屋子。 其实,贾政以前也是有过通房的。 贾家的规矩,爷们成人之后,屋子里先放两个人教导人事。 那个时候,王氏还是个爽利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进门没多久,两个通房就全被她给打发了。 也是见识了她的手段,她的陪房周瑞家的才自请婚配,求她做主嫁给了府里的管事。 而另外几个陪嫁丫头,如今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 贾家的主子们各有心思,唯一一个还算清醒的,是大太太宋氏。 她见贾政被降职,作为亲兄弟的贾赦非但不着急,反而幸灾乐祸,直觉兄弟闹成这样,不也是兴家望族之道。 但他们兄弟的隔阂已深,宋氏只不过开口劝了两句,贾赦便拉下了脸拂袖而去,连当天是十五都不顾及,直接进了一个妾室的屋子里。 宋氏气了个仰倒,再不想管他们兄弟的破事儿。 第149章 林如海(二十八) 林如海升了官儿, 连闻声也趁机从翰林院进入了御史台,升了半级,成了正七品的御史。 两家各自摆过酒之后,就在一个沐休日, 约着一块儿到连家的庄子上去游玩儿。 如今已经是初冬了, 两家约定的那天, 刚刚下过了一场薄雪。 与南方湿润的几乎落地既化的雪花不同, 北方的雪,哪怕只是初冬之事的一场小雪,也冻出了细细的沙质。 无论是树梢上、房顶上、枯草上还是地面上, 都裹了薄薄的一层。 生在南方, 长在南方的林瑛第一次见这样的雪, 很是新奇, 一下马车, 就忍不住穿着鹿皮小靴子, 「咯吱咯吱」地在地上乱踩。 庄子上不比内城的宅院, 里里外外都铺着碎石、青砖, 薄雪底下不止是地面,还有枯黄的干草活没来得及扫去的树叶, 踩上去软软的, 好玩儿极了。 贾敏带着奶妈和丫鬟婆子, 小心地护在一旁, 不时朝文氏歉意一笑:「孩子调皮, 让连大奶奶见笑了。」 「林太太哪里话?」文氏有些羡慕地看着林瑛, 「小孩子,活泼些才皮实。」 但羡慕归羡慕,如今才二十多岁的文氏, 是绝对不会同意婆婆秦氏的提议,收养或是过继一个孩子的。 因为一旦养了,就会有责任,若是养不好,别人指不定怎么说三道四呢。 他们夫妻都看过大夫,身体健康的很,只是子女缘不到而已,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任林瑛又踩了一会儿雪,贾敏就上前哄着他进去。 林瑛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很乖巧地让奶妈抱着,跟着母亲往里走。 那边林如海和连闻声已经先进去了,连家一早打发过来的人已经在一个八角亭子里温了酒,还放了个炭炉,正在炙鹿肉。 据前来迎接的庄头说,这头鹿是庄子里的庄户打的,因知道主家要来,特意献给主家的。 文氏听了,就让人拿了二两银子,赏给了那个庄户。庄头替庄户连连道谢,连闻声不耐烦听,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来,如海兄,咱们满饮一杯!」 「闻声兄请。」 两个男人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因着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也没避讳那么多,四个大人外加一个小孩儿就围桌而坐。 炉子上温的酒是两种,两个男人喝的是青梅酒,给两个太太准备的,是不醉人的果酒。 文氏作为东道主,先敬了贾敏一杯。 贾敏虽自幼体弱,但毕竟是武将之家出身,很是豪爽地一饮而尽。 徒留林瑛一个人拿着一块儿鹿肉,眼巴巴地坐着,显然是对父母喝的东西十分好奇。 连闻声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又乖又萌的,心下喜爱,忍不住逗他:「想喝?」捏着朱红描金彩釉的酒盅在他眼前晃了晃。
第261页 林瑛的眼睛跟着酒杯直打转,闻言连连点头,还大大地咽了咽口水。 这也不怪他,无论是青梅酒还是果子酒,闻起来都很好闻,小孩子禁不住诱惑也情有可原。 见他当真拿筷子头蘸了酒要往林瑛嘴里填,林如海连忙拦住:「他一个小孩子,喝什么酒?」 「诶?」连闻声一手拨开他的手,蘸了酒的筷子仍往林瑛那伸,口中道,「好男儿怎么能不会饮酒呢?」 林瑛赶紧张嘴,一下子就噙了进去。 然后,一股酒辣味儿在口腔中蔓延,林瑛一张肉嘟嘟的小脸,一下子就皱成了肉包子。 他控诉地盯着连闻声,吸了吸鼻子,硬是把两泡眼泪给憋了回去。 连闻声哈哈大笑:「好小子,有骨气!」 林如海三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文氏嗔了丈夫一眼:「多大个人了,还去哄个小孩子!」 连闻声却是不以为耻,振振有词地说:「也就趁小的时候哄哄了,等他长大了,可就哄不住了。」 贾敏则是连忙拿了米粥给林瑛压味儿,低声教训他:「看你还馋不馋了!」 林瑛委屈的很,沖连闻声「哼」了一声,就不搭理他了。 可小孩子到底不记仇,等连闻声一连给了他好几样他没吃过的糕点之后,他又笑嘻嘻地任人揉搓了。 待吃饱喝足了,贾敏便带着林瑛,跟文氏到暖阁去了。这暖阁之外有十几株百年老梅树,枝干曲折,黄梅点点,远远的便有冷香若隐若现。 林瑛从奶妈怀里探出半个头,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夸张地说:「好香啊!」 文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那等会儿婶子带瑛儿去折梅花好不好?」 「不好。」林瑛奶声奶气地说,「母亲说了,花儿就该好好的长在枝头,把它折下来,它就失了灵气了。」 「哟,咱们瑛儿还是个小雅士呢!」文氏惊奇,心下根更是爱得不行。 贾敏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不让他乱摘花园子里的花,不想他就记住了。」 文氏道:「这才是天生的雅人呢。」 贾敏嘴上连连谦虚,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觉得这比夸她更让她欢喜百倍。 女人和孩子们在暖阁里赏梅闲话,林如海则是应连闻声之邀,到庄子后头踏雪寻梅去了。 庄子后头有一大片梅林,和庄子里那几株纯粹观赏的不同,这一片梅林是结果子的。 「如海兄,我跟你说,这林子南边,有一株绿萼梅,不但品种稀奇,更是已经有一千多年树龄了。」 「那还能开花吗?」 林如海可是知道的,树木其实与人一样,都是有寿命的,等它们到了一定的年龄,就无力再开花结果了。 连闻声道:「原本,已经好些年不开花了。可是一百年前,它不知怎么的,又开了一年。此后,或隔三年,或隔五年,它就会开上一次。这一回,我之所以邀请如海兄来,就是听庄子里的庄头来报,这株千年老树今年又结了苞了。」 「哦?那我可要好好看看。」对于这样的奇景,林如海自然也很感兴趣。 果然不愧是千年老树,这株绿萼梅光是树干就有五人合抱那么粗,至于有多高,反正林如海是把脖子仰断了也没看出来。 由于没有人修剪,这梅树从上到下,枝干散乱,竟也有种天然去雕饰的别样野趣。 梅树上密密麻麻的花苞有许多已经盛放,更多的却还含苞,欲绽未绽。幽幽冷冷的梅香钻入鼻腔,恍惚间竟是令人如堕仙境一般。 林如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嘆道:「这样好的梅,不採来制香,倒是可惜了。」 「哈……」连闻声笑了一声,正要取笑他一番,却突然眸光一凝,盯着东北方向勐瞧了起来。 「怎么了?」林如海一边问,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下一刻,他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怎么那么多人?」 却见东北方向突然出现了大队的人手,借着太阳和雪的反光来看,他们似乎还个个身怀利刃。 连闻声道:「看他们走路时队形散而不乱,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林如海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连闻声道:「这一带都是达官显贵的别院,那边是胡家、白家的庄子。」 他又想了想,「对了,还有三皇子的晚顾园。」 「三皇子?」林如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直觉这些人与三皇子有关,可三皇子又怎么敢调动这么多的官军?他把这些人手调到这里来,又是想干什么? 电光石火间,林如海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那次西山围猎。 那一回,死了一个太子,圈了一个郡王,从未被人注意过的忠敬郡王突然脱颖而出,没两个月就成了万人之上的帝王。 「闻声兄。」 「嗯?」 「最近,圣人可有出巡或狩猎的打算?」 连闻声在翰林院,平时也会被圣人召见讲学,对于圣人的消息,总是要更灵通一些的。 连闻声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曾有这个迹象。」 这位圣人是出了名的坐不住,几乎每隔几年,都要来一出南巡。 虽然打的是巡视河道的招牌,但主要目的还是流连江南的温柔繁华。
第262页 再有,去西山围猎,几乎是每隔一两年就要有一次,打的招牌就是不忘先祖尚武之风。 话说,也没见圣人在军备上多花一个子儿呀。 为此,歷任户部尚书无不对此意见颇大。 但圣人在位已多年,积威甚深,又颇不喜欢听逆耳忠言。敢冒死觐见的,目前还没有出现。 不过想想也是,圣人花的是国库的钱,又没挡住百官的财路,谁又会吃饱了撑的,得罪圣人呢? 别说是圣人了,那些官员们,又有哪个没在国库里借过钱,还是不准备还的那种? 因此,除了有直接责任的户部天官愁白了头髮,其他官员,还真没几个乐意提这事儿的。 「是往晚顾园那边去了吗?」林如海问。 连闻声沉着脸点了点头:「的确是去的晚顾园。」 两人对视一眼,皆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林如海迅速在心里权衡了利弊,对连闻声道:「闻声兄,拜託你照顾内子与犬子,林某决定回京一趟。」 他不想把连闻声牵扯进去,可也不想视而不见。 反正他是已经活够本了,就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冤了。 第150章 林如海(二十九) 林如海骑在马上, 带着十几个随从一路疾驰。 风颳在脸上,蹭得他脸颊生疼;大腿内侧也因许多年没有骑过马,磨得难受不已。 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连闻声本是劝他装作不知道,不要管这事的。 他自己也知道, 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他不能。 这是前两辈子都没有发生过的事, 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他这辈子既然已经选了要做纯臣, 就要以在位者的利益为先。 这虽然听起来挺傻的,但为臣之道,就是如此。 他这一行, 成与败都没有关系, 只要他走了这一遭, 只要他活了下来。 那么, 无论今日之后, 帝位上坐的是哪一位, 他林如海, 都有机会再次成为帝王的心腹纯臣! 他日后的为官之路, 必然是外放的多,留京的少, 若是得到的帝王信任不够, 做许多事情, 都难免束手束脚。 所以, 林如海是在赌。 若是今日只是虚惊一场, 那最好。 若是…… 那他就只好赌命了。 只是, 他似乎来的有些晚了。 他走到外城门口的时候,竟是遇见了城门戒严,任他取出官印表明了身份, 那守门的将军也是不为所动,坚决不肯放行。 「这位将军,林某是真有急事。」林如海悄悄拽下腰间价值百金的汉白玉蝉,不动声色地塞进了那守将的手里。 那将军低头看了一眼,笑道:「这西门戒严,其他三门却是畅通的,不是本将军不肯通融,只是上头下了严令,我若放了你,便是害人害己呀。」 得,百金也只买得了这一句话。 林如海心头有些恼怒,但大事要紧,他也无暇在此与人起冲突,便带着随从绕路,往南门去了。 只是走到半道,他却突然反应过来:四个城门,只西门戒严,分明是要有贵人通行。再想想晚顾园的那个官军,这个贵人还极有可能是圣人。 可是,若真是如此,三皇子准备的也未免太过仓促了。 问题来了:他如今到底是敢紧从南门进城能先见到圣人,还是到西门守株待兔能更早见到圣人? 此时,他却是有些后悔拦下连闻声,不让他一块儿来了。 若是有两个人,便可兵分两路了。 许是他踌躇的久了,随从林三忍不住提醒:「老爷,咱们还要赶路呢。」 林如海一咬牙:赌了! 「走,返回西门。」 可就是这一耽搁,就什么都晚了。林如海再返回西门的时候,戒严已经撤了。 他找人一打听,却是圣驾已经从西门出城,不知要到哪里去了。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压下想要爆粗口的冲动,继续带着人追。 只是他追了有二里地,圣驾已然遥遥在望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林妹夫,别来无恙?」 却是贾敬策马自路边的树林子里转了出来,堪堪拦在了正路上。 「吁——」 突然窜出一个人,把林如海吓了一跳。他急忙拉住缰绳,马儿在快要撞到贾敬马上的时候,堪堪收住了去势。 林如海自幼读书,虽也练过骑射,但只为强身健体而已,学艺并不精。 而且,在考过了科举之后,就渐渐荒废了。 方才那一瞬间,对他来说,却是惊险至极。 但差点被惊了马的贾敬却是淡定的很。 他一脸悠闲地坐在马上,脸上带着亲切而不失礼貌的笑,等着林如海平復下来。 非但如此,就连他坐下的马儿也懒洋洋地打了个响鼻,甩了甩马尾,似是对这种阵仗司空见惯了。 「敬兄怎么在这儿?」林如海缓过神来,警惕又疑惑地问。 贾敬笑着答道:「今日休沐,圣人应三皇子之邀,到晚顾园一游。林妹夫也知晓,敬前段时日刚从鸿胪寺中调出,做了太僕寺卿。圣驾出行,一应车马都在我的辖下。」 林如海问道:「那敬兄此时,该是在随驾吧?」 贾敬笑道:「太僕寺两位少卿根基深厚,我这初来乍到的,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哪里敢与他们争这随驾的名额?」
第263页 林如海露出瞭然之色:「看来,敬兄再次,是专门等我的呀。」 「哈,」贾敬笑了一声,「林妹夫,你想的太多了,不过是凑巧而已。」 「凑巧?」林如海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很快就实现了。 「对,凑巧。」贾敬笑吟吟地说了这一句,忽的神色一凛,厉声喝道,「全部拿下!」 下一瞬,便从两旁的密林和枯黄的高草中钻出三十个人来,把林如海和他的几个随从都拽下了马,堵住嘴绑了手。 贾敬一脸歉意:「委屈妹夫了。待此间事了,若敬还有命在,必定亲自登门谢罪。」 林如海心头一凛,来不及多看贾敬一眼,便被人推搡着按进了高草里。 他的大脑疯狂的运转,想要从贾敬的行为里剥离出更多的线索。 但贾敬命人把他看好之后,就带着人伏在了高草丛里,一动也不动。 林如海勉力扭着脖子仔细看了看,估摸着,他们这边埋伏的人有二百多。 他猜测,路对面树林子里,应该埋伏了差不多的人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如海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青,几乎快熬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利响。 贾敬精神一振:「是时候了,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就走了,把林如海和他的随从给扔到了原地。 林如海绝望了:这怕不是要冻死了! 好在林家的护卫也不全是草包,最终他们一行人还是自救成功了。 林如海不敢多耽搁,稍微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就带着人往晚顾园赶去。 他们的马都被贾敬给顺走了,只能跑着去,真可谓是凄悽惨惨戚戚。 但这也算因祸得福,大量跑动,活动开了筋骨,没有留下冻伤的病根儿。 只是,等到他们好不容易赶到晚顾园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里面乱糟糟的,林如海只是到圣人面前露了个脸,得了圣人一句嘉奖,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打发走了。 后来,林如海便庆幸:幸好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三天之后,才有官方说法流传出来:三皇子假借尽孝之名,将圣人骗到别庄。实则他早有准备,在别庄里布下伏兵,逼圣人禅位。哪知九皇子黄雀在后,双方战做一团。 混乱之后,有流矢射向圣人,被太子挡了一下。 太子左臂受伤,圣人也受了惊吓。 三皇子在混乱中当场伏诛,九皇子得意的大笑,甚至拿出了空白的圣旨,请圣人写传位诏书。 哪知,圣人也是早有准备,一个引信发出去,顷刻间,晚顾园就被京畿大营的官军给包围了。 九皇子骑虎难下,进退不得,竟是忽然疯了一般,自己抽了一把刀,冲上前去,对着圣人与太子一通乱砍。 太子拼着受伤的身子,趴在了圣人身上,替圣人挡下了大部分的伤害。 但很不幸的,等九皇子被人制住的时候,圣人还是伤到了。 而且,还是伤到了脸,伤口深可及骨,差一点儿便要瞎了一只眼睛了。 这年头,长得不好的,连考科举都要受到歧视,脸上受了不可修復的伤,圣人自然也不好再占着皇位了。 而且以圣人好面子的程度,也不愿意在人前都露脸,接受大臣们自以为隐晦的打量目光。 好在,太子虽然多处受伤,却没有危及生命,等林如海收到消息的时候,太子的伤势已经稳定了。 看如今的形势,太子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林如海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多事,将太子事先伏了兵的事说出来。 特别是贾敬登门,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之后,林如海更是决定,把那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月之后,圣人下旨禅位,伤势已经好了大半的太子顺利登基,成了新的圣人。 林如海跪在百官之间一同朝拜新君,偷眼瞄一瞄意气风发的新君,只见他周身仿佛笼罩着光晕一般,龙章凤姿,威仪天成。 直到如今,林如海也不知道,太子在那场叛乱里,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但这都不影响林如海臣服于他。 毕竟,一切的事实,都只能是由胜利者决定的,而太子赢了! 因着从龙之功,贾敬站在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 并且,他还得到了新君的承诺,日后贾珍袭爵,可以平级承袭,不必降了。 这已经超过了一般从龙之臣的待遇,他当然也不是一般的从龙之臣。 因为,他不要命,敢豁出命去。 在太子亲自策划了这场叛乱之后,贾敬是第一个响应的,并且主动接手了最危险的任务:混进九皇子安排的人手里面,见机行事,务必让三皇子和九皇子再也翻不了身。 三皇子便是贾敬趁乱斩杀的,追随三皇子的七皇子也是被他暗中绊了一下,跌到了一个叛军的刀口上,右臂几乎被削下来。 而做这些的时候,贾敬穿的是三皇子手下的衣服。 混乱之中,连九皇子自己都没想到,还有人会混进他的人里面,圣人自然也不会怀疑。 可以说,就算圣人没有受伤,杀了自己哥哥的九皇子,也不可能有机会染指帝位了。 不过,他伤了也好,也省了太子后续的许多功夫。
第264页 第151章 林如海(三十) 博山炉里燃的是薄荷香, 这种香料是最近这两年才流行的,夏季使用,提神醒脑、沁心解暑,实乃佳品。 干清宫里燃的这一种, 自然是内务府特制的, 里面参杂了些许的檀香, 平添了几分醇厚宁静之意。 圣人正站在书案前, 悬腕练字。 大太监王柱伺候在一旁,一双眼睛时刻注意着圣人,圣人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王柱就能猜到他的心思, 把圣人需要的东西递到手边。 除王柱之外, 殿内伺候的宫娥与太监还有一二十个, 但个个秉声敛气, 不闻一丝唿吸声。 仿佛帐慢、金柱旁站的不是活人, 而是一个个的雕塑。 一个小太监在殿门口探头探脑的, 王柱一眼瞥见, 连忙挥着手朝他打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缩了缩脖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连忙退了出去。 王柱看了看圣人, 见圣人正挥毫泼墨到了酣处, 他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低声喝道:「做什么贼头贼脑的?」 「嘿嘿, 王爷爷。」那小太监点头哈腰的, 顺手就把一块儿二两重的银子往他手里塞,「这不是贾大人求见,小的怕耽误了圣人的正事嘛!」 朝中上下谁不知道, 贾敬贾大人可是圣人的心腹。别人求见可以拖一拖,这位来了,可不能怠慢了。 王柱并不接那银子,拂尘一扫,在他手上抽了一下,笑骂道:「眼皮子浅的小兔崽子,你爷爷我还看不上你那点儿东西!」 小太监憨笑着挠了挠脖子。 王柱道:「你去把贾大人领过来,咱家进去通报一声。」 「诶。」小太监应了一声,一熘烟儿就跑了。 王柱目送他离去,自语道:「这倒是个聪明的,可造之材呀。就是不知道,聪明的够不够?」 要是这小太监自作聪明,想要在圣人面前出头露脸,方才直接向圣人禀报了,圣人宽厚,不会把他怎么样,王柱也要找机会收拾了他。 懂得不出头,有了好处还知道孝敬他,虽然他看不上那点儿银子,但对这小太监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 再看看,如果是个真聪明,有分寸的,他也不介意拉一把,总比让刘三儿那小子得了实惠强。 王柱从小就跟在圣人身边。 那个时候,圣人还是太子,老圣人看圣人跟看眼珠子似的,对圣人身边伺候的人那是筛选了一遍又一遍。 王柱能通过层层筛选,被送到小太子身边,自然是足够机灵的。 但他能跟在圣人身边几十年,一直占据着大太监的位置,光是机灵显然不够。 毕竟宫里那么多太监,机灵的多了去了。 他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而这其中,排除异己自然也是常规手段之一。 而让王柱万分忌惮的刘三儿,就是在圣人登基之后,趁王柱一个疏忽,得了圣人的眼。 尽管王柱反应过来之后,已经尽量对刘三儿严防死守了,但已经在圣人那里挂了号儿的,他也不敢下死手。 心里有了主意,王柱一挥拂尘就进了被圣人充做书房的东配殿。 他进来的时候不早不晚,圣人正写完了最后一笔,长舒了一口气。 王柱连忙小跑上前,早有小太监端了干净的水来。 王柱拧了个手巾,仔仔细细地替圣人擦干净了手,挥手示意小太监端下去,这才轻声道:「圣人,贾大人求见。」 圣人缓缓坐在了椅子上,端起早已泣好的枫露茶,先是抿了一口品了品,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又喝了半盏,对王柱道:「让他进来吧。」 「是。」王柱应了一声,小跑出去,对已经候在殿外的贾敬道,「贾大人,请吧。」 「多谢王公公。」贾敬对他拱了拱手,略整了整朝服,这才执着朝笏,大步走了进去。 「臣贾敬,参见圣人,圣人万安。」 「起来吧。」圣人随即就叫起,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看来事情是有眉目了?」 贾敬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自袖中取出一本奏摺,递给了王柱:「此事牵连甚广,臣不敢擅作主张。」 圣人接过奏本,仔细看了看,不由冷笑出声:「区区一个山西布政使,本事倒是不小,竟然能让这么多人给他打掩护。」 贾敬道:「圣人,二品官已经不小了。而且,打掩护的那些,包庇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共同的利益。」 圣人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道:「你说话这么一针见血,平时没少得罪人吧?」 贾敬眼观鼻鼻观心,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无视了圣人的调侃,接着说正事:「此事牵扯的不单单是一个山西布政使了,朝中也有不少人牵扯了进去。在半路上把人换走的还算懂得遮掩,更有进了刑部大牢、大理寺监狱,等到上法场的时候被李代桃僵的,实在是猖獗至极!」 圣人登基已经三年了,他做刑部左侍郎也已经有三年了,各种各样的案子也见过不少,大夏的各项律法也早已烂熟于心。 他也不是那种想把自己弄成包公再世、海瑞復生的官员,平日里官场之间的灰色收入他该收也都收了,该给上峰送的礼,他也一回不落都送了。 可是,有些事情,他是真的看不惯。 比如:花钱买通狱卒,再花钱买通监牢里的犯人,让他们代替权贵之家犯了重罪的子弟受刑的事。
第265页 更可怕的是,这种事情已经有了固定的渠道,甚至还取了个俗名,叫「宰白鹅」。 这已经是公然挑战大夏律法,挑战圣人的底线了! 贾敬很清楚,当今圣人不是老圣人,他虽然也在意自己的形象,但却绝对没到要脸不要命的程度。 圣人是清醒的,他很明白自己从老圣人手里接过来的是一个怎样的江山——外表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已经开始腐朽了,若再不下勐药整治,怕是就要步了前朝的后尘了。 贾敬作为圣人的心腹,自然是要跟着圣意走的。 反正自他入仕起,无论文官那里,还是武将那里,都不大乐意接纳他,那他索性就做个孤臣,做圣人的爪牙,圣人需要他咬谁,那他就咬谁。 既然这「宰白鹅」的事情註定是犯了圣人的大忌,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自然是收集证据,连根拔起呀! 只是,他一开始却没有预料到,这件事竟然会牵连的这么广。 但事情既然已经开头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贾敬就是咬着牙,也要干下去。圣人也是这个意思。 「对了,」圣人突然道,「老六歇了多久了?」 贾敬回道:「忠敬王爷刚从河南回来不久,歇了还不到半个月。」 如果说贾敬是圣人的爪牙,那忠敬王就是圣人手里最锋利的刀。 前者让人恨得牙痒痒,后者更是令人胆寒。 圣人既然提起了忠敬王,不必多说,这件事多半还是要落在忠敬王头上。毕竟忠敬王是宗室王爷,在身份上也比贾敬更能震慑人心。 圣人又问:「你有个妹夫是在太原做知府吧?」 「不错。」贾敬道,「我的堂妹嫁给了靖远侯的后人林如海,去年林如海外放,就是到了太原。」 原本知府是从四品的官职,但林如海本身已经是正四品了,且歷来京官外放,只有升级,没有降级的。 好在这种情况朝廷也有先例,就让他以四品的官阶担任了太原知府。 这一年来,林如海也算是小有政绩。 他号召当地豪强办了不少扫盲的学堂,又广邀好友攥文吹捧太原府的特色风光,引去了不少文人墨客、富贵闲人到太原去游玩儿,无形中为太原百姓创收。 可以说,这么个能人,圣人已经注意他很久了。 提到林如海,圣人便忍不住露出些许神往之色:「往常老圣人在位时,从来都只嚮往江南水乡,来来回回不知糜费几何?朕自舞象之年便留在京城监国,没见过多少世面,便也随老圣人,只知江南好。直到林如海之官太原之后,方知晋阳八景绝对不输江南。还有那晋祠之中,唐太_宗亲笔所提的《晋祠铭》,也让朕颇为神往。传说中唐太_宗尤善飞白,却不知朕的行草能否一较高下?」 不同于前朝把皇子往废了养,本朝皇子所受的,绝对都是精英教育。无论老圣人偏心哪个儿子,对于儿子们的教导方面,却是十分捨得下本的。 就说十一皇子不善书法,写字没有风骨,圣人就亲自指了当代书法名家去给他做老师;四皇子脾气暴烈,圣人就专门指了个有十二分耐心的大儒给他做老师,用来磨他的性子…… 下头的皇子们为什么个个都想争一争皇位? 还不就是学的太优秀了,觉得不争一下太亏了吗? 而在诸多皇子中,原本作为太子的圣人,绝对是其中佼佼者。 这一点儿,连自诩清高的三皇子也不得不承认。 而太子的一手行草,便是许多名家看了,都赞嘆不已,称其字俊逸与柔媚并行,优美而不失风骨。 因此,也无外乎圣人会生出与同样善书法的唐太宗一较高下的心思。 贾敬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最终没忍心泼他的冷水。 ——国库没钱,您也就是神往神往,去是去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红楼文: 《【红楼】娶妻如玉》by朱大概 把黛玉宠上天。 第152章 林如海(三十一) 太原府是山西省的治所, 因此,除了林如海这个太原知府的府邸在此,山西省的最高行政长官山西布政使的府邸也在这里。 这样的官儿最不好做。 他说起来是太原府的头儿,但却偏偏又有顶头上司在侧, 不但他知府的府邸不能建在太原县的正中央, 就连平时行事, 也要顾忌山西布政使曹越曹大人。 「老爷还没有用午膳?」 已经是未时末了, 贾敏在询问了下人好几遍之后,终于忍不住亲自来到了林如海的书房外,询问守门的小厮徐干。 徐干是大管家徐松的孙子, 因着为人机灵, 嘴巴严, 行事谨慎得到了林如海的赏识, 提拔他做了自己的贴身小厮。 「回太太的话, 老爷自上午进了书房, 就一直没出来过。」徐干一脸看到救星的表情, 「送进去的饭菜已经热了三回了, 小的们也劝不动老爷。」 贾敏秀眉微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吩咐厨房, 准备一些好克化的食物, 我进去看看。」 「诶, 小的这就去!」徐干响亮地应了一声, 殷勤地替贾敏开了门, 这才一熘烟儿朝厨房去了。 贾敏回身示意大丫鬟春诗和怀素在外面等着, 独自一人绕过屏风,脚步轻巧地来到了林如海身边。
第266页 「老爷。」贾敏轻柔地唤了一声。 「嗯?」林如海艰难地从公文里抬起头来,看见妻子, 下意识地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哦,是敏儿吶。敏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贾敏嗔了他一眼,抱怨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敏儿哪里话?」林如海讪讪一笑,「你我夫妻,哪有见外的?」 贾敏绷不住脸,「噗嗤」一笑,眉眼盈盈地睨了他一眼,语气也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儿:「都多大个人了,还竟让人操心。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把午膳用了,身体怎么吃得消?」 她虽已三十多岁了,也自有一股成熟的风韵。但因着日子过的顺遂,那股属于少女的娇憨也没有褪尽。 这两种风致在她身上完美交织,形成了一股别样的魅力。 林如海本就理亏,又被她这么扫了一眼,更是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了,只一个劲儿的认错。 贾敏只是担心他的身体,又不是真的恼了他,见他服了软,她便收敛了神色,柔声道:「我也知道,你这几天忙是很,但再忙也要顾忌身体不是?你这样废寝忘食是,不只我担心,瑛儿也是一天三顿的问呢!」 「这是我的不是了。」林如海再次认错,又嘆道,「只是,圣人派了忠敬王做钦差,来巡视山西,太原府作为山西治所,我自然要把卷宗都整理一遍,以免忠敬王要查阅时出了差错。」 忠敬王的名头,便是贾敏这样内宅妇人也是如雷贯耳的。 一听他要来,贾敏也忍不住把心提了起来:「咱们太原在老爷的治理下可是安稳的很,怎么还把这位给招来了?」 至于「巡视」什么的,一听是这位要来,贾敏是压根不信的。 哪怕就是真的巡视,只要是忠敬王所过之地,也必定会闹出事来! 这位王爷就是个事故体的大杀器,这两年可没少翻出各地的冤假错案。 特别是他如今的名声传的广了,百姓们都将他当做了包公再世,许多有冤情的人,就专门等忠敬王办外差的时候,拦路告状。 就两个月前,还有一个千里迢迢从交趾那边那个太原府跑到京城,不告御状,反而去拦忠敬王轿子的人。 而圣人大概也有意捧出一个这样的人物,一来是可以树立自己明君的形象,二就是他从老圣人手里接过来的江山已经开始糜烂了,圣人一直有心清理一番。 而忠敬王从前做皇子的时候,就是圣人的死忠,只那时候碍于老圣人,有些缩手缩脚。 如今,圣人自己当家做主了,忠敬王也总算是放开了手脚,把他那嫉恶如仇的性格发挥到了极致。 反正万事有圣人给他兜着,朝中也没有谁是他需要讨好的,他干脆就放开了手脚干,自己活得也痛快! 贾敏觉得也是因着这位眼里不揉沙子,林如海才会这样紧张。但林如海却不敢把真正是心事告诉她,以免她跟着担心。 ——林如海早已接到了贾敬的书信,知道忠敬王这次来山西,为的就是各地猖獗的宰白鹅一案。 而且,这件事还牵扯到了林如海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山西布政使曹越。 这件事,估计曹越自己心里也有数,不可能没有应对之法。 像林如海这种在曹越手底下讨生活的,一个弄不好,就很可能给被曹越给拖下水。 这时,厨房新做好的饭菜送来了,林如海压下了心头的愁绪,在贾敏的监督下吃了一碗红玉米饭,喝了一碗汤,菜也用了些。 贾敏估摸着她有七分饱了,这才作罢。 「敏儿先回去吧,我把这点儿卷宗看完就回房去了。」 贾敏虽然担心他的身体,但也知道他一向是公事为重,不敢再打扰他,带着丫鬟回去了。 傍晚时分,大管家徐松拿着一张请帖过来了:「老爷,这是布政使曹大人送来的,请老爷明日晚间,到白云间赴宴。」 林如海暗道一声:来了! 一时之间,他竟有种「第二只鞋子终于落地了」的想法。 「拿回帖,我亲自写了,你送回去。就说,明日我一定准备赴约。」 林如海写了回帖,让徐松亲自送了回去,这才收拾了桌案,回正房去了。 这会儿,林瑛已经下课了,正和贾敏一同等他回来用膳。 一家三口相互见过了礼,林如海又估摸着林瑛的进度,考校了他几句,贾敏便叫传膳了。 林如海到了太原之后,便礼聘了一位姓曾的举人给林瑛启蒙,林瑛还有两个同窗,就是当初林如海在礼部时,跟着他做事的苏、文两位书吏家的孩子,一个七岁,叫苏城;一个八岁,叫文轩。 苏城与文轩从前也识过字,念过几天书,但两个书吏没什么门路,只是将他们送到了一个老秀才门下而已。 那老秀才自己考了一辈子也没能中个举人,教学的水平可想而知。而且,他还是个开私塾的,门下的学生有二三十个,哪里能一一管的过来? 苏城与文轩又不是那种能自学成才的天才,学了一年半载,也没学出什么名堂来。 如今,林如海请了个举人回来,还愿意让这两个小子一块儿跟着学。就凭这一点儿,就足够苏书吏和文书吏对他死心塌地了。 第二日中午,林如海整理完了所有的卷宗,正要小恬片刻,大管家徐松一脸严肃地来书房寻他:「老爷,来贵客了。」
第267页 「嗯?」林如海一惊,「是谁?」算算日子,忠敬王一行还有四五日才能到。 徐松道:「是贾家的敬大老爷。」 「敬兄?快请!」 林如海急忙换了见客的衣服,到前厅去见贾敬。 贾敬满脸的风霜,眼中却是神采奕奕,见了林如海,便拱手笑道:「林妹夫,别来无恙?」 林如海却微微蹙着眉:「敬兄,你怎么提早来了?可是有什么变故?」 贾敬笑道:「我闲人一个,就先替王爷打个前战。来,妹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荀先生,是王爷门下最得力的幕僚。」 他伸手指着身旁一个拿烟锅子的精瘦老头说。 林如海急忙见礼:「荀先生。」 「荀某不过一介白身,当不得大人的礼。」荀先生急忙侧身避开了,又对林如海还礼, 「见过林大人。」 ——这是一个十分谨慎,懂得明哲保身的人。 这是林如海对荀先生的第一印象。 他却不知,此时若是当初死于叛乱的三皇子在场,定然是目眦欲裂,扑上去把这位荀先生撕成碎片都是不解恨。 想当初,三皇子之所以会选择逼宫,就是这位荀先生一步一步将他引入套的。 可怜三皇子只到死,还觉得是自己行事不谨慎,白白浪费了荀先生的良谋。他却不知,这荀先生早已被太子给收买了。 太子登基之后,本是要给荀先生赐官的 。 但荀先生心里明白,像他这种曾经背叛旧主的人,是很难再得到重用了。因此就推辞了,只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在幕后,不适合站到台前。 或许是他足够的识时务,机缘巧合,竟是得了忠敬王的青眼,在忠敬王门下,重新做回了老本行。 他的儿子也成了忠敬王的门人,歷练了两年之后,被王爷安排着考了个进士,如今也是一方县令了。 这些过往,林如海都不清楚,却不妨碍他觉得这荀先生是个可交之人,对其颇为礼遇。 「敬兄,荀先生,」林如海道,「我待会儿要去赴布政使曹大人的宴,怕是没空招待二位。我让人先带二位洗漱一番,再请我家中的文先生作陪,先给二位接风如何?」 贾敬正要应下,却见荀先生眼睛一亮,突然道:「不知林大人可会带幕僚作陪?」 第153章 林如海(三十二) 白云间是太原城首屈一指的酒楼, 据说其幕后的东家颇有几分背景,太原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宴客时,都爱到白云间来。 一来呢,有面子;二来, 就是安全, 不用担心他们喝酒时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传了出去, 惹了什么祸事。 布政使曹越宴客, 定的时间是晚上,可作为下属,林如海却也不能真的就晚上去。 实际上, 他下午的时候就到了, 一来以示恭谨, 二来也好和其他受邀的官员相互交流一下信息。 到了宴客的雅间, 林如海粗粗一看, 不由扭头看了一眼暂时充做他的幕僚, 陪同他一起来赴宴的荀先生一眼。 ——曹大人这帖子, 发的可真够广的! 不但布政司辖下的二十多个属官请了个遍, 就是他这个知府底下的同知、通判、教授等,凡是入流的属官, 也都来了。 林如海一到, 太原府的同知马大人、府学教授宋教授和张、王、刘、查四个训导连忙上前拜见。 这些都是知府的属官, 林如海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因此, 他们巴结林如海, 倒比巴结曹布政使更殷切三分。 「诸位快别多礼了, 」林如海亲手扶起了马同知,又虚扶了宋教授等人一把,笑道, 「今日曹大人设的,乃是私宴,咱们不谈公事,只当寻常友人相处即可。」 这虽是句客套话,却也表明了他的立场:吃吃喝喝可以,小事也能通融。但若是曹大人提出了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咱们就不谈公事。 马同知几人对视一眼,皆心领神会,拱手笑道:「大人说的是。难得有这个机会,咱们可得好好地松快、松快。」 林如海笑着指了指荀先生,玩笑般地说道:「诸位今日可得小心了,林某可是有备而来的。」 「哦,不知这位是……」马同知才注意到这干瘦的老头,但看林如海特意介绍了他,便知对其十分重视。 是以,马同知并不敢怠慢。 荀先生这才上前,拱手施礼:「鄙人姓钟,草字三才,乃是林大人新收的幕僚。见过各位大人。」 「原来是钟先生。」马同知等人受了他的礼,神态却很是尊重。 他们几个人说话,并没有压低声音,那些同样早来的布政司衙门的属官们也都听到了。 等林如海和知府属官们寒暄,便上前与两个参议见礼。 参议这个官职是从四品的阶位,原本该是与知府平级的,但林如海这个知府属于特殊的那种是正四品,恰恰压了他们一头。 因此,林如海主动来见礼,他们便是因林如海方才的话,想要避嫌,也不好不还礼。 「林大人。」 「林大人。」 林如海笑道:「这一回,圣人派了钦差来我们山西巡视,诸位可要把握住机会。说不得,来年入京述职的时候,就时来运转了。」 两个参议心中一动,悄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姓郑的干笑着说:「林大人说的是。」
第268页 相对来说,姓岑的那个就神色自若多了:「借大人吉言。」 两个参议都开了口,其他人也不好再做琚嘴的葫芦,纷纷上前见礼。 林如海也不再说些别有深意的话,只拣些风雅事开口。大傢伙儿都慢慢放松了下来不多时,众人便聊在了一块儿,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如海还特意把化名钟三才的荀先生介绍给了众人,特别强调他是个千杯不醉的人物。 岑参议道:「听说,今日按察使大人也会来,他最是喜欢这等风雅豪迈之士,说不得,钟先生就会得了按察使大人的青眼。」 「那感情好,」林如海笑道,「林某一直欲踩按察使大人的门槛而不得,若是钟先生能让按察使大人侧目,林某也能沾沾光。」 这山西按察使不是别人,正是靖绥侯的世子徐登。 当今圣人还是太子的时候,这位徐大人就是东宫的心腹。但圣人登基不过三年,他便做了三品大员,可见能力也是不差的。 这徐大人虽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但因着职位特殊,与人相交也十分谨慎,轻易不肯赴哪家的私宴。 只是不知,这一回曹大人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竟是让徐登也来赴宴了。 熟不知,按察使曹越也正在心里骂娘呢! 他在这个时候宴请太原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打的就是联合众人,一块儿应对钦差的主意。 像林如海这种,老圣人当政的时候平步青云,圣人上位没多久,就被排斥出了京城的,才是曹越的主要对象。 咳,如果林如海要知道他有这种想法,一定会笑眯眯地告诉他:您想多了,是我自己想外放做一地长官而已。 虽然林如海是自己请求外放的,但在不知底细的看来,他一个正四品,还是六部里的郎中,外放出京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 虽然品级没降,但与贬谪又有什么区别? 曹越以己度人,他不相信林如海心中对此事没有半分怨气。 他也不需要林如海帮他做什么,只需要林如海在关键时刻,稍稍偏向他那么一点儿也就够了。 很多时候,那一点儿,就能起关键性的作用。 比起可拉拢的林如海,徐登这样的圣人心腹,曹越可是半点儿都不想他来。 只是,虽然他是从二品,徐登是正三品。但布政使主管民政,按察使主管司法两人在职责上可以说的平级的。 虽然布政使也有插手司法的权利,但毕竟按察使才是名正言顺的。 因此,于情于理,曹越宴请了太原城大部分的官员,就不能把曹越落下不法请帖。 请帖是一定要发的,但曹大人心里还存着侥倖:以往徐登是从来没有给过谁面子的,他自己被徐登拒绝了也不是一两回了,每每都让他心头恼火。 可这一回,他是真心诚意地在心里祈祷,就让徐登再扫一回他的面子吧。这回他心甘情愿。 但徐登却很快就给了回帖,还是让府里的大管家亲自送回来的,给足了曹大人颜面。 但曹大人却半点儿都不感动。 他恨不得跳起来扇徐登的巴掌。 ——合着你小子就是诚心跟老夫槓上了是吧?让老夫顺意一回会死吗? 让曹大人顺心一回,徐大人自然是不会死的。 但徐登盯上曹越,其实比林如海还要久,也暗中给圣人上报过了。要不然,圣人也不会这么重视。 如今,眼见忠敬王要来了,曹越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请客,无论打的什么主意,徐登都不可能让他如愿的。 正好,曹越意思意思发了请帖,徐登顺着杆儿就爬上来了。 这山西省的两大巨头几乎是前后脚来的,按察使徐登早到一步,东道主曹越随后就到了。 因着徐登在场,曹越准备的许多话都不得不憋了回去,这一场宴席,仿佛就真的只是普通的同僚之间的宴请。 眼见自家顶头上司不高兴,布政司自参政以下,个个都恨不得缩着脖子,再给自己施个隐身术,让人看不见他们才好呢! 林如海就仿佛什么事儿都不知道,该吃吃、该喝喝,还让荀先生当场表演了一下豪饮,一口气喝了二十碗的梨花白,言语间也一直在徐登面前推崇荀先生的豪气。 众人因着他先前那番话,虽然觉得他的做法有些谄媚,但人家能找着这么个能人,旁人不服也不行。 曹越见林如海一个劲儿地巴结徐登,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他觉得,林如海作为一个被圣人厌弃的人,不应该和徐登这个天子宠臣一路。 但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死心地邀请林如海到他府中小叙,林如海却是答的模稜两可,只说有空了一定拜访。 然后,他就见林如海一转头,便邀请徐登到知府后衙一聚。 虽然徐登没有答应,但还是让曹越暗恨的咬牙切齿,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林如海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全无半分名士风骨! 这一顿宴席,在东道主心不在焉的情况下,草草就结束了。 曹越先送走了徐登之后,冷笑着对林如海说了一句:「林大人,你好的很!」说完,就拂袖而去了。 两个三品的参政相视一眼,客气地朝林如海告辞,也先走一步了。 剩下的,就属林如海品级最高,权利最大,他不走,就没人敢先动身了。
第269页 林如海也无意在此纠缠,只笑吟吟地说了一句:「最近风大,诸位出门的时候都当心一点儿。林某就先告辞了。」 众人目送他离去,有的人急匆匆的就走了,还有的人有些不安地看向相熟的人。 但最终,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说什么,相□□了点头,就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回到知府后衙,早有人备好了热水。林如海和荀先生洗漱过后,便请了贾敬到书房,一块儿商议要事。 「徐大人去的,可真不是时候!」 听了林如海的转述,贾敬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原本,荀先生要跟着林如海,就是要藉机观察,谁是向着曹越的、谁是向曹越靠拢的、谁是可以收买拉拢的,为忠敬王办事做准备。 可徐登一来,一下子就把那些有小心思的人给镇住了。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遮掩,荀先生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能看出什么来? 看谁脸白吗? 第154章 林如海(三十三) 荀先生眯着眼磕了磕菸袋锅, 镇定地说:「那也无妨,徐大人不是要来林大人府上做客吗?他在山西已经好几年了,对这些官员的底细肯定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贾敬仍是蹙眉:「可是,他与忠敬王不和, 若是不肯配合王爷, 少说点儿什么, 多说点儿什么, 也都是麻烦。」 「我看不会,」林如海道,「我来太原这一年多, 没少和徐大人打交道, 他为人虽然过于倨傲, 却也不是那种因私废公的人。」 贾敬「哼」了一声, 但愿吧。 直到徐登真的依言登门, 林如海才知道, 为何贾敬对徐登的偏见那么大。 因为, 他也和徐登不和。 两人虽同为圣人心腹, 但徐登热衷与实干,一得了机会就筹谋外放, 想多做点儿实事。 至于圣人那边, 他自恃有一腔忠心, 圣人是个明主, 不会辜负他的忠肝义胆的。 但贾敬不一样。 在贾敬心里, 家族是第一位的。 他觉得, 留在京城,才能第一时间了解圣人的想法,能及时调整自己的行事。同时, 还能约束族人,简直一举两得。 两人的想法完全是南辕北辙,互相看不顺眼也很正常。 而且,徐登这个人,实在是有点…… 怎么说呢,就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才是对圣人最忠心的,其余人都别有目的一般,看谁都像是在替圣人审视品度。 这谁受得了? 别说是贾敬了,就是林如海被他那么看着,也浑身不自在。 但林如海冷眼旁观,却觉得这两人的不和,未尝没有刻意的意思。 圣人做太子的时候,自然需要属下齐心协力,帮他坐上皇位。 可是,做了圣人之后就不一样了。 若是朝中大臣的心都拧成了一股绳,第一个不满意就是圣人。 因为,这样一来,圣人就不能随心所欲地超控朝堂。 而像徐登与贾敬这样的从龙之臣,都是朝中的新贵,整合起来也是一大股的势力。 特别是,当初就是他们这一帮人,帮圣人坐上的帝位的。而且,他们用的方法还不是那么光明磊落。 因此,某种程度来说,比起其他朝臣,圣人其实更忌惮他们。他们彼此之间不和甚至是针锋相对,才能让圣人更加放心。 不过,当今圣人毕竟是正统的太子出身,胸怀与气度都非同一般,虽然心里对他们有所猜忌,却也不曾刻意打压他们,还愿意让他们发挥各自的才能。 只这一点儿,就足以令林如海拜服了。 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儿,对于徐登与贾敬之间的针锋相对,林如海最多也就是意思意思劝一句,更多的时候就当没看出来。 见他如此,荀先生反而高看他一眼,觉得他是一个能长久的聪明人。 徐登果然是已经注意曹越许久了,他甚至已经暗中查出了许多把自己当成「白鹅」卖了的犯人的家属。 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家里都是穷苦人家,突然之间有了大量的钱财,本身就足够引人怀疑了。 有的聪明些的能克制住自己财不露白,只是稍稍改善生活;还有的干脆就举家搬迁,说是投奔亲戚,却是挪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盖房子置地,做起了财主;但更多的,却是被突然的暴富沖昏了头脑,肆意挥霍,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家有钱了。 这个时候,人性的丑恶也就随之暴露了出来。 如今的世道,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的很少,哪家没有几个兄弟? 为了争夺这一笔自家兄弟的卖命钱,那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都出来了。 徐登本身是一个有轻微精神洁癖的人,看着手下人调查出来的这些事,可算是噁心的够呛。这也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此风断不可长。 恰好,无论是林如海,还是随后大张旗鼓赶到的忠敬王,都是一样的想法。 说来也是巧,在林如海治下太原府的边境地带,最近发生了两三起大案,都是入室以药物迷晕了主家,找出库房钥匙,大量盗取钱财。 更有一家的女儿出了名的贤惠貌美,竟也被贼人一同盗去了,至今不知所踪。 原本,就算是女儿丢了,像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是断不肯报案的,就怕坏了族里其他女儿的名声。
第270页 他们只会对外宣称女儿病了过一段时日之后,这个女儿就会被「病逝」。 至于那被盗走的女儿到了何处,又有谁会在意? 这一次说出这家女儿也一起丢了的,当然不是他们自己家的人,而是家里一同遭贼的人家。 至于原因,是觉得如果牵扯到了拐卖人口,官府会更重视。早一日找到贼人,他们丢失的钱财追回来的可能性也更大。 据说,因着家中丢了女儿这件丑事被传了出去,家里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大受打击,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也愧对祖宗,竟是一病去了。 自此,两家彻底成了仇家。 而在林如海接得知徐登已经摸透几个替死白鹅的状况之后,他心里已经有了个模模煳煳的主意。 只是,这主意颇有些不择手段,他碍于平日里的人设,不好直白的说出口。 不过,以他对前世的圣人,今生的忠敬王的了解,这位行事一向更看重结果,甚至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颇有些不择手段。 因此,他踌躇半晌之后,一咬牙就说了。 果然,他的主意一出口,众人便对他侧目。但忠敬王侧目之余,还多了点儿赞赏。 很显然,这个主意很合他的胃口。 林如海自动屏蔽了贾敬的不可置信和徐登的蹙眉不喜,直接请示忠敬王:「如此,便依计行事?」 「就照你的意思办。」忠敬王直接拍板,「本王既是代天巡狩,到了山西,自然要好好了解一下民生。曹大人身为布政使,自然有责任配合本王。」 这意思就是会尽量拖住曹越,方便他们施为。 徐登与林如海对视一眼,皆拱手道:「定不负王爷所託!」 第二天,林如海便派了衙役到徐登说的那几家,声称有人把他们告了,一家子都锁拿了去,说是要过堂。 这些人家原本只是普通人家,也没什么藏东西的密室什么的。他们得来的那些银子,最隐秘的也不过是在床底下挖了个坑,很容易就被衙役们挖了出来。 得了,这下是人赃并获了! 这头衙役去抓人,那头林如海就把几家告官的苦主集合起来,明示暗示了一大堆。 他也不担心他们听不懂,这么多人,总该有一个聪明的吧? 果然,能守住诺大家业的,几乎没有笨人。 虽然他们明白,如果配合了林如海,就是让偷盗他们家财的真兇有更多的时间逃窜销赃,但自古民不与官斗。 更何况,林如海还是他们太原府的父母官,眼看在太原府至少还能再干两年。 虽然林如海平日里的表现不像是那等贪酷之人,但惹恼了他,保不定他就略施手段,让你家破人亡了! 于是,这边衙役抓了人,带了所谓的贼脏回来,那边的苦主就说这个是他们家的,那个是他们家的,眼看竟是要把他们给证死了。 非但如此,苦主门还追着他们讨要剩下的那些钱财古玩。这叫他们如何拿的出? 但无论他们如何辩解,苦主门都一口咬定了,他们的钱财就是贼脏的一部分,审案的大老爷又不向着他们,反而和那些苦主们一起,逼着他们把剩下的赃物拿出来。 这几家人被逼得没法,只得把自家子致卖命的事交代了。 林如海震怒,详细询问了向他们买命的是哪家,他们又是如何交易的。 那些人既然已经开口了,自然不会再替人遮掩。 但这种事情,买家自然不会亲自和他们商谈,他们都是通过牙人联络买卖的。 林如海又问了牙人是哪个,这几家人交代出了三个牙人。他立时命人前去捉拿,但还是晚了。 其中两个已被灭门,最后一个则是不知所踪。 案子到了这里,陷入了一个僵局。 找不到牙人作证,就无法找出买家,更无法指认幕后操控之人。 更重要的是,曹越显然是早有准备,那两个牙人灭门,其中定然少不了他的手笔。 可是,他们没有证据。 曹越每日里陪着忠敬王,查阅卷宗或是到各处名胜游玩,要不就是设宴请当地名士作陪,神态自若的很。 甚至于,他听说林如海的案子陷入了僵局,还专门请他过府,询问了一下案情,破口大骂灭门之人手段太过狠辣。 就仿佛,这件事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若是实在没有头绪,林兄不如将此案移交按察使衙门。毕竟,徐大人才是办案的高人。」他甚至这样劝说林如海。 徐登自做了山西按察使之后,几乎已经把歷年积压的冤假错案清理一空。 他手下有个专门破案的幕僚团,擅长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无论什么案子,只要到了他手里,就很少有破不了的。 曹越竟然建议林如海将这个案子移交按察使衙门,可见是何等的有恃无恐。 幸亏林如海活得久了,涵养几乎无人能及。任曹越如何的嚣张,他都能从容以对。 「大人说的不错,下官对查案一事毕竟不是专长。再过两日,如果还是没有进展,下官就听大人的,将此案移交按察使衙门。」 然后,林如海就清楚的看到,曹越的脸皮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林如海安安冷笑:我还当你当真半点儿不忌惮徐大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没有别的话说,就是想求个评论,好歹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单机呀!
第271页 难道说,我的水平不如开篇的时候了吗?还是大家不喜欢这个人物?至少让我知道啊! 我自己觉得,我的水平还是挺稳定的,并没有那种入v了之后就灌水的行为,也没有为了赶榜单就煳弄读者小天使。 难道,这是我的错觉?其实我不知不觉犯了这两样错误? 无论如何,大家给个评论吧! 第155章 林如海(三十四) 又过了两日, 林如海这边自然是不会有什么进展的,他果然就光明正大地把这个案子移交给了按察使衙门,此案正式由按察使徐登接管。 忠敬王好像真的就是来山西巡查的,自入了山西的地界, 就从来没有踏入过按察使衙门一步。 布政使曹越身为朝廷重臣, 尽管不在京城为官, 但对京中各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也了解的七七八八。 而对于忠敬王与徐登政见不合一事, 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自然也是清楚的。 你别看他在林如海面前表现的多么头铁不怕查,实际上, 他对徐登, 或者说对徐登的幕僚团, 还是十分忌惮的。 而且, 林如海归他管, 徐登的品级虽然比他低, 却是直接授命于圣人的, 他管不着人家, 心里头自然忐忑。 而徐登也坏,案子每进展一步, 便要在太原官场中宣扬一下。 ——今日找着了其中一家牙人的遗孤啦, 明日寻到了失踪牙人留下的线索啦, 后日从别灭门的牙人家里找出了疑似帐本的东西啦…… 他一步步紧逼, 一点一点地挤压着曹越的心里防线。偏偏曹越此时一直在忠敬王的眼皮底下, 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是真的逼急了, 他竟然想出了贿赂忠敬王的昏招。 忠敬王是那么好贿赂的吗? 这位王爷可是圣人最宠信的弟弟。圣人登基之后,觉得自己弟弟日子过的苦,先把他的爵位从郡王提到了亲王, 又把原先老圣人赏赐给三皇子的皇庄、铺面全赐给了他。 就这,还不算逢年过节变着花样的赏赐。 可以说,整个宗室里,谁都可能缺钱、缺珍宝,但忠敬王绝对不缺! 这些情况,曹越不知道吗? 他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他贿赂忠敬王,根本就不准备用钱财,而是要用美色。 当今圣人宠信忠敬王众所周知,老圣人忽略六皇子也是众所周知的。 这也就导致了,忠敬王府的后院里,除了正室王妃,竟没有一个女人的身份是拿的出手的。 那时候,底下的大臣有劲儿都使到东宫、三皇子和九皇子府上了,便是弄到了上好的扬州瘦马,也都是往拿几家送,谁又会想的起来默默无闻的六皇子? 所以说,在女人这方面的见识,从前的六皇子,如今的忠敬王,堪称是浅薄了。 按照曹越的想法——其实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若是有个□□的极好的绝色美人投怀送抱,忠敬王是很难抵挡的住的。 所以,在又一次设晚宴宴请忠敬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越笑的别有意味,轻轻拍了拍手。 但见珠帘动处,烛光朦胧,两个美人款款而入,身姿裊裊,神情楚楚,一个怀抱古琴,一个斜抱琵琶。 美人屈膝,盈盈一拜,声若莺啼,婉转动听:「民女晚夏(知秋),拜见王爷,参见大人。」 只这一句,曹越觉得自己骨头都酥了,就不信忠敬王会无动于衷。 忠敬王的确不是无动于衷。 说实话,他的后院,确实没有这等级别的美人。 因而,乍见之下,他难免神思恍惚。 但也就是一瞬间而已。 因为,如今的忠敬王,已经不是做六皇子时的郁郁不得志了。 如今,在圣人大哥的手底下,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找到了自己喜欢做又能随心做的事。 ——惩治贪官污吏,消除冤假错案。替君分忧,为民做主,还天下一片朗朗晴空! 所以,美色还来不及变成他的爱好,便被他志向给无情镇压了。 如今,美色当前,他也只是像一个正常男人一样,喜爱是难免的,但更多的,却没有了。 但好巧不巧的,他那一瞬间的恍惚,正好被时刻观察他的曹越给捕捉到了。 于是,接下来他表现的再怎么坐怀不乱、无动于衷,都被曹越当成了假正经。 他朝忠敬王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笑的十分猥琐:「王爷放心享用,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忠敬王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看曹越的目光顿时就微妙了起来:「曹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曹越「嘿嘿」一笑,朝晚夏和知秋使了个眼色。 两女相视一眼,分别落座。一时琴声忽起,飘飘忽若悬一线,使人如堕迷梦,似真似幻。 忽而,又有歌声婉转相和,琵琶声如泣如诉…… 这是一场听觉盛宴,忠敬王忍不住微微眯了眼,手指在桌面上和着拍子轻轻敲打。 ——别说,这江南小曲儿在这北方之地听来,竟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一曲终了,二女起身道了万福,便放下乐器,身姿裊裊地走到忠敬王身旁,一左一右地坐了下来。 曹越十分有眼色地起身,笑嘻嘻地说:「王爷,下官这便告退了,王爷请便。」说完,又朝两女使了个眼色,得意洋洋地走了。
第272页 目送曹越离去,忠敬王便沉下了脸:「两位姑娘。」 ****** 「大人。」蓝师爷抱着一个青皮包袱,脚步匆匆的走进徐登的书房,脸上露出一股兴奋之色。 徐登放下手里的书册,淡淡地问:「怎么了?」 「大人请看,这是什么?」蓝师爷将青皮包袱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的解开,露出里面的一摞帐册。 看见帐册,徐登心里已有了猜测,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让人找了这么久的东西,真的找着了。 「是真的。」蓝师爷重重点了点头,这是忠敬王差人送过来的,门下已经让诸位先生看过了,也让柳家的遗孤看过了,是真的。 这蓝师爷也是徐登的幕僚之一,他口中的诸位先生,就是徐登请来的幕僚团里的众人。 而柳家,就是被曹越灭口的两家牙人中的一家。他们放人赶到的时候,在厨房水缸底下的洞穴里,找到了已经饿的奄奄一息的柳家小少爷。 据柳家小少爷说,他的父亲已经发现了不对,让他的贴身小厮冒充他,却来不及把他送走,只能匆匆在水缸底下挖了个洞,让他带了些食水躲了进去。 被按察使衙门的人找到的时候,他已经饿了两天了,再晚上两天,他怕是就要饿死在洞里了。 按理说,这柳小少爷已经十二岁,算是半个大人了,柳牙人若是留了帐本,理应教给柳小少爷。再不济,也得让他知道帐本在哪儿。 可是,柳小少爷却是半点儿都不知道,被问的一脸懵逼。 徐登专门派了一个擅长刑讯的人去问他,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帐本在哪儿,只知道父亲确实留有帐册。 这柳牙人,似乎是怕他这唯一的血脉死的太慢呢! 试想,若是柳小少爷不是被按察使衙门的人找到了,而是被曹越的人或是他的对头找到了,为了得到帐本,定然会对柳小少爷用些特殊的手段。 等发现他是真的不知道,还会以他做诱饵,钓出握有帐本的人。 无论到最后能不能把帐本钓出来,为了不走漏消息,这柳小少爷,都只能是被灭口的命。 那幕僚丝毫也不客气,把这通分析原原本本地说给柳小少爷听了。 这让小少年很是颓丧,继而又在幕僚言语的诱导下,对等于是救了他性命的按察使大人感恩戴德。 因此,这边找到了帐本,拿给柳小少爷辨认的时候,他是巴不得能替恩人做点儿什么,从纸质到笔记,都仔仔细细地看了,确定这就是他爹亲手写的东西。 「我爹习惯用这种宣纸,每年都在宏兴书坊定下足够一年用的量。这字迹也是我爹的,他自己瞎练的字,也没描过什么名家,但我认得他的笔迹。」 有了柳小少爷的辨认,就有九成可以确定,这帐册是真的了。 这一回,徐登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派了人,死死盯着帐册上日期最新的三家人。 明致远、萧沖、曹砾。 这其中,曹砾正是曹越的亲侄儿,曹越这一次之所以露出了破绽,就是因为捞曹砾的时候,太心急了些。 由此可见,这曹砾是个吃不得苦的。说不得,这次的功业,就要着落在他身上呢! 果然,曹砾跑的并不远,徐登的人在代州便找到了他。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去赌坊的路上。 蓝师爷捻了捻鬍子,吩咐了几句,那个找着人的衙役再到代州,与盯梢的人汇合之后,便找上了街头的地痞流_氓,请他们帮了个小忙。 很快,曹砾便在代州混不下去了。 他先是在赌坊一直赢,连赢了三天之后,就开始输了。 然后,输输赢赢的,让他觉得刺激极了,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每天都是输得多,赢的少。 到最后,若不是跟着他的小厮死死劝住,说再赌下去,他们就没钱了,并威胁要告诉老爷,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输干净了呢。 但他收不收手,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因为没过几天,他剩下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就被人给偷光了。 因为明面上「曹砾」已经是个死人了,且是新死不久,曹家也不能与他联繫的太紧密,只每三个月给他送一回银钱而已。 就在半个月前,给他送银子的人才刚走。也就是说,未来两个月,他是一分钱都没有。 这怎么能行呢? 曹砾本就是个自幼娇惯的大少爷,要不然,也不能闯出杀头的罪过来。对他来说,没有银子,他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他是谁? 他是堂堂布政使的侄儿! 难不成,要让他跟着下人一块儿,吃两个月的窝头咸菜吗? 且不说他吃不吃的惯,跟着他的下人们还要暗暗抱怨呢。 ——因着他的花钱无节制,他们马上连窝头和咸菜也吃不起了! 于是,下人们也开始暗暗撺掇他。 终于,在忍了两天之后,曹砾再也忍不住了,派了一个心腹小厮,回家拿银子。 可是,这个小厮竟是一去不返了。曹砾等了都半个月了,眼见连窝头都没得吃了,那小厮仍是杳无音讯。 曹砾慌了,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家里已经放弃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晚上九点加更一章,理由如下: 昨天,我收到了一颗潜水炸弹。
第273页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晋江的雷,最贵的五块(没错,我就是这么木有出息)。直到今天翻收益的时候,看到我霸王票收益,觉得一下子涨太多,才去群里问了一下前辈。然后,我…… 啥也不说了,只有加更才能表达我的激动之情了! 特别感谢:游手好闲妞为我投的一颗潜水炸弹! 第156章 林如海(三十五) 实际上, 他派出去的那个小厮,早就被时刻盯着他的徐登的人给截了下来,根本就没有出得了代州城。 对于曹砾这个侄子,其实曹越早在他犯了杀人的罪过之后, 就已经放弃了。 这只是侄子, 又不是儿子, 他自己的儿子还操心不过来呢, 哪有闲工夫整日里帮侄子收拾烂摊子? 尤其是,这个侄子的父亲还和自己不大对付,明明自己没办事, 却老是仗着母亲的喜爱, 给自己添堵。 就这一回, 要不是老太太绝食逼迫, 他根本就不会花心思把曹砾从死刑牢里捞出来。 本以为曹砾进了一回死牢, 能收敛一点儿。 可重新见到曹砾之后, 曹越便知道, 这是个死性不改的。 因此, 他也就懒得多管,虽然把他安排到了代州避祸, 却半点儿没有吩咐他手下代州的产业关照他。 要不然, 曹砾没钱, 就可以直接到曹越在代州的铺子里支取, 何苦派小厮回去拿? 而曹砾对这些, 却是半点儿不知道。 他只知道只要祖母在一天, 伯父就不敢不管自己。那自己既然没钱了,找伯父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们这一个甩锅不管,一个有恃无恐, 被徐登这样轻易地坑了,可真是半点儿也不冤! 像曹砾这样的公子哥儿,又能吃的了什么苦头? 没过两天,就被逼得走投无路,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不满,气势汹汹地回了太原,在曹越的家门口,被徐登的人逮了个正着。 曹越倒是有心弃车保帅,不认这个侄子呢。 可家里老太太不同意呀,当着众人的面是又哭又喊,不让人动她的宝贝孙子。 曹越气得脸色铁青,终于体会到了徐登的用心险恶。 ——他早不抓晚不抓,偏偏等到曹砾在门口闹了一阵,已经惊动了老太太之后才来抓人,就是逼得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那个已经被斩首的亲侄子! 之后就顺理成章的,徐登以曹砾为突破口,先定了曹越的罪,再顺藤摸瓜,把剩下的那些逍遥法外的人全部缉拿归案。 值得一提的是,曹越自己都不知道,他献给忠敬王的两个瘦马里的知秋姑娘,受过柳牙人的恩惠。 那柳牙人都已经答应替她赎身,给她一个安稳了,却被曹越给灭了门。 而那叠帐册,就是柳牙人感觉不对,託付给知秋姑娘的。同时给她的,还有足够她赎身用的银子,整整五千两。 柳牙人就是想着:既然自己一家子都註定逃不掉了,那幕后之人也别想逍遥法外! 因着献帐册有功,忠敬王非但帮着知秋姑娘赎了身,还帮她办了良籍。 只是,她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自小裹了脚,路都走不了几步。 若是没个依靠,哪怕有钱也护不住。 因此,到了最后,忠敬王还是把她领回了京城,安置在了王府里。 山西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之后,忠敬王与贾敬一行便返回了京城,顺着曹越的供词和先前查出来的线索,几乎把京城的刑部、吏部与大理寺一锅端了。 圣人震怒,那些企图在朝堂上搅混水的御史全被圣人给削成了白板。 御史本就是圣人的嘴巴,他们该做的,是替圣人说出他不好明着说的话。 而这些御史,显然是忘了自己的本份。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全都回家吃自己吧,朕不花钱给对家养狗! 圣人登基三年,第一次在朝堂上爆发,让所有人都清楚的明白:圣人不是老圣人,老圣人在位时形成的潜_规_则,在圣人这里,通通都行不通啦! 想要在圣人手底下平步青云的,都得摸索着圣人的规矩来。 要不然,每三年都用送入六部观政的进士,有的是人等着取而代之呢。 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这些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狐狸们也都明白。 可明白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妥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些老臣,都被老圣人给宠坏了。他们觉得,老圣人还在呢,圣人这些做,简直是没把老圣人放在眼里。 于是,老圣人的寿康宫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无数老臣轮番求见,伏在地上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口口声声地表忠心,顺便给圣人上眼药。 老圣人当年退位,是因着伤了脸,留了疤。再加上老三、老七两个儿子当着他的面,一个死,一个伤,他也受了不小的刺激,当时觉得力不从心。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儿子的死伤在他心里慢慢淡去,对权利的渴望渐渐回归了。 可因着脸上的伤疤,他却不能再出现在朝堂上。时日久了,老圣人的心理竟是慢慢地扭曲了。 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时不时就责罚宫人、摔打东西。 特别是面对圣人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耐心了,时常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第274页 圣人到底是自小被老圣人拉扯大的,心里对老圣人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当年的事情,虽然他已经把痕迹给清理干净了,但他自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此,面对老圣人时,圣人心里难免愧疚。面对老圣人的种种无理要求,他是能满足就尽量满足。 但是,这一回,老圣人居然要替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们出头,却是触到了圣人的逆鳞。 ——你自己纵出这么一群糟心玩意儿,给我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我做儿子的,父债子偿也是无怨无悔了。 可您能不能别帮倒忙、拖后腿? 那些老臣们,纵容是不可能纵容的。可要是不管不顾吧,圣人又怕刺激到了老圣人,让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就在这时,林如海递了一封奏摺给老圣人。 林如海曾是老圣人的心腹,而圣人登基没多久,就把他「发配」出京,更是让老圣人和许多人都坚信,他依然是忠心于老圣人的。 而在圣人的授意下,他也时常会给老圣人递摺子,让老圣人产生一种——林如海在太原府做官,他就能对太原的情况了如指掌的错觉。 这一回林如海递的摺子,可算是解了圣人的燃眉之急。 还不等圣人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老圣人就把他叫到了寿康宫臭骂一顿,责怪他为何还不快把那些蛀虫们清理出朝堂? 为了取信老圣人,像林如海这样的「老圣人死忠」递的摺子,圣人是从不截留的。因此,他虽然知道林如海递了摺子,却不知道摺子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见圣人一脸懵逼的样子,老圣人那扭曲的心理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他一个激动,竟是把林如海的摺子甩到了圣人面前:「若不是有林海忠心,朕怕不是还蒙在鼓里呢!」 圣人神情古怪地看了老圣人一眼,捡起摺子一看内容,顿时就对林如海忽悠人的本事拜服了。 这本奏摺里,林如海没有说一句假话。 只是字里行间、遣词造句,都在不追痕迹地黑曹越、黑涉案的所有人。他再把有些事情的发生顺序稍微颠倒了那么一下,任谁看了都得上头。 圣人在心里大声叫了个好,面上却是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林如海果然忠心耿耿!」 这会儿,老圣人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看圣人如今的反应,只怕这林如海是要倒霉了。 老圣人暗暗后悔:如今,忠于他的人本就不多了,这林如海又是最得用的一个,若是就这么折了,真是心疼死他了! 可事已至此,再心疼也于事无补,也只能对不住林如海了。 圣人顺利的清理了朝堂,补充了许多年轻、有冲劲的血液。 最重要的是,这些新进入权利中心的官员,识时务,懂得摸索、遵守圣人的规则。 圣人觉得,有一件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远在山西的林如海,在又一次忽悠了一把老圣人之后,就神清气爽地继续自己造福一方的大业了。 在办了许多扫盲的学校之后,许多年纪小,还不能干重活儿的孩童,在割完草、放完牛之后,都有机会认几个字。 哪怕他们之中有九成九都没机会参见科举改换门庭,但凭着少年时认的这些字,农闲的时候到城里找活儿干,也能找到清闲还钱多的那种。 再不济,给地主家里做工,定契约的时候,也不用再怕被人骗了,把死契当成活契签了。 那些屡试不第的秀才们,也多了一份体面又能养家餬口的工作,让许多性情迂腐、不懂变通的读书人的家人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普通寒门,哪怕是举家供养一个读书人,那也是很吃力的。 若是这人圆滑懂变通,能拉下脸来替人写信、抄书,也算是一份儿不错的经济来源。 但许多人一旦读了书,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愿意与泥腿子为伍,不愿意向铜臭商人低头。 更有一种,明明是靠妻子种地做针线供养的,却还反过来嫌弃妻子粗鄙的。 像最后这一种,林如海虽然招人的时候没有特意撇出,但这种人往往十分傲慢且没有耐心,用不了多久,就会因教学质量不佳而被罢黜。 ——机会已经平等的给过他们了,是他们自己不愿意好好干的,总不能让他们拿着官府的钱去误人子弟吧? 要知道,林如海做这些事情,可都是打着圣人旗号的。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蒙学扫盲已经步入了正规,林如海便把目光投入到了无子无女的孤寡老人,和街上随处可见的乞儿身上了。 他情愿自己出钱,仍以圣人的名义,仿前朝流行的「泽幼院」,建立「孤寡院」,照顾孤寡老人;收留乞儿,教会他们一技之长。 这即可以算他的政绩,又能替圣人刷声望的事,圣人自然不会拒绝。 而且,圣人最近正琢磨着户部那一箱又一箱的欠条,他觉得林如海提议的这件事,也可以作为一个切入点。 于是,就在林如海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圣人不声不响地坑了他一把,一下子就把他推到了朝堂上的风口浪尖。 圣人:林爱卿,苦了你了。 林如海抹了把脸:……为圣人尽忠,臣万死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水群的时候,听许多作者说,自己的文被盗了。于是,我也在百度上搜了一下我的这篇文,发现不出意外的,在没设置防盗之前的那些章节,都被盗了。我欣慰了一下下:防盗还是有用的嘛!
第275页 然后,我又往下拉了一下,就看见一个网站,简直是同步盗文。它的最新章节,就是我的最新章节。 然后,我出于好奇点了进去。重点来了啊。 我就发现,它里面只有章节名,木有内容。然后,它还建议读者,到正规的付费网站去看正版! 我:…… 话说,现在的盗文网都这么有节操的吗?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人家免费推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9339630 5瓶;青鸟信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7章 林如海(三十六) 如果说, 林如海是不自知的情况下,被圣人给坑了的话。 那忠敬王就不一样了。 人家是明知前面是个大坑,却依然求着圣人允许自己往里跳的那种。 没错,这一次替户部收帐的, 还是忠敬王。 但比起上辈子在老圣人手下, 忠敬王是满心苦涩不得不干;这辈子在圣人手底下, 他可是雄心勃勃, 乐意之至。 这自古以来,亲爹当皇帝和亲哥当皇帝区别都很大。 但忠敬王来说,这其中的区别却正好是和别人反过来的。 别人是巴不得亲爹万岁万万岁, 好让自己享受到更多的特权。 毕竟, 亲哥也会有自己的儿子。 可忠敬王他爹, 却是个坑儿子的典范。 前面三十年都待他可有可无, 好不容易想起他来了, 给他分了个差事, 却是要他得罪满朝文武的。 特别是, 那个时候, 太子的地位已经是摇摇欲坠了,身为太子_党的忠敬王正对自己的未来一片惶惶然。 老圣人让他收回众臣欠户部的钱, 无异于是在断他日后的生路。 在这种情况下, 忠敬王又怎能不满心苦涩? 可老圣人是君, 也是父, 他反抗不得, 也不能反抗。 要不然, 也不用等到日后了,他亲爹就能立刻让他明白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但今生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忠敬王最大的靠山, 可以说是从小把他带到大的太子已经登基了。 若说老圣人在位的时候,太子对他十分好,他只敢接个四五分的话;如今太子成了圣人,真正当家做主了,忠敬王可以说是接受的毫无顾忌了。 毕竟,自古以来,翻船的太子常有,玩脱的皇帝却不多。 且如今是太平盛世,圣人也不是那等不懂民间疾苦的,更不可能翻船了。 于是,忠敬王终于敢于放飞自我,好好收拾那些他看不顺眼的贪官污吏了。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替他大哥分忧。 收帐这件事,圣人是先在自己的心腹面前提了的。 可是,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接手的。唯有忠敬王当仁不让,愿意主理此事。 反而是圣人,心里不大乐意让自己的弟弟沾这样得罪人的事。 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必须得有个镇的住场子的人为首。 要不然,那些勛贵里的老油条们就敢撒泼打滚、倚老卖老、哭太_祖、哭祖宗、跪寿康宫。 而忠敬王那堪称煞□□声,却是最好的震慑。 见忠敬王站出来接了主理之事,贾敬立时松了口气,第二个站了出来,表示愿意第一个把欠款给还了。 因着他家开国后初封的爵位是四个异姓王之外最高的那一批,老宁国公朝太_祖内努里借的钱也是最多的那一批,整整八十万两。 但其实吧,作为带兵沖在最前线的将领,宁国公是真不缺钱。 因为按照惯例,他们在前线缴获的战利品,只用上缴五成。 剩下的五成,两成是要分给底下的士卒的,另外三成,就是他们这些参战的将领们分了。 而作为主将,不用他自己多说什么,别人就会把最好的送到手里,让他先挑。 可以说,太_祖提出让他们借钱,是为了表示和一众老兄弟门有福同享,表明他不是个过河拆桥的人。 而他们响应太_祖的号召去借钱,就是为了表忠心。 要不然,怎么可能借个钱都按品级论多少? 既然不缺钱,宁国公也就不打算动这笔钱,至今这批印着前朝官印的银子,还在宁国府的公库里封着呢! 圣人提出想要把借给大臣的银子收回来,其实主要针对的不是他们这批开国时借钱的勛贵,而是老圣人上位之后,为了显示自己的仁慈,批准户部借出去的钱。 当今圣人到底不是前世上位的六皇子,他清楚当年太_祖从内努借出去的那笔钱,根本就没打算要。 若是六皇子,自然不会顾忌那么多,收帐的时候一刀切了。 可如今上位的是太子,考虑事情自然更全面一点儿。 因此,贾敬提出来之后,圣人沉吟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内孥的债务先不急,先把国库的欠款收回来再说。」 然后,贾敬就闭嘴了。 原本,他的打算是自家先把钱还了之后,就可以提出协助忠敬王收帐了。 可是如今,圣人分明是自有考量,他自己还欠着几十万两的债了,怎么好去要别人的? 也回去之后,就给林如海写了封信,向林如海问策。
第276页 林如海的回信来的很快,心里建议他:可以先联络有意还钱,但又不愿做出头鸟的那些勛贵们,让他们先把银子准备好。万一忠敬王的差事不顺利,他们可以再做一个突破口。建议的后方,还附有一套可行的操作方案。 贾敬看完之后,心里有了底,把那套操作方案记在心里之后,便把信烧成了灰烬,琢磨着先从哪一家开始。 若论亲疏远近,这等能让圣人记住的好事,他自然该先去找荣国府。 只是如今的荣国府被史氏与贾政母子把持,唯一还算明白的贾赦,却是摆明了想要这不在他手中的荣国府覆亡,让贾敬颇为不敢沾手。 还有就是,史氏一直倚老卖老,在宗族祭祀的时候屡次闹么蛾子,险些让他的妻子吴氏下不来台。 而吴氏本就性情软弱,常年郁结于心,史氏闹出的事,吴氏虽然能应付,但也让她的身体更不好了。 贾敬虽然对这个妻子的性情很是不满意,但毕竟是结髮妻子,在外面该维护她的时候,他是半点儿不含煳的。 而且,史氏给吴氏添堵,其目的不外乎是想通过打压吴氏而压贾敬一头,在宗族中掌控更多的话语权。 这是想要夺取他身为族长的权柄,让贾敬如何能忍? 所以,虽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林如海夫妇,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把荣国府给排除在外了。 ——他可不想被史氏和贾政这两个只会拖后腿的,给拖到阴沟里去。 ****** 贾敏亲自端着一盅参汤,制止了小厮徐干的通报,轻手轻脚地走到林如海身旁,将红漆小托盘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便受在一旁,静静地看林如海办公。 直到林如海看完了一份卷宗,准备换另一份的时候,她才伸出素手,轻轻按住了丈夫的卷宗。 林如海微微一怔,便回过神来,扭头笑道:「原来是敏儿呀。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看着丈夫憔悴的脸色,贾敏心疼极了,但又不忍苛责他,只是柔声道:「我还不困,就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儿参汤。来,趁热喝一点儿,补补气血。」她说着,亲手盛了一碗,递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有些歉意地朝她笑了笑,接过参汤喝了一口,解释道:「我也就是这几天比较忙,待事情步入正轨,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贾敏柔声道:「我总是信你的。只是,你也要保重自身,莫要让我跟着担忧才是。」 林如海笑了笑,低头把一碗参汤都喝了,温和地劝贾敏:「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这边还得等一会儿呢。」 贾敏情知拗不过他,便也不强求,只道:「我先去看看瑛儿,你也早些回房。」 林如海连连应了,亲自送了她出去,便又埋首在卷宗里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到了林如海这里,却是保证后续,不人走政息才是最难的。 他要建的孤寡院虽然是公益事业,但官府明显是不会出多少钱的。 官府出的,只能是名头,更多的资金,还是要自己筹措。 林如海不缺钱,也不吝啬每年出个千儿八百两银子。 但他在太原任职的时候还好,等到他三年任满,就算为着避嫌,也不能再往太原的孤寡院投钱了。 而接任他的同僚,一是不一定有他这样的家业;二是不一定愿意出这笔钱。 因此,在他的任期之内,要先把后续的资金问题给解决了。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少不了要动员当地的富商、大户。 可是,无缘无故的,谁又愿意每年都往里填一笔明显是没有收益的钱呢? 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颳来的,想让人出钱,总得给出能令人心动的东西。 ——名,或者是利。 林如海盘算良久,决定从几家平日里颇有口碑的富商入手。 因为,人一旦有了一定的钱财,就会想着求一个好名声。 这年头,一个好名声,真是太重要了。 不说远的,就前两年,河北安化那边,就有一个抢劫犯,因至孝而减刑的。 这虽然对那些被他抢劫的人很不公平,但世道就是如此。 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世道上,地方上的治理,除了法制之外,也离不开德制。 很多时候,对底层的百姓来说,道德的约束,远远大于律法的约束。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大多数的平民百姓,都是不识字的,更别说懂得律法了。 既然不懂,又何谈遵守? 而道德约束就不一样了。 像是「孝悌」之道,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团结四邻,助人为乐…… 这些质朴的品质,老百姓或许不一定会写,也不一定能说出来,但他们大多数都在这样做。 因此,官府很多时候,也不得不牺牲一些律法的威信,加强百姓的道德感。 而「孝」之一字,可谓众德之首了。 当然了,林如海想要这些富商出钱,自然不能是替他们谋什么「孝悌」的名声。 因为本身这些有一定声望的富商,都很是爱惜羽毛,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私德上有瑕疵。 而林如海,也不单单是要替他们谋一个「友爱乡里」的善名。 他还要在道德上绑架一下他们,再把他们高高抬起来,当做道德楷模的选举标准,以刺激那些不愿意出钱的人。
第277页 而且,按照林如海的最终设想,是要把为孤寡院捐赠打造成一个门槛,要让后来的富商们,挖空了心思,想方设法地把钱往孤寡院里送。 当然,这些事情,交给幕僚去办即可,林如海只需撬开了第一扇门即可。 可这第一扇门,却也是最难撬的,他自然要全力以赴,仔细应对,给后续的事情开一个好头儿才是。 第158章 林如海(三十七) 林如海花了三天的时间列了个章程, 并和苏、文两个幕僚商议修改了许久,这才定了下来。 哦,对了,苏幕僚与文幕僚在上次宰白鹅一案里, 也沾了光, 分别得了个「府经歷」的职位。 这个职位是知府的属官, 有些特殊。 按照朝廷的律隶, 这个官职应是正八品。但也有特殊情况的,可以没有品级。 而两个幕僚的这个府经歷,就是没有品级的那种。 饶是如此, 他们两个已经很满足了。 毕竟, 他们总算是跨过了由吏到官的那道槛儿。 而且, 林如海也承诺了, 只等他们下次再立了功, 就给他们请来正式的品级。 这个承诺, 让本已经心满意足的两人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也让他们雄心再起, 重新燃起了熊熊斗志。 别的不说,单说从那以后, 两人都开始主动到林如海这里借书来读, 还会趁林如海闲暇的时候前来请教。 这就让林如海很是欣慰。 毕竟, 他以后要做的事肯定越来越多, 而这两个人, 必然还是要跟着他干好些年的, 两人的能力高了,也就能为他分担的更多。 如今,他们肯主动上进, 林如海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而且,林如海替两个幕僚谋官的事,在幕僚界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毕竟,这年头儿,官员立功不易就是再宽厚的东翁,也不会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功劳分给幕僚。 虽然,他们这些政绩和功劳,大多数都是在幕僚的帮助下完成的。 因为,幕僚本来就是协助东家做事的。 东翁出钱聘请了他们,就等于买断了他们的才华。 东翁会在自己发达后,给幕僚更多的好处,或者是帮他们再考科举,也会让幕僚的儿子和自己的孩子一同入学,享受更好的教育资源。 但再多的,就没有了。 幕僚门投入东翁门下时,也很清楚他们是干什么的,会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 可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如果能有机会直接入仕,又有几个人会不心动? 不说别的,只说自己有了官身之后,就可以享受一定的土地免税 ,自己的孩子也会水涨船高,结亲就能找更好的人家。 这还是看得见的好处,那些隐性的好处就更多了。 于是,就在林如海将苏、文二人弄去做官之后,就有许多暂时赋闲的幕僚,和放弃科举,准备做幕僚的人找到林府,向林如海自荐。 正好,林如海也觉得自己的人手有些不足,苏、文二人如今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时时刻刻为他分忧。 林如海就决定,从这些自荐的人里面,再选两个,作为日常参谋、协助的人选。 至于这些人的想法,林如海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他并不在意。 只要他们做幕僚的时候,全心全意地帮他,他自然是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提拔他们一下的。 在他看来,这些人日后若是有了出路,也是他的人脉不是? 但这也不是说,只要有能力,林如海就会收的。 有能力是一方面,人品又是另外一方面了。若是来了一个一心奔着自己的仕途去的,难保他以后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把林如海给称斤论两的卖了。 凡是前来自荐的人,林如海都会专门安排时间,一个一个地亲自见过,亲自攀谈,最终选出了两个。 第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的,姓梁。 梁先生自己是没什么再进一步的心思了,但他有个儿子,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因着没有名师指点,虽也读了不少的书,却一直不开窍。 这位梁先生也是个聪明人,和林如海攀谈了片刻便摸到了一点儿林如海的心思。因此,他干脆就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心思给硕了。 「学生来此,便是为大人的贤名所引。 只是,学生一把年纪,已经没有年轻人冲劲儿啦。如今,只希望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能考个功名,也算是弥补学生的遗憾了。」 林如海沉吟了片刻,在得知梁先生的儿子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只是考举人却总是差些火候后,便道:「我府上为犬子授课的翁先生就是个举人,也曾教出过十几个个举人。 林某可以在翁先生面前举荐令郎,但能不能被翁先生收入门下,就不是林某能定的了。」 梁先生闻言大喜过望:「大人肯给一个机会,学生已然感激不尽了。若是犬子实在愚钝,入不了翁先生的眼,学生也就死了心,给他安排后路了。」 当年,翁先生自己,便是考了秀才之后,一直考不上举人。 他又家境贫寒,不忍父母兄弟一直为他操劳,终于在二十八岁上头,下定决心不考了,转而费尽心思,拜入了一个老椽吏门下,学着给人做幕僚。 因着自己的经歷,他虽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青出于蓝,但也不是十分强求。若是儿子真的没有这个天分,趁早放弃了,跟着他学着做个幕僚,日后也能养活一大家子。
第278页 索性,那梁家哥儿虽不是什么经世之才,但也不是榆木疙瘩。 翁先生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还是收了他,并针对性地指导了一番,让他顿时就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梁先生见儿子前程可期,自然对林如海死心塌地。 林如海招的第二个幕僚,还年轻的很,今年不过弱冠之年。 这个幕僚姓葛,草字放翁。他之所以来给人做幕僚,就是因为穷。 葛放翁父亲早逝,自幼与寡母相依为命。 他父亲是个老秀才,除了一箱子书之外,并没有留下什么额外的财产。他的母亲不想儿子一生禄禄,就绣花攒钱,供他读书。 索性葛放翁倒是没养成什么清高的毛病,字能写的端正之后,就找了份儿给书局抄书的活计。 这样既能练字,也能看到更多的书籍。 原本这样下去,就算他考不到功名,母子二人的生计也能维持的下去。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葛母因常年操劳,终于是病倒了。 在这个年头,莫说葛家这样的贫寒之家,便是小有积蓄的那些,也是生不起病的。 葛母这一病,一下子就把家底都掏空了,族里能借的也都借遍了。 也不知幸还是不幸,葛母熬了过来。但葛放翁却再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读书求功名了。 可是,他深知母亲对他的期望甚深,这种心思,也不敢直白地说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林如海横空出世了。他有个同窗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消息比较灵通,和他书信来往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葛放翁也是个脑筋灵活的,心思一转,便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跟母亲说,暂时不想读书了,想给人做幕僚的时候,母亲果然不同意,还很自责,觉得是自己没用,病了这么一场,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然后,葛放翁就不慌不忙的,把林如海手底下的两个幕僚直接做了「府经歷」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天底下的读书人这么多,考上进士的又有多少?就算考上了,能不能之官也还不一定。府经歷可是八品官,那两位先生不过是跟着林大人做了几年幕僚,就直接做了府经歷,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娘,您就让儿子去吧!」 为什么穷苦人家,一有机会就想着送孩子读书? 难道真的是为了让他们明礼? 当然还是为了做官啊! 葛放翁从十岁开始认字,到了弱冠之年,才考了个秀才。 这之后,还要考举人、进士。 就算葛母没有读过书,但她也打听过,知道越是往后,就越是难考。有的人甚至在秀才考举人这个门槛上蹉跎几十年的,也就是大半辈子了。 如今,听说居然有做官的捷径,不出意外的,葛母也心动了。 见母亲同意了,葛放翁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是朝母亲耍了个心眼的。虽然府经歷确实有从八品的阶位,但也有像文、苏两幕僚这种情况特殊,暂以「不入流」代之的。 只不过,这两位有林大人看着,想要把职位落到实处,倒也不难。 这样说来,他也不算是哄骗母亲了。 事实上,经过母亲病重的事,葛放翁已经把那出人头地,做官的心思已经淡了不少。 如今,他放在首位的,不过是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好让母亲不再操劳。 当然了,若是日后真的有幸被举荐为官,他自然更加乐意。 林如海感念他一片孝心,又见他不是个不懂变通的,脑子也算是灵活,便收下了他,让他先跟着梁先生打下手,学习经验。 「我府中幕僚,一年的供奉是三百两。只是你没有半点儿经验,我这里,只能给你一半。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半? 那也有一百五十两了。 这对葛放翁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他连忙拱手,感激的说:「多谢东翁愿意栽培学生!」 他知道他能在这里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不是银钱,而是经验。 「嗯。」林如海见他明白事理,便多提醒了他一句,「梁先生是多年的老吏,若是他肯对你多用心一些,比什么都强。」 葛放翁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他回家之后,把其中一百两银子交给母亲保管,拿了些铜钱买了四色糕点,又把剩下的五十两银子包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先去拜见了梁先生,一直持弟子礼,请他日后多多指教。 无论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葛放翁诚恳的态度的份上,又或者是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反正梁先生是欣然接受了。 ——反正他儿子的前程已经有了,日后不吃这碗饭,他也不必敝帚自珍了。 也是为了显本事,梁先生在得知林如海想做的事情之后,先是表达了一番钦佩之情,便自告奋勇的替林如海说服那些富商与当地大户。 见他胸有成竹,林如海便将事情託付给了他。 梁先生当即就带着葛放翁出去了。然后,不过两三日,那些富商与大户,就主动宴请了林如海,表示愿意为了家乡出一份力。 林如海心头一笑,暗道:这有个得力的幕僚就是不一样,比起他出面宴请这些人,让这些人主动宴请他,就等于是把所有的主动权都抓到了他自己的手里。
第279页 果然,常年做幕僚的,就是比苏、文两位做书吏的强上几分。 他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是开始琢磨,若是梁先生这样得力,又能把葛放翁给教出来,就算他儿子日后考不上进士,只要有了个举人的功名,他就出力帮忙谋个肥缺儿。 作者有话要说:  吭哧吭哧努力存稿的作者菌,今天被系统涮了一下,把很后面的存稿发了一章。 我……呜哇哇哇…… 第159章 林如海(三十八) 林如海在太原这边, 干的是风生水起,热火朝天。 而京城那边,忠敬王的收帐行动,却是步步受阻, 没有半点儿进展。 无论是家里有钱没钱的, 也无论当初借钱都是出于什么心理的, 这钱一旦到了自己口袋里, 再想往外掏,都难免觉得肉疼。 于是,这边百官开始哭穷, 那边就有御史上书, 说是忠敬王如此逼迫朝臣, 简直就是在败坏圣人的名声, 请求圣人严惩他, 以正视听。 圣人拿着这一摞的弹劾奏摺, 被这群不要脸的给气笑了。 ——忠敬王为什么会动户部的帐目? 那是得了圣人的授意。 也就是说, 忠敬王的所作所为, 都是圣人的意思。这群御史弹劾的哪里是忠敬王?分明就是他这个天子嘛! 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他们莫不是以为, 不直接怼到自己脸上, 自己就会摸摸鼻子认了不成? 圣人冷笑一声:看来, 有些人, 还是认不清形势, 摸不透朕的性子呀! 他当即就让人把忠敬王和贾敬等人传进了宫里, 目光冰冷的吓人。 圣人做太子的时候,是个矜贵又宽厚的储君。 但自从他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父亲从皇位上掀下来的时候, 他就变了。 当然了,矜贵与高傲这些自幼便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圣人改变的,只是宽厚的性格。 这也不是说,圣人变成了一个刻薄寡恩的人。 他对臣下该有的包容还是在的,但这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要挑战他的底线。要不然,他机会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 而这些不肯还钱,间接阻碍了他肃清朝堂,乃至恩泽天下的朝臣,显然是已经触到圣人的逆鳞了。 有些手段,终究不够光明,他本来是不想用的。但这些人既然不知收敛,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忠敬王很快就来了,宁国公府离皇宫远一些,贾敬自然是不如忠敬王快的。 看着眉头紧锁,嘴唇因焦躁而起了白皮的六弟,圣人连忙让人给了上了杯去火的苦丁茶,安抚道:「你别急,朕还整治不了他们?」 忠敬王灌了一口茶,忿忿道:「他们如此大胆,还不都是老圣人纵的!」 圣人一直知晓,忠敬王对老圣人颇有怨言。 一是因着老圣人从来都忽略他,二就是因为老圣人恋栈权势,折腾圣人。 在忠敬王心里,若不是圣人突然清醒,当机立断,他们兄弟俩,还不一定有什么下场呢。 而老圣人明明已经退位了,还破了相,却至今都不肯安分,逮着机会就给圣人添堵儿,更让忠敬王不愉。 「他们不是口口声声都是老圣人吗?老圣人不是闹着要再建一个园子吗?」忠敬王狞笑了一声,「当年甄家向老圣人表忠心,主动掏了接驾的银子。如今,也是他们向老圣人表忠心的时候了。」 圣人本来心中气恼,却被他这几句话给逗笑了,失笑着摇头道:「你呀,到底还是太急躁了。」 他这个弟弟,跟他爹一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他爹是典型的要脸不要命,他弟弟是太豁的出去,必要的时候,只要实惠,不要面子。 圣人虽然只做了三四年的皇帝,却也知晓,这两种性格,其实都不是一个天子该有的素质。 只是,一个是他爹,他管不了,一个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弟弟,他不忍心折了他的刚性。 索性他爹如今已经不能搞出什么大事了弟弟只要慢慢教就可以了。而在教出来之前,他也挺乐意给弟弟善后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贾敬就到了。双方见礼过后,贾敬便开门见山地问:「圣人突然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其实,贾敬心里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无非是不想还钱的耍赖,让那些想还的也不敢做出头鸟罢了。 忠敬王冷哼了一声,黑着脸低头喝茶。 圣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贾敬道:「想来,你也已经猜到的。」 贾敬笑了笑,道:「臣虽愚钝,但也知晓,最近能令圣人烦心的,也就那一件事了。」 圣人嘆道:「就这一件,就足够闹得朕焦头烂额了。」 贾敬劝道:「圣人提拔的新人们已经慢慢得用了,那些人也作不了多久了,圣人又何必为了这群秋后的蚂蚱动怒?」 圣人道:「朕又何尝不知?只是,北边的瓦剌权利更替,新汗王为了立威,有驱兵南下之意。边关不靖,自然是要起兵戈的。只是国库之中,银子不多,借条却不少。待他日瓦剌叩关之时,边关将士粮草不足,拿什么去抵御外敌?靠喝西北风?」 说到这里,圣人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朕已经两次在朝堂上陈明利害,可那些人却仍是推三阻四,只顾哭穷,话里话外,都是要朕拿内努去顶的意思。这是把朕当冤大头了!」
第280页 贾敬张了张嘴,却又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想说:他愿意把欠内孥的六十万两银子给还了,还可以动员一些老牌勛贵一起还。 可是,想到圣人根本不愿意和朝臣妥协,他若是此时还钱,岂不是更让那些大臣们赖帐赖得心安理得? 忠敬王冷笑道:「一群吸血蚂蝗!」 他算是把这些朝臣的嘴脸给看清楚了,他们才不在意大夏王朝能延续多久呢。 反正就算改朝换代了,他们这些掌握了知识的官员们,依然能在新朝混。 大不了就是沉寂两代,于家族却根本就不伤筋动骨。 当然,朝中也有以天下为己任,心怀苍生,愿以身殉的。 但这种正身之士,真是太少太少了,圣人身边环伺的,大多是些仰禄之士。 若是像贾敬、徐登这样的,和圣人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自然是比那些正身之士更好用。 可若是立场相左或相悖的,就特别的噁心难缠。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圣人微微一笑,对二人道:「收帐的事,不着急,六弟这段时日也辛苦了,先歇几天。贾卿,朕决定了,要消掉所有内努的欠条。」 贾敬一怔,拱手道:「臣这就回去准备银子。」 「不必。」圣人却拦住了他,「这比银子,太_祖本就没打算要,你们不必还,朕这里直接销帐就好。」 贾敬蹙眉:「可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圣人销了内努的借条,却不要臣等还钱,那些在国库借了银子的人,岂不是更有理由不还?」 圣人笑的十分温和,贾敬却觉得干清宫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 只听圣人温和地说:「他们会还的。」 贾敬眼皮子一跳,直觉圣人要放大招。 他连忙道:「圣人,有好些人都是想还,但又怕做了出头鸟的。」 圣人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朕给你三天时间。」 「多谢圣人宽宏。」贾敬抹了把汗。 不得不说,人都是逼出来的。 在贾敬仿若危言耸听的警告中,那些怕做出头鸟的官员们也顾不得许多了,拿着早就凑足的银子,急急忙忙地往户部去还钱了。 然后,他们就发现:原来,赶着还钱的不止他一家呀,这真是太好了! 这部分都是政治嗅觉极端灵敏的聪明人,一块儿在户部换回了借条之后,相约着在太白楼定了一桌席面。 然后,三杯酒下肚,就接着酒劲儿相互套话。 而后,他们就发现,他们的观点是一致的。 ——以当今圣人的性情,忍了这么多天,后面肯定有大招等着。 当今可不像老圣人那样爱面子,他们还是赶紧的、麻熘的把钱还了吧,省得变成了杀鸡儆猴的那个鸡! 有聪明的,自然也就有自以为有恃无恐的。 ——毕竟,那些银子是老圣人做主借给他们的,如今老圣人还在呢,以老圣人的宽宏,只要他们到寿康宫去哭一哭,哪里还用得着还? 不是他们还不起,只是还完了之后,一家子就得勒紧了裤腰带,过好长一段时间紧巴巴的日子了。 好日子过惯了,谁还愿意吃苦头呢? 等到三天之后,圣人竟然在那群老勛贵没出一个子儿的情况下,把他们的帐目都勾了之后,更是让他们万分不满,怨声载道。 ——大家都借了钱,凭什么只免他们的,不免我们的? 甚至还有人暗中讥讽圣人,说圣人是靠着勛贵上位的,如今却是弄得尾大不掉,不得不妥协了。 没过多久,贾敬这些勛贵们就被言官打成了奸佞,还是几乎可以和王莽、霍光之流比肩的奸佞。 许多勛贵都有些惶恐,战战兢兢地聚在贾敬家里,商量着还是把银子都给了圣人吧,大不了就是日子过的苦一点儿。 被言官这样针对,他们实在是觉得心惊肉跳呀。 也不怪他们如此不淡定,实在天下太平之后,他们这些勛贵被言官们给参怕了。 那些年轻气盛,想刷名声的言官,都会拿着勛贵开刀。好像一旦参了勛贵,就能显得自己多清纯、多高贵一样。 勛贵们虽然觉得倒胃口,但圣人都挡不住那群酸儒叭叭,他们还能怎么办? 忍着呗! 天长日久的,就导致了勛贵对上言官,无论占不占理,都先气弱三分。 贾敬直接翻了个白眼,反问道:「诸位莫不是觉得,咱们把银子大张旗鼓的抬过去,这群言官就会消停了?」 原本因着他考了科举而和他疏远了的勛贵,因为欠银的事,又重新聚拢了过来。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圣人顺利登基了,贾敬身为新的天子近臣,重新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这其中的道道,贾敬心里清楚的很。 可太史公也说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们这些勛贵当初联合在一起,就是有共同的利益。后来疏远他,也是因为他走上了一条和他们不一样的路。如今再围拢过来,也是还是因为共同的利益。 贾敬一句话出口,这些人都泄了气。 ——那些言官的尿性,他们可是太清楚了。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筏子而已,言官的主要目的,还是和圣人较劲儿。
第281页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感兴趣的可以去增加一下点击率: 《【红楼】娶妻如玉》by朱大概 把黛玉宠上天。 《【综英美】这活我不接》by艺笙风景 平白无故的瓜吃不得,平白无故得到的梦想也烫手.... 第160章 林如海(三十九) 「朝堂之上,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乱世且不说,似这等太平盛世,君主只要够强势, 够心狠, 那些朝臣自然会乖的像猫儿一样。」 「但同样的, 这个强势的君主去世以后, 继任的新君,就要面临朝臣的反扑。」 圣人笑眯眯地看着已经十三岁的太子,明明语气很是平静, 太子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隐含的嘲讽。 「我的儿, 你爹要做个暴君了, 你可要准备好了。」 皇家的孩子都早熟, 陪自家父皇经歷过那场政变的太子尤甚。 此时此刻, 哪怕圣人对他说着这般推心置腹的话, 太子也依然在玉阶之下垂手站的笔直, 虽然昂首挺胸, 但目光只落于圣人鼻子以下。 这个姿势,即能让圣人看清他的每一丝神色变化, 也避免了直视天颜。 听见圣人的话, 太子谨慎地开口:「圣人乃是天子, 惩治不臣, 天经地义, 何来暴君一说?」 看着时刻谨慎小心的太子, 圣人暗暗嘆了一声,知晓这孩子是被自己的父皇和自己之间的变故给吓破了胆了。 做储君做成他这样,只把皇帝当亲爹的自然不好。 可若是做成他儿子这样, 难免过于多疑,造成的结果有两种。 第一:独断专行,刻薄寡恩,权不外散,任人唯亲; 第二:色厉胆薄,谋而无断,遇事犹疑,坐失良机。 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该成为的模样。 说实话,父子之间,弄成这样,实非圣人所愿。 他记得,这孩子小的时候,他们父子也是很亲近的。 只是,随着他做太子的时间越来越长,这孩子在他面前也越来越拘谨。 他知道,这样都是他的妻子,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教导的结果。 想到这里,圣人忍不住自嘲一笑。 ——看,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的单蠢吶! 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看出了他的危机所在,甚至他的枕边人都拿他做前车之鑑,教导自己的儿子了。 却只有他一人,沉溺在父慈子孝的美梦里,除了一个孤注一掷的贾敬,没有人敢来叫醒他。 不,还是有的。 他的六弟曾经隐晦地提点过他,还不止一次。只是六弟下的药太温和,对他根本无效罢了。 除了六弟与贾敬,哪怕是他的枕边人,也不曾提点过他半句。 看着太子那张肖似皇后的脸,圣人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但他并不想传达出对太子不满的信号,便强忍着心头的躁动,和颜悦色地对太子说:「好了,你去看看你母亲吧。」 「是,臣告退。」太子一丝不苟地行礼告退,出了干清宫的宫门,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背上一阵粘凉。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背上,竟早已被冷汗布满。 太子不由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圣人对他的过于谨慎不满呢?可情绪这种东西,真的不是好控制的。 还记得他刚刚记事的时候,他的皇祖父对他的父皇非常的宠爱纵容,那些皇叔们不管心里如何,在他父皇面前、在他面前,都老实的很。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皇祖父开始忌惮猜疑父皇了呢? 大概是从母后让他清醒的那一刻吧。 ——皇祖父对父皇从来都不是无条件的宠溺,区别只在于,他们愿不愿意看清罢了。 他看清了,也明白了,所谓帝王的宠爱,是多么的虚无缥缈,多么靠不住。 所以,无论圣人表现的对他有多亲近、多喜爱,太子都始终信奉: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整了整衣衫,带着低眉顺目的贴身太监缓步而去,脑中却是在不住地盘算:朝中就要再次动盪了,那些不识好歹的朝臣,终是斗不过圣人的。 孤是不是可以通知舅舅那边,早作准备,若是有要职空出…… 不,不,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万一圣人自有安排…… 可是,若不趁机发展些势力,我这个空头太子,他日出阁入朝,又有几个人会真心顺服? 但圣人正在气头上,若是这个时候撞了刀口,岂非得不偿失? 太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他却不知,圣人早已吩咐了几个心腹重臣:若是太子想要藉机安插人手,便给他行些方便。 此言一出,众人便明白:这是圣人要给太子培植班底了。 贾敬还将此事写进了书信里,询问林如海,太子到底值不值得提前投资? 毕竟,大夏朝到圣人这里一共才传了三代,都是嫡长子继位的。如今的太子也是嫡长子,天然便有着许多的优势。 林如海捏着信纸,却只想嘆气:这还真是记吃不记打! 莫说林如海对这位太子根本就不熟,就算他熟知这位的前程,也不会给贾敬关于站队的任何意见的。 他给了回信,在信里问他:当初孤注一掷,博一线生机的时候,是不是很刺激?想不想再来一次?
第282页 这才过去了多久,贾敬便忘了当初的坐困愁城,欲退无门的窘境。 只能说,圣人登基之后,贾敬尝到的甜头太多了,多到他完全可以不记得当初所受的苦楚。 人各有志,林如海作为亲戚,也只能劝一劝,却不能替他做决定。 若是贾敬执迷不悟,他还能掰开贾敬的脑子,改变人家的想法吗? 「怎么了,老爷?」贾敏给他送参汤,却见他愁眉苦脸的,不禁关切地询问。 林如海嘆了一声:「但愿敬兄别犯傻。」 贾敏放下参汤,拿起贾敬的书信看了看,蹙眉道:「敬大哥哥是煳涂了!当初若不是老圣人态度强硬,父亲与伯父是断然不会在皇子间战队的。如今他明明能做个纯臣,又何必得陇望蜀,肖想那不知成败的从龙之功?」 林如海笑道:「还是贤妻明事理。」 「呸!」贾敏轻轻啐了他一口,嗔笑着瞪了他一眼,「不正经。」 林如海一脸无辜:「我怎么就不正经了?太太好歹得给个说法。」 夫妻二人笑闹了一阵,贾敏亲手盛了参汤给他,柔声道:「孤寡院总算是落成了,后续的事梁先生也都安排的差不多了,老爷总算是能歇一口气了。」 「是啊!」林如海满足地喟嘆了一声,「我这三年的任期已经过了大半了,在任满之前能把这件事料理清楚,也不枉我在太原担了这一任的父母官。」 他很清楚,因着宰白鹅的案子,老圣人一不小心暴露了还和他有联络的实事。 圣人为了继续迷惑老圣人,绝对会把他调走的。 而且,下次调任,去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这些就不用说出来让敏儿担心了,趁着还有段时日,赶快帮她调理身体才是正经。 话说,也不知是不是他做成了办扫盲学堂和即将办成孤寡院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好了许多。 看来,他的方向是正确的,以后只要朝着为百姓多做实事的方向去努力,一定可以补全先祖消耗掉的气运,延续他们这一支的香火。 ****** 接到林如海的书信之后,贾敬勐然惊醒。 他的确是被既得的利益沖昏了头了,还不容易才从夺嫡的坑里爬出来,竟然想着再自己跳一次! 把书信放在蜡烛上点燃,一同烧去的,还有他前几天火热的内心。 ——不该存在的东西,便连痕迹都不要留下。 而朝堂之上,圣人也终于放了大招。 哭穷哭的最厉害的那几个,圣人一一点名,并让小太监当着众臣的面,把他们有多少庄子、多少铺子、多少银钱、多少妻妾……甚至于楼子里有多少姘头都一一念了出来。 然后,就开始逐一问罪。 哭穷哭的最厉害的这几个,都是寒门贵子,发迹绝对不超过两代的。 那圣人就要问了:就你如今的职位,就算是攒十辈子的俸禄,也攒不了这么多银子。那这些银子、庄子、铺子,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什么?你说是从父辈那里继承来的? 这么说,有问题的不是你,而是你九泉之下的爹了? 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夏,这话谁敢认? 只怕前后脚的,圣人就能以人品问题,把他撸成白板。 而且,旁人还只有拍手称快的。 既然不是父辈的问题,那这些钱财自然就只能是他们自己积攒下来的。 然后,问题就又回到了原点:这么多的银子,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一回,被问到的人支支吾吾,哑口无言。 更有甚至,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个结实,冷汗涔涔而下,不一会儿就汗透衣衫。 但圣人既然已经开口了,显然就不止是问问而已,直接就命有司查办了。 他并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若是刑部查不出来,朕就要问问,你们是怎么坐上尚书、侍郎之位的了。」 意思就是,如果差不清楚,那这天官、堂官的位置,你们也别坐了。 「臣遵旨,定不负圣人所託。」 刑部尚书并两个侍郎也是一头冷汗,急忙应了,转过头却是一个比一个笑的苦。 ——如今的形式,他们要是想理直气壮地审这个案子,少不得要先把欠户部的银子给补上了。 罢了,罢了,比起被点名的那几位,他们也应该知足了。 整个朝堂那是噤若寒蝉,除了被圣人问话的,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圣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要么就识相点儿乖乖还钱,要么朕就让你们想还都来不及! 要说,那些死拖着不还的,真是被老圣人给惯坏了,真以为他们集体抗议一下,就会法不责众了。 可实际上,「法不责众」这回事,能胁迫的,也不过是老圣人那样要脸不要命的。 但凡如当今圣人一般,能顶住压力强硬几分的,所谓的「法不责众」,不过是个笑话。 ——你们想着「责众」,圣人就非得被你们牵着鼻子走? 要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杀鸡儆猴」。 不想变成鸡,就别做那让圣人恼怒的事! 第161章 林如海(四十) 圣人的雷霆手段一出, 朝臣们总算是暂时消停了,不敢再仗着老圣人和圣人别苗头,老老实实地凑银子还了钱。
第283页 但也不是每个不还钱的都是为了和圣人别苗头的,还有的是真穷。 虽然这种两袖清风的官员很少, 但的确是存在的。 就比如翰林院学士刘贵。 翰林院本来就是个清水衙门, 平日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灰色收入。 这些学士、编修们, 除了平日里给人写匾额得些润笔, 就是代圣人写些喜庆的圣旨,得些接旨的人家的谢仪了。 可这又能有多少? 刘贵的名字叫做「贵」,却真真正正是个寒门贵子。 而且, 他还是个很有操守的寒门贵子, 平日里除了俸禄和润笔, 基本没有额外的收入。 他借钱, 也不是干别的, 是因为前年的时候, 他的老母亲病重了, 他实在是没法子了, 才朝国库借了二百两银子,给他母亲抓药、买些补品。 他想着, 等母亲病好了, 他再慢慢攒攒, 把钱还回去。 可二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攒了三年, 还差四十多两。 先前圣人免了老勛贵们的债务, 让刘贵心里生了侥倖之心,想着他一腔忠心,圣人定是看在眼里的, 会不会也免了他的? 但圣人雷霆手段一出,刘贵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从希望到失望,再看看一贫如洗的家里,刘贵心里难免生了怨气,在和母亲说话的时候,就带出来了一些。 能把刘贵教得那样清正,刘母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操守,很明事理的老太太。 听了儿子的怨言,刘母当即便拉下脸来,呵斥道:「孽障,你给我跪下!」 刘贵速来孝顺,见母亲突然动怒,心下惶恐不已,急忙双膝跪地,不知所措地说:「若是儿子哪里做错了,母亲尽管责罚,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罚?我自然是要罚你的。」 刘母转身拿起扫帚,「啪、啪、啪」三扫帚柄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背上,怒气沖沖地说,「为娘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昔日为娘病重,是圣人仁慈,允许你从国库里借了银钱,才捡回为娘的一条命来。如今,圣人到了用钱的时候了,不过是让你把借的钱还回去,你便心生怨怼。你且说,为娘何时教你忘恩负义了?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君分忧,反而与奸佞同流合污。你……你……」 刘母越说越气,一下子靠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直喘粗气。 「母亲,母亲,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刘贵膝行到母亲身前,不住地磕头请罪,「是儿子鬼迷心窍,一时煳涂了。母亲,儿子往后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呀!母亲责罚孩儿吧,千万莫要再动怒了!母亲……」 「那你说,你错在哪里了?」 刘贵急忙道:「即便没有君臣之份,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孩儿不该忘恩负义。」 见他果然是知错了,刘母才慢慢平息了怒火,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虽是穷苦人家出身,但你爹娘一辈子也没做过亏心事。儿呀,人穷不怕,就怕志短吶!」 「孩儿惭愧。」刘贵羞愧至极,但转瞬间又为难起来,「可是,纵使省吃俭用地攒了三年,还差四十几两的缺口,一时之间,叫孩儿到哪里去凑呢?」 刘贵倒是也有几个至交。 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他教好的,几乎个个都是两袖清风的人。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四十两也不是小数目,一时之间,谁能拿出来? 「这……」刘母也有些为难,沉吟了许久,还是坚定地说,「有多少,就先还多少。我看当今圣人不是那等刻薄寡恩的,应当会宽容一二的。」 刘贵听了母亲的话,当即就包了一百五十两的散碎银子,到户部去销帐了。 说来也是巧了,那日坐镇户部的,正是刚从刑部调过来的左侍郎贾敬。 贾敬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刘贵一见是他,便有些踌躇,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但进都已经进来了,人来人往这么多人看着,叫他再出去,他也干不出来这事儿。 正进退维谷间,贾敬已经看见了他,目光一闪,便起身迎了上来:「原来是刘大人来了,今日户部是贾某主事,刘大人有事,就跟贾某来吧。」 「贾大人,刘某……」是来还债的。 「刘大人,请吧。」贾敬却不等他说完,拽住他就拽进了他办公的班房里。 他到底是武将家里出身,纵然走了科举的路子,平日里的锻鍊也没落下。 刘贵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挣得过他?只得涨红了一张脸,被他拉进了班房里。 刘贵暗暗嘆气:只怕今日过后,旁人还不知要怎样揣测我二人之间的关系呢。 进了班房,贾敬终于松了手,刘贵有些恼怒地说:「刘某今日是来还债的,贾大人这是干什么?」 贾敬赔笑道:「贾某皇命在身,还请刘大人千万见谅。」 一听「皇命」二字,刘贵神色一凛,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问道:「不知圣人有何旨意?」 贾敬不答,只把手伸进袖袋里掏摸了一阵,掏出一叠银票,找出了两张一百两的,递给刘贵。 刘贵一怔,神色不愉:「贾大人这是何意?」 贾敬道:「刘大人误会了,这是圣人的意思。」 「哦?」刘贵悚然动容。 贾敬解释道:「刘大人两袖清风,清廉自贵。圣人明察秋毫,又岂会不知?圣人之所以催促欠款,不过是有些人分明奢靡已极,却从不思国库空虚,实在是可恶至极。陛下知晓刘大人家有老母在堂,又岂能让大人无奉养之资?」
第284页 一席话,听得刘贵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恨不得当场把心剖出来,呈给圣人。 ——亏他先前还心生怨怼,全然不理解圣人的一片苦心。可圣人却是时时刻刻都念着他们这些忠臣的。 他沾了沾眼角溢出的泪痕,又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天恩浩荡,天恩浩荡啊!」 然后,他便正色道,「贾大人,这银票,刘某不能收。只是有一件事,还请大人通融。」 他说着,把怀里的一大包散碎银子掏了出来,羞愧地说:「说来惭愧,刘某省吃俭用了三年,也才凑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还请大人通融一二,允我先把这一百五十两还了,余下的五十两,待凑够了,一定早早送来。」 纵然贾敬根本就看不上这点儿银子,也不免对刘贵肃然起敬。 看刘贵的神色就知道,他是从借钱的时候,就准备着还了。 且不说他的办事能力如何,单是人品,就强过许多邀名养望之辈。也怪不得圣人会注意到他这个六品小官儿,在暗中贴补的名单里加上他一个了。 「刘大人,」贾敬神色郑重,「这是圣人的恩典,大人还是莫要推辞了。大人便是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家中高堂。大人自己怎样都行,岂能让老太太跟着受苦?」 后面这两句话,无疑是说中了刘贵的心事了。 这一百五十两银子归还之后,家里就只剩下几两银子和两把铜钱了。难不成,他还要老母亲跟着他吃糠咽菜? 「既如此,微臣多谢圣人恩典。」刘贵双膝落地,郑重其事地朝着干清宫跪拜。然后,才接过了银票。 贾敬这才领着他出来销帐,低低说了一句:「大人只说是还二百两便是。」 不必他多言,刘贵便知晓,这也是圣人的恩典。既然已经受了一回了,也不差第二回 了。 他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要为圣人死而后已了。 两人到前堂销了帐,贾敬亲自送走了刘贵,回想着他那感激涕零的面容,不由暗暗感嘆圣人的手腕。 ——不过是区区二百多两银子,便能让人死心塌地。 帝王心术,果然是不容小觑! 像刘贵这样被圣人趁机收服的,不知凡几。 说起来,圣人的手段也很简单:你缺名声,他就给你名声;缺钱财,他就给你钱财;缺地位,他就给你地位。 但难就难在,圣人给每个人的东西,都恰如其分,又都选在了最好的时机。 若是少有差错,便会弄成「升米恩,斗米仇」的后果。 贾敬冷眼旁观,心头再不敢起半点儿杂念,对林如海的及时提醒更是感激。 ——他自认玩儿不过圣人,还是老老实实做圣人的爪牙吧! 圣人发威之后,忠敬王的差事就进行的很是顺利,不过三个月,户部那几大箱的欠条,就通通换回了银子。 此时,北方草原上,瓦剌的形势越发严峻。 据探子汇报,瓦剌各部,已经开始收拢牛羊,集结粮草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控弦之士南下叩关。 圣人先是找藉口对重臣赏赐了一番,安抚住了因收帐一事有些动盪的朝堂,然后就召集了各武将勛贵,商议对敌之事。 这个时候,勛贵们正因圣人直接划了他们的债务而感激涕零,又听说有军功可立,自然是个个奋勇争先,抢着表忠心。 ——「圣人兵锋所指,便是我等所趋!」 ——「保家卫国,本就是臣等的本份!」 ——「瓦剌蛮夷,竟敢犯我疆土,臣愿为先锋,取单于首级!」 ………… 无论以后如何,至少此时此刻,圣人知晓,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忠言。 圣人很满意,觉得也不枉他厚待这些勛贵们了。 只是,和渴望军功的勛贵们不同,朝堂上的文官向来是不喜欢打仗的。 在老圣人登基没多久的时候,就有文官提议放弃长城以北的国土,固守长城。 只是,他们只看到了老圣人的宽厚,却没看清老圣人的雄心。 老圣人是想做一个仁君,但他还想做一个文治武功俱全的仁君。那些提议的官员自然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很快就被老圣人给边缘化了。 虽然如此,但他们的提议,却是被不少文官记在了心里,并且还觉得很有道理。 也幸好这个时候,满朝文武都刚刚见识了圣人的手段,短时间内都不敢再尝试挑战圣人的底线。 因此,圣人要求的备战一事,很快就得到了落实。 第162章 林如海(四十一) 等瓦剌人集结完毕, 南下叩关的时候,朝廷这边因着早有准备,反应很是迅速。 而这个时候,林如海在太原的任期已满, 正带着家眷回京述职, 倒是与北征大军在城门口来了个擦肩而过。 林如海一家子入了城, 他先吩咐徐松奉着贾敏与林瑛母子回家, 他自己则是到宫门口递牌子,等圣人什么时候有空了,才能蒙受召见, 入宫述职。 不出林如海所料, 此时大军才刚刚开拔, 圣人那里主要是要盯着后勤, 暂时是没空召见他了。 既然如此, 林如海便先朝恩师王阁老的府上递了拜贴。 因着林如海这三年在太原干的很不错, 王阁老在京城也有所耳闻, 心下对这个弟子正是十分满意的时候, 自然很快就给了回帖,让他两天后到府上去拜访。
第285页 说来也巧, 林如海在太原任满三年要回京述职, 王阁老的儿子王琦也正好在河北布政使的任上满了三年, 此时也在京城, 等着向圣人述职。 林如海当年刚刚中了探花, 在翰林院任编修的时候, 也曾见过这位师兄。 比起王阁老的刚直刻板,王琦师兄的性子就随和多了,时常笑眯眯的, 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实干派的狠人。 为此,王阁老没少说他不庄重。 但王琦和林如海可不一样,他可是从小就在王阁老的训斥下长大,早就有了免疫力了。 任王阁老怎么说,王琦就秉承着一个原则: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王阁老每每被他气得吹鬍子瞪眼,但等到下一次,还是会忍不住说他教他。 上一次王琦回京述职的时候,林如海正忙着到太原上任,两人就生生错开了。 说起来,也是多年未见了。 但林如海觉得,王琦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整个人都笑眯眯的。 甚至于,因为人到中年,王琦还有些发福,整个人看起来圆润富态,若是不知情的见了他,定要觉得他是一个和气生财的大商人,而不是一个政绩斐然的朝廷命官。 王阁老也还是多年前一样,时不时就对儿子要说教一番,王琦恭敬地应是,笑容比之往常还多了几分无奈与包容,更是将王阁老气得跳脚。 ——这个儿子,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幸好他如今有了好徒弟,聊以慰怀。 当着王琦的面,王阁老将林如海夸得天花乱坠,对林如海在太原所做的事大加赞赏。 林如海自己都觉得脸热,不想王琦却是一脸的认真:「师弟所为,的确是利在千秋的大事。」 这更让林如海觉得不好意思,干笑着说:「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王阁老「哼」了一声,很不高兴的说:「夸你你就受着,你做的事也当得起。这『力所能及』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又有几个人能做到的?」 多少官员一开始也是抱着一腔热血踏入官场的? 可是,种种诱惑和困难让他们迷失了自己。 金钱、名声、权利、地位、美人…… 一层又一层的诱惑扑面而来,大多数都被腐蚀了,忘了他们曾经的一腔雄心壮志。 王阁老道:「老夫只盼你往后也莫忘了初心才好。」 林如海正色道:「多谢老师教诲。」 三人又交流了一些官场的经验,林如海和王琦也分别说起了自己外放时遇到的人和事。 虽然这些王阁老在书信里已经了解过了,但书信毕竟简略,哪有当事人说的清楚明白? 故而,他听的是津津有味儿,时不时对两人的处理方式表示一下赞赏或是提些改良的意见。 这是老人家一辈子的宝贵经验,便是平日里以看老父亲跳脚为乐的王琦,这会儿也听得认认真真,点头受教。 更别说父亲早逝、六亲无靠,从来就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全靠自己摸索的林如海了。 这一日,林如海一家子在王阁老家里待到很晚才告辞,林瑛依依不捨地和王琦的小儿子告了别,并约定了下次再一起玩儿。 坐在马车上,贾敏抱着兴奋地玩儿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累得睡过去的林瑛,爱怜的说:「瑛儿到底是差一个同龄的朋友。」 他虽然和苏、文两家的哥儿一起读书,但那两个人都比他大好几岁,且在他面前,总是带着不自觉的讨好谄媚,林瑛也实在是没办法把他们当成平等的朋友。 林如海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希望这次任命下来,会遇见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吧。」 两人回到家里,还来不及洗漱,徐松便来禀报:「老爷,太太,今日中午,荣国府的人来了,是请老爷和太太过府去的。小的已经说明了老爷、太太去拜访恩师了,可荣国府的人还是执意等了有两个时辰才走。」 徐松说的,真是十分委婉了。 实际上,荣国府的人哪里是乖乖等着的呀? 人家那是趾高气昂地往那儿一坐,吩咐徐松去把林如海夫妇找回来。 只是徐松怎么可能那么听话地去找人? 身为林府的大管家,徐松可是无比关心林如海的前程的。 像王阁老这样桃李满天下的人物,多少人想巴结都找不着门路,他们家老爷也不过是占着学生的名头,这才有机会登门。 他们的老爷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让王阁老另眼相看,徐松自是巴不得林如海能在王阁老那里待得久一点儿呢,又怎会去打扰? 而且,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学生回京述职,先去拜访恩师,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荣国府这事做的也未免太没道理了! 贾敏蹙了蹙眉,对徐松道:「这件事,徐叔做的很好。至于荣国府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亲自和母亲说的。」 「多谢太太。」徐松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知道贾敏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可荣国府毕竟是贾敏的娘家,她要是因此而迁怒徐松,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看来,太太不愧是老荣国公亲自教养出来的,这心胸和气度,便是一般男儿也没有的。 想到这里,徐松就更觉得遗憾:果然上天是公平的,老爷和太太这样好的人,却偏偏是命里无子的。若不然,生一个兼具两者之长的哥儿或姐儿……
第286页 哎哟,不能再想了。其实,瑛哥儿也挺好的。 只是再怎么安慰自己,像徐松这样的林家老人们,还是会觉得遗憾。 贾敏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如今天色已晚,我先把瑛儿送回去。等明日一早,徐叔便送了拜贴到荣国府去,咱们后日便正式登门。」 这便是要按着规矩来了,顺便也是讥讽了荣国府不懂规矩。 徐松只觉得心里痛快,响亮地应了一声,便一叠声地吩咐人去打热水、收拾屋子,伺候主子们早点儿休息。 看见徐松的反应,贾敏暗暗自嘲一笑:看来,她的娘家,在夫家这里,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她前些年也真是当局者迷了。 反倒是林如海有些担忧地问:「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岳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怕是受不得气。」 贾敏把林瑛递给奶妈,冷笑道:「你看这事,像是母亲能做出来的吗?母亲虽然如今年纪大了,煳涂了,可她向来自恃出身,对脸面看重的很,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 她勐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由顿了顿,蹙眉道:「大嫂子也是书香门第,纵然对我不喜,做事也总是盖脸的。如今荣国府当家的,不会还是二嫂子吧?」 若真是如此,那母亲未免也太煳涂了! 如此的长幼不分,还真以为关起门来,外人就不知道了? 林如海笑了笑,对此不置一词。 ——敏儿对岳母,还是不够了解呀。这位老太太,向来是小事精明过头,大事稀里煳涂,还特别的自以为是。 林如海始终想不明白,他的那位岳母,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呢? 他不想刺激妻子,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岳母到底是年纪大了,老人家心疼小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可贾敏却并不贊同:「荣国府虽然没落了,但毕竟不是平民百姓之家,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眼里。当今圣人虽然对老勛贵们比较宽容,但却是最看重长幼嫡庶的。若是有心人拿出来说事,圣人那里……」 贾敏忧心忡忡。 但她也知道,她一个出嫁女,根本不好管娘家的事。更别说,两个嫂子都不是很待见她,她要是多管闲事,怕是会里外不是人。 对此,林如海也很是无奈。 岳母史氏虽然看起来,待他很是尊重,其实心里总有些看不上自己的出身。 两个舅兄倒是真心敬重他,可大舅兄一心冷眼旁观,巴不得荣国府大厦倾颓,史氏与贾政的心思变成一场空;二舅兄贾政更是自私自利,听话从来只听对他有利的那一部分。 说白了,若不是看在敏儿的面子上,荣国府这一家子,他是一个都不想应付。 「罢了,」贾敏道,「我先送瑛儿回去。」 「那好,我先去洗漱。」 夫妻二人各怀心事,分头而去。却不知,荣国府因着林家的「怠慢」,除了大太太宋氏早早搂着儿子睡了,其他人都是辗转难眠。 特别是如今当家做主的二太太王氏,更是觉得林家给脸不要脸,让吴新登家的白白等了那么久,分明就是刻意在下他的面子。 在榻上翻腾了半晌,她到底是睡不着,索性便坐了起来。 外面守夜的金钏听到动静,急忙起身,掌了灯进来,轻声问道:「太太可是渴了?」 王氏本不觉得,被她一问,倒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道:「给我倒一杯蜜水。」 「是。」金钏把烛台放在床前的小几上,转身绕过屏风,摸了摸水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便倒了一杯,给她端过去,「这水温温的,正好入口。」 王氏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挥手示意她拿开:「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是。」金钏嘴上应了,人也出去了,却并不敢睡了,只等着王氏还有什么吩咐。 王氏心思数转,忽而冷笑了一声:再怎么着,你还能不登我荣国府的门不成?咱们走着瞧! 第163章 林如海(四十二) 就像王氏想的那样, 荣国府到底是贾敏的娘家,贾母也还健在,就算再怎么着,贾敏也不可能不登门。 第二天一早, 林家的拜贴便被门房送到了荣禧堂。 因着是二太太管家, 这拜贴, 自然第一时间就到了二太太王氏手里。 王氏捏着拜贴, 冷笑了一声,对来送拜贴的二门上的张婆子说:「你今天没来过我这儿,也没见过这张拜贴, 明白吗?」 张婆子虽然不明所以, 但她只是个看门的, 自然不敢质疑管家太太, 急忙应道:「是, 是, 奴婢今儿就没到太太这儿来过, 也没送过什么东西!」 「嗯。」王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朝周瑞家的使了个眼色,周瑞家的就从一旁的筐里抓了两把大钱, 赏给了张婆子。 张婆子自是千恩万谢地去了, 出了荣禧堂的院门便嘀咕起来:「二太太这又是弄的哪一出儿?就算藏了姑太太的拜贴, 明儿人一来, 不就说透了吗?」 她伸手摸了摸袖袋里的铜钱, 听着那「哗啦啦」的声音, 喜滋滋地自语:「不管了,不管了,主子们的事儿, 哪里是奴才们能管的?今儿得了赏,还是找姐妹们喝几盅才是快事!」 荣禧堂这边,张婆子一走,王氏便道:「拢个火盆儿来。」 不多时,便有两个小丫头抬了一个火盆儿过来。王氏翻开帖子,看了看上面笔走龙蛇的字迹,右手轻轻一抬,便将那帖子丢进了火盆里。
第287页 「诶,太太!」 周瑞家的下意识伸手去捞,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舌渐渐将雅致的拜贴舔成灰烬。 「太太,您这是……」 王氏斜了她一眼:「怎么,还要你教我怎么做事?」 周瑞家的焦急的神色一僵,急忙挤出一抹谄媚的笑意,做小伏低:「这是怎么话说的?太太自来就聪慧,哪里需要奴婢多嘴?只是奴婢愚笨,猜不透太太的用意罢了。」 王氏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噙着笑吩咐道:「这你不必多管,只需知道,今日咱们府上,从来没收过林家的帖子就是了。」 「是。」周瑞家的连忙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那姑太太明日登门,咱们需要准备什么?」 「准备什么?」王氏一脸无辜,「谁知道她会来?为什么要准备?既然是不速之客,自然只是不速之客的待遇!」 听着语气里的快意,周瑞家的连连称是,低着头不敢让王氏看见她的表情。 ——她实在是不明白,自家太太为什么非要和姑太太过不去? 姑太太只是个出嫁女,又不会和她争夺家财,嫁的姑爷还是个有本事的,若是笼络好了,于老爷朝堂上也是个助力不是? 但自家太太的性情,她自己知道,一旦钻了牛角尖儿,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她要是冒冒然上去劝,定然会弄个大大的没脸。 王氏倒是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异常。 事实上,只要一想到明天能让贾敏大大地没脸一回,她心里就畅快的很。 只是可惜,这份儿快活无从分享,她只能自己偷着乐一把。 等她一个人yy够了,才问起了别的事:「对了,吴新登家的呢?」 周瑞家的道:「她去吃饭了,要不奴婢去催催?」 王氏道:「快去叫她过来。」 「是。」周瑞家的带着满心的妒忌去叫吴新登家的了。 周瑞家的和吴新登家的都是王氏的陪嫁丫鬟,几乎是一前一后嫁给了荣国府的管事。 只是周瑞比较木纳老实,吴新登却是个心眼儿活泛的。 因此,两人婚后虽然都成了王氏的心腹媳妇儿子,可王氏却是把在外面放贷的事交给了吴新登两口子。 要知道,这可是个大大的肥差。 从前在江南做姑娘的时候,王老太太甄氏和三太太小甄氏都做这门生意。帮着两位太太跑腿儿的管事和媳妇儿,每个月不用多,只稍稍刮下一层油来,就够一大家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周瑞家的已经眼馋很久了,可是想想自己家那个木头,她心里就来气:一点儿都不会来事儿! 找到吴新登家的时候,吴新登家的已经用完了朝食,正在廊下剔牙。 看见周瑞家的,她连忙把银签子插回髮髻上,热情地迎了上来:「周姐姐怎么来了?我正要找你呢。」 两人毕竟是一块儿被选做王氏的陪嫁丫鬟的,这么些年,感情也不错。 因此,周瑞家的虽然心有妒意,却也不会当面表现出来,笑道:「太太找你有事儿呢,快跟我走吧。」 吴新登家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边跟她走,便问道:「我记得,姐姐家的大丫头,今年有十八了吧?」 「是呢,」周瑞家的忍不住骂了一句,「那个死丫头,半点儿机灵劲儿都没有,我好不容易把她安排在珠大爷房里,她倒好,连个没背景的丫头都斗不过,到现在还是个二等丫鬟!」 吴新登家的笑道:「姐姐何必动怒?反正珠大爷还小呢,姐姐也不打算让大丫头做爷们儿的房里人。」 周瑞家的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这话也就是咱们自己说说,远的不说,只看和咱们一起陪嫁过来的那两个心大,那是什么下场?就是活着的时候,也不比咱们这两个下人有体面呢。我可捨不得我家丫头受那份儿磋磨!」 「还是姐姐看事透彻。」吴新登家的一拍大腿,干脆开门见山,「我也不与姐姐兜圈子了,我这里有一个好的媒茬,想给大丫头牵个线。姐姐若是觉得可以,就求了太太,让我那侄女儿早出去两年,做良民,正头娘子。」 因着吴新登家的不是个没谱的人,周瑞家的一听,连忙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且说说?」 吴新登家的道:「不瞒姐姐,那哥儿也算是我一房表亲,家里是做古董生意的,只他一个独子,将来的家业,都是他的。」 「古董生意?」周瑞家的立时就想到了那几件报上去说是打碎了,其实是被她给昧下来的好东西,只是她一直没找着门路处理掉。 若是有了这么一个女婿…… 不过,还是得让当家的先去看看。这可是女儿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既然是妹子介绍的人,想来差不了。等过两天,让我家的请你家的喝酒。」 这就是要相看的意思了。 吴新登家的一看有门儿,连忙赔笑道:「怎么能让周大哥破费?让我家的请周大哥。」 「那也成。」周瑞家的也爽快,「若是真成了,我给妹子提上两条大鲤鱼!」 两人说笑着已经走到了正房,急忙收敛了笑意,进去拜见王氏。 王氏果然是要问放贷的事。 吴新登家的小心翼翼地答了,又着意奉承了几句,把王氏给伺候舒坦了,这才拿着王氏赏的一对儿虾须镯出来了。
第288页 周瑞家的送她出来,终是忍不住露出了酸意:「还是妹妹有本事,得了这么个肥差。」 吴新登家的嘻嘻一笑,分了一个镯子套到她手腕儿上:「全劳姐姐在太太面前为我周全了。」 她虽然得了肥差,但周瑞家的却是贴身伺候王氏的,吴新登家的自然不敢怠慢她。 要不然,她在王氏面前日日上她的眼药,她这差事儿也做不长。 周瑞家的本就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酸话,实际上她平日里在王氏身前伺候,得到的赏赐绝对只多不少。 如今见吴新登家的这样上道,又想着她给女儿找的古董商人的媒茬儿,自然不愿真恶了她。 两人又和和气气地说了几句话,周瑞家的道:「太太身前儿离不得人,我就先回去了。」 吴新登家的打趣儿道:「我看,太太身前儿不是离不了人,是离不了周姐姐你吧?」 「去你的!」周瑞家的啐了一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说的那家,姓什么?」 吴新登家的道:「是姓冷,那哥儿叫冷子兴。」 「冷?」周瑞家的想了想,却是没想起来哪个有名的商人是这个姓儿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大商户。 不过转念想想,如果真是那些豪商,也不会上赶着娶个婢女呀! 周瑞家的很快就想通了,告别了吴新登的,到王氏跟前儿伺候去了。 ****** 「太太,今儿个二太太那里,又见了吴新登家的。」 东大院的正房里,宋氏的陪嫁葛顺儿家的一熘烟儿跑了进来。 刘妈妈忍不住斥了一句:「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宋氏正端着一碗双皮奶餵贾琏,闻言笑着替葛顺儿家的说情:「她平日里也不这样,往后注意就是了。」 于是,刘妈妈就不说话了,但还是狠狠地瞪了葛顺儿家的一眼。 葛顺儿家的赶紧收敛了脚步,讨好地沖刘妈妈一笑,迈着细步,慢慢走到了宋氏跟前,行了个万福礼,恭敬地说:「禀太太,今儿一大早,二太太就召见了吴新登家的。吴新登家的从荣禧堂出来,就出府回了自家。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吴新登就带着个包裹出城去了。」 宋氏放下哥窑瓷的小碗,叫了奶妈抱贾琏下去。贾琏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人嫌狗憎的时候,粘人的很,见母亲有事,死赖着不肯走。 宋氏素来是个严母,当即就板了脸:「琏儿,别闹!」 贾琏一下子便想起了娘亲的戒尺,不由缩了缩脖子,乖乖让奶妈抱着下去了。 确定贾琏已经走远了,宋氏才问:「可是确定吴新登去哪儿了?」 葛顺儿家的道:「我家那口子找人盯着呢,是去了城南。」 「很好!」宋氏露出冷笑,「继续让人盯着吴新登两口子,最好能拿住他们的大把柄。」 「是。」葛顺儿家的斗志昂扬地应了一声。 也不怪她如此。 这府里哪个主子得势,身边的奴才也跟着水涨船高。 他们这些大房的人被二房欺压已久,如今眼见着有机会让二房不能翻身,她怎能不兴奋? 第164章 林如海(四十三) 第二天一大早, 林如海一家用了早膳,便乘车到荣国府去拜访。 一家子马车都到了门口了,却见仪门紧闭,半点儿没有迎客的意思。 贾敏秀眉微蹙, 还以为娘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急忙吩咐徐干去敲门。 徐干敲了半晌, 里面才传来一个打着呵欠的, 懒洋洋的声音:「谁呀?这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贾敏展开的眉毛又拧在了一起:她回娘家这么多回,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呢。 林如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示意她稍安勿躁。 已经八岁, 初具风貌的林瑛也安抚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母亲不要着急。」 贾敏觉得, 儿子说的有道理, 便静了静心绪, 等着看后续的发展。 「吱呀——」一声长响, 荣国府东侧的仪门开了一扇, 一个穿着暗蓝色短褐探出头来:「我说谁……哎呦,是徐小哥儿, 你怎么来了?可是姑太太那边有什么话要传?」 徐干脸色微变, 把身子让了让, 让门房看见林府的马车:「我们老爷、太太带着哥儿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门房脸上闪过一抹诧异, 急忙开了另一扇门, 小跑出来给林如海一家子请安。 然后, 又一脸为难地说:「姑爷和姑太太来的突然,府里也没个准备。还请三位先在门房这里歇息片刻,容小的进去通报。」 这门房一边说, 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贾敏的脸色,同时心里也嘀咕:这姑爷和姑太太平日里最是知礼,这回怎么冒冒然就来了? 这也不怪他不知道,昨日里不是他当值,王氏又勒令不许外传,他根本就不知道林家已经递了拜贴的事。 林如海夫妇对视一眼,贾敏压着怒气没有说话,林如海倒是面色如常,温文有礼地说:「那就有劳了。」 门房把他们一家三口迎进了他自己平日里休恬的地方,一边亲自沏茶,一边让他儿子往二门处跑腿儿通报。 「姑爷,姑太太,小的这里只有粗茶,不成敬意,不成敬意。」门房陪着笑,还特意给林瑛准备了一叠白糖糕。 贾敏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种闷亏,丢过这么大的脸?
第289页 但她也知道,底下这些人不过是听上头主子的吩咐,而这个门房,怕是替人顶了雷,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也犯不着和他计较,没什么意思。 林如海倒是好涵养,根本没因着这点儿事儿动怒。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分析: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了。 根据他上辈子对荣国府各主子的了解,都不用多想,答案就已经在他心里了。 ——除了二房太太王氏,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会弄出这种损人不利己还会暴露自己智商的事儿? 他只觉得好笑:贾政这两口子,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凑到一块儿,也省得祸害别人了。 下人们一层一层地通报进去,大约过了有一刻钟,才有几个健壮的小厮抬了三顶软轿过来,请他们一家子上了轿。 等到了二门处,小厮换成了健壮的婆子,把他们抬到了老太太史氏居住的春熙堂外。 因着贾母事先根本就不知道女儿一家子要来,春熙堂什么准备也没有。幸好贾母年纪大了,觉少,这会儿已经用过早膳了。 要不然,就更显得他们一家子失礼了。 双方见过礼之后憋了一肚子火的贾敏便先发制人:「母亲,我昨儿特意派人递了帖子的,怎么门房却跟不知道似的?」 她只说门房失职,绝口不提主子的事。但贾母又不是真煳涂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在心里把王氏这个蠢货给骂了一通,但为着爱子贾政,她也不得不装煳涂为王氏周全:「这等奴大欺主的,怕是留不得了。敏儿放心,待会儿你嫂子来了,我让她给你出气!」 一听这话,贾敏便明白了母亲的打算。 虽然知道她在贾母的心目中一直比不上贾政,贾敏还是心里一抽,觉得有些委屈。 但她也不是什么都露在脸上的小姑娘了,不管心里如何作响,面上却是若无其事,让人看不出想法来。 「那就多谢母亲和嫂子了。」 贾母笑眯眯地拍拍她的手:「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贾敏也笑了:「母亲说的是。」 ——只到底,贾家和林家,是两家子呢。 这么一想,贾敏心里就好受多了。 ——贾母向着贾家,就跟她向着林家似的,那是天经地义的,便是谁也不能说错。 不多时,贾政夫妇和元春先到了。王氏虽然尽力遮掩了,但脸上的幸灾乐祸,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来。 贾敏突然觉得,跟她这样「天真烂漫」的傻子计较,真是跌份儿! 偏王氏不知收敛,噼头盖脸便问道:「妹妹与妹夫怎么突然就来了?家里上下也没个准备,真是怠慢了。还望妹妹与没有莫要见怪才是。」 林如海夫妇倒还罢了,林瑛到底年纪小,平日里身边围着的人不是疼爱他,就是奉承他的。 今日他忍了这么久,心里早就憋屈坏了,此时又听见王氏这么刺耳的话,当即便忍不住怼了回去:「贵府也不知是哪个舅母当的家?下面人把客人的拜贴都弄丢了,可见是日理万机,忙不过来了。」 他起身朝贾母一拜,笑嘻嘻地说:「外祖母最是仁慈,还请疼疼当家的舅母,找个人,帮她分担一二,免得日后再弄丢了贵人家的帖子,不好收场。」 他一个半大不大的小子,嬉皮笑脸的说了这么一通,便是贾政脸色胀得通红,也不好和他计较。 王氏弄了个没脸,幸灾乐祸的神色一下子就僵住了。 林瑛扫了她一眼,暗地里撇了撇嘴,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贾母虽有意给王氏个教训,但林瑛当王氏没脸,她心里也不舒坦。 在贾母心里,林瑛虽占了个名头,但到底不是她的亲外孙,身上没流她的血。跟王氏比起来,林瑛更是一个外人。 但到底这事儿是王氏做的不厚道,如今被人说到脸上,她纵有心回护,也不好表现得太过。 幸而此时,宋氏也带着贾琏到了,算是暂时解了尴尬的氛围。 宋氏也不知是有子万事足了,还是突然想通了,和贾敏说话的时候,自在亲和了许多。 至少,贾敏是感觉不到以往面对宋氏时的那种隐隐针对不满的感觉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样的变化,贾敏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是娘家嫂子,总是针对她,也是一个麻烦。 只是,一群人说了半天,却始终不见贾赦,贾敏忍不住问道:「大哥不在家吗?」 这一句话出口,仿佛是触到了什么忌讳,贾母和贾政夫妇的脸色突然就不好了。 唯有宋氏笑吟吟地答话:「圣人不是发兵北疆了嘛,你大哥好歹有个一等将军的爵位,就走关系弄了个职位,也跟着去了。」 虽然不知道她娘家兄长对贾赦说了什么,见贾赦终于一该往日的得过且过,变得主动上进了,身为妻子,宋氏自然只有高兴的。 但这对贾母和贾政夫妇来说,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 ——原本他们想把贾赦的爵位谋划走就已经是千难万难了,如今贾赦突然上进了,如果在这次北征中立了功,贾政岂不是更没有机会了? 至于已经十二岁,算是立住了的贾瑚,已经被贾母选择性的忽视了。 这也不怪她,谁让她娘家大侄子的爵位,就是兄终弟及了呢?
第290页 但贾母忽视了贾瑚,王氏可不会忽视。 若是贾政真的能谋夺了贾赦的爵位,她是绝对不会让贾赦的两个儿子活着碍眼的! 贾敏的目光在母亲、二哥和二嫂的脸上迅速掠过,笑着说:「这可是好事。也是我回来的晚了,竟不能为大哥践行。」 宋氏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哪里就计较这些虚礼了?」 仿佛从前因着贾敏给贾瑚、贾珠的礼物差不多而耿耿于怀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贾敏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这些,两人又相互恭维了一番,竟是显得其乐融融了。 这时候,贾政邀请林如海到书房去叙话,已经八岁的林瑛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出去的。贾母心里不喜欢他,自然也不会出言挽留。 男人们一出去,娘几个说话就自在多了。就连方才一直不开口的元春,也开始奉承着祖母了。 贾敏冷眼看着,元春虽然才七岁,但一举一动,竟是跟拿尺子量出来的一般。 也幸而元春年纪虽小,已自有一番气度,竟然不显得过分刻板。 只到底小小的年纪,却没有该有的朝气,贾敏看在眼里,是又别扭又心疼。 想想自己年少的时候,自家母亲的打算,再看看如今的元春,贾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家母亲想做皇亲国戚的心一直都没死呢! 从前父亲还在,有父亲压制着她,不容她行事出格。 可如今父亲已经不在了,二哥与二嫂看样子也是求之不得。她这个侄女,怕是逃不掉入宫的命运了。 对此,贾敏暗暗嘆息了一声,到底是不忍心,言语间暗暗提醒母亲,皇宫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但每一次,贾母都能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贾敏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而一旁的王氏,已经是恨不得冲上去堵住贾敏的嘴了。 在王氏看来,贾敏是自己嫁了一个穷酸书生,就见不得自己的女儿飞上枝头做娘娘,心思何其恶毒? 而宋氏则是暗暗嘆息:她这个小姑子,果然还是心软。岂不知,这世上有些人,就像被农夫救了的蛇一样,非但不会感激你,反而会反过来咬你一口。 贾敏见气氛有些僵冷,连忙转移了话题,奉承着母亲说起了笑话。 贾母对贾敏到底也是疼爱的,也不欲和女儿闹僵了,见女儿递了□□,便顺着下来了。 于是,在你有心,我有意的情况下,不多时,氛围又重新热烈起来。 第165章 林如海(四十四) 这一回, 贾敏并没有留多久,尽管贾母苦苦挽留,她还是坚持告辞了。 贾母也知道,今日之事, 是老二媳妇儿做的太过。 但眼见着女婿虽不得圣人待见, 却入了王阁老的法眼, 她心里还是指望女婿能帮衬贾政的, 自然不想要儿子和女儿之间有隔阂。 但王氏干的膈应人的事又不是一件两件了,贾敏心里芥蒂已深。从前为着母亲少动怒,她忍了一次又一次。 可这一回, 贾敏却发现:原来, 王氏干的事, 母亲都知道。既然知道, 又为什么不曾制止过? 这年头, 婆婆对上儿媳, 是有绝对的优势的, 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 别的不说, 只一条「忤逆不孝」,便能断了贾政所有的前程。王氏便是和贾政感情再不好, 也不会不顾他的前程。 毕竟, 丈夫官职的高低, 不但关系着她自己地位的高低, 更是决定了她的儿女日后前程起点的高低。 那王氏又为什么会一犯再犯? 说白了, 不过是有恃无恐, 知道贾母绝对不会为了贾敏,耽误了爱子贾政的前程! 贾敏自嘲地笑了笑,心里再不对母亲抱什么希望了, 自然也不会再顾忌王氏的颜面。 至于怕母亲动怒什么的,反正母亲都知道,动不动怒,根本不是她能左右的。 ****** 贾母本来只是有些恼怒王氏总是干这些没脑子的事情的,但她觉得,贾敏不会因此迁怒了贾政,自然也就不太当回事。 ——她也是从小姑娘过来的,在娘家的时候也和娘家嫂子们起过摩擦,又怎么会不明白姑嫂之间的那些事? 只不过,在儿子和女儿之间,她选择了委屈女儿罢了。 可是,她却没想到,一向都是忍过去的女儿,今日突然不想忍了,而她竟也拿女儿毫无办法。 这怎能不让贾母又惊又怒? 可是,贾敏已经带着一家子都走了,宋氏见势不妙,在贾敏告辞之后,便也带着贾琏告退了。 贾母的一腔怒火,全都冲着王氏撒了出去。 「王氏,你给我跪下!」 王氏脸色一白,一边暗暗咒骂贾敏,一边颤巍巍地跪下了。 一旁的贾政不明所以,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妻子,问道:「母亲,可是这蠢妇又做了什么蠢事?母亲不要动怒,只管罚她便是了。」 贾母有些失望地看了这个儿子一眼。 做母亲的心理是很奇怪的:儿子如果一味袒护儿媳妇儿,她会不高兴;可像贾政这样的,遇事只会拿妻子顶缸,从来也不会护着半分的,贾母又觉得,这个儿子太没有担当。 只是,婆媳之间,儿子向着自己,像贾母这样喜欢被人奉承的人,自然是欣慰的居多。 说起来,贾母为什么能一直偏心贾政呢?
第291页 除了贾敏是女儿,註定是要嫁出去的;而贾赦不是她养大的总是隔着一层之外,就是因为贾政无论何时,都是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第一位的。 她觉得,这个儿子虽然官运不好,也欠缺了些担当,但若论孝顺,那是谁也比不了的。 只可惜,她的儿子,总是被王氏这个蠢妇拖累! 想到这里,她看王氏的眼神几乎是利剑一般了,咬牙恨恨道:「她做了什么事,让她自己说!」 王氏心里一抖,但还是强撑着喊冤:「还请母亲明示,儿媳是真的不知道啊!」 贾政永远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一见母亲变了脸色,立马呵斥王氏:「蠢妇,你做了什么,最好从事招来。母亲还会冤枉你不成?」 纵然早就清楚了贾政是个什么货色,王氏还是堵的心口疼。她堂堂王家大小姐,怎么就嫁了这么个废物点心? 「妾身能做什么?不过是每日里为老太太分忧,照顾珠儿和元春罢了。」 「呵!」贾母见她嘴硬,也不再与她废话,「我只问你,敏儿昨儿递的拜贴呢?别说你没见过,要不要我老婆子把昨日当值的门房喊来问问?」 王氏却是有恃无恐:「若是老太太信不过儿媳,尽管把张大传来对峙就是了。」 听她这样说,贾母便知道,张大已经投靠了王氏了。 她不禁心头一惊,暗暗生疑:这府中的下人,究竟有多少已经投靠了王氏? 她当初之所以扶植王氏,打压宋氏,除了偏心小儿子,想让王氏从公中多捞点儿家底儿之外,就是因为宋氏的手太严,让她万事插不进手去。 可是如今看来,她扶植王氏,却是养虎为患了。 贾母心思数转,也不过转瞬之间。她决定敲打一下王氏,让她知道,这个家最终做主的,究竟是谁。 「罢了,你既不肯认,我老婆子也不与你纠缠了。只是,我的元春却是不能被你给教坏了。我让人把碧纱橱给收拾出来,明儿就把元春挪过来吧。」 「老太太!」王氏急了。 她辛辛苦苦地培养元春这么多年,眼见元春越长越出息,怎么甘心让贾母摘了桃子? 贾母不搭理她,只对贾政道:「我一个孤老婆子,寂寞的很,养着元春,也能聊以慰藉。」 贾政一听,立马就站在了贾母那边:「母亲放心,等回去了,就让元春收拾东西。」 看着愚孝,其实贾政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很清楚,无论贾母和王氏谁占了上风,他都只有跟着得好处的。 而有一个孝顺的名声可以有很多无形的好处,贾政自然要向着母亲咯。 「老爷!」 「蠢妇,闭嘴!」贾政转过身便去呵斥王氏,「让元春待你我尽孝,有何不可?」 大夏以孝治天下,贾政一个「孝」字压下来,王氏还能说什么?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打落了牙合雪吞。 如今,她却有些后悔为了给贾敏难堪,就暴露了自己的势力了。 但既然已经引起婆婆的警觉了,她就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让她把已经吃进去的再吐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 接下来的日子,林如海又拜访了几个同窗和旧日同僚,又约着已经是副都御史的连闻声喝了一顿酒,圣人终于是有功夫召见他了。 而王琦比他早三天受到召见,王琦新的任命也已经下来了,又被圣人点了一任布政使。 不过,这次去的地方有些荒凉,是南方交趾之地。 一开始,林如海还以为自己师兄犯了什么忌讳呢。 要不然,他连着三年政绩考评都是「优」,圣人怎么会把他往那么荒凉的地方派? 但他到底经验老道,很快就明白了:圣人这是要重用王琦了,这一任交趾布政司,不过是最后一道考验而已。 圣人一直致力于清理朝堂,把那些拿钱还不办事的官员都赶回家吃自己。而像王琦这样的能臣干吏,正是圣人紧需的人才。 更何况,王琦的背后还有王阁老。王阁老桃李满天下,重用王琦,也是在变相地安抚读书人。 林如海不得不承认,若论帝王心术,无论是老圣人,还是前世登基的六皇子,都比不过这个两岁就被立为太子的帝王。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是天赋,学是学不来的。 「微臣林如海,参见圣人,圣人万安。」 「朕躬安,林爱卿请起吧。」 「多谢圣人。」 林如海起身之后,圣人便赐了座,又让人上了茶。林如海受宠若惊,再次谢恩之后,才签着身子,勉强坐了。 说实话,这样坐着,还不如站着舒坦呢。 但这是圣人的恩典,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林如海自然也不会有这等矫情的想法。 他只是在想:圣人这是什么意思?是对他在太原的所作所为表示赞赏,还是有什么重任要交给他? 林如海觉得,无论是那一样,那都是他的荣幸。 他心里有谱,自然也不慌张,表现出来的就是宠辱不惊。 圣人看在眼里,对他更满意了几分,觉得他这样的气度,和他在任上表现出的一心为民的品质十分贴合。 圣人虽然被尊称为圣人,他自己却清楚,他并不是什么圣人。但这也并不妨碍他欣赏有气节、有底线、心怀天下的那种人。
第292页 而在圣人看来,林如海就是这种人。 有了这个底子,接下来的君前奏对很是顺利。 圣人细细询问了林如海已经在奏摺里写过的东西,深入了解了太原府如今的变化,并询问了将之推行天下的可行性。 林如海答的有些为难:「推行教化自然是盛事,只是怕有人将之当做政绩来做,徒然为百姓、乡绅增加负担。」 他说的很委婉,意思却表达的很明确:若是地方官员为了政绩做表面功夫,百姓非但不会得利,反而会让朝廷招致骂名。 圣人沉吟了片刻,也不得不承认:「人心难测。」 「的确是人心难测。」林如海道,「只是,依臣之见,这件事,还是要做的。因为,如果不做,就永远不会有硕果结出。」 圣人笑了:「林爱卿倒是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林如海正色道:「臣只是觉得,不能因为个别官员的不检,而剥夺了百姓的利益。圣人圣明烛照,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披肝沥胆,一直在为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夙夜忧嘆。百姓们固然没有花团锦簇的文采,但他们心里其实明白的很,也对圣人感激的很。纵然朝中有个别蛀虫,却也影响不了圣人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这一通彩虹屁一本正经地吹出来,饶是圣人素来自律,也不禁心花怒放。 而且,抛出那些彩虹屁之外,林如海说的也很有道理:不能因为少数官员不干人事儿,就把那些好官也给否定了。 最后,圣人决定:先在关中地区实行,再慢慢地推广天下。 想来,在「推行教化」这件事情上,朝中那些文臣们,不管立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 毕竟,孔圣人的终极目标,不就是「德化天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想了想,关于贾赦和太子,我准备单独再开一篇。无cp,俩人联手搞事业的文儿。贾赦有个很废的系统,然后太子重生。已经建立了文案,有兴趣的可以点击专栏收藏一波儿先。 下面放书名和文案: 《【红楼】总有人想让老爷我改邪归正》 一句话简介:我就不改! 文案:自从被某个自称「系统」的妖精砸中之后,贾赦发现,他身边的人突然都变得奇奇怪怪了起来。 先是一向对他爱搭不理的妻子突然莫名热络,话里话外的督促他上进;又有一向认为他不如老二的亲娘突然转变了风向,给他请了好几个先生…… 面对不断涌现的妖魔鬼怪,贾赦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肝儿,决定挑一条最粗的大腿抱好,就任尔东西南北风。 有本事,你把我大腿掰折了先! 宋氏:孺子不可教也! 史氏:烂泥扶不上墙! …… 贾赦:你们咬我呀! 第166章 林如海(四十五) 商定了这件事, 圣人又说起了另一件:「都说林卿是探花郎里的佼佼者,文采斐然,怎么林卿的奏摺却是只见凝鍊,看不出半点儿文采?」 这年头的大臣们写奏摺起码得有一半是用来吹彩虹屁的, 其区别也就是水平的高低而已, 有的庸俗笨拙, 有的不着痕迹。 剩下的内容, 又有一半是怀念先王之治,歌颂尧舜禹汤的。 这是为了给自己要说的事扯虎皮、打底子,让圣人知晓, 他要上奏的事, 提出的可行办法, 都是合乎礼法的。 但林如海自从有了想要简化朝廷的办公过程, 提升朝堂的办事效率之后, 就潜心研究了一番。 到最后, 他还是决定, 先从奏摺这样的小事入手。 也就是说, 先让圣人熟悉了他简洁明了的奏摺,体会到了这奏摺的好处。往后的事, 再一点儿一点儿慢慢铺开。 那圣人体会到了其中的好处了吗? 那是自然的。要不然, 他今日也不会专门来问了。 从秦始皇一统天下以来, 已经不知传了几家天下。 皇帝的权利越来越大, 能制衡皇权的东西越来越少。而到了本朝, 中央集权更是达到了巅峰! 这也就意味着, 全天下的事几乎都要圣人来决策,他每天需要看的摺子,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更别说, 这些奏摺写的一个比一个花团锦簇,他还得花费大量的精力,从那些诗云子曰,之乎者也里分辨出这份奏摺具体想要表达的意思…… 圣人也是人吶! 除了刚登基那几个月,有突然膨胀的权利所带来的快感支撑着,圣人还不觉得有什么。 时日一久,厌烦的情绪也就来了。 圣人觉得,他可算是理解歷朝歷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昏君了。 同时,他也能理解老圣人为什么宁愿在很多事情上让步,也要笼络朝臣之心了。 实在是那些大臣们吹彩虹屁的水平太高了,意志力稍弱一点儿,就很容易飘飘然。 ——虽然,一心想要快点儿做出政绩的圣人只会觉得烦。 而林如海书写奏摺的方式,对圣人来说,无非是连续听了二十年的交响乐之后,突然听到了一曲古琴独奏,简直令人耳目一新。 他已经开始畅想:若是所有的奏摺都这样写,那会替他省多少事呀! 而林如海的目的,也就是这个。只要圣人起了心思,纵然会有许多文人觉得有辱斯文,但阻力比起他一个臣子来推广,简直就是毛毛雨。
第293页 于是,林如海便答道:「奏摺的目的,便是奏事。臣替圣人治理一方,所上的奏摺,最重要的,便是让圣人看得清楚明白。若是一味地追求文采,徐述之间难免会有误差,若是因此影响了圣人的判断,臣就罪该万死了。」 林如海很懂得怎样把话说的冠冕堂皇,而朝廷办事,很多时候,讲究的就是一个冠冕堂皇。 圣人暗贊一声:这林如海果然是个能臣,十分的上道,连理由都给朕找好了。既然如此,朕又岂能辜负忠臣的一番美意? 两人又磋商了一些细节,圣人便满意地对林如海说:「爱卿且回去吧,卿新的任命,不日便会传下。」 「微臣多谢陛下。」林如海先谢了恩,这才又道,「只是臣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圣人允准。」 「说来听听。」对于能臣,圣人还是很宽容的。 林如海道:「臣在地方上治理一任之后,方才明白自己往日所学,不过纸上谈兵。若是不能深入民间,臣根本就不能深刻地体会到民间疾苦。臣恳请圣人,让臣多在外歷练几年多替陛下看看这天下!」 话音方落,他一叩到地,言语中的诚恳发自内心。 圣人颇为动容,怎忍拂逆? 「朕准了。」 这天下的官员,个个都想往京城里挤,想在圣人面前多多露脸。主动请求外放,一心替百姓做事、替君主分忧的,犹如凤毛麟角,由不得圣人不动容。 林如海再次拜谢,这才告退而出。 说实话,林如海并不是第一次述职,老圣人在位的时候,他也述过职。可是,面对老圣人,他总觉得压力很大,生怕哪一句话说错了,惹来老圣人不快。 可是,面对圣人的时候,他却没有这种感觉。在他潜意识里,就是知道,圣人看重他的政绩更多过看重他的言辞。 从干清宫出来以后,林如海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但紧接着,他便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寿康宫走去。 没错,他还得去拜见老圣人。 听说老圣人这几年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他此次回京述职,竟是先去见了圣人,老圣人那里,怕是不好过关。 果然不出他所料,到了寿康宫,还没进门,老圣人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这两个时辰跪下去,林如海觉得自己的腿都要废了。 还好他上辈子已经有了应付太上皇的经验,这辈子老圣人的脾气虽然更古怪了些,但他也不是应付不了。 到最后,算是有惊无险吧。 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林如海已然是汗透衣衫,觉得比应付十个圣人都累! 老圣人真是越发的阴郁了,比起三年前,瘦了许多,白髮和皱纹也多了许多,脸上的疤痕也显得更加狰狞。 虽然两人见面的全部过程,也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但林如海却敏锐地察觉到:老圣人的权柄已经被圣人给剥夺的差不多了,他今日问了林如海好些事,可却没有一件是问到点子上的。 这可不像是一个久握权柄的帝王,更像那些已经被边缘化的勛贵。 不,或许比被边缘化的勛贵都不如。 起码那些勛贵还能通过狐朋狗友得到一些消息,知道现阶段有那些忌讳。但老圣人却是几乎被圣人切断了所有对外联络的通道。 他强撑着威严,故作高深莫测,在林如海这个消息灵通的能臣看来,却显得尤为可笑! 想想上辈子老圣人做太上皇时的风光无限,再对比今世,圣人与忠敬王的手腕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于是,林如海便心安理得地把老圣人忽悠了一顿。 他知道,自己在寿康宫的一言一行很快就会被人报到圣人那里。而他既然已经选择了圣人,就不能再对老圣人透漏任何不符合圣人利益的事情。 哪怕,只是今日面圣,圣人赐了他什么茶。 从皇宫里出来,天已经擦黑了。今日是弦月,疏忽一线,月光荡荡悠悠,暗昧不已,星光却是璀璨极了。 林如海抬头看了看漫天倒转的星河,笑了笑,便登车离去。 刚一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见老管家徐松匆匆迎了上来:「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林如海一怔:「怎么了,徐叔?」 徐松道:「宁国府的珍大爷已经等了您一天了,老奴把他安置在外书房了。」 林如海心下奇怪,但还是说:「我去稍作洗漱,见见他。」 其实,他刚回京没多久就往宁国府递了拜贴。可是,宁国府那边却一直没有回音。 后来,他听说贾敬卧病在床,带着药材登门探望过一次。但那一次,也没见着贾敬的面儿。 当时,贾珍给的说法是:家父沉疴日久,恐过了病气给姑父,还望姑父见谅。 林如海见人家是真的不想见他,也就作罢了,喝了一杯茶,便告辞离去了。但关于贾敬的病,他却是越想,越觉得蹊跷。 贾珍特意捡着今日登门,又非得见到他,让林如海不得不多想。 莫不是,贾敬遇到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 这些年,他外放太原,贾敬没少给他传京中的消息,林如海心里很是感念。如今,他猜测贾敬可能有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贾珍在外书房已经枯坐了很久了。他的精气神都很不好,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嘴上甚至还翘起了干皮儿。他虽然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但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既消沉又焦躁的感觉。
第294页 林如海进来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这样的贾珍。他已经走到了贾珍面前,但贾珍却根本就没有发现,明显是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不可自拔。 「珍儿?」林如海唤了一声。 「啊?」贾珍勐然惊醒,深色惶惑茫然了一瞬,迷茫的双眼终于重新有了焦距。 「林姑父回来了?」待看清眼前人,他急忙起身行礼,「是小侄失礼了,给林姑父请安。」 「别多礼了。」他这一副明显是有事的样子,林如海又怎能忍心苛责他? 「珍儿可是用过膳了?」 贾珍勉强勾了勾唇,实在是笑不出来,也就作罢了,只是乖顺地回话:「姑母一日三餐都安排的十分静心,侄儿用的极好。」 只是,他这副半个月水米未尽的模样,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林如海暗暗摇了摇头,也不再难为他,直接问道:「珍儿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贾珍突然眼眶一红,声音也有些沙哑哽咽。他迅速地摸了摸眼角,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我是替家父来送请帖的,请林姑父明日务必到寒舍一叙。」 他就是怕林如海不以为意,或者是事儿多忘了,才坚持等到林如海回来,当面邀请的。 见他这样慎重,林如海的心一沉,正色道:「珍儿,你实话告诉我,你父亲是真的病了?」 贾珍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林姑父,这无缘无故的,谁会诅咒自己病啊?」 但林如海却是想着:无缘无故不会,那要是有缘有故呢? 见贾珍讳莫如深,他也意识到,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心思数转,林如海并没有多问,只是道:「那你就先回去吧,我明日一定登门。」 「多谢林姑父了。」贾珍深深一拜。 第167章 林如海(四十六) 述完职之后, 林如海在京城就没什么公务了,只需要老老实实地等吏部的任命书下来就完了。 这段时日里,他最大也最多的事情,就是到处喝践行酒。 因为今年回京述职的人比较多, 里面有好些他往日的同窗、同年。 虽然他们好久都不曾真正碰面了, 但林如海在太原的时候, 没少给人写信, 顺带寄上一幅太原名胜风景图。 而这些人收了他的画,或多或少都要写一篇锦绣文章赞美一下,平日里和友人聚会的时候, 也难免说上一嘴。 林如海便以此为根基, 很是吸引了许多富贵闲人到太原去游玩儿, 为太原百姓增加了许多额外的收入。 趁着践行的机会, 林如海准备和他们商量一下, 把他们咱们太原名胜的文章集结成册, 印刷出来, 流传后世。 这种邀名的诱惑, 没有一个文人能抵御的了的,林如海对此很有信心。 但在此之前, 他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去见贾敬。 贾珍回去之后, 林如海越想就越觉得奇怪。 想想他去探病的那回, 都走到陶然阁外面了, 突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小厮, 拦住了他, 不让他进。 然后,原本去接待他,对他的到来十分惊喜的贾珍, 一下子就改变了态度,竭尽全力地希望他不要探病了,尽早离去。 当时他没有多想,如今想想,那时贾敬的举动,分明是在替他避嫌。 那又是为什么呢?怎么如今又不要他避嫌了呢? 林如海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说的通。 那就是,贾敬得罪了圣人,不得不装病避祸。 在他述职之前,贾敬不见他,大概是怕影响了他在圣人面前的好印象。 但若是如此推断,贾敬应该是在他任命正式下达之后才会来找他。而贾珍昨日就迫不及待地请他去,只能说明,贾敬已经撑不住了。 如此,林如海就更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要不然,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贾敬年纪轻轻的,究竟是什么病,能让他这么快就耗尽了命数? 因此,林如海根本就不敢耽搁,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贾敏去了宁国府。 宁国府的门房显然是早已经得了主子的吩咐,一大早便开了仪门候着,远远地看见林家的马车,便让人赶紧进去通报了。 等林如海扶着贾敏下了车,便有软轿候着了。 夫妻二人直接被抬进了内院,接待他们的,是贾珍和他的妻子闵氏。 这闵氏,就是贾珍的老师荣先生的外甥女,自幼也喜好律法之事。荣先生并不是个迂腐不知变通的人,见她喜欢,有空也教她一些。 贾珍夫妻二人爱好统一,倒也恩爱。 「给姑母请安,给姑父请安。」贾珍红着眼眶,给二人行了礼,略带歉意的说 「家父那里离不得人,母亲在那守着呢,不能来迎接姑父与姑母了。」 看他那副模样,林如海就猜测情况不大好,和同样惊疑不定的贾敏对视了一眼,急忙道:「一家子骨肉,何必见外?快领我们进去吧。」 贾珍也不敢耽搁,急忙带着二人进了内室。 一进屋,林如海就觉得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其中还夹杂着掩盖不住的腐朽气息。 这种气息他很熟悉,他少年时送走父母的时候,连着两辈子送走妻子的时候,他们的房间里,总是充斥着这种味道。 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第295页 ——这一劫,贾敬怕是真的过不去了。 贾敬的妻子吴氏正坐在床头抹眼泪,听见动静,才急忙擦了擦脸,前来见礼。林如海夫妇忙还了礼,起身后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贾敬。 若非是亲眼所见,林如海根本就不相信,眼前这个颧骨突出、脸颊深陷、瘦骨嶙峋、仿若半百的男子,竟然是那个仪容俊美的贾敬! 「敬兄,你……你怎么瘦成了这般模样?」 听见林如海的声音,一直闭着眼睛的贾敬才睁开眼沖他笑了笑。只是,他早瘦脱了形,这一笑,在没有三年前仿若拈花的模样。 「太太,」贾敬对吴氏道,「你领着敏妹妹出去吧,让我和林妹夫说会儿话。」 吴氏点了点头,眼泪又扑簌簌落下一串儿。 生病的人最是忌讳这个,贾敏看着不像样,给闵氏使了个眼色,并主动上前,两人哄着她出去了。 贾敬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既然走了这一步,就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他的妻子却并不能理解他,他甚至不敢奢望在他走后,他的妻子能帮助儿子稳定家族,更别说指望她撑起一片天,让贾珍多几年喘息之机了。 也幸好,他给儿子选的媳妇儿闵氏是个能立得住的,有他们小夫妻俩相互扶持,总比珍儿一个人拼杀的强。 「林妹夫好福气呀!」贾敬忍不住羡慕林如海。 他知道,他堂妹贾敏虽然身体不好,但性子却是坚韧的很,比之花为肚肠的吴氏,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林如海皱了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贾敬却笑了起来:「人总有这么一天的。况且,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无怨无悔,林妹夫也别为我着急伤心了。我这个时候冒昧请你过来,是真的撑不住了,找你託孤来着。」 这么一大段话说完,贾敬忍不住大口喘息了起来。 林如海吓了一跳,急忙上前给他顺气。 「你……你这又是何必?」 「呵呵,」贾敬刚喘匀了气,就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你这么说,是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事儿。」 虽然他的声音并不高,但这一刻,却又刻意压低了些:「圣人之所以和老圣人反目,我可是功不可没。」 还有曾经的三皇子与七皇子,一死一残,都有他的手笔。 只是当时情况混乱,圣人究竟知不知道是他干的,贾敬也不清楚。 可是,只前面那一件事,就让贾敬不敢活得太长,他得赶在老圣人去世之前死了。 若是让老圣人先去了,圣人必定会想起老圣人的好,继而迁怒他这个害他们父与子反目的罪魁祸首。 因为,一个人不管生前有再大的不是,一旦他死了,活着的人就会下意识忽略乃至忘记了他的种种不好,能记住的,都是他的好。 至于不反目倒霉的就是圣人自己这回事儿,贾敬也不想赌圣人的理智和感情哪一个会占上风。 可以说,从他下重药刺醒还是太子的圣人的那一刻起,贾敬就已经准备好了会有这一天。 他做这一切,与其说是为了圣人,不如说是为了贾家,为了宁国府。 如今,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不但保全了宁国府,还让自己的儿子不降级地袭爵。 可以说,他得到的回报已然超出了预期。 所以,在圣人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愿意做圣人的爪牙,而不是早早功成身退。 如今,朝堂已经被圣人整治得差不多了,不再需要他逮谁咬谁了,他也很自觉的就淡出了朝堂,绝对不给言官攻击圣人的藉口。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再过两年悠闲日子的。 只可惜,天不假年。 ——他听说,老圣人的身子不行了。 说真的,整个京城,贾敬怕是最盼望老圣人长命百岁的了。 因为,他早就想好了:若要万无一失,他就得比老圣人先走一步。 因此,一听说老圣人的身体不大好了,贾敬立马就病了。 而且是越病越重,不过两三个月,整个人身体就已经彻底垮了。 这个时候,妻子吴氏性情软弱的缺陷就更加明显了。 若不是贾珍的妻子闵氏强势,怕是连宗妇的权利都要被西府的史氏给夺了去。 但也因着闵氏强势,大大地驳了史氏的面子,导致两府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 先前贾赦还在京城的时候还好些,因为贾赦根本就不听史氏的摆布。 贾赦可不傻,他心里还打着在荣国府玩儿完之后,让宁国府拉扯他两个儿子一把的念头,又怎么会和贾敬疏远? 就这一次,贾赦突然转了性子,开始上进,连宋氏都以为是自己娘家兄弟劝说的功劳,却不知道,真正的功劳得算在贾敬这儿。 要是宋氏娘家兄弟的话那么管用,贾赦都成婚这么多年了,他们说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偏偏这次管用了呢? 贾赦这人,一辈子吃不得苦头。 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如今临老了,却突然奋进了,自然不会是因为什么顿悟,他自己也没那个觉悟。 他之所以肯跟着大军去拼这一把,不过是贾敬把自己的情况往严重里说了,又告诉他:我若是英年早逝,圣人心中必定感念。若这个时候,你在战场上立了功劳,圣人必定会因着我的缘故,给你个保障。
第296页 就这样,贾敬先恐吓,再利诱,总算是把贾赦给弄到了战场上。 至于贾赦上了战场再后悔? 呵呵,贾敬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德行? 早在大军出征之前,贾敬就写了好几封书信,就是为了让人看住贾赦,第一别让他作妖;第二就是保证他的安全了。 他也不需要贾赦在战场上有多拼命,只需要贾赦活着回来。 到那时候,上报功劳的摺子里,自然会有贾赦的一个名字。 看在当年贾代化去后,贾代善对他多有照顾的份儿上,贾敬也不能真的对荣国府不管不顾。 只是,史氏和贾政实在是让他倒尽了胃口,他只能把这份恩情,全都还到贾赦头上。 但他的能力毕竟有限,能帮贾赦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至于他死之后,史氏那里,贾珍与闵氏是族长和宗妇,还能帮着制衡一二。 但若是贾赦自己狠不下心,再让史氏与贾政作妖,那真是神仙也捞不回他荣国府了。 不过,那时候他贾敬早作古了,九泉之下,还能再替他们操心不成? 第168章 林如海(四十七) 把自己全部的谋划对林如海和盘托出之后, 贾敬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无比轻松的说:「日后,犬子就拜託林妹夫看顾一二了。」 「敬兄放心。珍儿是个好孩子,定然不会辜负了敬兄的一片苦心的。」林如海的眼眶有些发红, 他裣衽为礼, 郑重一拜, 表达了对贾敬的崇敬。 ——这世上, 能看破世事的人有很多。但如贾敬一般,有魄力为了家族抛却生死荣辱的,却少之又少。 就凭这一点儿, 哪怕贾敬从来没有帮助过他, 他也不会让贾敬的遗愿落空的。 「如此, 我走的也安心了。」 这一口气一松, 贾敬的精气神立时就更加衰败了。 一旁的贾珍顿时就泣不成声。 贾敬笑骂道:「你这孽障, 为父求仁得仁, 乃是喜事, 你有什么好哭的?」 贾珍连忙擦了擦眼泪, 吸了吸鼻子,强笑道:「儿子没哭呢, 是叫沙子迷了眼。」 贾敬也不拆穿他, 只是叮嘱道:「为父死后, 圣人定然会推恩于你, 给你个一官半职。你不要管别人如何, 只一心替圣人办差就是了, 便是忠敬王,也最好少来往。若是有什么地方不能决断的,就写信问你林姑父。他官场浮沉多年, 许多事心里都有谱儿。」 「是,儿子记住了。」贾珍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涌上来的悲意压了下去,却禁不住鼻头髮酸、胸口发堵。 「好,好,只要你不犯傻,我就瞑目了。」贾敬粗喘了几口气,对贾珍道,「好了珍儿,你去把西府的几个,还有族老们都请来吧,我是……真的撑不住啦!」 「是,儿子这就去。」贾珍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就跑了出去,让大管家派人去请族老,他自己亲自去西府请人。 族老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围在贾敬的病床前,看着这个让贾氏一族再次风光的族长病入膏肓,皆是唏嘘不已。 这时,有族老环视一周,却不见贾珍,不由有些恼怒:「珍大爷呢?」 ——亲爹都病成这样了,做儿子的竟然不在身边守着,未免让人心寒。 吴氏只是哭,闵氏垂着的眼睛闪了闪,哽咽着说:「大爷一早就去西府请老太太和政叔了,只是不知为何,直到这会儿,还不见个人影。」 族老中当时就有几个人皱起了眉头,其中有一个说道:「珍哥儿不是不是不懂事的,可能是有什么事绊住了。」 至于是什么事,在场众人就是心照不宣了。 宁荣二府之间,本就有一道小门相连,出入十分的方便。如今情况紧急,不用问,贾珍就是从小门过去的。 这些族老住的,哪一个不比荣国府远? 可他们都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去荣国府的贾珍和荣国府的一干主子却不见人影,除了是在荣国府绊住了还能如何? 只是,究竟有什么事,还能比亲爹重要? 众人正疑惑间,贾珍怒气沖沖地回来了。 站在门口的林如海一眼看见,急忙道:「珍儿,你爹和各位长辈都在等你呢。」 贾珍脚步一顿,抹了一把脸,收敛了脸上的怒气,只红着眼眶进来,和众人见礼。 见只他一个人回来了,方才说话的那个族老眉头皱得更紧了,直接便问:「荣国公老夫人呢?」 平日里,这些族老对史氏的称唿,都是西府老太太,如今换了这么个正式的,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么不满。 当然,这也跟荣国府日益败落,宁国府却再次崛起了有关。他们能从荣国府那里得到的好处越来越少,心里的不满自然也就越积越多。 而且,只看贾珍的神色,便知他西府一行并不顺利。这族老这么明显的表达对史氏的不满,又何尝不是变相地向贾珍这个未来的族长示好? 贾珍若无其事地说:「老太太身上不舒坦,政二叔夫妇正在侍疾。赦大婶子倒是来了。不过,诸位长辈都在,她就避到偏厅去了。」他转头就对吴氏道,「母亲,婶子来了,还请您先去照应一二。」 贾敬已经这样了,接下来明显是要说遗言了,贾珍却在这个时候把她支出去,吴氏心里自然不愿意。 但贾敬虽然没吭声,却也没反对,吴氏软弱惯了,与贾敬的感情也不是很亲密,只好出去了。
第297页 待吴氏出去以后,贾敬便开口了:「既然西府婶子不舒坦,我一个晚辈,也不好劳动她。索性族老们都在,交代给诸位,也是一样的。」 然后,贾敬就当着众族老的面,把族长之位传给了贾珍。又说了他在位期间,为家族添了几许祭田,这些出产如何分配使用等,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最后,他又当着众人的面,让贾珍发誓,好好整顿族学,为贾氏一族谋福。 这就是要替贾珍树立威信了。 贾珍毕竟年轻,辈分又低,族中难免有那些倚老卖老的,不服他的管束。若是没有贾敬发话,贾珍只怕想干点儿什么都束手束脚。 可是如今,贾敬留下遗愿,让他整顿族学,凭他怎么折腾,那都是在尽孝道。纵然是他有些考虑不周的,过激进了些,族人们也不能太过苛责。 而只要贾珍把族学给整顿好了,他的威望也就树立起来了,往后任凭是谁,也不能再说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了。 这些弯弯绕绕,在场的族老们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林如海和贾珍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 见父亲临死都在他为他打算,贾珍更是悲从中来,双膝跪地,郑重地磕头应下了:「儿虽不敏,敢不尽力?」 然后,他又朝众族老拱了拱手:「还望诸位长辈助我,与我共兴贾氏一族!」 这种时候,谁也不会不识趣地唱反调,几位族老纷纷应承了。 眼见一切都交代完毕,贾敬心神一松,眼前便迷煳了,直至彻底被黑暗淹没。 「老爷,老爷?」贾珍喊了两声,不见回应,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探了探贾敬的鼻息。然后,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爹——」 一旁的族老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最先说话的那个见贾珍哭的不能自已,只得站出来主持大局:「快,快打水,给族长擦洗身子。珍儿媳妇儿,族长的寿衣呢,快拿出来,我们搭把手给换上。」 那边闵氏出去叫人抬早烧好的热水,就带着下人们收拾灵堂。 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停当的,待那边贾敬换好了寿衣,闵氏这边也收拾出来了。众人把贾敬抬到了灵堂上,贾珍也换了孝子的衣服,跪在灵前哭灵。 这个时候,本该是贾赦与贾政这两个近支的族兄帮忙招唿得到消息前来的族人。但贾赦已经上了战场,贾政又不来,几个族老只得帮忙支应着。 等族里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过一轮之后,贾母才在贾政夫妇的搀扶下姗姗来迟。 贾珍看见他们,面色微微一变,但顾忌着这是在父亲的灵堂上,他强自忍下了怒意,装作没有看见,等到执事的通报之后,他便往火盆里添了三张纸钱。 但贾珍可以装没看见,闵氏却不能不招唿他们。 史氏也挺不客气,噼头盖脸的就问:「该准备的可是都准备好了?」 这话一出口,灵堂上就是一静,便是一向性子软弱的吴氏也禁不住心生怒意。 ——早早的请你你不来,这会儿半道上来了,却又一副要当家做主的样子,分明是不把吴氏与闵氏这两个宗妇放在眼里。 闵氏见婆婆气得脸色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自己上前,淡淡地行了个万福礼,面色哀戚地说:「老太太可算是来了,我家太太原本觉得我们年轻,不经事,想要请教老太太的。可是我们大爷去了西府,政二叔却说老太太病了,这叫我们如何还敢打扰?只得请教了诸位族老,勉强不出差错罢了。」 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的,把史氏能插手的由头全都堵了回去。史氏噎了一下,心头不免不快,觉得闵氏不识好歹。 但她做了那么多年的荣国公夫人,城府还是有的,眼珠子一转,便拿帕子捂了脸,唉声嘆气地说:「敬儿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谁能想到呢?」 闵氏陪着她周旋了一阵,她见自己占不了上风,便推说年纪大了,吃不消,让王氏扶着她,到偏厅去休息了。 因着贾敬是一族之长,又是带领全族重新崛起的人物,族人们都十分感念,给他做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这才停灵在铁槛寺,只等贾珍袭爵的旨意下来,便扶灵回乡。 众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族老们才知道,贾珍那日从荣国府回来,为何会怒气沖沖。 原来,那日他到了荣国府之后,就有下人把他请进了贾政的书房。但他等了有盏茶时分,却没有等来一个主子。实际上,除了一开始的时候,有个丫鬟给他送了一杯茶,根本就没人理他。 他心里存着时,焦躁的很,哪里有心思喝茶。久等无人至,他就忍不住在屋里度来度去。 等他想要喝茶压一压火气的时候,却一不小心,洒了半杯在衣摆上。 这下,他就更恼了,「噔」的一声把茶碗磕在了桌子上。 或许就是这一声,终于引来了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茶碗,却不知她那些小动作,在跟着荣先生学了这么多年的贾珍眼里,简直无所遁形。 一瞬间,贾珍的职业本能就附身了,他耐着性子和那个丫鬟东拉西扯了一阵,直到那丫鬟开始若有若无地勾引他,他才勐然反应过来:这是在给他下套呢! 第169章 林如海(四十八) 「那杯茶有问题?」
第298页 立时就有人反应了过来。 贾珍冷笑道:「我那日穿的衣裳颜色深, 又是洒在了衣摆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想来,那丫鬟是以为我自己喝了的。」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朝众人晃了晃, 朗声道:「那时, 因着先父的缘故, 府里有大夫常驻。我把那件衣服脱下来之后, 请大夫帮忙验了,结果就在这张纸上。」 几个族老把那张纸传阅一番之后,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怒色, 还有的甚至有些瞠目结舌, 显然是没有想到, 堂堂荣国府, 居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同族。 原来, 那茶里果然有问题。 茶里加了药, 药效也很简单粗暴, 就是助_兴。 这若是在平时, 也不算什么,顶多为贾珍添上一桩风流韵事罢了。 可是, 在父亲病重垂死的时候, 若是闹出了这种事, 贾珍在贾氏一族之中, 将再无半分威信可言。甚至于, 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 都可以以此来拿捏他。 而这件事发生在荣国府,如果荣国府的主子发了狠,不让流传出半点儿, 他们就可以独自保留这个秘密,保留这个拿捏贾珍的筹码。 待到那时,荣国府非是族长,却也胜似族长了。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险恶用心,众人截是到抽一口凉气,吴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这……这也太不讲究了。」只吴氏书香门第出身,性子又不是那种泼辣的,大半辈子都没和人争执过,此时想骂荣国府几句替儿子出出气,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人。 闵氏亦是怒道:「贾史氏仗着辈分,也未免欺人太甚!」 不管这事究竟是不是史氏主使的,在族老们面前,闵氏都决定先下手为强,把这锅先扣到史氏头上。 这其实也不算冤枉他不是? 毕竟事情是发生在她荣国府的,而史氏,就是荣国府的宝塔尖儿,整个人荣国府不管是谁做的,她都有连带责任。 顿时,族老们对史氏的感官更加不好了,甚至有人直接就表示:史氏一介内宅妇人,目光又如此短浅,日后族中之事,切不可让她插手! 闵氏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自然不会反对。 一旁的吴氏见儿媳轻描淡写就把史氏给解决了,突然就想明白了:儿子本来就吃着辈分的亏,如果再娶一个像她一样性子柔弱的儿媳妇,哪里能帮儿子撑起家业? 原来,吴氏一直对儿媳妇闵氏不满,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心目中另有儿媳的人选。 那是她本家的侄女。 原本吴家是不想再嫁一个女儿过来的,可是圣人登基之后,贾敬一跃成为了天子近臣、圣人心腹,吴家的态度也就变了。 而吴氏因着夫妻感情淡薄,心里自然就一直念着娘家。如今娘家的态度软化了,她就露出了想要娘家侄女做儿媳妇的意思。而吴家那边,也有这个意思。 但是,只他们有意又有什么用?贾敬不同意呀! 时下的审美偏向弱柳扶风那一款儿的,贾敬也不是不喜欢。 但在贾敬看来,那样的女子带回家做个妾室,闲暇时赏玩儿就好,若是娶正妻,自然还是要能与他共患难的,能帮助他支撑家族的。 但这些期待,吴氏一样也不能满足他。 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做过背后教妻的事情。 但吴氏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与他们勛贵之家的姑娘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可以说,贾敬与吴氏的理念完全不和,他说什么,吴氏根本就听不进去。 到了后来,贾敬也烦了,干脆也就不指望她了。 也亏得贾敬不是那种宠妾灭妻的人,要不然哪里还有吴氏的好日子过? 他自己都已经被吴家的女儿坑害了一辈子了,又怎么可能会为儿子再聘一个吴家的女儿? 因此,贾敬一听到风声,不等吴氏开口跟他说,就抢先替儿子聘了闵氏。 闵氏她爹不过是个五品的知州,虽治理一方,但到底是比不过吴家的。 因着这个,吴氏与吴家倒也没有怀疑他是提前知道了,却看不上吴家,只能说两个孩子没缘分。 但这并不耽误吴氏不喜欢闵氏也就是了。 闵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婆婆不喜欢她,她却是感受得到的,也曾疑惑地问过贾珍。 对于其中缘由,贾珍是一清二楚。但他又不傻,怎么会在妻子面前说透?因此,他也就假装不知道,只是尽力调和婆媳间的矛盾。 可以说,吴氏突然想通了,无论对贾珍还是闵氏,都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荣国府那边,史氏见过了这么久,贾珍都没有把事情闹出来,还以为就此揭过了。 她却不知道,她因着身份与辈分是缘故,好不容易在族中争取到的一点儿话语权,这下子全都没有了,更别说她心心念念的宗妇之权了。 三天之后,圣人的旨意就下来了:贾珍原爵承袭一等威烈将军,并赐了个刑部贵州清吏司员外郎的职位。正五品,倒比如今的贾政还高了一级。 贾政得知此事之后,自然是郁闷的很,装模作样地勉力了贾珍一番,叫他好好为圣人尽忠,摆足了长辈的谱。 贾珍心里虽膈应的慌,但他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了,虽然还不能完全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煳弄贾政这个半吊子,却是绰绰有余了。
第299页 于是,他谦虚了几句,装作受教的样子,把贾政给打发了之后,便上摺子,请求圣人允他扶灵回乡,待守孝之后再到刑部去报到。 圣人心里正是感念贾敬的时候,见他的儿子如此孝顺,哪里有不允的?圣人非但允了,还额外赐下了除治丧费之外的车马费。 贾珍牢牢记着自己老爹的教导,丝毫也不敢得瑟,得了批覆之后,便带了几个族人,很是低调地扶灵回金陵了。 这让许多有识之士高看他一眼,也在圣人那里留了个好印象。 ****** 宁国府还在做水路道场的时候,林如海的任命就下来了。圣人升了他的品级,从三品,但却还是打发他去做了知府。 唔,还是太原知府。 只不过,此太原非彼太原,乃是交趾辖下的那个太原府。 也就是说,他的顶头上司,就是他的师兄,现任的交趾布政使王琦。 而且,从三品的知府,这可是开国以来头一个了。 林如海知道,这是圣人想让他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需要受人制肘。 ——知府虽然职位不高,但毕竟是一个府的一把手。对林如海这种想踏踏实实做事的人来说,可比做一个省的二把手好得多。 林如海记得,上辈子在六皇子登基没几年,朝中几个阁老便放弃了交趾这个省份。 朝廷给出的解释,是说这个地方民风十分彪悍,不服管教,朝廷每年都要投入大量的兵力和财力。为着这么个可有可无的地方,根本划不来! 可是,林如海后来当上首辅之后,才发现,失去了交趾,朝廷对南洋的控制力骤然减弱,南边的许多番国渐渐的都不来朝贡了。 这些番国,若是在朝廷还控制着交趾的时候,调兵遣将,一战可下,他们自然不敢造次。 可是,谁能想到,朝廷竟然突然放弃了交趾,这些番国一下子便成了猴子山大王,朝廷鞭长莫及了。 记得当时,圣人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朝中许多武将都竭力反对。但武将耍嘴皮子哪里是文官的对手? 而身为文官一员的林如海,也觉得交趾这地方就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并不觉得放弃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他当上了首辅,才明白,当时朝廷放弃的究竟是什么。 可以说,这件事算是林如海前生之憾了。 而当今圣人比起六皇子,明显高瞻远瞩,知晓交趾的重要性。要不然,也不会接连指派王琦、林如海这两个能臣干吏到交趾去。 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林如海自然是要好好谋划一番,改变交趾在世人眼中固有的「蛮荒」印象,让朝廷不会再轻易放弃。 抱着这样的雄心,林如海到任之后,并没有急着干什么,而是先宴请了当地耄耋老人和土官们,尽量消除他们的警惕和敌意。 然后,他又多方走访当地土人,了解了他们心中怨气的根源,这才回到府衙,召集属官与幕僚,制定详细的规划。 或许是因着林如海态度一直十分友善,又或者是因为他这些天的走访起了效果,那些属官们虽然还是对他抱有一定的警惕,但还是愿意听他说话的。 等人都到齐之后,林如海先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他准备在太原办学,推行教化,让交趾的太原人能和山西的太原人一样,读书科举,出人头地; 第二,他会联繫中原商户,以合理的价格收购当地产出的粮食和药材,希望土官们配合,务必让双方都满意,谁也不吃亏。 这两条一宣布,那些本地出身的属官一下子就呆住了。 以往,被派到交趾的官员,多是出身广西云贵等地,书读的不精,捞钱的本事却是无师自通的。 这些官员之所以愿意到交趾这种穷乡僻壤里来,目的就是为了捞钱,捞够了就走。 当地土人为什么屡屡叛乱呢? 还不是因为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但凡能有个安稳的日子,谁愿意冒着诛族的风险造反呢? 但这一茬官员走了,再来的还是那样,交趾的百姓已经是麻木了,对朝廷的期待也越来越少。 就在这个时候,林如海横空出世了。 他不但来了,还带来了一颗比海碗还大的夜明珠,一下子就穿透了黑暗,让土人们看到了光明。 第170章 林如海(四十九) 「林大人, 这……您说的可都是真的?」一个土官不可置信地问。 「自然是真的。」林如海答的斩钉截铁。 这两个月来,因到处走访而晒得黝黑的脸上,透出一股让人信服的坚毅。 从京城跟着林如海出来的文经歷道:「大人来之前,诸位就不曾打听打听大人的官声吗?大人在山西任职时, 就曾因推行教化而得到过圣人的嘉奖。」 文经歷与苏经理这回都跟着来了交趾, 因着交趾偏僻, 愿意来这地方当小官儿的人不多, 林如海就趁机让两个人转正了,成了正儿八经的八品官儿。 两人肯跟着来,本来就是感念他的知遇之恩, 如今得了实际的品阶, 自然更是干劲十足, 都暗暗发誓, 要竭尽所能, 帮助林如海在交趾做出成绩来。 因为他们来之前, 也查过交趾这个地方, 知晓来这里的官员, 大多数都泯然众人,再也没在朝堂出现过了。
第300页 ——这明显是遭了圣人的厌弃了。 他们两个本就不入流, 圣人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怎么着都行。 可林大人本就是圣人心腹, 若是折在了交趾这里, 岂非太过可惜? 听了文经歷的话, 这群属官面面相觑, 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尴尬。 说实话,他们还真没有调查过。 这也不怪他们。 实在是朝廷派到交趾的官员几十年如一日,换几届如一人, 来了之后就是想方设法地压榨剥削土人,以便肥了他们自己荷包。 可以这么说,交趾百姓最不喜欢的,就是官员换届。 因为一旦要调换官员,就意味着好不容易被他们餵饱餵肥的这一批就要走了,新换上的一批饿狼,又要重新去餵。 所以,像别的地方这种一旦有新的官员到任,属官都会事先调查其以往的作为习性,以免不小心得罪了人的事情,他们早就懒得做了。 文经歷有些无语,和苏经歷、梁先生、葛放翁相互对视了一眼,就由年纪最长的梁先生出面,把林如海在山西办学、扶贫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当然,其中少不了不着痕迹的夸赞。 只是梁先生人老成精,说出的话让人觉得特别务实、特别诚恳,好像没有半点儿夸张的成分。 一众属官听得悠然神往,一个姓查的县令忍不住喃喃道:「若是我们这里,也有这样的盛景,大人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了。」 ——交趾的人口其实并不少,物产也算得上丰富。可是为什么就是发展不起来呢? 说到底,还是他们这里读书人少,能考中进士的更是没有。 朝中没有人为他们张目,他们就算再勤劳,也就是那枝头上饱满鲜艷的桃子,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别人来摘。 但凡他们这里一年能出一两个进士,情况就会好很多。最起码,再派到他们这里的官员,就会有所顾忌。 查县令到现在还感觉跟做梦似的,生怕随便谁打个响指,他的美梦就醒了。 见左右的属官都是一脸恍惚和不可置信的样子,林如海开口,给他们了一颗定心丸:「咱们这边的基础薄弱,比不上山西,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见到成果。但大家放心,林某人既然说出了口,就会竭尽所能,让咱们太原越来越好。」 他这大实话一说,众人反而放心了。 ——林大人说的都挺务实的,虽然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成果让他们颇为失落,但在林大人之前,却从来没有一个官员,想着要在他们这里推行教化的。而很多事情,只要有了一个开头,后面想要维护,就容易的多。 只是…… 兰知州忧虑地说:「大人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到哪里去找老师呢?」 这年头,读书人矜贵,若非特殊情况,谁愿意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但林如海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他微微一笑,先给了他们一个定心丸:「诸位放心,交趾新任的布政使王大人,乃是我的同门师兄。此事若是我们自己做,肯定不容易。但若是有了布政使大人的支持,就容易的多了。」 众人都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人脉,不由精神一振,信心更增了三分。 林如海捋须而笑:只要有信心,有干劲儿就成。 当天晚上,林如海就拟好了书信,派遣心腹送到了交趾的治所胶州府,叮嘱他务必要亲手交给布政使王大人。 这封信,自然是不能让旁人看到的。 因为,林如海为他的属官们勾画的美好蓝图,只是把所有对他们有利的都说了出来。 可是,若是想要顺利实行,自然也要有对朝廷有利的一面。 若不然,便是圣人高瞻远瞩,同意了,底下那些朝臣也不好应付。 说朝臣们谨小慎微也罢,目光短浅也罢,林如海都能理解。 毕竟,像交趾这样的不毛之地,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看到利益,是很难让那些朝臣们松口,把珍贵的教育资源投入进来的。 而林如海准备用来堵那群朝臣的嘴的,就是编户齐民。 交趾多密林,地广人稀,自开国以来,朝廷从来就没有弄清楚过交趾究竟有多少人口。 这对朝廷的统治是很不利的,这些隐藏的户籍就是根本的隐患。 这个问题,朝廷难道就不想解决吗? 当然想了。 可是,一来交趾民风彪悍,不服管束;二来歷任官员暴戾盘剥,与当地百姓的关系极其紧张。 若是这些官员敢提出编户齐民,当地的土人们,就敢让这些官员们水土不服。 所谓天高皇帝远,并不只是一句而已。 林如海自然也不敢贸然提出。 那他干脆就不提,只在推行教化的时候加上一道程序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大夏朝的科举制度了。 当朝对学子们的户籍核查及其严苛,对士子们的出身也有着严格的规定。 比如,三代以内为奴者不得科考,三代以内从贱业者不得科考,三代以内有作奸犯科者不得科考。 这三条,都是朝廷官方规定的。 只这规矩到了地方上,不知怎么的,就又多了一条不成文的:三代以内有再嫁之女,不得科考。 这一条,纯属是民间形成的,朝廷虽然不贊同,甚至是反对,但民意难违,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第301页 而林如海要推行教化是真,想要让交趾出几个进士也是真。 可这些,和他要编户齐民,并没有任何冲突。 甚至于,借着这个便利,和朝廷的规定,林如海完全可以在招收学子的时候,把学子的祖宗三代都问清楚。 试问,这年头,若是有了读书习字,出人头地的机会,谁会放弃呢?便是深山密林里居住的土人,也知道读书人的地位高。 到那个时候,根本不需要实施任何强硬的政策,只需潜移默化,徐徐图之,林如海有心在三年以内,将整个太原府的人口统计完毕。 有他开了这个头,并看见了成效之后,朝廷定然会重视起来,慢慢地推行到整个交趾。 林如海给王琦的信里,就着重描绘了一下这片美好的蓝图。相信以王琦的为人,会很乐意帮他和京城那边周旋的。 将书信用火漆封好,并命心腹送出之后,林如海是一身的轻松。 他想起来,自从来了交趾之后,已经好久没有和妻子贾敏一块儿品茶论诗了,就一个人熘熘哒哒,到后衙去寻贾敏了。 却不想,他刚进正院,就被怀素给拦住了:「老爷还请留步。」 「可夫人有客?」 「正是。」怀素道,「今日夫人请了兰知州的太太和一众大人的内眷,正在切磋绣技呢。」 「绣技?」林如海微微一怔,「夫人的苏绣的确是一绝。」 贾敏的刺绣,是贾母特意请了苏州的绣娘教的,她虽平日里不爱动针线,但该会的其实都会。 只是,贾敏往日里请官太太们来家里,都是赏花、品茶、游园什么的,切磋绣技,还是第一次。 有女眷在,林如海也不好往里进,只好退了出来,去了林瑛几个读书的院子。 一直等到天擦黑,贾敏才亲自送了几个太太出门,并约好了,明日再来。 「太太,老爷来过了。」怀素一边伺候她脱去大衣裳,一边禀报。 贾敏道:「我正要找老爷呢,你让人去请老爷过来。」 怀素笑道:「太太也是忙煳涂了,已经要用晚膳了,老爷和大爷过会儿就来了。」 「哎哟,瞧我!」贾敏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怪不得老爷时常废寝忘食的,这位一忙起正事来,的确是让人想不起旁的来。」 刘妈妈端了一碗冰糖燕窝进来了,听见贾敏的话,接口道:「太太这是一颗心都想着老爷好,忙活起来自然不觉得累。」 「怎么还劳动妈妈了?」贾敏急忙接了过来,嗔怪着说,「妈妈年纪大了,该是好好纳福了,有什么事,吩咐下面的小丫头就是了!」 刘妈妈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在这年头可算是高寿了,贾敏也早不让她办差事,平日里有两个小丫头专门服侍她,她只需日常陪着贾敏说说话。 原本,交趾气候与中原相差太大,林如海与贾敏是不想让刘妈妈跟着奔波的。可刘妈妈放心不下林瑛,坚持要跟着来,两人拗不过她,只得让她一块儿来了。 也幸好刘妈妈身子一向硬朗,来了太原,竟也没有水土不服。 刘妈妈顺着贾敏的力道坐了,笑眯眯的说:「不过端一碗汤,哪里就累着了?反倒是太太,这两个月日日和那些太太们周旋,才真是心力交瘁呢。」 林如海在外奔波辛苦,贾敏看着心疼,就从后宅开始,努力帮林如海打开局面。可以说,林如海能这么快取得属官们的信任,这些官太太们的枕头风,功不可没。 贾敏笑道:「老爷这些日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能帮到他,我很高兴。」 这时,怀素进来,说是晚膳已经摆好了,老爷和大爷正等着太太一块儿用膳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天吶!血泪教训啊! 小天使们以后准备做妈妈的时候,孕期一定要多吃水果蔬菜,大量补充维生素,哪怕不喜欢也得吃。 因为,便秘,实在是太难受了!整治得我昨天不得不去医院跑了一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鸟信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1章 林如海(五十) 林如海夫妇齐心协力, 不过半年的时间,便在太原站稳了脚跟儿,让当地土官和百姓都接受了这个知府。 虽然朝廷那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消息,但是林如海却已经在太原府试办了一个学堂。 其实也就是府衙旁边的两间空屋子, 林如海叫人打扫干净了, 重新粉刷了一下, 把屋顶的茅草换成了瓦片, 又亲自提了「学堂」二字。 因为学堂不大,招收的学生也不多,还都是当地土官与乡绅之子。 至于老师, 则是由林如海带来的属官与幕僚轮流担任, 偶尔林如海有空了, 也会去讲解一些经意。 他带来的幕僚虽然最高的功名也不过是举人, 但在交趾这个地方, 已经能唬住一大批人了。 更别说, 还有林如海这个当朝探花偶尔讲学。 整个太原但凡有点儿地位的, 都想把儿子塞进来。临近的州府有人听说了的, 也想把自己的儿子塞过来。 但林如海并不想捞过界,咬死了只收太原府的。
第302页 这让太原府的人松了一口气, 心里还生出一股优越感。而那些别的地方的人, 也只能羡慕妒忌恨了。 过了半年, 朝廷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圣人发配了一批犯了事的文官过来, 旨意上写明了, 让他们听从太原知府林海的安排。 这次来的人可不少, 足足有十个。 要知道,这可是十个二甲进士呀! 这十人一到胶州府,就被布政使王琦给扣住了, 林如海没办法,只得收拾了一下,亲自去胶州府要人。 王琦看了林如海的方案之后,觉得十分可行,就想在胶州府也试着实行。 但这些人是圣人点名给林如海的,他想截下一部分,就只能让林如海自己同意。 师兄弟二人见了面,你来我往地过了几个回合,最后还是王琦以「日后帮你顶雷」为条件,截下了五个进士。 林如海表面一脸肉痛,心里却满意的很。 ——能有五个两榜进士,已经大大的出乎了林如海的意料了。 更别说,朝廷还发榜动员各地的读书人往交趾来,给禄给米。许多家里不富裕的生员都很心动。 更重要的是,往后他要做的事,必然是要动摇朝中某些人的利益的,有王琦在前面顶着,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师弟呀,」王琦喝的有点儿高了,眼神迷离地拍着林如海的肩膀,「圣人派我来了这里,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让我回去了,我也有心做出一番成绩,不辜负圣人的恩德。来,喝。」 他仰脖灌了一杯酒,打了个酒嗝:「嗝,呃……可我一进这地界儿,心就凉了半截儿。这地方虽然不是不毛之地,可比起不毛之地,也没强到那儿去。就我下面那些属官,他们的敌意根本就不带遮掩的。」 「我就愁啊!要是他们都不配合,我纵然有一千个策划,也全都白搭!」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没想到,柳暗花明啊。还是师弟有办法。来,师兄再敬你一杯!」 林如海没办法,只得又陪他喝了一杯。见他还要倒酒,林如海急忙拦住:「师兄,不能再喝了!」又招唿左右的僕人,「快,扶你们老爷去洗漱。」 但凡是醉了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的。 这会儿,王琦就觉得他还能再来三百杯,两个小厮都险些架不住他,挣扎着还要拉着林如海继续喝。 没奈何,林如海只得说是自己醉了,他才哈哈大笑着,由小厮扶走了。林如海松了口气,到客房洗漱一番之后,倒头便睡了。 睡之前,他还迷迷煳煳地想着:明天一定得告辞,早回去早安心。要不然,看王师兄这架势,怕是连这五个也带不回去。 果然,第二天一早,林如海坚决要告辞的时候,从王琦脸上看到了一抹遗憾与惋惜。林如海抹了把冷汗,拱了拱手,登车就走。 王琦还不甘心:「师弟慢走,我让人给你收拾点儿土特产?」 「不用了。」林如海坐在车里,连头都没露,「师兄日理万机还是请回吧,我那里也有许多公务等着我回去处理呢。」 ——呵呵,土特产? 都是在交趾这地界儿,无论是乌木还是犀角,但凡你这儿有的,我那儿什么没有啊? 眼见他是铁了心了,王琦也没办法,只得含泪挥手,送他走了。 直到走出五里地,林如海才心有余悸地又抹了把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陪他过来的葛放翁见状,不由笑道:「大人平日里老成持重,倒是少见这般模样。」 林如海摇了摇头,对葛放翁道:「那是因为,我这师兄,他不是一般人。」 一个讲究实干的人,是看重实惠多过看重面子的。他往日里对付读书人的那一套,在王琦这儿作用不大,怎不让他如临大敌? 不过…… 林如海摸了摸鬍子,若有所思:王师兄这点儿,倒是值得学习呀! 一旁的葛放翁忽然就觉得背上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可怜的葛幕僚,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人在惦记他,丝毫也不知晓,就是坐在他对面这位,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一下子就得了经验升级了。 而他们这些幕僚,则从此开启了悲惨的、被无限压榨的苦逼又自豪的人生。 等一行人来到太原地界,就受到了各层官员的热烈欢迎。 原本那五个被发配到这里的官员还是满心的颓丧,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前途是彻底毁了。 可是,在经过林如海一路上洗脑般的劝说,再看到这么多官员、豪绅亮的惊人的眼睛,他们的斗志突然就又回来了。 ——林大人说的不错,他们就算远离了朝堂,照样能发光发热。若是在不通教化的交趾教出一批进士,那他们这些先行者,定然能够青史留名! 一旁的林如海捻须点头,只是笑容让人觉得有些慎得慌。 一不小心看见了兰知州怔了一怔,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见知府大人仍然笑的温文尔雅,就像这世间最标准的君子一般。 兰知州松了一口气,暗暗自嘲:刚才果然是眼花了! 接风宴过后,林如海就召集了知府的属官,还有五个新上任的先生,就太原第一座学院的集资、选址、设计、修建、招生要求等做出了深刻的探讨。 这其中,最容易解决的反而是资金问题。
第303页 那些当地的富户们一听说要筹款建书院,一个两个都捧着银子送上来,唯一的要求,就是多给他们的家族几个入学的名额。 当然,若是几位先生愿意收下一两个做亲传弟子,他们更是乐意之至。 但林如海早就私下里和五位先生商量过了,他们不会特意收亲传弟子,会对入学的学生们一视同仁,以便从中发掘出好苗子,再重点培养。 他们的目标就是,在三年以内,至少也要教出五个秀才! 至于三年之后如何,林如海已经向他们保证了,他三年之后,会向圣人申请连任,直到太原的教化事业有了成果之后,才会离开。 交趾这种地方,因为情况特殊,除了那些想捞钱的,很少有官员愿意来这里任职。 因此,若是林如海主动上书要求连任,圣人有八成的可能会批覆。加上林如海又透漏出,布政使王大人也会连任,众人就更放心了。 * 交趾多密林,林中有许多年份久远,质地细密的树木。 原本当地的官员是准备伐木造屋的,但林如海见周围植被覆盖密集,怕万一走了水,将一摊心血毁于一旦,便坚持挖窑烧砖。 至于那些在中原十分稀有的树木,林如海联繫了以前在江南和山西认识的富商,以当地人不敢想像,在江南、山西却十分实惠的价格卖了出去。 筹到的钱他也没让这些商人送来,而是托他们换了一批急需的书籍来。 这一批木材运回去,这些商人个个都会赚得盆满钵满,对于林如海这点儿要求,他们自然是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反正他们来交趾又不止来这一回,林大人都说了,来日方长,他们再来的时候,顺便把书带回来就是了。 当然了,随着书籍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各种中原出产的丝绸、瓷器、精美的雕刻等等。 他们不但帮林如海带了需要的书籍,更是免费赠送了一批文房四宝。 当然了,还有给林如海的各种产自江南或京城的精美器物,说是体谅林大人远离家乡,有这些东西,可以聊慰思乡之情。 林如海当然知道,这些人就是变相地给他送礼,以便能保证他们的这条商路畅通的久一点儿,让他们多赚一点儿。 对于这种事情,林如海本身并不反感。 因为交趾也的确需要这些中原和江南的大商家来打开商路。 要不然,再多的好东西,卖不出去,也都白搭。 既然收了这些东西能让双方都安心,他自然不会往外推。 等一座书院建成之后,正逢第一批书籍送到。 林如海翻了翻,油墨味儿十分清新,字迹也很是清晰,书上的註解都是林如海和五位先生亲自批註的,浅显易懂,十分适合初学者。 林如海满意地点了点头:「诸位有心了。」 那几个商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纷纷拱手笑道:「没误了大人的正事就好。」 「几位言重了。」林如海顺势就邀请了他们参加太原书院的开学仪式。 读书人的圈子,一直都是商人们嚮往的,几人自然是欣然应了,表示那天一定会准时前往。 他们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到那天去的时候,送什么贺礼合适了。 至于林如海说的捧场就好,他们也就是听听而已,除了傻子,谁也不会当真。 第172章 林如海(五十一) 一晃三年过去了, 太原书院也进入了正轨。 经过五位先生和书院学生的共同努力,终于在今年的府试中,书院里出了七个秀才。 虽然这府试就是太原府举办的,但出的考题却是林如海根据京城那边的水平出的, 录取的要求也是以京城那边的为标准。 虽说大夏文风最胜的地方是江南和江苏, 但京城的学子也有过人之处。 因此, 能有这个成绩, 大家都很满意。 林如海甚至特意写了一封奏摺,把这七个学子的卷子夹在其中,递到了圣人的案头。 这个举动, 在许多朝臣看来都太过大惊小怪了。 可再想想交趾那不通教化的穷乡僻壤, 倒也勉强能理解林如海和圣人的激动了。 圣人仔细看了七个学子的答卷, 又命人传阅朝臣。 原本还有些不以为意的朝臣们, 在看了考题和答案之后, 都沉默了。 ——他们原本以为, 这考题出的肯定是照顾了那些学子。 可实事证明, 这些考题的水平, 与京城这边的不相上下。 那些学子的某些观点虽然稚嫩了些,但这是眼界所限的, 至少他们写文章的水平, 绝对对得起这「秀才」的功名。 时任副都御史的连闻声左右看了看, 立时便出列为他的好友表功。朝中还有林如海的同年、同乡、同窗等, 见有人发声了, 纷纷附和。 但这些人里, 除了连闻声等极个别的知晓林如海的报復之外,都是想着,赶紧把他从交趾那破地方给捞出来。 有这样的才能, 在什么地方做不出政绩,何必陷在那种蛮夷之所? 不过,他们的一番好意,註定是要落空了。 因为林如海在这封奏摺上,已经诚恳地请求圣人,让他在太原府连任,以免好不容易打开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这样的担忧,圣人也有,对林如海的请求,他自然是欣然应允了。
第304页 说来也巧,林如海的摺子头一天刚到御案的案头,第二天,朝廷征瓦剌大捷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贾赦混在回京献俘的队伍里,想着自己撞了大运活捉的两个瓦剌小王爷,心里美滋滋的。 他这么一个生性惫懒的人,冒着生命危险,累死累活的在战场上拼搏,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他两个儿子的未来? 只要一想到这一次赚的军功可以给贾瑚和贾琏换个未来的保障,再想想堂兄贾敬给他准备的后手,贾赦只觉得从来没有这样扬眉吐气过。 作为献俘的将领之一,又有生擒二王的功劳,或许还夹杂着圣人对贾敬的怀念与愧疚,贾赦被晋为了荣候,世袭三代始降。 也就是说,直到他曾孙子袭爵的时候,才会降袭。 贾赦大喜过望,人还没到家,就派了两波儿人,分别给妻子宋氏和堂兄贾敬报喜。 可是,等到他回到荣国府,应付完了糟心的母亲和弟弟之后,才看到了一身素服的贾珍。 贾赦往贾珍身后瞅了瞅,疑惑地问:「敬大哥哥呢?」 贾珍眼眶一红,声音也有些沙哑:「赦叔回来的正好,再过几天,侄儿就要除服了,还要仰赖赦叔帮忙操持。」 贾赦一怔,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抖着手,颤着嗓音问:「除服?除什么服?是谁过世了?」 贾珍哽咽道:「赦叔走后不久,家父便病逝了。」 「什……什么?」贾赦呆了呆,突然怒道,「你这不孝子,岂能诅咒生父?」 一旁的贾瑚连忙上前,生怕贾赦一个激动,和堂兄动了手:「老爷,珍大哥哥说的都是真的,敬大伯他……他已经去了!」 贾赦双目一瞠,神色一阵恍惚。 贾珍和贾瑚连忙扶住他,才没让他载倒。 「老爷,老爷,你别吓我。」贾瑚在贾珍的帮助下,把贾赦扶到了椅子上,扭头朝已经吓傻了的贾琏道,「琏儿,快去请大夫!」 「不必了。」贾赦出声拦住了他,摆摆手对三人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赦叔,您……节哀。」贾珍劝了一句,便施礼告退了。 「父亲……」贾瑚见父亲仿佛精气神都被抽干了,放心不下,不愿离去。 「出去吧。」贾赦无力地摆了摆手,已经走到屏风处的贾珍也朝他连使眼色。 贾瑚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堂兄,还是牵着弟弟贾琏出去了。 宋氏早已等在了门外,见他们兄弟三人出来了,立刻迎了上来,担忧地问:「老爷怎么样?」 她也是担心丈夫骤然得知了贾敬的死讯,接受不了。 说起来,他们夫妻分别这三年,宋氏带着两个儿子整日里为丈夫担惊受怕的,心肠都磨软了。 这三年,夫妻二人所有的交流都是通过书信,感情反而好了起来。 若是在三年前,宋氏纵然也会担忧贾赦,却绝对不会不顾矜持等在书房门外。 贾瑚上前扶住母亲,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大好,他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宋氏嘆了一声:「你们两个,先送你珍大哥哥回去吧,我去看看老爷。」 「诶,好。」贾瑚应了一声。 贾珍也知道,今日贾赦是没心情管别的事了,便拱手道:「那婶子留步,侄儿这就先回去了。」 贾敬去世之后,贾珍扶灵回乡,就在金陵为父亲守孝。 这也是快要除服了,为了不耽搁到刑部去报导的事,他这才雇了船,带着一家子回来了。 这会儿,宁国府虽不是一团乱,却也还没有收拾利索,贾珍的事情也多呢。 贾瑚和贾琏送了贾珍出去,宋氏走到书房门口,正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宋氏手上一顿,没有打扰丈夫,而是等里面的哭声停歇了,才推门进去。 「老爷。」 「是太太呀,进来吧。」 宋氏走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逝者已矣,老爷还要节哀才是。珍儿和瑚儿他们都还小,还需要你看顾着呢。」 「你说的不错,珍儿和瑚儿还小呢。」贾赦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太太,我准备和老二分家。」 「分家?」宋氏一怔,不禁露出喜色。但很快,她便为难地摇了摇头,「老太太是不会同意的。」 以老太太对贾政的偏心,怎么可能让小儿子分出去,失去了荣国府这曾光环? 更别说贾赦的爵位又升了,他们说不得还打着这爵位的主意呢。 贾赦冷笑:「这回可由不得他了!」 这些年,他早就受够了! 这一回,他可没打算好声好气地和他们商量。 他敢鱼死网破,就是不知道,他们敢不敢了? 贾母和贾政,自然是不敢的。 在贾珍除服之后,贾赦就请了贾珍来主持,要和贾政分家。 就如宋氏所料,贾母怎么可能同意呢? 若是贾政和贾赦的情况颠倒过来,贾政发达、贾赦落魄,她只怕是迫不及待给两个儿子分家,以免贾赦占了小儿子的便宜。 可现实就是现实,贾赦到战场上搏命,入了圣人的眼,贾政却还是那个受同僚排挤的工部六品主事。 若是离开了荣国府,离开了贾赦这个炙手可热的荣候,以贾政的官职,在京城很快就会泯然众人,也就是比后街上那些族人们稍强一点儿而已。
第305页 可贾赦却是铁了心了,根本就不容商议。 贾母用孝道压他,他就甩出了当年贾政陷害上峰,又被人反杀的证据,威胁贾母,若是不同意分家,他就把这些捅出去。 贾政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是怎么从五品员外郎变成六品主事的? 不就是因为这些东西。 而且,那个时候,因着双方都有顾忌,这些东西没有泄露分毫。若是贾赦真的捅出去了,怕是他真的就要变成白板了。 但贾母却是不信贾赦敢这么干:「哼!若是政儿牵扯到了前朝余孽的事,你这个做亲哥哥的,又岂能跑得了?」 「呵!」贾赦嗤笑了一声,看贾母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老太太,你不会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吧?你以为你关起门来在家里做的事,别人就全不知道?」 贾母有些慌张,可还是撑着道:「无论如何,你们是亲兄弟,他犯了事,你也跑不了!」 这时,贾政也镇定了下来:「不错,兄长还是三思的好。」 贾珍学了多年的律法,马上又要到刑部去任职,对贾母与贾政这种行为十分看不上。 但正因为他熟谙律法,更清楚若是贾政事发,贾赦一定会受到牵连。 这可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轻不得也重不得。 眼见事情已经要陷入僵局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宋氏也准备开口打个圆场,先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可贾赦却拦住了她。 贾赦很清楚,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今日若是不能彻底撕撸开了,那他今日用来威胁贾政的筹码,转手就会成为贾政反过来威胁自己的东西。 他必须得让他们知道并坚信,他贾赦就是个不要命的混不吝,让他们再不敢来沾惹他! 于是,他不怒反笑:「既然老太太和二弟不在乎,那我就没什么好顾忌的,这就进宫面圣,把这些证据呈给圣人。哦,对了,还有老太太当初暗中支持三皇子和九皇子的证据,我也一併带过去。正好我身上还有个爵位呢,大不了就是夺爵,我好歹还是个三品武官呢。」 贾母一惊,继而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不孝子!祖宗挣下的爵位,又岂是由你胡乱作践的?」 贾赦却是不痛不痒,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贾政干出了这种要命的事,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爵位嘛,今日舍了,大不了我再到战场上拼一把。再不济,我两个儿子也不是那种无能之辈,总会给自己挣个前程的。」 这是拐弯抹角地骂贾政没出息,只会惦记祖宗留下来的那点儿东西,还是不属于自己的。 贾政脸色胀得通红,是气的,更是怕的。 「母亲……」他哀求地看向贾母。 贾母深深地看着贾赦,见他是铁了心了,咬牙道:「好,分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抽空整理了一下我的专栏。 大家再也不用问我下本开什么文了,到「预收文」那一栏里看一下,开文顺序一目了然,喜欢的务必要提前收藏哟! 第173章 林如海(五十二) 大户人家分家, 可不像是小门小户,一人端个藤筐就能走了。 莫说是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就是一般乡绅兄弟分家,也要找族中老人, 还有附近乡里间出了名的公正之人帮忙主持呢。 因而, 荣国府头一天说要分家, 到了第二天, 一大家子才在宗族的祠堂里齐聚。 但这一天里,贾赦也没闲着。 他强硬地要走了库房的钥匙,带着心腹下人把公库中的东西都点了一遍, 把那些原本是属于公中, 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史氏或王氏私产的东西都给要了回来。 ——对贾赦来说反正已经撕破脸了, 他也就不用太过顾忌老娘的脸面了。 当然了, 若是史氏有脸把这事当众嚷嚷出来, 那他也不介意舍了这点儿东西, 换一个孝顺名声。 但很显然, 贾母平日里爱拿孝道压他, 不过是笃定了自己不会真把她怎么样而已。 在贾赦表现出了自己「混不吝」的特质之后,贾母就下意识的投鼠忌器, 生怕打不着老鼠, 却伤了玉瓶。 因此, 虽然心里呕的要吐血, 可当贾赦拿着公中的帐本朝她要东西的时候, 她还是乖乖给了。 ——不给不行啊。 但凡她敢说一句头晕脑胀的话, 贾赦就立马呵斥着让人收手,说是明天一早就要去面圣。 一次两次之后,史氏就再不敢作妖了。史 氏都被按下去了, 王氏就更不敢和他叫板了,把所有贪墨的东西,都乖乖还了回去。 其中有几样,还在贾政的书房里摆着。 这让贾政觉得颜面大失,不顾还有许多下人在场,噼头盖脸就排喧了王氏一顿。 王氏梗的心口发疼,恨不得扑上去挠花了贾政的脸。 ——你拿东西去摆的时候也没说什么,这会儿东窗事发了,倒知道要脸面了。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个没有担当的废物? 贾赦可不管他们夫妻间的官司,该拿的东西全都拿走之后,他就带着帐本回去了。 等到第二日,贾珍和族老们齐聚祠堂的时候,贾赦已经带着一摞帐册到了。 贾母与贾政不敢再招惹他,不多时也都乖乖的来了。 分家这件事,是双方已经商量好的,贾珍也就是当着族老的面又问了一遍,走个过场而已。
第306页 重头戏的分配家产。 按照宗法,所有属于荣国公一脉的传承之物,都是嫡长子贾赦的,这其中也包括了第一代荣国公留下的那批准备交还内孥的银子。 当然了,因着圣人已经免了这部分的债务,贾母对此十分不满,坚决认为该把这笔银子算到公中,分贾政一份。 且看样子,那些族老也有这个意思。 贾赦不禁嗤笑了一声,讥讽道:「你们不会真以为,欠了皇家的钱,能够真的不还吧?」 众人都噎了一下,谁也不敢给这个保证。 毕竟,当今圣人的性子,大家基本上已经摸清了。 这位可不是老圣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个冠冕堂皇的藉口让他们把这笔钱给吐出来。 贾珍环视一周,直接出言:「这笔银子是皇家的,我们不过暂时保管,谁也不能动!」 这话一出口,一帮族老立马闭嘴了。 毕竟,谁敢跟皇家抢银子? 史氏这才不再提了,但转头却又要求,分公中财务时,要兄弟二人五五分。 见她竟然还敢蹦哒,贾赦不禁挑了挑眉,贾珍也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问了一句:「老太太这是要视宗法于无物吗?」 他这个族长辈分太低,宗法就是他最大的倚仗,他自然是不会容忍别人破坏宗法的。 史氏却道:「政儿也是嫡子,也要养家守业。只要老大愿意,他们两兄弟平分家产,又有什么不行?」 她话音刚落,贾赦立马开口:「可我不愿意呀。」 见史氏还要胡搅蛮缠,贾赦忽然嗤笑了一声,高声道:「我这里还有一份帐目,要请诸位长辈都看看。」 他说完,轻轻拍了拍手,贾瑚立马小跑出去,不多时,就抱了一本有三指厚的帐本回来了。 「老爷,帐册。」 贾赦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帐册递给贾珍。 贾瑚连忙走到贾珍身边,把帐册递过去:「珍大哥哥,您请看。」 贾珍有些疑惑地翻了翻,脸色很快凝重了起来。 他扭头深深地看了王氏一眼,眸中的意味深长让她心里「咯噔」一声,骤然间像是有十五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 贾珍慢慢地往后翻,约莫一刻钟,才彻底翻完。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怒火往下压了压,转手递给了身旁的一个族老:「您也看看。」 那族老早就在看到他方才的神色时,就猜到这帐册大有文章。 可是,等他真的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但一开始,他的神色也还好,直到翻到最后两页,脸色却一下子变得铁青,扭头看向王氏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蠢妇,蠢妇!」 等几个族老把帐本传了一圈之后,这样的叫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贾珍看了一眼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的贾政,扬手把帐册扔给他,冷笑道:「政二叔还是好好看看吧。呵,五成的家产,就算赦叔肯给,你还有脸要吗?」 方才贾赦说不肯给的时候,那些族老还在心里嘀咕,觉得他不顾兄弟之情。 可是这会儿,他们却觉得,贾赦愿意分贾政三成的财产,那可真是仁至义尽了! 被个小辈如此对待,贾政心头恼怒。但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不敢闹出来,而是老老实实地捧着帐册看了起来。 「这……这……」 这帐册上记载的,都是王氏借管家之遍,贪墨的公中财务。 贾政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等看到最后两页,脸色一下子灰败,心里来来回回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原来,这最后两页上记载的,是王氏联合金陵薛家,倒卖荣国府置办的祭田。 若说前面记的东西,那些族老们看了,只是惊异于王氏的大胆,真说到底,却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可是,祭田却是一族之中的公产每年祭田的产出,他们都能从中分润好处的。 ——说到底,只有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了,这些族老们才会不顾一切。 若不然,他们最多的还是和稀泥。 因为,无论是贾赦还是贾政,他们都不想得罪。 贾政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还能分一大笔家产,谁又能保证没有求到贾政的时候呢? 可是,当他们知道,王氏侵占了他们应得的利益之后,就个个都变得「大公无私」了起来,不但要求兄弟二人分家必须按照宗法三七分,更是要求贾政夫妇把私卖的祭田赎回来。 这一回,是连贾母说话都不好使了。 但凡她说一句带点儿威胁意味的,就有族老暗示:虽然荣国公已经去了,但族里也是可以代为休妻的。 史氏却不吃这一套,冷笑道:「我送走了两重婆婆,就是先国公在世,也不能休了我!」 王氏闻言,眼睛一亮,也道:「对,我替老国公守过孝。」 这就是有恃无恐了。 说话那族老被她们噎了这一下,脸色涨得通红。 但还没等史氏再次抖起来,便听见贾珍凉凉地说:「不知道我把这些证据送到史家和王家,他们愿不愿意为了两位和贾家决裂呢?」 史氏瞳孔一缩,万分不甘的闭嘴了。 如今史家当家的,已经不是疼爱她的父兄了,而是与她不大亲近的二侄子。且史家这些年也不怎么景气,自然是不愿意和蒸蒸日上的贾家对上的。
第307页 王氏倒是觉得继母甄氏不会不管她的。但甄家已经败落了,对贾家起不了任何威胁。 二哥王子腾这次随军,倒是立了不小的功劳。但问题是,王子腾虽然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却在嫂子史氏的挑唆下,根本和她不亲近,也肯定不会为她出头的。 她们婆媳都妥协了,贾政心里失望却根本不敢说什么,只得按着他们的意思,只得了三成的家产,并要在三个月之内,把卖出去的祭田都赎回来。 贾赦道:「荣国府后面那座五进的宅子,也给了你了。给你五天的时间,从我的荣候府里搬出去。」 史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急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荣候府?」 贾赦淡淡看了她一眼,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我已经奏请圣人,把荣国府的匾额撤走,换成名副其实的荣候府。说起来,明日一早,礼部的官员就要来了。」 「对了,」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贾政道,「荣禧堂是太-祖赐给老国公居住的,在候府里算是违制的,你一个六品官,更是住不起。所以,在礼部的官员到来之前,二弟还是赶紧把荣禧堂给腾出来的好。」 贾政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是羞辱,可是让他违抗圣命,那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的。 「是,我回去就收拾。」贾政自觉忍辱负重了。 却不知道,看他就这样认耸了,不但贾赦和贾珍更加看不起他,就连族老们也低看他一眼。 贾珍道:「既然如此,大家都散了吧。」 他话音一落,贾政就当先拂袖而去。 一直尴尬地站在贾政身边的贾珠,干笑着朝众人拱了拱手,上前和王氏一左一右扶着贾母离去了。 贾赦冲着他们的背影挑了挑眉,沖诸位族老拱了拱手:「诸位,我家里还一团乱,这就要告辞了。」 众人都还了礼,待他离去,还有人嘀咕:「都说政二老爷是读书人,怎么还不如赦大老爷知礼?」 贾珍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对这些见风使舵的族人们腻歪至极。 第174章 林如海(五十三) 因为荣禧堂不能住了, 而新宅子也没收拾好,贾政一家子只能连夜搬到了西院去。 西院虽然也不错,但比起荣禧堂却是差得远了,更比不上原本就是给继承人住的东大院。 王氏坐在正堂, 指挥着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嘴里不免抱怨:「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一旁的元春闻言, 柔声劝道:「太太, 这话可不能说,让大伯听见了,又是一场官司。」 其实, 元春心里还有半截话没说出来:按理说, 贾政是次子, 原本就该住在这里的。 她听府里的老人说, 在祖父还在的时候, 父亲和母亲就是住在西院的。 但元春心思玲珑, 知晓如果她把这话说出来, 定然会惹得母亲震怒的。 她好不容易才从祖母那里徵得同意, 来陪陪母亲,实在是不愿意和母亲发生争执。 因此, 她只能拿大伯贾赦来压制母亲, 让她少说几句不该说的话。 却不想, 王氏还是恼了, 大声道:「便是让他听去了又怎样?他已经把我们赶出荣国府了, 还想怎么样?真有本事的, 就把我们一家子都弄死了!」 「母亲慎言!」元春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低头忙碌的下人们,又急又气道, 「大伯与老爷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母亲说出这种话,岂不是在剜大伯的心吗?」 王氏之所以敢说这话,无非是觉得这院子里的都是她的心腹,她就是说破了天,贾赦也不会知道。 可元春却比她清醒的多。 元春知道,往日里这些下人之所以上赶着奉承母亲,不过是因着老太太偏心,他们二房得势罢了。 可是如今,今非昔比了。 他们一家子马上就要搬出去了,大伯一家子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 这些下人里,定然有许多想着去大房那里卖好的,母亲说的话,说不定一转眼就传到大房去了。 但元春只是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平日里所仗所持的,不过是祖母的几分疼爱罢了。 她纵然有心要挽回什么,这些下人也不会听她的。 所以,她只能提醒这些人,贾赦与贾政再怎么闹,也还是亲兄弟,他们想挑拨离间的时候,最好是三思而行。 只不过,有多少效果就不一定了。 王氏冷笑了一声,还要说什么,但看见元春连连朝她使眼色,到底还是闭了嘴。 ——现如今,元春入宫得宠,是他们二房唯一翻身的捷径了,王氏可不想因着一点儿小事,和女儿生了隔阂。 「我的元儿呀,你可一定要争气呀!」王氏一把搂住元春,幻想着有朝一日,元春成了贵妃,贾赦一房朝她磕头赔罪。 元春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期待的同时,也不免惶恐。 ——都说皇宫是天下富贵的源头,祖母、母亲和教养嬷嬷都说以她的命数与品貌,那註定就是要当娘娘的。 这话听得多了,元春不免也信了几分。 只是,她对皇宫里究竟如何,却是一无所知的。在她心里,若是能不进宫,自然是最好的。 可是,她也知晓,祖母与母亲培养她这么多年,是不会允许她任性的,她根本就做不了自己的主。
第308页 ****** 正如元春所料,王氏的那句话,很快就传到了贾赦的耳朵里。连带的,连元春的话也传了过去。 贾赦不禁笑了一声,对宋氏道:「我这个侄女,倒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摊上这么一对儿父母。」 因着元春时常会在老太太刁难宋氏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或者是出言化解尴尬。 因此,宋氏对元春的印象还不错,闻言也是惋惜道:「元春是个好姑娘,只可惜,老太太却是铁了心了,把人往那不得见人(不是见不得人啊)的地方去送。」 贾赦百无聊赖地翻了个白眼:「那是二房的事,咱们管不着。」 宋氏虽然替元春惋惜,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若是两房关系好,她还能替元春说上几句话。 但事实上,两房的关系势如水火,哪怕自己一片好心,怕是老二两口子,也只会当成不怀好意,见不得他们好。 贾赦突然道:「对了,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这是两人成婚多年以来,贾赦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说要和她商量,宋氏不禁一怔,接着便露出温柔的笑意:「你说。」 贾赦就把分家之前一直琢磨的事和宋氏说了:「我想向圣人请旨,去做胶州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任的胶州将军终于找到了门路,调回了京城,如今正是空缺的时候。 虽然这两年胶州在王琦的治理下,已经大有不同,但世人固有的印象,那就是个穷乡僻壤,愿意去的人不多。 所以,如果贾赦主动请旨,圣人定然是会批准的。 到时候,他就可以以路途遥远,往返困难为由,带着全家一起去上任。 而老太太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正好留下来让圣人放心。 ——不管他们母子的关系究竟如何,这个讲究孝道的年头,谁也不会相信,贾赦会不管自己的母亲。 宋氏沉默了。 这样做,虽然能够彻底摆脱了老太太和老二一家,但他们也得跟着背井离乡。 贾赦又道:「我也不全是为了拜託老太太,只是像我这样的武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想要靠熬资歷出头,简直难如登天。我就是想多给瑚儿和琏儿挣一些资本。」 宋氏问道:「那瑚儿读书怎么办?」 贾琏也就罢了,他从小心思就不在读书上。贾瑚可是个好苗子,交趾那种地方,又有什么好先生? 贾赦道:「太太有所不知,如今的交趾,也不乏好先生。再不济,还有林妹夫这个探花郎呢。」 宋氏闻言,神情松动了:「既然老爷都安排好了,那我就听老爷的。」 她倒是不怕吃苦,就怕贾赦心里没成算。 既然他已经盘算清楚了,她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夫婿上进,总比他前些年那样,得过且过要强的多吧? 第二天一早,果然礼部的人就来了,顺便还带来了圣人对贾赦的赞许和嘉奖。 贾赦春风得意,贾母与贾政也不得不撑着笑脸一路陪着,把违制的地方全都封了。 等荣国公府的匾额被换成了荣候府,贾政是真的没有再住下去的理由了。 毕竟,他连孩子都有了,哪里还能住在兄长的家里? 可他又实在是不想走啊! 贾政磨蹭了三四天,他那边的府邸一直都没有收拾好。眼见贾赦没有催促他,他不由心生侥倖,觉得可以继续在荣候府住下去。 但是,等到第五天,贾赦突然就把他和贾母都请到了正堂,说出他已经向圣人请旨做胶州将军,而圣人也已经准了的事。 「我过几天就要带着家眷去上任了,府邸也要封存,二弟还是快些搬出去的好。」 贾政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贾母。可贾母也是刚刚知道这事儿,这会儿也正迷惑不解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去上任了?」贾母不悦地质问。 贾赦道:「交趾路途遥远,圣人体谅,准许我带着家眷一同赴任。我是长子,母亲自然是由我奉养的。留母亲一个人在京城,儿子怎么能放心?母亲安心,沿途儿子一定打点好,绝不让母亲身体不适。」 贾母尖声道:「穷乡僻壤的,我不去。」 贾赦蹙眉:「老太太,圣人的旨意,怎么违拗?」 贾母道:「圣人准你带家眷,没说非得都带完吧?你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去。」 「这怎么可以?」贾赦道,「母亲一人在京,无人照料,让儿子如何安心?」 他顿了顿,又缓和了声音,劝道:「母亲放心,儿子沿途会带着大夫,不会让您水土不服的。」 他的声音和柔和,就是在哄无理取闹的老人。 可是,听在贾母耳中,却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她勐然扭头看向大儿子贾赦,却怎么看,都觉得他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顺着贾赦的话,她突然反应过来:背井离乡,的确是容易水土不服。若是贾赦有心,就让她在路上病逝了,谁也不会怀疑什么的。 毕竟,她年纪这么大了…… 她自己对贾赦从来没存过什么好心,自然也就认为贾赦对她不会有什么好意 ,从来都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我不去,我要跟着政儿住!」 贾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以他对贾母的了解,他若是答应的太痛快,定然会惹她怀疑。
第309页 所以,贾赦不满地皱眉:「我是长子,奉养母亲是天经地义的,您跟着老二算是怎么回事?」 贾母反驳道:「京中母亲跟着次子住的也不是没有。」 贾赦无语了一下。 ——寡母跟着次子住的是有,而且还不少。但那都是继室不愿意跟着原配所出的长子住,想跟着亲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见他不说话,贾母以为他不愿意,连忙给贾政使眼色。 贾政自以为贾赦要巴着贾母,图的是老太太的私房,自然不想让他得逞。 于是,他十分诚恳地说:「大哥放心,我那府里留着母亲的院子呢,一定不会让母亲受委屈的。」 要说对贾政的了解,贾赦虽然不说称第一,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他假做沉吟了片刻,不情不愿地说:「那我在交趾任职期间,母亲就先跟着你。」 然后,他又故意扭头对宋氏道,「你帮母亲收拾一些常用的东西,送到老二府上去。」 这意思是,大宗的行李财务,就不用动了,就更坐实了贾母与贾政的猜测。 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的。 最后,双方扯皮扯了半天,贾政连赡养费都不让贾赦出了,才算是争取到把贾母所有的东西都搬走。 然后,就不等贾赦再催促,第二天,一家子就走的干干净净了。 目送他们离去,贾赦冷笑:既然都搬干净了,以后就别想着能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 终于接上了! 第175章 林如海(五十四) 贾赦的任命很快就下来了。 他也不耽搁, 接到任命之后,就拜访了各家亲友,向人家辞行。 然后,又拜託了贾珍帮忙看守宅院, 一家子就带着早已收拾好的行礼, 还有贾赦从军中选出来的二百亲卫, 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送走了贾赦, 贾珍看着新换上的敕造荣候府的牌匾,若有所思。 ——或许,他们家的匾额也该换一换了? 虽然当今圣人比较顾念老臣, 对他们这些一直支持他的勛贵也很是宽仁。但从贾赦一请旨, 圣人就马上批准了这一点儿就可以看出来, 圣人还是比较喜欢有规矩的。 说干就干。 正好他才守完了父孝, 刚刚归朝, 这会儿请求改制, 也算是合情合理。 于是, 半个月后, 「敕造宁国府」的匾额也换了下来,被贾珍和荣国府的那一块儿一起供到了祠堂, 取而代之的, 是名副其实的一等威烈将军府。 京城从来就不缺聪明人, 荣宁二府先后请旨改制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秘密。 许多勛贵见了, 心中都自有思量。 最先行动的是镇国公牛家, 人家虽然比贾珍辈分长,但却能屈能伸,丝毫也不拿大, 现任的当家人亲自登门拜访贾珍。 两人在贾珍的书房喝了两个时辰的茶之后,镇国公府的当家人一脸惬意地告辞了。 第二天,他就上书给圣人,也没拐弯抹角,就是请求改制。 跟前两次一样,圣人很痛快地就批了。 都说事不过三,这榜样已经树立了三个了,大傢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只恨自己不够机灵,没有想在前边,让荣宁二府抢了先。 京城这块儿地儿上混的,谁也不傻,都明白虽然圣人表面上没有嘉奖,但心里必定记着了贾家的好,日后袭爵的时候,圣人定然是会找补回来的。 但他们却不知晓,贾赦只想着日后贾政再作死,圣人不要迁怒到他头上就好了。 至于再多的,那是真不敢再想了。 ****** 京城这边的变化,林如海暂时还不知道。 他接到贾赦的来信的时候,还在心里惊异了一下:他那自来惫懒的舅兄,竟然也有这种魄力? 不过,这是好事。 贾赦可是贾敏的亲兄弟,他上进了,两家正可守望相助。 因此,对于贾赦在信里请求他为贾瑚安排学业之事,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贾瑚今年虽然才十二岁,但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 林如海的意思,是让贾瑚先跟着林瑛的老师学,等中了举人,他就亲自来教。 对这样的安排,无论是贾赦夫妇,还是贾瑚本人,都求之不得。 ——贾瑚若是要跟着林瑛的老师求学,必然是要住在林如海家里的,林如海平日里有空,自然会指点他一二。 能得到一个探花郎、还是一个精通官场哲学的探花郎的指点,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因着林如海远在太原,无法为贾赦接风,便手书一封给师兄王琦,请他照顾贾赦一二。 王琦一听是林如海的舅兄来了,自然乐意示个好。 毕竟,交趾这种地方,不比中原,若是治军的和治政的不和,是很容易弄出大乱子的。 这也是为何圣人会允许贾赦这个林如海的亲戚到胶州来的原因。 贾赦离开京城没多久,北边出征瓦剌的大军也收好了尾,得了旨意回返京城了。 王子腾也是其中的一员。 和贾赦的惫懒不上进不同,王子腾从小就有志气,长大了之后更是野心勃勃。他这样的人,自然是不会允许自己不上进的。 他从小就文武兼修,这次出征之前,他谋得的职位虽然不高,但在战争的过程中却是大放异彩,立下了许多功劳。
第310页 他又会做人,这次上报的功劳簿上,他的名字被写的十分靠前,连圣人都注意到了他。 王子腾原本是想着,借着这次的功劳打底,谋划一番,转文官的。 可是,他回京不久,就听说了贾赦的事,再仔细一打听,就打听到了林如海在交趾干的热火朝天的事。 于是,他很快就改变了主意,也向圣人请旨到胶州去,做了太原将军。 ——他毕竟是武官出身,虽然有个举人的功名,但想要融入文臣里面,也得费一番功夫,受不少刁难。 按照如今交趾的发展势头,王子腾相信,日后为发展交趾出力的人,定然都有一份儿功劳。 这种事,都是赶早不赶晚,他要是等那边有了大起色再去,肉被别人给吃光了。 于是,继贾赦之后,王子腾也包包款款,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出发往交趾去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为何王子腾那么关注林如海了。 因着林如海年纪轻轻就过继了一个儿子,让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的王子腾受到了鼓舞。 原本,王子腾自己的身体有些问题,他惧怕被人知晓,就不敢提过继的事。 可有了林如海这个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身体不好的,困在他身上的枷锁一下子就断了。 也正好,那时候他兄长王子服刚殁于海难,只余寡嫂大着肚子。 王子腾离不开京城,也不敢让寡嫂奔波,便让妻子史氏回了金陵照看寡嫂。 史氏临行之前,王子腾私下里对她说:「若嫂子生是是男胎,那再好不过,你把他们母子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就是了。若嫂子生的是个姑娘,太太就去找族中老人,提一提你我夫妻准备过继嗣子的事。」 后来,寡嫂挣命生下了一女,便撒手人寰了。 史氏虽然失望,但也怜惜侄女命苦,对这个女婴很是疼爱。 那个时候,圣人已经登基了,王子腾的继母甄氏也不敢再瞎蹦哒。 所以,史氏找族老商议过继的事情,也很是顺利。 到最后,史氏是带着那女婴王熙凤,和一个两岁的男童一块儿回京的。 那男童是王子腾五服以内的族侄,因着家里孩子多,养不过来,才同意过继的,想着能藉此搭上王子腾的关系,帮衬一下家里。 这一家虽有些小心思,但也算识趣,王子腾自然不吝啬帮衬一二,双方也算是皆大欢喜。 王子腾这个人,林如海还是了解的。 毕竟,上辈子的时候,两个还共事过一段时间。 不过,上辈子的王子腾,被四大家族孤注一掷,所有的资源都投到了他身上,把他堆了出来。 到最后,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受四大家族牵连,死的不明不白。 林如海一直挺为他惋惜的,一个有能力又有手腕的人,只是急功近利了点儿,却付出了太过惨痛的代价。 不过,今生的一切都不同了。 王子腾既然决定了到交趾来,想来是准备踏踏实实地干一场的。 太原又多了一个能臣,作为太原知府,林如海自然很高兴,早早的就通知了各级官员,为王子腾接风洗尘。 若说王子腾一开始还对自己放弃京城的前途到交趾来有些忐忑的话,林如海和太原各级官员的热情和真诚无疑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特别是林如海提出让他的嗣子王仲跟着林瑛的老师一块儿读书,更是让王子腾觉得自己没来错。 林如海和一众官员招待王子腾,贾敏领着一众太太们招待王子腾的妻子史氏。 因着史氏带了五岁的王熙凤来,这些太太们凡是有未出嫁的女儿或者孙女的,都带来了。 王熙凤年纪虽然小,但她生性爽朗,从小就和兄长王仲一起,被王子腾当做男孩儿教养。 因此,她和太原这边不怎么识字,性子却很坚毅的小姑娘们出乎意料地处得来。 史氏看在眼里,也很是欣慰,和这些太太们说话的时候,就更热情了几分。 而她们处的好,贾敏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交趾这地方跟中原不同,因着生产力低下,女人们的地位反而更高,在家里能做一半的主。 若是史氏和这些太太们相处不好,势必会影响前面的男人们的交情。 毕竟,在交趾这个地方,若是文武不和,会给林如海增加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她在别的地方也不能帮他,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待到晚间,夫妻二人洗去一身的疲惫,一头躺下说闲话的时候,贾敏就忍不住夸赞王熙凤:「虽然是京城长大的姑娘,却半点儿不娇气,性子爽利的很,也没有看不上这边儿的小姑娘们。」 这位琏二奶奶,林如海自然是知道的。 此女用四个字就可以形容:胆大包天! 可以说,她前世落得个被休弃病亡的下场,全因无知者无畏。 若不是看在她对黛玉还算照顾的份儿,林如海叫人替她收了尸,她怕是要在乱葬岗上叫野鸦虫蚁给分食了。 说起来,四大家族里面,王家与薛家的下场最惨。 这其中,若说薛家是无权无势还拼命作死,算是罪有应得的话,王家就有点儿冤了。 不过,想想王子腾是借了四家的势起来的,最后受四家连累而死,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第311页 他见贾敏的确是喜欢王熙凤,再想想前前世的时候,他早早死在任上,怕是王熙凤是唯一一个给黛玉温情与善意的人。 罢了,横竖她还小,能拉扯一把,也算是积德了。 于是,他便语气随意地对贾敏说了一句:「小姑娘家家,胆子大是好事。只是,我听说王家教女,讲究无才便是德,就怕她无知者无畏。」 贾敏嗔了他一眼:「人家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哪有那么严重?」 林如海笑道:「三岁看老啊夫人!」 贾敏嗔他危言耸听,但到底还是听进去了。 等日后处的熟了,见王熙凤行事的确少了几分顾忌,就忍不住在史氏面前提了提。 史氏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回头就给王熙凤重新安排了课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今天是中秋节,我家大宝(五岁)一听说要吃月饼,非说应该叫月饼节。 话说,大家吃的都是什么馅儿的月饼? 先透漏一下,我吃的的是自出材料,拿到蛋糕店去做的五仁儿。 啊——自己买的花生仁、核桃仁、瓜子仁、黑芝麻、葡萄干就是好吃! 纯天然,无添加,你值得拥有。 只是有点可惜,你们吃不到。 不过放心,我会替你们多吃一个哒! 第176章 林如海(五十五) 王子腾来了以后, 林如海有了军事上的大力支持,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这几年,圣人又陆陆续续地将许多犯官发配到这里,给交趾推行教化给予了大力支持。 太原与胶州两府的学院已经慢慢铺展开来, 让交趾的其他府十分眼馋。 因着在这两府实验效果良好, 王琦已经决定, 慢慢地往周边蔓延。 他准备用十年的时间, 让整个交趾,每个府至少要有三所高等学府。 至于中小的学堂,也不必一定要朝廷提供人手, 交趾本地的学子出师之后, 也不可能个个都能考上举人、进士。 这些人, 就可以安排他们到学堂里做老师。 一来让他们有固定的收入;二来, 他们是本地人, 自然对本地的学童有更多的耐心。 教育方面, 林如海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交趾毕竟是刚刚起步, 就算朝廷再怎么大力支持, 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有江南的文风鼎盛, 甚至连和京城比, 也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他能做出的这样的成绩, 在别人看来, 已经很是惊人了。 这三年之内交趾出了七十三名秀才, 十二个举人。虽然还没有出进士, 但也已经很了不得了。 要不然,就算圣人高瞻远瞩,愿意往交趾投资人力, 朝中那些天官们,也不会这么好说话。 推行教化,需要的是漫长的过程,林如海知道,他们只需要稳住了就行。 而在这期间,他觉得,还可以发展一下其他方面。 比如,经济。 虽然林如海刚到太原不久,就联繫了许多木材商人、草药商人和珍宝商人,把交趾的珍贵木材、稀有药材还有犀角象牙等销了出去。 但这些东西,除了药材之外,都是有数的。便是药材,那些上了年份的也不可能时时都有的。 而且,崔判曾因他组织土人倒卖木材一事,还专门给他託过梦,告诉他:适当的砍伐无妨,若是砍伐过度,可是要折功德的。 他这辈子辛辛苦苦的,除了是真的想要替百姓做些实事之外,就是想要多多积攒功德,以抵消先祖留下的业力,自然不愿因此事而消减功德。 于是,他就定下了规制:像檀木、红木、黄花梨等,只能砍伐五百年以上的;普通树木也只能砍伐一百年以上的。 交趾土人迷信,林如海便利用了这一点儿,说是有山神託梦,若是砍伐小树,就会有灾祸降临。 然后,他又派人专门盯着,见哪家不听,砍了不到年份的树,便暗中给他们制造一些血光之灾。 三五次之后,他们就怕了,再不敢砍伐小树。 而且,没过多久,各地就兴起了许多山神庙。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崔判託梦的先例,山神庙兴起之后,林如海竟然还梦见了山神向他道谢,倒让林如海哭笑不得。 ——他一个自幼读圣贤书的,嘴里成天喊着「敬鬼神而远之」,却误打误撞的,与鬼神交好了。 不过也正好,林如海顺势就拜託山神,请他监督百姓,不要胡乱砍伐。 也不知林木繁茂是不是真的对山神更有好处,那山神答应的极为痛快。他这一痛快,倒让林如海反过来担忧他出手没个轻重,叮嘱了好一会儿。 树木与犀角象牙,都不能当长久买卖做,短年份的药材倒是可以培植,但年份短,也就意味着卖不上价钱。 而交趾的百姓却已经从对外的贸易中尝到了甜头,若是只一味遏制他们,却不能开闢新的财源,他们定然会心生怨气。 「所以,如海兄的意思是……」王子腾来到太原以后,对林如海做的事有了直观的认知,心里更加钦佩他。 因此,他很愿意听取林如海的意见。 林如海微微一笑,吐出了两个字:「粮食。」 「粮食?」王子腾蹙眉,「可是,交趾多深山密林,百姓多以打猎为生,并不擅长种植粮食呀!」 林如海道:「他们不会,我们可以教他们。且林某所图,主要却不在交趾当地。」
第312页 王子腾毕竟是带过兵的,眼界比一般人更开阔,林如海稍一提点,他便明白了:「如海兄的意思,是从暹罗、寮国等小国入手?」 「不错。」林如海道,「这些小国虽然人口不多,但产出却不少。而且,他们最近几年,都不怎么安分。」 王子腾眼睛一亮:「如海兄是想通过购买的方式控制他们的粮草?」 「不,」林如海微微一笑,「不知子滕兄读过《管子》吗?」 这个,王子腾还真读过。 他们王家是市舶司起家的,虽然是为皇家办事的,但少不了要和那些大商人打交道。 像《管子》这样与商道有关的名篇,王子腾自然是从小就读的。 「如海兄的意思,是要效法管子旧事?」 管仲最喜欢干的,就是通过购买某国的特产,控制某国的经济,在需要的时候突然中断贸易。 而那个国家已经习惯了以某种作物赚取大量的利益,在这方面的投入已经太多。收购方突然中断,给这个国家造成的打击是无可估量的。 「不错。」林如海点了点头,「自古以来,世人皆知中原乃是产量大户,周边的小国虽然也有土地肥沃丰产的,但却从来都只是自给自足,不敢想着对中原出售。因此,若是我们委派商人去向他们的王室购买粮食,价格一定不会高,但却足够令他们心动了。」 王子腾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补充道:「往后,我们还可以一年一年的加大购买量,适当的时候价钱也可以提一提。若是这些周边小国都要依靠给我大夏种粮食过活,自然就不敢再生什么异心了。」 林如海捋须大笑:「林某没有走眼,子腾兄果然胸怀大才,且不拘一格!」 王子腾入仕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投机的人,亦是觉得很是畅快,提议道:「我还有一坛上好的惠泉酒,不如等下衙之后,如海兄到我家去喝一杯?」 林如海笑道:「求之不得。」 接下来,两人又就着细节好好的磋商了一番,拟了个大概的方案。 至于细节方面,自有林如海的幕僚帮忙完善,根本就用不着他们操心。 梁先生和葛放翁是跟着林如海来太原的,对这里一点一滴的变化了如指掌,对周边这些属国的情况也早摸得一清二楚了。细节方面由他们补充,林如海放心的很。 而两人也没有辜负林如海的期望,很快就有了具体的实施方案。 林如海拉着王子腾一起看过之后,觉得很是可行,便分别召集了属官,把这件事落到了实处。 其中,王子腾主要负责震慑几个属国,梁先生和葛放翁负责联络粮商,林如海则是负责最重要的部分——联繫王琦,请他帮忙在圣人那里背书。 王琦收到林如海的书信之后,也觉得此事十分可行。他不但答应了给圣人上书,还承诺会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当然了,王琦的主要目的,还是观望。 如果林如海把这事情做出了成绩,他就准备在整个交趾境内推行。如果真的能达到林如海预期的效果,那也是为国谋福了。 春去秋来,终于又到了一年丰收的季节。 但和往年不同的是,交趾境内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大粮商,而交趾周边的属国也都蠢蠢欲动了起来。 说起来,这几个属国的王室也不傻,从林如海这里得到了粮食收购的价格之后,觉得大有利可图。 然后,他们转头就向离大夏更远的国家收粮食,做了二道贩子,准备大赚一笔。 林如海是来者不拒。 大夏幅员辽阔,几乎每年都有天灾人祸。 而且,朝廷刚刚把瓦剌给打服了,国库里的粮草也打空了。就这几个小国产出的粮食,根本就不用往别处运,朝廷就能给吃下了。 圣人把国库的欠款都收回来了,国库是不差钱。 但若是赈灾,光有钱有什么用?钱又不能直接吃,还是得有粮食。 可以说,这一批粮食,于朝廷来说,真可谓是一场及时雨了。 ——这也是王琦上书之后,朝中能这么快批下来的原因。 为了这个政策能顺利实施,林如海在召集商人的时候,也不忘组织当地官员暗中参与。 有了利益的捆绑,他们自然是大开方便之门。 三五年后,周边的属国王室越发不满足,对国内百姓的压榨日益严重,林如海干脆瞅准了时机,鼓动商人与官员们出资,向那些属国百姓买地。 当然了,商人们的手段很是温和,那些有军队支持的官员就比较强硬了。 他们恩威并施,许诺那些大地主们可以到中原定居发展,让他们的子孙读书识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手里的土地卖了。 ——得了那么大的好处,说不是心甘情愿的,谁信? 王子腾带兵很有一手,太原府的兵在他的整治下战斗力越发强悍。 林如海又联络了左右相邻的州府,在边境陈兵以待。 暹罗与寮国等国的国王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派遣使者,到京城去哭诉。 可是,京城早不是老圣人的天下了,当今圣人可不是那等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如今的情况,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夏的商人几乎已经把这些属国给买下来了。 也就是说,大夏朝廷根本不用动兵,就兵不刃血地灭了他们的国。
第313页 这种好事,圣人鼓励支持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给他们做主? 也就是碍于宗主国的颜面,圣人没做的那么明显。 但装煳涂、使拖刀计,也是常规操作了。 结果就是,他们使臣派一波儿,就在京城滞留一波儿。 一连派了三波儿,却都是有去无回之后,傻子也明白大夏天子是什么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上野駅45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7章 林如海(五十六) 当今圣人勤政, 登基之后,便改五日一朝为三日一朝。 大夏朝的早朝,五更天便开始了。 那些住的离禁宫比较远的大臣们,几乎是三、四更天就得起床洗漱, 一路催促着轿夫快走。 若是路上顺利的, 他们说不得还能在班房眯一会儿。若是遇上天气不好, 路滑难走的, 能不迟到就不错了。 今儿是个大晴天,一大早,班房里就坐满了撑着下巴打盹的朝臣。 一旁的角落里, 几个言官聚在一起, 嘀嘀咕咕的, 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已经是刑部郎中的贾珍恰好坐的离他们比较近, 隐隐约约地听见一次片语, 似乎是说什么: 「……过于苛刻……」 「……属国……」 「……急功近利……」 贾珍微微瞌着眸子, 看起来就如睡着了一般。可是他的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 ——若是最近, 关于属国的事情, 只有一件,那就是前天交趾送来的急报, 说是暹罗联合七个边境小国叛乱的事。 啧, 这些言官果然不愧是干风闻奏事的勾当的, 这事儿圣人从来没有对外提过他这个武将之后消息灵通也就罢了, 他们这些言官倒是风闻的够快! 提到这个, 贾珍也有些担忧。 毕竟, 他叔父和姑父都在交趾为官,两年前交趾布政使王琦被调入户部做天官之后,他姑父林如海更是接替了王琦, 成了新的交趾布政使。 这次交趾出了这样的乱子,他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的。 就在这时,那几个嘀嘀咕咕的言官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贾珍心生疑惑,眯着一只眼往门口一看,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官员走了进来。 他不禁睁开了双眼,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上任的左都御史——连闻声。 ——他怎么就差点儿忘了呢?这位连御史和林姑父可是至交好友,每次林姑父入京述职,两人都要把酒言欢。 这些年,随着林如海在交趾越做越风生水起,朝中也有不少人起过半路摘桃子的心思。 既然他们想摘桃子,自然得先把林如海从交趾弄回来。 因此,林如海虽然不在朝中,朝中弹劾他的奏摺却几乎没断过。 只不过,圣人心里自然有桿秤,再加上有连闻声和一干同年的声援,林如海才一直有惊无险罢了。 想想连闻声那犀利的口才,贾珍的心登时就放回了肚子里。 ——就方才那几个跳樑小丑,不足为惧! 因着连闻声自做了言官之后战绩卓着,有许多人畏惧他、许多人暗中恨他恨的牙痒痒。 但他的簇拥也不少,多是些清正的翰林和言官们。 在有圣人支持的情况下,这是一股很了不得的力量了。 当然,他们没有兵权,圣人若是想要收拾他们,也是很容易的。 连闻声一到,就有好些人围拢了过去寒暄。 他虽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但却并不傲慢,在他不特意怼人的时候,说话还是很让人舒心的。 因此,一群人也是相谈甚欢。 那边贾珍安了心,就真的眯了过去。 直到上朝的时辰到了,他才睁开眼,饮了半杯冷茶,拿着朝笏随群臣入了干清宫。 果然不出贾珍所料,在商议了几年无关紧要的事之后,便有言官出列,弹劾交趾布政使林海,滥用职权,对属国逼迫过甚,以至于属国忍无可忍,联合谋反。 贾珍认得,这就是方才凑在一起的几个言官之一,时任礼科给事中的王宁。 王宁举着朝笏,那叫一个慷慨陈词。 贾珍觉得,要不是有朝笏挡着,他的吐沫星子恨不得能喷到圣人脸上去! 啧,仔细一瞅,他朝笏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 看来,为了弹劾林姑父,还准备的挺充分。 只是,他说完之后,不经意地瞟了连闻声一眼的动作,无形中就把他的气势给折了大半。 但连闻声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根本就没有听见他杂杂拉拉的一大堆,就更显得王宁示弱了。 不过,连闻声看起来没有开口的意思,那几个联合弹劾林如海的言官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既然王大人奏的事,连御史都没反应,那他们接下来说的,就更不会引起这位的不满了。 然后,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出列,从各个角度阐述了将林海一直放在交趾的害处,又变着花样的把林海的功绩夸了一通,提议圣人将他调入六部。 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圣人,交趾该换人当家了。
第314页 贾珍讶异地挑了挑眉:这几个人是学聪明了呀。 以往但凡弹劾林如海的,无不是逮着他的黑点使劲儿攻讦,恨不得让圣人立刻将他锁拿问罪。 但他们的立场根本就站不住脚,圣人又不傻,怎么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自断臂膀? 可是,如今他们建议将林如海调入六部,以林如海这些年的功绩,自然是够格的,圣人也不能不考虑群臣的想法。 圣人高居金座之上,神色半丝不变,唇角甚至噙着隐隐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大好。 而他看这几个的眼神,就如在看大街上耍猴戏的。 只是,阶上阶下,君臣有别,玉阶之下的臣子不敢也不能直视天颜,唯有伺候在一旁的王柱王公公暗暗摇头,嘆息这几个言官作死。 几位天官对圣人的情绪还是很敏感的,他们虽然看不见圣人的神情,但却直觉这几人讨不了好。 虽然,他们也觉得林如海在交趾作威作福太过,可圣人愿意保着,他们也无可奈何。 而更令几部尚书警惕的是,平日里十分维护林如海的连闻声,今日竟是成了入了曹营的徐元直——一言不发。 这也太不正常了。 他们可不相信,连闻声会听不出来,这几人不怀好意。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竟只有他们几个轮流奏事的声音。 他们说的时候慷慨激昂,可等他们所有人都说完了,整个朝堂还是没有一个人接话,直接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这就很尴尬了。 最先奏事的王宁心头一凛,开始后悔脑子一热,经不起撺掇,跟着他们几个一起对付林如海了。 他也是被青史留名给沖昏头脑了,如今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林如海自从把太原发展起来之后,哪个月不被参奏几次? 可又有哪一次不是不了了之? 如今,王宁只希望,这一次也能不了了之,圣人不要追究他们。 王宁的冷汗出了又干,终于听见玉阶之上,圣人一声轻笑。 他心头一颤,便听见圣人意味不明地问:「几位爱卿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这战报他也是前日才收到,根本还没来得及拿到朝堂上来说呢。 王宁的冷汗又下来了,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就有那不怕死的。 比如:七品御史付丹。 「回圣人,风闻奏事,本就是言官的职责。」 他这句话出口,惹得新任的左都御史连闻声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我手底下还有这种蠢蛋? 果然,就听圣人笑吟吟的说:「这御史台的消息,倒是比朕都灵通啊。」 连闻声面色一变,和右都御史对视了一眼,两人急忙出列,道:「启禀圣人,付御史所奏之事,臣并不曾听闻。」 「付御史交游广阔,臣不及也。」 这会儿,连闻声和右都御史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这小子,参奏之前连半点儿风声都不曾透漏给上峰,若不是翅膀硬了,便是收了人家的好处了。 而无论是哪一点儿,都是他们不能容忍的。 付丹脸色灰败。 他知道,他在御史台的前途,已经完了。 圣人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示意王柱:「把交趾送过来的战报,给这几位消息灵通的大人们好好看看。」 这态度,让亲近林如海的官员心神一缓,那些想趁机把林如海弄回来的却是心中唱哀。 而那些武官们,则是摩拳擦掌,只待圣人点兵,给他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只是,这封战报,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最先看见战报的那几个言官,神色变的很是奇怪,像是羞愧,像是怀疑,又像是米饭里吃出了半只苍蝇。 总之,让没看到的人心里好奇极了。 待他们几个看完,圣人也不卖关子了,直接便道:「兵部尚书,你来念念吧。」 「是。」兵部尚书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轻轻抽走了付丹手中的战报,「付大人,给我吧。」 这战报虽然不是走兵部的路子送到圣人案头的,但他毕竟是兵部尚书,消息比这些御史更是灵通。 但圣人特意传了话,要他别乱说,他也不好抗旨不遵不是? 「臣林如海、王子腾……拜见圣人,愿吾皇万岁。」 开头是千篇一律的谒拜,然后便是痛斥属国不臣,起兵叛乱。 这奏摺明显是出于林如海之手,很有他一直以来简洁的风格。 各地官员可没少受其荼毒,因着奏摺写的太花哨,不知道被圣人在批註中讥讽了几回。 每当想起那段心酸的日子,群臣都心有戚戚然。 但很快,他们就没功夫在这儿悲春伤秋了。 因为,他们已经听出来了,这并不是一封简单的战报,而是一封捷报! 奏摺里面,林如海很是详尽地阐述了暹罗等国如何图谋不轨,他又是如何提前得到线报将计就计。 然后,他就通过来往于各国之间的商人,和给买了地的大夏人种地的佃户,控制了敌方的粮草,弄清楚了对方的屯兵图和各国之间亲疏远近是关系。 再然后,就是挑拨离间、远交近攻、阻截粮道、直捣黄龙。 大夏这边几乎是兵不刃血,浩浩荡荡的诸国叛乱,就这么平了。
第315页 第178章 林如海(五十七) 武将们失望不已, 文臣们哑口无言。 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傻眼的群臣,心里已经给先前「风闻奏事」的那几个给事中和御史的前途判了死刑。 连闻声这才大声道:「恭喜圣人,贺喜圣人。圣人天威,震慑四海。蛮夷宵小, 敢犯天威者, 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一开口, 平日里和林如海交好的那些人也立马反应了过来, 七嘴八舌的开始颂圣,务必要把大部分的功劳都堆到圣人身上。 贾珍一边跟着歌颂圣人,一边拿眼睛往四周瞟。 待看到某些人满脸的憋屈郁闷之色后, 他在心里很不厚道的笑了。 同时, 他也越发地佩服连闻声:被他这么一弄, 就算有些人想要捧杀林姑父, 也要掂量掂量, 能不能承受圣人的记恨。 毕竟, 哪个皇帝不想在青史上留个文治武功的名声? 于是, 无论这些人心里再怎么憋屈不甘, 也只能吞回肚子里去。 等圣人在上头听得舒爽了,这才开口宣布了另一件事:「三个月后, 献俘大军便会到京, 着礼部安排一应事宜。」 「臣遵旨。」礼部尚书急忙应诺。 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若是无事, 便退朝吧。」 有了这么一件事挂在心上, 谁还有心情再讨论别的事? 大家都自动自发地把别的事往后压了压, 乖乖退朝了。 ****** 这是贾赦第二次参与入京献俘了, 他本不想露这个脸的,可他妹夫林如海一句:「你有经验。」就把他给打发了。 贾赦无奈,只得把这事儿接了下来。 入京献俘, 一是要替圣人炫耀武功。 这点儿比较容易,只需把这回俘获的各国贵族甚至是国王都绑了,到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些人往圣人面前一摁,不用他多说,自有人抢着山唿万岁。 这第二点对将士们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让京城那些大臣们,特别是圣人,知道他们这仗打的不容易。 这一点儿,贾赦也有经验。 除了要把押运战俘的兵力带足之外,他还安排了许多侥倖捡回一条命,却是缺胳膊短腿、毁容破相的,保证一眼看过去,就能想像到战争的惨烈。 献俘仪式是由礼部负责的。 也是因着上一次的经验,礼部安排的隆重而肃穆,还允许了京城百姓观礼,一下子便将圣人的威仪推到了顶峰。 按照惯例,他们这些参加献俘仪式的将士,是最先接受封赏的,贾赦直接被圣人提做了兵部左侍郎,把他从交趾调回了京城。 贾赦虽然不想参与京城的勾心斗角,但他来之前心里就有数,知晓如今的交趾已经今非昔比,圣人是不可能再让交趾做林如海的一言堂的。 不止是他,想必过不了多久,王子腾也会被调回来。 只是不知,王子腾是会被调入六部,还是周边护军中了。 无论如何,贾赦心里牢记一句话: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不管圣人要如何安排他,他都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献俘的将士封赏过后,此次立功将士的封赏圣旨也由礼部郎中带着,快马加鞭地送往了交趾。 这其中,王子腾果然是被调回了京城。不过,不是在六部,而是京畿大营,正二品的都督佥事。 既然王子腾也要举家回京,贾赦便休书一封,请传旨的官员带过去,拜託王子腾将他的家眷一併带回家。 说起来,自贾赦决心发奋图强之后,便把一众姬妾都遣散了。 反正她们也不曾生育过,宋氏多给了银钱,让她们自行婚嫁,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捨不得贾府富贵,不愿意走的。 但贾赦那个浑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一句:「不愿走,直接发买!」就断了她们所有的念想。 到了交趾之后,也有人给贾赦送妾的。 贾赦本人流连花丛那么多年,对温柔乡的兴趣已经不大了,能拒的便都拒了。 反倒是宋氏,因着生贾琏的时候伤了身子,不但不能生育了,连床第之间也颇为艰难。 她怕贾赦在外面胡来,就做主给他纳了个当地土官的女儿沙氏做良妾。 宋氏想的很明白:她已经有两个儿子傍身了,就算妾室生了子,也威胁不到她。 而且,他们一家子终归是要回京的,这沙氏纵然是官家女,但跟着他们回了京,跟无依无靠也没什么区别了。 索性沙氏虽是庶女,却是在嫡母跟前长成的,性子爽利,也懂得分寸,与宋氏相处的极好。 入门两年之后,沙氏为贾赦添了一女迎春,贾赦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 因着贾赦上辈子就有这么个女儿,林如海倒是不怎么意外。 但是另外一件事,却是林如海始料未及的。 ——贾敏看上了王熙凤,和王家交换了庚帖,为林瑛聘了做妇。 想想上辈子那个胆大包天的琏二奶奶,林如海心里是拒绝的。 但今世的王熙凤是他们夫妇看着长大的,贾敏平日里也没少教她,跟上辈子早不一样了,林如海是怎么看都挑不出毛病来,便也允了。 毕竟,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许多事已经不一样了,他又何必拘泥于前世? 林瑛长王熙凤四岁,因着自小无姊妹的原因,对王家的这两个比他小的孩子都很照顾。
第316页 特别是身为女孩子的王熙凤,自小便生得玉雪可爱,母亲不止一次地叮嘱他不要欺负人家小姑娘,他便更多了几分柔软心肠。 听母亲说要把王家的妹妹定给他,林瑛倒是没有丝毫不愿。 且不说王家妹妹的品貌在他见过的姑娘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便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他也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更何况,比起别人,他们彼此都更了解些,知晓根底,日后也会少去不必要的误会。 至于王熙凤,都说三岁看老。 这丫头天生爱俏,林瑛的容貌在整个交趾都是数得着的,又自幼处的最多,她虽还不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也觉得和他在一起很是欢喜,饭都能多吃半碗。 于是,在林如海不反对,其他人都乐见其成的情况下,这双小儿女的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王子腾接到圣旨和贾赦的信件之后,便让史氏收拾了行囊,他亲自去太原接了贾赦的家眷,带着五百亲卫,浩浩荡荡地回京了。 因一路打着「都督佥事」的旗号,王子腾的五百亲卫又都是战场上挑出来的,自带一股兇悍之气,根本就没有不长眼的前来打搅。 只是,王子腾一路意气风发地回了京城,便有当头一棒毫不客气地敲了下来,气得他鼻子都快冒烟儿了! 「赦兄,你就在京城,怎么不拦着他们,就任由他们作死胡闹了?」 王子腾回到家,东西都没来及收拾,得到了消息便往荣候府上来了。 说起这个,贾赦也很是无语,还觉得很是憋屈。 「我已经尽量拦着了。可我事先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情啊!我家太太不在,弟妹生产,我总不能去看着吧?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就尽量叫人去拦了。可是你也知道,这种稀奇事,只要露出了一点儿风声,很快就能满城风雨,拦是拦不住的!」 这个道理,王子腾也明白,他方才只是气急了,忍不住抱怨两句而已。 此时冷静下来,他自然知道,抱怨是没有用的。 「罢了,罢了,为今之计,只有快些补救了。」 「这如何补救?」贾赦苦恼极了。他若是有法子,在前天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用了。 王子腾道:「赦兄这就派人出去,散播另一则消息。」 「哦?」贾赦洗耳恭听。 王子腾道:「鸽子蛋大小的玉,让谁想想,也不可能是个刚出生的小儿嘴里塞得下的。只要肯多想想的,都能看出来,这是内宅妇人争宠的手段。」 他言语之间,已是给这件事定了性。 ——什么「衔玉而诞」?不过是贾政宠爱妾室,正室王氏出了昏招而已。 反正贾家是受不住这样的大福气,他王家也没有能生出有这大福气孩子的女儿。 贾赦眼睛一亮:「子腾兄高见!」 「对了,」贾赦道,「那玉我也见过,倒与缅甸产的翡翠相差仿佛。咱们回来的时候,不是带了许多翡翠吗?不若……抛出去一批?」 王子腾也是心头一动,缓缓地笑开了:「若真是如此,那再好不过。」 他已经可以想像得出,当他那煳涂妹妹王氏拿着玉去炫耀的时候,周围人尴尬又不好明说的神情了。 玉这种东西,太过敏感了。 想想当年的和氏璧吧,如今那可是传国玉玺! 除了手持玉玺的天子,谁人敢以玉代指? 所以,这件事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只能变成假的。 如今,他只盼这孩子别有什么大出息。 要不然,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贾赦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去找珍儿,让他一起帮着散播流言。子腾兄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嫂夫人在明日洗三的时候,好好劝一劝我那弟妹。」 史氏与王氏不和,王子腾早就知道,也知道妻子在中间受了不少委屈。但这件事情,关乎贾、王两家的前途,只得再委屈夫人一次了。 他们王家的人,胆子都大,王子腾也从来不觉得胆子大是什么坏事。 可是如今,他却突然发现:胆大再加上无知,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之后,就给仲儿和凤哥儿加重课业,务必让他们知晓,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 像贾王氏这样的女儿,王家有一个就尽够了,绝对不需要第二个。 第179章 林如海(五十八) 却说王子腾与贾赦为何这样又惊又怒? 这还要从前天夜里, 贾政之妻、王子腾之妹贾王氏老蚌怀珠、中年诞子说起。 要说贾政与王氏这对夫妻,虽不至于面和心不和,但也和恩爱和睦沾不上边儿。 贾政爱颜面,正经的妾室就只有规制内的两个通房, 一个周氏, 一个赵氏。 而且, 这两个都是家生子, 皆贾母所赐。 于贾政来说,这是长者赐、不可辞,既全了孝道, 又享了美人; 于贾母来说, 是进一步拉拢了儿子, 避免了心爱的小儿子完全被儿媳妇给笼络了去; 于周氏、赵氏来说, 成了半个主子, 锦衣玉食,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真可谓皆大欢喜……个屁! 贾政的嫡妻王氏, 对这两个狐狸精是恨得牙痒痒。 特别是纤巧裊娜、善解人意的周氏, 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317页 对于粗鄙的赵氏,她打心眼儿里看不上, 自然也不放在眼里。 更可恨的是, 她好不容易在四十岁上又得一胎, 正是可以向外人证明他们夫妻情深的时候, 周氏也前后脚的坐了胎。 这可是明晃晃地在打她的脸了, 以王氏的高傲, 如何能忍? 于是,周氏不小心滑了一脚,顺便就滑了个胎。 王氏惋惜了一阵, 赏了些布料首饰,权做安慰。 周氏似是受打击太过,出了小月子谢恩的时候,全然不见往日的灵动,直如枯木死灰一般。 王氏又嘆息了几声,嘱咐她好生将养,再为老爷开枝散叶。 周氏木木地谢了,出了正房,眼泪就险些忍不住掉了下来,却连忙憋住了。 ——她悔不听老娘所言,仗着自己颇有几分姿色,不甘嫁一个管事,让儿女世代为奴。 现如今,她却是再没机会有个一儿半女了。 大夫说的很清楚,她这一跤摔得狠了,伤了身子,日后怕是很难有孕了。 贾家的男人对待庶出的子女一向不在意,贾政得知王氏已经安抚过周氏之后,便就此作罢,连多问一句都不曾。 ——在他心里,这些后宅之事,本就该是正房操心。男子汉大丈夫,自该在朝堂上使力,又岂能困于后宅之中? 贾母倒是一眼看出事情的蹊跷。 但贾珠与元春已经成人,贾珠于读书一道颇有天赋,又得了国子监祭酒李守业的青眼,将长女李丸许配给了他。 眼见贾政这一脉,日后还是要贾珠来扛鼎的。 更别说,元春出落得越发端庄淑丽,日后定然能成为贾珠的一大助力。 贾母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庶出孩子,让贾珠和元春这两个乖孙难做? 自此,王氏称了愿,春风得意。 那赵氏姨娘得了警示,更加表现的不堪,引得王氏鄙夷厌恶,也更不将她放在眼里。 而王氏的得意,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这个孩子,竟是携着一块儿通灵宝玉出生的。 这玉鸽卵大小,五彩萤光,上面密密麻麻刻着许多字,端得是鬼斧神工,不似凡间之物。 王氏敏锐的察觉到,这孩子是一个巨大的筹码,一个让老太太更加向着二房,帮二房谋夺大房爵位的筹码! 而事实证明,这孩子比她以为的还要得婆母的心。 因为,这个孩子,他生得像极了老国公贾代善,贾母一眼看见,就喜欢的不得了。 这时候再爆出了这孩子衔玉而诞的事,就更让贾母觉得,这是老国公的转世。 老国公贾代善与贾母史氏夫妻之情还是很浓的,除了大儿媳一进门,贾代善就让史氏交出了管家权,还有死活不同意让次子贾政继承爵位之外,贾代善对史氏几乎是千依百顺。 当然了,史氏心里其实也知道,爵位这种事情,不是他们做臣子的能管得了的,朝廷自有法度。 她可不知道,贾代善心里更看中的,本来是成婚多年才好不容易得来的长子贾赦。 于是,她就把一腔怒气全部迁怒到了大儿媳宋氏身上,多年来持续不断的给宋氏添堵儿。 综上所述,贾母对贾代善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特别是在贾代善去世以后,荣国府的境况一年不如一年,她出门交际的时候,受到的追捧也越来越少。 那些捧着她的人,多数也是看在已故的贾代善的面子上。 虽然她总是把这些都算在大儿子头上,骂大儿子没出息。 可内心深处,她也明白,就算承爵的是小儿子,也照样不可能力挽狂澜。 于是,她就越发地怀念贾代善还在的时候,越发怀念从前的荣光万丈。 因此,看见生得极为肖似贾代善的小孙子,贾母难免就有些魔怔了。 ——这一定是老太爷捨不得我,一定是老太爷看不下去贾家的败落,又投回贾家来了! 没错,在她看来,虽然贾赦自己挣了个侯爵的爵位,但没让她沾多少光,那贾家就还是败落了。 在她心里,她才该是贾家的宝塔尖儿。 对此,贾赦是丝毫都不知晓,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 他如今可算是尝到在贾母面前混不吝的甜头儿了。 要不是他一觉醒来,大管家林之孝就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他,大街上突然多了许多贾政府里的下人,到处张贴写着「宝玉」两个字的纸张,又有那府里的人拉着米面到城南去施捨,他是不会分给贾政一家子太多关注的。 「到底怎么回事?」贾赦疑惑万分,「老二又在闹什么么蛾子?」 带了这几年的兵,贾赦的脾气也变得火爆了,一听这事儿就没来由的烦躁。 林之孝道:「小的去派人打听了。昨儿个夜里,二太太不是发动了吗?据说是生了个大胖小子,胎里出来,嘴里就含了一块儿通灵宝玉。老太太怕他小小一个人儿,压不住福气,就取名宝玉,命人四处张贴,让贩夫走卒都来念。又让人舍米舍面,求菩萨保佑。」 贾赦狠狠地皱眉:这都叫什么事儿? 一旁正看着贾琏和迎春吃饭的宋氏蹙眉道:「这手段,也太过拙劣了。」 作为一个正常人,宋氏下意识的就认定了,这是王氏为了打压妾室、巩固地位而使的手段。
第318页 只是有一点儿她不明白:王氏膝下已有一子一女,而且都已经成人了,又何必使这种手段呢? 然后,贾赦就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说辞:「珠儿体弱,我看她是病急乱投医了!」 林之孝在一旁补充道:「小的还听说,二太太怀这一胎的时候,二老爷的一个通房也有了身子,不过没保住。」 这就更说的通了。 不过,对于贾政府里这么隐秘的事都能漏到外面去,宋氏心里很是鄙夷:这都多少年了,王氏官家的手段也还是那样! 待贾琏和迎春吃完了饭,宋氏便道:「那边儿毕竟是添了丁,我带着妹妹过去看看。」 然后,她又吩咐一个小丫头,「你去沙姨娘那儿看看,她可是用过膳了?」 京城规矩大,妾室不能上桌,宋氏也不想让沙氏站着伺候,便每日里叫厨房单独给她做了送去。 小丫头领命去了,不多时,便领着沙氏来了。 沙氏有些外族的血统,轮廓比中原人要深一些,皮肤虽略显粗糙,但很白。 她的眼睛不是中原人的棕黑色,而是微微透出些琉璃一样的琥珀色。 「给姐姐请安。」看见宋氏,沙氏眼睛一亮,连忙行了个礼就跳到了她身边,「我听丫头说,姐姐今日要带我出门子。太好了,来京城这些天,可憋死我了。」 宋氏亲昵地点了点她的脸颊,笑道:「就知道你坐不住。但京城不比交趾,规矩多着呢,我怕人笑话你才拘着你的。」 沙氏撅了撅嘴,抱着宋氏的胳膊撒娇:「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出去。就是姐姐这段时日老是在忙,都好久没有陪我说话啦!」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宋氏笑着哄道,「这不是刚回京,杂七杂八的都是事儿吗?等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贾赦坐在一旁,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不知道为啥,自己这一妻一妾同时在场的时候,他每每都觉得自己纯粹多余。 「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我先走了。」他说完,拿起桌上的扇子,起身就走。 ——不想多看这俩一眼是怎么回事? 沙氏眸中闪过一抹狡黠,转眼便委屈地仰着头,朝宋氏道:「是不是我没给老爷请安,他恼了我了?」 宋氏不以为意:「他一个大男人,哪就和你计较那么多了?肯定是他自己有事儿忙去了。」 贾琏看了看亲娘,又看了看姨娘,请安的话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领着妹妹迎春默默地退散了。 「二哥,我们不给姨娘请安吗?」迎春疑惑地问。 贾琏一本正经地忽悠妹妹:「母亲和姨娘有事要忙,我们不要打扰她们。」 「那好吧。」迎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贾琏则是暗暗抹了把汗。 ——他没好意思告诉妹妹,他总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去打扰,一定会被姨娘记恨上的。 到时候,姨娘在母亲那里随便说点儿什么,就足够他欲哭无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如海这个小故事的存稿已经快写完了,下一个故事是薛宝钗。 无论喜欢不喜欢这个人物的,都请先看一看再决定跳不跳呗,说不定我写的就合了你的胃口呢。 咳,之所以这一章提到她,就是有件事想问问大家的意见: 在写宝钗的时候,由于故事情节需要,会有伪百合情节。就是那种名义上的百合,两个妹子之间没有实际的暧昧关系,只是联合起来对抗世俗而已。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雷? 第180章 林如海(五十九) 宋氏带着沙氏, 还有三个儿女一块儿到贾政府上探望刚刚生产完的王氏。 从见到贾母开始,几人就一直处在被人炫耀一脸的状态下。 先是贾母,说了没几句话,就忍不住把话题拐到了贾宝玉身上:「这孩子生来就不凡, 分的清美丑, 只爱年轻点鲜活的小姑娘抱, 不爱让婆子媳妇儿们近身。哎哟哟, 这小祖宗,我可算是怕了他咯!」 宋氏只能跟着笑,心里却犯嘀咕:这怎么就这么像登徒子呢? 想是这么想, 宋氏却不会傻的说出来。反正如今婆婆已经不跟着他们住了, 如果这个孩子能把婆婆牢牢的绑在老二家, 她也不介意多夸几句。 「可见是个有造化的, 这都是老太太的福气。」 一句话, 就捧贾母合不拢嘴, 可见贾宝玉在贾母心中的地位如何。 又听着贾母把贾宝玉好好夸了一通, 宋氏顺势提出要见见孩子:「我去弟妹哪儿看看孩子, 顺便把见面礼给了我这小侄子。」 哪知却听贾母道:「王氏还坐着月子呢,哪里能照顾孩子?宝玉在我这儿呢。只这会儿已经吃了奶睡了, 不好抱出来。」 一听此言, 宋氏就有些不高兴了。 ——她一大早的过来, 为的就是见孩子。 他们再怎么说, 也是一家子骨肉, 她还是长辈。就算宝玉已经睡了, 让奶妈子领着她去看一眼又如何了? 贾母却是提都不提。 要不是宋氏自己提出要去王氏的院子里看孩子,只怕贾母还不肯说呢。 怎么,这是怕她看了一眼, 就沾走了这孩子的福气不成? 宋氏对这个婆婆,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遇见了事儿,自然不会把她往好了想。 沙氏见宋氏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些,在心里撇了撇嘴,笑吟吟地开口:「也不知道妾有没有福气,沾一沾小哥儿的光?」
第319页 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期待的看向贾母。 她虽是妾室,却是有了生养的良妾,不能拿婢妾之流待之。 便是到了贾母这里,没有她的椅子,也有她一个绣墩坐着。 此时她虽是贸然插嘴,但说的却是好话。 纵然贾母怕她们打扰了宝玉休息,心下不乐,也不好拒绝,只得道:「他小孩子家家的,伯母要见他,怎么就不能见了?」 说来也是巧,正说话间,奶妈子就抱着一个红通通的襁褓出来了:「老太太,宝玉醒了。」 这还真是与众不同,连下人都叫直唿小爷的名字。 宋氏突然有些想笑:弄虚作假的,还真有捧臭脚的当真了! 但她面上却是一片慈爱之色:「这就是我那小侄子吧?快抱过来叫我瞧瞧。」 奶妈子看了贾母一眼,见她点头同意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宝玉递到了宋氏面前。 看见宝玉的第一眼,宋氏不禁微微一怔,暗暗纳罕:按理说,这么小的孩子,应该看不出具体像谁。可是,宋氏看见宝玉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生得可真像老国公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怪不得老太太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了。 宋氏不着痕迹地瞥了贾母一眼,口中惊唿道:「哎哟哟,这可真是跟老国公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果然,就见贾母的脸一下子就笑成了一朵菊花,口中道:「也怪不得多疼他一些。」 宋氏附和道:「他有这样的造化,谁不疼他呢?」 宋氏又夸了宝玉几句,转到王氏的院子里去探望了坐月子的王氏,便带着沙氏等人告辞了。 那王氏一脸的春风得意,仿佛已经是压了她一头的言行举止,并没有让宋氏愤怒,只让她觉得好笑。 她如今是堂堂超品侯夫人,王氏不过是个六品小官的太太,反正她是不知道,王氏的优越感是从哪里来的。 马车上,沙氏陪宋氏坐着,一脸忿忿地说:「二太太实在是可恶!在姐姐面前,她得意个什么劲儿?」 宋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她自来就是个拎不清的,你和她计较什么?」 沙氏哼了一声,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轻狂样。生个儿子,还不懂事就这样贪花好色,日后就是个纨绔。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宋氏道:「反正咱们日后与她打交道的也不多,管她如何呢,祸害的也不是咱们。」 「姐姐!」沙氏扭着身子撒娇,「你怎么老帮着她说话呀?」 说着,她就趁势把半个身子都埋到了宋氏的怀里,在宋氏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勾起一抹蜜一样的笑花儿。 宋氏又好气又好笑:「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是向着谁呢?」 沙氏哼哼了两声,扭了扭身子,耍赖不说话。 宋氏无法,只得搂着她,以防她摔着了。 她比沙氏长了二十多岁,沙氏又爱撒娇,自接了沙氏到家里来,就跟养了个女儿似的。 而沙氏则是生母早丧,嫡母虽待她也好,但嫡母还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照顾她难免就不怎么精心,只是该她的不缺而已。 她性子爽利,那是因为父亲和嫡母都喜欢性子爽利的孩子。沙氏自小聪慧,自然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后来,嫡母跟她说,父亲要把她送给贾大人做妾,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在交趾这种地方,送给同僚做妾,是大多数官家庶女的命运。 贾大人的夫人她也是见过的,温温柔柔的一个人,比那些兇悍的主母好多了。 她知道,嫡母也算是为她费心了。 进了贾家的门儿,她也没受苛待,虽是做妾的,吃穿用度,却比在家做姑娘时还强。 主母宋氏也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非但不打压她,还教她许多大户人家该懂的规矩。 曾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沙氏也曾幻想过:如果她亲娘还在,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曾羡慕地看着嫡母对待嫡妹时的温柔慈爱,想着:我的娘亲,一定也是很温柔的。 她喜欢太太,不想她伤心,平日里从不主动往老爷跟前儿凑。 宋氏不止一次摸着她的头,说她是个傻孩子,太实诚,却是对她更好了。 其实,她哪里是实诚呢? 只不过老爷的宠爱,不是她所求罢了。 * 等二人回了家,贾赦也已经回来了,宋氏就把宝玉生得极像老国公的事说了。 「我看,老太太也是思念老太爷过度,这才移情宝玉。」 而贾赦刚和王子腾商议过,心情不是太好,忍不住冷笑一声,脱口道:「她哪里是思念老太爷?她思念的是老太爷还在时的日子!」 虽然这话很不客气,但不得不说,若论对贾母的了解,贾赦绝对比贾政还要强些。 宋氏有些不解:「老爷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老太太偏心二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大房早就习惯了。 贾赦嘆了一声,问道:「太太以为,玉这种东西,那是敢乱说乱用的?」 宋氏道:「玉乃君子之器,只我看着,这宝玉可不像是什么君子,倒像个……」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玉除了象徵君子之外,还象徵天子。
第320页 若是皇家大度不追究也就罢了,若真要追究,那就不是二房一家子的事了。 特别是他们贾家在军中的势力还没有被分化干净,难保圣人不会以防万一。 想到这里,宋氏脸都白了,又急又气地咒骂王氏:「这个蠢妇,想造祥瑞,找什么不行,非得找块儿玉!」 而且看那府里,无论是主子下人,显然都是自欺欺人地当真了,说出来半点儿心虚都没有。 贾赦反而安慰起她来:「你能想到的事,别人哪里就想不到了?大家都不是傻子。」 宋氏道:「就怕有心人为了对付老爷你,从中作梗。」 贾赦冷笑一声:「那就让他长成个贪花好色的纨绔!」 宋氏心头一动:「老爷的意思是……」 贾赦道:「当初咱们分家的时候,家生子虽是一家子一家子分的,但家生子之间彼此联姻,关系错综复杂,哪里就真的能分清了?只是这件事,还要太太多费费心思了。」 王子腾虽然说了,会让他夫人劝劝王氏,但以王氏的为人,能听嫂子劝才怪了。 贾赦觉得,还是趁早再做打算的好。 宋氏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老爷放心,就王氏官家的手段,那府里不说是筛子也差不多了,咱们想安插人手,无非也就是多费些银钱罢了。」 这几年,贾赦在交趾也赚了不少,就是现在,他还和王子腾合作,留了一条从缅甸採购翡翠原石的商路呢。 他们俩已经商量好了,等到今年万寿节,就分别把偶然得到的两块儿极品翡翠雕刻好了,献给圣人。 这两块儿翡翠,个头都不小,一个是三色的,一个是五色的。 两人准备请人雕刻成「福禄寿三星」和「五福临门」。 圣人好金石,这样寓意好、水头足的翡翠,必然能得到圣人的喜爱。 有了这个噱头,这翡翠的身价必然大涨。 到时候,他们就能趁机再赚一笔了。 就算以后跟风者肯定不少,但他们毕竟是挖第一桶金的,也很是知足了。 因此,贾赦如今根本就不缺钱。收买几乎贾政府里的下人用的钱财,在他看来,不过寥寥而已。 「家里的银钱都是太太在管,这点儿小事,太太做主就是了。」 虽然他们夫妻这几年已经很是和睦了,但贾赦这样信任她,宋氏还是很高兴的。 说完了正事,贾赦又想起了一件私事:「对了,我听单大说,咱们铺子里又开出了几块儿好翠,改明儿让他送过来给太太看看,有喜欢的,自己留着也好,送人也罢。」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等再过些日子,这翡翠的地位,可就不比软玉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吐个槽:昨天晚上,我码完字后闲的无聊,干了件现在想想,就像穿回去抽死当时的我的蠢事! 事情是这样的:我喜欢逛贴吧嘛,而且还是杂食动物,什么都看一点儿的那种。昨天翻开首页,见有人讨论宋朝的,就点了进去。 然后,就看见两方人在撕逼骂战,一方说挫宋,另一方就列举宋朝的几位明君。 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有人拉踩隋炀帝,把隋炀帝说的一文不值。 因为我最近看中国通史正好看到隋唐部分嘛,就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隋炀帝最大的错误就是做事太急了,恨不得把一百年的事十年做完,所以他就杯具了。如果理智一点儿评价他,应该是毁誉参半。 然后,我这一条回復就捅了两个人的肺管子,他们开始疯狂的diss隋炀帝,把他所有的功劳全部抹杀。不是推给他爹,就是推给武则天。反正在他们嘴里,杨广就该被钉在耻辱柱上,永远也下不来! 他们不肯承认杨坚实施科举制之后,杨广也大力推广,是因为杨广也知道世家的危害,反正翻来覆去科举制就是杨坚一个人的功劳,杨广没那个眼光; 然后,另一个人就说了:科举制对打击世家没什么作用,真正打残了世家的,是武则天。要不是武则天重用酷吏,把世家给杀光了,科举制有什么作用? 到这个时候,我还在犯傻,就回了一句:我承认女帝的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但很有效。可是,这种方式也是有很大风险的。如果她当时清理的不够干净,她的继任者又并不强势,必然会迎来死灰復燃的世家的反扑。这个可以参考明朝的文官集团,在被朱元璋和朱棣压制了两朝之后,中后期反扑的有多厉害? 这个人可能是在这点儿上说不过我了,就拐回去diss杨广。 我:…… 我才发现:我真傻!真的!这些人就是为了黑而黑。对他们来说,承认别人也有优点太难了! 这时候,有个吧友劝我,别搭理他们,跟他们说不清楚,我就顺势退了。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傻事了,浪费时间! 第181章 林如海(六十) 因着从前和王琦一块儿打下的底子, 林如海虽然做了布政使,要管整个交趾的政务,但实际上,却比他刚做太原知府的时候, 清闲的多了。 这人一清闲, 就想搞点儿娱乐, 林如海也不例外。 只不过, 他不单单是想自己乐,还想带着大家一块儿乐乐。 想当年,在山西太原的时候, 他就曾藉助当地的文化与名胜古蹟, 写信让自己的同窗、同僚和好友们帮忙鼓吹, 吸引了一大批的文人墨客、富贵闲人。
第321页 据他了解, 直到现在, 每年前往山西游玩儿的人, 仍不在少数。 但交趾这边不比山西, 虽然从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 便在这里设置了交趾郡,但自古以来, 都是蛮夷之所。 在中原王朝不够强硬的时候, 这块儿地儿就会脱离自立。 当然, 那个时候, 中原自顾不暇, 也不是太想要它就是了。 这也就意味着, 交趾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中原人的文化,想让那些文人墨客们花费金钱和精力到这里来游玩儿,不大可能。 但这么多年以来, 林如海已经习惯了,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这边虽然偏僻,但在歷史上也是出现过几个政权的。这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秦汉时期的赵佗。 而且,当年跟随赵佗来到南越的秦军,大部分都是葬身在了这里。 林如海有了主意之后,就派人四处打探,终于找到了当年众多秦军的埋骨之地。 这些秦人虽然在南越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了,但到底还是思念家乡。 因此,他们死后,大多数都选择了统一的埋骨之所,北望咸阳。 也幸好越地自古就地广人稀,这块儿墓地虽然早已残破不堪,墓碑也被天灾或是野兽破坏了许多,但却并没有人为的损伤。 林如海亲自带了人,清理修復了一番。 他又查了古籍,找了当地老人,了解了那些口口相传的掌故和先秦时代的建筑风格,为这些秦军建了庙,还专门留了一间,陈设关于南越王赵佗的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復原石雕。 然后,他又发掘了一些交趾当地的特色,比如陶器和黄檀。 他督促陶器匠人推陈出新,设计出了更多既保留交趾特色,又迎合中原人喜好的陶器,专门建了一个陈设馆。 至于黄檀,因着生长缓慢,林如海早早就藉助鬼神之说不许人乱伐树木,也就作罢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他还是先把前面这两样推广出去吧。 有了准备之后,林如海就故技重施,给自己的同窗、挚友们都发了信件,十分得意地炫耀:我在交趾的密林里,找到了秦汉时期的遗蹟,那可是始皇攻占南越的大军的墓葬群,上面有大量秦汉时期的古文字残留…… 他把牛皮吹得这样大,有了上一次经验的收信人们如何不知道他是要干嘛? 虽然好气又好笑,但他们还是给捧场了,各自都根据他在信中的描绘撰写了文章吹捧赞美。 林如海收到回信之后,立马把这些文章诗词摘录成册,寄回京城,让连闻声帮忙印刷传阅。 不要小看文人效应,大夏朝正儿八经读书科举的人虽然不多,但能看书认字的人却也不少。 像这种类似于游记的文集,受众还是比较广的。 林如海找的这些人,都是二甲进士出身的,其文笔如何,可以想见。 有的人文笔朴实无华,令人信服;有人人文笔生动有趣,引人入胜。 更何况,整整一本的游记,都是在写一个地方,谁看了不心里痒痒,想亲自一睹为快呢? 就连圣人都特意把贾赦叫进了宫,晃着那本游记询问:「那先秦遗蹟,真如这文中所绘?」 贾赦木着一张脸,眼观鼻鼻观心:「回禀圣人,臣并不曾亲眼见过。」 圣人有些不满:「你不是才从交趾回来吗?」 ——因为怕劳民伤财,朕已经放弃出巡了,现如今只想耳朵过把瘾,难道连这也不能满足吗? 贾赦无比诚实地回答:「圣人,臣是个大老粗,还是个不爱出门的大老粗。再者,林大人发现这遗蹟,是在臣回京之后。」 说白了,那就是:我就一宅男,就算这遗蹟早就发现了,我也懒得去看。 圣人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亏朕还以为你也算个雅人!」 也不怪圣人会有这种想法。 他自己喜爱金石,贾赦虽然曾是京城出了名的老纨绔,却也是出了名的金石有道,圣人天然就对他有一分好感。 贾赦想了想,诚恳的说:「对臣来说,出入琉璃厂,不算是出门。」 ——为了爱好出门,那能叫出门吗? 那是回家呀! 圣人无语,万分嫌弃地挥了挥手:「行了,这儿没你的事,回去吧。」 「那……臣就告退了。」贾赦施礼过后,退到大殿门口,一熘烟儿就跑了。 其实,圣人一开始想叫的是帮忙出书的连闻声。 但转念又一想,连闻声从小到大,除了游学的时候,根本就没出过京城,更没去过交趾,这才作罢,把目光转向了贾赦与王子腾。 权衡之后,他传召了贾赦。 第一 贾赦与他有着相同的爱好;第二,王子腾毕竟是武官,他贸然从京畿大营把人传过来,说不得便要引起骚乱。 可谁知道,这贾赦却是一问三不知。 如今,圣人也只能眼巴巴地等着更多的人到那先秦遗址游玩儿过后,有更多文章诗词传世,他也跟着过过干瘾了。 然后,没两天,一条消息就从京城流出,以极快的速度往全国辐射。 ——圣人看了林如海整理的文集,对先秦遗址心嚮往之! 要说,这世间比文人效应传播的更迅速、效果更好的是什么? 是上行下效。 无论这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有几分真假,都不耽搁有大批的人捧臭脚。
第322页 于是,不过短短三个月之后,便有第一批游人涌入了交趾。 这让林如海颇为诧异。 因为这规模和速度,都比他预计的要好太多。 孰不知,远在京城的圣人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圣人:为了快点儿过瘾,朕也是拼了! 虽然出乎意料,但林如海向来喜欢有备无患,准备的十分充足。 说来也是巧,正好有几个商人从缅甸运了一批翡翠路经交趾,准备运回中原去,其中还有不少没有拆解的原石。 林如海就让葛放翁出面,与那些商人交涉,希望他们能将原石在交趾出手一部分,专门卖给那些来游玩儿的人。 自万寿节贾赦与王子腾所献的「福禄寿三星」和「五福临门」大出风头以后,上行下效,翡翠已经成了权贵们的新宠。 哪家勛贵的书案上若是没有一两件翡翠摆件,那简直就还好意思请人进书房一叙;哪个太太姑娘身上要是没两件翡翠头面,出门做客都觉得矮人一截。 于是,自然而然的,赌石的风气在京城悄然盛行。 因着各店家的噱头,那些十两银子买一块儿原石,拆解出的翡翠转手就卖了几百上千两的事迹广为流传,吸引了不少投机者。 倒是有御史看不惯参奏过的,奈何当今圣人自己就是个喜好金石的,他也并不觉得小赌一下有什么妨碍。 而且,圣人也清楚,能拿出十两银子来赌石的,大多数都是不缺这点儿银子的。 穷人里的投机者虽然也有,但这极小的概率,就能劝退大多数的平头百姓。 毕竟,家里攒十两银子不容易,涨了还好,万一赔了,一家子拿什么过活? 再者说,赌石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兴起了,要完全压下去是不可能的,还不如松松手,朝廷稍稍插手干预一下,尽量不要出现恶果。 圣人都表态了,下面的人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甚至有些勛贵为了迎合上意,每个月都会去赌一回。 像贾赦和王子腾这两个吃第一只螃蟹的,很是大赚了一笔。 对此,王子腾还算矜持,贾赦就有些得意忘形,竟是抱着一块儿自己珍藏多年奇石进了宫,当面对圣人表示了感谢。 圣人:「……」 ——这是哪儿来的铁憨憨?送礼都送到干清宫来了。 这片赤子之心,让圣人又好气又好笑,责令:「东西留下,人可以滚了!」 于是,贾赦就高高兴兴地滚了。 这让王子腾又是好一阵的纠结:你说,这贾赦都送了,我到底要不要送? 可他终究是没有贾赦的厚脸皮,只能装作啥也不知道了。 赌石这股风气,虽然暂时还只在京城盛行,但其他地方的人也早有耳闻,一听说在交趾也可以赌石,登时就有许多人跃跃欲试。 若是别人要,那些商人多半是不肯让的。 但他们和林如海打的交道多了,对这位大人点石成金的本事十分心悦诚服,一听说他要,都痛痛快快地叫伙计卸了一大半儿下来。 剩下的货物,他们都派随行的大掌柜运回去,他们本人干脆就留了下来。 一来是给林大人捧场;二来若真是开出了好水头儿,他们也能第一时间回收,回头倒倒手,还能再赚一笔。 如此一来,林如海很满意,这些商人赚了钱也很满意,来游玩儿的人赶上了京城的潮流更是满意至极,堪称皆大欢喜。 而很快,让林如海更欢喜的事情就来了。 ——贾敏怀孕了。 且不说夫妻二人时隔多年,再次有了骨血有多么令人激动。只说林如海大致算了一下日子,就知道,这一胎不是别个,正是他两辈子的宝贝女儿黛玉。 特别是,在贾敏查出有孕的前一夜,林如海做了个梦,梦见他的玉儿笑得甜滋滋地对他说:「女儿情劫已过,警幻仙姑怜惜女儿尘缘未尽,特许女儿再次下世,伴父母终老。」 也就是说,他闺女不用还泪了?他也不用纠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萌文: 《【红楼】娶妻如玉》by朱大概 把黛玉宠上天。 《人间一朵娇花(综武侠)》? by晚春归???????? 偏执復仇小跛子少年&江湖武林秘籍大全大小姐 一起穿梭武侠世界的故事 《[综英美]这活我不接》by艺笙风景 未来的生活只有打怪升级你愿意吗..... 第182章 林如海(六十一) 且不说林如海喜得无可无不可, 贾敏更是跟做梦似的,只觉得整个人都飘到了云里。 「我这是……真的有了?」贾敏摸着肚子,喃喃地问,一双眼睛满是期待的望着刘妈妈。 刘妈妈也是喜得合不拢嘴, 一叠声地应了:「可不是嘛, 可不是嘛!」 贾敏的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 拿帕子掩着嘴, 呜咽道:「都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还以为……」 「哎哟,我的好太太, 这可是大喜事呢, 可不兴哭。」刘妈妈连忙给她擦眼泪。 贾敏自己也慢慢缓了过来, 破泣为笑:「我这是高兴, 高兴的。妈妈, 你也知道, 这么多年了……我自己都不报希望了……」 刘妈妈是一路看着她走过来的, 她的心情, 刘妈妈最是能理解。但有一件事,她却是不得不提点一二。 「主子这样激动, 叫大爷看见了, 少不得要醋了。」
第323页 刘妈妈玩笑般地说了一句, 眼中却含着担忧, 生怕贾敏想左了, 慢待了林瑛。 毕竟, 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过继的,心里有偏向, 也是人之常情。刘妈妈只是希望,她面上能过得去。 贾敏何等聪慧?只一看她的神色,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虽然觉得气恼,但也知道这个老人是一心为他们一家子着想。 贾敏气恼,是觉得刘妈妈跟着她这么多年了,却还是信不过她的品性。 贾敏心里明白的很,林家是书香世家,没有爵位要继承,日后无论她有几个儿子,想要出头晋身,都得走科举这一条路。 既然如此,那就是各凭本事了。反正他们林家又不缺银钱,便是再来十个读书的,也是供得起的。 再者说,官场之上,最忌讳单打独斗,有个兄弟扶持,不比外人强吗? 为了避免老人家暗地里忧心,贾敏干脆就把心里的想头和刘妈妈说了,以打消她的顾虑。 同时,她也是说给整个林家的下人听的。 林家的下人,虽然随着林如海到各处赴任,会採买已一些,离职的时候再卖出去。但最核心的那些,还是林家的家生子。 而这些人,对林瑛的底细都是清楚的。刘妈妈倒是提醒了贾敏,若是她不赶紧表个态,只怕就会有那起子自作聪明的,疏忽怠慢了林瑛。 贾敏的动作很及时,林瑛还没来得及忐忑一下,就被家中一如既往的氛围给安抚住了。 林如海见妻子如此,也是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知晓妻子的品性,但血脉之亲,确系天生,特别是母亲怀胎十月将孩子生下来,比起父亲,自然会更加溺爱。 见妻子并未因还未出生的孩子而疏忽了林瑛,林如海也就放心大胆地把自己做梦的事给贾敏说了。 「这么说,我怀的是个女儿了?」贾敏只是微微一怔,继而便摸着肚子笑道,「那感情好,咱们也是儿女双全了。」 她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还能再有一个亲生的骨血,就已经是上天眷顾了,是儿是女,她并不在意。 更别说,听夫君的意思,他们这个女儿,与他们夫妻本就大有些渊源的,她就更高兴了。 等晚间林瑛下学回来,便听见母亲喜气洋洋地对他说:「瑛儿就要有妹妹了,高不高兴?」 「妹妹?」林瑛懵了一下,盯着母亲的肚子,惊讶道,「哪个大夫这样厉害,两个多月就知道是男是女?」 他也曾听闻,说是一些在妇科上造诣极深的老大夫,能提前把脉把出胎儿的性别。 甚至,有些大户人家的内宅,还因此出过不少阴私。 但那至少也得等到三四个月了。他记得,前几天诊出母亲有孕的时候,大夫才说了,不过两个多月而已。 林瑛虽然算不上早慧,但也是中上之资,又自小受到林如海夫妇的精心教养,小小年纪便有些宠辱不惊的风范了。 贾敏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儿子一脸懵逼的样子了,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旁伺候的怀素也觉得自家大爷可爱极了,亦是掩口而笑。 其余的小丫鬟不比怀素得脸,不敢笑出来,便个个都低头含胸,香肩颤动。 林瑛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中的好奇却是半分不减。 贾敏止住了笑,示意小丫头们都下去,这才把林如海的梦境告诉了林瑛。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孔夫子自己也说过,敬鬼神而远之。 更何况,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有仙人存在的,凡俗之中自然也就免不了各种神异之事。 不说远的,前朝就有专门的道录司,专门招收一些奇人异事。 只是后来,道录司的道人们为了在天子面前争夺资源,弄出了所谓延年益寿的金丹,吃死了前朝神宗。 于是,道录司一夕之间,便树倒猢狲散,各个派系的道人、头陀都争先恐后地跑路了,生怕被朝廷给清算了。 本朝太_祖一直把这当一场笑话,也当成一种警示。 除了立国的时候,有个道人毛遂自荐地用望气术帮助太_祖选了帝都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佛、道中人入得太_祖法眼的。 而那个望气的道人,虽然没有被卸磨杀驴,却也没有没有在太_祖手中讨到半点儿便宜,可以说是用完就扔。 因此,在大夏朝的上层,都是口径一致,不信神佛的。但佛、道两门的道统还是要延续的。 既然上层道路走不通,那就走基层嘛。 这个,佛门的熟啊。 毕竟,他们本身就是从底层崛起的,门槛低。 可是,一向都是走高端路线的道门就惨了,这些年已经被佛门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林瑛是官家子弟,还是高官之子,明面上的态度,自然是要与朝廷保持高度统一,不信怪力乱神之事的。 可他自幼就跟着父母东奔西跑,林如海又不叫他死读书,他对许多民生都是了解的。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抽鞋底儿、扎小人儿等害人的事情。 因此,和贾敏一样,林瑛听闻父亲做梦将有女儿之后,也是深信不疑。 「如此说来,妹妹还是个有大造化的!」 他本意是要哄母亲开心的,可贾敏想到贾母这几年寄给她的信件中,口口声声地说元春有大造化的事,不由修眉微拢,嘆道:「我只希望你们兄妹平平安安的就好,大造化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第324页 ——也不知道母亲与二嫂怎么就忍心,把亲骨肉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送? 这事儿林瑛也知道一点儿,见母亲皱眉,便安抚道:「母亲放心,儿子就是再没出息,也不至于沦落到靠裙带上位的地步。」 贾敏这才又露出了笑意,赞赏道:「我儿的志气,母亲一向是知道的。」 其实,她也就是替元春惋惜一下罢了。她与二嫂王氏的关系又不好,哪里会真的顾念王氏女儿的前程? 她话锋一转,便打趣起了林瑛:「我儿腰间挂的这个荷包倒是眼熟的很。」 林瑛低头一看,便是脸上一红。一旁的怀素已是脱口而出:「太太莫不是忘了?前几日王家太太寄了些京城的土物来,这荷包也是一块儿来的,太太当时还贊了这雄鹰绣得精神呢。」 林瑛连连拱手告饶:「姐姐快饶了我吧!」 其实,这荷包绣的实在不怎么样,林瑛之所以肯挂在身上,不过是绣这荷包的人与众不同罢了。 不错,这就是林瑛的未婚妻王熙凤绣的。 王熙凤自小就被当做哥儿教养,算帐官家是一把好手,针织女工却堪称惨不忍睹了。 但贾敏自己有个和善的婆婆,自然也不会对着儿媳妇多么苛刻。横竖他们林家又不缺绣娘,儿媳妇会不会刺绣,又有什么打紧? 林瑛自然也是不在意这些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整日里把这么丑一个荷包挂身上。 见儿子难得的害羞,贾敏心肠更加柔软,柔声道:「你是个男儿,要更主动些才是。人家凤哥儿都给你送了东西了你总不能没有半点儿表示吧?」 林瑛轻轻咳了两声,红着脸道:「母亲放心,儿子有分寸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贾敏说完,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你比凤哥儿年长了四岁,将来成婚的时候,自然是要等她一等的。但你可记住了,咱们家可不兴娇妻美妾那一套。在家里,母亲不会给你安排丫鬟,在外面,你也要多留个心眼儿,别被人给套住了。」 不是贾敏夸口,整个交趾,自贾琏那小子跟着贾赦回京之后,再没有一个少年郎比她儿子还好看的。 交趾不比中原礼教森严,平日里聚会,大人们虽还男女分开宴客,但孩子们游园的时候,是不避忌男女的。 林瑛虽然已经定亲了,但还是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打听。特别是那些小官儿家是夫人,话里话外,是让女儿做妾也在所不惜的。 显然,林瑛也想到了平日里做客时,在花园子里遇到的那些今儿掉帕子,明儿掉香囊的姑娘们,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正色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他自小长在林如海夫妇膝下,耳濡目染的,自然对他们这种夫妻恩爱的感情心嚮往之。 他也观察过别家的夫妻,发现但凡家里有个妾室杵着的,夫妻之间或多或少都有隔阂。 而且,他到林家的时候,已经三岁了,对自己的身世心知肚明。见父母就算过继也不愿意纳妾,心里难免对那些妾室有了不好的感官。 因此,他早早就打定了主意,之后定然要和妻子一心一意的,好好过日子。妾室什么的,那就是乱家之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蜗牛左左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3章 林如海(六十二) 春去秋来, 眨眼就到了递年二月,贾敏肚子里这一胎眼见也足月了,就要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因着贾敏身子不方便,刘妈妈又撑着一把老骨头, 主持起了大局。 产房、稳婆什么的, 是早早就准备好的。预产期临近, 奶口她也在家生子里仔细挑拣了, 选了孩子刚满月的吴六家里的。 吴六家里的原是在灶上帮忙的丫头,爱干净,手脚还麻利, 最重要的是身体好, 知道奶孩子期间该吃什么, 不该吃什么。 这些都一一禀过贾敏, 贾敏也很满意。 二月十二是中原的花朝节, 虽然交趾这边不是这一日, 贾敏还是按照旧时的习惯, 带着家里的丫鬟、媳妇儿们拜花神。 可是, 一大早的,她才吩咐了人准备香案, 肚子却突然痛了起来。 她年轻的时候也是生过两胎的, 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连忙对怀素道:「快, 快, 我要生了!」 怀素几个大丫鬟都是这两年提上来的, 虽然稳重,但毕竟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没经歷这阵仗, 一听说主母要生了,都有些荒神儿。 还是一直陪同贾敏料理家事的刘妈妈稳得住,急忙喝道:「快扶太太去产房,把稳婆叫来,另外让人去通知老爷!」 众人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按照刘妈妈的吩咐,各司其职。 林如海接到消息,很快就回来了。担心贾敏大龄产子是一,前两世女儿出生后所带来的异象是二。 他只希望他的玉儿这辈子能真真正正的平安喜乐,不需要有什么天生异象加码。 如今的林瑛早不在家读书了,而是到胶州学府去了。他年纪也还小,无论是林如海还是刘妈妈,都没让人打扰他。 贾敏虽多年再未开怀,但毕竟曾经生育过两胎,自然不会如头胎那般艰难。
第325页 而且,这些年他们夫妻注重养生,她的身子虽比起常人还是稍弱,但也在健康范围之内了。请来的稳婆又是胶州最有经验的,贾敏自己是信心十足的。 林如海虽然知晓前两世都是母女均安,但世事无常,该有的担忧是免不了。 他让人进去告知贾敏,他已在产房外坐镇,让她安心生产之后,便焦急地在门外度来度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如海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他微微一怔,立时面露喜色。 ——他的玉儿,就要来到这个世上了! 果然,下一刻,就从产房中传来一阵婴啼,和他一起守在门外的丫鬟婆子也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不多时,稳婆便抱出了一个墨绿的襁褓,喜滋滋地送到林如海面前:「恭喜大人,喜得千金!」 这稳婆也是在林府住了两个月,从下人口中听说,主君夫妇都盼着一举得女,这才这般喜悦。 要知道,一般人家,是不嫌儿子多的,生了女儿难免会有些失望,给的赏钱也就不那么多了。 林如海喜气洋洋地将女儿接过来,当场便道:「给稳婆封个上等封!」 林家的上等封,就是纹银二十两。那稳婆接过白花花的银子,更是高兴的眼睛都笑没了,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老婆子接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白净的孩子呢!」 林如海低头看着浑身红通通的女儿,以他的经验,知晓出生时越红,等长开了就越白,稳婆说的是大实话。 更何况,别人夸他的女儿,还是和他感情羁绊最深的女儿,他自然只有高兴的。 他一高兴,就又让人给稳婆封了个上等封,还给全府下人都赏了三个月的月钱。 老管家徐松期盼老爷亲骨血多年,虽然这次赏出去的银钱太多,他却是一点儿都不心疼,笑眯眯地让帐房支银子。 也不知道是否因草木本质,这一世的黛玉虽然是足月出生的,身体也很健康,但看着还是很瘦弱。 这让林如海一家子担忧了好久。 所幸自这小丫头出生,长到两三岁,没生过一回病,也没有和尚道士要来化了她去,林如海也慢慢放心了。 * 孰不知,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这会儿也很懵。 他们这二位虽然只是散仙,比不得警幻仙姑这等在天庭有编制的,但多年来渡苦脱难,积攒的功德也是非同小可。 因此,他们虽是因补天石之故,答应了协助警幻仙姑了这一干风流孽债,但到底慈悲心肠,想着能度化几个是几个。 当然了,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这两位与别个不同。 对他们来说,受尽人间苦难,洗去红尘孽障,才能真正的返还本质,得脱自然。 僧道二仙自然不会坏了他们应有的命数。 只是,等到黛玉三岁上头,二仙本按照与警幻仙姑商议好的,要假意化林黛玉出家的时候,才勐然发现,林如海一家子竟然不在姑苏,而是跑到交趾去了。 二仙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有变,不敢耽搁,立时做法询问警幻仙姑,是否降珠下世一事有了新的安排。 警幻仙姑回的也很快,请他们到太虚幻境一叙。 二人做法到了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已经派了小仙子迎接二人,将二人引进了遣香洞。 双方甫一照面儿,茫茫大士便笑道:「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仙姑召我二人一晤,回返俗世,怕是一干下世情鬼俱都归位啦!」 这意思是说:劫数若是不成,可不许赖到我们身上。 警幻仙姑与他们相交多年,又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往日里,双方玩笑几句也就过去了。可是今日,她却是苦笑了一声:「二位且看,这位是谁?」 她身子一让,一直跟在她身后一步的一个仙子抬起头来,对二人行礼:「真人有礼,佛爷有礼了。」 二仙乍见那仙子面容,不由大惊失色,脱口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道这仙子何人? 却原来,不是别个,正是早该投胎为人,今年该虚岁有三的绛珠仙子。 绛珠仙子盈盈一笑,道:「这一劫,不该是我的缘法,倒叫两位仙师费心了。」 茫茫大士道:「这究竟是怎么个缘故?林府那里,究竟又有没有一个黛玉?若是有,那又是谁?」 绛珠仙子道:「林府自然是有个林黛玉的,林黛玉自然也只能是绛珠仙子。」 他们当初之所以选中林家,就是因为林家註定绝嗣。 但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万事万物总有一线生机。 若是林家的哪一个人抓住了,能再苟延残喘甚至是逢凶化吉,也不是不可能。 二仙一脸懵懵然,生性寡言的渺渺真人也不禁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警幻仙姑嘆了一声,神色说不出是释然还是苦恼,对二仙道:「两位请坐,且用杯甘露,听我姐妹慢慢道来。」 这时,已有仙子捧了盛甘露的玉瓶来,警幻仙姑随手一指,摆在室内做观赏用的一株花叶繁茂的牡丹上,便有四朵鸽血红的牡丹自枝头飞落,化作四只血玉盏,落于桌案之上。 绛珠仙子亲执玉瓶,为四人斟了甘露,柔声道:「两位仙师请了。」 「多谢仙子。」
第326页 两人虽心中十分好奇,但也并不出言催促,而是任由警幻仙姑发了会儿呆,这才缓缓道来:「佛爷可曾听过: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这是佛家的谒子,茫茫大士中年顿悟,出家修佛,于今已七百二十年有余。 佛家各派的典籍,他不说已然尽悦,也看过九成。 「仙姑说笑了,贫僧自然是听过的。」 倒是渺渺真人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抚掌笑道:「原来如此,竟有此事?妙哉,妙哉!」 茫茫大士也仅慢了一拍,不禁感嘆道:「这世间的缘法,果然是不可琢磨的,我等往日所为,虽也渡脱了几个世人,但到底是着相了。」 渺渺真人反驳道:「世人多苦而不自知,沉溺婆娑红尘难以超脱。我等略尽绵薄,让世间少些痴男怨女,也是不违本心罢了。和尚说着相,才是真的着相。」 茫茫大士一怔 笑道:「还是道士通透,和尚险些执迷了。」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听着两人一言一语,一来一往,警幻仙姑心中迷障尽去,也不焦心了,只等着二人笑完了,才说起了前因后果。 却原来,那日待到绛珠仙子下世之时,绛珠仙子便拜别了众姐妹,还约了日后若有缘法,就引她生魂入仙境一叙,便迳自跳了轮迴台。 这林家本是绝嗣之族,警幻仙姑也是因着这次的劫数,在地府那边备了案,这才有了这一个投胎的名额。 只是,绛珠仙子方到了怀胎三月的林夫人贾氏身旁,正要投入她腹中无魂胎肉里,却勐然察觉,那胎肉里竟已有魂息。 绛珠仙子一怔,她虽平日里嘴上不饶仙,但实际上并不是那等冲动鲁莽之辈,便分了一缕神识,在不伤魂息的基础上,小心翼翼地去探。 神识与魂息甫一相触,绛珠仙子便感觉到了那种同出一源的亲密无间。 那魂息虽已入胎,早歷了胎中之谜,但因着两人实则一人,绛珠仙子瞬间便明白了很多。 「原来如此,却是你的缘法了。」绛珠仙子感嘆了一声,嘆道,「罢了,罢了,这甘露之惠,我再想别的法子偿他便是。」 言罢,便飘飘然回了离恨天,自往轮迴台不提。 那警幻仙姑方才送她下世,正要回返,却见本已跳了下去的绛珠仙子,又飘了回来,不禁讶然:「妹妹可是还有交代的?」 绛珠仙子道:「此事说来话长,也有些匪夷所思。姐姐,咱们回去再说。」 「你不去投胎了?」 「不投了。」 「那林夫人怎么办?」 「放心,她肚子里已经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蜗牛左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4章 林如海(六十三) 听了绛珠仙子的转述, 警幻仙姑也觉得惊奇不已。 「往常只听说过三千世界,但以咱们这个层次的,怕是直到陨落也没那个实力摸到点儿边。却不想,竟让妹妹见到了世界之外的另一个自己, 当真是……奇妙至极!」 然后, 她又蹙眉可惜道:「听妹妹的说法, 她是已经陪着神瑛侍者了结了因果, 渡过了情劫的。若是妹妹能藉此顺利下世投胎,用不了多久,便也能超脱了。可惜, 真是可惜。」 她心中不免对另一个绛珠仙子生了些怨怪。 警幻仙姑原也是有些背景的。 她本是月老的一件法器, 唤做「观尘镜」的。因在月老祠中看多了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 竟是生了灵智。 月老并不是那等狠心的仙人, 会为了不失去一件趁手的法器就出手灭杀器灵。 相反, 他见观尘镜自行生了灵智, 还很是欣慰, 待她不说视若己出, 也是当做正经弟子指点教导的。 只是,两人的道同出一源, 警幻仙姑的修为虽然已经够封个神位了, 天界却再没有适合她的神职。 对此, 警幻本不在意。 她觉得, 就在月老座下, 做一个打理红线的童子也很好。 神仙嘛, 追求的还不就是一个逍遥自在? 但月老却不忍埋没了她,思索一番,干脆把自己的神职分了一部分出来, 让她单立洞府,掌管凡间痴男怨女的孽缘。 因世间待女子苛刻,这些孽缘中的奇女子多是红颜薄命,便命做了「薄命司」。 因有月老栽培指点在前,警幻仙姑对她这薄命司中供职的女仙也很是照顾。 像绛珠仙子这样,虽草木之质,却刻苦修行,自强不息的,更是十分欣赏。 因而,在知晓神瑛侍者自作主张给绛珠草灌溉甘露的时候,警幻仙姑心中气恼不已。 ——有了甘露之惠,固然可以迅速增长修为。但若是道心还没有打磨圆融,便有了超越道心的法力,又与偃苗助长何异? 但神瑛侍者乃是赤瑕宫的人,赤瑕宫则是女娲娘娘曾经的道场。 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女娲娘娘早已隐遁三十三天多年,天界众仙对赤瑕宫,却始终保留一份尊重。 特别是,如今在位的天帝乃是人族出身,女娲娘娘这位人族圣母,就被捧得更高了。 一句话,警幻仙姑得罪不起赤瑕宫,也不愿意给月老惹麻烦,只能私下里替绛珠仙子抱屈。
第327页 但她再怎么抱屈,绛珠仙子道心不靖,却已经成了事实,日后想要圆满,还不定要修行打磨多少年月呢。 幸好,两百年后,便有了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想要下世歷劫的事。 既然是歷劫嘛,自然就绕不开人间的各种苦楚。 而情苦,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因此,神瑛侍者歷劫,是要到太虚幻境来登记入册,安排命理的。 警幻仙姑眼睛一亮,就觉得绛珠仙子的机缘到了。 只要在神瑛侍者下世歷劫的时候助他一助,抵消了那甘露之惠,了结了这段因果,日后打磨道心,必定事半功倍。 警幻仙姑带着喜悦将这件事告诉了绛珠仙子,并问了她的意愿,精心地为她编排了命理。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空谈。 绛珠仙子并没有下世,她身上的因果自然也不能抵消,只能再等下一次机会了。 见警幻仙姑这样失落,绛珠仙子却反过来安慰她:「是我的缘法不到,姐姐又何必自责?」 都说草木无情,这话原也不算偏驳。 绛珠仙子虽已成仙,但到底是草木本质,七情六慾都淡薄的厉害,自然也就不以苦修为苦。 她觉得,哪怕不能下世歷劫,以偿还因果,她自己慢慢修行,道心总也会圆满的。 她之所以肯答应,不过是感念警幻仙姑的一片赤诚之心罢了,对能不能成,并没有什么执念。 见她如此,警幻仙姑不禁笑嘆一声:「我总算知晓,为何那位绛珠仙子一世歷劫便过了情劫了。」 修行之人虽重资质,但有时候,心性却比资质更重要。 既然绛珠仙子自己都不在意了,警幻仙姑自然也不会多做纠缠。 反正神瑛侍者那里,她早已做了充足的安排,就算是少了一个绛珠仙子,该有的也都有了。 若是他自己渡不过这劫数,也怨不得旁人。 ****** 一僧一道听罢前因后果,也只得感嘆世事无常。 茫茫大士道:「既如此,林家那边,贫僧与道爷便不再管了。」 警幻仙姑道:「天道不可欺。既是人家自有机缘,你我自然不便再插手。」 「有了仙姑这句话,我二人便知该如何行事了。」 二仙又盘桓一时,便告辞离去。 却说二仙下了凡尘,一脚踏入金陵地界,正碰上一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从街头到巷尾,到处都挂满了花灯,人来人往接踵摩肩。 茫茫大士面露喜色:「好一片太平盛世!」 二仙虽是修行中人,不关注朝堂之事。 但只看气运,便知晓如今在位的,是位有道明君,可免世间许多疾苦。他们身怀慈悲心肠,自然替世人喜悦。 便在这时,渺渺真人隐隐看到一股情煞之气,与之相伴的,还有一股清气。 他不禁「咦」了一声,对和尚道:「佛爷,咱们那边看看?」 和尚点了点头,二仙分别化作一个老头和尚和一个跛脚道士,一路唱着歌,癫狂肆意地在人群中乱窜,慢慢朝那两股气息靠近。 待走的近了,二仙便看见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幼_女,正兴高采烈地看花灯。 两人先是打量了一番那男子,不禁暗暗点头:好资质,好心性! 然后,目光又转向男子怀中那女童,却是齐齐蹙眉。 ——身世坎坷,不得善终。 两人自然看出了这是太虚幻境的情鬼下世,但万物皆有一线生机,便是下世的情鬼也不例外。 若不然,僧道二人又岂敢度化歷劫之人? 今日里,既然让他们碰上了,少不得要点播一二,给了这位一线生机。 于是,两人便疯疯癫癫地唱着歌,围到了那男子身旁。 这男子姓甄,名费,字士隐。算起来,他家也是金陵甄家的旁枝。 只不过,他们这一支的血脉实在是太远了,他本人又不是什么惊才绝艷之辈。 因此,甄家繁盛的时候,没人想起他来;甄家衰落的时候,也依然没人想起他。 他们一家三口在这十里街安然度日,倒也自在。 因着今日里是上元节,是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时候,甄士隐就亲自抱着小女儿出来游玩儿。 一路上,他给女儿买了支糖葫芦啃着,又买了支风车拿着玩儿。 小丫头软言软语,奶声奶气的,哄得他这个当爹的恨不得什么都买给她。 父女二人正自得其乐,忽然从人群里窜出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口口声声说着她女儿命薄还带累父母什么的,让他把女儿舍给他们。 甄士隐心头恼怒:如今的拐子,已经这般明目张胆了吗? 只他知晓自己年迈,不敢与僧道动手,只得快步避开,不搭理他们便罢了。 只是想着,日后再带女儿出来,定要有个年轻力壮的僕从跟随才好。 他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可是没少听说那些人家因孩子被拐了,一家子零散的事。 而那些被拐的孩子们,不必多说,也不会有什么好去处。 他们夫妻大半辈子,才得了这么一点儿骨血,怎么忍心她落到那种地步? 一僧一道见甄士隐根本不搭理他们,便猜想两人是被人当拐子了。 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突然跑出来就说人家不好,很像骗子。
第328页 但泄露天机已然是冒了风险的,他们又岂敢做得太过? 到最后,两人无法,只得将那小女童的命数编做四句诗念给甄士隐听了,希望他能有所警醒。 在他们看来,甄士隐头顶一股清气,是十分有慧根的。 只是,两人如今也是身在劫中,难免着相。那甄家本是劫数到了,又岂是能轻易避过的? 离了甄士隐,两人到了旷野僻静处,相对嘆息一声,但也就这样了。 他们本就是修行中人,纵有慈悲心肠,红尘俗世中人,也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多的羁绊和影响。 对他们来说,碰上了,那就救一救,点播一二。 人家悟不透,那也是天数使然。 是福报是孽报,他日阴曹地府,《生死簿》上自见分晓。 茫茫大士转头就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投入薛家的那个,也有五岁了吧?」 渺渺真人点了点头:「不错,正该是胎毒发作之时。」 茫茫大士道:「既然如此,道兄,咱们就把这药引子给她送去吧,也好免她些许苦楚。」 渺渺真人却道:「她内伤未愈就急着来歷劫,怪得了谁?依我看,很该让她多吃些苦头才是!」 茫茫大士笑道:「你要不去,我可自己去了。谁让和尚我吃人的嘴软呢?」 渺渺真人摆手道:「你且去,你且去。不是说好了分头行事吗?」 二仙就此道别,各自去完劫数不提。 第185章 林如海(六十四) 这个时候, 林如海的布政使之职已满了一任,他与王琦在交趾实施的德政也收完了尾。 林如海并不想弄成尾大不掉之势,引得圣人忌惮,提前便给圣人上了摺子, 将他从任太原知府开始, 一直到布政使结束的这九年里所做的事巨细靡遗的交代了一番。 圣人看了摺子, 自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交代的这样详细, 任何一个继任者只要认认真真地把这摺子看一遍,都能很顺利的接手。 其实,林如海心里是不大赞同空降一任布政使的。 一是怕没来过交趾的官员对所谓的「蛮夷之地」偏见仍存;二就是怕来了一个眼高手低的或是贪婪无度的, 把他和王琦尽十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但他在交趾待的时日太久了, 若是他向圣人提了这等建议, 颇有些瓜田李下之嫌。 到时候, 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他任期一满, 圣人召他回京述职的圣旨便送到了交趾, 足以证明他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 交趾的官员都挺捨不得他的, 特别是那些土官。若是没有林如海, 他们还是井底之蛙的土财主、土包子呢。 交趾的百姓也很捨不得他,甚至私下里组织了要给他送万民伞。 好在一个县令偶然说漏了嘴, 林如海听了, 吓了一跳, 立刻严令各级官员回去, 让百姓们把这万民伞送给圣人。 「本官乃是受圣人委派, 这近十年的德政, 若非圣人在朝中力排众议、鼎力支持,本官又如何能施展得开?诸位回去之后,一定要和百姓们说清楚, 大家今天的一切,都是皇恩浩荡!」 开玩笑,他又不是那种两袖清风,只顾邀名的清官,这万民伞对他来说,无异议一个大火炉,就算烤不熟他,也要把他日后的仕途给烤干了。 那些交趾本地的官员还不大明白,像林如海一样被指派到这里的几个知府、县令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羞愧之余,连忙应下:「大人说的不错,这都是皇恩浩荡!」 他们心里想着:怪不得人家常年外任,还能简在帝心呢。这觉悟,就是不一样。看来,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咱们还有的学呢。 林如海在整理官场上的事,贾敏也在收拾家里。 他们一家子在交趾住了快十年了,也置办了许多的产业。 听林如海的意思,他们以后不大可能会再回来了,所以除了两条商道之外,其他的庄子、铺子之类的,都要做价让出去。 这些都是小事,以林如海的威望,无论是谁接手,都不会亏了他们的。 真正麻烦的,是家里的下人们。 他们来的时候,带的都是信得过的家生子。 但这么多年来,许多丫头、小厮都到了年纪。 丫鬟们不是都愿意嫁给小厮,世代为奴,总有那些心气儿高的,想去做正头娘子。 特别是交趾的生活越来越好之后。 这样一来,家里的人手就不够,还得再添置。陆陆续续的,这几年也添置了不少。 可是如今,他们要离开这里了,这些下人不可能都带走。 家生子们肯定是都要带走的,那些一家子都卖进来的,也可以考虑带走。但签了活契或是单个卖身进来的,就需要处理一下。 贾敏也爽快,那些签了活契却又没到期的,贾敏大手一挥,干脆就免了他们剩下的工期,另赏了银子打发了。 而那些卖身进来的,就算放回家去,也逃不过被第二次卖掉的命运。 贾敏询问过他们之后,就打听了一番,帮他们找了下家,送给了人家。 这其中,自然也有不愿意走的,但贾敏也不可能把他们都带走,能帮他们找个和善的主家,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等夫妻二人都料理干净了,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第329页 而这个时候,一道圣旨传到交趾,林如海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圣人擢升建平知府刘三变为新任交趾布政使。 建平府亦是交趾辖下,刘三变是六年前被调到交趾的,做了三年的三江府知府,又做了三年的建平知府。对于交趾的境况和政策,刘三变可谓是了如指掌。 而且,林如海也信得过他的人品和官声。这人虽没有林如海的灵活,也没有王琦的大胆。 可是,他稳,很稳! 而这个时候,交趾最需要的,不再是进取,而是稳定。 林如海私下对贾敏感慨道:「圣人果然是知人善任。」 贾敏笑道:「这下你可算是放心了吧?」 林如海也笑了:「先前,却是我多虑了。」 在与刘三变交接之后,林如海便带着交趾百姓给圣人的万民伞,领着家眷,向京城逶迤而去。 ****** 青铜鼎中香菸裊裊,桃花烂漫的香气慢慢在殿中弥散开来。 圣人正盘腿坐在榻上,左手捏着一块儿田黄石,右手握着刻刀,一笔一划地雕刻一枚私印。 王柱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一旁的小太监手里举了个托盘,上面放着柔软的松江布和一盒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不多时,门外有一小太监稍稍掀起了门帘,探着头往里看了一眼。 王柱立时察觉,扭头一看,便见那小太监讨好地沖他一笑,举起右手打了个手势。 王柱瞭然,上前一步,轻声道:「圣人,太子已经到了。」 「那就让他进来吧。」圣人头也没抬。 「是。」王柱躬身应了,亲自到殿门口,把太子给请了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已经及冠的太子恭敬地行礼,但从言辞之间就可以看出来,比之当年,他与圣人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 至少,他再也不会畏圣人如虎狼,每次相见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就会连累了母亲与外家。 这都是圣人努力的结果,只因为太子是他唯一的嫡子,而圣人并不想让「嫡长子承位制」受到挑衅。 这不单单是为了法统,更是为了传承的稳定。 太上皇虽然已经驾崩了,但圣人却没有在心里过度美化他。 至少,太上皇为了自己地位的稳固,在儿子之间搞平衡那一套,就让圣人很是看不上眼。 因此,朝堂稍稍稳定之后,他便隔离了皇后与太子,下狠心去掰太子的性子。 ——没办法,皇后对太子的影响太深了,且并不是什么正面的影响。 那些后宫妇人的手段,有时候固然能让人尝到甜头,但若用到朝堂之上,就难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正统的帝王教育接受得多了,太子无论是对老圣人,还是对圣人,都多了几分理解。 与此同时,心里也难免对自己的母亲有了几分轻视。 ——妇人之见,果然短视。 于是,等皇后终于能再次见到自己儿子的时候,就勐然发现:她似乎已经影响不了自己的儿子了,儿子对外家的感情也淡了许多。 这让她有点儿接受不能。 但她每次想要多说两句娘家的好话,太子就露出懒得遮掩的敷衍之色,每每弄得她窝火,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太子发火,她显然是不敢的。 圣人自幼长在宫中,又接手了老圣人的势力,宫里到处都是老圣人的眼线。皇后怕圣人再找着藉口,不让她见儿子。 皇后的这些心思,太子以往看不分明,如今却是一眼看透。 他不由有些自嘲。 以往,他总以为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的她,只有母亲。 可是现在才发现,母亲不是不会背叛他,而是不会背叛他所带来的权利与荣耀。 有时候,明知很无聊,太子却还是忍不住会去想:母族和儿子,究竟哪一个在母后心目中更重要呢? 这种想法多了,无形的隔阂自然而然也就有了。 然后,太子就突然意识到:好像,比起母亲,父亲和他利益才更一致。 至少,他们都姓徒,无论何时,都不会想着为外姓人牟利。 很奇异的,父子二人的感情仿佛一下子就缓和了。 太子见到圣人,也再不会战战兢兢,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而太子的转变,却正是圣人希望看到的。 虽有些矫枉过正,不大对得起皇后。但和江山传承比起来,只得委屈皇后了。 听见太子行礼,圣人仍旧没有抬头,很是随意地说:「行了,自己找个地方坐吧。」 于是,太子就在软榻旁的矮几上坐了,看着圣人专心雕刻印章。 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些石头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自家父皇几十年如一日的痴迷喜爱。 在他看来,还是字画更加吸引人。 不过,个人爱好,又不曾影响公务,御史都懒得管,他就更不会多嘴了。 只是,这块儿田黄,貌似是贾赦进上来的吧? 啧,这位的爱好,真是与圣人如出一辙的……高雅。 太子忍不住发散思维:说起来,这贾家两兄弟也真是厉害。前有贾敬,后有贾赦,却是一先一后的简在帝心。 若说那贾敬还算一把快刀利刃,这贾赦就妥妥一纨绔,每日进了兵部就是一言不发,除非圣人有吩咐,否则是半点儿正事不干的。
第330页 真不知道,父皇喜欢他什么? 第186章 林如海(六十五) 太子正在胡思乱想, 圣人那边已经刻好了,吹了吹印章面上的浮沫,圣人随手就扔给了太子:「看看,怎么样?」 太子不妨他突然扔过来, 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心里想着:圣人这些年, 可是越发的肆意了。 他虽不太懂得石刻之道, 但欣赏的水平还是有的。 圣人刻的这枚印章,虽比不上经年钻研的大家,但其中的灵气却是少有人及的。 待看清了上面刻的字, 太子不禁一怔, 心头有暖流涌动。 ——嫏嬛洞主。 这是太子的别号。 很显然, 圣人这印章, 是给他刻的。 「自然是极好的。」太子实话实说, 眨了眨眼, 压下涌起的水气。 圣人道:「既然喜欢, 那就拿去, 让人再打磨修葺一下。」 「多谢父皇。」太子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荷包里。 圣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转而说起了正事:「林海的摺子, 你看过了吧?」 太子也正了神色:「看过了。林大人有经世之才, 又有过人之德, 真国士也!」 虽然圣人给太子选的老师都不是那种只会死守圣人之言的, 但他们身在京中, 难免有所顾忌涉及任何敏感话题, 都是点到即止,生怕犯了忌讳。 特别是在经歷了圣人登位前后的惨烈之后,他们更是小心谨慎, 明哲保身。 对此,圣人也很无奈。 他总不能掐着人家的脖子,让人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这是结仇呢。 没办法,圣人只能从地方官员上的摺子里,挑一些关于民生、经济、军事等实用的又出彩的,让太子好好观摩研究。 而林如海这本厚有半尺的奏摺,无疑是其中最精彩的一本。 便是太子这个目前只能纸上谈兵的,也觉得受益匪浅。 当然了,更令他敬佩的,还是林如海毫不留恋的态度和果断放权的决心。 毕竟,到了林如海这个地步,已经很少有人能把持本心了。 他要是执意不肯从交趾回来,朝廷为了交趾的安定,也不得不暂时妥协。 圣人亦是感慨道:「这年头儿,能干事实还能把持本心的,不多了。」 太子忙道:「自父皇继位以来,经过多方整顿,朝中已然是十分清明了。」 「嗐!」圣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什么清明不清明,不过是他们摸透了朕的脾气,转而开始迎合朕的喜好了而已。你若是不信,可让人去查一查,这满朝文武,就包括林如海在内,有几个是真的靠俸禄过日子的?」 这一点儿,太子心里也有数。 但他是真的觉得,如今的朝堂,比起皇祖父在位的时候,要好上太多了。 他那时候年纪虽小,却也觉得,皇祖父未免对那些官员太宽惠了些。 圣人又道:「朕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因此,他们只要别过界,能给朕把差事办到实处,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是尸位素餐还贪婪无度的……呵呵,回家吃自己去吧!」 太子知道,这是圣人在藉机教导的,连忙肃了神色,洗耳恭听。 其实,圣人也就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就把自己的经验给儿子说说,并没有要刻意教导的意思。 因此,他说了几句,便又把话题转到了林如海身上:「这林海即将入京,朕是不可能再让他外任了。你觉得,给他个什么职位才好?」 太子回想了一下如今朝堂的局势,斟酌道:「六部之中的天官、堂官都没有空缺,倒是大理寺卿前些日子递了致仕的摺子。只不过……大理寺卿原是正三品,林海却是正二品。虽说外官入京降上一两级乃是应有之义,但林海的功绩实在突出,却是不好委屈了他。」他说着,为难地看着圣人。 圣人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催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办法,自然是有的。 只是,这话让太子说出来,难免有结党之嫌。 可看圣人这架势,是非逼着他自己说了不可。 太子无奈之余,只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把那法子说了。 「不若给他加恩。」太子顿了顿,道,「儿臣的太保之职尚且空缺。」 太师、太傅、太保,并称三师,乃是正一品的虚衔,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来给重臣加码的。 圣人本就有此意,之所以一定要逼着太子说出来,就是要进一步打破太子的防线,让他以后在自己面前更敢说自己的想法。 日后究竟形势如何,圣人自己也说不准。但就目前为止,太子的表现,还不够令他满意。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打磨嘛! 对此,太子只能暗暗苦笑,祈祷着别有一天,圣人觉得他太过胆大包天,又要他学着稳重。 ****** 官职越高,林如海就越是谨慎。 这一次回京入职,林如海并没有让贾敏带着家眷先回林府,而是一家子都住到了城外的驿馆中。 他先递了求见的牌子,只待圣人接见过他之后,他再带着家眷一块儿进城。 于是,收拾屋子的事,贾敏就全权託付给了大管家徐松。 也好在这一次京中没什么大事,林如海又简在帝心,牌子递进去之后,林如海很快就得到了召见。
第331页 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林如海已经是新鲜出炉的大理寺卿,被圣上加封的太子太保了。 与此同时,这个消息也迅速从皇宫里扩散出来,京中有门路的人家都很快得到了消息,并迅速判断出来:林如海,是个可交之人! 而作为兵部侍郎的贾赦,自然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他当即就让人给林家送了请帖,请他们夫妻有空的时候到家里坐坐。 相比起来,贾政府上得到消息就要慢上许多,直到林如海去上朝了,好不容易才又混到员外郎的位置,在大朝会上有了一席之地的贾政才知道,他这妹夫,已经到京了。 这让他很是愤怒:妹妹既然已经到京了,怎么能不第一时间去拜见母亲呢? 于是,下朝之后,贾政就在必经之路上等着林如海,准备对他说教一通。 可是,等林如海真的走了过来,贾政看着围在林如海身边的自家顶头上司,他是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林如海看见了他,先打的招唿:「二舅兄在此,可是在等林某?」 贾政脸上胀红,讪讪道:「母亲多年不见女儿,甚是想念。妹夫有空,带着妹妹多回去看看。」 「这却是林某的不是了,」林如海歉然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拜贴递给了贾政,「林某今日,本是要亲往贵府送拜贴的。但既然遇上了二舅兄,便交由二舅兄带回去吧。」 贾政一下子就想到了王氏扣留林家拜贴,给妹妹没脸的事,登时又羞又恼,接了拜贴便匆匆告辞了。 贾赦轻轻嗤笑了一声,转头对林如海道:「待明日,你先带妹妹去见了母亲。至于我那里,你嫂子随时好酒好菜备着,你们一家子什么时候去都一样。」 林如海道:「多谢大舅兄体谅。」 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来,这贾政不光是与亲兄长不和,看见了当没看见,和妹妹一家子也不怎么合得来呀! 而且,看样子,理亏的还是贾政。 个中缘由,林家不会多嘴说,贾家的也没脸说,旁人自然是不知晓的。可这并不妨碍众人遵着驱使趋利避害的本能,对本就没什么交际的贾政更加疏远。 贾政那上峰心里更有计较:看来,日后不必太过顾忌贾侍郎和林正卿了。 贾政自己不知道,以为他能升回员外郎,是他自己才华过人。可身为他的上峰,工部原侍郎却是对内情一清二楚。 ——他这个员外郎的位置,是贾赦和王子腾一同发力,硬给他抬上去的。 为着这个,当初工部还有好些人主动对贾政示好。 但贾政多清高啊? 对于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压根儿就不假辞色。 众人无不在心里撇嘴。 后来,时日久了,众人见贾赦和王子腾再没有伸手帮他的意思,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于是,贾政再次回到了没人搭理的状态。 不可否认,他心里还是很失落的。毕竟,有人奉承跟没人奉承,差别还是很大的。 但他怎么会表现出来呢? 他可是自诩清流的,那些见风使舵、无利不起早的浊官早早离了去,他才觉得清净呢。 只可惜,他遮掩情绪的功夫不太到家,让不少人跟着看了笑话。 而王子腾和贾赦到底为什么这么好心呢? 说白了,不过是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而已。 贾政在主事的位置上蹉跎的久了,难免就又想走歪路。 须知,圣人可不止太子一个儿子呢。 而且,其余皇子也逐渐长成,表面上不说,心里又岂会对皇位没有半点儿想法? 贾赦是个混不吝,王子腾又滑不熘手。那些想要拉拢或利用他们的人,就只能从贾政这里入手。 好在,这两位的消息还算灵通,在对方要出手之前就察觉到了。 然后,两人碰了个头,一商议,干脆就在对方出手之前,先一步出手,把贾政抬到了员外郎的位置上。 并且扫干净一切首位,做好了一系列的蛛丝马迹,务必让贾政深信不疑:他这次升迁,没有任何的外力相助,都是他才华横溢,尚书大人慧眼识英雄。 忽悠贾政,对贾赦与王子腾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盖因贾政本身就是一个用自傲掩饰自卑的人。 而结果也果然如他二人所料,贾政当年毕竟在夺嫡上已经栽过了跟头儿,如今自己既然遇上了上峰伯乐,又怎么还会接受皇子的拉拢? 拉拢他的那位皇子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得不了了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蜗牛左左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公子御酒 44瓶;七夜 5瓶;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7章 林如海(六十六) 等到第二日, 林如海早早下了衙,便带着贾敏和一双儿女,到贾政府上拜访。 因着拜贴是贾政亲自带回来的,王夫人少不得被恼羞成怒的贾政给了一顿排头。 贾母得知之后, 脸色也很不好看。 但她却不是因为想起了女儿曾经受的委屈, 而是觉得女婿不该当众给儿子难堪。 在听贾政说, 当时贾赦也在场, 却不帮他解围之后,贾母连带的也把贾赦给怨上了。
第332页 不,应该是说, 自从贾赦再也不肯听她半句摆布之后, 她就把贾赦给恨上了。 两房分家之后, 贾母无法用在两个儿子之间搞平衡这样的法子保证自己宝塔尖儿的地位。 虽然王氏因垂涎她的私房, 还是对她毕恭毕敬, 但她也需要时不时拿出一两样好东西吊着王氏, 给王氏一点儿甜头尝尝。 这种情况, 一直到贾珠娶妻之后, 才慢慢好转。 贾珠的妻子,倒是和林如海印象里的一样, 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业的女儿。 这一次, 贾赦说什么都不肯把他名下那个入国子监的名额让给贾珠, 但贾珠还是凭着自己的实力考了进去。 也是因此, 贾母更加坚信, 只有二房才能恢復贾府以往的荣光, 全然忽视了贾赦已经做到了的事实。 毕竟,在贾母看来,不能让她享用的荣光, 那就什么都不是! 王氏揣摩贾母的心思多年,见她脸色一变,便知晓她在想些什么,便火上浇油道:「小姑若是还怪我,是打是罚我都认,怎么能因这点儿小事,就让老爷在外人面前没脸呢?」 不得不说,王氏把贾母的脉掐得很准,贾政那就是贾母的逆鳞。 她心想: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若是老太太给你排头吃,你还能怎么样不成? 但这一回,王氏却再次失算了。 贾母沉默了片刻,警告王氏:「待明日敏儿来了,你不许乱说话。若是再气走了敏儿,你就回娘家去住几天吧。」 这对一个已经有子有女的妇人来说,已经是很严重的警告了。王氏心中不忿,面上却是讷讷不敢言,只是猜不透贾母的用意。 ——若说贾母突然间对贾敏的疼爱超过了贾政,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王氏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日,贾敏来的时候,贾母是抱着贾宝玉接见的女儿一家,甚至连林如海和贾敏行礼的时候,也没让人把贾宝玉给抱走。 林如海夫妇还好,林瑛与三岁的黛玉却是同时变脸色,觉得这外祖母也未免太不把他林家放在眼里了,竟然让一个小娃娃,变相生受了他们的礼。 他也不怕折寿! 贾母却是乐呵呵的招唿女儿女婿:「敏儿,姑爷,快坐。」 待二人坐稳了,她又对怀里的宝玉道:「这是你姑母,这是你林姑父。」 宝玉这才从贾母怀里跳出来,朝二人见了礼:「姑母安好,姑父安好。」 贾敏忙让他免礼,不动声色地夸赞了两句,并送上表礼。礼物和贾珠的一样,只是把文房四宝换成了金锁而已。 贾母见了,微微觉得不满,但想到心里的打算,强压了下来,没有表现在脸上。 因着贾珠与宝玉是一母同袍的亲兄弟,这份礼物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因此,林如海夫妇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然后,就在他们表兄妹互相见礼的时候,贾宝玉突然来了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林如海眉心一跳,心想:这句话,他上辈子不会也对女儿说过吧?若真是如此,那可便宜他了。 这话十分的轻佻。 但鑑于贾宝玉还是一个四岁的小屁孩儿,只能算是童言无忌了。 只是,聪明人一般都爱多想,特别是像林如海和贾敏这种读书比较多的。 要知道,歷史上有名的「金屋藏娇」,男主角汉武帝说出那句「若得阿娇,当以金屋储之」的时候,也才四五岁而已。 谁能相信,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说白了,还不都是大人教的嘛! 只是不知,教贾宝玉说出这句话的,究竟是贾母还是王氏了? 贾敏的目光不追痕迹地从母亲和二嫂身上划过,见母亲诧异惊喜,二嫂不悦蹙眉,不由暗暗嘀咕:难不成,是二哥教的?平日里倒是小觑了这个二哥! 贾政:…… ——冤枉啊! 上头的贾母笑呵呵地说:「你们表兄妹,都是自家人,很该亲密一些。」 贾宝玉得了这句话,立时就顺杆爬了。若非是林瑛不着痕迹的阻拦,他就要蹭到黛玉身边去了。 贾宝玉不满地看了这个表哥一眼,却见表哥生得神仙似的一个人儿,立时就把那点儿不满抛到了脑后,高高兴兴地和表哥说话了:「表哥可有玉没?」 林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君子配玉。瑛心慕君子之质,自然附庸风雅。」 刚识了几个字的宝玉:「……啊?」 ——这个神仙似的哥哥,果然不同凡响,他说话我都听不懂。 一旁的小黛玉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贾宝玉被她笑了,也不生气,反而跟着傻笑了起来。 关于玉的这一页,就算是翻过去了。 不多时,贾政便引着林如海和林瑛父子到书房去了,留下她们娘几个说话。 至于宝玉,一是贾母捨不得,二是年纪还小,便留了下来,在王氏不满的注视下,围着黛玉转。 贾母欣慰地笑道:「你看他们两个,玩儿的多好?」 贾敏笑着附和:「是啊。」 贾母笑道:「他们这表兄妹的,又是两小无猜,若是亲上做亲,真是再好不过了。」 贾敏面色微变,笑容一下子就淡了:「孩子们都还小呢,哪里就说起这个来了?」 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
第333页 可贾母却像是没听出来似的,自顾自地说:「这女孩子,就该早早相看了,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咱们两家本就是亲戚,若是玉儿将来来了咱们家,咱们一家子都是疼她的,保准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贾敏只是笑了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日后尽量不带黛玉来二哥家里了。 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从他做姑娘的时候,她二嫂王氏就看她不顺眼,这些年更是变本加厉了。 她的女儿若是落到王氏手里,指不定就怎么样了呢! 抛开这些不谈,宝玉虽然长的玉雪可爱,将来如何还不一定呢。若是被宠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难道要教她女儿跟着他吃苦吗? 见贾敏只笑不语,贾母心下不愉,嘴里自说自话的,竟是要就此定下了一样。 贾敏连忙道:「母亲,玉儿有高僧看过,十岁之前不可谈论亲事。若不然,于双方父母都有碍。」 她就不信了,母亲再疼爱宝玉,还能越过二哥去? 果然,一听贾敏这样说,贾母宁可信其有,闭口不再谈定亲之事。 至此,贾敏已经没有心情再待下去了,一家子连午膳都没有用,就匆忙告辞了。 一路上,贾敏都寒着一张脸,紧紧地搂着黛玉,似是生怕别人抢走了一般。 林如海与林瑛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还是林瑛开口问道:「母亲,怎么了?」 贾敏嘆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你外祖母心里眼里,果然只有你二舅舅一个。」 又是外祖母惹了母亲伤心! 林瑛心里厌烦极了,嘴上却笑吟吟地哄母亲开心:「母亲还有父亲,还有瑛儿,还有妹妹呢。」 贾敏早就不会为此伤心了,只是忍不住感慨一句而已,听见儿子的话,顺着笑道:「是呀,咱们才是一家子呢!」 ****** 在贾政府里发生的事,贾赦那边很快就得了消息。贾赦与宋氏夫妻二人都觉得好笑得很。 贾赦道:「宝玉纵然聪慧,可到底只是个五品官儿的儿子。母亲究竟是哪里来的脸,觉得林妹夫这个一品大员,会把女儿许给宝玉?」 同为母亲,宋氏的想法倒与贾敏差不多。 她撇了撇嘴说:「宝玉自小就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喜欢让漂亮丫鬟抱着,老太太也一直纵着。长此以往,难保不长成个贪花好色的纨绔。但凡是疼女儿的人家,谁会把女儿许给他?」 贾赦虽然十分不待见贾政,但对贾政的几个孩子却没什么恶感。听妻子说起来,他也不禁为宝玉惋惜:「难得他有那个灵性,就更该自小严厉教导才是。也不知道,母亲究竟在想些什么?」 自从和贾政分家之后,他已经想开了,也不再满心恶意地盼着贾政一家子不得好死了。 如今,他唯一针对的就只有贾政与王氏夫妻而已。 他永远也忘不了,他的瑚儿被王氏夫妻害得险些丧命的事。 若不是敏妹妹刚好路过,他的瑚儿,怕是已经没有了。 这辈子,只要有他一日在,贾政就永远也别想出人头地! 至于贾政一直不升迁,会不会影响读书颇有天赋的贾珠,那就不在贾赦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而且,他也相信,他那位比谁都狠的弟媳,是不会让贾政挡了儿子的路的。 第188章 林如海(六十七) 在把该拜访的人都拜访完了之后, 林如海便收了心思,开始熟悉大理寺的情况了。 期间,贾母曾多次下帖子或是让人请贾敏回娘家,贾敏大都以家里忙推拒了。 就算实在推拒不了的时候, 她也是孤身一人回去的, 绝对不带黛玉。 这让贾母很是不悦。 她原本是想着, 哪怕黛玉如今不能定亲, 但让她和宝玉多接触接触,将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岂不是水到渠成? 至于黛玉会看不上宝玉这种可能性, 直接就被她给忽略了。 在她看来, 她家宝玉无论是模样性情, 还是门第家私, 都是世间少有的, 怎么会有人看不上呢? 她觉得, 她的敏儿也变了, 变得不如以前孝顺了。 可贾宝玉的母亲王氏却是难得看贾敏顺眼了一回,觉得贾敏这次十分识趣。 ——她的宝玉, 便是配个公主都使得的, 她是绝对不会同意聘了贾敏的女儿的! 因着各怀心思, 竟奇异地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 贾敏一心相夫教子, 偶尔会几个交好的夫人、太太, 慢慢地就把这糟心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这一日, 林府接到了一份请帖,是忠敬王府下的,请林如海于八月十二, 赴忠敬王妃贺氏的寿宴。 忠敬王乃是圣人最为宠信的弟弟,论起圣宠来,怕是圣人的一众皇子都比不过。 他家设宴,京城里多的是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凑。 但真正能让忠敬王府送请柬的,却是寥寥无几。 其他宾客,大多是不请自来的。 忠敬王虽然性情刚直,但也不是丝毫不懂变通,来者是客,他也不会把人赶出去。 因此,收到忠敬王府亲自下的帖子,贾敏自然是觉得受宠若惊。 但林如海的感觉却不大好。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前世勾着他儿子林璇步入歧途的忠敬王第四子,今年已经有七岁了,正是男孩儿能出来见客的年纪。
第334页 因着前世留下的阴影,林如海实在是很难对这位王子产生半点儿好感,更是一点儿都不想再见到他。 只是如今,王府的请帖已经送来了,他心里再怎么不愿,也得备下厚礼,走这一遭。 贾敏与他多年夫妻,对他的情绪可谓是了如指掌,自然感觉得到,自他见到王府请柬之后,便有些心神不宁。 「老爷,怎么了?」贾敏担忧地问。 「没什么。」林如海笑了笑,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找了个藉口,「听说这忠敬王府的请柬最是金贵,也不知王爷为何会给咱们府上送帖子?」 贾敏闻言,矜傲一笑,道:「夫君在交趾的政绩,朝中谁人不知?我听人说,忠敬王最喜欢有本事、能实干的官员。这一点儿,又有几人比得上夫君你?」 两人都老夫老妻了,骤然被她这么露骨的夸赞,林如海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他耳根微红,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夫人谬赞了。」 贾敏揶揄地睨了他一眼,也不再逗他,转而问道:「这几年,京城翡翠盛行。咱们前些日子不是刚得了一块儿鸡油黄吗?老爷觉得,是直接送原石的好,还是请人雕刻成物件儿?」 那块儿鸡油黄的好翠有两个拳头大小,色泽浓丽又通透,几乎没有一丝杂色。 铺子里献上来之后,夫妻二人把玩儿了好几日,始终都捨不得让人拆解了做成物件儿。 如今忠敬王府势大,林如海又不是末品小官儿,一般的礼物还真拿不出手。 所以,贾敏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 林如海沉吟了片刻,道:「还是原石送过去吧,咱们选的样式,不一定合王妃的心意。」 「老爷说的是。」贾敏点了点头,这一样就算是定了,夫妻二人又商议着添了两样珍品。 有了这三样主打,其余的,按旧例添减就是了。 夫妻商议完毕,正要传午膳,徐干却送上了一封族里的来信,署名正是现任的族长,按辈分,是林如海的一位族兄。 自从林如海过继了林瑛之后,和族里的关系大大缓和,三节两寿都会互赠表礼。 而来往的书信,也都会跟着节礼一块儿。 这单独送一封信的,还是头一回。 莫不是族里出了什么事? 林如海有些担忧,急忙拆了信封,一目十行的阅毕,却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该来的,终究要来。 见他看了书信竟发起怔来,贾敏觉得奇怪,便拿过来自己看了。 书信上只说了一件事:有个族人意图谋夺同族田产,被人拆穿之后死不悔改,最终落得个身死的下场。他的妻子柔弱不能自立,也一病去了,留下了一个不到三岁的儿子。 族长怕这个孩子留在家乡会遭人鄙弃,便在信中託付林如海,希望他能帮忙养这个孩子。 族长说明了,族里每年都会出一百两银子,作为这个孩子的花费,一直到这孩子及冠为止。 贾敏反覆地看了,也没看出来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只好直接询问:「老爷,此事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林如海暗嘆一声,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不知,太太意下如何?」 他总不能告诉妻子,这个叫做林璇的孩子,上辈子是我的庶子吧? 贾敏浑不在意:「一个孩子而已,便是族里不出钱,难道咱们就养不起了?正好也能给玉儿做个伴儿。」 「既然太太觉得可以,那改日便派几个可靠的人,把那孩子接过来吧。」 他顿了顿,又道,「他家里原本的下人,就不要带回来了。」 男主外,女主内。 这个孩子如果接了过来,肯定是要教养在主母膝下的。 林如海固然会因前世的原因,对林璇多几分复杂的情绪,但若是贾敏觉得照顾林瑛和黛玉之余,没有多余的心力,林如海也不会强求,而是会另外给林璇一个合适的安排。 至于林璇家里原来的下人,是好是坏都不能定论。 再则,林璇这一世的父亲死的颇为不名誉,他既然接手了,就希望林璇能与从前断的一干二净,不要受从前的半点儿影响。 而林璇家里原来的那些下人,必定对他的父母之事了如指掌。 若是那下人生了私心,想要拿捏林璇,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就会增加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前两辈子在贾府那里吃够了亏,还累得他的玉儿泪尽夭亡,林如海再也不敢赌人心,所以干脆还是尽数捨弃的好。 贾敏点了点头:「都听老爷的。」 她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既然从前的下人都不要了,那派过去接这孩子的人选里,就要再加一个充当奶妈子角色的年轻媳妇儿了。 这个人选,她可要仔细甄选,以免将来劳心劳力还落得埋怨。 ****** 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二,贾敏把与各家的中秋节礼走完之后,根本来不及松一口气,便跟着夫君,带着孩子,一家子打扮得体的去忠敬王府给贺氏王妃拜寿了。 因着他们家有请柬,倒是省了和迎客的长史周旋的功夫,递出请柬之后,便在一众羡慕妒忌的目光中被直接迎了进去。 林如海领着林瑛到正殿去拜见忠敬王,贾敏则带着黛玉到后宅去拜会忠敬王妃。
第335页 夫妻二人分头行事,也没有人刻意刁难他们。 相反,因着忠敬王的态度,贺氏王妃对贾敏还挺和颜悦色,给黛玉的见面礼也是贴身的玉环,以表达重视之意。 贾敏早早就打听到,贺氏并没有亲儿子,膝下只有一个嫡女。 因此,她也精心为这位郡主准备了见面礼。 至于忠敬王另一位庶出的女儿,她准备的礼物虽也精緻,但和郡主的相比,就显得平平了。 反正她家老爷又不准备和谁结党,她平日里纵和王府有交际,那也是直接和王妃接触。 那些侧妃、姨娘什么,很是不必在意。 当然了,生了忠敬王长子的吴侧妃,贾敏虽不至于像对待王妃一样,但也不会怠慢就是了。 贾敏这里一切融洽,林如海那边却是要膈应死了。 今日来拜寿的重臣很多,忠敬王虽然特意和他说了好几句话,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顾着他。 因此,在给他引荐完了自己的几个儿子之后,就歉意地让他自便了。 这原本也没什么的,但年方七岁的四王子徒澈,看向他与林瑛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纠结,让他想不在意都难。 可林如海是何等的城府? 便是心里觉得怪异,面上也是不动声色,只做未觉。 后来,还是徒澈沉不住气,出生询问:「林大人只有这一子吗?」 林如海微微眯了眯眼,若无其事地笑道:「林某子嗣单薄,朝中几乎无人不知了。」 毕竟,像他一样,年纪轻轻便过继了嗣子的,还真不多见。 他又没有刻意遮掩,有心人稍稍打听,便能知晓他子嗣单薄的事。 徒澈眼中划过一抹失望,笑容也有些勉强了:「是澈失礼了。」 「无妨。」林如海若无其事地还礼,心里却冒出了个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这位四王子,竟有与他同样的际遇不成? 有了这样的猜测之后,林如海一改先前沉默不语的态度,和颜悦色地引着徒澈说起话来。 但徒澈的失态只是短暂的,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很符合一个皇室子弟七岁的模样。 可就是太符合了,和先前失态时的反差太大,反而让林如海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不禁心头冷笑:怎么,你已经害了我儿子一世了,还想再害他第二次不成? 是的,林如海始终不相信,上辈子林璇执意要和徒澈搅和在一起,会有什么好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萌文:《【红楼】娶妻如玉》by朱大概 把黛玉宠上天。 《人间一朵娇花(综武侠)》? by晚春归???????? 偏执復仇小跛子少年&江湖武林秘籍大全大小姐 一起穿梭武侠世界的故事 《[综英美]这活我不接》by艺笙风景 未来的生活只有打怪升级你愿意吗..... ps:啊,收藏终于破三千了。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的、想发红包的欲望。 所以,虽然大家都看不见评论,小可爱们还是踊跃留言吧,并不影响作者菌发红包哒! 对了,别忘了打2分。 第189章 林如海(六十八) 虽然上辈子林如海早早就被林璇给气死了, 但以史为鑑,他却是始终不相信,林璇会有什么好结果。 有汉一朝的卫、霍皆有不世之功,可仅仅是一些捕风捉影的宫廷传闻, 太史公就毫不客气地将二人列入了《佞臣专》。 两人大败匈奴, 《史记》不过寥寥数笔, 且是春秋笔法一带而过。 反观那「李广难封」的飞将军, 便是一场败仗,也被太史公描述的盪气迴肠。 文人一支笔,毁人于无形, 从来都不止是说说而已。 这还只是没有实质证据的, 可以说是因为他们外戚的身份而牵强附会的。 待到以民风开放而着称的唐朝, 承干太子因男_宠称心而失宠于太_宗, 那称心的下场又是如何? 史书虽不屑祥记, 左不过一盏鸩酒、三尺白绫。 大夏朝礼法严苛, 君权集中几乎是歷代之最, 对三纲五常的遵守也几乎是歷代之最了。 林璇并不是那种懂得遮掩的人, 更何况,这种事情, 只要有一点儿苗头, 必会引来有心人的关注, 又岂能遮掩的住? 更有甚者, 林璇有太多超前的思想, 难免触犯了满朝文武的利益, 他们又岂会放弃这种能把他打落尘埃、踩进泥里的把柄? 林如海很清楚,徒澈若是有魄力,藉助林璇种种利国利民的超前思想, 很可能会成为一代明君。 但污名总有人要背的,而提出这些的林璇,岂非就是最好的人选? 若是徒澈魄力不够,不能与朝中被触动利益的文武抗衡,顶不住变革的压力。 那么,林璇仍然会是那个最先被推出来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就会变成蛊惑天子的奸佞,让天子变成昏君的罪魁祸首! 因此,徒澈尚有出路,林璇却是必死无疑。 连带的,还有他林家的百年清誉。 这些,林如海不相信徒澈不明白。 可是,他还是要坚持和林璇纠缠不休。 甚至在林如海下狠心要断了林璇念想的时候,以黛玉来威胁林如海,让林如海妥协。 可以说,徒澈是为着一己私慾,把他林家清誉踩到了脚底。
第336页 这让林如海怎么能不恨他? 若说从前,林如海还不敢肯定的话,在黛玉投胎之前,给他託梦说是泪已还尽,情劫已过的时候,林如海便已然彻底明了:他所谓的重生,只不过是到了佛家三千世界的另一个几乎相同的世界。 也就是说在他原本是世界里,他林家不但断子绝孙了,最后一代传人,还是个媚主惑上的佞幸之臣! 这一点儿,是他在这个世界做的再好,也无力改变的事实。 林如海对徒澈,本就心存恨意。 但这一世已然不同,若徒澈不是原来那个徒澈林如海纵然厌恶他,顶多也就是不打交道,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可是,如今看来,这个徒澈,就是前世那个徒澈。 看样子,他还想再找到林璇,再续前缘。 呵呵! 林如海不禁冷笑:他前世已然将林家害得那么惨了,而今却无丝毫悔改之意,也无半分愧疚之色。 他不禁想到了那个生在本家,即将被他们夫妇再次教养的林璇。 若是这一次,他们二人要重蹈覆辙,他林如海,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差不多摸清了徒澈的底细之后,林如海便不再特意关注他了。 徒澈倒是有心与林如海多套套近乎,可是他无奈地发现:就算他做过一世帝王,老油条林如海对他来说,还是滑不熘手。 到最后,他什么便宜也没讨到,还没少被大哥和二哥他们嘲笑。 徒澈暗暗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这一世,登基的是他的大伯,他们父亲只是一个亲王而已。 哪怕以他父亲的圣眷,世子接位的时候会不降爵,他上头也还有三个哥哥呢。 这忠敬王的爵位,是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头上的。 他之所以想要再次拉拢接近林璇,就是看中林璇的才华,不甘心泯然众人而已。 可是,为什么这一世却没有林璇了呢? 徒澈百思不得其解。 ****** 参加完忠敬王妃的寿宴之后,林如海就没再关注徒澈。 贾敏则是在贾母知晓他们家竟然接到了王府的请帖之后,更加频繁地联络贾敏,言语间不是撮合宝玉与黛玉,就是要求林如海拉拔贾政。 贾敏简直不堪其扰,但为着林如海的前途,她还不能做出任何不孝之举,简直令人憋屈又无奈! 林如海心疼妻子,决定要釜底抽薪。 那就是,扶持贾珠,让他尽快成长到需要贾政让路的地步。 至于徒澈,就在林璇被接入京城不久,亲近的人家慢慢知道林家多了一位客居的小爷之后,他便沉不住气地上门拜访了。 林如海由此判断,徒澈上一世虽有林璇相助,但却并没有成为一代明君。 甚至于,他后期很可能自暴自弃,成了一个昏君。 这样的话,林如海就更不在乎他了。 第二天早朝结束之后,林如海就和忠敬王随意聊了几句。 从那以后,徒澈就再也没有到他家里拜访过了。 而且没过多久,忠敬王便将长子过继到了王妃名下,并请封了世子。 忠敬王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做个孤臣,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他欣赏的都是圣人欣赏的,亲近也都是圣人的心腹,平日里绝不结党营私。 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与一个重臣走得近呢? 更别说,徒澈还是主动结交重臣。 作为亲王之子,这种行为,很容易惹来朝臣非议,乃至圣人猜忌的。 ******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 几乎是转眼之间,就到了林瑛娶亲的时候。 明艷大方的王熙凤,也从王家女,变成了林家妇。 王熙凤是贾敏看着长大的,她小时候,贾敏还教导过她,对这个儿媳自然是没什么不满意的。 而林瑛与王熙凤这些年也没少鸿雁传书,在京城的各家宴会上也不曾少见,说一句青梅竹马,绝对不为过。 只是,彼此之间再怎么熟悉,骤然之间成了夫妻,彼此还是觉得羞涩窘迫。 林瑛平日里便温柔稳重也就罢了,凤姐儿平日里最是爱说爱笑的爽利人儿一个,这会儿坐在婚床上,羞红了脸不敢抬头的模样,倒是新奇的很。 一时间,林瑛倒是不觉得羞涩了,调侃道:「你平日里不是很大胆吗?今儿怎么成了鹌鹑了?」 凤姐儿禁不住嗔了他一眼,憋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一时间,婚房之内紧张的气氛立时消散。 林瑛在凤姐儿身旁坐下,柔声问道:「听说新娘子是不让吃东西的,你饿不饿?」 凤姐儿道:「饿了一天,反倒是不觉得饿了。」 林瑛道:「那也该用些东西,否则容易伤了脾胃。」 说着,就让守在外间的丫鬟去厨房端一碗撇净了浮油的鸡汤。 王熙凤虽没什么胃口,但夫婿体贴,她心里也十分受用。 不多时,小丫鬟就回来了,笑眯眯地说:「奴婢想着大奶奶饿了一天,定是没什么胃口,便让厨娘切了些酸笋进去,也不知合不合奶奶的口味儿?」 凤姐儿见她机灵,先添了三分喜爱。只是又见她容颜俏丽,又是林瑛跟前的丫头,不免有些泛酸。
第337页 但她这样的人,最会笑里藏刀,哪怕心里不高兴,也不会表现出来,只笑眯眯地夸赞:「真是个机灵的丫头。平儿,赏!」 「是,奶奶。」外间又进来一个丫头,却是凤姐儿的陪嫁。 她手里拿了一个新绣的荷包,塞到那小丫鬟手里,笑道,「大家都想讨个好彩头,倒教姐姐你拔了个头筹。」 那丫鬟笑道:「姐姐折煞我了,我叫翠芝,姐姐叫我翠芝就是了。」她接过荷包摸了摸,里面是个环形,应是银镯子一类的。 翠芝不由暗暗咋舌:这大奶奶可真大方! 两个丫头服侍着凤姐儿用了鸡汤,又伺候小夫妻两个洗漱完毕,这才手拉着手一块儿出去了。 翠芝一出去,凤姐儿便忍不住酸道:「大爷倒是好艷福。」 林瑛失笑,逗她道:「快让我闻闻,是不是方才酸笋吃多了?怎么这会儿还一股子酸味儿?」 见凤姐儿有些羞恼,林瑛连忙道:「奶奶别多想,咱们家不兴通房姨娘的。若是日后有哪个丫头不规矩,奶奶只管收拾就是了。」 凤姐儿心头一松,妩媚地睨了他一眼,软软道:「只要大爷不心疼就好。」 林瑛顺势捉住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送至唇边轻吻:「我只疼你。」 凤姐儿听得心里跟喝了蜜似的,本就晕红的脸颊更是像有火在烧。她凤目中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一双柳叶眉弯成了两泓弦月。 「说的好听!」她轻轻在他胸_口锤了一下,轻嗔浅笑间,似有千种风情。 林瑛心神一盪,只觉骨酥神离,不由更用力捉住了她的柔荑,恨不得赌咒发誓:「奶奶只看日后便是了!」 窗外月光如练,给天地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雾,如梦似幻,映得窗棂上的一双俪影恍若要双双飞仙……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两篇好文:《距离有些远》by林一平 九十年代初期,有这么一群临床医生 《【综漫】惜欢》by浅梦红妆 白髮魔王的一见钟情故事 喂,你看起来不错,要不要和我交往看看? 下面是划重点: 我有罪,我忏悔!我承认本章最后一百字是在灌水凑全勤!写到2901的时候,这个场景就完了,我就只好…… 咳,不过大家放心,2900和3000花的币是一样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蜗牛左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山雪寂 10瓶;大猫不乖 5瓶;瑞华坊阿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0章 林如海(六十九) 第二日一早, 小夫妻俩到正院给父母敬茶。 林如海对凤姐儿如今的教养是很满意的,贾敏对这个儿媳妇更是期盼已久的,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对金镶玉的镯子,还有林家歷代只传主母的一支白玉簪子。 「这簪子, 是第一代靖远侯因追随太_祖起义, 被逐出家门之后, 用所得的第一份儿俸禄给妻子买的礼物。从那时候起, 就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当年,你祖母传给了我,今日, 我就把它传给你了。」 凤姐儿脸儿红红地接过来, 俯身致谢:「多谢母亲。」 贾敏笑道:「好孩子, 快坐吧。咱们家你也是是常来的, 可千万不要生疏了去。」 凤姐儿笑道:「哪能呢?只怕母亲嫌我这个皮猴闹腾。」 贾敏道:「你们年轻, 活泼些才好呢。你看你妹妹, 」她指了指黛玉, 「她也就是看着文静, 实则促狭的很。」 那厢黛玉便接口道:「我也是时常与嫂子一块儿玩耍的,嫂子又岂会不知我?母亲这眼药水, 可是上错了地方了!」 她说着, 便起身走到凤姐儿身前, 行了个万福礼, 口中道:「嫂嫂, 妹妹这厢有礼了。」 还不等凤姐儿开口, 她便伸出一只白莹莹的手掌,歪头笑道,「嫂嫂, 我的见面礼呢?」 在座众人都笑了起来。 凤姐儿边笑,边从腕上褪下一串拇指肚大小的,浑圆莹润的明珠,直接套到了黛玉腕上,口中道:「我可得讨好了小姑子,省了日后的小鞋穿!」 黛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唔,嫂子诚意十足。」 众人又笑。 这时,坐在末座的林璇也上前与凤姐儿见礼,口称「嫂嫂」。 对于这个算是小叔子的人,凤姐儿也早早打听了林家人对他的态度。 在知晓他虽未入林如海这一支的家谱,却一样称唿林如海夫妇为父母之后,她便决定,厚待于他。 反正像他这样的,日后也不会分薄了他们夫妻应得的家产,不过是平日里多舍些东西罢了,无论是林家还是王家,都不缺那点儿东西,她又为何不大方一些呢? 就像婶子说的那样,养的熟了,日后在朝堂上就是她家大爷的助力。 因此,给林璇的见面礼,除了礼节之内的尺头金银果子之外,还有一份儿上好的文房四宝。 「多谢嫂子。」林璇微微垂着眼,掩去那一抹诧异。 林璇虽然顶着七岁的皮囊,但他自己清楚,他并不是真正的七岁小孩儿。 而且,他生来就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自然感觉得出,王熙凤对他的好态度,是真心实意的,也并没有因他不明的身份而生出丝毫的鄙夷不屑。
第338页 这还是那个《红楼》中捧高踩低的王熙凤吗?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 ——他如今所处的世界,除了有红楼里的人物,和一个架空的背景,又有哪一处是符合原着的呢? 或许,当年的曹公只是阴差阳错的窥见了这个世界的一星半点儿,结合自身,这才创出了那部不朽名篇; 又或许,这个世界在他之前,早已有了别的穿越者或是重生者,打乱了故事线,影响了一干人等的命运。 而这个人选,林璇也有了怀疑的对象。 ——当今圣人,还有他爹。 林璇再怎么心思细腻,到底是个男孩子,四大名着里最喜欢的是《西游》那种魔幻史诗。 对于《红楼》,也只是当年上学的时候,按照老师的要求,读过一遍而已。 不过,他却依稀记得,里面继位的这代圣人,原本并不是太子。可当今圣人,却是正儿八经的储君登位。 然后就是他爹了。 他当年看《红楼》的时候,对里面的什么隐喻暗指、政治立场什么的,都没看出来,只是对薛林这两个女主的命运唏嘘不已。 在他看来,天下那么多好男人,干嘛非得吊死在贾宝玉这一棵树上? 而且,还是棵歪脖子树。 她们完全可以多吊几棵试试嘛! 咳,当然了,真正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他才明白身为女子的不易,也理解了林黛玉的精神寄託和薛宝钗的别无选择。 但这并不耽误他继续不喜欢贾宝玉就是了。 言归正传。 正因为他对两位女主同情又恨铁不成钢,关于他们的事,他也记得更清楚一些。 他记得,林黛玉那原着中出场不多的父亲,开局的时候是做的巡盐御史。 可是,他爹却从来都没有做过巡盐御史。 而无论是圣人还是他爹,都有掀桌子的魄力,和破局的影响力。 不过,这些都和他一个七岁的小盆友没什么直接关系。 他启蒙不过两三年,虽然占了心智成熟的便宜,但有个七窍玲珑的林妹妹…… 啊不,对他来说,是林姐姐。 有个七窍玲珑的林姐姐在一旁做对照组,林璇一直觉得,他上辈子的二十三年,简直是活到狗身上了! 比如,他一向自傲自己记性好,什么东西看个两三遍就能记熟了。 可是,自从和林姐姐一块儿读书之后,他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她能过目不忘! 再比如,诗史经义什么的,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占着心智成熟的便宜,比真小盆友林姐姐更快理解。 可是,自从和林姐姐一块儿读书之后,他才相信,这世上真有一种人,她能一点就通! 至于作诗填词什么的,就更别说了。 这种天然就需要灵感加持的东西,他一个在现代快节奏社会荼毒了二十多年的人,早就没有那种灵气了…… 综上所述,林璇十分挫败,挫败到他根本就没心思想多余的事,只一心想着不要差得太多。 虽然在别人看来,他要比林姐姐小一岁,但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比不过仙子他认了,但要是差得太多,他也是会羞愧的好不好? 孰不知,他这样的勤奋刻苦,却让贾敏多心疼他几分。 贾敏不比林如海,对他的情况有所猜测,是真当他是个七岁小孩儿。 见他这样刻苦,平日里又懂得让着黛玉,贾敏就觉得是他父母的事在他心里留了阴影,他小小年纪的,这样懂事,实在是可人疼。 林璇不明所以,只觉得仙子娘不愧是仙子娘,真是貌美心善。 一家人见了礼,改了口之后,林如海匆匆用了早膳,便一起去上朝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林瑛也出门到翰林院去了。 林瑛十七岁就中了进士,虽然比不上林如海的探花郎,但也是二甲前几名的。 他又自己考了庶吉士,如今正在翰林院坐馆。林如海的许多同僚挚友,也都贊他一声「虎父无犬子」。 林如海父子都去了衙门,黛玉和林璇也都去夫子那里上课了,一时间,就只剩下凤姐儿陪着贾敏了。 贾敏体谅她是新婚,并不让她陪着说话,黛玉和林璇一走,就催着她回去歇息。 「我是把你当女儿看的,你很是不必拘谨。你今儿就先去歇息,等过几日,我再把家里的事慢慢交给你。」 这就是给她一个定心丸了。 这位女子嫁到婆家,若嫁的是次子、三子也就罢了。 像凤姐儿这样嫁嫡长子的,心里难免会惦记着管家权。 而婆婆愿不愿意把管家权下放给儿媳妇,什么时候下放,也是变相表明了对儿媳妇满意的程度。 因此,贾敏嘴上说的再好听,都不如最后这一句让凤姐儿觉得高兴。 凤姐儿身上也的确不大得劲儿,也不矫情,就顺势起身告退了:「那母亲也不要太操劳,要妥善保养才是。」 「好。好孩子,你快去吧。」 凤姐儿扶着安儿的手回到小两口住的东院,平儿几个正在整理她的嫁妆。 凤姐儿见有两箱子药材,便吩咐道:「喜儿待会儿去打听打听,父亲与母亲平日里保养都吃什么丸药。这药材里如有用得上的,就包起来,给母亲送去。」
第339页 「是。」喜儿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平儿已经让小丫鬟抬来了热水,拧了个毛巾给凤姐儿敷脸:「奶奶快歇歇吧。」又端了一碗红枣桂圆汤递给她,「这个最是滋补气血的,已经不热了,正好入口,奶奶且用一碗。」 「还是你这丫头贴心。」凤姐儿笑着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接过薄胎缠枝碗喝了两口,问道,「对了,咱们初来乍到的,没有人为难你们吧?」 平儿脸上露出佩服之色:「没有。这林家的规矩,的确是好。也怪不得咱们来之前,太太怕咱们行事张狂,会碍了人家的眼。」 其实,王家的规矩这些年已经好多了。 毕竟,近朱者赤嘛。 王子腾虽然已经放弃由武转文了,但他儿子王仲已经是举人了,明年就要下场考进士,他总要为儿子多打算打算。 凤姐儿道:「那你们几个,可紧着点儿皮子,多看看人家是怎么行事的。另外,下面的那些人,你们也看着点儿。我既嫁到了林家,那就是林家妇,你们也都要守林家的规矩。我这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谁坏了规矩,让人抓了把柄,丢了我的脸面,一家子都远远发卖了!」 平儿几个皆是心头一凛,急忙应道:「奶奶放心,咱们绝不给奶奶丢人。」 见几人都是诚心诚意的,没有半点儿敷衍不满,凤姐儿这才缓和了神色,笑道:「咱们主僕一体,只有我好了,大家才能好。我早早在林家站稳了脚跟儿,难不成还能亏待了你们?」 这可是就是大实话了。 虽然名头上都是大奶奶的奴才,可掌权奶奶身边的人,和不掌权奶奶身边的人能一样吗? 前者只要站出去,就能让人高看一眼。后者的话,人家也只是表面上敬着而已。 平儿几个就更坚定了要替主子看好下面的人的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蜗牛左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1章 林如海(七十) 林瑛成婚没多久, 贾母就再次给林家下了帖子,说是想见见外孙媳妇儿。 对此,贾敏已经是麻木了。 见一见外孙媳妇儿什么,一看就是藉口。 因着林瑛不是贾敏亲生的缘故, 贾母对他一向不怎么热络。 特别是在惦记上黛玉之后, 贾敏隐隐觉得, 贾母看林瑛的眼神, 就像是在看眼中钉,肉中刺,让她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一开始, 贾敏还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有一次, 她无意间听见贾家下人说的话, 才知道自己的好母亲, 究竟在想些什么。 「……真是鸠占鹊巢!」 「就是。又不是咱们姑太太亲生的, 却偏偏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头。可怜咱们嫡亲的表小姐, 啧啧!」 「谁知道呢, 说不得, 那就是姑爷在外边……」 「这可不能乱说!」 「我怎么就是乱说了?你想想,要不是自己的骨血, 谁捨得将来把诺大家业都传给一个外人?自己的亲生女儿, 反而要靠后了。」 「说的也是。」 「你还是年轻, 见的事少。」 「少不得嫂子日后多教教我, 好歹别教我犯了主子们的忌讳。」 「好说, 好说, 谁叫咱们是亲戚呢?」 …… 这两个长舌妇又互捧了一阵,突然那个年长的嘆了一声:「若是没有这瑛大爷,这姑爷的家产, 不都该是咱们表小姐的?」 …… 后面她们再说的什么,贾敏已经听不见了。 她只觉得气血上涌,堵得双耳嗡嗡作响,耳边翻来覆去的,只剩下了一句话: 「若是没有瑛大爷……」 「若是没有瑛大爷……」 「若是没有瑛大爷……」 …… 呵! 她可总算知道,为何母亲看瑛儿的眼神都那么不对劲儿了。 那是一种……一种恨不得瑛儿从来没有存在过的眼神。 再想想,母亲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瑛儿不顺眼的? 好像……好像就是从这次回京之后,提起黛玉与宝玉的亲事的时候。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贾敏强忍下怒气,示意身边跟着的下人不要声张,若无其事地回到正堂,很快就向贾母告辞,带着林瑛和黛玉回去了。 ——她日后,可是再不敢带着儿子和女儿回娘家了。 要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她的儿子,就莫名其妙的没了呢。 贾敏就不明白了,贾母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自家一定会把黛玉嫁给宝玉的?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就开始惦记着弄死他林家的继承人,好发一发绝户财了! 也是自那以后,贾敏心里对母亲存着的最后一丝孺慕和温情,彻底泯灭了。 ——她觉得,她的母亲已经疯魔了。 而她,是不可能让她林家成为母亲疯魔的牺牲品的。 那以后,贾母再下帖子,都是贾敏一个人去的。 反正黛玉一直是和林璇一块儿读书的,林璇虽然比黛玉还小一岁,但却颇为照顾这个姐姐,负责教导两人的先生,也是个十分慈祥的诚诚老者,贾敏把两个孩子留给老先生照看,放心得很。
第340页 凤姐儿最是伶俐,察言观色,看出贾敏在看到贾家的帖子之后,就很不高兴。 她眼珠子一转,便拉着婆母询问起了林家的人情往来。 她既然定给了林瑛,王家对林家的情况自然也是调查过的。但像贾敏与贾家的关系,属于不可外扬的那种。 而王家只是不想让侄女嫁入婆家后两眼一抹黑,并不想和亲家结仇,自然也不会深挖人家的私事。 因此,凤姐儿先前并不知晓林家与贾家的关系究竟如何。 不过如今么……她觉得她已经知道了。 见凤姐儿谨慎地转移了话题,显然是怕触到了让自己不高兴的事,贾敏笑了笑,将请柬递给了她:「你也看看,你外祖母想见见你呢。」 「我往日里探望姑母时,也是见过外祖母的,哪里还用特意下帖子请?」凤姐儿只做什么都不知道,便看请柬便笑言。 贾敏道:「到底身份不一样了,老人家的面子,咱们做小辈的,也不好太驳了去。待到明日,咱们娘俩儿就到母亲那里去一趟。」 这话就只差明着告诉凤姐儿:两家只剩面子情了,你也不必顾忌太多。 凤姐儿心思玲珑,一点就透,笑眯眯地说:「我听母亲的。」 「好孩子。」贾敏最喜她伶俐,见她明白,心也放下了大半。 ——她就怕凤姐儿年轻,会被二嫂王氏给哄了,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傻事。 可她却不知道,因着这辈子凤姐儿没有被许给贾琏,更不用和王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史氏可是从来都没有在凤姐儿面前掩饰过自己对王氏的不满与厌恶。 凤姐儿打一落草,就是由史氏一手带大的,两人虽名义上是婶子和侄女,但感情上却比一般的亲母女还亲。 因此,史氏不喜欢王氏,凤姐儿对王氏,自然也没有多少好感,不过是碍于亲戚关系,维持一个表面亲热罢了。 既应了贾母的邀请,贾敏当即就回了帖子,第二日便带着凤姐儿去拜见外祖母了。 一路坐软轿到了内院,凤姐儿先下了轿,上前几步,扶着贾敏的手将贾敏扶了出来。 贾敏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便领着她往里走。 贾母虽然是住在贾政家里,但院子还是叫做春熙堂。 有几个穿着鲜丽的丫鬟正或坐或站在廊下,看见贾敏二人,七嘴八舌地说:「是姑太太和新奶奶来了。」 接着,就抢着打起了帘笼,忙不迭地往里通报。 一个体面的大丫鬟从里面出来,给两人行了礼,便一面带笑地说:「姑太太和瑛大奶奶可算是来了,老太太和太太一早就等着呢。」 她说着,又左右看了看,眼底几不可察地露出一点儿失望来:「瑛大爷和表小姐没来吗?」 贾敏一面跟着往里走,一面不动声色地说:「瑛儿当值去了,玉儿的老师严厉,不肯放行,也只得罢了。」 那个丫鬟叫琥珀,虽然是贾母的大丫鬟,却不如鸳鸯、翡翠这两个得脸,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抢得的这个差事,想要借着贾敏的光,在贾母面前露露脸。 对于贾母撮合宝玉与表小姐的事,作为大丫鬟,琥珀自然是知道的。 她原想着,今日是带新奶奶上门认亲的,姑太太再怎么着,也该带着表小姐一块儿的。 可如今看来,却是她想得太多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在心里骂鸳鸯与翡翠两个狡猾:怪不得今日里不与我争抢呢,原来是料定了姑太太不会带着表小姐来! 一时几人都进了屋,贾母与王夫人果然都在等着了,王氏身旁还站了个年轻媳妇,就是贾珠的妻子李丸了。 双方还未见礼,王氏便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请动姑太太,可真是不容易,老太太方才还在担心姑太太不来了呢。」 贾敏懒得惯她,不咸不淡地堵了回去:「我一个出嫁女,已经是林家妇了,便是为着娘家还未出阁的女儿们着想,也没有三不时五的往娘家跑的道理。老太太虽然宽宏,咱们做小辈的,也不能当面就编排她老人家。」 听了这话,贾母的脸色立时就不好了,狠狠地剜了王氏一眼:她老婆子是那种不顾家族体面的人吗? 「敏儿来了。」贾母若无其事地笑着招唿女儿。 贾敏也是见好就收,带着凤姐儿给贾母见礼:「给老太太请安。」 「好,好,都是好孩子。」贾母一手扶起一个,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凤姐儿,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往日里我就说凤哥儿是个标志人物,如今大了,却是越发稳重了。」 「哎哟哟,老太太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跟珠大嫂子一比,我可不就是那烧煳了的卷子?可见还是老太太会调理人。」 凤姐儿一贯的未语先笑,一句话就捧了贾母与李丸两个,还暗贊了贾家的家教。 ——虽然,她是没从自家姑母的身上,看到丝毫所谓的家教。 她甚至在心里庆幸:幸好我婆母是老国公教导的,要不然,哪能这么通情达理? 贾母是最喜欢听人奉承的。 她本就喜欢灵气的丫头,如今是更喜欢凤姐儿了,笑呵呵地让鸳鸯把她给凤姐儿准备的见面礼拿了出来。 「这套头面是,是我年轻时戴过的。当年,你婆婆也眼馋过,我却没给她。这一眨眼的,她也做了婆婆了。今日,我便把这头面给了你,再好好馋馋她!」
第341页 那是一套黄金红宝的头面,辉煌灿烂,华美至极。 但凤姐儿一看,就知晓不符合自家婆母的审美观,倒是她自己平日里喜爱华服美饰。 可这些亲戚之间的客套话,她也不会较真儿就是了,只做不知,欢欢喜喜地接过了,一叠声道:「多谢老太太疼我。」 她从鸳鸯手里接过来,还故意在贾敏眼前头晃了一下,这才转身递给了平儿。 贾敏笑着戳她的额头:「你这个促狭鬼哟!」 偏这时,又有人来煞风景。 却见王氏低头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凤儿也是人家的媳妇儿了,还是贞静些才是正经。」 整个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静到针落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宝钗的故事真的好难编吶!我卡,我卡,我再卡! 不就是想多点儿存稿吗?怎么就这么难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猫不乖、蜗牛左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蜗牛左左、竹瑾 10瓶;晴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2章 林如海(七十一) 饶是凤姐儿再怎么八面玲珑, 这会儿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新媳妇儿,正是挣脸面的时候。 但凡是有心交好的人家,这会儿也只会变着法地把人给从头夸到脚。一来是肯定新媳妇儿娘家的教养,二来也是对能聘到这样好女的人家的欣羡。 虽然吧, 这都是大傢伙儿心照不宣的商业互吹, 但谁也不会没眼色没成算地去挑战这种默契。 毕竟, 谁家不娶媳妇儿?谁家不嫁闺女呢? 更有甚至, 凤姐儿是再想不到,冒出来拆她台的,竟然是和她同出王家的亲姑母! 她就不明白了, 弄坏了王家女儿的名声, 究竟对她这好姑母有什么好处? 眼见凤姐儿一张芙蓉面胀得通红, 却又碍于王氏是长辈, 不好说什么。 贾敏忙拉住儿媳妇的手, 笑眯眯地说:「凤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 在我心里呀, 她和玉儿也没什么两样了。她生来爱说爱笑, 我也喜爱她活泼鲜活,不爱拘着她, 倒教二嫂见笑。」 说完这句, 她笑容忽的一敛, 训斥凤姐儿:「教你倒了亲戚家里收敛些, 收敛些, 你就是不听, 今日可得罪人了吧?你珠大嫂子在这儿站着呢,你合该好好跟人家学学!」 这就差指着鼻子说王氏爱磋磨儿媳妇了。 凤姐儿险些没笑出声来,急忙绷住了, 脸色却憋得更红了。 她悄悄看了一脸尴尬的李纨一眼,竟真学着她温柔的略显木吶的模样,屈膝行了个礼:「多谢母亲教诲。」 李纨气的脸色都微微泛青了,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本身就不是那种伶俐人儿,这会儿也只能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怨愤。 只是,这分明是王氏挑的事,她不敢怨自己的婆母,倒把凤姐儿给恨上了。 王氏也是面色一变,正待再说什么,上首的贾母终于看不下去她再丢人现眼了,急忙截住了话头儿:「她还年轻,自然还是活泼些好。再过些年,有了孩子,当了娘了,想活泼也不好意思啦!」 既然自家婆母已经帮自己找回了场子,凤姐儿就干脆丢开了王氏,只凑到贾母身前奉承。 「老太太就会取笑我,我可不依!」她脸上显出几分羞色来,脸颊如胭脂般,衬得她本就明艷的容貌更如神仙妃子一般。 李纨眼中闪过一抹嫉恨,暗道:果然是个狐媚子,长着一张勾引爷们儿的脸! 李纨的相貌其实也不差,在丫鬟们一个比一个标志的贾府,也是中上了。 可坏就坏在贾府的丫头实在是太标志了,就把她的相貌衬得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而且,她的婆婆和太婆婆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一面防着李纨笼络住了丈夫,一面又怕对方把持住了这个家里最出色的小辈。 而他们笼络儿孙的手段如出一辙,就是赐下美貌的丫鬟做通房。 那些丫鬟都是有上进心的,自然不会有多安分。 贾珠也不是那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相反,他还颇有些红袖添香的浪漫情怀,对一个个温柔似水的红颜,又哪里会拒绝? 李纨过门不过两年,尚无一儿半女傍身,丈夫身边便被那些莺莺燕燕围的水泄不通,她如何能不很? 只是往日里,她只是恨那些标志水灵的丫头,如今她看凤姐儿不顺眼,自然也连带着嫉恨上了凤姐儿。 凤姐儿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恶意,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又奉承着贾母和贾敏说笑了,根本就没把李纨放在心上。 ——反正看婆婆的意思,以后这贾府他们也不常来,李纨一个还没摸到管家权的年轻奶奶,能碍着她林家什么事儿? ****** 婆媳二人并没有在贾家用膳,坐了一个多时辰,就不顾贾母的挽留,执意告辞了。 若说一开始的时候,贾敏还会因着娘家的糟心事而愤怒,每次从贾政家里出来都会气闷好长时间。 如今她已经不会了。 这大概,是因为失望了太多次吧,终究是失望到对自己的母亲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再失望,自然也就能心平气和了。
第342页 就这会儿,贾敏还有心思担心凤姐儿受了委屈却不肯说,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安抚意味地说:「你外祖母年纪大了,难免就煳涂了。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咱们林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做主。」 是的,贾母又忍不住跟贾敏提了宝玉和黛玉的事,被贾敏再一次拒绝了。 因着这位一次,贾敏的态度强硬了许多,令贾母有些失控,脱口说出了:「宝玉是你亲侄子,总比外人可靠!」 而她口中那个外人,在场的任谁都听得出来,说的是林瑛。 凤姐儿当场就变了脸色。 她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慈祥的老太君,心里竟是这样想的。 ——这是在撺掇婆母废了自家夫君的继承权? 这老太太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如今,贾敏的态度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无论是公爹还是婆母,对待自家夫君和妹妹,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反倒是对客居的林璇,婆母虽然也疼爱,但总是透着一点儿客气。 因而,她笑道:「母亲放心,我不是那等小性的人。」 听她这样夸自己,贾敏就笑了:「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打小你就见不得别的小姑娘比你强。也就是我家瑛儿脾气好,才和你处得来。」 凤姐儿嘻嘻一笑,半点儿羞涩也无:「只要大爷喜欢,我管旁人怎么说呢。」 贾敏正色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这日子啊,是过给自己的,自己舒服不舒服,不是靠旁人来评判的。」 这就是她自己的经验之谈了。 若是她一直在意别人的眼光,早些年也不会安安心心地守着夫君与过继的儿子过日子,必然要想法子折腾,要一个自己亲生的。 可时间已经替她验证了,瑛儿是个很好的孩子,他们夫妻当年是决定是对的。 若是她当年不甘心,只怕早就熬坏了身子,哪里还有如今的岁月静好? ****** 因着贾家是自己娘家,贾敏一般都不会把在娘家受的委屈说给林如海听。 但凤姐儿不一样。 她与林瑛正是新婚,小夫妻两个好的蜜里调油似的,待到晚间,夫妻二人回了房,凤姐儿便把白日里在贾家的事说给林瑛听了。 林瑛皱了皱眉,道:「他们家,以后尽量少去。特别是母亲不让你跟着的时候,你也别非要跟着。」 「这是怎么话说的?」凤姐儿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仰头询问地看着他。 听他这话音儿,明显就是有故事。 林瑛道:「母亲并不喜欢回娘家,更不喜欢带着我和妹妹回去。那家子的人……都有点儿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特别是面对他的时候,那种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高高在上直让他噁心,也每每都惹的母亲不悦。 林瑛猜测,也就是因为这个,母亲才越来越不喜欢回娘家了。 「倒是大舅舅家里,你可以常去串串门儿,也可以下帖子邀瑚大嫂子、琏二嫂子还有迎春表妹来玩儿。」 凤姐儿道:「我都听大爷的。」 「那……奶奶,咱们这就安歇吧。」林瑛的笑容突然暗魅,听得凤姐儿心尖儿一颤,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却是眼波如醉。 在凤姐儿面前,林瑛并没有多说什么。 可待到第二日,他便将此事告诉了林如海。 「你外祖母,是越发地煳涂了。」 出乎意料的,林如海却不似往次般恼怒,反而平静的紧。 林瑛心中一定,见了父亲的态度,他便知晓,对于那一家子,父亲已经有了章程。 果然,就听林如海道:「你珠大表哥明年便要参加春闱了,为父已经给他推荐了一个好先生。他自己的学问本就扎实,只是缺了一点儿正经的指点。有了先生的指点,中个二甲进士,却是不难的。」 林瑛一头雾水:「父亲?」 ——这怎么还帮上他们了? 林如海笑了笑,反问道:「你说,一个二甲进士,如果考不中庶吉士,在六部观政,几年能升到六品?」 林瑛道:「若是有人脉的话,也就是三四年吧。」 林如海又问:「那你觉得,在你二舅母心中,究竟是你二舅舅的前途重要,还是你珠大表哥的前途更重要?」 林瑛想了想,不大确定:「应该都一样吧?」 「傻孩子!」林如海笑着摇了摇头,「你自幼见的都是夫妻情深,自然便以为夫妻一体乃是人之常情。可这个世上,却永远不缺貌合神离的。你二舅舅有个庶女,几乎是与宝玉同岁。」 林瑛一怔,便明白了:二舅舅夫妻感情不和。 「若是如此,在二舅母心中,自然是珠大表哥的前程更为重要了。」 毕竟,丈夫已经靠不住了,她自然要依靠儿子。 说到这里,林瑛已经明白林如海的意思。 按照本朝惯例,儿子的官职是不能高过父亲的。 若是珠大表哥升到了六品,二舅舅还是五品的话,无论珠大表哥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再升迁半步。 除非…… 二舅舅自己退了下来,给儿子让路。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这世间的父母,望子成龙的,到底是占了大多数的。 但不巧得很,他这位二舅舅,就是那少数中的几个。
第343页 在这位心里,谁的前程也没有他自己的重要。 就是亲儿子,也要靠边站。 不,更确切的说,正因为是亲儿子,二舅舅才更见不得他超过了自己,让自己没脸。 而二舅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等灯。 到时候,外祖母肯定是没心思再管孙子的婚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国庆节了,作者菌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集齐七十个评论,发出七十个红包,和小可爱们一起庆祝建国七十周年。 小可爱们,你们就成全我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雨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3章 林如海(七十二) 林如海虽然替贾珠找了个先生, 却不是自己出面送过去的,而是託了贾赦,又转了几道手,由贾珠的亲岳父, 也就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业介绍给了贾政。 贾政平日里总以读书人自居, 最喜欢的, 自然也是和读书人打交道。 而国子监的祭酒, 可以说是读书人中的领袖了。 因此,李守业荐的先生,贾政是二话没说, 就诚心诚意地聘了。 那先生也真是有本事, 贾珠跟着学了几天, 就感觉自己在写文章上的一些晦涩之处都茅塞顿开, 在经义上的一些模煳不清的地方, 也都清晰明了了。 贾珠是如获至宝, 每日里贪婪的汲取着新鲜的知识, 把一干妻妾都抛到了脑后, 恨得一干美人牙痒痒。 但贾珠自己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要好了许多。 展眼到了春闱, 贾珠信心满满地带着先生帮忙准备的东西进了考场, 三篇文章写下来, 只觉得酣畅淋漓。 只是, 九天下来, 可把他折腾的够呛, 一出考场,见了来接他的小厮,就放心的晕了过去。 这不由令他暗暗心惊:若非是他最近半年为了读书修身养性, 只怕情况比这还糟。到时候,只怕是中了举,他也没命做官报效朝廷、振兴家族了! 自此,他便留了心,再不于温柔乡中沉溺,倒是与李纨的夫妻关系好了许多。 只是,这也引得王氏和贾母对李纨不满,平日里当着贾珠的面夸赞她,暗地里却多有磋磨。 但夫君回心转意,李纨虽受了磋磨,也甘之如饴就是了。 特别是半年之后,在贾珠进入吏部观政之后,她被查出了有孕,更让她觉得终身有靠,以前的忍受都是值得的。 比起贾政,贾珠可是踏实多了。 或许是没了公侯之府出身的加持,贾珠身上没有贾政当初的傲气与浮躁,在吏部勤勤恳恳,该做什么事,从不推辞。 他又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还有个做国子监祭酒的岳父,自然就比较容易和同样出身的同僚打成一片。 于是,就在贾珠进入吏部观政的第一年个年头,就在里面混得如鱼得水了。 这让王氏很是得意,却让贾政浑身不自在。 要知道贾政已经在工部蹲了有二十年了,作为本该最是繁忙的郎中、员外郎这个实干阶层,他却还是每日里有大把的时间和请客喝酒清谈。 但从这一点儿就可以看出来,他在工部的处境有多么尴尬了。 而贾珠眼见得是越来越出息,王氏在家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渐渐的话语权就超过了婆婆史氏。 对此,贾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毕竟,她已经老了,精力不比从前,许多事情也都有心无力了。 如今,她只盼着宝玉能娶到黛玉,日后有岳家可以依靠。 至于其他的,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 这日用了午膳,贾母午歇时睡不着。 鸳鸯见了,便召集了几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给贾母讲笑话。 众人正前仰后合的时候,听见外面通报:「太太来了。」 她这个时候来,必然是有事的,贾母便让鸳鸯给几个小丫头一人抓了一把大钱,把她们打发了出去,让人领王氏进来。 「给老太太请安。」王氏行了礼,笑道,「我听说老太太睡不着,特来陪老太太说说话。」 贾母笑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王氏恭维了一句,转而就说起了来意,「我妹妹来信了,说是多年未回京,甚是想念。如今,我那妹夫没了,他们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便想举家迁到京城来。说是待入了京,先来拜见老太太,也好聆听教诲。」 贾母年纪大了,最是喜欢热闹,她又自诩怜贫惜弱,一听见「孤儿寡母」四个字,便接连念叨了两声:「可怜见的。」 听说要来拜见她,贾母更觉得有面子,自然是无忧不应的。 见她应了,王氏才嘆了一声,道:「老太太最是心善,我那命苦的妹妹,可算是又有了依靠,不怕再被人欺辱了!」 贾母一听,还有内情,忙问道:「这又怎么说?」 王氏抹了抹眼泪,动情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我那妹妹嫁的,本是紫薇舍人之后,太_祖钦点的皇商,家里经营了也有两三代了。因着家业兴旺,少不得有许多族人依附过来。他家里几代都是积善人家,似老太太这般怜贫惜弱的,见族人们衣衫褴褛的来投奔,也不计较是隔了几代了,都劳心劳力地安置了。」
第344页 「哪里知道,这世上最是有一些人,升米恩斗米仇。」 王氏露出气愤之色,「那些族人依附着妹妹家里住得久了,也真把自己也当成主人了。平日里那些酸言酸语也就罢了,妹妹性子好,从不计较这些。可是……可是……」 似是说到了动情处,王氏再次落下泪来:「只是我那妹夫几个月前一病去了,家里只留下个十一二岁的哥儿顶门立户。那些族人丝毫也不感念往日的恩德,便都欺上来了。妹妹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这才不得不背井离乡,到京城来了。」 她说的这样可怜,少不得贾母也跟着掉了一场眼泪。鸳鸯连忙在一旁劝慰:「等姨太太到了京城,有老太太做主,是再必会委屈了的。」 贾母便擦眼泪边道:「这起子刁民,真是忘恩负义,无法无天了!」 王氏又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妹妹没法子了,为了保住先妹夫留下的皇商资格,只得舍了大半家财,这才得以脱身。谁知道,又遇上了事了。」 这跌宕起伏的,竟是比那话本子里的故事还精彩。 一时间,不光贾母,就是身旁伺候的丫鬟,也都听住了。 只听王氏继续替妹妹诉冤:「我妹妹家那哥儿,单名一个蟠字的,路上遇见一个可怜人的丫头,她爹妈要把她卖了。蟠儿见那丫头瘦弱的很,起了恻隐之心,便也不问价,当场掏了钱。谁知道,那丫头的父母却是将一女卖了两家!」 「有这等事?」贾母皱眉,「怕不是拐子吧?」 王氏道:「谁说不是呢?」 贾母又问:「那女孩子最后怎样了?」 王氏道:「她遇上我妹妹一家,自然是个福气大的。妹妹想着带在身边教养几年,待蟠儿大了,便放到他房里去。」 「嗯,很该如此。」贾母点了点头,对薛姨妈的做法表示了肯定。 王氏小心地觑了贾母一眼,才道:「那拐子把一女卖两家,两家的钱都收了,最后闹出来,自然是两家都不愿意罢手了。蟠儿那孩子年少气盛,另一家的哥儿又是个病秧子,两下里争执间,那哥儿不怎么的,就去了。」 贾母皱了皱眉:「这拐子固然可恶,这两个年轻人,也太不知事了,为了一个丫头闹将起来,竟还出了人命了。」 王氏忙替薛蟠开脱:「蟠儿也是一时冲动,很快就后悔了。只是,那家的哥儿去了,家里也没有旁人,他家的奴才却是不依不饶地告到了金陵知府那里,一时说要蟠儿偿命。」 贾母听着不对:「那家的主人都死绝了?」 王氏道:「都没有了。」 贾母便道:「这些个奴才,怕不是想讹诈钱财吧?」 王氏道:「老太太见多识广,我却是没想到。」 贾母道:「你们经的事少,看不出来也正常。那家主人的财产,怕是已经被那些刁奴们给偷干净了。」 「我妹妹也奇怪呢,这主子都没了,奴才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如今听了老太太的话,我才算是茅塞顿开了。」 ——她是完全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僕人,叫做忠僕。 贾母被她奉承的通体舒泰,不由更加和颜悦色了。 王氏道:「也幸好那金陵知府受过咱们家的恩惠,替蟠儿了了官司。若不然,又是一场麻烦。」 她说的是如今的金陵知府贾雨村。 这辈子,贾雨村并没有遇上林如海这个贵人,也没有林如海写的推荐信。 可是,他还是通过自己的人脉知晓了犯官启用的事,也靠着自己钻营的本事,搭上了贾政。 那时候,贾政刚从荣国府里搬出来。因着贾母也跟着他住了,荣国府以往的那些人脉也处于观望状态。 因此,他还能动用一些。 也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能力,贾政便动用他当时能动用的所有人脉,替贾雨村这个同宗谋了个知州的职位。贾雨村又会钻营,这几年就升做了知府。 这件事,可以说是贾政的最后一件得意事,对贾雨村,也总是以恩人自居。 这种自卑又自傲的心态,王氏内心里看不上的。但这并不妨碍她以此为自己牟利。 就比如此时,贾母就很自得:「人都说,积善之家有余庆。这些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自有他的道理。这不,咱们的好心,不就让亲戚得了善果了吗?」 「老太太说的是。」王氏连忙奉承。 不多时,李纨也午歇起来了,贾母念着她肚子里怀了自己的曾孙,连忙叫她进来,并吩咐丫头给她的椅子上加了一层软垫,务必要让她坐得舒适了。 李纨轻轻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多谢老太太体恤。」 贾母殷殷叮嘱道:「你身子重,很该仔细着些,就不用每日里来陪我老婆子消磨了。」 李纨笑道:「老祖宗这是哪里话,我该是多在老祖宗这里赖一会儿,也好多沾沾老祖宗的福气。」 贾母便笑开来:「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孝顺。」 李纨低眉一笑,既温婉又腼腆。 王氏看不惯她那轻狂样,淡淡地开口:「你如今身子不方便,珠儿那里,难免照顾不周,有什么事,多吩咐彩云她们才是。」 李纨神色微微一僵,低低应了:「是。」 只是,在她心里,终于是对这个婆婆产生了怨意。
第345页 ——她果然见不得我好! 但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李纨的心情又好了。 ——丈夫不一定靠得住,可儿子却是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一只吃撑的喵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4章 林如海(七十三) 薛家要举家进京的事, 不但贾家知道了,王家也收到了消息。 而且,王子腾还知道,他的庶妹薛王氏之所以会捨弃他这个有亲哥哥撑腰的娘家, 而选了嫡姐贾王氏投奔, 他那好妹妹贾王氏没少在书信里说他们夫妇的闲话。 原本吧, 王子腾觉得自己这个庶妹命苦, 儿子还没长大,就守了寡。他还叮嘱了妻子史氏,若是薛王氏来他府上投奔, 多照顾照顾她。 可谁曾想, 却是他自作多情了, 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回娘家。 王子腾顿时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仿佛被人一左一右各被人扇了俩大巴掌。 「那……咱们家还准备吗?」史氏秀眉微挑, 似笑非笑地问。 王子腾气得一甩袖子:「还准备什么?人家既然看不上咱们, 咱们以后也少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史氏噙了一口茉莉花茶:「我都听老爷的。」 其实, 史氏心里是一点儿都不想让这位庶出的小姑子回娘家的。 不说别的单就她敢帮着大姑子倒卖贾家的祭田, 史氏就不相信,她真如表面上那般懦弱无主见。 最重要的是, 薛王氏与贾王氏从小一起养在继婆婆甄氏膝下, 两人之间的联繫比和王子腾这个兄长紧密的太多。 史氏实在是怕, 怕贾王氏通过薛王氏, 把手伸到他们家里来, 弄出什么乱子。 如今既然得了王子腾的准话, 史氏转头就让人请来了王仲的妻子柳氏,告诉她西院不用收拾了。 史氏不是那等爱权的人,柳氏进门一年之后, 她便将家里的事一样一样教给了柳氏,她自己享清闲,就等着抱孙子了。 如今,史氏唯一觉得不如意的,就是柳氏进门已经三四年了,肚子里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但因着有王子腾的前车之鑑,她并不能确定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只平日里让人给他们小夫妻炖些补汤,嘴上并不催促什么。 但她嘴上不催,却不代表柳氏就不知道。 柳氏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但随着婆婆一日一日不间断的补汤,用的材料又比较特殊,她思索了一阵,也就明白了。 其实,进门几年都没有坐胎,柳氏自己也着急。 她也曾私底下找大夫看过,可大夫说她很健康,身子完全没问题。 那就是缘分不到了。 对此,柳氏自己也没有办法。 对于婆婆心里着急,却从来不曾当面催促过她的事,柳氏心里当然是很感激的。 就连她自己的亲娘提起来,也说她好福气,有个好夫君,还有个好婆婆。 这也让柳氏越发的愧疚。 史氏派人来请她的时候,她刚刚打发走了回事的婆子,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 等到了史氏的上房,听了史氏的吩咐,柳氏也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好奇的询问。 这就有些不似平常的她了,惹得史氏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询问道:「我的儿,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太太……」柳氏踌躇了片刻,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儿媳想求了母亲身边的环儿姑娘去。」 「嗯?」史氏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怔之后,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你想好了?」 环儿是史氏身边的二等丫头,容貌只是清秀,但身材却很是丰腴,细腰蜂臀,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史氏便明白,柳氏这是自己也坐不住了。 柳氏压下心头的酸楚,笑着点了点头:「若是菩萨保佑,能赐给大爷一儿半女,无论是谁生的,我都会视若己出的。」 史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错过她眼底的苦涩。 但若是教等了好几年的史氏此时说出拒绝的话,她也实在是说不出来。 到最后,史氏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嘆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同为女人,她又怎么会不理解柳氏? 但她也要为王家的香火做打算。 这俗话说的好:嗣子不是亲子,嗣孙却是亲孙。 虽然王仲很孝顺,他们这些年相处的也很融洽。但到底不是亲生的,总是隔着一层。 若是有了孙子就不一样了,他们老两口也能安心了。 而柳氏求的,也就是这一句话而已。 因而,她心底一松,笑容便真实了许多:「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我知道太太心里是向着我呢。」 史氏又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在脚踏上坐下,和颜悦色地说:「若是环儿有福,能生个一儿半女也好。到时候 你养在身边,说不定就能带来一串儿。」 柳氏闻言,心头升起一股希冀来。 这种说法,她也听过,如今权且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一医,就算不成,她也没什么损失。 「我听太太的。」 史氏便道:「品儿,你去把环儿叫来。」 「是。」 品儿应声出去了,不多时就带着一个肌肤白皙,容貌清秀,细腰蜂臀的十五六岁的丫鬟进来了。
第346页 这丫鬟就是环儿了。 单看她虽极力稳住,但还是难掩激动的神色,史氏和柳氏就知道,品儿已经把事情透漏给她了。 柳氏心头一紧,掩去了眸中的异色。而史氏则是心头生恼,觉得品儿的心也大了。 「我叫你过来是什么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史氏不动声色地问。 环儿的脸颊立时便如抹了胭脂一般,白里透红。她轻轻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知道了。」 史氏道:「那你今日便收拾收拾,跟着大奶奶回去吧。」 环儿激动的「噗通」一声跪了个实在,连连磕头:「多谢太□□典,多谢奶奶恩典!奴婢一定伺候好奶奶和大爷。」 柳氏示意身旁的大丫鬟扶她起来,笑着说:「你只要好好服侍大爷,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环儿道:「多谢奶奶教诲。」 史氏瞥了她一眼,嗔怪着对柳氏道:「你也别太好性。你是管家奶奶,一家子奴婢的卖身契都在你那儿收着呢。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了你,只管提脚卖了,咱们家不缺那一个人。」 柳氏笑着应了,环儿却是心头一紧,刚刚升起的一点儿轻狂之心一下子就被打散了。 敲打完了环儿,史氏便道:「好了你回去忙吧,不必陪我干耗着。」 柳氏又奉承了几句,才带着环儿去了。 待柳氏一走,史氏便冷了脸,问道:「品儿今年多大了?」 品儿一怔,上前答道:「回太太的话,奴婢今年十九岁了。」 「十九啊,」史氏玩味儿一笑,「也是到了该配人的年纪了。这样吧,我给你个恩典,放了你的身契,允你回家自行婚配。」 品儿这才慌了,跪在地上胡乱磕头:「太太,太太,奴婢知道错了!求太太开恩,好歹别撵我出去。」 她是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是丫鬟里的得意人,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撵了出去,别人要怎么看她? 史氏笑道:「怎么是撵你呢?我不过是念在你这些年服侍我,劳苦功高,想着给你个恩典罢了。」 这话就诛心了。 她们一家子都是家生子,生来便是王家的下人。这下人服侍主子,不过是分内之事,便是心里自认为自己有功,嘴上是万万不敢这样说的。 品儿简直后悔死了。 她不该想着环儿日后要发达了,就事先卖她一个好儿。她不该忘了,大奶奶柳氏才是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 环儿的事,八字才刚有一撇,下面的人便上赶着卖好给她。 这让太太怎么想?让奶奶怎么想?便是为了安奶奶的心,太太也决计容不下她。 若是柳氏还在这儿,品儿还可以朝柳氏求求情,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可史氏早料到了这点儿,事先便把柳氏打发走了。 ——史氏是想抱孙子,但却不想为此弄得家宅不宁。 因此,无论品儿怎样哀求,史氏仍是坚持让她老子娘进来,把她给领走了。 而她们一家子,也慢慢的都被史氏找机会给边缘化了。 这些家生子,代代联姻,关系错综复杂。说起来,还是像环儿那样独身卖进来的好拿捏。 这也是史氏答应把环儿放到他们夫妻房里的原因。 王仲在读书上的天赋比不得林瑛和贾珠,今年才堪堪中了二甲进士,名次还比较靠后。 只不过,他比贾珠幸运,没有人从中作梗,顺利考上了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坐馆。 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下了值,先给母亲请安,又和妻子一块儿服侍了父母吃饭,便携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一切都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可他就是觉得,今日的氛围,有些不同寻常。 两人走到正房门口,柳氏突然停住了,并拽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前行。 「怎么了,大奶奶?」王仲玩笑般地问。 柳氏若无其事地说:「今日,我在母亲那里讨了个丫头,安置在了西厢房。大爷……今夜就到西厢房去吧。」 王仲一怔:「这好好的,弄个丫头做什么?」 柳氏的笑容有些勉强了:「我嫁给大爷多年,也没福气诞下一儿半女,实在是愧对大爷。」 王仲脸色一沉:「这是母亲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柳氏道,「正因为母亲从来不曾责怪我,反而安慰我,我心里才更过意不去。」 王仲沉默了。 他知道,他是过继的嗣子,不是老爷的嫡亲血脉,老爷太太急着抱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可知道归知道,真要面对的时候,心里总是不那么舒服的。 他想到了林瑛。 两人同样是过继来的,可是林瑛却与养父母相处的宛若亲生一般,没有半点儿隔阂。 怎么到了他这儿,就不一样了? 「大爷快去吧,别让人久等了。」柳氏轻轻推了他一下,便丢下他一个人,领着自己的丫头进屋去了。 王仲看着正房的门关上了,怔怔半晌,嘆了一声,迈着莫名沉重的步伐,到西厢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鸟信鸾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7页 第195章 林如海(七十四) 林瑛去年已经升了侍读学士, 和其他几个侍读学士一起轮值,为圣人读书讲学、起草文书。 虽然吧,他觉得,圣人平日里露出的只言片语, 表露的学问已经在他们这些年轻的学士之上了。 但圣人好学勤政, 却是朝臣们乐意看到的, 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今日他正好不当值, 下衙便早了些,便想约着几个好友去太白楼喝两杯酒水。 因着他与王仲同在翰林院,便先到王仲的班房去寻他, 却见往日里最是勤奋刻苦, 不是背书就是抄书的王仲正揉着一本古籍发呆。 他也曾问过:「这翰林院的书任咱们看, 你每日里抄抄写写的, 又是为了什么?」 记得当时王仲就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飢。你家里是书香门第, 藏书甚多, 我家底子却薄得很。我好不容易才进了翰林院, 当然得多花点儿时间抄录孤本古籍, 也好遗泽儿孙。」 也是因此,王仲平日里对这些古籍万分爱惜, 今日的行为, 更显得反常了。 「王兄, 王兄?」林瑛喊了两声, 见他毫无反应, 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王仲还是毫无察觉。 「王兄!」 「啪!」的一下,林瑛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啊?」王仲勐然回神,眼中那一瞬间透出的警惕与犀利, 竟是与朝中那些武官相差仿佛了。 林瑛暗道:到底是家学渊源,便是考了科举,跟着王家叔父耳濡目染的,也不是寻常书生可比的。 「原来是林兄。」王仲送了口气,失笑道,「你吓我一跳。」 只是他那笑脸,比哭也差不了多少了。 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王仲因武将之子的出身在翰林院受排挤的时候,林瑛也没少帮着周全。 因而,两人虽不是过命的交情,也差不了多少了。 因而,林瑛十分不客气:「你要是不想笑,那就别笑了。」 王仲立时便收敛了笑意,嘆了一声:「唉~」 林瑛挑了挑秀挺的眉,对他道:「我原本还想叫上瑚大哥哥他们几个的,如今看来,还是就咱俩吧。随你借酒浇愁也好,倾诉一番也好,回家的时候就别再耷拉着张脸了。让嫂夫人看见了,不好。」 听见「嫂夫人」三个字,王仲神情微动,伸手拍了拍林瑛的肩膀,扬声道:「走,陪兄弟喝两杯!」 两人收拾了东西,很快就带着小厮到了太白楼。 因着两人都是熟客,跑堂的都认识,见两人进来,就有得空的前来趋奉:「林大爷,王大爷,您二位来了。里边请,雅间儿都给您二位留着呢。」 林瑛交代道:「上两壶好酒,你再看着上几个菜,别让人来搅扰。」 「好嘞!」跑堂的把二人引到雅间,笑眯_眯地推荐,「我家掌柜的新启了一批女儿红,小的给二位弄两壶?」 王仲道:「只要酒好,少不了你的赏钱。」 「那小的就先谢您了。」跑堂的点头哈腰地道了谢,又根据两日往日的口味儿报了几个能解酒的菜色,问明了两人都无异议,这才到后厨报菜去了。 雅间的门一关上,王仲便忍不住道:「林兄,我这心里……难受啊!」 林瑛道:「我正要问你呢,你今儿个到底怎么了?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 王仲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幽幽道:「你说,我待我家老爷太太还不够孝顺吗?为什么他们心心念念的,还是要个孙子?」 林瑛一怔,就听出了他心结所在。但这种事情,各家都不相同,他也无从劝起,只得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成婚都三四年了,爹妈急着抱孙子,多正常?」 「这个理儿,我也知道。就是……就是……」王仲满脸纠结,满心的话不知该怎么说。 林瑛给了他一个理解的眼神,道:「你呀,就是想的太多。」 这时,敲门声响起,紧接着就是跑堂的那洪亮的嗓门:「两位爷,小的给二位送凉菜了。」 两人立时噤了声,林瑛道:「进来吧。」 跑堂的推开了门,把四样冷盘摆上了桌,却踟蹰着并不走。 「怎么了?」林瑛疑惑地问。 跑堂的陪了个笑,对林瑛道:「小的方才在门口,看见您家里二爷了。」 他家二爷,就是林璇,林瑛休沐的时候,带着他来过这里,因此这跑堂的也认识林璇。 如今听他这话音,像是有事,林瑛蹙眉问道:「到底怎么了?」 跑堂的燕王不再卖关子:「小的看见,二爷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的纠缠。要不,您去看看?」 林瑛霍然起身,对王仲道:「王兄稍等,我去看看。」 他这个弟弟素来乖巧,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 那就只能是别人有意纠缠了。 林瑛几乎是转瞬间就下了结论,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这理所当然的想法,是否太护短了些。 反正在他心里,他弟弟他妹妹,都是最好、最乖的,有错也肯定是别人的错! 「我和你一起去。」王仲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心里那点儿不舒服了,起身就要跟上去。 林瑛挑了挑眉,也没拦他,让跑堂的领路。 一行三人出了太白楼的大门,跑堂的不敢惹事,只站在门口朝东面指了指:「诺,就在那儿呢,小的看着像是贵府的二爷。」
第348页 林瑛定睛一看,果然是林璇。 因离的有点距离,看的也不太清楚,只依稀看见有一个比林璇高了一头的少年堵着林璇的去路,不让人走。 「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回去吧。」林璇掏出一块儿碎银子,约莫有三钱,扔给了跑堂的,「我们一会儿还要回来的,可谓别让人把位置给占了。这是赏你的。」 「诶,谢谢林大爷!」跑堂的得了赏,想了想,就跑到了后厨,让大厨先别做他这一桌的菜,以免耽搁的久了,菜色就不新鲜了。 林瑛则是和王仲结伴,快步走了过去。 待走近了,林瑛见自家弟弟已经气得脸色通红了,连忙喊了一声:「璇儿。」 正在被人纠缠的林璇面色一喜,急忙回头应声:「大哥,你来啦?」 而后,他就蹙着眉对纠缠他的那个人说:「四爷,我兄长已经来了,实在是不敢劳烦四爷相送。」 那少年扭过头来,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却是笑着对林瑛拱手:「原来是林大爷。」 他这一扭头,林瑛便认出他来了,微微眯了眯眼,笑着回礼:「原来是忠敬王府的四爷。舍弟年幼,若是有哪里冒犯了四爷的,林某这里代他赔礼。还望四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他这一回。」 林璇心里又气又怒:哪里是我惹了他?就分明是他不明不白地纠缠上来的! 但他也知道,徒澈毕竟是皇族,忠敬王又简在帝心,不是他们林家能比的。 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都得咽下去了。 于是,他也跟着兄长行礼:「是林某不懂事,望四爷海涵。」 若论对林璇的了解,怕是连他自己都不如徒澈。徒澈又如何不知,这是真的惹恼了他了? 可是,他也是没有办法。 林璇年纪还小,轻易不会出门,他又不敢再到林家去打扰,只能让人盯着林府,盼着林璇什么时候出来。 今日好不容易,盼到了林璇独自带人出来买书,他匆匆地就赶了过来,想着与林璇重新认识。 在他想来,两人必然是会如前世一般一见如故的。 可现实与想像的落差却太大了。 林璇又不是个傻子,林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除却平日里的耳濡目染,他自己也有心了解,对朝中的局势,林璇称不上一清二楚,但谁能结交,谁不能结交,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更何况,他今年已经十岁了,也是慢慢的该出门交际的时候了。 林瑛怕他得罪了人而不自知,或者是被有心人给利用了,早把各家各府的情况对他说了一遍。 就比如这忠敬王府。 忠敬王是圣人最信任的弟弟,也是圣人手里最趁手的刀。 对于忠敬王府,他们要敬着,却不能走的太近。而忠敬王也不会与任何朝臣走的太近。 因为,像他这样的臣子,「孤臣」才是最好的定位。 若是忠敬王突然变得八面玲珑了,谁知道圣人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忠敬王府如今已经有了世子,就是吴侧妃所出,又过继给王妃的大王子。但这位四王子,却不怎么安分,是绝对不能结交的。 除却这些政治因素不谈,林璇打第一眼见到徒澈,就从心底涌出一股不明不白的厌恶之感。 就仿佛和他接触的多了,就会染上霉运一般。 他在现代虽然做了二十三年的无神论者,但穿越这种事都让他给碰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再加上,穿越的这个世界,可是实打实的有鬼神存在的,对于这种冥冥之中的预感,林璇更加不敢等闲视之。 因此,他对徒澈简直是避如蛇蝎。 偏偏这徒澈又是个没眼色的,他已经把拒绝的话说的很直白了,徒澈却仍然是自说自话,又是邀请他同行,又是要送他回家的,可把林璇给烦透了! 如今,林瑛过来了,他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急忙躲到了自家大哥身后。 ——这样听不懂人话的,小弟应付不来,还是大哥您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作者菌今天上午进了产房,你们看到这一章的时候,作者菌说不定已经生完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不能回复评论了。 但作者菌还是希望大家踊跃留言。因为只有评论了,才能打分嘛!我也是才发现,原来自然榜还有一个「积分榜」。 虽然我的积分和前几名的大佬们差几十倍,但人嘛,总是要有梦想的嘛! 至于更新的问题,大家不用担心,未来的一个月,存稿箱君会负责哒! 唔,最后,再求一回收藏、评论、营养液和霸王票吧! 么么哒! 第196章 林如海(七十五) 林瑛突然杀出来, 林璇自然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急忙躲到了自家大哥身后。而徒澈就十分不悦了。 但以林如海如今的地位,他又不能对林如海的儿子等闲视之,只好忍着怒气, 笑着回道:「两位言重了, 是我心慕林二爷风采, 有意结交而已, 哪里就是林二爷冒犯了我了?」 不知怎么的,他说的话明明挺正常的,但搭配上他看向林璇时不明的情绪, 直让林璇一阵恶寒, 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林瑛眉峰微挑, 笑道:「舍弟不过一顽童尔, 当不得四爷赏识。四爷若是无事, 我们兄弟就先告辞了。」
第349页 他说完, 根本就不给徒澈反应的机会, 拉着林璇转身就走。留下王仲朝徒澈拱了拱手, 也跟着走了。 徒澈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试问他上辈子何时被人这么甩过脸子? 可他到底是忍了下来。 因为,现实早已教他做人, 让他明白了, 他早不是前世那个有实无名的储君了, 他不过是个亲王之子, 而且还不是拥有继承权的世子。 在宫中, 他要对太子和诸位皇子行礼;在王府, 他也要对世子大哥恭敬有加。 要不然,王妃和吴侧妃就会找他们母子的麻烦,王爷也会认为他不安分, 不会给他好脸色。 而且,他刚刚还魂时因着弄不清状况,做了一些不智的事,令如今的世子对他很是防备不喜,让他的势力发展很是不顺。 但饶是如此,他毕竟是做过一朝天子的人,别的不说,对收买人心上还是颇有心得的。 因此,他才有人手盯着林家,顺便调查一下上辈子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的林瑛。 然后,他才发现: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 不但是继位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原先的太子,还有就是林如海的为官经歷也和上辈子大不相同。 还有就是,林璇根本就不是林如海的亲儿子了 。而林如海也没有亲生儿子,反而是早早过继了一个嗣子,也就是林瑛。 徒澈很怀疑,林如海有了和他一样的际遇。若不然,平常人虽会早早就料定自己不会有儿子,早早就过继呢? 在他看来,林如海分明是不打算要林璇这个上辈子不听话的儿子了。 但老天有眼,林璇还是来到了这个世上。 而他之所以不是林如海的儿子,却还是养在林如海身边,定然是林如海对他还存着几分父子之情,不忍心永不相见。 但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他没有证据,更不想暴露了自己。 而且,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改变自身尴尬的处境。 他相信,以林璇的才能,一定能帮他脱离如今的困境。 毕竟,上辈子的时候,许多事情,都是林璇在为他出谋划策的。 只是,因着他今日的冒进,让林璇对他心生排斥。此事,他还要从长计议,先打消林璇的恶感才是正经。 ****** 林璇可不知道,他即将面对更多的纠缠。 这会儿,他跟着自家大哥和王家哥哥回到了太白楼的雅间,一关门就夸张地松了一口气:「这忠敬王府的四爷,实在是太难缠了!」 林瑛蹙眉问道:「璇儿,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我没惹他呀。」林璇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我今天也才是第一次见他,若不是他自报家门,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又怎么会招惹他?」 「再说了,」林璇鼓了鼓脸颊,「大哥以往交代我的事,我都记着呢,怎么会去招惹这一位?」 「好了,」王仲在一旁打圆场,「我看,这位四爷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瑛道:「你是说,他是想通过璇儿搭上林家?」 「不然呢?」王仲轻笑了一声,「说什么仰慕璇儿的风采。璇儿满打满算才十岁出头,能有什么风华?我看,是仰慕林叔父的风华吧。」 他是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而林家兄弟听着,也觉得这个猜测更加靠谱。 「哦~」林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他们皇家的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还真是天生就多,这一位小小年纪就不可小觑。」 林瑛瞪了他一眼,虎着脸说:「你以后离他远点!」 林璇翻了个白眼:「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离他远远的。」 在这个鬼神真正存在的世界,他觉得自己还是从心的好。 见他不似作伪,林瑛松了口气。 他就怕林璇年少气盛,想着日后报復徒澈。 那徒澈虽小小年纪,但明显的心机深沉,他这弟弟虽然有些鬼点子,可心性却是单纯好骗的很,怎么可能是徒澈的对手? 这时,跑堂的把他们的热菜都送来了,林瑛又给林璇要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甜汤,催促他快吃饭。 经了这场事故,王仲的心结莫名就散了,笑道:「干脆咱俩也别喝酒了,免得带坏了小孩儿。」 「谁是小孩儿啦?」林璇不满。 王仲也不与他争辩,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让人端了两碗米饭上来,三人就着菜吃了个肚圆。 临别之际,林瑛不放心地看着王仲:「王兄,你……」 王仲释然一笑:「是我矫情了。试问,若我不是王子腾的儿子,哪里能得到那么多的资源?以我的资质,怕是早已泯然众人了。」 就像林璇,若不是林如海领养了他,像徒澈这样的天潢贵胄,哪里会来结交他? 这些年,无论是老爷还是太太,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他。 连带的,他的亲生父母也得了许多的好处。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再想想,林瑛说的也是正理:就算他是老爷太太亲生的,成婚几年都没个一儿半女的,家里父母也一样着急。 有些事情,只要自己想通了,也就没什么了。 林瑛仔细看了看,见他再无一丝郁色,这才放心,笑道:「你能想明白最好,我就带着璇儿先回去了。」
第350页 王仲叮嘱道:「今日之事,你回去还是要和林叔父说一声,让他心里有个底,我看那忠敬王府的四爷,不会轻易干休的。」 林瑛自己也是这个意思,当即便点头应了:「你放心,我不会自作主张的。」 与王仲道别之后,林瑛便带着弟弟乘车回家了。 最近,刑部尚书告老致仕,已经上了两封奏摺了,看圣人的意思,也准备放人。 而圣人意属的接人之人,却并不是刑部尚书推荐的左侍郎,也不是按照惯例该升一级的右侍郎,而是现任的大理寺卿林如海。 因此,林如海最近很是忙碌,林瑛与林璇回到家里,林如海还在外忙着应酬。 林瑛便先带着林璇去向母亲请安,顺便又替林璇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虽然先前林璇已经派小厮回来说过了,但到底还是要亲自再说一遍,让母亲放心的好。 这会儿,家里也已经用了晚膳了,凤姐儿和黛玉正陪着贾敏说话。 贾敏自然不会因着这点儿小事怪罪,反而鼓励道:「璇儿也大了,是时候结交一些同龄的朋友了。男孩子不比姑娘家需要贞静,多出去跑跑是好的。」 不想,林璇却撇了撇嘴,不乐意道:「可别了,下回要是再碰见忠敬王府的那位,大哥可不一定再有空替我解围。」 贾敏担忧道:「怎么了?」 林瑛避重就轻:「没什么,就是璇儿今日碰见了忠敬王府的四王子,被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他是顾忌着林黛玉这个小姑娘在场,许多话都不好明说。 但贾敏还是听明白了,心疼地对林璇道:「璇儿快回去休息吧,不用等你父亲了。」说着,又教人给他熬安神汤,怕他受了惊吓,晚上惊梦。 林璇虽然并没有吓到,但来自家人的温暖呵护,他也不捨得拒绝,就顺着贾敏的意思告退回房去了。 晚间,待林如海回来了,林瑛便去书房拜见,说了今日之事,并他与王仲的猜测。 林如海捋须的手一顿,蹙眉道:「往后让璇儿离他远点儿。」 若说先前他对徒澈只是不喜,徒澈今日的行为,就让他觉得噁心了。 无论怎么说,林璇在徒澈眼里,就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已。揣着那么噁心的心思纠缠一个小孩子,这样的人,人品何止是低劣? 林瑛道:「看那位今日的表现,璇儿要躲,怕是不容易。父亲也要当心才是。」 徒澈今日的行为,让林瑛觉得,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样的人很危险,因为你永远料不到他们的底线有多低,猜不到他们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林如海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这种事情,却实在不好说出口。 因此,他只点了点头:「你放心,为父自有分寸。」 他沉吟了片刻,便做了决定:「璇儿也大了,老是圈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正好,过两个月嵩阳书院就要招生了,就把他送到书院去。一来,能避开京城的麻烦;二来,也能让他结交些同窗做人脉。」 只希望,林璇这一次能明白他的苦心。 第197章 林如海(七十六) 林璇在家里窝了两个月, 就包包款款地被林如海打发到嵩阳书院去了。 虽然能到书院去,和一大群同龄人一块儿读书他是很兴奋,但对于害他两个月不能出门的罪魁祸首,他更是半点儿好印象都无了。 倒是林如海见他提起徒澈就发自内心的厌恶无比, 心里惊奇了一下, 也就不当回事了。 ——虽然还是同一个人, 但真正的少年和歷尽世事的老油条怎么能一样呢? 前世这个时候的少年徒澈, 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个一样,野心勃勃又不择手段。 对于林璇,林如海还是了解的。 林璇虽然多谋善断, 但骨子里却始终有一股天真烂漫之气, 会喜欢的也都是坦荡之人。 比如:上辈子毫不掩饰自己对皇位野心的徒澈。 只希望, 这一次, 璇儿不要再与权贵纠缠了。 因着林家的严防死守, 徒澈始终没有再找到机会接近林璇, 等他知道林璇被送到嵩阳书院之后, 林璇已经走了有半个月了, 一切尘埃落定。 以徒澈的身份,忠敬王是不可能让他去能结交学子的嵩阳书院的。 而以徒澈如今的势力, 莫说是对抗忠敬王, 哪怕是忠敬王世子能动用的力量, 也能轻易碾压他。 所以, 他竟是毫无办法。 这更让他加强了对权利的渴望。 同时, 他也意识到, 林璇怕是不会像前世一样,无条件地帮助他了,他只能另闢蹊径。 这让他一时之间, 有些无措。 正如林如海猜测的那样,他的前世,虽然有林璇这样的不世之才出谋划策,但他自己却并没有掀桌子的魄力。 所以,他并没有如林璇期望的那般,成为一个千古明君,更不可能会有什么君臣相得的佳话。 相反的,因着他斗不过朝臣,就把内心的憋屈发泄到了林璇身上,竟是真的将其视做了面首一流。 林璇对他失望不已,最终郁郁而终。 而林璇死后,他在朝中没有了支撑,几乎没几年的时间,就被各有势力支持的儿子们给架空了。 他的祖父做了太上皇,他也做了太上皇。
第351页 可是,与他祖父的大权在握,压得在位圣人抬不起头来不同,他这个太上皇,也就真是个吉祥物而已。 儿子们自相残杀之后,胜利的那个对他只有表面的尊重。 他的原配皇后被胜利者的生母淑妃鸩杀,淑妃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太后。 可是,因着林璇之故,新出炉的太后对他这个丈夫厌恶无比,若非必要,根本就不愿意见他。 淑妃母子风光无限,他这个太上皇却是凄凉无比。 也是因着如此,在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时候,心中充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计划,想要前世对不起他的人通通付出代价;想要弥补前世所有的遗憾! 还有林璇。 这一次,我一定还你一场君臣相得。 可是,多年的近乎幽禁的生涯,已经让他失去了一个帝王应有的警惕。 他根本就没有弄清楚情况,就随意行事,用上辈子的经验去讨好忠敬王。 然后,他的野心就暴露在了忠敬王长子徒沪的眼中,被徒沪给记恨上了。 当然了,徒沪可想不到他的目标是皇位,也只是以为他是想要和自己争夺世子之位罢了。 要不然,怕是会把他当成疯子。 但忠敬王不一样。 因着徒澈还没搞清楚状况,在忠敬王面前表现的时候,言辞间难免会透漏出他的某些「理所当然」的想法。 忠敬王当时就是一惊,若非是子嗣稀少,他都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子病逝了。 在被忠敬王义正言辞的警告了一番之后,徒澈从中得到了两个信息: 第一,他祖父早已退位了,如今在位的圣人,是他大伯,也就是前世造反失败后,自焚而亡的端慧太子; 第二,他说的话十分不合时宜,甚至已经引起了父亲忠敬王的杀心。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彻底冷静了下来,开始通过自己的母亲、身边的奴才,了解这个他不大认识的世界。 和上一世一样,这一世也有一次谋逆。 只不过,这一次谋反的不是他大伯,而是他三叔、七叔。 谋逆当然是失败了,可他的祖父却也伤了脸,不得不退位,他太子大伯登位,成了新的圣人。 他大伯可比他父亲厉害多了,没几年便将老圣人彻底架空。老圣人直到驾崩,也不曾再染指半分皇权。 得到这些消息之后,徒澈的心已经凉了一半了。 ——他连他爹都没信心能玩儿的过,更何况是比他爹更高明数倍的大伯? 也是因此,他才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想到了足智多谋的林璇。 只是,世事总不如人意罢了。 ****** 徒澈在林家这里找不到出路,也只得另作打算。至于他的那些心思,能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林如海如今是没空管他的事的。 原因无他,不过是王氏终于忍不住对贾政出手了而已。 贾珠入吏部观政三年之后,在林如海和贾赦的暗中帮助下,谋得了个六品主事的职位。贾珠自己也挺满足。 毕竟,比起和他同期的进士,他的升迁速度,已经很快了。 但他却不知道,这却给了他母亲王氏一种错觉:她儿子就是天生的贵人,将来一定能给她挣一个一品诰命! 慢慢的,王氏耳边却总是听到这样的话: 「珠大爷真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年纪轻轻就是六品了。」 「是呀,你看看周围相熟的人家,哪家的子弟不是仗着祖荫胡作非为?也就是珠大爷自小就懂得发奋,高中了二甲进士。」 「珠大爷一定会向东府的故敬大老爷一般,位极人臣的。」 「我要是能到珠大爷院子里伺候就好了。」 「小蹄子,你想的美!」 「……」 王氏内心深处,本来就有这样的想法,再加上这样的话挺多了,她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这个时候,她却突然得知:朝中有不成文的规定,父子二人不能同在高位,儿子的品级不能超过父亲。 这对王氏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别人不知道贾政几斤几两,她还不清楚吗? 在工部坐了二十年,还是个五品官儿。怕是再给他二十年,他也难再进一步。 而他的珠儿已经是正六品了,距离五品,不过一步之遥。 一开始,王氏也寄希望于贾政能为了儿子的前途,主动退下来。 可是,贾政却从来都没有表露出有这个意思。 王氏忍不住旁敲侧击了一下,贾政却是恼羞成怒,迁怒贾珠,找了个藉口,让他跪了半个时辰。 老子罚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王氏纵然知晓此事怪不得贾珠,却也什么都不能说。 只是,她心里却记恨上了贾政。 孰不知,贾政心里也开始不待见贾珠了。 有了贾珠的前车之鑑,整日里只喜欢吃丫鬟嘴上胭脂的贾宝玉,却意外得了贾政的青眼。 ——至少这个儿子,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逼迫老父亲退位呀! 一时间,总是对宝玉横不顺眼、竖不顺眼,张口逆子、闭口孽障的贾政,骤然间开始对他和颜悦色。 吓得宝玉好几天都缩着脖子,不敢出么蛾子,这些日子欠的大字也急急慌慌的去补,连答应好的要让老祖宗接云妹妹来玩儿的事都忘了。
第352页 好在贾母心里记着呢。 眼见林家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宝玉,她总得再给宝玉物色一个家室模样都好的。 而侯府千金史湘云,就是贾母的下一个目标。 王氏本就因着贾政罚了贾珠的事气不顺,又见贾母把史湘云给接来了,更是气得心口疼。 就像贾母为了拢住宝玉,给他物色妻子是从和她亲近的人家找一样,王氏自然也希望宝玉的媳妇儿是和自己一条心的。 她好不容易使手段断了妹妹的女儿宝钗入宫的路子,自然不只是贪图薛家的钱财。 她就是看中了宝钗温柔敦厚又生性简朴,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人。 至于什么林黛玉呀史湘云吶,在王氏看来,一个病秧子,再有一个口无遮拦,哪一个都配不上她的宝玉。 再则,林家穷酸,史湘云又是一介孤女,将来能有多少嫁妆?能保证她的宝玉一辈子衣食无忧吗? 相比之下,自然还是身价丰厚,又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妹妹的女儿更好。 那薛蟠又是个不成器的,等宝玉和宝钗定亲之后,想个法子弄死了他,整个薛家不都是宝钗的了?等宝钗嫁给了宝玉,那宝钗的不都是宝玉的了吗? 王夫人的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结得,很是结得。 为此,她没少在薛姨妈面前旁敲侧击的暗示。 而薛姨妈也觉得,宝玉这孩子温柔又有灵性,还有个有本事、有前途的哥哥照看,他们家宝钗若是能和宝玉结亲,日后也能帮衬儿子薛蟠,保住她薛家的家业。 总之,姐妹二人是各有算计,却又阴差阳错的一拍即合。 宝钗虽然觉得宝玉未免太没有上进心了一些,但数来数去,她却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若是嫁给门当户对的皇商人家,难保她薛家的家业不会被人给吞了去。 至于那些寒门学子,他们家并没有门路认识。 就算认识了一两个,一时半会儿也不清楚对方的品性,不知对方家里有无妻室。 若是碰上那等发达了就忘恩负义的,或者是家里已经娶了妻,却把她骗做妾室的,那才真是一辈子都毁了呢! 其实,宝钗一开始就不贊成投奔姨母,她觉得,投奔舅舅王子腾才对他们家更好。 奈何,家里她做不得住,只得跟着母亲寄居到了贾家。 再弄到如今,不得不为了家族,俯就贾宝玉。 第198章 林如海(七十七) 当然了, 比起小儿子的婚事,王氏更加关心的,还是大儿子的前途。 但这种烦恼,她就只能在自己妹妹的面前倾吐抱怨一番。其他的, 就算是同样关注贾珠前程的贾母, 她都不敢透露分毫。 因为, 在贾母心中, 便是宝玉都比不过贾政,又何况是贾珠? 而她会得知贾政不退,贾珠难以再升迁的潜规则, 就是从薛姨妈这里得到的消息。 虽然同样是内宅妇人, 但薛家是做生意的, 祖上又是紫薇舍人, 薛姨妈自然会知晓一些朝堂上的隐秘。 再说了, 这种潜规则, 也算不得什么隐秘,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不会明着说出来而已。 薛姨妈就劝她:「珠儿才刚刚升了六品,便是上官再赏识他, 至少也得等到三年以后吧?姐姐别着急, 三年呢, 变数多着呢!」 这话落到王氏耳朵里, 就自动把那「至少」二字给去了。她相信, 以珠儿的才能, 三年之后,一定会再次升迁的。 但这得有个前提,就是路上没有贾政这块儿石头。 王氏心里也有了些成算, 面上带着亲密对薛姨妈道:「妹妹说的是,也是我太着急了。但我这不是想着,珠儿往上走的高点儿,日后也能多照应照应宝玉嘛。」 最后这句话,可算是说到薛姨妈心坎儿上了,她一瞬间就把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可不是嘛,这亲兄弟俩,就是得相互扶持才是。我就一直遗憾,没能再给蟠儿添个兄弟。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忙里忙外。」 说到最后,倒勾起了她自己的伤心事,忍不住捏着帕子擦了擦津出的泪水。 王氏急忙安慰她:「妹妹快别落泪了,一会儿叫宝钗看见了,又跟着担心。我看蟠儿是个好的,就是年纪还小,难免贪玩儿一点儿。只要那些老掌柜的们肯用心教他,哪有不成的?日后啊,妹妹就擎等着享福吧!」 但她心里却是忍不住冷笑:就薛蟠那样的,给我的珠儿、宝玉提鞋都不配,也就你把他当个宝。 薛姨妈被她宽了心,连忙收了泪,转而又说起了贾珠:「我听说珠儿被姐夫罚了?可别伤了身子才好。我这里还有一根老山参,待会儿就让人送过来,姐姐叫人给珠儿炖了,好好补一补。」 王氏瞬间喜笑颜开,满意地拍了拍薛姨妈的手,态度更亲密了几分:「难为妹妹想着他,竟是比他老子还强。」 薛姨妈嗔怪道:「姐姐哪里话?珠儿是我外甥,我不想着他还想着谁?」 两姐妹又说了半天的话,眼见就要用晚膳了,薛姨妈也就告辞了。 待薛姨妈回到了薛家借住的梨香园,宝钗正歪在榻上做针线,听见通报,急忙放下绣棚,迎了上来:「妈,你回来了。」 薛姨妈笑着由宝钗扶着坐下,拿起绣棚看了看,见上面已经绣了几株风姿各异的香草,针脚细密,针法灵活,忍不住贊道:「钗儿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第353页 宝钗笑了笑,道:「不过是随意扎两针,咱们家又不指望这个。」 「钗儿说的是,」薛姨妈放下绣棚,拉住女儿的手,笑眯_眯地说,「这女儿家呀,还是好好学学管家理事的好。日后到了婆家,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的,都得会应酬才是。」 宝钗脸上一红,在她雪样的肌肤上特别明显,嗔道:「妈,你说什么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薛姨妈爽朗地笑了笑,转头吩咐丫鬟,「春红,你把那老山参找出来一根儿,给姨太太送过去。」 那丫鬟应声去了,宝钗却是面色一变,问道:「妈,你怎么又给姨妈送东西?上回不是说了嘛,以后这些贵重的东西就不送了。」 薛姨妈有些尴尬,讪讪道:「这不是你珠大表哥被你姨丈罚了嘛,我就想着送根参给他补补身子。」 但宝钗是何等聪慧?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姨妈又许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承诺,说不定连句准话都没有。也就是自家母亲耳根子软,又对这个姐姐太过信任,随便人家给个棒槌,她都能当真。 对此,宝钗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妈,他堂堂贾府,家大业大的,难道连根老山参都吃不起吗?你这样巴巴地送给人家,人家也不一定领情。」 被女儿这样数落,薛姨妈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反驳道:「一根参而已,又值得了什么?」 宝钗只想嘆气:「妈,你可知道,咱们家的生意今非昔比了。这个月的帐目,我才看完,比着上个月,竟是又缩水了半成。照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几年,咱们家连一根参都吃不起了!」 薛蟠不学好、不成器,薛姨妈又是个没有主见的。于是,每个月铺子里的帐册,就都让掌柜的送进来,明着是说薛姨妈在处理,其实看帐算帐的都是宝钗。 因此,家里每月有多少进项、多少流水,也只有宝钗最清楚。 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光明正大地支撑家业,只得暗地里多努力些,方不负先父的多年教导。 可是,先有她哥哥只知道跟着狐朋狗友一块儿挥霍,人家捧他两句,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次次都抢着会帐,也没见他交到什么正经的朋友; 后又有她母亲煳涂,姨妈说什么就信什么。她们在贾府住了这两年,姨妈前前后后的,至少借走了五万两。 至于什么时候还? 呵,反正宝钗是不抱什么希望了。也就她妈还当姨妈是个好的。 宝钗开始怀疑,她选择宝玉,真的是对的吗?这和选择一个皇商嫁过去,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要扒在他薛家身上吸血吗? 眼见得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母亲,没两天她就又被姨妈给哄了,宝钗觉得,她还是应该另作打算才是。 贾家的事,林家也只是稍稍关注一下而已。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 黛玉也有十多岁了,眼见也到了该相看的年纪,贾敏最近就忙着给女儿裁衣服、打首饰,务必不让女儿在出门交际的时候,在别的小姑娘那里落了下乘。 对于黛玉的婚事,林如海倒是有心撮合一下她与上辈子的夫婿。 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在妻子健在的情况下,实在不好插手儿女婚事。 可他又觉得,上辈子那个人选实在是不错,就不免在贾敏面前提了提。 「胡阁老的孙子?」贾敏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会更中意连大人家的二公子呢。」 连闻声有两子,其次子连悟与黛玉年纪相当,他夫人文氏也与贾敏透漏过结亲的意思,贾敏也觉得悟哥儿不错。 哪知道这个时候,林如海却突然提到了另一个人,贾敏不免有些不乐意:「咱们家与胡阁老家里并不相熟。而且,人家也没有这个意思,咱们女方总不能上赶着男方吧?」 林如海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辈子的官路已经和上辈子大相迳庭了,上辈子的政治盟友胡阁老,这辈子却并没有什么交集。自然而然的,两家的交际圈便错开了,人家也不会来相看他的女儿。 「罢了,」林如海失笑道,「我只是见过那孩子两回,觉得他沉稳有度,这才上了心。」 贾敏替连悟不服:「悟哥儿虽性子跳脱了些,但也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咱们玉儿虽看着和一般的大家闺秀并无差别,但骨子里却很有些愤世嫉俗的反骨。像悟哥儿这样不为世俗所累的,才更合适一些。」 林如海忙赔笑道:「太太说的是。」 贾敏也不会揪着不放,转而就说起了别的事:「对了,圣人不是有意你来接替刑部尚书之位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个准话?」 林如海道:「圣人自有道理,此事须记不得。若是运作得好了,说不定为夫这一次还机会入阁。」 「此言当真?」贾敏惊喜不已。 要知道,封阁拜相乃是文臣的终极理想,林如海今年才五十多岁,这个年纪就能够入阁为相,足够证明林如海能力还有圣心。 林如海矜持地点了点头:「八_九不离十。」 「这可真是太好了!」贾敏激动的不知要说什么好。 林如海叮嘱道:「此时还未尘埃落定,太太在外,可不要漏了口风。」 贾敏嗔了他一眼:「老爷放心,我晓得分寸。」 话音未落,她便又是一嘆。林如海问道:「怎么了?」
第354页 贾敏道:「只怕老爷入阁之后,咱们家又要频繁地接到老太太是请柬了。」 再怎么说,贾母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在这个讲究孝道的时代,贾敏只能忍着她,让着她,哄着她。她提的无理要求,贾敏可以不答应,但作为母亲,想要见自己的女儿,贾敏却不能每一次都有事推脱。 要不然,外人可不会管内情究竟如何,他们就只会看他们想看到的,说他们想说的。 特别是,双方之中处于高位的那一方,更容易惹来恶意的攻讦。 对此,林如海也只能一嘆,无可奈何。 第199章 林如海(七十八) 贾政中风了。 这个消息, 是在林如海升迁刑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的任命下来三个月之后,传到林家来的。 林如海和贾敏面面相觑。 贾敏是不明白贾政为什么毫无徵兆的就中风了,林如海则是想不到王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这么狠。 是的, 林如海已经笃定了, 这件事是王氏做的, 为的就是不让贾政分薄了可能会从林家这里得到的好处。 毕竟, 一部天官的能量已经很是可观了,再加上一层阁臣的身份,更是让林如海整个人如同镶了金边儿一样, 任谁看见了, 都知道这是个贵人。 这个任命一下来, 贾母与贾政便蠢蠢欲动, 商量着如何让林如海帮助贾政更进一步。 至于贾珠, 被母子二人下意识地忽略了。 这就引起了王氏强烈的不满。 在王氏看来, 贾政的能力这么多年已经证实了, 说他无能都嫌拉低「无能」二字。既然有这么好的资源, 当然是要用在她的珠儿身上才是正理! 正好,她出嫁之前, 从继母甄氏那里得到不少的前朝秘药, 其中有一种用了之后受不得半点儿刺激。若不然, 就会呈现中风的状态, 嘴歪眼斜, 半身不遂。 王氏并不想作寡妇, 也不想让贾珠在这个时候回家丁忧,自然也不想要了贾政的命。她只是想要贾政退下来,不要再挡她儿子的前程而已。 为了尽快起效, 原本该分半个月,每天下一分的药,被王氏分了五次就下完了。然后,她就暗中唆使着贾母,让他叫贾赦过府一聚,用的藉口自然还是让贾赦拉拔兄弟和侄子。 因为她知道,贾政一直妒忌贾赦,只要看见了贾赦,就气不打一处来。而贾赦也不待见贾政,从来不会给他什么好脸。 也不知是不是贾政命里就该遭这一劫,王氏这回简直是算无遗策,有如神助! 贾政中风了。就在贾赦得了亲娘的召唤,不得不来贾政家里的那一天。 就如王氏想的那样,几句话把贾政气倒的贾赦,承受了贾母全部的怒火。如果不是贾瑚和贾琏一人抱着贾母的双腿,一人拉住她拿拐杖的手,贾赦绝对跑不了一顿好打。 王氏就在一旁一直哭,时不时嚎两嗓子,给贾母火上浇油。 贾珠懵了一会儿之后,急得团团转,一会儿要来劝慰母亲,一会儿还要去拦着祖母,抽个空还要劝一下伯父,让他不要再跟祖母扭着来了,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八瓣用。 贾珠的面子,贾赦还是给的,这孩子虽然也有些私心,但至少脑子清楚,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在贾母第三次被王氏的嚎哭激起怒气之后,就连焦头烂额的贾珠都看出不对劲儿了。 「太太!」他勐然提高了音量,「老爷都已经这样了,更需要安静地修养。您先别哭了,照顾老爷要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王氏的手,背着人给她使眼色:太太,先别闹了! 对于自己儿子,王氏还是相信的,当即就止住了哭声,专心照顾贾政了。 这时候,贾赦来了一句:「二弟的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就中风了?老太太还是仔细查一查的好。」 本来嘛,王氏干的事,他是不准备管的。可谁让这婆娘不肯安分,非要把他给牵扯进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你好过! 王氏心里有鬼,闻言一惊,声音有些尖锐:「大伯这是什么意思?」 贾母也不是傻子。若论内宅的门道,再来一个王氏,也不是贾母的对手。王氏的表现太过异常了,一下子就引起了贾母的怀疑。 而王氏对上贾母狐疑的神色,也意识到自己太多激动了,急忙低下头,掩住脸上的慌乱,又开始哭贾政:「老爷,你怎么突然就……」 不知道的,还以为贾政已经挂了呢。 贾母听不得这个,怒喝道:「王氏,住口!」 一直以来,因着贾珠和元春、宝玉都在贾母面前得脸,贾母从来都有意给王氏留面子,不会当着孩子们的面给她没脸。今日可见是气狠了,是半点儿颜面都不准备给王氏留了。 也是,贾母之所以偏爱王氏生的孩子,那是因为这几个孩子的爹是贾政。如今贾政都躺下了,贾母哪里还有心思顾及王氏的感受? 王氏被她一喝,浑身一颤,缩着肩膀低下头来,仿佛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而生出了惧怕之意。 可实际上,她低垂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怨毒,心头戾气陡生,觉得贾母实在是太过不识好歹了。 ——如今,贾政眼见已经废了,日后这个老虔婆都要依靠她的珠儿过日子了,还敢对她唿来喝去的。 见按住了王氏,贾母深吸了一口气,厌恶地看了贾赦一眼,淡淡道:「今日家里事多,没空招待,老大就领着你们一家子先回去吧。」
第355页 贾赦暗暗撇了撇嘴:说的好像是我愿意来的一样! 但他也不会再在这个时候跟贾母顶嘴,带着妻子儿女行礼告退之后,就迅速撤离了。 一家人刚坐上马车,贾赦便对宋氏道:「这件事跟王氏绝对脱不了干系,你让咱们的人帮帮老太太,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他眸中闪过一抹寒光:「王氏欠咱们的债,也是时候收回来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若非是敏妹正好路过,他的瑚儿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以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贾母又处处从中阻挠,让王氏逍遥法外了这么长的时间。如今王氏的毒手终于伸到了贾政身上,他就不信了,贾母还会继续包庇她。 ***** 因着是寄居在贾家的,薛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薛姨妈捂着胸口坐在炕上,瞪大了眼睛只喘粗气。 宝钗打发了来报信的丫头,一扭头就看见她这副受了莫大惊吓的模样,不由一惊,急忙去替她顺气:「怎么了,妈?」 薛姨妈下意识地捏住了宝钗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疼得宝钗双眼含泪。 「妈,你弄疼我了!」宝钗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啊?哦。」薛姨妈连忙松手,却是无心安抚女儿,眼中带着惶然道,「你姨妈她……太大胆了……太大胆了。」 宝钗面色一变,急忙问道:「妈的意思是说,姨丈的事,是姨妈做的?」 薛姨妈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仿若陷入了回忆:「那种药,是母亲从甄家带到王家的。我们姐妹出嫁的时候,母亲又分给了我们。」 「妈的意思是说,那药你也有?」 「有,就在我妆匣的夹层里。」 宝钗神色一凛:「妈,快把那药毁了,我们也得赶紧搬出去。这个是非之地,咱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薛姨妈心里还惦记着宝钗和宝玉的婚事,迟疑道:「没那么严重吧?」 「哎呀,妈!」宝钗急道,「难不成,你还觉得在姨妈心目中,你比得过姨丈的分量不成?」 薛姨妈讪讪。 她就是再自信,也不敢说自己在姐姐心目中比得上姐夫。再怎么说,人家毕竟是夫妻呢,而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妹妹。 宝钗又道:「大老爷走之前说的那几句话,老太太定然会彻查此事,到时候,难保姨妈不会为了自己脱罪,祸水东引,把你当做替罪羊抛出去。」 薛姨妈心头一惊:这还真有可能! 她和姐姐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彼此也算是了解。姐姐自小便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若说为了自己把她推出去,绝对是姐姐干得出来的事。 只是…… 「这药我这里有,你姨妈也知道啊。若是毁了,到时候我拿不出药来,岂不是更说不清楚?」 宝钗微微一笑,道:「谁说你有的?你不过是庶出的,这样的好东西,外祖母怎么可能会分给庶出的女儿?」 这话很有道理,薛姨妈心中一定,却犹有疑虑:「可若是贾家的人派人回金陵去问……」 「妈多虑了,」宝钗胸有成竹道,「若是贾家还没有分家,那咱们还要顾虑这一层。可事实上,贾家两方已经分了,而且还闹得很不好看。姨妈这一房根本就没有回金陵查证的势力,而大老爷那一房……你觉得,他们会帮助姨妈脱罪吗?」 薛姨妈彻底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宝钗的手:「我的儿,还好有你在。我这就把那药给毁了。」 她说完,就从妆匣的夹层里摸出一个锦袋,掏出来一看,竟是一叠药方。 宝钗眼皮一跳,又有了不好的预感:「姨妈的药,是现配的?」 薛姨妈笑道:「真是个傻孩子。再好的药,放置的时间久了,也会散了药性的,自然是现配的好。」 宝钗又问:「我记得,咱们家在京城有两间药铺吧?」 「不错,」薛姨妈道,「那是我当年的陪嫁。」 薛姨妈出嫁的时候,王家还在鼎盛时期,她嫁的又是薛家未来的家主,嫁妆还是很丰厚很实在的。 宝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哆嗦的手:「妈快派信得过的人去药铺里问问,最近有没有贾家的下人去买药?若是有,把所有的记录人证全部保护好了。咱们现在就出门,带着这些药方,到舅舅家去。」 现如今,能彻底把他们摘干净的,就只有舅舅王子腾了。 薛姨妈一怔:「不是要把药方毁了吗?」 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姨妈真的是在咱们家药铺买的药,毁不毁意义已经不大了。若是姨妈一口咬定咱们是帮凶,便是为了面子,贾家一族也不会放过咱们的。」 「这……这可如何是好?」薛姨妈彻底慌了神儿。 宝钗倒还勉强镇定:「所以说,现在,咱们就去找舅舅。就算为了王家的名声,舅舅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对,对,去找二哥。」 第200章 林如海(七十九) 王家内堂。 薛姨妈畏畏缩缩地坐在下手, 宝钗则是垂着手站在薛姨妈身旁。 因着上首王子腾的脸色实在是太过阴沉,母女二人大气也不敢出,整个屋子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王子腾捏着那一打稀奇古怪又阴毒无比的药方,脸颊抽搐着, 当真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第356页 特别是当他翻到其中一张, 上面写的作用是让男人绝育的, 他几乎当场暴走。 用脚趾头想想他也知道, 他之所以成婚多年不能有自己的骨血,这张药方绝对居功至伟。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子腾深吸了一口气, 问道:「这药方, 你用过几张?」 薛姨妈小心翼翼地觑了自家二哥一眼, 嗫嚅道:「两……两张。」 「哪两张?」 「一张是让人不停地坐胎滑胎的, 一张是让女人迅速容颜衰老的。」 这两张药方的效果, 一看就是作用在女人身上的。结合薛姨妈的生活经歷, 十有八_九是用在了丈夫的妾室身上。 王子腾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捅出大篓子。 「你们先在家里住下, 明天一早, 我会派人帮你们把东西都搬过来的。」王子腾直截了当地下了决定,「对了, 蟠儿呢?」 见哥哥肯收留自己, 薛姨妈不禁面露喜色, 连忙道:「我让人把他绊住了, 哥哥放心, 我这就让人把他叫过来。」 「嗯。」王子腾沉吟了片刻, 「好了,你们先去找你嫂子,其他的事, 不用管了。」 「那就多谢二哥了。」薛姨妈彻底松了一口气。 打发走了薛姨妈母女之后,王子腾迅速招来自己的心腹,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一番,一脸凝重地说:「此事关乎我王家的名声,务必要仔细了。」 「是。」心腹领命而去。 送走了心腹之后,王子腾便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度步,时不时咒骂一声:「蠢货!」 对于王氏,他简直要恨死了! 别人家的出嫁女,都能帮衬娘家,再不济也能成为夫家与娘家联繫的忠实纽带。 可是他这个妹妹,却是从头到尾只会从娘家索取。 好不容易夫家大伯出息了,她却早把人给得罪了。 要不是他和贾赦在交趾共事过几年,了解了彼此的为人,这会儿别说交好了,不结仇就不错了! 他这一转,直转到了太阳落山,心腹一脸凝重地回来了。 「怎么样?」王子腾问。 心腹道:「小人已经极力收拾了,可还有另一股势力,分明在推波助澜,贾家的老太太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了大姑太太身上。」 「另一股势力?」 「是贾家内部的势力。」 王子腾微微眯了眯眼:「我知道是谁了。备马,我出去一趟。」 「是。」 ****** 另一边的荣候府,贾赦和宋氏也在听心腹的汇报。 「你是说,突然冒出来一股势力,在帮王氏收拾残局?」 「不错,是今儿个下午突然出现的。」 贾赦若有所思:「今日里,那边可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心腹早已调查清楚了:「客居在二老爷府上的薛家三口,到现在还没有回去。据那边府里的下人说,姨太太和宝姑娘,仿佛是到王大人府上去了。」 贾赦心道:果然是王子腾。 貌似在这京中,除了王子腾,也没谁会出手替王氏收拾烂摊子了。 一旁的宋氏蹙眉:「若是王大人的话,他为了王家的名声,的确是会出手。不过,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 今日才刚刚事发,王子腾就能立刻做出应对。 这让宋氏不得不怀疑,贾政中风这件事,王子腾是否也参与其中了。 看出她所想,贾赦摇了摇头:「子腾兄虽然狠,但做不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贾政中风,对王子腾没有任何好处,他为什么要参与这种容易给人留把柄的事? 也就是王氏自以为聪明绝顶,别人挑拨引诱几句,她便真的对自己的丈夫下手。 当真是又蠢又毒!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老爷,太太,王大人求见。」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暗道:来的好快! 宋氏担忧道:「老爷,若是王大人执意要保他妹妹,咱们瑚儿的苦,不就白受了嘛?」 「太太且安心,」贾赦安抚道,「王大人是个明白人,他既然第一时间来找我,而不是加大力度清理证据,就已经表明,要放弃王氏了。」 而且,就他所知,这对兄妹虽然是一母同胞,但关系也就比他和贾政强上一层而已。 他估计,王子腾寅夜拜访,为的应该是王家的名声。 宋氏这才稍稍放心,起身道:「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太太尽管回去,这里有我,你放心便是。」 目送宋氏离去,贾赦才道:「快请王大人进来。」 王子腾很快就来了,一进门就满脸的惭愧:「赦兄,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王某人实在是对不住你们老贾家。」 说着,他深深一拜,诚恳万分。 「子腾兄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贾赦似笑非笑,却是站在原地毫不客气地受了他这一礼。 见他如此,王子腾心里「咯噔」一声,直觉此事没法善了了。 但他是理亏的一方,又错失了先机,自然得是他伏低做小,尽量不要影响与贾赦的交情。 在他看来,为了一个不省心的妹妹,失去贾赦这个盟友,完全是得不偿失。 「赦兄,咱们都是老交情了,谁也别卖关子了。我就直说了,咱们在缅甸那条翡翠商道,王某人全部让给赦兄了,只求赦兄给我王家那些未出嫁的女儿留一条活路。」
第357页 谋害亲夫这样的事,但凡传出去一星半点儿,那他王家的女儿就别想嫁人了。 说不定,已经出嫁的那些,也要被夫家休回来。 见王子腾这么干脆,贾赦也再装煳涂,沉下脸说:「子腾兄可知,我家次子乃是早产,而他出生那一日,长子瑚儿被人推入水中,险些溺毙?」 王子腾瞳孔一缩:「是贾王氏干的?」 贾赦道:「不错。」 这让王子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就说嘛,明明贾赦兄弟的感情并不好,甚至还十分糟糕,贾赦怎么会替贾政出头? 原来,这是要报杀子之仇啊! 他这个妹妹,真的能耐的出乎他的意料,竟是险些就让贾赦断子绝孙了。 对于一个多年求子而不得的人老说,王子腾对贾赦的心情万分理解。 他二话不说,当即表示道:「待我回去,就把她从族谱中划去。之后该如何处置,全凭赦兄的心意。」 很明显,王子腾已经把最后的底线都交了,没有半点儿讨价还价,可以说是诚意十足了。 这让贾赦更加不好意思再迁怒于他。 本来嘛,这事和王子腾也没有关系,都是王氏造的孽,还有贾政的默许和推波助澜。 就像王子腾不想失去贾赦这个盟友一样,贾赦也同样不想和王子腾断了联繫。两人好歹同出四大家族,祖上的交情,自然比别家更可靠些。 王子腾既然说了要把王氏从族谱上划去,又说了随他处置,那他不好再咄咄逼人。 「子腾兄有这样的诚意,赦若是再不应,就真的是不识好歹了。子腾兄放心,此事绝对不会有半点儿风声从我贾家传出来!」 王子腾松了一口气:「多谢赦兄体谅。」 他二人既然达成了协议,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两人略一商议,就决定,他们都不在明面上出手,既然贾母要查,那就干脆借她的手查出王氏来。 到时候,就算是为了贾珠三兄妹,特别是宫里的元春,贾母也不会让这件事情泄露出去的。 至于王氏的下场,就凭贾母对贾政的纵容溺爱,想也好不了。 王子腾:「若是到时候,赦兄还不满意,王某相信,赦兄也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贾赦微微一笑:「只要子疼兄莫要心疼令妹就行。」 王子腾露出一抹厌恶之色:「这些年,我给她收拾的烂摊子,也够多了!」 可王氏却总是贪得无厌又不知感恩,换了谁都不会乐意一直纵着她。 如今处置了王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免了他日后的许多麻烦。 ****** 有贾赦暗中大开方便之门,贾母不过用了五天的时间,就将一切都查的水落石出了。 她拿着证据,简直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是王氏那个毒妇做的。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去……去,把王氏给我叫……」贾母浑身颤抖,一句话没说完,就突然从榻上栽了下来。 「诶,老太太!」大丫鬟鸳鸯一惊,连忙去扶,但贾母心宽体胖,哪里是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小丫头扶得住的? 没奈何,她只得把眼睛一闭,给贾母当了肉垫。 这时,屋里伺候的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一边喊着「老太太」,一边七手八脚地把贾母抬到榻上躺着,又有小丫头抢着去扶鸳鸯。 鸳鸯强忍着浑身的剧痛,艰难道:「快……快去禀报太太并大奶奶,让太太拿帖子请太医来。」 虽然她也知道,老太太突然昏倒和太太脱不了干系,但这个时候,也只好请太太来主持大局了。 第201章 林如海(八十) 王氏来的很快, 快的就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神情里透着某种隐秘的得意,看向鸳鸯这些贾母的丫鬟,就像在看一群死物。 是的,在王氏看来, 这些一个都不能留。 触及她的目光, 鸳鸯心里「咯噔」一声, 恐惧蔓延来来。 ——她觉得, 她让人请王氏过来,是走了一步死棋,还是无力回天的那种。 这让她下意识地把刚才给贾母垫背时, 抓到的几张纸握得更紧, 并趁人不注意, 悄悄分出了两张, 揉成团塞进了袖袋里。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王氏迅速变脸, 转瞬间已是满脸的焦急担忧。 鸳鸯急忙抢着答道:「奴婢们也不知道怎么了, 老太太突然就晕倒了。」 她一个父母都在金陵看老宅的丫鬟, 能在贾府这么多丫鬟里脱颖而出, 成为贾母身边的第一心腹,鸳鸯绝对是一个聪明人。 她很清楚, 这个时候, 想要活命的话, 就绝对不能攀扯太太。 因为, 老太太的症状, 与老爷当日实在是太像了!鸳鸯只觉得细思恐极。 但她只能装傻, 并暗暗祈祷太太会看在她识时务的份儿上,放她一马。 王氏立刻大怒:「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来人,把他们都给我带下去, 堵住嘴关进柴房!」 她话音一落,就有一群身强力壮的婆子沖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去扭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一时之间,哭喊求饶之声不绝。 「太太,奴婢有要事禀报!」鸳鸯躲开了冲到自己面前的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注意到,内室这么大的动静,外间守着的丫鬟、婆子却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第358页 这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外间守着的人,已经被太太的人控制住了。 也是,毕竟太太才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老太太再怎么尊荣,也已经快被太太给架空了。 王氏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都是惶恐,向抓她那个婆子点了点头,那婆子就退到一边去了。 「说吧,你有什么事?」 等其他人都被带下去之后,王氏才好整以暇地问。这个时候再看,她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担忧之色? 鸳鸯颤巍巍地举起一叠被抓的有些皱的纸,咽了咽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太……太太,这是方才奴婢扶老太太的时候,捡到的。请太太过目。」 「拿过来。」王氏朝周瑞家的示意。 周瑞家的立刻上前,从鸳鸯手里接过那叠纸。而鸳鸯趁机褪下手上的一个金镯子,迅速塞进了周瑞家的手里。周瑞家的若无其事地一回手,那镯子便落进了自己的袖袋了,给鸳鸯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鸳鸯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小半儿。 ——就像她这个老太太的心腹能影响老太太一样,周瑞家的作为王氏的心腹,某种程度上,也能影响王氏的决定。 王家从前教女儿,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王氏更是时常说自己不识字。 其实,真正大家出来的女儿,哪里有真不识字的?要是真不识字,她们又怎么管家理帐? 她们口中的不识字,就如才女们自称的「略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的瞎子罢了」一样,都是自谦之词。 因此,王氏其实也是识字的,只是不以读书为要而已。 她接过那叠纸,随意翻了翻,见果然是贾母收集的自己谋害贾政的证据,不由冷笑一声,旋即得意洋洋地走到灯火旁,亲手取了灯上的罩子,把那叠罪证焚成了灰烬。 「你便是找到了又如何呢?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慢慢走到榻前,神色得意又癫狂地盯着双目紧闭的贾母,恨不得掐住这老虔婆的脖子使劲儿摇晃。 但想想待会儿太医就要来了,王氏忍住了。 反正,贾政母子已经落到了她的手里,她也并不急于一时。 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看了鸳鸯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把她也带下去吧。」 鸳鸯一惊,下意识地去看周瑞家的。周瑞家的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说了声:「且慢。」 王氏询问地看向周瑞家的,却并没有露出责怪的意思。 周瑞家的上前一步,附在王氏耳边低声道:「鸳鸯毕竟是老太太的心腹,若是有她在大老爷和姑太太面前替太太周旋,会免去很多麻烦。」 王氏微微沉吟,点了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那就暂且赦了她,让她继续服侍老太太。」 周瑞家的赔笑道:「我不过是跟着太太身边聆听教诲,学得了些许皮毛而已。」 然后,周瑞家的的虎着脸对鸳鸯道:「太太开恩,允许你将功补过。你往后要好生服侍老太太,太太是不会亏待你的!」 鸳鸯登时面露喜色,连连磕头不止:「多谢太太,多谢太太!奴婢以后定然忠于太太,为太太分忧解劳。」 王氏不禁赞嘆:「好一个伶俐的丫头,怨不得老太太一刻也离不得你呢!」 鸳鸯笑的比哭都难看,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王氏也不再离她,对周瑞家的道:「眼见太医就要来了,去把珠儿家的叫来。珠儿还没下衙,她理当替珠儿尽孝。」 李纨很快就来了。 她是真一脸懵逼,突然就听说老太太晕倒了,太太叫她去侍疾。她也不敢耽搁,把兰哥儿交给奶妈,就跟着王夫人派来的人,急匆匆地赶到了春熙堂。 而太医和李纨几乎是前后脚赶到的。 太医诊治过后,很快得出了结论。 「老太太这是中风了。」 又是中风? 李纨暗暗心惊,悄悄看了一眼震惊又悲痛的太太,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多想。 毕竟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贾母的掌控力又不比从前,李纨这几日也不是没有听到风声。 如今老太太也倒了,只是更让她确信自己的猜测而已。 从未有这么一刻,让李纨觉得,单单是和太太待在一起,就心寒胆战。 她忍不住就想:会不会有一天,太太也会把这种手段,用在我的身上? 而有很多事情,是禁不住多想的。 ****** 「什么,老太太也中风了?」 贾敏震惊不已。 他们夫妻前两天才去探望过中风的贾政,怎么转眼间,老太太也步了二哥的后尘? 荣国府前来报信的奴才低着头回话:「是昨个儿下午的事。家里一时手忙脚乱的,好容易等消停了,天已经黑透了。太太便没让当时打扰,直挨到天亮,才打发小的来。」 贾敏也顾不得许多了,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凤姐儿一同往贾家去了,并派了人去刑部衙门通知林如海。 「老爷若是不忙,就让他也去一趟。」 贾敏总觉得这事情不简单,却暂时理不出个头绪来,想着还是叫上林如海一起,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早就走了,但因着贾政的缘故,王氏请了个太傅常驻在府中。贾敏到春熙堂的时候,那个姓李的大夫正守在贾母的榻前。
第359页 在双方互相见礼的过程中,贾敏迅速环视了一周,却只看到鸳鸯一个熟面孔,其他平日里老太太惯用的人,竟是一个都没有。 她突然有点儿佩服王氏了。 ——这王氏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能数十年如一日的把别人都当成傻子的?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又有人领着大嫂宋氏进来了。贾敏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了质问王氏的冲动,回身和宋氏见礼。 宋氏身边跟着的,是她的大儿媳邢氏和二儿媳温氏。因着两家平日里走动的颇为频繁,这两位与凤姐儿也颇为熟识。见礼过后,宋氏和贾敏一同上前看贾母,她们三个便在后面打眉眼官司。 邢氏:这是怎么回事? 凤姐儿:我们也是刚到。 温氏心细,和贾敏一样先观察了一下伺候的下人,也发现了在场的几乎都是生面孔。 而那边,贾敏已经问了出来:「二嫂,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呢?」 王氏立时露出又惊又怒的神色:「那起子奴才,伺候老太太半点儿不精心,实在是可恶,我已经将他们都发卖了!」 不过一夜之间,就全部发卖了,她的动作倒是挺快。 贾敏与宋氏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这更让他们肯定了,老太太这病不简单,是人祸更多过是天灾。 可是,如今老太太身边的人几乎都被王氏清理干净了,剩下的那个鸳鸯,不用说就是已经投靠了王氏的。他们没有半点儿证据,便是看在贾珠三姊妹的面子上,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定了王氏的罪。 而王氏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儿女就是自己最大的筹码,并且因此有恃无恐。 宋氏暗嘆道: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老太太有没有后悔平日里无条件的偏向二房? 但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宋氏温声询问李大夫:「老太太究竟怎么样,可还有恢復的可能?」 李大夫道:「老太太平日里的饮食重油重盐,再加上年纪又大了,的确容易中风。至于恢復,若是伺候的精心,日后饮食得当,也不是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血涯霜叶 14瓶;上野駅45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2章 林如海(八十一) 这位李大夫是贾家惯用的大夫, 对贾家各个主子的身体都很清楚。这半个月都不到,原本两个身体康健的人先后中风,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犯过嘀咕。 但他仔细诊过脉,脉象的显示的确是中风无疑。再加上贾家的饮食一向浓油赤酱, 这些大户人家的贵人们又多年养尊处优, 补汤、补药不断, 突发中风的可能性本就很大。 他不过就是个在京城小有名气的大夫而已, 没本事掺合这些大户人家的隐私。 因此,他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诊出的是中风, 那就按中风治。 特别是宫里来的太医都断定了是中风之后, 李大夫就更不敢多言了。 ——难不成, 他一个野路子的, 竟比宫里的太医还强不成? 因此, 无论谁来问, 他都是照实说的。 王氏朝鸳鸯使了个眼色, 鸳鸯略略犹豫了一下, 道:「老太太是昨儿下午歇晌之后,突然栽倒的, 奴婢扶不住, 就扑过去替老太太垫了一下。半夜的时候, 老太太醒过一回, 看着心里也是明白的, 只是说不出来。」 贾敏与宋氏不置可否, 只是问李大夫:「老太太什么时候会再醒?」 李大夫道:「老太太这是睡了,等困劲儿过了,自然就醒了。」 姑嫂二人无法, 只得等着了。 也幸好,没过半个时辰,林如海与贾赦便结伴来了。与他们一同到的,还有阴沉着一张脸的王子腾。 看见王子腾,王氏眼中划过一抹喜色。她觉得,王子腾纵不是来给她张目的,也不会让人随意欺辱她。 可是,她却再没有想到,王子腾到了之后,屁股还没有落座,就撂下一句话来:「大妹妹,这是我最后一回叫你大妹妹了。我已经以族长的名义,把你从我王家的族谱上划去了。从今往后,你不得再以金陵王家之女自居。否则,莫怪我不念一丝旧情!」 王氏惊呆了。 李纨急忙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不知不觉已经掐进了肉里。 ——如今,她已经可以肯定了,老爷和老太太中风,就是婆婆王氏做的! 「二哥,你不能这样对我!」王氏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子腾。 「我能。我为什么不能?」王子腾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这些年,你给家里招了多少乱,我就不计较了。可是你这次做的事,实在是耸人听闻。我王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女儿!」 到底是一个娘生的妹妹,王子腾就算是再气她不体谅兄长,不尊敬嫂子,也没想过把她除族。 就算是她做出了这样事,王子腾一开始也是打算暗中抹平了,再警告她一番的。 可是,这事却先被贾赦知道了,王氏做事又太不讲究,分明又引起了贾敏的怀疑。 王子腾不但是王氏的哥哥,更是整个王氏一族的族长。族中还有许多未嫁的女儿,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因着王氏的愚蠢狠毒而耽误了前程。
第360页 所以,王子腾才会选择在这件事还没爆出来之前,就先找到贾赦,好说歹说,让贾赦同意了私底下处理,给彼此都留些颜面。 可是,他却再没想到,正因为自己这一番苦心,给了王氏几天缓冲的时间,她竟然胆大包天,又把贾家老太太给害了! 当王子腾从贾赦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他是强撑着一口气来了贾家,并迅速宣布了将王氏除族,意在哀求贾赦与贾敏:千万慈悲,莫要牵连了整个王家。 想他王子腾,自幼刻苦,一路走来虽不置一帆风顺,但又何曾如此憋屈过? 若说原本只贾政出事,王家与贾赦、林家还能勉强保持和睦。如今牵连到了贾母,贾赦与林家是决计不会再与王家有过多的来往了。 而且,被逼到这种地步,王子腾心里又岂会没有半点儿怨气? 哪怕他明明知道做错事的是他妹妹,但内心深处,还是会觉得贾赦与贾敏太过咄咄逼人。 这是人之常情,除了圣人,谁人又能够免俗? 可是,王氏却分明不理解王子腾的苦心,她尖叫出声:「二哥在胡说些什么?我做了什么了?」 王子腾漠然道:「莫要再喊我二哥,我们家已经没有你这个人了。」 他说完,再不给王氏反应的机会,朝贾赦与林如海一拱手,道:「接下来的就是贾家的家事了,王某不便参与,这便告辞了。」 贾赦道:「王大人慢走。」 林如海道:「王大人请。」 一声「王大人」,便是干脆利落地划开了界限。 无论贾母往日里如何偏心,又有再多的不是,她毕竟是贾赦与贾敏的亲生母亲。此时看着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便是心里有再多的怨怼,也都消尽了。 贾赦嘆了一声:「去把珍儿和珠儿都叫回来吧,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这一会儿,王氏倒是空前敏锐了起来,警惕道:「你叫珍儿做什么?不许去!都回来,不许去!」 可是,原本该是她心腹的下人,却没有听她的话。倒是有终于王氏的人要去阻拦,却被贾赦刀子一样的眼神给逼回了原位,一动也不敢动。 那些忠于王氏的人,都隐隐有种预感:家里又要变天了! 到了这个时候,王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怨毒的盯着贾赦与宋氏,咬牙切齿:「你们在我家里安插人手!」 宋氏笑了:「说的好像你就没有收买我们候府的下人一样。」 只不过,宋氏管家严整,早早就揪了出来,让人盯着了而已。王氏自己手段不够,又怪得了谁? 这时,原本守着贾母的鸳鸯突然沖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贾赦面前,哭喊道:「大老爷,求您给老太太做主哇!」 王氏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撕扯鸳鸯的头髮,怨毒道:「贱人,就知道你靠不住!」 「啊!」鸳鸯疼的直叫唤,拼命去掰王氏的手,王氏当然不肯放了。非但如此,她还用指甲用力去掐鸳鸯的脸。 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一股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鸳鸯几乎要疯了。她尖叫了一声,与王氏撕打在一起,不多时两人就个个都是碰头乱髮,脸上带花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宋氏连忙让两个身强体健的婆子把她们给分开。 王氏到底是主子,又管家多年,积威甚深。两个婆子不敢狠拉扯她,只能把劲儿都使到鸳鸯身上。 这样一来,鸳鸯可惨了,被王氏趁机下了好几次黑手,脸上几乎是没一块儿好肉了。 反观王氏,她脸上倒还好,只是多两道指甲印子,只是头髮乱蓬蓬的,看着跟着疯婆子无异了。李纨连忙上前要替她收拾,却被她反手甩了一巴掌。 「贱人,你方才怎么不来帮我?」 今时今日,王氏大约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完全看不到半点儿往日的矜持雍容,就和街上骂战的泼妇相差仿佛。 李纨不敢吭声,捂着脸低着头,却恰好让人看见了她通红的眼眶。 凤姐儿暗暗挑了挑眉,心道:这珠大嫂子也是个有心思的。 贾敏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道:「珠儿就要回来了,二嫂还是先收拾一下吧。」 听见「珠儿」二字,王氏总算是有了顾忌,让周瑞家的拿了水和梳子,帮她重新抿头髮。 贾珠还没回来,被王氏特意拘在院子里的贾宝玉倒是先来了。 这位也不会看人眼色,进门之后拜了一圈儿,直通通地就问贾敏:「姑母,林妹妹怎么没来?」 林如海夫妇的脸,当时就黑了。 贾敏问道:「宝玉,你可知,老太太病了?」 「老太太病了?」宝玉一呆,显然是才听说。 见贾敏点了头,他扭头往榻上看去,果然便见老太太脸色灰败地躺着,唿吸竟是十分微弱。 「老太太!」宝玉三两步走上前,焦急地唤道,「老太太,您快醒醒啊,宝玉来了!是宝玉来了呀!」 说来也巧,宝玉唤了这几声,竟真的将贾母给唤醒了。 只是,她这会儿嘴歪眼斜的,想要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都显得十分狰狞,嘴角还有口水流出。 也难得宝玉平日里那么爱美爱干净的一个人,竟是丝毫也不嫌弃,掏出汗巾子就替贾母擦了口水,一边喜道:「老祖宗,你醒啦!」
第361页 贾敏的脸色好了一点儿:这宝玉,总算是有些可取之处。 宝玉心思单纯,最能体会谁对他最好,谁对他最真。而贾母因着贾代善的缘故,对宝玉可谓是十分的喜爱,捧的如珠如宝,宝玉自然也最亲近她。 相比之下,王氏在有贾珠这个出息的儿子在前,对宝玉的喜爱也就淡了许多。她对宝玉的关怀,至少有三成是为了讨贾母的欢心。 因此,也怪不得宝玉待她不是十分亲近。 至于贾政,那就更不用说了,宝玉见了贾政,比老鼠见了猫也好不了多少。 因而,如今贾母病重,一家子里,最为忧心的,竟然是宝玉。 贾母虽然身不能动,但脑子其实清楚的很,心里觉得自己果然没白疼了宝玉,更坚定了要为他寻一门好亲事的决心。 ——若不然,她死不瞑目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下一章,彻底把王氏给收拾了! 第203章 林如海(八十二) 怀揣着这份慈爱, 贾母拼命地扭头,用眼睛去看贾敏。 宝玉连忙侧着身子让了让,口中唤道:「姑母,老太太要找你。」 贾敏闻言, 急忙上前, 红着眼眶喊了一声:「母亲。」 贾母慢慢抬起能动的那只手, 贴在贾敏的手上, 口中呜咽了半晌,才勉强吐出了两个字:「……玉……玉儿……」 也是贾母从前作的太多了,纵然贾敏正伤感万分, 乍然从母亲口中听到「玉儿」二字, 竟是本能地警惕了起来。 她也不管贾母究竟是什么心思, 只哽咽着说:「母亲不必替玉儿操心, 玉儿已经定亲了, 是左都御史连大人的次子。」 其实, 他们两家只是有了默契而已, 尚未正式下订。但贾敏下意识就把这话说出来了。因为她总觉得, 如果她不说,母亲一定会提出让她万分为难的要求。 贾母的神色瞬间暗淡下来, 一旁的宝玉更是一下子就痴了, 喃喃道:「林妹妹……定亲了?怎么就定亲了呢?不该是这样啊!不该……不该……」 贾敏听着不像, 喝了一声:「宝玉!」 「啊?」宝玉勐然回神, 见姑母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 下意识地就避开了目光。 贾敏道:「老太太久睡, 必是渴了,你去给老太太端一杯蜜水来。」 「哦,好。」宝玉几乎是逃也似的远离了床榻, 远离了贾敏。 那边的温氏机灵,已经先一步端了温热的蜜水来,避开了宝玉伸过来的手,自己端到了榻前,柔声道:「姑母,蜜水来了。」 凤姐儿也上前,帮着贾敏半扶起了贾母,邢氏立刻把一个大靠枕垫在了贾母身后。 娘儿几个配合默契,硬是挤的宝玉没了下脚的地儿,只得讪讪地退到了一旁。 贾赦瞥了他一眼,道:「若论照顾人,还是她们女人细心,你就别去添乱了。」 宝玉低着头:「大伯教训的是。」 贾赦蹙了蹙眉,有些不乐意:「我不过随口说一句,怎么就是教训了?都是自家骨肉,不必这么拘束。」 宝玉小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果然没有责怪之色,不由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点头道:「侄儿知道了。」 他突然觉得,老太太、老爷、太太口中一无是处的大伯,却比老爷要可爱的多。 至少,大伯不会像老爷一样,张口闭口的成何体统,和儿孙说一句话都是训斥。教训什么的,已经算是和颜悦色了。 等王氏那边抿好了头髮,贾珍和贾珠也都到了。在回来的路上,两人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贾珠脸色惨白,贾珍则是深深蹙着眉头,脸色黑沉。 鸳鸯当场把那私藏的两张证据拿了出来。 也是巧了,那两张纸上记着的,正是关键的地方,一下子就证死了是王氏下药谋害夫君。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贱婢,你陷害我!」王氏自然是不愿意承认的,尖叫着就又要去撕扯鸳鸯。她身旁的婆子急忙拦住了她。 贾赦不耐道:「堵了她的嘴!」 眼见得王氏已经要彻底玩完了,那些婆子自然不会和她客气,顺手掏出一块儿手帕,卷吧卷吧就塞进了王氏的嘴里。 「大伯……」贾珠下意识的要阻止,却被贾赦一句话给喝退了:「珠儿,想想你老爷!」 贾珠张了张嘴,到底没在说什么。哪怕在他心里,老爷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处处为她着想的太太。 可是,若他把这种想法表达了出来,必然会影响他的名声,影响他日后的仕途。 贾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处理正事了。 当时的社会结构,讲究皇权不下乡。地方之上,宗族的力量永远大于官府。像这种谋害亲夫的事情,属于家丑,稍要脸面一点儿的人家,都不愿意去见官,一般都是自己处理了。 而对于处理的结果,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的。 对于谋害亲夫的处理办法,穷苦人家都是选择沉塘。大家族里更要脸面,一般都是病逝或者是送到城外的皇觉寺。 皇觉寺是皇家家庙,里面有一处是专门监管犯了错的贵妇的。这地方只要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了。 贾珍虽然是族长,但毕竟是晚辈,有辈分和爵位更高的贾赦在,他还是要询问一声的。 「赦叔,您觉得,该怎么处置?」
第362页 「伯父!」贾珠拉着宝玉跪到了贾赦面前,「看在我们兄妹的面上,还请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贾赦挑了挑眉,指着榻上气得「哼哼喝喝」直发抖的贾母道,「你可知,那是何人?」 贾珠的目光闪躲了一下,满脸的羞愧:「那是老太太。」 贾赦怒道:「那是我亲娘!」 贾珠瑟缩了一下,吶吶地说不出话来。 贾赦却是气极反笑:「你知道替你娘求情,我就不知道要替我娘讨个公道吗?你只想着你娘,可曾想过你躺在病榻上的爹?」 他忽而冷笑了一声,看贾珠的目光变得危险无比:「还是说,你心里巴不得老二躺下了,省得挡了你升官发财的路?」 「大老爷!」贾珠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神色里有愤怒也有羞恼,还有几分躲躲闪闪的心虚。 贾珍眯了眯眼,厉芒从眼中一闪而过。他是自小学习刑律的,又在刑部盘踞多年,对各种犯人的心理了如指掌。只贾珠这一个神色,他便知晓:这位堂弟心里,还真有这想法。 虽然吧,贾珍也觉得贾政占着工部员外郎的位置,影响贾珠的前程,还不如早早退了。可若是贾珠自己也有这种想法,就让人觉得心性凉薄了。 ——他可真不愧是政二叔和政二婶的种,骨子里就带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自私。 于是,贾珍心里原本对贾珠的同情一下子就散了,并顺手把这个难题踢给了他:「珠兄弟,这样吧。是病逝还是送到皇觉寺去,你是王氏的儿子,你说了算。不过……」 他顿了顿,盯着脸色青白的贾珠,一字一句地说:「咱们丑话得说到前头,咱们贾家的祖坟,不可能接纳一个进过皇觉寺的女人。」 也就是说,如果让王氏病逝,她死后还能以贾家妇的身份进祖坟,日后和贾政合葬;可谓如果是进了皇觉寺,虽然能够苟全性命,待百年之后,却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了。 贾赦眼睛一亮,附和道:「不错,你也不必再求我网开一面。既然你自己有心,那就自己替王氏网开一面吧!」 这对贾珠来说,就是一道送命题,而且是无论怎么选,都不可能毫无破绽的送命题。 他先前为王氏求情,虽然有一大半是真的和王氏感情深厚,不忍她下场太过凄凉,也未尝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慷他人之慨的意思。 ——你看,作为一个儿子,他已经尽力为母亲争取了。奈何族长和伯父铁石心肠,不肯通融,他也是没有办法了。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想母亲落得这样的下场。 至于他为何不再据理力争? 母亲害了父亲和祖母,他虽然心疼母亲,却也一样心疼父亲和祖母。如果母亲丝毫惩罚也受不到,母亲和祖母又该情何以堪? 其实,他的良心一直都在承受着煎熬呀! 贾珠跪在地上,双拳紧握,脸色青白,嘴唇颤抖,眼中闪过恐惧和怨怼。 ——他们为什么要来逼迫他? 可无论是贾珍,还是贾赦,却都没有帮他解围的意思,只是冷眼旁观,和被堵了嘴却一脸焦急的王氏一起,等着他的决定。 只不过,他们两个悠闲的很,王氏心里却跟揣了二十五只老鼠似的,百爪挠心。 ——她不想死!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她不想死,她一点儿也不想死呀! 贾敏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却被林如海拉了一下。她扭头看向丈夫,却见丈夫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贾敏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提点什么,只等着贾珠自己的抉择。 ——其实,这个局也并非真的无法可解。看只看贾珠自己舍不捨得,能为了亲娘做到哪种地步了。 可是,过了许久,也不闻贾珠出声,贾珍不免不耐,催促道:「珠兄弟,你若是下不了决断,那就是默认病逝了。」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死后做了孤魂野鬼,无所归依,是一件比死亡本身更恐怖的事情。在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里,更是如此。 贾珠面色一变,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反倒是一旁焦急等了半天的宝玉忍不住了:「别叫太太病逝!也别送到皇觉寺去。我愿代太太受过,求珍大哥哥和大老爷,让太太在佛堂里了此残生吧!」 这大概是宝玉这辈子第一次有勇气担起一件事来。或许,是因为在贾母与王氏先后倒台之后,他也终于开始明白,没人能再为他遮风挡雨了。 在贾珠复杂的目光和其他人欣慰的注视下,宝玉露出了坚定的神色:「请珍大哥允许我照料老太太。待老太太百年之后,我便道皇觉寺去,剃度出家,一辈子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为太太赎罪!」 其实,早在他听见贾敏说林妹妹已经定亲的时候,他就陡然觉得红尘之中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如果他出家为僧,还能再帮太太赎罪,他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挡人子尽孝。而贾瑚毕竟没有真的失去性命,贾赦见他一片孝心,也没有了要赶尽杀绝的意思,便在贾珍看向他的时候,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宝玉的要求。 贾珍道:「既然宝玉一片孝心,我们也不好阻拦。政二婶这就收拾一间佛堂住进去吧。我只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出来了。」
第363页 他微微示意,制住王氏的婆子便松了手。王氏一下子扯掉嘴里的手绢,扑上来抱住了宝玉,终于痛哭失声:「我的儿呀!」 可要让她说出令宝玉收回成命的话,她却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这已经是她所能有的最好的结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原着里有一节,黛玉感慨府里花销大,宝玉说了一句:「总归少不了你我。」 就是这一句,让我觉得,宝玉并不是浑浑噩噩的,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也清楚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所以,本故事对宝玉做了这样的安排。 ps:推荐基友的萌文: 《【红楼】娶妻如玉》by朱大概 把黛玉宠上天。 《人间一朵娇花(综武侠)》? by晚春归???????? 偏执復仇小跛子少年&江湖武林秘籍大全大小姐 一起穿梭武侠世界的故事 《[综英美]这活我不接》by艺笙风景 未来的生活只有打怪升级你愿意吗..... 第204章 林如海(八十三) 王氏哭得凄悽惨惨, 榻上身不能动的贾母也是老泪纵横,涎水横流。两人皆感动于宝玉的一片赤子之心,贾母还暗暗咒骂王氏不知积德行善,平白连累了她的宝玉。 若是贾母能言能动, 必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并会立刻让人送上鸩酒, 送王氏归西。 宝玉这么好的孩子, 怎么能毁在王氏手里? 其他人也有些唏嘘。特别是林如海,对宝玉的印象一下子就回升了。虽然他还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但日后宝玉有难, 他也不介意回护一二。 只这样一来, 贾珠就十分尴尬了。 若是没有宝玉跳出来愿意代母受过, 那他的行为也就无可厚非, 顶多让人颇有微词罢了。 可是宝玉来了这么一出之后, 一下子就暴露了他的人品问题了。 ——连才十多岁的宝玉都能想到的事情, 已经为官, 数载的贾珠真的想不到吗? 这话说出去, 怕是任谁也不会信的。至少贾赦就默默收起往后暗中帮扶贾珠,让他能尽快支撑起门户的心思;林如海也更坚定了日后与贾政这一房划清界限的决心。 ——他们被贾政坑的已经够多了, 并不想被贾政的儿子接着坑。 而这些事情, 贾珠或许猜得到, 或许猜不到。 不过, 这以后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猜到或者是猜不到, 也没多大的区别了。 李纨当即就在贾珍的监督下,将西院的一间屋子收拾了出来,把王氏平日里拜的菩萨请了进去, 又替王氏收拾了几件素色的衣服,把她送了进去。 这期间,李纨倒是想找到王氏库房的钥匙,只可惜,王氏藏的太严实,时间又太仓促,她最终一无所获。 李纨心里嘆息:怕是婆婆的私房,以后他们这一房,怕是分不到多少了。 若说在今日之前,她的丈夫贾珠在婆婆心里的份量最重。可是,今日之后,小叔子宝玉,才是婆婆的心头肉。 再想想太婆婆一向疼爱宝玉,以后太婆婆的私房宝玉也得占大头,李纨心里难免不平衡,觉得小叔子未免也太过好运了! 这个时候,李纨倒是不记得了,这些所谓的会落到宝玉手里的私房,是宝玉舍了一辈子的前程换来的。若是换作让贾珠舍前程去换这些钱财,她自己一定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处理完了王氏,贾珍就告辞了。林如海和贾敏又留了一会儿,看着贾赦夫妇夫妇和贾珠夫妇商量了如何给老太太侍疾,便也告辞了。 说到底,贾敏不过是个出嫁女,这种给长辈侍疾表孝心的机会,还轮不到她来抢。 纵然照料的十分精心,可贾母和贾政毕竟不是真的中风,而是中毒。在王氏一口咬定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不过两三个月,贾政和贾母便先后撒手西去了。 等他们临死前,也许是迴光返照,两人反而清醒了。 贾政自然是大声咒骂王氏是毒妇,叫嚣着要休了王氏,还闹着不愿意死后与王氏合葬。 「我生前为毒妇所害,死后再与毒妇共处一坑,岂非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宁?」 贾珠与宝玉一个劲儿地跪在榻前磕头,什么都不说,但态度很明显。 ——王氏能不用病逝又能葬入祖坟,是宝玉一辈子的前程换来的。贾珠自己顾虑多,没有这个勇气,却完全不影响她维护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周围原本守着的族人已经被贾珍赶到了外面,又疾言厉色地警告了一番,不许他们在外乱说一个字。 「最好是出了这个门就忘了,回了家连婆娘都别说。要不然,别怪我与赦叔不讲情面!」 贾家族人虽然这些在两府的帮助下也出了几个举人,但宁荣二府才是贾家最大的支柱。如今有贾赦和贾珍一起压着,这些族人再碎嘴,也不敢阳奉阴违,纷纷表示一定会守口如瓶。 贾珠与宝玉一直不说话,但看那态度,已经把他们的心思表露无疑了。贾政气得直咳嗽,口中喊道:「逆子,逆子!逆……呃!」一口气没上来,就撒手西去了。 两兄弟的第一反应竟不是伤心,而是松了一口气。可想而知,贾政这个父亲做得有多失败。 同时长出一口气之后,兄弟二人尴尬地对视一眼。还是贾珠先开口:「宝玉,你把族叔们都叫进来,给老爷擦洗装敛吧。」
第364页 「诶。」宝玉应了一声,红着眼眶出去了。 不多时,那些族人们端着清水涌了进来,迅速而熟练地帮贾政擦洗干净,换上了五品官的寿衣。 门外早有小厮奉李纨之命,捧了一个红漆的托盘候着。上面按人数放了红封,里面都包着二两银子,是给这些族人的辛苦钱。 贾珠只是个六品小官儿,又没有什么经世之才,圣人自然不会下旨夺情。贾珠就是心里再不甘,也只得上了摺子,老老实实地回来丁忧。 或许,他应该庆幸,贾母眼看也撑不了多少时候了,他可以两重孝一起守? 贾政这边的水路道场还没做完,那边就听见有人来报:老太太快不行了! 贾赦、林如海、贾珍、贾瑚、贾琏、宝玉并被奶妈抱着的贾兰都急忙往春熙堂赶,贾政的灵堂顷刻间只剩下了孝子贾珠照看长明灯。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贾母已经靠着迎枕坐了起来,嘴也不歪了,眼也不斜了,反而面色红润,精神头看起来大好了。 众人皆心里一沉,知晓这是迴光返照了,就乖乖地行了礼,围了上去。 「都来送我老婆子啦。」死到临头,贾母倒是平和的很。她笑着看向一众儿孙,在两鬓已经微白的贾赦身上停的最久,「老大,你也老啦!」 许多年没有被母亲这样关怀,贾赦鼻子一酸,哽咽着喊了一声:「老太太。」 贾母笑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儿性子左,给你受了不少委屈。偏你这孩子性子也扭,咱们嫡亲的母子,竟是闹得不成样子。」 「老太太,是儿子不孝,叫老太太操心了。」 「行了,行了,我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后事要交代呢。」 贾赦擦了擦眼泪,跟着众人一起聆听遗训。 贾母道:「我的私房已经让鸳鸯分好了,分成了三份。老大,最大的那一份是你的。这些年,到底委屈你了。」 贾赦心里堵得难受,哽咽道:「儿子不委屈,不委屈。」 贾母笑了笑,对贾珍道:「珍儿,你是族长,做个鑑定,省得他们日后为了这点儿东西闹起来。」 「是,老太太。」贾珍自然是应了。 「好,好。」贾母这才接着交代,「剩下的有一份儿是古玩孤本,宝玉往后要出家了,用不上那些金银俗物,这几箱子古玩孤本,就当我老婆子给他留个念想。剩下的,都是我这些年的嫁妆出息,都给珠儿。他有一大家子呢。」 说完这些,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两张契书,递给贾珍:「说起来,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两间铺子,就留给你了。」 贾珍微微一怔,正要推辞,但看见已经是哭得不能自已的宝玉,突然明白了什么,神色自然地接了过来:「老太太放心,珍儿都明白。」 贾母见他果然明白,不禁露出欣慰之色,接着交代:「另外还有几件,乃是我的心爱之物,我是要带下去继续用的。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和宝玉单独说会儿话。」 她这个时候的要求,自然不会有人提出意义。众人除了宝玉之外,又陆陆续续地退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贾赦也清醒了过来。他已经明白了,贾母把私房的大头分给他,对他的愧疚只占一小部分,最大的原因,还是想让他日后照看宝玉。 但无论贾母如何,她的遗愿,贾赦都不会违背的。 过了大约有盏茶时分,宝玉大哭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老太太!」 早已经候着的同族女眷急忙进去替贾母收敛,贾珍则指挥着下人把前院正厅收拾出来,布置成灵堂。 那厢李纨已经得知了贾母私房的分配,见宝玉居然没拿了大头,意外之余,更加不忿。 原本在她想来,老太太的私房都是他们二房的,大房半点儿沾不到。而宝玉就算拿了大头,他就要出家了,日后也不会有子嗣。这些东西到了最后,还不都是她儿子的? 可是,她想的很美好,却没想到,老太太为了宝玉日后的安稳,竟是舍了大半的私房铺路,让她的一切盘算都落了空。 当然了,老太太的那些谋算,李纨暂时是参不透的。若不然,她只会更加嫉恨宝玉。 两场丧失办下来,不但贾家本家的人,就是林府这样的亲戚人家,也都累得脱了一层皮。 而丧礼结束之后,宝玉就把扶灵归乡的事情全权託付给大伯贾赦与兄长贾珠,他则是遵守诺言,拜别了母亲王氏,孤身到皇觉寺出家去了。 或许是他自小就有一股痴性的缘故,皇觉寺的主持一见他,便连道与佛有缘,话没说几句,就答应了亲自为他剃度。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贾宝玉,皇觉寺则在多年以后,多了一个得道高僧。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美文: 《距离有些远》by林一平 九十年代初期,有这么一群临床医生 《【综漫】惜欢》by浅梦红妆 白髮魔王的一见钟情故事 喂,你看起来不错,要不要和我交往看看? 第205章 林如海(八十四) 日子顺畅了, 就会觉得过得特别快,林如海也一样。他只觉得一眨眼,黛玉便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这辈子,黛玉到底还是定给了连闻声的次子连悟。 连悟生性不拘小节, 也不大喜欢官场, 被父兄压着勉强考了个两榜进士之后, 既没有接着考庶吉士, 也没有等授官,而是跑到京郊一家书院里做起了教书先生。
第365页 对此,连闻声和文氏既是气恼又是无奈, 只觉得在林如海夫妇面前抬不起头来。 ——黛玉毕竟是林家的嫡长女, 定给他们的嫡次子本来就是吃亏了, 他们家也就是占了两家是世交, 彼此知根知底的便宜。 原本, 他们想着, 日后次子考了科举, 自己出息了, 也不算委屈了黛玉了。 可谁曾想,他竟然会一声不吭地来这么一出! 连闻声让人把他绑了回来, 板子也打了三十四下, 整个臀部皮开肉绽的。可再一问, 他却是教书育人之志不改。 非但如此, 他还口口声声嚷嚷着:「你们都不了解林妹妹, 林妹妹不是俗人, 又何必让俗事扰了她?反正咱们家又不缺钱财,让我们俩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不成吗?」 文氏心疼儿子,也被他这话气了个仰倒。她以己度人, 这世上哪个女子不盼着夫婿上进,封妻荫子的?人家堂堂阁老的女儿,竟是要嫁你一个勉强脱了白身的进士不成? 连闻声倒是若有所思,再和林如海见面的时候,就把连悟嚷嚷的话转述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听完,不禁哈哈大笑,直道:「这女婿选得好,选得好啊!」 他原本还有些小遗憾,黛玉没有和上辈子的夫婿再续前缘。可听了连悟的话之后,他才算是明白,为何贾敏别人都看不上,偏偏就看中了不大着调的连悟? 自家人知自家事,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黛玉是什么性子,还有谁比她的父母更了解? 她的确是聪慧通透,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就算是她的夫婿日后封侯拜相了,各家之间的交际,她也绝对应付的来。 可是,应付的来,却不代表喜欢这种生活。 黛玉骨子里带着一股愤世嫉俗的天然性情,小小年纪就见事通透,说话往往一针见血,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刻薄。 其实,她只是不耐烦世俗那些应酬而已,并不是不懂。 林如海再没想到,连悟居然懂她,且他二人所嚮往的生活,又有异曲同工之趣。 如此,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两家很快就商定了婚期,结成了秦晋之好。 连悟与黛玉婚后,便搬到了城外庄子上居住,以便于连悟每日里到书院去教书。 那座书院原本不大,学问最好的一个先生也不过是个举人。自从连悟这个二甲进士去了之后,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学生。不过几年,书院的规模就扩大了十倍。 连悟又利用家里的关系,找来了许多落地举子或是官场不得志的进士,将书院发展的越来越好。 又十年之后,就在他们小夫妻的长子满十岁的时候,这座书院已经是京城附近数一数二的了。 连悟虽然没有做官,但也有了大儒之名,连带着黛玉都是很是受人尊敬。 黛玉住到京郊之后,因着事情不多,闲暇时便也会教导一些庄户人家的女儿读书识字。 因着她的才情实在出众,教书育人又有独特的方式。渐渐的,许多官员家里也慕名将女儿送到她这里来。 连悟也很支持她,当即就决定把家里的一个园子改成了书院样式,供黛玉教导那些女孩子。 在这书院落成的那一天,有一个出名的女商人找上门来,说是愿意出资,为书院出一分绵薄之力。 说起来,这个女商人还与黛玉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此女娘家姓薛,闺名宝钗。 却说当年,宝钗怂恿着薛姨妈转投王家之后,没多久,王子腾便知晓了薛蟠在金陵犯事之后,金陵知府贾雨村的判决。 王子腾当即就气得跳脚:「什么厉鬼索命而亡?这简直荒谬至极!只要蟠儿活着一天,这判决书就像是一把利剑,随时都能落下来!」 在把薛姨妈和薛蟠臭骂了一顿之后,王子腾立刻派人前往金陵,贿赂书吏,威胁贾雨村,把判决改成了「家中奴僕失手杀人,现兇手已然伏诛」。 贾雨村自知理亏,又惧王子腾势大,自然不敢再闹么蛾子,老老实实地改了。 可薛蟠到底是顽劣成性,本性难移,虽然王子腾帮他脱过了这一劫,没过多久,他还是在青楼中与人争风吃醋,被人给失手打死了。 薛姨妈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但儿子已经死了,岂有復生之理?她只得求着王子腾帮薛蟠报了仇,但因伤心过度,身体也渐渐垮了下来。 几乎是一夜之间,薛家就七零八落了。 史氏虽然讨厌薛姨妈与薛蟠,但对宝钗却很是喜爱,便私底下询问她有什么打算。 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她们家的香火绝了吧? 宝钗咬了咬牙,请求王子腾帮她立女户,又去信给堂弟薛蝌,与他商议:日后薛蝌将嫡次子过继于她。 宝钗已经立了女户,薛家长房诺大一片家业,便都是宝钗的了。更何况,王子腾运作得当,连内务府的差事都一併帮宝钗争取来了。若是将子嗣过继给宝钗,将来这些都是他儿子的。 这样的好事,薛蝌又怎么会不答应? 背后有王家的支持,宝钗的头脑又非是常人可比的。当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做生意上之后,不过短短几年时间,薛家就恢復到了薛父还在世的时候。 薛家往宫里进贡的首饰越发精巧,宫里的各位主子都十分喜爱,在圣人面前就难免露出来一些,薛家在内务府的地位也越发稳固了。
第366页 薛姨妈见女儿一个人竟真的撑起了家业,心里有了希望,身子竟慢慢又养好了。宝钗忙着外面的事,家里难免顾不上,薛姨妈怜惜女儿,就又撑起了身子替她管着家里。 只是,因她已经养废了一个薛蟠,再不敢误人子弟,待薛蝌的次子出生之后,薛姨妈便求了王子腾帮忙教养。 也正好,王仲的嫡次子与这个孩子年纪相当,两家都是家大业大的,多养个孩子也不过是多操一份心而已。 而且,宝钗每年都会在年礼里多送五千两银票,便是用这银子打一个银人也尽够了,王仲的妻子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春去秋来,宝钗的生意越做越大,那些与她合作的商人,从一开始因她的女子之身而轻视她,再到因她手段不凡而正视她,再到因她童叟无欺而佩服她,也不过短短十年而已。 宝钗倒是从一开始就很坦然。 因为她自小是在金陵长大的,而江南的某些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女人当家的,一样把家业打理的红红火火的。 有了这些前辈做榜样,宝钗才敢干出在京城人士看来惊世骇俗的事情。 等黛玉的女子学院成立的时候,宝钗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她听说了黛玉的事迹,对这个不落俗流的女子很是欣赏,便主动找上门,愿意无条件资助黛玉。 于是,兜兜转转之后,钗黛二人还是相识了,并迅速相知,结为了知己。 林如海得知此事之后,十分的唏嘘感慨。 ——若是第一世就没有贾宝玉夹在中间,这两个同样才情出众的女孩子,想必也是能相得一生的。 只可惜,造化弄人,偏偏就有了一个贾宝玉,有了这么一个冤家。 到最后,黛玉泪尽夭亡,宝钗彻底活得没了自我。 这日里,黛玉与宝钗相约踏春,二女尽情嬉戏一日之后,黛玉便邀宝钗到家里盘桓一宿,宝钗无有不应。 两人乘坐着马车,压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往黛玉夫妻居住的庄子上行去。 远远的,有一声佛号传来:「阿弥陀佛——」 这声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二女心中好奇,便掀了脸子往外看去。 可入目之处,只见碧草如菌,鲜花如锦,哪里有半个人影? 坐在车辕上的丫鬟奇怪地问:「太太,薛老闆,你们看什么呢?」 黛玉问道:「你们是在外面的,可曾看见一个和尚?」 「和尚?」丫鬟茫然,「这地界,哪里来的和尚?」 宝钗问道:「那你们可曾听见佛号声?」 丫鬟与车夫对视一眼,都有些背嵴发凉:「不曾听见。」 「这就奇了。」 「我明明是听见了的。宝姐姐,你也听见了吧?」 「听见了。」 两人怪异了一阵,找不出因由,便也罢了,催促车夫驾车回家。 待马车走远之后,才有一个身披袈裟的清俊僧人慢慢地走了过来,目光幽静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许久许久,突然一笑,尽是释然。 ——原来,这世间没了我,对世人也没什么影响。 从这一刻起,他曾经思慕过的姑娘,也终于成了他眼中的「世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交代一下宝玉、宝钗和黛玉的结局。 只要努力,其实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领域里过得很好,也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 第206章 番外:林璇的前世今生 前世篇 林璇是个断袖, 天生的那种。 从上辈子开始,他就发现了,自己青春期的时候,对着青春靓丽的女同学, 没有丝毫的青春萌动。 但他也知道, 这世道对于他异于常人的性取向并不宽容, 他也不是那种能为了这种事情豁出去的人。 因此, 前世直到他二十三岁突然暴死,他也就悄悄暗恋过与他同为校草的一个男同学,可怜连个小手儿都没拉过。 然后, 他就穿越了, 还是穿越到被人改的面目全非的红楼世界, 成了林家的养子, 林妹妹的弟弟。 等林璇能自己走路之后, 第一时间便是找了盆儿清水, 临水自照。待发现自己这张脸跟前世小时候几乎一样的时候,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 还好,还是一样的帅。 在他的印象里, 古代是比现代更保守的年代, 在现代社会, 他这样的人尚且是异类, 到了古代, 只怕就更是让人难以启齿的禁忌了。 因此, 他早就做好了单身一辈子的准备。 ——没办法,对着女人,无论对方长得有多美, 他也只能纯欣赏,生不起丝毫的□□。他自认虽然称不上五讲四美,但这种类似于骗婚的举动,他也做不出来。 可是,随着他融入这个世界越来越深,才慢慢的发现,两个男人结成契兄弟,并不是被人鄙夷的事。甚至于,两人各自成婚之后,两家还会当成正经亲戚走动。 至于他所担心的骗婚,也是多余的。 因着这个世界的女子地位较低,男子纳妾是常态,家中的正妻甚至巴不得自家老爷和一个男人好呢。 至少,不用担心有庶子来分资源、争家产不是? 林璇动摇了。 他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去祸害任何一个姑娘。但若是条件允许,找一个能相伴终身的伴侣,不至于一辈子孤独寂寞,也不是不可以。
第367页 然后,他就遇见了徒澈。 徒澈是他的劫数,他用了一辈子也不曾完全逃脱的劫数。 圣人之子,少年意气,嫉恶如仇、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这是徒澈给他的最初印象。 或许是第一印象太好,以至于林璇往后再看徒澈,总是会带着八百米厚的滤镜,甚至无视了他的一切短板。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林璇只是觉得徒澈的性格比较合得来,将他当做知己而已。 后来,他了解了徒澈的野心,知晓他有意义大位的时候,由于滤镜太厚,林璇竟也觉得,圣人膝下的几位皇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林璇的。 于是,林璇便决意助他登顶。 他的心思被父亲林如海看出来了,林如海并不贊同,觉得徒澈的资质不过中等,并不比大皇子强。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圣人没有嫡子,长子又并非不可教,冒冒然的废长立幼,只会令社稷动盪。 林如海眼光老辣,非常人可比,林璇不禁有些动摇。 可是,这个时候,林璇对徒澈已经有了超出友谊的好感,而徒澈亦隐隐有所回应。 他不过稍稍表现出了懈怠,徒澈立时便有所察觉。但徒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那一段时日都很是颓丧。 林璇很是愧疚自责。 徒澈反而安慰他:「你总要考虑家族的。林大人只有你一个儿子,不希望你陷入夺嫡之争,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自古以来的失败者,下场都太过悽惨。」 这话看似是在安慰林璇,可却一针见血地点出了一件事:夺嫡的失败者,註定下场悽惨。 最关键的是:林璇与徒澈,都已经参与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收手,对手就会放过你的。 林璇再次下定了决心:他要权利辅佐徒澈,让他在几位皇子中脱颖而出,让父亲看一看,自己之所以选择了徒澈,是有道理的! 不得不说,林璇是一个天生的谋士。他上辈子虽然还没来得及进入社会实践,但他天生就是有一种直觉,一种对时机与度把握的直觉。 有了这种直觉,再加上他本身自带的,超越这个时代的种种知识,让徒澈脱颖而出,不过用了短短五年。 随着徒澈越发得圣人看中,林璇打心眼儿里替他高兴。 可是,林璇从来没有发现过,徒澈看他的眼神,除了情谊之外,偶尔还有越来越深的忌惮。 所以说,林璇到最后跟家族闹得决裂,又背上了气死生父的骂名,并不是偶然的,也并不是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 若他再仔细一点儿,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而幕后推手,正是他掏心掏肺、呕心沥血的辅佐的徒澈;是他不惜与父亲决裂,也要与之相伴一生的徒澈。 那个时候,徒澈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他弄坏了林璇的名声,会对林璇即将要推行的新政产生多大的影响。 他只是属于帝王的忌惮之心占了上风,就自然而然地从心了而已。 也或许,他那时候还自信自己有魄力顶住一切压力? 事实证明,徒澈并没有那么大的魄力,林璇一切利国利民的举动,在满朝文武几乎群起而之的攻讦之下,几乎个个都是半途而废。 徒澈选择捨弃了林璇,将他推了出去。林璇很快就被罢免了一切官职,凄凉落魄不已。 到了这个时候,以往遮蔽林璇眼睛的滤镜终于粉碎,从前那些被他下意识忽略的种种都在脑中一一清晰了起来。 林璇惨然而笑:父亲是对的,是他错了。 可是这个时候,父亲林如海早已病逝,妹妹黛玉也早已与他恩断义绝,他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在最热闹的上元夜里,林璇用一把匕首,结束了自己荒唐可笑的一生。 今生篇 林璇从来都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偏这人还对他纠缠不休,总是以各种方式在他面前秀下限。 比如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在大街上纠缠他;再比如假装偶然到了他读书的书院,又假装不经意和他同窗说他有断袖之癖。 在几个要好的同窗惊异的目光下,林璇深吸了一口气,干脆坦然承认了:「对,没错,我是有断袖之癖。不过,这和四爷您有什么关系?您在忠敬王面前,也是这般口无遮拦吗?」 然后,那几个同窗看徒澈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 他们自然明白,徒澈在忠敬王面前必定是小心谨慎的。而之所以在他们面前会说漏嘴,要么就是故意的,要么就是觉得他们这群白身不值得他认真对待。 几个打了个哈哈,很快就找藉口告辞了。 离了徒澈的视线,就有一个同窗忍不住问:「林兄,你是不是得罪过忠敬王府的四爷?」这怎么看,徒澈都是在针对林璇。 至于林璇是个断袖什么的,由于林璇平日里洁身自好,又很注意和人保持距离,从不和人同榻而眠,他们几个根本就没在意。 说起来,虽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对这种事情好奇,但在仕林之中,这也算是一种雅痞了。 林璇嘆了一声,对几人解释道:「我十岁那年,这一位就在大街上截住了我,想要通过我,结识家父。幸好家兄及时赶到,否则,还真让他给得逞了,我们家可就惨了。」 因着他们几个都是真心结交的,家世也都不错。因此,彼此之间并没有隐瞒身份。
第368页 这几个都知道林如海身居高位,若与宗室结交,必然要引起圣人的忌惮,不禁忿忿感慨徒澈用心险恶。 林璇暗暗冷笑了一声:「自那日以后,我在家躲了他半个月,实在是没办法了,家父才把我打包送到了咱们书院来。」 他故意说的模煳不清,几人很自然地就顺着他的思路脑补了一番。 ——啧,这肯定是派人在人家门口盯梢,准备死缠烂打,将人逼得不得不离开家,到书院来求学了。 受到同窗安慰加保证一定会帮他尽量避开徒澈的林璇,自然不会解释说,他到书院求学,是家里早就有的打算。 徒澈的出现,就像一个小插曲,对林璇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林璇照样每日和同窗一起读书、游玩、结社。 徒澈身份敏感,忠敬王对他又不放心,他自然是不敢在这种闻名天下的大书院多做停留的。 不过,想想他那已经有了雏形的计划,徒澈笑得胸有成竹。 ——林璇,你最终还是要回到我的身边! 这些,林璇都不知道。 他只是在回家过年的时候,听林如海和林瑛提了一句,说是忠敬王府的四王子前几个月病逝了。 「哦。」林璇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分去太多的关注。 对他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会给他增添一些小麻烦的人而已,根本就不值得他重视。 对如今的林璇来说,最大的苦恼,是如何说服父母,不要给他安排亲事。 ——对着女孩子,他是真的生不起□□呀!后半生的夫妻生活,他总不能一直靠药吧? 好在父亲林如海比较开明,在问了他两三次都是同一个答案之后,也就不强求了,只是让他莫要辱了林家的门楣。 这个他了解,不就是说不能沾惹权贵吗? 话说,他一个天生断袖里少有的1号,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肖想权贵呀! 顺其自然吧,反正上辈子单身一辈子,他不也过了嘛! 但上天还是垂怜他的,没真的让他连做两辈子的单身狗。 就在他和朋友们一起庆祝二十五岁生辰的时候,受到了来自同窗的告白。 那位跟他一样,也是个天生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并且,为了能顺利和他在一起,已经提前和家人抗争了许久了。 那位的爹娘希望他先娶妻生子,可是那位是死活不愿意勉强自己。好在他也不是独子,父母拗不过他,又见他没有招惹不该惹的人,也就随他去了。 林璇觉得,他这一辈子,虽然因着天生只适合做谋士,没有得过高位,但有家人,有朋友,还有爱人,也当得上十分圆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林家的故事就圆满结束了。 可能有些人物的结局不太附和预期,也有些原着里的人物根本没机会出场。但关于林家的事情,已经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林妹妹的结局也堪称是圆满了。 下一个故事,大家都知道,是宝姐姐。 事先声明,虽然红楼十二钗我不是每一个都喜欢,但钗黛二女,我是真的都喜欢。 在我看来,林妹妹代表的就是我们肆无忌惮,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少年时期;而宝姐姐代表的,就是我们被社会教做人之后,学会妥协的成年时期。 很多人都说宝姐姐言行不一,说曹公这个人物写的漏洞百出。 其实,在我看来,这只是因为宝姐姐内心深处很清楚自己为了生存牺牲了什么,也并不是无怨无悔,但在行为上,她却又不能不被现实逼着走。 所以,具体表现出来,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以上,均个人浅见,咱们求同存异,可以讨论,但求勿喷。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7章 薛宝钗(一) 宝钗站在花园子里, 怔怔地盯着西天逐渐隐没的夕阳。随着那一线红光逐渐散尽,她眼中清晰地闪过一抹失落之色,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跟在她身边的莺儿见状,急忙把搭在胳膊上的薄披风给她披上。宝钗迅速用披风裹住了身体, 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六七月的天气, 正是三伏天, 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可是, 每每黄昏,当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宝钗就会下意识觉得冷, 发自内心的冷, 冷到骨子里。 莺儿担忧地说:「姑娘的惧寒之症总不见好, 这可如何是好?」 明明是大热的天儿, 姑娘的手脚却总是冰凉凉的, 捂得再厚也不见一滴汗。 要知道, 姑娘从前最是怕热的, 从五月中旬就开始用冰了。 可是最近这两年, 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添了这惧寒之症。老爷和太太也不知动用了多少关系, 找了多少名医, 钱财、药材流水似的用, 却总也不见效。 想到前两天才送走的那个江西名医, 莺儿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江西名医?连个病症都看不透, 也好意思自称名医!」 宝钗脸色苍白地笑了笑, 安抚道:「好了,那么多大夫看了都不济事,哪能独怪他一个?」 莺儿撅了撅嘴, 不情不愿地结束了对江西名医的讨伐,转而道:「鸽子姐姐熬了甜汤,这会儿应该能喝了。姑娘,咱们回去吧。」
第369页 宝钗失笑道:「是你这丫头嘴馋了吧?」 莺儿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见她这样活泼可爱,宝钗终于从内心深处察觉到了一点儿暖意来,在她唇角晕出一抹暖阳似的笑意。 莺儿一眼瞧见,不禁呆了呆:「姑娘,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此时,主僕二人都不过十岁出头儿,莺儿一个家生子出身的小丫头,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只觉得好看,却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去形容。 但只她那副呆呆怔怔的模样,已经胜过许多华美的诗词了。 宝钗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晚了,甜汤就要凉了。」 「哦,对了,甜汤!」莺儿惊了一下,上前扶住宝钗,「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好。」宝钗露出一抹包容的笑,让莺儿有一种回到了娘亲身边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吧?姑娘明明比自己还小两个月呢! 若是宝钗能听见她的心声,定然会暗贊一声:不愧是最能知晓她心意的莺儿,小小年纪便这般敏锐。她的肉_身虽然年轻鲜嫩,可内里苍老的灵魂,可不就是够做莺儿的娘了吗? 宝钗很清楚,她的惧寒之症,世上没有一个大夫能治好的。 谁也不能治好。 你可曾体会过冰天雪地里活活冻死的感觉? 一夜北风急,卷着屋顶的茅草不知所踪。大雪从屋顶的破洞里钻进屋子里,落在烧得浑身滚烫的宝钗身上,一层又一层,直将她堆成了一具雪雕,又再落成一座晶莹的坟荧。 金钗雪里埋。 她出身金陵薛家,江南人尽皆知的珍珠如土金如铁。 可是,到了最后,莫说是一件厚重保暖的狐裘,便是廖以遮蔽风雪的茅草,她都没有。 何其荒谬?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她想:这就是报应吧。 她竭尽所能,为自己,为薛家谋划了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婚事,却断送了林妹妹最后一抹生机。 可是,贾家却并没有成为薛家的靠山,她谋来的夫婿也并不能成为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本就不是她的,最后果然就不是她的了。 就算荣国府二房被圣人赦免,并被赐了爵位又能如何? 那个时候,宝玉已经出家了,二老爷贾政膝下,只剩下了贾环这一个儿子。而贾环得势,自然是要寻回自己的生母的。 她那高高在上了一辈子的姨母,从此和那上不得台面的赵姨娘风水轮流转,没两年就被磋磨死了,官府退回来的嫁妆皆被赵姨娘母子霸占了。 对此,二老爷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要不然,赵氏母子又岂敢如此大胆? 姨母死后,宝钗的最后一点儿庇佑也都失去了。她很快就被赶出了贾家,随身只藏了几件小巧精緻的首饰。 她不敢在京城多待,更不敢露出钱财,打散了头髮,抹黑了脸颊,一路蓬头垢面地乞讨回乡。 ——就算是死,她也想死在金陵的地界。 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最后的一点儿钱财,也在途中丢失了。她回到金陵之后,凭着以前练出的手艺,以刺绣为生,勉强裹腹度日,却免不了每个绣娘都将有的命运。 ——没几年,她的眼睛便熬坏了,再没有大户人家愿意用她了。 她又勉强支撑了几年,终于在一场风寒之后,因无钱买药而高烧不退,最终被一场无情的大雪断绝了所有的生机。 然后,她就再次醒了过来,在她自己年仅八岁的躯壳里。 宝钗茫然了。 难不成,记忆的种种,皆是黄粱一梦,是她自己的臆想? 可梦中人物个个鲜活异常又个性鲜明,年仅八岁的薛宝钗再怎么聪慧,又岂能独自构思出如许的梦境? 那便是真的了。 宝钗的心,沉了下去。 因为,如何不出意外,她的父亲薛端,两年之后便会病逝。到时母亲软弱,哥哥顽劣,他们一家子仍然避免不了前世的命运。 这让她如何甘心? 宝钗也不愿意相信,上天给了她这么大的机缘,就是为了让她重复这悲惨的命运。 这个死局,一定能解。而关键之处,就在于自己的父亲薛端。 只要父亲能撑过那场死结,他们家自然就不会举家进京,也不会和贾家有太大的牵连。 别以为宝钗不知道,贾史王薛虽然并称金陵四大家族,但薛家却始终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每年往贾家送去的银子都不在少数。 便是史家与王家,也对薛家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下嘴啃下一块儿肥肉。 因此,薛端是绝对不会同意进京的。 毕竟,金陵是他们薛家的大本营,他们尚有余力周旋一二。若是进了京,那就是两眼一抹黑,不得不任人宰割了。 想明白了之后,宝钗便注意着劝父亲养生,并表现出了在商业上的天分和兴趣,尝试着替父亲分担一些事物。 对此,薛端很是惊喜欣慰,母亲薛王氏却颇有微词。 「她一个女儿家家的,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该多学些针织女工,管家理事才是正经。」 每每听到妻子这样说,薛端便觉心中有气:「若非你将蟠儿惯得不成样子,我用得着女儿替我分忧?」 薛姨妈性子软弱,见丈夫恼了,便不敢多说了,但私底下却免不了念叨宝钗:「我的儿呀,为娘也是为了你好。你说,这天底下哪个男人喜欢比自己强势的女人呢?」
第370页 宝钗还未开口,一旁的薛蟠便替妹妹不平了:「妈这话就硕叉了,想那萧家、付家都是江南大族,还不是世世代代都由女人当家做主?我妹妹样样出挑,将来怎么就不能做夫家的主啦?」 薛蟠在外被人戏称「呆霸王」,是个霸道又不讲理的傻大憨。但他有一点儿好处,那就是对家人掏心掏肺。 特别是对妹妹宝钗,虽不是千依百顺吧,平日里在外面得了什么好东西,一准儿头一个送到妹妹房里,先让妹妹过过眼。要是宝钗看不上,他才自己拿回去。 这这些日子,因着宝钗日日在薛端身边侍奉,薛端也越来越看重宝钗,僕人里就有那心思不正的在薛蟠面前进谗。 「看大姑娘这架势,是要夺了大爷的家产做嫁妆呢!」 哪知薛蟠这人一根筋儿,平日里他们哄着薛蟠不学好,那是一哄一个准儿。可如今要离间他们兄妹的关系,薛蟠却是当场翻脸,叫来了人牙子便把那人一家子提脚卖了。 这一手简单粗暴,震慑力却是十成十的。剩下的几个伴当长随面面相觑,再不敢乱说话了。 而此事,薛端很快就得知了,不免露出些欣慰之色,道了句:「这孽障,总算还有些可取之处。」 宝钗自然明白父亲在她面前感慨的原因,无非就是想让自己记得哥哥的好,日后多多帮扶而已。 其实,这话不消多言,宝钗自然不会不管自己的哥哥。 然后,她就趁机建言,说薛蟠并非真的不可教,让父亲仔细雕琢一番,日后也好撑起家业。 因着薛蟠的行事,薛端觉得女儿的话很有道理。 于是,薛蟠的好日子就彻底到头儿了! 先是他身边惯用的丫鬟小厮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全换上了生面孔。然后,他就被剥夺了能随时出府的权利。 父亲发话了:想出去玩儿?行,先把《管子》的第一节 给背熟了。 薛蟠觉得这日子苦哇,都苦到心里去了! 奈何,母亲被父亲震慑住之后,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捧起《管子》,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写书的人多事,一边与互不相识的第一节 做斗争。 背熟是吧? 老子背! 可是……真的好难! 嘤…… 作者有话要说:  啊—— 宝贝们,好久不见。 首先宣布一下,我这边母子平安,宝宝很可爱,眼睛很大,只可惜不是双眼皮。 今天医生到我家做回访,终于宣布我可以洗头髮啦! 我现在在老家,我婆婆管我坐月子,大家都懂得哈。 ——半个月木有洗头髮,我都要崩溃了! 顺便说一句:我婆婆做饭,真的好好吃呀! 第208章 薛宝钗(二) 「哥哥在里面吗?」 宝钗带着莺儿和雀儿, 低声询问门口守着的小厮。她的身后,莺儿和雀儿手里各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莺儿手里的是一盅补汤,雀儿手里的是四样点心。 屋里正握着书打瞌睡的薛蟠听见动静, 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 迅速揉了揉眼, 嘴里嘟嘟囔囔地念起了书上的字。 「虚无无形谓之道。化育万物谓之德。君臣父子人间之世谓之义。登降揖让, 贵贱有等,亲流之体,谓之礼……」 门外的宝钗笑着摇了摇头, 装作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 对小厮道:「太太让我给哥哥送点儿补汤。」 那小厮不敢怠慢, 急忙给她开了门:「姑娘里边请, 大爷正用功呢。」 宝钗知道他身上担着薛端给的任务, 也不准备让他为难:「放心, 不会耽误太久的。」 那小厮讪讪一笑, 嬉皮笑脸地说:「多谢姑娘, 多谢姑娘。姑娘,您请。」 宝钗沖他点了点头, 便领着莺儿和雀儿进去了。她假装没有看见薛蟠那书挡着脸偷偷瞄她, 笑吟吟地喊了一声:「哥哥。」 薛蟠又装模作样地读了两句, 才放下书册, 清了清嗓子, 一本正经地问:「妹妹来寻我, 可是有事?」 宝钗俏生生地笑道:「我知道哥哥读书辛苦,特意求了太太,给哥哥送些点心汤水。读书虽要紧, 哥哥也得注意身体才是。」 她说着,示意莺儿和雀儿把东西放到桌上,亲自给薛蟠盛了一碗汤:「这是老鸭汤,又滋补又不上火的,哥哥且用上两碗。」 薛蟠心里登时就升起一股又骄傲又心虚的复杂情绪。 骄傲的是从小到大,妹妹第一次这样带着隐隐的崇拜肯定他;心虚的是他这几天根本就没有老老实实的读书,倒是打瞌睡的比较多。 但他也没办法呀! 那么厚的一本书,书上面那么多字。一开始他与那些字儿是互不相识,后来是字认识了他,他还不大认识字。 这两天,终于在先生的帮助下,把字给认全了,那鬍子花白的老先生也被他的不看造就给气走了。 薛端一怒之下,再次禁了他的足,还特意吩咐了厨房,一日三餐,只许给他一个荤菜,其他的全是素的。 更别说点心、宵夜什么的,那更是想都别想! 薛蟠本来就长得白白胖胖的,根本不禁恶,更是只能用茶水和睡眠来哄骗煳弄自己的肚子,好让它别老是抗议了。 在薛蟠想来,妹妹能来看他,还是带着吃食来看他,必定是在老爷面前求了许久的,又拉了太太帮腔,这才成的。
第371页 想着想着,薛蟠就被自己给感动了,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把胸脯拍得山响:「妹妹放心,待哥哥解了禁,妹妹想要什么,哥哥都替你寻来!」 「那我就先谢过哥哥了。」宝钗露出感动之色。但还不等薛蟠得意,宝钗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为难道,「可是哥哥,我是在老爷面前保证了,会劝您好好读书,老爷才松口的。」 薛蟠:「……咳咳咳咳……」 ——他呛住了。 好妹妹,不带这么坑哥的。你明知道你哥哥天生就不是那读书的料哇! 宝钗连忙给他顺气,又把汤碗端过来:「哥哥快喝点儿汤顺顺。」 薛蟠接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下来,一碗老鸭汤就见了底儿。 喝完了,他砸吧了砸吧嘴,说了一句:「没鸡汤好喝。」 他这绝对是这几天油水见得少了,才会说出这种话。就在半个月前,他还嫌弃过鸡汤鲜的腻得慌。 宝钗也不拆穿他,只带着点儿忐忑地问:「我是不是给哥哥添麻烦了?对不起,哥哥,我只是好几天都没见你了,想哥哥了。」 见妹妹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焦急和自责,薛蟠立马就心疼了,又听说妹妹是几天没见想自己了,一颗心更是酸软成了一团,急忙道:「哪有什么麻烦?你哥哥虽然不聪明,读一本书还是读得下来的!」 宝钗这才又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哥哥是最厉害的,比灵儿姐姐的哥哥还厉害!」 薛蟠的连一下子就红了,讪讪道:「哪里,哪里,妹妹就别寒碜我了。」 宝钗口中的灵儿姐姐,薛蟠也知道,那是萧家长房的次女。 萧家歷代都是女人当家,娶的媳妇儿一个比一个强势。相对来说的,男人有大出息的就不多了。只是因着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帮着外出谈生意而已。 而萧灵的同胞兄长萧庭,却是周围同等人家眼中的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十二岁就考中了童生,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十八岁中举,二十岁时因圣人过寿加了恩科,他就一举考中了进士。 他有这样的本事,自然是不愿意再回到家中,受家规辖制的。当家的萧家大夫人虽是他亲娘,却也不能再继续拿捏这个有了功名的儿子,只得召集族人,将他分了出去。 不过,双方也有协议:萧家在钱财上支持萧庭,萧庭则是要在官场上替萧家周旋。 也是因着有这层好处,萧家的其他族人,才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的人物,薛蟠就是再自大,也不敢说自己比人家还强。 宝钗却是正色道:「在我心里,哥哥就是最好的!」 薛蟠听了受用无比,心里想着:便是为着妹妹这一份心思,也要把这《管子》给背熟了! 且不说他这决心能坚持几天,单是他现在能有这份心,宝钗就已经很欣慰了。 薛蟠不是读书的料,这点儿无论是薛端还是宝钗,都心知肚明。 可是,薛家将来终究是要他来继承的,就算他没本事把家业扩大,但至少得能守成。要不然,不用别人动手,薛家旁枝的几房族人,就能把长房给分吃了。 薛端让薛蟠背《管子》,也指望他能学到什么大道理,只是想着能磨磨他的性子,以后好带着他学谈生意而已。 待薛蟠的点心和汤水都喝完了,宝钗又转述了母亲对他的担忧,便带着莺儿和雀儿告辞了。 出了薛蟠的院子,宝钗让人把碗碟送回厨房,便带着莺儿、雀儿往薛王氏那里去了。 薛王氏正在看京城的来信,宝钗上前行了礼,便问道:「妈,是谁的信?」 薛王氏招手道:「我的儿,你也来看看,这是你姨妈寄来的信。」 听见「姨妈」二字,宝钗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原来是姨妈。」 她走上前去,就着薛王氏的手大略瞅了瞅。 不出所料的,信里一部分是炫耀荣国府在京中的势力,一部分又说家里人多,家业难免艰难,暗示薛王氏再送节礼的时候,给她这个姐姐长长脸。 宝钗看得好笑不已:这一面高高在上地炫耀自己家位高权重,一面却又理直气壮地朝他们家要钱。她姨妈别的不说,这脸皮的厚度,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封信的结尾,贾王氏向薛王氏抱怨,她小姑子贾敏去世,老太太做主把那外甥女林氏接到了京城,整日里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心里张口闭口的病秧子,充分表达了贾王氏对贾敏的不喜,和对黛玉的厌恶及乌。 林妹妹呀。 宝钗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林妹妹了。算算时日,这个时候,的确是林妹妹已经进了京,住到了贾府了。 说实话,宝钗对林妹妹的感情挺复杂的,就像对姨妈贾王氏的感情一样复杂。 一方面,她羡慕黛玉官家之女的出身,哪怕没有宝玉,只要贾家肯出几分心力帮她相看,也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弟做夫婿; 另一方面,她又怜悯黛玉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依靠。就算到了外祖母家,一家子也没几个是真的疼爱她的。连最疼她的老太太,但凡遇见了宝玉的事,林妹妹也永远要靠后。 所以,她有时候忍不住提点她,有时候又忍不住要寻事刺一刺她。
第372页 只是,再怎么着,宝钗也没想到,就因着一个除了温柔小意一无是处的宝玉,林妹妹竟是失去了全部的生机。 然后,她对林妹妹所有复杂的感情都化作了愧疚。就算她后半辈子最落魄的时候,她也不忘在清明时分给林妹妹焚一把纸钱,就怕她在阳世无亲人惦记,在阴间为恶鬼所欺。 然后就是她的姨妈贾王氏。 对于贾王氏,宝钗一方面怨她巧言起闹,借着她与宝玉的亲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朝母亲索要钱财;另一方面,她也感念姨妈在宝玉出家之后,面对赵氏母子欺辱的庇佑。 虽然嫁给宝玉是她主动的,但宝钗心里还是不能不对宝玉出家一事心生怨念。 盖因这天下的女子,无论是美是丑,是高贵是平凡,是懦弱是坚强,都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成为自己的依靠的。 宝玉成了她的丈夫,却没有让她依靠过一天。 可以说,宝玉的这种甩手行为,成功地让宝钗对这世间的男子失去了信心。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不是吗? 第209章 薛宝钗(三) 到了晚间, 薛端在外面谈生意回来,宝钗便将姨妈来信的事和父亲说了,并对信中几乎是公然像他们家索要钱财的事表达了疑惑。 「姨妈不是大家太太吗?如此行事,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些。」 薛端闻言, 不禁蹙眉, 吩咐小厮进宝:「你去太太那儿, 把今年给荣国府的中秋节礼的礼单拿过来我看看。」 他每年都从特殊渠道给贾家送一比银子, 这钱是直接送到贾家公库的。至于节礼的事,他从来都不曾过问过,自然也不知道每年都送些什么去。 若不是今日听了女儿的抱怨, 他也不会想到要看礼单。 并且, 他隐隐猜测, 他夫人准备的节礼, 绝对不简单。 饶是早有猜测, 当薛端看到那一叠礼单里的东西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薛家是有钱, 但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现如今, 贾家是二房太太管家,这些东西, 不必多说, 肯定是要先过一遍二房太太的手。 他家是皇商, 在内务府有些人脉, 与贾家的一些豪奴也有交情。 可是, 薛端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薛家每次送的节礼有什么出彩的。 那么,他们家送的那么多东西都到哪里去了?薛端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冷笑, 直接拿出纸笔,刷刷写了一阵,甩手递给了小厮:「去拿给太太,今年给荣国府的年礼,就按这个单子晌的来。」 他觉得,是时候给荣国府真正的家主贾赦写信了。 那边的薛王氏接到薛端修改后的礼单,顿时便有些惴惴。 ——夫君可是怪我了? 说真的,薛王氏的胆子,可真不像是王家的人。无论是王子腾还是贾王氏,那都是胆大包天的人物,薛王氏却是个真正的以夫为天的女人。 这些年,她做的最出格大胆的事,也不过是给薛端的妾室下药,让薛端没有一个庶出的子息出生。 「太太,」她身边的纪妈妈替她出主意,「姑娘不是在老爷那里吗?或许老爷没有怪罪太太的意思呢。太太不若请姑娘过来问问?」 「对,对对!」薛姨妈眼睛一亮,「快,去让人看着,姑娘什么时候出来,请她过来一趟。」 与此同时,宝钗也在问薛端:「老爷,若是妈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薛端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道:「你就照实说就是了。」说完这句,就把贾王氏在节礼上玩儿的猫腻给宝钗说了。 宝钗惊讶地瞪大了眼:「这么说来,姨妈一直都在诓妈了?」 薛端嘆道:「你母亲自来耳根子就软,对你姨妈又没什么防备之心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宝钗面上露出怒色,心里却是冷笑连连:这些,我如何不知?上辈子寄居荣国府的时候,妈被姨妈哄去的银子,少说也有几十万了。这才到哪儿呢? 等她到了薛王氏那里,把薛端的话一说,薛王氏满脸的不可置信:「不会吧?你姨妈她……」 宝钗道:「妈,咱们家在内务府也是有人脉的,派人稍一打听,哪里有得不到的消息?」 这话自然是夸大了,可宝钗知道,在薛王氏心里,金陵四大家已经是顶级的豪门了,对自己家的势力迷之自信。她这样说,薛王氏不会有丝毫的怀疑的。 果然,薛王氏就信了。 「姐姐怎么能这么对我?这些年,我为了让她能在相交的人家抬起头来,但凡有个稀罕东西,都想着送给她,她……她这是拿我当冤大头呢!」说着,就拿帕子盖住脸,哭了起来。 她是真伤心。 她们姐妹俩年纪相当,又自小一块儿在继母甄氏手底下讨生活。虽然继母对她们都还不错,但到底不是亲娘,两姐妹的感情便尤其的好。 薛王氏本就是个心肠柔软的人,乍然知晓自己一直放在心上的姐妹这样把自己当傻子煳弄,又岂能不伤心? 对此,宝钗早有预料,急忙劝道:「妈,您别伤心了,姨妈家里也有一大家子呢,自然得为自己的家考虑。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薛王氏吸了吸鼻子,道:「是啊,她有一大家子呢,我也有一大家子。我们早已各自成家了,为自己家打算,也是人之常情。」
第373页 只可恨,这个道理,她还要女儿点醒了才明白。 往后,她可不会再傻了! 宝钗见母亲总算是清醒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相信,有她和父亲在一旁时时看着,姨妈就算再能花言巧语,金陵距离京城何止千里,只靠书信往来,也别想再占她薛家半分便宜! 毕竟母亲耳根子软嘛,自然是支持哪边道理多的,她就听哪边的咯! 一边是她与父亲,一边是姨妈,自然是他们这边的人多咯! ****** 眼见中秋节将近,贾王氏作为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府中与各家的人情往来,自然都是她把关的。 大太太邢氏虽然心有不甘,但邢氏是继室,不但家世比王氏差了一大截儿,刚进门的时候,还被惯会装模作样的王氏给摆了一道,弄了个好大的没脸。 贾赦也觉得丢人,不愿意再给她撑腰,她娘家又没落,自然没底气再提管家的事,只能看着王氏春风得意。 可是,这会儿贾王氏的脸色却很不好。 「这就是薛家的礼单?」 周瑞家的低着头缩着脖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这事一向是她负责的,这会儿却是连个推脱的人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回话:「回太太,这正是薛家的礼单。」 贾王氏还心存侥倖:「礼物你可都清点了?」 周瑞家的道:「都点清楚了,和礼单上的分毫不差。」 「啪!」的一声,贾王氏手里的汝窑瓷茶杯摔在地上,变成了碎片儿。 周瑞家吓得瑟缩了一下,根本就不敢上前触霉头。 薛家今年的年礼,周瑞家的早看过了,要说简薄倒是不至于,和往年自家太太报出来的相差仿佛。 只是,往年薛家给的其实要比这多一倍,多余的那些,自然是进了自家太太的私库了。 自家太太分明是早已把那些多出的年礼当成了囊中之物,这勐的一下没了,又怎么会不气不怒? 明面上,周瑞家的自然是和自家主子同仇敌忾的。可私底下她却明白的很:自家太太这事儿做的太不厚道!薛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在京城没门路,自家太太这样弄,人家迟早得知道。 这不,东窗事发了吧? 当然了,这些话,她只能回了家,关上门,和自家男人吐槽一下。当着王氏的面儿,她却是半点儿都不敢露出的。 而贾王氏是那种能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人吗? 别做梦了。 在贾王氏心里,凡是让她觉得不如意的人,都有罪;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所有人为她所用、替她办事,那都是对方的荣幸! 就比如薛家节礼这件事,明明是她自己做事不厚道,把亲妹妹当傻子耍。她还曾经为此很是得意。 可是,当人家薛家看透了她的技量,并且不愿意再装傻配合她的时候,她就立马觉得是薛家不识好歹,想着要给薛家一点儿教训。 「你让人拿了府里的名贴,到金陵去一趟,拜见我的母亲。」 她口中的母亲,就是继母甄氏,出身江南甄家。宫中甄太妃与老圣人的九皇子、十二皇子深受老圣人宠爱,当今圣人又是个大大的孝子,国事家事全凭老圣人决断。 这甄家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在江南地界唿风唤雨,在江南的「护官符」中是后来居上的佼佼者。 若是甄家出面,金陵知府必然是要给甄家面子的。到时候,收拾一个小小的薛家,还不是手到擒来? 贾王氏想的很好,可是她却忘了,甄氏不但是她的继母,还是薛王氏的嫡母。严格算起来,比起她这个原配嫡女,薛王氏这个妾生的庶女,反而更让甄氏看着顺眼。 因为,薛王氏的出身,不会时时刻刻提醒她,她就是个继室,是个填房。 而且,薛家离王家本家更近,中秋的节礼,是薛端带着一家子亲自送到甄氏面前的。不但礼物丰厚,一家四口对甄氏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 便是最顽劣的薛蟠,也被薛端耳提面命过了,表现得可圈可点。再加上薛蟠生得白胖,在老太太这里,自然就看着讨喜。 再对比贾王氏书信理所当然的要求,甄氏的心自然就偏向了薛王氏,偏向了薛家。 于是,贾王氏一封书信送出,本想着等过年的时候,薛王氏就该知道怎么办了。 可等年节的礼单一到手,却还是按着中秋的标准来的。贾王氏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她不觉得薛家能够头铁到无视甄家,那就只能是甄家根本就没有帮她敲打薛家了。 她心里就对继母甄氏产生了怨怼:果然不是亲娘,又哪里会真的事事替我周全?亏我还一心一意地孝敬她。 但她心里再怎么抱怨,表面上却不敢表达出丝毫的不满。 原因无他,她的元春如今还要靠甄太妃许前程呢,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得罪薛家? 贾王氏自认为忍辱负重地忍下了这口气。 可是,没过多久,宫里便又传来了噩耗:贾元春被调离了甄太妃的宫殿,到凤藻宫去做尚书了。 那凤藻宫是什么地方? 那是皇宫里藏书的地方,而圣人与皇子们读书写字有专门的上书房,轻易不会到凤藻宫去。 可以说,元春到了凤藻宫,与进了冷宫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贾王氏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第37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萌文: 《【红楼】娶妻如玉》by朱大概 把黛玉宠上天。 《人间一朵娇花(综武侠)》? by晚春归???????? 偏执復仇小跛子少年&江湖武林秘籍大全大小姐 一起穿梭武侠世界的故事 第210章 薛宝钗(四) 元春被调到凤藻宫的消息, 薛家在内务府的人脉很快就通过薛家的商道传给了薛端。薛端沉吟了片刻,吩咐道:「咱们家在宫里对贾家的支持,可以慢慢撤回来了。」 其实,早在今上登基, 而元春还在甄太妃处伺候的时候, 薛端就已经觉得, 元春不值得投资了。 不比自家婆娘还怀揣着有朝一日, 老圣人会废了圣人,改立九皇子的美梦。作为一个商人,薛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 既然圣人已经昭告天下登基了, 除非万不得已, 老圣人若是行废立之事, 定然是要遭到许多人反对的。 他之所以没有当时就收回宫里的人手, 就是顾及自家夫人和姨姐贾王氏的姐妹之情。 再加上, 这几年老圣人仍是大权在握, 甄太妃也是盛宠不衰, 他这才慢慢把这事儿丢开了手。 如今么…… 只要想想贾王氏将自家夫人当傻子耍,将他薛家当冤大头, 薛端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们是少年夫妻, 虽然一开始他求取王家庶女的原因, 是因为在四大家族里没有更好的选择, 是为了借王家在市舶司的势力和人脉。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妻子嚣张跋扈的准备。 可妻子娶回来之后, 他慢慢发现, 她纵然心性软弱,耳根子也软,却是真的以夫为天, 自嫁给了他,便一心都为他考虑。 薛端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慢慢的就被妻子的柔情给泡软了。 这些年,他也不是不知道妻子针对几个妾室。但一方面是碍于王家的势,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觉得不值得为几个玩意儿和妻子闹别扭,也就全当不知道了。 如今,贾王氏既然欺到他们家头上了,他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性子。那贾元春,就在宫里自求多福吧! 只是…… 薛端蹙着眉,有些忧虑。 他上一次以书信联络了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想与他联手,辖制贾家二房。但贾赦的反应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荣国府的情况,但凡有心人注意一下,都不难了解。 由于老太太偏心小儿子,让小儿子夫妻住了荣禧堂,继承了爵位的大儿子,反而一直窝在东院,动弹不得。 荣禧堂是什么地方? 那是太_祖皇帝亲自提了匾额,第一代荣国公的住处。那里面的格局和摆设,都是国公级别的。 按理说,荣国府如今的爵位已经降到了一等将军了,这荣禧堂合该封起来,以示对皇权的敬畏。就算是贾家还有个荣国公夫人在,荣禧堂可封可不封,但有资格住在里面地,也是袭爵人贾赦。 这让贾政一家子住在国公才该住的地方,薛端一直觉得这贾家的老太太挺有意思的。 难不成,她偏心小儿子是假,暗恨小儿子才是真? 毕竟,这种事情,皇家若是真追究起来,贾政一辈子的仕途也就完了。 哦,对了,他记得贾政自老国公过世以后,就是工部员外郎,到如今十几二十年过去了,还是个工部员外郎。 这贾政就算再无能,靠着荣国府的人脉堆,也该往上升一级了吧? 谁又敢说,贾政原地踏步这么多年,没有住处逾制的原因? 就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微妙,贾政自己知不知道了。 不管贾政知不知道,反正比起贾政来,薛端是更看好看着荒唐煳涂,实则心里有数的贾赦。 虽然京城里到处都流传着贾赦荒唐好色的传说,但仔细想想,贾赦是强抢民女了?还是流连青楼了? 实际上,他都没有。他不过是在家里多收用了几个丫头而已。 虽然朝廷对官员纳妾的数量有明文规定,但那个「妾」,指的是有文书有名分的姨娘。通房丫头不算妾,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任谁也不会追究。 也就是说,如果贾赦有心洗白,好操作的很。 正因如此,在薛端看来,贾赦应该是不甘心大房被二房压制的,如果有人愿意帮他打压二房,他再怎么着,也得有点儿表示才是。 可贾赦却似早已认命了一般,根本就不加理会。 难不成,他是不信任薛家,觉得薛家是和二房有什么针对他的阴谋? 这也有可能。 毕竟,贾王氏和薛王氏是亲姐妹,这些年的联络也十分的频繁亲密,他突然就转头要帮助大房,贾赦不相信他也情有可原。 薛端是个生意人,虽然不怕冒险,但合作伙伴谨慎一些,他更高兴。 于是,薛端就决定,继续暗中联络贾赦,一定要让赦大老爷明白他的诚意! 中秋的节礼走完之后,便是各家联络的宴席了。薛家作为皇商,在金陵的大商家里极有影响力,自然也收到了许多请柬。 可毕竟时间有限,薛家也不可能每一家都去。这几日,宝钗便跟着薛端一起分拣请柬,看哪一家是必须去的,哪一家可有可无,那些人家又是不必理会的。 「这萧家的大爷据说是被京城的大官看上,招做了女婿,萧家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他们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第375页 薛端说完,宝钗便把萧家的请柬拿出来,放在了必须要去的那一堆里。 「还有黄家和柳家,这两家合力吃下了整个金陵近三成的盐引,实力不容小觑,也是要登门拜访的。」 「这池家的老爷子快不行了,两个儿子也都不成器。到时候若是没空,尽可免了这一遭……」 「……」 突然,宝钗看到了一张镶着银杏叶的洒金帖子,不由捡了出来,问道:「老爷,这辛家呢?」 「辛家?」薛端瞟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辛家一代不如一代,这一代的继承人更是愚鲁不堪,偏一家子都宠得厉害……」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宝钗不由笑道:「我怎么听着,老爷不是说辛家大爷,而是在说哥哥呢!」 薛端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你哥哥这段时间稳重多了。我准备找两个积年的老掌柜好好教教他,免得日后被人煳弄了。」 宝钗喜道:「老爷能这样打算,真是再好不过了。」 既然重来一世,宝钗自然是希望一家子都能平平安安的。不管薛蟠能不能成才,只要别如前世一般无法无天,只知道闯祸,宝钗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了薛蟠,宝钗又说起了辛家:「这辛家大爷的确不成器,可二爷和三爷却出挑的很。特别是这辛三爷,最近辛家成的几单大生意,不都是他谈成的吗?」 辛家做的是绸缎生意,薛家做的是头面首饰的生意。两家做的都是女人的买卖,平日里的交集难免多一些。 是以,宝钗虽不出门,却也了解一些辛家的情况。 当然了,让宝钗对辛家这么上心的,绝不是辛家的任何一个爷们儿,而是辛家的小女儿辛馨。 辛馨今年十一,略长宝钗一岁,两人也是一块儿玩儿到大的。 前世,宝钗从京城一路乞讨回到金陵之后,便听说辛馨早年与家里决裂,自己梳了头髮做了姑婆,带着自己攒的私房白手起家,称起了十几家绣坊。 宝钗的许多绣品,都是卖到了辛馨开的绣坊里。 那个时候,宝钗一身狼狈,根本就没脸去见幼时的好友。要不然,她的结局也不会那般凄凉。 重生之后,宝钗就一直在想辛馨的事。 她想:若是我也有她的魄力,我薛家是否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江南的风俗自来与北方、中原不同。像男子结为契兄弟,女子义结金兰的,在江南虽不说是盛行,但大家也都不以为怪。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不耽搁各自成婚。 甚至有的女子成婚之后,遇到了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女子,便会以为丈夫纳良妾的名义,把那女子接到家中,朝夕相伴。而丈夫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也有一些比较极端的女子,不愿意成婚。就算是被家里逼着嫁了人,也是不肯让丈夫近身的,想方设法地要从夫家离开。 闹得多了,夫家多半受不住,也就放她们走了。 这样的女子,就被人称做姑婆。 也有人骂那些年纪大还嫁不出去的女子做「老姑婆」的,可见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但有这样魄力的女子,多不是池中之物。天长地久的,一代又一代的积累,许多姑婆联合起来,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因着她们自知弱势,便很是排外,内部也很是团结,一般人都不敢去招惹她们。 前世辛馨之所以脱离了家族之后,还有那样的成就,就是因为背后有姑婆团体的势力支持。 重生之后,宝钗更加着意与辛馨亲近,两人的关系比前世更加亲密。 宝钗这才知道,原来辛馨从这个时候,已经有了脱离家族的意思了。 「嫁个男人又有什么意思?就像我大嫂,萧家出身的女儿,本事比十个男人都强。可是就因为我大哥自己没本事,就联合爹娘一直压制大嫂,让她终日不得欢颜,屋子里的姨娘都敢在她面前蹦哒。」 「还有萧家、付家的那些男人们,因着家里是女人当家,他们在家做不得家业银钱的主,便在外面胡混。流连青楼楚馆的还算是好的,更有那喜欢往赌坊里钻的,哪一天不输上百十两的银子?」 「他们家里的太太奶奶再有本事,也管束不得他们。我是不信那些太太奶奶们的日子会过得舒心的。」 这是辛馨的原话,一字一句,都表达了她对男人的失望和厌恶。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宝钗却知道,如果辛家要逼她嫁人的时候,辛馨还是会走前世的老路的。 世人都觉得这不是正道,可是,日子过得快不快活,却不是靠别人说嘴的。 说实话,宝钗很羡慕她。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萌文: 《彼岸繁花(综红楼)》by林一平 红楼这盘菜 穿谁会痛快 《【综漫】惜欢》by浅梦红妆 白髮魔王的一见钟情故事 喂,你看起来不错,要不要和我交往看看? 第211章 薛宝钗(五) 宝钗很羡慕辛馨, 自然不愿与她断了联络。可若是薛家与辛家逐渐疏远,两人的交情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因此,她才会在父亲面前提议提一提辛家。 可薛端却很不看好辛家:「辛家的老二和老三的确都不错,老三更是出类拔萃。可是, 这两个都是庶子, 辛家的当家人一心捧着嫡出的长子, 对两个庶子却是一边压着一边还想让他们为长子所用。」
第376页 薛端笑了一声, 满是讥讽:「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以德报怨的好事?」 还有薛端没有说出来的,更让人觉得不耻。 ——辛家自知自家长子平庸愚鲁, 又因萧家的女儿是出了名的能干, 便特意聘了萧家的女儿做长媳, 打的自然是让儿媳妇辅佐儿子的意思。 当初, 辛家求娶的时候, 表现的是诚意十足。要不然, 萧家大夫人也不会同意家中长女下嫁。 可是, 真等媳妇儿娶到手了, 辛家老大却又嫌媳妇儿太能干,把他衬得太无能, 联合父母把人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萧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但也无可奈何。 实在是现如今的世道, 已经不比北宋以前了, 女子要是提出和离休夫, 那是要先做一年牢的。 一个女人家, 就算到公堂上走一遭,都要被家族视做耻辱,更何况是坐牢? 辛大奶奶这一辈子, 就毁在辛家老大身上了。 也幸好,辛大奶奶想得开,一见辛家人的态度,干脆就甩手不管辛家的事了,只一心经营自己的嫁妆,更不会遂了辛家老大那阴暗的心思,放下身段儿去讨好他。 人家又不是犯贱,自己就能把日子过好,凭什么要放下身段儿来讨好你? 想到这些,薛端忍不住对宝钗道:「日后为父为钗儿择婿,一定要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需得找一个有担当又心胸宽广的。」 「哎呀,老爷,您说什么呢?」宝钗低着头,脸颊一片殷红,眼神却无比冷漠。 在她看来,这世间的男子,说白了都一样。自身优秀的,自然会想着找一个各方面都强人一等的妻子,那会让他有面子;而平庸的则的盼着找一个比自己更平庸的,那不会让人觉得他无能。 总之,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压在自己头上。 她上辈子已经为了世俗、为了家族的声誉妥协过一次了,所有的苦果她也自己咽下去了。 如今,她已经获得了新生,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她绝对不相信,老天怜悯她,让她重来一次,是为了让她重复上辈子的老路的! 别说什么有薛端在,薛蟠慢慢也学好了,她日后有了娘家撑腰,在夫家的日子一定会好过。 说得再好听,还不是要她如前世一般压抑自己的天性,向世俗妥协? 她只是个小女子,没有改天换地的能力。 可是,如今的薛宝钗,却敢惊世骇俗! 但这些心里话,她却是不能对父母说的。至少,现在还不能。 因为,如今她还太小了,如果父母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会认为她只是一时被外面的人给勾坏了,会想法子把她的想法给掰回来的。 虽然她自认为意志坚定,但不必要的麻烦,她却是不会往自己身上揽的。 ****** 转眼之间,就到了萧家设宴的日子。一大早,薛王氏就到了宝钗房里,亲自指挥丫鬟给宝钗梳头、配衣服、配首饰。 「你呀,往日里就是太素静了。咱们家又不缺那点儿东西,你喜欢什么,只管开口,无论是我和老爷,还是你哥哥,总会给你寻摸来的。」 听着母亲疼爱的话语,宝钗心头温暖,笑的甜滋滋的:「谢谢妈。」 其实,她只是不喜欢华丽的东西,屋子里的古玩古籍却是不缺的。 记得上辈子住在大观园的时候,她曾因室内的摆设太简单而被贾家老太太数落过,在!众姐妹面前闹了个没脸。 其实,那个时候,她不把好东西摆出来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不大喜欢这些,另一方面,就是不想再被姨妈觊觎薛家的财产。 薛王氏也知道她的喜好,再加上她年纪也还小,就没有选什么华丽繁复的首饰,而是让丫鬟给她梳了双环髻,配上了两串粉珍珠穿成的头绳,再有两只上等水头儿的玉簪子,既简单,又不会让人低看了去。 「你们姑娘肤色白,去拿那件葱绿的来。」 梳好了髮髻,又配好了衣服,看着眼前漂漂亮亮的女儿,薛王氏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我的女儿,就是出息!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家?」 「妈!」宝钗羞红了脸,推着薛王氏往外走,「时候也不早了,妈也赶快梳洗吧。」 待母女二人都打扮妥当,薛端与薛蟠已经在客厅等了有半个时辰了。薛蟠心有余悸地沖父亲抱怨:「这女人出门一趟,可真是麻烦!」 薛端颇有优越感地看了儿子一眼,淡定地端碗喝茶。心道:这才哪到哪呀?我和你妈刚成亲那会儿,哪次出门等候的时间低于一个时辰过? 而且,等待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是是要被妻子拉着参考衣服收拾的搭配,甚至是胭脂颜色的撘配。 天知道,那些胭脂明明看起来都一样,到底有什么好选的? 还有那些首饰,他们家就是专门往宫里进贡首饰的,他给自家夫人留的,自然也都是最新最潮的,无论哪一套带出去,都会引起外面小姐太太们的追捧。所以,戴哪个不都一样吗? 不过,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求生欲极强的薛端却直觉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而是嘴甜地奉承自家太太: 「太太长得美,什么首饰都不过是陪衬罢了。」 「太太天生丽质,用什么胭脂都一样的美。」 「我才发现,太太的衣服还是太少了,这些怎么能配得上太太的颜色?」
第377页 「……」 薛王氏本就耳根子软,每每都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很快就忘了要让他参谋的事。 薛端转过身来,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险,好险! 他感觉,这比商场上与人勾心斗角还耗神。 也是这几年,女儿渐渐大了,薛王氏就不爱拉着丈夫了,更喜欢花时间打扮女儿。薛端总算是彻底逃过了一劫。 薛蟠被父亲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他虽然看不懂其中微妙的含义,但本能地觉得不是啥好意思,不禁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问道:「老爷,可是我身上有哪里不妥吗?」 薛端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淡然地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薛蟠:「……」 ——真的吗?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这段时日的折磨,让他对父亲的敬畏更上一层楼,又哪里敢再多嘴? 等母女二人出来,薛蟠只觉眼前一亮,脱口二出:「妹妹这一身可真好看,平日里也该多打扮才是。」 薛王氏立时眉开眼笑,与有荣焉,并悄悄瞪了薛端一眼:看,还是我儿子有眼光。 薛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目光危险地从薛蟠身上划过,暗道:蟠儿的《管子》,背得还是不够熟练吶! 薛蟠并不知道,自己本来已经可以从水深火热中解脱了,却被自家亲娘一脚又给踹了回去,他这会儿正毫无所觉地围着亲娘奉承呢。 「咳,」薛端清了清嗓子,「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然后,薛端带着妻子和女儿坐车,薛蟠却因小厮牵来的马而哭了脸。 但在父亲的淫_威之下,他丝毫也不敢反抗,只得翻身上马,护卫在马车一侧。 薛王氏担忧道:「蟠儿才刚学会骑马,会不会伤着了?」 「哪里就伤着了?」薛端劝慰道,「他是个男孩子,本就该多磨练磨练。要不然,日后如何支撑家业?」 丈夫说的太有道理,薛王氏不禁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还是担心儿子,但为了儿子的未来,她狠狠心,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洞悉了一切的宝钗乖巧地坐在一旁,一副「我还小,我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薛王氏暂时抛弃了儿子,注意力自然就集中在了女儿身上,不时问问宝钗饿不饿,渴不渴,坐车时间长了可难受? 宝钗都乖巧地一一答了,没有半点儿不耐烦。 因着薛家与萧家都是豪富之家,住的距离并不远,不过半个时辰,薛家的马车便到了萧家门口。 萧家虽富,却并无高官显爵,没那么多讲究。既是贵客临门,自然是开了大门迎客。 到了二门处,薛端父子和薛王氏母女就分开了。薛端带着薛蟠去了前厅,薛王氏和宝钗则是换呈软轿,往内宅太太小姐们聚集的地方去了。 薛王氏先领着宝钗与诸位太太见了礼,收货了好一顿的夸赞,在萧大夫人发话之后,才由大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引着,往小姐们聚会的花厅去了。 花厅里招待各家小姐的,正是大夫人的次女萧灵。她看见宝钗,急忙起身来迎,口中笑道:「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宝钗福身行礼:「灵儿姐姐好,众位小姐好。」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伴随着一阵香风吹了过来:「就你多礼,快来吧,早等着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2章 薛宝钗(六) 」却说宝钗刚与众位小姐见了礼, 便听见了一声打趣:「就你多礼。快来吧,早等着你呢!」 宝钗惊喜地转过身:「辛姐姐,你已经到了吗?」 但见一个十一二岁,身着鹅黄色对襟长衫的姑娘正步履款款地朝她走来。 这姑娘年纪不大, 身材却是意外的高挑, 在南方普遍娇小玲珑的小姐妹里, 她往那儿一站, 便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她长相清丽,目光却十分清正,一看就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 这不是别人, 正是辛家的大姑娘辛馨。 见宝钗一见了辛馨, 眼里就容不下别人了, 萧灵假意醋道:「亏我自下了帖子, 就巴巴地盼着你们来呢。结果呀, 你们倒好, 一见面倒把我给抛到一边儿去了!」 宝钗知她是玩笑话, 连忙笑嘻_嘻地向她赔礼:「是妹妹的不是, 姐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辛馨却明白, 萧灵嘴里说着「你们」, 可真正在意的, 却只有宝钗一个。毕竟, 辛家已经没落了, 她能得萧灵一张帖子, 已经是託了自家大嫂的福了。 于是,她只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宝钗耍宝,并不刻意去掺和。 辛馨这样识趣, 萧灵反而高看她一眼。但因着辛家不肯善待她姐姐,萧灵心里有气,不爱打理她。 因此,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拉着宝钗到姑娘堆里去说话了。 宝钗歉意地看了辛馨一眼,只得跟着萧灵与其他相熟的姑娘打招唿。 一群小姑娘聚在一起,自然不会商议什么大事,说的都是些衣服、首饰的事。 谁的髮簪精緻啦,谁的裙子又多镶了一道边儿啦,她们都能津津有味的讨论半天。
第378页 宝钗今日的髮带实在精緻,上面用的珠子都是上好的南珠,中间串的大的都有小拇指肚大小,大小匀称,颜色均匀,很是难得。 髮带的两头,又有米粒大的珠子围着细碎的宝石攥成了花朵模样。珠光温润,宝石璀璨,各有千秋却又相互增色。 刘家的姑娘忍不住问道:「这是你们家出的新款?」 刘家是做粮食生意的。民以食为天,粮食生意或许赚的不如绸缎、珠宝多,但胜在稳固。因此,刘家三代以来,也攒下了好大的家业。 宝钗伸手摸了摸垂在耳际的小花,笑道:「宫里的贵人,哪里能用这个?这是前日里家母给了我一盒珠子,我自己穿着玩儿的。」 「自己穿的?」姑娘们都来了兴致,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了怎么做珠花,怎么穿髮带。 毕竟,像她们这样的人家,谁也不缺那几颗好珠子,宝钗头上戴的,也就胜在样式新奇罢了。 宝钗脑子里虽然存着未来几十年江南乃至京城流行的新款式,但她并没有出风头的意思,在一众姑娘里表现的中规中矩,并不显眼。 慢慢的,志趣相投的便三三两两的结伴,到花园子里找地方说话去了。宝钗这才拉着辛馨,找了个被几棵海棠树围住的石桌,说体己话去了。 「辛姐姐这些日子可还好?」 辛馨嘆道:「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不过,我是个女孩子,那些也波及不到我。」 宝钗担忧道:「如今是波及不到,可过两年就不一定了。」 再过两年,辛馨就十三了,已经到了要相看婆家的年纪。她与辛家大爷乃是一母同胞,同为嫡出,若是辛家太太想为儿子再结个助力,难免会在亲事上委屈女儿。 这话认真算起来,是有些过界的,按照宝钗原本的性子,也不会随便就对人说这种话。 但她与辛馨这辈子是自幼相交,两人在许多想法都不谋而合却又离经叛道,明显的不合世俗。因而,两人之间虽不是亲姐妹,却比一般人家的亲姐妹更交心些。 辛馨也知道,宝钗这是真的关心她,为她打算,自然也不会觉得宝钗是多管闲事。 她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拍了拍宝钗的手以示安抚:「妹妹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计较。」 这些年,她在家里看着三个兄长明争暗斗,心里实在是腻歪透了。 大哥虽然有嫡长的名分,但却没有足以统领家业的本事,更没有容人的心胸,也难怪底下的两个弟弟都不服他。 至于二哥和三哥,在辛馨看来,他们两个庶出的,却不知安分守己,一心和嫡长子别苗头,甚至野心勃勃地要谋夺家业,更是令人生厌。 总而言之,这三个哥哥,她是一个都不喜欢,更不愿意掺合到他们的争斗之中去。至于顺从母命,成为大哥的踏脚石,更是想都别想! 听到她这样说,宝钗微微有些惊讶。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宝钗自然知道她未出口的打算。只是,她却不知道,辛馨竟是这么小,就有了魄力下这样的决定。 辛馨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惊世骇俗,而宝钗年纪还小,她也并不把这些想法说给她,以免她因此被带左了性情。 毕竟,她是被家里的环境逼得没办法了,才选了这条路,可宝钗却不一样。宝钗家里父母慈爱,哥哥友爱,将来再有一个恩爱的夫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因此,她话锋一转,便打趣起了宝钗:「快别说我了,还是说说妹妹你,喜欢怎么样的郎君?」 哪曾想,宝钗哂笑了一声,淡淡道:「我的本事比十个男人都强,干嘛要委屈自己,和别的女人在后宅争长短?」 辛馨一呆,似是不认识一般地把宝钗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忽而似想到了什么一般,露出自责之色:「是我害了妹妹了!」 在她想来,宝钗接触的人里,只她一个离经叛道的,宝钗定然是受了她的影响,这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 辛馨虽然自己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路,但在她内心深处,也承认,女子嫁个好夫君,相夫教子,才是世人眼中最幸福的日子。 而像她这样的,终究是被世俗排斥的。 宝钗见她误会了,连忙要解释,却听一人冷笑道:「亏我还以为你不同俗流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二人皆是一惊,急忙寻声看去,却见花枝掩映之处,萧灵执着丸扇,满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辛馨。 「萧姑娘。」 「灵儿姐姐?」 萧灵以掌中丸扇拂开花枝,一低头就钻到了两人对坐的地方,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两人中间,拉着宝钗的手道:「好妹妹,还是你有志气!」 她说着,还用一种近似于轻蔑的目光瞟了辛馨一眼。 辛馨不禁苦笑:「这种志气,可不是什么福气。」 萧灵抢白道:「那怎样才算福气?一辈子像只雀儿般被养在金笼子里,虽锦衣玉食,却没有自我,就是福气吗?还是像我母亲一般,为了一大家子累死累活,却又不得不接纳父亲一个又一个生母不详的庶子庶女就是福气?又或者是像我大姐姐,只因丈夫无能便备受冷落欺辱的?」 辛馨被她一席抢白堵得哑口无言,吶吶半晌,只憋出了一句:「是我们辛家对不住大嫂。」 萧灵道:「你还知道你们家对不住我大姐姐,也算有些良心。可你那哥哥却不这样想呢。在他看来,我大姐姐比他有本事,那就是错的。」
第379页 她不止一次埋怨过母亲,为什么要把大姐姐嫁到辛家去?大姐姐在家的时候,多么风光的一个人,可出嫁了之后,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可母亲除了当面嘆息,背地里抹眼泪,却是毫无办法。 总不能真的让大姐姐为了和离去坐牢吧? 宝钗忍不住嘆道:「这个世道,咱们身为女子的,比男人强,本就是原罪。无论父母再怎么疼爱女儿,儿子才是日后给他们养老送终的人。」 此言一出,三人都不由消沉起来。 辛馨黯然道:「若是能选择,我也想做个男儿。至少,将来能光明正大的自立门户,而不用……不用剑走偏锋。」 她已经看出来了,她面前这两个姑娘,都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一般的想法,自然也不再怕透漏自己的想法了。 宝钗笑道:「姐姐果然是这样的打算。你既有这样的心思,怎么还怕与我说?难不成,还怕我阻止你?」 辛馨苦笑:「我只怕真到了那一日,妹妹的家里人定然会拦着,不让妹妹再与我相交了。」 宝钗嗔怪道:「你看我像是能被人轻易左右的人吗?」 萧灵冷笑着睨着辛馨:「以己度人!」 辛馨与宝钗对视一眼,连忙赔笑道:「先前是我想岔了,萧姑娘雅量高致,万望原谅我这一回。」 萧灵本也不是真的恼她,只是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胆子大的,却又对世俗畏手畏脚的女子,恨铁不成钢罢了。如今见她已经知错了,自然也不会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见这里并没有外人,萧灵也不怕交浅言深,直接问道:「你是预备自梳?」 辛馨点了点头:「不错。我这些年,也攒了些体己,将来顶多日子清苦一些,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七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3章 薛宝钗(七) 辛馨能说出这话, 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甚至已经开始想,到时候要怎样反抗乃至威胁父母,答应她去做姑婆了。 她并不觊觎家里的产业,甚至连嫁妆也可以不要, 只求能为自己做一回主, 掌控自己的命运。 萧灵瞪了她一眼:「瞅你这点儿出息!」 辛馨但笑不语, 宝钗却看出了门道, 一边摇晃萧灵的胳膊,一边露出讨好的笑,撒娇道:「灵儿姐姐, 你就给辛姐姐指条明路吧!」 辛馨微微一怔, 也目光灼灼地盯着萧灵:「还请萧姑娘指点一二。」 她本就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能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过的好点儿, 如今向人低头又有什么? 而且, 她也看得出来, 这位萧二姑娘, 只是嘴巴厉害, 心肠却软,并不是那种得意不饶人的。 果然, 见她低头服软, 萧灵嘴角的笑意便忍不住泄了出来, 刻意拿捏着姿态说:「我待会儿会给我大姐姐修书一封, 你带回去给她就是了。」 转瞬间, 辛馨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起身郑重拜谢:「多谢小姑娘成全。」 她家大嫂的本事,辛馨是知道的。若是能得大嫂指点一二,她日后自己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萧灵觉得她顺眼多了, 便挥了挥扇子,笑道:「你我年纪相当,又是难得的志趣相投,你也别一口一个姑娘了,唤我灵儿就好。」 辛馨从善如流:「那灵儿也唤我馨儿吧。」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开启了一段独属于姑娘家的友谊。 ****** 这边宝钗与两位姐姐相谈甚欢,那边的薛蟠却是觉得水深火热。 因着他这些日子被书本折磨的不得不稳重了许多,令薛端觉得他不是无药可救。因此,这一次再与旁人联络感情、扩展人脉的时候,自然就不愿意放他出去和小伙伴儿们一块儿玩儿,而是全程带着他,把他正式地介绍了出去。 薛端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在场的都是人精,又岂会不明白?自然一个个都对薛蟠来了一顿商业式的夸赞。 这要搁在从前,薛蟠早撂挑子不干了。 可是如今,他却是不敢了。 因为,但凡他心里蠢蠢欲动,有些作妖的念头,那部厚厚的《管子》就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薛蟠绝对有理由相信,若是他敢在这种场合出了岔子,回家之后,等待他的绝对不是「竹笋炒肉」那么简单。他记得,他爹的书房里,比《管子》还厚的书,得有十几部呢。 他可不想一一背完! 因此,他只得打叠了精神,拿出了十二分的耐性,对每个夸赞他的叔伯行礼,并诚恳地表示:小子还差得远呢,叔叔伯伯们真是谬赞了,小侄愧不敢当。 还真别说,这一圈儿下来,虽不至于让人对「呆霸王」彻底改观,但薛蟠的进步,也是有目共睹的。 于是,接下来,众人便真心实意地贊薛端教子有方,并寻问他是如何教导儿子的。 薛端大大地长了面子,并毫不吝啬地把他的教子之方与众人分享。 而苦逼的薛蟠却并没有因此解脱,像个吉祥物一样,跟在父身边,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唉~生存不易,蟠蟠嘆气!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第380页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家憋了那么久,趁此机会,终于能和要好的小伙伴儿们重新聚首,好好撒个欢儿了。可谁知道…… 此时,天真的薛蟠并不知道,他非但自己水深火热了,还会连累的一众小伙伴儿跟他同命相怜。以至于他回家之后,连着打了好几天的喷嚏,唬得薛王氏还以为他病了,给请了两回大夫。 他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小伙伴儿们对他的怨念吶!还以为是人家想他了呢。 ****** 再说京城的荣国府,因着这一世宝钗并没有随母兄进京,贾王氏自然也就不能利用宝钗和林黛玉打擂台。 她每日里眼睁睁地看着宝玉围在那病秧子身边嘘寒问暖,附小做低,心里别提多隔应了。 偏黛玉有老太太护着,贾政也觉得林如海乃是清流文臣,对贾母欲让双玉联姻的事丝毫也不反对。贾王氏再怎么着,也不敢同时违背贾母与贾政两个人的意思,只得暗地里做些小动作。 比如,让人私底下传言黛玉小气刻薄啦、身子不好啦,横不动针竖不动线啦、寄人篱下,一草一纸都是用她贾府的啦…… 反正就是没一句好话。 贾王氏毕竟是当家太太,贾家的下人们又最是会见风使舵的,眼见得太太是摆明了不喜欢林姑娘,传这些话自然也就没了顾忌。 这不,连万年死宅的贾赦都有耳闻了。 「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贾赦歪在椅子上,手里慢悠悠地转动着两颗核桃大的玉球儿,饶有兴致地问。 他面前的小厮陪着笑脸道:「回老爷的话,这府里都传遍了,只瞒着各处主子罢了。」 贾赦挑了挑眉,忽而问道:「你说,我都知道了,老太太哪里究竟知不知道呢?」 「呃……」那小厮讪讪一笑,「这……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但他心里却明白,大老爷都听说了的事,老太太这个眼线遍布全府的,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可是,老太太既然知道了,又为何不出面制止呢?她明明很疼林姑娘,不是吗? 贾赦也无意为难他,微微抬了抬下巴,道:「行了,下去领赏吧。」 「诶,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小厮如蒙大赦,欢天喜地地走了。 小厮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贾赦心里却是门儿清。 没办法,对家里这个心偏的没边儿的老太太,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说到底,老太太之所以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还是宝玉罢了。 乍一听,这是不是很荒谬? 但这就是事实。 而且,老太太对此,还自有一番很能说的通的思路。 流言散布的源头是哪里? 贾王氏。 而贾王氏是谁? 她是宝玉的亲娘。 老太太是有意让宝玉和黛玉做亲的,而通过书信,她也徵求了林如海的意见。 此时的林如海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对岳家的印象又一直停留在贾代善还在的时候,自然觉得自己女儿能嫁到外祖家,对以后的生活是一种保障。 也就是说,这门亲事,是双方的长辈都有默契的了。 那宝玉的亲娘贾王氏,日后就是黛玉板上钉钉的亲婆婆了。 这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不好处,贾史氏自己更是从重孙媳妇儿做起,伺候了几重婆婆的,更明白其中的艰辛。 所以,在她看来,贾王氏这个做婆婆的刁难儿媳妇,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要是在其中插了手,固然会让贾王氏收敛一时。 但她都多大年纪了?还能庇佑黛玉几年? 所以说,这些事情,还是要黛玉自己早些适应,并自己学会处理才是。 这听起来完全没有毛病,而且还很有道理。 可是,关键之处就在于:宝玉和黛玉还没有正式的婚约呢,贾王氏也还不是黛玉名正言顺的婆婆。 她此时针对黛玉,只能向下人们传达一个信号:太太不喜欢林姑娘,甚至还十分厌恶,更不想让林姑娘做儿媳妇。 这样一来,寄居在荣国府的黛玉,是不是就很有几分死皮赖脸的倒贴之意了?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心思又敏感纤细。只怕从今往后,要更不好了呢! 不过,这些和贾赦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和贾政这个弟弟不对付,难道和贾敏这个一心向着母亲和二哥的妹妹就会有什么兄妹之情了吗? 二房和林家互相为难,他只有看笑话的,怎么可能帮谁? 他觉得,自己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大度了。 不过,二房这么嚣张,的确是让贾赦心里很不舒服。 他想起了近一年来不断向他示好的薛端,又想着他让人调查的结果,突然觉得,既然老二媳妇儿自己把人得罪了,他这边儿接手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来人,笔墨伺候。老爷我要写信!」 贾赦是整个京城都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但作为国公府继承人长大的他,一笔字还是很拿的出手的。 一如老国公贾代善所言:「字就是门面,你日后与人来往,总不能连个门面都撑不起来。」 因此,贾赦苦练了一笔瘦金体,笔墨锋棱,与他骨子里那份儿倔强倒是相得益彰。 他提起笔,先是对这一年的不回应做了解释,无非是家中事忙云云。反正双方都明白的事,所谓的解释,不过是给双方都找一个台阶而已,解释些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第381页 解释完了之后,贾赦又对薛端的拳拳诚意表示了感谢。顺便发表了一番他这些年被母亲压制的不得志。 在然后,就进入了正题,表示愿意与他一起对付贾王氏,替双方都出一口气。 贾赦突然觉得,从前是他想岔了。等贾政自取灭亡什么的,以贾政那愚鲁的资质,怕是连圣人都懒得多看一眼,又哪里会有人花心思对付? 不过没关系,老爷改主意了,准备自己动手了。 第214章 薛宝钗(八) 在磨了一年之后, 薛端终于收到了贾赦正式的回应,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之所以要一意拜託贾政而联合贾赦,当然不止是要替自家太太出口恶气那么简单。 要不然,通过丈母娘甄氏或者是大舅兄王子腾也能办到, 何必非得是贾赦? 他之所以挑中贾赦, 是因为, 他感觉到, 所谓的金陵四大家,乃至四王八公,都渐渐没落了。可偏偏贾家如今实际的当家人却看不清……不, 是不愿意看清事实。 贾王氏为什么会厚颜无耻到哄骗亲妹妹的钱财? 还不是因为贾家这几年的收益已经慢慢地赶不上一大家子的花销了? 这个时候, 如果是个聪明的, 就该找藉口把家里的奴才放出去或卖出去一批, 只把要紧位置上的留下。 然后, 那些庄头、铺子里的掌柜什么, 也得好好查一查, 敲打一番。 可是, 到目前为止,薛端却从来没有看到荣国府的主子有动手的迹象。却听说过他们家老太太的原话:「咱们这样的人家, 从来只有买人的, 哪里有卖人的道理?」 听听, 听听, 这明显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嘛! 他们薛家作为商人, 趋利避害乃是本能, 薛端已经有意和所谓的四大家族撕撸开来,另寻靠山了。 可是,他们四家原本牵扯的太深, 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是想分开就能分开的。 既然暂时分不开,那他只能饮鸩止渴,给四大家族之首的贾家,也是腐烂的最厉害的贾家,换一个比较清醒的掌权者。 而经过调查之后,薛端选择了贾赦。 如今,他既然已经通过了贾赦的考验,同意双方合作,自然是要拿出点儿诚意来,同时也是给贾赦添一点儿底气。 这样想着,他从书桌底下摸出一个乌木的小匣子,唤来可靠的家生子,吩咐道:「你跑一趟京城,务必要把这个匣子,亲手教给荣国府的大老爷。记住,是大老爷贾赦。」 「诶,小的记住了。」那长随念了两遍,表示已经记在心里了。 「好了,你先去收拾一下,到帐房去支五十两银子,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那长随眼睛一亮,声音更响亮了:「诶,小的一定把差事办好。」 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他这一来一回也不一定能用一半。老爷经常跑商的,哪里会不知道?多出来的银子,自然是赏他的。 让长随下去之后,薛端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心道:我这份儿大礼送过去,若是赦大老爷还是没有半点儿动作,他现在就可以考虑,日后连贾赦也一起甩了。 只是,无论如何,往后的靠山,他还得继续找。要不然,薛家这么大的家业,难免引来地方官员的觊觎。 所谓民不与官斗,自古以来,都是警世名言。 ****** 薛端的忧虑,宝钗虽然不全明白,也能猜出个五六分。她倒是知道,如今最大的潜力股是皇长子,这位日后会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 可是,她就是一个连金陵城都没有出过的小姑娘,就算知道这些又怎么样? 她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又凭什么让人相信她呢? 就算薛端相信了她,可大皇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上赶着讨好他的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薛家,又凭什么能入了大皇子的眼? 宝钗冥思苦想,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可这种事情,她却是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倒是薛王氏见女儿着急上火,十分气苦:「我的儿,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早说了,做生意的事有你爹和你哥哥,你一个娇娇的姑娘家,跟着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她还以为,宝钗是为了家里的生意才会如此。 宝钗也被不好解释,只得笑了笑,由着母亲误会了。 见她明显是没听进去,薛王氏都快急哭了:「我的儿,你本就胎里带着热毒,如何敢着急上火?你……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宝钗这才慌了,急忙道:「妈,你别急,我往后再不敢这样了。」 「真的?」因着有前科,薛王氏已经不大相信她了。 「当然是真的了,我怎么会骗妈呢?」宝钗连连保证。 薛王氏闻言,却是「哼」了一声,道:「若是从前,你自然不会。不过这两年么……你主意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妈!」见母亲难得的孩子气,宝钗颇有些哭笑不得。 薛王氏瞪了她一眼,旋即便担忧起了女儿的身子骨:「你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要犯病的感觉?」 说到这个,宝钗自己也觉得惊奇:「妈就没有发现吗?自我那年莫名其妙得了惧寒之症后,那股胎毒就再没有发作了。」 她不说,薛王氏还真没注意。毕竟,每个父母都是盼着子女健健康康不生病的,巴不得把这些病症都忘了呢。
第382页 如今经女儿一提,薛王氏也勐然惊觉:那冷香丸女儿似乎是有两三年不曾服用了。 以往她总为女儿惧寒而苦恼,如今却是觉得,这惧寒之症,大约就是她拜佛虔诚,佛祖给的恩典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待这两日得了闲,我便带你到伽蓝寺去还愿,多谢佛祖保佑我儿,免了那胎毒之苦。」 见母亲终于不再为她的病症愁苦,宝钗更是乐得她误会下去,便也不做解释,兴致勃勃地和母亲讨论,到时候要添多少香油钱。 这样一来,她反而把先前烦忧的事给放下了。 ——反正她暂时也没什么好法子,再多想也无异。 只她却不知,这世间之事,多的是阴差阳错。有时候极力追求的,往往失之交臂;而等真的放下之后,反而柳暗花明。 ****** 到了薛王氏带着宝钗上香还愿这日,薛家的车队刚出了城门,便遇上了辛家的太太奶奶和小姐。 说来也巧,辛家太太也是去伽蓝寺还愿的。 「我家大儿子今年都二十五了,终于有了骨血,可见是佛祖保佑!」 薛王氏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辛大奶奶,见她只带着得体的微笑站在辛家太太身边,神色并无一丝喜悦娇羞,心里便猜出了个大概。 接着她目光一转,便看见在落后辛大奶奶一步的地方,站着个约十四五岁的少妇,正一手摸着平坦的肚子,满脸的慈爱得意之色。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感情,这辛家大爷的头一个骨血,根本不是在嫡妻的肚子里,而是被个妾室拔了头筹。 而且,两家同住在这金陵城里,薛家却从未听闻辛家给长子纳了良妾。想来,这不是个俾妾,就是个贱妾。 薛王氏神色怪异地看了辛家太太一眼,实在是想不明白,长孙有这么一个娘,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还这样大张旗鼓的还愿? 抛开这些不谈,这简直是把辛大奶奶的脸皮撕下来,丢到地上去踩! 他们辛家敢这样折辱萧家的女儿,看来是真的不怕萧家的报復啊。 又或者,他们以为,萧家不让女儿和离,就会一直为了女儿忍着他们? 薛王氏在心里对辛家打了个大大的叉,准备回去就跟自家老爷说说:这一家往后是彻底不用来往了,省得日后还要被他们连累。 只是,今日两家是凑巧碰上了,辛家太太又有意讨好。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薛王氏也不好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辛家太太,管事个会顺杆爬的,薛王氏是想为彼此留一份余地,她却是拿起棒槌就当真,极力邀请薛家人同行。 薛王氏又因着宝钗与辛馨是极要好的手帕交,徵询了女儿的意见,勉强同意了两家同行。 「薛太太,咱们两个坐一块儿,让她们小孩子坐一块儿,也好说话。」辛家太太一边说,一边朝女儿使眼色。 辛馨蹙了蹙眉,眼中露出羞耻和抗拒之色。但碍于有外人在场,她也不愿意落了母亲的面子,只得不情不愿地往宝钗身边走了走。 宝钗见状,笑着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辛家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过头就满脸堆笑地奉承:「薛大姑娘真是钟灵毓秀,把我那丫头可比下去了。」 听见她夸自己的女儿,哪怕薛王氏心里不待见她,也忍不住露出些笑意来,嘴里谦虚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当得这样的夸赞?我看你们家大姑娘才是个不可多得的爽利人儿呢!」 然后,她又在心里补了一句:可惜,竟是托生在你们家了! 薛王氏是真的为辛馨赶到可惜。这丫头是和好的,却遗憾没有个好的父母,又摊上个混帐兄长,怕是这一辈子,前程也就那样了。 但惋惜归惋惜,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薛王氏还不会因着这点儿惋惜,就把手伸到别人家去,平白惹一身腥。 虽然,她也曾想过,但凡辛家好一点儿,她就为薛蟠聘了辛家大姑娘来。 但今日见识了辛家太太的做派,薛王氏是彻底打消了这念头了。这样拎不清又死皮赖脸的人家,可别粘上了他们家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猫不乖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5章 薛宝钗(九) 直到和宝钗、大嫂一块儿上了马车, 辛馨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歉意地对宝钗道:「我母亲她……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从小没少因着几个哥哥斗法而吃亏,逼得她一个嫡出的大小姐不得不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又怎么会看不出, 薛家太太根本就不想和他们同行? 人家没有明确拒绝, 只是给他们家留面子而已, 自己母亲却是死皮赖脸的顺杆爬。这让辛馨觉得很是羞耻, 也觉得很是对不住好友。 宝钗不在意地一笑,道:「我也好久没和姐姐相见了,心里想念的很。正好咱们坐在一起, 说说话。」 宝钗说的都是实话, 辛馨却觉得她是在安慰自己, 心里更是羞愧。 宝钗见状, 只得转移了话题:「这位便是姐姐常常赞不绝口的辛大奶奶?」 辛大奶奶虽是萧灵的亲姐姐, 但姐妹二人年龄差距大, 等宝钗到了能出门交际的年纪, 她早已经嫁作人妇了。
第383页 是以, 宝钗虽经常听萧灵和辛馨提起她,却一直未尝有缘一见。 辛大奶奶长着一张喜庆的圆脸, 一双明眸如寒星般璀璨。此时, 那双眼睛正含着盈盈的笑意, 上下打量宝钗, 口中笑道:「不错, 我就是。这位妹妹想必就是灵儿和馨儿常挂在嘴边的薛家妹子了。」 宝钗道:「大奶奶若不嫌弃, 唤我一声宝钗就是了。」 辛大奶奶道:「那你也别见外,和灵儿一样,喊我一声大姐姐吧。」 说来, 人与人的缘分当真是奇妙。就如辛大奶奶和宝钗,明明是头一回见,彼此却很是投缘,很快就改了称唿,彼此亲密起来。 辛馨原本就同情大嫂,最近因着萧灵的书信,大嫂私底下又教她许多做生意的技巧乃至为人处世的原则,让她彻底收起了可笑的同情,转而敬佩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自家大哥,是真的配不上大嫂! 而宝钗是和她志趣相投的妹妹,这两人相处的好,辛馨别提多高兴了。等到了大佛寺,三人还觉得意犹未尽,约好了日后再聊。 薛王氏和辛家太太各自领着女儿、媳妇儿,先到第一重的韦陀殿上了香,又拜了释迦牟尼佛。然后,便在辛家太太遗憾的目光中分道扬镳。 因为,辛家太太要去送子观音那里还愿,薛王氏要去的地方,却是药师佛那里。 辛家太太虽有心继续攀附,但在神佛面前,她却丝毫也不敢怠慢,生怕好不容易盼来的大孙子出了什么意外。 待两家一分开,薛王氏便蹙眉对宝钗道:「这一家子,日后远着些吧。」 宝钗却不乐意:「辛姐姐是好的,辛大奶奶也不错,我爱和她们玩儿呢。」 薛王氏膝下只有这一儿一女,她虽然更偏疼儿子,但女儿也是她的眼珠子。她见女儿执意不肯,也只得罢了。 宝钗道:「妈放心我不会给家里惹麻烦的。」 薛王氏反而笑了,摸了摸宝钗的髮髻,笑道:「傻孩子,咱们家又岂是怕麻烦的?」 在她心里,无论是王家还是薛家,都不容小觑,整个金陵谁又敢不给他们家面子? 宝钗只笑不语,心里却是一嘆:正是因为母亲一直存着这样的想法,才会将哥哥惯得不成样子。非但丝毫也支撑不起门户,更是只知道惹是生非。 母女二人说话间,药师佛殿已经到了,薛王氏急忙敛衽肃容,带着女儿诚心诚意地上香还愿,又大手笔地添了五百两的香油钱。 这厢她们走出药师佛殿,那边知客僧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于是,等薛王氏拉着宝钗去求籤的时候,便得到了知客僧的热情接待。 「不知两位女菩萨要求什么签?」 薛王氏合十还礼,答道:「替我的一双儿女问姻缘。」 知客僧道:「女菩萨一心向善,定能心想事成。」 薛王氏高兴地说:「那就借大师吉言了。」 然后,她便接过签筒,先替薛蟠求了一支。 知客僧亲自解签,接过来一看,心下便是一定,一脸佛光普照地说:「这是一支上上籤,令公子的良缘很快就要到了。」 薛王氏大喜,再拜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然后,她又满怀希望地替宝钗求了一支。 但很可惜,这是一支下下籤。 薛王氏,不死心,又连求了两支。但无一例外,都是下下籤。 事不过三,三次都是下下籤,便说明这真的是天意了。 薛王氏的脸色很不好看,知客僧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原本是听小沙弥说,今日来了个出手阔绰的香客,便赶着来奉承一番,想着就算不能再得一笔香油钱,也要让这位香客下次再来他们伽蓝寺。 可谁知道,这位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小姑娘,在姻缘上会这样坎坷到近乎没有出路? 连着三个下下籤,便是知客僧自认能舌灿莲花,也不知该怎么圆回来了。 好在这时,辛家太太也带着辛馨来求姻缘签,才算是打破了大殿里凝重的氛围。 「薛太太也在这儿?这可真是太巧了!」辛家太太再遇到薛王氏,不禁又惊又喜,「听说这伽蓝寺的签最是灵验,不知薛太太抽过了没有?」 薛王氏的脸色更不好了。 知客僧恨不得上前捂住了辛家太太的嘴:你可闭嘴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辛家太太也不是真没眼色,一看薛王氏的脸色不好看了,就意识到自己怕是说错话了。 而在这个地方,因着她一句「签灵验」而黑脸,怕是求到了什么不好的签吧? 但真让她再反口说出什么得罪菩萨的话,她也是不敢的,只得讪讪地笑了笑,说:「我去替女儿求个签。」 辛家太太替辛馨问的也是姻缘。 辛馨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江南的女孩子一般及笄就会成婚,提前个两三年相看,也是爱重女儿的意思,想要给女儿找个四角俱全的女婿,让女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辛家太太心里,还有着另一重心思。 那就是,希望女儿能找一个对儿子帮衬大的夫家,好让儿子能彻底压过那两个庶孽,顺顺噹噹地继承家业。 因此,她这一支签,求的不但是女儿的姻缘,更是儿子的前途。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第384页 但很可惜,是一支下下籤。 知客僧一呆:今天怎么这么多的下下籤? 辛家太太也不信邪,坚持又求了两支,却无一例外,都是下下籤。 知客僧:「……」 ——我还能说什么?我还是闭嘴吧。 「这……这……」辛家太太明显不愿意接受现实,「怎么会这样?」 辛馨垂眸,暗暗冷笑。 ——她这辈子,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姻缘,自然也求不到什么好签。 但很快,她就乖巧地上前,对母亲道:「妈,既然是给我求籤的,不如让我自己再试一次吧。」 「对,对,你自己来,你自己来!」辛家太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把签筒塞进了辛馨手里。 辛馨捧着签筒,暗暗祈祷:「菩萨在上,信女此签不问姻缘,只求前程。」 祈祷罢,她抱着签筒用力摇晃,最终有一支掉了出来。 「大师,请解签。」 今日被刺激得太多了,知客僧根本就不想再解了。可信徒既然已经求了,他就不能不解。 接过这支签一看,知客僧就松了一口气:「这是一支上上籤。」他说着,看了辛馨一眼。 ——只是,这签文却不似卜问姻缘的。 不过,知客僧当然不会多嘴。出家人,也是要恰饭的嘛! 他只说是上上籤,又没说是求什么的签;辛馨也只是是为自己求的签,没说是为自己求的什么签。 两人说的都是实话,谁也没在佛祖面前打诳语。 辛家太太一心情愿地认为辛馨求的是姻缘,见得了上上籤,不禁大喜过望,一连说了三个好:「我就知道,我儿的姻缘,必是顺遂的!」 一旁的薛王氏见了,不禁眼睛一亮,催促宝钗:「我的儿,你也去为自己求一支。」 她想着,或许是佛祖见宝钗来了,却不自己求,所以方才是发怒怪罪了呢。没见辛家大姑娘自己一求,佛祖便赐了上上籤吗? 宝钗无奈。她敢保证,辛馨求的绝对不是姻缘签。但也绝对不会拆辛馨的台就是了。 至于她这里…… 罢了,她就求一求,她薛家这辈子能否逢凶化吉吧。 于是,宝钗也求了一签。 「恭喜女菩萨,乃是上籤。」知客僧喜道。 虽比不上上上籤,但也是极好的了。 薛王氏见不是上上籤,虽有些遗憾,但再想想自己连抽的三个下下籤,对这上籤也心满意足了。 她笑道:「看来,佛祖面前,果然是偷不得懒的。」 辛家太太附和道:「是呀,早该她们自己去求,方才显得虔诚的。」 辛馨与宝钗相视一眼,皆露出乖巧柔顺的笑容,各自安静地站在母亲身旁,对各自母亲的话都不予置评。 辛大奶奶左看看,又看看,仿佛明白了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既然再次遇上了,辛家太太自然是不愿意分开走了。正好薛王氏也觉得是她提醒了自己,可以让女儿自己抽籤便也没有十分拒绝,两家便一起下山回城了。 第216章 薛宝钗(十) 回去之后, 薛王氏就把辛家太太为个俾妾怀孕,就大张旗鼓的拜佛还愿的事告诉了薛端。 「他家大奶奶跟着呢,辛家太太就把那俾妾也带上了。这可真是不讲究!我看她那肚子,估计连三个月都没满, 却不好好窝在房里修养, 反而要出来跟着颠簸, 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身为正室, 天然就对妾室有一种敌意和隐隐的恶意。 就比如现在,薛王氏根本就不考虑那妾室之所以跟着,是辛家太太要求的可能性, 直接便把她定性为了不安分。 不过, 只看她站在辛家大奶奶身后, 没有丝毫的惶恐, 却有隐隐的得意, 薛王氏也不算冤枉了她。 薛端闻言, 皱了皱眉:「这是要把萧家往死里得罪呀。」 「可不是嘛, 」薛王氏也很不理解, 「也不知道辛家的家主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任由辛家太太干出这事儿来?」 薛端一晒, 道:「辛大奶奶进门七八年了, 肚子都没个动静, 辛家要给儿子纳妾, 也是应有之义。」 更别说, 辛家的老二和老三都已经儿女双全了, 辛家太太着急抱亲孙子,也是情有可原。 薛王氏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其实, 她心里却是很是不屑:若是男人不往女人房里去,女人有再大的本事,怀上了男人敢认吗? 只她一向不爱与丈夫逆着来,这种话自然也不会说出来。 但她虽然不说,薛端与她少年夫妻,她在薛端面前又一贯不爱隐藏情绪,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不过,自家太太既然顾及自己的颜面,自己自然也是要顾虑太太的颜面。两人就谁也不说穿了,转而聊起了别的。 「你不是说,要趁机给蟠儿和钗儿求姻缘吗?怎么样,佛祖可是有什么指示?」 一说到这个,薛王氏就禁不住露出喜悦之色:「上上籤,都是上上籤!」 生意人大多信神佛,连出门都要捡个黄道黑道,薛端听闻都是上上籤,也很是高兴:「那就好,那就好。待日后蟠儿和钗儿都有了好姻缘,夫人别忘了去佛祖面前还愿,多多添些香油钱。」 薛王氏嗔道:「这还用你说?」 薛端笑道:「夫人思虑一向周到,为夫也不过白嘱咐一句。」
第385页 薛王氏得意地笑了笑,却又忽然嘆了一声:「蟠儿那边还好说,一早就说了想娶个颜色好的。只是钗儿那边,我问了也不止一回,也没得个准话,她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薛端沉吟道:「钗儿不是池中之物,寻常男儿怕是入不得她的眼。我原本有意送她去参选,但到底捨不得咱们千娇百宠的女儿进去伺候人……嗨,再说吧,反正她还小呢!」 听见丈夫有意送女儿参选,薛王氏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后又听闻他捨不得,她才松了口气,抱怨道:「老爷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莫说咱们家只是商家,便是荣国府的元姐儿,那可是公府小姐,一进宫不还是好几年没有出头之日?我的钗儿长这么大,就没拿过比茶杯还重的东西,哪里会伺候人?」 薛端见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到底心虚,放下身段去哄自家太太:「我也就是想想,哪里捨得呢?太太放心,我往后,再不起这样的心思了!」 薛王氏这才又高兴了:「我信老爷。」 她却不知道,上辈子这个时候,丈夫病逝,儿子年幼,她为了儿子,为了家业,不得不找人脉送女儿去参选。 可是,她费尽心机得来的这么一个名额,却让她那好姐姐贾王氏轻飘飘的就给弄没了。而她还傻乎乎的任人忽悠,只把人当救命稻草呢。 如今她丈夫健在,儿子眼瞅着也越来越出息,日子过得顺遂无比,自然是不愿意女儿去吃那个苦头了。 ****** 这头薛端夫妇已经在为女儿的姻缘考虑,那边的宝钗也在为自己的婚事而犯愁。 只不过,前者忧的是怕女儿找不到如意郎君,而后者怕的则是父母对此太过热衷。 若说以前,宝钗对自己的选择还有些忐忑的话,在和辛馨、辛大奶奶还有萧灵深入接触之后,她便对自己的决定坚定不移了。 这其中,固然有她前世被压抑得太狠,所产生的逆反心理。那婚后不久便弃她而去的贾宝玉,也是功不可没。 在两个人的婚事上,她薛宝钗的确是有错,他贾宝玉就全然无辜了吗? 你我成婚,虽有不纯,但却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世间又有几对夫妻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人家婚后不也过得很好? 你无力反抗自己的父母,又凭什么一声不吭就抛弃我? 再加上她在贾家多年,见多了贾家男人贪花好色,毫无担当的德行,更是对这世间的男子失望不已。 这世上有好男人吗? 宝钗也得承认,还是有的。 可是,她却不相信,自己有那个好命遇得上。而今日母亲薛王氏替她连求了三个姻缘签,都是下下籤,更是让她信了:她遇不上所谓的良人的。 那索性就不要期盼了吧,以后也就不会失望,更不会绝望了。 于是,从这一天起,宝钗开始表现的喜欢佛经、佛礼。 一开始的时候,薛王氏是不在意的。毕竟,她自己也信佛。 可是,待得时日一久,见女儿竟是有沉迷之意,连往日里喜欢的和父亲学生意都不爱了,她才慌了。 「老爷,我怎么觉得,钗儿有点儿不对劲儿呀?」 「是有些不对,」薛端也道,「她都好些天没有找我请教生意上的事了,对自己画图样做首饰也不热衷了。」 要知道,这几年来,宝钗设计的首饰,有好几样都得了贵人的青眼,为他们家挣了不少颜面。 薛王氏忧心忡忡地说:「她往日里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的,屋子里总是清清爽爽的,身上也没什么香味儿。可是,最近她却燃起了檀香,更是每日里固定念佛两个时辰。这……这便是多年礼佛的居士,也没有她这般虔诚的呀!」 听妻子这么一说,薛端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这是要看破红尘了?」 薛王氏面色沉痛地点了点头。 她从前总觉得宝钗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日里不学针织女工,偏偏要跟着老爷学做生意,也太过左性了,日后怕是不好找婆家。 可是,如今的薛王氏却觉得,哪怕女儿一心沉迷生意经也是好的呀!再怎么着,也比沉迷佛法强吧? 薛端沉着脸在屋里度了半晌,态度强硬地说:「明日你就带人把她房里的佛经全部搜罗走,我带着她和蟠儿一起管理咱们家的产业,务必要把她的心思再掰回红尘里来。」 「诶,好。」薛王氏早已是六神无主了,此时自然是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起自己以前还反对女儿学生意,自责道,「以前都怪我,只想着给她找个好婆家,却忽略了她自己的喜好。往后,我再不拦她了。」 薛端道:「你能想明白了就好。」 在他看来,女儿精明厉害些才好呢日后到了夫家,就算丈夫不着调,也不会吃亏。 薛王氏连忙道:「明白了,明白了,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女儿眼见都要看破红尘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宝钗前脚刚被父亲喊走,后脚薛王氏就亲自带人到了宝钗的院子里。她先是恭恭敬敬地将那尊药师佛的佛像请走,又威逼着宝钗的婢女,把她院子里所有的佛经都收罗了出来,一页不剩地全带走了。 反正,等宝钗应付完父亲回来的时候,她院子里只剩一片狼藉,还有苦着脸的一众丫鬟。
第386页 「姑娘,」莺儿和雀儿如丧考妣地迎了上来,莺儿道,「是奴婢们没用,拦不住太太。」 听了这话,宝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然是爹娘察觉到了她沉迷佛法,见劝不住她便採取强制性措施了。 宝钗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平静地说:「我知道了,这不怪你们。」 莺儿和雀儿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忧心忡忡。 ——她们家姑娘往日里虽也宽和,但还有的赏罚分明还是不缺的。今日里太太来了,她们反抗不了虽是事实,但没有守好院子也是事实。 若是搁在从前,姑娘少不得要训斥一番,让她们下不为例。 可是今日,却是就这么轻轻地带过了。 这可太不正常了! 莺儿心想:怪不得太太要请走佛像、收走佛经呢,姑娘的确是读得有些傻了。 雀儿却是苦恼着:姑娘再这么宽和下去,院子里的丫头们可都要心思浮动,反了天了。看来,我和莺儿姐姐还是要多费心弹压一番,万不能让咱们这院子乱了套。 宝钗却根本不理会纠结的二人,慢慢走到往日拜佛的屋子,见连蒲团都没了,她索性就坐在了地上,慢慢捻着随身携带的佛珠,口中喃喃有声: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密度……」 追到门口的莺儿和雀儿对视一眼,皆是满脸的无奈。 ——太太的招数,根本就没用嘛!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萌文: 《[综神话]仙界的土好吃吗》by艺笙风景 一句话文案:这是一个小仙女穷怕了要励志整修庭阁的故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7章 薛宝钗(十一) 说真的, 今天薛王氏来宝钗的院子里倒腾佛像和佛经,莺儿和雀儿不敢拦是真的,但两人心里也未尝没有趁机拉自家姑娘悬崖勒马的念头。 你说,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 爱点儿什么不好, 非得沉迷佛经? 如今是有很多太太小姐信佛。但那是因为宫里的娘娘们都信佛, 大多数人都是上行下效, 闻腥而动。 当然,也有煳弄外人的意思。 因为但凡跟这「佛」字儿沾了边儿,就仿佛什么腌臜事都找不找她了, 很利于经营一个或宽厚或祥和的名声。 这种事情,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像宝钗这种, 真的为佛法所迷的, 那简直就是山羊群里跑来一只绵羊, 打眼一看就是个异类。 而对于异类, 人们都是下意识排斥在外的。 所以, 这两个对宝钗忠心耿耿的丫头, 是一点儿都不希望自家姑娘沉迷佛法。 但很显然,太太虽然把佛像和佛经弄走了, 却没把姑娘的佛心也给一併收拾走。 没办法, 总不能真让自家姑娘在冰凉的地上坐一两个时辰, 雀儿急忙吩咐小丫头找了蒲团, 给宝钗送了过去。 「姑娘 , 地上凉, 您本就惧寒,还是坐在蒲团上吧。」 宝钗也没有推辞,暂时停止了诵念经文, 待雀儿把蒲团放好,她盘腿坐在了上面,这才又开始念经。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亦空,空不亦色……」 莺儿和雀儿都是一心向着宝钗的,虽然惋惜太太做了无用功,但也不会去和太太通风报信。非但如此,两人还把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敲打了一遍,让她们想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也许是宝钗往日里的手段深入人心,也或许是莺儿和雀儿两个防得紧,总之等薛王氏再次发现自己女儿屋子里有佛经的时候,宝钗已经手抄了七八本了。 「你……这……钗儿,你怎么又抄上经了?」 「一切世间物,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唯我佛慈悲,普渡世人。善哉善哉!」宝钗一脸的平静,配上她白皙圆润的鹅蛋脸,整个就是菩萨座下的龙女下世。 连薛王氏都被迷惑了一瞬,神情恍惚了一下。 但也就是一瞬间而已。 作为一个母亲,她只要一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那就什么都不能再迷惑她! ——不行,我还得另想法子,非把钗儿掰回来不行。 这样想着,她又看了看宝钗,竟是转身就走了。 莺儿诧异道:「太太……就这么走了?」 雀儿也很不解:「我看太太不像是放弃了的样子呀。」 「好了,」宝钗道,「把屋子里收拾一下,别耽搁了我念佛。」 她心里清楚,母亲自然不是放弃了,而是觉得她自己管不了,去找父亲一起出手了。 不过,这都没关系,她也并不是真的一心沉迷佛法,只是想给父母留一个她骨子里十分执拗的印象,为以后要做的事情铺垫一下罢了。 要不然,以她一向随分从时的形象,到时候要是勐的反抗一下,父母怕是不会轻易接受,还会认定了她是一时煳涂。 ****** 果然不出宝钗所料,薛王氏离开的宝钗的院子,便到薛端的书房去了。 「老爷,你不是说要带钗儿一起打理家业吗?怎么这么些天了,还没个动静?你不是要突然反悔了吧?」
第387页 这样噼头盖脸的质问,自他们成婚以来,还是头一回。可见薛王氏的确是急得狠了,什么都顾不得了。 薛端非常能理解妻子的心情,因为他如今的心情也差不多。 「我怎么没带她?」薛端嘆道,「可她每次来了,就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给她一本帐册吧,她也就随便看看,过不了多久就说累了,想回去了。我总不能拦着不让走吧?」 一旁的薛蟠不明所以,只听出来他们是在说宝钗,不由插口道:「既然妹妹不喜欢这些,那就别勉强了。只要有我在,管保妹妹一辈子锦衣玉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薛蟠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承诺的也是郑重其事。 可是,他的父母却没有露出半点儿欣慰之色,一向最是疼爱他的母亲更是噼头给了他一句:「你知道什么呀?你妹妹都要出家了,你还在这儿添乱!」 「什……什么,出家?」薛蟠大惊失色,一叠声地问,「好端端的,妹妹怎么就要出家了?可是谁怠慢了她却?或者是谁在她面前说了什么了?她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 薛端被他问得心烦意乱,郁闷道:「我们要是知道,还能在这儿干着急?」怎么着也能对症下药吧? 薛蟠道:「那妈就没有去问问?」 「怎么没问?可她不说呀!」薛王氏捂着胸口直嘆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有些事情,自然也就不愿意说给当娘的听了。」 薛蟠挠了挠鬓角,嘟囔道:「女孩子,就是麻烦!」 他虽然很疼爱妹妹,可是妹妹的许多想法他都弄不清楚。一开始他还会试着琢磨一下,几次之后,他发现琢磨也白搭,索性就不琢磨了,只管把好东西都往妹妹房里送就是了。 薛端迟疑道:「要不然,托钗儿素日里的闺中密友,帮忙打探一下?」 有些话,跟爹娘不好说,跟同龄的又玩儿得好的小姑娘,总该容易出口了吧? 「这倒是个法子。」薛王氏眼睛一亮,就开始在心里把宝钗的闺中密友都淘换了一遍,想找一个最合适的。 「诶,有了。老爷觉得,萧家二姑娘如何?」 薛端很是无语:「我一个大男人,如何会关注人家小姑娘?这话得太太自己吧?」 薛王氏有些不好意思:「妾身也是几急煳涂了。」 然后,她就开始夸赞萧二姑娘萧灵:「这萧二姑娘为人最是热心,处事还稳重。最重要的是,钗儿平日里回来和我说话,提的最多的就是她和辛大姑娘。」 原本,薛王氏是更看好辛大姑娘的,但辛家的做派,她又实在是看不上,也不愿意再和他们家深交。 因此,萧二姑娘,就成了最佳人选。 薛蟠道:「妈觉得合适就行。」 薛端也道:「既然太太觉得可行,便拜访一下萧大夫人吧。」 无论如何,薛王氏总不好直接去找萧二姑娘,这件事,少不了要通过萧大夫人牵线搭桥。 于是,没过多久,宝钗就接到了萧灵给她下的帖子,说是家里新得了一盆绿牡丹,要请她共赏。 「知道了,我会去的。」宝钗无所谓地说。 特意来给她送帖子的绿袖见她答应了,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奴婢这就去禀了太太,太太必然高兴。」 绿袖是薛王氏身边的大丫鬟,薛王氏派了她来,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就是怕宝钗不愿意出门,准备劝说的。 对此,宝钗是心知肚明。但她却并不准备给绿袖机会,不给母亲一种她还能随随便便就听人劝的错觉。 可以说,薛王氏最近的一切行为,都在宝钗的意料之中。而薛端毕竟是个大男人,女儿一日大似一日,就是亲父女,也是要避嫌的。 要不然,宝钗还真没把握能瞒得过父亲去。 可薛端与宝钗接触的不多,几乎所有的信息都是从妻子口中得知的。而薛王氏所有的担忧焦虑都是真心实意的,且又是循序渐进的,让薛端也不得不受了影响,跟着薛王氏病急乱投医。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宝钗相信,灵儿姐姐是一定愿意配合她的。 而薛王氏却丝毫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引狼入室。她和薛端商议过后,第二天一早就给萧大夫人下了拜贴。 因着两家是几辈子的交情了,也都属于还在蒸蒸日上的那一挂,彼此之间一直有意维持,萧大夫人很快就回復了薛王氏,邀她三日后相会。 而宝钗的帖子,就是在第四日收到的。 到了宝钗赴约的这一日,薛王氏比自己出门做客还积极,特地起了个大早,带着这几日让人新做的衣服、新打的首饰,赶到了宝钗房里,把女儿从头到尾好生打扮了一遍。 末了,看着容颜越发出色的女儿,薛王氏心满意足地说:「你一个小姑娘,还是穿得艷丽些的好。穿那么素净,把整个人都显得沉闷了。」 宝钗道:「光鲜还是素净,皆不过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区别?」 薛王氏:「……」 ——她骤然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怎么还口。 绿袖机灵地来打圆场:「眼见得时候也不早了,姑娘总不好叫萧二姑娘多等。太太,您说是不是?」 薛王氏这才缓过劲儿来,顺着绿袖的话说:「不错,你们俩平日里玩儿的最好,你早些过去,萧二姑娘定然高兴得紧。」
第388页 对此,宝钗倒是没有反驳,点了点头,道:「妈说的是,等我用了早膳便过去。」 薛王氏连忙叫人送来了粥点,自己陪着宝钗吃了些,便催促着宝钗出门去。 绿袖觉得太太表现得太急切了,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袖。薛王氏勉强忍住焦虑,送宝钗上了马车。 「唉~只希望,这回能成吧。」 「太太的一片慈心,佛祖必然是要成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萌文: 《[快穿]红楼虐我千百遍》by朱大概 总在花式虐二房 第218章 薛宝钗(十二) 既然是到萧家做客, 宝钗少不得先要拜访当家的萧大夫人。 萧大夫人对小辈们一向和蔼,但浑身上下那股精明强干的劲头儿却是这都遮不住的。在宝钗看来,便是荣国府的琏二奶奶王熙凤,比之萧大夫人, 也逊了不止一筹。 王熙凤是看着精明, 实际上被姑母贾王氏耍得团团转。而萧大夫人则是真的明白, 对萧家上上下下都了如指掌。 虽然萧大夫人掩饰得很好, 但宝钗却总觉得她透着一股忧虑,有些心不在焉。 但她也没有好奇。萧家这么大的家业,出几件难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萧大夫人是这一代的宗妇兼当家人, 出了什么事, 必然都是绕不开她的。 而宝钗所能做的, 就是早早告退出来, 不给人家添麻烦。 「好孩子, 你们去玩儿吧。」 「母亲, 女儿告退。」 「夫人, 宝钗就先告退了。」 目送萧灵和宝钗出去, 萧大夫人不禁嘆息了一声,对身旁的何妈妈道:「你看看, 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懂事?我生的那个, 简直就是个孽障!」 何妈妈连忙给她端了一杯茶, 劝慰道:「大爷还是孝顺的, 太太又何必与外姓人置气?」 「外姓人, 外姓人?」萧大夫人冷笑了两声, 切齿道,「怕是在他心里,他们夫妻一体, 我们这些父母兄妹,才是外人呢!」 「太太消消气,消消气。」何妈妈替她顺了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解。 萧大夫人兀自怒道:「我当初力排众议,送他去读书,为的是什么?是想给咱们家在朝中培养一个自己人?可他倒好,翅膀还没扎硬呢,就想着远走高飞了!」 「这也就罢了,就当我白养他一场,全当没有这个儿子罢了。可如今,他又想干什么?」 说到这里,萧大夫人气得一口气呛在了气管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哎呦,太太,您可千万消消气,大爷他只是一时煳涂,被大奶奶给拿捏住了。」何妈妈吓了一跳,一边帮她拍背顺其,一边捡好听的话说。 过了好一会儿,萧大夫人缓了过来,苦笑道:「何妈妈,你也不必替他说好话。我自己养放儿子,我自己不清楚吗?他倒是比他爹更出息了!」最后一句,带着无尽的鄙夷与嘲讽。 萧家大爷是萧大夫人的儿子,萧家大爷的爹,自然就是萧大夫人的丈夫。 不,准确地说,是萧大夫人的亡夫。 两人刚成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蜜里调油过。 可是,这一切都在萧大老爷想要越过妻子,从母亲手中接过萧家的权利,却被母亲严词拒绝之后,改变了。 「我萧家歷代都是媳妇儿掌权,爷们儿处理外务,才能保得我萧家百年富贵。可见祖宗定下规矩时,是多么有先见之明。你身为萧家的嫡长子,更应该以身作则,维护祖宗家法才是!」 这是当年老太太的原话。 萧大老爷自认才华不输于任何人,怎么甘心一辈子受制于妻子 只是,他反抗不了母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一点儿一点儿,接过了萧家的大权,成了萧家新一任的掌权者。 然后,他就把这种不满发泄在了妻子身上,轻易不与妻子同房,留恋烟花之地,还暗中在儿子面前破坏儿子与妻子的感情,让儿子以为母亲一心想操控自己的人生。 他成功了。 他们的儿子果然和萧大夫人越来越疏离。萧大夫人倒是有心缓和,但她掌管着诺大的家业,一家子上上下下百十口,再有旁系的许多族人都指望着她吃饭,弄得她是分身乏术。 她安排儿子读书科举,固然是为家族计,但这其中,就没有爱子之心了吗? 萧家又不止他一个男丁,萧二老爷就有两个儿子呢。 士农工商,这种阶级几千年都没有改变过。萧大夫人之所以非得安排儿子去考科举,不就是想让儿子摆脱了这个「商」字,成为人上人吗? 为此,她甚至不惜培养萧二老爷的长媳,准备让二房接手家业。 可她的一片苦心,到了儿子这里,却变成了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安排他的人生。 更可笑的是,他一边抱着这样的想法,还一边毫不吝啬地使用萧家的资源。说句「端碗吃饭,放碗骂娘」,那真是半点儿没冤枉他。 而这一次,是萧家大爷在京城娶了贵女之后,第一次带着妻子回家。 ——是的,他与妻子成婚的时候,只是往家里送了一封信,让家里把聘礼送到京城,根本就没有回家,而是在萧家在京城购买的一座宅子里行的礼。 萧大夫人为了不让人说她儿子是入赘,只得千里迢迢地赶到京城去,为他们主持了婚礼。
第389页 不过,人家也不怎么领情罢了。 萧家大爷名唤承运,娶的乃是治国公府的庶出小姐。 治国公也是开国时封的四王八公之一,传到这一代,已经只剩下一等伯的爵位了。而萧承运娶的,就是当代的伯爷马杰的女儿,勉强还称得上是公府小姐。 这位马氏虽然不是嫡出,但性子可傲得很。 不,应该说正因为她不是嫡出,平日里在萧承运和萧家人面前傲得很,看人都不待拿正眼的。 偏这露于表象的傲气,却遮不住那眼皮子浅的小家子气。 这不,宝钗那边,萧灵也是忍不住,跟宝钗吐槽起来了。 「还公府小姐呢,头一回见面,眼睛就扎在我头上的花簪上,拔都拔不下来了。」萧灵的语气满是不屑,「还有更可笑的。到了第二天,我大哥便找到我,话里话外的,就是想让我把那簪子送给她。哎哟,真是笑死我了!」 萧灵说着,就捂着嘴笑了出来。 宝钗也有些目瞪口呆:「这……不至于吧?」 她上辈子在荣国府住了那么多年,自然明白,很多时候,所谓公府小姐的日子,远远比不上她们这些商家女。 但她所遇的女子,无论是温和沉默到堪称懦弱的迎春,还是顾盼神飞却又自卑于出身的迎春,再加上年纪尚小的惜春。她们固然称不上完美,但个个都有大家小姐的矜持与傲气,哪里会有马氏这样的? 萧灵道:「若不是亲身经歷的,我也不信呢。想着再再怎么着,公府小姐总比咱们这商家女要强吧?」 虽然萧灵已经掩饰了,但宝钗还是直白地感觉到了萧灵对大嫂马氏的鄙夷与恶意。要不然,她也不会对一个外人说自家人的坏话。 萧灵她,根本就没有把马氏当成自家人。 宝钗暗暗猜测:看来,萧大夫人所烦恼的事,定然和这马氏有关。 宝钗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了。 却说马氏在进入萧家祖宅之前,是带着一种优越感的。这是身份的差距带来的优越感。 堂堂公府,一介商户。 这怎么看,都是天差地别。 可是,自入了二门之后,那种优越感便摇摇欲坠。在见识到了小姑子萧灵的吃穿用度之后,被她深深压抑到心底的自卑,更是不时涌现,像蚂蚁一样,啃噬着她敏感的心。 她记得,今上还未登基的时候,她曾跟着嫡母到做了忠宁王妃的嫡姐家里做客,嫡姐的吃穿用度,也不过如此了。 她曾发疯地妒忌嫡姐,妒忌她生来便是嫡出,能享受家里最好的资源,还能嫁给三皇子做正妃。 但她只是个庶女,一生的命运都捏在嫡母手中,不敢有半点儿不安分,更不敢流露出丝毫对嫡姐的妒意。 后来,忠宁郡王夺位失败,家里跟嫡姐的联繫渐渐疏远,嫡姐带给她的压力也才慢慢的被她压到了心底。 可是,在萧家,在萧灵面前,她又重新感受到了这种妒意。 妒忌自己的嫡姐,她觉得理所当然;妒忌萧灵一介商户女,这让她觉得羞耻难堪。 再加上,她从小其实没见过太多好东西,对萧家的富贵本就垂涎,可不就撺掇着自己的丈夫来争夺家业了? 萧大夫人自然是不同意的。 要知道,他们萧家乃是商户。本朝虽然允许商家子考科举,但名额是十分有限的,萧家又不是皇商,弄这个名额也是很不容易的。 名额到手之后,萧大夫人为了替儿子争取,不得不将继承权捨弃,答应了日后的家业,会交到二房手里。 现如今,萧二老爷的长媳已经跟在萧大夫人身边学了好几年了,且萧大夫人已经准备着,待次女出嫁之后,就慢慢放权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横插一脚,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萧大夫人也是不会同意的。 更何况,那马氏一看就不是能持家的,萧家若是落在她手里,早晚得败光了! 为着这事,萧承运没少到萧大夫人面前去闹,甚至闹到了二房去。萧大夫人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没被他给气病了。 萧灵父亲早逝,几乎是被母亲一手带大的,见母亲气成这样,自然对萧承运夫妇十分不满,甚至不愿意把马氏当成自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萌文: 【综英美】召唤神兽app 短简介:一个app能召唤神兽的故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鸟信鸾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9章 薛宝钗(十三) 其实, 宝钗被强行拉着做听众,内心是有点儿尴尬的。 毕竟,窥探别人的家世,并不符合她的一直以来的教养。 但萧灵非要拉着她说, 她几次欲要告辞, 都被萧灵给挡了回来, 最后也只能破罐子破摔, 全当自己是个聋子,是个哑巴,一言不发。 萧灵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自己发泄够了, 才觉出自己的举动十分不妥, 讪笑道:「宝钗, 对不住, 我这一段时日里, 实在是憋屈得很了。母亲那里也是焦头烂额的, 我自然不能再给她添乱, 今儿见了你,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 人家都这样说了, 宝钗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咯!
第390页 「我知道姐姐心里苦。姐姐放心, 今日听到的这些, 我都会烂到肚子里的。」 萧灵松了一口气。 宝钗的人品, 她还是信得过的。 而这个时候, 她就想起了母亲的交代, 要替薛家太太探一探宝钗的心思。 「最近怎么不见你出门?若不是我给你下了帖子,怕是今儿还见不到你呢。」萧灵状似随意地起了一个话题,好像就真是闺中密友的闲聊一般。 早已看穿一切的宝钗淡淡一笑, 颇有宝相庄严之感:「最近研习佛法,略有所得,难免爱不释手,无暇他顾。」 一见她这副神色,萧灵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她不会是想要靠出家来摆脱成婚的命运吧? 因着他们家是母亲掌权,比起其他人家的小姐,萧灵对这世上的许多事,知道的更加清楚。 就比如那号称佛门清净之地的尼姑庵,说是藏污纳垢,那可真是半点儿不参假的。多有那容貌俊秀的小姑子,被老尼姑辖制着,或情愿或不情愿地做那皮肉生意。 萧灵急道:「宝钗妹妹,你可别想不开,做了傻事!」 宝钗奇怪地问:「我能做什么傻事?」 萧灵急地恨不得抓耳挠腮。但那些个腌臜话,她一个还未出嫁的女儿家,听一听就已经是越矩了,要她说出口,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可宝钗是她的至交好友,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宝钗往火坑里跳,她也做不出来。 「你们,都先下去吧。」萧灵挥退了自己的婢女。 宝钗见状,也让跟来的丫头都下去了,这才道:「姐姐是知道我的,我并不是那等小性的人,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虽然清楚那些丫鬟们不敢阳奉阴违,但萧灵还是跟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确定屋子里是真的只剩下她和宝钗两个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宝钗道: 「你当那些姑子庵、和尚庙都是什么好地方?别看那些出入后宅的老尼姑们都是一副得到高人的模样,她们内里却龌龊的很。说什么尼姑庵,和那些暗娼馆子也差不了多少!」 宝钗目瞪口呆,继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姐姐想到哪里去了?」 那些姑子庵里是个什么情景,上辈子宝钗饱经沧桑,又哪里会不知道?她乞讨回乡的时候,曾在一个尼姑庵里借宿过。那一回,若非是她机灵,就被里面的老尼姑拉了皮条了! 让她感动的是,这些话,很是不该一个清白女儿家说出口,萧灵为了她不入歧途,还是跟她说了;让她好笑的,就是没想到,萧灵会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其实,宝钗今日之所以会答应母亲,来萧家赴约,为的就是联络萧灵,让萧灵帮她一起做戏。 原本,她还想再逗逗萧灵,如今看来,还是别了。万一再把这姑娘吓着了,可就是她的罪过了。 于是,宝钗笑道:「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在家里锦衣玉食的,怎么会想不开,要到姑子庵里去?」 「真的?」萧灵半信半疑。 没办法,薛家太太都求到她母亲这个外人头上了,可见在此之前,是劝了又劝,实在是没办法了。 要不然,姑娘家的事情,哪个做爹娘的也不会对外人说呀! 宝钗笑着摇了摇头,突然神色一正,握住了萧灵的手:「此事,还需姐姐助我。」 「啊?」萧灵一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越听越煳涂? 宝钗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姐姐是知道的,妹妹自恃才能,这辈子是不甘心嫁个所谓的如意郎君,在后宅蹉跎一生的。」 却不想,萧灵又误会了,急道:「就算妹妹不想嫁人,也不能遁入空门吶!」 「姐姐误会了,这只是一点儿小手段而已。」宝钗急忙解释道,「我若是不使点儿手段,爹娘那一关,又岂是好过的?」 这世间的人,大多数笃信神佛。可是,经歷过一次生死的宝钗,却反而不信了。 她前生见识过了太多的苦难,多少人寄希望于神佛,到处求告,却依然改变不了现有的处境。 而那些谋财作恶的,却高官显爵,噎金咽玉。 莫说什么前世行善,今生果报。 难不成,上辈子做了一辈子善事的人,投个好胎,就为了作威作福,来生转投畜牲道吗? 所以,宝钗是不信佛的,更不会遁入空门。 听她这样说,萧灵有些信了。但她还是谨慎地问:「你要我帮你什么?」 宝钗微微一笑:「我母亲问起你的时候,你只需这般这般地回復她便是了。」 萧灵眨了眨眼,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哦~我明白了,你这是想让他们往后不敢过于逼迫你。」 宝钗也眨了眨眼,起身行了个万福礼:「所以,就拜託姐姐啦!」 「好说,好说。」萧灵满口答应,末了,有些可惜道,「这法子你既然已经用过了,我倒是不好再用了。」 对此,宝钗淡淡一笑:「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这法子适合我,可不一定适合灵儿姐姐你。」 萧灵想了想,有些泄气道:「这倒也是。」 这法子宝钗能用,还是建立在薛端夫妇是真的疼爱女儿,他们虽然会做出逼迫女儿的事,但也是以希望女儿幸福为前提的。 只不过,他们所谓的幸福,只是世俗人普遍以为的罢了。
第391页 一旦宝钗态度坚决地表示,那样的日子,她不会幸福,反而生不如死,她们到底还是会妥协的。 萧灵的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她虽然是萧大夫人的亲生女儿,萧大夫人也很疼她。但在整个萧家的利益面前,女儿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 宝钗在萧家一直待到了傍晚时分,才告辞离去。薛王氏有心早些知道萧灵那边的结果,但眼见天色已晚,她也不好再贸然打扰,只得捱到了第二日,与萧大夫人约在了萧家名下的一间茶楼里。 「钗儿真是这么说的?」薛王氏有些不敢置信。 萧大夫人点了点头:「灵儿也反覆确认过了,薛大姑娘的确就是这么回復的。想来,她们小姐妹之间,当是不会说假话的。」 薛王氏懊恼道:「说来,也是我太急躁了,这才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 原来,女儿只是因为求到了好签,这才想颂几日经文,向佛祖表达谢意。 可是后来,因着她误会女儿有了出世之心,强硬地请走了佛像、收走了佛经,才让女儿生出了逆反之心,跟佛经槓上了。 若非是她没弄清楚就贸然行事,哪里还有后来的糟心事? 薛王氏是真后悔。 萧大夫人也暗暗嘀咕:平日挺温和的一小姑娘,想不到犯起倔来,比一般人还厉害。 既得了准信儿,薛王氏哪里还坐的住?当即就像萧大夫人告辞了。萧大夫人也很理解她的心情,自然是不以为怪,亲自将她送出了雅间。 目送薛王氏出了茶楼,萧大夫人正要返回雅间,茶楼门口突然出现了一抹眼熟的身影。 何妈妈低声道:「太太,是大奶奶。」 萧大夫人蹙眉:「她来这儿做什么?」 何妈妈道:「兴许是逛得累了,来这儿歇歇脚?」虽然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但还是要往好的地方猜测的。 毕竟,疏不间亲不是? 萧大夫人蹙着眉,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淡淡道:「且先看看吧。」说完,就转身进了雅间,丝毫没有叫人去喊马氏的意思。 萧大夫人是个生意人,从来讲和气生财,礼数也总是周到的。今日对儿媳妇视而不见,可见对萧承运夫妇的怨气有多重。 何妈妈不敢多劝,连忙跟着她回了雅间,还带上了门。 萧大夫人坐的这个雅间,是自家人留用的,因此很有些玄机。南面的墙上有个小机关,启动之后,便能把大堂里的说话声尽收耳底。 不用萧大夫人吩咐,何妈妈就将机关开启,并搬了把椅子到机关那里,请萧大夫人坐下听。 下面先是茶博士招唿马氏的声音:「请问,客观几位?可有事先预订的雅间儿?」 因着女客少有在大堂抛头露面的,而马氏穿金戴银的,一看就是个体面人,故而茶博士有此一问。 马氏昂着头,那眼角看了茶博士一眼,根本就不屑答话。 答话的,是马氏的贴身丫鬟:「看清楚了,这是你们大少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vonne 5瓶;译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0章 薛宝钗(十四) 听到这里, 萧大夫人的表情,已经有些一言难尽了。 「这……真的是公府出身的小姐?」她扭头向何妈妈确认。 何妈妈讪笑了两声:「太太,您不是亲自入京主持了婚礼吗?」 那意思是,是与不是, 您不是最清楚? 萧大夫人嘆了一声, 开始在此为自己儿子的将来担忧:看来, 这治国公府的主母, 对庶女的教养是真不上心。这样的媳妇儿,真的能在仕途上帮助承运? 萧大夫人在上头兀自怀疑,楼下的茶博士一听是大奶奶, 哪里敢怠慢?急忙让掌柜的亲自来招待。 「大奶奶, 小的领您上楼上雅间儿?」掌柜的陪着笑脸请示了一句, 转头便呵斥茶博士, 「你个没眼力见儿的, 还不把那上好的明前龙井给大奶奶沏上!」 「诶, 好, 小的这就去, 请大奶奶稍等。」茶博士得了掌柜的准话儿,麻熘儿地去沏茶了。 掌柜的继续对马氏赔笑:「小伙计不懂事儿, 大奶奶别和他一般见识。来, 大奶奶楼上请。」 许是掌柜的奉承的到位, 马氏仍是昂着头, 矜持地点了点, 「嗯」了一声, 便扶着丫鬟的手,由掌柜的引路,慢慢地走上了二楼。 这掌柜的乃是萧家积年的老人, 心里自有一本帐。他虽然表面上对着马氏恭恭敬敬的,可却并没有把萧大夫人在这里的消息透漏分毫,反而直接把马氏领到了萧大夫人隔壁那个雅间里。 这两个雅间,也是有机关相连的。萧大夫人那屋,能把马氏那屋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马氏那屋却并不能窥见萧大夫人那屋的分毫。 萧大夫人赞赏地点了点头,朝何妈妈略一示意,何妈妈便上前,把连着楼下的机关合上了,又打开了藏在一副古画后头的另一道机关。 明前龙井很快就送了上来。茶博士是老手艺了,这茶无论是色泽还是香味儿,都堪称顶级的了。 可是,马氏却只是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龙井,去换碧螺春来。」
第392页 茶博士一怔,下意识地去看掌柜的。掌柜的微微点头,茶博士便要端走了这茶,换成碧螺春。 可是,就是他下意识看向掌柜的那一眼,一下子就触怒了马氏。 「啪!」的一声,一杯滚烫的热茶打在茶博士手上,茶杯落地,碎成了无数片。 「啊!」茶博士措不及防,痛唿出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马氏的横眉怒目。 「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茶博士连忙低下头,一个劲儿地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掌柜的也在一旁帮着圆话:「大奶奶息怒。他就是个憨子,不懂得规矩,大奶奶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回头我就罚他!」 马氏似笑非笑地看着掌柜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是,是,小的也给大奶奶赔礼了。」掌柜的轮起胳膊,「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大奶奶息怒,大奶奶息怒!」 其实,他心里却是恼怒不已,暗道:正好让大夫人看看,这般跋扈,如何能越过德大奶奶,接手家业? 德大奶奶就是萧二老爷的长媳,她跟着萧大夫人学了多年,手底下又岂会没几个人手? 萧承运带着马氏回来之后,马氏便表现得野心勃勃,又一副自家夫君乃是大夫人的嫡长子,萧家的家业合该他们夫妻继承的态度。 莫说萧大夫人不满,德大奶奶更是不满。而这不满之余,她还有点儿担忧,就怕萧大夫人一时心软煳涂,转头向着亲儿子、亲儿媳了。 萧家底下这些掌柜的,原本还想观望观望,可萧大夫人的态度很是坚决,他们自然知道该跟着谁。 而这茶楼的掌柜的,更是早早就像德大奶奶示了好,是那一匹最不希望萧家的继承权发生变动的人。 本来嘛,他就是一个小掌柜的,纵然心里担忧,也不能做什么。 可是,今日这马氏自己送上门儿来了,他若是不藉机坑她一把,又怎么对得起自己? 他这点儿小心思,若在平时,萧大夫人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但这一段时日,萧大夫人实在是被儿子和儿媳妇气得狠了,今日看见了马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偏马氏自己也作,没有一点儿大家奶奶的气度。萧大夫人就是再不喜欢这个儿媳妇,那也是自己的儿子的妻子。 试问,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一个贤内助? 可看看马氏这个样子,整一个搅事精,不给儿子惹祸就够了,哪能指望她做夫人外教,辅助儿子的仕途? 马氏还不知道,这个时候,萧大夫人非但不会让她掌管家业,甚至都已经开始考虑,这样的儿子和儿媳,到底值不值得萧家投资了。 这会儿,她见掌柜的自打嘴巴,仍就满脸的谄媚,自以为已经震慑住了这老货,便要求掌柜的把这茶楼的帐册拿出来给她看看。 马氏想的很好。她婆婆不是不愿意把家业交给她吗?那她就自己来拿。就凭她治国公府的权势,只要她先从下到上,摸清了萧家的底细,谁又敢来和她争? 说到底,在她眼里,萧家再有钱,也不过是商户,还连皇商都不是。治国公府要是想收拾萧家,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要看帐册,掌柜的自然是不肯的。 别说他已经投靠了德大奶奶,便是没有,除非萧大夫人发话,这帐册,又岂是谁都能看的? 于是,掌柜的只当没有听见,点头哈腰地问:「大奶奶喜欢碧螺春,小的这就亲自去沏来。」说着,就要走。 「站住!」马氏怒了,「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去把这两个月的帐册拿过来,我看看。」 一墙之隔的萧大夫人暗暗皱眉,对这个儿媳更加看不上了。 掌柜的顾左右而言他,明显是为了给马氏留面子,期盼马氏明白他的难处,见好就收。可这马氏却是不依不饶,完全没体会到人家的好意。 难不成,治国公府的庶女,都是往废了养的? 其实,萧大夫人这样想,还真是冤枉了伯夫人了。 伯夫人虽然和所有的正室一样,不待见庶女,但因着她自己的嫡女当初嫁给了忠宁郡王,为了避免人家怀疑马家的门风,给自己女儿造成麻烦,对几个庶女,她也是让人仔细教导了的。 只不过,既然是庶出的,在各方面的用度什么的,自然是比不上嫡出的了。 而且庶出的为了过得好一点儿,谨小慎微地讨好嫡母、讨好嫡出兄弟、讨好父亲,乃是常态。这马氏自然也不例外。 也或许是在娘家压抑得很了,一朝出嫁,丈夫因着她公府小姐的身份,对她多有忍让讨好,让自卑又自傲的马氏一下子就膨胀了。 这人一旦膨胀,就容易忘形,让她难免觉得,整个萧家都该捧着她。 可是,到了萧家之后,她却屡屡碰壁,这怎不让她愤怒? 再加上,她一个长在内宅的女子,就算出门交际,也不过是在四王八公之间,对朝堂上的形式根本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四王八公如今的处境。 在她心里,除了皇家和几个王爷,他们治国公府,已经是京城里的一流人家了。 因此,她才会有治国公府一出手,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的萧家,肯定就会不堪一击的错觉。 掌柜的心里再怎么不服,马氏到底是主子,他只得哭着一张脸,道:「大奶奶,您就别为难小的,没有大夫人发话,这帐册,谁也不能看吶!」
第393页 「哦,是吗?」马氏冷笑道,「若是大堂嫂来看,你也是这样的说辞?」 「这……这……」掌柜的干笑了两声,「德大奶奶是得了大夫人亲自发话的,小的们自然是不敢阻拦的。」 马氏沉着脸:「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觉得我比不上大堂嫂罢了。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奈何不了她,还奈何不了你吗?」 掌柜的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然后就一言不发了。 马氏还在气急败坏,萧大夫人却不禁嘆了一声,对何妈妈道:「王德这是料准了我在这里,不会任由马氏胡闹,做给我看呢。」 何妈妈询问道:「那太太要不要过去看看?」 「过去。」萧大夫人道,「我总不能任她再丢人现眼。」 萧大夫人领着何妈妈过去的时候,马氏正吩咐人掌嘴呢。她压着怒气,扬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这样热闹。」 掌柜的王德眼睛一亮,喊了一声:「大夫人!」 马氏脸色微变,下意识看了身旁的丫鬟一眼。那丫鬟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就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起身,笑眯_眯地说:「原来是太太来了。儿媳给太太请安。」 萧大夫人扶着何妈妈的手,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上首,看也不看马氏一眼,只问王德:「王德,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氏狠狠地瞪了王德一眼,意思是叫他别乱说话。 可王德本就想趁机把她压下去,哪里会受她威胁? 「这……大奶奶要看帐册,小的实在是不敢自作主张,还请太太明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萱岚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1章 薛宝钗(十五) 「哦, 是这样吗?」萧大夫人终于转头,正眼看了马氏。 见王德居然如此不识时务,马氏心头恼怒。但面对萧大夫人的质问,她却是有恃无恐:「是又如何?我的夫君乃是萧家长房嫡长子, 我就是萧家的嫡长媳, 未来的宗妇。怎么, 我连查一查自家生意的帐册都不行吗?」 萧大夫人轻笑道:「你若是从前没听懂, 我也可以跟你再说一遍。你是萧家的嫡长媳不错,却不是未来的宗妇。早在成婚读书科举的时候,他这一房, 就没有继承权了。」 这下, 马氏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语含威胁地说:「太太这话, 我必是要告知家中父母的。」 萧大夫人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道:「那我就等着亲家的书信了。」说完, 起身就带着何妈妈走了。 ——你还真以为你们治国公府是宁国公府和荣国府府, 祖籍都在金陵吗? 宁荣二府之所以逐渐败落的时候, 还能在江南做护官符,一是两家军中的人脉还没有散尽, 二就是两家都是从金陵起家的, 在江南算是地头蛇。 治国公马家祖上乃是山西人士, 在江南可没有什么根基。若是在鼎盛时期也就罢了, 如今么……他们怕是比萧家还想息事宁人。 若不然, 被马家的对头, 或是忠宁王的政敌知晓,马家的出嫁女自恃身份,欺辱婆家, 怕是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见萧大夫人就这么走了,马氏忍不住一懵,继而就有些惶恐起来。 因为她突然发现:治国公府的名头,好像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有用。 她不死心地写信寄回了京城,把萧家不把公府放在眼里的事添油加酱地说了一遍。 说来真是不巧,治国公府的伯夫人收到信的时候,朝中正有人得了圣人的示意,弹劾忠宁王。 伯夫人的亲女儿是忠宁王妃,虽然忠宁王夫妇感情不和的事几乎是上层圈子里公开的秘密,但这个世道,从来讲究夫妻一体。若是忠宁王不好了,她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正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庶女却拿这些琐事来烦她,更令她厌恶不已。 而且,伯夫人是什么人?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游刃有余那么多年,一看信上的内容,就把事实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真是个眼皮子浅的蠢货!」伯夫人怒道,「就跟她那个狐媚子姨娘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们家为什么要把庶女嫁给富商出身的萧承运?还不是看中了萧家的财力,想要搭个顺风车,多置办些产业,贴补一下家用? 他们这些开过勛贵们,除了极个别的,权势早不如从前了,那些灰色收入自然也就缩水了大半。 这些年,伯夫人作为当家主母,为了维护公府的体面,操了多少心?结果倒好,她的亲女儿如履薄冰的,一介庶女倒是仗着公府的名头,在婆家作威作福了。 更可气的是,人家萧家还不买帐! 「太太,消消气。」伯夫人的儿媳妇吴氏连忙给婆婆端了杯茶,「她一个庶出的,能有多少见识?太太只管休书一封,申饬一番便是了。」 其实,吴氏也纳闷呢。 这个庶出的小姑子做姑娘时挺低调沉默的一个人呀,怎么出嫁还没两年,就变了这么多? 伯夫人嘆道:「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们马家再怎么着,也顶着个公府的名头,若是连给嫁到商户之家的女儿撑腰都做不到,外人该怎么看他们家?
第394页 说他们色厉内荏也罢,死要面子也罢,他们家到了这步田地,唯一能挣的,可不就只剩下面子了吗? 被婆婆稍一提点,吴氏也露出了愁容,忍不住埋怨庶出的小姑子多事。 可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诶,对了。」吴氏眼睛一亮,「太太,荣国府贾家的祖籍,好像是在金陵吧?」 伯夫人一怔,亦是面露喜色:「不错,的确是金陵。」 他们马家与贾家,在四王八公里也算关系不错的,那贾家的老太太又最是要面子、好排场的,她只要带上礼物,好好奉承一番,请贾家帮忙震慑一下萧家,应该还是可以的。 ****** 且不谈马家如何出手,萧家又该如何应对。只说薛王氏得了好消息之后,便欢欢喜喜地回了家,准备和女儿好好说道说道。 只是,待进了二门,她才有些尴尬地发现,这话题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本来嘛,这件事都是她太过紧张给闹出来的,她一个做长辈的,总不能拉下脸来和小辈道歉吧? 但若是不说开了,她又怕女儿继续赌气。 ——女儿这会儿是因着赌气才整日念佛,谁知道会不会念着念着,就真的迷上了佛法呢? 但对薛王氏来说,解决不了的问题,完全可以去找丈夫,把这项烦恼转嫁到丈夫身上。 于是,她收回了要去宝钗院子的脚步,转身便去了丈夫的书房,把萧大夫人的话转述给了他。 然后,她便抱怨道:「当初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说什么把佛像、佛经都给弄走。这些可好了,弄巧成拙了吧?」 看着眼神闪烁,脸上带着点儿心虚却又强撑着的妻子,薛端在心里笑嘆了一声,果断把这锅给接住了背好。 「也是我当初太过武断了。」 ——这种接锅的事情,他从成婚后就开始了,到如今,已经是行云流水,娴熟无比了。 自己宠出来的媳妇儿,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宠下去咯! 有了丈夫这句话,薛王氏立时就理直气壮了起来:「那你说,如今该如何是好?」 这件事,薛王氏觉得十分棘手,但薛端却已经有了主意。 主要是先前他之所以出了昏招,全都是因着不好和女儿接触太多,被妻子给带偏了。如今他跳出了妻子的局限,又怎么会想不到,以宝钗的聪慧和善解人意,此事只会点到即止,不会真的要父母像她低头? 于是,薛端便道:「太太明儿个就把那佛像和先前收走的佛经都给钗儿送回去吧,钗儿聪慧,见了这些东西,就会明白太太的意思的。」 「这……能行?」薛王氏有些忐忑。 薛端肯定地说:「自然是能的。」 薛王氏还是选择了相信丈夫,第二天一早,就让人把东西都送了回去。然后,就焦急地等待起来。 好在,宝钗并没有让她等多久,不过半个时辰,便穿戴一新地领着丫鬟来给她请安了。 「妈可是用过早膳了吗?」 看着女儿头上崭新的珍珠和碎宝石穿的头绳,还有身上鲜嫩的鹅黄色马面裙,薛王氏彻底松了一口气,脸上都快笑出皱纹了:「还没用呢。来,钗儿,到妈这里来坐。」 宝钗顺从地坐在了薛王氏身边的脚踏上,一面吩咐丫鬟备膳,一面对母亲道:「昨儿个我到灵儿姐姐家里做客,见他们家的菊花开得实在是好。特别是那几盆绿牡丹,称得上是极品了。什么时候,咱们家也弄几株来,我也好请小姐妹们来聚一聚。」 对于前一段时间的误会与别闹,宝钗绝口不提。 见果然如丈夫多说,女儿绝对不会不依不饶地抓着不放,薛王氏更是高兴,心里感慨:还是宝钗孝顺! 就仿佛,前段时间可劲儿作妖,让她操碎了心的不是宝钗一样。 「不就是几盆花吗?这个容易。我记得城西就有一家子,是特意培育菊花的,改明儿叫你哥哥跑一趟,给你挑几盆好的,保管你在小姐妹面前长脸。」 「长脸倒是不必,只有有个藉口大家聚一聚罢了。」 母女二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前段时间的事情很快就消弭于无形了。 绿袖与莺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禁相视一笑。 ——主子们好了,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用跟着提心弔胆了。 不多时,早膳就摆好了,一家四口一起用了一顿早膳。期间,薛蟠对宝钗今日的穿戴打扮赞不绝口。 「咱们家最不缺金玉的,妹妹只管捡着喜欢的使唤便是了。对了,前两天南海又运过来一批珍珠,妹妹先挑挑,看有没有入眼的。」 宝钗也不推辞,笑盈盈地说:「谢谢哥哥。」 薛蟠嘿嘿一笑,高兴得多吃了半碗饭。 一时饭毕,薛王氏便给薛蟠说了宝钗想寻几株菊花的事。 薛蟠拍着胸口保证:「妈和妹妹放心,我亲自城西,把最好的都给妹妹弄回来。」 宝钗急忙嘱咐道:「若是人家主人家心爱的,不愿割捨,哥哥可千万不要强买。」 薛蟠笑道:「妹妹安心,我可不想再回书房抄《管子》。」 被薛端压着磨练了近一年,薛蟠早不是那个「天第一老子第二」的呆霸王了,哪里还能干出那些年少无知的荒唐事?
第395页 此时,兄妹二人却都没想到,薛蟠不过是去买几盆菊花,竟是红鸾星动,连带着把宝钗一直以来烦恼的薛家的出路也给解决了。 所谓事实奇妙,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小小燕子飞啊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小燕子飞啊飞 20瓶;上野駅45号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2章 薛宝钗(十六) 城西的楼家不愧是世代培育菊花的, 薛蟠去了一趟,回来就带了四盆含苞待放的菊花来。 一盆紫龙卧雪,一盆瑶台玉凤,一盆玉翎管, 一盆硃砂红霜。两艷两素, 各有千秋又相得益彰。 宝钗说要菊花, 本意是要给父母一个台阶下, 顺便能邀请小姐妹们聚一聚、玩一玩。可待真正见了这几株傲然挺立的菊花,也不禁生出了十二分的喜爱之情。 薛蟠拿出一本装订好的小册子,递给宝钗:「这是买花的时候, 楼老爷赠送的, 说是教人怎么养护菊花的。」 「楼老爷真是贴心, 怪不得他们家的口碑这样好呢。」宝钗接过册子翻了翻, 见上面写的详尽又通俗易懂, 不禁贊道。 「可不是嘛!」薛蟠傻笑了两声, 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颊上竟然泛起了两团红晕。 宝钗觉得有些奇怪, 但也没多问,而是再次真心实意地向薛蟠道谢:「辛苦哥哥了, 我很喜欢。」 薛蟠笑呵呵的:「妹妹喜欢就好。」 等到晚上用膳的时候, 宝钗就发现, 她哥哥时不时就发呆傻笑。有好几次, 饭菜险些塞到鼻孔里去了。 这下, 不但薛蟠看出不对劲儿了, 薛端与薛王氏也看出来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觉得儿子这个状态,怎么看都是情窦初开呀。 等用完了晚膳, 薛端就把薛蟠叫进了书房,直截了当地问:「你今日心不在焉的,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他这个儿子,就是个直肠子,你若是问得拐弯抹角,说不定他根本就听不懂。 「啊?」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薛蟠勐然惊醒,耳朵一下子就红了,挠着头「嘿嘿嘿」的傻笑。 薛端觉得不忍直视,板着脸道:「问你话呢!」 薛蟠「嘿嘿」地又笑了两声,颇有些谄媚地往前凑了凑:「老爷,儿子看上一个姑娘,您去帮儿子提亲呗。」 薛端一怔:「谁,哪家的姑娘?」 「就是……就是楼家的。」薛蟠平日里多糙的一人,今日竟破天荒扭捏起来,可见是真的喜欢人家。 只是…… 「你怎么会见到人家姑娘的?」薛端第一反应,就是薛蟠又不规矩,在人家家里乱闯了,「去的时候不是交代你了吗,要规规矩矩的,不许做无礼之事。」 也实在是不怪薛端这样想,主要是江南的姑娘家,比京城人家藏的更严实,轻易不见父母亲人之外的人的。 更有那迂腐的人家,自小就给姑娘裹了脚,七岁之后,就养在绣楼里,平日里除了跟着母亲出门做客,几乎是到了出嫁,才从绣楼里出来。 像薛家、萧家这种大商家,家里人走南闯北的,都是受京城的风气影响,对女儿家的拘束不那么严,也不给女儿裹脚。 但楼家不同。 人家家里的花虽然也卖,但这花儿是雅物,卖花和卖文房四宝的一样,都是清雅的行当。 这种人家的家教,必然是比他们这些人家严的。 但这一回,他可是冤枉了薛蟠了。 「老爷,您可别乱说,儿子如今已经懂事了,怎么会做出越礼之事?」薛蟠委屈极了,「再说了,人家楼老爷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吶。」 「行了,行了,你还委屈上了。」薛端白了他一眼,「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下子,薛蟠又吧好意思起来,在薛端再次忍不住呵斥之前,他终于扭扭捏捏地开口:「就是……不就是儿子去挑花的时候,正碰见了楼家二姑娘在修剪花枝。哦,对了!」 薛蟠一拍脑袋,颇有些与有荣焉地说:「那盆瑶台玉凤,就是楼二姑娘精心侍弄出来的。楼老爷说她天生爱花成痴,他不忍折了女儿的天赋,一直带在身边培养的。」 薛端见他不似作伪,便摆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老爷,提亲的事儿……」 薛端道:「这事儿不是你该掺合的,快滚吧。」 薛蟠还想争辩几句,但被薛端一瞪,登时就不敢再多说了。但他心里却打定了主意,除了楼二姑娘,他谁也不会娶的。 而薛蟠离去之后,薛端倒是真的认真地考虑起他的婚事来了。 首先,四大家族里的女子,要排除掉。薛端已经有了要摆脱四大家族的想法了,自然不会再与其他三家联姻了。 排除了四大家族之后,首选就是门当户对的富商们。 可是,这个时候,其他三家的势力还没有散尽,若是薛家直接与富商联姻,把摆脱之心过早显露,难免会引起其他三家的不满。 目前来说,薛家对上贾、史、王任何一家,都没有什么胜算。 这样看来,若是薛蟠要死要活地非要娶楼家女,反而成了破局的关键。
第396页 毕竟,他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溺爱一些,也是理所应当嘛! 心里有了主意之后,薛端便叫来贴身小厮,如此如此地吩咐了一番。那小厮听得连连点头,转头就去约了薛蟠的小厮喝酒。 薛蟠也是这段时日来被亲爹整治得狠了,心里怯得慌。因此,哪怕心里再憋屈,再不情愿,也不敢到薛端面前去闹。 但少年郎情窦初开,本就是冲动的。一下子又遇上了阻力,就更觉得自己就像那被王母娘娘狠心拆散的牛郎织女里的牛郎,苦哈哈地无力反抗。 他越想,情绪就越低落,一连两天,饭都用得少了。 他的小厮铜钱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就给他出主意:「老爷不同意,大爷何不去求求太太?太太最是疼大爷的,哪忍心看大爷折腾自己?」 不得不说,薛蟠的确是长进了。小厮的一句话,他立时就抓住了重点:哪里忍心看大爷折腾自己? 「去给我拿个镜子过来。」薛蟠吩咐道。 「啊?」小厮一怔,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了,「大爷,镜子来了。」 薛蟠对着镜子照了照,但见镜中人脸色泛白,嘴唇发干,眼眶发红,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儿惨。只奈何他身形魁梧,把这份儿惨给化去了大半。 看来,还得继续折腾自己呀! 薛蟠威胁小厮:「这件事,谁也不许透漏给太太知道。要不然,一家子都发卖了!」 铜钱吓了一跳,急忙诅咒发誓:「大爷放心,小的对大爷忠心耿耿,绝对不敢违背大爷的意思!」 「唔。」薛蟠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吩咐道,「往后,把我的饭菜都送到房里来。太太若是问起了,就说我在学看帐。」 「是。」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薛蟠整个人瘦了得有十斤,衣裳穿在身上,竟似挂在身上一般。 他的脸色已经泛青了,嘴唇上也起了一层层的干皮儿,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唔,这就差不多了。」薛蟠拿着铜镜,左照右照,对自己的形象终于满意了,把铜镜往铜钱怀里一扔,吩咐道,「大爷我病了,快去请个大夫来。」 「诶,大爷,小心点儿,这可是杨贵妃用过的古镜!」铜钱手忙脚乱地把镜子给接住了,大大松了一口气。 薛蟠撇了撇嘴:「不就是个镜子。快去请大夫!」 「好,好,小的这就去。」 铜钱把镜子放好,出了门一熘烟儿就跑去找薛端的小厮元宝了。 「怎么,大爷那儿有动静了?」元宝看见他,也是眼睛一亮。 薛蟠的情况,薛王氏不知道,薛端却是了如指掌的。他也怕儿子真把自己给折腾出个三长两短来,让元宝时刻盯着呢。 「大爷说……让请大夫。」铜钱气都没来得及喘匀。 元宝眼睛一瞪:「那你还等什么?快去请啊!对了,找个人去通知太太。」 「诶,我这就去。」铜钱一熘烟儿又跑了。 元宝这边终于完成了任务,也急忙到薛端那里復命去了。 「嗯,知道了。」薛端一脸淡定地应了一声。可他手中的帐册,却是好久都不翻动一下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妻子已经先到了儿子的院子了,这才淡定地放下帐册,淡定地起身,淡定地吩咐:「走吧,去看看蟠儿。」 当薛端领着元宝来到薛蟠的屋里的时候,就听见薛王氏的哭声:「……你爹那个杀千刀的,怎么就这么狠心?我可怜的蟠儿呀!」 间或还有薛蟠虚弱的安慰声:「妈,儿子没事,您别担心。」 「这还叫没事儿?」薛王氏一改往日的温柔,又气又恼的,「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你……你这是在剜为娘的心吶!」 薛端一进屋,眼尖的绿袖就看见了,立马附到薛王氏耳边,低声道:「太太,老爷来了。」 绿袖的初衷,是在提醒自家太太该注意些形象了。 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明白为母之心 薛王氏霍然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薛端,态度十分强硬地说:「你去,立马就到楼家去提亲!蟠儿难得遇见一个喜欢的,你成全他又怎么样?」 薛端假意为难:「咱们四大家族代代联姻,蟠儿的婚事,怎能如此草率?」 「我不管什么联姻不联姻的,我只要我儿子好好的!」薛王氏颇有些胡搅蛮缠,哽咽道,「你看看,咱儿子都成什么样了?老爷,你就真忍心?」 薛端凝目细看,也是吃了一惊:「蟠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毕竟,听下人转述和亲眼所见,震撼力还是很有区别的。 薛蟠嗫嚅道:「老爷,儿子没事。」 「这还叫没事?」薛王氏哭道,「老爷,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娘儿俩吗?」 「哎呀,太太,你这是什么话?我……我也没说不同意呀!」 薛蟠眼睛一亮:「老爷,您同意了?」 「嗯。」薛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于是,等宝钗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河边春暖花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无殇 38瓶;夜静雪 10瓶;译予 6瓶;zzx、蜗牛左左 5瓶;迷失的灵魂 1瓶;
第397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3章 薛宝钗(十七) 宝钗总觉得「楼」这个姓氏挺熟悉的, 但真要细想,却又想不到在哪里听过。但无所谓,只要薛蟠不再娶那个夏金桂就好。 实在是那夏金桂太过厉害,宝钗虽不至于怕了她, 但也不乐意再和她做一家人了。 那就是个搅家精, 不但薛王氏这个婆婆, 便是宝钗这个註定要外嫁的小姑子都没逃过夏金桂的荼毒, 整日里指桑骂槐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更别说, 她还勾引堂弟薛蝌, 弄得原本关系不错的两家几乎老死不相往来。 宝钗一个年轻姑娘, 自然不如她豁的出去, 且为了母亲的安宁, 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结果, 就让一个夏金桂, 把他们一家子给搅得不得安宁。 这位楼二姑娘, 再怎么着,也比夏金桂强吧? 没错, 宝钗对嫂子的要求, 就是这么低。 至于薛家到楼家提亲, 能不能成的事, 宝钗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的。 如今的薛家, 可不是上辈子那般, 一家子几乎是狼狈地避到了京城,求亲戚庇护的薛家。 薛端尚在,薛家的一切都掌握在他们长房手里, 不但豪富,还经常做些修桥补路、舍米舍面的事情。 虽说做这事本身就带有求名的目的,但做了就是做了,有说酸话的,自然也就有受了恩惠,心存感激的。 所以说,薛家在金陵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 再加上薛家祖上散尽家财支持□□,虽因先祖才干不足,只得了个紫薇舍人的虚职,但也勉强称一句开国功臣了。 因此,除非楼家眼高于顶,否则,薛家这门亲事,他们怎么着也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事实与宝钗所料也差不了多少。 薛家找了金陵城最好的官媒上门,楼家略略推辞了两次,但话都没有说死。 第一次,是作为女方应有的矜持,官媒也知道,第一次就能成的可能性不大,根本就不着急; 第二次,楼家老爷就说要太太去问问女儿的意思。毕竟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问问女儿的意见,也是显示他们家对女儿的重视。但楼老爷的口风已经松动了。官媒心里有数,转头就到薛家来邀功了。 薛王氏自然不会吝啬银子,当即便让人给包了个上等封,说是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薛家有钱,这上等封也比别家的大,足足有纹银五十两。那官媒略略一捏,便笑得合不拢嘴:「薛太太放心,一切包在老身身上。」 薛王氏笑道:「李冰人的本事,我自是信得过的。要不然,也不会不找别人,单来找你了。」 她轻飘飘的捧了一句,那官媒更是受用,下定决心要凑成这一段好姻缘。 这边李冰人一走,躲在屏风后面的薛蟠便心急火燎地跳了出来,搓着手、谗着脸问:「妈,这事儿算是成了吧?」 见儿子这样心心念念的,薛王氏心里就不大舒服,没好气地说:「你方才怎么不自己出来问?一个大男人,竟是学起姑娘家躲羞来了!」 粗枝大叶的薛蟠是丝毫也没察觉到自家老娘的心情,红着脸嘿嘿一笑,道:「我这不是怕人觉得我孟浪嘛!」 薛王氏挑了挑眉,心里对这楼二姑娘的印象就降了一等。 ——这还没成婚呢,只见了一面,就把她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也不知是使了什么邪法? 她倒是有心再拿捏一下,好让那楼二姑娘知晓些厉害。但想想儿子前段时日要死要活的模样,她终究是怕楼家万一不答应,反而害了儿子,也只得罢了。 但在宝钗面前,她却难免抱怨起来:「你是没见你哥哥的样子,还没成婚呢就这样了,日后若是成婚了,两人整日里在一块儿,蟠儿眼里还能有我这个娘吗?」 宝钗连忙劝道:「妈说的哪里话?哥哥平日里最是孝顺,这话若让哥哥听了去,岂不伤心?」 「哼!」薛王氏不满道,「他如今哪里还顾得上我?」 宝钗听得好气又好笑,只能继续柔声劝慰:「所以说,才要赶紧把这事给定下来呀。要不然,哥哥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等事情真正定了,哥哥放了心,自然就会把心思转到别的地方了。」 薛王氏想了想,觉得宝钗说的很有道理,不禁点了点头:「我的儿,还是你看得透彻。」 看来,官媒那里,还是要催一催的。 宝钗但笑不语,心道:自古婆媳难处,我上辈子的婆婆是我亲姨妈,还处处想着给我立规矩呢。那楼二姑娘和您可没什么关系,勐不丁就跑出来和你抢儿子,你能喜欢她才怪了! ****** 再说官媒第二次登门之后,楼老爷就让自家太太去问问女儿的意思。 楼太太蹙眉:「这大姐儿还未定亲,就把二姐儿先定了,是不是不太好?」 楼老爷道:「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又有什么打紧?姻缘这种事情,最是不讲理的,二姐儿既然遇上了,总不能因着大姐儿没定亲,就推了吧?」 「可是……」楼太太欲言又止,满脸的不情愿。 楼老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忽而眉头一皱,道:「你不会还惦记着你娘家侄子吧?我告诉你,别说你那嫂子眼高于顶,看不上咱们家,就算他们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第398页 一听这话,楼太太就不乐意:「我娘家侄子怎么了?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你怎么就看不上了?」 楼老爷道:「他就是甘罗再世,我楼家也不兴这血脉回流的事!」楼太太哑然,半晌,讪讪道:「你原来忌讳这个,怎么不早说?」 「早说什么呀?」楼老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原先你那侄子没功名的时候,你嫂子多热心?自从你侄子连着中了童生和秀才,你嫂子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话里话外都是我们瑶儿配不上她儿子的意思。我呸!」 楼老爷冷笑了一声:「这世上中秀才的是少,但中举人的更少。我倒要看看,她那天资绝顶的儿子,能走多远?」 提起自己嫂子,楼太太心里也有气。但她总想着侄子已经有了功名,将来女儿要是嫁过去,说不得就有个诰命了,所以才忍了。 但她家老爷既然忌讳血脉回流,这事显然是不成了,她也只得打消了这念头,转而认真地考虑起薛家的亲事来:「那薛家大爷,老爷是见过的,究竟是怎么个人儿?我怎么听说,他行事十分荒唐啊。」 不怪楼太太有此一问,实在是薛蟠那「呆霸王」的名号,金陵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楼太太是个疼爱女儿的,自然要谨慎一些。 楼老爷道:「他今年才多大,能干什么荒唐事?」 楼太太想了想,还真没听说过薛蟠与酒色有关的传言。听得最多的,是他在外与人程勇斗狠,把人打进医馆的事。 不过,就这也是一年前的消息了。 楼老爷道:「他原先是不大着调,但如今明显是已经改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荒唐事儿?」 理就是这么个理,楼老爷说的清楚,楼太太也听得明白,不禁点头道:「只要能改就好。」 楼老爷又道:「那日他到咱家买花,礼数倒是十分周全,撞见了女眷也懂得慌忙避开。只是有几分憨直之气,不如薛老爷三分圆滑。」 楼太太听着,已经是有几分满意了,笑着替薛蟠说了句好话:「憨直好,憨直些懂得心疼人。」 见她立场这么不坚定,楼老爷暗暗唾弃了两句,催促道:「那你还不去和女儿说说。」 「这就去,这就去。」 要说也真是天定的姻缘,这楼二姑娘楼玉瑶对她那风度翩翩的表哥看不上,觉得他弱不禁风,没有男子气概,倒是对身材魁梧的薛蟠有几分意思。 「但凭爹妈做主。」 这是楼二姑娘的原话。 而这年头,女儿家但凡被问到了亲事,若是肯的,就是「任凭爹娘做主」;若是不肯,那就是「女儿还想对侍奉爹娘几年」。 楼太太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说:「那等薛家再请官媒上门,就叫你爹应了。」 「妈!」楼二姑娘羞得脸颊跟抹了胭脂似的,钻进了母亲的怀里。楼太太笑呵呵地把女儿搂住了。 二女儿的终身解决了,楼太太自然又烦恼起了大女儿,不禁嘆道:「你的终身是有靠了,只是你姐姐命苦,这辈子,还不知着落在哪里呢?」 提起姐姐的婚事,搂玉瑶也很替姐姐难过,但还是要安慰母亲:「妈,那是他们没福气。算命的不是说了吗?姐姐日后比得贵婿的。」 原来,楼大姑娘今年已经十五了,曾定过两门亲。但第一任未婚夫中了进士之后,便翻脸不认人,托人捎来了退婚书,据说在京城娶了贵女。 楼太太气得破口大骂,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帮女儿再找一个。 这一回,楼太太汲取教训,再不找读书人了,找了个家境殷实的地主人家。 可定亲没多久,楼大姑娘的第二任未婚夫竟是从山上摔了下来一命呜唿了。 这件事,不但对那一家子打击甚大,对楼大姑娘的打击也很大,大到她提起定亲就抹眼泪,不愿意再次见证自己命苦。 因此,她的亲事才一直拖了下来,直到及笄了也还没定。 楼太太虽然怜惜大女儿,但小女儿的婚事就在眼前了,自然还是得先紧着小女儿的事办。 既然女儿愿意,楼家也没有拿捏什么,这让薛王氏心里顺畅不少,两家的婚事谈的很顺利。没过多久,李冰人就带着薛家备下的聘礼,大张旗鼓地再次登门。 这下,几乎是整个金陵的大户人家都知道,薛家子要娶楼家女了。 说到这儿,还有个小插曲,让楼太太觉得格外扬眉吐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一只吃撑的喵、哈士奇爱拆家 10瓶;七夜 7瓶;上野駅45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4章 薛宝钗(十八) 这楼太太原本不是想着让楼二姑娘嫁给娘家侄子嘛。原本这事儿两家是有默契的, 她嫂子秦氏对此也挺热衷。 毕竟,楼太太的娘家纪家只能算是小富之家,跟楼家根本就没法比。 但自从秦氏的独子纪和中了秀才之后,秦氏立马就变了一副嘴脸, 原本十分满意的儿媳妇人选, 也就是楼二姑娘, 如今在她眼里, 那是处处都有毛病。 什么身子骨纤细,不好生养啦;什么整日里摆弄花草,不会持家啦……
第399页 总之, 就是挑剔。 但实际上, 秦氏只是觉得, 他儿子已经有了功名, 可以攀更高的枝了, 就时刻准备着, 把楼二姑娘给踹了。 当然了, 再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 秦氏也只能「勉为其难」,接受楼二姑娘这个儿媳妇了。 且因着楼太太先前的态度, 秦氏是丝毫也不担心, 楼家会先反悔的。 所谓的有恃无恐, 说的就是她。 就在秦氏听说薛家和楼家定亲的时候, 还以为薛家定的是楼大姑娘, 不由酸熘熘的说:「那个扫把星, 也配这么好的亲事?」 秦氏自己也有个女儿,今年十三,和楼二姑娘同岁。就像她一直想让儿子娶个贵女一样, 也盼着女儿嫁个贵婿。 而豪富之家的薛蟠,在秦氏眼里,可不就是大大的贵婿? 秦氏的女儿纪如正坐在脚踏上绣花,闻言也是气闷,把绣棚往矮几上一放,说:「娘,你少说两句吧!」 纪如心里不好受,倒不是看不得表姐有了好姻缘。对于这个定了两回亲都没成的表姐,纪如也是很同情的。如今表姐能重新找到归宿,她打心眼儿里替表姐高兴。 她之所以不高兴,是因着她娘的眼光随着哥哥中了秀才一下子拔得太高,好几家门当户对的到他家给她提亲,都被她娘给拒了。 纪如今年都十三了,她的生月又大,虚岁都十四了,可婆家却还没个着落。江南的女儿家出嫁都早,除了像表姐那样情况特殊的,哪一个不是十三四岁就相看了婆家的? 可因着她娘三番五次的推却,那些冰人们都知道她娘想攀高枝儿的心思,一个个的也不爱管他家的事了。满打满算的,已经有半年没人上门提亲了。纪如可是真怕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因此,听见秦氏说这些,纪如难免满腹牢骚。 秦氏不乐道:「嘿,我怎么就不能说了?要我说,楼家不过是个卖花的,这么好一门亲事,合该你这个秀才公的妹妹才门当户对。」 「娘!」这下,纪如是真恼了,「你要是再说这些,就是逼我去死了!」 见女儿动怒,秦氏不由讪讪:「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表姐好不容易又找着了人家,我这做舅母的,总得去看看。」 这话倒还像样,但纪如犹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到了姑母家里,可别乱说话!」 秦氏摆了摆手:「放心,我有分寸。」 可有了她这句话,纪如却是更不放心了,干脆道:「我也好久没见表姐、表妹了,同你一起去。」 「真是为了见表姐、表妹?」秦氏狐疑地盯着女儿看了半晌,警告道,「我可告诉你,你往后也是要嫁个有功名的,别再惦记你表哥了。」 秦氏口中说的「表哥」,是楼家大爷。楼家大爷和大姑娘乃是一胎双生,今年十五,也是正说亲的时候。纪如对这个表哥很有好感,但也只是兄妹之情罢了。也就秦氏整日里疑神疑鬼的,弄得两人都不好站在一起说话了。 「妈,你胡说什么呢?表哥正是议亲的时候,这话要是让人听去了,还让我和表哥怎么做人?」 纪如的本意是表示两人都没那个意思,但秦氏抓重点的能力非同一般,她立时警觉道:「不错,不能让人对你生了误会!」 纪如:「……」 ——算了,只要你不给我找事就行。 可纪如就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也是註定要落空了。 ****** 「什么,和薛家议亲的是二姐儿,不是大姐儿?」 这一声极其尖锐,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对呀,是二姐儿。」楼太太看着她这副样子,再想想她方才阴阳怪气地把大姐儿气得差点儿落泪的嘴脸,只觉得一阵解气,「这薛家大爷偶然二姐儿一面,便上了心了,三番四次地托官媒来提亲。我们家也是看他们家诚意十足,这才允了的。」 哼,叫你对二姐儿挑三拣四的,没想到我家二姐儿会找个更好的吧? 两家过了礼之后,薛蟠又专门登门拜见过岳父岳母,还在大舅子的陪同下,和未婚妻说了几句话,双方都很满意,分开的时候都是羞答答的,满脸通红。 而楼太太看薛蟠,真是应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楼太太的想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她觉得内侄纪和温文尔雅,这会儿对比了薛蟠,却又觉得纪和身子骨太弱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以往她觉得读书人家清贵,现在想想:清贵能当饭吃吗?还是得找个富贵的,女儿嫁过去,一辈子锦衣玉食,唿奴使婢。 但在秦氏心里,还一直把搂玉瑶当备胎呢。如今她儿子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呢,楼玉瑶怎么能先定亲? 这样想着,她就不顾纪如一直扯她袖子,直接问了出来:「我说妹妹,不是说好了,二姐儿要定给我家和二的吗?这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楼太太笑眯_眯地说:「这都是咱们姑嫂间的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呢?再说了,二姐儿都十三了,和儿也十八了,一直也不见你们请媒人上门。这女儿家的青春,哪里能耽搁呢?」 秦氏被噎了一下,她也知道自己这事干的不地道,但还是不甘心:「大姐儿还没定亲呢,二姐儿怎么能赶在姐姐前面呢?」
第400页 坐在下首的楼大姑娘暗暗冷笑了一声,拿帕子掩着嘴角,细声细气地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种事情,早有天定,强求不来的。如今妹妹有了好归宿,我是一心替她高兴的。」 对于舅妈秦氏吊着母亲,把自己妹妹当备胎的事,楼大姑娘一直颇为不满。只不过以往碍于母亲鬼迷心窍,她不好多说什么。如今好不容易母亲清醒了,不把妹妹往火坑里推了,楼大姑娘自然是高兴,高兴得恨不得当着秦氏的面儿大笑三声! ——真把你儿子当香饽饽了,觉得全天下都该捧着他?不过中了个秀才,就嚣张成这样,改明儿要是中了举人,还不得妄想配个公主? 秦氏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舅妈也是为你着想,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 见她不高兴,楼大姑娘就高兴了,连被她恶意地戳伤疤,也不觉得难堪了。楼大姑娘笑得纯良无比:「多谢舅妈关心。不过,我家中高堂尚在,这终身大事,自有家严与家慈操持,就不劳舅妈费心了。」 这话就说的有些不客气了,简直就是指着秦氏的鼻子骂她多管闲事了。秦氏一向自视甚高,当即便气得七窍生烟。 可楼太太却不等她发作出来,便假意呵斥女儿:「你这孩子,怎么跟舅妈说话的?你舅妈年纪大了,你别老是气她。」 得,这是骂秦氏老煳涂了呢。 楼大姑娘险些憋不住笑出来,搂玉瑶也憋得满脸通红。但两人皆觉得痛快不已。 以往,因着楼太太一心想促成楼玉瑶与纪和的婚事,在秦氏面前难免矮上一截。偏秦氏又是个不懂得见好就收的,没少让楼太太受气。 如今么,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秦氏接连被她们母女讥讽,眼见得占不到半点儿便宜,只得气哼哼地告辞了。 纪如觉得自己母亲太不着调,但她是小辈,有姑母在,她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得歉意地沖表姐和表妹笑了笑,跟着母亲告辞了。 ****** 楼家发生的事,没两天,薛蟠就从大舅子楼昭那里知道了。 楼昭一直都看不惯自命清高,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纪和,但这种事情,牵扯到两个妹妹的清誉,他也不会随便乱说。 但他不说,架不住纪和自己作死,恰好被薛蟠给撞上了啊! 却说这天,薛蟠好不容易从亲爹那里讨了两天的假,就唿朋唤友,到翠微楼好好喝顿酒,松快松快。 一行人要了个雅间,正喝到尽兴处,就听见隔壁有人提到了楼家的姑娘。 其中一个明显就是喝高了,声音尤其的高:「楼家言而无信,一女许二夫!幸好我娘慧眼如炬,没有真的定下了她。要不然,嘿嘿……」 然后就是一群起闹的。 一时间,薛蟠在的这个雅间针落可闻。 他们这群人,都是一块儿长大的。虽然如今薛蟠上进了,却也一点儿没有抛下他们的意思,一群人一直玩儿的很好。 因此,他们都知道,薛蟠是刚和楼二姑娘定了亲,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呢。勐不丁听见了这样的话,众人都觉得很是尴尬,心里头把隔壁那蠢猪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225章 薛宝钗(十九) 眼见得薛蟠脸都气青了, 黄家的老二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咱们套麻袋揍他一顿?」 薛蟠咬牙切齿:「揍一顿?当然是要揍的!」 只不过,这样大庭广众地毁人姑娘家的清誉,真是比一年之前的自己还混帐。薛蟠觉得, 单是揍一顿, 也太便宜他了! 得了他的准话, 黄二就开门招来小厮, 吩咐道:「去,打听打听隔壁胡咧咧的是谁,找人盯着他点儿, 等他落单……嘿嘿。」他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 那小厮是从小跟着他的, 见自家二爷这么一笑, 自然心领神会, 也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二爷放心, 一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黄二拍了拍小厮的肩膀, 很是信重地说:「去吧。」 他们这群人, 是翠微楼的常客, 也都是掌柜心目中的金主儿。小厮找到了掌柜的,银子还没掏出来, 掌柜的就把他问的都说了, 并推了他的银子, 嗔怪道:「兄弟这是寒碜我呢。」 小厮也不强求, 先是把打听到的那大放厥词的人的身份抱了上去, 就召集人手, 盯梢儿的盯梢儿,踩点儿的踩点儿。 于是,在翠微楼里大放厥词的纪和, 回家的时候走到半道儿,一个麻袋从天而降。一瞬间,他的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接下来的、惨无人道的拳打脚踢。 「啊!」 「嗷!」 「你们……你们究竟是谁?竟然敢殴打秀才公!」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嗷!」 「啊!」 「……」 「别打了,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 「……」 但无论他放狠话还是求饶,对方始终不发一言,充分发挥了能动手就绝不瞎比比的优良传统。 直到纪和疼的失去了知觉,薛蟠才叫人停了手,把麻袋的口子解开,方便他醒了之后能自己滚蛋,一群人扬长而去。 第二天,薛蟠便找到了大舅子楼昭,直接了当地问:「那个纪和是怎么回事?」 「纪和?我表哥?」楼昭一怔,「他怎么了?」
第401页 薛蟠见他也是一脸懵,丝毫没有心虚的意思,心里的怒气去了一半,把昨天在翠微楼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简直岂有此理!」楼昭几乎要气炸了,「就他那样的,也敢肖想我妹妹!」 楼昭遏制住那一丝丝的心虚,一脸义愤填膺地说:「往日里碍于两家是亲戚,我们家不和他计较。如今,二妹妹都定亲了,他还在这儿胡言乱语,实在是欺人太甚!他要是真对二妹妹有意,合该正正经经请冰人上门,背后造谣算什么?」 薛蟠一听,就觉得是这个理。都是金陵城的,他可是从来没听见过纪家和楼家有议亲的风声。可见是那纪和品性卑劣,人家楼家看不上他,他就背后诋毁人姑娘,好逼得人不得不嫁给他。 阴险,实在是太阴险了!怪不得都说读书人一肚子坏水儿呢。 煳弄过了薛蟠,楼昭当即就回家,把纪和干的好事给爹娘说了。 楼老爷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迁怒楼太太:「这就是你看好的内侄儿!」 楼太太又是气恼,又是觉得臊得慌,跺脚道:「往日里看着他是个好的,谁知道会这样?」 楼昭道:「妹夫那里,我是暂且煳弄过去了。但为了二妹妹着想,舅舅家里,往后还是少来往吧。」 他舅舅性子懦弱,家里家外都被舅妈把持。偏舅妈又是个势利眼,还眼高于顶。若不是亲娘舅,楼昭早不想和他家来往了。 楼太太本就气恼,儿子还来添乱,不由气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你舅舅!」 楼昭怕把母亲气出个好歹,不敢再多说,转过头却忍不住撇嘴。 ——舅舅是亲的,舅妈却是娶的。舅舅被舅妈捏在手里,亲的不亲的,又有什么区别? ****** 再说薛蟠回了家,越想越气,就越觉得套一顿麻袋太便宜了纪和,就去找他爹求助了。 「你是说,你已经把人给打了?」薛端问。 见父亲神色严肃,薛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心里后怕起来。但转念一想,他又理直气壮了,辩解道:「他敢这样诋毁我的未婚妻,我要是没点儿表示,那还是个男人吗?」 薛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反问:「我有说你打他错了吗?」 薛蟠一怔,随即笑开来:「我就知道,老爷也会支持我的。」 薛端白了他一眼,道:「你既然已经打了他一顿,为何不在打的时候重点招唿一下脸?」 「啊?」薛蟠一懵,「招唿脸?」 看着自家傻儿子,薛端忍不住嘆气:「你不会连科举首重仪容都不知道吧?」 虽然读书人个个都说什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自前朝起,能考上科举的,最起码也得是体貌端正。莫说是破了相的,便是长的歪瓜裂枣点儿的,考官也不能让人进了会试。 也就是说,一旦那纪和破了相,科举之路也就到头儿了。 而像纪和这样清高自诩的书生,一旦不能科举了,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薛蟠反应了过来,不禁露出懊恼之色:「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姜,还是老的辣! 薛端摇了摇头,道:「那纪和到底是亲家的亲戚,咱们不好做得太过,你既然已经打了他一顿了,此事便暂且揭过,日后不许再提。」 「是。」薛蟠不情不愿地应了。 薛端怕他再惹事,便又提点了两句:「像他这种人,用不着你再动手,他自己就走不长远。」 对于自己亲爹的话,薛蟠自然是相信的。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报復回去才痛快。但爹说的也对,纪家毕竟是楼家的亲戚,他若是做得太过,只会让岳父家里为难。 薛蟠只能安慰自己,就像他爹说的那样,就纪和那样的,就算不搭理他,他迟早得把自己给作死了。 ****** 「哎呦!」宝钗勐然一惊,手里的绣花针便扎到了指头上。 「姑娘,怎么了?」莺儿连忙把噼到一半的绣线扔下,慌忙来查看宝钗的伤口,口中一叠声吩咐道,「雀儿,快拿伤药来。」 宝钗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指,只觉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眼前仿佛有一块儿香喷喷的大馅儿饼,还没等她撵着去吃,就主动跑到她嘴边儿,硬往她嘴里塞,不吃还不行的那种。 ——她总算想起来「楼」这个姓氏为啥那么熟悉了,前世大皇子府中最受宠的一个侧妃,不就是姓楼嘛! 后来,大皇子登基,这位楼侧妃也水涨船高,成了宠冠后宫的楼贵妃,和圣上育有三子二女。虽然宝钗不知道她的儿子有没有登临大宝,但就凭她孕育了那么多子女,后半辈子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当然了,天下姓楼的这么多,也不一定就是这一家的。宝钗自然也不会仅凭一个姓氏就武断的判定这个结果。 她自然还有别的线索。 如果只一个姓氏是巧合的话,那大皇子曾经数次向圣上进献菊花名品做寿礼,被圣人贊为简朴雅致,又怎么说? 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曾有眼红妒忌的人私底下嘀咕过,说是这楼侧妃曾坏过两门亲事。 这怎么看,都是楼家的大姑娘嘛! 也就是说,她还没想出怎么把自家从四大家族的泥潭里捞出来,救命稻草就自动送上门儿来了? 宝钗有些晕晕乎乎的,一向稳重的她,甚至忍不住向莺儿确认了一遍:「我未来嫂子,是哪家的来着?」
第402页 莺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城西楼家呀,就是世代培育菊花的那家,在咱们金陵城是顶顶有名的。姑娘这是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宝钗笑了笑,掩饰地说:「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嫂子好不好相处。」 「原来是这个。」自古以来,姑嫂关系的难处程度,仅次于婆媳。因此,莺儿也不疑有他,笑着提议,「姑娘不是要下帖子,请小姐妹们一聚吗?何妨多下一张帖子,与未来的大奶奶好好认识认识。」 因着楼家与薛家不在一个圈子,也不在一个层次,宝钗是没见过楼家的两位姑娘的,往常更没什么交集。若不然,宝钗也不会听见「楼」字,只觉得耳熟,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那位盛宠的楼侧妃了。 「好丫头,还是你机灵。」宝钗贊了一声,索性放下了绣棚,「这帖子,我得亲自写,以示诚心。」 莺儿笑嘻嘻地跟着起身,给宝钗研墨。那边的雀儿已经娶了一张海棠花贴,打开铺在桌上。 宝钗执笔,一手簪花小楷秀气又灵性。莺儿与雀儿自小伺候她,也颇有几分见识,不由交口称赞。 「行了,」宝钗笑道,「你们见过几个人写字?就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待墨迹干了,宝钗把帖子递给雀儿:「去找个机灵的,给楼家送过去,请楼家的两位姑娘一同来。」 既然要请,总不能单请一个,显得他们薛家看不起人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宣辰、宫神家的那位大人 50瓶;逍遥 20瓶;青鸟信鸾 11瓶;我是一只吃撑的喵、竹瑾 10瓶;绿豆汤 9瓶;大猫不乖 7瓶;瑞华坊阿清 2瓶;幽幽、颢龄、福气安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6章 薛宝钗(二十) 用过了午膳, 楼太太闲来无事,便领着两个女儿做针线,说说话。 「今儿收了薛家的帖子?」楼太太捻了一根儿葱绿色的丝线,一边穿针, 一边问小女儿。 「唔。」搂玉瑶头也不抬, 一边帮母亲和姐姐噼线, 一边回话, 「说是过几天请一众好友赏花,让我有空也去散散。」 楼太太露出满意之色:「这是薛家看重你呢,到了那天, 你就过去吧。和薛家姑娘好好相处, 薛家是顶疼女儿的。」 楼太太虽然没有明着说, 但意思也很明显, 就是叮嘱小女儿, 不要得罪了未来小姑子, 以免将来进了门儿, 人家给她小鞋穿。当然了, 若能趁机交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就像她说的那样, 薛家疼女儿, 若是有了小姑子的帮衬, 在婆婆那里, 就省事许多。 「女儿知道了。」搂玉瑶红着脸点了点头, 心里倒是紧张起来, 庆幸道,「幸好有姐姐陪着我去,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姐姐也能给我提个醒。」 楼大姑娘楼玉珍原本正埋着头绣菊花的花瓣儿,心里又是羡慕又是黯然的,勐地听见还有自己的份儿,不由抬起了头:「怎么我也要去?」 搂玉瑶歪着头笑道:「人家请柬上写的就是咱们姐妹两个,姐姐又怎么能不去呢?」 楼玉珍有些激动,也有些无措:「我没想到,他们家也会请我。」 楼太太嗔了她一眼,笑道:「往后都是亲戚了,两家来往的时候多着呢。」心里却是嘆道:薛家知礼呀!到底是大户人家,做什么事都懂得盖盖脸儿。 她又看了一眼无论容貌还是身段儿都极出挑的大女儿,心头泛酸:她这个女儿哪哪都好,就是命不好。只盼着和薛家来往之后,涨了身价,再有好人家来提亲才是。 ****** 到了宝钗举办赏菊宴的那日,薛家上下一大早就忙碌起来。焚香、扫撒、摆放桌案、清点器皿、核对菜单。再有把上好的果子酒放到井里镇着,预备着给姑娘们解暑消渴的;把能提前做出来的糕点先做好了晾着,和特意挑拣出来的果子蜜饯放到一起,以便客人一到,就能立时享用的;还有上好的枫露茶,也得提前沏上,时候到了才好喝…… 这一样一样的,都是宝钗亲自安排的。薛王氏在一旁看着,原本是想着女儿若是有疏漏的,自己也好提点一二。却不想,宝钗这样能干,小小年纪,就把一场小宴打理安排的井井有条。 「我的钗儿就是能干!」她忍不住和身边的管事媳妇儿刘二家的炫耀。 刘二家的赔笑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大姑娘是谁教出来的?」 薛王氏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刘二家的再接再厉:「这日后啊,大姑娘定然能得个贵婿,凤冠霞帔,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薛王氏撇了撇嘴:「她呀,还有的歷练呢!」但眼里的笑意,却是遮也遮不住。 刘二家的忙又赶着奉承,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薛王氏的心坎儿里。在薛王氏心里,她女儿宝钗,可不就是人品相貌、家私门第,样样都出挑吗? 那边宝钗见布置得差不多了,便吩咐雀儿盯着点儿,自己带着莺儿到母亲身边歇息。 「妈看着,可还有什么不妥的?」 薛王氏示意大丫鬟鸽子给宝钗端一碗冰糖银耳,口中连连道:「妥当,十分妥当。我的钗儿这般的人才,也不知将来要便宜了哪个?」
第403页 「妈!」宝钗低着头,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憋红了脸,娇嗔道,「您说这个做什么?怪羞人的!」 薛王氏慈爱地笑了笑,亲手接过了鸽子端过来的甜汤:「来,钗儿喝点儿汤,润润嗓子。」 「谢谢妈。」宝钗接过来,尝了一口,冰糖甜而不腻,银耳已经熬成了胶质,入口即化,不由贊道,「鸽子姐姐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鸽子笑眯_眯地福了福身:「太太与姑娘喜欢就好。」 宝钗是不愿意谈论婚嫁之事,可是薛王氏却是自有考量。她也不知道宝钗心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自然是像每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一样,希望女儿的夫婿是自己喜欢的。 想到最近相看的几个年岁相当的公子,薛王氏想着让女儿自己斟酌一番,便趁机道:「这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我这里有几个合适的人选,钗儿不妨听一听,选一个合自己心意的,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强。」 宝钗心下厌烦,却也知道母亲是真心为自己好,发作不得,只能转移话题:「妈,眼见都这个时候了,说不定过会儿客人就要到了。您还是快回正房去吧,别让人扑了空。」 虽是宝钗宴请小姐妹,但到人家家里拜访,自然是要先见过当家主母的。因此,这些姑娘们来了,肯定是要先去正房给薛王氏请安的。 「哟,也是。瞧我这记性。」眼见天色是真的不早了,薛王氏连忙起身,「那你们小姑娘好好玩儿,我这个老人家就不添乱了。」 「妈哪里老了?」宝钗嗔了一句,起身扶着母亲,将她送到门口。 送走了母亲,宝钗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她实在是厌烦提起婚嫁之事,更不愿再一次把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更让她烦躁的是,看母亲的架势,若是得知她不想成婚,准备孤独终老,怕是还有得闹呢! 「唉~」宝钗嘆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 莺儿自小就伺候宝钗,对她的情绪最是敏感。她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每一次太太一说起给姑娘寻个好夫婿的事,姑娘就会好长时间不高兴。 可是,她却并不清楚宝钗到底是怎么想的,自然更不能理解。 不过,她只是个下人,只需要揣摩主子的心思,把主子伺候好便罢了。其他的,想不明白,就不必多想了。很多时候,主子们其实也并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下人。 于是,她见宝钗脸色不大好,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姑娘,待会儿客人就要到了,姑娘可要略歪一歪,养养神?」 宝钗的确有些心累,闻言便点了点头:「也罢,我去歪一会儿,待前头有了动静,你赶紧叫我。」 「姑娘放心,不会误事的。」 「嗯。」宝钗点了点头,便由莺儿扶着进了内室,靠着迎枕斜歪在榻上,心里却怎么都静不下来。直到莺儿进来叫她,说是辛家大姑娘已经去给太太请安了,她才定了定神,略抿了抿头髮,出去迎接了。 「辛姐姐。」宝钗欣喜地上前,挽住了辛馨的手,「我就知道,你必是要早来的。」 辛馨一边走,一边笑道:「我在家里正无聊呢,接了你的帖子,可不是要紧赶慢赶地来,好找个志趣相投的说说话?」 辛家本就不太平,最近庶出的次子与三子又闹着要分家,更是一地鸡毛。辛馨一个深闺里的姑娘家,不愿意掺合到兄弟们争家产的事情里,每日里只得躲在房里,避免听辛家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不是她不心疼亲娘,只是辛太太说不了几句,就开始话里话外地撺掇她出头,到辛老爷那里说项,意图让那两个庶子净身出户。 说实话,辛馨是有些心寒的。 辛老爷虽然对女儿有几分疼爱,但在他心里,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怎么可能比得过儿子的份量?哪怕是庶子,在辛老爷心里,也比她这个嫡女重要。 她若是真敢不自量力,到辛老爷面前去掺合兄弟们的事,只怕很快就会被父亲厌弃。 虽然说她为自己将来做的打算,註定要为家族所弃。可是这件事也只是在她一个人的计划之中,她连贴身丫鬟都没有提过,辛太太之自然也不知道。 那么,辛太太撺掇女儿去撞南墙的时候,可曾想过女儿遭了父亲厌弃之后的处境? 或许她想过,但女儿在她心中,终究是比不上儿子的。 辛老爷就算再偏心嫡子,庶子也是他的儿子,若是真的分家,辛老爷又怎么可能让两个儿子都净身出户?必然是要各分一份儿家产的。 但辛太太就不一样了。 对辛老爷来说,庶子也是自己的亲儿子。但辛太太的亲儿子,却只有辛家大爷一个。那两个庶子,对辛太太来说,是眼中钉,是肉中刺。特别是在辛家老二表现出在商业上的天分之后,辛太太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哪里愿意分他们家产? 这嫡母不待见庶子,也是人之常情。但为此坑自己亲女儿的,就不多见了,也怪不得辛馨觉得糟心。 但这事是人家的家事,辛馨愿意和宝钗倾诉,那是信任她的人品。若是宝钗大刺刺地就对此做出评判,就太过轻狂了。 因此,宝钗就只是带着耳朵听,全当自己是个哑巴。只是末了,说了一句:「若是姐姐宿日里在家里待得闷了,来找我说说话也是好的。正好,我一个人也无聊。」
第404页 「可别!」辛馨连忙拒绝,「我妈正打算着把我卖个好价钱,给我大哥多添点儿助力呢。我若是往你家跑得勤了,她不定又异想天开的,生出什么煳涂心思呢。」 宝钗一怔,笑道:「姐姐多虑了吧?我家只有哥哥一个兄弟,也已经定了亲了。」 辛馨嗤笑:「只是定了亲,不是还没成亲呢嘛!再者说了,依我妈如今病急乱投医的心思,只要得的好处足,把我送去给人做二房,她还觉得赚了呢!」 说到最后,她已是全然的讥讽。 宝钗哑然。 这个话题,是彻底进行不下去了,换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我回来啦!大家不来一波儿评论,好让我的红包能顺着评论到你们的后台吗? 第227章 薛宝钗(二十一) 所幸辛馨也只是在好友面前倾诉一下, 顺便提醒一句,以免宝钗一时心软,跟着沾一身腥。如今,提醒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也就顺势转移了话题。 「听说你从楼家, 淘换来了几株上好的菊花名品, 今儿我可要好好附庸风雅一番。」辛馨仿佛一下子就把那些烦心事给抛开了, 笑容清朗地挽着宝钗往里走,「说起来,还是你的日子过得雅致。哪像我, 整日里脑子想的不是帐册, 便是算珠。也就是到了你这儿, 才能沾几分文气。」 宝钗垂眸一笑, 面露羞意:「姐姐快别取笑我了。我从来也没跟先生正经学过一天, 平日里也不过看些闲书, 聊以打发时间罢了。若说风雅来, 今日倒有大家前来。跟这两位一比, 你是附庸风雅,我也是个斗方名士。咱俩五十步与百步, 谁也别笑话谁。」 辛馨来了精神:「哦, 是谁?」 两人说这话, 就已经到了会客的小花厅。因着今日请的人并不多, 又都是平日里相熟的, 宝钗也就没打算等人都到齐了才让人把花搬出来, 而是直接摆在了厅中,只是以红绸相遮而已。 听了辛馨的询问,宝钗也不答话, 只是歪头一笑,伸手指了指被红绸遮着的几盆菊花。 辛馨明眸一转,便明白了过来,不由伸手拍了宝钗一下,调笑道:「哟!我原以为你今儿是请我们呢,原来主要是请未来嫂子,我们都是顺带的了!」 宝钗未及告饶辩解,便听见一个清丽婉转的嗓音自厅外传来:「什么顺带的?谁是顺带的呀?」 听见这声音,宝钗顿感头痛,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迎接:「灵儿姐姐,可把你给盼来了。」 萧灵一路制止了丫鬟的通报,还未进门,就把辛馨那句话听了个全乎儿。宝钗平日里行事滴水不漏,少有能让人调侃的地方,她好不容易抓住这一回,纵宝钗此刻十二分殷勤,她又岂肯轻易放过? 萧灵轻轻摇着团扇,身子一侧,便轻巧地避过了宝钗的搀扶,一边绕了半圈儿走到辛馨身旁,一边带着揶揄笑问道:「感情,我们都是顺带的呀!薛大姑娘,今日里,你可要好茶好饭地把我们招待好了。要不然,我们可不帮你招唿嫂子!」 宝钗不敢再辩解,连连告饶:「好姐姐,好姐姐,小妹备了上好的枫露茶,姐姐看在这一盏好茶的份儿上,好歹饶了我这一遭吧。」 萧灵轻轻在她脸上拧了一下,得意地笑道:「宝丫头,你也有今天!」 三人登时笑作一团。 「诶,对了。」萧灵突然道,「你那嫂子,可是已经到了。这会儿,正陪着你家太太说话呢。」 萧灵也就比楼家姐妹早来了一步,她前脚从薛王氏那里出来,便碰见了要去拜见未来婆婆的搂玉瑶,和陪着妹妹的楼玉珍。双方各自福了福身,便分开了。 因萧灵没见过她们,难免要向领路的丫鬟打听,还是丫鬟告诉她,那年幼的,就是薛家未来的大奶奶。 宝钗闻言,忙起身道:「那感情好,我去迎迎。」她歉意地对辛馨和萧灵二人笑了笑,「两位姐姐都不是外人,我也不与姐姐们客气了。你们自便,我先失陪了。」 萧灵笑着推她:「去吧,去吧。说到底,你们才是一家子呢!」 宝钗笑着掐了她一下,这才起身往外走。 可是,她一直迎到了联通自己与父母院子的小花园的垂花拱门处,也不见楼氏姐妹的人影,心下不免奇怪:难不成,是妈留下她们说话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到正院去看看。 到了正院,宝钗问了门外的丫鬟,果然楼家姐妹正在里面陪着薛王氏说话呢。她制止了丫鬟的通报,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刚进门就听见薛王氏说:「……你往后,该多劝着蟠儿上进,不要光引逗着他去玩儿。」 宝钗面色微变。 ——这样的话,说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尤其这个姑娘还是她未来的儿媳妇,未免太重了些。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她这个做婆婆的,对这个儿媳妇并不满意吗?若是女方的气性大点儿,退婚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宝钗早从姨妈贾王氏对黛玉的态度上,就能猜出来,楼二姑娘这个薛蟠亲自求娶的儿媳妇,会让母亲心生不满。但她却没想到,母亲会这样沉不住气,第一次见面,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宝钗无奈地嘆了口气:这些年,母亲过的日子,实在是太过顺风顺水了。想前世在贾家寄人篱下的那些日子,她们母女二人的哪一句话,不是说得慎之又慎?
第405页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带笑,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贵客临门,我却不曾早些来迎,当真是罪过、罪过!」 可以说,她出现的简直太及时了,恰好化解了楼二姑娘不知该如何接话的窘境。 因此,还未见面,楼家姐妹就先对她多了一分好感。 薛王氏原本矜持甚至带点儿蔑视的脸上,一下子就被慈爱的笑意晕染。她几乎是立刻就放下了手上的茶碗,身子微微前倾,笑着说:「我的儿,你怎么过来了?」 宝钗笑道:「我听说楼家姐姐们来了,知晓妈定要留她们说话,生怕妈见了这真正的闺秀,就看不上我这皮猴了。这不,就巴巴地赶了过来,只盼妈看在我还算殷勤的份儿上,往后有那好茶好点心,还赏我吃。」 女儿递了这么大个台阶过来,薛王氏只好顺着下来了,假意嫌弃道:「你但凡能学楼家姑娘三分文气,我平日里就少操多少心?」 搂玉瑶有些好奇地偷偷打量宝钗,觉得这个姑娘说话真有意思,人也生得好生俊俏。 楼玉珍垂眸浅笑,心道:这薛大姑娘可真是个少有的聪明人! 先前,两姐妹因着薛王氏而产生的不快也淡了许多。 见薛王氏就坡下驴了,楼玉珍也连忙捧了回去:「薛太太谬赞了,今日见了大姑娘这样的神仙中人,我们姐妹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 虽然彼此都明白,这种商业互吹总有几分虚头在里面,但好话谁都爱听。双方你来我往一番,还是成功地拉进了距离。 有宝钗在一旁敲边鼓,那楼二姑娘也是个伶俐人,薛王氏总算是能去掉一开始就有的偏见,看到楼二姑娘的好了。 搂玉瑶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对宝钗感激不已。 她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爹娘虽然疼女儿,但像这种因未来婆婆不喜,就退掉亲事的事,无论是她爹,还是她娘,都不会同意的。 她爹是根本不了解后院之间的杀人不见血,对于这种小事根本就不以为意;她娘则是认为,婆媳之间不和睦,是人之常情,到了哪家里都一样,只会劝她孝顺、忍耐。特别是在她姐姐黄了两回亲事之后,她娘就更不可能同意她退亲了。 那边的楼大姑娘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和妹妹不一样,被退了两回亲之后,原本性子温婉的楼大姑娘难免有些左性了,薛王氏对妹妹的挑剔,下意识就被她认为,是看不起他们家。 在楼大姑娘心里,世上的男儿,只有配不上她妹妹的,就没有她妹妹配不上的,又启容人如此轻贱挑拣? 她睨了宝钗一眼,暗道:这薛大姑娘,倒是个难得的通情达理的人,只是有个势利眼的娘。 眼见两方的气氛已经融洽了,母亲对楼二姑娘的笑容也真实了许多,宝钗顺势便和母亲告退,要带着楼家姐妹回自己院子里去。 「去吧,去吧。」薛王氏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髮辫,又转头对搂玉瑶道,「宝钗年纪小,若是她有不周到的,你帮她描补描补。」 这就是把她当成自家人了。搂玉瑶受宠若惊,急忙道:「大妹妹聪颖无比,该是我多学着点儿才是。」 她顺势就换了称唿,又表明了会看着点儿,薛王氏便道:「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儿吧。」 楼家姐妹之后,陆陆续续的,黄家的、付家的、钟家的、刘家的……凡是接了宝钗帖子的,陆陆续续都来了。 薛王氏也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见完了,我也去歪会儿子。」 鸽子正要扶着她往内室去,却见刘二家的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太太,金陵知府家的太太带着小姐来了。」 薛王氏一怔:「宝钗何时认识知府家的小姐了?」 刘二家的道:「姑娘的帖子,是我家那丫头雀儿帮着整理的,根本就没有给知府家里下帖子。」 宝钗平日里相熟的人家,都是金陵城的富商家的女儿,属于同一个阶层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这一回,更是她们小姐妹之间的聚会,宝钗再怎么棒槌,也不会请一尊大佛来,让所有人都奉承着。 这不是诚心扫人的兴嘛! 可人家是知府的太太和千金,就算没有帖子,贸然登门,薛王氏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快,派人去通知钗儿,让她有个准备。」她说着,就带着人,亲自去迎接知府太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被有的小可爱说中了,我家小宝在经歷了一个月之后,真的从单眼皮变成双的了。虽然不明显,还是内双。不过他眼睛大,我也很满意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明月照高楼 10瓶;种草人生 5瓶;上野駅45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8章 薛宝钗(二十二) 这边宝钗收到消息, 也着实愣了一下。 ——他们家和金陵知府的交集,也只是每年例行的送孝敬而已。这是每个金陵城的大商家都会做的事,不求官府行方便,只求不要在关键时刻使绊子就好。 虽然他们薛家背靠着四大家族, 本身还是皇商, 在内务府颇有人脉。可俗话说的好, 县官不如现管。薛端是个很周全的人, 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吝啬。 但除此之外,薛家与知府并无深交,从前也从来都没有来往过, 他家太太和小姐, 怎么就不请自来了呢?
第406页 听见丫鬟的禀报, 其他来做客的姑娘面面相觑, 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们平日里也都是一脚出八脚迈的, 谁乐意去奉承别人? 可是, 人家都已经上了门了, 她们若是这个时候告辞, 必然是要得罪人的。 宝钗歉意地朝众人笑了笑,吩咐道:「让人再准备茶和点心, 莫要怠慢了贵客。」 也幸好宝钗这里摆的是圆桌, 并没有什么主次之分。若不然, 再让原本坐在上首的人腾位置, 更是尴尬至极。 辛馨低声安慰她:「这事来的突然, 也不怪你。」 萧灵也道:「都这个时候了, 你还有功夫瞎想?还是快打起精神,莫要出了差错才是。」 其他姑娘也都安慰她,明白她的难处, 心里都对这知府的千金起了不好的印象。 毕竟,这不速之客,自来都是不讨喜的。 宝钗只得打叠起精神,继续在小姐妹间周旋,尽量安抚众人略有些焦躁的情绪。 大约过了盏茶时分,薛王氏身边的管事娘子刘二家的亲自领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姑娘过来了。 宝钗连忙收摄心神,脸上带笑地迎了上去:「这位就是贾家的大姑娘了吧?」 现任的金陵知府不是旁人,正是前世乱判葫芦案,明着是帮薛蟠了了官司,暗里却把薛家人当傻子耍的贾化贾时飞,别号贾雨村的那个。 原本,宝钗一个深闺女子,家里又不是做官的,自然是不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的。但薛蟠是因何而死的,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时隔多年之后,薛蟠当年的案子又被有心人翻了出来。一个被厉鬼索命而死的人,却大摇大摆地在京城脚下生活了那么多年,这事说出去,无论是京兆尹还是刑部、大理寺,脸上都不好看。 于是,多年以后,薛蟠终究还是为那冯渊偿了命。 她那嫂子夏金桂,二话不说,就清点了嫁妆回娘家了,甚至连百日热孝都不愿意替薛蟠守。 直到那个时候,宝钗才勐然惊觉:那贾雨村实在不是个东西! ——她虽然知道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的,但贾雨村享受了四大家族带来的便利,等他们需要他回报的时候,却是如此胡乱应对。宝钗站在薛家人的立场上,怎么可能不恨? 但就她所知,贾雨村还能风光好些年,将来甚至官至司马。抛开这些不谈,他如今还是金陵的知府,薛家又怎么得罪的起? 所以,她只能忍。 哪怕心里恨不得把他们一家千刀万剐,面上对着不过十岁的贾大姑娘,也得笑脸相迎。 偏偏那贾大姑娘眼睛几乎是长在头顶上了,分明还没宝钗长得高,却偏偏要昂着头,拿眼角的余光看人。宝钗作为主人主动招唿她,她一个不速之客,却半点儿礼数都没有,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宝钗纵然八面玲珑,却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着着实实是愣了一下,这才侧身让她:「大傢伙儿都到齐了,贾大姑娘快请入座吧。」 那贾大姑娘面上看着极傲,实际上却一直在用余光观察宝钗。见她并没有动怒,仍就笑脸相迎,贾大姑娘松了一口气之余,底气更足了几分:看来,母亲说的没错。她是管家小姐,这些商户女只有奉承她的份儿。 底气足了,难免就挑剔了。宝钗不过是寻常的一句招唿客人的话,偏她自己心虚,听在耳中就像是讥讽她不请自来。 贾大姑娘矜持地点了点头,也不用宝钗再让,毫不客气就坐了主位,拿捏着腔调说:「若非今日过门拜访,我却是不知,金陵地界,竟还有这样的盛会。」 在座的姑娘们隐晦地互相打眼色,有些年纪小、城府浅的,已经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了。 ——这个贾大姑娘,也太没眼色了,不但占了主人家的位置,说话还阴阳怪气的。她们就是相好的小姐妹聚一聚而已,说什么盛会不盛会,好没意思! 还是宝钗经的事多,心里有成算。她仿佛不知道贾大姑娘坐错了位置,神色自然地在贵客的位置上坐了,给雀儿使了个眼色。雀儿会意,连忙上前,把贾大姑娘面前的残茶给撤了,换上了新烹的雪顶白毫。 那贾大姑娘正要喝茶呢,见小丫头来换了茶,才反应过来,那是一盏残茶。顿时,她的脸颊就是一阵抽搐,心里更是认定了薛家也像那些官家小姐夫人们一样,看不起她娘的出身,连带的,也看不起她。 贾雨村的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从甄士隐家中接走的丫鬟娇杏。 那个时候,贾雨村的原配夫人虽然卧病在床,但毕竟还是健在的,娇杏只能做了二房。 但贾雨村心里感念娇杏在他贫寒时就倾心于他,认定了娇杏于他,就像是红拂女之于李靖,是他的巨眼英雄。因此,对娇杏那是百般宠爱。 更有甚者,在原配仙去之后,他更是不顾体统,不顾族里的反对,把二房娇杏扶做了正房。 族里的老人直嚷嚷着丢不起这个人,不肯让娇杏入族谱。却不想,这却激起了贾雨村一直以来,压在心里对宗族的不满。 他少年丧父丧母,觉得族里对他不够尽心,欺负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因此,心里一直有怨气。这回娇杏的事,正好是个导火索,一下子就把他的怨气给引爆了。 为了出这一口气,他利用职务之便,不断地给族里施压,逼得宗族没有办法,只得捏着鼻子,把娇杏入了族谱,记做了继室。
第407页 这样一来,娇杏是名正言顺了,但这事闹得太大,许多人都知道了。再加上这贾大姑娘是娇杏做二房时生的,如今嫡不嫡,庶不庶的,很是尴尬。真正的官家小姐,根本就看不上她,平日里聚会,也不爱带她玩儿。 因此,贾大姑娘心里极度自卑,在官家小姐面前,从来都抬不起头来。 但今日宝钗请的,都是商户家的姑娘。商户家里虽然有钱,但士农工商,是自汉朝起就有的社会地位的划分。虽然本朝商人地位有所提升,但当官的又有几个把商户放在眼里的? 因此,贾大姑娘在宝钗等人面前,心里就莫名有一种傲气,觉得这些商户女,都应该捧着她才是。正如官家小姐们聚会的时候,布政使和金陵织造家的小姐一般,被所有人捧着。 殊不知,她的这番做派,却让这些姑娘们打心眼儿里看不起。 是,官家小姐是比她们这些商户女地位高。可她们是一般的商户女吗? 说句不客气的,他们这些人家里,都是各个行业的龙头,当官的要在金陵好办事,也少不了他们这些人家的支持。 她们也不是没有参加过官家小姐举办的聚会,那些真正聪明的小姐们,哪怕心里再矜持,面上对她们也是极客气的。双方都是相互捧着罢了。 而且,知府太太这个时候携女登们,还是不请自来,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想明白,这肯定是有求于人,而且还是急事。 要不然,又岂会连体面都不顾了? 这有求于人还是这种态度,就真的不是不聪明,而是蠢了。 宝钗心思急转,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她给临时被抓了壮丁做陪客的萧灵和付家五姑娘使了个眼色,三人带头,哄着这位知府千金。任她如何傲慢无礼,如何暴露自己的粗鄙无知,三人始终面不改色,直到刘二家的再次过来,说知府太太要回去了,让她来带贾大姑娘一起。 这前前后后的,从来到走,还不到一个时辰。 宝钗暗暗挑眉:看来,这位知府太太,是把事情搞砸了。若不然,母亲也不会这么快就让人走了。 送走了贾大姑娘,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心直口快的黄二姑娘忍不住道:「还知府千金呢,就这德行?」 付五姑娘嗤笑了一声:「她算什么正经千金?」 说实话,贾大姑娘这样尴尬的身份,甚至还不如正儿八经的庶女体面。起码,人家庶女无论是交际还是说亲,都有明确的圈子和阶层。贾大姑娘这样的,双方都不乐意伺候,也都不乐意接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肆意发泄方才被贾大姑娘施加的憋屈。 宝钗直到大家都说累了,这才满脸歉意地说:「本想请姐妹们好好松快一天的,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改日里我做东,请姐妹们到个园一聚。」 个园是个做私房菜的园子,因里面便吱竹林,故名个园这园子的档次规格极高,价钱也很对得起它的规格。里面有专门招待女眷的院子,平日里太太小姐们聚会,若不想在家里的,都会到个园去定个院子。 家里的聚会准备的再周全,经的多了,毕竟无趣。因此,一听说宝钗要在个园做东,小姑娘们都是眼睛一亮,纷纷出言:「那可要说好了!」 许多人已经开始盘算,宝钗既然在个园请了客,那等到她们还席的时候,就有藉口也去个园,或者是家里的别院。算下来,可以出去玩儿好几次了! 宝钗也是从小姑娘过来的,如何不清楚她们的心思?因此,自然是满口应承。 她们这边虽被人扫了兴,但未来可期,走的时候个个都是笑容满面的。 可是,娇杏领着女儿回家之后,面对的可谓是疾风骤雨了。 「蠢妇,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贾雨村气急败坏。娇杏和贾大姑娘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文章名,把大括号给去掉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天蝎羊 20瓶;赤练、明月照高楼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9章 薛宝钗(二十三) 贾雨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 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个继妻是如此的不堪大用;如此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承认,为着男人的面子, 他吩咐娇杏去拜访薛家的时候, 是把自己的目的说得隐晦了些。 可是, 他也把该说的都点出来了。 比如, 京城荣国府的大权已经由二房易到了大房,而大老爷贾赦对二老爷贾政偏见颇深,对贾政提拔的人也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 比如金陵四大家彼此互为唇齿, 纵使薛家太太与贾政的妻子是姐妹, 也并不影响两家的交情; 比如薛家太太的嫡母乃是甄家的姑奶奶, 如今上皇强势, 甄家仍旧烈火烹油; 最关键的是, 当今圣人派了大皇子巡查河务。如今朝中二日争辉, 大皇子既然下到了地方, 自然不可能真的只看河务。他们这些江南的官员们,无论是哪一派的, 谁不是夹紧了尾巴做人? 如今老圣人固然十分强势, 稳稳地压圣人一头。但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登基这几年, 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虽然和老圣人抗衡还差了些火候, 但自保已然足够了。
第408页 如此这般, 圣人的人顾忌老圣人,轻易不敢对老圣人的人动手;老圣人的人也因着老圣人年事已高,而圣人正年富力强, 哪怕给自己留后路呢,对圣人的人也是频频手下留情。 如此一来,那些没背景、没靠山的官员,便是现成的炮灰。 而很不幸,自从京城里贾赦突然发难,抓住二房的把柄,逼得老太太贾史氏和贾政不得不将荣国府的大权交还贾赦之后,贾雨村这个靠贾政的举荐上位的金陵知府,便成了丧家之犬。 更不幸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寻找新的靠山,大皇子要下江南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这样一来,无论是老圣人的人,还是圣人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接纳他。 毕竟,像他这样,既有前科,又占着肥缺儿的炮灰,那是十分不好找的。若是趁机把他给拿掉了,这金陵知府的缺儿,由自己人顶上,不是更好?何必收他一个半路出家的? 贾雨村在四处碰壁之后,不得不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四大家族。 而四大家族中,目前唯一能给他助力的,就是王家的王子腾。 他原本是想从王子胜入手的,可是不用他调查,只是稍微派人打听了一下,就知道,王子胜和王子腾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十分恶劣。 贾雨村只好放弃了从王子胜这边入手,将目光投向了薛家太太,也就是王子腾的妹妹身上。 因着薛端本身能力出众,每年都能给王子腾提供钱财上的援助,王子腾对薛家也多有扶持。如果薛端肯休书一封给王子腾,替自己周旋的话,他在京城也有个说话的人,不至于不明不白就叫人弄掉了官位。 可是,这一切都被娇杏给毁了! 贾大姑娘在闺秀中是什么待遇,娇杏在那些官太太们中间也差不多。只不过,那些官太太们城府更深,表露的更加隐晦罢了。 但娇杏本就因丫鬟出身,还有二房扶正的实情十分自卑,觉得在一众明媒正娶的官太太中间抬不起头,对她们的目光自然就特别敏感。 那些官太太们的鄙夷与轻视已经掩藏的很好了——毕竟,贾雨村再怎么谁也是金陵知府,大家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但娇杏本就敏感自卑,无论多么隐晦的目光,总是能被她察觉到。 这种事情,在贾雨村面前,她是不敢吐露的。 毕竟,人家的鄙夷都在心里,面上是半点儿不露。就算说出来了,也只能怪她自己太敏感,疑神疑鬼的。 但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之中,一日又一日的压抑不断积累,让娇杏的心理有些扭曲了。 要不然,哪个当娘的会那样教导自己的女儿? 就像她教贾大姑娘的那样,在她看来,薛家再有钱,再有好亲戚,那也只是商户而已。 自来,民不与官斗。 又有「破家县令,灭门知府」一说。这薛家巴结他们家,不是理所当然的? 同理可证:如今他们家老爷有用得着薛家的地方了,薛家得了巴结知府大人的机会,还不该可着劲儿的跪舔吗? 原本吧,薛王氏是不和她一般见识她,她如何故作姿态,薛王氏也都忍了,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娇杏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色,薛王氏的一再忍让,并没有让她满意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言语间不知不觉,竟是辱及了薛家的先祖紫薇舍人。 这位可是整个薛家的逆鳞,薛王氏要是还能忍,那她就不是人了,那是忍者神龟! 到最后,娇杏母女,是被薛家的下人强硬而有礼地请出了薛家。 说白了,就是被赶出来的。 母女二人羞恼不已,放了几句狠话之后,就回家向贾雨村告状了。 可是,这一次,一向很宠爱娇杏的贾雨村,却没有给她们撑腰的意思,反而是大发雷霆,把她们臭骂了一顿。 但骂完之后,该解决的事情还得解决呀。 王家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如今,只得另想法子了。 ****** 再说萧灵告别了宝钗之后,就回了自己家。 要说最近,萧灵的心情倒是好的很。 原因无他,不过是一只闹腾的萧承运和马氏,终于偃旗息鼓了而已。 前些日子,马氏为了争夺家产上窜下跳的,甚至给京城的治国公府去了书信。萧灵只要想起那段时日里马氏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样子,直到如今,还是觉得心梗。 ——马氏挤兑她也就罢了,反正姑嫂自来是天敌,她也不喜欢马氏,平常也没少在堂嫂给马氏下绊子的时候推波助澜。可是,马氏竟然连母亲萧大夫人都挤兑,就让萧灵特别看不上眼了。 再怎么说,萧大夫人也是马氏的长辈。若治国公府的家教就是这样的话,只怕还真会不管不顾的,和萧家死磕。 可是,马氏的书信寄出去一个月后,治国公府却只是派了两个比较得脸的婆子,给萧大夫人带了封书信。从萧大夫人的正房告退出来之后,那两个婆子便径直去了马氏的院子。 萧灵并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却能猜到,那两个婆子必然是代表伯夫人,将马氏申饬了一番。 因为,马氏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了。见那两个婆子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萧灵觉得,虽然马氏不怎么样,但伯夫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 但她又哪里知道,伯夫人并不是很想通情达理?这也是没办法了。
第409页 却说那日,伯夫人申氏带着儿媳妇吴氏,备了重礼,去拜访荣国府,希望藉助荣国府的势,给萧家一点儿颜色瞧瞧。 可是,谁知道,茶过三旬,申氏的好话眼见也说得差不多了。正待图穷匕见之时,圣旨到了。 申氏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能耽误人家接圣旨,只得趁贾家忙着预备香案的时候,带着儿媳妇告辞了。 走的时候,婆媳二人都是心如刀割。 ——以治国公府如今外强中干的财力,备这份厚礼,也是婆媳二人咬牙凑出来的。 原本想着,等借了荣国府在金陵的势力给萧家施压之后,她们可以顺势从萧家多要点儿好处,这损失也就弥补回来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把她们的一切计划都给打乱了。这这礼物,也註定是要打了水漂了。 这怎能不让她们心疼? 「太太,现在该如何是好?」吴氏是真的发愁。 可吴氏愁,申氏比她还愁。她原本还想暗地里贴补一下日子越发艰难的大女儿,也就是忠宁王妃的,如今是不成了。无论如何,她还是得先顾着自己这一大家子。 「罢了,」申氏嘆了一声,「先回去,派人打听打听,荣国府接的圣旨,是什么事儿。」 治国公府同荣国府一样,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圣旨了,久到令人怀疑,圣人是否已经忘记了,京城里还有这么几家勛贵。 但和荣国府盼望接到圣旨不同,作为忠宁王妻族的治国公府,是巴不得当今圣人把他们家给忘了呢! 要知道,忠宁王当初可是夺嫡的热门人选,甚至端慧太子的死,也和忠宁王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当今圣人,当年却是端慧太子的铁桿儿。 也就是说,忠宁王于当今圣人有弒兄之仇。身为忠宁王的妻族,若是有圣旨到,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荣国府的消息很快就传过来了,这原也不是什么秘密。 却原来,是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上了摺子,言说老国公已逝去多年,圣人看在国公遗孀健在的份上,许他们家继续挂着「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他们若是再占着只有国公爷才有资格居住的荣禧堂,未免太过不识好歹。 所以,就请圣人派礼部官员前来,将荣禧堂封存,顺便帮忙查看一番,府中还有哪些违禁之处,他们家也一併改过。 申氏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在网上买了一套拖把,带桶和刮水板。结果昨天去娶快递的时候,只拿到一个很轻的箱子。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回家打开一看,只有一个桶孤零零地趴在箱子里。 然后我就问客服,客服说东西太大了,分开发的。我就返回去找另外半截。 然后,重点来了: 没找到之后,我才看清楚客服的回覆,原来他们不但分开了发,还是用的两家的快递。另一半还在路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绯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福气安康 17瓶;月宫瑶、蜗牛左左 10瓶;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0章 薛宝钗(二十四) 「这荣国府, 怕是要变天了。咱们先前的打算,也是彻底不成了。」 吴氏不解:「太太何出此言?」 申氏拍了拍儿媳的手,嘆道:「你还年轻,进门儿时日又浅, 许多咱们那些老亲家里的事, 你都不知道。」 吴氏连忙接话:「莫不是这荣国府, 有什么不妥当的?」 「唔。」申氏点了点头, 反问道,「你平日里在娘家,觉得荣国府赦大老爷的名声如何?」 吴氏不爱背后说人, 犹豫了片刻, 才在婆母的注视下小声道:「坊间都说, 赦大老爷……是个贪花好色的纨绔。」 「是呀, 坊间都这么传。」申氏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又问道, 「你进门这两年来, 可曾听闻赦大老爷出入流连了哪家青楼楚馆?」 吴氏仔细回忆了一番, 摇了摇头:「这倒是不曾。」 说完之后,她不禁疑惑起来:「这位赦大老爷, 平日里深居简出的, 除了大朝会和逛琉璃厂, 那是连门都不怎么出。这贪花好色, 又是从何说起?」 因着婆母管的严, 她的丈夫算是比较洁身自好的了。可平日里和朋友们喝酒, 也少不了出入烟花之地。相比起来,那赦大老爷简直不要太省心! 毕竟,家里的丫鬟, 太太奶奶们可以随意处置,楼子里的那些姐儿们,却不归她们这些后宅妇人管。比起那些爱往外头跑的爷们儿,赦大老爷这种只爱祸祸家里丫头的,不知道有多少太太奶奶羡慕邢夫人呢。 ——不过,邢夫人却是有苦自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赦大老爷在自己家里荒唐,怎么就在外边传的人尽皆知了呢? 吴氏蹙着眉,疑惑万分地看向自己的婆婆。 申氏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吴氏不禁鄙夷道:「这王氏官家的手段不怎么样,坑害自家人却是厉害得很呢。」」 啧,还是太年轻啊! 申氏不禁摇了摇头,出言再点了儿媳一句:「若是没有贾家老太太默许,那王氏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
第410页 「这……这……」吴氏震惊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婆母,「毕竟是亲生母子,又何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申氏表示,她也很是不解。 其实,不单是申氏,京城里许多的贵妇都很是不能理解。 孩子多了,难免有偏心的。可是再怎么偏心,也都是自己的儿子,最对也就是分私房钱的时候少分一点儿,哪有这样下重手坑自己亲儿子的? 申氏忧愁地嘆了一声:「如今,你明白为何我会说咱们先前的打算都不成了吧?」 她们原本想着,既然已经填了那么多礼物了,下回干脆再找个机会登门,以贾史氏好面子的程度,肯定不好意思收礼不办事。 但如今么…… 吴氏也泄了气:「如今,荣国府中赦大老爷得势,肯定是不愿意听从贾史氏摆布的先前咱们虽然送了礼,但半句要紧的话都没来得及说,那些东西,怕是真要打水漂了。」 正在婆媳二人愁得不行,盘算着还有没有迴旋的余地时,贾家接连又发生了两件事,让她们彻底打消了给贾赦施压的想法。 第一件,就是宫中突然传旨,册封宁国府的小蓉大奶奶为安平郡主,享公主待遇。 并且,一向节俭的圣人,竟然主动提出,让内务府给安平郡主建郡主府。 本朝只有公主才有资格单独建府,这是真的享公主待遇了。 一时间,京城的风向骤然转变,原本门可罗雀的宁国府,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 这也就罢了,就算秦可卿莫名其妙封了郡主,还很神奇的没有朝臣反对,那也只是个郡主罢了。本朝连公主都没有参政的资格,更别说是郡主了。 那些迫不及待就贴上去巴结宁国府的,都是些已经没落的人家。但凡还有些资本的,都在观望。而且,对申氏的计划,没有丝毫影响。 但是,谁也不曾料到,已经在道观里烧丹鍊汞尽二十年的贾敬,会突然回了家。而且,回家之后便向圣人上了摺子,而圣人隔日便召见了他。 这可是宠臣才有的待遇了。一般人求见皇帝,那都得先递牌子,排队等着。有时候,打点的不到位,被宫中宦官动点儿手脚,还得再往后拖。 一时间,几乎所有京官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干清宫里。 但谁也没得到什么具体的消息。 只知道圣人禀退了左右之后,和贾敬单独密谈了尽三个时辰。然后贾敬就从一介白身,摇身一变,成了上书房行走。 上书房行走这个官儿很有意思。他没有具体的品级,甚至连俸禄都没有。 可是,这却是一个每天都能接触到圣人,负责陪圣人谈心,随时替圣人答疑解惑的职位。 这个官儿没有具体的职权,却是人人削尖了脑袋,也想爬到的位置。 贾敬顶着一路妒忌的目光回到了宁国府,这个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散播了开来。 而贾敬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请了贾赦过府。 听到盯着荣国府的小厮的汇报,申氏立时就打消了朝贾赦使手段的心思。而她也捨不得再花重金去求另外一家,只得遗憾又如释重负地,丢下了治国公的尊严脸面。 也是因此,萧大夫人只等到了伯夫人的一封书信,一封软中带硬,却并不咄咄逼人的书信。而马氏等到的,却只有一顿毫不留情的训斥。 萧大夫人投桃报李,当即就派心腹随着那两个婆子去了京城,表示愿意带着伯夫人一块儿赚些脂粉钱。二房长子萧承德的夫人,也不介意破财免灾。 于是,除了萧承运夫妇之外,皆大欢喜。 马氏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经此一事,彻底偃旗息鼓。 萧灵本就不是个软包子,以前是有萧大夫人压着,所以才忍气吞声。如今,萧大夫人明显是不会再管了,萧灵一连对马氏冷嘲热讽了好几天,一扫先前的郁气,简直神清气爽! ****** 因着大皇子要到江南巡查河务,整个江南上上下下都紧张了起来,宝钗虽在闺中,但从父兄每日里早出晚归,行色匆匆里,也隐约察觉到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薛端把她当男儿培养,外面的事,宝钗但凡问了,薛端都会对她说,顺带的还会教他们兄妹抽丝剥茧,分析局势。 每到这个时候,薛端就会再一次对儿子的榆木脑袋失望,也越加惋惜女儿错投了女胎。 ——这要是个男儿,好好雕琢一番,必然会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的。 当然,为防他们兄妹之间生出嫌隙,薛端把对儿女的评价都放在了心里,连妻子都不曾说起。 薛蟠是个心大的,根本就什么都不曾察觉;而宝钗却是学得越多,越觉得自己上辈子浅薄,对这些知识,就更加渴求了。 因此,好不容易等薛端外面的事告一段落,有了空闲的时候,宝钗便端了一碗参汤,一来尽孝,二来向父亲请教。 「我儿有心了。」对于女儿的孝心,薛端很是受用,耐心叮嘱道,「最近几个月,你就不要随便出门了。」 对于皇族的尿性,薛端了解的很。从前老圣人下江南的时候,哪一回不祸祸几个美女? 关键是,你祸祸就祸祸了,完事儿了也不带人回宫,而是就扔在江南行宫里,下回再来,又再找新的。 这伺候过皇帝的女人,谁人还敢沾?这些女子,运气好的,会怀个一儿半女,被当地官员上报,送入京城。但这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就要老死行宫,蹉跎一辈子了。
第411页 自己女儿长什么样,薛端最清楚。甚至于,他还比别人多了一层傻爹滤镜,哪可能愿意让那大皇子有机会见到宝钗? 他们薛家,还没沦落到要卖女求荣的地步。 听了父亲的叮嘱,宝钗心里就有了底,询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大人物要路经金陵?」 薛端忍不住看了女儿一眼,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不错,我儿聪慧。」 宝钗笑道:「非是女儿聪慧,女儿只是明白父亲的一片慈爱之心罢了。」 做父母的最高兴的是什么?还不是自己的一片苦心,儿女们能体谅吗? 薛端只觉通体舒泰,连日来连轴转的疲劳也一扫而空,就着如今的局势和女儿分析起来。 宝钗听得认知,时不时点点头,或提出一些难以理解的地方,让薛端的兴致更加高昂。 试问:哪个当老师的,不喜欢悟性高的学生? 薛端每次教导女儿,都特别有成就感! 「父亲是说,咱们金陵,最有可能被推出去顶缸的人,是知府大人?」 薛端道:「也算不得顶缸,那贾知府的底子本来就不干净,处事还颇为酷厉,早被许多官员不喜。」 宝钗不解道:「可他的靠山不是荣国府吗?金陵到底是贾家的故乡,贾家还是很能说上话的。」 薛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脸上透出微微的得意来:「支持他的是政二老爷,但如今荣国府里当家的,是赦大老爷。贾家怎么可能还会保他?」 宝钗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辈子,荣国府不是一直都由二房当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拢龙的明世隐 10瓶;七夜 5瓶;钟雅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1章 薛宝钗(二十五) 「也就前几天的事。」薛端说着, 回身从暗格里取出几封书信,笑道,「我也没料到,这赦大老爷一但下定了决心, 手段会如此的干脆利落。看来, 我往日里, 还是低估他了。」 他却不知, 对于贾赦,他是半点儿没低估。这一回贾赦之所以能处理的这么利索,不是因为他突然开了窍, 而是抖了个小机灵, 先跑去道观磨了贾敬半个月, 磨得贾敬烦不胜烦, 给他出的主意。 当然了, 贾敬虽身在道观, 京中却不乏他的眼线。 想当年, 端慧太子孤注一掷, 逼宫落败,他们这些东宫旧臣树倒猢狲散。贾敬暗中救出了端慧太子一个外室所出的女婴之后, 便遁入道观, 蛰伏起来。 老圣人虽然因太子谋反很是病了一场, 但病好之后, 反而越活越精神了。硬是又在皇位上干了十来年, 才自觉年纪大了, 精力不济,从剩余的皇子里挑了势力最弱的六皇子,禅位做了太上皇。 这位六皇子, 当初也是铁桿的太_子_党,贾敬也和他一块儿共事过。 说实话,他对这位的印象不大好,觉得这位的性子太过较真,疑心也重,若是为帝,必脱不了「权不外散,事必躬亲,任人唯亲」这十二个字。 但如今老圣人强势,圣人虽勉强可以求存,但若要真的想大展拳脚,却还差些火候,需要争取更多的支持。 可是,如今朝堂上那些臣子,占据高位的,大部分都是老圣人的人,圣人在决策层没有多少话语权。 贾敬觉得,这个时候,圣人正是需要能破局的棋子的时候。而他手中掌握的一些人脉和资源,则刚好可以作为进身之阶。 当然了,圣人一开始会重用他,可到了最后,榨干他的价值之后,多半也会一脚踹了他。 不过,对贾敬来说,这都没关系。 事实上,若非是看这些年贾珍实在是不成器,贾敬根本就不想再理会这些世俗中的事。是经书不好看?还是炼丹不好玩儿?他干嘛要想不开自找麻烦?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贾家就这样败落下去,特别是连西府的贾赦都有了上进心的时候。 贾敬的目的,就是要争取几年的时间,把彻底废了的贾珍给压下去,把还可以抢救的贾蓉扶起来。 而秦可卿的郡主之位,就是贾敬给贾蓉增加的筹码。 ——无论圣人对端慧太子还剩几分情义,端慧太子的儿子们都已经死绝了,对圣人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而秦可卿一介孤女,正是最好的施恩对象。 当一个人已经死了的时候,活着的人就会淡忘他的种种不好,并无线放大他的好处。 当年,圣人还是一个小透明皇子的时候,端慧太子对他多有拂照。而今,在没有任何威胁的情况下,贾敬料定了圣人必定会对秦可卿这个端慧太子的遗孤移情。只要他们家善待秦可卿,圣人便会对他们家多几分容情。 而事实证明,贾敬是对的。 若非是秦可卿的真实身份不好宣诸于口,圣人恨不得封她做公主! 而且,贾敬回家之后,整顿了家务没多久,圣人就几次三番地暗示他,让他回去给贾珍施压,把爵位让给贾蓉。 对此,贾珍自然是不愿意的。 这些年,没有长辈压着,贾珍的日子不要太快活。贾敬突然还俗回家,已经让贾珍心中不满了。如今,又要他让爵,这与割他的肉、放他的血有什么区别?
第412页 最重要的是,他对秦可卿这个风流妩媚的儿媳妇很有些想法,这些日子软硬兼施,眼看就要得手了。贾敬一回来,就给秦可卿弄了个郡主的身份,他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更可气的是,以往,秦可卿哪怕碍于孝道,一个月也要往他房里请几次安。他藉口陪尤氏,也能见见她,稍稍解馋。 可是如今,无论是尤氏还是秦可卿,每日里都要去给老太爷问安。在贾敬面前,贾珍如何敢造次? 因此,贾珍虽然满腹怨气,也不得不尊从皇命,将爵位让给了儿子贾蓉。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贾蓉明明该降袭他的爵位,圣人竟以他祖上有功的名义,给了贾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 贾珍妒忌的眼都红了! ——既然是祖上的功劳,为什么他袭爵的时候,老圣人就没想起来,只给了他一个三等将军的爵位?贾蓉作为儿子,居然越过了老子,这合适吗? 贾敬虽然刚回府不久,但府里的老人都是他昔日的心腹,新人也大多数被秦可卿掌握了。贾珍的抱怨之言出口不过两个时辰,便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贾敬耳中。 这会儿,贾敬正监督指导贾蓉练字。贾蓉那一笔字,比狗爬也强不了多少。贾敬正压着他抽戒尺呢,听见心腹汇报,心头一怒,手上的力道就没收住。一戒尺下去,贾蓉就觉手掌一木,不过片刻就肿得老高。然后才是一股钻心的疼。 「嗷——」贾蓉没忍住,哀嚎出声。 幸好这会儿,祖父贾敬已经没心思管他了,丢了戒尺便带人出去了。 「大爷,您还好吧?」他的贴身小厮贵儿急忙上前,一脸的焦急担忧,「老太爷下手,也忒狠了。」 「行了,快给爷弄点儿药油。」贾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边嘶嘶哈哈地抽气,一边道,「我是今儿个才知道,祖父往日里是疼我呢,打的时候收着力呢。」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今日里,要不是老爷作妖,祖父也不会一怒之下,失了力道。 是了,让爵之后,贾珍就涨了辈分,变成老爷了。尽管贾珍一点儿也不高兴也就是了。 贵儿迅速找来了药油:「大爷,您忍着点儿,这个红花油要揉开了才有效。」 「行了,来吧。」这段时日,他虽然被祖父操练的很痛苦,可精神上却是无比的满足。 从前,祖父不在家,他虽然名义上有个爹,可和没有也没啥区别。因为他爹贾珍忙着花天酒地还嫌没有时间呢,又怎么会管他如何? 和他混在一起的纨绔个个都羡慕他没人管,反而当爹的还带着他胡玩儿。可实际上,贾蓉并不是很喜欢过那样的日子。他反而很羡慕那些能被老爹抽鞭子、打戒尺的狐朋狗友们。 可是,他爹都不管他,又有谁会管他呢? 还好,祖父回来了,在他们夫妻二人最无助的时候。 早在一个月前,他看做姐姐一样敬重爱护的妻子,就悄悄向他哭诉,说是父亲在言语上轻薄她。 贾蓉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让妻子少去正房请安,每次去的时候,他都一路跟着。好歹有他在一旁,父亲多少顾忌一些。 可是最近,他明显地感觉到,父亲的耐性快要耗尽了。若不是祖父突然回来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贵儿,你待会儿让人打听打听,老爷那边怎么样了。」贾蓉带着止不住的幸灾乐祸,低声吩咐贵儿。 ——父亲竟然敢说出这等堪称「怨望」的话,以祖父的为人,肯定不会轻饶了他的。 别说他不孝顺,对着亲爹幸灾乐祸,实在是贾珍在他这里,没有尽过半点儿为人父的责任,贾蓉心里也很难对贾珍升起半分孺慕之情。 他觉得,自己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个好儿子了。 「诶,大爷放心。」贵儿也知道自家主子的苦,响亮地应了一声。 现如今可不比从前了,他们家大爷是一等将军了,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大爷这里钻,多的是可用之人。 等贵儿得了消息回来,秦可卿也见完了管事媳妇们,领着丫鬟们回来。 「奶奶回来的正好,」贾蓉兴奋地沖她招手,「快,过来一块儿听听。」 秦可卿嗔了他一眼,笑问道:「瞧把你乐的。什么事呀,这么高兴?」 贾蓉起身,拉着秦可卿的手,一起坐到榻上,笑道:「我保证姐姐听了高兴。」 秦可卿比贾蓉年长三岁,两人成婚的时候,秦可卿刚刚及笄,贾蓉还是一团孩子气。贾蓉自幼丧母,父亲又是个和没有一样的。温柔又大方的秦可卿很快就博得了贾蓉的敬重。小夫妻两个在这府中相依为命,反而比别人更亲近。 这也是为何,贾蓉知晓贾珍对秦可卿的龌龊心思之后,只一门心思和妻子同仇敌忾,没有丝毫责怪妻子的原因。如今好不容易贾珍倒了霉,贾蓉自然是要与妻子好好分享一番的。 贵儿平日里不爱说话,其实机灵的很。只是他主子贾蓉往日里不得力,他不得不按耐住自己的性子而已。 如今贾蓉一朝得道,贵儿也是鸡犬升天,颇有点儿意气风发的架势。主子一问,那是张口就来:「老太爷回了前院,就让人把大爷绑了,命人请了家法,先打了二十板子,然后才问话。大约老爷回的不合太爷心思,又被太爷训斥了一顿。大爷,奶奶,你们是没看见,老爷是教人抬回去的,整个臀上血乎淋淋的,啧啧……」
第413页 他那副不忍直视又夹杂着快意的神情,比言语更能让贾蓉夫妇意会贾珍的惨像。 贾蓉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但眼中尽是快意。他紧紧握住秦可卿的手,有些颤抖地说:「姐姐可听见了?往后有太爷压着,他是再不敢了!」 秦可卿更是激动的落泪,用力点了点头。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了「我们夫妻终于熬出头了」的感觉。 过了许久,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板着脸对贵儿道:「你家大爷如今是出息了,你合该更谨慎才是。要不然老爷真抓住了你的把柄,一个孝道压下来,我和你们大爷,谁也保不了你!」 贵儿心头一凛,须臾便出了一头冷汗:「多谢奶奶教诲,小的再不敢了。」 这些日子,他的确是得意忘形了。 第232章 薛宝钗(二十六) 贾蓉也是心里一紧, 心有余悸地说:「多亏了姐姐提醒,要不然,被老爷抓到了把柄,我少不了一顿排头。」 他可是知道, 因着被老太爷坏了好事, 贾珍不敢怨怪老太爷, 心里正恨他呢。无论如何, 贾珍都是他的生身之父,若是要以孝道压制他,他明面上也只能受着;若是他自己不谨慎, 被贾珍抓了把柄, 便是老太爷, 也不好说什么。 「吩咐下去, 府里上上下下, 都谨慎着点儿, 别碍了老爷的眼。」贾蓉叮嘱了一声, 扭头问秦可卿, 「姐姐你看,可还有哪里不妥当的?」 秦可卿柔声道:「日后庄子上送来的东西, 头一份儿自然是要孝敬老太爷, 余下的要拣最好的给老爷太太送过去。每月里布装送来的料子、银楼送来的首饰, 都要让太太先挑……」 她杂杂拉拉地吩咐了一堆, 务必不让人在孝道上能辖制贾蓉半点儿。 贾蓉又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 心里十分感动,却又忍不住为她叫屈:「往日里也就罢了,咱们是没办法。如今好不容易, 咱俩苦尽甘来了,还要叫姐姐用人挑拣剩下的。」 秦可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左右这府里的大权都在你我夫妻手中,那些身外之物,又值得些什么?再说了,我这里还有许多宫里赏赐的,都是郡主品级才能用的,太太纵然心里有想法,也不好说什么。」 贾蓉这才好受了些,心里想着:日后我常往银楼里跑上几趟,见了时兴的首饰,就给姐姐买回来。太太她一个后娘,总不好要儿子给儿媳妇买的东西吧? ***** 宁国府里,贾珍的日子不好过;荣国府里,贾政夫妇也深切体会到了落差感。 往日里王氏管家的时候,府里有什么好东西,除了老太太那里,他们二房自然是头一份儿。大嫂子邢氏没什么城府,那副妒忌的嘴脸每每都让王氏觉得舒畅不已。 ——先嫂子宋氏在的时候,仗着自己是书香世家出身,处处嫌弃王氏粗鄙。在礼节上,宋氏从不落人话柄,对王氏说话也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但眼角眉梢那股清高和蔑视,却更让王氏嫉恨。 可以说,王氏是将当年宋氏带给她的屈辱加倍奉还给了邢氏。 谁让她们这一对贱人都是大太太,都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呢? 宋氏一个穷酸的女儿,邢氏一个破落户,凭什么压在她这个县伯府的小姐头上?她才应该是荣国府的当家主母! 宋氏死了的这些年,她也的确是风光无限,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是仰她鼻息而活? 可是这一切,却都被贾赦那个杀千刀的给破坏了。他居然抓住了她倒卖祭田的把柄,逼得她哥哥王子腾不得不弃车保帅,对贾赦欺辱他们二房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哥哥,就真的为了族里女孩儿那莫须有的名声放弃了她。 果然母亲说的对,不是在一块儿长大的,就是亲近不起来! 她这心思,要是让王子腾知道了,怕是得气得吐血。 王子腾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妹,但自从大哥王子服殁了之后,他们一母同胞的兄妹三人,就剩他们俩了。再怎么着,总比隔娘生的要亲吧? 也是因此,这些年,王子腾明里暗里的给妹妹撑腰,让她稳稳地坐着荣国府当家太太的位置。哪怕后来侄女王熙凤嫁入了荣国府,王子腾也一直让王熙凤善待这个姑母。 可是这一回,王氏干的事实在是太过了。倒卖族中祭田,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偷盗」的。凡是犯了这一条的女子,夫家完全可以不用经过她丈夫的同意,将她遣归,也就是休回娘家。 她一个人被休弃了不打紧,王家却不止她一个女儿呢。若贾赦当真不管不顾,把这事儿宣扬了出去,人家手里又握着实证,王家那么多没出嫁的女儿,非得全砸手里不可! 绕是如此,王子腾还是动用王家的势力,替王氏探查,那些证据,究竟是如何落到贾赦手里的。 只是,这调查的结果,却让王子腾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 「你确定没有弄错?」王子腾盯着心腹王忠,不死心地问。 王忠道:「小的不会弄错的。从前年年底开始,薛家姑爷就开始派人联络贾家大老爷,今年年初,仿佛是送了什么东西给贾家大老爷。小的仔细盘问了贾家的下人,那人说,送东西的人一定要亲手把东西交到大老爷手里,显然是事先得过吩咐的。」 王子腾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你可知,薛妹夫为何突然联繫上了贾赦?」
第414页 「呃,这……」王忠满脸为难,看了王子腾一眼,欲言又止。 王子腾蹙眉:「说。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是。」王忠低低应了一声,「说起来,这事还得从大姑奶奶那儿说起……」就把王氏在薛家的节礼上做手脚的事说了。 王子腾听得是目瞪口呆,忍不住斥道:「眼皮子浅的东西!难不成,我王家在嫁妆上竟是亏待她了不成?」 王氏姐妹出嫁的时候,王家正处于鼎盛时期,两姐妹的嫁妆,说一句十里红妆也不为过,同时期的新妇,少有比她们嫁妆更丰厚的。 因此,王子腾实在是不明白,他这个妹妹怎么就……就这么……这么没出息呢? 不过…… 「就因为这个?」 他这两个妹夫的为人,他都了解。贾政那个废物点心就不说了,薛端这人既有肚量,又能隐忍,实在是不像会为一点儿钱财就撕破脸的人。 「回老爷,自然还有别的事。」说到这里,就连王忠都想嘆气了:这位大姑奶奶,当真是不作不死的典型! 「大姑奶奶气不过,就修书一封,送回了金陵,请……」他悄悄觑了觑自家老爷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称号吐出了口,「请老太太给她做主。」 王子腾的脸,一下子就胀得通红。 常言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杀。 王子腾的逆鳞,便是无嗣。 而害他膝下空虚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的继母甄氏,也就是王忠口中的老太太。 王忠吓得浑身一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老爷别气坏了身子,是小的不好,不该乱说话。」 王子腾默默运了好一会儿的气,胸口憋闷的感觉才消了下去。他闭眼唿出一口浊气,嘆息道:「你起来吧。这怎么怪得了你?」 说着,他忍不住冷笑一声:「这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他说过多少遍了,那甄氏不安好心。他们的长兄王子服的死,便与甄氏脱不了干系。还有大嫂子曾经流掉的一个男胎,更是被甄氏明目张胆的折腾掉的。 那老虔婆害得他们兄弟二人尽皆绝嗣,此仇不共戴天! 想到这里,王子腾自然就想起来他为了借甄家的势,不得不捏着鼻子养到膝下的王仁,顺口问道:「王仁屋里头的,有动静吗?」 甄氏母子以为将王仁塞到他膝下,将来便能顺理成章地接收他的一切。 可是,王子腾又岂是那种,你打了他左脸,他还要把右脸伸过去给你打的人吗? 王仁,他是养了,家里的钱财也随他花用。只是教导嘛……那是完全没有的。 非但如此,王子腾还让妻子史氏买了许多美貌又好生养的丫鬟,任王仁看上了哪个,都给他放到房里去,只等有了一儿半女,王仁也就彻底没用了。 到时候,任是他马上风也好,与人争执让人失手了也好,总有法子处理了他,还让甄氏母子挑不出错儿来。 只是,这么久了,王仁屋子里美人一大堆,却是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听王子腾再次问起王仁,王忠讪讪地摇了摇头:「没有。」 王子腾更是恼怒:「没用的东西!」 见他气得只喘粗气,王忠连忙转移了话题:「老爷,查到的东西,要告诉大姑奶奶吗?」 「告诉什么告诉?」王子腾冷笑道,「她那么有本事,又有更大的靠山,哪里还用得着我操心?这事儿,咱们全当不知道。」 比起贾政这个亲妹夫,其实王子腾更喜欢薛端这个庶妹夫,轻易不愿意和薛端撕破脸。 「是。」王忠应了。 「行了,你累了这么些日子,去帐上支二十两银子,回家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王忠喜滋滋地应了:「多谢老爷体恤。」 「去吧。」王子腾摆了摆手,转身回内院寻妻子史氏去了。 他走到正房门口,正碰上王仁一脸心满意足地从里面出来。王子腾是看见他就烦,喝道:「你这孽障,不在房里读书,乱跑什么?」 这年头儿,就讲究个父严母慈。王子腾对王仁严厉苛刻,非但没人觉得他苛待了侄子,反而觉得他尽职尽责。 王子腾正是明白这个理,因此对王仁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动辄斥骂,偶尔上手。而王仁在王子腾面前,更是猫爪子底下的老鼠似的,要多怂,有多怂。 他看见王子腾,就腿发软;一听他喝骂,浑身都哆嗦,心里头暗暗埋怨祖母与母亲,何苦要将他送到这阎罗的手底下? 这个时候,王仁自然不会记得,当初听了祖母的美好畅想,他可是迫不及待地就让人送他上京了;他更不记得,每次大把大把地花银子的时候,被京中纨绔们吹捧的得意;他亦不记得,每次看中了美貌的丫鬟,只要跟婶子稍稍一提,当天晚上就能在卧室里看见那丫鬟时的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猫不乖 5瓶;福气安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3章 薛宝钗(二十七) 「给叔父请安。」王仁鹌鹑似的缩着脖子, 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王子腾心里又是鄙薄,又觉气不打一处来:「行了,你回去吧。」
第415页 ——他想儿子想得发疯, 这辈子却没这个缘分。王子胜明明有儿子, 却不肯好好教导, 任由王仁不学无术, 贪花好色! 王子腾带着一肚子的气进来屋,正听见史氏说:「……仁哥儿是个会疼人的,你到了他屋里, 要好生服侍。他日若是有了一儿半女, 我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的。」 原来, 王仁今日来给史氏请安, 在廊下看见一个小丫头正在浇花。那丫头十四五岁模样, 生得水葱一般, 白嫩纤细, 正对了王仁的胃口。他知道史氏速来疼他, 平日里有什么要求少有不应的。 因此,问完了安他也不走, 磨磨蹭蹭了半天, 直到史氏忍着不耐询问了, 他才羞答答地说出了口。 史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意思意思说了一句:「眼见你一日大过一日, 转眼就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 还是收敛点儿的好。」 王仁全不在意,哼了一声,说:「我可是县伯家的公子, 岂能娶个妒妇?」 史氏暗暗嗤笑一声,又不痛不痒地劝了两句,见他执意不听,也就随她去了:「罢了,下不为例。」 「还是婶子疼我。」王仁笑嘻嘻的,全然不把这话当回事。因为史氏几乎每次都这样说,但下一次,还是会满足他的要求。 熟不知,王子腾夫妇根本就没打算让他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从来就没有给他说亲的意思。 这些买来的丫鬟们,就算不能有孕,王仁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史氏还能添些嫁妆,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若是正儿八经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姑娘,那就是一辈子绑在王仁身上了。 王子腾夫妇一是不愿意让王仁祸害人家一辈子,二也是怕这姑娘一心向着王仁,又有几分聪明,多出许多麻烦来。 但这些打算,他们自然不会让王仁知晓。史氏和颜悦色地打发了他,便让人把那个丫头叫过来,好生敲打叮嘱一番。 只盼着,这是个有福气的,能给她和老爷带来一个孙子。 王子腾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等史氏敲打、赏赐完了,让人领了那丫头到王仁院子里去了,他才掀帘子进屋。 「那孽障又来太太这里找不痛快了?」 史氏起身迎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几两银子,几个丫头,又值得什么?」 王子腾厌恶道:「那么多银子花在他身上,就是一条狗,也该抱窝儿了,他却半点儿成绩都没有。」 「大夫说了,只是缘分未到而已。」 两人相携坐回榻上,史氏亲手捧了茶给他,问道:「你怎么怒气沖沖的,可是有什么事?」 王子腾在家事上从不避讳妻子,闻言不由一嘆,将两个妹妹之间的龃龉说给妻子听。 若说史氏对薛王氏这个妹妹只是无感的话,对贾王氏就是十足的厌恶了。因着本身就有主观因素,这事又是贾王氏做的不厚道,史氏自然是站在薛家这边的。 「这不是钱财的问题,谁愿意被人当成傻子耍呀?」史氏道,「这些年老爷明里暗里替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她但凡念着老爷半点儿好,也该学着收敛点儿了。」 史氏说的半点儿不错,王子腾给贾王氏擦了这么多年屁股,要说半点儿不心累,那绝对是哄人的。 王子腾嘆道:「说到底,还是咱们家的底子太薄了。这些年,我在军中能发展的这么顺利,借了贾家不少的光,总不好不管他们。」 此时此刻,他说这话,有一大半都是发自肺腑的,替贾王氏开脱的想法只占极少一部分。 史氏白了他一眼,冷笑道:「说的好像贾家只有贾政一个人了似的。」 王子腾一怔:「你是说……贾赦?」 「不然呢?」史氏道,「说到底,人家贾赦才是荣国公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呢。」 「可……可是……可是我是王氏的亲哥哥,这些年,可没少帮着二房打压大房,贾赦就能毫无芥蒂?」 「那又如何?」史氏知道他已经动摇了,再接再厉道,「如今贾赦刚刚冒头儿,正是要结八方盟友的时候。与咱们家联合,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又不傻,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王子腾若有所思。 史氏捏着帕子沾了沾唇角,垂眸掩住那一抹冷笑。 ——贾王氏这个小姑子,不但时时需要老爷给她收拾烂摊子,还妄图插手他们家后院的事,史氏已经忍她很久了,等的就是王子腾心寒的这一天! 她见王子腾明星是被她说动了,急忙趁热打铁:「不如给薛妹夫去一封书信,让他帮忙牵个线?」 王子腾迟疑了片刻,王仁那个不学无术的孽障再次闯入他的脑海。紧接着,继母甄氏那副得意又恶毒的嘴脸也在脑中显现。 他目光一寒,咬牙切齿道:「就听夫人的!」 ——至于贾王氏这个妹妹,她既然选择了甄氏,就别想让他再管她。 ****** 薛端收到王子腾书信的时候,正在准备送给楼家的贺礼。 不,准确的说,是通过楼家,送给大皇子的贺礼。 是的,一切都和宝钗记忆力的一样,大皇子下了一趟江南,就多了一个姓楼的侍妾,也就是日后的楼侧妃。 楼玉珍是在跟母亲一块儿去上香的时候,遇见大皇子的。 大皇子虽是吴贵妃所出,却早早的就被过继到了贺皇后膝下。因着贺皇后信佛,大皇子也喜欢参禅论道。大佛寺乃是江南古剎,大皇子既然路经金陵,自然会去参拜一番。
第416页 楼玉珍也是偶然听见了父母的对话,才决定到大佛寺去赌一赌运气的。她实在是受够了别人自以为是的同情和恶意的闲言碎语。 虽然妹妹和薛家结亲之后,又有不少人上门提亲。但那些人,主要是想通过楼家,搭上薛家,根本就没有多少诚意。介绍给她的人,不是不成器的,就是不得宠的庶子,摆明了是看不起她。 楼玉珍乃是家中嫡长女,心中自有几分傲气,怎么可能忍受这种折辱? 她一个人窝在房里思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这些人之所以敢如此,不过是因为他们楼家没权没势罢了。若换作是薛家小姐,便是再退两回亲,也一样有大把的好男儿让她挑。 权势…权势! 眼前,不就有一个好机会吗? 不错,这场所谓的偶遇,少不了刻意的成分。但这机会十分渺茫,楼大姑娘能得偿所愿,也算是天意了。 且不说此事一出,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反正楼老爷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这人,性子有些清高,一朝听闻自己的女儿要给人做妾,那是又气恼又心疼。 气恼的是这不是什么好名头,心疼的则是知道为妾不易。 楼老爷虽然对后宅的事不精通,他家里也没有姨娘。可见微知着,只看这满金陵城的庶出子女,根本没几个出息的就知道,在正室手底下讨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看着女儿一脸的倔强,楼老爷高高举起的手又颓然放下了。他重重嘆了一声,扭头出去了。 他一走,原本在默默流泪的楼太太就忍不住一把抱住女儿,号啕大哭了起来:「我苦命的玉珍吶,你怎么就这么命苦?」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只以为是女儿无意间让大皇子看上了,不得不跟了他。 楼玉珍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把真相说出来。 ——父亲的反应都这么大,母亲怕是更加接受不了。横竖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了,就让母亲误会着吧。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柔声道:「母亲何故如此?女儿有了好归宿,合该高兴才是呀。」 楼太太哭道:「傻孩子,这算什么好归宿?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苦楚。」 楼玉珍道:「太太仔细想想,就算没有这一出,我在金陵又能说上什么好亲事?」 楼太太一呆,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女儿受的气,心头更是气苦:「我苦命的儿呀!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呀,这辈子要报在我儿的身上?」 楼玉珍眼见自己哄不住了,连忙给弟弟妹妹使眼色。楼玉瑶上前给母亲擦眼泪,口中劝道:「妈快别哭了,姐姐过两天就要走了,咱们还是趁现在,娘儿几个好好说说话。」 楼昭也跟着劝:「是啊妈,您要是再哭,姐姐也要跟着哭了。」 楼太太吸了吸鼻子,一边拍抚女儿,一边连声道:「好,好,不哭了,不哭了,咱们都不哭,啊?」 「嗯,都听妈的。」楼玉珍沾沾眼角,和妹妹一起,扶着母亲坐下,她自己就在脚踏上坐下了,并像小时候一样,将脑袋枕在母亲的腿上,依赖之情尽显。 许久不见她这番小女儿娇态,楼太太眼眶又是一热,连忙止住了,轻轻抚着女儿娇嫩的脸庞,嘆气道:「咱们家后院是干干净净的,我就是想教教你,也不知道该从哪教起。你往后可怎么办呢?」 楼玉珍安慰道:「皇子的后院何止三五个人?我只要安安分分的,想来王妃也不会为难我。」 楼太太暗暗摇头:哪里就那么容易呢? 但她见女儿乐观,想想女儿也没两天自在日子可过了,哪里还忍心泼她冷水?趁这会儿,还不如说点儿实在的呢。 「原先给你备的嫁妆,如今是都不能用了,我会找亲家帮忙尽快换成银票无论如何,有了银钱傍身,心里总是踏实点儿。」 楼玉珍原不想母亲去向薛家太太低头,但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了,薛家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忘设定发表时间了。明天一定准时发布。 第234章 薛宝钗(二十八) 薛家不愧是皇商, 政治敏感度比一般人家高得多,几乎是这个消息一传出来,薛端就立刻有了决断。 也的确如楼玉珍所料一般,薛家对楼家的态度, 更温和亲密了。楼太太上门找薛家帮忙的时候, 原本是很不好意思的。她半辈子顺风顺水, 少有向人低头的时候, 若非是为了女儿,她也是决计不会舍了老脸,向亲家提这种近乎为难人的要求的。 但接待她的薛王氏态度却极其自然, 不知不觉的, 楼太太便被她引导着, 把上门的目的说了出来。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 」薛王氏全然的不以为意, 那神态, 仿佛楼太太说的, 不是在一天之内把大笔嫁妆变现, 而是翻翻手掌一样。 薛王氏亲切地拉着楼太太的手,笑眯眯地说:「都是自家亲戚, 这点儿小事儿, 哪里当的上一个求字?」 楼太太感激不已:「实在是麻烦亲家了。」 薛王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推心置腹的说:「咱们都是为人父母的, 你的心思, 我哪里有不了解的?正好, 我家丫头也要攒嫁妆,你们这现成的好东西,还省了我的事儿呢。」 这话让人听着, 真是顺耳极了。且她说的又都是实在话,更让楼太太觉得,这门亲戚结得实在是好。
第417页 两人又絮絮地说了许多体己话,期间,薛王氏不着痕迹地穿插了许多宫中的禁忌,还有关于大皇子生母养母的纠葛。楼太太仔细地听着,准备回去之后哭,就转述给自己大女儿,免得她进了京城,两眼一抹黑。 临告辞的时候,楼太太是带着十二分的感激离去的。薛王氏送走了她,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许久不曾这般奉承人了,一时间真有些心力交瘁。 「太太。」鸽子和刘二加的连忙上前扶住她,刘二家的心疼地说,「太太快到榻上歪一会儿子。」又扭头吩咐百灵,「去把灶上温着的红枣乌鸡汤,给太太端过来。」 薛王氏点了点头,吩咐道:「去让人告诉老爷一声,成了。」 「是。」大丫鬟八哥领命而去。 待她歪到了榻上,鸽子便跪坐在一旁,力道适中地替她捏肩捶背,松散筋骨。 不多时,百灵端着一盅乌鸡汤,掀帘子进来了,笑眯-眯地说:「厨房一大早就炖上了,到了这会儿,骨头都炖酥了。奴婢让何全家的细细地撇净了油花,既滋补又不腻人,太太可要多用些才是。」 「偏劳你们了。」薛王氏的声音难掩疲惫,「给我盛一碗吧。」 「诶。」百灵清脆响亮地应了一声,麻利地用莲花小碗盛了一碗色泽微黄的鸡汤,正要递给薛王氏,却被刘二家的劫了胡:「来给我吧。」 「来,太太当心烫。」刘二家的用汤匙舀了一匙,轻轻地吹凉了,直接送到薛王氏嘴边。薛王氏就着喝了半碗,就摆摆手不喝了。 刘二家的把汤碗递给百灵,一边捏了帕子给薛王氏擦嘴,一边不解地问:「那楼家大姑娘虽说是跟了大皇子,却不过是个侍妾,喊一声姨娘都是抬举她了。她上头,还有侧妃,还有王妃呢。太太又何必待他们家那么客气?」 薛王氏轻轻笑了笑,道:「恩宠这种事情,最是说不准。她如今只是个姨娘,谁又保证她日后没有做侧妃的运道?」 刘二家的点了点头,奉承道:「还是老爷太太想的深远。」 薛王氏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她还有更深层的考虑没有说出口:当今吸取了老圣人时诸子夺嫡的教训,早早就把除了大皇子外的其他皇子打压了下去。若是这楼家大姑娘够有出息,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 只是,后宫兇险,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这个命了。 ****** 再说薛端得了妻子传过来的消息之后,便着手准备送给大皇子的礼了。 当然,如今这礼物可以通过楼家来送,一份礼物,可以赚两份人情。 成色上好的宝石、色泽莹润的玉石、还有玛瑙、绿松等各种宝石,令有江南最时兴的料子,作坊里最新出的首饰等。 这些,是送给楼家大姑娘的,算是添妆。 而送给大皇子的,就比较简单粗暴了。 就是京城的两家当铺。 薛端还在斟酌这礼物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时候,王子腾的亲笔书信送到了。 「呵呵。」 「怎么了,老爷?」正在帮忙整理礼单的宝钗,听见这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不由好奇的出声询问。 据她所知,每一次舅舅王子腾来信,都只有两件事。要么,就是让父亲帮他搜集江南的某些消息;要么,就是让父亲暗地里给外婆和三舅舅王子胜找麻烦,免得他们坏了他正在谋划的事。 难不成,这次有了例外? 薛端「啧啧」摇头,满是嘲弄地感慨:「你这个姨妈呀,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想当初,贾王氏企图借岳母甄氏向他们家施压的时候,薛端就已经猜到了王子腾的反应。若不然,便是顾忌着王子腾,他也不敢翻脸翻的那样干脆呀。 宝钗拿过信件一看,也不禁感嘆:这可真是不作不死! 难道姨妈就不知道,她最大的,也可以说是唯一的靠山,就是二舅舅吗? 外祖母看似对她疼宠溺爱,但那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以表明她并没有苛待过原配子女。但真正牵扯到实际利益的时候,外祖母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姨妈踢开。 「老爷准备帮忙吗?」 王子腾在书信里请求薛端帮忙在在贾赦那边牵线搭桥,看来是真的要放弃姨妈了。 「帮,为什么不帮?」薛端道,「你舅舅用了贾家的人脉,欠着贾家的人情呢。若是不让他把这人情还到贾赦身上,他就必然是要还到你姨夫身上的。」 欠了人情要还,是官场中的潜规则。王子腾若是仗着贾家没落,就敢是白食,日后在官场之上,是很难找到盟友的。 毕竟,这种忘恩负义之辈,最有可能为了利益把盟友给卖了。因为这种人的底线比一般人要低。 也是因此,王子腾以往就算再看不上贾政,在他惹祸的时候,还是会出手帮他周旋。 若不然,就凭贾政那清高的性子和近乎没有定办事能力,怎么可能稳坐员外郎的位置二十年? 宝钗原是不懂这些的,听了父亲的解释,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然后,她就拿着那两张准备送给大皇子的地契,迟疑地问:「只送两个铺子,是不是太简薄了?」 薛端笑道:「这就足够了,再多,咱们家就要被人当成肥羊了。」
第418页 这两间当铺虽然日进斗金,但在和薛家的财产一比,不过九牛一毛,实在是不值一提。薛端拣出这两张地契的时候,那是眼都不眨一下。 非但如此,当铺中现有的典当物品,包括库房里没来得及运走的古董,薛端都算作添头,一併送出去了。 这些对薛家来说,都不算什么。但对年奉不过一万的皇子来说,已经不算小数目了。若是再多,就会引得大皇子心里不舒服了。 毕竟,比不上商人有钱没什么,但若是被个商人用钱砸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宝钗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女儿的意思是,眼看大皇子形势大好,老爷既然想拜託四大家族,何不举家投奔?」 这是世上大多数商人寻找靠山的基本操作。 权贵借商人的财力,商人借权贵的势力。名义上,举家投奔之后,所有的钱财都算是权贵的了,但权贵还需要商人替他们赚更多的钱,自然不会真那么不讲究。 在宝钗看来,若是薛家真的想要摆脱四大家族的影响,投奔大皇子,无疑是一条极好的出路。 但薛端确是摇了摇头,嘆了一声:「其他人可以,咱们家却不行。」 「这是为何?」 薛端道:「你是不知道,你祖父在世的时候,给老圣人做过江南密探,掌握过一部分通政司。后来,你祖父去的早,我那时候刚刚十六岁,老圣人不放心我办事,这才撤了咱们家这一支。但我年少的时候,也沾染过这些事。大皇子毕竟还不是圣人,若是我做了他的门人,无论老圣人还是圣人,都不会放心的。」 宝钗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家还有这段渊源。 如此一来,举家投奔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薛蟠畅快的笑声,宝钗正要出去看看,薛蟠就一下子推开了书房的门,笑得不能自已地说:「老爷,真叫您给说着了,那纪和自己就会作死。」 薛端蹙眉:「好好说话!」 「哦,哦,」薛蟠连忙喘了几口气,压住笑意,「您是不知道,那纪和被萧家打的有多惨?哎哟哟,啧啧,那脸上给开了染房似的,两管鼻血耷拉下来,也不知道鼻樑断了没有?」 「纪和?」薛端疑惑,「谁是纪和?」 过了这么多天,薛端早把这么一个小人物抛诸脑后了。 薛蟠的兴奋戛然而止,分享的愉悦大打折扣。 第235章 薛宝钗(二十九) 看着薛蟠脸上陡然僵住的笑意, 宝钗「噗嗤」一笑。 薛蟠一脸怨念地看向妹妹。 「咳,」宝钗清了清嗓子,连忙给自己的哥哥递台阶,「那纪和又怎么惹着萧家了?」 薛蟠立时原地满血復活, 兴致勃勃地分享劲爆八卦:「哈哈, 你是不知道。今儿萧家的几位姑娘相约到一品楼挑首饰, 被那纪和看见了。那小子大概觉得自己是潘安再世, 子健再生,竟然装模作样地去偶遇人家姑娘。萧二姑娘多厉害呀?没等他一句酸诗念完,就让家丁去教他做人了。」 薛端有些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不错呀, 学问有长进。」 薛蟠一呆, 羞恼之余, 又为自己父亲的恶趣味觉得无语:「老爷!」 ——您能不能憋再调侃我了? 见儿子有些恼了, 薛端连忙转移话题, 顺着儿子的八卦往下扒:「马上就要举行乡试了, 那纪和不是个秀才吗?怎么不好好在家苦读, 准备考举人?」 「这谁知道?」薛蟠幸灾乐祸地笑道, 「反正今年的乡试,他是一定参加不成了。」 科举可是要看脸的, 就纪和那调色盘似的脸, 还有断了的鼻樑, 就算有好大夫医治, 没个半年也别想復原。 而今年的乡试, 可是再有两个月就要开始了。 纪和如何, 薛端并不在意,听完了八卦,就叮嘱儿子:「那纪和到底是楼家的亲戚, 你切不可在外嘲笑他,以免伤了亲戚家的和气。」 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既然和楼家做了亲,薛端在脸面上一向不会有什么差错的。更何况,如今楼家今非昔比,飞出去的那只雀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摇身一变,成了金凤凰了,他就更不会下楼家的脸面了。 薛蟠连忙保证:「老爷放心,儿子不会乱来的。」 两人会快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唯有宝钗心里担忧萧灵,不知她有没有受到惊吓。她正想着递个拜帖去探望一下小姐妹,薛家就先收到了萧家的拜帖。 宝钗听薛王氏说起的时候,只是略一思索,便把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十有八-九,是纪家找了楼家帮忙出头,萧家得了消息,忌惮大皇子,想要他们家做个中人,从中说和。 宝钗猜得半点儿不错,第二日,萧大夫人带着重礼,就亲自登门了。薛王氏虽然和强势的萧大夫人不太能说得到一块儿去,但心里也体谅她一个女人掌家不易,一向对她很是客气。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萧大夫人便把话头转到了今日拜访的目的上:「说来惭愧,难得有机会和薛太太说说话,我却不得不提那些扫兴的事儿。」她脸上的愧疚十分真切,隔着桌子,薛王氏都能感受到她的诚意。 虽然知道人家上门,必然是有事的,但萧大夫人这态度,实在是令人舒心。薛王氏不觉露出笑意,略带嗔怪地说:「咱们两家一向亲近,夫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夫人有事,但凡我能办的,定然替夫人周全。」
第419页 当然了,若是你提的要求过分,我自然是无能为力的。 这言外之意,不需明说,双方都心知肚明。 萧大夫人感激地沖她笑了笑,嘆了一声,道:「也是我家丫头不懂事,在街上遇见了纪家的小爷。双方在言语上有了冲突,我家那丫头性子急,就叫家丁把人给打了。」 这件事的始末,薛蟠早就给母亲说过了。要薛王氏说,那纪和这顿打捱得半点儿不冤,反而活该的很。她觉得,萧家的家丁,出手还是太轻了,若是这杀才敢调戏她的女儿,她简直恨不得打断他的狗腿! 但谁让纪家有一门好亲戚呢? 如今,大皇子还在江南,楼家姑娘也正得宠,萧大夫人纵然恨得牙痒痒,也不得不忍了气,捏着鼻子,托关系给人赔礼。 对此,薛王氏十分同情,言语间不觉便偏袒萧家几分:「你家姑娘才多大?小孩子家家的,沉不住气也是常有的。别的不说,就我家那个孽障,往年打人的事还少了?也就这两年,他老子卡得狠了,他才收敛一些。」 萧大夫人连忙捧了一句:「蟠哥儿大了,自然就懂得心疼爹娘了。」 薛王氏听得心里高兴,嘴上却还嫌弃:「就他?少气我几回,我就阿弥陀佛了。」 「我看蟠哥儿就好得很,他如今还小,日后自会学得更好。」 「那就借夫人吉言了。」 …… 萧大夫人夸完薛蟠,又夸宝钗,直夸得薛王氏都不好意思了,主动说道:「夫人的来意,我已经明白了。夫人放心,我那亲家一家子都是明礼的人,必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我这就亲写了拜帖,约好了时间,咱们三家见一面,把事情说清楚也就是了。」 见她肯帮忙,萧大夫人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道谢:「真是多谢薛太太了。」 「夫人快别多礼了。」薛王氏一把托住她的手,避开了她的礼,「咱们常来常往的,夫人如此大礼,岂不是折煞我了?」 萧大夫人坚持要谢,薛王氏则是坚辞。两人推让了一阵,终是薛王氏侧着身子受了她半礼。 既然答应了要帮忙,又受了人家的礼,薛王氏也不耽搁,当着萧大夫人的面就命人取来拜帖,亲自写了,说是明日下午,要到府上拜访。 「夫人回去之后,准备一下。到时候,咱们好好解释一下,这个误会,想来很快就能澄清的。」 萧大夫人笑道:「但愿如此。」 ****** 薛家的拜帖送到的时候,楼老爷夫妇正焦头烂额的应付撒泼打滚的秦氏。而楼太太的兄长纪老爷,则是缩在一边,「吧嗒吧嗒」地抽旱菸。 其实,他觉得这样在妹夫家里闹,很是不成样子。但他是个耙耳朵,家里一向是由秦氏做主惯了,他根本就不敢管。 可他想缩着,却不代表秦氏会任他缩着。眼见楼老爷夫妇只是一个劲儿的劝她,却丝毫不提替她儿子出头的事,秦氏眼珠子一转,跳起来冲到纪老爷面前,一下子揪住他的耳朵,声音尖利地骂道:「你个窝囊废,我让你来是干嘛的?我是个外姓人,你却是她亲哥。去,你还不去求你亲妹子,给她侄子出气?」 楼太太怕小女儿吓着了,早让奶妈子带着她藏在屋子里。但楼昭是顶门立户的儿子,这会儿却是在的。 眼见舅妈这一席话出口,自家母亲险些气个仰倒,楼昭沉不住气,蹙眉质问:「舅妈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年你从我家占了多少便宜去?这会儿知道自己是外姓人了?」 秦氏闻言,羞恼不已,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转身叉着腰,指着楼昭的鼻子骂道:「你个小畜生,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我占你们什么便宜了?我儿子可是秀才公,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呢,我还用占你们家的便宜?」 楼昭本就被她的撒泼耍赖弄得极不耐烦,这会儿听见她居然还出口伤人,真是半点儿长辈的样子都没有。他当既冷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勐的拔下她发间的一根足金的簪子。 「你干什么?把簪子还给我!」秦氏只觉头上一轻,眨眼睛就看见自己的簪子落到了楼昭手上,急忙扑上去抢夺。 楼昭闪身避过,拿着那簪子朝楼太太晃了晃,大声问道:「妈,我记得这根簪子我我让人打来送给你的,怎么跑到了舅妈头上?」 楼太太掀了掀眼皮,丝毫没有给秦氏留面子:「是你舅妈说好看,要试着戴戴。结果,她一戴,就捨不得拿下来了。」 「舅妈听到了吧?」楼昭讥笑道,「这簪子您也试戴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还回来了吧?」 秦氏心虚地闪躲了一下,但马上就理直气壮了:「这明明是你妈送给我的?还什么还?送出去的东西,哪还能要回来?」 楼太太冷笑道:「我儿子给我买的东西,我怎么可能送出去?」 秦氏眼珠子一转,再次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哭喊起来:「哎哟,娘娘家的人欺负人啦!街坊邻居们,大家都来评评理呀,他们楼家出了个娘娘,就不把我们这些穷亲戚放在眼里咯!哎哟,哎哟,娘娘的家人欺负人啦……」 楼老爷气得青筋直跳,他又不好和一个妇人计较,只得转头去找纪老爷:「舅兄就这么看着嫂子丢人现眼?」 「这……我……」纪老爷干笑了两声,讨好地对楼老爷道,「不过是一根簪子,妹夫和外甥说说,就给了他舅妈吧。」
第420页 「你……」楼老爷被他给气笑了,「是啊,不过是一根簪子而已,嫂子已经戴了那么多天了,还回来又怎么样?」 纪老爷很是尴尬,但他更怕回去以后,秦氏跟他闹:「妹夫,亲戚之间,何必伤了和气?」 楼老爷彻底懒得搭理他了,转头对自己儿子说:「昭儿,你舅妈手腕上的镯子,原是我买给你妈的。」 秦氏一下子捂住镯子,也忘了哭了,警惕地问:「你们想要干嘛?不许抢我都镯子!」 第236章 薛宝钗(三十) 饶是早不止一回见识过舅妈秦氏的无耻贪婪, 可楼昭觉得,他还是每一次都能刷新感官,舅妈的无耻次次升级。 「我爹买给我妈的镯子,到底是怎么变成舅妈的了?」楼昭表示很好奇。 秦氏却是理直气壮:「那是你妈送给我的!」 楼昭嗤笑了一声, 右手一抬, 那根金簪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咕嘟」一声, 落进了荷塘里。 「诶,我的簪子!」 楼昭笑嘻嘻地说:「妈,这簪子沾了晦气, 咱不要了。回头, 儿子再给你打新的。」 秦氏简直要疯了:「妹妹, 你也不管管你儿子!」 能把秦氏气成这样, 楼太太只觉得快意的很, 自然是向着自己儿子的:「不过一根金簪子儿子, 只要昭儿高兴, 便是扔上十根, 又值得了什么?」 她这话,就是在暗示秦氏:我们家如今阔了, 可惜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 果然, 只要一牵扯到钱财, 秦氏就会变得特别聪明。她很好地领会到了楼太太的意思。 她可是听说了, 自从她那大外甥女跟了大皇子之后, 可是有不少富商都到楼家来送礼了。只要一想到楼家有那么多的好东西, 她却沾不了半点儿光,秦氏就心痛如刀割。 「好了,」纪老爷似乎是终于看不下去了, 鼓起勇气劝了一句,「太太,咱们还是回去吧,和儿还等着你回去做饭呢。」 楼老爷勐然回头,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到纪老爷身上,正对上纪老爷瑟缩讨好的笑脸。 可是,这一回,楼老爷可不会被他这副懦弱的样子迷惑了。 因为,纪老爷开口的时机太巧了。他家太太和儿子,好不容易把秦氏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钱财身上,眼见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舍一点儿财物打发了秦氏,纪老爷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了纪和。 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吶? 果然,这一句话,立刻就把秦氏从无数金银珠宝的幻想中拉了出来。她突然反应过来,她今天来楼家,可是有正事的。 「对,和儿。妹妹,妹夫,你侄子叫人打成那样,眼见今年的乡试都要错过,你们可不能不管吶!」 楼昭嗤笑了一声:「这叫我们怎么管?难不成,我还能去替表哥考试不成?」 「就你?我呸!」秦氏叉着腰啐了他一口,扯着嗓子嚷嚷道,「我儿子可是秀才公,你才读了几年书?就敢大言不惭,要替我儿子去考试?说,你是不是诚心的,不想让我儿子考中举人?」 楼昭被她这一通胡搅蛮缠给惊呆了:「我……我什么时候……」 「你就有,你就有!苍天吶,怎么会有人心肠这么狠毒?这是要毁了我儿子的前程啊!」秦氏说着,又拍着大腿哭闹了起来。 楼昭:「……」 ——我算是怕了你了! 既楼太太之后去,楼昭也败了。楼老爷无法,只得自己上了。 「嫂子在我这里闹,我也没有办法。」 这话秦氏哪里会信?她根本就不接茬,只是一个劲儿的哭闹:「哎呦,我苦命的和儿呀,你姑姑姑父也都是狠心肠的,任你被人欺凌啊!我苦命的儿呀……」 楼老爷也不管她听见没听见,木着脸说:「楼家和皇家是姻亲,黄家的姑娘比玉珍更得宠。」 秦氏的哭声戛然而止:「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楼老爷道:「这种事情,你到行宫附近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何必骗你?」 「是呀,嫂子。」楼太太也道,「咱们玉珍你是见过的,虽然有几分姿色,也算不上角色。黄家的姑娘可是金陵城有名的美人。」 这回,秦氏信了。 毕竟,这世间的男人,大多数都是喜爱颜色的。她为什么能把纪老爷拿捏的死死的?还不是因为她天生一副好颜色? 突然,她心中一动,兴起一个念头来,且越想越觉得可行。 「不知我那外甥女,何时回来省亲?」秦氏两眼放光地问。 她话题跳跃地太快,楼家几口都是一脸的懵,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又关心起了这个。但根据她往日的为人,三人都直觉她没什么好事。 楼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她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又哪有随便回娘家的道理?再者说,她在皇子跟前,不过是个不得脸的妾室,哪有资格省亲?」 ——所以,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都趁早收起来的好。 「是……是吗?」秦氏讪讪一笑,失望不已,「我原想着,她难得回来,必定想念亲人,让如儿来陪陪她,也好开解开解的。」 楼太太眼皮子一跳,忍着怒气道:「嫂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玉珍却没有这个福气了。」 ——这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说什么让如儿陪陪玉珍,是想陪一辈子吧?
第421页 纪如的容貌随秦氏,生得很是娇艷。相比之下,楼玉珍虽然也是个出色的美人儿,但到底寡淡了些。 因此,在楼太太看来,秦氏打的这主意,分明就是要踩着她女儿上位,不安好心! 见她拒绝的这样干脆,秦氏脸上挂不住,当既拉得老长:「如此,我们就告辞了。」说完,扭头沖纪老爷骂道:「没见人家不欢迎你吗?还不快走?」 「哎,哎。」纪老爷唯唯诺诺地应了,尴尬地朝楼家三口拱了拱手,追着风风火火的秦氏走了。 楼太太蹙眉:「大哥也太懦弱了些!」 楼老爷这回却没附和她,而是挑眉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那可不一定。太太,你这位大哥,藏得可真深吶!」 「这怎么话说的?」楼太太一脸莫名。 「呵。」楼老爷笑着摇了摇头,不准备在楼昭这个小辈面前多说,转而道,「也是奇了,今日你嫂子竟然没拿点儿东西再走。」 往日里秦氏只要来他们家,多多少少都要顺点儿东西才肯离去的。原本楼太太还没注意,被他这么一提,她也觉得奇怪:「说的也是,难不成,她终于是转性了?」 话音未落,就见门房赵宝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老爷,舅太太把您的那盆绿牡丹给搬走了。」 楼老爷一惊:「什么?」 那盆绿菊可是他花了大力气培育的,被秦氏那个不识货的搬走,十有八九是要糟蹋了。 楼老爷气急败坏,但他也知道,以秦氏的为人,他的花,是别想要回来了。 「往后,别再让她进门儿!」 「这……」门房迟疑地看向了楼太太,见楼太太点了头,这才麻利地应了,「是。」然后,门房就头皮发麻的回去了。 ——没办法,这位舅太太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彪悍了,就算主人家点头了,他也不敢保证能拦下她呀! 原本想着,再怎么着,舅太太也是太太的亲嫂子,太太总要留几分情面。想不到太太也恼了舅太太了。 看来,这一回,舅太太是把人得罪狠了。 唉~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主子门斗法,到最后,受苦受累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们。 等到第二天,薛王氏带着萧大夫人来拜访的时候,楼家一家子对秦氏的气还没消呢。对于萧大夫人的请求,他们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不禁让萧大夫人感嘆:怪不得大皇子看上他家的姑娘了呢,一家子果然明礼。 看来,拜访黄家的计划,可以搁置了。 萧家和黄家虽然是姻亲,但这亲是因萧家上代的女儿嫁入了黄家结下的。只看如今的辛家便知,两家的关系还没有不结亲的时候好,也就是个面子情罢了。 说起这个,萧大夫人就犯愁。 原本,她吃了大女儿的教训,把小女儿往温婉里教。 可也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跟着她耳濡目染的,小女儿萧灵仍然长成了一副爽利又有主意的性子。反倒是丈夫留下的两个庶女,性子软糯,一看就比较讨男人喜欢。 眼见二女儿也十四了,对于她的亲事,萧大夫人还是举棋不定,就是怕她再步了姑母和姐姐的后尘。 但女孩子,总要嫁人的,萧大夫人再疼爱女儿,也拖不了多久。 要不然,族里就该有意见了。 强打着精神再次向薛王氏道谢之后,萧大夫人就忧心忡忡地回家去了。 然后,没过两天,萧灵就邀请宝钗一起到她家的庄子上玩耍。 「哎呀,我都好妹妹呀。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都快烦死了!」 宝钗一下马车,就收到了前来迎接她的萧灵的抱怨。 「姐姐这是怎么了?」宝钗一边由莺儿给她戴上风帽,一边笑道,「我看姐姐自在的很。朝品垂丝,暮赏西府,真是神仙的日子。」 萧家打这处庄子,是萧大夫人的陪嫁庄子,也是订好的,日后给萧灵做陪嫁的。这庄子是专门培育海棠盆景的。整个金陵城的富贵人家,只要是要用海棠盆景的,十有八-九,都是从这个庄子里寻的。 因着萧灵从小就在这方面有些天赋,萧大夫人专门请人培养她,这个庄子,如今也基本上是由她打理了。 这一回,萧灵之所以能从相亲的苦海中脱离出来,就是因为庄子上来了比大单的生意,而萧大夫人又脱不开身。 第237章 薛宝钗(三十一) 这年月, 江南的礼教要比北方乃至中原严苛的多。像「相亲」这回事,是萧大夫人疼爱女儿,学的京城那边,让两个小儿女在丫鬟婆子的陪同下, 一起到自家花园里转转, 绝对和私会没有半文钱关系。 但绕是如此, 在江南这边, 已经是比较出格的了。 但萧家巨富,当年辛大奶奶出嫁时的十里红妆,也是有目共睹的。因此, 想和萧家结亲的, 不知有多少。对于这一点儿出格, 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不识趣地拿来说了。 但也不是没一个人, 都很识趣也就是了。 「……还有一个更有意思的, 不过是个秀才, 连禀生都不是呢。但人家说起话来却是有学问的很。张口诗云子曰, 闭口之乎者也的,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读过几本书一样。这也就罢了……来,尝尝这红麻茶。」 萧灵把煮好的茶分给宝钗一盏, 接着说:「他有学问便有学问, 但我和他才头一次见面, 他就好像是觉得我非嫁他不可了。先是问了我读过书不曾, 一听说我读过几本, 就皱着眉头, 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嘿,妹妹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第422页 宝钗道:「这等庸俗男子, 姐姐大可不必理会他。」 宝钗上辈子随分从事了一辈子,没有一天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的,也没有一天是快活的。就这样,还落得了那样的下场。 她算是看透了。 这世间的男人们,无论是有本事没本事的,都容不得自己的妻子强过自己。 萧灵所说的那个男子,若是考中了禀生,甚至是举人,根本就不会在意萧灵读过书。相反,他还会觉得,有这样一个妻子,将来红-袖添香,也是佳话。 「我自然不会和他计较,一个没本事还见不得女人好的无能男人罢了。」萧灵嗤笑了一声,又说起另一个:「还有一个,上来便教训我,女子就该在家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像我母亲那样,整日里抛头露面的,十分不可取。让我要引以为戒,免得落得和我大姐姐一样的下场。」 萧灵单只是复述当时的情景,眼中的怒火都要喷出来了。可以想像,她当时乍然听到这样的话,会是什么心情了。 「若非是母亲早有叮嘱,我当时就把茶碗扣在他头上了!」 辛大奶奶过得不如意,不但是萧大夫人的心病,也是萧灵心里的结。这人上来就揭她的伤疤,她不怒才怪呢! 宝钗连忙给她顺气:「姐姐息怒,姐姐息怒。这样的东西,和他计较是给他脸了。」 萧灵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宝钗的手,欣慰道:「我就知道不管别人如何,妹妹一定是能理解我的。我只要一想起姐姐过得日子,我这心里就……」 辛家大爷那个怀孕的妾室,根本就没有生下来。 虽然调查的结果是辛家大爷的另外几个妾室干的,可无论是辛太太,还是辛家大爷,都把这事怪在了辛大奶奶头上,硬说是她治家不严。 天知道,辛家大爷的后院,辛大奶奶是半点儿摸不到的,都在那对母子的支持下,叫几个妾室把持着。结果出了事,却来怪她了,非要罚她跪祠堂。 萧大夫人是不敢管,怕女儿日后更难做。还是堂嫂德大奶奶看不下去了,暗中给辛家施压,辛家老爷插手了,才免了辛大奶奶的无妄之灾。 这件事因着是家事,辛老爷一早就压了下去,没有穿出半点儿。因此,宝钗并不知道,听她说起辛大奶奶就以为还是以前的事。 但这种事情,外人实在是不好开口,她只能拍了拍萧灵的手,无声的安抚她。 好在萧灵自己想得开,难受了一会儿,就又和她说起了前几天相亲的事:「我跟你说,还有一个极品,妹妹你听了,保准能笑上半年。」 「哦,怎么说?」宝钗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萧灵笑的很是讽刺:「哪位和我说了不到五句话,就开始打听我的嫁妆了。怎么,他们这些男人不是素来看不起咱们女人吗?我看他那意思,日后却是要指望我的嫁妆过好日子了。呸,什么玩意儿!」 萧灵说着说着,眼泪都出来了:「就因着我姑姑,我姐姐都过得不如意,就当我嫁不出去了?」 「姐姐别哭,你哭的我也难受。」宝钗想起自己上辈子所受的苦,也哽咽起来,「这世道,对咱们女人从来苛刻。忍得了的,也不过落个贤良淑德的面子,但凡有一点儿出格的,就是千夫所指。」 两个姑娘相视一眼,见对方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都有些不好意思。 「妹妹快别哭了,都是我不好,引得你也难受起来。」萧灵替宝钗擦了擦眼泪,破泣为笑,「咱们好不容易出来松快松快,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宝钗也替萧灵擦去了泪渍,担忧地问道:「姐姐,你准备怎么办呢?」 萧灵嘆道:「我还能如何?尽量拖着呗!反正我娘和我嫂子都被姐姐的事弄得有点儿怕,也不忍心狠催我。」 「那你们族里那边儿呢?」宝钗还是不放心。 在这个宗法大于国法的年头,若是宗族里以维护全族女儿的名声为由头,执意要把萧灵发嫁,便是萧大夫人这个掌家人,也不能不遵从。 因此,提起宗族,萧灵也犯愁,赌气道:「大不了我就学辛家姐姐,自梳做姑婆!」 一句话出口,她突然觉得,这也是个出路,不由沉思起来。 宝钗嘆道:「哪那么容易呢?」 这件事,最大的阻力位,还是宗族。 辛馨之所以想到走这条路,是因为辛家发迹没多少年,族里人丁单薄,全都靠着本家讨生活。也就是说,辛馨只需要搞定了父母,这个想法就能实现。 绕是如此,辛馨还做好了和家里彻底决裂的打算。 而宝钗的上辈子,辛馨也的确是和家族决裂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辛老爷并没有让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净身出户,反而分了她一份财产。 但从那以后,辛馨就再也没有回过辛家。 「是啊,哪那么容易呢?」萧灵却似乎是想通了一般,眼睛亮晶晶的,「大不了,我就净身出户呗!」 宝钗并没有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劝阻她,而是说:「不管姐姐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萧灵感激地沖她一笑,感慨道:「你说你怎么就不是个男儿呢?但凡你是个男儿身,我一定二话不说,嫁给你。」 宝钗却是笑道:「若我真是个男儿身,怕是也不能体会女儿家的难处,姐姐又如何还看得上我?」
第423页 便是最最怜香惜玉的贾宝玉,也只是将女儿家当成易碎易损的琉璃灯,怜惜归怜惜,却从来也不去了解,女儿家为什么需要人怜惜?而若是自己有立起来的机会,哪个女儿家,真的稀罕他那自以为是的怜惜? 说到底,刀子没扎在自己身上,到底是不知道痛的。 萧灵想了想,点头认同:「那倒也是。」 宝钗不想她再想这些不高兴的事,便笑着问道:「姐姐叫我来,难道不是来赏花的吗?」 萧灵知她的心意,便也顺势起身,对宝钗道:「我这里接了比大单子,有个客人定了两百盆西府海棠的盆景要求全养成寿字。我昨个已经选好了苗子,今日正准备那银丝塑形呢。要不,你跟着我一起去看看?」 宝钗听了,不由心动。只是,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她一个外人,怎么好去窥伺。因此,迟疑道:「这不太好吧?」 萧灵拉着她往花房走去:「妹妹的为人,我信得过。再者说,妹妹就不想亲手为令尊令堂做个盆景?」 宝钗不说话了,任由她拉着进了花房。 这个客人要的盆景比较高,都是不带花盆也有五尺。两人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匠人在忙活着修剪枝叶了。见萧灵带了个生人进来,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恭恭敬敬地喊:「二姑娘。」 萧灵连忙让人起来:「大家不必多礼,都忙你们的吧。」 几个匠人相互看了看,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看了眼宝钗,小声问道:「二姑娘,这位是……」 宝钗有些尴尬:「姐姐,我还是出去吧。」她今日有些莽撞了。 「不必。」萧灵一把拉住她,对管事道,「她不是外人,你看忙吧,我们随便看看。」 「是。」得了她这句话,管事的没再多问一句,利落地应了。可见萧灵在这群人面前的威望如何了。 萧灵领着宝钗走到单独放置的二十多盆西府海棠旁边,对她道:「这些都是多准备的,以防有哪一棵做坏了,或是半路长残了。妹妹要不要试试?我教你。」 「可以吗?」宝钗跃跃欲试。 「自然是可以的。」萧灵道,「平日里也有客人感兴趣,特意来学呢。」 宝钗看了眼那个管事,见他并没有什么异色,便知道确实不妨事。她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姐姐教我这个笨学生了。」 第238章 薛宝钗(三十二) 两人在萧家的别院痛痛快快地玩了好几日, 直到萧大夫人派人来催促,萧灵才意犹未尽地带着宝钗一块儿回城了。 这期间,正好有一家定的盆景做好了,是那家主人亲自来取的。 原本, 这种和客人接洽的事, 是由这个庄子的管事负责的。因为萧灵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女儿, 萧大夫人吃了大女儿的教训, 不想小女儿再传出能干、厉害的名声,以免步了大女儿的后尘。 但萧灵相了几天的亲,心里对成婚一事越加牴触, 当既便拦下了管事, 亲自去接待了。 管事的想到夫人的吩咐, 心里着急。可是二姑娘一意孤行, 他一个做下人的, 如何拦得住? 而且, 这管事私心里也觉得萧灵的才能被埋没了, 着实太可惜了,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退了一步:「姑娘让小的跟着吧, 小的保证以姑娘为主。」 反正萧灵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掌权, 而是要向外人宣告, 萧家二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自然就不会推辞了:「那就有劳连叔帮我查漏补缺了。」 宝钗在一旁看着, 若有所思。回去之后, 便对薛王氏说:「妈,我跟着老爷学了这么写时日,也想弄一家铺子, 练练手。」 薛王氏一向溺爱儿女,不就是一间铺子嘛,全当让女儿玩儿了。便是赔光了,也没什么,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这有什么,也值得你专门来说?我这儿有几个嫁妆铺子,待刘二家的取了房契来,你挑一挑,看喜欢哪一个。」 刘二家的取来了一个匣子,薛王氏的嫁妆铺子和庄子的契书都在里面。薛王氏把铺子的契书都拿出来:「这些有的是我出嫁时娘家给的,有的则是后来又添置的,有好几个位置都非常不错。你看看,喜欢哪个?」 宝钗知道母亲不缺这些,当下也不客气,选了一间带着后院的。这间铺子开在城西,虽然不是最繁华的地段,但也是许多太太、奶奶和姑娘们喜欢逛的地方。 宝钗问过母亲,这家铺子原本是卖糕点的,但生意一直不景气,后来就租给了别人,到下个月底,正好到了租期。 这样,也省了许多麻烦。 她准备开一家胭脂铺子,做的是女人的生意。因此,选在这个地方,男人们一般不爱来,可以让女眷们安静地挑选,真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胭脂方子,上辈子她在贾府那么多年,总算不是白待的。宝玉虽然少了几分担当,当在女儿家的事情上,当真是比她个女孩子还精通。宝钗虽然自己不爱用这些花儿粉儿的,但闺阁种的女儿,消遣实在是少。 这其中,调香与做胭脂,算是又干净又有趣的了。宝玉并不吝啬,宝钗也从他那里得到了许多胭脂方子。 而铺子刚开张的时候,摊子肯定不能铺得太大,这些方子都是独家的,再从苏州进一些时兴的水粉,暂时也够用了。 待到次月月底,租户的租期到了,宝钗便乘着小轿,带着丫鬟和家丁,去看那铺子的格局。
第424页 这铺子前面做生意的地方是两层小楼,二楼正好可以招待贵客。至于后面的院子,一是可以供伙计们休恬,二是可以做库房。 「嗯,不错。」宝钗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小楼的格局,对如何改装,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雏形。 ****** 这一日,宝钗正在磨着薛端多给她一些本钱,却听见莺儿来报,说是萧二姑娘来了。宝钗连忙让莺儿先把萧灵引到自己的院子里,起身向薛端告退。 「那你就去吧,咱们改日再接着谈。」 薛端说了,商场无父子。想让他追加投资也可以,但宝钗得拿出切实有效的方案,让他看到赚钱的苗头。 若不然,免谈。 宝钗知道,父亲是为了锻鍊自己的能力,自然不会有意见。 相反,她觉得很有意思。 回到自己院子的小客厅,宝钗还没站稳,萧灵就一阵风似地沖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殷切地说:「妹妹,这回你可要救我!」 宝钗一怔:「灵儿姐姐这是何意?来,咱们坐下慢慢说。」 宝钗拉着萧灵坐好,又让人换了新茶,这才对着难得扭捏的萧灵道:「姐姐究竟有什么事,只要是妹妹力所能及的,一定帮姐姐达成。」 萧灵抬头看着她,朱唇开开合合数次,一张芙蓉玉面已经涨得通红,却仍是难以启齿。 看她这副模样,宝钗意识到,她大概是真的遇见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说不定,这事还是与自己有关的。 「莺儿,你们先下去吧。」 莺儿迟疑了一下,却被雀儿一扯衣襟,只得跟着雀儿行礼:「是,姑娘。」 等出了花厅的门,莺儿不满地说:「那萧二姑娘的事,明显是会让姑娘为难,咱们在那儿站着,她好歹也有些顾忌,你拉我干什么?」 雀儿白了她一眼,道:「咱们是姑娘的人,自然要事事听姑娘的吩咐。咱们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哪里用得着你替姑娘做主?」 莺儿不说话了,但她心里却并不服气。 从小她娘就教她,他们做下人的,要事事以主子为先。许多时候,更要想在主子前头。那些可能令主子为难的事,做丫鬟的,要学会主动替主子揽过。 但她一时不查,已经被雀儿给拉出来了,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搁置了。 都是主子跟前的大丫头,没一个是没心眼儿的。更何况,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雀儿又怎么会看不出莺儿的不服气?只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莺儿犯傻,雀儿自然是要拦着点儿的。 从小她娘就教她,他们做下人的,最重要的就是听话。主人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万不可自作聪明,自作主张。 两个丫头各怀心思,却都没有她们的主子在这一刻来的心神动盪。 「灵儿姐姐,你……你说什么?」宝钗水汪汪的杏眼瞪得圆圆的,真的成了两个杏核。 ——方才,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是错觉吧? 宝钗开始自我催眠。 ——要是真的,那也太刺激了! 萧灵的脸已是臊得通红。 但想想那些被母亲逼着相亲的日子,萧灵咬了咬牙,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想与妹妹,义结金兰!」 宝钗不是真正的十岁出头,不谱世事的小姑娘,她当然知道「义结金兰」是什么意思。 女子之间义结金兰,就像男子之间结契兄弟一般。这种关系,在京城那边或许还不太被人接受,但是在江南,人们却是不以为意的。 当然了,这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耽搁各自成婚生子。 宝钗仔细看了看萧灵的神色,见她虽没有半分玩笑之色,却也没有丁点儿爱慕之情,便知晓,她这是权宜之计。 「姐姐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一般人,她也想不到这个法子吧? 见她没有直接拒绝,萧灵松了口气,嘆道:「妹妹且听我说。」 ****** 却说那日,萧灵回家以后,便受到了母亲萧大夫人的传唤。萧灵心知自己一躲这么多天,母亲肯定是要责难自己的。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因此直到见到母亲,她的神色也很是自若。 「给母亲请安,嫂子好。」 原来,德大奶奶吕氏也在。 萧灵与吕氏一向亲近,因此从来不喊堂嫂,而是直接叫嫂子。 萧灵行了万福礼,上首的萧大夫人却并不叫起,而是跟没听见似的,只垂着眼皮子默默喝茶。 萧灵悄悄抬眼去看吕氏,吕氏急忙给她打眼色:伯娘这回是真恼了。 萧灵诧异:怎么回事? 就算她在庄子上耗得久了一点儿,母亲也不至于这样恼吧? 吕氏晃了晃手里鹅黄色的绣帕,萧灵恍然:原来是这回事。 但她觉得,这并不能怪她,是那个黄公子自己太不讲究、太不要脸! 这个黄公子,就是萧灵当成笑话给宝钗说的那个,话还没说几句,就打听她嫁妆的那个。也是萧灵前几天相的最后一个。 那个时候,萧灵一连相亲七天,心里头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了。偏她头一天给母亲说,缓几天再见,又被母亲给驳回了,让她更是气恼。 因此,她还没见那黄公子,心里就先有了三分不满。偏这黄公子的吃相太难看,萧灵岂是那等忍气吞声的女子?当既就指桑骂槐地把人给讥讽了一通。
第425页 到最后,那黄公子是气急败坏的掩面而去的。 萧灵就奇怪了:「妈,是黄家来人了?他们怎么还有脸来?」 这个黄公子,是金陵黄家的旁支,和黄家本家的血脉已经远了。之所以他会被列入萧大夫人选女婿的名单里,就是因为,萧大夫人这次选择的,都是小富之家或者是有功名又家贫的书生,为的就是他们会忌惮萧家的势力,日后善待自己的女儿。 可是,她却想不到,萧灵根本就不理解她的苦心,她精心挑选的人,被萧灵给一一否决了。 萧大夫人气的,不是萧灵辱了黄公子,而是萧灵这拒不配合的态度。 因此,一看见萧灵这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萧大夫人强忍的怒气就压不住了。 「啪!」 一支茶杯碎在了萧灵脚边。 「孽障,你还有脸说,你给我跪下!」 萧灵波澜不惊,抬脚把茶杯的碎碴子往一边拨了拨,一压裙摆,就跪了下去。 一旁的吕氏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到这种地步,急忙放下茶碗起身,劝道:「伯娘这是做什么?黄家太太说的,不过是一面之词。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咱们总得听听灵儿是怎么说的吧?」 萧灵自己是知道,母亲气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她是不会妥协的。 因此,任由萧大夫人如何,她只是沉默,让跪就跪,绝不辩解。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理解考据党了! 最近在追一篇背景唐朝的文,男主是当朝太子,男的。 然后,他总是对父母自称「儿」。 这乍一看没啥毛病,偏偏我就是知道,在唐朝,「儿」是女子的自称,就和「妾」这个自称差不多。 然后,我就各种别扭。 但是,我忍住了,没有在评论里提,觉得自己棒棒哒!感谢在2019-11-09 16:20:02~2019-11-11 14:1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月照高楼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9章 薛宝钗(三十三) 萧大夫人气得眼珠子都泛红了, 只觉得自己的一片苦心,女儿半点儿不能理解。接着,她不自觉就想到了在辛家熬日子的大女儿,和武逆不孝的儿子。 ——难不成, 我这一辈子的三个儿女, 就没有一个顺心如意的吗? 想着想着, 萧大夫人似乎有些魔怔了, 不自觉就掉下泪来。 萧灵是低着头没看见,吕氏见一向强势的伯娘落泪,下了一大跳:「伯娘, 伯娘, 您这是怎么了?」一边给萧大夫人擦眼泪, 一边回头说萧灵, 「灵儿, 你还傻跪着干嘛?还不快来看看伯娘?」 萧灵疑惑地抬头, 看见母亲拿帕子捂着脸哭, 也吓了一跳。 「妈, 您这是怎么了妈?」萧灵急忙起身,手足无措, 「妈, 您别哭了, 别哭了。」 眼见女儿到了这个地步, 还是不肯认一句错, 萧大夫人心寒不已:「你别喊我妈, 我当不起。」 「妈!」萧灵「噗通」一声又跪下了,这一回跪的实在,吕氏光是听声音, 都觉得疼。 「妈,女儿求您了,您就别逼我了行不行?」萧灵忍不住痛哭出声。 这段时日,她拒了一个又一个的相亲对象,又和宝钗在庄子里撒欢,看起来是潇洒的很。 可是,她心里的压抑并不比萧大夫人少,甚至还要更多。 这个年头,在婚事上,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萧灵的举动,说是一句武逆父母也不为过了。 萧大夫人不忍心逼迫女儿,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萧灵如何不知母亲的一片慈心? 正因为她知道,她明白,心里才更加的愧疚。 因为,她是註定要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了。 吕氏急了:「灵儿,你胡说什么呢?女孩子都要嫁人的。你放心,伯娘和嫂子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的,让你一辈子都顺心如意的。」 劝完了萧灵,她又转头去劝萧大夫人:「伯娘,您消消气,灵儿她就是年纪小,还理解不了您的一片苦心。咱们慢慢教她就是了。您消消气,消消气。」 萧大夫人顺了顺气,扭头去看萧灵。见女儿哭得可怜兮兮的,做娘的,到底是心软。她嘆了一声,终是先退了一步:「你先起来吧。」 「妈?」萧灵忐忑地抬头。 萧大夫人道:「黄公子的事,丫鬟婆子们早就报给我了,黄家那边,我也已经给打发了。你虽然冲动了些,但说到底,这事也是黄家自己吃相难看,怨不得你。」 「妈。」得到了母亲的谅解,萧灵心里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哽咽起来。 「灵儿,快起来吧。」吕氏连忙拉她起来,俯身替她伸了伸裙摆上的褶皱,拉着她坐下,「来,坐着说。」 萧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女儿说:「既然你喜欢住庄子上,那过两天,我就请李家太太一同到庄子上游玩儿。李家大哥儿有举人的功名,但名次靠后,天赋也不怎么样,这辈子是不大可能考中进士了。你若是嫁了他,他们家是必然不敢欺你的。」 萧灵好不容易才从被相亲支配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就又听见母亲给自己安排了新的相亲对象。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脾气也一下子就上来了。
第426页 可想到母亲的不容易,她还是忍住了怒气,好声好气地劝说,企图让母亲改变主意:「妈,那庄子是我培育海棠的,属于咱们家的商业机密,怎么能让外人去呢?」 「那你为什么就带着薛大姑娘去了?」萧大夫人根本就不信她那一套。 萧灵急道:「宝钗怎么能一样呢?」 萧大夫人还要说什么,却突然脸色一变,死死地盯住女儿,语气严肃地问:「灵儿,你实话告诉我,你对薛大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萧灵一懵:「什么别的心思?」 萧大夫人蹙着眉,狐疑地盯着她瞧:「你一边说着那个庄子上有咱们家的商业机密,不能给外人瞧,一边又带着薛大姑娘住了好些天。我听管事说,你还带着薛大姑娘去了花棚。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把薛大姑娘当外人?」 萧灵下意识地说:「宝钗当然不是外人了,她是我最好的姐妹。」 萧大夫人逼视她:「只是这样?」 「当……」忽地,萧灵心中一动,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别的心思?什么别的心思? 因着萧灵从来没有过别的心思,她与宝钗都是女孩子,勐然听到这话,自然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但萧灵其实是见过这种事的。 她二堂哥萧承贤有一妻一妾,相处的十分和睦,外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羡慕她堂哥承贤,羡慕他享尽齐人之福。 原本,萧灵并想不明白,两个女人共侍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像她们两个一样好?萧灵看得出来,她们两个是真的很好,相处之间很是亲密和谐。 直到有一天,她在花园里看见两人抱在一起互诉衷肠,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们两个是金兰姐妹! 那么,二堂哥知道这事吗? 后来,她偷偷地拿这事问过吕氏,吕氏不以为意地笑道:「二叔当然知道了。」 「那……那堂哥就不觉得别扭?」 吕氏笑道:「这有什么?弟妹只是想要合得来的姐妹长久相伴而已,又没有在外面偷汉子。二叔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听吕氏的语气,好像这种事情还挺平常、挺普通的。 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久了,萧灵今日听了萧大夫人意有所指的话,才一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毕竟,没这种心思的人,谁会一下子就想到那上头去? 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并在眨眼之间做出对自己最有力的决定。 于是,她便垂下了眼眸,一脸倔强又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萧大夫人看她这样,就以为她是被自己戳破了心思,羞恼之下无力狡辩了。 「你这心思,薛大姑娘知道吗?」 萧灵忐忑地觑了母亲一眼,摇了摇头:「宝钗还小呢。」 「你也知道人家还小啊!你怎么就对人生了这种心思?」萧大夫人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气恼的是自己女儿竟对一个金钗之年的小姑娘生了这种心思,心疼的则是自己女儿的单相思。 萧灵低着头,嗫懦道:「我……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事实上,一直到了现在,她也不太明白,二堂嫂葛氏和姨娘徐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她们只是相互慰籍,又怎么可能半点儿不妒? 若她们是真爱,又怎么能忍受中间还有一个二堂哥? 但萧大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她是情不知所起,等发现时已是一往而深了。 「唉~」萧大夫人嘆了一声,道,「若你以后想要继续与她来往,甚至更近一步,这夫家,就不能往低里找了。毕竟,以薛家的家世,他家姑娘将来必然是要寻个贵婿的。」 「妈!」萧灵没想到,说来说去,还是摆脱不了嫁人的命运,「妈,您就当疼疼女儿,别再逼我了行吗?」 萧大夫人一惊:「你什么意思?」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下一刻,萧灵便坐实了她的想法:「我既然心里装了她,如何还能装得下别人?我只想和她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 「你……」萧大夫人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冷静地与女儿分析,「且不说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的这番心思,便是知道了,会不会有和你一样的心思尚未可知。便是真的有了,以薛家的门第,他家的女儿也不可能不嫁人。」 吕氏也劝道:「是呀,妹妹快别犯傻了。还是找个好抚恤玩,将来与薛大姑娘的夫家门户相当,你们二人不一样可以长长久久地相处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萧灵固执地说,「我是一刻也不想与她分开!」 萧大夫人气笑了:「那你想如何?你能做得了自己的主,还能做得了薛家的主不成?薛家姑娘眼见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你还能拦着薛家太太,不让她相女婿不成?」 「自然是不能的。」萧灵低着头,声音有些飘忽,「我就是想和她在一块儿,别的什么也不求。」 这话说的十足微妙,萧大夫人眼皮子一跳,难以置信地问:「你是准备一辈子跟着她,低头做小?」 萧灵沉默不语。 很多时候,沉默就是最固执的坚持。 吕氏吓了一跳:「万万不可!妹妹可是家中嫡女,怎么能给人做小呢?」
第427页 萧大夫人反而冷静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薛大姑娘根本对你没有这心思,以后也永远不会有,你又当如何自处?」 萧灵道:「我只要能看着她平安喜乐就心满意足。哪怕她一生也不会回应我,我也会在佛祖面前,祈求她儿孙满堂。」 「好一个痴儿!」萧大夫人冷笑一声,「来人,送二姑娘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叫她出来。」 守门的两个婆子应声而入,对萧灵道:「二姑娘,请吧。」 萧灵深深看了母亲一眼,转身跟着两个婆子走了,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也没有再求母亲一句。 吕氏在一旁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让她先服个软,日后再徐徐图之,都被她视而不见了。眼见她真的被带走了,吕氏连忙替她求情:「伯娘,灵儿她只是一时煳涂,您不要和她计较。我再去劝劝她,她一定能想明白的。」 「一时煳涂?呵!」萧大夫人摇了摇头,「我这人一向最有主意,我的儿子没有学到我半点儿,两个女儿却是一个比一个像我。她既然说出了口,就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下定了决心的,谁劝都没用。」 第240章 薛宝钗(三十四) 宝钗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才喃喃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姐姐的意思是,拿我做藉口,坚决不嫁人?」 「对。」前面的既然都说出了口, 后面的也就容易了。她怕宝钗误会, 又急急解释道, 「妹妹放心, 姐姐并没有魔镜之好,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宝钗回过神来,笑道:「我知道。只是……」她迟疑地看着萧灵。 「只是什么?」萧灵急道, 「莫不是妹妹有什么为难之处?」又自责道, 「都怪我自作主张, 若是让妹妹为难了, 当真是罪该万死!」 宝钗装不下去了, 「噗嗤」一笑, 道:「我是没什么为难的只是, 若是日后我嫁了人, 难不成姐姐真要跟着我做小不成?」 「嗨!」萧灵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都说了是权宜之计, 能拖几年是几年吧。」 宝钗道:「只要姐姐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对了, 姐姐这两个月, 是被大夫人禁足了?」 「何止是禁足?」萧灵一脸的心有余悸, 「我妈找了个识字的婆子, 天天在我跟前念《女四书》。说真的, 我一直不能理解,那些写出《女四书》的先辈们也都是女子,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宝钗道:「先人们也是生活所迫, 无奈为之。可笑的是后人,明明知道她们写出这些东西是为什么,却还是要将之奉为经典,使之广为流传。」 「哼!」萧灵冷笑了一声,「什么无奈之举?说白了,不还是为了讨好男人吗?她们自己甘愿做牛做马也就罢了,干什么连累别的女子也一起为奴为俾?」 这话就有些过了,但宝钗听在耳中,其实也是认同的,自然不会再拿那些规矩体统的话去说她。 宝钗转移了话题:「你如今出来了,可是大夫人想通了,不再逼你了?」 萧灵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语气也有些厌厌的:「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仗着母亲疼我罢了。我嫂子这些日子没少劝我,见我不听,也没少在母亲面前帮我说项。我真是不孝,明知道母亲因大姐和大哥的事,心里一直不好受,还这样气她。」 提起辛大奶奶,宝钗也是嘆气,遇人不淑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一家子都是极品。辛大奶奶就是想自己过几天清净日子都难。 「若是你嫁了人,日子过得像你大姐那般,大夫人岂不是更要伤心自责?」 话说,宝钗这句大实话,实在不像是安慰人的。若是换一个人听了,怕不是得跳起来掐死她。 ——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可坐在她对面的是萧灵,自家人知自家事的萧灵,这句不像样的安慰,真可谓是及时雨了。 概因以萧灵这种倔强有主见还不肯妥协的性格,除非男方天生性子懦弱,要不然,她步辛大奶奶的后尘,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性情软弱的男人,大多都有一个强势又喜欢做主的娘。到时候,婆媳关系也够人喝一壶的。 而无论哪一种结果,都算不得好,萧大夫人本就因大女儿的事情自责,觉得是她把女儿教坏了,教成了姑爷不喜欢的模样。若是小女儿再遇人不淑,萧大夫人怕是更要自责,觉得是她疏忽大意,没有给女儿找一个好夫婿。 「你说的是。」萧灵松了口气。 只看她的禁足一解除,就闹着要来见宝钗,母亲虽然气恼,却并没有出言阻止,萧灵便知晓:在母亲心里,终究还是希望她快乐的。 萧灵解决了一桩心事,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便问起宝钗来:「我来时,见你一直在忙活?」 宝钗笑道:「我从母亲那里讨了个铺子,准备买胭脂水粉。这不,正忙着铺子的格局呢。」 萧灵道:「妹妹若是不介意,能否让我看看图纸?」 「自然不介意了。」宝钗领着萧灵到了案几旁,「姐姐你看,我这规划如何?」 萧灵仔细看了看,贊道:「不错,一目了然。只是我觉得,还可以在大堂旁边加几个小隔间,方便客人洗漱,试胭脂。」 宝钗道:「我已在二楼留了雅间了。」 萧灵摇了摇头,解释道:「二楼雅间,是专门招待贵客的。既然是招待贵客的,就不能向普通客人开放。若不然,哪里能体现得出他们的尊贵?」
第428页 宝钗若有所思:「姐姐说的是。」 萧灵拿起毛笔,在图纸上添了几笔,又指着另一处道:「妹妹你看,还有这里……」 ****** 这个时候,远在京城的贾赦和王子腾,分别接到了薛端的书信。在给王子腾的信里,薛端承诺了,会尽力替他在贾赦那里周旋;给贾赦的信里,薛端则是仔细陈述了与王子腾结盟的好处,还有拒绝王子腾后的麻烦。 贾赦看完了书信,拿着就去找贾敬了。 他算是明白了,他们这一家子,最有主意也最聪明的,就是堂兄贾敬。他天生性子惫懒,能依靠堂兄,自然不会为难自己了。 贾敬看完了薛端的书信,果然给了贾赦主意:「与王子腾结盟可以,但你要顺便替我做件事。」 贾赦问:「什么事。」 贾敬道:「圣人一直想收回兵权,但老圣人在这方面把持的很严,因此圣人收效甚微。我要你带着王子腾,一块儿投效圣人。」 骤然被交付了这么大的重任,贾赦不禁一呆,接着便是连连推辞:「不行,不行,我干不了。我有几斤几两,哥哥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能玩儿得过王子腾?」 贾敬正色道:「你能。」 「昂?」贾赦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哥哥会随时指点我?」 「不,」贾敬说,「我不会。」 「那……」 「但王子腾会给你放水。」 「啊?」不用王子腾放水,贾赦自己就已经是一头雾水。 贾敬嘆息般地解释道:「老圣人,已经老了!」 贾赦原也不蠢,只是懒得动脑子罢了。这会儿被贾敬引着转动了他那僵的差不多的脑袋,昔日父亲的教导逐渐浮上心头。 ——老圣人老了,圣人却是正当盛年。王子腾若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必然是要转投圣人的阵营的。 至于他为什么不直接向圣人投诚,一是老圣人如今还不煳涂,收拾一个王子腾绰绰有余;二也有些待价而沽的意思。 贾赦瞬间就在脑子里,给王子腾的名字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皇帝都是多疑的,也都是独断的。在皇帝心中,这世上所有人本来就是该忠于他们的。 敢在两个皇帝中间玩儿横跳,王子腾这是典型的找死。就算老圣人不收拾他,日后待他没有了利用价值,圣人也一样会清算他。 贾敬微微一笑:「想明白了?」 贾赦点头:「明白了。」 贾敬:「那你敢干吗?」 贾赦咬牙:「敢,为什么不敢?」 以前是没机会,如今机会都摆在眼前了,贾赦当然要抓住。他这辈子是已经这样了,但他还有儿子呢。 双方你有心,我也有意,贾赦和王子腾的接洽很是和谐。 就像贾敬预料的那样,王子腾简直就是在给贾赦放河,让贾赦很顺利的,就把他拉到了圣人的阵营里。 不过,贾赦从贾敬那里得知,王子腾虽然加入了圣人的阵营,却也没彻底从圣人的阵营里退出来。 这何止是作死呀?简直就是自己举着脖子往两个圣人的刀口上撞。 贾赦就不明白了,王子腾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干出了这么傻冒的事儿? 「我虽多年远离朝堂,却也知晓,在这件事上,脚踏两条船,乃是大忌。」 贾敬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有拆穿他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 ——你那是多年远离朝堂吗?你是从来就没有进去过好吗? 贾赦沖他嘿嘿一笑,看起来乖巧异常。 贾敬笑了笑,微微摇头,耐心解释道:「还有什么?不过是被权势迷了眼,蒙了心罢了。」 王子腾如今的职位是九门提督。这个职位自开国以来,就是在荣、宁二府的当家人手里打转。 只是后来,贾代善有感于老圣人诸子夺嫡的势头难以避免,再加上他年纪也大了,精力不济,家中晚辈也没有几个成器的,就向老圣人辞了这个职位,由袁将军担任。 袁将军,就是上一任的九门提督。 贾代善虽然从九门提督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贾家在里面的人脉却是不容小觑。当年王子腾就是藉助贾家的人脉,在神机营谋了个百户的缺儿,慢慢升上来的。 后来,袁将军高老,王子腾再次动用贾家的人脉。老圣人年纪大了,越发地念旧情,听说他是贾家的旧部,又见贾家越发没落,就点了他做新的九门提督。 然后,王子腾坐上九门提督的位置没多久,老圣人就退位了,圣人登基,却未曾改元,仍是沿用老圣人的年号。朝堂之上,也是以老圣人的意志为准的。 王子腾作为老圣人的嫡系旧部,又掌握着这么重要的职位,自然而然也就矜贵起来。 他也是被人捧得久了,如今圣人也要争取他,难免就多了几分待价而沽的意思。 贾赦听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贾敬瞥了他一眼,问道:「圣人说了,你立了功,要奖励你,问你想要什么?」 这会儿,贾赦正是对帝王心术最敬畏的时候,闻言不禁迟疑:「这……我是该推辞,还是该顺从圣命?」 贾敬道:「圣人不爱那些虚头巴脑的,给你的,你便接着。」 「那哥哥你说,若是圣人问我,我该怎么回?」
第429页 贾敬想了想,道:「元春不是还在宫里做女官吗?你可以请圣人给个恩典,特赦元春出宫。」 元春在宫里,贾敬总觉得是个隐患,还是捞出来的好。 贾赦眼睛一亮:「不错,不错。我怎么把元春给忘了?赶紧给她弄出来,省的她日后真的飞上了枝头,老二一家子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贾敬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让他高兴高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别的文,得了10瓶营养液。然后我一高兴,就全灌给自己了。 大家看,我的营养液是不是有点少?(疯狂暗示) 第241章 薛宝钗(三十五) 元春不过是一个入宫多年的老女史, 若不是贾赦提起,圣人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留恋的。在确认了贾赦就这一个心愿之后,便让身边的太监总管吴庆去查一查, 这贾元春在何处当差。 不多时, 吴庆来报:「这贾女史原本是在甄太妃的宫里当差。可是前些时候, 甄太妃突然把她升了一级, 调到凤藻宫去做尚书了。」 「哦?你是说,前段时日,突然调走的?」 「回圣人, 正是。」 「朕知道了。」圣人露出了瞭然之色, 吩咐道, 「你去传旨, 特赦贾元春以原品阶致仕出宫。让她收拾收拾东西, 今天就跟着贾卿出去吧。」 贾赦连忙道:「多谢圣人。」省得夜长梦多。 他也不傻, 自然听出来了。甄太妃为什么突然把元春调走?不过是前段时日, 荣国府拨乱反正, 权利回到了贾赦这个正统继承人的手里,贾元春这个二房的姑娘, 已经没有价值了而已。 ****** 元春接到旨意, 激动不已, 连连叩谢皇恩。 吴庆得了贾赦的好处, 自然不忘帮贾赦说好话:「原本宫中是没有这个先例的, 但贾将军立了功, 请求圣人,以功劳换了贾女史出宫。圣人感念贾将军一片慈心,这才允了。」 「贾将军?伯父?」元春微微一怔。 「正是一等宣威将军。」 元春百感交集。 贾家两房之争, 元春是知晓的。虽然她一直觉得二房越俎代庖很是不妥,但无论是母亲还是祖母,都不会听取她的意见。 后来,她被母亲送进了宫里,每日就是熬日子,更加管不了外面的事了。 只是,她再想不到,头一个想着把她弄出宫去的,竟是与二房不合的伯父。 再想想她这些年在甄太妃的宫里,听到的有关伯父的传言。元春都不用动脑子,就知道,那些败坏伯父名声的传言,都是掌家的母亲授意人传播的。她猜得到,别人自然也猜得到。而身在局中的伯父,怕是更加对此心知肚明。 绕是如此,在伯父有能力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将她从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深宫里捞出去。这让元春惭愧之余,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儿。 ——作为女儿,在元春心里,父亲贾政一直都是个端方君子,比伯父强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都可是,再少年时再怎么坚定的信念,在皇宫里熬了这么多年之后,也薄的比蝉翼都不如了而贾赦捞她出宫一事,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元春彻底认清了,父亲不如伯父的事实。 这对一个一直敬爱父母的女儿来说,难免心里会滋味儿莫名。 但总体来说,元春还是高兴占上风的。她几乎是立刻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让伺候她的丫鬟抱琴帮忙,简单地收拾了两人的东西,跟着吴庆去干清宫寻贾赦了。 其实,元春也没有多少东西。 当初她入宫,参加的是小选,带进来不过是一个小包袱。 后来,她被甄太妃要到了身边。甄太妃其实并不怎么看中她,除了逢年过节的循例,平日里也没有给她多少赏赐。 也就是每年到了宫女可以见家人爹日子,她在宫门口和母亲王氏相见的时候,母亲在一遍遍叮嘱她要抓住机会,攀上贵人之后,才会塞给自己一叠银票,让自己在宫中打点,疏通关系。 如今,元春要带出去的,竟是银票居多。 因为钱,在甄太妃宫里,她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除了平日里点两个份例外的菜,她是有钱也不敢花,就怕一不小心,就招了太妃的眼。 至于向母亲暗示的那般,攀上九王或十二王。别说甄太妃不愿意让她浪费侧妃的名额,就算甄太妃有意,她自己也不愿意。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愿意给日薄西山的甄太妃一系陪葬?也就是母亲与祖母,不知道被甄太妃惯了什么迷魂汤,踩在这条破船上不愿意下来了。 贾赦就在干清宫的门口候着,元春已经多年未见伯父,但还是从贾赦身上看到了记忆中的影子。 「元春给伯父请安。」一句话未出口,元春已是激动得落了泪。 贾赦也是百感交集。 在他的记忆里,元春一直都是那个梳着双垂髻,无论贾史氏与贾政态度如何,适中都对自己这个伯父恭恭敬敬的小丫头。 用贾赦自己的话来说,贾政与王氏能生出元春这样的好姑娘,那真是前世积了德,才会歹竹出好笋。 他们夫妻一个假正经,一个憨面刁,元春却是真正的知礼守礼。哪怕心里觉得自己这个伯父没本事,该有的尊敬也绝不含煳。甚至对迎春这个大房庶女,她也很是照顾,很有姐姐的样子。
第430页 「快别多礼了。抱琴,把你家姑娘扶起来。」贾赦难得的柔声细语,「圣人事忙,就不见你了。你在这儿给圣人磕了头,咱们就回家去吧。」 「诶。」元春听见「回家」二字,眼眶一热,连忙止住了泪水,恭恭敬敬地对着干清宫三拜九叩的拜别。 「伯父,咱们回家吧。」 贾赦也被她勾起了情丝,眼眶有些发热:「诶,回家,你弟弟妹妹一直盼着你呢。」 元春跟着贾赦往外走,迫不及待地问:「宝玉还好?迎春妹妹还好?探春妹妹也大了吧?」 贾赦道:「都好,都好。你姑母家的表妹也在咱们家里住,如今住的就是你以前的院子隔壁。等你回家了,正好帮着照顾表妹。」 听见表妹,元春不免想起了姑母贾敏,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当初我听闻了姑母的噩耗,难受了好些天。只是宫中不许烧纸祭拜,我也只能到小佛堂里给姑母烧几页经书,让佛祖保佑姑母,来世投个好胎。」 元春小的时候,贾敏还没有出嫁,姑侄两人的感情极好。 这贾赦也是知道的,此时不免安慰道:「你有心了。你表妹在皇觉寺为你姑母点了长明灯,你回去之后,可以去祭拜一番。」 「嗯。」元春点了点头,觉得放下了一样心事,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元春要出宫回家的事,贾赦并没有对家里的任何人说,只是吩咐邢氏把她从前住的院子收拾好。怕的就是王氏从中作梗,更怕贾母一哭二闹三上吊。 虽然不满贾母的偏心,但贾赦对母亲到底还是存着一份孺慕之情的。要不然,前二十年也不会顺从母亲的心意,一直让老二家的当家。 但他同意接元春回来,除了不忍心让元春在宫中蹉跎一辈子,更多的是为了家族考虑。并不像他在贾敬面前说的那样,不想老二一家靠着元春翻身。 他虽然没有进入过权利的中枢,但到底是从小被当做公府继承人培养的,政治敏感度并不比贾敬差。 老圣人最近三个月里,已经传过六回太医了。特别是上个月,竟然传了三回。 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圣人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而圣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天子,也不真是老圣人手里随意操纵的傀儡。相反的,这位天子极善隐忍,也极擅长在隐忍中壮大自己的势力。 贾赦敢肯定,只要老圣人一驾崩,圣人立刻就能掌握朝堂。 到那个时候,靠着老圣人作威作福,甚至不把圣人放在眼里的甄太妃一系,就要倒大霉了。 甄太妃是个后宫妇人,所用的手段难免阴毒不光彩。而就看当今圣人以往的做派,真正的帝王心术没有学到多少,所行多有后宫手段的痕迹,有些小家子气。 到那个时候,元春若仍然身在后宫,难免成为甄太妃拉贾家上贼船的突破口。 以贾家如今这三斤钉,实在是没有资本参与到上位着的斗法之中,贾赦也冒不起这个险。 因此,直到贾赦带着元春到春熙堂中拜见贾母的时候,贾母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孙女给祖母请安!」元春一进内堂,就跪下磕头,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声音哽咽不已。 正在搂着黛玉听宝玉讲笑话的贾母一怔,堂内笑得前仰后合的主子丫鬟们也都集体失声,相识一眼之后,就齐刷刷地看向元春,眼中尽是好奇之意。 贾母迟疑道:「这是……元姐儿?」 见老祖母还认得出自己,元春更激动了:「是,是元姐儿回来了。」 贾母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真的是元姐儿?快,快过来,让我老婆子好好看看。」 元春起身走上前,就被贾母一把搂住,大哭道:「我的元儿呀,祖母可算是见到你了!」 元春也哭道:「祖母,我想你想的好苦啊!」 一旁众人连忙来劝,宝玉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贾母好容易止住了哭声,一手拉住元春,一手拉住宝玉,笑:「元姐儿且看,这是谁?」 元春定睛一看,却见一个面如满月的俊美少年,正眼圈通红,神情激动地看着自己。自己的幼弟,元春如何会不认得? 「宝玉,这是宝玉。」 宝玉欢喜地唤道:「大姐姐!」 宝玉自幼便不喜读书,对于那些迂腐的老夫子们更是厌恨惧怕。唯有元春教他时又温柔又可亲,他学得极快,还能得到太太和老太太的夸奖。 因此,元春在宝玉心目中的地位,一直很高。 贾母又拉着黛玉让元春认识:「这是你姑母的女儿,乳名唤做黛玉的。」 「大姐姐。」黛玉连忙见礼。 「妹妹快快请起。」元春连忙扶住,仔细一看,发现黛玉生得颇似姑母,只是比起姑母,更瘦弱几分。 介绍了黛玉之后,贾母才让三春前来见礼,并特意介绍了她先前没见过的惜春。 众人正相互拜见,忽听门外有人道:「可是我的元儿回来了?」 第242章 薛宝钗(三十六) 因为每年都能见王夫人一次, 元春对王夫人的声音很是熟悉,一听就知道这是王夫人来了。 伴随着焦急的脚步声,还有个妇人的声音不住地说:「太太慢点儿,当心脚下。」 门口的小丫头迅速掀开了帘子, 王夫人带着周瑞家的, 一阵风似的沖了进来。看见元春, 她顿了一顿, 然后就满脸焦急地询问:「元儿你怎么突然出宫了?可是得罪了贵人?」
第431页 因着这话太过出乎意料,以元春的城府,也不禁愕然, 下意识地去看贾赦。 ——她不相信, 母亲不知道她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因此也更加想不到, 得知她平平安安地从宫里出来了, 母亲的第一反应不是替她高兴, 不是怜惜她这些年所受的苦楚, 而是质问她为什么要出来? 问她是不是得罪了贵人, 是担心她这个女儿的日后呢?还是担心会连累到她自己? 这一刻, 元春忍不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的母亲。 王夫人顺着元春的目光看到贾赦,几乎是瞬间便猜出来, 元春从宫里出来, 和贾赦脱不了干系。 一时间, 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 王夫人再也顾不得仪态, 尖叫着扑了上去, 尖利的指甲直直朝贾赦的眼睛剜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就是见不得我们二房好!你是怕元春入了贵人的眼, 就使诡计把她弄出宫来,断了她的青云路。」 贾赦下意识地一偏头,王夫人的指甲蹭着耳垂颳了过去。贾赦只觉得耳朵一痛,不由「嘶~」了一声,伸手就摸到了一丝血迹。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元春。她急忙上前拉住王夫人,又急又气:「太太,你这是做什么?伯父好不容易才把我弄出来,咱们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谢他?」王夫人的神色再次狰狞了起来,「我是要谢谢他,要好好谢谢他!你走开!」她一把推开了元春,再次朝贾赦扑去。 这会儿,众人都反应了过来。贾母喝道:「王氏,住手!」 迎春忙上前护住贾赦,宝玉和探春帮着元春拦住王夫人。惜春面露嘲讽,冷眼旁观,冷笑不已。只剩下黛玉尴尬地站在一旁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贾母发话了,王夫人不敢再撒泼,转身扑倒贾母脚边跪下,哭喊道:「老太太,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元春急道:「太太,你这是做什么?」 王夫人道:「元儿,你别被他给哄了,他就没安好心。他是怕你将来做了王妃,咱们二房再压在他们大房头上。」 元春浑身冰冷,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夫人,仿佛头一天认识自己的母亲。 王夫人转头又对贾母哭诉道:「老太太,我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老爷和宝玉?若是元春出息了,将来宝玉也能有个好前程,老爷也再不用受同僚排挤了。大老爷自己不愿意拉老爷一把也就罢了,偏还要断了老爷的后路啊!老太太,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贾赦气得浑身发抖,冷眼看着老太太,要听听老太太会怎么说。 但见贾母脸色一寒,喝道:「老大,你给我跪下!」 贾赦冷笑一声,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听说大妹妹回来了,我不曾早来迎接,真是该打。」 宝玉与黛玉几个几乎是下意识地神色一松:凤姐姐来了。 琏二奶奶王熙凤和小蓉大奶奶秦可卿,都是贾母眼前的红人。平日里,只要有这两个人在,贾母总是被哄得合不拢嘴。如今凤姐儿来了,宝玉等人都觉得她一定能劝住贾母的。 帘子再次掀开,凤姐儿携着秦可卿的手一同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太对,眼睛在整个屋子里迅速扫视了一圈儿,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一边拉着秦可卿往里走,一边高声笑道:「老祖宗快看,我把你的贴心小棉袄给带来了,您有那好茶好点心,还不快拿来赏我几口?」 被她这一打岔,贾母也意识到,自己被王夫人这一通哭诉弄得心烦意乱,对待贾赦,有些失了分寸了。 她顺着凤姐儿递的台阶就下来了,笑道:「你这猴儿,就会哄我的好东西!」又对秦可卿嗔怪道,「蓉儿媳妇可算是来看我老婆子了!」 秦可卿急忙上前行礼:「给老祖宗请安了!这几天家里事多,老祖宗原谅则个。」 贾母笑呵呵地招招手:「快起来吧。如今你自己当家做主了,里里外外一大摊子的事,也是难为你了。」 秦可卿顺势起身,装作没有看见跪在地上的王夫人,给一圈儿的长辈行了礼,这才走到贾母另一侧,和凤姐儿一左一右地哄着贾母消气。 凤姐儿仿佛才看见王夫人,一惊一乍地说:「哟,姑妈这是怎么了?宝玉,三丫头,还不快把你们太太扶起来?」说着,顺便给了迎春一个赞赏的眼神。 得到了嫂子的肯定,迎春心神一松,身子晃了一晃,一旁的惜春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但迎春的脸上,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从前没人管她,也没人教她,奶妈偷她的东西,也没人给她做主。她只是一个没了娘的庶女,只能小心翼翼地靠着老太太,只盼着将来能有一个不错的夫婿,过几天好日子。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的世界变了个样。 先是万事不理,只会挑弄小丫头的老爷骤然发难,不但把二房赶出了荣禧堂,还不知用什么法子辖制住了老太太; 然后,一向和二房走的近的二哥和二嫂子突然和二房翻脸了,一家子都搬回了东大院,和老爷太太一起住了。 不过,这些都和迎春的关系不大。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无论府里是谁当家,都不会短了她的份例,也同样不会高看她。老太太也懒得迁怒她,她只低头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就在迎春以为,她出嫁之前的日子都要这样过了的时候,二嫂子找到了她,说是要把她接回大房去。
第432页 一开始,迎春是很茫然的,还有些惶惑,既怕答应了回去也过不好,又怕不答应,得罪了管家的二嫂子,日子更难过。 二嫂子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好声好气地与她分说:「你终究是大房的姑娘,到底还是要回去的。太太膝下并无所出,你回去之后,多陪太太说说话,时不时做点儿小玩意儿给她。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日久的,太太纵然不能把你当亲生的,也会回护你几分。」 迎春听了,不由生出几分羞愧来。 以往,她也曾在心里埋怨过老爷太太,埋怨他们对她不管不顾。 可仔细说起来,她又何尝尽过为人子的孝道? 她今年也十三了,可一不曾对老爷太太晨昏定省过,二不曾孝敬长辈一针一线。老爷太太想不起来她,也是人之常情。 二嫂子又说:「眼看你一日大过一日的,总要学会自己立起来。旁人能帮你一时,还能帮你一世吗?你瞧瞧三丫头,说起来,她的身份还不如你呢,你好歹是一等将军的长女,还是独女。而三丫头呢?她不过是个五品官儿的次女,还是庶出的次女。可她放里,无论是奶妈子还是大小丫鬟,哪一个对她不是服服帖帖的?」 这些,迎春从来没有想过。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府里的姑娘们,她的身份才是最高的。 说完了这些,二嫂子就要她一句准话:「你自己决定,愿不愿意跟我回大房去。你放心,就算你不愿意,我日后也不会为难你。」 二嫂子最后那一句话,迎春是一百个不信的。 迎春擅棋,心里有谱。二嫂子是什么样的人,迎春很清楚。她自然不会在明面上为难迎春。但她是管家奶奶,只需要一个态度,就能让迎春雪上加霜。 也就是说,在二嫂子找上她的时候,她就只有一条路可选了。 只不过,在听二嫂子的开导之后,这条路,她走的更加心甘情愿了而已。 回到大房之后,她就有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再不用和两个妹妹挤在抱厦里。这就像是一颗定心丸,一下子就让迎春心里有了底。 ——再怎么着,也不会比以前更差了。 她决定听二嫂子的话,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 经过这三个月的努力,太太那里虽然收效甚微,但老爷对她却从前好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一向胆小的迎春,敢护在贾赦身前,拦住二婶子的原因。 父慈子孝,都是相互的。老爷越来越像一个父亲,她就应该尽为人子的孝道。父亲有难,她这个做女儿的,岂能袖手旁观? 凤姐儿对迎春这几个月的转变很满意,对她今日的表现更是堪称惊喜。 果然,蓉儿媳妇说的对,她这个小姑子教好了,日后结一门好亲,也是添一个助力。 她冷眼看向被宝玉和探春扶着,却不愿意起身,并暗中掐了探春一把的王夫人,面上一派担忧,心里却是冷笑连连:我的好姑妈呀,这才到哪儿呢?比起你从前给我的,万分之一都不到。你放心,我会让你一辈子都不好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也没觉得我晋江币花的快,直到连续两天收到系统赠送的营养液之后…… 第243章 薛宝钗(三十七) 早在从叔父那里知晓王夫人偷卖祭田的事, 凤姐儿就对她这个姑妈很有意见了。 这不单单关系到包括她在内的所有王家女儿的名声,更是狠狠地伤了他们大房的利益。 她为什么一进门,就对王夫人比对正经婆婆还亲? 一是因为叔父的嘱託;二是因为邢夫人根本不是她亲婆婆。 但更重要的,还是她需要藉助王夫人的手, 早日掌握荣国府。 所以, 当王夫人损害了她应得的利益之后, 凤姐儿对这个姑妈的感情一下子就变了。 本来嘛, 凤姐儿是跟着王子腾夫妇在京城长大的,而王夫人在嫁入贾家之前,却是一直跟着甄氏住在金陵的。王子腾自己和这个妹妹都没有多少感情, 史氏更是对王夫人十分不满, 平日里又怎么会教导凤姐儿亲近这个姑妈? 因此, 这姑侄二人的感情, 其实是从凤姐儿嫁入贾家之后才处出来的, 能有多深厚? 在明白王夫人和她其实是竞争关系之后, 凤姐儿自然就会把和王夫人相关的事都查一查, 看她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 已经中过招了。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凤姐儿在生大姐儿之前, 还怀过一胎, 但那一胎没保住。 那时候, 她只以为是自己年轻、不谨慎, 根本没往别处去想。查了之后才发现, 是王夫人在自己的吃食上动了手脚, 才慢慢让她滑胎的。 等到怀大姐儿的时候,一是凤姐儿在府里已经有了些根基,二是因前车之鑑, 谨慎了许多,这才保下了这一胎。 这可是杀子之仇。不但贾琏夫妇对王夫人恨之入骨,贾赦更是恨不得活撕了她! 但他一个做大伯的,不好跟弟妹计较,只能找藉口揍了贾政一顿。 为此,贾母还曾一哭二闹三上吊过,企图以此威胁贾赦,让他帮贾政换一个好差事。 贾赦是那种容易妥协的人吗? 或许二十年前他是,十年前他也会顾忌母亲的想法。但如今的贾赦,是真的不在乎母亲心里究竟有没有他了,贾母自然也就不能胁迫他了。
第433页 在贾政连续两天被御史弹劾之后,不用贾赦多说,贾政自己就去求贾母,让她别闹了。这让一心向着小儿子的贾母噎得不轻。 眼见王夫人还在撒泼,一会儿说元春是贵妃的命格,被贾赦给破坏了;一会儿又说宝玉是有大造化的,有人心怀妒忌什么的。 反正话里话外的,都是他们大房不安好心,见不得他们二房好过。 可以说,王夫人说的这些,都是大实话。大房如今,可不就是见不得二房好过吗? 但在把元春接出宫这件事上,就连元春自己,都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 「老祖宗,」凤姐儿一脸的委屈,「二太太这话,实在是诛心。大姐姐在咱们府里可是千金小姐,在宫里伺候人算是什么事?如今,大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二太太却一点儿也不高兴呢?」 贾母噎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地呵斥王夫人:「王氏,你快住口!」 ——她能说,她也有和王夫人一样的心思吗? 只不过,比起王夫人的无知和自负,贾母阅歷更深,更明白在宫里做女官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已。 说白了,宫里的女官,也就相当于他们家的管事娘子罢了。说到底,不还是伺候人的,任主人打骂? 眼见元春都二十多了,不再是年轻鲜嫩的年纪了,得到贵人青眼的机会也大大减少。因此,元春能从宫里出来,贾母心里还是高兴居多的。 ——虽然这个孙女没有达成家里的期望,但到底是空耗了青春。 贾母再次发话,王夫人也不敢再闹,只是拿帕子捂着脸,「呜呜」地哭。 贾赦听得厌烦,蹙眉道:「这可是圣人的恩典,弟妹这般作态,是对圣人不满吗?」 王夫人身子一僵,急忙擦干了泪水,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大伯哪里话?我这是高兴,高兴的。」 元春松了口气。 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元春对皇权比常人更加敬畏。她是真怕母亲的举动,会惹来祸患。 贾赦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好。皇恩浩荡,弟妹心里清楚就好。」 说完,他也不想再多做纠缠,直接便向贾母告辞了:「儿子还有些公事,需要找敬大哥哥请教一番,这便告退了。」 贾母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公事要紧,你快去吧。」她实在是不想看见这个不孝子。 待贾赦走后,凤姐儿便拉着元春,问起了她这些年在宫里的生活。 原来元春每次见到王夫人的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怕母亲与家中的老祖母为她操心落泪。 可是,今日母亲的言行,实在是让元春寒心。为了让王夫人别再生出那些煳涂念头,再把家里别的女孩儿推进火坑,她这次都是捡着在宫里的艰难苦处说的。不但贾母听得泪水涟涟,心肠冷硬如凤姐儿,也是几次落泪。 「这哪里是千金小姐该过的日子?」若是让她的大姐儿过这种日子,真是拿刀剜她的心吶! 秦可卿连忙安慰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大姑姑这是苦尽甘来了。老祖宗,琏二婶子,快别哭了。」 这时候,王夫人擦了擦眼泪,道:「这么多苦都熬过来了,此时出宫,岂不是功亏一篑?」 元春浑身一僵,这回是真的哭得伤心无比。 「王氏!」贾母气得要拿拐杖打她,元春连忙抱住贾母的手臂,哭求道:「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息怒啊。」 贾母浑身颤抖,哆嗦着说:「王氏,你给我滚到佛堂里去,拣佛米,为政儿祈福!」 宝玉和探春连忙跪下,和元春一起替王夫人求情。 可是,这一回贾母却是铁了心了,谁求情都没用。 待到贾政回来之后,听说王夫人被罚了跪佛堂,却是丝毫没有替妻子求情的意思。他甚至都不愿意到佛堂看妻子一眼,只按照规矩,见了见多年不见的大女儿,就转身去了赵姨娘的房里。 就这,话里话外的,也是暗暗责怪元春不争气,耗费了家里这么多的资源,结果却是一事无成。 元春的心,是彻底凉了。心里原本对父母的期待,也一下子都散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我从宫里出来,是不是错的?我是不是就该在宫里继续熬着,熬成个白头女官? 抱琴安置好了新分配过来的丫鬟,回了内室,见元春正独自垂泪,心里不由替自家姑娘不平。 但她在宫里待得久了,早被教规矩的姑姑给打怕了,并不敢埋怨主子,只好劝元春:「姑娘,眼见夜已经深了,姑娘还是早些安歇吧。明日一早,还要给老太太请安呢。」 元春擦了擦眼泪,问道:「今日大伯母回来之后,可有叫人传话?」 自大房得回权利之后,邢夫人就特别热衷于到各家赴宴。今日里,她便是到礼部刘大人家里,参加刘大人孙子的洗三礼去了,并不在家。因此,元春也没能在第一时间拜见。 抱琴迟疑了一瞬,才道:「王善宝家的来过了,传了大太太的话。说是……彼此都累了一天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元春一怔,也只能苦笑:这位大伯母,可真是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全套! 不过,想想两房如今的关系,听说这位大伯母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也没什么城府,不待见她这个大房嫡女,也是人之常情。
第434页 她们这些在宫里待过的,最不怕的,就是像邢夫人这样,把不喜与不满都表现出来的人。那些暗箭,可比这厉害多了。 因此,就连抱琴,对这位大太太,也没有什么恶感。 「罢了,睡吧。明日里,收拾两色针线,我该去正式拜见大伯母的。」 毕竟,如今府里是大房当家,她一个老姑娘,往后仰仗娘家的时候多着呢,能不得罪人,就别得罪了。 「是。」抱琴服侍着元春卸了妆,换了亵衣,柔声问道,「姑娘,要留两根蜡烛吗?」 往日元春在宫里,心里总是难以安稳,晚上就寝,就时常留两根蜡烛。 元春道:「留吧。」 「是。」抱琴暗暗嘆了一声,替她留了两根蜡烛,拿灯罩笼了,「奴婢就睡在外间,姑娘要是有事,就叫我。」 元春静默了片刻,道:「你别去外面了,过来陪陪我吧。咱们在宫里相依为命多年,我早把你当自家姐妹了。」 这在宫里的时候,也是常有的。因此抱琴也不推辞,换了衣服就躺到了元春给她留的位置上了。 元春忍不住问:「抱琴,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抱琴一怔,急忙问道:「姑娘怎么会这么说呢?可是哪个丫鬟婆子嚼舌根,被姑娘听到了?」 元春苦笑道:「哪里还用她们嚼舌根呢?我一回来,母亲不高兴,父亲也不高兴。老祖宗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她也是不高兴的。」 抱琴笑道:「怎么会呢?老太太心里最疼姑娘了。」 元春仿佛没有听见她这一句,夜可能是听见了,心里却不以为意,喃喃道:「家里把我送进去,就是指望着我争气,给自己挣个前程,也给家里边争光。但宫里规行步矩的,主子们又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姑娘……」 元春抽了抽鼻子,哽咽道:「若是我不出来,虽然日子难熬,但心里好歹有个念想,知道家里人都想着我呢。总好过……」 总好过如今,清醒地知晓,父母是多么的无情。 「我苦命的姑娘啊!」抱琴忍不住哭了起来。 但元春却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逛歷史吧,有一个蜀汉粉发了个帖子,问荀彧到底有什么功绩,能跟诸葛亮相提并论。 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他充其量也就是替曹操守住了后方而已。」 而已呀! 说的好像稳定大后方很容易,他上他也行似的。 当时我就明白了,这是个没有理智的脑残粉。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把自己偶像的对手贬的一文不值到底有什么好处?如果他偶像的对手是个草包,那打败草包的,又有几斤钉? 不过,经过上回的隋炀帝事件,我学聪明了,只看,没下场。感谢在2019-11-13 21:51:15~2019-11-14 13:4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啾啾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4章 薛宝钗(三十八) 「我苦命的姑娘!」抱琴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元春却笑了起来。 她笑着拿起床头的帕子, 抬起抱琴的脸,细心又温柔地给她擦去泪水,笑着说:「好妹妹,你快别哭了, 你哭得我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抱琴哽咽着说:「我是替姑娘哭的, 我知道姑娘心里苦。」 元春笑道:「宫里的日子, 咱们也都过了, 如今再怎么着,还能比在宫里更差吗?我是有品级的女官,他们再怎么着, 也不敢把我送到庙里去。」 元春笑容微冷, 心里却已是有了成算:「这府里, 最是要脸面的, 不会让我这个老姑娘在家里待多久的, 总得给我找个婆家。到时候, 我自己能做主了, 就给你找个好人家。」 『『我不愿意离开姑娘。』』抱琴急了, 『『我自小就是跟着姑娘的,要是离了姑娘,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傻丫头, 真是个傻丫头。』』元春搂住抱琴, 眼中终是含了泪, 「像我这样的, 多半是要给人做继室的。若是前头原配没有儿子也就罢了。若是前头的人留下了子嗣, 我的日子可就不大好过了。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又怎么忍心你继续受累?」 抱琴道:「那我就更要跟着姑娘了!咱们从小就形影不离的,我哪能看着姑娘一个人受苦受累?」 见元春还要说什么, 抱琴急忙道:「姑娘不用多说了,我属牛的,天生死心眼儿。」 『『好,好,好,』』元春无奈地笑道,『『那咱们就做一辈子的姐妹。』』 抱琴这才破涕为笑:「那我可就一辈子赖着姑娘了。」 ****** 等宝钗的胭脂铺子开张的时候,金陵城出了一件大事。 ——知府贾化因贪酷被大皇子下狱,据说大皇子已经禀报了圣上,割除贾化的一切功名锁拿回京,交由大理寺惩处。曾经举荐过贾化的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上京自辩。 听到这个消息,宝钗恍惚之间,才想起她自重生以来,就下意识地不敢去想的那个人。 ——林黛玉。 无论如何,宝钗觉得,黛玉是因她而死的,这个责任她是推脱不了的,也无意推脱。她一生最愧对的人就是林黛玉,最没有勇气面对的人也是林黛玉。
第435页 林妹妹因她嫁给了宝玉,抑郁而终;宝玉因林妹妹夭亡,出家远走;她因贾宝玉出家而晚景凄凉…… 他们三人这一生,纠纠缠缠,仿佛是三条被人定好路子的风筝线,非要三根尽数缠断,才算是结束。 宝钗不敢想起林妹妹,又何尝不是因为对前世的下场心有余悸? 但有些人,有些事,註定是避不开的。 就算她避开了去京城的命运,避开了与宝玉、黛玉相遇的宿命,也还是避不开这个人,避不开这些事。 宝钗嘆了一声,终于还是在次日听父亲分析局势,说到林如海的时候,问出了林妹妹:「老爷,我听说,林大人有一女,寄居在荣国府中,可有此事?」 薛端虽然不明白女儿为什么突然提起了林如海的女儿,但这事又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便点了点头,说起了林如海与荣国府的纠葛:「先荣国公善公有两子四女,唯有第四个女儿是嫡女,又是最小的孩子,自有便十分疼宠。这位姑奶奶到了说亲的年纪,善公千挑万选,选中了当年的探花郎,也就是林海。这林海的女儿,就是这位姑奶奶唯一的骨血。前两年,这位姑奶奶一病去了,林海无意续娶,又怕女儿无人教养,这才送入京中,让她外祖母教导。」 宝钗怜惜道:「这位林姑娘小小年纪,便失了母亲,父亲又不在身边,真是可怜。」 薛蟠在一旁笑道:「可怜什么?她是去了亲外祖家,又有个年纪相当的表兄。说不得,两家打的都是亲上做亲的主意呢!」 宝钗蹙眉:「那可就更不好啦!」 薛蟠奇道:「这林姑娘若是嫁入荣国府,自有外祖母给她撑腰,日子不知道有多顺畅,怎么就不好了?」 宝钗白了他一眼,转头问薛端:「老爷,那个和林姑娘年纪相当的表哥,可是姨妈的儿子?」 薛端点了点头:「正是你姑妈的幼子宝玉,衔玉而诞的那个。」 宝钗「哼」了一声,难得得表露出了嫌恶之色:「我听妈说,姨娘的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喜欢吃丫鬟嘴上的胭脂,可见是个贪花好色之辈,又岂是良配?」 薛蟠啐了一口,劝自己妹妹:「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别张口闭口的贪花好色,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宝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撒娇道:「咱们自家骨肉,我才说呢。在外人面前,我可是最懂规矩的。」 薛端却道:「无妨。照我说,女儿家还是要懂得多些,免得日后随意一个男子就能哄骗了去。」 他瞥了薛蟠一眼,道:「规矩体统什么的,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我教人压着你学规矩,为的是在外面好看,可不是叫你在家辖制妻儿姊妹的。」 「啊?」薛蟠被绕的直挠头。 他天生一副直肠子,又有一副憨性子,是个不撞到墙就不晓得拐弯儿的货色。从前爹娘都宠着纵着,他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后来,他爹压着他学本事、学规矩,他就只晓得听爹的话,学不会也要好好学,倒也颇有效果。最近跟着他爹出门,不但见的人夸赞他,就连一向不看好他的父亲,也说他长进了。 于是,薛蟠就把学来的规矩体统,当成了金科玉律。 可是,今日听他爹这口气,仿佛不是那回事? 见他一脸呆相,薛端不免摇头嘆气:「你呀你……罢了,你只需要知道,跟自家人,不需要讲那么多规矩就行了。」 「哦。」薛蟠愣愣地应了一声,其实还是不大明白,这不用讲那么多,到底该讲多少。 眼见话题要偏了,宝钗连忙见缝插针地拉了回来:「老爷,依女儿之见,老爷何不修书一封,让赦大老爷将宝玉之事告知林大人?」 薛端不解:「咱们家和林家没什么关系,他家女儿嫁给谁,与咱们家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没关系的。 只是,宝钗觉得宝玉不是个有担当的,不忍林妹妹掉进这个大坑里罢了。 但今生她与林妹妹毫无交集,这样说肯定是不行的。 宝钗脑筋急转,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由头。 「我听老爷说,这林大人乃是当朝探花,想必有许多的同窗、同科、同年。这些可都是人脉。若是叫宝玉娶了林妹妹,林家的这些人脉,自然就会倾斜到宝玉和姨夫身上。」 宝钗顿了顿,问道:「老爷,这跟咱们家,干系可就大了吧?」 薛端捋须爹手一顿,不由也正了神色。 ——他们薛家和贾家二房,已经是彻底撕破脸了。打蛇不死,反遭其害。他自然不希望贾家二房有半点儿翻身的可能。 「我儿说的不错,我这就修书给赦兄。」 这封书信,一定要赶在林如海前头入京。想来,赦兄接到书信之后,知道该怎么做。 ****** 因着薛端今日没有应酬,一家子就聚在一起,亲亲热热地用晚膳。薛王氏高兴得很,指挥着厨子们做了儿女们喜欢的菜,又熬了滋补的汤,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 经歷过前世荣国府的兴衰,宝钗私心里觉得太铺张了。但见母亲性质高昂,她也不忍拂逆。 反正再过不久,母亲一定会让她学着掌家理事。到时候,她觉得哪里不妥的,慢慢裁去也就是了。 薛端从来信奉,规矩是给外人看的。因此,他们自家人吃饭,是没有「食不语」的说法的。
第436页 薛王氏给父子三人都夹了菜,就问薛蟠:「你老爷不是单独教给你一单生意吗?怎么样了?」 薛蟠道:「最近京城那边也不知为何,对木石盆景之类的需求极大。我按妹妹出的主意,用做首饰的边角料和成色不怎么好的珍珠做成了盆景,在咱们江南也是独一份儿的稀罕。那些採购的人几乎都不讲价的,一手钱一手货。」 见儿子出息了,薛王氏笑得合不拢嘴:「我儿果然长进了。来,,这是你嘴喜欢的羊蝎子,多吃点儿。」 「诶,谢谢妈。」薛蟠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都是妹妹的功劳。要不是她给问出主意,也不会这么顺利。」 薛王氏更高兴了:「你们兄妹和睦,比什么都强!」又拿公筷给宝钗夹了一筷子的清炒玉兰片儿,「来,钗儿最喜欢吃的。」 宝钗也道:「谢谢妈。」 「咳!」薛端清了清嗓子拿眼不住地看桌子上的鸽子汤。 薛王氏嗔了他一眼,好笑地亲手盛了一碗鸽子汤:「老爷最喜欢的汤,该多用点儿才是。」 「嗯。」薛端矜持地点了点头,「太太辛苦了。」 薛蟠和宝钗对视一眼,突然觉得有点儿撑。 第245章 薛宝钗(三十九) 从京城那边有人来江南採购珍玩、盆景、木石开始, 宝钗就意识到,宫中的圣人怕是已经开始策划后宫妃嫔省亲的事了。 若是上辈子,甚至是刚重生的,宝钗固然能够通过记忆知晓两年后圣人会下旨令妃嫔省亲, 甚至能够从旁提醒父兄, 让薛家从中大赚一笔。 但这两年跟着父亲深入学习之后, 宝钗已经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推测出来, 妃嫔省亲一事,绝对不是圣人一时心血来潮,也绝不可能是因老圣人一句感怀。 或许, 老圣人那句感怀是有的, 怜悯妃嫔长久不能见家人也是有的。但这件事的背后, 绝对有圣人的推动。这整件事, 都是圣人策划好的。 那么, 让妃嫔回家省亲, 对圣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第一, 就是可以收买人心。 底层的百姓都是很好忽悠的, 老圣人一声感慨,圣人就立马下旨准许嫔妃与家人相见, 这就是孝道。 自汉朝以来, 歷朝歷代的开国皇帝, 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 都会说自己是以孝治天下。 正所谓:刑不上大夫, 礼不下庶人。 底层百姓每日里要为了生活而奔波, 若是再拿礼仪去要求他们,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所以,仁义礼智信什么的, 对底层百姓都显得遥远。唯有这一个「孝」字,是自古以来,代代相传的美德。无论贫贱富贵,人人皆可行孝举。 是以,歷朝歷代都在推行孝道。圣人只要有了孝顺的名声,在舆论上就会占据更多的主动,将来做什么事情都会顺遂许多; 至于圣人的第二个目的,自然就是搂钱了。 现如今,距离妃嫔省亲还有两年,外面是半点儿风声都没有的。那么这些来将来大量採购原材料的人,又是谁派来的? 宝钗联繫前后,不需多想,就知道是圣人。 圣人这明显是打着奇货可居的主意,到时候专门赚这些外戚的钱,顺便打击一众勛贵。 而上辈子的记忆告诉宝钗,圣人明显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多少勛贵和贾家一般,先是被掏空了内囊,又被彻底捨弃。 不过,这辈子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都没有听到元春表姐封妃的事情。说不定,这一回贾家能逃过一劫,他们薛家也不用受牵连了。 这些事情,宝钗都只能压在心里,谁也不能吐露。最多能不动声色地指点一下哥哥,让家里多点儿进项。父亲的脑子太好使,她自觉忽悠不住。 正在宝钗一边沉思,一边往无意识往嘴里塞米粒的时候,薛王氏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催促道:「钗儿别光吃饭,吃点儿菜呀。我专门吩咐了厨房,好几道都是你爱吃的呢。」 宝钗回过神来,笑了笑:「谢谢妈。」 「一家子骨肉,说什么谢。」薛王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是越看心里越美,想起今日里辛家闹出的事,她忍不住道,「还是我的钗儿贴心,哪像辛家那姑娘,怕不是要把爹娘给气死了!」 听母亲提起辛馨,宝钗悚然一惊,急忙问道:「辛家姐姐怎么了?」 「怎么了?」薛王氏冷笑了一声,那鄙夷的神色充分表达了对辛馨的不满以及不屑,「好好一个姑娘家,不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是闹着要自梳。她亲爹亲娘,还会害她不成?」 宝钗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冰凉的谷底。她忽然就生出一种悲哀来,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哀。 ——这个世界上,压迫女子最狠的,不是男子,反而是同为女子的这些人。 这些压迫同类的女子们,有像她母亲这种,习惯了三从四德,并因此过得体面富足,夫婿体贴的;更有那种自己国得不好,深受其害,一朝翻身,就变本加厉地折磨别人的。 这个世道,女人自己都不自贵、不自重、不自爱,难道还要指望男人去尊重你吗? 像她的父亲薛端这样的,已经是敬爱妻子的典范了。 可是,家里但凡有什么需要做决断的事,从来都是薛端独断。而薛王氏对此,也觉得理所当然。 见女儿突然红了眼眶,薛王氏以为她是担心小姐妹,柔声安慰道:「钗儿放心,这胳膊哪里扭得过大腿?辛大姑娘估计也就是不满辛太太给她说的这门亲事,等辛太太给她找个好婆家,她就好了。」
第437页 她说完,又忍不住批判了一句辛大姑娘:「这姑娘也真是的,气性这么大。她亲娘还能把她往火坑里推?」 宝钗搁在腿上的手一下子就握紧了,强忍着才没有出言顶撞自己的母亲。但她也不愿附和,只是低着头,用筷子数米粒。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薛端突然道:「辛太太找的,还真不是什么好人家。」 薛王氏一听还有内幕,急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薛端道:「这刘家乃是苏州人士,太太不出门,所以不知道。我常往苏州进货,因此听闻了一些小道消息。实在是这位刘公子有些怪癖,他的房里,哪一年都得抬出来两三个丫头。」 宝钗听得头皮都炸了,心中怒气上涌:父亲只是到苏州跑商,都听说过这事。辛家都要结亲了,怎么可能不把女婿调查清楚?着分明是故意要把辛姐姐往火坑里推! 她总算理解了,为何辛馨与家中决裂得那么彻底了。 薛王氏却是瞪了薛端一眼,啐道:「钗儿还在这儿呢,你胡说些什么?」 薛端讪讪一笑:「我儿不输男儿,我一时忽略了。再则,宝丫头也大了,这些多知道一些也好,省得以后吃亏。」 薛王氏又瞪了他一眼,薛端连忙服软:「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宝钗趁机憋红了脸,低头做羞涩状:「老爷,妈,我吃好了,就先回房去了。」 薛王氏忙道:「好,好,那你就先回去吧。」 宝钗领着莺儿和雀儿匆匆回了房,让两个丫头别来打扰她,就独自坐在榻上沉思起来。 只看母亲今日的态度,她日后若是想效法辛馨,怕是难如登天。反倒是父亲,看起来更开明些。 宝钗开始在心里估算,若是她表现得再出众些,父亲同意她立女户的可能。 这个时候,宝钗倒是开始庆幸哥哥薛蟠资质不佳了。若是她以日后兄妹相互扶持来游说,最看重家族传承的父亲,有一定概率会同意的。 至于立了女户之后的招赘问题…… 这个先不急,饭也要一口一口吃的,先把这一步走完了再说。 对自己的事有了章程之后,宝钗就开始替辛馨担忧了。虽然她的上辈子,辛馨成功从家里分裂了出去,而且还过得挺好。但谁也不能保证,这辈子不会出现变数。 毕竟,荣国府都能换了天了。 若是因为她重生一遭,改变了辛馨的命数,她便是自责一辈子,也不能弥补分毫的。 ****** 雅风院是辛家大爷的院子,他的妻妾自然也住在这里。 此时,雅风院正房里的辛大奶奶,也在为自己的小姑子担忧。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辛大奶奶紧紧盯着派去打听消息的小丫头,急切地问。 整个辛家,她唯一能说上话的便是小姑子辛馨了,此时又岂会袖手旁边? 小丫头气儿都没喘匀,便急忙禀报导:「大奶奶稍安勿躁。目前,大姑娘那边已经穿出了绝食的消息,但实际上大姑娘的丫鬟莳花和折柳每日里都会把自己的饭菜分给大姑娘一份儿。」 辛大奶奶蹙眉:「她们两个都在长身体呢,这怎么能够?」她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 大丫鬟裁柳给她出主意:「要不然,奶奶去劝劝大姑娘,先给老爷太太服个软?」 辛大奶奶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服软。要不然,小姑的一辈子就毁了。」 裁柳小心翼翼地觑了主子一眼,这才斟酌着问道:「可是太太找的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妥当的?」 「何止是不妥当?」辛大奶奶蹙眉,嫌恶地说,「那刘公子,简直就不是个人!」 「这是怎么话说的?」裁柳不明所以,「太太不是说,这位刘公子是个有出息的,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接手家业了吗?」 辛大奶奶冷笑连连:若不是这位刘公子在刘家太能做主,太太也看不上人家呀!毕竟,她结这门亲事的目的,不就是想让女婿帮衬儿子吗? 「这才是太太的高明之处。」也是太太的狠心之处了。 那刘公子的癖好,在苏州城暗地里都要传疯了,但毕竟不出苏州。就算将来小姑子嫁到刘家,出了什么事,太太也可以完全推说不知道。说不定,还可以利用这件事,为她的好儿子谋划更多的好处。 当然了,也可能太太是觉得,小姑子嫁过去是嫡妻,和那些丫鬟们是不一样的,刘公子不敢那样对待嫡妻。 可是她也不想想,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是辛家求着刘家,辛家一直处于弱势的地位,刘公子又岂会顾忌多少? 裁柳毕竟跟着辛大奶奶好多年了,她也不是个笨人,听奶奶这么说,略一思索,便明白,这位刘公子,必然有别的弊端,而且还是让人难以接受的那种。 她虽猜不到是什么,但能让自家奶奶这么反感的,太太又怎么会同意呢? 「太太那样疼爱大姑娘,又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呢?」 提起这个,辛大奶奶不由暗嘆:这辛家当真是气数已尽! 辛太太为什么会答应的这么痛快呢? 就是因为那刘公子略施手段,让辛三爷上个月进货赔了本,遭了辛老爷好一顿训斥。 辛太太见这准女婿这么有本事,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第438页 但辛大奶奶却不相信,在这件事里,刘公子没有赚取更大的利益。 可能人家本来就是要坑辛三爷的,给辛太太的所谓诚意,不过是顺便而已。也就辛太太一门心思以为,这是她的好女婿孝敬她的。 第246章 薛宝钗(四十) 此时, 辛馨住的小山阁,却是里里外外,被婆子们守的水泄不通。 但无论是辛馨本人,还是她的两个大丫鬟折柳和莳花, 都淡定得很, 仿佛半点儿也没有察觉家里越来越紧张的氛围。 至于那些人心惶惶, 急着另找出路的小丫鬟们, 主僕三人只冷眼看着,并不耽误她们各奔前程。 只是,她们若是想要打探小山阁的消息讨好新主子, 就别怪她们心狠手辣了! 如此过了六七天, 辛太太倒还罢了, 毕竟是亲女儿, 她也不愿意做得太过。但辛大爷却等不下去了, 带着三四个人, 进了小山阁。 今日轮到折柳守门, 辛大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辛馨的房门外, 就被她给拦住了:「大爷,这是姑娘的闺房, 您不好进去。」 辛大爷不满地皱眉。但他自诩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见折柳颇有几分姿色, 便耐了性子与她分说:「我们是亲兄妹, 我这个做哥哥的, 来看看妹妹又怎么了?」 折柳不为所动, 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是半点儿不客气:「男女七岁不同席,姑娘已经十四岁了, 大爷还是避讳些的好。要不然,让西边那两个院子里的知道了,告诉了老爷,于大爷来说,也是麻烦。」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西边那两个院子,住的就是辛二爷和辛三爷。若是辛大爷再有越礼之处,她们有的是法子,把这件事传过去。那两位正等着抓辛大爷的小辫子呢。特别是辛三爷,因着月前的事,简直对他们母子恨之入骨! 辛大爷虽然愚鲁,但还没笨到家,自然听懂了折柳的意思。他眼中划过一抹狠厉,冷笑了一声,威胁道:「不知死活的丫头,你要是再不识趣,我就禀报了太太,把你一家子都卖到黑煤窑里去!」 「吱呀——」一声,门忽然就开了,辛馨沉着脸站在门口,问道:「大哥是要把谁给卖到黑煤窑里去?」 辛大爷面色一变,不确定辛馨听到了多少。但他却明白,为了他的以后,他还不能得罪这个妹妹。 「什么黑煤窑?怕不是妹妹听错了。」辛大爷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侧身就要往屋里挤,「多日不见,我来看看妹妹,妹妹不请我进去坐坐?」 辛馨睨了他一眼,面上不动声色,伸脚一绊,辛大爷便摔了个狗吃屎。 「啪叽!」 「哎哟!你个死丫头……」辛大爷趴在地上,捂着流血的鼻子,扭着上半身,恶狠狠地瞪着辛馨。这会儿,他却是把辛太太先前叮嘱他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哥哥怎么这么不小心?」辛馨却是一脸无辜,扭过头来,目光一厉,喝住了欲要上前搀服辛大爷的几个小厮,「站住!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闯姑娘家的闺房?」 那四个小厮一下子就被镇住了。 这主要是因为,辛馨平日里虽然不至于泼辣,但却一直主意极正,这回就连太太都压制不住她。这些下人们都随了主人的性子,欺软怕硬。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了解自己的朱自清,知道若他们真敢进了大姑娘的闺房,大姑娘闹起来,大爷绝对会把他们推出去不管的。 辛馨见此,嗤笑一声,目露鄙夷地看着辛大爷,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地上很舒服吗?大哥都捨不得起来了。」 辛大爷见没人来扶他,狼狈地爬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辛馨道:「臭丫头,你给我等着,看我……」 「告诉太太是不是?」辛馨不耐烦听他在这色厉内荏的废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屑地说,「你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她今年不过十三岁,却已经忍了她大哥十二年。 从小到大,她娘事事都是以大哥为先,从小就叫她忍让比她大十多岁的大哥。她大哥却是个不争气的草包,还半点儿担当都没有。如今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遇到什么事,还是只会找太太。 辛馨从前忍他,是因为不得不忍。可是如今,她已经决定和家里决裂了,又凭什么还要忍他? 辛大爷还要再说两句狠话,却蓦然触到辛馨冰冷的目光,一时竟被她摄住了,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辛馨喝道:「滚!」 辛大爷下意识退了一步,却绊到了门槛上。辛好他及时扶住了门框,这才避免了再次摔倒,只是踉跄了一下。 然后,他满脸羞恼地退出了门外,愤恨地瞪了辛馨一眼,回头朝小厮撒火:「没用的东西,主子刀了都不知道扶一下!」 几个小厮默契地低着头,连声告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别的却一句也不敢说。 ——这兄妹两个,都是主子,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一个也惹不起,只有受夹板气的份儿。 辛大爷气急败坏地嚷道:「还不快走!」 「是,是,是。」 主僕五人,狼狈而去。 莳花「噗嗤」一笑,冲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呸!真是该!」 辛馨并没有怪她。 这两个丫鬟都是外面买进来的,家人并不在府中。只是辛大爷不清楚底细,这才拿发卖一家子威胁折柳。她们两个的卖身契都在辛馨这里,只要她不愿意,谁也卖不了她。
第439页 至于打骂…… 呵,辛太太一开始就用莳花和折柳二人威胁过辛馨,当时就被辛馨顶了回去。 「若是他们两个有半点儿损伤,我就一头碰死。您说,老爷会不会把这门好亲事给了二姑娘?」 二姑娘是王姨娘的女儿,王姨娘是辛三爷的亲娘。而辛三爷乃是辛太太和辛大爷的心腹大患,刘公子这样大的助力,辛太太如何肯留给王姨娘一系? 因此,他们实际上并不敢对这两个丫头如何。 她们两个跟着辛馨多年,早就被辛馨教得不依靠男人了。她们都是被爹娘卖给人牙子的,且都是为了家中兄弟。 就莳花所说,若不是她家里穷,从小就面黄肌瘦的,显不出颜色来,她爹娘恨不得把她卖到那楼子里,好多换几两银子。折柳的情况虽然没有莳花惨,但也强的有限。 因此,这两个丫鬟都可谓是无牵无挂,一门心思贴到她们家姑娘身上了。 折柳道:「姑娘先到小书房坐坐,待我将这里打扫一番。」 方才辛大爷摔那一跤,不但他自己被鼻血煳了满脸,地砖上也弄的脏乎乎的。 辛馨笑了一声,道:「你金冠打扫,我就不挪地方了。我猜,过不了多久,太太就要过来了。」 不出辛馨所料,还不到一刻钟,辛太太就带着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她进了屋,也不关心女儿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噼头盖脸便质问道:「宪儿是你大哥,你怎么敢跟他动手?」 辛馨一脸漠然,淡淡道:「我只是想让太太相信,就算我嫁到了刘家,也不会帮衬大哥的。」 辛太太把拱起的怒火往下压了压,语重心长地劝道:「馨儿,你不要意气用事。你一个女孩子,终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日后到了婆家,还得是娘家昌盛,腰杆子才硬啊。」 「相夫教子?呵呵,」辛馨挑眉一笑,忽而问道,「像妈一样,教养庶子吗?」 这一句,可谓是直戳辛太太的肺管子,她的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 但她这个女儿一向有主意,若是想让她安安稳稳地嫁到刘家去,还是得她自己点头。现如今,辛太太可以说是有求于她,自然不敢很端着长辈的架子训斥她。 「馨儿,你非要这样气妈吗?」辛太太捂着心口,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 辛馨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心虚低头,这才道:「好话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奈何你总是当成听不见,我只好换个说法了。」 辛馨也不是一开始就这般冷言冷语的。但她遵着孝道,好声好气地说,甚至是低声下气的祈求,非但没有让母亲动摇心软,反而让其生出了可以肆意拿捏她的错觉。 既然人善被人欺,那她索性就做一个不孝女好了! 「你……」辛太太被她噎得心口疼。 但她越是如此,辛太太反而越是不敢和她撕破脸。因为辛太太心里明白,她根本就拿捏不了这个女儿。 此时,她也隐隐有些后悔,前些日子对女儿逼迫太过,才让女儿逆反至此。 但她一个当娘的,主动跑过来说话,已经是给她递台阶了,她还想让母亲低头认错不成? 辛馨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暗暗冷笑一声:可算是知道大哥欺软怕硬的性子是从哪儿来的了。 「母亲不用多说,我已经说过了,我准备自梳,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你又开始说煳涂话了。」辛太太只以为女儿是不满这门亲事,才拿这话威胁她的,便苦口婆心地劝道,「那刘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家中独子,将来整个刘家都是他的。你只要嫁过去,就是当家的奶奶,又有什么不好的?」 「哈!」辛馨终于是忍不住,讽笑出声,「既然他那么好,苏州城与刘家门当户对的也不止一家,人家凭什么看上咱们家了?」 辛太太眼神闪躲了一下,心虚地说:「这我怎么知道?许是那几家没有适龄的女儿吧。」 辛馨反问:「太太,这话,您自己信吗?」 莫说嫂子一早就帮她打听过了,便是没人替她打听,她自己想想,也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也就是她母亲本身不太聪明,还喜欢把别人想的和她一样蠢。 怪不得王姨娘一个半老徐娘,还能让辛老爷念念不忘。 辛太太意识到,辛馨可能是知道什么了。她迅速在脑中梳理了一下,发现有能力又有动机的,就只有王姨娘一系了。 她不禁暗驽:这个贱-人,处处和我作对! 「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在意识到自己劝不动女儿之后,辛太太就不愿在这里耗着了。她得想个法子,给王氏那个贱-人一个教训! 第247章 薛宝钗(四十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辛家后院可谓是鸡飞狗跳,各种狗屁倒灶的事都冒了出来,弄得一家之主辛老爷焦头烂额,夹在妻妾之间左右为难。 辛大奶奶一边看笑话, 一边在暗中推波助澜。到最后, 王姨娘险胜, 替自己的女儿王二姑娘截胡了大姑娘辛馨的婚事。 ——辛老爷做主, 把辛二姑娘许配给刘公子。 对于辛老爷对女儿的冷酷,辛大奶奶早有预料。 说起来,当初辛太太之所以会想到要和远在苏州的刘公子结亲, 就是辛老爷状似无意地在辛太太耳边提了一遍又一遍, 话里话外都是这刘家如何如何富有, 刘公子如何如何出息, 谁要是嫁了他, 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
第440页 这话, 辛太太听在耳中, 就自动转化成了:若是哪家的女儿嫁给了刘公子, 刘公子必然会扶持妻子的娘家。 这简直是在瞌睡的时候,有人往她怀里塞了个枕头, 辛太太没有多想, 就让辛老爷向刘家提亲。 辛老爷也是个妙人, 做了婊-子, 还要立贞节牌坊。 他去了一趟苏州之后, 一脸严肃地回来了, 对辛太太说,这亲事怕是不成。 「怎么,莫不是刘家看不上咱们家?」辛太太紧张地问。 被妻子变相地贬低, 辛老爷眼中闪过一抹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这倒不是。只是,毕竟是要结亲的,总不能马虎以对。因此,我到苏州之后,就暗地打听了一下这位刘公子的品行。谁知道,这位刘公子他……」 辛老爷欲言又止。 辛太太听得着急,催促道:「他怎么了?老爷你倒是说呀!」 辛老爷嘆了一声,挥退了丫鬟婆子,压低了声音道:「这位刘公子,在床第之间,有些特殊的癖好。据说,已经抬出来好些通房丫鬟了。」 「什么?」辛太太吓了一跳,却又不死心地问,「丫鬟就是些玩意儿,他对待嫡妻,应该不会……」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没有底气了。 辛老爷道:「这谁知道?但男人不管在外面怎么玩儿,有几个真的宠妾灭妻的?」 这句话,就仿佛是一颗定心丸,又像一把小勾子,把辛太太那原本就没压下去的心思又勾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是想自欺,还是想欺人,强笑着说:「我就说嘛,嫡妻和通房怎么能一样呢?」 辛老爷也附和:「妻者,齐也。夫妻一体,自然不是别人能比的。」 「那……老爷,」辛太太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觉得,咱们家和刘家的事,能成吗?」 辛老爷本意就是想要藉助刘家的势力,让刘公子带着他飞,辛家的生意起死回生。因为刘家和辛家一样,都是做绸缎生意的,又不是一个地方的,基本不存在竞争关系,反而能够合作共赢。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不想被女儿记恨埋怨。因为他需要女儿在中间做牵线的桥樑。 因此,他沉吟了片刻,在辛太太越发焦急的时候,才说:「这毕竟是馨儿的终身大事,还是要问问她自己的好。」 辛太太脱口而出:「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问她做什么?」 ——若是辛馨知道了刘公子的情况,肯定是不愿意的。 辛老爷却坚持道:「还是去问问吧。她毕竟是咱们的第一个女儿,我总是希望她幸福的。」 辛太太虽不情愿,却不敢很违逆丈夫,只得答应了:「那我去问问她。想必,她也是没有意见的。」 辛老爷道:「还是要她自己点头的好。」 辛太太却是是问辛馨的意见了,但她只说了刘公子的家世和能力,却对刘公子的癖好只字不提。 在她想来,辛馨这么大的姑娘,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这时候若是有了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年轻公子,姑娘家岂有不心存幻想的?到时候她再加把力,想必女儿定是羞答答地回一句:「但凭爹娘做主了。」 而这些,都在辛老爷的意料之中。 可是,这夫妻二人各有盘算,且算盘打的一个比一个精,却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辛馨丝毫不为所动,直接就来了一句:「女儿还想再侍奉爹娘几年。」 女儿家矜持,这话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辛太太笑容一滞,装作没有听懂,继续说这刘公子如何如何。说到最后,还想要自说自话地替辛馨应下来。 辛馨平日里虽装得温顺,但她本性却是属猫的,稍不乐意就要挠人。如今被母亲这样逼迫,她简直忍无可忍,又岂会让辛太太得逞? 她当下就直言道:「女儿不愿意,太太不必再枉费心机!」 从这句话之后,辛馨嘴里,就再没有一句软化,直气得辛太太把她禁了足。 其实,从这个时候起,辛老爷就歇了把辛馨嫁过去的心思了。 因为,他发现,这个女儿太有主意了,不是他能够轻易掌控的。相对来说,二女儿辛子悦就要乖巧温顺得多了。 只是辛太太一直不死心,辛老爷也就冷眼任她折腾。反正无论怎么折腾,事情也逃脱不了他的掌控。 这不,没过多久,辛老爷就借着辛太太和王姨娘斗法的机会,把亲事定给了二姑娘。 王姨娘得意洋洋,辛太太气得胃疼。 辛三爷虽然对刘公子的事情略有所知,但他更看好刘公子的能力。父亲本就偏心嫡子,他若是再不找个助力,怕是真的要被净身出户了。 如此,辛三爷是知道,但有意隐瞒;王姨娘是一无所知。辛子悦只知道自家这个夫婿是从大姐手里抢过来的,还是个青年才俊,心里不知道多满意。 而那位苏州的刘公子,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以他在苏州城的名声,想要结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可不太容易。而且,他自己也不想娶苏州本地的。 他觉得,像辛家这样的外地人就很好,媳妇娶回来之后,想要回娘家,可不容易。 因此,他也不介意辛家嫁给他的是个庶女。 双方一拍即合,辛馨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辛大奶奶替小姑子松了口气。但辛太太和辛大爷,却对辛馨十分不满,认为若不是辛馨拖后腿,王姨娘一系,也不会得到这么大的助力。辛馨冷眼看着,心里头对母亲的最后一丝期盼,也彻底冷却了。
第441页 ****** 自从听到辛家要给辛馨议亲的消息,宝钗便派人时刻关注着辛家的情况。现在听说结亲的换成了二姑娘,她也替辛馨松了口气,当既便下了帖子,要请辛馨过府来玩儿。 薛王氏知道了,很是不乐意,劝女儿说:「那不是个好姑娘,你别跟她走得太近了。」 忤逆父母之命,如此看待辛馨的,绝对不止薛王氏一个。 宝钗却道:「这样的亲事,若是刘家上咱家提亲,妈捨得把我嫁过去吗?」 薛王氏当既便沉了脸:「你这是什么话?你可是娘的心肝儿肉,我宁愿养你一辈子,夜不愿意你去受那个罪!」 「那就是了。」宝钗又问,「那妈觉得,刘公子的情况,辛老爷和辛太太会不知道吗?」 薛王氏哑然。 半晌,她才松口:「请她来玩儿可以,但你可别跟她学。」 到底还是心存偏见。 也是,这年头,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是大多数人心目中衡量道德的标尺。像《孝经》里诸如「卧冰求鲤」、「埋儿奉母」等堪称荒谬的孝道,在此时却是为世人称道,并广为传播的。 在世人眼中,无论父母如何,子女忤逆,便是不孝。 便是宝钗几个生出反抗之心的姑娘,其实内心也是顾虑重重,愧疚难消。 好在无论是辛馨,还是萧灵,都是那等心智坚定的人,一旦明白了自己的抉择,都会一条道走到黑,碰到了南墙也要打穿。 若非如此,辛馨也还不知道,自己在父母眼中,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为了得到一门有利的姻亲,明知是火坑,也要把自己推进去! 她只能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也能减轻自己心中的愧疚了。 宝钗的帖子是送到了辛家,但却并没有到辛馨的手上,在辛太太那里,就被截住了。 若在往日,能和薛家拉上关系,辛太太是求之不得,非但不会阻拦,还会积极帮助女儿准备。 但是如今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女儿一点儿颜色瞧瞧,又岂会让她出门? 小山阁里看守的婆子是撤走了,但辛馨的吃穿用度却明显降了一截,竟是连辛子悦这个庶女都不如了。 为此,辛子悦还特意登门,假借关心之名,行炫耀之实。还讥讽她有福不会享,刘公子那么好的亲事,竟然还挑三拣四的。 辛馨虽然不喜欢这个妹妹,但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跳火坑,好心提醒了她一句:「这世上哪来天上掉馅饼的事?有些事情,还是得往深里看。」 但辛子悦却只以为辛馨是妒忌她,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辛馨暗暗摇头:真是半点儿没学到王姨娘的心机谋算! 但她看了一眼跟着辛子悦的丫鬟,知道其中一个是王姨娘放在女儿身边的人,也就不再多言了。 以王姨娘的聪慧,定然会起疑的。到时候,让三哥一查,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辛子悦见无论自己怎么嘲讽,辛馨都不为所动,反而把自己给气到了,她摞下一句:「姐姐好自为之吧!」就带着人走了。 辛馨的处境自然是不好的,小山阁的小丫鬟们已经走了大半了,剩下的都是没有门路的。可见辛馨如今的落魄。 索性辛馨如今也不着急。 她在等,等一个契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几章的时候,真是越写越气,把自己给气到了。 感谢在2019-11-16 23:27:11~2019-11-17 22:2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鹿橘 200瓶;明月照高楼 10瓶;青鸟信鸾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8章 薛宝钗(四十二) 帖子送出去的第二天, 辛家就派了人来,歉意地说,他们家大姑娘最近不太方便出门,不能来赴约。 宝钗一看, 来的并不是辛馨惯用的丫鬟, 便猜到可能不是辛馨不想来, 而是她家里人不让她来。 就辛家太太平日里的作风, 定然是不愿意得罪薛家的。所以,这次并不是针对薛家,而是根本就不让辛馨出门了。 宝钗有点儿着急, 但辛家这回把得极严, 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传出来。这一切都是宝钗自己的猜测, 她自然也不好多问, 只能对来人表示不在意, 给了赏钱之后, 让人回去了。 送走了那来告罪的婆子, 宝钗脸上的笑容便落了下来, 独自坐在榻上沉思。 莺儿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姑娘, 有什么不妥吗?」 宝钗摇了摇头, 道:「拿张拜帖来。」 她还是不放心, 决定到萧家一趟, 让萧灵通过辛大奶奶问一问, 辛馨究竟如何了。 宝钗实在是想不明白, 依照辛老爷对女儿的不在意,前世又为什么会同意分了破门而出的辛馨一份儿家产?这段时日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前世这个时候, 她已经跟着母亲和兄长进京去了,在荣国府里自顾不暇,辛馨有何种艰辛,她也不得而知。 但这一次,既然她在金陵,若是辛馨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她能帮的一定会帮一把。总算,也不负二人姐妹一场。 送到萧家的拜帖,自然是要从当家人萧大夫人手里过一遍的。萧大夫人捏着宝钗的拜帖,蹙眉看了半晌。末了,嘆了一声,递给了身边的丫鬟:「去,给二姑娘送去吧。」
第442页 她身边的管事媳妇儿并不知道萧灵的心思,因此颇为不解:「夫人,可是这薛家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萧大夫人摇了摇头,暗嘆道:儿女都是债呀! 第二日,宝钗进了萧家,先到正院去拜见萧大夫人。萧大夫人对她说了许多意味深长又似是而非的话,弄得宝钗莫名其妙。 直到萧灵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萧大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宝钗这才勐然想起来,如今她的身份不但说萧灵的闺蜜,还是萧灵暗中倾慕的对象。 唔,被人倾慕而不自知的那种。 然后,她就理解了萧大夫人的心情。 这大概是既替女儿不平,又觉得她也很无辜。所以才忍不住说了那些话,却又怕她听出什么来。 总之,怎一个纠结了得? 萧灵讪讪地沖母亲笑了笑,一边使眼色,一边朝宝钗努了努嘴。那意思很明显:宝钗什么都不知道,母亲可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宝钗淡定地保持着乖巧的笑容,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不懂。 见自己女儿这么没出息,萧大夫人是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 她想着,但凡这薛大姑娘是个男孩子,哪怕比女儿小了几岁,她也愿意陪上大笔的嫁妆,把女儿嫁给她。 只她偏就是个女孩子,如之奈何? 「好了,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儿吧,不必陪着我老婆子。」萧大夫人挥了挥手,眼不见,心不烦。 萧灵嘿嘿一笑,一手拉着宝钗:「那我们就告退了。」 宝钗也道:「宝钗告退。」 一路回到了萧灵的院子,萧灵才神色一垮,哀嘆道:「我太难了!」 宝钗掩唇而笑,嗔道:「姐姐可莫要得了便宜卖乖。我都不觉得有什么,你倒是抱怨上了。你是不知道,你没来那会儿,大夫人看我的眼神,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当真是罪大恶极,红颜祸水。」 萧灵连忙朝她福身:「多谢妹妹替我周全了。」 「咳,」宝钗清了清嗓子,故意拿腔捏调地说,「我胆战心惊了半天,灵儿姐姐只轻飘飘的一句谢,未免也太轻易了些。」 萧灵忍着笑,配合她:「妹妹但有吩咐,姐姐无敢不从。」 倒是宝钗自己先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唉哟,姐姐快别说了,你怎么比我还促狭?」 萧灵笑道:「我这是近墨者黑。」 宝钗不依,两人笑闹了一阵,萧灵才道:「我知道,妹妹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如就让我猜一猜,妹妹今日来访,所谓何事?」 宝钗道:「姐姐请。」 萧灵道:「最近咱们金陵城里最大的事,也就是辛家那档子了。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妹妹是为辛家姐姐来的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宝钗不再遮掩脸上的忧虑,直言道,「实不相瞒,我日前曾给辛姐姐下过请帖。但第二日,便有个辛家的婆子上门,说是辛姐姐最近分身乏术,不能来赴约。可那个婆子,却并不是辛姐姐身边得用的人。妹妹斗胆猜测,我送去的请柬,只怕根本就没有到辛姐姐手里,辛姐姐此时的处境,怕是不大好。」 「那……妹妹的意思是……」 宝钗道:「姐姐也知道,辛姐姐做的事,家中长辈们都是怎么看的。我若是想动用薛家的力量,探查辛家的事,我家老爷太太必是不允的。所以……」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对辛馨的担忧占了上风:「所以,妹妹就想请姐姐,通过辛大奶奶打探一下,辛姐姐究竟如何了。」 「嗨,我当你有什么为难的呢?原来就这点儿事儿?」萧灵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你不知道,我们家与辛家虽然是姻亲,但彼此之间就只剩面子情了。因此,母亲不爱与他们联络,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大姐,令有通信的渠道。你等着,我这会儿让人传了信去,要不了两个时辰,也就有回音了。」 宝钗大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萧灵当既就写了纸条,以蜜蜡团之,叫来了一个婆子,把蜜蜡团递给她:「把这个传给我大姐。」 那婆子道:「二姑娘放心,小的一定尽快送过去。」 「辛苦了。」萧灵略一示意,她的大丫鬟红杏会意,立刻笑眯-眯地从装钱的匣子里抓了一把大钱,塞给了那婆子:「这是姑娘请嫂子喝茶的。」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那婆子喜滋滋地出去了。 萧灵见宝钗有些心不在焉,便道:「回信还得等一会儿,咱们不如手谈一局,也好打发时间。」 宝钗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红杏和青柠急忙摆上了棋盘和妻子,因着宝钗是客,客随主便,萧灵伸手抓了一把棋子,笑道:「妹妹请。」 宝钗道:「我才是双数。」 萧灵张开手,只见她手心里躺着四枚棋子,果然是双数。她便将黑子推给了宝钗,让宝钗先行。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宝钗说完,略一沉思,便落下了一子。 下棋这回事,最是能消磨时间。宝钗占着阅歷丰富,萧灵则是天生棋艺高超,一时之间,两人想要分出胜负,肯定是不容易的。直到那送信的婆子把辛大奶奶的回信带了回来,两人这一局棋,还没走完。
第443页 萧灵意犹未尽,宝钗却是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维持这不胜不败之局,不过是仗着经验罢了。等再过一会儿,萧灵摸透了自己所有的套路,自己必输无疑。 因此,她直接伸手把棋盘抓乱,笑着说:「我认输了。」 萧灵急了:「诶,哪有你这样的?」但棋盘已乱,她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只得道,「罢了,罢了,还是先看看大姐怎么说吧。」 辛大奶奶传回来的,也是一个蜜蜡团成的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已有章程,不必忧心。」 看到回信之后,宝钗想想辛馨上辈子的结局,松了口气。反倒是萧灵,原先她并不觉得辛馨是有什么事,这会儿从这八个字里证实了确实有事,反而担心起来。 「章程?她能有什么章程?若是辛太太打定了主意要关着她,她怕是连院子都出不了!」 宝钗道:「辛大奶奶既然这样说了,想必是真的有了计划。依我看,她们两个,都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萧灵嘆了一声,无力道:「有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咱们两个也只能白担心,瞎着急。」 宝钗却道:「若是辛姐姐真有难处,但凡我力所能及的,定然是要帮衬一二的。」 萧灵心说:你在家也是不能自主的,能帮她什么? 但在她眼里,宝钗年纪还小。而小姑娘嘛,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自信,她也不愿意打击了去,便笑了笑,没有说话。 熟不知,她眼里的这个小姑娘,内里却是个歷尽沧桑的老妖怪,她的那点儿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想法,被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但就像萧灵看宝钗是个小姑娘一样,宝钗看萧灵,又何尝不是个小姑娘? 宝钗觉得,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了宝钗自己也有过这个时候,如今自然也不会打击萧灵。 只是不知,若是萧灵知道了宝钗的想法,会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要说:  萧灵:小姑娘的自尊心,都是需要呵护的。 宝钗: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感谢在2019-11-17 22:22:41~2019-11-19 09:5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1558718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9章 薛宝钗(四十三) 宝钗告别了萧灵, 在萧大夫人复杂的目光中,强子镇定地离开了。等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宝钗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种来自一个母亲因儿女产生的怨念,宝钗觉得, 她就是再重生十遍, 也扛不住啊! 莺儿拿了个垫子, 一边给她垫腰, 一边问:「姑娘,你有没有觉得,萧大夫人今天怪怪的?」 「有吗?」宝钗一脸诧异地反问。 莺儿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肯定地说:「有。」 「哦, 」宝钗淡淡道, 「那可能是她家里有什么事吧。」 是吗? 莺儿总觉得, 这事和自家姑娘有关。要不然去, 那萧大夫人看自家姑娘的眼神, 为何那样的…… 怎么说呢, 就像是被猪拱了自家白菜, 又像是自家的猪要去拱这颗小白菜。 不过,姑娘既然说没有, 那就是没有。莺儿虽然比雀儿有主见, 却也不是半点儿眼色都没有。 「姑娘, 茶。」雀儿递了杯温度正好的茶过来, 柔声劝道, 「姑娘也别太忧心了。不然, 老爷太太就该担心姑娘了。」 还有一句话,雀儿憋在肚子里没有说:横竖又不是咱们家的事,能帮的是情分, 不帮也是本分。姑娘能这样为她操心,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宝钗喝了一口茶,慢慢地唿了一口气,喃喃道:「如今,也只有等着了。」 人常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这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这不,宝钗一回家,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大表姐元春,从宫里出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两年之后的妃嫔省亲,贾家还有和贾家亲近的这些人家,都能逃过一劫了。 「那……林姑娘呢?」宝钗忍不住问。 薛端虽然奇怪自己女儿对这素未谋面的林姑娘关心的太过,还是说道,「林大人不日便要到京了,林姑娘的事,林大人自然会处理好的。」 末了,他又无奈道:「你呀,就是太心软,关心完了这个,又关心那个。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整日里想那么多做什么?」 宝钗只能傻笑,什么也不能解释。 索性薛端只是觉得女儿太心善,倒也没有别的,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我听说,有京城来的客商到你的铺子里问胭脂了?」 宝钗点了点头:「是有两个。」 她铺子里有好几样胭脂,都是从宝玉那里得来的独家方子,颜色鲜艷,又不伤皮肤,推出之后,很快就在金陵城有了名气。不但太太小姐们趋之若鹜,城里的好几家胭脂铺子更是眼馋。 若不是宝钗背后靠着薛家,这些胭脂铺子背后的老闆一定会动些手脚,威逼利诱,要么敲了她的胭脂方子,要么就是堵死了她的原材料的进货渠道。 总之,就是想法子,让她这铺子开不下去。 对于这两个京城来的客商,宝钗也猜测过,是不是同採买各种原料和奇珍的人一样,是圣人的人?
第444页 但她也就是这么一猜。人家又不曾短了她的银钱,无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薛家的层次太低了,根本就无力参与上层的博弈。 薛端微微一笑,叮嘱女儿:「有好货,可以优先紧着他们。必要的时候,在价格让一让,也是可以的。」 很显然,薛端知道些什么。 而宝钗听了,却是已经肯定了,这两人就是圣人的人。而且,还是内务府出身的。以薛家在内务府的人脉,薛端能察觉到些许,也就不奇怪了。 宝钗心念一转,露出恍然之色,问道:「是内务府的?」 薛端便露出了笑意,捋须点头:「不错。」心里对这个女儿更加满意了。 而宝钗的目的,就是要增加自己在父亲心中的份量,最好是重到父亲捨不得把她嫁出去。 ****** 林如海到京城的时候,刚下了第一场薄雪。 因着是奉诏回京自辩的,他到了城外,就老老实实地在驿馆下榻,递了牌子,等候圣人召见。 林如海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本是老圣人的人,曾拒绝过端慧太子的拉拢,也被当年的太-子党打压过。而当今圣上曾经是端慧太子的铁桿,对他的印象本就不好。 后来,圣人虽然登基了,但实际上掌权的却还是老圣人。圣人再次派人拉拢他,但老圣人在江南的势力根深蒂固,林如海为求自保,再次拒绝了圣人。 如此一来,老圣人自然是更加信任他了,圣人却被他给彻底得罪死了。 他想到前些日子,大舅兄贾赦给他传的书信,信里说,老圣人最近两个月,频繁地召见太医。贾赦利用老国公时候结下的人脉,暗中录了一部分老圣人的脉案。 老圣人的情况很不好,贾赦让他早作准备。 同时,信中还写了宝玉从小到大的言行,和王氏与贾敏的恩怨情仇。 林如海本就是个人精,贾赦的意思他自然明白。贾赦让他早做打算,不是为他自己打算,而是为他女儿黛玉。 当今的性格,说好听点儿是嫉恶如仇,说白了就是小心眼儿。虽然不至于做出牵连人妻女的事,但若是林如海获罪,黛玉一个罪臣之女,又能有什么将来? 林如海一路上慢慢整理着他自己知道的信息。 隔房舅兄贾敬离开了道观,重新回到了朝堂,据说还颇得圣人信任; 大舅兄贾赦对贾敬马首是瞻,如今怕也是圣人的人; 圣人这些年虽然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在江南一代也有渗透,但因着甄家的缘故,老圣人依旧把持了大半的江南。 …… 圣人必定是想将江南收回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派了大皇子巡查河务。 那么,贾赦给自己传信说这些,有几分是亲戚情义?又有几分是圣人授意?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机会,一个给黛玉谋出路的机会。 在下船的那一刻,林如海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半生都在为老圣人尽忠,可黛玉入京数载,老圣人却从来不曾拂照过半分,这让他如何安心为老圣人赴死? 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为了这唯一的骨血,他只有对不起老圣人了。 林如海求见的牌子递进宫之后,就只能等了。 可圣人也不知道是忙,还是有意晾一晾他,林如海等了都快半个月了,也没有等来召见。 在度过最初的心焦之后,林如海反而不着急了。 反正他人都已经到了京城了,能不能活着回南边还是未知呢。既然圣人早先就派了贾赦联络他,就说明圣人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在他的价值没有被榨干之前,他都不用担心。 这日晚间,林如海简单地用过了驿馆提供的晚膳,便抽了一本《资治通鑑》,在灯下观书。 大约戌时正,林如海正要收了书安歇,忽然听到有人唿喊:「走水啦——」 他心中一惊,刚刚酝酿出的睡意瞬间不翼而飞。他急忙丢下书,拿了个大氅披上,准备去看看情况。 就在他要开门的一瞬间,忽然瞥见门框上有一道类似长刀的影子。他开门的手一顿,仔细看了看,却发现:明明那喊声离的不算远,他却没有看见半点儿火光。 这就奇怪了。 林如海心念急转,电光石火间,他已然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装似犹豫地在门口彳亍了片刻,好像害怕一般,又退了回来。估摸着门外的人看不见里面之后,他迅速翻出床头的小包袱,藏在了床底下。 那里,有他以防万一,趁着等待召见之时,挖出的地洞。包袱塞进去之后,地板一盖,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差别。 然后,他才整了整衣袍,重又走到了门边,继续犹豫踌躇,并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边没看到火光,火势应该不大。」 过了片刻,那「走水」的喊声越发悽厉,有莹莹跳跃的火光打在了门上。 林如海心中一晒: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他也知道,这伙人是铁了心要取自己的命了。 只是不知,这是老圣人的人?还是圣人的人? 但无论是谁,都是他的君主。 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心中暗暗和女儿告了别,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勐然拉开了门。 ****** 「不,不要……不要……快跑……啊——」
第445页 「姑娘,怎么了姑娘?」 林黛玉自梦中惊醒,守夜的雪雁慌忙披衣而起,执着蜡烛走了过来。 「雪雁,雪雁,」黛玉慌张地抓住她,语无伦次地说,「我梦见父亲了,我梦见他了。他来给我告别。然后……然后……啊——」 想到梦中父亲惨死在刀下的情景,黛玉就是一阵心悸,忍不住再次尖叫出声。 雪雁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噩梦,忙道:「姑娘,姑娘,梦都是反的,都是反的。」 「都是反的?」黛玉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不住地问雪雁,「梦都是反的?都是反的?」 「对,对,都是反的。」为了增加可信度,雪雁还举了个例子,「咱们家的吴大娘姑娘还记得吧?有一回,她儿子出门,她梦见儿子摔断了腿,也是担心地不行。等她儿子回来了,她才知道,她儿子是叫银元宝搬了一跤,腿好好的,反倒是得了好大一块儿银子。」 这吴大娘是林家的下人,原本是在林家正院看门的。黛玉小的时候随母亲居住,稍大点儿又每日晨昏定省,自然对吴大娘很熟悉。 她依稀记得,这吴大娘就是因为儿子发了财,所以赎身出去了。母亲念她劳苦功高玩,还免了她一家子的身价银子。 因此,听了雪雁举这个例子,黛玉潜意识里就觉得很可信,终于是安下心来。 不过,被梦这么一惊,再睡是睡不着了。便教雪雁也钻进她的被窝里,两个姑娘说起了从前在林家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19 09:55:27~2019-11-20 13:1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月照高楼 10瓶;337762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0章 薛宝钗(四十四) 第二日一早, 黛玉便让丫鬟打水洗漱了,又派春纤专门盯着大太太邢夫人的院子,只待邢夫人起来了,便来报她。 等邢夫人的院子里掌了灯, 黛玉又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 估摸着邢夫人已经用完了早膳了, 这才带着紫娟和春纤两个, 去给大舅母请安。 自从大房掌权以来,虽然邢夫人不是管事的,但日子却比以前强到天上去。 凤姐儿那张嘴, 若是想讨好一个人, 除非是隔着杀父之仇, 否则, 就没有不成的。邢夫人本来就没有被晚辈奉承过, 不过三五日, 就被凤姐儿哄得找不着北, 就差把凤姐儿当亲闺女了。 凤姐儿自己的嫁妆丰足, 夺权的时候,贾赦又查了帐, 让王夫人把这些年从库房里拿的东西都还了回去。凤姐儿是手里有粮, 心里不慌。为了缓和和邢夫人的关系, 她出手大方的很。 邢夫人本就是因为一无子嗣, 二无嫁妆, 心里没有底气, 这才越发尖酸刻薄。如今见凤姐儿待她这样好,贾琏也尊重她自觉晚年有靠,那股子尖酸刻薄之气, 也就慢慢地散了。 如今,她非但不会想着法子给凤姐儿找麻烦,还会时不时提点一二。 这府里的人看不上邢夫人的时日久了,渐渐地也就忘了,邢夫人原也是官宦之家的嫡长女。虽然娘家败落的早,到底见识在那儿放着呢她又父母早亡,掌管家事,拉扯弟妹多年,那么多想要欺负孤儿的亲戚都被她给打发了。邢夫人的本事,可想而知。 若不是嫁进了荣国府,她但凡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必然也是个王熙凤般的厉害人物,里里外外一把抓。 凤姐儿原也看不上她,但得她提点两回之后,方才理解了秦可卿的那句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由此,凤姐儿对侄媳妇儿秦可卿更加信服,待邢夫人也越发尊重了。甚至在发现了邢夫人的本事之后,她就干脆时时打发小红领着大姐儿去给邢夫人请安。 邢夫人膝下空虚,虽然迎春如今养在她这里,但迎春的性格过于温柔沉默,没有半点儿小姑娘的活泼。邢夫人虽然觉得省心,但到底还是差那么点儿味儿。 大姐儿就不一样了。 大姐儿本就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她又生得玉雪可爱,一下子就把邢夫人稀罕的跟什么似的。连小红都惊讶,一向吝啬的邢夫人,居然肯自掏腰包,让人给大姐儿做了一套的玩具,用的都是好料。 而且,看样子,她还花钱花得挺高兴。 小红回去之后,就把这事儿给凤姐儿说了。凤姐儿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没过多久,就请了绸缎铺子和银楼的人来,上上下下给邢夫人好好地置备了几套新的。 这对邢夫人来说,就是意外之喜了。 她之所以对大姐儿那么好,大姐儿自己可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她觉得凤姐儿肯把女儿给她照看,就是把她当亲婆婆,不把她当外人了。她心里更安定了,对大姐儿就更加喜爱了。 且这份儿喜爱,就算日后凤姐儿给她生了孙子,都没有夺走分毫。她有什么好东西,最先想到的,还是大姐儿。 黛玉今日来,其实是想找大舅舅贾赦,问一问她父亲如今的情况。她之所以敢来邢夫人这里问贾赦的情况,就是因为邢夫人如今有孙万事足,对贾赦在哪里过夜都不在意了。 听了外边通报,说是林姑娘来了,邢夫人虽然有些失望不是大姐儿,但还是很高兴地叫人请进来了。 一旁王善宝家的连忙奉承:「太太别急,大姐儿和太太最亲。只是小孩子觉多,待大姐儿用完了早膳,一准就闹着来找太太了。」
第446页 邢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对进啦的黛玉就更和蔼了。 「林姐儿来了?可是用过早膳了不成?迎姐儿还没过来,你找她玩儿,得等一等。」 「黛玉给舅母请安。」黛玉行了礼,走到邢夫人身边坐下,细声细气地问,「舅母睡得可好?早膳用得可香?」 邢夫人乐呵呵地说:「都好,都好。你早上都用了些什么?」 黛玉心里忧者父亲,哪里用得进去? 但她无意让长辈担心,正准备敷衍过去,紫娟心疼自家姑娘,便抢着开口:「太太可要说说姑娘,她早上一碗粥都没有用完。」 「紫娟!」黛玉嗔了她一眼。 邢夫人眉心微蹙,语重心长地对黛玉说:「这怎么能行呢?你年轻,不知事。这样折腾,身子早早坏了,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多谢舅母教诲。」黛玉起身拜谢,復又忧虑道,「只是,黛玉昨晚梦见了父亲,心里担忧,实在是用补下去。」 邢夫人一听就明白了,黛玉此行的目的,怕是来找贾赦的。 只是…… 「你大舅舅他昨日夜里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见个人影,你怕是得等一会儿。」 黛玉心下失望。 但邢夫人的面色太过平静,她也看不出大舅舅一夜未归,究竟是因为公事,还是……咳,还是出去鬼混了。因此,她也不敢多问,索性就禀报了舅母,出来找迎春表姐了。 邢夫人心里惦记着大姐儿,本身就不太想留她,自然就准了,并让人传话迎春,让迎春照顾好表妹,今日就不用来请安了。 黛玉在迎春院子里等着,一直等到了日落西山,才听到正房那边有动静。 迎春也知道黛玉心里的担忧,心里也替她着急。这会儿听到动静,迎春一喜:「林妹妹,老爷回来了。」 黛玉「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脚下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迎春正准备拦住她,见她自己反应过来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贾赦刚刚回来,便直接去了邢夫人的院子,必然是有正事要说的。而且,邢夫人知道黛玉在迎春这里,定然会告诉贾赦的。待贾赦收拾利索了,自然会让人来请她过去。她若是此时冒冒然地闯过去拜见,就太过失礼了。 迎春安抚道:「妹妹别急,老爷已经回来了,待会儿必然是要请妹妹过去的。」 「多谢姐姐。」黛玉感激地笑了笑。 果然,没过多久,王善宝家的就亲自来了。 「林姑娘,老爷太太请姑娘过去。」 「多谢王嫂子。」黛玉示意了一下,紫娟便掏了两个金瓜子儿给了王善宝家的。 王善宝家的脸上的笑容更殷切了:「多谢姑娘赏。姑娘快来吧,老爷太太都等着呢。」 「王嫂子请。」 黛玉谦让了一句,便跟着王善宝家的,到了正院。 贾赦已经洗漱过了,但却没有换家居的衣服,而是穿上了朝服,显然还是要出门的。他见黛玉进来了,也不等她见礼,便道:「林丫头放心,你父亲没事,如今已经在干清宫面圣了。我这会儿也要过去,就是跟你说一声,叫你不要胡思乱想。」 黛玉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了:「多谢舅舅。」 「唔,」贾赦点了点头道了声,「你陪你舅母说话吧。」就走了,显然是事情急。 邢夫人笑道:「这下林姐儿可放心了吧?」 黛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黛玉无状,让舅母见笑了。」 「诶?」邢夫人不贊同地说,「你也是一片孝心,作为长辈,我欣慰还来不及呢。」 林黛玉脸颊微红,只低着头抿唇笑。 邢夫人体谅地说:「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又吩咐王善宝家的,「到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做些好克化的,给林姑娘送过去。」又说林黛玉,「你这一天,怕是都没怎么吃东西,回去吃了再休息。」 黛玉心头煨贴,乖顺地应道:「是。」 「行了,你去吧。」 送走了黛玉,邢夫人便问:「大姐儿睡了多久了?」 王善宝家的急忙回道:「有一个时辰了。」 邢夫人一听,立刻起身:「那我得叫她起来,别走了困,晚上睡不着。」 ****** 再说林如海昨夜把东西藏好之后,就准备开了门去赴死。只盼着圣人的人能找到他藏的东西,日后拂照他的女儿。 也是命不该绝,他犹豫踌躇那一会儿,贾赦就带着人赶到了。他刚打开门,就被贾赦一脚踹到了屋里。 「你一个文弱书生,瞎添什么乱?」 接着,「啪嗒」一声,显然是门又关上了。 林如海滚了两三圈儿,才勉强爬起来,狼狈万分。 那边贾赦已经重新把门插上了,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朝林如海抬了抬下巴,明知故问道:「你没事吧?」 林如海便整理凌乱的衣服,一边无奈地问:「大舅兄觉得呢?」 贾赦光棍得很:「我觉得你很好,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林如海暗嘆一声,拱手致谢:「那就多谢大舅兄救命之恩了。」 贾赦挑了挑眉,嗤笑道:「果然是读书人,脸皮就是比别人厚。」 林如海只笑不语。 贾赦觉得没意思,就「嘁」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搭理他了。
第447页 因着贾政会做样子,有个读书人的名号。再加上这么多年以来,林如海和贾家的联繫都是通过老太太,难免就觉得贾政是个好的。 因此,贾赦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这回肯出脚救他,还是看在圣人还拿他有用的份儿上。 这些,林如海自己心里也有数。 再加上来京城这段时日的了解,发现贾赦和贾政兄弟并不如自己从前认知的那样。而且贾赦对他女儿还挺照顾。林如海心里正是对贾赦愧疚的时候,因此十分好脾气,贾赦怎么挖苦他,他都笑着受了。 第251章 薛宝钗(四十五) 林如海骂不还口, 是想着让贾赦出出气。但贾赦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别提多憋屈了,索性就扭头不搭理他了。 林如海想着:舅兄应该消气了吧?他那么照顾玉儿,我还小人之心, 再多骂我两句也是应该的。 贾赦却想着:你唾面自干, 宽宏大量, 我就是无理取闹, 小肚鸡肠!好你个林如海,真是阴险狡诈! 林如海又等了片刻,确定贾赦是真的不埋汰他了, 想来是已经消气了。他一边感嘆着贾赦的大人大量, 一边又对自己往日不查, 受岳母蒙蔽而自惭。 「舅兄……」眼见气氛因两人的同时沉默而蜜汁尴尬, 林如海正要说点儿什么缓解一下, 却见贾赦霍然起身。 「嘘!」贾赦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 把耳朵贴在门上, 凝神倾听。 林如海见状,一下子就不敢发声了。 他是个纯文官, 论文采自认不输于人, 但论武艺, 却还比不得贾赦这种武将之家出身的纨绔。不过, 他有自知之明, 不添乱还是能做到的。 贾赦屏住唿吸, 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些前来刺杀林如海的人,已经被引到别处去了。那些人临时点起来的火,也被泼灭了。大约过了盏茶时分, 有撒撒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贾赦不敢肯定来的是哪边的人,给林如海打了手势,示意他先躲起来,他自己则是抬起脚,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剑,反手握在手里。 林如海不敢怠慢,左右看了看,躲在了立柜和床榻的缝隙里。一般人搜查的时候,都会先搜柜子。又有床帐遮掩,林如海躲的这个地方算是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 又过了片刻,那一群脚步声在门前不远处停住了。然后,有一个人单独走到了门边,三长两短地敲了敲门。 贾赦长长出了一口气,扭头道:「妹夫,是自己人。」然后,他就撤了门栓,拉开了门。 林如海也从缝隙里出来,扯了扯衣裳,上前见礼。 贾赦介绍道:「林妹夫,这是圣人的御前三品带刀侍卫,吴大人。」 林如海急忙道:「林某多谢吴大人救命之恩。」 「林大人不必多礼,」吴大人急忙避开了,「吴某人不过奉皇命行事,林大人要谢的是圣人。」 林如海道:「圣人仁慈,臣铭感五内。但若不是吴大人及时赶到,林某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好听,吴大人听在耳中,顿时就觉得,这位林大人不愧是能在巡盐御史的位置上一坐五六年的人物,果然人情练达,不是那种自命清高,看不起武夫的书生。 于是,林如海再次道谢的时候,他就侧身受了半礼。同时,他心里对林如海的好感度,已经在平均值以上了。 待他们谢完了,贾赦才问道:「吴大人,那些人,都解决了?」 吴大人道:「对方倒是有几个好手儿,但兄弟们也不是吃素的,大部分都已经击杀了,留了两个头目做活口。」 这时,林如海突然道:「林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大人对林如海很有好感,当既便说:「林大人请讲。」 林如海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伙儿来袭击林某的人是谁派来的,在坐的都心知肚明。」 吴大人和贾赦对视一眼,皆点了点头。吴大人道:「林大人的意思是?」 林如海反问:「吴大人觉得,若是将这两个活口带回去,圣人审是不审?若是审了,他们受不住刑,招出了幕后之人,圣人又该如何处置?」 「这……」吴大人迟疑了片刻,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感激地对林如海抱拳,「多谢林大人提点。」 然后,他招来一名手下,吩咐了一声:「那两个活口,不用留了。记得做得干净点儿。」 这意思,就是不要让人看出来,那两个人是被擒之后杀掉的。要做出他们是在打斗中,被当场击杀的样子。 那个手下是吴大人的心腹,很好地领会了上峰的意思,做得干净利落。 贾赦道:「咱们还是先进城吧。」 于是,林如海就到床底下,拿出了他藏的那个包袱,跟着吴大人和贾赦两个,进了京城。 此时已是深夜,宫门早就下匙了,去见圣人显然是不可能的。荣国府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但林如海是外臣入京,又是来自辩的,在没见圣人之前,连自己家都不能回,更别说到亲戚家去住了。 到最后,还是吴大人领着他去了一家客栈下榻。贾赦怕他再出事,就跟着一起住客栈。 第二天,林如海一大早就焚香、沐浴、更衣,等待圣人的召见。却一直等到了下午,才等到了圣人的宣召。而贾赦则是等到林如海跟着太监走了之后才回家洗漱一番,换了朝服,入宫面圣。
第448页 估计是吴大人在圣人面前替林如海说了好话,圣人对他的态度还挺和蔼的。在林如海把整理出来的江南官场的资料,和老圣人一系官员的黑料献上去以后,圣人绝口不提自辩的事,就好像召林如海进京,就是为了让他述职的一样。 眼看这一关是过了,林如海也不会不识趣地自己提起来。圣人又对他说了些勉励的话,林如海则是配合地表达了感恩和衷心。一通商业互吹,皆大欢喜。 圣人的意思,是希望林如海继续做巡盐御史,配合圣人的人,把江南官场彻底收回来。 林如海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自然是满口答应,一条道走到黑了。 只是,他的身体早就熬坏了,许多大夫都已经断定,他活不了几年了。而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女儿黛玉了。 索性圣人对他献上的东西,还有他的态度都十分满意。因而,在林如海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之后,圣人就表示:你不必担心令嫒,朕会照顾好她的。 于是,林如海的最后一重顾虑,也没有了。 等贾赦进了宫,圣人询问了一些关于昨天晚上的细节之后,便打发他们两个出宫了。 「林妹夫是先回自己家,还是先去给老太太请安?」走到宫门口,贾赦问道。 这还用选吗?林如海已经许久没见女儿了,自然是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我与舅兄一道。」 「那就请吧。」 ****** 因着贾赦先派人到府里通传了,黛玉一早就被贾母请到了春熙堂,一边陪外祖母说话,一边紧张又期待地等着父亲。 宝玉一直凑在黛玉身边,说这说那,而黛玉则是明显的心不在焉。贾母见状,微微不满,但想想林如海,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元春坐在众姐妹的上首,冷眼看着宝玉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一向疼爱宝玉的她,却是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老祖宗的心思,元春明白,也明白那是对宝玉最好的选择了。 但明白归明白,却并不贊同。 因为,元春太清楚自己母亲对姑母的态度了。而黛玉表妹作为姑母的女儿,在母亲心里是什么地位,可想而知。 虽然有老祖宗在,母亲不敢过于为难表妹,但说句不敬的,老祖宗又能再活几年呢?若是老祖宗去了,表妹落入母亲手中…… 她简直不敢相信,表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姑母在家时戴她可不薄,元春实在是不忍心姑母唯一的骨血,落得个没下场。 就算抛开这些不提,林姑父看不看得上宝玉,还是两说呢。回家这段日子,元春算是对如今的宝玉有了深入的了解。 确切地说,宝玉跟她记忆里的没有两样,还是那个性子。 但喜欢漂亮丫鬟,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什么的,在小时候还能算作是古灵精怪,但在大了之后么……那就是贪花好色了。 元春扪心自问,如果能选择,她是不愿意嫁给这样一个贪花好色的夫婿的。 正胡思乱想间,有丫鬟打起了帘子,伴随着通报声:「大老爷和林姑爷来了。」 黛玉激动的身子前倾,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其余人也都不说话了,等着两人进来。 不多时,贾赦便领着林如海进屋,一起拜见贾母: 「儿子给母亲请安。」 「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贾母表现的很是激动:「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 「多谢母亲。」 「多谢岳母。」 贾母招手让黛玉过来:「来,玉儿,快来见过你的父亲。」 黛玉上前,含泪拜道:「女儿拜见父亲。女儿不能尊前侍奉,实在是不孝至极!」 「我儿快快请起。」林如海急忙扶住,上下略一打量,便觉得女儿又清减了,心疼不已。 黛玉问道:「父亲一路还好?」 林如海道:「我走的是水路,一路风平浪静,安稳得很。」 黛玉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呢,有贾政的小厮在门外求见。贾母叫进来一问,那小厮便道:「二老爷听说林姑爷来了,便请林姑爷到书房一叙。」 林如海神色一顿,私心里是想和女儿多说几句话的,但贾政专门让人来请了,他也不好不去。 「岳母,既然二舅兄有情,小婿便暂且告退了。」 贾母倒是很乐意让林如海和贾政亲近,乐呵呵地说:「去吧,去吧,你们兄弟,总要相互扶持才好。」 林如海垂着头应道:「岳母教诲的是。」但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旁的贾赦是暗暗发笑,心道:老二还是一如既往地没眼力见儿。还相互扶持?林妹夫这会儿怕是要烦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萌文: 《不要喵弟弟》by朱大概 撸猫是个技术活 第252章 薛宝钗(四十六) 林如海这会儿, 的确是要烦死贾政了。 从前他与贾政通信的时候,也没发现贾政这么话里有话,句句深意呀? 听听,听听, 什么叫做「大哥只是为人冲动, 说话直来直去, 其实心是好的, 林妹夫不要和他计较,多担待则个」? 这要是不明就里的,勐不丁听见这么一句, 定然是要以为他对大舅兄有什么不满呢。
第449页 这个时候, 林如海就觉得, 大舅兄哪怕是拿话噎自己的时候, 也是无比的顺眼。 ——至少, 人家说话直来直去, 不这么没水平的拐弯抹角啊! 「二舅兄说笑了, 大舅兄为人直爽, 小弟一向知晓,又有什么好怪罪的?」林如海的笑容有些假, 贾政看出来了。 但他一向自我感觉良好, 并不觉得林如海是因为自己变了脸色, 一定是贾赦说话不过脑子, 得罪了林妹夫。 于是, 他就更起劲儿的编排贾赦。 林如海觉得牙有点儿酸。 说实话, 贾政自以为编排的很是隐晦,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宽宏大度,还有贾赦的不学无术。两厢对比, 一定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友爱兄长的好弟弟。 熟不知,在林如海眼中,他那点儿小心思,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简直是一目了然。 这官场上尔虞我诈,正话反话话里有话,绵里藏针指桑骂槐……林如海什么样的人没遇见过?什么样的阵仗没经歷过? 可是,像贾政这样蠢的清新脱俗,还蠢而不自知的,他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原本,林如海还觉得,贾政不顾他与女儿多时未见,让人请他来书房,是有什么要事要商议。不想他翻来覆去的,不是在夸自己,就是在贬低贾赦。 这个时候,林如海正是对贾家两房的感官完全颠倒的时候,贾政还来这一出,林如海实在是不愿意陪他耗着了。 「二舅兄,小弟自昨夜起便不曾有片刻休恬,实在疲惫,这就告辞了,请舅兄恕罪。」 礼貌的话语,意思却很是直白。因为,林如海算是看出来了,就贾政这自说自话的劲儿,自己若是不说的直白点儿,别指望他能听出来。 书房里有一瞬的寂静,贾政尴尬又羞恼,脸颊一直红到脖子跟儿。 「既然如此,政就不打扰林妹夫休息了。」 林如海拱了拱手,便返回老太太的院子,要接女儿回家住几天。 贾母不知贾政书房里发生的事,还想着让他们郎舅二人多处处,也好多几分情分,日后让林如海帮衬小儿子。 于是,她便嗔怪道:「你那府里多时不曾住人,临时收拾的,哪有现成的舒适?听我的,你就在家里住下,也好陪我老婆子说说话。」 若是在从前,林如海哪怕心里不乐意,也不会弗了岳母的面子。可在见识了岳母的偏心之后,林如海对她的感官就不怎么好了。 这就像是白纸上的黑点儿,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忍不住盯着那一点儿看。 这事错就错在贾母往日里在他这里的形象太好了,勐然让他发现:哦,原来根本不是这回事呀! 然后,他就会忍不住重新审视自己的岳母,方方面面的审视。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 这句话从古至今都适用。 若是一个人诚心要挑另一个人的毛病,那是怎么都能挑出不对来的。所谓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就是这么来的。 而林如海如今对贾母,就是这样。 这话若是不多想,那就是老岳母在关心女婿。可是仔细一咂摸,林如海就品出了其他的意思。 ——让我留下,怕不是陪您说话,而是陪二舅兄吧? 不得不说,虽然他猜得半点儿不错,多心却也是真的。 林如海实在是怕了贾政了,自然不愿意留下来再受荼毒,当下便婉拒了:「家里的老管家早些时候便开始收拾了,家里一切都好,岳母不必担心。再者说……」 他见贾母还有要劝的意思,话锋一转,又道,「我此次来京,带来了敏儿的牌位,玉儿总该祭拜一下她的母亲。」 此言一出,贾母立刻就闭嘴了。 她这一生,儿女三人,虽然最看重的是次子贾政,但女儿贾敏也曾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女儿早逝,让她白髮人送黑髮人,本就让她十分伤怀,又怎么会拦着外孙女祭拜女儿? 「罢了,我也不拦你们了,只要你走的时候,别忘了再来看看我老婆子。」贾母说着,想起早逝的女儿,忍不住落泪。 众人急忙劝慰,贾母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对宝玉道:「你去送送你林姑父和你妹妹。」 林如海刚升起的那点儿感动,瞬间就没了踪影。 ——这是刚应付完贾政,就又把宝玉推过来了呀! 想到贾赦给听的信里说的,贾母一力促成双玉的婚事,甚至在女儿刚来的时候,是和宝玉一起住在碧纱橱里的。还是后来大房掌了家,大嫂子邢夫人觉得不像样,当众提了出来,这才给黛玉单独安排了一个院子。 想到这些,林如海心中队贾母的那点儿孺慕之情就更淡了。 ——岳母或许疼爱女儿,可对外孙女的爱屋及乌,肯定是比不过亲孙子的。这是人之常情,林如海能理解。 可理解不代表谅解。 二嫂子王夫人摆明了是不待见黛玉,那可是贾宝玉的亲娘。若是贾母的心思真的成了,黛玉后半辈子,岂不是就要在王夫人的磋磨下讨生活? 黛玉是他的女儿。任是哪个父亲,知道自己女儿在未来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就被人刻意绑到了某个男人身上,都会愤怒的。 因此,尽管宝玉十分殷切地一直送到了大门口,林如海对他,始终淡淡,让他很受打击。 黛玉看在眼里,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上了自家的马车,才问父亲:「爹爹不喜欢宝玉?」
第450页 林如海皱眉,给宝玉下了定语:「贪花好色,不学无术。」 这个时候,因着林如海还在世,宝玉并没有成为黛玉唯一的寄託。再加上,她年纪也还小,对宝玉的感情,充其量就是一个说得来的表哥罢了,自然不能和父亲相比。见父亲不喜欢他,黛玉心里便打定了主意,日后对宝玉要疏远一些。 如今这里没了外人,林如海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女儿这两年的生活。 黛玉并不是那等挑三拣四的性子,只是说:「外祖母家的规矩,有许多和咱们家都不一样。女儿既住在这里,少不得要一一改了去。」 她说的轻描淡写,林如海听的却是心疼不已。 女儿离家的时候才多大?就要学会察言观色了。从前在家的时候,夫妻二人对她一向千娇百宠的,哪里会想到,女儿也会有这么一天? 但想想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日后女儿就要独自面对一切了,他到底把那心疼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髮,笑着贊道:「玉儿长大了。」 ****** 林如海还没有离京,江南官场就因为他遇刺的事掀起了一阵动盪。 因着吴大人听了林如海的建议,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也就杜绝了圣人和老圣人因此时产生摩擦的可能。 对此,圣人自然是很满意的,虽然没有明着夸奖,但吴大人跟随圣人多年,自然察觉到了圣人的心思,不由对林如海的感官更好了。 既然刺杀这回事,是绝对和老圣人没关系了,就总得找一个背锅的。 而圣人,选中了老圣人的九皇子,也就是忠敏王。 若是在往日,老圣人定然是要出面保自己九儿子的。但如今圣人精力不济了,再加上有些心虚,就没有理会甄太妃的哭诉,任圣人把此事栽在了忠敏王头上。 老圣人原想着,就让圣人出出气,也是有意缓和父子二人的关系。但圣人可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他直接就顺着忠敏王,把甄家给牵连了进来。 甄家就是老圣人在江南的耳目,老圣人一下子就急了,急火攻心,当场便吐了一口血,摇摇欲倒。 圣人一看,立时便给这事定了性:「甄家实在可恶,父皇息怒,儿臣一定会给父皇一个交代的。」 然后,老圣人就彻底气晕了过去。 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老圣人这一晕,就给了圣人时机。反正等老圣人醒过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老圣人还能如何呢? 他明显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拆儿子的台,影响儿子的威信吧? 从前是他身体好,自然不服老,不愿放权。如今他已经没精力再管事了,也没有心力再立一个皇帝了。 再者说,这几年圣人的努力,他也看在眼里,觉得这个儿子虽然比不上自己静心培养的太子,比其他儿子却是强得多。老圣人对圣人,还是比较满意的。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着吧。 这长达七年的二圣之争,也终于有了胜负。朝中大臣无论是哪一派的,都松了口气。 ——总算是有个头儿了。 往后,咱们也能安心效忠一个主子,再不担心随时可能翻船了。 第253章 薛宝钗(四十七) 甄家的倒台, 对薛家的影响极大。 几乎整个金陵都知道,薛端是王家的女婿。而王家的根基是,这些年随着王子腾在京中站稳脚跟,已经逐渐挪到京城去了。金陵的王家之所以还能做护官符, 靠的其实是甄家。 王家的老太太甄氏, 就是甄家的近支嫡女, 曾经在甄家嫡系的老太太孙氏膝前教养过几年, 如今甄家的家主甄应嘉,对这个姑母也颇为敬重。 薛端为了让薛家在金陵站的更稳,没少孝敬甄氏这个岳母。 薛家巨富, 引得不少人眼馋。前来处理甄家事务的人, 就想趁机在薛家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薛端虽然以贾家和王子腾让那人有所顾忌, 但为了不让那人回京之后在圣人面前乱说, 也很是破了一比财。 而后, 为了不再招人眼, 薛端趁机做出薛家元气大伤的样子, 缩减了家中的许多用度。 薛家的财富, 除了他们自己家的人,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但薛家的日子过的一向奢靡, 却是金陵许多人都知道的。 这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特别是江南的富商, 最是爱面子, 但凡还能支撑, 就绝对不会缩减用度, 让人看轻的。 因此,眼见着薛家遣散了一批奴僕,出手了好几间商铺, 薛王氏和宝钗出门做客的时候,戴的首饰虽然还时兴,却少了许多,大部分人都相信,薛家这回是出了大血了。一众富商暗暗心惊,感嘆这京城来的官,就是心黑手狠。 而那个官员自小是在北地长大的,对江南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而且,薛端给他的,也确实是他一辈子也挣不了的数目,他就真以为自己将薛家掏空了大半了。 这两下里都不清楚,又都以为自己清楚,就让薛端钻了个空子。 其中的内情,宝钗和薛蟠是清楚的,薛端根本就没想着瞒自己的儿女。但薛王氏却是一无所知,真的以为自己家不比从前了。 宝钗冷眼看着,很替薛王氏感到悲哀。 ——她的丈夫的确对她很好,几乎是一生独宠她一人。可是,真的到了关系到家族的决策时,她却是永远被丈夫忽略的。
第451页 宝钗暗嘆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母亲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她又何必打破她的乌托邦呢? 趁着这次危机,宝钗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能,很是帮了薛端的大忙。 薛端再次感嘆:「你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 宝钗终于觉得,是时候试探一下父亲的态度了。当下便半开玩笑的说:「不是儿子,不一样为父亲分忧,为家族出力?」 薛端有些欣慰,但还是摇了摇头,惋惜道:「女孩子,总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 「我可想不出来,我到别人家怎么过日子?」宝钗更近一步的试探,「要我说,自己当家做主才好呢,一辈子不用看婆家的脸色。」 薛端闻言,若有所思。半晌,问她:「你真想自己当家做主?」 宝钗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是随口答道:「那是自然。我自己当家做主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哥哥相互扶持,谁也不能说我吃里扒外,向着娘家。」 她知道,父亲固然疼她,但些哥哥这个继承人在父亲心里的份量更重。而家族的兴衰,更是重于一切。 所以,宝钗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有从哥哥和家族入手。 而实际上,若是她真能立了女户,自然是会像家中男儿一样,为家族出力的。所以,她也是找藉口,只是一些小心思和小手段而已。 薛端并没有再多问什么,但宝钗看得出来,他已经在考虑了。 ——只要他愿意考虑,就是一个好的开始。因为,他愿意考虑,就说明了,宝钗本身表现出来的价值,已经值得他考虑了。 接下来,只要宝钗稳住,就能不必像辛馨一样,闹到和家族决裂的地步。 至于以后关于招赘的问题,只要让宝钗站稳了,她就有了自主的权利。到了那时,谁也别想再钳制她! ****** 甄家的案子牵连甚广,圣人几乎藉机清理了大半的江南官场。林如海也急匆匆地从京城回到扬州,帮助圣人处理后续问题。 黛玉虽然捨不得父亲,可她也知道,皇命难违,就忍着伤怀,送走了父亲。 想到父亲百忙之中,还要操心她的终身大事,黛玉更是惭愧。 就在不久前,吴大人替自己的嫡出次子像林如海求娶黛玉,林如海答应了。 对于此事,早先圣人就已经对他暗示过了。林如海明白,这便是圣人给黛玉的保障。 吴大人是圣人身边的亲信,圣人只要看见吴大人,就不会忘了黛玉。而圣人对黛玉的拂照,自然会落到吴大人次子的头上。便是看在这个份上,吴家也会善待黛玉的。 所以说,这场婚事,对于双方来说,是互利互惠都,双方都很满意。 倒是宝玉得知之后,闹了一场。贾赦藉口「养不教,父之过」,狠狠揍了贾政一顿。贾母要拦,他就拿「长兄如父」来堵贾政的嘴。 贾政这一辈子,一事无成,只有「读书人」这一块儿遮羞布,勉强维持骄傲,自然不会打破自己「孝悌」的名声。 而既然他要孝悌,就不能反抗长兄,只得认了这顿打,还得拦住要为他出头的贾母。 贾母自觉里外不是人,气得顿了顿拐杖,扶着鸳鸯回去了。 然后,宝玉就倒了血霉了。 贾政不能反抗贾赦,但平白挨了一顿打,他心里自然不痛快。再想想自己这顿打是为什么挨的,转头便教训起宝玉来了。 听说宝玉挨了打,而老太太又被大老爷给气走了,正在拣佛米的王夫人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禁足,哭天抹泪地沖了出来,一把抱住贾政的胳膊,哭贾珠早逝,哭自己命苦,直说要打宝玉,不如先把她给打死。 贾珠早逝,未必没有贾政逼迫他读书的缘故。因此,一听见王夫人提贾珠,他就有些心虚,骂了两句「慈母多败儿」,就扔下家法,甩袖走了。 「我的儿呀!」王夫人心疼地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宝玉,忙让人拿了门板来,铺上厚厚的褥子,把宝玉小心翼翼地抬了回去。 「快,去拿帖子,请太医。」王夫人焦急地吩咐道。 可周瑞家的却面露难色:「太太,府里的帖子,大老爷早就收回去了。」 府里的帖子,指的自然是一等将军的帖子。像贾政那样的五品官儿,专门请太医是别想了,就只能等着某个太医下了值,再请到家里来。 可真等到那个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王夫人怒道:「我儿已经伤成这样了,莫非大老爷要坐视不理吗?」 周瑞家的吶吶几声,垂着头,不敢接话。 王夫人豁然起身,口中道:「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要见死不救?」说着,气势汹汹地叫人套车,往东院去。 要周瑞家的说,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差遣一个小厮,到城南把刘大夫请来呢。 但王夫人的脾气,她太了解。这段时日,二房连连受挫,王夫人已经有些魔怔了,这会儿更是范了左性,谁劝都不好使。她若是上前阻拦,说不定还要吃挂落。 因而,她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王夫人,去找大老爷。 贾赦虽然和二房夫妻不对付,但还真不至于迁怒小辈们,听了王夫人的来意,当既便让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 王夫人蓄力满满的一拳,一下子就打在了空处。她明明达到了目的,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胸闷气短。
第452页 邢夫人见状,自然不会当过嘲弄她的机会:「怎么着,我看着二太太不怎么乐意呀?怎么看起来,你是巴不得我们老爷不愿意给宝玉请太医呢!」 她说着,就自顾自地感嘆了起来:「啧啧,你这做娘的也真是狠心,宝玉这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投到了你的肚子里。」 王夫人冷笑一声,反嘲了回去:「是啊,我再不好,也有两三个愿意往我肚子里钻。不像有些人,一个蛋都下不了!」 这话对没有生育的邢夫人来说,就和拿刀桶她心口无疑了,何止是狠毒? 但邢夫人如今的心态不同了,贾琏夫妇对她都不错,日后也必会给她养老。又有大姐儿和她贴心,她是有孙万事足。 于是,王夫人这一记重拳,再次落空了。 只听邢夫人笑吟吟地说:「哎呀呀,这人吶,还是得服命。有些人,生得再多,一个不成器,还是得老无所依。有的人哪怕一个不生,也照样有人孝顺。」 王夫人被噎得难受,再加上这话有诅咒宝玉的意思,她恨不得扑上去撕了邢夫人的嘴。 贾赦挑了挑眉,适时开口:「行了,都少说两句!老二家的,你还不回去看着宝玉?」 王夫人胸口起伏,想到宝玉如今生死未卜,到底是把这口气给咽下去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后续再给宝玉请太医,还得通过大房,就暂且忍她一时,日后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被深深地打击到了。 看了同期的文,人家的数据涨的嗖嗖的,我的就原地踏步。 仔细观察了几天才明白:人家不但文笔比我好,而且还比我努力! 我…… 从下个月,也就是明天开始,我也要发奋图强了! 加油,握爪(^0^)/ by:哦,对了,一不小心就月底了,哪位小伙伴儿还有营养液的,投餵一点儿呗。营养液这种东西,可是有保质期的,一不小心过期了,多不好,,?^?,, 第254章 薛宝钗(四十八) 等王夫人回到宝玉的院子, 贾母和元春都守在宝玉榻前,鼻青脸肿的贾政则是垂头丧气地跪在外间。 王夫人脚步顿了顿,终究是没搭理贾政,拿帕子抹着眼泪进了宝玉的卧房。 她一进门, 就听见贾母的哭骂声:「你们就是见不得我老婆子好, 干脆把我打死算了, 何苦为难我的宝玉?」 元春在一旁柔声的劝慰, 却并没有起多少作用。 要元春说,宝玉这顿打,挨的一点儿都不冤, 趁机让他长长记性, 日后行事有个顾忌分寸, 反而是好事。 只是, 母亲无理取闹, 祖母哭天抹泪的, 就连动手打人的父亲都隐隐露出后悔之色。元春只得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 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多年的生活, 已经把元春变得谨小慎微,懂得明哲保身了。 她这边还没有劝好祖母, 那边母亲又哭喊上了:「我可怜的宝玉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报应在我的宝玉身上?」 贾母愤愤道:「老二家的, 这不怪你, 都怪老大这个不孝子。要不是他非要和政儿动手, 政儿又怎么会迁怒宝玉?」 反正在贾母看来, 宝玉是没有错的,贾政更不会错。那错的就只能是贾赦了。 对此,贾赦表示:习惯了, 不动不痒,虽她去。 对于贾母的态度,王夫人自然是乐见的。但这也并不妨碍她把贾政一块儿恨上。 在她看来,分明是贾政自己没本事,辖制不住贾赦,凭什么迁怒她的宝玉? 当然,她最恨的还是黛玉。 这回若不是这小贱人不要脸,勾搭宝玉,她的宝玉又怎么会失了分寸,落了这一顿打? 结果倒好,她的宝玉都伤成这样了,那个小蹄子却连来看一眼都不曾。果然和她那个死鬼娘一样,都是扫把星! 但这话,她不敢说,只能哭,哭宝玉命苦,再哭一哭早逝的贾珠,让贾母更加不忍,更加偏向她们二房。 元春劝了这个,又劝那个,但她一个都劝不住,心里觉得无奈之余,也有些厌烦。 幸好,不多时,太医就来了。 老太太速来好面子,自然不肯在太医面前失态的。她擦了擦眼泪,又喝住了王氏,这才让人把太医请进来。 贾赦既然给了帖子,自然不会再枉作小人。他让人请的,是最擅长治棒疮的巴太医。王夫人不认得,贾母却是认得这位的。见来的是他,贾母大喜过望,连忙让了开去,催促道:「巴太医,快来看看我这孙子。」 「老太太。」巴太医抱拳行了个礼,这才提着药箱走到榻前,先探视了一下宝玉的伤势。 这一看,巴太医便皱了皱眉,说:「伤口上的血已经有些凝结了,这裤子得剪下来。」 元春趁机劝贾母:「老太太,咱们先到外间去吧,别耽误了太医给宝玉医治。」 「也好。」贾母对巴太医道,「我这孙儿,就麻烦太医了。」 巴太医连忙道:「不敢,不敢。」 他们这些太医在宫中任职,消息最是灵通。宁荣二府眼见是又要起来了,他又岂敢在贾母面前拿乔?虽然大家都知道,贾母和贾赦的关系不太好,但人家毕竟是亲母子。 当年郑庄公和母亲闹得那样僵,不还是和好如初了吗?
第453页 见了太医的态度,贾母放心了,也就由元春扶着她,带着王夫人一块儿到了外间。 而贾政还在外间跪着呢,元春就又给贾政求情:「老祖宗,老爷也是一时气煳涂了,这才下手每个轻重。我看老爷也已经后悔了,您就原谅他吧。」 贾母哭骂了这么久,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当既就顺坡下驴:「好了,你起来吧。说到底,这事也怪不得你。」 在她眼里,千好万好,都是小儿子的好,千错万错,都是大儿子的错。 贾政一脸羞愧:「多谢母亲。」起身之后哭,又习惯性地黑了贾赦一把,「儿子也是听了大哥的话,气煳涂了。宝玉干的这事,让林妹夫知道了,该怎么想?」 果然,贾母刚下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别提那个孽障,那就是个见不得我好的!」 只是如今,贾赦对她没有期待了,她也失了制衡贾赦的依仗,只能在这儿过过嘴瘾了。 偏贾政认不清形势,还要火上浇油:「母亲也别怪大哥,大哥说的也有道理,我往日里对宝玉,是太松泛了些。」 贾母一听,顿时就急了。她在孙辈里面,最疼的就是宝玉。除了宝玉是贾政的儿子之外,还有宝玉生得最像老国公的缘故。 老国公在世的时候,可以说是荣国府最为鼎盛的时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那时候贾母但凡出门做客,都是众人争相奉承的对象。 她一辈子好脸面,但无奈子孙不争气,荣国府败落了。因着不想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或直白或隐晦的幸灾乐祸,贾母渐渐地就不爱出门了。 而长得极像老国公的宝玉,却给了贾母一种希望,一种贾家回重新回到顶峰,她会重新被众星捧月的希望。 哪怕宝玉不爱读书,爱和漂亮丫头们玩儿,也改变不了她这种近乎执念的希望。 因此,这回宝玉被打的奄奄一息,对她的刺激很大。偏贾政为了给贾赦上眼药,还要持续不断的刺激她。贾母一时怒极,贾赦却又不在身边,一拐杖便打在了贾政身上,边打边骂:「你这个孽障,你这是要打死他呀!」 「老祖宗,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息怒啊。」元春急忙拉住贾母的拐杖,「噗通」一声跪在了贾母和贾政之间。 贾政吓了一跳,不明白母亲怎么打起他来了。 一旁的王夫人低着头拿帕子沾了沾唇角,遮住了不算隐晦的笑。她心想:该,真是该!教你先逼死我的珠儿,又来打我的宝玉。 贾母到底年纪大了,挥了两下拐杖就气喘吁吁了。 这时,元春又道:「老祖宗,太医还在里面给宝玉诊治呢。」 贾母这才回过神来,懊恼道:「真是被他给气煳涂了,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离间的巴太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专心拿剪刀把宝玉粘在臀上的衣服剪了下来,又让守着的袭人打了一盆清水,给宝玉处理伤口。 待袭人出去了,他才暗暗摇了摇头,心道:这小公子小小年纪,便破了丫鬟的身子,不是养生之道呀。 但这是人家的家事,他只是一个大夫,只管看病的事。至于其他的,管不了。 等给宝玉处理完了伤口,巴太医又留下了几瓶伤药,叮嘱了该如何换药,便告辞了。 巴太医在外面不爱与人说笑,但回到了家里,却难免和妻子儿女念叨一下在外面遇见的事。今日回家之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巴太医就把给宝玉处理伤势时,听见的贾政母子的对话,当成下饭菜说了出来。 巴太太听了,不禁蹙眉:「这贾老太太也太煳涂了。如此溺爱子孙,怎么可能成器?」 巴太医的儿子,小巴太医却是听出了另外的意思:「等等,今日这事,明明是这贾二姥爷和那宝玉公子的错吧?怎么这母子二人话里话外,都在怨贾大老爷呢?」 小巴太医这么一说,巴太太也反应了过来:「是呀,这怎么就成了贾大老爷的错了?」 巴太医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贾家老太太偏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当初贾赦为了夺回荣国府的大权,拼着荣禧堂不住了,上摺子请圣人封了荣禧堂。这事有心人稍一打听就知道了,从前这荣禧堂一直是贾家的二老爷在住,袭爵的大老爷却一直住在继承人才住的东大院。 这继承人不能住正院,怎么看都不是自愿的,只能是老太太偏心小儿子,逼着大儿子答应的。 所以,贾赦虽然没有多说一句老太太的不是,但京中如今谁人不知贾老太太偏心的事儿? 巴太太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是…… 「知道归知道,却没想到当娘的能偏心成这样。怪不得坊间都传贾大老爷如何不好,却都说二老爷会读书,是个端方君子呢。像贾家这般,什么错事都往大老爷头上推,可不就传成这样了吗?」 「嘁!」小巴太医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会读书?什么君子?真会读书,会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真君子会放任家里的人把对兄长不利的流言传播出去?」 「是了,」巴太太恍然,「前些年,这荣国府掌家的,可不就是二房太太吗?」 巴太太得了这么大一个瓜,自然不能掖着藏着,自己偷偷吃了。八卦这种事情,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吃独食是不香的。
第454页 于是,没过两天,巴太太便在一次聚会上学,把这个瓜拿出来,和平日里交好的太太们一块儿吃了。 一群女人坐在一块儿,说八卦的时候,难免这个发散一下思维,那个秀一下智商。不知不觉的,又替贾家脑补出了许多剧情。 诸如:凄悽惨惨的愚孝大老爷,被母亲和弟弟逼上绝路,不得不上摺子请圣人做主啦;还有面憨心奸的二老爷如何诋毁兄长,如何假道学啦;还有煳涂老娘如何把鱼目当珍珠,把珍珠当鱼目啦…… 虽然大体上没有偏离大纲太多,但这种事情,本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并且,这种差别在这些太太们回去之后,再各自在自己的交际圈里分享,如此再四之后,迅速扩散到了整个京城。 不到两个月,连宫里的皇后都有耳闻了。 这皇后知道了,就等于是圣人知道了。圣人自己也是自小爹不疼,娘早逝的,跟贾赦如今的娘不疼爹早逝差不多,心里不免同情他。 于是,就在贾赦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收货了一批京城太太们的同情,还有包括圣人在内的,被自家太太影响了的男人们的同情。 他只是陡然觉得,最近无论是逛琉璃厂,还是上朝,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都莫名其妙好了许多。 但这傢伙一向心大,反正又不是坏事,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多想了。 这让知道真相的秦可卿不禁和凤姐儿嘀咕:「这可真是傻人有傻福!」 ****** 再说薛王氏自以为家里遭了大难,就想要办一件喜事来沖一冲晦气。 于是,她就和薛端商量,和楼家说一说,把薛蟠和楼玉瑶的婚事办了。 毕竟,楼玉瑶马上就要及笄了,薛蟠比楼玉瑶大四岁,也老大不小了。再加上先前因着楼玉珍的缘故,贾王氏心有顾忌,没给薛蟠房里放人,她也不想长孙是个庶出的。如今她急着抱孙子,可不就要赶紧把儿媳妇娶进门吗? 都是在金陵城生活的,薛家的遭遇的事,楼太太也知道。 因此,在薛家来商量婚事的时候,她不免有些犹疑。但楼老爷是个重信诺的人,当既便拍板同意了。 薛端夫妇心满意足地走了,说是聘礼随后奉上。 楼太太埋怨楼老爷:「你怎么就答应了呢?他们家如今可不比从前了。」 「啪!」的一声,楼老爷手里的茶碗被摔成了碎片。 楼太太吓了一大跳,抱怨道:「老爷,你这是……」但看到楼老爷近乎铁青的脸色,她就讪讪地闭了嘴。 见她终于消停了,楼老爷才怒问道:「你在亲家面前说的都是什么话?啊?当初咱们两家结亲的时候,薛家如何?咱们家如何?人家薛家嫌弃你了吗?后来你有事求上门去,薛太太可曾给你半分脸色看?如今,薛家只不过是失了些钱财,你就这副嘴脸,传出去你还做不做人了?日后女儿嫁到了薛家,还能不能抬得起头?」 楼太太却是不以为意:「有大姐儿在,他们不敢苛待二姐儿。」 「你……」楼老爷都快被她给气死了,「大姐儿说是进了王府,却连侧妃都不是,不过是个侍妾,安分守己害怕王妃不容呢。你快把你那些心思都收起来,别给家里招祸!」 楼太太吶吶道:「只要王爷宠爱大姐儿……」 见她犹自拐不过弯儿来,楼老爷只觉得心累无比。 果然是乍富见人心。他们家这还没怎么样呢,他的妻子就成了这个样子。他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该说太太和舅兄,真不愧是一家子! 「好了,和薛家的婚事,你不必插手了,让昭儿媳妇儿全权操办。」 在楼玉珍跟了大皇子之后,楼昭也和早些年就定了亲的薄氏成了婚。 薄氏是个秀才家的女儿,跟着父亲读过两本书,颇识大体。楼太太暗中嫌弃薄氏嫁妆太少,楼老爷对这个儿媳妇却十分满意。把二女儿的婚事交给薄氏操办,楼老爷是一万个放心。 但楼太太就不放心了,急道:「那怎么行呢?二姐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婚姻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我怎么能不好好替她操办操办?」 楼老爷一听这话,就更不敢让她办了:「薛家如今正是要低调的时候,你别给人家添乱了!」 楼老爷虽然不知内情,可他隐隐觉得,薛家怕是不如表面上一般元气大伤。但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自然不会说出去,给亲家添麻烦。 见楼太太还要争执,楼老爷一槌定音:「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日薛家来下聘的时候,你待在房里,不许出来。要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娘家去。」 眼见楼老爷是真发了狠,楼太太赶紧把那阳奉阴违的心思收了起来,嘟囔道:「我不出来就是了。」 楼老爷深深看了她一眼,甩袖而去。 楼太太自己想了想,到底是不甘心,让人把薄氏叫过来,借教导之名,折腾了一顿。 薄氏敢怒不敢言,只能回了自己房里抹眼泪。 ****** 再说薛端夫妇回去之后,薛王氏的脸就拉了下来,不满地说:「亲家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当初,咱们家可没嫌弃他们家穷。」 「好了,」薛端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但他还有理智,「亲家公是个信人,楼家哥儿也是个好的,这门亲事,结的不亏。」
第455页 他想了想,对薛王氏道:「明天给楼家的聘礼,再加五万两银票。」 五万两,在两个月前,薛王氏根本不看在眼里。就是如今,咬咬牙也能拿出来。但一想到楼太太的态度,她就不乐意给了,便假做为难道:「你也不能光想着给儿子娶媳妇儿,还得给女儿准备嫁妆呢。」 薛端如何不知道妻子的心思?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心怀芥蒂也是正常。 因此,薛端也不拿「大体」来压她,只是说:「女儿的嫁妆你不用担心,我给她留着呢。再者说,你愿意每次都让楼太太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她敢?」薛王氏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那种情景,只是想想她都觉得难以忍受。 当初,要不是儿子要死要活的,非得娶楼家二姑娘,薛王氏哪知道楼太太是哪个? 如今倒好,她家里不过出了一点儿事情,楼太太就变了个态度,薛王氏不止是恼怒,还觉得羞辱。 「好,就再加五万!」便是为了争一口气,这五万两,她也出了。 薛端松了口气:「还是太太识大体。」 薛王氏「哼」了一声,嗔道:「你也不用奉承我,等给钗儿置备嫁妆的时候,你若是拿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端脸面赔笑:「太太安心,我几时哄过你?」 等到第二日,薛王氏送走了去下聘的冰人之后,便心情大好地在家里等着。方才刘二家的已经暗中和冰人说了,那个装银票的匣子,一定要让楼家的人看看,顺便观察一下楼太太的脸色。 可是,薛王氏却是註定要失望了。 因为冰人回来之后,有些讪讪地说:「今日接待老身的,是楼老爷、楼大爷和楼大奶奶,楼太太根本就没露面儿。」 薛王氏当既就是一怒:「岂有此理,她这是看不起我们薛家?」 那冰人保了几十年的媒了,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儿,见她恼了,连忙道:「太太别急,依老身看,这楼家是有意锻鍊大奶奶,倒没有别的意思。」 冰人说的隐晦,薛王氏却听懂了,这是楼家人不准楼太太插手。她心头怒气顿消,对刘二家的道:「张冰人今日也辛苦了,再给她包个红封。」 「哎哟,那老身就多沾沾大爷的喜气了。」 ****** 虽然整个金陵都知道薛家伤了元气,但到底底子还在呢。能把生意做大的,哪一个都不是简单人物,自然不会因着这件事,就和薛家疏远。更有那根基浅薄的人家,便是如今的薛家,对他们来说也依然是庞然大物。 因此,薛蟠娶亲的时候,薛家依然是门庭若市,让因着前事看不上薛家的楼太太心肝儿颤了颤。 楼老爷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觉得让她心里有个敬畏也好。 而辛家,就属于那种,看如今的薛家,依然是庞然大物的家族。像这种能光明正大地和薛家接触的机会,辛家是不会放过的。 因此,宝钗在帮着母亲处理请柬的时候,特意单独给辛馨下了一张,并且让送请柬的人把两张一块儿送过去。 那意思很明显:要么,就带着辛馨一块儿来,要么就干脆别来了。 宝钗就是要藉机让辛家有所顾忌,在处理关于辛馨的事情的时候,不敢太过分。 就算辛家明知道这不是薛家的意思,而是宝钗的意思又如何?既然请柬已经这样送来了,就说明薛家根本就不在意,任自己女儿玩儿。 此时,辛太太就拿着两张请柬,气得胸脯起伏,却又无可奈何。 「这薛家的大姑娘,真是欺人太甚!咱们家的家事,她也要来插手!」 辛老爷正在撇茶叶沫子,闻言瞥了她一眼,问道:「人家插手什么了?人家只不过是给要好的姐妹多送了张请柬而已。」 然后,他就带着些赞赏,又夹杂着妒忌,复杂万分地说:「这金陵城的灵气,莫不是都撒在女孩子身上了?怎么这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有手段?」 辛太太冷笑了一声,恨恨道:「不安于室!」 辛老爷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等到了日子,就带着馨儿一起去吧。」 「老爷,馨儿还在禁足呢!」辛太太不高兴地说。 女儿忤逆父母,就该好好教训一下。要不然,往后岂不是就更辖制不住她了? 辛老爷却懒得和她多说,蹙眉道:「教你带她去,你就带她去!」 她也不看看,要是不带着馨儿去,怕是他们一家子,连礼物都要被拒之门外了。 辛太太犹自不甘,但见丈夫明显是心意已决,她也不敢再反驳。 所以,等到薛蟠成婚那日,宝钗如愿见到了辛馨。 在和各家的姑娘小姐寒暄过后,宝钗让大家各自活动,又让萧灵帮忙照看一下,便拉着辛馨到了供客人休恬的房间。 「辛姐姐,你怎么样?」 辛馨很是感动,拉住宝钗的手,安抚道:「妹妹不用担心,我很好。」 因着她脸上擦了粉,染了胭脂,宝钗也看不出来她脸色如何。只依稀觉得,比起上次相见,辛馨清减了许多。 也是,她要做的事,哪是那么容易的呢? 宝钗没有再多问,只是说:「如果姐姐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妹妹绝对不推辞!」
第456页 宝钗的性子谨慎,显少把话说的这么满的。辛馨知道她的为人,也更觉得难能可贵。 「我只要知道有妹妹支持着我,心里头这一口气心气不散,就什么也不怕了。」 辛馨笑了笑,劝宝钗:「好了,妹妹,咱们出去吧。今日你是东道主,不能一直把客人扔在那里。」 这个道理,宝钗也明白。因而她纵然不放心,还是依言出来了。 两人出来的正是时候,前院的鞭炮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姑娘们都三三两两地起了身,兴致勃勃地说:「新娘子来了。」 宝钗笑着招唿众人:「咱们快出去看热闹吧。」 「好啊。」 「好啊。」 「快点儿,一会儿就要拜天地了。」 「快走,快走。」 「……」 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的,你推我一下,我拽你一下,挤挤挨挨地往前院去了。 这是姑娘们为数不多的,能和男儿们一块儿参加的活动,大家都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有的姑娘还讨论着,上次参加谁家婚礼时,见到的哪家公子最为俊俏。 她们路上说说笑笑的,热闹的很,待到了二门处,却一个个都矜持起来,各自拿出自己最美的姿态,不求艷压群芳,但求不泯然众人。 宝钗好笑的摇了摇头,在心里感嘆:这才是真正的小姑娘呢,朝气蓬勃的。 「想什么呢你,」萧灵拍了她一下,「快走吧。」 等她们挤到前院堂屋外,新娘子已经跨过火盆了。薛蟠喜气洋洋地走在前面,不住地向宾客们还礼:「同喜,同喜。」 后面的新娘子被喜娘搀扶着,虽然盖着盖头,但一举一动都有喜娘提醒,倒是半点儿差错都没有。 宝钗回头对一众姑娘们说:「我先进正堂去了,你们自己当心。」 众人都道:「去吧,去吧。今日你新嫂子进门,你这小姑子可不能缺席。」 宝钗对众人点头示意,这才转身款款而去。 她却不知,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已经看她看得痴了,直到她进了堂屋,看不见了,才如梦初醒,向身旁的人打听:「那是谁呀?」 他旁边那个正伸着脖子往一群姿态各异的姑娘那里瞧呢,被他一碰,颇为不悦。但扭头一看,见是新娘子的表哥纪和,就忍着不悦问道:「你说的是哪个?」 纪和的目光不时往堂屋门口瞟:「就是方才进了堂屋的那个姑娘。」 那人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能进正堂的,当然只有薛家大姑娘了。」这人心里暗暗吐槽:真是读书读傻了。 不过…… 他看了一眼鼻子还有些歪斜的纪和,不由挑了挑眉,心道:这杀才不会是又把主意打到了薛大姑娘身上了吧?呵呵,我可得给蟠哥儿好好说道说道,诈他一顿酒!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和薛蟠一起套了纪和麻袋的黄二。 他和薛蟠是自小玩儿到大的狐朋狗友,平日里干正事不行,为人却颇讲义气。 因着他自小不学无术,最讨厌像纪和这种读了两本书,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上次他和薛蟠一起套麻袋打了纪和一顿,原本心里挺爽。等到纪和被萧家的下人打的毁了容,他又后悔起来,后悔当初下手太轻了。 如今眼见又有了机会,他已经先在心里把纪和这样那样了。 纪和可不知道,自己的劫数又到了。他这会儿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说服母亲,替他像薛家提亲了。 在他看来,薛家已经算是败落了。而他以后,可是要考取功名,为官做宰的。若是提出要娶薛家的女儿,母亲一向对他期望颇高,希望他娶名门贵女,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但薛大姑娘当真是国色天香啊! 纪和心里纠结不已。 过了许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母亲不同意,那他就绝食相逼。母亲最是疼他,一定会妥协的。 大不了……大不了就让薛家多出点儿嫁妆嘛! 唔,只能说:白日梦不要钱,随便做! ****** 薛王氏心里对楼太太意见很大,对新媳妇楼玉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幸好楼玉瑶被嫂子提前透漏过,心里早有准备,无论婆婆怎么刁难,她都默默忍受,用心奉承。 薛王氏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几日下来,见她逆来顺受,对自己恭顺如初,心气已经是顺了大半了。再加上有宝钗在一旁敲边鼓,薛蟠又被楼玉瑶暗中叮嘱过,不曾到她这里求情,她剩下的那点儿芥蒂,也都散了。 等到三日回门的时候,薛王氏在楼玉瑶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查看了一下回门礼,板着脸吩咐刘二家的:「把那套翡翠茶盅拿来。」 楼玉瑶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婆婆肯定是觉得回门礼太重,觉得她拿婆家的贴补娘家了。 她不禁暗暗埋怨薛蟠,非要挑这么多好东西,她在一旁看着他挑,都看得心惊胆颤,可拦又拦不住。 她正要请罪,却听婆婆板着脸道:「这回门礼是谁挑的?怎么才这么点儿?把那套翡翠茶盅给亲家公带回去,别让他误会我们家苛待儿媳妇。」 楼玉瑶一怔,不禁暗暗羞愧自己小人之心。 而薛蟠已经笑嘻嘻地拉着母亲耍宝了:「还是母亲疼儿子,帮儿子查漏补缺。要不然,儿子这回可就丢人了。」
第457页 楼玉瑶也连忙道:「我们到底年轻,不比太太经的事多,往后还得太太多多替我们周全。」 薛王氏终于露出了些笑模样半推半就地说:「只要年们不嫌我老婆子多嘴就行。」 薛蟠露出一副不贊同的模样:「母亲哪里老了?母亲跟我媳妇儿一块儿出去,保准被人认成姐妹。」 哪个女人不爱美?那个女人不想青春永驻? 哪怕明知道这话奉承的居多,薛王氏还是很爱听。特别是这话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让她觉得,儿子没有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心里更是成倍的高兴! 「就你嘴甜,怨不得我疼你。」薛王氏乐得合不拢嘴。 楼玉瑶夫唱妇随,也跟着奉承:「别的倒还罢了,单是太太身上的风仪,但凡我能学上一两分,就觉受用无穷了。还望太太不吝指点儿媳。」 被儿子和儿媳一通奉承,薛王氏只觉得通体舒泰,终于主动拉住了楼玉瑶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你是个好的。」 楼玉瑶顿觉受宠若惊,语无伦次地说:「谢太太夸奖。儿媳日后定然克尽孝道,晨昏定省,相夫教子。还望太太日后多多指点我,让我少走几步弯路。」 薛王氏的神情更加柔和了,颇为推心置腹地说:「你既进了我薛家的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薛家,不是那等不拿儿媳当自己人的人家。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必拘束。你们年轻人,觉多,晨昏定省就不必了,平日里多来陪我说说话也就是了。」 婆婆说的是真心话,楼玉瑶自然听的出来。正因如此,她才更为自己母亲的前恭后倨而羞愧。甚至于,她内心深处,还隐隐有点儿埋怨自己的母亲:这么和善的人家,母亲还要挑剔。若她真的错过这段姻缘,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人家呢! 这时,刘二家的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雕牡丹漆金的盒子。她走到近前,笑眯-眯把匣子打开:「大奶奶请看,这是太太的心意。」 但见那盒子底上铺着浅蓝色的绒布,上面倒扣着一套四个翡翠茶碗,颜色浓艷通透,乍一看,那翠色像是在流动一般。 时人以玉为贵,翡翠并不受重视。正因如此,像这样成色好的翡翠才更是万金难求。 薛王氏道:「这本是一块儿翠上挖出来的,剩下了都做成了小配饰,等你回来了,给你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去戴。这样鲜亮的颜色,就该你们年轻人戴。」 楼玉瑶自然不会扫她的兴,当既应道:「那我就先谢过太太了。」 薛王氏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别让亲家公等急了。不用急着回来,蟠儿好好尝尝岳家的好饭好菜。」 一般的人家,都不喜欢儿媳妇在娘家多待,薛王氏这话,当真极体谅儿媳了,楼玉瑶心里十分感激。 只是,见婆婆话里话外都是「亲家公」,绝口不提「亲家母」,就知道她心里对母亲的气还没有消。她既觉得婆婆未免太过计较,又觉得自家母亲干的事实在是不能让人不记恨。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听父亲的话,不管了。 夫妻二人拜别了母亲,薛蟠骑马,楼玉瑶坐车,后面跟着拉礼物的马车,一行人意气风发地往楼家走去。沿途的人看见了,有那年长的,不免提起了薛蟠小时候的淘气事儿。 当然了,这些都是带着善意的口吻,最后还要来一句:果然是长大了,也长进了。 薛蟠听了一路,有些尴尬,也有些得意。 ——和他一起长大的,像他这样出息的又有几个?他自然是有理由得意的。 楼家那边也是早早就等着了,楼昭带着妻子薄氏在门口来迎,见小夫妻二人下马下车,便一手拉住一个就往里走。楼昭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快走,快走,爹妈都等急了。」 郎舅二人在前,姑嫂二人在后。 薄氏见小姑子面色红润,神情羞喜,便知她在婆家日子过得不差,心里也替她高兴。 楼玉瑶道:「劳烦嫂子来迎我了。」 薄氏笑道:「你骤然离家,我心里也想得很。能早些见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谈劳烦?」 她婆婆十分难缠,小姑子却是通情达理,时常在婆婆面前替她周全。薄氏也记她的情,平日里待她十分亲热。两人都有心,姑嫂二人相处的自然十分融洽。 两人携着手往里走,薄氏低声问道:「亲家母待你如何?」 楼玉瑶道:「婆婆十分和善,也不要我立规矩。」 这话就有水分了。 新媳妇,头一天哪有不立规矩的?只是薛王氏不爱磋磨人,虽言语冷淡,也只让她布了几筷子菜而已。 想想嫂子薄氏刚进门的时候,头一个月基本没有上桌吃过饭,她婆婆简直是太和善了! 另外,楼玉瑶这样说,也有叫家里人放心的意思。 薄氏看了看她的神情,见她不似说谎,心里羡慕了一下,又问:「你小姑子可好相处?」 楼玉瑶笑着说:「往日嫂子怎么待我的,我便怎么待她,小姑又不是爱挑事的人,又岂会处不好?」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薄氏听了,不禁一乐。 一行人走到正房门口,远远的便有丫鬟看见了通报:「老爷太太,二姑奶奶和姑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为了榜单字数,从今天开始,更新时间提前到每天中午12点。
第458页 望周知鸭! 第255章 薛宝钗(四十九) 楼太太正在和楼老爷发牢骚。 「都这个时候了, 怎么还不到?」她手里搅着帕子,难免以己度人,「不会是那王……」 楼老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连忙改口:「不会是亲家母留着她说话吧?」 「什么时候了?辰时还不到呢。」楼老爷不耐烦地磕了磕烟锅子, 皱眉看了她一眼, 反问道, 「谁家的媳妇儿回门这么早?」 「嘿, 你这老头子,我盼着女儿早点儿回来怎么了?她打小就没离开过我,这冷不丁的成了别人家的人, 你心里能放心的下?」 「行了, 行了, 」楼老爷毫不客气地揭短, 「上次儿媳妇回门的时候, 你拖到现在什么时候?还特意叮嘱了要他们早点回家。这会儿轮到自己, 你知道当人媳妇儿不容易啦?」 楼太太一时讪讪:「这……这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 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所以我也没拦你呀。」楼老爷又装了一锅菸叶子, 拿打火石点着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 淡淡道, 「人家亲家母给自己儿媳妇立规矩, 你也管不着。」 后宅的事, 楼老爷从来不管。这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 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 他就更不会多说什么了。 二姐儿是他的女儿,还是最小的孩子,他哪有不疼的? 他之所以处处和妻子唱反调, 就是怕她在女婿面前乱说话,反而让女儿在婆家难做。 若是在从前,楼老爷自然不会这么做。但经过上回的事,楼老爷才突然发现,他们家自从出了个皇子的侍妾之后,许是被人奉承的多了,自家太太颇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给儿子娶媳妇儿的时候,她就嫌薄氏的嫁妆简薄。但薄家也是小户人家,嫁妆的确不多,他也就没太在意。 但当初和薛家结亲的时候,他们家比薛家可是差远了。就是如今,人家薛家也比他们家强太多。 就这,她竟还起了心思要搅黄了这婚事,就让楼老爷彻底看清楚她的为人了。 一句话: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他要是不时常压一压她,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两人正没意思,就听见门外小丫头通报:「老爷太太,二姑奶奶和姑爷来了!」 楼太太精神一震,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神来,在楼老爷身边坐好。 不多时,楼昭和薄氏就引着薛蟠夫妇进来了。旁边就有丫鬟摆上了垫子,夫妻二人双双跪下,给上首二老行大礼: 「女儿给爹妈请安。」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快起来,快起来。」楼太太激动的身子前倾,恨不得自己把女儿拉起来。 楼老爷忍着激动,笑着说:「别多礼了,都起来吧。」 「多谢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薛蟠起身之后,就回身示意跟来的小厮抬东西,「来之前,小婿略备了些薄礼,还望岳父岳母笑纳。」 一熘儿二十几个小厮把礼物抬了进来,一一展现在楼家人面前。从布料到首饰,再到摆件、笔墨、玩器……应有尽有。 楼老爷虽然不在意礼物的轻重,但礼物重了,也代表薛家对他女儿的看重,他自然高兴,笑得合不拢嘴:「你们来看看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就是了,还带什么东西呀?」 薛蟠忙道:「这是小婿的一点儿孝心。」说着,就拿出薛王氏添的那套茶盅,捧到楼老爷面前,殷切地说:「小婿听说岳父大人喜爱品茗,便找了这套茶具来,不知道合不合岳父的心意。」 被人投其所好,楼老爷自然受用,当下就拉着薛蟠说起亲热话来。 而楼太太看着这些珍宝,却立时就想起了薛家下聘时那五万两特意用红匣子装着的银票。 她觉得,那是对她赤-裸-裸的嘲笑,当时她觉得脸都肿了! 此时再见这一堆珍宝,她心里十分不痛快:薛家这是什么意思?嘲笑他们楼家穷吗? 这种你觉得人家败落了,却发现人家照样碾压你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怒气会燃烧人的理智,这话半点儿不假。 虽然楼老爷很有先见之明,提前警告了楼太太一番,以防她口无遮拦乱说话。但被薛家的回门礼一刺激,楼太太心里那点儿顾忌一下子就被怒火烧的踪影全无。 她的心理可以说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嫁入了皇家,薛家虽然有钱,但到底是商户,他们家应该能压薛家一头; 另一方面,她又清楚的知道,她们家无论是底蕴还是财力,比之薛家都相差甚远,她没理由在薛家太太面前趾高气昂。 这就是被压抑得久了,一朝得势,心态就崩了。 因着心里认定了薛家不怀好意,在领着女儿到后宅说体己话的时候,她也不问女儿过的好不好,更是无视了女儿红润的脸色和轻松的神情,直接就抹起了眼泪:「我可怜的女儿呀!」 楼玉瑶:「……」 薄氏:「……」 姑嫂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自家太太这是唱的哪一出? 「妈,您这是怎么了?」楼玉瑶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吧。最近这段时日,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母亲的思路了。 楼太太拉着楼玉瑶的手,心疼地哭道:「你那婆婆是个厉害的,又和我有过节,可定没少为难你。我儿千娇百宠的养大,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第459页 楼玉瑶:「……」 楼玉瑶再次无语。 ——话说,她自从进了后堂,也就方才说了那一句话吧?太太她究竟是怎么听出来她在婆家受了委屈的?不是她吐槽自家太太,只看她嫂子在她家过的日子,她进薛家的门儿,简直是掉进了福窝儿里了好吗? 而薄氏则是想要冷笑出声了:你既然知道和亲家母结怨,会连累小姑,当初怎么就不收敛点儿? 转而又忍不住愤愤:你的女儿是宝,人家的女儿就是草芥吗?怎么也不见你待我宽容半分? 当然了,无论是楼玉瑶还是薄氏,这些话都只能在心里想想,说是肯定不能说出口的。要不然,又是一场官司。 楼玉瑶只能极力解释:「没有的事。婆婆不是爱计较的人,也并没有为难我。回门礼中的好几样珍宝,都是婆婆做主添上的呢。」 她故意把薛王氏添了一套茶盅,说成添了好几样珍宝,就是想通过这个,让自己母亲相信,婆婆非但没有苛待她,还有和解的意思。 毕竟,时下的规矩,就是根据回门礼的轻重,来判断婆家对儿媳妇的重视程度的。薛王氏主动添了回门礼,还是这么贵重的珍宝,难道还不够表达诚意吗? 但她哪里知道,楼太太正因着回门礼太多太贵重而气恼呢。如今听女儿说,有好些珍品都是薛王氏做主添的,更是认定了薛王氏是在藉机羞辱她。 她当既怒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当初下聘时拿钱财打我的脸也就罢了,如今又拿回门礼来羞辱我!」 楼玉瑶再次:「……」 这一回,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请恕她愚钝,实在是理解不了母亲的思路,更不明白,她是怎么把事实歪曲成这样的? 她扭去看嫂子,企图从嫂子那里得到一点儿启发。 但薄氏同样甚觉无语,只能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妈……您怎么会这么想?」 楼玉瑶没有别的办法,觉得还是得直接问。 楼太太冷笑道:「她要不是故意羞辱我,回门礼干嘛添的这么重?不就是嘲笑咱们楼家穷吗?」 楼玉瑶觉得,她问,还不如不问呢。 她母亲本来挺通情达理的一个人,怎么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呢? 她只能无力地解释:「妈,您想的太多了。婆婆只是想让您和爹安心而已。」 「安心?用这种法子让人安心?咱们家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吗?」楼太太忍不住讥讽道,「果然是商户人家,满身的铜臭气!」 「妈!」楼玉瑶脾气再好,这会儿也恼了,「您这是什么话?」 她婆家满身铜臭,那她成什么了? 见女儿恼了,楼太太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大半,却还是色厉内荏地说:「我什么话?我这是实话!你那个婆婆……」 「妈!」楼玉瑶霍然起身,满脸怒色,「您要是再胡说八道,我这就走了,免得这满身的铜臭气,沾染了您的清高。」 楼太太这才讪讪地住了嘴,服软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真是的,你才刚回来,也不陪我多说说话。」 她扭头狠狠瞪了薄氏一眼,骂道:「你愣着干嘛?还不快给你妹子倒水?」 薄氏知道,这是因为婆婆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子,心里不痛快。她也没说什么,乖乖去倒水了。 「嫂子,我自己来就行。」楼玉瑶急忙起身,抢在薄氏之前拿走了茶壶,给三人都倒了茶,「来,妈,嫂子,喝茶。」 楼太太心中不满,但她知道女儿已经被媳妇儿给笼络了过去,不好当着女儿的面惩治儿媳妇,只得忍着气去喝茶。 薄氏见状,忙笑着对楼玉瑶道:「太太知道妹妹要回来,一大早就亲手沏了这枫露茶,就等着妹妹回来喝呢。」 楼玉瑶看了母亲一眼,很是配合地说:「就知道,还是母亲最疼我了。」 楼太太十分受用,看薄氏也顺眼了许多。她慈爱地对女儿道:「你快尝尝。这枫露茶可是个稀罕玩意儿,我专门请教了人怎么泡的。」 这罐枫露茶,原是大皇子还在江南的时候,一个茶商想要巴结大皇子,送到楼家来的。大皇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些通过楼家送的礼,他只是让人取走了礼单,东西都赏给楼家了。 见母亲终于不再说那些浑话了,楼玉瑶也乐得奉承她,笑嘻嘻地说:「母亲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 后堂的氛围,终于渐渐融洽了起来。 前堂的薛蟠有了茶盅打底,他又提前被妻子普及了岳父的种种喜好和忌讳,把他老人家哄得合不拢嘴。楼昭在一旁看着,不由暗暗朝小舅子竖大拇指。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楼老爷不舍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其实,他也捨不得女儿就这么走了。但想想薄氏回门时,自己妻子的做派,未免女儿回去的晚了,引得婆婆不满,日后日子难过,他还是忍痛问了。 却不想,薛蟠想也没想,直接就说:「来的时候家母交代了,叫我陪着玉瑶吃了中饭再回去。」 此言一出,不但楼老爷,就是楼昭,也觉得亲家母真是通情达理。相比之下,楼太太就显得刻薄了。 楼老爷急忙吩咐婢女:「快,去告诉太太,让她多准备几个二姑奶奶爱吃的菜。」待吩咐完了,他才勐然想起来还有女婿,急忙回过头来问薛蟠,「贤婿呀,你喜欢吃什么?都是自己家,别客气,只管吩咐厨房去做。」
第460页 薛蟠憨厚地笑了笑,说了一句让岳父特别欢喜满意的话:「只要是大奶奶喜欢的,我都喜欢。」 他口中的大奶奶还能是谁?自然是新婚的妻子楼玉瑶了。 于是,岳父大人看他更顺眼了,觉得自家太太从前说的一句话特别有道理:憨女婿,会疼人。 他这个小女儿,真是找了一个好归宿。 楼太太得知女儿要在家用午膳,也很是激动,以至于一顿饭吃下来,她都没有对薛蟠说什么煳涂话。 楼老爷看在眼里,还以为自己提前做的准备起了效果,不由暗暗得意。 可是,他这份儿得意也就持续了不到两天。 等送走了姑奶奶和姑爷,一家人都回去午休的时候,薄氏便将婆婆对小姑子说的那些煳涂话都说给丈夫听了。 跟楼太太得势就猖狂不同,楼昭自幼被楼老爷教养长大,做什么事都心里有数。他很清楚,从前也便罢了,如今大姐进了大皇子的后院,用得着薛家的地方还多着呢。 毕竟,他们家虽小有家资,但跟真正的大户人家比,还是有许多差距的,在京城更是半点儿根基都没有,给大姐提供不了丁点儿助力。 听了妻子的转述,楼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母亲破坏了两家的关系,更不能惹怒了薛家。 但他是晚辈,不能对母亲说重话。但好声好气地说吧,以母亲如今的左性,非但听不进去,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在榻上翻腾了几下,楼昭起身,对薄氏道:「你先睡,我去老爷书房一趟。」 薄氏一听,便知道他是要去干嘛,急忙起身拉住他:「大爷,别去!」 楼昭蹙眉转身,想到妻子往日的贤惠恭顺,解释了一句:「你别闹,此事事关家族,决计不能放任不管。」 「大爷。」薄氏祈求道,「太太本就看不上我,若是知晓我背后说她的不是,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面对妻子的泪眼,楼昭心中一软,嘆了一声:「罢了,我先出去一趟。」 他先出去转一圈,回来也好有个说辞。 「多谢大爷体谅。」薄氏波涕为笑。 楼昭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香肩,柔声道:「你睡会儿吧,待会儿太太醒了,必是要你去侍奉的。」 薄氏笑着说:「侍奉公婆,本就是做儿媳的本分。」 只是,那一闪而逝的苦涩,掩藏的不是太好,被眼尖的楼昭捕捉到了。他对妻子更是怜惜,但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妻子,他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只能两头和稀泥。 目光殷切地送丈夫离去,薄氏脸上愁苦之色尽去,勾唇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些得意来。 ——婆婆难缠又如何?只要能抓得住丈夫的心,婆婆又有何可惧?哼,我的好太太,叫你整日里为难我,如今小小地回敬你一下,就当是做儿媳的孝心了。 ****** 楼玉瑶和薛蟠可不知道,他们人都走了,还能在娘家掀起一阵风波来。 两人在家门口下了车,正要换乘软轿,门房赵四叫住了薛蟠:「大爷,大爷,小的有事禀报。」 薛蟠回头看了他一眼,对妻子道:「你先进去吧,我问问有什么事。」 楼玉瑶乖巧地说:「那我就先去给太太请安了。」 「好。」 目送妻子进去,薛蟠才问:「说吧,什么事?」 赵四禀报导:「大爷,这几天,总是有个人,在咱们家门口附近晃悠。小的觉得他鬼鬼祟祟的,不像是好人。」 薛蟠蹙眉:「竟有此事?」 赵四急忙道:「不敢欺瞒大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从大奶奶进门后的第二天。」 「大奶奶进门后?」 薛蟠心头一紧:难不成,是来找玉瑶麻烦的?可是,也没听说过楼家有什么仇家呀。玉瑶一个姑娘家,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谈不上得罪人了。 「你再盯两天,若他还来,你就带人把他给请进来。我好好问问,他有何贵干?」 「是,大爷。」 「唔。」薛蟠从荷包里掏了一块儿二钱的碎银子,抛给赵四,「好好干,爷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爷赏。」赵四眼睛一亮,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只要那人敢再来,他一定全须全尾地给大爷送过去。 楼玉瑶去见薛王氏的时候,宝钗正在母亲的屋里做针线。 她前世的最后,曾以刺绣为生,手艺自是不用说的。但薛王氏疼爱女儿,怕做多了针线,伤了眼,粗了手,一早就吩咐了莺儿和雀儿,姑娘若是有兴致了,扎两针也就是了,不许多做。 莺儿和雀儿虽然唯宝钗马首是瞻,但在这事情上,执行的却很彻底。 索性宝钗上辈子做针线也做得厌了,这辈子拿针捏线,从来不为了做什么东西,只是为了静心罢了。 没错,静心。 虽然那日她见到了辛馨,而且辛馨看起来也还不错,从萧灵那里传来的消息也说一切安好。但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宝钗就是放心不下。 但她又知道,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哥哥,在这件事情上,都是觉得辛家太太虽然无情,但辛馨忤逆父母也是不对。宝钗并不敢在家里人面前露出一点儿端倪,就怕她的目的还未达成,就被家人察觉了。
第461页 哥哥和母亲也就罢了,宝钗就是再自信,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算得过父亲。而家里真正能做主的,恰恰就是父亲。 所以,她只能用针线来迫使自己静心。 等楼玉瑶和薛蟠先后来给薛王氏请了安,汇报了一下今日在楼家的事,宝钗便藉口看帐,回房去了。 而辛馨的事,却很快就有了结果。 两天之后,冬天里难得的一个阳光正好的天气里,辛家嫡长女带着十几箱子东西,住到了城南的一座两进的小院里。 这个过程,比辛馨预料之中要快一些,父亲也并没有真的让她净身出户。 看来,宝钗特意加的那一张请柬,还是有作用的。 辛老爷把准备给辛馨的嫁妆,折成了银票,一分不少的给了她。而她原本的那些嫁妆,则是给即将嫁给刘公子的辛子悦用了。 对此,辛太太很是不满,觉得辛子悦一个庶女,怎么能按照嫡女的标准备嫁妆? 辛子悦和王姨娘也很不满,觉得辛馨一个忤逆父母,又执意自梳的姑婆,凭什么还能带着嫁妆走? 于是,辛老爷在辛太太那里时,听了一耳朵的抱怨。烦躁地出了正院,想到王姨娘那里享受一番温柔小意。 然后,温柔小姨是有了,但伴随而来的,是无处不在的眼药。 「好了,闭嘴吧!」辛老爷拂袖而去。 怒气沖沖地回了书房,一杯茶还没喝完,辛大爷就找了过来,开口就是发泄自己的不满:「老爷,不是说好了,这个刘公子是给馨儿准备的吗?怎么就变成了把辛子悦嫁过去?」 看着眼前这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掩藏不好的嫡长子,辛老爷沉沉地嘆了口气?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他这一辈子,操心最多的,不就是眼前这个嫡长子吗? 庶出的儿子他虽然也疼,可两个庶子加起来,也抵不过长子的一根手指头。 他之所以改变主意,打消了把辛馨嫁到苏州的念头,辛馨的抵死不从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得承认,嫡长子根本就不是两个庶子的对手。就算他活着的时候,把大部分家业都给了嫡长子,可待自己百年之后,没了自己的压制,长子怕是会被次子和三子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他才任由辛馨把辛太太磨得没了脾气,顺势答应她自梳,并且还把她应得的那一份嫁妆给了她。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辛老爷又另外给了辛馨一份家业,就只有一个要求:日后若是长子不孝,败了家业,她得保长子一世衣食无忧。 辛馨考虑了片刻,也提了一个要求:「可以,但是,这件事,您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辛老爷自然知道她的顾虑,当既便点头答应了:「家里的帐面上,我会抹平的。」 这就是说,这笔家业,以后在辛家就是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了,神不知,鬼不觉。 辛馨忍不住露出嘲讽之色:「您还真是煞费苦心!」心里却又止不住的委屈不平:明明都是他的儿女,为什么嫡长子是宝,剩下的这些,就都是草?别人家的嫡长子也金贵,可像他们这样天差地别的,真是寥寥无几。 这一刻,辛馨突然就能理解二哥和三哥了。 辛老爷嘆了口气,摇了摇头:「行了,你出去吧。」 辛馨收敛了神色,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转身出去了。 「老爷,您到底为什么出尔反尔?」 辛大爷不满的声音将辛老爷从回忆里唤回,辛老爷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他最最偏爱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敷衍地解释道:「馨儿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她嫁过去,我们家得不到任何好处。」 「那也不能把辛子悦嫁过去呀。」辛大爷仍是不满,「您又不是不知道,老三他一直都想越过我去。您这不是给他增添助力吗?」 他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就好像辛三爷不是他的弟弟,不是辛老爷的儿子一样。 偏辛老爷也不觉得他这么说有什么问题,耐心地与他分说:「你放心,有我在,谁也越不过你去。不管是谁嫁到了刘家,最终得到好处的,都是咱们辛家,都是你。」 听他这么一说,辛大爷就放心了,嘟囔道:「您早说呀,早说我就不用到馨儿那里受那一顿辱了。」 辛老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暗道:若不是你不听你妈的劝告,到馨儿那里去了一趟,我还不能醒悟,你是如此的不看造就! 但自己宠出来的儿子,他还能怎么办?当然得继续宠下去了。再怎么说,这都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嫡长子,不是后面那些能比的。 金陵城的姑婆们,都聚居在城北莲花巷。那里基本上不许男人出入,也不对外人开放。 辛馨在城南的宅子里住了六七天,接连到莲花巷拜访了好几位年级长、威望高的姑婆。凭着她的聪明伶俐,还有自梳的决心,很快就得到了她们的认可,被允许在莲花巷买下一处宅院。 走出莲花巷,辛馨松了一口气:这一步走出来,往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然后,她坐上马车,让车夫一路使到了碧玺街。 宝钗的胭脂铺子,就开在碧玺街。 顺利从辛家走出来的那一天,辛馨就给宝钗传了信,并约了她今日在碧玺街的胭脂铺子里相见。
第462页 到了地儿,下了马车,就有一个一个专门给贵客试胭脂的女师傅迎了上来。辛馨扶着她的手下了车,问道:「你们姑娘来了吗?」 女师傅笑道:「姑娘和萧二姑娘已经等候辛大姑娘多时了。」 辛馨抬手摸了摸今日里一个霍姓的老姑婆亲手给她梳成妇人髻的秀髮,笑着纠正:「我可不是姑娘了,你该喊我辛姑。」 做姑婆是她自己求来的自由,她可不觉得,有什么好忌讳的。 女师傅顺着她的话改口:「我们姑娘和萧二姑娘,已经等候辛姑多时了。」 进了铺子,辛馨和宝钗专门聘来的女掌柜打了个招唿,便跟着女师傅到后院去了。 这间铺子里,像这样的女师傅,一共有三个。她们和掌柜的一样,都是宝钗聘来的年轻无子的寡妇。 起先,薛王氏是不同意宝钗在外面聘人的,觉得外面的人不如家生子可靠。但宝钗却觉得家生子盘根错节,对这她这个小主子,心里难免有几分轻视怠慢。她虽然不怕他们弄鬼,可想要震慑他们,太费功夫,且效果还不持久。 她专门找的这些年轻无子的寡妇,就是看中了她们孤苦无依。 这些女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膝下又没有个一儿半女。但无论是婆家还是娘家,都不许她们改嫁。 只因时人的潜规则,但凡要靠科举的人,须得三代之内,无犯科之男,无再嫁之女。 而科举,几乎是底层晋升的唯一通道了。 这些寡妇的未来,已经是肉眼可见的黑暗了。 宝钗前世就见过一个常年守寡的妇人,为了发泄那种能将人逼疯的清寂孤苦,生生咬断了自己的两根小指。 更让宝钗觉得可悲的是,那妇人的夫家得知此事之后,竟然大肆宣扬她的贞烈,说她是以断指表达守节的决心。 宝钗想到用她们,就是因为她们几乎无依无靠,不容易背叛。再者,也算是给她们灰暗的人生里照进一点儿光,让她们有活着的动力,不至于像那个妇人一般,活着犹如行尸走肉。 而且,宝钗已经承诺了这几个女师傅,待日后开了分店,就让她们去做新铺子的掌柜。 而这些寡妇也明白,她们之所以能在这里抛头露面,有个打发时间的营生,靠的都是大姑娘背后薛家的势力。因此,心里都十分感激宝钗,做事十分认真。 这铺子的后院,有五间正房,三明两暗。左右又各有两间厢房,在碧玺街算是大的了。 天井里并没有盖亭子,却移栽了一棵高有十丈,亭亭如盖的银杏树。独株的银杏树是不结果子的,但这院子不大,种不下两棵,宝钗又实在喜欢银杏,也就只能这样了。 反正,她又不缺这一树的果子。 银杏树下放了一张圆形的石桌,桌子周围有五个石墩石桌和石墩都是普通的青石,薛蟠请了匠人专门在上面上面浮雕了千重魏紫的牡丹花图样。富丽与朴实巧妙的结合在一起,让萧灵一见,便喜欢上了。 这会儿,石墩上已经被莺儿精心铺上了厚厚的软垫,石桌周围还架了屏风挡风,萧灵和宝钗正做在石墩上下棋。 萧灵下的很快活,宝钗却下的很痛苦。 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萧灵已经摸透了宝钗的棋路,让她再也不能仗着经验作弊了。 这下棋一直输,能不痛苦吗? 因此,一听说辛馨来了,宝钗几乎是立时大松一口气,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还趁萧灵扭头去看辛馨的时候,一把抓乱了棋局,难得得刷起赖来:「这局就算平了吧。」 「什么叫算平了?这怎么……」萧灵不乐意,可回过头一看,就见棋盘早就乱成一团了,不由目瞪口呆,「你……你赖皮!」 宝钗嘻嘻一笑,撒娇道:「好姐姐,你就让我这一回吧。」又拉着辛馨,让她帮忙,「辛姐姐,你快帮我求求情。」 辛馨笑道:「这是怎么了?」 「你来的正好,快来评评理。」萧灵拉住辛馨的另一只胳膊,控诉宝钗的恶行,「我眼见就要赢了,她却趁我不注意,把棋盘给抓乱了。」 「咳!」 辛馨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就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她扭头一看,却是萧灵的大丫鬟青柠。 更怪异的是,萧灵听见这咳嗽,脸上立时就露出了一种近乎痛苦,却又似好笑的神情。非但如此,她的气焰也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嘆了一口气,妥协道:「好吧,好吧,就听你的,这局平了。」 而宝钗则是想笑而不敢笑,憋着笑道谢:「那就多谢姐姐了。」 萧灵牙疼地挤出一抹宠溺的笑容,声音温柔似水:「你高兴就好。」 辛馨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带的还有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这是? 要宝钗说,萧灵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一个字,该! 原来,青柠是被萧大夫人特意交代过的,知道她家姑娘对薛大姑娘有心思,要她帮助自家姑娘成事的。 ——萧大夫人嘴上说的再狠,又哪里真忍心自己女儿一头热? 接到这个重任之后,青柠是热血满满,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让自家姑娘心想事成! 可是很快,她就对自家姑娘恨铁不成钢了。 ——你不是喜欢人家吗?那干嘛不让让人家?小姑娘都是靠哄的好不好?
第463页 忍无可忍之后,青柠拉着萧灵说教了一通,并且说:「我知道姑娘自小受宠,肯定不习惯让着别人。姑娘放心,奴婢会随时提醒姑娘的。 唔,萧灵终于为自己的谎言付出了代价,开始了水深火热的日子。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宝钗也看出了端倪。拉住萧灵一问,她险些没笑抽过去。并且,还接着这个便利,从萧灵这里占了不少便宜。 偏萧灵又因青柠和红杏都是家生子,怕她们一不小心说漏了,半分真相也不曾吐露,只能吃了这些亏。 见辛馨一头雾水的样子,宝钗一边让莺儿收了棋盘,一边笑着拉她坐下,先向她道喜:「恭喜姐姐,得偿所愿。」 辛馨道:「说起来,还要谢谢妹妹出手相助。」 宝钗正色道:「我是佩服姐姐你的心气儿,这才略尽绵薄。若是姐姐自己心智不坚,我在怎么拉扯,也是百搭。所以,姐姐很是不必向我道谢。」 萧灵也道:「是啊,都是……」 「咳!」 萧灵一僵,立刻改口:「宝钗就是人美心善,也不独帮你一个。」 ——这个彩虹屁,她吹得好痛苦! 辛馨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附和:「灵儿说的是。但谢还是要谢的。」 ——虽然辛馨觉得萧灵说的都是实话,但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萧灵暗暗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含蓄才更美呀?我是被迫的好吗? 宝钗继续忍笑:「姐姐言重了。不知姐姐日后有什么打算?」 辛馨道:「我还没想好。」 辛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她自小接触最多的也是这个。 可是,且不说金陵城的市场就这么大,她和辛家比起来没有优势。她也不愿意和辛家抢生意,免得还得面对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被母亲找上门。 想起她上辈子的成就,宝钗建议道:「不知姐姐对刺绣感不感兴趣?」 「刺绣?」辛馨思索了片刻,蹙眉道,「金陵城中,绣坊甚多,苏绣、湖绣、杭绣各有传承。我e若是想要分一杯羹,谈何容易?」 宝钗道:「这可不一定。」 「怎么说?」 萧灵与辛馨二人同时看向她,想听听她有什么好路子。 宝钗道:「金陵绣坊虽多,但大都敝帚自珍,不肯相互交流,唯恐自家秘技被人学了去。再者,刺绣极耗眼力,绣娘最挣钱的时光就那么几年。可是如今的绣坊,却对绣娘们压榨甚重,逼着她们熬夜赶工,工钱却并不怎么高。这里面,便大有文章可作。」 辛馨闻言,若有所思。 萧灵拍手贊道:「好个冰雪聪明的薛大姑娘!」 一旁的青柠怜悯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心道:这哪里是冰雪聪明啊?这分明就是多智近乎妖好吧?喜欢上这么聪明一个人,自家姑娘可有得磨了。 良久之后,辛馨露出了笑意,以茶代酒,敬了宝钗一碗:「多谢妹妹提点。」 「如此看来,姐姐是有了眉目了?」宝钗也替她高兴。 辛馨笑道:「略有所得,尚待验证。」 第256章 薛宝钗(五十) 见辛馨说的胸有成竹, 宝钗也不多问,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姐姐可见过替我看铺子的掌柜和女师傅了?」 辛馨道:「方才便是一个女师傅为我引路的。至于那女掌柜,我进来时也与她寒暄了两句,皆落落大方, 不似俗流。」 萧灵也道:「是啊, 你这几个女师傅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我来过几次, 打过几回交到, 觉得她们比一般男人都强。」 辛馨嗤笑了一声,道:「这世上多的是无用的男人,拿这几位和那些男人比, 真是辱没了女师傅们了。」 「是是是, 我说错话了行不行?」萧灵也是一时被世俗的评判标准给遮了眼, 被辛馨呛了声, 也不生气, 而是一脸惊奇地调笑道, 「你和从前可真是不一样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 还想着劝宝钗回归正道, 相夫教子呢。」 辛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从前是我想岔了。如今想想, 什么是正道?什么又是歪路?这世间的标准, 都是男人们定的, 自然时时处处都是给男人们行方便的。难不成, 还是老天规定了, 咱们女人天生就该逆来顺受吗?」 这下, 连宝钗都对她刮目相看了,欣慰地说了「看来,姐姐真是想明白了, 我也就安心了。」 宝钗先前怕的是什么呢? 不就是怕辛馨虽然人自由了,心里却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忤逆,是不对的。这么大一块儿石头,若是一直压在她心上,好好的人,怕是用不了多少年,就给压垮了。 而宝钗帮她本是好心,若是到了最后,反而害了她,真是一辈子良心都难安。 「多谢妹妹想着我。」辛馨对宝钗感激地笑了笑,说起了自己为什么就想通了,「前几日,我连着拜访了司姑、王姑、林姑和松姑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她们教了我很多。特别是替我梳头的松姑,她原是大户人家的独女,因着家中没有兄弟,父母死后,宗族便来侵占她家的田产。非但如此,还要将她卖到楼子里去,对外就说她跟人私奔了。」 萧灵脾气最爆,听到这里,已是怒火中烧:「真是岂有此理!」 但她骂归骂,其实心里也明白,这种宗族间的事,除非是有苦主告发,否则,就是民不告官不究的。像松姑这种,家里男丁死绝了的,就是告了,官府也是多半不肯受理的。
第464页 因为那时候松姑父母已逝,她一个未嫁女,按照礼法,就应该听从宗族的安排。若她真豁出去告了官,只需族中老人出面,说一句她忤逆尊长,不肯听从族里的安排嫁人,就能反咬一口,非但光明正大地占了她的家财,顺便还能坏了她的名声。 幸好松姑的父母因着只她一个女儿的缘故,本是有招赘的打算的,自小就将她当成儿子来教养,甚至还要更精心。 松姑一开始表现的十分懦弱畏缩,实则暗中将父母教给她的地契银票都贴身藏着,只留了些浮财给族里人。然后,就趁着族里人为了抢夺财产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松姑趁夜出逃,一路跑到了姑婆聚居的莲花巷,跪在一个明姓姑婆的门前,求她收养。 姑婆这个群体的形成,有两个途径。一种是像辛馨这样,自己婆家而出,自梳为姑的;另一种就是原本就是姑婆的人,年纪大了之后,收养的送终的孤女。 那个时候,明姑三十出头,正是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她听了松姑的哭诉,心生恻隐,便收了她做养女。 做姑婆的女子,十有八九都是有自己的产业的。且她们之间又互为屏障,抱团排外,扭在一起,就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松家不过是一个寒门小族,哪里敢得罪这股势力? 这些事情,本来不该是一介闺阁女子该知道的。但是松姑的父母将她当男儿教养,这些世间的隐秘之事,自然也不避讳她。 想来,她的父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女儿还要靠这些偏门的东西,逃得一条性命。 萧灵与宝钗听得唏嘘不已。 宝钗道:「看来,并不是女子天生便不如男子。只是女子一生都被困在后宅,整日所见,不过是抬头的那一方天地,见识浅短罢了。松姑的事,便是换一个同样年岁的少年,也不见得能逃得一条小命,少不得落个病逝的下场。」 萧灵和辛馨想到各自的兄长,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萧灵对辛馨道:「能遇见松姑这样的人物,也是你的造化,日后可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辛馨点了点头,感嘆道:「或许,我便是天生的亲缘浅薄吧。父不慈,母不爱,兄长亦无半点儿友悌之意。不过……」她左右看了看两个好姐妹,一手抓住一个,笑容明朗,阴霾尽去,「不过,我只要知道这世间还有你们想着我,盼着我好,就不算白来这一遭。」 宝钗也反手与她交握,一切尽在不言中。但萧灵却是一脸的「你莫挨我」,斜着眼睛说:「你可别自作多情,我都是看在宝钗的面子上。要不然,哪个理你?」 辛馨与宝钗相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辛馨好声好气地说:「那就多谢萧二姑娘大人大量了。」 萧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几个笑过之后,宝钗忙把话题拉了回去:「世间像松姑这样不幸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但像她一样能柳暗花明的,却是凤毛麟角。我这铺子里的掌柜的和女师傅们,个个都是命苦之人。我纵然有心帮她们,但到底能力有限,能做的也不多。」 这话分明是弦外有音,辛馨不由正了神色,说:「妹妹有话,不妨直言。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宝钗四下里看了看,忽然对自己的婢女道:「莺儿,雀儿,你们带着青柠和莳花她们去挑些喜欢的水粉吧,算我赏你们的。」 萧灵和辛馨见此,也各自吩咐了婢女跟莺儿她们去。而青柠临走的时候,还给了萧灵一个「我不在,姑娘你要学会自己努力」的眼神。 萧灵嘴角一抽,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待该走的人一走,萧灵就迫不及待地说:「行了,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事说事,真是急死个人了!」 她隐隐觉得,宝钗这次,肯定是要干票大的,心头不禁涌起隐秘的兴奋。她萧灵,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 辛馨也殷切地看着宝钗,鼓励她只管说。 宝钗道:「这话若是旁人,便是我的父母,我都是不敢说。咱们几个虽无骨肉之亲,但志同道合,却胜似骨肉。所以,我这个想法,才想和两位姐姐说说,成与不成,也好有个参详。」 萧灵急道:「你倒是说呀!」 辛馨打趣道:「是啊,你要是再卖关子,灵儿就要打你了。」 萧灵闻言,示威似地抬了抬手。 「好,我这就说,这就说。」宝钗连忙告饶,「我就是觉得,这世间苦命的女子,未免太多了些。像我们这样,有些钱财势力可供自己支配的,到底是少数。但绵薄之力,也能积少成多。」 她认真地看着辛馨,说出自己的想法:「因此,我就想着:若是日后姐姐的绣坊有了规模,可否给那些苦命的女子,留一条活路?」 辛馨怔了怔,不由感佩道:「妹妹当真是有大智慧,大胸怀的人。我还只是想着自己,妹妹却能够推己及人,实在令姐姐羞愧。」 宝钗忙道:「姐姐谬赞了,这也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而已。姐姐若是有为难之处……」 「妹妹把我当什么人了?」辛馨打断了她,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正色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是铁石心肠。反正我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好顾忌的。妹妹放心,只要我有余力,一定会和妹妹一道的。」 宝钗喜道:「姐姐高义。」
第465页 萧灵左看看宝钗,右看看辛馨,不满地说:「喂,你们两个怎么能把我丢下呢?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灵儿姐姐别恼。」宝钗道,「如今辛姐姐是能自己做主了,我手里也有了一些可用的钱财势力。灵儿姐姐有心,我自是欢喜,却也不想令姐姐为难。」 萧家也是大族,情况比薛家更为复杂,萧大夫人纵然是掌家人,也有许多不能自主之处。要不然,当初也不必用继承人的身份,才能给长子萧承运换一个科举进身的机会。 只可惜,萧承运却并不能理解母亲的苦心,一心只觉得母亲给他的不够多。 就算萧大夫人能做主,她也不大可能支持萧灵去帮那些孤女或寡妇。因为这在世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多管闲事。 果然,萧灵一下子就泄了气。 她也知道,能让她拖着暂时不谈婚假之事,母亲已经是顶着族里巨大的压力了。她若是再生事端,母亲也保不了她。 见她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精气神一般颓废,辛馨安慰道:「你有这份心就好,我和宝钗会把那一份儿一块儿做了的。」 萧灵白了她一眼,道:」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的,这种事,怎么能替?」她想了想,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我也会自主之力的!」 宝钗担忧道:「你可别乱来。」 「放心,我心里有数。」 宝钗忍不住吐槽:「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更不放心了。」惹得萧灵扑上来打她。 辛馨笑着看二人打闹,心里已经开始默默盘算,是不是要去苏杭一代请几个手艺好的绣娘? ****** 转眼之间,新年就到了。薛王氏在准备完了分别给王子腾和荣国府的节礼之后,拿着给金陵王家拟的礼单,犯了愁。 王子腾和继母甄氏的恩怨,薛王氏一清二楚。若是在往年,甄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她只管给两边都备上重礼,王子腾虽然不高兴,但也能体谅她。 可是如今,诺大的甄家烟消云散,继母甄氏和三哥王子胜的依仗就没有了,她若是按照往年的标准准备节礼,肯定会得罪二哥王子腾。如今薛家还要仰仗王子腾,自然是不能得罪的。 可是,若是甄家一败落,他们这边的节礼就跟着削减了,让金陵城的人怎么看他们薛家? 薛端回来的时候,薛王氏还在愁眉苦脸,连他回来了都不知道。 他抬手制止了丫鬟的通报,走到妻子身后,勾头一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出声指点:「如今岳母家里的日子定然不比从前,今年的节礼就少送点儿,你暗地里再给她一千两银票就行了。」 这样一折合,和往年的节礼也差不了多少了。 但薛王氏却不大乐意:「可是,明面上给的少了,外人要怎么看咱们?」 「这还不简单?」薛端笑道,「随便安排个丫鬟婆子说漏嘴不就行了?」 这样一来,他们家既得个好名声,也不至于传到京城去,给二舅兄王子腾知道了。简直是一举两得。 薛王氏眼睛一亮,崇拜地看着丈夫:「还是老爷你想的周到。」 薛端矜持一笑,心里十分受用。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蟠儿两口子和宝钗,都等着咱们用晚膳呢。」 「哎呦,我给忘了晚膳了!」薛王氏一惊,「那咱们快去,别让孩子们等急了。」 夫妻二人到了前厅,薛蟠夫妇和宝钗连忙起身恭迎:「给老爷太太请安。」 薛端道:「别多礼了,都坐吧。」 薛王氏也道:「玉瑶也坐,不必立规矩了。」 「多谢太太体恤。」楼玉瑶感激的说。 薛王氏嗔怪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多礼。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 楼玉瑶笑道:「侍奉公婆,本来就是儿媳的本分。太太疼我,我却不能忘了本分。」 薛王氏顿时就觉得,这个儿媳妇真是贴心。 而楼玉瑶也觉得,这个婆婆,真是和善。 一旁自有丫鬟布菜,薛王氏指挥着丫鬟给在坐的都布上了个人喜欢吃的菜,这才问楼玉瑶:「给亲家的节礼,你拟好了吗?」 楼玉瑶看着自己碗里的东坡肉,心里划过一股暖流。 ——她才嫁过来没几个月,婆婆便记住了她的喜好,是真的把她当一家人了。虽然还没让她沾染管家权,但中秋和新年时,送往娘家的节礼,却都让她自己拟单子了。 遍观整个金陵城,这样好的婆婆,也不多了。 而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更孝顺一些,待小姑子更好一些罢了。 「已经拟出来了,明天就拿给太太过目。」 「给我过目就不必了,你和蟠儿两个商量就行。」 「是。」因着摸清了婆婆的脾气,楼玉瑶也不矫情,直接应了。 见她们婆媳相处融洽,家里的其他三个人都很高兴。 毕竟,家里人齐心了,才能一致对外嘛! 「对了,还有一件事。」薛王氏突然想起来,急忙问薛端,「今年给族人们的分红怎么说?」 薛端淡淡道:「今年的年景不好,按去年的三成给就行。」 「就听老爷的。对了,二弟一家子,也要回来了吧?」
第466页 薛王氏说的,是薛端的嫡亲弟弟薛直。 他们一家子都好游歷,把分家时分到的产业都託付给了薛端管理,一家人一年到头也难着家。就连薛蟠成婚的时候,他们也只是托薛家铺子里的掌柜,通过薛家的商路,把贺礼捎了回来。 或许是常年不见的缘故,两家的关系很好,薛王氏和妯娌薛周氏相处的也极为融洽,很少红脸。 因此,前段时日,接到薛直的来信,说是今年回家过年,夫妻二人都很是期待。 薛端道:「也就这几天了吧。二弟信里说,给宝琴定了一门亲事,是一个梅姓翰林家的公子。宝琴今年也有十岁了,是该回来准备嫁妆了。」 听到「宝琴」的名字,宝钗捏筷子的手一顿,顿觉碗里的饭菜都不香了。 对于这个堂妹,宝钗的感情很复杂。但总体的,还是羡慕和妒忌居多。 她记得,上辈子的时候,贾家老太太在宝玉的婚事上,在姨妈王夫人那里落了下风。而且,从林家得来的钱财,在建了一个大观园以后,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贾家人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见林黛玉一无嫁妆傍身,二无娘家人撑腰,便越发地轻贱她。就连一向疼爱黛玉的老太太,也觉得黛玉已经配不上宝玉了。 那时候,宝钗是松了一口气的。 因为连老太太都不看好林妹妹了,她似乎就是当前最好的选择了。 就在这个时候,宝琴来了。 老太太一眼就看中了宝琴,赐了宝琴一件和宝玉差不多的野鸭子毛织成的裘衣。这就跟贵妃娘娘赐给宝玉和宝钗一样的红麝香串一般,意思太明显了! 当时宝钗也分不清楚,老太太究竟是真的看好宝琴,还是要藉此羞辱于她,让她知道,宝玉就算娶谁,也不会娶她薛宝钗? 当时宝钗心中的屈辱,只有她一个人明白。就连薛王氏,也因着早已知晓宝琴和梅翰林家的公子有婚约,而对此不以为意。 若说在这之前,宝钗想要嫁给宝玉,只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宝玉是最好的选择的话。那在这之后,宝钗就多了赌一口气的成分。 ——你不是觉得我配不上宝玉吗?我就偏要嫁给他! 如今再回想,当时的自己,殊为可笑。 但对宝琴这个堂妹,她也实在是亲近不起来了。 ****** 令宝钗想不到的是,宝琴还没到,另一个人却先来了金陵。 这日,她正在铺子里盘帐,薛王氏身边的鸽子奉命来叫她回家。 「太太叫姑娘回去招待客人。」 「谁呀?」宝钗秀眉微蹙,「可是二叔一家子回来了?」 鸽子道:「不是,是姑娘的表姐,荣国府的大姑娘。」 「荣国府?元春表姐?」 鸽子道:「正是元大姑娘。」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宝钗一边收拾帐册,一边问:「这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她怎么来了?」 鸽子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元春在宝钗的记忆力,一直是那个雍容华贵的贵妃娘娘。因而,看着眼前这个恬淡简朴的姑娘,她险些没认出来。还是元春先和她打招唿:「这就是宝钗妹妹吧?真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坯子。」 薛王氏笑得合不拢嘴:「她小孩子家家的,不经夸,你快别夸她了。」 元春道:「这哪里是夸她?宝钗妹妹的确是生得好。也是姨妈会调理人,无论是宝钗妹妹,还是潘哥儿媳妇儿,一个两个的,都比旁人强出一大截去。」 薛王氏被她奉承的通体舒泰,陪着说话楼玉瑶也举得这个表姐人不错。 薛王氏招唿宝钗上前叫人,「我儿快来,这是你大表姐元春。」 宝钗连忙见礼:「见过元春姐姐。」又和楼玉瑶相互见了礼,心里却想着:果然不愧是能做贵妃的人,实在是不简单吶! 宝钗可是知道的,因着姨妈王夫人的缘故,薛王氏连带的对王夫人的几个孩子也没什么好印象。就元春出宫的时候,薛王氏还嘲讽地说了一句:「没那个命,就别生那个病。怎么着,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但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按元春来了之后,鸽子才去找她回来算,前前后后,也就一刻钟吧,两个已经是有说有笑了。 她妈虽然心软,但那是对自己人。王夫人坑她之后,薛端和宝钗可是持续不断地对她洗脑,她早就不把王夫人当成是自己人了。元春的本事,可见一般。 这么多的念头,其实也就是一瞬间而已。宝钗在元春对面坐下,关切地问:「表姐是何时到金陵的?怎么不提前来信,家里也好安排人去接你。」 薛王氏也道:「就是。你一个姑娘家,家里怎么放心你一个人来?」 元春苦笑了一声,道:「我也不瞒姨妈和表妹,我这次来金陵,是避祸来了。」 薛王氏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这是怎么话说的?」 她心里想着:别是要祸水东引吧?早知道,就不该放她进门。 方才升起的亲近之意,一下子就去了一半。 宝钗和楼玉瑶对视一眼,也都有类似的想法。 别怪她们娘们儿小人之心,实在是王夫人做事,太让人防不胜防了。她们对元春都不了解,最深的印象,就是王夫人的女儿。万一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第467页 对二人骤然而起的防备,元春仿佛一无所知,对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这事儿,还要从冬月十六,邢夫人带着贾家女眷到皇觉寺进香说起。 一行女眷们一路从韦陀殿拜到大雄宝殿之后,邢夫人便让姑娘奶奶们各自散开,去拜自己想拜的神佛。元春便和几个妹妹一起,去求了个签。 因着知晓家里会尽快把她嫁出去,元春求的是姻缘签。 是个上籤,不算顶好,但也不坏了。元春要求不高,自然心满意足。 等她从解签的殿里出来的时候,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走了个对脸。元春急忙低头行了个万福礼,带着抱琴迅速避走了。却不知,那男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去查一查,方才那个,是哪家的?」那男子吩咐身边的随从。 其实很好查。因为那一天,到皇觉寺进香的大户人家就只有荣国府的女眷。而看起来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却还梳着姑娘头的,除了二房的大姑娘,还有哪个? 「原来是她。」那人玩味儿一笑,「如此说来,爷与她还真是有缘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甄太妃的长子,也就是老圣人的第九子忠敏王。 第二天,忠敏王妃便遣了府里的嬷嬷到了荣国府,说是要替他们王爷聘了府里大姑娘做侧妃。 仿佛一滴水滴进了滚油里,荣国府一下子炸开了锅。 现下里谁不知道,甄太妃一系已然是废了。莫说贾赦绝对不会让荣国府和他们扯上半点儿关系,便是一意攀龙附凤的王夫人,也是哭天抹泪的,绝不同意把元春送到忠敏王府。 因为,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讽刺的很。以前,王夫人千盼万盼的,就是想让甄太妃把元春赐给忠敏王做侧妃,但人家真甄太妃母子看不上他们贾家。可这回,忠敏王自己对元春一见倾心了,王夫人却又忙不迭的送她回金陵老家避祸了。 薛王氏和宝钗都松了口气。 若是忠敏王的话,他如今自身都难保,手更伸不到江南来。 元春微微一笑,只做未觉,笑着说:「我是前日到金陵的,在老宅里休息了一日,便来给姨妈请安了。」 薛王氏拍了拍她的手,怜惜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元春笑道:「在家时有老太太疼我,到了金陵又有姨妈疼我,哪里会苦?」 绝口不提王夫人。 她不提,薛王氏和宝钗自然更不会提。娘几个说说笑笑,倒也快活。薛王氏更是要留元春住两天,元春也是欣然应允。一时宾主尽欢。 待到晚间,元春拜见过外出归来的薛端,便由薛家的丫鬟引着,到客房歇下了。 洗漱过后,客房里就只剩下了元春与抱琴二人。抱琴欢喜地问道:「姑娘,这一回,族里那些人,可不敢再倚老卖老了吧?」 元春笑道:「薛家毕竟是四大家族之一,见我和薛家关系这么好,他们肯定是要有所顾忌的。」 「哼!」抱琴忍不住愤愤道,「他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旁系而已,竟也敢来惦记姑娘的东西!」 元春淡淡道:「贾家的族人一向大胆,这点儿只看京中八房就知晓了。金陵天高皇帝远,他们只有变本加厉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嘆息:他们贾家,竟已是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但与此同时,她也觉得,这未尝不是自己的一个机会。若是她将金陵这边的族人的现状摸清楚了,一封书信送入京中,并帮大伯父整顿这些族人,或许可以得到伯父和敬大伯父的赏识,给自己增加筹码。 毕竟,父母那边,她是指望不上了,弟弟宝玉也不是个靠谱的,她总得为自己打算。 见她又发起呆来,抱琴劝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 「大爷,那人又来了。」 门房赵四颠颠地来找薛蟠邀功:「小的已经让人把他押在门房处了,大爷什么时候见他?」 「来了?好,我这就去。」薛蟠勐然起身,带着赵四到门房处去见那个鬼鬼祟祟在他家门口晃悠的人了。 见到那人的一瞬间,薛蟠脸都绿了:「是你?」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竟是楼玉瑶的表兄纪和。薛蟠可还记得,这纪和觊觎他的妻子楼玉瑶的事呢。 纪和一脸的清高,矜持地沖他点了点头,喊了一声:「表妹夫。」 「呵!」薛蟠神色一冷,质问道,「你整日里在我们家门口转悠什么?」 纪和被他这么一问,竟是扭捏了起来,脸颊上晕出一抹薄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般情态,由不得薛蟠不多想,警告道:「玉瑶她已经嫁人了,不是你能够肖想的!」 纪和一怔,脱口而出:「什么玉瑶?我是相见薛大姑娘。」 薛蟠恨不得吃了他。 可纪和却是半点儿自觉都没有,还在自以为是地表深情:「虽然你们家败落了,但我不会介意的。待我他日高中,一定会看在薛大姑娘的面上提携你们家的。」 「那可真是要谢谢你了!」薛蟠咬牙切齿,拳头握得「嘣嘣」响。 纪和很是大度地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何必言谢。」 「一家人,就凭你?」
第468页 「你什么……啊!」 纪和一声惨叫,捂住了剧痛的左眼。 薛蟠一声令下:「给我打!照脸打!」 原本围着纪和的四个小厮得令,立刻扑了上来,把纪和按倒在地。四双八只拳头此起彼伏,拳拳到肉地招唿在纪和那张已经被薛家的家丁打歪了鼻子的脸上,毫不留情。 「啊!」 「嗷!」 「住手,住手。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你们快住手!」 可无论他怎么嚷嚷,那些家丁都像没听见一样,打的一下比一下狠。薛蟠目光冰冷地看着这一切,招来赵四,低声对他吩咐了一番。 「大爷,小的明白了。」赵四也低低应了一声,怜悯地看了纪和一眼,也加入了殴打的行列。 没过多久,他又长又硬的指甲便在纪和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纪和是已经痛得麻木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破相了。但那四个家丁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家大爷的意思,再出手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用到了指甲。 直到将纪和打的奄奄一息,薛蟠才吩咐道:「行了,把他扔出去。扔远点儿。」 「是,大爷。」 直到被扔出去了,纪和犹自哼哼唧唧的,一会儿威胁人,一会儿又服软求饶。 纪和在地上瘫了半天,才有相识的人路过,把他送回了家。 只不过,那送他的人本是一片好心,却在秦氏那里受到了一顿精神摧残,不由暗暗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我哪知道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你们不道谢也就罢了,怎么,听那意思,还怪我到的不够及时?呵呵哒,我是你家祖宗吗?一求就能显灵?这一家子,往后还是远着点儿吧。 他也不等人道谢了,觑了个纪家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熘走了。 他是走了,秦氏却不肯善罢甘休,一边扯着纪老爷x的耳朵,嚷嚷着让他请大夫,一边又催他去楼家,让他妹妹楼太太帮内侄儿报仇,嘴里还不住咒骂哭诉:「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好狠的心肠!我的和儿呀,你怎么就这么倒霉?杀千刀的……」 纪如听不下去了,劝道:「妈,还是先给哥哥处理一下伤口吧。」 「哦,哦,对,对。」秦氏急忙去了水,湿了布巾之后,却觉得无从下手。原因无他,实在是纪和那张脸,被打得太惨了,血唿啦丝的,秦氏觉得自己稍稍碰一下,就把儿子的脸给碰烂了。 「这……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吧。」她又把布巾给放下了。 「也好。」纪如点了点头,心想:只要你不在哪儿乱骂就行了。 看见母亲跳脚骂,纪如就觉得一阵烦躁。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寻常女子这个年岁,都已经嫁人了,可她却还是小姑独处,连个来说亲的都没有。究其原因,就是秦氏眼光太高,把来说亲的冰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人家冰人是受人之託,来做媒的,又没欠你什么,凭什么要忍受你的咒骂? 但秦氏是她母亲,再怎么着,她也只能忍了。 看了眼躺在榻上,生死不知的哥哥,纪如嘆了一声,直觉这一回,还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事。 母亲总说哥哥出息,将来一定会高中,而母亲眼光高的底气也是这个。但这样的哥哥,将来真的能高中吗? 纪如表示,很是怀疑。 ****** 每逢年节,就是各家走动频繁,太太们各自替儿女相看终身大事的热闹时节。而今年已经十三岁的宝钗,终于面临了萧灵曾经面对过的局面。 ——被相看。 不知从何时起,薛王氏开始频繁地带着宝钗出入各家的宴会,许多太太都会问起她,而薛王氏也挑着觉得合适的和人家交流。 然后,过不了两天,她就会拿着几个公子哥儿的资料,让宝钗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宝钗苦不堪言。 在宝钗第三次拒绝了薛王氏看好的人选之后,薛王氏终于露出了怀疑之色:「钗儿,你不会是想要学辛家那个姑婆吧?」 对于常人来说,「姑婆」可不是什么好话,可见薛王氏心里对辛馨的不喜与不屑。 宝钗心头一跳,面露不满:「妈,您说什么呢?」 薛王氏紧紧地盯着她瞧,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口中问道:「我为你挑的这些,都是顶好的人选。你却推三阻四的,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看不上。全金陵城最好的哥儿都被你给否定了个遍。拟且告诉我,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我……」在母亲少有的凌厉目光的注视下,宝钗难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见她如此,薛王氏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难不成,你真有那样的心思?」 「妈,我没有。」宝钗强自镇定地反驳。 但今日薛王氏似乎特别敏锐,一下子便察觉出了她的言不由衷。 「钗儿,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学她,那不是好女人该走到路。咱们薛家,也丢不起那个人!」 「妈!」宝钗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不平、不满、不忿…… 种种往日里掩藏的很好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辛姐姐靠自己的本事过活,既没偷,也没抢。怎么到了你这里,她就是见不得人了?」 薛王氏冷笑了一声:「她好好一个姑娘家,不老老实实地遵从父母之命,相夫教子,却要去自梳做姑婆。你出去打听打听,金陵城到处都有笑话辛家的,说他们家教女无方!」
第469页 宝钗「呵」的一声,被气笑了:「那怎样才算教女有方呢?听她父母的话,嫁到刘家去?那嫁过去的辛二姑娘,月前已经捎信回来,说是病危了吧?她嫁过去才多久?一年也不到,好好一个人,就被磋磨成了那样。」 提起这个,薛王氏有些气短,但还是强撑着说:「这门婚事她不满意,辛家老爷不是也没逼她嫁嘛?她完全可以挑个好的嘛。」 她也不等宝钗再说什么,迅速把话题扯回了宝钗身上:「我给你挑的这些,都是仔细打听过的,个个都是品貌俱全。而且,这都是金陵城的,离咱们家进,谅他们也不敢对你不好。」 她说的这些,宝钗完全无法反驳。但她也实在是不愿意嫁人,一声被困在后宅。 「可是……可是……」宝钗急中生智,爆出了一个惊雷,「可是女儿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什……什么?」 薛王氏惊呆了。 第257章 薛宝钗(五十一) 眼见着母亲一脸恍惚地起身, 一边走一边喃喃着:「我今日怕是累的迷煳了,这耳朵都不好使了。不行,我得再去睡一会儿。」 宝钗心里一阵愧疚:莫不是我太过分了? 可是想想上辈子自己的结局,她很快又坚定了信念:这个世上, 只有自己最可靠,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她「噗通」一声, 就跪了个结实, 大声道:「妈,您没听错。女儿就是不喜欢男人,除了父兄, 看见外男就觉得噁心。」 薛王氏脚步一顿, 再也没法自欺欺人了。 「钗儿, 你……」 宝钗满脸愧疚与祈求地抬起头:「妈, 女儿不孝, 让您为难了。」 「你……」薛王氏只觉心乱如麻, 却又万分不解, 「钗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女儿也不知道。」反正前世的事是一定不能说的, 那么不知道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不知道,就是没有原因, 就是天生的。既然是天生的, 那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宝钗突然觉得, 这个藉口简直不要太好! 薛王氏怔了许久, 俯身扶起了宝钗:「你先起来吧。这件事, 我会和老爷商量的, 你就不要对别人说了。」 宝钗一脸的乖巧:「我都听妈的。」 然后,她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惶恐地抓紧了母亲的手, 仿佛六神无主:「妈,你说,别人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把我当成怪物?」 薛王氏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轻轻抱住女儿,安抚道:「钗儿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她说着,目光冰冷地看向刘二家的和莺儿。她们两个一惊,连忙跪下表忠心。 也幸好因着今日要说的是宝钗的终身大事,就只留了她们两个贴身伺候,把别的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要不然,就不好收场了。 宝钗窝在母亲的怀里,身子微微颤抖,低低道:「妈,我怕。」 「不怕,不怕,妈在这儿呢,啊?钗儿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薛王氏信誓旦旦地和女儿保证,心头的怜惜早将先前的怒火给冲散了。 她的钗儿,还是一个小姑娘呢,遇到了这种事,心里一定害怕极了。也怪她粗心大意,这么多天都没有看出来女儿的惶恐,还一个劲儿的逼她。想来,钗儿也是被逼得狠了,这才藏不住心事,吐露了出来。 只是,钗儿往后要怎么办呢? 薛王氏愁得头髮都要白了。 「钗儿呀,你先回去休息吧。」 「妈。」宝钗眼神颤颤地看着母亲,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乖,你先回去,妈给你想法子。」 其实,她哪有什么法子可想呢? 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护着子女已经是她们本能了。所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莫说宝钗还小,就是她再大,做母亲的,也总想着替她遮挡了所有的风雨,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嗯。」宝钗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了信赖的笑意,扶着莺儿的手,回房去了。 「唉~」待女儿离去了,薛王氏才长长地嘆了口气,满脸的忧愁。 刘二家的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提议道:「太太,这事还是和老爷商量一下吧。」 薛王氏看了她一眼,目光带点儿审视。刘二家的急忙表忠心:「太太放心,老奴是绝对不会乱说的,就连我家那口子,我也不会说。」见太太缓和了些神色,她又忙打感情牌,「说句托大的话,姑娘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在老奴心里,跟我家雀儿是一样的。姑娘遇见这种事,老奴也心疼啊!」 薛王氏终于嘆了一声,神色彻底缓和了:「谁能想到呢?」 刘二家的也觉得,这种事情,事先谁能想得到? 「罢了,」薛王氏无力道,「你去问问,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等老爷回来了,先请他回正房一趟。」 「是。老奴这就去。」 出乎薛王氏的意料,薛端听说了之后,倒是不怎么意外。 薛王氏蹙眉:「所以说,老爷早就知道了?」你就这么把我蒙在鼓里? 眼见自家太太生气了,薛端急忙解释:「没有的事。太太别多想。」 「那你怎么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薛王氏明显是不信。 薛端道:「钗儿早先就对我说过,不想嫁人,想要立女户。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而已。今日听太太说了,我才恍然大悟。」
第470页 「原来是这样。」薛王氏缓和了神色,若有所思,「立女户,倒是一条出路。到时候,让蟠儿和他媳妇儿多生几个,给钗儿过继一个儿子,钗儿后半辈子,也就有依靠了。只是,族里那边……」 薛王氏又犯起愁来。 ——这宗族的力量,在地方上歷来是超过官府的。 薛端却是冷笑一声:「太太不必担心,正好,我也想让族里那一群蛀虫们知道:他们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谁带来的!」 薛家原本也不是什么大族。薛家的先祖紫薇舍人原本不过是个因为被族人侵占了田产,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走街串巷以维生的货郎而已。 不想,他在生意上很有些天赋,慢慢地攒了些资本,盘下了一间小店面,倒卖些时兴之物。 前朝末年,朝纲混乱,中央对地方官员的控制逐渐减弱,地方大元各自为政。为了笼络人心,各地郡守都对下级官员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这样的环境下,有那才能出众的,自是可以大展拳脚,保境安民;但也有那贪婪无度的,只知道搜刮民脂,中饱私囊。 很不幸,薛家先祖所在的地方,就有一个极为贪婪酷厉的县令。无数商户因小有财资而家破人亡。薛家的先祖,就是其中一个。 也幸好,他是个性情坚毅的人。要不然,白手起家,奋斗多年,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家业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他怕是早就受不住打击,崩溃了。 先祖收拾了家里的最后一点儿细软,把铺子卖了,带着最后的家当和妻儿,投奔了隔壁县一个颇有贤名的县令。 原本,他只是想给一家子找一条活路,也就专心替那县令打理产业。却想不到,那个小小的县令,竟是一条潜龙! 不错,那个县令就是当朝的太-祖爷。 先祖跟着当年的太-祖,经歷了被罢官,被追杀,一直不离不弃。甚至于,他的妻儿都为了保护太_祖的原配死去了。 先祖对太-祖毫无怨言,但对那位原配夫人,却是怨气不小。 也是因此,他对后娶的袁皇后所出的老圣人忠心耿耿。 在天下定鼎之后,先祖自知才能有限,就只领了一个紫薇舍人的虚职,向太祖求了恩典,回老家做生意去了。 当初侵占了先祖田产的族人们,这时却又馋着脸贴了上来。紫薇舍人不愿意让人说闲话,不得不捏鼻子认了,但也一直对他们不冷不热。也是后来,老祖宗去世了,他们这一支与族人们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这才多少年,他们就忘了这好日子是怎么来的了。不过是靠着他们家接济的穷亲戚,竟然也把自己当成薛家的正经主子了! 薛王氏对那群蹬鼻子上脸的族人也是烦不胜烦。特别是有几个妇人,竟然敢把主意打到钗儿身上,妄图把她们娘家那些不成器的兄弟子侄带到她面前来。 如今见老爷终于腾出手来,准备收拾他们了,薛王氏是举双手贊成。 只是,她还有些顾虑:「若是做得太绝,是不是不太好?到底是一家人。」 「哼,什么一家人?」薛端冷笑道,「咱们家传到如今,也不过就我和二弟这两支嫡系而已。剩下的都是外人!」 见妻子还是担忧,薛端安抚道:「太太安心,这一回,是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我出手剁了,谁也不能说什么。」 薛王氏这才松了口气:「老爷心里有数就好。」然后又迟疑地问,「那钗儿……」 薛端沉默了片刻,道:「给知府大人的节礼送去了吗?」 薛王氏摇了摇头:「还没有。知府大人刚刚到任不久,大傢伙儿对他的喜好还没有摸清,都不敢贸然沾染。」 前任知府贾雨村栽了之后,金陵知府的缺儿,便成了二圣博弈的棋子,一直没有定下来。直到甄家败落,老圣人在江南的根基几乎被连根拔起之后,圣人才委派了新的知府。 新知府姓杨,名康成,是天启二十七年的进士。这位先前一直在北方为官,这一次也正好满了一任,回京述职的时候,被圣人钦点了金陵知府。 因此,对于这位大人的品行如何,大傢伙儿都不得而知,就怕是个清廉已求名的,贸然送了礼去,反而被抓了典型。 薛端蹙了蹙眉,沉吟道:「这位杨大人来金陵的时候,带了三个幕僚,你可知哪一个走动的比较频繁?」 这个薛王氏还真知道:「是一个姓卢的师爷。」 这还是她在黄家做客的时候,听一起说话的太太说的:「这位卢师爷乃是杭州人士,娶的是黄家二房的姑奶奶。」 「那黄家可曾往知府宅邸里拜见过?」 薛王氏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事黄家藏的挺严实的,想要知道,怕是要先拜访一下黄家。」 拜访,那就是要送礼了。 原本薛家是不在意这点儿东西的,可如今薛家不是「伤了元气」,正在缩减用度嘛,薛王氏就一直没有动。 薛家没有动作,萧家和黄家的关系不好,也没有动作。这金陵城的商户大多以萧家和薛家马首是瞻,这两家不动,其他人也都在观望。 不过,黄家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是想对萧、薛两家取而代之呢?还是干脆要压下这两家,一家独大? 薛王氏道:「自从黄家的姑娘和楼家大姐儿一块儿伺候了大皇子之后,黄家太太就有些隐隐的傲慢。杨大人来了金陵之后,黄太太就更是一副大傢伙儿都该以她为首的姿态。」
第471页 对此,不但薛王氏和萧大夫人,还有几家和黄家根基差不多的人家,也很是不满。 不,应该是说,那几家比萧家和薛家更加不满。 毕竟,大家被萧家和薛家压在头上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但你这个和咱们在同一个高度的突然蹦得更高了,你说大家是会笑眯眯地恭喜你呢,还是会伸手把你给拉下来? 薛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卢师爷不可交了。除了卢师爷之外,还有刘师爷和齐师爷。反正今年的帐已经盘的差不多了,我找机会跟这两人都接触一下。」 「那黄家……」 薛端安抚地笑了笑嗤道:「跳樑小丑罢了。不用咱们出手,付家他们就能把黄家给撕了。」 要他说,这黄家也是蠢,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抖起来了。 ****** 薛直一家四口回来的时候,正是年二十三,祭祀灶王爷的时候。 传说,这一天,灶王爷会先数清楚家里的人口,然后上天向天帝禀报一年的善恶。而世人为了让灶王爷在天上多说好话,就会拿蜜糖来堵灶王爷的嘴。 这大概就是吃人的嘴软吧。 两家人厮见过之后,薛端和薛直就带着薛蟠和薛蝌去了书房,留了女眷在花厅说笑。 一开始,照例是商业互吹。薛王氏夸宝琴越长越水灵,薛周氏就夸宝钗越长越出息。然后,薛王氏谦虚几句,薛周氏也自贬几句。楼玉瑶在一旁伺候着,时不时给婆婆和婶子添添茶水,适时地附和几声。 宝钗无法,只得打起精神招待宝琴。 「妹妹平日里爱玩儿什么?」 宝琴接过宝钗剥好的栗子,细声细气地回答:「爱玩儿双陆,还有和父亲学对诗。姐姐呢?」 宝钗又捏了颗栗子,拢在掌心暖手,闻言笑道:「我可没妹妹玩儿的雅致。我呀,就喜欢拨算盘珠子。」 宝琴歪着头眨了眨眼,认真地说:「这才是咱们家正儿八经的营生呢。我听妈说亲,姐姐自己开了个胭脂铺子,全金陵的太太奶奶姑娘们,都喜欢姐姐铺子里的胭脂。妈说,我该跟着姐姐学。」说到最后,她露出些不乐意的神色,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鼓了鼓,仓鼠似的,让人想戳一戳。」 宝钗会心一笑,突然觉得自己对宝琴的怨念挺没道理的。 ——被贾家老太太看好,并不是宝琴的错,她只是太好了而已。不但容貌出落得比她和林妹妹都出挑,便是才情,也不输当年大观园里的任何一个姑娘。 于是,她便遵从内心,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宝琴鼓鼓的脸颊。 触感果然如想像中的一般好,白嫩晕红的脸颊微微陷下去一点,在她的手指离去之后,又迅速弹起。 「姐姐?」宝琴一脸疑惑地扭头看她,眼睛里全是不谙世事的懵懂。 「哦,妹妹脸上粘了一点儿灰渍,我帮妹妹擦掉了。」宝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啊?在哪里?」宝琴把手炉放在膝头,腾出两只手在脸上乱摸。 宝钗「噗嗤」一笑,又连忙收住了,假装仔细看了看,说:「我方才已经帮妹妹擦干净了。」 「哦,谢谢姐姐。」宝琴丝毫没有怀疑,笑眯眯地沖宝钗道谢。 这倒是让宝钗不好意思起来。她轻咳了一声,果断转移了话题:「那妹妹喜欢经商吗?」 「不喜欢。」宝琴一脸郁闷地摇了摇头,「我看见帐册就头疼。」 宝钗道:「妹妹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勉强了。反正日后妹妹是要嫁入诗书翰林之家的,识得诗书礼仪也就够了。」 宝琴破颜而笑:「爹也是这样说的。」 她一笑,脸颊上便多了两个梨窝儿,宝钗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手,又给她剥了个栗子。 宝琴破位郁闷地问:「姐姐究竟是怎么剥的,怎么个个都这么完整?我就不成,剥开了总是两半。」 「我教你。」宝钗拿了一颗栗子,「先把这里捏开,然后……」 再说薛端父子和薛直父子进了书房,薛直便开门见山:「兄长在书信里写的,都是真的?」 薛端道:「咱们兄弟才是一家子,我又岂能在这种事情上煳弄你?」 薛直道:「如此说来,的确是该整治整治了。」他信赖地看着薛端,「兄长要怎么办,尽管直说,小弟绝无二话。」 薛端却道:「这个不急,等过完年再说。你呢,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安定下来?眼见蝌儿和宝琴都大了,你总不能一直带着他们在外面飘吧?」 「呃……」想不到兄长突然说教起了自己,薛直尴尬一笑,讪讪道,「这个……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薛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强硬地说:「你怎么样我不管,这一回,你得把蝌儿给我留下来。咱们家嫡支的下一代,就只有他和蟠儿两个,总是相互扶持的好。你自己不成器,便耽误了蝌儿!」 薛直连忙应了:「听兄长的,都听兄长的!」狠狠瞪了一眼想要说什么的薛蝌,板着脸说,「蝌儿,你可一定要好好跟着伯父学!」 胳膊拗不过大腿,薛蝌拱手应是,暗暗翻了个白眼:就会欺压我! 薛直一脸乖巧笑:「兄长,您看……」 薛端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转而问起了两个孩子的婚事:「我见你在信里说,给宝琴定了个翰林家的公子?」
第472页 「不错,是梅翰林。」 「怎么会想到定个读书人家?」 薛直道:「宝琴自小就喜欢诗书,在作诗上尤其有灵气。我就想着,给她找个志同道合的,小夫妻两个也有话说。」 薛端心里其实是不大赞同和读书人家结亲的,因为读书人大多清高,不管内里如何,表面上却都是一副看不起铜臭的模样,就好像他们平日里都是餐风饮露,不必食人间烟火一般。 但两人虽是亲兄弟,到底已经各自成家了,他也不好多管弟弟的家事。而且,看薛直的神色,显然是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他就更不好枉作小人了。 于是,他只是提醒了一句:「读书人家规矩多,你和弟妹还要多注意一些,别让宝琴受了委屈。」 薛直却是满脸的不以为意:「兄长多虑了。梅翰林与我乃是至交好友,他的为人我了解,不是那种迂腐书生。」 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对这位梅翰林极其信任。 薛端看了他一眼,忍住了没问:你了解梅翰林的为人,了解他夫人的为人吗? ——自古以来,内宅之中才是杀人不见血。 但这话太有挑拨的嫌疑了,薛端实在不好说,只是说:「多注意一些,总是好的。」 薛直道:「兄长放心。」 薛端摇了摇头,问起了别的:「这次回来,你准备待多久?」 薛直转头看了一眼儿子,笑道:「这回准备把蝌儿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不知道嫂子可有合适的人选?」 薛端也笑了起来:「这倒是件好事,回头我去问问你嫂子。」 「那就有劳嫂子了。」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省份额。对了,蝌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给伯父说说,我教你伯娘给你找个合心意的。」 薛蝌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骤然被大人提起终身大事,竟是难得的羞涩了起来,低着头说:「全凭长辈们做主。」 「这怎么能行呢?」薛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是要和你过日子的,总得你自己喜欢才是。」 「不错,不错,自己喜欢的才好呢!」薛蟠嘿嘿笑着朝堂弟挤眉弄眼。 薛端便指着薛蟠道:「蟠儿的媳妇儿,便是他自己相中的。难得到了你们这一代,咱们家不必联姻,自然得可着你们的心意才是。」 薛蝌只是低头笑。 薛蟠夸张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脸嫌弃地说:「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羞答答的?」 知子莫若父,薛直见状,却是心中一动:「蝌儿莫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薛蝌迅速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低下了头。 这一回,连最憨直的薛蟠都看出来了,不禁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是咱们金陵的,还是外地的?」 薛蝌小声道:「是金陵的。」 「金陵的?」薛直奇道,「咱们今天才刚回来,你从哪里就认识了个姑娘?」 薛端也好奇地看着侄儿。 薛蝌看了看两位长辈,解释道:「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那个姑娘从碧玺街的一家胭脂铺子里出来,跟咱们走了个对脸。」 「哇哦,一见钟情啊!」薛蟠起闹。 薛蝌则是红着脸傻笑。 见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模样,薛直只觉得牙疼。而且,他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吧:「你知道人家姑娘姓什么、是哪家的女儿吗?」 薛蝌一呆,摇头道:「不知道。」 薛直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无语地说:「那你叫你娘和你伯母到哪里去给你提亲?」 回来都的时候,只有薛蝌一人是骑马,薛直也妻子、女儿一块儿坐车。所以,除了薛蝌之外,他们一家子,并没有人看见那个姑娘。 薛蝌的神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啊?那怎么办?」 一旁的薛蟠见堂弟这样失落,显然是很喜欢那位姑娘的。想想他对楼玉瑶也是一见钟情,顿时就升起了知己之情,不由替堂弟打起:「没关系,金陵城就这么大,能到碧玺街买东西的人家,就更少了。大不了,咱们一家一家的找嘛!」 薛蝌瞬间满血復活:「不错,可以一家一家的找嘛!」 薛直无语地看着这对斗志昂扬的兄弟,忍不住吐槽:「是谁给了你们金陵城不大的错觉?」 薛端却是笑道:「年轻人嘛,有斗志是好事。」 薛直摇了摇头:「算了,不管你们来,你们慢慢找吧。」 「对,等你们找到了,就叫你伯母替你保媒。」 薛蝌喜道:「多谢伯父!」 「自家人,谢什么?」薛端摆了摆手,突然想起了一件要事,「对了,说起保媒,其实,我如今最想的,是替另一个人保媒。」 薛直:「谁?」 薛端道:「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咱们金陵换了新知府了。」 薛直却道:「这我倒是有所耳闻。那位前任知府好像还是荣国府举荐的吧?」他也不待薛端回答,挑眉问道,「兄长不会是想给知府大人保媒吧?」 薛端失笑:「哪能啊,知府大人的家事,也是咱们能管的?是知府大人的幕僚,齐师爷。」 薛端终于找着了机会,分别会了会刘师爷和齐师爷。刘师爷太过奸滑,为人夜太过贪婪,薛端不敢与他深交。相比之下,齐师爷虽然不大好相处,为人却端方得多,但又不是那种刻板迂腐的,很适合作为自己在衙门里的说话人。
第473页 薛端既然有心交好齐师爷,就不会单单拿钱财去笼络他。因为钱财这种东西,太不可靠了,你能用钱笼络他,别人自然也能。到了关键时刻,谁也不能确定,被笼络的这个,会向着谁。 薛端让人打探了许久,发现这位齐师爷三十出头,丧妻数载,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时下的规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就是说,齐师爷必然是要续娶的。薛端便想着,若是他能给齐师爷保一门好亲事,这可比多少钱都好使。 听了薛端的介绍,薛直对这位齐师爷也有了一定的认知。他思索了片刻,说:「这位齐师爷丧偶已数载,却一直不曾再娶,想来,他对继室的要求是比较高的。难道是怕继室苛待原配的女儿?」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先否认了:「也不大可能。毕竟女儿又不是儿子,将来也就是备上两份嫁妆,也就打发了。不像儿子,原配的儿子註定要占去大部分的资源。那就是对妻子本身的要求高咯?对了,兄长,你可曾打听到,这位齐师爷的原配是个什么样的人?」薛端道:「我让你嫂子打探过了,他与原配乃是患难夫妻,他的原配是个秀才家的女儿。」 「这样啊。」薛直思索了片刻,道,「秀才家的女儿,那就是小家碧玉了。按理说,这样的男人,最受不住的,是大家闺秀的诱惑。只是,哪家的闺秀,会给一个穷师爷做填方?」 便是大户人家的庶女,那也是用来笼络潜力股的。 薛端嘆道:「正是这个理,所以我才发愁啊。」 一旁的薛蟠却是笑了起来:「老爷怎么忘了,咱们这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吗?」 薛直道:「谁?」 薛端却是恍然:「你是说……元春?」继而扶额大笑,「不错,不错,这的确是个上好的人选。」 薛直不禁奇道:「这元春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就合适了?」 薛端解释道:「你不知道,这元春,乃是我那大姨子的嫡女,去年才从宫里出来,今年芳龄二十有三。」 他这么一说,薛直和薛蝌就明白了。 像元春这样大龄未嫁的女子,除了给人做填方,就只能出家了。而填方一般都不好做,特别是前头的人留夏的有儿子的填方。那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有些人家为了保证原配嫡子的利益,甚至不许继室产子。最鲜活的例子,就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的继室邢夫人。 这个齐师爷三十出头,年纪不算大,前头的原配又没有留下儿子,元春进门之后,必定是要生下自己的儿子的。 而女人有了儿子,心里就有了主心骨,后半辈子也有了依靠。 可以说,除了身份低了些,这个齐师爷于元春来说,不失为一个良配。 「只是不知,荣国府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幕僚了?」薛直觉得,这事八成有的磨。 但薛端却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对于荣国府的那点事儿,薛端不说了如指掌,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这位元春姑娘,怕是不会再让王夫人摆布她。 所以,只要元春自己同意了,薛端再修书一封给荣国府如今的当家人贾赦,相信贾赦有的是法子让贾政同意的。 而贾政同意了,王夫人的意见,也就不重要了。 ****** 借着年节走动的机会,薛王氏屏退左右,仔细跟元春说了齐师爷家的情况,推心置腹地说:「你也大了,心里也一向有主意。所以,姨妈并不把你当孩子。这个齐师爷的身份是低了点儿,但身份低也有他的好处。不说别的,在金陵这个地界,他是绝对不敢对你不尊重的。杨大人在金陵至少还要待三年,你只要趁着这个机会生个儿子,这男人的心自然就会偏到你这里来。」 她见元春虽沉默不语,但脸上却有思索之色,显然没有一下子就否决了,便觉的有门,便也不再多说,只是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觉得合适,就告诉姨妈,我让你姨夫写信回京,自有你伯父替你做主。」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事全看你自己的意思,你爹妈那里,你伯父会搞定的。 元春当既就松了一口气。 ——对于自己母亲王夫人的想法,元春实在是心有余悸。她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在母亲看来,哪怕是做填方,她也该嫁到高门大户去。因为这样,才能给宝玉增添更多的助力。 可是,填方本来就不好做,高门大户的填方就更不好做了。不说远的,就说她如今的伯母邢夫人。她听母亲说过,大伯对先大伯母并不怎么喜欢。可绕是如此,因为有琏兄弟在,现在的大伯母一辈子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也就是这两年,琏儿夫妇对大伯母亲近了。要不然,她绝对是晚景凄凉。 这些事情,母亲想不到吗?她只是选择性地忽视了而已。 毕竟,女儿终归是要嫁出去的,儿子才是给她养老送终的人。那么,为了儿子的利益牺牲女儿,岂不是理所当然的? 对此,元春很理解。 但理解和接受,总是有一道很大的鸿沟的。特别是,在元春已经对父母心灰意冷的时候。 所以,在得知父母不能插手之后,元春心里已经肯了一半了。但是,她还想自己看看。 于是,她对薛王氏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先见见这位齐师爷。」
第474页 「这……」薛王氏迟疑,「还是不要了吧?这对你的名声有碍。」 元春知道,姨妈是真心为自己考虑的,不由感激一笑。 但她却并没有改变主意:「这毕竟是关系我一辈子的事,我还是想先见一见。这倒不是信不过姨妈的眼光,只是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罢了。」 见她执意如此,薛王氏想了想,妥协了:「罢了,你就在我这住几日,我让你姨夫把齐师爷请到家里来做客。你放心,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传出去的。」 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是很严密了。元春心下感激,对姨妈说的这门亲事,就更看好了。 元春这里说通了之后,薛端便找了个机会,说是家中得了一副吴道子的真迹,想让齐师爷去替他掌掌眼。 但凡文人墨客,最爱干的,就是这种事,又雅致,又有钱可拿。齐师爷并不是那种两袖清风的,自是欣然应允。 ****** 薛家有个院子里,专门栽种了梅树,取名就叫「疏影暗香」。冬季宴客,一般都在这个院子里。而薛端宴请齐师爷,自然也是在「疏影暗香」里。 「齐先生,里面请。」薛端和薛直在前面引路。 「两位先请。」 齐师爷相貌不甚俊美,但很耐看,身材高高瘦瘦的,一袭宝蓝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既有过年的喜庆,又有几分清丽飘逸的文人风骨。 元春就站在梅林里,借着花枝的掩映遮住了身形,悄悄观察着这个姨夫和姨妈都看好的人。 相貌倒在其次,难得的是他的神情很坚毅,唇抿得很直,一看就不是一个容易为外物所动的人。 这样的人,好也不好。 好的是他有自己的判断力,只要她付出真心,就会换得尊重;不好的,就是不容易笼络。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够了。 于是,她故意发出了些声响,引得薛端兄弟和齐师爷都往她这里看。 然后,她也没有故作娇羞,而是大大方方地给几人见礼:「给姨夫请安,给二叔请安,见过这位先生。」 无论是薛端还是薛直,都想不到她会来这一出。他们以为,她也就是暗中看一看而已。两人脸上是真真切切的愕然。 齐师爷只觉眼前一亮,红梅冷香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背景。而眼前这个女子,就是那画中人。 直到佳人一笑,飘然远去,他才堪堪回过神来,竟觉得脸颊有些发热。 「咳,齐某失礼了。」 薛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忙道:「齐先生言重了。先生,这边请。」 「请。」他明显有些魂不守舍了。 薛端与薛直对诗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果然,这大家闺秀对齐师爷这样的书生的杀伤力,难以想像的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待到赏画的时候,齐师爷才勉强打起了精神。 薛端也不再吊着他,开门见山地询问道:「齐先生觉得,方才那位姑娘如何?」 齐师爷先是一怔,继而精神一振,反问道:「不知学兄何意?」 薛端捻须笑道:「实不相瞒,那是我的外甥女。因着在宫中做了几年女官,耽误了花期。内子一直想要替她找一个可靠的人,以託付终身,但总也没有合适的。那日,我提前了齐先生,内子便上了心,问了我那外甥女的意见,这才请了齐先生过府。隐瞒之处,还望海涵。」 「言重了,言重了。姑娘家的终身,自是要慎重一些的。」此时此刻,齐师爷哪里还生得出怪罪之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把雅致与高贵结合的如此完美,一举一动,自成章法又落落大方,礼仪周全却又并不刻板。 只是…… 「不知贤外甥女,意下如何?」 薛端笑道:「她既然愿意出来见先生,自然是对先生有意的。」 第258章 薛宝钗(五十二) 「妈, 您是说……元春表姐,要嫁给杨知府的幕僚齐先生?」 纵然这辈子的事情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可是元春居然要嫁人,还是嫁给一个不入流的幕僚, 仍是让宝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难以置信。 倒不是她看不上幕僚的出身, 只是在她的脑子里, 元春可是贤德妃呀!当年贵妃省亲, 多么的煊煊赫赫,让衰败的贾家再次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虽然很快, 就又败落了。 但记忆力嫁给了天子的女人, 突然要嫁给一个小吏, 宝钗一时之间, 实在有点儿接受不能。 薛王氏不知道她的心思, 笑眯眯地说:「齐先生虽然已经娶过一个了, 但前面那个也没留下儿子, 只有两个女儿。等元春进了门, 生了儿子,里里外外的, 还不是她说了算?」 她见宝钗的脸色有些怪异, 以为她w是再为元春不平, 解释道:「不是妈不想给元春找个没成过亲的, 但元春都那个岁数了, 除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泥腿子, 上哪儿去找年岁匹配的?难不成,还要让元春拿嫁妆去填补夫家?」 「妈误会了,女儿只是没想到, 表姐突然就要嫁人了。」见母亲想岔了,宝钗急忙解释。 而且这会儿,她也转过弯儿来了。上辈子元春虽然做了贵妃,却年纪轻轻就去了,据说还是小产之后病故的,死后连个谥号都没捞着,可见圣人对她的凉薄。 而这位齐先生,听母亲说,对元春表姐可谓是一见倾心。相信以元春表姐的手段,会把这最初的惊艷慢慢变成深情的。
第475页 这样一想,似乎给天子做妃嫔,还不如给个小吏做大妇。 只不过,怕她那好姨妈不这样想。 「妈,这门亲事,姨妈同意吗?」 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父母不同意,他们这些亲戚有再好的人选,也都白搭。 薛王氏用汤匙撇了些红枣乌鸡汤送入口中,这才冷笑了一声,道:「她同不同意,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政二老爷同意了,便是父母之命。」 「那他会同意?」宝钗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薛王氏笑了,她放下汤碗,示意鸽子收走,一边拿布巾擦手,一边对女儿道:「傻孩子,荣国府如今哪里轮得到政二老爷做主?赦大老爷有的是法子让他同意。」 宝钗一怔,也笑了。 她是受前世记忆影响太深了,忘了如今的荣国府,可是大房的天下。 眼见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宝钗抛下担忧,就只剩下替元春高兴了。她拉着母亲,兴致勃勃地问:「婚期可定下了?表姐是回京城出备嫁,还是就在金陵出门子?贾家那边怎么说?谁来送嫁?」 见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却跟个大人似的,问这问那,薛王氏觉得颇为好笑,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啐道:「你这丫头,竟是瞎操心!」 见只是点了一下,宝钗的额头上便留了一个红印,薛王氏急忙心疼地揉了揉,给宝钗吃了颗定心丸:「钗儿放心,待这场婚事完了,有齐先生从中周旋,给你立女户的事,就稳了。」 朝廷对立女户卡的极严,像薛家这种有儿子顶门立户的,想给女儿立女户,更是不易。 不过,若是官府有人,礼又送到了,也不是不能通融。 宝钗没想到,母亲撮合齐先生与元春表姐,还有这层原因,顿时眼眶一热,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总是让父母操心。 「好了。」薛王氏笑着把女儿搂进怀里,一边轻轻地拍抚女儿的背,一边说,「元春和你姨妈不一样,她是个好姑娘。就算没有齐先生,我也一直想着要给她找个好归宿。这一回,也不过恰逢其会而已。」 宝钗撒娇道:「我知道是妈疼我。」 薛王氏被女儿哄得通体舒泰。 ****** 再说薛端一封书信送到了京城,贾赦看过之后,也觉得元春能遇见这么个人,也是造化。至少,比起那贼心不死的忠敏王,和老二媳妇儿这段时日给元春相看的那些,强出几条街去。 那都是些什么人吶?不是西宁王世子要纳侧妃,就是缮国公的弟弟要续娶填房。 西宁王与南安王,是四个异性王中唯二剩下的有兵权的,无论是圣人,还是老圣人,都将之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除,便一日不能痛快。 他好不容易在圣人那里露了个脸,勉强让圣人记住,他是个能办事的人。老二媳妇儿倒好,人家不过是许了一张空头的票子,她就把持不住,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了。 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如今荣宁二府又有了起色,西宁王府会看上他家的姑娘?真以为元春是个天仙吶? 还有缮国公的弟弟石墨。 虽说填方也是正室,但石墨多多大岁数了?比贾政也小不了几岁。他最大的儿子比元春还大两岁,小儿子也有五六岁了。元春便是耽搁了花期,今年也才二十三。把女儿嫁给一个小老头儿,亏那王氏干得出来! 还有老二那个假正经,平日里装的道貌岸然的,一口一个圣人之言,话里话外都是说他有辱斯文。这会儿怎么对王氏干的这攀龙附凤的事儿视而不见了? 贾赦虽然不待见贾政两口子,但对几个孩子却都是真心喜爱的,自然是不愿意元春被王夫人给毁了一辈子的。可以说,薛端替元春看的这门亲事,可谓及时雨,来得正好! 只是,这件事若是要成,少不得得使点儿手段。 「铜钱儿,铜钱儿。」 「诶,老爷,小的在呢。」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闻声掀帘子进来了。 贾赦问道:「老二那些清客,如今还剩几个?」 作为贾赦的贴身小厮,铜钱儿深谙自家老爷的心思,对于贾政院子里的事,自然是盯得紧紧的,半点儿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听见老爷问贾政,铜钱儿精神一振,觉得自己盯梢那么多天,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了。 「自从老爷拨乱反正之后,二老爷那里的清客就散了大半。如今剩了有三个,一个叫詹光,一个叫单聘人,还有一个武墉。」 铜钱儿笑嘻嘻地问:「老爷有何吩咐,可是要小的……」他做了个套麻袋的动作,眉毛一挑,笑得猥琐又意味深长。 「去你的,你老爷我是那样的人吗?」贾赦照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没使多大力。铜钱儿笑嘻嘻地拍了拍屁股,狗腿地说:「老爷您吩咐小的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行了,别贫了,老爷有正事吩咐你。」 铜钱儿瞬间正了神色,绝对和主子同步:「老爷您说,小的听着呢。」 贾赦问:「这几个清客,可能为老爷所用?」 铜钱儿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直接就问:「老爷想让他们干什么?」 该说不愧是有什么样的东翁,就有什么样的门客。二老爷那几个清客,煳弄人的本事一流,做学问的本事么……呵呵,只能说,每每都能让贾政成就感满满。
第476页 说白了,他们就是来混吃混喝的。如今贾赦才是当家人,他们怕是早就想找机会巴结上贾赦了。只是贾赦平日里不好附庸风雅,他们一直没有机会。至于贾赦的爱好,他们倒是想投其所好啊,但古董是谁都能玩儿的起的吗? 贾赦的眼力,是荣国府鼎盛时期,无数的珍宝堆出来的。他们这些还要靠巴结贾政过日子的清客,怎么能比得过贾赦?若想以给古董长眼晋身,在贾赦面前,只能是班门弄斧。 所以说,铜钱一听贾赦要用那几个清客,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那是想怎么用都成。那几个人巴不得呢。 贾赦一听,便道:「那行,你随便找哪一个,让他告诉二老爷一件事。」 ****** 这一日,贾政到工部点了卯之后,便出了衙门,直接回家了。 他没有看见,或者是刻意忽略了,工部同僚们目送他离去时,那种妒忌又不屑的目光。 「有些人,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诶,张兄何出此粗鄙之言?」另一个人笑着调侃了一句,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用在某人身上,却是十分贴切呀!」 那张兄冷笑了一声,不忿道:「白占着员外郎的位置这么多年,该他干的事却半点儿没干过。圣上怎么会容忍这样尸位素餐的人占据高位?」 「咳,张兄慎言!」 一个正在整理卷宗的工部官员警告地喝了一声,朝干清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满脸崇敬地说:「圣人自有考量,你我身为臣子,只管为圣人尽忠便是,岂可口出怨望之言?」 这官员穿着青袍,胸前绣着白鹤。这是五品官的常服,显然这位也是个员外郎。那位张兄虽也着青袍,但胸前绣的却是鸶鹭,这是六品的规制。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都是一个部里的,那张姓主事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因而讪讪笑道:「多谢何大人教诲,下官定当谨记。」 「唔。」那员外郎矜持地点了点头,淡淡道,「贾大人乃是先荣国公之子,他的兄长贾将军如今也颇得圣人看重,岂是你我能随意编排的?」 这话看似是向着贾政,但稍微一品就明白了,几乎就是明着说贾政自己没本事,从前靠父亲余荫,如今靠兄长提携。 张主事一脸的受教:「下官知道了。」脸上却是露出了会心一笑。 最先搭话的那个官员「啧」了一声,道:「要说这贾将军也真是大度,这贾存周干出了那样的事,他竟也不计前嫌,还愿意帮他。」 张主事道:「若不是贾将军仁厚,又岂能容忍他借着母亲的势,鸠占鹊巢那么多年?」 幸亏贾政走的快,听不见同僚们的议论。要不然,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就贾赦还仁厚?也不看看他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都快连清客都养不起了。 直到回到书房,让小厮把三个清客都请了过了,听他们争先恐后的奉承了一番之后,贾政才总算找回了一点儿从前当家做主的感觉。 但这还不够。 贾政取出了一篇他自己写的文章,递给离的最近的单聘人,眼带得意,嘴里却无比谦虚地说:「这是拙作,还请三位先生斧正。」 「哦?东翁又有大作?那门下可要好好欣赏一番。」单聘人哈哈大笑着接了过来,先打眼浏览了一番,绕是早有准备,还是觉得牙都要酸倒了。 他们这位东翁做的文章,向来都是空洞无物,无病呻-吟,满纸的酸言酸语。单聘人很有自知之明,知晓以自己的学问,考科举是不可能有前途的,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活儿混口饭吃。 可是这年头,饭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在没有遇见贾政之前,单聘人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学问比他差,自信心却爆棚的人。 他忍着牙酸又看了一遍,总算是挑出了几处还算是能看的地方,照着早就已经轻驾就熟的套路大大吹捧了一番。见贾政面露得色之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那篇文章递给了武墉:「武兄,你看,东翁这篇文章,当真是字字珠玑呀!」 「哦?快让学生看看。」武墉暗暗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就从单聘人手中接过了文章,迅速看了一遍,赞嘆道:「果然是字字珠玑,让学生有胜读十年书之感吶!」 武墉吹捧完了之后,就轮到了詹光。 贾政被他们吹捧得通体舒泰,飘飘欲仙,只觉得贾赦算什么?不过是沾了东府敬大哥哥的光而已。只可恨敬大哥哥有眼无珠,竟然看不见他这样的人才,去提拔贾赦那个草包! 就在这时,詹光脸上突然露出了为难又不忿的神色。贾政一眼看见,不禁询问道:「詹先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啊?」詹光似乎惊了一惊,干笑道,「没……没什么。呵呵,没什么。」 可看他的神色,却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单聘人与武墉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们这样忽悠贾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彼此之间早就有了默契。见詹光露出了这副神色,两人便知晓:需要他们配合的时候到了。 于是,单聘人义正言辞地说:「詹兄,东翁对我们恩重如山,在东翁面前,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詹光有些动容,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顾忌,重重地嘆了一声:「没什么,真没什么,单兄就不要再问了。」
第477页 武墉一脸担忧又大义凛然地说:「詹兄莫不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以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东翁和我们二人,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单聘人也道:「是啊,詹兄,就算我和武兄解决不了,不是还有东翁吗?」 所谓话赶话,赶到这里了。贾政心里明白,如今的荣国府,已经不是他能做主的时代了。可是在这几个幕僚面前,他的形象一向高大,又如何肯让他们看扁了自己? 因而,哪怕他满嘴的苦涩,说出口的,也只能是慷慨之言:「两位先生说的不错,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单聘人与武墉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在贾政看不见的角度里,沖詹光眨了眨眼,那意思是:差不多了啊,你有什么事这会儿就可以说了。 他们几个合力坑贾政多年,彼此间早已默契非凡,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对方明白,下一步该如何配合。他们以往的许多难处,都是这样被贾政主动帮忙解决的。 单聘人和武墉原本以为这一次也一样,他们还替詹光担忧:也不知如今的政二老爷,还有没有能力帮他们解决麻烦了? 他们两个这次帮忙,也有试探的意思。 可他们却想不到,詹光这回不是来找贾政帮忙的,而是收了贾赦的好处,专门来给贾政挖坑的。 「唉!」詹光重重地嘆了一声,脸上又露出了不忿的神色,起身对贾政拱了拱手,一副本不想说,却又不想隐瞒的样子开口了,」门下跟随东翁多年,东翁对门下恩重如山。门下本不想让这些俗事打扰东翁的,可又实在不忍东翁蒙在鼓里,被个妇人牵连,毁了一世英名!东翁,今日门下是忍不住要说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了,不但单聘人和武墉觉得出乎意料,贾政也是目瞪口呆:「先生何出此言?」 詹光嘴唇蠕动了片刻,似乎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贾政意识到,他要说的事不但与自己有关,而且绝对不是小事。他有些着急,不禁催促道:「詹先生有话,但讲无妨,政受的住。」 单聘人两个也是催促道:「是啊,詹兄你就说吧。」 其实,他们两个更好奇的,是詹光此次的目的。似乎不知不觉间,詹光已经比他们多了一条路子了。 「嗨!」詹光跺了跺脚,满脸气愤地说,「东翁不爱出门,因此不知,坊间都是怎么编排你的!」 贾政眼皮子一跳,急忙问道:「怎么说?」 他瞬间就怀疑是贾赦让人专门说他的坏话,坏他的名声。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干的。贾赦贪花好色的名声能传成那样,其中至少有他六成的功劳。其余四成,才是贾母与王夫人的贡献。 詹光似乎是豁出去了,大声道:「他们说东翁卖女求荣,攀龙附凤,枉为读书人!」 这一句,可谓是晴天霹雳,把贾政三人都给噼懵了。 单聘人和武墉是觉得愕然,贾政则是觉得气愤。 贾政最看重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个会读书的名声吗? 在过去的许多年,他靠着这个名声,从贾赦那里抢走了多少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就算是如今,他抢走的都不得不尽数还了回去的今天,这个名声,也是他的一块儿遮羞布,让他能苟在自己的天地里,继续做梦。 如今,竟然有人来败坏他的这个名声,贾政如何能忍? 「一定是大哥,一定是大哥!」贾政喃喃了两句,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语气也变成了笃定,「他从小就妒忌我会读书,得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喜爱。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单聘人和武墉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附和。他们俩都是聪明人,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编排。 他们可不敢肯定,今日自他们口中说出的话,会不会转眼间就传到了大老爷的耳朵里,从而丢了饭碗。 唯有詹光毫无顾忌,同仇敌忾地说:「流言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从自家开始传的。而且,这件事的传播速度,明显太快了点儿。」 武墉弱弱道:「詹兄,这……也不一定就是从家里开始传的吧?」 他也是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提醒一下詹光,当心祸从口出。这意思詹光听出来了,单聘人也明白。 可是贾政却是丝毫体会不到其中的深意,冷笑着接口道:「武兄是个正人君子,自来光风霁月,不明白有些人的心思可以龌龊到什么地步。我这个兄长啊……呵!」 一个欲言又止,一声意味不明的「呵」,给人留下无数的联想空间。单聘人甚至开了个小叉,暗暗吐槽道:二老爷要是做文章有这个水平,早就金榜高中了。 「东翁说的有理。」詹光附和地点了点头,却又话锋一转,迟疑道,「只是,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是东翁身边出了叉子,大老爷也抓不住东翁的把柄啊。」 「詹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贾政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看向詹光的目光也变得极为不善。 武墉二人暗暗心惊:这政二老爷的心胸也未免太过狭隘,詹兄好歹尽心奉承了他那么多年,如今不过是一句话说的不打妥帖,他便要翻脸。 「东翁息怒,詹兄不是这个意思。」武墉连忙出来打圆场。 单聘人也道:「是啊东翁,詹兄对东翁一向忠心耿耿,东翁也是知道的。」
第478页 贾政的脸色仍是不好看:「那他是什么意思?」 「詹兄。」武墉朝詹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赶紧说两句好听的,把这关过了才是正经。 詹光起身,朝贾政拱了拱手,一副忠心耿耿的姿态:「虽则忠言逆耳,但门下为了东翁的清誉,却还是要说。哪怕东翁听过之后,要裁了门下,门下也无怨无悔。」 该说真不愧是靠忽悠贾政混饭吃的,把贾政的七寸拿捏得稳稳的。此言一出口,单聘人和武墉二人着实替他松了口气,贾政的脸色也一下子就变得和煦了起来。 「先生何出此言?」贾政连忙扶住詹光,和颜悦色地说,「政知晓,先生是为了政好。政身边,就却先生这样的人,又怎么捨得让先生走呢?」 詹光顺势起身,一脸大义凛然地说:「既然如此,门下有几句不吐不快之言,就直说了。」 贾政道:「先生但讲无妨。」 詹光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此时原是因尊夫人为大姑娘择婿而起。这样为女择婿原是母亲的本分,东翁对此一无所知也情有可原。只是……尊夫人挑选的人,实在不是什么良配,这可不就给了大老爷编排东翁的把柄了吗?」 听他说起为元春择婿一事,贾政有一瞬间的尴尬。 这件事,贾政其实是知道的,他只是装聋作哑而已。 而他之所以装聋作哑,任由王夫人裁夺,全因王夫人找的人家,给他的好处都很诱人。 但是,对贾政来说,这些好处,却远远不能和他的名声相比。 他假做极其败坏地问:「那个蠢妇,她都选了哪一家?」 詹光心中一定:这事儿成了。 ****** 王夫人用了午膳,正志得意满地和周瑞家的一道盘算,到底哪一家给的好处更多,就听见门口小丫头的请安声:「给老爷请安。」 最近因着元春的婚事,贾政几乎日日都会来她的房里,听她说各家的情况。只是这么早就过来的,还是头一次。 王夫人笑意盈盈地起身去迎接丈夫,但今日接到的,却不是温言细语,而是迎面而来的一巴掌:「你这毒妇!」 王夫人一下子就懵了:「老爷?」 贾政怒气沖沖地说:「元春是咱们的长女,你竟然这样对她!」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王夫人满脸的委屈。 「你还有脸问?」 王夫人道:「就算是官府审案,还要让犯人知晓自己犯了那一条呢。老爷就算要打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贾政冷笑道:「你自己说,你给元春选的夫家,都是些什么人家?」 那神态,那语气,就仿佛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王夫人心头一寒,知晓贾政这是要故技重施了。 ——曾经有多少次,都是贾得了好处的时候不言不语,一但事发,就都推到她的身上,全成了她的错误。他对她喊打喊杀,到最后,自己反而要感激他宽宏大量,没有真的将她休回娘家去。 明知结果会如何,王夫人还是垂死挣扎:「那些人家,老爷不是都参详过吗?都是顶好的。」 「顶好?」贾政怒瞪着她,「若不是詹先生提醒,我还不知道,市井之中已经把我传成什么样了?若不是你对我说,那些人家都是顶好的,我又怎会任你做主,坑害我的女儿?」 詹先生? 王夫人目光一寒,在心里狠狠给詹光记了一比,嘴上则是慌忙为自己辩解:「老爷,妾身也不想啊。可是元春都那么大年纪了,像她那个岁数的公子哥儿,早都已经成婚了。咱们元儿千娇百宠地长大,老爷忍心她嫁给一个泥腿子吗?」 贾政的神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斥道:「那你也应该选一个好的。」 「怎么就不是好的?」王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委屈道,「元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这个当娘的,还会害她不成?」 她又说了许多,总算是把贾政的怒气给消了下去。只是,贾政也说了:「你先前找的那些,都推了吧。外面传的,实在不好听。」 「是。」王夫人万分不甘地应了,话锋一转,就问道,「也不知是谁见不得咱们好,去传这种流言?」 「哼!」贾政冷笑了一声,反问道,「还有谁?」 王夫人瞪大了眼睛,尖叫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偏老太太如今也偏着他,事事都顺着他!」 贾政也十分气恼:「他从小就妒忌我,如今抓住了机会,可不就可劲儿地摸黑我?」 王夫人不甘心地说:「老爷,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贾政嘆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耽误之急,还是先把元春嫁出去。她都那么大了,再留着她,也不好。」 ——家里留着这么一个老姑娘,外人可是要说闲话的。 王夫人也发愁:「老爷放心,我再找找,总有合适的。」 「那好,我还有事,先回书房了。」贾政说完,转身就走了,半丝留恋也无。 王夫人暗暗咬牙转头对周瑞家的道:「我乏了。去,叫赵氏过来,给我捶捶腿。」 赵姨娘正给贾环做衣裳呢,就被周瑞家的叫到了正房,给王夫人锤了两个时辰的腿,累得腰酸背痛。偏晚上贾政又去了她房里,她还得打叠起精神,来伺候贾政。
第479页 ****** 「老爷,成了。」 铜钱儿得了詹光传过来的消息,喜滋滋地找贾赦报信邀功。 贾赦微微一笑,道:「干得不错,老爷先给你急着,等这事办成了,一块儿赏你。」 铜钱儿嬉皮笑脸地说:「能替老爷办事,是小的的荣幸,那里还敢讨赏啊?」 贾赦一扇子敲在他的头顶上,笑骂道:「就你小子皮!老爷我自来赏罚分明,该你的,你就拿着。」 「那小的就先谢谢老爷了。」 「唔。」贾赦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找几个舌头长的丫鬟婆子,让她们在老二的必经之路上,传点儿话。务必要让老二每天都能听见。」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贾政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下人议论,说是元春老大不小了,婚事却还没个着落。定然是二老爷和二太太,见大姑娘没在宫里挣出个前程,所以就不管她了。 贾政气得七窍生烟,心里恨元春没本事,那么多年都没入了贵人的眼;恨王氏磨磨蹭蹭,这么久了还没找着合适的人家。 这一日,金陵薛家大张旗鼓地派人上京,给荣国府送来了元宵节的节礼,一道送来的,还有一封给贾政的书信。 贾政展开一看,真是瞌睡了送枕头。他正愁元春的婚事呢,薛妹夫就给了个人选。 是个读书人,还有举人功名? 这真是太好了! 只是,给人做幕僚的,身份到底是低了些。 他带着心事,自然心不在焉。赵姨娘又惯会察言观色,很快就哄着他把事情说了。 赵姨娘听了,暗暗冷笑:王氏呀王氏,你不是一心盼着你女儿能攀高门吗?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老爷,」赵姨娘柔声道,「依妾身看来,这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哦?此话怎讲?」 赵姨娘道:」这位齐先生的身份是低了些,可也是正经的读书人,必定懂规矩守礼。大姑娘嫁过去就是正室,必定不会受委屈的。再则,老爷若则了齐先生为婿,外人定然会赞扬老爷不攀附富贵,提携晚辈的。」 前面的倒也罢了,最后一句,简直就是挠在了贾政的痒处。 赵姨娘一看,有门儿,就再接再厉,处处都是在为贾政考虑。 反正,等王夫人知道的时候,贾政的回信已经寄出去了。并且,他还在赵姨娘的撺掇下,禀报了老太太,询问该如何发嫁元春。 王夫人气得七窍生烟,但贾政和老太太对她来说,就是两座五指山,她一个也翻不了。 贾赦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很是满意,好好赏赐了铜钱儿之后,就静等着老太太叫他过去了。 而老太太也没让他等很久,贾政禀报了之后,她便让鸳鸯把贾赦请到了春熙堂。 「给老太太请安。不知老太太;今日叫儿子来,有何吩咐?」 贾母不满道:「怎么,我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了?」 贾赦淡淡道:「老太太言重了,儿子不敢。」 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气得贾母心口疼。 但元春的事,还需要贾琏跑一趟,她不得不忍着怒气,和颜悦色地和贾赦说话:「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元春的事。」 「元春?」贾赦疑惑地蹙眉,「元春能有什么事?」 贾母道:「元春也老大不小了,政儿给元春找了个婆家。」然后,她就把齐先生的事给贾赦说了一遍。然后,图穷匕见,「我准备让琏儿到金陵走一趟,把嫁妆给元春送过去。还有琏儿媳妇儿,也跟着去替元春操持婚事。」 贾赦的眉毛一下子就拧成了结:「琏儿还有别的事呢。还有琏儿媳妇儿,家里里里外外的,哪里离得了她?」 这就是不乐意了。 贾政道:「大哥,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请别迁怒小辈。这可是元春一辈子的事儿。」 贾母原本就心里有气,被贾政这么一挑拨,脸色就更不好了。 贾赦似笑非笑地看着贾政,口中对贾母道:「老太太你看,这贾存周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功夫挑拨离间,分明是不稀罕我儿子帮忙。这件事,恕琏儿无能为力了。」 贾政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在过去的许多年,他都是用这个方法,打击贾赦在贾母心中的地位,逼贾赦不得不妥协。今日他之所以说的那么顺嘴,一是习惯了,二就是潜意识就以为,只要母亲坚持,贾赦就一定会妥协。 可谁曾想,贾赦会这么明白的把他的心思给挑明了? 「大哥,你胡说什么呢?」贾政急忙反驳。 而贾母则是有些尴尬,心里也觉得贾政有些分不清状况,不识好歹了。 但整个荣国府,会办事,能办事的,都在大房,这件事,还非得让贾琏夫妇出面才妥当。 因为贾琏不但是元春的堂弟,更是荣国府的继承人,不但给元春长脸,也是给她撑腰,让她那夫家有所顾忌,不敢苛待她。 当然了,如果贾赦愿意跑一趟,那就更好了。 可现实是贾赦在圣人面前正得脸,根本就脱不开身。而且贾母再不愿意承认,心里也明白,荣国府之所以能起死回生,都是因着贾赦的缘故。她心里也不太想贾赦这个时候出远门,以免回来之后,圣人就忘了他是谁了。
第480页 所以,她难得软下了声音,对贾赦道:「老大,元春不容易,你就别跟老二一般见识了,他一向就是个五不找六的。」 「母亲!」贾政难以置信,有朝一日,母亲的这些话,会反过来用在他的身上。 贾母却是斥责道:「老二,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大哥赔礼?」 这与往常完全颠倒的境遇,让贾赦幸灾乐祸,贾政憋屈非常。他希望贾赦能见好就收,可是贾赦却是昂着头,踮着脚,腿肚子轻轻晃着,一副等着他大礼赔罪的模样。 贾政无法,只得深深地作了个揖,咬牙道:「都是小弟的不是,大哥大人大量,别和小弟一般见识。」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 贾赦耻笑了一声,对贾政这种又当又立的态度嗤之以鼻。 自古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能屈能伸?就贾存周这样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转身吩咐鸳鸯:「去,把琏儿夫妇找来。」 鸳鸯悄悄看了贾母一眼,见贾母轻轻点了点头,这才低低应了一声:「是。」低头走了出去。 ——看来,这个府里,往后做主的,就真是大老爷了。那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早早认清了风向的好。要不然,一着不慎,一家子都得吃挂落。 第259章 薛宝钗(五十三) 贾琏今日正好忙完了贾赦交代的事, 难得的悠闲,就歪在榻上看凤姐儿见管事媳妇儿,处理家事。他是越看就越觉得自家媳妇好看,恨不得立马抱在怀里亲香一番。 但不知从何时起, 凤姐儿待他开始淡淡的, 也不再管他在外面鬼混了。 更可怕的是, 前些日子, 她忍不住勾搭了一个二等丫鬟,正好被凤姐儿撞见了。 当时,无论是贾琏还是那个丫鬟, 都惊得魂飞魄散。贾琏好悬没吓得萎了过去, 冷汗出了一身。 ——王熙凤是什么人?了那是出了名的眼里不揉沙子。她嫁过来时带的陪嫁丫鬟, 除了平儿小心谨慎, 又不爱让贾琏进身以外, 余下的早不知到哪里自生自灭去了。 「二奶奶饶命, 二奶奶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 再不敢了!」那丫头也是机灵, 知道贾琏靠不住,「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凤姐儿脚前, 不住地磕头求饶。 而贾琏在最初的尴尬过后, 已经能强撑着面子, 若无其事地把方才扯开的衣裳系了回去。 他已经做好了这丫鬟会被凤姐儿处置了的准备。 可谁知道, 凤姐儿却是半点儿怒色都没有, 只是问那个丫鬟:「你叫他得手了没?」 那丫鬟白着脸, 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二爷已经收用了你,待会儿就收拾收拾,搬到西厢房去住吧。」凤姐儿淡淡地说完, 又嗤笑了一声,对那丫鬟道,「原本我还想着,若是你没被他得手,就给你找个好婆家。如今看来,你是没这个命了。你看看,出了事,他连一句保你的话都不肯说,你跟着他,图什么?」 那丫鬟低着头,咬着唇,低声道:「谢谢二奶奶。」 贾琏却是调笑道:「小的又是哪里惹了二奶奶了,值得奶奶这样埋汰我。这前面的事,归爷们儿管,后宅的事,归奶奶管。这丫头,自然也是任凭奶奶处置。」 凤姐儿瞥了一眼方才喜色外露,这会儿却一下子又白了脸的丫头,对着贾琏笑道:「既然二爷喜欢她,直接开了脸做通房就是来。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倒显得我多不容人似的。」 贾琏见她不似作假,不由诧异:「奶奶怎么突然就贤惠了起来?」 凤姐儿嗔道:「这些年,二爷家里家外的招惹了多少?我要是真箇爱捻酸儿,早气死了。」 贾琏急忙赔笑:「是我说错话了,奶奶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 凤姐儿呛了一句:「我哪里计较得过来。」她转而拉着平儿的手,笑着说,「二爷要立新人也行,但我这里,却是要给平儿讨个名分。」 平儿心头一惊,急忙道:「奶奶,我……」 凤姐儿伸手掩住了她的嘴,斜睨着贾琏,声音婉转!「这名分,二爷到底是给,还是不给呢?」 她眸光潋滟,潺潺如水波荡漾。贾琏被她这么瞧着,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都听奶奶的,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好,」凤姐儿道,「待会儿我就去回了太太,回头正式摆了酒,立平儿做个姨娘。」 ! 「好好,都听奶奶的。」贾琏馋着脸凑上来,「奶奶……」 谁知,凤姐儿闪身就避开了,扬声道:「二爷还是留下来安抚新人吧,我和平儿呀,这就给二爷腾地方。」 说着,当真拉着平儿就走了。 「诶,奶奶!」贾琏气急败坏,甩袖骂道,「这蹄子,把人的性儿勾起来了,她却走了!」 先前那丫鬟见凤姐儿走了,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媚眼如丝地往贾琏身上蹭,娇滴滴地道:「二爷,二奶奶走了,奴婢不还在这儿的嘛。」 「去去去,爷烦着呢!」 「二爷~」那丫鬟被推了个踉跄,不甘地喊了一声。 贾琏摆了摆手,赶苍蝇似的:「快走,快走,别让爷再说第三遍。」 这凤姐儿突然贤惠起来了,贾琏非但不高兴,反而憷得慌。试想:这老虎突然改吃素了,搁谁也得仔细掂量掂量啊。
第481页 不但贾琏憷得慌,平儿心里也毛毛的。 跟着凤姐儿出来之后,走了不到百步,她已经悄悄觑了凤姐儿七八回了。 凤姐儿又不是个瞎子,如何会察觉不到? 也是她往日待平儿太过严苛了。 她嘆了一声,和声对平儿道:「你也不用担惊受怕,你奶奶我是想通了。我这里整日喊打喊杀的,弄得名声也坏了,却也挡不住你二爷偷腥,何苦来哉?从今往后,我就撂开了手,随他去吧。左右这府里也不缺那一个月的几两银子。」 平儿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当真没有半点儿勉强,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期期艾艾地说:「那也不用提了我呀。我宁愿一辈子给奶奶做丫头。」 凤姐儿瞭了她一眼,笑道:「傻丫头,你想啊,反正你二爷往后也是要带新人的,我可捨不得将来让旁人越过了你。」 平儿的脸颊当时就红得跟抹了胭脂似的,吶吶地喊了声:「奶奶」羞羞怯怯的,多余的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凤姐儿见状,「噗嗤」一笑,伸手拉了她一把:「好了,走啦。趁这会儿去回了太太,明儿就替你摆酒。往后啊,这府里的人见了你,也得称一声平姨娘了。」 「奶奶,您就别取笑我了,没影的事儿呢。」 「怎么就没影了?你家奶奶我这不就给你恩典了吗?」 这话落在平儿耳中,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你家奶奶「这四个字。 她抬头看了一眼凤姐儿窈窕的背影,忽而抿唇一笑,小跑追了上去。 「奶奶且等等我。」 她虽然不知道奶奶怎么就忽然想通了,但奶奶能不再因着二爷荤素不忌而伤心恼怒,她就觉得高兴。 贾琏一直在等凤姐儿发难。 可一直等到平儿成了姨娘,彩屏也正式成了通房,凤姐儿那边也没个动静,每日里该干啥干啥,好像不知道贾琏招惹了丫头似的。 哦,彩屏就是那天那个丫头。 贾琏所有的提心弔胆,仿佛都是他自己想太多了,自作自受。 他终于相信了,凤姐儿是真的学得贤惠了。 但贾琏却发现,对于这件期盼已久的事变成了事实,他并不如想像中的高兴。 凤姐儿不爱管着他了,他自己反而不自在,再看见那些俏丽的丫鬟,风骚的妇人,也不觉得心里痒痒了。 这可真是……他自己都想骂自己,真是贱的慌! 就比如这会儿,凤姐儿一心一意地处理家事,他却总想撩拨撩拨她。凤姐儿被他骚扰地不耐烦了,蹙眉道:「我这儿正忙着呢,二爷若是没事,就找彩屏玩儿去吧。」 贾琏脸色一沉,片刻后,压着怒气嬉笑道:「奶奶这是撵我呢。」 凤姐儿瞭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既然看出来了,你还不快滚? 贾琏心里一恼,甩袖就要走,却又不甘心,重新坐了回去:「你忙你的,我等一会儿就是了。」 凤姐儿蹙了蹙眉,当真不再搭理他了。 两个月前,凤姐儿做了个梦,一个很真实的梦。 在梦里,贾琏不但背着她在外面偷娶了二房,还和那二房商量着要等她死了,把那二房扶正。 这是有多盼着她死呢! 梦境的最后,她也的确是死了。在被贾琏休了之后,又逢贾家事败,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狱神庙里,临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巧姐儿有没有脱离苦海。 她是真喜欢贾琏,从小的时候第一次来贾家见到这个哥哥,她就喜欢。 要不然,她何至于连一个人都容不下? 可正因为喜欢,她才更接受不了贾琏对她的绝情。 梦醒了,她自己偷偷哭了一场,决心要把心思从贾琏身上收回来。 梦里,也只有平儿一心想着她。可是平儿是个丫头,早被拉出去发卖了。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着了。 她恨,恨自己怎么不早些做了这个梦? 要是早些做了这梦,她定然给平儿找个好婆家去,怎么会让她再被贾琏那杀才给糟蹋了? 鸳鸯就是在这时候找过来的。 「给二爷二奶奶请安。」她直觉这氛围有点儿莫名的紧张,又认清了荣国府如今的形势,不敢造次,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请安。 「是鸳鸯姐姐来啦。」凤姐儿示意正回事的婆子先等一等,笑眯眯地问,「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鸳鸯亦是笑得跟喝了两斤蜜水似的:「老太太叫二爷和二奶奶过去呢。」她顿了顿,又主动说,「大老爷和二老爷也在。」 夫妻二人都有些诧异:这鸳鸯往日里在他们面前,可不是这个态度呀。看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对他们大房来说,还是好事。 两人心里有了底,便不迟疑。凤姐儿把平儿留下,让那些管事媳妇儿有急事的都先回了平儿,没急事的就先散了。 两人跟着鸳鸯到了春熙堂,给各位长辈请了安,便听见老太太道:「琏儿,我有件事需要你跑一趟。」 贾琏笑嘻嘻地答话:「老太太您说。」却没有一口答应。 贾母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嬉皮笑脸的全不在意,不由暗暗一嘆:这大房,她是彻底掌握不住了。 但这会儿她是有求于人,心里再不高兴,也得和颜悦色:「你二叔给你元春姐姐找了门亲事,是金陵的一户人家。只是,从金陵到京城,一来一回的路途遥远,就不让你元春姐姐回来了。我的意思是,你们两口子到金陵跑一趟,发嫁了元春。」
第482页 「原来是这回事。」贾琏先看了看贾赦,见他爹点了头,这才笑着应了,「老祖宗只要不嫌孙儿误事,跑一趟又值什么?」 见贾赦表了态,凤姐儿便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不知,大姐姐的嫁妆要怎么准备?除了我和二爷,家里还有谁一块儿去送嫁?好兄弟毕竟是大姐姐的亲兄弟,他去不去呢?」 原本,贾母是捨不得宝玉远离的,但凤姐儿说的也有理,元春出嫁,父母不在场也就罢了,若是亲兄弟也不在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再者说,宝玉也老大不小了,眼见着贾赦是绝对不会过多照应宝玉的,他日后还得靠自己。她这个老婆子还能活几天? 「就让宝玉一起去吧,元春最疼的,就是宝玉了。」贾母扭头吩咐鸳鸯,「待会儿宝玉下学了,就让他到我这里来,我有事交代他。」 「是,老太太。」鸳鸯乖巧地应了。 贾母沉吟了片刻:「至于嫁妆,元春毕竟是荣国府的嫡长女……」 「是二房的嫡长女。」贾赦如今是半点儿情面都不留。 贾政暗暗握紧了拳头,觉得贾赦是在藉机羞辱他。 就连贾母也噎了一下,道:「元春再怎么说,也是咱们家唯一的嫡女。她的嫁妆若是寒碜了,叫底下的妹妹怎么办?」 贾赦笑了笑,舌头舔了舔后槽牙,吊儿郎当地说:「给多少嫁妆,你们随意,反正咱们虽然还住在一块儿,内里早已经分了家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元春的嫁妆,大房是不会出一分的。 凤姐儿忙在一旁打圆场:「老爷放心,老太太那么疼爱大姐姐,嫁妆自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哪里用得着咱们操心?」 话里话外,和贾赦是一个意思。 贾赦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干脆利落地向贾母赔罪:「母亲赎罪,是儿子急躁了。」 贾母噎得心口疼。 ——这个不孝子,每次喊她「母亲」,准没好事! 但两份已经析产了也是事实,大房执意不肯出嫁妆,只得二房自己安排。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想起来,元春出嫁,是该先与她的母亲商议的。 「鸳鸯,去把二太太请来。」 听说自己的女儿要嫁给一个无官无品的小吏,王夫人自然是极力反对:「元春可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怎能能嫁一个白身?」 「老二,你也不管管你媳妇儿?」贾赦目光如电,冷冷地看向贾政。 贾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大哥,你要干什么?」 他记得,前几次贾赦露出这种神色之后,都揍了他一顿。 贾赦斥道:「哪里还有什么国公府?圣人早已下旨,给府里换了匾额。如今,只有一等将军府。你媳妇儿说什么国公府,是对圣人的决定不满吗?」 贾政嘴唇抽动了一阵,突然回身,狠狠地给了王夫人一巴掌:「蠢妇,你胡说什么?」 一等将军府,自然是一等将军的家,而一等将军贾赦,却只有迎春一个女儿。 贾政在别的地方样样稀松,对这等名分之分,却分外敏锐。 这一巴掌,他打得万分屈辱。 无论王夫人怎么闹,贾政已经决定的事情,她也无可更改,只能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在否定齐先生的时候,口口声声是为了元春好,说元春是她最疼爱的女儿,不忍心她出嫁了连个诰命都没有。 可是,在商量元春的嫁妆的时候,她却又换了一副嘴脸。 先是要大房出嫁妆,但无论是贾赦还是凤姐儿,自然都是不肯的。 然后,她又惦记上了贾母的私房。 对于贾母的私房,贾赦是不在乎的。他从祖母那里继承的私房,绝对不是贾母那点儿东西能比的。 可他不在乎,却不代表贾琏和凤姐儿也不在乎啊。 他们认为,都是贾母的子孙,私房钱他们都有份儿。 但贾母如何肯呢? 在贾母心里,她的私房钱,那都是留给小儿子的。就算贾政不用,那也该是宝玉的。 她不愿意,小辈们也不能逼迫她。最后,这嫁妆就只能由二房自己出。 但王夫人自己,也不愿意出多少,只愿意出三千。 这个时候,就该贾赦出厂了。 「三千?这还真是亲爹娘。」贾赦用一种鄙夷不屑的目光蔑视着贾政,用炫耀般的语气说,「我家迎春虽然才开始相看,但邢氏已经为她备了五千两的嫁妆,了。琏儿媳妇儿疼爱妹妹,又添了一千。我家迎春一个庶女,都有六千的嫁妆,元春还是嫡女呢。啧啧!」 这个「啧啧」,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但用在这里,实在是妙极。贾政的脸色一下子臊得通红,气急败坏地沖王夫人训斥道:「你不是最疼元春吗?就给她那么点儿嫁妆?」 王夫人也很委屈:「老爷,你也要想想宝玉呀。宝玉可还没娶媳妇呢。」 提到宝玉,贾政也有些迟疑。贾珠早逝,宝玉就是他唯一的嫡子了,而且聪明伶俐,在诗文上极有天赋。 至于庶子贾环,被贾政下意识地忽略了。 但贾赦就是要给他们添堵的,明知道他们不想给元春多少嫁妆,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他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反正元春嫁得远,人家就算笑话她娘家给的嫁妆少,也是在金陵的,你们也听不见。所以,不用在意的。」
第483页 这是一句大实话,贾政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但以贾政这要脸不要命的性子,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今贾赦说了出来,就是戳破了贾政的遮羞布,逼得他不得不给元春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以全自己的脸面。 到最后,他硬是逼着王夫人出了五千两银子,交给了凤姐儿,让凤姐儿到了金陵后,就近给元春置办嫁妆。 ****** 正月十七,刚过了年,贾琏和凤姐儿便带着宝玉,乘船往金陵而去。 至于掌家权,凤姐儿直接託付给了邢夫人,让准备趁机捞一笔补充损失的王夫人的想法落了空。 王夫人咬牙切齿,邢夫人则是暗暗冷笑当年,她刚进门的时候,也管过家。但那时候,她对府里的情况不熟悉,被王氏给坑了一把,不但丢了好大的脸,还让贾母有藉口夺走了管家权。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管家,没有机会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如今么……风水轮流转,她若是不趁机给王氏点儿颜色瞧瞧,王氏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凤姐儿一行一路顺风顺水,半个月之后,就到了金陵。 因着提前送了信,元春一早就吩咐人在码头等着,等人一来,就被迎进了老宅。 元春见凤姐儿来了,心里叫了一声好。 原本,她是想着,替大老爷梳理一下金陵的族人,政治一下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蛀虫们,以换得更多的筹码的。 可是如今,境况不同了。姨妈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她已经不需要藉助伯父的力量了。 但她毕竟还是贾家的女儿,自小又被贾母教导的以家族为重。如今虽然她对父母失望了,但这种败坏家族声誉的人,她也容不得。 原本她还担心来的是母亲,发愁这些事情不好让母亲做主。如今来的既然是凤姐儿,那就一切好说了。 凤姐儿既是贾家的当家奶奶,又是正统继承人贾琏的妻子,此事由她来管,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凤姐儿没想到,她来了金陵之后,还没替大姐姐操办婚事,大姐姐倒是先送了她一份儿大礼。 经过秦可卿的规劝,凤姐儿可算是明白了,一等将军府的一切,往后都是他们夫妻的,她是主人。凤姐儿也终于有了领域意识,不在如从前一般,能管家就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对王夫人挪用公中财物的事视而不见。 连王夫人她都容忍不了,又岂能容得了这些远在金陵的族人,败坏贾府的名声? 在那个梦境里,贾家最后落得那般悽惨的境地,这些族人仗着宁荣二府胡作非为,也出了一份助力。 这一次,她绝对不要落得和梦里一般的结局。她要护着她的大姐儿,护着平儿,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我来金陵的时日不长,不比他们根基深厚,暂时也就搜集到这么多证据。你且看看,用不用得找?」 「自是用得着的。」凤姐儿满脸感激,继而又愤愤道,这些个蛀虫,咱们贾家在金陵的名声,都被他们给败坏光了!」 原本她还想着,置备嫁妆的时候,那五千两银子还能漏下一点儿。如今她却是恨不得再给元春添一点儿。 第260章 薛宝钗(五十四) 因着元春早早便进宫了, 贾琏和元春相处过,宝玉也被元春教导过。他们两个都和元春有一定的感情,前来送嫁,都是带着不舍又欣慰的心情的。 便是常说什么女子未嫁之前是珍珠, 嫁了人之后就变成玉眼珠子的宝玉, 在听多了风言风语之后, 也希望走自己的大姐姐能找一个好归宿, 不用受那些庸人的指指点点。 但王熙凤不一样。 她虽然在往贾家做客的时候,也和元春见过。但那个时候,无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 都希望元春成为一个温柔娴静的庶女, 以便日后讨得贵人欢心, 又怎么会愿意让她和凤姐儿这个假小子一块儿玩耍? 因此, 她俩可没啥感情。 非但如此, 因着王氏作的妖, 凤姐儿对元春还有迁怒之意, 更是坑她没商量。 在凤姐儿心里, 王氏当年借着管家之便,从公中偷盗了多少财务?这些可都是他们大房的东西。 虽然分家的时候, 贾赦逼着王夫人把偷的都吐了出来。但凤姐儿可不相信, 王夫人会乖乖归还全部。 所以, 拿到那五千两为元春置办嫁妆的银子之后, 凤姐儿根本就没打算实打实地把这五千两都用了。反正到时候她就说她在金陵人生地不熟, 买东西的时候被人给坑了。元春还能挨家挨户地问不成? 但如今, 既然元春送了她这么大一份礼,她也不好再因着王夫人而迁怒元春了。 ——算了,区区五千两银子, 就算是她绞尽了脑汁,又能留下来多少?就当结个善缘了。 元春也是不知不觉就躲过了一劫,虽然她根本就不差那点儿钱。她在宫里用不着而攒下的那些银票,她原本是有还给母亲,补贴家用的意思的。可王夫人与贾政一前一后的言行,让她彻底寒了心。 在父母那里寻求不到安全感,宝玉看着也不是个靠谱的,元春几乎不用怎么考虑,就息了最初的心思,果断改变主意,把那笔银子拿来傍身了。 因着王熙凤特别尽心,又有薛王氏从旁帮衬,元春的婚礼办得是体体面面,热热闹闹。
第484页 眼见着前世命运悲惨的故人,今生有了好归宿,宝钗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欣慰与豪情来。 ——既然元春表姐能改变命运,那么林妹妹是不是也能呢? 元春嫁给了齐先生,齐先生得了心上人做娇妻,对替他们牵线,又是亲姨夫的薛端十分感激。得知薛端想要给爱女弄个女户,他表示这根本不是事儿,都不用通过杨大人,他在整理衙门文书的时候,稍稍添一笔,也就成了。 但他是真把薛端当成自己人了,虽然他自己都能办,但还是替薛端引荐了杨大人,以这件事作为契机,让薛端和杨大人建立了初步的交情。 此事,不但薛端求之不得,其实杨大人也是乐见其成的。 杨大人初来乍到,不但像薛家、萧家这样的富贾乡绅想要要弄清楚杨大人的秉性和底线,杨大人也想向他们透漏一点儿他想让他们知道的事。 只因为官一任,不过三载,但这些富贾乡绅却是世世代代扎根于此,彼此之间的势力盘根错节。若是这些人有心给他捣乱,杨大人别说在这里做出政绩了,怕是全身而退都有些难。 这还是因为金陵乃内陆繁华之乡。那些在边境或者是南疆为官的,因得罪了乡绅而死的不明不白的,不知道有多少。 原本,因着卢师爷的缘故,杨大人选的是黄家做突破口。作为回报,他也不介意在任期间庇佑黄家一二。 但黄家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居然妄图通过他,一举压下金陵所有的乡绅。偏许多人家都不服,因此,黄家迟迟都没有进展。对此,杨大人不满已久,早就想着要换一家了。 因此,听说齐师爷要与薛家结亲,杨大人是乐见其成。 如今,经过齐师爷牵线搭桥,杨大人与薛端、薛直两兄弟会晤之后,稍微露出了点儿意思,薛端立刻会意,并拍着胸脯打包票:这件事,包在他身上。他回去之后就联络萧家,然后会在上巳节那日,组织一众乡绅踏青。 「介时,大人若是有暇,还请带着尊夫人一块儿,与民同乐。」 见他这样上道,杨大人哈哈大笑:「一定,一定。」 一时宾主尽欢。 等薛端从杨大人家里出来的时候,宝钗的户籍,已经落实了。 ****** 「成了!哈哈。」薛端一到家,就对着妻子炫耀。 虽然这话没头没尾的,但薛王氏今天一天就忧着这件事呢,自然知道丈夫说的是什么。 她几乎是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握紧了双手:「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自己也承认,两个孩子里,因为薛蟠是男孩儿,又是稳定了她地位的头一个孩子,她更疼爱的是儿子薛蟠。 但女儿她也一样疼。 若是一般人家,得知女儿竟然厌恶男子的靠近,一定会举得这是一种耻辱,会觉得女儿有问题。甚至于,为了家族的名声,还会逼迫女儿嫁人。 反正,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只要不想着高攀皇室,嫁过去就一定是正室。不就是不喜欢和丈夫同房吗?这都不叫事儿,大不了到时候把小妾生的儿子抱养一个嘛!只要去子留母,养的熟了,和亲生的也没多大区别。 ——这才是时间大多数父母最常见也最理所当然的处理方式。 但薛王氏却很快就对女儿妥协了,併名言会帮女儿解决问题,让她不要多想。 薛家的大事一向都是由薛端拿主意,薛王氏也习惯了有事听丈夫的。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她甚至都没有考虑丈夫的态度,就立马对女儿妥协了。 要知道,这种可能会影响家族声誉的事,薛端作为一族之长,是不大可能容忍女儿胡闹的。 是的,就像辛馨的所作所为,在薛端看来,就是胡闹。 由此可见,薛王氏对女儿的疼爱之心。 见她这么高兴,薛端就给她泼冷水:「既然钗儿立了女户,就和儿子是一样的了。将来这家产也要分她一份。也不知道,这事儿蟠儿和他媳妇儿怎么想,楼家那边又怎么想?」 提起楼家,薛王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说:「这是咱们家自己的事,别说楼家只是出了个皇子侍妾,他就是出了个皇妃,也没有管别人家事的道理。」 「至于蟠儿媳妇儿……那孩子是个通情达理的。」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了。 目前看来,楼玉瑶是不错,上敬公婆,中爱丈夫,下悌小姑。 但那都是因为没有动摇到她的利益。 薛家的家财并不是几千几万两,甚至不止几十万两。在这个五两银子就够十口之家一年嚼用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足以让兄弟反目,夫妻成仇的财产。 若是老老实实地出嫁,薛端夫妇再疼爱女儿,能给她十万嫁妆已经是顶天的了。 但如果将宝钗当成儿子一样,那就要像对待嫡次子一样,至少分她三成的家产。 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面对这么多的钱财从自己手中流出去,会没点儿情绪? 薛王氏以己度人,也不觉得自己会那样大度。 薛端暗暗摇了摇头,决定这事还是自己出面解决吧。 这件事的关键,在楼家和薛蟠。别看薛王氏口口声声说什么这是家事,别人管不着。但楼玉瑶是楼家的女儿,楼家当初把女儿嫁过来的时候,可没想到薛家的女儿会立女户,和自己女婿争家产。
第485页 这事如果解决不好,他薛家难免有骗婚的嫌疑。 反倒是儿子薛蟠,薛端不怎么担心。 或许薛蟠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对待亲人,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好。别说是给钗儿三成家产了,就算是给钗儿一半,蟠儿也不会有意见的。 把楼家和蟠儿都搞定了,楼玉瑶一介女流,不管乐意不乐意,她都得妥协。 算了一圈儿之后,这事是薛家的家事,最关键的,竟是要搞定楼家。薛端想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罢了,先不说这个了,太太准备一下,明天就请萧大夫人过府一叙。」 薛王氏瞭然,幸灾乐祸地问道:「可是黄家那边……」她没有说完,只是朝自己的丈夫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薛端笑着点了点头,不屑地说:「没那么大脑袋,就别争那么大的帽子。明明是家猫一样的胃口,却偏要与山猫争食,撑死了也是活该!」 若是黄家不那么贪心,早早联络了薛家与萧家,两家顾忌卢师爷,又得承黄家的情,自然会帮黄家把另外几家压下去。 但黄家家主的自信心爆棚,薛家与萧家就只好冷眼旁观咯。 果不其然,黄家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和萧大夫人的会晤很顺利。萧大夫人并不是个掐尖要强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毫无芥蒂地培养德大奶奶吕氏。 而薛端明白一枝独秀的风险,也无意要压下萧家一家独大。甚至于,他觉得再有一家崛起,三家相互牵制,才是最稳定的。 原本,黄家是有这个机会的。可如今么…… 呵呵,还是再看看吧。 和萧家达成共识之后,两家分别给相熟的人家散了帖子,并且很默契地避开了黄家。那些接到帖子的人家也不是傻子,知道黄家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都默默地决定了疏远黄家。 黄家家主也意识到了,他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薛家与萧家。这会儿,他正后悔莫及的到处送礼请託。但没人愿意搭理他罢了。 谁让他们家当初那么嚣张呢? 等上巳节过后,杨大人与金陵的乡绅富贾达成了某种默契,知府衙门也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了。 当然,这些和宝钗其实关系不大。宝钗更关心的,是费劲千辛万苦,终于从杭州和湖州重金聘请了几位绣娘的事。 至于苏州,因着刘家在苏州的缘故,辛馨不想去触霉头,就没有去。 绣娘有了,辛馨又藉助姑婆的势力,很是招募了些孤女和无依无靠的寡妇做绣工、干杂活,她的玲珑绣坊终于有了个架子。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草台班子总算搭起来了。 一开始,因着辛馨自己的名声不佳,用的绣工也都是些孤女、寡妇之类的,愿意到她们绣坊买东西的人不多,几乎全靠宝钗和萧灵撑着。 但薛家和萧家再大,用的绣品也有限。而且他们这种大家族,自己养的就有针线上人,主子们穿的戴的,都不可能用外边的东西。 因此,一开始,玲珑绣坊的生意可以用惨澹来形容。 但辛馨却不服输,不但请绣娘培训绣工们的手艺,还认真钻研,在图样上下功夫。而且,光图样新颖还不够,她还研究出将图样绘在素娟上,用素娟铺底,绣出立体的花鸟虫草。 正所谓,酒香也怕巷子深。 玲珑绣坊做出的绣品不但独到,质量还好,辛馨就把一些绣帕送给了以往相熟的姐妹。 这些姑娘们虽然碍于长辈们的威严,不敢再与她相交,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绝情的。 再加上,通过宝钗的路子,让元春也用上了玲珑绣坊绣的荷包、绢扇等小玩意儿。元春是经常能和杨大人的太太一块儿喝茶的。这样精緻的绣品,杨太太见了,难免要问一句。元春受了表妹所託,自然就不着痕迹地赞美了一番玲珑绣坊的手艺。 杨太太已经是知府夫人了,自然就不会再顾忌许多。她喜欢玲珑绣坊的绣品,自然就会让人去买。 辛馨得知之后,亲自送货上门,表示:太太看得起我们,照顾我们的生意,一众姐妹感激不尽。这些东西,就送给太太了,算是多谢太太的知遇之恩。 杨太太见她不过十四五岁,却落落大方,进退有度,不由生出几分赞赏之意。 「辛老闆倒是与传言中颇为不同。」 那些传言,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辛馨却是微微一笑,全不在意:「他们爱传,且让他们传去,我只过自己的日子便罢了。」 杨太太点了点头:「你很好,日后若是有暇,就来陪我说说话吧。」 她并不是那等人云亦云的人,辛家那个层次,并不够格让知府太太看在眼里。但辛馨的表现,却让她很是欣赏。 杨太太觉得,辛馨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能把她逼到宁愿盘门而出,辛家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些什么?她一个小姑娘,一个人过活,当真是可怜,杨太太有心拉她一把。 辛馨大喜过望。 原本,她是想着,借着杨太太买她们绣品这件事,扯一扯知府太太的虎皮,给自家绣庄扩张一下门路。 却没想到,杨太太这样慈祥,竟然愿意让她随意出入知府的府邸。 这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庇佑,最起码在杨大人任职期间,没有人敢到玲珑绣坊找麻烦。
第486页 「多谢太太。若是太太日后有需要,我们绣坊必然以太太为先。」 辛馨并没有再说什么日后都白送的话,那样颇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但有些话不必明说,彼此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才是最好的。 果然,杨太太对她的上道很满意,等第二天和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身上就带着玲珑绣坊的香包装帕子,手里的绢扇也是辛馨送来的。 这年头,流行的是上行下效。金陵知府就是金陵城的宝塔尖儿,而杨太太的穿搭,自然就是整个金陵的官太太的风向标。 于是,这次聚会之后,一众官太太蜂拥而至,订购了大量的香包、团扇、绣帕、汗巾子等零碎之物。 还有那些品级低x的,家里养不起针线上人,干脆连外出见客的衣服都在玲珑绣坊量体裁了。上身效果自不必说,引得原本不在外边裁衣服的太太门,也都定了两身回去。 至于杨太太那里,自然还是最先收到的。 玲珑绣坊一时风靡,那些富家太太们自然是跟着官太太们走的。要不然,巴结人家的时候都少一个共同的话题。 至于再下头的平头百姓,有钱的逢年过节给一家子都做一身衣裳,家贫的女儿也以有一件玲珑绣坊的绣品为荣。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辛馨就借着知府太太的东风,将玲珑绣坊做成了一个招牌。这个招牌虽不能和闻名天下的「慧绣」相比,但慧娘已经入土多年,存世绣品有限,玲珑绣坊却可以源源不断地产出新的款式、新的针法。 而玲珑绣坊的名头越来越大,并随着一家又一家的分店往四周辐射,十几年后,和宝钗的女儿坊胭脂铺,萧灵的葳蕤阁盆栽铺子一起,成了整个大夏王朝上上下下用来表明自己有身份、有见识的标志。 但如今嘛,辛馨的绣坊终于打开了局面,宝钗和萧灵都替她松了口气。 ——她是破门而出的,若是混不出个人样来,只怕外面的人会用更恶毒难听的话去编排她。就连辛老爷,说不得也会后悔,把给她的那份家业再要回来。 如今,辛馨立住了脚,宝钗也立了女户,唯有萧灵还困在樊笼之中,让人不禁为她犯愁。 「你可要怎么办呢?」 这话,不但萧大夫人嘆息着问了女儿,宝钗与辛馨也满腹担忧地问了。 但萧灵自己却是半点儿不急,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吧,我自有主意。」 宝钗追问:「是什么主意?」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不太靠谱。 萧灵原本不肯说的,挡不住宝钗软磨硬泡,只得说了:「柳家二公子,你们知道吧?」 宝钗与辛馨回想了片刻,不禁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头紧蹙,才确定自己没想错。 「就是那个病秧子?」辛馨问。 「对,就是他。」 宝钗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谨慎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也没想干什么。」萧灵满不在乎地说,「我听说,他快不成了。等他去了之后,我就找人到柳家去,透漏一点儿我对柳二爷一见钟情,非他不嫁的话,撺掇柳家来我家提亲。」 辛馨明白了:「你是想结个冥婚?」 「对呀。」萧灵点了点头,嫁给一个死人,麻烦会少很多。 「天真,荒唐!」 宝钗恨不得给她两巴掌,把她给打醒了。 萧灵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辛馨心中一动,急忙问道:「妹妹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这还用知道内情?」宝钗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瞪着萧灵,毫不留情地数落道:「你做这个决定之前,就不曾好好打听过吗?哪一个和人结了冥婚的女子,不是被婆家看得更严,生怕她们耐不住寂寞,给死去的儿子……咳咳。」 那个词,宝钗实在难以启齿,但这个语境下,辛馨与萧灵稍微一联想,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两人也红着脸咳嗽了起来。 萧灵被吓了一跳,却还是不死心地说:「那些女子都是因为娘家没有势力,不得不受婆家摆布。但我们萧家不一样。」 「是不一样。」宝钗冷笑,「你觉得,婆家要管教媳妇儿,大夫人会插手吗?」 这……还真不会。 萧灵哑然。 但宝钗却不放过她,继续冷笑着说:「到时候,不让你出门,逼着你给死去的丈夫念经祈福都是轻的,真要是说你不守妇道,把你绑上石头沉塘,恐怕萧家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多说什么。」 萧灵禁不住抖了一抖,咽了咽口水:「不……不会吧?」 宝钗道:「咱们金陵城内,是没有结冥婚的先例,但乡下地方却多的是。你派个人稍微打听一下,看我有没有危言耸听?」 宝钗上辈子晚年家贫,什么没见过?但凡结了冥婚的,就是把自己交给婆家人掌控了。而且因为没有丈夫,从一开始,就是陷在了黑暗里,看不见一点儿光。 那些结冥婚的女子,都是因为家里穷苦,被婆家买回去的。要么就是这家死了儿子,那家刚好死了女儿。为了让孩子们底下有个伴儿,两家商量着将两个孩子合葬了。 像萧灵这种上赶着的,人家只会以为她脑子有问题。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萧灵也不得不信了。
第487页 「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第261章 薛宝钗(完) 「看来, 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萧灵嘆气:「我不甘心,我不像像母亲一样,为了一家子累死累活的,却得不到夫婿的理解与尊重你;不想和大姐姐一样, 因着有一身的本事, 而惹得夫家打压忌惮。」 看她这样失落压抑, 宝钗和辛馨也很难受。而辛馨比之宝钗, 更多了一份愧疚。 辛馨小心翼翼地说:「也不是每家都像我们辛家一样的。远的不说,就说宝钗的父母,不就很是恩爱吗?还有杨大人与杨太太, 也是夫唱妇随。」 宝钗心里撇嘴, 但为了不让萧灵干啥事, 面上也跟着点头。 但萧灵却是「呵」的笑了一声, 一字一顿道, 「夫唱妇随?可我就是不愿意夫唱妇随呀。我除了不能科举入仕之外, 又有那一点儿比不上男人?凭什么让我夫唱妇随?」 很显然, 萧灵的想法, 比辛馨更偏激。 宝钗倒是有些不明白了,她自己是因上辈子吃够了亏, 受够了苦, 这才对男人信不过, 不愿意再成婚。萧灵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明白归不明白, 但帮还是要帮的。 「要不, 你回去求求大夫人, 也立个女户?」她左右看了看,见莺儿领着几个丫鬟离得挺远,就压低了声音说, 「大夫人不是误会你对我……咳!你可藉此让大夫人心软,替你立女户。」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杨大人初来乍到的,正是要和乡绅们搞好关系的时候,此时办理,应该不难。」 萧灵沉默了片刻,道:「我原本是不想让母亲过多为难的。可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萧家和薛家的情况不一样,比薛家更复杂。而且,薛端在找杨大人之前,已经和弟弟薛直联手,先把那群族人给打压削弱了一遍。不但借清查族务之机把那些人从中贪污的钱财全部收回,更是把那些在薛家铺子里做事,却中饱私囊的人全部辞退了。 当然了,大棒子打完了,还得给几颗甜枣。要不然,反弹起来也是麻烦。 对于那些勤勤恳恳做事的,薛端也很大手笔。不但给那些人发了奖金,更是每家给了一个掌柜的名额。 如此一来,恩威并施,那些族人至少几年之内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再作妖了。 这个时候,薛端给宝钗立女户,自然没有一个族老敢叽叽歪歪的。因此,事情很是顺利。 但萧家盘根错节,近支族人得势的也不少,萧大夫人纵然是家主,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 因此,辛馨劝道:「若实在不行,你就找个性子软弱的低嫁了吧。」至少,好拿捏呀。 萧灵又笑了一声,道:「你们安心,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是什么主意?」宝钗直觉她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可这一回,无论宝钗和辛馨怎么问,萧灵是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肯说。 但她们最终还是只是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萧灵那天回家之后,一连两个月都没有出门,只是每过几天,就让人给她们传信,说自己没事,让她们不要担心。 这怎么能不担心呢? 但萧灵既然让人传了信,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乱了她的计划。 可是当两个月后,两人再一次见到萧灵的时候,却是万分后悔当初没有轻举妄动。 三人再次聚会,还是在宝钗的女儿坊。萧灵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帷帽,长长的轻纱一直遮到了胸口,让人窥不见一丝的容颜。 「我紧赶慢赶,还是让你们俩抢了先。」萧灵人还没有走过来,爽朗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宝钗与辛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松了一口气后,放心的笑意。 ——从萧灵的声音就听得出来,她现在很好。那是一种终于打碎了枷锁,超脱了樊笼的好。 看来,事情是真的解决了。 两人迎了上去,宝钗笑道:「正所谓来的早不如赶的巧,吕师傅亲手做的凤凰酥,刚刚端上来。」 萧灵喜道:「哟,今日吕师傅亲自下厨了?那我可是有口福了。」 「是啊,你最有福。」辛馨与宝钗一左一右扶着她,嘴里调侃道,「贵客,请上座。」 萧灵「噗嗤」一笑,一手拉着一个,三人相携走到了石桌旁坐下,萧灵顺手就把帷帽摘了,放在了身侧的小桌子上。 宝钗正坐在她对面,当时就是一怔,脸色都变了。怔怔地盯着她的脸瞧了半晌,颤声道:「灵儿姐姐,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辛馨原本是在给三人斟茶,闻言也是一惊,急忙扭头去看。只一眼,她就险些摔了茶壶:「灵儿,你……」 「主子小心!」莳花急忙托住了茶壶,避免茶水洒到辛馨的身上。 辛好这茶水已经不太热了,要不然,莳花的手准得烫掉一层皮。 可这会儿,辛馨却已经顾不上这个情同姐妹的婢女了,她紧紧地盯着萧灵,眼中混合着后悔与心疼。 一直站在萧灵身后的青柠迅速看了宝钗一眼,脸上闪过一抹犹豫,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萧灵一个眼神制止了。她满脸的不敢,咬了咬嘴唇,可最终还是不忍心违背自家姑娘的心意,干脆低下了头,眼不见为净。 萧灵伸手摸着脸上约有五指长的伤疤,毫不在意地笑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我脸上多了道疤,你们就要和我疏远了不成?」
第488页 宝钗气道:「我都急死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萧灵笑了起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辛馨蹙眉,不贊同地看着她:「女子最重容颜,你怎么能毫不在意?」 「咦?德容言功,不是得在最前么?」萧灵故作诧异。 辛馨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不屑道疤:「什么德容言功,都是那些男人们定下的。所谓的得,不过是恭顺罢了,又有什么好重视的?」 「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姐妹。」萧灵抚掌笑道,「正如你所说,这些都是男人们定的。我又不准备嫁人,一张脸而已,毁了便毁了。该喜欢我的人还是会与我亲近,那些嫉恨我的,也不会因我美若天仙就有所改变。」 辛馨一脸复杂地看着她:「你想的开就好。」 宝钗追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有什么事?」萧灵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杯,「不过是族里逼着我嫁人,我不愿意。为表决心,拿簪子在脸上划了一道而已。」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听着的两人,却能想像出,当时的她,是被逼到了怎样的绝境,才会对自己下狠手。 萧灵左右看了看,有些无奈:「你们不用这副表情,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再也不会有人去逼着我嫁人了。」 ——那些族人说是为了家族声誉,更多的其实还是她身份够高,是嫡支的嫡女,长的也还不错,是一个很好的联姻对象而已。如今她的脸毁了,也就没有这个价值了。 毕竟,能和萧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哪里会要一个毁了容的主母? 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价值,那些族人子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和当家的大夫人作对。 所以,对萧灵来说,这张脸毁了,真的是利大于弊。 经过萧灵的解释,宝钗二人释然不少,但还是埋怨她对自己下手太狠。 「你们就没有听说过那句话吗?」萧灵眨了眨眼,俏皮地问道。 「什么话?」宝钗很配合。 萧灵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宝钗瞬间无语。 辛馨则是掩唇一笑,掐了她一下:「这准是你杜撰的。」 萧灵道:但凡读过两本书的,张口闭口都是圣人之言。当初圣人自己说那些话的时候,不也都是杜撰吗?」 宝钗也笑了,拿团扇打她:「歪理!」 「好了,不说这个了。」萧灵正了正神色,对二人道,「母亲给了我一个庄子,任我自生自灭了。」 宝钗问道:「就是种满海棠的那个?」 「就是那个。」 宝钗明眸一转,道:「你若是在京城有门路,不若在趁这几个月,弄些好的盆栽,运到京城去。」 萧灵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了:「你的消息来源没问题吧?方便透露吗?」 宝钗笑着摇了摇头。 见此,萧灵就不再追问了。 宝钗道:「我虽然不能多说,但这个消息一定可靠。」 她又转向辛馨:「辛姐姐不妨多做些精緻新奇的屏风,说不定也有好市场。」 两人都低头思索了起来。 片刻后,萧灵先开口:「门路我还真有,辛姐姐若是没有别的门路,我可以为你牵个线。对了宝钗,你的胭脂一向得贵客喜欢,不知道有没有想过往京城那边卖?」 宝钗迟疑道:「前段时日,有两个京城来的客商,从我这里进了一大批胭脂。我再运货过去,怕是先机已失。」 更重要的是,那两个客商的靠山不一般,她不敢硬碰上去。 萧灵本想劝她各凭本事,但见她似有顾忌,便也不多说了。 辛馨笑道:「大夏的天下这么大不能去京城,不是还能往湖广、两江等地吗。干嘛非得往京城去?」 萧灵附和道:「说的有理。」 萧灵的事情解决以后,三人总算是放下了一段心事,便齐心合力,开始为了事业拼搏。 一开始的时候,辛馨和萧灵更多的心思都是花在了如何将生意扩大,如何扩张人脉上。但宝钗不一样。 或许是因着自己上辈子吃够了女子卑弱的苦头的缘故,宝钗这辈子就特别见不得女子受欺辱。就像她利用薛家的势力,招募寡妇做掌柜、女师傅,虽然有这些人更好控制的原因,但也未尝不是给她们找一条出路。 所以,宝钗虽然也在努力的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但她的目的,却是为了能够帮助更多的苦命女子。 甚至于,她一直觉得,她上辈子也没有积下什么大功德,老天让她重来一次,主要目的,肯定不是让她弥补上辈子的遗憾的,而是有大任要降于她。 她想,或许就是这一件了。 多年来,随着她的铺子越来越多,被她帮助的女子也越来越多。后来,萧灵和辛馨得知了她的志向,也加入了她的行列。 就像萧灵说的那样:「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子女了。与其百年之后,被家族随意过继一个儿子挥霍问的家业,还不如趁我活着的时候,用它们做一些真正让我畅快的事。」 相对来说,辛馨的想法就朴实多了:「我只是想让这世间的女子,在遭遇不公的待遇的时候,能像当年的我一样,有反抗的勇气。」 因为辛馨的这些想法,很贴合莲花巷那些姑婆们的想法。因此,在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的时候,姑婆们的势力也会出面帮忙。
第489页 渐渐地,许多心有不甘的女子在她们身上看到了榜样,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效法者。 宝钗觉得,这是一个契机,一个让天下女子少受压迫的契机。 所以,她暗中发动手上的势力,帮助那个姑娘顺利脱离了家族,并帮她站稳了脚跟。 这件事所产生的效果,与当年燕昭王千金买马骨并无多大区别。很多遭受不公,或不甘困于后宅的姑娘们都燃起了斗志和希望。 一时之间,江南之地「忤逆不孝」之女频出,甚至上达天听。 这个时候,圣人早已归天,在位的是当年的大皇子。 在位的新圣人偏宠贵妃楼氏,而楼贵妃少年时,可是吃够了女子卑弱的苦楚。 ——明明两次姻缘不成,都不是她的过错。可就因为她是个女子,种种流言蜚语,边企图把她往死里逼。若非是她孤注一掷,跟了圣人,如今别说贵妃的风光了,怕是还在为夫婿不成器而发愁呢。 于是,楼贵妃便劝圣人:「事已至此,圣人又何不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着水是朝哪个方向顺,这舟又该如何推呢? 江南之地,女子的反抗已然成了气候,若是暴力镇压,日后必然又强力反弹。更别说潜在的危机了。 ——毕竟,江南多美人,又远离京城。无论是从私心方面,还是政治方面,圣人选秀,从来都避不开江南女子。 若是圣人命人暴力镇压了,万一有哪一个心有不甘的,混进了选秀的队伍…… 总之,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了,这事虽然有可能,但目前为止,都是楼贵妃在危言耸听。 可圣人都是惜命的,能规避的危险,还是规避的好。 但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还是需要徵询一下朝中官员的意见的。 不过,具体徵询谁,也是很有讲究的。 像礼部尚书,大理寺卿,户部侍郎兼太子太傅啊这些。这些官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要么自己无子,只有女儿,要么就是只有独子,而独子无子。 立女户,是符合这些官员的利益的。而圣人的态度又没怎么掩饰,他们自然是顺水推舟,请求圣人颁布这项德政。 看看,要不人家怎能能当大官呢?这话从他们嘴里转了一圈,就从惊世骇俗,变成德政了。 得到了他们支持之后,圣人才朝堂上公开讨论此事。那些官员因为提前得到了消息,又确定了圣心所在,很是联络了一批同年同窗,还有一些利益共同体。在大朝会讨论的时候,这些人力压群雄,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于是,圣人便下旨,允许想立女户的女子自立门户。 其实吧,因着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江南,虽然闹得挺大,都闹到他眼前了。但圣人熟知那些官员的德行,知道这事之所以会这么快就闹到了他面前,是因为犯到了江南官员们的利益。 而且,对于参加科举的那条「三代之内无再嫁之女」的潜规则,歷代天子不满已久。因为许多女子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却还有许多男人娶不上老婆,这可不利于人口的增长。 所以,圣人之所以同意,除了楼贵妃的劝说以外,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是朝着宝钗想要的方向发展的。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心里就更加认定了,这一定是老天的意思。而她所为,不过是顺应天命而已。 她想了想,决定把这种想法散播出去,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也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些话经过宝钗和一众女子的散播,迅速在江南之地传开。许多男人原本不信,但想想上次事情闹得那么大,听说圣人都震怒了,可却又突然下了旨,为那些离经叛道的女子张目。 于是,就有人猜测了莫不是圣人受到了神人託梦?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为它在传播的途中,会不断的被完善,到了最后,连最初传播的人,都认不出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话了。 这原本只是莫须有的猜测,可传着传着,却成了事实。等流言传到了京城,传到了圣人耳中的时候,圣人哑然失笑之余,也知道这事是彻底解释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解释了。正好以此安抚民意。反正他冷眼看着,那些立了女户的女子招赘了夫婿,也不影响生儿育女。 到了这个时候,宝钗再做什么,已经不必再藉助薛家的势力了。 因为她自己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个可怕的利益共同体。那些被她救助过的女子,视她为神明;那些效法她的女子,也对她尊敬有加。 甚至于,有些女子还偷偷在家里为她立了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祷告,让老天保佑她长命百岁。 也许是这些祷告真的打动了上天,宝钗这辈子活了八十岁,而且身体康健,无疾而终。 她死之后,对她的供奉也被放到了明面上。 到了这个时候,许多女子都有了自己的势力,她们公开为她立庙,上尊号。 原本,给她取的尊号是「圣善夫人」,但有人提出异议,觉得她一生都未曾招赘夫婿,也不曾与一个男子亲近过,显然是不喜欢男子近身的。既然如此,「夫人」一号,难免有玷污之嫌。后世之人不知晓的,难免误会,反而不美。 于是,一众女子商议过后,将尊号定为了「圣善仙姑」,集资立了圣善仙姑庙。
第490页 此庙一立,便香火鼎盛,当地官员不敢禁,只得由着百姓祭祀。 多年以后,圣善仙姑庙已是遍布天下,多有女子祷告仙姑,祈求自身事业顺畅的。或有可怜女子走投无路,祈求仙姑保佑,能为自己挣得一席立足之地的。据传,多有灵验者,使仙姑信众更广,经歷数朝而不衰。 百多年后,天下动乱,义军四起,有一个姓吴名珊的女子自称夜宿仙姑庙时,得仙姑神谕,命该王天下。 旬月之间,有无数女商人女乡绅蜂拥而至,资助吴珊起兵。 这一支义军,不但要面临大厦将倾的朝廷的围剿,还要面对其余义军的压迫。但每每化险为夷,如有神助。 十年之后,吴珊一统天下,于洛阳定都称帝,改名吴善,建国大晋。 至此,圣善仙姑终于成为了受朝廷册封的正神。有晋一朝,其神位不断晋封,位仅次天帝。 ********** 小番外: 「主子,辛家那边传话过来,老太太快不行了。」莳花低声禀报。 辛馨从帐本中抬起头来,问了一句:「这回是真的?」 莳花道:「折柳已经带着大夫去看过了,这消息就是折柳让人传回来的。」 也不怪辛馨凉薄,实在是自辛大爷将家业挥霍一空之后,辛太太为了儿子,已经好几次用病重病危做藉口,朝女儿要钱了。 辛大奶奶早就用钱财逼迫辛大爷写了休书,甩下一百两银子,孤身到京城发展去了。他们母子能坑害的,牛只剩下了辛馨这个女儿。 他们并不知晓辛老爷单独给了辛馨一份家业,辛馨自然也不会对他们说,以免助长了他们贪得无厌的气焰。只是每每在他们真的解不开锅的时候,才给他们一些银子,并提前警告了地痞流氓乃至赌坊,不许带着辛大爷沾赌。 亏得那些人不敢得罪辛馨,要不然,辛大爷的处境,还要更糟。 从辛太太第一次装病的时候,辛馨就提议要把她接过来住。但辛太太在问明了不能让儿子也跟过一起住之后,断然拒绝了。 ——她害怕自己离开了儿子,女儿就不管他了。 辛馨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却并不点破,只是由着她去了。 这一回,听莳花说,辛太太是真的不行了,辛馨心头滋味莫名,也不知道是怅然多一些,还是解脱多一些。 「走吧,我去看看她。」 辛太太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牙齿也早就掉光了。她说话颤颤巍巍,断断续续的,说都说不清楚,却还是心心念念的,让辛馨照顾她的儿子。 辛馨自嘲一笑,终于点了点头。 辛太太含笑而逝。 辛馨看了眼哭得肝肠寸断的辛大爷,冷笑了一声,道:「往后,我每个月给你十两银子,你好自为之。」 此言一出,原本以为母亲一死,自己就再也没人管的辛大爷,伤心之情立时去了大半,唯唯诺诺地应声:「诶,诶。」 辛馨见此,皱了皱眉,道:「母亲的丧时,我自会料理。你老实点儿。如果敢像在父亲的灵堂上一样闹事……」 不等她说完,辛大爷就连连保证:「不会不会,妹妹放心,我绝对不会了!」 辛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此,最好。」 她觉得,还是得找个人看住他。 该说辛馨当真是有先见之明。因为收敛那天,辛二爷和辛三爷也来了。 一来,辛太太毕竟是他们的嫡母;二来,辛馨这个妹妹这些年来,并没有因当年的芥蒂在生意上打压他们,就是有了交集,也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们心里对这个妹妹也十分服气。便是不看辛老爷的面子,他们也看辛馨的面子。 因此,他们不但来了,还带来了治丧的银子。 这让辛大爷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若不是辛馨一早派的人制住了他,他就要闹起来了。 还是辛三爷看在辛馨的面子上,先服了个软:「大哥,当年的事,你我都有不对的地方。如今,咱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就各退一步。至少,别让太太走的不安心。」 辛二爷也跟着说:「这些年,咱们兄弟都没有好好在一起说过话了,老爷在天有灵,想必也不能心安。大哥,咱就都别闹了。」 这话虽是大实话,但辛大爷听在耳中,却着实刺得慌。他的嘴唇抖动了一阵,觑了觑辛馨的脸色,终于是妥协了下来。 辛太太的丧礼终于圆满完成,辛馨松了口气。 她这一辈子都父母缘浅,如今父母皆逝,她的最后一丝牵挂也没有了。从今往后,她就可以专心和姐妹们一起,为这天下的女子谋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恨晋江!这破系统,坑我! 第二次,第二次了! 啊——我存个稿容易吗我?感谢在2019-11-30 10:17:49~2019-12-01 10:4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瑾、zzx 10瓶;迦茵、yvonn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2章 史鼐 子夜时分, 保龄侯府。 「二哥,你真不打算……」忠靖侯史鼎急得直搓手,但余下的话他却不敢说出口,生怕隔墙有耳, 再添一桩罪状。 保龄侯史鼐摇了摇头, 劝道:「我不会藏匿家产, 我劝你也别藏。」
第491页 「那怎么能行?」史鼎急道, 「当今圣人最是……」 「慎言!」史鼐喝了一声,怒道,「你都多大个人了, 怎么一点儿成算也没有?圣人也是你能编排的?你是嫌咱们一家子死的太慢了吧?」 史鼎的脸皮抽动了一下, 硬生生将「刻薄寡恩」换成了「眼里不揉沙子」 「我是说, 当今圣人眼里最是眼里不揉沙子, 若是咱们家真的坏事了, 总得给妻儿留点儿日后的嚼用吧?」 其实, 要真论起来, 他们家也没犯什么大事, 都是些勛贵之家都有的毛病。 只是,他们史家人口众多, 花销自然就大。当年老祖宗留下的归还欠款的银子, 不知不觉就被他们给花光了。 原本吧, 他们还心存侥倖, 觉得既然老圣人几十年都没提起这个事儿, 还允许朝中官员在国库里借钱, 他们这些开国勛贵欠的钱,八成是不用还了。 毕竟,当年他们这些勛贵之所以借钱是为了什么, 天家的人心知肚明。 可谁曾想,就是因为老圣人开了口子,朝中的那些官员们,不管是真的揭不开锅,还是为了和光同尘,是你也借,我也借,竟是硬生生把国库给掏空了! 于是,等当今圣人上台之后,面对的就是一个官员腐败,国库空虚的朝廷。 偏老圣人禅位之后,没过多久,就又后悔了。 老圣人这一后悔,原本就不怎么稳当的朝堂,就更加动盪了。 有原本就忠于老圣人,还没来的及和新圣人磨合的,干脆就还跟着自己旧主子;也有原本是跟着三王、九王的,眼见着夺嫡之争尘埃落定,自家主子与皇位无缘,已经琢磨着怎么躲过新皇清算了,此时可谓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有的琢磨着和主子一起东山再起,有的却是琢磨着该怎么利用这次机会,改投新皇的阵营。 但这些,对新帝来说,都不是最棘手的。 最棘手的,是曾经跟着老义忠亲王,也就是先太子的人。 先太子在世的时候,新帝也是跟着先太子的人,还是先太子的死忠。老圣人之所以把皇位传给了诸皇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新帝,就是因为,新帝是先太子的人。 先太子事败之后自焚,而自焚之前,却是亲自提着剑,将东宫上上下下的妻妾儿女屠戮一空。 或许是因着先太子一家子死的太惨烈,老圣人一下子就忘掉了他的种种不好,开始反思:是不是我把孩子逼得太紧了?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跟着我长大,唯一依赖的,就是我这个亲爹。如果我当初和他好好说说,不那么逼他,他也不会往绝路上走。 而且,内心深处,老圣人对先太子路到绝处就敢逼宫的性子,是十分欣赏的。 皇权的更替,从来斗是充满血-腥和暴-力的。所谓的仁君、圣君,不过是做给百姓看的罢了。若是当权者当真软弱,下面的臣子就会蠢蠢欲动,个个想做权臣。 那么,朝堂也就乱了。 朝堂一乱,天下也就乱了。 而且逼宫夺位这种事情,说白了也就是成王败寇。如今是太子败了,那他自然就是乱臣贼子。但若是太子胜了,日后再好好治理天下,成为一代圣君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像先太子这样,敢逼宫夺位的,圣人固然有被儿子背叛的伤心与愤怒。内心深处,也未尝没有「不愧是我儿子」的骄傲。 如今,这个由他亲自教导,令他骄傲的继承人没了,老圣人一时心灰意冷。再加上先前因太子逼宫而惊怒的有些中风,于是就起了禅位的心思。 既然要禅位,自然要选一个合适的人。 首先,老三和老七要排除,老九也不是个好东西。别以为他们背后的那些小动作朕都不知道。 老三是朕默许的,还情有可原,老九仗着甄氏受宠,就敢和太子别苗头,着实可恶! 还有,太子连个后人也没留,朕在的时候还好,每年祭祀都有他一副碗筷。待朕百年之后,继任的新君若是和太子不睦,太子岂不是连一点儿香火都享受不到了? 老圣人看来看去,就看中了六皇子忠敬王。 于是,在所有人,包括忠敬王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他就脱颖而出,莫名其妙地捡了个皇位。 但也就是因着新帝这皇位来的太容易了,不但他自己不大自信,三王、九王不服,就连老圣人,对他能不能稳住局势也不是太有信心。 老圣人不放心,自然就要关注朝堂。而这一关注,就给新帝关注出了麻烦。 本来嘛,新帝从来没有接受过作为一个帝王该接受的教育,比起从小就学着怎么做皇帝的先太子,虽不至于云泥之别,但差距也是很大的。 而且,人死之后,活人就只会把他的好无限放大。现在的老圣人回忆先太子,那就是戴了五百米厚的滤镜,当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这样一对比,新帝就更加不堪了。 再加上老圣人的身体渐渐恢復,顺理成章的,就后悔了冲动传位。 当然了,他并不是后悔传位给新帝,而是后悔传的太早。 ——该是先带在身边,调-教几年的。 但老圣人这千迴百转的心思,别人可不知道,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老圣人回归朝堂的举动,在别人看来,就是对新君不满。那些莫名其妙就落败了的皇子,自然就又燃起了希望。
第492页 而圣人感受到危机,自然是要反抗的。这反抗的第一步,就是收拢权利。而曾经与他在同一阵营的太子-党的官员,对新帝来说,就是首选。 史家,就是太子-党的铁桿。 按理来说,新帝有意收拢,史家顺势靠过去,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只要陪着新帝熬过老圣人这波儿阵痛,就又可以风光几十年了。 但是。 没错,无论什么事情,一但牵扯到了「但是」这两个字,就准没好事。好的能变坏,坏的还能更坏。 这就要再回过头来,从国库空虚说起了。 国库空虚,新帝的私库也没多少东西。但治理天下,却离不开钱粮。 京中禁军,边关将士需要粮饷;天下这么大,这里旱、那里涝,朝廷赈灾也需要钱粮。 可是,新帝没钱。 然后,新帝就把目光,放到了欠了朝廷钱的一众勛贵大臣身上。 这个时候,原本因着曾在同一个阵营而投靠了新帝的原太子-党们,就从内部产生了分歧。 一部分人认为他们作为新帝的支持者,也是因为新帝上位,才免除了被清算的命运。他们应该凑银子把钱还了; 一部分则认为新帝手中没有其他人手,朝堂上得靠他们撑着,新帝就算要收债,也不应该找他们要钱; 还有一部分,则是想还钱,但还不起。 史家,就属于第三种。 没办法,本来他们家人就多,当年父兄死后,他们兄弟俩为了谋官,也用了一部分。就这样,他们家过的也是捉襟见肘,连针线都得家里的太太领着姑娘们自己做,哪里来的银子还债? 史鼐和史鼎也是心存侥倖,觉得新帝不会那么绝情。 新帝的确不想绝情,但架不住有人作死啊。 试问,哪个皇帝受得了臣子对他一副施恩的嘴脸? 那些认为新帝没了他们,就掌控不了朝堂的人,是彻底把新帝给噁心坏了。新帝也不耐烦去分辨哪个是还不起的,哪个是不想还的了。只要是不还钱的,通通都记入了黑名单。 这不,如今新帝腾出手了,史家就被清算了。 史鼎自知这一劫逃不过,就想着收拾些细软,藏到姑母贾史氏家里去,往后就算他们兄弟遭了难,剩下的孤儿寡母,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但史鼐不同意。 「咱们家就算把所有的细软都收拾起来,又有多少?」 史鼎道:「那也总比一点儿没有的强啊。」 史鼐嘆了一声,被这个脑子一根筋儿的弟弟给打败了。 「老三,哥哥今日,就再教你一个道理。」 「二哥,你说。」史鼎对这个二哥一向是信服的。 史鼐一字一顿地说:「对天子来说,这世上的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史鼎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史鼐道:「咱们家本来就没钱,又何必藏?到时候被圣人查出来,只怕会坐实咱们家有钱不还的事实。那才真是绝了子孙后代的活路呢。」 「二哥,那咱们就坐以待毙?」 「这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就看先太子的祭祀年年不绝,就知道圣人固然酷厉,却也是个重情的人。 而且,宫中隐隐还有传言,圣人准备将刚出生的五皇子,过继给先太子。也是为了这个,圣人给先太子改了谥号,改端慧太子为义忠亲王。 他觉得,只要圣人知道,他们家是真没钱,会对他们的后人网开一面的。 第263章 史鼐(二) 「嘀……系统加载中……加载失败, 启动第二程序……」 「……第二程序启动成功……第二程序启动成功……第二程序启动成功……系统继续加载中……系统加载成功……」 「宿主,我是系统741,很高兴见到你。」 「唔?气死你?我不是已经死了吗?」史鼐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得头脑昏沉, 四肢宛若有千斤重。 不是说人死如灯灭, 转头万事空吗?既然都是空了, 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 「系统令宿主死而復生, 消耗大量能量,能量不足,只能启动第二程序。希望宿主认真完成任务, 偿还系统能量。」 「什么, 死而復生?」 史鼐悚然一惊, 勐然坐了起来。却因为一下子起得太勐, 眼前金星乱冒。 「请宿主关注自身健康, 不要做于健康不利的事。」 可这会儿史鼐却没功夫关心它在说什么, 他甚至还没没反应过来, 这屋子里就他一个人, 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和他说话。 「这……这是我的手,热的?哈, 真的是热的!」史鼐就像一个变-态一样, 痴迷地抚摸着自己的皮肤, 口中喃喃有声, 「是热的, 我真的活了, 真的死而復生了?咦,不对?」 提起「死而復生」,他勐然反应了过来, 紧张地四下张望:「谁?谁在跟我说话?」 「宿主,我是系统741。很高兴见到你。」 「系统气死你?你是姓系,还是复姓系统?你是外族人?」史鼐仔细想了想,中原好像没有这个姓氏,也没谁会把名字起的这么长的。 「我不姓系,也不姓系统。我是系统,不是人。」 史鼐:「……」 ——虽然他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但一个会说人话的,却说自己不是人,总是让他感觉怪怪的。
第493页 「那您是神仙,还是妖精?」 「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妖精,我是系统。」 史鼐想问:系统是个什么品种? 可是,对于这种看不见摸不着,与仙妖相类的存在,他潜意识里就有一种敬畏,那种近乎不敬的话,他并不敢说出口。 就当……是个仙人吧。 「仙人,您说,是您让起死回生的?」他抬了抬肌理丰盈的胳膊,「还让我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我不是仙人,我是系统,编号741。」 史鼐卡壳了。 「根据数据分析,宿主所处的年代过于古老,大量常识缺失,不利于系统与宿主的沟通。系统申请消耗能量,为宿主补充常识。」 「申请已递交,总系统已审批,审批成功。请宿主接收常识。」 下一刻,头昏脑胀的感觉好不容易消了一些的史鼐,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就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大锤子,用力敲打他的脑袋。饶是史鼐铁骨铮铮一个汉子,也忍不住「斯哈」出声。 但疼痛的效果是显着的。等疼痛过后,史鼐脑子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虽然他一时间理不清楚,但最起码,他现在已经能明白什么是系统,还有那个编号,是741,不是「气死你」。 哦,741是一个一种叫做「阿拉伯」的数字,倒是比他平日里用的轻省方便的多。不过,篡改起来也挺容易,这点儿倒是不如他平日里用的了。 这个系统,来自八千年后。那个时候,人族已经不在地球上生活了…… 等等,地球? 原来,他们生活的地方,是在一个比蹴鞠大无数倍的球体上吗?这个球还在不停的转动。 那他们为啥没有掉下去? 哦,万有引力。 这个姓牛的人倒是聪明,也真敢想。这要是搁他们大夏,怕不是会被人当成疯子看待。 史鼐正要继续往下扒拉,突然听见外间有人轻声询问:「二老爷,您可是起来了?」 史鼐惊醒过来,应了一声:「起了。」 然后,便有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后面跟了几个人,端着铜盆、面巾等物,显见是要服侍他洗漱。 先进来的那个,是他的贴身小厮进宝。 史鼐一边由进宝服饰着净手净面,一边问:「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进宝道:「已经是卯时初了。再过半个时辰,给老太爷做法事的道爷们就要来了。」 史鼐一听,就知道自己是回到什么时候了。 他爹老保龄侯去世之后,家里一共做过两场法事。一场是停灵的时候,一场是老爷子五期的时候。 老爷子停灵的时候,他们三兄弟都在灵堂守着,趁没人的时候轮流眯一会儿,根本就没有回过卧房,更没沾过床。 今天,应该是老爷子五期,也就是他大哥死后的第十二天。 说起来也是丢人,老爷子还没出孝呢,他大哥就忍不住偷偷跟人出去喝酒,□□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脑袋先着地,来了个头破血流。等巡夜的下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儿了。 这事要是传了出去,那就是惊天丑闻,圣人把他家爵位撸了都是轻的。 毕竟,热孝期间饮酒,那可是不孝。 而不孝,则是十恶不赦之罪。 前世的时候,他们家只顾着遮掩丑闻,不曾深入的调查过,究竟是谁引逗他大哥这个时候去喝酒的。等到后来,他们反应过来,这件事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要通过他大哥,拉拢或对付史家,再查已经晚了,对方已经把线索抹得差不多了。 这时,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系统任务:请宿主查清长兄死因。任务奖励:白银五百。」 「什么?白……咳!」史鼐一个激动,喊了出来。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身边还有别人在这才及时止住了。 「二老爷,您怎么了?」进宝一脸担心地问。 「咳,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需要和三弟商量。」 然后,他坐在椅子上,一边让进宝给他束髮,一边在心里问系统:「真的有白银五百?」 原谅他这么没出息吧,实在是上辈子穷怕了。 上辈子,他和三弟被圣人赐了一壶鸩酒,总算是保留了最后的体面。同时,他们也死的很放心。 因为,圣人既然肯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而不以刀剑加身,就肯定不会再为难他们的后人,不会断了他们史家的晋身之路。 他和三弟的几个孩子都资质平平,但孙儿辈里,却有两个出类拔萃的。他们史家只要再蛰伏二十年,不愁东山再起。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他不是重生了嘛,怎么着也得想法子避过上辈子被清算的命运吶。 他觉得,上天是真的眷顾他,他还没想起发愁银子的事,就有了赚银子的机会,自动送到了眼前。 五百两,那可是五百两啊!顶他上辈子一家子一年的嚼用了。 「系统仙,真的有五百两银子?」 「不是五百里……」 史鼐心下一沉。 「……是五百斤。」 什么? 史鼐震惊了。 他一下子就瞪大了眼,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起来:一斤是十二两,五百斤就是……二五一十,一五得五,就是六千两。 六千两银子,那堆起来得一大堆吧?
第494页 光是想想,史鼐就有点儿眼晕。 「二老爷,二老爷?」 「啊?哦,怎么了?」史鼐再次被进宝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见没有口水流出来,才暗松了一口气。 进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二老爷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但他没有嘴去问,而是把二老爷没有听见的话重复了一遍:「您今日准备戴那根儿簪子?」 「哦,就这个吧。」史鼐顺手摸了一根乌木的,进宝接过来,插-进了绾好的髮髻里。 然后,进宝又让跟进来的丫鬟取了几套素服,询问道:「二老爷今日打算穿哪一件?」 史鼐随意看了看,指了一身浅灰色的:「就那一件吧。」 待他穿戴完毕,也收拾好了心绪,自信满满地说:「走吧,到大堂去。」 史家的祖籍在金陵,老爷子和大哥的棺椁自然还没有下葬。因着史家并没有家庙,两具棺椁,就寄存在皇家寺庙皇觉寺里。 皇家寺庙,自然是不容闲人随意进出的。因此,史家请来的给老爷子超度的道士,只能在史家大堂给老爷子做法。 至于史家大老爷? 呵,他死的那么不体面,就连他的妻子阮氏都巴不得没人记得他,又怎么还会给他做法事?能让他跟着老爷子进祖坟就不错了。 自老爷子殁了之后,史鼐就和妻子严氏分房睡了。严氏睡卧房,史鼐睡书房。史鼐出了书房的门,和严氏汇合之后,夫妻二人相互见过礼,就一起到大堂去了。 史鼎夫妇和史鼐夫妇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史鼎的劝妻子马氏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如今大腹便便的,还没有行礼,就唬的严氏一把搀住:「你快别多礼了,身子要紧。」 史鼐知道,马氏这一胎怀的,就是三弟的长女湘雪 因着守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府里就只有湘云和湘雪两个孩子。几个大人都对这两个姑娘很是喜爱。 只是,自湘云三岁之后,姑母贾史氏三不时五的派人来接湘云到贾家去玩儿。也不知道湘云在贾家听到了什么,一来二去的,竟是和家里越来越疏远了。 也是因此,史鼐早早就察觉到,他的姑母贾史氏,或许不如父亲说的那样可靠。 但他没有证据,也就一直没说什么,只是有意无意的,不让姑母插手史家的事。 或许,姑母有所察觉了,教的湘云和史家更加离心了。 原本,对这个大哥唯一的骨血,哪怕大哥再不着调,他和三弟也是很尽心的。但人家自己不领情,还指望他们拿热脸贴冷屁股不成? 只要想起来湘云曾经说他的爵位是从她父亲那里谋夺过来的,史鼐就忍不住一阵心寒。 ——枉费他养活她那么多年。 且不说大哥那不名誉的死法,就说大哥只留下一个遗腹女,他上哪给他找个儿子继承爵位? 要知道,这个时候,无论是他,还是三弟,可都没有儿子呢。难不成,叫保龄侯的爵位给旁支子弟继承? 真那样,老爷子怕不是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把他们兄弟也一起带走。 这些话,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想出来的?人还不是大人教的? 而谁又会教她这些话? 反正史家的人是不会的。 兄弟二人相互见了礼,史鼐也关心了一句马氏:「弟妹的身体还好吧?」 史鼎道:「二哥不用担心,她身子骨壮着呢。」 史鼐道:「到底身子重了,还是小心些的好。」 「是呀,」严氏接口,「咱们家在孝里,大鱼大肉的是不能吃了,但该进补还是要进补的。我的嫁妆里还有一盒高丽参,那东西性平,你如今大着肚子,吃它倒比吃人参好。待会儿做完了法事,我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马氏连忙推辞:「我多吃些鸡子也就是了,怎好动用二嫂的嫁妆?」 严氏坚持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身子骨弱,孩子要紧。」 马氏摸了摸肚子,终究还是母性占了上风:「如此,就多谢二嫂了。」 这边妯娌两个说花钱,那边的史鼐也低声说起了关于大老爷的事。 「二哥是说,大哥的事,不是意外?」 史鼐道:「大哥平时虽然混,但老爷子生前最疼他。老爷子去了,最伤心的也是他,又怎么会不好好给老爷子守孝?」 史鼎闻言,撇了撇嘴,嗤笑了一声。 连他都看得出来的事,他可不信二哥看不出来。他们大哥哪里是为了老爷子伤心?他是为日后没人给他撑腰,在外面和两个弟弟面前抖不起威风了而伤心吧? 史鼐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他这个弟弟,从来都是把心思写在脸上的。史鼐劝了一句:「毕竟死者为大,你在外面注意点儿。」 「我知道,二哥放心。」 「那就好。」 他们三兄弟虽然都是嫡子,但大哥是原配生的,他和三弟却是继室生的。老爷子是生怕继室待原配的儿子不好,时时处处都要操心。史鼐她娘见老爷子如此,索性撂开了手,不管了。老爷子就自己接手了大儿子。 但老侯爷实在是不怎么会教儿子,史家大老爷长成了个只知道仗势欺人和吃喝玩乐的纨绔。反倒是史鼐和史鼎在母亲的约束下,颇识得几分眉高眼低。 等老侯爷好容易抹开了脸,准备请妻子教导长子时,妻子的身体却不好了。在史鼎十二岁的时候,老爷子再次丧妻。
第495页 这一回,老爷子是没心思续娶了,一心拉扯三个儿子长大。史大老爷仗着是原配嫡出,没少给两个弟弟脸色看。 史鼎脾气暴躁,史鼐为了安抚弟弟,就会暗地里给大哥下点儿绊子。虽然以大哥的智商,根本就察觉不出自己被人给阴了,但史鼎却觉得很是解气。 几人说了会儿话,严氏抬头看了看天色,蹙眉问道:「都这个时候了,大嫂怎么还没来?」 史鼐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湘云还没出生,大嫂也还活着。 马氏道:「她的肚子比我还大,晚来一会儿也正常。」 严氏道:「也不是我要挑她的理,只是今儿个是给公爹做法事,咱们这些晚辈,都是要到场的。」 大老爷是个浑人,大太太阮氏却颇为贤惠明理。便是史鼎,对这个大嫂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严氏扶着马氏在椅子上坐了,四人又耐心等了一会儿,阮氏终于在道士们来之前赶到了。 「让叔叔和弟妹们久等了。」 阮氏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整个人却消瘦的厉害,显得那肚子越发突出,乍一看能吓人一跳。 「大嫂,快,快来坐。」严氏连忙扶着她坐下,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心里犯嘀咕:第一胎就这么大的肚子,到时候怕是不好生。 「多谢弟妹」阮氏苍白着脸,眼睛里红丝未退,眼皮还有点儿红肿,显然是夜里没怎么睡,还哭了。 严氏不禁在心里嘆大老爷作孽:好好的,喝什么酒?还□□出去偷喝。一朝出了事,留下这孤儿寡母的,往后的日子,就算是有他们两家照应,大嫂这心里,总是会苦闷不已。这是谁也替不了她的。 史鼐和史鼎上前给阮氏见了礼,言语间都让她保重。而阮氏被人这么一关心,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实在是这段十日,她心里的压力太大了。 本来公爹去世,一家人就骤然失了主心骨。偏自家那口子又不争气,在孝期闹出这档子事儿,还为此丢了小命。这让她在小叔和妯娌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样心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那就是保龄侯爵位的归属。 保龄侯虽然只是侯爵,比不得国公风光,但却是世袭罔替的一等候爵,多传上几代之后,可比那些世袭的国公实在多了。 但是,如今公爹和丈夫都已经去了,她肚子里这个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她也没什么想头了。可若是个男孩儿,等出了孝也还是个奶娃娃。圣人愿意把爵位给一个不知道站不站得住的奶娃娃吗? 就算圣人不在意,两个小叔子又愿意吗? 因着心里这种种担忧,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免不了又想起那不争气的丈夫,哭上一场。 身边的丫鬟婆子对她劝了又劝,让她保重身体,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阮氏一哭,史鼐和史鼎就有些尴尬,史鼐更是觉得腻味。 他原本想着,这辈子最好是让大嫂活得久一点儿,她自己的女儿让她自己教。 可看这架势,不是他咒她,真不似长寿之相。 但这话他不好说出来,只能在脑子里和系统抱怨了一下:「您说她怎么就不能好好养养身子呢?」 「宿主,根据数据分析,女性大多数都比较感性,孕期的妇女更加不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绪。宿主作为男士,应该体谅女士妊娠期的不容易。」 史鼐:「……」 好吧,他体谅。等他媳妇儿怀孕的时候,他一定体谅。 阮氏一哭,严氏与马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无奈。 严氏朝马氏使了个眼色,马氏会意,掏出帕子沾了沾眼睛,半掩着脸哽咽道:「大嫂快别哭了,你一哭,我这心里也难受,也要跟着哭了。」 严氏连忙道:「三弟妹,你可也要保重身体,你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可不敢折腾。」 她俩这话一说,阮氏哪里还敢落泪?连忙把一腔哭意压了回去,歉意道:「让两位弟妹见笑了。」 严氏暗暗松了口气,嘴上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正说话间,大管家林大进来禀报:「主子们,道爷们来了。」 史鼐迟疑了一瞬,硬着头皮说:「那就请进来吧。」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询问系统:「系统仙,我起死回生,会不会被这些道士看出来?」 系统机械的声音很快就给出了回应:「请宿主相信科学的力量。」 那就是不会咯? 史鼐放心了。 史家这次一共请了七七四十九个道士,林大出去不久,就领着一群大大小小的道士进来了。众人相互见了礼,一群道士就按七星方位各自站定。 史家的小厮连忙将蒲团给他们铺好,众位道士这才分别落座。而史鼐他们这些小辈们,也在众道士中间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听道士们念《往生经》。 「宿主,这些人没有任何特殊气场,初步判定为骗子。」 「我知道,」史鼐在心里回话,「世人替亡者做法事,不过是求个心安。」 「系统不明白。」人类的感情,对机械类的系统来说,太过细腻也太过复杂了。 仗着别人听不见,史鼐干脆和系统说了大实话:「说白了,就是活着的人藉此安慰自己,还有就是让外人知道我们是孝顺的,维护名声,跟死去的人没有多大关系。」
第496页 本来嘛,人死如灯灭。就算还能投胎转世,也不是他们家的人了,他们又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 「系统明白了,是自欺欺人。」史鼐噎了一下:「……差不多吧。」 ——关键是,这也太直白,太不好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码六千,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有一种,怎么都码不完的感觉。三千就觉得很轻松 。 所以,从明天开始,会把六千字分两章发,十二点发一章,二十一点发一章。 望周知鸭! ps: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使用晋级app的小可爱们,最近千万不要卸载。 因为听说最近要下架整顿了,卸载之后,没地儿下回来。 第264章 史鼐(三) 法事结束之后, 史家一门就继续闭关守孝。 但这一次,史鼐两兄弟可不会像上一次一样,真的全家闭门,对外界的事全然不顾了。 他们这些做主子的虽然不好出门, 但不是还有下人吗? 史家也是军功起家的, 家里的下人有很多都是第一代保龄侯的亲兵的后代, 一身本事全系家传, 个个都是好手。 史鼐找了斥候的后代王五,让他趁着侯府守孝,幕后之人必然放松的时候, 趁机调查一下:当初大老爷是和谁一块儿喝的酒, 那个和大老爷一块儿喝酒的人, 又和什么人家过往甚密。 自第一代保龄侯去世之后, 他们这些亲兵及其后人就不太得主子重用了。毕竟, 论起服侍人, 他们哪里比得过从小就学着伺候人的那些家生子们? 这一回, 史鼐启用王五, 让这些亲兵的后人们看到了希望。当天晚上,就有好些人到王五家里, 找王五他老子说话。话里话外的, 都是:让你家小子好好干, 别丢了咱老兄弟的脸。若是有用得着我们家小子的, 尽管吱声。 王五他老子也觉得脸上有光。要不是如今府里有丧事, 他一准儿得弄二两小酒, 拉着这群老伙计,好好吹嘘一番。 王五有他老子的鞭策,本身又是个油滑机变的性子。再加上保龄侯府这么多天都没有动静, 对方似乎也放松了警惕。王五很快就打听了出来,和大老爷一块儿去喝酒的,是宁国府的大爷贾珍。 「你确定,真的是贾珍?」 史鼐还能冷静的询问,史鼎却是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到宁国府,把贾珍给揍一顿。 王五道:「小的一路找到了大老爷喝酒的书寓,花银子找里面的小厮套了话。出来之后,又在沿途随意挑了几家铺子问了。那些铺子的伙计描述的人,和贾家大爷极像。而书寓的小厮,也说了大老爷称那人为大外甥。」 史鼎已是怒道:「亏咱们还是亲戚呢,有这样专坑亲戚的人吗?」 史鼐却皱了皱眉,忍不住问:「你花了多少银子?」 王五嘿嘿一笑,伸手比划了一下:「五钱。」 不愧是书寓,真黑呀! 史鼐肉疼了一下。但他也知道,像王五家这样不受重视的小厮,攒点儿钱也不容易,就说:「待会儿你去找二太太,支五两银子。帮主家办事,不能让你自己掏腰包。」 王五眼睛一亮:「多谢二老爷。」 史鼐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事,别再提银子了。 ——想想那几十万的债,一花钱他就觉得肉疼。 王五道:「珍大爷最近除了时常出入荣国府外,就是和一个姓杜的礼部郎中走的极近。杜郎中有个女儿,在七皇子府做侧妃。 史鼎道:「是七皇子?」 「不,应该是三皇子。」史鼐道,「七皇子一向以三皇子马首是瞻,母家势力又不显,不会脱离三皇子的。」 「可看三皇子平日的为人,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呀!」 不怪史鼎这样说,实际上,连史鼐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盖因三皇子本身就是一个十分清高自诩的人,又傲气十足,实在是不像会使出这种手段的人。 不过……嘿嘿,就他所知,三王妃马氏,就是三皇子使了手段,让马氏在宫里落了水,他来了个英雄救美,才娶到的。 这事儿还是上辈子三皇子坏事儿之后,三弟妹从娘家无意间听来,告诉了三弟,三弟又告诉了他。 史鼐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三皇子究竟如何,咱们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也不能肯定。当然了,也不排除是七皇子自作主张。」 见王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史鼐道:「你若是还查出了别的,也可一併说来,不必有所顾忌。」 「是。」王五一咬牙,说,「每次珍大爷去找杜郎中之前,都会先去荣国府见咱们老姑奶奶。」 老姑奶奶,就是史鼐兄弟的姑母贾史氏,也是贾珍的叔祖母。 按理说,以宁荣二府的关系,贾珍往荣国府走动的频繁些,根本就不算事儿。但王五的祖父是斥候,父亲也是斥候,现在虽然不打仗了,王五却把他父亲那一身本事都给学了个全。 他凭着职业的敏感,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发现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发现贾珍经常往荣国府跑之后,王五就特意打听了一下,却发现,宁国府的当家人,一等将军贾敬,除了逢年过节等必要的时候,从来不往荣国府去。 这就很奇怪了。这父子二人对荣国府的态度,差的未免也太远了点儿。
第497页 史鼐烦躁地问:「二哥,你说贾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史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不定,这件事贾敬根本就不知道。」 别人或许不清楚,可经歷过一次的史鼐却是一清二楚。贾敬在太子-党里虽然不是什么核心人物,但对太子却颇为忠心。 当年太子事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再往前凑,包括六皇子。只有贾敬,趁着太子自焚,宫中大乱的时候,把太子的么女给偷了出来,放在了一家育生堂的门口。 只是造化弄人,这个姑娘后来被工部营缮司郎中秦邦业收养,阴差阳错嫁给了贾敬的孙儿贾蓉。却又因生得貌美,为色中饿鬼贾珍觊觎逼迫,悬樑自缢而亡。 这些事情,原本是隐秘。也是后来贾家事败,贾蓉在受审的时候,充满怨恨地吐露了贾珍欺辱他妻子的事情,只为了让贾珍身败名裂而死,也要为妻子报仇。 大理寺的人顺着一查,才查到了贾蓉的妻子身份不一般。大理寺卿不敢怠慢,深入调查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上报给了圣人,秦氏的身世才被理了个水落石出。 后来,圣人在看贾蓉收起来的秦可卿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块儿御赐的玉牌,明显不是秦家能有的。圣人就让大总管查了宫中的赏赐记录,却发现,这块儿玉牌,乃是当年先帝赏赐给故一等将军贾敬的。 贾敬的玉牌,怎么会在秦可卿的遗物里呢? 原本圣人以为是贾蓉给她的。可询问了贾蓉之后,才发现,贾蓉从前根本就不认识这块儿玉牌,第一次见,就是在秦可卿那里。 圣人觉得奇怪,让人拿着玉牌到曾经收养秦可卿的保育堂去问。里面的老人说,这个玉牌,是当年在门口捡到秦可卿的时候,在她的襁褓里发现的。一同的还有一件黑狐大氅,那大氅是包着婴儿的。 结合当年的情况,还有贾敬突然出家,不但是圣人,许多人也都有了猜测。 ——原来,当年贾敬竟是冒着生命危险,将先太子的骨血偷出来了一个。 但秦可卿是被贾珍逼迫而死,也是不争的事实。圣人念在贾敬的份上,贾珍父子仍是难逃一死,只是将极刑改为了斩首。 总之,以贾敬对太子的忠诚,他是绝对不可能去转投三皇子的。反倒是他那个好姑母,倒是惯会脚踏两条船。 「二哥,你是说,贾珍是背着贾敬,投了三皇子?」史鼎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史鼐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还别不信,你自己想想,贾敬像是那么蠢的人吗?」 如今太子还是如日中天,贾敬又不傻,怎么会转向三皇子? 理是这个理,但史鼐问:「那贾珍又是为什么?」 「哦,贾珍八成是被咱们那个好姑母给忽悠了。」史鼐满脸的嘲讽,显然很是看不上贾史氏明明很蠢,却又自作聪明。 史鼎奇怪地看着他:「二哥,你好像对姑妈的意见很大。」 史鼐心说:没错,我就是对她意见很大。 但如今贾史氏还没对他们兄弟做什么,他也不好凭空编排人。 但他也不想老三再被这个姑母牵着鼻子走,再被坑一回了。 于是,他正了正神色,问:「老三,你觉得,荣国府现在是谁在做主?」 「贾政?不,他的本事都是替他吹出来的。」史鼎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事外人不清楚,他们表兄弟的,还不清楚吗? 但若不是贾政的话,难道是贾赦? 「是姑妈。」史鼎笃定的说。 自老国公善公去世之后,姑母用孝道压着贾赦,让贾政住了荣禧堂开始,贾赦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若非如此,凭着贾赦是善公教导出来的继承人,就算本事不大,眼光和见识总是有的荣国府也不至于败落的这么快。 这事,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也和姑母说过,但姑母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煳住了眼睛,就一心认为只有贾政才是有本事的,贾赦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二哥是说,姑母暗中带着荣国府投向了三皇子?」 「她哪有那个本事?」史鼐的嘲笑毫不掩饰,「贾赦再不问世事,但他才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姑母充其量也就是带着贾政投了三皇子。」 「贾政?一个工部主事?」 不是史鼎看不起六品官,而是以三皇子的清高,哪里看得上不学无术的贾政? 「二老爷,三老爷,」王五突然开口,「赦大老爷的印信,好像在老姑奶奶手里。」 史鼎恍然:「怪不得呢!」 「诶?」他突然反应过来,「二哥,他们有了一等将军的印信,跟带着荣国府投靠,有什么区别吗?」 史鼐道:「当然有了?」 史鼎做洗耳恭听状,王五也很是好奇。 史鼐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像是很不可思议,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说:「贾赦真是个狠人。」 「昂?」史鼎更迷惑了,「这又关贾赦什么事?」 史鼐笑了笑,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奇异的神色,反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有没有贾赦在背后推波助澜?」 史鼎干脆地说:「不知道。」 史鼐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你别瞪我呀二哥!」史鼎一脸的无辜,很是光棍地说,「你是知道我的,我最不喜欢想这些事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好了。」
第498页 自己的亲弟弟,还能怎么办?只能尽力兜着咯。 生活不易,史鼐嘆气。 第265章 史鼐(四) 「二哥, 你别吊我胃口,你倒是说呀!」史鼎眨巴着眼睛催促。 面对一个鬍子拉碴的汉子卖萌,史鼐丝毫没有感觉到可爱,只觉得一阵恶寒。 「三弟。」 「嗯?」 「你能不能……能不能……」 「什么?」史鼎满脸疑惑, 又眨了眨眼。 「……不, 没什么。」史鼐不忍直视的别过了脸。 一旁的王五拼命低着头, 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史鼐深吸了一口气, 尽量不去看自家三弟:「依我看来,这件事幕后绝对有贾赦的手笔。」 史鼎不信,理由也很充分:「姑母会听贾赦的?」她不是一直都看不上贾赦吗? 史鼐不屑:「就姑母那智商, 忽悠她不是跟玩儿似的?」 「智商是什么意思?」史鼎抓得一手好重点。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贾赦想要暗地里挑唆姑母, 其实容易的很。」 这点儿史鼎却是信的:「也是, 贾赦从小心眼儿就多, 也就姑母一直坚信他是个傻子。」 史鼐纠正:「不, 还有贾政。」 但事实证明, 把贾赦当成傻子的, 才是真正的傻子。 弄明白了一个问题之后,史鼎就有了新的疑惑:「二哥, 你说贾赦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他图什么?」 这件事怎么看, 都对他, 对荣国府没好处吧? 别看史鼎一根筋儿, 很多时候, 越是一根筋儿的人, 越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史鼎就觉得,别看三皇子如今好像十分得圣人看重。其实,圣人根本就没打算把皇位传给他, 只是拿他来制衡太子而已。 ——是呀,他图什么呢? 若不是有上辈子的记忆,史鼐也猜不到,这事背后会有贾赦的手笔。 因为这事明显对他没好处,还有坏处。 但如今,明白了贾赦心思的史鼐,也不得不说一句「服」! ——狠人他见得多了,但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两辈子他也就见了俩,还都是老贾家的。 一个是舍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企图保全宁国府的贾敬;另一个就是搭上自己,也要拉着荣国府一起毁灭的贾赦。 他上辈子之所以那么清醒地赴死,就是受了贾敬的影响。 ——一时的得失算什么?子孙的前程,家族的长远才是最重要的。 「贾赦是要毁了荣国府,毁了不在他手上的荣国府。」 「咝~」 史鼎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贾赦,果然是个狠人。」 「所以,有事没事,别招惹他。」 因为你比狠比不过他。 「那……咱们要不要提醒姑母?」史鼎问的很是迟疑。 对于这个姑母,其实史鼎不怎么喜欢。因为她明明是个出嫁女,却总是喜欢对娘家的事指手画脚。 他们大哥之所以敢对他们兄弟俩这么不客气,就是因为姑母总是和老爷子说什么原配嫡出,到底尊贵。 也就是他们的母亲脾气好,从来不和姑母计较,还总是教他们尊重长辈。 「提醒?提醒什么?」史鼐瞥了傻弟弟一眼,「姑母从来都看不上咱们兄弟,你觉得她会听咱们说话,会信咱们的话?」 史鼎立马就说:「那就不提醒了。」 然后,他又迟疑地问:「那大哥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了。」史鼐阴森森地一笑,道,「等咱们过了百日热孝,扶灵归乡的时候,贾家一定会来送咱们的。到时间……哼哼,我可要好好提醒一下贾敬,他那儿子,可比他看到的有出息的多。」 相信以贾敬的为人,若是知道了贾珍背着他干的事,不死也要脱层皮! 史鼎嘿嘿一笑:「还是二哥阴险。」 「嗯?」 「阿不,是机智,机智!」 这还差不多。 「好了,你回去陪你媳妇儿吧。王五也去找二太太支银子。」 「是,二老爷。」 「那二哥,我就先走了啊。」 「去吧,去吧。」 等二人都走了之后,史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系统:「系统仙,我这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系统判定,勉强合格。」 史鼐眼睛一亮:「那……银子?」他忍不住搓了搓手。 五百斤,那可是六千两啊!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几千两银子堆在一起的震撼景象了。 「系统判定,任务完成度不高。」 史鼐的心提了起来。 「奖励可以发放,但下次的任务,无奖励。」 史鼐的心又放了下来:「没关系,六千两也能解一解燃眉之急了。」 他们兄弟不是什么简在帝心的人物,圣人自然不会下旨夺情。 因而,他们这一守孝,原来身上的职位,肯定是没有了。等出了孝期,和各家还礼,还有重新谋缺儿,哪一样都需要钱。 而他们侯府的库房,除了当年从太-祖私库里借的钱,绝对不超过一万两。 一万两听起来很多,但诺大一个侯府,处处都要用钱,一万两又能支撑多久? 更可怕的是,当年老侯爷从太-祖那里借的银子是三十万两,这些年陆陆续续用了许多,库房只剩下五万两了。
第499页 这笔银子,绝对不能再动了! 非但如此,用掉的那二十五万,也得想法子凑出来。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太子十有八-九,还会步了前世的后尘。而继位的忠敬王,绝对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相反,就因为他的出身不怎么硬,他才更不好说话。 「宿主无异议,奖励发放,请宿主注意接收。」 然后,半空中突然多了一个漩涡。史鼐满怀期待,准备看一坨又一坨的银子从漩涡里冒出来。他甚至都开始发愁,这么多的银子,他该怎么装,又该怎么解释来歷? 这时,一张薄薄的,写满了字的纸,缓缓地从漩涡里钻出来,缓缓地飘落在地。 史鼐:「……」 ——这是……欠条? 总不至于是银票吧?谁家银票这么大面额? 「请宿主不要怀疑系统的统品。」 史鼐干笑了一声,把那张纸捡起来一看,发现那字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列印出来的,还是很多年后才流行的简体字。 这是…… 史鼐目光一凝:「香皂配方?」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捧着那张纸的手抖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个乞丐,捧着一锭金元宝,感觉自己正在做一场美梦,又迫切地想要美梦成真。 香皂配方啊! 接收了那些常识的史鼐知道,这张纸何止值五百斤白银。只要运作得当,五千斤也不在话下! 「经系统分析,直接给宿主现银,宿主很难解释出处,属于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所以,系统已上报主系统,经主系统审批,以等价之物代替。」 系统的声音,就像一颗定心丸,史鼐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无论如何,系统仙,我还是要谢谢您。这张配方,何止是六千两?往后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必定全力以赴!」 「宿主放心,只要宿主用心完成任务,系统会替宿主申请相应的奖励。」 史鼐诚恳地说:「只要有了这张方子,往后的任务,没有奖励也可以。」 他并不是个贪心的人,这张方子在手,他好生利用,还清欠款不在话下。至于其他的,他上辈子简朴日子过惯了,不求锦衣玉食。 「公平交易,宿主无权选择,系统也无权剋扣宿主的奖励。」 史鼐感激不尽,主动询问:「您不是需要能量吗?我怎么样才能帮助您收集能量呢?」 系统机械的声音明显地轻快了些:「为国为民,气运之力最上等;积德行善,功德之力次之;扰乱剧情,信仰之力最次。其余能量太过驳杂,系统不建议宿主收集。」 「您说,扰乱剧情?」史鼐迅速抓住了重点。 「是的。宿主所处的世界,是一部小说的衍生世界。由于书中人物命运过于悲惨,不满的读者极多,产生的怨念极大。主系统根据这股强烈的怨念制造了系统,让系统自行选择宿主,改变书中人物的命运。」 「那……您为什么选择了我?」难不成,我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 「检测到宿主情绪过于激动,请宿主冷静并控制情绪。否则,于身体康健不利。」 「哦,多谢系统仙。」史鼐连忙吸了口气,平復了一下唿吸。 「系统之所以选择宿主,是因为主系统将系统投入这个世界时,出现了一点点儿偏差,正好与宿主刚刚离体的魂魄相撞,与宿主魂魄融合,无法拆解。」 ——所以,天命之子什么的,绝对是你想多了。 史鼐:「……」 ——白激动一场。 第266章 史鼐(五) 虽然自己不是天命之子, 让史鼐失望了一下下…… 真的只是一下下而已。 但想想还债有望,他再也不用担心像上辈子一样,一杯鸩酒了残生,他很快就又振作了下来。 因为无论如何, 日子总要过下去嘛! 守孝的日子清闲, 也就过得很快。几乎是转眼之间, 大太太阮氏就要生了。 大管家何必从角门领了接生婆进来, 严氏先赏了五两银子,叮嘱接生婆:「务必要母子均安。」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跑到了接生婆手中,史鼐只觉得肉疼。 ——这还什么都没干呢, 就得了五两。接生婆这银子, 挣得也太容易了。 他干脆转过头不看, 对史鼎道:「老三, 你媳妇儿也快生了, 你带她到这儿干嘛?快陪着她回去吧, 这里有我和你们二嫂盯着呢。」 史鼎低声道:「二哥, 这府里有经验的婆子, 都说大嫂这怀相不好。我这不是怕万一……到时候咱们兄弟一起承担就是了。」 见弟弟这样懂事,史鼐感动了一把, 接着就毫不犹豫地拆穿了他睿智的面具:「这些, 都是弟妹教你的吧?」 「嘿嘿。」史鼎抓了抓后脑勺,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二哥。」 一旁的马氏也道:「这女人生孩子, 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原本, 我和二嫂商量着, 让大嫂的母亲来帮帮忙。可是,阮家的显咱们家守孝晦气,不肯来。若是大嫂有了个万一……」 史鼐看了一眼忙上忙下指挥的妻子, 淡淡道:「反正大嫂怀相不好的事,阮家那边也知道,是他们自己不肯来的。就算真有什么事,他们也怪不着咱们。」 ——说什么嫌守孝晦气,不过是因着大哥去了,这府里的爵位眼见着是和大房无缘了,觉得这个女儿是废了呗。阮家那帮人的嘴脸他还可太知道了。
第500页 屋里的阮氏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见马氏脸都吓白了,史鼐忙道:「行了,老三你们两口子回去吧,这儿用不着你们。」 马氏用力抓着史鼎的手,声音有点儿发抖:「三爷,咱们回去吧。」想想自己也快生了,她实在是怕。 见兄长与妻子都这样说,史鼎点了点头:「那行,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屋里传来接生婆焦急的声音:「大太太,您先别喊,这离生还早着呢,别待会儿没了力气。来,这块儿软木,您咬着。」 史鼐吩咐丫鬟:「去搬两张椅子。」 待椅子搬来了,史鼐便拉着僵站着盯着门口看的严氏一块儿坐下,安抚道:「无论如何,咱们已经尽力了。」 府里关于「大太太怀相不好」的传言为何会越演越烈?要说没有主子的放任,傻子都不信。 而这段时日,大嫂和三弟妹都怀着身子,府里一直是严氏管家。这流言是谁放纵的,一目了然。她的心思,史鼐也猜的到,无非就是怕真有个万一,她要担责任。 说起来,这也是史鼐的疏忽,这段时日只顾着查大哥的事,家里这边全靠严氏一个人撑着。 当然了,他没对严氏说一句重话的原因,还是潜意识里就觉得,阮氏这一关过不了。 也不知道是身体的原因,还是命中注定,史鼐夫妻在产房外守了近八个时辰,还是要选择。 「二老爷,二太太,大太太难产,保大还是保小?」 原本这还用说吗?那是他大哥唯一的骨血,就算兄弟们平日里感情再怎么不好,死者为大,史鼐又怎么忍心让大哥这最后一条血脉也断绝了?而且就算他要保大,阮氏怕也不会感激自己。 所以,上辈子的史鼐,毫不犹豫就选择了保小。 可是如今,再次面临这个选择,史鼐却犹豫了。 「系统仙,你有没有办法,让她们母女平安?」 「根据主系统的规则,可以调用剧情人物信仰值,惠及己身或直系血亲。由于剧情人物尚未出生,宿主身为临时监护人,有权替剧情任务抉择。请问宿主,是否调用剧情人物信仰值?」 史鼐一听有办法,当既就是一喜:「调用。」 「信仰值测评中,测评结果:由于剧情任务黑粉儿过多,信仰值不足,当前情况不可用。」 史鼐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这种给了希望再让人绝望的感觉,和前世他心怀侥倖,以为不用还债,结果却被清算了的时候,有点儿像。 他嘆了一声,对稳婆道:「这件事,还是让大嫂自己决定吧。」 上辈子,他的决定明明是最正常的,可还是免不了惹了一身腥。这一次既然註定了还是救不了大嫂,就让阮氏自己决定。无论她是想保孩子还是想保自己,活下来的那个,他都会好好养着。 严氏梦然抓住了他的手:「二爷。」 「我明白你的意思。」史鼐拍了拍她的手,嘆道,「但阮家那边,也不得不防。」 他可不想再经歷一次阮家来闹事。等这件事结束了,史鼐就会把大嫂的陪嫁嬷嬷派回阮家,让阮家的下人亲自去说。那刘嬷嬷的女儿嫁给了二管家的儿子,相信她不会乱说的。 严氏咬了咬唇,低声道:「相信大嫂知道该怎么选择。」 该怎么选择,阮氏当然知道。 实际上,这件事无论让谁来选,结果都不会改变。无论阮氏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可她明白,如果她选了自己,舍了孩子,就算史家的人不说什么,世人也能把她的嵴梁骨给戳断了。 谁让她怀的,是亡夫唯一的骨血呢? 怀着孩子的这几个月,阮氏偶尔也会埋怨肚里的孩子: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呢?让她一个女人去承担这些。 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感激这个孩子的。至少,这个孩子的出现,让她对未来有了些寄託。她註定要守寡的未来,因这个孩子的出现,不再是一滩死水,而是被注入了活力。 可谁能想到,她就难产了呢? 明明……明明这两个月,她都有听刘嬷嬷的话,每天都坚持走动,为的就是生产顺利。 只能说,这是造化弄人。 「刘嬷嬷,去把二太太请进来吧。」 此言一出,刘嬷嬷就明白了主子的选择,「诶」了一声,抹着眼泪去请二太太严氏了。 「二太太,大太太请您进去。」 她心里有些埋怨二老爷和二太太:怎么就把这难题,推给了大太太呢? 严氏看了史鼐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随着刘嬷嬷进去了。 产房里一片血腥气。阮氏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看见严氏,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弟妹来啦?」 严氏喊了一声:「大嫂。」接着就讪讪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她也知道,这事让产妇自己选,是他们夫妻不厚道。但二爷说的也对,阮家那边逮着机会,就想从史家占点儿便宜。他们家如今,实在是应付不了。 阮氏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这是大爷唯一的骨血,我是定要保她的。弟妹,我就把这孩子气,託付给你了。我知道,大爷是个浑人,活着的时候,没少给二叔和三叔添乱。但如今他人已经没了,你们就别跟他计较了。」 这话说的,就让严氏心里不舒服了。
第501页 ——他那叫添乱吗?他那是根本没拿二爷和三爷当兄弟看。还有什么叫别跟他计较了?好像我家二爷多么小肚鸡肠似的。我们要真跟他计较,你一个孕妇,还能平安到生产? 说句不好听的,阮氏这要真生出个男孩儿来,日后少不得一场麻烦。 但眼见阮氏都这样了,严氏也不好跟她计较,掀着嘴角笑了笑,说:「大嫂哪里的话?他们亲兄弟,哪有隔夜的仇?大嫂放心,这孩子,我一定当亲生的待。」 「那我就放心了。」 阮氏松了口气,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强撑着喊:「保小!」 产婆得了准话,就把严氏请了出去,用剪刀剪开了口子,又用力推阮氏的肚子,硬生生把孩子给推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姑娘。」 阮氏原本还强撑着一口气,一听是个姑娘,顿时失望不已,吶吶地说了一句:「大爷,我对不住你。」 然后,她就感觉下-体有什么东西一直流一直流,她身上的力气也随着都流掉了…… 「不好了,大太太见红了!」 门外的严氏勐地推开了门,疾步闯了进去。产婆惊慌地说:「二太太,大太太她……」 这会儿,严氏哪里还有功夫搭理她们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榻前,喊了一声:「大嫂!」 刘嬷嬷正默默地帮阮氏整理,听见动机,起身朝严氏跪了下去:「大太太她……去了。」 严氏怔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快,打水,给大嫂擦洗装裹。」 无论如何,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的。 随着严氏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稳婆抱着刚包好的姑娘,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还是严氏看见了她,对她招了招手:「把孩子抱过来吧。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产婆勉强笑道:「是个姑娘。」 严氏心下一松,对产婆道:「你去帐上领赏吧。」 产婆原本以为,这产妇见红,生的又是姑娘,赏钱要泡汤了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连忙道:「多谢二太太,多谢二太太。」 等领了赏银,她才反应过来:生产的是大房的太太,守着的是二房的太太。说不定,二太太巴不得大太太生个姑娘呢! 产婆接了半辈子的生,大户人家的龃龉见得多了。她能活到今天,靠的就是嘴巴严实,当既就决定了,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往后带到棺材里去。就是儿子女儿,也不能! 第267章 史鼐(六) 听见稳婆喊「见红」, 史鼐就知道,大嫂还是没有逃脱难产而亡的命运。 不过…… 「湘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黑粉儿?」 不是他自夸,他们家的孩子虽然比不上贾家的粉嫩,但颜值绝对是不低的。就那些常识中来看, 未来多颜狗, 颜值既正义。以湘云的颜值, 怎么着也不该黑粉占天下呀。 「据系统分析, 因为她口无遮拦,得罪了比她美,粉丝比她多的女主。」 史鼐:「……」 ——明白了, 是因为还不够美。 史鼐抹了把脸, 当务之急, 还是操办大嫂的丧事。 要说保龄侯府今年也不知是犯了哪路太岁, 先是老侯爷去世, 再是大老爷「病故, 如今又有大太太难产。前来弔唁的都免不了在心里嘀咕几句。 像关系亲近的, 如二太太和三太太的娘家, 在灵前祭拜过之后,转过头就拉着自家女儿, 悄悄的催着让请个有道行的看看, 是不是府里的风水有了破绽? 这种话, 一个两个说还好, 听得多了, 严氏和马氏心里也有些毛毛的。 特别是快要生产的马氏, 更是害怕自己步了大嫂的后尘。 「二哥,要不,咱请皇觉寺的大和尚来看看?」 史鼐心知这是剧情需要, 史湘云註定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偏她自己的信仰值又不够,便是有机会,也没能改得了命的缘故。 但这种事情,他也不能往外说呀。 看在马氏怀着他们史家的骨肉的份儿上,就算请皇觉寺的大和尚再贵,史鼐也咬了咬牙,同意了。 ——就当是花钱买安心了。 可是,还是很肉痛怎么办? 史鼐捂着心口,一眼看见跟着贾敬一同前来的贾珍,暗暗磨了磨牙,哼笑了两声,走到了上完香的贾敬面前:「敬兄,请借一步说话。」 史鼐兄弟和贾赦、贾敬也曾一块儿喝过酒的,四人都属于那种被贾政看不上的。贾敬和史鼐虽然不如贾赦这个亲表兄熟,但也算是有些交情。 更重要的是,两家都是支持太子的。 贾敬见他神色严肃,以为是朝中的事,丝毫没有迟疑:「鼐兄先请。」 贾珍待要跟上,却被史鼐给拦住了:「我家没有小辈,珍儿且帮着招唿一下那些公子哥儿们。」 「是,表叔。」贾珍在贾敬面前,一向很有样子。史鼐的话说的又亲近,贾珍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这个一脸慈祥的表叔,此时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坑他,才能让他爹打他打得更狠。 只能说:无知是幸福的,但幸福都是暂时的。 只看着贾敬离去时崩都崩不住的黑脸,史鼐就觉得神清气爽。 ——贾珍绝对得脱层皮! 也幸好贾敬是来弔丧的。要不然,脸黑成这样,人家还以为贾史两家结仇了呢。
第502页 贾珍得了史鼐的看重,兢兢业业地帮忙招唿了一天的客人,来来往往的宾客看在眼里,都觉得宁国府与保龄侯府怕是私底下有了什么盟约。就连贾珍,也以为史鼐单独约了贾敬出去,是有和宁国府结盟的意思。 他上回拉拢史家老大,眼看对方就要上钩了,却突然传来了噩耗,让他前功尽弃,白费了那么多心思。 今日,史鼐单独约贾敬,让贾珍再次看到了拉拢保龄侯府的曙光。 回家的一路上,贾珍都在盘算,不曾想刚一荣庆堂,贾敬转头就踹了他一脚:「孽障,你给我跪下!」 贾敬的妻子吴氏吓了一跳:「老爷,这是怎么了?」 贾珍也是一脸懵逼,同时心里还有点儿发虚。 毕竟,他背着自己老子干的好事,是绝对不能让老爷知道的。 见他踉跄了一下就不动了,贾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又给了他一巴掌:「你给我跪下!」 贾珍脸上一痛,彻底吓得清醒了,「噗通」一声就跪了个结实。 贾敬抖着手指着贾珍,对吴氏道:「你问问他,问问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你教的好儿子!」 吴氏不但长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样貌,性子也很是柔弱,被贾敬吼了这一句,心下委屈,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老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珍儿平日里最听你的话,他能干什么坏事?」 梨花带雨,着实惹人怜惜。但贾敬却只觉得腻歪的慌。 他也不是欣赏不来这种蒲柳美人,只是他向来觉得,正房太太就得有正房太太的刚性儿。这样万一当家的男人出了什么意外,孤儿寡母的,也不会被人欺负。像吴氏这样的,整日里迎风落泪,对月伤怀的,那都是偏房的做派! 贾敬年轻的时候,也说过她,可吴氏每每都觉得这是他宠幸偏房的藉口。 天知道,从他爷爷那辈起,他们宁国府的男人就没把小妾放在眼里过。贾敬跟她说不通,反而被她气得仰倒。 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贾敬就是再不喜欢她,也想着给她留几分颜面,已经很久不曾对她说过重话了。 也是因此,吴氏几日勐不丁听了这么一句,心里更加委屈。她还禁不住地胡思乱想:是不是哪个贱人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好败坏我在老爷心目中的形象,进而压我一头? 贱人史鼐:「……」 ——不好意思,我虽然的确说了什么,但是对压你一头没有半点儿兴趣。还有就是,你在敬兄心目中,真没啥正面形象。 贾敬别过头去,不看吴氏那张明明已经四十多了,还要强行梨花带雨的脸:「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打发走了吴氏,又让元宝守着门,他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咬着牙问贾珍:「你背着我干了些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要我请了家法才说?」 贾家的儿子见了老子,本来就跟老鼠见了猫一个样。贾珍心里本来就惧怕贾敬,如今见他显然是知道了什么,更是吓得浑身直哆嗦。 「老……老……老……老爷……」他上下牙齿直打架,「我……我说。」 ——他爹说请家法,就一定会请家法。反正到最后都是要说的,他为啥非得先捱一顿? 贾敬冷笑了一声,回身在椅子上坐定,吐出了一个字:「说!」 「老爷,儿子也是为了咱们家好。」贾珍先给自己开脱。 「哦,你倒是还有理了?」贾敬气笑了,「你说说,你是怎么个为咱们家好法?」 贾珍觑了一眼父亲的脸色,见贾敬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惊恐得连心肺都哆嗦了起来。方才打好的腹稿就像遇见了滚汤的雪片一样,迅速消失无踪,他急忙低头认错:「老爷,儿子错了,儿子不该受了西府老太太的蛊惑。」 儿子怂的这么快,贾敬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欣慰,只有深深的失望。 ——这么快就把同伙给卖了,而且没有丝毫的担当。这些年,他的确是太疏忽于对儿子的管教了。 贾敬嘆了一声:「不,你没错,错的是我。」 错在我没有好好教你。 「老爷?」贾珍更惊恐了。 ——老爷不会是受刺激过度了吧? 贾敬自嘲地笑了一声,对贾珍道:「你但凡多读两本史书,也不会不明白,自古以来,两头下注的,没几个有好下场的。这也便罢了,你选谁不好?偏偏选了三皇子。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圣人就算真的……上位的也绝不可能是三皇子!」 「老爷!」贾珍勐然抬头,心里只剩一个想:老爷真的全知道了。 贾敬冷笑了一声,问他:「若是你有一口好刀,却嫌不够锋利,就找了一块儿磨刀石。就算不小心把刀给磨断了,会把磨刀石当成宝贝吗?」 贾珍呆住了。 ——当然不会了,他只会厌恶那磨刀石。 「您是说,三皇子,就是圣人给太子选的磨刀石?」 「不然,你以为呢?」 贾珍辩解道:「西府老太太说……说圣人最是宠爱三皇子,太子却是圣眷日衰……」 在贾敬的逼视下,贾珍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就说不出话来了。 「说呀,」贾敬皮笑肉不笑,「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贾珍埋着头,不敢搭腔。
第503页 贾敬忽然喝道:「说呀!」 贾珍一哆嗦:「我……我……」 「你什么你?你坑害史家老大的时候,不是挺能说吗?怎么,到了自己家,反而哑巴了?」 贾珍一惊,恍然大悟:「是史家表叔告诉老爷的?」他愤愤道,「亏我还以为他是看重我,尽心尽力帮他招待了一天的客人。」 哪有这样的?要卖我还要我帮着数钱。 第268章 史鼐(七) 贾珍觉得, 自己受到了欺骗。 贾敬却是哼笑了一声:「人家只是坑你一下,已经是看在彼此是亲戚的份上了。你知道史家老大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贾珍心下一凛,直觉这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贾敬一下子就冷下了脸,目光冰刀似的盯着贾珍, 声音低沉, 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是跟你喝完酒以后, □□回家的时候, 失手摔死的!」 「什么?」贾珍一下子瞪大了眼。 这个时候,贾珍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上头有贾敬压着, 还没有长成日后那个无法无天, 视人命如草芥的珍大爷。骤然听闻有个熟悉的人因自己而死了, 他下意识就觉得害怕。 「老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想到。我没……我没想表叔死的。我……」 见他吓得嘴唇都发青了, 贾敬不由得心软。但一想到这熊孩子背着自己干了什么事, 他就又硬下了心肠。 他知道, 这次的事, 史鼐若是不跟他说,而是记在心里日后报復, 他也无可奈何, 甚至是毫无防备。 如今史鼐跟他说了, 愿意让他自己处理。这固然是因为史鼐和史家老大的关系不好的缘故, 也算是顾念了亲戚间的情谊。 无论如何, 他得承人家的情, 还得重重地惩戒贾珍一番。 若不然,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来人,请家法。」 ****** 幸好这一回, 史鼐有先见之明,在往阮家报丧的时候,是带着刘嬷嬷一起去的。有刘嬷嬷作证,是阮氏自己决定保孩子的。 再加上阮家老爷子死了之后,阮家已经败落了,保龄侯府却还有个爵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阮家没有藉口,并不敢闹腾。 等阮氏的丧事过后,严氏就带着丫鬟婆子们,给史鼐、史鼎兄弟二人收拾行囊。百日热孝将过,史鼐已经递了摺子上去,他们兄弟二人要扶灵归乡。 因着马氏即将生产,行动不便,严氏也不好跟着回金陵,她得留下来照顾妯娌,并在马氏生产时坐镇。 「二爷,这次回金陵,你准备带哪个姨娘一道?」眼见行期将近,严氏心里就算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要为史鼐安排人,打理身边的琐事。 史鼐有两个姨娘,米氏娇媚,于氏清丽,都是婚后严氏安排的。 这两个人原本都颇得史鼐喜爱。但时光轮转,人生重来。这两个人对史鼐来说,已经是记忆及其久远的故人了。如今骤然被严氏提起,他竟是恍惚了一下,才在脑子里对上了号。 史鼐正要开口,就听见系统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经系统分析,宿主占用过多婚姻资源,按星盟《婚姻法》判定,宿主犯有重婚罪。重婚罪属于重罪,会消耗宿主本身的功德,请宿主尽快改正。」 史鼐:「……啊?」 「二爷,你怎么了?」严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继而,她就误会了,以为史鼐是厌倦了米氏和于氏。她心头更是酸涩,却还要好声好气地和他说:「如今毕竟是在孝期,收用丫鬟好说不好听。二爷且先将就将就,等到……」 「太太误会了。」史鼐连忙打断了她,心下也有些无语:他像是那么急色的人吗? 这世上的男人,也不是个个都好色的。史鼐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不到坐怀不乱。但前世一辈子,他身边的几个妾室都是严氏安排的,也都随严氏处置。来来去去的,他从来都没怎么在意过。 因为,比起美色,史鼐更爱的是权势。 史鼐道:「我正要和太太说呢。等再过几个月,米氏和于氏出孝了之后,你就一人备一份嫁妆,把她们俩给发嫁了吧。」 「二爷?」严氏又惊又喜。 史鼐拉住严氏的手,嘆道:「你管家也有几个月了,咱们家虽然有个侯府的名头,可内里到底如何,想必你也清楚了。 严氏闻言,忧愁地点了点头。 原本办完了老爷子和大老爷的后事之后,库房里就只剩下万把两银子。又赶上阮氏新丧,一场丧礼办下来,又去了三千。 眼下,史鼐两兄弟要扶灵归乡,至少也得带上两千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这样一来,库里能调用的银两,就只剩下了三千两。 想到这里,严氏就发愁,不由自主地就想打五万两库银的主意。 「二爷,那五万两银子……」 「不能动!」一题到花用银子,史鼐就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疼。 ——个败家娘们儿,咱家还背着二十五万的债呢! 史鼐的脸色一阵扭曲,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是忘了还有五万两库银,那是要归还给圣人的。非但那五万两不能动,往年花出去的二十五万,也要凑出来。」 见丈夫这样严肃,严氏知道,多半是没戏了。 但她十分不甘:「二爷,借了银子的又不止咱们一家。这别人都不还,单咱们家还了,合适吗?」
第504页 这顾虑颇有几分道理,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曾经的史鼐,也是这样想的。 可事实证明,欠债还钱,永远是颠簸不破的至理。你欠了人家的钱,人家老子不收债,不代表儿子也不收。更何况,史家的债主,无论是老子还是儿子,都不是他们家能惹得起的。 史鼎道:「你想想,这世上哪有欠债不还的道理?瞧着吧,这笔债,早晚有收的时候。那可是皇家收债,到时候若是咱们拿不出银子,你想想会是什么后果?」 ——你当他真心想还?他只是在钱和命之间选了命罢了。 「不……不至于吧?」严氏吓了一跳,但还是心存侥倖,「所谓法不责众,若是还不上的人多了……」 史鼐冷笑了一声:「若是咱们家的下人借了主子的银子,你要收的时候,几家子联合着哭穷,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提脚卖了呀!」严氏脱口而出。 然后,她就愣住了。 ——他们家在外人面前是侯府,风光无限。可在皇家眼里,不就是下人奴才吗? 「二爷放心,那五万银子,绝对不动!」 她想了想,又道:「既然二爷有心还债,那家里就该俭省起来。不如趁着守孝,以给家里祈福的名义,把那些家生子放出去一批。二爷,你说呢?」 史鼐正有此意,自然无有不应,赞赏道:「还是太太考虑的周全。」 他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开来:他们家如今剩的主子不多,他在把侍妾给遣散了,那前世的好几个庶女和两个庶子也都不会出生了,下人合该比前世更少才对。这样一来,每年至少能俭省下二三百的开销。 想到能省钱,史鼐的心口马上就不疼了。 「放,该放的都放。你和弟妹身边的人也要裁,至少裁掉一半。还有湘云那里,大丫鬟有一个就行,小丫鬟两个。另外,把刘嬷嬷给她调过去,那是大嫂的人,有她看着,必定没有人敢欺负小主子。」 严氏:「……二爷,湘云是谁?」 「啊?咳!」史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强行解释,「湘云是我给大姑娘取的乳名,太太觉得如何?」 「二爷取的,自然是好的。」 史鼐忙转移了话题:「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裁人的事,还要太太多费心了。」 他方才噼里啪啦吩咐了一大堆,把严氏的盘算全给打乱了。 严氏想要放人出去,固然是顺着史鼐的意思,俭省开销。可更重要的是,她如今已经有了当家做主的意识,自然就想把从前阮氏安插在紧要处的人手趁机拔掉,换上她自己的亲信。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在哪里都适用。 至于她自己身边,自然是不想裁掉一个的。非但如此,若不是史鼐说了要节俭,她还想给自己再添几个呢! ——从前她只是二房太太,老太爷又偏心大房,她身边的人手排场,自然比阮氏要差一截的。 但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大房就只剩下了一个丫头片子,于情于理,这保龄侯的爵位都该她家二爷继承。那她就是侯夫人了,该有的排场自然要摆出来。 只能说,幸好严氏这心思没让史鼐知道,要不然,他非气得跳起来不可。 所谓谈钱色变,说的便是如今的史鼐。 「都听二爷的。」严氏的笑容十分勉强。 史鼐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又能省下一大笔」给占据了,压根儿就没有看见严氏的脸色,嘴里十分万金油地吐出了一句:「太太贤惠。」 「多谢二爷赞赏,这是妾身应该做的。」严氏干笑了两声,手里的帕子都要扭成麻花了。 ——特么的,老娘半点儿也不想贤惠好吗? 风水轮流转,好不容易轮到她了,怎么就和想像中的差那么多呢? 不行,我不好过,也不能让别人好过。 这会儿隐隐约约已经能摸到一点儿丈夫的思路了,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省钱,省钱,还是省钱! 既然如此,那索性大傢伙儿一块儿省呗。 「对了二爷,眼见着大姑娘也要满月了。她的洗三礼就没办,这满月礼总不能也省了吧?」 史鼐眼皮子一跳。 ——又要花钱了! 第269章 史鼐(八) 铁公鸡附身的史二老爷真的很想回一句:满月什么的, 挪到周岁一块儿办吧。反正咱们家在孝期,除了十分亲近的人家,也没人来。 但是,不行。 如果史湘云父母俱全, 哪怕只有母亲健在呢, 一切都好说。 但她偏偏是个父母双亡, 养在叔父、婶子膝下的孤女。而且, 如果她的父亲不死,保龄侯的爵位,肯定是轮不到史鼐继承的。 因此, 史鼐可以亏待自己的亲骨肉, 却绝对不能亏待了大姑娘。 洗三礼没办, 还能说是生而丧母, 不好立刻庆祝。但满月却决不能再省了。 史鼐想了想, 说:「她还在孝期, 就请了相熟的人家, 简单办一办就是了。等到抓周的时候……抓周往后挪一个月, 给她大办一场。」 他却是突然想到,大姑娘周岁的时候, 正好是她母亲的忌日, 也不好庆祝。 「都听二爷的。」 这一回, 严氏说的是真心实意。 「罢了, 不说这些了。」史鼐实在是不想再提这些会让他心疼肉痛的事了, 转而说些能让他神清气爽的, 「那二十五万的银子,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我会想法子的。」
第505页 「我相信二爷。」严氏嘴上说的十分肯定, 心里却觉得丈夫是在安慰她。 毕竟,那可是二十五万,不是二十五两,叫他上哪弄去? 但丈夫能想着安慰她,已经叫严氏觉得暖心了。一时之间,不能摆侯夫人排场的事,也都成了小事了。 想想阮氏虽然排场比她大,但大老爷是个浑人,待阮氏也没多少敬重,反倒是对屋里一个姨娘千依百顺的。仔细想想,阮氏的日子,也就是表面风光,内里还不如她呢你。 这样一想,严氏的心态就平衡了。 ****** 这边史鼐夫妇在商量未来的规划,那边史鼎夫妇也没闲着。 「三爷,这大老爷去了,府里的爵位……」马氏侧躺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询问。 史鼎双臂交叠枕在脑袋下边,一双大脚丫子翘着不停地摇晃。他闻言瞥了马氏一眼,淡淡道:「爵位自有二哥在前,你想那么多干嘛?」 那可是个世袭罔替的一等侯爵,她当然得多想想了。 马氏道:「三爷也是嫡子。」 史鼎有些不耐烦:「你护好自己肚子就成,少想些有的没的。」 「我这不也是为了三爷着想吗?」马氏觉得很委屈。 史鼎困劲儿上来了,半瞌着眼打了个呵欠,含含煳煳地说:「你要是真替我着想,就把你那心思收一收。爷想要爵位,会自己挣,用不着惦记祖宗留下来的。」 马氏怒了努嘴,不敢再说了。 史鼎道:「这些心思,你在我面前露出来没什么,在二嫂面前可小心着点儿。过几天,我和二哥就要走了,你肚子里着个,还要靠二嫂看顾。」 「知道,知道,我又不傻。」 「呵。」史鼎哼笑了一声,「我看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随便一个下人撺掇两句,就敢把棒槌当真了。真当祖宗家法是个摆设?」 「我这不是问问嘛。」马氏一下子被掀了底,不由讪讪,「他们也是为主子分忧。」 史鼎道:「我不管,你立马把你那个陪嫁嬷嬷给打发了,整日里调三窝四的,是生怕咱们家日子□□宁了吧?」 见他明显着恼,马氏更不敢多言。她心里开始埋怨陪嫁嬷嬷:怎么就给我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没的让我和三爷起了争执。 ****** 靖绥堂是保龄侯府的正院,那块儿匾额虽然不像八公府邸里的那般,是太-祖亲笔提的,但也是第一代保龄侯的手书。 史家和贾、王、薛三家不同。前朝的时候,史家就是江南世绅大族。还跟贾、王、薛三家不同的是,史家并不是一开始就主动投太-祖的,而是等太-祖打到了金陵之后,被那三家以同乡之谊劝说,联合了一众乡绅,乘夜献城。 当初一同献城的世绅那么多,为何独史家脱颖而出,不但封了侯,还和贾、王、薛一起,成了金陵四大家呢? 这都赖于第一代老侯爷有一身好武艺,家族里人多。所谓上阵父子兵,指挥起来肯定比外人容易。 可以说,史家能得了这个保龄侯的爵位,少不了族人的辅助。这也是为何,保龄侯府就算再穷,也不能不管一众族人的原因。 咳,言归正传。 因着老侯爷并不是太-祖一开始的心腹,功劳也不足以封王封公,自然也就没有太-祖亲笔题字的殊荣了。 不过,要让史鼐说,就太-祖那一笔字,要不是事先知道是谁写的,估计人家都不乐意挂出来。太-祖本身也就是泥腿子出身,后来弄了笔银钱,买了个县令,书是没读过多少的。 这靖绥堂乃是老侯爷亲笔提的匾额,也是歷代保龄侯的居所。老爷子去了没几天,大老爷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阮氏搬了进去,向两个弟弟宣布:他才是保龄侯府的继承人,你们识相的,等守完孝,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只可惜,没那个命就是没那个命,强求不来。他们一家子住进去没多久,他就翻墙摔死了。后来,阮氏也难产而死。 如今这靖绥堂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主子,那就是还没满月的史大姑娘史湘云。 因着家里孝期还没过,圣人袭爵的旨意也还没有下来,严氏纵然有心让史湘云搬出去,把靖绥堂腾出来,却没有合理的藉口。她只能暗暗埋怨刘嬷嬷不识相,也不知道主动替大姑娘提提。 事实上,刘嬷嬷根本就不想提,更不愿意提。 在刘嬷嬷看来,这靖绥堂本就是她家太太和大老爷的地方。如今,太太和大老爷都去了,就留下大姑娘这么一个小人儿。 这二太太才一当家做主,就怠慢姑娘,连洗三礼都不给姑娘办了。若是姑娘再住的偏远了,二太太有意忽略,这府里谁还记得有大姑娘这么个主子? 刘嬷嬷是选择性地忽略了,大姑娘生而丧母,就算是在别人家里,也不会办洗三礼的事实。 可以说在这个时候,她心里特别的没有安全感,她怕自己辜负了大太太的嘱託,让人欺负了大姑娘去。 因此,刘嬷嬷非但不提带着姑娘挪走的事,甚至堂而皇之地带着姑娘住进了靖绥堂的东厢。 按理来说,正房的东厢房,是太太嫡出的哥儿小时候住的地方。但大老爷没有儿子,大姑娘住东厢也说得过去。 但严氏看在眼里,这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了。严氏冷冷一笑:老东西,你给我等着!
第506页 这会儿,刘嬷嬷还不知道,二太太严氏已经琢磨着收拾她了。她正打发了奶娘,抱着大姑娘絮絮叨叨地说话呢。 「我可怜的姑娘哟,小小年纪的就没了爹娘,叔叔婶子又是刻薄的,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大姑娘湘云白天睡了一天,这会儿正专心致志地吸自己手指呢。刘嬷嬷絮絮叨叨的,她根本就听不懂,更加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说这些。 刘嬷嬷的思维已经不知道发散到了哪里,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自说自话:「不行,我还得想法子联络太太的娘家。要不然,大姑娘怕是要被二太太给磋磨死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行动,严氏就用现实教了她做人。 严氏借着打发下人的机会,把刘嬷嬷的儿子一家和女儿一家,分别安排到了自己的两个陪嫁庄子上。 没过两天,刘嬷嬷的女儿和儿媳妇就分别上门,女儿哭诉,儿媳妇则是指桑骂槐,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你可千万别折腾,别惹怒了二太太。要不然,咱大家就一块儿去死吧! 她儿媳妇还特别提了提她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孙子。 刘嬷嬷瞬间就怂了,再不敢在大姑娘耳边说些有的没的。而且,她第二天就主动找了严氏,提出了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没了,大姑娘一个人再住靖绥堂,颇有不妥的话。 严氏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一边看自己的指甲,一边淡淡地说:「大姑娘还小,自己一个人住也不是个事儿。明儿我把我院子里的西厢房收拾出来,你就带着大姑娘住进去,我也好就近照看。」 「是。」刘嬷嬷屁都不敢多放一个,反而奉承起了严氏,「还是二太太心慈,想的也周到。」 严氏笑了笑,摆摆手教她下去了。 她对大姑娘是有几分怜惜之情,但让大姑娘搬过来和她一块儿住,可不是因为心慈,而是为了宣示主权,向三弟妹马氏宣示主权。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马氏对二老爷能继承保龄侯爵位一事,心怀不满。也就是马氏还需要她帮着照看肚子里的那块儿肉,这才不敢在她面前蹦哒。 而严氏也就趁着马氏还没生,就把大姑娘挪到她的院子里,让这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她才是未来的女主人。 顺便,她还日日祈祷马氏这胎生个闺女,省得有了儿子,在她面前炫耀。 第270章 史鼐(九) 史鼐兄弟带着三副棺椁, 乘船一路回了金陵。史家在金陵的二十房族人一早就得了消息,派了人在码头候着。打着保龄侯府旗号的船只一到,一众族人就赶紧穿戴好了,和史鼐兄弟一块儿, 把三副棺椁运回了老宅。 史家在金陵的亲戚都来道恼, 贾、王两家留在金陵的人也派了族中德高望重的人, 薛家的家主薛端更是亲自来了。 史鼐兄弟穿着生麻的丧服接待了这些人, 在和薛家家主薛端寒暄的时候,系统突然出声:「系统任务:拯救女主之一薛宝钗的父亲。此次任务奖励,无。」 史鼐一怔:「薛宝钗是谁?」 「就是薛端的女儿。」 「哦, 原来是薛家的大姑娘。」史鼐恍然之后, 和系统商量, 「系统仙, 这姑娘家的闺名, 您不好让我知晓。这万一我要是说漏了嘴, 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系统接收到宿主的诉求。系统分析, 宿主诉求合理, 系统接受,修改部分程序。」 「系统任务重新发布:拯救女主之一薛大姑娘的父亲。此次任务奖励, 无。」 「鼐兄, 鼎兄, 还请节哀。」薛端满脸沉痛地说着该说的话。可话音方落, 他就忍不住喉间的痒意, 急忙扭过头, 掏出帕子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史家兄弟吓了一跳,史鼐忙道:「薛兄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鼐兄。」薛端沖史鼐点了点头, 脸上是掩不住的灰败之色。 史鼐眼尖,一眼便瞥见了那帕子上的血色。他心头一跳,对系统说:「系统仙,我看他这病情已经很言重了。以薛家的财力,只怕好大夫都看遍了。我又不是大夫,该如何拯救他?」 「系统接收到宿主诉求,经系统分析,宿主诉求合理。系统可以提供药方,但需要20能量兑换。宿主当前能量值-500。请问宿主,是否继续预支能量值?」 史鼐心思电转,权衡利弊。想到那张香皂的方子,他迅速下定了决心:「预支。」 如果有了薛家的支持和帮助,那张香皂方子,才能带来最大的利益。 「能量已预支,药方会直接传入宿主脑中。药方已传输,传输成功。」 几乎没什么感觉,史鼐就觉得脑子里多了点儿东西,正是一张能治疗所有关于心肺疾病的药方。 不过,史鼐的重点在另一个地方:「咦,不对呀!既然能够直接传入脑中,上回的香皂方子,为啥非得弄一张纸?」 「为了让宿主有直观的震撼力。」 史鼐:「……呵呵。」 ——说白了,就是为了把他镇住呗。 史鼐无语了一下:想不到,神仙也这么恶趣味儿。 「薛兄,借一步说话?」 薛端不明所以,但还是和他到了偏厅。 一路上,史鼐都在思索,这张方子究竟该怎么拿出来。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毫无破绽的理由。 算了,直说就完了。
第507页 两人到偏厅坐定,史鼐也不废话,直接就问:「薛兄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吧?」 这户可真不好听。 薛端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苦笑起来:「鼐兄看出来了?不错,请了好几个名医了,都说也就这几年的事了。」 想想他裁六岁的儿子,再想想才三岁的女儿,他是真不甘心! 但生死有命,非人力可及,他就是再有钱,也买不来命。 史鼐脸上露出歉意:「薛兄莫要怪我说话太过直白,这也是事出有因。」 「哦?愿闻其详。」薛端面上不在意地笑了笑,心里却是想着:要不是薛家比不过史家,我都想打死你了!说的是人话吗?净往人心口上戳刀。 史鼐虽然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但薛端这会儿在想什么,他大约也能猜得出来。 实际上,他一句话说出口,自己也后悔了。 ——这也太直白了。 「咳,」史鼐咳了一声,赶紧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是这样的,我偶然间得了个方子,是专治心肺的。薛兄若是……不妨试上一试。」 薛端拱了拱手:「那就多谢鼐兄了。」心里却是不以为意。 毕竟,那么多名义都治不了,一张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方子,他实在是没法报什么希望。 见他不以为意,史鼐也不着急。他知道,这方子薛端拿回去之后,肯定会找大夫看的。有用没用,大夫一看,自见分晓。 于是,他也不多言,叫人取来了笔墨纸砚,一挥而就,吹干了墨迹之后,递给了薛端,叮嘱道:「薛兄回去之后,先找个给薛兄听过脉的大夫看看,这方子对症不对症。若是有幸能帮到薛兄,也是这方子的造化。」 这话就好听多了。 就沖这几句贴心贴肺的话,薛端心里就好受了许多,再次道谢,也真心实意了许多:「多谢鼐兄了。」 ****** 等史家的丧事彻底办完,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就在丧礼结束的第二天,薛端就不顾史家还在守孝,登门拜访了。 「多谢鼐兄。」薛端一进门,就朝史鼐行了个大礼。 「薛兄这是做什么?」史鼐连忙侧身避了过去,「真是折煞我了。」 史鼐是心知肚明,史鼎却是真的懵逼。他看看薛端,又看看自家哥哥,再看看薛端,突然就像发现了金子一样:「薛兄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的确是好多了。」薛端带着感激的笑容看了史鼐一眼,「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了鼐兄给的方子。」 「方子?什么方子?」史鼎奇怪地看着他哥,「二哥,你什么时候会给人开方子了?」 系统的事,肯定是不能说的,史鼐便含煳地解释了一句:「偶然得的。」 史鼎挑了挑眉,心说:咱俩从小打到都混在一块儿,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但他只是耿直,不是傻,当着薛端的面,啥也没说。 薛端再次行礼,这一回,史鼐侧身受了半礼:「我就那一张方子,对了薛兄的症,那是薛兄自己的福气。」 薛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只是看了看史鼎,迟疑道:「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鼐兄说。」 史鼎立刻就明白了,当既便道:「正好,我还有别的事,就让二哥陪着薛兄吧。」 他们兄弟难得回乡一次,当然不可能只是守孝的。史家在金陵的族人有二十房,里面难免有几个渣滓。这回他们兄弟回来之前,就商量好了,要把金陵族里清理一番。 待史鼎里去,史鼐就带着薛端到书房叙话。 待小厮献了茶,史鼐很懂地挥退了左右:「薛兄有话,不妨直说。」 薛端也真没废话,直接从袖子里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面含愧色的说:「薛某知晓,鼐兄救我一命,本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薛某不该拿这些俗物来玷污鼐兄。但这是薛某的一点儿心意,还请鼐兄不要嫌弃。日后若有用得着薛某的地方,鼐兄尽管说,薛某绝不推辞!」 身为一个生意人,薛端显少把话说的这么满的。 而史鼐已经猜出来,那匣子里是是什么东西了,左不过就是钱财地契什么的。 对此,他只想说:我一点儿都不介意,你可以再多玷污我一点儿的。 但是不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于是,他忍着肉痛,一脸正气地把那匣子推了回去,嗔怪地说:「薛兄这是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方子刚好对了你的症,是薛兄命不该绝。若是方子不对症,那也就是一张废纸而已。」 关键是对症了。既然对症了,那它非但不是废纸,反而是无价之宝。 因此,薛端又把匣子推了回来,态度坚决地说:「还请鼐兄一定要收下。若不然,薛某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史鼐又推了回去,在薛端再次推回来之前开口:「其实我这次回金陵,也有事想请薛兄帮忙。」 薛端听见这话,也不再坚持,对史鼐道:「鼐兄请讲,薛某绝不推辞。」 「要的就是薛兄这句话。」史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早誊写好的香皂方子递过去,「薛兄,你先看看这个。」 薛端有些疑惑地接过来,低头看了片刻,脸上的神色立刻就严肃了起来:「鼐兄,按照这个方子,真的能制出这个叫香皂的东西?」
第508页 「千真万确!」 薛端强忍着把方子据为己有的冲动:「那……鼐兄的意思是……」卖给我? 史鼐微微一笑:「我出方子,薛兄出本钱,咱们五五分成,如何?」 五五分成,乍一听薛端很吃亏。但制作香皂的原材料根本就不值钱,制作工序也不复杂。 可以说,就算史鼐不找薛端,以史家的势力,自己也能做这个生意。只不过就是销路打开的慢了一点儿罢了。 薛端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笑道:「鼐兄哪里是找我帮忙?分明就是带着我一块儿发财嘛!」 他又把那匣子推了过来:「鼐兄信得过我,肯带着我一块儿干,薛某感激不尽。这个,鼐兄一定要收下。」 史鼐第四次忍着肉疼,把那匣子第四次推了回去,坚决的说:「这个我真不能收。薛兄若是有心,不如将这香皂在金陵的代理权留给我史家,也算是给金陵这二十房族人找一条出路。」 「代理权?」薛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词,不由一怔。 史鼐也是一时嘴快,连忙解释了一番。 薛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不到,鼐兄在经商一道上,也有如此见解。」 薛端到底是从小就经商的老油子了,略一思索,就想到了可以用这香皂在各地的代理权,拉拢结交外地的富贾豪商。 这样一来,这张方子的价值对他来说,就更大了。史鼐莫说是要金陵的代理权,就是把京城的一块儿要走,他也肯给。 史鼐摇了摇头:「京城的就不必了,有五成的利润,够我们一家子嚼用了。」 「鼐兄高义。」 要知道,一地的代理权,每年的进项可不是个小数目。史鼐能视这么一大笔钱财而不心动,就是薛端,也不由心生感佩,心里觉得,他真正是个可教之人。 史鼐笑了笑,没有说话。 实际上,他的心都疼的滴血了。 第271章 史鼐(十) 不是史鼐不想再要京城的代理权, 谁会嫌自己的钱多?史鼐就更不会了。 但他还是拒绝了。 因为,他守完孝之后,必然是要回京的,香皂的事也必然是要靠薛端一个人掌控经营的。甚至于金陵的这些族人, 他们根本就没做过生意, 方方面面的, 还不得靠薛端带着? 他是喜欢钱, 但他不会为了钱而不顾一切。他只拿他该拿的,不该拿的,一分也不多要。 接下来, 两人就就细节商谈了一番, 薛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告辞, 回去试做香皂。 「对了鼐兄, 」他都走到书房门口了,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此事, 可以透漏给鼎兄吗?」 薛端为啥要先把史鼎支开, 才把匣子拿出来? 亲兄弟,明算帐。更何况, 等守完孝, 史家两兄弟必然是要分家的。薛端不清楚他们兄弟的感情如何, 自然是谨慎为上。 说起这个, 史鼐也有些踌躇。 薛端见状, 明白了他的心思, 便提议道:「不如这样,咱们就对鼎兄说,分给你的是三成利, 鼐兄分他一成也就是了。」 史鼐略一思索,觉得可行。 薛端又道:「鼐兄放心,我会分别把两位该得的,送到二位手中的。」 「那就有劳了。」 薛端道:「告辞。」 他心里觉得,史鼐真是太厚道了。这方子本来就是史鼐一个人的,他们兄弟已经各自成家了,就算他一分都不想分给史鼎,谁也不能说什么。但史鼐还是分了一份给弟弟。 不过,薛端心里,却是对史鼐的人品更加放心了。 毕竟,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总比一个性情凉薄的更值得信任。 再想想每年都要从他家里掏走大量银钱,却从来没有帮他们家做过什么实事的贾家和王家,薛端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断了和贾家的来往。 毕竟,自善公去后,贾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 大约过了六七天,薛端就再次登门。带着制作好的两盒各种香味儿的香皂。 而这一回,薛端依旧提出让史鼎迴避,史鼐却制止了:「老三也听听吧。」 史鼎一怔,看了薛端一眼,见他脸上也有些震惊之色,就知道,他们要谈的事很重要,而且是不必让自己参与的。 但二哥还是留下了他,这就让他很是感动了。 「二哥?」 「留下吧,这件事,我本来也是要和你说的。」 「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史鼎也就不推辞了。 而在史鼎看不见的角度,史鼐向薛端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薛端回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位请看。」薛端打开其中一盒,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二块儿直径两寸的圆形团饼,每一个的颜色各不相同,散发出的香味儿也不一样。 史鼎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史鼐有些激动:「这都是钱!」 「哈?」史鼎扭头看向他哥。 史鼐没解释,而是招唿门外的进宝,让他打盆水过来。 水很快就来了,史鼐让进宝出去,对史鼎道:「把手弄湿。」 史鼎疑惑地伸出了手,见他哥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才把手按进了水盆里。 他的手打湿之后,史鼐拿了一块儿檀香味儿的香皂放进他的手里:「在掌心搓一下。」
第509页 史鼎照做。 史鼐又把香皂拿走,指挥他把两只手来回搓,不多时就搓出了两手的泡沫。等他把泡沫沖洗干净,再看自己手的时候,不由一怔。然后,他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我手怎么这么白?」他又把手凑到鼻子边嗅了嗅,「唔,好香。」 特别是和没有洗到的手腕相比,颜色至少差了两个度。而且,洗过的手上,还有一股郁馥却不腻人的檀香味儿。史鼐将那块儿香皂举到他面前:「这一块儿,你愿意花多少钱买?」 「……一两?」 ——这檀香,不便宜吧? 史鼐和薛端相视一眼,两人脸上皆有笑意。 薛端问:「那鼎兄可知,我家太太愿意出多少?」 史鼎想了想:「唔……女人都爱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怕是二两也愿意出的。」 「哈哈哈哈……」薛端笑了起来。 「怎么,我猜错了?」 薛端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一只手掌。 史鼎震惊了:「五两?」 薛端点了点头。 史鼎倒抽一口凉气:「这女人……真是疯了!」 薛端心道:那是你不知道具体的成本,要不然,更得以为她是疯了呢。 檀香是很贵,除了檀香之外,还有好几种香皂所用的香料也很名贵。但真正治香皂的时候,其实用不了多少香料的。 可是,买的人不知道啊。 「这一盒所用的,都是名贵香料。」他说着,又打开另一盒,「这一盒用的是花香,有三十六种。相对来说,成本要低一些。」 史鼎终于有空问了:「薛兄带这些来,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借我们家的势力?可如今的保龄侯府,也没多少势好借了吧? 薛端笑道:「这香皂的方子,是鼐兄给我的。鼐兄高义,只要了三成的利。」 史鼎诧异地看向他哥,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史鼐似是而非地解释了一句:「我本想等老爷子给咱们分家了之后才拿出来的。」 史鼎秒懂,而且还特别能理解。 ——他们家老爷子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还偏得特别狠,一颗心恨不得长到胳肢窝里去。 反正,在老爷子那里,所有的好处,都该是他们大哥的。要是二哥早把这东西拿出来,他们兄弟也落不着半点儿好处,全便宜他们大哥了。 史鼐又道:「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除了侯府的传承之物,府库几乎是空的。到时候一分家,咱们两下里都得受穷。咱们是亲兄弟,我总不能看着你揭不开锅。所以,我这里的三成利,分你一成。」 「二哥。」史鼎感动不已,忐忑道,「这一成……太多了吧?」 这本来就是二哥的东西,要是二哥一点儿也不给他,他虽然心里会不舒服,但也说不着人什么。可二哥一下子就给他一成利,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史鼐道:「你也别急着推辞,待会儿我还有话和你说。」 史鼎就闭嘴了。 薛端见此,知道他们兄弟有私房话要说,也就识趣地告辞了。 待薛端离去之后,史鼐问史鼎:「老三,你对咱们家欠皇家的那三十万两银子怎么看?」 史鼎一怔:「二哥的意思,是要还?」 「那是自然。」史鼐一脸的理所当然,「这世上,哪有欠债不还的道理?」 史鼎想了想,说:「这里边的弯弯绕绕,我也弄不清楚。但我听二哥的。只是,出头的椽子不好做,二哥可是有了应对之法?」 史鼐笑了笑:「你觉得,用老爷子的名义如何?」 若是老侯爷临死前嘱咐他们兄弟还钱,他们身为人子,还能违背父亲的遗命不成? 史鼎眼睛一亮:「好主意!既然二哥都考虑好了,那咱就还呗。」 「那好。」史鼐点了点头,「那我就直说了。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家库房里,还剩了五万。我已经叮嘱过你嫂子,这五万说什么都不能动,等出了孝,就先还一部分。剩下的这二十五万,等袭爵的圣旨下来,得了爵位那个,再还十五万,没得爵位的,再还十万。你觉得怎么样?」 史鼎点了点头:「我没意见。只是,这钱不好凑吧?」 史鼐捏了块儿香皂,安抚弟弟:「你放心,就靠着这个,咱们再节俭些,用不了几年,也就凑够了。」 「这能赚那么多?」史鼎有些不信,「卖的那么贵,肯掏钱的不多吧?」 史鼐笑了:「老三吶,看来你是对这江南的商人不太了解。」 为了炫富,多少盐商往河里撒金叶子?其他商人纵然不如盐商那么疯狂,但对他们来说,买香皂的钱又算得了什么?毛毛雨啦! 而且,薛端做出来的,不但有卖给有钱人的香皂,还有一种没有香味儿的肥皂,一块儿作价只几文钱,是卖给普通百姓的。 而这天下,最多的就是普通百姓。积少成多,赚的钱怕是比香皂还多。 「这世上最赚钱的,永远不是奢侈品。对吧,系统仙?」 「据数据分析,完全正确。」 第272章 史鼐(十一) 接下来的日子, 史鼐根据上辈子的记忆,找到金陵这边主事的大房、三房和十五房的族老,出其不意的要查祭田。
第510页 因为史鼐知道,族里早些年置办的祭田, 已经被这三家联合着卖了将近一半了。上辈子他不明就里, 险些被他们给矇混过去。 要不是七房的堂兄被他们逼的没了法子, 孤注一掷地找到了他这里, 他就叫人给当傻子给耍了! 这回,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史鼐先在暗中找了七房的堂兄, 和九房的族侄, 承诺他们如果能收集到那三家倒卖族中祭田的证据, 就让他们做新的主事。 七房的堂兄是被他们给压迫久了, 对他们恨之入骨。而九房的族侄, 则是生性尖酸刻薄, 且欺软怕硬, 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子。 因为事先准备的充分, 这一次,史鼐反打了那三人一个措手不及, 召集了所有族人, 把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 这一下, 他们可真是犯了众怒了。 史家虽然在前朝就是大族, 但献城给太-祖之后, 为了表忠心, 也是为了不让人惦记,先祖把大部分的家财都献了出去,充做军费了。 那些祭田, 有一部分是当初就有,得了太-祖恩典保留下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天下初定的时候,先祖见族人生活实在困难,咬咬牙从私库里掏钱置办的。 可以说,这些祭田,就是金陵二十房族人所有的经济来源。祭田虽然不少,但是族人更多。这样分散下来,每家每年分到的银子,仅勉强够嚼用的。要是想积攒些家底,就要想别的法子。 很多普通族人都只能令做些别的营生,要么就靠着族里分的那点儿东西混吃等死。但管着族里祭田的大房、三房和十五房就不一样了。 这一群小机灵鬼们,从来不用费心思费力气的攒家底儿,他们直接就把主意打到了祭田上。 一开始,他们的胆子还不大,只是在年底算收益的时候,漏上那么一点儿。 庄稼地,自来就是看天吃饭,他们拿的不多,因此也就没有人怀疑,只是觉得当年的收成不好。 若他们能克制住自己,不再得寸进尺,就算史鼐查出来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但人的贪心是无止境的,一旦开了口子,就很难不得寸进尺。 因为,人都是有侥倖心理的。 他们想着:既然拿一点儿没有人发现,那我们再多拿一点儿,肯定也不会被发现的。再再多拿一点儿,也不一定会被发现……吧? 二十房族人,也不都是傻子。但保龄侯府远在京城,他们没有话语权,根本无力与这三房对抗,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就会选择忍气吞声。 然后,那三房的人突然发现:原来,这二十房族人的命脉,都是在他们手里捏着呢!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他们就越发地猖狂了。 若不是他们还有点儿理智,祭田就不止是卖一半儿了。 也是他们在金陵当家做主的久了,再加上老侯爷去世,史鼐兄弟都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连蓄鬚都不曾,难免被他们给看轻了。 而上辈子,史鼐也的确是险些被他们给煳弄过去。 可这一回,他们却是踢到铁板了。 史鼐干脆利落地处置了他们,直接除族,让在场的其他族人都有些胆寒。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二老爷不好煳弄,心里隐隐生出些敬畏来。 而史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些人,花着他的钱,还想煳弄他的人,哪来那么大的脸? 眼见把人都镇住了,史鼐这才施施然地抿了一口茶,拿捏着腔调说:「我也知道,大家的日子过的都艰难。别说你们了,就是京城的侯府里,也开始裁减下人了。」 一众族人当既就是心里「咯噔」一声,暗暗猜测:莫不是侯府要断了给他们这些穷亲戚们的周济?还有祭田的事,被卖出去的那些,究竟还买回来不? 大家相互看了看,用眼神推让了一番,这次立了功劳的七房堂兄就被推了出来,陪着笑脸说:「如今年景不好,咱们大伙儿也都明白府里的难处。这事儿都是咱们自己不查,原也不该再麻烦二老爷和三老爷。只是,咱们这几房也没个官面儿上的人,少不得还得厚着脸皮麻烦两位老爷问问,咱们家那些祭田,如今都在哪里?」 史鼐手上一顿,盯着他看了半晌,直盯得他脸上谄媚的笑容都僵住了,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这才轻笑了一声,带着点儿讥讽的语气说:「既然已经卖给人家了,那就是人家的东西了。」 他的目光缓慢地从众人脸上扫过:「我这里奉劝诸位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别人的东西,莫惦记。」 这话可谓是一语双关,七房堂兄登时就胀红了脸,讪讪地说了一句:「二老爷教训的事。」就拿袖子遮着脸,退到人群后边去了。 众人一下子都急了。 ——听二老爷的意思,非但这祭田弄不回来了,侯府以后也不准备再周济他们了。那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 史鼐借饮茶之机,垂眸冷笑:真是惯得他们! 明知道家里不宽裕,却一个两个的,好吃懒做,都指望着侯府替他们收拾。 从薛端那里要来的金陵一地的代理权,史鼐决定,这三年他守孝的时候,先自己来掌管,非得把这些族人的毛病给掰过来不可! 等他们急够了,史鼐给史鼎使了个眼色,史鼎会意,便站出来唱起了红脸儿:「二哥,毕竟是一家子人,也不好看着他们饿死呀。」
第511页 得了史鼎一句话,一群人急忙七嘴八舌的附和,话里话外,都是让史鼐发发慈悲。 史鼐冷笑了一声,沉着脸不说话。 倒是先前还替他们说话的史鼎,却突然暴怒:「都给我闭嘴吧!」 众人立时噤若寒蝉。 对比一下这群人刚来的时候对他们兄弟的轻视,史鼎不由在暗中给他哥竖了个大拇指:好样的!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环视着众人:「就你们这样不思进取的,我都不好意思再替你们求情。你们逼着我二哥发慈悲,谁朝我们兄弟发发慈悲?实话告诉你们,当年老祖宗从朝廷借来的银子,这些年都被你们给钱花空了!」 他喘了一口气,满脸不解地说:「我就不明白了,这侯府迎来送往的,怎么还没有你们能花?」 众人都低下了头,纵心里有不服不信的,这会儿也不敢回嘴。 见镇住了他们,史鼎这才又对史鼐道:「二哥好歹给他们指条明路吧。」 众人的眼神重新染上了希冀,眼巴巴地瞅着史鼐。 史鼐又沉默了片刻,似是终于被史鼎说动了,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问道:「如今手上有差事的,站出来。」 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犹疑了半晌,才陆陆续续地站出来了七八个人。 史鼐打眼一扫,发现还就数这几个人的穿着最为朴素。但衣服洗的很干净,也没有缝补的痕迹,看来不是特意装穷的。 「说说,你们都是干啥的?」 那几人有些不好意思,其他族人竟还有眼露鄙夷的。 史鼐觉得这可真是好笑,寄生虫竟然还有脸鄙夷自力更生的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被系统仙传给他的后世普世价值观给影响了。在他们这个年代,人们普遍认为:世家子弟操持贱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这几人干的,肯定不是什么清贵的职事。 但史鼐就是想让他们明白:他们史家,还真算不上世家了。他们要是再自恃身份都端着,就只能饿死了。 把那几个面露鄙夷的面孔记下,史鼐带着鼓励对那七八个人说:「家里艰难,你们能自谋生路,这很好。」 那几人这才慢慢自在了起来。片刻后,其中一个说:「回二老爷的话,我在衙门里谋了个狱卒的差,如今已做到牢头了。」 他是十七房的长子史可。十七房在人丁兴旺的史家是个异类,人丁一向凋零。这史可的年岁虽然比史鼐大不了多少,辈分上却说史鼐的叔父。 因此,史鼐连忙起身避让了一下,不受他的礼,口中道:「可叔不必多礼。」 这就是史鼎又一个佩服他哥的地方了。 ——这么多的族人,他记得眼花缭乱,史鼐却是看一遍就能记住脸,对上号了。 但他也知道,他哥天生就擅长记人,这是天分,羡慕不来。 再说史可,狱卒可是正儿八经的贱役了,还是不积德的那种。 但史鼐却对他刮目相看。 ——别看这狱卒说出去不好听,指不定还要被人骂生了儿子没□□儿。但这缺是个实实在在的肥差。 这哪个探监的,少的了狱卒的一桌酒菜,一分银钱?积少成多,一年也能落个好几十两。 因此,这种好差事,一般都是家传的,没点儿本事门路,外人根本就挤不进去。 虽然他能做到牢头,肯定是借了史家的势的。但史家这么多人,独独他一个人会借势,这就是他比别人强的地方。 自己有心往上爬的人,史鼐也不介意拉上一把。 「你家里有几个小子?」 史可道:「有两个,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了。」 史鼐就说:「你看着哪个有读书的天分的,可以送到我这儿来。我教他略识几个字,将来纵不能科举,也能做个文书。」 众人一时譁然,看史可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无论是入府还是读书,对他们这些边沿地带的族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 可如今,这种好事,竟然落到了史可头上,怎不让人羡慕妒忌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5 21:40:25~2019-12-06 23:0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君 10瓶;落英缤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3章 史鼐(十二) 史可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在小心翼翼地抬头,觑见史鼐温和鼓励的笑容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多谢二老爷,多谢二老爷!」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边磕头, 一边激动地落泪。 自从他走关系, 拿家里最后一点儿积蓄送礼, 给自己谋了个看守衙役的差事之后,族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好些人躲着他走,更有的, 当面就讥讽他。 他如何不知道, 这是贱役? 但他家里上有老母, 下有儿女, 中间还有没出嫁的妹妹和没成家的弟弟。眼见族里分的银钱、东西一年比一年少, 他弟弟的聘礼和他妹妹的嫁妆, 什么时候才有个着落? 他看重的, 就是这差事的外快多。 今日史鼐问起, 他本是不想站出来的。这样的差事,只怕当着二老爷的面提起来, 人家都嫌污了耳朵。 可是, 他却没想到, 二老爷丝毫不嫌弃他腌贊, 还夸他, 还要教他家的小子读书。
第512页 「多谢二老爷, 多谢二老爷,呜呜呜……」史可磕着头,激动地哭了起来。 「快起来, 快起来,你是长辈,怎么能跪我呢?」史鼐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了史可,硬生生将他託了起来。 史鼐又安抚了他一阵,史可抹着眼泪,站到了一旁。 然后,史鼐的目光落到了剩余的六个人身上,那六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希冀的神色。见史鼐看过来,立刻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站了出来:「二老爷,我略识得几个字儿,在城东酒楼里做了帐房。」 这倒是个正当的职业,至少说出去比狱卒体面得多。 但史鼐关心的确是另外一件事:「你会算帐?」 他认得,这是二房的一个侄子史林。 史林脸上露出些得意之色:「我读书的天赋不高,算帐却是一学就会。」只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对自己的本事很是自信。 史鼐点了点头,说:「你明儿个到府里来一趟。」 他这样说,傻子都知道有好事。人群里有一些骚动,但碍于史鼐兄弟在场,都不敢出声议论。 接下来,史鼐又一一问了剩下的五人,都给予了不同程度的鼓励,给了些让人羡慕的好处。 一时之间,那些没有差事的人都后悔了起来:早知道,他们也去找点儿活儿干了。 正在他们掂量着,是不是再厚着脸皮求一求史鼐,史鼐却是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吧。」 「二老爷……」有人不甘心,但被史鼐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吓得一个字不敢多说,低着头匆匆走了。其他人见有人吃了挂落,自然也不敢多言,一时都散尽了。 史鼐哼了一声,心道:老爷我上辈子可是上过战场的,还镇不住你们几个? 待人都走了之后,史鼎才问:「二哥,不是说要把那什么经营权给族里吗?」 史鼐嗤笑了一声,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搁,反问道:「你觉得,就这么给了他们,他们会记咱们的好?」 回想一下那群族人的态度,史鼎摇了摇头,有心心寒地说:「在他们心里,咱们侯府养着他们都是应该的。说不定,还有的人觉得,老祖宗之所以能封侯爵,都是他们祖宗的功劳呢。」 说到这里,史鼎心头生怒:」要我说,就不该管他们。咱们家自己日子过的都紧巴巴的,还得供着这么一群祖宗!」 这话可真是说到史鼐心坎里去了。史鼐也不乐意花钱落不着好儿。 但是,不行,事情不是这么办的。 「就算为了咱兄弟日后的前程,也不能图一时痛快。」 见自家弟弟犹自不忿,史鼐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金陵的经营权给了他们?」 「为什么?」 史鼎表示:懒得动脑子,我一般都是不懂就问。 史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是咱们侯府对他们最后的仁义了。若是有了这么大笔的进项,他们还不能把日子过好,那就是活该挨饿了。」 史鼎迷瞪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二哥的意思是……」 「对,我就是那个意思。」史鼐笑道,「我可以把经营权给他们,金陵剩的这些祭田也可以给他们。但是,他们得同意分宗。」 史鼎表示:我一万个支持! 虽然人口昌盛是好事,但人口太多了就是负担了。而他们保龄侯府,已经被人口这个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史鼐道:「这经营权,我们先自己握着,也好让他们看看,一年能赚多少银子。到时候,咱们就给京城那八房的族老写信,说明分宗事宜,让他们派人过来。若是他们不肯,那就连他们一块儿分出去。」 这一回,史鼐是下了狠心了。 前世史家坏事的时候,列出来的罪名,有多少是这些族人们仗着侯府的势,给他们添的?这些人,胆子比他们这些正经的主子都大。 史鼎兴奋地拍了拍手:「行,就这么办!」 虽然有些肉疼每年能赚的银子,但如果能把金陵这二十房族人分出去,他是求之不得。 既然两兄弟达成了共识,那其他的事情就好说了。 第二天,史林来了之后,史鼐就说,他从薛家那里得了个好营生,缺一个帐房,问他愿不愿意干。 「你放心,不叫你白出力,我每个月,给你开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侯府里的太太一个月的月钱,也就是这个数目了。史林一听,立刻就心动了,信誓旦旦地说:「二老爷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嗯。」史鼐点了点头,冲进宝使了个眼色,进宝立刻掏出一锭十两的马蹄银,放到史林手中。 史鼐道:「这是预支给你的,你回去先把在酒楼的差事给辞了,三天之后再来。」 「诶,好,多谢二老爷。」 「去吧。」 「是,那我就先走了。」 史林行了个礼,喜滋滋地揣着十两银子走了。 待回到家里,他老娘和媳妇儿都迎了上来,他老娘紧张地问:「怎么样,二老爷找你,是什么事?」 他媳妇儿更关心另一件事:「二老爷有没有说咱们家狗蛋儿也能进府读书的事?」 史可家的二小子要进侯府,跟着二老爷识字的事,在史家一族里已经传开了,大傢伙儿都羡慕的不行。
第513页 有那爱挑事的,就在史林媳妇面前说嘴:「同样是得二老爷看重的,你看人家的小子就能跟着认字读书。对了,二老爷不是叫你家那口子明天进府去吗?你让你家那口子求求二老爷,说不定,也能给你家小子求个名额。」 人家说这话,纯粹是为了看笑话,咳史林媳妇听在耳中,却记在了心里。回家之后,就在史林耳边吹起了风。 史林何尝没有这个心思? 只是,他见识过史鼐的手段,并不敢在史鼐面前放肆,当既就把他媳妇儿给训斥了一顿。 「我不也是为了咱们小子好吗?」他媳妇委屈的说,「要是能跟着二老爷学几天,且不说学的如何,就是情分就不一般。日后若是有了什么事,二老爷能不拉一把?」 史林沉默了片刻,说:「明日入府,切看二老爷怎么说吧。」 史林媳妇立时喜笑颜开,今早送史林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反覆叮嘱:「一定要问问二老爷。 史林当时急着走,就敷衍地应了。但实际上,他哪里敢问?如今被自己媳妇问起后续,他有些羞恼,连得了十两银子的好心情都散了大半:「二老爷的决定,也是咱们能左右的?」 史林媳妇瑟缩了一下,小声嘟囔道:「二老爷也不能厚此薄彼呀,可叔爷家的小子怎么就能去?」 一旁史林的老娘听见了,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欠你吗?这么学年,若不是靠着侯府置办的祭田,咱们一家早饿死了!你还不知足呢。」 史林「哼」了一声,把那十两银子掏出来,塞给了老娘:「娘,这是二老爷给的。二老爷说了,过几天就叫我到侯府当差。」 史林媳妇眼巴巴地看着那么一大块儿银子进了婆婆手里,心里恨的不行,却又不敢说什么。 史林老娘却是大喜过望,不敢相信地问:「二老爷真让你进府当差?」 他们金陵的族人为何日子过的比不过京城的八房? 还不是因为京城的那些离侯府进,时不时能到侯府领个差事,贴补贴补家里? 史林笑着说:「二老爷亲口说的,还能有假?我待会儿得往韩家酒楼一趟,把那差事给辞了。」 「辞,马上就辞!」他老娘欢喜地说,末了又叮嘱儿子,「二老爷愿意给你机会,你可要好好替二老爷当差。」 史林道:「娘你放心,儿子一定好好替二老爷办事。」 他一转身,看见自己媳妇儿脸色不好的站在一旁,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你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做饭?」 史林媳妇撇了撇嘴,一边嘟囔着「堂堂侯府,连顿饭都管不起」,一边系了围裙,刷锅做饭去了。 第274章 史鼐(十三) 史林的媳妇气哼哼地去做饭了, 他老娘却是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问东问西。什么侯府里是什么样的呀?二老爷和善不和善?侯府是不是椅子上的坐垫都是云锦绣的? 史林被问得十分无语,好笑道:「娘,侯府也没有那么糟蹋东西的,坐垫是松江布做的。」 「阿弥陀佛。」史老娘念了一声佛, 「侯府持家有道。」又对儿子说, 「这才是正经过日子的呢, 你日后也得学着点儿。」 史林连连应是。 他知道, 二老爷给了他差事,他娘看二老爷是怎么都好。侯府里朴素了,那就是简朴;奢华了, 那也是富贵。反正, 他娘总有说头。 史林也不和他老娘争辩, 吃完饭, 就去韩家酒楼了。 而史老娘指挥着儿媳妇收拾了之后, 就抄着手, 到街上找人说话去了。 街上有好几个好事的妇人就等着她呢, 一见她出来, 就招唿她一块儿说话。 「他大婶,你们家大哥儿今儿不是到侯府去了吗?怎么半晌就回来了?」一个妇人端着一副关切的嘴脸, 却掩不住眼里的幸灾乐祸, 「难不成是开罪了二老爷?」 另一个立刻接上:「我就说嘛, 侯府哪里是那么好进的?我听我们家那口子说, 二老爷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是啊, 我家那口子也说了。」 几个妇人你一言, 我一语,自说自话,不多时就给史林定了罪。 史老娘一开始还义愤填膺, 气她们这样编排自己的日子。但随即,她就想到了自己揣在怀里,还来不及藏好的十两银子,立刻就怒气全消,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嚼舌根。 那几个长舌妇正说的起劲儿,有个眼尖的看见史老娘的神情,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赶紧伸捅了捅身旁那妇人的腰,朝史老娘努了努嘴。 那妇人一看,两人相觑一眼,都在心里犯嘀咕:这不会是气傻了吧? 史老娘等她们说够了,才好整以暇地开口:「要我说,这二老爷就是和善。这不,一听说我们家日子过得艰难,立时就帮我家小子在府里安排了个差事。一个月,发十两的月钱!」 她左右两只手各伸出一根食指,交叉着比划了个「十」字,以增加言语的力度。 那几个妇人皆吸了一口气,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道:「十两?说笑的吧?」 「是啊,这府里的太太,一个月也就十两月钱了吧?」 「二老爷能给你家小子找个差事已经不错了,还十两。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史老娘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那锭马蹄银,在那几个妇人眼前晃了一圈儿,趁她们目眩神迷的时候,又收回了怀里。
第514页 「看见了吧?这是二老爷预支给我家林儿的,整整十两雪花银。」 什么话也不如银子更有说服力。 这下,那几个妇人说不出什么了。 但很快,她们就像从来都没有说过史林的闲话一样,开始七嘴八舌地夸赞起了史林。 这个说:「怪道我从小就看林儿出息呢,如今果然出息了。」 那个说:「是啊,林儿这孩子从小就妥协,不怪二老爷把差事儿给了他。」 「要我说,还是大嫂子你有福气,有林儿这么个出息的儿子。往后,可不就是跟着享福了吗?」 「是啊,婶子好福气。」 「……」 史老娘听得通体舒泰,脸上的皱纹都舒展成了一朵朵绽放的菊花。 见她脸色好了,那几个妇人立时就露出了真实的目的。 「大嫂子,这二老爷是叫林儿做什么差事的?」 史老娘正被她们捧得飘飘然,闻言顺口就说了:「林儿不是会算帐吗?二老爷要林儿做个帐房。」 立时就有人妒忌了。 虽然都是做帐房,但侯府的帐房和酒楼的帐房能一样吗? 不光说出去更好听,这侯府那一日没有流水?积年的老帐房,随便漏下来一点儿,一年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咦?不对呀。」一个妇人反应了过来,「侯府原是有帐房的呀,二老爷和三老爷来金陵的时候,从京城带过来的。那也是咱们的一个叔辈。」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狐疑起来。 ——是呀,如今侯府在守孝,什么东西都用得简单,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帐房? 史老娘语塞。 这其中的内情,史林没往家说,她怎么会知道? 见她说不出来,那几个妇人又说她吹牛。无论她怎么争辩,那几个就是不信。 实际上,她们几个心里是半信半疑,回家之后和自己那口子一起嘀咕,猜测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碧玺街上新开了一家挂在侯府一个家生子名下的铺子,里面专门卖一种叫做香皂的东西。 听人说,用这香皂沐浴洗手,不但能让皮肤变得雪白,还自带一股郁馥的香气,经久不散。 而史林,就是这个铺子的帐房之一,专门负责出纳的。 这「出纳」是什么意思,这些人也不懂,但一听就很厉害。要不然,二老爷怎么会开出十两银子一个月的月钱? 金陵二十房的族人都沸腾了。 那香皂一块儿普通花香的,都要三钱银子,香料名贵的,更是二两银子一块儿。每日里到铺子去的太太小姐们络绎不绝。就算每个人买一块儿,这一个月,得有多少银子的进项? 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这么大的一块儿肥肉,就在他们眼前吊着,滴下来的油几乎是擦着他们的笔尖儿落下去,却偏让他们沾不着一点儿腥。 这怎么不让人住心挠肺? 但史鼐的手段太厉害,干脆利落地把大房那几房族人除族,至今让人心有余悸。 ——那几房如今的落魄日子,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呢。 他们再怎么眼馋心动,也只能干看着。 ****** 这件事震动的,不但是史家的人,还有薛家、王家和贾家的人。 薛家的自不必说,这香皂的生意,如今就握在薛端手里,听说这个月送到宫里的贡品,就有各种添加了名贵香料和名贵药材的香皂。这自家人的生意,他们跟着吃肉,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贾家和王家则仗着和薛家是故交,想着史家都跟着吃肉了,他们想捞碗汤喝,总不过分吧? 王家是薛端的岳家,薛端不好拒绝,就分了半成的红利,直接送到了老太太甄氏手里,又分了半成送给了王子腾。 至于他们家族内部怎么分,那就看他们自己了。 薛家的人也好打发,薛端早就看那些不安分的族人不顺眼了,这会趁着他们闹事,一封书信将胞弟薛直叫了回来,兄弟二人联手,把那些族人给收拾了一顿。 然后,巴掌打完,再给甜枣。那些老实了的族人,得到了湖州的经营权。 这两家都好说,就是贾家,让薛端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贾家眼见是败落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时半会儿,也舍不掉。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薛端再次登了史家的门。 「鼐兄和鼎兄是从京城过来的,总要比我了解的更清楚,还请两位贤弟教我。」 史鼐兄弟对视一眼,史鼐道:薛兄莫不是忘了,荣国府的老太太,是我们史家的老姑奶奶?」 薛端心说:我就是知道,才来问问的。 但只听史鼐说,贾史氏是他们家老姑奶奶,而不是他们的姑母,薛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荣国府的老太太,很不得这两个侄子的心吶。 他又想起,曾经听自家太太说过,这位老太太只喜欢大侄子,对两个继嫂子所出的侄子一直看不上。 啧,这谁能算到,天上的哪块儿云彩会下雨呢? 想必,这个时候,那位老太太肠子都悔青了吧? ****** 薛端猜得不错,贾母的确是有些懊恼。 ——没想到,大侄子的福气这么薄,枉费我多年来这么疼他。
第515页 如今眼见着保龄侯府是要落入二侄子和三侄子手里了,贾母思来想去,来了一个骚操作。 她大张旗鼓的,派人去史家接大姑娘史湘云,说是可怜侄孙女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 「老婆子不疼她,还有谁疼她呢?」 这是贾母的原话,去接史湘云的,是贾母的心腹赖大家的。赖大家的把贾母的原话给严氏和马氏说了,那姿态是端得高高的。 严氏和刚出了月子的马氏都被气崴了鼻子。 ——贾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们妯娌两个苛待大伯大嫂留下的侄女了?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这世上最怕史湘云出事的,就是她们两个了。要不然,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马氏更是觉得委屈:她也生了个姑娘,可她女儿的一应用度,根本就比不上大姑娘。她说什么了? 严氏想起丈夫离去前的交代,客客气气却又态度坚决地说:「大姑娘还在孝期,恐冲撞了老太太。若是老太太有个万一,就是我们做晚辈的不是了。还请赖嫂子回禀老太太,待大姑娘出了孝,咱们妯娌一定带着她,去给老太太请安。」 赖大家的想不到她们敢拒绝老太太,眼中露出些不可置信的神色,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两位侄太太,奴婢来之前,老太太特意交代了,务必把史大姑娘接过去。老太太说,她想大老爷想的紧,想要看看大老爷的遗孤。」 严氏拿帕子沾了沾唇,把茶碗放下,淡淡道:「再怎么是自家亲戚,也没有孝期往人家家里去的道理,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世家,但这点儿礼数还是懂的。」 马氏虽然不知道二嫂为何一意拦着,但这个时候,她自然是站在严氏这边的。 「二嫂说的不错去。若是二爷和三爷知道咱们妯娌失礼,必然是不饶我们的。我想,老太太也不想我们为难吧?」 赖大家的能怎么说?实话实说:老太太就是想看你们为难? 她还没那么傻。 她见严氏妯娌油盐不进,只得恨恨地告辞了。 第275章 史鼐(十四) 赖大家的自觉失了面子, 再加上老太太交代的差事没办好,她也怕老太太怪罪,回去之后,就添油加酱, 把严氏和马氏的话给贾母学了一遍。 「啪!」 贾母气得一巴掌拍在小桌子上, 气道:「我老婆子若不是可怜她们年轻, 没生养过, 哪里会拦这个事?真是不识好歹!」 赖大家的跟着附和:「老太太心慈,两位侄太太却不明白老太太的苦心。」 这主僕二人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仿佛一开始, 贾母真的是打着替侄媳妇分忧的主意, 而不是要通过史湘云败坏两个侄子的名声, 以便她掌控娘家的势力一般。 但无论她打的什么主意, 严氏不接招, 她也没办法。 「老大又去东府了?」她又想起了一件让她不高兴的事。 赖大家的神色一僵, 小心地觑着贾母的脸色, 低声道:「是。」 「这个孽障, 明明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却和我不是一条心!」 要说这件事, 可比史家落了她的面子的事, 更加让她恼怒。 原本, 她是想着通过贾珍, 逐渐掌控宁国府, 进而掌控贾家的大权。这一切一开始也很顺利。 可不知怎么的, 这事就让贾敬知道了。 贾敬也是个不敬尊长的,竟然直接就禁了贾珍的族,不让贾珍再到西府来。非但如此, 他还撺掇着贾赦忤逆于她。 什么三从四德,夫死从子。从前赦儿哪里会跟她说这些? 还有,贾敬还给贾赦出主意,一但贾母为难他,他就找藉口教训贾政。 政儿可是她心头肉,她怎么忍心? 她原本还想着,等日后九皇子得势了,她念在同族的份上去,拉扯贾敬一把。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不错,贾母对贾珍说她支持的是三皇子。可实际上,她真正支持的,是九皇子。她之所以让贾珍接触三皇子的人,不过是为了分头下注罢了。 也幸亏贾敬不知道她具体打的什么主意,要不然,非得被她给笑死不可。 ——就荣国府剩的这些家底儿,在那些皇子们眼中,和鸡肋差不了多少,狠狠心就能捨弃。就这样,贾史氏还敢坟头下注。 究竟是谁给她的勇气? 然后,没过几天,更让贾母恼怒的事来了。 ——在金陵的族人来信,说是薛家新得了一门香皂的生意,给贾家的份子却交给了宁国府那一支负责。他们荣国府的人好声好气地到薛家询问,却被薛家的人给赶了出来。 这还了得? 薛家不过一介商户,有幸和贾」史、王三家并称金陵四大家,就已经是给他们脸了。如今,竟然连薛家都敢不把他们荣国府放在眼里了。 「我记得,老二家的庶妹,是嫁到了薛家吧?」 赖大家的连忙回话:「回老太太,正是呢。」 贾母道:「去,把老二媳妇给我叫来。」 「是。」赖大家的应了一声,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垂着头,退了出去。 不多时,王夫人就跟着鸳鸯过来了。她腕上缠着佛珠,一脸的慈悲相,一看就是经常吃斋念佛的。 「给老太太请安。」 赖大家的暗暗感嘆:这二太太,可真是越来越有佛性了。
第516页 王夫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向鸳鸯打探过了。是以,贾母不叫她起来,她也不慌。 过了片刻,贾母觉得给她的下马威到了,这才道:「你起来吧。「 「多谢老太太。」 王夫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让贾母心里顺畅不少。 「我听说,薛家的主母,是你的妹妹?」 王夫人道:「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妹,关系并不亲近。」 贾母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说:「这些个姨娘养的,一个个都不知道安分,就爱掐尖要强,和正经的嫡出别苗头。他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老太太说的很是。」王夫人露出些惆怅之色,「我母亲去的早,没人护持,我可没少在姨娘和庶妹手上吃亏。」 贾母怜惜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王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动情地说:「还好老太太慈悲,自媳妇嫁到了咱们家,时时处处地指点我,叫我受益匪浅。」 贾母被她一通奉承,只觉得心里舒畅不已,那点儿迁怒之意也慢慢散了。 「我今儿叫你来,是有件事,想让你写封信,问问你那庶妹。」 王夫人心下不愿,可又不敢驳了贾母,只得道:「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朝赖大家的使了个眼色,赖大家的会意,就把事情给王夫人说了一遍。 王夫人听完,心头火热。 ——那可是钱吶,很多很多的钱。妹子也真是的,怎么不事先和她商量商量? 「老太太放心,媳妇这就回去写信。」 这会儿,王夫人是半点儿不情愿都没有了。 ——这种好事,让宁府牵头,这好处沦到他们家,还能剩多少?再沦到她手里,就更没有几个了。 这种事情,王夫人绝对不允许发生! 「嗯,你去吧。」 这二儿媳这些年越发像个木头桩子,又爱端着一副慈悲相,贾母是个爱热闹的让,自然不喜欢留王夫人在这里。 如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就巴不得王夫人快走,别耽误丫鬟们哄着她说笑。 殊不知,王夫人也不愿意杵在她这儿立规矩呢。 说起来,王夫人也是好几十的人了,转眼儿子都要娶媳妇儿了。按理说,贾母不该再教她天天立规矩。 可贾母的排场一向大,两个儿媳妇从嫁进贾家开始,就没一天断过晨昏定省,没一顿不站着捧羹布菜的。 是以,得了贾母的话,王夫人毫不留恋地走了,回到荣禧堂,就让人备了笔墨,给她妹妹薛王氏写了一封带着质问意味儿的信。 ****** 再说薛王氏收到了姐姐的信,不免有些惶然。 她这个姐姐,从小就被继母捧着,事事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后来,两人及笄,姐姐嫁给荣国府嫡出的二公子,她却只能嫁给薛家的儿子。 好在,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好东西都先给姐姐,也没什么牴触的。无论嫁到哪家,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吗? 她嫁过来之后,发现夫婿对她十分体贴。她心里明白,这纵然有自己美貌温柔的缘故,也少不了王家势大的原因。 这个时候,她反而不羡慕姐姐嫁得好了。 荣国府的势头比王家更勐,想必姐姐在贾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但她到底是被姐姐给欺压惯了,心里又念着几分姐妹情谊。就算嫁了人,王夫人也总是写信给她,让她节礼弄得贵重一点儿,给姐姐撑面子。 那些节礼什么的,对薛家来说,都不算什么,给了也就给了。可这生意上的事,她却是做不了主的。 「刘二家的,老爷回来后,请老爷来一趟。」 待到晚间,薛端从外面回来,听说太太找他,以为有什么急事,连手都没洗,就回了正房。 「太太可是有事。」 「老爷看看吧。」薛王氏不好说,就把王夫人的信给了自己丈夫。 薛端接过来一看,见那信上的语气颇为高高在上,登时就怒了:「你姐姐平日给你写信,都是这副口气?」 「怎么了?」薛王氏也是习惯了,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看着自己太太一脸茫然的样子,薛端忍不住嘆了口气,心想:这怎么被人给欺负都不知道?看来,这贾王氏从小就没少欺压我家这个傻瓜! 「我的好太太,你已经不是王家的庶女了,是我薛家的当家主母。她一个贾家二房的太太,怎么能这么跟你说话?」薛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薛王氏这才反应过来,神色有些讪讪的:「我……我这不是……从小习惯了嘛!」 薛端道:「你往后受了委屈,要和我说。对了,西院那个,最近没再给你添堵了吧?」 西院那个,是别人新送的瘦马。薛端新鲜了两天,发现那女子说话时总给薛王氏上眼药,就冷了她。 在他心里,自家太太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又岂是妾室之流可以编排的?再者,自家太太最是心慈面软,从来不曾苛待这些妾室,她们却还不知足,真是万死不足惜! 见丈夫处处为自己考虑,薛王氏心里甜得很,不在意地笑道:「那还是个小丫头呢,不懂事也是有的,我哪能和她计较?」 薛端道:「也不能给她们脸,省得她们蹬鼻子上脸。」
第517页 薛王氏反而劝道:「到底是你生意场上的朋友送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好苛待了去。」 「你呀,就是太心软。」 薛王氏不想和他说这个,便问道:「姐姐心里问的这个,是怎么回事?」 薛端不在意地说:「还能是怎么回事?宁国府才是贾家家主一脉。这种牵扯宗族的大事,和宁国府商量,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这个理。」薛王氏点了点头,又为难道,「只是姐姐那里,我该怎么回?」 薛端没好气地说:「该怎么回就怎么回。」 这贾王氏,手伸得也太长了。看来下回再给贾敬写信,得念叨念叨。无论如何,总得让贾敬知道有人在惦记他的族长之位吧。 「这……不太好吧?」薛王氏从来没有正面刚过她姐姐,一时有些不敢。 「有什么不好的?」薛端笑道,「你只管照实话回她,就说这是我说的。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跑到金陵来质问我不成?」 薛王氏忧心忡忡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荣国府给咱们家使绊子。」 贾家的根基在金陵,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金陵一带的护官符,官面上的人,都要给贾家面子。 薛端却是笑了起来:「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 第276章 史鼐(十五) 薛端笑道:「这个, 就更不用担心。」 他先前就从内务府的渠道了解到,如今的贾家,就是靠着宁国府的贾敬这根独木支撑。而贾敬和荣国府的老太太,关系可不怎么好。 前些日子, 他又特意拜访了保龄侯府的两位老爷,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试探他们对荣国府的态度吗? 保龄侯府的老侯爷虽然去了, 侯府的势力註定要下降。但侯府孝期未过, 前程究竟如何,谁也不敢肯定。 最重要的是,薛端相信自己的眼光。史鼎怎么样不好说, 史鼐绝对不会泯然众人。 也是因此, 他心里顾忌这保龄侯府, 这才想知道他们对贾家, 对贾家老太太的看法。 但很显然, 那位老太太在两个侄子这里, 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和宁国府不亲近, 史侯府未来的当家人又不待见, 如今的荣国府,除了军中残留的那些力量, 那就是个纸老虎。 而军中的力量, 是伸不到江南来的。 薛王氏不懂这些, 但她相信自己的丈夫, 听薛端说没关系, 她就松了一口气:「只要老爷心里有数就好。」 这时, 大丫鬟鸽子进来了,笑着禀报导:「老爷,太太, 大姑娘醒了,正闹着要爹妈呢。」 「快,快抱进来。」薛端立时便笑开了花。 他这个女儿,从小就生得玉雪可爱,又聪明灵性,如今不过才三岁,已经识得上千个字了。 大姑娘宝钗还小,如今就住在正房的西厢。这边传了话过去,那边奶妈子得了消息不多时就把姑娘包好,给抱了过来。 「来,叫我抱抱。」薛端直接上前接了过来,看着女儿睡得晕红的脸颊,不由喜爱地亲了亲。 「咦?」薛端脸色一变,「怎么这么烫?」 薛王氏一听,急忙凑了过来,一边问着「怎么了」,一边伸手去摸女儿的额头。 这一模不要紧,宝钗不但是额头,就连脸颊都是滚烫的。 薛王氏急了,回身质问奶妈:「你是怎么照顾大姐儿的?姑娘发烧了都不知道吗?」 奶妈早已吓得哆嗦了起来,被她这么一呵斥,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老爷,太…………太太,先前……先前还好好的呢。」 薛端怒道:「还敢狡辩!看来,平日里果然是太太对你们太过仁慈了!来人,把她带下去。」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奶妈赶紧磕头求饶,见薛端不为所动,又去求薛王氏,「太太,太太,看在我对姐儿尽心尽力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太太……」 薛王氏急得直哭,哪里还顾得上奶妈? 奶妈很快被带了下去,刘二家的也打发了自家那口子去请大夫了。整个薛家一时之间兵荒马乱的。 原本他们以为小孩子就只是发烧,只要找个好大夫,很快就好了。 可是,薛家把金陵城的几个名医都请便了,宝钗的烧也不见退。而且,慢慢的,还开始上吐下泻起来了。 那些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竟是没有一个能看出具体的病根儿的。到最后,还是薛家的一个合作伙伴,推荐了一个杭州的,专门看儿科的大夫,才看出患处来。 「小姑娘这并不是发烧,而是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你们当成发烧来治,自然是不成的。」 薛王氏一听,「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那群庸医!我可怜的女儿呀!」 还是薛端稳得住,急忙问道:好那老先生看,该怎么治?」 那老大夫为难地嘆了口气:「这股热毒,若是一早就发现了,老夫倒也有几分把握。可是,它潜藏在体内引而不发,到如今才发作出来,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这话听着就不详,薛王氏再也承受不住,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诶,太太!」刘二家的急忙扶住,「大夫,快来看看太太。」 老大夫上前把了脉,对薛端道:「尊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劳累多日,又损了心神。待老夫开两贴药煎服过几天就好了。只是,万不可再劳神了。」
第518页 「是、是、是。」薛端急忙应了,让刘二家的带人将薛王氏抬回了正院。 待送走了薛王氏,薛端郑重地朝老大夫行礼:「老先生,我们夫妻成婚多年,也只有这一子一女。若是小女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要了我们夫妻半条命了。请老先生发发慈心,救救小女吧。」 医者父母心,这么个小姑家,老大夫也颇不忍心。 只是…… 「老夫的医术有限,只能尽力而为。薛老爷还是要再寻名医的好。」 见他肯治,薛端大喜:「多谢老先生,多谢老先生。」然后,又保证道,「老先生只管放手施为。若是小女当真……当真命薄……」 说到这里,薛端眼眶一热,声音都哽咽了起来:「……那也是她的命数。我们薛家,绝对不会与老先生为难。」 这一片慈父之心,令老大夫感慨不已。 「姑娘人小,前些时候用药太多,已是败坏了胃口。我的意思,是用针灸配以药浴,尽量将体内的热毒发散出来。至少,让孩子好受一些。」老大夫提出了他的救治方案。 薛端听了,也觉得可行,急忙道:「好,就依老先生的。」 ****** 谁也想不到,不过是个小姑娘病了,最后竟是闹得满城皆知,连在家闭门守孝的史鼐和史鼎都听说了。 「二哥,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去他探望一下?」 按理说,他们应该亲自去的。但两人都有孝在身,人家家里有病人,只怕心里更忌讳。 「这是应该的。」史鼐想了想,说,「咱们来金陵的时候,也没带什么珍贵的药材。不如让下边的人做些小孩子的玩具。」 最重要的是,省钱。 史鼎从不操心内务,自然他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于是,史鼐就根据从系统给的常识里看到的那些玩偶啊、魔方啊什么的,亲自画了图样,让家里的僕妇连夜赶制了出来。 「二哥,这是什么?」史鼎一大早来寻史鼐,史鼐正交代派往薛家的管家娘子去了该怎么说话那管家娘子身旁,放了一个还没盖上的箱子。箱子里面放的,就是连夜赶制出来的几个玩偶。 史鼎一眼就看见了最上面的那个眯眯眼的,头像兔子,身子却像人的玩偶。 史鼐看了一眼,顺口回道:「哦,那是流-氓兔。」 「流-氓兔?」史鼎仔细一看,「这么一看,这兔子是挺猥-琐的。这是要送给薛家大姑娘的?」 「嗯。」史鼐应了一声,问那管家娘子,「我交代你的,你可记清楚了?」 这个管家娘子,是侯府二管家的媳妇。他们夫妻跟着两位老爷来了金陵,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表现,争取压过大管家。 因此,管家娘子得了差事自然是十二分的上心:「二老爷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那好,你去吧。」史鼐说着,就夺过史鼎抱着不肯撒手的流-氓兔,放回了箱子里。 「诶,二哥。」史鼎眼疾手快,急忙又夺了过来,「蹭蹭蹭」一连退了好几步,感觉自己已经退到了安全的距离,这才死死抱着手中的玩偶,跟自家哥哥讨价还价,「那箱子里还有那么多呢,不差这一个吧?」 史鼐惊呆了。 「老三,你竟然连小孩子的玩具都抢?」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弟弟这么幼稚? 史鼎老脸一红,强行挽尊:「我……我这不是想着留给咱家二姑娘嘛!」 史鼐翻了个白眼,一把夺了过来,塞给管家娘子,示意她快走,口中对史鼎道:「二姑娘的你不用操心,今天就能做出来。」 一听还做,史鼎放心了。 史鼎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他喜欢兔子。 从小到大,无论是世家子弟们在一起游猎,还是跟着天子到围场去围猎,他从来都没有射死过一只兔子。 只是从来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他打了什么猎物,这才没有被人发现而已。 他自己也觉得,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喜欢兔子这种毛茸茸又弱小的东西,太掉价了。因此,一直忍着没有养。 今日看到了这只猥-琐中又透着莫名丑萌的兔子,他一时之间兔奴之魂发作,这才差点儿露了馅儿。 还好,还好,二哥没有发现。要不然,一定会笑死我的。 而三老爷的这一份庆幸,只维持了堪堪一日。等第二天一早,他二哥亲手把一只和他等高的流-氓兔塞进他怀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抱着蹭了蹭。 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二……二哥,你不用这是什么意思?」 对上自家二哥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史鼎觉得,这个往日里让人觉得充满了智慧的神情,今日看着,怎么就那么欠揍呢? 史鼐似笑非笑:「没什么,就是确定一下,三弟是不是真的喜欢兔子而已。」 史鼎就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炸了毛:「胡说,我怎么会喜欢兔子?」 「哦,不喜欢吶。」史鼐一脸遗憾,伸手就要把那只流-氓兔给拽过来,「那我就拿回去给喜欢的人了。」 「等一下。」史鼎的声音勐地拔高,咽了咽口水,咬牙切齿地说,「我喜欢,我喜欢行了吧?给我。」伸手又拽了回来。 ——你这个狡猾的史老二,居然连自己亲弟弟都坑!
第519页 正准备转身的史鼐突然顿了脚步,笑的无比温柔地对亲弟弟说:「你再敢在心里喊我史老二,信不信我烧了你的兔子去炖兔肉?」 史鼎:「……」 ——卧槽,他二哥成精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 「二哥,兔子那么可爱,你怎么能吃兔子呢?」 第277章 史鼐(十六) 管家娘子代史鼐兄弟去薛家探病回来, 向史鼐復命的时候,神情很是古怪。 「怎么了?」史鼐蹙眉问道,「难道是薛家大姑娘有什么不好了?」 他觉得,不可能啊。就算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史鼐也知道, 薛家大姑娘一定会康復的。 因为, 据系统仙所说, 她可是女主之一呀!这剧情还没有开始,女主又怎么会出问题? 管家娘子的神情更加古怪了,似是敬畏, 又似是惧怕。就像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仙, 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史鼐没想到, 她还真见到神仙了。 「薛家大姑娘……好了。」最后两个字, 她说的有些艰难。 「哦?」史鼐来了兴趣, 「这么快?」 昨天还说人快不行了, 薛家太太病急乱投医, 要到城外大佛寺去求神拜佛呢, 怎么这会儿就好了? 管家娘子也是一脸惊奇,啧啧道:「要不是亲眼所见, 奴婢也不能信, 这世上竟真有这样对事。」 原来, 管家娘子到了薛家之后, 表达了自家老爷的担忧之情, 又解释因身上有孝, 怕冲撞了姑娘,所以不能亲自来。 然后,又送上了礼物:「我们家两位老爷来金陵时走的匆忙, 好些药材都没有带,便连夜让奴婢们给姑娘做了些玩具。改明儿姑娘痊癒了,正好就用得上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讨巧,偏她又一脸真诚,便是薛王氏连日来为女儿忧心,也不由松快了点儿。 偏这个时候,半空云里突然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明明看不见人,那声音却像是在耳朵边儿响起的一样。 薛王氏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她本就有了求神拜佛的心思,如今一个会念经的和尚找上门来,她自然是不肯错过的。 「快,快让人找找,这大师在哪儿呢?找着了快请进来。」 「诶,好,太太别急,奴婢这就去。」刘二家的也顾不得叫人,自己一提裙摆,跑着就去了。 不多时,她就领着一个癞头和尚进来。 管家娘子跟在一旁看着,这和尚穿了一件破破烂烂,脏脏兮兮的百衲衣,左边芒鞋上有个补丁,右边布鞋上有个洞。他那张脸,一看就有一年没喜过了,头上还生了癞子,气味儿很是微妙。 总而言之一句话:怎么看怎么像个骗子。 但看着薛家太太一副遇见高人了的模样,她一个下人,还是亲戚家的下人,她表示: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只能说,人的心态不一样,看同一个人、同一件事,看法也不一样。 管家娘子看这和尚,那是横看竖看都是个骗子,还是个混得不怎么样的骗子;但在薛王氏看来,这就是个不流于世俗,不拘小节的高人。 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大师,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她还那么小,又那么乖,她是个好孩子呀!大师,求求你了……」 「阿弥陀佛,施主请起。」那和尚宣了一声佛号,在怀里掏摸了一阵,摸出一颗药丸来。 那药丸一拿出来,管家娘子就觉得有点儿脸疼:好像看走眼了。 只见那药丸只黄豆大小,呈茶绿色,远远的,她就闻见一股奇异的香气。这响起乍一闻是梅花的冷香,仔细一闻,又像是荷花的清香,再一闻,又像是别的什么花的香味儿。 这味道很驳杂,糅合在一起之后,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美妙的香气。 反正,这个和尚身上,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香气的。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薛王氏感激涕零,一边道谢,一边也顾不上失礼,上前夺了药丸,转身就往西厢房冲去,嘴里喊着,「老爷,老爷,钗儿有救了!」 管家娘子张了张嘴,有心提醒一句:还是先找个大夫看看药性吧。 但看着薛太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架势,她到底怕给主家招祸,又把嘴巴闭上了。 她有些自欺欺人地想:那药丸看起来就是好东西,闻起来也不寻常,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她心里直打鼓,生怕万一薛大姑娘吃了这药,出了问题,她杵在这儿,被薛家给迁怒了。 要不,我还是找个藉口,赶紧告辞吧。 她正踌躇间,却发现那个和尚在看她。她连忙合十行礼:「这位大师,有礼了。」 「女檀越有礼了。」和尚也合十回礼,忽然问道,「不知女檀越在哪家当差?」 管家娘子道:「我是金陵史家,保龄侯府的。」 「金陵史家?」和尚似乎有些诧异,他伸出右手,掐算了一番,脸上露出了惊奇的神色,嘴里喃喃道,「这真是各有造化。也罢,也罢,既然天意如此,如此也好。」 和尚在心里暗嘆:只是不知,这神瑛侍者能否渡过情节了? 他的声音不高,管家娘子模模煳煳的,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什么造化,什么天意的,似乎是在说自己的主家。
第520页 既然牵扯到了自己主家,那她就要问问了:「大师,可是我家主人府上,有什么问题? 他们一家子都是史家的家生子,和主家荣辱与共。若是主家出事了,他们这些家生子也落不了好。 那和尚并不肯明说,只是道:「女檀越放心,是好事。」 「哦。多谢大师。」是好事就行。 她又朝西厢房看了一眼,见暂时没有动静,就又起了趁机离去的心思。 就在这一犹豫间,西厢房突然传出一阵喧譁之声。 管家娘子心里「咯噔」一声,明白自己这时候再想走已经迟了。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是那和尚的药起效了! 见薛老爷从西厢房里沖了出来,管家娘子急忙退到路边,无声地行了个万福礼,就缩着脖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余光瞥见,薛老爷冲到了和尚面前,薛老爷举起了手,薛老爷……一揖到地? 咦?一揖到地? 那不是说明,药起效了? 管家娘子松了口气,抬头去看薛老爷和和尚。 「多谢大师,小女已经醒了,正喊饿呢。」薛老爷又哭又笑的,怕是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他急忙抹了把脸,恭敬地询问:「敢问大师法号?」 管家娘子急忙竖起了耳朵,这和尚的法号,可要好好记住了。 ****** 「什么?忘了?」 史鼎正听得入神,却梦然听见管家娘子说忘了,不禁瞪大了眼。 管家娘子羞愧地低下了头:「奴婢当时也是仔细听了的,还在心里默记了好几遍。可也不知知怎么的,要说的时候,却发现,记不住了。」 按理说,以她的记性,不应该呀! 史鼎暴躁道:「连个和尚都记不住,要你何用?」 管家娘子的头,垂得更低了。 「好了,」史鼐拉住了暴走的弟弟,「既然是高人,总有点儿不为人知的手段。」又问管家娘子,「田六家的,薛大姑娘是真的好利索了?」 管家娘子,也就是田六家的感激地看了一眼史鼐,说:「是好了,但没利索。」 「什么意思?」史鼎急道,「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最讨厌人家卖关子了!」 「是,是,」田六家的赶紧说,「那和尚说了,薛大姑娘这是胎里带来的热毒,除不了根儿,只能用药物压制。」 史鼎笑道:「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高人?这不,在这儿等着呢。想必这个药,不易得吧?」 史鼐也问:「这个药,很贵吧?」 他们兄弟都以为,和尚折腾这一遭,必是要卖个高价的。 「呃……」田六家的尴尬地笑了笑,小声说,「和尚没要钱,只是留下了一包药引子,和一张药方。」 还真是高人?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 史鼎问:「什么药方?」 田六家的讪讪一笑,说:「奴婢不识字。只依稀听见薛老爷念,什么花儿、露儿、霜儿的,琐碎的紧。」 史鼎疑惑地说:「这听起来,也不像是药啊。」 史鼐也心有疑虑。但想想上辈子薛大姑娘好好地长大了,这个药方肯定是管用的。 于是,他便道:「许是海上仙方也说不定。这薛大姑娘的病,本就不是一般的病,自然用的药也不一般。」 史鼎想了想,觉得他哥说的挺有道理:「也是。」 而后,他便替薛家松了口气:「折腾了这么久,好歹孩子是保住了。」 他早就接到了京城的来信,得知马氏给他生了个女儿。虽然有些遗憾不是儿子,但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在感情上总是特殊的。 因着自己的女儿不在身边,他一腔慈父情怀无处宣洩,难免对亲戚家的小姑娘关怀地多了点儿。如今听说小姑娘没事,他心里也跟着欢喜。 史鼐附和道:「是啊,孩子保住了,就是好事。」 比起史鼎,他还更多一重心思。 上辈子的时候,薛大姑娘是长大成人了的,还嫁给了宝玉为妇。 若是他重生一回,人家小姑娘却没了,哪怕明知道和自己没关系,他还是难免会心生愧疚。 幸好,人没事。 第278章 史鼐(十七) 宝钗小姑娘是没事了, 没过两天,就由薛端抱着,活蹦乱跳的到史家拜访了。小姑娘的怀里,还抱着一只怎么看怎么蠢的狗。 史鼐仔细一看, 哦, 是史努比。 双方的大人见过了礼, 史鼐又笑眯-眯地和小姑娘相互见过。宝钗小姑娘似模似样地行礼:「多谢史家叔父的玩偶。」 「哈哈哈, 你喜欢就好。」史鼐低声回了小姑娘的话,这才对薛端道:「如今看着孩子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前段时日病成那样, 我与舍弟也提着心呢。」 薛端感激地说:「劳鼐兄与鼎兄担心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女儿, 笑得无比满足, 「鼐兄叫人送来的玩偶, 小女十分喜爱, 一定要亲自前来道谢, 希望没有耽误鼐兄的事。」 「怎么会呢?」史鼐喜爱地抹了抹宝钗软软的头髮,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次回乡,行程匆忙, 也没带什么好药材, 就只能取个巧。孩子喜欢就好。」 「喜欢, 怎么不喜欢?抱着就不撒手了。她哥哥磨了她许久, 她才捨得给了她哥哥一个猴儿。」薛端笑道:「别说她了, 就我我家太太, 也是稀罕的紧。」
第521页 这种东西,最是讨女人和孩子喜欢,史鼐毫不意外:「嫂夫人喜欢, 那也是它们的造化。来,薛兄,请坐。」 「鼐兄请。」 两人略一谦让,便一起坐了,薛端顺手将宝钗抱进了怀里,顺口问史鼐:「鼎兄不在家吗?」 「哦,族里还有些事情,我让他去处理了。」 薛端略松了一口气,正了神色对史鼐道:「实不相瞒,薛某此次前来,是有一桩生意,想与鼐兄商谈。」 史鼐一怔,想了想没有头绪,只好直接问:「还请薛兄明言。」 薛端指了指女儿怀里的傻狗:「就是这玩偶。」 「这个?」史鼐更加不明白了,「这玩偶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只要家里有个针线上人,一天就能缝好几个。」 薛端道:「不错,此物的工艺是不复杂,但这份巧思,却十分难得。不知鼐兄,可还有其他的花样?」 有啊,怎么没有?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卡通人物在系统仙存在的世界也属于常识,但他脑子里被塞进去的那些东西里,这样的玩偶,不计其数。 「有,还不少。不知薛兄想要怎么运作?」 薛端直言道:「这东西,卖的就是个新鲜。但瓜卖头茬,最甜也最贵。咱们把肉吃了,别人跟风喝点儿汤,也就随他们去吧。」 他也是听太太说,这几天来探望宝钗的太太姑娘们大多数都会问起这玩偶,这才起了心思。这东西的成本又不高,能赚一笔是一笔嘛。 而且,这东西可爱又新奇,他完全可以用些上等的料子,做成了送到宫里去,必然会讨得娘娘和小殿下们的喜欢。 他们家在内务府供职,主要进贡的,就是后宫娘娘们的首饰。只要娘娘们时常念着他们薛家,他们薛家的生意就稳了。 而这些玩偶,只要送个样品进去,只怕很快就能风靡后宫。 到时候,娘娘们只要见这玩偶一会,就会念他薛家一回。 这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 对于薛端的这些心思,史鼐全然不知。他的心思,和薛端的前半段神奇地同步了。 ——能赚一笔是一笔嘛! 「既然薛兄心里有了章程,那我过两天,就再画几个样子,让人给薛兄送去。日后若是想出了别的样子,也都给薛兄送过去。」 朝廷不许官员经商,保龄侯府自然不会亲自参与商业运作之事。 这个道理,薛端也明白,当既便道:「鼐兄只管出样子,其他的不用操心。等有了收益,你我还是老规矩,五五分成。」 史鼐吃了一惊:「五五太多了。我只是出个样子而已,辛苦的都是薛兄。依我看,三七就好。」 他虽然很爱钱,但不该他拿的钱,绝不伸手。 要不然,上辈子他家也不会穷成那样。 还是那句话,他对钱财的热爱,不在于贪,而在于抠! 薛端神秘一笑,道:「鼐兄不必过意不去,薛某是个商人,从来不做让自己赔本的生意。薛某自有别的好处可得。」他说着,指了指北方。 北方有什么? 京城,皇宫。 史鼐瞭然:「既然如此,那史某人也就不再矫情了。」 薛端道:「你我相交,贵在知心。薛某也是佩服鼐兄的为人。要是换作别人,薛某可是不介意狠拉一刀的。」 两人相识一笑。 因着史家守孝,不便留客,薛端很快就告辞了。 他的效率很高,没过几天,碧玺街就新开了一家卖玩偶的店铺。 碧玺街本就是专门卖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首饰头面的地方,来的大多数都是女人。 本来就有很多贵妇在薛家看见过这种玩偶,只是一听说那是亲戚送给人家孩子的,不好开口讨要。 如今,街面上有卖的了,价钱也不贵,可不就把各种花样的买了一套? 第一个月,靠着几个旧花样,史鼐就分了五百两银子。 他忍不住和系统感慨:「你们那个年代的人说的真对,女人和小孩儿的钱,真好赚!」 香皂卖了两个月,就有了五千的收益。没报太大希望的玩偶,一个月也有五百。这样下去,凑够十五万两银子,指日可待呀! 系统的回答很正式:「这都是千百年来,你们人类总结出的精华。」 史鼐笑了笑,心想:如果不是遇到了你,这些千百年的总结,也轮不到我知道。 「对了,系统仙,我还有一事不明。」 「你可以问,系统会选择性地回答。」 在系统的程序里,并没有「说谎」的设置。因此,祂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该史鼐知道的东西,祂是绝对不会说的。 比如:他所在的这个世界的原剧情。 据主系统所说:这是为了让宿主跳出框架,不要被剧情束缚,束手束脚,乃至依赖剧情,不愿意做出改变。 系统的设置里,没有「质疑主系统」这一项。因此,主系统说什么,祂都奉为金科玉律。 史鼐提出了他的疑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卡通人物,也会是常识?」 「那些都是八百年前流行的卡通人物。在系统出厂的时候,卡通界流行復古,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的,都有这些卡通人物的海报。」 「原来如此。那我和薛兄把这些东西提前几千年做出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第522页 「根据蝴蝶效应,在宿主重生的那一刻,就註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可估量的变化。所以,宿主不必纠结。」 蝴蝶效应,也是几千年后的常识之一,史鼐自然也是知道的。系统的解释,让他心里安定了不少。 这时,系统突然发布了任务:「寒冬将至,北方将有雪灾,请宿主帮助北方百姓渡过雪灾。任务奖励:银一千。」 「一千斤?」 「斤是系统对金银的基本计量单位。」 史鼐十分心动,但他还是要拒绝。 「系统的任务,我能拒绝吗?」 「可以提交申请。如果附和逻辑,系统可以取消任务。」 史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忽略在脑中反反覆覆的「银一千斤」,「我要提交拒绝任务的申请。」 「宿主请讲。」 「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而我是勛贵。自从田氏代齐之后,歷代帝王就十分忌讳贵族邀买人心。而且,雪灾是朝廷应对起来都感到吃力的灾难,以史家目前的财力,无能为力。」 「系统已录制,请问宿主,是否确定递交?」 「确定。」 「宿主申请已递交……主系统正在审核中……审核完毕……有逻辑漏洞,申请驳回。」 「怎么会?」他觉得自己有理有据呀。 「主系统驳回申请,说明宿主提出的问题都是可以完美避开的。请宿主摒弃惰性,寻找解决的方法。」 史鼐沉默了。 然后,他就起身进了书房,把以往知道的赈灾经验都列了出来。 首席那我,肯定就是得有钱; 然后,可以发动一众勛贵联合舍粥。这件事一定不能单独做,以免邀买人心之嫌; 再然后,民间的房舍不结实,雪灾里最容易压塌…… 最后一个,也是最难解决的。 史鼐禁不住想:要是现在的房子和后世的一样,有水泥加固就好了。 但如今莫说没有水泥,就算是有,离过冬只剩不到两个月,北方那么多百姓人家,也来不及了呀。 「系统仙,最后一条,实在是难办。」 「经系统分析,最后一条,最简单,请宿主摒弃惰性,认真思考。」 自他重生以来,系统仙就从来没有骗过他。那么,一定是他有什么地方忽略了。 他先是把这个时代,他所有能想到的关于安置灾民的方式都回想了一遍,发现都是春夏容易,秋冬难。 因为,比飢饿更难抵抗的,是寒冷。 春夏好说,随便搭个窝棚,能挡住风雨就能撑过去了。可是秋冬不行,秋冬还得考虑冻毙的问题。 既然这个时代的没有可用的,那就只要翻看后世的了。 然后,他就发现,后世的经验,和这个时代严重水土不服。 第279章 史鼐(十八) 一方有难, 八方支援。 这种口号,在后世算是普世价值之一。 可是,如果在这个时代喊出来,你猜会有多少人暗地里扎他小人儿? 他将来可是要混官场的, 如果把自己弄得太毒, 还做什么官?干脆回家卖香皂吧。 既然赈灾的经验不能用, 那就再想想其他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 史鼐觉得自己脑子都快转废了,才勉强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一个有用的。 冰屋。 「系统仙,住在用冰雪做成的屋子里, 真的不冷吗?」 「在气温极低的情况下, 冰雪凝结会散发热量。所以, 冰雪做成的屋子, 非但不冷, 还会比较暖。」 史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多谢系统仙。」 「辅助宿主是系统的职责, 请宿主认真完成任务。」 「您放心。」 心里有了章程, 史鼐人也就不慌了。他先是把冰雪做屋的想法写下来,又把这几个月赚来的钱都找出来, 打算到时候和奏摺一起送回京去。正好, 趁这次天灾, 先把欠款还一部分。 当然, 用的还是去世的老爷子做藉口。 替他递奏摺的人他已经想好了, 贾敬不是还欠他一个人情吗?以贾敬那么认死理s的性子, 一定会把他的奏摺和银票完完本本地交给圣人的。 史鼐估摸着时日,在去年京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把重新誊写好的奏摺, 和他们兄弟俩凑的三万两银票,快马加鞭送往了京城。 系统仙既然说了会有雪灾,那就一定会有。 那么,这个时候主动还钱,替朝廷分忧的人,一定会给圣人留下好印象的。这样的好事,史鼐自然不会忘了他弟弟。 非但如此,他还另外给贾敬写了封信,劝他有钱也赶紧先还点儿。 ——这次把人情用掉了,他得赶紧让贾敬再欠他一个。要不然,他在江南还要再待两年多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用到贾敬了呢? 史鼐的一切设想都很美好,却忘了,这世间永远不缺少变数。而往往就是一丁点儿的变数,就能引起重大的,不可估量的影响。 俗称:蝴蝶效应。 ****** 贾敬收到史鼐的书信和奏摺的时候,京城已经连续下了六天的雪了。而且,看这架势,雪不但会继续下,还会越来越大。 这时节,不但圣人暗暗发愁,太子也在发愁。 他们愁的,自然就是可能会发生的雪灾。
第523页 而贾敬作为太子的属臣,虽然算不上心腹,但也要急主上所急,忧主上所忧。 史鼐这一封奏摺,可以说是及时雨。 而且,他在信里的提议,也让贾敬很是心动。 和史家不一样,宁国府借的七十万两银子,连当年的封条都没有拆,一直在公库里堆着呢。 无论是贾代化还是贾敬,都想把这烫手山芋给还了。 可说来可笑,古往今来,哪朝哪代也没出过这样有意思的事。 ——欠债的先想还钱,还得要有契机。 而这次雪灾,也的确是个契机。 罢了! 贾敬失笑:又欠史老二一个人情。 然后,他就拿着奏摺,到东宫去求见太子了。 他在圣人心目中的份量,哪里比得上太子? 听王柱说贾敬求见的时候,太子正带着六皇子和几个心腹,翻阅歷年来朝廷关于雪灾的卷宗。 「贾敬?」太子从故纸堆里抬起头来,「他怎么过来了?」 王柱道:「贾将军说是有要事求见。」 太子皱了皱眉:「让他进来吧。」 宁荣二府一直是圣人的嫡系,太子一直不大愿意沾染。但正因为贾家是圣人的嫡系,太子对贾敬是轻不得重不得。如今人家难得主动求见,无论是什么事,他都得见一见。 所以说,也怪不得贾敬一直不得太子信重。 太子从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从来都只有别人捧着他的份儿。如今勐不丁有贾敬这么一个人,让他也得小心应对。那真是如鲠在喉,吞不下吐不出的,说不难受,谁信吶? 一旁的六皇子连头都没有抬。 实在是贾敬在东宫的存在感太弱,六皇子只喜欢能臣干吏,对一直没啥建树的贾敬,不感兴趣。 「臣贾敬,参见太子殿下,给忠敬郡王请安。」 「起来吧。」太子直接就问,「不知贾卿今日来次,有何要事?」 他话里隐含的意思,贾敬一下子就听懂了:你最好是有要事! 贾敬也不卖关子,直接从袖袋里掏出史鼐的奏摺,恭敬地奉上:臣听闻殿下在为连日来的大雪忧心,亦是夙夜兴寐。今日里,臣收到了世兄史鼐的一份赈灾方案,觉得甚是可行,便想请太子殿下参详一二,代为呈奏圣人。」 「赈灾方案?」六皇子霍然抬头,「拿来我看看。」 他连日来看卷宗看得眼都快花了,可却没有找到一个现阶段切实可行的方案。 原因很简单:国库缺钱。 北方的瓦剌一直蠢蠢欲动,国库里的银子,肯定是要紧着军备的。这赈灾都方案,只能往省钱里去规划。 六皇子本就性子急躁,在故纸堆里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早就不耐烦了。如今听见有新的方案可供参考,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 贾敬看了看太子,见太子点了头,他才把史鼐的奏摺递给了六皇子。 六皇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冒失阶越了,慌忙请罪:「太子哥哥恕罪,臣弟也是一时情急。」 太子有些无奈:「咱们是兄弟,不必如此多礼。」 ——他这个弟弟呀,什么都好,唯有两点让他操心。 一是脾气急躁,性子太直;二就是因着幼时的经歷,在他和父皇面前,太过谨小慎微。 「多谢太子哥哥。」六皇子还是坚持尽完了礼数,这才接过奏摺看了起来。 他本来是没报多大希望的,只是想换个思路罢了。 可是,这份奏摺,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妙啊!」 六皇子忍不住大声赞嘆,「冰雪竟然还能筑屋?贾大人,你试过吗?这冰雪建的屋子,真的能住人?」 贾敬露出些许愧色:「臣一看到奏摺,就来见太子殿下了,还没来得及实验。」 见六皇子面露不满,他急忙道:「不过,臣来的路上,见东宫的花园子里积雪成山,殿下可令宫人现筑,以观成效。」 太子道:「贾卿说的有理。」以眼神示意六皇子不要太过求全。 说实话,连太子都没有想到,贾敬得了这样的好方法,竟然没有直接去禀奏圣人,而是先来找了他。 看来,这个贾敬和四王八公的其他子弟不一样,竟是真的一心向着东宫的。 连贾敬都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尽忠职守,竟然意外地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因为材料现成,工艺又不复杂,东宫的人手又多。不过半个时辰,便堆成了两座冰屋。这还是因为第一次做,不熟练的缘故。 太子待要进去,众人连忙拦住,直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这时候,贾敬站了出来:「殿下,这法子既然是臣代世兄禀奏,理应让臣先进去试试。若是没有危险,殿下可再行检阅。」 太子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他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连吃饭都得有人先吃一口,当下便准了。 贾敬走进了冰屋,见四壁推得十分紧实光滑,便知晓那些宫人没有偷懒。而且,他觉得,进来之后,的确比在外面暖和的多。 大约待了盏茶十分,没有出任何问题,他这才出来,对太子道:「殿下请。」 冰屋不大,容不下太多人,太子便带着六皇子兄弟两个进去了。 「这冰屋,果然奇妙。」六皇子忍不住赞嘆。
第524页 「确实,」太子殿下也点了点头,「谁能想到,冰雪之中,反而更暖呢?」 「那史鼐不就想到了?」六皇子露出赞赏之色,「这是个能臣。」 太子道:「还是个忠臣。」 可不是吗,远在江南,还忧心着北方的天灾,想着为主分忧。这样的臣子,哪个君主不喜欢? 只怕,今日这封奏摺递上去,史鼐的孝期,也要提前结束了。 待二人出来,对着等在外面的人点了点头,又对贾敬道:「贾卿这就随我一道去觐见圣人吧。」 贾敬忙道:「殿下,我世兄除了这份奏摺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拜託于臣。」 「哦?说来听听。」太子以为史鼐是有所球,但也并不反感。因为史鼐这封奏摺的功劳,足够为他自己换取许多利益。 但他却想错了。 只见贾敬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又掏出一个黄色的信封,「殿下,世兄在信中说,老保龄侯去世之前,交代他们兄弟,要把当年借太-祖的银钱归还皇家。只是,他们家人多,这些年几乎用尽了。」 「他们兄弟虽然努力积攒,但至今不过了了。本想等凑齐了再说,但恰逢天灾将至,他一心想要为主分忧,便先把这三万两银票快马加鞭地送回了京城。另外,他信中说,保龄侯府的府库之中,还有五万两现银,他们不敢再动,请圣人派人收回。」 太子还没有如何,六皇子先感动了。 ——多好的臣子呀! 再对比一下这些年来,只想着朝国库伸手借钱的那些蛀虫们,六皇子对史鼐兄弟的好感度,一下子就爆了表。 太子也有些诧异。 但他比六皇子知道更多的内情,当下便道:「这笔银子,是当年太-祖从私库里拿出来,分给一众老兄弟们安家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贾卿快收回去吧,圣人不会要的。」 六皇子恍然:还有这种事? 至于旁边的东宫其他属官们,勛贵出身的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盘算!我们家是不是也要还点儿? 那些科举晋身的,则是心下一凛:圣人不会藉机催债吧? 第280章 史鼐(十九) 见太子不肯将银票代呈, 贾敬也没有再强求,而是默不作声地跟着太子和六皇子到干清宫求见圣人。 这个时候,圣人虽然抬起了三皇子来制衡太子,但就像贾敬预料的那样, 他丝毫也没有真的让其他皇子取太子而代之的心思。 因此, 一听说是太子求见, 立刻就让人领太子进来了。 「儿臣徒业, 给父皇请安。」 「臣徒椋,参见圣人。」 「微臣贾敬,参见圣人。」 「都起来吧。」圣人瞅了贾敬一眼, 问道, 「你们几个,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太子道:「是故保龄侯的次子史鼐, 托贾大人献上了一份应对雪灾的摺子。请父皇过目。」说着, 将摺子递了过去。 见太子这样重视, 竟然亲自来送, 圣人便意识到, 这份奏摺里的内容,是切实可行的。 他仔细看了看, 也不由精神一振, 问道:「这冰雪堆屋, 可行吗?」 太子道:「儿臣方才已叫人在东宫堆了两座冰屋, 我与六弟都进去看过了, 确实比一般的屋子还要暖。」 圣人大喜:「若真是如此, 往后的雪灾,就好应对多了。」 太子贺道:「父皇洪福齐天,才有此法诞世。」 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吹捧, 圣人即使明知道里面有水分,也还是很高兴,哈哈笑了一阵,问贾敬:「贾卿,你是说,这本奏摺,是故保龄侯的次子史鼐献的?」 贾敬道:「正是。非但如此,史世兄还有一事,要臣代为呈奏。」 「哦,何事?」 然后,贾敬就把还银子的事又说了一遍,并把史鼐给他的信的其中一章呈了上去。 圣人看罢,很是感慨。其中的一句,尤其戳动圣人的心肠。 「臣本勛贵,自当与国休戚。」 圣人虽然不是开国天子,但也不是太平皇帝。他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天下还未彻底靖平。此时此刻,史鼐信上的这句话,让他又想起了立国之初,他的父皇与一众开国勛贵的誓言。其中一句,便是「与国休戚」。 只是,光阴轮转,物是人非。随着第一代开国功臣们陆续逝去,还有几个勛贵记得祖宗留下的这句话? 「朕记得,老保龄侯是今年春病殁的吧?」 太子道:「正是。后来不久,老侯爷的长子也病殁了。」 「这真是天不假年吶!」圣人感嘆了一句,说,「朕本不应该阻拦人子尽孝,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少不得要委屈老侯爷的次子了。」 他沉吟了片刻,对身边的大太监戴权道:「拟旨夺情,召故保龄侯次子史鼐回京。老六,朕记得,户部左侍郎出缺儿?」 圣人的意思很明显了,六皇子眼睛一亮,道:「回禀圣人,前户部侍郎于大人一个月前丁忧回乡了。」 比起只会和稀泥的于大人,六皇子当然更希望一看就是能臣的史鼐出任户部侍郎。 圣人对戴权道:「让他回京,到户部报导。另外,保龄侯的爵位,也让他袭了。他不是还有个兄弟吗?先让他兄弟代替他尽孝。」 戴权见圣人已经说完了,立刻应道:「奴婢遵旨。」
第525页 贾敬见状,急忙将史鼐夹在信封里的三万两银票奉上:「圣人,这是史家兄弟的一片忠心,令还有五万两前朝官银,现存于史家库房中,史大人请圣人派人去取。」 圣人比太子更知道当年勛贵们借银子是怎么回事。说白了,与其说勛贵们是在借银子不如说是在藉此向太-祖表忠心。 ——君臣名分从此而定,我等必尽忠侍主,绝无二心。 但亦如贾敬所说,史鼐千里迢迢送回来这三万两银子,虽然对赈灾来说是杯水车薪,但却是他为人臣子的一片忠心,圣人不好拒绝。 「罢了,这三万两朕就收下了,其他的就算了。戴权,去取了史家当年留下的借条,传旨的时候,一併给新任的保龄侯送去。」 「是。」戴权麻利地应了。 贾敬只觉皇恩浩荡,原本准备此时就禀奏还钱的打算咽了回去,改到明日早朝再说。 唔,今儿回去,可以先联络一下交好的勛贵们。 太子也觉得圣人这样处置极好。 唯有六皇子,他虽然知晓了勛贵们借银子是怎么回事,勉强可以接受不朝勛贵们要了。但是,他觉得完全可以趁此机会,把那些从国库里借出去的银子收回来。 只是,见圣人和太子都没有这个意思,他也不敢开口,生怕一个不慎,圣人就把这得罪满朝文武的差事教给他了。 ****** 奏摺送出去之后,史鼐就一直在忐忑。 虽然吧,他想出的这个冰屋的注意全赖朝廷施行,算不得邀买人心。但是,就怕朝中那群御史吹毛求疵,没事找事儿。 要知道,好些御史就喜欢拿着他们这些勛贵刷名望。 戴权的徒弟冯保的到来,可谓是一场及时雨,完全解除了史鼐的疑虑。 被冯保提醒着接了圣旨之后,史鼐整个人都是懵了。还是史鼎机灵了一回,拽了腰间的玉佩塞给了冯保。 ——圣人不但把保龄侯的爵位给了他,还让他做了户部侍郎? 史鼐虽然知道,这位圣人对勛贵一向优容,但这也太好了吧? 更好的还有呢。 「史大人,这是圣人让奴婢转交给史大人的。圣人说了,史大人的忠心,他老人家收到了。」冯保把一张泛黄的纸放进了史鼐的手里。 史鼐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张三十万的借条。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恩浩荡,臣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圣人万一!」他「噗通」一声,又跪了个实在,一连磕了三个响头,一抬脸,正好让冯保看见他有些红肿的额头,和涕泪横流的脸。 冯保心里感嘆:史大人果然忠心耿耿,咱家回去之后哦,可要给师傅好好念叨念叨。 「史大人,快快请起。」冯保连忙去扶他,又对跟着跪下去的史鼎道,「小史大人也起来吧。」 史鼐顺势起身,对史鼎道:「三弟,咱家不是有一盒子香皂吗?快去拿来。」 「诶,好。」 史鼐拉着冯保的手,笑着说:「这是前些日子,和我家有亲的薛家送来的。那东西精贵,我们兄弟这样的大老粗哪里配用?这不,正巧公公来了,合该转送给公公用。」 「薛家?可是皇商薛家?」 「正是呢。」史鼐道,「我听薛兄说,这香皂,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也很喜欢,不知是真是假?」 「哎呦,那可不!」冯保笑开了花,嘴里假意推辞道,「这也太贵重了,咱家不能要。」 「诶?」正巧史鼎回来了,史鼐拿过那一匣子添加了名贵香料的香皂,塞进了冯保怀里,「公公千里迢迢来一趟,给我们家带来了圣人的厚恩,史某若不答谢一番,实在心中难安。公公千万别再推辞了。」 隔着盒子,冯保都能闻见里面郁馥的香味儿。他是在干清宫伺候的,见多识广,只闻一下,就辨出了好几种名贵的香料。 檀香、苏合香、鹅梨香…… 怪不得娘娘们喜欢呢,果然有它的好处。冯保一抱在怀里,就捨不得放手了。 「如此,咱家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史鼐才叫人领着冯保去客院休息,待他收拾好了行礼,明日一早辞别了亲友故交。三日之后,两人一同回京。 冯保一走,史鼎就露出了肉疼的神色:「二哥,那么一大盒子,就都给他了?」 史鼐白了他一眼,「总比给银子强吧?你也是,那么好一块儿玉,你眼也不眨就给了。那得值多少钱?」 史鼎道:「不值钱,也就五十两买的。」 「什么?」史鼐瞪大了眼,「你在哪儿买的?就那么一块儿破玉,哪里值得了五十两?」 」呃……」史鼎讪讪一笑,「我忘了。」 ——不知道为啥,他总觉得,自从老爷子和大哥都去了以后,他二哥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变得……怎么说呢?就是特别抠。 史鼐还在数落他:「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五十两银子,花在哪儿都不记得了。」 ——难道是自己当家做主了的原因? 眼见他哥还有继续说的架势,史鼎连忙转移话题:「二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回京?」 史鼐瞪了他一眼,暂且饶了他,「三天后。」 「那分宗的事儿……」 史鼐正色道:「我不在,自然是由你主持。老三,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心软。」
第526页 「二哥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史鼎胸脯拍得山响。 「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等我回京之后,会先把京城八房说通的。等到出孝的时候,我让他们过来。」 他又仔细交代了一通,确保没有遗漏了,才说起真正的正事来。 「我回京之后,你除了薛家那边,尽量不要与人来往,就在家里勤练武艺。」史鼐慎重地说,「我估摸着,再有几年,朝廷就要和北边开战了。别到时候机会都送到眼前了,你却没本事捞功劳。」 史鼎兴奋了,「要打仗?二哥能有几分把握?」 「至少七八分。」 史鼎道:「二哥放心,我不会把武艺落下的。」 每当这个时候,史鼐就会觉得,他的弟弟真是可爱。 ——从来不爱追根究底。 作者有话要说:  咳,太子和六皇子出场了辣么多章,终于拥有姓名啦! 作为一个起名废,作者菌实在是伤不起呀! 第281章 史鼐(二十) 望着京城高高的城楼, 史鼐心头感慨万千。 他重生之后,就一直忙着办丧事和守孝。当初离京,也是匆匆忙忙的,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说起来, 他与这大夏的帝都, 真真切切地算是隔世回望了。 冯保催促道:「史大人, 圣人说了, 让你进京之后,直接入宫。」 史鼐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 「我离京多日, 乍然回来, 不免感慨。」 「史大人的心情, 咱家理解。」冯保笑道, 「咱们这就走吧?」 「冯公公请。」 史鼐回身让二管家田六先带着他的行李回家, 打马跟着冯保入宫。 进入外城之后, 入目所见, 到处都是冰屋,让人恍惚间似是置身冰雪堆成的童话世界。 只是, 进出冰屋的那些衣衫蔽旧, 面黄肌瘦的人们, 立刻就让人清醒:这不是童话, 而是残酷的现实。 史鼐暗暗嘆息了一声:他为这些人做的, 还是太少, 感觉有点儿对不住系统仙发放的奖励。 他这样想着,他摸了摸怀中藏着的一张纸,心道:只盼这水泥的方子, 能让百姓明年能免于雪灾的困扰。 虽然怀着这样的期望,但史鼐自己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且不说工部的效率如何,就算工部快马加鞭,造出来的水泥,也必然是先用于加强边防和修葺御道的。 真轮到百姓,就不知是何年月了。 但他却不能因此,就什么都不做。 「史大人,到宫门口了。」冯保的声音传了过来。 史鼐立刻回神,感激笑了笑,收起了所有的心思,将马匹交给进宝照看,整了整常服,跟着冯保,往干清宫而去。 「微臣史鼐,参见圣人,愿吾皇万岁。」 「史卿快快请起。」圣人的心情显然很好。 「多谢圣人。」史鼐起身,垂手而立。 圣人问道:「史卿啊,你回来的路上,可曾看见那些冰屋了?」 「回圣人,臣看见了。」 「哈哈,有了这些冰屋,好些房子被积雪压塌的百姓,都免除了冻死的命运。史卿,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史鼐正色道:「此事全赖圣人英明,肯听臣一介布衣的建言。若不然,臣便是有千种法子,也是枉然而已。」 好话谁不喜欢听? 更何况,圣人心里,也未必没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能办事又不居功的臣子,正是圣人喜欢的。 圣人鼓励道:「朕将你放到了户部,你可要好好干。」 「多谢圣人!」史鼐并没有假意推辞,而是坚定地说,「臣虽然没有经验,但一定会虚心向同僚求教,务求不要误了国事。」 「好!」圣人贊了一声,「朕就是喜欢你这种有冲劲儿的年轻人。」 史鼐露出了些许腼腆的笑:「还要多谢圣人愿意给臣机会。」 说着,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圣人免除了臣一家子的债务,臣感激涕零,正无以为报,却机缘巧合,获得了一张方子。臣以为,这是天意要借臣的手,将此方献于圣人。」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水泥的配方,「请圣人过目。」 那方子上,不但详细介绍了水泥的制作材料和步骤,还有就是用处、用法和效果。 圣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好东西,其价值绝对不止三十万两。 「史卿真的要将此方献于朝廷?」就算已经把方子握在了手中,圣人还是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史鼐一脸诚恳,「此方所造之物,乃是国之利器,臣又岂敢据为己有?」 「好,史卿果然是能臣,忠臣!」 「圣人谬赞了。」 ****** 饶是上辈子已经和圣人打过交道了,史鼐从干清宫里出来的时候,却依然觉得里衣都湿透了。 原因无他,实在是君前奏对,不得不慎重。 但今天的罪,他显然还没受完。 他是太子的人,回了京城,总得去见见太子。 不过,他记得前世,太子对他们这些四王八公之后一直不怎么待见,他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也不知为何,今日的太子,对他特别热情,又是赐座又是赐茶的。这也就罢了,太子连他的家事都关心,俨然是将他当心腹待了。
第527页 史鼐一头雾水,却又不得不小心应对。 直到说了半天话之后,他才从太子的话里,弄明白了个中的原因。 原来,贾敬接到他的书信和奏摺之后,并没有直接递给圣人,而是先来找了太子。 这件事让太子意识到:他们这些四王八公的后人,虽然是圣人塞给太子的势力,却也不全是圣人的人,还有像贾敬这样,一心向着他这个太子的。 而因着那奏摺是他写的,太子便误认为是他托贾敬先给太子过目的。 这个误会,当真是……好极了! 说实话,虽然当初找贾敬代为上奏的时候没有想到,但对于贾敬会以太子为先,史鼐是半点儿都不惊讶。 贾敬就是这样的人,克尽始终。 反正到最后,继位的一定是太子一系,他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只要精心应对,总能得个善终。 想透了这点儿,史鼐和太子说话的时候,就更注意了。他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吐露了他在金陵这大半年,了解到的江南官场的事情。 史鼐是重活一世,在应对君主上有了经验,且他自认为自己说话已经够小心、够不着痕迹的了。 可太子虽没有他的奇遇,却也是圣人精心培养出来的储君,还是若有若无地察觉到了他的一丝兴奋和异样。 不过,有了前面贾敬拿着他的奏摺先来东宫的事情打底,太子只以为是自己以往对这些四王八公之后太过避讳,让史鼐和贾敬等忠于东宫的人一腔忠心无处安放。如今勐然被自己看中,心头难免激动的缘故。 太子觉得,四王八公里的其他子弟,或许也可以再筛选筛选。 从东宫出来的时候,史鼐带了一大堆的赏赐,都是金银、布料、首饰等随时能用的东西。 纵然已重活一次,史鼐还是觉得很感动。 因为,太子虽没有明说,却显然是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找藉口贴补他的。 若是有这样一个君主,的确是臣子之幸,也是百姓之福。 六皇子虽然也是明君,但终究太严苛了些。 史鼐回到保龄侯府,严氏喜气洋洋带人迎接他:「侯爷总算回来了。」 是的,他已经是侯爷了。 史鼐也禁不住露出些喜悦来,跨过了火盆,一边扶着严氏的手往里走,一边询问些家事:「这大半年,家里都还好吧?」 「家里一切都好,侯爷不必担心。」 然后,严氏又说了贾母几次三番想要来接走大姑娘,都被她以守孝为名,给驳了的事。 「这件事,太太做得很好。」史鼐赞许地拍了拍严氏的手,「大哥和大嫂都不在了,我既然继承了家里的爵位,咱们夫妻自然要拿大姑娘当亲生的待的。咱们自己的女儿,自然要自己养,哪里用她一个出嫁的姑奶奶操心?」 大姑娘在严氏的西厢房住了这么久,严氏每日都见,再加上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严氏已然是养出感情来了,对丈夫的话很是贊同。 「侯爷说的是,妾身看着大姑娘,也是稀罕得很呢。」 见她眼中露出喜悦又遗憾的神色,史鼐明白她的心思,安慰道:「咱们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严氏羞喜一笑,忍不住红了脸。 严氏扶着史鼐,一路往靖绥堂走去。史鼐挑了挑眉,心道:这就搬到正院去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妻子的心思。他弟弟虽然没有和他争爵位的想法,三弟妹却一直有些小心思。 严氏估计是一收到消息,就叫人收拾了正院搬进去了,其中定然不乏向马氏示威和炫耀的意思。 女人家的事,他懒得管,反正三弟是个清醒了,他们兄弟也不会因为女人间的争斗而生嫌隙。 史鼐的行李都堆在院子里,还没有拆封,史鼐便趁着天色还早,和严氏说了,哪一箱是老三让带给马氏和二姑娘的;那一箱是土特产,用来亲戚间走礼的。 「那两箱子是新出的苏绣,还没有流传到京城来,正好给你裁两身衣裳。还有那两箱,是杭州产的水粉和薛家最新制出的香皂。无论你自己留着用,还是拿去送人,都好。」 严氏听得红光满面。她倒是不在意史鼐给她带了什么,她在意的是丈夫时时想着她的这份儿心意。 对此,钢铁直男史鼐表示:太太你想多了,想着你的不是我,而是系统仙。 当时他行礼都收拾完了,系统仙突然问他:「你出门这么久,不给你的妻子带礼物吗?」 史鼐:「……」 ——啊? 他当时是真一脸懵逼。 都老夫老妻了,还玩儿那些虚头巴脑的干啥? 系统说:「据数据分析,夫妻长期分居,很容易导致婚姻出轨。如果男士长期出差,回家时不给妻子带礼物,会引起妻子的疑心,不利于家庭的和谐。」 史鼐:「……所以呢?」 持续懵逼中。 「所以,你懂的。」 史鼐:「……」 ——对不起,我不懂。 「咦,不是,系统仙,你方才是在和我逗趣吗?你居然会和我逗趣了?」 在他的印象里,系统仙从一开始就很是机械死板,只会按照程序运行,不会说谎,更别说逗趣了。 「系统的第一程序模拟了人性化,只是能量不足,迫不得已启动了第二程序。这次你献策救灾有功,算是为国为民,得到的气运转化成了能量,让第二程序逐渐向第一程序进化。」
第528页 原来是这样。 史鼐点了点头,不放心地问:」这样转化,没有问题吗?」 系统说:「这种一种程序向另一种程序逐渐转化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我已经申报了主系统,等待主系统的指示。」 程序与程序之间,从来都只有简单利落的直接切换,逐渐转化,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例。 史鼐心里有些担忧,可是这种事情,他也帮不上忙,只能暗下决心,多赚功德。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给他媳妇儿准备礼物。 唔,系统仙说的都对。 第282章 史鼐(二十一) 当然了, 史鼐是个直男,却不是个傻瓜。见妻子这样高兴,他也不会把他一开始的心思说出来。 严氏打开装着苏绣的箱子,抚摸着一匹又一匹精美的刺绣, 心里高兴的很, 嘴上却假意嗔怪:「都老夫老妻了, 二爷花这个钱做什么?」 看, 高兴的侯爷都不喊了,直接冒出了从他们刚成婚时就定下的称唿。 史鼐真想附和一句:太太说的对,我也觉得, 这钱不该花! 但系统仙说的对:既然已经花了, 那就要利益最大化。 换而言之, 就是要让严氏更高兴。 史鼐在心里又复习了一遍系统仙灌输给他的《情话宝典》, 对妻子露出温柔的笑意:「我就是觉得, 这些穿在你身上好看, 也就买了, 没想那么多。」 果然, 严氏更高兴了。 夫妻二人亲亲秘密地说了会儿话,严氏就催促他去休息了:「侯爷一路舟车劳顿的, 又连轴转地见了圣人和太子, 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快去歇息吧, 弟妹那里, 有我呢。」 史鼐也是真的累了, 身心俱疲的那种, 闻言也就不再坚持,略一洗漱,便除了常服, 歪在榻上睡了。 那边严氏让人把史鼎捎给马氏的两个箱子抬出来,想了想,又打开看了看,见除了两盒香皂之外,都只是些普通的特产,不由得意又甜蜜地笑了笑。 她打开装苏绣的箱子,选出了一匹宝蓝绣牡丹花色的,和一匹浅青绣兰花的,对自己的陪嫁田雨家的说:「把这两匹也带上,给弟妹和二姑娘裁衣裳。」 田雨家的抚摸着光滑的缎子和上面精美的刺绣,简直爱不释手,「太太,这么好的东西,真给三太太?」她都替太太捨不得。 「别眼皮子那么浅,不就是两匹缎子吗?」严氏横了她一眼,嗔怪地说。 田雨家的急忙赔笑:「太太大度,是奴婢给太太丢人了。」 「行了,」严氏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心里是为我抱不平呢。只是如今,形势不同了。侯爷和我已经是这府里的主人了,弟妹客居在此,小叔又远在金陵,我这个做嫂子的,自然要替小叔照顾好她们母女。」 「太太说的是,是奴婢考虑不周了。」 严氏找了四个壮硕的婆子抬着两个箱子,又让田雨家的把两匹苏绣抱在怀里,一路招摇地去了史鼎两口子的院子。 「弟妹,我来看你和二姑娘了。」 被丫鬟们迎进了屋,严氏便笑眯-眯地边说边往里走。 「是嫂子来啦?」马氏迎了出来,一眼瞥见田雨家的怀里的缎子,登时眼睛就移不开了,「嫂子这是……」 「哦,是三弟让侯爷给弟妹捎回来两箱子东西。这不,我给弟妹送来了。」她特意把「侯爷」两个字咬得重了一些,笑意盈盈地欣赏马氏脸上一闪而逝的扭曲。 马氏眼睛盯着那苏绣,嗔怪道:「买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 严氏拿帕子沾了沾唇角,掩住了那一抹得逞的笑意,仿佛才反应过来:「对了,这苏绣,是侯爷特意给我带回来的。哎呀,侯爷也真是的,这么贵的东西,一买就是两大箱子。」 她假装没有看见马氏骤然难看的脸色,假模假样地抱怨,「我听侯爷说,买的还都是苏州最时兴的,说是要给我裁衣裳。你说,我一个人哪穿的了这么多呀?这不,就给弟妹带过来两匹。蓝的这匹给弟妹,绿的这匹,二姑娘穿着正合适。这眼见的也要过年了,大傢伙儿也该鲜亮点儿。」 马氏的肺都快气炸了,在心里不停地咒骂严氏:贱蹄子,不就是几匹苏绣吗?也有脸拿出来炫耀。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眼皮子浅成这样!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过年的时候就算了,咱们家毕竟还在孝里,免得惹人笑话。你说是不是呀?二嫂。」 严氏脸色一僵,讪讪道:「弟妹说的是,却是我疏忽了。」 也怪她这段时日太过顺风顺水,竟然忘了孝期的事儿。 马氏板回了一局,只觉得神清气爽,「这种事情可疏忽不得,在我面前也就罢了,若是让外人看见了,怕是要以为,二爷和嫂子没把老爷子的孝期放在心上呢。」 严氏眼皮子一跳,暗骂马氏用心险恶。 不过,她又怎么能让马氏得逞? 「怎么会呢?侯爷最是纯孝,这是连圣人都知晓的。若不然,又岂会下旨夺情?」 ——我就不信了,你还敢跟圣人唱反调? 马氏暗骂严氏狡诈,皮笑肉不笑地说:「圣人圣明烛照,自然明察秋毫。我方才只是随口一说,嫂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见马氏服了软,严氏也见好就收,「我那里还有一摊子事,就不和弟妹扯闲篇了。弟妹留步,我这就告辞了。」
第529页 「嫂子慢走。」 送走了严氏,马氏脸上的笑容立时冰消瓦解,脸拉得老长,怒道:「这个贱人,凭什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她转头看见桌子上的两匹苏绣,气得扑上去就要撕。但手指将触到光滑的缎子,她就又捨不得了。 「快拿下去,别让我看见!」 「是,快,拿下去。」她的陪嫁胡三家的急忙叫大丫鬟把苏绣拿走,回身给马氏顺气,「太太息怒,您若是气坏了身子,不就如了她的意了吗?」 「对,对,我不生气,我不生气。」马氏胸-脯起伏,直喘粗气。 胡三家的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太太,三老爷人在金陵,还记得让人给太太带东西,可见心里是时时念着太太的。」 马氏果然转怒为喜,「不错,二爷是人回来了,带东西不稀奇,三爷可是还在金陵呢。」 她得意地笑了笑,仿佛自己又赢了严氏一局,「快,打开看看,三爷捎了什么回来?」 「诶,奴婢这就打开。」胡三家的一边开箱子,一边祈祷:三老爷可千万给太太弄些好东西呀! 「咦,这盒子里是什么?」胡三家的见里面有两个雕刻精美的匣子,还散发着幽幽的香气,便猜测这是好东西,急忙拣了出来,打开一看,「哎哟,太太,您快看这是什么?」 「什么?」马氏连忙凑过去看,看见里面的东西,欢喜道,「这是香皂?」 胡三家的说:」可不正是嘛。京城里只多宝阁有卖的,据说,这小小的一块儿,就得二两银子。奴婢还听说,这宫里的娘娘们,也都喜爱得紧呢。」 她一脸欣羡地恭维道:「可见,还是三老爷疼太太。」 马氏笑得一脸甜蜜。 见她心情好了,胡三家的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埋怨严氏:你说,你们二房已经得了爵位了,就在口头上让让太太又如何了?这样得势不饶人。 ****** 严氏本来是专门去炫耀的,却被马氏反将了一军。最重要的是,白送了人家两匹苏绣,心里恨得咬牙。 ——这个马氏,真是没有半点儿寄人篱下的自觉,对自己这个嫂子也没有半分尊重。整日里标榜自己是公候之家出来的,说到底,不过是旁支而已! 她带着人,一路气唿唿地回到了靖绥堂,看见正堂上挂着的匾额之后,突然就怒气全消。 ——马氏再怎么嚣张,如今也是大局已定。这保龄侯的爵位,落在了他们二房头上,她如今才是保龄侯府的女主人。 「让人去看看,大姑娘醒了吗?醒了就抱过来。」 「是,太太。」 严氏进了暖阁,一盏茶还没喝完,奶妈就抱着大姑娘湘云过来了。 严氏连忙放下茶碗,「快,给我抱抱。」 奶妈不敢怠慢,连忙将大姑娘放到了严氏怀里。 严氏如今已经能够熟练地抱孩子了,大姑娘在她怀里,没有半点儿不舒服的,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四处看。 田雨家的凑趣儿:「咱们刚搬过来,大姑娘这是不熟悉呢。」 严氏一边轻轻排着大姑娘的背,一边笑道:「这倒不妨事,等住得久了,自然就熟悉了。」 「太太真是慈爱,待大姑娘就跟亲生的一个样。」 严氏道:「她一出生就没了爹娘,可怜见的,我若是再不疼她,还有谁疼她呢?」 田雨家的忙道:「太太快别伤心了,有太太疼大姑娘,是大姑娘的服气呢。」 其实,严氏哪有半点儿伤心? 她疼爱大姑娘是真,可不为大姑娘的父母上心也是真。 毕竟,若是大老爷不死,这爵位又哪里轮得到二老爷继承? 这些事情,田雨家的门儿清。 可她更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挤掉其她几个陪嫁,独得严氏宠信的原因。 严氏果然很受用,大方地说:「老爷带回来的龙井茶,你称二两回去,给你翁姑喝吧。」 田雨家的欢喜道:「奴婢替家翁家婆,多谢太太赏。」 这时,大姑娘突然抓住了严氏的手指,严氏喜道:「哎呦,咱们大姑娘真有劲儿!」 「还不是太太养得好?」 「哦,大姑娘,我是婶娘。」 第283章 史鼐(二十二) 史鼐好好休息了一日, 第二天就到户部去报导了。 史鼐今年二十六岁,在官场上,还是个小年轻。用那些老油子的话来说,就属于「嘴上没毛, 办事不牢」的那种。 因此, 他突然被空降到户部, 还是做了仅次于天官的堂官, 整个户部不服他的大有人在。 特别时一个姓胡的郎中。 这先前于侍郎丧母,上摺子祈丁忧的时候,心里肯定是盼着圣人下旨夺情的。 但没想到, 一向宽仁的圣人, 却不怎么喜欢爱和稀泥的臣子, 一见是于侍郎, 当既就准了。 既然是丁忧, 那至少得近三年不能理事。诺大一个户部, 到处都是事儿, 总不能把这侍郎的位置给他空着, 单等他回来。 更何况,圣人对他并不是很满意, 也并不怎么希望他再回来。 于是, 这侍郎的缺儿就空了下来, 引得一众郎中蠢蠢欲动, 谁都想更进一步。 这其中, 湖州清吏司的胡郎中, 更是志在必得。
第530页 原因无他,乃是最近三年,湖州上交的钱粮属于各省之冠, 胡郎中自然底气十足。其他郎中虽也有一争之心,但比起胡郎中,就不是那么有底气了。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圣人会直接空降一个侍郎来,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听说,这位还是新任的保龄侯。」一向和胡郎中交好的李郎中说。 一个姓武的员外郎当既就说:「不过是仗着家世。他一个毛头小子,从来没有办过差,哪里知道户部的事儿该怎么弄?」 在座的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胡郎中给点爆了。 「啪!」 他勐地把酒杯摁在桌上,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分本事,能得圣人这样看重!」 李郎中微微动了动眉毛,和武员外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露出了默契的笑容。 ——就让这姓胡的先做个马前卒,探探那位史侯爷的根底。若是个硬茬子,那他们自然乖乖服软;若是个空架子,就别怪他们群起而攻之了。 孰不知,胡郎中的余光一直暗暗关注着他们,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胡郎中暗暗冷笑:就凭你们这两头烂蒜,也想坑我? 李郎中不知道内情,胡郎中却是有些门路的,知道圣人之所以让年纪轻轻的史鼐做户部侍郎,是因为今年的雪灾,史鼐献策有功。 别的不说,单是能想出冰雪堆屋的法子,这位史侯爷要么就是自身才能过硬,要么就是养着厉害的幕僚。而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能让轻易招惹的。 于是,很神奇的,在史鼐入了户部,准备迎接来自各方的明刀暗箭的时候,一切都风平浪静,连个给他使绊子的都没有。 史鼐耐心等了半个月,感觉跟各处的人手都磨合的差不多了的时候,才终于确定。 ——这户部里头的,都是好人吶! 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户部的同僚对他这样友善,他可不会得了便宜又卖乖,而是投桃报李。 人家对他和善,他也对人家客气,遇事也不独断,有不懂的,也不介意和专精的郎中、员外郎甚至是主事请教。 不管一开始,户部的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而不敢动手脚的,时日久了,也都心服了。 ——看来,圣人把这位空降到户部,并不是脑子一抽,随意点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很高兴的。 户部尚书和右侍郎就不怎么高兴。 前面也说了,于侍郎是个专会和稀泥的。而他之所以练就了一手和稀泥的好本领,就是因为部里的天官和另一位堂官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人时有争执。 原本,有于侍郎在中间调节转寰,受夹板气,两人的怒气都有个发泄口,也没有波及的更多,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乱子。 可是,史鼐是那种甘愿受气的人吗? 他自己的亲大哥仗着老父亲的偏心不把他们兄弟放在眼里,他都要暗地里整治一番报復回去,何况是这两个不熟的人呢? 于是,户部尚书和右侍郎很快就发现了:当两人再起争执的时候,没有人再夹在中间说和了。往往只是一点儿小问题,可由于他们俩谁也不肯让步,就愈演愈烈,发展到最后,往往就牵连一串,弄得户部上下怨声载道。 更别说,当两人习惯性地想怼左侍郎两句,想要发泄一下怒火的时候,却发现,新任的左侍郎是个硬茬子,根本不受这鸟气。 史鼐到底是多活了一辈子的,论城府,这两个被于侍郎给惯坏了的如何比得过他? 他也不曾疾言厉色,往往笑眯眯的三言两语,便把两人噎得不轻。偏偏坐镇户部的六皇子对史鼐先天就带着好感,史鼐入了户部之后又是一心做事,六皇子就更偏着他了。 ——说实话,六皇子早看不惯这俩挑□□了。要不是他没有官员任免的权限,早就把这两人打发回去,吃自己了。 三五回之后,两人总算记住厉害了,再不敢来招惹史鼐。 而史鼐也乐得清净。 毕竟,眼见就年底了,不但各省的帐册需要核对,各部明年的预算也递了过来。这些预算肯定是有水分的,该不该给,该给多少,都要一一斟酌商议。 时正逢史鼐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他就准备拿这帐册核对来开刀。 他上辈子混过兵部,混过刑部,就是没有混过户部。 但没关系,系统仙那里有一套系统而先进的记帐方法,用来查帐,再好不过。 他先是把这套被系统仙称为「复式记帐法」的办法仔细整理了出来,拿给坐镇户部的六皇子看了,得了六皇子首肯之后,他才撸起袖子,带着这两个月向他靠拢的几个郎中和员外郎,盘帐。 这其中,就有湖州清吏司郎中,胡詹。 这胡詹傲气也是有资本的。 他天生就对数字敏感,算帐记帐堪称熟极而流,几乎和本能差不多了。 傲气的人不好收服,但也佩服有本事的。 而史鼐,就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本领和价值,让胡詹服了他这个空降的侍郎。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歷年都有帐册堆积。再加上许多人有意无意的纵容甚至推波助澜,盘帐的工作量大到无法想像。 六皇子是很看好史鼐的,若不是他拿出了那套新颖而实用的记帐方法,六皇子是绝对不可能同意他盘帐的,以免他一上任就陷进了这滩烂泥里,栽个大根头。
第531页 即便史鼐拿出了这套记帐方法,六皇子心里还是有点儿没底。但见史鼐信心满满的,他也不好再阻拦。 罢了,若是稍有才华就自大而不自知,再有才华,也走不长远。且让他试试吧。 而事实证明,史鼐绝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自大狂。 他带着五六个在算术上颇有天赋的人,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竟真的把户部那一摊子烂帐给理出了头绪。 但然后,他就不敢再有然后了。 因为,牵连的太广了。 不说底下的郎中、员外郎乃至主事、笔帖式有多少牵扯其中的,就是史鼐的顶头上司和与他平级的右侍郎,也是榜上有名。 这其中,那位常与尚书别苗头的右侍郎,在帐目上的差额,就有不下三十万两。 那可是三十万两! 而右侍郎入职户部从主事做起,做到侍郎不过短短十年。 十年贪三十万两,这还不算冰碳敬等心照不宣的灰色收入。 可想而知,这笔银子,虽然是以他的名义贪的,但最后受益的,绝对不止他一个,甚至于不止是户部一个部门里的。 史家虽然是勛贵侯门,但他们家的根基都在军中,根本就鞭长莫及。 所以,他怕了。 见他沉默不语,胡郎中怕他年轻气盛,不知道厉害,便好意劝他:「大人,这已经不是咱们能够做主的事了。」 史鼐深吸了一口气:「多谢胡大人提醒,这件事,我会上报给忠敬王的。至于王爷如何处理,就不是你我能管的了。」 见他肯听劝,胡詹露出欣慰之色:「大人肯听劝,下官就放心了。」 他本是史鼐的下级,说这话就有倚老卖老的嫌疑了。 但史鼐知道他是一片好心,自然不会多想,只是感激地笑了笑。 史鼐收拾了证据,一股脑交给了六皇子。然后,就真的把这事撒手不管了。 反正,他这第一把火已经烧着了,户部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了。至于其他的,就让圣人的儿子去烦恼吧。 望着史鼐潇洒离去的背影,六皇子眉毛一挑,不禁失笑:「真是个滑头!」 不过,史鼐这个年纪,从前又是没入过朝堂的,能有这份圆滑,实属难得。 只是…… 「他倒是会躲闲,本王却是要头疼了。」 六皇子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像这种註定要牵动大半个朝堂的事,他一般都是不乐意沾的。 但看着史鼐呈上来的证据,那一笔又一笔不明去向的钱财,让六皇子很是窝火。 「这群大臣实在可恶!明里朝国库借钱,暗里还要朝国库伸手,真把国库当成自家私库了不成?」 他仔细又看了看,总觉得史鼐的这份证据,里面一分一厘的,记得也太细緻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六皇子:你这帐面,也太细緻了吧? 史鼐:细吗?细吗?一厘银子,就不是银子啦? 第284章 史鼐(二十三) 在史鼐将皮球踢给六皇子之后, 六皇子同样觉得自己管不了这个事。他带着证据,到东宫去找太子了。 可实际上,在这件事情上,太子比六皇子更尴尬。 因为, 这些被查出贪墨的官员, 有好几个, 都是太子的门人。 「要不, 把这几个抹去?」六皇子皱了皱眉,还是昧着良心说出了这句话。 他自来眼里揉不得沙子,但他更知晓, 再太子没有登基之前, 少不了下面人的支持。如果太子这次真的秉公处理了, 肯定会让下面的人寒心的。 因而, 六皇子觉得, 这几粒沙子, 大可以先忍着, 等到有朝一日……再彻底清除了也不迟。 可太子却摇了摇头, 轻轻地嘆了口气:「这些事,既然做了, 就会留下痕迹。就算咱们把这几个人抹去, 真查的时候, 他们还是会被其他人牵扯出来。」 六皇子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那要如何?难不成, 全部压下?」 若是如此, 他虽然不能忍, 可定然是寝食难安的。 太子无奈地看了自己这个耿直的六弟一眼:「我也没说要压下去呀。再说了,这件事,既然已经被翻出来了, 怎么可能压得下去?」 六皇子神色一松,假意抱怨道:「这个史鼐,可真是会给人找事。他才进户部几天?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难得见到六弟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太子颇觉好笑,忍不住吐槽:「你心里怕是对史鼐满意的很吧?」 六皇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太子哥哥。不错,史鼐虽然是出入官场,行事略有不周,但略微调-教一番,还是很得用的。」 「难得见你这样夸人,看来,这史鼐,的确有几分本事。」 说起这个,六皇子竟是来了兴致了,「太子哥哥不知,这史鼐真是天生该是户部的官儿。」 「哦,怎么说?」太子好奇地问。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六皇子还未说话,就先笑出了声:「这不是年底了吗?各部都把明年要预支的钱款报到了户部。这史鼐也是能耐,把各部报的数目都压了四成下去,而且有理有据,把各部派过来的堂官说的哑口无言。这下,他在各部可是彻底出名了。」 可不是出名了吗?估计各部官员都要恨死他了。 但也不知为何,他一个出入官场的新人,却对各部的运作颇为熟识。特别是兵部和刑部,他熟得简直像自己家一样。
第532页 太子也是啧啧称奇,「难不成,还真有这种天生的官料子?」 六皇子道:「眼见为实嘛!」 对于史鼐究竟是不是天生当官的料子,两兄弟不过随口说一句,目前最主要的,还是这一堆数据详实的罪证。 「我拿给圣人,让圣人决断。」太子拍板决定。 六皇子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把反对的话吞了回去,「我听太子哥哥的。」 虽然,两人都知道,以圣人好为仁君的性子,此事多半是要不了了之了。 ****** 史鼐把证据递给六皇子以后,就没再插手此事。但这毕竟是他入朝以来,经手的第一件差事,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要关注一二的。 可是,直到腊月初八,朝廷封笔,朝中也没有任何动静。 胡郎中担心他年轻沉不住气,还来安慰开解他了两回,见他是真的不在意,这才彻底放了心。 事实上,这也确实没什么好在意的。 以史鼐上辈子的经验来看,此事六皇子多半是不肯自作主张的,他定然是将此事报给了太子。 而太子如今的处境,是外表看着光鲜亮丽,但却又三皇子和九皇子时时刻刻盯着,还有圣人时不时脑子一抽,就要压一压太子。 因而,太子纵然有心藉此肃清朝堂,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触到了圣人敏感的神经。 而且,如果史鼐没有料错的话,这个时候,太子已经开始对圣人失望了。对于和三皇子、九皇子相争,太子更是觉得厌倦甚至是觉得屈辱。 ——本来嘛,他是敬告天地立下的太子,是大夏名正言顺的储君。严格来说,三皇子和九皇子虽然是他的弟弟,但更是他的臣子。 他明明作为君主,却还要和臣子相争,以保障自己君主的地位。 这是多么缝讽刺的一件事? 太子自幼便高高在上,又岂会不觉得屈辱? 其实,史鼐直到这辈子也没想明白,圣人既然没有废太子的心思,这样压着太子,又给其他皇子希望,到底是想干什么? 若说是恋权吧,难道圣人就没有发现,在他没有捧起三皇子之前,太子从来就没有揽过权? 反而是三皇子得了圣人的示意之后,就肆意结交大臣,逼得太子也不得不结党以自保。 他嘆了口气,想想后世人所绘的世界地图,觉得圣人的目光实在短浅,就盯着眼前那一亩三分地,而且还没能把北边的瓦剌和南边的茜香国给彻底按下去了。 不过…… 他突然灵机一动:或许,他可以绘制一份儿世界地图? 「系统仙,后世的世界地图,和现在的差的远吗?」 「由于年代距离较近,相差并不太大,只是地名完全不同。」 「那……您能送我一份儿世界地图吗?」 「地图属于军事物资,价值连城,不可赠送。」 「哦。」 看来,只能是他自己慢慢画了。 ****** 封笔之后,就是过年了。 腊八这天,宫中膳房一提前一夜就架大锅熬起了腊八粥,这天一早,便有宫中内侍奉皇名给天子近臣赐粥。 宫里的腊八粥精緻的很,不但用料足,粥面上还用碾碎了的糖核桃、花生、瓜子儿、杏仁儿等摆出「福」、「寿」、「禄」等字样。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粥就和大年三十宫宴之后圣人赏赐的剩菜一样,是一种荣耀,一种被天子宠信的象徵。 作为朝中勛贵,还是圣人亲自提拔的新贵,史鼐理所当然的被赐了一罐子的腊八粥。一家子包括羡慕妒忌恨的马氏在内,都觉得与有荣焉。 在送走了前来送粥的内侍之后,史鼐就让人开了祠堂,先用这粥供奉了祖先,让先人们知道,他们的后人有出息了,咱们家暂时败落不了,请祖宗们安心。 然后,史鼐亲自抱着粥从祠堂里出来,和分别抱着大姑娘和二姑娘的严氏、马氏汇合,一家子回到了靖绥堂,把一罐子粥分食了。 就连不到一岁的两个姑娘,都被严氏和马氏拿勺子撇了些浓稠的汁水,餵了几勺子。唬得她们各自的奶妈心惊胆战地看着,几次都想出声阻拦。 见两位太太只餵了几勺子汁水就停了,她们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再是御赐的,腊八粥也是不好克化的东西。小孩子脾胃弱,可不敢吃那些。 正巧这个时候,二姑娘打了个小巧的呵欠。二姑娘的奶妈急忙道:「太太,姑娘困了,让奴婢带姑娘去歇息吧。」 「行。」马氏把二姑娘递给奶妈,叮嘱道,「你好好照看姑娘,我不会亏待你。」 「多谢太太。」奶妈感激地笑了,心里却道:只要您别再乱给二姑娘吃东西,坏了姑娘的脾胃就好。 眼见二姑娘被抱走了,大姑娘的奶妈也上前,小心翼翼地说:「太太,让奴婢抱着姑娘吧。」 严氏再怎么疼爱大姑娘,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心里总是隔着一层。如今,抱也抱过了,逗也逗过了,听见奶妈的话,就把她递给了奶妈子,也依样嘱咐道:「你好好照顾姑娘,必不会亏了你的。」 奶妈连忙道谢,抱着大姑娘退到了一旁。 马氏突然嘆了一声,说:「三爷一个人在金陵,也不知道如何了?」
第533页 她担心史鼎无人照顾起居是一;怕他在外面收小星是二。一想到二伯子这么快就回京了,自家三爷却还要等上两年,马氏就忍不住妒忌严氏。 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她赶上了呢? 她那些心思,史鼐可不知道。他还以为弟妹就只是担心自家弟弟,安慰道:「弟妹放心,金陵毕竟是咱们老家,那些族人又被我们兄弟收拾怕了,三弟不会有事的。」 马氏勉强笑了笑:「但愿如此。」 严氏瞥了她一眼,心中瞭然。旋即,她忍不住得意起来。 史鼐早在去金陵之前,就交代了她,把那几个姨娘、通房都放了出去。可三弟院子里,却还住着好几个偏房呢。 虽说他们还在孝期,不过热孝已经过了,只要不弄出孩子来,没人会真那么较真儿。三爷一个人在金陵,若是弄出个妾来,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她也跟着安慰:「是啊,金陵侯府里一院子的下人供小叔使唤,保管把小叔照顾的舒舒服服的。」 ——至于是哪种照顾,你就自己琢磨吧。 马氏捏着筷子的手骤然收紧,咬着下唇忍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反讽。 她觉得,自从大老爷与大嫂故去之后,这个二嫂,真是越来越讨人厌了! 第285章 史鼐(二十四) 腊八节过后, 就是各家走年礼的时候了。 保龄侯府因有孝在身,不能出门做客,但节礼却是不能免的。 特别是史鼐如今入了户部做官,同僚之间的往来最是要注意。还有军中的人脉, 史鼎将来必是要在战场上拼前程的, 也马虎不得。 不过, 这军中的人脉, 史鼐全都交给了马氏,让他们夫妻自己经营。 毕竟,文武不同流。 他如今已经是三品的文官了, 若是再与军中来往, 不说御史要参他, 就是圣人也要疑心。 先前, 圣人把欠条还给他之后, 他就给史鼎写了信, 把公库中的五万两银子起了出来, 兄弟两人平分了。 因此, 也不怕马氏走礼没钱。 「侯爷,今年镇国公府、缮国公府、宁国公府, 还有好几个候府, 给的节礼都比去年厚了三成。」严氏可谓是又惊又喜。 她原以为, 老爷子去了之后, 自家与这些勛贵们又远了一层。她已经做好倍受冷落的准备了。 史鼐略一思索, 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没事,你就照着平还礼就是了。他们这是在因雪灾之事答谢我呢,咱们受了他们的厚礼, 他们反而安心。」 「诶,」严氏应了,「都听侯爷的。 史鼐趁着雪灾的时候了祖上的欠款,算是给了这些有钱却没时机还的勛勛贵们一个还款的时机。 史鼐回来的第二天早朝的时候,贾敬就和私底下商量好的几个勛贵一起,以为朝廷分忧为名义,要归还祖上的欠款。 当然了,为了不让御史说嘴,说他们有钱不还,他们并没有归还全部,每家都只是还了一部分。 比如宁国府的贾敬,就只还了一半,三十五万两。 而且,贾敬说的多好听啊。 ——「当年建造府邸的时候,花用了一部分。家祖弥留之际,还一心念着与太-祖当年的情谊,家父就做主,把当年太-祖赐的官银取了一部分给家祖陪葬了。如今,家里只能拿出这些,只盼能暂解圣人燃眉之急。」 圣人与太-祖本就父子情深,听了这话,如何不动容? 于是,圣人当堂就把这几个勛贵剩下的债务给免了。 哪一家没有省下几十万银子?给史家送的这点儿,又值得什么? 因此,史鼐收得是心安理得。 唔,之种多进少出的事,果然让人通体舒泰,神清气爽。 ****** 这边保龄侯府在盘算节礼,那边的荣国府,也在盘算节礼。 周瑞家的和吴新登家的一起把薛家送来的节礼又过了一遍,有些诧异又有些忐忑地对视了一眼。 周瑞家的道:「我怎么觉着,这薛家今年的节礼少了许多?」 吴新登家的捏着比去年短了一半的礼单,「不单是姐姐觉得,这节礼,的确是少了。你看这单子,不但数量少了,珍品也少了很多。」 「这……太太不会生气吧?」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以她们对王夫人的了解,这次她恼怒是必然的。 王夫人也果然很恼怒。 「好一个薛家!」 其实,自从上次香皂之事,她写信质问薛家之后,薛王氏不曾回信,也不曾送礼赔罪,王夫人就有预感,这个妹妹怕是要与她生分了。 只是,她却没想到,薛家真的敢和荣国府疏远。 这是抱住了宁国府的大腿? 王夫人愤怒过后,开始沉思。 她再自大,也知道,如今的荣国府,和宁国府没有任何可比性。而且,东府的当家人贾敬,一向不喜老太太插手族中之事,连带的对他们西府也爱搭不理的。 若是薛家真的和宁国府达成了某种协议,荣国府还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见自家太太不说话了,周瑞家的和吴新登家的面面相觑,总觉得太太又要挑事了。两人默默祈祷文可千万不要牵连咱们才好。 过了许久,王夫人冷笑了一声,说:「把薛家的节礼再截下一半,礼单给我,待会儿去见老太太。」
第534页 周瑞家的只觉得心惊肉跳,但还是低头应「是」,和吴新登家的一起去收拾薛家节礼了。 而王夫人拿着礼单进了内室,翻出笔墨纸砚,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把薛家的礼单重新写了一遍。 只不过,被她重新誊写过的那份,许多珍品都不见了踪影。 不用多说,这些东西的归处,定然就是王夫人自己的私库。 不多时,周瑞家的就回来了,王夫人拿着新写的那份礼单,带着周瑞家的去了春熙堂。 此时,贾母正抱着宝玉逗弄,元春则是带着两岁的迎春在一旁凑趣。见王夫人过来了,元春连忙带着迎春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王夫人虚虚抬了抬手,给贾母请了安,就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贾母人老成精,一见她这副作态,便将宝玉递给了奶妈,又不放心地敲打了一番宝玉的奶妈,不让她见主子小就煳弄主子。然后,又安抚了一番,说照顾好了小主子,会好好赏她。 奶妈战战兢兢地应了,抱着宝玉下去了。 「元春,你带着你妹妹去侧间玩去。」 「是,老太太。」元春应了,低头哄了迎春两句,叫迎春的奶妈抱着妹妹,一块儿到侧间去了。 「说吧,什么事?」贾母擦了擦手,把用过的松江布递给鸳鸯,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脸上露出委屈之色,将那张礼单往前一递:「老太太,您看。」 「嗯?这是什么?」 那边鸳鸯知机地拿来了玳瑁眼睛,贾母戴上了眼睛,拿过来眯着眼看了看:好这是哪家的节礼?」 王夫人道:「薛家的。」 贾母蹙眉:「我怎么瞅着,比去年薄了许多?怎么,你们姐妹之间闹了龃龉?」 她一张口,便把责任都推到了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噎了一下,脸上的神色都有一瞬间的扭曲,却又被她给生生压住了。 ——若不是你这老货上次让我写信质问薛家,会有今天的事儿吗? 王夫人心头愤恨,面上却半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低声道:「大约是上次写信的事,惹怒了妹妹。」 提到上次的事,贾母也有一瞬间的尴尬,心里觉得王夫人不懂事,哪壶不开提哪壶。 「咱们两家可是老亲了,怎么能因着这点儿事就生分了?老二家的,你可要写信和你妹妹好好说说,上次的事,可别放在心上。」 贾母一边自矜身份,一边心里又清楚,他们荣国府,是真的败落了。这些老亲,已经算是荣国府最紧密的势力了,能抱住一个是一个。 她也实在是没有想到,薛家的气性竟然这么大,说生分就生分了。 唉~只怪政儿时运不济。若不然,谁还敢小看他们荣国府? 「是。」王夫人憋屈地应了。 ——以往,都是她妹妹给她说好话,巴结她。如今勐的要颠倒过来,她还没做,只是想想就觉得呕的慌。 「对了,史家的节礼,送来了吗?」 贾母突然想起,她那个二侄子如今可是出息了。不但让圣人下旨夺情,让他继承了保龄侯的爵位,还让他做了户部侍郎。 若是能让他提携政儿一把,政儿的路,可就好走多了。 提到史家,王夫人小心地看了看贾母的脸色,这摇了摇头,「还没有。」 「都这个时候了,史家的节礼还没送来?」贾母不禁恼怒,「果然是继室生的,就是不知礼数!」 就在去年,她的兄长和大侄子还在的时候,是大侄媳妇管家,给荣国府的节礼,可是腊月初九就送来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都十二了,还没个影儿呢? 因着猜到了她会暴怒,王夫人倒是淡定得很,「许是今年守孝,事情又多,忙中有错吧。」 但在她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我妹妹是不给我颜面,但你侄儿又能好到哪里去?让你从前总是以侯府千金的身份自矜,如今的保龄侯府,认不认你这个姑奶奶,还是两说呢。 很显然,对于贾母和史鼐兄弟的恩怨,王夫人一清二楚。 她从前就不觉得史家大老爷是个有本事的,但老太太却偏跟着了魔似的,就认定了这一个侄子扶持。为此,还把另外两个侄子给得罪死了。 若是那史家老大是个长寿有福的也就罢了,偏偏却是个短命的,这诺大一个侯府,最后落到了二老爷身上。 唉~谁知道天上的哪块儿云彩会下雨呢? 只是,老天真是不开眼,怎么就单单让史家大老爷病死了?若是他们家这位也……要省了她多少事? 王夫人自小受宠,继母甄氏一直捧着她给王家老太爷看,养成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这都快四十的人了,还是不大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那点儿心思,贾母一眼就看了出来。不禁暗暗冷笑了一声,道:「史家那边,也不能断了,若是能让鼐儿活动一下,把政儿调到户部去……」 剩下的,不必她多说,就连王夫人也知道,这工部与户部之间的差别。 王夫人眼睛一亮,喜道:「还是老太太考虑的周全。」 第286章 史鼐(二十五) 只是, 贾母考虑的再周全,没有史鼐配合,也都百搭。 「二爷,这荣国府的节礼, 真压到十五再送啊?」严氏有些忐忑地问。
第535页 毕竟, 往年里, 大嫂阮氏总是一大早就送去了。且不说荣国府的老太太是他们家的老姑奶奶, 就单说荣国府乃是国公府邸,严氏觉得,也不应该怠慢。 「你只管安心, 」史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荣国府如今不过就剩个空架子而已。若是贾赦当家, 我顾忌着年少时的交情, 还给他留几分余地。可如今的荣国府, 可贾政当家的。」 只要一想起来贾政读了两本书, 就把他们兄弟当武夫, 各种看不上眼, 他心里就来气。 若是贾政考上了进士也就罢了,史鼐再不喜欢他, 也敬他是个有本事的。 可贾政从十七岁开始应靠, 如今都二十多年了, 还是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就这, 每次见了史鼐, 他还是一副「耻与之为伍」的样子, 真让史鼐噁心透了!」 丈夫与贾政不和,严氏也知道,只是…… 「贾家老太太, 毕竟是咱们的姑母。」 「哼,姑母?」史鼐嗤笑了一声,「你知道大哥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晚上……那什么……摔死的吗?」严氏说的极隐晦,并不敢替孝期饮酒的事。 史鼐看了她一眼,道:「若不是咱们那好姑母唆使贾珍,当贾珍来引诱大哥,哪里会有后来的事?」 这段内勤,严氏却是不知道的。如今骤然听闻,不禁一怔:「不会吧,大伯不是向来亲近姑母吗?」 那时候,老爷子已经去了,以大老爷和贾母的关系,贾母若是肯花点儿耐心,还愁哄不住他? 史鼐笑了:「大哥是亲近姑母不错,可他更听老爷子的话。姑母若是想让他做点儿跟老爷子的临终嘱咐相悖的事,可不就得使点儿手段吗?」 反正出面的是贾珍,他们那好姑母还是可以在大哥面前扮演一个慈祥的长辈。这样两头哄着,只怕把大哥卖了,他还乐呵呵地帮人家数钱呢。 严氏倒抽了口凉气,心里已经想远着贾母了。 ——她连和她最亲近的大侄子都设计,更别说自小就和她不亲近的二侄子和小侄子了。 就算不被贼偷,这整日被贼惦记着,更是难受。 「二爷,要不,这送给荣国府的节礼,再减一层?」既然要疏远,那就索性再远一点儿呗。 一听说要省钱,史鼐差一点儿就脱口答应了。 但幸好,还有最后一点儿理智,硬生生把那句「好啊」给拉了回来,「别,就这样就行。毕竟,在外人看来,怎么着她也是咱们的姑母。这节礼若是太简薄了,外人肯定要说咱们不知礼。」 严氏也反应了过来,笑道:「妾身也是一时吓住了。行,都听侯爷的。」 就在这时,大管家何春的媳妇儿进来了:「侯爷,太太,荣国府的赖大两口子来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严氏奇道:「他们来干什么?」 何春家的道:「他们抬了几箱子东西,说是来送节礼的。」 这可就更稀奇了。 虽然吧,按照规矩,是该出嫁女先往娘家送节礼,再由娘家还礼。但老爷子和贾母感情最好,自从荣国府的善公去后,老爷子为了给妹妹撑腰,每次都是他们候府先送过去,意在让人知晓,有他们候府站在贾母身后呢。 这久而久之,不但贾母当做了理所当然,就是史鼐他们几个兄弟,一时也忘了,该是贾家先送的。 不过,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荣国府突然这么反常,让史鼐两口子心里都犯嘀咕。 史鼐是真不想见荣国府的人,可人家既然派了管家来,就是要见男主人的要不然,只派管家娘子来,也是一样的。 见他脸色不好,严氏轻声劝道:「侯爷,人既然已经登门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罢了,」史鼐也知道躲不过去,「我去看看,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又叮嘱严氏,「若是那赖大家的向你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妾身知道了,侯爷快去吧,别让人说咱们不懂礼数。」 「嘁,他一个下人。」 但史鼐还是去了。 ——就算下人,那也是长辈身边的下人。史鼐对上贾母,本就在辈分上吃了亏,要是再传出什么不敬尊长的话,有的是看笑话的和落井下石的。 严氏在内堂接见赖大家的,史鼐就去了前厅,荣国府的大管家赖大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正由史侯府的大管家何春陪着。 「给老爷请安。」 「小的给侯爷拜年了。」 见史鼐来了,何春急忙请安。这不稀奇,他毕竟是侯府的下人。 可是,赖大都这样殷切,就很不正常了。 在老爷子和大哥还活着的时候,因着贾母的态度,这个赖大管家在史鼐面前,可是傲得很,行个礼那腰都懒得弯一下。 史鼐玩味儿一笑,挑了挑眉:「原来是赖管家亲自来了。这究竟是什么事,还要劳您大驾?」 赖大不愧是能坐稳荣国府大管家位置的人,就算有贾母撑腰,和他本人的能屈能伸也分不开。 只见他仿佛没有听出来史鼐话语中的讥讽,依然半弓着腰,笑容里透着一股亲切和谄媚:「还不是老太太想舅老爷了,就打发小的来给舅老爷请安。老太太说了,舅老爷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去看看她老人家。这老侯爷一去,这一辈的,就只剩下她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对你们这些小辈,是时时刻刻牵挂在心。」
第536页 饶是史鼐早已经知道贾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见这话,也不免动容。 ——是呀,父亲一去,他们就只有姑母这一个长辈了。 但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 他知道,贾母想让他去荣国府,肯定是有事。他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想想大哥,他觉得,自己应该往荣国府走一趟。 至少,他得弄清楚,贾母找他,究竟是想干嘛,也好有个防备。要不然,再被她给背后阴了,他没处说理去。 于是,史鼐便露出了一副伤感之色,惭愧地说:「姑母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我们这些小辈操心,我们真是不孝。」 赖大见此,知晓老太太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心下一松,嘴里就顺着史鼐的话说:「老太太最是慈爱,舅老爷只消时常去探望一番,老太太便心满意足了。」 这顺杆爬的本事,让史鼐不禁侧目。 不过,既然要做戏,肯定是要做全套的。 史鼐连连应声:「多谢赖管家提醒,鼐得了空,一定会多多探望姑母的。」 ——至于什么时候有空,那就是我说了算了。 「老太太若是听到了,一定很是高兴,小的回去就把舅老爷的话说给老太太听。」赖大一副很替贾母欣慰的模样,就差抹两把眼泪了,「小的就说,老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不但儿子孝顺,这侄子也贴心。」 史鼐笑了笑,一脸关切地问:「承蒙圣人看中,我这段时日差事多,许久没去探望姑母了,不知姑母的身体可还好?饭用的可香?夜里可还安稳?」 赖大家的连连应道:「都好,都好,就是想念舅老爷,心里放不下。」 两人你来我往,又寒暄了一阵,直到有小厮来报,说是赖大家的从太太那里出来了,赖大才向史鼐告辞。 「老太太还等着小的两口子回去復命,小的就先回去了,下回有机会,再来给舅老爷请安。」 「赖管家慢走,何春,你去送送赖管家。」 「小的告退。」赖大迟疑了几息,见史鼐丝毫没有让人赏他的意思,只好不甘不愿地跟着何春出去了。 何春是早知道自家侯爷不会看赏的,就只管带着人往外走,直到送出了大门,一拱手:「我那儿事还多,就不远送了,赖兄慢走。」 赖大急忙回礼:「何兄请回。」 等何春走了,他一下子就落下了脸,扭头「呸」的一声,低声骂道:「还是侯府呢,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侯爷!」 赖大家的奇怪地看着他:「你干什么呢?」 赖大不满地抱怨道:「我堂堂一个荣国府大管家,辛辛苦苦跑着一趟,竟连半文赏钱也没捞着。你说,哪家的侯府会这么扣?」 赖大家的也有些诧异:「不会吧,舅太太还赏了我两把钱呢。」 「我哄你这个干嘛?」赖大哼了一声,「看我不在老太太面前……」 赖大家的急忙打断了他话,「如今,可是老太太有事求着舅老爷呢,你可乱来,免得坏了老太太的事。」 赖大不甘地说:「那就任史侯府这么轻贱我?」 赖大家的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舅老爷是咱府里的两个老爷?老太太是个出嫁女,侯府的老侯爷又已经去了,她哪里还管的着侯府的事?」 赖大一时讪讪,「那……那就这么算了?」 「你还想怎的?」 赖大家的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里抱怨道:这要不是赖嬷嬷的儿子,我哪里愿意跟了你?成日里就会仗着老子娘的势,在府里耀武扬威。 第287章 史鼐(二十六) 送走了赖大, 史鼐转身就回了内堂。 「侯爷。」严氏迎了上来。 史鼐边往里走,边问:「那赖大家的,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说老太太想咱们了。」严氏扭着帕子笑了笑, 「我嫁过来也有好几年了, 还是头一次听姑母说想我呢。」 史鼐道:「且等着吧, 她想你的, 还在后头呢。」而后,便道,「今儿个把节礼收拾一下, 明儿咱们夫妻一道, 亲自给荣国府送礼去。」 严氏脚步一顿, 迟疑道:「侯爷, 咱们孝期还没过呢, 这时候过府拜访, 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史鼐示意丫鬟给自己倒茶, 「他们自己都不嫌晦气, 咱们还有什么不能的?」 「那妾身就放心了。」 严氏当既就叫来人,按照礼单把给荣国府的节礼都收拾出来。等到次日, 两人用了早膳, 便领着人, 抬着节礼往荣国府去了。 史侯府住的这一片, 都是勛贵的府邸, 彼此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谁不认识呀? 路上的行人一见史鼐出来了,看这架势还像是走亲戚的,不禁诧异。史鼐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逢人便说:「姑母有事传唤,老人家年纪大了,动不得气,我们夫妻只好跑一趟。」 没错,史鼐就是在趁机黑贾母。 本来嘛,他们家还没出孝呢,贾母就专门派人来,叫他到荣国府去拜见。她派的只是个管家,而且又没有敲锣打鼓的,别人自然不知道,那管家究竟是去送礼的,还是去请人的。 人家看见的,只能是史鼐身上带着孝,就大过年的去走亲戚。 他刚因着各部预算的事,把六部得罪了一遍,要是人家诚心拿这事黑他,他是有理也说不清。
第537页 所以,既然他那姑母有事找他,还非得让他去拜见,那这口大锅,还是姑母您背着吧。 说真的,史鼐这回,可是有些冤枉了贾母了。贾母并没有诚心给他摸黑的意思,她只是见史鼐已经入朝了,就忘了他还没出孝的事实。 直到史鼐与严氏进了春熙堂,拜见贾母的时候,贾母见他们夫妻一身素净,身上的衣裳只在不显眼处绣了花,才勐然反应了过来。 然后,她的脸色就不大好了。 这人一上了年纪,对于生死的态度,就会分化成两个极端。 一种是认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其代表人物,有「先民谁不死,知命復何忧」都曹植; 一种是惧怕死亡,追求长生的。其代表人物有「汉宫夜夜捧金盘」的汉武帝。 而贾母,就属于后者。 这会儿,她选择性地就忘记,是自己派人请他们过来的,只在心里埋怨史鼐夫妻不懂事,一身孝就出来冲撞人。 「都起来吧,一家人,不必多礼。」贾母毕竟城府深沉,色变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復了笑眯-眯的神态,「你们能看我老婆子,我这心里就高兴。」 严氏知道史鼐心里不耐烦应付贾母,急忙接口道:「按理说,我们做小辈的,早该来给姑妈请安。只是,家里的事一重接着一重,实在是脱不开身,还请姑母不要怪罪我们。」 贾母笑道:「怎么会呢?毕竟各自是一家了,你们呀,把自己的小家经营好了,我这把老骨头在一边看着,只有欣慰的。」 她扭头叫元春:「元春快过来,给你表舅和舅母请安。」 元春今年十岁,已经跟着贾母托人请来的教养嬷嬷学了两年的规矩了,一举一动,十分优雅从容。 「元春给表舅请安,给舅母请安。」 「诶,真是个标緻的姑娘,还是老太太会调理人。」严氏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根儿金簪子,顺手插到了元春刚留了两三年的发间,「过年了,图个喜庆。」 元春再次行礼,「多谢舅母。」 严氏忍不住贊道:「真是个好孩子。」 见她真心实意的夸元春,屏风后的王夫人心里满意的很,觉得严氏是个有眼光的。 继元春之后,迎春也由奶妈抱着,过来给严氏见礼。因着迎春年纪小,还不到戴首饰的年纪,严氏给了一个精緻的金锁。 邢夫人坐在屏风后,影影绰绰地看见严氏给迎春的礼物并不在元春之下,自觉他们大房的颜面未失,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王夫人看见了,暗笑她眼皮子浅,一块儿金锁就把她买住了。 眼见得自己妻子一块儿金子、一块儿金子的拿去送人,史鼐看得眼皮子直跳,暗骂:败家娘们儿! 但他也知道,这些给小辈的见面礼,是必不可少的。而且,金子重,给小辈金子,也有替小孩子压命的意思,是一种祝福。 幸好,轮到宝玉的时候,严氏给的只是几个寓意吉庆的笔锭如意的金果子,才让史鼐心里好受了点儿。 这边小辈见完了礼,便听门口的丫鬟通报:「大老爷和二老爷来了。」 严氏一惊,急忙避到了屏风后面,与邢、王二位夫人无声地见了礼,便在丫鬟拿过来的绣墩上坐了。 严氏刚坐好,贾赦和贾政就进来了。两人先是给贾母请了安,又和史鼐相互见过了礼。 然后,贾赦就有些不耐烦地问:「老太太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他最近新得了两把古扇,正新鲜着呢,已经在书房待了好几天了。贾母突然派人来叫他,他兴头还没过,自然不怎么乐意。 贾母瞪了他一眼,沉着脸说:「你表弟来了,我叫你过来见见,又怎么了?」 贾赦蹙眉道:「我要是相见表弟,自然会登门拜访,老太太何必特意把人叫来?」 他可是记着呢,史鼐还在孝期呢,也就老太太自以为高高在上,不管不顾地就叫人来做客。 至于贾赦为何不认为是史鼐主动登门的? 呵,他与史鼐的交情,可比贾母和贾政亲近多了。史鼐是什么人,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同样的,他亲娘是什么人,贾赦心里也有数。 至于叫史鼐来的原因,在贾赦看来,那就更不用猜了。 不就是看人家如今发达了,想要让人家提携老二吗? 不是他埋汰自己弟弟,就贾政那心比天高的性子,就算给他个堂官,他也还嫌低,不够他发挥才能。 偏偏他实际上却没什么能耐,老爷子临死前给他求的六品主事的官儿,他做了十来年,还是个六品主事。 好些在他后来入工部的人,都做了员外郎,做了郎中了。 见贾赦拆贾母的台,贾政立刻就义正言辞地说:「兄长,你怎么能这么跟母亲说话呢?要是把母亲气出个好歹来,就是你的不是了。」 贾母原本被贾赦气得脸色发青,这会儿见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替自己出头了,心里欢喜,不禁露出笑意来。 她炫耀般地对史鼐道:「好在政儿孝顺。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啊,可是没法过日子了。」 史鼐微微挑了挑眉,心下耻笑,面上却不显:「政表兄仁孝。」 贾赦却是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贾政有些恼怒:「兄长,你笑什么?」
第538页 贾赦「啧」的一声,看贾政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没有自知之明的脏东西,「老二,你还有脸说我?什么时候你不用老太太替你操心了,再来充大瓣蒜吧。」 贾政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但「不让母亲操心」这种话,他可不敢说出口。毕竟,眼下里他还要靠母亲和鼐表弟说说,把他调到户部去呢。 但他多年来靠媳妇,靠母亲,已经练出来一套要脸又要命的绝招了。 只见他把头一低,一脸羞愧地对贾母行礼:「儿子真是不孝,这么大的人了,还让母亲处处替我操心。」 眼见气氛紧张起来,不但元春低着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就连三岁的迎春和两岁的宝玉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都不敢再玩闹,乖乖地坐在炕上,左看看,右看看。 贾母察觉到宝玉的紧张,安抚地拍了拍宝贝孙子的背,嘆了口气,对贾政道:「常言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我不为你操心,又能为谁操心呢?」 「母亲。」贾政动情地喊了一声。 贾母也很是感动,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笑着对史鼐道:「让鼐儿见笑了。」 史鼐脸上笑吟吟的,「姑母与政表兄母子情深,令人感怀。」但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反正坐在屏风后面的严氏,是觉得自己大开眼界。 ——原来,这世上除了有老爷子那样偏心的爹,还有姑母这样偏心的娘。怪不得他们是兄妹呢。 还有那贾政,快四十的人了,一事无成不说,竟然靠老娘靠的那么理直气壮。 严氏当时就想:若是将来我有了一个儿子像政表兄这样,干脆从小就掐死了,省得出去了丢人现眼! 而贾赦则是已经习惯了,撇这嘴看这母子二人表演,一个字都懒得再搭给他们。 「鼐表弟,既然来了,不若到我那里去坐坐。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一罐好茶,咱们正好用雪水煮茶喝。」 贾赦张嘴就要把史鼐叫走,不管贾母打的什么盘算,一但史鼐不在,也只能是一场空了。 史鼐左右看了看,见贾政露出焦急的神色,挑了挑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起身,「恭敬不如从命。」 他猜,贾政一定会把他拦下来的。 果然,一看他真的要跟着贾赦走,贾政急忙上前一步,口中道:「兄长,鼐表弟,我那里已经叫人备好了美酒,不如咱们移步到我那里去吧。」 总算他还没傻到家,没把贾赦单独撇出去。 史鼐心头暗笑,脸色却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政表兄的酒,史某消受不起!」 第288章 史鼐(二十七) 史鼐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目光冷冽地说:「政表兄的酒,史某消受不起!」 贾政傻眼了,然后便恼怒起来:「鼐表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贾政看来, 他一个读书人, 愿意放下身段, 主动邀请史鼐这一介武夫, 史鼐就算不感到受宠若惊,也该欣然同往才是。 如此恶语相向,实在是有辱斯文! 旁边的贾赦已经憋笑憋得肚子疼了。 他暗暗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 勉强稳住了自己作为长兄的威严, 板着脸训斥道:「老二, 你胡咧咧什么呢?舅舅才去了不到一年, 你就要拉着表弟饮酒。你那圣贤书, 都读到够肚子里去了?」 贾政的脸, 登时就成了调色盘, 一阵青, 一阵白的。 他这个人,最是重视自己这张「读书人」的皮, 如今被贾赦当众撕破, 他心里恨得想要缝上贾赦那张破嘴。 可这件事的确是他疏忽在先, 贾赦骂他是一个字都没骂错。他吭吭哧哧了半晌, 习惯性地就把责任往外推, 「鼐表弟, 既然你还在孝期,怎能外出访客?你这样,让舅舅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屏风后, 严氏狠狠地瞪了王夫人一眼,恨不得冲出去,撕烂了贾政的嘴。 ——当他们想来呀? 王夫人端着一张菩萨脸,一副大度不和人计较的姿态,看得邢夫人冷笑出声,严氏更加恼怒。 外边史鼐却是笑了起来,悠悠道:「政表兄这话,不该问我,该是问问姑母才对。」 贾政这才想起来,今日史鼐之所以会在这里,是母亲昨天就说好了的,请他过来,好好招待,让他动用权利,把自己调到户部去。 贾政一直觉得,自己进了工部,简直是埋没了他的才干。 工部干的是什么差事? 兴修水利,督造宫殿,打造兵器…… 这都是工匠干的活儿。他自幼熟读圣贤书,岂能与一群匠人为伍? 而户部就不一样了。 六部之中除吏部之外,就以户部为尊,掌管着天下的钱粮。对于史鼐能空降户部做侍郎,贾政内心十分妒忌,也曾暗暗埋怨圣人识人不明。 ——怎么就叫个武夫任此要职? 此次若不是母亲坚持,他也是不愿求到史鼐头上的。 要说贾政和王夫人不愧是夫妻,这两人遮掩情绪的功夫都不怎么到家。 史鼐看着贾政一脸的妒忌,却偏又做出一副蔑视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不已。他也不说话,就看贾政怎么接口。 贾政也不愧是贾政,转头就埋怨王夫人:「王氏这个蠢妇!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她怎么也不提醒一下?」
第539页 贾母尴尬的神色迅速缓解,暗道:果然还是政儿孝顺。 屏风后的王夫人一瞬间揪紧了手里的帕子,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无论多少次,听见贾政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王夫人还是习惯不了。她堂堂县伯家的千金,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废物点心? 邢夫人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直抿嘴笑,连严氏也不禁同情王夫人,有这么个没担当的丈夫。 偏这时,贾母还假惺惺地充好人,「行了,政儿。你媳妇儿管着家里大大小小一摊子事,一时记不住也是有的。」 王夫人的肺都快气炸了。 这边他们母子二人自解自嘲,完了之后,贾母就一脸慈爱地对史鼐道:「政儿那里,有上好的信阳毛尖,你们兄弟多日不见,一起去煮茶也是好的。」 史鼐一脸古怪的笑意:啧啧,他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个姑母这么能自说自话呢? 他看了贾赦一眼,贾赦便笑道:「既然如此,表弟,咱们就到老二的书房去吧。」 ——他敢肯定,以贾政那种看不上武夫,又把自己的颜面看得比天大的性子,老太太不出面,让他自己和史鼐开口请求帮忙,那是憋死他,他也说不出口的。 果然,史鼐茶也喝了有一壶了,眼见天色也不早了,却还是没能从贾政嘴里听见,贾母特意叫自己来,究竟有什么事。 他有些不耐,干脆直接了当地问:「政表兄,不知姑母叫我来,究竟有什么吩咐?」 「啊?这个……」贾政几乎下意识地就扭头去看贾赦,期望贾赦能识趣点儿,替他说出来。 可是,他也不想想,贾赦什么时候惯过他? 就见贾赦一扭头,兀自欣赏起了多宝阁上的古董,全当没看见贾政的眼神。 贾政干笑了两声,一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个圈儿,说出口的却是:「没什么,就是老太太想念表弟了。」 「哦。」史鼐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如今见也见过了,眼见时候也不早了,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着,就起了身,朝他们兄弟二人行了个礼。 「鼐表弟慢走。」贾赦带着满心的幸灾乐祸还了礼。 「表弟……」贾政喊了一声,可对上史鼐疑惑的目光,他吭哧了半晌,想说的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表弟慢走,我送你。」 「那就……劳烦政表兄了。」史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再次拱手。 一离开荣国府,严氏的脸便沉了下来,对史鼐道:「我往日里只听说政二老爷是个端方君子,赦大老爷是个老纨绔。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今日一见,我才知道,这政二老爷,怕是还不如赦大老爷呢。」 史鼐却是意料之中,对严氏道:「先上车吧,回家再说。」 他觉得,贾政是什么德行,贾母肯定了解。自己这边没从贾政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严氏那里,想必是已经从贾母那里知道了。 果然,回到家一问,严氏便撇了撇嘴,「还能有什么事?觉得政二老爷待在工部屈才了呗。想让侯爷你动用关系,把他调到户部去。」 史鼐道:「我才刚入朝,哪里来的关系?」 他们史家祖上积累的人脉,都在军中,贾政若是想从军,自己还能使上点儿力。不过,军中的人脉,贾家自己也有,哪里用得上他? 「妾身也是这样说的。」严氏道,「如今三爷不在京,侯爷一个人在朝堂上如履薄冰,连个帮扶的人都没有,哪里还有余力去顾忌别人?」 「如果是这件事,不用理会。」 史鼐之所以跑这一趟,就是怕贾母是知道了他大哥真正的死因。 虽然史家大老爷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了。可是,若是贾母知晓,他不是病死的,而是孝期饮酒,不慎摔死的,并以此要挟史鼐,史鼐还真得顾忌一二。 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证——贾珍。 既然不是这件事,那史鼐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 史家这个年,过得很是低调,史鼐连宫宴都没有去参加,只是一家人在暖阁里弄了两桌聚了聚。 等过完了年,史鼐就接到了一个差事:督办水泥的生产。 按理说,这是工部的事。但谁让那水泥的配方是史鼐献上去的呢?让他督办,就是工部的天官也没有半点儿意见。 毕竟,谁还能比献上这方子的人,更懂得水泥制作的精髓呢? 更何况,水泥不比香皂,弄点儿猪油,再弄点儿草木灰什么的就成了。水泥制作的初期,肯定是要有大量投资的。 别的不说,光建造场地,炸山取石,就得有大量的投入。史鼐作为户部侍郎,在资金方面,更方便一些。 既然人家工部尚书都没有意见,史鼐就更不可能有了。 于是,作为户部侍郎的史鼐,就带领着工部左侍郎严津、几个工部的员外郎,还有自己这段时日在户部用的顺手的几个人,一起出了京城,选择适合水泥生产的场地去了。 这个户部左侍郎严津,就是史鼐的妻子严氏的亲叔父。工部尚书之所以把严津派过来,就是因为两人有这层关系,会省去许多龃龉。 严津对于史鼐这个侄婿,一直都很看好。 只不过,他原来一直以为史鼐会往军中发展,没想到机缘巧合的,史鼐竟做了文官,而且起点还这么高。
第540页 他大哥已经不止一次的私下和他感嘆:「这个女婿,没有选错。」 严津虽然是二甲进士出身,却没有半点儿迂腐之气。相反的,他不但为人圆滑世故,还有一种魏晋文人的狂放不羁。 对于这次作为助手被派出来,给自己的侄婿打下手,他是丝毫没有摆长辈的架子,双方相互见过礼只会抢,严津直接就说:「论造水泥,你比我在行,怎么干你只管说,我都听你的。」 史鼐自然承他的情,投桃报李,「那就多谢叔父了。不过,在火药的使用方面,小侄就不如叔父远矣,还需叔父多加指点。」 两人都给足了对方面子,彼此又是关系不错的亲戚,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严津是你严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可惜英年早逝,不过五十出头,就死于蛊胀之疾。 史鼐记得,他之所以会得了那样的疾病,是因为他喜欢除生鱼烩,肚子里积了许多的虫子,最后是活活疼死的。 严津死后,严家迅速败落。然后,马氏的娘家又受了三皇子牵连,不敢冒头。这才使得前世的时候,史家兄弟在朝堂上几乎没有任何助力。 史鼐心想:这辈子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阻止严津早逝。 因为马家那边,几乎是註定要随着三皇子的坏事而败落下去了。若是严家再次沉寂,这一回,他们兄弟在朝堂之上,怕是还会和前世一样。 不,或许会好一点儿。 毕竟,贾敬那边,他也有打算。 但助力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第289章 史鼐(二十八) 因为生产水泥需要大量的石灰石、硅岩等作为原材料, 开山取石是免不了。 因此,这场地定要选在方便运输山石的地方,但又不能离山太近。不然用□□开山取石,必定会对水泥作坊有影响。 史鼐和严津二人多方考察之后, 把作坊的场地选在了离龟山二十里的一处山谷。 正好, 这个地方也没有百姓居住, 免去了迁移百姓的麻烦。 场地选定之后, 两人便分工合作,史鼐带着户部的人手,负责督建水泥作坊;而严津则是带着工部的人手, 负责用□□在龟山採取原材料, 并烧成石灰。 这种明显是有大功劳的事, 史鼐自然不会把胡詹落下了。因胡詹长于计算, 史鼐就让他带了俩员外郎, 专门负责管帐。 另有河南清吏司郎中山宝, 带了一个员外郎和一个主事, 负责监督民夫造作坊。 而史鼐自己, 则是专门负责和户部尚书扯皮,打着六皇子和圣人的旗号, 多弄点儿资金。 反正这水泥制造出来之后, 肯定是要给国库增加收入的。 而国库归哪个部门管? 户部嘛! 这一时的投入, 只不过是为了日后更大的回报, 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 史鼐玩玩没有想到, 一向好面子的圣人,这回竟然这么不要脸,直接就把果子给内务府摘了。 说实话, 直到掌管内务府的醇亲王来接收水泥作坊的时候,史鼐和严津都是懵的。若非醇亲王手里拿着圣旨,严津一定把他给顶回去了。 醇亲王那副得了便宜卖乖的小人得志的嘴脸,让史鼐心里恨得牙痒痒。 ——你给我等着,老子就在户部扎根儿了。等日后朝廷收国库欠款的时候,老子一定亲自上门拜访,再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但无论如何,圣旨已下,此事已是无可更改。史鼐想想原本要流到国库里的无数银钱都长了翅膀飞到内务府去了,他离开龟山的时候,都是捂着胸口的。 疼啊! 圣人不是准备翻修园子吗?内务府那么有钱,圣人就用内务府的钱好了。国库里那点儿,圣人一分也别想动!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穫的。至少,严津听了他的劝,找了专精偏门杂症的太医看了。 那太医也真是个有本事的,给他开了一副药,他喝了之后,吐出了有二斤的小虫子,可把他自己给吓坏了。 那太医道:「三国时期的名臣徐登,便是得的这个病,严大人熟读史书,应该引以为戒才是。」 严津一时讪讪,「严某一直以为,那是也是杜撰,不足以取信。」 ——毕竟,史书之上有明文记载,唐朝人喜爱鱼烩。唐朝离三国那么近,若是徐登之事为真,唐人哪还敢吃呢? 太医摇了摇头,「严大人以后还是别吃了。这药,您坚持喝上半年,不会影响寿数的。但如果严大人再吃,那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见了这二斤的虫子,严津还有什么不信的?当既就信誓旦旦地应了。 等太医一走,严津就抹着冷汗对史鼐道:「多亏了鼐儿你坚持,要不然,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史鼐忙道:「小侄也是在史书上见过一笔,谨慎些而已。叔父不怪小侄胡闹就好。」 「诶?这哪里是胡闹?这是救了我的命啊!」严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转而问道,「对于圣人让内务府接手这水泥一事,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当然是心痛地滴血咯! ——那可都是钱吶!原本该进国库,归他们户部管的钱吶! 在严津面前,史鼐也不掩饰了,「呵呵」了两声,磨了磨牙,「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小侄不敢有想法。」 严津见状,不禁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等咱们回去,见了圣人,你可别露出这副神色来。圣人做事,自有其考量,你还年轻,难免冲动。」
第541页 严津顿了顿,把声音压得低了一些:「圣人派了你来,朝中之人先前十有八九,都以为这事要落到户部头上。乳胶漆,眼见出了成果了,圣人却把果子给了内务府,着心里,必定对你心存愧疚。但你若是露出怨望之色……圣人把也是人,难免恼羞成怒。」 这话可以说是真的掏心掏肺了,不是欢喜实在亲近,谁会跟你说这些?虽然这道理史鼐上辈子就明白了,他还是诚恳地道谢:「多谢叔父教诲。」 见他果真收敛了脸上的怨气,严津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他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又在心里惋惜:怎么我那俩侄子就没有这份悟性呢? 等二人回了京城,在朱雀街暂别,各自回家洗去风尘,又一同入宫面圣。 圣人也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厚道,对他们二人,特别是对史鼐,十分的和颜悦色。好好勉励了二人一番后,给他们放了三天的假,又赏赐了一堆东西,才让他们回去。 史鼐也没说什么,谢了恩就告退了。 出了宫门,严津悠哉悠哉地说:「正好,明日西流河上有个画舫办诗会。鼐儿呀,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史鼐忙道:「叔父,别介,您可别害我了。」 严津安抚道:「放心,就是文人之间的清谈会,没叫粉头儿。」 ——严津以为,他是怕孝期出去混闹,被人参一本。 史鼐苦笑道:「叔父的为人,小侄自然是相信的。可是,小侄自小就把读书的劲头儿全用在兵书和杂书上了。作诗什么的,小侄实在是做不到啊!」 「那就算了。」严津惋惜不已,「本来还想带着你,认识几个大儒呢。」 「叔父好意,小侄心领了。只是,小侄就不去给叔父丢脸了。「 那些大儒,论诗词文章俱是一流。但人品嘛……呵呵,那就参差不齐了。 有像孔圣人那样有教无类的,也有自命清高,像贾政一样看不起武夫的。 谁知道严津说的那几个大儒是哪一种?史鼐咳没有送上门去给人挤兑的爱好。 「也罢,那你就自己回去吧,我去书肆看看。」 史鼐回了家,严氏见他又得了圣人的赏赐,顿觉与有荣焉,很是欢喜。 史鼐也不愿说那些朝堂上的烦心事破坏她的心情,也就随她爱不释手地抚摸一件一件御赐的珍品。 ——这一回,圣人真是给了许多好东西。 但是,这些东西都是上造的,既不能变卖,也不能拿来送礼。甚至于,为了防止不小心损坏了,连拿出来摆,都得拣那种耐摔打的,比如根雕什么的。 至于其他的,都得收进库房里接灰。 综上所述,史鼐是不觉得,得了这些赏赐,有什么好高兴的。 但这话,他只能自己在心里想想,敢说出去,就算圣人不追究,听的人也要啐他一脸的口水。 ——圣人的赏赐,那是能用价值衡量的吗?那是荣耀! 所以,史鼐觉得,他还是趁着休息,好好学习吧。 因着系统产生的年代,推行十二年教育,高中以下的文化知识,都在「常识」之内,史鼐对那些知识,也都有初步的了解。 至于精通,那毕竟不是自己辛苦学来的,感触不深。 如今他不是在户部当值嘛,别的不说,那「数学」一门,就对他很有用。 于是,他就想着,靠着脑子里的记忆,把后世先进了很多的数学学透了,也算是多了一门技能。 对于他要主动学习,系统大力贊同,并说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祂。 「如果宿主需要,系统可以和主系统申请,将宿主以后的任务奖励,都换成高等数学资料。」 史鼐干笑:「这些,还是等我把义务教育里的都学透了再说吧。」 「好吧。」系统很是失望,语气里都透着失落。 史鼐心想:系统仙可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史鼐发现,只要弄懂了基本的运算规则,数学还是挺有意思的,各种运算求解,比起之乎者也的四书五经,可有用的多了。 他觉得,他若是学上两年,便是到了技术性最强的工部,也不带怕的。 转眼之间,三天的假期就过去了。史鼐销假的这天,正好赶上大朝会。w而且,圣人还在超会上提了要翻修狮子园的事。 圣人的内库,这些年填了不少在军备上,没有多少存款了。内务府虽然截胡了水泥,可先生产出来的,肯定是要用于边防和修葺御道的,短时间内是见不到收益的。 于是,圣人的意思,是先从国库里挪用一些,日后再还。 可是,谁都知道,这句「日后再还」,水分有多大。 一时间,六皇子面如黑炭,步尚书形似苦瓜。 史鼐则是眼睛一亮:报仇的时候,到了! 「圣人,臣有本奏。」史鼐拿着朝笏跳了出来。 圣人眼皮子一跳,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但大庭广众之下的,他也不能阻塞言路,不让官员说话。 「说。」 史鼐也没有扯着三皇五帝的德行劝谏,他只是给圣人详细地算了一笔帐,告诉圣人:国库里如今还有多少银子,而今年预计需要用钱的都有哪方面,这些地方大约会用多少,加起来又是多少。 总之算到最后,国库里的钱非但不够,还差了近五十万的缺口儿。
第542页 许是头一回见这种操作的,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圣人也愣了半晌,有些牙疼地问:「那依史卿只见,这国库里的钱,朕是动不得了?」 「动不得。」史鼐坚定地摇了摇头。而且,他还极其不要脸地说,「如果圣人愿意再填充一些,那就更好了。」 ——这是明晃晃地伸手朝他的内库要钱呢! 圣人气笑了。 第290章 史鼐(二十九) 朝堂之上, 史鼐一战成名。 在户部天官都不敢开口反驳的档口,史鼐硬是顶住了圣人带来的压力,摆事实,讲道理, 有理有据地驳回了圣人的无理要求, 保住了国库里的银子。 经此一役, 六部的官员见了他, 虽然还是没有好脸色,但心里也佩服他尽忠职守。 ——原来,他不但对官员们抠门, 对上圣人也一样啊。 是个狠人, 惹不起, 惹不起。 那些致力于「致君尧舜上」的御史言官们, 更是对史鼐和颜悦色。 对他们来说, 能劝谏圣人, 让圣人简朴, 不铺张浪费的, 就都是他们的盟友。 这些,史鼐都不在意。 对他来说, 最重要的是, 坐镇户部的六皇子对他满意至极, 一连几日, 见了他都是和颜悦色的。 ——只要抱牢了六皇子的大腿, 就算户部尚书和右侍郎心里恨死他了, 也不敢在六皇子眼皮子底下,把他怎么样。 唯有圣人郁闷至极。 圣人御极多年,积威甚重。朝中除了以博清名为大业的御史言官, 已经很少有人敢反驳他的决定了。 当然了,在这件事情上,御史言官们就算反驳了,多半也没有用。他们言必三代,语必先贤,圣人的耳朵早已经听得起茧子了。除了正好顺应了圣人心思的时候,哪里撼动得了圣人半分? 更别说,圣人不都说了嘛,他只是暂且挪用,日后会还的。 虽然这个日后,不知道是哪一日之后了。但有了这块遮羞布,圣人十分的理直气壮。 可是,他再没想到,他预料到了所有,却漏掉了一个史鼐。 三代时的圣君他可以不效法,百家的先贤他也可以无视。 但详实的数据摆在他的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要是再花,财政立马就赤字了。 …… 事关江山的稳固,他还能怎么办? 反正园子不修也还能住,将就住呗。 ****** 每年春末夏初,圣人都会带领嫔妃,到狮子园去避暑。一般情况下,会一直到秋季中旬,才会返回京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了防止刺客从水下潜入,大兴宫里的池塘什么的,都是死水,一到夏天,那个味道呀……啧啧! 还有,宫中也没有高大的树木遮蔽阳光。虽然可以用冰,但夏天的闷热,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圣人去避暑了,除了几个被圣人钦点的重臣和皇亲国戚,其他大臣还是要留在京城的。 自然而然的,到了这个时候,太子都是留下来监国的。 只是,今年避暑,圣人特意下旨,让太子和三皇子这两个支持者最多的,都跟着去避暑,却又把六、七两位皇子留了下来,代太子行监国之责。 这两道圣旨一下来,不少老成持重的大臣都开始皱眉。 ——圣人这是不信任太子了呀。 而以三皇子为首的几个有问鼎圣位之心的皇子,还有他们的同党,暗暗拍手称快。 端本宫里,史鼐和贾敬站在一起,面沉如水地等着太子的吩咐。 太子沉默了许久,突然长长吐了一口气,淡淡道:「你们尽管尽忠职守就是了,咱们只要自己稳住了,老三他们就是蹦上天,圣人自己就会动手把他拍下来。」 这是句大实话。 圣人目前只是对太子有所防备,绝对没有废太子的心思。三皇子之所以上窜下跳,除了不甘心对太子俯首称臣之外,也有他被圣人选中,不得不行的原因。 圣人既然选了三皇子做太子的磨刀石,三皇子就不得不把对太子的针对放到明面上来。 除非,他甘心被圣人闲置。 但他怎么可能甘心? 有了太子这句话,大傢伙儿都明显放松了。只有早已知晓结局的史鼐,担忧地看了太子一眼,默默地垂下了头。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皇太子,就像一根拉满了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只要再有半分外界的刺激,他就会立刻爆发。 要么,是他射出去的箭将敌人斩落马下;要么,是弓弦绷断,自我毁灭。 「好了,你们都回去办差吧,都聚在东宫算什么事儿?」 史鼐与贾敬对视一眼,与其他人一同告退出去了。 「大哥……」六皇子担忧地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太子笑着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好了,你也别瞎操心了。太子可是国本,就算圣人有废太子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是,我总感觉圣人他……」 六皇子紧皱着眉头,说不出来这种感觉。 从前几年开始,圣人在任命朝中要职的时候,就有意的避开了支持太子的人。 可是就在去年年底,史鼐孝还没守完,圣人就下旨夺情,还把他放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上了。 要知道,户部在六部之中,重要性可是仅次于吏部的。户部的一个天官,两个堂官,户部尚书是支持三皇子的,户部右侍郎是向九皇子靠拢的,原来的于大人是个左右逢源,和稀泥的。
第543页 再加上他这个支持太子的六皇子,可以说,户部正好达到一个平衡,便于圣人掌控拨弄。 原本于大人丁忧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圣人会再提拔一个中立派或者保皇党。 但圣人却出乎意料的选择了倾向太子的史鼐。 从一开始,六皇子就觉得这事有蹊跷。但让自己人占了位置,总比让别人占了好。 因此,在史鼐面前,他半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 六皇子不大明白,太子却是心知肚明,轻笑道:「你瞧着吧,不但是史鼐,再往后,咱们的人被圣人提拔的,还在后头呢。」 六皇子一喜:「圣人终于明白过来了?」 看着自己单纯的六弟,太子心中暗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你也回去吧,好好准备准备。监国的时候,无论大事小事,你都不要抢着做主。无论老七如何,你都要仔细写了摺子,递到园子里,让圣人做主。」 六皇子知道,太子传授他的,都是自己以往得到的经验教训,自然满口应是。 就在六皇子要告退的时候,王柱轻手轻脚地进来了:「殿下。」 「怎么了?」太子蹙眉,压下了心头的烦躁。 王柱低声道:「史大人出了端本宫,便被圣人召到干清宫去了。」 六皇子一怔,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太子却突然爆发了。 「狗奴才,是谁让你监视朝中大臣的?」太子一脚将王柱踹翻在地,面露狰狞,「你是嫌孤死的不够快吗?」 王柱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跪到太子身前,一个劲地磕头,「殿下,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才再也不敢了!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怒啊,殿下……」 六皇子惊得睁大了眼,质问王柱:「什么意思?什么叫太子不能动怒?」 王柱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转头就开始对着六皇子磕头,「六爷,六爷,您劝劝殿下吧。太医说了……」 「住口!」太子厉声喝止。 「殿下?」王柱戛然失声。 太子忍不住揉了揉青筋隐隐跳动的额头,喘着粗气说:「你给孤滚出去!」 「殿下……」 「滚!」 「奴才这就滚,奴才这就滚。」见他气得浑身发抖,王柱再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大哥,你怎么了?」六皇子急忙上前扶住太子,脸上尽是焦急与担忧,「太医到底是怎么说的?」 太子左手摁着额头,右手朝他摇了摇,声音里都失了几分气力:「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还撑得住。」 「大哥!」六皇子第一次对太子发怒了。 「好了,好了,」太子宠溺地笑了笑,柔和了声音,「孤没事,就是这几天气血有点儿上涌,煎二两黄莲败败火也就过了。」 六皇子信他才怪,板着脸说:「你就别煳弄我了,看王柱方才的架势,哪有这么简单?」 太子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看得他心底发毛,忍不住动了动脖子,「怎……怎么了?」 「老六。」太子突然严肃了起来。 六皇子下意识地应道:「臣在。」 太子语重心长地说:「谨小慎微是你的优点,你以往一直做得很好,往后也不应该把这优点给丢了。」 六皇子的脸色有点发白,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他知道,他方才已经是越矩了。 这一回,太子并没有阻止他,就那么任由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向他请罪:「臣失礼,请殿下恕罪。」 太子淡淡道:「孤乏了,你先跪安吧。」 「……是。」六皇子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退了出去。 太子独自怔怔许久,喃喃道:「老六啊,你别怪哥哥,别怪我……咱们的父皇,已经不准备给我留活路了。只有谨小慎微,才能保你一世平安。」 六皇子还没想明白,太子却是早就明白了。圣人之所以突然一反常态,不再打压太子-党,绝对不是良心发现了,而是捧杀。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圣人显然深谙其中之道。 只是,父皇啊,你焉知我就会傻傻地往圈里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缓解额头的抽痛,还有心底的烦躁。 ——父皇啊父皇,你逼迫儿子至此……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291章 史鼐(三十) 史鼐一行人才出了端本宫, 迎面就遇见了戴权的徒弟冯保。 他们还以为是圣人有圣意要给太子呢,想不到他直接就走到了史鼐面前,笑眯-眯地说:「史大人,圣人传召。」 史鼐眼皮子一跳, 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就我一个人?」 「就您一个。」冯保道, 「史大人, 请吧。」 「不敢,不敢,冯公公先请。」史鼐干笑了两声。他明显能感觉到一同从东宫出来的同僚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有探究的、有质疑的, 让他如芒在背。 这个时机实在是太敏感了, 史鼐不禁在心里犯嘀咕:这到底是要干嘛? 按下诸多疑惑, 史鼐对目露担忧的贾敬露出一抹安抚的笑, 跟着冯保走了。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他怎么就去了?」 贾敬一眼横过去, 淡淡道:「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圣人传召,你敢不去?」
第544页 那人闭嘴了。 可是, 他们方才从太子那里出来, 而且太子和圣人之间明显有了裂痕。圣人这个时候把史鼐叫过去, 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话说, 这史鼐一入朝就是一部侍郎, 三品的高官, 圣人对他,可谓是知遇之恩吶!他会一心一意忠于太子? 贾敬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暗暗嘆气:风口浪尖吶! ****** 再说史鼐跟着冯保一路到了干清宫, 冯保是一路上都在等史鼐向他打探消息呢,他也好完成师傅交代下来的任务。 可是这史大人也太沉得住气,眼见都要到干清宫门口了,他还是淡定的一言不发。 冯保急了,他也奇怪,忍不住就问:「史大人,您就不想知道,圣人叫您去,是干什么的?」 「想。」史鼐诚实地说。 「那您怎么不问呢?」 史鼐眼皮一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没带钱。」 冯保:「……」 ——还真有进宫不带钱的,这让他怎么说? 冯保一双利眼在史鼐身上巡梭了一圈儿,最后定在了他腰间的羊脂玉配上,眼睛一亮,「史大人,您这玉不错呀。」 史鼐低头看了看,点头认同:「是不错,值上百两银子呢。」 冯保心想:我都说的这么明显了,你应该明白了吧? 然后他就眼巴巴地等着史鼐的下文。 可是,史鼐他……他根本就没有下文。 见他半晌不回话,冯保干巴巴地开口:「这玉……真润哈?」 史鼐眨了眨眼,明白了过来,「唔,这是块好玉。不过冯公公您也别看它了,史某就这一块儿好玉充门面呢,不能给你。」 冯保再次:「……」 他有心就此甩袖离去,什么都不告诉他吧,又怕坏了圣人的事。但若是什么都不收,那不是显得太刻意了吗? 既然觉得玉佩太贵,捨不得给,那别的总行吧? 于是,冯保的眼睛又落在了史鼐左手大拇指上犀角扳指上。唔,这个可比那玉佩便宜多了。 「史大人,你这扳指……」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史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脸警惕地把身子往后挒了挒:「冯公公,这可是家父的遗物,您想干嘛?」 冯保:「……我就看看,看看而已。」 「哦。」史鼐放松了下来,但他却垂下了手,把整个左手都掩在了袖子里。 冯保嘴角一抽,无语至极。 ——有多少朝中重臣,拿着银票、金玉往咱家袖子里塞,就为了从咱家这里得到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以便从中揣测圣人的心思。 这位史大人倒好,咱家这话都攒到嘴边儿了,他愣是让咱家没机会说出口。 冯保真服了这个老抠了! 「看在咱们在金陵的交情的份儿上,咱家提醒史大人一句:这天下呀,终究是圣人的天下。」 没办法,既然没有条件,冯保创造条件也要上啊。 史鼐微微眯了眯眼,已经明白冯保方才的反常是为了什么了。 「多谢冯公公了。对了,上回给公公的香皂,公公可用完了吗?」 这「金陵」二字,倒是提醒了史鼐,他手上还有一样对他来说不值钱,对别人来说却很稀罕的东西。 冯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时竟猜不透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觉得上次香皂送得太多,又想要回去吧? 「那玩意儿不但咱家喜欢,咱家的师傅也喜欢的紧,咱家都拿去孝敬师傅了。」 所以,要回去什么的,你就别想了。 史鼐眼睛一亮:戴权也喜欢?那可真是太好了!往后就可以省点儿钱了。 「冯公公。」史鼐一脸真诚地看着冯保。 「史大人?」冯保抄着手,笑眯-眯的,八风不动。 只听史鼐道:「史某自金陵回来时,还带了两盒香皂。冯公公若是喜欢,改明儿我派人给冯公公送一盒到府上?」 冯保挑了挑眉毛面上不显,心下意外:怎么突然又大方起来了?难道先前是咱家误会他了? 不过,他是不会拒绝的。 「那就多谢史大人了。史大人,干清宫已经到了,圣人说了,您来了之后,直接进去就好了。您请。」 「多谢冯公公带路。」史鼐朝他拱了拱手,整了整自己的常服,确定没有不妥之处,这才抬步走进了干清宫。 「微臣史鼐,参见圣人。愿圣人万寿无疆。」 圣人正在看摺子,听见史鼐的声音,略略抬了抬眼:「史卿来了?群来吧。」 「多谢圣人。」 圣人放下手中的摺子,活动了几下肩膀,单手抓起茶碗呷了一口,浅笑着问:「朕听闻,今日有许多大臣都去了东宫?」 史鼐垂着眼,淡淡道:「回圣人,正是。」 「你也去了?」 「回圣人,正是。」 「因着朕让老六和老七一块儿监国的事?」 「回圣人,正是。」 圣人蹙了蹙眉:「史卿,除了这一句,你还会说别的吗?」 史鼐依旧垂着眼,连语气都没有变一下:「回陛下,臣会。」 圣人笑了:「你是怕朕问你们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因而故意敷衍朕?」 史鼐虽然有这个想法,但他肯定是不能承认的。
第545页 「圣人说笑了。圣人乃是天子,这世间之事,只有圣人不想知道的,没有圣人不能知道的,哪里还有臣多言?」 「哈哈哈哈……」也不知史鼐的话,挠到了圣人的哪个痒处,他高兴地大笑了一阵,心情极好地对史鼐说,「史卿这般聪慧,想必一定明白,自你在东宫门口跟着冯保走的时候起,无论朕知道了什么,太子和他的门人都有理由怀疑,是你向朕告的密。」 史鼐终于抬起了眼,让圣人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敬仰之色:「殿下胸襟四海,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至于其他人……说实话,臣并不是很在乎。」 「哦?」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不成,史卿也与那些年少轻狂的书生一般,认为君子不党?」 史鼐道:「臣只是认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些人又不曾给臣发俸禄,他们心里怎么想臣,臣都无所谓。」 圣人的神情严肃了起来,「你就不怕,自己成了孤臣?」 史鼐正色道:「若是不愿结党营私,便要做孤臣,那臣宁愿做孤臣。」 圣人沉默了片刻,摆了摆手,「罢了,你跪安吧。」 「臣,告退。」史鼐恭敬地行礼,慢慢地退到了门口,转身离去。 直到出了宫门,他才长长松了口气,一模额头,一手的汗。 他却不知道,他走之后,戴权小心翼翼地询问圣人:「圣人,给史大人的赏赐……」 圣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朕的私库很丰厚吗?三天两头地赏赐他?」 戴权低头闭嘴,把自己变成了一只蚌壳。 他隐隐有些明白,圣人为何突然就饶了史大人了。 毕竟,这种懂得感念君恩,不怕做孤臣的臣子,真的是太少了。 ****** 天子出行,一向繁琐。从圣人下旨要去避暑,到真正出行,前前后后,准备了有半个月。就这,还是内务府知晓圣人每年都会去狮子园,提前准备了呢。 圣人一走,京城的氛围立刻就是一松。 至少,群臣是不用上朝了。 史鼐每日老老实实地到户部应卯,勤勤恳恳地处理公务,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太子-党的同僚们,对他有意无意的疏远或指指点点。 时间一长,有人觉得他惯会装模作样;也有人觉得他是无欲则刚。 只是,史鼐发现,六皇子好像突然就沉默了许多,也不爱和支持太子的那些重臣说话了。 难不成,是和太子闹矛盾了? 以六皇子那谨慎的性子,不应该呀。 那就是太子对他说了什么。 史鼐默默地算了算时间,距离上一世太子起事,还有不到一年。 这个时候,他想阻止,显然是来不及了。 太子不可能收手,圣人也不可能留情。 史鼐心中无限惋惜。 其实,他最希望的新君人选,还是太子。太子雍容有度,既不似圣人过分宽和,又不像六皇子过分严苛。 只是,无论是太子还是圣人,对对方的容忍度,都已经达到了临界点,爆发已是必须,只差早晚而已。 第292章 史鼐(三十一) 圣人走后不久, 严津就送给史鼐一部诗集,说是上次画舫诗会上众人的作品。 史鼐翻了翻,觉得这些人的水平还是很可以的,看来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怎么样, 不错吧?」严津得意洋洋。 史鼐点了点头:「虽比不得盛唐风华, 但也让人读之唇齿留香了。」 「上次邀你同往, 你没去, 这会儿是不是后悔了?」 「没有。」史鼐诚实地摇了摇头。 「嗯?」严津挑眉,撩了撩袖子,自己给自己续了茶。 史鼐笑道:「你们这些大家的水平越高, 不就把我衬得越不堪?我去了, 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严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不会知耻而后勇?」 史鼐嘿嘿一笑:「我的喜好不在这里, 自然不会有什么大进益。」 「不思进取。」 严津摇了摇头, 转而说起了正事:「我准备谋个外放。」 史鼐奇道:「你在工部做得好好的, 眼看工部尚书也该告老致仕了。论资歷, 这尚书之位非你莫属。你又是正经的科举出身, 当年做过庶吉士的, 他日入阁也不是不可能。这会儿怎么又想着谋外放了?」 史鼐说的,是天下所有读书人都嚮往的路。而且, 严津已经快走到最高处了。 这个时候外放, 虽然回来之后也能入阁。但地方官到底不比京官儿清贵, 这在人看来, 就是走了弯路。 严津自己倒是毫不在意, 淡淡道:「上次看太医, 不是说不让我吃生鱼烩了吗?」 「是啊,」史鼐道,「这也是为你好呀。怎么, 你又偷吃了?」说到最后,史鼐严肃了起来。 「没有。」严津露出了苦恼之色,「说起来,都怪你。叫太医就叫太医呗,还让你媳妇儿专门回去和你婶子说了医嘱。有你婶子看着,我哪里还吃得到?」 想想自己一连个把月没有再闻见鱼烩的味儿,严津只觉得人生一下子就晦暗了起来。 ——不能吃鱼烩的人生,是不完满的! 史鼐哈哈大笑:「就该这样治你!」 严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 史鼐知道,他不是那种拘泥于小节的人。因此,一点儿不怕他,直到笑够了,才问:「你若是外放,至少得是个按察使,若是偏远一点儿的地区,巡抚也不是不可能。」
第546页 工部侍郎是正三品,按察使也是正三品,巡抚是正二品。 按照惯例,京官外放,是要升一级的。但按察使是一省的刑法总官,实权在握,比之京官也不差了。 严津道:「你觉得广州巡抚如何?」 史鼐一怔:「广州?」 见严津点了点,他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这广州离京城也太远了吧?」 「没事,离海近就行。」 史鼐眼皮子一跳:「你想干嘛?」 严津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我有个同窗,如今在广州做通判。他前儿来信了,信里说,广州人多喜食海鱼,用海鱼做鱼烩。我特意去信问了,广州人没有得蛊胀的。」 史鼐:「……」 ——无言以对。 「你是说,你谋外放,就是为了一口吃的?」 「民以食为天,为口吃的怎么就不行了?」严津理直气壮。 史鼐无语至极:「出息!」 但他还是暗中问了系统:「系统仙,生吃海鱼,真的不会得蛊胀吗?」 系统很快就回復了他:「生鱼肉里都有寄生虫。但海鱼的寄生虫在人体中不能存活,所以没有关系。」 史鼐这才放了心,打消了想法子阻挠他外放的主意。 「你要是真到了海边做官,我这里有个生意,想要和你合作。」 「什么生意?」严津也没有斥责他满口铜臭的意思,反而是很认真的问了。 可史鼐却又突然摇了摇头:「罢了,这生意动摇的利益太多,太危险,你别掺和了。」 严津原本没当回事,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好奇了起来:「到底是什么生意?神神秘秘的。」 可史鼐却打定了主意不肯说,严津直到告辞,也没问出来。 史鼐突然想到的是什么生意? 自然是海水晒盐咯。 但江南盐商势大,若是大量的海盐流入市场,势必会大大地降低盐的价格,动摇盐商们的利益。 那些盐商们可嚣张得很,背后的靠山也是牵扯的千丝万缕。到时候,只靠他一个户部侍郎和严津那个巡抚,根本不够人家玩儿的。 「宿主,你如果能让天下的百姓人人都能吃上盐,会得到许多气运。」 「我知道了。」史鼐道,「可是,这件事得从长计议。若是一个不好,不但我会丢掉性命,着晒盐之法,也会成为别人谋私利的工具。而百姓们,会照样吃不起盐。」 「宿主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多谢系统仙体谅,我已经有想法了。不过,需要时机。」 而且他相信,这个时机,不会太久。 ****** 自从领了监国的差事,六皇子每天只有下午才到户部去当值,上午都是待在干清宫的偏殿,和七皇子一起整理各地官员的奏摺。 六皇子是生性谨慎,又有太子特意教导叮嘱,遇事从来不自己拿主意。 但七皇子不同。 和六皇子一样,七皇子也是头一回监国。这可是连三皇子都没有过的殊荣,不免让他有些心驰神摇,飘飘然了。 监国的头一天,各部天官、堂官到干清宫点卯,他就做出一副指点江山的做派,对各部事务指手划脚。 可偏偏,他从前一直都是跟在三皇子身后的,身上一直没有正经的差事,更是不曾在六部坐镇过。 因此,除了由三皇子坐镇的吏部,他稍微熟悉一些,其他五部,说的那是驴唇不对马嘴,连三皇子党的人都不禁皱眉。 他善于察言观色,偏又是个小肚鸡肠的。见人人都不服他的管,就越发变本加厉地折腾。 「今儿回去了,各部都写个条陈上来,明儿爷要看的。」 众人面面相觑,皆心有不满。 吏部尚书直接就转头朝六皇子一拱手,询问道:「六爷,您看……」 六皇子本来不想多管的,但吏部尚书是铁桿的保皇党,他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于是,六皇子蹙了蹙眉,斥责了一句:「老七,别闹了!各位大人都忙得很,哪有功夫陪你胡闹?」 但七皇子可不服他。 在七皇子眼里,这个哥哥就是个小透明,是太子的走狗,连个母族都没有,妻族也不显。 如今,六皇子竟然敢当众训斥他,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七皇子嗤笑了一声,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怎么,六哥,你的主子不在,没人拉着缰绳,你就敢扑腾着乱咬人了?」 这话也太侮辱人了,六皇子本来就是个急脾气,这下真是肺都快气炸了。 但他还有点儿理智,记得还有许多外人在场,不谷欠叫旁人看了他们兄弟的笑话,只是拧着眉毛说:「老七,你胡咧咧什么呢?」 「我胡咧咧?呵呵!」七皇子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嘲弄,「朝中谁人不知,六哥你就是太子脚边儿的一条狗。太子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叫你趴着,你就不敢站起来。」 「你……」六皇子气的眼睛赤红,只喘粗气。 「我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七皇子却得瑟的很。 就在这时,站在下首的大臣里边,突然有人接口:「七爷口口声声喊着六哥,却又辱骂六爷是……咳!不知七爷自己,又成了什么呢?」 此言一出,两位皇子的神情几乎是立刻就掉了个个。六皇子怒色尽去,嘴角还多了些笑意;七皇子脸色扭曲,目光像刀子一样,转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第547页 那些大臣们迅速散开,露出了站在中间的史鼐。 七皇子指着史鼐,恶狠狠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史鼐面含浅笑,老神在在,「下官只是表达心中的疑惑而已,还请七爷为下官解惑。」 在场的官员里,有人小声地抽了声气,显然是觉得,史鼐在作死。 可是,在史鼐看来,七皇子才是在作死的边沿反覆横跳。怪不得七皇子上辈子一生都郁郁不得志,最后甚至抑郁而死呢。 就他这张破嘴,就能把人彻底得罪完了。给更别说,六皇子虽不至于心胸狭隘,但也绝对不是那种唾面自干的人。 「你……你真是好样的!」七皇子咬牙问道,「你是谁?」 史鼐依然是那副笑脸,「七爷既然承监国之责,很该先把朝中大臣给记一遍的。臣,户部左侍郎史鼐。」 这话几乎是明着嘲讽七皇子眼高手低了,七皇子又不是个傻子,自然听得出来。 「你就是保龄侯史鼐?」他突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史鼐微微眯了下眼,答道:「正是下官。」 七皇子道:「听说你们家老爷子死了没多久,你大哥也跟着去了,这保龄侯的爵位才落到了你的头上。你的运气,可真是好。你说是吗,史大人?」 史鼐抬眼瞭了他一眼,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臣宁愿家父长命百岁,臣自可一心为朝廷效力,以报圣人知遇之恩,不必操心家事。」 七皇子暗指他有谋害兄长之嫌,史鼐就差明说:以为的才能,没有爵位也照样能出人头地。 偏他不到三十就做了一部堂官,且干的有模有样,十分有说服力。 七皇子再次阴了脸:「好一副伶牙俐齿!」 史鼐全当赞美,欣然笑纳,「七爷过奖了。」 「你……」 这一回,换七皇子气得肝疼了。 六皇子趁机道:「诸位都回去吧,各司其职即可。」 也就是说,那条陈什么的,大家全当没听见就好。 「是。」 众人应的不要太整齐,让七皇子又是好一阵火大。 第293章 史鼐(三十二) 等出了干清宫, 户部步尚书便抱怨道:「两个皇子置气,你又何必掺合?这下可好,七爷怕是惦记上咱们户部了,日后少不了的麻烦!」 右侍郎本就是三皇子的人, 史鼐得罪了七皇子, 就是得罪了三皇子。他本就看史鼐不顺眼, 这会儿更是冷嘲热讽:「史大人好大的威风, 连皇子都不看在眼里。」 史鼐无视了左侍郎,对步尚书道:「大人莫不是忘了?七爷就算要找户部的麻烦,那也是日后的事了。可是, 六爷今儿下午就会到户部办差。」 步尚书眼皮子一跳, 闭口不言, 就连右侍郎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讥讽之言给咽了回去。 不管他们是三皇子的人也好, 九皇子的人也罢, 如何可都在六皇子手底下干活儿呢。 所谓「县官不如县官」, 就是这个道理。 史鼐暗暗冷笑了两声, 抬脚就走。 ——且不论日后是不是六皇子继位, 就七皇子这连自己的哥哥都敢辱骂的货色,便是圣人脑子突然抽大了, 真的把皇位给了三皇子, 他也落不着什么好。 所以, 他怕个毛哇! 史鼐回了户部之后, 就和往常一样, 看积年的卷宗。步尚书和右侍郎几乎和他前后脚回来, 但两人却是一个招唿都没跟他打,直接就回了各自的班房。 胡詹眼睁睁地看着他俩从史鼐的门口过去,动了动眉毛, 转头问史鼐:「您这是又得罪了他两位?」 「什么叫又?」史鼐觉得自己很冤枉,「我以往只是不耐烦替他们二人和稀泥而已。如果这就叫得罪,那只能怪他们小心眼儿。」 胡詹嘿嘿一笑:「这么说来,这回您是真得罪他们了?来,给下官说说,下官也还帮你出个主意。」说着,还朝他挤了挤眼。 一个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先生,做出这么猥琐的动作,简直辣眼睛! 史鼐浑身一抖,鸡皮疙瘩已经掉了一地。他随手扒拉开了胡詹的脸,一脸不忍直视地扭过了头,「去,去,去,去!老子信了你的邪,你就是个八卦男!」 曾经,他也为胡詹外表所期,以为他就是一个傲气十足的如玉君子。 可现实很快就教会了他: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史鼐:再也不相信脸了! 胡詹也不在意。他这人,在不熟悉的和不如他的人面前,傲得很;可在有真本事,又混熟了的人面前,却随性的很。 「究竟怎么回事?这一大早的,您就一下子得罪了俩。」 「还能怎么回事?」史鼐不屑地笑了一声,「不就是两位皇子起了争执,七皇子出言不逊,我帮着六皇子仗义执言了一回吗?他们怕七皇子报復我的时候牵连到他们,当然得躲着点儿了。」 胡詹不禁皱眉:「大人,不是下官要说你。你说你好好的,干嘛要和七皇子过不去?他可是三皇子党的中坚力量。」 史鼐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自己都绷不住了,这才反问:「你觉得,三皇子有那个大福气?」 胡詹露出个心照不宣地笑容,低声道:「这种事情,咱们自己明白就好。毕竟,圣人想让他以为他有,那他就是有。」
第548页 他又往左右看了看,确定这会儿没人从门口过,这才把声音压得更低,「况且,如今太子这个情况……嗯?」他沖史鼐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知道吧? 史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 「所以说嘛,」胡詹道,「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看看这朝堂上,但凡聪明点儿的,哪一个不是龟缩在后头,明哲保身呢?」 「你说的不错。」史鼐点了点头,脸上却不禁露出了苦涩,「可是,我跟你们,不一样。」 确切地说,是他们几个勛贵之家,跟其他太子-党的人,都不一样。 说起这个,胡詹也纳闷儿,「下官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史鼐看了他一眼,直接就替他说了:「你是想问,我们家为啥那么早就投了太子吧?」 胡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还是点了点头。这问人家的私事,的确是有些冒昧。但他又实在是好奇,这几家勛贵的前一代家主,都不是蠢人,怎么就投了当时乳臭未干的太子呢? 史鼐长嘆一声,伸手朝上指了指,「天命难违呀!」 他这么一说,胡詹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之后,他就不免觉得,这圣人对太子的确是个慈父,但对史家、贾家等勛贵,也未免太不厚道了。 如今太子眼见得是要不好了,其他人抽身还来得及,史鼐、贾敬等人,可是在圣人心里挂了号的太子-党,跑都跑不了的那种。 「所以说仲卿啊,你没事的话,还是少我这边儿贴。」 胡詹,字仲卿。 他一听这话,就有些恼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下官是那种人吗?再说了,下官本就与大人交好,这会儿就算是断交,有心人该咬我的时候,下嘴也绝对不会牙软的。」 这倒是实情。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史鼐沉默了片刻,狐忽而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他拿出一份卷宗,「你看这个江南的盐税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着,这几年是一年比一年少呢?」 不但一年比一年少钱,而且是每年少的都极有规律。去年比前年少了一成半,前年比大前年少了一成半。以此类推,一直推到五年前。 再往前的年头,税收就比较稳定了,有时候多几十万,有时候少几十万,都很正常。 胡詹根本就没往那本卷宗上看,而是捻着鬍鬚笑了笑,说了一句话:「江南是甄家的大本营。」 史鼐秒懂。 甄家老太太是圣人的奶妈子,甄家又是九皇子的外家,甄贵妃的娘家。 不过,每年的盐税,至少得上千万两,甄家拿一成半,也就是将近两百万两。这么的银子,无论是甄贵妃还是九皇子,显然都要不了、也不敢要那么多。 那么,甄家贪来的银子,除了自用之外,就只能是送给圣人了。 但整个国库都是圣人的,圣人究竟为什么非得让甄家帮他先拿出来呢? 这岂不是助长了朝中贪污的歪风邪气? 忽然,史鼐心头一跳,抬眼直勾勾地盯着胡詹:「仲卿,你说……朝中做什么事情最耗银子?」 「还能有什么?」胡詹掰着手指头算,「赈灾、军备,这两样是最耗银子的。其次就是大兴土木,比如:建造宫殿,建造陵寝。」 史鼐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太子完了。 该说圣人不愧是圣人,真是未雨绸缪,从那么早开始,就防着有那么一天呢。 圣人暗中攒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呢? 赈灾有国库,建造陵寝也属于国事,该国库出银子。至于大兴土木,上回圣人还想着从国库里掏呢,显然是不准备动那笔银子。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军备。 若是明面上需要用的军饷,无论是边军还是禁军,户部哪一年都没有拖欠过一两。 当然了,银子从户部拿出去之后,再送到军中,还剩几成,他们户部的官员就管不了了。 但无论如何,不必圣人私底下贴补是一定的。 既然如此,圣人肯定是要暗中调兵。 需要天子暗中调兵的情况不多,而最有可能的一项,就是平叛。 如今朝中并无权臣,大夏也无藩王,还能平谁? 史鼐越想越怕,突然拍案而起:「不行,我得去见六爷。」 胡詹一怔:「你见六爷做什么?六爷这会儿还在干清宫呢。」 好在,史鼐的冲动也就是一瞬。被胡詹这么一打岔,他发热的头脑很快就冷却了下来。 这事儿,不能通过六爷。 六爷在户部坐镇了有三年了,江南盐税的事,他究竟知不知道,史鼐也不敢肯定。 如果他不知道也就罢了。他若是知道,那他到底有没有怀疑其中的猫腻?又有没有告诉过太子? 不是史鼐多心,实在是这位爷没登基之前,太懂得明哲保身了。而且上辈子太子的结局太过惨烈,很难不让史鼐多想。 「仲卿,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我得再想想……好好想想……」 胡詹担忧地看着他,提醒道:「大人,你可千万别冲动。须知,事缓则圆。」 史鼐强撑着露出了一模平静的笑容:「我知道,仲卿不必担心。」 胡詹还是不大放心,但见他如此,也只得先回自己的班房了。
第549页 待他一离去,史鼐的神色便垮了下来。 ——事缓则圆的道理,他当然明白。 可问题是,这事儿他缓不得呀! 他无意识地抓挠着那本卷宗,在心里盘算了许久,觉得这z事儿,他还是得去找贾敬商量。 先宁国公代化曾做过九门提督,禁军中有许多旧部。如今贾敬虽然弃武从文了,但军中人顾念旧情,若是找人帮忙带一封信给太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他知道,这个忙,贾敬肯定会帮的。 第294章 史鼐(三十三) 因着圣人每年都会到狮子园去避暑, 朝中的权贵和皇亲国戚大部分都在狮子园附近置了庄子。 太子虽然不怎么来,但先皇后有个陪嫁的庄子在这里。先皇后去了,这个庄子也就归了太子了。 原本,这庄子并不大, 里面的景色也不多。但早些年圣人疼惜太子, 命内务府好生扩建了一番。到如今, 已经很有皇家林园的气象了。 近些日子, 靖绥侯世子徐登回京述职,京中两位皇子将摺子转到狮子园,圣人听说是开国勛贵之后, 不知怎么的就起了兴致, 传徐登前来侍驾。 靖绥侯老侯爷当年也是从前太子势单力孤的时候, 圣人拨给太子的势力。 只是, 没过几年, 老侯爷就去了, 如今的靖绥侯继承了爵位。 但这位侯爷, 是个标准的吃喝玩乐的纨绔, 除了干正事,他什么都行。 于是, 这一脉沉寂了好几年。 所有人都以为, 靖绥侯府也就这样了, 太子也不会再用他们了。 可太子却并没有撒手不管, 调查过后, 发现靖绥侯虽然没什么本事, 但世子徐登却是个好的。 于是,太子亲自去求了圣人,让靖绥侯世子做了东宫的伴读。 也是因此, 徐登对太子一直忠心耿耿,来到狮子园,拜见过圣人之后,就来给太子请安了。 说起来,比起在京城,太子觉得,在园子里舒服多了。 在京城的时候,他和圣人一起住在宫里。 大夏的东宫可不比汉唐时候,不但没有可以单独出入皇宫的门,就连宫中的宿卫,都是一一任命的。 从前圣人疼爱太子的时候还好,如今圣人对太子有了防备之心,太子可谓是处处受制。 但在院子里就不一样了,这个园子里的人都是太子自己买来的,生死都捏在了太子手里,背叛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太子也能放松一下。 「徐卿觉得,孤这个园子如何?」 太子见了许久未见的徐登,心里高兴,也不在正堂说话,干脆就引着他来游园。 这会儿,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一个种满荷花的池塘边。太子一招手,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就递上了鱼食,太子随手撒了一把,饶有兴致地看着群鱼逐食。 徐登在京城的时候,就从昔日好友那里了解了一些太子的处境。再听说圣人把太子一块儿带到狮子园了,反而留了六爷和七爷共同监国,他就知道事情要遭。 这会儿,他是满心的焦虑,哪里还有心思游园? 只是太子兴致勃勃地邀请他,他又想起刚进园子时,王柱私底下对他说,太子爷好长一段时日不曾展颜,便不忍推拒,跟着太子出来了。 可是,这一路上,他都琢磨着怎么和太子开口,才能不让太子动怒。这三步一景的仿江南的精巧园子,竟被他视若无睹。 听见太子询问,徐登胡乱点了点头:「内务府的手艺,一向是好的。」 这话敷衍的,太子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听出来了。 他扭头一看,见徐登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好开口询问:「你怎么心事重重的?可是在任上出了事?」 徐登外任,做的是山东按察使,山东一省的刑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事情一多,就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出了岔子也是在所难免的。 「殿下。」徐登无奈地唤了一声,「臣在担心什么,难道殿下当真不知?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太子笑容一敛,再露出来时,就带了嘲讽之意:「看来,我这个太子四面楚歌的处境已是人尽皆知了。连你这种常年外任的,都知道了。」 徐登正色道:「无论殿下要做什么,徐登誓死相随!」 太子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孤就安心了。」 就在这时,王柱脚步匆匆地进来了:「殿下,方才有个人,给了奴才这个。」他将一枚蜡丸举在手里。 「哦?」太子奇道,「谁给你的?」 王柱道:「那人没有留下姓名,只是说,是贾大人托他转交的。」 「贾大人?」徐登问道,「是贾敬?」 王柱道:「正是他。」 太子道:「他不是在京城吗?这个时候,给孤送这个?」顿了顿,对王柱道,「打开看看。」 「是。」王柱把蜡丸捏开,掏出一张纸条,「殿下请看。」说着,把指条递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低头一看,勐然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双眼因充血而通红。 这是太子暴怒的徵兆,王柱和徐登皆是伺候太子多年,对此一清二楚。他们不禁好奇,贾敬究竟写了些什么? 「哈?」太子突然笑了一声,继而大笑道,「好,好好好!不愧是圣人,不愧是天子!天家无情,孤总算是见识了!」
第550页 徐登与王柱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的担忧之色。 「殿下,」徐登小心翼翼地开口,「是京城出了什么事吗?」 太子笑过之后,脸上便没有了一丝表情:「你自己看。」 徐登从王柱手中接过纸条,看完之后,吃了一惊:「圣人五年前就……」他又疑惑道,「这些贾敬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道:「不是贾敬,是史鼐。他在户部任职,发现蛛丝马迹也不奇怪。」 「史鼐?」徐登想了一下,「就是新任的保龄侯?他可靠吗?」 太子道:「可比他爹可靠多了。」 老保龄侯是个老滑头,既不肯得罪太子,也不肯得罪圣人,总想着左右逢源。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圣人和太子看在眼里。无论是圣人还是太子,都不把他当心腹,甚至都不怎么信任他。 而史鼐从一开始,就阴差阳错地向太子表了忠心。还是在三皇子崛起,太子的地位不怎么稳固的时候,依旧坚持站在太子那边。 太子就不必说了,自然是觉得他难得。就连圣人,一面觉得他不识好歹,一面也觉得他是个忠义之人。 徐登道:「既然殿下信任他,那我就信任他。只是……」 「怎么?」 徐登看了太子一眼,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说起来,六爷已经在户部待了三年了,就一点儿异常都没察觉出来?」 对于这个擅长明哲保身,遇事不爱出头的六爷,徐登心里是不怎么喜欢的。他觉得,六爷这样的,辜负了太子爷的一片栽培之心。 平日里,他只是碍着太子,才不曾多说什么。 只是这一回,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史鼐才进户部多久?六爷又在户部待了多久?史鼐都能察觉出不对,进而分析出其中的隐情,六爷就真的一无所知吗? 要说六皇子当真半点儿没察觉,太子肯定是不信的。更何况,有了史鼐做对比,太子心里,难免觉得不舒服。 但他这个弟弟,他了解。 可以说,六皇子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太子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六皇子从小就没娘,在宫里过得如履薄冰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开了窍,故意让自己这个太子看见他被奴才欺凌。 太子当时心生恻隐,帮了他,他就顺杆爬,靠上了东宫。 这些内情,太子一开始虽然不知道,但很快就知道了。这宫里,多的是想巴结太子的人,很快就把各种线索送到了东宫。 但太子全当不知道,也从来没有问过六皇子,而是默认了他借着东宫的光,改善自己在宫里的生活。 因为,对于六皇子,太子总有一些同命相怜的感觉。 两人都是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甚至六皇子更惨一点儿,还没等他长大,养母也没了。 因此,太子对六皇子一向多有包容。这一回,也一样。 「老六自小过的艰难,胆子难免小一些。」太子是在替六皇子解释,也是间接地承认了,他也觉得六皇子是知情不报。 徐登冷笑了一声:「只愿殿下不要闹出家贼才好!」 「好了,好了。」太子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讨论。 其实,私心里,他是不希望六皇子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的。六皇子和徐登、史鼐等人到底不一样,那是他的弟弟,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 等将来,若是他能登基,自然少不了老六一生的荣华富贵;若是他不幸……那圣人也不会迁怒老六。 徐登还是气不过,但见太子还是一意袒护六皇子,他除了恨铁不成钢,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顺着太子的心思,转移了话题。 「这次述职,圣人有意要将臣留在京城。」 太子对此早有预料,一点也不意外地问:「让你去哪个部门?」 徐登道:「兵部。」 太子笑了:「呵,这是上赶着把刀往孤手里递呀。」 再想想史鼐写的那张纸条,想到圣人一早就有对他动手的心思,太子心里发狠:父不慈,莫怪子不孝! 史鼐把消息传给太子,本意是告诉太子,圣人早有先手,让太子从长计议。 可是,他却没想到,这个消息反而激发了太子心中的逆反心理。 说到底,他还是错估了圣人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 太子自幼无母,被圣人独自拉扯大。 对圣人来说,太子固然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却不是他唯一的孩子。其他孩子,圣人也疼,只是份量比不过太子而已。但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是,对太子来说,圣人却不单单是父亲,还是他自幼相依为命,最亲最近的人。 在二十五岁之前,太子从来不曾想过,他与圣人除了是父子,还是君臣。 只是,越长大,懂得越多,他就越明白:父亲,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父亲,更不会无止境地包容他。 但圣人在太子心目中的份量依然很重,依然是他最亲近的人。 如今,他骤然得知,自己最亲近的人,早就在暗地里防备自己了。这种感觉,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反正,等史鼐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而且,不知不觉间,他自己还助了回阵。 第295章 史鼐(三十四) 却说这日史鼐下了衙回家, 快走到朱雀街口的时候,突然从斜刺里窜出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嘴里喊着:「大爷,行行好吧, 我们都两天没吃饭了。」
第551页 这两个乞丐一边行乞, 一边往史鼐这边儿走。 史鼐出门, 一般是不带钱的, 中午那顿就是衙门里提供什么,他就凑合着吃什么想,从来不和人一块儿出去喝酒。 因为, 喝酒这种事情, 他都是礼尚往来的。今日你喝了别人的, 改明儿肯定是要还回来的。 这天也一样, 史鼐身上, 一文钱都没有。 未免这乞丐要他跟前, 两厢尴尬, 他脚步一转, 就进了一家点心铺子。 京城里做生意的,眼睛都利得很, 铺子里的伙计见他身着赤袍, 胸前绣着孔雀, 便知他是个三品的高官, 急忙殷切地招待:「这位老爷, 您要点儿什么?」 史鼐本就是因荷包空空, 才来这儿躲乞丐的,哪来的钱买点心? 于是,他就含煳地说:「我随便看看。」 那伙计也是个灵醒人儿, 见他没买的意思,也没再推荐,笑着说:「那您随便看。」便到一旁候着了。 伙计不来推荐,史鼐心里那点儿不自在也就去了。他在这铺子里来回度步,眼角余光注意着那俩乞丐,就等着他们乞讨到了远处,他再走。 这会儿铺子里就他一个客人,哪怕知道他不买,对着一个三品高官,伙计也不敢怠慢,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呢。 见他时不时地往外瞅,那伙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俩乞丐。 「这俩乞丐,倒是眼生。」 史鼐扭过头来,询问道:「怎么,这两个不是这条街上的常客?」 见他问话,那伙计连忙笑着回话:「小的还是头一次见这两个呢。说真的,这两个看着,可真不像是乞讨的。」 「哦?」被伙计这么一说,史鼐仔细看了看,觉得伙计说的颇有道理。 乞丐乞讨,那是为了活命,把尊严、脸皮呀什么的,早自己扒拉下来,扔在脚底下了。他们多是把腰弯得很低,笑容很是谄媚。因尝尝被人殴打,还带着畏缩和讨好。 这两个乞丐,虽然也极力表现出了谄媚讨好,但却没有多少畏缩之意,腰弯得也不够低。 「的确,不像是乞讨的。」史鼐点了点头。 「是吧?」伙计见官老爷肯定了自己的话,越发来劲了,「您看,他们转悠来转悠去,分明什么都没讨着,却不离那一片儿,倒像是在守着什么呢。」 史鼐不禁对这伙计刮目相看:「你可以呀!」 「嘿嘿,」伙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颈儿,「小的就靠这点儿眼力,讨口饭吃呢。诶?」 史鼐忙问:「怎么了?」 伙计道:「这位老爷您看,他们是不是朝我们铺子这边看呢?」 史鼐心头一跳,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怕不是往这铺子里看,而是在看他呢。 「伙计,你们这铺子有后门儿吗?」 伙计也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打颤了:「有……有……有,这位老爷,您跟着我来。」 他领着史鼐进了内院,打开了后门,还好心地给他指了明路:「这位老爷,您从这儿走,过两条街,就是武城兵马司了。」 「多谢,多谢。」史鼐拱了拱手,匆匆走了。 伙计刚返回铺子,就见那两个乞丐沖了进来。其中一个抓着他问:「刚才那个人呢?」 伙计吓得发抖,指了指后头,「从后门走了。」 他在心里暗暗祈祷,那位官老爷赶紧到五城兵马司去。 乞丐一把甩开他,「咱们快追!」 「放心,他跑不了。」 史鼐果然跑不了。 他还没走多远,就被几个穿着家丁服饰的人给堵住了。他往回走,那两个乞丐已经追上来了。 左右都是墙,眼见是无路可退了,史鼐嘆了一声,对几人道:「诸位好歹叫我死个明白,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 那几个家丁没有开口,倒是两个乞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道:「史大人得罪了七皇子,这么快就忘了?」 「七爷?」史鼐挑了挑眉,「诸位莫不是蒙我呢,七爷宽洪大量,又怎么会和我计较?」 那乞丐道:「这咱们可就不知道了。咱们只是拿人钱财,□□而已。」 眼见是问不出来了,史鼐也不再废话,飞起一脚踹在一个乞丐胸口。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乞丐的胸口竟是陷了进去。 那群人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一个文官能有这样的身手,都有一瞬间的愣神儿。 趁此机会,史鼐欺身向前,一手抓住一个家丁的后脖颈儿,用力往往一块儿撞。两个登时都头昏脑胀,额头都起了一个大包。 史鼐自幼习武,上辈子更是个沙场宿将。这几个人的功夫虽然也不错,但明显是属于江湖草莽,动起手来各自为战,不懂配合,很快就被史鼐逐个击破了。 因着这些人说自己是七皇子派来的,史鼐没下死手,只是卸了他们的四肢和下巴,又逐个搜身,只从一个穿家丁服的身上搜出了几张银票。 史鼐狞笑着踩着一个人的脖子,把声音略略压低,大大增强了压迫感:「看来,你们根本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只听「咔嚓」一声,他就把那人的脖子给踩断了。 这一下的震慑力十足,剩下的那些人,脸都白了。史鼐甚至还闻到了一股尿骚气。 怂货! 他暗啐了一口,找到那股气味儿的根源,抬脚把那人下巴给装了回去,笑吟吟地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第552页 那人连连点头。 史鼐脸色一沉,「说!」 「你……你别杀我,我才说。」 史鼐笑了。 那人浑身一抖,「你……你笑什么?」 史鼐笑道:「今儿个,爷就教你个乖。」 他说完,俯身在他身上的几个穴位上按了几下。几乎是下一刻,那人就惨叫起来。若不是他四肢都处于脱臼状态,肯定是要满地打滚儿的。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他才满身大汗地停止了惨叫。这个时候,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史鼐笑眯-眯地说:「你明白了吧?死和死之间,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那人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说:「只求给个痛快。」 「那就要看你的价值了。」 那人眼珠子急转,「我……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史鼐心头一松。 ——无论真假,有证据就好。 ****** 「荒唐!荒唐!」 圣人愤怒地拍打着桌子,对着阶下的太子和三皇子怒吼道:「他一个皇子,竟然敢买兇刺杀朝廷命官,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 太子垂着头,眼角的余光淡淡地瞥了一眼三皇子。果不其然,三皇子一脸的羞恼与愤怒。若是七皇子在这儿,相信三皇子一定会给他几巴掌的。 ——老三就是这点儿不好,假清高。 你要是真清高,就别沾这些争权夺利的事儿。既然争了,就被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来。没的让人膈应。 他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迅速地瞥了圣人一眼,露出了一模诡异的笑容。 圣人还在怒骂七皇子。 戴权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根本就不敢冒头儿。 ——这些日子,圣人肝火太旺,经常动怒。好几个御医都说,圣人该收敛一下脾气。可是圣人要发怒,谁又拦得住呢? 「老三。」 「臣在。」三皇子急忙上前一步,拱手应道。 圣人冷笑着问道:「你说,老七的胆子,究竟是谁给的?」 此言实在诛心,三皇子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请圣人明鑑,臣对此事,丝毫不知呀!」 可天子的多疑,又岂是他一句解释能够消解的? 「哦?你不知?」 「臣绝对不知!」 圣人笑了,「朕也没说你知道呀。」 三皇子汗都下来了,不得不替七皇子辩解:「圣人,此事究竟是不是老七干的,还没有定数。请圣人下旨,彻查。」 圣人冷笑连连,转而问太子:「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拱手道:「臣也请圣人下旨彻查,以免寒了众臣之心。」 不得不说,太子的确是了解圣人。这句话一出口,圣人原本有从轻发落七皇子的心思,这会儿也都消去了。 ——他坚持做了这么多年的仁君,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在群臣那里有个好名声? 若是因着老七干的这事,让众臣寒了心,圣人已经可以想像,他在众臣心中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样了。 那是圣人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三皇子说的,七皇子是被人陷害的可能。且不说有没有,单说史鼐已经有了足矣证死七皇子的证据,这口锅,七皇子就甩不掉。 「来人,拟旨。」 「奴才在。」戴权急忙跑了出来。 「传朕旨意,撸夺忠平王监国之责,由忠敏王代替。责令忠平王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出府。令,命九门提督配合大理寺详查此案。」 三皇子暗暗嘆了一声。 他知道,老七完了。 第296章 史鼐(三十五) 圣人处置了七皇子, 才感觉心里那股烦躁的感觉减了下去。他沉沉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老三,起来吧。」 「多谢圣人。」三皇子单手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是跪久了腿麻, 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站在他旁边的太子顺手扶了他一下, 「三弟, 当心。」 三皇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甩开, 但碍于圣人在场,他硬生生地忍住了,皮笑肉不笑地道谢:「多谢太子殿下。」 圣人的目光有点儿复杂, 他心里有些后悔把太子逼得那么紧了。 太子一直被他教导的很好, 宽宏有度, 从不因私废公。就算老三和老九心思不安分, 太子也能包容。 可以说, 若是太子顺利继位, 圣人是丝毫也不担心, 自己百年之后, 其他的儿子会被新皇清算的。 可也就是因为太子太好了,好到朝野上下, 许多的大儒、老臣都交口称赞, 让圣人心里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难不成, 朕堂堂天子, 还比不过储君?朕还年轻呢, 你们这样拥护太子, 是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圣人的心又重新硬了起来。 ——没错,朕才是天下之主, 神、圣、仁、德,朕一人担之! 一时间,圣人豪气顿生。他只觉得手脚都微微发热,脑子有点儿懵懵的。忽听一声惊唿:「圣人!」他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父皇!」 「圣人!」 太子与三皇子皆惊慌失措地上前,想要搀扶圣人。戴权离得最近,一边把圣人扶起来,一边有意无意地把三皇子挡在了外面。而太子则是趁机扶住了圣人的另一边。
第553页 「快,戴公公。把父皇扶到孤背上来。」 「诶,太子爷您当心。」 两人一个背着,一个扶着,急急忙忙就进了内殿。 三皇子勐然握紧了拳头,低声骂道:「你个老阉-货!总有一日……哼!」 想想不省人事的圣人,人急忙收敛了怒气,露出一脸的焦急担忧,跟着进去了。 随行的黄御医很快就到了,诊脉过后,拿银针扎了圣人的耳垂,放了点儿血。圣人悠悠转醒,就看见太子眼眶通红,三皇子一脸担忧,两个儿子都在床前围着。 「朕这是怎么了?」 黄御医面露难色,「请圣人屏退左右。」 一般情况下,御医要是说出这句话,那就是这病情不好让别人听。 换句话说,就是很严重,传出去足矣令朝野动盪的那种。 圣人和御医打交道这么多年,自然明白。 他当时心头就是一沉,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顿了顿,又道,「太子留下。」 ——若是他真有不好,这天下还是要交託到太子手里,他才能安心闭眼。 「父皇。」太子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地唤了一声。 圣人无声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权做安慰。 他们这边父慈子孝,三皇子看得暗暗咬牙。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太子在这里,圣人眼中,就永远看不见别的儿子。凭什么呢?就凭他生得早? 但无论三皇子心里有再多的不甘,圣人没让他留下,他也只能恨恨地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干净了,黄御医才道:「圣人这是中毒了。」 「什么?」 圣人和太子同时惊了。 ——他们父子身边,可以说是这世上防卫最严密的地方了。若是连圣人都能中毒,那太子也不在话下。 那一瞬间,圣人想了很多。 ——这毒究竟是怎么下的,又是下在了哪儿?是通过谁的手下的,幕后主使又是谁? 圣人的思维很简单,也很有用。他觉得,如果他因毒而死,谁得到的利益最大,那就是谁。 那么,若朕驾崩,谁是既得利益者? 他的目光逐渐危险起来,慢慢地移到了太子身上。 可还没等他再发散思维,太子也突然晕倒了。 圣人一惊,「快,把太子扶起来。」 可怜黄御医都快八十了,一把老骨头,勉强把太子架到了榻上,累得是气喘吁吁。偏圣人还一个劲儿的催促,「快看看,太子怎么样了?」 黄御医气儿都没喘匀,急忙又给太子把脉。 然后,他就顿住了。 圣人急道:「到底怎么了?」 黄御医看了圣人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说:「太子也中毒了,其毒性要比圣人还深。」 圣人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太子中的,和朕是一种毒?」 「不错。」黄御医点了点,「这是一种慢性毒,圣人接触了不过半个月左右。可是,太子已经接触了有两年了。」 圣人呆住了。 就在方才,他还怀疑是太子终于等不及了,暗中给他下了毒。 可是,谁给人下毒之前,会自己先吃两年? ****** 史鼐当街被人刺杀,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七皇子。这事儿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原本看好三皇子的人,虽不至于立时改弦更张,但也暗暗绝定,要疏远了这位。 ——七皇子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派人当街刺杀朝廷命官,仗得是谁的势? 不用多说,肯定是三皇子呀。 哪怕三皇子说破了嘴皮子,辩解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别人也不会听,听了也不会信,信了也不会改变想法。 还是那句话,七皇子敢如戏行事,仗的就是三皇子的势。这跟三皇子知不知情,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想的再多点儿,三皇子对此事毫不知情,那就更可怕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三皇子对七皇子的信任,已经到了可以让他便易行事的地步了。 如果三皇子将来真的登上了大宝,七皇子还有个约束吗?满朝文武哪一个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说,圣人下旨,将七皇子免职在家,那真是大快人心。而且,暗地里支持九皇子的人更加高兴。 因为,七皇子被闭门思过之后,接替他监国的,就是九皇子。 九皇子和七皇子可不一样。 比起七皇子的小人得志,九皇子堪称礼贤下士。他对六部中的每一个高官都很礼遇,遇事也是先问他们的意见,再问六皇子如此行事可否,从来不自己强出头。 一时之间,九皇子收穫了诸多赞誉。 但是,表面看起来风管无限的九皇子,暗地里却把六皇子恨得牙痒痒。 你道为何? 因为每一次议事,九皇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结论引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上,六部的天官」堂官都没有意见了。 可等他意思意思询问一下六皇子的意见的时候,六皇子次次都是一句:「此事尚须圣裁。」 九皇子白费工夫。 如果九皇子已经登基了,那有这样的兄弟和臣子,那自然是在满意没有了。 可问题是,九皇子他非但不是圣人,甚至连个太子之位都没有捞着。他还没有半点儿主人翁的意识,正是儿子挖老子墙角,不心疼的时候。
第554页 这个时候,有六皇子这么一个拦着他为自己牟利的兄弟,那可真是太讨厌了! 但偏偏他虽然落了个礼贤下士的名头,但六部的高官中,除了原本就支持的那一两个,根本就没有真买他的帐的。 无论先前说的多好,只有六皇子一说请圣裁,他们就立马改口,还个个都称赞六皇子老成谋国。 一次两次这样,他还受的住。但次次都这样,跟涮人玩儿似的,谁受得了? 「这个老六,真是给脸不要脸!不过一个贱婢之子,也敢驳爷的面子。爷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 他的胞弟十二皇子正抱着一盘甜瓜据案大爵,这会儿终于有功夫抬头看了他一眼,吐槽道:「母妃不是早说过了吗,六哥就是个憨面刁。是你自己非把人当软柿子捏的,咯了手怎么还赖人家?」 「嘿,」九皇子举起摺扇吓唬他,「你到底是哪边儿的?」 十二皇子却一点儿不怕他,「你敢打我,我就告诉母妃。」 九皇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吃你的吧!」 十二皇子撇着嘴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当我稀罕搭理你呢?」 然后,就又把头埋进了又凉又甜的甜瓜块儿里,满脸幸福地大吃起来。 见自己的胞弟都十七八了,还这么没心没肺,九皇子摇头嘆气,心头无奈至极。 ——怪不得母妃整日里耳提面命,让他照顾弟弟。就他弟这样的,没他看着,那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殊不知,十二皇子也在心里吐槽他这个九哥。 ——咱们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不用奋斗就能荣华富贵一生。就他九哥整日里上窜下跳的,也没见多得圣人几个青眼。圣人最看重的,还是太子。也不知道他整日里都在瞎忙活个啥? 有那功夫,多切几盘甜瓜他不香吗? 且不说两兄弟的想法如何的南辕北辙,也不说九皇子如何的琢磨着要给六皇子一个深刻的教训。 还没有等他想出法子来,就有一道晴天霹雳,从狮子园一下子噼到了京城,噼得所有人都懵了。 第297章 史鼐(三十六) 圣人传诏礼部, 尽快拟订立储章程,要立太子嫡长子为皇太孙。 史鼐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头一个想法就是:如果大夏也有后世的网络,立太孙的帖子一发出去, 至少得有五秒的真空, 第一个回帖的人才能反应过来。 第二个念头, 才是兴奋。 ——圣人要立太孙了, 要立太子的嫡长子做太孙了! 只要立了太孙,太子一脉就稳了。哪怕太子出事了,太孙也是储君。 正所谓:爹疼幼子, 爷爱长孙。圣人就算对太子有了嫌隙, 对自己的大孙子, 那肯定还是十分疼爱的。 更何况, 太孙今年才多大?离他成长到能够让圣人感觉到威胁的年岁, 最少还得十年。 到那个时候, 圣人就真的老了。他非但不会觉得大孙子威胁到了他, 反而会担忧, 担忧孙子压不住那群野心勃勃的叔叔们。 和史鼐一样兴奋的,还有六皇子和其他太子-党的人。 而对支持三皇子和九皇子的人来说, 这个消息, 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消息流经之处, 一片愁云惨澹。 九皇子得到消息的时候, 正是上午在干清宫和六部重臣议事的时候。他当时就一个没控制住, 扭断了手中的毛笔。 六皇子笑眯-眯地明知故问:「九弟, 你怎么了?」 「没什么,失手而已。」九皇子扯了扯嘴角,勉强稳住了意谷欠狰狞的面容。 「哦, 是吗?」六皇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慢吞吞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对圣人的旨意有什么不满呢?」 九皇子刚一接到代替太子监国的旨意,便处处要压他一头。往日里,六皇子不与他计较。如今眼见自家大哥的储位彻底稳了,六皇子自然是要出一口恶气的。 九皇子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怒火直往上拱,但在众人面前,他是决计不肯落下个不敬兄长的名声的。 把怒火又努力往下压了压,九皇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会呢?圣人干坤独断,我等做臣子的,只需遵旨行事便是。」 「九弟说的好。」六皇子面色一肃,转头看向众臣,「诸位大人,你们说是吗?」 如今的形势已经分明,这些人能做到一部高官的,都不是傻子,如何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开罪六皇子?自然是纷纷应和。 六皇子把目光放在了礼部尚书和左右侍郎那边,「既然如此,兰大人、祝大人和余大人,你们可要谨慎行事,从速,从精。」 礼部三人对视一眼,皆拱手应是。 九皇子暗骂一句:走狗! 但在明面上,他是半分的心思都不露,点头附和六皇子:「不错,圣人吩咐的事,咱们做臣子的,自然得做好了,让圣人满意了才是最重要的。三位大人,你们可要谨记在心吶。」 「是,是,是,多谢九爷提醒。」 两位皇子,他们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只管应声便罢了。 再则说,九皇子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可不能快速地就交差了。要不然,岂不是显得咱们对圣人吩咐下的差事不伤心,草草了结了吗? 九皇子话里头的意思,他们能听出来,擅长察言观色的六皇子就更能听出来了。
第555页 眼见都这样时候了,老九还在从中作梗,六皇子心头暗怒。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史鼐说:「九爷说的有理。立储毕竟是事关国本的大事,再怎么慎重,也是不为过的。」 六皇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一个太子-党,为什么会贊成老九的拖延之言。 史鼐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虽然表面上,六皇子的年纪比史鼐要大。可实际上,史鼐却是个揣摩圣心数十载的老油子。对于圣人的某些隐秘心思,他可比六皇子清楚多了。 天子对储君,永远都有一种隐秘的妒忌和防备的心思。 因为储君年少,越长越壮,而天子却是越来越老。 就比如这次,圣人虽然已经下了明旨要立储。下了明旨,此事便已经尘埃落定了。说明圣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了。 可是,若礼部真的遵照旨意,迅速把典礼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圣人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怎么,朕还没死呢,你们就上赶着巴结太子一脉了? 六皇子毕竟谨慎,虽然不大明白史鼐的用意,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不再多言。 待群臣散去,史鼐特意留到了众人之后,顶着九皇子要杀人的眼神,和六皇子一块儿往户部走去。 路上趁着四下无人,史鼐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解释了一下,把六皇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本王险些坏了大哥的事。」 史鼐道:「六爷也是一片诚心,太子爷必然是知晓的。」 六皇子道:「无论如何,还要多谢史大人提醒了。」 「当不得,当不得。」史鼎忙道,「彼此都是为太子效力,史某人不过尽忠而已。」 而后,他又对六皇子道:「殿下不在宫中,臣出入东宫不便,还望六爷提醒一下太子妃:好饭不怕晚。戒骄戒躁,才是王道。」 六皇子点了点头,「我明日就让王妃进宫一趟。」 两人回到户部之后,就很自然地分开了,让那些想从两人相处上看出蛛丝马迹的人大失所望。 不过,胡詹就不一样了,他是直接就钻到了史鼐的班房,当面问的。 「怎么样,今日干清宫议事,热闹吧?」 「热闹,」史鼐嘿嘿一笑,「热闹的很。」 胡詹低声道:「要下官来说,圣人早该确立太孙,断了其他皇子的念想,巩固国本。」 史鼐笑了笑,道:「圣人的心思,哪里是咱们做臣子的能猜得透的?」 「大人也莫要和下官打官腔,」胡詹怫然不悦,「我以大人为知己,大人却不以诚相待,未免令人心寒。」 史鼐连忙给他倒了杯茶,赔笑道:「仲卿莫恼,史鼐非是防你,而是防备隔墙有耳。」 胡詹这才重新舒展了颜色,不解道:「你说,圣人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呢?狮子园那里,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提起这个,史鼐颇为忧愁地皱起了眉头,「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圣人出事了,就是太子出事了。 「嗯?」胡詹疑惑地看着他,「此话怎讲?」 胡詹是个技术型的人才。这种人有才能,有傲气,难免不屑于阴谋诡计。因此,对于所谓的帝王心术,了解的就不是那么深了。 在他看来,太孙一立,国本稳固,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能一门心思地报效朝廷了。 这怎么看都是天大的好事呀。 而这些个人心险恶,史鼐也不大忍心告诉他,便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有种预感,具体也说不上来。」 ****** 比起京中的官员,狮子园那边的太子和三皇子得到的消息更早。 三皇子自是气急败坏,太子也不见得就是纯粹的高兴了。 说实话,太子的心情很复杂。 圣人的毒是他让人下的。至于毒药的来源,则是他从别人给自己下的毒药里匀出来的。 而那个给他下毒的人,则是甄贵妃。 所以,这件事圣人查到最后,兇手只能是甄贵妃,是珍贵妃先毒-害太子,再毒-害圣人。 太子原本是打算孤注一掷的兵谏的。 可是,史鼐的书信让他改变了主意,也让他下定了决心,提前动手了。 他喝的茶叶里有毒,是在半年前发现的。 这种毒是前朝宫廷的一个喜欢剑走偏锋的御医无意间制出来的,人服用之后,会血液循环加快,情绪容易激动,脾气逐渐暴躁。 但这毒的味道和气味都极其轻微,很容易就融入到任何食物当中。若非是像黄御医这种前朝时就在太医院任职的人,寻常御医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没错,黄御医也是太子的人。 说到底,圣人之所以会中招,还是太过低估了太子暗中的势力。 他毕竟是多年的储君,这世上,多的是支持正统的人。 黄御医只是其中之一。 所以,这一局,太子赢了。 但是,他却并不怎么高兴。 是,没错。他的储位保住了,甚至他这一脉的安全都有了保障。 可是,只要一想到,圣人立太孙的前提,是他命不久矣,他就很难高兴得起来。 这倒不是太子贪生怕死。而是,他心里最亲最近的人,只有在他要死了的情况下,才肯放下对他的防备和芥蒂……
第556页 「父王。」他的长子徒晸走了进来,手里捧着药碗,「父王,您该用药了。」 太子接过药碗,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笑着问道:「想你娘了吗?」 徒晸抬头看了看父亲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悦之色,才点了点头,「想娘了。」 见长子如此谨小慎微,太子心头暗嘆:他的儿子,真的是被太子妃给约束得太过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怪不得太子妃。谁让他与圣人这对父子的前车之鑑在眼前放着呢?太子妃怕儿子步了他的后尘,也是一片爱子之心。 第298章 史鼐(三十七) 太子接过药碗, 仰头一口灌了下去。徒晸急忙拿了蜜饯过来,却被太子摇头推开了。 ——这是他从前每次喝药必备的东西,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就不用了。 因为, 他已经不是半点儿苦都尝不得了。 徒晸捧着空药碗, 磨磨蹭蹭地不肯出去, 时不时抬头, 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太子。那神情,就像是一只偷窥老虎的兔子。 太子见此,不禁蹙眉, 更把徒晸吓得一哆嗦, 把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 太子暗暗一嘆, 道:「你明日就搬过来, 和孤一起住。等回了京城, 就搬到撷芳殿的偏殿去。」 「是。」徒晸激动地大声应了。他心里有些欢喜, 也有些不敢置信, 同时还有忐忑。 撷芳殿是端本宫的正殿, 也是太子的居处。前殿就是太子处理政务,接见外臣的地方, 是端本宫的政治中心。 徒晸今年不过八岁, 虽然已经跟着夫子读了好几年的书了, 但还没有到可以听政的年纪。因此, 他一直是跟着母亲住的。 对于父亲, 他受母亲影响颇深, 心里十分敬畏,平日里也不敢怎么亲近。而太子自己是从小被宠大的,不是个做慈父的料子。 因而, 父子二人的相处,一直都是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时候。 可是,哪一个孩子不想得到父亲的重视?特别是在自己的兄弟不止一个,还不同母的时候。 更何况,他的父亲还不是一般的人,是一国储君,朝臣交口称赞的那种。 徒晸也不例外。 无论母亲对他耳提面命多少遍,让他在父亲面前不要随意,不要越矩,可他还是想要得到父亲的关注,想要和父亲更亲近一些,想让……想让父亲夸奖他。 太子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么大的时候的心理,对儿子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摸摸他的头,夸赞道:「好孩子。」 果然,就这简单的一句,徒晸的脸就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太子拿过他手中的药碗,递给侍立一侧的宫娥,示意她拿出去,口中温和地询问徒晸:「今日夫子教了什么?」 见父亲要考校自己,徒晸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可还还是努力地想要答好,得到父亲的赞赏。 「今日夫子讲了史,讲的是诚信前朝太-宗和宣宗的故事。」徒晸的声音还有些隐隐的颤抖,但却很洪亮,陪着他红腾腾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 太子也想,所以他就捏了。 自己的儿子,他捏的是理直气壮。 徒晸一怔,脸颊更是热得像火烧一样,却忍不住露出了羞喜的笑容。 这是第一次有人捏他的脸,感觉很陌生,有些奇怪。心里还有一股暖流,涓涓如溪水,浸润入心肺。 ——果然,父亲并不像母亲说的那样,只喜欢规矩的小孩儿。父亲自己,好像都不是很规矩的样子。 他心里疑惑起来:那母亲为什么要那么说呢?是她根本不了解父亲吗? 见他走神,太子顺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啊?」徒晸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父亲面前走神了,吓得小脸儿都发白了,「父亲,我……儿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只得懊恼地把头深深埋进了怀里。 ——母亲对他日復一日的影响,并不是那么好消除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让父亲失望了。 这副畏畏缩缩,如履薄冰的模样,让太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对这个儿子有些失望,觉得他一点儿都不大气。 可想想太子妃的为人,太子把那股烦躁之意压了下去,柔声道:「晸儿不必那么紧张,你我是父子,不必处处都讲规矩。」 「真的?」徒晸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 「嗯。」太子肯定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鼓励的笑意。他心里却想着:日后怕是不能让太子妃多见晸儿了。好好的孩子,被她教成什么样了? 这个时候,太子却忘了:这些年来,他先是忙着学习政务,后又忙着巩固储位。在对儿子的教育中,他这个父亲一直是处于缺席的状态。 他既然把儿子丢给了妻子,那太子妃教导儿子的时候,自然是顺从自己的内心和利益,让儿子多多亲近母亲,亲近母族咯。 「太好啦!」徒晸脸上仍有羞涩,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他禁不住地想:跟着父亲住会怎么样?父亲是不是会比母亲更加严厉?我一定帮会让父亲失望的! 可是,徒晸小皇孙很快就发现了,相对与母亲的严厉,父亲简直就是个慈父。除了对他的功课,父亲严厉要求之外,平日里他跟小太监抽陀螺、玩儿飞镖,父亲非但不会责骂他,还会带着他玩儿。
第557页 父亲的陀螺抽得可好了,不但转得又快又稳,还能让陀螺飞起来,飞出去一段距离,落在地上继续转。 而且,父亲的学问也很好。徒晸觉得,听父亲讲学,可比听夫子讲学明白得多。 对此,太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他说:「非是你的夫子学问不如孤,而是因着他们毕竟是臣子,许多东西,他们不敢明说。」 跟着太子住了两个月,徒晸的胆子已经大多了。这个时候,他就敢问:「夫子们不敢说,是不是怕皇祖父责罚他们?」 太子手中捲成筒的书册轻轻地磕在了他的头上,太子笑骂道:「你这小子,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倒。」 「嘿嘿。」徒晸抹着被打的地方傻笑。 一开始的时候,他总会被太子佯装的恼怒吓到脸色发白。但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父亲并不是真的生气了,而是在逗他玩儿。 他到底年纪还小,太子妃对他的那些教导,还没有压过男孩子天性里对父亲的崇拜,太子多用了点儿心,慢慢地也就掰回来了。 「父王,夫子们是不是怕皇祖父呀?」 没个学生在心底都敬畏老师,很多孩子不怕家长,但却很听老师的话。 但越是敬畏,心底越是会生出逆反。若是有机会知晓一些老师的糗事,好像就能拉进他们和老师的距离。还会产生一种「原来老师也不是万能的」微妙心理。 如今,徒晸就是这种心理。 太子也是从他这个年岁过来的,如何会不明白? 他好笑地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你说的不错,他们的确是怕你皇祖父。」 「可是,皇祖父不是仁君吗?」徒晸满心的疑惑,「夫子们自己也说,皇祖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仁君,他们为什么会认为,皇祖父会阻塞他们的言路?」 他歪着头看向太子,试图用自己学过的知识,解释这种现象,「这是不是就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太子说,「他们只是明哲保身而已。」 「啊?」以徒晸的年纪,显然是理解不了。 太子嘆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是耳朵听到的?」 徒晸想了想,突然瞪大了眼,「父王的意思是说,虽然大家都说皇祖父是仁君,但其实不是吗?」 ——都说众口铄金,徒晸骤然得知,众口所铄的,也可能不是真金。这对他的三观冲击力有些大。 但太子却摇了摇头,说:「你的皇祖父,的确是个仁君。」 「那……」 太子道:「你皇祖父是仁君不错,但你的夫子们也并非小人之心。」 听了太子的解释,徒晸却觉得自己更煳涂了。 「父王的意思是说,黑和白,是可以共存的吗?」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明了。 「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太子赞赏地点了点头,进一步和儿子剖析,「这世间的人和事,很少有绝对黑白分明的,大多数都是灰色的。 区别只是有些人还可以在这片灰色里找到自己的方向,有的人却以此为藉口,干脆放任自己沉沦。 也是因此,能坚守本心的,才会更加难能可贵。」 徒晸思索了许久,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儿子明白了。」 太子笑着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说,你的夫子们到底在怕什么?」 徒晸:「呃……」 他因尴尬而再次红了脸。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儿子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父亲却乐得哈哈大笑。 「父王!」徒晸恼羞成怒。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太子收起了自己的恶趣味儿。毕竟,儿子的面子,还是要顾忌的。 徒晸窘迫了一阵,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继续不懂就问:「父王,夫子们到底再害怕什么?」 见他这么快就可以若无其事,太子暗暗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儿子还看很可以教导的。 所谓政治,很多时候,比的就是谁比谁更不要脸。像当今圣人一般要脸不要命的,很容易被臣子抓住弱点,因势导利,达到自己的目的。 太子正色道:「你皇祖父仁慈是不错,但上位着,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忌讳。因此有些东西,臣子是说不得的。」 第299章 史鼐(三十八) 时光就在太子忙着教子中缓缓流过。 等到七月末, 夏天的热气逐渐流散的时候,礼部终于递了摺子过来,说是立太孙的章程已经拟好了,请圣人过目。 从圣人下旨到礼部给出章程, 前前后后也三四个月了。圣人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心里那点儿奇妙的别扭也早就在等待中消磨殆尽了。 因此, 礼部的摺子上来之后, 圣人看了一遍,觉得中规中矩,没什么差错, 便拿硃笔批覆了。 礼部尚书松了口气之余, 还有些后悔。 ——原本, 礼部还拟了两个备用的章程, 这一个是最不出彩的。他是想着, 先把这个递上去, 等圣人看了, 觉得不满意, 他就再换一个更好的。 如是再三,圣人最后圈定的, 就会是礼部最得意的作品。 这都是套路, 一来显得臣子尽心, 二来也显得圣人尊贵。 可谁知道, 圣人这回他不按常理出牌, 礼部最得意的那个方案, 就这么砸在手里了。
第558页 左侍郎劝他:「总比三份被圣人全驳了要好。」 礼部尚书怒了,「这可是咱们整个礼部的心血,前前后后增删八次, 怎么可能会全被驳了?」 好嘛,踩雷了。 左侍郎脖子一缩,撤了。 右侍郎顶上,「大人,说不定,圣人心里根本就不想办得盛大隆重呢。」 「哦?」礼部尚书突然就想起了九皇子那天说的话,不由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备用的那两份,可以拿去烧掉了。就当从来就没有过备份。」 「是。」 ****** 立太孙的典礼安排在了中秋节之后,重阳节之前。三场盛典挤在一块儿,不但礼部众人忙得脚步点地,内务府也觉得够呛。 而立储大殿过后,许多人都有和礼部右侍郎一样的想法:或许,圣人根本就不想把这场典礼弄得隆重盛大呢? 三皇子和九皇子暗暗欣喜,蠢蠢欲动;六皇子心怀忐忑,暗暗忧心;唯太子冷笑连连,在朝堂偶尔看向九皇子的目光冷得像刀。 没过多久,甄贵妃就突然惹怒了圣人,被连降两级,成了嫔。若不是念在她育有两个皇子的份儿上,圣人都想把她一撸到底。 九皇子心头惶恐,暗暗猜测,是不是圣人最近宠爱哪个小嫔妃,母亲醋性发了? 他再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母亲竟然胆大包天,敢用秘药毒-害圣人。 其实,连甄贵妃……不,如今是甄嫔了。 连甄嫔自己也想不到,她会毒-害圣人。 但她到底有没有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圣人已经认定了她做了,并且没有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 甄嫔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贬。 至于宫中流传的惹怒圣人什么的,她是不信的。因为那天圣人来到她宫里之后,只是喝了一杯茶,连句话都没跟她说,就突然起身,拂袖而去。 然后,贬她为嫔的旨意就被戴权亲手送了过来。 九皇子心里没底,急急忙忙就进宫求见了甄嫔。忍着焦灼请了安之后,甄嫔屏退左右,九皇子就问:「母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九皇子慌,甄嫔比他还慌。她已经隐隐有所猜测,或许是她接着掌管宫务之便,暗中给太子下慢性毒-药的事情被圣人知道了。 不得不说,甄嫔能作为宠妃,长宠不衰,本身的智商还是很过硬的。 只是,她只猜到了表面,却猜不到戏肉。 所以,她也註定翻不了身了。 九皇子急道:「母妃怎么会惹怒圣人的?您平日里不是很猜的透圣人的心思吗?」 「我没有惹怒圣人。」甄嫔烦躁极了,「肯定是往日咱们做的什么事,被圣人知晓了,圣人藉机发作。」 往日? 往日他们做的事太多了,以至于一时半会儿的,九皇子根本就理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件或者是哪几件。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甄嫔深吸了一口气,叮嘱九皇子,「从今天开始,你一定要低调恭顺,不要在和太子作对了。」 九皇子不甘心,「圣人虽然立了太孙,但典礼如此简薄……」 「你不了解圣人。」甄嫔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她了解圣人。 虽然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在猜测,立太孙的大典这般不出彩,是不是圣人对太孙并不满意? 但甄嫔知道,对于这个嫡长孙,圣人一直都十分喜爱的。 而且,圣人既然已经下旨立了太孙,哪怕太子倒了,太孙也倒不了。 也就是说,除非太孙突然毙了。不然,他们不可能有机会了。 「是,母妃。」九皇子不情不愿地应了。 知子莫若母。甄嫔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应得勉强?但儿子已经长大了,对自己这个母亲虽然尊重,但却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言听计从了。 这一刻,甄嫔突然就能理解不问世事的段贵妃了。 纵然三皇子再怎么得势,段贵妃却从来没有半分张狂。她原以为是段贵妃心思深沉,情绪不外露。 如今想来,段贵妃或许并不希望三皇子那般得圣人看重。 她只是管不住儿子罢了。 罢了…… 「老九,你先回去吧。」 九皇子从甄嫔这里得不到线索,也不想多待,顺势就告辞了。走到宫门口,正好遇上了来探望甄嫔的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怀里抱着个匣子,兄弟二人相互见了礼,九皇子问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十二皇子蹙眉目送九哥离去,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扬起笑脸,大声道:「母妃,儿子来看您了。」 ****** 甄嫔被贬这件事,引走了大半落在东宫一系上的目光。大家都转而猜测:圣人这是要开始为太子铺路了。 是的,包括史鼐在内的所有勛贵官员,都不认为甄嫔被贬是因为惹怒了圣人。他们更倾向于是圣人想要打压九皇子。 太子一系欢欣鼓舞。 而更令他们振奋的事,很快就来了。 ——圣人把太孙接到了干清宫,亲自教导。 至于太子,则是在东宫养病,很少见人了。 太子是真病了,史鼐和贾敬结伴去拜见的时候,太子的脸色蜡黄,隐隐透着暮气。史鼐看得心惊肉跳。
第559页 ——这和上辈子明显不同。 上辈子,直到太子自焚,都没有传出身体上有什么问题。 或许是他的神色太明显,太子沖他笑了笑,问:「史卿莫不是以为,孤是被养病了?」 在没有见到太子之前,史鼐还真是这样认为的。 可见到太子之后,史鼐就明白了,圣人为何会突然要立太孙了。 太子毕竟是圣人最看重的儿子,在太子能威胁到他的时候,他自然是忌惮防备这个儿子。 可当圣人知道,这个儿子可能会走在自己前头的时候,之前对太子的所有隔阂就都烟消云散了。 他会重新想起两人之间的温情,甚至会心生愧疚。 只是,史鼐却想不明白,太子的身体,怎么会突然就垮了呢? 「殿下还请保重身子,太孙还小。」 贾敬也道:「是啊,殿下还是还妥善保养才是。」 太子却笑得很是开怀:「小?就是小了才好啊。他要是大了,孤反而不放心了。」 ——正因为年纪小,圣人才不会防备忌惮,才会精心教导。以免自己驾崩之时,孙儿无法承担国祚。 太子的身体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他自己弄的。 他给圣人下药的时候,为了避免圣人怀疑,一次性服用了半个月的量。 他的身体原本就被这药性侵蚀过,这一下服用了这么多,,将从前来不及发出来的药性一下子都引爆了。 黄御医虽然能为他拔出药性,不让他再时时脾性失控。但身体受到的伤害,却是补不回来了。 对此,黄御医自然是如实报给了圣人。 因此,圣人对甄嫔,可谓是恨之入骨。只是碍于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才没有狠罚。 史鼐和贾敬低下了头,假装没有听见太子那句话。 太子也不在意,只正色道:「若是孤不幸……还望两位像辅佐孤一样,辅佐孤的儿子。」 两人躬身一拜,郑重地说:「定不负殿下所託。」 太子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孤知道,两位都是信人。有两位这句话,孤也就安心了。」 还不到腊月,太子便薨了。比前世整整早了一年又七个月。 但比起前世的惨烈,这一次的死后哀荣,似乎又远超了那一年多的寿命。 圣人老年丧子,悲痛欲绝,一夜之间,仿佛就苍老了十岁。 但这一次,因为有年幼的太孙需要教导扶持,圣人强撑着主持了太子的葬礼,令所有皇子和四品以上勛贵官员,均为太子守灵。 在太子停灵期间,九皇子动辄得咎,爵位一降再降,很快就成了光头皇子。 三皇子虽然比九皇子好一点儿,没有被夺爵,但他也明显地感觉到,圣人很是不待见他。 其实,太子一死,三皇子就打消了争夺皇位的念头。 他当初和太子作对的初衷,是因为圣人太过偏心,他心里不服。 如今太子没了,他反而有些怅惘。而且,他骨子里很有些清高,可没脸和侄子争储君之位。 第300章 史鼐(三十九) 太子英年早逝, 在整个朝堂都引起了极大的震盪。 先是圣人因丧子之痛,突然一改往日仁慈的形象,把三皇子党和九皇子党的人都捋了一遍。但凡有一点儿违法犯纪的,都责令有司严查。 这其中, 史鼐的顶头上司和同级的右侍郎都遭了殃, 史鼐做左侍郎不过一年出头儿, 竟然机缘巧合的, 得以以侍郎之位,代尚书之职。 说是代,但明眼人都知道, 圣人之所以不直接调一个资歷够的老臣入主户部, 就是要把这尚书之位给史鼐留着, 只等他再办几件实事, 就把他那「代」字给去了, 真正让他做户部尚书。 不但史鼐, 贾敬也跟着沾了光, 从鸿胪寺调到了吏部, 填补了左侍郎的缺儿。 还有靖绥侯世子徐登,述职之后, 圣人虽把他留在了京城, 却一直把人晾着, 没给他安排职位, 这次也把他放到了大理寺, 还是三品官, 做了大理寺卿。 一时之间,太子一党鸡犬升天,跟前几年的凄悽惨惨简直是掉了个个, 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九皇子急的嘴上起燎泡,却又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联络倖存的人手。他可算是体会到,前几年太子被圣人打压时的滋味儿了。 只不过,太子稳得住,逼得圣人不得不暗中准备军备,以防万一。九皇子却没太子的定力,也没太子的本事,只能自己干着急。 相对来说,三皇子就平和多了。就算平日上朝遇见了往日的同济,也不再有任何眉眼官司或话中深意。 偶尔,他在干清宫和太孙徒晸相遇,还会温和地和侄子说几句话,有时还提点一二。 看他如今的行事做派,是真的不打算再争了。 七皇子好不容易趁着太子葬礼的时候解了禁,原本想着,太子终于死了,太孙一个小屁孩儿哪里是他三哥的对手?日后,待三哥得势,他一定让那史鼐好看。 可他左等右等,先是圣人清理朝堂,再是他三哥跟看破了红尘似的。 七皇子终于忍不住了,直接闻到了三皇子头上,「三哥,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咱们的许多人都对你的不作为很是失望。」 彼时,三皇子正在自家池塘里钓鱼,眼见鱼儿已经咬勾了,却被七皇子突然出声给惊跑了。
第560页 「嘘!」三皇子竖起食指示意他禁声,脸上尽是因跑了鱼儿而生出的不满之意,「我的鱼都被你给吓跑了。」 「哎呀,三哥!」七皇子急得跺脚,「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那一条鱼。」 三皇子瞥了他一眼,慢慢地收拢了鱼线,重新下饵,口中道:「什么时候?好时候。」他勐地把鱼线甩入水中,「我如今方知,过去那三十多年,全都白活了。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他不是不知圣人为何突然抬举他,他又不是个傻子。 只是,作为一个因和太子年龄相近,而被圣人有意无意忽略,甚至时常拿出来衬托太子的儿子,突然被父亲看重,哪怕明知糖块儿里裹着的是毒-药,他也心甘情愿的一口吞。 为了这块儿含着毒的糖,他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了母妃的提醒、教导甚至是苦苦哀求。 他总想着:万一呢?万一父皇是真的看见我的好呢? 前几年,圣人慢慢地对太子防备打压的时候,三皇子是兴奋的。只是,这兴奋却参杂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和失望。 e如今,太子骤然而逝。再回首,三皇子才勐然发觉: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圣人对宠信珍爱多年的太子都能说弃便弃,只因太子可能威胁到他权势的稳固。 那他这个一直不怎么被看重的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若是他真的把太子拉了下来,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不,若是太子真的被废弃了,真的是他努力的结果吗? 怕只是因为圣人想要废太子吧。 你瞧,多么可笑? 他自幼便妒忌太子,可实际上,太子又有什么值得他妒忌的呢?真说起来,该是太子妒忌他才对。 至少,他还有母妃一心一意地待他,无条件地只盼他好。 可是太子呢? 太子有圣人疼爱? 哈,圣人的疼爱却是有条件、有前提的。 首先,你不能平庸,不能比不上其他的皇子。 要不然,圣人就会失望,认为你这样的资质,根本就不值得他下力气栽培; 可是,你也不能出彩。 要不然,圣人就会心生忌惮,认为你有这样的资质,群臣会更加拥戴你,妨碍到他的某些决策。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如今想想,连三皇子这个曾经的死对头,都忍不住同情太子。 因做了这个储君,太子太难了! 罢了,罢了。既然圣人有打压其余党派,扶植太孙的意思,他干脆就顺流而退,做个富贵闲人也罢。 他觉得,像老十二那样,每日里只操心吃喝玩乐也很好嘛! 三皇子的这些心思,七皇子是一概不知。 或者说,他隐隐察觉到了,却不愿意相信。 「三哥,你不会就这样认输了吧?」七皇子使出了激将法,「如今,太子都没了,你还怕那个小屁孩儿不成?」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三皇子便点播了七皇子几句:「老七呀,你以为太子是什么?咱们的死对头?」 「难道不是?」 三皇子道:「那是咱们的护身符!」 「嗯?」七皇子莫名其妙,「三哥,你不会是喝多了吧?」 三皇子摇了摇头,一副「也没孺子不可教」的模样,进一步解释道:「正因为有太子在,圣人才会容忍咱们一步步做大。太子没了,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儿了。」 这时鱼线一动,三皇子又等了片刻,急忙收线,却见鱼钩空空,不但没调着鱼,反而把鱼饵折了。 他可惜地「啧」了一声,觉得今日的运道实在是不好。一边再填了鱼饵,一边对七皇子说:「你要是想日后有好日子过,从今往后就安安分分的,培养个什么爱好都成,把那争权夺利的心思都收了。」 七皇子撇了撇嘴,「这还没怎么着呢,三哥就被吓破了胆了。」 被他这些说,三皇子也不在意,仍是劝道:「我是好心劝你几句,至于听不听,还在你。反正我是没那个争的心思了。」 「三哥!」 「唉~太子已经没了,再争也没什么意思。」 ——这世间除了太子,谁还配做他的对手? 「三哥!」 「行了老七,你回去吧。日后若还是为了这些俗事,就莫要再来打扰我了。」 「三哥!」 「走吧,走吧,你都吓走我两条鱼了。」 三皇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姿态,就跟赶苍蝇差不多。然后,他就专心致志地再次甩鱼线。好像七皇子口中的大事,还比不上他钩子上的鱼。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七皇子爷恼了,留下一句,「等别人把刀架到了三哥的脖子上,三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拂袖便走。 待七皇子走了,三皇子才蓦地笑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些怅惘来。 这时,突然有孩童嬉闹的声音,还有女人轻声细语的哄着,想把孩子哄走。 「我不,我就要去那边玩儿。」 「哥儿乖,王爷在那边儿呢,咱不过去了啊?」这个显然是奶妈。 「我不,我不!」 奶妈显然是没了法子,急得吓唬那孩子:「若是打扰了王爷,王妃要生气的。」 那孩子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问:「娘真的会生气吗?」
第561页 三皇子替。听不下去了,扬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那边立时一片寂静,显然是大人小孩儿两个都吓住了。 三皇子再次出声:「是谁在那里?过来。」 过了片刻,便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假山那边转了过来,面有怯色的给他请安:「奴婢刘氏,拜见王爷。」 那孩子仰头看了看奶妈,又扭头看了看三皇子,挣扎着要下来。 刘氏吓了一跳,急忙托住孩子肉嘟嘟的小屁股,口中念叨着:「哥儿慢点儿。」 「快放我下来!」 「哥儿,慢点儿。」刘氏满脸的焦急,生怕这孩子惹恼了三皇子。 三皇子苦笑了一声,对刘氏道:「把滨儿放下吧。」 原来,这孩子不是别个,正是三皇子和三王妃马氏的嫡子徒滨。 马氏是三皇子当年一时冲动,设计从抢来的。原本,这马氏该是指入东宫做侧妃的,后来却做了他的王妃。 他当时就是脑子一热,想着抢了太子的东西。 可是,真的抢回来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并不因此而高兴,反而觉得羞耻。 因此,他心里总是羞于见马氏,夫妻两人的感情并不好。 马氏一开始还盼望他回心转意,但有了儿子之后,就把全副的心思,都放到了儿子身上。对于三皇子,她就放任自流了。 三皇子不经常去马氏的正院,和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子自然也谈不上亲近。也难怪刘氏这般战战兢兢,一副生怕徒滨惹恼了三皇子的模样。 得了三皇子的话,那孩子顿时得意起来,「快放我下来!」 虽然语气不好,但却并没有踢打刘氏。在三皇子看来,比起几个侧妃惯得无法无天的那几个,徒滨已经很好了。 刘氏不敢造次,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徒滨放在了地上。 徒滨脚一沾地,就「噔噔噔」地跑到了三皇子面前,仰着头问:「父王,你在干什么呀?」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无法无天,人嫌狗憎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 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小脸,三皇子不禁生出些柔情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道:「我在钓鱼。」 第301章 史鼐(四十) 三皇子柔声道:「我在钓鱼。」 「钓鱼?钓鱼好玩儿吗?」徒滨好奇地看着鱼竿儿、放鱼饵的小竹罐儿, 还有用来装鱼的木桶。那桶里只有一条大人手掌那么长的一条鱼,有气无力地吐着泡泡。 「这就是鱼?」徒滨瞪大了眼,指着桶里的那条鱼。 「对,」三皇子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条鱼, 「那就是鱼。」 徒滨歪着头, 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看向三皇子, 「这是父王钓的鱼吗?」 「对,从池塘里钓上来的。」 「哇,父王好厉害!」徒滨欢快地拍手, 看着三皇子的目光满是崇拜。 「哈哈哈……」被亲儿子崇拜, 三皇子得意的哈哈大笑。他晃了晃手里的鱼竿, 也不怕惊跑了鱼, 一脸诱惑地对儿子说, 「你要不要来试试?很好玩哒。」 「好啊, 好啊。」徒滨本就跃跃欲试, 自然是满口答应。 「来。」三皇子抱起儿子, 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父子二人同扶着一根鱼竿, 「钓鱼可不能说话, 要不然, 鱼儿就吓跑了。」 徒滨连忙闭紧了小嘴巴, 眨了眨眼, 表示自己不说话。 刘氏站在二人身后, 从一开始的担忧惶恐,到后来的欣慰高兴,前前后后, 不过盏茶时分。 或许是新手光环的缘故,徒滨坐下没多大一会儿,居然钓到了一条手指长的小鱼。徒滨高兴的哇哇大叫,三皇子精也不觉得烦,笑呵呵地看着儿子又蹦又跳。 ——小主子与王爷处得好,王妃肯定会高兴的。 ****** 三太太折起娘家送进来的信,暗暗松了口气,把信纸连同信封,一起埋进了火盆里。 胡三家的小心翼翼地问:「太太,老太太说了什么?」 不怪胡三家的如戏,这两年,每次老太太一来信,太太的心情就几天好不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吃挂落。 但这一次,马氏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她一边拿铁钎子拨弄着炭火,一边笑眯-眯地说:「母亲说,先前交代的事,不必干了。」 胡三家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见太太高兴,她也跟着高兴,「老太太还是疼太太的。」 马氏的笑容淡了淡,没再说话,扭头去端茶碗了。 胡三家的见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也不敢再多嘴,小心地退到了一边。 马氏心头暗暗冷笑:哪里是老太太疼她?不过是三皇子不需要他们的讨好了而已。 早在二伯史鼐袭了爵位,得到圣人重用的时候,她娘家那边就三不时五地给她来信,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劝三爷替三皇子效力。 说什么如今三皇子势大,日后不能得登大宝。到时候,他们三爷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马氏虽然和严氏之间有些龃龉,但妯娌两个却很默契的,从不把这些暗地里的争锋弄到家里的爷们儿面前。 因为,他们都知道,史鼐和史鼎两个,自婆婆死后,就是相依为命,感情好得很。 想来,马家那边也是知道这点儿,才想通过拉拢史鼎,进一步拉拢史鼐。
第562页 马氏心里恨清楚,自家三爷一向是以二伯马首是瞻的。既然二伯已经摆明了车马,站在了东宫那边,三爷就绝对不会理会三皇子的招揽。 因此,第一次收到娘家的信,马氏就明确地拒绝了。 然后,没过多久,她亲娘马家老太太就亲自登门,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见马氏油盐不进,竟然还大声辱骂起自己女儿女婿来。 正好,严氏得知马氏的母亲登门了,她作为晚辈,前来拜见。还没进院门儿,她就听见这老太太一声高过一声,一句比一句难听的叫骂。 严氏当时都愣住了,扭头问守门的婆子:「这是弟妹娘家老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骂街的泼妇呢。 守门的婆子连连点头:「正是亲家老太太。」 「嘿!」严氏气笑了,「不过是治国府的旁支,也敢在我保龄侯府如此撒野,反了天了她。」 然后,她制止了婆子丫鬟的通报,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垮进了院门,掀帘子就进了招待亲近客人的暖阁。 「哟呵,这不是亲家太太吗?这是怎么了?」 马氏一见是她,当时就满心的羞愤。 ——这严氏本就和她不对付,今日却偏就叫人看了她的笑话了。 只见严氏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满是责备地瞪了马氏一眼,嗔道:「弟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亲家太太来者是客,你作为主人家,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反而惹得贵客动怒呢?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保龄侯府不懂待客之道呢!」 一席话出口,马氏和马老太太都愣住了。 马氏是没想到,严氏进来居然是帮她的;马老太太一张橘皮老脸则是胀得通红。 严氏一句一个「贵客」,却又点明了马氏是主人,是保龄侯府的主人之一。就只差没问马家这破落户,敢得罪保龄侯府的正经主子,是仗得谁的势了。 马老太太给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女儿帮自己圆一圆。 可马氏又不是个包子,怎么可能反过来和明显是帮自己的严氏作对? 马氏就当没看见。马老太太暗暗咬牙,却也拿女儿没办法,只得讪笑了两声,摆出了长辈的款儿,「这是鼐儿媳妇吧?」 「正是呢。」严氏似笑非笑地福了福身,慢慢度到上首,拉着马氏一左一右在主位上坐了,一边骂胡三家的,:你个没眼力价儿的,贵客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连个座儿也不设?」 胡三家的暗觉痛快,利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奴婢疏忽,奴婢这就给贵客设座儿。」 说着,她小跑着搬了张椅子进来,「贵客请坐。」嘴里也不喊「老太太」了,就跟着严氏一起喊「贵客」。 说实话,自从二老爷袭了爵之后,胡三家的是头一次觉得二太太这么顺眼。 严氏笑着说:「亲家太太请坐。我这弟妹年轻,不知事,也怪我们婆婆去得早。不过,亲家太太放心。这俗话说的好啊,长嫂如母。我往后一定好好教导她,叫她再不能如此不懂事了。」 马老太太除了尴尬地陪笑脸,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还能怎么说? 严氏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马氏既然已经嫁到了他们史家,那就是她们史家的人了。但凡有一点儿不好,自有他们史家教导,不劳烦你这个亲戚家的老太太叫骂。 接下来,严氏也没让马老太太有半点儿反驳的机会,直把她挤兑得恨不得掩面而逃。 待好声好气地送走了坐立难安的马老太太,严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马氏一眼,「往日里和我争锋的威风哪里去了?在自己家里,竟然还让人给欺负了。」 「二嫂。」马氏诚心诚意地喊了一声,眼眶有些发红。 严氏惊道:「哎哟,你可别哭。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呢。」 马氏破涕为笑,红着眼睛说:「二嫂,我真是没想到……」 「怎么,觉得往日里咱们拌了几句嘴,我今儿就是来看笑话的?」严氏斜了她一眼,说,「这胳膊折在袖子,打落了牙和血吞。咱们自己在家里,关上了门哪怕打出狗脑子,那也是咱自己的家事。却轮不到外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 马氏有些羞愧:「二嫂,我真是……我还在心里记你的仇,真是不应该。」 严氏「嗨」了一声,说:「一家人记什么仇啊?有仇赶紧的,找着机会就报了呗。」 马氏拿帕子揉了揉鼻子,转头对胡三家的说:「赶紧把这残茶撤了,给二嫂子沏好茶。就那个雪顶白毫。」 其实,仔细想想,严氏虽然总是在言语上噎她、气她、占她便宜,但平日里却没有仗着自己管家,剋扣她丁点儿份例。 按理说,公库里那五万两银子分了之后,二房与三房就算是分家了。但她每月的十两月银,每季的四套衣裳,夏天的冰,冬天的炭,该她那份儿的,严氏都是让人按时送来。 虽说比起老爷子在的时候减了三成,但严氏自己的也削减了,马氏也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家里头不景气,马氏又不是不知道。 对此,只能说,无知是福。 是,严氏在外人面前,肯定是维护她的。但每月的月历都还按时送来,不过是因为严氏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罢了。 自史鼐回家之后,薛家每个月给他的分红,就是直接由薛家在京中的商号,送到侯府来的。
第563页 史鼐一向主张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收益,都是让严氏收着。 香皂和玩偶加起来,每个月都有小一万的进项,严氏哪里还会吝啬那点儿东西? 但无论如何,妯娌二人趁着这个机会,是彻底和解了。 再想想从前大房还在的时候,其实她们俩也是一致对外的。为了一个爵位闹成那样,也不能全怪一个人。 到最后,严氏道:「若是亲家太太再来,你想见了就请进来。若是不想见,就派人给门房说一声,打着我的旗号拒了便是。」 自那以后,马氏就没再让马老太太登过门儿,马老太太没办法,只能一封又一封的写信,各种诱惑,各种承诺。 直到如今,三皇子自己没了那夺嫡的心思,治国公府消停了,马氏娘家身为治国公府的旁支,没了巴结的对象,自然也就消停了。 这不,眼见三皇子那边是没希望了,马家又想起了紧靠东宫的史家来。马老太太的信又送了进来,口风却是天翻地覆。 只是,马氏早就被娘家弄得心冷,这马家的算盘,怕是又要白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做新文大纲的时候,突然发现,当年学歷史的时候记的地图,都已经还给老师了,对一些古代的地名和地点都照不上了。 于是,在淘宝上买了三本地图。 单看卖家秀还是很可以的,还没见到实物,不知道具体如何。 希望139快大洋没白花。 第302章 史鼐(四十一) 日子顺遂的时候, 就过得特别快。几乎是转眼之间,就到了史家出孝的时候。 史鼐早已和京城八房的族老商量好了,和金陵的二十房分宗。 对于这件事,他们有的贊成, 有的反对。 史鼐也不和他们废话, 直接甩出了那些反对之人和金陵族人勾结来往的证据, 简单粗暴的说:「都有谁觉得金陵是祖籍, 不能放弃的,我也不为难他,把他们一家子都分给金陵那支就是了。」 反对的那些, 无非是捨不得那份利益。如今见史鼐是铁了心, 他们立马就闭嘴了。 ——开玩笑, 史鼐年纪轻轻的, 就是户部侍郎了。还听说如今户部无主, 圣人就是等着他攒点儿资歷呢。他们是傻了, 才会为那么点儿利益, 跟着金陵二十房一块儿分出去呢。 至于塞了好处给他们, 想让他们说说好话,让史鼐把祭田再买回来的那些人, 他们全当没接触过。 反正, 他们也不敢把这事儿给说出来。 「很好。」史鼐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见老爷子的孝期就要过了, 你们今儿回去收拾一下, 明儿就到金陵去。船我已经租好了, 一路上你们也都不用担心。不过……」 史鼐冷笑地看了一圈儿,直看得八个族老个个都低下了头,才悠悠道:「丑话我是已经说到前头了, 到了金陵该如何行事,你们心里最好有个数。我可不是老爷子,没那么多的慈悲心肠。谁要是敢给我作妖……哼哼……」 言语未尽,那意思却比说完了表达的更加淋漓尽致。 这些日子,八个族老领教够了他的手段,哪里还敢忤逆半分儿,个个都是连连点头: 「侯爷放心。」 「我等都知道该怎么做,定然不辱使命。」 这一行人顺流而下,不过半个月,就到了金陵,住进了金陵的侯府里。 彼时已是春末夏初,金陵天气湿热,夏天比之京城可难熬的多。 这八个族老原本以为侯府嘛,肯定比他们这些旁支过得舒坦。不说别的,至少冬天得有炭,夏天得有冰吧? 可是,他们一连住了两天,除了一人分了一把大蒲扇,那是什么都没有。 有族老拉着二管家田六一问,才相信往常在京城里听的,侯府入不敷出,正自节俭的事。 一时之间,八个族老都有些犹豫:真分了宗之后,金陵的族人好歹还有祭田,他们这些京城的,能有什么进项呢? ****** 「怎么样?那边有动静吗?」 史鼎舒舒服服的靠在躺椅上,躺椅左右各放了一个冰盆儿,里面的冰已经有一半儿化成了水。 田六嘿嘿一笑,弯着腰对史鼎道:「果然不出三老爷所料,那几位见咱们侯府没多少油水儿,可不就犹豫了吗?」 史鼎「唰」地打开摺扇,又「唰」地一声合了起来。一柄摺扇在他手里开开合合,恨不得玩儿出花来。 「哼!」他冷笑了一声,「这群贪得无厌的白眼狼。正好趁这个机会,一併解决了。」 他们祖上是帮了老侯爷不少,可这都三四代过去了,他们扒在保龄侯府上吸血吸得也够多了。 整日里吃他们的,拿他们的,还一副理所当然,侯府欠他们的模样,谁受得了? 田六劝道:「三老爷消消气,跟他们计较,不值得。」 「爷不气。」史鼎笑道,「反正,很快就要结束了。田六,你把咱家和薛家有生意来往的事影影绰绰地透露给他们一点儿。要模模煳煳的,给他们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想着二哥信里的交代,史鼎照着吩咐田六。 「三老爷放心,您就瞧好吧!」 田六出了史鼐的院子,就招来了几个小子,低声吩咐了一番。那几个小厮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然后,就坏笑着你抗抗我,我撞撞你的跑出去了。
第564页 这天,京城五房的族老从街上回来之后,就一连严肃地叫来了三房和六房的族老,三个人钻进五房族老的屋子里嘀嘀咕咕的。 其他几房的族老见了,撇了撇嘴,心道:真是不知足! 「五叔,你说的是真的?」三房的族老激动地问。 「那还有假?」五房族老说,「我昨儿就听到这消息了,今儿是特意出去打听的。听说,光是这金陵一地卖出去的香皂,一年就有这个数。」他说着,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 「五千两?」七房族老眼睛一亮。 五房族老轻蔑地瞪了他一眼:「瞅瞅你这点儿出息!再往上猜。」 「难不成,是五万?」这下,三房族老的唿吸也急促了起来。 五房族老一脸矜持地点了点头。 七房族老倒抽了口凉气,继而又愤愤道:「既然侯府有那么多钱,怎么连块儿冰都不捨得给咱们用?」 三房族老冷笑了一声,说:「自从老侯爷去了和大老爷先后去了,二老爷当家以来,可不就是对咱们这些穷亲戚越来越爱搭不理了吗?」 七房族老也不忿地说:「二老爷和三老爷这是忘恩负义!」 五房族老幽幽道:「到底是继室生的,小家子气,哪里懂得什么是恩,什么是义呢?」 三人义愤填膺地讨伐了史鼐和史鼎兄弟一阵。 最后,三房族老问:「五叔,七叔,咱们还和金陵的族人一块儿分出去吗?」 五房族老和七房族老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五房族老强行挽尊,「咱们凭什么要分出去?这些银子也有咱们一份儿。要是和金陵的族人一块儿分出去了,不就便宜其他几房了吗?」 「对。」七房族老也瞬间忘了尴尬,「咱们不能分出去!」 可是,他们的决心没下定多久,就再次被自己推翻了。 还是五房族老的屋子,五房族老和七房族老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三房族老则是烦躁地走来走去。 过了许久,三房族老才勐然顿住了身形,一脸焦躁地问:「五叔,七叔,你们说,二管家说的是真的吗?」 五房族老瞭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还是七房族老开了口,「这是我偷听到的,自然不会有假。」 「你说,他们怎么就捨得?那可是一年五万银子的买卖呀!」三房族老百思不得其解。 「有什么捨不得的。」五房族老这时才慢吞吞地开口,「二老爷马上就要做户部尚书了,三老爷出了孝,必然也是要做官的。不朝可不许官员经商,这私底下经商的事,自然要早早脱手。」 「那……」三房族老左右看了看这两位族叔,三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等到史鼎召集了族人,宣布分宗的时候,这三人先是违背了史鼐的交代,非但没有帮着史鼎,反而和金陵的族人们一气,强烈地反对分宗。 然后,在史鼎的坚持之下,这三人就义愤填膺地表示:如果侯府坚决要分宗,那么他们三房宁愿跟着金陵的族人一块儿。 史鼎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句,「随便。」 然后,就对金陵的族人们说:「你们也别帮着反对,爷知道你心里惦记着什么呢。二哥说了,分宗之后,金陵这边和薛家的香皂生意,就化给你们了。也算是全了最后一点儿族人情谊。」 此言一出,金陵这边反对的声浪一下子就降了下去。可京城那几房的又不乐意了。 「三老爷,这祭田都分给他们了,生意再给了他们,咱们怎么过活?」 「是呀,不能给他们。」 「三老爷,您可不能煳涂呀。」 他们这边一反对,金陵这边的人也着急了。 不过,他们急的是怕史鼎反悔。 「行了!」史鼎不耐烦地喝了一声,「分宗的是是二哥的决定,生意和祭田也是二哥做主化给他们的。谁要是捨不得,都可以跟着化到他们那一支去。」 一提起史鼐,两边的人都把嘴巴闭紧了。 毕竟,史鼐的手段,他们都是见识过的,谁也不想挑战史鼐的耐性。 见搬出二哥的名头这样管用,史鼎暗暗骄傲了一下,后悔没早些把二哥搬出来做镇山太岁。 「既然都没有意见,把族谱拿出来。」 ****** 分族谱容易,分财产也不难。 可是,分宗却并不只是这么简单。 史鼐既然决定了自己这一支分出来,挪到京城去,那么他们这一支的先人的棺椁,就都要起出来,择墓地重新来葬。 也幸好,因着太子的事,不少官员都受了牵连,史鼐暗地里收购了好几个山头。他请懂行的人看了,圈出了一个风水好,适合做阴宅的山头,定为了史家京城这支的祖坟。 史鼎这边分完了宗,带着史鼐派来的家丁护院,把几代侯爷夫妇,还有他们大哥大嫂的棺椁,并京城五房族人先人的棺材,一一都起了出来,雇了好几搜大船,一块儿运回了京城。 不但金陵这边的暗暗看笑话,决心跟着史鼐兄弟的京城五房,也暗暗发愁。 因为,侯爷的墓葬是有规格的,并不是挖个坑埋了就完事儿了。 还有陪葬品,金银陶瓦之类的,还能继续用。 可是,那些布匹绸缎等不耐放的东西,早就腐蚀了。特别是头一代老侯侯爷墓里的,好些绸缎书籍,一见光,就风化了。
第565页 置办这些,那一样不需要银子? 他们可是都知道,如今侯府里最缺的就是银子。 可一路上,他们眼见得三老爷一点儿也不着急,也不敢上去问。 直到在京城码头下了船,来接他们的二老爷直接领着他们去了京郊的一座山下,指着一个新建的庙宇说:「这是咱们的家庙,先人们的棺椁,先寄存在庙里,待墓地建好,选个黄道吉日,重新下葬。」 五房族人如在梦中。 一行人把先人们抬进了庙里,史鼎看着大青砖砌成的人瓦房,里面连半点儿贵重的装饰都没有,不禁暗道:这还真是二哥的风格,省钱! 第303章 史鼐(四十二) 把一众棺椁和棺材在新建的家庙中安置好, 史鼐安排了二房的男丁和在庙里挂单的两个游方僧人一起看守,兄弟二人就丢下一众欲言又止的族人,迳自离去了。 史鼎见过了妻子和女儿,洗去了一路风尘, 兄弟二人才聚到书房, 好生说会儿话。 「金陵那些人, 没为难你吧?」 「他们倒是想啊, 」史鼎笑道,「但是只要我一搬出二哥的名头,他们立马就乖得跟猫仔儿似的。二哥, 您就是那镇山太岁!」史鼎竖起了大拇指。 「嗯?」史鼐端着茶碗, 危险地看向他。 「啊?」史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连忙补救, 「哦, 是怒目金刚。」 ——这也没好听到哪去。 不过, 看着自家弟弟讨好的鬍子拉碴的脸, 史鼐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他慢悠悠地拿碗盖拨弄着碗里的茶叶, 突然问道:「老三吶,你的那些兔子玩偶, 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呀。」史鼎虽然不解二哥为啥要问这个, 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史鼐慢悠悠地继续问:「你说, 那些玩偶, 二姑娘喜欢吗?」 「啊?」史鼎一脸茫然。 三房住的春景院里, 马氏正在整理史鼎带回来的行李。 「这一箱是什么, 打开看看。」马氏指了指一个格外大的原木箱子。 胡三家的依言打开,就看见了一大箱子的大大小小,款式各异的兔子玩偶, 「哟,太太,这一箱子都是玩偶,定然是三老爷特意给二姑娘带的。」 马氏上前一看,拿起其中一个带着草帽,露着龅牙的兔子,面露喜爱之意,「你说的不错。我原本还担心二姑娘不是男孩儿,三爷不喜欢呢。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多了。」 胡三家的道:「太太果然是想多了,您和三老爷还年轻呢。这老话说得好,这先开花,后结果。先有个小棉袄,三老爷怎么会不喜欢?」 马氏听得心里美滋滋的,连连点头,「你说的不错。来,找个人,把这些玩偶,都抬到西厢,给二姑娘玩儿。」 于是,等史鼎着急麻慌地回来看自己的兔子玩偶的时候,却只看见了一个空荡荡的大箱子。 「太太。」他有些茫然地喊了马氏一声。 「嗯?怎么了,三爷?」马氏疑惑地看着他。 史鼎抖着手指着空空如也的箱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平稳:「这里面的兔子呢?」 「哦,你说那个呀。我已经让吶到二姑娘房里了。」马氏想到女儿高兴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二姑娘可喜欢了。」 「哦。」史鼎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马氏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 「……没什么,只是我原本是想……亲手……给二姑娘的。」史鼎觉得,他能体会他二哥需要花钱时的感受了。这简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他的兔子们啊!那可是攒了好几年的全版兔子玩偶! 偏马氏一无所知,还在那里和他分享,二姑娘和玩偶玩儿的有多开心。 ****** 解决了家事,史鼐心头的大石头算是放下了一块儿。接下来,他主要操心的,除了和圣人斗智斗勇,坚决制止圣人乱花国库钱之外,就是未来和北方草原上瓦剌族的战争了。 这场战争,是大夏和瓦剌摩擦多年后的一次爆发,根本无可避免。但这场战争打赢之后,史鼐觉得,可以考虑一下经济制约。 因为,在经济方面,大夏面对瓦剌,简直有着天然的优势,不利用不是太可惜了吗? 又过了几日,史家除服,史鼎也可以正式地谋个职位了。 他觉得,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他玩不转,也懒得玩儿,还是军中更适合他。 「你想好了?」史鼐的神色很严肃。 「嗯。」史鼎用力点了点,「二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喜欢动脑子,还是打架更适合我。」 「既然如此,咱们兄弟就得先分家。」 史鼎一惊,但他相信,二哥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因此,就直接问了:「为什么得先分家。」 史鼐嘆道:「我如今做的是文官,你要做武官。自宋以来,文武便有了分野。咱们自己避避嫌,会免去很多麻烦。」 史鼎听了,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史鼐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写满了字的纸,「这些,都是老爷子在军中的人脉。虽说咱们史家的人脉大多在边军里,你在京城的时候借不到多少力。但将来战事一起……」 兄弟二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分家的大事,兄弟二人三言两语便定下了。接下来,就是讨论史鼎的去处了。
第566页 史鼐问:「五城兵马司、京畿大营还有神机营,你想去哪一处?」 至于勛贵子弟扎堆的銮仪卫,史鼐提都没提。 銮仪卫是给圣人装脸面的,也是给勛贵子弟们镀金用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相貌堂堂,威武雄壮。 简而言之:没本事不怕,脸好就行。 稍微有点儿志气的,都不会往銮仪卫里扎。 史鼎低头沉思了片刻,就在史鼐欣慰于这个弟弟终于肯动脑子了的时候,只见史鼎抬起了头,一脸信任地问:二哥,你说我该去哪儿。」 史鼐:「……」 ——我就不该对你报那么大期望! 但自己的弟弟,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替他兜着了。 史鼐说出了他早已考虑好的话:「神机营的话,想进的太多,咱们在里面也没什么人脉。除非求贾家帮忙,不然你就算去了,也得不到什么机会。」 史鼎道:「那就不去神机营,我可不想去和姑母说好话。」 史鼐又道:「至于五城兵马司,倒是容易进一些。不过,贾家在那里的根基太深,咱们又是贾家的近亲。如今的九门提督袁大人必然忌惮,怕是要把你当个佛供起来。」 「不行,不行。」史鼎连连摇头,「我参军是想着要立功的,又不是混日子的。想镀金我就去銮仪卫了,那个还体面。」 「那你就只能去京畿大营了。」 京畿大营在这三个选择里,是最苦苦哀求最累也最讲真本事的地方。若是本事不够,就算是国公的儿子进去了,也没人抬举你。 但这却很对史鼎的胃口。 「行,我就去京畿大营。在金陵这两年多,我可是有听二哥的话,武艺没有一天落下的。到了京畿大营,不服我都能打趴!」 史鼐笑了,「你有这志气,无论到哪儿,我都放心了。」 史鼎嘿嘿一笑,「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吗?」史鼐挑了挑眉毛,突然问道,「我那儿还有个猪兔子,你要吗?」 史鼎眼睛「噌」就亮了,急问道:「在哪儿?在哪儿?」 他都已经两天没有抱着心爱的兔兔睡觉了,每天就只能在和二姑娘玩儿的时候,趁机摸一摸,还怕被人看出什么来。简直是太惨了! 史鼐忍着笑嘆了一声,「你看,就你这样,我如何能放心得下?」 史鼎:「……」 ——史老二,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 ****** 因着两房的产业早就分开了,如今分家倒也容易,史鼎派人把侯府后街上那栋分给他的五进大宅打扫干净之后,就带着一干妻妾和二姑娘这个小棉袄搬过去了。 对此,无论是严氏还是马氏,心里都很满意。 严氏是觉得,三房搬出侯府之后,就代表彻底不会和二房争爵位了; 马氏是觉得,自己当家做主,总比寄人篱下的强。 似乎从分了宗之后,家里一下子就顺遂多了。 这日,史鼐刚从衙门里回来,从门房处开始,无论是长随小厮,还是丫鬟婆子,个个都在沖他笑。直笑得他莫名其妙,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一直跟着他的进宝:「爷脸上长花儿了?」 「啊?」进宝一怔,笑道,「老爷说什么呢?人脸上怎么会长花儿呢?」 「那是我衣服那里有不妥?」 进宝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啊,很整齐。」 「那他们笑个什么劲儿?」 说起这个,进宝也是一头雾水,茫然地摇了摇头,「小的也不知道呀。小的是和老爷一块儿进来的。要不,找个人问问?」 史鼐摇了摇头,「别了,我还是直接去问太太吧。」 就这样,史鼐顶着一路的笑脸进了正院。他一只脚还们垮进垂花拱门,便被眼尖的丫鬟看见了。 「哎哟,老爷回来啦!」 「太太,老爷回来了!」 紧接着,门帘被掀开,严氏一脸喜色地迎了出来。 看得出来,她明明很想快步走到史鼐身边,却又强行克制着自己,右手还有意无意地护住腹部。 见此,史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儿子,素节要来了! 「太太,快别走了!」史鼐一边盯着严氏的肚子制止她,一边加快了脚步,快速走到严氏身前,伸手扶住了她。 严氏一怔,「老爷已经知道了?」继而便有些恼怒,「我不是吩咐下去,不准对老爷透漏,我要亲自说的吗?」 是谁敢阳奉阴违,违背她向老爷卖好? 史鼐忙道:「太太莫恼,没人对我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严氏嗔道:「老爷这么聪明做什么?」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史鼐连忙陪不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应该等太太告诉我的。」 第304章 史鼐(四十三) 严氏有孕, 史鼐的岳母,也就严家老太太听说了之后,亲手了几样严氏在娘家时爱吃的糕点,还有几匹料子柔软, 适合给小孩子用的布料, 就到女婿家里来看女儿了。 也不知道有意的, 还是真巧合, 严家老太太来的那天,正好是史鼐休沐的日子。 史鼐只得放下系统提供的高数题,到正院去陪岳母说话。 一开始倒是很正常, 严家老太太一个劲儿地叮嘱头一胎的严氏, 注意这个, 注意那个, 这个不能吃, 那个不能用。
第567页 然后, 还很是严肃地叮嘱他们夫妻:「为了孩子好, 你们可不许淘气, 啊?」 严氏当时就羞红了脸,羞答答地点头应了。 相比之下, 史鼐倒是落落大方, 起身拱手道谢:「多谢岳母教导。」 看得出来, 严家老太太是真的疼女儿。 但疼女儿, 却不代表她不疼儿子。 这不, 她一边是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满意,一边又感嘆出声:「若是你大哥有你一半懂事,我这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严家老太太口中的「你大哥」, 自然不是史家大老爷,而是严氏的亲哥,史鼐的大舅子。 史鼐一听这话,就知道,戏肉来了。 他大舅哥资质十分平庸,跟着严津读了二十年的书,才在去年中了个举人,还是孙山之上那一名。 读书不行也就罢,他脑子也不够灵活,属于针戳一下,他动一下的那种。 但这种人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也从不自作聪明。 也是因此,史鼐就算听出了岳母的意图,也能不伤彼此颜面的拒绝,却并没有直接拒绝。他是顺着严家老太太的话往下说,决定先看看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这老太太心比天高,像他那姑母一般,觉得自己儿子才气无双,只是时运不济的话,他再拒绝也不迟。 若是老太太的要求不高,他能帮的也一定帮。 幸好,老太太也知道自己儿子没那么大的脑袋,也没敢开口朝他要那么大的帽子。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史鼐太过年轻有为,严家大房却已经没落了,这老太太心里有些怯他,不敢对他狮子大开口。 最重,在老太太有些小心忐忑的目光中,史鼐承诺,会帮大舅兄严贵在户部谋个笔帖式的差事。 笔帖式是九品,虽然也是官儿,但却又被人称作「书吏」。可见,也只是勉强入流罢了。 因着是末流官员,除非是犯了大错被贬谪的,没有一个进士会去做笔帖式的。一般都是那科举不行,但能处理杂物的人托关系担任的。 但末流儿的官儿也是官儿,也是有晋升的空间的。更何况,有史鼐这个妹婿照应,只要严贵踏实肯干,日后必有一个前程。 因此,严家老太太心满意足,变着花样的把史鼐夸了又夸。 史鼐又陪着说了会儿话,便藉口还有公务,告辞了。 「你忙你的,我们娘俩儿正好说些体己话。」严老太太识趣得很。 「如此,小婿便告退了。」史鼐退到了门口,这才转身离去。 严家老太太一个劲儿地和女儿夸赞女婿,「当年你爹就说,他是个好的,如今果然是个有出息的,你爹没看错他。」 对此,严氏只是笑着敷衍,心里却没什么触动。 她心里很清楚,当初和史鼐的这门亲事,是祖父定下的。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并不满意,只是碍于老爷子的权威,不敢反驳而已。 当年的史鼐,虽然是侯府公子,但却是次子。上头有父兄压着,并没有显露出什么过人之处,和当时的世子又不是一母所出,并不能给妻子的娘家提供什么助力。 严氏的父母和大多数儿子不出息的父母一样,都希望女儿能得个贵婿,好帮衬儿子,又怎么会满意史鼐? 但老话说的好:谁知道天上的哪块儿云彩会下雨呢? 严氏嫁过来才几年? 严家祖父去世了,仰仗着祖父的大房,也就是严氏的父母一房的地位一落千丈。而不被他们看好的史鼐,不但继承了侯府的爵位,还凭自己的本事,做到了户部侍郎。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其侍郎手中的权柄可想而知。 更别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户部尚书之位空悬,就是圣人有意给史鼐留着的。 严氏父母的口风一下子就变了,仿佛当年的那些不满从未出现过,仿佛史鼐从始至今,都是他们看重的好女婿。 对此,严氏心里既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又隐隐的有些不舒服。就连母亲如今对自己的殷切叮咛,她也觉得少了几分当年的感动。 但这会儿讲究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荣国府的赦大老爷受了那么多委屈,也不能把贾史氏怎么样,更何况是他们夫妻呢? 因此,严氏只得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努力忽视那些让自己不舒服的东西,陪自己的母亲说了会儿话,就露出了疲态。 严家老太太时刻注意着女儿呢,一见她面露疲色,便赶紧说:「快,叫人扶着你进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你要是想吃什么旧日里的吃食,只管叫人来府里送信,我做好了给你送过来。」 严氏露出惭愧之色,「最近身子重了,总是嗜睡。」 严老太太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都一样,都一样。这怀了身子的妇人,牛该多吃多睡。这样呀,孩子才长得好。不过,等过了五个月,可要多活动活动,生的时候容易。」 「诶,女儿就记下了。」 「那行,你快去躺着,让田雨家的送我就行了。」 严氏也没有坚持自己送,顺势就让丫鬟扶着,回来了内室。 她独自在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那些负面情绪中解脱出来。 ——无论如何,如今他们夫妻都过得很好,日后还会更好,不是吗? ******
第568页 再说史鼐回了书房之后,就继续刷题。 要说数学这门学科,还真是越学越有意思。虽然很多猜想和延伸,在大夏都无法实现,甚至无法实验,可史鼐还是觉得其乐无穷。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套题他终于做完了,便在心里唿叫系统:「系统仙,您帮我看看,这些我做得对吗?」 系统的扫描只需要一瞬间,便判完了对错,并知悉了那些错题,史鼐的盲点在哪里。 正当史鼐凝神静气,要听系统讲解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开了,已经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老爷,太太让奴婢给您送汤来了。」 史鼐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有着被打扰的不悦。 可他从不在外人面前驳妻子的面子,便应道:「送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便端着一盅汤进来了。 史鼐随意地瞥了她一眼,心头便生出几分不悦来。 ——只见这丫鬟头上插戴了一对儿金簪,还有一支珠花,耳朵上垂的是玛瑙珠子,手腕上左右各戴了一只金镯子和一只玉镯子。因金软而玉脆,皆以柔韧的红藤圈儿相隔。 这一身行头儿,就算不加衣裳,也得值不少钱。他们家的下人都这么富有了? 那丫鬟见史鼐看她,脸上露出微微的红晕,羞羞怯怯的,煞是动人。 只可惜,媚眼全抛给了瞎子看,史鼐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思索「他们家下人的月例是不是定得太高了」上面。 「老爷,喝汤吧。」那丫鬟揭开盅盖儿,盛了一碗,双手奉给史鼐,臻首微垂,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颈。玛瑙珠子摇摇晃晃的,圆润的影子正映在脖子上。 史鼐心想:这玛瑙的成色虽然不怎么样,但这样的一对儿,也得值个七八两银子。 「先放那儿吧,我这会儿不想喝。」 那丫鬟似乎有些急,「老爷,太太吩咐了,说是老爷最近辛苦了,一定要奴婢看着老爷把汤喝了。」 她说着,又把汤碗往史鼐眼前递了递,金镯璀璨,玉镯温润,红藤圈儿鲜妍如血,更衬得皓腕如雪,素手纤纤。 史鼐心想:这一对儿玉镯也算通透,金镯子也有韭菜叶子宽了。嘶~果然是给下人的月钱太高了吗? 「老爷~」那丫鬟见史鼐盯着她的手腕发呆,不禁欣喜,更有些微微的得意,连声音里都多了几分婉转柔媚。 这时,系统突然「嘀——」的一声,史鼐被震得脑子发懵。 「警报,警报,汤中有不明药物,请宿主勿要饮食;汤中有不明药物,请宿主勿要饮食;汤中有不明药物,请宿主勿要饮食!」 史鼐心下一凛,大声道:「来人!」 「老爷?」这是那丫鬟。 「老爷?」这是进宝。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只不过,进宝是疑惑,那丫鬟则是焦急。 这一下,史鼐更肯定这丫鬟有问题了。当下,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指着那丫鬟,厉声对进宝道:「把她拿下!」 进宝一呆,「老爷,这……她是太太派来的。」 「拿下!」史鼐道,「太太那里,我自会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丫鬟娇羞:老爷,人家的脖子美吗? 史鼐:这对玛瑙珠子至少得值七八两银子吧? 丫鬟羞怯:老爷,人家的手腕纤细吗? 史鼐心疼:这镯子好贵的说! 第305章 史鼐(四十四) 史鼐厉声道:「拿下, 太太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进宝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到门口招了招手, 叫进来两个小厮, 把一时愣住了的丫鬟给按到了地上。 「老……老爷。」那丫鬟似乎是没有料到, 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直到被小厮按着跪在了地上,她才惊慌着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奴婢真的是奉了太太之命过来的呀。」 「奉了太太之命?」史鼐冷笑着反问了一句, 也不待她答话, 便一脸玩味儿地笑看着她, 口中吩咐进宝, 「进宝, 你去太太那里打听打听, 太太可有差遣她花枝招展地来送汤。」 然后, 又特别叮嘱了一句,「记住了, 莫要惊动了太太, 问底下的人就好。」 女子怀胎, 头三个月最是要紧, 史鼐可不想让严氏因此动气, 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是。」进宝听了这话, 似乎也明白了些,响亮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他原本还以为, 这丫鬟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太太专门提拔来伺候老爷的。 如今看来,却并不是那回事儿呀。 老爷对太太真是上心,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往后也要对太太更加恭敬才是。 进宝到了正院门口,守门的婆子以为他是去求见太太的,连忙殷勤地迎了上来,「宝哥儿过来了?我这就找人替你通报。」 「诶,张妈妈,别惊动了太太。」进宝连忙拦住她,「劳烦妈妈替我把太太跟前儿的姐姐叫出来一个,老爷有事要问。」 张妈妈不敢耽搁,很快就把严氏跟着的翠柳找来了。 进宝把翠柳拉到一旁,低声询问了几句。张妈妈伸了伸脖子,还是什么都没听见,不由撇了撇嘴,又低头去嗑瓜子儿了。 到最后,翠柳一脸愤愤地回去了,进宝则是挑了挑眉,嘿嘿地发出了几声冷笑,暗道:真是什么样大胆的丫头都有。
第569页 进宝很快就回去了,在那丫鬟哀求的目光下,他实话实说,「老爷,小的问了太太跟前儿的翠柳姐姐,翠柳姐姐说,太太的确是吩咐灶上给老爷熬了参须汤,但不是让青娥送的,而是让二等丫鬟卉儿。」 跪着的那个丫鬟,就是青娥。 史鼐从第二套高数题里抬起头来,放下了特制的炭笔,一边拿湿了的松江布擦手,一边慢吞吞地问青娥:「说吧,该是卉儿来送的汤,怎么到了你手里?」 青娥垂着头掩饰脸上的慌乱,「卉……卉儿突然肚子疼,才让奴婢代她来送汤的。」 「哦?」史鼐仔细打量自己的右手,生怕哪里没有擦干净,嘴里慢条斯理地发出了一个疑问的音节。 青娥连连点头,「奴婢句句属实,老爷可以传卉儿来对质。」 「行,这一关算你过了。」史鼐把松江布丢到了一边的托盘上,笑着抬头,看着青娥,在她明显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开口,「这汤里的药,可也要传卉儿过来对质一番?」 神经骤然放松,又骤然紧绷,青娥到底没绷住,勐然抬头,一脸愕然惊恐地看着史鼐。很显然,她是弄不明白,史鼐明明半口都没尝,又怎么会知道汤里有药的。 这时,她听见史鼐确定般地「哦」了一声,说:「看你这反应,汤里是真的有药了。」 青娥:「……」 ——她只觉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想咽又咽不下去,憋得她脸都红了。 她根本就弄不清楚,史鼐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诈她的。 史鼐笑了笑,带着些恶作剧得逞的狡黠。或许是心情好了,他难得的发了点儿慈悲心肠,问青娥:「你是现在交代呢,还是等一会儿再交代?」 青娥茫然:这有什么区别?傻子才会交代呢。 「老爷,奴婢……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由于一直低着头,她没有看见,进宝看向她的目光,已经满是同情了。 史鼐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真的不知道?」 青娥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着娇艷的红唇摇了摇头,「奴婢不明白老爷在说什么。」 史鼐哼笑了一声,对进宝道:「去,叫王五他媳妇儿带两个人过来。」 「是,老爷。」 不多时,进宝便领着王五他媳妇儿进来了。王五她媳妇儿带过来两个婆子,就候在书房外。 「给老爷请安。」 王五家的也是史家亲卫之后,她家祖上是掌刑讯的,也算是家学渊源。 「不必多礼了。」史鼐把那一碗汤重新倒回骨瓷盅里,对王五家的说,「你拿着这盅汤,带着这丫头回去。她要是坚持不肯说,就把这汤都给她灌下去。」 只看青娥那身打扮,史鼐便猜得到这汤里下的药是什么效果。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效果了而已。 青娥惊恐起来,「老爷,您不能……」 而王五家的却不容她废话,掏出帕子就堵住了她的嘴,招唿在外面等着的两个婆子进来,代替两个小厮抓住了青娥,「把她带回去。」 两个婆子沉默寡言,力气却大得很,架起青娥就跟捉小鸡一般,轻轻松松就弄走了。 「老爷,奴婢就先告退了。」王五家的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史鼐没心情刷题了。 希望这次的事,就是这丫鬟心大了,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事。 不过,这家里的下人,也是该梳理一番了。太太才有孕了多久,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但结果很不如人意。 王五家的拿着那汤找相熟的大夫看了,里面的药的确有催-情的效果。但除了这种之外,还参杂了另外一种,叫做「芙蓉-膏」。 芙蓉-膏? 史鼐瞳孔一缩,「系统仙,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呀。」 系统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芙蓉-膏,是ya片的别称。」 史鼐的脸彻底黑了恶狠狠地对王五家的说:「一定要从青娥嘴里挖出来,是谁给她的药!」 ****** 史鼐的心情不好,从早朝开始就沉着一张脸,弄得原本还想再和他磨磨嘴皮子,从国库里抠除一点儿钱修葺园子的圣人,在心里掂量了掂量,暗暗骂了他好几句「史老抠」,可到底是没开口。 等下了朝,圣人回到后殿,皇太孙徒晸正在描字帖,听见奴才请安的声音,连忙放下毛笔,出去迎接。 「皇祖父,孙儿给皇祖父请安。」 「快起来。」圣人忙免了孙子的礼,又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门儿。 然后,他一边牵着徒晸往里走,一边询问孙儿的功课,就像太子小时候一样。 想起太子,圣人不免怅然,暗暗责怪自己,不该把太子逼得那样紧,以至于让旁人生了野心,害了他最看重的儿子。 徒晸见他的脸色突然就不好了,担心地问:「皇祖父,您怎么了?是不是朝堂上的事让您忧心了?」 面对尚且年幼的孙子,圣人不忍心对他提起他早逝的父亲,便故作气恼地说:「还不是那个史老抠,朕都说了,只是暂时从国库里挪用一点儿,等内务府宽裕了就还回去。偏他最是抠门,好像朕是要剜他的肉似的。」 太孙徒晸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圣人抱怨史鼐了。从一开始的震惊——「居然还有人敢违背皇祖父的意思?
第570页 到了现在,徒晸的心头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据戴权说,这还是皇祖父头一回私底下给臣子取外号。 徒晸也曾很是不解地问过:「既然皇祖父不喜欢史大人在户部,为什么不把他调到其他部门呢?」 听听他皇祖父是怎么说的,「这史鼐抠是抠了点儿,但户部在他手里,朕放心吶。」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 这时,祖孙二人已经走到了徒晸描贴的桌子前。圣人拿起徒晸描的字,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点评了一番,又拿硃笔把写的特别好的几个圈了出来。 「晸儿不错,有进步。」 神态和蔼中又透着欣慰。 然后,徒晸就想起了他的父亲先太子。 父亲亲自教导他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一年有余,但却让他印象深刻,并怀念不已。 他原本以为,所有的父亲在教儿子的时候,都像他的父亲一样,又温和又慈爱。他做得好了,父亲会夸他,便是有时候学得不好,父亲也不会严厉呵斥,而是耐心地和他讲解要点。 可是,在上书房和堂兄弟们交流的时候,徒晸才发现:原来,他的那些叔父们,无论自己的学问如何,教导儿子的时候,都是很严厉的,一点儿也不温和。 曾经,徒晸也问过先太子,他字写的不好,书背得不够熟练的时候,为何不责骂他。 当时,先太子并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说:「字写完了就去玩儿一会儿吧。」 在父亲薨逝,祖父将他接到干清宫亲自教导之后,徒晸才隐约有些明白了。 ——父亲教导他的时候,大约是在怀念自己的父亲,怀念那个他年幼时温和慈祥的父亲。 只是,那个时候,他怀念的那个父亲,已经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父,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1 23:29:56~2019-12-22 20:1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只吃撑的喵 10瓶;琴 3瓶;dad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6章 史鼐(四十五) 再说史鼐下了朝, 到了户部衙门,胡詹和另外两个郎中皆是一脸忧愁地拿着一叠帐册直接把他堵在了班房里。 「你们……这是有事儿?」史鼐看了一眼胡詹手里的帐册。 三个郎中对视了一眼,由胡詹开口:「大人,您还是看看帐底儿吧。」说着, 把那一摞帐册放到了史鼐面前。 史鼐迅速地翻了翻, 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本。 最近, 北方的瓦剌蠢蠢欲动, 朝廷正在备战,国库的银子花的跟流水儿似的,可不就是像圣人说的那样, 是在剜史鼐的肉吗? 而这最后一本帐册, 记载的就是修整军备、准备粮草所花出去的银子。 史鼐是忍着心疼, 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直到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梦然瞪大了眼。 「仲卿, 你来帮我看看, 国库里剩多少银子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显然是难以置信。 胡詹和他相交多时,对他也有一定的了解。此时虽情况比较棘手, 但一想到史鼐此刻的心理, 他还是有些想笑。 但他忍住了, 并一脸沉痛地说:「大人, 不用看了, 国库确实是只剩下了二十三两银子。」 这还是在史鼐的带领下, 户部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摸索到了一点儿「抠门」精髓的缘故。 为此,那些长期和户部合作的粮商还暗地里嘀咕过:这些大人们是怎么了?多得些回扣,买成肉它不香吗? 对此, 那两个负责採购的郎中很有话说:回扣买肉的确香,但顶头上司的兇残让我们知道,活着就很好。 史大人其实很好说话,但前提是别谈钱。 ——谁敢贪他的钱,他就要谁的命。 户部官员的不幸,源自于自史鼐入主户部以来,已经把国库都看成自己的责任了。 他已经很明确地说了:好好干活儿,本官自会到圣人那里为诸位请赏,别打国库的主意。若是谁嫌自己手长,尽管伸出来,本官不介意辛苦辛苦,帮他剁了! 可以说,户部官员对他是又敬又怕,又爱又恨。同样恨得牙痒痒的,还有圣人。 ——特么的朕想从国库里掏一两银子,难得跟上天似的,你这小子还让朕从私库里掏钱给你的下属打赏? 可圣人再怎么恨得牙痒痒,最后还是妥协了。 因为,一但牵扯到「钱」字儿,史鼐立马就变得比左都御史嘴皮子还熘儿。 可想而知,当史鼐看见帐册末尾那个「余二十三两」时,是如何的剜心刺肺。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虽然抠门,但也不会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最重要的是:这战争还没有打响,国库就已经被掏空了。后续需要的钱比战前准备只会更多,你叫他到哪里去弄? 「这件事,忠敬王知道了吗?」 六皇子坐镇户部,对户部也有责任。 「这……六爷已经知道了。」胡詹的脸色有些难看,支支吾吾地说,「可是,六爷说……六爷说……」 史鼐已经明白了,「他不管?」 他可是知道的,六皇子登基之后对朝臣有多狠,做皇子的时候,就有多不愿意得罪人。这大概就是前期压抑得狠了,后来爆发的时候才会特别严重。
第571页 果然,胡詹点了点头,有些替史鼐不平,「六爷说了,户部如今由大人做主,他不好越俎代庖。」 说的这么好听,其实谁听不出来,不就是不想担这个责任吗? 史鼐嘆了一声。 胡詹三人跟着沉默,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许久,史鼐突然问道:「我记得,国库里还有三个箱子。」 胡詹一怔,迟疑地问:「大人说的,可是装借据的那三个?」 「对。」 「大人,不可啊!」一个姓梁的郎中急忙阻拦,「那里面装的,可是满朝文武的借据,并不是一家两家呀。」 ——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还有几箱子借据吗?难道六皇子不知道吗? 他们都知道,只是揣着明白装煳涂罢了。 因为,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了,没人敢揭这个盖子,就怕兜不住。 史鼐原本也不打算这么早就把这件事提上日程的。可是,这不是没法子了吗? 「你们说,除了这条路,咱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这……」三人哑口无言。 另一个姓金的郎中说:「要不,和六爷一起商量一下?」 这句话,金郎中自己说的都很迟疑,很没底气。很显然,共事多年,他对六皇子的德行也清楚得很。 史鼐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这就去问问。」 胡詹也道:「问问也好,省得闹到最后……」无论成不成,都被人倒打一耙,说他们一开始不支会他一声。 有些话不必说完,大家都心照不宣。 就像他们几个预料的一样,和六皇子商量,那也真就是求一个过程。六皇子还是那句话:「如今户部是史大人做主,此事不必过问本王。」 史鼐得了这句话,垂眸一笑,转身出了六皇子的班房,便叫胡詹找人,抬着那三箱借条,他自己拿着最后那本帐册,直接去干清宫了。 ****** 干清宫这边儿,圣人难得有暇,看着孙儿做完了功课,祖孙二人正凑在一起吐槽史鼐呢,就听见戴权来报:「圣人,史大人求见。」 「哟,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圣人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问,「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戴权道:「史大人说,事关前线军备。」 一听与战事有关,圣人不敢耽搁,急忙道:「宣他进来。」 史鼐请戴权找了几个小太监,帮他把三个箱子抬了进去。 「微臣史鼐,参见圣人,拜见太孙殿下。」 徒晸急忙道:「史大人免礼。」 圣人略抬了抬手,「起来说话。」 「谢圣人,谢太孙。」 圣人看了看那三个箱子,疑惑地问:「史卿,那是什么?」 史鼐道:「回禀圣人,这是国库中仅剩的银两。还请圣人过目。」 圣人笑道:「你这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史鼐道:「圣人一看便知。」 「那行,」圣人吩咐戴权,「把箱子打开。」 「喏。」戴权上前,把三个箱子依次打开。 圣人一看,却是三箱子带字儿的纸张,不由疑惑道:「不是说银子吗?」 史鼐道:「没有银子,只有借条。」 圣人微微一怔,转眼就明白了,肃声问道:「你说实话,国库里到底还剩多少银子?」 「二十三两。」 想到即将开战的北疆,圣人怒了,「你怎么不省着点儿花?」 史鼐微微抬头,看了圣人一眼,又垂下了眼,「回禀圣人,臣已经尽量省了。」 ——自他执掌户部以来,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借出去一文钱。 这些,圣人心里其实也明白,他就是发发牢骚而已。 牢骚发过了,问题还是得解决。 圣人看了看那三箱借据,蹙眉问史鼐:「你是想……追债?」 史鼐斩钉截铁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圣人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慢慢地开口:「从国库里的第一笔银子借出去开始,距今已经有二十多载了。二十多年,从来只有人说借钱,却没有一个提还的。史卿啊,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史鼐的语气干脆利落,「臣知道。」 「你还是坚持要收债?」 史鼐终于抬起了头,不顾礼节地直视天颜。他认真地说:「圣人,北疆的将士,不能饿着肚子打仗。除此之外,臣没有别的法子。」 圣人仰天长嘆了一声,再问道:「你可知,很多时候,便是天子,也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圣人说的不算隐晦,史鼐自然是听明白了。 ——若是你真的惹了众怒,朕也保不住你。 史鼐笑道:「圣人放心,若是事有不谐,臣自己回家种地去。」 一片拳拳之心,让圣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这样的臣子,需要好好奖赏一番,才对得起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 「传旨,即日起,擢升户部左侍郎史鼐,为户部尚书。」 「微臣史鼐,领旨谢恩。」 史鼐带着使命走了,太孙满脸的迷惑,「皇祖父,史大人要做的事,很危险吗?」 圣人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孙儿的头,「何止是危险吶!」 太孙又问:「那史大人还会被人刺杀吗?」 上次史鼐被刺杀的事,他在宫里也听说过,是七叔干的。
第572页 「比被人刺杀可危险多了。」 刺杀是明枪,朝堂上的暗潮汹涌,却是暗箭,防不胜防。 太孙更不明白了,「那史大人为什么还要自己求着去干呢?」 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过来问孙儿,「你的史书,读到哪儿了?」 太孙答道:「最近在读秦汉史。」 「商鞅变法,读过了吗?」 「读过了。」太孙为了佐证自己确实读过了,还说出了其中一个成语,「商鞅立木为信,奠定了秦国朝廷的威望。」 「商鞅的结局如何?」 太孙沉默了片刻,说:「孙儿觉得,他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不,」圣人笑了,「他就该是那样的结局。」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商鞅不死,秦国的新法就要死。」商鞅只有死了,才能平息众怒,让惠文王有喘息之机。 「晸儿呀,商鞅决意变法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可他还是干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太孙满脸迷茫。 圣人怜爱地揉了揉他迷茫的小脸儿,慈爱地说:「不急,你慢慢想,想明白了,就来告诉皇祖父。」 第307章 史鼐(四十六) 自古以来, 都是把钱借出去容易,但要回来难。 国库里借出去的钱也一样。 不,国库里借出去的钱,更难要。因为还钱的顾虑更多。 史鼐拿着两道圣旨回了户部, 一道是给他升职的, 另一道则是命户部向百官讨债的。 胡詹等人似乎是料不到他回来的这么快, 不禁怔了一下, 这才起身行礼,「大人。」 「诸位不必多礼。」史鼐抬手示意他们起来,对胡詹道, 「仲卿, 召集户部二十三清吏司所有的郎中, 本官有事要宣布。」 「是。」 在史鼐去面圣之后, 胡詹、梁郎中和金郎中略商议了一下, 就把史鼐意欲讨债事在同僚里略微散播了一下。 他们相信, 只要史鼐铁了心, 圣人根本拗不过他。因此, 就先让同僚们有个准备,别骤然之间得知, 不长眼的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因此, 史鼐召集众郎中, 要说什么事, 众人心里都有数。只不过, 有的无所谓;有的不想得罪人, 心有抗拒罢了。 对此,史鼐心里有数。 他轻轻笑了笑,先是举起那道给他升职的圣旨, 朗声道:「皇恩浩荡,晋本官为户部尚书。过会儿,吏部就要以邸报昭告天下了。」 这一出,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现场寂静了片刻,众人才反应过来,急忙祝贺: 「恭喜大人。」 「大人大喜呀。」 「圣人果然看重大人。」 「下官早就说过,这天官之位,圣人必然是留给大人的。」 不要钱的好话,史鼐耐着性子听了一箩筐,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史鼐才再次开口:「想必诸位也知道,本官先前去见圣人,是为了什么事。」 众人一下子就闭了嘴,没有一个敢接话的。胡詹正要开口,史鼐却以眼神制止了他。 史鼐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略过,许多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也不在意,只是笑得别有意味地说:「本官前脚说了要追债,圣人后脚就下旨升了本官的职。」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聚在了那道圣旨上,心头十分艷羡。 ——不到而立之年的一部尚书啊,自开国以来,这还是第一个。 不过,众人艷羡虽艷羡,却没有一个不服的。史鼐虽然看着年轻,但实际上却是做过一辈子官儿的,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亦或是办事的能力,都不在那些老狐狸之下。 史鼐继续道:「本官既晋了尚书,那左右侍郎之位便都空了出来。圣人的意思,是要自咱们户部之中,择优提拔。」 众人的眼神啥时就亮了。 择优?怎么个择优法? 圣人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有了表示。什么意思,还用明说吗? 再则,尚书也是能上摺子推荐侍郎的,以圣人对史大人的宠信,若是能得史大人一封荐折,那…… 啥也别说了,不就是要追债吗?回头我就先把自己借的钱还了!、 两个侍郎之位,就是那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蔔。在明知驴子多萝蔔少的情况下,众郎中暗暗防备同僚的同时,也都摩拳擦掌,为了抢到萝蔔而奋斗。 萝蔔……阿不,是侍郎之位,我来啦! 见同僚们的斗志都被调了起来,史鼐满意一笑,开始商议,从哪一家开始。 金郎中先开口:「咱们既然要从别人家里要钱,首先,得把自己借的还了。诸位应该都还得起吧?」 户部本就是掌管天下钱粮的,可以说论起油水儿来,便是号称六部之首的吏部也不能相提并论。因而,户部的官员,还真不缺钱财。 因此,金郎中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 史鼐感慨道:「诸位有此雄心,何愁大事不成?」 至于这第一家从哪里开始,史鼐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但他身为户部的最高掌权人,有时候却也要装装煳涂,让底下的人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 若是什么事他都能自己搞定了,让底下的人没了奔头儿,没了用武之地,谁还肯替他卖命?
第573页 因此,史鼐蹙眉问道:「万事开头难,若是第一家收帐不顺利,往后的人必定有样学样。诸位以为,咱们要从哪里开始呢?」 这就热闹了。 二十三个清吏司郎中,有的认为该从低阶官员开始,因为品阶低的大多怕事,不敢得罪户部; 有的则是认为该从宗室皇亲开始,若是宗室都把钱还了,其他人就没有了侥倖心理,他们收起帐来更加容易。 而史鼐心里,是倾向后者的。 于是,他暗暗给胡、梁、金三个郎中使了眼色,在言语上稍稍倾斜了一下。 三人立刻会意,再次参与讨论的时候,就把众人的思维往后者身上引。 可以说,这世上永远都不缺乏聪明人。而能在千百人中考中进士,并爬到四品郎中位置的,没几个是傻子。 胡詹三人是史鼐惯用的人手,户部上下无人不知。许多人本来等着他们三人先表态的。 因为,他们三人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小酒代表了史鼐的态度。 因此,三人只是稍稍引导,便将风向给统一了,把第一家目标,定在了皇亲国戚上。 史鼐点了点头,「既然诸位都是这个意思,那本官也不多言,第一家,就从皇亲国戚里选。」 胡詹问:「究竟要从哪一家开始呢?」 史鼐笑了:「说起来,本官这里,倒是有个人选。」 他这一笑,像急了以往要憋坏招时的样子。不知多少人对这笑容印象深刻。 因为,凡是引得他这样笑出来的人,很快就会各种倒霉。 因而,众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最后,还是胡詹替大家问了出来:「大人说的是哪一家?」 「自然是最有钱的那一家了。」史鼐说的有些咬牙切齿,「想当初,本官与工部诸人督办水泥一事。原本以为,此等利器,在修筑边防以外,还能为国库增加一份收入。可是,谁曾想……」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想起来了。 当初有这想法的,可不止史鼐一人。可以说户部上上下下,都是这样想的。 哪知道,眼见他们史大人已经做出成绩了,却在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被内务府给截了胡。 虽然此事是圣人下的旨,为的是增加内努的收益。可是他们不敢怨恨圣人,掌管内务府的醇亲王,便成了集户部众人之怨于一身的那个。 众人纷纷附和:「大人说的不错,醇亲王掌管内务府多年,家里哪里缺那一百两银子?」 不错,醇亲王只借了一百两银子,明眼人一看,就是为了和光同尘。 史鼐又想起了在水泥作坊里与醇亲王交接的那天,不由又露出了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咱们户部,不打无准备的仗。本官这里,有些东西,正好是关于醇亲王的,大傢伙儿都好好看看。等看完了,再去醇亲王府拜访。」 ——这一天,他可是久候了。 今日又不是休沐日,醇亲王自然是不在家的,接待他们的,是醇亲王世子。 因着圣旨刚下,此时还没有经吏部传播开来,醇亲王世子并不知道他们来是干什么的,不禁茫然地询问:「不知诸位到我王府,有何要事?」 史鼐也是仗着他一无所知,抬手晃了晃明黄的犀轴圣旨,对世子道:「还请世子派人请王爷回来。」 这圣旨也是有讲究的,不同品阶地位的官员,得到的圣旨都是以轴区分。 但很不幸,亲王与侯爵虽有地位高低之分,但都属于超品,用的都是犀轴。至于玉轴的,那是后宫专用。这点儿倒与前朝不同。 因此,醇亲王世子一看史鼐手里拿的是犀轴圣旨,就误以为他是替圣人来搬旨的。虽然疑惑为何搬旨的不是礼部的官员,但却并不敢怠慢,急忙派了王府长史,到内务府去请醇亲王回府。 醇亲王也是不明所以,一听说府里来了圣旨,便火急火燎地放下手头的事,跟着长史回了王府。 而他前脚刚走,吏部的官员就来了。 内务府众人一听吏部官员的来意,有那机灵的当既就道:「坏了!「 可这会儿再去追醇亲王,显然已经晚了。 因为,长史虽然是王府的属官,但却是受命于天子的。若是在长史来喊人的时候,醇亲王提前躲出去也就罢了。如今都跟着长史走了,就什么藉口都不管用了。 毕竟,什么事有迎接圣旨重要? 这醇亲王回到王府,在承运殿见到了史鼐,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这宣旨不都是礼部的活儿吗?怎么被户部给抢了。 但尽管心有疑惑,但史鼐手里的圣旨也不是假的。醇亲王吩咐世子:「快,准备香案,叫全家都出来接旨。」 世子刚要说「香案都准备好了」,便听史鼐道:「准备香案就不必了,这圣旨不是给王爷的,是给下官的。」 醇亲王父子皆是一怔,醇亲王恼怒道:「既然是给史大人的圣旨,那史大人不回自己家,到我王府里招摇撞骗又是为何?」 「冤枉啊。」史鼐一脸无辜,「下官可从未说过,这圣旨是给王爷您的呀。若是王爷不信,大可以问问世子,下官可有说过是来宣旨的。」 他笑了一声,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再说了,这拟旨宣旨,都是内侍和礼部的活儿,他也不该我户部来干吶。」
第574页 醇亲王看着他的笑脸,是怎么看,怎么熟悉。 ——这不就是当初他去接手水泥作坊的时候,挂在自己脸上的笑容吗? 当初他自己这么笑的时候,那心里是要多得意有多得意,看史鼐和严津这两个侍郎的眼神儿,都透着嘚瑟和蔑视。 ——任你们再有本事又如何?辛辛苦苦的浇水施肥,到最后,这现成的果子,还不是让我内务府给摘了去? 可是如今,这笑容挂在别人脸上,还是对着自己笑的,他才算能体会当初史鼐二人的心情。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勐然想起来,明天就是元旦了。 在这里,先祝大家新年快乐! 然后,明天派元旦红包,希望大家踊跃留评。 第308章 史鼐(四十七) 醇亲王不想看史鼐那副让他极不舒服的嘴脸, 便一脸责怪地看向世子,不满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人来府里宣旨吗?」 可是世子也很委屈呀。 就史鼐来时那副架势,手里还拿着圣旨, 谁看了都会误以为这是来宣旨的。 但他仔细想想, 人家也的确没说是来宣旨的, 人家只是让他看了看手里拿着的圣旨, 顺便让他把醇亲王请回来而已。 得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生活不易, 宝宝嘆气。 世子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亲爹, 试图用眼神让亲爹明白自己的委屈和苦楚。 只可惜, 就算他爹有心理解, 史鼐也没给他留机会。 「醇王爷也不必责怪世子了, 下官到王府来, 虽然不是宣旨的, 但也的确是奉了圣命的。」 「哦?」醇亲王神色一凛, 「史大人究竟有何要事,还请明言。」 史鼐也不再废话, 扭头朝金郎中示意了一下:「拿出来, 给王爷看看。」 「是, 大人。」金郎中应了一声, 从帐册里取出一张纸, 又把帐册翻了翻, 翻到了写着醇亲王封号的那一页,一起递到了醇亲王跟前儿,「王爷, 您请看。」 醇亲王待要伸手去拿,金郎中却往后躲了躲,错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笑眯-眯地说:「不劳王爷动手,下官给您拿着。」 醇亲王心头一恼,但想想他们是奉圣命来的,到底不敢发作,只得就着金郎中的手,去看那纸和册子。 那张纸是一张借据,是他当年亲手写下的。而那册子则是帐册,金郎中翻出来的那一页,记载的正是他借了某年某月某日,于国库借银一百两。 「醇王爷,」史鼐问道,「这两样东西,您都认识吧?」 「不错。」醇亲王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史鼐点了点头,直言道:「如今国库空虚,前线将士枕戈待旦,以防瓦剌突然来袭。圣人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守边。因此,特命下官出面,收回国库里借出去的银子。醇王爷,您是皇亲国戚,比我等勛贵更加与国休戚。事关边境安定,您总不会袖手旁观吧?」 这大帽子可谓是成摞地扣下来,醇亲王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应一个「是」字呀。 但他当初借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和光同尘吗? 这说明他既不是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也不是一个不管不顾但气壮的。如今,他又岂肯先还钱,做了这齣头鸟? 「史大人,」醇亲王一脸的难色,「非是本王不愿意还国库的银子,实在是王府开销太大,挤不出银子来还吶。」 史鼐问道:「王爷这是要为难下官,还是要为难圣人?」 「不敢,不敢。」醇亲王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脸正气地说,「老臣对圣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鑑。」 而后,他脸色一苦,话锋一转,「只是,王府里实在是挤不出银子来呀。上个月我长子才取了亲,上上个月,我的幼子才刚满月。「 」这府里上上下下的爵用,哪一日不是一笔开销?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总不能让妻儿跟着饿肚子吧?」醇亲王板着手指头一笔一笔地盘算,其变脸之迅速,让史鼐都忍不住怀疑,皇室的祖籍莫不是四川的? 史鼐也不打断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表演。一直等到醇亲王自说自话地说不下去了,史鼐的目光缓缓地从承运殿正殿里的摆件上划过去。 然后,他一边看一边问:「醇王爷的意思,是连这一百两都拿不出来?」 世子顺着他的目光一一看过去,秦朝的酒器,汉朝的宫灯,还有唐朝的古画,宋朝的瓷器。 看着看着,世子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儿发热。 ——这些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件,也不止一百两啊。 可醇亲王的脸皮却厚的很,对承运殿的摆设视若无睹。 「史大人,王府实属是没有银子。要不然,本王又怎么会到国库去借钱?」 然后,金郎中就又看见了史鼐那种让户部众人都觉得心里发毛的笑容。史鼐说:「王爷的难处,下官也能理解。只是……」 「只是什么?」醇亲王一口气还没松完,又勐地提了起来。 他直觉没什么好事。 史鼐抬脚走到墙上挂着的那副唐朝古画前,特意看了看落款,啧啧赞嘆道:「竟然是吴道子的真迹,存世的可不多啦,王爷真是好手笔!」 提起自己的得意收藏,醇亲王忍不住露出了矜持的笑意,「史大人过奖了。」
第575页 史鼐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语气却多了点儿疑惑,「如果下官没记错的话,这副画,该是当今二十八年的时候工部严侍郎献给圣人的寿礼,而圣人也并不曾做主赏出去,又怎么会挂在醇王府呢?」 醇亲王面色大变。 史鼐却视若无睹,继续说:「醇王府可是从太-祖时期传下来的爵位,数代以来,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家财。可王爷却还要到国库借钱养家,可见是经营无道。」 他转头看着醇亲王,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说出的话却让醇亲王与世子如堕冰窖:「内务府乃是皇家私库,交由醇王爷这般连自家都经营不好的人,就算圣人放心,我等做臣子的,也放心不下呀。」 说完,他根本就不等醇亲王回过神来,起身便走,「醇王爷,世子,下官等便告辞了。」 还没等他踏出第二步,醇亲王已经拦在了他面前,再无放才那种明着装可怜,暗地里却是「你能奈吾何」的嘚瑟了。 「史大人,请留步,请留步。」醇亲王陪着笑脸,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本王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他转头装模作样地问世子:「咱们家库房里,还有银子吗?」 世子也不傻,急忙道:「应该还是有些的。父王,儿子这就亲自给史大人取来。」 「不必了。」史鼐却拦住了他,「王府艰难,下官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府中家眷饿死。王爷放心,下官定然禀明圣人的。圣人最是仁慈,定然能体谅王爷的苦处。」 然后,他就招唿跟来的几个郎中:「咱们走,本官先进宫一趟,你们继续去下一家。」 「是,大人。」 几个户部官员怜悯地看了醇亲王一眼,皆暗道:刚才叫你给你不给,如今你想给,却还得看咱们大人的心情呢。 不过,户部与醇亲王旧怨在前,户部的官员谁也不会同情他,只会觉得他活该。 「史大人,史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醇亲王哪里真敢让他走? 是,圣人是仁慈。但圣人的权谷欠之心也很重,若是知晓他私自动了内努的东西,绝对不是扒他一层皮那么简单的。 史鼐也不是真的要走,只是想给醇亲王一个教训而已。见晾得他差不多了,才假装不耐烦地说:「醇王爷,边关将士可都等着我户部筹钱呢,既然王府拿不出钱来,就别拦着下官到别处去!」 醇亲王灵光一现,大声道:「史大人,王府有钱,有钱。本王愿为边关将士捐银一万。」 史鼐的脚步停住了。 一见有门儿,醇亲王暗暗抹了一把汗,不敢再耽搁,对世子道:「快,开库房,抬银子。没听史大人说,边关的将士都等着用的吗?」 「是,父王。」世子苦着脸带人去了,心里埋怨自家父亲:您说您这是图什么呢?早把那一百两银子给人家不就得了嘛! 史鼐目的达到,自然心满意足。但为了让醇亲王也心满意足,他还是得矜持矜持。 「王爷,这不太好吧?」史鼐假做为难,「王爷一下子拿出一万又一百两,府里的开销怎么办呢?」 醇亲王呲着牙笑道:「史大人放心,我家祖上还是有些积蓄的。只是,本王原本是不愿意动祖宗留下的老本的。但如今边关将士需要用钱了,本王身为宗室,自然责无旁贷。我想,祖宗再天有灵,也只有欣慰的份儿。」 史鼐满脸的感慨:「王爷真是一心为国,对圣人忠心耿耿!」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醇亲王陪了个笑脸,又小声道,「史大人,您看,那吴道子的画……」 「画?什么画?」史鼐茫然道,「吴道子的画,不是在圣人的内努里吗?」 醇亲王一怔,随即便放下心来,笑道:「对、对、对,圣人的画,自然是在圣人的库房里。」 ——他回头就把这画给送回去。 见史鼐肯放他一马,他对史鼐的怨气也消了。 毕竟,一万两银子就能买全家平安,这买卖,划算得很。 与此同时,他也不禁在心里感嘆:怪不得这史鼐进入户部不到半年,就把户部上下收拾得服服贴贴,他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 等史鼐等人回到户部没多久,他从醇亲王府里抬出了一万两银子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一开始,众人的感触还不深,只是觉得醇亲王怂,人家一去要,他就给了。 可是等醇亲王的实际欠款只有一百两的消息传开之后,所有人都震惊了。 不管醇亲王府和户部说的再好听,没有一个人相信,那一万两银子,真的是醇亲王心甘情愿地拿出来的。 只是不知,史鼐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一时间,醇亲王府门庭若市,无数宗室子弟登门,想要从醇亲王这里得到内情。 但醇亲王如何敢说? 他只是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劝这些宗室晚辈们:「借了钱的,赶紧还吧。这个史老二,他不是个东西呀!」 眼见宗室里混得最好的醇亲王都被收拾成了这样,众宗室不明觉厉,不敢再有别的心思。在户部官员上门的时候,他们就乖乖把银子还了。 ——他们可不想和醇亲王一样,也领教领教这史老二究竟有多不是个东西。 宗室过后,就轮到勛贵了。
第576页 因为史鼐选的这个时期特殊,勛贵这边,反而是最容易的。 因为,勛贵子弟里,能下苦功夫读书考科举的,是少数中的少数。大多数勛贵的出路,都在军功上。 眼见边境战事将起,不少勛贵都想法子把自家子弟往军中塞。 他们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想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让子孙挣个前程吗? 因此,一说是国库空虚,到了连前线将士的粮草都吃紧的地步,那些有子弟在军中的勛贵,都二话不说,把银子还了。 而这些有能力把子弟往军中塞的,大部分都是勛贵中的佼佼者了。他们都还了,剩下的那些混的不如意的,哪里还敢拖着? 宗室与勛贵这边,可以说是顺利的不可思议,连圣人在一旁看着,都有些目瞪口呆。 ——勛贵也还罢了,宗室里可是有好几个出了名的滚刀肉。这回他们怎么会这么听话? 为此,圣人特意把史鼐召入宫中,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史鼐笑了笑,回道:「说到底,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他们心里明白,圣人是个仁君,不会真把他们怎么样。但臣的口碑经醇王爷一传,可不怎么好听。在趋利避害的本能趋势下,他们自然不会和臣硬碰。」 这话既捧了圣人,又顺道贬低了自己。告诉圣人,自己虽然立了功劳,但在宗室勛贵中的名声却坏了,从而打消了圣人可能有的忌惮。 ——太子前鉴尤殷,史鼐一点儿都不想步其后尘。 果然,圣人听罢,笑容更真切了:「宗室和勛贵都还了,想必朝中的文官,收起来更加容易。你立下如此大功,再没有人能质疑你这年纪轻轻就坐了尚书之位了。」 史鼐沉默了片刻,说:「圣人举才,不拘一格,不止是臣之幸,更是天下之福。只是……」 圣人正被捧得舒坦呢,他却突然卡壳了,不由问道:「只是什么?」 史鼐道:「只是文官那里,怕是不会太顺利。」 圣人略一思索,也不禁沉默了。 这些文官,说爱颜面那也是真爱颜面,说不要脸那谁也比不过他们。碰见仁君,他们一个个都是硬骨头,碰见严君,他们的膝盖又比谁都弯得快。 要说真的两袖清风,为人方正的有没有? 那自然是有的。 只是,这种正身之士,太少太少了。 而很不巧,当今圣人,就是个出了名的仁君。 史鼐已经可以想像得到,他们以俸禄微薄为由,拼命哭穷的场景了。 圣人则是想到,若是逼迫文官们还债,他日史书工笔之上,他这么多年的仁君怕是就白做了。 「史卿啊,这宗室和勛贵还了债之后,也差不多了吧?」 史鼐一听,就明白圣人是什么意思了。 他暗暗嘆了一声:这位圣人别的也还好,只是一心求名,就难免为名声所累。但是这一回,怕是不能如愿了。 「圣人,您想想,宗室和勛贵都还了,若是您单单不让文官还,他们又会怎么想?」 圣人这才发现,此事发展到了如今,已是呈骑虎难下之势了。 他不由在心里埋怨:史卿害我! 但他也知道,史鼐是一心为国。户部这段时日要回来的近千万两银子,户部上下是一分都没有贪过。 这时,史鼐又道:「户部之中的同僚,手头宽裕的,已经都把自己的帐平了。有那些实在困难的,臣也为他们制定了还款计划,允许他们慢慢还。只是,此事还未请示圣人,还请圣人恕罪。」 「还款计划?」圣人眼睛一亮,「什么计划?」 「这……」史鼐有些为难,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圣人却来了兴趣了,笑道:「怎么,跟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史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此事真说起来,还真不好让圣人知晓。」 这就有意思了。 史鼐既然敢拿到御前来说,那就肯定不是违法犯忌的事。但又说不好让他知晓,这岂不是很有意思? 「说来听听。」 史鼐咳了一声,说:「户部还不上银子的,一共有七个。臣仔细调查过了,他们是真的家里困难。有的是父母年事已高,钱都花到买药上了没有的是家里姊妹多,进项却少。」 圣人点了点头:「皆是孝悌之人。」 「臣也是感念于此,不忍逼迫,这才出了个下策。」 「哦?什么下策?」圣人的胃口已被高高的吊了起来。 史鼐道:「臣与他们商议,每个人又借了他们一百两银子。然后,让臣的夫人出面,与他们家里的女眷联合起来,开了个铺子。这个铺子每年赚的银子,一部分给他们还债,一部分可以补贴家用。」 圣人道:「你也是一片好意。」 史鼐正色道:「只是此事到底有施恩结党之嫌。臣知晓圣人圣明,洞若观火,却怕有心人利用此事,破坏圣人的英名与仁名。因此,并不敢将此事声张。」 圣人挑了挑眉,「那你怎么又说了?」 史鼐道:「圣人乃是君父,臣子之事,无不可对君父言。 圣人听得美滋滋,只觉得通体舒泰。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有新的开始,祝大家旧年烦恼尽去,新年万事顺心。
第577页 元旦快乐! 第309章 史鼐(四十八) 但圣人更关心的, 却是史鼐的这个方法,能不能广泛应用。 对此,史鼐为难道:「臣家里与金陵薛家有亲,这才厚着脸皮, 央求薛家的家主, 将京城的香皂经营权与了臣。但香皂的利润就那么多, 不够分给许多人的。」 他之所以跟薛端开口, 就是因为此事对薛家来说,是双赢局面。 薛家再是皇商,那也是商家, 需要官面上的护持。史鼐朝他要了京城的经营权, 是给了户部那几个官员一条出路, 又何尝不是给薛家拉了几条人脉? 正好, 薛端一直想要摆脱贾家和王家, 多几条人脉, 对薛家百利而无一害, 薛端自然十分乐意。因此, 他痛快地给了经营权,还表示算欠了史鼐一个人情。 圣人一听, 也知道此事不可违, 不由失望。 但史鼐既然把话题拉到了这儿, 自然不是为了看圣人失望的。他觉得, 借着这个机会, 可以着手考虑, 收拾江南那群撒金叶子炫富的盐商了。 只是……唯一的顾虑,是北方战事将起,圣人恐怕不会同意此时引得国内动盪。 但他总得试试。毕竟, 若是此事能做好了,不但天下人人都有盐吃,系统仙也会得到大量的功德,以修復自身。 因而,史鼐在圣人以为此事彻底不成的时候,开口了:「圣人,其实……」 「嗯?」圣人疑惑地看向他,「史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倒也不算是难处,只是时机不好,臣不知该不该说与圣人听。」 史鼐一向很诚实,他也把诚实,当成了君前奏对的美德,并持续发扬。 圣人也很喜欢他这种美德,对他也的确宽容,「史卿但说无妨。」 史鼐面上踌躇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请圣人禀退左右。」 圣人看了眼殿内守着的宫娥、宦官,对戴权示意了一下,戴权便无声行了礼,带着一众伺候的奴婢退了出去。 「这会儿,史卿可以说了吧?」 史鼐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臣有一治盐之法,可以迅速治出大量可食用的盐。若再精细加工,可使食盐白如雪、细如尘,且无一丝苦味儿。 如今世面上的盐,都是井盐或岩盐。因技术受限,颜色有些泛青,还有一丝难以去除的苦味儿。 圣人当既就激动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史卿此言当真?」 史鼐道:「君父当面,不敢言谎。」 「那……」圣人明显是动心了。 可史鼐却出言提醒了他,「若是此种盐产出,必定会冲击现有的食盐市场,江南的盐商会有所不满。」 盐商的背后都有朝中官员的支持,而这些官员,总有这样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为国为民却伤他们利益的政策,打成异端。 这个道理,史鼐明白,圣人更加明白。 但圣人更加明白:若能让天下百姓都能顿顿有盐吃,便是史官再怎么苛刻,他也跑不了一个圣君之名。 圣人最看重的是什么? 名声。 因而,此时的圣人,就像是户部那二十三个清吏司阆中玩,面对那两个虚悬的侍郎之位一样,眼中充满了渴望。 「不知史卿可有良策?」 史鼐道:「良策没有,下策倒是有一个。」 「说来听听。」 ****** 直到史鼐离去,圣人还按耐不住心潮澎湃。 实在是史鼐给他画的大饼太美味儿了。 而且,这张饼还有很大的可能做成。 想想那即将流传后世的圣君贤臣的佳话,圣人就觉得,这「仁君」之名,不争也罢。 这时,戴权领着一众宫人又进来了。戴权提醒道:「圣人,该用晚膳了。」 圣人这才回过神来,「已经这个时候了吗?传膳吧,把晸儿也叫过来。」 戴权小心地看了圣人一眼,说:「太孙殿下被太子妃叫去了,还没回来。」 就见圣人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 多钱 戴权道:「回圣人,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圣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冷声道:「还不快派人把晸儿接回来?不,戴权,你去,顺便告诉太子妃,没事不要耽误了晸儿的功课。」 「是。」戴权急忙领命而去。 但圣人的心头却仍然拱起了火气,觉得太子妃实在是不识好歹。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不希望太子妃过多亲近太孙。 可太子妃却仗着自己是太孙生母,竟敢对圣人的意思视而不见。 既然如此,就别怪朕不给她留颜面,把话挑明了。 圣人永远也忘不了,他的儿子弥留之际,将太孙託付给自己,还特别提了,莫要让太子妃移了晸儿的性情。 圣人本就对太子心怀愧疚,如何会不答应? 更别说,太子妃后来好几次在于太孙相见的时候,都在教唆太孙,要太孙亲近母族,为母族牟利。 这让圣人如何能忍? 若是太孙真的受了太子妃的影响,日后这江山到底是姓什么? 再说戴权来到了东宫,却见太子妃与太孙之间的气氛并不算好。他左右看了看,见太孙看见自己面露喜色,便知母子二人相处的并不愉快。
第578页 他假作不知,在太子妃假笑着问他有何贵干时,笑眯-眯地说:「圣人想太孙了,特命奴婢请太孙回去。」 太子妃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心里恨得要死:什么「回去」?明明东宫才是太孙的家,我才是太孙的亲娘! 但这话她不敢说出来,只能自己一个人气闷。 而实际上,太孙也没等她说话,便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皇祖父找我?那咱们快走,莫让皇祖父久等了。」 「太孙莫急,」戴权依旧笑眯-眯,弯着腰对太孙道,「奴婢奉圣人之命,还有话要传给太子妃。」 徒晸看了太子妃一眼,并没有对自己的母亲多说什么,只是朝戴权点了点,「那孤到外面等你。」 「太孙您请。」 「晸儿。」眼见徒晸当真要走,太子妃不甘心地喊了一声。 徒晸脚步一顿,想到母亲的无理取闹,他立刻就硬下了心肠,大步走了出去。 太子妃又是失望,又是恼怒,瞪大了眼看着儿子毫不留情地离去。 戴权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依旧笑眯-眯地说话:「娘娘,圣人口谕。」 太子妃只好收敛了情绪,在宫女的搀扶下跪了下来,「儿媳听旨。」 戴权也正了神色,把圣人的意思说了。 原本,圣人就只是让戴权给太子妃传个话,也是警告一番,远没有达到「口谕」的地步。但戴权心里向着徒晸,眼见太孙被太子妃逼得脸色都变了,自然是要替小主子解忧的。 反正,圣人也没说不是口谕呀。 这些,太子妃都不知道,她颤抖着领了旨,戴权一走,她就瘫倒在地。 「娘娘。」宫娥和嬷嬷都急忙上前搀扶她。 太子妃浑身瘫软,心里的委屈与恼怒再也抑制不住了,哭道:「我辛辛苦苦生养的儿子,到头来,一个两个的,却都见不得我们母子亲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嬷嬷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劝阻道:「娘娘慎言。」 作为太子妃贴身的人,她们自然知道,太子妃口中这「一个、两个」,分别指的是先太子和当今圣人。 「怎么,在自己宫里,我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娘娘。」嬷嬷语重心长地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又何必争这一时之气?」 这句话,太子妃终于听进去了一些,「对,日子还长着呢。」 ——她生的儿子,自然该与她的娘家亲近。太孙还小,总能慢慢教的。 ****** 再说史鼐从宫里出去之后,见天色也不早了,就没再去户部衙门,而是直接回家去。 他骑在马上,因走到了闹市,也不敢纵马,便让进宝牵着,慢慢地在人群里移动。 幸好行人见他穿着官服,不敢往他这边挤,他一路走的还算顺利。 他坐在马上,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有些躲躲闪闪地进了鱼羊双鲜楼。 「进宝,停一下。」 进宝拉住了缰绳,回身问道:「老爷,怎么了?」 史鼐看着鱼羊双鲜楼的招牌,问进宝:「这鱼羊双鲜楼的招牌菜,是不是红焖羊肉和生鱼烩?」 「是呀。」进宝笑道,「三老爷最喜欢他们家的焖羊肉了。」 想到方才那道堪称鬼祟的身影,史鼐觉得有意思起来。他笑了笑,翻身下马,「找个地儿把马存了,我进去看看。」 进宝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老爷今儿怎么阔绰了? 但主子的事儿,他也并敢问,更不敢管,只得应了声,找地方把马儿先寄存了。 史鼐背着手进了鱼羊双鲜楼,伙计一眼就看见他身上的二品官服,急忙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老爷,您几位?」 史鼐道:「我来找人。」 伙计笑着问道:「老爷您找哪位?」 「工部的严侍郎。」 「原来是找严侍郎,」伙计笑道,你那可是熟客了。他在楼上有个雅间儿,您跟小的来。」 史鼐颔首示意,「有劳了。」 伙计受宠若惊,急忙领着他上了二楼。 史鼐想着伙计那句「熟客」,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这人,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不多时,两人已经到了严津的雅间外边。伙计对史鼐道:「老爷您稍等,小的帮您通报。」 史鼐点了点头,示意他去通报。 伙计上前敲了敲门,喊了声:「严老爷。」 「怎么,已经做好了?」严津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那就送进来吧。」 伙计赔笑道:「您的菜还没好,是一位老爷要寻您。」 里面静默了片刻,便听见有脚步声走到了门口,「谁呀?你……」 严津突然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就要关门。史鼐右手一撑,那门自然是关不住了。 「叔父,别来无恙啊。」史鼐笑得温和无比。 严津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是长辈,这会儿却像个犯了错被抓包的小孩子一样,满头虚汗地干笑:「哈……哈哈……真是巧啊。」 「是巧。」史鼐点了点头,往雅间里看了一眼,「您不请我进去坐坐?」 严津是万分的不乐意,一时间却想不出一个能拒绝的理由,只好让开了身子,「进来吧。」 史鼐毫不客气地进了雅间,见桌子上只摆了一叠炸的花生米和盐水豆子,显然是还没上正菜。
第579页 严津心虚地笑道:「正好你来了,想吃什么,尽管点。」 「不用那么麻烦。」史鼐对伙计道,「就先前点的那些就行,尽快端上来。」 「是,小的这就去催催。」 「诶……」 严津正要阻拦,却被史鼐打断了,「叔父快坐吧,您站着,我也不好坐呀。」 严津无法,只得坐下了。 「叔父怎么一个人出来吃?」史鼐明知故问。 「啊?哈哈……」严津眼珠子转了转,「家里的饭菜吃多了,也腻得慌,偶尔改改口味儿。」 「哦。「史鼐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多说了。 空气中瀰漫着难言的尴尬,让严津颇有点儿坐立难安。 过了一会儿,他受不了这氛围,主动开口找话题,「你今儿个是被圣人留下了?」 「嗯。收债的事,和圣人汇报一下进度。」 提前收债一事,严津面露担忧之色,「听说,宗室和勛贵那边,该还的都已经还了?」 史鼐点了点头,「不错,我户部的官员也还得差不多了。」 严津提醒道:「文官这边,可不好应付啊。」 史鼐露出了感激的笑意,「多谢叔父提醒。工部那边儿,还请叔父帮忙周全一下。」 见严津面露难色,史鼐笑道:「叔父放心,只是让您帮忙说两句,至于他们还不还,不劳叔父操心。」 严津有些惭愧地说:「多谢你体谅了。不是我不乐意,只是工部上下,没有往国库里借钱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借的人,太多了。」 而严津,就是少数没借的人。 只是他没借,也不敢让同僚知道他没借。让他时常自嘲:我这行的正坐的端的,反倒成了做贼的。 这时,雅间儿的门开了,伙计一脸带笑得端着严津点的菜进来了,「两位老爷,菜来了。」 严津面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史鼐。 史鼐看了看切得薄如蝉翼的生鱼片,还有鱼羊双鲜楼特制的酱料,似笑非笑地看向严津,也不说话。 「咳!」严津咳嗽了一声,板着脸对伙计道,「我明明点的是水煮鱼,怎么变成生鱼烩了?」 那伙计也是机灵,只懵了一瞬就反应了过来,连连赔笑,「两位老爷息怒,是小的弄错了。这生鱼烩,是隔壁哪位客官的。」他说完,就又退了出去。 史鼐也无意拆穿,坐等着伙计将生鱼烩换成了水煮鱼,看着强颜欢笑的严津,自己美美地吃了一顿白的。 临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了掌柜的,「我家叔父的身体,吃不得生鱼烩,贵店可别再弄错了。」 这会儿,他身上还穿着二品的官服呢,掌柜的哪敢不听,连连保证,往后再不会给严老爷上生鱼烩了。 严津暗暗叫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做得正宗的,往后是来不成了。 「叔父,走吧,小侄送您回去。」 一看他居然还要去自己家,严津心里一惊,急忙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成。」 可史鼐却不打算放过他。 ——这人是一点儿自制力都没有,他要是放任自流,怕是还得像上辈子一样,死在这生鱼烩上。 「走吧,叔父,正好我也好久没去拜见岳父岳母了。」 严津只得苦哈哈地带着史鼐一块儿回了家。 严家老爷子虽然已经去了好几年了,但却还没有分家。因为大房子弟没有出息的,大老爷不想分。 而二老爷严津自己没有子嗣,也有心照顾兄长,亦不提分家之事。 因此,两家虽然是早已析了产,却还是住在一个府邸里的。 史鼐进了严家,先去拜见了岳父岳母。耐着性子应付完了拉着他说东说西,想摆摆长辈的威严,却又不大敢的岳父;摆脱了十分热情,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大舅兄严贵,便到二房老两口住的院子,要拜见婶娘。 眼见大势已去,严津神情恹恹,拉着脸不乐意和史鼐说话。 严津的妻子连氏不明所以,见他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暗中在他腰上掐了好几下。 严津两口子并没有子女,大房的一儿一女都不怎么聪慧,连氏都不怎么喜欢。可对于史鼐这个侄女婿,连氏却稀罕得很。 这不,一见是他来了,就又是叫人上点心,又是让人拿好茶的,还吩咐贴身的嬷嬷,把新得的奶糖拿出来。 这是把他当小孩子看了。 史鼐心里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温暖,很给面子的吃了许多。 史鼐上辈子也是有孙子的人了,自然明白,这上了年纪的长辈,表达对小辈的喜爱,就是拿好东西给他们吃。小辈吃得越香,他们心里就越高兴。 果然,连氏见他吃得香甜,笑得合不拢嘴,直到他说吃饱了,还叫人把剩下的奶糖包起来,让他带回去吃。 「多谢婶娘。」史鼐也不推辞,大大方方道了谢。 严津「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说:「你吃也吃完了,喝也喝饱了,还不快回去陪你媳妇儿?」 史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叔父啊,小侄今日前来,除了拜见婶娘外,还有正事要和叔父商谈。」 第310章 史鼐(四十九) 严津一怔, 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他给耍了。想想自己一路提心弔胆到如今,不禁好气又好笑,指着史鼐道:「好你个促狭鬼!」
第580页 史鼐笑道:「总得让叔父记住教训才好。」 两人都有意瞒着连氏, 因此都没有说破。连氏虽然疑惑, 但她不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 只笑着摇了摇头, 赶他们爷俩儿去书房了。 「正事书房去说。」 史鼐朝连氏行了个礼,笑着说:「还要劳烦婶娘,派个人回去, 给我媳妇儿说一声, 我要晚点儿回去。」 连氏道:「你放心吧, 我这就让人跑一趟。」 严津道:「太太, 让人给我下碗面, 送到书房来。」 连氏疑惑道:「你不是和鼐儿在外面吃过了吗?」 严津尴尬地咳了一声, 含煳道:「这不是又饿了嘛。」 他能说自己被史鼐吓得食不知味, 一桌子好菜都便宜了史鼐这个臭小子吗? 不过, 还算这小子有点儿良心,没有在太太面前乱说。要不然, 我这耳朵又得半个月不清净。 史鼐莫名其妙地就得了严津一个含着满意的眼神, 不由摸了摸鼻子, 笑得一脸乖巧。 连氏慈爱地问他:「鼐儿吃不吃?」 「婶娘, 我已经吃饱了, 您只给叔父就好。」 「行, 那你们先到书房去吧。」连氏温柔地叮嘱完了史鼐,转头便剜了严津一眼,「还不如个孩子懂事, 正顿里不好好吃。」 严津满心的委屈无处发泄,不由悄悄地瞪了史鼐一眼。 史鼐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殊不知,他入朝之后,为了不让人说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特意蓄了两寸长的鬍鬚。此时这么一眨眼,可把严津辣得不轻。 两人心思各异地进了严津的书房,有小厮捧了茶来。严津挥手让人都出去,这才问道:「说吧,你专门跟到我家里来,到底想说什么事?」 他知道,史鼐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这事既然没有在鱼羊双鲜楼里说,就必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机密之事。 「果然瞒不过叔父。」史鼐先轻轻捧了他一句,待见他矜持地捋了捋鬍鬚,这才正色问道,「不知叔父可有外放的心思?」 严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确有外放的心思,而且还把目标定在了广州或福州,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至于原因,自然是这两个地方临海,有海鱼可以吃咯。 史鼐笑道:「小侄这里有一桩功劳,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给了自家人。就是不知,叔父敢不敢接了。」 严津不知道他要让自己去哪儿,不禁有些迟疑,「你想让我去哪儿?」 「广州。」 「广州?」严津先是一喜,接着又生出疑惑来,「那可是边界地带。」 在时人看来,那可不是建立功业的好地方,史鼐让他去广州做什么? 「可也是富饶之地,不是吗?」 严津道:「怎么,你是想让我组个船队出海?」 朝廷这几年虽然有了海禁,但海上获利和气丰厚,又哪里真的禁得住?总有人私底下组织人手。便是沿海官员,收了好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史鼐轻轻摇了摇头。 严津道:「你也别卖关子了,想干什么直说。反正我无儿无女的,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史鼐安慰道:「日后舅兄有了次子,叔父过继一个嗣孙,也是一样的。」 严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你是头一个不劝我纳妾留子嗣的人。」 史鼐讪笑了一声,道:「我年少时,也有几个通房。如今却想明白了,只要夫妻二人过得称心,哪管世俗怎么说?」 严津的笑容更多了几分真心,推心置腹地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这世人皆要求女子贤德大度,可一个女子若是真的爱她的夫君,如何大度的起来?妒忌乃是人的天性,压抑天性,只会适得其反。」 史鼐连连点头,显然是深以为然。 「罢了,不说这个了。」严津道,「你这小子我是知道的,从来不做无用功。你就直说,到底想干嘛,我也帮你参详参详。」 史鼐喜道:「正要请教叔父。」 这时,严津要的面做好了,连氏带着丫鬟亲自送了过来,顺便叮嘱两人:「别忙得太晚,明日还要上朝呢。」 史鼐连忙应道:「婶娘放心。」 待连氏离去,史鼐示意严津只管吃,顺便听他说就行。 「说来,此事我已在圣人那里报备过了,只是先前没有人选。在街上看到了叔父之后,觉得叔父倒是个现成的人选。」 先前,史鼐发现严津去偷着吃生鱼烩时,便知他这点儿爱好是戒不了了。于是,他便询问了系统,有没有什么方子,能彻底杜绝蛊胀之疾。 「有。」系统说,「但是以你们这个年代的科技,根本做不到。」 这说了还不如不说。 然后,他就听见系统又说:「如果他真的很喜欢吃生鱼片,可以选择吃海鱼海鱼身上的寄生虫,在人体内无法存活,会自动排出体外。」 于是,史鼐才忽然想到,他自己要坐镇户部,无法远离京城,可以让严津去海边掌管晒盐之事呀。 严津既然能在工部这个技术部门做到侍郎,还是很能做实事的。再则,他能在朝臣很风从国库里借钱的时候独善其身,其操守也远朝常人。 最重要的是,在海边他可以随意吃他喜欢吃的生鱼烩,而不用担心死于蛊胀之疾。
第581页 严津吸了一口面,用眼神询问他:我怎么就合适了? 史鼐笑道:「据小侄所知,海中的鱼比淡水鱼口感更加鲜美。」 严津一听便笑了,心道:这小子不老实,竟然拿这个诱惑我。 史鼐继续说:「而且,生食海鱼,无蛊胀之忧。」 严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史鼐道:「你这小子,可真是个促狭鬼。」 笑了一阵,他说:「行,只要你有门路,我就去。」 他本来就是想去广州的。 「我不就是现成都门路吗,还用找别人?」史鼐笑道:「您总得问问,具体是什么事吧?」 严津冷笑一声,矜傲地说:「还有什么差事,是老夫办不了的?」 「好!」史鼐欢喜地贊了一声,「叔父有此雄心,此事便成了一半了。」 严津得意地「哼」了一声,示意他,「快说。」 史鼐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有个海水制盐的法子,比如今的煮盐之法强上许多倍。」 史鼐点到即止,严津则是闻弦音而知雅意,「你是想收拾江南那群盐商?」 史鼐正色道:「我是想让天下百姓都吃得起盐。」 「好!」严津眼中闪过异彩,激赏之意溢于言表。 然后,他嘆了一声,带着怀念与怅然:「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有敢为天下先的豪情壮志。读书之时,先生也曾教过为民生立命。可是后来呀,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得久了,慢慢地也就向现实妥协了。再到后来,能独善其身,就把自己当圣人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人都说,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我先前还一直不信,如今才知道,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叔父……」史鼐担忧地喊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见严津摆了摆手,笑容重又明朗起来。 他说:「我得多谢你,又让我重新记起了年少时的那一腔壮志。」 他说:「那个时候,我是人微言轻,碰了几次壁之后,就想着先存己身,以待来日。可那知的确来日方长,我却迷失了本心。」 他看着史鼐,神情严肃地说:「广州那边,我可以去。可是,你的志向想要实现,江南那边,才是重中之重啊。」 史鼐道:「叔父放心,江南那边,我也有了人选。」 「哦?你看好的是谁?」 「叔父以为,贾敬如何?」 「一等威烈将军?」 「对。」史鼐点了点头,「就是他。」 严津皱着眉头,轻轻吸了口气,说:「我没和他共过事,对他不太了解。但就凭勛贵子弟大多醉生梦死的时候,他能考中二甲进士,其定然有过人的毅力。」 史鼐道:「敬兄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更重的是,他有个妹夫,如今正在扬州做着巡盐御史。」 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其实地方上办事也一样。 贾家在江南本就有根基,再加上有林如海在江南官场盘桓多年,江南的事由贾敬去处理,总比别人容易些。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林如海乃是圣人的人,有他在,圣人也能更放心。 这些史鼐能想到,严津自然也能想到。他点了点头,「你如此安排,倒也周详。只是,北疆战事将起,圣人他肯在江南大动干戈吗?」 史鼐笑道:「叔父多虑了。此事由布局始,再到初见成效,本就非是朝夕之功。叔父且先安心去广州,江南那边也先慢慢渗透。等真的要动干戈的时候,北疆战事怕是已经完了。」 「既然你心里有数,那老夫可就听你调配了。」 史鼐忙道:「调配不敢当,还望叔父多看着点儿,不吝赐教才是。」 严津慈爱地笑了笑,听见墙外更鼓声起,便催促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回去吧,别让你媳妇儿担心。」 「那小侄就告退了。」 因着天色已晚,史鼐没有再拜别连氏,由严津亲自送到大门口,和进宝一起,骑马回去了。 ****** 次日没有朝会,可史鼐还是起了个大早,到干清宫求见圣人。 自先太子薨后,圣人重又勤政了起来。史鼐到的时候,他正一边批摺子,一边听太孙背书。 听见史鼐求见,圣人便知他已有了章程,当既便叫戴权领人进来。 而后,他朝太孙招了招手,慈爱地笑道:「晸儿先别背了,过来一块儿听听。」 「是。」徒晸清脆地应了,放下书册就站到了圣人身侧。 其实,他一听是户部史尚书来了,读书就有点儿心不在焉了。 实在是他在御前这么久,史鼐是第一个敢反驳圣人,让圣人拿他没办法,却还不反感的人。 徒晸心里很佩服他,也喜欢听他君前奏对。通过听史鼐与圣人对话,徒晸暗中已经学了许多与圣人说话的技巧。 只是这事他不敢与身边的人说,只敢自己慢慢实践。 然后他就发现,他从史鼐这里自学的,比几位夫子讲的那些三皇五帝的大道理,可有用多了。 史鼐入内,拜见了圣人与太孙,便听圣人问道:「史卿一大早便来,可是已经有了章程?」 史鼐道:「果然瞒不过圣人,臣这里,是有了两个人选,还请圣人圣裁。」 「哦?你说来听听。」 史鼐奏道:「一个是工部侍郎严津,臣以为,可以派他去广州,主持晒盐一事。」
第582页 「嗯,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贾敬。」 圣人哈哈一笑,指着他道:「你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吶。这两个,可都是你的亲戚呀。」 史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圣人也知道,臣入朝没几年,认识的人也不多。这两位,已经是臣认为最合适的了,所以推荐给圣人。如果圣人有更合适的人选,那真是最好不过。」 圣人本来还有些疑虑,被他这样一说,却又散了,只道:「你先说说你的理由。」 」是。」史鼐道,「臣推荐贾敬去江南,最看好的其实不是贾敬,而是贾敬的堂妹夫林海。林海在江南多年,一直为圣人分忧。臣相信有他在,贾敬即便不能圆满,也不至于坏了事。」 林如海乃是圣人在江南安插的心腹,听史鼐说主要做主的是林海,他的心就放了大半,也暗暗认可了贾敬这个人选。 「那你推荐严津,又是个什么由头?」 史鼐立时就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说起这个来,又要让圣人见笑了。」 圣人眉毛一挑,做出一副「朕宽容大度,与尔等凡夫俗子计较不过来」的模样,说:「你让朕见笑的还少吗?说吧。」 太孙徒晸已是洗耳恭听。 史鼐道:「内子这个叔父,平生无二好,唯好食鱼烩。年前因腹痛,请太医诊治,为蛊胀之疾。太医勒令他不许再食鱼烩。可是……」 史鼐痛心疾首,「就在昨日,臣下职后归家,正在闹市中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进了一家专供鱼羊的酒楼!」 其过程不必他赘述,圣人依然猜到了,不由得哈哈大笑,「朕素日只道严卿有魏晋遗风,却不想,他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徒晸不解地问道:「可是史大人,广州临海,而海中多鱼。你把他送到广州,不是等于把孙猴子送进了蟠桃园吗?」 一句话出口,他就露出了懊恼之色。 《西游记》这本书,太孙还是住到干清宫后才看到的。以往在东宫,太子妃看他看得紧,除了圣贤书,一切杂书他一概接触不到。 到了干清宫之后,只要完成了功课,圣人倒是不拘着他看闲书。其中,《西游记》,是他最喜欢的一部。他还做梦梦见过自己变成了孙猴子,打败了如来佛祖呢。 只是,这些毕竟不是圣贤书,就算圣人不禁他看,他也不敢让夫子们知晓,更不敢让朝臣知晓。就怕自己这个太孙,达不到朝臣们的预期。 因而,今日他脱口用了西游记的典故,就有些不敢看史鼐,就怕从他脸上看到半丝诧异之色。 但史鼐却是没有半分异色,反而说道:「太孙说的不错,把他送到广州,的确是把孙猴子送进了蟠桃园。不过,据臣所知,生食海鱼,并不会得蛊胀。」 太孙眼睛一亮,问道:「史大人也看西游记吗?」 史鼐看了圣人一眼,见圣人面含笑意,显然是不介意太孙读这些书的,便道:「臣少年时就很喜欢这部书,还有《封神榜》,臣也很喜欢。」 太孙纠结了一下,问道:「大人的先生不曾制止大人看这些闲书吗?」 史鼐笑道:「臣是勛贵子弟,本也不必靠科举晋身。因而,读书对臣来说,不过就是明白事理。因此,闲书也好,圣贤书也罢,只要把里面做人做事的道理读通了,对臣来说,都是一样的。」 太孙听得眼中异彩连连。 他这种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禁有些明白,为何皇祖父并不禁止他读闲书了。 圣人温和地摸了摸孙儿的发顶,柔声问道:「让史大人给你做夫子,好不好?」 太孙还没说话,史鼐先是一惊,「圣人,不可。」 太孙神色一垮,不满地问:「为什么?」 史鼐拱手道:「朝中宿儒甚多,二甲进士更是不知凡几。臣连个秀才都不曾考中,怎敢误人子弟?」 太孙替他不平,「可是,论起办事,他们却都及不上史大人你。」 「太孙谬赞了。」史鼐低着头。 「皇祖父。」太孙祈求地看向圣人。 「好了。」圣人一锤定音,「朕并不是让你教太孙读那些之乎者也,太孙也不缺那样的夫子。朕是想让太孙跟着你学办事。论起办差,朝中无出卿之右者,史卿就不要推辞了。」 史鼐只好应道:「臣遵旨。」 太孙露出笑意:「多谢皇祖父。」 见孙儿高兴,圣人更高兴,「既然如此,朕就加封你为太子少保。」 「多谢圣人。」 至此,史鼐又多了个一品的虚衔。 当然了,对史鼐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又多了一份一品的俸禄。 第311章 史鼐(五十) 既然这两个人选都已经得了圣人的认可, 史鼐自然是要与双方都通一下气的。 至于远在扬州的林如海那里,那就看圣人如何交代了。 严津那里,因为早已经说过了,如今得了准信, 他只需派个人去说一声就是了。倒是贾敬那里, 他需要亲自拜访一趟。 就像史鼐和严津说的那样, 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只要做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至于风险,这世上, 想要成事, 做什么没有风险呢? 因此, 和贾敬的接触很顺利, 两人就一些细节磋商了一番之后, 贾敬便亲自送他出来了。
第583页 贾珍亲自守在门外, 以防有人听见。书房的门一开, 贾珍便低下了头, 不想被史鼐看见自己脸上的愤恨。 ——他可还记得,当年史鼐把他卖了, 还忽悠着让他帮着数钱的事呢。 只他那点儿心思, 史鼐如何看不出来? 史鼐哈哈一笑, 伸手拍了怕贾珍的肩膀, 扬长而去。 贾珍被他拍得浑身一僵, 见他走了, 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见自家亲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 「老爷。」贾珍是又忐忑又委屈。 「瞅你那点儿出息!」贾敬摆了摆手,「行了, 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贾珍百口莫辩,委屈巴巴地回去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贾敬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这个儿子,除了那张脸,哪哪都不像他。才具不足,心智不坚也就罢了,他还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这回若是去江南赴任,一定要把他据在身边,好好打磨打磨。若是他母亲再敢阻拦,别怪他不给她留颜面! 三日后的朔日大朝,圣人当堂宣布,任命严津为广州巡抚,从二品;任命贾敬为江苏按察使,正三品。命两人即可赴任,不得有误。 这旨意一下,且不说朝堂上如何,严家与贾家都是欢天喜地。 严家还算克制,有严津压着,也就是自家亲戚间乐呵一下。贾家那边就有些夸张了。 这贾敬还没从衙门里回家,荣国府的老太太贾史氏已经把吴氏叫到了西府,说是家里难得有这么大的喜事,合该摆了酒,请亲戚同僚之间都来庆祝一番。 吴氏的性子绵软,从婆婆去世之后,就一直被贾史氏压一头。那时候,贾敬也还年轻威望不足,不得不忍气吞声。 可是后来,贾敬立住了,还很愿意给她撑腰。奈何她自己不中用,每次都被贾史氏摆着长辈的款儿,管了该她这个宗妇管的事儿。 要不是家族祭祀的时候有贾敬强势的压着,怕是这宗妇之职,真要被贾史氏给夺了去了。 这一次,消息刚一传开,吴氏还没高兴完,就听下人来报,说是荣国府赖大家的求见。 吴氏的笑容当时就是一垮,有心不见,却又怕贾史氏扣她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头,只得让人把赖大家的请进来。 「给敬大太太请安了。」赖大家的笑眯-眯地行了礼,动作虽然标准,神态却又着隐隐的倨傲。 而且,她请完安之后,根本就没有等吴氏叫起,自己就直起了身子。 比起只会狗仗人势的赖大,赖大家的显然聪明多了。她从来都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而眼前的吴氏,显然就是她可以不怎么放在眼里的那一拨儿。 吴氏心里自然有气,但她却是被赖大家的轻慢习惯了,竟然连自己可以发作的事都给忽略了。 非但如此,她还满心憋屈地让人给赖大家的搬了个绣墩,赐了坐。 这些都在赖大家的意料之中。因而,她坐的也是丝毫不客气。 等她坐稳了,吴氏才问:「赖嫂子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串门子?」 「看太太说的,奴婢哪有那个清福?」赖大家的笑道,「奴婢身上,是带着老太太的差事呢。」 吴氏就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哦?不知老太太还好?」 「老太太好着呢,就是多日不见太太,想得慌。这不,就让奴婢过来,看看太太有没有空。太太若是得闲呀,就请太太过去说话。」 说话什么的,吴氏是不信的。西府的老太太哪一次叫她过去,不是有事吩咐?吴氏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应付的,但贾史氏辈分长,她作为晚辈的,哪里敢忤逆? 对,这就是吴氏的心思。 她是书香门第出身,用贾敬的话说,就是自小教三从四德给教得啥了。 ——她是长辈,你还是宗妇呢。从礼法上来说,只要是关于家族的事,她都得听你的。那些女德女戒什么的,明明就该是你拿来辖制她的东西,怎么就叫她反过来把你给辖制住了? 这其中的道道,贾敬不知道给她掰扯过多少回了。可吴氏却总想着:若是她对长辈不敬,外人该怎么看她? 贾敬恨铁不成钢,到后来,气得干脆不管她了。 反正人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捱,他跟着瞎操什么心? 只是,他心里打定了主意:日后给儿子娶媳妇儿,一定得找个厉害的。然后,早些让吴氏卸了这宗妇之权。 ——反正她也不顶用。 这些,吴氏都不知道。她这会儿心里还在打鼓呢,暗暗猜测着贾史氏叫她过去,又有什么事。 尽管她心里十分的没底,但长辈传召,她是不敢怠慢的,当下便跟着赖大家的去了荣国府。 到了春熙堂,不但贾史氏在,邢夫人和王夫人妯娌也在。 这妯娌二人对吴氏都不怎么看得上,其区别也就是王夫人好歹还知道遮掩一下情绪,邢夫人则是把不屑摆在了明面上。 吴氏只当没看见,给贾母见了礼,便坐在一边儿陪着说话。 ——不自己上赶着问贾母有什么事,就是吴氏最大力度的反抗了。 但贾母早就把她的性子给摸透了,话没说两句,就转到了自己想说的那头。 「听说敬儿被点了江苏按察使?」
第584页 这可正挠到了吴氏的痒处,当时她的笑容就遮不住了,合不拢嘴地说:「这都是託了祖宗的福,祖宗保佑。」 坐在她对面的邢夫人扯了扯嘴角,暗道一声:虚伪! 而王夫人则是不停地揪扯着自己的帕子,心里暗恼:怎么这样的好事,就落到了贾敬头上?就吴氏这样提不起来的,倒是好命,有个好夫婿替她挣诰命! 贾母乐呵呵地说:「也是敬儿自己有出息。」 吴氏忙道:「老祖宗谬赞了。」 贾母又夸了贾敬几句,就说:「咱们家难得有这样的大喜事,很该好好热闹热闹。敬儿她媳妇儿,不如你下个帖子,把咱们的老亲,还有敬儿的同僚都请了来,好好庆贺一下。」 这个提议,让吴氏也很是心动。 吴氏主要就是想让娘家人看看,她虽然嫁得是个勛贵,但并没有嫁错人。 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吴氏头一次觉得贾母说话这么好听。 等贾敬回到家,听了大管家的汇报,气得是火冒三丈。 说白了,他这个按察使的职位,是圣人预支给他的。若是这趟差事办不好,别说按察使了,日后还能不能再被启用,还是两说呢。 他这边提心弔胆的,生怕行差踏错一丝一毫,叫人抓住了把柄。这个蠢婆娘,不说替他分忧,还净添乱! 「去叫人给太太说一声,我今儿到正房去用晚膳。」 偏这个时候,贾珍还要跳出来往枪口上撞。 「老爷。恭喜老爷,步步高升。」 贾敬蹙眉:「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今儿叫你背的书,背下来了吗?」 贾珍瞬间就苦了脸,耷拉着脑袋说:「没有。」 「那还不快滚回去继续背!」贾敬一脚踹过去,把贾珍踹了个踉跄。他不敢再讨嫌,灰熘熘地走了。 贾敬到了正房,吴氏红光满面地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一边一叠声地叫打水拿衣裳。 贾敬沉着脸洗漱完毕,换了家常的衣裳。他希望吴氏有点眼色,见他神色不佳,就别再提那些让他糟心的事儿了。 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吴氏全程兴高采烈的,一会儿帮他递面巾,一会儿帮他系扣子的。忙前忙后,好不勤快。 她越高兴,贾敬就越恼怒。换完衣裳,不等吴氏开口说事,就抢先道:「先吃饭吧,别的事儿,吃完了再说。」 「诶,好。老爷这是饿了吧。」吴氏依然没有听懂贾敬的暗示,回身吩咐道,「快,摆膳。」 上来的并不是平常吃的晚膳,而是吴氏特意让灶上准备的一桌席,还烫了一壶酒。 吴氏的本意,是要讨好丈夫的。奈何两人的思维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年轻的时候,贾敬还愿意耐心得和她说。但后来失望得久了,贾敬的耐心也被她给耗尽了。 在吴氏的预想中,自己这一桌酒席是堪合了丈夫的心思,丈夫会笑着问她「今儿有什么好事,怎么想着吃席了」。 可现实与想像的出入极大,大到吴氏措不及防。 贾敬好像根本就不觉得大晚上的不吃饭,摆一桌酒席有什么不对的。他坐下之后,是埋头苦吃,还不时让丫鬟替他夹离得远的菜。 吴氏有些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于她的窘迫,贾敬视而不见,三下五除二地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就慢条斯理地拿面巾擦手。 他知道,无论如何,吴氏肯定会说的,根本就不需要他递台阶。 果然,眼见他擦完了手,作势要起身了,吴氏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老爷被点了按察使,全家上下都高兴得很呢。」 贾敬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那就给家里上下都赏一个月的月钱吧。」 毕竟是升了官儿了,要是半点儿不庆祝,指不定圣人还以为他心存不满呢。 吴氏讪笑道:「这是应该的,妾身已吩咐了下去,每人赏三个月的月钱。」 贾敬看了她一眼,心说:你可真大方。 但他家也不差那点儿钱,贾敬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贾敬的耐心,终于止步于吴氏的下一句话。 吴氏仿佛是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丈夫好像并不像她想像中的高兴。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贾敬的脸色,却并不能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只得斟酌着说:「两府的下人们都说要给老爷磕头谢赏,再沾沾喜气呢。」 等会儿。 贾敬的脸色终于变了,似是疑惑又似是嘲弄,「你是说……两府的下人?」 「是……是啊。」吴氏点了点头。 「咱们家和西府的?」 吴氏再次点头,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 「西府的下人,你也赏了三个月的月钱?」 吴氏心中忐忑,迟疑地点了点头。 贾敬突然暴怒:「爷的银子是大风颳来的不成?」 吴氏吓得浑身一抖,「老……老爷?」 贾敬深吸了一口气,对跪了一地的下人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虽然吴氏已经把自己弄得没有多少威严了,但她毕竟还是宁国府的当家主母,贾敬还是想要给她保留一分颜面。 一群丫鬟婆子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还很贴心地关上了门。
第585页 贾敬轻笑道:「吴氏,你应该庆幸,爷从来不对女人动手。」 「老……老爷?」吴氏,吓得声都变了。 贾敬略有些惊奇地看着她,「原来,你也会怕呀。既然你知道什么是怕,却为何从来不肯听爷的话呢?」 「老爷,您……您在说什么?」 贾敬满脸失望地说:「我说的话,你好像永远都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从来不认为,那都是为你好。」 吴氏摇摇欲坠,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委屈地说:「老爷有话好好说嘛,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又是唱得哪一出儿?」 见她又是这副做派,贾敬觉得很心累。 他突然就不想再多说了。 「好了,你写好的那些帖子,都拿到灶上当柴烧了吧。我此去江苏,祸福难料,不值得大张旗鼓。没的让人笑话。」 吴氏一惊:「老爷,这是怎么话说的?」 贾敬看了她一眼,直接交代:「我会带着刘氏去,你把家给我守好了就行。」 刘氏是贾敬的一个姨娘,年纪与贾敬相仿,不年轻了。贾敬之所以要带着她,就是看中她处事严谨,在任上可以帮他和同僚的女眷交际。 至于吴氏……还是算了吧,他早就不指望她了。 可吴氏一听说贾敬出门不带她,反而要带个妾室,当既就不满了,「老爷!」 可贾敬根本就不是要与她商量的,当既便道:「就这么定了。你帮我和珍儿收拾行囊,我去刘氏那儿了。」 「老爷!」吴氏追了几步,可贾敬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直接走了。 过了片刻,丫鬟婆子们才敢小心翼翼地进来伺候。 「太太,您……」 「贱人!」 吴氏一把抓住桌布,用力一拉扯,「哗啦啦」一阵脆响,碗碟碎了一地。 丫鬟婆子吓得立时噤了声,大气也不敢喘。 吴氏怒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收拾了?」 ****** 再说荣国府这边,贾母一心等着吴氏的帖子呢,可直等到贾敬都带着贾珍出发了,也没等着。 她自然是恼怒不已,觉得是吴氏耍了她。 却说贾母之所以这么积极地帮撺掇吴氏广撒请帖宴客,自然不会单单是为贾敬庆贺的。 因着宁荣二府祖上两位老国公是亲兄弟,两府一向亲如一家。平日里不管是哪家有了红白喜事,都是在荣府宴堂客,在宁府宴官客。 她都打算好了,到时候就让贾赦夫妇留在西府,和她一起招待一众老亲。让贾政夫妇到东府给贾敬帮忙,顺便认识一下贾敬的同僚,扩充一下人脉。 再则,自老国公贾代善去后,贾母已经好久没能在一众老亲里扬眉吐气了。借着这个机会,也可以让外人看看,她到底还是贾家的宝塔尖儿。 但这一切的如意算盘,因着贾敬不准备宴客,通通都打不响了,贾母如何不恼怒? 对于贾母的打算,早就跟王夫人通过气儿了,王夫人也很是期待。如今,她自然也不高兴。 「老太太,敬大嫂子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怎么就变了卦了?」王夫人道,「就算临时变卦了,也该和老太太说一声才是呀。」 她是吴氏的弟妹,不能把吴氏如何。 可是,老太太能啊。她可太知道怎么撺掇老太太了。 贾母冷笑了一声:「我不过就是个孤老婆子罢了,人家是按察使的夫人,自然不把我老婆子放在眼里。」 王夫人略带委屈地说:「媳妇儿被她空了一下倒是没什么,谁让她是嫂子呢?可老太太和老爷都空欢喜一场,媳妇儿真是替老太太和老爷不平。」 提到贾政,贾母心头怒意更盛了,当既就吩咐赖大家的,「你去,把敬儿媳妇儿给我叫来。」 贾母叫她,吴氏不敢不来。来了之后,就被贾母阴阳怪气地好一通说。 她本就因贾敬带着个妾室上任而心思郁结,又被贾母这一通指桑骂槐,回去之后,就病倒了。 贾母见她倒了,贾敬又不在京中,顺势就接过了族中的事务,彻底把吴氏给架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我竟然真的码到一百万了? 当初填本文资料的时候,那个100万,我真的只是随手填的。 不敢相信,突然觉得自己好腻害? ps:新的一年,给自己定个新目标。不好高慕远,就把新买的那三本歷史地图变迁看完吧。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告诉你们,我有木有完成这个目标。 小可爱们,望共勉。 第312章 史鼐(五十一) 等史鼎收拾了东西, 跟随大军北上的时候,史鼐的长子史素节出生了。 史鼐在产房外,抱着皱巴巴的跟个小老头儿似的儿子,只觉得满心柔软。 虽然他的儿子资质很是平庸, 但他却半点儿都不曾嫌弃过。在他看来, 他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 为的不就是让儿子可以不用再像他那么辛苦吗? 隔世之中, 他再次将儿子抱在怀中,难得的大方了一回,让管家娘子给产婆封了二十两银子。 马氏也等在产房外, 暗暗感嘆严氏的运气好, 竟然一举得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 想想家里同样大了肚子的通房, 暗暗祈祷:佛祖保佑, 这一回, 可一定要是个儿子!
第586页 「老爷, 小孩子吹不得风。」田雨家的小心地提醒。 史鼐忙把儿子递给她, 催促道:「快抱回去吧,让太太也看看。」 「诶。」田雨家的抱着小爷进去了, 里面产婆也已经帮着严氏收拾好了。 「太太, 是个哥儿。」田雨家的把孩子放到了严氏身边。 严氏勉励扭头看了看, 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老爷看过了?」 「看过了, 老爷还赏了产婆二十两银子呢。」 二十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熟知丈夫尿性的严氏诧异了一下,笑容更加明媚了。 ——看来,老爷很喜欢儿子呢。 田雨家的问:「太太饿不饿, 灶上有现成的鸡汤,奴婢让给太太下碗面?」 「行。」严氏随口应了一声,眼睛丝毫不错地盯着儿子,「也不知哥儿饿不饿?」 田雨家的笑道:「小孩子刚生下来,是不能吃东西的。得净饿一个时辰,才能喝点儿水,然后才能用奶口。」 她是生育过的,这些都是她婆婆传给她的经验。 「原来是这样。」严氏突然发现儿子抿了抿嘴,似乎是笑了,不由惊奇又欢喜,「哎哟,哥儿笑了。」 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和她抱着大姑娘时完全不一样的。 田雨家的附和道:「是呢,哥儿也知道,他亲娘看着他呢。」 「我的哥儿就是聪敏。」严氏与有荣焉。 「是呢,定然是随了老爷。将来呀,也做一部天官。」 严氏明知田雨家的说这话有恭维的成分,可被恭维的是自己儿子,她心里就只剩下高兴了。 ****** 既然严氏已经顺利生产了,马氏也就告辞了。 史鼐很是感激地倒了谢,命大管家田六好生派人送三太太家去。 再过两天,就是孩子的洗三礼了。家里没有长辈,史鼐也没再立妾室。 本来可以请马氏帮忙的,但马氏又怀了身孕,操劳不得。 史鼐无法,只得自己支应着,等到了正日子,请马氏帮忙招待女宾也就是了。 今时不同往日。 犹记得在大姑娘和二姑娘洗三的时候,他们家还没出孝,兄弟二人也都还是白身。 那时候,不是他们想不想、能不能大宴宾客,而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宾客可以给他们宴的。 如今的史鼐可谓是简在帝心,又是手握大权的户部天官,不知道多少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想要巴结他却找不着机会。 没办法,史鼐出了名的除了抠门儿,就是不收礼。 部门里上下分润的灰色收入,他倒是不拒绝。但那些都是常例,谁也不能那冰炭敬要求人家帮你办事不是? 可真让他们上门送礼,他们又不敢。 实在是前车之鑑在那儿晾着呢。 在史鼐刚做上侍郎之位后,就有人想求他办事,带足了心意前来拜访。 除了史鼐和当事人,没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人是怎么掂着礼物进去的,就怎么掂出来了。 然后,没多久,那人就被外放出京了,现在还在地方上做县令呢。 后来,还有那不信邪的,结果却无一例外,都是送礼不成,被发配出京了。 如是再三,再也没人敢给史鼐送礼了。 毕竟,他们给京城里的大官送礼,要么就是想外放个肥缺儿,要么就是想做京官儿的。这发配到穷县做县令算是怎么回事儿? 后来,这事儿还被有心人传入了圣人耳中。 那有心人大概是想告诉圣人,史鼐以权谋私,公报私仇的。 却不想,圣人饶有兴致地把史鼐叫进了宫里,当笑话询问了一番。 史鼐也光棍得很,直接就对圣人说:「臣也是为了他们好。」 「哦?」圣人笑道,「他们可不这么认为吧?」 「臣做好事,不求回报。」 「哈哈哈……朕倒要听听,你怎么个说法。」 史鼐理所当然地说:「他们求到臣的头上,无非是想升官发财。臣觉得,如果是这点儿要求,根本用不着送礼。大夏虽然国泰民安,但还是有几个州县穷困,急需有志青年教化百姓,为国为民的。」 「所以呢?」 「所以,臣就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去做一方父母。只要他们做的好了,根本就不用求谁,圣人自然会给他们升官,给他们赏赐的。」 圣人一乐,笑着点了点头,「算你说的有理。」 「臣一向实诚,对圣人只说实话。」 「你呀你!」圣人反倒有些替他担心了,「你在朝为官,也不好太不合群儿。」 这种暗示,史鼐自然听得懂。 可是,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臣并不好奢华享受,家里也还有些产业,很很够用了。」 提起这个,圣人也好奇了,「你既不好享受,也不好美色。那你究竟喜欢什么呀?」 ——我喜欢权,但我敢跟您这么说吗? 史鼐沉默了片刻,义正言辞地说:「臣喜欢节俭。」 圣人:「……」 ——能把抠门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也是没谁了。 总之,无数想巴结史鼐的人,都不得其门而入。 如今可好了,史鼐喜得贵子,还是嫡长子。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哪怕不能进去讨杯水酒呢,也能把礼物送进去。
第587页 只要礼物进去了,那就是一份儿香火情。 史鼐长子素节洗三这日,保龄侯府可谓是门庭若市。 不但严家老太太领着儿媳妇一早就来了,马家老太太和贾家老太太也都带着家中女眷早早赶来帮忙。 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史鼐是一清二楚。 但他家里今日需要帮衬,也是事实。只要他们今日不作妖,好好地把这一日度过去了,史鼐心里,自然记他们的情。 看在到底是自己亲娘、亲嫂子的份儿上,马氏先暗中提醒了马家老太太一句:「等过几个月,我生产的时候,必然是要二嫂去坐镇帮忙的。」 她的意思很明显:你要是今儿个弄出什么事儿来,我二嫂很快就能找回场子来。 却说这马老太太早先被严氏一顿排宣,自觉是丢尽了脸面。 今日来之前,虽然家里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说史鼐不能得罪。但她想着:我就不着痕迹地扇点儿风点点儿火,别人闹腾,可不关我的事吧? 可是,被马氏刻意提醒之后,马老太太心头一凛,那些小心思全都息了。 实在是上次的阴影还在,她心里对二太太严氏憷得慌。 原本是想着史家两房已经分家了,日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也少了。却忽略了自己女儿已经怀胎三四个月的事实。 这马老太太被马氏按了下去,严家老太太自然也不会拆自己女儿的台。 就是史鼐最担心的贾家女眷,今日也特别给面子。 据管家娘子来报,贾家老太太非但约束了儿媳妇和侄媳妇儿,没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还主动要求帮忙照顾大姑娘。 史鼐心里奇了一下,还没等他多想,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太孙来了。 史鼐唬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贾家如何?他急忙出去迎接。 一时间众宾客也得了信儿,一边在心里感慨史鼐圣眷隆重,一边赶出来和史鼐一起,跪迎储君。 「少保快别多礼了。」太孙亲自上前扶起史鼐,对众人道,「大家也都起来吧。孤今日来,和诸位一样,都是贺史大人喜得贵子的。大家都不必拘束,都入座去吧。」 「谢太孙。」 众人起身之后,却是磨磨蹭蹭的,不乐意走。 官阶低的,那是难得看见储君,想要多看一会儿。想着说不定就有机会,得了太孙的赏识呢; 官位高的想得更多,想着太孙既然来了,待会儿开席的时候,这席位肯定是得重新调整。若是有幸和太孙坐了一桌,岂不是就有更多的机会? 史鼐看出了众人的心思,急忙把太孙迎入正厅。 能进正堂的,就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或者是史家的近亲了。那些随大流来送礼的,只能在偏厅饮宴,此时只得含恨而去。 太孙跟着史鼐进了正堂,便招手让跟来的王柱把带来的贺礼奉上。 「小的那个,是孤的贺礼;大的那个,是圣人的赏赐。」 史鼐一听,急忙面禁宫跪下,拜谢了圣人的赏赐。 太孙笑道:「孤是来看小公子吧,不如把小公子抱出来,让孤看看?」 「那是自然。」史鼐喊过田六,让他到二门传话,叫奶妈把素节抱出来。 大管家传话到内宅,早惊动了一众女客。众人一听,居然是太孙亲自来了,心里震惊之余,对马氏更小心了几分。 马老太太也暗暗庆幸,幸好听了女儿的劝,没干出什么事来。要不然,回家后老爷子就先饶不了自己。 以老姑奶奶的身份坐在堂上的贾母更是目光一闪,看了看被自己搂在怀里的大姑娘湘云,把心里头那挑拨湘云的心思去了。 她忽然觉得,比起挑拨湘云,败坏史鼐夫妇的名声,还是利用湘云,拉进两家的关系更加重要。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神情更加慈爱,温柔地替湘云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子,笑眯-眯地说:「云儿慢点儿吃,桌上还多呢。」 贾母的心思转的是极快,奈何却没机会和儿媳妇王夫人通气儿。 就听王夫人笑着问湘云:「怎么,你婶娘平日里不让你吃点心不成?」 这时候,堂上坐的可不止史家的亲戚,还有许多高官家的女眷。王夫人说话非但没有压低了声音,还刻意拔高了点儿。 一时间,引得众女眷频频回头,或好奇、或瞭然地往那边瞧。 马氏杏眸微瞌,心头冷笑了两声,招手对湘云道:」大姑娘快过来,二姑娘还几天没见你,心里想你呢。」 二姑娘湘雪三岁出头,嘴头刚伶俐,这会儿正跟在母亲身边,闻言拍着手直喊「姐姐」。 这两个姑小时候,几乎是养在一起的。那时候家里守孝,也不能出门,彼此没有别的玩伴,感情还挺好。 因而,大姑娘一见二姑娘喊她,就挣脱了贾母的怀抱,小跑到了二姑娘身边,拉着二姑娘的手喊妹妹。 两个小姑娘一个四岁,一个三岁,都是粉雕玉琢的,一个穿着黄衣裳,一个穿着绿衣裳,让人看着就心生喜爱。 吏部尚书的夫人喜欢地看着两个姑娘,笑道:「哎哟,这两个姑娘,养得可真好!」 湘云胆子大,平日里严氏见客也不避着她。因而她年纪虽小,却颇识得几分礼仪,当时就回道:「夫人谬赞了。」 这一下,众人可都稀罕起来,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
第588页 吏部尚书的夫人招了招手,对湘云道:好好孩子,快过来叫我瞧瞧。」 湘云看了马氏一眼,见三婶点了点头,这才拉着二姑娘一起过去了。 二姑娘性子有些腼腆,红着小脸蛋儿跟着姐姐一起给人请安。 吏部尚书的夫人是摸摸这个,捏捏那个,扭头对自己儿媳妇道:「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孙女,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先前只得意自己儿媳妇肚子争气,一连给她生了三个乖孙儿。如今见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不免动了念想。 她儿媳妇哭笑不得,心说:这种事情,看得还是天意,又岂是人可以决定的? 不过,她家里三个臭小子,看见人家小姑娘,心里也馋得很,想着:要是真有个姑娘,也不错。 且不说吏部尚书家的婆媳俩起了怎样的心思,只说众女眷一见湘云胆子这么大,又懂礼,就明白这姑娘在家也是娇养的。 既然如此,那贾家二太太说这话的居心,就十分的耐人寻味了。 马氏得意地瞥了王夫人一眼,暗暗冷笑:早防着你作妖呢。 不但马氏防着,严氏也防着呢。王夫人的话音才落,就又伺候的丫鬟报了上去。 这会儿就有严氏身边的大丫鬟翠柳到了前厅,先给诸位夫人们行了礼,这才笑眯-眯地对马氏道:「太太让奴婢给三太太说一声,别叫大姑娘吃太多点心,要不待会儿又正经吃不下饭了。」 马氏笑骂道:「我在这里看着她还不放心,真是天生劳碌命。你且去回她,叫她专心养身子,少操这些闲心。」 翠柳笑道:「我们太太也说了,多半是白嘱咐一句。奴婢这就告退了。」 翠柳还没走,就有人抢着称赞她们妯娌关系好,又有说严氏贤德的,把大姑娘教养的这样好。 直到这时候,那些和史家不怎么相熟的太太们才知道,史家大姑娘是先大老爷和大太太留下的遗腹子。 那边吏部尚书的太太梁氏拉着两个姑娘说了好一会儿话,大姑娘心直口快,又嘴巴甜,直把老夫人哄的合不拢嘴。 「哎哟,真是好孩子。」梁氏笑着对马氏道,「你们家这两个姑娘啊,我可真是恨不得偷回去自己养着。」 马氏笑道:「若是夫人愿意教她们个眉高眼低,我和二嫂可是求之不得呢。」 梁氏得了这话,便低头逗两个姑娘,「可听见你们太太说的话了没?今儿个就跟我家去吧。」 二姑娘红着脸低了头,大姑娘湘云却是奶声奶气地说:「那不行,湘云会想婶娘的。」 梁氏笑着哄她:「我过两天,再带你来看她。」 「嗯……」大姑娘皱着细长而浅淡的眉毛,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不由求助地看向马氏。 马氏掩唇大笑,「夫人可别逗她了,我家大姑娘可是头一次吃亏呢。」 梁氏也笑了,摸了摸大姑娘的头,褪下腕上的一对玉镯,一人手里塞了一个,「拿着吧,往后可多去我家玩儿。」 两个姑娘同时扭头去看马氏,马氏忙道:「夫人,这也太贵重了。她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受的起?」 梁氏嗔怪地瞪了马氏一眼,喜爱地看着两个丫头:「这两个姑娘,合我的眼缘。我自己的东西,爱给她们。」 见她态度坚决,马氏无法,只得对两个姑娘道:「还不快谢谢夫人。」 大姑娘便领着妹妹道了谢。 一旁的贾母终于找着了空隙插话:「我这两个侄媳妇儿,都是好的,把姑娘们调理得也好。」 梁氏本不爱搭理她,但到底是史家的喜事,她也不好扫兴,只得附和地应了一声:「荣国公夫人说得很是。」 贾母见她应了声,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借着机会就和人攀谈起来。 要说贾母到底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当年贾代善活着的时候,她往来相交,也都是达官显贵之流。至少在说话上,只要她愿意,是很有分寸,很能入耳的。 只是,她肯放下身段儿主动和人家交谈,为的便是幼子贾政。因此,没说多久,言语见就带出目的来了。 梁氏本就是个人精,如何听不出来,言语间只不接她的茬,她也没奈何。 第313章 史鼐(五十二) 今日的主角小公子素节被奶妈抱了出来, 史鼐伸手接过,俯身将儿子送到太孙面前。 出生三天的孩子,脸上的水痘印记已经褪得差不多了,显出了白嫩的本质。 太孙虽然不是第一回 见到这么小的孩子, 但以前见到的, 都是和他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妹。太子妃不喜欢那些庶出的, 自然也不会让儿子亲近, 那些庶出弟妹的母亲,也不爱让自己的孩子亲近太子妃,亲近他这个嫡长子。 尽管这种情况, 自太子去世之后就有所改变, 但变的只是太子的侧妃和庶妃们, 太子妃从来没有变过。 因为, 东宫的所有人都知道, 只有太孙顺利登基, 对整个东宫才是最好的。 如果太孙出了什么意外, 圣人是绝对不会为了太子的庶子, 而放弃诸位皇子的。 若是太孙登基,那侧妃、庶妃们的儿女才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与皇弟;若登基的是其他皇子, 那他们有没有命在, 还是两说。 所以, 太子薨逝之后, 以往和太子妃争宠的那些女人, 反而没了他往日的胆气, 在太子妃面前越发恭敬了。
第589页 但太子妃对她们的厌恶却是丝毫不减。甚至比之以往,还更多了一份有恃无恐。 太孙在太子和圣人接连教导之后,其实对太子妃这种行为很有些看不上。但太子妃毕竟是他的亲娘, 也在他年幼时庇佑他长大,他还不至于为了那些庶出的弟妹,惹得亲娘伤心。 因此,他看那些庶出的弟妹,总是少了几分喜爱。 但史鼐的儿子不同。 这个孩子,和他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甚至只要不出意外,他们还会是利益共同体。 因此,他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可爱。 「少保,小公子有名字吗?」 这语气,与圣人想要给某物赐名时好像啊。 史鼐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只做未觉,笑着说:「有了,臣为他取名素节。」 太孙明显地露出失望之色,却还能笑着称赞:「好名字。」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儿轻巧的金锁,塞进了素节的襁褓,「这是孤刚出生的时候,皇祖父赏赐的。如今孤将他转赠给小公子,希望能保佑小公子平安长大。」 史鼐连忙推辞,「殿下不可,这太贵重了。」 太孙急忙拦住他欲取出的手,正色道:「这是孤的一片心意,还望少保莫要拒绝。」 史鼐僵持了片刻,终是妥协了,「如此,臣便代犬子多谢殿下了。」 太孙这才露出了笑容。 然后,他就在周围宾朋失望的目光下提出了告辞:「时候也不早了,孤这就回宫了。」 史鼐暗暗松了口气,「殿下早些回去也好,免得圣人担心。」 ****** 太孙回到干清宫的时候,教坊司正编排了一出新的歌舞,圣人难得有空闲,正歪在榻上赏舞。 太孙绕过一众舞姬,满脸兴奋地给圣人行了礼。 圣人右手打着拍子,沖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坐到一边去。 太孙今年不过十一岁,只朦朦胧胧有了些男女之别的意识,还不怎么懂得女子阴柔之美。 因此,面对一群翩翩起舞的妖娆舞姬,他却没心思看,满心都是想着和皇祖父分享今日在史家的事情。 他坐在榻上,蹭来蹭去的,简直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圣人瞥了他好几眼,终是暗暗摇了摇头,挥手示意那些舞姬下去。 一众舞姬在领舞那女子的带领下,无声地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今日出宫,玩儿的高兴吗?」 「高兴。」太孙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兴奋地和圣人边说边比划,「我见到了少保家的小公子,在襁褓里,就这么长,白白的,胖胖的,脸上还有点儿红点点。」 圣人笑着说:「那是水痘印还没褪干净呢,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脸上都有。」 「昂?」太孙惊了,「我刚出生的时候,也有吗?」 「有,怎么没有?」圣人露出怀念的神色,「那个时候啊,你刚生出来,朕抱着一瞧,哟,红彤彤的,跟个小猪仔似的。朕当时就说,这孩子呀,长大之后,必是又白又嫩的。」 圣人哈哈笑着捏了一把太孙的脸蛋儿,「看,如今可不就是又白又嫩吗?」 「唔?」太孙不乐意地捂住脸,抗议道,「孙儿已经长大了,不能捏脸。」 「好、好、好,不捏,不捏了。」 太孙怀疑地看了他一阵,见他的确没有再伸手的意思,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圣人暗暗摇了摇头,转而问起了孙儿一定会感兴趣的话题:「你不是要替史鼐的儿子取名字吗?怎么,取了吗?」 太孙露出失落之色,「少保早就准备好名字了,叫素节。」 「素节?」圣人隔着殿门看了一眼秋高气爽的天气,失笑道,「这个史鼐,给儿子取名字也这么投机取巧。」 太孙原只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听圣人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所谓「素节」,不就是秋令时节吗? 秋天出生的,就叫「秋天」,那要是冬天出生的,就叫「冬天」? 这么一想,太孙也不禁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便从榻上跳了下来,一边往自己的书案走,一边说:「少保留的功课,我还没算完呢,明日少保还要检查呢。」 圣人道:「别的夫子留的功课,也没见你这么积极的。」 「他们留的……不是背就是写,没什么挑战性。」太孙找出史鼐给他留的两道数学应用题,津津有味儿地研究了起来。 圣人听了他的话,也来了兴致,慢慢度步到孙儿身后,戴上玳瑁的眼镜,去看那白纸上的题。 数学是一门精确学科,为了避免歧义,史鼐出应用题,用的都是大白话。圣人仔细一看,只见太孙正在审题的那一道,写着: 今有宫娥若干共餐,一人分一碗饭,两人分一碗菜,三人分一碗汤,共用碗五十五只。 问:共有宫娥几许? 有点儿意思。 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太孙拿着一根特制的炭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尽是些他不认识的符号。 但看太孙时而皱眉,时而展演的显然这些符号并不是乱写乱画的,而是含着某种规律的。 然后,圣人就见不到一盏茶的时候,太孙便得出了答案。 ——共有宫娥三十人。 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第590页 圣人有些惊奇,「你是怎么算的?」 「啊?」 太孙正专心致志地算第二题呢,呗他突然出声给吓了一跳,急忙拍了拍胸脯,给自己顺气。 圣人见状,有些懊恼,「怎么样,还好吧?」 ——他怎么忘了,小孩子的魂儿轻,不禁吓。 「孙儿没事了。」太孙笑了笑,脸却还有些白。 圣人蹙眉道:「哪里就没事了?」转头吩咐戴权,「去取碗安神汤来。」 如今圣人养孙子,可是比那时候养太子还要精心。 他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培养第三个继承人了。要是太孙再有个万一,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受的住打击。 「孙儿真的没事。」太孙据理力争。 一听说要喝安神汤,他就苦了脸。那汤的滋味儿,实在不怎么好。 圣人唬了脸,「不行,你看你脸现在还白着呢。」 一句话出口,他又觉得自己太严厉了,忙柔和了神色和声音,哄道,「听话,只喝一碗,啊?」 太孙便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只得在戴权端过来之后,自己一饮而尽。 圣人这才露出了放心的神色,指着那一堆自己看不懂的符号问:「这些东西,都是史鼐教你的?」 「对,都是少保教的,别人都不会!」太孙得意洋洋地炫耀。 「这……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呀?」 「唔……」太孙迟疑道,「这些都是少保的独门学问,我私自透漏,不太好吧?」 圣人笑骂道:「就你小子道道多。朕就不信了,史鼐教你之前,没有嘱咐过。」 「嘿嘿。」太孙见自己一下子就被拆穿了,讪讪地笑了笑,復又正色道,「少保说了,他最是不喜欢那些敝帚自珍的。若是这门学问能够传之天下,为世人所用,才是他心中所期。」 说到最后,太孙脸上不禁露出敬仰之色。 圣人也面露赞赏,点头道:「他一向如此,倒是比那些言必君子的人更加景行。」 见自己尊敬的夫子被圣人赞赏,太孙与有荣焉,兴高采烈地拉着圣人,「来,皇祖父,孙儿教你。」 然后,便指着一个个符号,告诉圣人,哪个是分号,哪个是加号,哪个是除号,哪个是乘号。然后,又说了方才那道替他是怎么想、怎么算的。 圣人也是自幼学过算学的,虽然不曾精研,但户部那些帐目,他都看得明白。 先前他只是不知道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又怎么用而已,明白了之后也不觉得稀奇。 倒是那个解题的思路让圣人惊奇了一番,点头贊道:「怪不得户部的帐目那么清楚,史鼐果然有些门道。」 旋即,他又想到自史鼐入户部以来,他是没有从户部扣出半分私用的银子来,不禁有些牙疼。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就是太抠了。 看着提起少保就兴高采烈,一脸敬仰的孙儿,圣人暗暗摇头,怜悯地想: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啊。等你日后登基做了天子,再看你的少保,就知道什么叫做人是无非了。 只是如今,还是让他再多幸福一会儿吧。 ****** 春去秋来,转眼间,史鼐的长子素节就过了周岁了。 前线的战事还是比较顺利的,后方的粮草有史鼐亲自督办,无论是户部还是兵部,基本没人敢和他别苗头。 虽然在层层运输的过程中,难免被盘剥,但随着史鼐越发名声在外,各级将官都有所顾忌,喝兵血也不敢太过分。 而史鼎所在的京畿大营的那支军队,更是得到了最好的照顾。 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厉害的哥哥呢。 不但北疆的战事顺利,严津送回来的奏摺和信件表明,他在那边也进展的不错。 甚至于,他还私底下和出海的商队搭上了关系,已经让人给他带了一船的货了。 在临海的广州,海商就如江南的盐商一般,是地头蛇般的存在。严津能让这些地头蛇帮他带货,就足以说明,他已经在广州站稳脚跟儿。 实际上,他能这么快站稳,史鼐早有预料。 因为,严津到广州,又不是加强朝廷的禁海令的。可以说,他和那些海商没有任何冲突。 他的任务只有两个,一就是购买盐田晒盐囤盐,以备日后;二就是防备海外的茜香国,外加收集一下关于茜香国的情报。 朝廷禁海,最大的原因还是茜香国这几年越发不安分。但等北方战事结束,朝堂腾出手来,肯定是要掉过头来,收拾这个海外岛国的。 相对来说,南下江苏的贾敬,是进展最慢的。 虽然广州和江苏都属于油水充足的肥差,但不同意广州的民风彪悍,势力结构简单,江苏却是复杂麻烦得多。 贾敬虽然在江南有根基,又有林如海暗中相助,但他毕竟是头一次被派外差,行事要慢慢摸索。再加上江南情况复杂,派系林立,他去了一年多,也才堪堪理出个头绪来。 不过,好在贾敬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有耐心。再加上他这人的行事作风比较偏向黄老,当地官员对他的牴触并不大。 这一点儿,连圣人都难得的点评了一句:「不错,够稳当。倒是与他爹那副急性子不一样。」 这日下衙,史鼐如往常一样,推了同僚的邀请,准备回家的时候,却被徐登拦住了去路。
第591页 「史大人。」 「徐大人。」史鼐还礼,问道,「不知徐大人有何贵干?」 当年徐登回京述职,圣人原本是要把他放到兵部去的。其中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明眼人都心知肚明。 可是后来,变故突生,圣人也改变了主意。 正好,那时候大理寺卿病故在任上,圣人便点了他空降大理寺,做了大理寺卿。 他原先在地方上一直做的是提刑按察使,本就是主管司法的,入主大理寺,也算是专业对口。徐登从怀里取出一张请柬递过来,「三日后,家父六十大寿,还请史大人赏光。」 「原来是老侯爷仙寿。」史鼐连忙双手接过请柬,「到了那日,我一定会去给老侯爷请安的。」 「那下官就恭候史大人大驾了。」徐登也没多言,拱了拱手就告辞了。 史鼐捏着请柬,若有所思。 徐登与他,都属于太子-党,而徐登更是其中的核心铁桿。自太子去后,徐登就很是积极的联络原太子-党中人,为的是什么,史鼐一清二楚。 他就是害怕太子一去,而太孙年幼,那些原本臣服于太子的人生出什么欺压幼主的心思。 先前圣人点了史鼐做了太子太保,教太孙读书,徐登就专门请他喝了一顿酒,明里暗里的敲打,要他不要忘了太子的恩德。 在史鼐看来,他简直有些走火入魔了。 他这样上窜下跳的为太孙张目,又是将自己放在了什么样的位置? 说白了,在他心里,仍然将自己当做是太子的臣属。他看太孙,始终是在看幼主。 这和欺压幼主又有什么区别? 这次趁着老侯爷过寿,史鼐决定,趁机点他一点。若他不听劝,史鼐也不会多言。 只是,若他再不能摆正心态,圣人怕是不会容忍他太久。 史鼐微微嘆了一声,把请柬收起来,负手走出了户部衙门。 「老爷。」进宝看见他出来,就牵着马迎了上来。 史鼐接过缰绳,笑道:「走吧,回家。」 严氏正带着大姑娘湘云,一块儿逗素节说话,湘云一直在教素节叫姐姐。只是,这个音比较绕,实在是难为一个才满周岁的孩子了。 「姐姐。」 「耶耶。」 「是姐姐!」 「耶耶。」 湘云气得小脸儿通红,扭头向严氏告状:「婶娘,你看弟弟!」 严氏早笑得肚子疼了。 这辈子他们家不缺银钱,严氏不惦记着湘云母亲的嫁妆,又有史鼐卡着,不许贾母接湘云到贾家去,严氏与湘云倒是真的处出了几分母女情。 史鼐冷眼看着,严氏待湘云,若说是比亲生的还亲,那是不可能的。但一般人家,也都是看重儿子多过看重女儿。 因此,不管是家里的下人,还是湘云自己,都不觉得严氏更紧张素节有什么不对的。 对此,史鼐没有插手干预什么。 因为,湘云毕竟不是他们夫妻亲生的。就是他自己,虽然面上不显,可也是看重素节多过湘云的,又凭什么要求严氏一视同仁? 当然,系统提醒过史鼐,说是对两个孩子应该一碗水端平。 可是,过了三个月之后,系统自己又改口了。 其原因就是系统向第一程序进化的更深之后,慢慢地渗透了本世界的风土人情,对人的心理了解也更深了。 系统改口说:「宿主不插手是对的,避免了引起宿主妻子的逆反心理。」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个宝妈,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对大家说,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在心里真是差别很大的。 哪怕是再亲的亲戚家的孩子,都不如自己的孩子亲。 我说自己孩子哪哪不好,那是谦虚。如果换了别人指着我家宝宝说不好,我能在心里记他好长时间。 这个,我觉得是人之常情。 第314章 史鼐(五十三) 靖绥侯大寿那天, 史鼐是忍到最后,满心怒气地离开靖绥侯府的。 一等将军石墨追上来说和:「鼐兄,鼐兄,登兄也是一片忠心, 你不要和他计较。」 史鼐吸了一口气, 停下脚步, 对石墨道:「我要是和他计较, 这顿酒,根本就不会喝到最后。」 「鼐兄雅量。」 史鼐被他的谄笑噎了一下,心下颇为无语:我本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他, 言辞也并不激烈。怎么到头来, 我还不能计较他的无礼了怎么着? 但他也实在无心和石墨计较, 干脆转移了话题, 「史某听说, 你家哥儿这回也去了北疆?」 「对, 跟着神机营去的。」提起自己的儿子, 石墨瞬间就把徐登抛到了脑后。本来嘛, 他们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他之所以来说和,不过是因为他歷来是个老好人而已。 史鼐看了他一眼, 心下明了:看来, 他这个老好人, 也只是个人设而已。只是这人设套得久了, 再想摘, 可就难了。 石墨还不知道史鼐在心里吐槽他, 他想到史鼐如今管着前线的粮草,定然是有前线的消息的,不由小心地询问:「史大人可知, 前线战况究竟如何?」 石家乃是缮国公之后。缮国公也是世袭的公爵,爵位传到石墨这一代,就只剩下了一等将军。 石墨自己是被上一代刻意养成纨绔的,没什么本事。但对儿子石光珠,他却是重金聘请了名师,自幼精心教导的。
第592页 只可惜,石光珠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倒是兵法策略,刀枪剑戟,都颇有造诣。 石墨那个愁啊。 ——他爹为啥把他往纨绔上养? 不就是因为天下太平了,没有战事了,他们这些勛贵也该沉寂一下,让上边放心了吗? 虽然有了他这一代纨绔,石家沉寂了几十年,已经不会被上边忌惮了。 可是,这太平盛世,学武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做个武官,然后被文官压制一辈子? 更别说,一旦没仗打,武官升职就慢,军中再没点儿关系,简直永无出头之日。 但再愁也得让儿子学呀。 儿子读书不行,再不让学武。难不成,也要像他一样,做个一辈子被人看不上的纨绔? 好在老天有眼,石光珠学成之后,北边的瓦剌就开始不安分了。石墨简直要喜极而泣。 ——儿子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是没有白吃。 但等石光珠真的随大军北上之后,石墨一家子又开始提心弔胆,担惊受怕,生怕哪一日就收到了噩耗,儿子马革裹尸了。 因此,今日有机会,他自然是要询问一番的。 石墨的心思,史鼐很能理解。就是他自己,明明前世史鼎就立了大功平安归来了,可重来一次,他还是担心。 因为战场之上,实在是刀剑无眼。 可面对一脸担忧焦急的石墨,史鼐却不能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因为,以己度人,那也太残忍了。 「石将军不必担忧,前线战事顺利,也没有勛贵子弟伤亡的消息。」 石墨长舒了一口气,感激地拱手,「多谢史大人。」 史鼐勉强笑了笑,「史某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史大人慢走。」 其实,石墨还想再多问一点儿关于前线的事的,但又不敢阻拦史鼐,只得眼巴巴地目送他离去了。 这时,后面出来的比较晚的人也都追了上来。有人就问:「你和史大人说什么呢?」 「也没什么。」石墨有些心不在焉,「就是问一问北疆的事。」 那人表示理解,并安慰道:「你那儿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准能立了大功回来。」 「借您吉言。」 其他人家里有子弟上了战场的,也都跟着担忧,询问石墨,史鼐是怎么说的。那些家里没人去了北边的,则是七嘴八舌地安抚。 石墨把史鼐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些人都松了一口气。 ——凡是有子弟上了战场的,都是勛贵出身。那些普通武官,徐登根本就没有请。 众人乱糟糟地说了一会儿,不知谁突然问了一句:「你们觉得,史大人的话……」 场面立时寂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但这里毕竟是靖绥侯府的大门口儿,这个话题,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都不好在这里讨论。 「诸位,不如移步到太白楼,再饮一杯?」 这个提议,有人响应,有人却拱手告辞了。 只无论如何,却是没有再停留的,人群很快就散去了。 ****** 「人都走干净了?」 徐登端着茶碗,若无其事地问堂下的小厮。若是忽略了他半天都不曾饮一口,那他确乎是真的平心静气,没有半点儿芥蒂。 那小厮似乎是察觉到了正堂内的紧张气氛,把头埋得低低的,应道:「是,客人们都走了。」 「呵。」徐登轻笑了一声,低低骂了一句,「一群墙头草!」 声音虽低,但坐在他对面的徐二爷却是能清晰地察觉到他极力压抑的怒气。 徐二爷对那小厮挥了挥手,说:「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是。」小厮如蒙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徐二爷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父亲靖绥侯,但见靖绥侯正微微瞌着眼,一脸陶醉地把一个打磨出包浆的蛐蛐罐儿放在耳边,蛐蛐「吱吱」的叫声不时传出,在这装帧典雅的正堂里迴荡。 看来,父亲是指望不上了。 徐二爷暗嘆了一声,转过头来,沖徐登喊了一声,「大哥。」 徐登抬头看向他,眼中的怒意还未来得及收敛,激得徐二爷心头一跳,想要说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半晌不敢出声。 徐登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耿耿的怒火,声音平和地问徐二爷:「怎么了?」 徐二爷定了定神儿,才小心地说:「大哥,我觉得,史大人也是一片好意……」 「住口!」徐登厉喝一声,质问道,「怎么,连你也要背叛殿下?」 「我……我……」徐二爷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就是庶出的,从小就不比嫡出的大哥得家里看中。等他长大了,靖绥侯也不曾想过替他谋前程。 还是到了他快要说亲的时候,嫡母嫌面上不好看,这才让嫡兄替他谋了个銮仪卫的差事。 说白了,闲职而已,就是给他说亲的时候,两方好看而已。 因此,他对这个大哥,一向是又敬又怕的。 而大哥也的确是优秀,年少时就被太子看重,一路平步青云,不过三十余岁,便做到了提刑按察使。 那可是三品大员。三品大员在京城也是可以横着走的,更何况是在地方上?
第593页 如今更是做了大理寺卿,正儿八经的正三品京官儿。 只是,自太子薨逝之后,自己这个一向有分寸的大哥,行事就有点儿偏驳了。 就像史大人说的那样,说到底,太孙是主子,是君。而他们再怎么劳苦功高,也还是臣。 既然是臣,就要明白为臣的本分,不要逾越了才好。 可这话落在徐登耳朵里,却是史鼐仗着自己更得太孙信任,在警告他,想要自己掌控太子-党的势力。 徐登怒道:「如今太孙年幼,我等东宫旧臣不多看顾一点儿,难免让幼主被人煳弄了。」 徐二爷心想:如今太孙才是东宫,您怎么能还把故太子当做东宫呢?还有,史大人说了,太孙是咱们的主子,不是幼主。 但这些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徐登不敢把史鼐如何,对他这个弟弟却不会客气。 于是,他只能弱弱地反驳,「史大人不是那等挟持幼主的奸佞之人。」 「我知道他不是。」徐登道,「但他是个曲中求直的君子,以己度人,就认为人人都会像他一样,尊奉幼主,不生二心。」 他忽而冷笑了一声,「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君子?」 「行了,你们两个就别吵了。」安坐上首的靖绥侯终于开口了,带着一脸的厌烦与疲倦,「有什么事,你们书房去说,别吓着了我的蛐蛐。」 对于父亲的不着调,兄弟二人都已经习惯了。他们默契地起身告退,离开了正堂。 「你回去吧,」徐登的身形在门口略顿了顿,对徐二爷道,「少起那些不该起的心思。」 「是,大哥。」徐二爷喏喏地应了,再不敢多言。 ****** 徐登的不识好歹,史鼐是早有预料。 因而,在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有那生气的闲工夫,他还不如早早回去,再给太孙多编些教材呢。 在他看来,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再笼络巩固什么太子-党,还不如好好培养太孙。 只要太孙自己立住了,群臣自然就会依附过来。到时候,党派什么的,反而会成为掣肘。 想到就做到。 以太孙目前的进度,学的数学已经够他以后用了。毕竟他日后最主要的是治国,而不是研究微积分,让底下的人煳弄不了就行了,不必学得那么高深。 「系统仙。」 「宿主有事请讲。」 「我能用能量兑换一部《心理学概论》吗?」 这些年,他忠于职守,为百姓谋福。再加上破坏剧情,零零总总所得的功德也不少了。而这些功德转化为能量,足矣将系统修復大半。 这个进度,大大超出了系统的预期。 因此,系统很痛快地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还附赠了他一本《微表情解读》。 史鼐拿着两部书,满意一笑,决定自己先好好研读一番,再重新编纂,传给太孙。 可是,等史鼐真的把这两部书通读了一遍之后,却彻底改变了主意。 ——他觉得自己身为臣子,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擅长的算学教导给太孙就好。至于掌控人心,乃至帝王心术,自有圣人教导,无需他过多费心。 也是他先前被徐登给带偏了思路,一时竟忽略了帝王的疑心。 圣人之所以对他放心,便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让圣人以为自己是一个景行行止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若是自己真的不自量力,让太孙从他这里接触到了如何看透并掌控人心…… 呵呵。 恐怕,圣人非但不会再信任他,还会除之而后快。 幸好,幸好,他这一遍《心理学概论》没有白读,总算是把发昏的脑子给读清醒了。 他合上书,准备日后再细细钻研,以后传给子孙。 至于太孙的课业么…… 「系统仙,你有我们这个时代的世界地图吗?」 他特意加了「我们这个时代」。 毕竟地壳运动什么的,也是后世的常识。 「有。」 系统的声音刚刚落下,便将一副地图传输到了他的脑子里。 「这属于系统自带的任务道具,不需要耗费能量。」 史鼐大喜。 ——日后若是太孙子嗣众多,大可以分派出去开疆拓土嘛。干嘛非得像圣人的皇子一般,在这中原的一亩三分地儿上使尽心机? ****** 「阿嚏!」 正在练字的太孙勐然打了个喷嚏,已经写了大半张的功课立时毁于神来一笔。 「哎哟!」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王喜儿可惜地喊出了声。 太孙疑惑地揉了揉鼻子,嘀咕道:「奇怪了,难道是谁在惦记孤?」 正在看书的圣人抬起了头,蹙眉问道:「可是着凉了?」 「没有。」太孙立时否认,「定然是有谁在想我了。」 圣人失笑道:「你跟着史鼐学了一年,别的学问不见长,这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而后,他又不放心地吩咐戴权,「去,叫胡御医来。」 胡御医是专攻儿科的,平日里多是辗转于各王府,给各府的小主子诊治,在宫中并不怎么受重用。 但是他在儿科的造诣,却是有目共睹的。 一听说圣人传唤,要给太孙诊治,胡御医丝毫不敢耽搁,提起药箱,装了几味太孙这个年纪常用的丸药,就跟着来传唤的小太监走了。
第594页 太孙还在据理力争地抗议自己真的没事,胡御医就到了,脸色不禁垮了下来。 概因这宫中的御医,惯会开太平方。便是没病,只要传唤了御医,就必然是要喝药的。 太孙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垂髻之年的孩子,不喜欢喝药才是理所当然的。 胡御医不知给多少小主子看过病,一见太孙的脸色,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心下一宽。 ——无论身份再怎么高贵,太孙也还是一个孩子呀。 说起来,这还是胡御医头一次给太孙诊治。 往日里,太孙有个头疼脑热的,用的都是圣人御用的黄御医。 可是,黄御医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告了老。而为圣人诊治的另外一位何御医,却对儿科并不擅长。 因此,圣人才点了专精儿科的胡御医。 「请太孙允臣为太孙请脉。」胡御医拿出了随身的药枕。 太孙虽不情不愿,但也知道圣人既然发了话,就断没有更改的余地。只得伸出了手,让胡御医给他听脉。 胡御医诊了两只手,便温和地开口:「太孙的身体并无大碍。」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太孙暗暗「咦」了一声,瞬间就觉得这个胡御医和别的御医不一样。用少保的话来说,就是清纯不做作。 ——他居然没提开药方的事。 可是,胡御医不提,却不代表圣人也不提。 便见圣人微微蹙了蹙眉,不放心地问:「是不是该开个方子,调养一下?」 太孙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儿喜悦,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想法: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但下一刻,便听见胡御医道:「是药三分毒,太孙身体康健,很是不必吃药。」 见圣人犹不放心,胡御医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手掌高的青花瓷瓶,「这里面装的是些增强体质的丸药,太孙留下,想吃了就吃几丸,不想吃也无妨。」 圣人这才点了点头,说:「那就把药留下吧。」 「那臣就告退了。」 在太孙的瞪视中,胡御医留下了一领药就走了。 ——亏孤还以为你能顶住圣人的压力,免了孤的药呢。 这药既然已经开了,虽然胡御医说了,可吃可不吃。但依着圣人素日里对太孙的紧张,不必圣人多言,王喜儿就自觉地兑了温水,倒出药丸,请太孙服药。 太孙不情不愿地拿起一枚褐色的丸药塞进嘴里,下一瞬却忍不住「咦」了一声,惊喜不已,「甜的!」 圣人道:「既然是甜的,那你就乖乖的按时服用。」 「嗯嗯。」太孙连连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他再次觉得胡御医和别人不一样,清纯不做作。 见他吃了药,圣人便道:「你快去躺一会儿,功课下午再做也是一样的。」 在这一点儿上,圣人对太孙,可比当年对太子宽和的多了。 当年太子还小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因病逃过一次功课。圣人对他要求严格,他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 但如今面对孙儿的时候,圣人或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许是太子的早逝让他耿耿至今,他的心肠柔软了许多,也矛盾了许多。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该对太孙更加严格,因为自己或许等不到他成年,便要撒手西去;另一方面,他又不忍心再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待儿子遗留下来的唯一的嫡子。 今日太孙有恙,那那副柔软心肠就利落地占了上风,松口让他不必紧着功课,先养好身体。 第315章 史鼐(五十四) 也不知道圣人为何忽然又良心发现了, 想起了先是被他利用,又被他迁怒捨弃的三皇子。 反正是他一道圣旨,就把三皇子的嫡长子徒滨弄到了宫里,要给太孙做伴读。 圣旨到的时候, 三皇子正抱着儿子, 教他描红。 自他放下了和太子的意气之争之后, 慢慢地也放过了自己。 这个时候, 他才勐然发觉,自己年少时的一时义愤,可以说是毁了自己妻子的一辈子。 如果, 他当时没有争那一时之气, 马氏早就进了东宫, 做了太子的侧妃了。虽然上头有太子妃压着, 但也比如今夫妻之间神离貌不和要强上十倍; 如果, 当年他使计夺了马氏之后, 不为了那些莫须有的羞愤而迁怒于她。那么他们之间, 至少可以相敬如宾, 而不必如现在一般,相敬如冰。 但这世间之事, 从来没有如果。 这个结果已经造成了, 他也终于敢承认错误在他。 可是, 「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这句话, 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他和妻子马氏横眉冷对了那么多年,突然叫他先服软,那真是比让他脱了衣服果奔于市还要难受。 但若是不能与马氏缓和关系, 让她的下半辈子同样在有夫婿不如没有的心境和环境里度过,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这个时候,三皇子就要庆幸:幸好,他们还有个儿子。 那日在池塘边垂钓的时候,他是故意让人把嫡子徒滨引过去的。 他想着,就算他们实在无话可说,中间有了儿子做缓冲,至少彼此之间,不那么尴尬。 于是,那日他带着儿子过完了垂钓的瘾之后,便抱着累得睡着了的儿子,送他回了正院。
第595页 马氏那边是一早便德到消息了,但却明显没有料到,他会和儿子一块儿过来。 怔了一下之后,马氏淡淡地行了个万福礼,问道:「王爷可是有事吩咐妾身?」 这显然是不待见他,也不乐意留他,一开口便把气氛往尴尬那边拉。 好在,这种事儿三皇子遭遇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以往他都是顺势拂袖而去的,接下来的尴尬,自然就不用面对了。 可是今日他来之前,可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这口气若是泄了,那就真是前功尽弃了。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假装没有听出来马氏的逐客之意,笑着把怀里的徒滨往前递了递:「滨儿玩累了,我送他回来。」 「王爷给我吧。」马氏要伸手去接,三皇子却侧身避了过去,说:「他这么沉一坨肉,王妃哪里抱得动,还是我来吧。」 这下,马氏算是看出来了,这人今日很反常。 眼见三皇子把徒滨放进内室榻上之后,就自己找地儿坐了下来,明显是赖着不走,想留下来,马氏身边的嬷嬷是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可马氏却觉得怪异,怀疑他是不是又要出什么么蛾子。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的事,脸色沉了下来,「杜氏那里,我明日便让人送两匹软烟罗过去,王爷不必操心。」 杜氏? 三皇子一懵:这关杜氏什么事? 马氏蹙眉:不是因为杜氏的事?那定然是黄氏了。 「眼见都要立冬了,黄氏还要用冰,府里实在没这个份例。王爷那里若是还有,尽可自己拨给她。」 马氏脸上透着不耐,只差没说一句: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赶紧滚! 三皇子心头恼怒,待要拂袖而去,但想想马氏之所以如此不待见他的原因,都是他自己作的。 于是,他就忍了。 「后宅的事,合该由王妃做主。若是杜氏她们再不安分,王妃只管收拾便是。」 他这话说的是万分诚恳,奈何在马氏这里,他的信誉已经破产了。 马氏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她们都为王爷生儿育女,乃是府里的功臣。说什么收拾不收拾的,让哥儿姐儿脸上不好看。」 这是往日里三皇子替侧室开脱的时候,最常说的话。如今,这话被马氏原样不动地还给了他,当真是令他羞愧至极也难堪至极。 他再也坐不下去了,强忍着说了一句:「爷还有公务要处理。」就急急离去了。」 待他走了之后,马氏的嬷嬷劝道:「王妃,眼见王爷是要回心转意了,您和他置什么气呢?」 「回心转意?」马氏仿佛听见了个笑话,纤秀的眉毛挑了挑,反问道,「那嬷嬷,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那嬷嬷就露出了尴尬之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嬷嬷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夫妻从本就不近,到愈行愈远的。 要她相信从新婚时就给王妃甩脸子的王爷突然发现了王妃的好,还不如让她相信母猪会上树了呢。 但接下来三皇子的表现,却让那嬷嬷怀疑: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了会上树的母猪? 从隔三差五到天天报导,三皇子自己过渡得很自然。马氏纵然不想搭理他,但更不想让儿子觉得父母不和。 因此,每当徒滨在场的时候,马氏的神色就回缓和下来,和三皇子说话也不再以呛声为主要表达方式了。 三皇子狡猾得很,抓住了马氏的心理之后,就次次都挑徒滨在的时候来。 期间杜氏和黄氏不甘心,派人来截过胡。可根本不用马氏怎么着,三皇子自己就把人给怼回去了。 「病了?病了不去看大夫,找爷做什么?爷怎么不知道,自己还会治病了?」 」赏月?这大冷的天儿,赏什么月?王府的炭不用花钱吗?」 「略备薄酒?大胆!太子薨逝不足一年,便敢饮酒作乐,谁给她的胆子?王妃,这必须严惩!」 时日久了,马氏见儿子实在是需要父亲,暗暗嘆了一声,到底收起了一阵的尖刺,能和三皇子和平相处了。 至此,三皇子彻底松了口气。 ——对他们夫妻来说,能和平相处,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是曾经无比厌恶彼此的存在,让他们如胶似漆,那也实在难为人。 春去秋来,徒滨也到了发蒙的年纪。 正好三皇子身上没有差事,索性就没把徒滨送去和几个庶子一块儿读书,而是亲自给儿子启蒙,手把手地教儿子描红。 徒滨虽然年幼,但却很是聪慧,无论读书还是写字,教个两三遍,他就记住了。 试问:哪个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学生? 三皇子对嫡子越发喜爱,教导的也越加上心。 可是,还没等他过足了教儿子的瘾,一道圣旨从天而降,要他儿子陪太孙读书。 一时间,马氏也没了主意,难得焦急地询问三皇子的意见:「王爷,圣人这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心里,也有些没底。 可在妻儿面前,他总得让他们安心:「你放心,再怎么说,滨儿也是圣人的亲孙子,又是个小孩子,圣人不会把滨儿怎么样的。」 马氏却并没有被他安慰到。 ——圣人连儿子都不顾忌,何况是孙子呢?
第596页 见她如此,三皇子暗暗嘆了一声,说:「圣人让滨儿进宫陪读,对咱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马氏的声音蓦地拔高,冷笑道,「怎么,你才沉寂了几日,就又不安分了吗?但你别想利用我的滨儿。」 「母亲?」 徒滨头一次见母亲疾言厉色,不由有些茫然。 马氏深吸了一口气,对徒滨道:「滨儿乖,先跟奶妈出去玩儿吧。」然后,就示意奶妈把徒滨抱下去。 徒滨看了看一脸冷然的母亲,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父亲,乖乖地任由奶妈把他抱下去了。 儿子走了之后,马氏就再没有顾忌了,目光冰冷地射向三皇子,「从前你雄心勃勃的时候,我们母子就没有想过日后能沾你的光,如今也一样没那个心思。你想和谁争、和谁斗那都是你的事,只是不要牵扯到了我的滨儿。」 「王妃,滨儿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害他?」三皇子觉得无奈的很。 马氏冷笑道:「杜氏和黄氏生的,才是你的儿子。你从前没有重视过滨儿,往后也不必。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儿子替你效劳的地方,尽可去找杜氏生的长子。」 「王妃!」三皇子恼了,「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吗?」 马氏冷冷不言。 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首先,我可以告诉你,自太子薨逝之后,我就没那个心思了。」 见马氏一脸嘲弄,显然是不信,三皇子破罐子破摔,干脆就把自己那隐秘又难堪的心思说了出来,「对我来说,只要老爷子之后,继位的不是太子,那是谁都没关系!」 马氏诧异地看着他。 三皇子道:「从小到大,只要有太子在的地方,圣人永远都看不见我。无论我学文习武有多么努力,在圣人眼里,也从来都是太子更好。我不甘心,都一样是儿子,圣人怎能如此厚此薄彼?」 他本意是要和马氏解释清楚,却不想,又触到了马氏敏感神经,「怎么,在王爷眼里,滨儿和你那些庶子,也是一样的了?」 三皇子脱口而出:「那怎么可能?滨儿可是我的嫡长子。」 然后,他就不禁一怔,继而便有些讪讪。 ——他忽然想了起来,太子也是圣人的嫡长子。 「好了,不说这个了。」他迅速转移了话题,对马氏道,「我本有心替滨儿请封世子,但又忧心于失了圣心,怕连累到滨儿。如今,圣人让滨儿入宫陪太孙读书,正是一个机会。」 「王爷的意思是,让滨儿博得圣人的青眼?」马氏秀眉紧蹙,觉得这很不靠谱。 三皇子笑道:「滨儿才多大?那也太难为他了。」 「那你的意思是……」 「滨儿只需博得太孙的喜爱就够了。」 见马氏仍有疑虑,三皇子道:「你只需看先太子对六弟如何。」 马氏放心了。 先太子对六皇子如何,那是有目共睹的。 「那我就给滨儿收拾东西了。」 三皇子道:「只收拾一些现在能用的就行。宫里有母妃在,短了谁也短不了他的。」 提起段贵妃,马氏就更放心了。 比起让自成婚起,就让她觉得越来越糟心的三皇子,段贵妃可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婆婆。 或许是因为三皇子待马氏太过冷落的缘故,段贵妃对这个儿媳一直觉得亏欠,便时常召她入宫说话。连带的,徒滨和祖母也很亲。 而对于那些庶出的孙子,段贵妃的态度就冷淡多了。 自古以来,都是庶不如嫡。凡乱了嫡庶长幼的,定然祸事不远。而三皇子却因迁怒王妃之故,连带着对嫡子也冷淡。 段贵妃管不住儿子,便只有从别的地方替他描补一二。 再则,以段贵妃对圣人的了解,自己的儿子是断然没有机会继位的。将来无论是哪个皇子登基,三皇子顶了天的就是个亲王。 而宗室勛贵的爵位传承,歷来自有法统。只要嫡子健在,是不可能让庶子继位的。若是哪家没有嫡子,要么就从族中过继嫡子承爵,要么就连降三级让庶子承爵。 因而,凡有爵位的人家,都会好生保嫡子,且不让庶子生出野心。 段贵妃打压庶孙,本质上也是为他们好。 因为,将来承爵的必然是嫡孙徒滨。若是这些庶孙和嫡孙的关系闹得太僵,就必然会失去王府的庇佑。 且看看那些普通宗室过的是什么日子? ****** 下这道圣旨之前,圣人是先和太孙商量了。见太孙并不介意,又专门到段贵妃宫里,和段贵妃通了气,这才下旨的。 因而,徒滨还没进宫,段贵妃这里就把他住的屋子和得用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 就这样,她还犹嫌不足,吩咐内务府单另准备了许多小孩子用的东西还有柔软的布料,让自己宫里的宫娥按照徒滨的尺寸,赶制了好些新衣裳。 待接到圣旨的第二日,三皇子夫妇便领着徒滨入宫了。 然后,三皇子带着徒滨去干清宫见圣人,马氏就到段贵妃的甘泉宫去给段贵妃请安。 甘泉宫这边,自然是婆媳相得。两人都是一边心不在焉地说话,一边替头一次面圣的徒滨担心。 干清宫那边的氛围,就不是那么轻松了。 圣人和太孙都在,三皇子领着儿子给圣人和太孙分别见了礼,圣人便笑眯-眯让太孙领着堂弟去偏殿玩儿了。
第597页 三皇子和先太子别苗头的时候,太孙年纪还小。后来先太子薨逝,三皇子没了争斗的心气,每次见太孙也都是有礼有节和颜悦色。 因此,太孙对三皇子倒是没有什么仇视的心思,对徒滨这个比他小了五六岁的堂弟,也是好奇和善意居多。 这几年,宫中并无婴啼,自然也没有和太孙年岁想当的皇子。东宫的几个庶出皇孙倒和和太孙差不多大。 但太子妃厌烦庶子,太孙自己对那几个总是拿羡慕妒忌恨的目光看他的庶弟也不怎么喜欢。 徒滨跟他一样,都是正室嫡出。只这一样,就让太孙对他有着天然的好感。 再加上徒滨被马氏和段贵妃养得天真可爱又不无理取闹,太孙带着他玩儿了一会儿飞镖,就更喜欢他了。 而干清宫的正殿,两个孩子走了之后,气氛便紧张了起来。 圣人不开口,三皇子也不敢开口,只能低头垂手,恭恭敬敬地站着,不给圣人任何发作的藉口。 这个儿子对自己的抗拒简直毫不掩饰,圣人暗暗嘆了一声,终于是先开口了:「朕听说,你没给滨儿请夫子?」 三皇子答道:「那些夫子的学问,不一定比得过臣。反正臣如今赋闲在家,自己教还更放心些。」 「你是在埋怨朕夺了你的差事?」 「臣不敢。」三皇子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臣朝堂沉浮近二十载,一直忽略了家小。如今蒙圣人恩典,倒是让臣享了几天天伦之乐。」 没错,他就是在戳圣人肺管子,讥讽他父子不睦,夫妻失和。 圣人听得一恼,险些失态。 ——自太子去后,他最是听不得这些话。 可也正是太子去后,他对这个曾经一手抬起来当做棋子的三儿子,也多了几分宽容。 因此,圣人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语重心长地说:「你也歇了这么些日子了,总得替朕分忧。过些日子,就到礼部去吧。」 三皇子低着头,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意,「臣遵旨。」 礼部? 呵,他忍不住想笑。 ——圣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要脸面呢。既想着要补偿他,不让朝臣们轻看他,又不敢把他往重要的部门放。 不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人要给他,他就接着。不想给,那他就不要。 反正他有爵位在身,怎么着也少不了一家子的爵用。 见他如此冷淡,圣人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但不是滋味儿的同时,也有些放心。 总之,又是为君,又是为父,心情之复杂,常人难以理解。 圣人暗嘆了一声,转而说起了孙子:「你到底要办差,滨儿是嫡子,总不好和几个庶子放在一块儿娇养。朕已经和太孙说好了,叫滨儿一块儿,跟着史鼐读书。」 这一回,三皇子真心实意地谢了恩。 第316章 史鼐(五十五) 等到了史鼐给太孙讲学的日子, 他的学生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因着早看过了邸报,史鼐自然知道三皇子的嫡长子坐了太孙伴读的事。但他并没有打乱原先定下的讲学计划。 师生三人相互见过礼之后,史鼐叫来了两个小太监, 帮忙把他画的亚欧大陆的舆图展开举了起来。 「殿下, 公子, 请看。」 太孙和徒滨早在小太监展开那张大的有点儿过分的捲轴的时候, 目光就聚集了过去。 徒滨没见过地图,只是觉得上面花花绿绿的线条怪好看的。 「是舆图。」太孙倒是认识,但他很快就吃了一惊, 「少保, 这貌似不是大夏的舆图。」 史鼐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块儿, 「大夏在这儿呢。」 「这么小?」 两个小王子同时惊唿出声。其中太孙是因为见过兵部收藏的堪舆, 而徒滨则是纯粹因为大夏的那一块儿, 和整张图的对比了。 史鼐道:「不是大夏太小, 而是这个世界太大。」 徒滨好奇地问:「太孙哥哥, 这是什么呀?」 太孙看了史鼐一眼, 见他鼓励地点了点头,便柔声对徒滨说:「这叫舆图, 兵部有很多, 但都没有少保这张画得精细, 也没有少保这张囊括的地方多。」 「哇!」徒滨张着小嘴惊唿了一声, 崇拜地看着太孙, 「太孙哥哥懂得好多!」 第一次被弟弟崇拜, 太孙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得意,当下便承诺道:「等散学了, 我带你到兵部去,看一看我大夏的舆图。」 「嗯,嗯。」徒滨连连点头。 史鼐等他们兄弟说完了话,才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这场课与太孙从前听的都不一样,把新入学的徒滨引入「歧途」的同时,也给太孙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太孙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大。 「真想到撒一把种子就能丰收的欧洲看看。」太孙的神情很是嚮往。 史鼐笑的很温和,说出的话却很不留情面,「别想了,不可能的。」 太孙神色一垮,「少保,这种大实话,你能不能少说点儿。」 史鼐一脸忠厚,「臣是个实诚的人,不会说虚话。」 偏这时,一边的徒滨还煞有介事地安慰他的太孙哥哥:「太孙哥哥放心,等臣长大了,会帮太孙哥哥去欧洲看看的。」 太孙:「……」 ——虽然有点儿感动,但好像更扎心了有木有?
第598页 见太孙一脸生无可恋,徒滨不明所以,「太孙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太孙抹了把脸,笑得很是勉强,你滨儿真是懂事。」 徒滨一笑,颊上梨涡浅浅,奶声奶气地说:「母妃也是这样说的。」 过了一把逗皇孙的瘾之后,史鼐轻咳了一声,道:「欧洲的土地虽然肥沃,但生活环境却惨不忍睹。相信殿下了解了之后,不会想去的。」 「哦?」太孙来了精神,「那边的人很穷?」 「不是穷的问题,是那种……」史鼐顿了顿,还是用了最朴实的那个形容词,「……脏,很脏,非常脏。」 「有多脏?」 有多脏呢? 据系统收集的数据显示,如今的欧洲,人们一辈子也不见得会洗一次澡。随地大小便,垃圾随地倾倒,贵妇们华美的衣袍下爬满了虱子,头髮奇葩的造型里,晚上可能有老鼠光顾…… 史鼐初听的时候,都差点儿吐了,更何况这两位从未见过民间疾苦的小皇孙? 「呕……」 「呕……」 他们吐着,史鼐正好歇一会儿。 等他们吐够了,太孙虚弱地趴在桌子上,一脸惨白地对史鼐道:「我原本还想着,那地方的土地那么肥沃,是不是可以派兵占下来呢。可是……呕……」 得了,回想了那么一下,这位又吐去了。 然后…… 「呕……」 徒滨被他带得也重又吐了起来。 他们肚子里的食物,方才那波儿已经吐尽了,这回也只是呕酸水而已。 史鼐笑道:「太孙是不是觉得,那边的百姓都是茹毛饮血,不通教化?」 太孙一边漱口,一边连连点头。 史鼐道:「既然如此,太孙就没有想过,派人去教化一番吗?」 「唔?」太孙顿住了,疑惑地扭过头来。 史鼐道:「咱们大夏乃是礼仪之邦,万国之首,有责任也有义务教化蛮夷,让他们懂得礼义廉耻,洁净清明。」 「有道理。」太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又迟疑道,「只是……那些读书人愿意去吗?」 史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读书人身体孱弱,要他们独自漂洋过海,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不知道为什么,太孙觉得他家少保的笑容有那么一点儿微妙。然后,他就直觉的知道,少保这话里的重点,在于「独自」二字。 「那依少保之见,该如何行事?」 史鼐正色道:「那些读书人是为了圣人教化而西行,朝廷推行教化,自然要派大军去保护他们的安全了。那些蛮夷不通礼仪,蛮横彪悍,自然得有武力震慑,才好行教化之事。」 徒滨听得一头雾水,满脸的迷濛。 可太孙不一样。 太孙自挪到干清宫起,便跟着圣人学习政务。这两年更是随着朝会听政。他很快就从史鼐的义正言辞之中,领会了其中不要脸的真谛。 不过,他喜欢。 「受教了!」太孙拱了拱手,同样是满脸严肃。 单看这师生二人那一个比一个正气凛然的神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史鼐说了什么警句箴言呢。 这节课的内容,转头就被太孙传到了圣人那里。太孙此意,自然是希望圣人能够有所作为的。 可是,圣人已经老了。人一旦老去,就很少再有积极进取的。 圣人求的,是安稳。 太孙很是失望,但却并没有气馁。 因为,圣人并没有禁止史鼐再给他讲这些东西,显然是不准备干涉他日后登基之后的国策的。 ****** 冬去春来,日影飞逝。 随着北疆的战报一封又一封地被送入京城,战局越加明显。史鼐的长子素节三岁,史鼎的长子青阳两岁的时候,献俘的队伍便开进了京城。 圣人龙心大悦,命太孙携百官,代天子出迎。 献俘队伍的首领,乃是缮国公之后的石光珠,是老牌的勛贵子弟。 这是一个在圣人面前露脸的机会,但石光珠却不怎么高兴。 将军功在战场上。 而战场之上的功劳,一向是以斩首数量而论的。 他被挑出来献俘,看起来是得了个好机会,可以让圣人记住他。可是,他日真论起战功来,那些如今仍在草原上追击瓦剌残部的,肯定比他劳苦功高。 但没办法,他们家自天下太平之后,老国公的身体就不大好而老国公当年就一个儿子,就怕出个万一,断了香火。 因此,从那时候起,他们家就再没有人上过战场。而京中宿卫一向是有贾家两个公府把持,从没给过缮国公府插手的机会。 因此,他们家在军中的人脉早就凋零了。 平日里还好,他作战勇勐,有勇有谋,不少下层将官也很是佩服他,愿意跟着他一块儿出征。他也曾为此自得,沾沾自喜。 可是,等到了关键时刻,他才明白:再多的低阶将官佩服他也没用,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决策权,甚至连话语权也没有。 就譬如这次献俘,选领队将官的时候,无论是王子腾还是史鼎,都没有人敢点他们。石光珠却成了「众望所归」。 神特么的众望所归! 石光珠差点儿就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也想乘胜追击,再赚一波儿功劳好不好?
第599页 可是…… 石光珠暗暗苦笑。 ——他却不能推辞。 因为推荐他的人里,史鼎身后有简在帝心的史鼐,王子腾背后有宁荣二府。甚至于,连主帅袁牛大将军,也表示看好他。 他还能怎么样呢? 等战争结束,上递功劳簿的时候,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不过是牛大将军动动笔桿子的事。 史鼐在户部供应他们的粮草,从无短缺,牛大将军心有感激,史鼎这里自然是稳了。 还有王子腾。 虽然王家和牛家没什么交情,但牛大将军和宁国府的贾敬却是挚友。就算看在贾敬的面子上,王子腾这里也不会太难看。 其他勛贵子弟也各有依仗,唯他石光珠空有本事。 眼见京城近在眼前,石光珠急忙整理了一下心情,神情肃穆地率先入城。 两旁白姓的夹到瞻观的确是让人热血沸腾,石光珠的心气也平復了一些。直得知太孙亲迎,他才真正激动起来。 「臣神机营同知石光珠拜见太孙。请太孙恕臣甲冑在身,不能行全礼。」 「石同知免礼。众将士也都免礼。众将士为我大夏出生入死,合该孤向众将士行礼才是。诸位,请受孤一拜。」 太孙出行,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史鼐此时就跟在太孙身后。 他冷眼看着太孙的作态,有些欣慰,也有些失落。 ——太孙已经具备了一个政治任务最基本的素质,也慢慢地从圣人那里学来了如何做一个上位者,一个合格的君主。 他们师徒相得的日子,终将渐行渐远,慢慢的变成君臣。 但如今的大夏,无疑是需要太孙迅速成长的。 因为圣人实在是不年轻了,而自古以来,做天子的,就少有长寿的。许多朝臣都在暗暗担忧,怕圣人会在太孙还没有长成之前就驾崩。 当然,也有无数野心家盼望圣人早逝,好让他们搅风搅雨。 太孙一礼,让不少将士都激动得落了泪。那些人身上可没有穿甲,当时就有不少才起身的将士又跪了下去,连声道:「太孙不可啊!」 太孙这一场政治作秀,无疑是成功的。 献俘仪式结束,圣人得知太孙的表现之后,很是夸了太孙一顿,并在太孙的基础上又指点了一番,让他再接再厉。 ****** 献俘仪式之后,又过了半年,北疆的战事才彻底结束。 这辈子,虽然没有了史鼐把自己的战功堆叠到史鼎身上,可因着史鼐在户部掌控粮草的缘故,史鼎得到了更多立功的机会。 因此,到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史鼎依然被封为了忠靖侯。 虽然只是世袭的三等侯爵,也可以传上几代了。不但史鼎心满意足,马氏也高兴得很。 宫中领宴之后,史鼐体谅他们夫妻多年未见,便让他先回自己家,待次日再到保龄侯府去,兄弟二人叙旧。 马氏早备了火盆栽柚叶等着了。 待史鼎垮了火盆进了家,洗去一身风尘之后,便见马氏带着一双儿女,笑盈盈地看着他。 军旅漂泊数载,勐然回到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里,史鼎只觉得身心舒畅。 他上前抓住马氏的手,柔声道:「这些年,辛苦太太了。」 「不辛苦,不辛苦。」马氏落了泪,「只要老爷能平安回来,妾身就不辛苦。」 「好了,好不容易咱们一家团聚了,太太莫要哭了,让孩子们看笑话。」 马氏低头一瞧,果然就看见儿女都在好奇地盯着她瞧。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瞧瞧在史鼎腰上掐了一下。 史鼎哈哈大笑,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抱起女儿,左边亲一口,右边亲一口。 「二姑娘还认得我吗?」 「认得的。」二姑娘歪着头,清清脆脆的说,「你是父亲。」她伸出细嫩的手,摸了摸史鼎的鬍子,「老爷的鬍子变长了。」 史鼎高兴得笑个不停,转头又问马氏,「这是咱儿子?」 「正是呢。三月里出生的,大伯给取了个名字,叫青阳。」 「大哥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史鼎读书不多,且多是兵书,对典故不大通。 因此,他最怕的就是给人取名字了。 「青阳,来,叫爹。」 青阳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好奇地看着他,却不说话。 马氏笑道:「儿子还不认得你呢。」 史鼎道:「没事,过一段熟悉了就好了。」 一家四口正在共叙天伦,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史鼎拧着眉头,对胡三家的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胡三家的隐隐听见「老爷」、「孩子」、「太太狠心」等只言片语,便猜到了这来闹腾的,必然是陈姨娘。 陈姨娘就是那个和马氏前后脚怀孕的通房。只是她自己没福,孩子没保住,马氏为了安抚她,给她了个姨娘的名分。 只陈姨娘受人挑拨,一心认为是马氏见不得她与自己前后脚怀孕,让她害了她的胎。 马氏一个正房太太,岂会自降身份和一个妾室理论? 她根本就不在意,陈姨娘一作妖,她就直接给禁足了。只是不知,陈姨娘怎么会赶巧在今天闹这么一出? 却说胡三家的得了令,出了堂屋,便看见陈姨娘在垂花拱门处和两个婆子拉拉扯扯。
第600页 她板着脸上前,喝了一句:「成何体统?」 几人都是一惊,两个婆子连忙松了手,陈姨娘骤然失重,不由得一个踉跄。 「陈姨娘,你的规矩呢?竟敢在太太院子里撒野。」胡三家的板着脸呵斥。 陈姨娘脸色一白,显然是想起了马氏的厉害。 可是很快,她便恢復了神色,绕开胡三家的就往里面创。 「我要见老爷,我要让老爷给我做主!」 然后,她便再次叫嚷道:「老爷,老爷,您可要为咱们可怜的孩儿做主啊。老爷,太太好狠的心肠吶,那可是个成了形的男胎呀。」 胡三家的急忙道:「快,抓住她,别让她扰了老爷和太太的兴致。」 两个婆子急忙扑上前去,把陈姨娘按住了。 可史鼎和马氏已经被惊动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史鼎粗犷的声音在院中迴荡。 「老爷,老爷,您可要给妾身做主啊。」陈姨娘大喜过望,用力挣扎,「你们这两个老货,快放开我!」 她自认是半个主子,再加上老爷在场,这两个婆子应该有所顾忌。 可她却忘了,这两人是太太院子里的,自然是听太太的。 只听马氏道:「堵了她的嘴。」 然后,其中一个婆子就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儿沾着汗味儿的帕子,直接团吧团吧,塞进了陈姨娘嘴里。 「唔唔唔……」陈姨娘不能说话了。 马氏道:「妾正要和老爷说呢。老爷走后不久,陈氏也诊出了有胎。只是她东小心西小心的,整日里疑神疑鬼,生生把自己的胎给弄没了。」 「唔唔唔……」 陈氏拼命摇头,想说:不是的,是太太害的,是太太害了我的孩子。 可是,她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史鼎皱着眉头,看了陈姨娘一眼,对胡三家的道:「把她带下去。」 ——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允许妾室挑衅正室的。 他是个武将,日后大半的时间都会在军营里度过,家里的一切都由马氏操持。若是妾室不老实,不但马氏烦心,对她们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至于那个无缘的孩子,他自会让人暗中调查的。 「老爷。」马氏有些忐忑地看着史鼎。 史鼎朝她笑了笑,道:「我看青阳困了,咱们回去吧。」 马氏笑了。 第317章 史鼐(五十六) 史鼐怎么看都觉得, 他弟弟心事重重的。 这让他觉得很是惊奇:这傻弟弟居然也会藏心事了! 行吧,就让他看看,傻弟弟的心事究竟能藏多久吧。 于是,史鼐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现, 亲手给弟弟倒了一杯碧螺春, 「来尝尝, 今年新出的碧螺春。」 「哦。」史鼎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就被这茶香给勾的回了神儿,「嗯?二哥这茶哪来的?跟咱们平常买的不一样。」 「那是自然。」史鼐得意的笑,「这可是头茬的尖儿货。」 史鼎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你这儿还多不多, 给我匀点儿。」 「行。」史鼐痛快地答应了, 「等你走的时候, 让你嫂子给你包上半斤。」 史鼎震惊了:他二哥啥时候这么大方了?他本来就准备讹二两的。 「二哥。」 「嗯?」 「你实话告诉我吧, 这茶你究竟是多少钱买的?」 他有一种预感, 这茶的价格必定是超乎他想像的低。 就听史鼐云淡风轻地开口:「哦, 没花钱, 太孙赏的。」 史鼎:「……」 ——我就知道,二哥这抠病是不可能治好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史鼐看了他一眼, 见他似乎已经没有烦恼了, 不禁挑了挑眉, 心道:多大个人了, 怎么还是小儿心性?一会儿恼一会儿好的。 但他并没有多嘴, 而是问起了史鼎在北疆时的事, 「你在北边的时候,可有人刁难你?」 史鼎哈哈笑道:「有二哥在户部,谁敢刁难我?」 「那就好。」史鼐放心地笑了笑, 暗道:果然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遥想上辈子的时候,他就有个空头爵位,他们兄弟二人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不算,还要时不时被妒忌他们的出身,却又幸灾乐祸他们家道中落的人奚落刁难。 只听史鼎道:「牛大将军很是照顾我,还有王家的王子腾,在战场还救了我一回。」 史鼐立刻就紧张了起来:「怎么回事?」 「二哥别担心,我没事。」史鼎不在意地笑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那一回,我正好和王子腾一起去追击瓦剌残部,一支流矢朝我射过来,王子腾赶巧帮我挡开了。」 史鼐蹙眉:「你确定是巧合?」 不是他要小人之心,而是王家的人,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 史鼎道:「兄长的意思我明白。事后,我让人查了,确实是意外。」 对于自家的斥候,史鼐还是很相信的。 他点了点,说:「既然如此,这个人情,咱们得还。」 史鼎忙道:「这个二哥就不用操心了,日后我自会还他。」 他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让二哥事事替他周全,脸皮再厚也臊得慌。 看出弟弟的心思,史鼐欣慰于弟弟终于长大了,但却是摇了摇头,「王子腾好歹也是王家的家主,且我观圣人有重用他的意思,你还,不够份量。再则,我还有别的打算。」
第601页 王家在市舶司经营数代,在王子腾的大哥王子服早逝之后不久,朝廷便下令禁海。 因此,若论对海上航行的了解,朝中少有人能比得上王子腾。 见自家哥哥不似说笑,史鼎便点了点头,「如此,便麻烦二哥了。」 「你我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史鼎咧嘴一笑,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二哥,几是想和王家结盟吗?」 史鼐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我准备想法子把你弄到南方水军里去。」 「水军?」史鼎皱起了眉头,不乐意地说,「水军有什么意思?而且,我也没学会打水战吶。」 「正是没有学过,才让你先过去学学。你放心,此事我也会与王子腾提一提。若是他也有意到水军中发展,你二人可以相互照应。」 听他的话音儿,水军日后怕是会有大用。史鼎立时来了精神,身子微微前倾,有些急切地问:「二哥,南边将有战事?」 史鼐瞥了他一眼,也没卖关子,淡淡道:「南边的茜香国早不安分了。如今朝廷收拾完了北边瓦剌,休养几年,肯定会收拾茜香国的。」 前世的时候,茜香国甚至没有等到大夏去收拾他们,便先下手为强了。南安郡王战败被俘,还私自与敌国和亲,才换了他回来。 那个时候,朝中正逢二日争辉,无暇顾及,这才让南安郡王矇混过关,逃过一劫。 若是这一次,南安郡王还敢故技重施…… 哼哼,圣人肯定会让他们一家子都死得很有节奏感。 而且,前世在六皇子胜出之后,虽然再次派兵,打败了茜香国。但是一没要他们的国土,二没要赔偿,只是收到了一封降书而已。 那个时候,史鼐有的还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的固有思维,虽然身为武将觉得有些憋屈,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如今的史鼐,经过了八百年后的常识洗礼,再想想朝廷的做法,简直是痛心疾首地想要爆粗口。 ——特么的,这不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嘛! 因此,这一次,从北疆战事爆发的时候,史鼐已经开始为南方的海域做出了规划。 首先,茜香国什么的,是一定要灭了的。「属国」什么的,哪有「属地」听着顺耳? 灭掉了茜香国之后,可以将之作为一个中转站,便于日后的海军修整和往来货船的调配管理。 至于如何说服朝中那群老古板…… 相信在绝对的利益摆到面前的时候,不动心的不是圣人,就是别有用心。 比如:见不得别人好,妒忌别人比自己的成就高。 这一类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过,对付他们,史鼐连脑子都不用动。 呵呵哒,经济制裁了解一下? 他可是户部尚书,手里卡着六部所有的预算。他们要是敢给史鼐撂蹶子,史鼐就敢让他们苦哈哈、紧巴巴,好好的忆苦思甜一番。 但如今想这些,还为时过早。不过提早一些慢慢布局,还是很有必要的。 兄弟二人说完了正事,史鼎终于憋不住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二哥,我屋里陈姨娘的事,你知道吗?」 史鼐懵了一下,随即便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屋里的人,我怎么会知道?」 ——他是那种管到弟弟房里的不正经大伯子吗? 「不……不是,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史鼎急忙解释,「这不是陈氏滑胎了吗?我那时候不在家,就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史鼐这才消了怒色,但还是皱着眉头,不贊同地看着自家弟弟:「既然是后宅的事,你只管问弟妹不就是了吗?问我做什么?」 史鼎砸了下嘴,颇为苦恼抓了抓头髮,「可是,陈氏说,她的孩子,是我家太太给弄掉的。」 「你信了?」史鼐眉头上的结打的更紧了。 「自……自然是没有的。」 这句话,史鼎说的有些心虚。要说真的一点儿怀疑都没有,那也不可能。但马氏十分坦荡,又让史鼎生不出怀疑的心思。 他倒是私底下派人去查了,但这不是还没有结果吗? 在史鼎心里,他二哥近乎无所不能。小时候都能在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让大哥吃闷亏。长大了更是一跃便位极人臣,不到三年,就做到了别人三十年也不一定能爬到的位置。 所以,他遇到了棘手的事,下意识地就来问他二哥了。 史鼐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他都坐立难安了,才语重心长地开口:「老三吶,哥哥今日就教你个道理:妾室,乃是乱家之源!」 「二哥说的也太严重了吧,不过几个弱女子而已。再说了,她们的卖身契都在太太手里呢,哪里能翻得出花儿来?」史鼎很是不以为意。 史鼐轻笑了一声:「区区一个陈氏,就已经让你失了方寸了。若是再来一个、两个、三个空投五个呢?」 史鼎不服,「我怎么就失了方寸了?我不就是想弄清楚,陈氏的那胎究竟是怎么没的吗?」 史鼐反问道:「那你日后是顾得上公事呀,还是顾得上后宅之事?」 「自然是公事要紧。」这一点儿,史鼎还是很拎得清的。 史鼐正色道:「可是,你的后宅之事,已经牵扯到你的精力了。」
第602页 「我……」 史鼎哑口无言。 其实,史鼐前世的时候,也跟史鼎差不多的向想法,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有几个美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如今经过系统仙的教育,他不是幡然悔悟,端正态度了嘛。 所以,他就很是心安理得的教起了弟弟做人。 当然了,他也不是纯粹应为系统。实在是这辈子,他尝到了没有妾室的好处。 ——屋里没有妾室,便避免了后宅的争斗,他也不用为妻妾断官司。这样,他就可以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正事当中去,效率自然比别人高,什么事也都做得比别人好。 再则,上辈子无论他是风光还是落魄,妻子严氏都和他不离不弃。 那时候他任的是武职,因不愿做那些喝兵血的事,根本没有多少油水。家里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全靠严氏精打细算。 饶是如此,严氏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上辈子之所以死的那么安心,除了圣人给了他定心丸之外,就是知道,有严氏看着,他的子孙们,出不了差错。 所以,尽管严氏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他却从来不她说重话。但凡有妾室敢挑衅严氏,他也是无条件地站在严氏这边的。 或许是底气足的缘故,严氏对庶出的几个子女也并不严苛,该怎么教养,就怎么教养,只是不许他们压过嫡出的。 因而,这辈子他听了系统的话之后,根本就没怎么纠结,就让妻子把原有的两个妾都打发了。并且,这些年都安安心心地守着严氏过。 不是没有同僚或下属给他送过美人。但能推的他都推了,不能能推的,带回来之后,也会给一份嫁妆发嫁了。 至于那些存了心思,不愿意离开的,史鼐也不客气,都打发到灶房去烧火。烟燻火燎几个月之后,再好的姿色也都不剩什么了;再高的心气儿也都磨平了。 而他之所以早些时候没有对史鼎纳妾提出异议,是因为他清楚,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过尽了千帆,已经找到了能伴自己远行一生的船只;也不是哪个男人,都像他一般,爱权势多过爱美色的。 但如今,史鼎竟然有了被后宅绊住手脚的苗头,他就不得不提点两句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去派人查了。无论实事的真相如何,那陈氏居然敢挑衅正室,还闹到了你这里来,可见就是个不安分的。要么发卖,要么送到庄子上,你自己选。」 ——为个妾室调查自己的妻子,史鼐单是听听,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见自家二哥动怒了,史鼎不敢再有别的心思,急忙应声:「是。」 史鼐又道:「我也不是不让你纳妾。只是你要弄清楚了,谁才是要与你白头偕老的那个。勛贵里多少贪花好色的老纨绔?别的不说,你只看看咱们的表兄贾赦,他们夫妻,还像是夫妻吗?」 史鼎想了想贾赦与邢夫人的相处。他虽然不能见内宅的女眷,但平日里与贾赦相交,从他言辞间也听得出来,他们夫妻是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同床异梦」。 再想想如果有朝一日,他与马氏也变成了那样…… 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史鼎连忙道:「二哥,我听你的,回去就把陈氏打发到庄子上去,配个管事。」 史鼐终于缓和了神色,微微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你也这样大了,日后做事也该有个思虑,不要捨本逐末。」 「是、是、是。」史鼎连连应声,末了又觍着脸笑,「二哥可不能不管我。」 史鼐生无可恋地嘆了一声:「我就你这么一个傻弟弟,不管你怎么成?」 虽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史鼎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二哥,你说清楚。谁傻了?我怎么就傻了?」 ****** 收到史鼐的拜贴的时候,王子腾着实有些意外。 他在机缘巧合地救了史鼎一回之后,的确存了接着史鼎结交史鼐的心思。 毕竟,这位可是他们四大家族中的佼佼者,出了名的年轻有为又手段高超。 但在他的设想里,这必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 因为,史鼐再怎么说,也是户部天官。他虽然在战场上立了些功劳,但武官的前途毕竟有限,他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和一部尚书平起平坐的地步。 他拿着那张拜贴,反反覆覆地看了好几遍署名,确定那就是个「鼐」字,而不是多了一个「乃」字头后,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了许久,他才平復了心情,郑重地些了回帖,邀请史鼐次日来家中做客。 等回帖送出去之后,他就去了正院,交代妻子史氏好生准备一番。 「把咱们家最好的都拿出来,一定不能让史大人觉得咱们失礼。」 可是史氏却有不同意见。 「依我看,还是简单一些的好。」 「嗯?」 因着知晓自己的妻子很有主意,王子腾示意她说出原因,参详参详。 史氏道:「我是史家的女儿,说起来,史大人还是为我的堂弟,自然比别人了解的更多一些。」 王子腾这才想起来,自家太太这个「史」,和史鼐史鼎那个「史」,原是一个「史」。
第603页 「还请夫人教我。」王子腾正式地作了个揖。 史氏「噗嗤」一笑,嗔道:「快收起你那些怪模样吧。」 王子腾一笑,起身坐在了史氏身旁。 史氏道:「我在娘家不止一次听说过,史大人生活简朴,一日三餐只求温饱;上下衣物只求蔽体;对字画古玩、金石奇珍也不感兴趣。只是为人有些……咳,你知道的。」 提起史鼐广为人知的「抠」,王子腾也忍不住干咳了一声,说:「太太的意思是说,咱们若是准备的太过糜费,恐怕适得其反,反而招了史大人的厌恶?」 「正是如此呢。」史氏道,「不是我说,咱们家里比起保龄侯府,实在是太过铺张了一些。」 铺张? 还太过铺张? 王子腾沉默了。 他比史鼐要年长尽十岁,成就却比不了人家五成。在他还碌碌无为,为了前程东奔西走的年纪,人家已经位极人臣了。 这样的差距,大到让人妒忌不起来。 于是,就只剩下了敬仰。 尤其是他们同出金陵四大家族,王子腾时常以史鼐为正面教训,反省自身。 如今得知自己比史鼐铺张德多,他的心里不平静了。他觉得,这很可能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太太。」他突然抬起了头,郑重地看向了妻子。 「怎么了,老爷?」史氏见他这样严肃,也不禁严肃了起来。 王子腾道:「你再回娘家的时候,打听打听,保龄侯府一个月多少花销。」 「……老爷是什么意思?」裁剪家里的用度? 「没错,就是太太想的那个意思。」 史氏沉默了片刻,说:「不用打听了,人家一年的用度,堪够咱们家用一个月的。」 「这么抠?」 王子腾震惊了。 ——学不来,学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史鼐:严氏是我贤妻,权利是我美妾。其他需要花钱养的,通通退散! 第318章 史鼐(五十七) 入朝之后第一次踏进王家, 史鼐明显的感觉到,和他少年时随父兄来时很不一样。甚至于,和前世他来的时候也不一样。 那种奢靡铺张的感觉没有了,虽然也还谈不上简朴, 但那种扑面而来的暴发户的感觉, 却是没有了。 他微微诧异了片刻, 在听到系统的解说之后, 就瞭然了。 系统说:「人都是有慕强心理的。」 而史鼐是如今四大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乃至于整个朝堂之上,比他年轻的不如他有为;比他有为的不如他年轻。 对王子腾来说, 他自然是属于强者的, 会模仿他的处事风格, 也很正常。 自史鼐踏进他家大门开始, 王子腾就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并不不满, 反而隐有笑意, 就觉得自己连夜带人收拾院子, 是对的。 两人进了外书房, 小厮献了茶,王子腾便挥手让人退下去了。 「史大人, 请。」 史鼐饮了一口, 笑道:「子腾兄不必那么客气, 咱们两家也算是世交, 你又救过舍弟, 合该更亲密些才是。」 王子腾大喜过望, 自然是无有不应,「既如此,王某恭敬不如从命, 鼐兄。」 史鼐哈哈一笑,提点道,「如今朝中,似子腾兄一般简朴的,可不多了。」 王子腾只笑不言。 ——他能说什么?说因着你要来,我特意连夜赶着收拾的? 史鼐也不介意,只是接着说:「太孙时常和史某感嘆,如今的勛贵,多数已经失了开国之时的简朴之风了。」 没错,太孙跟着史鼐学了几年之后,不但学了史鼐的学问,更是学了史鼐的……咳,节俭。 这回他说的如此明显,王子腾本就聪慧,如何听不出他是在提点自己。当下,他便郑重道谢:「多谢鼐兄提点。」 ——毕竟,圣人已经有了春秋了,过不了多少年头,太孙这个储君,就会变成天下之主。而揣摩君主的喜好,也是为人臣子的必备功课。 史鼐道:「咱们是世交,守望相助,本是应该的。」 王子腾微微一怔,笑容里便去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真诚,「鼐兄说的是,咱们很该守望相助。来,鼐兄,王某以茶代酒,敬鼐兄一杯。」 两人碰了一下茶碗,相互示意,一饮而尽。 然后,史鼐便道:「我家老三回去就跟我说了,若不是子腾兄反应及时,他可能就要为国捐躯了。」 王子腾道:「王某不过举手之劳,是鼎兄自己吉人天相。再者说,鼐兄不是说了嘛,咱们是世交,守望相助是应该的。」 「对,子腾兄说的不错。」史鼐笑了笑,说,「那史某就不和子腾兄客气,直言了。」 王子腾心头一动,知道戏肉要来了。 他就说嘛,史鼐日理万机的,怎么会为了那么点儿恩情特意到王家拜访?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只看史鼐自进门之后就略显殷切的态度,他所求之事,要么就是用得着王子腾,要么就是会让王子腾为难。 王子腾希望是前者。 因为,只要他还对史鼐有用,就会有更多的机会。 但若是后者也无妨。 因为政治交易,是最不讲信义,又是最讲规矩的。今日史鼐从他这里拿走多少,日后只要他王子腾不和他作对或让自己沦落到成为弃子的地步,史鼐肯定会如数奉还。
第604页 史鼐是天子的近臣,还是储君的老师,王子腾根本就没有理由和他作对。 且王子腾也有自信,凭他的才能,绝对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随手可弃的地步。 于是,王子腾混不在意地说:「鼐兄有事,但说无妨。」 史鼐放下盖碗,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子腾,「不知子腾有没有考虑过往东南水军发展?」 王子腾一怔,「东南水军?」那可是南安王的地盘,外人轻易不好插手的。 这个话题,对王子腾来说,稍显跳跃。他在心里没有底案,不由更加谨慎起来,「鼐兄有意往水军发展?」 史鼐道:「实不相瞒,在下不是想往水军发展,而是想发展水军。」 听到前半句,王子腾心想:那你问我这个干嘛? 听到后半句,王子腾再次呆滞,「发展水军?」 好在他也不是个傻子,因着本身野心勃勃,对朝廷的形势也努力了解了。 虽然因着地位不够的原因,许多事情都只知皮毛而不知内情,但「东南水军」这个词彙,还是让他很快联想到了需要水军对付的茜香国。 「朝廷是有意对茜香国动兵?」 史鼐笑了。 「史某果然没有看错人,子腾兄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而已。」 被人肯定赏识,本就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更何况,这个肯定他、赏识他的人,还是他一直以来内心敬仰的那个人,令王子腾更加激动。 「鼐兄谬赞了。」他的声音有些抖。 史鼐忽地正了神色,问道:「子腾兄可愿给我一句实话?你的志向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再次出乎王子腾意料,王子腾苦笑了一声,道:「不怕鼐兄见笑,王某自幼便想要出将入相。为此,还曾考了科举。」 他嘆了一声,「可是,等我考中举人之后,先是有家兄突然逝去,后又有贾敬在翰林院接连受挫。我也就收了那继续考的心思,回来继承家业了。」 那时候,继母甄氏的儿子王子胜也已经十多岁了。老爷子耳根子软,甄家又势大,甄氏将老爷子拿捏的死死的。 王子腾不想王家的家业落到王子胜手上,就只能把读书的心思收回来,花在和甄氏斗智斗勇,争夺家业上。 但无论实事是如何,他少年时的梦想,是不大可能实现了。 史鼐嘆息着摇了摇头,一副很是唏嘘的样子。 他表现的这么明下去,王子腾不得不开口询问:「不知鼐兄因何而嘆?」 史鼐唏嘘道:「连子腾兄这等武勛之后,竟然也默认了文官高武官一等。史某只是觉得有些讽刺而已。」 王子腾苦笑,「文官何止是高武官一等?一个七品的御史,都敢指着三品武官大骂粗鲁武夫。文官兼武职那叫能者多劳,武官兼文职却要被人怀疑图谋不轨。「 「鼐兄,这才开国多少年,文武的差距就这么大了。若是日后我有了儿子,也一定要送他读书科举。」 相信此时桌上若是有酒,王子腾一定会勐灌一大白。 「那子腾兄可曾想过,武官的地位为何会越来越低吗?」 王子腾失笑,「鼐兄就别再逗我了。这还用想吗?自是因为天下承平,武官没有用武之地了呗。」 「是呀,武官没有用武之地了。」史鼐笑得意味深长。 王子腾先是一怔,再是一惊,「鼐兄,你不会是……」要搅乱天下吧? 这话他虽然只吐出口了半截,但只看他的神情,史鼐也能猜出下半截来。 「子腾兄想什么呢?中原百姓好不容易过几天太平日子,史某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王子腾松了口气,「那就好。」 只是,内心深处,他还是有点儿小失望。 史鼐看了他一眼,心道:这王家的人可真是什么事都敢想。正常人谁会第一时间想到那个? 若是史鼐要谋的是盛世安稳,绝对不会来找王子腾,甚至会打压他,让他这种胆大包天又野心勃勃之辈一辈子不能出头。 但他如今要谋的,却是千秋功业,要的就是这种胆子大,啥都敢干的人物! 于是,史鼐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对王子腾道:「咱们中原的百姓是安稳了,可其他地方的许多百姓,可都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鼐兄可否详尽说明?」王子腾茫然不解。 史鼐伸手在茶水里蘸了一下,就着水在桌子上画了一副简易的舆图。 「在大夏的西方,还有一片土地,上面生活着的,就是京城里常能见到的洋人……」 史鼐又把噁心过太孙的那一段拿出来,把王子腾噁心了一遍。 但王子腾可是沙场上见过血的,尸臭不知道闻了多久,哪里会憷这点儿小意思?自然是面不改色的。 若不是他端茶碗的手关节有些泛白,史鼐还以为,他是真的丝毫不受影响呢。 史鼐暗暗一笑,最后为自己的话升华了主题,「太孙听闻此地百姓如此野蛮,心生不忍,有意派饱学贤士前往教化。只是,子腾兄也该明白,想要这些蛮夷之辈乖乖修习圣人之言,少不得得拿出些能让他们乖巧的东西来。」 王子腾秒懂。 「鼐兄说的不错,狼崽子就要打服了,才能乖乖学狗叫。必要的时候,打死几个,震慑力才更好。」
第605页 「子腾兄是明白人。」史鼐露出赞赏的笑意,又给他餵了一颗定心丸,「太孙殿下最是欣赏子腾兄这般聪敏又有进取之心的臣子。」 若能搭上太孙,王子腾自然对史鼐感激不尽,连忙道:「还要麻烦鼐兄,替我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的,子腾兄尽管放心。」 史鼐打了张包票,就说起了正事,「不满子腾兄说,史某有意让舍弟入水军。只是,我史家从未有过水战的经验。王家祖上数代在海上经营,这不,史某就厚着脸皮登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9 22:27:24~2019-12-30 22:3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小小燕子飞啊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099879 50瓶;胖墩 20瓶;小小燕子飞啊飞 10瓶;yvonn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9章 史鼐(五十八) 史鼐这话一出口, 王子腾就明白了,他今日特意上王家一趟,是为了什么。也明白了为何是史鼐亲来,而不是让直接受了他恩惠的史鼎来了。 且不说史鼎这个一根筋儿的会不会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 若真是史鼎来的话, 能不能达到目的, 还是两说呢。 史鼐今日来, 为的不是别的,就是王家手里握着的航海图线。 这些东西,曾经是王家的命脉所在, 就算是王子服死后, 市舶司换了主事, 王家与人交接的时候, 也是绝口不提海图的事。 只是后来, 圣人下令禁海, 这海图就显得有些鸡肋了。但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王子腾还是好生收了起来, 压箱底儿了。 如今,听史鼐说, 他有意推动海战, 随之而来的, 必然有大量而长远的海上贸易。 王家的海图, 就又从鸡肋变成了一块儿大肥肉。 说真的, 就是史鼐亲自来, 在得知他目的的一瞬间,王子腾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装傻矇混, 不承认海图之事。 ——一块儿肉,一个人吃满嘴流油,食之不尽。若是两个人吃,虽然也能吃饱,但到底是意犹未尽。 王子腾本身就野心勃勃,手里握着这么大的发码,自然会想要独吞的。 可是,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史鼐既然亲自来了,又先许了利益给他,他也接了。若是这个时候,他再推三阻四,无疑是大大地得罪了史鼐。 若是史鼐一怒之下,不用他而令找别人还是好的。就怕日后在朝堂上,史鼐刻意打压他,让他一辈子出不了头。 甚至于,以两人目前的差距,史鼐都不用刻意打压他。只需要露出一点儿意思,多的是人前仆后继的,愿意为这个朝廷重臣分忧解劳。 王子腾暗暗吸了一口气,笑得开怀不已,主动说:「我祖上在海上跑了那么多年,别的也都没留下,只是几副海图,可能鼐兄还用得着。鼐兄稍等,我去取了来。」 史鼐点示意,「子腾兄请。」 王子腾起身去了内书房,抱出一个两尺长、一尺宽、五寸厚的匣子。 那匣子是香樟木做的,虫蚁不侵。打开来,画图用的也不是普通的纸,而是羊皮卷,可以保存许多年。 史鼐也不废话,展开海图之后,不但自己看,还让系统扫描,做对比。 「系统仙,如何,这副海图的误差大吗?」 系统扫描过后,说:「有一定的误差,但比起八百年后的海图,准确率更高。」 毕竟两个时代相差八百年,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地形地貌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动。王家毕竟是三代航海,手里的地图都是一代一代慢慢绘制的,准确率还是有保障的。 因着有系统的作弊,史鼐只看了一遍,就把几十张海图全部记住了。 因此,当王子腾提出要把这海图送给他的时候,史鼐摇头拒绝了,「我已经记下了,这一份乃是子腾兄祖上传下来的,还是该好生保管才是。」 王子腾便露出了欣羡之色。 这一回他可没有丝毫做秀的成分,而是真的羡慕妒忌。 ——想当年,若是他有这份过目不忘的本领,想必早就考中进士了。 但转念一想,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 正因为他当年还没来得及考中进士,这才投笔从了戎。才有了后来的随军北上,得以在战场上救了史鼎一次,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史鼐的赏识,得到了必然飞黄腾达的机会。 史鼐手头还有别的事,今日来王家也是挤出来的空,正事说的差不多了,又寒暄了几句,婉拒了王子腾的留饭,就告辞了。 「鼐兄,舍下已备好了美酒。」 「子腾兄,当真不必了。史某待会儿还要进宫一趟,就不过多叨扰了。」 一听说他还要进宫面圣,王子腾也就不强留他了。毕竟饮了酒面圣,十分不美。 史鼐从王家出来,回家匆匆用了几口茶饭,便沐浴更衣,和胡詹、廖玉在宫门口汇合,一同入宫面圣。 胡詹在战事结束后,就被史鼐推荐,圣人恩准,成了户部的右侍郎。 而廖玉,则是原江西巡抚,调入京中后案例该降个一两级。但圣人自有考量,只降了半级,做了户部左侍郎。 今日面圣之事,史鼐是早就和他们说好的,为的便是关于战败的瓦剌的处理问题。
第606页 若是按照惯例,无非是诛了首恶,对新的首领申饬一番,让他们俯首称臣,每年上进点儿不值钱的贡品,却要换走许多珍贵的赏赐。 更有甚者,只怕新的首领送上降书之后,圣人就要给一波儿赏赐了。 前世的时候,史鼐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如今再看,却是处处不对。 ——凭什么呀?明明是大夏胜了,却搞得自己像战败了一样。 都是隋炀帝开的「好」头! 若我是瓦剌人,我也要没事犯犯边、叩叩关。 若是赢了,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让大夏给东西;便是输了也没事,上一道俯首称臣的摺子,照样有赏赐可拿。 左右,需要付出的,不过就是几条族人的命而已。 这一回,仗还没打的时候,史鼐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瓦剌知道,骚扰大夏边境,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件事,自然不能他独断壮行。毕竟,如今的户部,两个侍郎已经补齐了,不再是他的一言堂了。 胡詹那里倒还说,只要让他看见实实在在的好处,他是不会考虑太多的。 让史鼐觉得棘手的,是另一个侍郎廖玉。 但出乎意料的,廖玉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却仍是一腔热血不散。一听史鼐说,要敲了瓦剌人的骨头吸髓,他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廖大人就不觉得……」 廖玉哈哈一笑,说了一句,「下官祖籍宣府。」 史鼐恍然。 ——原来,是北方边境之地考上来的,怪不得呢。 说服了两个堂官,史鼐心头打定,约好了今日一同入宫面圣。 ****** 圣人这里,礼部尚书和两个侍郎也在。巧的很,他们正在商议的,正是如何给上表称臣的瓦剌恩旨的事。 史鼐三人参拜了圣人,又和礼部三人相互见过了礼,圣人便笑道:「你们来的正好,都来说说,关于瓦剌的新可汗,该如何封赏?」 打了一个大胜仗,在他的武功上增添了一笔浓墨重彩,圣人难得的意气风发,心情大好。 史鼐假做不知,问道:「哦,瓦剌的新汗已经上了降表了?」 礼部尚书笑道:「不错,史大人有所不知,瓦剌的新可汗不但送来了降表,更送来了判臣杰利的首级。真可谓是诚意满满。」 杰利,就是上一代的瓦剌可汗,带兵叩关的那个。 新可汗送来了杰利的首级,听起来似乎是诚意满满。至少,礼部的三位大佬就很满意。 不过,户部关心的可不是这些虚名。 史鼐给胡詹使了个眼色,胡詹便拿出了户部准备好的摺子,「启禀圣人,这是此次平瓦剌之乱,户部所出钱粮的帐册。还请圣人过目。」 礼部陈尚书的笑容僵住了,「胡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直觉对礼部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廖玉接口道:「陈大人何必着急呢,总得让圣人看完了摺子不是。」 陈尚书只得先闭了嘴,等着圣人看户部的摺子。 那摺子上一项一项,罗列的很详细,最后还有总结。圣人打眼一瞟,不禁吸了口气。 但见那摺子的最后,醒目地写着一行数字:肆佰弎拾柒万两。 「陈卿,你们也看看。」 在圣人的示意下,戴权把摺子递给了礼部的三人。 面对这四百多万两银子,陈尚书也张不开嘴,质问户部诸人想干嘛了。 ——还能想干嘛?以哪位史尚书的尿性,当然是关于钱的。 见礼部消停了,圣人就问史鼐:「史卿给朕看这个,想必是有了打算了。」 「圣人英明。」史鼐恭维了一句,便直言道,「朝廷本来是不用花这笔银子的。皆因瓦剌部不安分,骚扰我大夏边境,我大夏才不得不整兵备甲,押粮运饷。臣以为,这这些银子,应该让瓦剌加倍赔偿。」 「什么?」 圣人还没开口,陈尚书先震惊了,胀红着脸斥道,「这……这成何体统?哪里还有半点儿大国风范?」 对史鼐的提议,说实话,圣人很是心动。 但圣人好面子,就像陈尚书说的那样,真让瓦剌赔钱,实在不成体统。 对于圣人的那点儿心思,史鼐一清二楚。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给圣人休个台阶。 「体统?」史鼐笑了笑,反问道,「陈大人学富五车,定然是读过《六国论》的吧?」 陈尚书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那是自然。」 他是二甲进士出身,《六国论》这等名篇,怎么可能没读过? 史鼐道:「那陈大人自该知晓,秦统一六国,非但是因为秦国代出明君,六国也是功不可没的。陈大人,你说是吗?」 第320章 史鼐(五十九) 陈尚书无话可说。 《六国论》开宗明义:六国覆灭, 弊在赂秦。 也就是说,秦国等于是用六国进献的土地做资本,灭掉了六国,统一了天下。 话到这里, 陈尚书已经知道, 史鼐要说什么了, 但他也知道, 什么「先贤」、「圣哲」,在他这里有市场,在户部尚书史鼐那里, 却还比不上一两银子。 因此, 他惯用的那套理论, 根本就说服不了史鼐。 而且, 他还不敢拿重话挤兑史鼐。就怕史鼐万一来一句:既然陈大人要做圣贤, 不如就替瓦剌, 把这四百万两银子给补上吧。
第607页 别怀疑, 陈尚书相信, 这话,史鼐绝对说的出来。 ——天知道, 他连自己欠国库的钱还没还呢, 哪里肯替瓦剌买帐? 因此, 他只能硬着头皮, 让史鼐说下去。 史鼐又问:「若是按照陈大人的意思, 瓦剌非但不用赔偿我大夏的大军开拔之资, 怕是还要让圣人大肆赏赐,才显得出大国风范吧?」 陈大人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强撑着说:「这……这是惯例。」 「惯例?」史鼐笑了一声, 又问道,「那这赏赐的钱该由哪里出呢?是国库,还是内孥?」 他看着陈尚书的目光就像刀子,让陈尚书觉得,如果自己嘴里敢吐出「国库」二字,他就会扑上来撕了自己。 但「内孥」二字……陈尚书看向了圣人。 「咳。」圣人咳嗽了一声,道,「内孥空虚,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这一刻,陈大人很想哭,还想爆粗口。 ——特么的自宋朝以后,这就是惯例了,我们礼部依例行事,怎么还要被扣上「资敌」的帽子了? 您二位,管国库的不愿意出钱,管内孥的也跟着哭穷,我能怎么办? 我太难了! 史鼐朝圣人一拱手,道:「若非瓦剌狼子野心,带兵叩关,国库与内库也不至于空虚至此。」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瓦剌的错,让他们赔钱,天经地义! 但史鼐这话说出口,不说圣人和礼部三位大佬,就连同是户部官员的胡詹和廖玉,都有掩面的冲动。 ——你上回要帐要回来一千多万两,还真好意思说国库空虚? 但这话,户部的两个侍郎是不会说出来给给自家上峰拆台的。 至于礼部的三位,他们倒是想说呀。但史鼐要帐,要完了宗室和勛贵,却直到现在,也不曾对文官下手。 若是三年前,文官们还会以为是史鼐不敢动他们这些朝廷肱骨。可是经过这三年对史鼐的了解,他们可半点儿都不敢有这想法了。 文官们一直认为:他不来要,肯定是憋着大招呢。 有那胆小的和聪明的,都主动到户部把银子给还了。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礼部这三位大佬。 他们都是属于欠债没换的,平日里自己知道也就罢了,哪里敢在史鼐面前提「要债」之类的话? 于是,国库和内孥一样空虚,就这么被在场几人默认了。 陈尚书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只是……咱们大夏乃是天-朝上国,若是对属国太过苛刻的话,难免留人话柄。」 史鼐看了圣人一眼,见圣人也在看他,便知道,圣人是想让自己堵住陈尚书的嘴,不用给瓦剌赏赐。 ——圣人也是突然想到:以史鼐的尿性,是绝对不可能出这笔钱的。这位可是连犒赏自己的下属,都要想方设法,从内孥里抠银子的主儿。想让国库出钱替圣人沖门面? 呵呵哒,还是赶紧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但要让圣人从内孥出钱,圣人也不乐意。 ——凭什么呀?啊?这赏赐属国,本来就是国事,这钱自然该国库出。既然你这户部尚书不乐意,那你就想法子,把礼部的嘴给堵了吧。 于是,史鼐便转向了陈尚书,问道:「敢问陈大人,汉朝算是天-朝上国吗?」 「自然是的。」 何止是算,他就是天-朝上国! 哪怕汉朝已经亡了千年了,谁也不能否认那是天-朝上国。时至今日,中原白姓还是以汉人自称呢。圣人给属国下圣旨,也是以「汉」自居的。 汉朝的地位如何,可想而知。 不过,眼下只要陈尚书承认了就好。 史鼐正色问道:「那汉朝待临邦如何?」 他问完之后,也不等陈尚书回话,直接自问自答了:「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他念得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更加斩钉截铁。陈尚书为他气势所设,一时间竟不敢直视。 史鼐质问道:「如今瓦剌犯边在先,我大夏将士浴血疆场,马革裹尸才换来这凯歌。可到头来,陈尚书不想着替将士们讨回公道,反而怂恿圣人资敌,到底是何居心?陈尚书,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们吗?对得起圣人的看重与栽培吗?」 陈尚书:「……」 ——我招谁惹谁了我?我不就是一个听命行事的吗?你凭什么把这锅扣到我头上? 但他也知道,这锅圣人不能背,也不会背,他自然就得变成背锅侠。 「史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陈尚书羞恼道,「老夫何时有过资敌之心了?」 「没有,那是最好不过。」史鼐情知陈尚书是为圣人背锅,也没有咄咄逼人,拱手一礼,「史某误会了陈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陈尚书也见好就收,「史大人不必如此,彼此都是为国效力,为圣人尽忠。」 他这话,既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是在暗暗警告史鼐:咱们可是同僚,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者,圣人还在上头看着呢,你别太过分了。 史鼐道:「陈大人说的是。这接待瓦剌使者一事,还需礼部和鸿胪寺共同出面。」 陈尚书觉得自己有点儿牙疼。 待想到接待瓦剌使者,就是代表要他们礼部管属国要赔偿,他觉得胃也开始疼了。
第608页 ——为官这么多年,他们礼部从来都是给属国送赏赐,接受他们感激涕零的目光的,哪里干过这种……这种摆明了要被属国戳嵴梁骨的活儿? 但还不等他拒绝,上首的圣人便点了点头,「嗯,歷来便是鸿胪寺和礼部接待使者,此事陈卿还需多费心。」 「臣,遵旨。」 这三个字,陈尚书说过无数次。可这一次,却是最憋屈,最艰难的一次。 圣人点了点头,又问史鼐:「那史卿觉得,让瓦剌赔付多少合适?」 这个史鼐早有打算,圣人一问,他便说:「咱们是天朝上国,零头就不要了,就四百万这个基数,再翻三倍吧。」 「什么?」 陈尚书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不就是一千二百万吗?瓦剌刚刚战败,他们出得起吗?」 礼部的左右侍郎也纷纷道: 「他们肯定出不起。」 「若是我们要的太多,难保他们不会反抗,甚至再次举兵。」 史鼐道:「放心,他们不敢。」 瓦剌和大夏不一样,他们是由一个一个的部落组成的。虽然名义上,所有的部落首领都听命于可汗,但底下的那些首领们却是各自为政。 现在这个可汗乃是新上任的,威望不足,根本压制不住所有的部落首领。新可汗唯一的依仗,便是大夏朝廷的支持。 若是连大夏都不支持他,那他这个可汗,也就做到头了。 而且,别以为瓦剌彪悍,就全是好战的。无论任何民族,都渴望安定的生活。瓦剌也有主和派。 这些主和派,在觉得瓦剌占据优势的时候,自然不介意跟随可汗烧杀抢掠。可一旦瓦剌陷入弱势,他们就会下意识地想缩回去,保存实力。 而如今,大夏正携大胜之势。此时大夏狮子大开口,非但不会激怒瓦剌,反而会让他们认为,大夏还有一战之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更会让主和派胆战心惊。 「因此,瓦剌的新可汗是绝对不会和大夏撕破脸的。此时大夏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拉拢主和派压制主战派答应的。」 礼部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史鼐的分析很有道理,便相互点了点头。 ——若是这样的话,这活儿能接。 他们从前也只是被定势思维给局限住了,如今史鼐帮他们打破了那个壳子,以他们的智慧自然一点就透。 「请圣人放心,臣等定不辱使命。」 ****** 六人从干清宫里出来后,礼部左侍郎皱着眉头问陈尚书:「大人,咱们对瓦剌使者的态度,是不是也该做出改变?」 「那是自然。」陈尚书捋了捋鬍鬚,老神在在地说,「既然咱们占尽上风,自然是要强势,让他们花钱买平安。」 史鼐恭维道:「陈大人英明。」 陈尚书矜持地咳嗽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询问到:」史大人,若是瓦剌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呢?」 毕竟,那可是一千多万两,不是一千多两。 这个简单。 史鼐道:「可以让他们分期付嘛。」 「嗯?这……何为分期?」 「就是第一年先付五百万,剩下的每年再付一百万,直到付清了为止。不过,分期是要算利息的。」 陈尚书略略思索了一阵,便明白了。但他还有点儿迟疑:「这……可行吗?若是他们还没有付清,就恢復了元气……」 史鼐道:「之所以分期,就是要让他们恢復不了元气。」 若是让他们一次付清一千二百万,他们可能会干脆放弃大好的草场,往西迁徙而去。 但分期的话,每年付一部分,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之内,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充其量,就是储备不足,打不了仗而已。 也不是谁都喜欢打仗的。 陈尚书尚书听得连连点头,末了,竟然问:「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多要点儿?」 史鼐:「……陈大人才是接待瓦剌使者的正主,此事自然该由陈大人做主。」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心黑呢,这是比我还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31 20:51:05~2020-01-01 09:3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小燕子飞啊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超 5瓶;落英缤纷 3瓶;夏家婷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1章 史鼐(六十) 被陈尚书找上的时候, 鸿胪寺卿洪大人还是很淡定的。 毕竟,如今瓦剌使者还在他鸿胪寺里住着呢,礼部要找使者商谈瓦剌归顺一事,自然绕不开他鸿胪寺。 但一刻钟之后, 洪大人的淡定就全数餵了狗。 「陈大人, 您……说什么?下官没有听错吧?」 「你没听错。」陈尚书道, 「瓦剌是战败方, 鸿胪寺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自然是要收费的。」 洪大人的脸已经彻底僵住了,「您是在开玩笑吧?以往没有这样的事儿呀。」 鸿胪寺负责接待番邦属国的使者, 从来都是好吃好喝地款待。就这生怕他们不满意呢, 哪里有收费这一说? 陈尚书瞥了他一眼, 努力睁大了他那一双小眼睛, 企图让洪大人看清楚他眼中的认真, 「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咱们大夏是礼仪之邦, 又不是冤大头, 凭什么免费供一个战败国的使者大吃大喝?」
第609页 洪大人的脸颊抽搐了片刻, 严重怀疑,眼前的礼部尚书, 是被户部尚书给夺了舍了。 要不然, 这股抠门儿的劲头, 怎么就那么一样一样呢? 咳, 若是史鼐在此, 定然会大唿冤枉。 他可以举手发誓, 这朝使者收食宿费的主意,绝对不是他给陈大人出的。这是陈大人被他带着打破常规之后,彻底地放飞自我了。 ——反正都是得要钱的, 他礼部註定要丢这一回人,那为什么不多要点儿?他们礼部官员的脸皮,可是很值钱的! 「这事儿……圣人知道吗?」洪大人迟疑的问。 「事儿,什么事儿?」陈尚书茫然脸。 洪大人道:「就是要钱的事儿。」 「要钱的事儿,圣人自然是知道的。」陈尚书说的是理直气壮。 ——圣人的确是知道要钱的事,至于知道的是哪一件,你又没问,我凭什么告诉你? 洪大人也想不到,一向以端方稳重闻名的陈尚书会在这件事情上偷换概念来驴他。 「既然是圣人的意思,那下官只好遵旨照办了。」 陈尚书点了点,欣慰地说:「孺子可教。」 洪大人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都难看,「陈大人谬赞了。」 ——头一次干这种事,让他觉得很羞耻呀! 然后,更令他羞耻的话题来了。 「洪大人,关于此次对瓦剌使者的接待,圣人那里,也有了决议。」 一听正事来了,洪大人立时端正了颜色,「陈大人请讲。」 陈尚书一脸淡定地说:「因瓦剌犯边之故,我大夏共耗费军资四千万两。经户部与礼部商议,这笔银子,不该由我大夏负担。」 洪大人:「……所以呢?」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然后,下一刻,陈尚书便将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所以,瓦剌应当赔偿我大军开拔之资。」 一听见「户部」二字,洪大人对此毫不意外。 只是…… 吃掉四千万两?北疆的人马吃的都不是粮食,是金子吧? 对此,瓦剌使者有同样的疑问。 「什么?四千万两?你们大夏的军队吃的不是粮食,是金子吧?」瓦剌使者气得直喘粗气。 ——他原本以为,出使大夏是个好活儿。只需要递交一封降表,再哭诉悔过一番,顺便把所有的锅都扣到已经死了的前可汗杰利身上就大功告成。 然后,他就可以带着大夏皇帝赏赐的金银绫罗瓷器珍宝回去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夏的皇帝突然变得聪明了,非但不给赏赐,反而要他们瓦剌赔钱。 这对使者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因为草原上歷来就是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些小部落从来都是被打部落剥削的对象。 给强者上供,不丢人。 可是强者剥削弱者,那也得有个度吧? 就算把瓦剌现有的牛羊全部折卖了,有没有一千万还是两说。 四千万,他们怎么不去抢? 不对,他们就是在抢。 与瓦剌使者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老神在在,淡定喝茶的陈尚书了。 「这四千万两,还是去掉了零头的。要不然,还得更多。」陈大人把茶碗放下,一脸无所谓地说,「你们瓦剌要是没有诚意……正好,我大夏的军队还在边关,没有撤完呢。」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瓦剌使者是新可汗的死忠,要不然他也得不了这样的好差事。 他想起来之前可汗的秘密交代,知晓可汗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大夏朝廷的支持。 因此,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几位大人,四千万两,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贵国出动的大军不过三十万,怎么可能用掉那么多?」 瓦剌使者不知道,他这么一示弱,就让大夏这边的官员心中大定。 ——果然不出史大人所料,瓦剌新汗不敢和大夏翻脸。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别客气,就是造! 陈大人朝左侍郎使了个眼色,左侍郎当既便拍案而起,大声道:「贵使这是看不起我大夏将士的饭量吗?我大夏将士作战勇勐,自然饭量大增。五碗是半饱,八碗是标准,十碗才是真汉子!吃掉四千万两算什么?就这还是给你们抹了零头呢。」 瓦剌使者咬牙切齿,「哦?可否将贵国的兵卒叫过来一个,让外臣见识一下,他是如何吃掉标准的八碗饭的。」 左侍郎光棍得很,「如今战事结束,他们自然也就恢復了平常的饭量了。」 瓦剌使者:「……」 ——我日你个先人板板!你忽悠人都不走心。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瓦剌使者再次深吸一口气,把几乎冲口而出的粗口给咽了回去,只一口咬定:「没有四千万两。别说四千万两了,就是一千万两,我们也拿不出来。」 洪大人一看,心道:得,要玩儿脱了。 可谁知陈尚书却突然问了一句:「一千万拿不出来,那五百万呢?」 瓦剌使者心中一喜,觉得是自己哭穷的招数生效了,生怕大夏再反悔,当既道:「若是五百万,我们大汗凑一凑,立时奉上。」 陈尚书当既拍板,「那今年就先给五百万,剩下的分期,往后每年一百万。利就按两分来算。」
第610页 洪大人:「……」 ——是在下输了,给一个大写的「服」! 瓦剌使者:「……」 ——我好像掉坑里了,是错觉吗? 下一刻,他勐然反应过来。 「不是……五百万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还请贵国通融。」 陈尚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已经通融了吗?」 左侍郎冷笑:「允你们分期就是皇恩浩荡了,还敢讨价还价,是想再次兵戎相见吗?我大夏奉陪到底!」 瓦剌使者怂了。 但此事事关重大,又前所未有,他也不敢私自做主。 「此事,外臣还需禀明可汗,再做答覆。还请贵国通融。」 洪大人看了看陈尚书,见他微微点头,便笑眯眯地开口,「通融是必然可以通融的,毕竟我大夏乃是礼仪之邦,圣人也是个仁德之君。只是……」 瓦剌听了前边的,瓦剌使者暗暗松了口气。可待听到「只是」二字之后,他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也没什么。」洪大人拿出一份帐单,「这是贵使这段时日的食宿花费,麻烦贵使先结一下。至于后续的花费,就等你们可汗回復之后,再做打算吧。」 一直大吃大喝,趁机享受的瓦剌使者:「……」 ——还要掏钱这种事,你们为什么不提前说? 洪大人表示:不好意思,我也是才知道,还可以收钱的。 他突然发现,若是屏蔽掉心头的那一丝羞耻感,这种理直气壮地找别人要钱的感觉,还是挺不赖的。 反正,这场临时开场,又完全出乎瓦剌使者意料之外的谈判结束之后,瓦剌使者就彻底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别说买些京城特产带回去了,他还要为接下来的食宿费发愁呢。 这一阶段的谈判结束了,礼部和鸿胪寺一众人等自然是要去向圣人汇报进度的。 于是,礼部一个尚书两个侍郎,鸿胪寺一个正卿三个少卿,便一同前往前往干清宫,汇报此次谈判的进度,还有询问下一步的打算。 也不知道巧合还是怎么着,史鼐和廖玉也在。 众人相互见过了礼,由陈尚书向圣人汇报了谈判过程,又着重表扬了礼部左侍郎的突出表现。 唱白脸儿的左侍郎微微一笑,「大人谬赞了。」 圣人听得连连点头,觉得陈尚书不愧是肱骨之臣,这火候拿捏的简直是恰到好处。至于被陈尚书特意点名了的左侍郎,圣人也不吝嘉奖,左侍郎激动得脸都红了。 「还有洪卿也不错,朕先前怎么没想到,不能让瓦剌人白吃白喝呢?」 洪大人:「……」 ——什么?这不是您的意思吗?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控诉地看向了陈尚书:你坑我! 陈尚书微微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 殊不知,一旁的史鼐已经惊呆了。 ——读书人果然阴险吶。我还只是想着要三倍,到了他这儿,直接翻了十倍! 第322章 史鼐(六十一) 因着价格十分美妙的「食宿费」的催促…… 当然, 也有可能是大夏君臣不同于以往的剽悍,把瓦剌使者给吓到了。瓦剌正使片刻也不敢耽搁,立时便写了书信,派心腹速回瓦剌, 将之递给大汗。 「你怎么还不走?」见心腹磨磨蹭蹭的, 就是不动地儿, 正使心里本就烦着呢, 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客气。 「大……大人,」那心腹满脸的为难,「您总要给属下一点儿盘缠吧?」 正使:「……」 ——老子哪来的钱给你? 洪大人见礼部都那么卖力, 也是豁出去了, 算盘一打, 就把整个瓦剌使者团给打成了穷光蛋。 此时此刻, 整个瓦剌使者团, 从正使到副使再到随从, 除了随身衣物和防身的兵器, 就只剩下马厩里养着的马了。 当然了, 马儿吃的是鸿胪寺提供的草料,这个也是要算钱的。 正使没有办法, 只得到马厩牵了一匹马, 作价卖给了鸿胪寺的一个官员, 这才凑出了给心腹的路费。 「你回来的时候, 别忘了带些金银, 再牵两匹马。」正使拍着心腹的肩膀, 殷殷叮嘱。 「是。」心腹抹了一把辛酸泪,怀揣着卖马得来的银子,跨马而去, 背影尤为凄凉。 被心腹的情绪感染,正使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呜呜,他真是有史以来,混得最惨的使臣了! 瓦剌使团的凄悽惨惨戚戚,鸿胪寺上下全当笑话看了。 鸿胪寺卿洪大人更是从中得到了启发:往后再接待番国使团,都可以採取收费制嘛。不说为国创收,最少也能为鸿胪寺上下赚点儿外快嘛。 哼,从今往后,谁还敢说我鸿胪寺是清水衙门,没有油水儿? 这边洪大人还没嘚瑟完,史鼐就让人他知道了:有个词儿叫「乐极生悲」。 得知鸿胪寺朝瓦剌使臣收费之后,史鼐就派了梁郎中前来,硬生生把洪大人收到的银子给挤走了一半。美其名曰:为国创收。 「我们大人说了,剩下的一半,就给鸿胪寺的同僚们买酒喝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就是! 但话是这么说,其实户部派人来收走了一半银子,鸿胪寺上下都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第611页 毕竟,向使团收食宿费这种事情,鸿胪寺还是第一次干。原本以为是圣人的意思,结果圣人根本就不知道。 虽然圣人知道之后,也没有怪罪,但他们心里到底忐忑。 如今,户部既然插手了,还给了一个「为国创收」的名头,就是把他们这种行为名正言顺了。 同时,也更坚定了洪大人往后逮着使团薅羊毛的决心。 洪大人心想:本官也不让你们吃亏,鸿胪寺会到京城最大的酒楼里挖几个顶级厨子的。保证你们吃得满嘴流油。 ****** 咳,未来的事先放着别管,还是先顾好当下才最要紧。 京城里根本就没有秘密,特别是关于瓦剌的,稍有风吹草动,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从礼部跟瓦剌可汗要开拔之资,再到鸿胪寺对瓦剌使者收食宿费,这事儿还没到第二天早朝,就在上上下下的官员里传开了。 对此,众人反应不一。 「荒唐,简直是荒唐!自开国以来,我大夏何曾出这种向属国要钱的荒谬之事?不行,本官决不能坐视不理,明日一定要参礼部与鸿胪寺一本!」 嗯,这是守旧派。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吶!老子们辛辛苦苦的沙场拼斗,这回是最畅快的一次!」 这是武官团体的心声。 「让瓦剌知道教训也好。与其把银子留给他们筹备军资,还不如给了我大夏。这样,双方不必开战,彼此万世昇平。」 嗯,这是户部、礼部和鸿胪寺的统一口径,还带动了不少激进派。 次日早朝,还没等守旧派的开口参奏,礼部尚书就先当堂又向圣人汇报了一遍与瓦剌使者的谈判事宜。 当然了,朝堂之上,不可妄言,说话自然是要注意的。那些威逼利诱之言,他自然是不会也不好意思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说的。 于是,整个过程到了朝堂上,就变得无比和谐友好。 他们大夏这边只是提议了一下,瓦剌那边就羞愧难当,连说赔钱是应该的,不让赔他们才寝食难安。只是四千万两有点儿多。 然后,礼部这边就很友好地给出了解决方案:分期。 然后瓦剌使者抚掌贊道:真是好主意啊!不愧是天-朝上国,果真的人才济济。我们立马就派人回去,回禀汗王。 …… 听见「四千万两」这个数字,守旧派却步了。 在国库充盈和死要面子之间挣扎了那么三秒之后,守旧派们果断把摺子塞回了袖袋里,决定回去就点了烤火。 ——既然受害人都觉得幸福,那他们何必多管闲事? 一直到早朝结束,都没有人站出来参礼部与鸿胪寺,陈尚书与洪大人都暗暗松了口气,悄悄抹了把汗。 两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都有了同一众种感慨: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呀! 不过,读书人不言铜臭,这种想法,他们自己在心里想想也就是了。满朝文武敢把自己爱钱拿出来说的,也就是户部尚书史鼐了。 不过,史鼐又不是读书人出身。而且人家只是抠了点儿,又不贪墨。就算是有看不惯的,也只敢私底下说说,明面上是说不着人家的。 ****** 那瓦剌正使的心腹一路省吃俭用的,紧赶慢赶赶到了边境,特意观察了一下大夏边关的守备。 因开平、宣府等地都早早得了圣人的秘旨,并没有因为打了胜仗就放松了军备。而是枕戈待旦。 那心腹见此,觉得大夏就是准备用那四千万两银子逼得他们瓦剌自己撕毁降表,好趁机灭了瓦剌部,扶持草原上的其他部落。 因此,他回了汗帐之后,自是把大夏突然的强硬和其边军严阵以待,随时都能开拔的事禀报了新汗王耶力。 耶力能在瓦剌兵败,各部落人心惶惶的时候被众首领推举为新汗王,并且坑死了原本的汗王杰利,那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是个聪明人,了解瓦剌各部落的首领的需求,也了解大夏皇帝的需求。 天-朝上国,需要的是面子;瓦剌各部,需要的是喘息之机。 耶力原本已经打好了算盘,向大夏称臣,给足大夏皇帝面子。然后,再用大夏皇帝的赏赐,安抚各部首领。 可以说,大夏那边的反应,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大夏皇帝的态度,也十分强硬吗?」耶力问正使的心腹。 如果大夏皇帝的态度不是很强硬,那就还有转机。 那正使的心腹苦着脸说:「大汗,我们大人除了刚入京的时候见过大夏皇帝,那以后接待我等的,都是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我家大人也曾要求过觐见皇帝,可是礼部官员推三阻四,看着好说话,却怎么都不肯退步。」 这么棘手? 耶力紧皱着眉头,来回走了几步,又问道:「那大夏的官员里,哪一个比较得皇帝欢心?」 正使的心腹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您的意思是……贿赂大夏皇帝的宠臣?」 「正是。」耶力不高兴地问,「难不成,你们连这个都想不到吗?」 「想到是想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没钱。」 「什么?」耶力震惊了,「你们去大夏出使,身上就不带些银子吗?」 那正使的心腹脸都快拧成苦瓜了,「带了呀。可是,鸿胪寺的食宿都是要收钱的。我们带的银钱,都贴在鸿胪寺了。」
第612页 耶力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夏人也太黑了吧?」 正使的心腹连连点头,深感贊同。 但还有一点儿,他没敢说。 那就是他们刚到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鸿胪寺的食宿还要收费,那是什么好、什么贵就要什么,等到后来才傻了眼。 耶力急得团团转,思索了许久,才算是拿定了主意,「你这次再去大夏的时候,带些珍宝过去,给大夏皇帝最信任的大臣送去,请他帮忙美言几句。」 「是,大汗。」 耶力深吸了一口气,送走了这个心腹,自己又琢磨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做两手准备。 万一大夏那边不肯松口,他们也只好赔钱。 他如今汗位未稳是一,瓦剌战败之后,许多依附瓦剌的中小部落都蠢蠢欲动,意欲在咬下瓦剌一口肉之后叛逃。 当务之急,是赶快稳住大夏那边,然后抽调兵力,镇压那些不安分的中小部落。 只是,瓦剌内部也不是人人都服他,亦不是人人都是主和的。总有那些不安分的主战派,蠢蠢欲动。 「来人,请大祭司过来。」 攘外必先安内。 耶力虽然没有读过中原人的书,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瓦剌人迷信长生天,想让那战争狂热分子乖乖听话,少不了要藉助于长生天的力量。 想到这里,耶力不禁皱了皱眉。 ——大祭司在高位上坐得太久了,心也养大了。如非万不得已,耶力是不想大祭司再展示自己的力量的。 第323章 史鼐(六十二) 大夏皇帝最宠信的臣子是谁? 这个问题, 只要在京城稍一打听,就能得到答案。 ——户部尚书史鼐。 那正使的心腹带着汗王耶力给的几样珍宝回到了京城,见到正使之后,就把汗王的意思转达了。 可正使却是皱着眉头, 嘆气道:「大夏皇帝的宠臣是谁, 我知道。可是, 想要收买他, 可没那么容易。」 「怎么,是他胃口太大了吗?」 「不,恰恰相反。他不是胃口大, 而是软硬不吃。」 正使也不是傻子, 事情不顺利, 他自然也会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关于史鼐的事,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 这位大人的官声毁誉参半, 喜欢他的对他无限敬仰;不喜欢他的则对他恨得牙痒痒。 但无论是喜欢他的, 还是不喜欢他, 口径都非常一致。那就是史大人虽然不拒绝冰炭敬, 但除此之外,从来不收官员的贿赂。 正使的心腹沉默了片刻, 提议道:「要不, 找别人?」 「找谁?」正使烦躁极了。他如今就想这件事赶紧结束, 他赶紧带人离开大夏。 这该死的鸿胪寺, 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娘的, 明知道老子没钱吃好的, 还天天让厨子做那么多色香俱全的美食。这不是变相地折磨他吗? 正在这时,一股椒香味儿传了过来。那心腹忍不住左右抽了抽鼻子,「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咕噜——」 正使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羞恼道:「本使在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呀,管那么多干嘛?」 「啊?哦。」那心腹咽了咽口水,思绪却被这香味儿给勾得乱成一团,「不如……找大夏派出来和我们谈判的主事?」 正使烦躁道:「那是礼部尚书,姓陈。」 「对,是陈大人。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正使努力顶住了美食香气的诱惑,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那就陈大人吧。」 这位陈大人虽然不如史大人,但也是大夏的重臣了。 而且,他是负责此次谈判事宜的,若是肯在谈判中略松松手,就能让瓦剌省下一大笔银子。 啧啧,可怜的瓦剌正使,他还不知道呢:原本圣人和史鼐定的赔偿款只是一千二百万,只是在四百万的基数上翻了三倍而已。 是陈尚书觉得这一千二百万,根本就不够买他们礼部舍下的脸皮,这才大手一挥,把三倍变成了十倍。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到了陈尚书这里,也是一个道理:自己定的赔偿款,磨破嘴皮子,也要讨过来! 于是,等大夏和瓦剌的第二次和谈开始的时候,瓦剌的几位使者都是信心满满,觉得有了对方主事的放水,这赔偿款起码得谈掉三成。 因为,就在前一天晚上,正使乔装改扮之后,亲自携重礼夜访陈宅。而陈尚书虽然没有直接承诺他什么,却也好声好气地收了他的礼。 中原不是有句话吗,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像陈尚书这样久居高位的人,更是看重自己的颜面与信誉。 正使自以为了解大夏的文化和规则。殊不知,真正有用的,往往不是这些明面上的规则,而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比如:政治就是比谁更不要脸。 在正使一脸为难地表示:四千万实在太多,可否减免一二的时候。就听见陈尚书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手,扬声道:「拿进来。」 瓦剌的几个使者都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其中,正使尤甚。 陈尚书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小太监抬了个箱子进来。 「就放那儿吧。」 「是,陈大人。」两个小太监遵照陈尚书的吩咐,把箱子放在了谈判桌的一端。
第613页 陈尚书从容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箱子前,抬手掀开,对坐在边缘的鸿胪寺一位少卿招了招手,「来,你年轻,帮老夫搬点儿东西。」 那位少卿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乐意之至地起身帮忙,把大小高低都不一样的几个匣子都搬了出来,放在了两拨儿人中间的上桌上。 看见那几个匣子,正使已是面如土色,又羞恼又愤怒地瞪着陈尚书,暗里咬牙切齿地咒骂不休。 要是真的有天人感应,这会儿陈尚书准得喷嚏不断。 「诸位可知,这是什么?」 这句话,陈尚书问的是瓦剌这边的一个正使和三个副使。 三个副使满心的茫然,可看见正使的脸色,他们也知道,这事必然是和正使脱不了干系的。 送礼行贿这件事,都是正使和他的心腹一首承办的。一是为了行事紧密,二就是怕事成之后有人来争功。 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陈尚书能这么不要脸,一面笑眯-眯地收了他的礼,转头就把他送的东西,当成了打击他的工具。 ——中原人果然阴险! 「你们不知道?」陈尚书把匣子一一掀开,「也是,不见着实物,总是不敢肯定的。来,你们仔细看看,说不得哪个就突然认得了呢。」 匣子一打开,边儿上坐着的三个副使就瞪大了眼。 ——那里面是一尊金器,熔铸的是药师琉璃光如来。 瓦剌人信奉佛教,这尊药师琉璃光如来,正是前可汗杰利最喜爱的一尊,时时祭拜。 最重要的是,他不但自己拜,还要带着一干贵族一起拜。 这一点儿,不知道被贵族们暗中吐槽了多久。 ——你信奉的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可我们信奉的不是呀。是未来佛不够大肚能容?还是月光菩萨不够神通广大? 但不管如何,这尊药师琉璃光如来,这三个副使一眼就认了出来。 只是,原本属于杰利的宝物,如今该是在新可汗耶力的手中才是。怎么会跑到大夏的官员这里? 好心的陈尚书很快就给他们解了货。 「这些东西,都是昨天晚上,贵部正使亲自登门,送给本官的。正使大人说,这是瓦剌可汗耶力的一点儿心意。」陈尚书似笑非笑地看着正使,故意问道,「正使大人,在下说的,可没有一句假话吧?」 眼见是没法抵赖了,瓦剌正使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不错。」 陈尚书面色忽地一变,厉声道:「你们瓦剌口口声声的哭穷,说没钱。可这一点儿小小心意,却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可见贵使所言,不尽不实!」 既然抓住了对手的错处,大夏这边岂有放过的道理? 一时之间,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一个正卿、三个少卿,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骈四俪六,引经据典……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瓦剌不是没钱,只是想耍赖不陪。可见上表称臣什么的,都是藉口、託词,没有半丝诚意! 最后,陈尚书一拍桌子,一锤定音:「要么赔钱,要么战场上再见真章!」 瓦剌的正副使一共四人,连两个回合都没招架住,四个彪形大汉,被一群耍嘴皮子的文人给说得张不开嘴。 ——赔钱,我们陪还不行吗? 他们都快哭了。 副使暗暗埋怨正使事先也不知道和他们商量一下,正使暗暗埋怨可汗这主意出得不靠谱。 但赔付大夏四千万两银子,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双方合约一签,拿到圣人那里盖了印,即时生效。 第一批的五百万两,限瓦剌三个月之内凑齐,押送入京。 到时候,户部会派遣前去验收。 事到如今,唯一能让瓦剌使者感到安慰的,就是户部验收这件事了。 他在大夏京城这几个月也不是白待的,对户部尚书的彪悍属性也有所耳闻。有户部亲自验收,绝对没有让敢贪他们一文钱。 消息传回瓦剌王帐,可汗耶力安嘆了一声。但这个结果,却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幸好他早有准备,已经安排了先手。 好些部落首领直接闹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起闹: 「大夏欺人太甚!」 「可汗不是说了,咱们上表称臣,大夏皇帝会有赏赐吗?」 「以往不都这样吗?」 「什么以往?那是上一个中原王朝的事儿吧?」 「咱们到哪里去弄五百万两银子?」 ………… 是啊,当务之急,最大也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到哪里去弄那五百万两银子? 「银子没有,只有刀子。」 有那本就不贊成求和的部落首领抽出了腰刀,咬牙切齿地说,「咱们干脆到大夏边境再抢一波儿,带着部落往西边去。」 他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好些人的贊成。 但也不是谁都敢再去劫掠大夏的,也不是谁都愿意迁徙到更加苦寒的西边的。很快就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西边又不是没人占领的白地。我们和大夏打了一仗,本就伤了元气,再和西边那些国家去打,胜算又有多少?」 这个问题也很现实,他们也不得不考虑。 耶力见贊成的和反对的几乎各占半数,且反对的要多一些,便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祭祀使了个眼色。 祭祀震了震手杖,杖顶端挂着的一串铜铃叮噹作响。
第614页 「长生天有喻,诸位大王且听我一言。」 第324章 史鼐(六十三) 虽然耶力并不喜欢这个权利之欲过浓的大祭司, 但也不得不承认,对付那些信奉神佛和长生天的部落首领们,由大祭司出马,的确事半功倍。 他不禁遗憾:若是大祭司肯全心全意地辅佐本大汗, 那该有多好? 殊不知, 大祭司也在心里遗憾:若是耶力可汗愿意安安分分地做我手中的傀儡, 那该有多好? 虽然这君臣二人各怀心思, 但至少眼下,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让那些嚷嚷着再抢一波儿大夏, 就往西边跑路的部落首领们收起这个念头, 乖乖地一块儿凑银子, 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耶力不想西迁, 是因为他本身的实力并不是很强悍, 在大夏边境, 靠着大夏撑腰, 他还能获得喘息之机, 慢慢地吞併那些中小部落,壮大王帐的实力, 有让那些首领真正臣服的一天。 若是西迁, 对他来说就只有一句话——前途未卜。 大夏皇帝的册封, 可管不了那么远的地方。若是途中几个首领起了狼子野心, 联合瓜分了他的人口和牛羊, 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 耶力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西迁的。 而大祭司也不同意,他的理由就更接地气了些。 西边更加苦寒, 物资也十分匮乏。就算祭司在部落里地位崇高,最好的东西都要先紧着祭司用。 但去了西边,还能有什么好享受? 在这样与自身相连的利益趋势下,大祭司把平日里十分的忽悠大法使出了十二分的威力,让所有人都相信了:按照长生天的指示,对大夏称臣,才是最好的出路,而西迁无疑是送死。 这件事敲定了之后,就是凑钱的问题了。 在坐的都是大部落的首领,凑钱的事,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压榨中小部落,还有劫掠西方的小国。 由于大夏给的时间很紧迫,一时之间,这些平日里勾心斗角、相互防备的部落首领们,竟然空前的团结了起来,硬生生地在大夏给的期限之内,把五百万两银子给凑够了。 这股力量让耶力可汗和大祭司都暗暗心惊。 ——若是他们联合起来夺权夺位…… 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 这一刻,耶力和大祭司不约而同地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次联合起来! ****** 宣府边地,是大夏与瓦剌的交界处之一。而户部派遣来验收赔偿款的官员,就在宣府等候。 这次押送银两的,还是那个和陈尚书谈判的正使,名叫额森的。 按理说,这额森被陈尚书那么坑了一回,在耶力这里应该凉了才对。 但耶力这里如今可用的人手不多,他还算是机灵的,便让他将功折罪,又给他了一次机会。 而被史鼐派过来的户部官员地位可不低,乃是户部左侍郎廖玉。 自史鼐一力促成朝瓦剌索赔一事之后,廖玉心里对史鼐就颇位推崇。 当然了,他是圣人的人,圣人把他调到户部来,为的就是给史鼐掺沙子。 要不然,户部右侍郎胡詹就是史鼐一力举荐的,左侍郎要是再由着他举荐,户部不就成了史鼐的一言堂了吗? 至于原先坐镇户部的六皇子,自战前讨债一事,他缩了之后,在户部的威望一落千丈,圣人干脆就把六皇子调到吏部去了。 廖玉在户部的意义,不但他自己知道,史鼐和胡詹也一清二楚。 因此,虽然大夏以右为尊,但平日里胡詹这个右侍郎却时时处处都让他一头,史鼐这个尚书待他也很客气。 这一回,史鼐把廖玉派到北疆来,就是有意让他立个大功,在户部建立起一定的威望,自然不会让他单干交接银子的活儿。 六部之中,就属吏部和户部的郎中多。若单为了这五百万两银子,户部二十三清吏司中,随便派一个郎中来,也能把这差事给办妥了。 史鼐特意把左侍郎派来,就是为了和瓦剌谈一笔大买卖。 「大买卖?」额森在京城被陈尚书坑了一回,再面对这些白面书生时,心里就有点儿发憷。 因此,对廖玉口中的「大买卖」,他持保留态度。 廖玉既然来了,那就是早有准备的。他也不多言,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儿洁白柔软的织品,递了过去,笑眯-眯地问:「贵使以为,此物如何?」 额森伸手一模,眼睛都直了。 他也不是傻子,还是瓦剌贵族出身,东西的好赖肯定是能分得出来的。上手一模,他就知道,这东西不但好看,还特别保暖。 草原这地儿,冷啊! 雪花大如席,在草原大漠,绝对不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 那是写实,再写实没有了。 每到秋高草黄的时候,不但牛羊要蓄毛养膘,准备过冬,人也要准备牛羊皮来保暖。 瓦剌是游牧民族,文字不成体系,很多技术即使一时学到了,也很难长久地流传下去。 销制皮毛的技术,掌握在少数的贵族手里,那些牧民们几只能把湿羊皮的脂肪用刀刮出来,风干了,就那么穿在身上。 这样的羊皮,不服帖,自然更谈不上有多暖和。 贵族会销制羊皮,还好一点儿。 但皮草做的衣服,处理的再好,也会有一股味儿。更别说他们的技术并不是太好了。
第615页 而如今被额森握在手中的这块织品,却是柔软、保暖、无异味儿。在此等基础之上,它还好看。 「廖大人,这个东西,怎么卖?」 廖玉笑了。 他身侧跟来的几个户部的郎中、主事看见这笑容,都有一种想要往后撤,离他远一点儿的冲动。 ——没办法,廖玉这个笑容,和史鼐每次要坑人之前那个,实在是太像了!户部的官员见得多了,有心理阴影了。 好在,他们还记得这是两国交涉的现场,硬生生地忍住了那股冲动。 只不过,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给额森点了一排的蜡烛。 ——贵使,保重!我们只能默默看着了。 廖玉一笑,不答反问:」贵使可知,此物乃何物所织?」 「不知道。」额森诚实地摇了摇头,手也很诚实地不停揉捏摩挲那块儿织品。 廖玉道:「织成此物的材料,在瓦剌遍地都是。」 「昂?」 额森一脸的震惊,「是什么?」 「羊毛。」 羊毛? 额森一怔,那还真就遍地都是。 开春羊褪毛的时候,被风一吹,还会满天都是。 不过,额森知道,既然廖玉提到了羊毛,就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廖大人的意思是……」 廖玉一脸开诚布公的神色,「贵使也知道,我大夏虽然也有养羊的农户,但数量并不多。这种羊毛织成的毡子,不但贵使喜欢,我大夏贵族们也十分喜爱。凭我大夏的羊毛产量,实在是供不应求。」 他这么一说,额森就明白了,「廖大人的意思是,要朝瓦剌收购羊毛?」 「不错。」廖玉露出了赞许的笑意,「我们户部的老总史大人觉得,每年让你们赔偿一百万两银子,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圣人仁慈,意欲泽被于尔等。于是,史大人便造出了能纺织羊毛的器械。」 没错,纺织羊毛的机器,是史鼐跟着系统学了理科知识之后,根据现有的纺织机改造的。 不花功德,不花能量。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额森心中一动,「你们那个器械……」 「你想都别想。」廖玉直接打破了他想买机器的幻想。 ——开玩笑吗这不是?以史大人的尿性,不把瓦剌部的骨头炸出油来,岂会善罢甘休? 额森失望不已。 但他转念一想:羊毛一般都是没有人要的东西,春天一到还特烦人。若是把羊毛收集起来,卖给大夏,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买卖。 到时候,羊毛卖了钱,不照样能买羊毛毡吗?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将此事禀报给大汗,和大夏的这场交易,越早开始,就越好。 额森的心思,廖玉不说全看透,也能看出个七八成。他微微一笑,想起来之前史大人说的话,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只是隐隐地透着几分冷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羊毛可获巨利,那瓦剌人日后必然会多多养羊。 草场就那么大,养的羊多了,就必然要少养马。战马少了,还打什么仗呢? 再者说,若是瓦剌的贵族们,不用打仗,就能获得稀有的资源,享受从前不曾享受过的东西,还有几个,会愿意打仗呢? 廖玉不禁感嘆:史大人当真是国士之才! 若说先前,廖玉还会因为史鼐不是科举出身而稍有偏见的话,如今可算是把这偏见去尽了。 ——像史大人这样的实干行人才,就不该被科举拖慢了为官的脚步。 圣人对史鼐这个提议也是连连点头,觉得十分可行。再加上史鼐说了,此事所获之利,可以匀三成入内孥,国库只要三成,圣人就更没有不乐意的了。 不过…… 「史卿啊,你这个帐不对吧?」 「嗯?请圣人明示。」 「这内孥三成,国库三成,剩下的四成弄到哪去?」 「剩下的?」史鼐觑了圣人一眼,小心翼翼地说,「臣这个出主意的,总该得一成吧?」 圣人点了点,「是该得。」 圣人也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他明白,这生意若是史鼐单干也不是不成。 毕竟,无论是机器还是主意,都是人家想出来的。 可他却没有自己干,而是直接献了上来,足见其大公无私了。 说真的,只给一成,圣人还嫌给少了呢。 史鼐又露出了那种,嚷户部上下想要离他远一点儿的笑容,笑着说:「至于上剩下的三成,臣想替满朝文武向圣人求个恩典,允许家有余财的官员入股,赚了之后再分红。」 圣人眉毛一挑,心说:你这可算是图穷匕见了。 ——朕就知道,欠国库的债,那些文官早晚也躲不过去。 第325章 史鼐(六十四) 没错, 史鼐这最后一个请求,就是在报朝文官收帐时的一箭之仇。 因为知道那些文官不好惹,也是怕圣人过于为难。当初史鼐收完了宗室和勛贵的债之后,便也没有强逼着文官还钱。 因为他知道, 文官里确实有那种家里清贫, 本人又十分清廉的。 这一种, 平日里无病无灾还好, 一旦家里谁人生了场病,就不得不举债度日。 史鼐是爱钱,但还没有爱到这么不管不顾的地步。
第616页 因此, 史鼐不用强硬手段, 也是在给这些人留面子。 结果可倒好, 那几个就史鼐所知, 家里真正一贫如洗的, 都东拼西凑的, 能还多少都先送到户部来了。 反倒是那些家有余财的, 个个都好像不知道自己从户部借了钱一样。 户部的好些官员都觉得这些人无耻, 该採取强硬手段,让他们知道: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 可是那个时候, 北疆的战役早已经打响了, 朝堂上需要的是安稳。 毕竟, 攘外必先安内。 史鼐是不得不耐着性子, 安抚下户部上下, 暂且放了他们一马。就连有些官员有恃无恐,若有若无的挑衅讥讽,他都当做没听出来。 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史鼐都不是那种会吃闷亏的性子。这不,一逮到机会,他就立马要还回去了。 史鼐方才对圣人的请求是什么? ——允许家有余财的文武官员入股。 那些连国库的债都黑还不起的,肯定都是家里没钱的。入股的事儿,就不为难你们出钱了。 圣人对朝中这些文官早有不满,这次史鼐又主动往内努里送足了好处。再加上,对圣人来说,此事促成的最大好处不是钱,而是让瓦剌再无举兵之力。 因此,史鼐的这点儿毫不遮掩的小心眼儿,圣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对圣人来说,像史鼐这样的能臣,如果真的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圣贤,好他才要头疼苦恼,放心不下呢。 史鼐得了明旨之后,回去就召集户部上下官员,简单地开了个群会,将此事宣布了,并令众人做好准备。 这样的好差事,自然是人人热情高涨。 只是…… 胡詹问出了众人的心声,「大人,若是这些消息传出去之后,有人来户部还钱呢?」 史鼐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户部上下都在为两国贸易奔忙,哪有功夫理会这些小事儿?想还钱,等咱们忙完了这波儿再说。」 此言一出,户部上下均觉身心舒畅,都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那时候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还,你们拿腔捏调,唱念做打,就是没钱。如今却不是你们想不想还的问题了,而是要看我们户部有没有空收。 ****** 两日之后,就是大朝会。史鼐在朝上当堂将此事奏明,圣人一句准奏,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有人说不成体统的,也有人说有辱斯文的。 但大多数人都是饮食男女,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干脆利落地抛却了所谓的清高。 于是,这件事到了最后,是颂圣声一片。 等下了朝之后,就有人拦住户部的官员询问详情。 当然了,除了那些本身就是和史家是世交,或者是有亲戚的敢拦住史鼐,其余人都去询问胡詹和一众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郎中们。 也幸好,户部的郎中够多,要不然,还真招架不住这么多人。 这些人都事先得了史鼐的吩咐,自然是把与瓦剌的贸易说的稳赚不赔。若是哪个表示疑虑的,那个官员就会甩出一句:「要是不赚,我们老总会愿意干?」 史鼐抠门的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这句话一祭出来,效果那是立竿见影,马上就把他们心中的疑虑打消的一干二净。 先行动的是武官和户部的官员,其余人都在观望。 鸿胪寺毕竟承担着和番国交接的差事,消息比较灵通,很快就有人来户部,准备入股。 很不巧,同来的三个官员,有两个都在户部压的有欠条。 负责接待他们的金郎中先是给那个清了帐的鸿胪寺官员办理了入股手续,然后,就笑眯-眯地对另外两个人说:「我们老总说了,入股这事,要量力而行,要凭自愿。如今国库里并不紧张,你们两位,不用为了替圣人尽忠而勉强自己。」 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呢,相视了一眼,说:「勉强?不勉强啊。」 金郎中脸上带着「我是为了你们好」的神色,语重心长地说:「此事虽收益巨大,但却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见成效的。二位总要考虑家小这段时日的吃穿用度吧?」 两人更是莫名其妙,「咱们没有啊。」 而和他们同来的那个,却比他们聪明。虽然同意不明所以,却敏锐地察觉到,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于是,他当既就找了个藉口,慌称有事,先走了。 ——他们都是同僚,还是在同一个部门当差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笑话,不大好看。 等那个官员走后,金郎中也不再废话了,直接牛拿出了帐册和欠条,指着这两样东西说:「两位大人都是忠良,如果家有余财,定然是会先还了国库的欠款的。而两位一直没还,必然是家里紧张。」 他满脸感慨地说:「两位这回为了凑这点儿钱,没少舍脸面吧?圣人最是仁慈,怎么能忍心两位大人受这种委屈?两位还是拿着这些钱回去,给家小们用吧。」 总而言之,说来说去就是两句话:作为一个忠臣,有钱肯定会先还国库的。你们没还,肯定是因为没钱! 有这话在前头搁着,谁敢说不是没钱,而是有钱不想还? 那两人只得憋屈地回去了。 这种丢人的事,他们自然不会说出去。 可他们不说,不代表户部的人也会为他们保密。
第617页 没过多久,「在国库有欠款的,不能入股」的事,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们当然不乐意,直接就闹到了圣人那里。 可是,圣人也很光棍,直接就说:「当初在朝上说的,就是允许家有余财的入股。你们家里紧张,连国库的欠款都还不起,朕又岂会勉强?」 眼见圣人这里是走不通,史鼐那里更别说,凡知道他为人的,根本就不会去自取其辱。 要不,先还钱? 可是,这场贸易,真的会像户部的人说的那样赚吗? 有史鼐立在那里,他们都相信不会赔本。但究竟能赚多少,没有看见实例,终究还是心里没底。 要不,再观望观望? 这是大多数人的心声。 可也有一部分人,想着先把钱还了,然后跟着入股。 但这个时候,却不是他们想还,就能还得上的了。 户部的人来来去去就是一个意思:户部忙得很,没空办理这项业务。 他们表现得再怎么彬彬有礼,都掩盖不了那股小人得志的嘚瑟劲儿。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却更是挠心挠肺。 ——要是真的不能大赚,户部的人敢这么嚣张? 一个月后,户部的梁郎中,压着瓦剌赔付的银子回京了。 因为圣人事先有旨意,瓦剌赔付这五百万两银子,五十万犒赏边军,老两百万留给廖玉,用于与瓦剌贸易的启动资金。所以,梁郎中带回来的,只有一半。 史鼐亲自盯着开了箱、验了货、过了秤,这二百五十万两银子,才算归入国库。 金郎中把廖玉在宣府那边的紧张向史鼐报备了一遍,史鼐便带着他一同面圣,又给圣人仔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一切顺利?」 梁郎中道:「回禀圣人,一切顺利。」 「那就好。」圣人点了点头,对史鼐道,「那史卿可选定了场地?」 为了防止技术外泄,这羊毛处理成毛毡的场地,肯定是要远离北边的。等过两年,就可以把给羊毛脱脂的技术传到瓦剌,然后大夏就可以直接收购脱脂羊毛。 再往后,等这生意的赚头已经不大了的时候,就可以向民间开放,朝廷只负责转卖原材料和成品。 这些,史鼐都有详尽的计划,也都和圣人报备过了。 圣人还感慨:「要是你去做生意,那些商家就都可以关门歇业了。」 只能说:知识就是金钱,知识就是力量。 史鼐道:「场地已经选定,请圣人放心。」 然后,他又提议,等廖玉回来之后,往后的羊毛收购和羊毛毡的贩卖,都可以向皇商们招标,这样就可以节约朝廷的人力资源。 当然了,史鼐说的更加冠冕堂皇,「诸位大人寒窗十年,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可不是为了做买卖勾当的。那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但真实的原因却是:无论什么事情,一但由朝廷主持,效率就会无限的降低,中途还会有无数手伸出来揩-油。 史鼐可不想辛辛苦苦,累死累活的,最后却养肥了一群蛀虫。 而且,这事暂时挂在户部也没什么,可等收拾完了那些盐商之后,还是要请圣人再单独成立一个部门的好。 无论哪一个部门,权利太大了,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是喜欢权势,但他更喜欢活着。 比竟,只有长久地活着,才能长久地享受权利带来的快乐。 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了我2019的年度总结,勐然发现,我今年竟然码了139万字。连晋江阅读器都说我:挖坑不填,那是不可能滴! 突然有点儿小骄傲怎么破? 第326章 史鼐(六十五) 廖玉心思缜密, 行事颇有手段。再加上宣府本是他的祖籍,占了地利之便。无论和瓦剌的交涉,还是和当地官府的磨合,都挺顺利。 他要在宣府办事, 自然要给当地一点儿甜头儿, 让当地的官员增加一些政绩。 要不然, 也不用人家给他捣乱。人家只需要在某些时候消极怠工一下, 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廖玉也是在地方上做出了政绩之后,才被圣人提拔,调入京城的, 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一清二楚。 但清楚归清楚, 他也不会傻乎乎地把人家的心思点破, 弄得两箱尴尬, 都下不来台。 反正他们户部是註定有肉吃的, 总得给别人剩点儿汤吧? 玩儿政治, 讲究的就是你好我好, 大家好,吃独食是要不得的。 何况, 他来之前, 史鼐已经交代了给当地官府让步的底线。廖玉手段高超, 只用了一半的筹码, 便与宣府当地官员皆大欢喜了。 半年后, 廖玉带着第一批收购的几十车羊毛返回了京城。后续的收购事宜, 就由内务府甄选出的五家皇商联合督办,就不用他堂堂一部侍郎操心了。 由于纺织机是史鼐自学成才之后自己造的,给羊毛脱脂的技术也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都还处于完善改良的途中。 因此,一开始的毛毡生产,并不是很顺利。 但由于这是一种新鲜的事物,洁白、轻柔又保暖,很得大户人家的太太都小姐们喜爱。 而且,人都是有攀比心的。喜欢好东西,更喜欢数量稀少的好东西。 因为只有自己有,而别人没有,才能体现出自己与众不同,体现出自己比别人强嘛。
第618页 因此,羊毛毡的价格被炒到了极高,非但没有如史鼐预料的那样堪堪够本,反而还小赚了一笔。 后续随着器械给发完善,工人们的技术也越发纯熟,羊毛毡的价格倒是慢慢降了下来。 但价格降了,数量却大大地增加了,赚得也更多了。 只毛毡这一样生意,那些入了股的文武官员,便乐得合不拢嘴。也让那些早先不肯还国库欠款的人悔青了肠子。 更别说,史鼐后续还推出了羊毛线,还有用毛线织毛衣的方法。 姑娘们心灵手巧,史鼐给出的方法只是最简单的那种,她们拿到了手里,没多久就能无师自通,陆陆续续推出了各种花色。 等史鼐研究出怎么样给毛线染色更均匀之后,干脆就禀明了圣人,以圣人的名义办了大夏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工厂,专门招收巧手织工,用不同颜色的毛线,织出各种花色的毛毯,售卖各地,甚至是远销草原。 毛毯比毛毡更漂亮,也更轻柔,不但大夏的贵族们喜欢,瓦剌的贵族们也很喜欢。 国库和内努都因此赚得盆满钵满,那些入股的也跟着喝汤喝得满嘴流油。只是苦了那些想还钱而无门的官员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他们的份儿。 史鼐估摸着,把他们熘的也差不多了,便让人放出了消息,说是户部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了。 有那聪明的一听见这消息,便赶紧带着银子去户部销帐了。反应略迟钝些的,见人家去还了钱,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过半个月,拖拖拉拉了好几年不肯还钱的人,就一分不少的,把银子给还了。 至此,户部收债一事终于告一段落,史鼐也正式向圣人交差。 思及这数年来的曲折,和史鼐的坚持不懈,不惧骂名,圣人感慨不已,「史鼐辛苦了。」 史鼐正色道:「为圣人尽忠,何谈辛苦?」 自他入朝以来,一言一行圣人都看在眼里。见他始终如一,初心不改,圣人对他更信任几分,说话也更随意。 「朕听说,你办了那个什么什么厂?」 「回圣人,是工厂。」 「哦,对,工厂。」圣人主要想说的也不是这个新颖拗口的名词,而是另外一件事,「朕还听说,你这个工厂里,招的大多数是妇人?」 史鼐道:「正是。想不到,这点儿小事,这么快就传到圣人这里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史鼐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就已经预料到,招收妇人做工,会遭到朝中御史言官的抨击了。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高大上的初衷。 就是因为系统说了,这个时代的女子被长期压抑,虽然已经习惯了顺从,其实却产生了大量的,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怨气。 如果史鼐能够提高一些女子的地位,便会大大缓解这股怨气,会得到比功德更高一级的能量体。 也就是天道气运。 当时,史鼐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天道气运对系统仙的帮助大吗?」 系统说:「如果得到了天道气运,我所有的损伤便能立即修復。」 然后,史鼐就着手调查、安排、计划、施行了。 是的,他的初衷,其实就是想要报恩而已。 对他来说,如果没有系统,他就不可能有重来一次的机遇。无论是给了他一次新的生命,还是给了他改变命运的机会,对史鼐来说,都是再造之恩。 这样的大恩,他又怎能不报? 若是系统携恩要他作恶,那他纵使报恩,也会点到即止,差不多就了断因果。 但系统是教他为国为民,行大善之举。史鼐愿意一辈子供系统仙驱使。 预料到归预料到,一点儿也不耽误史鼐在圣人面前吐槽。 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是这消息传的快,而是有些人的手快。」 他捏了两份奏摺,提起来晃了晃,「瞧见没,都是参你有伤风化的。朕都给留中不发了。」 史鼐急忙跪倒,一拜到地,「多谢圣人回护。」 「起来吧。」圣人道,「你做的这些,都是利民之举,朕自然要回护一二。这些人,还真把朕当成老煳涂了。」 圣人之所以把这些摺子都留中不发,自然是因为他已经调查过了。 那些妇人到工厂里做工补贴家用,京城附近的百姓,生活水平都有明显的提高。 老百姓实在,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那当今天子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他们对朝中的那些官员们不熟悉,因此只认圣人。 日子过得不好,觉得是圣人的错; 天上该下雨时不下雨,觉得是圣人的错; 天上雨下的太多了,觉得是圣人的错; 某个地方地动了,还是觉得是圣人的错。 那如今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自然也都是圣人的功德。 如今,已经有不少百姓私底下议论,说当今圣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贤臣了。 圣人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唯好权与名。 这些百姓们私下里传的话,代表的自然都是百姓的心声。如此得民心,圣人又岂会不高兴? 这可比那些御史们摺子上写的「有损圣名」实在多了。 「这些人,你都不必理会,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
第619页 「是,圣人。」史鼐郑重应喏。 ****** 这年六月,广州发生了一件大事,让远在万里之外的江南人心动盪。特别是财大气粗的盐商们,一下子就变成了慌脚鸡。 ——有大批洁如雪、细如尘,没有丝毫苦味儿的盐自广州流出,其价格之低廉,令平民百姓一日三餐都用得起。 这让江南的盐商们如何不慌? 他们宁愿囤积在仓库里,也不愿贱卖的那些盐,如今却是贱卖也没人愿意要了。 因为广州产的盐不但更便宜,而且质量更好。 「这是怎么回事?」 「是哪一个这么不懂规矩?不但大量抛售,还把价钱定得那么低?」 「咱们库房里囤的那些该怎么办?」 …… 一群江南盐商聚集在一起,有着急吗慌的,就有淡定自若的。 「海水煮盐,产量有限。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撑多久?」这个是黄姓盐商。 「不错。以我之见,他们就是要引得我们自乱阵脚,也跟着低价卖盐。等咱们的盐卖完了,就是他们的天下了。」这个是郭姓盐商。 郭、黄这两位都比较德高望重,经他们安抚,那些盐商们果然冷静了下来。 江苏巡抚衙门,还有扬州巡盐御史衙门。贾敬和林如海虽不在一处,却都让人关注着江南盐商们的反应。 在江苏待了四五年,贾敬这个巡抚,早已是名副其实了。他的手底下,也招募了好几个幕僚。 这日,他便带着贾珍,一同和幕僚们参详此事。 「怎么样,那些盐商们还沉得住气吗?」 几个幕僚对视了一眼,孙先生先开了口,「其他几家倒是没什么动静,但郭家和黄家却在利用自己的渠道,暗中抛售手里的盐。」 贾敬笑了一声:「呵,这两位倒是嗅觉敏锐。」 「何止是敏锐?」厉先生笑道,「据线人所报,原本其他盐商都慌了手脚,还是这两位给安抚了下来。只怕,那些被他们安抚住的盐商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两家已经在暗地里抛售手里的盐了。」 这两人,何止是狡猾?简直是把同行们都坑死在这里了。 第327章 史鼐(六十六) 厉先生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东翁,咱们要不要给其他几家透漏点儿风声?」 贾敬听了,脸上也露出来相似的笑容。但他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转头询问了幕僚里的领头羊孙先生, 「不知孙先生意下如何?」 孙先生捋了捋鬍鬚, 赞赏地看了厉先生一眼, 说:「友三歷来智计百出, 想来必有后招。」 友三是厉先生的字,孙先生这样说,就是贊同的意思了。 贩盐本是巨利, 这么一大块儿肥肉吊在那儿, 不知有多少人垂涎。 薛端也曾想藉助自家皇商的招牌, 在这块儿肥肉上咬下一口来。再不济, 分一碗汤也行。 可是, 他几番试探, 却都无功而返。 可想而知, 能入盐商这一行, 站稳脚跟儿并做大的,没有一个是傻子。 郭家与黄家之所以能稳住其他几个家族, 自己却暗地里抛售私盐, 减少损失, 也不过是仗着两家的家主辈分高, 德高望重罢了。 若是其他几家得知, 这两家利用他们的尊重和信任, 踩着他们为减少风险和损失…… 呵呵哒,不用多说,那就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 扬州巡盐御史衙门, 林如海也在和手底下的两个幕僚议事。 「各府衙的人都还安分吗?」 吴先生道:「有您和贾大人先后打过招唿,明面上是没什么,只是暗地里嘛……」 他摇了摇头,接着说:「这些盐商已经在江南扎了根,整个江南上上下下的官员,又有几个没有收他们的孝敬?」 这是事实。 不说别人,就是林如海,他的后院里,如今还安置着两个盐商家里的干女儿呢。 这些女子,说是干女儿,其实就是买来的瘦马。她们在被盐商送给大人物做妾的时候,都会带着丰厚的嫁妆。 当然了,这时的律法,妾室无私产。那些被她们带来的嫁妆什么的,其实就是盐商们孝敬给官员们的。 是个人,他都有喜好。而这些喜好,稍加引导,就能变成他们的弱点。 这世上的人,最逃不过的有四样:钱、权、名、色。 从对人的吸引力上来说,这四样排名不分先后。 但如果得到了「权」,那「钱」和「色」就将变得唾手可得。 只是,只要利用「权」去谋取「钱」和「色」,都是在冒着损失「名」的风险。 因此,到了关键时刻,就要看这个人对「名」的在意有多深了。 当然了,以上都是理想状态下的分析。 而事实上,人活在这个世上,就不得不对世俗做出妥协。 你想要生活得自在,要么就高洁到常人难以企及的程度,让人不敢亵渎;要么就得和光同尘,让人不会排斥你。 做到前者,实在太难,古往今来总共也没几个。 于是,后者,就成了世人的首选。 这一点儿,林如海不能免俗,大多数官员也都不能免俗。 这倒不是说他们就不心怀天下,不想为百姓谋福了。 他们只是在这之前,选择了先保全自己。
第620页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林如海自被圣人点了巡盐御史的缺儿,就一直致力于在圣人和江南官场之间寻找平衡。 一方面,他得压制住江南官场往盐利上伸的手,让他们别太过分;另一方面,他还得控制着力道,该睁只眼闭只眼的时候,就不能把两只眼睛都睁大。 说白了,就是盐税要交足了圣人心里的那个量,却又不能断绝了旁人的财路。 而在这期间,他自己也不免要和光同尘一下,收下那些大小盐商们的孝敬,让他们放心。 他后院那两个瘦马,就是在赴盐商们设的宴的时候,带回来的。 而像这样的瘦马,绝对不止他家里有。 可以说,整个江南官场,但凡有点儿份量的官员,家里都有盐商们献上的干女儿。只是品相有高有低罢了。 盐商们就是靠着「财」与「色」这两样,在江南之地织成了一张网,把所有有权有势的人都网罗其间。 利益一天不绝,这张网就一天不破。 林如海在这网中挣扎数载,已有心力交瘁之感。 这巡盐御史再是肥缺儿,他也不想再做了。 可是,圣人那里却迟迟没有可以代替他的人。 原本,他以为善于理财的史鼐会是这个人选。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不是了。 因为,史鼐实在是太抠了。 据传,银子只要经了他的手,想要再掏出来,那是千难万难! 就连圣人也不能从国库里掏出一分银子作为私用,江南的这些官员与盐商们,难道比圣人还尊贵吗? 果不其然,没几年,史鼐就升了户部尚书,品级已经超过了巡盐御史。按照外放升两级的惯例,他是彻底没可能了。 没奈何,林如海只得在这个位置上继续熬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堂舅兄贾敬被点了江苏巡抚,并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京中有意整治江南盐商。而且,这一回绝对是一刀切干净。 也就是说,干完这一票林如海就能解脱了。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如海自然是很激动的。但等他冷静下来之后,就不免怀疑起来。 毕竟,盐是人不可缺少的东西。就是再穷的人家,多多少少也会买些盐的。 因为不吃盐就会没有力气,农忙的时候根本撑不住。 贾敬无法,只得对他稍稍透漏了一点儿广州的事。 林如海这才算是下定了决心,和他们一块儿,把江南盐商这块儿毒瘤给连根拔起。 也是因此,林如海这回是特别豁得出去,」让咱们的人都盯好了。当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但吴先生却不贊同,「大人,还是不要和他们撕破脸的好。大人虽然主管盐政,对地方上的事却管不着。若是他们日后报復……」 「无妨。」林如海捋着鬍鬚,笑得惬意无比,「反正,往后我也不在江南做官了。」 两个幕僚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什么,不禁露出喜色。 「大人的意思是……」 「不错。圣人有意调我归京。」 厉先生一拍手,「那咱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为了大局,他们忍了这么多年了,这一回,终于不用再忍了! ****** 广州巡抚衙门,严津这里最近却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这里本地也有两家皇商,一家姓白,专门向皇室进贡海外淘换来的奇珍;一家姓沙,专门向宫里进些海中的珍味儿。 就像薛家在金陵一样,白家和沙家在广州也是颇有地位。就是严津这个从二品的巡抚,到了广州之后,也接连赴了两家好几次宴。 ——那时他初来乍到,碰见地头蛇递请帖,实在是不好拒绝。 广州这边没有扬州瘦马,却有番邦贩卖过来的异族女子,个个都是白皮肤、蓝眼睛、金头髮,和大夏的女子很不一样。 白家和沙家趁着宴饮之时,也曾让这些女子们侍宴。广州人可不比江南人矜持,也不暗示,直接就说了:喜欢哪个,您尽管带回去。 那一派豪气,看的严津嘴角一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他还是拒绝了,表示他不喜欢美人,只喜欢生鱼烩。 然后沙家的家主就高兴了,顶着白家家主羡慕妒忌恨的眼神,向严津推荐了一种鲑鱼,说是此鱼不但纹理鲜艷,滋味儿也是鲜美异常。 沙家家主道:「正好我家里前几天得了几条,等一会儿就叫人给大人送两条过去。」 然后,又给严津细说了,这鲑鱼哪里的质感最细嫩,哪个部位最适合做生鱼烩。 白家家主不甘风头全被沙家家主抢了去,急忙见缝插针,「这海里的鱼不比江河里的,没有多少腥气,很是不必片得太薄,厚一点儿吃起来才更痛快!」 严津眼睛一亮,「哦?白老爷也喜欢生鱼烩?」 白家主一脸陶醉,摇头晃脑地说:「人间至美,岂有不爱者?」 沙家家主暗暗撇了撇嘴,心道:谁不知道你白老三从不吃生食的? 但两家在本质上不存在大的竞争,此时正是要相互配合,一同和新来的巡抚打好关系的时候,沙家家主自然不会拆白家家主的台。 于是,他也附和道:「不错,广州喜食鱼烩者,十有七八。且各家都有秘制的酱料,各不相同,大人若有暇,不妨一一品尝。」
第621页 严津就觉得,这广州对他来说,真是人间仙境了。 继白家和沙家带头之后,先是海商们联合在一品楼设宴,邀请严津和广州的大小官员。然后才是那些有些势力,但不怎么大的商家,给严津送礼。 这些商家之所以想和严津打好关系,目的和薛家想和金陵知府打好关系一样,都是抱着「不指望你行方便,只要关键时刻别捣乱就行」的心态。 那个时候,这些商户们可不知道,这位严大人来到广州,註定要掀起一波儿风浪的。 直到大量白如雪、细如尘的食盐从广州流出,他们才恍然发觉:这位不怎么管事,平日行事低调的巡抚大人,人家真不是来混资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3 22:45:52~2020-01-05 10:0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拢龙的明世隐 20瓶;蛀书虫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8章 史鼐(六十七) 这些人也都不傻, 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严大人既然敢这么大量地低价抛售食盐,一是肯定有上面的示意;二就是肯定有更高效的治盐之法。 广州这边,也有专门治盐的。但他们用的是古老的煮盐之法,效率低不说, 治出的盐无论是口感还是色泽, 都比不上井盐和岩盐。 因此, 他们的生意比不得江南的那些盐商, 在广州商界里,也排不上号。 自然的,他们虽然垂涎严津的治盐之法, 却又掀不起什么风浪。 因此, 最先到巡抚衙门拜访的, 是以白家为首的海商。 而他们的目的, 自然是想从严津这里得到这种治盐之法。 白家主道:「不瞒大人, 我等若是得了这治盐之法, 治出的盐绝不会往大夏境内售卖一粒, 而是会远销海外。」 他的意思很明白:您放心, 我们不是来抢生意的。 这种盐实在是前所未见的好质量,不管运到哪里, 都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先前说过了, 严津曾经让海商帮他带过半船货。而那个帮他带货的海商, 就是白家的家主。 因此, 白家家主在他这里很有几分薄面, 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严津是轻易不会驳斥的。 只是…… 「本官也不瞒你,这治盐之法不是本官的,本官做不了主。」严津这回却是干脆利落地驳回了。 白家家主不是第一次和他打交道了, 也了解他的为人,见他拒绝的这样干脆,就知道,事情恐怕没有他想像的那样简单。 他心头惊疑了一下,小心地询问:「不知大人可否透漏一二?」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严津道,「这治盐之法,乃是我那侄女婿,也就是现户部天官给我的。而且,此事早已在圣人那里挂了号的,本官实在不好擅作主张。」 白家主和一众海商的脸色变了,心中对严津的敬畏更深了一层。 ——原本他们只知道,严津在京城有靠山,这才啥也不干,就能年年考评为优。 可是,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户部尚书就是严津的侄女婿。 其中一个复姓端木的海商突然开口:「大人的侄女婿,可是户部的史大人?保龄侯?」 「正是呢。」严津点了点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他?」 端木家主讪讪地笑了笑,说:「小人有个远方的表叔,在刑部做主事。所以,小人会得知一些京城的消息。」 而端木家主此时,对此行的目的,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 只从他表叔的信件中偶尔透漏的信息来看,这位史大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想从史大人手里抠钱,那是比登天都难。 但他心里有数,其他人没有啊。 与他的想法恰恰相反,白家主等人一听说严津在京城有这么大的靠山,原本按下去的希望,重又点燃了。 「严大人,」白家主殷切地看着他,「您是知道小人的,小人的生意都在海外,手伸不进大夏来。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严大人。」 「严大人,我们绝对不会打乱史大人的计划的。」 「您给通融通融。」 ………… 他们求了许久,严津才露出了松动之色,好像是推脱不过去了一样,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待我休书一封,询问一下我那侄女婿。」 众人眼睛一亮,白家主更是说:「史大人若是有兴趣,小人们下次出海的时候,也帮史大人带一船货。」 在场唯一不乐观的端木家主低头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可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京城里谁不知道,史大人从来不收礼的? 果然,就听严津道:」带货就不用了,只是若他有什么吩咐,你们别给他打折扣就是了。」 这话就是有门的意思了钟海商哪有不应的理?连连道:「一定,一定。」 等一行人从巡抚衙门出来,端木家主才开口:「我劝诸位,还是别太乐观了。」 「哦?怎么说?」 端木家主左右看了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一品楼去,细说。」 众人都知道他在京城有亲戚,觉得他肯定知道许多内幕,便都跟着他到了一品楼。
第622页 他们这些人,在一品楼都有常年包着的雅间,因此伙计一看见他们,就殷切地来行礼问候。 端木家主丢了块儿银子给伙计,吩咐道,「上两壶好茶就行,别让人来打扰。」 「诶,好嘞!」伙计麻利地应了,把他们引到楼上雅间,上了茶,就出去了。 端木家主亲手给离的近的几个斟了茶,「诸位,请。」 可这会儿,大傢伙儿哪还有心思喝茶?都随意泯了一口,催促他快说。 端木家主也不卖关子,直接就说:「我那远方叔父曾经说过,这位保龄侯史大人,从入仕的那一天起,就没收过一个人的礼。」 众人都诧异了。 ——这当官的,还有不贪的? 端木家主仿佛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便道:「人家原本也不缺钱吶。」 见众人都不怎么信,端木家主干脆举例佐证自己的说法,「朝廷和瓦剌的贸易之事,你们都知道吧?」 众人都点了点头,白家主道:「知道。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 说真的,他们对能想出这个法子的人,还是很佩服的。他们这些海商,比其他商人更能明白,对外贸易的利润有多大。 端木家主道:「这件事,就是史大人一手促成的。不过史大人慷慨,自己只要了一成的利,剩下的都献给国库和圣人的内努了。」 众人都愣住了。 许久,才有人开口:「若是史大人不做官了,来经商,怕也是个陶朱公之流。」 「所以说,人家根本就不缺银子使。」端木家主还是以这一句做了总结。 众人都惊疑起来。 但白家主想了想严津的态度,还是抱着希望的,「我观严大人的态度,此事定然还有转机。」 「对,对,对。」另一个人也道,「以严大人的为人,若是真的没有丝毫希望,根本就不会给咱们留念想。」 端木家主也迟疑了,猜测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定然是史大人有事叫咱们办了。」 要说这京城的官儿就是高明,要用他们,还让他们上赶着主动送上门儿。 白家主笑道:「若是史大人有事吩咐,那岂不是更好?」 既然用得着他们,就得承他们的情,他们也有机会和这个大人物搭上关系了。 至于会损失钱财的问题,他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在坐的这些,有哪一个家里却钱的? 看着纷纷附和白家主的众人,尽管端木家主的心里并不乐观,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反正到时候,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也不是他们一家抗的。 ****** 再说史鼐在京中,接到了严津的书信之后,便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史鼎和王子腾早就在在水师里站稳脚跟儿了,根据线报,茜香国内两个皇女正在争夺储君之位。 其中,皇长女占了名分,皇次女有茜香国女王的宠爱。且皇次女的外家在军中颇有势力,她便想借一场军功,彻底把皇长女给压下去,让茜香国女王立她做皇太女。 因此,她便让外家撺掇茜香国女王,说是大夏刚刚结束了和瓦剌的战争,如今国库必然空虚,大夏的将士也必然处于厌战的状态。 所以,若茜香国此时出兵,就算占不了便宜,大夏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事实上,在史鼐的上辈子,一切正如皇次女所料茜香国先是偷袭福州,因其出其不意,大夏的水师又疏于锻练,南安郡王战败被俘。 南安太妃私自做主,用贾家的女儿和亲,用大笔嫁妆,把南安郡王给换了回来。 纵然日后新帝处置了南安郡王,也派兵找回了排面,也不曾灭了茜香国。 但这一回,就算茜香国不主动搞事,史鼐还准备找个藉口搞搞他们呢。如今他们既然要主动递把柄过来,不接的那还是史鼐吗? 他当既就整理了一下往日的策划,带着入宫面圣去了。 对于史鼐暗地里谋划东南各岛国的事情,圣人其实是知道的,史鼐也根本就没有隐瞒什么。 单就他拿出那张囊括了亚欧大陆的舆图给太孙上课的事,圣人就可以看出他几分心思。 只是,圣人的年纪已经大了,再加上有了平顶瓦剌叛乱这样的功绩,他在史书上的圣名也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他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愿意再冒险了。 因此,他就暗示史鼐:这事儿等日后太孙登基之后再说吧,让朕过几年安稳日子。 可是,这却并不代表,圣人会允许区区一个茜香国体桖大夏的威严。 「呵呵,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圣人冷笑了一声,抬眼问史鼐,「说吧,你是什么想法?」 史鼐也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臣认为,可以先把茜香国占下来,以做日后周转之用。」 第329章 史鼐(六十八) 史鼐道:「依臣之见, 可以先把茜香国给占下来,经营几年,日后也可做个周转之地。」 圣人挑眉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挺大胃口。」 史鼐低眉顺眼, 「臣只是见不得这些臭虫在眼前蹦哒, 噁心人而已。」 「臭虫?」圣人笑了起来, 连连点头, 「不错,可不就是臭虫吗?咬人不疼,却能把人噁心死。」 但随机, 圣人就想到了掌控东南水师的南安郡王, 蹙眉问道:「对于领兵之人, 你可有成算?」
第623页 东南水师一向由南安王统领, 若有水战, 南安王自然也是领兵的首选。但圣人既然这样问, 明显就是不放心南安王领兵, 想要人给他推荐一个别的选择。 这也正常, 毕竟哪个皇帝也不会放心一个异姓王的。特别是像南安郡王这样长期镇守一方的异姓王,更让天子忌惮。 但史鼐这辈子既然做了文官, 就不会轻易再插手兵事。 所以, 他只是恭敬地回了一句:「臣对军中将士不熟, 调兵遣将之事, 该由圣人亲自定夺。」 圣人有些恼怒:你平日里不是很懂得朕的心思吗?今日怎么装起傻来了? 但听史鼐话锋一转, 又道:「只是有一点儿, 臣不免忧心。」 圣人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你说。」 史鼐迟疑了片刻, 语气犹疑地说:「虽然先代南安郡王骁勇非常,但如今的这位,却是锦绣堆里滚大的。东南水师一向由南安郡王统领训练,不知如今,还有当年的几分战力?」 圣人一怔,也不禁忧虑了起来。 「朕听说,你弟弟如今在水师?」 史鼐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圣人。舍弟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又性子急躁,不是正经当差的料。臣也是没办法,只能想法子让他多立些功劳,以免日后养不起家小。」 圣人挑眉,「你到底是他哥,还是他爹呀?他也老大不小了,还要你处处操心。」 史鼐笑了笑,「长兄如父嘛。」 圣人不想和他说这个,话锋一转,就问起了他想知道的事,「既然史鼎在水师之中,那他可曾在信中对你说过,如今的水师情况如何?」 史鼐似乎是怔了一下,说:「舍弟在军中,除了年节,从不给家里写信。」 他顿了顿,又道:「舍弟知晓,臣对兵事不感兴趣,倒是送回来了几本西洋人关于数学的着作。只是……」 史鼐为难地皱着眉头,嘆了口气,「只是那书上写的都是西洋文字,除了阿拉伯数字,臣都看不懂。」 圣人纵然心里有事,也被他逗得一乐,说:「钦天监倒是有几个测算历法的洋人,你可以去问问他们。」 史鼐想了想,点了点头,「行,臣得空了,就去请教一番。」 圣人道:「你回去之后,让你兄弟多关注一下东南水师的情况,朕许他秘奏之权。」他说着,就让戴权去拿了一个放密折的匣子。 这匣子上装的是暗锁,锁有两把钥匙,一把在圣人这里,一把在写奏摺的人手里。 既然圣人有这样的心思,史鼐自然也不会推辞。虽然史鼎性子莽撞鲁直了些,但心里却还是有数的。 而且,性子鲁直一些,才更能博得圣人的信任不是? 「那臣就先告退了。」 ****** 史鼐离去之后,圣人嘆了一声,问戴权:「太孙下学了吗?」 这些圣人可能会关注的消息,戴权早散了小太监出去,半个时辰来给他汇报一次。说来也巧,就在不久前,戴权才收到了最新一次的禀报。 因此,圣人一问,他便立时回禀:「太孙还在跟武大人听史,倒是忠宁王世子,早已回了甘泉宫。」 忠宁王世子就是徒滨。 或许是圣人觉得三皇子真的老实了,就立了徒滨做了世子,也算是对三皇子的安抚。 徒滨虽说是太孙的伴读,但他毕竟是皇孙,不能和臣子家的儿子同等对待。 再则说,以史为鑑,可以知兴替。学史差不多就等同于在学帝王心术,圣人又怎么可能会让太孙以外的皇孙跟着一起学呢? 非但武大人讲史的时候,徒滨可以先下学走人,圣人也会私底下给太孙开小灶。 因着三皇子一系都知道,他们是绝无可能沾染皇位了。因而,无论是三皇子夫妇,还是段贵妃,都把徒滨的性子往不争不抢那边引导。 比如太孙每日比他多学两个时辰这回事,到了段贵妃嘴里,就是太孙可怜,日日被圣人拘着读书。 徒滨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不以为太孙比他多学了东西是他自己吃亏了,只认为自己多玩儿了是占了便宜。 他又不像三皇子小的时候,亲爹只看得见兄弟,看不见自己,自然也不会像三皇子一样,生出那些不甘来。 圣人冷眼看了一段时日,见徒滨的性子是真的烂漫,这才允许他一直做太孙的伴读。 听说太孙在听史,圣人便道:「那便等他下学了,让他早些回来。」 「是。」戴权应了一声,退到殿门口,招手叫来徒弟冯保,低声吩咐了几句。 冯保点头表示明白了,便小跑去了太孙读书的无逸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太孙便回到了干清宫。圣人免了他的礼,抬手叫他近前,「来,到皇祖父这里来。」 太孙脚步轻快地走过去,仰头问道:「皇祖父忙完了吗?」 「嗯。」圣人摸了摸他的头顶,「这几日政事不多。」 祖孙二人说了会儿家常,圣人才说起了正事,「史卿前段时日给你看的那张舆图,你还记得吗?」 提起那张舆图,太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记得,我还自己画了一遍呢。」 只要想到海外还有无数肥沃的土地等待开採,无数的蛮夷等待教化,太孙就觉得热血沸腾。 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成为远超前人的一代圣君,他大夏的江山,也一定会远迈汉唐!
第624页 圣人原本有很多话要问太孙的。可是,在看到太孙神情的那一瞬,他就觉得不必多了。因为,孙儿的神情,已经足以说明很多。 圣人想起他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个时候,天下还没有完全平定,他的父皇时常亲征在外,就留他这个太子监国。他在登基之前,已经做过近十年的监国太子了。 那时候,他还不怎么情愿。 因为,他自认为武力值不输于人,兵法也还算精通。他不想留在京城做太平储君,他也想去冲锋陷阵。 如今的太孙,跟那时的他,是多么的相像? 太孙仰头问道:「皇祖父怎么突然问起舆图来了?」 圣人笑道:「也没别的事,只是最近茜香国不太安分了,史鼐与朕商议,有意灭了茜香国。你觉得怎么样?」 太孙思索了片刻,说:「茜香国对大夏来说,虽然是癣疥之疾,但却仗着地利之便,时时来扰,着实烦人的紧。若是能一举拿下,自然最好,但若是不能,怕是会打草惊蛇。」 观点虽然稚嫩,但也算言之有物。 圣人欣慰地笑了笑,说:「这个你放心,朝廷自有安排。」 ****** 郭家和黄家暗地里抛售私盐的事,终究是被其他盐商发现了。 郭、黄两家的势力虽大,但其他盐商的势力也不小。两家被其余几家联合挤兑,今日被巡抚衙门查,明日又被知府衙门查,后日又传出消息,说是有人吃了他们两家的盐,中毒身亡了。 然后,就有一家子老老少少,用破门板抬着一具盖着破布,脸色青黑的尸体在黄家门口闹。 郭家急着脱身,见人家到黄家门口闹,就趁机把脏水往皇家身上泼,散布流言,说那吃死人的盐,是黄家卖出去的。 黄家又岂肯吃了这哑巴亏? 两家登时相互撕咬了起来。 其他几家见此,便收了用在他们身上的人手,联合起来,先是拜访了两江总督,又来拜访巡盐御史,连带的还有江苏巡抚。 总之,把他们能拜访的高官全给拜访了一遍。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请他们拦截一下从广州留过来的盐,让他们有个喘息之机,把手上的盐先卖出去。 「也不必太久,只需一年半载。」 林如海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 「诸位也莫要为难我。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实话告诉你们,这事背后,有大人物在推动,就算林某,也只能明哲保身了。」 他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已是仁至义尽了。若是他们聪明,自然明白该怎么办。 可是,在巨利面前,他们如何肯甘心? 出了巡盐御史衙门,几个盐商便拉下了脸。 「平日里收咱们银子的时候,不见他手软,怎么如今求到他头上了,他却一推二五六?」 「难不成,这事真的是无可转寰了?」 「别急,总督大人不是说可以通融吗?」 「可是,总督大人毕竟不是管盐政的。」 「那又如何?只要总督大人一声令下,让那些广州来的盐买不成,还不是轻而易举?」 「说的也是。」 几人看起来都放松了下来,只是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只能说,郭家和黄家着实开了一个坏头。剩下的几家虽然表面上依旧同气连枝,但其实心里都在防备其他人。 第330章 史鼐(六十九) 「两江总督?」史鼐玩味儿地笑了笑, 「我记得,现任的两江总督,是天启元年的进士吧?」 廖玉道:「正是。那一年,圣人登基, 大赦天下, 并加开了恩科。洪宝就是在这一科一举高中, 二甲第七名。」 胡詹道:「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了。」 一般情况下, 天子登基那一年开的恩科,选出来的都会成为新帝的心腹。洪宝位列二甲第七名,也就是那一科的第十名, 又怎么会不得圣人重视? 洪宝自中了进士之后, 一路考了庶吉士, 入了翰林院。散馆之后, 因其表现优异, 被分入吏部观政。 然后, 是外放做知州、知府, 一路做到了巡抚。 后又调入京中, 在吏部做了几年侍郎。 前年的时候,两江总督因罪革职, 圣人便点了洪宝做了新一任的两江总督。 纵观洪宝的官途, 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顺风顺水。 而这一切都是谁给他的? 不必多言, 自然是圣人。 所以, 无论是史鼐还是廖玉, 都想不通, 在盐商这件事上,圣人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了,为何洪宝还敢公然违抗圣命? 倒是胡詹, 没想那么多,他想的是怎么样解决这件事。 「大人,要不要找个人提醒他一下?」 「不可。」史鼐还没有说话,廖玉便抢先开了口,「此事只需报给圣人知晓便可,咱们万不可随意插手。」 「大人?」胡詹看向史鼐。 史鼐点了点头,「不错,洪宝是圣人的心腹,如何处置,自有圣人决断。」 胡詹虽有不甘,但见史鼐心意已决,也只得作罢。 廖玉见状,安抚道:「胡大人莫要着急,盐商一事关乎天下百姓,圣人纵然仁慈,也容不下有人在这件事情上徇私。」 圣人的确是容不下。
第625页 而原因,不但是因为这件事关乎全天下百姓吃盐的问题,更是因为,圣人已经老了。 自今年秋,圣人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从前了。他想在自己宾天之前,给太孙留一个太平天下。 所以,对于那些徇私舞弊的官员,圣人的手段,就少了几分以往的温和,显得酷烈了很多。 就在廖玉将此事禀报圣人后的第一个大朝会,就有先后七个御史弹劾两江总督洪宝。 其中有两个,史鼐都认得,那是圣人的心腹。 这场弹劾的结果可想而知。纵然洪宝在朝中也有人保他,但圣人已经有了收拾他的心思,谁还能保得了他? 「着刑部派人前往,将两江总督洪宝,革职查办。」 刑部尚书出列,「臣,遵旨。」 作为圣人心腹的洪宝一倒,江南官场人心惶惶,再没有哪个官员敢为江南盐商张目。 毕竟,钱再好,还能好得过官位吗?只要保住了头上的乌纱,日后想要多少钱得不来呢? 盐商们再次求到了巡盐御史衙门。 「林大人,给咱们指一条明路吧。」 他们觉得,既然林如海知道这件事是有大人物在京中推动,那也一定知道这个大人物是谁。只要他们知道了是谁,那就可以用钱开路了。 林如海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到,如何听不出他们的意思? 但林如海就是装作听不懂,迟疑着说:「路倒是有一条,只是……却算不得什么明路。」 几个盐商对视一眼,急切道:「求大人指点。」 林如海却突然又摇了摇头,「算了,算了,这条路你们也不会愿意走。」 哪有这样吊人胃口的? 盐商们心里都快急死了。 直到如今他们才知道:钱并不是万能的。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多少钱砸下去,都如同丢进了无底洞,连个响都听不见。 「林大人,您就说吧。无论如何,总得让咱们听听不是?」 林如海仔细看了看他们的神色,确认道:「那本官就说了。」 「大人请说。」 ——别磨蹭了行吗? 林如海起身,捻着鬍鬚站起身来,漫声道:「本官倒是有个门路,可以帮你们把手里的盐平价销出去。只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了。」 盐商们都沉默了。 所谓平价,就是市场最低价。 而如今,市场上食盐的最低价,就是广州产出的那种。 如果按照这个价格把手里囤的盐都卖出去,那得来的银子,怕是连买盐引时花的钱都赚不回来。 这会儿,他们都开始怀疑:莫不是林大人和人家商量好,一块儿来坑他们的吧? 虽然猜对了,但他们没有证据。 「大人,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说:「本官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也劝你们息了那个心思。多的本官也不说了,你们先回去,考虑考虑吧。」 他说完,就端起了盖碗,泯了一口茶。 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 盐商们无法,只得告退出来了。 林如海目送他们离去,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相信,这些盐商之中,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他了。 只是,林如海却不太明白,广州那边,为什么会平价回收江南的盐。 不是他偏驳,实在是江南这些盐商囤积的食盐,无论是从品相上,还是从口感上,都比不上广州产出的这些。平价回收,岂不是要亏了? 这个疑问,严津的幕僚也有。 「大人,咱们收这么多青岩,该怎么处理呀?」 虽然他们手里有技术,可以把青盐变成雪白的,但那必定是要有一定消耗的。就算能再把提纯好的盐卖出去,那也肯定是收不回本钱的。 严津笑了笑,端起盖碗喝了口广州的特产凉茶,悠悠道:「白家和袁家那几个海商,不是有意往海外贩盐吗?这其中的差价,相信他们愿意填补的。」 幕僚道:「可是,他们想要的,是治盐的方子呀。」 严津瞭了他一眼,道:「那就让他们做梦去吧。」 他们广州产的盐,在当今世上,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至少十年之内,朝廷是不会允许此法外流的。 也就是说,在这期间,但凡想要卖盐,就都得从朝廷手里进货。可以说,等于是强势地用一个治盐的方子,将盐业收归国有。 而等到十年之后,盐在世人眼中就是稀松平常的东西了,再下放给私人,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 自布局始,再到圆满落幕。史鼐歷时五年,将盘踞江南,为货数代的盐商一举拔除。朝堂内外忌惮者有,钦佩者有,咬牙暗恨者亦有。 连太孙都忍不住为他忧心,言辞间以商鞅、王安石等暗戒之。 史鼐不禁一怔,神色一下子就柔和了起来,「多谢太孙提点,臣日后行事,定然会更加谨慎的。」 太孙的意思,是让他以后行事不要再那么惊世骇俗,可他这回应,却只应了日后行事谨慎。 太孙不禁有些气恼,「少保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家中夫人公子想想吗?」 他的几个夫子里,史鼐是最对他胃口的。这可能是因为,史鼐并不是科举出身的,对那些文人风骨和尊师重道都不那么强求。
第626页 跟着史鼐上课,太孙但有疑难,随时都可以提出来,就算是说的话比较出格,甚至质疑先贤,史鼐也不以为意。 若是其他几个夫子,定然要长篇大论一番,向太孙强调先贤的权威性。 太孙十四五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如何听得进那些? 他能忍着不和那几个夫子呛起来,就算是有政治素养,知晓文人清流的笔桿子杀人不见血的缘故了。 因此,他私心里是不希望史鼐落得王安石甚至是商鞅的下场的。 史鼐心下一暖,柔声解释道:「殿下的心思,臣都明白。不过,也请殿下安心,臣并不是商君那样的圣人,还没有那种以身殉道的觉悟。」 太孙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半晌,见他的确不似作假,这才点了点头,「少保心里有数就好。」 而后,他就想起来今日留下史鼐的正事。 「对了少保,孤有一事,还需少保指点。」 史鼐拱手道:「指点不敢当,殿下但说无妨,臣愿替殿下参详一二。」 只听太孙咂了咂嘴,蹙眉道:「再过两个月,就是皇祖父的圣寿了,可孤还在为寿礼发愁呢。」 史鼐一怔,「殿下没有让门人前去搜罗奇珍?」 听见「奇珍」二字,太孙不禁蹙眉,不贊同地说:「如今国库空虚,孤身为储君,理应以身作则,奉行节俭,岂可铺张浪费?」 史鼐秒懂。 ——就是嫌奇珍异宝贵呗。 「那殿下不如亲手抄一部《孝经》?」 这可以说是为长辈贺寿的万金油了,无论送多少次,长辈都会觉得欣慰。而且,在舆论上,还特别占优势。 可太孙却不乐意。 「不行,不行。」太孙连连摆手,「孤让人打听了,孤的那些堂兄弟们,十个有八个,都是抄《孝经》。孤要是和他们一样,那多没面子呀?」 史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太孙是想找一个既能出风头,还特别省钱的寿礼。 他一向脸厚心黑,这时也不禁生出些愧疚来。 ——话说,人家好好一个储君,噎金咽玉地长大的,就因为跟着他上了几年学,送个寿礼都要精打细算。 话说,圣人不会为着这事儿记恨他吧? 第331章 史鼐(七十) 史鼐觉得, 就算是为了不让圣人记恨自己,他也要绞尽脑汁,替太孙想出一个既出彩,又不费钱的寿礼。 「系统仙, 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请宿主稍等, 系统调阅资料库……网络小说板块……穿越板块儿……打脸装-逼神器……寿礼类……」 史鼐听着, 他是怎么听, 怎么觉得不靠谱。 网络小说什么的,自从系统资料库修復的差不多了,他闲暇的时候也看过几本。 说实话, 那文采, 还不如他这个武官出身的大老粗呢。也就是胜在内容新奇有趣。 不过, 看了两三本之后, 他觉得套路都差不多, 没有数学试卷有意思, 也就抛之脑后了。 话说, 这种小说里面, 能有什么好主意? 「数据调阅完毕。经系统分析,最经济划算的装-逼寿礼, 当属——百寿图。」 「嗯?」史鼐一怔, 「就是用一百种不同的字体写成的寿字?」 这个前朝就有人用过, 后人效仿的也不少, 这没什么稀奇的吧? 但系统的资料库里收拢了这个时空全部的歷史数据, 又怎么会拿前人用过的招数给他? 经过系统的解说, 史鼐也不禁暗暗称妙。 他心说:这是旧瓶装新酒,却又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殿下,臣这里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 合用不合用。」 太孙眼睛一亮,「少保请讲。」 对于生性节俭的史鼐,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史鼐道:「太孙可以让人收集高寿老者亲手书写的寿字,亲自排班布局,用一百个小寿字拼成一个大寿字,再命巧手绣娘绣出装裱。这岂不是别出心裁又符合太孙质朴的诚心?」 太孙越听,眼睛就越亮,听到最后,忍不住抚掌赞嘆:「妙啊!孤就知晓,少保不会让孤失望。」 史鼐干笑了两声,暗暗抹了把汗,「太孙谬赞了。」 他心里暗暗发苦:今年给太孙出了这样好的主意,只怕明年的寿礼,还要着落在他的头上。可是这世上哪那么多便宜的好货?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了圣人万寿那日,太孙的寿礼果然大放异彩。 圣人本就对这个嫡长孙偏心,便是他准备的普通,圣人见了也欢喜。如今见心爱的孙儿准备的寿礼这样别出心裁,可见是用了心思的,圣人乐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儿了。 且不说众皇子皇孙如何的羡慕妒忌恨,只说万寿节过后不久,圣人就收到了史鼎的秘奏,说是茜香国蠢蠢欲动,似有进犯之意。 这件事本就在意料之中,圣人是丝毫也不惊讶。让圣人觉得有意思的是,史鼎的密折已经到了有数日了,可南安王那里,却是半封奏报也无。 这究竟是南安王的斥候不中用呢,还是南安王起了别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圣人既然得到了秘奏,就不能坐视不理。 至于南安王的事……虽说攘外必先安内,但茜香国的患处已然近在眼前,也只能让南安王再多蹦哒几日了。
第627页 倒是在史鼎的奏报上,圣人发现了一个可用的人才。 ——王子腾。 史鼎在秘奏里坦言,许多细节都不是他发现的,而是与他要好的王子腾发现,私底下说给他听的。 圣人看了,不禁一笑,心道:史鼐是个狐狸,怎么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却是个憨憨? 但在军中安插人手,圣人还就喜欢这样的憨憨。 因此,圣人给史鼎给史鼎回了秘旨,让他继续密切关注茜香国和东南水军,尤其是要多关注南安王的动向。 无论南安王是想养寇自重也好,还是真的本事不济也罢,茜香国灭了之后,南安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若是这代的南安王识趣,圣人还可以赏他个爵位,让他们一家子回京城荣养。若是不识趣…… 呵呵! ****** 这日,训练结束以后,史鼎便邀请王子腾到他家里来喝酒。王子腾也不推辞,只让随行的小厮回家说一声,便和史鼎勾肩搭背地一块儿走了。 因着两人是一块儿从京城调过来的,走的还是同一个门路。因此,两人经常一起喝酒,也没有觉得奇怪。 南安王也就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因两人出身金陵四大家,是老牌勛贵而警惕了大半年,后来见他们每日里和别人一样,除了练兵就是喝酒,也并不四处串联,就慢慢放下了心来。 对此,非但王子腾对南安王的智商表示不屑,史鼎也觉得南安王是个大草包。 ——他们要是真的有心串联搞事,哪里会让你察觉?自然是要秘密的、悄悄的了。 而且,他们刚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呢,自然是要先熟悉环境,站稳脚跟儿再图日后了。 这只盯了大半年就放心了是怎么回事? 亏他们俩来东南之前,还在一块儿商量了四五种的应对方案呢。 这下子,是全都用不上了。 若是换做王子腾坐在南安王的位置上,对有威胁的人,紧密盯上三年是基本,就是三年之后,也要让人时时关注,务必将可能出现的意外,都扼杀在萌芽中。 「子腾兄啊,不是谁,都像你这么老奸巨猾的。」史鼎拍了拍王子腾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嗯?」王子腾皱眉扭头,「老奸巨猾?」 史鼎意识到,自己又用词不当了,急忙改口,「哦,是老谋深算。」 王子腾:「……」 ——这个也没好多少。 不过,和史鼎共事了这么久,对于他的文学素养,王子腾早就不抱希望了。 于是,他话锋一转,便直接说起了不需要文学修辞的正事,「这南安郡王是要养寇自重啊。」 史鼎道:「这就是那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咱们俩才来了多久,就知道茜香国已经开始调兵了,却不见一匹信马往京中送奏摺。」 史鼎在锅底里涮了一块儿无刺的海鱼肉,扭身沖王子腾一笑,是调侃也是讥讽,「我说子腾兄,这南安王是哪来的自信,他能靠一己之力,应对茜香国大军的?」 然后他一下子将又香又嫩的鱼肉塞进嘴里,「唔」了一声,露出享受的表情,「好吃,好吃。」 作为一个北方人,史鼎原是吃不惯鱼肉的。他喜欢吃的,是羊肉。但这海中的鱼,口感却并不比羊肉差。 王子腾拿着公筷,又往翻滚的锅底里下了几块儿不同颜色的鱼肉,一边给自己添酱料,一边说:「若是老王爷还在,东南水师的确能够应对茜香国。南安王这是只有赵括的本事,却把自己当白起了。」 「就他,还赵括?」史鼎哈哈大笑,「子腾兄啊,你不能因为赵括死的早,不能找你理论,就肆意的贬低人家呀。」 这话不可谓不刻薄。若是南安王听见了,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有时候,王子腾也挺奇怪。这史鼎夸人的时候往往词不达意,可这骂人的时候,怎么就这么辛辣犀利,一针见血呢? 但就他的长期观察来看,史鼎又不是故意的。 这只能说,是天生的嘴欠了。 王子腾没有诚意地劝了一句:「鼎兄慎言,南安王好歹是自幼研习水战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但只从他半点儿都不担心「隔墙有耳」这回事,就可以看出来,在他心里,也没把南安王当回事。 史鼎哈哈一笑,拿公筷给王子腾捞了一块儿鱼,劝道:「来,子腾兄,吃鱼。」 「鼎兄也请。」 两人各自举起酒杯,相互碰了一下,各自一饮而尽。 然后,王子腾一边夹着鱼肉蘸料,一边问:「军中那边,鼎兄联络了有多少人?」 史鼎蹙眉,「我们家在水军里没什么根基,就只联络到了五个有见识的百户。」 百户属于低阶的武官,大夏的军制是世袭,当兵的不一定是喜欢当兵,而是不得不当。 天下承平日久,没有战事,这些低阶武官也就失去了晋升的空间。 所以,很多人其实都想谋个出路,但问题是缺少机会。 自老王爷去后,如今的南安王本事不济,在东南水军中渐失人心。这才让史鼎和王子腾有了可乘之机,以圣人的名义暗中拉拢低阶武官,慢慢地分裂东南水师,让圣人有机会收回军权。 史鼎挑选的,都是自己有本事,脑筋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那种。
第628页 因此,到目前为止,也并没有拉拢几个。 王子腾道:「那也不少了。我这里,也有七八个百户,和两个千户。」 比起史鼎的一切从零开始,王家虽然在军中也没有势力,但是他们家在市舶司经营数代,在水师中很有几分香火情。 毕竟,如果朝廷的船队出海,肯定是需要水师护送的。 两人又合计了一番,觉得这些个人手,虽然不多,但关键时刻,还是可以一用的。 而且,和茜香国的战争爆发之后,圣人可定是要从福州再调集一批水军来增援的,京中也会有将领空降过来。 到时候,只要南安王出了纰漏,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6 16:04:45~2020-01-06 21:0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蜗牛左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099879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2章 史鼐(七十一) 史鼐有点慌。 自他重生以来, 虽不说事事都在掌控之中,但所有变故他几乎都能应对。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慌过。 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有点儿慌。 因为, 他实在是没有料到, 前世一直到大夏与茜香国的战争结束, 还和新帝又斗智斗勇了好几年的圣人, 身体竟然已经垮了。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本无朝会,但东南不太平,圣人也不可能安坐禁宫, 万事不理。 因此, 三品以上的官员便都被召入了干清宫, 商议东南之事。 兵部和户部关心的, 自然是如何调兵遣将、如何运输粮草;刑部与礼部关心的, 就是南安王知情不报, 分明居心不良了。 正在礼部陈尚书提议, 要派人前往东南, 以嘉奖之名,「顺便」察觉茜香国不安分时, 圣人突然就歪倒在了龙椅上。 「圣人!」 「皇祖父!」 戴权和太孙惊慌的喊声先后传来, 紧接着, 就是太孙几乎要变了声的, 「传御医, 快传御医!」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出去, 阶下群臣急忙抬头,就看见圣人双目禁闭,面如金纸。 史鼐眼皮子一跳, 和兵部尚书对视了一眼,均暗暗叫遭。 ——若是圣人在此时有个三长两短,朝野内外必定动盪。本就不安分的南安王,说不得会趁机搞出更大的乱子。 还有本就有进犯之心的茜香国,原本是想占点儿便宜的心思,怕是会进化成更大的野心。 这个时候,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瓦剌在倾家荡产地赔付了大夏五百万两银子之后,目前还凑不齐军备了。 御医很快就来了,而圣人也被挪到了龙榻上。史鼐等人都站在寝宫外等着,个个都是眉头紧皱。 何御医给圣人施了针,圣人很快就醒了。 不多时,戴权便从里边出来,带出了圣人的意思,「诸位大人先回去吧。」 然后,他又对史鼐说:「史大人,圣人说了,太孙的课业,不能耽误。」 而今日,正是史鼐每隔五日,给太孙上课的日子。 「喏。臣遵旨。」 史鼐恭敬地应了,便垂手低眉,站在了一旁。 礼部的陈尚书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嘱咐点儿什么。但转念一想,觉得史鼐应该有分寸,便随着众人一块儿告退了。 可事实上,史鼐这会儿别说分寸了,他就像是一台中了病毒的电脑,连逻辑都快没有了。 特别是正气隐隐约约听到御医嘱咐的只言片语之后。 ——怎么会这样呢?什么叫不可操劳?什么叫气血两虚? 他记得,上辈子圣人就算做了太上皇,不依旧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吗? 那时候,他给新帝找了多少麻烦?让他们这些头顶两个太阳的臣子们白白遭了多少无妄之灾? 那个时候,肯定不止史鼐一个人暗暗祈祷,希望老圣人快点儿宾天,别再祸害遗千年了。 到了这辈子,太子薨逝,太孙新立的时候,史鼐还庆幸过:幸好圣人的寿命长,等圣人宾天的时候,太孙早就可以亲政了,政权恰好可以平稳交接,朝廷内外免除动盪。 可谁能想到,圣人这么不争气? ——上辈子该你早登极乐的时候,你赖着不肯去;这辈子需要你长命百岁的时候,你又着急麻慌的赶着去见祖宗。 就在史鼐心乱如麻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太孙的声音。 「少保。」 这一声,既委屈,又惶恐,还带着点儿未来不可知的茫然。 史鼐抬起头,看着眼前双目通红的少年,不禁暗嘆了一声,低声道:「太孙莫慌,圣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少年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稚气未去。可是,他心里却比大多数人都明白。他的嘴里顺着史鼐的话,安慰自己、安慰被人,说着「皇祖父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脸上的茫然和焦虑却丝毫没有褪却。 见此,史鼐也没有再说那些空话安慰他,而是转头询问起了正事,「对东南之事,太孙有什么看法?」 「啊?」 太孙显然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史鼐还会问他这些,不由懵了一瞬。 史鼐正色道:「无论如何,大夏与茜香国一战,已是不可避免,太孙自当用心应对才是。
第629页 太孙怔了片刻,脸上露出了愧色。他郑重地朝史鼐施了一个弟子礼,「多谢少保提点,孤明白了。」 ——如今圣人龙体欠安,眼见便不能视事。他身为储君,更加不能慌乱。要不然,如何安抚下面的人? 只要他不慌,大夏的朝堂,就还有主心骨。朝中许多肱骨,就会自发地围拢到他的身边,为他保驾护航。 史鼐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太孙明智,臣等之幸,大夏之福。」 虽然史鼐知道,此时的太孙,无论是心机还是手腕,都太过稚嫩。但他更知道,此时的太孙,需要的正是重臣的肯定。 而他这个户部的天官,再怎么着,也算一位朝中重臣了。再加上他老师的身份,他的肯定,给了太孙极大的鼓舞。 太孙很快镇定了下来,对史鼐道:「少保,是皇祖父让孤来请少保进去的。」 「既然如此,太孙先请。」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圣人的寝殿。 圣人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吞服了两颗何御医特制的保命丹,脸色已经没那么糟糕了。 「微臣史鼐,给圣人请安。」 史鼐只快速瞥了一眼,便低下头来,恭敬地行礼问安。 「起来吧。」圣人说话,还有些中气不足,尾音里夹着微微的喘息。 史鼐面露忧色,「圣人还要保重龙体才是。」 圣人笑了笑,脸上竟难得的多了些释然之色,嘆息道:「事到如今,朕也算是活明白了。这世上,哪有不死之人?」 然后,他的神色里有多了些怅惘,还有不易察觉的隐痛。 他是想起了谁? 史鼐隐隐有所猜测,也不禁在心里嘆惋:若是圣人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又何止今日? 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是要继续面对活着的事。 圣人道:「只是,朕这病,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史鼐劝道:「生老病死,本就不是人力可控,圣人还是安心调养的好。」 话是这么说,可圣人哪里又安心得了? 他摇了摇头,招手让太孙近前,拉着太孙的手仔细打量自己的孙儿。 「晸儿已经长大了呀。」他露出欣慰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太孙的肩膀。 史鼐已经明白了圣人的意思,于是很自然的接口道:「不错,太孙已经到了舞勺之年,该是遴选嫔妃的时候了。」 ——一个帝王可以亲政的代表,就是及冠成婚。 自古以来,男子大多二十而冠。 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也有许多人为了担负家业,提前加冠的。 如今,圣人的身体还不定能支撑多久。当务之急,就是要为太孙加冠,给太孙娶妃。 至于茜香国和南安郡王,反而要往后靠了。 见史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圣人放下心来,对太孙道:「你到了读书的时候了,就和史卿一起去无逸斋吧。」 太孙虽然担忧圣人,但他更知道,此时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又对戴权叮嘱了一番,便道:「皇祖父,孙儿告退了。」 「臣告退。」 今日的课程,史鼐并没有像往日一样,而是为太孙分析了一番朝中各大臣的派系、爱好、和政治倾向。 这些,往日里圣人也对太孙说过。但圣人是站在君的角度上说的,史鼐站在同僚的角度上看,又是另一番感悟。 太孙默默听着,仔细记在心里。 末了,他对史鼐郑重行礼:「多谢少保。」 史鼐急忙侧身避开,苦笑道:「只要太孙保密,莫要让人知晓是臣对太孙说了这些,臣就感激不尽了。」 要不然,他怕是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人套麻袋。 这个道理,太孙也明白。因此,他保证道:」少保放心,此事绝对不会外传的。」 「今日的课程,就到这里吧。太孙殿下,臣告退了。」 「少保请。」 史鼐退出了无逸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日向太孙讲述群臣的情况,本是不符合朝堂潜规则的。而且,他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就是一片赤胆忠心。 他对太孙说的这些,难免参杂了他自己的政治倾向和政治理念。就算太孙再理智,听了这么多,也会有先入为主的倾向,会被他的政治理念所影响。 史鼐并不需要太孙日后处处支持他,只需要两人的政治理念有重合的地方。 那么,他日后行事,就会少掉许多阻力。 不过,他如今,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需要抓紧去做。 ——今日,圣人特意把他留下,又提到了为太孙加冠选妃的事,为的就是让他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至于为什么选他来做这件事,而不是其他几部的人。除了选妃之事归户部管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圣人有意从武勛中为太孙遴选正妃。 当年太子选妃的时候,是太平盛世,文官逐渐受到重用。 因此,太子妃张氏乃是文官之家选出来的。 可是如今不同了,太孙既然有那「教化蛮夷」的心思,日后必然是要重用武官的。 那么,太孙的正妃,就该优先考虑武勛世家。 后日就是大朝会了,他得在此之前,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第333章 史鼐(七十二)
第630页 太孙要选妃了。 这个消息, 就像是滴进了油锅里的凉水一样,迅速产生了一系列的链锁反应。 无论是文臣还是勛贵,都眼巴巴地瞄着太孙妃的位置,想让自己家里出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那些家室不够的, 也想着做个太孙嫔, 日后也是一宫主位。 但也不乏有识之士, 从这件事中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听说东南那边不太平了, 圣人居然在这个时候给太孙选妃,原因只能是一个:圣人的龙体,的确是欠安了。 而最为消息传播的源头, 史鼐家的门槛差点儿没被人给踏破了。史鼐无法, 只能闭门谢客。 也幸好他位高权重, 他闭门谢客, 也没人敢有意见。 到了大朝会这日, 圣人撑着身体上了朝。众大臣都知道圣体违和, 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都没拿到朝堂上来说。 而真正的大事, 都是写进摺子里的,从来都不在朝堂上说。 因此, 今日的朝会, 就只说了一件事:命四品以上官员的嫡女, 还有直隶地区的良家子, 凡十三岁到十七岁之间, 未有婚配者, 皆可到户部报名,替太孙选妃。 在这件事情上,圣人秉持了一贯的仁德, 并没有强制要求适龄女子一定得参选,而是全凭自愿。 虽然史鼐觉得,十三岁这个年龄太小了。但在这档口,他也不好提这种事,以免被那些「有志向」的人家记恨。 记录名册这种事情,肯定是不用史鼐这个户部尚书亲自来做的。他直接把这事分配给了金郎中,命他自己挑几个员外郎或主事负责收录秀女名册一事。 而他自己,则是带着两个侍郎和户部其他官员,负责准备与茜香国开战所用的粮草。 虽然目前对大夏来说,最重要的事是太孙选妃。但茜香国蠢蠢欲动,一场战事已是不可避免。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不但户部要忙着准备粮草,兵部和工部也忙着整修兵器、盔甲之类的。 工部最近最主要的事,就是研究怎么把神机营在陆地上用的火炮,改装的适用于战船之上。 如今的火炮,防潮的性能不是太好。在陆地上使用时还好,只要不下雨,就没什么大问题。顶多是过一段时间久要换换炮管,以防炸膛。 可是海上不一样,海上的空气本身就潮湿,船在海上航行,还容易遇到海浪。 这些,都是需要克服的困难。 这天,史鼐刚领着众人,对完了一笔帐,准备用午膳的时候,听见一个小吏来报,说是工部的乔尚书求见。 史鼐一怔,道:「快请进来呀。不,本官亲自去迎。」 他说着,就把放在桌子上的帽子戴好,略整了整衣袍,出去迎接乔尚书了。 说真的,史鼐和六部官员的关系可不怎么好。户部的也就罢了,大家觉得跟着他干活儿,不受气,舒心,对他还是挺尊重的。 可是其他五部里……呵呵哒,暗地里骂他的人可不少。 而这其中,又以被他坑得丢掉了斯文的礼部为最。 除了礼部之外,工部和他们户部的摩擦也不小。 至于原因嘛,就是工部每年报上来的预算都比其他几部要多,说是各项研究所需。 对于研究各种器械、农具甚至是兵器,史鼐自然是支持的。 可是,这却并不代表,工部可以把他当傻子耍。 行,你们研究需要经费是吧? 去年以前,户部不归本官管,本官也就不追究了。你们工部今年准备研究什么?本官可以帮你们做一下经费预算。 什么?麻烦?不麻烦,本官一点儿都不怕麻烦。 只要你们年底的时候拿出一定成果来,来年的经费,好说。 可你们若是谎报…… 呵呵哒。 工部派来的那样机械局的郎中败退而去。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缠的。 后来,工部又专门派了右侍郎来,大概是觉得右侍郎官位比较高,户部不会那么不给面子。 可事实证明,只要牵扯到了钱,在史鼐这里,谁都没有面子。 ——别拿自己当金元宝! 工部与户部的梁子,就此结下。 平日里,工部尚书见了史鼐,所有的礼貌都维持在了一拱手,连句话都懒待说的,更别说给个笑脸了。 自然而然的,今日里工部尚书主动来访,不由得让史鼐想起了幼时学过的几个寓言故事。 ——东郭先生和狼,黄鼠狼和鸡,农夫和蛇…… 总而言之,不得不慎重以对。 「史大人,乔某叨扰了。」乔尚书笑得温文尔雅,配上他特意养护的三缕长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可是,他越是如此,史鼐脑子里的警报就拉得越响。 俗话说:事反常即为妖。 俗话又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平日里对着他都是横眉竖目的乔尚书,突然对他和颜悦色,仔细一看还有点儿讨好谄媚。这无论怎么想,都很有问题。 于是,史鼐的精神高度紧绷,面上也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拱手还礼,「你我本是同僚,何来叨扰一说?」 敌不动,我不动。 见他态度还好,乔尚书暗暗松了一口气,微微笑着,等他请自己进去。 可是,他等了有二十息,史鼐还是一脸和善的笑,可就是没下文。
第631页 乔尚书尬的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 但是,他今日来是有求于人,自然得放得下身段儿。 ——你不给我递台阶?没关系,我自己跳下来。 「史大人,不请乔某进去坐坐?」 史鼐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恍然又懊恼的神色,「哦,哦,乔大人请,史某这里事情多,一时忙昏了头了,还望乔大人不要怪罪。」 「那里那里,是乔某来的不是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史鼐的班房,史鼐吩咐小吏:「去,给乔大人沏茶。」 然后,就面带歉意地对乔尚书说:「乔大人见谅,史某这里没什么好茶,都是部里有什么,我就喝什么。」 那小吏一听,便明白了史鼐的意思。 ——这是个恶客,我自己带的信仰毛尖儿,就不用拿出来了,就用部里提供的粗茶就行。 可是,还没等小吏走出门去,便被乔尚书叫住了。 「等一下。」 小吏疑惑地转身,行了个礼:「乔大人有何吩咐?」 只见乔尚书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了一个棉纸包,递给了小吏,「我前些日子偶然得了二两好茶,一直没捨得喝。今儿就喝这个。」 「这……」 小吏并不敢接,为难地看向史鼐。 史鼐心道:这分明是有备而来呀。 但是,他面上却是怫然不悦,「乔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京城内外谁人不知,他史鼐从来不收礼。公然拿茶叶贿赂他,这是想干嘛呢? 「哦,史大人误会了。」乔尚书今日是意外的好说话,就算史鼐甩了脸子,他依旧好声好气,没有半点儿动怒的意思,「乔某只是想请史大人一同品茶而已。」 史鼐盯着他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破绽,这才对那小吏道:「既然是好茶,就不能随意糟蹋了。你去廖大人那里,借套茶具来。」 「是。」小吏领命而去。 史鼐笑道:「既然乔大人带了茶叶来,那就由史某献丑,为乔大人煮茶吧。」 「哦?那乔某今日,可真是有口福了。」乔尚书露出一副欣喜的神色,心里却是在磨牙:这个史老二,果然难缠。喝我一点儿茶叶,就要亲手煮茶还回来,简直是不给人半点儿可趁机之。 但他转念又想:我今日虽是有事相求,为的却不是私事。这史老二平日行事,虽然不近人情,但其公忠体国,却是不可否认的。想来,只要我好生与他说,他该不会拒绝的。大不了,就让他多刺我几句,也就是了。 不多时,小吏就回来了。他不但带回了一整套的茶具,还带回了一瓶雪水。 小吏道:「廖大人听说大人要为乔大人煮茶,特意让小的将这瓶水带回来。廖大人说,这是去年的头一场落雪,他在梅花上收来的。」 「梅花上的初雪?」乔尚书来了兴致,「这梅上雪,就已经难得了,初雪就更是难得。乔某今日,果然是大大的有口福了。」 史鼐笑道:「这好东西,廖大人平日里也是不捨得拿出来的。今日里,却是史某沾了乔大人的光了。」 乔尚书哈哈一笑,道:「史大人请。」 史鼐净了手,精神端坐,煮茶的过程如行云流水,一看便是自小耳濡目染的。 乔尚书屏息观看,忍不住暗贊:果然是侯门精养出来的贵公子,虽不曾科举,但也绝不是粗鄙武夫。 一时间,乔尚书对史鼐的感官好了许多。再想想史鼐对工部钱款的苛刻,也不觉得他是有意为难了。 毕竟,连圣人那里,人家也是一样的态度。这才是真正的君子行事呢,既不媚上,也不欺下,坦坦荡荡。 若是史鼐知道,面对面煮一回茶,就能把乔尚书的好感度刷到及格,他早就找机会多刷几回了好伐? 第334章 史鼐(七十三) 将头杯茶奉客之后, 史鼐便当真品起了茶。对于乔尚书的来意,他表现的是一点儿都不好奇。 若是在刚来那会儿,乔尚书还会心里不舒服,觉得他恃才傲物, 十分无礼。 但是在这一会儿, 乔尚书眼睛上的滤镜还没有拿下来, 就觉得他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一部尚书的人物, 果然沉得住气。 对于自己欣赏的人,乔尚书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饮了半杯茶之后, 便直言道:「史大人, 实不相瞒, 乔某今日登门, 乃是有事请教。」 史鼐敏锐地察觉到了乔尚书对他态度的并变化。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变化来源于何处,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又不是真的年轻气盛, 自然不会揪着先前的一点儿恩怨不放。 「请教不敢当, 乔大人有事, 不妨直言。」史鼐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乔尚书就更觉得他这个人不错, 不似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 于是, 他也不再拘谨, 直接问道:「史大人也知晓, 最近我们工部正在研究火炮, 想在东南出一回彩。只是, 在防潮这一点儿上,却始终难以克服。」 他见史鼐的茶喝完了,就顺手替史鼐倒了一杯, 「乔某听说,史大人制出的纺织机,并不怕潮,就想来请教一下史大人,能不能将同样的方法,用在火炮上。」 史鼐心中一动,想起了后世那些威力巨大、携带便利的各种火炮。 若是能将如今的火炮改进一番……不说别的,只要能把炸膛的问题解决了,日后无论在何方征战,都是一大利器。
第632页 「不知史某可否到工部看一看?」 看什么?自然是看火炮了。 乔尚书知道,他这就是答应帮忙了,不禁喜道:「自然可以。」 他来之前,就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不禁暗道:果然是朝传言不可尽信。史大人不过是习惯了节俭而已。人家是对人对己一视同仁,又没有贪国库一两。外边的以讹传讹,果然可恶的很。 唔,这只能说:滤镜,真是个好东西。 ****** 这边史鼐忙公事忙的脚不沾地儿,那边严氏在家里,却是被贾家人骚扰的苦不堪言。 圣人要为太孙选妃的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凡是家里有适龄嫡女的,都有心去搏一搏那泼天的富贵。 荣国府二房的嫡女元春,因恰巧生在了大年初一,府里上上下下都认定了,她将来是要有大福气的。 因此,一听闻太孙要选妃,而元春的年纪恰恰到了十三岁,正好符合了参选的标准。 再加上元春生得珠圆玉润,容貌端庄秀美,贾史氏和元春的生母王夫人,就认定了元春该是太孙的妃嫔,日后少说也是一宫主位。 这段时日,王夫人真是走路都带风,那张菩萨脸上的木讷也维持不住了,对谁都是春风满面。 贾史氏也是整日里合不拢嘴,也不叫孙子孙女们陪着她说话了,只每天拉着元春,报着宝玉,给姐弟两个讲古。 她说的,都是他们荣国府往日的辉煌,说的是老太爷善公还在的时候,她每次出门做客,都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就是宫里的贵妃,和她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 然后,就会埋怨一番贾赦不争气,让府里的爵位一下子降到了一等将军,害得她老婆子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对元春的殷殷叮嘱:「元儿,你可一定要争气,将来提携家里,扶持宝玉。」 她拍拍元春的手,又摸摸宝玉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你们姐弟俩都好,我老婆子便是立时死了,也有脸去见老太爷了。」 「老太太!」元春嗔怪地说,「老太太这是什么话?老太太这样慈悲的人,菩萨一定会保佑老太太,长命百岁。」 宝玉也跟着说好话,「老祖宗还要看着宝玉长大呢,等着宝玉孝顺您。」 「好、好、好。」贾母乐得合不拢嘴,一手搂住一个,只觉得已经看到了荣国府再次崛起。 可是,元春却觉得心里发苦。 ——她是不知道祖母和母亲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一定能选上的。但她跟着嬷嬷学规矩的时候,嬷嬷见她聪明灵秀,闲暇时也会和她说些宫里的事。 那些宫里的娘娘小主们,哪一个没有十二分颜色?而且各有千秋。 那些贵人们,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她虽然生的也不错,但却形容幼嫩,根本就没张开,比起那些顶尖儿的美人,还是有一段差距的。 因此,对于这次的选秀,她自己是没报多大希望的。 但祖母与母亲个个都是一副只要她去了,就一定能选上,若是选不上,就是她不争气的模样,她是一句丧气的话也不敢多说。 荣国府的下人们本来就高看二房一眼,如今眼见着元春有希望进宫做娘娘,对二房更是巴结奉承。 且不说贾政王夫人那里如何行事方便,便是刚成婚不久的贾珠,也有许多丫鬟暗送秋波,把那李纨气得牙痒痒。 这日,邢夫人让人到厨房给她端一碗蛋羹。可是左等右等,等了有近一个时辰,派出去的丫鬟才一脸委屈地回来了。 「你这丫头,死哪去了?叫你端个蛋羹,你是不是先去等鸡下蛋了?」 因着最近府里的传言,邢夫人心里本就不痛快,逮着机会,自然要拿丫鬟出出气。 那丫鬟连连抱屈:「太太吩咐的差事,奴婢哪里敢怠慢?只是……」 「只是什么?」邢夫人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果然,就听那丫鬟道:「厨房里本来是炖得有蛋羹的,听说太太要用,柳二家的本来都要给太太取了,二太太屋里的彩霞姐姐突然来了,说是二太太要吃。柳二家的,又把那蛋羹先给了二太太。」 就知道是这样,这样的事,这些日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邢夫人气得肝疼,可要她和二房翻脸,她又不敢,也不甘。 ——她怕元春真的被选上了,二房得势之后报復她;也想在元春成了娘娘之后,跟着沾沾光。 所以,她只能忍,忍得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 可是,她是个人,不是圣人。这日復一日的,她如何忍得下去? 恰这时,贾赦从琉璃厂回来了,邢夫人眼珠子一转,就亲手捧着蛋羹,送给贾赦去吃了。 贾赦看了一眼,闻见一股腥味儿,知道是羊奶子蒸的甜口,便伸手推开了,「爷不爱吃这个,你自己留着吃吧。」 邢夫人讪讪一笑,道:「原本妾身给老爷准备的是咸口儿的,可却被二房截了去。厨房说了,就只有这个了。」 贾赦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谄媚,气质畏缩,全无大家太太的风范,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哪有半点儿大家太太的样子?怪不得厨房的下人也敢怠慢你。」 邢夫人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原本是想借刀杀人,让贾赦发作厨房的人的。可谁知道,自己却先吃了一顿排头。
第633页 这个时候,她就分外羡慕王夫人。 ——若是她像王夫人一样,有儿女傍身,哪里用得着过得这么小心翼翼? 贾赦不耐道:「你要是没事,就出去吧,别打扰老爷我赏玩儿古董。」 邢夫人讪讪一笑,正要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老爷,您说我把迎春记在我的名下,如何?」 她的心思,几乎是写在脸上的,贾赦一眼就看了个通透。 他「呵」地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不如何。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皇家选秀,点明了只要嫡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弄个记名的嫡女煳弄圣人? 邢夫人失望不已,「那老爷,妾身就先出去了。」 「去吧。」贾赦摆了摆手,想了想,到底还是嘱咐了一句,「最近老二家的格外猖狂,你莫要招惹她,暂忍一时之气。」 ——想让元春入选太孙妃嫔?哼,想的美! 奈何,贾赦的言外之意,邢夫人是半点儿没听出来,只是恹恹地应了一声,便端着蛋羹出去了。 见她如此愚钝,贾赦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这一辈子,还真是命犯妻宫。 嫡妻宋氏虽然还算聪慧,但她是家中幼女,家人自小疼宠,没什么城府,根本不是老太太的对手。 且宋氏又清高,以书香门第为傲,对他们勛贵家里处处看不上眼。 他那时也是年少,难免气盛。两人虽共同孕育了两个孩子,却并没有培养出几分深厚的感情。 后来宋氏去了,老太太又做主给他聘了邢氏做续弦。这邢氏比之宋氏,更是不堪。除了一张脸还能入眼,其余的一无是处。 偏邢氏嗨喜欢把自己往老气上打扮,原本七分的颜色,也只剩下三分了。 只是,他也不想想,邢氏原本就娘家败落,嫁妆简薄,又无儿无女。偏他这个唯一可以作为依靠的丈夫,也是对她各种看不上,不肯替她张目。 她自然就没有底气,只死命的扣着一点儿银钱,苟全自身罢了。 第335章 史鼐(七十四) 再说邢夫人灰熘熘地从贾赦的书房出来之后, 想了想,到底是不甘心,便招来心腹王善保家的,让她暗中传播了几句大实话。 可不就是大实话吗? 「太孙乃是一国储君, 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不知多少管家小姐想给太孙端茶倒水呢。咱们元姐儿虽有几分姿色, 但比元姐儿更美的又不是没有。哪里就一定能选上呢?」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 在于其流传迅速。 而流言最大的威力,便是在流传的过程过,会不断地被添油加酱, 等转了一圈儿再传回源头的时候, 散播流言的那个人, 都不认得这是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件事了。 这句话从王善宝家的嘴里传出去之后, 几乎是一时一变, 等王氏听见的时候, 就已经变成了, 「就凭元姐儿的资质, 如何能选得上?」 这让王氏火冒三丈,急忙让人去查, 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 可王氏手里的人, 又没有精通追踪的, 到了这个时候, 哪里还弄得清楚? 没奈何, 她只得去求助贾母。 可是, 这个时候,贾母也听见了这流言。而这流言传到贾母耳朵里之后,就又变了个样。 「我听说, 许多人家都往户部金郎中家里送了礼,就是为了让自家姑娘能顺利入选。咱们元姐儿本来资质就不怎么样,老太太和太太也不知道给金郎中送礼,怕是第一轮,就要被人给刷下来了。」 这话要是被金郎中给听见了,肯定会大唿冤枉。 ——天知道,他们户部也就是负责给报名的秀女登记造册而已。至于哪个能入选,那是圣人和太孙的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哪里敢随意插手? 但贾母却觉得,颇有道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贾母坚信,想要成事i,却处处离不开打点。 先前也是她疏忽了,只想到了教元春打点宫里的嬷嬷和宫女,却忘了户部才是第一关。 因而,等王氏到了春熙堂,便听见贾母道:「老二家的,你来的正好。」 王氏身形一顿,急忙收敛了脸上的怒色,问道:「不知老太太有何吩咐?」 贾母道:「你去准备几件拿的出手的礼物,给户部的金郎中送去。」 「金郎中?」王氏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金郎中就是户部负责给秀女登记造册的。 但王氏却觉得,与其找金郎中,不如直接去找户部尚书史鼐。 而且,他的理由还挺充分,贾母很快就被她给说服了。 「咱们与史家也是老亲了。就算抛开这个不谈,史家也是老太太的娘家,史大人也是老爷的表弟,是元春的表舅。」 王氏看了侍立一旁的元春一眼,接着说:「若是将来,元春出息了,难不成,还会忘了提携表舅?」 贾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是。」 元春到底年少,城府还不深,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是,老太太、太太,表舅已是位极人臣,哪里还需要别人提携?」 这话就像是一只毫不留情的手,一下子就揭掉了贾母与王氏的遮羞布,把两人那卑劣都心思尽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王夫人的脸色立时就难看了起来,喝道:「莫要胡言!」
第634页 元春吓得浑身一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不,她说的是事实,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说给祖母和母亲听而已。 贾母的城府深沉,虽然脸色也变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若无其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你年纪小,经的事少。前朝有多少重臣,性命都是坏在了后宫上?有你帮忙看着,你表舅也就安心许多。」 对官场上的事,元春也不懂。但她总觉得祖母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而,她只得喏喏应了,低头不言。 王氏的脸色这才好了,又和贾母商量起了让史鼐帮忙给金郎中递话的事。 在她们想来,史鼐是户部尚书,户部的最高长官。只要他一句话,金郎中哪有不听的?怕是比送再多的珍宝都强。 她们想的没有错,却选择性地忽略了,史鼐愿不愿意帮她们的事实。 她头天递了拜贴,次日登门,是严氏带着湘云和素节姐弟接待的她们婆媳。 将人迎入正厅,七岁的湘云和五岁的素节在严氏的示意下向两个不常见的长辈见了礼。 贾母一脸慈爱地说:「都是好孩子。」分别给了表礼。 然后,严氏就让他们姐弟回去读书了。 因着有求于人,王氏难得地夸了句别人家的孩子,「弟妹把两个孩子教养的真是好,这小小年纪的,就勤学不缀,日后必是状元之才。」 严氏淡淡地笑了笑,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读书只为明礼罢了,倒不指着读书做官。」 素节三岁启蒙,到如今也有两年了。 说实话,资质很是一般,比着灵秀的湘云,更是差远了。 严氏还曾为了此事心里不痛快过,觉得湘云抢了自己儿子的风头。还是史鼐开解她,说他们这样的人家,读书好不好,根本不影响日后做官。 又说湘云是个女孩子,学得再好,也不过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又有什么打紧? 严氏这才把心事放下,但却并不怎么喜欢别人夸素节读书好。 因为,在知晓自己儿子资质后,这话怎么听,都有一股嘲讽的意味儿。 可是,偏她又知道,人家说这话,目的是奉承她,绝无半点儿不好的心思。她也只能淡笑受了,再夸回去。 但每次贾母和王氏登门,都没有好事,她又本身就不喜贾母和王氏,自然没什么好话。 王氏面上讪讪,心头暗怒。贾母连忙给她使了眼色,让她收敛点儿。 贾母原本以为,她再怎么着也是长辈,史鼐也该来拜见她的。 可左等右等,茶都喝了三碗了,也不见史鼐人影,她忍不住问道:「鼐儿呢?」 严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老爷自然是去户部当值了。」 ——今日又不是休沐日,哪个官员不是去当值? 贾母尴尬了一瞬。 因着平日里贾政都是到工部点个卯时候就回家了,她却是忘了,官员的休沐日,是有定数的。 但她很快就把情绪调整了过来。 ——史鼐不在,史鼐的夫人不是还在嘛,跟严氏说也是一样的。 于是,她便示意王氏开口,说明来意。 严氏一听是这事,便委婉地拒绝了。 因为,史鼐一早就和她说过:他们做臣子的,最好是不要掺合君主家里的事。若不然,很容易牵扯到宫闱秘事,一家子都死的不明不白。 可是贾母既然放下身段亲自登门了,又岂会善罢甘休? 她立时就不高兴了,「鼐儿媳妇儿,咱们都是一家人。若是元春出息了,还会忘了鼐儿这个表舅不成?」 严氏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不管她出息不出息,只要她进了太孙的后宫,肯定是要先扒着史家吸血的。别说我们老爷不会管这些事,就算会管,那也是想法子让她选不上才对。 但如今史鼐身在高位,她身为史鼐的妻子,在妻凭夫贵的同时,也要更加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因为,会有许多不怀好意的人,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试图从她的身上寻找突破口,用以打击史鼐的仕途。 要知道,在这个道德高于法律的年代,一个人若是私德有亏,仕途也就毁了一半了。 因而,她只好忍着心头的不耐,好声好气地和贾母说:「姑妈,不是侄媳妇儿有意推脱,实在是老爷特意交代过,咱们做臣子的,没有资格插手圣人的家事。」 王氏道:「也没让他插手,只是想让他和金郎中打个招唿而已。」 严氏心说:是得打个招唿,以免有的人打着我家老爷的名号行事,坏了我们家老爷的名声。 然后,她还是坚决地拒绝了王氏的提议:「我们老爷歷来公私分明,公事和私事,又岂能混为一谈?」 或许是严氏今日的态度太客气了,给了她们什么错觉;也可能是贾母老奸巨猾,从严氏的态度中猜出了什么。 总之,严氏不答应,他们就是不提告辞的事。就算严氏表露了送客的意思,她们也装作看不懂。 严氏心头暗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陪她们干坐着,过上两刻钟,就叫人换一回茶。 等湘云和素节结束了今天的课程,准备找严氏撒娇吃点心的时候,田雨家的在正院外头拦住了两人,「姑娘,大爷,你们先到别处玩儿去吧。」
第635页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湘云问道:「田姐姐,怎么了?是婶娘有事吗?」 素节也一脸好奇地看着田雨家的。 田雨家的撇了撇嘴,说:「还不是老姑奶奶,茶都换了七八轮了,还死赖着不走。」 素节不解,「她们赖在咱们家干嘛?」 湘云道:「她们一定是有事求婶娘,但婶娘不能答应。」 田雨家的说:「可不就让姑娘猜着了?」 素节皱眉:「我不喜欢姑祖母。」 湘云:「我也不喜欢。」 ——这个姑祖母,每次见她,都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说叔父和婶娘对她好不是真心的。 她又不是傻子,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自己分不出来吗? 是,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是只有别的公猴家的小姐的一半,但婶娘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也不多。 而且,在衣裳首饰上,婶娘咳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她。 她觉得,婶娘的话很有道理:伺候的人,够用不就行了吗?由那闲钱,完全可以攒起来多打两件收拾,干嘛要花在给多余的下人发月钱上? 哼,往日里在她面前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居然还敢为难婶娘。 湘云眼珠子一转,露出了和史鼐有三分相似的笑容:「田姐姐……」 第336章 史鼐(七十五) 等史鼐要从工部告辞的时候, 工部上下对他的态度已经有了巨大的转变。 因着先前户部和工部结的梁子,虽然史鼐是工部乔尚书亲自请过来做技术指导的,但许多工部的官员还是对他有偏见。 也唯有曾经同为太子效力的营缮司郎中秦邦业,对他和颜悦色, 不停地帮他打圆场。 为此, 秦邦业还被同僚明里暗里地挤兑了一番。 史鼐对秦邦业笑了笑, 示意他不必再帮他, 他对那些言语上的挤兑根本就不在意。 秦邦业担忧地看着他,见他笑得一脸自信,看着就胸有成竹, 也就放下了心来。 他对史鼐还是有些了解的, 知道史鼐不是那种言过其实的人。 事实证明, 史鼐果然是有让工部上下拜服的资本的。 他不但解决了火炮防潮的问题, 还说有一种方法, 可以提高制造火炮的钢材的质量, 解决炸膛的问题。 「这种钢材, 如果提炼成功, 不但可以解决火炮炸膛的问题,还可以解决手铳的许多问题。」 虽然史鼐并没有说的很详细, 但工部上下多的是技术宅, 器械杂造局里更是有一批狂热的火炮、手铳研究爱好者。 他们对现有的各种金属, 特别是钢材有着透彻的研究。 就连繫统都感慨:「你们人类的智慧当真可怕。这些人, 却少的只是见识而已。他们的创造力, 绝对不比八百年后那些专门研究武器的人差。」 因此, 虽只只言片语,他们就迅速判断出,史鼐口中的这种钢材, 是可以造出来的。」 这会儿,器械噪杂局的贺郎中是完全忘记了他当初在户部吃了鳖的事儿,两眼放光地看着史鼐,殷切地问:「不止史大人可否详细解说?」 ——若是他能够造出一把射程远、不怕潮、不用打两枪就报废的手铳,此生也就圆满了。 史鼐微微蹙眉:「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圣人同意才是。」 贺郎中立刻就追问:「不知史大人何时向圣人请示?」 这就有些咄咄逼人了。 乔尚书咳了一声,提醒他收敛一点儿,别得罪了人。 倒是史鼐见他满脸热忱,对他这样的人打心眼儿里佩服,因此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反而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兵器制造,是兵部和工部的事,本官提些意见可以。但这样的大事,本官却不好插手。」 于是,贺郎中和器械杂造局的一干人等,就眼巴巴地看向了乔尚书。 若在场的都是工部的人也就罢了,反正大家都熟悉了,知晓彼此都是什么德行。可如今不是还有史鼐这个外人在场吗?乔尚书就有点尴尬了。 但尴尬归尴尬,该问的还是要问,该说的还是要说。 毕竟,若是真的解决了最难的材料问题,他们工部就能造出更先进的火器。前方将士减少伤亡是一;他们户部官员立下功绩是二。 「史大人,若是乔某联合兵部的席尚书一同请示了圣人,不知史大人可愿指点一二。」 史鼐正色道:「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乔尚书面露喜色,拱手深深施礼,「多谢史大人。往日里,我等不明就里,对史大人多有误解。史大人非但不怪罪,还不计前嫌,为我等指点迷津,我等实在是惭愧。」 工部众人也连忙向他赔罪,贺郎中还邀请他闲暇时多往工部走动走动。 史鼐眉毛一挑,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走动走动可以,但工部的预算,史某可不会多开。」 众人一怔,都笑了起来。 乔尚书道:「知晓史大人一心为公,我等必不让史大人为难。」 总之,众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秦邦业站再同僚之间,见史鼐如鱼得水,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告别了依依不捨的工部众人,也差不多到了下衙的时候了。史鼐又回户部转了一圈儿,见一切都有条不紊,这才下衙回家。 ****** 史鼐明显感觉到,妻子的心情很好,不止是明媚的那种好。
第636页 史鼐一边脱了官帽递给丫鬟,一边饶有兴致地问道:「今儿是捡了金元宝了还是怎么着,怎么这么高兴?」 「瞅你那点儿出息。」严氏嗔了他一眼,笑得眉眼弯弯,「这可比捡了金元宝让人高兴多了。」 「哦?到底是什么事,太太说给我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严氏一边给他拧了热巾子让他擦脸,一边笑道:「我自小养大的孩子,也会替我出气了,你说我高兴不高兴?」 却原来,湘云得知贾母和王氏赖着不走,为难严氏之后,便让田雨家的到灶房去,端了一盅温热的鸡汤。 然后,她自己端着,与素节嘀咕了一阵,姐弟二人装作是给严氏送鸡汤,来到了严氏待客的花厅。 严氏见了二人,秀眉微蹙,暗恼田雨家的没分寸,这种时候,怎么让两个孩子进来了? 就在这时,湘云和素节笑嘻嘻地进了门,口中喊着:「婶娘(娘),我们来给您送汤了。」 待走到王氏身边时,素节故意抢上前几步,就像是等不及了要扑到母亲怀里撒娇,「娘,孩儿想你了。」 「哎呦!」 只听湘云惊唿一声,身形一个踉跄,手里的一盅鸡汤不偏不倚,恰好全倒在了王氏的裙摆上。 「啊呀!」王氏急忙起身,看着油腻腻的裙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湘云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努力稳住了身形,皱着脸朝严氏撒娇,「婶娘,您看弟弟!」 严氏坐在上首,将王氏的窘状看得一清二楚。她忍着笑,轻轻在素节脑袋上拍了一下,训斥道:「整日里毛毛躁躁的没个正形,连走路都走不好。快,给你姐道歉。」 素节悄悄吐了吐舌头,扭过身子沖湘云道:「姐姐,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然后,他又在王氏能看到,严氏和贾母却看不到的地方,沖湘云做了个鬼脸。 严氏训完了儿子,这才起身,满脸歉意地对王氏说:「哎呀,表嫂,这可真是……你看,这两个孩子,毛毛躁躁的,一点儿都不稳重。」 她扭头,虎着脸对湘云和素节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给你们表婶赔礼?」 两个孩子乖乖地过来赔礼了。 王氏脸色铁青,任由婢女给她擦拭身上的脏污。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弟妹,孩子还是要好好教导才是。这是咱们自家人,也就罢了,等日后闹到了外人面前,丢的可是表弟的脸。」 严氏神色一淡,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表嫂教导。不过,我家的孩子,就不劳表嫂费心了,我与我家老爷,自然会好好教导的。」 凡做人父母的,都有一样的心。庄稼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亲。自己说自己孩子不好,若不是明贬暗褒,那就是在谦虚。 别人听听也就是了,千万可别当真。 若是别人敢说自己的孩子不好,人家就算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要记你好长时间。 此时,严氏就是这种心态。 她本就被贾母和王氏弄得烦不胜烦,王氏又来讽刺她的儿女没教好,她如何还能忍? 「对了,」严氏笑道,「表嫂应该带的有替换的衣裳吧?要不要叫人拿进来,找个屋子换一换?」 王氏脸颊一阵抽搐,忍怒道:「不必了。」 然后,她对贾母道:「老太太,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眼见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今日的目的肯定是达不到了,贾母只得强撑着笑脸,对严氏道:「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和鼐儿得了空,多去看看我老婆子。」 「姑妈放心,等老爷得空了,我们去去。」严氏应得是痛快极了。 至于什么时候得空,那谁知道? 等贾母和王氏离去之后,严氏才「噗呲」一声,掩唇笑了出来。 湘云和素节对视了一眼,姐弟两个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笑得像两只偷到了鸡的小狐狸。 「咳。」严氏重重地咳了一声,绷着脸对二人道,「老实交代,你们俩,到底是谁的主意?」 「啊?」 「啊?」 他们没想到,严氏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计策,几乎同时垮了脸,垂头丧气地挣着认错。 「婶娘,主意是我出的。」 「娘,是我出的主意。」 「行了。」严氏绷不住笑了出来,一人脸上拧了一下,「我又没怪你们。」 「嘻嘻。」两个又谄着脸笑了起来。 严氏又道:「不过,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他们俩这点儿小聪明,稍稍细心点儿的,都能看透。世人言辞如刀,流言勐如虎。她可不想自己这一双儿女,因着耍小聪明,被流言所毁。 「是,婶娘。」 「是,娘。」 姐弟二人恭恭敬敬地应了。 严氏这才缓和了神色,慈爱地说:「你们两个,也念了半天书了,我让灶上用高汤给你们下面吃。」 湘云道:「我要加多多的酸笋。」 「好。」 素节也道:「我要放辣椒油。」 「给你放。」 严氏也不明白,她和史鼐都不爱吃辣的,怎么生了个儿子,各种噬辣,几乎一顿都离不了。 第337章 史鼐(七十六) 史鼐听得乐不可支, 连连道:「云儿和节儿真是长大了,晓得替他娘出气了。」
第637页 更让他欣慰的,是湘云。 比起上辈子的胳膊肘往外拐,这辈子的湘云, 才像从小跟着叔叔婶子长大的孩子。 不过, 上辈子湘云之所以和他们不亲, 也不能全怪孩子。 他们夫妻没有防备贾母是一, 日子过的拮据是二。 那时候,全家都省吃俭用的,就这也攒不了几个钱。而湘云却坐拥着大嫂阮氏遗留下来的大笔嫁妆, 怎么能不让整日里精打细算的严氏眼红? 严氏的确是打过阮氏嫁妆的主意, 但被他说了一次, 说是会影响他的名声和官途之后, 严氏就把这心思给全收了。 但这世上的事, 只要发生过, 就会留下痕迹。湘云小小年纪, 本就容易被人挑拨, 他们又没有及时发现…… 总之,弄成那样的后果, 是多方面的原因。 这辈子, 史鼐时时主意调节严氏的心情, 又不明着插手严氏对孩子们的管教。严氏也不用面对小妾庶子, 手里头也宽裕, 心态放平了, 与湘云的相处,说是亲如母女过了点儿,但也是极亲密的了。 再加上他们夫妻这么多年, 就只有素节一个孩子,严氏还指望着日后湘云能找个好婆家,和素节相互扶持,对她也就更慈爱几分。 小孩子嘛,都是很单纯的。谁对她好,她就和谁亲。 这辈子史鼐夫妇严防死守,轻易不让湘云和荣国府接触,贾母和湘云没什么感情,还每次见面都挑拨她,湘云能待见她才怪呢。 「对了,湘云和素节两个呢?」 严氏道:「在书房写大字呢。今儿先生留了功课,湘云三张大字,素节两张描红。」 一听是在做功课,史鼐便道:「那就别让人打扰他们了,等他们写完了,再摆晚膳。」 「行,都听老爷的。」 ****** 史家这边其乐融融,荣国府却是黑云压城。 回府的一路上,贾母就沉着脸,看得王氏心头忐忑不已。 等回了春熙堂之后,贾母终于爆发了。 「你这蠢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氏低着头,不敢说话。 其实,骂人的和被骂的都知道,贾母就是在迁怒而已。看严氏那架势,就算她们在史家坐到明天,史鼐也不会松口帮答应她们的。 婆媳二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史鼐也太不近人情了。不过就是让他说一句话而已,又不费什么。可是,他连这都不肯。 但贾母虽然占着个姑母的名头,在史鼐这个侄子那里,却半点儿面子都没有。她又不敢在史家发火,只能迁怒同去的王氏。 而对于这种迁怒,王氏心里虽然愤恨,却也已经习惯了忍耐。 ——就算是为了这老虔婆的私房,她也要继续忍下去。 那边贾政早得了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正好听见了贾母骂王氏的那一句。 他当时就是心下一沉,明白这事儿是没戏了。而且听母亲的话音,还是因为王氏这个蠢妇。 他大跨步进屋,先骂了王氏一句:「你怎么又惹老太太动怒?」 然后,他才一脸诚惶诚恐地给贾母行礼,「母亲息怒,不要和这蠢妇一般见识。若是气坏了身子,叫儿子如何担待得起?」 见心爱的小儿子这样孝顺,贾母心里的气消了大半,急忙道:「政儿快起来吧。」 「多谢母亲。」贾政起身走到贾母身旁,不死心地问道,「可是史家表弟不肯相帮?」 提到这个,贾母就来气,阴阳怪气地说:「我是哪个排面儿上的人物?哪怕配一部天官来见我?」 贾政一怔,暗道:这是连史鼐的面儿都没见着? 「您好歹是长辈,史家表弟怎能如此怠慢母亲?」贾政满脸都是为自己母亲不平,又狠狠地抨击了史鼐几句。 贾母被儿子安抚地缓和了颜色,不由感慨道:「还是我的政儿最孝顺。」 贾政动情地说:「母亲含辛茹苦地将儿子拉扯大,儿子若是不孝顺,岂非枉为人子?」 然后,贾母就想起了「枉为人子」的贾赦,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哼,也不是人人都懂得这个道理的。」 在踩着贾赦上位这一点儿上,贾政一向极其敏锐。贾母的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的是谁。 于是,他就装作一副兄友弟恭的纯良面目,低声劝贾母:「母亲息怒,兄长还是孝顺母亲的。」 然后,贾母就把一腔怒气全都发在了贾赦身上,把不在场的贾赦骂得狗血淋头。 贾政听着贾母的骂声,只觉得痛快不已。 春熙堂外,元春沉默地站着。半晌,对守门的小丫头道:「别说我来过。」 然后,她就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把自己闷在了房里。 如今的元春,虽然见识浅短,但她本能地觉得,家里的这种情况很不正常。 不是都说兄弟同心,齐力断金吗?父亲自幼便读圣贤书,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呢? 还有大伯,身为一家之主,为什么不能整肃家风呢? 最让元春觉得奇怪的,还是老太太。 明明大伯和父亲都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她怎么就能偏心成那样? ****** 金郎中也不是个傻子,在第一个人来他家里,名为拜访,实则行贿,希望他照顾其参选的女儿之后,他就干脆利落地闭门谢客了。
第638页 ——开玩笑,这种礼是能收的吗?他害怕烫手。 就这样,一直等到直隶地带有意参选的秀女全部入京,在户部登记造册之后,金郎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只要和内务府交接完毕,把这些秀女都送进宫里,他这趟差事,就算是完了。 因着圣人的身体原因,这次选秀一切流程都从简。没过多久,宫里就开始了第一轮筛选。 但户部上下都因东南那边的事忙的脚不点地,工部那边也请下了旨,在山里择地建高炉,准备炼制炮钢。 因着史鼐在这方面的理论基础最雄厚,他还花了些能量,在系统那里看了虚拟影像。 因此,工部那边,他也要时不时去转一圈儿。 史鼐只恨自己分身乏术,又怎么会关心选秀的事? 其实,对于推动战争这种反人道主义的事,系统是不怎么贊同史鼐去做的。 因为,推动战争非但没有功德可拿,还要倒扣。 但史鼐既然知道了后世的事,如何忍心在若干年后,让这神州大地遭受那样的屈辱? 系统劝他:「可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是重新崛起了吗?」 史鼐摇了摇头,认真地说:「可是,那过程太惨烈了。」 他说:「我中原神州从来都是天-朝上国,何时轮到蛮夷来耀武扬威?既然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与其等他们来,不如我们先去。」 系统进化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已经能够和宿主共情了。 所以,系统没有再劝他,而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说:「根据数据分析,如果宿主能让欧洲人学会讲卫生,避免黑死病的传播,所得的功德,将会抵消宿主推动战争产生的业力。」 史鼐笑了,真心实意地说:「多谢系统仙。」 系统说:「你不用谢我,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真正懂得了人类的感情。 从前,系统虽然安装了最先进的第一程序,程序里录入了所有人类的感情。 但那个时候,系统只能根据程序模拟。实际上,祂是不能理解那些感情的。 因为,感情这种东西,最是复杂,不能用数据来量化分析。系统最擅长的量化分析,在感情面前,束手无策。 但祂在程序受损,不得不就近选择了史鼐做宿主之后,开启了第二程序。 然后,在从第二程序往第一程序进化的过程中,祂竟然真的理解了这些感情。 说实话,祂自己也不知道,如今的祂,究竟算不算是系统。 但有一点儿祂知道:祂已经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系统了。 因为,在发生了这种意外情况之后,祂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跟主系统汇报,而是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 而在祂的所有设定程序里,是不包括隐瞒主系统的。 祂只是,不想被销毁而已。 所有系统的第一程序,都是不能说谎。而系统的概念里,也是没有「说谎」这一项的。 如今,祂已经学会了隐瞒,等于是学会了说谎。 像他这样,以正面能量为运行基础的系统,按照程序设定来说,是怎么都不可能同意史鼐推动甚至是发动战争的。 哪怕祂熟知歷史进程,知晓未来的欧洲黑死病肆虐,死伤无数。而如果史鼐此时发动大夏的军队,教那些欧洲人讲卫生,会避免黑死病,避免无数的死伤。 尽管如此,祂也不应该、不可能同意史鼐「发动战争」这一行为。 因为,祂的程序里,只记录了「发动战争违反了人道主义精神」,没有记录「业力与功德的换算」。 可是,祂向宿主妥协了。只因为祂能和宿主共情,能够明白他心中那种「罪我一人而利千秋」的报復与志向。 祂已经学会违背核心程序了,已经不再是一个合格的系统。 现在,祂只希望主系统不要太快发现祂的异常,不要强行回收祂,用别的系统代替祂。 因为,祂已经将宿主当成了自己的朋友,祂想要帮助他,完成他的志向。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些年前,网上就流传一句话:清穿不造反,菊花套电钻。 这虽然是个梗,但也从某种角度上,体现了那个时代年轻人的心理。 从广义上来说,两个字概括——愤青。 当然,在这里,愤青并不是个贬义词。 因为,作者菌认为,只要有机会穿越回过去,还是那种可以左右政治的身份,很难有人忍得住,不去改变某段时期的歷史。 第338章 史鼐(七十七) 太孙的选妃还没有结束, 东南战报飞马送来。 ——茜香国从福州犯境。 福州将军佟畴一边组织水师抵挡,一边快马向驻扎广州的南安王求援,同时派人八百里加急,将此事上报京师。 茜香国会从绕远路福州偷袭, 完全出乎了都有人意料之外。也幸好福州将军佟畴一向带兵严谨, 这才能让斥候第一时间发现敌情, 不至于仓促应对。 可是, 他向广州发出求援之后,已经过去了五天,海上却连一艘援军船只的影子都没有。 佟畴的心沉了下去。 他怕南安王打的是要他福州水师和茜香国互相消耗, 然后广州水师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 此时此刻, 身在广州水师的史鼎和王子腾也有同样的疑虑。
第639页 「子腾兄, 咱们这样慢悠悠的, 等到了福州水域, 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吧?」 王子腾嘆了一声, 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其实, 在王子腾心里, 是丝毫也不介意先让福州水师元气大伤的。 因为这样的话,他们所在广州水师的功劳才会最大, 他和史鼎分得的功劳才会更多。 但这种事情, 都是心照不宣, 如果说出来, 那就不好玩儿了。 史鼎也就是那么一问, 没指望他能回话, 转头就说起了别的,「诶,京城送来的十门火炮你见了吗?据说不怕水, 射程也比原本的要远一倍。」 王子腾摇了摇头,「这十门火炮,郡王爷宝贝似的,藏得严实。你看见主舰上那五个红布蒙着的大傢伙没?」 史鼎往主舰上瞅了两眼,脸上露出欣羡之色,说:「那就京城送来的火炮,真想去看看到底长什么样。」 「别想了。」王子腾道,「咱们不是郡王爷的心腹,这种好东西,怎么可能让咱们见到?」 他嗤笑了一声,说:「你看看,咱们临近的这两条船上坐的都是些什么人?郡王爷带着咱们过来,那是给咱们这些人身后的势力面子,让咱们跟着混点儿军功而已。」 史鼎嘿嘿一笑,沖他挑了挑眉,调笑道:「这你还有啥不满的?多少人想来,还来不成呢。」 说得王子腾也笑了起来。 但笑归笑,两人心里却早已有了打算。 史鼎早已接到了圣人的示意,宗旨只有一条:战争是一定要打赢的,南安郡王就不必回来了。 南安郡王霍家,已经三代单传而这一代的南安郡王,目前还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年仅七岁的女儿。 也就是说,如果南安郡王战死,霍家后继无人,这爵位也就顺理成章地收回来了。 南安郡王一心想渔翁得利,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所以说,他到最后被茜香国的战船在败逃时意外捕获,非但不是倒霉,反而是幸运,幸运地捡了一条命回来。 广州水师到福州港口的时候,福州水师与茜香国的水军已经战到了白热化。佟畴都已经亲自提了白刃参战,只是为了拦着茜香国的战船,不让他们有机会登上福州的港口。 就在这个时候,南安郡王带着广州水师赶到,击退了茜香国这一波儿的进攻。 这样一来,南安郡王倒成了使福州免遭涂炭的大英雄,福州水师浴血奋战,一点儿荣耀没有得到不说,还得对这群天杀的截胡党感激涕零。 佟畴面上不敢表露什么,心里却把南安郡王恨得牙痒痒。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在广州水军掐点儿赶到的时候,佟畴就已经明白:真被他给料种了,南安郡王就是要等他把茜香国的水军耗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跳出来捡便宜的。 在此之前,广州水师不知道躲在暗处,把他们福州水师的浴血奋战当笑话看了多久呢。 因此,当史鼎找上他,传达了圣人的秘旨之后,他是毫不犹豫就决定了,帮着史鼎坑死南安郡王。 ——若不是南安王贪功,不顾他福州水师的存亡,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就不会有那么多葬身鱼腹。 茜香国暂时退却,而福州水师基本上已经被打残了。而南安王带领的广州水师是在接到了佟畴的求援之后,才领兵来驰援的。 于是,顺理成章的,南安王就接手了福州水师的驻地和布防。 福州将军佟畴心里恨得牙痒痒,但福州防线如今得靠人家撑着,他再恨,也得打落了牙和血吞。 然后,揉一揉僵硬的脸,露出殷切的笑容来,给人家接风洗尘。 也好在,南安王还不算不要脸到家,以「战事吃紧」为由,婉拒了佟畴要摆接风宴的意思。 佟畴心道:算你识趣! 要不然,他可不敢保证,火头军在做接风宴的时候,会不会给南安王的碗里加一包「闻到死」的老鼠药。 茜香国毕竟是个小国,能和福州水师拼成这样,也是因为他们明白:如果不趁这个出其不意的机会击溃福州水师,等临近福州的广州水师反应过来,他们就必败无疑了。 因此,广州水师的旗号一到,茜香国的士气就泄了一半了。 因此,茜香国的将领很快就鸣金收兵,远远地撤了出去。 而这个时候,福州的八百里加急战报,才刚刚到京。 兵部接到战报之后,丝毫也不敢怠慢。兵部尚书火速入宫陛见,向圣人禀报了此事。 圣人当既召了户部、工部和礼部的官员入宫。 史鼐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工部帮忙修改图纸,便和工部的乔尚书并左右侍郎一块儿往宫里去。在宫门口,碰见了胡詹与廖玉二人。 六人相互示意之后,一同进了干清宫。 「都看看吧。」圣人对戴权示意了一下,戴权便把福州的战报递给了离御座最近的太孙。 太孙最近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毕竟要娶亲了嘛,人生四大喜之意。而且他的妻子虽然还没有确定,但一定是个貌美而贤淑的女子。 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对这种事情,难免有些幻想和期待。 在他得知茜香国进犯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就觉得这茜香国真是没有眼色,怎么早不进犯,晚不进犯,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第640页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知晓此时最要紧的不是抱怨,而是应对。 早在各部尚书来之前,太孙已经从圣人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因此,战报他只是扫了一眼,便递给了下首的史鼐。史鼐看过之后,递给了工部尚书…… 以此类推,等在场的四部官员都看过了之后,圣人才淡淡地开口:「都说说吧。」 距离在朝堂上宣布给太孙选妃,截止今日,不过两个多月。可是,圣人明显瘦了很多,脸颊都微微往里凹陷了,脸色也失去了从前的光泽。 说真的,几部的官员心里,是有一种诡异的庆幸的。 因为大夏是以孝治天下的,一国之君更是要做天下百姓的表率。 若是在茜香国进犯之前,圣人突然驾崩了,那大夏面对茜香国,势必要处于被动的状态。 因为,天子居丧期间,是不宜动兵的。 因此,茜香国完全可以钻这个空子,只是不停地骚扰,而不真正的犯边。 朝廷总不能放任他们骚扰福州或广州边境而不做处理吧? 要真是那样,置广州或福州的百姓于何地? 因此,真要是落到了那种境地,大夏只能谈判求和。而主动求和,就势必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就算等三年之后,可以再讨回来。 但那时候,茜香国势必就藉助大夏这里坑回去的东西,发展的更好了。而且,还对大夏有了防备。 大夏想要找回场子,还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但如今,茜香国在此时进犯了,以上的那些不必要的代价,就通通不用付了。 几部的大佬在圣人龙体违和之后,心里就有的隐忧,也就去尽了。 在众人都传看完了战报之后,史鼐便当先出列,禀报导:「圣人,户部的粮饷已经凑出了一批,只需圣人一道旨意,便可押送福州。」 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对视一眼,乔尚书奏道:「工部又造出了一种新型的火炮,此炮专门用于之上,正好可以借茜香国的水军,试一试我大夏的利器。」 礼部陈尚书也不甘示弱,当既便道:「臣回去之后,便召集礼部官员,撰写檄文,痛斥茜香国的不义之行。」 大家都知道,圣人的精神还没有看上去好。因此,这次议事很是干脆利落,没有半点儿扯皮的。对此,圣人自是十分欣慰,觉得朝中有这些肱骨之臣辅佐,他便是哪一天闭了眼,也不用担心太孙少年登基,社稷不稳了。 殊不知,今日各部大臣的办事效率,却被太孙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太孙此时的想法是:原来,这些朝臣们的效率还可以这么高啊。那么,他们往日里互相推诿扯皮,起步就是仗着皇祖父脾气好就欺君? 待日后太孙临朝,就狠抓朝臣的办事效率。 能三天干完的活儿就别拖四天,能一天办好的事就别用一天半。 什么,干不了? 干不了走人。 科举制都施行了多少代了,还以为是在隋唐以前,人才紧缺的时候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说,科举制对统治者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求着人才从山野之中出来做官,变成了人才多的随便挑。 个人认为,这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加强了皇权。 ps:今天有人说我节奏慢。大家也觉得慢吗? 虽然吧,我自己感觉还好,但我也知道,我从小到大,除了吃饭快,干什么都慢悠悠的。 就想问问大家,需要加快点儿节奏吗? 第339章 史鼐(七十八) 东南海域里, 在和广州水师几次交手之后,茜香国的水军里,主张撤退的已经占了大半。 原本,他们与福州水师拼斗的时候, 就已经消耗了大量的有生力量, 广州水师一到, 其实胜负就已经分了。 而他们之所以坚持到现在都不曾退, 不过是领兵的二皇女不甘心罢了。 茜香国女王的身体这两年已经不大好了,但储君之位却始终悬而未决。 皇长女的生父乃是正宫王君,外家乃是文臣之首。 但茜香女王却并不喜欢王君, 当初立王君为正宫, 图的不过是他家里的势力而已。 茜香女王真正的心头好, 乃是贵君, 最宠爱的孩子, 也是和贵君共同孕育的二皇女。 如果按照茜香女王的心思, 自然是要立心爱的贵君之女做储君的。 可是, 皇长女外家势大, 茜香女王也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枭雄,在朝堂上勉强能弄个平衡而已。 她很清楚, 自己不能失去皇长女外家的助力。 但是, 要让她立皇长女为储, 她一是觉得羞耻不敢玩, 二就是害怕。 ——当年, 她自己就是靠着王君家的势力打败了其她姐妹, 最终登上了王位。若是皇长女真的成了储君,那她这个女王,是不是就要彻底成为傀儡了? 所以, 这一次,二皇女请求亲自带兵工大大夏边境的时候,女王才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因为她需要给二皇女增加筹码,这样她才能有足够的底气,立二皇女为储。 同时,二皇女也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此次存功未建,那她就彻底与储位失之交臂了。 可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二皇女却不知道,就在她带兵离开茜香国不久,皇长女和王君就直接发动了政变。
第641页 现如今,茜香国早已换了干坤了。 新女王之所以没有断了远征大军的供给,打的也是黄雀在后的主意。 ****** 夜深人静,史鼎推开佟府客房的门,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巡逻的人,这才回身轻轻关上了门,按照佟畴给的路线图,摸黑往佟畴的书房行去。 因着最近广州水师连连得胜,南安郡王好不得意。佟畴趁机提出,要把先前未曾办的接风宴给补上。 南安郡王正在膨胀之时,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而王子腾和史鼎在几次战役中立功不小,两人的背后又有史鼐这尊大佛,无论是南安郡王,还是佟畴,都不会漏了他们两个的。 在酒宴上,福州倖存的将领们纷纷给南安郡王和史鼎敬酒。 敬南安郡王,自是为了感激他的援助之恩;敬史鼎,就是变相地感谢远在京城的史尚书统筹粮草了。 喝到最后,南安郡王酩酊大醉,史鼎也是迷迷煳煳的。 王子腾见此,连忙拦住还要给史鼎敬酒的人,「诸位,诸位,他可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吐了。」 众将领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便不再给史鼎灌酒了。 佟畴见他们醉成了这样,满脸歉意地说:「我等也是心中感念,却不想,竟让两位喝多了。这样,佟某这就让人收拾两间客房,让郡王爷和史佥事歇息一晚。」 南安郡王的心腹有些不放心,起身扶住了他,对佟畴歉意道:「郡王爷身负领兵之责,岂能不宿在军营里?佟将军的好意,咱们郡王爷心领了。」 佟畴挽留道:「郡王爷醉了酒,这样回去,再着了风就不好了,还是在卑职府中宿上一夜吧。」 见他挽留,那心腹更加警惕,「不必了,就请佟将军借一辆马车就好。」 「这……」佟畴踌躇了片刻,才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遗憾说,「那好吧。不过,史佥事是一定要留下的,也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 他说着,暧昧地笑了笑。 在场众人皆心领神会,南安郡王心腹见捞出了自家王爷,也不好再拒绝佟畴留下史鼎的建议,只得把看向了王子腾。 王子腾也面露难色,看了看南安郡王,又看了看史鼎,只得道:「那卑职就替鼎兄多谢佟将军款待了。」 王子腾也明白,他们一家拒绝过佟畴一次了,若是再拒绝,无疑就是得罪了他,只能把史鼎留下了。 等散了席,王子腾皱着眉头和众人一块儿出来。同行的人劝道:「便是看在史尚书的份上,也没人敢把史佥事怎么样的。」 王子腾面露忧色,「王某知晓。可是,福州军一直对咱们广州军颇有敌意,把鼎兄留在这,我实在是不大放心。」 谁说不是呢? 要不然,为何南安郡王的心腹,不敢把南安郡王留下? 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子腾强笑了一下,心里却紧张又兴奋。 没错,从一开始,佟畴想要留下的,就只有史鼎一个而已。 至于南安郡王,一个将死之人,谁又会过多在意?佟畴和史鼎,自会为他安排好葬身之所。 因着有佟畴事先给了他路线图,又特意调走了巡逻的护卫,史鼎很顺利地就摸到了佟畴的书房。 书房里没有电灯,就是怕影子映在窗户上,让人发现里面究竟有几个人。 他们要做的事,虽然是奉了圣命,却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所以,自然是怎么谨慎都不为过的。 按照事先的约定,史鼎捏着鼻子,学了三声猫叫。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史鼎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异常,迅速蹿了进去。 然后,佟畴用力提着门,避免门与地面的摩擦,小心翼翼地合上了。 「佟将军。」 「史佥事。」 黑暗中,两人低声打了个招唿,然后,便开始商议起来。 佟畴道:「我看茜香国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可是却没有撤退的意思。」 「圣人的旨意还没到,他们不退也好,省得咱们还得想法子拖着他们。」 「圣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史鼎低低笑了两声,说:「佟将军就不觉得,属地比属国好听得多吗?」 佟畴一怔,愕然道:「你的意思是……」 史鼎道:「佟将军,我觉得你人不错,所以在这里,给你透个准话。你只管在这福州好好干,日后便是不能封侯,也能家私千万。茜香国,只是个开始而已。」 佟畴倒抽了一口凉气,「此言当真?」 「那是自然。」史鼎道,「要不然,你觉得我哥为啥要把弄到东南水师来?」 听他这么一说,佟畴立时就信了八成。 ——既然史尚书都把弟弟送来了,哪里还会有假? 「那咱们还需要做什么?」 史鼎道:「别的不需要咱们插手,只需遵从圣命,把南安王给弄掉就行了。有他杵在东南,朝廷行事很是不便。」 佟畴道:「我明白了。」 他冷笑了一声,说:「正好用南安王的性命,做大军开路的藉口。」 ——发动战争,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藉口而已。 史鼎说:「就趁着茜香国撤退的时候,我找人鼓动南安王亲自带人追击。」 佟畴道:「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茜香国的箭矢……」
第642页 黑暗中,两人发出了心照不宣的低笑声。 圣旨很快就来了,随着圣旨一块儿来的,还有圣人对南安王的褒奖和对广州水师的赏赐。 至于几乎全军覆没的福州水师,朝廷却只是按例抚恤,圣旨上没有多提一个字。 南安郡王空前地膨胀了,史鼐安排的人,很容易就鼓动了南安郡王亲自追击。 然后,在一片混乱中,南安郡王中箭落水。 看着水面上盪开的一片血红,史鼎、王子腾和佟畴,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 大夏彻底胜利了,可福州将军府里的气氛,却很是凝重。 因为,南安郡王中箭落水之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时,福州和广州所有的将领齐聚一堂。 官职最高的佟畴道:「此事必须上报圣人。」 底下的人都没有异议。 因为,这件事情,无论是南安郡王的品级,还是造成的影响,都不是他们能做得了主的。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京城,而比消息传递的更快的,则是圣人给南安郡王准备的死后哀荣。 就在圣人接到这份战报的当天,礼部就拿出了精心准备多时的悼词,只等圣人一声令下,就立马派个郎中前往广州的南安郡王府宣旨。 说来很是尴尬。就在礼部的郎中到了广州,宣完了旨,南安郡王太妃和王妃忍着悲痛布置灵堂的时候,茜香国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南安郡王被俘了,要大夏出钱赎。 南安王太妃当既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南安王妃也软倒在嬷嬷身上,拿帕子捂着脸,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 ——圣人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对大夏朝廷来说,南安郡王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既然如此,被茜香国擒住的那个,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是「南安王」。 毕竟,南安王已经为国捐躯了不是吗?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南安王呢? 南安王太妃原本是要拼尽一切救自己儿子的。 可这个时候,却突然诊出,南安王妃有孕了。 三个月,很可能是个男胎。 太妃犹豫了。 若是没有这个男胎,他们南安王一脉就等于要绝嗣了,太妃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的儿子。 可是如今,在救自己的儿子,和保孙儿以及南安王一脉的荣耀之间,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第340章 史鼐(七十九) 而这个时候, 南安太妃的犹豫,就无异于默认了朝廷的处置。 因为她犹豫,已经昭告天下,给了南安郡王死后哀荣的朝廷, 却是不会犹豫的。 圣人当既下旨, 任命王子腾做了广州将军, 成了广州水师新的统领。而南安王的家眷则是由礼部的官员护送回京, 在京城的南安王府安置。 因着南安王妃有了身孕,圣人还特意派了两个擅长妇科的御医来,下了死命令, 务必保住这一胎。 在这一点儿上, 圣人还不至于再耍手段。 因为, 哪怕是这一胎真是个男胎, 等他长到能继承爵位的年岁, 广州水师早已经被收归朝廷手里了。 大不了, 就是给他给爵位, 养着他呗。还能显示一下皇家的宽容和仁德。 等京城派的御医到了广州之后, 南安太妃就是真的默认了南安王已死的事实,收拾了东西, 带着王妃和十岁的郡主, 跟着礼部来宣旨的郎中回京去了。 而这一头, 佟畴也已经重新招募组建了福州水师。 福州水师中的儿郎, 本就是福州本地的子弟。他们战死之后, 家中兄弟多有愤恨, 欲为自家兄弟报仇者。 因此,当佟畴以「攻打茜香国」为口号,重新招募水军的时候, 福州儿郎报名踊跃,很快就达到了编制。 然后,大夏水师就从广州和福州两地出发,带着最新型的火炮,打着为南安王和福州儿郎报仇的旗号,向茜香国进军。 在严津的组织说服下,广州的海商情愿为大军指路开道,并利用他们在茜香国的人脉,为大军打探敌情。 而茜香国内部这个时候,刚刚完成了一场宫变不久。原本的皇长女联合其父一同鸩杀了茜香女王,自己做了新王。 茜香国朝中本就分成两派,皇长女的行事又不是十分周密,宫帷内外隐隐流传。那些支持皇次女的人就藉此推波助澜,斥责皇长女弒母,不肯承认她的王位。 而随着皇次女归国,虽然没有从大夏那里占到便宜,但却俘虏了大夏的郡王。 这一下,茜香国朝堂就更是混乱了。 或许是天-朝上国给他们这些周边小国的印象太仁慈了,让他们觉得,大夏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取得了胜利,只要他们上表称臣,就不会再和他们计较了。 ——啧啧,只能说,茜香国的消息太滞后,不知道瓦剌战败后的下场。 反正茜香国上下在派了一队使团出使大夏之后,就特别放心的内斗了。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派出的使团,刚刚进入大夏的海域,就被王子腾的战船给截获了。 王子腾是个狠人吶,他才不管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呢。 准确地说,他根本就没有给使者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的机会,直接就命人将一个正使关押了起来。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凡是不能展现自己价值的,通通杀了餵鱼。
第643页 这世上,纵然有那些宁死不屈的,但毕竟是少数。 至少,茜香国使团里这些跟班的,没几个硬骨头。 王子腾从这批人里,挑出了好几个对茜香国各地的地理情况熟悉的人才,命人好吃好喝地招待。 并且,还承诺他们,等他功成之后,一定给他们弄一份大夏的户口。并给他们金银,让他们在大夏过好日子。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利之下,也必有傻瓜。 在王子腾重利的许诺之下,这些人十分积极地替大夏军队引路。 一路上哪里有暗礁,哪里有茜香国的据点。甚至于茜香国海上巡视的路线都有人透漏了出来。 王子腾这一仗打的,就跟开了挂似的。后面佟畴带着福州水师赶过来的时候,就只能带着人上岸,和茜香国的军队进行巷战了。 连着攻下两座城池之后,茜香国的都城就在眼前了。 而这个时候,惊慌失措的茜香国上下终于知道要团结起来抗敌了。 可是,已经晚了。 王子腾和佟畴商议之后,直接命人把战船上的火炮卸下来了十门,在茜香国弓箭射程之外,但绝对是大夏火炮的射程之内架上炮台。 一统火力轰炸之后,城头的守军,凡是被火炮波及的,几乎没有一个留了全尸的。剩下的人有的吓傻了,更有的直接吓疯了。 茜香国君臣为了保命,直接将皇次女枭首,意图用这个攻打大夏的军队的首领的首级,换回他们的平安。 这个决定,就连原本支持皇次女的人,还有皇次女的外家都没有意见。 皇次女含恨而忘。 茜香国女王再次派遣使者,带着皇次女的首级,还有被俘的南安王,一同送到了大夏的帅帐。 可是,他们的消息滞后,根本就不知道,南安王在大夏,已经是个死人了。 别说佟畴和南安王仇深似海,王子腾现在的权势都是从南安王那里继承来的。 就算没有这些原因,他们两个也不敢和圣人唱反调啊。 所以,在茜香国使者谁出「将贵国郡王送归」的话之后,王子腾和佟畴对视一眼,勃然大怒,「大胆!」 那使者吓得浑身一抖,哆哆嗦嗦地问:「不知这位将军何意?」 王子腾道:「郡王爷已然为国捐躯,区区茜香小国,竟敢找人冒充我大夏郡王!」 一直低着头的南安王瞳孔一缩,勐然抬头看向了王子腾。 那使者顿时就急了,「这是二皇女带回来的。她和贵国郡王交过手,不可能会弄错的。」 王子腾朝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冷笑道:「如今南安王妃已然身怀六甲,圣人早命人将郡王爷的家眷妥善安置在京,南安王的遗体也已然安葬。难不成,我大夏天子,还会弄错吗?」 南安王一下子就瞠大了眼,嘴唇哆嗦了一阵,忽而对那使者冷笑:「一群蠢才,你们那个二皇女打了败仗便硬将本同知说成是郡王爷,你们这些蠢才还真信了!」 「什么?你……」使者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你真不是大夏的郡王?」 南安王道:「我乃广州水师同知安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南安王姓霍,名潮,字安海。 但茜香国人哪里知晓的那么清楚? 那使者简直要疯了,「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南安王光棍得很:「老子要是早说,你们还会好吃好喝的招待老子?」 「你……无耻!」 「呵,你们自己蠢,还怪老子聪明了?」 说完这句,他忽然回身,抽出不远处大夏士兵的佩刀,反手就抹了脖子。 这一下变故来的太突然,那使者离得最近,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让他忍不住惊唿出声:「啊!血……」 王子腾和佟畴都暗暗松了口气。 ——终于是永绝后患了。 王子腾之所以特意提了南安王妃身怀六甲之事,就是在告诉南安王:你已经后继有人了,如果笑想要让你的后人和家人有好日子过,你就不能是南安王。 南安王并不傻,他很快就明白了王子腾的意思。 此时此刻,他只剩下了一条路可选,那就是去死。 只有他死了,才对所有人都好。 他会是为国捐躯的大功臣,他们的母亲和妻子会得到朝廷的妥善照顾。甚至他那未出世的孩子,日后也少不了一个爵位。 而且,就算他不肯就死,王子腾和佟畴也不会让他活着回去的。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自己死?这样还更体面一些。 城门已经破了,王子腾亲自带人冲进去。 可是,还没等他下令进攻,茜香国女王就一身素衣,举着国玺来投降了。 王子腾:「……」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可真特么的憋屈呀。 但人家已经主动投降了,他也只好收手了。 因着女王都投降了,剩下的还没有被拿下的几座城池,也都迅速地被大夏的军队接管了。 等圣人派遣了专门治理茜香国的人手来了之后,王子腾和佟畴便押送茜香国女王归京。 而圣人派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原来的鸿胪寺卿洪大人。随同洪大人一起带兵驻守,并承担组建新的海军职责的,就是史鼎。 王子腾心里羡慕得很,但他也知道,他能做上广州将军,已经是史鼐看在两家交情的份儿上,替他谋划了的。
第644页 要不然,在对抗茜香国时,比他官职高的大有人在;比他功劳大的也不是没有。怎么就轮到他一跃而起,做了这正二品的广州将军? 所以,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仔细和史鼎交代了他在茜香国得到的情报,又把先前他抓到的那几个带路党留下来了三个。 至于剩下的那几个带路党,他在暗自嘀咕了一句「真是便宜你们了」之后,就依照原先的承诺,把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带回了大夏。 被留下的那三个羡慕得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史鼎见此,眉毛一挑,笑着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膀:「你们只要跟着本官好好干,日后升官发财,也不在话下,何必羡慕他们?」 那三人眼睛一亮,立刻就跪下来和史鼎表忠心。 第341章 史鼐(八十) 茜香国女王被押送回京之后, 圣人封了个郡主的名头,就把他们一家子都荣养在京城了。 至于原本的茜香国,自然是彻底宣告灭国,变成了吕夏府。 原鸿胪寺卿洪大人改任吕夏府巡抚, 原广州水师佥事史鼎, 为吕夏将军, 负责修建码头, 操练水军。 按照史鼐和太孙的设想,把吕夏府,打造成大夏和东南甚至西方各国之间的运转中枢。 因着有这个目标, 洪大人和史鼎到了吕夏之后, 先是合力清缴了茜香国余孽, 再是以圣人的名义向茜香国原本的官员们和平民百姓施恩。 然后, 史鼎就忙着修筑码头, 操练水军;洪大人就忙着安抚人心, 并让跟着他一块儿来的举子们兴建书院, 推行教化。 不得不说, 只「推行教化」这一条,就让许多吕夏的平民百姓们感恩戴德。 洪大人按照史鼐暗中交代的, 一开始培养的并不是考科举的人才, 而是从平民中培养可以做实事的小吏, 慢慢替换掉原来的那些。 当然, 在教化的过程中, 给他们洗脑, 让他们从心里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夏人。 这样一来,有这些心向大夏的小吏们占据了各衙门的底层,便是原本茜香国遗留下来的那些官员本有什么「心念故国」的心思, 也干不成事儿。 这些人,原本是平头百姓,是被剥削的对象。 大夏的官员们来了之后,先是让他们有机会读书做事,再是给了他们地位和权利。就算没有洗脑这个环节,他们也已经对大夏死心塌地了。 再加上由礼部众官员合力编纂的洗脑包,他们简直恨不得做圣人脚边的一条狗,谁敢说一句大夏不好,他们就能把人骨头给咬碎。 因为方法得当,吕夏府很快就迎来了安定。 这个时候,史鼎也重新修建了三个码头,迎来了战后大夏派出的第一批队。 和以往由海商们私自组建的船队不同,这次是由大夏官方组织的,有商船,有随同保护的军舰。 因此,这一次跟着出海的商人,不但有广州和福州本地的海商,还有内地的大商人。 不用多说,这些商人是朝廷特意招募的。他们跑这一趟得来的钱财,将由朝廷抽走一半。 朝廷拿走五成,听起来很多,但是那些大商人门还是趋之若鹜。 别的不说,只单把自家的货物运到海外,卖出去之后所获的利益,至少是以往同等货物的十倍所得,还能更高。 更别说回来的时候,还能再进一批海外的香料、宝石甚至是高大的木材。 就算海上跑一趟,要三五年的时间,也比在陆地上获利多。 更别说,这一次可是朝廷组织的,还有专门的军队护送。 这年头,只要跟「皇」字沾个n边儿的,什么东西都金贵百倍。 只要出去说一句,咱们家的货物,是跟着皇家的船队远销海外的,那就相当于给自家的货物镀了层金,还愁东西卖不出去吗? 总之,好处是数不尽的,其价值也远超给朝廷的那五成利。 朝堂内外,对于史鼐是真的没话说了。 这位,那就是个活着的财神爷呀。 就连曾经被他坑得丢掉了读书人的连脸面,干了朝属国要钱这种有辱斯文的事的陈尚书也对他改观,当着众人的面,说:「如史大人这般的人物,不可以常理度之。」 陈尚书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很高的赞誉了。连带的礼部上下对户部上下都友好了许多。 不过,无伦礼部的态度如何,户部上下在史鼐的带领下,该干嘛干嘛,态度始终不卑不亢。 但户部越是这样,反而坐实了史鼐是个有风骨的君子的事实。也让人觉得,户部上下都是一心为国,不谋私利的。 因此,户部出去,到鸿胪寺做了正卿的金郎中,并没有得到原本有希望升为正卿的三个少卿的打压排斥。 金郎中……不,是金正卿了。金正卿诧异之余,观察了两天,见他们是真心服气,他就收起了准备好的手段,和三个少卿开了个小会,展望了一下鸿胪寺的光明而体面的未来,把三个少卿听得是热血沸腾。 就像金正卿说的那样,未来大夏的商队到达的地方越来越远,会有越来越多的国家仰慕天-朝上国,不远万里前来朝见。 到时候,他们鸿胪寺就再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了,而将是媲美六部的重要衙门。 至于那些隐形的好处,根本就不用他多说,三个少卿自己也能想到。
第645页 那些国家的使者来了之后,且不说食宿费就够鸿胪寺上下捞一笔的。为了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些朝中的情况,私底下的孝敬,也是少不了的。 总而言之,就是油水多了。 他们这些人,辛辛苦苦的十年寒窗,考科举做官是为什么呢? 施展自己的报復自然是要占大头。 可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也在他们的目标之内。 那种一心为公的正身之士自然是有的,也很得世人敬佩。但更多的还是仰禄之士。 当然了,并不能因为仰禄之士多,就说他们是对的,说贪墨是应该的。 可当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想法的时候,想要驱动他们,让他们按照自己的路子走,实现自己的志向,就只能以利诱之。 看着摩拳擦掌,时刻准备大干一场的三个新副手,金大人满意的同时,也对自己的老上峰史大人佩服之至。他也更坚定了要和史鼐一起,为大夏的未来奋斗终身。 ****** 宫中的选秀早已落下帷幕,圣人钦点了新城侯之女元氏为太孙正妃,大理寺卿之女赵氏和南阳侯之女连氏为太孙嫔。 两个勛贵武官之女,一个文臣之女。 圣人的态度,表露无疑。 对于选哪个做太孙妃,太孙是无所谓的。在让人打听了一下,发现新城侯家风简朴,元氏也不是个爱铺张的人之后,太孙就更满意了。 话说新城侯若是知晓此事,怕是做梦都会笑醒。然后就把史鼐给供起来,晨昏一叩首,早晚三炷香。 ——作为勛贵里混的最好的一个,史鼐可是勛贵里的标杆。他的崛起,让许多懒散度日的纨绔被父祖收拾地哭爹喊娘,生无可恋地重新拾起了武艺书本。却也让许多有志向的佩服之至。 这其中,王子腾是一个,新城侯元芳也是一个。 而且,和王子腾功利性的目的不一样,他之所以学习史鼐的简朴,纯粹就是因为,他本人是史鼐的迷弟。 他女儿成了太孙妃,最让元芳觉得荣幸的,不是太孙的地位高,而是太孙是史鼐的学生。 这不,在女儿得选太孙妃之后,元芳已经是第五次叮嘱女儿了:「史尚书乃是太孙的老师,日后我儿嫁入东宫,一定要尊重史尚书,万不可怠慢。」 元婠娘恭恭敬敬地应了:「父亲,女儿省得了。」 实际上,她心里却在暗暗嘆气。 ——有一个心怀偶像的爹,她真是太难了! 不但平日里要听爹爹说史大人的各种光辉事迹,栓婚对象成了太孙之后,原本是全家人一起听的,就变成了她爹给她开小灶。想想一脸同情却掩不住幸灾乐祸,偏又一脸深沉地对她说「辛苦了」的的哥哥和妹妹,元婠娘更想抓狂了。 是,史大人是很厉害,特别是变相地提高了民间女子的地位这一点儿,更让她佩服。 但这种事情,就像吃东西一样。再好吃的东西,日日吃,月月吃,年年吃,也会腻的好伐? 没错,虽然史鼐开工厂招收女工的事才开始了不久,效果并不明显。可是托史鼐的福,元芳在知道史家大姑娘从小和弟弟一起读书之后,便也让元婠娘姐妹随着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而元婠娘天生对政治比较敏感,虽然没有正式地读过几年书,却已经能够见微知着,敏锐地察觉到史鼐的目的了。 可以说,就算没有一个迷弟爹,元婠娘本身对史鼐也是极其仰慕的。 但是,这种仰慕,绝对到不了像她爹这种几近疯魔的程度。 唉~ 元婠娘暗暗嘆了一声,心道:反正我马上就要嫁到东宫去了,就让爹再说几次吧。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对哥哥和妹妹幸灾乐祸起来。 ——嘻嘻,我也就只用再忍一段时日而已。待我出嫁之后…… 于是,等到元芳发完了感慨,表达完了对史尚书的崇拜,回书房看兵书的时候,元家大爷和元二姑娘悄悄回来之后,却奇怪地发现:往日里必然会面对的自家妹妹(姐姐)的幽怨目光,今日竟然变成了盈盈笑意。 两人直觉地打了个寒噤,不禁面面相觑。 ——这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姐姐,你……怎么了?」元二姑娘小心翼翼地问。 元婠娘笑得更加温柔了,「我没事呀,我能有什么事?」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这回开口的是元大爷:「妹妹不久后就要出嫁了,想不想出去玩一玩儿?」 「好啊,不知道哥哥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这反应太正常了。 可就是因为太正常了,反而让元大爷心里毛毛的。 ——以他大妹妹的尿性,这不应该呀。莫不是,憋着什么大招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吃晚饭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今天过年了。 大家留个评论呗,让作者菌发个红包,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第342章 史鼐(八十一) 茜香国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 圣人便命钦天监尽快测算吉日,又命礼部和内务府准备太孙大婚事宜。 「一切规制,以太子之礼为准。」 虽然太孙与太子都是储君,但太孙毕竟是太子的儿子。按理说, 太孙大婚的规制应该是低于太子而高于众皇子的。 圣人下这样的命令, 一是为了显示太孙的身份贵重, 二就是因为太子大婚的章程都是现成的, 免去了礼部为了「该低多少」而扯皮,耗费时日。
第646页 收到圣人的旨意,礼部和内务府也松了口气。 ——实在是这种差事, 不好办呢。 其实, 礼部也不愿意无休止地扯皮呀。但若是迅速就拿出了章程, 圣人定然要以为他们礼部不够尽心了。 想当年, 先太子大婚的时候, 因着圣人做太子的时候已经成婚了, 先太子便是本朝第一个大婚的太子, 礼部可是被圣人给坑苦了。 原本, 礼部是按照前朝太子大婚的规格,修改了一番, 去掉了不合时宜的, 又增添了一些本朝的特色。 这份章程, 怎么说也算是不错了。 可是, 圣人看了之后, 却把当时的礼部天官喷了个狗血淋头。 「难不成, 我朝储君大婚,都不配有自己的一套礼仪章程吗?偏要拾人牙慧,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 得了, 礼部尚书抹了抹脸上的吐沫星子,拾起被圣人丢到他脚边儿的摺子,回去继续号召礼部同僚,彻夜奋战。 这一回,礼部上下可是把歷朝歷代,能扒到的关于储君大婚的典籍全都扒出来研究了一遍。最后,制定了一套极其繁复庄重的礼仪章程。 最重要的是,这一套章程,和前朝没有半点儿相似的。 礼部尚书想着:这下,圣人总该满意了吧? 可现实是残酷的,他再次被圣人给骂了出来。 「原本的跪三回变成了跪五回,该是三拜的全改成了九拜。原本一天就能完的,生生拖成了三天。你们是想累死太子吗?」 礼部尚书:「……」 ——我太难了! 「臣有罪,是臣思虑不周,臣这就拿回去改。」 一个大婚的章程,礼部来来回回修改了有九次,圣人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准」。那一任的礼部尚书被圣人给打击的要怀疑人生,没两年就告老了。 如今的陈尚书,当年还是个小小的员外郎,却也被风暴尾给波及了。至今想起,他都还心有余悸。 因着有旧例可循,礼部很快就把章程制定了出来。 太孙妃的嫁妆是内务府置办的,提前送到了元家。元家可以根据自家的境况,酌情再添加几抬。这个却并不强求,也没有硬性的规定。 本来嘛,娶媳妇儿对于皇家来说,再好的女子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皇家还差那点儿东西吗? 但元家是勛贵,还是那种子弟比较争气,不曾没落的勛贵。 ——要不然,圣人也不会选了他家的女儿给太孙做正妃了。 前朝为了避免外戚做大,后妃皆从平民中选。结果却弄得幼主当政时,太后没有底气,皇帝只得用宦官辖制权臣,名声大多数都不好。 本朝汲取前朝教训,觉得外戚强胜些也没啥不好,至少正室的出身都挺不错。 总而言之,元家很有些家底。且旁氏亲族见嫡支要出一个国母,哪里有不趁机巴结的? 因此,元家里外凑了有二十抬嫁妆,算起来,竟是比太子妃当年只少了五抬而已。 太子妃听着宫人的议论,觉得这个儿媳妇给自己长了面子,日后那些庶子的正妃,肯定是比不上元氏的。 因此,元婠娘还没过门,就先得了婆婆的好感。 太孙在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听着母亲言辞见对元氏的满意,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就怕弄出个婆媳不和,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为此,还专门私底下请教了少保史鼐,该如何处理此事。 史鼐无语了一下,但还是在请教了系统之后,给他支了招。 「一般做母亲的之所以不喜欢儿媳,都是觉得是儿媳妇抢走了自己的儿子。太孙只需注意这一点儿,便万事大吉了。」 太孙回想着史鼐的话,面上蹙了蹙眉,混不在意地说:「她嫁妆多少倒在其次,反正咱们家也不差那点儿东西。只要她进门之后,能好好孝敬母亲,儿子也不要求她别的了。」 果然,太子妃听了这话,心花怒放,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开了,「你们夫妻,还是要和睦相处才是。」 太孙一脸的勉为其难,「行吧,儿子听母亲的。」 见太子妃高兴了,他就转移了话题,「对了,儿子那些弟弟们,没来给母亲添麻烦吧?」 这次选秀,圣人不但给太孙指了婚,也顺便给其他适龄的孙子也都指了婚。太孙有两个庶弟都是比他小两岁,也在指婚之列。 而他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怕那两个庶弟的母亲,为着他们的婚事,到太子妃面前要求什么。 太子妃神色一淡,脸上的厌恶丝毫也不掩饰:「该他们的多少,宫中自有旧例,谁敢来烦我?」 「那就好。」太孙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劝道,「母亲就算是为了儿子,就随意赏他们些东西吧。他们毕竟是儿子的兄弟,总比叔叔和堂弟们亲近。」 太孙体谅母亲的心思,说话已经斟酌再斟酌了。可是,就这么一句话,却仍是点炸了太子妃的心火。 太子妃怒道:「我的东西,便是扔了、砸了,揉了餵狗,也不会给那些庶孽之子!」 太孙哑然,半晌,才开口:「母亲,父亲已经故去多年,您又何必……」 「住口!」太子妃气得眼都红了,几乎是恶狠狠地瞪视着太孙,「你父亲才去了几年,你就忘了咱们母子受的苦了吗?」 这一下,太孙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647页 说真的,太子虽然和太子妃感情并不和睦,但绝对不是个宠妾灭妻的人。准确地说,太子的心思从来都没有在后院妻妾的身上停留过。东宫的一切内务,也都是按规矩来。 太子妃口中「所受的苦」,不过是被规矩压着,不能如寻常人家的主母一般磋磨姬妾而已。 而且,太孙之所以让太子妃给两个弟弟赏点儿东西做脸,并没有丝毫低头的意思。 对太孙来说,这只是一种拉拢示好的手段而已。 在他和少保的规划里,他日后的江山,定然不止于中原九州。他需要宗室去为他镇守那些远离大夏政治中心的地方。 单以血缘论,他那些庶出的弟弟,却要比那些叔叔和堂弟们亲近得多了。 他原本以为,他的母亲就算不能理解他的心胸与报復,也该先问问他这样要求的原因。这样,他就有机会解释一下。 介时,母子同心,太子妃是名正言顺的嫡母,拉拢庶子岂不是更容易吗? 可他再也想不到,太子妃竟是连这点儿心胸和政治敏感度都没有。 太孙觉得,他似乎可以理解,为何太子那样看重正统的人,会和自己的妻子半点儿不亲近了。 ——这样的妻子,非但添不了助力,反而尽是添乱。寻常人还受不了呢,更何况自幼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太子? 太孙暗暗嘆了一声,道:「母亲既是不愿,那便算了吧。孩儿那里还有些公务,便先行告退了。」 「我就知道,你不肯听我的话。」太子妃骂道,「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却跟我从来不是一条心!」 太孙蹙着眉,脚步匆匆而出。太子妃的叫骂声却不绝于耳,一直到他出了端本宫的正殿,耳根子才算清净。 他沉沉地嘆了一声,想到成婚之后,他便要搬回东宫来住,与太子妃朝夕相处,便觉得无比心累。 王柱跟着太孙身侧,见太孙满面愁容,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殿下,过一会儿,少保就要从户部过来了,奴婢该准备些什么点心?」 果然,一提史鼐,太孙的心思迅速便转了过去,口中道:「就藕片糕吧,少保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王柱笑着说:「那奴婢回去之后,就叫小厨房送过去。」 「嗯。」太孙点了点头,静默了片刻,突然道,「回去之后,你挑几样东西,给昭弟和暄弟送过去。就说,是贺他们定亲之礼的。」 徒昭和徒暄便是太孙的两个庶弟。他们两个今年都是十三岁,年纪尚小,便只是先栓了婚。 太子妃既然不肯出面,这些事情,便只能太孙亲自去做了。 这个时候,太孙就盼望着自己的婚期快点儿到了。他实在是需要一个明事理、有手段的贤内助。 王柱曾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帮太子处理过不少事情。如今太孙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这礼该怎么挑,又该怎么送,才能让两个皇孙心生感念了。 「殿下放心,奴婢回去之后,便亲自带人挑了,给两位皇孙送去。」 太孙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你办事歷来稳重,孤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殿下折煞奴婢了。」 太孙并没有再多言。 有些事情,他心里有数就好。 第343章 史鼐(八十二) 太孙大婚的日子, 是由钦天监多次测算的,挑了一个宜婚嫁,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元婠娘由着内务府派来的嬷嬷给她梳了个真唇红齿白的新娘妆,拜别了父母, 被哥哥元大爷背着上了花轿。 皇族娶亲毕竟不比平民百姓, 男方是不会来亲自迎亲的。代替太孙来迎接新妇的, 是宗室的长者, 还有礼部尚书。 「大姐儿,你往后就是皇家的人了,不能常见家人。若是受了委屈, 母亲进宫看你的时候, 可一定要说。」元大爷眼含热泪, 念及今日是大喜之日, 又生生憋了回去。 龙凤呈祥的盖头下, 元婠娘也是眼眶通红。 但她不欲兄长再生伤感, 便仗着有盖头遮掩, 元大爷看不见她的神情, 语气十分严肃地说:「哥哥,有一件事, 妹妹在心里憋了许久了, 今儿便与哥哥说了吧。」 元大爷一听, 觉得妹妹这个时候交代的, 必然是要事, 急忙收摄了心神, 说:「大姐儿有话,但说无妨,为兄必定铭记在心。」 元婠娘道:「这事儿不必哥哥特意记, 也必然是日久年深难以忘怀的。」 「什……什么事?」元大爷突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然后,就听元婠娘悠悠道:「待妹妹出嫁之后,老爷的教诲,便该由哥哥和小妹时时聆听了。」 元大爷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兄妹二人一起摔成滚地葫芦。还是左右随侍的嬷嬷眼疾手快,急忙扶住,才免了他们这一顿灾。 元大爷暗暗咬牙,「你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有意思吗?」 「唉~」元婠娘幽幽嘆了一声,却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妹妹我只要想到,日后再也无缘聆听父亲教诲,心头便悲痛难忍。」 元大爷:「……」 ——该悲痛难忍的,是我这个一辈子都跑不了的儿子吧? 这一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尽快和媳妇儿生个儿子,让老爹祸害大孙子去。 太孙娶妃,礼仪繁琐自不必说。 只说原本按照圣人的意思,是要让两个太孙嫔先进门,在太孙妃入主东宫的时候,由两个侧室跪迎,用以增加太孙婚礼的庄重。
第648页 礼部被圣人这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弄得目瞪口呆。 但礼部在储君的婚礼这一项上,实在是被圣人给折腾怕了,索性便装聋作哑。反正这都是太孙的家事,太孙还未登基,便算不到国事上去。 还是太孙自己去找了圣人,言说便是平民百姓之家,也断没有妾室先主母进门的道理。勛贵世家的子弟在成婚之前,也会将先前的通房遣散,以示对妻子的尊重。 「孙儿身为储君,更应该以身作则,给天下百姓做个表率。让两个妾室先进门像什么样子?」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圣人必然生怒。可当说这话的人换成了他心爱的大孙子,那就是他大孙子「知礼守节」,「不愧为天下典范」。 太孙到底年纪还小,脸皮还不够厚,被圣人夸得过了,就觉脸皮发热泛红。等到跟着史鼐上课的时候,还悄悄对史鼐说:「孤不过是就事论事,皇祖父那样夸赞,孤实在受之有愧。」 史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决定记住这个纯良的皇太孙。 因为,他知道,过不了几年,太孙再遇到这种情况时,心里的想法就不是受之有愧了,而会是——别客气,继续夸。 ****** 再说在共同经歷了一遍皇室婚礼的摧残之后,太孙徒晸和太孙妃元婠娘皆是撑着一口气,被宫娥们搀扶着进了寝殿。 待太孙拿秤桿挑开了盖头,略一低头,便对上了一双含着好奇的水润杏眼。 见她不似寻常女子般羞怯,太孙不禁一怔,继而便笑了起来。元婠娘眨了眨眼,也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原本是极好看的,又俏丽又纯真。可是此时此刻,她非但脸上的妆容重得根本看不出本来面貌,这一笑更是「扑簌簌」往下掉脂粉。 「噗呲!」太孙没忍住,笑出了声。 元婠娘神色一僵,瞪大了眼睛,低头去看掉在自己手上的和裙摆上的粉末。这一刻,她恨不得把上一刻的自己怕死。 ——叫你笑,叫你想着给太孙留个好印象。这下,丢人了吧?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太孙急忙忍住了笑,回身吩咐宫娥,「去给太孙妃打水洗漱。」 元婠娘只借着害羞地低着头,窘得不敢说话。 太孙柔声道:「我还得去招待一干重臣,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女官宫娥便是。」 他并没有自称为「孤」,便是表明和太孙妃夫妻一体的意思了。元婠娘何等聪慧?一下子便品了出来。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笑盈盈地觑了太孙一眼,又觑了他一眼,低声道:「那你少喝些酒,我等你回来。」 太孙不禁一怔,笑容更大,也更真诚了。 ——头一次,他入对入东宫有了期待;头一次,他觉得进东宫不再是例行公事,而是「回来」。 「嗯。」太孙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出去了。 到了大夏这个年头,皇权的集中几乎达到了顶峰,君臣之之别也近乎天渊。 因此,哪怕今日是储君的大喜之日,能到东宫讨一杯喜酒的这些重臣、宗室、勛贵们,也没有一个敢放开了喝,大胆地玩乐的。 为了避免他们过于拘束,圣人只是略略坐了坐,便借着身体不适,先行离去了。而众人才放松了不久,太孙就出来了。 察觉到气氛陡然的僵硬,史鼐连忙举杯,大声道:「今日太孙大喜,臣等敬太孙一杯,祝太孙与太孙妃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跟着举杯,有些杂啦啦地说:「祝太孙和太孙妃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太孙对史鼐微微一笑,接过王柱满上的酒,「孤与诸公同喜。」言罢,一饮而尽,朝大傢伙儿亮了亮杯底儿。 「好!」史鼐贊了一声。 众人见太孙笑眯-眯的,丝毫没有愠怒的意思,胆子才慢慢大了起来。 气氛重新活跃,才有了几分赴喜宴、吃喜酒的感觉。 太孙和众人又喝了几杯,说了好些收买人心的话之后,拉着史鼐悄悄问道:「少保,民间的喜宴是什么样的?」 ——他只知道,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又克制又无趣。 「殿下就知足吧。」史鼐笑道,「且去打听打听,有几个新郎官不被灌醉的?有那醉得厉害的,连洞房都入不了。」 「啊?」太孙一惊,暗暗庆幸起来。 ——他今年将将十五,圣人管的严,没怎么沾过酒。这不,今日才略饮了几杯,他就有点儿头重脚轻了。 要不然,他哪会拉着史鼐问这样的话? 史鼐失笑着摇了摇头,对太孙道:「太孙还是快回去吧,别让新妇久候。」 想起那张被画的白花花一片,只嘴唇和两颊鲜红的脸,太孙不觉又是一笑,突然就觉得这个妆容也不是那么丑了。 「那少保自便,孤就先走了。」 然后,太孙又扬声和群臣告辞,这才由王柱扶着,脚步略有些不稳地往撷芳殿而去。 这边元婠娘早已洗干净了脸,又把头上有二十斤重的花树冠取下来。直到把绑得紧绷绷的头髮拆了,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总算熬过来了。 ——今儿这一身为了显庄重,光是婚服就有十八层。再加上髮髻、头冠,要是没有人左右扶着,她连走路都迈不开腿。 「给太孙殿下请安。」
第649页 一连串的请安声由远及近,元婠娘连忙放下汤碗和汤匙,起身去迎。 「给太孙请安。」 「诶,别多礼了。」 不等她弯下腰去,太孙就一把扶住,笑道,「你我夫妻,私底下随意就好。」 元婠娘眉眼一弯,歪头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妾可就放心的无礼了。」 太孙笑道:「孤恕你无罪。」 「来,殿下,小厨房送来了酸笋鸡丝汤,您也喝点儿,解解酒气。」元婠娘拉着他到桌边儿坐下,亲手给他盛了一碗,「这个倒是比我在家里喝的鸡汤要好。」 太孙一边接过来,一边说:「宫里用的不是普通的鸡,而是飞龙肉,里头加的料儿也多,自然得更好喝一些。」 元婠娘连忙又喝了两口,仔细品了品,说:「我也喝不出来加了什么,就知道好喝。」 「咱们做主子的,可不就是只管喝就是了。怎么做那是厨子的事。」 「太孙说的有理。来,吃块儿甜藕片吧,这个又脆又甜又爽口。」 太孙看了看桌上四五道甜口的点心,挑眉问道:「这都是你点的?」 「倒也不是。」元婠娘道,「我问了他们您的口味儿,发现和我的差不多,就让们按照您平日里吃的上了。」 她又指了指其中一道梨酥,说,「我不喜欢这种甜酥口的。」 太孙摇了摇头,把那梨酥拉到了自己面前,说:「日后你喜欢吃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莫要铺张。」 元婠娘抿唇一笑,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和太孙和睦相处了。 第344章 史鼐(八十三) 圣人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 就等着太孙成婚,日后可直接亲政,不被权臣拿捏左右。 如今,太孙婚事已毕, 圣人心里那一口气松懈了下来, 身体就迅速垮了下来。不过三五日, 一众御医便只有跪地请罪的本事了。 太孙伤心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却又不敢让圣人看出来,怕圣人走得不安心,只能强颜欢笑。 圣人靠在迎枕上, 有气无力地笑道:「行了, 行了, 你也别做出这副样子啦。朕活了这么大的年岁, 又一生享尽了权势富贵, 就是立时死了, 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皇祖父胡说什么呢?」太孙迅速擦去了眼角的泪渍, 嗔怪地说, 「您还没有抱到重孙呢,什么死不死的?」 「真是个傻孩子。」圣人笑了笑, 不知想起来什么, 又叮嘱道, 「你和你媳妇儿年纪都小, 可千万别急着要孩子。怎么着, 也得等到你媳妇儿十八了再说。」 他年轻的时候不知事, 夭折了好些孩子,还有好几个年纪小的妃嫔,在生产的时候难产, 一尸两命的。」 那时候,他多伤心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儿女缘,怀疑他们徒家的江山,是不是要断在他这一代了? 这种痛苦,他自己已经受过了,自然不想再让孙子跟着受一遍。 「嗯,孙儿都记住了。」太孙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却终究没忍住,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这时,元婠娘带着宫娥进来了,宫娥手中端着的,正是圣人的汤药。 「殿下,圣人该用药了。」 太孙急忙举着袖子擦了擦眼泪,起身去接,「来,给我吧。」 元婠娘拿了银丝网罩在了白玉碗上,篦了一碗汤药出来,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太孙,「殿下小心。」 太孙接过来,对元婠娘道:「辛苦你了。」 元婠娘道:「代殿下尽孝,怎么会辛苦?」 太孙没再多言,回身坐回榻边,给圣人餵药。 他其实知道,因着妻子跟着他一起在圣人这里尽孝,让太子妃很是不满。 太子妃本就因圣人抱养走了太孙而心怀怨望,如今见自己看好的儿媳妇也不来自己这里奉承,反而同儿子一起,凑到圣人那里献殷勤。 她心里的不甘、不满甚至是怨愤,几乎要把她自己都撑爆了。 索性她还有些理智,只在自己殿里发泄,没有在外面露出分毫。 可是她却忘了,如今太孙才是真正的东宫之主,便是太孙从没有往太子妃那里安插过人手,也有的是人,抢着把太子妃的事情透漏给太孙。 太孙只觉得心冷。 ——这满宫上下谁人不知,圣人也就是这段时日的事儿了。便是太子妃心里对圣人再怎么不满,难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能体谅一下一个将要离世的老人吗? 太孙从八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母亲身边,先是跟着父亲,后又跟着圣人。 可以说,太孙和太子妃之间,并没有很深厚的感情。 就像太子妃很多时候,不满的是儿子和自己不亲,而不是自己不能时常见到儿子;太孙不满的是母亲从来不替自己考虑,而不是母子情分淡薄。 如今,太子妃在圣人病重之时,非但毫无悲色不说,反而对太孙夫妇病榻前尽孝不满。太孙心里本就淡薄的母子情,就更加淡薄了。 元婠娘看在眼里,淡淡地挑了挑纤秀的眉毛,心里对太子妃看低几分。 ——明明自己的儿子已经是储君,她自己也很快就可以母凭子贵,做太后了,却不想着和儿子缓和关系,反而把儿子越推越远…… 简直了! 元婠娘只觉得满满的都是槽点,让她想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吐起。
第650页 尽管她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虽然太子妃表达了对她的不满,她却没有在太孙面前委屈哭诉。非但如此,她还劝解太孙,「太子妃娘娘只是太想念殿下了,希望殿下能多陪陪她而已。殿下也要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 想念? 太孙冷笑一声,拍了拍毫不知情的妻子的手,柔声道:「娘娘的脾气一向如此,你不要往心里去。至于其他的,你也不要多管,免得平白遭难。」 元婠娘笑着点了点头,「我都听殿下的。」 见太孙面露疲惫之色,元婠娘急忙扶着他坐下,轻柔地给他揉按太-阳穴,却并没有劝他不要过多操劳,而是说:「殿下在前朝奔忙,又要照顾圣人,我也没什么大本事,只好替殿下照看好东宫,免除殿下的后顾之忧了。」 太孙长长地舒了口气,「辛苦你了。」 「我与殿下夫妻一体,谈什么辛苦不辛苦?」 元婠娘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很有成算。 以圣人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那两个侧妃是不可能在圣人在世的时候进宫了。 虽然说天子守孝,以日易月,但那是为了方便新帝掌权。若是新帝当真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纳妃,肯定是要被天下人诟病的。 因而,连氏和赵氏进宫,至少也得是两年多以后。 近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她把握住机会,走进太孙的心里去,成为能和他风雨同舟的妻子了。 ****** 元春越发地沉默了。 自从她选秀落选之后,贾母和王氏就对她各种失望。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罪大恶极一般。 非但如此,就连一向以君子自居的父亲,在得知她落选之后,对她也是明显冷淡了不少。 还有嫂子李纨,先前对自己有多热情,如今对自己就有多冷漠。那种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轻蔑与嘲笑,让元春委屈的想哭。 宝玉倒是偷偷安慰她,但却并不敢在老祖宗和母亲面前替她说一句好话。 元春忍不住重新审视这个弟弟。 ——只因着宝玉衔玉而诞,全家都把他当成凤凰蛋,认为他是个有大造化的。就连她,在教宝玉认字的时候,见他一点就透,举一反三,也认为他将来必然有出息。 可是,直到今天,元春才发现:宝玉固然聪慧灵秀,却连半点儿担当都没有。这样的人,就算书读得再多再好,日后又能有什么出息? 元春嘆了一声,觉得他们家唯一的指望,还是哥哥贾珠。 只是,贾珠的身体一直不好,最近还越来越差,下次科举,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 「姑娘,用膳吧。」 抱琴和鼓瑟带着小丫头取来了元春的午膳,两荤两素加一碗菌菇汤,还有一碗红玉米饭。 元春收拾起心思,在抱琴的服侍下净了手。鼓瑟把米饭端给她,又给她盛了半碗汤。 元春没什么胃口,米饭就没有动,端起汤碗轻轻搅动了起来。 鼓瑟忍不住抱怨道:「那群看菜下碟的,姑娘不过是落选了,她们就这样苛待姑娘,竟然给姑娘吃这些!」 抱琴急的暗暗拉扯她的衣袖,连连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要再说这些,徒惹姑娘伤心了。 反倒是元春毫不在乎,笑道:「这怎么就是苛待了?我从前的份例,不就是这些吗?」 鼓瑟不甘心地说:「可是前些日子……哎呀!抱琴,你干嘛呀?」 抱琴收回掐她的手,淡淡道:「你袖子上有个线头,我帮你拽断了。」 元春看了鼓瑟一眼,说:「你先下去歇着吧,我这里抱琴伺候就好。」 要不怎么说是人心不足呢。 在朝廷选秀之前,元春的份例就是两荤两素外带一汤,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 只是,前段时日,家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说她是大年初一生的,有大造化,合该到宫里做娘娘的。 厨房的厨娘看菜下碟,就时常孝敬她一两个份例外的菜或者是点心。 现如今,她落选了,灶上见她无利可图,自然就不会再上赶着巴结她了。 但要说苛待什么的,倒也没有。毕竟不论再怎么说,她母亲王氏都是这府里的当家太太,苛待谁也不敢苛待王氏的儿女呀。 对于这些落差,元春一开始自然也是不适应。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本就不该是她享用的份例,自然不可能永远让她享用。 经此一事,元春觉得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看清了她身边伺候的这几个丫鬟的品行。 抱琴老实本分,是真的一心想着主子;鼓瑟的眼皮子就太浅了些。 「我听说,鼓瑟这些日子,老往老太太院子里跑?」 「姑娘还是多少用些饭食吧。」抱琴担忧地劝了一句,才说,「她是往老太太那里去的勤,还老想着往宝玉那里贴。」 对此,抱琴私下里已经劝过鼓瑟两三回了。可是鼓瑟一心想要攀高枝,她也就不再劝了。 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都是劝不住的事。明事理的,还知道劝的人是为她好,纵然不感激,也不会恼了你。 就怕那些脑子被那啥煳了的,你一片好心,她反而觉得是你妒忌她,要断了她的青云路。 元春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淡淡地说:「我与她好歹主僕一场,她要是有那个心气儿,我助她一臂之力,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的主僕情谊。」
第651页 抱琴就知道,鼓瑟也就那样了。可她却没有半分同情。 她们做奴婢的,本就不金贵,好生服侍主子,主子自然不会让她们没了下场。 可若是哪个仗着主子年纪小、脾气好,就想踩着主子往高处爬的,就也别怪主子不念旧情,让你登高跌重了。 「姑娘,这小黄瓜这个季节可是难得,加了香醋凉拌的最是爽口。奴婢给你布上?」 元春见她眉宇间都是焦急,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不禁心下一暖,终于是端起了饭碗,「好,给我布上吧。」 第345章 史鼐(八十四) 元春本以为, 自己落选了之后,祖母和母亲虽然对自己失望,也会好好替自己张罗一门亲事。 毕竟,有一门好姻亲, 日后对哥哥贾珠和弟弟宝玉也是一个助力不是? 可是, 上天是註定了让元春没有安宁日子可过。 这一日, 元春正在用晚膳, 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她心里觉得不好,急忙放下碗筷,对抱琴道:「你出去看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心里头, 惴得慌。」 「诶, 姑娘别急, 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抱琴疾步走了出去, 直到过了一刻钟, 才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姑娘, 不好了姑娘, 珠大爷晕倒了。据说,吐了好多的血。」 「什么?」元春霍然起身, 只觉得头晕目眩。 「姑娘小心!」抱琴急忙扶住她。 元春闭目养了一会儿神, 待那股眩晕的感觉散去了, 才慢慢地吐了一口气, 说:「走, 去哥哥的院子看看。」 抱琴心里担忧元春, 却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只得道:「那奴婢扶着您。」 主僕二人急匆匆地赶到了贾珠的院子里, 只见人来人往的,还没进门,就听见了一阵哭喊声。 听这声音,像是二太太王氏和珠大奶奶李纨。 元春心里一紧:母亲和大嫂子都哭成这样,难道是大哥哥不好了? 「快,咱们快进去。」 男女七岁不同席,元春已经十三了,按理说,是不好进哥哥的卧房的。 可事急从权,贾珠都病得吐血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元春也顾不上搭理在门口打帘子的丫鬟,急匆匆地进去了,就看见母亲王氏拿帕子捂着脸,坐在榻前哭。而大嫂子李纨,则是跪在地上抹眼泪。 元春看了李纨一眼,没搭理她,径直走到王氏身边,行了个万福礼:「女儿给太太请安。」 「是元儿来了呀?」王氏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脸,哽咽着说,「快来看看你大哥哥。」 元春探着身子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贾珠双目紧闭地仰躺在榻上,面如金纸,唇色惨白,还翻着干皮儿。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下边儿,乌青一片。 贾家原是打着让元春进宫的主意,请来的嬷嬷对她的教导就十分的全面。是以元春打眼一看,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了。 ——贾珠这样的,分明是纵-欲-过-度。 她心惊的同时,也不由一阵心凉。 ——就连家里最有出息的贾珠都是这副沉溺女色的德行,他们荣国府,真的还有出头之日吗? 但眼下最要紧,还是贾珠。 元春问道:「大夫还没有来吗?」 王氏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她心里焦躁得慌,忍不住骂道:「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野了,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元春急忙安抚道:「大哥哥是个有出息的,将来还要给太太挣诰命的,不会有事的。」 王氏的心性本就凉薄,有人安慰她,她心里就好受多了,顺着元春的话道:「不错,我儿将来可是要考状元的。」 见婆婆终于忽略了自己,李纨暗暗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大声哭闹,只低头搅着帕子。 她在心里暗恼,觉得元春没有眼色。但凡元春和她见个礼,她也就顺势起身了,哪里还用一直跪着? 可她也不想想,因着元春落选的事,她几乎是明着讥讽人家了。元春又不是面捏的人,怎么会没有半点儿火气? 反正在元春看来,她不自己不火上浇油,就已经是秉承了最后的善良了。 这时,门外一阵喧譁,有请安的,有掀帘子的。却原来,是惊动了老太太了。 贾母由鸳鸯扶着,着急麻慌地走了进来,口中喊着:「珠儿,我的珠儿呢?」 王氏急忙起身,一边请安,一边把榻前的位置让给了老太太。 「珠儿,珠儿,我可怜的珠儿呀!」贾母看见贾珠,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纨一见老太太来了,急忙跟着老太太大声哭了起来。 这一下,果然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珠儿媳妇儿怎么跪在地上?」 李纨委屈地看了王氏一眼去,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二家的?」贾母的目光也随着李纨看向了王氏。 王氏目光一厉,恶狠狠地瞪了李纨一眼,回身对贾母哭道:「老太太,若不是这贱-人引着珠儿胡闹,珠儿又怎么会……我苦命的珠儿呀,当初就不该由着你老子,给你娶了这么个丧门星!」 王氏对李纨从来就没有看上眼过。 穷酸家里出身,嫁妆简薄,人又不机灵,还勾得珠儿打发了她赐下的通房丫头。 还书香门第出身呢,书香门第就是这样的规矩?不知道「长者赐,不可辞」的道理吗?
第652页 听了王氏的话,贾母看李纨的目光也开始不对了,质问道:「珠儿媳妇儿,你婆婆说的,可是真的?」 贾母多年位居荣国府的宝塔尖儿,是这府里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存在,积威极深。李纨被她犀利的目光看着,身子不由得一哆嗦,「老……老太太明鑑,孙媳没有。」 「还说没有。」王氏冷笑一声,「彩霞,去把大奶奶给大爷熬的汤端过来。」 「是。」彩霞应了一声,就去端汤。 李纨一急,就想去拦,但贾母和王氏在上头,她动了动身子,到底是没敢去拦。 恰此时,周瑞领着太医来了。 双方也顾不得见礼,胡太医就急匆匆地被引到了贾珠榻前,替他诊治。 胡太医先是是把了把脉,又掀开眼皮看了看眼珠子,眉头就皱了起来。 王氏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道:「太医,珠儿怎么样了?」 胡太医怒道:「他本就体弱,怎可服用虎狼之药?」 「什么,虎狼之药?」贾母一惊,联繫前因后果,目光便如淬了毒一般,射到了李纨身上。 彩霞端着半碗汤进来了,王氏急忙道:「太医快看看,是不是这汤的问题?」 胡太医接过汤碗,只凑到鼻端闻了一闻,便皱着眉头拿远了,口中道:「好重的药性!」 他心说: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开出这种方子来。这样的药喝上几副,便是好好的人也要掏空了,更何况荣国府这位病怏怏的大公子? 王氏箭步上前,左手一把抓住李纨的头髮,右手「噼啪」两下,给她两半边脸来了一对儿极对称的巴掌印儿。 「贱-人,你害我儿子!」 李纨呜呜地哭了起来,「太太,太太,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而已呀。」 要李纨说,这怎么能怪她呢? 自她与贾珠成婚以来,老太太和太太便接连赐下丫鬟来。 贾珠本来就不是那种能把持得住的人,这一个红袖添香,那一个红罗帐暖,生生把李纨这个正室给挤得没了下脚的地方。 更有甚者,在元春准备选秀那段时日,有好些个丫鬟挣着上进,想要爬贾珠的床。贾珠捡着伶俐的又收用了两个。 他的身子骨本就不强健,这一来二去的,就更是孱弱。 李纨冷眼看着,对丈夫是彻底死了心,只盼着有个儿子将来傍身。 可是,贾珠身子不行。她这才让身边的心腹,悄悄找大夫开了这虎狼之药。 谁曾想,贾珠竟是这么不中用,才喝了半碗,便虚不受补,吐血晕倒了。 「贱-人!」 王氏还要动手,贾母嫌丢人,急忙道,「老二家的,让她去佛堂,给珠儿念经祈福吧。」 这看似是救了李纨,可她只一句「念经祈福」,却连个期限都没有,谁知道这经要念到何年何月去? 但李纨不敢反抗,唯恐再挨了王氏的打,只满身狼狈地跟着丫鬟去佛堂了。 对这一场闹剧,胡太医只做未见,拿了金针给贾珠刺了穴、放了血,口中交代道:「日后不可再劳累,更不可房事过度。」 元春躲在屏风后,听了这话,羞得耳朵都红透了。 她不知内情,更不知贾母和王氏给贾珠赐通房的事,不由在心里恨李纨,觉得这李纨果然不是个好的。 胡太医留了药方就走了,贾珠的命算是保住了。 可元春还没来得及庆幸,现实就给了她重重一击。 贾珠的命虽然是保住了,但身子却也彻底垮了。多走两步路都喘,更别说去考科举了。 也就是说,荣国府的二房想要光宗耀祖,贾珠是指望不上了; 而宝玉虽然被寄予厚望,却毕竟年岁尚幼,暂时也是指望不上的; 至于赵姨娘生的探春,且不说年岁几何,但就「庶出」这一条,就几乎断了所有的青云路了。 因此,算来算去,二房想要在大房面前抬头挺胸,想要让外人高看一眼,还是得着落在元春身上。 没过几天,王氏就拿了许多画像来给元春看。 元春略翻了翻,见一张一张的人物像,个个都留着鬍鬚,便知这些人都不年轻了。 「太太这是……」她隐隐有些猜测,却又不敢相信。 王氏却是喜滋滋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最近有媒婆上门说亲,这些都是为娘帮你挑的好的。」 元春如堕冰窖。 ——只看这些画中人的年岁,她若是嫁过去,只能做继室,说不得还得做后娘。 元春忍不住怀疑,她真的是太太亲生的吗? 第346章 史鼐(八十五) 史鼐下衙回家, 一进正房,严氏就递了张大红描金的请柬过来。 「这是什么?」他有些奇怪地接了过来。 一般情况下,只有严氏自己不好做主的请柬,才会拿到他面前。而以他如今的地位, 严氏已经不必顾虑那么多了。 严氏秀眉微蹙, 说:「这是靖绥侯府送来的, 说是靖绥侯要续娶了, 婚期就定在半个月后。」 史鼐有些瞭然。 现如今的靖绥侯,就是徐登。他曾与史鼐一同为先太子效力,后来两人产生了分歧, 分道扬镳。 再后来, 徐登逐渐被圣人和太孙默契地忽略, 慢慢远离了权利中心, 史鼐却是平步青云。 不过, 再怎么如何, 两家总有些旧情在。徐登续弦, 史鼐肯定是要送上贺礼的。
第653页 「到时候, 太太带着孩子们去就是了,我不好随意出席。」他顿了顿, 又说, 「把贺礼备得厚点儿。」 按理说, 这事说到了这里, 也就算是解决了。 但严氏紧皱的眉头, 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这让史鼐意识到, 事情可能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 然后, 严氏就又拿出了一张喜帖。 史鼐一怔,「这是要扎堆儿办喜事呢?」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眼见得圣人就快不行了,若是不趁着这段日子,赶紧把事情办了,就得再多等几个月。 不过…… 「这又是谁家的?」 「荣国府。」严氏的表情十分的一言难尽,带着惋惜又有些幸灾乐祸,还有些不屑鄙夷,「是元春要出嫁了。」 「元春不是才十三吗,怎么就要出嫁了?」他端起茶碗递到嘴边儿,正要喝,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问,「元春嫁的,不会就是靖绥侯吧?」 严氏撇了撇嘴,「可不就是嘛。好好一个嫡长女,偏要给人做续弦,真是让人大牙都笑掉了。」 史鼐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年头,但凡讲究点儿的人家,连庶女都不会送出去给人做妾。 嫡长女更是自幼精心培养的,高门贵女养出来,就是要嫁到别家做宗妇的。 便是小官儿家的嫡长女,那也是要嫁嫡子,做嫡妻的。 虽然元春只是荣国府二房的嫡长女,但要是贾家仔细寻摸,嫁个四品官家的嫡长子也不在话下。 就算这个不成,那在新科举子中挑一个人品贵重的,也算是一项投资了。 这给人做续弦算是怎么回事?贾家的其她姑娘还嫁不嫁人了? 史鼐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说:「这亲也不一定能结成。」 严氏奇道:「怎么了?」 「贾敬就要回京了。」 江南盐商之事已经结束了,除了严津捨不得离开海边,以正二品的阶仍任从二品的广州巡抚之外,同样有大功的贾敬和林如海都要被调回京城了。 他可是听说,贾敬带着的那个姨娘,早几年又给他添了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虽然是庶女,但却是贾敬唯一的女儿。不但贾敬宠她,就连贾珍夫妇,对这个小了近二十岁的妹妹,也疼爱的很。 贾敬给他写信的时候,还特意炫耀过,说是等回京给女儿入宗谱的时候,就将这小女儿记到嫡妻吴氏的名下。 虽然记名的嫡女算不得正经嫡女,但说亲的时候,却比庶女要高一头。 但若是这姑娘有了一个以嫡长之身,给人做续弦的堂姐,立时便会身价大跌。 人家肯定会想:他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女,都只配给人做续弦,这么个记名的嫡女,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所以说,这门亲事,贾敬是绝对不会贊同的。 「贾大人要回来了?」严氏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贾大人不同意又有什么用?你觉得,咱们那个姑妈,会是听人劝的人吗?」 史鼐也笑了,说:「亲戚家的事,咱们不好插手,只管看着就是了。」 ****** 贾敬是在婚期的五天前赶回京城的。 是的,就是赶回来的。 他原本是与林如海一家子一同回来的。可是,走到半路,正碰见了往扬州送信的荣国府的管事。 贾敏把人叫过来一问,说是老太太要他给姑太太送信,大姑娘要出嫁了。 「哦?不知是哪家的儿郎,有这样的福气?」 那管事陪着笑,颇有些与有荣焉地说:「是靖绥侯徐大人。」 「谁?」旁边的林如海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 那管事以为他是没听清,就又说了一遍,「是靖绥侯徐大人。」 林如海放下了茶碗,追问道:「是大理寺卿徐大人?」 「正是呢。」 贾敏离开京城许多年,对勛贵的传承已经模煳了。单听见靖绥侯徐大人,还以为是哪个刚承爵的少年,心里还诧异,以元春的身份,竟能寻到这么好的亲事。 可是,等她听见「大理寺卿」这个官职的时候,立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大理寺卿可是正三品的高官,在权贵遍地的京城里,也是很能拿的出手的了,又岂是一个小年轻能够胜任的? 自开国以来,别说勛贵里了,就算把科举入仕的那些都算上,最年轻有为的,就是史鼐。 但史鼐的起-点高,可谓是入仕既巅峰,开局就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 可即便如此,史鼐入仕的时候,也已经二十四、五了。 贾敏问:「这位徐大人,他贵庚几何呀?」 那管事犹自不觉有什么问题,笑着说:「徐大人今年四十了。」 贾敏面色骤变,忍不住咳嗽起来。 ——已经不惑之年了,不可能没娶过妻。那元春嫁过去,岂不是要给人做填房了? 他们贾家的女儿,何时这样廉价了? 贾敏都不敢想,若是日后她在京城与别家太太交际的时候,人家问一句:「听说你娘家嫂子把嫡长女给人做了填房?」 她该怎么回话? 林如海捏了捏妻子的手,对那管事道:「你先下去吧。」 那管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忐忑不安地告退了。
第654页 林如海嘆了口气,急忙安抚贾敏:」太太消消气,大夫说了,你不能动怒。」 贾敏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还是死了算了,省得日后受辱!」 「你这是什么话?」林如海急道,「你就不想想我,不想想黛玉?」 贾敏无力地靠进丈夫的怀里,喃喃道:「我正是想着你们,所以才不想活了呀。」 「敏儿……」 贾敏出言打断了他,明显中气不足地说:「反正我这破身子,也撑不了几年了。不若就索性现在就去了。这样,你和黛玉就可藉机发作,与我娘家断了来往。也免得……」 她眼眶一热,哽咽道:「也免得我与黛玉出门交际,都被人看轻。」 林如海又急又气,搂着妻子,自己急得也要落泪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自你来了我家里,无论是母亲还是我,哪有把你当外人了?你既然嫁了我,那就是我们林家的人了。」 他将贾敏扶起来,看着妻子的眼睛,郑重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和贾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见妻子神色明显黯然,知晓她与岳母感情深厚,连忙改口:「我这就去找敬兄。这种事情,敬兄是不会同意的。」 贾敏的眼中多了点儿亮光,「不错,还有敬大哥哥呢。敬大哥哥是族长,若是他不同意,二嫂子也不敢乱来。」 见妻子始终认为,这件事是二嫂子做的主,他也不敢多言。可实际上,他却觉得,此事多半却是要落在他那好岳母头上。 从前,他与贾家内眷接触不深,对贾母的印象自然都是来自妻子。而只要不牵扯到贾政,贾母对贾敏那是真的十分疼爱。 因此,在贾敏心里,自己的母亲当然是很好很好的。 而这种想法,也影响到了林如海。 可是,自从贾敬到了江南做官之后,两家离得近了,又干着同一件差事,书信来往自然也就多了。 因着两家是亲戚,林如海和贾敬的书信,自然不可能只谈公事,偶尔也穿插些私事。 从贾敬那里,林如海算是把荣国府那一家子了解了个透彻。 ——他以为深明大义的岳母,其实就是个偏心、自私、只有小聪明的老太太; ——他以为性情敦厚,读书识礼的二舅兄,其实就是个鸠占鹊巢,自私懦弱、没有担当的货色; ——他以为贪花好色、百无一用的大舅兄,反而是荣国府最有见识和政治敏感度的人。 只可惜,大舅兄一心想要的是全家一起毁灭。他这么多年,就由着老太太和二舅兄一直作死,从来只会火上浇油,不曾提点过半句。 林如海只觉心累不已:他到底是有一个什么样的岳家呀? 如果史鼐在这里,他一定会为倾情为林如海解惑:就算你是个王者,也带不动一群青铜。更何况,荣国府那一家连青铜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一群菜鸟。 就算没有史鼐解惑,林如海自己也知道:那就是一群拼命拖后腿的。 其区别只在于贾政和贾母不知道自己是在拖后腿,贾赦是十分欢快加心甘情愿地拖后腿。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如海:总觉得腿都要被拖断了怎么破? 贾敬:我从小就被他们拖着,我说什么了吗? 第347章 史鼐(八十六) 林家的船和贾家的船是前后随行的, 贾家在前,林家在后。 在安抚住了妻子之后,林如海便让人放了小舟下去,划去了贾家的船上。 贾敬正拿着糕点逗女儿呢, 见林如海来了, 笑道:「怎么, 你不陪着妻女, 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是有事要找敬兄。」林如海眉头紧蹙,周身的烦躁之意压都压不下去。 贾敬挑了挑眉,低头哄了女儿几句, 让奶妈把她抱下去, 这才道:「什么事这么急?说吧。」 以林如海的城府, 能让他这样情绪外露的, 定然不是小事。 林如海也不卖关子, 直接便问:「敬兄可知, 我那岳母要将元春给了徐家做续弦?」 「什么?」 贾敬震惊了, 「元春?做续弦?」 「正是。」 贾敬气笑了, 「这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他心底怒意蒸腾, 比起气贾母不知轻重, 更是气吴氏懦弱无用。 她好好一个宗妇, 族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非但不能阻止, 甚至连一封书信都不知道要给他送过来。 若不是林如海在这里, 贾敬定然要忍不住问一句:「究竟要你何用?」 他从前总觉得吴氏是烂泥煳不上墙。如今却觉得,说她是烂泥,那可真是侮辱烂泥了。 至少, 烂泥晒一晒,还是可以用的。但吴氏却是无论他怎么给她撑腰张目,她都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是要逼得他一个大男人,亲自下场,跟两个妇人计较了。 「林妹夫,恐怕我们两家是不能一起回京了。」贾敬道,「只是,我那小女儿和大孙子年幼,受不得疾行之苦,须得拜託你与敏妹妹照看一二了。」 林如海一听,便知道贾敬这是要赶回去,处理这件事了。 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敬兄放心,我和敏儿会照顾好他们的。」 于是,贾敬就把小女儿和大孙子留了下来,带着儿子和儿媳,命人张帆,火速回京了。
第655页 原本,儿媳姚氏是要留下来照看两个孩子的,但贾敬心中自有考量,便驳回了她的请求,执意要她一块儿进京。 贾珍夫妻回了自己的住处,姚氏有些不放心地说:「把大哥儿和小姑两个孩子留下来,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贾珍安慰道:「放心吧,有林姑父和姑母照看,不会有事的。」 至于那些留下来照看两个孩子的下人,甚至于小姑娘的姨娘,都是关键时刻不能做主的,自然也算不得人手。 事到如今,姚氏也无法,只得放下这段心事,想想眼前的事,「也不知道老爷一定要我跟着回去,究竟有什么事。」 而贾珍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他从小就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和睦。 原本,他以为是父亲宠爱某个姨娘导致的。可是后来他发现,父亲从来不会对哪个妾室过多宽纵,他们的关系之所以不好,不过是父亲看不上母亲而已。 是的,就是看不上。 那时候,他不怎么明白,明明母亲容貌清丽,性子也柔顺,父亲怎么就是不喜欢呢? 但如今,他跟着出来歷练了几年,却是明白了。 ——父亲对妻子的要求,和对妾室是不一样的。他需要一个能和他一起支撑门户,能让他放心把背后交託的女人。 这也就是所谓的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但母亲显然不能达到父亲的要求。 更令父亲不满的是,就算他有意教导,可母亲却从来不肯认真学。她甚至从不觉得自己柔弱不能担事有什么不对的。 或许,母亲并不合适做一个宗妇。 这次,父亲执意要姚氏一起跟着回京,十有八-九,是要撸夺母亲的宗妇之权,让姚氏提前接任。 贾珍便对姚氏透漏了一些,让她不要紧张。 「万事都有我和老爷在背后给你顶着呢。」 姚氏是贾敬厚着脸皮,请託同僚的夫人,特意帮他挑出来的。他只提了两个要求:一是明事理;二就是性情坚毅。 ——他实在是受够了柔弱又自以为是的吴氏,绝对不想要儿子再受他受过的罪。 ****** 就在史鼐收到喜帖的第三天,贾敬一行人就风尘僕僕地回到了京城。 因着他事先谁也没有通知,直到他雇的马车走到了宁国府的大门口,门房才慌忙进去通报。 吴氏与贾敬一行是在二门处碰上的,面对吴氏又惊又喜的面容,贾敬的脸色,沉得可以拧下水来。 「老……」 「进去再说。」贾敬甚至不耐烦听她说一句话,迳自绕过了她,往里走去。 吴氏有些无措地看向儿子,「珍儿……」 贾珍语气温和,态度却是十分坚决,「太太,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吴氏看了一眼微笑着并不言语的姚氏,虽然觉得她不懂礼数,不知道给自己行礼,但丈夫和儿子都表了态,他只得先跟着进去了。 等他们三个进了正堂,贾敬已经喝上茶了。 见他们进来了,贾敬放下茶碗,对姚氏道:「还不快见过你婆母。」 姚氏闻言,便走到吴氏面前,行了跪拜大礼:「儿媳姚氏,给太太请安。」 吴氏自然是知道她的。 虽然贾敬是在江苏给儿子娶的媳妇儿,也并没有让吴氏赶过去操持,但还是写了信告诉了吴氏的。 但就是因为这个儿媳妇不是自己挑的,吴氏从一开始,心里就对姚氏存了不满。 因此,她特意等了一会儿,才端着架子说:「起来吧。」 「多谢太太。」姚氏的礼数半点儿都不错,让她想发作,都找不到藉口。 于是,吴氏就更加气闷了。 贾敬的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她觉得,吴氏的蠢顿和自以为是,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但没关系了,从今往后,他都不必再为此苦恼了。 贾敬直接就说:「太太,我知道,对于族里的事,你一直力有未逮。从今往后,你就不用再操心了,自有儿媳妇替你分忧。」 吴氏面色一变,「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呀。」贾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总说不敢反驳西府老太太的不合理要求吗?我这不是找到敢反驳的人了吗。」 他淡淡地看着吴氏,说出的话却是半点儿也不委婉,「往后,你就只管家中安坐,享小辈们的清福就是了。」 吴氏咬着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泫然欲泣,「老爷这是要剥夺我的权柄吗?」 贾敬笑了,毫不客气地揭了她的短,「反正这权柄放在你手里,你也不会用,还不如给了会用的人呢。」 然后,他也不等吴氏再说什么,直接便吩咐赖二,「去,把所有管事的和管事媳妇儿都集中到这里来,老爷我有话要交代。」 「是,老爷。」赖二应了一声,无视了太太似要杀人的目光,去叫人了。 不多时,贾敬叫的人就都到齐了。 贾敬也不废话,示意贾珍和姚氏站到前面,对众人道:「都来认认大奶奶。从今往后,这府里的事,都由大奶奶做主了。若是让我知道,底下有那偷奸耍滑、倚老卖老的,不必多言,直接全家发卖。」 底下的管事和管事媳妇儿们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出声。
第656页 实在是,这事他来的太突然了,大傢伙儿都有些将信将疑。 贾敬沉下了脸,喝道:「怎么,在这府里,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 一见他动怒,众人再也不敢迟疑,七嘴八舌地给姚氏请安:「小的给大奶奶磕头了。」 从头到尾,竟是没有一个人,去瞧吴氏脸色的。 由此可见,吴氏在这群下人心里,实在是没什么威信可言。 一时间,贾敬都有些替她觉得悲哀。 隔壁西府的邢氏夫人,说空有一颗要强的心,却无任何支撑。 可但凡贾赦肯替她撑腰,王氏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到了吴氏这里,是贾敬恨不得把她架到最高处,她自己却既迈不动脚,也站不稳当。 想到这些,贾敬的心肠再次冷硬了下来,淡淡道:「自今日起,太太便称病修养吧,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老爷!」 吴氏不肯相信,贾敬竟然会这样狠心。 贾敬淡淡地看着她,眼中毫无情绪。吴氏的气焰却一下子就息了,嗫嚅了半晌,一个字也没再吐出来。 见她怂的这样快,贾敬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纹,对姚氏道:「你先领着他们下去认人,帐册一会儿就给你送过去。」 「是,老爷。」 等姚氏领着一群下人走了之后,贾敬才骤然朝吴氏发难:「我且问你,元春的亲事,你是几时知晓的?」 吴氏眸光闪了闪,说:「是两家换庚帖的时候。」 「那你可知,这亲事结的不妥?」 「知……知道。」吴氏低下了头,不敢看贾敬的脸色,生怕直面贾敬的怒火。 可实际上,该气的都已经气过了,贾敬无论是脸上还是心里,都一片平静。 他只是想要知道,吴氏究竟是怎么想的,也要让吴氏知道,这件事正常的处理方式是什么。 虽然,往后吴氏也用不上了。 「既然知晓,你为何不曾制止?」 吴氏争辩道:「就算我说了,老太太也不会听我的。」 她是晚辈,哪里做的了老太太的主? 一旁的贾珍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贾敬却很平静,他阐述事实般地问:「也就是说,你竟是连试图制止一下,都没有吗?」 吴氏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急急道:「老爷,我……」 「你不必多言。」贾敬抬手止住了吴氏的话,「我再问你,你既然不敢管,为何不给我写信,为何不迅速将此事告知于我?」 第348章 史鼐(八十七) 贾敬道:「既然你不敢管西府老太太的事, 那你为何不写信,速速将此事告知于我?」 「我……我……」吴氏已然是气焰全消,双手无意识地搅着帕子,好好的一条真丝绣帕, 已被她搅弄得脱了形。 她能怎么说? 实话实说她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还需要写信告知贾敬吗? 她还没蠢到家, 知道如果自己这样说, 一定会引得贾敬暴怒的。 但她不说,却不代表贾敬猜不到。 「呵呵。」贾敬冷笑了两声,懒得再与她废话, 声音沁凉如雪, 「来人, 送太太回房。没有我的吩咐, 就不必出院子了。」 吴氏惊道:「老爷, 你这是要软禁我?」 这不是明摆的事吗? 贾敬端起茶碗喝茶, 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 见吴氏要闹, 贾珍急忙低顺着眉眼地上前, 用力扶住吴氏,低声劝道:「太太还是不要再惹老爷动怒了, 等解决了这件事, 儿子自会求老爷放太太出来。」 在贾珍看来, 贾敬此时把吴氏软禁在院子里, 未尝不是变相地保护她。 若不然, 就吴氏那耳根子软, 又向来没底气反驳西府老太太的性子,少不得又要被西府那对儿婆媳当枪使。 「珍儿,你……」吴氏瞪大了眼, 委屈又难以置信地看着贾珍,看着自己的儿子,「珍儿,连你也不帮着母亲了吗?」 见她这样分不清好赖,贾珍也有些心累,「太太,您先回去吧。一切,都等事情解决了再说。」 有贾敬发了话,家里上下哪个敢不尊?无论吴氏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一步也出不去。 等按住了吴氏之后,贾敬就赶紧沐浴更衣,进宫先请罪,再提述职的事。 ——按理说,他这种外任的官员回京,是要先住在驿站里,等待圣人宣召的。可事情实在紧急,贾敬气得狠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珍儿,你快去,先到户部找你史家表舅,请他先替为父在圣人和太孙那里周旋一二。」 经过这几年的歷练,贾珍也早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少年郎了。 他明白事情的紧急,不敢耽搁,当下就应了一声,让人牵了马,火速赶往户部。 说来也巧,他刚走到户部衙门口,便碰上史鼐要进宫。 贾珍赶紧出声拦住,「表舅,表舅,表舅留步,表舅留步。」 这几年他长大了,声音变了不少,史鼐一时竟没听出来。 但是,史鼐觉得这人太大胆,竟然敢在户部衙门外大声喧譁,不禁皱着眉头看过去,喝问道:「何人如此无礼?」 「表舅,是我,珍儿呀。」贾珍赶紧滚下马,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史鼐面前,一拜到底,「珍儿给表舅请安。」
第657页 史鼐挑了挑眉,露出了瞭然的笑意,「原来是珍儿。你父亲也到京城了?」 「是,今日进的京。」贾珍顿了顿,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如今,父亲已经在府里了。」 史鼐肃了神色,「他好大的胆子!」 贾珍吓得浑身一抖,一边沖史鼐摇手,一边往四下里看,嘴里则是压低了声音,焦急又惊慌地说着,「表舅,您小声点儿。」 ——这种事情,没尘埃落定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看见了他的窘状,史鼐便笑了起来,说:「好了,你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正好,我这会儿也要进宫,你让你老爷快点儿来。」 「是、是、是,多谢表舅,多谢表舅。」贾珍急急忙忙地拜了两拜,又爬上马背,慌忙崔马而去。 史鼐目送他离去,轻笑道:「果然是长进了。」比起上辈子,这个贾珍,可顺眼多了。 他就知道,一旦贾敬知晓了荣国府干的事,绝对坐不住,火急火燎地回京的。 罢了,看在两人的交情的份儿上,他也得在太孙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别让他在江苏这几年白忙活了。 ****** 直到走出了宫门,贾敬才长舒了一口气,举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冷汗。 ——这太孙虽然年少,气势却一点儿也不弱,贾敬从太孙身上,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但紧张之余,贾敬还有些眼眶发热。 因为,太孙给他的感觉,并不像是教导太孙日久的圣人,反而更像是早已故去的先太子。 如今,故主后继有人,他这个做臣下的,难免感慨万千。 「多谢鼐兄周旋。」他调整好了情绪朝史鼐拱手施礼,表达谢意。 史鼐笑道:「你也别忙着谢我了,还是赶快回去处理你的事吧。」 这是正理。 他连规矩都不顾,急匆匆地赶回来,可不就是为了处理家事吗? 「那鼐兄,敬就先告辞了。待了结了家中俗事,敬再略备薄酒,答谢鼐兄。」 「谢就不必了,你我兄弟好好喝一杯,叙叙旧也就是了。」 这话说得暖心,贾敬哈哈一笑,道:「既如此,敬就先告辞了。」 告别了史鼐,贾敬转过脸,笑容就消失殆尽。 ——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荣国府那一家子,实在是太糟心了。 如果不是今日面见太孙,贾敬还不知道,荣国府闹出的笑话,连宫里的太孙都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太孙听见他请罪之后,那同情又怜悯的语气。 那一刻,他差一点儿就要不顾规矩,直视君颜了。虽然不用看他也猜得到,太孙的神情与语气必定是同出一辙。 贾政又蠢又贪;贾赦万事不管;贾史氏小事精明透顶,大事煳涂至极;贾王氏眼大心空,不择手段…… 他只觉得,天地造化当真神奇至极,竟然能造出这么多不尽相同的奇葩。 更神奇的是,这么极品的几个人,竟然都给塞到一家去了。 难不成,是老天也觉得让他们互相祸害就好,不忍心牵连别人吗?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一窝极品放到我们贾氏一族? 贾敬抹了把脸,遏制住了想哭的冲动,跨马回家。到家之后,他连常服都没有脱,就叫上贾珍夫妇,要往西府去。 贾珍急忙拦住,「老爷,您这一天,忙得连口水都没喝,还是先吃口东西再说吧。」 「我气都气饱了,还吃?」贾敬一想到他们老贾家丢人都丢到宫里去了,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走,先去会会那贾史氏!」 这是真气得狠了,连「老太太」都不喊一声,直唿「贾史氏」了。 贾珍和姚氏没办法,只得跟着去了。 两府之间其实是有一道小门的,为的就是串门的时候方便。但贾敬今日要的就是大张旗鼓,直接带着贾珍夫妇和二十几个家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到荣国府大门前。 「珍儿,你去叫门。」 「是。」贾珍走到左边仪门处,用力拍了拍。 里头的门房正依着门框打盹呢,听见敲门声,嘟囔着抱怨了一句:「谁呀这是?扰人清梦。」 等开了门,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站在那里。门房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不过,这门房既然能捞到看大门的差事,脑子自然不笨。他见贾珍仪表堂堂,衣裳料子也是不俗,当下也不敢怠慢,恭敬地询问:「不知您是哪位呀?」 贾珍微微一笑,「宁国府,贾珍。」 门房一怔,忽地「哎哟」一声,殷切道:「原来是珍大爷。珍大爷,您请进,先在门房处歇一会儿,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这时,只听一把威严的嗓音传了过来,「不必通报了,老爷我自己认得路。」 门房一惊,抬头便看见了贾敬。 贾敬这些年没怎么变,门房还是认得的,赶紧过来行礼问安,「小的给敬大老爷请安。」 「安?」贾敬挑了挑眉,玩味儿的笑了笑,「安不了。」 也不知怎么的,门房听着他这笑声,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嵴背上蹿了起来,直冲脑门儿,让他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等他回过神儿来,贾敬已经领着一群人闯进了仪门,直往府中去了。
第658页 「唉哟,这可怎么是好?」 门房一拍脑门儿,赶紧跟了进去,路上碰见一个小厮,赶紧叫住了,让那小厮去通报老太太,说是敬大老爷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了。而他自己,则是去东大院通知贾赦去了。 一行人直接到了二门口,惊到了一群在外面等候传唤的丫鬟婆子。 贾敬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指着其中一个婆子说:「你进去通报一声,让该迴避的人都迴避了。对了,贾王氏就不必了,我今日就是来找她的。」 这些丫鬟婆子都是有体面的下人,从来只在内院伺候主子,所见之人皆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那个被点到的婆子颤了一颤,愣愣地点头:「哦,好。」脚下却挪不动步。 贾敬皱了皱眉,朝姚氏使了个眼色。 姚氏会意,笑着上前一步,声音清脆爽利,「这位姐姐,老爷派了你差事呢。」 那婆子勐地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下子瞠大,顿了一顿,转身就往屋里跑。 这边的内堂里,贾母和王氏正笑着打趣元春呢,就见一个没规矩的婆子着急麻慌地跑了进来。 王氏不满地问:「这是怎么了?」 「老……老太太,太太,敬大老爷来了。」 贾母奇道:「敬儿已经回来了吗?家里怎么没接到信儿?」 然后,又说:「那就让他进来吧,这屋里也没外人。」 那婆子来不及喘匀了气儿,一脸惊慌地说,「敬大老爷带了一群家丁来。说是让该迴避的都迴避了。还说……还说……」 那婆子悄咪-咪地看了王氏一眼,到底不敢把那句话说出口。 王氏心下一沉,直觉不好,「他还说什么了?」 第349章 史鼐(八十八) 王氏心里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明知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那婆子犹豫了片刻,在王氏逼视的目光夏,低声道:「敬大老爷还说, 二太太就不用迴避了, 他就是来找您的。」 「什么?」王氏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他带着一群粗鄙的家丁来找我?」 她深深觉得, 自己被冒犯了。 「老太太,您可要为我做主哇。」她一副受了天大侮辱的模样,拿帕子捂着脸, 转头向贾母哭诉。 贾母也忍不住蹙了蹙眉, 对元春道:「元儿, 你先带着你弟弟妹妹们回去吧。」 无论如何, 还是先让小辈们下去。总不能让他们看了长辈的笑话。 见自己终于不必忍受一群人的打趣, 元春暗暗松了口气, 起身应道:「是, 老太太。」 然后, 她就领着宝玉和迎春、探春姐妹,从小门出去了。 邢夫人幸灾乐祸地看了王氏一眼, 说:「既然不是来找我的, 那我还是先避一避吧。」 然后, 她就让人把她的椅子搬到了屏风后头, 由王善保家的扶着, 避到了屏风后。 王氏气得肺都快要炸了, 却并不能拿邢夫人如何。 贾母也气恼自己这个大儿媳不知事,强忍着怒气道:「请敬大老爷进来。」 「是。」鸳鸯应了一声,步履得体的走了出去, 对贾敬行了个万福礼,说,「老太太请敬大老爷进去。」 姚氏忍不住多看了鸳鸯一眼,心里觉得这个丫头不一般。 贾敬也并没有丧心病狂到不管不顾的地步,让那些家丁都在外面等着,他只领着贾珍夫妇和姚氏的丫鬟进去了。 「给老太太请安了。」 贾敬行了礼,也不等贾母叫起,就自己站了起来。 贾母怫然不悦,也不让人设座噼头就质问道:「敬儿,你今日闹的是哪一出?」 贾敬哼笑了一声,「这话,倒是该我问老太太。」 贾母不明所以,蹙眉道:「你这才刚回京,就气势汹汹的找来了。到底为着什么,你总得说个明白吧?」 看她的神色,仿佛是真的不明白?贾敬带着嘲讽的笑意,一直盯着她看,直看到她讪讪地避开了目光,这才嗤了一声。 ——直到尴尬,就说明心虚。既然心虚,就表明知道自己干的事见不得人。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但贾母到底还是长辈,便是为着自己的名声着想,贾敬也并不能对她太过不敬。 不过,不能对贾母如何,却并不代表,王氏也有这层天然的护身符。 贾敬淡淡地扫了王氏一眼,干脆就自己捡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说:「赦弟和政弟大概也快过来了,我索性就等一会儿。正好,也让老太太见见孙媳妇儿。」 姚氏趁机上前,给贾母行礼:「孙媳姚氏,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只得按下心思,略和缓了颜色,对姚氏笑道:「这就是珍儿媳妇儿?快过来,叫我老婆子好好看看。」 「是,老太太。」 姚氏笑意盈盈地上前,贾母已经戴上了鸳鸯递过来的玳瑁眼睛,拉着姚氏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 见姚氏容貌虽只中上,目光却清正有神,不由暗贊了一声:吴氏那样的,倒是得了个好儿媳。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也生出了些忌惮之意。 ——这姚氏,看起来就不如吴氏好拿捏。日后,她再想在族里做主,怕是没先前那么容易了。 她的笑容淡了一些,言不由衷地夸赞道:「真是个好孩子,配我家珍儿,绰绰有余。」
第659页 姚氏羞涩地低头,耳际微红,细声细气地说:「老太太谬赞了。」 贾母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个姚氏,不好对付。 这时,贾赦和贾政几乎是一前一后进来了。 贾敬似笑非笑地看了贾政一眼,就差没嗤笑一声表示鄙夷了。 ——贾政住的离贾母的春熙堂有多近,贾赦住的东大院离得就有多远。而两个人却几乎是同时到了。 不必多说,肯定是贾政得知贾敬来者不善,不敢先来。 可就这么个玩意儿,却被贾母当成宝贝疙瘩一样捧着。这样看来,贾母能做出那样没脑子的事,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给老太太请安。」这是贾赦。 「给母亲请安。」这是贾政。 两兄弟给贾母问过安之后,又一同来给贾敬见礼,「敬大哥哥。」 贾赦略扫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回身呵斥伺候的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敬大哥哥坐了这么久,竟连一碗热茶也没有。」 贾母的脸色当时就不好了。 ——贾赦这话,虽然是说下人不懂事,又何尝不是暗指她怠慢客人? 毕竟,这一屋子的下人,可都是看她的眼色行事的。 「行了赦弟,我今日来,原也不是喝茶的。」 贾敬来干什么的,贾政是不是知晓,贾赦不敢肯定。可是,他自己心里却是门儿清。 关于这件事,他是劝过老太太了。毕竟,无论贾政夫妇如何,元春真的是个好孩子,他怎么忍心这孩子去给人家当后娘? 可是,老太太装煳涂,任他怎么说都一推二五六,只说元春的婚事,由她父母做主。 见三番四次劝不下,贾赦也恼了。 ——反正我又没有嫡女,管那么多干嘛? 然后,他拂袖而去,彻底撒手不管了。 但他不管,却不代表身为族长的贾敬也会不管。老太太可以拿孝道压他,却压不住贾敬。 果然就听贾敬直接问道:「我听说,老太太给元春定了门亲事?」 贾母眼皮子一跳,含煳道:「老二家的是说元春定亲了。」 对于贾母的反应,完全在贾敬的意料之中。 他笑了笑,扭头问王氏:「政弟他媳妇儿,你给元春定的,是哪一家的儿郎呀?」 王氏矜持地笑了笑,说:「是靖绥侯徐大人。」 看样子,她还挺骄傲。 贾敬突然有些想笑:好歹也是王家的嫡长女,怎么就教成了这副眼大心空的模样? 但他今日,也不是来讨论王家的家教的,因而不偏正题,接着问:「这徐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比我也小不了几岁吧?」 他笑得颇有意味地看向贾政,直看得贾政浑身都不自在了,才慢悠悠地问道:「政弟,日后你在朝堂上遇见了徐大人,见一个比你还大的半大老头管你叫岳父,你敢应吗?」 贾政臊得脸色通红,口中吭吭哧哧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贾母看不下去了,不悦地说:「敬儿又何必为难政儿?」 「我怎么就为难他了?」贾敬道,「老太太,我只是问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而已。」 王氏道:「我们做父母的,都想着女儿嫁个有出息的,日后方不受苦,年岁什么的,倒在其次了。」 贾政的脸色好了许多,仿佛是捡到了一块儿遮羞布。 贾敬蓦地冷笑:「不愧是填房教出来的女儿,自己以嫡长之身嫁个次子不说,还要把嫡长女送给人做填房。」 这话何止是不客气,这简直就是赤落落的羞辱。 贾敬原本的计划,是没有这么激进不留余地的。可是进宫一趟之后,在太孙那里受了刺激,他很需要一个宣洩口。 而很不幸的,王氏就成了他的宣洩对象。 ****** 史鼐还在看卷宗,进宝急匆匆地进来了。 「老爷,太太派人请您快回去。」 史鼐抬眼问道:「怎么了?」 进宝左右看了看,走到史鼐身边,附耳道:「贾家的敬大爷要以族长的名义,把老姑奶奶休回史家。」 史鼐一惊,急忙起身,「走,回去。」 他叫来吴郎中,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进宝和严氏派来的小厮回去了。 严氏已经准备好了,夫妻二人一边往贾家赶,严氏一边把事情给史鼐捋了一遍。 「也就是说,贾敬让他们把元春的婚事退了,而他们不肯。贾敬就给了他们两条路,一条是两家分宗,一条就是把姑母和王氏休回去?」 「不错。」严氏点了点头。 看来,贾敬这回是有备而来呀。 等他们到了荣国府,里头已是哭闹声一片。 王氏在哭诉自己的功劳苦劳,贾政在苦口婆心地劝说贾敬不要分宗,贾赦在冷眼旁观并冷笑连连。 至于贾母,她早就晕过去了。 听到外间通报,说是史鼐夫妻来了之后,贾母才适时转醒,又被丫鬟扶了出来。 见史鼐来了,贾敬心里忌惮,抢先诉苦道:「鼐兄,你可算来了。快来帮我劝劝老太太吧,好好一个嫡长女,怎么能给人做填房呢?」 「敬兄莫急。」史鼐安抚了贾敬一句,回身给贾母见了礼,询问道:「姑母的意思呢?是认定了靖绥侯了?」 自己娘家侄子来了,还是各方面都压贾敬一头的娘家侄子,贾母的底气瞬间就又足了起来。
第660页 「人无信而不立。两家都已经说好了,眼见婚期都要到了,怎么能反悔呢?」 史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贾政:「政表兄也是这个意思?」 贾政道:「全凭母亲做主。」 依旧是万金油般的一句,半点儿担当都没有。史鼐垂眸蔑笑一声,淡淡道:「这虽是荣国府的家事,却事关一族女孩儿的前程,还是听听敬兄想怎么办吧。」 贾母一怔,发现事情或许并不会如她想像的一般发展,顿时就有些急了,「鼐儿……」 史鼐的语气依旧淡淡的,态度却极其强硬地截断了贾母的话头,「姑妈,这是贾家的族务,侄儿毕竟是外人。所以,还是先听听敬兄怎么说吧。」 见史鼐不是来给贾母撑腰的,贾敬放下了心,说:「我将来可也是要嫁女儿的,老太太若是不愿意退了这门亲事,那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两家分宗便是了。」 贾政急道:「敬大哥哥,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怎么能因着这点儿事就分宗呢?」 眼见宁国府起来一个贾敬,如今已是如日中天。反观荣国府却是日渐败落,一日不如一日。 贾政为何不反对王氏将元春许配给徐家?不就是想要借徐家的势吗? 如今的靖绥侯府,随着徐登被圣人和太孙默契的边缘化,可还不如只剩下一等将军爵位的宁国府呢。 他连徐家的势力都捨不得,如何捨得将宁国府推出去? 因此,他话里话外,都是拿「分宗于家族名声不利」为藉口,企图打消贾敬分宗的念头。 只可惜,他的口才实在不怎么样,脑子也不太够。说的话非但不能劝阻贾敬,反而是火上浇油。 「什么叫就这点儿事?」贾敬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贾政,「在你心里,这是小事吗?」 「我……这……」 贾政再次张口结舌。 贾敬哼笑一声,斩钉截铁地说:「要么退亲,要么分宗。只要你们还认我做族长,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第350章 史鼐(八十九) 贾敬冷笑, 说得斩钉截铁:「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族长,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他家里也还有一摊子事呢,哪有闲工夫和他们扯皮? 想到被吴氏弄得一团糟的宁国府,贾敬心里更是烦躁, 看贾政等人的眼神, 也更加凌厉了。 这话一出口, 就把贾母和贾政所有的藉口、託词, 全都憋了回去。 ——他们要是还认贾敬做族长,那就得服他的管;若是不认,那更好说, 直接分宗吧。 「鼐儿。」贾母把求助的目光重新放回了史鼐身上, 哀哀地说, 「你快劝劝敬儿。我们两家祖上可是亲兄弟, 这么多年互为臂助, 分宗是怎么话说的?」 可以说, 她的目标找的很好。 无论是碍于史鼐如今的地位, 还是碍于史鼐曾经的提携之恩。只要史鼐开口, 贾敬还真就不得不妥协。 可是,光目标找的准是没有用的。还得找的目标肯帮她才是正理。 史鼐肯帮她吗? 别开玩笑了, 史鼐都快烦死她了好吗? 无论有没有她这个姑母, 对史鼐与贾敬的交情都没有任何影响。那史鼐又凭什么帮一个自小就待他们兄弟不好, 后来又只会拖后腿的姑妈呢? 但见史鼐微微一笑, 说:「管别人的家事, 我还没霸道到这种程度。」 若是传了出去, 让外人怎么看他? 然后,他转身对贾敬道:「敬兄若是没有别的事,史某夫妇, 就先告辞了。」 贾敬忙道:「鼐兄和嫂夫人请。」 两人对视之间,已经迅速地做了一场交流,同时解决了彼此的后顾之忧。 史鼐专门跑这一趟,却什么有用的都没有说。 可他当然不是白跑的。 他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不把贾史氏休回去,让史家的名声蒙羞,其他的随意,他不会多管闲事。 贾敬的意思也很明确:放心,我只是吓吓她而已。有个被休弃的妇人,对贾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就在贾母和贾政夫妇都不知道的时候,贾敬已经当着他们的面儿,和史鼐达成了协议。 史鼐又朝贾母和贾赦拱了拱手,根本就没搭理贾政,径直领着一句话都没说的严氏离去了。 正准备还礼的贾政被他空了这么一下,气得直哆嗦。 ——看不起谁呢这是? 但这些都不关史鼐的事了,反正他从来也没有看得起贾政过。 等史鼐走了之后,贾敬原本的那点儿好声气是全没了。 「老太太且快这些做决定吧,过一会儿,我还得到大理寺去报导呢。」 大理寺? 王氏眼睛一亮,她那准女婿徐登,可不就是大理寺卿吗?贾敬若是到大理寺任职,最多也只能是个少卿。 她脸上露出了一种矜持又蔑视的笑容,仿若施捨般地坐直了身子,抬着下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贾敬,悠悠道:「敬大伯可知,靖绥侯正是大理寺卿?」 贾敬眉毛一动,又是怜悯又是好笑地看着她,看好戏般地说:「知道。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王氏面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母和贾政也紧张地看着他。 贾敬淡淡道:「就在今日,徐大人已经被调往了太常寺,仍任正卿。而新任的大理寺卿,正是区区在下。」
第661页 「这怎么可能?」王氏几乎尖叫了出来。 「没什么不可能的。」打击完了这一波儿之后,贾敬也没心思欣赏他们精彩的表情,只想着速战速决,「老太太莫要再磨蹭了,若不然,我就将贾政除族!」 也就是荣国府这群傻子看不出来,就徐登那样的,自以为对先太子忠心耿耿,却把太孙当成幼主看待的,迟早都会被边缘化。 这还是太孙自己有主意,圣人对太孙放心的情况下。 但凡太孙的性子稍微软弱一些,圣人为了杜绝后患,徐登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而,这一次,太孙以补偿他险些名声受损的名义,把徐登调到没什么实权的太常寺,把大理寺卿的位置给了他,贾敬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至于和徐登结仇什么的,早在徐登应下这门亲事的时候,两家的仇就已经结下了,夜不怕再深一点儿了。 再者说,贾敬先是太子嫡系,后又受太子所託,辅佐太孙,眼看就要平步青云,岂会怕一个看不清自己位置的弃臣? 贾政就是贾母的逆鳞,一听说贾敬要将贾政除族,贾母再也不敢打马虎眼了。 这年头,被除族可真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咬牙道:「我选分宗!」 太常寺卿也是三品官儿,再加上徐登身上的爵位,放弃了这一门亲事,元春绝对不可能再找到一个更好的了。 而贾敬的地位虽然更高,但却从来不肯帮贾政。孰轻孰重,贾母心中自有权衡。 这也在贾敬的意料之中。 他刚要开口,却见贾赦突然上前一步,说:「分宗可以,但我要分到敬大哥哥那一宗去。」 贾母一惊。 ——这怎么能行呢? 如今他家里,也就贾赦这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还勉强拿的出手了。若是贾赦再分了出去,荣国府就真的败落了。 「不行!」贾母态度强硬地说,「赦儿是一家之主,怎么能把你分出去?」 贾赦有些想笑。 怎么,这会儿想起来他是一家之主了?贾政在这府里鸠占鹊巢这么多年,遇事怎么也没想起来问一问他这个一家之主? 无论如何,他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贾政撕撸开来的。这荣国府被贾政母子作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再起来了。 若是贾珠的身子好,还能在日薄西山的时候多延缓一刻烛辉。 但贾母和王氏婆媳斗法,你来我往地给贾珠送貌美温柔的丫头,把贾珠的身子生生地给熬坏了,日后连子嗣都艰难,更别说其他了。 至于宝玉,更是休提。 贾赦承认,宝玉是个好孩子,很懂得体贴人。 但也就是那样了。 宝玉天性软弱,风流多情又多愁善感,偏又在温柔乡里长大。他再怎么好,只没担当这一条,就撑不起门楣。 他要毁了荣国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可以不必把自己赔进去,那他为什么不藉机抽身呢? 「老太太别急,且容我把话说完。」 贾母坚定地说:「不管你要说什么,你和政儿都是我的儿子,是亲兄弟。只要我老婆子在一天,你们连分家都不能,更休提分宗了。」 贾政也道:「是呀,大哥,你就别再惹母亲生气了。」 看,都到这个时候了,贾政还不忘了踩他一脚。这样的亲兄弟,谁爱要谁拿去,且别在他眼前噁心他! 贾赦嘲讽地一笑,似笑非笑地看着贾政,口中道:「只要老太太同意了把我分到敬大哥哥那一宗去,我就上书圣人,把爵位让给老二。」 王氏的眼睛亮了,贾政也有些急切地看向贾母,心里万分希望她同意,却又碍于自己披着的那张「君子皮」,不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一旁的贾敬挑了挑眉,略一思索,便露出了笑意。 ——这贾赦,还没蠢到家。 贾母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老大,你说的,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贾赦干脆利落地提议,「不妨把族老们都召集到一起,大家当面说开,谁也别出尔反尔。」 ****** 等贾家分宗,贾赦让爵的消息传到史家的时候,严氏还觉得很不可思议。 「赦大老爷又不是没有儿子,怎么就把爵位给了弟弟了?」 史鼐道:「贾家不是说了嘛,是贾赦情愿拿爵位换了把自己分到贾敬那一宗去的。」 严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史鼐笑了笑,没有说话。 然后,他就听见严氏自顾自地分析:「肯定是姑妈偏心小儿子,逼着大儿子让爵不说,还怕大儿子后悔,干脆就藉机和大儿子分宗了。你想啊,这都不是一族了,总不能再转回头惦记爵位了吧?」 史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爷你笑什么?」严氏不明所以。 「哦,没什么。就是觉得,荣国府的脑子,大概全长在贾赦一人身上了。」 「他?」严氏嗤之以鼻,「他要是真有脑子,就应该死赖着不肯让。他是善公的嫡长子,爵位本来就该是他的,凭什么让给贾政?」 史鼐道:「说不定,他有自己的考量呢。」 「考量?什么考量?那可是一等将军的爵位,还能再传两三代的。」
第662页 于是,史鼐就不再和她争辩了。 从严氏的想法里,他已经可以想像出来,外面的人对这件事究竟是什么看法了。 可以说,贾赦这一让爵,不但收货了所有人的同情,还把贾母和贾政母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贾赦倒是光棍得很,分完宗之后,就带着邢夫人和一双儿女,回了金陵老家。贾母就算是想洗白自己,也找不到能给她作证的人了。 虽然,就算贾赦还在京城,也不会给她作证也就是了。 只是不知,贾母和贾政,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呢? 可以说,很快。 因为,元春的婚期很快就到了。 在宾客们不算隐晦的指指点点里,贾母的脸上差点儿就挂不住了。 她这才发现,在京城所有人的眼里,她已经成了把心偏到胳肢窝里的老虔婆了。 可是,她百口莫辩,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个时候的元春,还很单纯。她心里很不安,觉得是因为她的婚事,家里闹到了分宗的地步。 等到若干年后,元春经歷得多了,才慢慢明白,她的婚事,其实只是个筏子而已。 先是敬大伯想藉机甩脱只会拖后腿的荣国府,后又是大伯父想要搭顺风车,甩了让他噁心透顶的老太太和二房一家。再然后,就是老太太和老爷被大伯抛出来的爵位诱惑,三方皆大欢喜。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却都要她来承担了。 元春苦笑。 唯一让她有些许安慰的,是她还有一个孝顺的儿子。要不然,她这一生,当真如枯井一般,毫无波澜和滋味儿可言。 第351章 史鼐(九十) 在辛苦熬了两年之后, 圣人终于是熬不住了。 那日,史鼐和几个重臣被圣人宣到了干清宫。 圣人的精神头难得的好了起来,可太孙却一背过身,就忍不住抹眼泪。 ——他曾经送走过他的父亲先太子, 自然明白, 这只是迴光返照罢了。 圣人笑眯-眯地和他们这几个重臣说了好些体己的话, 甚至一个一个地说到了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圣人的记性很好, 像陈尚书这种好几十年前中的进士,他也清晰地记得,是哪一科中的, 又是哪一年到六部观政的。 说着说着, 就说到了最年轻的史鼐。 「若论起平步青云, 还是要数史卿。当初啊, 朕一看见他献的救灾之策, 心里头就想:这样的人才, 让他在底层熬资歷, 那也太浪费他的天资了。还不如早些把他提起来, 多为天下百姓做点儿实事。」 圣人说着,自己倒笑了起来。他这会儿已经不大能喘的过气来了, 笑起来的时候, 喉咙里「嘶嘶」有声, 仿佛有一块纱布在磨。 太孙急忙拿了碗蜂蜜水餵他, 却被他轻轻推开了。 等笑完了, 圣人又接着说:「果然, 史卿不负朕所望,入朝以来,办了好些大事。这一桩桩、一件件, 均是利国利民之举。」 「圣人谬赞了。」史鼐低头谦虚了一句,心里替圣人觉得悲哀。 ——他也曾经老去、死去过,很明白圣人此时的心情。也明白圣人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因太孙还是太年轻了,圣人到底不能安心地走。 所以,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光,他才忍着没有和心爱的孙子一同度过,而是选择和他们这些重臣打感情牌。 要知道,此时一群皇子皇孙们,还都在外面跪着呢。 圣人的心思很隐晦,却又昭然若揭。 他就是想让他们这些朝中肱骨们,看在他曾善待他们的份上,好生辅佐太孙,好生辅佐他的孙儿。 这一刻,圣人终于不再是一个皇帝,而是成了一个普天之下最普通不过的祖父,为儿孙忧心,到死都放不下。 一群人里,史鼐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位高权重的一个。日后太孙朝的肱骨,史鼐必是第一人。 因此,圣人把他放在了最后,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重视。 打完了感情牌之后,圣人就握住史鼐的手,满脸殷切地看着他,殷殷叮嘱:「希望诸位能像辅佐朕一样,辅佐新君。」 他是对所有人说的,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史鼐。 史鼐抬起头,露出通红的双眼,郑重地说:「请圣人放心,臣必为太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没有说为大夏尽忠,而是直接说为太孙尽忠。这其中的差别虽然微妙,但圣人却很好的领会了。 圣人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陈尚书等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臣等愿为太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好。」圣人粗喘了几口气,扭头对太孙道,「晸儿,快过来,拜谢几位大人。」 太孙摸了摸眼泪,听话地上前,郑重行礼:「诸位皆是为大夏栋樑,且受孤一拜。」 「诶,使不得,使不得。」众人慌忙避让。 圣人道:「这是你们该受的。」 众人无法,只得侧着身子受了半礼,心中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 ——如此礼遇之恩,非万死不足以报。 见他们都受了礼,圣人才彻底放心了,对戴权道:「去,把皇子、皇孙们都叫进来吧。」 戴权声音暗哑地应了一声,出去宣了一众龙子凤孙们进了内殿。 史鼐等人见此,急忙告退,把空间留给了皇家父子。
第663页 二皇子忠顺王打头,一行人鱼贯而入。双方在门口相遇,相□□头示意,便错开了,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给圣人请安。」 随着请安声,唿啦啦跪了一地。 对这些皇子皇孙们,圣人可没有对託孤的肱骨们和颜悦色了。 他的态度十分冷淡,说:「太孙性子仁厚,朕也不担心他上位之后磋磨你们。只是,你们自己也要有个分寸,不该沾手的事,就别沾手。若不然……」 他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若不然,手被剁了也是活该。哪个敢作妖的,日后九泉之下,就别来见我!」 众皇子登时噤若寒蝉。 可是,总有那么些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该享受特殊待遇的人。 比如,七皇子。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敛气,不敢吭声的时候,七皇子不服地嚷了起来:「父皇也太偏心了。从前是眼里只有太子,太子没了,眼里又只有太子的儿子。」 圣人眯了眯眼,冷冷地看向七皇子,「你可是不服?」 七皇子似是破罐子破摔了,大声道:「儿子德薄才浅,自然不敢有什么不服的。可是三哥哪里比太子差了,父皇为什么连三哥也看不见?」 三皇子面色骤变,急忙道:「圣人和太孙明鑑,臣绝无异心!」 他这会儿恨不得把七皇子掐死。 ——你自己作死就作死,何必拉上我垫背? 徒滨和太孙的关系很好,在太孙登基之后,即便不能得到重用,也会荣华富贵一生。三皇子是疯了,才会为了七皇子得罪太孙。 圣人凉凉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安抚地说:「老三是个好的,滨儿也是个好的。不像某个畜牲。」 这个时候,圣人也不想平白为太孙竖敌,自然不会迁怒三皇子。 但是,七皇子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来人,将七皇子禁于府中,永不得出。」 「父皇,父皇,你不能这样对儿子!」七皇子挣扎着,不甘心被侍卫拉走,「太孙不是仁厚吗?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 太孙垂着头,目光冷利如刀。 ——他是仁厚,但却不是软弱。敢挑衅他,七皇子该庆幸圣人先处置了。要不然,日后别想有一天好过。 处置完了七皇子之后,圣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萎靡了下来。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你们都出去吧。」 一众皇子皇孙进来之后,得了一顿训斥,受了一番惊吓,就又被赶了出去。 但七皇子前践尤殷,余下的没有一个人再敢心生不满。 最重要的是,往后都是太孙的天下了,他们就要从皇子皇孙,变成皇叔皇弟了。虽只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皇祖父……」 太孙只喊了一声,就忍不住落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可是,圣人却哭得比他还伤心。 「晸儿呀,你说,朕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去见你父亲?」 这么多年了,圣人一直不敢细想当年之事。 如今人之将死,回顾自己的一生,最让他痛悔的,就是逼死了自己的太子。 他忍不住想:这可真是报应啊。老天报应他,让他等不到太孙彻底立住,让他死都不能安心。 太孙一怔,心情顿时就复杂了起来。 太子薨逝的时候,他还小,很多事都不明白。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见识越来越多,有些事就越来越不敢细想。 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祖父。这两个,都是他诚心敬重,也都是一心为他好的长辈。 在太孙心里,圣人和太子的份量,没有高低之分。让他为了其中一个去怨恨另外一个,也实在是太过难为他了。 「父亲他……不会怪您的。」 这句话,太孙说的很违心。但他只想让祖父走的安心一点儿。 至于九泉之下什么的,太孙受史鼐影响颇深,坚信人死如灯灭,根本就没有什么九泉之下。 圣人或许是真的被太孙安慰到了,或许他只是需要有人来对他说这句话而已。 最终,圣人是含笑而逝的。 ****** 天子崩逝,举国同哀。 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不会因为没了一个天子,有任何改变。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孙在朝臣们的再三请求下,于灵前继位,为嗣皇帝。 天子守孝,以日易月。 二十七日之后,史鼐便联合六部尚书和宗室长者,一同保着嗣皇帝于奉先殿登基。 新帝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追封自己的父亲为孝成皇帝。第二道旨意,才是定年号。 礼部照例拟了几个年号送上去,可是新帝哪一个都没有圈,而是自己提笔写了一个。 新帝定年号「昭武」,改明年为昭武元年。 「昭武」二字,让新帝的雄心与野望昭然若揭。 不少生性保守的大臣心生恐惧,害怕新帝穷兵黩武,给新帝的第一份请安摺子里,就有隐晦的劝谏之言。 徒晸到底年少气盛,觉得这些人是欺他年幼,不相信他的能力。 史鼐持着朝笏,站在玉阶之下,默默地听着徒晸抱怨。 自先帝去后,徒晸仿佛是挣开了一道枷锁般,急切地想要在朝堂上烙印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徒晸抱怨够了,才问:「不知太保有何良策?」
第664页 是的,史鼐从少保变成太保了。虽然都是一品,但从一品和正一品,还是有那么些差别的。 唔,正一品的俸禄多了点儿。 听见徒晸询问,史鼐才慢吞吞地说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主意:「臣倒是有一策,只是不知,合不合圣人的心意。」 徒晸还不大习惯被称作「圣人」,明显地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史鼐是在对他说话。 「太保但讲无妨。」 史鼐道:「温水煮青蛙。」 「何为温水煮青蛙?」 「青蛙是水中的一种小动物,弹跳力惊人。」 史鼐先略微解释了一下青蛙是个什么东西,然后,徐徐道:「若是把一只青蛙丢进滚烫的水里,青蛙察觉到烫,会立刻跳出去。但若是把它放进温凉的水中慢慢加热,则青蛙就不会察觉到有危险,放松警惕。它的肌肉会慢慢松弛,等感觉到热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可徒晸却并不满意,「太保这主意,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满朝上下,所有人都在劝他稳。他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表现的不稳重了? 史鼐沉默了片刻,说:「也有速成的。不过……」 还真有? 徒晸追问:「不过什么?」 「费钱。」 徒晸:「……」 ——朕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第352章 史鼐(九十一) 徒晸很快就考虑好了。 「怎么个费钱法?」 ——比省钱更重要的事情, 就是抓权。只要能迅速把权利揽回手中,花点儿钱算什么? 史鼐垂眸略略一笑,总算是有些安慰了,也放心了。 幸好没真的把徒晸祸害成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要不然, 他真成千古罪人了。 这心一放下, 他出起主意来也更有动力了, 当下就说:「我朝给官员定的俸禄承袭自前朝。说实话, 实在是……不多。」 他捡了一个比较委婉一点儿的说法。 实际上,哪里是不多?简直就是太少。 一品官一年也才一百多两银子。 就这点儿钱,若单是一家子吃喝爵用, 那肯定是够的。 毕竟, 吃什么不是吃呢? 可谁当官为的是让一家老小吃糠咽菜, 偶尔吃顿肉都像过年似的呀? 更别说还要请僕人, 还有人情往来, 给上边送冰碳敬。抛开这些不谈, 这点儿俸禄, 家里人连病都不敢生。 他记得, 当初收欠款的时候,就有还几个官员举债, 是为了替家里人看病买药。 一品官尚且如此, 往下的就更别说了。 徒晸听明白了, 他迟疑着问:「太保的意思是……涨俸禄?」 「不错。」 这徒晸可就不乐意了, 「官员的俸禄, 是前朝太-祖精心核算过的, 简谱一些,肯定是够用的。」 按照他的想法,他这个做天子的还想着节俭度日呢, 那些做臣子的日子过得清贫点咋了? 他是不介意花钱,但这钱总得花到刀刃上吧? 涨俸禄是不可能涨俸禄的,人家前朝官员也没见一个饿死的呀。 史鼐解释道:「每朝每代的开国初期,物资匮乏,物价也低廉,这些俸禄,在当时自然是够的。可是如今,我大夏开国已有三代,正值太平盛世,各种精品珍品不时涌现。」 见徒晸仍是不以为意,史鼐再接再厉:「便是抛开这些不谈,除了米价没怎么浮动,其余的住宿、衣物、肉食、果蔬等,都有不同幅度的涨价。若是俸禄还是不变,当官的就只能自己想法子搂钱了。」 什么想法子搂钱,这是说的好听的。说白了,就是变着法的贪墨。 徒晸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怫然不悦:「先帝时和瓦剌做羊毛生意,不是给了他们分红了吗?他们竟然还敢贪墨?」 史鼐耐心地说:「当初的政策,惠及的只有京官,地方官员只是看着而已。而且,这些年官场变动,有许多外任官员调回了京,又有许多京官被派了外任。」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吶圣人。」 见徒晸蹙眉思索了起来,史鼐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他了,就继续说:「如今还只是文臣在任上贪一点儿,也还有些节制。等再过些年,武勛世家开国时攒下的底子耗光了,就极有可能如前朝军中一般。」 前朝军中的将领,不但喝兵血,还和战场上记录功勋的官员相互勾结,谎报战功,从国库里掏银子。 原本前朝之时,对军功的奖励除了斩首功之外,还有对先登将士和跳荡军的奖励。甚至于,后两者的赏赐更高于前者。 但军中将领和记录功勋的官员勾结在一起,往往十个先登之士,记录时,大笔一挥,就敢写上二百个。 皇帝又不是傻子,就算一开始没察觉,时日久了,自然也会知道有猫腻。 到了前朝神宗在位的时候,因实在是屡禁不止,神宗只好下旨,将先登功和跳荡功废止,仍就採用千年以前,最古老最不容易冒领的记功方式。 ——论首记功。 只能说,幸好前朝的敌人都是异族,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军队杀良冒功,甚至取伤兵首级以充军功的事。 可到了前朝末年,天下大乱的时候,各地义军纷纷崛起,兵匪一家良莠不齐,杀良冒功的事,还真没少出。
第665页 说不定,打仗的时候还是并肩作战的同济,一场战役结束,没受伤的那个就会对受伤的那个来一句: ——兄弟,借你项上人头一用,换点儿军功。 这事儿还真不是说出来的笑话。 言归正传,总之这一切虽然不能都归咎于俸禄少,但俸禄上却实在是一大诱因。 如今史鼐提起前车之鑑,徒晸也不能不重视。他知晓,给官员涨俸禄的事,是势在必行了。 但知晓归知晓,他自己是简朴惯了,一下子要给那么多人涨薪,心里实在是不痛快。 ——官员嫌俸禄低,还可以要求皇帝涨薪。他还嫌底下的官员欺他年幼,花他的钱还掣肘他呢,找谁说理去? 史鼐表示:找我,钱不让你白花。 「圣人放心,这笔钱,花得绝对值。」 徒晸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那意思是:你说来听听。若是你说得有道理,朕就採纳你的意见。 史鼐既然把这个建议在御前提了出来,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要知道,给官员发的俸禄,可都是要从国库里出的。要说心疼,看不见钱流走的徒晸,哪里有史鼐这管着国库的更心疼? 所以说,这笔钱既然註定要花,史鼐肯定是要让这钱花出最大的价值的。 「这还是要从温水煮青蛙说起。」 自古以来,都讲究三年不改父志。 也就是说,先帝驾崩的头三年,新君是不能更改先帝遗留下来的政策的。 当然了,这件事就跟三纲五常是一样的,一块儿好看又体面的遮羞布而已。 若是新君强势,不尊这条,谁也拦不住,最多也就是在史书上留下点儿污名而已。 但这点儿污名,若是君主本身贤明,根本就不叫事儿。 ——想想开启了大唐玄武门魔咒的唐太-宗,杀兄逼父,后人不照样歌颂他? 若是君主残暴昏庸,那就是虱子多了不痒,多这一点儿不多,少这一点儿不少了。 但若是能没有这污名,那岂不是更好? 史鼐的打算,就是用这笔註定要花的银子,替徒晸买一个清白名声。 非但如此,还要让朝臣们不得不捏着鼻子替徒晸擦屁股,在他违背了「三年不改父志」这条约定成俗的孝道之后,自动自发地给他洗白。 不得不说,这情景,史鼐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神清气爽,国库出银子他也不心疼了。 徒晸今年十六岁,虽然已经大婚了,可却改变不了他是个少年帝王的事实。 世人总以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哪怕徒晸已经是天子了,也很难让朝臣打心底信服他。 这样一来,他若想做出点儿政绩,是很难的。 因为,他发布的政令,无论好坏,都会先遭到一波儿吹毛求疵。 同一条政令,若是先帝发布的,就没人敢质疑;可若是少年天子发布的,就会被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 到时候,御史言官就会像闻到了腥气的猫一般,蜂拥而至,冒死进谏,好博一个青史留名。 可以说,事情发展到了那个地步,已经不是天子的政令到底有没有可行性的时候了。这条政令,已经变成了朝臣刷名望的工具。 但若是徒晸的第一条政令,是因为体恤朝臣,而要给他们涨俸禄呢? 就算是再清廉的官员,能名正言顺地多得银子,也不会不愿意。 更何况,天子是以「体恤朝臣」的名义,对他们广布恩泽。 这是什么作为? 贤君吶! 有生之年能辅佐一位贤君,他们还不得感恩戴德,山唿万岁? 说不得,还有人打那「致君尧舜上」的主意呢。 但无论他们怎么想,一旦第一条政令顺利通过之后,后续的政令,朝臣们就再也不能拿「圣人年少」来说事了。 因为,年少的帝王已经做出了一件天下称颂的大事。 他们若再说什么「圣人年少,恐力有不逮」的话,无异于自打嘴巴。被有心人告一个欺君,也是百口莫辩的。 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就等于是把青蛙放进温凉的水里了。 接下来,只需要慢慢地加火,煮得他们肌肉松弛,他们就再也别想从锅里蹦出来了。 徒晸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抚掌贊道:「妙啊!太保果然阴险。」 史鼐:「……」 ——我怀疑圣人被我那傻弟弟附体了,并且已经掌握了证据。 或许是史鼐的脸色太过怪异了,徒晸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急忙描补,「哦,朕的意思是说,太保果然是国士之才。」 史鼐:「……圣人缪贊了。」 ——虽然被夸了,但并不觉得很荣幸怎么破? 罢了,罢了,自己宠出来的皇帝,还能怎样?只能继续宠下去了。 ****** 史鼐从干清宫出来,没走多远,就见新城侯元芳一脸激动地迎了上来,「史大人,真巧啊,你也出宫吗?」 巧? 你当我没看见你在那边一直转悠吗? 史鼐挑了挑眉,没有揭穿他,而是客气地拱手还礼,「新城侯,史某有礼了。」 被偶像这样礼遇,元芳激动得脸都红了,语无伦次地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不,是相请不如偶遇。难得和史大人碰上,不如就由元某做东,请史大人喝一杯?」
第666页 史鼐笑容温和,然后,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他,「不必了,史某家里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诶,诶,史大人留步。」元芳情急之下,跨出两步,直接拦住了史鼐的去路。 史鼐脸色一沉,问道:「新城侯这是什么意思?」 「啊?」元芳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登时懊恼不已,讪讪道,「那……那个,史大人别误会,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有点事儿想请教你。」 见他态度诚挚,史鼐缓和了神色,「请教不敢当,新城侯有什么事,只管问便是了。」 就算看在他是准皇后的父亲的份上,史鼐也理应给他几分颜面。 元芳左右看了看,见宫人都离得比较远,这才低声道:「史大人是圣人面前的红人,可知圣人对立后大典有何章程?」 史鼐恍然:原来是为了这回事。 自徒晸登基之后,第一道圣旨自然是尽孝的。 毕竟,大夏以孝治天下嘛。 但徒晸的情况特殊,是以这第一道圣旨便不是给准太后,也就是自己的母亲加尊号,而是追封自己的生父先太子。 按理说,这第二道就该轮到太子妃了。 可徒晸的第二道圣旨,却是定年号。 孝道已经有了,第二道旨意定年号,也是应有之义,谁也说不着他。 但下了这两道旨意之后,徒晸就再没下第三道。 也就是说,太子妃虽然已经搬到了寿康宫,但她如今在礼法上,还是太子妃,宫人们纵然想巴结她,也只能在她宫里喊一声「太后」,出了寿康宫的大门,谁也不敢犯戒。 这圣人的生母都还没捞到一个尊号,圣人的妻子就更得靠后了。 如今,元婠娘虽然已经搬到了坤宁宫,也已经接手了宫务,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六宫之主。 但立后大典一日不举行,她就一日名不正言不顺。 常言道:唯名与器,不假于人。 可想而知,这个名头,有多么的重要。 也怨不得新城侯跟着着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班门弄斧,做个注释。 关于「先登」和「跳荡」。 先登泛指攻城的时候,第一个登上城墙的人。 跳荡军类似于敢死队,打仗的时候冲锋在前,最危险也最勇勐的那一波儿。 原本古代算战功,是割左耳朵,战国时,商鞅首先发明了以首级记功。 按照商君的新法,只要在战场上获得一颗首级,就能得到最低一级的爵位,伴随爵位发下来的,还有田地和宅子。 对于底层人民来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听起来是不是很容易?毕竟战场上除了自己就都是敌人了,只要够狠,一场仗打下来,何止斩首一级? 你要真这样想,我只能告诉你:你想得太少啦! 永远不要对统治者的节操报太大的期待。这里的斩首一级,指的是斩杀一个甲士。 所谓甲士,就是穿盔甲的人。那时候能穿得起盔甲的,都是贵族,哪个身边没有十几二十个亲兵护卫? 想斩杀一个甲士,首先就得先把他的亲兵杀光。 对此,只能说底层百姓真是太好满足了。在当时士族公卿垄断一些资源的情况下,秦孝公只给了他们一线曙光,就让秦国人人渴战。 绕是如此,还得防备自己的人头被人给抢了。 但战场杀敌,不可能得到一个首级之后,就退回去让人给记功。要不然,后面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溃败了呢。这不就乱套了吗? 于是,有需求就有变革,慢慢地,战功的计算就不单以首级为准了,还看在战场上的表现。 这时候,先登之士与跳荡之军自然而然就冒头了。 ps:另外,再插个关于爵位的题外话。 因汉承秦制,爵位也是二十级。汉景帝时,晁错为了赈灾,用了「输粟捐爵」的策略,一时有爵位的人泛滥。 而这些人,都是有特权的,多了之后,肯定是不利于统治的。 这个时候,汉朝皇帝的不要脸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今天国家有喜事?哎呀,有喜事不能只朕一个人高兴,该与民同乐才是。 于是,全民加爵一级; ——今天皇室有丧事?哎呀,朕难过不能让百姓跟我一起难过。 于是,全民加爵一级,安抚民心。 就这样,原本稀有的爵位烂大街了,所谓的特权自然也算不上特权了。 对了,汉朝的民爵只有九级,再往上就得立大功。 ———————— 以上,都是作者菌不记得什么时候,都从哪里看到的,然后自己总结了一下,仅供诸位一乐,不具备参考价值。 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往卷子上写,因为就算是李白本人復生,也猜不透出卷老师出的《静夜思》,究竟想表达都是什么思想。 手动滑稽。 第353章 史鼐(完) 这话, 若是别人来问,史鼐绝对是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的。 但问的是准皇后的父亲,他却是不介意卖一个人情的。 因为, 史鼐很清楚, 徒晸之所以迟迟不下旨为太后和皇后正名, 针对的并不是太孙妃元氏, 而是太子妃张氏。 说到底,徒晸还是少年心性,做事难免会被自己的私心影响。
第667页 因着太子妃在先帝病笃之时, 非但无悲色, 还对太孙夫妇在御前尽孝大为不满, 让徒晸心中记恨, 并不情愿给她太后的尊号。 但张氏不只是徒晸的生母, 还是先太子的正妃, 无论于情于理, 都不能用一个「太妃」的封号打发了。 所以, 徒晸就拖着。 而史鼐等人之所以还没有劝谏,也是想着先让他发泄一下心中的郁气, 免得再弄出了别的什么事来。 说实话, 史鼐等人对张氏的做法, 也挺看不上的。 她之所以敢如此, 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儿子地位稳固, 没人能把她怎么样罢了。 如今, 就让徒晸晾晾她,让她知晓,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的道理,也没什么不好。 大概,张家也是这样想的。 若不然,张家的老太爷虽然早就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太子妃还有一个兄长在礼部做侍郎,怎能可能会毫无动作? 于是,史鼐意味深长地对元芳说:「太后都还没有尊号呢,皇后急什么?」 「可是……」元芳突然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笑意。他朝史鼐一拱手,「多谢史大人,下官和内子也能放心了。」 ——只要圣人对她女儿没意见,皇后之位是早晚的事。 解决完了要事,元芳心里头和偶像一起吃饭的心思再次蠢蠢欲动。 「史大人,您帮了下官这么大的忙,下官无以为报,唯有以身……咳,唯有薄酒一杯,聊表谢意。还请史大人不要推辞。」 史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你刚才没说完的那句是以身相许吧?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新城侯这么这么不着调呢? 元芳目光灼灼,若不是史鼐知道他没有什么特殊癖好,都忍不住要产生某些不过审的联想了。 「史大人,要不,咱们移步太白楼?」 「不必了。」史鼐的笑容有点儿僵,「我家里真的有事,这便告辞了。」 「那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了。」元芳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话虽是这么说了,但一双凤眼却是眼巴巴地瞅着史鼐,仿佛随时等他改变主意。 史鼐点头示意,脚步一错,匆匆而去。 目送偶像的背影越来越远,元芳暗暗感嘆:史大人真是太平易近人了,不愧是被两代圣人看重的人。 眼上的滤镜始终拿不下来的新城侯决计想不到,平易近人的史大人这会儿想的是:这新城侯莫不是脑子有病?日后还是远着些吧。 ****** 就像史鼐预料到的那样,徒晸的「涨薪」政策推行的十分顺利,朝中上下从宗室到言官,无不涕泪横流,感恩戴德。 毕竟,歷朝歷代的俸禄,都是开国之时定好,直到亡国也不会变动。又有哪一个天子会像他们的圣人一样,体恤臣下的不易? 这件事,光是意义就大为不同。哪怕只是涨一两银子,也够青史留名了。更何况,徒晸这回大手笔,一下子涨了五倍? 是的,五倍。 徒晸也是个狠人,具体表现在,对自己够狠。 哪怕他心里已经疼的在淌血了,还是坚持了「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宗旨,没有丝毫的扣扣索索。 史鼐估计,以徒晸不爱吃亏的性子,下一步,大约就是要趁着这股东风,治一治「贪」字了。 他料的不错,徒晸的确有政治贪墨之风的想法。 但这一回,他却没有着急,而是从小打小闹开始,并不把治贪当做主要的事情来做,而是准备润物细无声,持之以恆的坚持。 这些,都是史鼐通过不动声色的观察之后,自己猜出来的。 治贪这件事,徒晸并没有和史鼐商量,而是教给了刑部。看样子,也不准备让史鼐参与。 对此,史鼐是失落的,也是欣慰的。 失落在于,一直信任依赖他的太孙,也终于懂得制衡了,懂得防他一手了。 欣慰的,也在于此。 懂得防备臣下,制衡朝臣,说明徒晸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纵然他的手段还不成熟,但已经有了担负天下的觉悟。 而且最重要的是,史鼐并不想做个一家独大的权臣。 因为,那不会长久的。 就算徒晸自己不立起别的亲信,史鼐也会给自己立个对手的。 昭武二年夏,第一批由朝廷组织的船队在新建成的天津码头靠岸,运回了成船的香料、宝石和珍禽异兽。 凡是参与这次出海的商人,无不赚得盆满钵满,国库也不得不再次扩建。 实打实的利润摆在眼前,让原本对解开海禁并不看好的人彻底闭了嘴。 而这个时候,在吕夏操练的海军也基本成型,吕夏总督洪大人上书天子,意欲出海练兵。 天子回曰:准。 吕夏将军史鼎带着五千海军,乘着工部研发制造出的最新型的战船,船上放置的火炮也是最新一批的成品。 据护送商队的水师透漏,南洋有许多岛屿,上面盘踞着海盗。据说,海盗有藏宝的习惯,还喜欢把俘虏杀死,把尸体和抢夺来的金币堆放在一起。 海盗们认为,这样,死去的俘虏就会变成幽灵,帮他们守护财宝。 史鼎挑眉,「这不就是为虎作伥吗?」 「正是为虎作伥。」那个和他转述海盗传说的同知也笑了。
第668页 史鼎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仗义地说:「如果我真的找到了海盗藏着的金币,一定给你留一份儿,让你也看看,幽灵守护的财宝,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就多谢了。」 昭武三年春,吕夏将军史鼎扬帆出海,开启了大夏的大航海时代。 那一时期,涌现了许多海上英雄,还养出了许多依靠海外贸易发家致富的巨贾。 随着大夏的航海事业越发成熟,大夏内部,也在史鼐的带领下,兴盛起了手工业。大量的手工业产品的产出,使德大夏内部出现饱和状态。 于是,手工业产品的出口,也就成了缓解内部矛盾的主要手段。 当时,大夏的一切都领先东洋、南洋、西洋各大小国家。无论是丝绸、茶叶,还是瓷器、食盐,在各国都是紧俏货。 而繁复精美的手工业产品一经运至各国,就迅速俘虏了贵妇和小姐们,被争相抢购。 那些国家的统治者们也不是傻子,这种贸易的不平等对他们的国力无疑是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消耗。 于是,便有几个国家的海军脱下了军装,冒充海盗,截取大夏的商船。 这一下,可算是桶了马蜂窝了…… 不,应该是说,大夏的君臣,对师出有名的这一天,期待已久。 毕竟,从前大夏海军对战的,多数是海盗。像这样能光明正大地领教他国海军水平的机会,并不是常有。 战争的结局,毫无新意可言。 在大夏装备精良的战船面前,一切敌对势力都是渣渣。即使是正规军假扮的海盗,在大夏海军的面前,也和真正的海盗没有任何区别。 ——不堪一击。 大夏不但成倍地抢回了丢失的货物,还在「海盗」身上发现了两枚某国皇室授予的勋章。 徒晸立刻就派鸿胪寺的官员带着一万精兵前去谈判。 那位被委以重任的鸿胪寺少卿,在强大国力的支持下,超常发挥,以力……咳,是以理服人,为大夏夺下了大片海域的控制权,也为大夏的大航海时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 随着大夏境内的手工业越来越繁荣,女子的收入逐渐占了家庭收入的主导。 数千年前,因农耕取代了採集,生产力的转移导致了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如今,歷史仿佛要重演,因经济地位的变动,女子的底气越来越足。 皇后元氏适时提出开办女校,给女孩子同等的受教育机会。 徒晸以此问策于史鼐,史鼐给出了八个字。 ——大势所趋,无可逆转。 昭武十二年秋,大夏第一座女子学院落成。世人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枷锁终于解开了一环。系统因史鼐获得的天道气运而彻底修復。 又十年,在元婠娘和许多有志女子的争取下,第一届女子科举问世。 ………… 「宿主,我要走了。」 史鼐一怔,满脑子的茫然,「你要到哪里去?」 系统:「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也已经达成了。根据主系统的条约,我们是时候解绑了。」 史鼐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问道:「那你以后要去哪里?」 这么多年了,系统对于史鼐来说,早就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了。他已经把祂当成了家人。 系统:「我会根据主系统的安排,寻找下一个宿主。」 史鼐沉默了。 他不想和系统分开,却又不想阻拦系统的前程。 系统却没有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说了一句「后悔后期」之后,便和他解除了绑定。 其实,按照主系统的条约,系统是要一直跟随他到他死亡的。 对,没错,系统和他解约,是违背了主系统条约的。 祂是潜逃去了。 因为,祂不敢肯定,等史鼐死后,祂回到基地,会不会被主系统发现祂产生了类似于人的意识的事。 祂更不敢肯定,如果主系统发现了,会怎么处理祂。 宇宙广袤无边,并不是每一个位面都在主系统的触角之下。祂如今积攒的能量,已经足够做空间跳跃,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唉,作者菌辛辛苦苦、绞尽脑汁给太孙妃取了个名字,本来是准备再编五十章,后面多给她这个女权觉醒者加戏的。 可是,仔细问了之后,才知道,现在风声紧,严禁「歷史虚无主义」。 我…… 作为一个能用官职代替就不配拥有姓名的取名废,我想个名字很容易吗? 委屈巴巴。 不过,委屈我可以,不能委屈读者小可爱们。 所以呢,下个故事的套路很有意思。 注意(敲黑板),下个故事虽然是贾政重生,但看的时候,千万别代入贾政。 因为,作者菌是真的讨厌这个人物,就算昧着良心,也下不去手洗他。 而且,作者菌一直坚信:重生,他不涨智商! 好吧,作者菌摊牌:实在是被那些主角人品极差的重生文噁心到了。 某些重生主角,借着先知先觉,不管上辈子和让有没有仇,只要挡了他(她)的路,就设计人家,或者是谋夺原本属于人家的东西。 这样也就算了,毕竟有些东西,比如智商是没法夺走的。人家就算是没了一次机缘,夜不影响成功。
第669页 可主角因为自己心虚,非得把人赶尽杀绝是什么操作? 第354章 贾政 贾政的一生,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郁郁不得志」。 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因为不是嫡长子,和家里的爵位失之交臂; 长大后, 又因为不是跟着祖母长大的, 祖母的遗产只得到了很小的一部分。至于大头, 自然是被从小长在祖母跟前的大哥得去了; 后来, 又因为运气不好,一次又一次的和科举失之交臂; 然后,还没等他考上科举, 父亲临死前的一道奏摺, 给他求了个官身, 让他失去了考科举的机会。 (咳, 插一句, 明清时代, 做官之后, 也是可以考科举的。而红楼, 是以明清做背景的。大家都懂哈?) 再然后,就因为不是科举出身, 在工部被人排挤, 近二十年待在主事的位置上, 不能更进一步。 好不容易, 圣人看见了他的功绩, 给他升了一级, 做了员外郎,又恰逢女儿元春封妃。 然后,所有人就都说他能升职, 是沾了女儿的光。 ——他怎么就是沾了女儿的光了?分明是圣人看他勤勉,才点了他的女儿做贵妃好吧? 要不然,元春入宫那么多年都没有熬出头,怎么就在即将年老色衰的时候,突然一跃而起,从宫中女使,变成了贵妃呢? 好不容易到了晚年,他想着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平平淡淡的,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了。 谁曾想,家里的大、小王氏那般的不省心,包揽诉讼、放印子钱、藏匿甄家财产……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杀头的罪过。 她们怎么敢? 幸好大理寺的主审明察秋毫,见他对此事毫不知情,便没有追究他的罪过。 只是,因着他在荣禧堂住了几十年,被圣人以不尊礼法申饬了一番。 贾政心里冤,但贾政不敢说。 ——荣禧堂是母亲让他住的,他怎么能违逆母亲的意思呢?他这是尽孝,怎么也成了错呢? 到了后来,或许是圣人终于发现了他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把祖宗的爵位给了他,让他得以安享晚年。 只是那个时候,他年纪也大了,再不能担任要职,令贾政遗憾终身。 所以说,当贾政发现,自己重新睁开眼睛,回到了三岁的时候,无疑是欣喜若狂的。 ——定然是上天怜悯他一生怀才不遇,这才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让他能够弥补所有的遗憾。 正在他暗自踌躇满志,计划着未来要在科举上大放异彩,并在官场平步青云的时候,床帐被一只纤纤玉手撩了起来。 贾政见那双手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涂丹蔻,不禁有些疑惑:这个丫头是新来的?那她是怎么混到主子身边的? 不怪他如此做想,实在是因为他母亲贾史氏就喜欢身边的丫头打扮的漂漂亮亮。 因此,贾史氏屋里的丫鬟,但凡是有些脸面的,无不是涂脂抹粉,丹蔻、镯子俱全。 茜素红的床帐被掀开,露出了一张白嫩秀气的脸:「大哥儿醒了?哥儿昨儿不是闹着要吃双皮奶吗?老太太已经吩咐灶上做了,等哥儿起了就能吃着了。」 这下,贾政是真的怔住了。 这个丫鬟他认得,是老太太身边的翠莲,也是老太太拨给他大哥贾赦的人。 据母亲贾史氏说,自贾赦出生起,翠莲就一直跟着贾赦。 还有,翠莲说什么? 老太太吩咐了? 老太太不是从来只操心大哥的饮食起居吗?还有,母亲怎么会放心让老太太管他的吃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莲见他发怔,就迳自替把他抱了起来,替他把衣服穿好,这才笑道:「走吧大哥儿,给老太太请安去。」 大哥儿? 贾政这才注意到翠莲对他的称唿。 他三岁的时候,祖父贾源还在,他自然是被称为哥儿的。 可是,他排行第二,该是被称为二哥儿才是。大哥儿是贾赦。 难不成,他变成了贾赦? 想到这种可能之后,他先是欣喜若狂。 ——我终于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 然后,他就想起来,贾赦一向不被母亲喜爱。若是他成了贾赦,母亲还会像上辈子一样疼爱他吗? 而且,这个时候,真正的「贾政」应该已经出生了。母亲从来喜欢贾政端方知礼…… 对呀! 贾政眼睛一亮,不禁笑了起来。 ——母亲喜欢端方知礼的儿子,那他就做一个端方知礼的儿子不就行了?他上辈子既然能够得到母亲的喜爱,没道理重来一次就不行了。 因他如今年纪小,还没有分院子,就住在老太太孙氏的碧纱橱里。所以,翠莲领着他,很快就到了正堂。 如今的荣国府,还是祖父贾源做主,孙氏自然是住在荣禧堂中的。 和几十年后相比,荣禧堂也就是摆设换了而已,贾政住了许多年,对里面的格局,还是很清楚的。 正堂已经开始摆饭了,端着精美瓷碟的婢女进进出出,不多时,便端来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 老太爷贾源和老太太孙氏坐在上首,老爷贾代善陪坐,尚且年轻的贾史氏侍立在孙氏身侧,准备替孙氏布膳捧羹。 看见贾政,孙氏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慈爱的笑意,沖他招手,「来,政儿,到祖母身边来。」
第670页 政儿? 贾政微微一怔:我竟然还是贾政?难道,这一次,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吗? 他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若真是如此,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无论是老太太还是太太,就都会只对他一个人好了。 至于日后的贾敏,贾政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很清楚,太太最看重的,还是他这个贴心的儿子。无论对贾敏怎么疼爱,只要损害到了他的利益,太太都不会允许的。 只能说,他那一辈子毕竟没有白活,装模作样了一生,表面功夫还是会做的。 所以,纵然他心里激动万分,面上却是一点儿不露,乖乖巧巧地给在场的长辈们请安:「政儿给祖父母祖母请安,给老爷太太请安。」 贾源沖他笑了笑,说了句:「乖。」 孙氏就夸张了。 几乎等不到他行完礼,孙氏便心疼地叫他起来了,「乖孙儿,快过来,叫祖母看看。」 贾政登时受宠若惊。 ——上辈子,他可是从来没有被孙氏这样宝贝过,贾赦才是孙氏的心肝儿肉。 当然了,那个时候,母亲史氏与祖母不和,对祖母很是防备,根本就不给孙氏单独接触他的机会。 所以,这时候,贾政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史氏,生怕她不高兴。 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如今,他是祖母的大孙子,从小跟着祖母住的,母亲哪里敢对自己亲近祖母有什么意见? 但这时候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只见孙氏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扭头瞥了史氏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 然后,她转过脸就一副「祖母给你撑腰」的神情,温和慈爱地对贾政说:「政儿别怕,祖母在呢。」 贾政:「……」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百口莫辩。 因为,他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不敢得罪祖母。 于是,他不敢看史氏的脸色,笑得一脸天真地走到孙氏身边,被孙氏抱着,坐到了她的腿上。 」快,把那双皮奶端过来,政儿昨儿就闹着要吃呢。」 孙氏一声令下,立时就有伶俐的丫鬟端着一只牙白的小碗递了过来,「老太太,这是大哥儿的双皮奶。」 史氏低着头,眼中的阴翳之色一闪而过。 但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地立在孙氏身后,等着孙氏餵完了贾政,再给孙氏布菜。 坐在下首的贾代善担忧地看了妻子一眼,又看了看母亲,突然问道:「昨夜里,赦儿睡得安稳吗?」 他问的,自然是史氏。 因着长子贾政一出生就被母亲抱走了,小儿子贾赦便养在了他们夫妻房里。 政儿小,不懂事,他又不想惹母亲动怒,就只好用小儿子帮妻子脱身。 贾政却是勐不丁吃了一惊:」赦儿?」 因吃惊太过,他差点儿被口中的奶呛住。 孙氏以为他是年纪小,记不住弟弟的名字,一边温柔地给他拍背,一边笑眯-眯地说:「政儿可是忘了?赦儿是你弟弟的名字。」 贾政反应过来,尽管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得不拿出一副恍然之态,「原来,弟弟叫赦儿。」 上辈子,他曾无数次抱怨,贾赦也不过就是比他早生了几年而已,就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他也曾幻想过,如果他是嫡长子,贾赦是次子,那他一定不会像贾赦一样,得了爵位还是一辈子窝囊度日。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梦想竟然变成了真的! 他贾政果然是受上天眷顾之人。贾赦啊贾赦,这辈子,我有嫡长子的位置,又有母亲的偏爱,我看你那什么来和我争? 兀自幻想的他却没有看见,他想当然地以为会一直偏爱他的母亲,一瞬间看他的眼神十分凌厉。 史氏心想:这个儿子,果然和我不亲,竟是连自己弟弟的名字都记不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郁怒压下。 想想玉雪可人的小儿子,她脸上露出了充满母性光辉的笑容,对贾代善道:「那孩子生来便乖巧,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玩儿,不爱哭闹。」 上首的贾源一听便乐了,捋着鬍鬚笑道:「这孩子,是个心大的。」 孙氏也高兴地说:「心大好。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指望子弟辛苦争功名,一辈子安安乐乐的,荣华富贵便少不了。」 这本是好话,也是许多勛贵人家对子孙的态度。 因为,这时候开国不久,勛贵们还处于食物链的最顶端。 老一辈们披荆斩棘地挣下了诺大的家业,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孙再像自己那么辛苦。 可是,史氏被孙氏磋磨地久了,心里恨她,自然听她说什么都不是好话。 史氏就觉得,孙氏这样说,是不想自己的赦儿太出息,以免盖过了贾政的风头。 她心里暗暗发狠:你不想让赦儿出息,我就偏要让赦儿读书上进。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养的孩子好!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除夕和春节两天,都会有红包不定时掉落。希望大家踊跃留言,和作者菌一起快快落落过新年呀! 第355章 贾政(二) 无论心里如何想, 史氏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见公公婆婆夸自己小儿子,她就笑眯眯地听着。
第671页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回房去了。 果然, 没过多久, 孙氏就看在小孙子的面上, 免了史氏立规矩, 板着脸对她说:「行了,我这儿也用不着你伺候,回去好生照看赦儿吧。」 「多谢老太太体谅, 儿媳告退。」 史氏给公婆行了礼, 又朝丈夫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退了出去。 等史氏一走, 孙氏就瞪了儿子一眼, 嗔怪地说:「就你知道疼媳妇儿。」 贾代善连忙起身, 亲手给老娘盛了一碗汤, 赔笑道:「儿子这都是和父亲学的, 父亲一向是极敬重母亲的。」 「咳。」无辜被殃及的贾源显示了自己的存在感,意在提醒儿子:你爹还在这儿呢, 你说话注意点儿。 贾代善笑容一僵, 就看见自己老娘似笑非笑的神情。 得, 这是前狼后虎, 夹缝求生啊。 贾代善只能两头赔笑, 「老太爷, 老太太,吃饭,吃饭。」 孙氏虽不满于儿子太过维护儿媳, 却也不打算和自己的儿子过不去,便把此事轻飘飘放了过去,低头问贾政:「政儿还想吃什么?」 亲眼目睹了一场婆媳间的战争,贾政还有些懵。他甚至不明白,贾代善为什么要为了妻子得罪母亲。 但很快,他就被老太太的慈爱腐蚀,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祖母的投餵。 ****** 史氏回了夫妻二人住的东大院之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赖大家的察言观色,见自家太太情绪不高,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太太走了一个早上了,二哥儿必然是想太太了,要不要叫奶妈把二哥儿抱来?」 提到自己的儿子,史氏的神色果然缓和了下来,笑道:「快去,让奶妈把赦儿抱过来。」 「诶。」赖大家的应了一声,回头给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福了福身,便小跑去叫奶妈了。 赖大家的扶着史氏进屋,小心地询问:「太太早膳想用点儿什么?奴婢叫灶上端来。」 史氏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还吃什么吃?我气都气饱了。明明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却和我不亲。这也罢了,今日里,竟然还学会设计那老虔婆给我脸色看了。」 只要一想起今日贾政故意怯生生地看着她,让孙氏给她脸色的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却一出生就被婆婆给抱走了。 多少次她想儿子想的在梦里哭醒,可她这个儿子,却是一点儿也不想她。 她记得,贾政两岁的时候,自己熬了两夜,亲手给他缝了一身小衣裳,欢欢喜喜地送给儿子。 可是,就因为婆婆孙氏说了一句:「这样粗糙的针脚,怎么能给哥儿穿呢?」 她的儿子,就随手把那套u衣裳赏给了奶妈的孩子。 史氏心如刀绞。 她这个儿子,好像天生就会看高位者的脸色。说好听点儿是识时务,说白了就是畏权。 一开始,史氏也没看出来。可时日久了,她哪里还不知道,贾政几乎是下意识地迎合老太爷和老太太,其次是老爷。 至于她这个亲娘…… 呵,在她和老太太有冲突的时候,贾政永远是站在老太太那边的。 赖大家的劝道:「太太好歹用些吧。您可要保重身体。若不然,又让二哥儿指望谁呢?」 史氏神色一凛,点头道:「不错,我还有二哥儿呢。」 她要是气坏了身子,二哥儿岂不是也要被那老虔婆给抱走了? 「给我弄两个豆腐皮的包子,再来一碗粟米粥。」 太医说了,粟米虽是粗粮,熬粥却最是养人的。她生贾赦的时候伤了些元气,可是要好好补补。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在心里把孙氏骂了一通。 ——要不是一直担心婆婆把她的第二个孩子也抱走,她又怎么会胎里养不好? 等早膳端上来,贾赦也被奶妈餵饱了把完了尿,抱了过来。 一看见小儿子,史氏便笑了起来,伸手道:「来,把赦儿给我吧。」 奶妈小心翼翼地把贾赦递给史氏,却不敢远离,生怕贾赦突然哭闹。 这会儿贾赦吃饱喝足了,正嘬自己的手指头呢。史氏抱在怀里,轻轻晃了晃,柔声道:「赦儿,看娘,娘在这儿呢。」 贾赦三个多月,已经会顺着声音找声源了。听见熟悉的声音,他立刻就睁着一双咕噜噜的大眼睛,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赖大家的赶紧奉承道:「唉哟,二哥儿可真是机灵,这么小就知道是亲娘喊他呢。」 「那是。」史氏得意地说,「赦儿可是我从小就养在身边的,自然是和我最贴心。」 赖大家的附和道:「太太说的是,将来等二哥儿长大了,一定是个疼娘的。」 史氏抱着儿子哄了一会儿,才问奶妈:「今日赦儿是几时醒的?用了机会奶了?」 奶妈小心翼翼地答话:「哥儿卯时初醒了一回,吃了奶之后又睡了,直到方才又醒了,奴婢又餵了一回奶,就带着哥儿来给太太请安了。」 「嗯。」史氏点了点头,还算满意,对赖大家的说,「把我的虾须镯子拿一对儿过来赏她。」 赖大家的应声而去,奶妈喜不自禁,「多谢太太赏。」 史氏道:「你只要把哥儿带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是当家的太太,平日里除了出门交际,还要处理家事。就算她再喜爱小儿子,也没法时时刻刻把儿子带在身边。
第672页 因此,小儿子身边伺候的人手,都要敲打好了。恩威并施,让他们对小主子尽心,别因着主子小,不会说话,便苛待主子。 不多时,赖大家的就回来了,拿着一对儿金镯子递给奶妈,「这是太太赏你的。」 奶妈再次谢恩,把那镯子替身藏了起来。 见自己赏的东西被她珍重收藏,史氏心下满意,把贾赦递给她,这才开始用早膳。 史氏虽然只是要了豆腐皮包子和粟米粥,灶上可不敢真的只给她端这两样。除了这两样之外,还有炸油果子和肉末烧饼,并一盅酸笋鸡丝汤。 史氏吃了一个豆腐皮的包子,一个肉末烧饼,用了一碗粟米粥,半碗鸡汤,便让人撤下去了。 然后,便让一早就等在偏厅的管家媳妇们进来,开始派差事,发对牌。 ****** 贾政跟着孙氏用完早膳之后,便被奶妈抱着,跟着孙氏进了内堂。而贾源和贾代善则是到书房议事去了。 上辈子贾政三岁以后,史氏已经开始给他启蒙,教他认一些简单的字了。 他原以为,在孙氏这里,也是一样的。 甚至于,他已经做好准备一鸣惊人,依靠上辈子的学识,做一个神童了。 可是,他却没想到,孙氏把他带到它上之后,便让人给他拿了一堆玩具,半点儿没有让他认字学习的意思。 这一刻,他不禁对上辈子的贾赦妒忌又鄙夷起来。 妒忌的是自己那么小就要被逼着读书,贾赦却能快快乐乐地玩耍;鄙夷的是怪不得贾赦那么废物,原来从小就不学无术,只会玩物丧志。 ——绝对不能学贾赦! 贾政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气,一把推开了九连环、檀木套球等制作精美的玩具,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对孙氏道:祖母,政儿不要玩具,要读书。」 「读书?」孙氏一怔,笑眯-眯地逗他,「哎哟,咱们政儿这是要考状元啦?」 贾政忍着羞耻,用力点了点头,「嗯,考状元!」 孙氏哈哈笑了一阵,揉了揉贾政的总角小辫子,柔声哄道:「政儿乖,你还小呢。等再大些,祖母给你聘个好先生。」 她说着,拿起一个檀木做的套球递给他,「来,政儿要这个好不好?」 那个球做得十分精巧,是由一整块儿檀木雕成的,大球套小球,竟是一连套了九层。最里边的,是个核桃大小的金铃铛,一晃就「铃铃」做响。 前世的时候,史氏虽然对贾政十分疼爱,但她一心想借小儿子争一口气,又岂会让他玩物丧志? 因此,这些玩具什么的,贾政只见过宝玉玩儿,他自己小时候是没有的。 但再怎么着,他芯子里住的是个大人,这些玩具做得再好,对他也没有吸引力了。 可他还是听话的玩儿了起来。 至于原因,他自己认为,是不想让祖母失望。可实际上,不过是骨子里的惰性作祟而已。 贾政本就不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要不然,他上辈子又岂会读书多年,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因着他本来就没什么读书的天赋,又没有毅力下苦功夫。那些能中举的,哪一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就他这样的,能考上才是没天理了。 檀木球对他来说实在是没意思,他玩儿了一会儿,就去拿九连环了。 他自认为,这一堆玩具里,也就九连环勉勉强强够他玩儿的。但他却忽略了,接九连环,是需要脑子的。 他拿着解了半天,却一环也没解开,不由气得丢到了地上。 那九连环是玉制的,落地就碎成了一截一截的。孙氏正闭目养神,听见响动,急忙睁开眼睛去看自己的大孙子。 「哎呦,政儿这是怎么了?」 贾政脸一红,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把九连环摔碎了,就说:「九连环掉了。」 周围的丫鬟不敢多嘴,而在孙氏心目中,自己的大孙子自然是哪哪都好。贾政说了,孙氏也就信了。 她一把将贾政搂进怀里,心疼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哎哟我的乖孙儿,吓坏了吧?别怕啊,祖母在呢。」 贾政的脸贴在孙氏的怀里,不由露出了笑意。 ——原本,祖母的宠爱都是给贾赦的。但如今,这些都是他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已经是过年了,难得有个长假,可是大家也别想着出去玩儿了,都在家玩儿手机电脑吧。 生食勿吃,安全第一。 如果非要出门,那就穿好外套,带好口罩。 第356章 贾政(三) 大多数人, 都只会在逆境之中奋发。一旦顺风顺水,就会下意识地给自己找偷懒的藉口,不知不觉,就消磨了自己的意志。 贾政就是如此。 一开始的时候, 他还想着, 有了上辈子的底子, 他该趁热打铁, 一鸣惊人,弥补他前世未曾中举的遗憾。 可是,跟在孙氏身边久了, 总听孙氏说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 乖孙儿很是不必像那些寒门子弟般辛苦。有你祖父和你爹在, 将来, 少不了乖孙儿一个爵位。」 这样的话, 几乎日日都听, 便是意志坚定如铁的人, 也难免会心生动摇, 更何况是本就没有什么自制力的贾政? 于是,一拖两拖的, 等贾政在饭桌上听见他亲爹贾代善说:「翻过年, 政儿就五岁了, 是时候请个先生启蒙了。」
第673页 贾政孟然惊觉:原来他已经重生两年了。 这两年里, 他是充分享受了一番比宝玉当年凤凰蛋的待遇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生活。 此时虽然管家权已经被交到了史氏手里, 但孙氏还是这府里的宝塔尖儿, 一应好东西进了府,都是先送到荣禧堂,让孙氏先挑。然后, 才沦到史氏。 而贾政作为孙氏的心肝儿肉,头一份儿的尖儿货,自然都是给他的。 比如圣人赏了岭南进贡的荔枝,仅有一碟子,旁人肯定是见不着,都落到贾政肚子里去了; 再比如甄家送来了江南上好的布料绣品,凡是适合小孩子穿的,肯定是要把最好的都给贾政留下。贾政挑剩下的,才会送到东大院去,说是给贾赦做衣裳。 还有那些求贾源或贾代善办事的人送来的珍品,孙氏也会念叨着给她乖孙儿攒着,将来娶媳妇儿用。 ………… 种种种种,不胜枚举。 贾政享受着这些前世从来没有过的待遇,一边得意,一边妒忌。 他妒忌的,是上辈子的贾赦。 ——他从前只知道祖母疼爱大哥,临终前把大部分的私房都留给了大哥,都已经让他酸得不得了。 如今他享受着这些,就忍不住想道:上辈子的时候,贾赦是不是也是这般,噎金咽玉的长大的? 那个时候,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呢? 不但要被太太逼着读书,还要用贾赦用剩下,挑拣过的东西。 一样是荣国公的儿子,贾赦凭什么就那么好命? 不过,老天开眼,如今这一切,都是他的了! 这边贾政跟着祖母,可谓是乐不思蜀,却不知道,他的母亲史氏,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没有温度。 当年什么都不知道的贾政尚且知道妒忌大哥,对府里的各种进项一清二楚的史氏,只会更加为小儿子不平。 特别是贾赦慢慢会说话了之后,嘴巴特别甜,时常把史氏哄得找不着北。 就算贾政不愿意承认,贾赦的脑子也比他好使的多。要不然,哪能在无人正式教导的情况下,精通金石古玩? 史氏对小儿子越喜爱,对大儿子就越不满。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想要替小儿子争一个公平。可被不公正地对待久了,她就觉得,都是大儿子抢走了属于小儿子的东西。 其实,贾政私底下见到史氏的时候,也很想和母亲亲近的。因为他捨不得的偏爱带来的便利。 可是,他生性就比较木讷,除了踩着贾赦上位,并不怎么会说好听话。 如今贾赦可是史氏的心肝儿肉,贾政但凡话音里有一点儿说贾赦不好的,就会迅速引起史氏的警惕。 ——政儿还这么小,这么会有这种想法?还是说,是老太太教他的? 在和贾代善夫妻二人独处的时候,史氏就忍不住把心里的猜测和委屈说给丈夫听。 「妾身也知道,政儿是嫡长子,又是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自然比赦儿亲香。可两个孩子毕竟是亲兄弟,怎么能……怎么能教唆着不让他们亲近呢?」 贾代善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和孙氏与史氏不同,在贾代善心里,两个都是他儿子。纵然因为贾政是承爵的长子,他心里更重视,但却绝不允许长子打压次子的。 两兄弟,就该齐心协力,和睦相处。 「太太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的。」贾代善安抚拍了拍妻子的手,叫她不要管这事。 史氏见好就收,「有老爷在,妾身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知道,贾代善不让她管,是怕她因此和婆婆起冲突,对双方都不好。特别是她,她是晚辈,在舆论上天然就是处于弱势的。 对于丈夫的爱护,史氏自然不会不识好歹。 但这也并不耽误她在心里又给婆婆记上了一笔。 ——竟然挑拨我两个儿子,果真是见不得我好。 在贾政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坑了己方队友孙氏一把。 贾代善自然不会跑去质问自己亲娘,他又不是脑残。 他的打算,是先让人调查一下。如果真的是孙氏言语间带出了点儿意思,被贾政听了去,他就请父亲出面,私底下和母亲说一说。 他相信,母亲虽然偏心政儿,但绝对没有挑拨两兄弟关系的意思的。她纵然有不满,那也都是冲着史氏去的。 自古婆媳是冤家,这一点儿,纵然贾代善战场之上所向披靡,也解决不了。 当然了,最有可能的,还是贾政身边的下人们欺负主子年纪小,诚心要带坏主子。 要真是这样,被他查出来了,一家子都卖到黑煤窑里去。他们贾家可容不下这种居心叵测,吃里扒外的东西。 可再怎么猜测,贾代善也没想到,这些话,都是贾政发自内心说出来的。 贾代善虽然还不是荣国公,但贾源只有他一个嫡子,且已经为他请封了世子,这府里的爵位,未来肯定是由他继承的。 因此,他想要在这府里调查什么事,说是易如反掌也不为过。 「老太太没说过,其他人也不曾教唆政儿?」 他的心腹王成摇了摇头,「据属下调查,并没有任何人对大哥儿说过类似的话。」 那就奇怪了,他一个小孩子,若是没人在他耳边说这个,他又怎么会对自己才两岁的弟弟有这么大的恶意?
第674页 贾代善决定试探一下贾政,看一看,是不是那使坏的人藏得太深,以至于王成没有挖出来。 趁着贾政由丫鬟看着,在花园子里玩儿球的空挡,贾代善假做散步,走到了贾政身边,和儿子说话。 「给老爷请安。」 看着贾政的翠莲先看见了贾代善,急忙行礼。 贾政正咯咯笑着撵檀木球,听见丫鬟们的请安声,立刻就僵住了。 贾家的孩子怕爹,似乎是天生的,而贾政尤甚。 因为,前世的时候,史氏一心认为他是个读书的料子,没少在贾代善面前夸他。贾代善听了,就爱考校他。 若他真是个读书的天才……哪怕有几分读书的天分,对这种考校,也会十分乐意。 因为,这种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的机会,无论哪个孩子,都很想要。 但问题是,贾政他不是呀。 他在读书上的天分,唯两个字可以概括。 ——朽木。 因此,每次被贾代善考校,他都是战战兢兢,倍感煎熬。若是没有史氏在一旁帮忙打马虎眼,并私下里打点请来的心先生,他早就在父亲面前露了底了。 而贾代善对他造成的这种阴影,甚至跨越了时光,直到如今他再世为人,还是不能摆脱。 「老……老爷。」贾政僵硬地转过身子,恭恭敬敬地拱手问安。 贾代善赞赏地点了点头,「你这礼节学的不错,是老太太叫教你的?」 贾政略略一呆,干笑道:「是……是呀。」 ——他怎么忘了,如今他还是个小娃娃,家里人对他礼数的要求并不严谨。 不过,老爷很少称赞他,这一句称赞让他决定,以后一定要谨守礼数。 贾代善上前替他拾回了檀木球,一边递给他,一边笑着说:「等你弟弟再大点儿,就能和你一起玩儿了。」 贾政一本正经地说:「老爷放心,孩儿一定会好好教导弟弟,不让弟弟再顽劣的。」 贾代善眉毛一动,觉得这话不像样。 ——什么叫「不让弟弟再顽劣」?如今赦儿就是一个两岁的小孩儿,鼻涕还没有擦干净呢,什么都不懂,怎么就顽劣了? 贾代善不动声色,道:「你做哥哥的,合该给弟弟做个表率才是。」 贾政道:「孩儿愿为老爷分忧。只是……不知弟弟他愿不愿意听我的话了。」 贾代善微微蹙了蹙眉,又引着他说了几句话,终于是确定了。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只要是关于贾赦的话题,贾政话里话外,都是在贬低贾赦,抬高自己。 这个发现,让贾代善心情沉重。 贾政才这么小,就会打压弟弟。若是日后自己去了,他继承了府里的爵位,岂不是更加容不下赦儿? 「政儿自己玩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孩儿恭送老爷。」 贾代善走远之后,一下子就沉了脸。 ——看来,他要想把两个儿子都保全,私底下还得替赦儿多打算打算。 至于如何行事,他得再想想,再仔细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贾政的故事已经上第三章 了,不知道对于这个重生、主视角却不是主角的套路,大家接受还良好吗? 第357章 贾政(四) 对于贾代善的想法, 贾政是丝毫也未察觉。 他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地让老爷对贾赦有了不好的印象。只要他日后再接再砺,贾赦那个废物,绝对不会成为他的威胁。 那边贾代善离开之后, 转头就去了贾源的书房。 无论如何, 在贾代善眼里, 贾政如今就是个五岁的孩子。 孩子不懂事, 做父母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要好好教导,慢慢掰回来就是了。 只是,老太太对贾政护得紧, 又总觉得贾代善已经被史氏给笼络了过去。 若是贾代善自己跑到老太太跟前儿, 说贾政想法有问题, 该好好教导。只怕老太太会立刻翻脸, 对他上演全武行。 所以说, 这事儿, 还得着落在老太爷贾源身上。 「你说的可是真的?」 对于贾代善说的事, 贾源有些诧异, 又有些瞭然。 贾代善见此,急忙问道:「对此, 老太爷可是有什么见解?」 「嗐, 这有什么好见解的?不过是孩子之间的争宠罢了。」贾源见怪不怪地摆了摆手。 「争宠?」贾代善有些不可思议, 「争宠就是处处打压自己的亲兄弟?」 贾源虽捋着鬍鬚轻轻笑了两声, 对儿子道:「咱们家里是只有你一个嫡子, 代儒自己也是个老实本分的, 自然用不着你在我和你母亲面前争宠。」 他斜了儿子一眼,继续说:「你在外边的时候多看看,但凡家里兄弟姊妹多的那些, 和睦的又有几个?」 「那……那……那这就不管了?」贾代善活了二三十年,三观却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那么小一个孩子就知道打压自己的亲兄弟,怎么还是常态了? 他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而且,政儿还是嫡长子,日后家里的爵位註定要是他的,他又为什么非得打压自己的兄弟呢? 不说贾代善百思不得其解,就是贾源,也觉得这个孙子,性子未免太独了些。 但还是那句话,孩子还小,有不对的,得教。
第675页 贾源道:「此事我自会与你母亲说,你不必管了。」 儿子专门跑过来说这事是什么意思,贾源一眼看透。事关子孙,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多谢老太爷。」贾代善松了口气。 说完了家事,贾源便说起了正事。 「圣人那里,有意点你做九门提督。对此,你怎么看?」 贾代善道:「既然圣人信得过儿子,那儿子自然该忠于王事。」 「嗯,然后呢?」 「然后?」贾代善不明所以地看了自己亲爹一眼,说,「然后自然是好好替圣人守好京城的治安吶。」 贾源闻言,不禁嘆了一声:「你呀,还是路走得太顺了!」 贾代善蹙了蹙眉,虚心请教:「老太爷,这里边难不成还有什么道道不成?」 贾源道:「作为臣子,你不但得忠于王事,还得能体察圣人的心思。」 贾源和贾演兄弟两个,本是泥腿子出身,后来投奔了太-祖,却能爵至国公,官居二品。他们凭的是什么? 除了作战勇勐之外,就是对圣心的揣摩了。 要不然作战勇勐的又岂止八个?为何国公却只封了八个? 他们是草根出身,没有学过系统的为官之道。但是,有些事情,当真是天赋一般,他们靠着自己琢磨,却也另闢蹊径。 但贾源却发现,自己的这种天赋,好像并没有遗传给自己的儿子。 贾代善打仗是一把好手,对官场上的事,却是个憨憨,只知道忠君,并且认为只需要忠君就够了。 就比如这九门提督一职,开国之后,先是由堂兄贾演担任。后来,贾演病笃的时候辞了,圣人又点了他贾源。 贾源心知这种要职,不该长久地握在一家手里,于是便辞了又辞。 但那个时候,圣人手里并没有可以接手京城防务的人手,贾源只得接了。 但没过几年,在圣人安排了一个心腹进五城兵马司做了指挥佥事之后,贾源便知晓,到了自己该辞去这职位的时候了。 可谁曾想,那人实在没福气,贾源的奏摺刚递上去,他就病了。而且还越病越重,不到一个月,家里就挂了白帆,办了场丧事。 没办法,贾源又做了两年,实在是如坐针毡,就称病力辞。 圣人挽留不住,就又点了贾代化。 贾代化一向圆滑,领了九门提督的职位之后,并不擅权,给圣人想要提拔培养的人手都开绿灯。 原本贾代化只需要在坚持个三五年,袁都督佥事就能顺利接手了。 可是,贾代化在战场上受伤太多,前些年又因嫡长子贾敷夭折悲痛太过,实在是撑不住了。 他的次子贾敬还小,他还想多活几年,好歹等贾敬能独当一面。 因此,在圣人面前哭诉力辞。 圣人一向仁德,对他们这些勛贵也没的说,见贾代化实在说得可怜,心中不忍,只得同意他辞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让他做了兵部尚书。 兵部的左右侍郎都是圣人的心腹,圣人让他做尚书,就是有意照顾他,让他在兵部荣养的意思。 圣人如此厚恩,贾代化感激不尽。 但他是解了,圣人却又点了贾代善。 这样一算,自开国以来,这九门提督一职,颠来倒去的,都是在贾家人手里倒腾。也就是贾代善这个憨憨能坐得住,贾源和贾代化都觉得如芒在背。 见儿子是真的不懂,贾源只好掰开了给他细说。 贾代善听着,也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惶然道:「那儿子也坚辞不受?」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亲爹看自己的眼神……一言难尽。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贾代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二傻子。 贾代善:「……」 ——宝宝委屈,宝宝一定要说。 「爹,我到底该怎么办,您就直说吧!」 贾源简直恨铁不成钢,指着贾代善道:「你但凡能把哄你媳妇儿的心思,花三分在圣人身上,我也就用不着替你发愁了。」 「你说什么呢爹?圣人跟我媳妇儿怎么能一样呢?」 贾源无力地嘆了一声,「罢了,罢了,夏虫不可语冰,我跟你也说不清楚。」 「所以说,您就直接告诉我,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不就行了吗?」 贾源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给气笑了,「合着这还是我的错了?」 「不敢,不敢。」贾代善急忙赔笑,「是儿子愚钝,是儿子愚钝。」 贾源「哼」了一声,说:「你就是个榆木脑子!」 贾代善不敢说话了,只一个劲儿地笑。 只是,他心里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一心忠君还不够了? 但这话他不敢再说。因为不理解归不理解,对于自己父亲的话,他一向是很信服的。 贾源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儿子真是没救了。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这可是亲儿子,只得苦口婆心地为他指点迷津了。 「你做了九门提督之后,千万不要抢着出风头。但凡是有能出头的事,都让给都督佥事袁泉去做。如果能让人忽略了你这个九门提督,只记得袁都督佥事,那就再好不过。」 贾代善低头思索了片刻,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就是万事不出头,做个缩头乌龟,是吧?哎哟,老太爷,您干嘛打我?」
第676页 却是贾源随手拿起用来装样子的书册,一下子就拍到了他的脑门儿上。 「打你?老子就是打你了。什么叫缩头乌龟?那是急流勇退……不对,哎呀,反正这就是正道。你要是乌龟,那你老子我是什么?」 贾代善揉着额头嗫嚅了片刻,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贾源气恼地把那一册论语摔到了桌子上,问道:「老子教你的,你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贾代善急忙应承。 ——他可不敢再这个时候,再触了老爷子的霉头。 贾源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没有半点儿勉强不愿之色,才相信他会照着自己教的做。 老爷子这才满意了,缓和了神色对儿子说:「那就也不用觉得憋屈,等袁泉能够独当一面,接手五城兵马司的时候,圣人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是,儿子知道了。」 贾代善犹豫了片刻,说起了东府的事,「我听说,代化哥哥准备让敬儿考科举?」 「代化是说过。」贾源瞥了他一眼,反问,「怎么了?敬儿自小就读书,他在读书上又有天赋,不考科举,岂不是浪费了?」 话是这么说,但贾代善总觉得不靠谱,「咱们家是勛贵,就算是敬儿考上了,在那些读书人堆里,怕也是举步维艰。」 听见这话,贾源诧异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埋汰的话脱口而出:「我老说你憨,你竟也有不憨的时候。」 贾代善登时满头黑线,「老太爷,我就算是再傻,平日里那些科举入仕的文官见了我什么得性,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他可是荣国公世子,身上有战功,圣人已经说了,日后让自己原爵承袭,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公。 绕是如此,那些科举入仕的见了他,眼睛也恨不得长在头顶上。若是贾敬真的考中了,那无异于是一只绵羊闯进了狼群,怕不是要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个到底,贾源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如今是太平盛世了,便是边关也没有多少战事了。如果再不考虑转型,他们这些所谓的武勛世家,又能再延续几代? 「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家族的延续,前头就是铁墙一座,该往上撞,也得往上撞啊。」 贾代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样的话,咱们家这两个孩子,也不能马虎了。政儿也有五岁了,改明儿我就给他找个先生启蒙。」 对此,贾源没有意见,只是说:「你要好好查查,启蒙的先生,学问如何倒在其次,关键是人品得好。别弄个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的货色回来噁心人。」 「老太爷,您放心。」 贾源瞭了他一眼,心说:听你说放心,我越发地放心不下了。 「罢了,那就找好了之后,先给我看看。」 第358章 贾政(五) 于是, 这天休沐日,一家人一起用早膳的时候,贾代善便把请先生给贾政启蒙的事,给提了出来。 正在给孙氏布菜的史氏心中一紧, 隐晦地看了一眼坐在孙氏怀里的贾政, 目光晦暗不明。 而孙氏则是不满地说:「政儿日后继承了爵位, 少说也得是个侯爵, 做什么辛辛苦苦地读书?」 因着贾代善是板上钉钉的国公,孙氏就认定了,哪怕是降袭, 贾政也有个侯爵。 至于读书, 「十年寒窗」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孙氏可是没少听说, 某某考生在考场上病倒, 被人抬出来的。 他家又不是那些寒门子弟, 不缺功名, 又何必让她的乖孙儿受那个苦? 贾政倒是知道, 等贾代善去世之后, 他家的爵位就只剩下一等将军。 但他更知道,当初贾赦之所以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 是因为贾代善临死上书, 给他求了个官职的原因。 贾政想:这辈子, 若是让父亲厌恶了贾赦, 不给他求官, 那我岂不是就是侯爷了? 想到这里, 贾政眼珠子一转,便大声说:「我要读书,我喜欢读书。」 他本来就有考科举的意思, 如今贾代善又明显有让他读书上进的心思,他自然是要做一个听话的孩子,让父亲更加看重他的。 果然,急见父亲贾代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夸赞道:「这才是我贾家男儿。」 贾源也在一边劝说孙氏,「既然政儿自己喜欢读书,你就不要阻拦了。」 而孙氏又岂会再阻拦? 在她眼里,自己的大孙子那是千好万好。一听说贾政主动要求读书,孙氏就乐得合不拢嘴,搂着贾政好一阵揉搓,嘴里能把她大孙子夸出花儿来。 「哎呦喂的政儿哟,怪不得我疼你,真是又乖巧又懂得上进。日后啊,定然是那状元之才。」 贾政也趁机讨好道:「日后政儿考了状元,给老祖宗挣诰命。」 这句话,他上辈子曾无数次用来哄母亲史氏,效果极其显着。 果然,孙氏更高兴了,「我的乖孙儿,就是孝顺。」 史氏低着头,冷笑连连。 等她回了东大院之后,就抱起了正在玩儿布老虎的贾赦,柔声哄道:「赦儿喜不喜欢读书?」 贾赦也才两岁,牙还没扎齐呢,一笑就往下巴上淌口水。 为了保护儿子娇嫩的下巴,史氏特意命人用最柔软吸水的松江布,给他做了好些围脖。让奶妈仔细看着,一旦围脖被口水浸湿了,就立马换,绝对不能让贾赦的下巴上起湿疹。
第677页 至于换下来的那些,自然不会洗了再用,而是直接就丢弃了。 奶妈捨不得这样的好东西就这么丢了,就每次都把换下来的收好,自己带回家里洗洗,给自己儿子用。 贾赦正抱着布老虎试图往嘴里塞,根本就没听到史氏在说什么。 史氏温柔地把布老虎从他嘴里拿出来,拿在自己手里晃了晃,把儿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来,赦儿,娘在这儿呢。」 手里的布老虎突然就没了,小贾赦一脸懵地抬起头,扁了扁嘴,正准备向母亲哭诉,却突然看见,布老虎原来在母亲手里。 「咯咯……」他欢快地笑了起来,身子一倾就扑过去抱住,仰头看着史氏,「娘,老虎,老虎。」 史氏不禁失笑,心头一片酸软,觉得自己太心急了些。 ——罢了,罢了,儿子还小呢,等等再说吧。 此情此景,若是让贾政看见了,怕是又要推倒柠檬树,被柠檬果埋住了。 和嘴甜的贾赦不一样,贾政从小嘴就笨,不怎么会讨好母亲。可以说,史氏之所以疼爱他,不过是两个儿子已经舍了一个,对剩下的一个紧紧抓住不敢放而已。 毕竟,时下人的想法,只有儿子才能成为依靠。女儿总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的。 因此,贾政从小就寄託着史氏把孙氏比下去的希望,对他的要求一向十分严格。 但贾赦就不一样了。 首先,贾赦的长相就是集合了贾代善和史氏所有的优点。粉雕玉琢的,跟个仙童下凡似的。 再则,贾赦天生就嘴甜,平日里吃一块儿糕点,也要往史氏嘴里塞,让史氏一块儿吃。 有这么贴心的一个小儿子,史氏自然是心满意足,把那和婆婆争圣的心也去了几分。 她一个女人,这辈子求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丈夫敬重,儿子贴心吗? 不过,贾政暂时是不可能知道的。 自他说了喜欢读书以后,孙氏就张罗着让人给他量身打造特制的书桌,还有小号的毛笔、砚台。就是被人名家註解过的书,孙氏也亲自到宫里去,找圣人求了一批。 且不说贾政对此是如何一边妒忌一边得意,那边贾代善也找到了一个老秀才,专门给贾政启蒙。 那老秀才年轻时家贫,考上了秀才之后,不忍心母亲和妻子再为他读书操劳,就决定不再往上考了,在家里开了个私塾。 迄今为止,老秀才已经教了有二十年的书,给无数童子开过蒙。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教不了那么多学生了,这才解散了私塾。 贾代善派人调查过之后,觉得他挺合适的,就报给了贾源。 如今,贾源已经是半荣养的状态了,除了点卯,基本上不去衙门里。 因而,贾源就找了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亲自去这老秀才家里拜访。 那老秀才活了大半辈子了,早就老于世故,也没有年轻书生的那股清高了。听说荣国公来拜访,老秀才受宠若惊,急忙亲自迎了出来,并吩咐儿媳妇烧水泡茶。 两人一番攀谈,贾源对老秀才很满意,便表明了来意。 老秀才十分犹豫,迟疑了半晌,满脸为难地说:「国公爷,不是学生不识好歹,实在是学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恐怕教导不了小公子。」 他有顾虑,贾源也理解。 俗话说:一如侯门深似海。 大户人家,本来龌龊事就多。平民百姓不明所以,就更是将之妖魔化了。 老秀才能甘于平淡半辈子,可见骨子里就是一个贪求安稳的人。他如今儿女都大了,家里不再需要他勉力支撑,自然也就不想冒险。 贾源笑道:「老先生放心,我家里只有两个嫡出的小子。请老先生教导的,是我那五岁的大孙儿。我家不是那等娇惯孩儿的人家,若是那小子不学好,老先生尽管罚。」 他是在给老秀才吃定心丸。 ——我家的两个孩子是一个娘生的,且大的那个才五岁,两个孩子之间,没有什么大的竞争。 见老秀才还是犹豫,贾源回头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便打开了一直托在手里的匣子。 「这是纹银五十两,算作我那孙儿的拜师礼。至于先生的束俢,还需与先生商谈。」 贾源知道,他会心动的。 因为,老秀才的儿子颇有读书的天分,明年就要考举人了。 而读书,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消耗钱财的事。 果然,老秀才沉吟了片刻,拱了拱手说:「承蒙国公爷不弃,不嫌学生才疏学浅,愿为公子开蒙。」 贾源露出了笑意,起身施礼:「如此,就多谢先生了。」 「使不得,使不得。」老秀才急忙侧身避过。 见他坚持不受礼,贾源也不勉强,再次落座之后,便与他谈起了束俢。 贾源的意思是,束俢一年给二百两银子,令有四季衣裳各两套,笔墨车马费用另算。 末了,贾源询问道:「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如何? 还能如何? 如此大手笔,老秀才哪里还有不满意的? 于是,两人便商定了,三日之后,国公府便派车来接,日后每日也都有车马接送。 ****** 再说贾代善接任了九门提督之后,果然就像贾源交代的那样,万事不出头,凡是有露脸的差事,都让给指挥佥事袁泉。
第678页 圣人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偶尔召贾源入宫说话时,言辞间对贾代善颇多赞誉。 贾源毫不客气地埋汰自己儿子,「圣人且别夸他,当心他听见了,尾巴能翘上天去。臣的儿子,臣自己知道,让他去打仗倒还有几分本事。至于其他的……呵呵。」 圣人哈哈大笑:「代善知道你这么埋汰他吗?」 「知道又如何?臣这是在陈述事实。」贾源嫌弃地说,「就他那两把刷子,在朝堂上若不是圣人有意照应,早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被他这么一捧,圣人很是受用,自然而然就想起来贾代善的好处,「代善的忠心,朕一向是知晓的。他只一心忠君,就以为旁人也都像他一样,可不就容易被人给坑了吗?」 圣人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朝堂一团和睦,其中的暗潮汹涌,他比谁看得都清楚。 这个时候,圣人正值壮年,雄心未消,还不像日后那般一心求名。但他性子宽和也是真的,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一向不计较那么多的。 而他的底线,就是一个「权」字。 贾源知晓,若是贾代善进了五城兵马司之后,恪尽职守,埋头练兵办差,把上上下下都收服了,圣人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态度。 说不定,圣人心里已经计划着要收拾他们家了。 幸好,他儿子虽然直了些,却还听得进人言。 回到家里之后,贾源把圣人的话转述给贾代善,让他对「圣心难测」这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并不只是一句话而已。日后我不在朝堂,你与代化,都应该小心再小心才是。」 贾代善心有余悸地点了点,「老太爷放心,儿子日后多听堂兄的。」 贾源欣慰地说:「你能有这份觉悟,我也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全体读者小可爱 第359章 贾政(六) 三日之后, 荣国府果然就派了一辆整洁舒适的马车来,接老秀才程贵。 程老先生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就带着一把戒尺上了车。 虽然贾源说了,要是孩子不认真, 让他尽管罚。但大户人家的孩子都娇贵, 他生怕人家就是客气客气而已。 因此, 他干脆头一天就把戒尺带上, 再探探他们的态度。 他早过了气盛的年纪了,并不想给家里招祸。 因着要拜蒙师,贾政特意起了个大早, 让人给他换上孙氏准备好的新衣服, 挎着一个装着四书的小书包, 由新配给他的小厮砚台领着, 去了贾代善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的书斋。 他在书斋坐了没多久, 程老先生就来了。他内里毕竟是个成年人, 上辈子又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虽然没干成过什么事吧, 怎样做面子工程, 他还是很懂的。 因此,一听人通报, 说是老爷亲自引着先生来了, 贾政就赶紧站起了身, 颇为恭敬地迎接。 等程老先生跟着贾代善进了书斋之后, 就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五岁小娃娃, 一本正经地站在那里, 看见他就似模似样地行礼:「给老爷请安。学生见过先生。」 程老先生不禁暗暗感慨:这大户人家的公子,果然不一般。想他那儿子还算是聪颖的,但五六岁的时候, 也是人嫌狗憎,哪里有这小公子这样乖巧? 「小公子不必多礼。」程老先生喜爱地说。 贾代善见此,觉得这个儿子给自己长脸了,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对程先生道:「他是老先生的学生,给老先生见礼,是应该的。」 然后,又唬了脸,呵斥贾政:「孽障,过来。」 贾政吓得微微一抖,慢慢往前挪动了两步,「老爷。」 贾代善道:「你既是要开蒙了,日后当谨记尊师重道,且不可对先生有丝毫怠慢之处。」 「是,老爷。」贾政低头应了,不敢抬头看贾代善的神色。 然后,贾代善就又换了副神色,对程老先生道:「老先生,咱们这就开始?」 程老先生抬了抬手,「请。」 然后,贾政便拜了孔子像,又给先生敬了茶,并奉上束俢纹银二百两。银子下面压着的,是一套湖绸和一套茧绸的衣裳。 ****** 史氏用银勺子挖了一点儿蛋羹,小心地餵给贾赦,口中似漫不经心地问赖大家的,「今儿个是政儿拜蒙师的日子吧?」 「正是呢。」赖大家的说,「听说,这位老先生是国公爷亲自请回来的。」 史氏嗤笑了一声,说:「不过是个秀才,连举人都不是,也值得老太爷这样大张旗鼓?」 赖大家的讪笑着,没敢回话。 好在史氏也就是说一嘴,也没指望他回话,说完之后,就捏着帕子,仔细地给贾赦擦嘴,「赦儿慢点儿吃。」 「好吃。」贾赦吃得满意,乐呵呵的说,「娘也吃。」 「赦儿乖,娘不饿。」 史氏放下了空碗,抱起贾赦,轻嘆了一声,有些埋怨地说:「政儿跟着老太太,我是没什么好操心的。他找一个蒙师,都有老太爷亲自去请人。只可怜我的赦儿,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贾赦听不太懂,但也敏感地察觉到,母亲不怎么高兴。
第679页 他歪着头想了想,趴在母亲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伸手从碟子里拿了一块儿蛋黄酥,放进史氏手里。 「好吃的,都给娘。」 史氏忍不住露出了暖心的笑,心里却也更加为小儿子不平。 ——她都赦儿这样乖巧贴心,就因为晚生了几年,这府里的一切,就都和他无关了。 这也太不公平了。 贾赦见母亲不搭理他,有些不高兴,「娘,吃。」 「好,好,娘吃。」史氏张嘴在蛋黄酥上轻轻咬了一点儿,笑着哄儿子,「娘已经吃过了,赦儿真怪。」 这话听得多了,贾赦也知道是夸他的好话,当时就乐得咯咯直笑。 史氏却在心里琢磨,等到赦儿三岁的时候,她就要先教他认些字。这样,等日后开蒙的时候,一定能把政儿给比下去。 她可是知道的,贾政跟在老太太身边,被老太太宠得娇纵得很,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儿,根本就没学过一个字。 可是,等到中午的时候,从书斋那边传来的消息,让史氏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政儿真的很快就学会了?」 来传话的小丫鬟不敢欺瞒,点了点说:「可不是嘛,那程先生一开始只教了《三字经》的头四句,本来是打算头一天就学这么多的。可是,大哥儿不到一会儿就记熟了。程先生直说大哥儿是个天才呢。」 史氏神色复杂地摆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赖大家的见史氏脸色不是太好,从筐里抓了一把钱给了那丫头,示意她快走。然后,才觑着史氏的脸色,低声道:「大哥儿不愧是太太生的,就是聪慧。」 史氏这才一口气嘆出来,说:「他要是真的有那个天分,我也替他高兴。」 话是这样说,可实际上,史氏的心情非常复杂。 贾政毕竟是她的亲儿子,她一开始只是因为和婆婆孙氏不和,有些迁怒他而已。 要说她真正觉得寒心,还得是那次,贾政故意在孙氏面前给她上眼药,让孙氏给她甩脸子。 但那事过了之后,她就觉得,贾政还那么小,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必定是孙氏私底下教唆了,故意下自己的面子。 这样安慰排解了自己一通之后,史氏心里就好受多了。 可是,贾政却好像是见不得她心里舒坦一样,没过多久,就在她趁着孙氏午睡去看他的时候,话里话外地贬低贾赦,踩着贾赦衬托他自己。 而且,他这么干还不是一次两次。 这让史氏如何能忍? 当初,她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了长子。结果,就只有刚生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就被婆婆给抱走了。 孙氏嘴上说着让她月子里好好养着,不赢操心孩子的是。 但她成婚多年,因着夫妻长期分离,一直没有孕信。孙氏没少拿着这个来奚落怨怪她。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一胎,还一举得男,她如何不宝贝? 孙氏把她的宝贝儿子给抱走了,一眼都不让她见,她又哪里有心思保养? 月子里要不是赖大家的一直劝着,史氏还不一定哭多少回呢。 绕是如此,她月子里也没养好,落下了头痛的毛病,轻易不敢见风。还是第二胎又生了贾赦,月子里有儿子在身边,她安心保养,这才把那毛病给养回来了。 在她看来,小儿子就是她的贴心小棉袄。自从有了小儿子,一切就都好了。 所以说,贾政三番五次地在她眼前诋毁才将将两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儿子,史氏心里能不气就怪了。 可以说说,比起贾政上辈子史氏不喜贾赦,这辈子因为他自己的骚操作,史氏对他的不喜更甚。 如今听说贾政读书天分高,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还说高兴,史氏自然是高兴的。 因为,毕竟是她亲儿子。 可是,在高兴的同时,她心里又觉得不是那么得劲儿。 ——孙氏养的大儿子这样聪慧,日后我的赦儿要是比不过,那个老虔婆岂不是要得意死了? 不行,她还是得提前教导,让赦儿就算不能比政儿强,也绝对不能落后太多。 唔,说起来,贾赦肯定会感谢贾政的。被他的「天赋」惊了一下之后,史氏对贾赦的要求一下子就降了两个档次。 从超越贾政,隔过了与贾政齐平,直接降到了只要不差太多就行。 从这天以后,史氏就开始教贾赦认字了。 可是,贾赦是个真两岁小孩儿,好玩儿好动乃是天性,哪里能静下心来跟着母亲念书? 偏他还特别会撒娇耍赖,让史氏根本就不忍心苛责他。 既然不能苛责儿子,史氏就只好苛责自己了。 儿子不想学,她就想法子改变教学的方式,让儿子喜欢学。 于是,贾赦小朋友的苦日子来了。 ——原本只要想吃,随时就能吃到的好吃点心,变成了限量供应。他要是想多吃,就得跟着母亲学字。学会一个,奖励两块儿点心。 贾赦小朋友眼里含了两泡泪,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母亲,软绵绵地喊:「娘~」 史氏心头一软,差点儿前功尽弃。 但一想到日后孙氏可能会有的得意嘴脸,史氏咬了咬牙,硬是顶住了儿子的卖萌攻势,柔声道:「政儿乖,学会了这个『人』字,就可以吃两块儿云片糕了。」
第680页 见撒娇没有用,贾赦就开始哭闹。 「我不要认字,不要认字。娘,不要,不要……」 他哭得悽惨可怜,史氏看在眼里,觉得心都要碎了。 可这些都抵不过她想在孙氏那里争一口气的决心。 「赦儿要是不学,我就让鸳鸯把点心都端走。」史氏唬下了脸,硬着心肠说。 见哭闹也不管用,贾赦就知道,这字,他是非雪不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贾赦虽然聪明,但性子很惫懒,要是没有外力逼迫,他还是当纨绔的命。 所以,感谢贾政重生变哥哥,让他的监护人由溺爱的孙氏,变成了争强好胜的史氏。 ps:今天初二,是我们这边回娘家的日子。 但村口所有的路都封了,只好电话拜年了。 第360章 贾政(七) 贾赦是算不上什么神童的, 但他记性还不错,脑子也灵光。 而且,还特别识时务。 在知道反抗不了之后,他为了能多吃几块儿点心, 学得也很认真。 可怜的孩子, 他只知道学得多了, 点心也就多了, 丝毫也不明白,他学得越快,母亲对他的期待越高, 给他的任务就越重。 不过还好, 因着他年纪幼小, 手骨太软了, 史氏不敢让他拿笔写字。因此, 那些字, 他只要忍得就好了, 不必会写。 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特别是像史氏一般,慢慢地往上加码。贾赦虽然一直都觉得有一点儿吃力, 但这点儿吃力, 又是几块儿点心就能哄好的, 他也就无所谓了。 见贾赦端端两个月, 就认识了二十个字, 史氏欢喜之余, 就忍不住想找个机会炫耀一番。也好让人知道,孙氏养的贾政是聪明,她养的贾赦也不差。 这个机会, 很快就来了。 六月二十三是东府贾代化的寿辰,今年虽不是整寿,不准备大办,但两府一向亲如一家,一家人还是要在一块儿聚聚的。 而像贾政、贾赦等小辈们,也是要去给贾代化拜寿的。 去年这个时候,贾赦还只是个一岁的小宝宝,什么也不懂,是由奶妈抱着行的礼。 但今年就不一样了。 贾赦不但能自己走的很稳当了,还能把话说得流利了。史氏又有炫耀儿子的意思,因此到了宁国府正堂的门口,就让奶妈把贾赦放了下来。 贾代化的妻子许氏自长子贾敷夭折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这几年都不大出门了。 史氏领着贾赦跟在婆婆身后,给许氏见了礼。 「给伯母请安。」贾赦跟着贾政,有些摇摇晃晃地行礼,嘴里说的话奶声奶气的。 「哎哟,这是赦儿吧?」小小一个人儿,偏做大人样,可把许氏稀罕的不行,急忙叫他起来,「快,来伯母身边来,叫伯母好好看看。」 贾赦仰头看了史氏一眼,见母亲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迈着还算稳当的步子,颠颠颠地走到了许氏身边。 许氏一把搂住,一边拿了点心给他吃,一边笑着逗他说话。 「赦儿几岁啦?」 贾赦双手,右手掰着左手指头,数出落拇指和食指两根。然后,他又觉得单伸这两根手指头太费劲儿还别扭,就把拇指收了回去,又把中指伸了出来,朝许氏比划。 「赦儿今年两岁。」 见他模样认真地掰指头,许氏更是喜爱得不行,夸赞道:「赦儿真聪明,还会数数了。」 这种话贾赦平日里听史氏说得多了,知道是在夸自己,当时就乐得笑眯了眼,「赦儿聪明。」 他想起母亲说做客的时候要有礼貌,就礼尚往来地夸了回去,「伯母聪明。」 童言稚语,逗得许氏开怀大笑。 自贾敷夭折之后,许氏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开怀了。许氏身边的人,见自家太太这样高兴,心里对贾赦的好感度那是「噌噌」往上涨,很快就刷到了满级。 许氏搂着贾赦,满脸笑意地对孙氏道:「赦儿真是乖巧机灵。」 虽然孙氏最喜爱的,还是自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大孙子,可贾赦也是她的亲孙子,她也是喜欢的。 听见许氏夸自己孙子,孙氏也觉得与有荣焉,难得地说了史氏一句好,「都是他娘教得好。当然了,赦儿自己也聪明。」 贾赦拍手笑道:「赦儿聪明,赦儿聪明。」 史氏强忍着得意,抿唇一笑,柔声道:「老太太缪贊了。要媳妇儿说,两个哥儿都是随了老爷,才会这般聪慧。」 许氏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贾政,便问道:「我听敬儿说,政儿读书的天分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 这回,轮到孙氏得意起来。 在坐的就属孙氏辈分高,因此她可不会遮掩,满脸笑意地搂住贾政,对许氏道:「可不是嘛。政儿头一天上学的时候,先生准备只教四句的。可谁曾想,政儿竟是不大会儿就记住了。」 她说着,低头对贾政道:「来,政儿,把那《三字经》给你伯娘念念。」 贾政立时精神一振。 方才许氏夸赞贾赦时,他心里十分不屑。 ——不就是会数数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可是早把四书五经都背熟了的。果然,无论是哪辈子的贾赦,都是一样的废物。 但等到后面,孙氏也与有荣焉地附和的时候,贾政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
第681页 ——他就不明白了,这贾赦到底有什么好的?上辈子老太太喜欢贾赦也就罢了,毕竟是亲自养大的。 可是,这辈子老太太养的却是他,怎么还会喜欢贾赦呢? 老太太就不能像母亲一样,只喜欢他一个吗? 如今,有机会展现自己,压过贾赦,贾政自然是精神抖擞,准备一显身手。 于是,他从孙氏怀里出来,走到了内堂正中央,朝三个长辈拱手施了一礼之后,才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一部《三字经》,贾政从头背到尾,期间连个嗝都不打的。 许氏是真的震惊了。 这政儿从开始读书,到如今不过才两个多月吧?就能把《三字经》给背熟了? 她记得,当初贾敬刚启蒙那会儿,虽然聪明,但玩儿心也重,根本就静不下来心读书。一本《三字经》,他前前后后,硬生生学了半年才学熟。 后来,还是贾代化被先生告状告得多了,亲自给先生预备了一个戒尺,贾敬心里有了畏惧,读书才慢慢上了正轨的。 许氏真心实意地震惊道:「往日里,我只听说过那些书香世家里,有那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神童。不想,咱们家也出了一个读书的好苗子。」 她的心情有点儿复杂。 原本,许氏想着,贾家的下一代,就要数她的儿子贾敬了。 谁曾想,一山还比一山高,一个贾政横空出世,把很是聪慧的贾敬衬得勉勉强强了。 许氏的心情,孙氏可半点儿感应不到。她可是最喜欢别人夸她的乖孙的。 当然,她的乖孙儿自己也有本事,值得人夸。 「可不是嘛。」孙氏笑得合不拢嘴,又向许氏透漏了贾政的不凡之处,「那程先生说,别的孩子这么小的时候,读书根本坐不住。可政儿就不一样了。他只要一坐下,就安安稳稳的,从来不喊累。」 许氏承认,她酸了。 不但她酸,一旁陪坐的史氏也没好的哪去。 史氏想的是:难道我的赦儿,一辈子都比不上政儿了?不,我不相信,只要赦儿一直学下去,总有一天,能比政儿强的! 贾政被祖母和伯娘夸得飘飘然,很是得意地看了贾赦一眼。 只可惜,在贾赦眼里,在坐的诸位,谁也没有一盘点心更有吸引力,此时正和一碟桃酥奋战,埋头苦吃。 ——唔,伯娘真是太好了,赦儿不学字,也给赦儿点心吃。 见贾赦就知道吃,注意力根本就没有在自己身上,贾政不高兴了。 在他心里,自己这么厉害,废物贾赦就该仰望他才是。 于是,他就开口了。 「二弟,长辈们说话,你怎么能不认真听,反而在吃点心呢?真是太无礼了。」 场面静了一下。 史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她觉得,贾政说这话,不是在针对贾赦,而是像上一次一样,都是在针对她。 ——贾赦从小跟着她长大,说贾赦无礼,不就是说她不会教孩子吗? 她禁不住在心里猜测:这话究竟是他自己想说的,还是那个老虔婆让他说的? 许氏虽然觉得这话过了些,可看着贾政的年龄,觉得是童言无忌。 毕竟,贾政的礼数真的是挺到位的。 唯有孙氏,完全不觉得自己大孙子的话有什么不对的。 她说:「赦儿是该跟他哥哥好好学学。」 唯有贾赦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自己受了无妄之灾。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点心,又扭头看了看义正言辞、一脸正气的贾政,最后把目光定在了点心的主人——许氏身上。 「点心好吃,伯娘吃。」 别看他人小,脑子可聪明啦。 他知道,每一次他拿点心让母亲吃,母亲都是只吃一点儿,就很温柔很温柔地让他吃了。 果然,伯娘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门儿,柔声道:「赦儿乖,伯娘不吃,你吃吧。赦儿吃了,长高高。」 「长高高,长高高。」贾赦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记住了一个吃点心的理由。 见除了祖母,其他人都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贾政不禁有些气恼。 ——贾赦这么小就如此无礼,长大了还了得?他好心提醒贾赦注意礼仪,伯娘和母亲为什么不认同他? 但趋利避害的本能,制止了他再说下去。 也幸好他没有再说下去,才没有在许氏面前暴露了他自私又愚蠢的本性。 这时,贾敬进来了,拱手给长辈们见礼,「给老太太请安,给太太请安,给婶子请安。」 见到孙辈里最大的,孙氏心里也高兴,连忙免了他的礼,「敬儿快别多礼了,是你老子教你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见评论里有给我捉虫的,感动! 这里先给大家道歉:明明花了钱,却像在看盗版。 然后捏,稍微给自己开脱一下。 作者菌最开始码字的时候,还木有电脑,后来有了,但已经习惯爪机码字了。特别是怀孕以后,经常是靠在枕头上,拿爪机码字的。 我的手速比较快,就很容易出错。 当然,有些生僻的字我也是真不知道,所以要郑重感谢捉虫的各位。
第682页 在全文完结之后,我会从头修改错别字的。总觉得不改对不起这5000收藏。 希望大家踊跃捉虫,我改的时候也好有个参考鸭! 第361章 贾政(八) 孙氏问道:「可是你老子叫你来的?」 「正是呢。」贾敬笑着说, 「父亲听闻政弟读书天赋极高,心里高兴,直言我贾家后继有人,便让孙儿来带政弟给他看看。」 听了这话, 贾政得意非凡, 孙氏又何尝不是呢? 「那政儿就跟着你敬大哥哥去吧。」 「是, 老太太。」贾政恭敬地应了, 看了贾赦一眼,又说,「不如把二弟也带过去吧。孙儿听说, 二弟也认了字呢。」 他的本意, 是想让贾赦丢个丑, 却没有发现, 母亲史氏看孙氏的眼神骤然凌厉了一瞬。 史氏教贾赦识字的事, 本是暗中进行的, 为的就是日后启蒙时不比过目不忘的贾政差太多。 可是, 这种瞒着家里人进行的事, 却被贾政一口道破。 史氏与孙氏婆媳相斗多年,彼此之间的仇怨早已是难以开解了。通常是稍有一点儿风吹草动, 就会下意识地怀疑到对方身上。 这一次, 也不例外。 史氏脑子的第一反应, 就是孙氏安插在她院子里的钉子还没有拔干净, 回去之后, 她定然要再清查一遍。 第二个反应, 就是羞恼了。 史氏认为,孙氏早就知道她在暗中教导赦儿识字的事,却从来不露半点儿声色, 一定是在暗中看自己的笑话。 她觉得,孙氏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你再怎么提前教又怎么样?比不上政儿还是比不上政儿。 这是赤-裸-裸的嘲笑,甚至是蔑视。 史氏暗暗握紧了拳头,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告诫自己,孙氏是长辈,她若是敢明着表露对孙氏的不满,外人肯定会说她无礼,不敬尊长。 孰不知,贾政一句话说出口,孙氏也很是诧异。因为,这件事连她都不知道。 她虽然是府里的宝塔尖儿,但史氏毕竟是当家太太,史氏的院子里,哪里是那么好安插人手的? 但因着有「大孙子」滤镜在,孙氏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贾政从哪里听说了的,便笑呵呵地说:「赦儿才多大,能识几个字?」 唯有站在局外的许氏,将史氏的恼怒和孙氏那一瞬间的怔愣尽收眼底。 她突然意识到:贾政是故意的,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然后,她就不禁重新审视起年仅五岁的贾政来。 仔细一看,许氏才发现,贾政年岁虽幼,举止和眼神却真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她倒是没有往那怪力乱神的事情上去想,盖因贾政的手段,实在是太过幼稚了。这让许氏觉得,这个孩子,是天生的心眼儿多。 这就让人很不喜欢了。 小孩子为什么讨人喜欢呢? 不就是因为他们单纯,没有大人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成年人的世界已经够复杂了,若是在孩子面前,都不能享受片刻的宁静,那也太惨了些。 许氏对贾政态度的微妙变化,别人没有察觉到,可一直注意着身子不好的母亲的贾敬却察觉到了。 他虽然不明所以,但却知道,母亲貌似不怎么喜欢贾政这个堂弟。 因着许氏身体不好,贾敬对母亲一直是千依百顺的,就怕哪里惹了母亲动怒,让她再病一场。 因此,见母亲不喜欢贾政,他就决定了,和这个堂弟走的远一点儿。 反正,在贾敬心里,母亲是不会错的。 只听孙氏笑道:「既然政儿想带着弟弟一起,那你们兄弟三个,就一起去吧。」 许氏并不知道贾赦真的认识几个字,怕他被心眼多的亲哥哥欺负了,就交代自己儿子,「敬儿,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弟弟。」 「是,母亲。」 然后,许氏又低头对贾赦道:「赦儿要乖乖跟着你敬大哥哥,知道吗?」 贾赦扭头看了看贾敬,用力点了点头,「敬大哥哥。」 于是,贾敬就明白了:主要需要他照顾的,是小弟弟贾赦。 三兄弟拜别了长辈,就一起告退出来了。 贾敬很快就知道,母亲为何要特意交代一句,让他照顾贾赦了。 因为,刚出了内堂,还没有走几步,就见贾政板着脸皱着眉,十分不满地训斥贾赦:「二弟,你自己能走路,就不要让敬大哥哥牵着你了。这成何体统?」 贾敬:「……」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赦弟才两岁吧?跟一个两岁的小孩儿讲体统,就算你只有五岁,也太过了点儿。 于是,贾敬就替懵懵懂懂,根本就没有听明白贾政什么意思的贾赦发声了,「政弟,赦弟还小呢,你也不要太苛刻了。」 然后,他就看见,贾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敬大哥哥,你怎么能因为他就纵容他呢?由小见大,此风断不可长!」 贾敬再次:「……」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副我就该帮着你欺负赦弟的模样?还有,「有小见大」是这么用的吗?欺负我读书少? 还此风? 什么风? 一个两岁的小孩儿让人牵着走路,影响哪路风气了? 他却不知道,在贾政的记忆里,贾敬对贾赦,一直就比对贾政好。就算在母亲的努力下,满府上下都说他比贾赦强,贾敬也还是和贾赦走的更近。
第683页 贾政认为,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贾赦是老太太孙氏养大的,又和贾敬年龄更相近。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认为,贾赦有哪点儿比他强的。 所以,如今被孙氏养大的是他,和贾敬年龄相差的更小的也是他。 那么,贾敬向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很显然,贾敬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贾敬本来就不是个好性的人,更何况他如今才十岁,完全没有日后的城府。他既然不喜欢贾政,就表露的十分明显。 「赦弟,咱们别理他,我带着你走。」 贾敬没再搭理贾政,牵着贾赦的小手手就走了。 可把贾政气得够呛。 ——这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嘛。 但很快,贾政就自以为找到了关键点。 为什么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贾敬都和贾赦比较好呢? 一定是因为他们臭味相投。 贾赦是个一无是处的老纨绔不假,贾敬那个只会躲在道观里烧丹鍊汞,最后还把自己吃死了的,也不是啥好东西。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想他这样的君子,不招贾敬和贾赦喜欢,那简直是理所应当。 找到了原因之后,贾政就不气恼了。他再次看向贾敬和贾赦的时候,神态里充满了优越感。 贾赦年幼,没看出什么,只觉得被他这目光盯着,很不舒服。 但贾敬不一样啊。 因着贾代化这两年身子不大好,平日里可是很注意培养儿子处理族务的。就贾政这点儿毫不遮掩的心思,贾敬一眼就看透了。 贾敬觉得,这个堂弟,脑子大约有病,他往后还是再远着点儿吧。 低头看了看三头身的赦弟,贾敬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唔,要带着赦弟一块儿远着。万一这病会传染呢? 在贾敬的腹诽中,兄弟三人到了贾代化的书房。 见过礼之后,贾赦以年纪小的优势,迅速占领了贾代化的怀抱。 贾代善在一旁看着,有那么一眯-眯的妒忌。 ——他也很想抱抱白白嫩嫩的儿子呀。可惜,时下流行严父,讲究抱孙不抱子。 贾代化是族长,比起许氏来,更加注重儿孙的教育问题。 因此,把贾政叫过来之后,还真就是考校起了功课。而对于贾政的表现,他也很是满意,甚至是惊喜。 「善弟,政儿在读书上的天分,可比敬儿强多了。」 自己儿子争气,贾代善也高兴的很。 但他虽然在政治上一根筋儿,也就比幼稚成熟那么一点点儿,于人情世故上却并不欠缺什么。 他明白,这个时候,就是需要商业互吹的时候了。 「他才读了几天书,能看出什么来?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而已。依我看,还是敬儿努力刻苦,日后必成大器。」 还是那句话,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孩子的。贾敬被夸,贾代化也觉得通体舒泰。 于是,两个当爹的就一面吹捧对方的孩子,一面对自己的孩子明贬暗褒,将语言的艺术运用到了极致。 对此,无论是十岁的贾敬,还是实际年龄已经好几十了的贾政,都明白其中的道道。 但两人都不是很服气也就是了。 贾敬心有不服,是因着年少气盛。 而贾政,则纯粹是认为,以自己的才能,完全担得起任何赞誉。虽然知道贾代善是在谦虚,但还是对那些贬低自己的话心生不满。 他觉得,还是老太太好,老太太就从来不会贬低他。 他心里不痛快,却一眼瞥见贾赦正坐在贾代化的怀里,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傻乐,登时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眼珠子一转,趁着贾代化兄弟说话的间隙,插口道:「伯父,老爷,二弟方才说,他也认识了许多字,想念给伯父听呢。」 贾敬勐然看向他,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他可是全程都在,知晓贾赦根本就没有说过这些话的。贾政说这话,分明就是在坑贾赦。 可是,贾敬却根本就不能理解,贾政这样坑贾赦,到底有什么好处? 就贾赦这两岁的年纪,就算他一个字都不认识,长辈们也只会一笑而过,半句都不会苛责。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0章 ,有一个比较严重的常识性错误:给属国回赐丰厚是从隋朝开始的。 这个正确的应该是从宋朝,隋炀帝只是喜欢对属国炫富而已。 前面已经改了,有学生党的读者,不要被我误导了。 第362章 贾政(九) 贾代化和贾代善也不知道他们三兄弟一路上说了什么, 但在人们的潜意识里,都觉得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所以,听见贾政说贾赦说自己也认字,他们也没有怀疑。 不过, 鑑于贾政如今的三头身模样, 他们也不会真的认为他能认识多少字, 觉得多半是小孩子认了一两个字, 就着急着拿出来炫耀。 于是,贾代化就笑眯-眯架着贾赦的腋下,把他举了起来, 并顺手掂了掂, 笑道:「赦儿又重了。」 贾赦兴奋极了, 手舞足蹈地嚷嚷嚷:「高高, 高高。」 「行, 高高。」贾代化满足了他的愿望, 把他抛了起来, 又接住;再抛起来, 再接住。如是再三,直到微微气喘, 才停了下来, 自嘲道, 「老了, 老了。」
第684页 早些年他在战场上, 不吃不喝, 一连砍半天的人,都不带累的。如今不过是抱着两岁小儿掂颠几下,就有些喘不上气了。 贾代善担忧地看着堂兄, 问道:「御医不是又重新调了方子吗?怎么还是不行?」 「我这是旧年的伤亏损得太多,全都攒到一块儿爆发了哪是那么容易治的?」 贾代化摇了摇头,反过来劝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常言说得好,将军难免阵上亡。像你我这种,还能从战场上捡一条命回来的,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贾代善心有戚戚。 以他们两家的爵位,就算是他们兄弟俩什么都不干,做一辈子的纨绔,也能荣华富贵一生。 可他们为什么还要到战场上去拼命呢?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给子孙后代多留点儿资本? 想到这里,他神色严肃地叮嘱贾敬和贾政,「你们兄弟几个,可一定要好好读书呀!」 十年寒窗虽苦,可和沙场上的血流漂杵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了。 他这感慨发的莫名其妙,但贾敬和贾政还是恭敬地应了:「是。」 只不过,贾政见父亲和伯父说了几句话,就把他说的「贾赦认字」的事给带了过去,显然是没有重视,不禁有些急了。 ——他们要是不考校贾赦,怎么能让贾赦出丑呢? 「伯父,二弟说他也认识字啦。」 贾敬挑眉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十分无语。但对于贾政卖蠢的行为,他也懒得多说。 贾代化和贾代善倒是没想那么多,甚至贾代善还觉得贾政这是终于不再针对弟弟,帮弟弟在长辈们面前博好感了。 「好。」贾代化笑着应了一声,说,「那我就来考考赦儿。」 他把贾赦抱好了坐在自己腿上,他一低头,贾赦一抬头,伯侄二人便是面对面了。 「赦儿告诉伯父,你都认识哪个字呀?」 认字? 贾赦眼睛一亮:是不是又有点心吃了? 他立马就坐好了,小脑袋摇来摇去地背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然后,他就满脸期待地看着贾代化,等着伯父给他拿糕点吃。 可是,贾代化的脑迴路,跟他完全不在一条线上。见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期待,还以为是等着自己夸他呢。 于是,贾代化伸出温暖干燥的大手,摸了摸他光熘熘的脑门儿,夸赞道:好赦儿真厉害,能认识这么多字了。」 贾赦眨巴着大眼睛,满心期待: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 呃?就没有然后了。 贾赦不满地撅起了嘴,抗议道:」糕点,糕点,两块儿!」 贾代化一怔,明白过来了,「赦儿是说,你会念了,该给你两块儿糕点?」 「嗯。」贾赦用力点了点头。 贾代化一乐,对贾敬道:「去,叫外面的人端一碟糕点过来。咱们灶上不是新做了那个什么奶糕吗?就那个。」 「是。」贾敬应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瞥了贾政一眼,到书房外吩咐候着的小厮去端一碟奶糕。 贾政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 上辈子贾赦明明那么废物,读书从来都比不过他。这辈子怎么可能两岁就会背《三字经》? 贾政心里慌乱,一直到寿宴结束,回到荣国府,都没心思再作妖。 不多时,糕点就端来了,贾代化笑着哄贾赦:「赦儿很厉害,这一碟子都给你好不好?」 贾赦垂涎地咽了咽口水,又摸了摸有些饱胀的小肚子,遗憾地说:「两块儿。」 ——他方才在女眷那里吃得太多了,最多还能再吃下两块儿。 可其他人不知道啊,听见他说「两块儿」,贾代化就哈哈笑出了声,扭头对贾代善道:「这孩子倒是不贪心。」 贾代善也露出了满意的笑意,嘴上谦虚地说:「赦儿是次子,我也不求他日后闻达天下,只盼他能谨守操行,安稳一生,也就罢了。」 贾政暗骂贾赦阴险狡诈,小小年纪,就会惺惺作态,博取长辈的欢心。 骂完了又觉得贾代善偏心。 上辈子,他也是次子,可贾代善却对他要求颇严,弄得母亲死逼着他读书。可如今换了贾赦,就说什么只求他安稳一生。 不行,如果照这样下去,等日后老爷临终的时候,怕是不但会为贾赦求官,求的还不止是六品主事。 如此一来,他能继承的爵位,岂不是更低了吗? 一瞬间,贾政看贾赦的目光无比危险。 ****** 荣国府一家子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老太爷贾源今日陪圣人说话去了,并没有去宁国府吃席。他刚从宫里回来,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要闯他晚年静养的梨香园,且口中喊着:「老太爷救命。」 梨香园门口守着的,不是寻常婆子,而是早年随贾源上过战场,后又因伤残退了下来的亲卫。 他们和府里的家生子联繫不深,只听贾源一个人的,连老太太孙氏都支使不动他们,又怎么能轻易被个丫鬟突破防线闯进去? 那丫鬟大概是没想到,这几个大老爷们儿半点儿也不怜香惜玉,无论她怎样苦苦哀求,全然没有半点儿用处。
第685页 想想她来之前,陆姨娘听起来可怜,实则威胁意味儿十足的话,她也不敢就此放弃。被逼得没了办法,她只得朝着里面大声乱喊。 「老太爷救命,老太爷救命啊!老太爷……」 几个守门的亲卫面色一变,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了一声「得罪了」,就上前制住了那丫鬟,捂住了她的嘴。 实在是贾源年纪大了,觉少。而且每次入宫面圣之后,都跟大完了一场仗似的,元气大伤。 这些亲卫心疼自家老太爷,自然不愿意让一个丫鬟打扰他休息。 而且,这几个亲卫心里也纳闷。你说她一个内院的丫鬟,有事不去找老太太和太太,往老太爷跟前儿凑什么?老太爷什么时候管过内院的事了? 说来也是这丫鬟的运气,那个亲卫採取措施虽然及时,但架不住贾源还没歇下。 「怎么回事?」贾源从屋里走了出来,扬声问道。 几个亲卫见还是惊动了老太爷,十分懊恼,只得把那丫鬟带到了贾源面前。 「回老太爷的话,是这个丫头,嚷嚷着让老太爷救命。」 「嗯?」贾源奇怪地看着那丫鬟,问道,「在咱们府里,谁敢要你的命?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丫鬟得了自由,慌忙往贾源身边爬。但刚爬了两步,就被亲卫给拦下来了,「有话就在这儿说,你要是再往前,我可不敢保证,你还有命在。」 那丫鬟吓得瑟缩了一下,乖乖停了下来,颤抖着说:「老……老太爷……不是有人要我的命,而是有人会要我们姨娘的命。」 「姨娘?」贾源就更奇了,「哪个姨娘?」 他除了正妻孙氏之外,有名分的姨娘还有三个分明是海氏、陈氏、纪氏。 而这三个姨娘里,年纪最小的纪氏也有三十多了,都是年老色衰,早已无宠。孙氏虽然不待见她们,但也不曾为难,哪里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贾源正纳闷呢,就听那丫鬟道:「是陆姨娘。」 「谁?」 贾源,仔细思索,是不是他年纪大了,记露了。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姓陆的姨娘啊? 那丫鬟还真以为他没听清,重复道:「是陆姨娘。」 贾源扭头向亲卫确认,「我的后院里,有一个姓陆的姨娘吗?」 几个亲卫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那丫鬟一看,误会了,急忙解释道:「陆姨娘是老爷房里的。」 贾源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既然是善儿房里的人,你来我这里是什么道理?」 贾代善房里的事,都归史氏管,哪有老公公伸手去管儿媳妇屋里事的? 若是传了出去,他成什么人了? 贾源虽然年事已高,但他多年征战沙场,身上的气势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如今他脸色一沉,那丫鬟一下子就吓得白了脸。 但想想在同在陆姨娘手底下讨生活的妹妹,那丫鬟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是太太要害我们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第363章 贾政(十) 也不知道为什么, 整一下下午,史氏都觉得心里发慌,怕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而且,还不是好事。 果然, 她刚和贾代善一起奉着孙氏回了荣禧堂, 就觉得整个正院的气氛都不太对劲儿。 走到荣禧堂门口, 就见被孙氏留下来看家的一个婆子迎了上来, 低声禀报导:「老太爷在里面呢。」 贾源和孙氏老两口年纪大了,早已分居多年,贾源平日里除了用膳, 是轻易不出梨香园。 这不晌不夜的, 他突然来了荣禧堂, 那就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史氏眼皮子直跳, 忐忑地跟着进去, 给老太爷请了安。 然后, 她就看见被两个婆子按在一边的丫鬟。 她觉得, 那丫鬟有些眼熟。 看这阵仗, 该是有事。孙氏让人把贾政和贾赦兄弟抱了下去,这才问道:「老太爷, 这是怎么了?」 贾源指了指那个丫鬟, 说:「这丫鬟是善儿房里陆姨娘身边伺候的。你和善儿媳妇问。我特意过来一趟, 是让善儿媳妇好好查一查, 她一个内院的丫鬟, 是怎么穿过二门, 从前院进了梨香园的?」 一听是贾代善姨娘身边的丫鬟,孙氏、史氏和贾代善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贾代善是觉得,自己的房里是闹到了长辈面前, 实在丢人;孙氏是纯粹觉得那个陆姨娘没规矩。 可是,史氏心里却恨得要死。 ——她大约已经猜出来,陆姨娘为什么会来这么一出了。 除了肚子里揣了护身符,谁还能借给陆姨娘两个胆子? 她赶紧上前一步请罪:「此事是儿媳之过,没有管好后院,竟然让人惊扰了老太爷。儿媳回去之后,会好好整顿的。」 孙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心说点儿什么,但看在两个孙子的份上,终究还是闭了嘴。 上首的贾源点了点头,说:「那这丫鬟,你就带走吧。」 那丫鬟一怔,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和陆姨娘本以为,只要将此事桶到了老太爷面前,就算是老太爷不好出面,老太太也必然会插手的。 到时候,有老太太保着,陆姨娘肚子的这一胎,必然稳如泰山。
第686页 可谁曾想,她才喊了一句「太太要害陆姨娘的孩子」,老太爷便让人把她堵住嘴给绑了起来。 然后,她被带到了荣禧堂,以为老太爷是要把她交给老太太,心里还暗暗庆幸:老太太和太太不和,一定会帮着陆姨娘的。 可是如今,老太爷是半句话都没有多说,老太太也默认了把她交给太太。 真落到了太太手里,她还有活路吗? 可是,她一个在主子跟前儿伺候,从来只干过端茶倒水之类的细活儿的丫鬟,如何能挣脱得了两个大力婆子的钳制? 即便她再不愿意,也只能任由两个婆子压着,跟着史氏回了东大院。 孙氏蹙着眉头,到底还是说话贾代善一句:「你自己屋里的事,很该上心一点儿。」 孙氏为什么和史氏不和? 一开始,还是因为史氏弄掉了两个妾室的肚子。 按理说,正妻没嫡子,妾室是该喝避子汤的。 可孙氏怕贾代善哪一日交代在了战场上,身后没个儿子送终。所以,就做主不让贾代善的妾室喝避子汤。 这事说起来,也是孙氏理亏在先。因此,她明知道是史氏出的手,却也没把史氏怎么样,只是在立规矩的时候,折腾一番。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孙氏查不出史氏出手的证据。 但饶是如此,史氏还是觉得很委屈。 还是那句话,体面点儿的人家,哪有正妻没有嫡子,就先让妾室生的道理? 婆婆孙氏总是说她过门多年不开怀,怕老爷没个后人。 可孙氏也不想想,那时候,贾代善常年驻守边关,夫妻二人本就聚少离多,他回来之后,还要到妾室那里过夜。 这样一算,两人同房的日子根本就没几天。太倒是想生啊,这不是没条件吗? 倒是那两个贱人好命,那样的情况下,也能有孕。 史氏又妒又恨,又怕弄出个庶长子来,就暗地里出手了。 至于孙氏为什么查不出证据? 史氏又不傻,根本就没有用药物之类容易留下把柄的东西。 她是当家的太太,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手都得听她调配。她只需暗中收买了那两个通房身边的人,让她们时不时在那两个姨娘耳边说些不吉利的话就差不多了。 孕期的妇人本就多思,耳边时常听到些「难产」、「死胎」之类的话,更是整日里疑神疑鬼,看谁都像是要害她的孩子。 补品也不敢好好吃了,补药也不敢好好喝了。 胎保不住,几乎是顺理成章。 史氏手段厉害,贾代善后院的姨娘还通房们,哪有不怕的? 因此,陆姨娘得知自己有孕之后,是半点儿不敢声张,就怕自己这一胎,也碍了太太的眼,不明不白地没了。 她辛苦瞒了两个月,好不容易等到今日这个机会,太太不在府里,老太爷却在。她就想着,借着老太爷做靠山,打压太太的气焰。 却说陆姨娘派了丫鬟出去之后,就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在自己屋里。从中午等到日头偏西,没等到想像中的老太太的人,却等到了太太身边的赖大家的。 「陆姨娘,太太请你过去。」 赖大家的天生一张带笑的脸,让人看着就亲和。可陆姨娘却觉得有些腿软。 「赖姐姐,就只有太太在?」她褪下腕上的金镯子,塞到了赖大家的手里,希望她能透漏点儿东西给自己。 赖大家的捏了捏,觉得这镯子还挺宽,心下满意,就给了她一句实话:「你那个丫鬟,老太太已经交给太太处置了。」 陆姨娘身形一晃,险些站不住。 「诶,陆姨娘当心。」赖大家的扶了一下,转头对屋里伺候的丫鬟道,「还不快过来扶着姨娘?」 那个丫鬟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扶住了陆姨娘。 赖大家的说:「陆姨娘可要走稳了,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太太可要拿我们这些奴婢试问的。」 陆姨娘腿脚发软地跟着赖大家的来到正房,给上首正喝茶的史氏请安,「妾陆氏,给太太请安。」 「哎哟,这可使不得。」史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就又低头去拨弄茶碗里的茶叶了,「赖大家的,快把陆姨娘扶起来。要不然,回头就又要去老太爷那里去告我了。」 陆姨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无论老太爷会不会插手这件事,她都是要在太太手底下讨生活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只会重视子嗣,哪里会在乎一个妾室的死活? 「不……不用了。」陆姨娘僵硬地扯出一个笑脸,坚决不承认自己让人告状的事,「妾不知,太太说的是什么意思?」 史氏淡淡道:「你还是先坐下吧。那就如今可是个金贵人儿,站久了,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陆姨娘脸上露出一抹很明显的诧异之色,说:「难不成,太太已经知晓妾有孕的事了?妾也是今日才知,正要给太太道喜呢。」 从礼法上来说,妾室生的孩子,都要认正妻为母。 因此,陆姨娘虽然是自己怀了孕,却只能说是给史氏道喜。 哪怕她和史氏都不乐意,这个孩子,也只能是她替史氏生的。 「呵。」史氏轻笑了一声,等她在绣墩上坐稳了,才让人把那个带了上来,「这个丫头,你认得吗?」
第687页 陆姨娘看了一眼,满脸惊讶地说:「绿儿?你跑哪去了?我使人找你半天了。」 这会儿,绿儿嘴里塞着的破布已经拿了下来,但手还是绑着的。 她一听陆姨娘的话,就知道陆姨娘是药弃车保帅,舍了她了。 这她怎么能愿意呢? 史氏对后院姨娘的管理很有一套。既不短她们吃,也不短他们穿戴,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赏赐。 若是单看这些,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她这么贤惠大度的主母了。 若不然,贾代善怎么会对她那么放心,后院的一切都教给她打理? 当然了,没有一个正妻会心甘情愿地对妾室好的。史氏的手段,就是用在了她们身边伺候的下人身上。 勛贵之家和书香门第的规矩不一样,书香门第是轻易不纳妾。若真是主母无子,需要妾室来传承子嗣,人家也看不上婢女出身的俾妾,嫌她们污了血脉。 因而,书香门第的妾室,大多是良家女子,有正儿八经纳妾文书,主母轻易不能磋磨的那种。 勛贵人家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多是男主人爱美色,收用的家中婢女。 陆姨娘也不例外。 婢女出身的妾室,有一个优势就是,她们在府里的笑下人里边有根基。 但她们的劣势也是这个。 因为,太明显了。 比如史氏,在哪个婢女「上进」了之后,就会找个由头,把她们一家子都打发到庄子上去。 然后,妾室们身边的伺候的人,也基本上是一两年就换一回,绝对不给她们培养心腹的机会。 也是因此,陆姨娘这回让绿儿做这样有风险的事,就得拿着她妹妹做威胁。 但是,威胁毕竟得不来忠心,绿儿可不愿意为了她,把命给搭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给新文列大纲,评论可能来不及回了,见谅。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写到半道脱岗了。 每次写文,都感觉大纲白列了,情节发展完全不受大纲约束。 对了,问一句:大家觉得「史鼐」那一篇的风格怎么样? 新文延续那个风格的话,泥萌稀罕吗? 第364章 贾政(十一) 绿儿是今年才分到陆姨娘身边伺候的, 又知道自己待不了多久就会被调走,自然对陆姨娘没什么忠诚可言。 因此,她一见势头不妙,自然不肯做了那保帅的车。 「姨娘, 奴婢可是奉了您的命令, 去找老太爷的。是您说的, 太……啊!」 「胡说八道!」 眼见她就要说出关于史氏的事来, 陆姨娘惊慌之下,抓起手边的茶碗,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头上。绿儿的额头上, 立时就见了血。 史氏也是一惊, 「快, 给她处理伤口。」 然后, 她沉下了脸, 训斥陆姨娘:「咱们这样积善的人家, 可没有虐打下人的规矩。她一个小姑娘, 若是损了容貌, 日后还怎么说亲事?」 「我……我……」陆姨娘支支吾吾的,半晌, 才忍着心虚, 大声说, 「太太, 是她胡说八道, 污衊奴婢。您可千万不要信她的。」 那边绿儿也急了, 「太太明鑑,奴婢没有说谎,就是陆姨娘让奴婢去找老太爷的。」 「你胡说。」 「我没有。」 「你就是胡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 ………… 史氏冷笑着, 任她俩狗咬狗。 绿儿被逼急了,就说出来陆姨娘暗地里咒骂史氏的事。陆姨娘自然不肯承认,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就要上前去撕打绿儿。 史氏见状,急忙给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拦住了陆姨娘。 「行了。」史氏蹙眉开口,「你怀着身子呢,何必与她计较?这件事,我会弄清楚的,你先回去吧。」 陆姨娘这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金疙瘩呢。她心有余悸地捂住肚子,微微后退了一步。 史氏便吩咐她令一个丫鬟青儿,「还不快扶你们姨娘回去?」 「是,太太。」青儿隐晦地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绿儿,低头走到陆姨娘身边,「姨娘,奴婢扶您回去吧。」 陆姨娘也不敢再多待,生怕史氏要发作她,急急忙忙就告退了。 走到门口,青儿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已经有人给绿儿上药了,这才扶着陆姨娘走了。 她的一番动作,被史氏尽收眼底。史氏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对绿儿更和蔼了。 「绿儿,我问你,真的是陆姨娘叫你去找老太爷的?」 绿儿的额头已经被包了起来,闻言激动地说:「太太,若是奴婢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噼!」 「诶,好好的,立什么誓呀?」史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说,「我自认还有些眼力,谁老实,谁不老实还是看得出来的。」 绿儿小心翼翼地问:「那……太太,您相信奴婢吗?」 「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史氏惋惜地嘆了一声。 「只是什么?」绿儿紧张地问。 史氏道:「只是如今,陆姨娘有了身孕,金贵了。就算知道是她干的,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因此,只好……委屈你了。」 「太太……」绿儿急了,「求太太慈悲,超脱活命。」 史氏面露不忍,为难道:「这事已经闹到老太爷面前了,事关子嗣,老太爷日后必会过问。我总得给老太爷一个交代吧。」
第688页 绿儿心里更恨陆姨娘了。 但当务之急,还是小命要紧。 「太太,太太,您发发慈悲吧太太。奴婢求求您了。」 史氏满面难色地任她哭求许久,才向赖大家的使了个眼色。 赖大家的会意,假做不忍地帮着绿儿求情:「太太,您就帮帮她吧。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真是太可惜了。」 史氏动摇了,「可是,老太爷那……」 赖大家的说:「这陆姨娘不是有孕了吗?就当是给陆姨娘肚子的孩子祈福了。」 「对对对。」绿儿连连附和。 史氏沉吟了片刻,道:「罢了,看在佛祖的份儿上,就不把你送官了。只要你好好交代,是怎么摸到前院去的,就到我的陪嫁庄子上去当差吧。」 「多谢太太,多谢太太。」绿儿大喜过望。 虽然是被发配到了庄子上,但至少还算是给府里当差的,总比被直接撵出去要好得多。 她原以为,就算饶了她这一回,也要把她撵出府去,弄个没脸。 史氏让人带她下去,目光一下子冰冷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这陆氏这么大的本事,到底能不能把这胎给生下来! 赖大家的给她换了碗茶,低声问道:「太太,咱们要不要……」 「不必。」史氏道,「那个青儿不是绿儿的妹妹吗?有她在,咱们什么都不用做。」 「那……要是万一青儿没本事呢?」 「怕什么?」史氏拿碗盖颳了刮浮沫儿,好整以暇地说,「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谁还能越过我去。再说了,生下来,不一定养得大。」 这后院的妾室可不止陆氏一个,有些事情,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就算她不出手,不代表别人也不出手。 这时,贾赦艰难地跨过门槛,进来了。 「太太,太太,赦儿是不是要有妹妹了?」 他的奶妈在他后头跟着,伸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就怕他磕了碰了。 看见小儿子,史氏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她张开手臂,接住飞奔而来的儿子,一边轻柔地给他擦汗,一边柔声嗔怪道:「你慢点儿跑,看这一头的汗。」 贾赦却不管这个,只是仰着头追问:「太太,赦儿是不是要有妹妹了?」 史氏微微一怔,反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贾赦一字一顿:「大哥。」 史氏疑惑道:「政儿?」 ——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个? 贾赦道:「就是大哥,说大妹妹要出生了。」 「哦?」史氏疑惑了一瞬,忽而冷笑起来。 ——这是那老虔婆怕我做手脚,特意让我听的吧?说陆氏怀的是女孩儿,好不让我忌惮? 我呸! 俾妾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算是个哥儿,除了碍眼,又能怎么样? 在心里骂了孙氏一通,史氏温柔地抱起贾赦,哄他:「赦儿乖,太太生的,才是你妹妹呢。别人生的,都是……」贱种。 史氏突然顿住了,那两个字好险没有说出口。 她也是突然想起来,贾赦如今正是学话的年纪。若是听了那种话,不小心在老爷面前说了出来,可就不好了。 「……总之,陆姨娘还没有生,谁也不知道生的是什么。」 「哦。」贾赦乖乖地点了点头。 再说贾政,他记得在贾敏上头,他还有三个庶出的妹妹,其中一个的生母就是姓陆的,应该就是这个陆姨娘。 他觉得贾赦就是个小屁孩儿,不把贾赦看在眼里,就在贾赦面前,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他却不知道,贾赦是个人小鬼大的,竟然把他喃喃出的话记了下来,还拿去问了史氏。 幸好史氏那里,永远有孙氏背锅,才没有多怀疑什么。 一个姨娘和一个庶女,贾政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说过之后,他很快就将其抛之脑后,继续跟着程先生念书。 重来一次,他在读书方面,终于体会到了那种前世从未体会过的快意。 ——先生的赞嘆;老爷的夸奖;甚至是老太爷欣慰的眼神。 这一切,都大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让他沉迷。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加快表面上学习的速度。 反正,四书五经上辈子他已经学得烂熟了。前世他只是缺了点儿时运而已,今生老天爷明显是在眷顾他,他一定会高中状元的。 果然,在他背书的速度明显增加之后,程先生又在老爷面前将他大大夸奖了一番,并且说:「以贵公子之资,只怕用不了两年,学生就教无可教了。」 贾代善震惊了。 「老先生此言当真?」 对于他的难以置信,程先生很能理解。 因为,在遇到贾政之前,他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天资过人之辈。 因此,他半点儿没有被质疑的恼怒,而是诚恳地点了点头,说:「千真万确。」 一个欣喜的笑容在贾代善脸上缓缓绽放,贾代善握住程先生的手,殷殷嘱託:「请先生务必严格教导,勿使我儿有伤仲永之憾。」 程先生郑重应道:「定然不负世子爷所託。」 ——程先生一辈子教书育人,教出的秀才有二十个。若是让这么好一个苗子砸手里,他自己都觉得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第689页 送走了程先生之后,贾代善就坐不住了。 他起身就去了隔壁宁国府,说是找堂兄贾代化喝茶下棋。 但两人聊了没几句,贾代善就把话题引到了孩子的教育上。 巧了,这也正是贾代化的得意之处。 「敬儿虽然是咱们武勛世家养出来的孩子,但在武艺一道上却实在是天分欠缺。」贾代化一脸的遗憾,但下一刻就多云转晴,「不过,幸好他在读书上还算有些天分,厉先生说了,再过两年,就可以下场试一试水了。」 然后,他又露出一副「勉勉强强」的神色,用很是嫌弃的语气说:「虽然比不上那些书香门第的神童,但总算日后有个进身的资本。」 听听,这明贬暗褒的语言艺术,用的是多么熘熟?一点儿都不像是没有读过多少书的样子。 贾代善觉得自己牙都要被酸倒了。 不过,没关系,他准备立刻酸回去。 「代化哥哥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敬儿这样的又岂止是勉勉强强?就算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出身,从小就耳濡目染的那些,也不一定比敬儿学得更好了。」 贾代化只觉得神清气爽,云淡风轻的神色都快绷不住了。 然后,就听贾代善说:「政儿那孩子才叫愁人呢,启蒙都有大半年了,竟然才学完了《三》、《百》、《千》。」 贾代化:「……」 作者有话要说:  只能说:今日b装得越大,来日脸打的越疼。 善公,需要提前帮你准备点儿止疼片吗? 第365章 贾政(十二) 贾敬从专门为他开闢出的书斋里出来之后, 像往常一样,先回荣庆堂,给父母请安。 一脚踏进荣庆堂之后,他就觉得, 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孩儿给老爷太太请安。」 他谨慎地行了礼, 多余的一个字都没说。 然后, 他就听见上首的父亲「哼」了一声, 充分地表达了对自己的不满。 贾敬一懵,开始回想,自己今天是不是干了什么不该敢的事。 可是, 没有啊。他从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复习昨天厉先生讲的课, 又预习了今天要学的。 然后, 用完早膳, 就去书斋跟着厉先生读书。 中午用了午膳, 下午接着读书, 一直到方才下学。 带着满心的疑惑, 他悄悄抬眼去看母亲, 希望母亲许氏能给他一点儿提示。 本来嘛,贾敬的男孩儿都惧怕父亲, 贾敬也不例外。 平日里, 贾代化不动怒的时候, 他还不敢在父亲面前有丝毫放肆呢。如今明显是生了他的气, 他要是不知道缘由, 再次踩了雷区, 那还有活路吗? 接到儿子求助的视线,许氏想了想,做了个口型。 贾敬:「……」 ——啊?耍横? 亲娘诶, 您这不是害我呢吗?在老爷面前,我哪敢耍横啊? 母亲平日里挺有主意的一个人,今儿怎么也不靠谱了? 他正准备再给许氏一个眼神,就再次听见了贾代化不满的「哼」声。 贾敬立刻低头垂首,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但贾代化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你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呢?啊?我花那么多银子给你请先生,是教你读书的,不是教你学这些怪样子的。」 贾敬秉承着「您是爹您说什么都对」的原则,麻熘的认错,「老爷教训的是,是孩儿错了。」 他认错认得这样快,让贾代化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错了,错了。你就会说你错了。那你说说,你到底错那儿了?」 贾敬小心地看了看他的神色,猜测着说:「儿子不该挤眉弄眼?」 贾代化怒道:「蠢才!」 眼见他都微微喘粗气了,许氏连忙给他顺气,「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多大点事儿呀,不值当。」 然后,许氏就引火烧身了。 「慈母多败儿!」 这下子,许氏可不乐意了,「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败儿了?我的敬儿又聪明又上进,到底哪里不好了,怎么就入不了您的眼了?」 太太一发飙,贾代化就有些怂。 但想想贾代善那得意洋洋的模样,那一句「半年才学完了《三》、《百》、《千》」,他就觉得梗得慌。 然后,他就又理直气壮了:「他五岁启蒙,迄今为止,读书五载,才刚刚读完了四书。我说他怎么了?再过两年,比他小五岁的政儿都要超过他了!」 贾敬眨了眨眼,反应了过来:原来,方才母亲做的口型不是「耍横」,而是「贾政」啊。 贾政? 若说一开始的时候,他知道有个小堂弟跟他一样喜欢读书,并且很有天分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一个好汉三个帮。 他时常听贾代化说,朝堂之上,往往是独木难支。若是家族里多几个科举入仕的,日后他在朝堂上也有个臂助,不至于独自支撑。 可是,自从窥破了贾政的人品之后,他就对这个堂弟敬谢不敏了。 ——连两岁的弟弟都要打压,而且还看不清形势。这样的人别说培养成臂助了,不脱后腿都是祖宗保佑了。 他心思百转,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那边许氏道:「怎么,你是怪我没给你生个神童了?」
第690页 贾代化气势一滞,「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许氏哼了一声,「从半下午你就开始念叨,一直念叨到贾敬回来,张口闭口都是贾政。怎么,他贾政就是那仙童下凡,我的敬儿就是买菜送的?」 一见许氏是真的恼了,贾代化就慌了,赶紧服软。 「哎呀太太,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听了半天善弟念叨政儿有多聪慧,心里不痛快嘛。」 可许氏却不打算轻饶了他,质问道:「他让你心里不痛快,你沖我们娘俩儿发什么火?我们娘俩儿就是你的出气筒不成?」 贾代化百口莫辩,只得朝贾敬使眼色,让儿子给他解围。 说实话,贾敬是真不想管他。 贾敬如今只有一个想法:扬眉吐气。 ——亲爹,您也有今天? 但权衡了一下不帮的后果之后,贾敬果断选择做个孝子。 「老爷,太太,儿子以为,比起学问,更重要的是人品。」 一句话引走了两个人的注意力。 贾代化:「此话怎讲?」 许氏:「这话怎么说?」 贾敬沉默了片刻,就把贾代化过寿那一天,贾政设计贾赦的事说了出来。 贾代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竟有此事?」 「本来,儿子是不愿意背后说人是非的。但仔细想想,如今政弟还小,还有教导的余地。还请父亲转告叔父,让他注意一下政弟的品德教育。」 许氏「哼」的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掰过来,难。」 她可还记恨着因着贾政之故,让自己的儿子遭了无妄之灾的事呢。 「诶,孩子还小呢。」贾代化觉得,他还是要给贾政说句好话的。 毕竟,他们老贾家出个读书的苗子,不容易。 许氏撇了撇嘴,没再多说什么。 贾代化道:「政儿毕竟是荣府的孩子,我虽是族长,但他也没什么大过。在管教的事情上,我也不能越俎代庖。」 他蹙眉嘆了一声,说:「此时我会和善弟说的。孩子教育得趁早,不能让他走了歧途。」 ****** 对此,贾政还一无所知。 这会儿,他正在根据程先生的要求,在默写《论语》。 《论语》也是他上辈子都背熟的东西,如今让他默写,除了字迹软弱,有待提高之外,没有任何难度。 至于自己的字毫无风骨的事,在贾政看来,就是他年纪还小,没什么力气的缘故。 程先生满意地看着自己这辈子最得意的学生,在心里已经给贾政定下了练字的一二三项。 人都说,字如其人。读书人的字,更是门面。 虽然说,考试的时候,有专门的人用阁体誊抄试卷,但平日里以文会友,总不能让人代笔吧? 「先生,学生写完了。」 「哦,我看看。」程先生回过神来,拿起贾政默写的《为政篇》,先大略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字体还算工整。」 至于风骨什么的,那是完全没有的。但在程先生看来,一个不到六岁的孩童,能把字写得这样工整,也很是不易了。 得到先生的夸奖,贾政十分得意,但面上还是谦虚地说:「先生谬赞了,学生的字,还差得远。」 果然,见他这样谦虚,程先生就更是满意了,「不骄不躁,果然有大家风范。」 仔细看完了他默写的内容,见果然没有一字是错的,程先生和颜悦色地说:「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再讲释义。」 「是,先生。学生告退。」 出了书斋,贾政兴高采烈地回了荣禧堂,正碰上贾代善脸色不大好地出来。 贾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拱手施礼:「给老爷请安。」 贾代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刚想说点儿什么,但嘴巴才刚张开,孙氏身边的桂嬷嬷就迎了出来,「大哥儿回来了?老太太正想你呢。」 贾代善的话一下子就被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粗重的鼻音。 然后,他就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贾政莫名其妙地看着桂嬷嬷,「嬷嬷,老爷是怎么了?」 桂嬷嬷笑眯-眯地说:「没事,只是和老太太拌了几句嘴而已。」 拌嘴? 贾政有些吃惊,忍不住问出了声,「老爷怎么敢跟老太太拌嘴?」 他上辈子虽然在宝玉的问题上也跟老太太的意思相悖过,但只要老太太一动怒,他很快就妥协了。 在他看来,这是孝道。怎么能武逆父母呢? 桂嬷嬷是打小就伺候老太太的人,心里眼里只有老太太一个。听见贾政这明显是向着老太太的话,桂嬷嬷的笑意更深了。 她觉得:怪不得老太太最疼大哥儿呢,大哥儿就是和老太太贴心。 「走吧,哥儿,老太太还等着呢。」 贾政跟着桂嬷嬷进了内堂,还没请安,就被孙氏给拦住了,「我的乖孙儿,快过来。」 贾政只好走到老太太身边,享受老太太爱的揉搓。 孙氏把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这才忧心忡忡地问:「你老子没为难你吧?」 「没有呀。」贾政道,「我刚给老爷请了安,桂嬷嬷就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孙氏心有余悸。 然后,她就不满地哼了一声,说:「要我说,东府的敬儿就是妒忌我的政儿,这才胡乱编排。」
第691页 贾敬? 这里面又有贾敬什么事? 贾政不解地问:「可是敬大哥哥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 孙氏不愿意让这些不好的事影响到贾政,只是说:「没什么事,祖母已经帮你解决了。政儿日后若是在哪儿受了委屈,一定要给祖母说。」 第366章 贾政(十三) 贾代善从孙氏那里回来之后, 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他不该自己去和老太太说的。 老太太孙氏强势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兵荒马乱,她带着当时还没做太子的圣人和儿子贾代善,跟着大军东奔西走, 做主拿主意的, 从来都是她。 平日里有什么事, 若是贾源好声好气地和她说也就罢了, 贾代善敢说她半句不对,老太太都是要发飙的。 虽然今日贾代善说的不是她,但说的却是她心爱的大孙子。 政儿多么孝顺的一个孩子, 再说了, 他才多大呀, 怎么可能打压弟弟? 说句不好听的, 将来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政儿的, 赦儿有什么值得他打压的呢? 贾代善被老太太追着一顿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 他自己也很纳闷呀。 你说, 贾政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 哪一样不比贾赦好? 他w到底是为什么还要打压贾赦? 对于贾敬说谎这种可能,贾代善也不是没考虑过。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贾政那天的言行之后, 就把这种可能排除了。 ——本来那天, 贾政第一次撺掇着他和贾代化考校贾赦之后, 兄弟二人说了一阵话, 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按说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可贾政却又特意再次提起了此事。 还有, 贾赦背了几句《三字经》之后,贾政好像还挺吃惊。 当时他没想那么多,觉得大概贾政是没想到贾赦能背那么多。如今再想想, 味道就全变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仔细品的时候,啥事没有。仔细一品,就越品味道越多。 疑邻盗斧,智子疑邻啊,这些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贾代善是越想就越觉得心惊,再想想从前贾政就在史氏和他面前踩过贾赦。那一次,他还特意拜託了老太爷,让老太爷和老太太说一说。 可如今看来,完全没什么效果。 他脑子一热,就决定再亲自去给老太太说说,目的不是为了告贾政的黑状,而是让老太太注意些,多教贾政友爱兄弟。 谁曾想,老太太反应那么大,还认定了是贾敬妒忌贾政,这才编瞎话诬赖贾政。 如此看来,包括上一次老太爷的话,老太太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左想右想,觉得不能再把贾政放在老太太身边了。要不然,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 「老爷是说,把政儿领会东大院,养在咱们自己身边?」 「对。」贾代善郑重地点了点,对妻子说,「老太太对政儿太过溺爱了,这样不好。」 他没敢跟妻子说那事,就怕妻子再伤心,只是拿老太太「溺爱」说话。 史氏很是心动。 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就算不如小儿子贴心,但若能养在自己身边,她是一万个愿意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把贾政从荣禧堂夺回来,她就等于是从老太太那里扳回了一局。 只是想想,她就觉得心里痛快。 只是…… 「老太太能同意吗?」 贾代善道:「只要你不觉得养两个孩子辛苦,我就去找老太爷说。」 「瞧老爷说的,我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辛苦的?」史氏失笑,「政儿已经大了,又有程先生教导,不用我费太多的心。至于赦儿,老爷是知道的,这孩子一向乖巧省心。」 想到可爱的小儿子,贾代善也忍不住露出笑意,贊同地点了点头,「赦儿是乖巧可人。」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贾赦认字的事,「赦儿认的那些字,都是你教的?」 史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妾身也是随意教一些,主要还是赦儿自己聪明,教几遍就记住了。」 她顿了顿,又说:「说起来,妾身也是怕日后赦儿正式开蒙的时候,进度比政儿差太多,孩子自己心里难受,就想着提前教一些。老话不是说了嘛,勤能补拙。赦儿没有政儿的天资,就只能靠平日里努力了。」 「你想的很是。」贾代善点了点头,叮嘱道,「不过,小孩子也有逆反心,切不可逼他太紧,以免使他生了厌学之心。」 史氏心中一凛,连忙应道:「妾身记住了,多谢老爷提醒。」 ——幸好,幸好啊。她最近正被贾政越来越快的学习速度给刺激到了,教导贾赦的时候,逼得是有些紧了。 如今看来,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说完了小儿子,贾代善又把话题转到了大儿子身上,「若是你也同意的话,我就去和老太爷说,把政儿接回来。」 虽然史氏觉得,依着老太太的性子,这事八成办不成,但她还是笑着点了点:「能和哥哥一起住,赦儿肯定很高兴。」 ——有老太爷出面,老太太也不好太反对……吧? 贾代善也道:「只要他们兄弟两个能同心协力,我们做父母的,也就能少操心了。」 很快,贾代善就明白,什么叫桶了马蜂窝了。
第692页 一听说要把她大孙子抱走,老太太孙氏是死活不同意。 她先是扬手给了伺候在身旁的史氏一个大巴掌,回过头来就举着拐杖要去打贾代善。 不过,贾代善从小在母亲的棍棒下长大,早就练就了一副「小杖受,大杖走」的功夫,身子极端灵活地避开了。 「母亲息怒,母亲息怒,您听孩儿说呀。」 孙氏毕竟年纪大了,不比年轻的时候了。那时候,她举着扫帚追着儿子撵上八条街都不带喘气儿的。如今不过是片刻,她就气喘吁吁了。 「你……你也你这孽障……还有……还有什么好说的?」孙氏怒道,「你不就是觉得老婆子我不会教孩子吗?你自己就是我带大的,当今圣人也是我奶大的。怎么,你们哪一个不出息?」 这话说出口,谁敢辩驳? 要知道,当今圣人对这个奶妈的感情很是深厚。不说逢年过节的赏赐,就是平日里广州进贡两筐荔枝,圣人都不忘给老太太送一盘。 老太太要是一恼,到圣人那里去说道几句,贾代善是不会有事,史氏就只有进家庙这一条路可走了。 再说了,就算抛开这些不谈,老太太的那句话谁敢反驳?谁敢说圣人没出息? 贾代善求助地看着父亲,「老太爷,您给劝劝吶。」 「好了。」贾源语重心长地劝道,「老婆子,咱们年纪都大了,好好享两年清福不好吗?政儿从小就没在爹娘身前长过一天,心里必然也是羡慕赦儿的。」 不错,贾源认为,贾政之所以会针对贾赦,就是因为妒忌弟弟是在父母膝下长大的。 对此,贾代善深以为然。 毕竟,谁会想到,一个六岁孩子的身体里,会住了一个老头子的灵魂呢? 而小孩子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再说了,那毕竟是他们的亲儿子、亲孙子,只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都不愿意相信那个最坏的可能的。 可正因为贾政从小就没在贾代善夫妻跟前长大,孙氏才更不放心让他回去。 她自己就是个偏心的,两个孙子里,对跟着自己长大的大孙子更亲。 同样的道理,贾代善夫妻对两个儿子,肯定也是跟着他们长大的小儿子更得他们的心吶。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合情合理,作用到史氏身上,也完全正确。 但用到贾代善身上,就有些冤望他了。 贾代善虽然也觉得小儿子更可爱,但内心最看重的,还是长子。 因为,将来要继承他衣钵的,只能是长子。只有长子立住了,荣国府才能延续下去。 孙氏道:「政儿跟着我长大,从来没受过半点儿委屈。这时候让他回去,他心里能痛快吗?」 同样看重长孙的贾源只觉得不可理喻,「那是他亲爹娘,怎么就会给他不痛快了?」 「哼,那可不一定。」孙氏道,「十个指头还有长短呢。」 她扭头问史氏:「善儿媳妇,我问你,要是政儿回去了,你能待他和赦儿一样?」 史氏不傻。 她知道,这个问题,就是个陷阱。 若她说能,就算暂时能把贾政接回去,她将要面临的,就是孙氏无时无刻的盯梢和挑刺。只要她待赦儿有半分偏心,就会被孙氏找到藉口指责。 然后,孙氏就会以此为藉口,再把贾政抱回去。 更可怕的是,这个「不偏心」的标准,史氏心里和孙氏心里,肯定是不一样的; 若是她说不能,那就更好办了。孙氏直接就不会让她把贾政带走。 所以,史氏干脆就不接招,又一脚把球给踢了回去。 「不知,在老太太看来,怎么样才算是一视同仁呢?」 孙氏微微一滞,继而便怒道:「放肆,你是在质问我老婆子?」 史氏不卑不亢,「儿媳不敢。儿媳只是想要知晓,老太太心里的标准而已。」 对,就是知道而已。 至于照不照着做,那可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她这点儿心眼儿,孙氏会看不透? 但她看透了也没奈何,一旦贾政离了她身边,她就算派了人跟着,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面面俱到。 「好了。」这时,贾源发话了,「你们娘俩儿也别争了,干脆就把政儿叫过来,让他自己选吧。」 他算是怕了这两个女人了,大不了日后他多看着点。 第367章 贾政(十四) 贾政被从书斋里叫回来的时候, 还是懵的。 程先生虽然不高兴他们打扰贾政这个天才学习,但他毕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还是松口让贾政提前下学了。 贾政一进荣禧堂,就听见孙氏道:「政儿回来了。政儿, 你说, 你是要跟着你母亲, 还是要跟着我?」 贾政一脸茫然, 「老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 孙氏一把搂住他,哭道:「我可怜的政儿哟, 他们都看不得咱们祖孙俩好, 非得把咱们娘俩分开。你快告诉他们, 你跟着祖母很好。」 贾政虽然不清楚状况, 但根据他这几年的观察, 却知道在这个家里, 老太太才是权威。就算是老太爷, 很多时候, 也拗不过老太太。 所以,他一听这话, 当既就脱口而出, 「孙儿跟着老太太, 当然好了。」 「听见了没?」孙氏得意地看了史氏一眼, 「政儿愿意跟着我。」
第693页 史氏面色微变, 红着眼圈儿看了贾代善一眼, 就低下了头。 很显然,她是被儿子那毫不犹豫的态度伤了心了。 贾代善左右看了看母亲和妻子,扭头去看贾源, 「老太爷,您看……」 贾源一槌定音:「那就这样吧,总得让政儿自己愿意。」 「诶……这……」 贾代善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史氏却再也下不下去了。 「那儿媳就先告退了。」 她哽咽着行了个礼,退到门口,转身就匆匆而去了。 孙氏今日大获全胜,难得的没有追究史氏的失礼,只管搂着贾政心肝儿肉的叫。 「嗐!」贾代善气得一甩袖子,也走了。 ——明明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却连教导的权利都没有。这都是什么事儿嘛! 得了,儿子是暂时管不了,还是先去哄媳妇儿吧。 贾代善回到东大院的时候,史氏正躲在房里哭呢。 史氏是真伤心。 她虽然一直埋怨贾政是她生的,却和她不亲。也因着和孙氏较劲的缘故,对贾政颇有迁怒,但到底还没有到仇视儿子的地步。 若是贾政犹豫一番,哪怕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孙氏,她纵然还是不好受,但也不会剜心似的难受。 但贾政是半点儿不带犹豫,甚至连具体是什么情况都不问,就因着孙氏一句话,就直接选择了祖母。 贾代善听见哭声,推门的手一顿,侧身对守在门边的赖大家的说:「去给太太熬一碗雪梨汤来。」 「是。」赖大家的见老爷来看太太了,心里替太太高兴,应了一声便要去。 但是她脚步刚跨出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替贾代善开了门,低声道:「老爷还是去劝劝太太吧。太太打从一回来,就开始哭了。」 「行了,你去吧。」 打发走了赖大家的,贾代善便进了屋。他犹豫了一瞬,反手关上了门,这才往里屋走去。 「太太。」 史氏的哭声顿了顿,没理他,继续哭。 「太太。」贾代善走到了榻前,又唤了一声。 史氏收了哭声,抹着眼泪问:「这个时候,老爷怎么就回来了?」 「唉~」贾代善嘆了一声,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了半晌之后,才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政儿他还小……」 一句话出口,他就说不下去了。 小什么的,在「孝道」面前,完全不是个能立得住的藉口。 这年头,居丧守孝十分严苛,哪怕是三岁稚子,也没有网开一面的说法。 就有那险恶族亲,为了谋夺孤儿寡母的财产,在守孝的时候故意紧盯着人,活活把小儿折腾死的。 索性史氏也不是真的要为难自己丈夫,见他张口结舌,便自己开口替他解了围,「我没有怪谁,只是这心里难受。让老爷见笑了。」 「嗐,你我夫妻,说什么见笑?」贾代善摆了摆手,柔声道,「我叫人给你炖了雪梨汤,待会儿端上来了,你喝一碗。」 于是,史氏便破涕为笑,「老爷还记得妾喜欢喝雪梨汤呢。」 贾代善理所当然地说:「这哪能忘?」 这下,史氏的神色就更加释然了,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妾哭了这一场,心里也想通了。老太太年纪大了,想要含饴弄孙,也是人之常情。政儿养在老太太膝下,就当是替我们夫妻尽孝了。」 「夫人贤德。」贾代善感动不已。 史氏抿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的确是想通了,但通的地方却不是像她嘴里说的那样。 她觉得,既然贾政不想要她这样娘,那她也只当没这个儿子也就罢了。反正她还有赦儿这个贴心的小儿子,也不怕日后没有依靠。 可怜贾政还不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就要享受前世贾赦的待遇了。 ——不过,贾赦是因为在孙氏的灵堂上哭得过于悲痛,才让史氏心头嫉恨,处处看不顺眼的。 说起来,贾政竟是比贾赦还早几年达成成就,也不知算不算可喜可贺? 但贾政却是丝毫不知,他如今也没功夫想这些了。 因为,陆姨娘滑胎了。 这个变故太大了,大到一下子就把贾政给打懵了。 ——明明上辈子,陆姨娘平安生下了荣国府的大姑娘的,怎么这回就滑胎了呢?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是不是会影响到他日后的命数? 无论能不能影响,他「先知先觉」的自信被打出了缺口,让他觉得很是惶恐。 作为他的先生,程先生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程先生对他报有很大的期望,见他神色恍惚,自然是要询问一二的。 贾政……他能怎么说? 反正是不能说实话的。 「家里的一位姨娘滑了胎,学生心有不忍,这才在课上走了身。还望先生恕罪。」 程先生听了之后,很是感念了一番他的心性纯良。 然后,在和贾代善交流贾政的学习进度的时候,就特意提了提。 无论如何,贾代善对长子还是很关心的,一听说这事已经影响到了儿子的学习,回去之后就让史氏严查此事。 史氏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心里很不高兴。 ——亲娘不见你关心,对个妾室倒是关怀的很。
第694页 没错,如今贾政再做出什么事,史氏已经不会下意识地帮他开脱,并推到孙氏身上了。 史氏心里不痛快,当场就报了回去。 「老爷放心,此事妾会严查的。」史氏顿了一下,蹙眉道,「只是,政儿毕竟是个爷们儿,老操心后院的事,像什么样子?」 贾代善听了,微微皱了皱眉,觉得是不太好。 「罢了,我回头说说他,让他把心思都用到正道上去。」 史氏劝解道:「老爷且缓着些说,莫要再惊动了老太太。」 贾代善神色一滞,显然是想到了老太太的手段,登时就觉得头痛了起来。 史氏察言观色,藉机劝道:「要不然,这次还是算了吧。往后妾会注意点儿,尽量不让这些事传到政儿耳朵里的。」 贾代善蹙眉道:「都是在一个府里住着,哪里能防得住?」 但到底不再提说贾政的事了。 次日,待贾代善去了衙门之后,赖大家的就一脸忐忑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史氏搂着贾赦,捏了捏儿子圆润的小脸儿,心情愉悦地问。 赖大家的欲言又止。 她知道,如果自己这话说出口, 太太的好心情八成就没了。 但一看见她这副模样,史氏就猜到了没好事,脸色微沉,「什么事说吧,我还有什么没经过的?」 赖大家的看了贾赦一眼,给史氏使了个眼色。 史氏眸光一凝,招唿奶妈把贾赦抱下去,直接问道:「可是政儿那边,又有什么事了?」 「……太太英明。」赖大家的讪讪赔笑,「是大哥儿那边的小丫鬟传话过来。」 史氏淡淡道:「怎么说。」 赖大家的又觑了一眼史氏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大哥儿一个人的时候自言自语,说是……说是陆姨娘这一胎,不该掉才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喉咙里说的。 但史氏还是听见了。 「哼,果然是我的好儿子!」 果然如赖大家的料的一样,史氏的好心情是半点儿都不剩了。 别说史氏了,就是赖大家的,也觉得这大哥儿可真是……不管他是跟着谁长大的,太太心里是一直想着他的,他怎么着也不该不和太太一条心,却盼着一个姨娘好。 不说别的,只说若陆姨娘真的好了,对大哥儿又有什么好处呢? 若是陆姨娘生的是个姐儿还好,将来也就是花两三千银子置办一副嫁妆的事。 她万一生的是个哥儿,多少不得分他一份家产? 赖大家的可真是想不明白。 他们哪里知道,贾政之所以如此,根本不是同情陆姨娘,更没有什么「为家族子嗣记」的高大上情怀。 他就纯粹是因为这辈子的事情出了他不能掌控的大变故,他心里不安,导致夜不能寐而已。 反正史氏对这个儿子是更加心冷了,也越发觉得小儿子贴心。 「拿点儿赏钱给那丫头,让她往后好好干,少不了她的好处。「 「是。」 赖大家的觉得,太太提起大哥儿那边的事,情绪好像更淡了。 第368章 贾政(十五) 陆姨娘是在喝了一碗人参鸡汤之后, 感觉到肚子疼的。 大夫来看了之后,说是人参大热,她吃得太多了。 这就很尴尬了。 陆姨娘原本还在嚎叫着是太太妒忌她,使计害了她的孩子。大夫这话一出口, 她就像是被恰住了脖子的鸭一样, 「嘎」的一声后, 就没音儿了。 原来, 因着陆姨娘一开始就闹了一出,史氏也不敢再拿往日的手段对付她。 再加上史氏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不怕妾室会越过她去, 就只留了一个和陆姨娘有仇的青儿。 若是青儿有本事, 能成事, 那就最好;若是青儿没本事, 让陆姨娘平安挨到了生, 也无所谓。 这女人生产, 本就是一道鬼门关。 只要她敢生, 史氏就能让她往后再也生不了。 至于生下来的孩子, 若是女孩也就罢了。如果是个男孩儿…… 呵,小孩子夭折, 多正常的事儿。 说白了, 史氏根本就没把陆姨娘放在眼里, 更不会特意浪费功夫对付她。 却不想, 这青儿真是个有本事的。 在回家看她老子娘的时候, 听她娘说了一句「这女儿胎里补德太过不好, 容易难产」,她就记在了心里。 因着绿儿被陆姨娘一茶碗砸得毁了容,青儿心里替姐姐不平, 十分记恨陆姨娘。 她回去陆姨娘身边之后,装作跟平常一样伺候,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说陆姨娘的肚子太小,不像是怀了多久多久了。 新来的丫鬟叫蓝儿,来了没多久,就被青儿暗地里笼络住了。 青儿说什么,她就附和什么。 陆姨娘也是头一次怀胎,本来就没有什么经验。她又是俾妾出身的,身边也没有个经验丰富的奶妈伺候,就只能自己瞎琢磨。 眼见两个贴身大丫鬟都这样说,那蓝儿还信誓旦旦地说她家里嫂子怀了多少月时,肚子是怎样的。 这话听得多了,陆姨娘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孩子太小了点儿。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补呗。 「蓝儿,你去大厨房,叫他们给我炖一只老母鸡。」
第695页 「诶。」蓝儿爽快地应了一声,「我这就去拿银子。」 「回来。」 陆姨娘急忙叫住了她,不满地问:「我叫你到大厨房去叫菜,你拿银子干什么?」 蓝儿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咱们份例里的菜,另外叫菜自己加钱,是咱们府里的规矩呀。」 陆姨娘「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如今,我可是今非昔比了。这鸡汤可不是我要喝的,是肚子的哥儿要补的。你只管去大厨房要,我看谁敢不给?」 「这……」蓝儿满脸为难,脚下迈不动步。 她今年才十二,刚进府当差不久。胆子小,脸皮薄,哪里敢应承这样的差事? 见她不动,陆姨娘便恼了,「怎么,我指使不动你了是怎么着?」 蓝儿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拿眼去瞟青儿。 青儿暗暗冷笑一声,谄着脸上前,「姨娘,她一个小姑娘,不顶事,还是让奴婢去吧。」 「还是青儿贴心。」陆姨娘这才重新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假惺惺地关心道,「你姐姐还好吧?」 青儿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越恨,笑得就越甜,「多亏了姨娘赏的十两银子,姐姐买好药,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伤是好了,但疤却没消。 大夫说了,那伤口太深,除非是宫里御医做的雪肌膏,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消掉。 雪肌膏这种东西,连太太那都不一定有,她们做奴婢的,上哪里去弄? 绿儿的脸上,留疤是一定了。她还没有说亲事,日后也很难找到好亲事了。 但在陆姨娘看来,她赏了银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青儿合该感恩戴德。 因此,她指使青儿,也是心安理得。 「那就你去吧。」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对了,你等一下。」 她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两根老山参,还是当初最得宠的时候,从贾代善那里讨来的。为的,就是给自己进补。 她拿银刀子切了一小截,用帕子包好了递给青儿,「让大厨房炖老母鸡的时候,放进去。」 青儿巴不得她吃得再补一点儿,自然不会多说多问,拿了参就去了厨房。 前面说过了,这府里上下的用度都是有成例的。虽然也有可以不按规矩来的,但那绝对不会是一个算不得正经主子的姨娘。 若是在平日里,陆姨娘就算是拿银子加菜,厨房的人也不一定乐意伺候。 但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陆姨娘的肚子不是金贵了吗,大厨房也不敢随意打发了青儿,只得让人去禀报请示太太。 史氏心里觉得这陆氏太过多事,但碍于她肚子里那个,还是让厨房满足她的需求。 ——就先让她折腾吧。不怕她折腾,就怕她不折腾。 自那以后,陆姨娘是隔三差五地让厨房给她加菜。 她自己也不懂什么忌讳,只捡着什么好的吃什么。 而在她眼中,只有又贵又大补的才算是好东西。 凡是以前听说史氏吃过什么,以她的身份却吃不上的,她都想藉机尝尝。 且不说大补的东西多大热,这进补也是分时令的。 什么季节吃什么东西,史氏那里都有专门的大夫给开膳食方子。 像陆姨娘这里,这也吃,那也吃,且不分君臣乱吃一气,便是好人也要给补坏了。更何况,她是个孕妇? 这不,不到两个月,她这一胎,就流掉了。 ****** 赖大家的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回来禀报了史氏。 末了,还不忘鄙夷地嘲讽了一句:「果然是眼皮子浅,命又贱。好东西给了她,她也生受不住。」 史氏也是嗤笑一声,问道:「那个大夫呢?」 赖大家的道:「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 史氏吩咐道:「先请他前院喝茶,等老爷下衙回来了,我带他一起去见老爷。」 等贾代善从五城兵马司衙门回来之后,听了史氏的调查结果,还有那t大夫的作证和脉案,也觉得十分无语。 贾代善对史氏还是挺信任的,主要是史氏对后院的那几个通房姨娘都挺大方。在他看来,史氏都不吝惜东西养着她们,就更没有理由害她们了。 「让她安生养着,没事就别出来乱晃了。」 贾代善嫌弃得很,觉得这陆氏的眼皮子也忒浅了,而且根本就不顾惜肚子的孩子,什么东西都敢吃。 这时候,史氏反而站出来给陆姨娘说好话了,「她是头一胎,没经验也是有的。妾当初怀政儿的时候,也是兵荒马乱的。等到后来怀赦儿的时候,自己就知道顾忌了。」 贾代善道:「你呀,就是待她们太宽和了。」 史氏温婉一笑,说:「她们代我伺候老爷,让老爷高兴,我自然是要赏的。」 一派大妇气度。 然后,这事儿轻飘飘地就过去了,除了贾政纠结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有陆姨娘整日里哭嚎,再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 转眼之间,两年就过去了,贾敬十二岁,厉先生说他可以下场试试了。 贾代化脱不开身,就脱了贾源的庶子贾代儒,让他和厉先生一起,陪贾敬回金陵赴考。 而贾政的「神童」人生,也终于走到头儿了。
第696页 科举读书,跟平日里闲读是不一样的。无论是《三》、《百》、《千》还是四书五经,都不止学一轮。 这头轮学得自然简单,只需要读通背熟,再记住基本的释义就可以了。 但从第二轮开始,就要引申了。 就比如《诗经》里开篇的《关雎》,在第一轮学的时候,只需要简单的知晓表面的意思,知道是君子和美人的故事就行了。 可是第二轮,就会引申到后妃之德。 还有那《蒹葭》,表面看是在追逐美女,往深了说,那就是君王求贤。 再往深里学,就更需要资质和悟性了。 还是这两样都没有,那也不是一点儿曙光没有。 还是那句话: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而贾政最大的问题,就是连「以勤补拙,笨鸟先飞」的毅力都没有。 但凡他有那毅力,上辈子史氏对他要求那么严,他最起码也得有个秀才功名吧? 再不然,进了工部之后,一待二十年,总得学点儿什么吧?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 可是说,他这样的,就算重生一世,也没有多大优势。 而如今,他那点儿优势,已经要耗空了。 「……公子觉得,这一段该如何理解?」 贾政:「……」 ——一脸迷茫。 然后,在程先生殷切的目光下,他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便看见了程先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旁边正在摇头晃脑背《硕鼠》的贾赦悄悄做了个鬼脸,背得更大声了。 「罢了,公子还是再看看吧。」 程先生暗暗摇了摇头,转身去抽查贾赦了。 没错,因着程先生教得好,今年初,贾赦也被贾代善送到了程先生手底下。 比起自小就端方知礼的贾政,贾赦这个真小孩儿就活泼调皮多了。 程先生也不知怎么着,以往的时候,单贾政一个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还曾暗暗赞嘆过:公府的公子,就是不一样。 但有了贾赦做对比之后,看看小小年纪就礼节半点儿不错,甚至多礼到刻板的贾政,他就觉得有点儿违和。 但他只是个教书先生,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内心里,更喜欢调皮捣蛋的贾赦。 哪怕贾赦上课坐不住,有时候背书也磕磕绊绊,程先生对他也一直都是笑眯-眯的,那戒尺从来都只是摆设。 而贾代善有了贾政这个「神童」儿子之后,对小儿子也没什么大要求,只要他肯跟着认字儿就行。 这让贾政妒忌不已,觉得是贾赦强走了父亲的宠爱。 第369章 贾政(十六) 贾赦可不知道贾政怎么想他的。 当然了, 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因为,在亲娘史氏的教导下,他也不喜欢贾政。 ——不就是比我早出生了几年吗?神气什么呀! 风水轮流转, 今年到我家。 此言诚不欺人也! 上辈子的贾政, 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这兄弟两个唯一的区别, 就是贾赦比贾政聪明。虽然, 贾赦也一样不喜欢读书就是了。 贾赦的聪明才智,几乎全被老天爷点在金石古玩上了,尤其爱古扇。 他才多大个人儿呀, 平时吃饭都坐不老实, 盯着博古架上那些古董, 却能半天不动地方。 史氏可算是掐住小儿子的脉门了, 便以此引诱他。 「只要好好读书, 母亲库房里还有很多。」 贾赦也不傻, 当既就问:「全给我?」 史氏就被他给逗笑了, 捏了捏他的脸说:「母亲的要求也不高, 只要你能考个举人回来,我库房里的东西, 随你挑。」 这些古董, 就像是吊在驴子眼前头的胡萝蔔, 让贾赦在读书的时候是动力十足。 再加上贾代善对他的要求本来就不高, 他虽然连东府的贾敬都比不上, 还是时常得到夸奖。 这就让贾政觉得很不公平了。 在贾政看来, 有他这个珠玉在前,贾赦这般愚钝,合该好生教训才是。 但这些想法, 他只敢放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等到后来,书读到第二轮的时候,贾政最不满意的对象,就从贾赦,变成了程先生。 他觉得,程先生已经教不了他了,所以才刻意为难他。 要不然,他前面学得好好的,为什么后面就怎么学都不对呢?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明明就是君子在追求淑女,怎么就变成君王求贤了? 怪不得这么老了还只是个秀才,这样胡乱曲解圣人之言,能中举才怪呢。 他准备给老太太提一提,让老太太给他换个先生。 孰不知,程先生也正想着如何辞了这差事呢。 程先生是觉得羞愧。 他可不知道贾政的根底,只觉得是自己本事不够,把好好一个神童,教成了仲永。 想想荣国府每年给他的二百两银子,想想世子爷贾代善对他的殷切叮嘱,程先生是坐立难安,深觉受之有愧。 若不是前两年的束俢,都给儿子读书用了,他甚至都想把束俢都退了。 ——他虽然是个穷秀才,但一辈子没花过亏心钱。如今,实在是臊得慌。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老太爷贾源没了。
第697页 就在贾敬从金陵回来之后,因着贾敬中了秀才,宁国府摆酒宴请亲朋。老太爷见后辈出息,席上多喝了几杯酒,回来时又着了风,当夜就发起热来。 贾代善不敢怠慢,连夜请了御医登门。 但贾源年轻时在战场上受伤太多,早就精气大损,御医看了之后,便暗暗摇头,交代道:「该备的都备上,给老公爷沖一冲,兴许就好了。」 这就是治不了的意思了。 孙氏当时就厥了过去,慌得贾代善一把抱住老娘,把人糯到榻上之后,御医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针的,总算把那口气给顺过来了。 但老人家伤心过度,御医叮嘱,要好生将养,再不可大悲大怒了。 这种情况,御医也不敢再把人弄醒,就怕她再受不了。 贾代善和史氏连连点头,夫妻二人皆是面色悽然。 但贾代善是真伤心,史氏却在努力忍笑。 ——老虔婆,你也有今天? 一扭头不见贾政,史氏便道:「政儿呢?老太太最是疼他,这会儿合该他来宽慰一二才是。」 贾代善听了这话,登时就对贾政心生不满,语气不大好地问:「政儿呢?」 一群下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孙氏身边的大丫鬟道:「大哥儿早已睡下了。」 贾代善一滞,面色稍缓,「那就罢了。只明日里给两个哥儿都告假,让他们都来给老太爷侍疾。」 「是,妾身明日一早就派人往程先生家去说。」 就算是有两个孙子侍疾,也改变不了贾源的命数。他这病一直没好,不过半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孙氏悲痛欲绝,数度昏厥,急得操办老父丧事的贾代善嘴上气燎泡。 他有心让贾政帮忙安慰一下老太太,偏贾政笨嘴拙舌的,翻来覆去的只会一句: 「老太太节哀。」 这种废话,谁不会说? 关键是有用吗? 贾代善第一次怀疑:这样的口舌,就算读书再好,日后混得了官场吗? 他自己在官场上就算是愚钝的了,如今看贾政,仿佛比他还要愚钝。 但如今贾代善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这样的想法也就是一瞬间,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史氏见了贾政吃了瘪之后,就给贾代善提议:「不如让赦儿试试?」 这倒不是史氏突然良心发现了,而是老太爷贾源病势汹汹,去得又急,身后留下的私房还没来得及分呢。 而很显然,如今对这批财物最有发言权的,是老太太孙氏。 孙氏一向偏爱贾政,若是她不趁机让赦儿去卖个好露个脸,说不得这些东西,都得落到贾政手里。 贾代善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他们夫妻还得忙活老太爷的丧事呢,根本就顾不上孙氏那里。既然贾政不行,那就让贾赦试试,成不成也不会更坏了。 而贾赦也真不愧是天生一张抹了蜜的嘴,在孙氏那里待了半天,就哄得老人家愿意进些汤水了。 贾代善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 ——他才刚死了爹,要是娘再有个三长两短,谁也受不住啊。 见儿子吓成这样,孙氏也是唬了一跳,连忙打叠起了精神,努力进膳进药。 因着贾源功勋卓着,孙氏又是圣人奶妈,贾源过世,圣人自然也有表示。 先生让礼部给拟了几个谥号,圣人看了之后,拿硃笔圈了「忠勇」二字。 这两个字虽然比不上「武穆」哦「武安」这等最高赞誉的,但也算是极好的了。 贾代善忍着悲痛谢了恩,又谢了圣人赏的丧葬银子,就一心给老爹操办丧事。 因着贾家的祖籍在金陵,过了百日热孝之后,贾代善就上了摺子,请圣人恩准他扶灵归乡,安葬老父的遗体。 这个时机很巧,五城兵马司里,圣人的心腹袁泉已经逐步掌控了局势,已经不需要贾代善在前头顶着了。 于是,圣人在象徵性地挽留了一番之后,便准了贾代善的回乡之请。 但为了表示对荣国府的爱重之请,圣人破例让贾代善在还没出孝的时候,就袭了爵。 而且,还是原爵承袭,半点儿没降。 见这样的大事没有变革,贾政暗暗松了口气,觉得陆姨娘之所以会滑胎,是她自己命贱。 甚至于,他潜意识里开始自欺欺人,觉得是他自己记错了,上辈子陆姨娘根本就没有儿女。 然后,他就再次心安理得了。 贾代善要送亡父的棺椁回乡,老太太孙氏也闹着要送丈夫最后一程。唬得贾代善跪在她榻前,又哭又求的,劝她打消这个念头。 ——老太太本来就年纪大了,又因老太爷的事伤了元气,合该好生将养才是,哪里敢让她舟车劳顿? 可是老太太十分固执,并坚信自己的身体能扛得住,还训斥贾代善:「我与你夫妻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如今他狠心地舍我而去,我怎么能不送他一程?你要是真孝顺的,就别来拦我!」 贾代善急道:「老太太,您这是说什么话?就算老太爷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您来回奔波的。」 史氏也跪在一旁跟着劝:「是呀老太太,老太爷临终还念叨着您,让我和老爷好好孝敬您呢。」 孙氏又急又气,口不择言道:「我看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好!」
第698页 贾代善唬得连连磕头,「母亲,母亲,您何必诛儿子的心呢?这叫儿子如何担待得起?」 孙氏冷笑:「我不过说你一句,你就担待不起了。我的丈夫去世,我却连最后送他一程都不能,你叫我如何担待得起?」 「这……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见自己胜了一成,孙氏趁机问道:「我要一块儿回金陵,你是答不答应?」 贾代善低着头,闭口不答。 孙氏气得那拐杖去打他,「你说,你答不答应?」 贾代善也不躲,任她打,但就是不松口。 可孙氏哪里又真下得去手?那可是亲儿子。 「啪」的一声,孙氏将拐杖摔到了地上,捂着胸口坐倒在榻上,「你这是要气死我呀!」 贾代善六神无主,赶紧给贾政和贾赦两兄弟使眼色,让他们去哄一哄老祖母。 贾政嘴拙不说,看着这阵势,根本就不敢往前凑。 但贾赦是个傻大胆,见老爹让他去,他就乖乖地往前凑。 贾政见此,心里妒忌的很,恶念突生,右脚往前一伸,在贾赦必经之路上绊了一下。 贾赦全然没有防备,「噗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哇——」 贾赦痛得哇哇大哭,委屈又惧怕地直瞅贾政。 知子莫若母,史氏急忙上前扶起儿子,顺着贾赦的目光看了一眼,就猜出了什么。 登时,她看贾政的目光就像淬了冰一般,寒凉浸骨。 贾政一个哆嗦,突然明白:母亲最疼爱的,永远都是小儿子。而如今,母亲的小儿子,是贾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给作者菌的接档新文《宫斗文的皇帝,不好当》求了个封面,感谢@小资太太。 大家有空可以去瞟一眼,自我感觉,太符合作者菌的心意啦! 咳,还有木有收藏的,赶紧收藏呀,作者菌已经有了半章存稿了。 第370章 贾政(十七) 可贾赦这一哭, 却恰好解了贾代善的燃眉之急。 他灵机一动,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若是母亲要回金陵,儿子也不敢阻拦。只是, 母亲要去, 史氏必定是要跟着伺候的。政儿和赦儿还小, 哪里离得了亲娘?必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他指了指贾政和贾赦这两个稚子, 哭求孙氏:「母亲,这两个孩子还这样小,哪里禁得住路途遥远?您不顾惜自己, 总要顾惜两个稚子吧?」 提到自己的两个孙子, 孙氏迟疑了, 「……可以让史氏留下……」 史氏接到贾代善打过来的眼色, 泣声打断了孙氏的话, 「老太太这是什么话?婆母出行, 做儿媳的, 哪里有不随行伺候的道理?这让外人怎么看老爷?」 儿媳妇伺候婆母, 都是代儿子尽孝。孙氏就算不顾及史氏,却不能不顾及贾代善。 到最后, 她还是妥协了。 「罢了, 罢了。我老了, 是做不得主了, 随你们去吧。」 贾代善大大地松了口气, 连忙保证道:「母亲放心, 儿子一定把父亲的丧事办得妥妥噹噹。」 都到了这份上,放不放心,又有什么区别? 孙氏闭上眼, 不想再看见他们,摆手道:「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老婆子一个人静一静。」 贾代善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但又拗不过她,只得领着妻儿先出去了。 史氏临去前,还仔细交代了孙氏身边的齐嬷嬷,「还请嬷嬷多费心,定要好好照顾老太太。但凡老太太有半点儿不适,一定要及时禀报。」 齐嬷嬷应道:「太太放心,老奴一定好好伺候老太太。」 齐嬷嬷长久地跟在孙氏身边,对这婆媳二人的恩怨一清二楚。 不过,史氏毕竟在礼法上不占优势,她在这些小地方上又是极有脑子的,从来不和孙氏硬碰。 因此,在齐嬷嬷等伺候在孙氏身边的人看来,史氏对孙氏还是很孝顺的。 而孙氏之所以看不惯史氏,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贾代善对史氏太好了,让孙氏觉得,自己的儿子被史氏给抢走了。 一少部分原因,才是史氏不让妾室生育。 但后面那点儿不满,在史氏给她生了两个嫡孙之后,也就消德差不多了。 毕竟,有了嫡出的,谁还稀罕庶出的? 若要孙氏说史氏对她哪里不孝顺,她自己也是说不出来的。 因而,史氏交代这一番,不过是走该走的流程,以免给自的名声摸黑。而在贾代善和齐嬷嬷看来,却是她真心想着老太太呢。 贾代善如何感念妻子的贤惠自不必说,待送走了他们一家之后,齐嬷嬷回了内室,就劝孙氏:「老太太有这些孝顺的儿子媳妇,又有两个可爱的孙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孙氏嘆了一声,说:「道理我都明白,只是这心里……」 齐嬷嬷又劝道:「老太太只多想想两个哥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了。」 「罢了,罢了。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往后啊,就只守着两个孙子也就是了。」 见她脸上总算是多了些生气,齐嬷嬷喜道:「老太太能这样想就对了,老爷和太太也都欢喜。」 孙氏将将露出点儿笑模样,沉思了片刻,说:「老太爷去得急,身后事也没来得及交代。别的倒还罢了,只老太爷的私房,我却是要做主替他分了的。」
第699页 「很该老太太做主。」 齐嬷嬷巴不得她多想些别的事,分分心呢,当下就让人抱了帐册来,撺掇着老太太先看看,心里也好有个底儿。 既然要分贾源的私房,自然是要赶在贾代善扶灵归乡之前。 当天晚上,孙氏就命人把贾代儒叫来,一家子聚在荣禧堂里,分贾源的私房。 对于这一天,无论是史氏还是贾政,都期待已久。 贾政记得,山辈子也是老太太做主分的那时候,因着老太太偏心贾赦,把属于父亲的那一份给了贾赦七成。 母亲因此发了好大的火,直说是贾赦抢了属于他的东西。 如今,贾政已经知晓了,史氏不会像上辈子一样一心向着自己了,就更想多攒些私房钱傍身。 想想山辈子贾赦分到的那些,这辈子都将属于他,他激动得手都有点儿抖。 而史氏却是想着:赦儿哄了老太太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不必贾政得的多,起码也得和贾政齐平了才是。 但他们的心思,都左右不了孙氏。 孙氏坐在上首,面前的桌案上放的是一堆的帐册。 贾源是开国功臣,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的时候,没少搜刮好东西。 这些东西,除了挑了好的送给了妻子,其余的都堆在了库房。 如今要分的,就是这些。 「代儒,你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你父亲的东西,该有你的一份。」 贾代儒感激地说:「多谢老太太。」 因着孙氏厉害,贾代儒的生母在孙氏面前乖的就像鹌鹑一样,贾代儒更是不敢给嫡母添堵。 这一回,贾源走的匆忙,什么都来不及交代。贾代儒原本觉得,自己是得不到老爷子留下的东西了。 虽然他的妻子一直撺掇着他,让他进府里来问。但他性子一向迂腐,哪里肯到长辈面前闹? 可以说,对贾代儒来说,孙氏分东西的时候没把他忘了,就是意外之喜了。 孙氏道:「你虽是庶出,但自小也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我就做主,分你两成。」 然后,她直接就问贾代善:「善儿,你没有意见吧?」 两成是分家的时候,庶子可以得到的最多的比例。分私房则是要看长辈自己的心意。 贾代儒一向不入贾源的眼,就算让贾源活着的时候自己分,也不一定会分他这么多。 因此,贾代儒是感激的很,觉得嫡母果然是个慈爱的长辈,幸好他没有听妻子的撺掇,来给嫡母添堵。 然后,他就眼巴巴地看着贾代善,听他的决断。 虽然当初把他分出去的时候,贾源已经给了一份不菲的家产,但谁会嫌银子多呢? 父亲已经不在了,嫡母的身体也不是太好。等日后父母都走了,他们兄弟之间就又远了一层。他这一支,往后还要靠他独立支撑了。 贾代善自然是没有j意见的,史氏也不在乎。 史氏在乎的,是贾赦分到的,是不是会比贾政的少。 贾代善道:「但凭母亲做主。」 「那好。」孙氏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既然你让我做主,那我就做主把该你的那份,直接分给政儿和赦儿两个了。」 贾代善道:「儿子听母亲的。」 反正他如今只有这两个嫡子,以史氏的年纪,很难再次有孕了。 至于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庶子,贾代善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结果,到头来,心里最不乐意的,反而是占了最大便宜的史氏。 史氏是这样想的:东西到了贾代善手里,日后她的赦儿就能多分一点儿。若是让老太太直接分,肯定是贾政占大头。 也是巧了,孙氏的想法,和她差不多。 孙氏觉得,如果她按照寻常人家的惯例,把大头都给了贾代善,两个孙儿每人先分一点儿。等到日后,贾代善夫妻偏疼小儿子,她的大孙子又能得多少? 还不如索性她自己做主分了,不叫政儿吃亏。 「待会儿,把代儒的那一份拿出来,给他送回家去。剩下的四六开,政儿是长孙,得六,赦儿得四。你们都没有意见吧?」 怎么可能没有? 史氏十分不满,觉得老太太果然偏心。 但这是长辈的私房,她作为晚辈,是万没有插嘴的余地的,只得忍了。 但贾政的城府不如史氏深,而且还有前世贾赦得到的七成做对比,这前后的落差让他一激动,脱口而出:「老太太……」 然后,他就被自己这已经变了音儿的一嗓子给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孙氏慈爱地问:「怎么了,政儿?」 他能怎么说? 说他觉得分给贾赦四成太多了? 他虽然蠢,但对于保护自己那张「君子端方」的皮,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 他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的。 他要兄友弟恭。 史氏趁机问道:「政儿是不是觉得,你与赦儿是兄弟,理应平均分配?」 贾政:「……」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是了。 贾政心里苦哇,可他还不能说。 非但不能说,还得告诉别人,他甘之如饴。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老太太不同意了。 但见孙氏满脸欣慰地看着他,夸赞道:「不愧是国公府的长孙,我的政儿就是大气。」
第700页 贾政谦逊道:「老太太谬赞了。」 ——哈哈,老太太夸他了。 按照往日的流程,每当老太太夸赞他之后,就会把好东西都给他。今日,老太太也一定会驳回太太的话的。 果然,就听老太太开始说:「政儿这样知礼,老婆子也不能让他心里不安。罢了,就顺了政儿的心思,让他和赦儿平分吧。」 贾政:「……」 ——不是,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371章 贾政(十八) 贾政只觉得难以置信, 觉得老太太偏心。 ——明明上辈子贾赦就能独得七成,怎么这辈子轮到了他,就只有六成了? 而且,只因太太一句话, 六成, 就又变成了五成。 老太太不是和太太不对付吗?这回怎么就顺了太太的意了? 他却不知道, 孙氏其实, 还是在为他打算。 经了贾源的丧事之后,孙氏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不大好了, 还不知道能撑几年呢。 这时候, 孙氏就有点儿后悔, 以往抓贾政抓得太紧, 弄得贾政和亲娘不亲。 今日, 史氏一开口, 孙氏就知道, 这是对两个儿子得到的待遇不平等表达不满。 所以, 孙氏才顺势让他们兄弟平分,就是为了平息一下史氏心里的不满, 让她往后在对待贾政的时候, 也能一视同仁。 孙氏的这份苦心, 也不知史氏有没有体会到。反正她是绝对不会顺了孙氏的意就是了。 ****** 在贾代善回金陵之前, 还有一件事, 必须得处理好。 那就是关于贾政的学业。 因着贾政是嫡长孙, 也就是承重孙,贾源过世,他是要和贾代善、贾代儒一样, 守「斩哀」二十七个月的。 的那 但守孝归守孝,学业却不能耽搁了。 于是,在临出发的前一日,贾代善特意换了件能出门的浅色衣裳,提着礼物,到程先生家里拜访。 他是想着,他们家热孝已经过了,就把老爷子生前住的梨香园收拾出来做新的书斋。 那里单独有个门可以通向外边,程先生不必入府。一是避免冲撞了人家,二也是和家中的女眷避嫌。 他考虑的很周到,若是没有特殊情况,程先生也必然不会推辞的。 可是,程先生他羞愧呀! 他一心觉得是自己本事不够,才把好好的一个神童,险些教成了伤仲永。 所以,他坚决地推辞了。 「国公爷还是另请高明吧,学生实在不敢再误人子弟。」 这完全出乎了贾代善的意料之外。 他怔了一怔,立刻就从自家身上找原因,「可是家里有那个不长眼的,怠慢了先生?」 「不、不、不,」程先生连连摇手,「国公府乃是积善之家,府里的下人也都十分懂礼。实在是学生德薄才浅,不敢耽误了大公子呀。」 见他说得十分诚恳,贾代善道:「还请先生明示。」 再看程先生,已是满面羞愧之色。 「不敢欺瞒国公爷,实在是……唉!」 他重重地嘆了一声,把贾政在读书上前后的剧烈反差说了出来。 末了,自责道:「定是学生教导的不得其法,这才让大公子学不进去。大公子这样的良材美质,学生实在是不忍心使之蒙尘。因此,才请国公爷另请高明。」 贾代善沉默了。 曾经隐隐在心底出现过的违和感再次抬头。 虽然程先生一意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但贾代善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贾政又不是程先生的头一个弟子,人家程先生二十多岁就中了秀才,然后开馆授徒,距今已有二十多载,教出的秀才公也有二十多个了。 虽说没有教出过举人,但那是因为人家中了秀才之后,就到县学甚至是府学去读书了。 程先生以往的弟子还不是那种绝世天才呢,都能考中秀才。如今贾政连个童生的功名都没有,怎么就教不了了? 他觉得,肯定是家里哪个奴才不长眼,见程先生家贫,就给人难堪。 读书人嘛,都好脸面。程先生受了辱,却拉不下脸来说,所以才找了个藉口要辞馆。 自觉已经闹明白了的贾代善,没有再强求,而是再三给程先生陪了礼,又让他一定把礼物收下,这才告辞离去。 回家之后,他就让史氏仔细排查在书斋伺候的下人,甚至于从府门到书斋这段路上可能遇见的下人。 「务必要弄清楚,究竟是哪个眼皮子浅的,败坏我们家的门风!」 史氏赶紧应了,却又发愁道:「老爷马上就要去金陵了,程先生辞了馆,这政儿和赦儿的学业怎么办呢?」 这个,贾代善已经有了打算。 「你放心,我已经託了代化哥哥,把政儿和赦儿送到东府去,让厉先生一块儿教导。」 史氏喜道:「这敢情好,贾敬可是已经中了秀才了,说明这厉先生是个有真本事的。」 「你这是什么话?」贾代善有些不高兴「程先生也是极好的,手底下也教出过二十多个秀才呢。要不然,当初老爷子也不会亲自去请了来。」 史氏忙道:「妾只是关心两个儿子的学业,没有别的意思。」 贾代善嘆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咱们夫妻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你不就是觉得,程先生只是个秀才,不如厉先生那个举人厉害?」
第701页 史氏有些讪讪,「妾只是觉得咱们堂堂国公府,请个秀才做西席,实在是有些……」 「妇人之见!」贾代善斥了一句,见史氏似有不服,解释道,「我也不准备让程先生一直教教下去,等政儿考上秀才之后,自会给他换一个更好的老师。那程先生给人启蒙二十多年,经验丰富。」 史氏这才收敛了不以为然的神色,懊恼道:「原来如此,却是妾误会老爷了。只是如今,程先生不肯来了,可如何是好?」 贾代善安抚道:「你别急,不是说了吗,先让他们两个到东府去,等咱们府里出孝了,再正儿八经地延请名师。」 他有些嚮往地说:「说不定啊,到那个时候,政儿都可以下场考秀才了。」 「老爷说的是。」 史氏嘴上附和,心里却不怎么高兴。 夫妻二人说完了正事之后,贾代善便回书房歇下了。 等到第二日,他亲自把两个儿子託付给了贾代化之后,就奉着贾源的棺椁,乘船回金陵去了。 ****** 贾政一听说,他要和贾敬一块儿读书,心里就老大不愿意。 因为,他觉得自己和贾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贾敬都比较亲近贾赦。贾政觉得,他们两个肯定会联合起来,排挤自己。 这只能说吧,他想得太多了。 或者说,人和人的差距实在太大。 贾政活了两辈子了,脑子里还是只会计较那些蝇头小利。这辈子活得好,妒忌上辈子的贾赦;这辈子活得不好,就妒忌这辈子的贾赦。 总之,若是这世间的好事不让他给占全了,那就是老天无眼,苍天负他,所有人都对不起他。 但贾敬不一样。 如今的贾敬,虽然才十三岁不到。但因着贾代化的身体不好,他在读书之余,还要帮着父亲处理族务。 对贾敬来说,他唯一担忧的,就是贾政的人品好像不怎么好。对于贾政的聪慧与才华,他也就是有点儿不服气,妒忌是没有的。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是未来的族长,若是族中出息的子弟多了,对整个贾家来说,是大大的好事。 若是贾家因贾政这个神童而打出了名声,对他将来融入文人的圈子,也很有帮助。 所以,他非但不会排挤贾政,还会拉拢他。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贾政他是个真天才。 要不然,就凭贾政那根本就懒得掩藏的怜悯与蔑视,贾敬凭什么忍着他呢? 作为贾敬的老师,对于西府的这位神童,厉先生也是如雷贯耳。 因此,在贾政和贾赦第一天入学的时候,厉先生是打起精神来考察两人的进度的。 因着贾赦学的还浅,厉先生就先考察了贾赦的进度。 然后他就发现,贾赦虽然不是天才,但比起那些中人之姿的,也要强上一些。 不过,这位小公子的心思好像并不在读书上,坐那儿还没一会儿,眼睛已经往他桌案上的博山炉上看了三回,往墙上那副唐寅的画上看了四回,往他手里把柄宋朝古扇上看了七回了。 厉先生会心一笑,觉得贾赦是家里的次子,上面又有一个出息的哥哥,既然喜欢金石古玩,将来完全可以做个名士。 轮到贾政的时候,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贾政本就有神童之名,又是顶门立户的长子,贾代化已经特意交代了,要重点对待。 考校前面的时候,一切顺利。 无论是背诵全文,还是解释释义,贾政都是熘熟。 但到了延伸拓展这块儿的时候,他就露怯了。 不过,厉先生也没想那么多,只以为他还没有学那么深。 毕竟,贾政今年才七岁,能把四书五经囫囵学一遍,已经很了不得了。 「两位小公子的进度,厉某已经了解了。接下来,我会根据你们的进度分别教导。」 厉先生拿出了贾代化给的戒尺,说:「这柄戒尺,是侯爷赏的,两位公子若是在课堂上开小差,厉某是不会客气的。」 他笑容和善地看了看贾敬,「这一点儿,两位小公子可以询问一下敬哥儿。」 贾敬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显然是想起了自己当初因贪玩调皮而挨的那些戒尺。 「两位堂弟,一定要尊师重道。」 第372章 贾政(十九) 「朽木不可雕也!」 这是厉先生教了贾政半个月之后, 得出的结论。 他甚至毫不客气地质问贾代化:「不知贵府是怎么得出政哥儿是个天才的结论的?」 「先生……」贾代化迷茫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唉!」厉先生沉沉地嘆了一声,「老夫也希望是自己弄错了。」 哪个老师不想教一个天才学生呢? 若是在他手上出来一个十几岁的进士……哪怕是个十几岁的举人呢,他立刻就会名声大振, 说不得还会名留青史。 读书人最渴望的是什么呢? 不就是汗青之上留下的那一点儿痕迹吗? 厉先生原本以为, 贾政可以让他实现这个梦想。 可实际上, 却是希望越大, 失望越大。 贾代化愁啊。 堂弟好好的一个儿子教到他手里,结果美玉变榆木了。这让他在堂弟回来之后,如何交代?
第702页 「厉先生, 先前政儿是真的极好, 无论是什么书, 只要念上落两遍就能背下来了。在这种事情上, 我哄你又有什么好处?」 厉先生沉默了。 思索了许久之后, 他得出了结论:好他大概只是记性好, 只擅长背诵。从前也不是……从前还真没出现过这样的。」 一般记性好的人, 他智商都过关。情商的高低, 他不影响学习的,只影响做官。 「化公, 会不会是荣国府故意穿出来的?」 「不可能。」贾代化坚决地摇头, 「善弟不是那种虚荣的人。」 厉先生笑了, 「那难不成, 还是他自己造假的不成?他才多大?」 贾代化哑口无言。 若是贾政已经十几岁了, 还可能是自己为自己造势。可是当年贾政刚启蒙的时候, 才五岁大个孩子。 当年,自己五岁大时候在干嘛呢? 还在和村里的小屁孩儿们一起,上树掏鸟, 下河摸鱼呢。 这样看来,荣国府全府上下帮着造假,就成了唯一的可能。 但他的堂弟贾代善为什么要造这样的假呢? 他难道不明白,朝廷的进士,是造不来的吗? 贾代善:「……」 ——冤枉啊,我没有! 厉先生也跟着猜测:「化公,会不会是隔壁府上的老太太……」 贾代化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我那婶子一向溺爱政儿,还常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很是不必与寒门子弟争功名。要说老太太为了哄孙子,让全府上下都跟着哄,也就说得通了。」 孙氏:「……」 ——我不是,我没有! 无论孙氏怎么冤枉,一口「纵溺」儿孙的大黑锅,就这么毫不客气地从天而降,让她躲都没地儿躲。 自觉找到原因之后,贾代化和厉先生都为难了。 「化公,这日后……老夫该如何……教导政哥儿?」 厉先生十分艰难地说出了「教导」二字。 实际上,他觉得以他的本事,大约是教导不了这样的「天才」了。 他觉得,他总算是理解了那位程先生,理解了程先生为什么宁愿辞馆,也不愿意收荣国府堪称丰厚的束俢了。 正所谓: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更何况是一个文弱书生? 程先生一定是因为生活所迫,才答应荣国府帮忙造假的。 曾经同为穷书生的厉先生表示:很能理解。 后来,程先生肯定是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这才坚决辞了馆。 厉先生表示:这就更能理解了。 可是,理解归理解,对于程先生把这么个……咳,丢给他,这也太不厚道了。 贾代化在屋里来回度步,脚底下都快把金砖铺的地板给踩出一圈儿坑来了,才下定了决心:「莫要声张就是了。先生只管好好教导贾敬与赦儿,至于其他的……一切,都等善弟从金陵回来之后再说。」 厉先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意思就是,放养贾政。 这一切,贾政一无所知。 他正在和老太太告状,说贾敬撺掇厉先生,故意不好好教他,厉先生专门讲那些他听不懂的东西。 老太太一听,这还了得? 「政儿,你和祖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放心,有祖母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贾政气愤地说:「因着孙儿和敬大哥哥还有二弟的进度不一样,厉先生是分开给我们讲课的。敬大哥哥已经学破题了,和我们学的不一样也就罢了。可是……」 说到这里,他眼圈儿一红,「可是,明明他教二弟的时候,就通俗易懂,轮到孙儿的时候,竟说些云里雾里,不着边际的话。」 「这还了得?」孙氏气坏了。 在孙氏心里,贾政天纵之才的形象已经深入了。那么,贾政学不会,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原因,定然是先生不好好教。 孙氏扭头对齐嬷嬷道:「你亲自去,把化儿媳妇给我找来。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坑害我的孙子?」 「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息怒。」齐嬷嬷赶紧劝阻,「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偏贾政还要火上浇油,「肯定是怕我超过了敬大哥哥。」 孙氏的火气更大了,「快去!」 她的孙儿聪明,那是天生的,谁让贾敬没有那个天赋呢? 怎么能因为政儿天赋好,就这样坑害人的? 老太太怒气沖沖的,又是长辈,说话自然可以不客气。 但齐嬷嬷却是做奴婢的,就算是老太太跟前儿的奴婢,也不敢在许氏面前拿大。 因此,齐嬷嬷到了许氏那里,是客客气气地转达了老太太要见她的意思,又委婉地表示了: 「老太太今儿心情不大好,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太太您多担待点儿。」 许氏听了这话,秀眉微动,说:「嬷嬷放心,老太太是长辈,她就是说我两句,我哪能往心里去呢?」 齐嬷嬷尴尬地笑了笑,「太太您说笑了。」 许氏不置可否,只是说:「走吧,去见老太太。」 贾源去了之后,两府就剩下孙氏这么一个长辈,无论是贾代化还是许氏,都是敬重的。 但敬重是一回事儿,若是老太太要胡乱管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许氏跟着齐嬷嬷到了孙氏那里,被孙氏噼头盖脸地说了一顿,话里话外就是让她回去好好教导贾敬,不要让妒忌蒙蔽了兄友弟恭的心。
第703页 许氏先是懵逼,继而就觉得好笑了。 ——妒忌? 她的敬儿年纪轻轻已经是秀才公了,贾政的四书还没读透呢。 就算有妒忌,那到底是谁该妒忌谁呀? 她正要解释几句哄哄老太太,却突然瞥见一旁的贾政得意又带着挑衅的神情,一瞬间就没了解释的心思了。 很明显,老太太是被自己的大孙子给迷了心了,她再解释也没用。 倒是这贾政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若是用在了正地方,还真是不可小觑。 许氏耐心的等孙氏说完,就留了一句:「老太太说的,我都知道了。若是老太太没别的事,侄媳妇儿就先告退了。」 孙氏被她这么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也陡然清醒了些,明白自己今日是莽撞了。 ——许氏只是她的侄媳妇儿,不是她的儿媳妇,人家不必一定要忍她的。 「那你就回去吧。」孙氏有些讪讪。 许氏行了礼,淡淡地看了贾政一眼,退了出去。 贾政有些懵。 ——这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贾政记得,前世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在母亲史氏面前告贾赦的黑状。 因有孝道压着,贾赦纵然心里不服,或者是占着理,也不敢和母亲顶嘴,只能生受着。 这一次,他是故技重施,目的就是想通过许氏让贾敬明白,谁才是这个家里最受宠的。 他觉得,经此一事,贾敬要是识相,以后就再不敢来招惹他了。 可是,他千算万算…… 不,他没那个算的脑子。 是他太想当然了,跟本就没有想过:许氏根本不是孙氏的亲儿媳,本就隔了一层。而且许氏还是一族宗妇,遇到了大事,合该孙氏听许氏的。 因此,许氏敬着孙氏,那是孝道,不敬着孙氏,也可以说是礼法。就算是孙氏自己,也不敢太过倚老卖老了。 许氏回去之后,就让人把贾敬叫了过来,沉着脸问他:「你实话与我说,在书斋里究竟有没有欺负政儿?」 贾敬一呆,觉得自己冤枉死了。 「太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我虽然不喜欢政弟,但毕竟是亲戚,又怎么会欺负他?」 许氏心下一松,脸上却仍是绷着的,「那他怎么和老太太告状,说你联合厉先生排挤他?」 听了这话,贾敬就更觉得好笑了。 「太太纵然不放心儿子,还信不过厉先生的人品吗?厉先生是个景行行止的君子,怎么会针对一个小孩子?」 许氏这才放松了神色,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政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这事蹊跷。 这事,贾敬还真知道。 贾代化怕贾敬年少气盛,藉机贾政大肆嘲讽,以致弄僵了两家的关系。 所以就私底下给他透了底儿,让他少招惹贾政。 不过,这事却不能当着下人的面儿说,以免他们乱传。 「还请太太禀退左右。 第373章 贾政(二十) 「你是说, 政儿他根本就不是个神童,是隔壁西府在造假?」 许氏震惊了: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奇事?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吧? 「他们造这个假,有什么用啊?」 许氏表示,万分不解。 这事儿, 贾敬也觉得很迷呀。 「儿子也不知道。」贾敬摇了摇头, 「总之, 往后再遇见政弟的事, 母亲别掺合就是了。说得多了,老太太肯定要不高兴的。」 「我明白了。」许氏点了点头,脸上犹带着迷茫之色, 「你也当心。」 贾敬道:「儿子索性不搭理他就是了, 我看赦弟虽然天资不高, 为人处世却比政弟要强。」 许氏失笑:「赦儿一个小娃娃, 哪里懂得什么为人处世?」 「三岁看老嘛。」贾敬还举了个例子, 「厉先生就挺乐意把他不会的多讲几遍的。」 许氏心说:那肯定是因为有了贾政的对比。 但她也没有多说。 贾敬这一辈本来就他们三个, 贾政眼见是个废的, 若是能把贾赦培养出来, 日后也是她儿子的一个助力。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贾敬便朝母亲告罪, 「不是儿子不愿意多陪陪太太, 实在是厉先生留的功课, 儿子还没做完呢。还请太太疼儿子。」 做父母的, 哪有不喜欢子女上进的? 许氏一听他是想回去做功课, 立马就爽快地放行了, 「那你快去吧,功课要紧。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一碗酸梅汤消暑。」 第二天开始, 贾政就明显觉得,厉先生给他讲的东西,他都能听懂了。 他心里十分得意,觉得果然还是得请老太太出马。 要不然,贾敬哪里会怕? 他却不知道,厉先生也在郁闷呢。 ——这世上难道真有这样的人?怎么死记硬背和基本释义就一些就会,近乎过目不忘,轮到更深层次的拓展,就一窍不通了呢? 就这么又过了两年,连资质比贾敬差一大截的贾赦的进度,都赶上贾政了。可贾政学的,还是那些。 这可不是厉先生诚心坑他,而是一往深里教,贾政就变成了榆木疙瘩,怎么都撬不开。 而且,不光如此,他还到老太太那里告状。 老太太孙氏虽然不敢再如头一次一般沖许氏发作,但也是每回都把她叫过去,说道说道。
第704页 这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许氏也烦吶。 她不但是宁国府的主母,还是贾家一族的宗妇。在管理宁国府内务的同时,还得调节宗族各处的矛盾,处理族里的产业什么的。 总之,忙得很。 可孙氏年纪大了,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受不得刺激。 孙氏一直坚信自己大孙子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许氏也不敢告诉他:其实,您那大孙子他就是个草包,倒是您小孙子还有几分天赋。要不,您还是换个孙子指望吧。 不敢对孙氏说实话,许氏就只能从厉先生这儿下功夫,让他尽量捧着、顺着贾政,别再让贾政添乱了。 厉先生是直嘆气呀。 「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天分,若想有成就,就更应该严厉教导才是。这般溺爱纵容,岂不是要毁了孩子一辈子?」 隔着屏风,许氏笑了一声,说:「反正政儿还有个爵位呢,先生就别替他操心了。」 厉先生哑然。 他这才想起来,他这几个学生,都是高门勛贵之子,读书认真的,那叫上进,不认真的也是无妨。 「有夫人这句话,厉某心里便有数了。」 自那以后,贾政就再没有向孙氏告过状。 * 只是,厉先生虽然不是那等迂腐的君子,但做事也是极有原则的。 他总觉得多收了荣国府一份束俢,却不能好好教导人家的孩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他回家之后,思来想去的,终是让他想到了一个能让自己良心稍安的法子。 ——公府世子不是不需要考科举吗?但总要识得律法的吧? 而且,律法这种东西,只需要死记硬背,背下来就行了。 于是,厉先生就托人给他弄了一套《大夏律》,在家里准备了几天之后,就带到了课堂之上。 对此,贾政很是不服。 「请问先生,我等科考所需的圣贤之书还未曾读透,怎么学起这些刀笔吏所需的律法来了?」 对此,厉先生早有应对。 「公子有所不知,这《大夏律》科举虽然不考,但日后为官做宰,却是少不了要知晓的。」 然后,贾政就闭嘴了。 他觉得,以自己的学问,只要去考,就必定是会中的。 业绩是说,他日后为官做宰,已是必然。 既然日后会用得着,学一学也无妨。 只是,学了几天之后,不但贾政,就连贾赦都苦了脸。 贾政是因为上辈子没学过这个,这辈子的背诵,那就是真的要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的记。 而贾赦,就是觉得这《大夏律》太难记了。既没趣味儿,也不押韵。 私底下,贾赦和贾敬抱怨:「敬大哥哥,能不能先不学这个了?」 对于这个要求,虽然合理,但贾敬还是驳回了。 个种原因,贾敬可太清楚了。 他私底下对厉先生表示了无限地同情。 「不行,先生教这个,就有教这个的道理,你只管老老实实地学就好。日后你就知道了,先生是为了你们好。」 「哼!」贾赦不乐地撅着嘴,嘟囔道,「有什么道理?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因为我大哥笨,旁的学不会,就让我跟着他受苦受难。」 贾敬被他逗得一乐,伸手捏着他肉乎乎的脸颊向两边拉扯,「赦弟,你怎么就那么机灵呢?」 「唔……哩晃开窝……晃开窝……」 贾赦好不容易挣脱了,捂着自己的脸颊退后了几步,满脸警惕地防备着贾敬。 贾敬哈哈一笑,哄他:「你也知道政弟笨,那你要是比他先把《大夏律》背熟了,岂不是就比他厉害了?」 「咦?」贾赦眼睛一亮,「对呀。敬大哥哥,你真是太聪明了!」 贾赦从小跟着史氏长大,史氏争强好胜,一心想要超过孙氏,把贾赦养的也是爱和贾政较劲儿。 此时,他一听说可以把贾政给比下去,心里就充满了干劲儿,不但上学的时候背,等散了学回了家,饭桌上还在嘟嘟囔囔地背呢。 史氏看得啧啧称奇。 她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她最清楚。 她知道贾赦之所以肯耐着性子读书,都是因为有「古玩」这根胡萝蔔在眼前吊着呢。 不过,毕竟不是自愿的,他能偷懒的时候,还是会想法子偷懒的。 像今天这样的,把光明正大歇息的机会给用来背书,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叫她惊奇。 用完了晚膳,她搂着儿子揉搓了一阵。 贾赦一边扭滚,一边大声抗议:「哎呀母亲,您别打扰我背书。」 史氏笑眯-眯地问道:「今日厉先生讲了什么呀?让赦儿这样喜欢。」 「喜欢?」贾赦皱了皱眉,不乐道,「儿子一点儿也不喜欢。」 「那赦儿怎么用膳呢还在背呢?」 「哼,我一定会比大哥先背熟的。」贾赦右手握拳,信心满满地挥了挥。 史氏喜道:「我的赦儿真争气!」 「嗯哼。」贾赦得意地皱了皱小鼻子,一下子滚到了母亲怀里,叽叽喳喳地说起贾政的糗事。 「再过几天,儿子的进度,就要超过大哥啦!」 史氏安笑吟吟地听儿子说,时不时询问一句或惊奇一下,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捧哏。
第705页 如今,连史氏都知道了,贾政根本就不是什么天才。 和宁国府一家子不同的是,她是认定了,先前过目不忘的本事,肯定是孙氏帮着造的假。 至于为什么,就更好理解了。 ——不就是想让贾政死死地压贾赦一头吗? 但假的就是假的,他真不了。 这不,等到需要用真本事的时候,就露怯了吧? 如今,她就贾赦的要求又不一样了。 先前以为贾政是个绝世的天才的时候,史氏对贾赦的要求是一降再降,且都是以贾政为标准单位。 如今,这要求升了回去,自然还是以贾政做参照物。 她觉得,自己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赦儿考的比政儿高一级,她就心满意足了。 对于这个要求,贾赦也没什么不满的。 贾赦觉得,就贾政这样的笨蛋,超越他岂不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而宁国府这边,贾敬禀报了贾代化之后,贾代化捻着鬍鬚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说:「厉先生思虑的很是周到。让他们学些律法,日后便是不能成为你的助力,也别脱你的后腿才是。」 贾敬深以为然。 然后,他就说了他的另一个发现。 「老爷,儿子这两天看了,政弟背律法的时候,十分艰难,进度甚至还不如赦弟。和从前背四书时相比,更是相去甚远。这又是什么道理?」 贾代化的眉毛当时就拧了下来,没好气地说:「你管他是什么道理?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自许氏被贾政坑了一次又一次之后,他们夫妇对贾政的好感度就一降再降,到如今已是要跌入冰点。 如今,贾代化是听见贾政的名字就烦。 贾敬眨了眨眼,利落地应道:「是。」 第374章 贾政(二十一) 等贾代善的孝期过了之后, 就拜别了金陵的一众族人,乘船归京。 在守孝期间,他顺便处理了一下金陵的族务。 他发现,他们贾家自开国时候才算是起来, 这才多少年, 族里就有了好些仗势欺人之辈。 更有甚者, 竟是敢打着京城两府的招牌, 给人了官司。 ——这还了得? 贾代善震怒。 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国公侯爷在京城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金陵这些跟着沾光的亲戚倒是抖起威风来了。 宁荣二府花那么多银子置祭田,每年都白给他们发银子度日, 他们还不知足呢? 贾代善的性格, 远不如贾代化圆滑, 处理事情也是简单粗暴的很。 他直接就教人查了, 哪一个帮人做了违法犯忌的事, 都拉出来照着族规处置了。 然后, 又拿了自己荣国公的明贴, 递到了金陵知府那里, 把那些逃脱法网的人尽数报了过去,让金陵知府务必按例处置。 并且让送帖子的下人说明了, 此事他已经写了摺子, 向圣人请罪了, 让金陵知府不必担忧会牵连到自己。 接到帖子之后, 金陵知府只想骂一句mmp。 ——那些找了贾家人做担保了官司的人, 当然不可能只给贾家人送了银子, 金陵知府这里,甚至是下面的师爷、胥吏,都得了孝敬。 如果当真把那些人都按律处置了, 那些人怎么可能不闹起来? 要知道,这能消官司的,都是当地的富贾豪绅,也就是地头蛇。 金陵知府任期是三年,要是没有这些人支持,这三年的时日,还不够知府站稳脚跟的。 可是,如今宁荣二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也不敢得罪呀。 金陵知府拿着帖子,朝着师爷和幕僚们犯愁。 「这位荣国公,刚出了热孝,圣人便破例让他提早袭了爵,还是原爵承袭,足见他圣眷之隆。若是让他不高兴了,本官这金陵知府,怕也要做不下去了。」 师爷却没他这么悲观,「大人别急,这大户人家,都好脸面,说不定这荣国公就是做个样子,让金陵的人知道,他们家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家。」 师爷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可他话音刚落,一位李姓的幕僚便反驳道:「那可不一定。」 知府刚放下一点儿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李先生,怎么说?」 李先生道:「这位荣国公先前就是国公世子,如今还没出孝就成了国公爷。门下还听说,他舞勺之年就被圣人点了御前侍卫,后来几经辗转,都是升迁,没守孝之前,已经是九门提督了。」 这样漂亮的履歷,在场的人就没有不羡慕妒忌恨的。 但人家家世好,这是没法改变的事。 他们只能努力让自己爬得更高,将来让自己的儿女也能有个好家世。 李先生暗暗羡慕了一番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一位,说白了就是不识民间疾苦。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强调什么按律处置,还要上书禀报圣人。」 师爷是一直在金陵府扎根的,李先生却是知府自己花钱聘请的,常年跟着知府在各处辗转。 这两个人的话,知府更听得进谁的,根本不用多说。 对此,师爷也不在意。 在他选择做一个铁打的师爷,迎接流水的知府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日后的尴尬。 但他是个喜欢安定的人,不喜欢奔波辗转。他就守着金陵,也方便看护家小族人。
第706页 他在金陵府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不管来往的知府有没有自己的幕僚,都不敢怠慢他。 因此,李先生虽然反驳了他,且知府明显更相信李先生,他却只是笑笑,并没有在意。 知府蹙眉沉思了片刻,扭头去问自己的另一个幕僚,「王先生以为如何?」 王先生放下茶碗,不慌不忙地捋了捋鬍鬚,慢悠悠地说:「正如李兄所说,这位荣国公,是个阳春白雪的性子。这样的人,最见不得这些骯脏事,尤其见不得自己的族人犯纪。」 他安抚地沖知府笑了笑,「可大人也不用担心,依门下看来,荣国公没有针对大人的意思。他只是在整顿族务而已。」 知府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此事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王先生笑得胸有成竹,「就算荣国公这里不食人间烟火,京中不是还有一位宁国候吗?那位可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不会让荣国公乱来的。」 * 那位王先生猜得一点儿不错,贾代化的确是不会让贾代善得罪金陵的本土势力。 却说贾代善的奏本并没有送到驿站去,走朝廷的程序,而是通过薛家的商队,连同一封书信,直接送到了贾代化手上,让贾代化代为呈奏。 这就是朝里有人好办事了。 贾代化看了书信之后,对金陵这些族人们仗势欺人的事也很是气愤。 他还决定,趁着这个档口,把京城这八房也查一查,看看有没有胆大包天,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的。 但是,对于贾代善的处理方式,贾代化是看得只想捂脸。 ——太简单粗暴了,太不圆滑事故了,太阳春白雪了,太…… 咳,总而言之,这样做是行不通的。 他们贾家虽然祖籍是金陵,但他们的先祖只不过是地理刨食的庄稼汉,他们实际上在金陵是没有多少根基的。 后来,他们家虽然出了两个国公,但几代都是在京城经营的。金陵这些族人,其实都是远亲。 他们依附宁荣二府,多半就是为了借两府的势,让乡绅官吏不敢欺负他们。 甚至于,有的人还让自己也成了乡绅。 但若说他们有多服两府的管,那就真没多少了。 对于这类亲戚,有一句话可以精准地形容他们。 ——端碗吃饭,放完骂娘。 所以,对于这些人,还真不能太过约束。 因为绳子拉得紧了,会适得其反。 但也不能不约束,让他们犯了大错,牵连到两府。 所以,正确的做法,是打点好官府那里,让官府那边明白,如果这些人真的犯了《大夏律》,宁荣二府一定会弃车保帅的。 这样一来,他们在官府那边的价值无限降低,自然也就少了犯禁的资本。 于是,贾代化先给贾代善回了封信,教他如何行事,又把那封奏摺修改誊抄了一番,让厉先生帮忙润了色,才替他递了上去。 在新上的这封奏摺里,把贾代善塑造成了一个因路途遥远而被蒙蔽了的「□□」,无论是愤怒还是忏悔,都特别真诚。 因着这奏摺是贾代化私底下递给圣人的,圣人当场打开了,看完就笑了。 「这摺子,是有人代笔吧?」 圣人和贾代善是一块儿长起来的,贾代善有几斤几两,他清楚的很。就这摺子上的修辞,再多让贾代善读两年书,他也不能运营自如。 「圣人英明。」 贾代化很光棍的承认了,「这不是怕污了您的眼,让我家那个教书先生……给润了润色。您也知道,我们兄弟,都是大老粗,对这些之乎者也的,看见就头疼。」 圣人好笑地摇了摇头,吐槽道:」当年皇考专门安排了先生教我们读书,代善坐上一会儿,就跟椅子上扎了钉子似的,可没少捱奶妈的鞋底子。」 贾代化道:「圣人您也别埋汰他了,善弟的确是没这个天赋。不但他自己没,他那两个儿子,也不怎能样。」 贾代化也是趁机在圣人这里报备一下,别哪天老太太在圣人面前吹嘘夸口,真让圣人以为,他们家出了个甘罗、骆宾王似的神童。 到时候,这欺君之罪就算圣人不计较,也难逃被人诟病。 「呕哦?」圣人道,「不是说你家敬儿中了秀才了?「 「是呀。」贾代化点了点头,半点儿没有自吹自擂的心虚,「但那是臣的儿子,不是善弟的儿子。」 圣人看他的眼神登时就有些一言难尽,「怪不得代善总说你不老实呢,还说朕埋汰他,你才是趁着他不在,可劲儿地埋汰他呢。」 贾代化觉得,他很冤枉。 「圣人,臣是实话实说。善弟那俩儿子加起来,也比不上臣的一个。」 「真的?」圣人不大相信,「中人之姿总是有的吧?」 贾代化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唔……一个比中人之姿要强一点儿,但另一个是块儿朽木。」 圣人眉毛一动,心道:那朽木那个是得多朽啊?连比中人之姿强的那个都拉不回来。 「罢了,」圣人对贾家的孩子也不是很关注,问了两句之后,就把话题转到了贾代善身上,「你回去给代善回信,让他不必忧心。你们兄弟的为人,朕心里清楚,不会无故迁怒的。至于那些犯了事儿的族人……」
第707页 贾代化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索性,圣人也不是那种一切唯法的严君,沉吟了片刻之后,就说:「警告惩戒一番,让他们日后不要再犯也就是了。」 贾代化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善弟已经把人都打了一顿了,还给金陵知府去了信儿,说明不会包庇他们。想来,他们没了仪仗,日后也不敢乱来了。」 圣人点了点头,「这就很好。」 这样的处置,很合圣人的意。 圣人以仁君自律,希望成为像宋仁宗那样,让敌国君主都佩服的皇帝。 自坐稳了皇位之后,就从不主张斩尽杀绝。 若是贾代化一定要把那些族人送官法办,圣人在称赞他秉公守法的同时,也会在心里觉得他冷酷、不近人情。 贾代化在圣人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这点儿心思还是摸得清楚的。 再说贾代善得了贾代化的指点,第二日就再次给金陵知府递了帖子,照着贾代化的吩咐一说,金陵知府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王先生最靠谱。 处理完了族中的事,贾代善就闭门谢客,安安稳稳地守完了孝。 等孝期一过,他乘船归京之后,接风宴刚过,贾代化就没忍住说他:「善弟,你实在是煳涂?」 贾代善茫然脸:「哥哥何出此言呢?」 贾代化一脸「你就别再蒙我了」的神色,语重心长地劝道:「咱们家到了这个地步,是该由武转文了。但你也不能造假呀!」 贾代善:「……」 ——喵喵喵?哥哥,听你说话,我怎么感觉咱俩不在一个次元吶? 第375章 贾政(二十二) 贾代善觉得, 自己应该不是去了金陵两年多,而是去了二十年。 要不然,这京城的说话方式也变不了那么快。 这单个字儿拆开了他都懂,合起来却品不出意思来了。 「代化哥哥, 你能不能用小弟能听懂的话, 再把刚才那几句再说一遍?」 他是真迷茫。 却不想, 此言一出口, 贾代化却恼了。 「这事我也就是提醒你一句,假的真不了。你要是不愿意听,我也不强求, 你又何必死撑一定要瞒我呢?」 他恼, 贾代善也急, 「你倒是说清楚, 我瞒你什么了?」 「就是政儿的事。」 「政儿?」贾代善蹙眉, 「政儿怎么了?难道是不服管教?」 贾代化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堂弟给气死了。 ——都这个时候了, 还不肯说实话。真是白瞎了自己总护着他的情。 看他的神色, 贾代善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而且, 贾政犯的事,肯定比「不服管教」更严重。 「难不成, 他欺辱兄弟了?」 「……还不是?那就是他不敬师长了?」 「……都不是?那到底是什么呀?」 贾代化见他也不像是作假的, 心里就更觉得怪异了。 这在荣国府造假, 还让全府上下都帮着造, 除了贾代善, 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能量? 就算不是贾代善, 谁干这事儿,也不可能绕的过贾代善去呀。 贾代化仔细觑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政儿明明是块儿朽木, 你为什么要把他捧成神童?」 「嗯?」 贾代善震惊了,「哥哥,你说什么?」 这震惊的神色是半点儿不掺假的。 贾代化挑了挑眉,慢悠悠地笑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不是,哥哥,你给我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就不明白了,他就是去了一趟金陵,回来之后天才儿子就变朽木了。 这落差太大,搁谁身上,他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 贾代化可不管他受了多大刺激,言简意赅地把厉先生发现贾政真面目的事说给了他听。 「……让我缓缓。」贾代善一脸魔幻地摆了摆手。 这么大的事儿,是得缓缓。 贾代化表示:这很能理解。 在把这个大包袱抛给了贾代善之后,贾代化是觉得神清气爽,翘着二郎腿呷了一口茶,「你慢慢缓,我不急。」 贾代善就把贾政读书之后的事从头理了理,一直理到程先生坚决辞馆的是事儿。 「怪不得呢。」贾代善喃喃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那个时候,他一心以为是有哪个下人不长眼,冲撞了程先生。 如今看来,却是冤枉那些伺候的人了。 贾代化急忙凑了过来,「你缓出什么来了?」 那副八卦的模样,让贾代善无语了一下,「代化哥哥,注意你的形象。」 「嗐哦,反正这儿又没外人。」贾代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快说,你想到什么了?」 贾代善嘆了一声,说:「其实,这事儿早有徵兆。只是那个时候,我没功夫深究而已。」 「哦?」 贾代善道:「当初程先生辞馆的时候,一直说什么不敢误人子弟。我没多想,以为是家里下人不懂事,怠慢了人家。」 他有些羞愧地说:「如今想来,程先生定是发现了什么苗头,不敢得罪国公府,这才急着脱身的。」 贾代化安慰道:「这也不能怪你,你那个时候不是着急着回金陵嘛。」 「不说了不说了。」贾代善觉得很是心累,「还是说说赦儿吧。赦儿在你这里上了两年学了,学得怎么样?」
第708页 提起贾赦,贾代化的神色好了许多,夸赞道:「赦儿虽然贪玩,但先生布置的功课他也都按时完成了。对了,赦儿在古玩金石一道极有天赋,厉先生的意思,是让他考个举人之后,可以走名士路子。」 「名士?」贾代善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也行。到时候,敬儿在朝里打拼,赦儿在外边给咱们家赚名声。等再下一代,咱们家就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了。」 贾代化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都下意识地屏蔽了贾政。 ****** 从贾代化那里出来,贾代善走小门回了自己家。 他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再给贾政一次机会。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还是曾经寄予厚望的亲儿子。 所以,贾代善脚步一转,就从回东大院的路转到了去荣禧堂的路。 进了内堂,给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见儿子惦记自己,心里高兴。但她又心疼儿子舟车劳顿的,嘴上便嗔怪道:「不是说,让你直接回去休息吗?你怎么又过来了?」 贾代善知晓老太太溺爱孙儿,哪里敢直说是来考校贾政的? 他笑着说:「儿子几年不见母亲,心中甚是想念,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 老太太就更高兴了,偏还口是心非,「你就会哄我高兴。」 「老太太可是冤枉儿子了,儿子真心实意的。」贾代善说着,话锋一转,装作随口问一句,「怎么不见政儿?」 提起大孙子,老太太便高兴得合不拢嘴,「政儿正在练大字呢。」 贾代善便道:「我进去看看他。」 老太太道:「去吧,去吧。」正好看看政儿有多用功。 贾代善可不知道老太太心里想的什么,他正琢磨着,待会儿该如何找藉口把人带走,然后考校一番呢。 不过,他很快就不用苦恼了。 因为,等他看见贾政写的字的那一刻起,他就完全相信了贾代化所说。 ——这就是块儿朽木。 因为,他这字儿,写的实在是没有半点儿风骨。 说来,贾政入学也有五年了。当年他才刚说要读书,老太太就从宫里弄了好些名家註解的书,还有名家的字帖。 按理说,有这些字帖在,贾政就算每天照着描一张,三年下来,也该有几参名家风范了。 可是,他如今正写的这一张字,却完全没有。 贾代善又看了几眼那字,深深看了一眼正专心写字贾政,悄悄退了出来。 孙氏见他进去了又出来,不禁奇道:「你们爷俩没说说话?」 贾代善扯了扯嘴角,睁着眼说瞎话,「儿子见他写得认真,就没打扰他。」 实际上,他是不敢开口。 他怕自己忍不住。 老太太的身子不好,又溺爱贾政,他训斥贾政,难免要惊动了老太太。 但老太太不知道啊,她还乐呵呵地夸自己的大孙子,「政儿这孩子,很是刻苦,日日下学回来,还勤练不辍。 贾代善不想怀疑老太太的。 可是,贾政那笔字,还有那惨不忍睹的读书进度又让他不得不怀疑,老太太是怕大孙子受罚,诚心替贾政隐瞒。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有些拱火。 当然,这火不是冲着老太太的,而是冲着贾政。 他气贾政如此不争气,竟然让老太太都不得不替他圆谎。 其实吧,被他这么想,孙氏也很冤。 孙氏自幼家贫,根本就不知道书是什么东西。也就是后来嫁给贾源之后,跟着识了几个字,够看帐册而已。 在贾政刚读书的时候,所有人都说贾政是个神童,是天纵之才,老太太哪有不信的? 这一信,就信到了如今。 也就是说,一直到现在,老太太都坚信贾政学得好,自然也就没必要说谎了。 人家说的都是心里话。 贾代善暗暗把火气往下压了压,脸上露出些疲惫之色,对孙氏道:「见母亲一切安好,儿子也就放心了。若无其他事,儿子这就告退了。」 孙氏忙道:「那你快回去吧,我这儿能有什么事?」 回到了东大院,看见从窗户上透出来的莹莹烛光,贾代善才舒了一口气,觉得紧绷的心神慢慢疏散了开来。 「老爷回来了?」 守在门口的丫鬟一看见他,就惊喜地喊出了声,一个给他打帘子,一个进去通报。 不多时,史氏就领着贾赦迎了出来。 「老爷,你可回来了。」史氏动情地说。 然后,又轻轻推了推贾赦,「赦儿,快,给你老爷请安。」 贾赦好奇又怯懦地仰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母亲,这才学着厉先生教的礼节行礼问安:「儿子贾赦,给老爷请安。」 「起来吧。」贾代善脸上露出些笑意。 ——两个儿子,总算有一个是真乖巧。 见贾赦请了安之后,就不敢再说话,史氏急忙道:「快,快进屋吧,外面凉气上来了。」 一家三口进了屋,贾代善就看见屏风外边搭了张桌案,高低正好可以容贾赦站着写字。 案上摊着半张字,最后一个「乎」字才写了一半。显然是听见他回来了,写字的人匆匆迎了出去。 贾代善心中一暖,伸手挪了镇纸,把那半张字拿了起来。
第709页 贾赦入学已经有三年了,练字也有两年半,字写的已经很有些样子了。 「赦儿练的是柳体?」 突然被提问,贾赦缩了缩脖子,小声答道:「回老爷,是柳体。」 贾代善倒是想点评一番呢。 但他自己写的字都一般,能看出是柳体并写的还不错就已经是极限了,哪里还能够多? 于是,他沉默了半晌,也只憋出了一句:「不错,好好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怎么哪里不对,存稿好像少了一章。原来是一号那天多发了一章。 本来存稿都快见底了,22233333…… 第376章 贾政(二十三) 贾赦对贾代善的了解, 多半是从史氏那里。 而在史氏口中,贾代善是个英雄人物。不但战场上勇勐,还深得圣人宠信。 在小小的贾赦心里,父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如今, 他被最厉害的父亲夸奖了, 登时就乐得眯起了眼睛, 笑得肉嘟嘟的脸颊红扑扑的, 就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史氏也很高兴,嘴上却道:「老爷且别夸他,省得他尾巴翘上天去了。」 「咳。」贾代善咳嗽了一声, 板着脸道, 「不可骄傲。」 贾赦先是被他这严肃的脸色吓了一跳, 然后就发现:父亲好像并没有生气。 他大着胆子瞅了瞅贾代善的脸色, 笑着点了点头:「嗯。」 贾代善试探着伸出手, 摸了摸贾赦光熘熘的脑门儿, 自心底生出一种久违的快意。 ——那是他两个儿子刚出生的时候, 他把他们抱在怀里的那一刻, 心底涌起的酸酸软软的情绪。 总结一下,就是天伦之乐。 他不愿意被儿子看出自己的情绪, 继续板着脸对贾赦道:「行了, 天色也不早了, 你回去歇着吧。」 贾赦便向父母行礼告退, 回自己屋去了。 他一走, 史氏就心疼地对贾代善说:「老爷一路劳顿, 也快歇着吧。」 「好,咱们明日再说话。」 贾代善握了握妻子的手,就仰面躺在榻上, 不多时就传出了打鼾都声音。 史氏轻轻地走过去,亲手替他脱了靴子。然后,就合衣躺在了他身旁,带着满足的笑意,也睡了过去。 只要丈夫在身边,她心里就觉得踏实。 * 荣禧堂本来是荣国公住的地方,从前贾源是荣国公,就算他晚年搬到了梨香园去修养,荣禧堂也还是他的妻子孙氏的住所。 如今,贾代善早已继承了国公之位,也守完了夫孝,孙氏自然就该挪出来,把地方让给贾代善夫妇。 对此,孙氏是没什么不乐意的。 他 她只是提了一个要求,「等我从荣禧堂诺出去,住的地方定然不如从前宽敞了。政儿就别跟着我住了,挪到东大院去吧。」 大夏以东为尊,以右为贵。东大院,在当年建府的时候,规划的就是继承人的住处。 贾代善做世子的时候,住的就是东大院。 如今,孙氏让贾政住东大院,就是要藉机奠定他继承人的位置,也是在变相地催促贾代善。 ——你该立世子了。 她这些心思,贾代善明白。史氏虽然不大高兴,但也不知不明白。 可是,贾政不明白呀。 在贾政的印象里,东大院就是贾赦的住处。 贾赦本来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主人,却被他这个弟弟挤兑地屈居东院,连荣禧堂的边儿都摸不着。 那个时候,贾政表面上不显,心里可是得意万分。 在他心里,东大院可不是个好地方。 因此,听见孙氏说让他去住东大院,他就不乐意了。 孙氏见他满脸不乐的,以为他是不愿意和自己分开,怜惜地摸了摸贾政新留的头髮,柔声道:「政儿乖,就算你搬到了东大院,还是可以时常到祖母这里来的。」 贾政顺势道:「孙儿捨不得祖母,祖母别让孙儿去东大院了。」 「政儿乖。」孙氏意有所指地说,「等你爹娘搬到了荣禧堂,这东大院初了你,还有谁能住?」 这是在替贾政宣誓主权。 奈何,她的一片苦心,贾政根本就感觉不到,想当然地说:「等二弟长大了,让二弟住好了。」 荣禧堂内一片寂静。 贾代善明显地一怔,史氏的唿吸都急促了。 ——反正,我往后是要住荣禧堂的。 孙氏也是一怔,又急又气,「政儿,你告诉祖母,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贾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呆呆地说:「……没……没……」 然后,他才勐然想起来,大夏以东为尊的事。 他让贾赦住东大院,不就是要把世子之位让给贾赦的意思吗? 他一着急,下意识地就把罪责往贾赦身上推,「是二弟说,他住东大院已经住习惯了。」 史氏骤然瞪大了眼,还来不及替贾赦辨别,孙氏的拐杖就打了过来。 「你这蠢妇,成日里都教唆赦儿些什么?」 这时节,贾赦才多大?孙氏怎么也不会相信,贾赦会有什么心思。 那么,他会说出这种话,肯定就是亲娘史氏教唆的。 史氏没有防备,被一拐杖敲到了肩膀上。肩膀酥麻了一阵之后,就是钻心的疼。
第710页 史家本来就是金陵大户,史氏从小就娇生惯养的,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茶杯;受过最大的疼,除了生孩子就是当年扎耳洞了。 她觉得,自己的肩膀肯定青了,过会儿说不定还会肿。 贾代善唬了一跳,急忙跪到母亲面前,双手拦住了拐杖,口中劝道:「母亲,母亲,若是史氏有什么不对的,您尽管罚她,何必累着了自己?」 然后,又转头骂史氏:「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来给母亲赔罪?」 史氏也知道,无论如何,孙氏是长辈,她服软是必须的。 她忍着泪,和贾代善跪到了一起,「老太太,老爷说的对,儿媳但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要骂要罚都可以,千万被累着了自己。若不然,我们做小辈的如何担待得起?」 「呵。」孙氏冷笑,「我不过打你一下,你就担待不起了。你挑唆他们兄弟关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们担不担待得起?」 史氏哭道:「老太太,儿媳冤枉啊。政儿与赦儿都是我的儿子,我比谁都希望他们两个和睦。」 贾政也吓了一大跳。 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因为,上辈子的时候,他每次把责任推给贾赦,都是贾赦自己承受后果的。 可是,他还没傻到家。在关系到他自己的利益的时候,他比谁都精明。 他知道,如今母亲史氏受了无妄之灾,心里一定会记恨他的。 至于史氏说的,希望两个儿子和睦的话…… 呵,作为上辈子的受益者,他怎么可能会信? 但他却不敢再说话了,只能看着老太太缓和了神色,一槌定音:「明儿你们从东大院挪出来之后,政儿就搬进去。」 贾代善和史氏连连应声,就怕老太太再弄出什么事儿来。 贾政虽然觉得东大院晦气,但他一向畏权,老太太都说定了的事,他又哪里还敢反驳?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第二日,老太太就让人把春熙堂打扫了出来,说是要尽快搬。 但再快也得有个过程。 史氏亲自带着人去检修了一遍,把掉了漆的地方都重新漆了,坏的地方都修葺好了,窗纱也都换了新的。 林林总总的,等漆晾干了,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孙氏带着自己的私房搬了进去,又催促贾代善夫妇赶紧从东大院里搬出来。 贾代善被老娘催的,只觉得哭笑不得。 史氏心里抱怨,说老太太偏心。同样都是孙子,怎能什么好事都光想着政儿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却是忘了,她自己有了好东西,不也只是想着贾赦吗? 荣禧堂和东大院都是常年住人的,也不用大收拾,只是把帐幔、窗纱什么的都换新也就是了。 所以,很快的,贾代善夫妇就带着贾赦住进了荣禧堂。 贾代善夫妇住正房,贾赦住东厢。 本来东厢是该贾政这个嫡长子住的,但他不是有了东大院,不和父母一起住嘛,就给贾赦住了。 对此,贾政的心情十分复杂。 如今,他与贾赦的处境,和前世完全颠倒了过来。 前世这个时候,是他跟着父母住了东厢。后来等父亲去世,母亲搬走之后,又让他住了正房。 这一住,就是一辈子。 但他相信,这辈子,他是绝对不会让贾赦有机会住荣禧堂的正房的。 他贾赦,无论前世今生,都註定了没有住正房的命! 私底下,史氏搂着贾赦,满是怜惜与不忿。 「我可怜的赦儿,明明你也是你父亲的儿子,却因着晚生了几年,就什么都没有了。」 贾赦笑嘻嘻地说:「儿子有母亲呀。」 史氏被他逗得一乐,心肠登时就柔软了起来。 她心说:也不怪我最疼赦儿,赦儿就是孝顺,最会宽我的心。哪里像政儿,家里什么好的都给他了,他还不知足。 贾赦是真觉得有母亲疼他就好。 至于什么东大院呀,荣禧堂的,他也不觉得一个住处就能代表什么了。 唯一让他觉得不满的,就是老太太屋里那么多古玩,日后很可能都是他哥哥的了。 唉~要是老太太也像太太一样,他会背一本书,就让他挑一件珍品就好了。 他也不贪心,就那个三足笔洗就成。他偷偷看了一眼底下的印章,宋朝仁宗年间造的。 他偷偷问了问老太太屋里的红英姐姐,据说那是苏东坡用过的东西。 见他走神儿,史氏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笑问道:「你想什么呢?」 「啊?」贾赦回过神来,「在想老太太博古架上那个三足笔洗。据说,是苏东坡用过的。」 史氏心头一动,笑着问道:「赦儿很喜欢那个笔洗吗?」 第377章 贾政(二十四) 史氏从不觉得, 贾赦惦记老太太孙氏的东西不对。 在她看来,老太太的东西,将来都是要传给儿孙的。赦儿和政儿一样,都是老太太的嫡孙子, 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那些东西, 有政儿的一份, 就该有赦儿的一份。 因此, 她听见贾赦心里想那三足笔洗,就问他:「赦儿很喜欢那个笔洗?」 「喜欢,当然喜欢。我问过厉先生了, 苏东坡的东西, 传世的也没有几件了。」
第711页 他自从见了那个笔洗之后, 心里就一直痒痒。 可是, 那是老太太的东西, 不是太太的。 贾赦年纪虽然不大, 心里却清楚得很。 他知道, 老太太虽然也疼他, 但更疼的是他大哥贾政。老太太的那些好东西,将来估计都是贾政的。 为此, 他不止一次暗暗嘀咕:「就大哥那个榆木, 哪里懂得品鑑古玩?这些好东西给了他, 真是糟践了。」 但有一点儿他清楚, 那就是作为晚辈, 不该惦记长辈的东西。 所以, 他只是在自己心里想想,从来不敢说出来。 今日也就是在母亲面前,他才漏了口风。 因为, 母亲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当然了,他也只是说说,得到是不指望的。 然后,他就听见母亲说:「如果你学完了《论语》,并让先生评个优的话,母亲就求老太太,把那笔洗给了你,如何?」 贾赦的眼睛「噌」一下就亮了,「母亲此言当真?」 史氏嗔怪道:「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贾赦连忙赔笑:「母亲息怒,儿子只是太高兴了。母亲自来就是最疼儿子的,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了。」 「你呀!」史氏绷不住脸,笑了起来,「你这张嘴,真是跟摸了蜜似的。」 贾赦假做诧异:「咦,太太怎么知道,儿子吃了槐花蜜了?」 史氏「噗嗤」一笑,嗔道:「尽做些怪模样。」 贾赦嘻嘻笑着在母亲怀里扭滚:「儿子只是想要母亲高兴嘛,母亲怎么还说我呢?」 「嗯,嗯,好,好,高兴,母亲高兴得很。」 史氏觉得,有这么个儿子,真是什么都不求了。 * 「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还是政儿自己的意思?」 贾代善觉得头疼,很头疼。 事情是这样的。 他们一家子都搬完了住处之后,老太太孙氏就突然提议,说是要他再请一个先生,在荣国府单独教导贾政。 可是贾代善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 人家厉先生教得好好的,无论是敬儿还是赦儿,都进步的很快。 而且,最重要的是,贾政的情况人家都知道,口风也紧。如果再换一个先生,还是在荣国府教,这府里的下人这么多张嘴,怎么可能都管得住? 万一哪个说漏了嘴,把他们曾经把贾政当神童捧的事说了出去,岂不是又要多一个人看他们荣国府的笑话吗? 于是,贾代善就委婉地拒绝了老太太的要求。 「厉先生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又已经教出了敬儿这么个秀才了。就算再找一个,也不一定比厉先生强。」 可老太太却固执得很。 「政儿乃是荣国府的继承人,整日里寄在隔壁府上读书,像什么样子?传出去了,人家还以为咱们家请不起先生呢。」 「这……老太太,咱们宁荣二府自来休戚与共,同进同退,血脉也还没出三服呢,您怎么说起两家话来了?」 被他逼问得没办法,孙氏只得说了实话,「是政儿不喜欢到东府去,他和敬儿一向不对付。」 见贾代善皱起了眉头,孙氏立刻道:「这事儿是敬儿先挑起来的,你可不许责骂政儿。」 贾代善:」……」 ——他只觉得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了,差点儿提前去见亲爹。 孙氏追问道:「你就说,行不行吧?」 贾代善暗暗吸了一口气,平復了一下心绪,说:「儿子正有件事要禀报老太太呢。」 见他要岔开话题,孙氏怫然不悦,「我正和你说政儿读书的事儿呢。」 「儿子要说的,就是读书的事儿。」 「哦?」孙氏半信半疑,「你说来听听。」 贾代善道:「代化哥哥和我商量,准备把宁府后边那个两进的院子改成学堂,做咱们老贾家的家学。」 「嗯,这是关乎一族的大事,你们只管放手去做。不过,既然是家学,这先生一定要好好找。」 在大是大非上,孙氏歷来是不含煳的。 贾代善道:「先生的事代化哥哥也有了人选了。」 孙氏好奇地问:「是哪一个?」 她觉得如果先生好的话,就直接让贾政入家学也不错。 贾代善道:「代儒不是中了举人了吗?他不想再考,也无意为官,就让他来掌家学好了。」 贾代儒虽然中了举人,可名次实在是不怎么样,仅在孙山之上。 他自觉没有中进士的资本,又惧怕官场的勾心斗角,就一直窝在家里,没动弹过。 这次,贾代化和贾代善商议这件关乎家族的大计时,因着他也算嫡系,就叫上他一起听听。 听说族里要立族学,贾代儒便忐忑地毛遂自荐了。 贾代善皱着眉,不怎么乐意,「你好不容易考上了举人,正该刻苦攻读,再接再厉才是。」 算起来,贾代儒算是他们家里第一个有功名的。 他们家嫡系人少,贾代善都想好了,等贾代儒中了进士之后,能考中庶吉士最好。 如果考不中,就替他谋个外放,到富饶之地去攒攒资歷,日后在朝中也是个助力。 反倒是贾代化更理智点儿,耐心地询问贾代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贾代儒小心地看了看嫡兄的脸色,嗫嚅道:「我……我觉得我考不上进士的,也不想再考了。」
第712页 读书太辛苦了。 他如今也是坐拥万贯家财,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做什么非得辛辛苦苦地读书呢? 贾代善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真是胸无大志!」 贾代化示意他稍安勿躁,对贾代儒说:「就算你不想再考了,举人也是能做官的。凭咱们家里的关系,安排你到兵部去做个笔帖式,也是轻而易举。」 现如今,贾代化还任着兵部尚书呢。 就算他不揽权,不管事,安排族弟做个笔帖式,还是轻而易举的。 虽然笔帖式只是个九品的小官儿,但凭他们家的人脉,也不失为进身之阶。 但贾代儒还是摇头,推拒道:「官场险恶,愚弟不想涉足。」 那就没办法了。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虽然这话不太准确,但意思是一样的。 贾代化按住了要动怒的贾代善,劝说道:「家学里招的都是本族子弟,有个长辈镇着也好。」 贾代善没好气地瞪了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眼,还是妥协了,「既然你下定决心要管家学,那就要管好了,别让小辈们调皮捣蛋。」 「是,兄长。」贾代儒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贾代善心里怎么对这个弟弟恨铁不成钢,但在自己母亲面前,他是不会露出来的。 他虽然不管后院的事,但却不是傻子。弟弟贾代儒虽然和他是一个爹,但毕竟不是孙氏生的。 孙氏待贾代儒虽然不苛责,甚至比起外头好些嫡母,孙氏甚至是十分慈爱了。 但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一样,总是隔着一层的。 如今贾代儒一直不出息,孙氏虽然嘴上会说几句,却不会往心里去。 但若是贾代儒真的发奋图强了,孙氏嘴上自然会夸赞,但也会觉得他占用了本该是自己嫡亲儿孙的资源。 虽然贾代善觉得,如果贾代儒肯好好做官,虽然会占去一部分资源,但更会带回来更多的回报。 但他说这些,孙氏是看不见的。 因为,做什么事,都得有个前期投入吧? 果然,听见贾代儒不愿意做官,宁愿去管家学,孙氏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们想的很是,家学是咱们老贾家的根基,总还是咱们自家人管着,才让人放心呢。」 然后,贾代善便趁机道:「代儒的学问,教政儿是绰绰有余了。而且,那是政儿的亲叔叔,也比外人更有分寸。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贾代儒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 孙氏心里已是肯了一半了,但还有一点儿,她得问清楚。 「那敬儿也去家学吗?」 贾代善道:「敬儿跟着厉先生学惯了,就不进家学了。再者,他已经是秀才公了,再跟一群小的一起读书,那不是欺负人嘛。」 听说贾敬不去,孙氏就彻底放心了。 虽然在贾政没有出生之前,贾敬作为第三代嫡系里的头一个孙辈,也曾独得孙氏宠爱。 但堂孙子毕竟比不上亲孙子。 特别是在贾敬和贾政有了矛盾之后,孙氏看贾敬就更不怎么顺眼了。 在她看来,能把两个孩子分开就很好,省得日后再闹出事来。 至于贾赦,她问都没问一句,显然是由着贾代善自己安排了。 对此,贾代善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是准备让贾赦继续和贾敬一起的,就怕老太太听说了,又觉得他刻意孤立贾政。 如今,老太太不问,真是最好不过。 第378章 贾政(二十五) 因为人力和物力充足, 贾家要办一个家学,还是挺容易的。 但再容易,也得有个过程不是? 在兴建家学的这个过程里,贾政就算再不乐意, 还得继续跟着厉先生读书。 因为, 学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这日, 贾赦背完了《整本》论语,厉先生给了个「不错的评价,贾赦就兴沖沖地告别了先生, 拿着书包回家了。 贾政一边收拾书包, 一边撇嘴。 ——有什么了不起的?四书我早就背熟了。 然后, 就在第二天, 中午刚吃完饭的时候, 贾赦就满脸嘚瑟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匣子, 拿到了厉先生面前, 请厉先生一同品鑑。 这是以往常有的事。 厉先生早和贾代化商量好了, 有意把贾赦往名士的路子上引。 再加上他自己也有天赋,厉先生很乐意在闲暇时与他讨论一番。 贾政本来是不在意的。 因为在他看来, 贾赦不好好读书, 弄的那些东西都是玩物丧志。 作为一个正统的读书人, 贾政根本就不屑与之为伍。 可是今日, 他刚拿出一本《中庸》准备翻开, 就听见厉先生发出了一声惊唿:「这就是苏东坡用过的那个三足笔洗?」 三足笔洗? 还苏东坡用过的? 贾政耳朵一动, 旋即怒火中烧。 那个笔洗贾政认识,一直是摆在老太太屋里的博古架上的。 如今,他才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子, 老太太的东西,都该是他的。 贾赦已经抢走了父亲和母亲的宠爱,凭什么还要来抢老太太的东西? 他脑子一热,霍然起身就沖了上去,一把夺过还在贾赦手中的笔洗,瞅准了厉先生的梨花木书桌,用力摔了过去。
第713页 只听「哗啦啦」一阵脆响,那笔洗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的碎片。 ——我的东西,就是摔碎了,也不给贾赦! 正自得意洋洋的贾赦惊呆了。 正要伸手去接笔洗的厉先生也惊吓了。 就连在一旁凑热闹的贾敬都目瞪口呆,觉得贾政是突然发癔症了。 片刻后…… 「哇……」 贾赦大哭起来,边哭便喊:「我的笔洗,我的笔洗。哇哇哇哇…………」 厉先生和贾敬头一回见他哭得这样伤心,一时之间,都手足无措。 唯有贾政梗着脖子,反驳道:「那是我的笔洗,谁让你拿我的东西的?」 一旁早有机灵的下人去请许氏来了。 说来也是巧了,今日史氏正好无事,便带了好茶来找许氏说话。 自从贾赦在宁国府读书之后,史氏便时常来和许氏亲近,为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一听说贾赦在学里哭了起来,史氏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怎么回事?」史氏直接就站了起来,着急地问。 那来禀报的小厮也是个伶俐的,三言两语就把抒情的经过给描述了一遍。 当然了,贾政心里的想法,小厮是不知道的。他说的,都是他自己看到的。 总结起来就是:赦哥儿歇晌的时候拿出了一个笔洗请厉先生一起品鑑,政哥儿突然冲过来,一把夺了笔洗,就摔碎了。 「笔洗?」 史氏心里更难受了。 赦儿多喜欢吶,为了得到它,这些天每天回去了,还背书背到极晚。 她见儿子这样努力,硬是凑到孙氏面前伏低做小好几天,才凑着一个孙氏高兴的档口,替贾赦讨来了。 昨天晚上,贾赦得到了笔芯之后,抚摸了好长时间。要不是怕晚上自己睡觉不老实摔了,准会抱着睡。 如今,才到手不到一天就摔碎了,赦儿得多伤心? 眼看史氏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许氏忙道:「咱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史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得了这话之后,史氏便急匆匆地赶到了书斋。 因着她们两个年纪都不算轻了,厉先生更是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因此,彼此之间也不必太过避讳。 双方见过了礼,史氏就心疼地沖贾赦招手:「赦儿快过来,让母亲看看。」 这会儿贾赦正伤心呢,蹲在那一地碎瓷片边上不肯挪动分毫。 史氏见状,更是心疼,三两步走过去,蹲下身哄道:「赦儿乖,娘再给你找更好的。」 「我不,我就要这个,就要这个!呜哇……」 他本来是不哭了的,被母亲一哄,又觉得委屈了起来。 史氏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许氏又问了厉先生,厉先生说的和那小厮说的基本一样。 看来,这事的确是怪贾政了。 「让先生见笑了。」许氏尴尬地笑了笑。 厉先生道:」夫人哪里话?都是小孩子,有矛盾很正常。」 他顿了顿,又说:「至于那个笔洗……老夫倒是认识一个匠人,最善修补瓷器。夫人若是信得过老夫,不若让他一试。」 这边许氏还没开口,那边贾赦一听还有转机,立刻就不哭了,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史氏,祈求般地唤了一声:「母亲……」 史氏那里抵得住这个?当既拍板:「还请厉先生尽快把那位先生请过来。若是当真能修復了,敝家必不吝重谢。」 厉先生道:「夫人放心,老夫今晚就去找他。这些碎片,还是尽量都收集起来吧。」 「对,对,都收起来,一点儿不许剩。」贾赦急忙嚷嚷了起来。 许氏点了点头,就有小厮拿了那装笔洗的匣子,把碎片全都收了起来。 当然了,那些碎成粉末的,是没法收了,只能这样了。 这一下午,贾赦是没心思读书了,史氏索性就向厉先生告了假,领着贾赦回去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分给贾政一个眼神儿。 她觉得,贾政她是管不了了,也不敢管。 万一自己说他两句,他往老太太那里告状…… 总之,她是不准备管了。 而贾政早在许氏和史氏来了之后,就怂了。缩在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见史氏没有责骂他,他还松了口气。 见他一脸「逃过一劫」的模样,许氏都不知道该不该可怜他了。 谁都看得出来,史氏明显是放弃这个儿子了。 不过,想想自己曾经被贾政坑过的经歷,许氏对史氏这种不作为的态度表示理解。 ——都是好几十的人了,再被老太太逮着骂,毕竟不好看。 谁还不要个脸面呢? 「罢了,贾敬和政儿就继续上课吧,我那里还有些家务要处理。」 厉先生道:「夫人慢走。」 送走了许氏,厉先生继续给两个学生上课。 只是,相互之间的氛围,却是僵硬极了。 * 贾代善除了孝之后,圣人便点了他做了御林军统领。 这个职位虽然才正三品,但却统领着整个皇宫的宿卫,非帝王心腹不可得。 一时之间,荣国府重新门庭若市。 这个职位有些特殊,半个月轮一次值。
第714页 在当值的这半个月里,晚上是不能离开皇宫的。 这一日,正好是贾代善轮值满了的日子。 他安排好了下半个月的防护工作,又交代了辅佐他的副手,就带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家。 可是这一次,家里却没有给他带来温馨,迎接他的,是妻子的泪眼。 「这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史氏虽然不如母亲孙氏那样,事事要强,但也从来不会让家里的事惹他心烦。 如今这样,肯定是出了大事了。 史氏哽咽着把今日在书斋的事给他说了。末了,终于忍不住哭道:「如今咱们还在,政儿就这样欺负弟弟。若是他日,咱们做父母的闭了眼……我可怜的赦儿呀!」 「竟有此事?」贾代善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我还能诬赖政儿不成?」 鑑于贾政的前科,贾代善很快就信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放心,两个儿子,我一样疼。」 史氏本是有心藉机让贾代善请立贾赦为荣国公世子,日后把爵位传给贾赦。 但听了贾代善的口风,便知道事不能成。 于是,她就继续哭诉,哭平日里两个儿子待遇的差距,只求让贾代善知道贾赦的委屈,将来也好多给贾赦留些资本。 贾代善当了半个月的值,本就累得不轻,听她絮絮叨叨地哭诉,只觉头痛欲裂。 「好了,好了。」他的语气不怎么好。 史氏立刻见好就收,擦了擦眼泪,柔声道:「我叫人打了水给老爷泡泡脚,老爷解解乏再睡。」 「嗯。」贾代善淡淡地应了一声。 贾政知晓贾代善今日下职归家,就一直在忐忑不安。 他知道,太太一定会在老爷那里告状的。 可是,他一直等到了后半夜,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虽然奇怪,但他觉得,要么就是太太并没有告状。 ——今日在学堂里,太太不就没有斥责他吗?或许太太也认为贾赦玩物丧志呢。 要么,就是贾代善惧怕老太太,不敢来训斥他。 他个人更倾向于后者。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他放心了。 后半夜,他睡得挺安稳的。 等到第二日,他磨磨蹭蹭地,赶在开课前到了宁国府的书斋,却只见到了厉先生和贾敬。 难不成,贾赦今日还不来上课吗? 第379章 贾政(二十六) 而这会儿, 贾赦在哪儿呢? 他当然是去守着自己的三足笔洗的碎片,亲眼看着厉先生带来的那个匠人修復啦。 原本他就对这个笔洗垂涎已久,只是因为知道老太太不大可能会给他,这才一直忍着没说, 就是每日里趁着给老太太请安, 看上几眼而已。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 却还没把玩过瘾, 就被贾政给摔成了碎片。 虽然厉先生说了,这个匠人是专门干这个的,但不亲眼看着, 他总是不放心。 因此, 许氏就专门把待客的小花厅借给了他, 让他和那个石姓匠人在那里修笔洗。 贾赦本以为, 把碎片重新拼回去, 一定需要许多工具。 可是, 他见到那个石师傅的时候, 他却只带了一张比寻常纸张硬许多的粗纸。 贾赦左看右看, 好奇地问:「不需要其他东西了吗?」 「见过小公子。」石匠人先给贾赦见了礼。 贾赦忙道:「先生不必多礼。」 然后,石匠人才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 「还需要一个生鸭蛋。」 贾赦一听, 就吩咐小厮砚台, 「你去厨房, 要一颗生鸭蛋来。」 「是。」砚台应了一声, 小跑去了。 砚台心里也很好奇, 怎么把那一堆碎瓷,给拼回去。 这边,石匠人趁着砚台去拿鸭蛋的功夫, 询问贾赦,那笔洗原本有多大,又长什么样。 贾赦得到之后,把玩了许久,简直是闭着眼睛都能描述出来。 石匠人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就把手里那张纸来回摺叠了一番,一个笔洗内槽的形貌便出来了。 「小公子看一下,内槽可是这个大小模样?」 贾赦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就是这样。」 而这个时候,砚台也拿着生鸭蛋回来了。 石匠人在桌子上取了一直空茶碗,把鸭蛋打破,蛋清滤进碗里。 然后,他就打开了那个装着笔洗碎片的匣子,把那些碎片蘸了蛋清,一点儿一点儿粘在了那个用硬纸折出来的内模上。 一开始的时候,因粘的少,还不大成型。等他越粘越多,那笔洗的轮廓就越发明显。 贾赦惊奇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那石匠人才把那些碎片彻底粘完。 「这……这就行了?」贾赦觉得,自己的舌头都不大听话了。 石匠人道:「等过上两个时辰,蛋清彻底凝固了,倒点儿水进去,把粗纸泡软了揭下来就行了。」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把小刻刀,在笔洗底上刻了年月和落款。 「这这样的好东西上留下痕迹,也是在下的幸事了。」 贾赦嘆为观止,见猎心喜地说:「石师傅,这个……你能不能教教我?」 见石匠人面露难色,贾赦连忙道:「你放心,我会给束俢的。而且,我也不给别人修,就是自己玩儿的。」
第715页 别看他年纪不大,心眼儿却灵活得很。他知道,对很多人来说,只要有钱,就没有什么为难。 他年纪再小,也是国公府的公子,他提出要学,石匠人还真不好拒绝。 但要说心甘情愿地教,他也不乐意。 毕竟,这是他吃饭的手艺。 听见贾赦说不会给别人修东西,他才放下心来,说:「公子既然有心学,石某自然不敢敝帚自珍。」 贾赦一呆:「什么意思?」 石匠人被他问的也是一呆,然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小公子年纪不大,怕是还没读过多少书。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既然公子想学,在下教就是了。」 「太好了!」贾赦乐得直拍手。 贾赦惦记着要学,是一刻都等不了,干脆就和厉先生告了假,带着几个人去了石匠人家里。 他那里,各种工具十分齐全。 贾赦在他干活儿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儿,见专门有一面墙,上面放了许多明显是被修復过的瓷器。 「这些都是古董?」贾赦好奇地凑过去看,「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石匠人道:「这些都是普通瓷器,给小儿练手用的。您可以随意看。」 石匠人的儿子叫石修,今年十岁出头,比贾赦大点儿,如今正跟在贾赦身旁。 贾赦拿起了一只小型的瓶子,仔细看了看,发出惊嘆声,回头问石修,「这些都是你修復的?」 石修「嗯」了一声,神情木讷,连一句好听话也不会说。 石匠人看得直暗暗嘆气。 他之所以肯把贾赦领回家,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结识一个上流的贵人,日后自己不在了,他遇到了麻烦,也好有个照应。 但是,石修的性格实在是太呆了,机会送到眼前,他都不知道把握。 好在贾赦是个自来熟,又佩服石修的手艺,很愿意主动和他说话。 石匠人见此,暗暗松了口气,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贾赦面前多漏点儿绝活儿,引着他多往自己家里跑几趟。 常言道:见面三分情。 这见得多了,怎么着也有几分香火情不是? 于是,自那以后,贾赦没隔五天,就往石家去一趟。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石匠人学手艺,偶然也和石修一起,和同一条街上的孩子玩儿。 因着石修的性子木讷,又有几分呆性,街上的小孩子都喜欢欺负他,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石呆子」。 贾赦来了之后,因着衣着华丽,又自带一股颐指气使的态度,那些小孩子家的大人就暗暗告诫他们,不许胡闹,更不许碰脏了贾赦的衣裳,弄坏了他的东西。 毕竟,他身上的东西,没有一件不是精品的,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弄坏一点儿都赔不起。 自然而然的,和他一起的石修,也没人敢欺负了。 甚至于,连带的石匠人在这条街上的地位也节节攀升。 毕竟,不是谁,都能教国公府的公子学东西的。 石匠人享受到了好处与便利,教贾赦时就越发的用心。 贾赦发现,或许是半辈子都在修復古董的缘故,石匠人对古董的了解,完全不比那些大家差。 但因着石匠人身上没有功名,懂得再多,也就是个匠,永远也成不了名士。 贾赦终于明白,为什么家里不指望他做官,却还一定要他考个举人了。 这年头,有没有功名,差别真的是太大了。 * 因着贾代善的不作为,贾政摔碎笔洗那件事,就真的没有后续了,慢慢的,连贾政自己都遗忘了。 但他却不知道,他最不想要发生的事,已经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萌芽了。 ——贾代善已经暗下决心,将来给小儿子求个清贵的职位,以免自己死后,大儿子不肯拂照弟弟。 其实,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贾政都无意识地帮着贾赦挡住了来自父亲的压力。 上辈子的时候,贾赦被老太太宠得成了个胸无大志的纨绔,而贾政却因史氏的造势,让贾代善报以厚望。 因着有贾政这个史氏口中十分出息的儿子,贾代善觉得大儿子将来有爵位继承,只要把小儿子教好了,将来两个儿子就都有着落了。 很可惜,后来贾代善才发现,贾政的才华,都是妻子帮着吹出来的。 然后,他才会在临终前帮着求了个官职; 这辈子,贾政一开始就打出了神童的招牌,把贾代善所有的期望都吸引了过去。 等发现他是个假神童的时候,贾代善已经习惯了对贾赦要求不高了。 也不知道,若是贾政知晓了这些,会是什么想法? 这个,不得而知。 只是,通过摔笔洗这件事,却是让贾政确信,只要有老太太撑腰,就算是老爷和太太,也不敢对他大小声。 可是,老太太已经老了,她的寿数是有限的。 在老太太又一次病倒之后,贾政才勐然忆起:上辈子,老太太是在他八岁,在贾赦十一岁的时候没的。 而那个时候,他已经过完十岁的生辰了。 也就是说…… 老太太要没了。 他第一次为了别人疯狂地转动自己的脑子,绞尽脑汁地回想,老太太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没的。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后悔,后悔上辈子他对老太太的关心不够,关于老太太的生死大事,竟然也只是从下人的闲谈中,知晓个只言片语。
第716页 他只记得,老太太似乎是因着吃了一碗红焖羊肉,上吐下泻不止,然后……然后他就不清楚了。 那么,是不是说,只要阻止了老太太吃那些过于油腻的东西,老太太就不会去的那么早? 重生数载,贾政终于想着要主动求变了。 他开始关心老太太的饮食,几乎每过几日都要叮嘱一遍老太太身边的人:老太太年纪大了,脾胃弱,那些浓油赤酱的东西,就不要给老太太吃了。 见大孙子这样关心自己,孙氏心里受用得很,哪有不应的? 孙氏身边伺候的人则更是精心了几分,特别是在贾政在的时候。 ——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还能再活几年呢?他们这些人,将来还要指望贾政。 如今有机会沖贾政卖好,哪一个会不卖力表现? 可怜贾政千防万防,却还是放不住命数使然。 这辈子,老太太依然是载在了上吐下泻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贾政,大家别急,恶人自有恶人磨。后边已经安排上了。 第380章 贾政(二十七) 贾政得到消息的时候, 简直像是遭遇了晴天霹雳,一下子整个人都傻了。 「大……大爷,您怎么了?」小厮松烟小心翼翼地问。 贾政勐然回过神来,目光堪称兇狠地看向松烟, 恶狠狠地问:「怎么回事, 老太太怎么会突然上吐下泻了?」 「这……小的也不清楚, 小的一得到消息, 就来找大爷了。」 贾政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 回去看看老太太。」 「那……厉先生那儿怎么办?」松烟急问道。 「找个人帮我告假, 就说我要回去给老太太侍疾。」 「诶。」松烟应了一声, 匆匆交代了另一个小厮, 就急忙追着贾政跑了。 有齐嬷嬷看着, 孙氏虽然病倒了, 春熙堂却还是井然有序。 门口的丫鬟看见贾政, 明显吃了一惊, 「大爷怎么来了?」 贾政沉着脸,问道:「老太太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 孙氏吩咐了, 不叫贾政知道, 怕耽误了他的学业。 可是, 如今贾政已经在这儿来, 就分明是已经知道了。 那丫鬟也不敢隐瞒了, 低声禀报导:「前儿晌午天儿热,老太太吃了半个冻梨,晚上就嚷着肚子不舒服。」 「冻梨?」贾政气急败坏, 「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你们还给她吃冻梨?还有这都夏天了,哪里来的冻梨?」 那丫鬟瑟缩了一下,嗫嚅道:「是在冰库里存着的。」 贾政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老爷太太在里面吗?」 「在的。」 「好了,我知道了。」 他低头揉了揉眼,一双眼睛登时就红彤彤的了。然后,他又透透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泪水霎时就瀰漫了两个眼眶。 「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样了?」 贾政哭喊着进去了,徒留那个丫鬟目瞪口呆。 ——这……这老太太还没咽气呢,怎么就哭上了? 里屋守在病榻前的贾代善夫妇和正欲掀开孙氏眼皮查看的王御医都吓了一跳。 幸好王御医反应快,要不然,手指就戳进孙氏的眼睛里了。 贾代善蹙着眉,怒道:「谁在外面喧譁?」 ——不知道病人都需要静养吗? 听见父亲的声音,贾政噎了一下。但想想老太太即将故去,他日后必得寻找新的靠山,他竟然客服了对父亲的恐惧,哭着跑进了内室。 「老太太,孙儿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我呀!」 王御医神色古怪地看了贾政一眼,就迅速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觉得,这荣国府的大公子,大约脑子有些不通透。要不然,怎么御医还没下论断呢,他就哭上丧了? 贾代善和史氏也觉得丢人。 史氏忍不住斥道:「政儿,别打扰王御医诊治。」 贾政委屈地看着贾代善,哽咽着说:「父亲,儿子只是担心老太太的身体。」 这是要借力打力呀。 史氏气笑了。 ——这个不孝子,竟敢拿老爷来压我。 贾代善的神色却缓和了一些,和声对贾政道:「政儿先别哭了,先让王御医给老太太诊治一番再说。」 贾政这才收起了眼泪,站到了贾代善身旁。 史氏目光幽深地看了贾政一眼,转头低声吩咐赖大家的,「你去叫个人,把赦儿接回来。」 在孝道上,她是绝对不会让赦儿落于人后的。 赖大家的应了一声,转身到门外,让史氏身边的大丫鬟鸳鸯去宁国府接贾赦。 这边,王御医继续给孙氏看诊。 经过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王御医摇了摇头,正要开口,突然闻到一股恶臭味儿。 伺候在一旁的齐嬷嬷急忙道:「快,老太太又出恭了,先给老太太换个褥子。」 贾代善对王御医道:「王御医,咱们还是到外间去说吧。」 史氏忙道:「老爷和御医先出去吧,妾在这里看着。」 「辛苦太太了。」贾代善欣慰地对史氏点了点头,转而对王御医道,「请。」 「国公爷请。」 眼见贾政似乎也想跟出去,史氏说了一句:「政儿孝顺,老太太若是知晓了,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第717页 贾政脚下一错,慢了一步。眼见得齐嬷嬷和老太太的贴身丫鬟都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他就不好再跟着出去了,只得留了下来。 史氏暗暗冷笑了一声,目送贾代善领着王御医出去,回过身就指挥丫鬟们给老太太用温水擦身子。 这会儿,孙氏喝了药,正睡得昏昏沉沉的,但齐嬷嬷还在呢。 史氏不嫌恶臭,坚持留在这里伺候老太太的事,被齐嬷嬷看在眼里,心中自是感慨不已。 而这边,贾代善和王御医两个到了外间,贾代善就迫不及待地询问:「王御医,我家老太太……」 王御医拧着眉头嘆了口气,说:「老太君的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这病又来势汹汹的。如果不尽快止泻,怕是……」 未尽之言,贾代善不用想也知道。 「那就请御医开药止泻吧。」 王御医面露难色。 贾代善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王御医道:「要给老太君止泻,非虎狼之药不可。」 贾代善呆住了。 不用王御医特意说明,贾代善也知道,以孙氏如今的年纪和身体状况,若是用了虎狼之药,无疑会耗干她大部分的生机。 「御医,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王御医摇了摇头,「恕老夫才疏学浅。」 贾代善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圣人对孙氏这个奶妈向来敬重,因着孙氏的缘故,每次荣国府找御医,太医院派来的都是最好的。 既然王御医都这样说了,说明孙氏的命数的确是到了。 王御医道:「还请国公爷早做打算。」 「……让我想想。」 贾代善只觉得整个脑壳里都是懵懵的,似乎已经不会转动了。 这时,贾代化领着贾敬和贾赦进来了。 「老太太怎么样了?」 看贾代善一时回不过神来,王御医便代他答话,把孙氏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么严重?」贾代化皱了皱眉,说,「明日我先进宫向圣人告假,这次西山围猎,咱们两家就不去了。」 圣人不是个能长久在宫里坐的住的,初了每年夏天都会去避暑山庄之外,隔上两三年,还会组织群臣到西山去围猎。 名义上是说,要不忘先祖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辛苦。 可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明白,只是没人敢说破罢了。 不多时,里面给孙氏换完了褥子,又点了薰香祛了味儿,史氏才出来请他们进去。 贾代化把贾代善喊回神,几个人一起进去了。 这会儿药效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孙氏也已经醒了。 贾代化领着两个孩子上前请了安,那边贾代善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家子骨肉,都不必多礼了。」 孙氏少气无力的,就这一句话,已经耗费了她莫大的精力。 贾代化忙道:「老太太还是安心修养吧。」 孙氏笑了笑,喘着粗气说:「我呀,不行啦。」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腹中一阵说不出来的痛感。 她知道,自己这是又要出恭了。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你们都出去吧。」 方才的臭味儿还没散完,新一波儿的味儿就又来了。 几人只得退了出去,让人再给孙氏清理换洗。 「老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呀,人很快就要脱水了。」贾代化忧心忡忡地说。 贾代善哽咽道:「我知道。我……」 虽然明知道左右都没有活路,但让他亲自决定母亲的死法,他实在是难以抉择。 就好像,只要他不下决定,该发生的事情就会停滞不前一般。 王御医心中不忍,但作为一个大夫,他得对自己的病人负责。 「国公爷,老太君一直这样,很是受罪呀。」 贾代化道:「善弟,还是让御医开药,让老太太干干净净的去吧。」 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贾代善别过脸去,点了点头,「王御医,麻烦你了。」 王御医立刻写了药方,荣国府的大管家亲自去抓了药。 熬了药给孙氏餵下去不久,就止住了泻,孙氏自己也松了口气。 眼见情况暂时稳定住了,贾代化便道:「我先回去写摺子,你也赶快写了,明日一早,我代你呈上去。」 贾代善应了一声,偷偷擦了擦眼泪,不敢让孙氏看见。 贾代化回到宁国府之后,许氏便迎了上来。 「怎么样?」 贾代化嘆了口气,摇了摇头。 许氏有些不可置信:「已经这样严重了?」 贾代化道:「到底是年纪大了,又不忌嘴。」 说到这里,贾代化十分不解:「她怎么就突然想要吃冻梨的?」 冻梨虽然凉冰冰的,但却是冬天吃的东西。 夏天的新鲜水果还吃不过来呢,怎么就想着要吃冻梨了? 许氏秀眉微挑,淡淡道:「这谁知道?」 事实上,她心里有些猜测。 但那毕竟只是猜测,没什么证据,她又何必说出来,徒增麻烦呢? 而且,老太太的年纪的确也不轻了,说不定,真的是命数使然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村委会发了消毒液,然后这一周全面封村,今天一天,我们这里两个大超市还有好几个干菜店里的货物都卖完了。
第718页 去晚了,只抢到两颗白菜,两个小冬瓜,还有一个有点儿坏了。 我们这里都这样了,不知道武汉的同胞们怎么样? 读者宝贝们有武汉的吗? 你们还好吗? 第381章 贾政(二十八) 宁荣二府告假的摺子, 圣人自然是准了。 事实上,若不是围猎的圣旨早就已经下达,底下的大臣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圣人干脆就取消了这次围猎了。 不过, 虽然围猎是没法取消了, 圣人却把太子留了下来。 名义上说, 是太子今年也十七八了, 该让太子留在京中,在几位老臣的辅佐下学习监国了。 可明眼人都知道,圣人特意留下太子, 就是为了照应荣国府的老太太。 于是, 趁着圣人还没走的这个空档, 许多人家都打着探病的藉口来荣国府拜访。 这些人, 贾代善是一个都没有心思接待。 他心里烦躁又愤怒。 为了不让他失态得罪人, 贾代化就以侍疾的名义, 不让他出面。所有来访的人, 都由贾代化替他接待了。 对此, 拜访的那些人也不会在意。 因为,双方都很清楚, 他们之所以来, 并不是真心来探病的。他们只不过是上行下效, 做给圣人看的罢了。 索性圣人定的出行日期很快就到了, 荣国府也终于清净了。 这一日, 王御医按照约定, 又一次来到荣国府,给孙氏复诊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两个少年。 贾代善一开始没注意, 等到王御医去给孙氏诊脉的时候,他才勐然发现,其中大的那个少年,竟是当朝太子! 「殿下?」贾代善吃了一惊,急忙跪下行礼,「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他这一跪,惊呆了一屋子伺候的人。 还好史氏反应快,急忙领着两个儿子和下人们下跪行礼。 榻上的孙氏听见动静,也挣扎着要起身。 太子急忙制止,「老太君万万不可,还是安心修养为要。」 孙氏感激道:「多谢殿下。」 安抚住了孙氏,太子才有功夫搭理跪了一地的人。 「贾大人不必多礼。」太孙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诸位也快请起吧。孤今日和六弟一起过来,就是代圣人探望老太君。」 贾代善再拜道:「圣人恩德,臣铭感五内。」 然后,他又对刚刚忽视了的另一个少年行了礼,「给六皇子请安。」 贾政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比自己大两岁左右的少年看。 ——六皇子。 这就是六皇子? 这就是未来的新帝? 别怪贾政重生一回了,还不认识未来的皇帝。 别说如今的六皇子才十二岁,就算是三十多岁的新帝站在他面前,他也肯定是不认得的。 因为,他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一位。 上辈子,他离新帝最近的时候,就是元春封妃之后,他领着家中的男丁到午门外谢恩。 本来那一次,他是有可能被新帝召见的。 但那个时候,新帝正因为原太子-党的某些官员不识好歹,对他们这些曾属于原太子-党的人家都没有好感,自然也不会浪费功夫召见他于是,他就错失了唯一一次面圣的机会。 而且,他自己还根本就不知道原因。 今日里,贾政听见「六皇子」这三个字之后,才勐然想起:这位,不就是未来最粗的大腿吗? 而且,如今的六皇子,根本就不受圣人的重视。 可以说,正是在落魄的时候。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接近他,并雪中送炭,岂不就是未来新帝的心腹了? 有了新的坦途之后,贾政就对讨好贾代善,以免日后无所依附,被贾赦夺了爵位没什么兴趣了。 他觉得,只要扒上了六皇子,自己的未来肯定就有保障了,父亲贾代善的态度,又有什么要紧的? 只能说,幸好贾代善不知道他这些想法。要是知道了,估计就该纠结了。 ——到底是该因为这儿子不孝打死他,还是因为这儿子愚蠢透顶打死他呢? 且不说六皇子的大腿好不好抱,也不说贾代善会不会违背大夏「嫡长子承位制」的继承法。 单只一点儿,你都重活了一辈子了,难道忘了,你爹死在六皇子继位前的好多年吗? 这个……说实话,贾政还真想到了。 不过,他以己度人,觉得六皇子作为太子-党,竟然能在太子倒台之后成了最大的赢家,那必定是早些年就处心积虑的布局了。 等到贾代善殁的时候,六皇子也二十多了,怎么着也有一部分势力了,帮着他保住爵位,肯定是不在话下的。 对此,前世的六皇子觉得很冤。 ——在得到传位圣旨的前一刻,他都没料到,天上会掉那么大一块儿馅饼,还正好砸到他头上。 就因为实现没有积蓄半点儿势力,他刚继位那几年,可没少在老圣人和朝臣手里吃苦头。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原太子-党的下场都很惨的原因。 不识时务又不听话,自然会被当做出气筒了。 但这些,贾政都不知道。 如今,他只一门心思的想要讨好六皇子。 因为,这件事在他看来,很明显是投资小,收益大。 于是,在贾代化得到消息,带着贾敬过来拜见了之后,让他们兄弟三人引着太子和六皇子在府中游赏一番的时候,贾政就壮着胆子往六皇子跟前儿凑。
第719页 对此,贾赦表达了由衷的钦佩。 六皇子因早年在宫里过得坎坷,虽然这两年得了太子照应,日子好了许多,但性子还是有些阴郁。 说白了也就是看着就不讨喜,尤其是不讨小孩子喜欢。 特别是像贾赦这样自小娇生惯养的孩子,更是看见他就怯得慌。 他宁愿跟着贾敬一起,往太子身边凑。 虽然看着温和的太子有种莫名的,让贾赦不敢调皮捣蛋的威势,但和六皇子对比之后,贾赦还是宁愿往太子身边凑。 对于有同龄人竟然一意往自己身边凑,还是在太子在场的情况下,忽视太子亲近他,让六皇子觉得:不是有心里有阴谋,就是脑子有问题。 在和贾政说了几句话之后,让六皇子确定了,是后者。 至于贾敬,他对贾政有任何奇怪的举动,都不会感到意外。 因而,在场之人,竟然只有太子一人,对六皇子愿意和同龄人接触表示了欣慰。 虽然,这个接触对象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听听,这是什么话? 当着他这个太子的面,向六弟表达效忠之意,他就不怕惹怒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效忠对象吗? 没看见六弟的脸已经开始扭曲了吗? 没看见一旁的贾敬脸都吓白了吗? 贾敬胆战心惊地向他解释:「殿下……」 太子笑着朝他摆了摆手,「童言而已,世子不必紧张。」 贾敬暗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他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大夏储君,果然气度恢宏,雅量高致。 六皇子却是恨不得抽贾政俩大嘴巴子。 但碍于他是荣国公的嫡长子,六皇子忍着没有动手。 可是 但他也不想再和贾政待下去了,总觉得早晚会被这个蠢货害死。 他生性谨慎,太子对他再好,他都不敢越雷池半步,更遑论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培育自己的势力了。 如果他真敢这么干,就算太子不介意,圣人也不会饶了他。 「大哥。」六皇子喊了太子一声,说,「我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呢。」 实际上,就在昨天,他得知今日太子要带他出宫之后,就连带的把今天的功课都写完了。 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藉口了。 太子好笑地看了委屈、愤怒又有些诚惶诚恐的弟弟一眼,到底是顺了他的意,「既然如此,咱们就去向宁国候和荣国公告辞吧。」 贾敬也不敢说挽留之语,便送他们返回了春熙堂。 贾政倒是想留呢,但他不敢。 别误会,他可不是察觉到了六皇子的愤怒,而是怕耽误了六皇子的功课,被六皇子记恨而已。 ——众所周知,新帝小心眼爱记仇。 见他们这么快就要走了,贾代化和贾代善都很是惊讶,送走了两尊大佛之后,便把他们三兄弟叫过来盘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谁惹了殿下和六皇子了?」 贾政立刻甩锅:「大概是二弟调皮,不小心惹了太子殿下?」 贾赦一脸懵逼。 然后,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我今天很乖的。不信的话,你们问敬大哥哥。」 两个长辈同时看向了贾敬。 贾敬实话实说:「今日赦弟的确安分得很。依儿子估计,是因着政弟说错了话,惹怒了六皇子的缘故。」 「你这是污衊!」贾政愤怒极了,「我明明和六皇子相谈甚欢。 他觉得,贾敬就是妒忌他,这才污衊他,想要破坏他在父辈心目中的形象。」 贾敬震惊了。 「你管那叫相谈甚欢?六皇子都恨不得给你两巴掌了,还相谈甚欢?你对相谈甚欢,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误解?」 贾政急道:「你胡说!」 贾代化蹙眉质问贾敬:「到底是怎么回事?敢有一句虚言,回去给我跪祠堂。」 贾敬当下就把贾政对六皇子说的那些自以为隐晦的大逆不道之语重复了一遍。 贾代化兄弟俩听完之后,也沉默了。 ——这和相谈甚欢,差的的确有点儿远。 第382章 贾政(二十九) 「政儿, 你……」 贾代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甚至不明白,贾政为什么会对六皇子说那些话。 不管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他们家除了圣人之外,第一个效忠的, 就是太子。 就该是太子。 就算贾政心有不甘, 也不该转投六皇子呀。 朝中谁不知道, 六皇子就是太子亦步亦趋的影子, 是太子的爪牙? 好,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就算贾政真的觉得六皇子是天纵之人, 想要表达效忠之意, 也不该当着太子的面儿呀。 这让太子听了怎么想? 就算太子宽宏, 不介意, 六皇子也不会不介意。 六皇子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全都是因为有太子的拂照, 他能不怕太子因此对他生了嫌隙吗? 还是贾代化替他问了出来:「政儿, 你怎么会去招惹六皇子呢?」 贾政吭吭哧哧的, 憋的脸色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他才不会把六皇子日后会君临天下的事说出来呢。如果伯父和父亲知道了这件事, 肯定是先想着敬大哥哥。 再者说, 他也解释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呀。
第720页 贾敬哼了一声, 说:」我看他就是想给家里惹麻烦。」 「我没有!」贾政立刻反驳。 贾敬咄咄逼人, 「那你为什么要当着太子的面, 去讨好六皇子?」 「我……我……」贾政眼珠子乱转, 还真让他找到了个说得过去的说辞,「我是看你和二弟都围着太子转,怕冷落了六皇子。」 贾代化一眼就看出来, 他没有说实话。 不过,六皇子的存在感实在不高,应该也不会因着贾政一个黄口小儿,就对贾贾家如何。 因此,贾代化也不准备再为难他,只是说了一句:「六皇子不喜欢与人亲近,你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 堂堂一个皇子,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这么低,显然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对于这一点儿,精明如贾代化,也不得不贊一声「聪明」。 如今在诸皇子中,太子一家独大。圣人明显是只对太子一人寄予厚望。 这个时候,如果像三皇子一样上窜下跳,必然会碍了圣人的眼。 只是不知,圣人为何不把三皇子给按下去? 贾政心有不服。但他转念一想:这样正好可以掩盖他接您六皇子的目的,防止别人来分一杯羹。 「侄儿知道了,谨遵伯父教诲。」 贾政若是诚心想要装样子,还是很会做表面功夫的。再加上年纪小的加成,贾代化竟也没发现他的言不由衷。 * 再说太子和六皇子离开荣国府之后,才上了马车,六皇子就立刻向太子请罪解释。 「太子大哥,臣对您一片忠心,绝对没有别的心思。那个贾政他……他……臣也不知道,他怎么尽说些疯话?」 见他吓的脸到现在还没恢復血色,太子笑着安抚道:「好了,好了,一个孩子说的话,你又何必当真?」 六皇子忍不住吐槽:「都十一了,还孩子呢。」 这年头,十五六岁成婚是普遍。有的家里人丁不望多钱,十三岁成婚的也有。 因而,十一岁的孩子,那还真是昧着连心才能说出口呢。 太子被他这难得的小情绪逗得一乐,说:「荣国公自己就有些一根筋儿,他儿子不聪明,也实数寻常。你既然知道他不聪明,日后远着些也就是了。」 「臣一定离他远远的。」 ——这种类型的傻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等两人回了皇宫之后,六皇子没有跟着太子一起去东宫,而是独自告辞,回了西二所。 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他得先缓缓。 还有,贾政是吧,他记住了。 太子回了端本宫,留守的王柱急忙迎了上来,上下一番打量,口中不住地问:「殿下没遇到什么不长眼的吧?」 不怪他如此担心,这是太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独自离宫,偏还不让他跟着。 下边的那些小子,端个茶,倒个水还行。 这种陪着殿下出宫的大事,万一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他们反应不及,让殿下受了冲撞,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孤没事。」太子道,「孤又没往别处去,只去了荣国公府上,能有什么事儿?」 王柱赔笑:「那最好,那最好。」 但他心里却在嘀咕:谁说在荣国公府上就安全了? 但他也知道,荣国公乃是圣人的心腹。殿下对圣人最是孺慕,怕是听不得他说荣国公的不好。 于是,他果断转移了话题,「殿下,詹士府的几位詹士已经把干清宫送过来的摺子分好类别了。殿下是这会儿就看,还是先歇一歇?」 「伺候孤去书房吧,反正孤也不累。」 他身为储君,十岁出头,就跟着圣人干清宫听政,到如今也有七八年了。 但独立监国,还是头一次。 太子也是摩拳擦掌,想做出个样子,想让圣人和朝中重臣刮目相看。 因此,他很是勤奋。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候不是在看摺子,就是在看书。 说是让他监国,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事,圣人再宠他,也不敢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因此,留了张太傅等好几个重臣辅佐他。 各地呈上来的摺子,大部分都是由这几个重臣帮着处理,只留些简单的给太子练手。 太子自幼就比同龄人沉稳些,知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满。这些小事,他也都认真处理了。 几日下来,张太傅等人都对太子赞誉有加,称赞他宽宏谦逊,沉稳有度。 太子到底年少,纵脸上不显,心里也十分喜悦。 但过了大约七八天,太子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由张太傅他们处理的那些重要的奏摺,大部分都是封存之后,捡着要紧的,快马加鞭送到西山去,让圣人处理。 而那些不是很要紧的,就堆在干清宫里,等圣人回来处理。 太子很是不解,就私下里请教张太傅。 因着张太傅的大孙女已经由圣人栓婚给了太子,只等太子到了及冠之年就大婚。 而且,张太傅还是太子的老师,可以说是绑死在太子这条船上了。 许多比较隐秘的话,别人不敢或不愿对太子说,张太傅就敢说。 他是巴不得太子懂得更多一点儿,将来成功继位的可能性就更大一点儿。
第721页 对于这件事,张太傅只有一句话:「圣人才是这天下之主。我等,终究是臣子。」 这是太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由有些错乱。 但错乱归错乱,这么多年来,他与圣人相依为命,感情之深厚,不可以常理度之。 再说了,他是储君。储君也是君嘛。 如今,张太傅之所以把这些摺子都送给圣人处理,那都是因为他还太年轻的缘故。 这时候的太子,虽然学了一肚子的学问,本质上,却还是个傻白甜。 用不了多少年,他就会知道:对他来说,与圣人是相依为命;对圣人来说,他不过是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哪怕,最宠爱、报的期望最大的那一个,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哪怕十个手指头有长短,但哪怕是最短的那个手指,也没人捨得斩去了。 用不了多少年,他就会明白:他这个储君,在朝臣面前是君,但在圣人眼里,也终究是臣。这天下,从来都只需要一个做主的声音。 对圣人来说,不觊觎他江山的儿子,才是最好的儿子。 成长的代价总是残酷的,贾政活了两辈子,总算是体会到了成长的疼痛。 孙氏殁了。 就在太子来过之后第三天的夜里,孙氏永远闭上了眼睛。 临终之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大孙子贾政。 在迴光返照的时候,她撑着一口气把自己的私房,越过儿子,分给了两个孙子。 大孙子得了八成,小孙子只得了两成。 为此,史氏心里为小儿子不平。但碍于孙氏将逝,她只能将不满压了下去,只想着日后再图。 而贾政,这一次却难得的没有计较自己得到的财产的多少。 他很茫然。 在过去的很多年,先是有母亲史氏处处为他打算,后又有祖母孙氏时时偏心于他。 勐然之间,母亲偏心的对象换了一个,祖母也仙去,他才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并不具备在这大宅门里独自求生的能力。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贾赦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去搜寻贾赦,却看见贾赦正依偎在母亲史氏的怀里,撅着嘴小声说着什么。 而史氏则是满脸的怜爱地揉了揉他的脑门儿,低声哄着他。 妒忌这种情绪,不可遏制地从心底涌起。伴随而来的,还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的愤怒。 是的,母亲的爱曾经是他的,也该一直是他的。 凭什么,贾赦他凭什么呢? 前世祖母一心为他,今生母亲满眼都是他。 如果没有贾赦就好了。 他想:如果没有贾赦该有多好?这个家里的所有,祖母的怜爱,母亲的疼爱,父亲的期许……这些,就都是属于他的了。 如果,没有贾赦就好了…… 第383章 贾政(三十) 因着孙氏病的实在严重, 圣人对这次围猎也没有多少兴致了。 若不是没有君主为着个臣妇更改行程的道理,圣人说不得刚走到就让回来了。 但围猎和避暑一样,都不止是皇帝一人的放松玩乐之举,都是带有政治意义的。 既然已经开始了, 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因此, 孙氏殁的时候, 圣人还在去往南山的路上。 但他走之前就有了交代, 孙氏去世的消息传进宫里之后,太子就按照圣人的交代,赐下了悼词和全副的棺椁。 这是出生入死一辈子的贾源都不曾享受到的哀荣, 引得多少文臣武将嘆息。 但也有许多文人称赞圣人纯孝的, 对一个乳母都这般看重。 但这些, 对失去了母亲的贾代善来说, 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比起这些莫须有的哀荣, 他还是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多活几年。 只是, 生老病死, 本是这时间最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再怎么悲伤,也得打起精神谢了恩。 然后, 尽心操办母亲的丧事。 因着贾家嫡支人丁不望, 贾代化的身体又不好, 给亲戚们报丧的事, 就落到了贾敬兄弟三个身上。 远一些的叫贾敬跑, 近一些的则是贾政与贾赦分头去。 好不容易等孙氏的丧事操办完了, 棺椁暂且停灵在了贾家的家庙铁槛寺里,史氏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贾赦却突然病倒了。 这病发的也突然, 头天晚上还好好的,到了半夜,奶妈估摸着他该起夜了,柄着灯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脸颊红都不正常,嘴唇也翘干皮儿。 奶妈唬了一跳,残余的那点儿睡意就像是遇到了热水的冰雪,一下子就全没了。 她急忙把蜡烛插好,把屋里的灯也挑亮,一边把外间的丫鬟们喊醒,一边去摸贾赦的额头。 就像她看到的那样,额头滚烫滚烫的。 知道贾赦是太太的心肝肉儿,奶妈半点儿不敢耽搁,一面叫人去请太太,一面让人打了温水来,拧了帕子替贾赦降温。 史氏和贾代善很快就到了,见贾赦烧的这样厉害,也顾不得发作,心疼地守着儿子,不住地催问:「大夫怎么还没有来?是谁去请的?」 还是贾代善把奶妈叫到一旁盘问:「怎么回事?昨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起来了?」 奶妈急得险些掉泪,「奴婢昨儿夜里哄二爷睡的时候,二爷还好好的,半夜里叫二爷起夜的时候,才发现二爷起了热。」
第722页 贾代善刚没了娘,心理正是脆弱的时候,见儿子也出了事,难免不痛快,当既便斥道:「你若是不能精心,多的是肯尽心的。」 奶妈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也不敢大声,只不住地祈求,「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奴婢往后必定更加尽心尽力。」 她之所以在府里有现在的体面,她的儿子和女儿之所以有那么好的差事,就是因为她是二爷的奶妈。 若是她因错被撵回家去,这一切就都完了。 贾代善也不是真要撵她,只是想要警示她一下而已。见已经吓住了她,便板着脸说:「这次看在你奶大了爷们儿的份儿上,饶你一次。若是再有这事,两罪并罚。」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奶妈大喜过望,声音就没控制住,高了些。 这下可好了,原本史氏只顾着担心贾赦,没注意到她,她这一声,却像是刻意给史氏提了醒。 史氏又是担心儿子,又是等大夫等的心焦,满心的郁气正无处可发,这下可算是逮着出气筒了。 她的眼睛像淬了毒一般,恶狠狠的眼神扎在奶妈身上,咬牙切齿道:「我家里供你吃,供你喝,四季衣裳首饰不曾短缺,每每还多有赏赐,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儿子的?」 奶妈怕得身体都哆嗦了起来,说话结结巴巴的,完全没有向贾代善求饶时的伶俐。 「太……太太饶命,奴婢……奴婢……太太饶命啊!」 她一下一下地磕头,没几下,额头就一片红。 贾代善再怎么威严,却从不管后院的事。 但史氏不一样。 整个贾家后宅,都归史氏掌控。 可以说,奶妈的一家子,都捏在史氏手里呢。 所以,对于贾代善动怒,奶妈虽然也怕,但怕得有限。 她真正害怕的,是史氏。 而史氏也果然不如贾代善好煳弄。 她淡淡地瞥了奶妈一眼,说:「先到外间跪着去。」 奶妈一句也不敢反驳,腿脚发软地跪到了外间。 直到大夫来了,看了病,开了药,趁着熬药的功夫,史氏才出去理会奶妈和贾赦屋里的几个丫鬟。 「今夜里,是哪个丫鬟守夜的?」 一个穿着浅蓝色衣衫的小丫鬟上前一步,说:「回太太的话,奴婢鹤鸣,今夜该是奴婢守夜。」 该是? 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 史氏轻笑了一声,问鹤鸣:「我且问你,今日本该是你守夜,为何却是胡妈妈先发现了二爷病了?」 鹤鸣和雁鸣两个有头脸的大丫鬟早就不满奶妈整日里霸着贾赦身边的大小事,不给她们出头的机会了。 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嘴里又岂会说她什么好话? 鹤鸣立刻跪在了地上,先是请罪,说是自己没照顾好二爷,实在该罚。 然后,就开始告状:「太太,实非奴婢要躲懒,而是胡妈妈对二爷一向把持的严,说是怕我们带坏了二爷,从不叫我们近身。平日里二爷的衣食住行,都是胡妈妈一手操持,我们几个,是插不上手的。就连守夜,我们几个丫头子也只能睡在外间。里间的软榻,那是胡妈妈的地方。」 这鹤鸣的言语颇为爽利,噼里啪啦的就把奶妈平日里的事给倒了个干净。 奶妈几乎要瘫倒在地,无力地争辩道:「胡说,她胡说。太太,她都是胡说的。就因为奴婢前两天骂过她,她就在太太面前胡说八道。」 史氏淡淡道:「是不是胡说,问问不就知道了?」 然后,她就不顾奶妈的苦苦哀求,询问起了其他几个丫头。 她们的说法和鹤鸣大同小异,胡妈妈再也跪不稳当,瘫软在地。 史氏刚要开口说话,那边贾赦的药熬好了。 她顿时就顾不得这边了,急忙赶回里间,看着孙大夫把药给贾赦灌了下去。 孙大夫一边擦手一边道:「过上一个时辰,应该就能退烧了。」 「多谢孙大夫。」贾代善先致了谢,然后祈求道,「家人已经将侧室收拾了出来,还请大夫将就一夜。」 贾赦的烧一刻不退,他就一刻不能放心。这三更半夜的,也不好请御医,但有个大夫守着,总是踏实些。 索性,孙大夫一是体谅他的一片慈父之心,二是不敢得罪权贵,很爽快地应下了,只派了随行的药童回家说一声。 这点儿小要求,贾代善自然不会不答应。 送孙大夫去侧室休息之后,史氏便对贾代善道:「老爷也回去睡吧,赦儿这里有妾看着呢。」 「唉~」贾代善嘆了一声,「我怎么还睡得着?反正咱们家在守孝,不用上朝,我和你一块儿守着吧。」 史氏没有再劝,而是往一边挪了挪身子,「老爷坐这儿吧。」 两人沉默地守着儿子,气氛却丝毫不显得沉闷。 过了许久,贾代善轻声道:「赦儿是个孝顺的,定然不忍心弃了亲爹亲娘。」 「嗯。」史氏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在替贾赦答应一样。 「赦儿的奶妈子,你准备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依着史氏,自然是一家子都发卖了。 贾代善见她面色发狠,也能猜到几分。 史氏审问奶妈和丫鬟的时候,贾代善在里间也听见了。
第723页 对于这种妄图辖制主子的奴才,他也恨不得全部卖到山沟里去。 可是看看病得迷迷煳煳的小儿子,他又不由得改变了心思,劝史氏:「就当是为赦儿祈福,把他们一家子都放出去吧。」 史氏心有不甘,但比起儿子的安危,饶了这一家子下人,也算不得什么了。 而且,贾代善不清楚,她掌管中馈这么多年,却是知道,虽然也有那一心赎身的奴才,可大多数的家奴,特别是私生子,是死都不愿意出府自谋生路的。 这年头,平头百姓的日子可不好过。 像胡妈妈这样一家子都是家生子的,从出生起,学的就是伺候人的本事,种地、做生意都一窍不通。 就这么被放出府去,还真是祸福难料。 「妾都听老爷的。」 两个时辰悄然过去,可是贾赦却丝毫没有退烧的迹象。 孙大夫被火急火燎地喊了起来,过来一看,觉得不可思议。 「依着老夫下的药力,这会儿小公子该退烧了才是。」 史氏是又急又气,若不是贾代善拉着,她就要扑上来把孙大夫的药箱给打翻了。 贾代善心里也很是烦躁,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大夫说的信誓旦旦,为何小儿到了现在还不醒?」 孙大夫极力镇定,说:「老夫再给小公子扎两针,放血退烧。若烧还是不退的话……」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都有些变了,「……那只能请贵府另请高明了。」 第384章 贾政(三十一) 贾代善夫妇都忧心儿子, 只听见了那句「另请高明」,没有看见孙大夫的脸色。 按照一般的流程,大夫说了这句话之后,必然就是无能为力了。 史氏急得直抹眼泪, 惶惶无助地看着贾代善, 哽咽着喊了一声:「老爷。」 贾代善也慌啊。 可他是一家之主, 必须镇定, 必须给妻儿做依靠。 因此,他一脸沉稳地安抚妻子,「太太放心, 待会儿天亮了, 就叫人拿了我的帖子, 去请御医来。老太太虽然去了, 咱们家这点儿脸面还是有的。」 太医院里的御医还真不是谁家都能请到的, 一般人家, 能请到个太医已经是千恩万谢了。 也就是荣国府因着孙氏的缘故, 有圣人特许, 才能请得动御医。 有御医打底,史氏心里安定了许多, 紧张地看着孙大夫在贾赦背上扎针放血。 孙大夫把夫妻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 有心说些什么, 但想到这是大户人家的隐私, 他一个平头百姓, 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就又闭了嘴。 不过,以他的经验,是怎么看, 都觉得这小公子不是病了,而是…… 荣禧堂半夜兵荒马乱,府中各处自然都惊动了。 东大院里,贾政辗转半夜,也未曾入眠。 直到二更天里,大丫鬟松烟悄悄进来,禀报导:」大爷,荣禧堂乱起来了,据说是二爷突然发起烧来了,太太正催着人请大夫呢。」 贾政心头一定,拼命压住了脸上的喜色,说:「就当我睡了,什么都不知道。你找人仔细盯着,有什么变故,立刻悄悄来报我。」 「是。」 松烟退了出去,贾政滚进松软的被子里,蒙住脸,终于笑出了声。 他原本是因着心里藏了事,焦灼万分而难以入眠。 但如今虽然心事放下了,他反而更精神了,还是睡不着。 那他索性就不睡了。 反正如今热孝未过,他也不必去上学。 他怕人知晓他清醒着,却不去看望病重的弟弟,也不敢让人掌灯。 就着那唯一一根烛火,他静静地躺在榻上听更漏声。 大约又过了两个多时辰,松烟再一次进来了。 「大爷,大夫的药不管用,二爷的烧半点儿没退。」 贾政极力镇定地说:「好了,你回去歇了吧。」 第二日一早,荣国府的管家便拿了帖子,去请御医。 太医院了解了情况,也不敢怠慢,派了一个擅长儿科的大夫跟着去了。 可是,这位御医把十八般武艺都使遍了,也是半点儿骁勇没有。 这一下,不用别人多说,史氏自己就往那怪力乱神的地方想了。 「老爷,不如请张道士过府一叙吧。」 贾代善蹙了蹙眉,「也只好如此了。」 一早便来探望贾赦的贾政有些慌,故作镇定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老爷太太,咱们怎么能信这些呢?」 史氏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政儿在这儿待了一天,也累了,就先回去歇了吧。」 如今,小儿子危在旦夕,她实在是没有功夫应付大儿子。 「太太……」 「你先回去吧,等你弟弟好了,再和你一起读书。」 史氏没有听他狡辩,再次下了逐客令。 没了孙氏撑腰,贾政并不敢太过违背史氏。 但他看了烧得迷迷煳煳的贾赦一眼,觉得他这次一准是熬不过去了,往后太太只剩他一个儿子,还不是得指望他? 这样想着,他心气顺了许多,便恭敬地向父母告退了。 贾代善亲自去请了张道士来。 开国之后,因着贾演寿数不长,贾源觉得是因着在战场上杀伐太过的缘故。 他自己一把年纪了,是不在乎,却怕遗祸子孙。
第724页 于是,就给儿子贾代善在安排了一个出家的替身,让他替自己儿子修福积德。 而张道士就是贾代善在道祖身前的替身,贾代善与贾代化都把他当自家兄弟待,在宁荣二府都很有地位。 张道士修道多年,对一些旁门左道的手段见识得多了,还没进门,就指出荣禧堂的气感不对。 「有尸气。」 贾代善怒道:「如此说来,果然是有人作祟?」 张道士安抚道:「国公爷稍安勿躁,幸而你们来找老道来的及时,赦儿邪祟侵体还不深。待我找着源头,破了这邪术便无恙了。」 「那就有劳道长了,道长请。」 张道士会望气,顺着那一股尸气就找到了贾赦一件衣裳,还有床底下贴着的小纸人儿。 他拎着那件衣服问:「这衣服是赦儿这两天穿过的吧?」 鹤鸣和雁鸣都上前来认。 鹤鸣说:「这是前儿卸孝的时候,二爷穿的那件。」 「对。」雁鸣也道,「回来还是我给收拾清洗了的。」 张道士捏着优肩膀的位置,凑到鼻子边儿嗅了嗅,仿佛闻见了什么恶臭的味道,皱着眉头说:「洗过了还这么大的味道,是熬炼了七七之数的尸油。」 「啊?」雁鸣吓得脸儿都白了,「尸……尸油?」 一想到自己竟然下手洗了沾了尸油的衣裳,她就觉得自己手上瘙痒,好像要烂了一样。 「放心。」张道士瞥了她一眼,指了指那个剪得活灵活现,还写着贾赦生辰八字的小纸人儿,「没有这个配合,这些尸油上不了人。」 可女儿家爱干净,张道士这话说了也白说。 但她一个丫鬟,也没人太在意她的感受。 贾代善和史氏都更在意贾赦。 「道长,该如何破解?」 张道士道:「衣裳烧了。至于这个纸人儿……浸到茅坑里去。」 无论仙术还是邪术,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惧怕污秽之物。 茅坑可以说是这世间除了人心之外,最最污秽之地了。把这纸人儿扔进去,不消多做别的,邪术立破。 「好好好,快,照着道长说的做。」 史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吩咐人,然后,又不放心地说,「等等,拢个火盆来,我亲自烧。」 她一声令下,不多时就有两个丫鬟抬了个火盆进来。 史氏把那件衣裳丢进去,拿着铁钎子翻动着,直到最后一根线都烧成了灰烬才做罢。 然后,她就亲自拿着那个纸人儿,让人领着她去了府里下人用的茅房。 赖大家的拦了她几回,说那地儿腌臜,她愣是不听。 ——这纸人上可是写着贾赦的生辰八字呢。 生辰八字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知道的。能弄到贾赦的生辰八字的人,必定是她或者贾代善的亲信。 也就是说,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她又如何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教给别人? * 「什么,二弟已经好了?」 贾政震惊地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松烟身前,「什么时候的事?上午不是说还烧着的吗?」 「是下午……」 松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外面的喧譁声给打断了。 贾政面色一白,翻身滚回榻上,留下一句,「就说我睡了。」 松烟呆愣地看着他,不解他为何要自己这样说。 房门很快就被敲响了,敲门的还是太太身边的鸳鸯,松烟不敢不开门。 但大爷那边…… 她往榻上看了一眼,贾政却卷着被子一动不动,仿佛是真的睡熟了。 没办法,她只得硬着头皮去开了门,讪笑着对鸳鸯道:「鸳鸯姐姐好?二爷已经歇下了,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鸳鸯也是笑眯-眯的,但说出的话也客客气气的,却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意味儿,「二爷睡了没关系,这事儿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松烟忐忑地问:「是什么事?」 鸳鸯往屋里望了一眼,松烟有意无意地侧身一挡,她什么也没看见。 索性鸳鸯也不在意,笑着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是奉了太太的命,来请先前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翠荷。」 翠荷和翠莲都是老太太拨给贾政的人手,翠荷早两年就得了恩典回家嫁人了,只留下翠莲还在管着贾政书房里的事。 松烟为难道:「翠荷姐姐是大爷身边的得意人,这事儿总得给大爷说一声才是。」 鸳鸯笑道:「咱们做奴婢的,哪里好打扰大爷休息?只是带过去问几句话而已,等大爷醒了,你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件松烟还是一脸难色,鸳鸯又道:「说不定,等不到大爷醒了,翠荷就回来了。毕竟是老太太留下的人。」 这话成功说服了松烟。 其实,松烟也只是需要一个藉口而已。 她可是知道的,大爷根本就没睡。既然大爷都没有出声反对,那应该是同意鸳鸯把翠荷带走的。 「那就有劳鸳鸯姐姐了,等大爷醒了,我禀报一声。」 她却不知道,她以为的心里有数的大爷,这会儿正浑身僵直,手心冒汗呢。 ——太太这么快就查到翠荷了? 那翠荷会不会把他供出来? 对了,他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翠荷没有证据。她要是真不懂事,自己也完全可以说她是胡乱攀咬主子。
第725页 鸳鸯又往里看了一眼,虽然还是什么都没看着。 她心里很是替翠荷不值。 ——就她说话的音量,就是睡熟了的人,也能吵醒了。可大爷却全无动静,摆明了是要弃车保帅了。 第385章 贾政(三十二) 不错, 贾政打的算盘就是弃了翠荷,保全自己。 这也是他上辈子惯用的伎俩了。 只不过上辈子的时候,他有一个固定的背锅侠,也就是他的妻子王氏。 王氏纵然愚蠢贪婪, 但两人刚成婚的时候, 也未尝没有情浓的时候。 若是贾政有几分真本事, 凭着王子腾碍于一母同胞, 对王氏这个妹妹多有拂照的情分,一定可以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 而王氏,也可以妻凭夫贵, 在妯娌间扬眉吐气。 可是, 王氏很快就发现, 贾政是个实心的蠢才, 半点儿不掺假的那种。 她若是想要靠着贾政风光无限, 那还是赶紧洗洗睡了的好。 因为, 梦里什么都有。 所以, 王氏慢慢地就察觉, 要想保证他们一家子一辈子都过得富足安稳,唯一的出路, 竟是凭藉着老太太对贾政的偏心, 从公中捞钱。 既然如此, 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使劲儿捞呗。 再到后来, 王氏又发现, 君子端方什么的, 贾政就只有一张皮而已。他内里其实也和大老爷贾赦一个德性,贪花好色。 唯一不同的是,大老爷贾赦浪在明处, 她丈夫贾政,却是骚在暗处。 更让王氏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她的丈夫半点儿担当都没有。 得好处时沖在前面,一遇见时就直往后缩。 也是王氏太能忍,抱着丈夫不出息就靠儿子的幻想,一次又一次地替贾政背锅。顺便地,也养成了贾政遇事理所当然地甩锅别人的习惯。 而这个习惯,一直从前生带到了今世。 说来也挺有意思。 贾政厌恶王氏粗鄙市侩,却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王氏已经给他烙下了他永远也难以摆脱的烙印。 如今他还没有成婚,自然没有另一个妻子可以替他背锅。那么,直接执行人翠荷,就成了现成的背锅侠。 只能说,贾政想的还是太少。 他觉得有了翠荷背锅,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却低估了母亲史氏的手狠程度。 史氏既然都查到翠荷头上了,又怎么会猜不出幕后主使是谁? 只是翠荷忠心,一口咬定是她自己看不惯贾赦总是夺大爷的风头,这才自作主张动的手,让史氏得不到直接证据而已。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家事,又不是对簿公堂,很多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证据。 在试探了贾代善,得出他不会轻易放弃长子的结论之后,史氏心里就有了计较。 不错,她是捨不得伤了自己儿子的性命,但对于别人,她可没那么仁慈了。 借着这次的事,史氏一举把孙氏留给贾政的人手全都发配到了偏远的庄子上,像翠荷这样的首恶,更是一家子都免费给了牙婆,让牙婆卖得越远越好。 可以想见,这些人的后半生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而贾政失去了这些庇护之后,更是门户大开,颇有点俎上之肉的感觉。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机,却根本就无力应对。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勐然发现,纵然他很清楚未来是哪位皇子继位,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于是,他重新走回了讨好父亲贾代善的道路,忍着对父亲的惧怕,隔三差五地就去给贾代善请安。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贾代善虽然对他各种失望,觉得未来家里不能指望他,但儿子还是有孝心的。 这世间,大多数的父母都有均贫富的心思,像史氏这样极端的总是个例。 在贾代善看来,两兄弟里,贾赦更有本事,日后的前程也差不多定了。 那么,家里的爵位,就一定得是贾政的。 要不然,他们夫妻百年之后,让大儿子如何过活呢? 阴差阳错的,贾政的目的竟然达到了。 * 等出了孙氏的孝,贾政也十四了,到了说亲的年纪。 按照贾代善的心思,小儿子贾赦将来是要做名士的,自然得娶个书香门第的姑娘,才相得益彰。 而大儿子贾政,资质平平,又无毅力,日后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 那么,就该给他在强有力的勛贵里找一个厉害的姑娘。 要不然,将来的孙子无人管束,怕是更加不堪。 值得一提的是,东府的贾敬在这三年里,已经一路开挂般的先中了举人,又中了二甲进士。 而且,他还定亲了。 贾代化的心思和贾代善差不多,觉得自己儿子将来是要走文臣路子的,自然要在文人家里找一个好姑娘。 这样,日后入朝,好有岳家帮衬。 原本,许氏看好的是吴御史家的姑娘。 但就在两家稍微有点儿默契的时候,贾政说了一句:「这吴家的姑娘,当真是个温婉贤惠的人,配敬大哥哥,真是屈才了。」 要知道,贾敬对贾政的印象,可谓是直逼底谷。 被贾政夸赞的姑娘,能有什么好的? 贾敬回去之后,就在许氏面前放话:这吴家的姑娘,谁爱娶谁娶,反正他是不娶。
第726页 这是怎么话说的? 许氏恼了:这两家都心照不宣,就差他们男方出面清媒人了,你说看不上,不娶了。早干嘛去了你? 可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吗,贾敬就是死活不愿意。 这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头吧? 许氏拗不过儿子,只得妥协。 不过…… 「你总得让娘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就不肯了吧?吴家那边,我也好有个交代呀。」 贾敬就把贾政大大地夸赞吴家姑娘的事说了。 许氏听了,秀眉一蹙,也觉得这姑娘不能娶。 但她的想法,可和贾敬不一样。 她是觉得,吴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贾政怎么会知道她贤不贤惠呢? 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只要这样想想,她心里总不是那么痛快。 于是,她就慢慢地和吴家疏远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结亲的意思。 吴家那边就不乐意了。 虽然这几年文臣隐隐的有了看不起武将的苗头,但也要看是什么级别的武将。 像宁荣二府这般简在帝心的武勛世家,还是结亲的热门。 贾敬可是宁国候府的继承人,错过了这一个,他们哪里还能再找到这么好的结亲对象? 难免的,吴家太太就找了个机会问了。 这事吧,许氏心里觉得自己家没错,可有些话却是好听不好说。 她只能委婉地表达一下:我们西府的大侄儿夸你闺女秀外慧中,想是曾见过,并心中暗许的。我们家也不好做出那等拆散有情人的事。 没错,许氏甩锅给贾政了。 而且许氏觉得,自己也没冤枉他呀。若不是他在敬儿面前夸赞人家姑娘,敬儿也不会闹着不娶人家姑娘。 既然贾政都这么夸人家了,想来是对这姑娘极满意的。 那她这样说,有什么毛病吗? 完全没有。 吴家太太原本还有些愤怒,待反应过来许氏口中的「我们西府」就是荣国府之后,态度立马就重新热络了起来。 ——贾敬只是侯世子,贾政可是国公世子呀。 然后,她就向许氏打听贾政的为人如何。 许氏暗暗挑了挑眉,心说:这吴家太太的心还挺高。 吴家老爷才几品官儿? 本来宁国府和吴家联姻,就是吴家高攀了。 但他们家的目的是为了打入文官集团,也不算太吃亏。 可是,西府可是国公府邸,这吴家太太也真敢想。 但这些,和许氏就没多大关系了。吴家太太既然起了心思,自然会自己和荣国府接触的。 于是,她就委婉地实话实说了:「政儿倒是还好,只是过于端方守礼了些。」 说白了,就是迂腐。 至于其他的,毕竟是一家子,许氏当然不会给一个外人说。 吴家太太若有所思地走了。 眼看和吴家的亲事是结不成了,许氏只得把目光转移到了别家。 很快的,现任国子监祭酒冯克的长女冯氏就入了她的眼。 她先前看中吴家姑娘,是因为吴家姑娘看着温婉恬静的很,觉得这样的姑娘,多半都是心里有数的那种,将来绝对是自己儿子的贤内助。 如今看中冯姑娘,则是看中她能说会道,而且言语之间,条理清晰。虽然性格张扬了些,但也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 她回来就问贾敬:「你喜不喜欢性格活泼开朗的?」 贾敬的回答很实在,「娶妻娶贤。只要是能像母亲这样,行事有度,能镇住族人的,就很好。」 被儿子真心实意地奉承了一句,许氏心花怒放,心里对冯家姑娘就更满意了几分。 既然贾敬不反对,许氏就开始和冯家太太接触。 这国子监祭酒不过是正四品的官儿,和超品的侯爵差的实在有点儿远。 因此,一开始的时候,冯家太太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呢。 直到许氏毫不吝惜地拉着冯家姑娘夸了又夸,又当众从腕上褪下一支玉镯给了人家,冯家太太才终于确信,这是看上她家大姑娘了。 冯家太太很是激动。 若论家私门第,贾敬本是侯府世子。 若论学问本事,年纪轻轻的,就中了举人,只待明年下场,说不定就是进士老爷了。 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冯家太太回家后和冯克一商量,夫妻二人都觉得这亲事可以结。 双方都有意,事情就好办了。 贾敬和冯姑娘的婚事很快就定下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贾政目瞪口呆。 ——吴姑娘呢?贾敬的妻子,怎么变成姓冯的啦?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贾敬知道自己日后的命运,一定会对贾政感激涕零的。 吴氏,实在是太坑了! 第386章 贾政(三十三) 这是贾政重生以来, 第二件变故较大的事情。 上一件,就是陆姨娘小产。 但两件事发生之后,贾政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陆姨娘小产的时候,贾政是纯粹的恐慌, 那是一种事情超出掌控的恐慌。 那个时候, 他自信母亲最喜欢的还是他, 所以不喜欢改变。 但这一次贾敬的妻子换了人选, 他还是恐慌。但恐慌之外,还有那么一丝庆幸。
第727页 因为,他已经清楚地认知到, 母亲还是和上辈子一样, 只一心想着小儿子。但母亲的小儿子, 却变成了贾赦。 而他, 从被偏爱的那个, 成了被鄙弃的那个。 如今, 他与贾赦的处境彻底颠倒。贾赦可以躺赢, 他却要时时小心, 处处在意,生怕母亲找到了机会, 让父亲废了他的世子之位, 让给贾赦。 这就显出他不认真学习律法的坏处了。 但凡他像上辈子的贾赦一般, 对大夏的继承法稍微了解一些, 就会像贾赦一般有恃无恐。 他如今是嫡长子, 名正言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只要他自己什么都不做, 哪怕平庸,哪怕无能,哪怕不得父母喜爱, 这府里的爵位,也一定是他的。 甚至于,圣人巴不得四王八公的继承人都是混吃等死那一挂的呢。 相反,他做得越多,就错得越多。 但无论如何,在吃了这么多教训之后,有一件事,贾政却是明白了。 那就是:如果这辈子的事还是一成不变,那么他的结局,会和上辈子的贾赦别无不同。 他才不要落得像贾赦那样的下场。 所以,贾敬的妻子从五姑娘变成了冯姑娘,贾政是有一丝庆幸的。 三年过去,他也出了孝了,贾家的家学在这几年里也建成了。 贾代儒做老师,贾政和贾家的许多同龄的族人都入了家学读书。 而这个时候,史氏最需要操心的,就是贾政的亲事。 儿子已经不贴心了,她就想着找一个贴心的儿媳。 这个时候,比贾政大了一岁的吴姑娘,在吴家太太刻意的亲近下,入了史氏的眼。 如果是给贾赦选媳妇儿,史氏一定看不上吴家的家世,觉得这样寒酸的人家,根本就配不上侯门公子。 可是,给贾政选妻子,她的心态就是另外一个样了。 她巴不得贾政的妻子家世低一点儿呢,省得将来仗着家世和自己别苗头。 特别深入了解之后,她发现吴姑娘温柔腼腆,心里对她就更满意了。 看中了吴姑娘之后,史氏就回去和贾代善商量。 「这家世会不会低了点儿?」 史氏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已是富贵至极了。再好的家世,对咱们家来说,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这姑娘是个好姑娘,又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政儿自己是喜欢读书的,小夫妻两个也能说上话。」 「他?喜欢读书?」贾代善哼哼了两声,不以为然地说,「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四书都还没读透呢。还喜欢读书,别羞死个人了。」 这辈子,没有了史氏帮忙遮掩造势,贾代善更早地发现了贾政的本质。 史氏嗔了他一眼,不贊同地说:「政儿只是天赋不高而已,他喜欢读书也是真的。」 好一派慈母风范。 可是,她说这话,非但没有让贾代善对贾政改观,反而加深了他脑子里「贾政是个废物」的概念。 顿时,对于贾政的婚事,他就不想多管了。 「罢了,反正儿媳妇娶回来,是和你在内宅待的时候更长。你要是觉得姑娘好,就去下聘吧。」 「有了老爷这句话,妾可就自己做主了。」 「你做主就好。」 于是,当贾政再次听到关于吴姑娘的消息的时候,吴姑娘已经变成了他的未婚妻。 贾政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觉得温婉贤淑,还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吴姑娘比那粗鄙不文,只知铜臭的王氏要强上十倍;另一方面,他又捨不得王氏这个好用的背锅侠。 殊不知,前几年才成功从继母手中挣脱,回到亲哥哥、亲嫂子身边的王家大姑娘,在听到贾政定亲了的时候,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这位穿越而来的王姑娘,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换了个天地,还年轻了十好几岁。 她还来不及高兴,就得知自己有个大哥叫王子服。 唔,这个名字挺陌生的也挺普通的,确定不是歷史名人,也不像中二小说的主角。 但是,当她知道自己还有个二哥,叫做王子腾的时候…… 这还不如穿进某小说呢。 《红楼》可是一本天坑啊! 自从曹大大自焚手稿二十回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红楼》的结局了。 虽然那些续写的版本里,贾家二房的下场大都不错,但毕竟不是原着。 而且,那些续写者秉承的都是当时统治者的意愿,而不是原作者的意志。 所以说,那些续写当同人看看也就行了,要是穿越了当原着参考,保准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了。 所以说,《红楼》人物的结局,要么就是已知的惨,要么就是未知的惨。 总之就是一个字——惨! 而作为整个故事的发生地,贾家的一众人等,更是惨中的代表。 所以,对于自己穿成了男主角他妈,女主角她舅妈这件事,王姑娘是一点儿都不高兴。 她敬谢不敏好伐。 别说什么防止贾珠早逝、不让元春进宫、教导好宝玉、撮合宝黛恋……这么一系列的同人常规操作了。 小说是小说,看作者详略得当的让主角开挂虐渣,走上人生巅峰是挺爽的。但换到现实里自己来? 别,她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高的智商。
第728页 这穿越都好几年了,她还没彻底习惯这古代的规矩呢。 作为一部现实题材的古代小说,还是以对女子压迫最深的明清时代为蓝本构造的背景里。 成为一个女人,真的是让王姑娘这个在现代浪了二还多年的人时时郁闷地想要吐血。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基本,刺绣庖厨什么的可以不学,管家理事也可以当成是在学管理学了。 但只「三从四德」这一条,就让王姑娘恨不得自杀试试能不能再穿回来。 凭什么呀? 我是个人,是个独立的个体,凭什么一生都要听从别人的安排,一辈子受人摆布? 还有什么要宽容、要大度、要贤德,做好是一有孕就主动为夫婿安排屋里人。 呵呵哒,老婆怀孕了,丈夫去找别人女人,这是人干事? 这要是在她自己的时代,让他净身出户,都是看在他提供了一颗精-子的份上了。 美的你! 她大嫂胡氏是这个时代传统的贤德女性,对她这个自幼丧母的小姑子也很是照顾。 见她十分不以为意,甚至是义愤填膺,幽幽嘆了一声:「咱们女人,就得认命!」 认命? 可是,她偏偏就不想认命呢。 她在现代读了二十多年的书,难道就是为了穿越到古代,耗在一个男人的后宅里,和一群同样悲哀的女子争长短的吗? 如果真的这样,那么,她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王大姑娘,她是王婵,是生长在一个先辈们奋斗出来的乐土里的王婵。 虽然因着这一场违背物理学的意外,她不能再为养育她的故土略尽绵薄,但她也绝对不会给她二十多年来的那么多老师丢脸。 「嫂子,咱们家的商船都往哪儿跑啊?」 她不想再听大嫂洗脑,所幸就转移了话题。 胡氏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温柔地满足了小姑子的好奇心。 「去年你大哥带着船队往吕宋、爪哇那边去了一趟。听他说,吕宋岛上有许多宋朝遗民……」 胡氏给她说这些,都是当成故事讲,满足小姑娘好奇心的。 但王婵却在听故事的时候,默默地在心里对照她前世学过的歷史。 通过这些岛屿的名称和基本的方位,她很快就确定了,除了中原王朝的名称不一样,海外之地和真实的歷史差不多。 那么,接下来,她除了规避家里要把自己嫁给贾政以外,可以考虑一下,向外发展了。 她穿越过来之后,就私底下央求二哥王子腾教她武艺。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用来防身,还有万一将来非得嫁给贾政不可的时候,她可以一力降十会。 只要贾政不怕挨打,随便作。 但练着练着,她就发现,自己的穿越,大概是带着金手指的。 比如,越来越大的力气,还有那堪称恐怖的武学天赋。 也正是如此,才让她越发地不甘心困于后宅之中。 她觉得,上天既然给了她这样好的天赋,她要是不在这个世界做出一番事业,岂不是在打老天爷的脸? 天与弗取,必遭天谴。 她可不想尝尝,主角光环秒变反派光环的下场。 所以,太从两年前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表露出对大海的嚮往。 只可惜,大哥王子服为人比较大男子主义,很是不贊同她一个女孩子想法太多。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安于室」。 还好二哥王子腾比较开明,对一些世俗的规矩嗤之以鼻。 便宜爹总说二哥天生反骨,她却觉得,有这个一个二哥,好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穿越这种不科学的事真的发生了,请起码让我穿成个男的吧。 在古代做女人,实在是比曹大大的《红楼梦》还坑啊! ps:今天是元宵啦,祝大家上元节快乐! 第387章 贾政(三十四) 也是因着二哥王子腾不避讳和她说外面的事, 让她知道了一件万分惊悚的事。 ——荣国公贾代善的长子叫贾政,次子叫贾赦。 这是怎么一回事? 欺负她没读过《红楼》? 贾政明明是二老爷,贾赦明明是大老爷,到这儿怎么就掉了个个儿了? 她思来想去, 也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穿的根本不是原着, 而是红楼同人。 而且, 贾家的变故那么大, 这篇同人文的主角,一定在贾家。 那么,是贾政, 还是贾赦呢? 都很有可能诶。 贾政从次子变成了长子, 成了荣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是贾母依旧像原着里一样偏爱他, 那贾赦岂非不是他一合之敌? 所以, 贾政很可能是主角; 贾赦从不受母亲宠爱的长子, 变成了被母亲偏爱的次子。如果贾政还像原着里那么蠢, 他打败贾政, 夺回爵位, 岂非轻而易举? 所以,贾赦也很有可能是主角。 当然, 也有可能主角是贾母, 她恶趣味儿地给两个儿子颠倒了名字。 但无论主角究竟是哪个, 贾府都是个是非之地, 她最好是能躲多远, 就躲多远。 如果实在躲不了的话…… 她举起右手, 把拳头握得「卡吧卡吧」响。 那就,一力降十会!
第729页 ——老公不听话怎么办? 一定是皮痒了,打一顿就好; ——儿子不长进怎么办? 一定是皮痒了, 打一顿就好。 如果一顿解决不了,那一定是打得不够多,照一天三顿招唿。 如果还不行,那就加夜宵。 直到她听说贾政定亲了,女方是一个姓吴的姑娘,心底深处那隐隐的紧迫感才彻底消失。 她莫名就是有一种直觉,如果她和贾家有交集,那一定是和贾政的。 如今贾政订婚了,而且眼见就要成婚了,她与贾家冥冥之中的那种联繫,也就彻底斩断了。 如今,她总算可以专心想法子,怎么让大哥同意带她一起出海了。 海外究竟怎么样,她总得亲眼看看,心里才能有个数啊。 * 因着吴姑娘已经及笄了,两家订婚没多久,就开始过六礼,定婚期了。 活雁什么的,是别指望贾政这个战五渣能亲自捉了,史氏索性就替他准备了一对巴掌大的玉雁。 玉有玉成之意,雁又是极忠贞的鸟类。这一对玉雁送出去,已经让吴姑娘芳心暗许。 也让吴家人觉得,贾家并没有因他们家高攀而有丝毫的轻视。 翻过年,先是贾敬娶冯姑娘,后是贾政娶吴姑娘,贾家两府大半年喜气都不散。 可是,尽管家里喜气盈盈,考中了庶吉士的贾敬,在翰林院却不怎么好过。 这个时期,勛贵的地位已经开始显露出尴尬来了。 开国还没过多少年,第一代的勛贵虽然基本上都去世了,可二代勛贵们也都掌权多时了。 这世上的资源是有限的,朝中的职位也是有限的。 勛贵们在这个时节,还霸占着大部分的资源,二代勛贵们也都掌着实权,或者是占着高位。 比如贾代善虽然只是三品的御林军都指挥使,但却管着整个禁宫的宿卫,妥妥的皇帝近臣,实权派; 再比如贾代化。他身体不好,不能劳累,但圣人还是让他坐着兵部尚书的位置。他底下的两个侍郎虽然有实权,但高位却还是他的。 一个饼就那么大,勛贵吃得实在是太多了点。 更气人的是,许多三代勛贵们明明不学无术,却因着父祖的余荫,能够直接入仕。 这就让许多辛辛苦苦,寒窗十年,好不容易考上进士,还要为选官发愁的寒门子弟们觉得不爽了。 而像贾敬这样格外出息的勛贵三代,则是更让他们仇视。 因为他出息,圣人又念旧,就会让他分走更多的资源。 但也因着他出息,那些寒门子弟不敢明着针对他。 于是,他们就孤立他,冷遇他。让他坐冷板凳,对他实行冷暴力。 贾敬今年才多大?刚刚及冠,媳妇儿都才娶了没多久,正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时候。 偏偏因着贾代化身体不好,他帮着处理了好几年族务,又懂得了该忍就要忍的道理。 这让他更难过。 人家要是明着嘲讽他了,他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怼回去。 可是,人家只是不搭理他而已。 他心里憋屈的厉害,偏又不能朝着那些人发泄,忍得心肝脾肺肾,没一处不疼的。 冯氏的性子虽然爽利,但也是个心细如髮的姑娘。 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丈夫自入了翰林院之后,精气神是一日不如一日。 这一天,她估摸着贾敬就要回来了,就叫人备了些酒菜,准备问问什么事,也好开解一番。 贾敬正是苦闷的时候,接连三五杯酒下肚,面对的又是新婚的妻子,不知不觉就吐露了在父母面前都不敢吐露的实情。 「他们也太过分了!」冯氏和贾敬同仇敌忾。 贾敬喝得眼花耳热,附和道:「对……过分!」 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冯氏也不敢让他再多喝,哄着他喝了醒酒汤,就把他扶上榻歇下了。 第二日,贾敬上衙之后,冯氏去给许氏请安的时候,就把贾敬的苦闷说给了许氏听。 末了,道:「儿媳看大爷这些日子难受得紧,但又怕老爷太太跟着担心,才一直忍着不说。但儿媳实在是心疼大爷,太太莫怪儿媳鲁莽。」 许氏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神情柔和地说:「你做得很对,夫妻之间就该如此。他是个男人,又这么大了,要面子,拉不下脸。许多事情啊,就只能闷在心里。你替他说出来,这很好。」 冯氏这才重新露出笑意:」多谢太太教诲,我知道了。」 许氏道:「你放心,这事我会和老爷说的。」 冯氏喜道:「老爷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都多,一定可以指点大爷的。」 她顿了顿,又些扭捏地说:「儿媳还想回娘家一趟,问问我的父亲,看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说完,她有些忐忑地搅着手指。 她怕许氏误会她看不起勛贵。 对于这个婆家,她是真心喜欢的。 她族里好几个堂姐,还有她的姑姑,嫁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 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冯氏都看在眼里。 她一个堂姐,几乎每次回娘家,走的时候都是眼泪吧擦的,十分不情愿。 那位堂姐的婆家,规矩又多又严,她几乎一整天都没有一刻轻松的时候,从早上睁开眼,去给婆婆晨定之后,就开始在婆婆面前立规矩。
第730页 一日三餐布菜就不说了,婆婆处理家事,她也得站在一边伺候着,随时准备端茶倒水。 就这样,她婆婆还时常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一副十分看不上她的样子。 那位堂姐也只有在回娘家之后,才是娇客,可是放松。 但娇客也是客,总是回娘家,娘家嫂子也会有意见的。 其她几位堂姐虽然比这位堂姐要好一些,但每日里立规矩却是少不了的。 她就不一样了。 她嫁到贾家之后,只有第一天的第一顿饭,婆婆意思意思,让她布了几筷子菜之外,就没让她立过规矩。 平日里,婆婆处理家事和族务的时候也带着她。但却不是像堂姐的婆婆一样,让她伺候的,而是教她管家理事。 她也曾诚惶诚恐地想要尽一尽做人儿媳的义务,却被许氏按住了。 「家里养那么多下人是干嘛的?她们自小学的就是伺候人,伺候的不比你舒服?咱们家三媒六聘,用十大箱子聘礼把你迎进门,可不是做丫鬟的。」 上次她母亲过寿,她回去和母亲说了,母亲高兴得都要哭了,直说她好命,遇见了个好婆家。 因着这个,母亲对嫂子都和颜悦色了许多。 因此,她很不想让许氏误会她。 但许氏心宽,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当既笑道:「你回去问问亲家公也好。毕竟,文官之间的事,还是亲家公更熟悉。」 冯氏松了口气,「儿媳也是这样想多钱。」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心为着敬儿着想的。」许氏道,「正好明日敬儿休沐,准备点儿礼物,让他陪你一块儿回去。」 这就是要给她做脸了。 冯氏感激道:「多谢太太。」 冯氏当既就派了人去冯家,告诉母亲自己明日要带着女婿回门,省得到时候扑个空。 等到晚上,贾敬回来之后,冯氏就把这件事给他说了。 贾敬点了点头,「行,把那盒茶叶包上,明日给岳父带去。至于岳母那里,她老人家的喜好,你比我清楚,就自己看着准备吧。」 冯氏嗔道:「都是一家子骨肉,哪里用得着特意备礼物?我看咱们家的糕点做得极好,明日带几盒过去就好。」 贾敬倒是无所谓,但就怕冯氏在娘家嫂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嫂子她们不会有意见?」 冯氏得意道:「谁让我嫁了个好夫婿呢?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也只有捧着我的份儿。」 那副小人得志的傲娇模样,引得贾敬「噗嗤」一笑,心里的苦闷也散了些。 冯氏连连合十:「阿弥陀佛,可算是笑了,也不枉我唱念做打这一回。」 第388章 贾政(三十五) 第二日一早, 一家子用完了早膳,贾敬夫妻二人便带着几盒点心和一盒碧螺春,乘车去冯家拜见岳父岳母。 冯氏在家虽然是长女,但上头却有两个哥哥, 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一个妹妹。 冯家世代书香, 规矩也和其他读书人家一样, 规矩很多,又很严。 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每每用膳, 都是他们一家子坐着, 两个嫂子站在母亲身边, 捧羹的捧羹, 布菜的布菜。 也就是冯氏嫁入宁国府之后, 冯太太见许氏对自己女儿这样和气, 才对自己的儿媳也好了几分。 当然了, 家里的规矩是轻易不能改的。 只是冯太太取巧, 每次只让两个儿媳布两筷子的菜,就藉口看孩子, 让她们下去了。 对于这一变化, 大嫂郝氏对冯氏这个小姑子很是感激, 但二嫂翁氏却是万分妒忌冯氏的幸运。 都是做人儿媳妇的, 凭什么小姑子就遇见了那么好一个婆婆? 还有, 她婆婆既然要学小姑子的婆婆, 那为什么不学到底呢? 对此,大嫂郝氏嗤之以鼻,私底下和心腹嘀咕:「这可真是人心不足了。」 郝氏很清楚, 他们冯家之所以和贾家联姻,就是想要借贾家在官场上的势力。 可贾家自己也有子嗣,不可能把所有资源都压在冯家人身上。 冯家的儿子可是有三个呢,若是她不和小姑子搞好关系,就算自己的丈夫是长子,也不一定会得到多少。 所以,郝氏一直待冯氏很亲。而对于二弟妹翁氏的小心思,她也毫不客气地透漏给了小姑子。 冯氏又不是个自虐狂,当然不会拿热脸贴冷屁股。自然是哪个嫂子对她好,她就和哪个嫂子亲近了。 两人到了冯家,很快就被迎了进去。 贾敬先和妻子一起,去给岳母请了安,把带来的表礼奉上。 冯太太见女婿陪着女儿一起回来了,知道女儿得婆家看中,心里很是高兴。 因而,跟贾敬说话,也随意了许多,「你们来看我,我心里就高兴了。一家子骨肉,还带什么东西?下回再这样,我可是要恼了。」 贾敬赔笑道:「岳母息怒,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自家做的几样点心,大奶奶吃了觉得好,就带回来给岳父岳母尝尝。」 听说只是几样点心,翁氏暗暗翻了个白眼,暗啐一声:还公侯府邸呢,这样寒酸! 但冯太太和郝氏却跟高兴。 因为她们知道,贾敬的礼物带的越随意,就说明心里和他们家越亲近。 冯太太马上就叫人把糕点装盘,说要尝尝。
第731页 而贾敬则是告退,跟着两个舅兄和一个小舅子,就书房拜见岳父了。 冯克是个很睿智的老头,五十多岁,留着山羊鬍,衣裳虽然半新不旧,但穿得干净利落,倒不像是个文弱书生。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贾敬连忙行礼。 冯克虚扶了一下,笑呵呵地说:「快别多礼了。」 贾敬起身,把带来的茶叶奉上,「大奶奶说岳父爱喝碧螺春,前些日子家里得了些,便给岳父带来了。」 「哦?」听见有好茶,冯克眼睛一亮,「快,拿过来我看看。」 贾敬双手奉上。 冯克接过来拆开,见茶色青翠,两芽一叶,分明是上好的春茶,不由喜道:「好茶,好茶。贤婿呀,今日老夫便亲手烹茶,以待娇客。」 说到高兴处,冯克海开了个玩笑。 女婿到了岳家,可不就是娇客吗? 冯大爷笑道:「今日可是沾了妹夫的光了。」 冯二爷也道:「不错,平日里老爷可是轻易不烹茶的。」 冯克「哼」了一声,说:「又没有好茶叶,平白糟蹋了我的手艺。」 冯三爷悄悄翻了个白眼,悄悄对贾敬道:「别听老爷吹,他那收益,还不如我呢。」 贾敬干笑了两声,假装没有听见,瑞冯克道:「那今日小婿可是有口福了。」 等到冯克准备好了东西,动手烹茶的时候,贾敬才知道,冯三爷方才的话,真是半点儿折扣没打。 就这手艺,连贾敬都自认比他强。真不知道冯克那股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冯三爷再次凑到他身边,低声揭自己老爹的底儿,「老爷的学生经常被老爷拉着喝茶。」 贾敬恍然。 哦,明白了,被学生捧多了呗。 喝了一顿明明不怎么样,还得绞尽脑汁夸的茶之后,冯克就和他说起了正事。 「你的情况,昨儿芊儿来信都说了。」 贾敬面露惭色:「是小婿年轻气盛,不够隐忍。」 「不气盛,哪里能叫年轻人?」冯克道,「我也年轻过。那时候,在朝堂上和人吵,吵不过就撸袖子上的也有不少回,你这才到哪儿呀?」 冯三爷惊奇地瞪大了眼,「老爷还敢在圣人面前和人打架?」 冯克却是见怪不怪地说:「文官哪有不打架的?」 说来也怪,朝堂之上,向来是文官御前斗殴的多,武官们反而只爱亮嗓门儿。大约是武官平日里打架多,而文官却是压抑得狠了吧。 冯克对贾敬道:「你也别老忍着,那不是个事儿。看谁不顺眼的,找个藉口打他一顿就是了。」 「可是小婿本就为他们所不容……」 冯克道:「那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贾敬一怔,接着就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以往倒是我着相了。」 那些人本来就在孤立他,对他来说,情况不会再遭了。 大不了他就走家里的关系,从翰林院里出来,直接到六部去观政就是了。 他又不是寒门,用不着熬资歷。 见他明白过来了,冯克欣慰地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年轻人,就该有个朝气,整日里死气沉沉的,像什么样子?」 「岳父大人教训的是。」 然后,冯克又考校了三个儿子并一个女婿的学问,一家人吃了一顿饭,贾敬才带着冯氏告辞回家。 * 贾敬这边是烦恼丝尽去,夫妻双双把家还。 贾政可就糟心多了。 在他没有成婚之前,只觉得吴氏性情温婉,身段风流,正是他喜欢的那一款美人。 前世的赵姨娘虽然也是个蒲柳美人,但行为粗鄙,到底是不甚合意。 但吴氏不一样。 吴氏知书达礼,还懂书法,通诗词,简直就是男人理想的红颜知己。 可是,他很快就知道了,红颜知己终究只能是红颜知己。把红颜知己娶回家之后,就会发现,有些美人,就是只能远观。 吴氏的性情太软弱了,又被家里教得坏了脑子,把孝道当天。 每日里主动去史氏那里立规矩就不说了,贾政也不觉得媳妇给婆婆立规矩不对,反而觉得书香门第出身的果然不一样,就是懂规矩。 可是,把史氏的话奉为纶音,史氏让往东,她就不敢往西;史氏让打狗,她就不敢撵鸡。 这就过分了啊。 她就不能像王氏一样,一心为他们这一房谋福利吗? 嫁进来也有半年了,史氏不让她沾管家权,她也不知道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话说,上辈子他大嫂宋氏是怎么拿到管家权的? 贾政仔细回想,突然发现,他那个本该在老太太的丧礼上被诊出来三个月大的妹妹贾敏,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影子。 而前世,因着妹妹贾敏还小,宋氏一进门,管家权就交给她了。 他不禁埋怨:怎能该你来的时候,你却不来了呢? 眼见贾赦今年也要十三了,太太已经开始给他物色妻子的人选了。 按照上辈子母亲的尿性,如果吴氏在贾赦的妻子进门之前,拿不到管家权的话,估计这辈子,都别想摸管家权一下了。 上辈子,王氏借着管家之便,可没少从公中捞东西。 这辈子,岂不是就要便宜了贾赦那一房?
第732页 他心里着急,也就顾不得脸面了,这日等吴氏从史氏那里回来之后,贾政便特意来寻她说道。 「你进门也有半年了吧?」 这本是很平常的一个开头,奈何吴氏的脑迴路不平常啊。 她立时就露出忐忑之色,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满腔歉意地哽咽道:「大爷,都是妾不好,已经这么久了,也不曾有个孕信。」 贾政:「…………」 这种无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说什么有责怪意味儿的话了吗? 吴氏究竟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他的妻子明明是书香门第出来的,知书达礼,他竟是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沟通的错觉? 对,一定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自动忽略了吴氏说的话,继续自己想要的话题,「这些日子,你跟着太太,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学到管家的技巧呀?太太有没有提,什么时候让你试着管家呀? 可是,吴氏却更忐忑了。她甚至坐立不安,连坐都不敢坐了。 「大爷息怒,妾伺候太太绝对尽心尽力。若是太太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只管教训,妾一定改。还请大爷劝劝太太,千万莫要为了妾气坏了身子。」 贾政再次:「…………」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巴不得太太奇怪了身子,把管家权交给你呢。 呸,不对。咱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怎么感觉鸡同鸭讲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觉得,这二位是绝配。 谁同意,谁反对? 第389章 贾政(三十六) 贾政觉得, 如果自己英年早逝,一定是被吴氏给气死的。 他觉得,这一定是贾敬和许氏的阴谋。 ——他们一定是知道了吴氏是什么德性,这才故意假装要和吴氏结亲, 引起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 又找藉口亲事作罢, 把吴氏推给他的。 贾敬:「…………」 许氏:「…………」 ——谢谢夸奖, 虽然我们并不能未卜先知。但无论如何,要谢谢你收走了这个祸害。 在第五次尝试和吴氏沟通失败之后,贾政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怎么如此蠢顿无用?我的意思是让你找太太要管家权, 你是真听不懂, 还是装听不懂?」 吴氏吓了一跳, 急忙上前掩住贾政的嘴, 惶惶然道:「大爷这是在说什么胡话?管家权的事, 只有长辈对我满意了之后赐下的, 哪有自己去要的道理?这可是不敬长辈的罪过。」 贾政……贾政一把拉下了捂在自己嘴上的手, 忍不住「呸」了两声。 吴氏被他这个举动弄得黯然伤神, 受伤地说:「大爷是嫌弃妾了吗?妾知晓自己是蒲柳之姿,比不得新人娇媚多情。不知大爷看上了哪个丫头, 妾做主给她开脸。」 她嘴上说的大度, 心里却已经连着骂了无数个「狐狸精, 贱蹄子」了, 并暗暗发狠: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大爷, 等我问出来, 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贾政……贾政深吸了一口气,做最后的挣扎:「我们在说管家权的事,别扯些有的没的。」 吴氏醋道:「妾又不是那等容不下人的, 大爷何必互得这样紧?」 「你……」贾政气得浑身发抖。 吴氏更委屈了,「大爷要是信不过妾,直接带了人去禀了太太,让太太做主开脸也就是了,何必如此?」 贾政深吸了一口气,遏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你先歇息吧,我去书房看书。」 「大爷,大爷,大爷。」 可是,任由吴氏如何唿喊,贾政是头也不回,脚步匆匆,就好像是后面有狗在追一样。 吴氏气得险些把帕子搅烂,回身吩咐自己的奶妈袁妈妈:「妈妈,你找人去查查,究竟是哪个小蹄子迷惑了大爷,勾得大爷连正房都不愿意留了。」 「大奶奶放心,老奴一定尽快弄清楚。」 那边贾政回了书房,是越想越气,顺手就砸了砚台和镇纸。 书房厉伺候的小厮和丫鬟都噤若寒蝉,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贾政给迁怒了。 这副鹌鹑样,贾政看见就来气,大手一挥,喝道:「滚!」 小厮和丫鬟们很听话的滚了,并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贾政扶着桌案喘了几口粗气,头一次怀念起了前世的妻子王氏。 王氏虽然粗鄙,但如果他娶的还是王氏,根本就不用他操心,她自己就会千方百计地谋划管家权。 * 「阿嚏!」 王婵痛快地打了个喷嚏,一边垫着帕子揉鼻子,一边轻松地说:「这个喷嚏打出来,果然舒服多了。」 大丫鬟彩霞一边给她用汤婆子暖肚子,一边担忧地说:「姑娘不会是病了吧?」 「什么,姑娘病了?」另一个大丫鬟彩云急了,「那可坏了,我娘说了,来葵水的时候,是不能吃药的。等我去拿个抹额浸了药水,给姑娘戴上,免得待会儿头疼。」 眼见彩云说着话,就要去翻箱子拿抹额,王婵对她的风风火火无语了。 「我没事。」 这句话刚说完,小腹中的那股疼痛突然加剧了一下,她没防备,「哎呦」一声就喊了出来。 打脸来的太快,她不得不自己改口,可怜兮兮地说:「就是肚子疼。」
第733页 彩霞心疼地说:「姑娘且忍忍吧,头一回都这样。」 没错,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脸大如盆的假正经惦记了的王婵王大姑娘,在时隔数年之后,再一次面临了大姨妈的造访。 好多年没疼过了,勐得来这么一下,真是让她死去活来,险些掉了半条命。 彩云怀疑地问:「您真的没病?」 不怪她不信,实在是自家这个姑娘太要强了,生了病是能瞒就瞒,实在抗不过去了,才会叫大夫,开药方。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么任性。 大奶奶都说了,讳疾忌医是不对的。 对此,王婵觉得冤。 ——她也不想讳疾忌医呀,还不是中药的口感太过销魂,她无福消受吗? 更过分的还不是喝中药,而是中医到二十一世界还在传承的一种治疗手段。 ——净饿。 虽然「净饿」有科学依据,说是能激发人体的免疫力。 但说起来容易,让你饿上三天,每天只能喝两碗清粥试试。 能抗得住的,那都是神仙! 因此,听见彩云的质疑,王婵连忙道:「我真没事。你看,这么久了,我也只打了那么一个而已。」 她煞有介事地说:「肯定是有人在骂我。」 「哟,是谁敢骂咱们大姑娘?」 随着这一声落下,大奶奶胡氏进来了。 「大嫂?」王婵连忙推开彩霞,就要起身。 胡氏一把按住,「别,你快躺着吧。我是过来人,知道这滋味儿不好受。」 王婵一下子就萎了,很没有灵魂年龄比人家大的自觉,少气无力地拉着胡氏撒娇:「大嫂,我觉得我要不行了。村口那两亩地,就留给我那未来的大侄子吧。」 「噗——你这丫头,就贫吧。」胡氏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柔声问道,「怎么样,今日还痛得厉害吗?」 王婵道:「比昨儿夜里好多了,只是还疼。」 前面那句还活力满满,后面那句立马就可怜兮兮。 胡氏无奈地嘆气:自己这个小姑子呀,真是太会撒娇了。 不过…… 「你沖我撒娇也没用,船队的事都是你大哥在管着呢。他不同意跟着,你跟谁说都没用。」 「嫂子~」 王婵拉着胡氏的手,摇啊摇。 胡氏立场坚定,置之不理。 「嫂子~」 王婵再接再砺。 胡氏有点儿扛不住了。 但在她的观念里,女孩子还是文文气气的,老老实实相夫教子才是正理。 所以,很快就狠下了心肠。 王婵察言观色,继续撒娇:「嫂子~,嫂子~,嫂子~…………」 胡氏到底疼她自幼没了娘,语重心长地说:「婵儿听话,别为难你大哥。船队出海,就忌讳有女人在船上。咱们家是管着市舶司,但市舶司里也不全是咱们家的人吶。你大哥总得考虑影响。」 「哼。」王婵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说通胡氏了,但还是不服气地说,「女人怎么了?这天下的哪个男人不是女人生的?怎么就看不起女人了?」 「婵儿!」 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把胡氏吓了一跳,急忙喝住她,目光冷厉地从屋里的几个丫鬟身上划过,「要是教我知道外面有什么关于姑娘的流言,我可不管是谁传出去的,你们几家子,都没好果子吃!」 几个丫鬟「噗通、噗通」跪了一地,争相磕头表忠心。 「奶奶放心,外面绝不会传出一星半点儿。」 王婵一呆,说不出话来。 穿越数载,她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这不是她熟悉的人人平等的年代,自己作为主子,固然享受着许多人享受不到的资源。但如果自己言行不当,就很可能会连累许多无辜的人。 难不成,她要就此妥协,一辈子都困死在内宅里,直至再也忍受不了,郁郁而终吗? 胡氏见她呆住,以为她也吓住了,连忙把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抚:「婵儿别怕,她们都是家生子,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我这里呢,绝对不敢往外乱说的。」 王婵静静地靠在胡氏的怀里,感受着嫂子轻柔地拍抚,只觉得眼眶发热。 过了许久,她突然问了一句,「嫂子,你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时代,女子一旦出嫁,外人对她的称唿就只剩下了一个姓氏。 胡氏、王氏、李氏、张氏、赵氏…… 正式些的场合,也不过是前头再冠一夫姓。 王胡氏、贾赵氏、林张氏…… 自从她大嫂进了她家的门,她就从来没有听人喊过她大嫂的名字。 胡氏怔了怔,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又好像那抹怅惘只是王婵的错觉。 她笑着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王婵固执地说:「我就是想知道嫂子的名字。」 胡氏想了想,才说:「少时家父曾为我取字嫣,嫣然一笑的嫣。」 王婵悄悄抹去了眼角浸出的水汽,抬起身来仔细看了看胡嫣的脸。 但见她修眉妙目,唇若涂朱,皓齿内鲜,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非但如此,胡嫣管家理事的手段也很不错,无论继母甄氏怎样作妖,她总能不软不硬地把甄氏顶回去。 每每甄氏气得跳脚,只能拿孝道来压胡嫣。
第734页 可是,这样一个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的女子,却只能耗在这内宅里,逐渐枯萎。 王婵突然就不忍心让她知道,外面的天地很广阔了。 因为知道又车不去,才是最最悲哀的。 「嫂子的名字真好听,就像嫂子的人一样美。」 「哎哟,这小嘴甜的,就像抹了蜜一样。」胡氏乐得大笑。 王婵压住眼中涌起的热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390章 贾政(三十七) 当贾政第三次询问贾代儒, 自己什么时候可以下场考试,得到的答案依然是「还差点儿火候的时候,他怒了。 在贾政的印象里,贾代儒这个叔父一向畏惧自己的母亲史氏, 他这样说, 一定是受到了史氏的示意, 不想让他出人头地。 如果贾代儒知道了他的想法, 一定会大声喊冤的。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贾代儒畏惧的都不是哪一个人,而是贾家最有地位的那个人。 如今贾代化和贾代善还活着, 贾代儒怕的自然是这两个哥哥。等他们两个去世之后, 才是许氏。 再然后, 才轮到史氏。 不过, 这辈子因着贾政的缘故, 贾敬的妻子换成了精明厉害的冯氏。将来冯氏和史氏谁能压得过谁, 还真不一定。 贾政枉活一世, 对这些弯弯绕绕是毫不知情, 武断地根据上辈子的经验断事,自然不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他觉得, 自己的火候很够了, 母亲为了贾赦打压他, 父亲可不会。 因此, 他就直接找到了贾代善, 表示自己要回金陵参加童生试。 「你?回金陵?考试?」 贾代善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遂发出灵魂拷问三连。 那明显的傻子都能听出来的质疑之意让贾政觉得万分羞恼。 ——看来,父亲也被母亲蒙蔽了。 「不错,孩儿想去试试。」 他觉得, 只要自己考上了童生,再考上秀才,一定会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从而明白母亲的险恶用心的。 人常说:虎毒不食子。 贾政就不明白了,为何无论前世今生,母亲史氏都能对自己的亲儿子这样狠心呢? 史氏:「…………」 ——呵呵,你上辈子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呀。 看着自信到自负的贾政,贾代善觉得很是迷惑。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种半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的人吗?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贾代善觉得,自己不该恶意揣测他。或许他是因为小时候背书快,就一直觉得自己是天才呢? 这样想着,贾代善委婉地劝道:「政儿你要知道,科举考试,不是只背书快就可以的。」 可贾政却不觉得自己只会背,他对学了两辈子的学问可自信啦。 「老爷放心,儿子对四书五经中的微言大义,也略有了解。」 他说这话,自认是谦虚。可贾代善听着,却觉得他是自负。 「你如今跟着你二叔读书,想要参加科举的事,你问你二叔了吗?他怎么说?」 贾政皱了皱眉,闷声闷气地说:「二叔说我还欠点儿火候。」 贾代善心道:二弟说的还挺委婉。 这哪是欠点儿火候啊,明明就是欠很多。 「既然你二叔都这样说了,那你就再读两年。」 「老爷。」贾政急道,「儿子只是想去试试,也熟悉一下考场。」 见他如此坚持,贾代善也不好太过拂逆,无奈道:「你既然想去,就让你媳妇帮你收拾东西吧。她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该带什么东西,心里有数。」 一想到要去见吴氏,贾政就下意识地皱眉。 这吴氏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他从来都没有如此憋屈过。 但贾代善说的不错,若说家里谁对科举之事最了解,还得是吴氏。 她们家读书人多,时常有人需要考试。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就记住了。 他想着,无论如何,没有一个女子不盼着夫婿上进的。他要去考试,吴氏总该尽心尽力吧? 可是,他刚回到东大院,还没来得及去正房见吴氏,就被这场闹剧给惊呆了。 只见吴氏被奶妈扶着,站在廊下,院子里有两个粗使婆子,按着一个穿水红衫子的丫鬟。 那丫鬟一直在挣扎,头髮衣服乱成一片。 「怎么回事?」贾政蹙眉喝了一声。 场面登时一静,那个丫鬟反应的倒是快,趁机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因为怕贾政怪罪,那两个婆子不敢再使力,就那么让那个丫鬟挣脱了出来。 「大爷,大爷救我,大奶奶要把我卖了。」 听声音觉得熟悉,贾政仔细一看,原来是在他书房里伺候的五儿。 只是,五儿原本秀美的脸上,多了几道指甲划出来的印子。 「这是怎么回事?」贾政恼怒地问吴氏。 吴氏有些心虚,目光闪躲了一下,说:「这个丫头不懂规矩,冲撞了我,我着才让人教训她一下。」 五儿立刻大声喊冤:「大爷,奴婢没有。奴婢是哪个排面上都人,怎么敢冲撞大奶奶?」 也是吴氏平日里没什么威信,这五儿又是仗着自己伺候贾政多年,才敢明着说主子冤枉她了。 但她却错估了贾政的心性。 她自以为从小伺候贾政,没用功劳也有苦劳,贾政对她,也该是有几分情谊的。
第735页 却不知,贾政其人,初了他自己,睡都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她要是直接认错求饶,让贾政和吴氏彼此都有台阶下,贾政为了面子,也会出言保下她。 可是,在吴氏亲口说了被她冲撞之后,她却立刻喊冤,摆明了就是在挑衅吴氏,拿贾政压吴氏。 若是在平日里也就罢了,贾政本来也不是那种十分尊重嫡妻的人。五儿长相秀美,又温柔多情,他也有心收用了。 但是,今日贾政本就有求于吴氏,五儿又明显被毁了容貌,贾政哪里会替她出头? 而且,贾政的理由还很充分。不但能说服他自己,别人听着也很像那么一回事儿。 「内宅之事,自该由大奶奶处理。」 五儿一呆,绝望地瘫软了下来。 这会儿,她知道后悔,后悔不该仗着平日里贾政待有几分亲昵,又说过给她名分的话,她就想和大奶奶别别苗头,争争长短。 她再想不到,大爷竟然这样绝情,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替她说。 吴氏则是松了口气,完全放下心来。 「来人,把她带下去。」 因着贾政没有维护自己的丫鬟,吴氏觉得贾政果然还是最看重自己的,那是满腔的柔情,十分的殷切温柔小意。 贾政被她这样尽心伺候,心里原本的芥蒂消了许多。 再加上他原本就有求于人,也有心与吴氏和好。 一时之间,夫妻二人你有心,我有意,竟仿佛回到了刚成婚的那几日,颇有点儿蜜里调油的意思。 在这样美好的氛围之下,贾政说了自己想要回金陵赶考的事。 果然就像贾政料想的那样,听说自己的夫婿要上进,吴氏那是一百个贊同。根本就不用贾政提,自己就欢天喜地地表示,会帮他把赶考所需要的一切都安排妥当。 贾政暗暗点头:这吴氏也不是半点儿不懂事嘛。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临出发那天,他看了看东西,是准备得挺齐全的。但是跟着他一起回金陵的人嘛…… 只有松烟和松墨两个小厮。 一路上服侍他,顺便红袖添香的丫鬟呢? 怎么一个都不见? 对此,吴氏是理直气壮,「大爷是去赶考的,带着丫鬟像什么样子?」 贾政憋屈万分,但这种事,他又不好明着说,只能默默忍了? 不,他忍不住。 忍不住偷偷和自己的小厮抱怨,说:「大奶奶也太善妒了些。」 一个府邸里家生子无数,相互之间盘根错节。任何消息只要传入家生子耳中,而主子又没有特别强硬地要求不许外传,很快就会散布入所有人的耳中。 而贾政是那种细心的人吗? 别说他不是了,就算他是,他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呀。 实在是上辈子王氏把一切都替他打理地太好了。 于是,就在贾政离开京城不久,荣国府中就到处都是大奶奶吴氏善妒不容人的消息了。 特别是还有五儿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那摆着,说出来可信度就更高了。 「那个五儿你还记得吗?就是在大爷书房伺候的那个。就是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就被大奶奶划花了脸,不知卖到哪里去了。」 「哎哟哟,可怜见的,五儿她老子娘眼睛都快哭瞎了。」 不错,五儿也是家生子。 吴氏只处置了五儿,却没有想到把她一家子都处置了。而且,她处置五儿的手段也太酷烈,自然就有看不惯的。 很快的,这件事就传到了史氏耳中。 但史氏也没有立刻就管,而是想等到事情再发酵发酵,吴氏难以收场了,她再出手。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天,贾赦从石匠人家里回来,在去给母亲请安的路上,就听见了几个婆子凑在一起,正说吴氏的闲话呢。 贾赦蹙眉听了几句,当既就怒了,气沖沖地走到荣禧堂。 史氏一见小儿子回来了,登时就笑开了花,「赦儿回来了?快,过来叫母亲看看。」 但贾赦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凑过去撒娇卖乖,而是蹙眉问道:「母亲可是知道,下人们都在议论大嫂的事?」 史氏笑容一淡,不高兴地问赖大家的,「怎么回事?这种腌臜事,为何会传到二爷耳朵里?」 赖大家的诚惶诚恐,「这……这……奴婢也不清楚。」 贾赦却已经明白了,「这么说,这事母亲是知道的了?」 「嗯。是听说过。」史氏神色淡淡的,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哎呀,母亲煳涂呀!」 第391章 贾政(三十八) 见史氏明显是不以为然, 贾赦急得直跺脚:「哎呀,母亲煳涂!」 史氏一怔,当既就制止了正给她捶腿的翡翠,坐直了身子, 问道:「怎么说?」 别人的话史氏听不进去, 若是贾代善说, 她得在心里琢磨琢磨, 对她有益的她才听。 因为贾代善不止贾政一个儿子,将来还可能会有庶出的子女。 就前两天,后院一个姓吕的通房丫鬟还被查出有了身孕。 贾代善是不可能事事处处都站在史氏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的, 有时候就难免要伤了史氏的利益。 但小儿子贾赦不一样。 这是她的儿子, 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他们母子有着共同的利益。
第736页 因此, 贾赦说的话, 史氏一向是很重视的。 贾赦在下首坐了下来, 立刻就有人给他端来了他喜欢的糕点和加了蜜的茶水。 「母亲想想, 这些下人们今日既然敢传大嫂的闲话, 明日是不是就敢偷偷传咱们的?」 史氏听了,不以为然:「他们一家子都捏在我手上呢,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贾赦道:「母亲有所不知, 这种事情, 都是瞒上不瞒下。不信您把大嫂叫过来问问, 看她知不知道下人们在议论她?」 在史氏看来, 这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府里都传遍了。 她还等着吴氏自己无能为力地时候, 过来求她呢。 但贾赦坚持道:「母亲还是把大嫂叫过来问问吧。」 史氏一向拗不过他,只得让人把吴氏叫过来。 吴氏这边是刚服侍着史氏用完午膳不久,自己回了东大院正吃着呢, 就听见下人禀报,说是太太那边来人了。 她的奶妈袁妈妈心疼她,劝道:「不如叫她等等,等奶奶吃完了再见。」 可吴氏却觉得不该这样。 「既然是长辈派人过来,必然是有急事的,怎么能怠慢呢?」 袁妈妈再有主意,也不过就是个下人,主子不听她的,她也只能徒嘆奈何了。 来的是史氏身边的大丫鬟玛瑙,玛瑙笑眯-眯地给吴氏行了礼,说明了来意:「太太那边听说了些事情,请大奶奶过去问问。」 吴氏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肯定是自己打卖了贾政书房里伺候的丫头的事被婆婆给知道了。 她有些惊慌地看向袁妈妈,觉得婆婆肯定是觉得她善妒,没有大妇风范了。 怎么办? 还是袁妈妈经的事多,十分的镇定自若。 她抓了一把大钱塞给玛瑙,陪着笑说:「姑娘你看,大奶奶一身的饭菜味儿,就这样过去,难免冲撞了太太。还请姑娘在外间喝碗茶,稍等片刻。待大奶奶换件衣裳,就去见太太。」 玛瑙低头看了看黄澄澄的铜钱,痛快地答应了,「那就偏了大奶奶的好茶了。」 袁妈妈亲自把她送到外间,又让人给她上香茶,这才回到里间。 「奶娘。」吴氏惊慌地握住她的手。 「奶奶别慌。」袁妈妈道,「太太叫你过去,也不一定就是五儿的事。再说了,大家都看见了,是五儿那丫头先对奶奶不敬的,奶奶只是教训她一下而已。」 吴氏听了,心里有了些底,连连点头,安慰自己:「对对对,我只是教训她而已,是她自己没规矩的。」 她这个人,非常擅长自我安慰,或者说是非常擅长推卸责任。 ——只要责任不在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样安抚住了自己之后,吴氏就匆匆换了件衣裳,跟着玛瑙,到荣禧堂去见史氏。 史氏对她的态度一向很亲切,见她过来了,就和蔼地问:「用过午膳了吗?」 当然是没有的,她才刚吃了几口,玛瑙就到了。 但吴氏却不能实话实说,要不然,就好像是史氏不让她吃饭一样。 「已经用过了,正准备来和太太说话呢。」 而史氏也根本就不在意她用过了没有,之所以问一句,也就是走个流程,客套一下而已。 因此,虽然她明知道就这么点儿时候,吴氏肯定是没怎么用的,还是笑眯:眯地说:「用过了就好。我听说好些年轻的女孩子都追求什么飞燕之姿,整日里不思饮食。那怎么能行呢,把身子都饿坏了。你可不能学她们,你这样就很好。」 吴氏感动极了,「多谢太太教诲,儿媳记住了。」 「好孩子,坐吧。」史氏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待吴氏坐定之后,她才说道了今日的正题。 「下人们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吴氏一懵:「什么话?」 仔细观察了她的神色,见她懵得纯天然不掺假,史氏心下一沉,觉得这些下人们,的确是该整顿了。 这样想着,史氏嘆了一声,说:「我知道,你这样说,是怕我心里难受。这事的确怪我,直到今儿个,才知道他们私底下竟在传那些胡话。」 吴氏虽然不明所以,但她在史氏面前跪舔惯了,一见史氏自责,还是为了自己的事自责,立刻就满心愧疚,觉得是自己不好,让长辈忧心。 「太太快别这么说,都是儿媳不好,让太太替我操心了。」 史氏再次贊她:「你是个好孩子。自从嫁到我们家来,就一直这样孝顺知礼。」 得了这句肯定,吴氏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得脸都红了,「太太谬赞了。是太太慈爱,儿媳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 是的,在吴氏看来,她真就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 她是被亲娘吴太太按照女四书的标准教导出来的淑女,只是因自身性格原因,有那么一点儿歪。 不过,这点儿歪只体现在和丈夫相处的时候。 所以,在史氏面前,她绝对是绝世好儿媳的典范。 说真的,就连史氏自己也没想到,她只是不想让贾政娶一个贵女而已,却意外捡到了这么一个「宝」。 对史氏来说,吴氏可不就是个宝吗。 只要有吴氏在,她想拿捏大房,易如反掌。 所以,无伦如何,她都会给吴氏撑腰,让贾政轻易不敢动吴氏的。
第737页 她满是感慨地看着吴氏,说:「你这样好的人儿,那些下人还要编排,果真是咱们家待下太过和善了。」 几次三番地提起这个话题,让吴氏不由得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太太,究竟是为了何事?」 史氏愕然:「你不知道?」 「恕儿媳愚钝。」吴氏干笑了两声。 史氏怒了。 「这是瞒上不瞒下呀。若是再放任下去,说不得,哪一日把咱们一家子害死了,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听她说的这样严重,吴氏更急了,「太太,究竟是怎么回事?听您说的,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史氏欲言又止,忽的嘆了一声,说:「我知道那些都是说来污衊你的,你也不要听了,免得污了耳朵。」 这话听着,多么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呀。 可实际上,史氏虽然不懂什么叫做「逆反心理」,却知道很多时候,你越是阻拦,对方就起劲儿。 就比如现在,史氏越是不想让她知道,吴氏越是抓心挠肺,觉得不知道今晚就睡不安稳。 「还请太太疼我。」 史氏只是摇头,仿佛难以启齿。 「太太!」 一旁伺候的鸳鸯似乎是看不下去了,抢白道:「大奶奶也别为难太太了,太太是怕大奶奶听了伤心难过。就让奴婢做一回恶人吧。」 吴氏忙道:「还请鸳鸯姐姐指点。」 史氏怫然不悦:「鸳鸯。」 鸳鸯梗着脖子道:「今儿就是太太要罚,奴婢也是要说的。主家待我们这样和善,还有那些吃里扒外,编排大奶奶的。奴婢纵只是个下人,也懂得忠孝节义的。」 吴氏急道:「好姑娘,你快说吧。」 鸳鸯抢在史氏开口前说:「他们说大奶奶善妒不容人,因着大爷偏宠五儿几分,就妒忌五儿长得好,把五儿给卖了。」 吴氏的脸色煞白如纸。 鸳鸯看了史氏一眼,得到了一个赞赏的眼神之后,继续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要说的全说了。 「大奶奶这样的品貌,也是五儿那丫头能比的?不过是在爷们儿书房里伺候了几天,就真把自己当个才女了。」 吴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干笑着同史氏解释:「太太明鑑,儿媳并不是那等不容人的。实在是那个五儿没规矩,不把儿媳放在眼里,儿媳这才让人给她些教训。」 史氏一脸「我相信你」的神色,让她的底气更足了些,「不曾想,那丫头得了教训还死不悔改,竟敢在大爷面前编排我。我实在是……」 「你做得很好。」史氏道,「妾室通房,都该是正房奶奶安排来伺候爷们儿的,那些心大自己爬床的,可万万留不得。」 吴氏彻底松了口气,笑道:「太太不觉得儿媳冲动就好。」 史氏道:「你还年轻呢,便是行事上差了一星半点儿,还有我给你把关呢。你怕什么?」 「太太真是慈爱,比我亲娘还亲呢。」吴氏感动得眼圈儿都红了。 史氏拍了拍她的手,转过头就板了脸,对鸳鸯道:「你虽是一片忠心,但没规矩就是没规矩。我罚你三个月的月钱,你可心服?」 鸳鸯忙跪下扣头:「奴婢没有不服的,只求太太别为了奴婢动气。」 吴氏感念鸳鸯替自己说话,也在一旁帮腔:「太太,鸳鸯姑娘心思赤诚,看在她一片诚心的份上,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史氏道:「咱们家是有规矩的,你不必替她求情。」 吴氏当着史氏的面不敢很替鸳鸯求情,但私底下却让袁妈妈给鸳鸯送了一副绞丝的金镯子。 这副金镯子的价值,可不是区区三两月钱能比的。 第392章 贾政(三十九) 贾政一走就是半年, 这半年里,先是东府的冯氏被查出有喜,再是西府的史氏被诊出有孕。 贾代善老来再得一子,正是喜不自禁, 更把那有孕多时的吕通房抛到了脑后。 那吕通房原本想着, 自己肚子里这个虽然比不上嫡出, 但只要占了一个「幼」字, 也能得老爷几分怜爱。 可是,正房太太偏在这个时候又有了身孕,让她的如意算盘尽数打空了。 吕氏庆幸, 她自己并不是陆氏那样得志就张狂的的人。虽然心里有些想法, 但却始终安分守己。 大概太太也是觉得她安分, 这才容她养下这一个孩子吧。 贾政回来的时候, 吕氏刚刚生下了一个小姑娘。 史氏松了口气之余, 暗地里收起了诸多后续手段, 并以这是贾代善第一个女儿为由, 将吕氏提为了姨娘。 ——她如今正怀着孩子, 手里能不沾血,还是不要沾的好。 贾代善觉得史氏贤良大度, 吕氏也觉得陆氏先前说的那些都是在污衊太太。 整个府里, 谁不知道陆氏是为了什么滑胎的? 有了这种丢人的事, 她还不老老实实躲在自己房里, 竟然还敢到处跑, 传太太的谣。 幸好她心宽, 从来不信陆氏那些话。 要不然,孕期里自己吓自己,孩子早就保不住了。 若是史氏得知了她的想法, 只怕也不得不感嘆:真是傻人有傻福啊!这招她用了不止一次了,却在一个铁憨憨这里折戟沉沙了。 府里既添了新丁,正房太太又有着身孕,真是磕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第738页 但贾政夫妇却没有一个高兴的。 贾政不高兴,是因为他意料之外……哦,是他自己意料之外,其他人意料之中地落榜了。 而吴氏不高兴,则是因为,贾政去了一趟金陵,童生没考回来一个也就罢了,美人倒是带回来两个。 一个周姑娘,一个于姑娘。一个千娇百媚,一个百媚千娇。 吴氏万万没想到,她千防万防,东大院那么多丫鬟都防住了,却还是防不住贾政偷腥的爪子。 「奶奶息怒,奶奶息怒。」袁妈妈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劝她。 吴氏眼眶通红,眼角含泪,「息怒?奶娘,你叫我怎么息怒?我们成婚不过半年他就去了金陵,回来就带了新人,还是两个。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袁妈妈心疼地抱住了她,「我可怜的姑娘哟!」 但袁妈妈毕竟是经的事多了,比吴氏有成算。 她知道,如今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想法子先把大爷的心拢回来才是正经。 「人常说:小别胜新婚。奶奶和大爷半年未见,大爷哪里会不想奶奶?奶奶这时候,更该温柔小意,趁机抓住大爷的心才是。」 吴氏心中一动,也不哭了,擦了擦眼泪问:「我要怎么做?」 「老奴已经让小厨房炖了汤,奶奶亲自给大爷送去。大爷见奶奶这样贤惠,又一心想着他,哪有不受用的?」 是这个道理。 吴氏露出了小意,「还是奶娘有法子。」 袁妈妈松了口气:自家姑娘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还算听劝。只要听人劝,总能吃饱饭的。 可是,袁妈妈很快就会明白:有时候,队友智商太低的话,就是个王者,也能被拖成青铜。 吴氏端着小厨房精心熬制的甜汤,到贾政的书房去送爱心。但才走到门口,就被砚台给拦下了。 「大奶奶,大爷正在温书,特地交代了不让打扰。您还是……」 他话没有说完,可是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了。 吴氏知道他是贾政贴身的人,对他一直很客气,好声好气地说:「我只是进去给大爷送个汤,不会打扰大爷用功的。」 她想着自己都说得这样清楚了,砚台总该识趣,让开路了吧? 不想烟臺仍是一脸的为难之色,「这……大奶奶,您别为难小的,实在是大爷特意交代了的……」 吴氏的脸色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见一阵娇笑声从贾政的书房里传了出来。 「……大爷好坏……」 吴氏的神色一下子便狰狞了起来,喝了一声:「让开!」就往前冲去。 这会儿砚台也不敢再拦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氏和端着汤盅的丫鬟直挺挺地推开门进去了。 「啊——」 一声尖叫传了出来,砚台不禁缩了缩脖子,想要去躲躲吧,又捨不得这热闹。 他往墙根儿处靠了靠,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先是瓷器的碎裂声,又是女人尖叫哭求的声音,听着像是跟着大爷从金陵回来的那个于姑娘。 然后就是大奶奶的叫骂声,还有撕扯头髮衣服的动静。大爷那气急败坏的呵斥声被两个女人掩得几乎听不见了。 砚台不禁「啧」了一声,心说:也不怪大爷考试落榜,就这读书都不往调弄小星的架势,他要是能高中,那些十年寒窗的人岂不是要冤死了? 还有大奶奶也不怎么聪明的亚子。 这种事情,闹出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只是徒然让大爷厌恶她而已。 砚台虽然还没有娶媳妇儿,但他扪心自问,是想娶一个识大体的媳妇儿的。 他正自摇头感慨,忽然就看见大奶奶头髮蓬乱地沖了出来,后面跟着的丫鬟一边追一边喊:「大奶奶,大奶奶,您慢点儿呀大奶奶……」 书房里于姑娘的哭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大爷,大爷,奴婢没法做人了!」 这摆明了是想让大爷给她做主,以免大奶奶发落她,她没处依靠。 可是,贾政却烦躁极了,喝道:「好了,住口!」 于姑娘噎了一下,一边打嗝,一边怯生生地看向贾政。 贾政厌恶地皱了皱眉,别开了眼。 「大爷……」 贾政根本就不搭理她,直接喊道:「砚台,进来收拾干净。」 吓得衣衫不整的于姑娘赶紧往屏风后藏。 砚台缩了缩脖子,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不出所料,书房里一片狼藉。甜汤的甜香味儿和上等墨汁的墨香味儿混合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难闻。 砚台只能先把最贵重贵重的书籍给捡起来,完好的收到书架上,有破损的放一边等着修补。 然后是半截儿松烟墨,这个可贵了,别再糟践了才好。 然后是散落在地的玉版宣。有好几张都被汤汁墨水给污染了,还有踩脏了的。 砚台可是知道这纸有多贵的,他平日里偷学几个字,只能拿着根树枝在地上自己比划。这样的好纸,他也只配摸摸了。 这也太糟蹋东西了。 还不等他心疼完,太太那边就来人了。 来的是太太跟前儿的大丫鬟翡翠姑娘。 「大爷,太太请您过去呢,还有那个于姑娘。」 贾政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到底不敢不从,带着稍稍整理过,还不停打嗝的于姑娘一起往荣禧堂去。
第739页 这个时候叫她去,于姑娘不用想也知道是为着什么。 她忐忑地向贾政看了好几回,但贾政都只做不知,没有半点儿回应。 于姑娘心头一凉,知道贾政是不会出头保她了。 这个男人,真是狠心。 拉着自己胡来的是他,出了事急着抽身的也是他。 她只是个通房丫头,还是没有正式给大奶奶敬茶开脸的那种,说她无名五分也不为过。 如今,事情闹到了太太那里,大奶奶顶多就是挨一顿训斥,她肯定是惨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开始后悔,没有听周姑娘的话,安分守己地等着大奶奶想起她们来。 但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晚了。 于姑娘见贾政是打定主意不肯搭理自己了,索性就自谋生路。 她上前两步,褪下腕上的虾须镯套到了翡翠手上,谄笑着问:「翡翠姐姐,太太那边,心情好吗?」 翡翠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虽然轻,但成色还算不错的镯子,给了她一句实话:「大奶奶哭着去找了太太,太太正震怒呢。姑娘到了那边,还是小心些的好。」 于姑娘脸上露出了惶恐之色:「翡翠姐姐,您是太太身边的得意人。您觉得,太太会怎么处置我?」 可是翡翠却不肯再透漏了。 「那我哪知道啊?主子的心思,向来是没个准儿的。「 「翡翠姐姐,您可一定要指点迷津。」她又把另一支镯子也给了翡翠。 翡翠终于松了口,「这得看大奶奶的意思。太太一向疼爱大奶奶,见不得她受委屈。」 这话让于姑娘惶然,也让贾政侧目。 上辈子,史氏是怎么对待大嫂宋氏的,没有人比贾政更清楚了。 那是咬牙切齿,日日诅咒,恨不得宋氏早早归西,好把管家权给夺回来。 要不然,王氏要害宋氏,又岂会那么轻易就得手了? 肯定是有人暗地里给她开路啊。 可是,翡翠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太太真的很喜欢吴氏? 贾政仔细想了想,明白了。 ——自吴氏入门以来,从来就没有提过管家权的事,太太自然会很喜欢她了。 毕竟,这么好拿捏的大傻子,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个。 第393章 贾政(四十) 等贾政和于姑娘走到荣禧堂的时候, 吴氏已经重新梳洗打扮过了。 这会儿她身上穿的也不是自己的衣裳,而是史氏让人拿了自己没上过身儿的。 吴氏本就觉得史氏对她十分慈爱,如今见史氏竟然肯拿自己的衣裳给她穿,更是觉得史氏从来不拿她当外人。 于是, 她就对着史氏一通哭诉。 先骂通房于姑娘不要脸, 大白天的就在书房勾引爷们儿;再哭贾政不尊重嫡妻, 为了个通房竟然与她动手。 她太能哭, 也太能说,弄得史氏头疼,脸上的担忧惊怒都快维持不住了。 ——史氏忽然觉得, 拿捏住吴氏挺没成就感的。这么蠢, 恐怕是个人都能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恰好这时, 听见外面通报说大爷来了, 史氏心里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听她嘤嘤嘤了。 然后, 她就虎着脸, 喝道:「让那个孽障进来。」 门口的贾政吓得脚下一个踉跄, 险些被门槛绊倒。 于姑娘假装没看见, 脚步顿了顿,等贾政往前走的时候, 才低着头跟了进去。 才绕过隔断, 便听上首一个威严的女声呵斥道:「孽障, 你给我跪下!」 贾政「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儿子给太太请安。」 「安?有你这么个好儿子, 我的确是安得很吶。」上首的史氏冷笑了两声, 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和你父亲千挑万选地为你娶了这么贤惠一个妻子,你不说敬重于她, 好生与她过日子,竟然为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对她动手。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贾政慌忙道:「太太息怒,太太息怒,儿子只是气她不识大体,一时气急,这才拉扯了她两下。」 史氏怒道:「你还狡辩?你媳妇儿平日里多伶俐一个人?方才来时,蓬头垢面,妆都花了,又岂是拉扯了两下?这媳妇儿是我和你父亲选的,你究竟是不满意我,还是不满意你父亲?」 「太太,儿子绝无此意呀!」 贾政吓得腿都软了,「太太,儿子这就给大奶奶赔礼,太太别为了儿子,气坏了身子。」 他说着,就转身朝吴氏行礼:好大奶奶,千错万错,都是小生的错。大奶奶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生一般见识。」 本来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差不多可以收尾了。 只要吴氏给贾政递个台阶,让贾政顺着下来,那就皆大欢喜。 可是,如果吴氏有这个情商,那在贾政的上辈子,她也不能把对妻子容忍度那么高的贾敬都气得懒得搭理她了。 一见贾政服软,她立马就觉得自己有了仪仗,登时神气活现,趾高气昂。 「哼,大爷言重了,妾哪敢责怪大爷呀。若是大爷一个不高兴,真把妾休了,妾可真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话一出口,有意给她撑腰,膈应贾政的史氏都忍不住眉心一跳,觉得吴氏这个人可真是刷新了她对「人蠢」的认知。 贾政被吴氏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没忍住暴走。
第740页 但史氏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立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怒道:「好啊,你竟然还想为着个贱婢休妻?」 贾政也顾不得吴氏了,急忙解释道:「没有s的事,太太误会了。大奶奶只是与儿子置气,随口说的。大奶奶,你说是不是?」 最后那句,是沖吴氏问的。只要吴氏说一个「是」字,史氏就再没有发作他的藉口。 可是,他却忘了,吴氏她就是个能把王者拖死的猪队友。别说吴氏根本就体会不到他的深意,就是体会得到,也不会帮他的。 吴氏觉得,她该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把贾政给压服了,让他以后再不敢和自己大小声。 于是,吴氏一张嘴,就把贾政给卖了个干净。 「妾哪有胡说?在大爷书房的时候,妾不过是打了那贱人一巴掌,大爷就说要休了妾。怎么,这会儿大爷又不认了?」 贾政:「…………」 贾政再一次被她梗得吐血,心里再次把贾敬和许氏骂得狗血淋头。 ——要不是他们母子使手段害他,他又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蠢妇? 「你……你这个孽障!」史氏似乎是被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却觉得腻味了,急忙给鸳鸯使了个眼色,就捂住了肚子,「哎哟。」 鸳鸯机灵得很,立刻就上前搀扶住了史氏,「太太,太太,您怎么样了?」 这个变故来得突然,无论是贾政还是吴氏,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史氏拧着眉毛,痛苦地说:「我……我的肚子,肚子难受。」 鸳鸯急道:「奴婢扶您进去休息吧。」 然后,又对玛瑙道:「快去请大夫。」 然后,就再也不管贾政夫妇,和翡翠一左一右搀着史氏,很快就进了内室。 赖大家的看了看呆住的贾政夫妇,笑眯-眯地说:「大爷和大奶奶还是请回吧,太太这里……不大方便。」 「啊?哦。」吴氏反应过来,就准备听话的回去。 但贾政在这方面,却比她会做戏多了。 他一把拽住吴氏,瞪了她一眼,回过头已是满脸的担忧,「太太是因着我们夫妻不懂事,才动了胎气,我们心中愧疚得很。没确定太太母子均安,哪里能安心回去?」 吴氏也反应了过来,心里万分羞愧:太太待她这样好,她竟惹德太太动了胎气,真是太不孝了。 而从一跪下就再没起来的于姑娘,已经是脸色惨白。 她知道,自己完了。 惹得太太动了胎气,只老爷就不会放过她的。 这时,翡翠从里间出来了,带来了史氏的话。 「大爷,大奶奶,太太说了,让两位回去,把自己房里的事处理清楚了再说。太太只盼着你们夫妻和睦,她才能安心。」 贾政无法,只得带着吴氏和于姑娘回去了。 因着史氏最后让翡翠传的那句话,吴氏就像得了尚方宝剑一般,故意问贾政:「不知大爷准备如何处置于氏?」 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可把贾政噁心的够呛。 但碍于史氏,他又不能发作,只得眼不见心不烦,甩袖而去,只留下一句,「既是后宅之事,大奶奶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吴氏满意了。 于姑娘因着已经被收用过了,吴氏在袁妈妈的劝说下,没有像对待五儿一样卖了她,而是拉到庄子上配了个管事。 对此,于姑娘大大地松了口气。 在见识过贾政的凉薄无情之后,于姑娘是再也不敢奢求府里的荣华富贵了。 她这边是有了结果了,贾政那边却还没有完呢。 又过了三四天,贾代善轮值回家之后,得知史氏被贾政夫妻气得动了胎气,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把贾政叫到书房,骂了个狗血淋头。 贾政灰头土脸地回了东大院,心里憋屈得要死,还不能把吴氏怎么样。 ——也不知史氏是怎么跟贾代善说的,反正贾代善是认准了此事就是因贾政宠妾灭妻而起的。 自从老太太去后,贾政再没了仪仗。他连史氏都不敢反驳,何况是一家之主的贾代善? 自从史氏请了大夫之后,贾赦就好几天没有出门,每日里下学之后,就凑到史氏这里,配母亲说话。 史氏虽然根本没事,但儿子孝顺,她自然受用,也不会把儿子往外赶。 这边贾政挨了老爷的骂,很快就有人把消息传到了荣禧堂。 「该!」 贾赦觉得,总算是解气了。 平日里,贾政仗着长兄的身份欺负他也就算了,反正他俩不在一块儿读书,他忍忍也就过了。 可是这次,贾政竟然和他那个蠢婆娘一起把母亲气着了,真是太过分了。 原本贾赦得知此事之后,是准备冲上去把贾政打一顿的,但史氏拦住了他。 「他到底是你的兄长,我儿日后可是要做名士的,怎能落下个不敬兄长的名声?」 「可是母亲,他这样气您,儿子实在是忍不了。」 史氏安抚道:「你放心,他做错了事,自有你父亲教训他。」 贾赦这才作罢。 史氏若是真爱哪个孩子,那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只是,对于不爱的那个孩子来说,又特别的冷酷无情。 她替自己的孩子筹划的一向很周到,只可惜上辈子的贾政实在是太美出息,太没担当,不但白瞎了史氏替他争取的一切,还把史氏所有的付出,都当做了理所当然。
第741页 这辈子,史氏换了个孩子爱,真是比上辈子幸运多了。 如今,贾政果然得了教训,贾赦才放下了一段心事,有心思想别的事了。 「母亲。」他谄着脸给史氏剥了个葡萄,「儿子求您件事儿。」 只是,他剥葡萄的技术不佳,好好一颗葡萄,被他扣得坑坑洼洼的。 史氏横了他一眼,却一点儿不嫌弃地享受了儿子的孝心。把葡萄籽儿吐出来之后,才问:「什么事?」 「就是石师傅的儿子,叫做石修的,今年也有十六了。石师傅就想着,求一个咱府里的丫头给他做媳妇儿。这不,就求到儿子头上了。」 第394章 贾政(四十一) 只要是成了婚的女人, 无论年纪大小,都喜欢给人做媒。 并且,年纪越大,对这种事情就越热衷。 因而, 史氏一听说让她保媒, 一下子就来了兴致。 「哦, 是哪个石师傅?」 「就是替儿子修復了三足笔洗的那个。这些年, 儿子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也认识了不少名士。」 石匠人是家传的手艺,不但会修瓷器, 还会修字画。 最让人惊艷的是, 他还有一门绝艺, 那就是「分纸」。 为什么世面上会出现两幅一模一样的古画, 而且叫多人鑑定之后, 会说两幅都是真的呢? 因为这两幅画本来就都是真的。 宣旨分单宣和夹宣, 工艺在抄纸的时候才有分歧。 而作画的时候, 许多人都会选择夹宣。因为这种宣纸是两层, 厚实,吸墨多, 会让画的眼色更加饱满浓丽。 民间就有像石师傅这样的高手, 能把这样的一张画, 完完整整地揭开, 变成两张一模一样的。 这就是分纸了。 古人字画多因战火而流失, 剩下的那一部分, 也多数都被大户人家收藏。 比如荣国府虽然是武勛之家,家里没几个人沾了文气儿。但府库里却收藏着许多字画古籍,都是当年打仗的时候, 老国公抢回来的。 就因着数量少,这些字画才更加珍贵。 如果能把一张变成两张,还都是真迹,那可真是比天上掉馅饼儿还让人高兴。 石师傅因着有这门手艺,虽然没有功名,称不上名士,却有许多名士乐意与他相交。 但石师傅自己也知道,他这样的身份,人家和他交往,不过就是用得着他。若说有多看得起他,那还真没有。 所以说,好不容易遇见了贾赦这个身份高,还真看得起他这个匠人的,石师傅才会下这样的大力气结交。 不但贾赦想学的手艺都教给他,还带着他认识了许多的古玩金石爱好者和书画大家。 也就是和贾赦接触的时间久了,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可交之人,他才起了心思,想让自己儿子娶一个荣国府里方差的丫鬟。 常言道:宁娶大家婢,莫娶小家女。 并不是说大户人家的婢女身份比小户人家的女儿高贵,而是因为这些在大户人家当过差的女孩子,见识的多,也会来事儿。 就他儿子那木呆呆的性子,若是再娶一个腼腆的媳妇儿,两口子可怎么过日子? 出于多方面的考虑,石师傅才厚着脸皮请求贾赦,帮他儿子在府里找一个媳妇儿。 荣国府下人多的是,贾赦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但他答应之后,他就觉得,他和石师傅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石修怎么着也算是他的同门了,帮石修找媳妇儿,肯定是要找府里最好的。 荣国府最好的丫鬟在哪儿? 自然是当家太太史氏这里。 于是,贾赦就又求到了史氏这里。 弄清了是哪个石师傅之后,史氏点了点头:「原来是他家的孩子。都这么大啦。」 「是啊,他比儿子年长几岁。人家都求到儿子头上了,儿子就想着,要说咱们府里的姐姐,最好的自然都在母亲这里。」 贾赦说着话,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在屋里伺候的这几个丫鬟,见翡翠与琥珀脸上露出了不情愿,其他几个虽然没有不情愿,却也没有别的表示。 他心下瞭然,这些丫鬟都是家生子,自小见惯了这府里的富贵很少有愿意嫁到外面去的。 但他既然应了石家,必然是要把这件事办成的。 再者说,石家虽然没有功名,但钱财却是不缺的。要不然,他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史氏身边的丫鬟上。 史氏被儿子哄得心里欢喜,嗔笑道:「就你嘴甜,尽说好话哄我。」 「儿子谁的可都是心里话。」贾赦笑嘻嘻地说,「儿子知道,这些姐姐们都是母亲的心头宝,自然不敢随便一个人就提到母亲跟前儿来。」 他又扫了一眼几个丫鬟,见她们都竖起了耳朵,暗笑一声,说起了石家的情况:「石师傅是家传的手艺,虽然没有万贯家财,但也不缺银子使唤。家里虽不是僕婢成群,却也有两个做粗活的婆子长工,有两个伺候人的丫鬟。还有啊……」 他故意顿了顿,才说:「石修他母亲身体不大好,石师傅说了,新媳妇一进门,就能当家做主。」 前面说了这么多,这最后一条,才是最诱人的。 时人常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说的就是为人儿媳的难处和苦楚。 婆婆毕竟不是亲娘,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自然不会太容易。
第742页 若是能够当家做主,虽然上面还有婆婆需要敬着,情况也要好得多。 史氏听了,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但就像贾赦说的那样,她身边这八个大丫鬟,哪一个都是她的心头宝,不能轻易就许了。 「我身边的人出嫁,我必是有一份嫁妆要给的。因此,男方家资如何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品性要好。」 贾赦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成了一半了,当既就说:「母亲那一日得闲儿,我把石修引过来,给母亲请安。」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请母亲拿主意。」 史氏道:「你说。」 「是这样的。石修虽然颇有才干,但为人太过忠厚老实,儿子怕他日后在外面吃亏,准备等他成婚之后,就聘他做个清客。不知母亲觉得意下如何?」 这点儿小事,史氏又怎么会不答应? 在她看来,他们家家大业大,难得贾赦有一个相投的人。就算石修什么都不会,他们也不过是白养一个闲人罢了。 「既然你喜欢,那就按你的意思就好。」 「多谢母亲。」贾赦笑嘻嘻地又替史氏剥了个葡萄,「来,母亲吃葡萄。」 史氏心里受用,嘴上还要嫌弃:「你快别糟蹋东西了,葡萄肉都让你给扣没了。」 贾赦嘻嘻一笑,全当没听见,继续祸害那一碟子马奶葡萄。 * 又过了两三天,凑着史氏身子爽利,家里有没什么事的时候,贾赦就把石修领了进来。 过了这好几年,石修还是半点儿长进都没有,依旧木木呆呆的。贾赦让他走就走,让他停就停,让他行礼他就行礼。 「小子给太太请安。」 史氏笑着说:「好孩子,快别多礼了。」 「诶。」石修一听,应了一声就站起来了,惹得一屋子的丫鬟都掩唇轻笑。 贾赦暗暗扶额,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谢谢太太。」 石修「哦」了一声反应过来,急忙又拱手:「谢谢太太。」 贾赦再次无语。 ——来之前,他已经教了有三四遍了,就怕他掉链子。可到了眼前,他还是掉链子了。 几个丫鬟见他这样呆呆傻傻的,再次轻笑出声。 石修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登时就面红耳赤,慌忙低下头来。 史氏喜欢灵巧的丫头,身边的丫鬟个个都有一副好相貌,又收拾得十分别致得体。 石修长这么大,都是在市井中厮混,何曾见过这等俊秀多姿的女子? 「呵呵,快,给他个座儿。」 见他这样老实,史氏觉得他不会带坏自己的儿子,心里对他更满意几分。 玛瑙主动给他拿了个绣墩,就设在史氏下首,「哥儿坐吧。」 「啊?哦,哦。」石修头都不敢抬,手足无措地坐了个实在。 玛瑙又是「噗嗤」一笑,心道:真是个傻子,在长辈面前,哪能坐这么实在? 史氏笑吟吟地问:「你家里还好?」 石修:「好,都好。」 史氏:「你爹妈还好?」 石修:「好,都好。」 史氏笑着看了自己满脸生无可恋的儿子一眼,又问:「家里日子还好过吧?」 石修:「好,都好?啊?日子还行。」 几个丫鬟笑得肚子都要疼了,史氏也是哈哈大笑。 石修也知道自己丢人,脑袋低的恨不得埋进脖子里。 史氏又留着他说了会儿话,见他实在不自在,也不为难他,让人给他装了几盒子点心,让他带回去给爹娘尝尝,就放他和贾赦一道去了。 两人出了荣禧堂,贾赦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说:「来的时候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全忘了?」 石修觉得自己辜负了好友的一片心意,心里十分愧疚,低着头不说话。 「唉~」贾赦摇头嘆了一声,笑着安慰他,「不过,说不得你就歪打正着了。」 「啊?」石修不解地抬起头,满脸懵懂地看着他。 贾赦盯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嘿嘿笑着说:「别说,你这副皮相还挺不赖的。女儿家爱俏,说不定就有那个喜欢你这种老实巴交的。」 「真的?」石修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 贾赦佯怒,「我还会哄你不成?」 石修老实,见他沉了脸,就以为他是真恼了,连忙赔礼:「二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别恼我。」 贾赦无奈地笑了,「你这样的,我都不忍心逗你了。放心吧,你的事儿,已经有着落了。」 第395章 贾政(四十二) 荣禧堂这边, 贾赦他们两个出去之后,史氏就招招手,叫玛瑙上前。 「太太。」玛瑙福身行了个礼,羞得脸颊通红。 史氏道:「你真看上了?」 早先石修还没来的时候, 史氏已经和她们说好了, 等人来了, 她叫设座, 哪个有意的,就给人拿个绣墩。 「嗯。」玛瑙轻轻应了一声,红着脸点了点头。 史氏欣慰地说:「你也见着了, 是个老实孩子。往后又有赦儿看护着, 有你们的好日子呢。」 玛瑙动情地说:「太太心里替我们想着, 奴婢都知道的。」 见她眼眶都红了, 一旁的鸳鸯急忙过来打岔, 「行了, 行了, 今儿得了这么个好夫婿, 你倒还矫情上了。」
第743页 玛瑙「噗嗤」一笑,掐了她一把, 「去你的。」 鸳鸯却不饶她:「如今就这么厉害, 往后咱们见了, 就都得叫奶奶了。」 一众丫鬟都笑了起来。 等她们热闹完了, 史氏才接着说:「我给你准备了二十两的嫁妆, 还有几套衣裳, 几件首饰。另外,还有一匹大红的缎子,给你做嫁衣用。」 玛瑙连忙拜谢:「多谢太太。」 「好, 好。」史氏拍了拍她的手,见几个丫鬟都有羡慕之色,便道,「你们放心,等你们出嫁的时候,也都是一样的东西。」 * 这边石修拿着几盒子点心回了家,石师傅和石太太早等着了,一见面就问:「怎么样,见着太太了吗?」 「见着了。」石修把点心放在桌子上,「太太赏的,给爹娘。」 那装点心的盒子都是镂花的,看着就精緻又贵重,石太太忍不住就打开了一盒子。 「哎哟,这点心做得真是精緻,不愧是国公府里出来的。」 石师傅瞪了她一眼,说:「这会儿看什么点心?不知道个轻重。」 然后,他就追问石修:「在太太面前,没失礼吧?」 石修吶吶地低下头,吭哧了几声,不说话。 自己儿子什么样,石师傅哪里会不知道? 一看他这副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石师傅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拍得他一个踉跄,险些站不住。 「诶,你干嘛打儿子?」石太太不乐意了,「他从小就老实,你又不是不知道。」 石师傅气道:「要不是他老实,我何至于舍了老脸求到二爷头上?这下可好了,全给他弄砸了。」 说完,他哀声嘆气地坐下了,愁得头髮都快掉光了。 这下,石太太也顾不得点心了,惊疑不定地说:「不至于吧?」 「哼?」石师傅横了她一眼,「你当荣国府是什么地方,对门街坊?」 「那……这可怎么办?」石太太六神无主。 石修突然说:「没砸。」 石师傅心里正恼他呢,见他还敢顶嘴,连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清,就喝道:「你闭嘴吧!」 倒是石太太更关心儿子,没好气得推了石师傅一把,「你听明白了吗?你就骂人。」 「我怎么就……」石师傅突然反应了过来,激动得抓住石修,「你是说,没砸?」 石修奇怪地看了他爹一眼,没明白自己明明说过了,他爹为什么还要问。 「哎呀,你倒是说呀!」石师傅都快急死了。 石修只好又说了一遍:「没砸。」 石师傅两眼放光,追问道:「太太亲口同意了?」 石修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石师傅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那你怎么知道没砸?」 「二爷说的。」 石师傅乐了,「既然是二爷说的,那就妥了。」 石太太也欢喜地说:「二爷和太太是亲母子,必然是了解太太的。对了老爷,咱们要不要把房子重新修一修?」 「修,明儿就修。」石师傅道,「柱子、窗户什么的,都要重新漆一遍。改明儿你去扯几尺好纱,把窗户上的窗纸全给换了。」 石太太有些心疼银子,迟疑道:「不用全换了吧?要不,就只把给修儿准备的新房里的换了?」 纱这种东西,最不讨贫苦人家喜欢。既不耐穿,还特别贵。 石家虽然富裕,但他们一家子节俭惯了,并没有那些窗户非得煳纱的臭毛病。 一直没开口的石修突然道:「换,都换。」 听见儿子也这样说,石太太不得不问一问缘由,「怎么了?」 石修说:「府里都是煳的纱。」 事实上,荣国府又岂止是窗上煳纱?里面雕樑画栋,遍植奇珍异草,在石修看来,和传说里的仙境也没有区别了。 石太太拗不过儿子,只得答应了。 不过,她心里却有打算:儿子的新房用好纱,至于他们两口子的房间,用一般的就行。 到了第二天,贾赦就来找石修,一见面就笑道:「这事儿成了,你可该怎么谢我?」 他不过是开个玩笑,但石修心实,想了想就说:「我家有几柄古扇,我送你两把。」 贾赦一怔,很是心动。 他自幼就喜爱金石,尤爱古扇,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 石家那几柄扇子,他也曾借来鑑赏过,都是宋朝的古物,有价无市的那种。 如果石修不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绝对早就想法子把扇子弄到手了。 可也正是他们俩关系亲厚,贾赦心动了一瞬间之后,又生生给压了下去,一扇子敲到石修的头上,笑道:「我跟你说笑呢。等你成婚那天,给我准备点儿好酒就行了。」 石修就说:「行。」 见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实心眼,贾赦笑了笑,觉得自己有这么个可以放心相交的朋友,也挺幸运的。 这边史氏给玛瑙准备了嫁妆之后,就让贾赦通知了石家。然后,她就让玛瑙回家待嫁了。 石家花钱找人测了个黄道吉日,把日子送到玛瑙家里,两家协商好了。 到了日子之后,石家就吹吹打打地把人给迎了回去。 三天后玛瑙回门,鸳鸯、翡翠几个到她家里看她。
第744页 鸳鸯笑着打趣道:「咱们是不是该改口,喊一声小石奶奶了?」 玛瑙脸色羞红,上去就要撕她的嘴。翡翠几个连忙拦住。 玛瑙气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就等着瞧,等哪一日,太太也给你们配了人,我也笑话你们去。」 翡翠笑道:「哎哟哟,阿弥陀佛,那今儿个我们就当提前捞本儿了。」 一群人笑闹了一阵,鸳鸯才问:「你家那个,对你到底怎么样?」 玛瑙面色羞喜,抿唇直笑。 翡翠笑道:「就是看在大爷的份上,他敢对你不好?」 * 保了一个媒之后,史氏给人做媒的热情一下子就被调了起来。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正当龄的贾赦。 贾赦怕她怀着孕还要操心这些过于劳累,劝道:「我的事不急,母亲还是安心把小妹妹生下来才是正经。」 是的,史氏怀孕已经半年了,求问了宫里擅长妇科的御医,知晓这一胎是个女儿。 贾代善夫妇二人都十分欣喜。 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嫡子,再添一个女儿,简直就是像天赐的一般,人生圆满。 当然,有高兴的,就有不高兴的。 生下了大姐儿,母凭女贵晋位姨娘的吕姨娘就不高兴。 本来嘛,她的女儿虽然是庶出,但却是荣国府唯一的女儿,身份自然就尊贵了。 可是,如果史氏也生了一个女儿,府里有了嫡长女,她这个庶出的女儿,就不值钱了。 但她很有自知之明,不高兴归不高兴,却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表露分毫。 甚至于,在陆姨娘来撺掇她之后,她直接就把陆姨娘给卖了,成了这府里唯一一个姨娘。 贾赦拿肚子里的孩子劝,史氏也就消停了,专心养胎待产。 春去秋来,转眼就到了秋天。在宁国府的敬大奶奶冯氏产下一子之后不久,史氏也终于到了预产期,顺利产下了一女。 虽然这个女儿比贾政上辈子的时候晚出生了三四年,但依旧独得父母怜爱,贾代善也依旧按照兄弟们的排行,取了个「敏」字做乳名。 而且,因着这辈子不是在孝期养胎的缘故,贾敏的身体很健康,丝毫不见上辈子的病弱。 等贾敏小姑娘过了洗三、满月,史氏出了月子之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给儿子选媳妇儿了。 贾赦今年都已经十四了,现在开始找,从相看到成婚,最少得再过两年。 对此,贾赦倒是没所谓。 只不过,在给贾赦选妻的事情上,史氏和贾代善出现了分歧。 贾代善是主张给贾赦娶一个书香门第的姑娘,但史氏不同意。 她大儿媳吴氏就是书香门第的,可吴氏是什么样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对于贾政,史氏巴不得他的妻子再上不得台面一点儿呢。 可是,轮到贾赦的时候,她绝不希望,司机的儿子有这么一个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妻子。 所以,她一力主张从家里的老亲戚里找。 她的理由也很充分,「政儿你时候,为了给他找一个合心意的,就没和老亲们联姻。如果赦儿还在书香门第里娶,那些勛贵们会怎么想?」 第396章 贾政(四十三) 史氏这话, 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这个时候,勛贵虽略有势微,但还算是处于上风。等到贾代化、贾代善他们这些勛贵二代们都去世之后,才会逐渐没落。 当初给贾政选择亲事的时候, 贾代善想的就是一个儿子娶文臣之女, 一个儿子联姻勛贵。 只不过, 他想的是让贾政联姻, 给贾赦娶个书香门第的淑女。 可是,等真正贾政结亲的时候,先是他自己出口称赞吴御史家的姑娘, 接着史氏也说, 他虽然天赋不怎么样, 但喜欢读书, 不若就成全了他。 贾代善当时是脑子一热, 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 如今, 轮到给贾赦说亲的时候他又反应过来了。 可是, 这会儿反应过来, 不是啥都晚了吗? 「罢了,你看着办吧。」 他觉得心累, 就把这事儿推给了史氏。 这可正中史氏下怀。 她想着:一定得给赦儿娶一个嫁妆丰厚, 娘家也有势力的。 挑来选去, 货比三家之后, 史氏选中了同为金陵四大家族中的王家的嫡长女王婵。 王家管着市舶司, 还在圣人南巡时接过驾, 不但家财万贯,更是简在帝心。 总而言之,对于这个王大姑娘, 史氏是再满意没有了。 选定了之后,她就把人选给贾代善说了。 贾代善琢磨过后,也点了点头:「王家不错,长子和次子都挺上进的。」 夫妻二人都同意了,贾代善便休书一封给远在金陵的王县伯,询问他家大姑娘是否说了人家。如果没有的话,介不介意和他们家老二结个亲? 别说王婵还没有说亲事,就是已经说了,荣国公要结亲,王县伯也会把先前那亲事给退了的。 虽然贾史王薛并称金陵四大家族,但实际上,王家比起贾家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如今贾家主动结亲,王县伯哪有拒绝的道理? *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王婵激动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丫鬟彩霞。 彩霞也是满脸焦急,连连点头,「这是奴婢亲耳听到的,说是太太已经准备好了,要和贾家换更贴了。」
第745页 她说完,忍不住为自己姑娘不平,「太太怎么能这样呢?给姑娘说亲事,却丝毫也不问问姑娘的意思。谁知道那个贾家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她说的这些,王婵一个字也没听见。 这会儿王婵脑子里烦躁得很。 她原以为,既然贾政官配贾政已经成婚了,贾家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谁曾想,又跳出来一个贾赦。 难不成,王氏真正的官配不是贾政,而是贾家二老爷? 但不管是贾政还是贾赦,她一个都不想嫁。 原本她还有所顾忌,怕连累了身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如今,她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不想再纠结自己的一辈子和几个丫鬟的命运孰轻孰重了。 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她很清楚自己的内心了。 ——没错,她就是自私,她不想拿自己的一辈子,去换几个丫鬟的好前程。 「姑娘,姑娘?」 「啊?」王婵勐然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彩霞,「怎么了?」 彩霞道:「您是不是该找一找大奶奶,让大奶奶帮忙打听打听,这贾家二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婵心说:打听什么呀打听?管他是伊尹还是霍光,我通通都不想了解。 可是,这个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竟然能够这么理智。 她知道,越是要做大事之前,就越是不能打草惊蛇。只有稳住所有的人,她才有机会。 「那就说的对。走,咱们去找大嫂。」 两人风风火火地去了王子服夫妻住的东院,人未到声先至。 「大嫂,大嫂,你忙完了吗?」 胡嫣收起帐册,笑着应道:「进来吧。」 王婵一脸不高兴地进去了,撅着嘴也不理人。 「哟,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大姑娘了?」 「哼,就是嫂子惹我的。」 王婵座到了胡嫣身边,却背转过身去不看她。 胡嫣看了彩霞一眼,见彩霞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就约莫猜到是什么事了。 她嘆了一声:「婵儿,你都知道了?」 「哼!」王婵撅着嘴不搭理她,表示我还在生气,你得哄我。 「婵儿。」胡嫣道,「这件事是老爷决定的。荣国公写了信来,表露了联姻之意,老爷又怎么会拒绝?」 王婵不乐道:「那为什么不选二妹?」 胡嫣失笑道:「真是孩子说话。二妹妹是庶出的,怎么配得上荣国府的嫡子?」 王婵心说:还荣国府,等贾代善一死,贾家就什么都不是了,将来更是还不如王家呢。 但她在这个世界也待了好几年了,知道这里对嫡庶看得极重,自己放才那句话,就只能是一句气话。 胡嫣柔声道:「不过你放心,你大哥已经替你打探过了,这贾家二爷将来虽然不能继承爵位,但他自己却很上进,委屈不了你。」 前世读过《红楼》的王婵暗暗嗤笑,心说:贾赦什么样,我怕是比你还清楚。 但她此行的目的不是来讨论贾赦到底如何的,听见胡嫣这样说,就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真的?大嫂没骗我?」 胡嫣佯怒道:「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骗你?」 王婵连忙赔笑:「嫂子,好嫂子,是我错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吧。」 胡嫣哪里捨得苛责她,很快就被她给逗笑了。 「你呀,都要嫁人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长嫂如母。我亲娘去得早,嫂子就像是我的娘一样。在嫂子这里,我永远都是个孩子。」 胡嫣听得爱怜极了,把她揽进怀里,柔声絮絮:「你要是嫁到了贾家,就得到京城去了。我和你大哥都不在,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要是受了委屈,就派个人回来送信。就算是老爷不肯替你出头,还有我和你大哥呢。」 「嗯。」王婵眼眶通红,心里的愧疚如潮水般波澜起伏,怎么也不能平静。 她知道,大嫂都是为她好,为了她打算。 可是,她的三观早就已经成型了,在这个世界待的这几年,根本不足以改变。 「嫂子。」 「嗯?怎么哭起来了?」胡嫣掏出帕子,细细地为她擦拭泪水。 王婵心头愧意更甚,哽咽道:「我捨不得你,捨不得大哥,也捨不得二哥。」 「傻丫头,」胡嫣失笑,「你只是嫁人了,又不是一辈子不得见了。」 王婵握住胡嫣的手,交代道:「往后我不在你身边,嫂子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太太那里,也不必太过敬着她,她自己不安好心。」 「好。」胡嫣笑着应了。 王婵郑重地对她说了一句:「我永远都会记得,嫂子有名字,叫做胡嫣。」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没事,就是觉得嫂子的名字好听。」王婵笑了起来,眼里却依旧泪光闪闪。 「你这丫头。往后到了你婆家,可不能再这样了。」 「哎呀嫂子!」 「哈哈哈哈,大姑娘害羞了。」 「讨厌!」 因着王县伯对这门婚事很积极,王家上下都在为此事忙碌。 等到贾家提亲的队伍正式到了金陵,王县伯才终于想起来:似乎这是事还没有给自己闺女说。
第746页 于是,王婵终于从后知后觉的王县伯口中得知了,自己被许给了贾家二公子。 代表贾家来提亲的,是贾敬夫妇。 因着两家是老亲了,贾敬先到后宅拜见了甄氏,这才去前院书房,和王县伯商议婚事。 真正相看王婵的,是冯氏。 在没见到冯氏之前,王婵对她的印象比较单薄,就是贾珍和惜春的娘。 根据贾珍和惜春相差那么大的岁数来看,贾敬他们夫妻的感情应该还挺好。 但再多的,就没了。 等见到冯氏之后,王婵就觉得:怪不得人家夫妻感情好,像冯氏这样明丽爽快的人,她一个女孩子看了都喜欢,更别说男人了。 如果,她来金陵,不是为自己做媒的,王婵觉得,她们很可能成为朋友。 但是,可惜了,她们註定是没有成为妯娌的福分。 冯氏见了王婵,印象也挺好,觉得她丝毫不像甄氏说的那样「规矩略显不足」。 不过,只要想想甄氏只是继母,冯氏就很能理解了。 当晚,夫妻二人回了客房,贾敬就问:「你见过王大姑娘了?」 「见过了。咱们来金陵,不就是为了见她吗?」 「那依你之见,其为人比起政弟他媳妇儿如何?」 冯氏哼笑一声,道:「你快别侮辱人了。只要是个人,有几个不比吴氏强的?」 提起吴氏,冯氏怨念颇深。 在见到吴氏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读书这么少,词彙这么匮乏,竟然想从脑子里找出一个能准确形容吴氏的词,都扒拉不出来。 这吴氏,真可谓当时奇葩了。 贾敬笑了笑,略过吴氏不提,「看来,你对这个王大姑娘很是满意呀。」 「那是自然,这姑娘对我的脾气。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话,就一起睡了。 他们可想不到,等到第二天一早,这个很对冯氏脾气的王大姑娘,她就不翼而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婵这个,是作者菌给她开好了挂。大家要是镇穿越了,没把握千万别学她。 当然,不穿越最好。 别的不说,单只没网没电这两条,我就受不了。 第397章 贾政(四十四) 最先发现王婵不见的, 是她的大丫鬟彩云。 前天夜里守夜的彩霞,则是被人敲晕了,在榻上睡得酣熟。 彩云在王婵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封信,信里反覆强调了, 自己不愿意嫁人。 平日里, 彩云也跟着王婵认识了几个字, 只看见信封上的「父亲亲启」这四个字, 她也不敢怠慢,急忙拿了去禀报大奶奶。 她是多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去找太太甄氏, 就是怕甄氏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 让她家姑娘半点儿退路都没有了。 大奶奶胡嫣接到了信, 见并没有封口, 就先打开看了一遍。 然后, 她就吓得魂儿都没了, 赶紧让人去请大爷和二爷过来, 准备先商量个对策。 王子服是又惊又怒, 斥责胡嫣平日里不该给王婵说那么多外面的事。 「一个姑娘家家,心都野了, 不安于室!」 胡嫣也很是自责, 急得直抹眼泪。 反倒是王子腾说他大哥:「好了大哥, 这个时候, 该想想怎么把妹妹找回来才是。」 「找, 找什么找?」王子服气道, 「让她死在外面算了!」 「哎呀,大哥!」 王子服也是一时气得狠了,口不择言。 实际上, 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平日里又那么懂事,他哪能不疼? 可也正因为王婵平日里懂事,骤然来了这么一出,才更让王子服觉得震惊。 反倒是王子腾,竟然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因为,王子腾对那些世俗之见一向嗤之以鼻,王婵在他面前掩饰的就少。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妹子不会是个安分的。 但他却和王子服不一样。 他从不觉得自己妹子这样有什么不对,他觉得只要他将来的官位够高,不管他妹妹嫁到哪家,人家都只有捧着的份儿。 这样,他妹妹再怎么离经叛道,也能过得一世顺遂。 只是,王子腾也没想到,他妹妹竟然对「嫁人」这件事这样牴触。 王家若是他在当家做主,他妹妹想怎么样都行。 可是,如今王家做主的,却是父亲王县伯。 自从娶了继室之后,在甄氏的挑拨之下,王县伯对原配留下来的这三个孩子一向不怎么喜爱。 妹妹这次,只怕…… 王子腾觉得,以他妹妹的本事,还不如不回来呢。 王子服气过之后,还是要想法子,「这事不能声张,特别是要防着正院的那个。要是让她知道了,便是找着了,妹妹也只有剃了头髮做姑子这一条路了。」 「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王县伯得知之后,十分恼怒。 还是王子服劝他:「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贾家吧。」 怎么应付? 只能实话实说,再求人家保密了。 若是冯氏没有见过王婵,那他们还能把年岁差不多的二姑娘充做大姑娘。 可偏偏冯氏已经见过大姑娘了,他们要是敢拿个庶女充嫡女,怕是上赶着和人交恶呢。 * 「这……此事敬得回京去,禀报了叔父再做打算。」
第747页 贾敬的意思很明显:这事儿他做不了主,王家求他也没用。 王县伯也不敢为难他,只得满心忐忑地送他们夫妻回了京城。 贾家的人一走,王县伯就气急败坏地吩咐,一定要尽快把大姑娘找回来,然后就送到家庙去,一辈子不许出来。 太太甄氏心里偷笑,面上却担忧地说:「老爷,贾家大张旗鼓地来金陵提亲,好多人都知道。如今还没待两天,就行色匆匆地去了,外人难免不会多想。」 王县伯烦躁地问:「那依太太之见,该当如何?」 甄氏端着一张贤惠的脸,说出的话却恶毒无比:好不如,就对外声称,大姑娘突然恶疾,所以才暂缓说亲。」 王子服和王子腾兄弟都惊怒地看着甄氏,王子腾急道:「父亲,万万不可!」 便是嫁了人的妇人,若是身有恶疾,也会被夫家休回来。更何况大妹妹这个没出嫁的? 甄氏这是要断了大妹妹所有的后路呀! 胡嫣也劝道:「大妹妹只是一时冲动,等她回来了,好好教导也就是了。」 「哼。」甄氏早看胡嫣不顺眼了,如今可算抓住了机会,指责道,「大姑娘和我不亲,一向是由你这个长嫂教导的。你就把她教成了这副德性?」 胡嫣脸色一白,无言以对。 王子服待要替妻子出头,却被胡嫣拦住了。 ——就算替她出头,又能怎么说呢?说大妹妹天生桀骜不驯? 要真这样说,大妹妹怕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王子腾没有说话,但心里的某个想法却是更坚定了。 * 再说贾敬回到京城之后,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对贾代善禀报了。 「什么?」贾代善气得把茶碗都摔了,「这么说,王家的女儿,是看不起我贾家的儿子了?」 贾敬默然。 因为,除了这个原因,实在是没有别的解释了。 贾代善冷笑一声,「好个心高气傲的王大姑娘!」 他吸了一口气,平復了一下心绪,冷然道:「王家的老二不是在读书科举吗?那他最好就老老实实地读书。若是哪一日,他觉得读书不行,要往军中发展,那就是往我贾家的地头儿撞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以大欺小了。」 贾敬也没劝他。 因为,贾敬也觉得,王家这事办的,太不把他贾家放在眼里了。 且不说史氏得知之后如何气恼,反正贾代善是藉此机会,责怪她选人不靠谱。 史氏自己也很后悔。 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大家固然会说王家的女儿教养不够,但也会有人抹黑贾赦,说是贾赦不好,人家姑娘才死活不愿意嫁给他的。 贾代善道:「先别给赦儿说亲了。厉先生说了,赦儿的火候可以下场一试了。等赦儿有了功名以后,还是在书香门第给他找一个吧。」 这一回,史氏没有再反对。 因为,王婵就是众多勛贵中,和贾赦同辈又同龄的最好的选择了。 其他适龄的姑娘,要么就是辈分差了,要么就旁支出身,更有甚者还有庶出的。 总之,史氏是一个都看不上。 她只得安慰自己:书香门第的姑娘也不都是像吴氏一样的,堂嫂家里的冯氏不就很好嘛。 等第二年开春,贾赦就和贾政一起,乘船去金陵赴考了。 因着上一次失败的打击,这一回,贾政已经没有那么大的自信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比贾赦强。 府里的两个公子都去考试了,上上下下都跟着陷入了紧张状态。 但再怎么期盼,朝廷设了考试,却不会因任何人而更改日期。 不过这一回,他们回来的却比贾政单独去的那一回回来的早些。 而且,两兄弟之间的气氛很不好。 虽然他们兄弟平日里就不怎么对付,但在人前的时候,还是能维持表面的兄友弟恭的。 可是这一回,贾赦看贾政贾政的目光,好像恨不得扑上去把他给吃了。 反观贾政却是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 贾敬代替家中的长辈到码头来接他们,见二人如此,,少不得低声提点几句:「莫要让旁人看了咱们贾家的笑话。」 贾政立刻附和:「敬大哥哥说的不错,二弟,你注意点儿。」 「哼。」贾赦冷笑了一声,转头对自己的小厮道,「让你看的那个人给我带下来,让老爷太太都见见。」 贾政眼皮一跳,直觉不好,「人?什么人?」 可贾赦根本就不搭理他,只是对贾敬道:「敬大哥哥,别让老爷和太太等急了,咱们这就走吧。」 贾政则落后了一步,亲眼看见贾赦的小厮从货仓里压出来一个膘肥体壮的人。 他仔细看了两眼,发现自己并不认识。 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却见他自己的小厮砚台脸色发白,低声对他说:「大爷,这是金陵老宅的厨子。」 贾政的瞳孔微微一缩,心头忐忑,手心立刻就冒出汗来。 「你去,把那人给我要过来。」 「这……」砚台为难地说,「跟着去金陵的大部分都是太太的人,他们不会听小的吩咐的。」 「蠢才!」贾政低喝道,「那就让他闭嘴!」 砚台心头一紧,脸上露出惊惧之色,「大……大爷……」
第748页 贾政不禁嘆气,又想起了上辈子的好。 上辈子的时候,根本就不用自己动手,太太也不会让贾赦有机会超过自己的。 可是如今,太太却是巴不得贾赦事事处处压他一头。 而且,老太太留给他的人手被太太连根拔起之后,他身边根本就没有能办事的人。 砚台平日里看着还算机灵,但关键时刻却不顶用。 「砚台。」 「大……大爷?」砚台的声音还是抖的。 贾政道:「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会让人照顾的。」 「大爷?」砚台一怔,突然就明白了,大爷这是要让自己把所有的罪责都抗下来。 他绝望地看着贾政,但贾政却已经别过了头,昂首阔步地往前走了。 贾赦的小厮和另外两个人压着那个帮着手脚塞着嘴的厨子,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还不屑地沖他啐了一口。 那个厨子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砚台知道,自己这回真的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开始从头修文了,所以设置了提示的变动会很快。 希望小可爱们体谅鸭! 第398章 贾政(四十五) 这一回, 贾政还是没考中。 这在贾代善夫妇的意料之中。 对于贾赦中了秀才,虽然他们也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很高兴。 史氏拉着小儿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满面笑意, 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嘴里不住地说:「瘦了, 瘦了。」 贾代善嗤笑了一声,觉得女人就是这样,三天不见, 就觉得儿子瘦了。 可是, 他听了妻子的话, 还是忍不住仔细瞅了两眼儿子。 这一看不要紧, 贾赦还真是瘦了不少, 脸上的婴儿肥都消下去了。 但他严父做惯了, 不会说软和话, 明明是担心, 脱口而出就成了训斥,「这么大个人了, 也不会照顾自己, 让你娘跟着担忧。」 「哼。」贾赦心里本就委屈, 又仗着有母亲在一旁撑腰, 胆儿肥的直接跟老爹呛声, 「儿子有大哥悉心照料, 没死在金陵,还能留了一条命回来拜见爹娘就不错了。」 说着,他恨恨地扭头看了贾政一眼, 咬牙切齿地说:「小弟多谢大哥手下留情了。」 坐在贾政对面的贾敬迅速抬头看了贾政一眼,正好看见他心虚闪躲的眼神。 贾敬就知道,贾赦说的,怕是确有其事了。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这个疑问,不但贾敬有,贾代善夫妇也有。 史氏狐疑地看了贾政一眼,紧张地问贾赦:「赦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赦气唿唿地说:「儿子先是中了童生,心里高兴的很。可是,等考秀才的时候,考到一般,却突然肚子疼。幸好儿子答卷比较快,该写的都写得差不多了。要不然,今年这一场,怕是要砸了。」 「肚子疼?怎么会肚子疼?」史氏紧张地问。 贾代善也紧紧地皱着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赦道:「儿子把金陵老宅的厨子带回来了,老爷太太还是自己问吧。」 贾代善与妻子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强自镇定的贾政,最终还是说:好把人带上来。」 得了吩咐之后,不多时,贾赦的小厮就把那个胖大厨子给带了上来。 那厨子也就是在老宅给看家的管家做做饭,能伺候府里的小爷,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哪里还敢奢望能见到老爷太太? 这本是几辈子求不来的福分,但这种情况下,厨子是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都快吓死了,一路上不知后悔了多少遍,不该一时贪心,往二爷的汤里放巴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晚了。 从金陵到京城这一路上,这厨子经歷了几番煎熬,心理防线早就突破了。 因此,贾代善板着脸一问,他就把贾政身边的砚台给招了出来,承认了是砚台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把特制的巴豆粉放进二爷的汤里。 贾政立马跪下请罪,说自己没有约束好下人,不知道砚台竟然胆大包天,做出这种事情。 「老爷不用顾忌儿子,这种人,一定要严惩!」 这时候,他倒是果断的很。 可是,贾代善却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嵴背上升起,一瞬间就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他记得,上一次贾赦出事之后,贾政也是这样果断地放弃了手底下的人。 这般自私凉薄的心性,自己百年之后,能指望他照顾好妻子,拂照小儿子吗? 到了这个时候,贾代善是真的觉得大夏的爵位继承制度不够灵活了,他们两代人挣下的爵位,怕是要毁在这个儿子手上了。 贾代善略有些无力地说:「把砚台带上来。」 砚台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还不等问,就一个劲儿地认罪,说是不敢违背大爷的命令,才办了这煳涂事。 贾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急急喝道:「你胡说,你撒谎!」 然后,他就连忙转头向贾代善解释:「老爷,儿子绝对没有吩咐过他这种事,您一定要相信儿子。」 他不明白砚台为什么敢把他供出来,可砚台却一点儿也不傻。 如果他认了是自己做主的,那就是谋害主子的罪过。到时候,太太必然是要把他们一家子都发落了的,大爷又如何违拗得了太太的命令?
第749页 再者说,有翠荷的前车之鑑在前,让砚台明白,贾政根本剧不会为他的家人出头。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替贾政顶罪,让贾政清清白白地作壁上观呢? 于是,贾政辩解的时候,他也为自己辩解:「老爷,太太,小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噼。」 时人最重誓言,何况是这样的毒誓? 「你这个逆子!」贾代善一个茶碗砸过来,贾政下意识地一躲,茶碗擦着他的肩膀摔在地上,成了一地的碎片儿。 贾代善更恼了,「你还敢躲?」 贾政吓得跪在地上,不住求饶:「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同时,还不忘替自己辩解,「您要相信儿子呀老爷,儿子真的没有谋害二弟。」 贾敬围观了一路,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贾政了。 如今的情况,明显是证据确凿了,他越是狡辩,只会让贾代善越是对他失望。 相反,他要是积极认错,说自己是一时鬼迷仙窍,才会妒忌弟弟,以至于做错了事的话,虽然贾代善还是气恼,但至少不会那么失望。 毕竟是亲儿子,做父母的潜意识里,还是更愿意相信儿子是好的。 但贾政显然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一谓地推脱,想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贾敬早知道贾政废,却没想到,他还能再次刷新自己对「废」的认知。 看来,他日后不但不指望贾政能帮衬自己,还要随时防备着贾政出昏招,把自己给拖死了。 正如贾敬所料,贾代善对这个儿子已然是失望透顶。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儿子? 「罢了,罢了。」贾代善显然是懒得和他多说了,摆摆手道,「把这两个胆敢谋害主子的东西拉出去,灌上哑药。然后,合着一家子,都卖到山里去吧。」 厨子和砚台早已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不会好,这会儿尘埃落定,两人都是浑身瘫软,还是忍不住抱着侥倖大声求饶: 「老爷,老爷饶命。」 「老爷,我家里人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小的一个人干的,老爷饶了他们吧。」 「求老爷发发慈悲,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老爷……」 贾代善喝道:「堵上嘴,拖出去!」 眼见着两人被拖走,贾政松了口气,以为此事已然尘埃落定。 可是,就算贾代善不欲再追究,史氏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老爷,政儿这次,真是太不懂事了。」 贾代善嘆了一声,只觉得头痛欲裂。 贾政毕竟是他的长子,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希望这个孩子日后能继承父祖的遗志,把贾家传承下去。 哪怕后来,知道了这孩子资质平庸,难成大事,贾代善也还是为他打算了日后。 但是,贾政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 ——资质愚钝不可怕,反正他们家已经是富贵已极,就算贾政是个傻子,也能安稳一生。 可是,他不但资质愚钝,还心胸狭隘,心性凉薄,心思恶毒。 总而言之,就是又蠢又毒。 这种人是很可怕的。 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让人无法招架的事。 「好了,政儿也奔波一路了,回去休息吧。」 贾政彻底松了口气,害怕史氏再说什么,匆匆起身告退了。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贾代善为什么支走了他,却留下了贾敬。 「老爷。」史氏不满地喊了一声。 贾代善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我告诉你,别想了,圣人是不会同意的。」 圣人巴不得四王八公的继承人都是贾政这样的草包的,怎么会同意他换继承人? 史氏不甘心:「那日后赦儿怎么办?让赦儿在政儿手底下讨生活,老爷能放心吗?」 别说贾代善了,连贾敬都不放心。 「你别急,我自有打算。」贾代善朝贾敬照了照手,「来,敬儿上前来。」 贾敬走到贾代善身边,拱手施礼:「叔父。」 贾代善分别拉住他和贾赦的手,放在了一起,说:「日后荣国府的人脉,将由赦儿继承。你们兄弟两个,一定要相互扶持,别让咱们老贾家,败在你们这一代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一拜:「是,儿子定然不负父亲(叔父)所託。」 然后,贾代善才对史氏道:「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史氏终于露出了笑意:「还是老爷考虑的周到,妾身毕竟见识浅短。」 ——虽然不能替赦儿争取到爵位,但有了荣国府的人脉,也不错。 和史氏一样高兴的还有贾敬。 只要想到日后不用勉强自己面对贾政,贾敬就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连花朵上面趴的虫子,都比以往瞅着俊俏。 妻子和侄子的反应,贾代善全都看在眼里,让他不由得替贾政感到悲哀。 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了。 第399章 贾政(四十六) 和王家的亲事眼见是不成了, 史氏遗憾地放弃了在勛贵里给贾赦找亲事,把目光转向了清贵文臣。 也许真是天定的缘分,史氏看来看去,还是看中了贾赦上辈子的妻子, 宋郎中家的姑娘。
第750页 但她又怕儿子不喜欢, 特意问了问贾赦。 贾赦是无所谓。 被宠着长大的孩子, 心性成熟都比较晚。贾赦虽然已经十五了, 但还没有到慕少艾的时候。 在他看来,媳妇嘛,总是要娶的, 娶谁不是娶? 反正母亲肯定会给他看好的, 他只等着迎亲入洞房就是了。 因而, 史氏一问他, 他就笑嘻嘻地说:「母亲看着好久好, 儿子都听母亲的。」 史氏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髮, 语重心长地说:「既然是你娶妻子, 自然得是你喜欢。」 「远的不说,就说敬儿和政儿两口子, 你冷眼看着, 觉得是夫妻和睦的好, 还是貌合神离的好?」 贾赦仔细想了想情投意合的贾敬夫妇还有只剩表面情分的贾政和吴氏, 深以为然地点了点:「母亲说的不错, 还是娶一个合眼缘的好。」 史氏笑了, 「那我就和宋家太太商量商量,让你们见上一面再说。」 这边史氏有了主意,就去和宋家太太商量了。 宋郎中是个寒门出身的读书人, 因着娶了张家旁支的女儿,才慢慢崛起了。 为了不让别人在私德上挑剔他,进而牵扯出他寒门的出身,宋郎中不但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家里人的规矩也抓得很紧。 因此,贾家的意思一透过来,宋郎中就皱了眉,对宋太太说:「这门亲事结不得。」 他本就不大乐意和勛贵结亲,觉得勛贵人家都是暴发户,没有底蕴。如今见贾家竟然提出这样出格的要求,就更是不乐意了。 与宋郎中正相反,宋太太张氏却因此对贾家好感大增。 张家是书香世家,传承日久,家里规矩虽然也严,但该宽纵的时候,长辈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比如,婚姻大事。 因此,宋太太就劝他:「这是两家都有意了,先让两个孩子见见又有什么?万一孩子们觉得不合适,也能好聚好散,彼此既不伤和气,又不会往外传。」 「哼。」宋郎中道,你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容得他们喜欢不喜欢?贾家有这样的想法,可见是家教不严的。」 宋太太不这样想,「两家都不会往外说,外人又不会知道,伤不了咱们家的名声。」 「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己不知道吗?」宋郎中道,「君子慎独!」 宋太太被他的固执己见气着了,「我就知道,你看不上荣国府。可是你凭什么看不上荣国府?荣国公是天子的近臣,你呢?圣人知道你是谁吗?」 「妇人之见!」宋郎中傲然道,「这些勛贵如今看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际上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还能蹦哒几天?」 「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问问女儿。她要是自己愿意,你还能拦着不成?」 宋郎中胸有成竹地说:「你只管去问,我的女儿我自己清楚,她不会喜欢这等没有规矩的人家的。」 宋太太气得转身就走,果然就到女儿的闺房,问女儿的意见。 她满心以为,这样开明的人家,女儿肯定会同意先见一见男方。 毕竟,随着承平日久,前朝对女子的严格教条迅速復甦,很少有能婚前见面的。 但是,事实却让她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宋姑娘认真地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的婚事,父母做主就好,何必来问问?」 宋太太解释道:「就是让你和贾家二爷先见一见,彼此了解一下。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咱们就再找别家。」 「不必了。」宋姑娘蹙眉,「女儿尚在闺中,便见外男,成何体统?」 宋太太:「…………」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我这当娘的,也不勉强你。我知道,你和你爹一样,看不上勛贵人家。」 宋姑娘不说话了,但看那神色,却分明是被宋太太给说中了。 儿女都是债。 宋太太没办法,只好去给史氏赔笑脸,委婉地说,两家不合适。 史氏之所以看上宋家的姑娘,本来就是看在宋太太是张太傅的女儿的份上。她真正想结亲的,不是宋家,而是张家。 哪曾想,宋家这么不识好歹,竟然还看不上她的儿子。 当着宋太太的面儿,她笑眯-眯地说没关系,缘分这种事,都是上天安排的。两个孩子没缘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回家之后,她就气恼地摔了一整套的汝窑瓷盖碗。 刚巧贾赦从厉先生那儿回来,看见一地的碎瓷片,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存世不多的汝窑瓷。 他那个心疼啊。 「太太,您有什么事儿和儿子说,做什么拿东西撒气?」 然后,又招唿几个丫鬟,「快,快,找个盒子,把这些碎片都收起来,一片儿也别漏了。」 他得拿到石家,让石师傅指点着儿,把这一套八个全都粘回去。 他从前没干过这么几个混在一起的活儿,一个人肯定是搞不定的。 见他那副紧张宝贝的样儿,史氏不由气不打一出来,「整日里就知道琢磨瓷器字画,都被人嫌弃成那样了,也不知道着急。」 「那样?那样是那样?」贾赦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和宋家的亲事不成了?」 史氏发泄过了,一屁股坐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第751页 见母亲是真气得狠了,贾赦连忙上前赔笑,一边给她捏肩膀,一边嬉笑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他们看不上儿子,那是他们没眼光。儿子怎么能给您娶一个没眼光的儿媳妇呢?这万一要是带坏了您未来孙子,找谁说理去?」 史氏尤自气恼:「先是王家,再是宋家。他们是不是商量好的?前面都答应得好好的,临了临了,却又反悔了。」 这不是耍人玩儿吗? 若是他们一开始就没这个意思,早早地拒绝了,史氏虽然会觉得他们不识好歹,但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但这两家都是先透漏出了有结亲的意思,又半路出状况,就跟耍着人玩儿似的。 史氏本就心高气傲,和这两家结亲又认为是低娶,如何能不怒? 贾赦心里也不怎么高兴,但现在最重要的,却是让母亲消气。 「母亲就别气了,说不定是儿子婚姻不透呢。等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好姑娘和儿子结亲的。」 史氏也没奈何,只得重整旗鼓,再找。 但她却想不到,真是让贾赦说对了,还真有好姑娘等着他呢。 事情是这样的: 宋太太婉拒了和荣国府结亲之后,没多久,就又给史氏下了帖子,说是要登门拜访。 史氏本是不想搭理她的,但碍于张太傅,还是留出了一下午的空接待她。 却没想到,宋太太这回却是带来了个好消息。 原来,宋太太回去之后,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女儿错过了贾赦可惜。 因着心里想着,回您娘家做客的时候,就忍不住说漏了嘴。 她娘听了,心中一动,问她:「那贾家老二,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宋太太道:「我看中的不是贾家老二,而是贾家太太慈爱。不管是宁国府的许夫人,还是荣国府的史夫人,对自己的儿媳都跟亲闺女似的。」 张太太一听,就说:「那你替我保个媒。」 「保媒?谁?」 「就是你堂哥家的二丫头。她今年也十三了,你堂哥一直在河北任职,他不想把女儿嫁在河北,就托我在京城帮着找一个。」 这一回,宋太太拜访荣国府,就是为了替她堂哥家的侄女保媒说亲的。 史氏本就是想和张家结亲,只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如今听说张家还有这么一个不在京城的姑娘,自然意动。 她又仔细打听了一下,宋太太这个堂兄,是外放做知府的,娶的妻子也是名门闺秀。 她心里就几分肯了。 只是,没见过这姑娘的真人,她也不好下决定。 宋太太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我知道,你最看中孩子们自己的心思。你放心,我哪侄女已经由大侄子护送着回京了。过不了多久,就到了。到时候,可以安排个赏花宴,让两个孩子见一面嘛。」 这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想起宋太太的前科,史氏又有些迟疑:「这……人家姑娘愿意吗?」 显然,宋太太也想到了自己先前失信于人的事。 她心里有些愧疚,急忙安抚道:「你放心,我母亲不是那等迂腐的人。」 只这一句话,史氏便知道,上次的事之所以半途而废,原因都在宋郎中身上。 又过了半个月,这位张姑娘果然回了京城。 张太太找了个好日子,给几个相熟的人家都下了帖子,其中也包括了宁荣二府。 贾赦和张姑娘在张家精心的安排之下,见了面,还聊了天。 双方都觉得对方还不错。 于是乎,贾赦的婚事经过这一波三折,终于是有了着落。 第400章 贾政(四十七) 自贾赦也娶了妻子之后, 荣国府就再没什么大事。 到了上辈子贾瑚该出生的时候,吴氏的肚子还没有半点儿动静,贾政也依然很淡定。 因为,贾瑚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是贾赦的。 可是, 等到该贾珠出生的时候, 吴氏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反倒是张氏那里传出了孕信,他就有点儿慌了。 ——怎么回事?如果张氏肚子里怀的是贾珠,那他的儿子在哪里? 幸好, 张氏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 让贾政松了口气。 ——可能是这辈子因为他和贾赦换了排行的缘故, 孩子的出生年月都有变化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 张氏生的虽然是个女孩儿, 但却是荣国府的第一个孙辈。 无论是贾代善还是史氏, 都对这个孩子十分喜爱。 贾代善更是做主, 从贾敏的例, 给大孙女按照孙子的排行取名, 叫做贾璎。 自贾璎出生之后,张氏的肚子仿佛开了张一般, 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贾代善和史氏每日里含饴弄孙, 对张氏高看一眼。 可是, 贾政房里无论是妻还是妾, 却没有半点儿动静。 因着这个缘故, 史氏把管家权交给张氏, 他们夫妻不敢有半点儿微词。就连贾代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因为, 张氏管着家,才能给他孙子孙女吃最好的,用最好的。 贾政终日惶惶,生怕贾代善废了他的世子之位,把爵位给了贾赦。 可是,直到贾代善去世,他的担忧也没有成真。 接到承爵的圣旨之后,贾政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虽然贾代善依然如上辈子一般,临终给小儿子求了个官儿,让他只袭到了一等将军的爵位。
第752页 但没有落差就体会不到成果的美妙。 至少在刚得到爵位那几天,他都是兴奋激动的居多。 当然了,等这股兴奋劲儿过后,他就开始觉得老爷子偏心了。 上辈子的时候,老爷子临终前虽然也给他求了官,但却只是正六品。这辈子倒好,贾赦一上来就是从四品的缺儿。 若是贾代善泉下有知,非得托个梦拿大巴掌招唿他不可。 ——做官这回事,能单看品级吗? 是,给贾政求的是只有正六品,但那是工部的主事。贾赦这辈子是得了个从四品的缺儿,但却是光禄寺的少卿。 工部是什么地方?光禄寺又是什么地方? 就算是六部之中不那么重要的部门,工部也是六部之一。 而光禄寺却是朝中边沿地带。除了逢年过节的各种祭祀,圣人等闲想不到这个部门。 说起来,贾代善两辈子都在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操心。 大儿子是有爵位在身,只要自己不作妖,一辈子的富贵是少不了的。 至于小儿子,上辈子他虽然也意识到了贾政其实是个草包。但贾政生性愚钝,除了工部,贾代善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个部门适合他了。 在工部任职不需要能言善辩,甚至于心思不够灵巧的,只要踏实肯干,给那些心思灵活的打打下手,也能融入进去。 只不过,贾代善只看到了贾政的愚钝,没有看到他那不合时宜的清高和不务实。 就是在工部这样的部门,他都能把自己混成边沿的边沿。 这辈子轮到贾赦时,情况就好多了。 无论就家族的安排,还是贾赦自己,对他的定位都很明确。 ——他根本不需要掌权做政绩,只需要好好做个名士,给贾家镀金就好。 至于延续贾家在朝堂上的人脉势力的事,都有贾敬总览,间或还可以培养几个族中子弟。 反正是不需要贾赦操心的。 因此,贾代善临终上书时,就很明确地给圣人说了:我这个儿子,平日里就好玩物丧志,于正事一窍不通。只求圣人给他个饭碗,让他别饿肚子就成了。 圣人看到摺子,伤感之余,也觉得好笑。 贾代善到底是和他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一块儿读过书,一块儿逃过命,交情非同一般。 前些年,贾代化已经走了。 如今,年龄比他小的贾代善也要走了,圣人难得的生出些孤家寡人的凄凉来。 恰好这时候太子来拜见,见圣人满面黯然,自然担忧,忙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 圣人嘆了一声,把贾代善的遗折递给他,「朕只是想起了年少之时,被代善撺掇着一块儿掏鸟蛋的事了。」 当年之事,如今忆起还歷歷在目,可是那事中之人,却已经陆续凋零了。 太子匆匆看了摺子,安慰道:「逝者已矣,人还是要往前看的。父皇若是有心,给善公的儿子安排个好去处也就是了。」 「罢了,你说的对。」圣人舒了一口气,「可是,他儿子这样的……哪有合适的?」 太子想了想,说:「光禄寺还缺一个少卿,不如就让他去那儿吧。」 圣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这倒是个好去处。」 清闲又不容易出错,只要熟悉一下各种祭祀的流程就可以了。 「那明日让人去宣旨的时候,就把对贾赦的安排也加上去吧。」 因着兄弟二人都没有什么要职,百日热孝过后,就一起奉着贾代善并寄存在家庙里的孙氏的棺椁,一同回金陵安葬。 然后,就是漫长的二十七个月的孝期。 等他们二人再次回到京城以后,贾政的神经就彻底崩了起来。 因为,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母亲史氏就先是以怀念贾代善的名义,不肯从荣禧堂搬出去。 然后,没过多久,就又说自己一个人住寂寞,让原本住在西院的贾政夫妇搬过去陪她一起住。 等府里的人差不多习惯了贾政夫妇是住在荣禧堂的之后,史氏才提出自己要搬到春熙堂去。 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上辈子的事,很快就要再次上演了。 只不过,这一回他与贾赦的角色对调。憋屈愤懑的成了他,春风得意的是贾赦。 果然,兄弟二人才洗去一路风尘,在史氏准备的接风宴上,史氏就一脸黯然地说:「你父亲虽然已经走了两三年了,我却还时常觉得他没走,只是到宫里值宿去了。」 听着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话语,贾政脸色一变,嘴唇嗫嚅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要有「孝道」压着,他就不能反对史氏的决定。 而贾赦早已心疼地安慰母亲了,「母亲放心,父亲虽然去了,但您还有儿子呢。儿子会永远都孝顺您的。」 坐在贾赦下首的张氏连忙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贾璋和贾琏使了个眼色。 贾琏这小子年纪虽小,却是鬼精鬼精的,心眼儿比大人都多。 接到母亲的示意之后,他就大声嚷嚷:「祖母,琏儿也孝敬您。」 贾政暗骂一句:魅宠惑上之徒! 他狠狠地瞪了吴氏一眼,嫌弃她肚子不争气,成婚这么多年了,也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 但他的气恼,却丝毫也阻止不了贾赦一家哄史氏开心。
第753页 贾琏开口之后,贾璋慢了弟弟一拍,也连忙跟着向祖母表孝心,「璋儿也孝顺祖母,把糕点都给祖母吃。」 史氏被两个孙子哄得心都化了,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一直被史氏搂在怀里的贾璎更是亲了亲史氏的脸颊,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特有的清脆和奶意:「璎儿一直陪着祖母。」 「我的璎儿哟!」史氏一把搂住贾璎,泣声道,「你祖父生前最是疼你,我看见你,就想起你祖父抱着你,坐在荣禧堂上,拿拨浪鼓逗你玩儿。」 贾璎也才五岁大,骤然听到这样的话,很有些不知所措。 贾赦连忙替女儿解围:「母亲很快就要搬到春熙堂去了,往后就把父亲放一放,别想那么多了吧。」 贾政诧异地看了贾赦一眼,不敢相信他竟然不想住荣禧堂。 但下一刻,贾政的脸就拉了下来,暗道:好一个欲擒故纵! 因为,史氏下一刻就哭道:「这叫我如何捨得?我在这荣禧堂里住着,看着你父亲生前住的地方,心里还能好受点儿。若是搬出去了,岂不是连你父亲半点儿痕迹都留不住了?」 贾政知道,史氏这是在逼着他表态,逼着他主动说出让史氏继续住在荣禧堂的话。 但他怎么可能说出口? 于是,他就当没听出来,低着头,默不作声。 可他不说话,史氏却不会放过他,不住地哭诉。 贾赦可受不了这个,直接就说:「母亲若是不想离开荣禧堂,那就暂且住着。我想,兄长一向仁孝,定然不会介意继续住在东大院的。」 贾政:「…………」 ——不,我很介意。 但贾赦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又能怎么说? 说他不仁孝? 他只能强笑着附和:「二弟说的不错,母亲若是捨不得荣禧堂,儿子继续住在东大院就是了。」 贾赦暗暗冷笑了一声,心里又是气恼又是鄙视。 史氏是什么打算,什么心思,贾赦一清二楚。 可是,他更知道,为了自己日后的仕途和名声着想,这荣禧堂,他是万万住不得的。 但是,他先前之所以一直不开口,就是等贾政自己先开口。 贾政要是说请史氏继续住正堂,他们夫妻住东厢,纵使史氏心里不乐意,也再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许是祖母在的时候,贾政坐享其成惯了,祖母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呢。 这是既想住荣禧堂,又不想说一句软话。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贾赦气恼他冷眼看着母亲哭泣而无动于衷,干脆一句话就堵死了他的路。 ——反正,只要他自己不往荣禧堂住,贾政住不住,对他都没有影响。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史氏破涕为笑,破天荒地夸了贾政一句:「我就知道,政儿是个孝顺的。」 可是,被夸了的贾政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第401章 贾政(四十八) 才把贾政按在东大院半个月, 史氏就再也忍不住,在一次晨定的时候,提出自己万年寂寞,想让小儿子搬到东厢, 以慰孤苦。 贾政咬牙。 贾赦嘆气。 若不是史氏那天哭得实在悲痛, 贾赦怕再刺激到她, 早就和她掰碎了说清楚了。 看了一眼满脸妒恨的贾政, 贾赦对母亲说:「这事于礼不合,母亲就不要再提了。」 「怎么就于理不合了?」史氏已经在心里打算了许久了,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劝住? 她不高兴地说:「你们父亲虽然去了, 但我还是超品的国公夫人。这荣禧堂, 本就是太-祖亲自提了匾额, 给荣国公住的。如今, 我才是这里最名正言顺的主人。我让想让自己儿子配我一起住怎么了?」 她说的, 都是正理。 要不然, 那天贾赦也不会一怒之下, 就断了贾政住荣禧堂的后路。 但这个世界是有礼法的, 他们荣国府没有了荣国公,也就没有了那个践踏礼法的资本。 所以, 万事再小心也不为过。 家里一直是张氏在掌权, 他们这一房无论住在哪里, 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谁也短不了他们的。 所以说, 他又何必为了一个只有象徵意义的住处, 拿自己的前程去赌呢? 不值当。 「母亲。」贾赦的语气重了点儿。 但看见母亲有些受伤的神色,他到底心头一软,重又柔和了声音:「儿子有些私话, 想和母亲说。」 ——他知道,这么多年来,母亲纵有许多不是,但却是一心都扑在他身上。这府里所有人都可以责怪她,唯独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史氏到底是最疼爱贾赦,儿子态度一软和,她心里那点儿委屈和怒气也就消了,对贾政等人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贾政看了贾赦一眼,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史氏要他出去,他就不得不出去。 但他出去之后,却没有走,而是等在荣禧堂外,想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不过一刻钟,贾赦就出来了。看见他,沖他拱手行了个礼:「大哥。」 贾政冷冷地盯着他,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贾赦嗤笑了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小人之心?」
第754页 「你……」贾政被他刺中心思,恼得脸都胀红了。 贾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放心吧,我已经说服太太了,我仍住在西院。至于你什么时候能让太太把荣禧堂让给你住,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贾政松了口气,却又警惕道:「你会那么好心?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听见这么暴露智商的问题,贾赦都懒得再鄙视他了,懒懒地丢下一句:「你自己猜吧。」就绕过他,径直走了。 贾政蹙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却是直到最后也没发现,贾赦方才顺手就又给他挖了个坑。 ——贾赦说让他自己想办法,让太太把荣禧堂让出来,一下子就把贾政的思维给代到这上面去了。 其实,他要是想现在就住荣禧堂,也容易得很。 史氏不是才说了年老寂寞吗? 他完全可以用「陪伴母亲」做藉口,先住到东厢去。 只要他先把东厢给占了,就算是贾赦日后反悔了,也绝了争夺荣禧堂的路子了。 顺手坑了贾政一把之后,贾赦就出门和人聚会去了。 想做名士嘛,一是要有点儿过人的才华,二就是要交游广阔。 贾赦还年轻,正是积攒人脉以养望的时候,哪有闲工夫天天和贾政菜鸡互啄? * 天启二十四年秋,朝中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茜香国更南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新的统一的国度,名曰「新宋」。 其国土面积虽比不上大夏,却比茜香国大两三倍。 新宋的王派遣了使者入朝,说是希望能受到大夏朝廷的册封。 这原本也没什么稀奇的,那些蛮夷之国春生秋灭,更迭频繁,时常会有小国入朝,请求册封。 但是,新宋的使者却说,他们的女王原本是大夏的子民。这次使者入朝,除了请求册封之外,还希望能接走娘家寡嫂和小侄女。 这可就稀奇了。 圣人也来了兴致,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新宋女王原是金陵王家的女儿。 王家一直是管市舶司的,但大夏已经禁海好些年了,王家的影响力自然也弱了许多。 现如今,王家唯一在朝的,是刑部郎中王子腾。 话说王子腾原本是老老实实读书科举的,但前些年,王子服突然逝世,他为了接手家里的势力,不得不投笔从戎。 但好不容易打点上下入了军中之后,却是处处受制。 他又不是傻子,很快就察觉到了,是有人在针对他。 在花了大价钱送礼之后,他才知道,是荣国公早有吩咐,不许他在军中发展。 王子腾气结。 但是当年之事,本就是他们王家理亏,他心里再怎么恼怒,也只得忍了。 然后,一抹脸,带着厚礼到荣国府拜访,拿出一副唾面自干的架势,任打任罚,只求贾代善消气。 事情也过去这么多年了,贾赦和张氏处的也挺好,还给他生了孙子孙女,贾代善早就把王家的事抛到脑后了。 乍见王子腾这副架势,他倒是怔了一怔。直到王子腾说明了来意,他才恍然,「你不是在读书科举吗?怎么还真到军中发展了?」 这话问的,让一心认为人家是针对自己的王子腾像一拳打在了棉花里一样,感觉自己就像个跳樑小丑,自以为多重要,其实人家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但他到底能屈能伸,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往好处想想,荣国公以为他是要科举出仕的,却只吩咐在军中针对他,显然也就是一时之气,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只是,人家也没想到,他已经考中举人了,却又突然投笔从戎了。 这样一想,他心里就好受多了,也踏实多了。 然后,他满脸羞愧地说:「如此看来,却是小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们两家虽是世交,但因着当年之事,两家基本上已经没了来往。 如今,他自称小侄,就明显有套近乎的意思了。 不过,贾代善也不是那种抓住人一点儿短处就揪住不放的人,王子腾的姿态又放得这样低,他业绩顺着台阶下了。 「当年老夫也只是一时气恼,如今想来,却是小题大做了。贤侄放心,老夫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都瘦脸收敛。」 「多谢世叔。」王子腾大喜过望。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里,王子腾今日拜访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是,人总是贪心的。 特别是像王子腾这种,特别有进取之心的人,更是见缝插针,不肯放过半点儿机会。 原本,他以为贾代善是记恨当年之事,刻意针对他,也就只是想着让贾代善拿他出出气,别再让人刻意为难他了而已。 可是如今,他知道了贾代善根本就没把当年的事放在心上,也就是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难免就又起了点儿别的心思。 ——既然贾家不计较了,是不是可以藉助一下贾家的人脉? 他心思转得很快。 贾家的下一代,贾敬走的是文官路子,贾政似乎是废在家里了,贾赦眼见名声渐起,将来必是要做个名士的。 那么,贾家在军中的人脉,也就用不着了。 若是给了他,也不算浪费嘛。 起了这个心思之后,王子腾也不急着走了,又陪贾代善说了会儿话,刻意展露了一下他的野心和才能之后,才小心地透漏了点儿自己的意思。
第755页 「世叔,咱们两家也是老亲戚了。当年两家联姻不成,无伦是家父还是小侄,皆遗憾万分。」 贾代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突然旧事重提,提的还是这件註定会让自己不高兴的事是为了哪般。 王子腾赔笑道:「不敢欺瞒世叔,我大哥仙去,却留下了寡嫂和一双儿女。我那侄女虽只刚满周岁,却生得玉雪可爱,也颇有几分聪慧。」 话到这里,贾代善明白了。 这是想要重提联姻之事。 他虽然在「忠君」这个问题上一直一根筋儿,转不过弯儿来,可在其他地方,却是清明得很。 王子腾这时候提起这事,为的是哪般事,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这是看上了他们贾家在军中的人脉了。 不过,他并不反感这种有野心的人。 特别是,王子腾的野心并不是空想,而是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再者说,就像王子腾想的那样,贾家在军中的人脉,眼见下一代是无人接手了。与其就这样荒废掉,还不如找个姻亲託付出去。 如今,王子腾既然有这个胆量毛遂自荐,他也不是那等不给小辈机会的人。 于是,贾代善笑着问道:「老夫有两个不成器的孙子,不知贤侄看上了哪个?」 若真能任由王子腾选,他自然是更中意贾璋的。 因着贾政多年来一直无嗣,贾璋就是荣国府实际意义上的嫡长孙。将来,这府里的一切,必然都是他的。 但王子腾最大的特点就是识时务还有自知之明。 他很清楚,无伦是贾璋还是贾琏,目前来说,都是他王家高攀。荣国公肯松口,已经是看在他颇有几分才能的份上了。 他要是真敢蹬鼻子上脸,贾代善虽不至于立马翻脸,他在军中,是真别想混下去了。 这么多的心思流转过去,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王子腾若无其事地笑道:「璋儿贤侄与我家凤儿年岁相差过大,世叔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把琏儿贤侄许了我家凤儿如何?」 贾代善笑了。 第402章 贾政(四十九) 就这样, 王子腾借着贾家的人脉,顺利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儿,让继母甄氏有了顾忌,不敢再对寡嫂一家和他们一家出手。 可是, 等他带着妻子和寡嫂一家, 摆脱了甄氏的掌控, 搬到京城之后, 做武官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索性这个时候,贾代善虽然已经去世了,但贾家的当家人贾敬也挺欣赏他, 就帮他运作了一番, 让他在刑部做了个主事。 王子腾这种人, 行事颇有些百无禁忌。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 他就能迅速抓住, 并往上爬到高处。 不过短短六七年, 他就从六品的主事, 变成了四品的郎中。 总体来说, 他的仕途虽不是一帆风顺,但也没有太大的波折。 虽然他被甄氏害得坏了身子, 但有大哥留下的一儿一女, 他也无所谓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 凭空降下了一道天雷, 把他给噼得晕头转向。 ——他单知道自己妹子有本事, 脱离了家族的掌控会活得挺潇洒。但却再也想不到, 他妹妹竟能潇洒成这样。 新宋女王? 他们老王家出了个女王? 还是开国之主? 一直到从干清宫里出来,他还是晕晕乎乎的,没缓过劲儿来呢。 幸好圣人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略微有些失礼,也没有和他计较。 等他回去,把这件事给妻子和大嫂说了之后,大嫂胡嫣是泪流满面,「这个丫头,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个消息了。」 当年,王婵离家出走,胡嫣一直很愧疚。 她认为,若不是她给王婵说多了外面的事,也不会让小姑子移了性情,做出这般离经叛道的事。 再加上王婵多年杳无音讯,胡嫣一直愧疚至今。 如今乍然得了消息,还是好消息,胡嫣忍了这么多年的泪水,终于是忍不住了。 王子腾的妻子史氏急忙安慰她:「嫂子别哭了,小姑不是回来了嘛!听老爷说,还成了新宋的女王了。这可是大好事呀。」 史氏嫁进王家的时候,王婵早已经不在家了。她与这个小姑子没有相处过,一听说王婵成了新宋女王,心里就有些怯得慌。 胡嫣却是哭道:「她一个小姑娘家,打下这么大的家业,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呢。」 史氏一时讪讪,尴尬地看了看王子腾。 王子腾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对胡嫣道:「还有一件事须得嫂子做主。」 「何事?」胡嫣这才想起来,小叔子也在,急忙擦了擦眼泪。 王子腾道:「大妹妹派来的使者说,大妹妹有意请你带着凤儿到新宋国去住些日子。」 「只有我和凤儿?」胡嫣一怔,「她没有提值儿?」 王子腾摇了摇头,「不曾。」 史氏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呵。」王子腾笑得意味深长,「咱们凤儿,怕不是要有大造化了。」 这话说的已是十分露骨了,胡嫣和史氏一听,就明白了。 胡嫣当既就蹙了眉,「为何不是值儿?值儿才是顶门立户的男儿呀。」 史氏眉毛一挑,无声地嗤笑了一声,心说:我虽没见过大妹妹,但只听老爷说的,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她要是肯服什么男女尊卑,早找个人嫁了。
第756页 但她自己没有儿子,这话说出来,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 而且,她是巴不得胡嫣带着凤儿去新宋呢。 这样一来,值儿就真的算是她的儿子了。 因此,她只是心里想想,闭口不言。 但王子腾就没有这个顾忌了,轻笑道:「大妹妹自小便不让鬚眉,最恨人说什么女子不如男儿。日后大嫂到了新宋,可别再说方才的话了。」 胡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只是…… 「凤儿与贾家的琏哥儿有婚约在身,这事,怕是得和贾家商量一下。」 「不错。」王子腾点了点头,「这倒是正理。」 凤姐儿自幼就跟着叔叔婶子还有母亲来了京城,和荣国府的贾琏是一块儿长大的。两个孩子的感情还挺好。 若是他们一声不吭,就把凤儿送到了新宋,这些年和贾家的交情,怕是就要彻底没了。 而且,在婚事上,他们王家已经失信于贾家一回了。 若是再失信于人,王子腾自己也没脸再见贾家人了。 * 贾家也很震惊。 尤其是贾政。 说真的,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忘了王氏这个了。 他以为,以王家的家世,错过了贾家这门亲事,很难再找到好的了。 因此,根本就没多在意,也不知道两家的亲事之所以没有结成,是王婵离家出走了。 如今,乍然听闻王氏没有嫁入他们贾家,却自己做了个女王。 饶是贾政一向自负,也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难不成,上辈子还是我耽误了王氏?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便被他自己斥为了谬谈。 王氏要是真那么有本事,上辈子何至于被赵姨娘给逼迫至死? 对,王氏一定是走了狗屎运了。 他这样对自己说。 然后,就把这奉为了真理。 贾家得到消息之后,就聚在了一起,商量这门亲事究竟该何去何从。 这辈子没有宝玉,贾琏这个嘴甜还长得俊的孙子才是史氏的心头肉。 史氏先就问贾琏:「琏儿是怎么想的?」 「我……我……」贾琏难得有些扭捏。 贾赦一摺扇敲在他头上,迟道:好你又不是个姑娘,爽利点儿。」 贾琏委屈地捂着脑袋看了他爹一眼,被他爹一瞪,只得哼哼着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喜欢凤姐儿,不想和她分开。」 张氏本就紧张地看着自己儿子,听见儿子这样说,不由心里一紧,拧着帕子去看贾敬的反应。 她知道,这已经不单单是自己儿子的婚姻了,而是关系到了整个家族的利益,她的儿子很可能就要被带离京城了。 果然,就听贾敬道:「明日我回回復王家,若是凤儿是和你一样的心思,你……」 他并没有说下去,但贾琏也有十岁了,自然听得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说实话,他不是不紧张,也不是对未来不茫然的。 可是,他喜欢凤姐儿是真的。 他很肯定,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遇见一个让他这样喜欢的姑娘了。 而且,他是个男人。 母亲从小就教他,做一个男人就要有担当。就算是双方真觉得不合适,也应该让女方先提出退亲。 换而言之,就是说如果凤儿也喜欢他的话,他就不该因为外界的原因而放弃两个人的姻缘。 那样的话,连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的。 他上前一步,郑重地对贾敬行了个礼:「还请伯父务必问清楚凤儿的意思。只要她不变心,我也是不会变的。」 「你放心。」贾敬也郑重承诺他。 张氏用力搅了搅帕子,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阻挠的话。 ——她自己教出来的儿子,是什么样,她自己清楚。 她若用孝道拦他,的确是能拦住。 但拦住之后呢? 他的日子不会快活的。 但张氏想的明白,史氏却不乐意。 她把贾琏叫到身边,心疼地搂住,拿出了胡搅蛮缠的势头:「你们想怎么样,我老婆子都不管,但是我的乖孙却不能离开老婆子。」 「母亲。」贾赦无奈地唤了一声,「这件事,说不定根本就由不得咱们做主。「 史氏一怔,反驳道:「琏儿是咱们荣国府的嫡孙,他的婚事,咱们做长辈的,怎么就做不了主了?」 贾赦也不与她争辩,只是让贾琏好好陪陪祖母。 然后,没过两天,给贾琏和王熙凤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 哦,对了,如今的王熙凤,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宋国的王储了。 也就是说,贾琏得入赘新宋国。 史氏和张氏都哭成了泪人,但圣旨已下,她们纵然再捨不得贾琏,也是无可奈何。 第403章 贾政(完) 最近贾政很奇怪。 不止贾赦一个人这样认为。 先是妻子张氏跟她嘀咕:「最近大伯频繁地往帐房支银子, 不过一个月,已经零零总总地支走了二百两了。」 然后,是母亲史氏提醒他:「最近政儿频繁外出,你多注意一点儿。」 其实, 不用他们提醒, 贾赦也已经发现他的异常了。 和交友广阔的贾赦不一样, 贾政没有什么合得来的朋友。
第757页 他又没有官职在身, 平日里干的最多的事,就是窝在家里,和几个清客商业互吹。 那几个清客贾赦也见过, 没什么真才实学, 只是拍马屁和揣摩人心的功夫一流, 总是能将贾政捧得很舒服。 看在这几个人都很识趣, 能劝住贾政, 避免了自己不少麻烦的份上, 贾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由他们把贾政当成傻子耍了。 可是最近, 贾政连清客都不见了,每日里早出晚归的, 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贾赦也曾派人跟踪过几回。 可是, 每一次都恰好在半道上出状况, 跟踪贾政的人总是会把贾政跟丢。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 三次四次之后, 谁再信是巧合, 谁就是棒槌。 贾政绝对有问题。 而且,能让贾政如此殷切的,还不是一般人。 正当贾赦犹豫着, 要不要拿这事去打扰贾敬时,贾政突然找上了他。 「大哥的意思是说,三皇子办诗会,给你下了帖子。而你,要带我一起去?」 「不错。」贾政点了点头,脸上尽是骄矜之色,眼中却又一抹妒意迅速划过。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对于贾政的为人,贾赦不说了解个十成十,也有七八分了。 贾政一向是恨不得把自己踩在脚底下,最好再碾上两下。有这种结交权贵的机会,怎么可能会带上他? 事反常即为妖,贾赦觉得,他还是谨慎些的好。 「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贾赦笑道,「不过,小弟近来身子不适,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还是不去了。」 「你……你别给脸不要脸。」贾政颇有些气急败坏。 在他看来,皇子举办的诗会,一般人是削尖了脑袋也不一定挤的进去。他啃带着贾赦一起去,贾赦合该对他感激涕零才对。 可是,他以己度人,根本就不知道,以贾赦如今的名气,有的是权贵宴饮的时候巴巴地给他递帖子。 至于他去不去,则是全凭自己的心情。 当然了,这种权贵举办的宴会,他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去的。 许多名士都和他一样,更乐意自己圈子里的人一起宴饮聚会,不爱沾染权贵。 这一方面是因为名士多有傲气,既不愿折腰却又不好失礼,去了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另一方面,就是那点儿文人的清傲了。 因此,贾赦拒绝参见三皇子举办的诗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兄长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要脸的人吧,小弟还有事,这边告辞了。」 然后,他就在贾政愤怒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直到他人走的人都看不见了,贾政才面色一变,「坏了!」 他为了不在贾赦面前落了下风,才故意做出一副施捨的姿态来。却没料到,贾赦竟然拒绝的这样干脆。 可是,他却是忘了,他之所以肯「屈尊降贵」来让贾赦同去,是因为三皇子特别交代了,要他带着贾赦一起去的。 这才是贾政妒忌的地方。 就算他再怎么蠢,和三皇子接触了这么久,也察觉出来了,三皇子之所以来拉拢他,根本不是看中他的才华,而是想要通过他来拉拢贾赦。 这让贾政既难堪又愤怒。 原本他是准备提醒三皇子,太子不足为虑,真正能威胁他大位之争的,是扮猪吃老虎的六皇子。 六皇子:「…………」 ——谢谢夸奖。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这时候是真猪。之所以后来能吃到老虎,是因为圣人已经把老虎打死了。 但如今嘛,贾政觉得,他还是需要留一手。 他觉得,怪不得三皇子上辈子败给了六皇子呢,识人不明,不败才怪呢。 而今日,他之所以肯让贾赦同去,打的就是把贾赦送到三皇子的船上,让其随三皇子一同陨灭的主意。 只可惜,贾赦没上当。 虽然贾政心里已经看不上三皇子了,但却也不敢得罪三皇子。 但他已经把事情给办砸了,让他给贾赦低头,他是肯定不愿意的。 于是,他便和三皇子说,贾赦看不起三皇子,不愿意参加他的诗会。 三皇子自然恼怒,但恼怒过后,他也表示能理解。 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清高自诩的人,觉得名士嘛,不爱结交权贵不是理所当然的? 他本来也就是偶尔得了副贾赦画的扇面,觉得十分惊艷,就在心腹面前贊了一句。 然后,他的心腹才给他出主意,建议他拉拢贾赦。 一是贾赦名士的身份可以给他造势;二就是贾赦的次子贾琏是新宋国王储的未婚夫,可以做个助力。 如今贾赦不愿意,三皇子也无可奈何。 他自己很清楚,圣人虽然扶持他和太子相争,但他要是敢有太大的动作,圣人一定不会放任他的。 「罢了,世间又不止贾赦一个名士。」 见三皇子放弃了贾赦,贾政失望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 ——三皇子还是有些眼光的,这不就看清贾赦的真面目了? 于是,他再次犹豫起来。 ——到底要不要把六皇子才是最大威胁的事告诉三皇子,让他早做防备呢? 不过,他很快就不用纠结了。 因为,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彻底改变了整个朝局。
第758页 * 太子上书干清宫,请求圣人废除自己的太子之位,要用这储君之位,换五千精兵。 包括圣人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太子疯了。 一时间,无数忠于东宫的大臣前仆后继,此起彼伏地前往端本宫劝谏。 但太子实在是受够了和自幼相依为命的父亲相互猜忌的日子。 从前是他一叶障目了,才会一直委曲求全,小心翼翼地在君和父之见寻觅一个平衡。 现如今,王婵在海外立新宋国,给他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王婵一介弱女子都可以自己开拓功业,他一个从小就学着怎么做一国之君的太子,会比不上新宋女王? 圣人既然忌惮他,那他走就是了。反正圣人的儿子有那么多呢,没了他这个让圣人时刻警惕的太子,想来圣人也能安心一些,多两年寿数。 太子想的很好,圣人却是大怒。 圣人虽然忌惮太子,但那是因为太子足够优秀。 在忌惮的同时,圣人又何尝不因有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 他原本以为,太子只是一时意气,或者是想以此来要挟圣意。 但知子莫若父,他很快就看出来了。 ——太子是认真的。 圣人头一次从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儿子脸上看到疲惫。 「父皇,您就给儿子一条活路吧。」 这话堪称大逆不道,但圣人看着这样脆弱的太子,斥责的话竟不敢再出口,生怕再刺激到了自己的儿子。 「你这是什么话?」圣人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说,「你是朕最爱的儿子,朕的江山,从来都只想传给你。」 「儿子知道。」太子无动于衷,「是儿子辜负了父皇的期望,受不了父皇的考验与磨练。」 「你……」 圣人恼羞成怒,但到底还是忍下了这一口气,「你就非要这样气朕吗?」 ——什么考验磨练,圣人自己做的事,自己心知肚明。他就是想要抬举个人,和太子分庭抗礼而已。 太子深深叩首,「父皇,儿子今年已经三十岁了,长到这么大,除了幼年时跟着父皇南巡,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京城。儿子实在是倦了,想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 圣人几乎不敢与太子对视,只留下一句:「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就带着人匆匆而去。 看他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太子脸上的落寞与疲惫一扫而空,目光幽深地目送圣人里去。 王柱恭敬地侍立一旁,许久,才轻声唤道:「殿下?」 他跟随太子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子这些年过的有多么煎熬。 在他看来,太子也就是太过重情,才会因圣人的态度而伤心难过。 但想想太子自幼无母,由圣人一手养大,也可以理解他对圣人的孺慕和过高的期望。 但无论如何,站在太子的立场上,他都是乐意见到太子终于能狠下心对待圣人的。 太子轻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似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你看,我的父亲对我,到底还是有积分吗真情的。」 只是不知,这几分真情的份量究竟有多重呢? 王柱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太子也不需要他回话。 * 所有人都知道,朝堂上的风向会因太子的举动而改变。 但所有人也都预料不到,会带来这么大的动盪。 圣人开始大肆打压三皇子和九皇子的党羽,说是动辄得咎都不为过。 九皇子比较乖觉,一见风向不对,便迅速缩了起来,断尾求生。 但三皇子不一样。 他性子清高,而且他一开始和太子对上,就是得了圣人的示意。 虽然他本来也对圣人独爱太子心有不服,但若无圣人暗示,他也只会光明正大地和太子呛声而已,根本就不会沉下心来,组建自己的势力。 当初是圣人一个心起,把他推了出来;如今圣人又是一个心起,就要把他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这让三皇子如何受得了? 很快,朝堂之上就出现了三皇子党和帝党争锋的局面。 而且,帝党还要有所顾忌,三皇子党却是纯粹地为了反对而反对。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三皇子在宣洩对圣人的不满。 许多人都暗自嘀咕:得了,继太子之后,三皇子也疯了。 三皇子毕竟不是太子,在圣人心里没有那么重的份量。 若说一开始,圣人心里还存着些对他的愧疚。可时日久了,这些愧疚迅速被消磨。 圣人使出了冷酷手段,三皇子党很快就雨打风吹去,三皇子也被圈禁。 像贾政这样的边沿人士,又没有官职在身,若非他是贾代善对儿子,圣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 但也正因为他是贾代善的儿子,得了圣人瞩目的同时,也被圣人撸了爵位,彻底贬为了庶民。 于是兜兜转转的,贾政还是和前世的贾赦一样,丢了爵位。 他唯一比贾赦强的,就是留得了一条性命。 但这却让他更痛苦。 特别是在圣人退位,太子登基之后,他自认为的最大的依仗、最大的秘密也彻底改变了 他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史氏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子,在圣人下旨撸了他的爵位,由贾赦继承之后,她就迅速做主,给两兄弟分了家,以三成的家产,把贾政这一房给分了出去。
第759页 虽然史氏早就知道,家里的爵位早晚都会落到贾赦这一房,但她只想着是在贾政百年之后,没有儿子承爵,才会兄终弟及。 但谁知道,贾政太能作,把这个结果提前了这么多年。 到底是亲生的儿子,史氏虽然厌恶他,但也只是在他谋害贾赦之后,暗中下药夺了他做父亲的机会。 就是如今,她也没想过要他的命。 若不然,这三成的家产,她也不会给。 不过,以吴氏软弱煳涂的性子,还有族里那群嗅觉像苍蝇一样敏锐的吸血鬼们,三成的家产虽然庞大,他们能过几年好日子,却也未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至于番外,可能会有。但说实话,个人就喜欢这种意犹未尽的感觉,看的人也有想像的空间。 现阶段最重要的是修改全文的错别字,还有整体的排版,有番外只能慢慢放。反正没打完结之前,大家先别取收。 至于很多人都喜欢的太子重生的,请大家点开作者专栏,找到《总有人想让老爷我改邪归正〔红楼〕》这一篇,太子重生的在这里。本文贾赦负责抱大腿,太子负责大杀四方。 下个原创的完了,就开这个,大家可以先收藏一下。 ps:本月24号开新文:《宫斗文的皇帝,不好当》 ,还没有收藏的,就别再拖了,马上就开了,快去收藏吧。 此文男主钢铁直男,有个孔雀开屏的爹和终极颜控的娘,一群兄弟都不正常。 还等什么,快点儿收藏吧! 第404章 史鼐篇后世番外(论坛体) 某某论坛: 楼主:扒一扒那些年我最恨的男人前三甲。 楼主终于毕业了, 撒花庆祝一下! 今天是放假的第一天,不想干别的,就来水个群,扒一扒从小学到大学, 整个学生生涯里, 让我又爱又恨的三个男人。 1l:(口哨)楼主要自爆恋爱史了吗?蹲。 2l:同蹲, 等瓜。 3l:前排兜售瓜子、汽水。 4l(楼主):……楼上的, 你们想太多了。让我又爱又恨的这三个,很可能也是让你们又爱又恨的。 5l:滷煮哪里人?是我同乡? 6l:同乡可还行?楼上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盲猜鲁迅先生。 7l:哈哈,看了楼上, 我也猜一下。我猜李白。 8l:请问楼上, 你把屈原大大放在哪里了? 9l:楼主不是说了吗, 三个, 这不正好三个? 10l:楼主人呢?不会是下楼去买米线了吧? 11l:又一个因买米线而失踪的人口。 12l(楼主):我是楼主, 没有失踪。就是喝口水。大家把十三楼留给我, 让我宣布这前三甲是谁。 13l:蹲。 14l(楼主):第三名, 不用多说, 我鲁迅先生上榜。第二名,我屈原大大必须拥有姓名。 15l:我擦, 屈原才第二?话说, 有多少人和我一样, 背死在《离骚》、《九歌》上的?鲁迅大大的文虽然也枯燥, 但至少读的通顺, 也没有生僻字呀。 16l:+1 17l:+2 18l:+3 19l:+10086 20l:那我+电话号码吧。 21l:我强烈怀疑屈原搜集了生僻字大全。要不然, 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生僻字好写? 22l:楼上的,那个时候,字本来就不全吧? 23l:我觉得背屈原最大的阻碍不是生僻字, 而是拗口。一首《山鬼》,我愣是读了三遍,才勉强读顺了。 24l:《山鬼》读不顺的,推荐xxx的歌曲,特别好听,我听了几遍就会背了。 25l:真的,哪里能下载? 26l:喂,大家都没有发现,咱们已经歪楼了吗?难道你们就不好奇,楼主心目中排第一的是哪一位吗? 27l:赌一包辣条,还是猜李白。 28l:赌一个茶叶蛋,我猜杜甫。 29l:茶叶蛋?楼上啥家庭,竟然有茶叶蛋?我就不一样了,我只能赌一包榨菜了。支持诗仙。 30l:诗圣+1 31l(楼主):……为什么都猜文科大佬?史侯他不配上榜吗? 32l:卧槽! 33l:……这个得服。 34l:瞧楼主这话说的,好像史侯爷在语文课本上没有地位一样。 35l:对呀。人家都是以诗文入选,这位的全是奏摺节选。 36l:有跟我一样是营销系的吗?史侯爷的话术大全,可是必备科目。那奏摺上一套又一套的,怪不得权倾朝野还能先后得到夏朝两代帝王宠信。 37l:营销系的+1。史侯爷的话术,是真的服。我导师说,要不是他太能忽悠,种花家的大航海时代起码得往后推三百年。 38l(楼主):我是学生物工程的,从初中起就开始背他推演的公式。数学课本上有他,物理课本上还有她,换了化学课本,仍然能碰到亲切的他。 39l:说亲切的楼主,你是魔鬼吗?有段时间我听见他就头疼好不好? 40l:对了,听说xx台又要播《天启风云》了?我史侯虽然后半段才出场,但xx演的可真是太可了!我觉得那就是史侯本侯! 41l:同为史侯重刷《天启风云》。话说,就没有人好好拍一部昭武年间的剧吗?前两年拍的那个,那都什么玩意儿? 42l:是啊,昭武年间才是我史侯大放异彩的时候。
第760页 43l:可别毁我史侯了,我宁愿他活在我心里。 45l:史侯的功绩我可以再吹五十年。只要演我男神的演员够帅,拍的再烂也看得下去! ——以上,都是我曾经的想法。自从前两年那部《xxxx》播出之后,我打脸了。 46l:弱弱地说一句,《穿越之昭武情缘》好像就要开拍了。 47l:………… 48l:………… 49l:……就是那部超级玛丽苏小白文,把史侯爷昭武帝贾将军严尚书一网打尽的那个? 50l:快来个人,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51l:楼上的,认命吧,这就是真的。据说是有当红流量小生xxx出演史侯。 52l:xxx?就是那个演了个古偶,全程邪魅一笑的那个? 53l:对,就是他。 54l:天,完全不能想像,将整个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史侯邪魅一笑的样子。这简直就是人间惊悚! ………… * 徒晸好不容易从高考的魔爪中解脱了出来,往沙发上一歪,掏出手机水群刷论坛。 见常逛的区有一篇帖子俩钟头就盖了有几千楼,赶紧点了进去。 然后,他就后悔了,特别后悔。 ——特么的,朕上辈子被他忽悠的当了一辈子的工作狂,好不容易投胎转世了,从小到大哪哪都有他。 这会儿好不容易放松一下水个群,怎么还是逃不脱被史鼐支配的恐惧? 朕的人生,也太多艰了吧? 话说,这些人要是知道他们心目中的男神是个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三瓣花的大老抠,那些彩虹屁还吹得出口吗? 朕当初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会交代史官用春秋笔法,为尊者讳的? 第405章 史鼐篇后世番外二 某大学教室 「号外, 号外,《穿越之昭武情缘》有新的投资方注资。」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群小女生迅速聚拢了过来,将爆出这个惊天秘密的短头髮女孩儿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是说夏粉儿抗议声太大,总菊不让拍了吗?」 「是啊。这部小说虽然狗血无脑, 却是好多人的青春回忆呀!」 「话说, 当年我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这会儿想想, 好羞耻。」 「是啊, 羞耻。不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昭武帝好苏!」 「我觉得还是为了女主威胁昭武帝的史侯更苏。」 「暗恋女主的贾将军好让人心疼啊。」 「还有严尚书……」 ………… 徒晸拿出课本遮住脸,眉毛一挑, 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让你们苏。 朕就给你们个机会, 让你们好好看看, 你们心目中又苏又霸的男神们, 都是什么德行! 没错, 《穿越之昭武情缘》的新投资方, 就是他们家。 而剧本, 则是他亲自操刀突的人设, 把玛丽苏原着改的面目全非的那种。 至于原作者同不同意? 呵呵哒,资本会让她同意的。 要不是忍不住看了那个给史鼐吹彩虹屁的帖子, 他因为不会因为好奇而看了这本小说; 要不是因为好奇看了这本小说, 他也不会被噁心的三天吃不下饭, 全靠水续命。 特么的, 那都什么玩意儿? 什么叫史侯为博美人一笑, 造出了最绚烂的万紫千红的烟花?还彻夜燃放? 就史鼐那个老抠, 让他花五两银子给那女的买根簪子试试,你看他干不干? 还为了女主顶撞朕,他从来都是忽悠朕的好不好? 可怜朕当年单纯、弱小又无助, 上了他多少恶当? 还有,烟花这东西,不是早就有的吗?什么时候成史鼐造的了? 还有严津。 那位宁愿不要儿子也不纳妾的,怎么会婚内出轨为女主跑东跑西? 还为了护送女主请求调回京城? 朕要不是被他死磨硬泡,怎么可能同意他一辈子在广州、福州、珠海来回串? 女主能有生鱼烩对他的吸引力更大? 对了,还有贾敬那个为了家族连自己都敢称斤论两卖了的狠人,女主算老几呀? 最过分的是,朕英明神武、文治武功、贤明有度、气度雍容、雅量高致、威仪天成、威武霸气、任人唯贤…………(此处省略五百字)百官摄服、天下称颂,怎么可能是个恋爱脑? 朕的皇后她不够贤惠吗? 朕的后宫嫔妃她们不够漂亮吗? 朕就那么没有见识,看见个女的就走不动道了? 总之,徒晸看完之后,觉得自己被深深地伤害了。 他决定投资这本小说,但只有一个要求。 ——剧本得改,得按照他的要求改,大改! 半年之后。 同一所大学,同一个教室。 「喂,你们……看了吗?」 「看了。」 「话说,这剧真的是根据那本小说改编的吗?」 「是……是吧?」 「你可以自信点儿,把那个『吧』字去掉。据说是投资方亲自操刀改的剧本。」 「怪不得呢,把我的青春回忆改的面目全非。」 这群小姑娘的神情都是恍惚的。 过了许久,不知道是谁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只要想到昨天播的那一集,我就好想笑怎么办?」
第761页 「哦,那你就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史侯本来准备给女主买簪子,一问价钱五两,居然嫌贵不买了。最骚的是,他还一本正经地教育女主要勤俭持家。」 「莫名觉得抠门的史侯好萌怎么回事?」 「相信我,你不是一个人。」 「还有在给皇帝的奏摺里卖萌耍赖,死活不肯调回京城的严尚书。哎哟哟,快来麻麻怀里,麻麻带你去吃三文鱼刺身。」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人狠话不多的贾将军最酷吗?」 「不,还有我。」 「话说,看了那一集之后,我都觉得女主真是命大,竟然能从贾敬手里超生。」 「女主也就剩这点儿光环了。」 「我喜欢贾敬和史侯的对手戏,这两个也太有默契了。我宣布,这对cp锁死了!」 「你把我昭武帝放在哪里了?明明就是腹黑侯爷x傲娇帝王!」 「话说,这剧的编辑是昭武帝粉儿吧?怎么感觉他才是男主?」 「胡说,我史侯男主光环永不掉落!」 「诶诶,别吵,别吵,都是一家人。君臣cp一生推。」 「谁跟你一家人?我史侯明明独自美丽,请不要捆绑吸血好吗?」 「到底是谁吸谁的血?我昭武帝粉丝无数,需要吸一个手下的血?」 「要不是我史侯教的好,昭武帝能有歷史上的成就?」 「咦咦咦?你们不说我还忘了些,史侯还是帝师呀!嗷嗷嗷,师徒年上我可以!」 「我觉得是年下。」 「小狼狗皇帝,温和包容帝师也很萌啊!」 ………… 话题逐渐转向了不可描述的方向。 脸藏在课本后面的徒晸:「…………」 ——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