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 第一章 很快,长柳公主被请入内室。 子岩对鸣王的事情最为关切,一见她的面就单刀直入地问,「公主说并没有请任何人寻找文兰,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正要请教专使大人。」长柳也一脸惊讶,「文兰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鸣王会以为长柳曾派人向鸣王索要此物?」 三人之中,贺狄最悠闲,坐姿放肆地在昂贵地毯上伸展长腿,「并不是派人,而是公主的旧情人杜风亲自登上萧家大船,向鸣王索要文兰。呵,听说那个叫杜风的男人风流俊逸,深情款款,说文兰是你和他之间的定情之物,让鸣王大受感动,当时就答应了帮他这个大忙。」 「杜风?」长柳脸色骤变,怅然片刻,才摇了摇头,咬牙道,「绝不可能。自从离开昭北远嫁到同国的那日起,我和这人就再没有任何联系。何况……无缘之人,又何来什么定情之物?」幽幽叹了一声。 贺狄平常对儿女之情最为不屑,此刻见长柳黯然长叹,却不知为何心底一动,不动声色去偷瞧子岩。 天下何其辽阔,人和人的缘分往往只在瞬息之间,如疾风中漂浮不定的风筝,线稍一离手,再也寻不到踪迹。 象眼前这个男人,若不是情妇海妖死在他手上,自己又一时愤怒亲自偷袭报仇,恐怕这辈子都碰不上面,后半辈子岂不索然无味? 长柳公主和那个杜风,不管多么情深意切,一旦分离远隔两地就断了音讯,他可绝对不能学这两个笨蛋。 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定要好好看紧,让他时时刻刻都不离自己的视线。 为防中途生变,嗯,看来还是及早把这「倔强彪悍的美味」带回自己地盘为妙。 等这诱人的专使到了单林,和西雷鸣王等隔了一个辽阔海峡,孤立无援,就算他想逃都逃不到哪去。 只要三十天限期一到,不但身体,连心,都必须是属于他贺狄的。 想着将来可以尽情把子岩压在身下,迫那张端正严肃的脸露出各种媚态,贺狄唇边勾起一抹邪恶到极点的微笑。 子岩正关注文兰之事,浑然不知自己正被那下流王子暗中在脑海演绎各种不堪情色画面,思忖着皱起剑眉,「此事非常严重,我们必须立即通知鸣王。」 贺狄插口进来,「公主手边有没有杜风的画像?如果有,刚好让鸣王辨认一下,看看和那个向他索要文兰的是否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子岩微微惊讶。 想不到这个海盗头子居然如此细心。 看来他能统领单林海峡内那群穷凶极恶的海盗,并不全靠卑鄙无耻的伎俩。 贺狄感觉到子岩打量他的目光,得意洋洋地朝他挤挤眼睛。子岩不自然地冷冷回他一眼,把脸转回原处。 长柳脸色稍有发红,低声道,「杜风的画像,我这里确实还留着一张。只是……实在不宜命手下人取来给王子。若是我亲自去取了,又要平白无故过来王子这里一趟,恐惹庆离疑心。」 贺狄了然,「空流聪明机警,对同安院又熟悉,公主把画像交给他好了。」 果断地把空流叫了进来,吩咐他悄悄尾随长柳回去,把杜风画像拿来。 空流点头,立即跟着长柳去了。 房中只剩下子岩和贺狄。 子岩心急如燎,要不是为了等杜风的画像,真恨不得立即出门,把这事向大王和鸣王禀报。 并非他大惊小怪,而是此刻,一种属于剑手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鸣王在萧家大船上时,正处于萧家高手和容虎两派系人马的重重保护中,任何人一个有脑子的人都明白,登船拜访设下骗局,万一被当场揭穿,下场一定惨不忍睹。 怎样重要的目的,才能促使那个「杜风」做出这样不顾生死的事呢? 假如这是一个陷阱,那么要捕捉的对象又会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可怕的是他却依然想不明白,整个陷阱到底是如何设计的? 区区一棵文兰,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可能是毒药,以容虎的谨慎,一定会先追查文兰是否有毒性。如果文兰有毒,容虎怎会允许鸣王向摇曳夫人讨要? 「你出神的样子真好看。」 耳边接触到男人喷出的热气,子岩悚然一惊。 回头瞪着无声无息,不知什么时候潜到自己身后的贺狄。 腰间感觉有异,视线下垂,冷然道,「放开你的手。」 贺狄仿佛没听见,喃喃道,「又韧又细的腰,抱起来比女人还舒服。」 「王子殿下,」子岩磨牙,「现在正事要紧。」 「本王子就是在办正事。」贺狄吊着眉,露出无耻的笑容,「专使大人好像忘记了,你等一下要出门向你那个鸣王禀报的话,还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子岩身体一僵。 不错,这同安院是庆离的地方,庆离本来就和鸣王敌对。 贺狄手下都在这里,自己却只是孤身一人,如果贺狄存心阻挠,自己恐怕杀都杀不出去。 子岩想了想,口气缓和了些,打算晓之以理,「王子殿下,我们已经达成协议,彼此都是盟友。鸣王若有闪失,岂不连累到王子殿下的利益受损?」 「嗯,有道理。」 「既然王子明白这个道理,那么等杜风画像一到,就请王子殿下立即和我出门面见鸣王,把事情解决……唔!你……你在干什么?」最后一句,语气骤然变得又狠又气。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隔着布料在臀后磨蹭,隐约有温度传递过来。 硬度和色情的蹭动频率,都只能让子岩猜想到,此刻自己接触到的玩意,是每个男人身上都会有的那东西。 而且,还是硬的! 子岩窘得几乎爆炸,脸色憋得通红,手肘猛然往后上方,毫不容情直撞贺狄门面。 贺狄早就提防他这一手,偏头躲过力道可怕的一肘,双手紧箍精瘦结实的腰杆,从后用力一勒,勒得子岩痛鸣一声,反抗力道大减。 贺狄这常年在海上实战的王子确实和寻常的纤弱王族不同,双手仿佛铁铸似的,子岩肠子像被勒断一样剧痛。 「打伤了本王子的脸,专使大人不想出门了?」趁着争取来的一点空隙,贺狄低笑着在子岩耳边威胁。 正中子岩软肋。 值此需要争分夺秒向鸣王示警的关键时刻,确实不能得罪身后这位无耻王子。 子岩深吸一口气,沉声问,「王子殿下刚刚不是也表示过希望鸣王确保安全吗?为什么又忽然反悔,阻止我出门把事情禀报鸣王呢?」 「谁说本王子反悔了。」贺狄试着把唇从子岩侧脸轻轻蹭过。 见子岩绷紧英俊的脸庞,明明十分反感,却强忍着不别过脸示弱,贺狄心中暗暗得意。 得寸进尺地继续用唇在子岩耳后啧啧亲吻,一边用撩拨的低沉语气笑道,「确实是想立即和专使一起出门。可是你看,本王子现在硬成这个样子,怎么能出门呢?」 已经弯曲勃起的胯下之物,隔着薄薄衣料,猥亵地轻顶子岩臀丘。 子岩羞愤难堪之至,恶狠狠地问,「身为一国王子,你就一点廉耻都不懂吗?」 语气虽然凶狠,但子岩自己也明白,自己无论在势力上还是合作协议上,都毫无反抗的资本。 要谋求贺狄的支持,就必须任他玩弄。 贺狄咬咬他的耳廓,柔声道,「乖乖配合一下,等本王子舒服了,就陪你出门找你那鸣王。」 子岩一个字都不想说,咬牙站在原地,让他抱着腰慢慢戏耍。 身后的硬物,越发放肆地磨蹭着腰和后臀。 常年经受锻炼,充满弹性的臀部肌肉,在衣物阻隔下,质感更引人遐想。 「啧啧,专使大人的屁股真翘挺。」 下流的揶揄,让子岩狼狈不堪。 本以为咬牙站着不动,忍过这一会就好,没想到变本加厉的还在后面。 「呜——嗯……住手!」 「摸一下而已。专使大人不会忘记自己答应过什么吧?」子岩的警告毫无作用,原本从后绕前抱住细腰的手,现在已下滑到裤头,灵活地钻入布料底下。 毫无防备的器官,被贺狄一把握住。 「本来是要专使大人自慰的,不过现在,还是让本王子来亲自侍候吧。」 「啊!不……不行……」 「专使大人是在和我说不行吗?」贺狄邪气地笑着,「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干这种事讲的是你情我愿。只要专使大人对我说一声从前说过的话不算数,所有协议作废,我立即就停止,如何?」 「你……无耻!」 「就算无耻,也总比不守诺言好吧?何况,我又没有把你绑起来堵住嘴,你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让我住手,只管说好了。」 「不……不……啊!」 因为长期握剑而磨出厚茧的大掌,在衣料下狠狠蹂躏着子岩的敏感。 对床笫之事极有经验的贺狄,连宫廷荡女都可以轻松收服,区区一个处子怎可能抵抗得了他的掌下技巧。 子岩开始还全凭一股毅力勉强站着,但胯下最敏感的地方被另一个男人五指揉搓玩弄,又羞辱又无法容忍那股快感,浑身越来越热,仿佛所有的血都涌向同一个羞耻的地方。 打颤的双膝终于支撑不住,不得不向后半倚在贺狄怀里。 两人差不多的个头,这样一贴身相倚,更能深切体会贺狄顶在自己身后的硬物。 情色的磨蹭,频率更快了。 「唔——够……够了……」 贺狄贴着他的耳廓,亲昵地道,「乖子岩,你叫得比女人还浪呢,本王子差点被你的呻吟弄出来了。」 故意放大的啾啾亲吻声,和贺狄低沉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子岩闭上双眼,死死咬着下唇,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正因为这样,胯下被玩弄的感觉,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湿润的顶端被指腹摩挲发出吱吱的水渍声,淫靡得不堪入耳。 身体本能地愉悦着。 太可怕了,男人的指头仿佛比自己更熟知自己的身体,每一个动作都挠到痒处。 越来越……想要多一点…… 察觉自己意志的动摇,更让子岩自责不已。 「专使大人的东西,摸起来手感不错。嗯?不说话吗?也好,专心享受两腿间的快感吧,本王子的指下功夫可是单林第一的,没想到专使大人也这么识货。」 紧闭的眼睑,因为刻薄的戏谑而剧烈抽动。 刚强不屈的脸蒙上糅合羞辱和快感的艳红,被贺狄一一看在眼底。 令人惊讶,只是小小「试吃」,这令人垂涎欲滴的男人都能带给自己莫大的刺激。 「子岩,你真诱人。」 颤栗却死撑着不肯完全软倒的柔韧身躯,匀称的腰肢,刚强冷冽的表情,无一不诱人。 贺狄频繁挺动着腰,摩擦着自己的欲望。即使隔着布料,无法真正交合,却仍然迫不及待地想体验爆发快感。 这种扣人心弦的渴望,还是第一次体验。 原来抱着一个特殊的人,能够让自己如此快乐。 情欲的气味和粗重喘息充斥整个内室,像越拉越紧的弦,迎来最尖锐的一刻。 快感,顷刻如山洪暴发。 「呜——!」 一直咬牙苦忍的子岩,在泄在贺狄指尖的最后关头,终于忍不住从齿间逸出痛苦又快乐的压抑呻吟。 贺狄也激射出欲望,深深呼出一口长气,享受着摩擦高潮后的余韵。 半晌,把沾着白浊的指尖递到子岩眼皮子底下,得逞似的微笑,「多谢专使大人赏脸,让本王子好好的侍候了一回。」 子岩像被他指尖那猥亵的白色体液烫到眼睛,视线立即别开,急促喘息着。 极端的高潮后,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沉默后藏着深深的自责,希图隐瞒自己手足无措的冷傲表情,只能让贺狄更想把他压在身下玩弄到哭泣求饶为止。 可惜,敲门声适时响起,阻止贺狄再次蠢蠢欲动的欲望。 贺狄心内大叹,用净巾帮依然双腿微抖的子岩清理好下面,绑好裤带,又把自己清理了一下,恢复一向的镇定声调,「进来吧,空流。」 果然是空流,他已经把杜风的画像从长柳公主那里取来了。 「好,画像已经到手,现在我们可以去见鸣王了。」 子岩勉强收拾心神,默然伸手过来接画像。 贺狄把画像塞他手里,猛然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狭长细眸闪烁一片阴狠情欲,盯着子岩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你再摆出这么一副好像刚刚被我强暴过的诱人模样,别可怪我忍不住又硬起来。可恶!到底还让不让本王子出门呢?」 子岩定定回瞪着他,脸色青红蓝紫变个不停,片刻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猛然近距挥拳,忍无可忍的爆发下,拳速和角度骤达登峰造极无可挑剔的地步。 贺狄猝不及防,骇然侧头避开,再一定神,第二拳已经到了眼前。 空流拼死扑过来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砰! 子岩这充满愤怒的一拳,终于正中目标。 回到合庆王府自己居住的小院,凤鸣惊喜地发现容恬居然破天荒的早早回来了。 连绵涯都在。 「怎么今天这么乖?」凤鸣送给容恬一个灿烂的笑脸。 「西雷文书使团的行程已经弄清楚了,他们明天就要上路。」容恬把凤鸣拉过来,要他坐在自己身边,声音微沉,「如果没有意外,我明天也要出发,绵涯会跟着我一同去。」 「明天?」凤鸣一愣,「这也太快了。」转头朝绵涯方向扫去。 绵涯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容恬也不舍得和凤鸣分开,忍不住抱着他亲了一口,柔声道,「我把西雷的事情解决后会尽快回来。不许愁眉苦脸,你不是说过人生苦短必须抓紧时间快乐吗?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出发,我所有时间都是你的,随你安排,怎样?很不错吧?」 虽然早知道容恬是要外出办事的,但事到临头,心情却难以坦然接受。凤鸣努力不露出沮丧,点头道,「嗯,很不错。」 「鸣王,」绵涯岔开话题,「摇曳夫人目前的住处,属下已经清楚路线了,就同泽郊外不远的一个小村落里。」 凤鸣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不远的小村落?娘为什么会住在同泽小村落?萧……哦,我爹还有采锵他们也在一起吗?」 绵涯皱眉道,「属下为探路曾亲自去了一次,只勉强记住了复杂的路线,那里的详细情形还不太清楚,也不知道萧圣师和采锵是否和摇曳夫人一起。不过摇曳夫人告诉过我,她在那里暂住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气候环境对于培育花草极佳,本来就是摇曳夫人几个常年培植草药的宝地之一。大概夫人这次过来探望鸣王,顺道也去看看自己的宝贝草药吧。」 凤鸣眼睛骤亮,眉头机灵地扬起,「咦?不知道娘会不会在那里藏几棵文兰?」 既是种植草药的常用地,当然就大大有可能在那里找到文兰! 答应了杜风的事情继续拖延,自己都快不好意思了,一定要尽早完成,才能去掉一块心病。 要争取摇曳夫人那个古怪娘的同情心,目前看来是镜花水月的事,不太可能。与其呆等摇曳夫人软化,不如自己亲自去一趟……嘿嘿,见机行事。 假如文兰真的在那里种植,那就妙极了。 反正有三百株,少一株两株,应该瞧不出来吧? 凤鸣越想越兴奋,猛站起来,「容虎呢?快把容虎叫进来,我们现在出发。哈哈,反正绵涯查到了路线,我们现在就上门一趟,免得夜长梦多。」 把容虎叫了出来,吩咐准备出门。 容虎摸不着头脑,「刚刚才回来,又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看望我娘,诚恳地表示一下我的孝心,顺便那个……哈哈哈……」凤鸣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把身边的容恬扯得站起来,丢给他一个命令,「不是说剩下的时间都归我使唤吗?快点给我换上侍卫的衣服,再稍微化一下妆,扮个小侍卫跟鸣王我出门去。」 容恬哭笑不得。 他早点回来,本来是打算和凤鸣把剩下的时间都用在「爱」做的事情上的。 没想到那棵破文兰又来捣乱,自己这个西雷王还要刚刚夸口说什么都听凤鸣的。 不由虎目生威,瞪一眼提起摇曳夫人住处,惹出此事的绵涯。 绵涯有冤无处诉,一脸委屈地低头不敢吭声。 容虎奉凤鸣之命,真的找了一套干净的侍卫服出来,「大王,这是秋蓝帮我新缝的,还没有穿过。」 容恬看凤鸣那个兴奋的模样,自己已经很少机会陪他出门了,不忍逆他的意,只好接过换上。 「好啦出发吧。娘见到我应该挺高兴吧?不会拿毒药招呼我吧?呼,希望那里文兰遍地开,随便一踩就一株啊。咦?洛云呢?容虎你把洛云也叫上,如果我们出门漏了他,回来一定被他念死。」 第二章 洛云一入合庆王府,就被萧家杀手团的总管洛宁召了过去。 两人走进房中,关上房门,才开始交谈。「你娘要见你。」洛宁沉声道。洛云骤然转身,复杂地盯着舅舅,半晌,才低声叹道,「这个时候,娘为什么要见我?」 对于妹妹洛芊芊的计划,洛宁一直知之甚详。 和庆彰勾结,怂恿庆离对付凤鸣,在洛宁看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少言寡语的孩子。 可是自从贴身保护那个女人的儿子后,洛云就渐渐变了。 对凤鸣的命令和意见,洛云越来越放在心上,不再如从前那样不屑讥讽。 冷漠的黑眸,常常不知不觉隐藏着些许温暖柔情。 别人也许不能察觉如此细微的变化,但身为看着洛云长大的亲舅舅,洛宁绝对能看出端倪。 要停止这种叵测的变化,看来必须让妹妹洛芊芊亲自出马,使洛云回心转意。 「娘来同国,是专门针对少主的,我猜得没错吧?」 「你真把那小子视为少主了?」洛云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不答反问,「娘打算怎样动手?和庆离连手,杀了少主,然后栽赃庆离吗?这样的事做出来,舅舅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对你信任有加的老主人?」 洛宁毕竟是长辈,脸色一沉,「你这算什么?责问我吗?老主人,那是你的亲父!我这么苦心经营,全是为了你着想。」 洛云鲜少对这个舅舅不敬,见他发怒,自己顿时一凛,冷静下来。 两人沉默地对站在房中。 「舅舅,」洛云咬咬牙,低声道,「就算摇曳那个女人比娘差上千万倍,她毕竟是爹心爱的女人。少主,他也毕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一错不可再错,你必须劝娘住手。」 洛宁阴沉着脸,半天没有做声,最后,长长叹息道,「这些话,你不怕你娘伤心的话,当面去和她说吧。你娘今天下午就要见你。」 低声把见面的地点详细说了,又问,「见天你随少主去见那个单林王子,有什么特别事吗?」洛云随口答道,「他们也没什么可聊,不过说了一下双亮沙航线,依贺狄的态度,子岩在那边的安全应该能得到保障。长柳公主看起来也对萧家有好感,这次有托贺狄问候少主,上次在同国宴会上,她也有帮我们萧家说话。」 洛宁心中凛然。 长柳和凤鸣所签密约,其实是他一人作梗,凤鸣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如果两人互通了消息,稍有疑惑,定然牵扯出自己,那就大事不妙了。 「那个长柳公主,到底拜托贺狄和少主说了什么话?少主又是什么回答的?」 洛云见他态度古怪,奇怪地打量了他一下,才把今天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亮眸盯着洛宁问,「舅舅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洛宁知道他起了疑心,装作不在意地道,「也没什么,那个长柳公曾经派了个侍女过来,想见少主。我那时负责外围守卫,恰好截住,盘问了她几句,见她说话不清不楚,又没什么要紧事,天太晚不宜打搅少主休息,就随手写一封回信让她带着回去了。」 洛云问,「关系到庆离王子妃,这不是小事,舅舅怎么可以擅自处理?」 洛宁木起脸道,「就算擅自处理,也轮不到你教训我。哼,现在倒好,你竟成了他的忠心侍卫了。」 袖子一挥,带怒出门。 舅甥两人密谈不到一会儿,凤鸣要出门探望摇曳夫人的消息就传过来了。 洛云因为娘亲有约,不得不去,找个借口没有随凤鸣一道出门。他临行前找来冉青,命冉青率领萧家高手们贴身保护少主,再三叮嘱路上小心防范,决不可疏忽大意。 冉青笑道,「你放心吧,这次总管也跟着我们去呢,比有你跟着更放心。」 洛云这才知道舅舅居然也随行保护,稍微放心。 就算洛宁兄妹有谋害凤鸣的打算,为了时候能够脱身,也一定不会选择洛宁随身保护凤鸣的时候下手。 否则将来怎么和失去儿子的萧纵交代? 萧家和容恬派系都是行动果断的精锐,凤鸣命令一下达,不多时,出门人马已经准备齐全。 凤鸣想着有机会弄到文兰,又有容恬「小侍卫」陪着出门玩,暂时把明日要和容恬分别的苦恼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领着众人上马,由绵涯领路,出同泽城门直奔摇曳夫人的宝贝草药基地。 洛宁心里有鬼,这次出来就是想找机会先向凤鸣下功夫,解释长柳公主之事,免得自己的异心被凤鸣察觉。 他深为萧家派系方面的高级总管,要亲近凤鸣易如反掌,见凤鸣一行人意气风发地骑马前进,打定主意,轻踢马腹,追到凤鸣身后。 「少主。」 凤鸣回头,看见他,露出和蔼笑容,「原来是洛总管,洛云有事,换你亲自保护吗?辛苦了。有什么事?」 洛宁正想趁这个机会装作随口提起长柳的事情,算是向凤鸣打个铺垫,开口前目光习惯性地四处一扫,猛然神经绷紧,杀手的直觉让他暗自警惕起来。 策马保护凤鸣身边的都是一干亲信,容虎等他是很熟悉的,但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身着侍从服,却立即引起他的注意。 这人双眼炯炯有神,内敛沉静,举止从容不迫,气势隐隐慑人。 绝不简单! 着大汉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怎么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凤鸣见他盯着身边的容恬,以为他已经识破,放缓速度,和他并肩策马,压低声音解释道,「容恬这次暗中潜伏回来,事情很机密。所以……不好意思,为了避免意外,我们能瞒的人都瞒着,没有事先和洛总管打招呼。现在洛总管知道了,也请严守秘密。你也知道,容恬现在是各国的目标,万一曝露就惨了。」 西雷王竟然一直潜伏在凤鸣身边?而且自己这个负责守卫的萧家总管居然毫不知情? 洛宁内心震动。 容恬作为西雷王,洛宁当然看过他的画像,刚才一时惊讶,不敢置信下无从辨认。 现在定睛一瞧,顿时看破容恬经过化妆的脸。 那剑眉虎目,高挺鼻梁,自信从容的薄唇,果然是天下各国权贵都欲除之而后快的西雷王。 这事洛云一定有帮忙暗中隐瞒,否则洛云贴身保护凤鸣,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洛宁心中一阵恼怒。 凤鸣问,「洛总管有事找我?」 洛宁安中转着无数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暗忖道,这无知天真的小子容易骗,西雷王却精明能干,绝不容易对付。长柳公主的事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提及,免得被他瞧出破绽。轻咳一声,用和往常一样的冷淡声调道,「我想知道少主预定了回来的时间没有?如果在摇曳夫人那里逗留太久,晚上才回来,为策安全,我要先派人打点沿路的防卫。城门那里,也要派人和同国将领打个招呼。」 他说得入情入理,正是职责所在。 凤鸣对这个「自家人」毫无戒心,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举起,挠了挠头,「我那个娘见到我不是下毒就是扭耳朵,还是不要相处太久啦。我看我们见到了面,请安问个好,如果碰巧弄到文兰就赶紧往回撤吧。尽量天黑之前回来?」 洛宁不想继续面对容恬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犀利目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扭转马头,稍退到马队后面,装作护卫众人后方。 绵涯在前头一路领先,指引方向。 再仿佛平原般的郊外奔驰,时见大片谷地,农人们正俯身忙碌耕种。凤鸣想起当日和容恬一起在西雷巡视,也是这样天高海阔,极目看去,山峦起伏,远远一条隐没在峰间的银带,大概也是阿曼江的某条支流。 容恬骑术极佳,不论凤鸣纵马多块,总能不疾不徐跟在他身边,从容自若。 「西雷大概就在那个方向吧?」凤鸣稍稍勒住缰绳,减慢速度,分辨了一下方向,指着西南边眺望,「好想念那里的草地,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 容恬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充满王者霸气地笑道,「当然是很快。嗯,我也很想念那边的草地,躺着舒服极了。」 后面一句语气暧昧,凤鸣不由自主脖子变红,「什么你都能想到那个地方去。」 容恬笑得更加狡猾,「想到哪个地方?说出来听听,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处去了?」 凤鸣朝他做个鬼脸,忽然压低声音,「等我们回去了,再找个草地做上几回。先说好,你主动一次,我主动一次,耍赖的是小狗。」 不等容恬回应,呵呵大笑,策马加速,奔向前方。 容恬摇头苦笑,跟着追上。 轻装快马,用不上半个时辰,已经到达摇曳夫人的临时住处。 所谓的小村庄,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烟。茅屋分布在山谷茂密林中,影影绰绰,一眼看去,只能在树枝茂叶中分辨出三五间,茅屋间长着青苔的小道蜿蜒互通,幽静安逸。 凤鸣奇道,「我还以为那些珍贵草药的种植地一定很隐蔽呢,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可以找到。嗯,娘真厉害,居然懂得小隐不如不隐的道理。」 带路的绵涯在他身旁道,「鸣王不要小看这个地方,这山谷中种植了不少毒花呢。幸亏属下探路是经过摇曳夫人点头的,领鸣王走的这条小路是唯一安全的道路,若不慎走错一条,随时会被岔路上的毒枝划伤呢。附近的村人也不是普通人,都是摇曳夫人布置的高手。鸣王,什么叫小隐不如不隐?」 凤鸣这才知道自己猜错,嘿嘿笑了两声,耸肩道,「以后再和你解释。嗯,你现在负责带路,千万要专心一致,我可不想被什么毒枝划到。」 一行人在错综复杂的林中小道走了半天,不是遇见迎面走来的农夫模样的人,也有经过几间茅屋。村人见到他们,都无动于衷,也不打招呼,继续干自己手上的活。 凤鸣等心中有数,暗忖摇曳夫人多半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否则擅自闯入,这些人说不定已经动手对付他们了。 到了小道尽头,茂林蓦地消失,豁然开朗。 除了几丛郁郁葱葱的低矮灌木,只余大片蓝紫小花匍匐延绵,煞是鲜艳好看。 一处看起来面积颇大的雅致别院,屹立在正前方。 凤鸣啧啧摇头,「娘真会骗人,上次还扮可怜的说什么居无定所,要带着采锵流浪天涯,原来家产还挺丰厚。连种花的地方都这么有模有样。」 容恬轻轻笑道,「摇曳夫人能被我师傅看上,当然来历不凡。她虽言蓄意隐瞒自己的出身,但只凭言谈举止,就可以断定一定是某国的贵族后裔,有些许家产又有什么奇怪?」 凤鸣瞪大眼睛,「我娘是贵族后裔?」 「当然。」容恬淡淡道,「这样的女人,难道寻常百姓人家养得出来?」凤鸣倒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懵懂起来。 容恬对这个不太在意,反而留心观察眼前的别院,露出欣赏目光,「外林内谷,山形罕见,地势奇特,定和外围迥然有异。怪不得摇曳夫人选了这别院中心处的气候一处来种植花草。」 众人继续前行,到了别院门口,依然畅通无阻。 绵涯这情报头子显然已经依靠凤鸣的招牌和摇曳夫人打过交道,至少已经来过这里一次,轻车熟路地把众人带到第二道门,命大部分随同侍卫留下,「夫人不喜欢太多人进她的地方。」 仅领着凤鸣、容恬,还有容虎、洛宁这两个高手,轻车熟路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环境越是幽静,明明走在连通小屋的剪径上,却有一种仿佛在阴森地道行走的错觉。 凤鸣打个冷颤,对容恬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像在走你西雷王宫藏冰块棺材的那个地道啊?」 容恬悄悄伸手过来,轻搂住他的腰,微笑道,「大概是地形的原因,这里气温骤降了许多,你当然会觉得冷。如果没什么特别,也吸引不了你那个天下最会用毒的娘。」 现在身边只剩这么几个心腹高手,也没什么顾忌,亲密点无妨。 别院面积看来真的很大,绵涯领着他们拐了几处,才到达目的地。 绵涯道,「夫人吩咐过,如果属下领鸣王过来,就来这里见她。」 众人知道摇曳夫人就在里面,都自动自觉停下脚步在外面等候。 只有凤鸣和容恬进去。 跨进门槛,凤鸣差点吓了一跳。摇曳夫人竟仿佛早得到通知似的,冷着脸正襟危坐在椅上,凤目生威地盯着他看,「怎么现在才到?」 「呃?娘?我……我是现在才到。」 摇曳夫人冷哼一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伸手。 凤鸣对于她揪耳朵的功夫心有余悸,猛地往后一缩,藏到容恬身后。 摇曳夫人的手顿时落了空。 「死小子,给我出来。」 「娘啊,有话好好说,不要先动手。」凤鸣听见摇曳夫人娇斥,从容恬背后探出脑袋,一脸委屈,「我刚刚才到,蛇呢缅怀事都没干,你干嘛拽人耳朵?」 难道你已经猜到我是过来「借用」文兰的? 就算是母子,也没理由这么心有灵犀吧? 摇曳夫人气得咬牙,竖起秀眉,「谁要拽你耳朵?这小院为了防范外人,许多地方撒了幻香迷毒,我看你整天屁股长钉似的,看少一眼就到处乱溜,先给你身上抹一点幻香迷毒的解毒粉,免得把你这笨东西给毒死了。还不快点过来?」 奉命这才明白自己杯弓蛇影,大感不好意思,乖乖走出来。 摇曳夫人纤指往他人中处擦了擦,一股清淡的草味透来,非常舒服,看来就是那个什么解毒粉了。 「谢谢娘。」 「不用谢。」摇曳夫人慈爱地朝他笑笑,蓦然脸色一沉,两指已经揪住凤鸣右耳,用力一拽。 「啊!」凤鸣杀猪般大叫起来,「娘你又说不拽我耳朵?」 摇曳夫人一手叉腰,一手拧住他的耳朵不放,「你居然当老娘要拽你耳朵?反正已经被你认定老娘不是慈母,老娘索性就成全你好了。」 「耳朵要掉啦!容恬救命啊!好疼!」 「看你还敢不敢怀疑老娘的慈母之心?」 「不敢!不敢啦!」容恬看得心疼,伸手抱了凤鸣护在怀里,含笑道,「夫人轻松手吧,凤鸣极怕疼的。他虽然态度有些不敬,毕竟是一片孝心过来看望你。」 「他要是有孝心,早就该过来请安了。磨磨蹭蹭的,为什么今天才过来?不孝子。」摇曳夫人悻悻数落两句,不过总算放过了凤鸣的耳朵。 奉命哭丧着脸揉自己可怜的耳朵,一肚子苦水。 上次娘你老人家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怎么追问啊? 而且你的住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嘛,何来早点请安一说? 容恬却早知道摇曳夫人脾气怪异,不可与常人看待,这样的小事,不如顺着她的意好,「确实有些不孝,夫人念他年幼无知,包涵一下好了。」 凤鸣无比委屈地瞪着容恬。 人家那里不孝了? 摇曳夫人却被容恬这一句附和哄得心里舒服,笑着打量他道,「还是西雷王会说话。坐下聊吧,刚好,我也有点事要找你。」 凤鸣捂着耳朵和容恬一起坐下,却被摇曳夫人瞪了一眼,「谁叫你坐了?」 吓得凤鸣忙跳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摇曳夫人道,「娘要和西雷王聊正事,你给我到外面去,乖乖等着,不许乱跑。」 凤鸣眼睛发直,半天才弄明白她不是开玩笑,只好眨巴眨巴眼睛,转头去看容恬。 容恬微笑道,「就听你娘的话吧。」 凤鸣这才「嗯」了一声。 垂着脑袋往外走。 不知道什么事这么重要,连他都不许听。 不由大叹倒霉。 人人都有娘,怎么就他这位偏是天下少见的难伺候?自己偶尔见一次就这样了,可怜的老爹萧纵,说不定已经被拧得遍体鳞伤了。 见凤鸣身影消失在房门处,容恬才敛去嘴角的笑意,沉声问,「什么事如此紧要,夫人竟连凤鸣都要遣开?」 「确实有一件事,需请西雷王为我去办。」摇曳夫人一改常态,露出正色,「这是大丢萧家面子,万万不可让萧郎知道。至于凤鸣,我看那孩子脸皮也薄,能不知道当然最好。」 容恬奇道,「到底什么事?连师傅也要瞒着?」 摇曳夫人沉默良久,掏出一物,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生气,重重丢在容恬身边的几案上,咬牙道,「我要你彻查做这件事的人,务必把他生擒,交给本夫人亲自处理。真可恶!如此羞辱我的儿子,我定要此人生不如死!」 容恬一看到那下流的鸣王人偶娃娃,眼前也顿时冒火,「竟连夫人这里也有一个?」 「什么?西雷王居然也见过?」 容恬怒哼一声,「容虎曾经给我看过一个,若不是要留作证据追查祸首,早就被我撕成碎片了。岂有此理!这事不用夫人吩咐,我一定彻查到底,绝不放过。」 当两人在屋中为凤鸣愤愤不平,发誓报复时,凤鸣却已经动起了别的脑筋,出了门,溜到容虎等跟前,贼笑道,「嘿嘿,机会来了。我娘暂时被容恬吸引住了,快点趁这共工夫去找文兰,说不定真的可以找到那么一盆。」 绵涯劝道,「夫人善于用毒,种植药草的地方更不会轻忽,鸣王还是不要到处乱逛才好。」 「嘻,我娘对我这个儿子还是不错的,你看,」凤鸣指着自己的鼻子,「她刚刚给我抹了解毒粉啦。保管到处逛都不会有事。不过你们这些没抹的就不要跟着我乱跑了,留在这里给我望风,看着我娘和容恬就好。」 众人都知道他为了文兰绞尽脑汁,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放弃确实可惜。 何况外面大批高手守卫,里面又有摇曳夫人的毒阵,这小院还是非常安全的。 容虎和绵涯对视一眼,对凤鸣道,「鸣王只能在附近晃晃,看不到就尽快回来,不然摇曳夫人和大王聊完来找你,问起来就糟了。 」 「放心吧,一定很快回来。」 洛宁追上两步,低声道,「少主,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 凤鸣急着去偷东西,但洛宁是萧家元老,又不能不给面子,只得站住,「洛总管有什么事?等一会儿说不行吗?」 「就一件小事要向少主禀报而已。」洛宁道,「长柳公主曾经派了一个侍女过来,说她对萧家并无敌意,希望和萧家交好。」 「哦?」 「不过那时少主忙着正事,根本没功夫理会这些。我见联盟也是好事,便帮少主答应了下来。本来想这项少主禀报的,不料一路忙碌拖到了今天。」 凤鸣蹙眉想了想,挠头道,「惨了,长柳公主不会是因为我答应帮她弄文兰,所以感恩戴德打算建立联盟来投桃报李吧?唉,洛总管,这事以后再详谈。」 一边往后随意地招招手,一边凭印象往回走。 刚才一路进来的时候,好像远远瞅见花圃之类的建筑,方向应该是……东北边? 嗯,先到那里看看好了。 第三章 洛云乔装成一个普通的同国百姓,不引人注意地走入一间土砖屋内。 在同泽,这样的土砖屋随处可见,是典型同国百姓居住的房屋类型。屋内连通狭窄的走廊,屋与屋的围墙中往往开一道小门,方便邻里来往。人丁兴旺的人家,也可能几代住在一片地方,更是容易见面。 大量居住着同泽穷苦百姓的土砖屋连绵在同泽城南部,形成一大片土砖屋陋巷区,和同泽东部金碧辉煌的王宫和贵族府邸,形成巨大反差。 洛云踏入的,正是洛宁给他的见面地址。 洛芊芊身着青色长裙,不知已在里面等候了多久。 「娘。」洛云轻声唤道。 对于洛云的推门而入,洛芊芊似乎毫不在意。她正面对着窗外,视线定在灰色的屋檐上,默然出神。 直到洛云走到她身后,打算再唤她一声时,她才慢慢回过头来。 「你来了。」语气沉郁冰冷。 洛云点头,问,「娘急着见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洛芊芊冷傲一笑,「一定要有什么要紧事,才能见自己的儿子吗?」偏过头,视线仍回到了原来的屋檐上,容色冷然。 洛云微愕。 他走到洛芊芊挺直却脆弱的背影后,似想说些什么,却犹豫了一会儿,低叹着问,「娘在生我的气?」 洛芊芊摇头,「我没在生谁的气,若真要生气,也只能生自己的气。」 「娘?」 「谁要我洛芊芊不知自爱,偏偏喜欢上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呢?这么多年,我在他眼里都不曾有一丝份量。我只是万万想不到,事到如今,连我自己十月怀胎,不顾性命生下的孩子,眼里都没有我这个娘了。」洛芊芊语气转厉,「我一生所愿所求,都只是徒惹人笑话,天下的女人还有比我更轻贱无用的吗?我还敢生谁的气?」 洛云浑身一震,双膝着地,跪下道,「孩儿万万不敢眼里没有娘。娘,我不过……」 「你不过什么?不过现在被那小杂种收买了,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身上流着谁的血?」洛芊芊霍然转身,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一字一顿地问,「我问你,你的亲生父亲是谁?」 洛云低头,答道,「是萧纵。」 「不错,萧纵!天下人景仰畏惧的萧圣师,萧纵!」洛芊芊仰头一笑,容色凄然,「我洛家追随萧家已达百年,祖辈就已为萧家卖命,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天天在他身边,看着他钻研剑谱,看他在林中起早摸黑的练剑。云儿,你爹坐拥巨财,剑术超群,声名满天下,但真正明白他,知道他的,只有我,只有你娘。可他……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反而看上那个贱人。」 她稍停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秀丽脸庞掠过一丝狠辣,「摇曳?摇曳那个女人算什么?她一点也配不上你爹,她根本不懂你爹心里在想什么。那贱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骄横任性,冷血无情,为了自己一时快活,就要逼你爹放弃剑道,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妇人?剑道是你爹一生的追求,是他的命根,她却再三破坏你爹的进修。要是换了我,我决不会如此狠心对他!」 洛芊芊越说越激动,头上翠钗一阵乱颤。 洛云露出忧色,仰头劝道,「娘,一切都是孩儿的错,您不要生气。」 洛芊芊胸口急剧起伏,片刻后,终于平静下来,唇角逸出一丝苦笑,摇头道,「不,云儿,这不是你的错。所有的错,都在我身上。」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儿子年轻俊逸的脸庞上,目光变得柔和。 「起来吧。」她伏下身,把洛云从地上带起来,视线怜爱万分地停在这张与自己酷似的脸上,轻轻地叹息,自责道,「你爹最想要的,是一个梦想中的继承人。你娘没本事,没能满足他的愿望,却害苦了你,让你在萧家受那些不明不白的闲气。」 洛云总是冷漠的俊容浮现一阵激动,「有舅舅照顾,我过得很好,并没有受苦。受苦的是娘……」 「你知道娘在受苦?」洛芊芊截断他的话,「好孩子,天下能明白我心底这些苦楚的,除了你舅舅,就只有你了。你若真的心疼娘,就为娘办一件事。」 洛云心中一凛,沉默下来。 「怎么?你不愿意帮娘?」 「娘要杀掉他吗?」洛云沉声道,「娘有没有想过,就算那人真的死了,他父母难道不会追查吗?若是查出我们母子还有舅舅参与其中,他们怎么会放过我们?我更担心的是……」最后一句吐出一半,骤然遏住。 洛芊芊似已猜到他想说什么,仍低声问道,「你最担心的是什么?」声音如幽烟般飘渺空洞。 洛云咬牙,「我最担心的,是爹永远都不会原谅娘。」 「你是担心,萧纵他会亲手杀了我吧?」洛芊芊惨然笑问。 洛云没有作声。 洛芊芊仿佛自言自语,「不错,为了向那个女人交代,他说不定真的会亲手杀了我。但他还能怎样呢?那个女人的儿子一死,他唯一的儿子就只剩你了。他可以视我如无物,却绝无法再视我的儿子如无物。」 洛云本来不想刺激母亲,但又不能继续让她这么妄想下去,一脸不忍地提醒道,「没有了儿子,还有孙子。而且听说这个孙子,有着最让他满意的练剑天赋。」 「哼!摇曳的骨血,会有什么天赋?你剑法比那个小杂种强多了,日后生下的儿子自然也会比那个小杂种的儿子强上百倍。」 「娘……」 「什么都别说了。」洛芊芊狠狠拂袖,转过身,倔强倨傲的背影对着洛云,「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洛云僵立片刻,才无奈地问,「娘到底要我怎么做?」 洛芊芊听他口气松动,这才满意地回过身来,交给他一包东西,「同国大王生辰快到,当然庆祝的典礼会首先在庆离府邸里开始,那个女人的儿子一定会到场。你要在前一天晚上,把这药下在他和他的侍卫的饭食里。」 看着洛云拿着那包药不语,又压低声音道,「不要担心,这些药并不致命,只是让他们乏力,不到生死力拼的时候,他们绝察觉不出来自己被人下药。娘也不会蠢到亲自动手,自然有傻瓜替我们杀了这个祸害。」 洛云大概已经猜到,沉声问,「是庆离?」 洛芊芊点头,脸上掠过一丝不屑,「那个所谓的大王子,还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赢得声望,藉此登上王位。哼,只要他一得手,消息传出去,下一个被你爹宰掉的必定是他。洛云,你下药后,立即和你舅舅借故离开,到约定地点和我会合,千万不要和那人一起去见庆离。他带着一群没有作战力的侍卫,只要被庆离秘密招募的高手包围攻杀,必死无疑。」 洛云满腹心事,默然良久,忽然道,「这些日子和他相处,我觉得他虽爱玩爱闹,一身孩子气,到关键时刻却常有惊人表现,说不定到那天,又会再度显示出阿曼江水战上的勇悍英明。如果这次庆离无法成功杀死他,娘又有什么打算呢?」 「你想说什么?」洛芊芊犀利的目光直射向他。 「我们两人身上毕竟有一半的血相同,」洛云抬起头,一字一顿,恳求但是毅然地道,「若如此设陷都无法置他于死地,必是老天不忍我们兄弟相残,求娘从此以后不要再提任何伤害他的事。」 洛芊芊愕然之后,脸色骤变,仿佛即将雷霆大怒,却苦苦忍了下来,冷笑道,「好,好啊,忘我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到头来,竟是我这个做娘的太残忍,要你兄弟相残。原来他已经是你的兄弟了,可惜在他心里,你也不过是个随时替他送死的寻常侍卫。」 洛云急道,「娘……」 「别说了!」洛芊芊奇的娇肩微颤,「好,我答应你。」 这次轮到洛云一愕,惊喜中有些不敢置信,「娘真的答应?」 洛芊芊冷冷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所做一切都只是为了你,你提出的要求,我能不答应吗?你这么不相信的样子,难道是还要逼我发誓不成?好,我就在你面前发誓。」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听洛云解释,洛芊芊曲拳按在左胸,「苍天在上,萧家历代祖先为证,若这次不能在同泽杀死摇曳贱人的儿子,洛芊芊便从此罢手,永不伤害那个小杂种。如违此誓,愿惨死于我亲儿洛云剑下。」一脸决然,毫不犹豫。 说罢,转头冷笑着问,「如何?现在你肯相信娘了吗?」 洛云看他发下这么狠毒的誓言,心中内疚不已,垂首不语。 洛芊芊似也觉得自己过激,语气变得和缓一些,「云儿,你既然答应了娘,就会把这药按娘的吩咐下到饭食里面,对吗?」 洛云点头,颓然道,「但药是否能起作用,我不能保证。西雷王派来保护他的人中有一个叫容虎洛芊芊提醒道,的,非常细心,他偶尔也会亲自抽查饭食。此事真的变数太多。」 「只要你真的站在娘这边就行了。」 「这一次,我会站在娘这一边。」洛云忍不住提醒道,「但如果他能够逃过这一劫,请娘不要忘记自己发下的誓言。」 「你竟然真的那么担心他?」 洛云不想回答,装作把药包放进怀里,隔了一会儿,才道,「我出来太久了,娘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对了,还有一件事。」洛芊芊想了想,脸色忽然柔和起来,还出奇地带上一丝微笑,「听你舅舅说,你最近常和一个侍女在一起,长得不错,相貌白净,眼睛很大,名字叫秋月,对吗?没想到我的云儿平素不搭理人,竟然也懂得追求女孩子了。」 罗云俊脸猛红,慌忙解释,「那女孩清清白白,为人非常正经的,娘千万不要想到别处去。我只是奉命送她去福气门学染艺,大概因为舅舅常看见我送她出府和接她回来,才误会了吧。」 洛芊芊早窥见他那一脸的尴尬,也不戳破,柔声道,「你这孩子,娘只是问下罢了。就算是真的,也只是为你高兴。希望我这个苦命的女人将来也有抱孙子的一天吧。」 洛云更加尴尬,想到和秋月极度秘密又充满激情的一吻,心里却又不禁有一丝甜。 搪塞两句,向母亲告辞,逃也似的走了。 庆彰忙完一轮,刚刚回到自己的合庆王府,刚刚见过洛云的洛芊芊从王府通往东边民宅的秘密地到潜入,到达密室和他碰面。 瞧见这个自己还没弄上手的美妇人,庆彰堆起满脸笑容,「这两天忙着为夫人办事,都没空和夫人聊天呢。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夫人,我刚刚才秘密面见了安排在庆离身边的奸细裳衣,清理那边的事,她回去之后会更下功夫,力求尽早促使庆离下最后决定。」 洛芊芊心不在焉地问,「王叔不再担心她万一身份败露,会供出王叔了吗?」 「夫人开始为我担心了,真是令人感激。」庆彰呵呵笑道,「不过夫人尽管放心,这时已经解决了,为了让裳衣安心,我不但给了她最新炼制的迷药,还特意送她一个救命锦囊,命她随身带着,必须到身份败露的关键时刻才可开启。至于个中玄机,将来夫人就会明白了。」 对于控制手中的棋子,他还是有点本事的。 洛芊芊识趣地没有追问,反正这个男人看上她的人,又垂涎萧家产业,理智被贪欲蒙蔽,目前必会一心一意为杀死摇曳的儿子尽力。 想起弟弟洛宁曾经提及的事,洛芊芊提醒道,「王叔是否要提防一下你的同族呢?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杂种还挺招人喜欢,到这里没几天,听说已经和王叔的一个子侄辈成了好友,来往频繁。关键时候,任何人插手,都可能导致失败。这方面,王叔要不要先做一下预防?」 「哦,夫人说的一定是武谦吧?」庆彰呵呵笑起来,脸上流露一丝不屑,「武谦不过是王族里面无足轻重的一个罢了,王兄在的时候,也看他不顺眼,从来不曾提拔他。这人性格孤僻,脾气又高傲,很不讨人喜欢,要权无权,要兵无兵,没有多大威胁。不过最近庄濮受他的影响,也明显对那小子亲热了许多。庄濮是御前将,同泽大部分兵力都掌握在他手上,万一他出头护着那小子,加上西雷王和萧家的人手,恐怕我们谁都动不了那小子了。」 洛芊芊看他侃侃道来,知道他早有准备,轻轻一笑,「这些小事,自然难不倒王叔。」 庆彰色迷迷打量她一番,「夫人过奖了。我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人呢?庄濮那,我早就买通了他几个信得过的手下,还动了一些小手段,通过不引人注意的渠道向他透露各种虚假消息。这人对同国王族最为忠诚,立场又坚定,只要让他生出少许疑心,觉得西雷鸣王有可能对同国图谋,一定会生出警觉,和萧家划清界限。」 洛芊芊奇道,「既然如此,王叔为什么不索性在庄濮处多下功夫,制造假象,像庆离一样确信同国大王是那小杂种杀的呢?这样一来,庄濮只要动动手上的兵符就能立即把那小杂种砍成肉泥了,何必花费那么多时间心血?」 庆彰连忙反对,「庆离怎么能和庄濮比?庄濮处事沉稳疑心,戒备萧家容易,但他行事谨慎,还是个死心眼,要让他确信并且对萧家少主动手,则必须有真凭实据。我们若这样做,稍不小心,露出一点破绽,他反而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太危险了。御前将掌握重兵,翻起脸来六亲不认,何必惹这麻烦?这件事里,他能保持中立,不插手干预就好。」 庆彰一脸实言相告的模样,其实心里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庆离这个大王子,是和他争王位的对手,死不足惜,等凤鸣被杀后,那庆离来当替罪羊,杀庆离平复萧家和容恬的怒气,正好一石二鸟,再实惠不过。庄濮这个御前将,却是同国有数的良将忠臣,将来自己登基后,便是自己的一个好帮手,怎么能轻易牺牲。 再说,如果煽动庄濮调动同国大军杀了凤鸣,私仇就变成了公仇,萧纵和容恬岂不把整个同国都当成复仇对象?说不定还会把自己连累进去。 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洛芊芊也不是蠢人,当然猜到庆彰顾虑什么,暗中冷笑,表面上不置可否,换个话题道,「我刚刚见过洛云,想看看他的态度,是否能做我们的内应。」 「那他如何应对夫人?」庆彰露出关注神色。 洛芊芊凝眸处既伤心又决断,语气生寒,「这孩子真让我失望,既已视那贱人的儿子为兄弟,还央求我如果这次不成功,以后都不要再伤害那人。」 庆彰吃了一惊,「这可不妙!如果贵公子知道我们的计划,却又同情鸣王那一方,说不定会故意露出马脚,把我们全部曝露。」 「我哪会这么愚蠢,把所有的计划告诉他?」洛芊芊道,「他现在知道的,不过是庆离的事情罢了,和王叔有关的,我一个字都没有泄露。唉,这孩子看起来冷漠,其实心肠很软。」 「毕竟有了变量,我们的计划是否需要改变呢?」 「不需要,计划依旧。」 庆彰皱眉,「夫人确定吗?可贵公子至少已经知道庆离的事了,他也知道我们会在大王生辰庆祝的当日动手。」 洛芊芊傲然一笑,「他知道我们动手的时间,却以为我只能通过他去向侍卫下药,再让庆离的人攻杀那小子。」 庆彰问,「洛云真的会听夫人的话下药吗?」 「就算下了,也会通过不让我发觉的方式示警,让西雷派系的侍卫,例如那个叫容虎的有所警惕,避免中招。」 庆彰奇道,「夫人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要派他下药?」 洛芊芊苦涩地扬唇笑道,「他们还在阿曼江上时,我负责的萧家情报网就出现了不少异动,影响阻止我布置的各种计划,我一直都很担心,有可能是洛云这个孩子弄的鬼。今天终于让我证实了,他确实暗中同情那个贱人的儿子。要让最后的步骤不被他干扰,必须让他以为自己也被带入计划中,而且他知道怎么破坏这个计划。」 庆彰恍然大悟,「现在他掌握着关键的下药一步,会自以为只要到时候下药不成功,鸣王一方就会有足够武力对抗庆离的人马。在此之前,他会一直冷眼旁观,不再和我们作对。夫人真是妙计。」 洛芊芊对他的赞叹毫不欣喜,反而满脸落寞,「没想到连云儿都站到那一边去了,我甚至现在就已经开始担心,若真的成功杀了那小子,云儿知悉被骗,回原谅我这个娘吗?」 「不但会原谅,而且一定会感激。」庆彰表情真诚的安慰道,「天下父母爱子之心如出一辙,终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天下父母都有爱子之心吗?」洛芊芊凄惶笑道,「那萧纵又是怎么回事呢?云儿出生后,他甚至连抱都不肯抱一下。」 庆彰不知说什么好,尴尬地咳了一声。 洛芊芊也知道自己一时失态,骤然醒觉过来,恢复精明厉害的模样,淡淡道,「还有一件事,想拜托王叔。」 「夫人情讲。」 「对付那小子的同时,希望王叔可以拨出少许人手,替我杀掉另一个人,最好装成意外的样子。」 「刺杀然后制造意外,这可是萧家杀手团的拿手戏,夫人为什么舍弃己方的大量好手不用,而来求我出手?」庆彰好奇地问,「难道除了鸣王外,夫人还有其他杀了却不能让萧纵知道的人?嗯,不会是摇曳夫人吧?」脸色有些难看。 如果他的人杀了摇曳夫人,那萧纵岂不是会过来找他算帐? 何况,摇曳这女人名满天下,仇人遍地,至今却活得好好的,可见并不容易对付。 洛芊芊脸上鄙夷稍现即逝,柔声宽慰他道,「芊芊怎么会让王叔去干这种凶险的事呢?我要杀的,不过是那小子身边的一个名叫秋月的侍女。而且,要杀她非常容易,因为她最近常常都到福气门去学习染技,云儿把她送到那里之后,会留下两个侍卫看守,自己则返回那小子身边。要解决几个染布的百姓和两名没有戒心的侍卫,对王叔来说,应该是小事一桩吧?」 庆彰神色这才恢复正常。 「能为夫人效命,本王叔荣幸之极。」庆彰阴狠地笑道,「福气门连着那一带都是木头房舍,夫人既然想要意外,等我吩咐动手的人彻底一点,把人杀死后再放上一把火,就让大家都以为是火神作祟吧。只是不知道那侍女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恶事,居然惹怒了夫人,要落得这样尸骨无存的下场呢?」 「勾引我洛芊芊唯一的儿子,算不算不可饶恕呢?他虽然不肯承认,但知儿莫若娘,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洛芊芊摇头道,「云儿那孩子,就凭他继承自他爹的高贵血统和他那一身剑术,什么女人弄不上手?竟然不争气的看上了那个小杂种的侍女。这种男女之情,必须趁其未成熟之前快刀狠下,彻底斩除干净,否则到了日后,受苦再多也不会回头。」 不知是否想到自己的遭遇,长叹了一声。 洛云和秋月两骑并肩,慢慢在同泽的街道上走着。正值下午的热闹时分,街上来往行人不少,还有一两个挑着货物沿街叫卖的小贩。 在福气门保护秋月的两名侍卫,在后面落了四五个马身的距离跟着他们。 见过了母亲后,正好是秋月该回家的时间,洛云索性直接去福气门把秋月接了,一道回合庆王府。 秋月和福气门老掌柜的感情越来越好,每次从那里回来都一脸快活。 「我今天总算见到紫贝壳了,要是直接放我面前,我还真认不出来那就是帝紫染料的来处呢,壳是灰白色的,看起来和海里一般的贝壳没什么两样嘛。师傅说,帝紫的染料,真是来自这种紫贝壳分泌的黏液,要在阳光下晒够几天,才会变出紫色……喂!你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兴致正好的秋月忽然不满地抗议起来,横了身边默不作声的洛云一眼。 洛云心不在焉,抬了抬眼皮,「我听到了,紫贝壳的壳是灰白的。」 秋月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洛云心中暗凛,打起精神道,「我哪里会有心事?」 「也对,你如果真有心事,定逃不出我这双慧眼。」 洛云抬头,眼瞳迥然有神。 秋月感到心脏一跳,别过脸去,不自在地低声道,「干嘛这么凶狠地盯着人家?又想拿剑吓唬我吗?哼,告诉你,我可一点也不怕。」 话音刚落,洛云已经策马靠了过来,两人的坐骑几乎毛擦到毛。 秋月骇然道,「你又想干什么?」 「给你。」洛云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往她柔软的小手里用力一塞,仿佛不好意思般,踢着马肚子加快速度,跑到前面去了。 秋月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包被揉得不成样子的蜜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 她抿唇一笑,像怕被人发现似的将蜜饯偷偷藏好,也甩甩缰绳命令坐骑加速,追上洛云,发出清脆的笑声,「喂,你剑术不是很好吗?不如这样,要是今天我先到大门,你就要像教鸣王那样教我剑术。」不等洛云说话,一鞭打在马股,顿时把洛云扔在了后方。 洛云眼中闪过惊喜,赶紧装模作样挥鞭追赶。 淡然,这个比赛,打死他也不会争取赢的。 不多时,秋月已经到达合庆王府大门。 洛云故意落后。 秋月翻身下马,笑得非常得意,「想不到你剑术虽好,骑马的本事却一般。看你以后还敢嚣张吗?」 洛云蹙眉道,「要教你这么刁蛮的女人,比教少主还要麻烦上十倍。」 秋月顿时对他怒目相视,其实十足地叉起腰,真要反唇相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传来。两人都愕然,看两来人的方向。 过来那一队人马,赫然是今天才见过面的「专使」子岩。 「是洛云?鸣王在里面吗?」 「少主到郊外去了,你怎么过来了?」 子岩下马,脸上遮不住的焦急,「我有急事必须立即禀报鸣王,不然禀报大王也成。」 洛云压低声音道,「西雷王也跟少主一起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子岩把长柳公主和文兰的事情说了一遍,秋月在旁边听得瞪大眼睛,抽气道,「天啊,居然有人能把我们全部瞒过?那杜风是假的吗?」 洛云面上波澜不惊,沉声道,「把杜风的画像拿给我看看。」 旁边一人递上画像,洛云接过,顺便觊了那人一眼,掠过些许讶色,「贺狄王子的脸怎么了?」 贺狄眼睛肿起一个青紫小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揍的。听洛云一问,单林王子顿时把恶狠狠的视线向子岩方向投去。这笔账将来一定要百倍偿还。不,是用身体百倍偿还! 哼,这世上曾经揍过他的人,还没有一个最后不是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求他原谅呢。 幸亏洛云并不八卦,随口问了一句后,注意力就转去了画像处,展开一看,立即肯定地道,「并不是同一个人,我们见到的杜风是假冒的。」卷起画像,还给贺狄,「此事不能耽搁,我这就陪你一起去找少主。」 子岩大喜,「你知道鸣王他们去了郊外哪处?」 「他们去见摇曳夫人去了,我虽然不知道路线,不过少主身边有萧家护卫随行,我能用萧家的方法和他们取得联系。」 事不宜迟,众人立即上马。 洛云阻拦秋月道,「你跟去也没用,还是快点回王府让秋篮她们提高警惕。」 秋月欲要抗议,最后还是乖乖听了他的话,入王府找秋篮她们去了。 第四章 出了同泽城门,果然沿路上都有萧家高手留下的、只有萧家杀手团才能辨认的标记。洛宁这个大总管非常细心,中途竟还布置了两三个接应回路的人手。 找到了留下接应的自家兄弟后,洛云更轻易地就寻到了摇曳夫人所在的那片山林,但被留在林外驻守的侍卫提醒,绵涯曾经说过这里的路不可以乱走,容易中毒。 幸亏,山谷里面看似普通的「农夫们」,可以帮他们送信进去。 容恬正和摇曳夫人交谈,忽然接到洛云子岩等求见的消息,都不禁一愣。 容恬道,「洛云和子岩都不是轻易着慌的人,双双赶来,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夫人不介意让他们进来吧?」 摇曳夫人哪里会在意? 这班人保护的是他那个傻乎乎的儿子,这样匆忙求见,心里也知道有些不妙,立即唤来一个手下,除去为洛云等带路。 不一会儿,除了一些不重要的侍卫被留在山林入口外,子岩、贺狄、洛云都被领了进来。原本守在门外的洛宁、容虎、绵涯,也被容恬叫了进屋。 子岩第一个开口,「大王,属下这次紧急赶来,是因为从长柳公主那里得知,鸣王曾和一个危险的陌生男人接触过,可能后果严重。」把在同安院中和长柳沟通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又加了一句,「洛云已经看过画像,笃定那日登船的男人和画像中的是两个人,也就是说是个假杜风。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不惜冒险接近鸣王。」 容虎等在旁脸色大变。 那男人登船当日,他们都在鸣王旁边,竟然让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成功靠近了鸣王,若是刺客,那还了得? 别的不说,众人首先就难逃失职的责罚。 这种紧要关头,容恬反而最冷静,沉吟道,「这男人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在文兰一事上撒谎争取凤鸣的同情,可见在他的计划中,文兰一定是关键。」说罢,深邃的目光投向摇曳夫人。 摇曳夫人当然明白他眼里的意思,秀美轻簇,摇头道,「文兰虽然罕见,却并无毒性,不但无毒,其花香还有舒畅心神、缓解头疼的功效。凤鸣就算因为此人的怂恿而接触了文兰,也不可能受到任何伤害。」 洛宁心里暗暗高兴,却装出一幅皱眉焦急的模样,用怀有侥幸的语气插了一句,「也许那个人的目的,并不是伤害少主?」 「不。」容恬沉声道,「凤鸣的名头太大了,无论是本王还是萧家的敌人,要选择打击的对象,第一个就会选择凤鸣。这人的目标一定是凤鸣,只是我们还没能揭破他的诡计罢了。」 当日「杜风」上船的事,容虎也曾向容恬作过详细禀报,即使精明如容恬,当时都听不出任何蹊跷,要不是今日子岩戳破「杜风」是冒充的,恐怕没有人会想到这方面来。 容恬指示容虎道,「你把当天的事情,再仔仔细细说一遍,一个细节都不可遗漏。」 容虎应是。 他记性甚好,杜风登船与凤鸣会面的情景又令人异常难忘,当即一五一十详细重述。洛云站在一旁,心忖若有容虎记不得的便立即提醒,暗暗把他所说的和自己记得的一一对照,竟毫无遗落,不禁暗自佩服。 容虎从箫声忽其开始,一直说到杜风与凤鸣的长谈。摇曳夫人听到「安神石」三字,猛然脸色一变。 容恬立即注意到了,「夫人为什么脸色大变?是不是察觉哪里不妥?」 摇曳夫人脸色深沉,眉心紧皱起来,「本来我觉得文兰并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但听见容虎提起安神石,让我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来。」 众人一凛。 「什么可怕的事?请夫人说明白点。」容恬问。 「安神石是天下至宝,可以使人心神安定,有助入眠,但同时,也是一种剧毒的唯一解药。」 洛云脸色骤白,「剧毒?」 其实在场人中,除了摇曳夫人外,数他和凤鸣血缘最为亲密。虽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少主没有如对老主人般的忠诚顺服,却另有一种血浓于水的保护感,何况凤鸣那人总是一派天真,让人忍不住把它看成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其他人都正为凤鸣着急,但贺狄见他这个看起来应该最冷漠的侍卫反而失声惊呼,暗中留意了他几眼。 摇曳夫人目光凝重,「文兰确实无毒,但香气一旦和沉玉相融,就会变成剧毒,唯一可以解毒的,就是那个假杜风从凤鸣手上骗走的安神石。不过……」 「不过什么?」 摇曳夫人仿佛遇上难题,百思不解道,「不过文兰难得,沉玉更是稀罕,凤鸣就算找到文兰,没有服用沉玉,也不会中毒,他做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抬头目视容虎,「那人上船后,是否曾经拿过什么东西让凤鸣服用?」 容虎笃定地答道,「绝对没有。鸣王的饮食我们一向小心,对于这种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就算他真送食物过来,我们又怎么可能让鸣王入口?」 容恬猛然想起一事,目光倏地变犀利,「那杜风虽然没有送给凤鸣食物,确曾送给他一直玉箫!」探手入怀,抽出一物,「夫人请看。」 凤鸣对这玉箫爱不释手,整天念叨杜风,容恬气量再大,也忍不住要吃醋,几天前索性从凤鸣那里把玉箫给没收了。 摇曳夫人接过玉箫,看了一眼,用手摸摸,放在鼻尖一嗅,脸色已经煞白。 容恬追问,「夫人看出了什么?」 摇曳不作声,像不敢确定般,接着脸色苍白地把玉箫随手往木桌角上轻轻一敲。 玉箫和木头相碰,发出沉浊的声音,玉箫虽没有敲断,却在木桌边缘留下不少玉色的粉末。 看过这个,摇曳夫人咬牙道,「这是沉玉。那孩子用过此箫没有?」 「用过了,而且还很喜欢,天天吹练。」 摇曳夫人叹了一声,「沉玉玉质松软,看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吞了不少沉玉粉末入口了。幸好,我们发现得早,若我真的应他所求,把文兰给他,后果不堪设想。」接着凤眼一挑,又露出决不好惹的表情,吩咐一干侍卫道,「你们去门外把他给我叫过来,这个小蠢材,竟中了人家的毒计都不知道,把老娘吓成这样,不狠狠教训一下不行。」 容虎和绵涯猛然想起一个可能性,对视一眼,都觉头皮发麻,齐声冲口而出问道,「夫人着个别院里是否种了文兰?」 「别院里面确实种了文兰,怎么?」摇曳夫人随口一答后,蓦地倒吸一口凉气,瞪着两人,「他……他不会是……」 话未说完,众人已经行动。 容恬第一个以猛虎下山般的气势冲出了房门。 这户别院颇大,凤鸣又不知溜去了哪里。 万一他真的偷花成功,那就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了。 容恬一马当先,容虎子岩等纷纷跟上,人人神情紧张,只有贺狄吊儿郎当缀在子岩身边,扯扯他的袖子。子岩正急得如遭火燎,回头怒喝,「干什么?」 「记得是我救了你家鸣王的小命。」 子岩睬都不睬,转头快步跟上容虎。 「从这个中庭开始,容虎洛宁负责东面,绵涯负责南面,洛云负责西面,子岩和贺狄王子负责北面,另外请夫人急令手下,任何人看见奉命,立即带他过来。」容恬以最快的速度和最清晰的语气吩咐了每个人,才偏过头沉声道,「至于夫人,请即刻领我到文兰的所在地,还要命人将通往那地方的道路层层封锁,绝不可让凤鸣有机会靠近。」 摇曳点头,「正该如此。」 顿时传令的传令,散开的散开。 众人分不同方向寻找不知藏身别院何处的凤鸣。 一时间,别院上空回荡着不同的喊声。 「凤鸣!」 「鸣王!」 「少主!」 容恬正在摇曳夫人快步带领下急奔种植文兰的秘圃,心里着急万分,边走边大喊「凤鸣」,万一那小笨蛋正朝着文兰方向走去,说不定听见他的叫喊会回头来寻。 「凤鸣!你在哪里?立即给我出来!」 飞身迎上。 奉命正跑得气喘吁吁,和容恬正面撞上,鼻子重重撞在强壮的胸膛,捂着鼻子还未来得及喊疼,已被容恬激动地抱个死紧。「天啊,你这个小笨蛋,你这个小傻瓜,我真应该好好打你一顿……」 容恬得到绝世之宝,小心翼翼地把他藏到自己怀里,难以自抑地连骂了他几句,才觉得差点被吓出喉咙的心脏回到了原处,无奈地摇头叹气,「你下次要是再敢瞒着我乱跑,我一定找链子把你锁起来。」紧抱凤鸣的双手,这才略微松了点,让他可以探出头来呼吸。 凤鸣在他怀里仰起脸,「你和我娘聊完了?她和你说什么有趣的事呢?悄悄告诉我!好不好?哦,对啦!」 露出一个比太阳还灿烂好看的笑脸,凤鸣兴高采烈道,「告诉你天大的好消息,我总算偷到文兰了!这里到处都是奇怪的花,幸亏我还记得杜风说过它是黑色的。你看。」从怀里艰难地掏出一株黑花绿叶的兰花,向容恬晃了晃,「哎呀不好,被你这么一挤,差点都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你脸色干嘛这么难看?」奇怪地看着容恬。 容恬看着凤鸣手上那花,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文兰! 凤鸣已经中毒了! 昔日得悉若言在凤鸣身上下毒的那种森冷,猛地浸上血管。 那种可怕的、被迫看着凤鸣在自己怀里痛苦哀鸣的无助,像成群的毒蛇围着他噬咬一样痛彻心扉。 不,不可以! 「容恬,你怎么了?」凤鸣关切地抚上他的脸,还没得到容恬片言只字的回答,后脑勺就被狠狠地拍了一记。 凤鸣大叫一声,痛得脸颊扭曲,单手捂着头,拧过脖子去看,却发现摇曳夫人正怒眉睁眼地叉腰站在自己身后,顿时吓得脖子一缩,「娘?你怎么也来了?」手忙脚乱想把手上的兰花藏回怀里。 「死小子!连我的东西都敢偷?」摇曳夫人把他手上的兰花猛然抢回来,往地上一扔。凤鸣万般不舍,哀叫道,「娘啊,我真的答应了别人的,你反正有这么多,就给我一株吧。文兰对于你又不算什么……唉呦!」 耳朵已经被毫不留情的揪住了。 摇曳夫人揪着他的耳朵,双肩仍气得发抖,「笨东西,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笨蛋?什么文兰?如果这是文兰,你早就爬不起来了!当我摇曳的儿子,连墨兰和文兰都分不清楚,见到黑色的花就当宝贝。你没有鼻子吗?文兰有独特的香气,你自己闻一闻,这兰花在你怀里这么久,留了一点香气吗?」一边痛骂,欢喜的眼泪一边成串留下。 凤鸣还在嗷嗷叫疼。 容恬一个箭步跨到摇曳夫人面前,激动地抓住她的双肩摇晃,「夫人说凤鸣摘的不是文兰?那么……那么他就没有中毒了?」 凤鸣疼的眼角含泪,不断叫唤,「容恬你先别管文兰,你先叫娘放过我的耳朵啊!」 容恬看见摇曳夫人点头,胸膛骤然被欢喜涨得满满的,仿佛理智都被挤出了体外,愣愣站了数秒,才目光湿润地仰首向天,闭目乞求到,「老天,请你以后也这样保佑凤鸣,他吃的苦头太多了,再也不应该受到任何折磨。如果真要给谁降下磨难的话,就通通降在我容恬身上好了。」 「容恬啊!你不要嘀嘀咕咕啦!我的耳朵啊!」凤鸣求救声一浪大过一浪。 他武功不错,可摇曳夫人的武功又岂是开玩笑的?何况耳朵在人手中,等于软肋被人拿住,逃也逃不掉,让他只能像被夹住尾巴的小老鼠一样乱跳,就是对揪住耳朵的纤纤玉指无可奈何。 容恬大步走回来,把他的耳朵从摇曳夫人手里解救出来。凤鸣早被老娘拧得眼泪直冒,嫩滑的脸颊上都挂了泪花,立即委屈地躲到容恬怀里投诉,「你居然袖手旁观……」 容恬满怀心绪,凝视他半晌,只能收紧双臂,紧紧把他抱牢,无比内疚地道,「是我不好,让你吃苦了。」 「下次一定要早点过来救我!」 「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保证。」 「咦?真的?」凤鸣偷偷打量一眼目光犹带威胁的摇曳夫人,打个哆嗦,「你这个保证可千万要有效啊,希望我娘肯听你的。」 「鸣王!」远处传来焦急的喊声。 「是容虎?」 原来容虎在摇曳夫人属下的帮助下,已经迅速搜完自己的区域,因此赶来协助容恬。 不但容虎,其他人也纷纷来了。 顿时,喘息和舒气声此起彼伏。 「真的是鸣王!」 「鸣王,你还好吧?」 「属下该死!竟让鸣王身陷毒计!请鸣王责罚!」 「什么?谁身陷毒计了?」 「少主,你没中毒吧?」 「鸣王,那个杜风,原来不是杜风,是来下毒的。」 「杜风?下毒?你们这样七嘴八舌,我根本听不到,到底什么跟什么啊?」 容恬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露出以往从容不迫的潇洒微笑,「我们先回屋里去,慢慢把事情经过告诉你吧。」一边帮凤鸣揉着还在发红的耳朵,边搂着他的肩膀,领着众人向来处走去。 「啊?杜风居然是假的?」 屋内,凤鸣听完容恬侃侃将事情经过说来,瞠目结舌,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可是,那个不要帝王的风度,震得无懈可击……」 话音未落,摇曳夫人已经不客气地用手中的玉箫很敲了他一下,听见凤鸣的怪叫,竖眉道,「什么无懈可击的风度?事到如今还不快点给我清醒过来。人家送你的玉箫根本就是罕见的沉玉所制,骗得你把沉玉芬屑误食入腹,而文兰就是要你命的第二件东西。天下居然有你这样的笨蛋,不但中了人家的毒计,还把解药双手奉上。安神石是何等珍宝,你这么轻易就送了别人?这次算你命大,毒计被我们及时识穿,不过也是你娘我英明,一听你索要文兰,就知道绝非好事,坚持不给。否则,你早就被那奸恶歹毒的人给害惨了!」 凤鸣被骂得狗血淋头,眼睛直眨,双手抱头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娘你不要动不动就打头。」 洛云将长柳公主提供的画像拿出来展给凤鸣看,「这才是真正的杜风。此人名气虽大,却行踪不定,我们都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他的画像,因此才会上了那奸贼的恶当。少主以后千万不可再轻易信任陌生人。」 凤鸣满腹委屈,却不敢作声,心下嘀咕,真是古今有差,要是换了在现代,向杜风这样的名人,随便在网络上查询一下就可以搜索到照片,哪里会被骗得如此冤枉呢?都是科技不发达的错。 容恬对凤鸣的身体最为在意,刚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详细询问,现在趁机向摇曳夫人请教,「夫人不是说凤鸣因为经常吹奏那玉箫,腹中已经有了少许沉玉吗?那我们要怎样才能把他体内的沉玉去掉呢?」 摇曳夫人道,「什么都做不了,也不需做什么。只要不接触文兰,沉玉对人并无害处,误食后只要三四个月身体就会自己清理干净。暂时别理会这种小事,现在我只想知道把那玉箫送给这糊涂虫的男人到底是谁?」眯起凤目,眼含恨意地哼道,「竟敢对我摇曳的儿子下毒,那人定是不想活了。此仇不报,我还有什么面目当萧纵的女人?」 凤鸣暗中翻个白眼。 报仇和有没有面目当老爹的女人,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容恬夜目酝怒光,沉声道,「夫人放心,本王绝不会放过这个歹毒小人。」 容虎同样恨得牙牙痒痒,「这恶毒的家伙,化成灰烬我都能认得出来。」 洛云看凤鸣无恙,暗暗宽慰,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站在一旁听这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目光柔和地看着这个和自己有一半血缘之亲的兄弟。 洛宁却深恨这蠢材连采个兰花都认错,不然中毒之后一命呜呼,岂不大功告成?而且己方一点关系都沾不上,老主人最多也只能找那个假「杜风」出气。不过这种念头只能藏在心底,丝毫不能泄露,听见容虎的话,反而摆出一副要为萧家找回公道的样子,立即接口道,「若记得清楚那人样子,当然再好不过。萧家杀手团里就有精通描相的高手,只要根据你嘴里说的,保证画出来和本人一般无异。哼,到时候,这画像中的人就是我们萧家全天下通缉袭杀的头号要犯!」 「说了半天,」凤鸣插嘴,懵懂地环视了众人一圈,「我还是搞不清这到底是哪方的人想害我?他们要杀死我吗?到底是我得罪了他们,还是他们要对付容恬或是萧家?你们有什么推测没有?」 众人安静下来努力思索。 容恬心中对笃定的人选当然是若言。他千里迢迢急赶到凤鸣身边,正是因为得悉若言在天隐按兵不动,似乎有所等待,让容恬深感凤鸣有可能被算计。 这次戳破假杜风的毒计,显示若言对凤鸣的图谋再次落空,这样,就算明天必须追踪锡类文书使团,不得不暂离凤鸣,容恬也稍微放心一点。 不过若言这个曾经对凤鸣造成莫大伤害、令凤鸣非常恐惧的名字,如非必要,容恬并不想提起。 如果让凤鸣知道这次差点中毒又是若言的手段,说不定会对若言更为惧怕。 让凤鸣活在若言的阴影中,这并非容恬所愿。 容恬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其他人却开始说出自己的看法。 「西雷敌人众多,这次的事极有可能是冲着大王来的。」 「会不会是西雷那个篡位谋逆的瞳儿派人干的?」 「不一定。这些年,我们萧家结下的仇人也不少。」 「鸣王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大,何况均恩令得罪了许多权贵,遭来祸患,也是意料中事。」 洛云语调冰冷地提出了众人都想到了、但是都不敢说出口的猜测,「摇曳夫人毒害过不少人,所以也不排除有那个被她害过的人向少主下手,作为报复。」顿时全屋一静。摇曳夫人容色一寒,目光直刺过来。 洛云倒不怕他,依旧不卑不亢站在原地。 凤鸣担心他们又起争执,惴惴不安地站在两人之间,「咳,洛云他也只是推测。」 微妙的气氛中,惊变陡生。 和众人站在一起的子岩,忽然身体一晃,向后软倒。 「子岩!」贺狄和他靠得最近,又罪注意他的动态,眼疾手快在他撞地之前抱住。低头看时,子岩满面骇然,不断张合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贺狄都被吓了一跳,喉着问道,「你中毒了?」声音出口,才发现紧张得全变了调,在安静的屋内异常刺耳。 「子岩?」 「子岩!」 凤鸣等大惊失色,纷纷扑过来将两人围在中间。 正惊疑不定,摇曳夫人的目光已经越过凤鸣的肩膀,看清了子岩的状态,平静地道,「不碍事的。他一定是走到北边的花圃去了,那里头我下了幻香迷毒。刚才一时匆忙,竟忘了给你们这些四处寻找凤鸣的人擦上解毒粉。」 贺狄一听有解毒粉,顿时大定,危机一去,邪性就起,扯动原本好好看的嘴角,开始幸灾乐祸地调侃,「专使大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乖呢?那花圃一眼就可以看光,里面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你偏不听我话,说什么鸣王可能晕倒了在花丛里看不见,硬要进去乱翻一气。在指导和本王子一样在外面看看就好,又怎么会搞成这样?现在可好,中了人家的毒,手软脚软的,还要倒在本王子怀里。对了,你是不是看准本王子的方向才倒的?」 子岩全身失力,连尾指都不能动弹,嘴巴也暂时失去说话的能力,但脑子依然清醒。见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躺在地贺狄怀里,还要被贺狄戏弄,气得发出「荷荷」声,恨不得给他眼睛和鼻梁上再来两记重拳。 可中毒的身体,却只能让他瞪着眼睛,用眼神表达愤怒。 凤鸣把他的愤怒理解成了惊恐,赶紧向老娘求救,「娘,你不是有解毒粉吗?快点帮他解毒吧!」 摇曳冷哼,「解毒粉在中毒前抹,可以预防。要是已经中了毒,要解可没这么方便了。」一边说,一边用指甲探入袖内,取了少许解毒粉,弹在子岩笔下,才经验丰富地提示,「就算吸了解毒粉,他也起码要以这种模样挨上二十四个时辰,至于二十四个时辰后能否恢复,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啊?」凤鸣关切地追问,「什么叫看他的本事?」 摇曳没好气地回答,「他的身体若够强壮,二十四个时辰就能恢复能力行走如常。身体稍差的,大概要再多耽搁上那么两三天吧。记得这段时间内不要让他激动或者耗损体力,否则可能拖延更长的时间才能恢复手脚之力。」 凤鸣点头不迭。 贺狄却眼睛大亮,窃喜不已,抬头看向摇曳夫人,装出关心的语气,「夫人刚才的话是说,如果在他未恢复之前让他心情激动,可能会使他一连许多天都是这种手软脚软、连吃饭都必须靠人喂的模样?」 摇曳冷笑道,「何止吃饭要人喂,连沐浴和大小解都要别人包办呢。」 贺狄高兴得差点笑出来,连忙低头闷哼两声掩饰过去。 子岩在他怀里,恰好无遮无掩瞧到他眼底的兴奋促狭,只觉一阵寒气直冒头顶,拼命「荷荷」叫了几声,又气又急地看着头顶的凤鸣和容恬。 凤鸣只把子岩的焦急当成不想手软脚软,柔声安慰道,「子岩你的身体很好,两天后你就可以活蹦乱跳了,不要着急。」又征求贺狄的意见, 「王子殿下,子岩这个模样,在你那里也做不了什么。照顾他应是我们的责任,不如先让我们把他带回去,等他好了再让他和王子殿下会合?」 贺狄怎肯容子岩从自己手上逃掉,将子岩打横抱起,宣告般地正容道,「他既然已被鸣王派给我单林,照顾他就已是我的责任。何况我们将来要相处多时,保不定会遇上什么艰险,若本王子连中毒这种区区小事都照顾不好,鸣王又怎么放心让子岩跟我回单林呢?」 凤鸣等人经过早上那一番事,已认定子岩和贺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甜蜜爱侣,尤其贺狄对子岩的体贴关怀,百依百顺,更是令人赞不绝口。 贺狄这么大义凛然地一宣告,在众人心中那深情款款的伟大爱人形象又高大灿烂了一倍。 遇上这么一个绝对好情人和好拍档,凤鸣除了为子岩感到由衷的高兴之外,还能如何? 以宽慰的眼神向子岩表达了热烈祝贺后,凤鸣大方点头,「王子殿下说得有理。两人相处,最重要的是遇到危难互相扶持,永不放弃。」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移动视线,深情地对上容恬柔情万分的眼神。 两人视线对上,仿佛再不愿分开,彼此甜甜一笑。 这般从身到心都一致无二的爱恋,实在是老天赐予人间最大的幸福。 最最可怜的子岩被抱在贺狄怀里,看着两人又开始深情对望,恨不得狂吐几口鲜血引起他们的注意。 可惜现在他连吐血的力气都没有,气急败坏的眼神没有把沉浸在爱意中的一对惊醒,反而成功引来贺狄的关怀。 「我知道你心急,好了,这就带你回去。唉,你这样子也不能骑马了,看来本王子就勉强点一路在马上也抱着你吧。只是进入同泽后,可能有很多好奇的百姓围观吧。」 贺狄得意的表情和温柔的语气,都让子岩咬牙切齿。 但一切都无可奈何。 听着贺狄装模作样向众人道别,以「必须先带子岩回去好好照顾」为借口提早离开,子岩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打断腿扔进老虎笼子的窝囊兔子。 想到贺狄邪恶的眼神和回去之后可能遭遇的事情,身体好像浸入冰窟一样。 不料…… 「王子殿下留步!」就在贺狄抱着子岩转身离开的前一刻,摇曳夫人忽然开口。 这本就是摇曳的地盘,何况容恬凤鸣等都不敢不尊敬摇曳,她一发话,正急欲离开的贺狄也不得不勉强停下,转过身来,镇定地问,「夫人还有什么指教?」暗暗自忖,这女人不会想坏我的事吧?鸣王好打发,西雷王却不易与,不过……哼,就算被看出来,大不了将子岩强抢回去。若论抢东西,天下有谁比得过单林海盗? 差点被豺狼抱回老巢的子岩,当然惊喜交加。 摇曳夫人星眸光华流转,语带双关地问,「王子殿下难道以为可以就这样轻易地把人抱出我的别院吗?」 贺狄骨子里是比海盗还冷冽的强悍,闻言毫无畏惧,眼神也变得锐利无比,嘴上却笑道,「对,要走出这里,需请夫人派个属下带路才行。」 摇曳夫人静静打量他片刻,红唇轻扬,竟露出欣然笑容,「除了要有人领路,王子殿下还需要带一点别的东西回去呢。你抱着的人虽然用了解毒粉,但毒药毕竟是毒药,怎么可能不损及元气?我自制了一些强身健体的补药,看在我儿子的面上,就送你们几颗吧。跟我来。」转身走入内室。 贺狄用膝盖猜也能猜到其中必有蹊跷,但他天生胆大,又与莫测的大海搏斗惯了,最喜欢刺激,微微一笑,抱着子岩毫不犹豫就跟在摇曳夫人走了进去。 凤鸣迈开脚也想跟去,被容恬在后面抱住腰,后颈也被惩罚式地小咬一口,「你娘分明有话要私下和贺狄说。你胆敢偷听,不怕被你娘揪耳朵了?」 凤鸣摸摸耳朵,心有余悸,乖乖不动了。 第五章 咿呀。 内室的木门,被贺狄用脚轻轻踢得合拢来。 摇曳转过身,面对贺狄,「王子殿下应该猜到我为何请你进来了吧?」 贺狄浑不在意地耸肩,「多少猜到一点,不过最好还是请夫人自己说明,免得大家误会。」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看子岩的眼神,不但焦虑不安,而且惊恐,好像很怕与王子相处。王子是否对他做过什么恶行呢?这毕竟是凤鸣的属下,我这个做娘的,总不能不过问一下。」 如果不是没办法说话,子岩一定大声叫好。 没想到洞悉贺狄奸恶面目,竟是摇曳夫人这个出名冷漠无情的女人。 萧圣师好眼光,挑选的女人果然厉害。 子岩心里感激得几乎哭泣。 他知道自己职责所在,无法不与贺狄虚与委蛇,但若摇曳夫人知道实情,至少可以把自己暂时留在别院,等力气恢复了再交给贺狄。 如果被贺狄带回去,连吃饭洗澡和大小解都要求助贺狄,那真是生不如死。 贺狄被摇曳逼问,一点也不心虚,反而露出邪魅的笑容,赞道,「夫人真细心,光从眼神就能猜到这么多。」舒出一口气,淡淡道,「不如彼此爽快点,请夫人直接告诉我,为了帮本王子隐瞒这个小秘密,夫人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低头扫了眼睛正闪烁出希望光芒的子岩一眼。 子岩我的小宝贝,你高兴得太早了。 这女人如果想帮你,又怎么会约我入内室,这般情形,分明就是想趁机要挟。 子岩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顿时眼神黯淡下来,那大失所望又揉着悲愤的乌黑眸子,愈发诱人疼爱。 摇曳夫人却摇头笑道,「王子殿下误会了,你与凤鸣结成同盟,许诺开拓双亮沙航线,使凤鸣免受他爹的严厉责罚,这已是摇曳可以从你这里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了。除此之外,摇曳还有何求?」 贺狄才不吃她这套,眼神冷硬地盯着她,「夫人要我进来,难道只是为了告诉我你看穿了子岩的眼神吗?」 「当然不是。」摇曳也颇有谈判的气势,「我请王子殿下私下密谈,是想请王子殿下向我亲口保证,你单林王族不但会全心全意帮助凤鸣开拓双亮沙航线,而且将来一旦凤鸣有求,王子必须倾其所有,竭力相助。天下大乱已至,你单林岛国独立于外,定不会受到战乱连累,关键时刻,也许你就是我儿子的救星。」 贺狄被她的狮子大开口弄得愕然片刻,才啧啧摇头,讥笑道,「夫人真会漫天开价,可惜你的话本王子一点兴趣也没有。仔细想想,夫人手上并无筹码,我回去之后会把子岩怎么样,你我心知肚明,可是你有胆量告诉鸣王吗?你比鸣王本人还担心双亮沙航线的事,又怎会为了一个侍卫逞强出头,破坏单林和鸣王之间的协议?让我明白的告诉夫人,我抱着的这个男人,是我用价比黄金源源不尽的双亮沙换回来的,他一日在我手中,双亮沙航线就存在,一旦他离开本王子可控制的范围,协议立即作废。」 双方敞开天窗说亮话,再也不必遮掩。 贺狄抹去虚伪笑容,脸色一沉,凶恶尽显,言辞更为犀利尖刻,「奉劝夫人一句,和单林海域里混的人打交道,不可太过贪心。你儿子可以得到双亮沙航线,已是平白捡了个大便宜,竟还有脸提出要我单林王族随时准备倾其所有,竭力相助?当他真是我不可缺少的盟友吗?这等可笑妄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看在子岩的面上就不计较了。不过,事情可一不可再,日后萧家如果再这样无礼,请恕我不再给任何人面子,我会立即把子岩绑起来扔上船,然后撕毁协议,扬长而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萧家少主是个无法维持联盟的废物。不怕死的就来追吧,在单林海域,老子怕过谁?」一声悸人到极点的冷哼,王族的贵气和海盗的霸气同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厉害,摇曳也不简单。 对着贺狄的慑人气势和威胁,摇曳仍能笑得出来,而且好像还笑得非常开心。 「王子殿下说的话都有道理,就是有一个地方错了。」 「哦?哪里错了?」 「王子殿下说,我手上并无筹码。」 「难道夫人手上还有我不知道的筹码?」 摇曳点头,纤纤玉指朝贺狄怀中一指,「这就是我的筹码。」 「子岩?」贺狄哈哈大笑,「就算夫人今天能勉强把他留下,对事情又会有什么好处?那只能让本王子立即取消已经筹备多半的双亮沙航线计划罢了。况且对航线的开拓有限期的,是你那个宝贝儿子而不是本王子,拖延时间对他有害无益。你最终还不是要乖乖把子岩送给我,求我继续和萧家连盟?」 摇曳也对他的话表示赞同,款款柔声道,「把子岩留下,确实对凤鸣有害无益。所以,我根本没有打算阻拦王子殿下带子岩离去。只要王子殿下愿意,现在就可以抱着子岩离开,回去之后关上门来,王子殿下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我也没兴趣向凤鸣或者容恬揭穿这种无聊的小秘密。我的意思,王子殿下明白吗?」 贺狄看她态度悠然,心知不妥,警惕道,「夫人这么善解人意,真让本王子有点不安呢。」 摇曳夫人微笑,「我若不善解人意,又怎么会在帮子岩解毒时,故意在解毒粉里添一点小东西,害他现在都动弹不得,不得不乖乖任一个男人抱他呢?若非有我猜中殿下心事,殿下哪能如此享受到怀抱心上人的快乐?」 只能充当旁听者的子岩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什么幻香迷毒的症状本是可以立即解开的,但这女人却为了某个居心叵测的目的,故意在解毒时另下毒药,让自己窝窝囊囊地只能任贺狄抱过来抱过去。 可恶! 刚才还令他感激涕零的女人,在子岩心目中摇身一变,立即成为天下第一恶毒卑鄙坏女人,就算她是鸣王的生母,那也――绝不可原谅! 贺狄听了摇曳的话,脸颊猛地抽搐一下,双眼暴起骇人的精芒,冷静地问,「夫人在解毒粉里添的那一点小东西,恐怕不仅仅会让人全身发软二十四个时辰吧?」 摇曳夫人娇笑起来,笑罢,才淡淡扫贺狄一眼,「王子殿下也很聪明嘛。不过目前还不需担心,我这里先给你今年的解药,喂他服下,二十四个时辰之后,他大概就能恢复,和我开始说的一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毒没有彻底根治的法子,每年都会复发。一年之后毒性再次复发的话,解药能否及时送到,就要看王子殿下怎么对我家凤鸣那傻小子了。」 贺狄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不知道这毒发作起来,是个怎样的光景?」 「怎样的光景?那可不好说。」摇曳夫人高深莫测地笑道,「我只能告诉王子殿下两个字―――精彩。至于是如何的精彩,殿下要是不心疼的话,不妨明年别问我要解药,索性让他毒发给你瞧瞧。」 贺狄暗自倒抽一口凉气。 他就算常年居住在海岛上,也多少听过摇曳夫人用毒的大名。 今日软肋被人拿住,竟栽在了这女人手里。 但他称雄海上,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低头瞅着子岩,脑中念头急转,片刻已经下了决定,抬起头来直视摇曳夫人,潇洒笑道,「不愧是萧纵的女人。好!从今天开始,我贺狄就是萧家凤鸣永远的忠诚盟友,一旦他有难,单林必倾尽所有竭力支援,同生共死,绝无二心!」 字字掷地有声。 摇曳夫人满意地道,「王子是个爽快人。」从袖中掏出两个小陶瓶,递给贺狄。 贺狄微愕,「一年的解药有这么多?该如何服用呢?」 「这个小瓶中的是解药,里面只有一颗,回去之后混水喂他服下就行了。别怪我没有预先提醒,他体内毒性年年都在改变,故解药也需要每年重新配制。王子殿下千万别做任何鲁莽的事情来激怒我这个惟一配药人。」 贺狄正暗自琢磨要不要派人潜入这别院,把几十年份的解药一次抢到手,被摇曳一警告,已知事不可为,懒洋洋笑道,「夫人说笑了。天下有谁敢在夫人面前鲁莽呢?嗯,这一瓶是解药,那另一瓶是什么呢?」 摇曳夫人神秘一笑,「今日对王子殿下多有得罪,我心里也很不安呢。这瓶子里面的东西是我闲时秘炼的,功效奇佳,就当作是我给王子的补偿吧。」 「什么?」贺狄领会过来,失笑道,「竟是媚药?哈哈,这东西送得妙,害本王子不得不再次赞夫人善解人意了。」心下却忖道,这女人做事果然不择手段,她送我媚药,自然是不介意我早点把子岩吃干抹净,然后深陷情网不可自拔,最终为了子岩不得不受制于她。 不过没关系,反正老子早就不可自拔了。 只要她的媚药真的如她所言那样够劲就好。 想到畅快处,竟低下头,当着摇曳夫人的面狠狠吻了子岩的唇一口,又往那端正的脸上轻佻地吹一口热气,得意邪笑道,「你都听见了,这可是你鸣王的娘为了鸣王的前途安危而想出来的办法,方法是她指示的,媚药也是她给的,本王子光明磊落,只是无奈受人唆使罢了。何况我听她话,大半都是为了你,谁让你不小心中了人家的毒呢?早提醒过你了。」毫无愧色地又亲了子岩几口。 子岩气得眼眶睁至愣圆,无奈还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肚子里当然已经骂了不下千遍。 摇曳夫人在一旁轻咳,「王子殿下是否还需要一点敷眼消肿的药呢?」 贺狄哪里还把这些放在心上,摇头道,「不必了,有这点小伤添加情趣,办起事来才够滋味。天色不早,不再打扰夫人了。」收好两瓶宝贝药丸,抱着羞愤欲死的子岩走出内室。 凤鸣在外面等了半晌,见贺狄满面笑容出来,迎上去好奇地问,「拿几颗补药怎么耽搁这么久?我娘是不是另有事情和你说?唉,她今天总是神神秘秘的,和容恬也有悄悄话说,就是和我这个儿子没有任何沟通。」 贺狄敷衍道,「没什么要紧事,摇曳夫人不过是教了我一些照顾中毒者的技巧。」 「照顾中毒者,有用吗?」 「有用,当然有用。」贺狄诡异地笑笑,不再耽搁,向众人告别后,怀抱倒霉透顶满眼愤恨的子岩,跟在领路的人后扬长而去。 事情既完,他人也不再久留。一等摇曳夫人从内室悠然步出,凤鸣和容恬就直接告辞,令这众侍卫离去。 风尘仆仆地赶回同泽城内,远远看见秋篮一脸企盼地在合庆王府大门外伸着脖子张望。 众人都不免诧异。 容恬朝容虎打个眼色,容虎领悟,加快马速向秋篮迎了上去,「怎么特意出来站着等了?出了什么事?」 「快告诉大王和鸣王,永逸王子派来的人半个时辰前到了。」低的声音掩不住兴奋,「有烈儿的消息了!」 容虎一愣,充满英气的脸上,霎时浮满难以抑制的激动狂喜。 *** 永殷,深夜。 余浪抱着被下了药物以致手无缚鸡之力的烈儿,从地道的另一个出口无声无息地钻出来。 确定四周暂时还算安全后,他将仍在梦中的烈儿轻轻放在平坦的泥地上,伏下身,观察着视野下方不远处小村的动静。 永逸竟能追查到这个地方,让人颇为意外。 面对这个骤然发动又布置周密的围捕,连余浪也不得不大方地承认,永殷王族里面,到底还有一个勉强过得去的人才。 数十火把在夜空下熊熊燃烧着,惊扰了这个一向僻静的荒村的安宁。喝问声和火光的激烈晃动,都表示着对小村全面严密的搜查已经开始。 看得见的敌人,数量至少已经六、七十,但精通此道的余浪非常清楚,这六、七十在村中奔波吆喝的人只是幌子。 永逸如果可以聪明至可以找来这里,那么在发动搜捕之前,他一定已经另外派人在小村外围和密林中设下伏兵。 一旦被搜捕者以为自己可以避过那六、七十人的视线从村落外围逃走,按捺不住鲁莽行动而曝露位置,就会立即成为伏兵攻击的目标。 几乎一生都在刀尖上打滚的余浪,当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但他也清楚,停留在原地不动弹,也是死路一条。 敌人正对小村中的每一个角落进行逐寸逐寸的搜查,当他们进入余浪用于藏身的那间小矮房时,被地毯掩盖的地窖入口,将在滴水不漏的翻找中无所遁形, 那地窖是这段时间余浪用于软禁烈儿的地方。 一旦地窖被发现,通往这里的地道口,也面临被发现的危险。 敌人将可以钻过弯弯曲曲阴冷潮湿的地道直接找到这里。 余浪知道,自己时间无多。 「是永逸。」极低的三个字,轻轻飘入他的耳中。 余浪回头。 列尔还躺在原处,却已经被火光和人声惊醒。 余浪的药使他无法用力,难以坐起身察看动静,但他知道,永逸已经来了。 乌黑眼睛转动着,透出激动和快乐。 余浪眸色闪过一丝阴沉,语调却依然温柔如水,低声道,「不错,永逸来了。」 清润得声音,又是在月下,带着儒雅深情的微笑,若不是对面火光熊熊号声震天,真会给人是爱侣在月下亲昵低语的错觉。 烈儿闭上眼睛,喃喃到,「果然是他,我知道他一定会找到我的。」唇边扯开一抹欣慰的微笑。接着睁开乌黑的眼睛,看向余浪,「你已经被包围了?」 「不错。」 烈儿打量他一眼,平静地问,「你要杀了我吗?」他和余浪也算同行,很明白这一行的规矩。 遇上突发状况,离开前的最后一件工作,通常都是——灭口。 没什么人情可讲,潜伏刺探的人永远都活在生死一线间,心够狠才能活得长。 烈儿见余浪没有回答,露出一个不在乎的潇洒笑容,「这个时候,你也不必惺惺作态了,我都明白。」 知道对余浪这种人求饶并无用处,索性闭上眼睛,任由宰割般温和地仰躺在地上。 看似放开一切,安静从容的表情下,大脑却丝毫不敢松懈地紧张思考着。 死,他当然不怕。 可从余浪处打探到的秘密,绝不能随着他的死亡就此掩没。 鸣王已经中了余浪的圈套,只要接触文兰就会毒发,这个消息是无论如何必须传出去的。 「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我有最后一个请求,你总不会狠心拒绝,是吗?」烈儿睁开眼睛,视线往上延伸,在余浪俊雅的脸庞上停驻,「杀了我之后,不要移动毁坏我的身体。我这些年东奔西走,太累了,至少让我死后平静点。」 一边淡淡说着,一边将右手垂在体侧,在余浪目光不能触及的暗处,努力凝聚起所剩不多的力气,以指划地。 一笔一画,屏吸运力写到——「鸣王」,后面「小心文兰」四字还没来得及写,余浪蓦然靠近过来,半跪在烈儿身边,抽出匕首。 烈儿心脏猛缩,只道他迫不及待要下手,可恨又没有办法阻止,只能停下指尖的动作,叹气道,「你还没有说是否肯答应我的要求。」眼中射出期待的眼神,以求拖延时间。 余浪露齿一笑,「没想到犯傻的烈儿也如此可爱,我又怎么舍得杀你?」 烈儿怔然。 余浪拿出匕首,在烈儿身边就挖掘起来。 烈儿开始不解,看到余浪不一会儿就从土中掏出一个用兽皮包裹的大包袱,顿时恍然。 这里显然埋着余浪早就准备好的逃生工具。 也不奇怪,当密探的人都会为自己准备多条后路,在逃生地道口埋下武器和逃亡用品,也不足为怪。 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一点武器和逃亡的小东西能有什么用处? 烈儿一边想着,一边疑惑地观察着余浪的一举一动。 余浪将包袱放在地上打开,里面露出不少烈儿认识的密探工具和一套黑黝黝看起来极为珍贵的弓箭。余浪朝里面众多对象略微扫了一眼,只拿起一个装水的大皮囊拴在腰上,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样东西,回到烈儿面前。 那东西原本折成一团,看不出是什么,余浪把它拿在手上展开,渐渐露出端倪,原来是一件背心模样的软甲。 余浪将软绵绵的烈儿抱起,将他外衣脱下,把深黑色的软甲背心套上,又帮他重新穿好外衣,拿来一卷布绳,蝉在烈儿肩膀和腰腹上,还留着颇长的绳尾。 「这凤凰甲可以护着你的要害。」余浪道。 烈儿心中大震。 凤凰甲在甲胄中名气之大,就如萧纵剑术之名一样,天下凡是学武之人无不知晓。 这神秘又罕见的软甲在天下人口中流传已有年月,不知出自何人之后,传说是一名朴戎工匠用铜、银、玄铁、双亮沙、孔雀羽为材料,按照密法打造,柔软坚韧,刀剑不入,是甲胄中的圣品。 因为凤凰甲过于珍贵,成为被各国君主争夺的宝物,最后在某座焚毁的宫殿中不知所踪。 余浪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他偷偷弄到了手,想必是为了危难时保命所用。 眼前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他却把凤凰甲套在了烈儿身上。 烈儿一阵热流朝心窝直涌,刹那间说不出什么滋味,半晌,咬牙道,「我不受你的人情,你快把它脱了。」 余浪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像看见一个斗气的孩子似的,唇角扬起,泛出一抹不介意的浅笑,索性不再作声,将弓和箭囊从包袱里拿出来。 他半跪在灌木丛后,掩饰身形,查看敌人的动向,弓箭就放在随手可见的脚边。 即使是这种时候,他的一举一动,仍充满贵族式的优雅从容。落入烈儿眼中的侧脸,北约光照上一层淡淡光华,更是好看。 可是,不管他再如何顽强,当对上永逸大批人马的那一刻来临,终归只能落得凄凉下场。 力量太悬殊了。 而且永逸也是聪明人,他能找到这里,四周一定都有做好布置。 余浪,可能活不过今夜了。 蓦然,烈儿心里剧烈的抽痛起来,忍不住开口劝道,「顽抗又有何益?余浪,只要你发誓不再为离国效力,立即投降,我保证让永逸放你一马,大王那里,我用性命担保为你求情,如何?」 余浪闻言,唇角扯开一抹不屑的微笑,回过头来,深深看了烈儿一眼。 那星辰般明亮的深沉黑眸里,看不见一点动摇畏惧,只有温润如玉却坚定得可怕的骄傲从容。 一看见这双眼睛,烈儿已经知道劝说无望。 正在这时,山村里忽然爆起一阵喧哗,马蹄声响起,似乎有不少人策马入村,火光摇曳。 囚禁烈儿的地窖被发现了。 刚才的马蹄声,应该是永逸得到消息后,冲进去村里亲自察看引发的。 不过,要发现巧妙隐藏起来的地道入口,并且打开入口的铜门,找到这里,还需要一点时间。 余浪在心底严密的计算着,耐心等了片刻,蓦地发出一声冷笑,将脚边的弓和箭囊拿在手里。 行动的时机,总算等到了。 残留着囚禁痕迹的地窖被发现,心切烈儿下落的永逸绝不可能不第一时间亲自下去察看。 作为搜捕指挥者的永逸下去地窖,暂时离开了林中的伏兵,一旦有骤然变故,伏兵的应变能力就会减弱。 余浪非常清楚,唯一可能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在眼前。 月夜下,他毫不犹豫地张弓拔箭,以最靠近这山坡的四个火把为目标,四支黝黑劲箭如流星一样划破风声,闪电射出。 这几箭劲道十足地穿越小土坡到山村外围的远距,无一失准。瞬间,四名大汉应箭而倒。两个火把恰好掉在山村里处处可见的干草堆上。 烈儿在一旁看得脊梁恶寒。 每一箭都是穿喉而过,四人连死前的惨叫都没有发出。 他还是第一次亲见余浪使用弓箭,想不到竟如此匪夷所思的恐怖。 余浪不但是天下最厉害的探子,也可能是天下最高明的射手。 簌,簌,簌,簌。 一阵风声响起,又有四箭同时射出。余浪动作果断敏捷,一气呵成,每次便抽四支黑箭搭上弓弦,他箭既狠又准,还占据了坡地居高临下的优势,弓开必有四人毙命。 烈儿毛孔耸然地看他连珠猛发,转眼间便射了半袋箭去,没有一箭浪费。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 永逸方的人马也被仿佛从地狱飞来的恶箭惊得无所适从,村里凡是靠近山坡一方的持火把的大汉,均被余浪射死,村庄里哗然震动,吆喝呼喊声不绝于耳,混合着山中普通百姓的哭喊乱成一团。 不少落在干草堆上的火把引发大火,在夜晚山风的助力下一发不可收拾。 人影在火光中呼叫奔走,俨如地狱。 有机敏着察觉了暗箭来自山坡这一方,领着一批手下奔出山村朝这边追来。可是慑于余浪的劲箭没有任何人敢手持火把,在不熟地形的地方黑夜搜敌,和半个瞎子差不多,余浪随意射杀了一个,进一步增加了他们在黑暗中的恐惧。 一时半会,他们都不敢贸然冲上来。 余浪冷眼观察着山村的熊熊大火,再度抽箭,这次却只抽了一根,眯起眼睛全身观者地远眺多时,忽然转过头来,轻轻一笑,「算他聪明,出来的时候竟知道让琴为们用盾牌护住身体。」 烈儿脸色微变,这才知道余浪竟还打算射杀永逸。余浪心志坚毅,从不气馁,见永逸已有防备,当机立断回到烈儿身边。他用刚才的布绳把烈儿牢牢地束在自己背上,手里提着弓箭。 烈儿见他这时候还不顾生死的要带上自己,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冷冷道,「你负上我这个累赘,绝逃不出永逸的包围。」 余浪高深莫测地笑笑,拈指入唇,发出一声尖利奇特的长啸。 啸声入林,片刻便有动静。阴暗的山林仿佛四处都传来声响,烈儿绷紧神经,很快听清楚那是马蹄踏在泥土上的声音,惊讶之中,看见两匹黑色骏马旋风一样从后面林间窜出,直奔上这个小坡,到了余浪身边停下,亲切地嘶叫甩尾。 两匹都是骠勇的良驹,马上竟都备好了马鞍。 余浪对越来越靠近的搜捕声充耳不闻,平静地道,「这些好马都是我长期放养在山上的,训练的它们听声就来,若我选用这个山村藏身,就会命手下每日为它们装上马鞍。这样的马尔原本有六匹,看来其它四匹没能闯过林里的伏兵。」说罢,又冷冷一笑,「也好,至少让我知道了那个方向伏兵最少。」 此时山坡正面的敌人已经小心翼翼地靠近,余浪将弓箭挂在鞍上,翻身上马。虽然背着烈儿,动作却还是非常灵活。一扯马缰,朝着马匹过来的方向冲过去。 马儿能从那边突围过来,自然说明那处伏兵最弱。 余浪和烈儿共乘一马,剩下的那匹也跟着放开四蹄狂奔,转眼就冲到坡下,一入密林,大树枝叶挡住月光,视线更为昏暗。 再往林子深处入一点,伏兵现出踪迹。 喊杀声骤起,用以埋伏下的兵马杀气腾腾从树后冲出,正当在余浪的正前方,为首一个像是个低级将领,拔剑喝道,「什么人?给我停下!永逸殿下有令,交出烈儿公子者不杀!」 余浪心中暗喜,永逸对烈儿安危的忌惮正是他想要的,否则一看见人骑过来,早就乱箭射下了。 听见那将领的喝声,余浪不但不减速,反而会便催促骏马放开四蹄,直迎着手持兵刃的众兵冲去,一边狂奔,一边发出极度逼真的惨呼,「自己人,别放箭!我们在山村里中了埋伏,永逸殿下反被奸贼射死,一切都完了!」 那将领见余浪不听警告,正要喝令放箭,闻言怔了一怔。他按永逸的指示,领着这批人马埋伏在林子里,以音乐瞧见山村中冒出的熊熊火光和惊呼惨叫,偏偏林中光线阴暗,一是瞧不清楚余浪的服饰模样,难分敌我。余浪忽然这样一喊,半信半疑下,免不了稍有犹豫。 就是这么瞬间的犹豫,马速增加到极限的余浪已经冲过一片空地,逃过最容易被射杀的距离,闯入对方阵中。 到了近处,容貌服饰稍微现形,那将领惊觉,退后一步大喝道,「你不是……」 剑刚刚举起,脖上蓦然一凉,瞪大惊骇眼睛的头颅已经掉在地上。 余浪一剑了结对方将领,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如虎入羊群般展开屠戮。仗着骑在马上的优势,居高临下见人就劈,口中狂喝道,「反正殿下已死,我们都活不成了,大家一起陪葬吧!」手起剑落无一丝犹豫,话音落地时,又已有几人做了他剑下冤魂。 那些永殷士兵本来也经过精良训练,并非如此不堪一击,但将领被杀,军心大乱。 何况按照常例,王族被杀,追随的人多半会因为护卫不周而遭受严厉处罚,听余浪这么凛然大喝,对着余浪血淋淋的宝剑,这些普通士兵哪里还有一点斗志,连举剑抵抗都没勇气了,更别说围攻余浪。 从一开始到现在,余浪都未限制马速,任骏马在敌阵中奔跑践踏,一路肆意挥杀,马身两侧直淌出一条学淋淋的道来,突围而出。不到片刻,余浪成功冲出敌阵后方,脸露不屑笑容,将永逸在四处山林埋伏下的这最弱小的一支人马抛在身后,奔入密林深处。 烈儿被缚在余浪身后,看他这样冲杀闯阵,惊叹此人临危不乱,心志武功,真的非同一般。 情不自禁赞叹之余,危机又向更大的阴影般挥之不去。 若言有这样的样的人舍命辅佐,将来定会给大王和鸣王带来莫大威胁。 如果永逸这次能成功抓住他,无疑是为西雷除去一个大患。 被擒,不会有投降的可能,唯一的下场就是…… 烈儿越想越乱,马儿在林中穿梭奔驰,四蹄好像踏在心上。 但以余浪的骄傲,一旦被擒,定会宁死不降。他低头瞅着已经溅上不少鲜血的马身,自己的衣裳也沾上了不少别人的血,难受地蹙起眉。 自己到底是希望他被永逸抓住,还是希望他逃出去呢? 正愁肠百结,右边林木深处忽有动静。烈儿猛然警觉,抬起头往那边看去。 远处依稀有火光晃动,似乎追兵正急速包抄过来。 余浪也注意到了,笑道,「现在才知道追过来吗?」重重踢了一下马腹。 骏马长嘶一声,再度狂奔起来。 此时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在林中更是难以视物。但这马常年在林中玩耍,早对地形十分熟悉,不需余浪勒缰,灵活地在林中左躲右闪。 可是,追兵显然也备有好马,他们点了火把照明,不用担心视线问题,一路紧追不舍。 清晰的轰轰马蹄声和跃动火光,如催命符一般如影相随。 两方一个逃一个追,距离无法拉近,暂时相持。但谁都清楚,余浪这边一马负担两人,迟早速度会慢下来。 烈儿被布绳缚着,又没有力气,前胸完全贴在余浪背上。 余浪的心跳和身上的熟悉气味,还有策马时每一个背部肌肉的变化,都真实动人地隔着衣裳传递过来。 耳边呼啸的风声,想在唱一首悲壮凄凉的挽歌。 烈儿忽然想起,他仿佛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梦想着舍弃一切,不惜背负叛国的罪名,和余浪远走高飞。 梦想着不管有多少追兵,也要生死不弃。在月下,阴暗的林中,两人同骑狂奔,身体紧贴着,呼吸着彼此的空气,不断地逃,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那是何等不顾一切的激情。 这激情已经逝去,可怜他还记得。 前方再度传来马蹄声,显示另一路追兵正朝他们奔来。 余浪指挥马匹转向南边,扯动缰绳时,已经跑了多时的骏马悲嘶一声,勉强振奋发力,四足稳健却再不如从前。 烈儿的心,蓦地往下沉去。 余浪的败亡,恐怕就在顷刻之间。 「余浪,割断绳索,你独自逃生吧。」烈儿横下心道,「遇上永逸后,我会要他停止围捕,放你一条生路。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烈儿,快听……」余浪忽然用欣喜的语调低声道,「是水声,水流还很急。」 身后两队追兵已经会合,轰隆的蹄声越发逼人,火光在林中摇晃追踪,犹如一张喷着烈焰的大口,随时要扑上来把这后力不济的两人一并吞没。 前方水声越来越大,看来那道林中的李急流就在不远。 余浪见马匹速度减慢,双方距离逐渐拉近,知道局势危在旦夕,一咬牙,依仗高超的策马技术,松开缰绳空出双手,取出挂在马侧的弓箭,回头锐目一扫,目标瞬间就定在最前面四个持火把的人身上。 簌簌簌簌,余浪侧身搭弓,须臾之间,四箭破弦而出。 「啊! 惨叫声和马嘶声同时响起。」 余浪背着烈儿,毕竟阻碍身手,何况又是在高速奔走的马上。四箭出去,只射中三人,一箭骗了准头,射在马上。 虽知如此,却足以引起后方追兵的片刻慌乱,何况领路的四个火把都掉在了路旁,前方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追兵马速不得不有所减缓。 余浪用过人的胆识本领,为自己迎来这珍贵的转机,拼死策马之余,不忘回身急射,惨叫声中,追兵纷纷落马。 瞬间,他们和追兵的距离再度拉开大段。 但马匹体力已经快到达极限, 正在最危急的关头,前方出现一个小土坡。水声正从那边传来。余浪精神大振,杨便策马往土坡冲去。后面的追兵也已经听见水声,远远看见余浪奋力冲向土坡,眼力稍微高明的都顿时明白他要借水势逃离,大为焦急, 「别让他逃了!」 追了半夜,又被余浪的狠箭射红了眼,想到余浪一旦跳入水中随流而去,追击的难度将大大增加,不少人焦急之下,不由分说搭弓就朝坡上射去。 他们就在余浪后方,射箭比余浪要方便上十倍,一人动百人动,顷刻乱箭破风而来。 余浪人骑刚刚冲上土坡,人疲马乏速度稍减,正处于背部曝露最大的危险中,烈儿听见背后簌簌风声,一箭嗖嗖从耳边刷过,眼都来不及眨一下,背后骤然传来钝痛,想必是被射中后背却被凤凰甲挡住了。 「不许发箭!」永逸的怒吼从后方传来。 此时,余浪的身形却在半空一滞,爆发出一声嘶哑的痛苦叫声,跌下马去。 烈儿大惊。 烈儿和余浪绑在一起,两人一同从坡上翻滚下来,瞬间天旋地转,手脚不知擦伤了多少处,到了坡下才总算停住。 第六章 烈儿喘着气正开眼睛,视线还是模糊一片。 他自从被下药后体力就变得虚弱,一夜的逃亡奔波耗尽了他的元气,在这么又跌又滚又撞,连神志都变得不清醒起来,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余浪中箭了。 他听见了余浪刚才的惨叫。 如果不是受伤很重,余浪这样的高手绝不会摔下马。 要是余浪把凤凰甲穿上,也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痛,如冷薄的刀片,在天地失色的空洞中扎入心头。 烈儿猛一个激灵,失神般,忍不住把脸依恋地靠向余浪后颈。 肌肤轻触,本来伏在地上的余浪却猛然动了动,下一秒就警觉地跳了起来。 龙精虎猛的动作,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烈儿像被什么狠撞了一下胸膛,大震,随即醒过神来,「你没有受伤?」 余浪眼睛灼灼有神地打量着不远处湍急的流水,沉声道,「滚下来时脑袋磕了一下,竟差点昏过去,幸亏醒来及时。」 烈儿心情刹那间从天道地绕了个来回,尚未松下一口气,发现余浪显然留有后招,顿时又警惕起来,道,「就算你跳进水里,永逸也会派人在下游搜查,你逃不掉的。」 余浪正在生死关头,哪有时间和他废话,把摔落时掉到草地上的弓箭拾起挂在身上,拔出匕首,居然往自己腰上挂着的皮囊上一扎。这皮囊是余浪从包袱里取出来挂在身上的,烈儿一直以为装的是水,现在一看,大为惊讶。 殷红的血一样的液体从皮囊中喷涌而出,淌往草地。 余浪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水边,制造出红色液体一路流淌的痕迹,到了水边,取下皮囊丢入水中。 不耽搁任何一秒地做完这一切,恰好听见马蹄声和人声从山坡背面传来。 此刻稍有犹豫,就是死路一条。 余浪手脚并用,迅速攀上一棵枝干最茂密的大树。 马嘶声更为清晰。 追兵登上土坡最高处,朝下方一览无余地察看情况时,余浪刚好来得及把身形藏入了三岔树枝的茂业之中。千钧一发! 烈儿从始至终,都被他缚着背在后面。 「在这里!」 马蹄声轰然,越靠越近,到了两人藏身的树下,停了下来。 有人忽道,「殿下来了。」 余浪小心地拨开少许树叶,向下窥探。 烈儿在他背上趴着,也正好可以从他颈侧看到一点,心跳忽然加剧。 他看见了永逸。 角度和视线所限,无法看得清楚,不过远远看去,永逸憔悴了不少,下巴似乎也带了一点胡渣。 永逸已经下马,正站在草地上默默看着那摊惊心动魄的「鲜血」。 大滩的「血」把草地染红了一片,一道断断续续的红色痕迹,从「血」泊处一直延伸到水边。 围绕着永逸的属下们,都被沉默的气氛压抑的不安起来。 良久,才有人低声禀报,「殿下,看这个样子,他们应该是受了颇为严重的外伤。大概不甘被生擒,硬撑着走到了水边,跳了下去。」 永逸盯着那血泊,语气没有起伏地冷然道,「他们?他们是谁?中箭的是抓走烈儿的那个男人,还是烈儿?你们有谁看清楚了?」 刚才有份发箭的人,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鹰巍是永逸的心腹,比其他人都各更了解永逸对烈儿的感情,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安慰道,「殿下先不要为烈儿公子担心,夜色这么暗,林中追捕时相差又有一段距离,没人能看清楚马上人的模样。不过,依属下看,马上得两个人都不会是烈儿公子。」 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殿下细想一下,那贼头精明厉害,颇有智谋。今晚这样恶劣的情况下,如果烈儿公子真的被他劫在手里,他定会用烈儿公子作为交换条件,换取活路。任何人都知道,这是最有利最安全的方法。可他被我们追了半夜,一路硬闯,竭力逃命,甚至最后受伤跳水,却从来没有提过要和殿下谈判,从这可以看出,他手上根本没有筹码。和他同骑的不会是烈儿公子。」 永逸想到地上这血泊可能是烈儿留下来的,早就心如刀割。听了鹰巍的分析,更愿意相信鹰巍的感觉,他轻叹一声,勉强觉得稍微好受一点,道,「真的是我看错了吗?可远远看着马上的背影,我一直都强烈感觉到那就是烈儿。」 鹰巍知道他筹划多日,一心盼着将烈儿救回,最终落得如此结果,可想而知有多难过,硬着头皮道,「属下也很熟悉烈儿公子的身形,属下追得最靠近时有仔细瞧过,那背影比烈儿公子稍微宽了点,也没有烈儿公子那种气度,应该是个冒牌货。」殿下只是因为太过思念烈儿公子,所以才生出错觉。 「错觉?」永逸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摇头自问道,「如果马上的不是烈儿,那么烈儿又在哪呢?这人冲破我设下的重重包围,厉害得令人不敢相信,一定就是幕后的主脑人物。如果烈儿不在他手上,会在谁手上?地窖中被囚禁的人若不是烈儿,又会是谁?那抓走烈儿的那些人,到底把烈儿怎样了?」 他连问了几个问题,自己竟一个也答不上来,神情忽然变得很激动,颤抖着道,「看见地窖里的锁链、墙钉,我的心都快碎了。烈儿曾经被囚禁在哪里吗?还是我费尽心血,却愚蠢的追错了方向?烈儿,你在受苦吗?为什么我每一次闭上眼都听见你在叫我救你,每一个晚上都梦见你在我找不到的地方被人折磨?烈儿,烈儿,你到底在哪里?」仰起头痛苦呼唤,心中气苦悲痛溢于言表。 烈儿在他头顶高出密密麻麻的枝叶后面,激动得战栗不已,一边听永逸说话,眼泪一般断线般流淌下来。 他的失踪,竟让永逸如此痛苦! 如果这次余浪再成功带自己逃走,日后会更加小心躲藏。永逸势必继续痛苦憔悴下去,与其如此,不如豁出去放胆一搏,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永逸知道自己就在这里,不再彼此受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身上药性虽然未消,手足无力,但毕竟可以说话,如果此刻倾尽全力叫上一声,或者可以惊动树下的永逸。 烈儿越想,热血越往上涌,只觉得这一声叫喊出来,就算余浪立即心狠手辣割断他的喉咙,只要可以在永逸怀里死去,也不枉这一生了。 这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鸣王和文兰的事情。 余浪最惯于应付这样极度危险的局势,警觉性出奇的高,发觉永逸说完那番话后,背后的烈儿身体激颤,呼吸骤然加快,显然非常激动。他稍一思索,顿时一凛,猜到烈儿的打算。 知道生死之在瞬间,余浪几乎眼都不眨,压低声音,当机立断地对烈儿道,「只要永逸发现我们在这里,我会第一时间射杀永逸,然后割断你的喉咙,再用匕首自尽。」 一边说,一边动作敏捷却不惊动下面的张弓搭箭。 话音落时,锐利的剑尖已经透过茂密的树叶,稳稳地对准了正下方的永逸。 沉稳的语气里,每个字都向烈儿表示,一旦烈儿不配合,他将毫不犹豫地照自己的话去做。 以目前永逸所处的位置,面对余浪恐怖的弓箭,永逸必死无疑。 伏在他背上的烈儿,顿时僵硬。片刻,又激烈地颤抖起来。 热烫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后颈,余浪愣了一下,明白过来。 那时烈儿的泪水。 下面传来鹰巍的声音,「殿下一夜没有闭眼了,请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属下就好。」 永逸发泄一轮后,情绪稍微平复,不理会鹰巍要他休息的劝告,只道,「传令下去,增加搜寻下游的人手。」 「是。」 「不管受伤的是不是烈儿,我要你们尽量抓到活口。所有人身上都带上上好的伤药,以便寻到活口立即救治。」 鹰巍答应了,还是忍不住道,「属下会将这河流下游严密封锁,沿岸也加派人手。至于山村那里,也会再次对所有人进行审问,察看是否有漏掉的线索。殿下,求你听属下一言,至少合眼睡两三个时辰。这样下去,若熬坏了身体,烈儿公子由谁去救呢?他一定还在哪里苦苦等待着殿下呢。」 永逸听了烈儿的名字,又痴痴愣了一会儿。 他也知道鹰巍说的是实情,自己最近寝食不安,昨日彻夜未眠,密谋布置,搜查山村,策马追捕,浑身每一刻神经都绷到最紧。此时骤然松懈下来,才觉得体内力气像耗尽了似的难受,终于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鹰巍大喜,立即命人护送永逸离开。自己则亲自率领其余的手下赶往下游,监督搜捕行动。 烈儿眼睁睁看着永逸离开,偏偏什么也不能做,难受得肺腑都快被撕裂了。余浪屏息观察着一切。 他伏在树上,远远看着众人背影消失在土坡后,又警惕地再等待了一柱香左右。知道确定敌人真的离开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背着烈儿跳下大树。 草地上的血泊还在,那是经过他精心配置、加入特殊药物而保持不会凝固的畜血,专门为迷惑追兵而准备。 如果永逸等人在这里逗留的稍微再久一点,说不定就会因为「血泊」的长久不凝固而察觉蹊跷。 危机过后,脖子后湿漉漉的感觉越发明显起来。 余浪轻轻叹气一声,伸手往后,摸索到烈儿湿润的脸蛋,用指尖帮他拭去脸上的水痕。 「别哭了,好不好?」余浪柔声道。 烈儿个性极倔,最恨在人前落泪丢脸。这次难以自抑,本来已经哭得差不多了,听他一句话后,泪水竟如大潮重来,再度争先恐后涌出眼眶,簌簌掉下。 他憎恶自己不争气,在那人面前弱了气势,咬死了牙关,绷着脸,要把眼泪都逼回去。使劲使到肩膀都颤抖不已,却一点用也没有。 也不知到底为什么,比刚才更为肝肠寸断。 余浪默默听着,良久,他将身上的布绳松开,无奈地喃喃叹道,「别哭了,烈儿,你把我的心都快哭碎了。」 烈儿用蒙着泪光的眸子狠狠瞪他一眼,他的心,才真的快被这一切揉碎了。 同泽,合庆王府。 天色微亮。容恬睁开双眼,在床上轻轻坐起上身。侧过头,往身旁看去。 凤鸣蜷成一团,半边脸颊贴着他的腰边。 薄薄的被子,早被他不规矩地踢开了大半。 这个小醉鬼,容恬苦笑着摇头。 昨晚得到永逸来信,说他经过多方追查,终于打探到烈儿的下落,虽不敢说绝对准,却已有七八成把握,还说很快会布置妥当将烈儿救回来,严惩绑架烈儿的歹徒。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所有担心烈儿的人如释重负。永逸不是鲁莽之辈,能写信过来报信,可见能救回烈儿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一日之内,不但揭穿了一个针对凤鸣的毒辣阴谋,还等来了烈儿的消息。好事成双,众人都非常兴奋,自然少不了大大庆祝一番。 当晚秋篮使出浑身解数,做了好几道颇费功夫的好菜。 小型的庆祝安排在内室,除了洛宁要去负责晚上的外围护卫无暇参加外,无论西雷派系还是萧家派系,凡是有份知道容恬目前身在同泽的心腹们都有份参加,大家满满坐了一桌。 凤鸣为烈儿悬起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大半,兴头上花样百出,有他带头闹,旁边又有秋月秋星等拥缀,席间热火朝天,谈笑风生。 妙手佳肴,乱香扑鼻。 这种场合,更少不了甘醇性烈的陈年美酒,秋月球星一人执了一个银酒壶,首先就逼着容虎喝三杯。三杯他眨都不眨眼,一改往日作风,豪放地痛饮了三杯,反过去逼秋月两个小坏蛋也要喝上一杯。 秋篮在一旁掩着嘴直笑,对秋月球星道,「看吧,惹火烧身了。」 谁知这一把火,烧起来变得不可收拾,人人都没能幸免。 绵涯不用说,绝对逃不过秋月球星的魔爪,不过他也聪明紧求饶,把明天一早要出发办事的堂皇借口抬出来,并且摇身一变和秋月秋星合作着对付其他人。 容虎始终是被劝酒的重点对象,几乎来者不拒,秋篮在他身旁,也高高兴兴喝了两三杯。 洛云自律甚严,最不耐烦饮酒作乐的无聊事,但被秋月大眼睛埋怨地一瞅,半嗔半恨间明媚动人,心坎仿佛被人洒了整瓶化骨水,刹那间融得什么都不剩了,别说酒,就算毒药,他都当蜜糖一饮而尽了。凤鸣当然少不了被人敬酒,结果他喝得比容虎还多。 他本来稳坐钓鱼台,非常安全,别人敬他的酒都被容恬这个没人敢得罪的西雷王像盾牌一样挡了,然而生性活泼的凤鸣在这样的气氛场合中怎么可能会安分?看着大家喝得过瘾,居然心痒起来,也给他倒上一杯。 他虽然不是在场人中喝得最多的那个,但绝对是所有人中酒量最浅的那个。 顺理成章的,也成为第一个醉倒的倒霉蛋。 西雷鸣王那酒品,在西雷派系这些心腹中,是无人不知的。 喝醉后的凤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放浪形骸,纵情哭笑,最后索性拽了容恬的衣领,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打死不松手,赖在容恬身上,口齿不清嚷道,「我是腰带,我就是丝绸贴身腰带,容恬,明天你要记的把我系在腰上,一起带着……一定要带着……」说着说着,竟孩子一样放开声来,哇哇大哭。 什么鸣王风度,少主威严,都成了狗屁。 洛云正处于欲醉未醉间,完全被这不懂得什么叫矜持的少主给弄愣了。 容恬身上挂着这沉甸甸浑身散发酒气的活宝,哭笑不得,伸手把他滑了半边的身子拉起来,宠溺的笑着,似想安慰凤鸣一两句,唇一张,却突兀地停了,竟不知说哪个字才好。 霎时,酸苦滋味涌上胸膛,五脏俱焚,连他这样收敛的人都几乎受不了。 方知别离之苦,并非真的这般云淡风轻。 雄心壮志、冲天豪气之下,相思如水,无孔不入,侵蚀得不胜分毫。 此时,容恬那三分酒意早就消尽,吩咐众人散席,亲自抱着哭够了开始大打呵欠的凤鸣沐浴更衣。 这一夜,容恬罕见的规规矩矩。 凤鸣醉得厉害,睡起来也不乖,黑暗中,常常嘀嘀咕咕的梦呓一句,才安静一会,又开始蹬腿翻身,无意识地把脑袋往容恬肩膀上顶,仿佛在梦里也显得烦躁不安。 容恬大半个晚上没睡,抚他的脸颊,亲他的额头,把他搂到怀里,都无法安抚。凤鸣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难受的梦,紧闭着眼睛,眉头都是皱的,两只手总是不确定方向地乱摸索,向照什么东西。 「凤鸣?」容恬轻轻换了他两声。 没有反应。 容恬没法子,见他五指又挠过来,把自己衣袖一角塞了过去。 凤鸣恍惚中掌心抓到东西,说不出的心满意足,含义不明的喃喃一声,再翻个身。 总算彻底安静下来。 他这么一抓,就没有松过手。 直到天色微亮,直到容恬坐起来,低头看着身旁睡的死沉沉的凤鸣,还一脸满足地握着他的衣角。 绵涯奉命随容恬一起出发,不敢怠慢,昨晚早就起来了,换上黑色劲服,身上装备齐全,依时过来,悄悄走到床边,压低声音,「大王,是否该出发了?」看着熟睡中的凤鸣,十分清楚他家大王此时的不舍。 容恬凝视凤鸣良久,猫一样轻巧地下床。狠狠一咬牙,把目光从凤鸣脸上收回来站起身来,却有点羁绊。 衣袖被凤鸣抓着,容恬微微用力,一是立见抽不出来。容恬有些失神,片刻才叹了一声,把身上衣裳脱下来,再取了件新衣裳换上。 不再拖延,带着绵涯趁着天色未亮透,从后门离开。 凤鸣完全不知道容恬什么时候走的,烈酒向来都是他的大克星。他懵懵懂懂,在梦中浮浮沉沉,睡到太阳高挂,醉酒带来的头疼还未完全消去。 凤鸣在迷糊之中,还记挂着容恬今天要去追踪西雷文书使团,勉强挣扎着醒来。 一坐起来,头疼得好像裂开一样,不由自主捧着脑袋呻吟起来。 秋篮等几个侍女早就过来了,正在屋里收拾,本来都蹑手蹑脚的,怕吵醒了鸣王,现在见凤鸣自己坐起来,顿时围了过去。 「鸣王醒了?」 「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头疼?」 凤鸣甩甩头,像要把沉重的脑袋甩掉一点负担,抬起头来,四周张望了一番,「容恬呢?」 「大王一早就走了。」秋星还促狭地朝他手掌指指,「鸣王睡着了还抓着大王的衣角不肯放,害大王不得不脱了衣裳,另换了一件呢!」 凤鸣低头一看,果然,五指宝贝一样拽着一截布料。可能拽了很久,都习惯了,秋星不说,他自己还一时察觉不到。 秋篮端了热水过来,「让奴婢先侍候鸣王梳洗,好吗?」 凤鸣看看天色,早就亮透了,说不定已经接近中午。昨晚喝过了头,居然睡到不知醒,连和容恬告别的机会都错过了。 也不知道容恬有没有心里不痛快。 不由得怅然若失,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房间里诡异得安静,才看见几个侍女都在小心翼翼偷看他的脸色。 「怎么了?」凤鸣失笑道,「昨天晚上那么调皮捣蛋,今天都变乖了?」松开容恬的衣裳,自行下床,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顿时觉得振作了几分,回头问,「容恬办正事去了,我们也不能闲着。哎,秋月,你今天怎么没去你师傅那?」 秋月和秋篮她们一样,都担心大王走了,鸣王会难过。看见鸣王像平日一样轻松,多少也猜到有几分勉强的成分,不过这样总比唉声叹气好。 秋月过去和秋星一道帮凤鸣整理睡的皱皱的单袍,笑盈盈道,「先向鸣王禀报清楚,奴婢今天没去师傅那里,可不是偷懒,而是有很重要的正事要办。」 凤鸣好奇地问,「你有什么重要的正事?」 秋月露出小女孩的得意,「抽几天时间,把天下闻名的帝紫染料的制造方法仔细抄写下来,算不算重要的正事呢?」 「你都学会了?」凤鸣更加惊奇,啧啧几声,上下打量秋月,「原来你师傅慧眼无差,真的挑了个天分高的。学了才几天啊,居然就把人家的祖传秘笈都给学过来了。不过你这样抄出来,万一让别人看见了,等于泄露绝密,你师傅岂不骂死你?这事我看还是先问过你师傅再说。」 秋月噗嗤笑开了,摆手道,「怎么可能都学会?别看一个简单的染色,里头学问多着呢。我现在就学了个开头吧。」 秋篮半跪在左边,正帮凤鸣系靴扣,此刻抬头插了一句,「秋月不要打哑谜了,鸣王都被你弄糊涂了。还是我来说吧。鸣王从越重城出发的时候,丞相不是交待了鸣王要尽量收集古籍或秘方,以免将来这些珍贵的资料都毁于战火吗?那福气门的帝紫染色也算得上是一项绝技,秋月求得他师傅同意,把福气门珍藏的染技古本借了过来,抄一本副本,让我们收藏。」 秋篮这么一提醒,凤鸣才想起烈中流确实给自己下达过这个任务。 只是一路过来,遇到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这个不那么重要的任务早忘了大半。 幸亏身边这几个小东西聪明又机灵。 凤鸣又惊又喜,由衷夸奖起秋月来,「秋月你真厉害,居然能把这种东西接到手。听说凡是祖传秘本,很多人是宁死不拿出来的,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你师傅?」非常好奇的看着秋月。 秋月老老实实地耸肩道,「奴婢什么法子都没用啊!看见师傅拿出那个旧旧的古书来翻,奴婢就想起丞相说过什么要收集古本了。本来也没有什么把握,试着和师傅说了一下,谁知道师傅倒很是激动。」 凤鸣道,「当然激动啊,你要问我要我的祖传秘本,我也会很激动。」 秋月笑道,「鸣王误会啦。师傅是高兴的激动,听了奴婢的话,愣了半天,莫名其妙的眼睛都湿了,连声说好。师傅说了很多话,奴婢也记不得那么多,反正都是夸奖鸣王的。什么有远见,什么知道珍视他们这种百姓数代心血的人,才是真正的有为之主。后来摇头晃脑感叹了半天,说他到底没看错人。」 凤鸣挠头道,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你师傅的反应,倒真的挺特别……不过这老头子本来就是冲动派。」瞧他收秋月为徒的事就知道了。 「鸣王你可想错了。」秋月正色道,「师傅年纪大了,可一点也不糊涂。他把福气门的古本交给奴婢的时候,还认真叮嘱了一番。他说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曾见识过真正的大战,当将军的一挥剑,下面就是血流成河,遇到城池被敌人攻破,百姓就成了羔羊。那种时节,能烧的烧,能杀的杀,人命比草还贱,谁还能顾及什么祖传秘方古本。从前有好多有名的秘方绝技就是这么失传的。这帝紫染色之技,耗费了他们数代人心血,入海时还葬送过几条人命,最后才艰难地传承下来。如果将来真的灭绝在战火之中,才真的令人痛心。所以要我快点抄个副本,留在鸣王这,就算真的事有不测,至少后人还知道同国曾经有个福气门,有个人人惊艳的帝紫之色。人活一辈子,不就是要给后人留点东西吗?」 秋月活泼好动,常常话未说就笑开了,鲜少这样一本正经。 这番话说下来,清楚明白,铿锵有声,不但凤鸣,连秋星秋篮听得都频频点头,对福气门的老头子刮目相看。 秋月一口气说罢,绷紧的脸骤然松开,又化出灿烂的笑靥,「老天,我居然真的把师傅的唠叨给记住了。其实我看啊,师傅会这样做,多半也是因为这本密岌对儿孙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再说,他的徒弟就是我啊,这些本事迟早被我学了去,我学会了,一定会告诉鸣王啊。所以早也给,晚也给,他老人家就大方点,早点给拉。」 凤鸣却不这么想,仍是满心敬佩,叹道,「真是睿智长者,看得既远又透彻。天下技艺传承,应造福天下人。人活一辈子,不就是要给后人留点东西吗?这般心胸,那些只顾自己的王族权贵拍马也比不上。」 赞叹了一会,醒过神来,往秋月肩上一拍,「你那还等什么?事不宜迟,快点把东西拿出来抄。书厚不厚?字多不多?不然我们分工合作好了,就是我的字不太好看。」 秋星道,「哪能麻烦鸣王?抄书的事,容虎早为秋月安排了人手,都是写字又快又工整的,那书字不多,轮着不停的笔抄,可能两天不到就能抄好。不过,奴婢这边,倒刚好有一样东西要给鸣王看,鸣王能不能抽个空给奴婢?」 凤鸣偏过头,瞧见秋星神神秘秘的模样,半眯起眼,猜道,「球星你不会也暗中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秋篮显然早就知道秋星的好事,笑着道,「鸣王刚刚夸了秋月,秋星当然不自在了,现在抢着出来露本事请功呢。」 眼看身边这些娇柔的仕女们都精神振奋,各自努力,凤鸣刚刚醒来的几分惆怅早没了份量。 男子汉顶天立地,此生除了恩恩爱爱,定还有其他精彩。 怎么可以没出息的仅眷恋温柔? 容恬舍得脱衣而去,正是领悟了这点。 凤鸣想得明白,眼中精光乍现,痛快笑道,「秋星不许扭扭捏捏,快点把你藏起来的本事露一手。敢像秋月一样和本鸣王打哑谜,我就咯吱你痒痒。」 秋篮和秋月都在一旁瞧热闹般地偷笑。 秋星轻轻扭秋篮脸颊一下,以示报复,转过身来拉凤鸣,「鸣王要看奴婢弄的东西吗?在奴婢房里呢,这边来。」 容恬不在,这群侍女一点也不怕风鸣,秋星就这么拉着凤鸣到了隔壁自己的小房间。秋星让凤鸣在自己干净整齐的木床边暂坐,自己腾出手,打开屋里一个看来是放杂物的箱子,取出一样东西,捧到凤鸣面前,娇笑道,「就是这个。」 凤鸣一看,灰白灰白,不知是什么一片一片连缀起来,似乎折叠了两层,在秋星双掌中没有全展开,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 秋星一脸得意,顿时变成失望,便抗议起来,「鸣王居然看不出来?奴婢可是按照鸣王说的大概,又自己私下琢磨了好久,辛辛苦苦才做好的。」 凤鸣讪笑两声,挠头道,「按照我说的?我有吩咐过你做什么而自己又忘记了吗?你看我这记性……呃,到底是什么呢?」 「棉甲啊。」 「什么?」凤鸣一愣,从床上跳起来,惊讶地问,「你做出了棉甲,怎么可能?」 「就是棉甲呀。」秋星点点头,委屈地嘟着嘴,「鸣王你也知道,我们当侍女的打一入宫,就只会侍候洗漱沐浴,最多就是弄弄点心、唱歌跳舞逗大王高兴,其它的事都帮不上忙。本来嘛,这也是本份,不过看着秋月都可以拜个师傅帮鸣王分忧,奴婢总能再做点什么吧?那天看见鸣王为了大王不肯用什么棉花做盔甲的事恼火,奴婢就和秋篮商量了一下。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秋篮做完饭菜也总有一大段时间空在那……」 凤鸣哪有工夫听她唠唠叨叨,知道着乖乖侍女居然一声不响,把他吸取千年古人经验的「盗窃版权产品」棉甲给制了出来,激动得抓耳挠腮,抓住秋星的肩膀,截断她的话道,「好秋星,你真是我见过最美最聪明最可爱的女孩!快点把东西打开给我看看,嘿,我只知道有这么一种棉甲,其实还没亲眼见过呢。快点,快点!」 秋星看他如此紧张,显然很看重自己的劳动成果,刹时又变得喜洋洋起来,把手里千辛万苦的成品展开。 原本叠起来时看不明白,这样一打开,果然就是件背心的模样。 光看外形,和秋月上次帮凤鸣做的南岭火牛皮甲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因为材料颜色质地完全不同,刚才凤鸣一瞥之下,根本没往这上面想。 凤鸣摸了摸,和鞣制过的兽皮感觉截然不同,确实是棉,但比平常摸到的棉布硬了很多,也比较粗糙。 秋篮笑着对凤鸣道,「鸣王这次可要好好夸奖秋星才行。别看这么一件小东西,真耗人心思。秋星第一次拿棉布缝了一件,经不起一点锋刃,套在木头上,容虎远远的拿个匕首一甩就破了好大一个洞,秋星沮丧得差点哭了。后来每天都尝试着换新鲜法子,总共缝了二十多件不同的,最后终于制了一件可以给鸣王看的,现在总算明白这个棉甲该怎么做了。」 在凤鸣不清晰的记忆中,对棉甲最直观的了解来源于电视的清代历史片。 除此之外,从前读书的时候翻过物理课外书,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现代防弹衣,什么几层缝合,四边压线,将外力层层化解。 可惜他当初一点也想不到自己会鬼使神差,落到一个荒古时空,而现代科学知识将是他最强大的武器,所以看的时候囫囵吞枣,一目十行,正片清晰的科普文章看下来,只大概记住文章中提到过清代棉甲的原理,和防弹衣又相似,棉甲就是用经过加工的棉布和棉花做的,要压还是揉什么的。 因此,他后来对容恬众人说的棉甲的事,也是大概、也许、可能的用词一堆,说得模模糊糊,颠三倒四,根本不可能说出清晰具体的制作方法。 也难怪容恬并没有采用。 正因如此,秋星能从凤鸣这么笼统的叙述中琢磨出棉甲,并且制出一件成品,才显得令人惊讶。 凤鸣啧啧称奇,问秋星,「这棉甲的做法,我说得连自己也不太明白,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凤鸣惊讶又好奇的态度,对秋星就是最好的奖励。 见鸣王不耻下问,秋星脸颊不好意思的红了红,微微笑道,「鸣王说的那些,奴婢虽然不是全明白,不过要用棉、要分成几层、要一片一片缀起来、压着角缀,这些奴婢还是多多少少明白的。于是奴婢就问罗总管要了一些棉花,试着做起来。那第一件做好的,秋篮也告诉鸣王的,根本什么也挡不住。后来,奴婢想,大概是棉太软了,这么软,怎么能挡住弓箭刀枪呢?所以再做的时候,又试着把棉花过水,压成一片一片死紧的……」 「对!对!就是压制!」凤鸣叫起来,发觉自己失态,挠头笑道,「对不起,你继续说下去。」 秋星道,「后来奴婢又发现,光是棉花过水,压成一片一片,还是不行,虽然比第一件好点,可也挡不住容虎拿个匕首轻轻甩上去,笃的一声,就是一个洞洞。幸亏后来,秋月帮了大忙。」 「秋月?」凤鸣愕然地回头去看秋月,「怎么听起来你比我还忙呢?棉甲的事你也有份?」 秋月今天早被凤鸣夸奖得不知天上人间,满足之后,竟然谦虚起来,摇头道,「奴婢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秋星把棉花过水压成片,倒和我师傅那染房后头一道工序有些像,不过染房的活计弄好之后,还要在上面过一层白白的浆,过了浆,布就会变得好硬好直。秋星老嘀咕说不够硬,抵不住什么刀枪弓箭,我就叫她学者过一下浆嘛,反正碰碰运气。」 「谁知这么一碰,竟真的有用。」秋篮凤鸣看高兴,自己也分外欣喜,跟在一块凑趣,插了一句。 凤鸣的注意力被引到秋篮这边来了,问秋篮道,「那秋篮你在里面帮了什么忙呢?秋星说这个是和你一起商量做出来的,对吧?」 秋星道,「那个四边中间都压线的缝法,就是秋篮捣鼓出来的,她会很多压针法呢,一样一样地试。啧啧,奴婢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棉甲里头玄机那么多,别说材料考究难死人,就是换个缝法,效果也会不同。鸣王真聪明,一开始就知道要注意缝法。」 凤鸣知道,她所说的缝法,其实就是指和防弹衣原理相似的多层分散力度原理。这些侍女虽然不懂物理,但仅在自己模糊的提点下,一样一样锲而不舍的尝试,一次不成,便再来一次,终于成功。 真的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她们每制一件出来,都会悄悄抓容虎帮忙用弓箭和剑来察看效果。后来还发现,这种棉甲抵挡弓箭很有效,箭射在上面,杀气都散开了,难以穿出洞来。但如果直接用剑去扎,就容易被扎坏。」秋月拉着秋星的手,轻松地晃着,忽然露出个恶作剧般的笑容,向凤鸣告密道「秋篮原来很凶呢,逼着容虎答应,在没有成功制出她们满意的成品之前,绝不告诉鸣王你。」 刚刚说完,就唉呦叫了一声疼。 原来被秋篮暗地里在腰上拧了一把。 凤鸣眼睛又亮又圆,像头兴奋到极点的小虎,大喜道,「现在告诉我,是不是就说明,我看见的这间棉甲,已经是你们满意的成品了?」 秋星和秋篮两人互看了一眼,莹眸又自豪又欣慰,一同转过头来,对凤鸣绽放花般笑容,同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件棉甲,已经套在木头上被容虎用弓箭射过十几次了,没有一点破。能否抵挡近身兵器不敢说,但如果是战场上远攻,或者像阿曼江那次遇上单林的箭雨,一定能帮上大忙。」 「奴婢还试着做了几件不同的,分别用三层、五层、七层棉花压缝,当然层越多,效果越好,不过五层的要防弓箭,已经很好了。如果用了七层,棉壳又硬又厚,会很不方便,穿着也难受。」 「第一件缝得粗陋了点,不过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会缝得更漂亮的。」 「棉甲很轻,穿着也可以跑得快,我们先告诉鸣王这个好消息,等大王回来了,再请鸣王告诉大王,让大王好好高兴一下。」 侍女们你一言我一语,有条不紊,再不是过去只知道玩笑嬉闹的小女孩。 骄傲的参与感把她们被掩盖的智慧和魄力一股脑地挖掘出来,以令人感动的光芒瞬间呈现在凤鸣眼前。 凤鸣抚着凝结了她们心血的、目前只是「样品」的棉甲,一股热劲直冲到喉头。 「你们……你们知道自己做出来的这件东西,有多重要吗?」凤鸣的声音中有微微颤抖。 深呼吸,涌入胸肺的,是每一分都充满拼劲的新鲜空气。 和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改变历史的感觉如此令人感动。 这瞬间,仿佛正前往西雷的容恬,还有越重城的千林、卫秋娘,东凡的烈中流,正被永逸挽救中的烈儿,都突破了时空限制,彼此拉近到咫尺距离。 第七章 「你们今日做出的棉甲,很快会变成千万件。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士兵不必再毫无遮蔽的面对敌人的弓箭,更多的人,可以活下去,活着回到家乡。你们将是无数士兵的救命恩人!」凤鸣说到动情处,激动难以自禁,「我代容恬,代千万的士兵,多谢你们!」捧着手中的棉甲,居然直挺挺跪了下来。 三个侍女哪里知道凤鸣会来这一下,脸都白了,吓得不知所措,三个都慌忙跪下。 「鸣王快点起来,你要折死奴婢吗?」 「鸣王,求你不要这样,奴婢死了都当不起啊!」 秋篮和凤鸣面对面跪着,深深看了凤鸣一眼,唇上似有千斤重,缓缓地,低声道,「鸣王不要多谢我们。如果鸣王真要多谢什么的话,就多谢均恩令吧。」 凤鸣惊讶地看着秋篮,若有所悟。 秋篮抿唇,娇嫩脸颊上透出一股往日不曾见的向往和激动。 她闭上明亮双眸,仿佛回忆般,像诗一样,充满梦想的徐徐念道,「人生应该是一张白纸,上面要画些什么,由我自己决定。」 睁开眼睛,含笑的眸子看着惊讶的凤鸣,轻问,「说这句话的,不正是鸣王你吗?」 唇边一抹笑意,刹那间美得不可方物。 秋星跪在旁边,怯生生拉了拉凤鸣的衣袖,,用比蚊子还微弱的声音道,「奴婢现在,是不是……也算在自己的白纸上画了点小东西出来呢?」 凤鸣愕然。 顷刻,豪情万丈,如狂风卷袭。 「不!你们画的,不是小东西,是大大的东西,是浓浓的笔墨,画得比唐伯虎的凤凰神鸟图还精……」 洛云在此时恰好大步走进来,一眼瞧见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通通诡异地跪成一团,猛然站住,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四人大觉不好意思,连忙从地上起来。 凤鸣看见洛云手里拿着两把木剑,干咳一声,把洛云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洛云,你找我练剑?刚好,我今天能抽出一点时间……」 「属下不是过来找少主的。」洛云生硬地打断凤鸣的话。他语气向来如此,倒也不是故意让凤鸣难看。「今天该由容虎负责为少主贴身护卫,属下另外有事。」 凤鸣好脾气地点头,「嗯,你有事啊?我误会了,因为看你拿着两把木剑,以为有一把是给我的。」 他是无心之言,洛云却做贼心虚起来。 也难怪,这里是秋月和秋星合住的小屋,洛云每次送秋月去福气门,都到这里来和秋月碰头。一来二去,进这小木门已经习惯了,怎知道今天会撞上大家都在。 洛云老大不自在地道,「属下确实是拿了两把木剑,不过这两把木剑,不是给少主用的,一巴是属下自己用的;……」 他杀人放火堪称熟练,勾引女孩却绝对经验不足,越解释越引人怀疑,一边说,一边脸颊无端红了起来。 手里两把木剑好像重了十倍,五指抓的关节都发白了。 凤鸣、秋篮、秋星瞅瞅他,再瞅瞅秋月,三上眼睛重又盯在洛云身上,目光一道道都明显的带着新鲜和促狭。 秋星对洛云新仇旧恨不少,也最可恶,不但上上下下大量洛云,还拖长了鼻音地「哦」了一声,问,「一把是给你自己的,那么另一把是给谁的呢?」 秋月可不是好欺负的,因为有鸣王在面前,她已经忍了好一会儿,听见秋星招惹洛云,便不再苦忍,跺脚竖眉哼道,「那木剑是给我的,我骑马赢了他,他便要乖乖教我剑法,怎么?羡慕吗?」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径直走到洛云面前,瞪着他道,「先说好,剑法要过来两天才有空学。我这两天有要紧事做,对了,你的字也不错吧?刚好,过来帮我抄书。」一拉洛云的衣袖,两人风一样溜出门。 洛云尴尬得要死,趁这个机会逃出生天,虽说是秋月拉他走,其实脚底跑得比秋月还快。 三人看着他们逃走,面面相觑,下一秒,同时爆出大笑。 凤鸣笑得肚子都疼了,扭曲着又笑又疼的脸部肌肉,断断续续道,「秋月那一笔,看……看起来写到洛云那张白纸上面去了,哈哈哈,不行了,秋星快帮我揉一下肚子,唉呦。」 秋星也笑到喘不过气,过来帮凤鸣揉肚子,一边道,「老天啊,刚才洛云的脸是不是红了?」 秋篮比他们矜持多了,掩着嘴笑了一会儿,最早想起正经事,向凤鸣请示道,「鸣王,我们问罗总管要的棉布棉花用得差不多了。如果还要做,就要再要材料了,还有针线,要十根粗一点的……」 凤鸣大方地挥手,豪气冲天,「什么十根?秋篮,你们现在可是发明了这世界上最高贵的专利,再一次测试过效果后,应该立即开始大批生产。我会叫罗总管即刻调动附近货船的棉花、针线等统统备上大批,再给你调派一批会针线的侍女,由你和秋星负责管理和教导。缺什么,你直接来和我说。」想了想,附上一句叮嘱,「这是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心血,别人都做粗活好了,关键的核技术有关的事,可不能对外泄露。千万小心。」 秋篮聪明地点头,「鸣王放心。奴婢只把那些帮忙的分成几个几个,有的压棉花,有的涂浆,有的缝,各自只干自己那部分的细活,彼此不混在一起。这样无头无脑,没人能猜到这是在做棉甲。」 「是啊。」秋星接口道,「用棉花作盔甲,说给别人听,别人都不信呢。更不用说猜了。」 三人合计妥当,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兴致勃勃回到内室,迎面撞上容虎手里拿着个盒子从屋里出来。 容虎见到凤鸣,道,「属下刚想去找鸣王。嗯?鸣王遇到什么事了?神色和往日很不同。」 凤鸣往他肩上亲密无间地擂了一拳,骂道,「呵,容虎你骗人真厉害,和秋星秋篮合作,把我瞒得死死的。我刚刚看见一件开天辟地精美绝伦的划时代新式盔甲,高兴得快晕过去了,脸色怎么可能不好?」 他激动的时候就开始满嘴胡言,什么开天辟地划时代,容虎根本听不懂,不过容虎还是猜出来了,有些不安地道,「鸣王知道了吗?属下本来也不想隐瞒鸣王的。」 凤鸣想都没想过怪他,探头去看他手上的盒子,「这是什么?」 「哦,属下找鸣王,正是想把这个给鸣王看。这东西是今天早上才从萧家在同泽内的私人作坊里面秘密做出来,一接到消息,罗总管立即派人取来了。」容虎和凤鸣一起跨进房,将盒子放在木桌上打开。 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容虎露出赞美之色,点头道,「虽然只是个模型,却精巧细微的让人惊讶。」 他伸手试着拉了拉上面很细的皮绳,更加惊讶,「真厉害,还是可以动的。上面这个凹下去到地方,就是放掷杀敌的巨石了。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大王,听鸣王说了投石机的事,竟能完全明白,不过花了两个晚上功夫,就构想出这么厉害的新武器。」 这时代凡是学过武的男人,都对战争武器有难以形容的兴趣,尤其容虎跟在容恬身边,有幸阅读宫内大量书籍,大部分的武器都有所了解。遇到可能是这世上最先进、由鸣王和大王一手折腾出来的巨型武器,当然忍不住动心。 容虎认真地摆弄了一下,似乎遇到难点,蹙眉道,「嗯?仔细看来,怎么好像和大王画得有点出入?这处的绞绳,按大王构想的,应该是竖在顶端才对。而且这里还凭空多出一个圆圆的东西,也不知道做什么用。鸣王,恐怕制作的师傅没有领会大王所画的,出了些差错,是否要属下去找罗总管,要他赶紧再作一个正确的出来?」 连问了两次,都没听到回答。 容虎若有所觉,抬头看向凤鸣。 凤鸣盯着木桌上具体而型微的投石机模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完全呆了。 容虎关切地问,「鸣王?是否有什么不妥?」 凤鸣僵硬地动了动脖子,勉强算是摇头。 半晌,他这个投石机原理的首要倡导人,喘了一大口气,直愣愣看着那出自容恬图形设计、制于萧家巧匠之手的模型。 「我的老天……」终于,凤鸣吐出一声虚弱的呻吟,呼吸困难地道,「这地方的改动,这远远的东西,这个设计……明明是……是……」说到一半,因为过度激动而喘起粗气来。 容虎被他这模样也弄得紧张起来,追问道,「明明是什么?」凤鸣仍是一脸的不敢置信,仿佛到现在都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他伸手摸了摸那模型,浑身大震,困难地吞了一口吐沫,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绞车!」 容虎还是没明白过来,皱眉道,「绞车?什么是绞车?」 凤鸣还在激动期,又发出一阵奇怪的呻吟,猛地往木桌上用力一拍,涨红了脸吼了出来,「绞车!扭力弹簧!古罗马的杀人武器!射程可以达到四百五十米,还准的吓人。天啊!我怎么这么笨,只记得杠杆原理,竟忘了亲爱的罗马军团?不过不要紧,哈哈哈,只要物理定律不变,就总有人会发现它。」 对于鸣王一兴奋就忘乎所以手舞足蹈,容虎早就见怪不怪,无奈地摇摇头,靠过来道,「鸣王先不要激动,」属下还未弄明白,这个模型,是否师傅做错了? 「错?错得好!」凤鸣像捡到一个宝藏般神采飞扬,对着容虎大声道,「你不明白吗?我们发现了一个天才,天才中的天才。他在容恬的设计图基础上做出了修改,竟然懂得利用绞车快速增加动力。绞车是什么?你知道过去的囚犯怎么把牢房的铁栏杆弄断吗?他们拿一条湿毛巾把两条铁栏杆捆住,然后从中绞动,徒手就能把铁栏杆给弄弯!这就是绞车的原理。而这个天才,他不知道怎么领会了这个原理,看过容恬的构思,然后为我们想出了一款更灵巧、准确度更高的攻击性武器!」猛地神色一变,「不行,人才可遇不可求,我们要立即把他带在身边,有这样一个高人,就够向丞相交差的了!」 容虎虽然只听明白了五分,不过大致也知道是件好事,笑道,「这件事是罗总管负责的,如果要找到鸣王所说的高人,看来要先问罗总管才行。他刚刚亲自把这盒子交给属下,应该还在前面的小客厅……」 话未说完,凤鸣已经热火朝天的冲出了内室。 罗登在小客厅办完了一些杂事,正打算去江边看看船队情况,门帘猛地像被狂风吹开,罗登还没反应过来,少主凤鸣已经气喘嘘嘘地到了眼前,张口就问,「那个模型,是谁做的?」 罗登一惊,「怎么?那个模型出了差错?唉,都是属下一时大意,本来确实是交代了下面最老资格的师傅照着图做的,不料那老师傅忽然得了急病,只能找他一个还算不错的徒弟来办这事。不然,属下再另找人……」 「不不,就要这个!」凤鸣用力摇头,端出少主架子,无比威严的、一字一顿道,「你现在,立即亲自赶去,给我把这个模型的天才、高人,满怀诚意的——请、过、来!」 罗登一脸糊涂,还没弄明白来龙去脉,就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急匆匆接受少主命令出了门去接「武器大师」。剩下怀着一颗火辣辣爱才之心的少主凤鸣在房里搓着手走来走去,一个劲傻笑。 这世上万事真是变化叵测,还没怎么着手呢,形势就自动自觉变得一片大好了。秋月取得福气门的古本,洛云这个冷面小帅哥无声无息就敞开了爱的心扉,更要命的是,绝对会成为当世最伟大发明之一的棉甲横空出世。震撼未完,又一个幸福炮弹飞过来。轰!自己萧家里头原来还藏着一个绝顶厉害的武器制造专家! 这么多的好消息,等容恬回来后知道了,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不过,等一下……凤鸣蹙起眉。 那个天才被罗登请来之后,自己应该给对方一个怎样的第一印象呢? 笼络人心这种事,好像都很需要天赋,当年看《三国演义》,刘备就是专门干这事的,把关羽张飞赵子龙这干猛将骗得忠心耿耿,连诸葛亮都为他卖了一辈子命。 当然,这种事要落在容恬身上,也像吃生菜一样简单。想当年,容恬三两下整得烈儿自动请缨去要永逸不当太子的手段,令人拍案叫绝。 人心这种东西,以容恬的本事,估计顺手就能解决半打。 凤鸣正苦苦回想电视剧里面「礼贤下士」的桥段都是怎么演的,想得入神时,忽然被人中途打断。 冉青来报,有人求见。 竟是武谦和鸿羽联袂而来。 凤鸣和他们脾性相投,一来二去,早就混熟了,听见他们来了,直接去了厅外,入门就笑道,「想不到你们今日竟有空来看我,是不是铸造坊的事已经弄好了,来月我吃庆功宴?」 鸿羽还是一向的心直口快,一见凤鸣,指着武谦道,「什么庆功宴?都是他干的好事。凤鸣你来评评理,铸造坊现在正是要紧关头,上上下下忙得一团乱,他好端端硬要把我扯出来见你一面,算怎么回事?如果铸造坊不能按时开窑,你找他算账好了。」 凤鸣「咦」了一声,询问地看着武谦。 武谦和鸿羽关系非浅,被鸿羽这样用手指着,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对凤鸣道,「我也是没法子才带他来打搅你。」 凤鸣楞道,「到底怎么回事?」 鸿羽似乎早就知道武谦会说什么,正要说话,武潜先开口道,「这人太不懂爱惜自己,干起活来完全不顾身体,铸造坊虽然要紧,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好像非要自己熬出病来不可。上次替我打造盔甲也是如此,热血一上来,拼了命的干,结果自己吃苦,完成后大病一场,差点连小命都丢掉。我是实在看不过眼,才逼他过来见你。」 鸿羽哂道,「你又来了。这么一次小病,你到底要提多少次才够?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娘们。好了,现在已经见过凤鸣,我可以回去继续干我的事了吧?」他一心牵挂着他的宝贝铸造坊,一说完,站起来就想向凤鸣告辞。 凤鸣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 仔细一看,果然发现鸿羽脸色比平日苍白。鸿羽皮肤白皙,这一分苍白,不仔细瞧是看不出来的。 难为武谦如此细心。 凤鸣古道热肠,早把鸿羽当成朋友,自然帮着武谦,拦着鸿羽道,「反正已经来了,何必急着走?武谦也是一番好意。」 鸿羽急道,「你别听他的,我跟着师傅学医的时候,比这辛苦多了。铸造武器的人都能吃苦哪有他说的那么娇贵?我现在见了老虎都能打死两只,怎么可能会生病?」 这话虽然豪气干云,但配合着鸿羽那白白净净、手脚纤细的样子,可信度大为降低。 武谦看来已经对鸿羽说够了好话都没能见效,现在只对着凤鸣下功夫,朝凤鸣道,「这人脾气比驴子还倔,我是劝不动他的,只能看你了。」 凤鸣奇道,「你都全部动他,他肯听我的?」 「他能不听你的吗?」武谦笑道,「别忘了铸造坊是谁出资的。鸿羽要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停了他的铸造坊好了。」 这下正中鸿羽命门。 鸿羽当即紧张起来,对凤鸣道,「凤鸣,你可千万别听谗言。」 凤鸣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为什么武谦会把鸿羽带来这里,拖长语调「哦」了一声,忍不住捧腹大笑,「原来我这个幕后老板还有这种用处。」 哈哈笑了一会儿,拍着鸿羽的肩膀,请他坐下,才道,「鸿羽,不是我偏帮武谦,你确实应该休息一下,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如这样,就只休息两天,两天之后,你再继续,如何?如果你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又怎么能相信你能把这么大的铸造坊照顾好呢?」 他话里的意思,鸿羽当然非常明白。 往好里说是劝告,往坏里说就是威胁。 可恶的是,这个威胁还真是凤鸣打个招呼就可以办到的,那容得鸿羽不听? 凤鸣见他不作声,又笑着问,「到底如何?」 鸿羽一腔拼劲被逼了回去,满肚子郁闷,只好道,「铸造坊是你出的钱,也只能你说了算。」 他不恼凤鸣,反而去瞅着把事情弄成这样的武谦,蹙着眉愤愤不平。这本来不是什么好看的表情,偏他生成那副脸蛋,再凶也不过如此,反而透出一股小兽般的倔气。 武谦达到目的,安下心来,哪里还怕鸿羽的瞪眼,干咳一声,摆出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随便挑了个话题,问凤鸣道,「刚才你说什么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和本钱我都知道,革命是什么东西?」 凤鸣泄露口风的错误早就数不胜数,现在处理器这种被人追问的情况来大有经验,听武谦一问,立即装出一本正经道,「哦,这是我听来的一句地方俗语,其实自己也不很明白,我猜革命的意思大概就是指干活吧?」 胡乱搪塞一句后,赶紧换个话题,关切地问,「怎么最近不见庄将军?他还是那么忙吗?」 武谦第一次来见凤鸣,就时庄濮引见的,可见两人来往密切。 不知为何,武谦听凤鸣问起庄濮,沉默了一下,才道,「他最近确实很忙。我昨日亲自上他的将军府,难得碰上他在,两人总算聊了一会儿。」 简单一句说完,就不作声了,反而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着凤鸣。 武谦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神态,凤鸣当然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挠头道,「干嘛这么看着我?不会庄将军和你聊天时,说了我什么坏话吧?」 武谦摇头道,「你想到哪去了?庄濮绝不是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只是因为手里掌着重兵,比别人更谨慎罢了。」这句话就说得太隐晦了,以凤鸣那直肠直肚的思维模式,虽然听出点意思,但是大部分还是糊涂的。对着武谦鸿羽这两个朋友,也无须不懂装懂,凤鸣索性就露出个懵懵懂懂、等着武谦解释的表情。 这虚心求教的表情,可是凤鸣最有攻击力的表情之一。 武谦本来想着点到即止,瞧见凤鸣这个一心一意想弄明白的模样,实在无奈,想了想,压低声音提醒道,「大王寿辰快到,同国人心不稳,到处都是谣言。你因为君恩令的事,得罪了不少人,还是小心一点才好。」 凤鸣挠头道,「又是谣言?均恩令又和谣言有什么关系了?我又得罪谁了?」非常无辜的摊开手。 鸿羽本来迫于无奈,坐在一边闷闷不乐,百无聊赖下,只好也开始听他们两个说正经事。 对于武谦身边的事,鸿羽当然比凤鸣清楚多了,看武谦说得隐隐约约,凤鸣却愣愣地不明白,这种黏黏糊糊,正是鸿羽最不耐烦的。 他早把凤鸣视作朋友,又不是王族权贵,并没有武谦这样的顾忌,忍不住插话道,「你们这样打哑谜,心烦不心烦?」朝着凤鸣,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凤鸣,我不知道你得罪谁,也不知道谣言是谁传出来的,反正最近很多消息都对你不利,多半是说你和大王的死有关。而且,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到同泽来,还入住在合庆王府里面,很多人都在猜测你的目的。唉,反正这种官场上的事,我听到就烦,光想一下就头疼了。只提醒你一句,自己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害了。」 「原来是这个。」凤鸣听明白了鸿羽的话,反而轻松起来,笑道,「这种谣言,我早就听过了。幸亏庆彰王叔和庄将军都不是轻信谣言的人,否着我今天也不能好好待在这里了。你们别为我担心。」 鸿羽不懂政治,放心道,「原来你早知道了,有提防就好。其实那些谣言,我压根就不信。我看剑多了,看人的时候也喜欢用剑来分类。你这种的,就属于直长剑。」 凤鸣愣道,「直长剑?」 「直长剑长而直,质地却极脆。因为没有韧性,经不起扭弯,一弯就断,是一种不怎么耐用的老式剑。」 「啊?」凤鸣苦笑道,「这么容易断?看来我这把剑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鸿羽也失笑,露出洁白贝齿,「我是说你够直的,不像那些王权贵族们会背地里使诡计。所以那些什么你暗中谋害了大王、然后来同泽搞破坏之类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你不是这种人。」 凤鸣这才搞清楚鸿羽要表达的意思,哭笑不得。 武谦在一旁,也是啼笑皆非地摇头,问鸿羽道,「不像哪些王权贵族?我不过让你休息两天,你就顺便也把我骂进去了?」 鸿羽生性不爱记仇,说了两句后,心里那点不满早就不翼而飞,对着武谦笑道,「是我一时说错话,不是有意骂你。」 这样三言两语,气氛又和睦起来。 武谦此来目的已经达到,希望早点抓着鸿羽去休息,再聊了一会儿,就向凤鸣告辞。 临走前,武谦还是对凤鸣提醒了一句,「我虽然不爱理会王族的事,但毕竟出生在王宫,血腥的事看得多了。谣言杀人,最是可怕。再说,民间百姓的口头传言,核能传入状濮耳中的消息,兴致还是有不同的。庄铺当然不会轻易被蛊惑,不过我猜同国权贵里面,有人要对付你。」 对于他说的,凤鸣点头表示同意。 有同国权贵要对付他,又不是什么新闻。 庆离大王子就是头一个。 凤鸣思索了一下,道,「我知道自己对同国是没有敌意的,此心天地可以作证。不管庄将军听到什么都好,要对付我,他总要拿出我对同国不轨的证据吧?再说,同国这里,毕竟还有庆彰王叔做主。」 「这倒也是。」武谦释然,「我知道庄濮的为人,他这人,只信真凭实据和亲眼所见,颇为执拗。」 说罢,带着鸿羽离开了。 第八章 送走武谦和鸿羽,凤鸣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咕噜声。 想了想,呵一声笑出来,原来竟是肚子饿了。 也难怪,起床之后事情一件连着一件,别说吃饭,连喝水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平常早有秋篮他们在身边提醒劝告了,现在倒好,一个个都去做大事去了。 凤鸣一边笑,一边走了出房。 容虎还在内室研究桌上的模型,一抬眼瞧见凤鸣在院子里转悠,跨出门问,「鸣王在找什么?」 凤鸣东张西望,「厨房在哪?」 容虎脸上变色道,「鸣王还没吃东西吗?该死!属下昏了头啦,竟然这点都没想到。」 凤鸣身兼西雷鸣王和萧家少主,手下当然不止这么几个侍女侍卫,但却非人人都可经手他的饮食。秋篮容虎他们一不在意,真的可能饿着他。 这时若说出去,绝对会变成个大笑话。 凤鸣见容虎如临大敌般,匆匆从台阶上跑下来,一把扯了他,轻松地道,「你知道厨房在哪?刚好,我也一起去,顺便偷点好吃的。」 容虎显然心情不好,沉着脸道,「那种地方脏兮兮的,鸣王去干什么?秋篮她们也真是的,等大王回来,看她们怎么交代。」 凤鸣正要叮嘱容虎不许和容恬提起,身后似有动静,回头一看,一个萧家侍卫走过来,对着凤鸣禀道,「罗总管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工匠模样的人,说是少主要见的。少主是现在就见他们吗?」 「他们已经来了?」凤鸣大喜。 旁边容虎开口道,「请他们在客厅等一下,鸣王吃过饭就来。」 「不,现在就见。」凤鸣断然道。 吃饭是小事,人才才是大事。 罗登带过来的这个人,可能以后就是能青史留名的伟大武器制造师,怎么可以怠慢? 他虽然还没有想好「礼贤下士」的具体办法,但至少要让对方感觉到真诚的热情。 凤鸣心理筹谋者怎么才能给对方一个好印象,才迈了一步,就被容虎拦住。 容虎一边拦住他,一边扭头对萧家侍卫道,「这里我做主,你先过去见罗登,让他们在客厅等着。」 「哇!谁说这里你做主了?」凤鸣被他拦着,走又走不了,探出头对那侍卫威胁,「不许去,我才是萧家少主。你过来,帮我把容虎弄开。」 容虎道,「你还不快去?还有,秋篮她们都走开了,你找个人把她们立即叫回来,做了正事再忙那些小玩意儿。」 「不许去!」 「快去。」 那个萧家侍卫也很倒霉,接到少主的命令,又看看容虎,站在那里左右为难。 容虎也知道她为难,换了个说法,「不然你把洛云找过来。」 洛云在萧家人心目中的地位,看来真的比凤鸣高不少。容虎一提洛云,那人顿时点头,转身就跑了。 凤鸣见他萧家的属下这样不听话,气得直跺脚,瞪了容虎一眼,不解地道,「容虎你到底发什么疯?我要见的这个人,对容恬非常重要,我是认真的,可没有夸大其词。」 干这种犯上逾越之事的,如果是别人,他还不怎么奇怪。但竟然是向来最守规矩的容虎,那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凤鸣瞪了容虎半晌,容色缓和下来,试探着问,「嗯,你是不是对这个事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事提醒我,所以才让我留下?容虎,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有话就直说。」 「属下是希望鸣王先办了重要的事。」 凤鸣认真起来,「什么重要的事?」 「先吃饭。」 凤鸣气得直翻白眼,苦笑道,「你开什么玩笑?我在和你说正经的。」 容虎铁面无私,一板一眼道,「鸣王觉得属下在开玩笑吗?」 他这么严肃,害得凤鸣连苦笑都不得不收敛了,奇怪地打量着他,半晌才问,「喂,不过是晚点吃饭,用不着这么认真吧?我多少也是个鸣王,好歹给点面子。再说,你刚才这么做,好像……有点犯上哦。」 凤鸣极少用权势压人,这样赤裸裸的说出来威胁人,更是罕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容虎的脸色,自己道颇为心虚。 容虎脸上一条神经都没动,「属下绝不敢犯上。」 凤鸣瞪眼。 睁眼说瞎话嘛! 「让路,我要去见罗登。」 容虎挡在面前,如同一块铁板,「鸣王吃过饭,要见谁都行。」 好脾气如凤鸣,现在都来火了。 从前他是顾着小事,不知大局,挨骂活该。 今天他可是着眼大局,不是胡闹的,那么一顿饭而已,值得这么婆婆妈妈? 「容虎,你还来真的啊?」 「鸣王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属下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职责。」 「你履行职责,就能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属下不敢不把鸣王的话当一回事,只是,凡是鸣王不顾自身的命令,属下都会忽略自己。」 好家伙,居然这么一句接着一句顶嘴了。 凤鸣干瞪眼。 果然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忽略我的命令?」凤鸣怒了,「你是我手下侍卫,听命于我令?」 「凭王令`。」 「什么?」凤鸣心里咯噔一下,愣了,「谁的王令?」 「西雷王的王令。」 不妙的预兆…… 凤鸣音量立即小了,试探着问,「容恬?」 容虎点头。 「他给了你王令?」 容虎又点头。 凤鸣音量更小了,「呃……什么时候给的?」 「今天凌晨。」 凤鸣好奇,「那个……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呢?」 「王令曰,凡关涉鸣王身体安慰之事,侍卫容虎可履责自行其是。若遇争执,西雷众人,皆听命于容虎。」容虎从容道,「王令就在属下这里,如果鸣王坚持要看,属下可以拿出来。」 「不用了……」 凤鸣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摇头。容恬这家伙,临走还弄这么一道王令,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嘛。 郁闷地挠了几下头,凤鸣忽然想到什么,疑惑地说,「你是不是为了毒药那件事情在生气啊?」 容虎想了想,老实地点点头。 凤鸣靠近了点,压低声音问,「我把那个假的杜风邀上船,还把他的玉箫留在身边,容恬很介意哦?」 容虎重重点头。 凤鸣吐吐舌头。 找情人真要小心,不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找个当大王的。什么时候吃个飞醋,不是抗议两句就算数,居然还能给你来道王令,提高监管等级。 容恬,你这只醋桶…… 容虎对凤鸣一点也不同情,还低沉地加了一句,「鸣王不按时吃饭睡觉,不爱护身体,大王也很介意。」 凤鸣颓然道,「知道了,我先吃饭再去见罗登他们就是。」 有王令在手的容虎,他是绝对拗不过的。 凤鸣耸搭着脑袋,跟着容虎往内室走,刚要入门,洛云已经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追着气喘吁吁的秋月。 「少主。」洛云到了他们身后,等他们转过身来,问容虎道,「容虎,是你派人叫我吗?」 容虎道,「已经没事了。刚才鸣王坚持要饿着肚子去见罗登。」 旁边猛然响起抽气声。 秋月睁圆乌黑的眼睛,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掩住嘴喘气道,「完了!鸣王什么都没吃呢。我立即去准备!」一转身,飞快地下了台阶。 凤鸣看着秋月的背影,朝容虎拱手求了两三下,道,「拜托,我知道你有王令,你是老大。不过一顿饭罢了,饿不死人的,搞这么夸张,我真的好尴尬。」 刚刚才见识武谦对鸿羽那个紧张,以为已经够厉害了。谁知道落到自己头上的,才叫登峰造极。 眼角扫到洛云也板着脸,凤鸣叫屈道,「洛云,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真的是无辜的,大惊小怪的那个是容虎,他手里还有一张该死的王令,容恬给的,害我拿他没办法。我身为萧家少主,铁骨铮铮,刀光剑影都不怕,害怕饿一下肚子?好了,不打搅你帮秋月抄书了,你回去吧。」挥挥手,让洛云回去。 洛云怎么可能被凤鸣几句话就打发走,站在那儿,阴冷的目光将凤鸣打量得心里毛毛的,采用带着警告的语气缓缓道,「容虎做得对,请少主自重。顺便提醒少主一句,日后少主若有罔顾自己身体的冒失行为,属下可能会出手教训少主。」 「什么?」凤鸣失声大叫,「你不是萧家人吗?什么时候开始听西雷的王令了?」 「我听的是萧家家主之令。」 凤鸣声音猛然走调,「萧家家主?」 「对,就是少主的父亲,萧家权力最高的家主之令。」 凤鸣几乎吐血,可怜兮兮看着洛云,「别告诉我,我爹忽然对我关怀备至,连每天有没有按时吃饭都下了规定。」 「没有。」 那还好点。凤鸣松了一口气,才问,「那个什么见鬼的家主之令上面又写了什么呢?」 「摇曳夫人要求少主听从西雷王的命令,不许做任何可能让身体受到伤害的事情,更不许任性,属下身为少主贴身护卫之首,只要觉得有必要,就可以替夫人执行家法。」 「家……家法?」凤鸣倒吸一口凉气,恐惧地摸摸自己的耳朵。 半晌,凤鸣忽然想到一事,眼睛猛地一亮,提醒道,「喂!洛云你被弄糊涂了,这只是我娘的意思,她不是萧家家主,最多只能算是萧家家主的老婆,其实是不能使唤你的。你只听命于萧家家主,对不对?」满怀希望地看着洛云。 洛云回视着他,薄唇微微扬起一点,逸出一丝冷冽笑意,「禀少主,信笺今早送到属下手中。虽是摇曳夫人的字迹,上面却盖着萧家家主的印章。你说算不算萧家家主之令?」 凤鸣这下,算是彻底了愣了。 八成昨天摇曳夫人和容恬在屋子里面私下聊天,就是讨论怎么对付他的。 天啊! 他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了?不过就是不小心中了毒而已,而且也没有全中,只是中了一半…… 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受害者吧? 凤鸣愣了半天,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看容虎,又瞅瞅洛云,「大家都是因为那个毒药的事情,联合起来教训我,对不对?」 两大侍卫都用同样的表情瞅着他。 容虎毕竟还是比洛云容易动感情,瞅了凤鸣一会,叹口气,才摇着头问,「唉,鸣王,你知道你昨天吓坏了多少人吗?」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秋篮和秋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到了台阶下发现凤鸣他们,猛地停下,内疚得几乎哭出来,「都……都是奴婢糊涂透顶,怎么就忘了凤鸣没有用食?奴婢……奴婢这就去准备!朝着凤鸣匆匆行礼,以冲往战场的速度冲向了小厨房的方向。」 凤鸣摇头大叹。 一道西雷王令,一道萧家家主之令。 那位不知道真实姓名的假杜风同志你下毒的计划虽然没有成功,但一样把我还得够惨了。 呜呼哀哉…… 秋篮惊惶之下,手艺还是保持了水平,匆忙做上来的几道菜依然色香味一流。 只是在容虎和洛云宛如监视的目光,还有几个侍女紧张加内疚的表情包围下,再好吃的东西入口,也是贴着脊梁骨下去。 没有胃口的情况下,凤鸣还被迫再添了小半碗热饭。 古往今来,被人用王令和家令一起压迫着乖乖吃饭的,恐怕他是头一个了。 这到底算幸福还是苦难? 想到以后要被容虎和洛云这两个「犯上」的家伙看管到死紧,凤鸣就郁闷得要死。 一顿饭下来,凤鸣捧着碗,吃得愁眉苦脸,吃完了,依然还是愁眉苦脸。 凤鸣抬头看看两个大侍卫,「饭已经吃完,我现在可以去见罗登他们了吧?」 这么一搅和,原本以为将捡到本市最伟大武器专家的兴奋和激动,至少不见了九成半。 洛云冷淡地点头。容虎却问,「鸣王在生气吗?」 凤鸣喉咙咕噜了一下,讪讪道,「我敢吗?」 容虎沉默了一会,在凤鸣身边坐了下来。凤鸣顿时警惕,那个架势,一看就是要进行认真谈话了。 容虎这家伙看起来又老实又稳重,厉害起来其实很吓人。 凤鸣也不是头一回被他教训,印象还颇为深刻,潜意识地绷起神经。 等了一会,不见容虎开口,凤鸣硬着头皮,认命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属下知道,罗登带来的人,确实很重要。」容虎沉吟良久,才用低缓的声音,一字一字清晰地道,「但若和鸣王自身比起来,不管那人本事有多大,能制出什么可怕的武器,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凤鸣一愣,露出深思的神色。 容虎问,「鸣王有没有想过,如果鸣王真的中毒身亡,会发生什么事情?」 凤鸣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容恬和我娘都会伤心欲绝,你们也会难过。我知道自己不该莽撞的,对不起。」 「鸣王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昔日西雷先王骤亡,王后唯恐西雷大乱,连发丧都不敢,隐瞒消息,将年纪幼小的太子送出王宫,秘密收养在老容王府中,日夜不安,隐忍了十几年,才敢公布消息。繁佳三公主夫婿在西雷被刺,后果是繁佳大军立即压境,差点和西雷开战。繁佳大王中毒而死,开馆不慎泄露真相,引来龙天狂性大发,一夜之间,屠尽整个繁佳王族。」容虎冷冷道,「如果鸣王身亡,第一个导致的后果,就是东凡大乱,大王极有可能失去仅存的兵马粮饷和唯一的基地,最终,也会让天下人失去数百年来最有可能结束战乱的机会。」 「啊?」凤鸣惊讶地看着容虎。 妈呀……这么严重…… 如果不是因为这事太严肃,他几乎又要困惑地开始挠头了。 「鸣王知道目前在东凡执掌大权的,是哪个吗?」 「丞相烈中流啊。」 「鸣王知道丞相是看中了谁,而加入我方的吗?」 凤鸣闷了一会儿,才讷讷道,「好像是我。」 「如果鸣王不在了,还有谁能让丞相继续效忠呢?」 凤鸣这次回答迅速,「当然还有容恬。」容恬的王者魅力,在凤鸣眼中,使百分之两百的无人可挡的。 看见容虎摇头,凤鸣奇道,「什么?难道烈中流不跟着容恬,还能投靠若言去?除非他归隐田园不再施展本领,否则哪去找容恬这么英明厉害的君王?丞相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他绝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对烈中流的本事,凤鸣也是充满信心的。 容虎没想到凤鸣会这么回答,又沉默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不怎么好开口解释,隔了半天,忽然低声道,「丞相,就是太聪明了。」 凤鸣更加糊涂,认输地举手投降,低声下气地问,「我承认自己理解能力低,请问可以直接点给个说明吗?」 洛云本来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是忽道,「我出去一下。」借故走了出门。 屋里只剩凤鸣和容虎。 凤鸣宛如乖学生一样等待着容虎的答案。 容虎欲言又止,半天似乎才下定决心,开口后,却竟然是说,「属下想先问鸣王一个问题。」凤鸣简直想抓狂。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打哑谜? 他最恨的,就是被人吊、胃、口! 「你问。」凤鸣磨牙。 「鸣王觉得鹿丹聪明吗?」 凤鸣不料容虎会忽然提起鹿丹,微愕之后,肯定的点头,「鹿丹当然是聪明人。」 「鸣王有没有想过,如果东凡王和我们大王一样厉害,鹿丹会将一身本领发挥得如此震惊天下吗?」 咦?这个问题,凤鸣倒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他仿佛隐隐中捉到了一点容虎的意思,不过要总结出来,难度又大了点。 凤鸣深思片刻,复杂地瞥了容虎一眼。 容虎这才道,「丞相将推广君恩令,招揽各地人才的任务放在鸣王肩上,并不是一个轻率的决定。在丞相眼里,真正能使有才能的异国人中心追随的,不是大王,而是鸣王。」 话已经挑白,容虎也不再犹豫,又道,「达王在西雷的号召力,当然无人可比,每一个热爱王族的西雷人都愿意为了大王牺牲性命。至于大王的英明和英勇,更不会有人置疑。但如何才能使其他各国的人才效忠大王,但不必担心日后功劳过高被诛除,靠的就是鸣王。」 「啊?」凤鸣张大下巴。 这个样子虽然比较傻,但恰好是最能表现他目前迷惑和惊讶的程度。 反正眼前只有容虎,也不算丢脸。 「如何使天下能人相信大王的天下后,会依照诺言将军恩令作为国策,而不会象若言那样奉行离国为尊的严格等级制,靠的也是鸣王。」 凤鸣眨眼。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原来在政治上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如果不是容虎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凤鸣绝对会以为他在说笑。 凤鸣忍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为什么靠的是我呢?」 容虎深深凝视着他,最后唇角逸出一丝温暖的微笑,「因为鸣王是一把直长剑。聪明人最堤防的,其实正是别的聪明人。而聪明人最信任的,最喜欢效忠的,往往是鸣王这样的直长剑。」 哦…… 凤鸣恍然大悟。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这个道理,其实《三国演义》里面就很明显啊,你看那个刘备,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哭,结果猛将如云啊。 曹操就不同了,什么都懂,比谁都厉害,结果看谁都不顺眼,光自己手下的能人就弄死了好几个,可怜的杨修不就是这么完蛋的吗? 自己真笨,刚才还一直琢磨怎么「礼贤下士」,其实很简单,估计就那么一条原则——千万不要太聪明。 天真善良的傻瓜领袖,是聪明下属的最爱啊! 原来容虎的意思是这个。 怪不得不敢明白直说。 「所以,在属下眼中,鸣王一人,比一万个什么武器大师都重要。秋篮她们能将鸣王照顾好,比造出什么盔甲都要紧。」 一番话,说的凤鸣哑口无言。 只能俯首受教。 「少吃一顿饭,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若连我们这些照顾鸣王的属下都不闻不问,日积月累,鸣王能保持强壮的体魄吗?如果将来天下打到一半,忽然传出消息,鸣王身体虚弱,不能持剑,不能上马,那些在各地为鸣王洒热血拼杀的将士,将何等不安?」 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压下来,凤鸣再次举手投降,苦着脸道,「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唉,原来不好好吃饭也有可能成为历史罪人,你罚我好了。」 容虎终于失笑出来,「属下怎敢罚鸣王。好了,罗总管还在客厅等候,请鸣王办大事去吧。」 凤鸣如逃出生天,抹了额上一把冷汗,赶紧连蹦带跳跑掉了。 罗登其实挺郁闷的。 他一个萧家船队大总管,每天要做的是大大小小数之不尽,忽然被少主紧急派去将下面一个不起眼的萧家工匠「恭敬」请过来,害他以为出了什么要紧大事,骑马来回累得半死。 结果风尘仆仆把人带到,接下来就是一起被晾在了客厅里。 这个少主,到底又搞什么鬼? 等了很久,才看见吃饱饭的凤鸣风风火火赶了过来,身后洛云容虎一左一右紧随,看起来气势十足。 「少主。」 「罗总管,累你们久等了,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罗登回答,忙把一人送到冯鸣面前,「少主所说的那个制出模型的人,就是他,名字叫筑玄。」 凤鸣赶紧充满仰慕的打量。 一看之下,愣在当场。 面前这个,只是个瘦瘦小小的男人,模样最普通不过,放在外面的大街上,绝不会吸引人去看第二眼。 他传着一件半旧的灰衣服,指甲里面都是黑黑的污迹,无精打采地半垂着脑袋,和凤鸣想象中深藏不露的武器研究宗师形象,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万万想不到,那间精密绝伦、构思超卓的模型,竟然出自这么一双鸡爪子般干瘦的手。 凤鸣愣了半天,才想起说话,露出和蔼的笑容,「你叫筑玄?今天那个模型,是你自己做的?」 那人似乎非常少和陌生人打交道,凤鸣笑得那样温和,他还是往后为微微缩了一下,好一会,才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凤鸣看他如此胆怯,又放轻了声音,问,「你在模型上面加了一个绞车,里面用了五里……哦不,按照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数理的知识。筑玄,你是不是学过数理?」 筑玄的反应比普通人慢很多,好像凤鸣说的话,他要一个字一个字过滤才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 隔一会,他又点了点头。 凤鸣抬起眼,疑惑地看向罗登,悄悄做了个手势询问,他是哑巴? 罗登摇头,凑到凤鸣耳边低声道,「他是几年前的冬天被我们萧家作坊的那个老工匠从城门外救回来的,醒了之后看他可怜,就收留下来了。瞧这模样,像天生脑子就有些不妥,不怎么会和别人打交道。据他师傅讲,筑玄平常都一个人待着,自从学了一些手艺后,就喜欢敲敲打打一些别人没见过的东西。不过他对图形尺寸,认得比谁都准,照图做物,是他师傅所有徒弟之中最好的。这是个最不会泄密的人,所以他师傅病了之后,少主要做的东西,属下就布置给他了。就不知道他这次怎么照着图做,竟完全做了另外一个奇怪的东西出来。」 凤鸣一边听,一边打量眼前这个大出他所料的「武器制造高人」,自忖道,这个样子,倒有点像是轻度的自闭,只不知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凤鸣让容虎把模型取过来,放在筑玄面前,柔和地问,「你看,这是你做的模型。我本来是要制投石机的,结果你不但加了绞车的设计,还掺入了类似弩炮的概念。你知道吗?这可是很厉害的武器。」 这一次,出乎意料的,瘦小的筑玄立即就点头了。 凤鸣等人都略觉奇怪,众人迅速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 凤鸣问,「筑玄,你是有意修改罗登给你的图,要制出一款厉害的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对吗?」 容虎此时已经警觉,插了一句问道,「你的数理是从何学来的?」 他这个问题非常关键。 因为在这个时代,一般平民百姓要认字都不容易,和建筑有密切关系的数理,寻常人更没有机会接触。 昔日凤鸣凭借杠杆原理,使城府深重如若言都震动。 繁佳三公主,也是受凤鸣胡诌出来的「西雷第一的数理」的吸引。数理受特权阶级重视的程度,由此可见。 科学是一种知识的积累总结。 不管筑玄对数理的天赋如何惊天动地,除非他曾经有机会接触过当今世上最先进的武器设计,否则不可能达到如此突破。 萧家那个将他捡回去的老师,最多教他一些精巧手艺,却绝对教不出这样的设计构思。 一时之间,凤鸣、容虎、洛云、罗登,四双眼睛都定在了他身上。筑玄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正被许多人紧张的关注,站在那儿,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忽然都盯着他看。 凤鸣无奈,只好又把容虎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好像对着小孩说话一样哄道,「筑玄,你不是学过数理吗?谁教你的数理,你还记得吗?」 筑玄这次看来是听清楚了,一直紧闭的嘴唇,终于动了动。 自从对话开始,他除了点头还是点头,一个字都没说过。现在总算肯开口,说话也是惜字如金,总共只说了三个字。 但这三个字,威力却比三百个字还厉害。 他说的是一个名字,「东方天。」 这名字一冒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东方天,不正是天下闻名的算术大师吗?他在数理这行里的地位,就如同萧纵在剑手中的地位,绝对是顶级宗师!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精通数理长得滑稽的老头子,还是离国人,当年若言就是带着他一起去繁佳,打算勾引繁佳三公主当新任离国王后,结果被凤鸣破坏了。 所以,凤鸣也算曾和东方天有一面之缘。 容虎浓眉皱起,打量筑玄,眼中有了严重的戒备,「你是离国人?」 洛云盯着筑玄,冷冷道,「即使是离国人,不是王权贵族,也不可能学到这种东西。少主,这男人来历不明,又故意做出奇怪的东西吸引少主的注意,分明有所图谋,不如将他交给属下,由属下审问清楚。」 凤鸣扫洛云冰冷的私人脸一眼。 什么审问,八成是拷问吧? 真的抓到奸细,拷问拷问也就罢了。像筑玄这个自闭的可怜样子,谁还忍心拷问一番? 凤鸣见筑玄一脸畏缩,捏着他的手安慰道,「别怕,我不会将你交给他的。筑玄这个名字很好听,不是普通人家子弟常用的名字,谁帮你起的?」 他的友情攻势有一定效果,筑玄两下对比,似乎觉得凤鸣比洛云和容虎那两张黑脸亲切得多,情不自禁朝凤鸣靠前了点,给了个答案。 这个答案也是惜字如金,一共只有两个字。 但绝对又是轰动性的两个字。 因为筑玄简单得动动嘴唇,说出来的竟然是匪夷所思的两个字,「父王。」 凤鸣他们再次被炸个眼冒金星。 若要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最佳代言人,这位筑玄大哥绝对当之无愧。 父王? 白痴都知道,能叫出父王这两个字的,除了公主就是王子。 难道眼前这个瘦巴巴、畏缩胆怯、沦落到要被别人见回家收养的家伙是嫡系血脉? 哪一国的王族血脉? 将前后种种怀疑连贯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东方天是受到若言重视的离国数理大师,能受到他的教导的,八成就是离国权贵子弟。筑玄又是个王子的身份…… 瞧筑玄这个模样,虽然瘦小,不过年纪也至少该有十七、八岁了,估计若言不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那么,难不成他是…… 不、会、吧! 凤鸣连抽几大口凉气,不敢置信地拔高声调问道,「难道你是离国若言的弟弟?」 怎么可能? 不过回头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若言手段毒辣,为人高傲,丢不起面子,如果他嫌弃自己从小患有自闭症的弟弟,登记之后立即把可怜的弟弟扫地出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要让人相信若言很有兄弟爱,那才奇怪呢。 说不定若言当初不是赶弟弟出门,而是下令格杀,但因为种种原因促使筑玄成功逃脱兄长的魔掌,一路逃亡到同国,高贵的王子沦落为街头乞丐,差点冻死的时候,阴差阳错被萧家老工匠给救了,从此收留在作坊里面。 拜凤鸣惊人的想象力和对若言的深深忌惮所赐,片刻间,一个惊心动魄、充满血泪的兄弟相残的故事已经在凤鸣的脑袋中被激动地勾勒出了大半。 可惜故事整体还没有完成,筑玄一个轻轻地摇头,立即把凤鸣精彩的故事给一笔抹杀。 凤鸣愣住,半天开始眨眼,「呃?你不是若言的弟弟?那你怎么会有父王?你怎么有机会和东方天那种人接触?对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再度和颜悦色,不耻下问。 「我不是若言的弟弟,」筑玄这次终于大发慈悲,虽然说得结结巴巴,不过字数比刚才多了不少,简直令人感动。他停了一下,脸上泛上一层浓浓的悲伤黯然,才用几乎难以被人听件的低声,半抽泣半喃喃道,「我是御泉的弟弟。」 凤鸣站得离他最近,耳朵竖得直直的,总算勉强把这句话听清楚。 但听清楚,不等于听明白。 他不是若言的弟弟这个还算可以理解,那个什么泉又是哪里跑出来的?不会是老离王的某个私生子吧? 从目前了解到的各国情况看,私生子好像也是王族常有的事,而且凤鸣自己好像就有一个采锵啊! 停!这想到哪里去了? 好混乱…… 想象中慷慨激昂的招揽武器大师的历史性场面竟变成这样,真令人欲哭无泪。 即使刘备亲临,恐怕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看家本领,表演一下嚎啕大哭吧? 凤鸣越想越头疼,却忽然从眼角窥见容虎仿佛正领悟全局的思索表情,赶紧把头一抬,朝着容虎追问,「容虎,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容虎竟然令人惊喜地点头,「属下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啊?你知道?」 「他是御泉公主的同母亲弟。」 所谓同母亲弟,就是同一个娘,也只有古代盛行多妻制,才会在说明兄弟姐妹关系时整天冒出同母异母这种字眼来。 「一口气说完好不好?」凤鸣被容虎的沉稳作风急得挠头,「好了我知道玉泉是个公主了,这个公主还有个弟弟,但是御泉又是何方神圣啊?想不到离国除了秒光,还有一个御泉,怎么好像没听过。」 「御泉公主并非离国人,她是北旗人,而且是北旗大王的长女,身份在所有的北旗公主中最为尊贵。因为她不但是长公主,而且还是王后所生。」 容虎一边解释,凤鸣一边点头。 别说他上课不专心,目前天下各国地图多多少少也算熟悉了。北旗,不正是在东凡旁边吗?还曾经拍出很多奸细潜入东凡军中刺探情报。 他被鹿丹骗去东凡的时候,多次听军令司他们提起北旗。十三军佐的情人,那个死得异常凄惨的林荫,就是一个北旗奸细。 不过…… 凤鸣还是挠头,「这些和离国有什么关系?又和东方天有什么关系?」 难道东方天背叛离国,偷偷跑去北旗开课收徒弟去了?那他胆子也够大的,若言知道一定剁碎他。 「当然和离国大有关系,」容虎露出微笑,终于揭开谜底,「因为北旗的御泉公主,正是离国若言的第一任王后。」 轰!又一个炸弹。 这次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得主,换成了容虎。 凤鸣瞠目结舌,「若言的王后?」 啧啧,嫁给若言的那个女人,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可惜嫁入离国没几年,御泉公主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啊?」 「筑玄如果当初有跟随姐姐到离国,很可能也曾以王后亲弟弟的身份接受东方天的悉心教导。鸣王现在应该明白里面的来龙去脉了吧?」容虎说完,凤鸣犹在困惑的眨眼睛。不是他反应迟钝,实在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比一件出人意料,连番体验下来,比连坐了十回云霄飞车还叫人晕乎。天知道这样的刺激,会不会陆续又来。 真可怕,凤鸣这个想法才刚刚从脑海里闪过,急促的脚步声恰在此时如有感应般从外传来。 众人脸色都微微一变,目光一起移向门外。 冉青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西雷信使,出现在客厅大门处。 「少主,刚刚送到的军报。」 因为怕书信下毒,凤鸣被容恬勒令不许亲自接信。容虎先接过,拆开来一目十行地迅速看了一遍,眉头轻皱。 凤鸣心脏砰地一跳,「是越重城的消息?」 容虎摇头,「这是绵涯派驻在他国的手下发来的。」 他将目光转向凤鸣,把整篇军报,精简成了一句,「驻扎在边境的离国军队突然发难,越过繁佳和昭北的边境,,把昭北给占领了。」 这消息太令人震惊,全厅顿时死寂一片。 半日,凤鸣才喃喃道,「昭北,不就是长柳公主的国家吗?」 ——《凤于九天》十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