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嫁对郎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这日杜家正在搬家。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莲藕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第02章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第03章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母亲以为她长大了,脸皮薄怕羞,但她心里清楚,是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有次他从襄阳回来,母亲与她正当在赵家做客,她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在庭院里与赵坚说话。他穿着漆黑的衣袍,却披着赤红的斗篷,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瞧见她,他也没有过来说话。 以后再相见,莫名的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或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她渐渐的将他淡忘。 可现在,她却知道了他的将来。 杜若有些心乱,不明白为何贺玄会做皇帝,那些梦实在太荒唐了,可偏偏梦到的都已成真,她弯弯的眉略颦,偷偷瞧了贺玄一眼。 去年他去岭南镇压起义,扩充赵坚辖下领土,壮大大燕军队,已是有一年未见。 但十八年岁的年轻男人仍如往昔,墨色的锦袍穿在身上,像浓郁的夜,他隐于黑暗,不动声色,腰间的长剑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前几日赵坚封他为雍王时所赐下之物,宝剑赠英雄,好彰显他对这位年轻王爷的看重。 赵坚在外便常说,他是把贺玄等同于他三个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 他大约没想到,有一日贺玄会把江山从赵豫手里抢过来,杜若恍惚间,目光对上了贺玄的眼睛。 很奇怪,这样冷淡的男人却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温柔的。闪动的眸光,清澈透亮,像高山上的一捧清泉,引人低头去饮,杜若连忙转过头。 杜凌已经看清楚那幅画了,不满的道:「哪里像你,这是宫女罢?你怎么会做宫女?你将来怎么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夫人!」 又不是说身份,杜若道:「你瞧她的眉眼,难道不像吗?」 她手指点在宣纸上,细细长长的,像文珠兰的花瓣,有着动人的娇美,贺玄不由自主也看向那幅画。画里的小姑娘秀眉杏眼,很是甜美,但比起杜若好似还差了些。 他仍记得初时看见杜若,她穿着银绣葫芦藤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声音好似云雀,走动间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她叫他玄哥哥,那天以后,每当他来,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 在他的人生里,也只有她这样叫过他。 曾经那样亲近过他。 他撇开眼,听着她甜甜的声音:「哥哥,你仔细看看,到底像不像。」 杜凌道:「我还是看不出来……」他问贺玄,略有些自嘲,「贺大哥,你看呢?父亲常说,你眼神比我好使。」 因两人比骑射,没有一次他能赢过他,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贺玄,他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练就一身本事的。就像这次去岭南,他才带了五千精兵,却大败敌军两万兵马,难怪赵坚要封他为王爷,甚至还给予他虎符,让他调兵遣将。 也难怪父亲提起他,总是会对自己露出挑剔的眼神。 贺玄一定是有什么秘诀! 是不是拜了什么高人为师?他生父去世的那么早,而他来杜家,却从不曾向父亲讨教,倒是父亲老神在在的要教他,他漫不经心的。 这样一个神秘的男人,实在太激发杜凌的好奇之心了。 没想到杜凌会问他,贺玄怔一怔,想去看那画,却又对上杜若的目光,小姑娘也好像受到惊吓,瞪圆了眼睛。 已经有多久,他们没再说话了?他原本也不知该说什么,可现在杜若这样看着他,却叫他莫名的不想拒绝,他把画拿起来。 他竟然真的要答吗? 杜若小脸绷紧了,其实她并不在意贺玄的回答,她跟那小姑娘像不像,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想到梦里,他提剑对着她,她又有些害怕,因她不知道贺玄要对她做什么,那些梦没有告诉她答案。她握一握拳头,让自己笑起来,轻声道:「玄哥哥,你看得出来吗?」 有两年多了,她没有这样叫过他。 那三个字缠在舌尖,有些陌生,听起来怯怯的。 她在害怕他? 贺玄剑眉微扬,虽然他不像赵豫那样会讨好她,哄得她欢快的叫着他豫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吓过她,她怕什么呢? 他们相处的岁月到最后带给她的,只是害怕吗? 他看一眼画,又看她。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从树叶中洒落的斑驳阳光,交织出别样的神采,是冰冷还是温柔,她分辨不出。 春风拂过,在鼻尖留香。 杜若的眼睛盯着贺玄,杜凌的眼睛却盯着妹妹,因为他一早发现这两人有些不对头,五年的感情了竟话都不说,他觉得可惜,所以刚才才会借故让贺玄看那幅画。 可刚才,她竟然又叫他玄哥哥。 杜凌一头雾水的时候,贺玄开口了,淡淡道:「不像。」 并没有参杂感情,就事论事的样子,杜若眉头一拧,心想,贺玄的眼神跟哥哥一样,都不好使,也不知他如何打仗的。 第04章 她把画收了,慢慢的卷,生怕哪里弄皱了。 旧习惯还是没有变,卷个画都磨磨蹭蹭,贺玄想起最早在杜家时,她有回要显摆她那些宝贝,让他坐着等,可等到她一样一样小心拿出来,他差些都睡着了。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习惯有多磨人,好几回他看着,都想伸手把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可又怕吓着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做成这件事。 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花木。 耳边却听杜若在问杜凌:「你们要去哪里?」 杜凌道:「我刚才请贺大哥来书房坐坐,今儿大吉,好些官员都在搬家,生怕有人趁机作乱,皇上派了贺大哥来晋县视察的,他也不能久留,我现在就送他出去。」 原来如此,杜若眼睛一转,心想,哥哥口口声声贺大哥贺大哥的,他一定没想到贺玄将来会是皇帝,他当了皇帝,赵家势必就倒了,不过她现在对赵豫厌恶透了,并不同情他。江山易主也不关她的事情,她只关心杜家,关心自己,她不希望贺玄当上皇帝,杜家遭受重创。 唯一能避免的法子,兴许就是杜家与贺玄一直保持现有的关系了,她与贺玄重修旧好,应当便会无事。 所以,只是叫个哥哥,又有什么呢? 不是难事! 她悄悄吸一口气,笑眯眯道:「哥哥确实不该打搅玄哥哥的,省得耽误事情呢。」 「自然,本就是向贺大哥请教一些兵法罢了。」杜凌笑笑,与贺玄道,「等贺大哥下回得空,我再请你喝酒。」 他朝门外走去。 然而贺玄并没有动。 记忆里,杜若喊他玄哥哥只停留在两年前,可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一反常态,叫了两次,要说第一次还有些害怕,第二声简直是驾轻就熟,他垂眸看向杜若,眸色清浅,却又重若千斤。 杜若头皮有些发麻,心想他肯定是起疑心了,难道他不乐意她叫他玄哥哥?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浑身华贵,是了,他现在是雍王,兴许更想听到她叫他王爷。杜若略侧了侧头,轻声问:「难道王爷不喜欢?」 叫哥哥,是熟悉的亲密,叫王爷,是陌生的新奇,贺玄盯着她好似樱桃般的嘴唇,心想无论她叫什么,听在耳朵里,总是那么动听。 让人忘掉烦恼。 他不再多想她今日的改变,不管她是什么目的,她终于又离他近了。 他淡淡道:「不是。」 不是的话,就是喜欢。 杜若嫣然一笑:「玄哥哥,走好。」 更甜了,杜凌在前头听着嘴角一扯,感觉杜若喊他都没有那么甜,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眼神真不好,其实这两人从来没有变过? 贺玄眸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丝笑意,转身告辞。 解决了这桩事情,杜若为自己的当机立断很是骄傲,高高兴兴的沿路回去。 此时丫环们已经把小件儿都在往外送了,她停在旁边,从竹萝里拿出一样天青纱裹着的东西,慢慢剥开。 黄杨木雕刻的一只小羊在梨花树下,四肢弯曲着,侧躺着在睡觉,憨态可掬,那是贺玄唯一送给她的东西。 那时她要过生辰,早在半年前就与贺玄说,让他送生辰礼,每回见他一次就要提一次,他耳朵长出老茧,勉为其难送了这小羊。她见到了,还说羊不是那么睡得,说肚子该贴着地,他说,你是这么睡的。 她属羊。 现在看起来,那雕工也很厉害,他说他有一套很锋利的刻刀,是父亲留给他的,她后来回送了他一条自己编的长命缕。 杜若把这木雕重新包起来,放在一众小件中。 各房的东西陆续都搬上牛车,就要出发去长安了,杜家二老爷杜云岩亲手搀扶着老夫人出来,走一步,叮嘱一步,恨不得弯下腰背着她走去门口。 谢氏瞧在眼里,面露不屑。 这小叔子也就嘴上功夫厉害,哄得老夫人疼惜他,可杜家谁不知道这家是靠着谁?幸好老夫人拎得清,大事儿从不含糊叫杜云岩得逞,至于小事,就像杜云壑说的,难得糊涂。 她这丈夫啊,胸襟宽阔,做事敞亮,不过也正如此,她才会看上他,看着他的面子不去计较。 老夫人心知今日吴姨娘又在蹦上蹦下,瞧见杜云岩一脸孝顺的模样,她语重心长道:「你媳妇不容易,你便体谅她的苦劳,也不能叫姨娘骑在她头上,下回再给我生事,我不管你什么心思,定要将这贱人赶出去的!」 那是老生常谈了,杜云岩笑道:「娘,您放心,我回头就去训她,勒令她一个月不要出门,您看行吗?」 「做姨娘得有个自知之明,她无一儿半子的,还不是仗着你的宠?而今咱们是国公府了,战乱虽淡了规矩,可不消几年又会是太平盛世,我不想杜家被人指指点点,说出了一个宠妾灭妻的孽障!」 这话就有些重了,杜云岩也才知道老夫人这回是来真的,赵坚建立燕国,各家各户回归原有的位置,她是要重新竖立门风。这吴姨娘是他前几年买回来的,打仗么,男人总得有个消遣,现在老夫人是不想姑息了。 他正色道:「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老夫人点点头,走到二门处,只见小辈们都在等着,瞧见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她又高兴起来,招手道:「你们四个跟我一起坐马车,我这路上都不用愁了。」 四姑娘杜绣笑眯眯迎上来:「好啊,祖母,我带了洞箫来呢,正巧也新学会了一支曲子,叫虞美人,等会儿我吹给您听好不好?」 声音甜得发腻,杜蓉扫她一眼,知晓她又在学杜若,这家里谁有什么优点,杜绣都喜欢学,真正是姨娘生出来的种,一肚子的坏水,与她的娘唐姨娘一样。在杜蓉看来,唐姨娘甚至比吴姨娘还要可恶,因为她从来不犯错,老夫人训斥吴姨娘,唐姨娘总是在旁边安安静静的,贤妻良母的样子。 杜绣也是,最会讨老夫人欢心。 可惜她没有抓到把柄,杜蓉气呼呼的与杜莺道:「就她那点本事,也好意思吹箫,你什么不比她好?」 「便让她吹罢,我也吹不动。」杜莺轻咳几声,掩着嘴道,「虞美人很是好听,我们有耳福了。」 杜绣谦虚道:「二姐呀,我这是班门弄斧,谁不知道二姐是大燕的才女,只是洞箫未免损伤体力,要是二姐的话,祖母定是要心疼的。」 杜莺出生的时候,在胎中就带了病,她生母刘氏身体也不好,便由着老夫人抚养,祖孙两个的感情非同一般,老夫人听见她这几声咳嗽便已经在揪心,一叠声的道:「快些上车吧,瞧瞧你连披风都不曾穿,丫环怎么伺候的?百珍枇杷膏可带了?这东西虽然精贵,你别不舍得吃,咱们搬去长安,后院就有好些枇杷树,到时摘了送去宫里,我与皇后娘娘说一声,御医便会做的。」 「祖母,今儿那么热,哪里要穿披风呢?」杜莺笑着挽住她胳膊,「原来咱们的国公府有枇杷树呀?等到五月热了,可做枇杷凉糕吃。」 「还有枇杷糖水,枇杷粥。」杜若补充。 第05章 老夫人道:「倒忘了若若这馋虫了,有你在,家里多少枇杷树都招不住。」 众人都忍不住笑。 老夫人一左一右被两个孙女儿扶上车,杜绣瞧着嘴唇微抿,到底她不是嫡女,勿论怎么努力,老夫人待她始终都没有待杜若杜莺那么好,可姨娘与她说,只要她肯下功夫,就一定行。 现在看来,姨娘就是骗人的。 杜绣拿着洞箫上车。 杜若发现杜蓉一直没有上来,有些奇怪,因她这性子风风火火的,比谁动作都快,现在竟然拖到最后,她坐在车窗旁,把车帘卷起来探出头。 三月里花木长得蓬蓬勃勃,杜蓉就站在杏子树下,面朝着南边。 不远处,杜家男儿都在一起,杜凌正与一个人说话,看得不太清楚,杜若把手掌搁在眉上挡住阳光,眯起眼睛,她才发现那男人是章凤翼。 那是父亲手下一个参将的儿子,并不是官宦世家出来的,大周皇帝荒淫无道,民变四起,赵坚借机造反,四处招募大军。章家就是那时候加入赵军的,而在以前,他们不过是荒漠上纵横的马匪。 杜若心头一跳,原来杜蓉这时候就已经喜欢上章凤翼了! 可怎么会私奔呢?杜蓉虽然性子直率,可只要她与长辈们说,长辈们未必不肯的,她为何要私奔? 这一私奔,引发了多少事情,梦里刘氏去世,杜莺大病一场,也让老夫人伤心,杜蓉与杜云岩彻底决裂,她难以承受这样的结果,最终伤心离去。 后来唐姨娘做了二房的主母。 而杜蓉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她嫁给赵豫。 那时候杜蓉已经生下儿子,杜若依稀记得,章凤翼是对她很好的,可到底牺牲了那么多的东西。 值不值呢? 杜若并不知晓,她只是想假如可以,或者她能让杜蓉改变主意,不要再去私奔了,她们想个法子,说不定能顺利的嫁给章凤翼呢。 她一直不清楚去年那些梦因何而来,也深深为之困扰,但现在她发现,因着这些梦,她可以改变很多不好的事情。 她倚在车壁上笑起来。 晋县离长安城只有数十里的路程,在悠扬的洞箫声中,马车稳当的停在了宋国公府的大门口。 而此时,距离酉时有半个时辰。 老夫人松口气,总算没有误了吉时。 先到的下人们已经在府邸门前放起炮仗,杜若捂着耳朵下车,跟在老夫人的后面,听见她在认真叮嘱母亲,让厨房去准备乔迁宴,还说一定要煮很多的米饭,这样整个家族才会兴旺起来。 杜若有些好笑,家族的荣衰怎么能只看搬家的米饭呢?可她却很乖巧的道:「在粳米里煮些江米更好吃呢,又黏和,就像咱们一大家子总是和和美美的。」 这孙女儿就是会说话,说什么都好听,老夫人搂住她:「咱们若若真聪明,就再煮些江米进去。」 谢氏笑起来:「我晓得了母亲,」又朝女儿看,「别再赖着你祖母,行了那么久的路,你祖母定是要歇息一会儿了,你快回去,看着丫环把厢房整理好,有什么缺的记下来。蓉儿,莺儿,绣儿,你们也这么办吧。」 她是长媳,行事八面玲珑,老夫人也信任她,府中事宜多交予谢氏,四位姑娘答应一声,各自由管事领着去住所。 宋国公府原先是大周的靖海侯府,长安被打下来,大周的官员逃得逃,降得降,所有的府邸自然都落在赵坚手里,他又把这些赏给手下的将领。 杜云壑虽不是赵坚最信任的心腹,可也是当初最早跟随在赵坚身边的,且他有勇有谋,很多时候赵坚都喜欢听他的意见,他的地位牢不可破,不然三大国公爷,其中一个位置绝轮不到杜家。 而那些府邸中,靖海侯府算是别具一格,想必请了能工巧匠打造,楼台亭榭步步是景,杜若沿路欣赏,极是喜欢。 管事江姑姑与她道:「老夫人晓得姑娘们都喜欢花,叫他们一来就把南苑腾出来,说来也巧,正好有四个独院,姑娘们一人一个皆大欢喜,不然另外修葺,可是要花费一番大功夫了。」 说话间,已来到一处独院,遮掩在青竹之间,只露出些许白墙,倒是暗红的琉璃瓦很是显眼,被阳光一照,浮出淡淡的红色。 杜若很兴奋,欢快的走过去,瞧见两扇朱漆小门,铜环不是那么新,已然有些发绿,往里看去,铺在地上的青石砖,挨着角落还生出青苔。 江姑姑忙道:「才搬进来,好些都没来得及换新的。」 怕杜若生气。 杜若却摆摆手,高高兴兴的道:「挺好的,晋县的石板也生了青苔呢,一下雨还有小小的蟾蜍爬出来,晚上也有很多夜虫在叫,这没什么,不用换了。」 她走进去,淡绿色的裙摆轻轻飞扬,像池子里的荷叶。 江姑姑心想,难怪老夫人喜欢三姑娘,她总是开开心心的,像从来没有什么忧愁,可世上谁会没有烦心的事情呢,只能说三姑娘是个宽和的人。 玉竹与鹤兰站在院门口,指使下人们把东西搬进来。 杜若从院子这头慢慢走到那头,只见处处满意,当下便坐在新安置下的案台旁,把她那些小件儿又一样样亲手拆开来。 另外三位姑娘也大致安顿了,刘氏来看杜蓉与杜莺,她们是同胞姐妹,院子也挨在一起,杜蓉不放心杜莺,早早收拾好就来这里帮她。 瞧见二人那么友好,刘氏忍不住抹眼泪:「我是多亏得你们,幸好你们两个懂事又能干,不然你们父亲……我只怕都不能待在杜家了,他也不想看见我,在房里待不得一刻钟便去吴姨娘那里。」 杜蓉大怒:「祖母都叫父亲好好管着吴姨娘了,他还去作甚?」 她是炮仗,一点就着。 杜莺手按在她胳膊上:「你急什么?父亲指不定就是去说吴姨娘的,要不是父亲亲自去说,吴姨娘听谁的呢?也只有父亲镇得住她,可不是你,你光今日说一说她,又有什么用?」她说得太快,又咳嗽起来,脸色也慢慢发白了。 刘氏又哭:「莺莺,你可不能出什么事,我就指望着你跟蓉儿呢,峥儿又小,他懂什么?莺莺你快些歇一歇,都是为娘不好,不该与你们说这些事情,老爷要去吴姨娘那里,便去好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这些年便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你们好好长大便是了。」她让人拿来迎枕放在杜莺的背后,又端来水,亲自喂到她嘴边。 杜莺微微闭起眼睛:「娘,我想睡了。」 声音很是虚弱。 刘氏再不敢打搅,忙拉着杜蓉出去。 「莺莺看着身体越来越差,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刘氏唉声叹气,「蓉蓉,你得多看顾她一点。也是我的错,不该什么都与你们说,你今日还去与吴姨娘吵,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得矜持些。」 第06章 「是她讨骂,真不知道爹爹看中她什么!」杜蓉拍着胸脯,「娘你放心,我不会让吴姨娘好过的。」 她径直去二房的东跨院。 杜云岩也真的在那里,只不过不是在训吴姨娘,倒是被吴姨娘使出手段勾搭,滚到了床上,两人正当偷情呢,就听见外面小丫环急慌慌的声音:「大姑娘,你不能进去啊,大姑娘……」 杜云岩吓一跳,翻身而起,将将搭上外袍,就看见杜蓉好像怒气金刚似的一脚把门踹了开来。 「孽障,你翻天了!」杜云岩大怒,他好歹也是父亲,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杜蓉冷声道:「我之前听见祖母让父亲您好好管束吴姨娘,难道父亲你就是这么管束的?」 她穿着绯色的裙衫,面容虽不是那么娇美,可英姿煞爽,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杜云岩,竟让他有些汗颜。 可他是她的父亲,杜云岩不可能退却,也不能让一个女儿给拿捏住了,他沉声喝道:「为父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管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不然我非得拿家法惩罚你,你是学过女诫,女范的,难道不知道孝道吗?」 孝道?杜蓉挑眉道:「父亲与我提孝道,可父亲把对祖母的孝又放在哪里呢?」 这句话让杜云岩的怒火更盛,眼见杜蓉面色满是不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想起她屡次忤逆,他一个箭步上去,劈手就朝杜蓉扇了一耳光。 声音清脆,赫然在洁白的脸颊留下红色的掌印。 本是愕然的吴姨娘心花怒放。 杜蓉捂住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杜云岩,他竟然为一个姨娘打她,打他的亲生女儿?她从来不知道父亲会无礼到这个程度! 好似烈日般的灼光从她眸中盛放出来,杜云岩由不得倒退两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头又不由一阵后悔。他其实是很喜欢杜蓉的,这个女儿性子坚韧,泼辣能干,他常想,假使她是他的嫡长子,指不定二房就能靠着她,可偏偏杜蓉总是与他作对,一次一次不听他的话,这消磨了他对她的感情。 然而他是不应该打她的。 杜云岩转过头,盯着吴姨娘道:「这两个月你都不要出门了!要是被我发现一次,你就滚出我们杜家!」 难得的凶狠,吴姨娘吓得脸色苍白。 他拂袖走了。 杜若听到这消息时,正当要用晚膳,今日乔迁,厨房准备了丰盛的佳肴,丫环们流水般的把碗碟端上来,很快就把大圆桌摆满了。 见到谢氏,杜若拉住她袖子,轻声道:「娘,二叔真打了大姐呀?」 实在太可恶了,难怪杜蓉现在还没有出现。 谢氏道:「是,你二叔刚才也被你祖母训了,不过蓉儿也太冲动了一些,好歹是姑娘家,这等行径传出去,对名声不好的。」 杜若不服气:「怎么不好?明明是二叔不对!」 要是父亲像二叔那样对母亲不忠,恐怕她也容忍不了,杜蓉又哪里不对呢,二婶婶那么软弱,总得要有人为她出头的。 见女儿不赞同,谢氏心想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大人之间的事情有时候小辈是不合适插手的,杜蓉这样做,对她一点益处都没有。 只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谢氏叮嘱道:「你万不可学蓉儿,记得凡事不要冲动,不要不考虑后果。你现在小还来得及,蓉儿却是十六了,不晓得会不会影响……」 听起来是在说杜蓉的婚事,杜若忙问:「娘,大姐要嫁人了吗,祖母,二叔有没有给她定好人家?」 谢氏正忙着,搪塞道:「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作甚,快去陪着你祖母罢!」说完又去吩咐管事,把杜若撂在一边。 没有打听清楚,杜若失望的返身回去,却见杜蓉已经来了,她脸颊上有个红掌印,还有些肿,见到杜若笑道:「你去哪里了,来这么晚,快些过来。」 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杜若心想,要是她被人打了一巴掌恐怕都不好意思出门,可杜蓉…… 她就这样把脸颊亮出来。 可她的眼睛还是含着怨的,也曾哭过,杜若忽然明白了,杜蓉她不是不介意,她是故意这样的,她要丢杜云岩的脸,让众人看看,他是怎么做父亲的。 杜蓉真是一个好像石头般的人儿,从来不知道退让。 在宴席上,杜云岩果然就有些抬不起头,可在老夫人面前他又不好让杜蓉回避,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早早就退席了。 看见他好像丧家之犬般逃走,杜蓉心里才有些痛快。 用完宴席,因搬家的缘故,众人都有些劳累,杜若回到卧房,闻着将将点上的山水香,清淡,高洁,闭起眼睛好像身在山中似的,她很快便睡着了。 过得五日,杜家才完全安顿下来,所有家具都摆放好了,花园里,庭院里也种上了一些新的花木。 而赵坚也开始像个真正的皇帝,启动早朝了,杜家两位老爷早起晚归,像是回到当初中原没有四分五裂的时候,整个大燕变得有秩序起来。老夫人见越来越太平,竟琢磨着要给家里小孙子,与四个姑娘请个夫子。 谢氏道:「也不过是表面,咱们大燕与各势力,与大周陆续打了七年,两败俱伤,粮草用尽,都没有余力再战,可以后是说不准的。」 一山容不得二虎,谁都想占据整个江山,只是形势所迫,各自停手修生养息罢了。 老夫人自然清楚,可几个小辈不能无所事事啊,她道:「以前他们几个就是有夫子教得,只兵荒马乱没个闲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能让以前学得荒废了。你去打听打听,在长安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夫子。」 谢氏想一想也答应了。 四个姑娘也确实闲,杜若在树下看得会儿话本昏昏欲睡,就想去床上躺着,可这几日她睡得太多,只觉脸又要往横里长了,不敢睡,便打算去杜蓉那里看看。 两人玩玩斗草,说说闲话,日子才好过去。 太阳热热的照在头上,杜若嘴里哼着歌,穿过月亮门往前直走,不料右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路,耳边只听见柔和的声音问:「若若,我送得蝴蝶哪里不好,你竟不要?」 她侧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立在身侧,穿着雪青色的春袍,头戴紫金冠,狭长的眼睛盯着她,流光溢彩。 放在任何人身旁,赵豫都是出色的,高大英俊,温和沉稳,让人不经意间就心生好感,别说她这种小姑娘了,他对她好,更难以拒绝。 可现在杜若已经不一样了,她看赵豫有了不同的角度。 挺直了身子,她清楚的说道:「无功不受禄,大殿下,我不能收下这份礼物,多谢您的好意。」 可那一对蝴蝶是他走遍整个长安城才选到的,很是满意,以为杜若必定会喜欢,然而前日杜凌竟然来还给他,说妹妹不要。 第07章 赵豫不相信,亲自过来,没想到杜若真的不要。 赵豫有些不悦:「便算是赤金,于我来说又算得什么?只是个小玩意儿,你都不愿意要?若若,你是不把我当哥哥了?」 半蹲下腰,他近乎与她齐平的看着她。 男人的瞳孔漆黑,专注的看着她,充满了感情,好像是真的很疼她,所以她在将来才会嫁给他吧?虽然杜若现在还小,可十三岁的姑娘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假使赵豫一直这样待她,几年之后,娶她易如反掌。 只是杜若不明白,既然赵豫那么早就对她很好了,为何又要背叛她? 她明亮的眼眸好像剔透的水晶,在那水晶里,倒映着他的容颜。 赵豫忍不住想去轻抚她的头发,可杜若一下就躲开了,她一向慢吞吞的,这回动作竟敏捷的很。 他气得笑了,直起身道:「若若,到底怎么回事?」 杜若不想理他,因现在在她看来,赵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要不是因为他是大皇子,她连敷衍都不肯。 「我已经长大了,男人的东西我不能随便收,母亲知晓会责备我。」她抚一抚腰间挂的香囊,「请大殿下回吧,咱们这里的内宅,男人是不该进来的。」 大义凌然。 赵豫瞥她一眼,在同龄人之间,她算是生得高挑,今日穿一袭水绿色芙蓉花开的褙子,下方露出雪白宽边的裙角,微风吹动,衣裙飘摇,盈盈细腰若隐若现。 本是要笑话她,可赵豫这时却微微失了神,他一直觉得杜若生得漂亮,可也只是小姑娘的灵动,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显露出了少女窈窕的样子。正待要说话,不远处却传来脚步声,有人笑着道:「豫哥哥,你来见三姐姐呀?」 她不叫他,有得是人叫。 可赵豫并不喜欢,回头看去见是杜绣,淡淡道:「我原是来见国公爷的。」他顺一顺袖子,「你们姐妹说话罢。」 他转身告辞。 杜绣瞧着他的背影,与杜若道:「我记得大殿下时常带你出去玩,还以为他又要与你去看戏呢,大燕建国,定都长安,而今城里极是热闹的,听闻来了好些戏班子,有些还被叫去宫里。我本是想与你们一起去,结果他是来找大伯父呀。」 「现在又不在打仗,」杜若一本正经道,「怎么好跟一个男人出去?」 杜绣扑哧笑道:「什么男人女人,三姐,你想得真多,我们离嫁人可还要好几年呢,再说了,我们是将门虎女,又不是那些深闺千金,像穆南风,她还跟他父亲去打仗呢,所以才能得到荣安县主的封号。」 乱世之中,先前还居无定所,男女大防是没那么严,所以才会出现穆南风这样一个少有的例子。 见她把荣安县主提出来,杜若本也很喜欢穆南风,知晓自己在这一点已是辩不过她,她小嘴一撇:「反正我不会再与他玩。」 杜绣实在奇怪:「你到底怎么了?大殿下得罪你了吗?」 杜若没有回答。 她想起在宽大喧闹的戏院里,她曾经跟赵豫坐在一起,他买了好些瓜子放在她面前,她一颗一颗的剥,他觉得她吃得慢,把瓜子抓起来在掌心用力一捻,摊开来,瓜子的皮就自己掉掉了,露出了香甜的瓜肉。 那时候,她笑得多开心。 假如可以,她宁愿她做得梦都是假的。 咬一咬嘴唇,她转身道:「我要去看大姐姐。」 杜绣拿她没办法,总不能逼迫,她也没说要跟着去,因为杜蓉不喜欢她,这家里,杜莺,杜若虽不与她很亲近,但大体仍当做姐妹,唯独杜蓉,极是不喜。 也是可笑,杜蓉在老夫人那里也不是很得喜爱的,偏在她面前摆谱儿,杜绣道:「我就不去了,今日请了包家,等会儿总要见到的。」 她朝前头走去。 不似杜若与杜莺的院子都掩在青竹林,甚是清幽,杜蓉那里花团锦簇,老夫人挑的地方都是合了姑娘们的性子。 这般浓烈,就像是杜蓉。 听到禀告,杜蓉放下手里编的剑穗,笑道:「我眼睛酸了,正当要歇一歇,你就来了,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吩咐丫环上茶,微倾着身子,与她很亲密的样子,「听说祖母要请夫子了。」 「是啊,我觉着请了也好,有时候听夫子讲讲课挺有意思。」杜若目光瞄一眼那剑穗,「大姐,你扎这个扎得挺好看的,是蛇形结吗?」 「是,扎了玩儿的。」 可杜蓉怎么会扎剑穗呢,杜若以前许不会在意,可现在她知道章凤翼的事情了,自然就会怀疑起来,但她也不好冒然询问。 就在这时,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石榴来传话,请她们去上房,说包家已经到了。 群雄逐鹿,武将定国,而在两国交战中,运筹帷幄少不了谋士,包兆辰就是赵坚颇为重用的一个谋士,在长安定都之后,被升为吏部郎中。 这次做客,也是老夫人昨日就下了帖子的,杜若道:「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还以为要等到下午呢。」 杜蓉审视她一眼,见她颇是妥当,笑起来道:「也不用换裙衫,我们先去阿莺那里,再一起去上房。」 杜若道好。 包夫人坐在堂中,正称赞杜家的景致,与老夫人道:「我原先便听说这靖海侯府修建的极好,今日看来名不虚传,你们住在此地,真是再合适不过。」 老夫人笑道:「也是圣上恩泽。」 包夫人端起茶喝,目光却瞄向珠帘,只见小丫环两边拉开,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便看见三个姑娘陆续进来,至于杜绣,她是第一个来的,包夫人已经见过,另外三个,她当然也认识,目光准确的落在杜蓉的脸上。 彼此心知肚明,双方的意思。 杜蓉生得英气勃勃,颇有杜家武将之风,而他们包家书香门第出身,儿子文弱,两人倒是相得益彰,鉴于杜家才得国公府的富贵,包夫人心里是有七八分的满意的,就是这亲家母,她看一眼刘氏,委实有些扶不起来。 幸好杜蓉不像她,不然怎么撑得起一个家呢? 她笑眯眯的拿出礼物送与她们:「我就喜欢你们家的姑娘,个个都跟天仙似的。」 杜蓉看着礼物,面上有些犹豫,可四个姑娘都有,她不好不收,只得拿了。 长辈们一起说话,杜家姑娘们便与包家的独女包琳去园子里玩,谁想到到得海棠林,竟有三个年轻男人在,杜若抬眼看去,一个是她哥杜凌,一个是赵豫,还有一个,正是包家公子包岱。 第08章 原来赵豫还没有走,杜若正要扭头不看,却见赵豫对她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俊美,这一笑有宋玉之美,潘安之风,幸好杜凌生得也很英俊,那包岱是瞬时就被衬成了海棠树的树干。 可杜若偏偏不上钩,还是很坚决的移开了眼睛。 赵豫这是要以色诱人,可她不会再喜欢他的。 小姑娘毫不留恋,头偏向东边,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对着他,混没有以前的可亲,他不知何故,极是奇怪,收回目光之时,却瞧见杜莺正盈盈立在粉色的海棠花下。 她今日穿着天蓝色的褙子,衣襟袖口用银线绣了小小的杏花,素雅又不乏秀丽,身材削瘦如扶柳,楚楚动人。赵豫心里一动,暗道外面都传杜家的二姑娘病入膏肓,他原也以为活不长久,谁想到现在竟有这等风韵。 不过他现在一颗心都在杜若的身上,只瞧得眼便转过头去。 他实在不明白,杜若为何突然讨厌他了,要放在以前,她见到他总是欢欢喜喜的,甜甜得叫着他豫哥哥,然而今日她竟然叫他大殿下。 那样的疏远。 两年多的感情只是虚无吗?一股无名之火烧在胸口,他恨不得上去好好问一问,只顾忌旁人在,只能按耐住,依旧面带着微笑,好似真的在赏花。 倒是包岱见到杜蓉,笑着迎上来:「大姑娘,听闻你喜读兵书,我正巧在家里寻到一卷《百战略》,不知道大姑娘可喜欢看?」 白皙的手递过来,虽是送书,可这样坦坦荡荡,倒也不讨人厌。 谁料杜蓉并没有去接,口气冷淡的道:「谢谢包公子,这卷书我是有的。」 杜莺眸光一动,那《百战略》极是稀有,他们家有很多兵书,唯独没有这卷,杜蓉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表情并不明显,可杜若看见,却也猜到杜蓉是在骗人。 目光在包岱脸上打了个转儿,她想起那章凤翼。 他是马匪的儿子,皮肤微黑,高大魁梧,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嘴里还常叼着草,一股子流氓痞气,反观包岱,谦谦君子,手无缚鸡之力,两人的差别实在太大。 若是杜蓉喜欢章凤翼,那是怎么也不可能喜欢包岱的! 这桩事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就有些不悦,与刘氏道:「包公子很是谦逊有礼,学识也渊博,他送书与蓉儿乃好意,蓉儿怎么能当众给人难堪呢?」 比起杜若的贴心,杜莺的善解人意,杜蓉是有不足之处,她做事太过冲动,老夫人对她也是有些不满,只一样是孙女,她还是很尽心的予她挑选佳婿。 刘氏看老夫人有谴责的意思,忙道:「蓉儿也不是故意,许是不喜欢这兵书罢。」 「她自小就喜欢看,怎么会嫌弃?」老夫人手放在案台上,看见刘氏诚惶诚恐,又对杜蓉有些怜惜,也是因这母亲,杜蓉的性子才会那么刚烈。 当初瞧着很是温婉端庄的一个姑娘,谁想到软弱至斯,丝毫笼络不住丈夫,还得要她这老婆子管着三十几岁的儿子呢! 老夫人道:「罢了,下回我自己问她。」 刘氏便低声应了。 杜家将将在杜家安家,姑娘们附近的小厨房还没有建好,故而杜若每日都要去父亲母亲那里用饭的。 刚踏入院门,她就瞧见杜云壑在庭院里舞剑,那一把闪亮的剑被他舞得好像流光般在空中飞翔,停下来的时候,周遭满是落叶,都是被剑气打下来的。她一边走一边击掌:「爹爹的剑法真厉害呀!」 看到宝贝女儿,杜云壑收了剑,颇有些审问的意味:「若若,为父教过你的落英剑法,你到底学会几成了?」 杜家男儿每一代都是以武立世,个个都是马上将军,故而便是姑娘家,偶尔也是习得一些的,可杜若并不喜欢打打杀杀,她性子又慢,怎么学得了剑术嘛,她心想要是真打上了,稍微慢一些,她就要被人削去一块肉哎! 心里惶恐,杜若道:「爹爹,我拿不动剑。」 委委屈屈的,垂着眼皮。 杜云壑倒不是要责备女儿,他是想保护她,不过看见她水袖中一对儿胳膊细得像淮山,他又舍不得说。 杜凌这时正好过来,闻言笑道:「爹爹,妹妹学这个作甚?她又不出去打仗,在家里谁也不会欺负她,退一步说,便算有人欺负,还有我呢,我剑法可不差。」 杜云壑斜睨他一眼:「前几日与玄儿过招,你三下都没有挡得住。」 干什么要揭人伤疤啊?杜凌极是不满,皱眉道:「他比我大了两岁呢,我也没有他这等历练,比不过又有什么?」 「人一旦找借口,这辈子也就完了。」杜云壑冷冷道,「你最好给我记住!」 杜凌不服气,要说他哪里讨厌贺玄,也就这一点,父亲总拿他们两个比。 见哥哥不高兴,杜若拉拉他的衣袖,鼓励道:「每个人都有优点缺点,你没有他武功好,可是你比他讨人喜欢啊!」 这也算优点?杜凌嘴角一扯:「那你喜欢我肯定比喜欢贺大哥多咯?」 「当然,我一点不喜欢他。」杜若用力点头。 杜凌心里舒服一些,不过想到杜若上回那么甜的叫贺玄,他又有点不相信,因为她小时候就喜欢缠着贺玄,有回下大雪还非得去看他,听说后来两只脚都陷在雪地里,还是贺玄把她抱回来的。 那天到得家里,他浑身都覆着雪花,幸好护得好,她没有冻伤,倒是贺玄得了风寒,为此妹妹还被母亲说了一通。 后来不知为何,他们又疏远了,杜凌拉着她走到远处,轻声道:「你怎么又叫他玄哥哥了?」 杜若一怔之后,笑眯眯道:「他现在可是王爷呀,叫他玄哥哥可以沾光!」 这鬼丫头,杜凌不得不服。 谢氏招呼他们进来用饭。 四人坐一起,八仙桌各人占一边,丫环们在旁边布菜,杜云壑是不喜欢的,他总是自己夹菜,谢氏对此也不管,可儿子女儿的规矩,她是要教的。 杜云壑吃得八分饱了,谢氏与他说些事情:「老爷,今日大殿下专程过来,是为何事?」 「能有什么,不过讨教下而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杜若竖起耳朵听。 杜凌道:「他是钦慕您,父亲,谁不知道您百战百胜的威风?便是皇上提起您,也是赞不绝口的,莫说是大殿下了。」 赵豫很早就与杜凌混熟,他帮着说话也是常事。 第09章 杜云壑打量他一眼:「你们感情再好,也得有个规矩了,他是大皇子,你只是国公府的公子,不要走得太近。」 这话什么意思?杜凌皱一皱眉:「莫非父亲是说立太子一事?」 事关储君,杜云壑脸色沉下来:「莫张口就说,这与你无关。」 谢氏见状忙屏退下人,见门关上了,与杜云壑轻声道:「老爷,你也别尽想堵住儿子的嘴,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便是你不说,他难道就不知?堵不如疏,你与凌儿说清楚,他才不会胡说八道,大皇子可是常来我们家的,其中固然有老爷的原因……」 杜凌皱眉道:「娘的意思,大殿下是因为父亲,才与我们交往的?」 「你这孩子就是急,」谢氏道,「听老爷说罢。」 杜云壑看儿子一眼,淡淡道:「别把大殿下说得那么卑鄙,人都有私心,可人也要交朋友的,凌儿,凡事都要想想两面。既然你娘把这件事摊开来说,我便告诉你们,三位皇子都有争夺太子之心,这并无对错,虽说长幼有序,可历史上,违背此例的多得是,并无规矩可言。你只消记住,这件事你千万莫掺和进去。」 「但并不是让你完全避开大皇子,抱着平常心便可。」 杜凌到底年轻,被这一番话说得沉默下来。 而在旁边的杜若却别有心思,甚至是恍然大悟,难怪赵豫会背叛她,他想当太子,想做皇帝,想拉拢父亲,所以才会娶她,并不是出于真心。 一切都好像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她道:「我看他就是故意接近我们的,父亲,您一定不要帮他,他会忘恩负义。」 「若若,你何出此言?」杜云壑奇怪。 杜若不晓得该不该把做梦的事情告诉他,如果告诉的话,还得搭上贺玄,恐怕父亲会很为难罢,一边是旧主,一边是未来的新帝,她试探的道:「我做梦梦到的,他做了皇帝会背叛杜家……」 杜云壑听了十分的好笑:「梦若是能信,不知得有多少荒唐事,你说他做皇帝,哪一年做的?」 梦里,好像是四年之后,可赵坚不死他不可能做皇帝,但赵坚现在还年轻,她也没有梦到赵坚是如何死的,怎么说服他们?杜若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冒失了,她应该想个更好的法子来解释这梦。 她不说话了,扒拉着米饭。 杜云壑大事上从不纵容孩子,叮嘱道:「若若,梦乃幻象,下回千万别拿出来胡说了,幸好是我们,要是别人听见传扬出去,这可是大罪,要诛九族的!」 这道理她当然知道,杜若答应一声。 从堂屋出来,杜凌就取笑她:「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不要大殿下的乔迁礼了,真是傻丫头,还相信梦呢。我跟你说,我昨日还梦到我在大河里游水,你猜遇到什么,一只跟院子一样大的乌龟,我爬到它背上……」 「这些古怪的梦我也做过,可这不一样。」杜若打断他,「哥哥,你真不信有些梦是能预示的吗?这世上就没有这种事情吗?」 杜凌挠挠头,想了一想道:「倒也不是,我听说大燕的国师就有天眼,能看到将来的事情,可他是道家出身,与我们不一样。」 大燕的国师道号宁封,杜若以前也曾听说过,但她没有见过他,现在听杜凌说他知晓将来,如遇到同道,忙拉着他袖子问:「国师住在何处,他怎么从来不露面?」 「他们修道的人清心寡欲,自然不像俗世之人。他现在住在八仙观,皇上称帝之后,他便成为八仙观的观主了。」 杜若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在长安定都已有月余,赵坚既然把此地选为都城,便是要长居此地的,今次耗费不少财力物力,重修前朝遗留在长安的宫殿,而他与皇后,三位皇子则暂时居住在明光宫。 经历了七年的战乱,不管是赵坚还是众位官员都是极为疲惫的,而今总算能安定下来,赵坚这日请了一众官员及家眷同游芙蓉园。 芙蓉园是前朝皇家禁苑,位于曲水池,占地极广,苑内修建着错落的庭院,大大小小的池塘,广阔的绿茵草地,甚至还有像城区一样的戏园子。杜若也是头一回来,没料到长安竟有这样的地方,一时也是兴致勃勃。 观赏间,赵坚与皇后秦氏并肩而来,穿着龙袍凤裙,光彩夺目,三位皇子立在他们身后,虽是才成为大燕的皇族不久,竟也已生出几分尊贵的气派。 众人上前行礼,高呼万岁。 赵坚这回是要君臣同乐,丝毫不摆架子,走到大臣们中间笑道:「朕从来没来过芙蓉园,你们想必好些也是第一回来罢。」他叫一个大臣的名字,「吴大人倒是长安人,不妨领我们去看看,我听说芙蓉园的假山建得别具一格,是也不是?」 就像跟知己好友说话一样,众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男人们慢慢就往假山那里去了,女眷们则与秦氏在一起,秦氏笑道:「你们也别拘着,尤其是小姑娘,要是我在这年纪啊,早就待不住了,都去玩儿罢。」 秦氏的温柔贤淑是有目共睹的,在赵坚领着属下冲锋杀敌的时候,秦氏留在后方,对女眷们也极是照顾,但凡谁家有个难处,她总会亲自前去探望,赵坚能坐稳现在皇帝的位置,与秦氏也是息息相关。 原本杜若也很喜欢她,可因为赵豫,却不是那么想与秦氏亲近了,听得此言,眼见姑娘们都散开,便与杜蓉,杜绣往紫云楼而去。 紫云楼高大宏伟,耸立在芙蓉园的中心,远远就能看见紫红色的楼顶,杜莺病弱今日不曾来,杜蓉指着不远处与杜若道:「若若,穆姑娘在那里呢,咱们去找她,与她一起去紫云楼。」 穆南风是姑娘们心中的女英雄,杜若笑道:「好啊,好啊!」 两人拔脚就走,杜绣心想这穆南风虽是英武威风,可却像个男人,她是不太喜欢,不过穆南风深得皇帝欣赏,交个朋友还是不错的,她轻快的跟上去。 穿过小径,前方有处小园林,穆南风就在前面,杜若正要上去问好,杜绣一推她:「若若,你看你的玄哥哥也在呢。」 听到这话,杜若脸一红,啐道:「什么我的玄哥哥,你别胡说!」可也顺着她的说得方向看去,果见贺玄正坐在海棠林中的亭子内,墨袍玉面,那满树的繁花也不能柔和他的冷峻。 没料到突然遇见,她朝他微微颔首,微微而笑,当作是友好的打招呼。 贺玄眼力极佳,看得清清楚楚,他说出几个字,随从元逢大踏步就朝杜若走过去。 三位小姑娘都有些吃惊,只见元逢直走到杜若身边才停下来,微一抱拳道:「三姑娘,王爷请您过去。」 「我?」杜若发怔,「请我过去作甚?」 「三姑娘去了便知。」 杜绣就笑起来:「三姐姐,王爷相请,你就去罢,你们一起长大的,又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可杜若还是有些犹豫。 杜蓉见状道:「你要是不肯,我让白果去传话,说你要与我们去看荣安县主。」 「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她实在好奇,因为贺玄从来不会主动请她,哪怕是年少时,他也没有请过她去家中做客。倒是她闲来无事,总会去打搅他,她那时……现在想想,真是厚脸皮啊! 她随元逢走到贺玄身边。 因今日出外游玩,她还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穿着玫瑰红折枝白牡丹的襦衣,淡蓝细折子素裙,玫瑰同色的腰带缀着流苏系在腰间,挂着双蝴蝶白玉佩。 第10章 清新明亮的好像这三月的晨光。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并没有先开口。 杜若问道:「玄哥哥,你找我何事?」 「坐下罢。」他道。 杜若扫一眼石桌,才发现桌上竟摆着茶水,她正当走得口渴,看到这个嘴唇就有些发干,顺势坐下来,抬头问元逢:「还有茶盅吗?」 贺玄把自己面前的推给她。 杜若吓一跳。 贺玄淡淡道:「我没有碰过。」 清冽的眼神注视着她,像这林中的微风,情绪似有若无。 杜若手指离茶盅几寸远,闻言一下子绷紧了,又慢慢的回握,直到成了一个空心的拳头。 他看出她的犹豫,心里在想,她突然开始亲近他,定是有什么理由,他虽然不在意,可他很想知道,她到底为此愿意亲近他到什么程度。 愿意用这茶盅吗? 亭子里安安静静,并无一丝的声音。 杜若抬起眼,看到杜蓉与杜绣已经走了,大约看到她坐下来,以为她与贺玄要说什么事情,所以没有再等她。 她有点后悔过来,偷偷看贺玄一眼,不明白他的心思。虽然他从来不说假话,那茶盅定是干净,可她没必要拿他的啊!放在他面前,定然是常用的,目光掠过他淡红色的唇,她半垂下眼帘道:「我要是用的话,你就没得喝了。」 虽是拒绝,可声音甜美,听起来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贺玄想起她年幼时没脸没皮的闯到他家里,没少用他的东西,眸光就有些闪烁,可他还是让元逢新倒了一盏茶。 那一盏孤零零的放在旁边。 杜若着实是渴了,拿起茶盅就喝起来。 含着郁香的茶水萦绕在舌尖,拂来层层凉意,碧水银波,乃是竹叶青,她忍不住笑道:「尝起来好像是峨眉山的,是不是?」 她的情绪总是大开大合,前一刻还在担忧后一刻就能把什么都忘掉。 贺玄道:「是。」 杜若慢慢将茶都喝光了,元逢又予她倒满。 他仍是坐着,身姿挺拔,纹丝不动。 她松开手,看向他:「你叫我来做什么,总不会是为喝茶罢?」 「就当是罢。」其实他并不知会遇到她。 不知她又会那样的打招呼。 眸光摇曳,像夜里的星光倒映在湖泊中,她一直知道他生得英俊,而今离得近,越发清楚的看见他深邃的五官,她抿住唇,不再说话。 他也不说话,曾经无数次的见面,总是她一个人喋喋不休,他只听着。可那时她那么容易满足,还觉得贺玄很好,不像哥哥,她要是说些傻乎乎的话,哥哥总会笑他,可贺玄从来不会嘲笑她,他好像一条不知深浅的沟壑,什么都能倒在里面。 然而,他了解她了,她却一点不了解他,这种感觉就像站在河边,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却看不清河底到底有些什么。 她又拿起茶盅放在唇边,亭子外面忽地传来脚步声,赵豫径直走过来:「无则,难怪我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里呢。」 分明是对贺玄说话,眼睛却看着杜若。 杜若一下就呛到了。 她想站起来就走,可水在嗓子眼折磨的她咳出眼泪,贺玄眉头一挑,他当然知道她与赵豫的关系,赵豫是赵坚的长子,身份尊贵不便冲锋陷阵,时常是留在后方的,也不知如何与杜若交好,他有日回来便听见她喊他豫哥哥。 比当初叫他还要甜。 现在看到他,是太欢喜以至于失态了吗? 可见杜若咳得难受,他的手先于玉竹的放在她后背上,不轻不重的一拍。 玉竹没想到他会出手,忙又退回去。 从赵豫的位置,看起来就好像贺玄在揽着她一样,他心头暗恼,淡淡道:「早就听闻你与三姑娘青梅竹马,今日一见,还真有几分感情。」 他用得力道很巧,杜若很快就不咳了,贺玄收回手,站起来道:「殿下寻我,是有要事不成?」 不知是不是故意不解释刚才的事情,赵豫走到亭子中,大马金刀的往石凳上一坐。 就在杜若的左侧,她好像被烫到一般站起来,半垂下头道:「大殿下,王爷,你们有事相谈,我便不打搅了,告辞。」 她匆匆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贺玄心头生出疑惑,她难道不喜欢赵豫了?不然以她的个性,绝不至于那样匆忙,她定是要与赵豫说上几句话的,就像当初她对着他,明明没有什么事情,也能寻到那么多的话来说。 他这边猜测,赵豫气得嗓子发干,眼见桌上有盅茶,伸手便去拿。 谁料手指将将碰到,却有一道劲风直袭过来,将那茶盅从他手边推了出去,到得石桌的边沿才稳下来。 赵豫脸色一沉:「无则,只是一杯茶你都不舍得?」 贺玄与元逢道:「给殿下拿盅新的。」 他才想起刚才杜若咳嗽的样子,那茶盅是她喝过的。 眼前闪过杜若娇若花瓣的嘴唇,还有刚才她离去的样子,赵豫说不出的烦闷,他自问对杜若十分的好,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她,看见他竟好似看见蚊蝇,这着实让他有些羞辱之感,毕竟他一介皇子,走到何处都是颇受欢迎的。 第11章 就在刚才,他在路上都遇到好几位姑娘抛来秋波! 可他并没有停留。 真是不识抬举的的丫头,以为她宋国公府了不得了?还不是他父皇封的?赵豫目光往贺玄身上一扫,眼前这王爷也是。 他一样看不惯贺玄的态度,便算当年他父亲有辅佐之功,可他一早就去世了,也是父皇仁厚,念在那点功劳重用贺玄,甚至封他为王,换作别人试试呢?赵家的江山牺牲了多少人,贺玄的父亲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 不过父亲有句话说得在理,贺玄是少有的将才,赵豫笑一笑道:「无则,刚才兰州传来急报,蒙古军与金军在边界打了起来,你看,咱们大燕可要插手?」 那是外夷之间的事情,不过蒙古军假使把金军吞并,势必会成为猛虎,威胁大燕,贺玄道:「若兰州有多余之力,大可相助下金军,不过……」 赵豫挑眉:「怎么?」 「我记得驻守兰州的只有吴将军了。」 「那又有什么,」赵豫笑道,「还有你啊。」 「我?」他才从岭南回来,又想派他去兰州,贺玄笑一笑,「若皇上也有此意,我自领兵前往。」 赵豫站起来,拍拍他肩膀:「辛苦你了,无则!难怪父皇说能者多劳,咱们大燕能有你这样一位王爷,真是大燕之福。」 贺玄淡淡道:「殿下谬赞。」 见赵豫大摇大摆走了,元逢气得脸色铁青,低声道:「王爷您在岭南受得伤还没有好呢,怎么能再去兰州?兰州地处偏远,这一来一回就得要大半年,等到您去,说不定那战都打完了,不是耍着王爷玩吗?」 贺玄拿起原先那茶盅浅浅一尝,并没有说话。 元逢没辙了,他是弄不明白贺玄在想什么。 又不是他的江山,他这么拼命作甚,到头来还不是赵家的人享福,他就只得个王爷的封号,虽然也是挺响亮的。 元逢叹口气,暗想要是老爷还在就好了,凭着老爷的本事,赵坚哪里比得上,要是老爷在,兴许还是老爷当皇帝呢! 可惜人有时候就是比个命长命短。 杜若离开凉亭,因走得急,到得杜蓉那里,额头上竟溢出一层的薄汗。 那是极为少见的,杜蓉惊讶的看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背后追着你呢。」 杜若有苦说不出,从袖中拿出帕子擦一擦脸:「我是急着要看穆姑娘,」她抬头冲穆南风一笑,「穆姑娘,我们好久不见了!」 穆家与杜家原先素无来往,是在赵坚造反,穆家成为麾下之后,方才相识。那时候穆南风已经习得一身的武功了,杜若当初第一眼看到她,她穿着深青色的衣袍,手握长剑,腰悬匕首,她以为穆南风是个少年。 而今她仍是那样的风姿,立在姑娘们中间,混没有女儿家的娇态,英姿勃勃,她生来就该穿着戎装。 看见杜若,穆南风也笑起来:「而今两国相持,许是要有一阵子的安宁,我不去打仗,便能经常见了。」 杜绣抿嘴一笑:「到时不知能否有机会再看穆姑娘打马球。」 年轻男女总会寻些玩乐的事情,赛马,比武,打马球,踢蹴鞠,吟诗作对,琴棋书画,没有一个拉下的,但这几样,姑娘们能尝试的并不多,倒是穆南风,什么都能参与,比如打马球,有回是少年们一起比试,谁料穆南风中途插入,竟差些拔得头筹,出尽风头。 不过这魁首,却是杜凌得的,杜若心想,她这哥哥,难怪父亲有时要责备他,正经的武功比不过贺玄,可打马球,玩蹴鞠等玩意儿,却是精益求精。 穆南风爽朗道:「打马球好呀,哪回我们姑娘家聚一起玩一场。」她一摆手,「走吧,去紫云楼。」 众人便朝紫云楼而去。 芙蓉园最巍峨的建筑便是这楼了,姑娘们沿石阶上去,靠着围栏俯瞰,只见楼台亭榭尽收眼底,一时都忘了赞叹,直到又有脚步声传来,惊醒她们,方才再次说笑。 杜绣好奇来人是谁,盯着那石阶,只见有位姑娘款款而至,她一推杜若的胳膊:「是周姑娘呢,三姐,你不是与她最好吗?」 杜若心头一跳,身子有些发僵。 可周惠昭柔软的声音已经响起来:「若若,原来你也在紫云楼呀,我说刚才怎么找不到你呢。」 周惠昭是富昌伯府的独女,性子温和,与杜若一见如故,杜若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两人总在一起,所以在梦里,她才会将周惠昭请到宫里做客吧,可她绝没有想到赵豫会碰周惠昭,真正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周惠昭的清白就这样被他玷污了,可赵豫既然喜欢周惠昭,怎么不娶她呢?非得要强占她,杜若心想,幸好她知道了将来,她一定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深呼口气,转过头,她朝周惠昭微微一笑:「周姐姐。」 阳光下,小姑娘的笑容好像栀子花,有着天生的单纯与甜美,周惠昭上去挽住她胳膊:「往前与我那么多话,今日就只叫我一声姐姐了?」 与杜若不同,周惠昭生得很是柔弱,长眉细眼,如弱柳扶风,身材也很单薄,明明比杜若大一年,看上去却有些小,手腕细得仿佛一碰就断。 杜若挨着她,笑道:「哪有,只是刚才往下看,真的太漂亮了,我都不晓得说什么,你来看,是不是?」 周惠昭便也站到围栏这里来。 姑娘们看得好一阵子才从紫云楼下来,又往假山而去,路过一大片碧绿的草坪时,杜若发现好几个年轻男人正在玩蹴鞠,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海青春袍的男人最是显眼,因为玩蹴鞠,他竟然把下摆都撩起来拴在腰间,露出雪白的绸裤,看起来不伦不类。 可行动间却又是潇洒不羁,让人忍不住会想多看两眼。 众位姑娘都停下脚步,只见蹴鞠传到他脚下,他斜里一踢,蹴鞠没有滚向该去的地方,而是朝着她们径直飞过来,周惠昭吓得花容失色,拉着杜若的手避到一边,然而这蹴鞠却很准确的落在了杜蓉的脚边。 阳光下,年轻男人双手插在腰上,咧嘴一笑:「劳烦姑娘把蹴鞠还给我。」 杜若才认出他是章凤翼。 那瞬间,她瞪圆了眼睛,一直以为是杜蓉喜欢章凤翼,但现在她实在怀疑是章凤翼勾引了杜蓉! 杜蓉脸颊飞红,暗地里骂章凤翼鲁莽,可又觉心里甜滋滋的,她伸出穿着绣花鞋的脚用力一踢,把蹴鞠踢向他。 章凤翼接住蹴鞠:「谢谢姑娘。」 他笑得很灿烂,杜蓉却不敢多待,转身走了。 从芙蓉园回来,已是傍晚,杜若走了很多的路,极为困倦,从轿子里下来就昏昏欲睡,杜云壑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又忍不住与谢氏道:「都是你惯的,看看,要是从小就好好学习武艺,指不定我们家也出一个穆南风呢,现在呢,肩都不能挑十担。」 第12章 谢氏才不赞同:「若若是我心头宝,我只要她开开心心的就好,做什么女将军?我们家有老爷你,有凌儿就够了。」 「是啊,父亲,穆南风有什么好?」杜凌想到穆南风那男人的打扮就很不喜欢,「姑娘就该有个姑娘的样子。」 杜云壑瞅他一眼:「你也就马球赢得过她!」 杜凌又被揭疮疤,脸忍不住一红。 这世上有贺玄就罢了,还有穆南风,真不知道她一个女人那么要强作甚,女人的职责应该是相夫教子,而不是跟男人一样上场杀敌,他很是不满:「她厉害又如何,都没人愿意娶她。」 生怕父亲责备,他说完这句话拔腿就跑。 杜云壑果然吹胡子瞪眼:「连个女人都比不过,他也好意思。」 谢氏偏袒道:「凌儿什么性子你不知?他是小孩子脾气,谁让你总是不夸他,老爷,世上没有哪个儿子是不期盼父亲的夸赞的。」 「那他也得做些值得我夸的事情!」杜云壑一拂袖子走了。 杜若在那里笑:「爹爹只是嘴巴硬,又不是真的不疼哥哥,不疼的话,早就像其他几位将军那样,拿鞭子抽不听话的儿子了,可爹爹从来没有打过哥哥。」 谢氏道:「可不是,你爹也就只能用张脸来吓唬我们。」 母女两个笑成一团。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大燕初定,赵坚日日早朝,与臣子们商定大燕律令,维护秩序,这日又在八仙观打平安蘸,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免百姓受天灾之苦。他这皇帝也真算得上尽心了,什么都考虑周到。 故而这次的蘸祭极为隆重,是由礼部官员参与主持的。 这样的热闹,杜若自然不能错过,坐在车里就已经跃跃欲试,瞧见她的欢快,杜蓉暗地里叹口气。 要是她也才十三岁该多好,还不曾考虑成亲,可现在她十六了,昨晚祖母留她说话,专门提到包家的事情,她言辞间有拒绝的意思,祖母有些不悦,也不知会不会改变主意,她心想,最好章家来提亲就好了。 不晓得章凤翼有没有与章老爷说呢? 不过章家马匪出身,家中也没有个主母,章凤翼底下三个弟弟,全是一群臭小子,祖母以前就说过章家没有规矩,兴许他来提亲,也不会同意。 她越想越觉得担忧。 杜若看她不说话,关切道:「大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在想一会儿蘸祭上会不会有咱们大燕的国师。」杜蓉自小就很独立,不喜欢诉苦,她笑道,「我听说,国师有一百多岁了,已修炼得道,不然也不会有天眼,早早预测皇上会称帝呢。」 世上有人能活那么久吗?杜若大为吃惊:「真的那么长寿?」 「谁知真假,反正很少有人见到。」 说话间,马车已到得八仙观门口,三位小姑娘一起下来,只见眼前车水马龙,拥堵不堪,一时都不知该往哪里走,还是杜凌命几位护卫在前头开路,一直到有官兵驻守的地方,才能从侧门进入观中。 此时蘸场中已是围了几圈的百姓,有三位道士缓步前来,手里拿着浮尘,清风道骨,杜若一个个看过去,见到其中有位须发皆白,貌若六十,她心想这莫非就是国师? 谁料礼部官员一开口,尊称他清辉道长,她才知道不是。 原来宁封并没有亲自来主持蘸祭。 这就不好了,她对打蘸虽然好奇,可最最重要的原因是想结识国师,她想从他口中得知那些梦的解答。 事情无法办成,她不太甘心,左右看一眼寻找杜凌,可杜凌刚刚还在身边,一眨眼竟不见了,许是遇到好友,她只得与杜蓉道:「大姐,我要去如厕。」 其实姑娘家为方便,临出门时是不太喝水的,杜蓉皱眉道:「你专门来看打蘸的,怎么这会儿要去如厕?」 杜若道:「我喝多了水,我也不想啊。」 很无奈的样子,杜蓉道:「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杜若道好,转身离开人群,两位丫环跟在她身后,只见她尽往深处走,到得没有人烟之处方才停下来,与玉竹道:「你去问问前头的小道士,国师是不是住在这里。」 玉竹惊讶:「姑娘问这作甚?」 「叫你去问便问。」杜若站在一堵白墙边,只见此处种满了青竹,甚是幽静,「得道高人就喜欢住在这种地方,在深山叫小隐隐于野,而今这八仙观正当在都城,那是大隐隐于市,不过骨子里定是不变的,仍喜欢安静。」 玉竹听得她一番分析,脑袋里如同被塞了浆糊:「可姑娘要找国师为何呢?」 她不是来看蘸祭的吗? 「我自然是有要事……事关天机,不可泄露。」杜若神秘兮兮,「快去,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 玉竹拿这主子也是没有办法,正待要走,青竹间却走出一个年轻男人。 杜若亦没料到有人在此,她抬起头看向他,只见这男人面容秀丽,气质高雅,一对眼眸清澈明亮,像这蓝天上的白云,笼罩下来,使人心里溢满了快乐。 她想问他是谁,他却先道:「你找贫道……为天机之事?」 杜若闻言目瞪口呆,国师不是一百多岁了吗,可他看起来怎么那么年轻?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国师您老真是驻颜有术呀。」 您老…… 不得不说,这两个字让宁封对杜若有点刮目相看,他淡淡一笑道:「贫道修习道术,自是异于常人。」 原来真的有一百岁,杜若极为震惊,心想不愧是开了天眼的,果然是得道高人!她言行更是谨慎,朝宁封端正的敛衽一礼:「国师,我冒昧前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宁封目光落在她脸上,淡淡一笑道:「可以。」 杜若心头大喜,让两个丫环退到远处,吩咐完,她也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左右的看,生怕有人偷听。 宁封瞧着好笑,小姑娘的行为让他觉得有些荒唐,可隐隐又有种直觉,她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不顾姑娘的身份,亲自在八仙观寻找他。他又仔细打量了她,侧行一步道:「你随我来。」 杜若连忙跟在后面。 穿过竹林,前方有一处独院,半旧的门口有两个小道士在打盹,听到脚步声方才惊醒,看见是宁封也不害怕,笑嘻嘻道:「国师您又回来了?」 第13章 竟然没有丝毫的敬畏,杜若暗想,便不说是国师,单看他这年纪也足够别人尊敬了呀,莫非是他平时太过平易近人? 她回想了一下,宁封还真没有什么国师的架子。 小道士这时目光移到杜若那里,宁封道:「她是客人,你们去厨房说一声,烧些热水来。」 他领着杜若直走入堂屋,她看一眼,发现陈设非常的简陋,并没有昂贵的木料,与她想象中高人的住所是一样的。 宁封关上门,请她坐下。 阳光从半开的窗户漏进来,有些许撒在他蓝色的道袍上,杜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鲁莽,她刚才竟然一点没有质疑宁封的身份,就随他进来了。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他眸色温和,端坐在椅子上极有风度,不知不觉的让人产生信赖。 见她打量他,宁封身子略微前倾的问:「还不知你是哪家府邸的姑娘。」 「宋国公府,我在家中排行第三。」杜若道。 「哦,杜家。」宁封心想,难怪观她面向非富即贵,他目光微敛,「请三姑娘说明来意罢。」 提到这事儿,杜若又有些紧张,她双手紧握在一起,思量了下才道:「我听闻国师您能预知将来,是不是?」 「也谈不上预知,世间万物,皆有其律。」宁封眸光闪动,没有想到杜若会说起这个话题,「难道这与杜姑娘你今日的来意有关?」 「是……」杜若在这关键时刻又犹豫起来,毕竟家人都不信,宁封真的会信吗?她又不是修道的,而且她也不确定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就在她左右摇摆的时候,宁封笑一笑:「假如姑娘还没有下定决心,不如下回再来罢,不过最好在半年之后,因为贫道近日可能要离开长安。」 半年之后,那是很久的时间,杜若顾不得了,轻声道:「国师您信不信梦有预知之能?」 有些意思,宁封眉头略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最为奇玄的,很多事情都能在梦里找到解答。」 看来没有找错人,杜若道:「假使有人做了这样的梦,是因为什么呢?毕竟那是罕见的。」 宁封瞧着杜若:「三姑娘你做了梦吗?」 那瞬间,他目光一下锐利起来,竟是叫杜若避无可避,她硬着头发道:「是,我去年梦到大军攻入长安,今年真的便在长安定都了。」 宁封听得此言,手在椅柄紧紧一握,他能看出杜若的单纯,她不在骗人,不过赵军早在很久之前就定下围困长安的计策,她是国公府的姑娘,兴许听得杜云壑只言片语也未可知。他道:「或许是巧合。」 「不,不是巧合。」杜若摇头。 如果不是一件事,而是很多件,那么是足以让她烦恼的,也是,若不到这个程度,只是一个梦成真并不会让人惊慌,他暗想,没想到世间真有人会看到将来。 他沉默思忖的时候,有小道士敲门送来热水,他拿起茶壶,给杜若沏茶。 动作飘逸,袍袖微拂,杜若心想,这人要不是穿着道袍,倒像是个翩翩佳公子。 「请罢。」他做罢,微微一笑。 杜若喝得几口,连声称赞。 宁封自己也喝完一盏,方才缓缓道:「我原先听到你说天机,并不相信,但现在我信了。三姑娘,此乃天机,必不可泄露。假使你透露于旁人,恐会折寿,也必会殃及无辜,除非修炼道术方才能挡此大劫。」 吓得杜若差点把茶盅摔破。 见她面色顿变,他扬眉道:「莫非你已告诉旁人?」 杜若不吱声。 宁封道:「此等玄机之事,便算告知,旁人恐也不会相信罢?若是不信,便也无妨的。」 一句话又解了她的忧愁,她呼出一口气,暗想难怪宁封敢与赵坚说称帝的事情,因为他是道士。可她不敢与宁封说别的事情,江山更改,皇位易主,她是不好说出口的,她今日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做这些梦,只是病得一场,难道就不同于常人了? 宁封手指摩挲着茶盏,宽袖上银线织就的云纹隐隐发亮,见杜若沉默,他说道:「假如你有疑惑大可与我说,你一个小姑娘担负太多,恐是难以承受的。」 声音像从云端落下,洒在耳朵里,有种别样的温柔,使人放松警惕,杜若张了张口,正待要说,外面传来小道士急促的声音:「王爷,国师他……」 门突然被人推开,杜若回眸一看,发现来人竟是贺玄,她惊讶道:「玄哥哥!」 贺玄并没有看她,而是对着宁封道:「杜家人担心杜三姑娘,本王现在带她回去,国师不介意罢?」 宁封笑一笑:「我这儿也不是龙潭虎穴。」 贺玄没有理会,握住杜若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还有事呢。」杜若皱眉,可贺玄像是没有听到。 竹林间,两人一前一后。 他脚步迅捷,她慢慢吞吞,几是被他拖着在走。 「你怎么会来?」杜若实在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哥哥在到处找你呢。」 杜若才发现自己这如厕有些久,原来哥哥等不得了,是他告诉贺玄,所以他才帮着一起找她吗?是了,刚才在看蘸祭的时候没见到哥哥,恐那时贺玄就在了。 「我其实是有些事想问国师。」她道,「你大可回去与哥哥说一声。」 「你不要接近他。」贺玄却突然停下脚步,很是严厉的警告道,「你记得我今日说的话,不要再与他见面。」 「为何?」杜若被他的神情吓到了,「我觉得他为人不错。」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贺玄盯着她,「你到底有什么要问他。」 「也没什么。」杜若眼睛一转,「我听说他有一百岁,我想问问他怎么能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年轻。」 贺玄嘴角动了动,很是无奈的样子:「谁跟你说他一百岁的?他只有二十七岁。」 杜若才晓得被宁封骗了,她说了好几句您老,可宁封很是坦然的受了,这国师……是不是喜欢捉弄别人?她有些生气,不过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叫他老人家,他可能也不太乐意罢。 她不再说话,往前而行。 第14章 谁料过得好一阵子,两人也没能走出竹林,贺玄停下来,伫立不动,杜若顺势坐在地上,小拳头一下下敲着膝盖,抱怨道:「好累,我记得来得时候并没有这么久,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贺玄垂眸看她:「你好好想一想,在路上是不是碰了什么东西?」 碰东西跟回去有什么关系吗?杜若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从贺玄的,回想了一下道:「你走得太快,我好像抓了一下……也不是知是不是旗杆?就插在竹林中的,还有,我摘了一朵花,你闻闻,挺香的。」 她摊开掌心,有一朵小小的野花。 贺玄捏了捏眉心,要说杜若的缺点,便是有些散漫,有些天真,他道:「我们被困在迷行阵了。」 「迷行阵?」杜若睁大了眼睛,「是阵法吗?」她竟有几分兴奋,「我在话本里见过,原来世上真有阵法,是国师布下的?」 赵坚能当上皇帝,宁封是立下大功的,可这人,贺玄对他并不信任,他淡淡道:「是。」 「真厉害!」杜若道,「真不愧是国师,那他会不会撒豆成兵?」 「他又不是神仙,你话本看多了!」贺玄语气很是冷淡,「难道你就不害怕,假使出不去呢?」 「不会的。」杜若心想,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会害怕,可是有贺玄在,她刚才真的一点都没有觉得恐惧,她笑道,「你肯定会带我出去的。」 贺玄面色又缓和了一些,说道:「起来,我们去找阵眼。」 「可我走不动了。」杜若道,「我在这里等着你,好不好?」 这竹林的路并不平坦,她穿着绣花鞋,着实走得累,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迷阵的关系,这会儿觉得脑袋也有些发晕,那又何必连累他,他一个人走,定然快上许多。 贺玄看她一眼,回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道:「上来。」 他仍是穿着墨袍,一身漆黑不容易令人亲近。 可现在他竟然要背她。 杜若腿也不敲了,直直得盯着他的背。 不似少年时的修长瘦削,他这几年渐渐长得伟岸了,背影也越发的英挺,乌发压在紫金冠之下,在眼底闪闪发亮。她鬼使神差的还真想爬上去,可一想到自己的年纪,就有些难为情,这不是该被人背着的岁数,便是杜凌,她也没脸再让他背。 别说是贺玄这样一个,已是称不上熟悉的人。 她摇摇头:「不用,我还是自己走罢。」 贺玄想到她的磨蹭,哪里同意,喝道:「快些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封为王爷,他身上的威信骤升,这一声就好像平地惊雷,叫杜若不由自主把手搭在他肩头。 被太阳照得滚热的衣袍把她荡得一下,她清醒了又想缩回手,可已经来不及,他察觉到她的意图,两只手往后一捞,轻松就把她钳在了背上。他生得高大,等到站起来时,她的脚与地面已是拉开很高的距离,要跳下也不容易了。 男人身上的味道从他脖颈溢出来,十分的好闻,她以前就闻到过,也不清楚是什么,有些像父亲带回来的哈萨克的奶豆腐。 小姑娘不声不响,被他突然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贺玄道:「你好好看一看,何处不对,告诉我。」 杜若嗯了声。 他便疾步走起来。 霎时风声呼啸,杜若怕摔下来,忙用手搂住他脖子,隔着云袖碰触到他脖颈,她又有些不自在,稍许松了松,可很快又搂紧了。 这样掉下来肯定会摔死的,她并不想自己受伤。 那微弱的动静贺玄并没有在意,他想起有回赵军与大周的军队对阵,便是依托了宁封的阵法才占得优势,他的阵法很有迷惑性,听说师承广成子。可广成子不问世事一心修道,怎么会有宁封这样的弟子? 然而赵坚很信任他。 他走了段路,停下脚步问杜若:「有没有看到你之前碰的旗杆?」 「没有。」杜若道,「你走得太快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离得近,她的声音一下灌入耳朵,他侧一侧头,谁料她的头发又垂下来,随风贴在他脸颊上,带着小姑娘特有的香气,并不浓烈,但味道悠长。 那一刻他觉得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也许背着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两人这样贴着,热气在身体里流窜,他好像出汗了。 可不这样走,她的性子不知得寻到何时。 他犹豫间,杜若突然叫起来:「旗杆,我看到旗杆了!」 贺玄放下她,也往前看去,谁料只是片刻功夫,那旗杆竟然自行变换了方向,杜若惊讶万分:「它自己会动,难怪一直找不到。」 贺玄没有再说话,他静立在那里,只见旗杆已然变得八个方向,那是阵中有阵,他得预测到旗杆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 杜若见他那么专注,不敢打搅。 也不知过得多久,他突然挥出手中的长剑,杜若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幽灵般的旗杆又出现了,迎面撞在长剑上,被斩成了两截。 眼前风景陡然变化,杜若发现他们已经出了竹林,玉竹与鹤兰就站在不远处。 「破阵了!」杜若一声欢呼,「玄哥哥你真厉害,我还以为我们要一直被困在里面了,不过国师早晚会发觉,会来搭救我们的罢?」 贺玄心想这阵法本就是宁封布下的,他们才离开就触发,或者并不是杜若的原因,难道是他故意的? 他眼眸眯了眯,与杜若道:「你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 杜凌这时才找来。 看见哥哥,杜若很是愧疚说道:「让你找那么久,是我不对,我下回再不会这样了。」 「你知道就好!」杜凌一弹她脑门当做惩罚,「走吧,还来得及看蘸祭呢。」 杜若极为惊讶,她记得他们在林中走了很久很久,她以为至少过去了半个时辰呢!可蘸祭竟然还没有结束,她看向贺玄,想问他是不是因为阵法的原因。 贺玄知晓她的意思,略一点头。 第15章 看来在阵法里,时间是过得很慢的,真有意思,杜若笑一笑,拉住杜凌的衣袖问:「哥哥,那大姐,四妹还在不在看蘸祭了?」 「大妹定然不在了,她见你总不来,去茅厕找你呢。」杜凌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该不会去找国师了吧?」 杜若怕贺玄知道梦的事情,轻声道:「回去再说。」 看她神神秘秘的,杜凌没有再问。 三人往蘸场而去。 兄妹两个走在前面,贺玄在后面,一直都没有声音,杜若以为他悄悄走了,回头一看,却见他还在,瞧见她,眸光仍是浅浅的,闪着诱人的光泽。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一年他去襄阳,临走时没有来与她告别,她后来才知道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她隔三差五的就问父亲,玄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他何时回来。 其实她真的依恋过他,把他当大哥哥一样,可他从没有把谁当成真正亲密的人,有时候像是近了,到最后总是远的。 就像今日他背过她,那也算不得什么,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仍是陌生的。 杜若又转过头。 蘸场中,果见道士还在,倒是杜蓉不见了,杜绣挑眉道:「你与大姐也是心有灵犀呢,你在她不在,她在你不在,我都不知你们怎么回事。」 「不过是在外面逛了逛,能有什么?八仙观里面你没看过罢,风景不错。」杜若道,「有一片好大的竹林呢。」 杜绣笑一笑:「还是蘸祭好看些。」 说话间,杜蓉回来了,看到杜若就是一通训:「害得我一阵好找,下回你再这样诳我,我非得打你不可!」 「好姐姐,我下回再不敢了。」杜若道,「等回去,我请你吃蒸糕。」 「蒸糕就想打发我?」 「还有芸豆卷,行吗?我们索性就去荷香楼吃饭罢!」杜若在阵法里走得那么久,还真有些饿,说到吃的,兴致盎然。 众人一致同意。 看完蘸祭,他们便朝观外走去,谁知迎面遇到赵豫,杜若想避避不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我原是来交代礼部的事情,不料那么巧,你们也在。」赵豫目光落在杜若身上。 小姑娘垂着头,羞答答的样子,可他知道她是不想看见他,明明刚才在路上眉开眼笑,灿若桃花,这下突然就蔫了,赵豫可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无则,云志,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去看戏,庆春楼正当要演《女驸马》,我在前排占了位置。」他故意与杜若说话,「若若,你一向喜欢看戏的,定是很欢喜罢?」 叫她小名儿,杜若浑身难受,可偏偏赵豫是大皇子,又与以前不懂事的她极是亲密,在旁人看来,许是正常的很。她闷声道:「多谢大殿下的好意,但是我们才看完蘸祭,很是劳累。」 那是拒绝的意思,杜凌有些吃惊,暗道妹妹怎么还在执着那些梦?他皱眉道:「若若,看戏又不花力气的。」 杜若道:「可是我的腿就是酸了。」 她在生气中,声音听起来不太欢喜,可这嗔中又带着甜,倒有几分的撩人,赵豫笑一笑:「腿酸了可以坐马车,在楼里也是坐着的,不过你要实在累,便下回再看罢。」 竟是好耐心的很是温和,反显得她没有礼貌。 杜绣嘻嘻一笑:「三姐姐哪里是累,分明是馋极了,不如我们还是先去荷香楼吃饭,吃完饭了再去看戏!」 杜若这一刻真想揍她。 可杜绣的话一点儿没错,他们之前是说好要去吃饭的,可她实在不想跟赵豫先吃饭,再去看戏啊! 「还是看戏好了。」她有气无力,「我也不太饿。」 赵豫笑起来,又看一眼贺玄:「无则,你也真的要去吗?我本以为你对看戏没有多少兴趣呢。」 贺玄淡淡道:「殿下相请,总不能拂了好意。」 其实是可以拒绝的,赵豫心想,所有人都可以拒绝,他只是不希望杜若也拒绝,不过也没有办法了。 庆春楼的戏班子很是出名,今日门口也是车水马龙,不过听闻大皇子驾临,也没有人敢挡道,纷纷让路,便是到得楼里,闹哄哄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他们慢条斯理的往最前排走去,杜若走在其中,很是不情不愿。 眼见到得尽头,她正想选个位置坐,不料后领口突然被人揪住,她伸出去的腿只得收回来,回头一看,发现是贺玄抓着她。 她满脸疑问,贺玄道:「坐最右边。」 最右边是靠墙一张座椅,只留着小径供倒茶水的行走,赵豫很难来打搅,杜若觉得不错,喜滋滋就坐过去,正待喊杜凌或者杜蓉坐在旁边,谁料瞬间,左边一张座椅被贺玄占领了。 他将她隔绝在了角落里。 杜若侧头看着他,好想说这位置不是留给他的啊! 小姑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惊讶,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转过了头,没有赶他走。 她也不敢。 位置被贺玄坐了,杜凌,杜蓉并没有在意,因贺玄年少时他们便常见的,心里把他当成半个家人,陆续就坐在他旁边。杜凌挨着贺玄,杜蓉在杜凌左手边,而杜绣则坐在最外侧。 瞧着这乱七八糟的排序,赵豫伸手抚一抚额头,实在是有些心烦。 看他伫立不动,杜绣朝他笑道:「豫哥哥,这庆春楼是不是能点吃的?」 没有杜若的声音悦耳,可杜绣生得很可爱,大眼睛,圆脸,那样展颜一笑,恰如春风拂面,带着鲜花的香气,赵豫脸色缓和一些,招呼伙计过来,亲自点了几样吃食方才请他们几人也自行挑选。 杜若坐在最里面,轮到她点的时候,伙计竟然已经送吃食上来了。她垂眸看去,有核桃糕,有香瓜子,有绿豆卷,还有蜜汁汤,共八样整齐的放着,都是她看戏的时候喜欢吃得,不用说,那定是赵豫点了的。 那一刻,或多或少的她都有些动摇。 要不是做了梦,她现在与赵豫定是很好的,他温柔体贴,很有耐心,与他在一起总是十分的舒服,便算她还小,其实也有过模糊的念头,嫁给赵豫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那梦是惊人的,把所有的都抹杀干净。 要她与赵豫和好,她绝对做不到。 第16章 锣声骤响,戏班子登台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戏子身上。 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贺玄确实不怎么感兴趣,他略侧过头看向杜若,她手肘撑在案几上,托着腮,并没有吃东西,只在专心的看戏,嘴角挂着笑,看到精彩处,忽地坐直身子,眼睛瞪大了,直勾勾盯着戏台,嘴唇也微微张开,发出轻轻的声音。 仔细听的话,是跟着那戏子唱词呢。 那样的忘我。 贺玄摇摇头,背靠在座椅上,半眯起眼睛。 杜若听得越久越饿,偏偏她还不吃赵豫买的东西,可现在戏班子已经在表演,要点吃的都已点了,伙计们退到一边,不是喧哗的时候,她无奈之间发现隔壁贺玄的桌上也摆得几样吃食,其中就有绿豆卷。 忍不住仔细打量他一眼,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杜若把手偷偷伸出来,极快的拿了块糕点缩回去。 以为谁都没看见,却不知玉竹,鹤兰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明明面前那么多吃的,怎么自家姑娘就要偷王爷的呢? 她们虽然已看出她不喜欢赵豫了,可委实没料到,竟到这个地步。 杜若偷到绿豆卷就吃了起来,只一块太小填不饱肚子,她又去拿贺玄的,结果他突然把眼睛睁了开来。 她的手伸在半途,不上不下的,像是小贼被抓到现行。 幸好贺玄没有问,淡淡道:「都拿去罢。」 杜若就有些脸红:「你不吃?」 他没答。 她整盘端过来。 他瞧着她,发现赵豫买给她的一样都没有动,心想这丫头要绝情起来也当真绝情,就像当初对他一样,他都不知哪里得罪她,她就与他疏远了,从此再没有叫过他。现在她又甜甜的喊着玄哥哥……他想着眉梢一扬,该不会是因她与赵豫决裂,她才又重拾旧情罢? 他脸色沉了沉。 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杜若一开始还吃得欢,后来就吃不下了,伸手递给他一块:「你应该也饿了罢?」 他道:「我不饿。」 不饿总看着她作甚?杜若暗自腹诽,也不吃了,拿帕子擦擦手道:「这样好看的戏,你竟然不喜欢,在这种时候睡觉是暴殄天物。」 贺玄闭起眼睛:「我本来就不为看戏。」 难道是累了,寻个地方睡觉的?杜若对他的行为实在难以理解,她很快就沉浸到戏里面去了,不知赵豫隔着四张座椅,也在心不在焉,要看她看不清,想要过来又觉不妥。倒是杜绣叽叽喳喳的,好像一只雀鸟,多少解了一点烦闷。 等到戏散,众人纷纷往台上扔铜钱,杜若也叫玉竹去赏了一些银子,这才从庆春楼缓缓出来。 楼里人多,从前排走到门口需得一些时间,杜若走在最后面,余音绕梁,她犹自回味,不想被人突然抓住胳膊,用力一拉,她没有站稳,差些摔倒,赵豫扶住她道:「还有别的路出去,你随我来。」 根本就是他拉的,杜若恼道:「你放手,我不要去别处。」 她这样大的声音很快就会被别人发现,可赵豫实在不甘心,就像被人砍头也得知道个罪名罢?两年了,他在她身上投入的心血如何收回?虽说一开始他是想与杜家走近,才借机相交的,可渐渐的却也喜欢上杜若,因他没有妹妹,杜若漂亮又可爱,他把她当妹妹一样疼爱着,而今她突然的无情起来,他也有割肉之痛。 怎么能不问个清楚? 「你到底因何讨厌我?我买的东西你都不碰,你恨我什么?」他说得又急又快,「若若,你得说个理由!」 手掌的温度烙在胳膊上,好像烧热的铁,杜若盯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她没有任何他不好的证据啊。 可她又演不来戏,她没法做到像以前那样与赵豫说说笑笑的,她皱眉道:「我没恨你,只是长大了,不应该与你那么亲近了。」 那她还跟贺玄坐在一起? 忽地想到那日在芙蓉园,她也是与贺玄孤男寡女坐在亭中喝茶,赵豫心头被刺了一下,难不成是因为贺玄回来了?他眸光变冷,盯着杜若,没想到她那么善变,可到底不聪明。贺玄只是王爷,他是大皇子,谁的将来更为高远,她难道不知吗? 真是瞎眼了! 他极是恼火,可嘴角却弯起来,噙着笑,伸手摸摸她脑袋:「若若,不管你长多大,我对你都是一样的。」 柔情蜜意的叫杜若浑身生了细栗出来。 到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放弃吗?杜若真有些怀疑,梦是假的,她揉一揉胳膊,抬起头正对上贺玄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忽地感受了一丝凉意。 回到府里,她实在提不起精神,被赵豫的温柔折磨得浑身疲乏,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明明都表现出了讨厌,他偏还对她好呢,真是奇了怪了。要换作贺玄,她这样试试,他定然不会再见她的。 可见赵豫比玄哥哥难对付啊! 杜若头疼。 杜凌偏还来问八仙观的事情:「你到底见到国师没有?他怎么说?」 贺玄让她不要相信宁封,可宁封却相信她说得话,杜若觉得,他对梦的见解应是正确的,那是天机,兴许是不该泄露的,她笑一笑道:「国师说我这些梦算不得数,我现在也不信了。」 杜凌道:「我早让你不要信,天下谁不做些荒唐梦呢?」他顿一顿,脑筋又转了个弯,「不对,你要是不信了,怎么对大殿下那么差?」 「我怎么差了?我就是累了不想看戏。」 「我看你看得很高兴嘛。」 真是难缠的哥哥,杜若一跺脚:「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了,怎么样?你要再问,我也不喜欢你了!」 说不过就耍赖,杜凌拿她没辙。 第17章 两人去谢氏那里请安。 谢氏笑道:「早前有小厮回来传话,还真去看戏了。」 「殿下盛意邀请,不去不好。」杜凌道,「他还请我们在戏楼里吃了东西,而今也不需再用午膳。」 「大殿下为人真不错。」谢氏语气平淡,她是想到那天在芙蓉园,皇后秦氏在她面前夸杜若的事情,幸好女儿还小,与赵豫又差得六岁,不然她真怕秦氏要杜若做儿媳妇。要说这大皇子,不管品貌,都算出众的,只可惜身在皇家,太子没有定下来,杜若真嫁给赵豫,将来二皇子被立为太子,那结局不用猜,也必是惨淡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并不想杜若嫁入皇家,但也不想得罪赵豫,因谁也不知,赵豫以后会不会是皇帝。 若他是,岂会不记得对他冷待的人?秋后算账也未可知。 是以不近不远的便是了,反正杜凌年纪还小,帮不了赵豫什么,至于杜云壑,他做事最有分寸,应是不会行差踏错。 她让两孩子回去歇息。 过得阵子,杜家请来两位西席,男的专教杜家小少爷杜峥,女夫子便教她们四个姑娘,杜若以前就学过琴棋书画,那女夫子也是从头教起,并没有什么难的,只寻到事情做,总是没那么清闲了。 临近端午,女夫子稍许有些松散,多给与她们时间做些香囊送与亲朋好友,故而这日只教得她们谈一首曲子,便放她们回去。 小姑娘在路上叽叽喳喳的,杜蓉道:「我那里好些的珠子,昨日寻出来,才发现根本用不掉,一会儿你们来拿一些,就用在香囊上,也不是贵重的东西。」 杜若笑道:「好呀,我正当要编个长命缕给哥哥,中间串一些珠子最是漂亮。」 「男儿家还要漂亮?」杜绣忍不住道,「大哥到时愿意带出去吗?一亮出手腕,那珠子亮闪闪的。」 「我做的,他敢不戴!」杜若道,「我还要给他做个亮闪闪的香囊。」 这下连杜莺都笑了,也不知杜凌欠了她什么,非得要戴呢。 四人正说着,来到园子西边的月亮门,却见杜云岩正走过来,也不知瞧见谁,脸上瞬时布满了怒气。 可杜蓉向来不怕他,也不喜欢这个爹爹,见状微微侧过头,而杜绣是很喜欢缠着杜云岩的,每回他回家,她总是甜甜的扑上去,问候父亲,可现在,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杜绣也不敢上去。 都察觉到了异常,杜莺最是冷静,上前问安:「父亲,您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杜云岩没有看她,而是突然把手指向杜蓉:「孽障,你给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杜蓉身子挺的笔直,挑眉道:「不知父亲有何话要说?」 见她还在不听话,杜云岩心想她在外面做出这样的事情,被他这个父亲逮到小辫子了,竟然还能如此大义凌然? 杜云岩几步过去,一把握住她胳膊,拖着去了旁边的藏书楼,关上门喝道:「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与那章凤翼勾搭上的?他父亲今日与我说,跟他是一家人!我们杜家何时与章家成一家人了?」 杜蓉脸色一下子煞白。 看她终于害怕了,杜云岩想起她以前屡次指责他这个父亲没有做好,可她这女儿又做好了吗? 他冷声道:「你休想嫁入章家。」 这一突发的事情,叫杜家其他三位姑娘极为惊讶,都跟在后面,也去了藏书楼,可杜云岩把门关上了,她们听不见那父女俩的对话。 杜莺的身体本就不好,急忙忙走那一段路,已经站不稳,被木槿扶着坐在楼前的石凳上。 此地清幽,微风拂面,将园子里的百花香送到鼻尖,可谁也没有心思去嗅,杜若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心里想的是那些梦。 是不是因为章凤翼,所以杜云岩才会那么生气?可章凤翼到底做了什么?还是有别的事情?她实在猜不到。 杜绣瞥一眼暗灰色的大门,也坐在石凳上,幽幽道:「大姐与爹爹三天两头都要吵,我们早该习惯了,又有什么呢?等会大姐必定会昂首挺胸的出来,爹爹又要落了下风。」 杜云岩是经常说不过杜蓉的,杜蓉才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替刘氏出头了,印象里,杜若记得有次杜云岩要打刘氏,杜蓉甚至拔了刀出来对着杜云岩,极其惊心,要不是老夫人出头,不定会闹出什么。 可那一次之后,杜云岩再没有打过刘氏。 门这时突然开了,趾高气扬从里面走出的并不是杜蓉,而是杜云岩,他一句话未说,拂袖而去。 藏书楼里静悄悄的,杜若探头看去,只见杜蓉靠在书架上,一动不动,她的背对着她,散发出了一些郁气。 「大姐?」她轻声唤她。 像怕惊吓到杜蓉,声音极其的温柔。 刚才父亲说的话还盘旋在脑海里,他让她死心,说绝不会让她嫁给章凤翼,说他今次宽宏大量,念在她年少无知,饶她一次。他高高在上,摆出了那副嘴脸,说得她好像欠下他天大的人情。 可他凭什么决定她的命运呢?他根本也不配! 杜蓉的手握成拳头,深呼一口气,转过身时已绽放出笑容:「若若,去我那里拿珠子罢,你要做长命缕,做香囊,今日就得开始做了,不然以你的性子,恐怕是来不及的。到时候给祖母的香囊都没有,她老人家要生气呢!」 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她依然如故。 杜若原是满腔的话都没有了,她本期望杜蓉会向她哭诉,她就能安慰她,给她出主意,可现在看来,杜蓉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 她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道:「大姐,你遇到麻烦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杜蓉扬眉道:「我能有什么麻烦,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走吧。」顺势就牵住她,从藏书楼出来。 另外两人瞧见杜蓉的样子,也知她绝不会松口,杜绣便先告辞走了,杜莺与她们一去杜蓉那里。 还真是有许多的珠子,玛瑙,碧玺,翡翠,各色珠玉,五颜六色装满了一大匣,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杜蓉道:「还是大前年外祖母来时送的,当时在秦渡,哪里得空做东西,我叫她们收起来,后来去晋县,一直就忘记了,这回来长安,我才想起来呢。」 刘家因刘氏嫁入杜家的关系,刘老爷也跟着赵坚造反,而今在达州任知府。为巩固后方,赵坚每攻下一座城池,便派遣能信任的官员驻守,这样一步步打稳根基,是以哪怕夺得半壁江山,秩序仍是不乱的。 杜若就有些羡慕:「我记得你们外祖母可好了,来得时候还带了一篮子达州的柿饼呢!」 她就没有外祖母,谢氏的父母都去世了,只与一个弟弟相依为命,她那小舅此时也不在长安。 第18章 杜蓉噗嗤笑起来:「那柿饼又有什么好吃的,甜得掉牙了,你那时刚吃完就掉了两颗牙齿,你不记得了?」 好像是的,她那时还在换牙,杜若连连摇头:「我一点不记得。」 终于想起丢脸的事情了,杜蓉抿嘴笑,也不戳破她,抓了好些珠子予她:「都拿去吧,记得给我也做一个。」 「好。」杜若喜滋滋收下,告辞而去。 杜莺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屏退奴婢们,叫杜蓉坐她旁边方才道:「父亲到底与你说什么了?刚才我不便问,现在此处也无人,你不要再瞒着我。」 杜蓉道:「父亲时常发疯,你理他作甚,他能有什么好话?」 见她还是不说,杜莺眼睛发红:「你是嫌弃我体弱帮不上忙,大姐,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我,可你一有事情,从来都不与我说,我怎么能好过呢?你说,是不是因为章凤翼?我那天听说,他在芙蓉园把蹴鞠踢给你,我还看见你做剑穗了,你从来不犯错,可今日父亲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没想到她那么心细如发,杜蓉垂眸把匣子关上:「你不要管,我自有办法的。」 真的是章凤翼,杜莺纤长的手指按在把柄上,她实在没想到杜蓉会喜欢章凤翼这样的男人! 他是马匪,章家丝毫没有根基,可杜蓉却是二房的嫡长女,她心里清楚的很,他们二房一直依仗大房至今,底气是有些不足的,可正因此,才需要他们做子女的更为努力。而今弟弟还小,要靠他尚早,大姐她应该嫁入高门才是。 杜莺秀眉拧了一拧,她要是嫁给章凤翼,一是得罪祖母,二是又得罪父亲,往后杜绣比她嫁得好,母亲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的,倒是让唐姨娘占尽好处。 大姐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杜莺叹口气,叮嘱杜蓉:「大姐,你莫要为此事与父亲争吵,而今祖母也没有逼你嫁入包家,什么都不急的,也都有转圜的余地。」 见她胸口起伏,脸色又白了几分,杜蓉生怕她忧思太多,便道:「我晓得了,你别担心。」 杜莺看她应允了,方才离开。 杜蓉把匣子扔在案台上,她当然也是生气的,不知道章凤翼到底与章老爷说了什么,章老爷竟然会跟父亲说那种话。假使他不能解释清楚,他再好,她也不会嫁给他。 看一眼昨日剪下的边角料,原想给他做个香囊,现在也省了,她赌气的把那料子扔在地上。 这是搬来长安之后,第一个节日,老夫人早早的就让管事亲自去集市挑选粽叶,又叫厨房洗干净,放在院子里晾干。 很远就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不过杜若有些担心粽子做好了会坏,毕竟天气已经开始起暖了,鹤兰笑道:「听说只是做一部分,等到端午还要做的,再者啊,粽子煮好了沉在油汤里,能放好几日,味道也更香呢。」 杜若听着嘴馋,已经在想用江米做得肉粽子了,一走神差点把针戳到手指上,她吓得连忙放下,吃些点心定定惊,又问玉竹:「大姐那里没有事情吗?」 还在担心杜蓉,她叫玉竹没事儿找杜蓉的大丫环月桂叙叙家常。 玉竹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也不知自家姑娘想什么,她回道:「大姑娘最近也在做针线活,昨日已经做了五个香囊,没见有什么烦心事儿,说今儿午膳还多吃了半碗呢。」 这就好,杜若松口气,擦擦手也不吃了,杜蓉做了五个,她才做了两个,真有些着急,别被说中,连送给祖母的都来不及做。 鹤兰给她打下手。 她正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时,杜凌笑眯眯进来道:「真是难得,我说呢一天不出门,原来在做这个,可有我的份?」 「拿去。」杜若丢给他一个长命缕。 五色丝线编得极是精致,每一小段就镶一颗小小的珠子,很是漂亮,杜凌放在手腕上一比划,笑道:「你手比以前巧了,以前哪里会想到镶珠子呢。」 杜若一怔:「你喜欢?」 「是啊,有什么不喜欢的?」 想到杜绣说,杜凌是男儿家不会要这种亮闪闪的,杜若噗嗤一笑,果然是她最亲的哥哥,她做什么他都不嫌弃。 见杜若在绣花,杜凌走过来,斜依在案前观看,过得会儿道:「你得空给贺大哥也编个长命缕罢,母亲说他孤苦伶仃的,端午也没有人一起过,让我请他那日来吃饭,那长命缕肯定也没人送他了。」 杜若道:「我哪里有空,没见我忙着呢?」 「不过是长命缕,能花你多少工夫?」杜凌道,「指不定他过完节又要去打仗了呢,兰州你知道吗?来回得有大半年。」 她手顿了顿。 自从她得知他的将来,试着与他和好之后,好像一切都很顺利,虽然他还是冷冷的,但也没有矛盾,她若像哥哥一样,把他当作最初结识的朋友,半个家人,兴许送个长命缕也没什么。 她想一想答应了。 等到端午节,长安城非常的热闹,听闻赵坚下午要与皇后,皇子们去城外的漕运河观龙舟,城门口已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些人家早早就去河边,占了位置,就坐在山清水秀之地,举家合欢。 杜家却决定用完午膳再去,老夫人也不喜欢坐在地上吃吃喝喝的。 因是节日,杜若好好装扮了一番才出门,打算去祖母那里请安,到时与姐妹们互送礼物,说说笑笑等着一起用膳。 谁料沿着海棠林,却遇到杜凌与贺玄。 见到妹妹,杜凌笑道:「我就知晓你来得晚,果然被我猜到。」 杜若嗔道:「又不是年初一拜年。」她看向贺玄,也没法子不注意,这等姹紫嫣红的时节,众人都穿得很是鲜艳,唯独他裹在黑色里,修长挺拔,好像出鞘的剑一样,散发着寒气。 真不知道他穿别的衣袍,会是什么样子。 她朝他行一礼,叫道:「玄哥哥。」 阳光里的小姑娘,蓝襦白裙,衣襟袖口绣满了粉色的丁香花,她展颜一笑,那花儿就开放了,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杜凌看一眼漂亮的妹妹,把手腕上戴着的长命缕露出来道:「若若手巧罢?我让她也给你编了一个!」 贺玄显然是没想到的,他看向杜若,眸光浅浅,像阳光下清澈可见的溪流。 他是有些高兴吗?杜若笑起来:「是给你也做了一个呢。」 她手伸着,长命缕抓在掌中,在空中摇摆。 第19章 他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看到尾端竟坠了一串珠子,动作是有些凝滞的,他实在没想到,这回她编得长命缕那么华丽,好像比杜凌的还要漂亮些。他淡淡道:「这样复杂的长命缕,我恐是不会戴了。」 「还是一样戴啊。」杜若道,「只是最后面穿了珠子而已。」 「是吗?」他将长命缕递还,「你做的,你来戴。」 学武的人多数粗砺,可他手伸出来,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又透着力度,那五色丝线夹在指间,珠光好似都变得更为莹润,有着奇妙的美感。 杜若瞅一眼,对他说的话倒也不惊讶,因第一次她送长命缕予他,就是她给他戴的,那时他并不乐意,放在袖中转身就要走的,却被她抓住了衣袖。 少年无奈的表情历历在目。 她忽然想知道一件事,问他道:「我以前送你的还在吗?」 那条朴素的多,毫不花哨,但他也不喜欢,总觉得手上戴东西是多余的,可他后来去襄阳还是放在身边,现在已是旧的很了。毕竟像长命缕这种东西,年年都有端午节,本该一年换次新的。 可她后来再没有送给他。 贺玄淡淡道:「也许在吧。」 从他口中很少听到含糊的言辞,一是一二是二,但他竟然说也许,杜若心想,大抵是没有故意扔掉,不然他肯定会说没了,是不是东西太小不知落在何处?不过三年前的旧物了,还能指望他留着吗? 他又不像她。 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淡淡的忧伤,过去的事情到底是过去了,想起来时好像是一场梦,所以她喜欢旧物,只有它们是不变的,记载了往事,总让它那么清晰。 她垂下头,从他指尖取走长命缕,搭在他手腕上,再拿住两端,小心的互穿而过,慢慢收紧。 这样的近,可偏偏她手指一点儿没有碰到他,如同栀子花一样的洁白,开在他手边。 他垂眸看着,凝立不动。 咫尺的距离,慢慢酝酿了一种旖旎,柔和了周遭。 在这安静中,她松开手道:「好了。」 他伸手轻触长命缕,好像带着她手指的余温,紧缚在腕上,拉下衣袖,他笑一笑道:「多谢。」 平日里再冷,可眸中一旦含笑,那温柔就如同甘甜的泉水般溢出来,她正对上,只觉立在片光华中,绚烂的睁不开眼睛。 比五月的阳光还要耀眼。 杜凌在旁已是等得不耐烦,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磨叽,也没想到贺玄不会戴长命缕,亏得父亲还总夸他呢,他道:「快些去上房罢,等用完膳,贺大哥还要去宫中一趟,护驾前往漕运河呢。」 听出他有催促的意思,杜若哼道:「还不是你,要不是你堵在这里,我一早到了。」 「要不是你慢,我也不会堵你。」 兄妹两个嘀咕着,沿着小路前行。 贺玄是在午时中去的皇宫。 赵坚正与三位皇子说话,见到他,非常的高兴,令他坐在身边,与赵蒙道:「你该多向玄儿学习,你不读兵书,仗着蛮力有勇无谋,总归是像楚霸王,难成大器。今次去兰州,你临行前与玄儿多请教请教。」 那是他次子,不若赵豫的温文尔雅,赵蒙更像赵坚,英武善战,天生神力,在沙场上有着一呼百应的气魄。 听到这叮嘱,赵蒙心里是不服气的,他年少轻狂,并不觉得自己比贺玄差,贺玄拿下岭南,永州等重城,他也一样,哂笑道:「父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兵书是该读,可仗也不能少打,您等着,我此行必会让金人臣服于我们大燕。」 赵豫吃了一惊:「父皇,二弟要去兰州吗?」 在计划中,本应该贺玄去才是。 赵坚淡淡道:「是,蒙儿去最合适。」 「可刚才父皇说二弟应学无则,何不让无则也同往呢?这样更有胜算。」赵豫面上已冷静下来,可心里忐忑不安。 因他现在才知此事,可见父皇与二弟是很早前就说定了的,为何竟不告诉他呢?弄得他实在有些可笑,也有些怨气。虽然他不像弟弟善战,总陪在赵坚身边,可他留守后方,也同样付出了很多。 他要安顿好所有的官员家眷,不让他们生出异心,又要防守将将夺到的城池,安抚人心,这哪里又是容易的事情? 赵坚笑道:「人都要修生养息的,玄儿才打完仗回来,总得喘口气,再说,朕这里还需要他稳固长安。文宗帝驾崩,他侄儿杨昊登基,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对长安虎视眈眈,总有一日还得兵戎相见。」 听起来是不会更改主意,赵豫道:「是儿臣疏忽了,只是觉得无则这样的人才,放在城中大材小用。」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真的将军,在何处都是一样的。」赵坚看向贺玄,「你最近便养精蓄锐罢……是了,皇后昨日还问起,怕你府中欠缺什么,可你一样都没有报上来,你为大燕立下大功,朕可不能亏待于你。」 贺玄道:「臣孤身一人,府中物什早已足够。」 「依儿臣看,他是缺个王妃。」赵蒙打趣,「父皇,您该让母后替他选个好妻子了,偌大一个王府无人操持如何是好?」 赵坚就笑起来:「倒是朕欠虑了,无则,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贺玄正色道:「不灭周国,臣绝不娶妻!」 声音很是坚决。 他父亲是在宣城与周军对战时去世的,赵坚现在仍记得当时亲自告知他,贺时宪的死讯时,这孩子脸上的表情。他将手放在贺玄肩头,缓缓的道:「你有这样的心很好,你父亲在天之灵定会觉得安慰,等到那日,我们统一中原,一定要在天寿山给你父亲上柱香。」 大周京都城外的天寿山是埋藏历代皇帝的地方。 贺玄没有说话,只觉得那手掌压在肩头,十分的沉重,十分的冷,那日他若是请求父亲不要去宣城,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可他那时愚钝,竟不知偷听到的话何等重要,直到以后反复思量,他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思。 然而他到底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父亲坐在马背上与他告别的样子,永远的停留在了他十二岁那一年,那一日。 目光落在庭院,殿前高高的玉柱耸立入云,刺到碧蓝的空中,他道:「皇上说的是,我们大燕必会统一中原的。」 第20章 杜家的马车此时已停在二门处,杜云壑,杜云岩身为官员,一早到得城门等候圣君驾临,再同去漕运河,而女眷们不一样,去不去都是随意的。老夫人第一次来长安,兴致满满,说好也要去那里看看,杜若与杜蓉两人便一左一右扶着,谢氏刘氏跟在旁边,又是好些下人,众星拱月一般。 老夫人忍不住打趣:「到得河道可不能这样了,别人当我摆谱,不晓得是我胖的抬不动脚。」 众人一阵笑。 到得马车前,老夫人看向杜莺:「你这孩子总不出门怎么是好呢,今日不冷不热的,便出去一趟罢。」 杜莺轻笑道:「可是祖母没有我在旁边玩得不尽兴?若是,我便去了,不然因贪玩不舒服要被您老人家说活该,这样我就可以赖在您身上了。」 「是,是,赖我身上,走吧。」老夫人也是可怜杜莺,足不出户享不到这大好河山,偏偏又是那样聪明的一个姑娘,而今孱弱至此,连嫁人都不成,她轻叹口气,只愿她能过得快活一些。 四个小姑娘便与老夫人同坐一辆马车。 杜绣为讨好老夫人,竟在车上讲了七八个笑话,逗得她们直笑。 马蹄声清脆,响在官道上,这时窗外忽地传来男人爽朗的声音:「云志,真巧啊,你也这时候出门。」 杜凌回头一看,惊喜道:「伯起?」 伯起是章凤翼的字。 他驱马上来,笑道:「我远远看见,好像是你,追上来看一看。」他说着往旁边的杜家马车一瞥。 说来也奇怪,明明没有看到杜蓉,可他却好像看到她满脸怒气的坐在里面,他现在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因为父亲犯了错,冒然的与杜云岩提他与杜蓉的事情,可他分明提醒过父亲,是让他先去试探下,请杜家来家中做客,再商议定亲。 可他大大咧咧的,回来时竟然与他说,他们男人喜欢的姑娘,便是抢也要抢回去,莫说他与杜蓉两情相悦,那已经是一家人。 真正要把人气死! 章凤翼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前几日去见杜云岩想要道歉,可杜云岩并不理会,毫不掩饰他的冷淡。 大概是父亲做得太错了,杜家的人对章家印象更是不好。 可他不能因此就退却,他得知道杜蓉的意思。 深吸一口气,他笑道:「云志,我忘了先定游舫,今日人多,恐是没有多余的,等会儿我可要沾你的光了。」 「不过是坐个游舫,瞧你说的!」杜凌坐在马上就把手搁在他肩膀,「你便不说,我也得请你过来,峥儿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连喝酒的人都没有,你来最好了。」 章凤翼一笑,拍拍腰间酒囊:「我这儿就有上好的东阳酒,不过你这酒量还是免了,我们章家是把酒当水喝的!」 「小看谁呢你?」杜凌解开他的酒囊就喝,吃得一口,嗓子火辣辣的,恨不得吐掉又怕丢脸,转过头却发现车窗被掀开一些,杜若正盯着他看,他没憋住,一口就喷了出来。 杜若嫌弃道:「脏死了哥哥,你不能喝就不要喝。」 杜凌红了脸,把酒囊还给章凤翼:「等我习惯就会喝了。」 章凤翼朗声大笑。 声音浑厚,杜若瞧他一眼,他坐在马背上,穿着浅蓝夏袍,有着横纵四海的洒脱不羁,十分的有男人气,她心想,这样的男人跟大姐还是很配的,他此番过来,是不是也是为大姐呢? 可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要私奔? 杜若不明白。 章凤翼拿起酒囊喝,趁着杜若正拉开车帘,他眸光透过那缝隙,寻到了杜蓉,她并没有看他,紧紧抿着嘴一动不动。 果然是生气了,不然她定然会把眸光投向他,就好像每回他借着杜凌,来到杜家,忍不住的寻找她,最终总会遇到她一样。 她也是喜欢他的,章凤翼坐在马背上不由自主的笑,可瞬间他又看到了老夫人,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也出来了,他忙不及得扔掉酒囊,整理衣袍,挺直背,一本正经的坐好了,方才骑着马缓缓前行。 漕运河两岸栽种了许多杨柳,此时早已生出翠绿的叶片,枝条垂落下来,像一条条的丝绦,在风中摇摆。 杜家来得不算早,河面上已经有好些的游舫,只没有停在河中央,纷纷靠着岸,那中间是用来赛龙舟的。杜若扶着老夫人走到甲板上,抬头看去,只见东边一处凉亭不似别段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很是空阔,依稀可看见有穿着官服的兵士,笔直的立在岸边。 那中间坐着的应该是赵坚等人了。 老夫人与谢氏道:「这漕运河比我想象的宽,许是几艘大船都能轻松的通过,真正是好,不耽搁调运粮食。」她顿一顿,「而今我们大燕漕运府总兵官是谁?都是新上任的,我竟不记得。」 谢氏笑道:「是蒋保慈蒋大人,在秦渡,我们与蒋夫人第一次见面,她夸过您戴的菩提子,蒋夫人是个信佛的。」 「你的记性真不错!」老夫人目光温和,「你这样一说,我就记起来了,」她转头看向刘氏,「那日你也在的,怎得半句不提?倒是与我一般记性了。」 刘氏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两个儿媳妇,一个天一个地,二房有刘氏做当家主母,又怎么能撑得起来?老夫人对她这样的不上台面,实在不喜的很,也不多看她一眼,握着谢氏的手往前走了。刘氏只觉脸颊滚烫,见到杜蓉,杜莺就在后面,忙道:「你们照看好老夫人,我去瞧瞧他们可准备茶水了,今日还带了不少吃食呢。」 杜莺嘴唇抿一抿没有说话。 「娘先去罢,等会我来帮你。」杜蓉语气轻快,。 刘氏看到杜蓉,心里就安定,笑着转身走了。 杜莺又咳嗽起来,杜蓉连忙拉着她去船舱内:「祖母怕你在家中闷,非得让你来,可我瞧着还不若别来呢,万一冻到如何是好?」 「没事,在家还不是经常这般呢?」杜莺笑笑,她目光穿过雕刻了四季牡丹的木舱门,看到杜凌与章凤翼也走上甲板,又说道,「你要是担心我,便在这里陪着我好了,我恐是不能再去外面的。」 「好啊。」杜蓉一口答应。 姐妹两个在舱内说笑。 杜若仍在甲板上,看到杜凌与章凤翼过来了,盯着章凤翼看,只见他很是恭敬的向老夫人,谢氏请安,语气也是不卑不亢的,收敛了浑身的痞气,问安之后立在杜凌身边,连脚都是摆得端端正正的。 与平日里判若两人,惹得老夫人都多瞧一眼,笑道:「你父亲与云壑有袍泽之谊,你不必拘谨。」 听到这话,杜凌忍俊不禁,心想章凤翼还会拘谨?他忍不住朝章凤翼看,谁料他是真的很规矩,比他还要像杜家的晚辈,便有些疑惑起来,怀疑他刚才喝醉酒。 不过他酒品应该没那么好! 第21章 老夫人在甲板站得会儿便要进去,杜若在这种时候总是老夫人的小尾巴,不过没等她入舱,对面艘游舫上一个姑娘亲热的叫她名字。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周惠昭。 周惠昭依在甲板上的围栏向她招手:「若若,没想到真是你,我刚才就在想,会不会遇到你,我们正好一起看龙舟呢,你快些过来,我叫人搭上木桥。」 杜若有些犹豫,老夫人早听见了:「你跟惠昭像亲姐妹一样的,既然她盛意邀请,便去罢。」 周惠昭确实一开始就请她了,若不去有些不好。 谢氏晓得她是想陪着家人,笑道:「反正游舫之间搭个桥不难,你先去她那里,等过得会儿,再请她过来我们的游舫,两边走走不也挺有意思?你们小姑娘难得出来,不就图个玩乐吗?」 母亲总是很有主意的,杜若连连点头:「好,那我便走了。」 杜蓉要陪杜莺,一直在舱内,倒是杜绣跟着她:「我同你一起罢,」她走到甲板上朝周惠昭笑,「想必周姐姐不会介意罢?」 周惠昭向来好说话的,怎么会拒绝。 两个人便踩着木桥过去了。 眼看着龙舟赛要开始,周惠昭笑道:「我们请的这船夫呢,一早已经看好位置,说去了那处,看龙舟最是清楚的。」 她话音刚落,那游舫就很快的行了出去,直到九艘龙舟附近才停下来。 那真是个好地点,杜若笑道:「看来我没有白来你这游舫。」她举目远眺,甚至能看清凉亭里的人穿得衣袍,除了金黄耀眼的龙袍外,她还看到一团漆黑,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心想贺玄这样穿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不管在哪里,只消见到一色的黑,便晓得是他。 不然这等节日,谁会用这种颜色呢?只会让人想到不吉利。 贺玄确实在凉亭中,他心不在焉的看着河面,耳边是赵豫,赵蒙两兄弟绵里藏针的对话。两位皇子相差两岁,又都年轻有为,也怪不得赵坚左右为难,迟迟不立太子,使得各官员纷纷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看人下菜碟儿,生怕得罪哪个都惹不起。 眼见龙舟开始了,才舒一口气。 因是大燕新立之后第一次庆贺端午,那龙舟是连夜赶制,极是华丽,龙头高昂,雕刻精美,连龙尾处都不曾松懈,漆色亮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只听一声锣鼓敲响,几十个身穿各色短打的壮汉陆续从一条大船上分别往九条舟上走去。 再是三声锣鼓震天,龙舟赛开始了,白浪飞花,龙舟化作长蛇般浮游在河上,你追我赶,紧张万分。 河中是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杜若立在甲板上,眼睛都挪不开,她年幼时在金陵也看过龙舟赛,不过这几年战乱谁又有闲情逸致比这个,那是时隔七年之后的观赏了。 周惠昭与杜绣也看得眉飞色舞,等到有艘龙舟夺得魁首,她们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真有意思,可惜一年只比一次。」杜绣感慨。 「真要一月比一次,多看两次就再也没有兴趣了。」杜若道,「人说远香近臭,这是一个道理,少香多臭,好比再好看的话本,也不能天天看,我只有宋陈写的《寻香记》看过五遍,再看就有些吃不消。」 周惠昭笑道:「你比起我们都算长情的,我话本顶多看一次,知道结果再看就没有耐心了。」她握住杜若的手,「龙舟赛看完,我送你回去。」 她吩咐船夫调头。 谁想到行得会儿,船身猛得一摇,竟是顿住不走了,一个小丫环急忙忙过来,与周惠昭道:「姑娘,船夫说碰到险滩了,船底撞了洞,许是有水要淹上来。」 本都要靠岸了,却遇到这种事。 周惠昭惊慌道:「这如何是好?」 杜若也是吃了一惊,询问道:「还来不来得及赶到我们家游舫?便是险滩,也不至于撞得那么厉害罢?」 然而那船却往下直沉而去。 就在这时,有木桥从甲板上搭上来,杜若心头一喜,与周惠昭道:「今日河上好多船呢,见到了定然会相救,你瞧,这不是有……」 等她目光撇到对面身影时,话语戛然而止。 见她脸色顿变,周惠昭顺着看过去,见识赵豫,她轻声一笑:「原来是大殿下,若若,他果真与你感情好,我是借了你的福分了。」 什么福分?她是不知道将来的事情,赵豫哪里是什么好人?在梦里,他可是强占周惠昭的。杜若拉住她衣袖:「我们不要去他的游舫,男女授受不亲,我们等别的游舫,有别家姑娘在的,不是更好吗?周姐姐,我们再等等。」 可船头船尾都是一阵惊呼,水已经蔓延上来了。 周惠昭拉住她:「若若,快些走吧,都怪我,不应该让你过来,早知道我不请你,你就不会惊吓到了。」 看来不能不走了,杜若跟在她身后,只见杜绣已经欢快得踩着木桥过去了,她听见她喊赵豫,豫哥哥。 船越来越倾斜,走在木桥都有些危险,周惠昭紧紧拉着杜若的手,生怕她摔了,可自己行到甲板上却是腿软,没有站稳,朝船边靠了去,赵豫就在旁边,见到她这样柔弱,伸手微微一扶。 没有碰到肌肤,隔着衣袖也能察觉出她的纤细,他脑中忽地想起杜莺,这周惠昭竟是与杜莺有几分相像,很是楚楚可人。 可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他手很快移开,要去扶杜若,可杜若哪里会让他碰,一到甲板上就远远跑开了。 她现在看到他,总是会从乌龟变成兔子,看着她的背影,赵豫恨得牙痒痒,他大踏步朝她走过去。杜若见到他过来,便往舱内走,可赵豫这时竟不顾规矩了,也走到舱内来,她才想到,这是他的游舫,她能逃到哪里去? 「若若,我觉得我们该坐下好好谈一谈了。」赵豫将她逼得坐在角落,眼睛盯着她的脸。 一阵子不见,她五官长开了,像花苞绽放开来,从青涩中慢慢透出了艳色。虽还没开到荼蘼,可也足够让一个男人为之倾心。 尤其是现在警惕的样子,敢怒不敢言,害怕又坚持,那水盈盈的眸光勾得人想把她拉过来,好好的在怀中安抚一番。 赵豫柔声道:「你别怕,若若,我只是想与你说话。」 杜若咬一咬嘴唇:「那船,是不是你弄的?」定是他使人弄坏,再等着把木桥搭上来,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她斥责道,「没想到你这么卑鄙!」 「卑鄙?」赵豫皱眉道,「你真觉得是我弄的?」 「不是你还有谁?」 她对他的成见竟然那么深,赵豫有些恼火:「我到底哪里做错,你这样看待我?」 第22章 杜若又把嘴唇闭紧了。 两人目光对视,她慢慢垂下眼帘,有些心慌,手指在案台下的只脚上轻轻的刮,发出些许声音,赵豫听着觉得刺耳,脸色越来越沉。 杜若觉得再待下去,他恐怕会扑上来抓住她。 那情景是极诡异的,玉竹支吾道:「大,大殿下,可否让姑娘回甲板,周姑娘,四姑娘都在寻她呢。」 「是啊,三姐!」杜绣跑进来,哎呀一声,「原来你真在这儿,你跟豫哥哥在做什么呢?」 被人打岔,赵豫也是恼极了,与杜绣道:「你出去,我跟她有话说。」 竟然赶人,杜若忙道:「不,四妹你不要走,我跟大殿下没什么话说,我……」她不能坐以待毙,往外挪动身子,谁料刚刚踏出一步,被赵豫的黑靴一脚给踢回来,疼得她差点叫出声。 她心想完了,怎么办呢! 船身这时又是一摇,也不知是撞到还是怎么,只见舱外走来一人,像是遮住了阳光般,立在门口,使得舱内都昏暗起来。 杜若大喜,叫道:「玄哥哥!」 贺玄淡淡道:「快些出来,我带你回去。」 她好像找到救命稻草,没有哪一刻是走得那么快的,她直走到他身边,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赵豫瞧见这一幕,喉头像被堵住了,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贺玄带着她往木桥走去。 她仍紧紧拽着他袖子,生怕落下了,宽大的衣袖被她握住,一前一后的摇动着,连同他腕上长命缕的珠子。 在河风中,发出微弱又悦耳的声音。 一直走到他的游舫,杜若才松开手。 倚在围栏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因实在没有想到赵豫会那么执着,真有些吓人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笑不起来。 贺玄让人把木桥收起来,船就往前开了。 杜若轻呼一声:「周姐姐跟四妹还在那里呢。」 回眸看去,杜绣站在甲板上,也不知是想过来,还是想留下,至于周惠昭,并不见人影,她想让贺玄等一等,可看见他淡漠的神情,又说不出口了,今日幸好他来,不然她恐怕要遭殃,倒是顿了顿说道:「刚才多谢你。」 她比他矮了一大截,微微仰着头,阳光落在脸上,有着温和的光泽。 想到她刚才疾步过来的欣喜,半拖住他袖子的力道,他嘴角翘了翘道:「不谢。」 只是淡淡一笑,就好像化解了冰雪,杜若跟着笑起来,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赵豫的出现已经让她惊讶,没想到贺玄也在附近,可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看龙舟赛的人,他对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兴趣的,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登舟玩乐呢? 疑惑刻在她眸中。 贺玄道:「恰好遇到罢了。」 他原是盯着赵豫,因那日在庆春楼,赵豫就曾纠缠过杜若,只是没想到那么巧杜若在的游舫遇到险滩,赵豫忙不及的赶过来,他到底也没能袖手旁观,虽然那次从襄阳回来,听到她欢欢喜喜叫着豫哥哥。 他曾想过,也许这样也是好的。 他本就不需要那样亲近的人。 可她却又走近他,好像她朝他走一步,他就忍不住要朝她走两步。 男人语气平静,听起来不假,杜若心想,原来他还真得会乘游舫游玩呢,她离开甲板,朝船舱走去,笑着问:「这游舫是你们雍王府的,还是问别人租的?看着很是富贵。」 「是王府的,宫里前阵子打造游舫,顺带予我也建造了一艘。」 看来赵坚对他真的不错! 可贺玄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杜若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实在想不明白他的心思,但是能这样攻破长安,杀得血流成河,可见他的狠毒,虽然她年幼时便明白贺玄与众不同,他身上有着哥哥没有的冷静锐利,可她从没有想过他会造反。 她在舱内的锦垫上盘腿坐下,谁料脚背被碰到,她忍不住轻哼一声。 贺玄询问:「怎么了?」 她愤愤道:「被大殿下踢到的。」 她低下头,将素白的裙摆撩开,露出穿着罗袜的,纤细的脚踝,正要查看,忽地想到是在贺玄面前,她手顿了顿,抬起眼朝他看去。两人目光对个正着,不知是不是错觉,瞧见他眸中闪过丝尴尬。 下一刻,他就背转过身。 她褪下罗袜,瞧见雪白中一点红,果然是被踢伤了,她秀眉拧起来,对赵豫又添了好几份的厌恶。 「重吗?」他问。 她盖上裙摆:「也算不得重,你转过来罢。」 他在她对面坐下。 她仍是有些生气,嘴唇略微嘟着,像颗小小的樱桃。 贺玄瞧她一眼,正色道:「这件事你应该告诉你父亲。」 杜若讶然,告诉他,她被赵豫弄伤了?她有些犹豫,赵豫虽然后来被贺玄抢走江山,可他也是做过皇帝的,而且父亲并不讨厌他,那日她明明告诉父亲赵豫会背叛他们,他没有相信。 「也不知有没有用。」 「有。」他道。 杜若垂眸摸摸晚上戴的红珊瑚镯子:「那父亲会冲撞大殿下吗?」 第23章 真是两难,又怕父亲不信,又怕父亲信了会动手。 她睫毛颤动着,心神不宁,贺玄道:「杜大人很有分寸,你不必担心,只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便是,包括那次在庆春楼。」 竟然还要牵扯到那件事,会不会让父亲很生气?杜若思忖间看向贺玄,他端坐着,面色沉静,不像说笑,他是在告诉她怎么做。虽觉奇怪,可不知为何,杜若接受了他这样的建议。 因他总是一针见血的,她与他说上千百句,他常常一句就抓到了重点。 她点点头:「好。」 元逢站在舱门口禀告:「王爷,到杜家的游舫了。」 他站起来,墨袍荡起一阵风。 杜若也忙跟着起来。 两人走在木桥上,杜若默默在想到时怎么跟父亲说,到得半途,听到对面母亲的声音,她看到父亲也来了,就在甲板上等着她。她身子忽然就摇了一摇,贺玄只当她要摔了,下意识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 她朝他眨眨眼,轻声道:「我得彻底摆脱掉大殿下,你看我演得像不像?」 原来在表现她伤得很重。 他瞧着她会说话的眼睛,微微一笑:「很像。」手指松了松,没有舍得离开,「既然装了,就得装到底。」 她觉着也是,便索性踮起那只脚的脚尖,一瘸一拐的走路。 大半的身子都依靠着他的手,可并不重,她没有以前那样丰润了,抽了条,逐渐变得窈窕起来,他那时才从岭南回来,险些认不出来她。她现在已经是个姑娘家了,走在身边,姿容妙曼,让整个五月都显得明媚。 然而她并不知晓,专心致志的装成小瘸子,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见到杜云壑,她高声叫着爹娘,从他掌中脱出去,慢慢往谢氏那里走。 谢氏见她竟不能好好走路,惊慌道:「若若,你怎么了,伤到腿了?怎么伤的?」 她满脸的委屈,却不说话。 看着像是有隐情,谢氏没有再问,与贺玄道:「周家的游舫沉了,我们离得远赶不及,原来是你去接的?」她往他身后看,「绣儿呢?莫不是……我早先前好像听说是大殿下的游舫先去的。」 「是,我只接了三姑娘回来。」 实在是奇怪,谢氏眉头拧了拧。 贺玄向老夫人问了安,便告辞走了。 谢氏领着杜若与杜云壑去僻静处,先是看了杜若的脚,才再次相问:「你可是要把我急死了,到底出了何事?是船沉的时候撞到的?」 「娘,是大殿下打的!」杜若用哭腔道,「他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缠着我,上回在庆春楼他就拉我的手,还说要带我从别的路出去,这回也是,他把我逼到船舱里,什么人都没有,我想逃,他狠狠踢我。」她拉住杜云壑的袖子,「爹爹,我好怕,我脚也好疼,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一席话将杜云壑夫妇惊得面面相觑。 因印象里,赵豫实在不是这样的人。 杜若看他们没有说话,很是着急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可她真不是那么会演戏的人,没奈何只得捂着脚,与玉竹道:「爹爹娘不信我,你说,刚才是不是他踢的我?我还能骗你们不成?我跟他无冤无仇的,我是你们亲生女儿……」 想到梦里的事情,真有几分悲切。 谢氏忙把她搂在怀里:「我跟老爷怎么会不信你,只是不明白大殿下为何要这样。」 「许是对若若有心思。」杜云壑极是恼怒,他倒是猜到几分赵豫的意思,恐是看上杜若想娶她,可两人若两情相悦便罢了,他拗不过女儿,让她嫁入皇宫,自当要匡扶赵豫,可杜若这么说,定是没有喜欢赵豫。 或许因此他就想用强的,想诱拐杜若! 岂有此理! 杜云壑一掌拍在船舷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赵豫瞧着文质彬彬,却是人面兽心,她这女儿不说有没有想法,便是她这年龄也才十三,那样的小姑娘,他就迫不及待的利用上了? 谢氏看他满面乌云,忙道:「老爷,您可不能去质问大殿下,传出去,对若若的名声不好。」 杜云壑沉声道:「我自然不会。」 只他赵豫,往后可别想从他这里捞到好处。 谢氏命人把杜若扶到别处休息,此时大抵也知道杜云壑的猜测,她两只手握得紧紧的道:「老爷,那时娘娘与我提到若若,我还想着若若小,可这等年纪却也是能嫁人的,假使大殿下求了皇后又如何?若若这孩子,没有什么心眼,而今又那样害怕大殿下,真嫁了怎么得了?只怪我往前太惯她,她恐是难以忍受的。」 八面玲珑的妻子露出忧心,杜云壑把手按在她肩头:「你莫慌,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他胸有成竹,谢氏松了一口气,靠在他怀里:「这就好,只你小心些莫得罪皇上。」 杜云壑道:「我不会亲自出面的。」 谢氏有些奇怪,但她相信丈夫,便不再多嘴。 杜若此时正在老夫人身边,祖孙两个坐在一起,怕老夫人担惊受怕,一早与父母商定,假称是撞伤的,老夫人还是心疼得很,与她道:「姑娘家哪里都精贵,千万不能留下疤痕,等到府里,定要拿祛瘀膏揉一揉。」又朝外看,「绣儿怎么还没回来?这丫头玩得疯了,你撞伤了她也不回来,还在大殿下的船上?」 「许是没看到我伤了罢。」杜若道。 老夫人捏捏眉心。 杜蓉也坐在旁边,朝外看一眼,见章凤翼始终没有走,已经好一阵了他就站在舱外,她到底有些不忍心,趁着众人都问杜若沉船的事情,快步走到了外面。 见到她,章凤翼觉得等再久也值了,满脸都是笑。 看起来有些傻,杜蓉忍俊不禁,朝船尾那里去,他跟着,眼见无人,轻声道:「蓉蓉,那次是我父亲不对,他喝了些酒心里高兴,与你父亲说了不当的话,我原是想让他请你们来家中做客,再郑重的提亲。是我对不住你,我该与父亲一起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他很诚挚的道歉,丝毫没有推诿。 杜蓉弄清楚了缘由,脸色就缓和下来,她该猜到章凤翼没有那么冒失的,虽然他喜欢她,平日里也很没有规矩,可他对她的一颗心是真的。 然而再怎么真,父亲恐也不会愿意,她心头又生出几分悲凉。 第24章 像是能听到她心底的叹息,章凤翼忙道:「蓉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杜大人把你嫁给我?我去见他,他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成见,或者我该……二殿下要去兰州,我若是跟着去,收服金军,立下军功,你父亲会不会答应?」 为了她,他竟然又要去打仗。 杜蓉摇摇头:「与这并没有关系,你且再等等。」 她的回答是模棱两可的,可不管如何,她没有拒绝嫁给他,章凤翼很是欢喜,看着她道:「蓉蓉,我的长命缕呢?」 犯了这样的错,还指望她做长命缕,杜蓉啐他一口:「哼,你有脸说!」 他笑起来,一点没有不悦,牙齿露出来,闪着雪白的光。 浑身透着无拘无束的洒脱。 杜蓉脸突然有些红,垂头道:「我先回去了。」 她从他身边路过,他很快的拉住她的手又松开,轻声道:「我会再想法子的。」 她走得更快了。 回到舱内,心还在怦怦直跳。 脸若芙蓉艳,杜莺看着她,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觉胸口一阵钝痛,她捂住了嘴,没有咳出声来,怕打搅杜蓉,又怕她伤心,她这辈子怕的东西太多,有时候真想早些死了。 可弟弟还未长大,母亲仍是那样叫人又爱又恨,唯有她的大姐,那样好,她该有个更好的姻缘。 舱外这时却传来一声厉喝,竟是杜云岩的声音,杜若竖起耳朵,原来是他在喝令章凤翼走。 「舫上都是杜家女眷,你一个外男在此作甚?」杜云岩穿着深青色的官服,他现任兵部郎中,本事不大,官架子是十足的,声音很是浑厚的道,「你现在就给我离开游舫,我不管你有没有船,便是跳也要跳下水去!」 杜凌没想到二叔一回来便是这等样子,他道:「是我请伯起来玩的,二叔,你为何赶他走?什么外男,他又不是不认识妹妹们!」 「认识就能没有规矩了?」杜云岩道,「你也不成体统!」他瞪着章凤翼,「你快些离开,念在你父亲与我们杜家几分交情,我便不使人动手了。」 他今日专程拜访,刚才看到杜云岩也是恭恭敬敬的,可连他一丝的好脸色也没有换到。 难怪杜蓉让他再等等。 看来杜云岩心里是完全看不上自己的,章凤翼到底年少轻狂,此时不由自主就生出了几分怒气,他只是尊重杜云岩才会委曲求全,可他并不欠杜云岩什么,杜家能有今日的富贵,难道没有父亲的功劳吗? 父亲在杜云壑麾下出生入死,受了多少伤,便是杜云壑都不曾小看他,常与他一起喝酒。 杜云岩算什么呢? 他挺直了背脊,抬起下颌,与杜云岩对视着,一动不动。 杜若从舱内看过去,瞧见他双眸,心里忍不住一跳,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隐忍,只消杜云岩再说上两句,可能章凤翼就要忍不住了,他本就不是什么驯良的人,他是山中的野狼! 杜云岩其实也有些被他的目光震慑。 因章家这父子俩在沙场是出名的狠,两个人打起仗来都是不要命的,为此章执也得了指挥使的官位,不过那又怎么样?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其他将军都封了爵位,唯独章执不曾,便因为他是马匪出身。 说到底,那本是要坐牢的,要不是因为运气好正好遇到战乱,章家父子还在荒漠里抢劫财物呢! 他怎么能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气氛剑拔弩张,眼见父亲出来了,杜若生怕事情闹得复杂,她实在不想章凤翼与杜家结仇,杜蓉更是难做。 她忙与老夫人道:「祖母,人人都说章大哥是马匪家的儿子,可我瞧着挺有礼仪的,刚才在船上,也是规规矩矩的没有惹事,可二叔怎么要赶他走呢?他好歹是章大叔的儿子,父亲与章大叔很好的,父亲肯定要生气了。」 其实老夫人原本也觉得杜云岩有些过分,那章老爷是黑道上的人物横行无忌,可章凤翼还是个小伙子,且也没有做错事情,倒不知这二儿子发什么疯。 节日里,该是欢欢喜喜客客气气的,现在杜云壑也听见了,她可不想两个儿子为章凤翼争执,便朝外喊道:「云岩,你刚才是不是喝酒了?快些进来,我使人弄些醒酒汤给你喝!」 杜家老爷子早早去世,老夫人持家数十年,还是很有威信的,且杜云岩惯会讨好她,听到母亲出声,就有些犹豫起来。 恰好杜云壑此时也开口了:「凤翼,刚才我还来不及与你说话,你父亲今日怎么没来漕运河?」 杜云岩脸色就很难看。 真不知道杜云壑什么意思,他属下也不是章执一个人,怎么就偏对他父子俩那么客气,不知道的,还当怕了他们章家。 「大哥,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二十岁的人在我们游舫赖着不走。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四个姑娘呢,他在外面,蓉儿跟莺儿都不能出来。」 杜云壑眼眸眯了眯:「什么赖着?你也真像是醉了,刚才与钱大人在河边,是不是就地喝酒了?不要再胡言乱语,母亲叫你进去,你便进去罢。」 他的神情在这瞬间很是严厉,杜云岩气得不知怎么办,章执那日跟他说的话他总归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杜云壑也不知道章凤翼这小子是想要娶杜蓉,杜云岩心想,假使换成娶杜若,看他还能不能有这种态度! 他拂袖走了。 杜若见状,缓缓吁出一口气,侧过头时发现杜蓉正看着她,她那时候很想跟杜蓉说些什么,可到底没能说出口。 她希望杜蓉好好的。 等到游舫靠岸,杜绣才出现,她疾步过来与老夫人道:「三姐姐与贺大哥走得太快,我没回过神,木桥就收起来了,豫哥哥说索性便送我在岸边等你们。」 想到贺玄冷冷的样子,老夫人倒也不怀疑,定是他将杜绣拉下的,这孩子与二房的人都不亲,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恐是连死活都不会管。 杜若则忙着问周惠昭:「周姐姐人呢,周家有没有接她回去?」 「她身体不大好。」杜绣眉头挑了一挑,「在豫哥哥的游舫上就晕了过去,刚才豫哥哥给她请大夫,而今许是醒了罢,我看到周家的马车来接她。」 难怪她那时没有看到周惠昭的人影,杜若心想,她竟然也是那么羸弱。 杜绣道:「你是不是也在想,她竟然比二姐还要吹不得风呢?」 「大约是惊吓到了,」杜若道,「她也很愧疚,说早知道不该请我们去。」 瞧着她那样认真的辩解,杜绣笑一笑没有说话。 第25章 众人陆续坐上马车,杜若挑开车帘往外面看,只见章凤翼与父亲说了什么,父亲露出沉思的样子,两人又站得一会儿,章凤翼才告辞而去。 她回眸看一眼杜蓉,她依在车壁上,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端午节过后,赵蒙便领兵前往兰州,赵坚为表现对此事的看重,亲自送这二儿子到城门口,赵豫瞧见弟弟穿着铠甲,英姿煞爽,浑身上下都有父亲的影子,心下就有些沉重。他自小不喜武艺,便算勤奋习得几年,终究也没有赵蒙五分的本事,后来便认真念书,众人都称赞他二人一文一武,是赵坚的左膀右臂。 是不是因此,父皇也难以做下决定? 他手指在袖中摩挲,说不出的烦闷,最近事事都不顺心,太子没有定下,杜若又翻脸无情,那天他没有控制住,为拦住她而踢到她的脚,也不知杜家的人会怎么想。 在这节骨眼上,他原是最需要支柱的。 秦氏看他郁郁不乐,手搭在他胳膊上道:「你不要太担心蒙儿,听你父皇说,金军遭受大创,应该是不足为惧的。」 「母后,我知道,我只是担心弟弟,他年纪太小了,若是我能一起去就好了,彼此还能互相照应。」 「你是要留在长安的,你父皇这里更需要你。」秦氏伸手给他正一正玉冠,关心的道,「你这几日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事?」 他的心事,难道秦氏不知吗?赵豫心想,她可是皇后娘娘,一早应知道立太子的重要,可父皇拖着,她竟然任由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明明年幼时,母亲是最疼爱他的,但他不能明说。 自从父亲称帝之后,好些事情都忽然变成禁忌,他知道他不能提太子两个字,他伸手捏捏眉心:「那日端午节,周家的游舫沉了,我正好路过救了他们,杜家三姑娘也正在这游舫上,后来出了些误会,她许是害怕急着要离开游舫,我误伤到她,也不知有没有好。」 「你想知道还不容易吗,我过几日便请她过来宫中。」秦氏很温柔的道,「这孩子很是单纯可爱,我也很喜欢她,那时在芙蓉园我便与杜夫人说了……」 听出母亲的意思,赵豫念头一动,他为拉拢杜云壑与杜家走近,那时杜若尚小他是没想到别处,可上回瞧见她,已有殊色,亭亭玉立,他不如就此娶了她,倒也安心。只要母亲出面,这桩事定是能成的,到时杜家还不是与他坐一条船? 他半垂下头,略是羞赧:「若若还有些小。」 「可以先定亲。」秦氏看他愿意,笑道,「等明年再成亲,你父皇也会高兴的,你可是我们赵家的嫡长子,等生下儿子,那是更好了。」 这话意思含糊,可也带给了赵豫一些希望,他又笑起来。 魏国公齐伍立在不远处,他是赵坚最信任的心腹,这回也一起来送行,眼见皇后与大皇子母慈子孝,他不禁想到自己的儿子,曾经与妻子也是这般的融洽,所以无论他去何处打仗,只要回到家中,什么疲乏都会烟消云散。 然而如今只剩下一夜白了头的老妻。 赵坚看他竟伫立不走,笑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日头太大晒的不舒服?」他使人把皇帝专用的御扇抬到齐伍的头上。 也只有他能得到赵坚这样的关心。 因当初赵坚曾派齐伍与另一位将军陈士古去明州征兵,谁料他们半路遭遇伏击,齐伍虽是留下一条命,可陈士古,甚至还有齐伍的独子都没能活着回来,这两位都是赵坚的心腹,那次对他的打击也是颇为严重的。 后来,齐伍再也没有离开过赵坚的身边。 他忙躬身道:「臣不敢受此大恩。」 赵坚打趣:「一把伞也能算大恩?朕与你往前,饭一起吃,水也一起喝,就差没有盖一条被子了!」 众人都笑起来。 齐伍侧眸看到贺玄,高大挺拔的身材裹在黑色中,像把绝世的利剑,没有出鞘,便能斩人首级,这很有些像他的父亲贺时宪,但是他比贺时宪要狠辣的多。 「既如此,臣便不推却了。」齐伍笑道,「臣恐是身子不济,当真是头晕眼花的,也想向要皇上讨个假。」 「你要歇息,朕还能不准?」 「臣是怕耽搁操练守军,皇上既准许,便让雍王爷代替臣罢。」齐伍道,「这支大军原也是他麾下,怕没有人比他更为合适。」 赵坚微怔,但很快就笑道:「说得好像要许久似的,」他目光掠过身边的众位臣子,笑一笑道,「玄儿,那便由你继续操练,可不要太过苛刻,那都是为大燕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贺玄领命。 赵坚搭在齐伍的肩膀上:「我们快些回去,省得你还中暑了,被你夫人晓得,指不定要怎么怪责朕。我再赐予你几桶冰,这几日便好好歇息罢。」 齐伍应声,垂下头来,目光落在贺玄的黑靴上,他就跟在自己旁边,走得慢而沉,一步步,好像从不会走错。 城中的八仙观,这日收到皇后的口谕,宁封披着白色的外袍,坐在竹榻上与礼部左侍郎卢树村道:「我这道观何时成为钦天监了?竟要我测八字,不过也罢了,既是娘娘旨意,我便看一看。」 卢树村陪着笑脸:「劳烦国师。」 宁封把两人八字拿起来细细推算,过得半响道:「八字虽是不错,然知晓面向恐更为精准,卢大人,不凡透露一二,那未来皇子妃是哪家的姑娘。」 「这,」卢树村犹豫道,「还未定下,娘娘也只是以防万一。」 「如此说来,卢大人是不信任本国师了?」宁封看着卢树村,「卢大人今日来也是想把事情处理周全的,我也一样,说到底都是为大燕着想,毕竟皇子娶妻那是慎之又慎的要事……我已提醒过卢大人,若是将来有何闪失,我恐是帮不上卢大人的忙。」 卢树村心里咯噔一声,忙道:「姓杜。」 大燕能配得上赵豫的,也就那么几家,宁封想到一个人,嘴角就挑了起来,杜家三姑娘,倒不知她可能预知,她将要成为皇子正妃了? 宋国公府,姑娘们学习的碧云轩设在府邸南边一处芍药苑里,此时正当花开,浓郁的香味从窗口飘进,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迷醉。 杜若手撑着香腮,眼睛不知不觉就要闭起来。 一只手忽地拧在她脸颊上,她吓一跳,连忙睁开眼睛。 杜蓉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瞧,被我抓到了罢,今日教《孟子》你竟然还打瞌睡呢!小心被夫子看见了罚你。」 杜若揉揉脸颊,轻声道:「这种天气呀最合适弹琴,手一动就不困了,也不知为何非得教孟子。」 杜蓉噗嗤声:「你别狡辩,好好听着。」 「是了,你在旁边看着,我怎么也不好睡的。」 见她认真起来,杜蓉方才不管。 夫子教完今日的课,先行告辞,怕姑娘们被太阳晒到,丫环一个个撑着油伞在外面等候。 杜若将将走进来,玉竹就与她说府里的新鲜事:「刚才章老爷送了一座桌屏来,一开始都以为是什么呢,拿个绸布盖着,后来抬到老夫人那里,掀开来一看,竟是前朝的《双冠图》,听说是正宗的蜀绣呢,也不知章老爷哪里寻来的,老夫人很是惊讶。」 第26章 突然送蜀绣的桌屏…… 杜若眼睛一亮,看来章凤翼是又在想办法了。 老夫人出身金陵,世代簪缨家族的姑娘,过得极是精细,原先用的东西很多都是旧物,对绣件这种要求更是高的。不过章家送的这蜀绣,听起来很是稀有,定会博得老夫人的欢心的,就不知道老夫人会不会收。 「还在上房,没退回去?」她好奇的问。 「没有。」玉竹摇摇头,「好像老夫人很喜欢呢。」 那桌屏上面是只栩栩如生,颜色亮丽的大公鸡,地上绣有两株鲜红的鸡冠花,与公鸡的鸡冠是相得益彰的,故而叫双冠图。老夫人当时看一眼就喜欢上了,可总觉得章执送得礼太重,也有些莫名其妙,等到杜云壑回来她就问起此事。 杜云壑笑道:「儿子一早就知晓了,这桌屏是有次与大周打仗的时候,被章执得了的,但他这人娘知道,是个大老粗,家中也没有主母会欣赏这个,晓得母亲您颇有眼光,说是借花献佛,再者,也是想成全一桩美事。」他坐下来,「凤翼这孩子想娶蓉蓉。」 「啊!」老夫人大吃一惊。 在她心目中,杜蓉虽然性子刚烈了一些,并不是她最喜欢的孙女儿,可她实在没有想过要把杜蓉嫁给章凤翼那样的男人。毕竟杜家是名门贵族,而章家,虽然乱世出英雄,可章家并不是很好的结亲对象。 看她沉默不语,杜云壑心里晓得她是有些犹豫的,事实上,这也是很正常的心态,不光是他们杜家,便是在外面,好些人提到章家,提到章执,还不是有些嘲笑的语气?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他极有耐心的道:「母亲,我是觉得凤翼不错,他不像章执,那时候章执归于我麾下,我第一次看到凤翼,他袖中藏着兵书,我便与他说,我们虽不是文人,可多看书是有好处的。后来他遇到很多不解的,总会来问我,他现在还年轻,将来定会把章家发扬光大。至于家世,英雄不问出处,我们杜家要放在几十年前,也只是草莽。」 没想到他那么看好章凤翼,老夫人想到那日端午节,章凤翼很是礼貌的样子,就笑了一笑:「原来这小子早有预谋,不过这样大的事情,可不能一时做下决定。」 「母亲说得是,不若请章家来家中做客罢,倒也不是为还这蜀绣桌屏的人情,母亲介意,儿子便换个相同贵重的于他,瞧着母亲是很中意罢?」他略有些请求的样子,「便让他们来,母亲好好看看,要儿子说,包公子是文弱了些,蓉蓉这样的性子本也不合适。」 还反对起包家了,老夫人暗自腹诽,不过她向来信赖杜云壑,他赞同章家,肯定是有理由的,总不至于害他们杜家。 老夫人便答应了。 谢氏知道这件事,倒有些犹豫,与杜云壑道:「到底是二房的事情,那天在游舫,我看二弟很讨厌凤翼。」 「他是一时没转过弯,章家马匪是马匪,可现在封了官,那便是大燕正式的官员,一代代学规矩,不用多少年与我们杜家又有什么不同?他早晚会改变主意的。」杜云壑端起茶来喝,「我也是想让母亲考虑考虑,凤翼说他与蓉蓉两情相悦,总不能拆散他们。」 「他竟然这么说?」谢氏惊讶极了,她忽然想到以前,好似是见过杜蓉与章凤翼在一块,可那时在打仗哪里有什么外宅内宅,章执与杜云壑外出了,章凤翼就会来找杜凌,可能与杜蓉见得多了,日久生情。 世上最难控制的便是感情了,谢氏叹口气,心想怪不得杜蓉不想嫁给包公子,老夫人为此还有些生气。 她眉头拧了一拧,拿起案头的鞋子:「先不说蓉儿的事,若若那里,你又怎么说?」 「我早安排好了,到时大殿下定是不能娶若若的。」杜云壑沉下脸,「他要实在想娶,我便把兵符交还皇上。」 「那可不行,你这是威胁他了!」谢氏吓一跳。 杜云壑道:「只是随口一说,你莫担心了。」他看着她手里的鞋子,笑道,「这是给玄儿做得?」 谢氏收一收线:「是,他又没有母亲,谁给他做鞋子,倒不知王府里可曾有绣娘。」她顿了顿,「索性请章家时也一并把他请来罢,我明日做好这双送予他。」 在年轻一辈中,贺玄最得赵坚重用,但今年被封王,她仍有些不解,后来杜云壑说,实则是封给贺时宪的,当年要不是贺时宪,赵坚未必成事,谢氏心想,或者他也能帮上点儿忙,多一条路总是稳当的。 到得那日,杜家便请了章家父子前来。 听到这消息,杜若极为振奋,杜家以老夫人的名义请章家,说不定祖母对章凤翼有些满意,到时只要章凤翼好好表现,指不定就有希望的。 她不时得问玉竹,章家的人有没有来。 玉竹完全不明白她的想法,自家姑娘这样的性子,什么时候毛毛躁躁的了,章家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可还是使人一趟一趟的跑,直到未时,方带来消息,说刚刚入二门。 杜若就站起来,整一整裙衫朝外走去。 在一大片的荆葵花旁,遇到贺玄,他手里拿着双褐色的布鞋。 「玄哥哥。」她有些惊喜,「今日祖母还请了你吗?我当只请了章大叔跟章大哥呢……不晓得章家几位弟弟可会来。」 章凤翼二十岁,可他三个弟弟,有个最小的才七岁,杜若想到的时候,脸是有些苦相的,她被他拿泥巴不小心砸到过,把她漂亮的裙子都弄脏了,章凤翼看到,连忙过来道歉。 她心想,原来章凤翼那时候就对他们杜家人很有礼貌了。 贺玄道:「是你母亲请我来的。」 「是为送你鞋子罢。」杜若盯着那鞋瞧了一瞧,「母亲很早前就在做了,她对你可好呢。」 贺玄手指在鞋面上摩挲了下,没有说话。 杜若又问:「你见到章公子了吗?」 「我刚才看见在前面,应是去拜见老夫人了。」贺玄道,「我现在也正要去上房。」 原来章凤翼走得那么快,比她到得早。 「我也要去。」她走到他身边,「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沿着青石小径,往上房的西角门那里走,他步子一向大,可杜若慢吞吞的,步子又小,总是落下大段的距离。他停下的时候,她花了不少力气追上来,甚至越过他,走到半途的时候,脸都是红扑扑的。 贺玄垂眸看着她:「今日你走那么急,是有什么要事吗?」 她当然不只是为追贺玄,更是为章家,因为照现在的情况看,像是很顺利的,可偏偏梦里出现了不好的结果,她就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在今日出了问题。 是不是二叔已经到了?或者就是在他手里搞砸的,但这些她从来没有跟人说过,看着贺玄,她忽然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他怔了怔,慢慢弯下腰,把耳朵对着她。 她轻声道:「其实章公子是想来提亲的,但是我怕二叔不同意,怕他们打起来,那样大姐会很伤心。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你能帮我先去看看吗?」 声音细细的钻入他耳朵,伴随着她的呼吸,像柳絮抚到脸颊,痒痒的。 曾经,她也那样对他说过话,自以为是的秘密,非得说给他听,那时他觉得杜若真有些烦人,可现在她这样,时隔多年,竟是叫他耳朵一下有些发烫起来。 他直起身道:「有老夫人在,二老爷再如何也不会放肆。走吧,你只要走快一点,还是来得及的。」 第27章 他大踏步而去,杜若忍不住轻哼一声,只是让他帮个小忙竟然也不肯,自己去就自己去,她两只手拉起裙摆,走得更快了。 其实杜云岩根本也不在上房,自从老夫人要请章家,他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奈何那是她亲娘,又看上章执送得桌屏,他总不能为此拦住老夫人吧? 说起来,这章执也有些头脑,竟然晓得投其所好了! 是不是谁给他们出了主意? 杜云岩眉头紧锁,去吴姨娘那里逛了一圈,吴姨娘见到他来,被禁足许久只晓得用股风骚劲挑拨他,杜云岩在她身上花掉了力气,身体疲累,心里的烦躁仍是没处发泄,要与她说两句,她抓不到重点。 杜云岩气咻咻出来,瞧见一个小丫环端着青瓷碗碟正往西跨院去,上头摆了红艳艳的寒瓜,瞧着就很解暑,他拿起吃一块问:「你们姨娘在作甚?」 比起吴姨娘,唐姨娘是很不显活泼的,当然比起刘氏死气沉沉还是有些意思,不然杜云岩也不至于会问起她。 「在摘瓜呢。」小丫环笑道,「姨娘在庭中种了黄瓜,这会儿已经长了十几条出来,说摘了晚上拌着吃。」 杜云岩觉得新鲜,便跟着那丫环进去。 果然唐姨娘正站在碧绿的瓜藤下面,穿着月白色的襦裙,浑身素雅,她生得并没有吴姨娘俏丽,但胜在温婉,在杜云岩看来,甚至是比刘氏还要像大家闺秀的。见到杜云岩,她就把手中剪子放下了,笑道:「老爷,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正巧路过,看看你。」杜云岩瞧着瓜藤,只见上面的黄瓜长得不错,一个个胖乎乎的,便问道,「怎么种的,看着跟集市买得也差不多。」 「是因为下了肥,妾身从花农那里要得一些埋在泥里才能长那么好。」唐姨娘道,「老爷今儿可要过来尝尝?」 「现在我吃什么都没滋味!」杜云岩在旁边的小杌子坐下。 见他满面忧愁,唐姨娘小心翼翼问:「难道衙门出了什么事情?不过以老爷的本事应是不难处理的。」 「衙门能有什么,还不是母亲……」他一摆手叫下人退下,「章凤翼那臭小子看上蓉蓉,想让她嫁过去,章执便送了桌屏来,母亲喜欢得不得了,这就被收买了,你说我能不气?章家配得上咱们杜家吗?还有大哥,竟然也喜欢那章凤翼,我是瞧不出他哪里好!」 唐姨娘沉思片刻,柔声道:「只是请章家,又不是定下了。」她手轻轻按在杜云岩的手背上,「不管如何,老爷您才是二房的当家人,我们女子谁不知道三从四德的道理,老来从子,老夫人定然明白这事儿是要问过老爷的。」 这倒也是,杜云岩点点头,母亲是没有提到他两家定亲的事情,她应是还不知道。 「必要的来往,老爷您大人有大量,不必理会,毕竟那是章家与老夫人,大老爷之间的事情。那日老夫人收到桌屏,后来就与大老爷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许是有要事罢。」她安抚道,「您纵是不喜,慧眼识人,可别人未必有老爷这等眼光啊,往后慢慢就会明白老爷的想法。因老爷您是真心疼爱大姑娘,我记得大姑娘年幼时生病,老爷您抱着她深夜跑到医馆呢,又守了一夜,自然是想替她选个最好的夫婿。」 想到那事儿,杜云岩叹口气,心想果然只有唐姨娘最了解他,他笑道:「听你一席话,我舒服多了,这就去上房。」 唐姨娘送他到院门口。 章家三个小捣蛋鬼没有来,杜若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章执与章凤翼,两人都端端正正坐着,身姿如松,面容整洁,原先章执留着的络腮胡竟然也刮得干干净净。这实在是有些隆重,便是贺玄看见,也是惊讶的。 不过想到杜若说的话,他又了悟。 看来章执很疼章凤翼,愿意为让儿子娶上心爱的女人,为此做出很大的让步。这种父子亲情,他是没有办法体会了。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既温柔又冷厉,说不出的复杂。 杜若心里却高兴,轻舒一口气。 见她自顾自进来立在旁边,老夫人奇怪道:「你这孩子,我可没有使人请你来,怎得自己过来了?」 因不是女客,原是不必请姑娘们来见面的。 杜若一早就已经想好说辞:「我见那桌屏很是好看,想当面问问章大叔,家里可还有别的蜀绣小件儿?有的话,我想借过来,让玉竹她们长长见识,将来绣艺指不定能大为提高呢。」 章执为人豪爽,声音似洪钟:「那时候打紫阳县,很多好东西,不过被一通哄抢,老子……」 见他要说粗话,章凤翼连忙咳嗽一声。 他侧眸瞪儿子一眼,暗想娶个儿媳妇也是恁麻烦,连话都不给好好说,不过他犯错在先,也知晓杜家没那么容易把女儿嫁给儿子,当时就恨不得不要了,要不是看在儿子一片痴情,本是不愿来。 现在既来了则安之,总不能此前白费功夫,他稍许挪动了一下,笑道:「我是还得了一对罗帕,极是好看,本是想……」他顿了顿,「凤翼的娘死的早,不然她用着定是喜欢的,而今放着也是放着。」 粗犷的男人念及亡妻,不自禁语气也温柔下来。 听到这句,老夫人竟有些动容,因她想到章执虽是马匪,可他膝下四个儿子,他竟是没有再找一个续弦。 可见人是长情的,这倒也是难得的优点。 章执继续道:「杜三姑娘要,这罗帕便借予你罢,或者你哪日来我们家也行。」他看向老夫人,「礼尚往来,不知我们章家可有幸请老夫人也来做客呢。」 老夫人笑道:「听说你们家是在长风街?」 「是。」章执道,「没有你们国公府大,但也干净整洁,我使人每日打扫,便是老夫人明日来都是方便的。」 到底还有些急躁,杜云壑道:「这倒不必的,隔个三五日……」话未说完,就见杜云岩从外面进来,他并不耽搁说话,「等哪日天气晴好,我们自然愿意来拜会。」 杜云岩听到这话,眉头就挑了起来:「倒不知大哥说得我们是指谁呢?也不知是哪一天,谁知有没有空,我看还是要从长计议。」 他果然是一点不同意,杜若盯着自己的二叔,很是紧张,生怕他像那日在游舫上,表现出很强的敌意。 可偏偏章执这人有时也真是思虑不周,与杜云岩道:「既不知哪一日得空,便由二老爷选罢。」 杜云岩一下子就很恼火。 这是什么意思?强迫他去不成? 又为何非得请他们,他左右环顾一眼,想到刚才老夫人好像也有意要去章家,想到老夫人从来不会胡乱收别人的东西,今次竟然要了桌屏,还有杜云壑偏帮章凤翼,今日又早早到了,与老夫人一起招待这父子两个。 他突然间就全想明白了。 原来那二人知道章家的意思,在收到桌屏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老夫人才会与杜云壑关起门来商量。 他冷笑起来,明明他才是杜蓉的父亲,倒是只将他排除了。 真是好啊! 他缓缓道:「我不会去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28章 丝毫没有留情面,杜云壑喝道:「你怎么说话的?」 来者是客,章家父子俩今日满是诚意的过来,并没有冒犯他,他就不能好好静下心,考虑一下章家吗?杜云壑实在生气,他觉得杜云岩太没有道理了,连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尊重。 老夫人也皱起了眉:「云岩,章老爷请你去做客也是好意。」 「什么好意?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杜云岩尖利的道,「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绝不会将蓉蓉嫁给他们家!」 两人吃了一惊。 章执则已经站了起来,满面怒容。 见他那么顽固,杜云壑道:「凡事没有绝对之说,云岩你作为父亲,是该要替蓉蓉考虑好,可也不要一棒子就打死人,凤翼这孩子哪里不好?母亲也……」 「你别拿娘来压我!」杜云岩道,「这家里很多事情都是你在做主,你是家里的长子,父亲去世了,你便是当家人,我是不如你,可我们二房的事情还用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罢?我是蓉蓉的父亲,你不是,所以这件事没有什么好商量的,除非你是想让我连一个父亲都做不成!」 杜云壑讶然。 对面的弟弟眸中满是怒火,还有很多的不甘,原来他对自己一直都是不满的,怪他管二房太多事情。 难怪妻子曾质疑,到底要不要插手。 他现在把父母之命都抬了出来,假使他还要管,便是越俎代庖了,毕竟他只是杜蓉的大伯。 章执见到这一幕,再是大大咧咧也清楚杜云岩的意思,眼见杜云壑为此也难做起来,他愤声道:「今日打搅,告辞了!」 人始终还是要脸面的。 就这样不欢而散吗?杜若终于明白他们为何要私奔了,就是杜云岩的坚持让父亲不得不放手,为保全杜云岩最后的体面,牺牲了杜蓉。 她心头沉甸甸的,双手紧握在一起,说不出的难过,可她怎么办呢,连父亲都帮不了杜蓉,还有谁…… 茫然间,她把目光投向贺玄。 他还在,他没有走。 可他又能如何?比起杜云壑,他更是个外人。 她的神情看起来落寞极了,好像要失去重要的东西,可杜蓉嫁人与她有什么关系?贺玄眉头挑了挑与杜云岩道:「郎中大人,不妨还是多考虑下,毕竟关乎大姑娘,虽然与你在三学街的那档子事不能比,但你也应该知晓它的重要。」 平平无奇的话,却让杜云岩脸色惨白,他见到鬼一样盯着贺玄:「你,你怎么……」他自己也说不出口,只觉有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浑身都是寒意,他咬紧了牙关,终于一拂袖子道,「好,随便你们!你们要把蓉蓉嫁给谁,便嫁给谁罢,我再也不会管了!」 他掉头而去。 众人都有些吃惊,杜云壑深深看贺玄一眼,心知那什么三学街必是杜云岩的把柄,还是极为紧要的,所以杜云岩才会连脸都不要了! 他也第一次发现,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原来他并不了解。 因为三学街的事,他是一点都不知的,而贺玄既然知道,却也从来不曾与他提过,但却在突然之间,给予杜云岩致命一击,何等的可怖! 杜云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而章凤翼却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杜云岩做出了让步,虽然这可能会让他们翁婿结仇,然而只要能娶到杜蓉,他是不介意用任何办法的。他朝贺玄看一眼,投以感谢的眼神,但并没有说出口,因谁都看得出来,贺玄是在威胁杜云岩。 这种事放在杜家来做,多少是有些失礼的。 老夫人此时便是半惊半疑,惊得是贺玄一句话就让儿子丢盔弃甲,疑的是,她这儿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被贺玄这样一个年轻人给控制住?作为母亲,心里不是滋味,但今日既然请了章家,总不能突然下逐客令。 幸好章家父子识趣,知道他们要处理家事,没有再留。 堂中只剩下五个人。 杜凌现在还在晕头转向,他一是没想到章凤翼要娶杜蓉,二是没想到杜云岩会顶撞父亲,三是没想到贺玄又会插一脚,愣神间,听到杜云壑的声音:「凌儿,你与若若先出去。」 很是严肃。 杜凌本想问个清楚,与父亲目光对上,就打了退堂鼓,连忙拉着杜若去了门外。 屋里有片刻的安静,老夫人坐在上首,杜云壑坐在左侧,贺玄是站着的,面无表情,像在等待他问什么,又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他记得那时他对谢氏说,贺玄这孩子孤独的可怕,希望谢氏能多关心他,让他忘掉丧父的悲痛。 可这些年来,他并没有改变,仍是不喜说话,沉默寡言。 杜云壑心想,但今日看来,他料错了,贺玄假使真是一个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他是不会对任何人的秘密有兴趣的。他缓缓问道:「玄儿,你提到三学街,到底云岩他做了什么?」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也十分的想要知道答案。 贺玄淡淡道:「我原该将这件事详细的告知你们,可刚才既然杜二爷答应将大姑娘嫁入章家,我恐怕也不好做出不义的事情,假使你们想知,便去问杜二爷罢。最好早作打算,因也不知哪一日会被其他人揭发出来。」 他略一颔首:「告辞了。」 打开大门,耀眼的阳光瞬时倾斜在他身上,将这黑都照得淡了。 杜若一直在门口等着,此时迎上来道:「玄哥哥。」她对他笑着,露出雪白的贝齿,「今日多谢你了,要不是你,二叔不会同意的,现在可好了,大姐能嫁给章公子了!」 贺玄看她笑得那么甜,心想她还在为别人的终身大事担心,却不知道自己,今日谢氏请他来,说了赵豫的事情,便是怕赵豫娶杜若。这种担心是有理由的,因大燕的重兵,有四分之一是握在杜云壑的手中,齐伍当然也算得上一个,但齐伍没有女儿,作为大皇子,又忌惮着赵蒙,娶杜若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他让杜若告知杜云壑,他定然是已经有打算了。 他道:「只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就能让二叔答应呀?」杜若好奇,「到底是什么?」 他嘴角挑了一挑:「不便说。」 想到杜云岩那时候仓皇的样子,一定是犯了大错。 杜若丝毫不同情他,笑道:「不管如何,你反正做了好事了,我得好好谢谢你才行!」为这件事儿,她已经烦恼许久,生怕改变不了将来,但现在一切都解决了,她浑身的轻松,对贺玄自然是满满的感激,邀请道,「我请你去酒楼吃饭罢。」 要不是她,他不会冒然出手,所以一顿饭是不是简单了点儿? 第29章 贺玄淡淡道:「没什么意思。」 「那看戏呢?」 「你看到我看了吗?」 杜若就有些犯难,吃饭没意思,看戏他又不看,总不能请赏花罢?寻常人情往来也就是吃吃喝喝,她思虑会儿,忽然想到之前遇到他时,他手里拿着母亲做得鞋子,或许她能送他一双罗袜?可这好像也不妥,姑娘家怎么好送男人贴身的衣物? 见她想得很头疼的样子,贺玄道:「下回再说罢,先记着。」 他转身要走,她一眼瞄到他腰上的宝剑,那剑柄虽是镶金嵌玉,可却是光秃秃的,她一下就笑起来:「我给你扎个剑穗罢,一定会漂漂亮亮的,上面用最好的宝石,你觉得怎么样?」 好像是多好的谢礼,她水眸闪着盈盈的光,求他夸赞似的仰着头,面上满是寻到办法的得意。 贺玄嘴角牵了牵,半响把手放在她头顶轻轻一拍:「好吧。」 被太阳晒得有些热的头发,在掌心里软软的,那是他许久不曾碰到的触感。 她冷不丁被他摸头,也有些发怔,可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就收回了手。 「就这样罢,做个剑穗。」贺玄道,「我先走了。」 他转身而去。 杜若把手放在自己头上摸了一摸,说不出的奇怪,因贺玄从来不摸她的头,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为表现下他们的亲昵?不过说起来,自从她与他和好之后,好像关系是越来越不错了。 这样下去,将来他称帝,肯定不会为难他们杜家,也不会为难她的。 她高高兴兴的去杜蓉那里。 听说章家父子两个没有用膳就离开了家里,杜蓉正当着急,生怕又谈不拢,这样一次一次的失败,最终必是要不成的,故而听说杜若来了,她仍有些郁郁不乐,只面上仍波澜不惊的出来招呼她。 知道她藏着的担忧,杜若坐下来笑道:「大姐,刚才我在堂屋呢,好像祖母说要让你嫁去章家。」 杜蓉瞪圆了眼睛,惊讶道:「什么,你说什么?」问出来之后又觉自己太过激动,脸色一红,低头将衣摆整一整,「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怎么会提到我嫁不嫁的事情呢。」 「我也不清楚,听得云里雾里的。」杜若道,「反正二叔最后的意思是,同意你嫁给章大哥。」她也不好让自己显得很明白,「过几日许就会知道了,我这会儿来是向你学做剑穗的,上回见到你扎得很好看。」 被这突然的喜讯冲得有些轻飘,杜蓉稳一稳神才道:「剑穗不难,我教你几下就会了。」 她命人拿来各色丝绦,耐心的教杜若。 上房里,老夫人,杜云壑没有得到回答,老夫人只得又使人把杜云岩叫来,结果里里外外找得一遍,没寻到身影,听说是出门去了,这一出去,到得天黑才回来。两人审问他,他死活不说,这里不是衙门,总不能动用大刑,更何况,他到底也是大燕的官员,老夫人气得晚膳都没有吃。 谢氏去看了一回,与杜云壑道:「玄儿也是的,偏不告诉你们,这下可好,二弟也不说。」 「他不说也罢!」杜云壑沉着脸,「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你也莫要冲动,这回玄儿既说了,二弟便算是犯事儿,肯定也会好好善后……总不至于是关乎人命。」谢氏手握住丈夫的胳膊,「二弟的性子你还不知吗,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情,他没这胆子,也没能耐。」 总是跟在他后面,小时候欢欢喜喜的叫着他大哥的弟弟,到得今日,终究是不一样了。 可到底是从哪一日变得,他怎么也想不出来。 杜云壑捏一捏眉心:「不管如何,总算成就一桩好事儿,云岩现在这样,不会再管蓉蓉了,母亲说在章家面前丢了脸,那什么三学街的把柄也被章家父子听去了,还能不结亲吗?就这阵子,与二弟妹商量下,选个好日子便定亲了。」 谢氏点点头:「那有得一阵子忙呢,要准备嫁妆。」 杜云壑将她揽在怀里:「又得辛苦你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记得告诉我。」 「老爷在衙门的事情都忙不完,妾身哪里敢劳烦你。」谢氏笑,伸手戳一戳他的胸膛,玉指纤细,指端涂着丹蔻,极是勾人,杜云壑捉住了,低头朝妻子唇上亲去,两人夫妻十来年,情投意合,从来都不曾争执的,谢氏被他亲得气喘吁吁,稍许离开他一些,嗔道,「老爷我话还未说完呢。」 「我们进去说。」杜云壑把她横抱起来。 谢氏怕自己掉下,忙搂住他脖子,一边道:「长安而今安定了,定是欠缺官员罢,乱世也不易科举,我是想,阿彰在绵州,老爷能不能给他在长安谋个职?兵荒马乱的,我怕他离得太远危险,我那弟媳也命苦,早早没了,苦了两个孩子,以前我是怕他跟着也不好……」 「那是我小舅子,我还能不管?」杜云壑笑,「你放心吧。」 听到丈夫的承诺,她安心了。 过得几日,老夫人便与刘氏说同章家定亲的事情,听说女儿要嫁给章凤翼,刘氏此前已闻风声,没想到是真的,当着老夫人的面就是一通哭,抽噎道:「章家四个孩子,还没个母亲,都说长嫂如母,蓉蓉嫁过去,伺候丈夫不说,还要带三个弟弟,我的蓉蓉,真是命苦啊!」 哭得极其悲切,好像谁要把她女儿卖掉似的。 老夫人道:「也就两个儿子没到十岁,二儿子都十五了,你哭什么?带几个叔子,总好过有婆婆头上压着罢!再说了,蓉蓉有这能耐,不像别个儿草包,什么事儿都办不成,光知道哭。前些日子,她不肯嫁给包家,你怎么劝不了她?现在肯嫁给章家了,你又哭闹?」 刘氏被说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可她心里还是觉得女儿应该嫁个更好的,可她实在做不得主,连杜云岩都不管了,她这个母亲又能管什么?她拿帕子不停得抹眼泪,老夫人看着心烦,摆摆手叫她走了。 然而杜蓉那是十二分的欢喜,笑意在她脸上时时绽放着,比任何花儿都要美,杜若瞧着,也不自禁的高兴,这日在随女夫子学弹琴,抽空她就做一会儿剑穗,想着要做得很漂亮,到时候送给贺玄,好好谢谢他。 谁料老夫人使人来说,皇后请她们去宫中赏荷花。 杜若当时听了就有些不乐,她现在就是要离皇宫远一些,然而没病没灾的不去也不行,耳边听老夫人道:「请了好几家的姑娘,许是娘娘在宫中也闷了,想让你们去热闹热闹,逗逗趣的。」 大燕才立,赵坚并没有三宫六院,皇后也没个女儿,那样大的宫殿,是有些冷清。 杜莺道:「上回芙蓉苑我不曾去,这回去宫里,我定是要开开眼界呢。」 老夫人吃了一惊,生怕她受不住,忙道:「那天端午我许你出门,也是因为不用应酬别人,去宫里可不一样,莺莺,你去了作甚?谁都知晓你体弱,娘娘定然不会怪罪的。」 因这,杜莺几乎从不出门,所以她刚才说要去宫里,众人与老夫人一样的惊讶。 杜莺笑一笑:「既然别人都晓得我身体不好,那么我便算少说话也不会责怪的,祖母,便让我去罢,我以后可未必有机会了,而今身子尚算不错,比起天冷时舒服很多呢。」 老夫人又很高兴,打量她一眼道:「既如此你便去罢,小心些,蓉蓉你看顾好她。」 杜蓉答应。 第30章 四位姑娘各自回屋换了身鲜亮的裙衫,便去二门那里坐轿子。 看着四个孙女儿走了,老夫人转过身,只见谢氏手指紧紧捏着帕子,极是紧张。 老夫人有些奇怪,但略是思索就明白了,轻声道:「你莫要多想,云壑为皇上出生入死,我们杜家为大燕立下无数功劳,皇上绝不会为难杜家,纳她们为妃。再则,真要纳妃,恐会学历代帝王择良家女子入宫,以明文示天下,不会这般胡来。」 谢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母亲。」 她当然不是担心杜若被看上成为妃子,她是担心赵豫。 不过杜云壑说他有办法,应不是假的,她定一定神,扶着老夫人回房。 说起长安,在前朝便是都城,大周建立之后,移都北平,但长安的宫殿仍是完好的留在此地。 杜家姑娘们到得宫门口,纷纷从轿中下来,抬头就看见巍峨的土黄色宫墙,高高的耸立入云,十分的壮观,可不知为何,却也让人心里产生一种很强的压迫感,丝毫不想走入其中。 至少杜若是如此,她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不动,宫人催三催四,她也是拖拖拉拉。 杜蓉放开杜莺,三步并作两步走回来,拉住她胳膊道:「你啊,当这里是家里呢?这样慢,便算娘娘喜欢你,你也不好仗着这层关系怠慢的,快些跟我走,省得你这幅样子被人报上去,娘娘知道了不喜。」 不喜才好呢,以后就不会对她有好感了,杜若叹口气:「我真害怕这里,你看,这墙太高了,逃也逃不走的。」 听到她孩子气的话,杜蓉笑道:「你又不住在这里,你要逃什么?真会胡说八道。」 杜若垂下头,心里闷闷的。 梦里,她遭遇赵豫的背叛,站在凤栖楼上,也不记得在想什么了,唯独记得这墙十分的高,就是站在那楼最高的一层,也无法与墙齐平,那时候,她恐是想逃出去的罢? 再也不想做这皇后。 她深吸一口气,笑道:「是我胡说八道,你快些去扶着二姐,瞧她风一吹就倒了,偏还要出来。」 杜莺噗嗤声:「又在拿我开玩笑了,等会儿去看荷花你们都拉着我,别被吹到荷花池里去。」 杜蓉忙上来:「是了,是了,我抓紧你,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她声音放轻了,「非得来宫里,我们家池塘里的荷花也很好看啊。」 杜莺没有说话。 这几日她看清楚了杜蓉,她是真正的快活,因为能嫁给章凤翼,她像是从出生起都没有那样的欢喜过,她又能如何呢?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姐夫,可祖母父亲都同意了,杜蓉也不愿再嫁给别人。 她抬头看一眼前方,隔得很远,都能见到碧蓝色的琉璃瓦,闪着耀眼的光。轻声一笑,她道:「你说得没错,只是我现在也很想看看别处的花儿。」 杜蓉心里就有几分的伤感,因杜莺从小就容易生病,她在外面玩耍的时候,杜莺总在家里,总是在吃着药,渐渐长大了,她听到别人说,杜莺活不长。她脾气大,为此不知与多少姑娘争吵过,后来,也不太去外面。 倒是杜莺常催着她出去,让她多交朋友,也总劝着她,让她不要那么冲动。 不知她到底还能留在自己身边多久了,杜蓉紧紧握住她的手:「你要喜欢,我可以常陪你出来。」 杜莺点点头。 宫人引路,众人慢慢行到慈元殿,此处是皇后的居所,宏伟宽阔,汉白玉铺地,只是有些年头,不是那么的新,赵坚搬入皇宫之前,并没有重新修葺。殿前种了桂树,郁郁葱葱的,在门外能听见几个小姑娘清脆的笑声。 走进去,就见到皇后穿着深青色鸾凤的宽袖大衫坐在凤椅上,比起那日在芙蓉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肃穆的宫殿,显得威严的多。 她们连忙行礼。 秦氏目光落在杜若身上,见她穿着件月白色忍冬纹的襦衣,下面一条裙子是紫丁香色的,绣着洁白的兰花,很是素雅,不若平日里的繁复,显得平平无奇。可也是奇怪,她瞧见这姑娘就喜欢,总觉得不管穿什么都是很清爽的,说起话来甜蜜蜜的讨人喜欢,她那时候就想,杜若要是做她儿媳妇就好了。 今日瞧着,是又长大了,有几分大姑娘的韵味。 她打趣道:「你们是最晚到的了,定是被若若连累。」她朝杜若招招手,「你过来,那次在芙蓉苑我原想好好瞧一瞧你,谁料转眼就不见人影了,今日可得陪在我身边。」 当众叫着她小名,可见有多亲昵,杜若却是越发紧张,恨不得把自己变没了。 不得已,她走到秦氏身边,勉强道:「娘娘您知道我走得慢,还要我陪着,可不是存心让我出丑吗?哪位姐妹陪着都比我好。」 秦氏笑起来:「赏花就得慢些,走得猴急猴急的,还看不清楚呢。都起来吧,光坐着也是无趣,去外面走走。」 姑娘们听说要去赏花了,都高兴的应声,身影窈窕,陆续站起。 秦氏目光从她们脸上掠过,见她们一个个都很年轻,十几岁的年纪正当像花儿一样,清纯又漂亮。 想当年她也是一样的,也曾做着美好的梦,后来遵从父母之命嫁给赵坚,时光就变得快了。 她替他生下三个儿子,她也渐渐老了。 可赵坚却成为一国之君,意气风发,不像当年只是个毛头小子,他日渐英武,身上聚集起沉重的威压,有时候早上醒来看着他穿上龙袍,她也会有瞬间的惘然,可这一切都成真了。 她成为了皇后。 秦氏嘴角闪过一抹自嘲,因接下来,就有官员开始向赵坚送人了,一个比一个好看,他虽是拒绝,然而又能坚持多久呢?她拢一拢衣袖,历代帝王就不曾见一世一双人的,赵坚风华正茂,又有着皇帝的身份,他永远都不会缺投怀送抱的女人。 她走到池边停下。 微风轻拂,满目皆是盛开的荷花,粉色的,白色的,淡黄的,就像今日这些姑娘们,美得各有千秋。 她笑道:「我往日里一个人赏花甚是寂寥,今日有你们陪着,真觉得这些花儿都漂亮许多。」她领着她们往南边走,在池边竟是有座游廊,走在其中,既能遮阴,又不影响赏花。 「文启帝也真是惯会享受,听说当年建造这游廊花费了数以万计的银钱,这玉柱是冷玉,上头铺的瓦是避阳瓦,所以这游廊极是凉爽的。」不知何时周惠昭竟然走过来,轻声与杜若说话,「若若,刚才都没得及打招呼呢。 秦氏听得她声音,回眸瞧她一眼:「周姑娘倒颇有学识。」 「娘娘谬赞,小女子也是在书中无意看到的。」周惠昭垂下头。 秦氏笑一笑,又往前而行。 杜若轻声道:「我们一来娘娘就命赏花,不然我是想问问你病有没有好的,不过你既然能来宫里,想必是痊愈了罢?」 「那日只是吹到风而已,算不得病。」周惠昭道,「等会儿我们去乘舟看荷花?」 第31章 「好。」 姑娘们轻声细语,裙衫摇曳,使得整个御花园都鲜活起来,秦氏站在游廊中,远眺着潭中荷花,面色时晴时暗。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宫人们惴惴不安立在身后,并不敢打搅。 过得半响,听得秦氏幽幽道:「这宫里是该添些人了,你们瞧瞧,像今日这样多热闹啊。」 宫人们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坐在游廊中看得阵子,便有胆大的姑娘去坐船看荷花了,秦氏一点儿没有不悦,她坐在一早设下的圈椅上,甚至还笑着让她们采撷新鲜的莲蓬来,她们才晓得秦氏是真心实意请她们来宫中玩的,就像父母们说得,秦氏没有女儿,她是极为喜欢小姑娘的。 她们陆续就去坐船,一时河面上欢声笑语。 今日杜莺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是掀起了不小的波动,好些姑娘或是好奇,或是坏心的围上来看她,杜莺端端正正坐着,始终宽和机智的应对,倒是短短时间就赢得好几位姑娘的喜欢,便坐在她旁边不走了,一会儿要与她下棋,一会儿要听她弹琴,将杜蓉担心的要死,生怕杜莺受不得。 故而杜若与周惠昭要去乘舟,她哪里有空跟着去,只让她们小心些。 倒是杜绣跟来:「我与你们去。」 谁料周惠昭已经在船上坐下了,杜若瞧一眼道:「这种小舟只能坐两个人,各带一个丫环,要不你寻别家姑娘一起去?」 杜绣挑眉道:「你最好与我一起去。」 杜若一怔,觉得她不可理喻,难道要把周惠昭赶下来吗?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罢,要是她早前答应杜绣,那么她当然可以跟她一起去的,但事实上并不是,她扶着玉竹的手坐到船上:「你等别人去罢。」 船上的粗使宫人拿起浆就把舟荡远了,杜绣站在游廊上,狠狠一甩帕子。 周惠昭有些愧疚:「要不我把位置让给四姑娘。」 「算了,又不是没有别的小舟。」杜若一是为讲道理,二是,她最近对杜绣也实在有些讨厌,好几次她要避开赵豫,杜绣总会添麻烦,还总是喜欢问她这件事儿,她都记在心里的。现在在宫里,谁知道会不会又遇到呢,要是遇到了,杜绣在旁边,她一定豫哥哥豫哥哥的叫,把他引过来。 她可不想这样。 周惠昭便没有再提,叫宫人把船往对面划:「我们多采些莲蓬,现在这时候的莲蓬最好吃了!」 池塘中荷叶飘摇,鼻尖是一阵阵清淡的荷香,而今便是采不到莲蓬,就是流连在这碧叶中,在这水草上,在那么多的荷花里,也是让人极为满足了,杜若闭起眼睛,感觉到小舟行驶在水中,那是说不出的兴味。 「可惜我家池塘没这个大,不然真想天天去玩一遍。」她笑。 周惠昭道:「快些睁开眼睛,采莲蓬了!」 她先站起来,杜若也跟着站起来,不知是谁没有平衡住,小舟在水中一阵摇晃,都怕掉下来,都心慌,一时就乱了。周惠昭眼看杜若要掉进水里,忙上前拉住她:「小心啊,若若,你别往右倒了。」 结果杜若站稳了,周惠昭却是「噗通」摔入了池塘。 杜若吓得脸色发白,忙让那宫人救她,宫人下去却救不上来,被周惠昭紧紧抓着路都不能走。杜若没办法,四处张望,希望得到谁的帮助,却一眼看到近处的曲桥上,刚刚尚无一人,此时却有个年轻男人正站在上面。他穿着天青色的夏袍,头戴玉冠,长身鹤立,她浑身一个激灵,紧紧闭上了嘴。 要是被赵豫听见,也许他会来救,到时候周惠昭可就要遭殃了。 她不能让上辈子的事情发生! 杜若轻喝道:「你们把腰带解下来,快些!」 两个丫环连忙解了,她也解下自己的,三条连在一起,捆在自己腰上与玉竹道:「这池塘看着不深,我下去你们拉着我……」她跳下来,先是捂住周惠昭的嘴,「周姐姐你别怕,我们不在池塘深处,在边上呢,能踩到的,你别乱了。」 周惠昭差些被她捂得透不过气,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得用力点头。 杜若拉着她往岸边走。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头,浑身都成了泥人,杜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坐倒在地上,拼命的喘气。 她好像这辈子都没有使过那么大的劲道。 难怪爹爹总是要让她学武,可见她临到事情,杜家人的血脉还是会焕发出光彩的,一时竟有些骄傲,她到底是救了周惠昭呢。 宫人连忙去告知秦氏。 周惠昭站在那里,挤着裙子上的泥水,杜若笑道:「周姐姐,别挤了,娘娘知道这事儿肯定会让我们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回去的。」她叹口气,「看来采莲蓬也不是很安全的事情。」 周惠昭都不知道说什么,半响笑一笑道:「刚才谢谢你了,若若。」 「没事儿,你也是为救我。」 「姐妹情深,当真感人啊!」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待到杜若发现是谁,呆若木鸡。 那人竟是宁封。 国师今日竟然在宫里吗? 宁封欣赏了下她溅到泥水,以至于容貌都看不清楚的脸,朝她道:「杜三姑娘,请随我来。」 「你?」杜若不明所以,忙道,「我还要……」 「这是娘娘的旨意。」宁封道,「请罢。」 他身穿白色的夏袍,头戴玉冠,面容俊雅,周身环绕着一股出尘之气,但这亲和中又好似有一丝的疏远,周惠昭暗自惊讶,并不知在大燕还有这样一位公子,他是谁?但凡这般出众的年轻男人,姑娘们不无讨论,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位公子,不知你要带若若去哪里?」周惠昭跟在身后,「我与她是一起的,这件事儿是我错,不知娘娘是否要怪责……」 宁封没有回头,淡淡道:「你留下,娘娘自会派人过来。」 他领着杜若走了。 留下一行的泥脚印。 浑身都是泥水,就好像在身上戴了锁链,裙衫偏偏又裹在身上,杜若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举步维艰」。 见她慢得跟乌龟一样。 宁封道:「何必要亲自下水,那泥潭不深,你还怕那姑娘淹死不成?」 第32章 「你哪里知道厉害!」杜若道,「我要是不救……」她倏然住口,盯着宁封,「娘娘为何会派你来?」 宁封笑笑:「你不是会做梦吗,难道不知?」 杜若道:「我又不是神仙。」 她拉一拉裙衫,嗅到一股子味道。 都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而今她可算明白淤泥的味道了,实在是难闻,她脸都皱起来,与宁封道:「我现在最该要做的是洗澡,娘娘不可能派你来领我去罢,而且,我还要换裙子呢!」 宁封瞅她一眼,只见她越发像个泥捏得娃娃,全不像刚刚在小舟上漂亮的小姑娘,就很是想笑,他道:「我在外面等你便是,等你收拾完了,我有话与你说。」 杜若像掉在谜团里,一点不能理解这事儿。 可谁敢假传皇后的旨意呢?就算他是国师,也不可能的。 她随他来到一处宫殿,只见上头写着「漱玉」两个字,比起刚才的慈元殿,这宫殿小多了,但却很精致,门前还有看门的宫人,见到宁封便忙行礼,宁封道:「打水给这位姑娘洗个澡,再去拿身干净的裙衫来,大小差不多便是。」 那两位宫人连忙去了。 看起来他在这宫里很自在,谁都认识他,杜若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你说要离开长安的。」 当时不这么逼迫她,她定然不肯说出来,宁封道:「原本是这样,现在计划有变。」 神情淡淡的也不知真假,杜若跟着宫人去净房。 很快就有温水送来,装满了一个浴桶,玉竹在旁边予她清洗,一边儿问道:「姑娘与那国师说的话,奴婢怎么听不明白呢?」又感慨,「原来国师那么年轻,又生得这种样貌,实在是不像一个国师呢。」 杜若没有理会她,她刚才救了周惠昭,又极其艰难的走到宫里,已经累得不成人样,泡在舒服的温水中里,闭着眼睛就睡着了。 还是玉竹给她洗干净了喊她,她才醒的。 从净室出来,走到侧间,宁封正等着,他坐在大椅上,手搭着椅柄,很有几分慵懒。 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见她穿着淡青色的宫人裙衫,腰间束着同色绣花的腰带,头发没有梳理,半干半湿的披在肩头,倒是他没有想到的洁净漂亮,就像那池塘里的荷花,从刚刚她满身的淤泥里长出来,说不出的动人。 他与玉竹道:「你出去。」 玉竹有些惊慌。 杜若心想他可能是要提到梦的事情,便让玉竹在外面等。 见门关上了,宁封道:「你知不知晓娘娘今日为何请你来?」 这问题有些奇怪,杜若道:「不是为赏花吗?」 「是为让我观你面相。」 杜若吓一跳,她手握紧了,很快就想到今日秦氏对她的亲昵。 看面相,难不成是要看她合不合适做皇子妃?可怎么会那么早?她才十三岁啊! 脸色一下白了,能看得出她的惊慌,宁封挑一挑眉:「原来你不想当皇子妃,不过以大殿下嫡长子的身份,他有很大的可能是要成为太子的,你连太子妃都不想做?据我所知,你与大殿下原是感情不错。」 杜若深呼吸一口气:「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宁封淡淡一笑:「我如果与娘娘说,你嫁给大殿下,将来大燕必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你觉得我与这有没有关系?」他身子略微往左倾,「我是担心你不愿,故而才提前知会你一声。」 听起来是好意。 杜若神色略是放松。 宁封道:「好歹你曾来求助过我,我们也算是有些缘分,不过我若是帮你,你得记住千万莫要泄露出去,不然只怕你我的人头都是难保的。」他顿一顿,「你到底有没有梦到过你与大殿下的事情。」 杜若见他那样帮自己,到底有些感激,点一点头道:「是,梦到过,他不是什么好人。」 「原来如此。」宁封道,「难怪你会不喜欢他,这是人之常情。」 他神色温和,像把她当一个朋友,杜若看着他,忽然想到贺玄让她不要接近宁封,他那时很是严厉,可见对宁封的印象是很不好的。 她又生出几分警惕:「你帮我,却使自己陷入危险,到底是为何?若只是因在八仙观的事情,你的人也太好了。」 「我本来就是好人。」宁封靠在大椅上,缓缓道,「当时大军占领晋县,是我让皇上不要伤害百姓,并且颁布发令,凡欺辱百姓者,不管是何官员,立即便以军法处置,后来在长安也是,百姓才能得到安逸的生活。」 这些她倒是第一次听说,若是真的,就凭这点,他是积攒了功德。 「不过我虽是好人,却也有私心,今日帮你,乃是有一事相问。」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可曾在梦里见过我?」 她抬起头盯着他看。 在半明半暗的光亮里,他的容貌显得十分的温润,像一块美玉,那种旷世难求的奇珍,只消看一眼就挪不开目光,在心里猜测,若要买下它,需花费多少的银钱。 这样的人,若曾在梦里出现,她定然会记得,但奇怪的是,她没有梦见过他,好像在将来,她与他是没有关系的。 她摇摇头。 宁封眉梢微扬:「那你记住了,若是哪日梦到我,必得告诉我,我会保你一世平安。」 杜若没有立即应承,因她不知道在梦里,宁封会做什么,就像贺玄,做出那样石破天惊的事情,她怎么敢告诉别人?宁封要也是呢,或者他甚至与贺玄牵扯上关系,她在这一刻忽然想了许多。 见她不开口,宁封笑一笑:「你或许还在怀疑我,今日我便先送你一份礼物。」他弯下腰,很近在她耳边道,「我会与娘娘说,你这人运道极差,去白河观舟,沉了船,这回观荷花,又摔入河里,你若是嫁给赵豫,定然会让大燕遭遇灭顶之灾。」 两件都是事实,杜若听了好气又好笑,但这话真是妙,秦氏一定会打退堂鼓的。 毕竟宁封是国师啊,他说什么,别人都容易信服。 她笑道:「好,谢谢你。」 那瞬时如清兰绽放,满室的香气,宁封心想这小姑娘长大了必是绝色,也难怪赵豫心心念念要娶她,当然,她还有个好父亲。 第33章 他打开门:「你现在去荷花池面见皇后罢。」 她点点头。 见她要走,他又想到在那小舟上的事情:「你可知道,刚才舟为何会摇动?」 杜若一怔。 「回去好好想想罢。」他俯视着她,告诫道,「我不曾为皇上效命之前,曾予无数的人算命,这世上好人并不多。」 杜若心里闪过模糊的念头,转身走出漱玉殿。 回到荷花池旁的长廊,秦氏再次看到她时,表情就有些复杂起来,怜爱的道:「你这孩子啊真是,毛手毛脚的,幸好池塘不深,不然我可怎么办?都不好与你娘亲交代了,这会儿再不准去乘舟,便在岸边罢。」她捏一捏眉心,「也不知是不是太热,我去歇一歇,你与姑娘们再留一会儿。」 杜若答应声。 秦氏扶着宫人的手离开长廊,走到远处,她回眸看一眼杜若,长长叹了口气。 周惠昭还不曾出现,倒是杜绣走到她身边,挑眉道:「我一早让你与我去,而今可是后悔了?你周姐姐很是招灾,走哪里都会发生事情。」 杜若自然听出来她什么意思,原来杜绣已经料到了,可怎么会…… 国师也提醒她,难道真是周惠昭故意的,她故意要落水? 可为什么? 她紧紧锁着眉,想起曲桥上站着的赵豫,心一下凉透了,那样坏的男人,周惠昭也要看上他,甚至不惜背叛她们多年的友情吗? 那一刻她很是难受,一点不想理会杜绣的嘲笑。 杜蓉扶着杜莺过来,笑话她:「瞧瞧你,去看个荷花弄成这幅样子,早知道我就陪你去了。」她把她略窄的衣袖拉起来,越发觉得她穿成小宫人的样子很有趣,「这样也挺漂亮呢,你穿回家,祖母定是笑得不行。」 她说话抑扬顿挫的,杜若也略微展颜,只等她看到周惠昭过来,又垂下眼眸。 周惠昭也穿着宫人衣服,笑道:「若若,我们这样真像是同胞姐妹了。」 谢氏只有她一个女儿,杜若确实把周惠昭当成姐妹似的看待,她去周家,周夫人对她也很好,周惠昭总是把家中可口的点心送过来,她们曾挨在一起看书,一起写字,一起在这乱世中长大。 真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 到底赵豫何时诱惑了她?杜若想起那个梦,掌心冰冷,她没法回答周惠昭的话。 看她像是病了一样,杜蓉连忙伸手抚在她额头上,并不是滚热的,而是很凉,比她的要凉,她大吃一惊,立刻让宫人去禀告秦氏。秦氏下令,她便赶紧带着杜莺,杜若先行离开了皇宫。 知道她掉入池塘,老夫人与谢氏请了大夫来杜家,她喝下药汤,昏昏沉沉就睡了。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她总是拧着眉,时不时的发出轻哼,玉竹与鹤兰轮流守在她身边,到得清晨,只见她忽地挣扎起来,脸颊泛起潮红色,也不知是不是做噩梦,玉竹连忙轻轻按住她肩膀,唤她名字。 她额头上流淌出汗,猛地睁开了眼睛。 玉竹松了一口气:「姑娘是做噩梦了罢?」 她有些茫然,因这好像并不是噩梦,梦里,她站在竹林间一处竹屋前,背靠着竹墙,有个男人低下头轻吻她。 好似唇上还留着柔软的触感,她记得那瞬间的悸动,想要逃又不想逃,迷糊中,似看到蓝色的衣袍,缓缓从那人身上滑落,露出雪白的中衣。 她的脸一下更红了,她怎么会梦到这样的梦! 听说杜若醒了,谢氏急忙忙来看她。 她满怀着担忧,毕竟杜若去一趟宫里不说,又是掉入池塘又是生病的,使得她生出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坐在床边,谢氏握住杜若的手掌,柔声道:「有没有舒服一点了?」 「嗯,就是睡得不大好,头还有些难受。」杜若靠在牡丹满园的迎枕上,安抚谢氏,「其实我这不是病,娘不用担心,等到明儿就会好了。」 她知道是为什么。 那时梦到赵豫强占周惠昭,她从来没有细思过,就把所有的错都归在赵豫的头上,因为她相信周惠昭,可昨日却出了那样的事情,连杜绣都看出来了,甚至宁封也告诫她,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可能她并不愿意接受事实,所以她病了,浑身的不舒服。 只是一觉醒来,仍是原样。 她并不好逃避。 谢氏轻抚她头发,又摸一摸她的额头,不冷不热的,确实不是风热,她问道:「不是病了就好,往后可要小心些,我常叮嘱你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她顿一顿,「昨日在宫里,娘娘可与你说什么?」 晨光里,母亲的眸中满是关怀,又有些担忧,像很是紧张这件事情。 是不是母亲也怕赵豫娶她?是了,那时她把赵豫纠缠她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定是一直在想办法保护自己,杜若道:「娘娘一开始让我陪在她身边,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她就不赏花了,也不要我陪着了。」 这倒有些奇怪。 谢氏思忖着,又问:「听说你还遇到国师了?」 发生了这种事情,大抵玉竹也不好瞒着,母亲询问她就一五一十说了。 杜若低头揪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半响道:「是,好像娘娘让国师看我面相,所以国师看了一看,也不知我面相好不好。」 她这宝贝女儿的面相怎么可能不好?谢氏没有半分的怀疑,但转念一想,若是面相好,那岂不是……果然皇后是起了这种心,她就有些坐不住,想使人去打听打听,与杜若道:「你好好歇着,你祖母让你别去请安了,这几日不要吹到风。」 杜若乖巧的答应一声。 看到谢氏急匆匆走了,她心想母亲定然害怕赵豫会娶自己,她许是要去查的,到时候若查到娘娘打消主意,那么宁封也是真的说了她面向不好。 那自己岂不是欠他人情了? 以后梦到他,到底要不要说?她叹口气,歪在迎枕上,闭起眼睛。 第34章 谁料眼前一阵黑暗,刚才做得梦又清晰的浮现出来,她只觉脸上烧得很,忙把眼睛又睁开来。 也不知晓那男人是谁,会是自己将来的丈夫吗?这梦没头没脑的,着实讨厌极了,幸好只有她一个人知,不然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她下来用早膳,吃得一半时,玉竹与她道:「金铃在外面,说周姑娘使她来看看,姑娘的病有没有好,说周姑娘很担心。」 杜若手顿了顿道:「便说我好了罢。」 玉竹答应一声,出去告知,回来时见杜若已不在用饭,她小声道:「其实周姑娘也真是有些奇怪,那时候在漕运河,她周家的船便遇到险滩,这次在宫里的荷花池也是,奴婢可不信姑娘是灾星。」 「谁说我是灾星?」杜若询问。 玉竹就朝鹤兰看一眼。 昨日她陪着杜若去乘舟,鹤兰是留在长廊的。 鹤兰只得道:「姑娘摔入池塘,姑娘们都晓得了,有几个坏心肠的便说起在漕运河的事情,说姑娘一坐周姑娘的船,船就沉了,这回也是。这话大姑娘也听见的,当时气得不得了,被二姑娘拉住了才没有吵架。」 但等她回来,杜蓉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 玉竹道:「奴婢瞧着周姑娘倒像是灾星,姑娘怎么会?瞧瞧我们杜家,老爷可是宋国公,手握重兵,他们周家哪里比得上?周老爷虽得了伯爷的爵位,可一条腿都没了,抵得上什么用?周姑娘至少是不旺她父亲的。」 杜若手放在桌边,想到周老爷那天受重伤,她专程跑去安慰周惠昭,陪着她一起哭,心里不由一阵刺痛。 她站起来:「我想睡觉了,你们别再发出声音。」 转身走到床上,她侧对着她们闭起眼睛。 这阵子好像过得很慢,可又好像过得很快,杜若清晨起来,站在庭院的梧桐树下,竟发现自己长高了一寸。 她大喜,叫玉竹在树干上画一道痕迹。 「说不定我很快要赶上大姐了。」 玉竹笑道:「现在正是姑娘长个子的时候呢,只要姑娘多吃些,定然会生得极为高挑的。」她看着杜若,小姑娘前阵子很是忧愁,饭也吃得少,但近日又好了,连带着老爷,夫人都很高兴。 她们作为奴婢对有些变化是很敏感的,直觉主子们是解决了一桩难题。 不管如何,总是好事。 正当要伺候杜若去女夫子那里,鹤兰见到一个丫环进来,听得几句她说道:「姑娘,章家来提亲了。」 两家早有结亲的意思,是以八字早就测好了,到得今日关键的一步,那是极为慎重的。 杜若道:「走,我们去上房看看。」 谁料才出来没多久,便遇到杜蓉,她穿着件梅色折枝石榴的褙子,素白的裙儿,头发梳成元宝髻,插着两支华胜,光彩照人,那双眸像是有宝光蕴含着,明亮又炙热。 见到她,杜蓉微微一怔:「你也是去女夫子那里吗?」 杜若噗嗤就笑了:「这条路才不是去女夫子那里的呢,这是去上房的!」 杜蓉难得脸红:「不是吗,是我走错了。」 「大姐,你就别装了,现在都要定亲了,还遮遮掩掩呢,走,我们一起去。」她拉住杜蓉的手,「祖母那耳房旁边不是有堵墙吗,我们就沿着那墙过去,看一眼便走,当然,你要多看几眼也无甚,反正现在不算晚。」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杜蓉捏她脸,她实在没法不承认。 两人偷偷摸摸的,正想法子要窥视,身后却传来声轻笑:「大姑娘,三姑娘。」 听到这声音,杜蓉身子僵住了,她脸颊发烫,有些害羞怕转过身,虽然一早知晓他们能成亲,可现在要面对面,却是生出一种又渴望又胆怯的情绪。 杜若先转过来,看到高高大大的章凤翼,他今日打扮的十分庄重,锦衣华袍,腰悬玉佩,没有丝毫的土匪气,她还看到他三个弟弟。 只等看到最小的那两个,实在是忍不住笑起来。 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也穿着整齐的长袍,还是一模一样的,表情都很严肃,而且他们也没有看她,倒是都盯着杜蓉,等到她转过身,齐刷刷得叫了声大嫂。 杜蓉羞红了脸,都不知怎么反应。 章凤翼眉头一挑,训斥道:「在家怎么教你们的,现在还不能喊,这是要等洞房之后第二天才叫的,知道吗?洞房也不准叫,也别来闹,哪个敢偷摸到房里,别怪我……」他说到一半,觉得哪里不对,忙看向两位姑娘。 那姐妹两个的脸都有些红,尤其是杜蓉,恨不得上来打他,她拉着杜若快步逃了。 两人的婚事最终定在明年的四月。 毕竟杜家才在长安定居,很多事情都是不稳定的,像杜蓉的嫁妆,也不曾完完全全的准备好,老夫人便打算多留杜蓉几个月,等到春暖花开再把她嫁出去。 前阵子一直炎热难当,姑娘们都不曾随女夫子学习,怕晒黑她们,硬是停了一个多月,七月流火,稍许凉爽些,她们才又从闺房中出来。 但外面仍是热得很,杜绣摇着纨扇,与杜若道:「下个月便是中秋,祖母已经在命人设置拜月台,三姐,你打算请哪几位姑娘过来与我们一起拜月呀?」 杜若正当在写字,闻言淡淡道:「今年懒得请了。」 「哎呀,不请你的周姐姐了吗?」杜绣扬眉,「你与她那么好,以往哪年不一起拜月?我听说她使人过来家里好几回了,你怎么不去看看她?」 哪壶不开提哪壶,杜若道:「要你管。」 她晓得杜绣是故意的,因为她那日没有听杜绣的,也没有提周惠昭的事情,所以杜绣好似不甘心。可她现在不会再为周惠昭难过了,但她也不想对此评价什么。 见杜若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杜绣又觉无趣,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杜若与周惠昭决裂不说,竟与赵豫也决裂了。她实在不知发生何事,也不明白,杜若为何要放过赵豫这样的男人。 他十有八九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啊! 可她偏偏那样绝情,以至于赵豫都不再来杜家,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杜绣很烦躁的又摇一摇纨扇。 听到她们说请人的话题,杜蓉与杜莺道:「我瞧你与袁姑娘很是投合,不如请她过来拜月?」 第35章 杜莺除开家人几是没有朋友,但也这怪不得谁,毕竟没有人愿意与病者走得太近,看到听到各种病痛,谁都会不舒服,可谁想到,她那天去宫里,很快就获得了袁姑娘的好感,她们都喜好下棋。 那天袁秀初多赢她一盘,可也直夸杜莺的棋艺好,这段时间甚至还来杜家看过她,没有丝毫的嫌弃。 杜若把笔放在和田玉雕刻的骆驼笔架上,赞同的道:「就请袁姑娘吧,她这人多才多艺很有意思。」 她笑着看杜莺。 这回杜蓉与章凤翼定亲之后,再没有像梦里一般,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杜莺的身体甚至还比以前好了呢,她极是高兴,这样下去,说不定会痊愈的。 杜莺点点头:「那就请她罢,不过袁家这样大的家族,她未必会来。」 「他们虽是名门望族,可旁系好似消亡的厉害,也就只剩下这主干了,甚至比我们家还冷清。」杜蓉道,「过几日你就写请帖去,她一定会来。」 杜绣在旁听着,眼睛一转。 袁秀初的父亲乃吏部左侍郎,虽然还没有坐上天官的位置,可好似很有权利,听说大燕官员调配,升官贬谪,他都有参与。没想到杜莺那么厉害,才第一次出门,就交到袁秀初这样的朋友了。 果然姨娘说得不错,虽然刘氏是个草包,可生得两个女儿都是不俗的,可见姨娘还是有些见地,只可惜没有儿子有什么用? 弄得她一个庶女,连兄弟都没得依靠。 杜绣无奈的叹口气。 到得中秋,杜家没有从铺子买月饼,因老夫人出身世家,口味极挑,是以厨子还是在金陵时的那位老厨,跟着老夫人几十年了,什么都会做,月饼自然不在话下。就是数量不太多,可老夫人还是命人送了一些去雍王府,章家,还有杜云壑,杜云岩的同袍家里。 可那日,宫里也赐下月饼来,连同着别家送的,真正是吃不完的架势。 光是杜若这里,就得了三十来只,她看着发愁,自己吃了一只枣泥月饼,与玉竹,鹤兰道:「早上,中午都在吃这个,我晚上都不想吃了,明儿也不想吃,你们拿去分了。」另外叫玉竹取些银钱出来赏给院里的下人,「今日可以喝点儿酒,与家人愿意玩什么便玩什么罢,我去庭中赏月定是很晚才回的,不要疯了就是。」 两人连忙道谢,欢天喜地的走出去。 中秋一年一次,很是隆重,天稍许黑,婆子们就拿着长杆子,踩在梯子上挂灯笼了,杜若眼见差不多,穿上新裙衫,又将早就做好的剑穗放在袖中,去上房给长辈请安。 老夫人笑道:「今儿还买到很好的螃蟹,若若,你可不要吃到明儿早上呀!」 吃螃蟹是考究功夫的,还得要一套的工具,她本来就慢,吃个螃蟹是不得了,众人都笑起来。 谢氏道:「您也不能多吃,小心身体。」 年纪大了,有时候反而贪吃,老夫人别看着平日里四平八稳的,可也因吃东西闹过几回肚子了,她笑道:「有你盯着我也吃不了,走吧,我们这就去庭院里,来,峥儿,我们一起去。」 杜峥今年七岁,生得瘦瘦小小的,像个小豆芽,性子也不是疏阔的,很是寡言,听到祖母叫他,他走过去,低声道:「好。」 老夫人把手放在他头发上摸一摸,轻轻叹口气。 杜莺瞧在眼里,眼睛忽地一红。 这是他们二房唯一的儿子,可偏偏那样弱小,不像杜凌健健康康的成长着,已经是个勇猛的少年。 她的弟弟何时能长大呢? 也不知她能不能看到,她轻喘口气,扶着木槿的手跟在后面。 杜若走出房门,问杜凌:「玄哥哥今日会来的吧?以往每年中秋他都会来的。」人月两团圆,他没有家人,与谁去团圆呢? 唯有来他们杜家。 「请是请了,可也不知来不来。」杜凌摇摇头,「他这阵子都在操练兵士,有时候太晚,就住在操练场上,不过今日是中秋节,普天同庆,他应该不会还留在那里。」 是有许久没看见他了,所以她的剑穗一直没有送出去。 杜若同杜凌并肩到得庭院。 月亮高挂在空中,像个银色的圆盘,照拂下来,洒落一地的光亮,与周围楼台亭榭上的灯笼交相辉映,使整个院子都笼在温柔里。 还未到用膳的时候,众人三三两两的说笑,杜若刚走到一棵枣树前,就听到下人们说有客人来了,她惊喜的回过身,瞧见贺玄正走过来。 行走间,月光好似在他身上流动。 老夫人笑道:「听闻你最近辛苦了,今日可要好好歇一歇,我们长安的安危是交托在你手里的。」 贺玄道:「这还谈不上。」 他话极少,老夫人知晓他的脾气,便没有多说,杜云壑,谢氏与杜凌上去,笑着问一问他的近况,他一一答了,停留片刻,朝杜若看过来。 她仍站在枣树下,穿着件月白色绣粉色缠枝茶花的短襦,下面一条长裙是藕荷色的,什么花纹都没有,只星星点点用银线绣着,在这夜晚,在灯笼光下,不时的闪烁着,好像天上的流萤。 他大步走过去,瞧着她梳了花苞的脑袋往上抬了几寸,挑眉道:「你长高了。」 只是两三个月未见,她竟然高了不少。 「剑穗做好了吗?」他第二句便问起这个。 杜若笑起来:「早就做好了,但是你一直没有来,我想亲手送给你。你知道吗,大姐与章大哥已经定亲了!」 她拿出剑穗,微微一晃。 是用深红色的丝绦扎成的,顶端束着六颗深紫色的宝石,都是极浓重的色彩,但她好像仍不是很满意。 「可惜我没有寻到接近于黑色的那种红,或者再带着点儿紫,那更合适你。不过这宝石很好看,虽然不是最贵重的,但是很少见,我也只有那么几颗了。」 她很认真的说着这些,贺玄道:「你说的那种颜色,世上并没有。」 「是啊,所以可惜了,当然别的颜色也不错,可你总是穿着黑衣服。」她既然要送剑穗,当然要配好颜色的。 也只有姑娘在意这些罢,贺玄袖子微拂,轻咳声道:「那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合适?」 「这可多了,像湖色,青色,蓝色……」她说到蓝色两个字,只觉舌头打了结一样,脸色一下发红起来,她说不下去了,垂下头掩饰,又把剑穗递给他。 第36章 他道:「你用得丝绦是不是太粗了?」 「怎么会?我记得你的剑柄的,专门选了差不多的丝绦。」她不满的抬起头,把剑穗从剑柄穿过去,「你看,不是正好吗?」 那刹那,他看到她脸上芙蓉一般的颜色,绽放着,也不知为谁。 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她。 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她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他头顶上一望无际的苍穹。 好像有落叶从枣树下飘了下来。 晃晃悠悠的,打破了这容易让人迷陷的片刻,杜若耳边听到老夫人的声音:「若若,快些过来,坐我旁边。」 「祖母叫我呢,我走了。」 她转身而去。 他手指轻抚在剑穗上,低头一笑。 众人陆续入座。 因今日请了贺玄,男女是分开的,但也离得不远,只有一丈的距离。不过杜蓉疼爱杜峥,并没有让他坐在那里吃,拉着他小手道:「你坐在娘跟我中间,好不好?」 孩子当然更依赖母亲,连连点头。 杜蓉笑一笑,带着他走了。杜云岩就在旁边,她一眼都没有看他。 老夫人瞧见杜峥过来,没有反对,与刘氏道:「你好好照顾峥儿,他实在太瘦了,也不知怎么就吃不胖。我专令厨房每日都熬荤汤给他,听说也能吃下一大碗的,可与去年竟没什么变化。」 刘氏觉察出她有一点怪自己的样子,垂下头答应一声。 杜若就在老夫人身边,眼见那一套吃蟹的物什送来了,她挑了一只螃蟹,把蟹黄扒拉到老夫人那里:「祖母不能多吃,那就光吃这个罢。」 那是螃蟹身上最美味的东西了,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老人家看到小辈孝顺总是高兴的。她也就吃下了,只叮嘱道:「一只就够了,你再给我,你还吃什么,吃腿要吃到何年何月?其他的都留着吧。」 杜若笑着点点头,埋头剪蟹壳。 四位姑娘,就她离得最近,杜绣要去献殷勤都难,她暗地里撇撇嘴儿,觉得杜若其实也挺狡猾的,每回就亮出那么一点小小的孝心哄得老夫人欢喜,但这些谁又做不来呢?还不是看老夫人给不给机会。反正她总是坐得最远,她转过头朝远处看一眼,唐姨娘上不得宴席用饭,刚才与吴姨娘过来与老夫人请个安,便已经走了,而今连人影都不见。 而另外一桌坐着男人的开始热闹起来,夹杂着杜凌年轻的声音,时不时的问贺玄操练的事情。 他今年十六,跃跃欲试,想要去军营谋职,但杜云壑觉得他还不够成熟,让他在家中多看看兵书,多练下武艺,可杜凌实在是耐不住,贺玄不过比他大了两岁,早已身经百战,他也想为大燕立下军功。 看出儿子的热切,杜云壑淡淡道:「皇上前几日问起你,我说等明年……」 话还没有说完,杜凌就叫了起来:「我明年终于能有事情做了?」 杜云壑狠狠瞪他一眼:「就你现在轻率的德性,便是让你做,又能做成什么?」 被父亲训斥,杜凌忙闭了嘴。 杜云壑又教训他几句:「你往后多跟王爷学学。」 没有叫他小名,这句话便是很郑重的。 贺玄道:「云志只是没有经验罢了,相信过得几年,他必会有所成就。」 见他为自己说话,杜凌朝他挤眉弄眼。 杜云壑拿这儿子没辙了,瞧杜云岩一眼,端起桌上的酒喝起来。 而从始至终,杜云岩都没有开口,因他看见贺玄时,心情就已经糟糕不能再糟,那可是干涉杜蓉终身大事,威胁过他的人!真不知道老夫人与杜云壑怎么想的,还能请他过来,这是要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毛头小子也是命好,当上了王爷,杜云岩冷冷盯着贺玄,要有哪一日他寻到把柄,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他闷头喝酒。 不料女眷的桌上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又有竹箸掉落的声音,敲响在八仙桌上。 众人都寻声看去,原来竟是香茹发出来的。 谢氏就有些不悦:「大呼小叫的,到底出了何事?」 「少爷,少爷的手……」香茹颤声道,「还有脸。」 刘氏已经哭起来,抱着杜峥:「峥儿你怎么了?你这是又起疹子了?」 他们才发现杜峥的脸上突然长出了一大片的红疹,在月光下看起来有些瘆人,老夫人不由大怒,站起来道:「他自小到大也就鹅肉不能吃,故而今日便只一个菜是有鹅肉的,离得那么远,怎么还吃到他嘴里?你这娘怎么当的?还不去请大夫!」她把竹箸往桌上用力扔下,筷头触到桌面竟是一下子弹得很高,可见她心头是有多大的怒火。 因饭前,她就已经叮嘱刘氏,让她好好照顾杜峥了。 可刘氏连伺候个饭都做不好。 杜蓉见母亲哭得那么厉害,却是质问香茹:「菜是你布的,你怎么夹了鹅肉?」 「奴婢没有啊。」香茹晓得杜蓉的泼辣,吓得浑身发抖,「奴婢怎么敢予少爷夹鹅肉……」她跪倒在杜峥脚下,「少爷,您说,您可吃到鹅肉了,您得给奴婢做主!」 杜峥脸上痒得慌,他很害怕,可他也不记得吃过什么了,但是香茹总是照顾他的,怎么会害他呢? 他摇摇头:「我没有见她夹鹅肉的。」 那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了! 老夫人手按在桌上,实在是气得不行。 杜云岩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踏步从那边的桌上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扇在刘氏脸上,怒斥道:「你这是要害死峥儿!他本来就被你养得不成样子,现在你还想害死他,你怎么当娘的?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母亲,瞧瞧莺儿,也是你做得孽,我早该把你休了!」 这一幕又很突然。 第37章 声音也清脆,刘氏被打的半边脸瞬时鼓起来,甚至还从嘴角流出了血。 她捂着脸,连哭声都没有了。 杜蓉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她恨不得冲上去质问父亲,可偏偏她的腿动弹不得。今日母亲就坐在弟弟身边,母亲是失职了,父亲借着这由头把火发在她身上,可杜蓉不知为何,却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母亲。 恐怕她嫁给章凤翼,杜云岩仍在怨恨着的吧? 她大口喘起气来。 杜云岩抱起杜峥就朝院子里走去,一边大叫道:「快些给我请大夫,晚上一刻我要你们的命!」 杜绣连忙追上去,柔声道:「爹爹,您不要担心,弟弟不会有事的,他以前也出过疹子,我记得百草堂的余大夫便会治这个……」 父女两个很快消失在远处。 老夫人慢慢坐下来,脑子里这时只留下刚才杜云岩说要休了刘氏的这句话。 谢氏也是沉默了片刻,与杜蓉道:「蓉蓉,你先扶你娘回去歇一歇。」 这种时候还怎么吃饭呢?杜蓉点点头,把浑身已经没有力气的刘氏扶起来,朝二房的院落走去,杜莺脸色有些发白,但尚且能撑得住,她与老夫人道:「娘不会疏漏这种事情的,她最是疼峥儿了。」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将来的依仗,怎么会不全心培育呢? 老夫人道:「我自然知道。」她站起来,「你与我去看峥儿。」 谢氏处理的很好,叫杜蓉与刘氏先行避开。 因杜蓉这性子,再与杜云岩共处一室,恐怕是天雷地火,父女两个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杜莺就不一样了,她遇到事情不会那么的冲动,总是很稳当的,所以老夫人才让她一起去。 好好的佳节就这样没了,杜若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她本以为解决了杜蓉的事情,一切都会变得顺利,但今日看来好像不是。 刚才二叔竟然说要休了二婶! 她拉住谢氏的袖子:「母亲,二叔只是说说罢?只要祖母不同意,二叔是不能休二婶的罢?」 虽然刘氏总是一张苦瓜脸,哭哭啼啼的,很不讨人喜欢,但那是杜蓉他们的亲娘,真要被休了,到时杜云岩又娶妻的话,恐怕他们几个孩子的处境会很糟糕,杜若觉得这不能发生。 叹口气,谢氏把手按在她肩膀:「若若,世上事什么都是难说的,这得看每个人的决定。你不要太担心这些,蓉儿,莺儿都大了,不妨事。」 「可峥儿还小呢。」杜若道,「他需要亲生母亲在身边。」 「我们到时自然会劝你二叔。」她道,「你也去看看峥儿罢。」 她答应一声。 抬起头,却看见不远处的贺玄。 他今日是来做客的,现在定是有些尴尬,杜若走过去道:「可对不住你了,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目光投向他之前坐得位置,面前干干净净的,什么残渣都没有。 难道他不曾吃饭?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他淡淡道:「光顾着喝酒了。」 偶尔也会看看她,她总是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在对付螃蟹。 他忽然伸手,轻轻在她唇边一抚。 杜若吓一跳,却见他指尖沾了块很小的蟹壳。 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太突然,她一直在旁看着,连嘴都忘了擦,她脸一红,伸手自己也摸了摸,但是并没有再摸到,暗想玉竹跟鹤兰也是的,竟然这都没有发现,不对,母亲也没有发现,是不是母亲其实也是心慌意乱的,因不知是谁放了鹅肉在杜峥的碗里。 她急忙忙道:「我得去看峥儿了,你慢走啊。」 贺玄道:「好。」 她没有空再说话。 看着远去的背影,想到刚才杜云岩打刘氏时,她很是震惊的样子,贺玄眼眸不由眯了眯,这杜家二爷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逞能了! 小厮很快就将大夫请来,就是杜绣说得百草堂的余大夫,他对这种病症是很了解的,安抚他们道:「不算严重,许是没吃多少,只消用药水抹一抹,三两天那疹子就没有了。」 听说没什么大碍,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杜云岩仍揪着刘氏不放:「母亲,淑文她也太不像话了,眼睁睁就在她眼皮底下,还让峥儿吃了鹅肉。」他甚至含沙射影,「厨房也是,知道峥儿不能吃,今日就不该做什么鹅肉,谁会喜欢吃这个!」 那鹅肉啊,谢氏最喜欢吃,她听着脸色有些发红。 杜若眉头也皱了起来,杜峥是不能吃,可这么多的菜,就光一盘鹅肉又怎么样呢,专门放远了,也不在一个锅里,难道这都能怪到母亲的身上,再说,也不是只她一个人吃。 杜云壑更是沉下了脸。 杜凌是急性子,听到杜云岩竟敢说他娘,上前就要辩驳,被杜云壑按住了。 这种时候还得罪大伯他们,杜莺见状叹口气道:「爹爹,往常也不是没有烧鹅肉的,单就只今天让弟弟吃到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怎么巧了,分明是你们没照顾好。」杜云岩气咻咻的道,「要是在我那桌就不会有事了!」 还怪杜蓉把杜峥带走了。 他这是要把全家的人都怪罪一遍! 老夫人冷冷的道:「也是我这老婆子不该叫你们一起吃饭,中秋佳节,该让你们自己过才是,现在凑一起,可不就坏了事情?这都是我的罪过。」 杜云岩听到这句,浑身一个激灵。 老夫人他是不敢得罪的,他坐在床边,做出慈父的样子,给杜峥掖一掖被子道:「母亲,您是好意才让我们欢欢喜喜的过中秋,哪里与您有关呢?我这是心疼峥儿,他小小年纪就要受这种苦,他何错之有?他是因为有这样的母亲,才会遭罪。」 第38章 又提到刘氏,他这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老夫人沉吟道:「峥儿现在要歇息,你们都先出去罢。」她自己也走到外面,吩咐大丫环半莲把一干子管事都叫过来,分明是要亲自审问此事。 「母亲……」杜云岩又要开口。 老夫人眯起眼睛。 杜云岩到底没有造次,一撩袍子站起来往外走去。 谁料刚刚出得门口,被杜云壑一把揪住衣领。 「大哥……」杜云岩吓一跳。 杜云壑低声斥道:「这家里要没有你大嫂,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她吃一盘鹅肉怎么了,你凭什么讥讽她?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学街的事情,你把人弄走了,我也能翻个底朝天,你最好早些解决了,我管你怎么投河,怎么弄死,你趁早办妥,不然别怪我大义灭亲!」 杜云岩脸色一下子惨白。 他擒住杜云壑的拳头往下拉:「大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需要这样对我吗?」 「大燕攻下长安,多少官员投诚,唯有陈路以死抗争,因为他,十来位官员跟着跳了河,你知道皇上多厌恶他?不然会这样折磨致死?」杜云壑松开手把杜云岩往前一推,「我原本想节后就与你说的,你倒好,口口声声光会指责别人,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杜云岩跌跌撞撞好几步才站稳。 谢氏与杜若,杜凌出来,都不知发生了什么,眼见杜云岩急慌慌跑了,谢氏道:「老爷,你该不会是与他动手了罢?」 「不是,我只是训斥了他几句。」杜云壑手放在谢氏肩头,「今日委屈你了,峥儿的事绝不怪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谢氏叹口气:「其实我原是让厨房不要烧的,结果他们已经杀了鹅了,我心想母亲也许久不吃,便弄一盘应该没有关系,毕竟谁都知道,峥儿不能吃的,不可能……谁知道,还是出了事情。」 她管着中馈,从管事到粗使都喜欢讨好她,她到底也疏忽了。 所以她确实是有些心惊。 杜云壑道:「所幸峥儿无事,你为这宴席劳累了一日,而今有母亲出面,你便早些歇着罢。」他吩咐,「凌儿,若若,陪你们娘回去。」 三人便先走了。 杜云壑却朝外院而去,到得一处屋檐下,见雷洽已经在等着了,他询问道:「查到什么没有?」 雷洽摇摇头:「不曾,雍王与户部官员并无往来。」 可要不是户部,谁会知道三山街的事情?定是查询户籍时发现的,杜云壑负手站了一会儿道:「尚书大人年岁颇大,与他不像是有交情的,倒是户部郎中,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他凭着一种直觉,「我记得这郎中是齐伍举荐的,你从这里入手,。」 因他实在想弄清楚贺玄在做什么。 他又不是锦衣卫,也不是都察院的人,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他不想贺玄误入歧途,虽然他与贺时宪称不上交情深厚,但却一见如故,假使他们能再相识几年,定然是肝胆相照的知己,所以贺时宪去世之后,杜云壑便把贺玄当半个儿子来照顾,但他心里清楚,这孩子非池中物。因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这掩藏着的心思中,他出类拔萃无与伦比。 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是危险的。 杜云壑此时便觉察出了一丝危险。 雷洽应声告退。 杜云壑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忽然想起那一日贺时宪去宣城时,他正当在辽州,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他叹了口气慢慢踱回院子。 杜若将将送完谢氏,正当往回走,木槿从远处急匆匆的跑来,走到她跟前道:「姑娘,袁姑娘来了,我们姑娘说,要是您实在不想去拜月,便算了,但还是要告诉您一声的。」 竟然都忘了袁秀初! 杜若忙道:「都请了不去怎么好?今天总是中秋呢,祖母也使人搭建了拜月台,你去与二姐姐说,我很快就来。」 木槿便告退了。 杜若回房洗了洗脸,又把有些乱的头发重新梳理了一下,等到她来,连杜蓉都已经在了,杜绣打趣道:「就知道你最后一个来,刚才二姐都与袁姑娘下了一盘棋了。」 几位姑娘都在笑着,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这是该有的待客之道,杜若便也忙告罪一番:「还请袁姑娘莫要介意啊。」 袁秀初出身名门,不止生得秀美,人也是很大方的,笑道:「介意什么,我才是要告罪呢,来得时候母亲就说,带些月饼去,结果我偏是忘了往丫环去母亲那里拿,不然让你们也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 杜蓉道:「也无妨,等到明年,我们互相送一些,我们家的月饼也是厨子做的。」 「那倒好,我们就这么约好了。」 眼见时辰差不多,五位姑娘便去拜月台前点香。 台上两头放着青瓷花瓶,插了一些从园子里新剪下来的玉簪,茉莉,茶梅,在夜色里散发着香气,还有些瓜果月饼,洗得很干净,正中间则是个青花香炉,烧着鹦鹉牡丹花纹极是漂亮。 袁秀初很有眼光:「定是景德出来的绝品,我大哥呀,就喜欢收集这些,我是耳濡目染。」 绝品自然是稀罕的,袁大少爷收集这个,可见不少,袁秀初是不小心露了富出来。 杜莺笑道:「这香炉是祖母最心爱的,因知道我们要拜月,专程拿出来给我们用,说是更容易心想事成呢!」她把香点燃了交给袁秀初,「你是客人,你第一个来拜罢。」 中秋祭月,男人求功名利禄,女人则求貌美如仙,不过假使已很是漂亮,偷偷求个如意郎君也不是没有的。 她们依次拜祭,轮到杜若,一时也不知该求什么,犹豫间,竟想到梦里那个男人,她心头不由一跳,心想是不是老天都已经替她选好了?她把香插上,后退几步与别的姑娘一起烧月光纸。 融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几人围在一起,谈天说地时,夜不知不觉深了。 下人过来禀告,说袁家来人预备接袁秀初回去。 她们都很喜欢袁秀初,便将她送到二门。 第39章 不料那里竟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或者也算不得太年轻,二十四五的年纪,穿着深青色的圆领秋袍,面色冷肃,下颌隐隐有青色的胡茬痕迹,瞧见袁秀初却露出温和的笑来。 「大哥你来接我了?」袁秀初欢喜的走上去,「她们送我过来的,我都不愿回去了。」 「是吗,看来你刚才过得很高兴。」那男人目光从四位姑娘面上掠过。 袁秀初就与他介绍:「都是杜家的姑娘们,这是我大哥袁诏。」 听到二姑娘杜莺的名字,袁诏多瞧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杜莺竟能感觉到他眼中的冷厉之色,暗想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位袁大少爷了?她根本见都没有见过他,她眉头微微拧了拧。一身素衣显得她更是羸弱,像是半夜盛开的昙花,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光亮。 袁诏收回目光,朝她们一颔首,与袁秀初告辞走了。 那么晚,姑娘们自然也各自要去歇息,杜若有点担心杜蓉,毕竟刚才的事情实在过分,而杜蓉一向是最关心刘氏的,她拉着杜蓉的手道:「大姐,要不我再陪你走一会儿吧?你瞧今天的月色真的很好呢!」 「陪什么,你还不困?」杜蓉揉揉她的脑袋,「快些去睡罢,我也累得很了,明天你再来我那儿玩。」 杜若只得暗地叹口气,告辞走了,杜莺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是她与杜蓉的悲哀,总是难以化解。 杜蓉也确实没法放下,她心里一直都很愤懑,想到老夫人苛责刘氏,想到杜云岩掌掴刘氏,她的心就忍不住的发疼,母亲是懦弱了一些,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要承受这样的屈辱? 可偏偏今日,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弟弟还出了疹子,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她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在这黑暗里走着。 到得尽头的时候,却见墙上忽然有一盏灯笼冒了出来,那是一盏月亮灯,圆圆的,温柔的橘黄色中映着嫦娥奔月,非常的漂亮。她愣住了,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那盏灯笼又从墙头落了下来,在它后面,她看见一个男人,缓缓朝她走来。 他咧着嘴笑着,带着几分傻,又有八分的不羁,他像是从来没有烦心的事情。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他,他就坐在墙头,手里拿着一个蹴鞠,看到她,竟是坏坏一笑就把蹴鞠扔了过来,她那时一脚就把蹴鞠踢过去,踢在他的脸上。 他丝毫不生气,朗声大笑,像是聚集了世上所有的快乐。 她鼻子忽地发酸,酸的厉害,她疾步走过去,一头扑入他的怀里。 章凤翼惊讶极了,他一直想要靠近她,可她总不给自己碰,别说给他抱了,今天她却自己扑了过来,他心跳的很快,笑容布满了脸颊,但他忽然听到她的啜泣声。 他的小姑娘一直都是个倔强的丫头,从来不肯服输,今日她怎么哭了?谁欺负了她?他心头大恼,可他并没有发问,而是松开那灯笼,一只手放在她后背,一只手抚在她头发上,紧紧的,温柔的将她拥在了怀里。 她不知哭了多久,他始终站着不动。 要不是白果怕被人看见,轻唤杜蓉,她恐怕不愿从那温暖的地方离开。 她也从来不知道,男人的怀抱是这样的,很是有力,依靠在上面,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她忽然有些害羞,可却斥责起章凤翼:「你怎么进来的,你这是擅闯民居。」 这才是她了,章凤翼笑起来:「我们这种匪徒,哪户人家的墙爬不上?你们宋国公府也不过尔尔。」 外面的人看不起他们章家,可章凤翼却从来不避讳他曾经做得勾当,因为过去毕竟是不好回避的。 杜蓉对此哭笑不得,抬起头道:「这事儿要是被祖母晓得,有得你好看。」 「你我都定亲了,又有什么?」章凤翼挑眉,「要不是为给你惊喜,我大可以从大门进来不是?还不是为等着你吗?」他拿起花灯,「今日我们家也挂了灯笼,我觉得这盏最漂亮,你喜欢吗?」 他竟是专程来送灯给她。 可她却在他面前哭了一场,她怔怔的看着花灯,眼睛湿漉漉的还不曾干。 他皱眉道:「是不是你父亲又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杜蓉摇摇头,她并不想他趟这浑水。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与你无关,我自己会解决。」她朝他笑一笑,「这花灯很漂亮,你既然送来,我就收下了。」 伸手去拿,不小心却碰触到他的手指。 他顺势就握住她的手:「蓉蓉,你很快就要嫁给我的,什么叫你们家的事情?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把她拉到怀里,「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放心,往后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但你也不要瞒着我。」 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却说得她心头满是暖意。 她今生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但是母亲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就算告诉章凤翼又能怎么样呢?她尽量放轻松的道:「今日峥儿生病了,我只是担心他,并没有什么大事儿,已经请了大夫,过得几日就会好的。」 这话半真半假,章凤翼也不容易识别。 「你快些回去罢。」她推开他,嗔道,「往后再不准这般了,传出去,你的名声又更难听。」 章凤翼不在意的笑一笑,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双眸含水,面若桃李,夜色中像沾着露水的玫瑰,让人心动,他忍不住低下头,像一亲方泽,谁料被杜蓉一把推了出去。 「章凤翼,你不要得寸进尺了!」她满脸通红,轻喝声,飞快的跑了。 连月亮灯都没有拿。 早知道刚才她哭着的时候就该偷偷亲一下,章凤翼后悔万分,又觉得她翻脸不认人,明明刚才还留恋他怀抱,搂了许久呢,结果一不哭,丝毫的便宜都不给他沾,他无奈的摇摇头,把花灯挂在院落前的树梢上,从墙头离开了宋国公府。 杜若早上很早就醒来了,一见玉竹就问审讯的事情。 她也有些担心老夫人,那么大的年纪亲自过问,也不知道熬到多晚呢。 晓得她的心思,而且这也实在是一件不小的事儿,昨儿下人们哪个不在议论?杜云岩那可是在庭院里就打了刘氏一巴掌的,又是给杜峥请大夫,吵吵闹闹的,掀起很大的风波,所以玉竹与鹤兰也早留意着了。 玉竹道:「好像一整晚也没审出什么,因没有抓人,姑娘你想想,这鹅肉还不好放吗,指不定在厨房时得了一点就混在别的菜里,像是热炒这种哪里分得出来,随便夹一筷子可不就夹进去了?」 杜若一想是啊,要真用这法子,是难找出是谁。 但寻常人不会去害杜峥,除非是有仇的。 她从床上下来,套上绣花鞋,与玉竹道:「我好像胃口也不大好,你就要一碗清粥给我罢,我吃完了去看看祖母,是了,你先使人去上房瞧瞧,祖母这会儿在不在睡,谁的话我就不去打搅了。」 第40章 玉竹道:「一直有人看着呢。」 杜若就赞许的看她一眼。 梳完头发,那头来了消息,鹤兰听清楚了,过来说道:「姑娘,听说抓到人了。」 「是吗,是谁?」杜若竖起耳朵,她真想知道,是哪个良心那么坏,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要毒害。 「是吴姨娘。」鹤兰道,「老夫人刚刚叫婆子去押来了呢。」 杜若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吴姨娘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有哪一样不是挑衅刘氏的?她仗着二叔的疼爱,很是嚣张过一阵,但每回总被杜蓉压制,后来老夫人也很是生气,就令吴姨娘禁足了。 要说理由,吴姨娘是有的。 「是她身边的丫环供出来的。」鹤兰道,「好像叫水芝。」 那水芝,杜若有点印象,很是老实,吴姨娘穿得花枝招展的出来,她总跟在后面,别的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 她吃完早饭,便去老夫人那里。 谁料将将到得院门口,就听到很响的惨呼声,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她停在那里,不敢往前走了。 看门的婆子见到她,急忙忙过来,小声道:「三姑娘快些回去罢,现在可不适合来请安,老夫人气着呢……昨晚上也是累着了,那是火上浇油,三姑娘或可等到傍晚再过来。」 杜若嗯一声问:「那是吴姨娘?」 婆子点点头。 杜若便转身走了,在路口遇到杜云岩,他好像是很急得跑过来的,满头大汗,杜若瞧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招呼都没有打,从旁边走过去。要是往常杜云岩定会要说她没规矩,可他现在担心吴姨娘,哪里管得了这些。 他直走到院门口。 老夫人晓得他来了,让婆子不要停棍。 杜云岩一进来就看到血肉模糊的吴姨娘,他冲到老夫人面前叫道:「娘你这是做什么?要这样打她?您这是要弄出人命啊!」他扑上去要拦住婆子,可又有两个护卫上来,一左一右挡住了。 老夫人昨日被这儿子着实气到了,刘氏是不对,没有照顾好杜峥,可杜云岩再怎么也不能当众打她耳光,这是要把几个孩子置于何地? 这消息传到刘家,她怎么交代?刘氏的人也不是全死了! 现在她打一下吴姨娘,看看杜云岩什么态度,竟然比对待妻子还要关心,她冷冷道:「昨日那鹅肉就是她命人放的,你说我该不该打?」 「不,这不可能。」杜云岩道,「她为什么要害峥儿,他们无冤无仇的,娘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他回头看一眼吴姨娘,瞧着她的惨状,只觉心头发痛,那是他一眼就看上的女人,所以才会买回来。 这不像刘氏,刘氏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要不是母亲,他会娶吗?他不会,他当时年少不晓得一个妻子的重要,他又为讨好母亲就答应了。 可刘氏哪里像个好妻子! 他叫道:「娘,您一定是弄错了,秋儿她不会那么心狠的!」 老夫人道:「她自己已经招了,身边下人也说得清清楚楚,如何把鹅肉混在菜里,如何被峥儿吃了!」 可吴姨娘却发现了一丝希望,拼劲了全力说道:「老爷,老爷,不是我做得,是水芝冤枉我啊,她告诉我厨房里今日杀了鹅,又说少爷吃鹅肉会起疹子,婢妾本是一点不知,是她说得,她又偷偷把鹅肉放在菜里陷害我。我,我不得已,老爷,我不得已才招了,老爷,救我啊……」 「娘,您听听,她是冤枉的!」 老夫人见他还在执迷不悟,手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俯视着他道:「我还会费劲心思去陷害你的小妾了!好,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这句话好似雷霆,把杜云岩打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满面怒容的母亲,到底不敢再开口,毕竟那是他的母亲,他眼睁睁看着吴姨娘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被拖着走了,那张曾经漂亮的,很是风情的脸,也不知被什么伤的,完全的毁了。 他坐倒在地上,浑身冰凉。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明明是真心对待杜蓉的,可杜蓉偏偏不听他的话,他明明是很孝顺母亲的,可母亲最看重的总是大哥,他明明为孩子们好,想休掉刘氏那个无用的妻子,可他们都怨他。 母亲也怨他,所以那样残酷的对待吴姨娘。 他摇摇晃晃起来,离开了上房。 这阵子,杜云岩都没有再露面,更没有再提休掉刘氏的话了。但老夫人也好似有些疲累,她弃用了几个管事,让谢氏选人填补上,后来便总在休息,谢氏与杜若说:「你得空多陪陪你祖母。」 大约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管怎么说,二叔总是祖母的亲生儿子,是她在祖父去世之后,一个人辛苦养大的。 杜若这日又陪在老夫人身边,秋天凉了,屋里早已经不用冰炭,她坐在美人榻的一角,在旁边念话本给老夫人听。老夫人中间好几回睡着,笑道:「这刘道仁写得话本也恁无趣了,还是宋陈写得好。」 「我也觉得宋陈的好看呢,跌宕起伏,也有意思,刘道仁的是平淡了一些。」她往后瞅一眼,「不过也没多少就要完了,祖母您勉强听完罢,总不能功亏一篑,我念得口都干了。」 老夫人就笑起来,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行罢,我就听你念完。」 杜若就念起来。 外面这时有个小丫环禀告道:「穆家送了请帖,让姑娘们明儿去打马球呢。」 终于可以看到穆南风的风姿了! 见孙女儿那么高兴,老夫人道:「打马球是有意思,想我年纪轻的时候啊,也喜欢打,不过若若啊,你怎么一点儿没学呢?」没等杜若回答,她又叹口气,「你反应太慢,真要打球,一个球过来,你来不及躲,打伤了脸可怎么行,还是不学好。」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反正大姐会打就行了!」杜若连连点头。 到得第二日,除去杜莺,三个小姑娘都穿着骑射服,高高兴兴的在二门处相聚,只见杜蓉穿着一身绯色,骑着高大的黑色骏马,杜若忍不住叫道:「真是太好看了,大姐,你要是男人,不知得迷倒多少姑娘。」 杜蓉扬眉:「那当然是。」 杜绣也笑道:「我们家也就大姐有这等英气了。」 听到这话,杜蓉理都不理,她可是记得那天杜绣的作为的,父亲打了母亲,她还光顾着去讨好呢!她冷下脸,拉住马缰,就往外跑了去。 第41章 杜绣见她这样也有些生气。 她又不像杜蓉,她有姐妹,有弟弟,她有什么? 她有得只是父亲。 见两人又是不合,杜若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低头拍拍坐骑的脑袋:「我们也走罢。」 她虽然不打马球,可身为将门虎女,马还是会骑的,不过杜云壑生怕她被马伤害,为她选了一匹性子很温和的小公马,颜色是雪白的,她看着漂亮,也不管跑得快不快就喜欢上了。 三人从大门出去。 几个丫环没有马骑反倒坐在清油车里,跟在后面。 今日休沐,路上人是有些多的,不过她们是要去芙蓉苑,那地方普通百姓可不能随意进去,也只有他们这等世家勋贵的贵公子,姑娘们才能游玩,是以她们走得那条路,渐渐的人就少了,偶尔一些买东西的会挑到门口,等到贵人们做他们的生意。 杜绣不知不觉走在前面,杜蓉与杜若并肩,时不时的说笑,落在后面,也不知过得多久,忽然就听见杜绣喊豫哥哥。 这名字实在叫杜若头大,她甚至不想抬起头。 可赵豫却骑马过来,淡淡道:「是你们啊……今日穆姑娘举办马球赛,必是请了你们。」 他目光落在杜若的脸上,曾经亲密好似妹妹的小姑娘,而今离他越来越远,他耳边清晰的回荡着母后的话,说他们成亲不合适,后来他与父亲说,父亲竟也不同意,甚至把他做得一桩小事拿出来,暗讽他太过急躁。 娶十三岁的小姑娘就是急躁了吗,他还真不觉得,奈何父亲母亲都不同意,他又能奈何? 他说不出的不甘,只觉杜若现在这张越来越漂亮的小脸也在讽刺着他,他暗地里冷声一笑:「便不打搅你们了。」 策马前行,路过杜若身边时,他扬起马鞭,猛地往马臀上一抽,坐骑抬起前蹄往前疾驰出去,不小心踢飞旁边的雪梨摊子,有几只梨子就跳了起来,直打在杜若的坐骑身上。 那马儿不曾经历过战争,没有那样的胆子,突然受惊,撒起马蹄就跑了起来。 杜若吓一跳,抓紧了缰绳,喝道:「快停下来。」 它从来没有跑得那样快过。 杜蓉生怕杜若受伤,连忙追过去。 马儿一直的跑,眼见要撞到前面的马车上,从车上却下来一人,也不知用了什么东西,只见银光一闪,马腿好似受阻,瞬时跪倒在地上,杜若坐不稳也差些摔下来,那人扶住她,轻笑道:「三姑娘,好久不见。」 杜若抬起头,才发现那人竟是宁封,不由惊讶道:「是国师您呀。」 宁封道:「看来你是没有做到关于我的梦,所以不知会遇到我。」他扶她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踩到地上,垂眸瞧见他蓝色的衣角,依稀与那梦中有些相像,忽然就不受控制的脸红起来。 那是一种少女的羞怯,宁封盯着她脸颊,挑眉道:「莫非还是做到与我有关的梦了?」 「不,没有。」杜若没有否认,在心里暗道,只是件蓝衣服,这世上不知多少男人穿蓝色的衣袍呢,这不可能是宁封,他是道士,她道,「我没有做到这样的梦的。」 宁封凝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是吗。」 不是询问的语气,淡淡的,倒像是肯定。 杜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摆。 对着他这边的侧脸洁白如玉,又隐隐有些红晕,比任何胭脂都要来得好看,宁封问道:「最近还去过宫里吗?」 她才想起面相一事,忙道:「多谢你了。」 「这句话你到今日才与我说,可见也不是真心的。」宁封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别的事情,才会帮你?」 「不是。」杜若连忙摇头,「我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我没有机会见到你,便是想道谢也是无处可去的。」 她神色很真诚。 世上像她那样单纯的小姑娘并不多,而这在她来八仙观寻求他帮助的那一天起,他便已经知道了。宁封笑道:「我也不缺你一句道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但凡你有困难,都是可以找我的,至于你有没有梦到我,总不是能强求的事情。」他顿一顿,「你的马刚才被我伤到,不若我送你一程?」 他往后瞥一眼,看到远处杜蓉的身影,便再次伸手扶住杜若:「你不要担心什么孤男寡女,我并不与你一起坐,走罢。」 声音在耳边异常的温柔,难以拒绝,杜若不由自主就走向车厢,弯腰坐进去。 那马车甚为精致,车窗比寻常马车的要大,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车座上面铺着雪白的毯子,在车座前面竟然还有个案几,安置着香炉,有白烟袅袅升起,散发出清淡的香气,旁边放着一卷书。 杜若瞄一眼,竟是宋陈的《寻香记》,她遇到知己般,惊喜道:「你也喜欢寻香记呀,我都看过五遍了!」 宁封在车前坐下,那是车把式的位置,闻言笑道:「这话本虽然不错,但也不至于看五遍罢?」 「确实。」杜若叹口气,「我看到第五遍已寻不到原来的味道。」 宁封嘴角略扬,问道:「你最喜欢哪一段?」 「我最喜欢卫凉找到绿樱时,他们在火岛上过的九十三日,那时虽然很艰苦,去海里捞鱼,去山上砍柴搭造茅屋,可好像那是他们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时候了。」 他哑然失笑,到底是姑娘家,最向往的总是美好的感情,可寻香记最终讲得,却是寻求大道的故事。他不以为然,可杜若却沉浸在那故事里,竟是有要把那些细处都讲一遍的架势,他心想,这小姑娘的话也真是挺多的。 不过杜若并没有说几句,杜蓉就赶到了。 杜蓉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杜若被一个男人救了,还坐了那男人的马车,而她居然好像并不认识,她心头升起极大的疑惑。 因为照常理,杜若既相识,她没有道理会认不出。 她直骑到车厢旁边,叫道:「三妹!」又看着车上的宁封,他虽然占得地方不是那么风雅,可盘膝而坐,袍边铺开来似莲花,浑身竟满溢着说不出的衿贵气,她微微一怔,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便询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你救了三妹,我们定当会报这份恩情。」 宁封看向她,见她生了一对英挺的秀眉,便道:「你是杜家大姑娘罢?贫道姓宁。」 道士,又姓宁,杜蓉眼睛蓦然张大,牢牢的盯在宁封身上,有个念头冒出来,可她不敢相信。要知道,当初所谓的,国师一百多岁的传闻便是她告诉杜若的,她当然也以为国师是个年纪很大的道士。 见她惊讶的样子,杜若忙道:「他是国师大人。」 第42章 还真是的,杜蓉斜睨她:「你不早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她顿了顿,朝宁封笑道,「原来是国师大人,今日真是多谢了。」 「只是举手之劳,算不什么。」宁封笑道,「我伤了三姑娘坐骑,你们要去哪里,为赔罪,我便送三姑娘一趟。」 见他要当车夫,杜蓉觉得有些古怪,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杜若这时与一个婆子道:「马儿伤了,你现在牵回去,记得莫要走太快,回头寻个兽医给它看看。」 婆子答应声。 见马儿一瘸一拐的走了,杜若方才收回目光,耳边听到杜蓉道:「既然三妹已经在马车上,便劳烦国师大人送她去芙蓉苑吧。」 宁封笑一笑,扬起马鞭。 马车疾驰而去。 杜若好奇他是不是真的会赶车,挪到车帘那里往外看,只见他悠然的坐着,不像是赶车,反倒像个在河边钓鱼的逍遥公子,时不时得拉一下竹竿,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定是极为惬意的。 不料宁封却忽然开口:「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她吃了一惊,她哪里发出声音了?可被发现了,也不用藏藏掖掖,她笑道:「我以为道士只会打醮,炼丹,修习道术呢。」 「我以前随师父云游的时候,学过驾车。」他淡淡道,「这并不难,与骑马差不多,你要不要来看看?」 她犹豫了会儿,挪到外面,但也并没有跟宁封并肩。 两人一前一后。 第一次坐在车外面,她觉得很新鲜,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毕竟车厢遮蔽了视野,显得有些沉闷,这儿有点像……她忽然笑道:「那时候突然打仗,有次我们逃到庐阳的时候,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坐得牛车就像这样,没有顶棚。」 七年前,周朝大乱,战火在各个地方点燃,他们所在的金陵也没有逃过,所幸当时杜云壑便是参将,手下有一支军队,连夜赶来金陵,保护他们离开,后来便在庐阳暂为定居。 那是风起云涌,腥风血雨的一段日子,宁封想起自己那时的光景,他侧眸看向杜若,她的面上是一点没有阴翳的。 好像这些战乱并没有影响她什么。 他笑了笑:「庐阳是个好地方……」说话间,耳边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不是从后面传来的,而是在前方。 就在这条清幽的小道尽头,有一匹赤红色的马逆着光直冲向这里,拉车的马儿受到惊吓,一下扬起前蹄要站起,嘴里发出嘶鸣声来。 宁封眉梢微杨,稍许松开缰绳安抚马儿,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对面马上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件海水蓝的秋袍,手里擒着马缰,身姿挺拔,到得近旁,喝令马匹停下,看着宁封身边的小姑娘沉声道:「你怎么会在国师的马车上?」 那声音很是熟悉,低沉的好像能在心底回荡,可杜若实在发不出声音来,她是险些没有认出贺玄的。因为她印象中的贺玄,不是这种样子。 见她一言不发,贺玄弯下腰,只用一只手轻轻巧巧就把她抱在了马背前面。 看见杜若全没有反抗,宁封便也没有阻止,与贺玄说道:「我只是顺道送三姑娘一程,王爷既也有心相送,我自当成全。」 这话听起来有些含糊,成全,成全什么?他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别人成全。贺玄淡淡道:「国师今日去宫中只怕要晚了罢?」 「可不是?」宁封瞄杜若一眼,「告辞了。」 他架着马车疾驰而去。 贺玄也拉起了缰绳,明明听见后面杜蓉的声音,他此刻也并没有缓下来,倒是垂眸看见杜若耳朵都红了。她好像吓着了,整个人半伏在马儿的鬃毛上,远离他的胸膛,他道:「我叫你离宁封远一些,你为何不听?」 杜若没有说话。 她觉得贺玄突然抱她骑马,好像都没有他穿了蓝袍那么吓人,她心慌的不知道怎么办好,那瞬间记起梦中的情形,有一种迷陷的醉意,让人头重脚轻的,要晕倒一样。她现在讨厌死了自己会做梦。 她总不能看到一个穿蓝袍的男人,就要怀疑一个罢? 这样她可能要累死自己了。 她轻轻喘出一口气。 贺玄见她不答,只当她吓得厉害,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坐国师的马车才会带你走,等到附近,自然会放你下来。」 听起来,他真的很讨厌宁封,杜若道:「刚才国师救了我呢,我觉得他好像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怕。」 「是吗?」贺玄挑起眉,「只是一会儿功夫,你就那么信任他了?」 「也不是这回。」 「什么?」他恨不得掐住她的腰,「你还见过他?」 声音冷冷的,好像冰封千年的潭水,听在耳朵里浑身都在发凉,杜若直觉她要是告诉他,他会把她怎么惩罚了似的。可凭什么呢,他怎么管起她来了?杜若拧一拧眉道:「就是那回在八仙观,别的就没有了。」她问,「到底国师做了什么,你要这样说他?」 贺玄淡淡道:「他很会迷惑人心,等你上当了,兴许无法自拔。」 杜若半信半疑。 赤红马跑得更快,她一个不察没抓住鬃毛,整个人落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体温,她耳朵又红了,直觉他今天奇奇怪怪的。她只是坐一坐宁封的马车罢了,宁封能怎么迷惑她?她连那个梦都没有告诉宁封呢,也没见他使出什么伎俩。 想到梦,她往前挪了挪:「你怎么要穿蓝色的衣袍?」 不是她说总穿黑色的不好吗?贺玄这时实在有些说不出的气恼,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杜若的性子,但今日他好像非常的不悦,这种感觉是让他有些陌生的,他尽量平静下来,淡淡道:「本王高兴。」 那两个字是带着一些威压的,杜若不敢再惹他,闭上了嘴。 看来她是完全不记得那日建议他换衣服的事情了,贺玄眼眸眯了眯,瞧着自己这身才新作的秋袍,忽然觉得很不顺眼。 或许他还是应该穿他原来的衣服。 杜蓉这时追上来,叫道:「贺大哥,我老远便在喊你了,你没有听见吗?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贺玄停下马,并没有回答。 第43章 杜蓉早已习惯他的寡言,便看向杜若。 要从马上翻身下来,不是件困难的事情,不过后面坐着一个人就有些不同了,偏偏贺玄动也不动,杜若生怕他又像刚才一样抱着自己下来,那不知杜蓉会怎么想了,她就把左脚从另一侧吃力的抬过来。 杜蓉见状过来扶着她。 而杜绣直到现在才赶来,她感觉自己一直在追着她们,每回都是一头雾水,先是年轻的国师,现在又是贺玄,也不知中间是有什么事儿,一茬接着一茬的,饶是她心思活络,也弄不明白。 本想开口问,可一看贺玄那脸,她到底还是没说,与杜若道:「你这是要与大姐坐一起了?」 「也只能这样了。」 等到杜若上马,杜蓉坐在她后面,拉紧缰绳,马儿就朝前奔去,这会儿她才问杜若。 杜若道:「他是让我不要太信任国师。」 就为这事儿,连坐个马车都不成,非得跟他一个大男人骑马?杜蓉眉头拧了一拧,不过想到以前,杜若跟贺玄在一块儿的时候,杜若好像亲哥哥般的对待贺玄,她本又嘴甜,惯会撒娇的,便是铁石心肠也都化了罢? 或者也是当她妹妹一样关心,杜蓉道:「人是不可无防人之心,既然他这样说了,下回我们便小心些。」 杜若点点头,因贺玄也实在太执着了,一次一次的说,虽然她觉得宁封好似并没有哪里不好。 两人骑到芙蓉苑,杜蓉拉住马,回头一看,不止杜绣跟在后面,贺玄竟也到了,刚想说难怪这么巧呢,远处就传来男人的声音:「我等着你好久了,王爷。」 穿着深青色秋袍的章凤翼大踏步走出来,刚露面,不是对着贺玄,反是对着杜蓉抛来情意绵绵的一瞥,就像这头顶的日光般扎眼,惹得杜若,杜绣都笑起来。 杜蓉脸就忍不住红了,恼他当众这样轻挑的样子,她一扬马鞭,擦着他肩头过去。 杜若听见章凤翼与贺玄说,今日他带了美酒过来,还要与他玩投壶,她心里就十分的好笑。因穆南风邀请姑娘打马球,早就在官宦之家传开来的,以章凤翼对马球的喜欢不可能不关注,也会猜到杜蓉的出现,所以他选在这里,就是为看杜蓉呢。 不过他怎么会请贺玄? 难道那天贺玄逼迫二叔,帮了他之后,他们成为好朋友了?杜若惊讶,她还真没见过贺玄与人怎么玩乐呢,这次还玩投壶,印象里,他只跟哥哥小时候一起玩过,等到他领兵打仗之后,整个人变得更冷了,这些东西与他是沾不到边儿的。 这回居然这么有兴味,实在出乎她意料。 在苑内一阵疾驰,她们到得马球场方停下,只见穆南风已经在了,还有好些姑娘们,有得穿着胡服,有得穿着襦衣。胡服紧身窄袖,方便玩耍,将门虎女多数这般打扮,像穆南风就是穿着身浅绿色的胡服,英姿煞爽。 众人见面,互相见礼。 穆南风笑着瞧一眼杜蓉:「看你骑术是又精进了,等下我看你做朋头才好。」 「朋头?」杜蓉连连摇头,「我可不要做朋头,那是要与你做对手了啊!」因另一队,定是穆南风当朋头的。 「不是你做,谁来当?就这么说定了。」穆南风道,抬头看一眼前方,「再等几位姑娘来,我们便开打,这阵子炎热得很,也着实没有舒展筋骨了。」 听到这话,有位姑娘抱臂惊呼:「哎呀,都不想打了!你这么舒展下来,我们是不是都要断胳膊断腿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穆南风挑眉道:「沈琳,就你最淘气!我到时专打你!」 她们互相开玩笑,杜若看向沈琳,两人目光对上,瞬间又移开了。杜若有心想上去说两句,可到底没能开口,见杜蓉整装准备要打马球,她与杜绣朝旁边一早设下的案几走去。谁想到还没坐下来呢,有人打趣:「杜三姑娘坐在此地,也不晓得会不会地震。」 杜若微微一怔,杜绣向来反应快,扬眉道:「张姑娘你如何说话的?」 不等张姑娘回答,另外一位华姑娘帮腔道:「她只是开玩笑,谁让三姑娘每回坐船就出事呢,这里没有河,自然是要地震的。」 那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华大人家的女儿,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姑娘都发出轻微的笑声。 杜若记得华姑娘那日也在宫中,她也记得玉竹说的,有人污蔑她灾星,她也实在是很生气,就在中间一张案几旁坐下,伸展开手臂说道:「而今方圆好多寸,不,好几尺地方都很危险,你们最好不要坐下,不然我把土地爷请上来,定然要震到你们的。」 华姑娘目瞪口呆。 寻常姑娘要被这样说,恐怕早就红着脸自觉的退下了,可她竟然一点不觉得难为情,还吹嘘自己能请土地爷。 她到底怎么想的? 后方这时传来噗嗤一声,几位姑娘看过去,见是两位公子来了,一位生得剑眉星目,洒脱不羁,便是她们瞧着,仍在咧着嘴笑,眉头高高挑着,有着不怕任何事情的气魄。另外一位则穿着水蓝色的秋袍,五官深邃俊美,气质沉静,好像高山上的一抹冰雪,她们立时就拘谨起来。 华姑娘甚至脸上都微微发红,上前行礼道:「见过王爷。」 其他人也跟着去见礼。 杜若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正犹豫着是不是也像她们去给贺玄请个安,却见他走过来,径直坐在了她旁边。 她吃惊得看着他。 他淡淡道:「不是会请土地爷吗?本王不怕这个。」 章凤翼又笑起来,他是真觉得杜若说的话有意思,不过也觉得别的姑娘很不讨喜,像杜若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倒不知她们为难她干什么呢。 他坐在贺玄旁边。 虽然案几不是连在一起的,中间都隔开两人宽的位置,可杜若还是朝外挪了挪,因现在实在是众目睽睽,她能感觉到那几个姑娘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低声问贺玄:「章大哥不是要跟你玩投壶吗?」 所以,是不高兴看到他了? 她今日一是问他为何穿蓝衣服,二又问他为何过来,贺玄阴沉着脸道:「本王乐意。」 旁边的章凤翼道:「是我请王爷来的,姑娘们打马球多好看,一会儿还有好些公子过来呢,等看完了做别的也不迟。」 未来姐夫的耳朵可真尖! 不过杜若倒也了悟了,毕竟章凤翼今日来芙蓉苑就是为了杜蓉,却不知贺玄怎么那么配合。 她朝他打量一眼,发现他没穿黑色的衣袍,到底还是好看了一些,毕竟黑色只能显得更冷,而蓝色多少是柔和的,那颜色衬得他眼眉更是出众,她忽然就想到那天她送剑穗,提到他衣服的事情。 难不成他还真听进去了? 第44章 她又有些高兴。 至于梦,她不想提了,等会儿肯定还有穿蓝袍的男人,她抬眼看去,果见陆续又有姑娘公子过来,其中就有两位公子都穿了蓝袍,她揉揉眉心,觉得不再去想真是个很明智的决定。 耳边这时传来极温柔的声音:「若若,我坐在你后面好不好?」 因贺玄这尊大佛就杵在她旁边,真就使得别的姑娘不敢坐太近,有些是矜持怕被认为轻浮,有些也是真的不喜欢,故而她前后都是空着的,可眼前这人,杜若真不想看到她。 明明发生了这种事情,周惠昭怎么还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呢?她已经做得明显,她与周惠昭已经不是朋友。 周惠昭见她不说话,略微弯下腰道:「那天去漕运河,是我不好,不该请你过来,还有在宫里,我也不该同你去看荷花,都是我害得你。可若若,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许是我运气不好,拖累你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看起来那么体贴,若是往常,杜若兴许真要感动,但那阵子她反复的思量,到底是发现了周惠昭不对的地方。 在漕运河,他们家的船夫能在好多船之间寻到最好的位置,可见经验是很丰富的,可别的船没遭遇险滩,偏偏他们就遭遇了,这都是因她以前从来不会怀疑周惠昭,所以一叶障目,什么都看不见。 她轻声道:「周惠昭,大殿下也不是良人,你好自为之。」 周惠昭脸色略微发白,她捏紧帕子,勉强笑道:「若若你定是误会了,跟大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若便抬起头看她。 她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好像镜子似的,照得周惠昭心头一凉,可她仍笑道:「若若,我晓得你还在生气,等过阵子我再来与你说话。」 她坐在旁边的案几前。 离得那么近,实在堵心,杜若拿起案前摆着的一盅凉茶一口就喝了下去,这才开始看马球赛。 因没有谁来主持,完全是姑娘们自己为了玩乐才打马球,看得人到底不多,不像有一年秦氏拿出贵重的首饰做奖赏,甚至赵坚也给面子,那是围了好几圈的人,走得晚的都挤不进来,但今日姑娘们仍是打得很卖力。 你来我往,在场中纵横,巧妙的用雕花彩杖将蹴鞠打得满场滚动,其中穆南风当然是最为出彩的,无论马术,打球机巧都无可挑剔,然而章凤翼却不停的为杜蓉喝彩,弄得杜蓉满脸通红,恨不得就把彩杖扔在他头上。 众人都笑起来。 可章凤翼完全不管,我行我素。 杜若觉得等打完马球,章凤翼肯定要被杜蓉好好收拾一顿的,但是他肯定也是甘之若饴。 时间打得越久,姑娘们越疲乏,渐渐就有停下来的趋势,可就是这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个姑娘争抢蹴鞠之间,只见那蹴鞠突然就飞了起来,直飞向看客们这里,速度奇快。杜若吓一跳,看着那蹴鞠像是往她而来,都不知道往哪里躲,心里想起来,腿不能动,她急得背上出了汗。 幸好旁边有人拉她一把,她随着那力道扑入他怀里,额头撞在他胸口,隐隐的发疼。 这时便听到了一声惨叫,接着又是茶盅掉在地上的声音,丫环们的惊呼声,焦急的喊着姑娘。 到底还是有人伤到了,她转过身,瞧见身边的情景,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竟是周惠昭! 原来那蹴鞠不是朝着她,而是朝着周惠昭的。 她怔怔的看着,看见周惠昭捂着脸,血从手指缝里流出来,连带着眼泪。 场中一下就乱了,生怕惹到事情,胆子小的纷纷走了,只见一个姑娘走过来,穿着身紫色的胡服,手带珊瑚镯子,垂在腰间,与周惠昭道:「周姑娘,抱歉了,不小心伤到你,你快些去看大夫罢,大夫说如何治,得花多少银钱,我都赔给你。」 周惠昭厉声道:「沈琳,你……你定是故意的。」 「周姑娘又想把罪推在我身上吗?」沈琳一笑,「我与周姑娘无冤无仇,何必要故意伤人?你说这种话,便是荣安县主都看不下去的。」 周惠昭脸如死灰。 丫环们怕伤势更重,扶着她离开马球场。 沈琳把手中彩杖交予丫环,翻身上马,坐到马背上时,她朝杜若看了一眼,随即便策马走了。 这一事情发生的很快,回不了神,杜若拧着眉,东想西想,鼻尖忽地闻到男人特有的味道,她才发现,自己还靠在贺玄怀里,刚才是他拉她的! 她脸微微的发红,连忙往前走两步,回身道:「多谢。」 那红晕是突然就从白皙的脸颊上冒出来,好似鲜花盛开的丽色,他心想,比起以前她还是变了不少,以前她怎么缠着自己都不会脸红,现在到底不一样。 他淡淡道:「你反应太慢了。」 杜若倒也承认:「所以我不去打仗。」 贺玄哂笑一声,正待说什么,只见元贞立在远处,有事要禀告的样子,他大踏步走过去,低声问道:「怎么寻到这里?」 「王爷。」元贞轻声道,「杜家大老爷已经要查到齐伍身上了。」 贺玄眉梢略挑,沉思会儿道:「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回眸去看杜若,她正听杜绣说话,再看章凤翼,他已经急着去找杜蓉了,他略一停顿,转身而去。 杜绣还在幸灾乐祸:「姑娘家的脸被这样伤到,恐是要留下疤了,周姑娘的运气还真是不好呢。可她刚才自己不也与你说了,是她连累你,而今看个球,被蹴鞠打到,天下真是没有比她更倒霉的姑娘了!」 她越说越兴奋,杜若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眉宇间很是复杂,杜绣奇怪的看她一眼,不明所以。 因发生这种事,马球自然不打了,杜家姑娘们骑着马回去,章凤翼死皮赖脸的跟在后面,又被杜蓉瞪了好几眼,一直到拐弯口,章凤翼才走。 到得二门处,三人下马,不料却见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提着几箱笼的东西往里面搬,杜蓉叫住他们,问道:「我们家还有东西没有从晋县搬来吗?」 「不是,是来客人了。」婆子笑道,「大姑娘,是您舅母来了呢。」 那是刘氏的大嫂了! 可之前一点没听长辈们提到,刘家会来人。 杜蓉本是要去洗澡,也不去了,急忙忙往上房而去,杜绣,杜若跟在后面,走到院门口,杜若往里一瞧,就看见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正与老夫人边看景致,边说话。 第45章 听说她们来,她转过头,露出一张有些长的脸儿,丹凤眼,长眉,笑眯眯的道:「蓉蓉,总算又看见你了,你是瘦了呀,与你娘一样,看在我眼里,疼在我心里哟。」 这话说得,杜绣朝老夫人看一眼,瞧见她眸中闪过丝尴尬,她连忙就走到老夫人跟前:「祖母,这原来是舅母啊,我都认不得了,总是不上我们家来,等到大燕定都长安总算来了。」 两人话里都藏着机锋。 杜若却是不擅长说那些的,她笑问道:「舅母,外祖母没有来吗?她老人家身体好不好?」 她跟杜蓉喊一样的称呼,更是显现出其中的亲密。 韦氏看向她,印象里那个矮矮胖胖的小姑娘一下子长那么大了,不过嘴巴还是那么甜,她笑道:「这是若若罢,我记得上回见到你还在秦渡呢,现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她手搭在杜蓉的胳膊上,「你外祖母本也是要来的,只是前阵子得了风寒,咳嗽不止,又担心你们,所以叫我来看看。」 杜蓉就很紧张:「那是很严重了?」 「我来之前已经有好转,只是吹不得风。」她安抚道,「过阵子就会好的,也不用太过担心。」 可外祖母既然生着病,舅母又何必着急过来?杜蓉看一眼韦氏,欲言又止。 刘氏与杜莺,杜峥没去芙蓉苑,听说韦氏到,早早过来了,刘氏正立在韦氏身后,杜莺坐在内堂里,而杜峥因是小孩子,说得几句,就让他去西席那里了。韦氏笑盈盈与刘氏道:「蓉蓉是不是要嫁人了,所以这阵子吃得少,那么的苗条?可不能这样,姑娘家还是要胖一些,蓉蓉听到没有,不能像你娘呢,你娘是总也长不胖。」她看向老夫人,「天天喝着燕窝呢,还成这样,也是可惜老夫人的心意了。」 她说话真是戳一刀,填一下的。 刘氏忙道:「便是蓉蓉,还不是每日山珍海味,她是长了不少的个头,所以瞧起来才瘦了。」 韦氏便凝视她一眼,笑道:「是比以前高了不少呢,我也是这么觉得,老夫人哪里会不疼你,我那次与你外祖母来,就见老夫人刚刚替你做了身新的胡服,你刚才是又去骑马了?」 「是去打马球。」杜蓉笑道,「在芙蓉苑里,明儿我带舅母去看看?」 「好,好。」韦氏道,「瞧你这一身的汗,快些去洗洗。」 老夫人就叫几个小姑娘一起走了,一边与韦氏道:「也是隔了有两年吧,你这回来,可真的要多住一阵子,只是可惜老太太没有来,我是最喜欢听她说话了,她现在还在打叶子牌吗?」 「现在很少打了。」韦氏道,「每回都赢,弄得好些夫人都不敢与她玩。」 老夫人朗声笑起来,与韦氏说起长安的特产。 听起来,两人又好像很和睦。 杜蓉松了口气。 杜莺的秀眉却还是拧着,只是片刻之后就舒展开来,问杜蓉:「你们打马球怎么样?你是跟谁在一个队的?」 「别提了。」杜蓉活动了下胳膊,「本来打得好好的,我们原本有可能赢穆姑娘那队呢,谁知道沈琳跟秦姑娘抢蹴鞠时,也不知怎么了,两个人骑着马差点撞在一起,还把球打到周姑娘的脸上,连荣安县主都吓一跳。」 杜莺吃了一惊,虽然杜若跟周惠昭闹不和,她们都猜到什么原因,可姑娘家的脸被蹴鞠打伤了,总是有些惊心动魄的,她掩住嘴轻咳声道:「无端端的怎么会打到脸,那沈琳又是……难道是安陆侯府的沈姑娘,以前常到我们家做客的那个沈琳?」 「是啊,就是她。」杜蓉推一推杜若,「你还记得的罢?说起来,她与你挺好的呢,怎么搬回京都都不曾请过你?」 杜若也不知该怎么说,半响道:「我也不知。」 到底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分开那么久,兵荒马乱的也不能写信,还能维持多深的感情?她们也不再提了,各自去往自己的院子。 韦氏与老夫人说得会儿,厢房收拾出来,刘氏便领着韦氏去那里。 九月正当是菊花开放的时候,府里到处可见各式的花盆,种着五颜六色的菊花,或放在屋檐下,或放在石柱上,杜家刚刚在长安定都没多久,便已经显露出了无比的富贵,而若是赵坚哪一日能统一中原,作为开国元勋,杜家更是贵不可测。 可在这样的人家,刘氏竟然活得那么可怜。 韦氏微微叹了口气,那天老太太收到信,差些是要气得吐出血来。 到底她是刘家的独女,以前怎么也是娇生惯养的,可没想到养出个那么柔弱的性子,便是给她陪了那么多的下人,又有什么用?今次还因杜峥起疹子被杜云岩当众打了一耳光,杜蓉又是要嫁给马匪。 真正是一团糟。 不过杜蓉的婚事都定了,也不能更改,也只能庆幸章家现在是改邪归正,韦氏走入屋内,将门关起来,坐在刚才被奴婢擦得干干净净的高椅上。 她的眼色有些凌厉,刘氏忐忑不安。 「母亲其实不是风寒,她是知道你在杜家受苦,气得生了病,老爷怕她过来又动气,她这把年纪你是知道的,不能太过激动,原本那信也不该落在她手里,是我们没有拦住。」韦氏缓缓道,「我来之前,母亲还在哭,说早知道不该让你嫁入杜家。」 听到这话,刘氏哪里能忍得住,立时就哭起来。 她是没少让母亲操心,可她好像也做不到什么,每回她想对着杜云岩发脾气,可一见他瞪着的双眼,她就吓得浑身打战,连一丝的勇气都没有,他力道又大,轻轻一推,她更是没有抵抗的能力。 她哭得很厉害。 韦氏瞧得一会儿道:「你也莫哭了,母亲晓得不能怪你,只后悔没有选好姑爷。」 「是我不好。」刘氏呜咽道,「娘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吃了几日药,好一些了,只是还在伤心,我这回来也是老爷的意思。」韦氏把手按在她手背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杜家的二夫人,淑文你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只要你撑住了,杜云岩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他也休想要休你。」 原来他们还知道这件事了。 刘氏脸色通红。 知道她羞愧,韦氏没有再多说,她站起来打开门道:「我在路上就没有好好洗过澡,恐也是脏得很,臭到你了罢?等我清洗一下,我们晚一些再说话。」她又叫来两个丫环,两个嬷嬷,「你身边那些人年纪大了该放出去了,这几个是母亲精心挑选的。」 刘氏此时正为母亲的事情担心,胡乱点头答应,也没有看一眼。 等到得二房,她吩咐香茹:「把住的地方安排下,你再领她们先去耳房歇息。」 香茹应声。 刘氏便关上了门。 隐隐又传来啜泣声,很是哀切,但香茹早已习惯了,有时候听不到反而还奇怪,她叹一声,抬头看向那四个人,谁料竟发现其中一个丫环生得极为漂亮,皮肤似雪,红唇似花,眼睛水汪汪的很动人,让人不注意到都难,香茹觉得也只有姑娘们的相貌能比一比。 她诧异极了,怎么刘家选了这样的丫环过来! 第46章 她满肚子的疑惑,领她们去耳房。 文德殿里的香炉里,点着龙涎香,宁封坐在紫檀木的玫瑰圈椅里,将一盅茶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赵坚出来了。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九龙冠,早就下朝了,竟然还没有换下这样沉重的帽子,宁封嘴角挑了挑,想起那年他与赵坚说,他注定要坐上龙椅时,赵坚的表情。 他是那样的震惊,以及期盼。 当然,还有一些的不信。 可后来,他越来越相信,宁封起身行礼。 赵坚笑着迎上来:「国师切莫拘礼了,朕一早说过,国师在朕面前,永远都不必客气的。」 「君臣有别,微臣可不敢。」宁封笑道,「皇上召见微臣,可是为大燕的律令?」 「已是拟定的七七八八,不过朕觉得怎么也得让国师看一眼才好。」赵坚坐下来,赐座宁封,「国师勿论在哪座城池,都能很及时的安稳民心,以朕看来,国师是有一颗为天下百姓的仁心的,这与朕的想法一致,所以我们大燕的律令,你怎么能不过目?」 其中更多的怕是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罢。 宁封笑笑:「皇上下令,微臣自然遵从,只是微臣不才,怕到时令皇上失望。」 「你莫要谦虚了。」赵坚道,「没有你,大燕也不能那么如此快定都……」他顿了顿,「听闻皇后曾找你看过杜三姑娘的面相?」他笑起来,「豫儿是该娶妻了,照你看来,他娶哪家的姑娘最是合适?」 宁封就笑了:「娶妻娶贤,要微臣说,贤惠的姑娘更配大殿下罢,这样才像一个大家族里的宗妇。」 赵坚唔一声,摸了摸颌下短须,又打量宁封一眼,笑道:「其实国师的年纪,或许也该成家了,朕听闻你们道家也是分两派的,像紫风真人就娶了妻子,还生了五个孩子。」 宁封虽然还未娶妻,可赵坚是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时,他身边就围着好几个姑娘,后来在各处城池,只要他露面,总是有姑娘会黏上去。 不像是忌女色的道士。 赵坚对宁封是有几分好奇的,毕竟他能一言猜中他的命运,他也知道,假使不是宁封的肯定,或许他做不出后来的那些事情,那些人,那些鲜血,可能都不会淋湿他的手掌。 宁封笑道:「道家讲究修身养性,微臣还不想破戒。」 「说到修身养性,你也真得会炼丹?」赵坚询问。 「是能练一些强身健体的药丹。」宁封此时露出一些谨慎,「但我如今尚没有师父的本事,只得十分之三四吧。」 赵坚点点头,沉思片刻道:「要是能练出很强身的丹药,予兵士们吃一些,恐怕统一中原也不是那么难了罢?」他笑道,「国师说早晚有这一日,也不知到底是哪一日。」 「有些事情是不太准确的。」宁封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道,「天机能显露一次,已是很惊世骇俗了,不过皇上有那么多的良将,像现在的雍王就很神武,有他领兵是不难统一的。」 他顿了顿,有些想说别的,但想到贺玄在他面前做出对杜若的行为,嘴角就挑了挑。 以前觉得贺玄深不可测,而今看来也不是,为个小姑娘那么冲动,可见也是个容易露出破绽的人,这样的人再如何会打仗,终究是难成大器的。 赵坚听到他的话,笑了笑:「就承国师的吉言了。」 宁封便站起来告退走了。 从殿里出来的时候,沿着宫墙,走到一大片梅花树下时,他看到有两个漂亮的姑娘正在树下玩耍,瞧着装束并不是宫人,甚至在她们旁边,还有专门服侍的宫人,他立时就猜到是谁了。 虽然没有公开的选秀,可宫里到底还是添了些新人。 想到秦氏曾经为赵坚在后方做出那么多的事情,他头微微摇了摇。 不过这些都是注定的,人的贪欲总是无穷无尽,除了江山,还要美人,但这只有握着权势的人才有,没有的人呢,在地底下,在淤泥里挣扎着,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就死去了。 他驻足片刻,离开皇宫。 过得几日,便到重阳节了,杜若起来的时候,看到窗台上多了两盆菊花,一盆是淡紫色的,一盆是粉红色的,比碗口还要大,花瓣细细长长垂落下来,分外的漂亮。 玉竹道:「是大姑娘叫人搬来的,说姑娘屋里没有这种颜色,她正好多了几盆。」 杜蓉总是很大方,有漂亮的东西愿意分享,杜若笑道:「我等会儿见到她,谢谢她。」 她用完早膳去谢氏那里,不料谢氏正在写信,见到她过来也没有停笔,杜若就站在旁边看。谢氏虽也是出身大家,可命运坎坷,早年丧母,嫁人之后,父亲又得病去世,她性格里是很坚强的,写得一手字也是大开大合,不像杜若的,秀丽中总是含着温和。 看得几行字,她惊讶道:「娘,您是写信给舅舅呀?」 「是啊。」谢氏笑道,「你爹爹给你舅舅谋了个职务了,明年过来上任。」 原来舅舅要来长安了! 杜若笑道:「太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看到表妹跟表弟了?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了呢,我还是在金陵的时候见过他们。」 后来一打仗,他们就失去了联系,虽然在晋县的时候安稳过一阵,可谢氏并不敢让他们跋山涉水的过来,生怕在路上遇到意外,毕竟他们那时住得实在有些远,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一大片地方都是大燕的领土。 谢氏放下笔:「瞧你这孩子,有这么高兴吗?」 「当然,我喜欢热热闹闹的,我也记得小舅抱过我呢,他还弹得一手好琴。」 弟弟是个风雅的人,可惜仕途总是不顺,谢氏摸摸杜若的脑袋,这时外面有下人禀告,说是方夫人与方姑娘来了,谢氏便笑道:「请进来吧。」 方家与杜家有些渊源,方夫人是老夫人远房表妹的孙女儿,是很远了,不过方家并不靠杜家,方老爷是有本事的,年纪轻轻就考上举人,后来一直在做知府,直到赵坚造反,便跟着赵坚,现是任大理寺少卿。 只听到爽朗的笑声,方夫人便走入房内,笑着与谢氏道:「我在晋县的时候闲的很,酿得几坛子菊花酒,而今正好是一年,就想着给你们送一些来,老夫人可安好?我怕打搅她老人家,故而只让下人与你通报。」 「母亲这几日睡得有些晚,恐是还没有醒呢。」谢氏道,「你来得真早,不过菊花酒我是最喜欢的,原本要去买,但肯定没有你酿的香。」她看向方姑娘方素华,夸赞道,「越发清秀了,像你呢,我记得过年时,母亲就问起素华,说是不是该定亲了,我现在看着,这样好的姑娘,难怪你不舍得。」 方夫人拉起杜若的手,笑道:「你这样的女儿你还不是舍不得?只是女大不中留呀。」 谢氏道:「是这个理儿,所以我现在宁愿若若长慢一些了。」又问方素华,「你与你娘来那么早,早饭可吃了?」 方素华声音细细的:「吃过了。」她看向杜若,「若若,你呢?」 「我要是没吃就不会过来了呀。」杜若拉住她,「我正要去大姐那里呢,我们昨日约好了去历山登高,你也一起去吧?」 方素华朝方夫人看一眼。 第47章 方夫人道:「重阳节是要登高的,反正你本来也是要去的。」 方素华才笑着点点头。 在路上,她想起一件事,与杜若道:「若若,周惠昭那事儿,你在场吗?我不会骑马,没有去看你们打马球,听说伤得很重呢,周老爷去沈家闹,可也拿不出个证据来,沈老爷只赔给周家几百两银子。」 她们勋贵家族的姑娘们常在一起玩,方素华的父亲是文官,又不会骑射,便不太与她们往来,一年是见不到几次的,不过也算不得陌生,所以方素华才会与她说这些八卦。 可杜若一点不知,心想是不是父亲母亲生怕自己知道了不舒服,所以没有提?她道:「周姑娘是很惨,不知请个好大夫能不能看好。」 「谁知道呢。」方素华叹口气,「人倒霉起来是难说的。」 两人朝杜蓉那里走,谁料没走多远,从天上飞来一个蹴鞠,差些砸到杜若的头上,把方素华吓得惊叫一声,杜若怔了怔,弯下腰把蹴鞠捡起来看,忽然就拧起了眉,恼道:「定是哥哥的蹴鞠,他许是在哪里玩,踢过来的。」她叫道,「哥哥,你下次再乱踢,小心我告诉爹爹!」 墙外忽地一声笑,不知是谁,听起来很陌生。 接着是杜凌的声音:「若若,你快把蹴鞠从墙上扔过来,我在跟别人玩呢,是他不小心踢的,你别错怪人!」 杜若便朝墙壁那里走去。 结果还没有扔蹴鞠呢,墙上突然窜上来一个人,穿着浅紫色的衣袍,脚蹬黑靴,好像一只夜猫,悄无声息的,杜若吓一跳,怔了怔问道:「你是谁,是你踢得吗?」 阳光下,小姑娘仰着头,露出一张极清丽的脸来。 那人见她发问,从墙头跳下,一把从她手里抢过蹴鞠:「是,可打到你了?」 「倒也没有。」杜若道,「可你不该在这里乱踢蹴鞠,万一打到峥儿呢,他还小的很呢。」 她声音很是甜,略有些责备,可听起来丝毫不会让人生气,他眯起眼睛斜睨她一眼:「你叫杜若?」 外面杜凌大叫道:「宋澄,你给我快些出来,你跟我妹妹胡说八道什么?」 他是没想到宋澄会翻墙,他急得也爬在了墙头。 宋澄见状,嘴角一翘,拿着蹴鞠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也不知他怎么使力的,瞬时就攀上了墙头,消失在外面。 杜凌松了口气,与杜若道:「若若,这件事儿你别告诉娘,知道吗,不然她晓得我让他翻到内院,非得打我不可。」又看着方素华,「方姑娘,你也不要说出去,你毕竟比若若还要大呢。」 方素华性子好,答应了。 「还有玉竹你们,也不准说!听到没有?」 玉竹,鹤兰无言。 杜凌这才翻出墙壁。 杜若叹口气,与方素华道:「我哥哥这德性也不晓得将来怎么娶妻了。」 方素华也知道杜凌,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两人这便又去找杜蓉。 因要去历山,杜蓉早早起来了,这几日韦氏在这里,她很有本事,总在教刘氏怎么持家,虽然那是老生常谈,刘老太太那时来杜家,又哪一样不教?不过刘氏看起来像是下了点儿决心,前几日老夫人甚至让她重新管一些内务。 杜蓉便很高兴,已经有一阵子,她的心里没有那样的舒畅了。 故而听说杜若与方素华来了,她几是跑出来,笑道:「若若,你来得可真早,我原想着要去喊你呢。」又看向方素华,「素华,你是与方夫人一起来的吗?」 「是的,我娘酿了菊花酒,要给你们尝尝。」方素华笑。 「那我们可是有口福了!」杜蓉招呼她们往前走,「先去莺莺那里。」 「阿莺也要去历山吗?」方素华惊讶的道,「我鲜少出来,但也听闻阿莺的名声了,她好像出去过好几次了呢,她的身体好了吗?」 「好一点了。」杜蓉欣慰的道,「就是时不时还有些咳嗽,不过能出去了,但我也不能让她太过劳累。」 「那真是太好了,不然我娘提起她总是很惋惜。」 说话间,三人已是到杜莺的门口,杜莺睡眠浅,便不出门也总是醒得很早,她放下手里的医书,扶着木槿的手走到外面。她穿着身浅蓝色绣玉兰的褙子,白色细折子裙,人瘦得像青竹杆。 现在外面的人都在传她身体渐渐康复了,可杜若瞧着她,总觉得她还是被风一吹就倒,她上去握住她胳膊,有些担忧:「二姐,你真要去历山呀?那山便是我,恐怕隔段时间就要歇一歇的,我们是不是雇一架肩舆?」 「这办法好!」杜若马上回应,「这样便是再高,你也不会累了。」 她是看着杜莺说得,杜莺见她们一心为她考虑,便也没有拒绝。 方素华打量一眼杜莺,发现她脸色是比以前好多了,不是一色的苍白,隐隐有些胭脂似的红色,她笑道:「等会儿娘看到你,定然也会高兴的。」 杜莺道:「方夫人也来了呀?我正好想请教下她酿菊花酒的事情呢。」 「便是带了酒来的。」杜蓉急着让她们去二房,「祖母知道我们要去历山,她既然还在睡着我们便不去打搅了,快些去娘那里,接了峥儿我们早点去历山,不然去的晚了,恐怕也只能玩一会儿功夫就要回来。」 知道她做什么都很急,她们便也不耽搁,去与刘氏请安。 重阳节登高庆贺,大人们是并不热衷的,除了文人骚客走到山顶吟诗作对直抒胸臆外,也便是年轻人最喜好的一桩事情。 是以刘氏并不去,倒是她那里有一盆茱萸,洗得干干净净的,一颗颗绯红可爱,见到四个姑娘来,她便让她们戴上去。 见杜若今日梳了双螺,上头缠绕着淡黄色的珠花,玉竹一时不知佩戴在哪里,刘氏走上去,轻轻拨开珠花,就把一串茱萸扣在珠花的上面,她笑道:「若若戴什么都好看,便是这样混插着,也显得很可爱呢。」 那一刻,她眼眉舒展着,依稀有些模糊的甜美。 可她这几年老得太快了,杜若才发现她已经记不得她年幼时,刘氏是什么样子,她暗暗一叹,笑道:「谢谢二婶了。」 刘氏转头又叮嘱杜莺:「你切莫又累着了,其实这历山不去也罢,我总怕你到时吃不消……」说着又恨不得哭起来,杜莺抽回手,淡淡道,「母亲,没有事的,坐肩舆就行,不用自己走。」 刘氏这才放心。 杜蓉询问:「娘,峥儿去哪里了?我听说他一早就来这里向您请安的,他可戴了茱萸?他现在是去找大哥了吗?」 第48章 哥哥在跟别的人玩蹴鞠,杜峥应该不在那里,杜若心里想着,耳边听刘氏支支吾吾的回道:「老爷带他去玩儿了,你们稍等,恐就会回来的。」 听到父亲的名字,杜蓉沉下脸来,自从杜峥被吴姨娘弄得起疹子之后,他便开始装作是个好父亲了,可谁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是因为冤枉娘,又被吴姨娘耍弄,丢了太大的脸,想找回一些体面罢了! 她是不信父亲是有真心的,虽然祖母觉得父亲要改过了。 她道:「那我们就等一等。」 瞧见园子里的桂花仍在零星开着,漂浮着些许香味,她走到屋檐下去看,谁料却听到几声小孩子清脆的笑声,她竖起了耳朵,那分明是杜峥。 「峥儿?」她循着声音过去,一路走到了西跨院。 杜峥正被杜云岩抱在怀里,伸手去攀瓜藤上的叶片。 那里是一长排的架子,下头种着许多的果蔬,上面又是碧绿的蔓藤,杜峥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十分的兴奋,咯咯直笑。 唐姨娘,杜绣就站在旁边,两人手挽着手,就是杜云岩也是裂开了嘴笑,倒像是和睦的一家子。 见到这一幕,火立时就从杜蓉的胸口冲了出来,她直奔向杜云岩那里,喝道:「峥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不是应该在母亲那里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是她的弟弟,杜家的嫡子,竟然与唐姨娘亲近起来了。 杜峥吓一跳,忙把小手缩回来。 好好的气氛就这样没有了,杜云岩盯着杜蓉,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欠了这女儿的债,她总是跟自己过不去,他现在连带着儿子玩玩的权利都没有了?他冷冷道:「这里是你不该来,你要伺候你娘便去你娘那里待着,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来管峥儿。」 别以为韦氏在杜家,她们就能一个个的骑在他头上。 杜蓉捏紧了拳头,直直看着杜峥,杜峥是有点害怕她的,轻声道:「爹爹,我不玩这个了。」 可杜云岩哪里肯放开。 杜绣笑道:「大姐,你也太刻板了,峥儿摘个叶片都不准,哪里有姐姐是这样的呢?有爹爹,你难道还怕峥儿会摔下来吗?」 「就是不摔,难道就不会有别的事情?」杜蓉挑眉。 杜云岩想到杜峥起疹子,脸更沉了,他是不信吴姨娘做得,而且吴姨娘也给他们出了气了,人都毁了,她们还想怎么样? 分明就是刘氏没有带好,下人们没有管好,才会害到杜峥。 他厉声道:「你别越来越没个样子!」 杜蓉冷笑一声,正待又要说话,胳膊却被杜莺按住,她们几个姑娘也来了,她气道:「你看看,弟弟在这里呢,他还不放开弟弟。」 甚至连父亲都不想叫,杜云岩气得脸颊青筋直冒。 唐姨娘发出一声叹息,上去把杜峥从杜云岩怀里抱过来,柔声安慰他道:「她们是要去历山了,老爷,今日重阳,那是值得欢喜的节日,峥儿也得去那里玩呢。」她搭在他胳膊上,「老爷去不去历山?」 杜云岩道:「不去!」 可还是让她把杜峥抱走了。 唐姨娘领着杜峥交给杜蓉:「小少爷没见过这些东西觉得有趣,老爷才会带他来摘的,见过一回也就没有意思了,下回必定不会要来的。」她朝杜蓉笑道,「大姑娘别动气,老爷到底是很疼你们的,刚才还说,最好家里都种些蔬菜,这样你们就都能吃到最新鲜的了。」 她穿着件交领的葡萄褐的褙子,眉目温婉,头上只戴着一支金簪子,言行举止很有礼仪,可杜蓉哪里领情,一把将杜峥抢过来,低声道:「往后你不准再来了,知道吗?」 杜峥吓得点点头。 唐姨娘见她那样泼辣,嘴角微微的动了动,抬头间,对上杜莺的目光。 杜家的二姑娘总是那样的孱弱,谁都不怕她,可不知为何,唐姨娘见到杜莺,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朝她笑一笑。 杜莺没有说话。 唐姨娘又朝别的姑娘半蹲下腰行个礼。 杜若瞧着她,忽然想到梦里,唐姨娘不是这样的,她穿着金绣牡丹的通袖大袄,头上戴着红宝石的头面,坐在堂中,已经很有几分气派。 那时她是杜家的二夫人了。 到底是如何当上的?她伸手捏了捏眉心,只觉额头那里隐隐的发疼,她这阵子都没有再做奇怪的梦了,可有时候想要知道前因后果,还得做全了才行,可要是再做到男人亲吻她的梦,她又觉得不做兴许是好的。 杜蓉拉着杜峥就走了出去。 唐姨娘轻声与杜绣道:「你小心些,今日人多,可不要闹出什么祸端。」 杜绣撇撇嘴儿:「能有什么祸端,都是来玩儿的。」她甩着袖子出去,心里倒也谈不上怨恨杜蓉,她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娘,若是她,只怕也不会喜欢唐姨娘的。 可这并不表明,她就要屈从杜蓉的,幸好杜蓉嫁给章凤翼,总也不是太有出头之日的。 见她们陆续走了,杜云岩还在铁青着脸不高兴,唐姨娘笑道:「老爷大人有大量,何必与姑娘们计较呢?大姑娘她是您的女儿,再如何,她都要孝敬您的。」 「你看见她孝敬我了吗?」杜云岩气咻咻道,「简直像只母老虎,说起来,也幸好是章凤翼这种土匪娶了她,不然包家那公子只怕要被她打死!」 唐姨娘噗嗤笑起来:「瞧您说得什么话,那可是您的女儿啊,她这样对您,也是因为心里喜欢您,看到老爷上我这里来,她是不悦的,老爷该多陪陪夫人,姑娘们才好。」 这种话杜云岩是很少听见的,竟然还说杜蓉喜欢他,他叹一口气:「委屈你了,今日原是我要带峥儿来。」 「老爷,这谈何委屈。」她微微垂下脸,「我原就只是为服侍老爷,又不为别的,倒是老爷终日里操心太多的事情,不过我今日看到二姑娘,却是替老爷高兴呢,二姑娘瞧着好像身体好了?」 想到刚才的二女儿,是比以前好了,还要去历山,杜云岩点点头。 「这就好了。」唐姨娘双手合十,「老爷可得为二姑娘选个好夫婿呢,二姑娘这等有才华,寻常的世子公子哥儿也男配上。」 「可不是?」杜云岩提到杜莺,更是有了几分欢喜,比起杜蓉这刺儿头,二女儿实在是好太多了,还晓得孝顺他,甚至前阵子还做了一双罗袜送给他呢。 他见唐姨娘事事为他着想,想到一件事,说道:「你父亲而今还在家中闲着呢?我记得他也是个举人。」 「多少年前的举人了。」唐姨娘笑道,「也就在家中教教小孩子识字罢。」 第49章 唐姨娘是被他父亲卖掉的,那时候,家里急需钱治她娘的病,她主动提出卖身于杜家,后来老夫人见她聪慧,也从来不生事便送与杜云岩当贴身丫环,杜云岩不是个守身的,早早就叫唐姨娘破瓜,老夫人晓得儿子的德性,便让唐姨娘当通房了。 直到杜云岩娶了刘氏,唐姨娘顺理成章的被抬作侧室。 现在想起来,她从来没有跟自己要过什么,杜云岩笑道:「朝堂现正欠缺人手,你父亲既是举人,当个小官不难,你且等着。」 唐姨娘极为惊喜,扑入他怀里,竟忍不住哭起来。 藤蔓上的叶子晃悠悠的,像风中摇动的绿玉。 杜蓉几人走到二门那里,谢氏得了消息,派了一队的护卫过来,又专门叮嘱杜凌一定要好好看顾着妹妹们,杜凌满口答应,他们这才坐车去历山。 因是要在那里玩的,还带着一车的吃食,有方夫人送的菊花酒,还有菊花糕,厨房里昨日准备的佳肴。 香味隐隐飘来,刚才带来的阴翳渐渐消散,杜蓉笑道:「也不知别家还有谁去历山呢,我们等会遇到相熟的,最好一起坐到山顶去,听说历山的风景很好看。」 「好主意。」杜若道,「好像山顶还有一块石板,好些人在上面留诗,到时二姐也去留下佳作。」 「今日可是有好些才子的,我去写什么?」杜莺摇摇头。 杜蓉自告奋勇:「你与他们比也不差,你实在不想去,写下来我给你去写。」 几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与车轮声混在一起。 然而中途,马车竟突然停下来,还没有出城门呢,杜若也不知自家哥哥搞什么鬼,暗自嘀咕着,杜蓉已经探出头使人去问了。 护卫过来禀告,原来路过雍王府,杜凌想请贺玄一起去。 那是到雍王府了,杜若拉开车帘,只见对面就是座宏大的府邸,朱红大门青铜锁,门口立着两尊汉白玉的石狮子,极是威武。 这样的地方,贺玄应该请他们去做客的,可他一次也没请过,她挪到外面,与其他几位姑娘道:「我跟哥哥去看看,你们去不去?」 四位姑娘一致摇头。 虽说贺玄身居高位,年轻俊美,可事实上没有几个姑娘愿意接近的,尤其是杜蓉这些对他有些了解的姑娘,绝不会去招惹他。 杜若晓得他没有什么吸引力,她提着裙摆下来,走到杜凌那里。杜凌嘴角一扯:「你怎么出来了?」 「我想看看王府,你看过吗?」她问。 杜凌无言。 守门的小厮去通报,没一会儿工夫,就请他们进去。 比起杜家的富贵,这雍王府更胜一筹,听闻原先就是王爷住的府邸,修葺的美轮美奂,高大的楼台,精致的影壁,悠长的曲桥,很有些江南园林的韵味,赏心悦目,就是太过冷清,两人在路上走着,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杜若道:「这地方养些鸟才好呢,那种很大的鹦鹉,会说话的那种。」 杜凌斜睨她一眼:「我晓得你见过一次,不过这种鹦鹉很是稀罕的,哪里那么容易买到,别说现在边界都不给通商,就怕再出乱子,弄得不可收拾。」他又觉得跟小姑娘说这些,她恐怕不明白,便道,「等以后不打仗了,我给你买。」 两人说着就到了一处庭院,站在院门那里,只见有人在舞剑,那剑锋好似流光在将整个人都罩住了,密不透风一样,杜若见过父亲练剑,那是极其沉稳的,可她没有见过那样快的剑法,由不得上前几步,紧紧盯着剑光。 不料剑突然停了,露出里面的人来,杜若瞧一眼,脸色一下子通红,忙不及得把眼睛捂起来,甚至还不觉得不够,把身子也转了过去。 男人身上淌着汗,浑身发亮,每一处都好像蕴含着说不出的吸引力,她心跳加快,实在有些后悔来王府。 倒也不是说没有见过男人赤露着上身,毕竟在打仗,人的作风都会比往常豪放些,可贺玄的她是第一次看到,她十分的难为情,直到杜凌过来,也还是没有转过身。 贺玄瞧一眼她,她低垂着头,耳根又红了。 他嘴角挑了挑,问杜凌:「突然来府里有什么事情?」 「我们正要去历山,我想问你去不去?」杜凌笑道,「我约了好几位朋友,你要是去,他们定然很高兴。」 现在可是有很多人想跟贺玄交往的。 贺玄沉吟着又看一眼杜若道:「等我收拾下。」 见他走了,杜凌瞪着杜若:「让你来,幸好是贺大哥,不然是别的男人,我看你怎么办才好!下回注意些,陌生男人的家是不能进的。」 「陌生的我才不会来呢。」杜若蚊蝇似的哼了声。 贺玄很快就出来了,恐是只用了凉水,杜若回过头,看见他又穿着一身的黑色,包裹住修长的身材,极是英挺。 杜凌笑道:「我们现在就走罢,大妹妹定是急得很了。」 贺玄没说话,抬脚往外走去。 杜若跟在后面,想到刚才看到的场景,她也不好意思说话,只是在府里走的时候,东张西望的,想知道贺玄到底是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谁料他突然又停下来,明明刚才离着挺远,也不知怎么就那么近了,她差些撞到他。 他回眸问道:「在看什么?」 她有些结巴:「随便,随便看看,我没有来过呢。」 「从这条路出去,只能看到一部分。」他淡淡道,「你想全部都看一遍吗?如果是,下回我请你过来,好好看一看。」 声音略是低沉,却又很悦耳。 听说他要请他们了,她很是高兴:「那当然好了,我总是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请我们来做客。」 看样子她一早就想来了,他打量这偌大的府邸,并没有身为此间主人的感觉,虽然豪华,可这并不像一个家,他是没有把它当成什么的。 他道:「等下回定个时间吧。」 他继续往前走。 她刚才的尴尬消散了好些,瞧着他的黑衣,她问道:「你怎么又不穿别的颜色的衣服了?上回蓝色的很合适你。」 第50章 可她那时不是这么说的,贺玄眉梢略扬,实在不明白小姑娘的心思,这到底是要他穿还是不要他穿?亦或是,只是她随意的一句话,根本也没有付出真心在里面,只有他还当真了。 真让元逢去做了好几种颜色的衣袍。 所以她现在问起来,他有一些的不自在,说道:「随从拿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 难怪总是这样单调,杜若侧头与元逢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怎么能总让王爷穿黑色的呢,下回得多换换才好。」 元逢被迫背了黑锅,眼睛却不敢朝贺玄看,硬着头皮答应一声。 三人走到外面,贺玄接住元贞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还是那匹赤红色的马,高大神骏,应该是他现在骑着去打仗的坐骑。杜若好奇的看一眼,问道:「这马我以前没见过,我记得你的马一开始是黑色的。」 「你说的那匹三年前就战死了。」贺玄伸手轻抚赤马的鬃毛,「这匹是我在永州得到的。」 那几年之间,他的事情她一无所知,杜若笑道:「这匹马儿很好,跑得很快呢。」 他骑在马背上俯视着她,想到那瞬间抱起她时,她纤细又很是柔嫩的腰肢,好像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其实她小时候,他也曾抱过她,但不会像现在,她一接近自己,便总会让他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模糊复杂的情绪。 见他不说话,杜若便朝马车走了,掀起车帘时,只见杜蓉与方素华正朝车窗外看,杜蓉果然已经急了:「说好早些去的,结果又来雍王府,还去那么久,你们干什么了?」 杜若坐好了道:「玄哥哥在练剑,出了一身汗,所以等他清洗了下。」 听到这话的方素华莫名的红了脸,她刚才透过窗子也看到贺玄了,记忆里有几次在杜家遇到他,他连父亲母亲都不肯叫,冷冰冰的很讨人厌,母亲提起他,都说杜家待他那么好,可将来或许是个白眼狼。 可她才发现,这白眼狼竟然长得那么英俊了,他刚才看向马车,眼眸里浮起一丝的温柔,竟是十分的让人心动,而且,他现在还是王爷。 方素华挪开眼,朝杜若笑道:「我记得你跟他小时候便很好的。」 不管谁都会那么说,因为每回贺玄来,他们总见她与他在一起,可杜若心里晓得,都是自己缠着他,至于贺玄对她,还真是谈不上好呢。 他总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多数时候是无奈,是一种放弃了对她抵抗的态度。 她笑笑:「还好吧。」 方素华便没有再提。 马车朝历山而去。 虽然算不得上遥远,但也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姑娘们在车里说着话,杜若坐在最里面,听杜蓉讲话本里的故事。其实这故事不是那么有趣,正是刘道仁写的,他的故事总是缺乏一种跌宕起伏,而且还是她听过的,倒是方素华,杜莺与杜峥听得津津有味。 她偷偷闭起眼睛眯一会儿。 大周繁荣的时候,曾把各个城池的官道都好好修葺过,然而仍是颠簸得厉害,她根本也不可能睡好,可就在这样的情境中,竟然还做了梦。 杜蓉的笑声把她惊醒的时候,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真是太不像话了,丝毫不给我面子,这样还能睡着!」杜蓉从杜峥身边探出身子去捏她的脸。 众人都在笑。 她被她捏到一下,算不得疼,也笑起来,可眼睛却看着杜莺。 梦里杜峥跪着一动不动,她走上前去安慰他,抬起头时,却看到杜莺的牌位,她才发现原来周围都已经是哭声了,然而她四处看一眼,祖母竟然不在,是不是杜莺没了,祖母也生了病? 可杜莺的身体明明是越来越好的,怎么在梦中还会早逝?杜若从袖中抽中帕子擦了一下额头,她浑身都慢慢流出汗来,看着身侧的杜莺,她一只手轻轻放在杜峥的脑袋上,说不出的温柔。 她不知该怎么办,想一想问杜莺:「二姐,你最近身体是不是真的好了?」 这话叫杜莺怔了怔,她笑起来:「你不用担心我,我既然来历山,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我感觉也确实比以前好了一些。」 杜若点点头:「那真是好事,不过最好再请名医看一下。」她顿了顿,「说起来,我们现在是国公府了,好像可以求皇上让御医来看的罢,我记得祖母说过这种事情。」 杜莺笑容更像是涟漪了,她道:「若若,皇上又不是北平的皇上,现在身边的太医也不过是在长安城找的。」 御医可是要经过无数的选拔才能给皇上看病,赵坚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皇族,他是造反的皇帝,想要成为正统的,恐是要花上许多的时间。杜若也明白了,要想请到真正的御医,得等上一阵子。 不知道那时候,杜莺的病会怎么样。 她朝她看一眼,靠在车壁上听着马蹄声。 九月鲜花多数都凋零了,等到她们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山脚下,便见野花少得可怜,看来历山都不曾长野菊,不过生了许多的枫树,火红火红,却也热闹。 杜凌走过来,笑道:「今日真的来了很多人,你们看看,前面不知道停了多少马车呢!等会儿你们慢慢上去,不用着急,我就陪在你们身边。」 杜若道:「我们打算雇一架肩舆。」 将门虎女,很少有走不动路的,都说慢慢走还要肩舆,那肯定是给杜莺坐的,杜凌道:「我这就让人去找。」 说话间,前头传来清朗的的声音:「云志,你怎么来得那么晚?」 杜若朝前看去,见到宋澄手里正拿着蹴鞠,朝他们看,见到她的目光,他挑眉一笑,但并没有停留,又与杜凌道:「等你到山顶,我请你喝酒。」 他往前走了。 杜蓉奇怪道:「这是谁呀?」 「宋澄。」杜凌道,「福清公主的儿子,前阵子才从荆州过来。」他顿一顿,「福清公主你们听说过的吧?」 「皇上的妹妹怎么会没有听说过。」杜绣道,「我听豫哥哥说,皇上很疼她妹妹,生怕她跟着打仗遇到危险,当初就留在荆州的,派了好些人保护她,原来她儿子有那么大了。」她问道,「他很喜欢蹴鞠吗?」 「我就是跟人踢蹴鞠的时候认识他的,他这人啊……」杜凌实在不知怎么评价宋澄,正想找个合适的词语,就瞧见章凤翼与三个弟弟来了,他笑起来,「大姐夫来了呢。」 杜蓉瞪他一眼,回头看去,果然见章凤翼兴匆匆的走过来。 她道:「我们快去上山吧,不知道何时能走到山顶呢!」 杜若噗嗤一声,杜蓉现在好像很怕章凤翼缠着她似的,不过这姐夫也实在是太会粘人了,到哪里都会跟着,生怕杜蓉不见了一样。 章凤翼大踏步追上来,三个尾巴跟在后面,在心里默念大嫂。 第51章 这情景真是好笑。 今日很多年轻人来登高应景,故而他们一出现,相熟的姑娘们就围上来,不过贺玄立在旁边,这气氛多少就有些古怪,她们上来竟然都是先跟贺玄行礼,哪怕是袁姑娘也一样,不过袁秀初也不是自己来的,她还有两位哥哥。 杜若才知道,原来袁姑娘的二哥袁佐生得那么俊美,听闻他十五岁时已考上举人,没想到容貌也很出众,当然袁家大少爷袁诏也是一样,只不过年纪到底大了些,还有一个女儿,总是没有袁佐吸引人的。 她已经听见有很多姑娘在问起袁佐。 姑娘们在一起,在这种年纪,说到男人是再正常不过的,看着她们窃窃私语,杜若冷不丁瞄了贺玄一眼。 他立在杜凌身边,高大挺拔,便是从侧面看过去,容貌也是相当出色的,可姑娘们竟然没有提他,杜若心想,这可是将来的帝王呢,可惜了,不然她们对待贺玄的态度定然不一样。不过打小贺玄就不讨喜,她倒是习惯了。 袁秀初这时笑着与她们道:「我本来就猜到会遇到你们,不过实在没有想到,二姑娘你也会来,实在太好了,等会儿我们去山顶上下棋罢,我把棋盘都带来了。」 听得出来,她很是雀跃。 杜莺点点头,拉住她的手掌。 肩舆被雇来了,她竟然都没有要坐,与袁秀初边说话边踏上台阶,杜若看见她鼻尖溢出了汗水,她跟在后面。 其实她也走得很慢,好些刚才还围着的姑娘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她中间坐下来休息的时候,看到沈琳也匆匆走了过去,好像没有看到她一样,丝毫的没有停顿。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她原先有一块外祖父留下的双羊玉佩,母亲说她属羊,正好是跟外祖父一样的,就交给了她。谁知道有日被沈琳失手打碎,她还不承认,她们吵了一架,后来沈琳就随家人去了别的城池。 她与母亲说,是她不小心打碎的,这件事情除了周惠昭,谁也不知。 她垂眸想得会儿又站起来。 很快就到山顶了,杜莺走得满身是汗,生怕她着凉,木槿连忙将披风披在她身上,众人陆续坐在锦垫上,下人们拿来菊花酒,各色的糕点,整个山顶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袁秀初果然将棋盘取了出来,要与杜莺下棋:「刚才哥哥还让我回去呢,我说我要个你们多玩一会儿才去找他们。」 「他们是不是就在下方的茅庐里?」杜莺笑道,「刚才看到好几个公子哥儿在那里。」 「是啊。」袁秀初道,「就在那里呢。」 她们将棋子拿出来,杜若坐在杜莺的旁边看,谁料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突然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与她们很礼貌的道:「这是我家姑娘送与你们吃的,都是自家厨子做的呢。」 杜若顺着那小姑娘的手看,见到不远处一位穿着枚红色褙子的姑娘正朝她笑,她一时没认出来,杜蓉道:「是方姑娘,方大人是大理寺少卿。」 杜若实在没有多少印象了,她也很好奇:「这方姑娘与我们没有什么交情吧,怎么突然要送糕点给我们吃?袁姑娘,她是与你很好?」 袁秀初手里执着棋子:「是送给你们吃的,我并不认识。」 姑娘们就越发奇怪,杜绣突然笑起来道:「我刚才看到她偷看贺大哥呢,还蹲下来佯装绣花鞋掉了,恨不得停下来等他。」 杜蓉听到这话,眉头皱一皱:「不要这样说方姑娘。」 杜绣撇嘴儿:「是她自己做得太难看,突然送糕点过来,我们还不能说吗?毕竟贺大哥是王爷,我可是好几次看到她们鬼鬼祟祟的了。」 杜若大吃一惊。 杜蓉伸手捏捏眉心,想退回去,可又觉得伤别人面子,往后指不定会看到,只好假装不知其意,让白果回送了一碟菊花糕。 那盆点心就放在旁边,杜绣拿了一点出来吃:「不吃白不吃,都送来了。」她抓把放在杜若手里,「这种牛乳糖很少见,你看一块块拿花油纸包起来了,挺好吃的,看来这方姑娘也真花了心思。」 杜若见其他人都不吃,她也不太想尝,便放在了袖子里。 山顶的风有些大,杜莺与袁秀初下得会儿,实在有些劳累,便换得杜蓉与袁秀初玩,眼见杜莺由木槿扶着下去,杜若担心她,也起来往挡着风的地方,谁料路上突然见杜莺停了下来,她探头一看,发现袁诏不知何时竟坐在那里。 面前一张案几,上面摆着棋盘。 看见杜莺,他淡淡道:「二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杜莺也没预料会撞见他,她轻喘口气道:「原来是袁大少爷,我是被风吹得头疼,想找个地方避一避的。」 下面就是茅庐了。 袁诏道:「我听秀初说,你棋艺很厉害,她把你们下棋的事情告诉我了,二姑娘既然精研《弈妙》,怎么会输给她?」他一挥衣袖,「不如二姑娘与我下盘棋罢。」 杜莺没有说话,杜若看见她停顿了下,慢慢坐在袁诏的对面。 两人还真下起棋来,杜若觉得这一幕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她躲着看,谁料身后有人突然说道:「你在干什么?」 她吓得差点跳起来,转过身发现是贺玄,连忙把手指压在唇边,叫他不要说话。 贺玄顺着她的方向,看到远处有两个人在下棋,一个是杜莺,另外一个竟然是袁诏,他眼眸眯了眯。 「你在看谁?」他轻声问。 杜若道:「我在看二姐,你不要说话。」 贺玄便没有说话了。 可这一盘棋委实下得有些久,杜若看不到他们在下什么,有些想走,可又有些在意杜莺接下来的事情,她左右轻轻踱步的时候,突然从袖中掉下来一块糖。 那是方姑娘送的。 她弯腰捡起来,瞧了瞧,又看看贺玄,忽然问道:「玄哥哥,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他这样大的年纪,或许也该定亲了罢?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他心口一窒,他脸色一下冷下来,眼神显得很是凌厉。杜若吓一跳,连忙闭上了嘴,耳朵听到他道:「你操心的事情还真多。」 显得极为不悦。 可她只是出于朋友的身份关心下他,毕竟都有姑娘为他送糕点了,他又没有父母的,不是他们杜家,谁替他来操心呢? 可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杜若眉头皱起来,转过了头。 贺玄盯着她雪白的脖颈,眸色瞬间变幻了几次。 第52章 远处,两人的棋终于下完了,可不知袁诏说了什么,只听噗的一声,杜莺突然半伏在案几上,杜若没法再藏着,疾步走过去,她看到棋盘上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花。 赤红色的,惊心夺目。 那是血。 她惊得脸色都白了,连忙与木槿,山梅把杜莺扶起来。 对面袁诏面色冷淡,仍然坐着,杜若忍不住质问道:「你与我二姐到底说了什么?」 袁诏没说话,瞄一眼杜莺,她眼眸半开半阖,极是虚弱的样子,这样一个姑娘原本难道不该老实的待在闺房里吗?他站起来拂袖而去。 态度很惹人厌,杜若差些想追上去问,杜莺拉住她,轻声道:「若若,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大姐,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只是嗓子痒不太舒服罢了。」生怕杜若不听,她几是哀求,「不能再让她们担心这些。」 声音细细的传来,像一缕凄风,袁诏略停下脚步,像是犹豫了会儿,但还是往前踏步走了。 见她眸中含着泪光,楚楚可怜,杜若点点头道:「我先不告诉,不过你的病情看起来并没有好转,你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了?」她拿出帕子将杜莺嘴角的血擦去,又往她身上看。 倒是还好,没有溅到。 杜莺站直了,将头发理一理:「我往后再告诉你,现在该走了。」她低声叮嘱两个丫环,「你们也不要说漏嘴。」 见她们慢慢而行,见杜莺拖着瘦弱的身躯,她又想到今日在西跨院发生的事情,一时迈不动脚。贺玄上来道:「怎么还不走?」 她缓缓叹出一口气,轻声道:「大姐,二姐可真够苦的。」 那么些年,她都看在眼里,恐怕这一句话远不能道出其中的艰辛。 贺玄淡淡道:「这世上苦的人很多,可谁也救不了他们。」 听起来是有几分的冷酷,她抬起头看向他,见他面色很是平静,她突然想到贺玄的身世,他无父无母,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在这人世间也是极冷清的,便是有那一座很大的王府,也好像没有根的浮萍。 可杜蓉,杜莺有根,却也让她们痛不欲生。 「都是二叔的错。」她拉住他袖子,「你上回说三学街的事情,二叔他还有没有别的把柄呢?」 当初陈路死不投诚,赵坚要杀鸡儆猴,将陈路处死,陈路的妻子,孩子也都被抓了起来,但陈路有个美妾却是逃脱了,被杜云岩养在三学街。后来被杜云壑发现,杜云岩不得已,便使人将那美妾推入河里。 他为保自己,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有这样一个父亲,确实很让人不堪。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情呢,她这样的小姑娘还想去威胁杜云岩?贺玄手放在她发髻上拍了拍:「便是有,我也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她恼道,「你告诉我,我就能对付二叔了!」 「那我又有什么好处?」他问。 她怔住了。 那是杜家二房的事儿,他上回便是不该出手的,虽然她送了他剑穗,可真是抵不上这样一个忙。她现在又生出要对付杜云岩的心,他能怎么帮她?杜若想了想,摇一摇他的衣袖道:「你要什么好处?」 她拿泉水般的眼睛真挚的盯着他,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将她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有一种感觉突然就冲出来,好像潮水一般。但他知道,一定会吓着她的,虽然那感觉于他来说,尚有些模糊,可他知道是什么,但杜若又岂会知? 她刚才甚至还流露出了要与他说亲的好意。 他自然很不高兴。 收回目光,他道:「这种事,你不该操心,不过假如真有可用的,我或许哪一日会告诉你。」 他还是愿意帮忙的,杜若笑道:「多谢!」 她甚至把脸颊在他衣袖上贴了一贴。 不知是微凉的,还是暖的,他往前走了,她仍拉着他衣袖,抬着头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四处走走罢了。」 她又问:「你认识那袁诏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袁家现在颇受赵坚信任,袁老爷身居高位,至于袁绍,他道:「他是大学士,专为皇上起草诏书。今日你该看出来,他不是你二姐能招惹的人物。」 「到底谁招惹谁还难说,是他自己先拦路的!」杜若不服气。 贺玄眉头挑了一挑。 两人直走到山顶,她才放开手,提醒道:「你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好处呢?」他道,「我们好像还没有商量好。」 杜若又不知道怎么回他了,咬一咬嘴唇道:「我们这些年的交情难道不够吗,你怎么非得要好处?」 「这些年的交情……」他沉吟,忽地一笑道,「先欠下来也是可以的。」 极淡的笑容在他眸中荡漾开来,却有着动心惊魄的绚烂,她不知为何看得面上有些发烫,心想他假使能多笑的话,今日在历山出现,定是不亚于袁佐,定是要很多姑娘要围着他的,不过这样的话,恐也不是他了。 她略一点头,朝杜莺走过去。 杜蓉丝毫没有察觉,笑着问她:「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三妹,你也去避风了吗?」 「是啊,被风吹得头疼呢。」杜若道,「你们下棋下得如何?」 「别提了,我完全不是袁姑娘的对手。」杜蓉放下手里的棋子,连连摇头,「也只有莺莺能与她切磋,这就好像武林高手,我是连三招都接不下来的。」 众人都笑起来。 杜莺仍旧坐下来跟袁秀初下棋。 杜若看得会儿,发现杜蓉不见了,她抬头四处张望,看到山顶的另一边,她跟章凤翼正站在一起,章凤翼拉着她的手,指着远处让她看什么,她笑得很灿烂。章家另外三个孩子,识趣的等在不远处,他们也在笑着,好像很喜欢这个大嫂。 第53章 哪一日,杜蓉嫁到章家去就好了,她心想,等嫁过去了,就不用天天看到杜云岩了。 其实事情仍在一件件好起来的,兴许杜莺会在将来遇到更好的大夫呢,她盘腿坐着,胡思乱想。 最后还是杜蓉提醒她们要走了。 她们都站起来,收拾衣摆,刚才送糕点的张姑娘过来道:「看见你们很喜欢下棋呢,我们家有张稚撰写的棋谱,改日我们也切磋切磋?」 都这样开口说话了,总不好不去搭理,杜蓉瞧她一眼,见她生得颇是秀美,身材也挺高挑,除去主动的行为,算不得讨厌,她笑道:「这自然可以的。」 张姑娘道:「那就说定了。」又看向杜若,「三姑娘,我家的糕点如何?假如你喜欢,我下回再送些过来。」 杜若其实都没吃呢,怎么评价。 杜莺笑一笑道:「今日我们也带了好些的糕点,实在是饱得很了,不过你们家的厨子手艺很精巧,做得糕点赏心悦目。」 张姑娘高兴的道:「你们喜欢就好。」 见她走了,方素华低声与杜若道:「这张姑娘很是活泼呢,倒不知贺大哥喜不喜欢这样的性子。」 杜若哪里晓得,她刚才一问贺玄就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再问,足见他不喜欢这种话题,所以她真的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摇摇头:「我不清楚。」 「你与他那么相熟,竟也不知?」方素华惊讶,「你们小时候就像亲兄妹了。」 「可他没有说过这些。」杜若道,「便是真的亲兄妹,也未必知晓,就像我大哥,我哪里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提都没有提过的。」 方素华想想也是。 走到山脚,袁秀初与她们告别,便去找她两位哥哥,杜莺站在马车前,瞧见袁诏穿着碧青色的秋袍,很是文雅的样子,可这样的人,说出话来却是毫不留情。 她捂住胸口,喘了几口气,走上马车。 袁诏的目光现在才投过来,他想到她刚才下棋的凌厉,每步都藏着玄机,让人猜不透,哪里像是普通的小姑娘,偏偏妹妹不识人,还在他面前频频称赞,甚至说她身上有几分他亡妻的影子。 也许容貌身段是有一些,可心机是太不像了。 他眼睛眯了眯。 等到姑娘们陆续坐上马车,杜凌吩咐车夫驾车回去。 那时已经是申时,太阳升在高空,散发着比刚才热的光亮,竟把车厢里晒的有些闷,杜若打开车窗,看见杜凌就在旁边骑马,她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到玄哥哥?」 杜凌道:「有事先走了,好像从哪里送来一封信。」 他本是正与宋澄喝酒,也请了贺玄,但是元贞突然过来,贺玄就离席了,说起来,这元贞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像元逢天天待在贺玄身边,元贞总是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成日里在做什么,或者贺玄当了王爷,元贞就成暗卫了? 杜凌真有些不明白。 杜若就没有再问,她把袖子里的糖拿出来给杜凌吃。 杜凌吃得一口就大叫道:「什么糖,简直要把牙齿都黏在一起了,是我们家厨子做的吗?这厨子不能再要了。」 「是一位张姑娘送的,我只是好奇好不好吃。」她朝他眨眨眼。 「你……」杜凌气得都不知说什么。 身后传来轻笑声,宋澄骑着马过来道:「那叫牛乳糖,本来就很黏牙。」他朝杜若伸出手,「还有吗?」 杜若瞅他一眼,送给他一颗。 他吃了摇摇头:「是做得不太好,那什么张姑娘,你就不要与她交朋友了。」 因为糖不好,所以不交朋友吗,杜若噗嗤声笑起来。 马车行到城中,眼看着就要到家了,众人都各自在整理被压皱掉的裙摆,在各种抑扬顿挫的叫卖声中,却忽然听到声凄厉的哭喊。 也不知是男是女,极为的可怜,姑娘们面面相觑,不知集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马车就震荡了下,哭声赫然近了,就在她们耳边。杜若探出头,看到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扑倒在车前,一只手死死的抓住木柄,而他旁边,有个穿着像是宫中侍卫的男人用力的拉扯着他的手。 他手指立时渗透出血来。 看到杜若的目光,他露出祈求的表情,哭道:「救救我,我不要,不要去宫里,做小黄门……救救我……」 小黄门是专门服侍皇帝,皇后的。 杜若虽然年纪不大,可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因为在金陵的时候,她就见过黄门了,他们面皮都很白净,说起话来斯斯文文,他们与寻常男人是不一样的。 那孩子哭得很可怜,小小的年纪,眼睛里竟然透出绝望的光芒,杜若忙跟杜凌道:「哥哥,你看看是什么事儿。」 那孩子一直挡着他们的车,杜凌便问来龙去脉。 侍卫自然晓得杜家,忙道:「回杜少爷,宫里要用到黄门,正招收着呢,这家里是自愿把孩子卖出来的,谁料这孩子非是不肯。」他也是火气大,猛地又用力一扯,「打搅你们行走了。」 他见那孩子仍不撒手,伸脚就往他身上踢。 孩子吃痛,到底放开了手。 杜若才晓得是卖出来的,那是司空见惯,他们家里用的下人好些就是这样来的,只不过今日遇到的情况仍不一样,比起奴婢,那黄门是一辈子都不能娶妻生子的。 她朝他看一眼,他可怜巴巴的坐在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她迟疑了会儿,问道:「他们家卖给你们多少钱,我能买过来吗?」在荷包里一阵的寻,找到两片金叶子递过去。 「二十两银子,不过,」侍卫瞧着这金叶子很值钱,他支支吾吾,「已经卖到宫里了,恐是……」 他不能做这个主。 那孩子原先听到那话,本是满怀希望,可一下又颓丧起来,只他仍盯着杜若,一双漆黑的眼眸像曜石。 第54章 杜若心想,做皇帝也当真是造孽的,而今不过在长安才定都,竟然就要好好的孩子去当黄门了,她实在无法理解,她把金叶子抖了一下:「这个可能值三十两银子呢!」 侍卫还没有答话,宋澄皱眉道:「宫里都需要黄门的,不是他,还有别人呢。」 听起来那么的轻飘,杜若也皱眉道:「你说得倒是好,可没碰上就算了,正好碰上……你不想想,做黄门多疼。」 疼?宋澄一开始没想那么多,但被她说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某个地方隐隐的还真有些不舒服。他轻咳声:「得了,这孩子放我这里,你回头告诉皇上,就说我要了。」 福清公主的儿子开口,那侍卫再不敢反对,从杜若手里接过金叶子,告辞而去。 宋澄打量那孩子一眼,生得颇是清秀,腿也好像挺有力,他道:「是个踢蹴鞠的好苗子呢,走,随我去公主府。」 杜若莫名其妙:「我的金叶子……他应该是我的人啊。」 车里杜蓉笑起来,与杜莺道:「她是算不清这一本账了,不过也是做了好事。」 她微微张开唇,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宏亮的好似清泉,那孩子看着她,就想跟在她身边,连忙朝她走过去,被宋澄一把揪住衣领:「往哪里走?要不是我开口,你以为她能买下来?」 他在袖中摸索,才发现碎银用光了,都是大票额的银票,便解下腰间玉佩从车窗扔给杜若:「先压在你这里,下回还你银子。」 他提溜着那孩子走了。 杜若捧着这一块温润的,羊脂玉的玉佩,觉得很糟心,明明这孩子应该算是她的,看起来很聪明也很勇敢,怎么就要变成陪宋澄踢蹴鞠的小厮了? 回到杜家,方夫人还不曾走,与谢氏,刘氏,韦氏在上房与老夫人说话。 见到方素华,方夫人就道:「素华,你没有给她们添麻烦罢?」 「瞧你说得,素华又不是第一次过来,你这样弄得她们都要生疏了。」老夫人道,「素华这种乖巧的性子,蓉蓉几个要跟她学才好呢。」 方素华笑着过来行礼,立在方夫人身边。 老夫人道:「今日你带了菊花酒来助兴,晚膳一定要留下来,我们热闹热闹,不如把方老爷也请过来罢。」 方夫人答应。 其他姑娘也陆续来请安,老夫人怕杜莺累到,连忙让她先去歇着,谢氏要去吩咐厨房准备晚宴,便与杜若一起出去,杜若同她说起路上的事情。 听她说拿两片金叶子买了一个孩子,后来被宋澄抢去,谢氏伸手捏了捏眉心,叹口气道:「老爷早先前也同我提过黄门的事儿,说宫里正当要招呢,这原也是应该的。」虽然赵坚身边也不过几个伺候的女人,宫里冷冷清清远没有大周皇族的气派,谢氏觉得早着点儿,但嘴里并不敢说什么坏话,「你这孩子是有善心,不过谁人谁命,你哪里管得过来?总还有别个儿要去的,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杜若道:「也是正好遇到,您是没瞧见他的样子,不知多可怜。」 她拉着她袖子,说不出的娇憨,谢氏就笑起来:「他运道也好,不过既然被宋公子带走了,你莫惦念,公主府难道还不比我们家富贵?」又问,「历山可好玩?看你额头上都是汗。」 她掏出帕子给女儿擦擦。 「还行吧,就是山上没什么花儿。对了,今日遇到一位张姑娘,给我们送了糕点,听四妹说,是因为玄哥哥呢。」 不知不觉,那孩子已经是个年轻男人了,谢氏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他还是个瘦弱的少年,现在生得那么英俊,也不怪有姑娘看上,就是可惜这身世,恐是无人张罗。要是皇后插手的话,也不知会配个什么样的妻子。 她是不太相信皇家的人了,好些人踏入这门槛便变得不一样,就像她这宝贝女儿,都差些被算计进去。 杜若见谢氏一时没发话,便又道:「玄哥哥瞧着是该娶妻的年纪,可我之前问他,他还生气呢。」 谢氏笑道:「你小姑娘家家管他,他这性子能理你吗?这事儿我自然会与老爷说,你爹啊,把他当成半个儿子,还能不替他着想?」她拍拍杜若的肩膀,「好了,好了,我现在要去厨房,你回去换身裙衫。」 她急匆匆走了。 杜若并没有听她的,却是去了杜莺那里。 知道她来,杜莺晓得为什么,让丫环都退出去。 屋里各个窗户都关得紧紧的,密不透风,可她刚才竟然还去了山顶,杜若心里的疑惑更深,她坐在对面,瞧杜莺一眼,仍是很羸弱的样子,但是眸光好像比以前更亮了,浮动着什么。 她轻声道:「二姐,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寻常的人,肯定不会因为袁诏说了什么就会吐血,定然是十分的差了。 杜莺柔声道:「三妹,我真的没有什么,只是被那袁诏气到了,我原本身体就弱,这一气,心血翻涌便叫我吐了血,但是并无大碍的,正好我也请了大夫重新开方子,不若你问问便知。但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大姐,她马上就要嫁人,可不能闹出事情来。」 依杜蓉的性子,要被她知道,肯定不依不饶,在山顶的时候说不定就要去找袁诏算账了,那么多人在,是不太合适。 杜若半信半疑,她就坐在那里等,果然有大夫来。 她现在是隔一段时间大夫就要来看看的,司空见惯。 那大夫也是与杜莺很亲近的,搭手在她脉搏上,静静把脉,过得半响站起来道:「马上就要入冬了,你需得保养好莫要冻着,想要出门的话,一定是要等到开春才行。」 「大夫你没有别的叮嘱吗,二姐的身体比起以前可有好转?」 大夫瞧杜若一眼,笑一笑道:「二姑娘不是还去爬山了吗,自然是好些了。」 看来杜莺没有骗人,杜若松了口气。 送走大夫之后,杜莺笑道:「我就说罢,没什么的,你只是虚惊一场。」 「可袁诏到底说什么了,他为何要这样气你?」杜若问,「明明是他要与你下棋的。」 杜莺的脸色就有些复杂,她叹口气道:「他也是为袁姑娘好,觉得我这样的身体并不合适做朋友。」 「什么,他连这种事都要管?」杜若简直都不知说什么好,「袁姑娘说起她两位哥哥,很是尊敬,没料到她大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又不是你缠着袁姑娘,袁姑娘自己不也很喜欢你吗?」 「算了,你不要为此生气。」杜莺劝她,「世上本来便什么人都会有的,你也不要告诉袁姑娘,到底是她哥哥。」 如果告诉了,袁秀初恐怕会很尴尬,杜若点点头:「那你好好歇着罢,我也要回去收拾一番呢。」 杜莺道好。 第55章 见她走了,她靠在椅子上,任由木槿把头上珠钗都取下来,但想到袁诏的话,她手指仍不由自主握住了椅柄。她怎么能不气呢?她曾有多少次放弃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就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差,现在被他说成这样,她还真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嫁入什么样的人家呢。 她闭起眼睛,把嘴唇咬出了一抹血色。 过得几日,谢氏抽空与杜云壑说了贺玄的事情。 「上回方夫人来,是为素华嫁人,要我也帮着看看,他们是想与将门联姻。」方老爷是文官,而今乱世,武将多得到重用,方家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的,她道,「反正就在看着,我便想,是不是也替玄儿顺便挑一挑。你看,过了这年他就要十九了。」 二十成亲也实在算不得早。 杜云壑是男人,自然没有想到这么多,闻言道:「还是你心细,如此说来,是要替他想想了。」 谢氏笑道:「自然选个最好的。」 夫妻两人说得阵子话,谢氏便去上房那里,路上遇到杜蓉三个姑娘,正当叽叽喳喳说着话,显见是才从女夫子那里过来,见到她,三人陆续行礼,杜蓉笑道:「大伯母,而今天凉了,您得多注意身体呢。」 她们出来都穿着披风了。 谢氏倒没有,她道:「我那一件拉在你们祖母那里了,正是要去拿。说起这个,马上就要做冬衣,你们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料子,回头好好想一想,使人告诉我,就得要去铺子买呢。」 三人答应声。 从左侧拐弯的小径上,这时走来好几个人,杜若抬头看去,不止有刘氏,韦氏,杜云岩竟然也在,不像平时那夫妻总是一个自怨自艾,一个横眉冷对,杜云岩面上竟然还带着笑。 可他再怎么笑,杜蓉瞧见他仍觉得恶心,面色一下就沉下来,杜绣已经上去甜甜叫着爹了,她是动都没有动的。 谢氏,杜若与他们互相见礼,杜若发现在那些下人里,有个丫环异常的漂亮,她以前都没有见过,由不得多看了一眼,那丫环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回避,杜蓉便也瞧见了。 她怔了怔,好似是听说舅母送了下人予母亲,可没料到竟是这样漂亮的丫环,她朝杜云岩看去,就发现杜云岩的笑容是为何来的了,她当时就很生气,不知道韦氏是什么意思。 然而杜云岩自然是高兴的,刘家将韦氏派来,名义上是给刘氏撑腰,可最终还不是要讨好他吗,毕竟他是刘氏的丈夫,刘氏的一辈子也就指望着他。他又瞧瞧那丫环,心满意足,心想刘家还是有一些诚意的,故而,他遇到刘氏,也难得的和颜悦色。因真的要休掉她也不可能,老夫人那里就过不去,除非真得能等到他完全做主。 众人慢慢的去上房。 杜蓉一直憋着火,好不容易熬到出来,就与韦氏道:「舅母,那丫环真是您派的吗?」 韦氏知道她是急性子,淡淡道:「你不要生气,这是你外祖母的意思。」 「什么?」杜蓉眼睛瞪圆了,「父亲这样的人,你们怎么还要纵容他?他有唐姨娘,吴姨娘还不够吗,还需要你们给他送美人儿!他心里定然在想,我们是怕了他了!」 到底是小姑娘,一点不知世上的事情,韦氏道:「只是一个丫环罢了,又有什么,你莫想那么多,这对你母亲并没有坏处。」 可杜蓉只觉得刘氏委屈,气得拔脚就走了。 韦氏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有些事儿实在不是能摆在明面上讲的,这外甥女儿还得多点悟性才好。 两人声音有些大,杜若轻声问谢氏:「母亲,那丫环真是要给二叔的呀?我还以为舅母来,总是能帮上一点忙。」 谢氏揉揉她脑袋:「怎么没帮上,你二叔还是收敛一些的,只不过……」她叹口气,因实在日子是刘氏过得,韦氏再怎么样,也不能一直住在杜家,而杜云岩的性子早就养好了,根本不可能改,可这难道能去怪老夫人吗,她那天重伤吴姨娘,已经是给杜云岩教训了,她感慨道,「女儿家嫁得人当真是很重要的。」 这一点杜若极为的赞同,像她梦里就嫁错人了,看看赵豫,真面目露出来有多可恶。 可她要不知道,还不是被他骗着吗? 真的是很危险,她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再嫁错人。 到得十月,韦氏就回去了,其间,杜蓉因那丫环的事情一直都不太高兴,但临走时,还是主动送韦氏坐到车上。这阵子,家里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事儿,杜蓉已经在给章凤翼做鞋子了,天冷了,女夫子也不再教课,杜若总躲在卧房里,要么就去老夫人的暖阁,两个人说说话,就这样等着春节。 谁想到那么冷的天,公主府竟然派了帖子来。 听到这消息,杜若一点不想去,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她搓搓手道:「存心是要冻伤人了。」 玉竹道:「是冻伤修葺的匠人呢,听说那公主府是才修好的,公主嫌原先的府邸不够精致,拆了好些地方,如今弄得才叫好看呢,这不就要请别人去看看了吗。」说着又好像觉得自己有点胆大,忙补充一句,「是外头的人说的。」 可这种天,谁有兴致。 只可惜那是公主,赵坚唯一的妹妹,哪个敢得罪呢?杜若坐在梳妆台前,让鹤兰梳头发。 她现在怕了皇室的人了,说道:「弄简单些。」 也没有费多少工夫,她便装扮好了,披上狐裘去老夫人那里,杜蓉还是穿得她喜欢的绯色袄子,至于杜绣,杜若打量她一眼,发现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才小她一岁,竟也与她差不多高了。穿着杏红缠枝海棠花的袄子,一条浅蓝百褶裙,头戴珠花,面施薄粉,极为的秀丽。 见到她,杜绣惊讶道:「三姐,你就穿成这样啊?好歹那是公主府!」 今日会有很多的贵客。 杜若道:「冷得都不想动,不难看就成了。」 老夫人目光从她们身上掠过去,淡淡道:「这样也好,大冬日又有什么能看呢?阿莺也不去,你们去了早些回来罢。」 众人答应一声。 三人便同杜云壑等人去公主府了。 远远就听见很是热闹,人声,马叫声,小厮的招待声混杂在一起,杜若从轿子里往外一看,门前有好长一排的轿子,慢慢的从大门抬进去,不坐轿子的男人,都是锦衣华服,她有种恍然,好像长安已有些金陵那时的热闹了。 可将来到底还要打仗的。 到得二门,女眷们从轿子里下来,起先也没有什么期待,可杜若竟看到了满树繁花,她一下瞪圆了眼睛:「这都是什么花,大冬天的还长呢。」 杜蓉也很是吃惊。 谢氏笑道:「都是假的花,而今唯有腊梅,可腊梅不是那么漂亮的。」 看来福清公主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难怪会在这种时节邀请他们。 往前走了一段,就看到已经来的客人了,杜若发现贺玄也在,他穿着一件墨色云纹的锦袍,穿着黑靴,外面披着黑色的大氅,要不是面皮还算白净,要不是有风吹动了衣袍,当真能当做一件摆件了。 第56章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朝她们大踏步走过来。 谢氏与他见礼,就听到身边的女儿叫了一声玄哥哥。 她声音本来就甜,像侵泡了蜜水似的,仍跟小时候一样,可贺玄不是那时候的少年了,以前她还不觉得这称呼有什么,可今日再见到贺玄,觉着他越发的气宇轩昂了,身上很有杜云壑年轻时候的那种气魄。这样的男人很容易就会娶妻,而杜若不是他亲妹妹,再这样喊着指不定引来误会,她低头与杜若道:「你不是几岁的小姑娘了,再叫玄哥哥,不太合适。」 杜若怔了怔。 贺玄也没想到谢氏会那么说,他嘴角动了动,有什么要冲出口,可好像实在是不能说出口。 「那叫什么?」杜若问。 谢氏好笑道:「蓉蓉她们怎么叫,你就怎么叫,或者叫王爷又有什么?我们的亲疏又不在称呼上面。」 杜若点点头,看着贺玄道:「贺大哥。」 其实她一直都叫贺玄为玄哥哥的,从来没有改过,就算以前疏远了,她只是没叫他,故而这贺大哥叫出去,说不出的别扭。贺玄唔了一声,当做是听见了,可他也很别扭。 因为那好像不是她在叫他。 可谁让谢氏不准了呢,是把杜若当大姑娘了罢? 她马上就要十四了。 福清公主赵宁是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走出来的。 她穿着件雪白的狐裘,狐裘里面是绯红色金织牡丹的短袄,下面一条淡紫色棉裙,走动时流光溢彩,像是蜀锦所裁。这一出现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瞧见她头上戴得光彩耀目的红宝头面。 众人都在想,难怪都说赵坚疼爱她,瞧瞧这做派,恐是花掉长安银库里不少的银子呢。 谢氏眉头微微拧了拧,很快又笑开来,领着几个姑娘去见礼。 赵宁朝她们看来,抿嘴笑笑:「这是宋国公府的姑娘们罢,真个儿漂亮,大嫂早前就与我提过了,今日才见到。」她招招手,让杜若立在旁边,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又滑又嫩的,难怪大嫂最喜欢你。」 秦氏是挺喜欢她的,所以赵宁来长安时,两人闲聊起来提到城里的姑娘们,她就说起杜若。只不过当时秦氏是有些惋惜的意思,不好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杜若被她这么捏,颇是惊讶,寻常夫人们就算熟稔,也不至于要捏姑娘的脸,这赵宁是有些自来熟,三十来岁的人,性格倒像个年轻姑娘。 她也不知说什么,低垂下头。 瞧着有些木讷,赵宁就奇怪了,这样的秦氏还说挺好呢,她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让杜家姑娘们都退下去。 她们走了,又有夫人,姑娘们不时的簇拥到赵宁的身边,其中一个叫杨婵的,把赵宁哄得直笑,赵宁后来就让她坐在身边,还当众赏了一对镶嵌着粉色宝石的金手钏,惹得好些人眼红。 毕竟赵坚坐拥半壁江山,一路打过来,还能没有什么好东西?他赐予赵宁这座公主府,就送了好些稀罕的物件儿的。这谁都能猜到,也晓得赵宁在赵坚心目中的地位,要是寻常,能让她这般挥霍?看看这满府的富贵。 杜蓉与杜若在院中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着,袁姑娘走过来,询问道:「二姑娘今日没有来吗?」 看到她,杜若就有些生气,可这实在不关袁秀初的事情,她目光越过她,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袁诏,他穿着青色的锦袍,面色淡淡,正与哪位官员说着什么,侧面看着真是很俊俏的。她忍不住道:「袁姑娘,你大哥是不是很喜欢管着你?上回中秋节,他来接你,这回又同你一起来呢。」 袁秀初一怔,过得片刻道:「我们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忙于政务,是哥哥担当的比较多。」 她面色有些黯然。 没想到会碰触旧事,杜若忙道:「我只是好奇问问,你别伤心。」 「已经去世很久了,只是想起来总是伤怀的。」袁秀初道,「我们家里人,也不知怎么了,大嫂也是很早就去世……」想起她缠绵病榻的时候,她看到杜莺,是有一些熟悉感的,所以她对杜莺,也有着很深的同情,「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只希望大哥,二哥都能娶个好妻子呢。」 可袁诏这样的,怎么能嫁给他呢,杜若瞧着袁秀初,哪怕是抱歉,她也真是这么想的,不然寻常人怎么能对一个病弱的姑娘说出叫人吐血的话来。 袁秀初这时又问:「四姑娘也没有来吗?」 「来了,不过不晓得去了哪里。」杜蓉四处看一眼,发现杜绣不知何时,竟然寻到了赵豫旁边,她脸上就露出一丝不屑,她虽然不知道赵豫与杜若发生过什么,可赵豫以前都是主动找杜若的,哪里会待见杜绣。 她偏偏还找过去呢。 不说她年纪小,就是不小,还能嫁给赵豫? 瞧瞧那些盯着赵豫的目光,很多姑娘都是想当皇子妃,或者是太子妃的,可杜绣的身世哪里配得上?她假装没看见,转过了头。 赵宁让乐妓弹起曲子来,又请夫人,姑娘们去暖阁欣赏她收藏的字画。 杜若也正要去,谁料将将起来,有一个小丫头递给她一张纸条,她展开来看,写着西边月亮门几个字。她就朝西边看,发现宋澄正站在那里冲她笑,又指指旁边一个人,目光挪过去,正是上回求她的孩子。 看来是有话要说。 她见杜蓉,袁秀初已经进暖阁了,便悄悄往西边走。 宋澄穿着银绣白鹤的深紫色锦袍,脚蹬鹿皮靴子,披着雪白的狐裘,年轻的脸皮显得极为俊朗,杜若打量他一眼,觉得原来这少年也挺好看的,她说道:「你有什么事情?」没等他说话,她想起来了,啊的一声,「我没有带你的玉佩来!」 今日公主府相请,她本就不太愿出门,哪里想得到宋澄的玉佩。 宋澄道:「谁说要还你银子了? 「不是吗?」杜若奇怪,她看一眼那孩子,见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神色比以前精神很多,又笑道,「你好像对他还挺好。」 「好有什么用?」宋澄把卖身契递过来,「一点蹴鞠不会踢,我想着还是还你罢。」 「还给我?」杜若大喜,「好,那这样银子就不用还了,你的玉佩,下回我让哥哥还给你。」 那孩子立刻就走了过去。 宋澄瞧着没好气的很,他哪里不知道这孩子的心思,分明是不肯学蹴鞠,所以装着不会踢,既然他一心要回到杜若身边,他也不强求。他道:「他的名字我取好了,叫川乌,川乌你知道吗?」 「是一种药材。」杜若笑道,「你知道我丫环的名字吗?她们一个叫玉竹,一个叫鹤兰。」 「哦,也是药材。」宋澄道,「看来咱们两个心有灵犀。」 第57章 杜若道:「那可不是,因为名字都是祖母取的。」 宋澄呵了一声。 这小姑娘太过直率了。 他说道:「上回你拿的金叶子给我看看,我打算也让人照着这么打,挺漂亮的。」 杜若奇怪:「你们公主府还会没有金叶子?」她在荷包里找出一片,「我们在金陵的时候,祖母就会让人打金叶子了,不止这个,还有金的荷花,金的鲤鱼,逢年过节就拿出来送给别人,比一般的金锞子有意思罢?」她又把锦鲤鱼给他看,「你看,这鳞片都打得很精细呢,还有这里,有胡须……」 他只是问个金叶子,可她竟然能说这么多。 宋澄垂眸看着她,她还在与他讲这些东西,她粉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偶尔露出雪白的牙齿,她的脸颊上带着笑,声音又甜又软,好像让整个冬天都暖了,他忽然有些了解这孩子为何要去杜若那里。 比起他,杜若定是个很好相处的主子。 他从她手里把金鲤鱼拿过来:「就这借给我罢,还有别的,你每样借我一片,等我打好了一起还你。」 杜若就给他了。 宋澄笑笑告辞,川乌站在杜若身边,一声不吭。 杜若看着他道:「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川乌摇摇头:「我不想要原来的名字。」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但并不是用来交换钱财的东西,他永远都不会再用以前的名字了。 杜若看他一眼:「你的脸又不黑,叫川乌总觉得不好听,你既然不用旧名,不如就姓杜罢,叫杜仲,好不好?」 跟她一个姓,川乌的脸上露出笑容:「好,这名字好。」 看他很喜欢,杜若笑道:「玉竹,你带他去见哥哥,回头再安排个差事,现在总不能跟着我们去暖阁的。」 玉竹答应一声,叫杜仲同她走了。 杜若则往暖阁那里。 谁料赵豫与杜绣就在不远处,杜绣看见她,与赵豫道:「豫哥哥,你瞧是三姐姐呢!」 挂满彩花的大树下,只见一个小姑娘穿着雪白的狐裘,眉似远山,眼若泉水,便是鼻子,都好像是笔画出来似的挺秀。她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从狐裘里露出来粉色绣着梅花的衣领,衬得肌肤莹润生光,清丽的难以形容。 赵豫心口莫名的难受,自从杜若远离他之后,每回他见到她一次,总是有难以抑制的怒气。 杜绣拉着他往前走:「豫哥哥,你好像跟三姐姐许久不曾见了罢?你们以前很是好呢。」 他们两个直走到杜若面前。 杜若看到赵豫,脸色瞬时就有些不太好,勉强道:「大殿下。」又与杜绣说话,「公主请我们去暖阁呢,我们快些去罢,不然就晚了。」 还是急着要避开,赵豫盯着她,眸光跟毒箭似的,他现在是不能把杜若怎么办,可等他以后做上太子,或者更高的位置时,杜若最终总是要落在他手里的,到时候她就会无比的后悔。 可他越是这样想,越是又有一种焦虑,前不久赵蒙那里传来捷报,金人是愿意归降了,听他的意思,他还要去打蒙古军。假使他从蒙古军那里夺回一些地盘,只怕对自己的威胁也更是大了。 赵豫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不过他倒是希望赵蒙能在兰州多待一阵子。 他手指在袖中摩挲,微微笑道:「我姑姑很喜欢热闹,既然请你们去里面,你们便去罢。」 杜若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这就要告辞,结果才行几步,便不知脚底下踩到什么,圆溜溜,怎么也站不稳,她身子往前倾过去,而前面就是赵豫,她这是要扑在他怀里了。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也来不及考虑,她凭着本能在碰到赵豫的瞬间用力一推,使自己径直摔在了地上。 膝头一阵刺骨的痛,疼得她差些哭。 杜绣叫起来:「三姐,你怎么了?」 赵豫僵立在那里,刚才他也以为杜若会扑在他身上,也曾有那么一刻的喜意,以为她忽然想明白了,结果她竟然摔倒也不肯碰他。 他心中一时翻江倒海,眼见她在地上,就想去把她抱起来。 他应该明目张胆的抱她在公主府里转一转,这回是她摔在他旁边,跟他可没有关系,他是救了她! 他推开刚才没有站稳,现在才急着来扶杜若的鹤兰,弯下腰就去抓杜若的胳膊,只是将将碰到她的狐裘时,有道冷厉的声音道:「不必劳烦殿下。」 随着那声音,贺玄大踏步的过来,趁着赵豫有些愣神,手从杜若的肩膀后面伸过去,微微一用力,就把她上半身托住了,又操起她的腿,把她整个横抱在怀里。 被刚才的事情惊吓,又怕被赵豫沾了便宜,见到贺玄她只觉得欣喜,两只手不由自主就搂住他的脖子。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袖,他仍是感觉到一股热意,透过他的脖颈一直在往下延伸。 那刹那他并没有看杜若,而是盯着赵豫。 好像赵豫在,杜若总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赵豫冷冷道:「是她连走路都不会走了,没见过这样的傻子!」他恼恨贺玄插手,也恼恨杜若,拂袖而去。 杜绣都不知怎么办,看着赵豫的背影,又问杜若:「三姐,你的伤严不严重?快些去看看大夫罢!我去与大姐说一声。」她朝贺玄笑笑,「贺大哥,三姐只能交给你了。」 她转身疾步走了。 贺玄要抱杜若出去,杜若却想起一件事,轻声道:「鹤兰,你看看地上有什么,我刚才踩到东西,才会摔倒的,我才没有不会走路呢!」 那青石铺就的路上,有几颗小小的珠子在滚动,鹤兰弯下腰捡起来,拿给杜若看:「难怪会摔呢,奴婢刚才也踩到了。」 好好的怎么会有珠子? 杜若极是奇怪,可膝头的疼又把她拉回来,她轻哼一声,秀眉颦起。 第58章 贺玄问道:「很疼吗?」 她点点头:「撞伤膝盖了。」 他连忙抱着她出去。 杜若才发现这是在公主府,他们走着的时候,有不少的下人纷纷看过来,她的脸一下通红,忙道:「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膝盖伤了怎么走?」贺玄道,「鹤兰也抱不动你。」 「哥哥……」她道,「去叫哥哥。」 杜凌也许是在不远的地方,可他却不愿意耽搁时间,贺玄当做没有听见,问公主府的侍卫,走了条清净的路,可避免不了下人的目光。鹤兰生怕引起误会,在旁做戏似的道:「姑娘,你忍一忍,等大夫看过就好了,腿伤是不能走路的。」 寒风像是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她的脸更红了,把头侧过去,埋在他怀里。 元逢见状,早早命人弄了辆马车等在后门口。 贺玄弯腰坐进去,垂眸一看,小姑娘的脸已经红得好像熟透的桃子,贴在他墨色的衣袍上。那深沉的颜色,显得她的脸十分的娇嫩,吹弹得破,他看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杜若抬起头,与他对个正着。 但是她知道已经在马车里,反而不是那么害羞,说道:「你把我放下来。」 他道:「这马车是别家的,恐怕你坐得受不住,不曾垫什么毛毯。」 已经受伤了,再这样颠簸,她肯定要叫疼。 杜若怔了怔,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呼吸都拂到脸上,她耳朵又热起来,皱眉道:「难道我要一直这样……」虽然他们很亲近,可也是男女有别啊,她安静下来,觉得他手搂着她的腰,力气很大,心跳得就有些快。 他淡淡道:「又有什么,没有人看见,你家也不远。」 他靠在椅背上,一只手仍托着她的后背。 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的手怎么放了,最后拢在一起,搭在自己胸前。 看着像保护的动作,他透过她的袖子,看到她里面穿着的粉色棉袄,胸前一簇梅花夹着金丝,隐隐放出些许光华,他撇开眼,想调整下坐姿,可抱着她的时候觉得轻,现在却觉得他好像要被她压得动不了了。 他说起话来:「刚才只是因为珠子才摔倒的?」 杜若嗯了一声:「也不知是谁的东西,玄……」她想起谢氏的叮嘱,又改口,「贺大哥……」 他打断她:「你不用改称呼。」 实在是听得不舒服。 杜若怔了怔,半响道:「是娘说不合适的,说我不小了。」 「你自己觉得呢?」 「我?」杜若道,「我觉得原先的比较好。」 他唔了一声:「如此甚好。」 杜若皱眉道:「可娘听见必是要说的。」 「那就别让她听见。」 声音低沉,在摇动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含糊,让她耳朵好像被什么弹到一样,牵动到心弦,她有半分的迷茫,但又很快的开朗起来,他是跟她一样早已习惯了少时的称呼了。其实这不仅仅是称呼,更像是对那一段日子的缅怀。 她笑道:「好的,玄哥哥。」 他嘴角微微挑了挑,琥珀色的眼眸泛起涟漪,往外面一圈圈的荡漾。 她抬头看着他,那一刻真觉得他生得英俊,也不知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姑娘,不过真的有姑娘嫁给他,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他的孤僻。但她不敢再与他提关于这个的事情了,指不定他又要生气。 耳边听到他问:「大殿下可与你说了什么?」 他远远看见她从月亮门出来,身边还有一个小厮,当时就很疑惑,谁料接下来就看见她摔倒了,他怀疑是不是赵豫做了手脚,但赵豫离开的时候,很是气恼,又不像是他做得。更何况珠子这种东西好像也不应该属于男人,他身上就……他手臂忽地一僵,除了那串珠子,别的不可能有,这种手段更像是姑娘所为。他叮嘱杜若:「那珠子你交予你母亲看看。」 杜若道:「我是要查的。」 见她一本正经,他难得的笑起来。 她挑眉道:「我不能查吗?」 「能。」 马车忽地一下剧烈的颠簸,她些许的弹上去又落下来,臀下是他的大腿,她又觉得不自在起来了,说道:「我这样坐着很不舒服。」 其实他也越来越不舒服,两个人贴得近,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上的温热,酝酿出一种使人要克制不住的冲动,他把她抱到旁边坐下,甚至稍许离开她一些,靠在了车壁那里。 到得杜家,他又抱她下来,只是尚未到得二门呢,杜凌已经骑着马追到这里了,他老远就叫道:「若若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摔倒了?是不是有人推你?四妹也真是的,她就在旁边,也说不清楚。」 他一直骑到他们面前才从马上翻身下来。 「劳烦你了。」他把杜若抱过来,「我已经请了大夫,你是不是伤到膝盖?」 杜若与哥哥自然是更为亲近的,伸手就搂紧了他的脖子:「是膝盖,不过我是踩到珠子才会摔倒的,也不知谁掉的。」 「你走路怎么不看看清楚?」杜凌皱眉,扭头与贺玄道,「贺大哥,我先与妹妹走了,下回再好好谢你。」 贺玄淡淡道好。 他立在门口,看着杜凌把杜若抱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了影壁的后面。 谢氏几人后来才匆匆赶到。 第59章 其实杜若伤得不算重,膝盖破了皮,流了血,看着有些瘆人,但并没有大的影响,不过老夫人心疼的不得了,勒令她这几日都不要下床,一定要结疤了才准出门,杜若心想幸好是冬天,她本来也不喜欢动。 她把带回来的珠子给老夫人道:「就是踩到这个呢。」 很普通的珠子,想来昂贵的珠子也不会被用在这里,老夫人瞧一眼拿在手里道:「许是哪个小孩子戴得东西散了吧,你往后走路可要仔细着些。」 杜蓉插嘴道:「祖母,三妹走路最是慢的了,还不够仔细呀?」她斜睨杜绣,「四妹,三妹与鹤兰都踩到珠子了,鹤兰都差点摔跤,怎么你没有吗?你也什么都不曾看见?」她冷笑道,「这珠子大约也识得人了,唯独没让你踩到。」 杜绣的脸色一下子红了,委屈的道:「又不是满地的珠子,大姐你什么意思?」她趴在床头,看着杜若,「三姐,你替我说说理,可是我害你的?」 又没有证据,谁能说谁害人呢,可杜蓉一直在帮她,她要是偏向杜绣,杜蓉就要着恼了,但她也不能就说是杜绣害的。她道:「到底是谁,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现在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 也包含了她的话,杜绣一怔,离开了床头,她看向老夫人,极是后悔的道:「要是我早点见到三姐就好了,我也不知三姐怎么会在月亮门那里,我要是知道,就可以早点跟三姐去暖阁,兴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老夫人眉头拧了拧,疑惑的看向杜若。 杜若坦荡的道:「是宋公子要还我一个人,所以在月亮门跟我说了几句话,他把卖身契给我了。」 她用金叶子买小厮的事情,老夫人也知,她笑一笑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宋公子还是挺有侠义心肠的,既然还给你了,你与那孩子有缘,便替他安排个好差事罢。」 杜若笑道:「已经与哥哥说了。」 老夫人便没有再提,只与谢氏道:「我倒想起来了,这种珠子我们府里也是有的,门帘上缀着的就是,小是小了一点儿,但是撞出来的声音好听,有一阵子,我让管事买了许多。」 杜绣的脸色变了变,但老夫人转而又说起别的了。 直到他们走了,杜云壑才回来,头按在杜若脑袋上道:「怎么样了,还疼吗?」 「敷了药好一些了。」杜若笑道,「没有什么大碍的,还累得爹爹赶回来呢。」 「你记得多歇息。」他叮嘱女儿几句,走到了外面。 谢氏跟上来,捏着帕子轻声道:「又是遇到赵豫!」 「他是不敢做什么的。」杜云壑安慰她,「皇上对他已是有疑心了,他哪里敢拿自己的前程做荒唐事?」 「不是他就好。」谢氏松口气,坐下来给杜云壑倒了一盏热茶道,「今儿去公主府,我是真没想到公主是这样的派头,看来皇上还真是疼她呢,难怪总藏在别处,生怕跟驸马一样出事。」 想到那府邸的富贵,杜云壑捏了捏眉心,赵坚自从当了领袖之后,对百姓很是宽厚,自己也是极其简朴的,便是搬来长安也没有大肆挥霍,倒是这赵宁,任由着她胡来,不过幸好只是一个女人,总不至于为此祸国。 他手放在茶盅上,半响都没有动。 脸上好像蒙着一层阴霾,谢氏吃了一惊,忙道:「难道又要打仗了不成?」 杜云壑摇摇头,笑道:「不是。」他端起茶喝一口,「只是近日琐事缠身,不得空闲,我是有些疲乏了。」 谢氏站到他后面,给他捏起肩膀来:「那你得早些歇着了,我看你也是早起晚归的,甚至比以前打仗还要辛苦!」 「你这是浑说了,打仗你还能见着我的面?」他拍拍她的手,「别捏了,就你的力气也捏不动。」 他的肌肉很硬,确实让她手指头都疼了。 谢氏道:「我得专门请个人来给你按了,你看看,家里可有看得上眼的?」 两人感情好,才能这样开玩笑,杜云壑一下就把她抱在腿上:「也就这个看得上。」 她轻声笑起来:「别闹了,还在女儿堂屋里呢。」 他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走。 她侧头看过去,仍瞧见他眸中藏着说不清的阴郁,这不像是疲乏了,可她问了他也不说,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不是打仗又是什么呢?她挽着他胳膊,心里虽有疑惑,但到底还是安心的,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他仍是屹立不倒,像一座坚固的大山,她好像永远也不用担心。 不轻不重的身体依着他,他低头看她一眼,又看一眼远处落光了叶子的乔木,想到今日在齐伍身上查到的事情,他是有些不敢往下查了。 好像前方会有一片黑暗在等着他,他也许会被淹没。 这几日,杜若一直躺在床上,每日玉竹,鹤兰给她换个药,她就靠在迎枕上看书,有时候杜蓉会来探望,坐在床边上同她说话,这日讲到杜绣,竟说她突然病了,烧得有些厉害。 她惊讶道:「四妹的身体不是一向挺好的吗?」 「是啊,但这回是为你生病的。」杜蓉语气带着讽笑,「她说见你总是不好,打算抄写几卷佛经,下回供到菩萨面前去,结果就冻到了,她还真是好心呢!」 杜若都不知说什么。 其实那件事她反复的思量,也是怀疑杜绣的,毕竟杜绣当时就在身边,她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她的意图有些奇怪。说起来,她跟赵豫认识之后,杜绣总也是跟在身边,看起来她很想跟赵豫亲近,可现在想想,杜绣也许并不是单纯的想亲近赵豫。 不然她何必每回都拉上她呢,她有时候在回避,杜绣却不停的提醒赵豫,让他注意到她。 这实在是…… 她弄不明白。 杜蓉道:「你的腿现在可好一点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样就好,不然我生怕你到过年还不能下床呢。」杜蓉很是兴奋的道,「今年长安要办上元节的灯会,听说还有灯塔,我们已经有好几年不曾看过灯会了罢?」 兵荒马乱的,别说庆贺佳节,有时候连顿团圆饭都不可能吃,因为杜云壑总是要外出的,危险的时候,他们在家里提心吊胆,生怕他回不来。就算在家,这种节日也不过是随意过一过,就是鞭炮这种东西都难寻呢。 现在不一样了,到底算是安定了些。 杜若道:「我那时肯定好了,就算不好,我也得让哥哥背着我去!」 杜蓉哈哈笑起来。 在春节前,杜若已经能出门,她去上房那里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忙叫她坐过来,柔声道:「可留了疤了?要有一丁点儿,也还得看大夫。」 第60章 「现在是有一点,但是大夫说,过阵子就会消掉的。」她依偎在老夫人身边,「叫您担心了,也不能陪您,我一个人在屋里不能下床可是无聊的很了,所以看了好些话本,下回给您荐个好看的。」 「好好好。」老夫人一叠声的答应。 祖孙两个说得会儿话,杜若道:「听说四妹还在病着,我去看看她。」 说到杜绣,老夫人神色就有些复杂。 这孙女儿她看在眼里,人是很机灵的,从小就知道讨好人,论到心机,家里姑娘们没有谁比得上,这样的孩子有点叫人担心,所幸她一直没有犯过错。今次也不知是不是,但她既然愿意为杜若弄到自己病了,再如何说,还是有些姐妹情谊的。老夫人微微叹口气,与杜若道:「那你便去罢,她这阵子也吃了好些的药,你叫她好好养病,最好年前就能康复了。」 杜若应声。 走去杜绣那里,她果然还躺着,人看起来瘦了一些,杜若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道:「我还不知你竟然为我抄佛经呢,也实在是傻了一点儿,我又不是生了大病,现在倒好,你自己病了。」 杜绣咳嗽一声,往上挪一挪靠在迎枕上:「我也是没有想到的,不过那日是有我的错,要是我不与大殿下过来,兴许你就会没事。」 她已经知道,杜若真的是讨厌极了赵豫,宁愿摔在地上也不肯让赵豫扶她。 真是不知道她的想法。 杜若沉默会儿,轻声道:「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跟大殿下和好?」 杜绣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道:「不是希望,而是你们本来就好好的呀。」 「那是以前。」杜若道,「而今我是不会的了,至于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她顿一顿,「反正不管如何,我都不会与他亲近的了,他对我来说,只是大燕的皇子。」 没想到她会跟她说这些,杜绣讪讪笑道:「三姐姐,我听不明白呢。」 「听不明白就算了。」杜若道,「刚才祖母与我说,让你好好养病,下回莫再这样,毕竟抄写佛经对看病是没有什么用场的,不然大姐早就予二姐抄了不知道成千上万卷了。」 她们那样深的感情,杜蓉都没有抄,凭杜绣与她,抄什么呢? 杜绣眸光闪了下,拉住她的手:「我晓得了,三姐姐,我其实也是巴望着你好,毕竟在这家里,你同我是最为亲近的。」 虽然那两个人跟她同父异母,但杜若的性子是最好的,她拉着她的手不放。 那掌心的温度有些凉凉的,又好像热热的,杜若一时倒不忍心抽开。 外面的珠帘被挑开了,只听银杏禀告说,唐姨娘来了。 唐姨娘在杜家是待了好些年的,她生下杜绣之后,也没有怎么插手这个女儿的事情,都是交由刘氏在养,倒是刘氏因为两个女儿忙不过来,很多时候还是要依仗唐姨娘,老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唐姨娘做事是比刘氏能干一些。 而今杜绣病了,她来看一看也不为过。 「原来三姑娘也在呢。」唐姨娘进来就忙着行礼。 她仍是温婉端庄的样子,很是平和,让人心生好感,杜若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就与杜绣告辞了,临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一眼,见唐姨娘坐在床边,跟杜绣头碰头,正亲密的说着什么。 这阵子,杜云岩总是歇在韦氏带来的丫环那里,杜蓉提起的时候又是忍不住要跳脚,但是唐姨娘这里好像看不出丝毫的变化,以前就是吴姨娘仗着杜云岩的宠爱,到处蹦跶的时候,她也是从来不去争宠的。不过吴姨娘现在不行了,听说她的脸叫大夫看过,根本也治不好,有回从东跨院跑出来,甚至把杜蓉都吓到了,被杜云岩送去了最西边的一处独院。 那丫环指不定要搬到东跨院了。 杜若眉头拧了一拧,往前而去。 临近春节,家里开始置办年货,听说长安城热闹的不得了,杜家每天也是好些人进进出出的,杜凌年纪还轻,有着少年的热情,从城里亲自买回来好些的炮仗,堆了一屋子。 谢氏说他是不想让周围人家清净了。 不过老夫人很高兴,说道:「一日放不完,就放两日,我们以前在金陵时,大过年的,不就连着五天都放炮仗吗?」 谢氏笑起来:「那倒也是,既然您喜欢,便是再买一些也是可以的。」 「真当我是小孩子了,我只是怕你又责备凌儿,大过年的,小孩子家家,随他们喜欢罢。」她又问谢氏,「听云壑说,你弟弟要来长安了?怎的现在还没有到,怕是要错过春节了罢?哎,要是早点到,我们这里也能更热闹一些。」 原先杜家也是有些旁亲的,后来一打仗,好一些就失散了,弄得现在过节也就这几个人,老夫人觉得冷清。 谢氏笑道:「便算早些走也赶不上,离得太远了,途经的地方甚至还在闹灾。」她担心他们路上出事,不过已经在信里千叮嘱万叮嘱了,总不至于来不成长安,「该是要到二三月才能到的。」 「那也好,还能赶上蓉蓉成亲。」提到这件事儿,老夫人顺道就把一盒子宝石拿出来,「现在拿去做一副头面正好,到时候崭新的,戴在头上定是好看。」她手指在黑檀木的盒面上摩挲,「蓉蓉这性子啊戴红宝最为合适,像若若,就戴美玉,我那里还有一盒呢,那是我婆婆留下来的了,就是要给若若的。」 其实杜蓉的嫁妆再怎么丰厚,谢氏都没有放在心里,毕竟杜云壑才是国公爷,老夫人又不是没有头脑的人,哪里还会亏待杜若呢。她道:「城里有一家镶嵌宝石的功夫极是好,等过完年我就使人送过去。」又讲章家的事情,「担心不好看,甚至来问过老爷,老爷说,家里有什么便送什么,毕竟还有三个弟弟呢,总不至于要掏空了,不过住得地方是真修葺了番,前几日打了一张大床,将章老爷的俸禄都花去一半呢。」 听起来是很重视的,老夫人点点头。 到得春节,要吃大年夜饭了,杜凌就去前面放炮仗,四个小姑娘带着杜峥都在旁边看,一时炮竹声震天响,喜气洋洋的。杜若站在廊下,看着那火光把夜晚都照亮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贺玄。 原本这种时候,母亲是要请他一起过的,可今年,母亲说春节不像别的节日,而今他既然有了府邸,最好是要留在家里的。大约母亲觉得他已经是个男人,王府便是他的家,不能总离开那里,会越来的越没有人气。 也不知道他的王府里这时有没有放炮仗呢?他那样的性子,定然不会吩咐下人去买的,不过元逢应该会买罢,怎么说,今年都算是这几年以来最平安的春节了。 她出神了会儿,见杜凌放完了,挽着他的胳膊,又欢欢喜喜的去吃年夜饭。 很快,姑娘们盼望的上元节就到了,听说城内已经挂起各种彩灯,十分的漂亮,她们就想出去看一看。 今天外面定是少见的热闹,老夫人晓得她们的心思,自然准许出去,不过天气仍是寒凉,杜莺是要留在家里的。她们临走时去杜莺那里,杜蓉道:「问问她喜欢什么灯,我们给她带几盏回来,挂在屋檐下也好。」 杜若笑道:「再赢些猜灯谜的奖励回来!」 「那是她拿手的,我们啊,许是猜不过那些闺秀。」 杜绣揶揄道:「指不定大姐夫很会猜呢!」 反正杜蓉在哪里,章凤翼肯定会出现的,杜蓉斜睨她一眼没说话。 三人边说边走,将将踏入门口,却见一个管事妈妈正好出来,朝她们行一礼就走了,杜蓉很是奇怪,她快步走入屋内,发现红木雕花的八仙桌上竟然摆着两匹衣料,一匹是淡蓝色的,一匹是梅红色的,在烛光下,有些许的柔光透出来,明显不是寻常的料子。 杜绣第二个进来,她目光朝上面瞥一眼,也是极为吃惊,她认得那管事嬷嬷,是二房的。 第61章 难道是刘氏给女儿送衣料来了? 可怎么就专给杜莺? 她都没有穿过这样好的呢! 杜蓉上去伸手摸了一摸,很是光滑,再看颜色,便是在夜里也很漂亮,她问道:「莫非是祖母送的?是要做春衫了吗?」 杜莺神色有些复杂,可这种事情是瞒不过去的,她微微笑道:「是父亲送的,他说我常年待在家里都不怎么出门,今天上元节还是不能出去,说送两匹料子安抚下我。好像是有人送给他的,许是从边界弄来的罢。」 杜蓉的眉毛挑了起来,他竟然会有这种好心? 可以前那么些年,也不见他对杜莺有多好,甚至杜莺生病生得很厉害的时候,还怪母亲没有带好,很是晦气呢,她把料子一推:「看着就招人厌,指不定带着什么脏东西!」 她很嫌弃,杜绣心里倒不是滋味,这种料子父亲竟然没有送给她,平日里说得多疼爱她,突然却对杜莺好了。她笑一笑:「总是爹爹的心意,二姐,你到时使人裁成新衣服,穿在身上定是很好看的。」 杜蓉脸色一沉。 生怕她们又闹起来,杜莺忙道:「你们快些去看灯了,别在这里耽搁时间,记得给我带两盏荷花等回来。」 杜若也是怕她们吵,拉住杜蓉的胳膊道:「荷花灯是好看,最好有那种转的,每一面都贴着荷花,就是不晓得长安的灯匠有没有这种手艺了。要是我,我们多买几盏,平时看看也有意思。」 「对,那种是最好的了,还有鱼头灯……」 她们讨论起花灯来,杜蓉也不好再找话头,说得几句便一起告辞出去了。 因是要观灯,故而她们只坐得一会儿的车,临到街道上就下来走着看,果然铺子前都挂上了彩灯,赵坚为使这个节日更为热闹,使人在两边都拉了绳子,一直从街头到街尾,中间没有空落的地方,每一处都有灯。烛光藏在各式各样的花灯里,光晕冲到天上,将明月的光都掩盖住了。 满目繁华。 行人们来来去去,欢声笑语。 杜若看得目不暇接,忽然听见一声轻唤,有人叫她三姑娘,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送糕点的张姑娘,她今日也来观灯了。 张灵慧手里提着一盏灯,笑吟吟走过来:「好巧呢,我才从家里一出来就遇到你们。」她又向杜蓉,杜绣行礼,「你们有没有看过灯塔了,我是还没有看到呢,听说十分的高,就是这几日,福清公主让人搭起来的,要是坐在和香楼里,看得更是清楚。」 那灯塔她们也是听说的,不过到底什么样子还没有看到,杜蓉道:「我们是打算慢慢走过去。」 「那正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她那样主动,别人也不好拒绝。 不过多一位姑娘同行确实也没有什么,众人依旧说说笑笑,但临近灯塔,才发现这里的人很多,都是冲着灯塔来的,那灯塔也确实高,老远就看见塔尖了,上面挂着一盏三层的莲花灯,灯上竟然还坐着一个菩萨,菩萨手里又托着灯,极是精巧。 也不知福清公主哪里选的灯匠,手艺还真不错。 杜若一时都看迷了。 她陷在这五彩光耀的灯火里,要不是张灵慧叫王爷,她都不知贺玄来了,回过神方才看见他站在一座巨大的八仙图的花灯面前,那彩光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光晕里,深紫色的衣袍泛着银星点点,衬得他一张脸俊美无双,仿似没有什么可形容的。 张灵慧的脸忍不住的红了,甚至都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贺玄从那光里走过来,众人才好像能说话。 杜凌笑道:「贺大哥,你也来观灯了?我还在想,今年什么时候能遇到你呢!」 他笑一笑没有说话。 杜凌当然习惯他的寡言,说道:「我们再往前走一点,今天人可真多,看个灯塔挤成这样。」 他在前面领路,生怕杜若走得慢失散了,伸手拉着她的胳膊,贺玄走在旁边,两人一左一右,生生得把杜若夹在中间。杜凌脚步大,她走得额头上都冒出汗来,心想看个灯塔也真是挺累人的。 不过那真是很少见的漂亮的灯塔,共有九层高,每一层都挂着彩灯,甚至还能转动。一层层的光在塔的周身流转,好像这塔都不像是人间的了。 她看得眼睛都有些许的花,耳边甚至还听到丝竹的声音,她揉一揉眼睛,寻声看去,正好就看到左侧和香楼的三楼,有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酒壶,正倚在栏杆上看着她,瞧那五官,依稀好像是宋澄。 他旁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乃福清公主。 宋澄是在楼上站了好一会儿的,这灯塔都看腻了,这会儿见到杜若,低声与福清公主说得几句,蹬蹬蹬就下了楼。 杜蓉低声与杜若道:「福清公主也真是会玩的人,瞧瞧这灯塔,搭得多漂亮,不知得花费多少银子呢。」 不过比起她那府邸,只怕是九牛一毛。 杜若道:「是啊,请得灯匠也很厉害,没想到长安办的灯会一点不比金陵以前的差,我们等会儿去给二姐买几盏灯罢。」 「你们要去买灯呀,我也打算买几盏。」张灵慧笑道,「我家妹妹还小,母亲怕她过来被挤到,就没有让我带着来,我买回去给她看,她定然会很欢喜的。」说着瞧一眼贺玄,犹豫会儿,还是鼓足勇气道,「王爷,您买不买灯,你们王府那么大,是不是挂几盏也好看些?」 没想到她会跟贺玄说话。 杜蓉嘴角动了动,心想,她寻常都不要跟贺玄搭话的,生怕自己讨个没趣。 在旁边的杜绣也露出了一脸看笑话的样子。 她们谁都知道,张灵慧是对贺玄有意思,不然那日就不会送糕点了。 果然贺玄听到她问,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见。 当众给姑娘这样大的难堪,也只有他做得出来,张灵慧很是尴尬,她的脸也更加红了,低垂着头,暗恼自己没有忍住,可是她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举动,他竟然连简单的回答都不肯。 见张灵慧的手紧紧握着花灯,抬不起头来,杜若眉头拧了拧,觉得贺玄这种性子真的很难跟姑娘相处,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呢,就那样不好接近了,以后做了皇帝,更是孤家寡人,高高在上,也不知什么样子。她忽地又想起那个梦,他提着剑朝她走来,心头就生出几分凉意,暗想,他将来肯定比赵坚这个皇帝要冷酷无情的多,像张灵慧,只怕还做不了他的皇后。 他的皇后,应该要很厉害罢? 她忍不住看一看他。 他斜飞的眉微微挑了挑,琥珀色的眼眸像神秘的宝石一样,被灯火照耀的很亮,竟是不能与他对视,她连忙挪开了眼睛。 第62章 远处有人朝他们走过来,在人群里挤出了一条路,杜凌看到了,双手抱在胸口笑道:「怎么是你,明澈,你不在楼上跟公主看灯塔了?」 原来哥哥也看到了,杜若也没想到宋澄会下来。 宋澄笑道:「这世上任何好东西看多了都会腻。」他看一眼贺玄,「王爷也在呀,怎么,你们都要走了?」 「是啊,妹妹要去买花灯。」杜凌道,「我们不能待太晚的。」 又不都是男人,家里长辈会担心。 宋澄有些惋惜:「本来还想请你们去楼上坐一坐呢。」他看着杜若,「在上面看灯塔,跟你们这样看是不一样的,这灯塔顶上最窄,下面越来越大,滚动的时候很好看。」 他们确实没法猜到那是什么场景。 杜绣有些眼馋,说道:「大哥,要不我们就去看一看罢!」 杜凌犹豫起来。 宋澄道:「只是看一会儿又能花多少时间?顶多一盏茶的功夫,大不了我送你们回去,我与老夫人说,是我请你们看的所以才晚了,这样总行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去就有些太拂好意了,众人便朝和香楼那里走。 「现在天凉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出来踢蹴鞠?」宋澄一只手搭在杜凌肩头,「我可是闷得慌。」 「闷得慌你不会找些事情做?我今年指不定要在都督府谋到职务了!」杜凌可不是纨绔子弟,他喜欢蹴鞠也不会就把蹴鞠当一辈子的事情了,他是要子承父业的,现在说起这事儿,他面上就有几分的得意。 宋澄叹口气:「我倒是想呢。」 他父亲去世之后,福清公主生怕他步这个后尘,怎么也不准许他打打杀杀,让他做个文官,也是好笑,他以前的几年都在练武,现在让他拿笔杆子,他是很难学好的,弄得有些不伦不类。只能等过段时间,她完全缓过来了,再试试说一下别的。 他们很快就走到和香楼,宋澄走在最前面,站在楼梯口,让她们依次上去。 到得三楼,就看到福清公主赵宁,赵宁之前已经打发了一拨夫人姑娘,奉承听着舒服,她也有些嫌吵了,故而不想再请人来,只是儿子发话,不管是贺玄,还是杜家,又都是给大燕立下赫赫战功的,她倒也不好轻视,笑着道:「你们看着罢,我是得去歇一歇了。」 她走去里面。 宋澄把灯塔指给他们看。 姑娘们都惊叹起来,此起彼伏。 贺玄背靠在木雕栏上,并没有这样的兴奋,他目中毫无波澜,只是身边小姑娘甜美的声音飘进耳朵,嘴角仍是轻轻的挑了挑,笑意像湖面的一点涟漪,倏然不见。但这声音也不是只吸引了他,宋澄走到后面,伸手点了点杜若的肩膀。 她回头一看,只见他手指间夹着一片金叶子。 「你打好了?」她问。 「是,我还打了别的。」他走到楼台的另一头,从袖子里拿出好几样东西,「今日正好遇到你,便还给你罢。」 杜若跟过去,只见他真的打了好些的小玩意儿,除了她有的,竟然还有金色的蝴蝶,打得十分漂亮,薄如蝉翼,她惊讶道:「你怎么会想到打这个,我最喜欢蝴蝶了。」 那瞬间,她眉眼都舒展开来,有着极动人的色彩。 他微微一怔,暗想难怪他刚才在人群里能看到她,她仰起头来的时候,显露出了不同一般的容颜,像是尘世里的一颗明珠,忽地被人擦亮了,他笑一笑:「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那怎么成,这可是金子打的。」她摇摇头。 他见她拒绝,又说道:「不然你拿金叶子跟我换,这样你我都不亏,怎么样?」 那倒是公平的很,杜若把金蝴蝶放在手里掂量了下,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一片金叶子,跟刚才他还的放在一起递给他:「我的叶子小,两片差不多是跟蝴蝶一样的重量。」 他笑起来:「你当你的手是秤呢?秤金子,可是有专用的秤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能量出来。」杜若道,「你放心,肯定没有让你吃亏的。」 「我还在乎这个?」他笑,伸手去拿。 眸光扫过,瞧见她细细长长的手指,少女的肌肤在夜里显得十分的细腻,好像美玉雕刻的一样,他鬼使神差的不知为何竟想去握住她的手,可到底是没有真的去做,他把金叶子放进袖子,问道:「川乌怎么样了?」 「他现在叫杜仲,正跟着管事学打算盘呢。」 「是吗?」他挑眉,「我觉得川乌的名字更好听。」 「川乌是有毒的,他生得也不黑,你怎么给他取那么难听的名字!」 她双眉扬起,明眸微睁,脸颊上生出淡淡的红色。 他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那笑容是极为灿烂的,绽放在他的剑眉星目里,有着几分的肆意,几分的飞扬,像是让这夜更加的明亮了,她的脸不知为何有些热,嘟囔道:「你笑什么呀?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极了。」他收敛住笑,很认真的道,「还是你的好听些。」 又很同意她的想法,她看着他,忽然不知说什么了。 两人站在那里,竟是待了许久,贺玄侧头瞧去,少女嘴角是翘着的,脸是红的,而宋澄低着头,不知在说什么,叫杜若又仰起头来,聚精会神的听着,好像他们都忘了还有别人。 这种场景他其实是见过的,那时候杜若跟赵豫就是这般,只是当时他不是那么在意,他觉得既然杜若已经不想亲近他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但是现在一样的事情,他怎么就有些忍不住呢? 看着远处的灯火,他觉得这天好像要下雷雨了,闷得透不过气来。 然而他没有办法去阻止。 先前好些次,都是赵豫纠缠杜若,他这样是顺理成章的,但此时杜若只是与宋澄说几句话,他有什么立场去干涉呢?他难道拉着她不管不顾的离开和香楼吗?只怕她会问他为什么。 可他能说出理由吗? 她要是吓到了,兴许会像对待赵豫一样来对待他。 第63章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他不曾在她身上发现她喜欢他的踪迹。 他手指掠过手腕,假使她替他做个长命缕就能算的话,是不是也太容易。 幸好杜若与宋澄也没有说太久,她拿着金蝴蝶回来,又站在他旁边,手依在栏杆上道:「玄哥哥,你瞧,这金蝴蝶好看吧?」 那是宋澄送她的,贺玄实在不想说话,唔了一声。 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毕竟他的话总是不多的,杜若道:「是我用金叶子跟宋公子交换的,等回家了,我让娘给我再多打几个,就是不拿去用,自己看看就很喜欢呢……」她滔滔不绝,可贺玄一个字都没有说,她仔细打量他,看见他脸色阴沉的可怕,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就打住了,转而问起过年的事情,「你们王府有没有放炮仗?」 终于说到他身上了,她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 贺玄淡淡道:「元逢买了一些。」 「你有没有去放?」 他皱眉看她一眼。 言下之意,他又不是小孩子。 可哥哥只比他小两岁,放得别提多欢快了,杜若心想,他们两个相比,哥哥真是个小孩子呢,难怪她年幼的时候喜欢缠着贺玄,他身上很早就有股很沉稳的气势了,可能比杜凌更像哥哥罢。 她问道:「你什么时候请我去王府呀?」 答应过她,但是一直没有请,他道:「现在才开春,你想这时候来?」 还是有些冷,她笑道:「那就等到三月吧,你记得要请我们吃饭,让我们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 贺玄道:「恐怕是没有你们杜家的厨子好。」 她惊讶:「我还以为是御厨呢。」 「哪里来的御厨,便是皇上的厨子也不过是在长安一个酒楼请的。」贺玄道,「你要是喜欢吃淮扬菜的话,勉强凑活。」 「淮扬菜挺好的呀,我们在金陵用的厨子就是擅长淮扬菜的,像狮子头,松鼠桂鱼,扒烧猪头,这些菜都烧得很好吃呢,不过这个时节,松鼠鱼定然是寻不到了,河水怕都在结着冻呢。」她又在絮絮叨叨。 可他听着,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翘起来。 曾经在他最为孤寂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她陪在身边,不知不觉,其实他也是渐渐习惯了。 这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捧着一个盒子上来,宋澄瞧见,问道:「什么事儿?」 小厮在宋澄耳边低声说得几句,宋澄犹豫片刻,还是领着他进去了。 铺着毛皮毯子的雅间里,赵宁正歪在美人榻上歇息,有丫环轻轻捶着她的腿,另一个丫环喂她吃果子,宋澄挥手让她们退下,与赵宁道:「娘,表哥使人送礼来了,说是给您上元节高兴高兴的。」 「哦,是吗?」赵宁道,「打开让我看看。」 小厮就把盒盖往后掰开,只见那盒子最下面铺着细细的紫貂皮毛,正中间摆着一个石榴红的,莫约两个手掌般大的珠子。乍一看不是十分的出奇,就是颜色尚算得上漂亮。 赵宁没了兴致。 见她这样,小厮笑道:「还请公主屋里的花灯都熄了。」 看来是别有洞天,宋澄把花灯都吹灭,那石榴红的珠子一下子大放光彩,照得雅间满室都是红色的光。 原来竟是夜明珠! 赵宁笑得合不拢嘴,这夜明珠可是稀奇的物件儿,听闻大周皇帝想得一个,还是派使者跋山涉水去很远的地方才得到的,没想到赵豫竟然能弄来送给她这个姑姑,她当然高兴,甚至从榻上起来,伸手在那夜明珠上摸了又摸。 「好东西,我收下了。」她摆摆手,让小厮走了。 宋澄又把花灯点上,轻声与赵宁道:「表哥送这样昂贵的珠子,恐是有事相求。」 赵宁笑道:「谁又不知呢?」 难道母亲还真想出力不成?宋澄道:「皇上与表哥的事情,娘您还是不要管了罢。」 「我又能管什么?」赵宁挑眉道,「你舅父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是那种我一说话,他就听得人?若是的话,当年我让他不要造反,他就该听得了,也不会……」 她抿嘴冷笑,想起那个对她温柔体贴,又高大英俊的丈夫,她心里说不出的痛。 可他到底还是走了,谁也不能挽回。 这满长安的繁华,漫天漫地的花灯,一丝一毫都不能填补。 她捧着夜明珠坐回到美人榻上,双手轻抚在上面,笑盈盈的看着。 宋澄抿了抿唇,走到外面来,把门轻轻带上。 夜已经有些晚了,杜凌看到他出来,与他告别:「我们该走了,还要去买花灯呢。」 「好,我送你们回去。」 众人慢慢下楼,将将到得门口的时候,就瞧见章凤翼带着三个弟弟正要进来。 大约在街上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杜蓉,找人打听了,才知道在和香楼罢,杜凌笑道:「伯起,我们正要去买几盏花灯,你们去不去?」 「去,去!」他的大弟弟章凤翔急切道,「你们要买什么花灯,我们买了送给你们。」 「是啊,是啊。」章凤承,章凤劲也一个劲儿的点着小脑袋。 杜凌都不知怎么回应。 他们就都看向杜蓉。 他们的母亲好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也没有续弦,有时候看到人家有母亲,有姐姐妹妹,他们几个是极其羡慕的,而今章凤翼总算要娶妻了,他们就要有大嫂了。大嫂好看又聪明,肯定会把家打理的很好。 第64章 会让家里漂漂亮亮的,他们也终于会有人关心了,不像父亲只会骂骂咧咧的,总是不好好说话。 热切的眼神叫杜蓉的脸一阵红。 章凤翼连忙把三个弟弟赶到旁边,笑道:「我刚才看到有一家在卖花灯,好像有那种转的呢。」 「那种好呀,在哪里?」杜若就要买这种。 章凤翼在前面带路。 众人跟在后面。 章凤翼时不时的回头看杜蓉一眼,很想去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在这街道上,可是现在还没有成亲,她不会让他这么做的,他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他快要被折磨的每天都睡不好了! 来到花灯摊位前,几个小姑娘都在忙着挑花灯,张灵慧想亲近贺玄却又不敢,只得装作要买的样子,杜若看到最上面一盏鱼头灯,指着道:「把这盏拿下来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有两双手一起伸过去,竟是贺玄跟宋澄。 只奈何,贺玄个子更高,比他先取到了,放在杜若面前。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宋澄心里却生出些微妙的感觉,他也说不清楚。他朝贺玄看一眼,他神色淡淡,像是没有在意,可眸光却蕴含着一股的冷,像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他垂下眼眸,与杜若道:「这鱼头灯你想买吗?」 「嗯,买了把家里的红灯笼替换下来。」她把鱼头灯拿起来,四处看一遍。 手指被烛光一照好像透明了似的,张灵慧盯着她看,想到刚才的事情,心想这贺玄果然待杜若很好,她以前就听说杜云壑当贺玄半个儿子看待,所以他常去杜家,看来他是把她当妹妹一样呢。这样的男人,就算做他妹妹,也是天大的福气了。 杜若没发现鱼头灯哪里不好,就从荷包里拿出十来文铜钱递给卖灯的。 杜蓉也选了好几盏,等到付钱时,章凤翼抢着付了。 众人热热闹闹的回去。 此时路上行人已经没有来时那么多,好些已经回家,杜凌与章凤翼在前头说说笑笑,杜若走在后面,看她又要落下来,贺玄正当要过去,就见宋澄不知何时,竟绕到她身边,两人说着什么,宋澄好似声音很轻,两人竟然离得越来越紧。 他到底没能再忍住,轻喝声道:「若若,你怎么还在那里?快些过来。」 称呼那么的陌生,以至于杜若听见,都吓了一跳,因贺玄是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小名的,别看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他是不叫她的,顶多客气的时候,在外面称呼她三姑娘,她呆呆的抬起头看向他。 他立在灯火通明里,神色莫测,又很寂寥。 她迟疑会儿,朝他走过去。 藕荷色的棉裙在风中摇摆着,露出裙底枚红色的绣花鞋,鞋尖上缀着两颗小小的珍珠,发出微弱的荧光。 他往前两步,拉住她的手臂:「你总是走得那么慢。」 她好像看到他嘴角带着几分笑,说道:「我刚才是在问宋公子,打金蝴蝶的匠人哪里请的。」 「不过是个匠人,要找不是难事。」 「可我对长安城不熟,哪里晓得那些铺子的匠人好不好,难道你帮我找不成?」 他低声道:「嗯,我帮你找。」 杜若诧异的看向他,他也在看着她,眸光闪闪烁烁的好像天空的星子,极为的明亮,又极为的温柔,洒落下来,让她生出错觉,好像肩头真的沾了星光。她微微失神,问道:「你真的帮我找?」 「是,你还要问第二遍吗?」他又有些不耐烦。 她抿住了嘴,没有再说话。 他的手也没有放开,即便追到了杜凌,仍是紧紧的握在她的手腕上,甚至还往他身边拉近一些,她枣红色的袖子几乎与他深紫的锦袍靠在一起。 张灵慧回头瞧见他们,笑道:「三姑娘,你同王爷真像是亲兄妹一样呢。」 刚才杜凌便是这样拉着他的,现在贺玄也是。 不等杜若回答,贺玄眯起眼眸道:「本王可没有那么大的妹妹。」 张灵慧登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发现她根本讨好不了贺玄,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只会引起他的反感。她朝杜蓉几个告辞道:「我现在要回家了,改日我再请你们过来家里做客。」 几乎是惶急的离开。 杜若觉得他实在不近人情,人家姑娘家又没有惹他,结果他不搭理还好,一说话简直能把人噎死,他这样真的是很难娶到妻子的。 她轻声道:「张姑娘也不是那么不好。」 「你想说什么?」他挑眉。 「你难道不……」 他突然知道她的意思了,眸色一下变得很沉,好像有狂风暴雨般的威压感从他身上直压过来,杜若哪里敢再说,忙改口道:「我是说,你记得要请我去王府。」 她又怕又有些不太服气的样子,使得他手指握得很紧,他低声道:「我不会忘记的,若若。」 那两个字极轻,好像随着他的呼吸吹入她耳朵,令她的脸颊忽地有些发红,他松开手,她立刻就躲去了杜蓉的身边。 众人很快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姑娘们依次上车,杜凌笑着朝他们拱拱手道:「改日我们再聚。」 宋澄站在车窗前道:「真的不要我送你们回家?老夫人嫌你们晚,我可以给你挡着。」 「不用了。」杜凌道,「这样实在太麻烦,你今日请我们去和香楼,已经领略了风光了,下回我再谢你。」 他又与章凤翼兄弟告别,便让车夫赶车走了。 贺玄瞧着马车往前而去,侧过头见宋澄正在看他,两人目光一对上,迅疾又分开,各自转头离开了街道。 第65章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戌时末,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将缰绳扔给小厮。 元逢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贺玄中间停下来,吩咐元逢:「你去查查长安城有哪几位厉害的金匠擅长打蝴蝶,你让他们一个个打过了,再把结果告诉我。」 他说话总是言简意赅的,从不需要别人问第二遍,元逢低头应是。 元贞又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向贺玄行礼。 贺玄瞥他一眼,两人进去房内。 关上门,元贞道:「今日皇上请了魏国公夫妇去宫中,」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襄阳那里已经安妥了,王爷随时可以过去,只是好像大周也是蠢蠢欲动,他们并不甘心失去襄阳,而今屯兵在宛城,嘴上说要与大燕和平共处,恐怕这一两年就要卷土重来。」 「这是早晚的事情,不然皇上又怎么不真的修生养息呢?各地仍在征兵,操练也不曾懈怠。」贺玄把信打开,看完了,放在烛火上点着,淡淡道,「这最后一步,除非不得已……」 元贞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贺玄随意的坐下来,又问道:「杜大人那里呢?」 「他仍在查,王爷真的要……」 要是以前,他恐是不太可能走这条路,可牵扯到杜若却不一样了,他手指在椅柄上敲击了几下,又站起来走到窗口看着外面乌沉的夜。说起来,杜云壑对他的感情应该是真的,毕竟一个人若要伪装,不可能做得那么的天衣无缝,不过人心隔肚皮,他已经做不到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一个人。 所以不管是谁,最终都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可不是红口白牙,说两句话就可以蒙混过去的。 他淡淡道:「你先出去罢。」 元贞应声。 元逢在外面等了会儿,才见他出来,伸手就揪着他问:「你到底在帮王爷做什么?除了你,还有邓卫几个,整天人影儿都不见,就光剩下我了,两眼一抹黑,现在沦落到要去查一个金匠,要么还让我找裁缝做衣服!」 元贞听着笑起来,轻声道:「我们各司其职,你闹什么?等到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不然就你这嘴,被抓去了,别人随便两鞭子你指不定就一样样交代出来,你现在要被抓了,也只能说些金匠的事情。」 听到这话,元逢脸色变了一变。 贺时宪非草莽出身,要论起来,甚至还是有祖荫可享的,当时与赵坚造反的时候,他便是袭了贺老爷子的职,在登州任指挥佥事,只是贺家子嗣单薄,到得这一辈,就贺时宪一个,他夫妻二人双双去世,便只剩下贺玄了。 但贺玄小的时候,也是世家公子,元逢元贞几个很早就已经在伺候他,许多年的主仆情谊,彼此之间自然也很了解,元逢比起其他几个,确实是挨不住疼的。他松开手:「得了,往后我不再问你。」 元贞拉一拉衣袍,朝他笑笑,瞬时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皇宫里今日也一样是热闹的,宫中到处都挂满了彩灯。 御膳房做了酒酿桂花元宵,秦氏低头用银勺舀起一个汤团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咽下去,极是斯文。她柔声与齐夫人道:「你总是深居简出,我真担心你的身体,你该多出来走走。」 齐夫人三十余岁,头发却已然白了,幸好脸上没有布满皱纹,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的样子,她低声道:「是。」 想当年活泼豪爽的年轻妇人,竟蹉跎成这样! 秦氏暗地叹口气,为齐夫人感伤,但这也怪不得她,齐伍夫妇两个就一个独子,捧在手心里疼的,谁料那日途中遭遇埋伏,能尸首都没有寻到,作为母亲,又怎能不心痛?齐夫人为此生了一场大病,后来便是郁郁难以开怀了,齐伍也变了不少,这阵子,背都好像有点驼,她侧头看一眼赵坚,两人差不多的年纪,赵坚却是高大魁梧,沉稳挺拔,越来越有帝王的威势。 他甚至与她说话都有些不太一样了。 秦氏拿帕子擦一擦嘴,请齐夫人出去一起看花灯。 宽阔的地方,便是再挂满了灯,也显得有几分冷寂,毕竟不像大周的皇宫,有着许多的宫人黄门,这里是几乎不见几个人的,齐夫人也不知说什么,只跟在秦氏旁边,缓步慢行。 见她这一辈子恐都要这样了,秦氏犹豫会儿,与齐夫人道:「你们或再养一个孩子,长安城里健康的孩子可不少呢。」 齐夫人的手就握了起来。 这个想法她也曾有过,然而她见到孩子就会想起自己生下来的那一个,反而更是伤心,虽然现在好几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忘掉。齐夫人摇摇头:「多谢娘娘好意,我还没有想好呢。」 秦氏便没有再提。 两人走到一座廊桥上,远处传来清脆的笑声,她抬头看去,原是宫里的小贵人。 当初她做下决定,早晚赵坚要扩充后宫,便亲自寻了几个予他,他果然是领着这好意了,只是这一阵子待她极好,哪怕是床笫也是少有的缠绵,但她心里还是被扎了一根刺。毕竟哪个女人不曾幻想过,一世一双人呢,他拒绝了几次也就半推半就的了,秦氏目光落在贵人的身上,真是年轻,不光眉眼,哪一处都是鲜嫩的,她突然想起曲子里唱的,悔教夫婿觅封侯。 侧眸看一眼齐夫人,齐夫人有着她的悲痛,但齐伍对她倒是极好的。 她手扶在围栏上,而今她也没有太多的祈求了,大约只剩下赵豫的事情。 她回首朝慈元殿看去。 赵坚仍在里面与齐伍,赵豫,赵伦闲谈。 「你这回歇息的时间也太长了,那时候还在用着冰呢,现在都几月了?」赵坚靠在龙椅上,语气颇是轻松的道,「朕知道你跟朕打江山也是累得很了,可朕往后还得靠着你,你不能就这样撂担子不干。」 赵豫忍不住笑起来:「父皇,说是请齐大人来过节的,您又说起公务。」 「若不以这个理由,他还未必来呢。」赵坚看着齐伍,「你是越来越懒了,但不表示朕拿你没办法。」 齐伍叹一声:「皇上,实在是微臣这身体怕拖累您,再者,雍王不也做得很好吗?」 「他一个年轻人哪里能跟你比?你打了多少场仗,他呢?」赵坚道,「我们赵军是不能缺了你的。」 他一再要求,齐伍道:「等天暖了,微臣或可试试,不过皇上打算派雍王去哪里呢?」 赵坚沉吟,问赵豫的想法。 赵豫道:「上回二弟不是说要打蒙古兵吗,论到经验,二弟可也是浅薄的很了,不如让雍王领兵与他汇合,兴许可以将蒙古兵一举拿下,虽然那荒漠于我们大燕没有什么用场,但肯定可以士气大涨的。」 这建议很一般,赵坚淡淡道:「朕打算派何将军去兰州。」 第66章 何寿年在众位将军中,实在是算不上出彩的,只能说不上不下,赵坚将他派到赵蒙身边,可以作为一个助力,但绝不会抢到赵蒙的功劳,看来父皇是一心要打算让他这个弟弟立下大功了! 他心头微凉,可面上仍笑着应和。 齐伍没有开口,端起桌上的元宵吃了一口。 烛光下,他的手竟然有些发颤。 想起他们曾经策马并肩,同生共死,赵坚见状免不得伤感起来,他觉得齐伍好像是真的越来越虚弱了,倒不是身体,像是他整个人都有些要倒下来的趋势,他的眸子里也没有太多的光彩了,然而整个大燕,他真正信赖的人又有几个? 陈士古那日死了,就只剩下齐伍。 可齐伍竟然变了那么多,他叹了口气。 赵豫看在眼里,并不太理解。 明明齐伍自己都意兴阑珊,可偏偏父皇非得重用他,倒是往前一些得力的将军,反而撂在一边,有几个甚至找到他那里,想让他在赵坚面前说些好话,可他怎么能去说?父皇现在已经怀疑他要结党营私了,他是不敢再提起那些武将的。 他笑着与赵伦说起话来。 赵伦年纪还小,并没有什么野心,比起赵蒙,他当然更喜欢这个弟弟。 上元节一过,天气渐渐就有些暖了,屋里不再用炭火,其实最冷的时候,炭火也不是用得很多的,毕竟将将定都,很多地方都没有安定下来,要把东西输送到长安,需要时间。 杜若叫玉竹开了一扇窗,有些许冷的风吹进来,让人头脑一清。 她站在木柜前,正在看存了好些年的东西,因为杜蓉今年就要成亲的,她得选个贺礼送给她。 正拿不定主意时,鹤兰过来,说管家夫人请他们去做客,说管家的梅花开了,谁看了都喜欢。 「管」这个姓并不多,杜若一听就晓得,那是吏部尚书管肇铭的家,那管夫人是管肇铭的儿媳妇,因管老夫人已经去世,这家现在是管夫人主事。 说起这管肇铭,堪称是赵坚身边第一谋士,所以定都之后,赵坚便封他为尚书,掌管大燕官员升迁贬谪,权利自然是挺大的,当然,如果在太平盛世,那是天官,但在乱世,因武官的重要性,多少削弱了一些。 不过管肇铭家门前从来就没有冷清过。 杜若倒没有想到管家会请她们,因平常真的来往不多,她把手里一对华胜放下,看看身上的裙衫,早上才去上房请安,穿得不算敷衍,去做客应该也是没有什么的,她朝上房走去。 老夫人身边,杜绣已经在了,经历上回那件事她比以前稳重了好些,并没有急着逗趣,在向老夫人请教书法的问题,见到杜若,她站起来笑道:「三姐姐,你来了,大姐,二姐还没有来呢。」 这很少见,因她总是走得最慢的,杜若道:「是不是二姐还没有决定去不去?」 「莺儿是要去的。」老夫人面带笑意,「许是两人说话呢,蓉儿就要出嫁了,有几日甚至睡在她那里。」 对于杜蓉来说,出嫁时最舍不得肯定是杜莺。 杜绣嘴角动了动,有些想说杜蓉该睡在老夫人那里才对,可这话到底没能出口,她现在可是不敢犯错误了,她到底今年也十三了,还不知嫁给谁呢,虽说父亲定会费尽心机替她选个好人家,可老夫人的决定权也是很大的。 三人说话时,杜蓉扶着杜莺进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压抑着的愤怒。 杜若抬眼看去,发现杜莺穿着件新做出来的褙子,淡淡的蓝色衬得她肤色洁白如玉,走动的时候有华光若隐若现,真正是副好料子,她也认出来了,那是杜云岩在上元节送给杜莺的。 原来杜莺还真的穿在了身上,难怪大姐不高兴,她对杜云岩的任何东西都厌恶的不得了,看起来,她们许是还动了口角。 老夫人也在打量杜莺,微微笑道:「来那么晚,是因为换了新衣服?」她夸赞她,「这颜色很合适你,没想到云岩还是有些眼光的,我那时就问了,怎么只送给莺儿,他说就弄到两匹,又说你身子弱,总是不太穿漂亮的裙衫。」 对于这父女俩的关系,她好像很满意。 听到这话,杜蓉眉头拧了起来。 杜绣虽然羡慕,嘴上也跟着夸杜莺。 杜莺道:「我也觉得不错,所以问父亲,他说是有个朋友从广南弄来的,也不知那朋友是谁呢。」 广南远得很,也是穷山恶水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料子,许是哪些心灵手巧,甚有天赋的女人织就的,老夫人隐约间记得好似听谁也提过广南,一时倒没想起来,反是杜绣有些惊讶,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老夫人叮嘱几句,杜云壑等人陆续过来,与她们一起去管家。 杜云岩瞧见杜莺穿着他送得料子,极是高兴,摸着下颌道:「真不愧是我女儿,这样一穿都像是天仙了。」 杜莺微微一笑,杜蓉是气得脸都红了。 唯独杜绣拉着杜云岩的衣袖,轻哼道:「爹爹真是偏心呢!专给二姐送,我的呢?我不管,没有料子,我要别的!」 听着她甜腻腻的声音,杜蓉有些想吐,这样的父亲,她也能撒得了口! 可杜云岩是吃这一套的,大笑道:「下回我带你去城里买最漂亮的料子,好不好?或者首饰,像步摇,点翠……」他扫杜蓉一眼,继续与杜绣说话,「只要你看上的,任你挑选。」 杜蓉撇过脸,她绝不会嫉妒。 杜绣道:「那我可记着了!」 这父女两个说笑的时候,杜若拉住谢氏的手,轻声道:「娘您听到没有,二姐身上的料子是二叔送的,有句俗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叔以前可从来没有送过二姐这种东西,这回倒是舍得了,连四妹都没有。」 提到杜云岩,她这女儿再好的脾气也都显得很是气愤。 谢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道:「你现在心眼倒是多了,这种事儿也要琢磨呢?」 「难说,谁知道二叔在想什么。」杜若道,「娘您也盯着些罢。」 谢氏瞄了不远处杜绣一眼,想到上回杜若摔倒的事情,她也还没有找到谁算账,要说她对二房,也是很有意见的,这杜云岩自然是首当其冲,她轻声道:「我心里有数,倒是你,二房的事情莫管太多,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可不要私自打什么主意。」 二房的事儿她几是不插手的,毕竟杜云岩怎么说都是杜云壑的弟弟,她都是让杜云壑出头,那是兄弟间的事情,不会演变成大房与二房的矛盾,谁让儿媳妇不好当呢,她指责杜云岩的同时,只怕老夫人也会不喜,所以这些年来,她跟老夫人并无丝毫的矛盾。 这种处事之道,杜若现在这年纪恐怕不会明白,她耳朵里听着,又哪里会真的不管杜莺。 临到二门处,刘氏拉着杜莺的手,笑得很是开怀:「莺莺,现在这大夫的医术可真是太好了,瞧瞧你,脸色也开始有红晕了。」 第67章 「都是胭脂。」杜莺笑。 不管她怎么说,刘氏都为她身体的状况而高兴。 杜绣看着杜莺,其实心里是奇怪的,明明都病得要死的人了,竟然现在还总出门,她盯着仔细看了看,说道:「二姐你这胭脂不错呢,不过瞧着也是旧货了,下回我们去香铺买些新的罢?听说去永安的路现在通了,好些铺子去进货呢,到时候恐怕一摆上柜台就要被抢光了。我们得去早些,我打算买些桃红色的胭脂,都快要用光了。」 姑娘家都喜欢漂亮,即便杜蓉讨厌杜绣,可要嫁人的人了,对打扮也是热衷的。 谢氏见她们都露出几分意动,说道:「我早就使人看着了,一等有消息当然会告诉你们的。」 杜绣笑眯眯道:「大伯母真好!」 谢氏淡淡的笑笑。 梅花在一二月是开得最好的,开在百花之先,蓬蓬勃勃,而管家住得宅院正好就有一处梅园,是大周一位朱姓官员的祖居,他人虽在京都,可把宅院修葺的颇花心思,很是雅致,赵坚便把它赐给了管肇铭,管肇铭一手字苍劲有力,大门匾额上管府两个字就是他写得。 杜若从轿子里下来的时候,又看到二门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也是出自管肇铭之手。 正当她打量的时候,听到身侧一声轻唤:「大姑娘,二姑娘,你们都来了?」 原来管夫人还请了袁家的人。 在袁秀初的身侧,站着袁诏,袁佐,两人穿着一样颜色,但是不同花纹的袍服,各自有各自的英俊,但在杜若看来,袁诏年纪大,性子又不好,怎么也比不上袁佐的。 杜蓉笑道:「还真是巧呢,我们一起到了。」 袁秀初道:「我来的时候就在想,管夫人会请哪家的姑娘,幸好也请了你们,等会儿我们一起看梅花。」她很关切的看向杜莺,「那天在公主府没有见着你,真是可惜了,你今次总算又出来了。」 她走过去,拉住杜莺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 杜莺稍许的不太自在,她没想到会遇到袁秀初,想到袁诏的话,脸颊上隐隐便有些泛红,可她不可能因为袁诏就不理会袁秀初,他那么维护他的家人,怎么不去跟袁秀初说,她是个别有图谋的人呢? 说她借着下棋故意输给袁秀初,好与袁秀初交上朋友,好利用她! 她笑起来:「我虽然没有见着你,但是我在家可想你呢,要不你哪一日得空,我请你来家里做客,我们可以从早上一起玩到天黑。」 她就是要这样说。 杜若在旁听着,想到了袁诏的话,袁诏不喜欢杜莺做袁秀初的朋友,可杜莺还要请袁秀初。 看来她这个二姐是真的生气了。 她有些好笑,只怕袁诏听到这话是要气得跳脚的,她朝袁诏看去。 他却是面无表情,仍是笔挺的立着,并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与气得跳脚实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边,杜若心想,他大概是把气憋在心里了,这人应该很能忍耐,不过也是活该。 谁让他这么说二姐呢? 但是他暗地里气了,会不会又对杜莺不利? 她站在杜莺身边,跟她们一起随着丫环往梅园而去。 袁诏这时才把目光落在杜莺的背影上,那天在公主府他也发现了,杜莺没有出来,他还以为那天吐血杜莺可能是伤到了,甚至他有次还梦到她在他面前吐了血,鲜红一片极是刺眼,谁想到年后没多久她又来管家做客。 还穿着那么漂亮的裙衫,与妹妹说说笑笑,好像已经忘掉了那件事。 这个女人,真是不太容易对付。 不过,凭着她病弱的身体,她又能嫁给谁呢?恐怕机关算尽,未必也能有个好结果。 他一拂衣袖,跟着袁佐往里走了。 管家今日并没有请很多的人家,但有许多小姑娘。 她们到得梅园的时候,只听见欢声笑语,姑娘们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赏花,管夫人穿着件青莲色五福纹的褙子,头发都梳在脑后,用玉扁压着,很是端庄,她笑眯眯的看着姑娘们,偶尔与身边的夫人说两句话。 见到谢氏,刘氏来,她亲自站起来迎接。 「瞧瞧你们家姑娘,真像是仙子下凡呢,我是见过一次就忘不了了。」她拉着谢氏的手,「看到梅花,就想到她们,故而才请了来。」 「那是她们的福分。」谢氏看一眼开得正漂亮的梅花,笑道,「我们家里正好没有种梅树,真是多谢您,让我们一饱眼福。」她总是落落大方的,又去与别的夫人们问好。 刘氏跟在后面,话并不多。 管夫人又打量袁秀初一眼,见她生得秀美大方,也是颇为喜欢的,只可惜袁夫人去世的早,倒是有些可惜。 庭院里早早设置了案几,就在梅树的中间,坐在花荫里,抬头就是繁盛的梅花,鼻尖闻着清淡的香味,众人言笑晏晏,有些就梅花做起诗来。夫人们坐在前边,听着年轻姑娘的说话声,笑声,面上都是温和的笑容。 管夫人与一位华夫人说道:「我没有女儿,而今看见她们,真是心都要化掉了,恨不得抢一个过来才好呢。」 有儿子的才有资格有这种话,不然试试全生女儿,有谁还笑得出来? 华夫人笑道:「你有儿子,别家有女百家求,你们家儿子也是一样,还怕没有姑娘吗,你将来可是有三个儿媳妇的。姑娘家再怎么好,还能留在家里?最终总要嫁出去的。」 这话引来一阵唏嘘。 谢氏瞧向杜若,心头也涌起一阵不舍,她百般疼爱着的女儿,将来也不知嫁给谁呢! 管夫人就笑了:「你说得也是,不过我要是有儿媳妇,定把她当女儿似的对待。」 正说着,管家公子管以煊过来了,从姑娘们身边路过,倒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众位夫人面前行了礼方才与管夫人说话,母子两个走到稍许僻静的地方,不知是商议什么,谢氏看见夫人们都朝管以煊打量。她才想起来,这管以煊好像也有十九了,难怪今日管夫人请了好些姑娘。 凭着管老爷子在朝堂的地位,想必是有很多人家愿意结亲的。 谢氏正思忖着,看见管以煊告辞走了,管夫人走回来,邀请她们去花厅说话,不比姑娘们年轻,有些夫人年纪很是大了,坐在外面,渐渐的就觉得冷。 第68章 她们进去了,姑娘们却有兴致的弹起曲子来,袁秀初听罢一位姑娘弹得,笑着与杜莺道:「阿莺,你也该把你的琴音献出来让我们欣赏欣赏了,不然都以为你只会下棋呢。」 袁秀初在姑娘们中间是很有口碑的,也有好些的朋友,她们闻言都朝杜莺看来,见她穿着件淡蓝色的褙子,眉似拢烟,肤色白皙,有种叫人怜惜的娇美。其实杜莺的名声众人都有耳闻,只不过最近她频频出现在人前,渐渐的也就觉得她的身体好像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差,她们都露出几分期待。 杜蓉怕她劳累,轻声道:「你不弹,别人也不会说的。」 「没事儿。」杜莺笑笑,伸出手来抚在琴弦上。 只听那好似泉水般清越的声音瞬时就流淌了出来。 那是很适合早春的一首曲子,从严寒中探出的细嫩的幼芽,饱含了欢快与希望。 众人暗地里纷纷称赞,杜若观察她们的神色,也替杜莺高兴,她们应该都要相信杜莺的身体已经好了,指不定今日起,就会有人来家里提亲呢,到时候杜莺嫁到好人家,她样样顺遂了,就会越来越好。 她思忖着,耳边却忽地听到姑娘们压抑的细小的惊讶声,转头看去,只见有好几位公子也过来赏花,为首的一位竟然是赵豫,也不知是管家请的,还是他突然到访,因她刚才可没有听说管家请了大皇子。 姑娘们纷纷低头行礼。 杜莺坐在瑶琴前,还没有来得及起来,赵豫已经走到面前。 要说起来,他们并不陌生,只是杜莺不太露面,见得次数是能数出来的,赵豫目光落在她身上,也被她今日的风采有些打动,没想到印象里病得很重的姑娘原来琴弹得那么好,他手指往瑶琴上一放。 离得那么近,杜若早就晓得他的品性,连忙走上前一步,要将杜莺扶走。 她穿着鹅黄色绣满枝玉兰的褙子,那颜色极其娇嫩,让人想起将将孵出来的小鸭子,毛绒绒的可爱,她原也该是这样的单纯,不过又长了一岁,眼眉间早已显出丽色,像是在一月就迫不及待盛放出来的桃花,有着清新的亮丽。 赵豫眼眸微微眯了眯,与杜莺道:「你刚才那首曲子叫什么?」 杜莺自然不能不答,她轻声道:「回大殿下,叫《阳春》。」 「此曲你弹得甚是绝妙。」赵豫看着她的手指,像是冷了,从脸,到指尖都是泛出白里透青的颜色,他温声道,「我记得你一直不能吹风的,而今就算好了,恐还是要注意些。」说着竟然去解身上穿的轻薄披风。 杜蓉吃了一惊。 可这里谁也没有杜若来得焦急,她不知道赵豫打什么主意,但这披风要是真被杜莺披上了,定然不是好事儿,莫说拿多少年前的交情做挡箭牌,他跟杜莺可实在算不得熟悉,她一下就抓住了披风。 纤长的手指很是有力,赵豫眸光落下来,对上她好似秋水般的明眸,那里面盛着恼怒。 要是嫉妒就好了,她会不会嫉妒他对杜莺好?赵豫笑着道:「是不是三姑娘也觉得冷了?」 谁要他的东西!杜若气得牙痒痒,可她知道好些姑娘在看着呢,赵豫这人是她当初瞎了眼睛招惹上的,现在也得由她挡回去,她斟酌言辞道:「殿下您与大哥很好,我晓得您是把我们当妹妹的,不过我们今儿带了衣服呢。」 以前赵豫常往杜家,这不是新鲜事儿。 别人就算觉得奇怪,可一想到杜莺是二房的姑娘,赵豫的身份应该是不会要娶她的,大约就是那一层关系了。 还学会装了,赵豫道:「既然你知道我当你们是妹妹,不过一件披风又有什么?」他手顺着下来,有披风挡着,竟然要去掰开杜若的手,就在这时候,杜绣上来道,「只是个披风也能说半天呢,反正豫哥哥都是好意!」她笑着问,「豫哥哥你今天是来做客还是为公务呀?」 这岔倒是打得好,赵豫也不好再提披风了,他淡淡道:「我是来见管老爷子的。」他朝杜若深深看了一眼,转过身往正堂去了。 好几位姑娘的目光都追随着他。 因那兴许是将来的太子,未来的帝王。 杜莺现在才能起来,她手心是凉的,因无法忽视赵豫的目光,他的目光里有种侵略性,让她有点后悔今天弹琴,毕竟她可不是为了吸引像赵豫这样的男人。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身体不好,要应付皇宫这样复杂的地方,肯定是吃不消的,就算她拼死生下儿子,没了母亲的儿子在宫里,恐怕也活不了几年。 她现在只庆幸赵豫没有做得太明显,或者他刚才本也不是完全因她,她想着怔了怔,朝杜若看一眼,小姑娘低垂着头,颇有些心思。 那时候杜若跟赵豫很好,莫非赵豫其实是为杜若? 可她这样的性子,只怕更不好入宫了。 难怪现在大伯父跟赵豫没有什么往来,定然是不想把杜若嫁给赵豫! 瞬间,她竟然想了很多的事情,等到杜蓉扶着她,她忽然就有点想咳嗽,她与杜蓉道:「我去如厕,你就不要陪着了。」她往另外一条路走去,袁秀初正好也想去,几步追上来,杜莺没办法赶走她,猛地咳嗽了几声。 见她一直捂着嘴唇,袁秀初奇怪道:「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杜莺闷声道,「我是喉头有些痒。」 袁秀初见她脸色惨白,有些不相信,她拉开她的手,就看见她嘴角有一丝血迹。 「你吐血了?」袁秀初大吃一惊,连忙就要使人去请大夫。 杜莺拉住她,轻声道:「你莫要说出来,」她用尽了力气抓住袁秀初的手,「袁姑娘,求你不要告诉大姐,三妹他们,我这咳血并不严重,最近也在看大夫,只要我……」她说着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晕眩。 眼见她是要晕倒了,袁秀初很是惶急,这时杜若找了过来,她一直很担心杜莺,见她这个样子,也是大为吃惊。她忽然想到梦里的事情,心想杜莺的身体原来根本就没有好,她又骗了自己一次! 可为什么呢?明明没有好,却要强撑着出来,今日甚至还弹琴。 她花了好些功夫,在姑娘们面前表现才艺。 她难道是为……杜若有些悲哀,与袁秀初道:「二姐不想让人知道,我们怎么办呢?是不是悄悄的送她出去看大夫?」但这有些困难,毕竟在管家,要出入二门的,到时候传出去,那些人肯定又觉得杜莺是活不长的了。 那么她这么久的努力,又要白费。 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杜若左右为难,袁秀初是很同情杜莺的,忽地道:「来,你扶着阿莺,我们先藏到僻静的地方去。」 这里本来就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杜若闻言,便扶着杜莺往一处乔木高的地方走,袁秀初说她有办法,很快就不见人影了,杜若见杜莺很是虚弱,又不知如何劝她,她不是杜莺,她其实是并不能真切的体会这种感受的。 杜莺伸手摸摸她的脸,轻声道:「谢谢你,三妹。」她把头靠在杜若的肩膀上,「我现在也只能信你了。」 这个秘密,变成她跟杜若的了。 远处这时传来靴子踩在断枝上的声音,杜莺抬头看去,见到一个身穿天青色衣袍的男人,她的脸色顿变,手指一下握紧了,她没有想到袁秀初竟然带了袁诏来,她到底是何意思? 第69章 她眸中满是警惕,明明是那么羸弱的人,眼神却也能变得很是尖利,袁诏与袁秀初道:「看起来,她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都吐血了,哥哥,你替她看看!」袁秀初道,「你不是学过医术吗,现在我们不好去请大夫,只能让你帮杜姑娘渡过这一关。」 听到这话,杜莺忙道:「不用,不……」谁料说得几句,她又咳嗽起来,袁诏嘴角一挑,那定是妹妹的意思,这女人应该是死也不会想要自己给她看的,不过这不是她自己自找的吗? 都被他戳破了,她还想假装没病找个佳婿呢! 他走上去,弯腰抓住杜莺的胳膊,杜莺忙要缩回手,但她的力气哪里有袁诏那么大,在一旁的杜若也是为难,碍于袁秀初的面子不好骂袁诏,她问道:「袁姑娘,你哥哥真得会看病吗?」 「会,虽然没有名医那么厉害,可一般的大夫还及不上他呢。」袁秀初道,「大哥会针灸,给她稍许扎几针,或能挺到离开管家。」 她这样说了,杜若也不好再如何,因为杜莺现在的情况,实在麻烦,她朝杜莺看一眼,心想假使杜莺宁愿冒着暴露的危险也不要袁诏看的话,她当然会请袁诏离开的。 可杜莺却闭上了眼睛。 袁诏把脉一会儿,眉头微微拧了拧,他从随从那里拿来银针,淡淡道:「现在也不好讲究什么,你忍着疼。」他也不多话,撩开杜莺右手的袖子,在她胳膊上面扎了三针,又在她头上也扎了两针。 过得一阵子,才叫她们走。 袁秀初问杜莺:「你可好一些了?」 气血是畅通了,至少不会再觉得发闷,杜莺微微一笑:「你哥哥医术挺好呢,刚才多谢你了。」 不管怎么说,袁秀初是好人。 觉得自己帮上了大忙,袁秀初很高兴。 她们重新回到梅园,杜蓉忍不住把杜莺说了一通:「若若就算了,你竟然也这样,不声不响的,我叫人寻了好一阵不见你,原来竟然跟袁姑娘去别处玩了,你啊……」她不好让别人听见,声音压得低低的。 杜莺只笑着赔罪。 姑娘们在外面玩乐,管夫人站在窗前看着,与谢氏道:「你们家若若今年也十四了罢?我听说不曾跟着杜老爷学武,难怪看起来很像书香门第的姑娘,极是文静乖巧。」 谢氏道:「她呀被我宠坏了,只是在外面像个样子。」 「姑娘家本来就该是捧在手心里养的,我就喜欢这样可爱的姑娘呢。」管夫人笑道,「恐是再过上一两年,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杜云壑这样的战功摆在那里,又被封为宋国公,手握兵权,那实在是叫人眼红的。 谢氏笑道:「我现在是要给她好好看看了。」 再怎么舍不得的女儿,也总有一日是要离开娘家的。 众人在管家一直待到未时,其间用了午膳才陆续离开,杜若与谢氏走在一起,小声道:「管家的厨子手艺真不错,不晓得是在哪里请得,跟我们家的厨子算得上不相上下了。」 谢氏笑起来:「你就光盯着吃的了?我听人说,半途还跟你二姐到处乱跑?」 「哪里,就是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鱼。」杜若道,「也是奇怪,管夫人怎么会突然请我们来做客的,爹爹跟管老爷都没有一起喝过酒罢?」 现在才想起来问,谢氏爱怜的看她一眼:「管夫人是要给管大少爷相个贤妻!」 「啊,」杜若恍然大悟,「难怪管公子来过一趟。」 「那管公子如何?」谢氏顺势问她。 「好像生得不错。」杜若想一想,「挺高的,也很有礼仪,而且……」她说着一顿,「娘,你怎么问我这个?」 谢氏笑而不答。 她的脸忽然就红了。 原来以她现在的年纪,已经可以考虑嫁人的事情了,母亲是在问她对管公子的看法呢。可她就瞧得一眼,能有什么想法呢,一个人好不好,到底是不能从脸上看得出来的。 她们走到二门处时,管肇铭竟然也正在送赵豫出来。 见到谢氏,赵豫没有上轿子,竟然还过来行礼。 谢氏心下复杂,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笑着道:「刚才就听闻大殿下来了,果然是呢,看来大殿下很是繁忙,当真辛苦了。」 「只是与管大人有些小事要谈。」赵豫说得很谦虚,但是眉宇间却浮着志得意满,好像是做成了什么大事。 他的目光射过来,与杜若对上,叫她的心头一惊,她直觉赵豫是在炫耀什么,也有些警告的意味,那种志在必得的猖狂从他眸光里传递到她身上,好像是告诉她,她总是逃不掉的。 她的手不由抓住了衣摆。 赵豫驻足会儿便告辞走了。 谢氏眉头也皱了起来,照理说因国师的原因,赵豫不应该还想娶杜若,而且杜云壑也没有出面得罪他,怎么他看起来仍有些奇奇怪怪的,总不至于还在对她这女儿有什么想法吧? 那这人真的太执着了,这种性子,只怕是看上的就不甘于放手。 她或者该早些把杜若嫁了。 她们坐上轿子。 帘子拉下来,轿内一片黑暗。 今日的事情实在太多,杜若想到杜莺,想到赵豫,又有管公子,她的头就有些疼,轿夫又把轿子抬得微微的摇晃,她竟是在疲乏中睡着了。 梦里,又好像在宫中。 赵豫戴着翼善冠,穿着金黄色的龙袍,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在说哥哥的事情,说赵豫不该这样违背承诺,不该削掉杜凌的官位,可他竟是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就像今日,志得意满。 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刻薄又冷酷。 第70章 她浑身发冷,一步步退下台阶,她根本也无力抵抗,因为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皇后的封号。 在梦里,她已经没有父亲了。 所以赵豫才能肆无忌惮的欺负她,逼迫她…… 她醒来时,甚至透不过气。 原来她的父亲,那么早就去世了。 她泪如泉涌。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玉竹在外面轻声道:「姑娘,王爷来了。」 她没有说话。 贺玄低沉的声音传进来:「我与杜夫人说了,给你寻到一个金匠,你要打什么,可以去看看样子,你现在想不想去?」 她嗯了一声。 竟然毫不雀跃,可她那时不是跟宋澄问金匠吗,她应该很高兴才是,贺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不过她既然要去,总是好事。他让轿夫抬起轿子,调转了一个方向往街道上走。 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他从马上下来,等着杜若。 可玉竹喊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动静,他走上去掀开轿帘,弯下腰往里一看,只见昏暗的光线里,她垂着头坐在那里,正拿帕子擦眼睛。 他怔了怔,坐进去,轻声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 她总是笑着好像不知道世间的悲苦,可今日竟然哭成这样。 「是不是谁欺负你?本王给你出气。」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声音极是柔和。 那种温柔一下让她的眼泪更多,她本是想忍住了就从轿中出来的,结果他偏坐进来,她呜咽道:「我梦到爹爹……去世了。」 杜云壑去世了? 他现在的处境是不太好。 贺玄道:「只是个梦罢了,你也相信?你父亲不会去世的。」他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嘴角牵了牵,有些无奈,「你便是因为这个哭?难怪我说金匠,你都没有理会。」 他的怀抱是很暖的,像是把刚才外面的阳光都带了进来,杜若鼻子贴在他胸口,低声道:「梦有时候也很真的,兴许……」 「不会。」他道。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将来的帝王,将来能对付赵豫的人,她满是期盼的道:「那你能答应我,一定不会让我爹爹出事吗?」 他的眼眸微微眯了眯,夹杂着些许的冷,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说道:「我答应你。」 她相信来自于他的承诺,终于不掉泪了,拿手擦一擦眼睛,才发现轿内挤得很,他高大的身躯几是把地方都占满了。 她依偎在他怀里,说不出的亲密。 脸一下就红了,感觉耳朵也有些发烫,她忽然想起那天摔倒也是他抱着她,难怪母亲不准她叫玄哥哥,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是要注意点分寸的。她轻声道:「你在外面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姑娘身上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垂眸瞧见她脸颊上的红晕,他差些不能放手,但轿子就停在路边,实在是不妥的,他走出来,抚平衣袍。 玉竹跟鹤兰面面相觑。 那么狭窄的轿子,刚才贺玄竟然进去,两人还说了一阵子的话,她们觉得这件事情要是被谢氏知道,恐怕她们必是要挨训的。可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呢,就算磨蹭也不至于不出来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听见杜若在里面道:「能不能寻个帷帽来?」 她的眼睛实在太肿了! 那是很容易的事情,玉竹很快就把帷帽递了过去。 杜若戴着出来,就看到两个丫环极是疑惑的眼神,她晓得她们是在奇怪,只得撒谎道:「眼睛有些不舒服,你们莫告诉母亲,省得她也跟着担心呢,要是明天还不好的话,再请大夫。」 两人点点头。 她问贺玄:「你请得金匠是哪家铺子的?」 「姜记金铺。」 「这铺子我也听说过,原来他们的金匠那么厉害,你怎么找的?」她笑盈盈的道,「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呢。」 贺玄道:「叫元逢找的。」 元逢上来禀告:「小人在长安城所有金铺都定了金蝴蝶,最后发现姜记的打得最好。」 居然那么麻烦,杜若忙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她又看一眼贺玄,发现他今日穿着玄青色的锦袍,上回上元节,穿得是深紫色的,她又笑起来,「元逢,你做事可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呢!」 其实还不都是贺玄吩咐的?只元逢不敢说出来,他领了功劳,被杜若夸奖,心里也挺高兴,他笑道:「那是小人分内之事,应该的。」 说话间,已经到姜家金铺。 听说雍王到此,掌柜的亲自过来迎接,又听说还有宋国公府的姑娘,真是点头又哈腰,连忙把铺子里最好的金匠叫出来:「回王爷,上回就是他打的,王爷您与杜姑娘要打什么,尽管说,哪怕夜里不睡觉也给你们打好咯!」 「你们铺子的图样呢。」元逢问。 掌柜使人捧出来,杜若一页页看过去,图画得都很精致,她选了几样道:「这些每一样打二十个,只要三寸那么大,还有这蝴蝶,」她从荷包里把宋澄送的给他们看,「好像跟你们图样不同,你们照着这个打,也要二十个,还有金簪子,这几种各打一样。」 第71章 看见她手里的蝴蝶,贺玄脸色就沉了沉。 她当时对宋澄的笑,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他送的蝴蝶,也仍是好好的在她那里保存着。 从铺子里出来,他淡淡道:「你定了很多东西,银子够用吗?」 「当然,我的月钱几乎都花不掉,每一年过年祖母,爹爹娘都要给我好多的东西,就这些都够花了,我已经存了……」 听她恨不得把她有多少银子都说出来,贺玄道:「隔墙有耳,小心别人来抢你的。」 她噗嗤一声,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她又没有把银子都带在身上,别人怎么抢呢,再说,他武功那么好,谁又敢来抢? 两人站在铺子前的屋檐下。 贺玄道:「我送你回去。」 她犹犹豫豫的,因为眼睛还在肿着,回去的话,祖母母亲一看到就会发现她哭过了,可无缘无故的哭,她们肯定要怀疑,她不能把父亲的事情告诉她们,既然贺玄答应了,他应该会注意父亲的。 他要造反,暗地里肯定会做很多的谋划。 其实到现在,她都不能理解贺玄为何要造反,他只是想当皇帝吗?她隔着面纱看着他,并看不出来有多少野心。 他在年少的时候,更多的表现,像是对什么都不关心,冷冷的,像是天地间的一片冰雪。 见她凝视着自己,贺玄眉头挑了挑:「你在看我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很吸引人,她忙低下头:「不是,我是在想……我不太想现在回去。」 「哦?」他笑了笑,「那要不要跟我回家?」 是在邀请她做客。 虽然说得很不正式,杜若却很高兴:「好,就是比原先计划提早了些,不过你下回还是能再请我们的。」去王府的话,走一圈要花去很多的时间,她的眼睛那时肯定会好了,她吩咐玉竹,「你回杜家跟长辈说一声,说我顺便去王府玩一玩。」 玉竹有点犹豫:「姑娘这样去王府,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怪责。」 刚才贺玄就已经钻到轿子里去了,现在还跟他去王府……作为旁观者,多少有些想法,毕竟姑娘不像以前了,那时尚小,见到贺玄才能缠着,而今她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姑娘。瞧瞧这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便是戴着帷帽站在这里,路过的男人,目光也不会忽略掉。 杜若见她不走,皱眉道:「母亲既然准许我跟玄哥哥来找金匠,去王府坐一会儿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快些走吧。」 贺玄也朝她看来。 满是压迫感的目光令人害怕,玉竹哪里敢再说,连忙告辞。 杜若又坐回轿子里。 到得雍王府的二门处,她下来时,见贺玄已经到了。 两人肩并肩沿着甬道进去。 她东张西望,到处的看,并没有像在别家做客,表现出淑女的样子,贺玄自然也是不在乎的,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沉默无言的走在旁边。倒是她时不时的说话,等走到堂屋时,见到地上铺得整整齐齐的青金转,更是惊叹声道:「长安城的府邸,除了皇宫,只怕没有比你这儿更富贵的了!」 反正就她去过的官员家里,没有谁比得了。 贺玄一撩袍子坐下来,问道:「你喜欢这种住处?」 「这倒不是。」杜若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的山水图,笑道,「现在我家比金陵的家要宽阔的多,但是我还是更喜欢金陵时的杜家,那种住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地方,好像就是不一样的。可惜我们现在不能回去了,毕竟被封了爵位。」 她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贺玄也不由想起他曾经的家,那时他还有父亲,母亲呢,他也跟很多天真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但是现在物是人非。 他没有说话。 她在堂屋里走了一圈,朝右侧内室看着:「里面是不是你住得地方?」 「是。」他道。 「我能去看一下吗?」她好奇。 他嘴角动了动,心里有些异样的涌动,过得片刻之后道:「姑娘去男人的卧房看,是不是有些不妥?到时你母亲问起来,恐怕我不好回答。」他目光掠过鹤兰,有她在,他们做什么,定然会被谢氏知道的。 他虽然请杜若来做客,不过假使还让杜若去他卧房,谢氏只怕会很不悦。 杜若脸就有些红,可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她笑一笑,掩饰掉尴尬:「我其实都猜到是什么样子的了,虽然你府里样样都用好的,但是陈设上每一样都是必要的,你房里定然只有一张床,两张高几,一座屏风。」 他笑起来:「你这方面倒是很聪明。」 谁让他家总是那么简单呢。 这王府她看了一圈,都有种感觉,不像是有人住着的。 他好像随时都会走,就像以前在晋县,在秦渡,他住得地方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现在仍是这样,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是不是真的就会走了? 梦里,他是攻入长安的一方,那时候他肯定不住在长安,宫城里有刀剑相交的声音,更远处甚至还有火光,他是从别处打进来的,在此之前他住在哪里呢?她瞧着他,目光有些探究。 贺玄挑眉:「你想问我什么?」 杜若犹豫了会儿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去打仗?」 「一山不容二虎,有大燕就不能有大周,总会有这一天的。」他看着她,「怎么,你莫非是在担心我?」 他眸子里隐约有些笑意,杜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腰间的剑柄,上面挂着她送的剑穗,她点点头:「当然了,我希望你永远都能安好,不会受伤。」那时他去襄阳,她原也想这么与他说,可他连道别都不曾,就这样走了。 后来再见到,他仿佛一下长成了男人,而她也没了年幼时的厚脸皮。 第72章 要不是知道将来,她只怕仍是不会主动喊他的,姑娘家毕竟也有自己的自尊,长大了怎么还可能缠着一个男人呢! 听她颇是真挚,贺玄笑道:「承你吉言了。」 外面太阳的光弱了,已经过了未时,他瞧一眼天色,问道:「你想不想在这儿用晚膳?」 原来不知不觉那么晚了! 杜若看向门口,有点儿想走,可她又有点儿好奇王府的厨子,他以前说过这厨子会烧淮扬菜,她想了好一会儿,说道:「那我就在这儿用饭罢,反正回去也要吃饭的,不过不能太晚。」 「可以让他现在就去烧。」他眉宇间少有的有些雀跃,「你想吃什么?」 杜若是个馋虫,一连点了七八样。 元逢在旁听着,记下了,又问贺玄。 贺玄道:「就这些吧。」 元逢便使人去说了。 厨子烧顿饭,不说三四个时辰,一个到半个时辰总是要的,杜若在堂屋里看得已经有些发腻,可天色又开始暗了,外面也是刚刚看过,她就有些不知道做什么,可贺玄呢,稳稳当当的坐着,什么都不干竟然也很怡然。 他怎么不会觉得不自在呢?杜若看一眼西侧间里的棋盘,说道:「要不我们下棋吧?」 不等他回答,她就叫鹤兰把棋盘端过来,放在贺玄旁边的案几上。 贺玄看一眼,淡淡道:「你真要跟我下棋?」 「是啊,不然做什么?」她道,「我等着吃饭呢!」 他倒是有很多事情想做,但是也能忍着。 他拿起白棋,微微一抬下颌:「让你三子。」 怎么可以一来就瞧不起人呢,杜若道:「我不要让,我还没跟你下过棋呢。」 她以前是想跟他下棋的,但是他根本不肯。 贺玄嘴角挑了挑,一只手撑住下颌:「你先走。」 杜若就专心致志下起来,结果连喝口茶的功夫都不到,她就一败涂地。 看着棋盘,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她就算跟杜莺下棋,也不至于会输得那么惨!她抬头看他一眼,他靠在椅背上,姿势很有些慵懒,好像刚才根本没有费什么精力,只是随便玩一玩的样子。 杜若才晓得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难怪他能当皇帝呢! 原来不止武功好,下棋也这么厉害。 杜莺曾说,棋要下得好,必得走一步算十步,算自己的,算别人的,什么都要算无遗策,才能掌控棋局。 然而她显然做不到那样好,杜若有些沮丧,要不是因为她会做梦,她什么都蒙在鼓里。 人呐,要活得明明白白可真是不太容易的。 贺玄把棋子一颗颗收起来:「早说让你三子。」 「我看让我五子才行!」 刚才还逞强,现在一下连脸都不要了,贺玄轻声一笑:「好。」 这回杜若总算撑了许久,撑到饭菜都烧好了,当然她为怕太过丢脸,每一步都是好好想了很久才下子的,可就这样,最后还是不相上下,幸好要吃饭了,不然她指不定还要输。 她走到八仙桌那里,招呼贺玄过来吃饭。 烛光映着她的笑脸,好像这里是她家,贺玄笑着走过去。 他也不惯用丫环,连布菜的人都没有。 杜若叫鹤兰给他们布菜。 她很快就吃了起来,并没有拘谨,偶尔还会夸下厨子的手艺,问问贺玄平时都吃什么,元逢在旁看着,心想这大概是王爷在家里吃得最热闹的一顿饭了,从始至终,他眼里都含着笑。 临走时,他送她到门口,垂眸瞧着她,看见她的头发,衣袖,裙摆被夜风吹得微微拂动。 这天气白日里尚可出去游玩,但到晚上,就变得有些冷了,她今日显然不曾想到会那么晚回家,所以连披风都没有带来,他吩咐元逢去拿,元逢很快就捧了一件绯色的斗篷过来。 贺玄嘴角牵了牵,那是寒冬里穿的,现在用得着吗?他斜睨元逢一眼。 元逢道:「瞧着三姑娘很怕冷的样子……」 他实在怕拿得薄了,万一杜若冻着,又是他倒霉,还不如拿厚一些。 杜若看着斗篷,笑道:「这是你经常出远门的时候穿的,是不是?」 「是。」他披在她身上,「反正就回去穿一会儿,也算了。」 他微微低头,伸手给她系上。 修长的手指就在眼底,她忽然感觉到一种温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像夜风里的灯火,这使她不由想起年幼的时候,那天大雪纷飞,他抱着她回去,生怕她冻着,时不时的把斗篷拉好盖住她。 他有时可真像她的哥哥,甚至比杜凌还要细致点儿。 她差点想拱在他怀里,撒娇一下。 可他们到底不是亲兄妹,她笑道:「多谢。」 披着斗篷,她走向轿子,见贺玄跟上来,连忙道:「玄哥哥你不用送我了,你明天不是还要早朝吗?我自己回去,离得又不远,我已经打搅半天了!」 第73章 听出来她有关心的意味,贺玄与元逢道:「那你护送一趟罢。」 元逢点点头。 轿子被抬走了,他驻足会儿,想到她今日在家里的一颦一笑,嘴角忍不住就扬了起来,等手头的事情解决了,他或许是该想法子跟谢氏说一下,只是,但愿此前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他眼眸微微眯了眯,转身进去。 杜若回到家,便去大房的正堂,杜云壑跟谢氏都在,谢氏见到她就道:「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就去王府了?还弄到那么晚回来,要不是我们了解玄儿的为人,早就使人去接你了,下回可不能这样。」 她说着,朝她身上披得斗篷看了一眼。 杜若道:「是他借给我的,我洗一下就让人还回去。」她看向杜云壑,「爹爹,你是不是也没有去过王府呢?玄哥哥说了,下回要请我们一起去的。」 看着高大威武的父亲,她忍住眼泪。 杜云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也就你那么好奇,横竖不过是住得地方。」 谢氏笑道:「不过去瞧一瞧也好。」 三人说得会儿,谢氏就让杜若回去歇息,但是留了鹤兰问话,毕竟姑娘家单独去男人的家里,她总是有些担心的,鹤兰就把看到的都说了。听说只是在府邸里走了圈,两人下了两盘棋,别的没有什么,谢氏便打消了疑虑。 杜若这一来一回也实在累得很,头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老夫人这回儿还没有睡,靠在大迎枕上跟曾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今天谢氏回来就与她说了管夫人的意思,看起来是有点儿想联姻。要说管家,也委实不错,比之前杜蓉要嫁的包家还要来得好,不过杜若才十四,老夫人还真有些不舍的。 且想到杜莺,今日也一样出了趟门,却不像杜若,被那么好的人家看上了。 她叹口气:「要是管家看上莺莺就好了,正好是她排行在二,等到她嫁出去,再轮到若若,这样是最合适的。」 曾嬷嬷道:「二姑娘的身体到底让人不放心。」 老夫人捏捏眉心道:「也确实不能怪那些夫人,我是不知道怎么安顿她,若是以前,我还想着从哪家选个小子当上门女婿,或许也可,但现在她好一点儿,我又不甘心这样。这孩子啊,命不好。」 曾嬷嬷道:「再等一阵子,指不定有合意的会来提亲呢。」 老夫人点点头,让曾嬷嬷把迎枕拿走,打算睡下了,又道:「不过若若嫁给管家大公子,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呢,这管夫人听说很是严厉,不然也不能把管家打理的那么好,若若又有些散漫……」 又想要家世好,又想要婆婆好相处,可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曾嬷嬷好笑:「您啊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儿孙各有儿孙福嘛。就像之前大姑娘,您也是不太满意的,但是现在章家不是很好吗。」 「说得也是。」她阖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杜莺今日穿得裙衫,她喃喃道,「这广南,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不是唐姨娘,」她想起来了,一下子睁开眼睛,「唐姨娘有个弟弟不是跑商的吗,我记得有次专门来府里,送我一对核雕菩萨,他好像说他去过广南。」 难道这料子是唐姨娘拿给杜云岩的? 老夫人眉头拧了拧,又想了会儿,渐渐就睡着了。 八仙观里,宁封盘膝坐在竹榻上,头顶着漆黑的苍穹,面前香炉里焚着香,他面色庄重,摇起手里的龟甲,忽地往案几上一掷。 卦象已成。 小厮把烛火拿近,他垂眸看一眼,眸中不由射出一道冷芒来,最近一连几日都卜到这样的卦象,有道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上苍一定是有什么指示。 他站起来,披上披风就朝宫里走去。 文德殿外挂着羊角灯,在夜色里闪着微光。 殿内却是灯火通明,还隐隐的有丝竹之声,赵宁坐在铺着白狐皮的鸡翅木雕花椅子上,手指轻扣椅柄,跟着那弹琴的乐妓轻声和唱。 有些刺着耳朵,赵坚朝她看一眼,眉宇间露出几分复杂。 他这妹妹最是喜欢听曲儿,嫁给宋轻舟之后,他会弹琴,她就在旁边唱,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说不出的快活,谁料到宋轻舟没能熬过这一关。 要是那天他随自己能突破重围,他现在的日子会比以前更好。 他微微闭起眼睛。 赵宁却笑起来:「哥哥,这乐妓你哪里寻来的,真个儿是厉害,不止琴艺好,嗓子也是世间难有的。」 「你要喜欢就带回去罢,我原也不喜这个,还不是那些人找来的。」他现在身为皇帝,数不清的人巴结,每日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献各种珍宝,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只为讨他欢心,将来得个官位。 「那我就不客气了。」赵宁笑笑,靠在后面的椅背上,「哥哥,我们现在过得可真是神仙日子呢,要什么有什么,哥哥的运气也好,豫儿,蒙儿很是出众,都不用哥哥操心。」 那么多的良将俊才,最后是他坐上皇位,运气自然也是有一些,赵坚淡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有今日,是牺牲了多少人的命的。」 「哥哥可真是有仁心,记得这些,不过也幸好是哥哥,不然换作别人可未必就能体恤到了。」赵宁垂眸瞧着自己的指甲,「但是,哥哥啊,攘外必先安内,现在外面有大周虎视眈眈的,文武百官却还在勾心斗角,恨不得把太子之位落在谁头上拿去押注玩了。」 这种话也只有赵宁敢说,赵坚眸光一冷。 「我是替您担心。」赵宁道,「生怕还没有把大周打下来就弄得四分五裂。」她站起来朝赵坚笑笑,「天晚了,我得告辞了,哥哥早些歇息。」 她从文德殿里走出去。 赵坚透过窗口看向黑暗的夜空,微微出了会儿神。 外面,赵豫立在仪门那里,稍作停顿便走了,他不知道赵宁会对赵坚说什么,其实不管说什么,只要让他生出早些立太子的心就好了。 他毕竟是嫡长子,父亲才称帝没多久,假使有这稍许的逼迫,父亲或许不会去反抗这种自古以来的传统,也不会希望储君的事情真的弄出风波,那么他的希望就会很大。 他笑一笑,沿着甬道出去,谁料竟见宁封突然由黄门领着进来,他连忙避在一边,心里暗想发生了何事,国师会那么晚入宫。 可也不能跟着过去,只得按捺住疑惑。 宁封径直就去了文德殿。 赵坚看到他,笑道:「你来得正好,豫儿之前同管大人商议了在长安,永州设立集贤馆的事情,朕正想听听你的意见,豫儿的意思,此馆是专为招揽文人俊才,并不仅限举人。」 因为战乱,不管是大燕还是大周,都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开办科举了,官员也大大缺乏,这个举措是很好的,宁封赞同道:「大殿下很有想法,到时恐怕会引来很多的人才,皇上再派学官前去考量,自然就能选拔出合适的官员,这个举措可是解决了一大难题呢。」 第74章 他并不吝啬对赵豫的夸赞,对他来说,赵豫当太子比赵蒙好,赵蒙性子强硬,独断专行,将来未必会听他一个国师的意见,赵豫就好多了。 他甚至是更为偏向赵豫的。 赵坚闻言极为高兴:「朕也有此意。」他顿一顿,「国师此来是为何要事?」 「回皇上,微臣常为大燕卜卦,谁料近日皆是涣卦。」宁封语气严肃,「风在水上行,四方流溢,大燕恐有人心涣散之忧,故而微臣才会入宫求见皇上,希望皇上能慎重对之。」 赵坚眉头拧了一拧,询问道:「卦象可曾提到什么具体的事情?」 「只是关乎大局,天机毕竟是天机,卦象只能碰触一二。」就像他知道大周必定要分裂成两个国,可谁做皇帝,卦象无论如何也不会显现。 是他自己选了赵坚,当然,赵坚也没有辜负他。 他也很信任自己。 宁封道:「毕竟大局未定,还请皇上注意任何风吹草动。」 可他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赵坚捏捏眉心,朝他看一眼:「朕实在忙不过来,国师既然如此关心国事,便不要再避在八仙观了,朕今日起封你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让你检查百官,如何?有你在,朕便没有后顾之忧。」 宁封倒没有想到,今日来宫中一趟,自己还被封官了,他有些犹豫。 于他来说,现在最合适的好像应该是在幕后,而不是曝露于人前,他有心推却,轻声道:「皇上,微臣兴许不能胜任……」 「别婆婆妈妈的,就这么说定了。」赵坚笑道,「朕明日便令人把官印官服送来。」 一锤定音。 宁封无奈的离开皇宫。 被封为二品官,其实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可自家主子竟然没有丝毫的雀跃,跟在后面的小道士云莱笑道:「多少人刻苦念书就为做官呢,而今您做上了,还不乐意。」 「这不是好事儿。」 云莱不理解:「看来宁大人……」 宁封挑起眉:「现在就叫我大人了?」 「您都是都察院的官员了,难道还叫国师?」 「国师也一样是封号。」宁封道,「这跟我更相配。」 云莱笑起来:「国师您应该给自己预先卜个卦,提前知道的话您今日就不用来宫里了。」 给他自己? 宁封瞧着这黑得好像墨汁一样的天空,心想他这一生颠簸流离,已经没有更差的过去了,而他也不能预测到将来的福祸,勿论他怎么卜卦,他都没有办法得知…… 其实就算师父广成子,他又能得知个人的将来吗?世间万物,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的可怕,有时候拼劲全力也未必能掌握自己一丝的命运。 能完全得知的,恐怕是有天大的恩赐,就像杜若,她也许知道罢?但是她好像并不太相信自己。 他心想,在她的梦里,他的将来,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驻足会儿,大踏步离开了皇宫。 长安城的香铺果然从永安进了很多的胭脂水粉,谢氏得知,便使人告诉杜家的姑娘们,正当二月,已是暖春了,她们说好今日下午一起去香铺挑选胭脂。 杜若换上出门的装束,先去了杜莺那里。她这回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早,杜莺头发还没有梳,见到她,心里有几分了悟说道:「我最近没什么不好的,你不要担心,定不会像上回那样。」 她瞒着老夫人,那天回来虽也请了大夫,却并没有引起风波,但杜若还在惦记那件事。她坐下来道:「你是不能再像上回了,不然被祖母晓得,不知道会怎么样,祖母是真的以为你好了呢。」 这样欺骗祖母,总是不对的,要是哪一日杜莺突然又病重,对老夫人的打击更大。 杜莺幽幽叹口气。 瞧着眼前那张小脸,说实话,她不是不羡慕杜若的,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要是她没有杜云岩这种父亲就好了,她哪怕是活不长,也能开开心心的把短短的人生过好,可现在她怎么能放心呢?杜蓉嫁去章家,章家与父亲又结仇了,以后定会越走越远,弟弟又没有很好的资质,等到将来分家,恐怕他们二房都要落在唐姨娘的手里,瞧瞧她现在就把手伸到自己的身上了。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若若,祖母那里,我往后便是跪一天,也会向她赔罪,我只望你莫要说出去。」她手放在杜若的手背上,「你答应我行吗?」 杜若秀眉拧了拧:「可二姐你这样,代价未免太大,难道要为嫁人搭上自己的命?」 「嫁人有时候只看天命了,自己是尽人事,到底不能强求。」 难道还为别的事情?杜若盯着她,眼睛猝然一亮:「是不是你要对付二叔?二叔委实可恶极了!」 自己的父亲还能杀了不成?他再不堪,可也是他们二房的顶梁柱,除非哪一日弟弟长大了,有出息了,他们二房也不可能永远依靠着大房,杜莺伸手摸摸她的发髻,低声道:「我们二房可是还潜藏着恶鬼呢。」 这一句话着实让杜若心惊。 坐在轿子里的时候,她还在想杜莺是什么意思。 二房除了杜云岩,吴姨娘已经废了,还有谁呢?凭着杜莺的身份,她好歹是嫡女,总不至于连个管事下人都对付不了,难道是……她手指一下握紧了,她想到唐姨娘将来成为二夫人的光景,她十分的有气派,比刘氏可要强多了。 难道是她不成? 若是,也实在太可怕了,毕竟唐姨娘就是在老夫人那里,口碑都是很好的,好像她也没有犯过错误。 杜若东想西想的,轿子不知不觉就在香铺的门口停下了。 还未下来,就听见里面的喧闹,看来今日有好些姑娘都来买胭脂,她们走进去,相识的姑娘都围上来,众人互相见礼,杜若看到方素华,不由笑道:「素华姐姐你也来买胭脂了?」 「这消息在各家各户都传开了,母亲也催着我来。」方素华拉着她的手,「我刚才正好看到一种胭脂,很适合你呢,你瞧瞧。」 杜若朝杜蓉三个看一眼,见她们也在跟别的姑娘说话,便随方素华走了。 第75章 今次香铺确实下了血本,一下子进了五六十样的新品,方素华说得一种,就是盒盖都很漂亮,黑金色上面雕着淡黄色的梅花,雅致精巧,里头的胭脂是梅花色的一种,淡淡的红,很有少女的韵致,杜若一看就喜欢上了,正要去拿,却见一只手伸过来压在盖子上,那手的主人淡淡道:「这个瞧着不错,你说是不是,穆姐姐?」 竟然是沈琳,她身边站着穆南风。 瞧见她挑眉的样子,杜若要说的话都吞了下去。 倒是穆南风不与杜若抢,拉开沈琳道:「三姑娘已经要买了,你去碰什么?。」 杜若对这个女英雄向来很是敬佩,见她穿着华袍英姿勃勃,主动把胭脂放她手上,笑道:「这个不要紧的,穆姑娘要是喜欢便让给你,我用什么胭脂都没有事。」 看她这样,沈琳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意思,要是我要,你就不让给我是不是?」 她的脾气实在是像炮仗,一点就着,穆南风想到去年她甚至把周惠昭的脸都弄花了,眉头更是拧了起来,严厉的道:「凡事就该有个先来后到,三姑娘礼貌,才会让给我们,可我们怎么真的能要呢?」她又把胭脂还给杜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胭脂我实在用不着,你瞧瞧,我今儿可用了?我天天都不在闺房里的,抹这个委实不太方便。」 「可你偶尔也会穿裙子啊。」杜若笑道,「你穿裙子也很漂亮的,我就是觉得漂亮才送给你呢。」 她嘴甜,穆南风听着笑起来,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收起来放在袖中。 杜若问她:「我最近去别家做客都没有见到你,你是都在操练吗?」 「是。」穆南风道,「不过近日可能会歇息一阵。」 听说齐伍又要重新出山了,长安城的一部分兵马肯定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也不知会不会再打仗,看贺玄那劲头,丝毫的没有懈怠,像是如临大敌,难道大周要卷土重来了? 倒不知会在哪里交战。 穆南风思忖间,听见姑娘们突然安静下来,随即又开始窃窃私语,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公子穿着宝蓝色的春袍,斯斯然走进来,生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她的眉头就是一挑。 将将定都长安,百废待兴,可福清公主一到这里就过得极为奢华,她是看不过眼的,连带着觉得整日吃喝玩乐的宋澄也很不喜,她朝杜若道:「我还有事情,便先走了。」 她告辞而去。 沈琳也要走,只临走时又意味深长的看杜若一眼,这叫杜若实在有些忍耐不住,她走上去抓住了沈琳的胳膊,在角落里道:「我们已经见过好几回了,你每回都这样又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是在怪我。」 「你在说什么?」沈琳眯起眼睛。 「你上次这样对付周惠昭,就是因为玉佩的事情,其实是她打碎了诬陷你的是不是?」 沈琳瞧她一眼:「哦,你现在倒是变得聪明了,可以前怎么那么笨呢?也难怪你被周惠昭耍得团团转,你最好晓得,我对付周惠昭不是为你,我是一早就看不惯她了。」 她极尽讽刺,杜若道:「当初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怎么猜得出来?你要是告诉……」 「我告诉了你也不会信,你那时只知道听她的!」沈琳声音一下子冷了。 杜若皱眉道:「你都没有试过就胡乱下结论,其实我也没有怪你,我跟娘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碎的,可后来你就走了,一走好几年,我们从来都没有说清楚,你是想把这件事一直拖下去,永远都不要解决了,是不是?」 沈琳沉默,半响抽出胳膊道:「我是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你呢!」 「原不原谅也许是次要的。」杜若看着她道,「是你自己总记得,所以对周惠昭才会那么狠心,你以前可不会那样伤人。」 「是她咎由自取。」沈琳道,「你不用同情她,她的脸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只是想让她得个教训。」 她说完便要走。 杜若在柜上拿了一盒胭脂递给她:「你不是说我只让给穆姑娘吗,要是你要,我也会让给你的。」 沈琳一怔,看向她。 她笑得很是亲和。 想起当初的一见如故,沈琳鼻头一酸,伸手拿过来道:「不要白不要,但是我还没有想好……」 「是了,你没有想好。」杜若道,「要是你想好了,来我们家做客罢。」 沈琳没有回应,转身走了。 杜若晓得她是刀子嘴,笑了笑,又走到方素华身边挑选胭脂。 方素华已经选了六样了,说道:「你瞧瞧可有中意的,我有两种挑了一模一样的。」 她看了看,很是喜欢:「你眼光很好呢!」 方素华抿嘴一笑:「哪里是我眼光好,是你长得好,用什么颜色的都行。」她打量杜若的脸,只见白里透红,其实不用胭脂也是天然的清丽,不由生出几分羡慕,不过想到谢氏的模样,又觉得羡慕不来,那真是父母给的,她把胭脂装起来,「等到三月,我请你来家里玩。」 「好啊,那几个月就该多出来走走,不然等到六月,又要热得很了。」她低头看胭脂。 方素华犹犹豫豫的,想与杜若打听贺玄的事情,最近父亲与母亲提起她未来的夫婿,她总会不自禁的想到他,他也正好是武将,又立下很多军功,然而不知为何,父母竟然没有想到他的身上,倒是她很喜欢。 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硬生生把脸都臊红了,也没说出关乎贺玄的字眼,倒是见到宋澄,她推推杜若:「宋公子过来了。」 宋澄? 杜若抬起头,果见宋澄就在不远处,他生得俊美,就算在衣香鬓影里,也一眼就使人注意到了。 他见这里姑娘太多,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可能是有要事。」杜若跟方素华道,「我去问问什么事情。」 她放下胭脂,随他走到门外的窗边。 「我今天是给我娘来拿胭脂的。」他笑道,「没想到会遇到你,你最近过得好吗?金蝴蝶打了没有?」 「已经打好了。」杜若从荷包里拿给他看,「你瞧瞧,是不是一样的?我是在姜记的金铺打的。」 没想到她竟然找到了好的金匠,宋澄眉头挑了一挑,他本来还想告诉她,再领着她去呢,结果晚了一步,他问道:「你胭脂买好了?」 第76章 「差不多。」 「你买的什么胭脂?」他从身后小厮那里取了一样,「有没有这种?」 那盒子比起杜若刚才送给穆南风的那盒还要精致,竟像是象牙雕刻的,发出莹莹的润光,宋澄打开来,露出一团圆圆的,粉红色的胭脂,颜色极为漂亮,但瞧着又好像跟她买得不相上下。 可为何盒子豪华这么多呢? 看她不太明白,宋澄道:「你把手伸出来。」 她怔了怔:「为何?」 「伸出来你就知道了。」看她磨磨蹭蹭的,宋澄索性去抓过来,再从那胭脂里取出一点抹在她手背上,「看出来没有,这胭脂便是在永安都是少有的,是我娘特意叮嘱掌柜才会带来,就是整个大燕也没有几盒。」他顿一顿,「娘娘那里可能也有罢。」 他抓着她的手,手指有力干燥,又很温热,她的脸一下红了。 玉竹跟鹤兰都吓一跳,玉竹生怕别人看见,轻声提醒道:「宋公子,你太唐突了,还请放开我们姑娘。」 她的手小小的,柔若无骨,因为突然的碰触,绷紧了想要逃开,宋澄一时还真舍不得放,但他还是松开手,笑一笑道:「只是让你看看颜色,你怕什么,你看,是不是不一样?」 他说得那样坦荡,杜若倒不好责备,把手抬起来看去,只见那颜色里还覆着层珠光,使得那胭脂更为鲜亮,就像枝头绽放的鲜花似的,像是活的,她惊叹道:「是不同呢!」 看她喜欢,他道:「送给你罢。」 径直就让小厮把胭脂盒放在她们旁边的窗口。 杜若哪里肯要,说道:「这不是公主的胭脂吗,我不能收的,你快收回去。」 「我娘买了十几盒呢,少一盒有什么,你拿着用罢,也不是很值钱的。」他朝她笑,「反正我玉佩也在你那里呢,你再拿我一盒胭脂算什么?」 杜若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她怎么总是忘了还他玉佩呢,每回想着回去就要让哥哥去还,每回就总有事情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走了,说不定他觉得自己还想霸占着他的玉佩呢,她忙道:「我今天就让哥哥去公主府还你!」 他朗声笑起来:「不还也不要紧,我不缺这一个。」 他转身走了。 杜若咬一咬嘴唇与玉竹道:「回去你就把玉佩找出来,不能再忘了。」 玉竹连声答应,又看一眼胭脂:「那这个呢?」 总不能就放在这里,她道:「带回去,跟玉佩一起还给他。」 福清公主的她可不敢要,她垂下头,拢一拢袖子,只觉手指有些异样的感觉,想到他刚才的言行,她的脸又有点发红,正当要进去,只见街道上有一辆油车行过,她随意瞥了一眼,眼睛突然瞪大了,轻声与玉竹道:「刚才那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是不是雷洽?」 雷洽是杜云壑的心腹。 玉竹连忙看去,可那车已经走远了,她摇摇头:「奴婢没有看清楚,不过不应该是雷洽啊,老爷不可能坐这种油车。」 宋国公府有专门的马车给杜云壑乘坐,后来也定制了官轿,父亲是不该做这种车的,可那个人跟雷洽长得一模一样,她从小就跟雷洽认识,哪怕他低着头,她匆匆瞥一眼,也不可能认错。 难道那车里坐得不是父亲吗? 不是父亲的话,雷洽为何要跟着? 她差些想追上去。 毕竟上次的那个梦,让她对父亲的事情很是在乎。 可她再往前看的时候,油车已经没了踪迹,混杂在众多的车骑行人中,很快的消失了。 那车是一直行到了长安城的最西边,那里极为僻静,暂且尚无人居住,经历过战火的地方,此时还没有重建。 杜云壑从车中出来,立在断墙边,他的脸色肃冷,眼睛里甚至有些血丝,雷洽掀开车帘,把一个双手捆着,嘴里塞着东西的人一把就提了出来,扔在地上,那人发出模糊的一声哀嚎。 滚在地上,浑身抖的好像筛糠。 杜云壑垂眸瞧着他道:「你最好都交代出来,到底齐伍他们去宣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想瞒着,你今日假使说一句谎话,护城河里便多一具尸体。」 他声音低沉,又夹杂着无比的沉痛。 那种沉痛是叫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因为他就快要知道真相了,这真相可能会让他显得十分的可笑。 等到杜蓉她们买完胭脂,便与姑娘们辞别,回去了杜家。 杜若一到院子,没有让玉竹提醒,就叫她把宋澄的玉佩找出来,与那盒胭脂一起使人送到杜凌那里,让他亲自,或寻个合适的小厮去还给宋澄,做完这些,她又拿着两盒胭脂去见谢氏。 谢氏正当在看账目,放下手中笔道:「你出去那么久,怎么也不歇一会儿?」 「想着送这些给您呢。」杜若笑道,「我给娘也挑了两盒。」 女儿孝顺,谢氏自然高兴,打开来看了一看,见颜色正合适她这种年纪,就笑道:「我明儿就用。」 杜若点点头,在她旁边一张玫瑰圈椅上坐下来。 看起来是不想走了,谢氏有些奇怪:「怎么,有什么话要跟为娘说?」 「不是,就是想陪陪您。」杜若道,「爹爹还没有回来呢?」 「你这孩子,今儿又不是休沐日,你爹爹怎么可能这么早回来。」说起这事儿,谢氏叹口气,想到杜云壑最近早出晚归不说,还心事重重,她也跟着有些担心,吩咐下人,「今儿让厨房熬些补身的汤,」又与杜若道,「是不是觉得与你爹爹见得太少了?也别怪老爷,他公事繁忙,便是与我,有时候也说不上几句话的。」 「比起打仗时,可好多了。」杜若笑笑。 其实她今日粘着谢氏就是因为杜云壑,她总觉得雷洽有些奇怪,但这不能让谢氏知道,让她操心,她随手翻起旁边的账本:「娘可真辛苦,要是换成我,头都要看大了呢。」 密密麻麻写着支出收入,也不是夸张,当真是瞧一眼就心头发憷。 可一旦为人妻子,哪里能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 第77章 谢氏道:「等天再暖一些,你也得学着看这个了,哪怕头大也得要看。」 杜若忙合上账本。 「你要是学不会,将来夫家的管事或许会用这个来拿捏你,你完全蒙在鼓里,哪一日家里就被掏空了。」 听着真是吓人,杜若道:「我找个账房先生嫁。」 谢氏噗嗤笑起来,伸手戳她脑门:「尽会胡说,你堂堂国公爷的女儿能嫁账房先生?被你爹爹听见,定要生气的。」她打量一眼宝贝女儿,「瞧你又不知害臊了,不如与为娘说说,可曾想过要嫁什么样的公子,像管大公子……」 「娘,我不跟你说了!」杜若脸腾地红了,侧过头假装去看案台上摆得一盆杜鹃花。 那杜鹃是复瓣的,颜色深红,很是艳丽。 见她害羞,谢氏摇摇头,又去看账本。 屋内一片静谧,只听到翻书页的声音,杜若手撑着下颌,脸还是红红的,那什么管大公子,她就见过一面,总不至于就要定亲了罢?她是一点都不了解呢,可好像很多夫妻成亲,都没有那么熟悉的。她忽然有些羡慕杜蓉,杜蓉就跟章凤翼两情相悦,知己知彼,要是她嫁人之前也有这样的人就好了。 可惜她好像没有谁是非嫁不可的。 她伸手去摸摸那红色的花瓣,瞧见手背上粉色的痕迹。 是刚才宋澄把胭脂弄在上面的。 她又缩回来。 天色渐黑,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候,谢氏催着杜若先吃,她也不肯,一直听到门房的小厮禀告说杜云壑回来了,她才飞奔着出去。在月光下,她跑得极快,而杜云壑走得极慢,父女两个在二门那里相遇。 杜云壑穿着玄色的衣袍,面色冷肃,他的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就在刚才,这剑鞘中的长剑才饮了热血。 好似鼻尖还能嗅到血腥味,他颊边的肌肉忍不住跳了一下,他一步步的查,最终查到今日这结果,心中实在是满溢着说不出的悲凉。 难怪贺时宪连尸首都没有,齐伍与陈士古把他毒杀了,扔在宣城外面的尸海里,谎称贺时宪被大周的军队斩杀,他们来不及挽救,齐伍甚至为此还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刀,留下了很重的伤。 可他什么都不知,还为贺时宪的英年早逝而伤怀。 他就这么蒙在鼓里,看着齐伍跟陈士古步步高升,成为赵坚最信任的心腹大将! 他甚至还看着贺玄早早就去打仗,为赵坚效力。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愧,以及愤怒。 那种情绪扑面而来,好像寒冬冷冽的风,映着他充血的眼眸,将杜若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她站在那里,抬头看着父亲,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好像会怕被那风刮到,伤到。 在灯笼微弱的烛光旁,女儿纤细的身影停在眼前,杜云壑不得不收敛起来,往前走两步,弯下腰笑道:「若若,你怎么来这里了?」 笑容是有些牵强的。 看来今日父亲定是遭遇了什么事情,杜若拉住他衣袖:「我是来接你的,爹爹,我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他很惊讶:「往前也不与我们一起用饭的,怎么今日又要等我了?那你娘也没有吃呢?」 「是的。」杜若朝他身后的雷洽看了一眼,忽地问道:「雷洽,我爹爹今天干什么了,忙到这么晚,你都在爹爹身边吗?」 「你这孩子,雷洽不在我这里又会在哪里?」杜云壑拉着她往前走,「我也不是今日才忙,而今大燕才立,方方面面都需要人手,这种情况总是要持续几年呢,再说便是盛世,官员又岂能闲着?你多陪陪你娘就好。」 他不知道自己看到雷洽,那么今日就是雷洽了,杜若狐疑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还换了马车! 可她也不能问,因为父亲肯定不会告诉她。 她轻声道:「爹爹,您一定要当心身体,我最近做到很不好的梦……我跟娘可只能靠您呢。」她依偎在他身边,「您不能有事。」 杜云壑心头一震。 这孩子还真有些敏感,他什么都还没有说,竟然就会叮嘱他,他笑一笑,摸摸她脑袋:「为父身经百战的,能有什么?也不知你这小脑袋瓜整日想些什么,胡乱担心人,怎么不担心担心你的肚子,现在饿的很了罢,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吃饭!」 他拉着杜若朝正房快步而去。 谢氏一早得了消息,已经让厨房把热好的菜端来了。 「你也是,我早让你早些吃了,竟然跟若若一起等。」杜云壑看着妻子道,「凌儿不在吧?」 「哥哥没有来,他在自己那里肯定吃过了。」杜若笑眯眯道,「也是我赖在这里,娘没有办法,现在正好,我们一起吃。」 三人便都坐下来。 怕妻子,女儿再看出什么,杜云壑竭力装得很是轻松,只等到杜若告辞走了,谢氏也去忙别的了,他才站在庭院里,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出神,因为这实在很是棘手。 他该怎么做呢? 在他那么漫长的人生里,头一次遇到这样叫他百感交集,不能立刻做下决定的事情。 夜渐渐深了。 庭院的树木在月光的照耀下,在墙上映上斑驳的影子。 齐伍坐在椅子上,背有些微微的佝偻着,盯着面前已经茶动也不动,直到对面一个人淡淡道:「你何不先把茶喝光了?本王今日要交代你的事情很多,恐怕你到时想喝,茶已经凉了。」 声音在空阔的屋里回荡。 齐伍伸出手,端起茶放到嘴边吃了几口,他手指紧紧握着茶盅,使得茶水都在里面摇晃起来,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颓丧的将茶盅放在桌上,松开手道:「今日杜云壑已经查到了,还将人灭了口。」原本这桩埋了很多年的事情怎么也不可能被人挖出来,可要是有人引导,自然是能查个水落石出,他看向那年轻男人,「你打算如何做?」 那人没有回答,他手指搭在椅柄上,缓缓道:「皇上让你又掌兵马,可见他是真的信赖你。」 第78章 这话听起来极为讽刺,齐伍面皮抽搐了一下:「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你真是越来越急躁了。」那人站起来,长身玉立,月光在他漆黑的袍服上流淌着,「想当初你不是这样的,大名鼎鼎的齐大将军能挡千军万马,何时都能沉得住气,本王就是看中你这一点才把你留下来,可陈士古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齐伍浑身一颤。 那日陈士古身上的血像飞剑一样泼了他一身,有些甚至还流到了他的嘴巴里。 他永生都难以忘怀。 自那以后,他的右手好像就不太听使唤了。 他也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这么些年,没有一日他不是活在煎熬中,活在羞辱里,瞧着外面墨色的天,他心想他可能撑不了那么久,兴许死比活着更容易,他忽然道:「你不如今日就把我杀了,报你的杀父之仇!」 他看着那年轻人,无畏的说出求死的话。 连黑暗也难以遮掩他苍白的脸。 贺玄手放在剑柄上,他难道就想留他的命吗?曾经无数次,他都想把齐伍的头颅砍下来,但他都忍住了没有做,今天他也一样可以忍住,而齐伍也会悬崖勒马,他们彼此都清楚,他们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他一直没有说话。 齐伍又慢慢垂下了头。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他又一次的问。 贺玄道:「你好好听着。」 外面夜风吹拂,从这座静寂的小院掠过去。 赵宁刚游完船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一到房里,就叫人把她在香铺定的胭脂拿过来,丫环捧着放在她面前,她醉眼斜睨,拿手指数了数,又一样样看过去,突然就发起脾气来:「怎么少了一样,那掌柜怎么做事的?你们现在就去香铺,他要是拿不出来,你们就把他的铺子砸了,竟然收了钱不办事。」 这么晚还去大闹怎么成,丫环连忙道:「公主息怒,这些胭脂是少爷去拿的,听说送了一盒给一个姑娘。」 赵宁一怔。 她想起来了,她本来是要带宋澄一起去玩的,结果他不想去,她就差使这儿子去香铺给她取胭脂。 可真是胆子大了,拿她的东西送人。 她挑眉道:「送给谁了?」 那丫环低声道:「好像是杜家的三姑娘。」 杜若?赵宁自然记得她,那小姑娘生得不错,就是性子不太讨喜,她把案台上的胭脂一推,坐到美人榻上,又甩掉绣花鞋,整个人趴在铺着狐皮上,叫下人给她捏肩膀,捶腿。她眼睛微微眯着,又想到那天在和香楼,好像宋澄就是请了杜家的姑娘来观灯,莫非她这儿子起了什么心思? 到底十八岁了,他父亲十八岁的时候都知道偷偷写诗送给她了。 「把少爷叫来。」她道。 宋澄正当洗完澡要去睡觉,谁料母亲有请,因天气暖了,他穿着雪白的里衣就走进来。 「娘这么晚是有什么事儿?」他行一礼,看着赵宁。 她穿着枚红色的裙衫睡在榻上,没个样子。 要是父亲在,定然会说她的,她就会跟父亲撒娇,可每回还是会听话,顺从父亲,可父亲不在了,谁也管不住母亲,他暗暗叹口气,坐在榻旁边的一张凳子上。 昏暗的光线使得他的轮廓更深,他有着丈夫一样俊朗的脸,赵宁凝视他片刻,笑着问道:「听说你今儿送胭脂给杜三姑娘了?」 说起这茬,他还有些不悦,杜若还玉佩就算了,竟然还把胭脂一起还了过来,是怕他公主府送不起一盒胭脂了?真有她的,宋澄道:「送是送了,可她刚才还回来了,我一会儿使人拿给您。」 岂有此理,她儿子送的东西,杜若还嫌弃不成? 赵宁挑起眉毛:「她竟然不要?」 听起来有些生气,宋澄忙道:「她是怕这东西贵了罢,而且我也跟她说,这本来是娘买的胭脂。」 急着替她说话,可见是真的在意了,赵宁把下颌抵在狐皮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丈夫去世之后,她跟宋澄相依为命,可没想到,儿子有一日也有看上的姑娘了。她叹口气:「你要是喜欢,我便帮你娶了。」 听到这话,宋澄的脸有些红,因为突然。 看他扭捏起来,赵宁觉得他这是有七八分的意动了,她道:「杜家怎么说也是国公府,配得上你的身份,过几日我得空请他们家过来一趟。」 「这么快?」宋澄吓一跳,支吾道,「我都还没有好好想呢,再说,我也不知道杜三姑娘什么想法。」 他对她是有些好感,觉得这姑娘可爱,讨人喜欢,可要说成亲是不是太快了,就算他没觉得什么,杜若肯定要受到惊吓,他也还没有同她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赵宁瞄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这小姑娘,上回我哪里知道你还有这意向,都没有好好打量她。」 「只是看看也行。」宋澄道,「但您现在千万别提定亲的事情。」 他二十岁还没到,杜若也才十四岁,还没有到急的年龄,而且他了解母亲,像他母亲这种性子,一旦说出口就好像有点强迫的意思,他倒是没有想过要逼着杜若嫁给她。 「行了,还要你叮嘱。」赵宁摆摆手。 宋澄站起来,告辞走了。 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赵宁出神了片刻,把眼睛闭了起来。 听说他小舅跟表弟表妹很快就要到了,杜若这几日颇是高兴,虽说刘家的人来得次数也少,可怎么也是露过面的,然而她们大房的亲戚呢,却是有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了,她很好奇现在小舅,跟表弟表妹的样子。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他们原先的容貌。 谢氏与老夫人提过,老夫人也让人腾出一座两进院子,他们国公府大,多几个人实在是跟拥挤沾不到边,谢氏这几日就开始让人打扫,往里面放各种物什了,杜若去看过,布置的有些简单。 第79章 可能因为是亲戚,母亲不太愿意让人说他们娘家沾了夫家的光,所以只是暂住一阵子,将来应是要搬出去的。 母亲的性格还是有些要强,杜若从那院子出来,沿着小路往西走,国公府很大,有些偏僻的地方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去过,谁料走得一段就听见若有若无的哭声,她很是惊讶,循着声音就要过去,玉竹拦住她道:「那儿又不是好的,姑娘别去了。」 看起来她是知道的,杜若问:「谁在哭呀?」 「能有谁,还不是吴姨娘。」玉竹道,「没事儿就这样哭,说她没有害二少爷,可那时为什么要招呢,现在却好像冤鬼似的,弄得好些小丫头都不敢路过,指不定过阵子就要被赶出府去了。」 那时候吴姨娘多得宠,总是穿得花枝招展的,说起话来带着戏腔,杜若眉头拧了拧:「她是真的一直说自己冤枉?」 「是啊,可不是她还能有谁?」玉竹撇撇嘴儿,「她天天想自己生一个儿子,自然看不惯二少爷。」她压低声音,「听闻到处求过药,不过也奇怪,二老爷跟哪个姨娘都……」 杜若正听得专注,她突然就不说了。 玉竹垂下头道:「姑娘家不该听这个,也是奴婢多嘴。」 杜若其实有点明白了,是说二叔没有再生孩子出来,不过他这样缺德的人,何必再添个可怜孩子呢,倒是好事了。她往回走去,路上谢氏身边的连翘寻过来,说谢氏那里来了客人,让她过去。 没有提祖母,看来是母亲单独请的,她有些好奇,不知请了谁。 走到内堂时,只见是有两位客人,都是认得的,一位是云阳伯府的苗夫人,一位是她的女儿苗如玉,不是很熟悉,但也有些交情,不过她实在没有想到母亲会请她们来。她走上去行礼,只见苗如玉今日穿着件粉红绣荷花的交领褙子,下方是一条雪缎波纹的百褶裙,妆容极是精致,打扮的很讲究。 见她行礼,苗如玉也弯下腰,笑道:「三姑娘,今日叨扰了。」 声音清脆,杜若忙道:「这哪里算得上叨扰,我也正当闲着呢,你过来,我们正好一起去院子里看桃花。」 「我们家也种了桃花,现在确实是开得最好的时候!」苗如玉一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她也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虽然出身将门,但是行事作风有些像大家闺秀,不过她的弟弟是从小就学武的。 她为人礼貌,杜若当然也不讨厌她。 两人说笑起来。 谢氏瞧在眼里道:「你们家如玉我一直都很喜欢,比我们家若若懂事多了。」 「哪里,若若才可爱呢,如玉啊,在外人面前才显得乖巧,在我面前还不是会调皮捣蛋。」苗夫人生得长眉细眼,也是很和蔼的。 说得会儿,杜若便与苗如玉去园子里了。 杜家的桃花种在东苑,那里有一大片的桃树,此时开出了各色的花,单瓣的,重瓣的,重重叠叠热热闹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杜若走到一棵洒金碧桃树下,正当要喊苗如玉来观赏这株桃树时,却见杜凌领着贺玄来了。 没想到他们也会来赏花。 杜若好奇道:「哥哥,是你请得玄哥哥啊?」 话音刚落,苗如玉走了过来,杜凌来不及回答,朝苗如玉一笑:「苗姑娘。」生怕贺玄不明白,他解释道,「贺大哥,这是娘今日请得客人,她是云阳伯的嫡长女。」 苗如玉朝贺玄看过去,只见他穿着件墨青色的锦袍,头戴玉冠,气宇轩昂,比她印象里的还要俊美些,尤其一双眸子,好似潭水,湖面波光潋滟,勾魂似的深幽,她不敢多看,连忙半蹲下行礼:「见过王爷。」 到得这时,杜若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母亲要给贺玄说亲呢!不然不会让哥哥领着他来院子,那么的巧。 可他会不会不高兴?那时候,她只是稍稍提一句,他就显得极为生气。还有那时的张灵慧,人家不过是想搭几句话,又不是怎么他了,他也是非常的无礼,弄得张灵慧都逃走了。 不知道她会对苗如玉怎么样,要是也发作的话,说不定会让母亲在苗夫人面前很尴尬呢。 她忐忑的看向贺玄。 贺玄面色沉静,并没有像怒目金刚,不过他心里也知道怎么回事了,难怪杜凌今日突然请他做客,又说要来东苑,他本来觉得见一见杜若也没什么,可结果,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 垂眸看到苗如玉行完礼,娴静的立在旁边,他淡淡道:「不必拘礼,你同三姑娘继续赏花吧。」 杜若松了口气,她斜睨贺玄,并看不出他对苗如玉是什么想法,倒是与他目光对上,他一双眸子散发出了寒意,她心里咯噔一声,原来他还是不高兴了。见他转身对着那棵洒金碧桃,她走上去两步轻声道:「母亲也是为你好,你不要生她的气。」 还在替谢氏说话,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在这一刻真有把她压在树干上的冲动。 他道:「你随我去前面,我有话同你说。」 这样的意思,是让杜凌跟苗如玉不要跟过去。 杜若答应一声。 他走到不远处停下来:「这种事不用你同你母亲操心,你最好记住,下回再这样,莫怪我不给面子。」 一点儿都不领情,杜若想着母亲的好意,说道:「爹爹跟娘是把你当半个儿子的,不然别人,娘又怎么会费这个心思呢?」 他眸光忽地变得有些深,淡淡道:「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她诧异的抬起头来。 斑驳的阳光从树梢间洒落,他眸光清澈并不是说假,她一时心头滋味纷杂,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心想能被他看上的,一定是个很有本事的姑娘,不然将来怎么能做皇后呢? 她笑了笑:「这样倒是好了。」 他眼睛眯了眯:「你不问问我是谁?」 她道:「我问了,你一定会告诉我?」 他忽然笑起来,好像融化的春雪,将什么都温暖了。 她被他笑得有些脸红,有些手足无措,她忙道:「苗姑娘还在等着呢,我先过去。」 她转身走了。 瞧这背影,像是逃跑的样子,他嘴角挑了挑,早晚有一日,她便是逃也寻不到地方。 他也没有再留在东苑,跟杜凌去书房闲谈。 等到谢氏送走客人,听闻贺玄还在,便使人把他请到内堂来。 第80章 这件事两人心知肚明,谢氏刚才故意让杜凌领着他去看苗如玉,现在当然要问问他的想法,如果行的话,两家就可以定亲,因苗老爷是早就愿意的,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唐突。 贺玄走进来,一撩袍子在高背大椅上坐下。 看着他英俊的眉目,谢氏也是越看越喜欢的,她笑道:「苗姑娘从四岁就开始念书了,苗老爷也不像一般的大老粗,目不识丁,你今日该瞧见,苗姑娘很是端庄罢?她性子也好……老爷是担心你,那么大一个王府,该有个王妃了。」 他安安静静听着。 起先对苗如玉按捺着几分性子,也是看在杜云壑跟谢氏的面子,不然他哪里愿意理会。 「多谢您的好意了,但我现在还不想娶妻。」他看着谢氏,很认真的道,「而今大燕才定都,大周与外夷虎视眈眈,保不齐哪日又打起仗来,我觉得不是成家的时候。」 这种大事该有赵坚来操心,他只是个王爷,也不是皇族,何必要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谢氏笑道:「你这孩子,成家归成家,打仗归打仗,像我们家这么多人,打仗的时候还不是好好的吗?你要等,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你这都十九了,今年定下来,明天成亲,老爷也安心呢,他是把你当儿子看待的,你孤苦伶仃的,他总是挂念你。」 贺玄沉默不语。 谢氏又道:「你回头想想罢,要是不喜欢苗姑娘,也没事儿,还有别的姑娘。」 毕竟凭他这身份,现在的头衔,还是很得姑娘们青睐的。 她柔声细语,他原本该把心思告诉她,然而现在的杜云壑跟以前不一样,恐怕再多这么一桩事情,会让他更加疲于应付,他站起来道:「没有什么好想的了,那苗姑娘我不要,别的,我也不会要,多谢您好意。」 他说得斩钉截铁。 谢氏又待要说,他竟然告辞走了。 这孩子,小时候就捉摸不透,大了也还是一样,这么大人了,不成亲他想干什么呢?谢氏觉得头疼,等见到杜云壑就把这桩事情说了,她有些生气:「这苗姑娘我真是千挑万选的,看了好一阵子才选定的,结果他一口就回绝了,你说说,我还怎么替他选呢?」 杜云壑怔了一怔,没料到谢氏动作那么快,竟然已经给贺玄寻了一个了,而他呢,都还不知怎么面对贺玄,他眉头拧了拧,勉强笑道:「你莫生气,既然他不要,也不要强迫他。」 「你以为能强迫得了?」谢氏对贺玄也是喜怨半渗的,这孩子身世可怜,可又很倔强,她对他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杜云壑,而杜云壑是真的义薄云天,这些年,都在尽力的照顾贺玄。 也没有要什么回报。 她抱怨几句又安静下来,叹口气道:「这孩子恐是痴迷打仗了,那时候,他父亲才去世一年,他就说要替父亲报仇攻打大周,那么小的年纪就在沙场打滚,我现在想想,倒不怪他不娶妻,反是怕他走上歪路,他这样钻牛角尖,哪里行呢?」 杜云壑道:「我会劝劝他的。」 「你是得与他说一说,便算现在不娶妻,往后也还不是要娶?」谢氏道,「他可是孤身一人,贺家就靠着他开枝散叶的,他娶妻生子了,他父亲在天之灵也才能真的安乐呢。」 提到贺时宪,杜云壑心头又是一阵钝痛。 被人这样背叛,他恐是死不瞑目。 可要把这仇报了,谈何容易?他该告诉贺玄吗,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承受,他自己这几日都难以入眠,贺玄才几岁?他还为赵坚效力了那么久,他怕告诉贺玄,他不定会怎么样呢,但是瞒着,良心也过意不去。 是该要与他谈一谈了! 杜云壑哄了会儿妻子,把雷洽喊来:「你还得盯着齐伍,齐伍现在事事替玄儿着想,恐是觉得对不住他,皇上定也是这样的想法,但人心也是难测的,我而今知道这桩事,就好比站在刀尖上了,也不知是否已经泄露,你请马将军,仇将军过来一趟府里。」 那都是他最亲密的知己,当年在沙场同生共死,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是最早跟随赵坚的,而是他亲自劝服了才对抗大周。 雷洽领命,疾步走了。 在这风雨飘摇里,大燕内部却正渐渐趋于稳定,赵坚唯才是用,在各方面都是极为出色的,老夫人近日收到在金陵驻守农田的庄头的信,说附近山头的土匪已经肃清了,又要开始好好的种地,写信来向老夫人禀告种了什么。 她极是高兴,与谢氏道:「听闻很多大燕官员的农庄都回归手里了,真是托皇上的福,就是离得实在太远,假使我们一直住在长安,是不是哪日该把金陵的卖出去,在附近也置办些田地。」 「这可难说的很了,假使打赢大周,皇上肯定是要定都北平的,长安也不过是暂居罢。」 「大周皇帝荒淫无道,失了民心,就算现在他侄儿上位也是不好力挽狂澜的,早晚还得被大燕打下来!」 她们在那里说东说西的的,杜若坐在下面,心想她们可是都想错了,哪怕赵坚再怎么英明,将来都是要被贺玄打败的,凭着他的本事,说不定很快连大周也打下来呢。她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贺玄那日说的话,他已经有心仪的人。 他到底看上谁了?他还对她那么笑。 她一颗心忽地跳得有点乱,竟是不敢往下想。 谢氏又与老夫人说账目的事情:「前阵子中馈被二弟支出了一笔银子,我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娘可知晓呢?」 老夫人道:「他啊,他定是拿去吃喝玩乐了。」她拧起眉头,看向刘氏,「支了多少银子,云岩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她目光还掠过站在刘氏身后的那个美妾,杜云岩最近总歇在刘家送来的这美妾身边,该不是花在她身上了罢? 这种事,她是不想理会,儿子不争气,刘家勿论用什么手段去笼络,她定然不会插手,可杜云岩为此胡来的话,也不能真的完全不管。 那美妾叫香云,杜云岩有了她,对刘氏是客气了一点儿,可刘氏还是什么都做不得主,她摇摇头:「相公不曾说过,也没有给香云送过什么贵重的东西。」 老夫人就问问谢氏,谢氏说是一百两银子。 并不是很大的数目,他往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也不是没有过,要么买些稀奇的玩意儿,要么是总请别人吃饭,或是在斗鸡上面赌钱,原本杜家也不是养不起,可现在是国公府了,那都是老大挣来的,老夫人捏捏眉心:「我是要好好说他了!」 等到杜云岩回来,老夫人果然就狠狠训斥了他一通,在母亲面前,杜云岩都是很会认错的,立时就说不会再乱花钱,可问用在哪里,他又是支支吾吾的,幸好不多,老夫人便让他要知道收敛,不然下回去管事那里,就算凭着他二老爷的身份,也休想支取一两银子。 杜云岩满口答应。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女嫁对郎》卷一 作者:渔潼 02、《娇女嫁对郎》卷二 作者:渔潼 03、《娇女嫁对郎》卷三 作者:渔潼 04、《娇女嫁对郎》卷四 作者:渔潼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