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舞觞》 楔子 红朝元裕年间,以红为贵。故而,在民间,不论婚嫁喜庆,皆不得着红装。如若有违,株连九族。 第一章 红觞·南方 透过有些破碎的窗户纸,我看见了泛白的天空。我知道一天的生活将要开始。烧水、做饭、洗衣服。起身穿上洗得发白的衣服,折叠好那床盖了几代人的被子,我转身离开房间。外面是刺骨的风,可是这个冬天还是值得我庆幸的,因为与前些年相比,今年是个暖冬。 做饭的时候发现柴火又快没了,的确,距离我上次去山上拾柴的时间已有三天了。看来今天得抽出时间去山上了。 “爹爹,你们吃饭吧。”我将那些稀得可怜的粥盛到几口已经缺口的碗里。 “丫头,你也坐下来吃吧。”爹爹还是疼我的,可是他在说完这句话后还是看了看他身边的女人,那是一个有些老的女人,然而,记得十年前她刚进我们家的时候,还是一个算得上美丽的女人。穷,真的可以让人一无所有。 “不了,我先去把衣服给晒了。省得待会儿结冰了。”我将手收到袖子里,退出了有些拥挤的家。从小到大,我并没有少听后母狠毒的故事,所以,我庆幸自己的爹爹给我找了一个善良的后母——虽然她不允许我叫她“娘亲”,但至少她没有打过我,也没有因为我的存在而离开我的爹爹。我是该满足了,没有像隔壁的阿毛那样整天被骂得狗血淋头。 站在院子里,轻轻地抚平那些晾在竹竿上的衣服。照理来说,这个时候太阳该出来了,可是抬头,天空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看来,今天是个阴天。 “丫头,你姨娘今天有些不舒服,要记得照顾。”爹爹拿着锄头,在出门前对我做着交待。 “嗯。”我起身走向屋内,看见了后母有些苍白的面孔。 “姨娘,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虽然一直都是我在收拾,但我还是这么说着,不想让她难堪,毕竟她是爹爹的女人,是弟弟的娘亲。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我知道,让那个曾经美丽的女人心甘情愿地呆在这个残破的家里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责罚。没有她,我的爹爹还是会找到另外一个女人,然后领回家。如果是这样,或许我的生活就没有现在那么“容易”。 “姨娘,我上午要去山上拾些柴火,中午顺便去看一下娘亲。”我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早成一堆土了。”后母在转身回房的时候自己念叨着。我把这当作是一种关心,她是在劝我看开一些,所以,我笑了,而且笑出了声。 小时候,娘亲总是摸着我的头说,经年,这个地方叫做南方,南方什么都好,就是太穷。然后便是长长的叹息。 经年,这是我的名字,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在娘亲死后,便再也没有人这样唤过我,他们都唤我丫头,所以,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有名字的人。我想,我的一生用到这个名字的机会应该是没有了。有谁会想要知道一个穷人家孩子的名字呢。丫头,其实也不错,至少比“喂”好多了。 尽管是个暖冬,可是山上的柴火还是不多,大概是穷人又多了些吧。我一路走着,终于,在快要到娘亲的坟墓前的时候,背后的箩筐满了。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丝,在墓前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这块石头是我在十二岁那年从远处搬来的,还记得为了它,手都磨出血了。不过,如果换作现在,肯定不会了,因为我的手上已附上一层厚厚的茧。 “娘亲,经年来看您了,你看到我了吗,听到我的声音了没?”我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 “您离开之后,我都快要不会写‘经年’这个名字了。” “嗯,我已经快要十八了,邻居家的阿毛被她的后母嫁给了一个屠夫,听说生活还是很苦。我想,过不了多久,我也会被爹爹嫁掉吧,因为姨娘说我已经是个老姑娘了。还记得那次我问您关于您手上那层厚厚的茧是怎么回事的事情吗,当时您沉默了。后来,您又说,希望我可以找到一个懂得怜惜自己的人,能有一双一直漂亮的手。呵呵,我想我是叫您失望了,我的手已经布上了一层茧。但我并没有不开心,因为姨娘没有让爹爹把我卖掉。我还是姓易的……娘亲,我有些想您了,一个月才能来看您一次,您有想我吗?……如果有,那么请娘亲放下经年吧。听后巷的老嬷嬷说,只有割舍掉尘世所有的牵挂才能在那个世界得到幸福。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幸福,但我希望您幸福,那个老嬷嬷说,幸福是比金子还要贵的东西……” 时间就这么过了,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我竟然哭了,这是七年来的第一次。心里不太愿意离开,但还是站起身来。再次回头时,娘亲的坟墓已经看不见了,似乎是根本就没存在过。 第二章 红觞·初见 天色开始暗下,我加快了脚步,因为家里没柴火了,姨娘一个人是准备不了晚饭的。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乌龟。抱起它,发现它的龟壳上有一条很深的伤痕,看来是被渔民的渔网给伤着了。想要救它,便在附近找了些草药,然后用从袖口撕下来的布条将草药固定在它的伤口上。重新将它放到沙滩上,想让它爬回本该属于它的地方,然而,它却一动不动。 “小龟,你可知道,天要黑了,我得回家了,所以你也回家吧,你的娘亲也该着急了。” 辗转几次,我还是抱起了那只寸步不移的乌龟,将它放在了岸边的一个小土洞里。 “小龟,你为什么不回去呢,我是不可以把你带回家的,不然,你会没命的,我的姨娘会把你煮掉。你缩着头是想告诉我你害怕了吗?其实姨娘也不是坏人,只是我们家里太穷。” “好了,你先躲在这里吧,等晚些的时候,我再来看你。对了,不要乱跑,这里可是有很多穷人的。” 我又在那个小洞口盖了很多茅草,希望它不要被人看见才好。 好不容易等到爹爹他们都睡着了,我才重新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离开家里之后,我小跑着前往海边。果然,乌龟还是不见了,心里泛起一股莫名伤感。我不死心地在周围找着,希望可以再次看见它。但最终还是未果。 “小龟,你是回家了吗,还是被某人发现了,如果当初我没有多此一举,你现在肯定都回到家了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真是对不起了。”自从娘亲去世之后,便很少有人跟我说话,不知不觉中,自言自语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你是在找它吗?”一个陌生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我抬起头,借着月光我看见一名身着紫衣的男子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他的手里抱着一只裹着白布条的乌龟。 以前,我一直觉得街口那个卖字画的书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而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那个书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我瞪着他手中的乌龟,有些担心,虽然他的样子不像是一个穷人,但大家都说乌龟是极其滋补的东西,他该不会还是要把它吃进肚子里吧。 “你在害怕什么?”他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会想把它吃了吧?”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我便后悔了,我只是一个穷人,爹爹说,穷人最忌讳的便是得罪富人,而他俨然一副富家公子的样子。 “哦——”他挑高了嗓音。 “不是的,这位公子,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小龟碰到坏人罢了。”“你是说我是坏人?” “不是,”我涨红了脸,第一次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误的,“公子,我,对不起。” “你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救了这只乌龟?” “我救不了它,不然,它就不会还在这里。”我垂下了悬在空中的双手。 “我不会吃掉它的,虽然我不是一个好人。”他转了个身,侧对着我。 我斗胆再抬起头,看见了他的衣服被海风吹起,而紫色的衣角下泛起一层烈红。 “公子,你可以养着它吗?”我定了定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缓和下来。 “它不是你救的吗?” “我说过了,我救不了它,就算我拼命地想要保护它,可是,我的家人不会让我如愿的。当然,他们都不是坏人,但我们都是穷人,一年赚不了一锭银子的穷人。”我的手绞着衣角,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此刻那般觉得自己的软弱。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他的话挑衅十足。 虽然,我只是个小渔村里的女子,也许,我知道的很少,但有些时候,环境会在无形中强加给你许多东西。 “公子,你介不介意陪我坐下来?当然如果你觉得太脏,可以不用勉强的。”我就近坐在一块岩石上,抬头看着他。他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坐了下来。 “公子,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姑,但我自小就喜欢烈红色。我看到过烈红色的花、烈红色的树叶,就是没看到过烈红色的衣裳。也许是真的太喜欢,于是我整天嚷着,要我的娘亲给我裁一套烈红色的衣衫。”我顿了顿,虽然没有看他,但他此刻的表情我还是可以猜出几分的。“很少拒绝我的娘亲拒绝了我的要求,她说,烈红色是皇族的象征,只有他们的衣衫才可以是烈红色的。” 说完之后,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张阴沉的脸,但他依旧是扬着嘴角,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我只是发现你救了我救不了的乌龟。” 我站起身,轻轻地跳了跳。 “公子,我要回去了,小龟就拜托你了,你会得福的。” “你叫什么名字?” “经年。”不会再有人唤的名字。 我小跑着,直到从新躺回床上。窗外的月亮依旧明亮,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还威胁着一个皇族,为了那只救不了的小龟。没多久,我的神志开始恍惚,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梦,不着边际的梦。 第三章 红觞·黄昏 生活还是那么忙碌,我手上的厚茧又多了一层。这几天该是这个冬日里最冷的时候了,天空飘起了扬扬的大雪。洗好的衣服总是干不了,它们结成一块硬硬的冰,一碰就碎。所以,趁着做饭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烘着它们,深怕它们撑不过这个冬天。 最近,姨娘总是特别地勤劳,她几乎整天都在为这个家而劳碌,这样一来,我便变得有些闲散了。我不是个傻瓜,所以,很多事情不用说我也知道。更何况,这个家就两间房。 “丫头,你也有十八了吧。”姨娘一边摘着菜一边说。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过了年就十九了,姨娘。” “都十九了啊,你瞧我这记性。话说回来,当初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也是这个年龄,时间呐,过得可真快,转眼,你都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了。” 我没有接话,因为无话可接。 “丫头,我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今天,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跟你爹给你找了户人家,是城东的许家。”她顿了顿,“虽然是做小,但人家毕竟是大户人家,你过去之后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 “我知道了,如果这是爹爹的意思,我就依了。”沉默了许久,我还是拣了这么一句无可奈何的话,城东的许家,做小,但不管怎么说,要比那些被卖给万艳楼的穷人家姑娘好多了。我是该知足了。 “这是你爹的意思,他只是不好意思跟你说罢了。”姨娘的话让我阵阵发冷。 不好意思,的确,他不好意思在卖掉女儿之后,又要她心甘情愿地接受。毕竟,他还是我的亲爹爹。 “那一切就由爹爹做主吧。”我抱起烘干的衣服,走向内室。眼泪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傍晚,我特地跑到路上,去接爹爹回家。记得娘亲还在的时候,我也时常这么做。那时的爹爹总是笑着抱起我,给我一些好看的贝壳。 “爹爹。”看到那位脊背佝偻的爹爹,我的眼眶热热的。什么时候开始,爹爹老了。 “我来接你回家。”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篮子,篮子有些沉,看来,今天的鱼又剩下了。 “丫头,有件事,爹爹想跟你商量。” “爹爹,姨娘说,你们给我找了户人家。那是城东大户,我很开心。”敛了敛眼里的泪水,开心时,是该笑的。 我的话,多少是让他不舒服了。毕竟,他知道,城东的大户是臭名昭著的许家。但这正是我想要的。我要爹爹的内疚,然后,让他去打消姨娘的念头。 “丫头,你娘一直都唤你‘经年’吧。既然是她的女儿,又怎会被这些堂而皇之的谎话给骗了呢。”后半句话,几乎是喃喃自语。但从爹爹的神情上,他很痛苦。 “爹——” “罢了,就算是我易家对不住你。你嫁过去,就当是这些年我养你的饭钱。” 饭钱?为什么爹爹要这么说,本以为嫁人是姨娘的主意,谁料到,爹爹的决心也是不可动摇的。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处了这么些年,我竟然连至亲的爹爹都不了解。 “丫头,你怨我也罢。毕竟,当初在海边初遇你娘亲时,我是允诺了要照顾尚在襁褓中的你的。只是,造化弄人,你娘亲去了,而我也老了。你虽不是我亲生,但给你安排了这样的人家,终究是我负了你娘亲。” “爹爹,嫁入许家做小,我真的没有关系。只是,爹爹你为何狠心到说我不是你所生。难道,你是怕日后我在许家遭难的时候,连累到你们吗?”不哭反笑。我从小就是个奇怪的孩子。看来,今天我不该来的,不来,就不会听到这番伤人的话。 我加快了步伐,不再回头,因为身后的男子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爹爹了,现在的他,让我恐惧。 第四章 红觞·出嫁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姨娘正帮我梳着养了十九年的长发,明天是我出嫁的日子。看着床上那套雪白的嫁衣,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乏力。 “姨娘,我要休息了,明天该是很累的一天吧。” “是啊是啊,你瞧我,许家是大户人家,礼节必定繁琐,那你休息吧,我去看看你爹爹,他喝醉了,可能是太开心了吧。”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爹爹可是难得开心啊,希望他没有后悔才好。”姨娘早已离开了我的房间,所以,这句话,我只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我拿起床上的嫁衣,这是我十年来的第一套新衣服,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夫婿派人送来的。轻轻触摸着它,就知道这是上好的料子。虽然是被卖掉之后才得来的,但不管怎么说,它是我的了。那么现在穿上它也可以的吧。 换好衣服后,由着步子来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小时候,娘亲时常坐在这里看着远处的海,而我就坐在她的身边。 “经年,娘亲希望你平凡地活着,但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受委屈,知道吗?” 记得娘亲曾经这么跟我说过,不能受委屈吗?现在我总算有些知道娘亲的意思了。委屈嘎,这滋味还不是一般的难受呢。 后巷的老嬷嬷说,许家的老爷已经有二十房姨太太了,那他为什么还要看上我。 娘亲,我有些痛恨这位未来的夫婿了,因为他让我看到了爹爹的无情。我情愿自己是阿毛,至少她的丈夫是个可以给她安稳生活的男子。 所以,或许我该试着想一个真正的渔夫那般,懂得放长线吊大鱼。 感觉到及地的裙角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本以为是蛇之类的东西,低头才发现是一只乌龟。看来我这辈子还真是有乌龟缘。 我蹲下身子,抱起了那只乌龟,它竟然没有将头躲进龟壳里,看来是不知道人的可怕了。 “小龟,你是我几个月前包扎过的那只小龟吗?”我抚摸着龟壳上拿到浅浅的伤疤,“看来你还是被抛弃了,本以为像他那样的人会不一样,但看来……算了,小龟,你是来看我的吗?如果是这样,我要谢谢你来为我送嫁了。我该开心的,不是吗,你看,我这身嫁衣漂亮吧。这是我爹爹把我卖掉后得到的赠品啊。” “我该知足的,毕竟,我嫁入了富贵人家,即使对方是一个好色成性的老头,但不管怎么说,嫁给他,总要比万艳楼那些姑娘要好啊,好歹,我的一生只用接一个嫖客。” “让你看到了我如此狼狈的样子,真是不好意思啦。”我用袖子拭去落在龟壳上的眼泪。 “好了,我该回去了,听姨娘说明天会很累。” 重新将乌龟放回到沙地上之后,我转身准备回去了。然后,我看见了一身紫衣的男子。 “你——” “一直都在。” “哦。”看着他,然后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真是奇怪,这样的相遇不是我在心里妄想了千百次的吗,方才的话也不是一时兴起才说的。 “要回去了?” “是,是啊。” “你甘心吗?”夜风中,他的声音特别地清楚。 他是皇族,是我迄今为止遇见的最高贵的人,也是唯一能够帮我逃脱那恶心的夫婿的人。从那个黄昏之后,我不知不觉就开始盘算着这件事情。 “我是个连乌龟都救不了的人,又谈何甘心与否。” “是吗,为什么不试一试?” “何苦给自己一个根本无法实现的愿望。”看着他抱起那只乌龟,我又加了一句。“谢谢你一直照顾着它。”他还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吧。我这么祈祷着。 提起裙摆,往家里的方向走着,步伐有些不稳,因为,就在方才,我和自己的宿命打了个赌。如若输了,那我便会是城东许家的第二十一房小妾。如若赢了,那我将离开这个穷困的南方。 第五章 红觞·飞离 清晨,喜婆帮我上完妆后又替我盖上了白色的面纱。 “哎哟,替人做了半辈子的媒,今儿个,我算是瞧见了何为沉鱼落雁了。”矫揉造作的声音窜进我的耳朵,让我很不舒服。 沉鱼落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的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赏心悦目。 “这还多亏了喜婆您手巧。”我退下左手的玉镯,塞到喜婆手上。那东西是姨娘给的,说什么许家是大户人家,不可丢了他们的面子。 “新嫁娘真懂事,怪不得你二娘费尽心思,要我合成这门亲事。”她拿着那个玉镯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嘴。 呵呵,只是用了一个镯子,就知道了我想要知道的事情。这世界,还真是简单啊。那个女人,终究还是我小瞧了她,本以为只要事事留心,就会安然无事。可谁知,还是被她左右了。但若她真的以为我只是个逆来顺受的丫头,那可就要贻笑大方了。只是,每每想起爹爹,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原本的笑容就再也挂不住了。 “新嫁娘可不能哭,不然会被婆家人笑话的。” 我仰了仰头,将眼眶中的眼泪逼回到肚子里。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是为我娘亲所托非人而惋惜,也是为自己的过去祭奠。 “姐姐,姐姐,迎亲的队伍来了。”七岁的弟弟跑了进来。看着他活蹦乱跳的模样,我不禁感慨。伸手摸摸他的头,竟然有些怨恨起来了。 这样的情绪让我陌生,我告诉自己,眼前只是一个孩子,会喊我“姐姐”的亲人。但越发如此,心里的阴暗就愈发难以收拾。收回自己颤抖的手,在喜婆的搀扶下,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阵忙碌后,我总算是坐上了花轿。一路吵吵嚷嚷、摇摇晃晃的,让我头疼不已。 突然,一切静止下来了。 “哪来的乌龟啊,怎么会在大街上。”喜婆叫嚷着。 乌龟?掀起轿帘,果然看见一只乌龟向着我的方向爬来,而更远的地方站着一抹紫影。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可以稍稍放下了,但戏还是要做足的。我示意轿夫停轿,但显然,喜婆被我的举动给吓倒了。 “新嫁娘,不能下轿,这不吉利的。”我被硬生生地推回轿子里。 “公子,你不能过去,这是城东许家大喜的日子,你可不好搅和。” “公子,公子,你不能掀啊,那是新嫁娘的轿子。公——” 眼见阻止无效,横行半世的喜婆面目狰狞。她挥了挥皱巴巴的肥手,一旁的轿夫立马成了一群训练有素的打手。 “小龟舍不得你。”他在我的耳边说着,随后抱我出了那个牢笼般的轿子。 “你这是要干什么。”我还是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深怕摔下来,然后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你不甘心,所以我来了。”他如此随意地告诉我。而我在心里更是随意地笑了。我是不甘心,但也只有对着这些自以为是的皇族,我的不甘心才能得到正视。 “麻烦你们告诉城东的许家,今天我要带走这个不甘心的新嫁娘。” “笑话,我当喜婆半辈子了,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张狂。”喜婆收起了那副笑脸,夸张的嘴形让人作呕。 想到她随后可能遭受的事情,我的心情无比地愉快。让我委屈的人么,只要我不愿意,这些人就不会存在。 突然,感觉到一道冰人的感觉,春暖花开的季节,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我抬起头,果然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人正瞧着我,这让我浑身不自在。 随即,他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了那群呲牙咧嘴的人,然后,笑得不屑一顾。 他放下我,缓缓地退去紫色的外衣,一道耀眼的烈红刺痛了我的眼睛。 “你是谁。” “咚”,一声脆响之后,我看着被他丢在地上的铜牌,而铜牌上的龙正在张牙舞爪。 “难道你——”喜婆灭了声,此刻的她正一心一意地跪在地上。 再没有见识的人都知道,龙是皇族的图腾。 “告诉你们的县太爷一声,皇城里来人了。”他依旧冰冷地说着。 “抱紧我。”随后,我便腾空而起,原本的面纱也掉了。他抱着我飞了起来,飞出了我原本的命运。我的宿命在这个瞬间彻底脱离了轨道。 第六章 尘觞·揭穿 看着她惨白的面色,我知道,这个丫头晕船。一个南方渔村的女子,竟然晕船,这也算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突然,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船舱。随后,隐约听到了几声干呕的声音。 若不是几个月前,船只遇到风浪,我根本不会在这小渔村逗留。不过,这次修整虽然耽搁了一些时日,但也遇上了些有趣的事情。比如,那个貌似无害,却懂得攻心的丫头。 初见时,她便识破了我的身份,虽然,我并不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但当她一语中的,我还是有些震惊。一个小渔村的村姑,能够如此冷静地威胁我“善待”一只乌龟,终究是第一次碰见。 虽然,我没有探究的兴趣,但她却懂得“循序渐进”。一步一步的,利用我,得到了想要的自由。而中途,若不是她那稍纵即逝的笑容,我几乎要以为,她只是个可怜的丫头。 轻微的脚步声,让我暂停了思绪。看着重新回到船舱的丫头,嘴角还有残留的血渍,雪白的嫁衣,也已脏乱不堪。但那双眼眸,依旧如无风的海面,看不透彻。 “去换身衣裳吧。”我还是开口了。 而她,显然很满意我的安排,毕竟,在她的眼里,我是个不可一世的皇族,虽然可以任性地将她“抢”过来,也完全可以在感觉到乏味之后,将之丢弃。所以,上船之后,她的视线便不曾离开过我。安静地观察着我,然后,思量对策。她应该是这么想的。 半个时辰之后,她总算梳洗完毕。看着她穿着方总管准备的蓝色衣衫,我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方才,我让方总管在厢房里放置了两套衣衫,一红一蓝。倘若她再次出现时,身着烈红,那么这片海域的鱼儿会多些食物。 “公子。”她如是唤我。 我低头逗着乌龟,没有接话的打算。 仅仅是一瞬,船舱恢复了平静。 她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在竹榻的另一方坐了下来。而那只向来懒洋洋的乌龟,竟然开始勤快地爬向她。这可恶的畜生,我养了它十年,也未见过它如此殷勤。 “看来,它跟你很亲。”我注视着已蜷缩在她怀中的乌龟,如若不是送它之人还得罪不起,我必定煮了它。 “嗯。” “但我却是养了它十年的衣食父母呢。” “十年?”她的脸泛起了微微的红晕,几不可见。 “十年前,母妃送给我之后,我便一直养着。上次它突然消失了,还着实让我费了一番心思。”我放弃了侧躺的姿势,坐起身来,端起茶几上的茶杯。“结果,是被你给救了。”“我没有救它,我说过的。它跟我亲近,可能只是因为我常年生活在海边,身上有海的气味吧。” 海的气味?亏她想的出来。我想那乌龟依恋它,只是因为她没有动过杀念。而我,从十三岁那年开始喂养它至今,至少也动了上千次煮它的念头。 “公子,天色已暗,我该回去了。不然,我的家人会遭殃。”她微微一笑。 “回去?”我笑出了声,她是在暗示我,是我无理取闹扰乱了她的婚礼。为此,她的家人性命堪忧。这样的心思,还不是一般的讨厌,但也只有这种人,才够资格在这个世上存活下来。 “他们可是出卖你的人啊。”我叹了口气,“就此之后,跟着我可好?我可保你衣食无忧。” 不出所料,在我说完之后,我又看到了阴谋得逞的她,那稍纵即逝的笑容。 “您是贵人,我自是从命。”软软的声音,再次宣誓了她的“弱者”身份。 “那么,你说,你是想要你的家人苟且活着,还是消失呢?” 我生活的那个地方,尽是些时刻想着如何算计他人的假面人。而我也乐衷于这种假惺惺的游戏。并且,时间一久,我开始喜欢欣赏别人被摘去假面时,那一刹那的表情。 而此刻的她,低着头,将粉黛未施的嘴唇咬出了血丝。那模样着实有趣。 想来是在心里骂我吧,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我的话是在告诉她,我已看穿了她这些日子来玩的“放长线,吊大鱼”的把戏。 装,抑或放弃,她在挣扎。 “就让他们活着吧。得罪了许家,他们往后的日子不会轻松。”她抬起头,直视着我。 能够时刻冷静地对待让自己受委屈的人,然后衡量什么才是最残酷的惩罚。原来,我抢的是这样的人啊。 “不过,我还是得回去,因为有些事情,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才会安心。” 还是直视着我,是想看透我?不过这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许久之前,我便迷失在了那个真假混乱的世界。 “如你所愿。”我一如既往地笑了。 虽不知她要看什么,听什么,但一个穷人家的女子,能有如此深沉的性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促成的。多半还是受了些苦的。 也对,肮脏向来不是只存在于皇族,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净土。 第七章 尘觞·少年 自她拿下舱壁上那把匕首开始,我就一直好奇她又会有怎样的举动。 自杀?不可能,她千方百计,不就是为了活下去。 刺杀?也不对,这只是自寻死路。 原来,是断发。 “我曾听街口的书生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今日我割发滴血,算是与过去做个了断。自娘亲死后,就不再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我只是大家眼里的丫头,那么,就让丫头如这长发般死去好了。此刻之后,我无父无母,你即我的主人。” 看来,是真的铁了心要在我这里活下去了。只是,看着那一地的断发,和已被染红的衣袖。这人,行事未免过于决绝。 但我承认,她的举动,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决定,不那么快放手。 也许是由于失血过多,她的脸色立马苍白。我走近她,想要拿下她手中的匕首。但她握力之重,出乎了我的意料。看着她颤抖的嘴唇,摇摇欲坠的身子,只有那双眸子,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原来,她在害怕。如此破釜沉舟的举动,几乎赌上了她的一切。 “经年,往后你就姓红吧。” 听了我这句话之后,握刀的手总算松了松。本想唤人来替她上药,但最终还是自己动手了。此刻这副模样,叫外人看了,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挽起她的袖子,手臂上的伤口至少有一寸长,在雪白的肌肤上,更是无比鲜艳。先是止血,上药的过程中,我瞟见她几次露出抽搐的表情。但一直没有再出声。 “既然选择跟着我,就不要对生活有太多的期盼。” 卯时,在我起身梳洗后,跨出房间,却看见了船头的那抹淡蓝。 我示意方总管将早膳放在主舱室。 “这位姑娘,几乎在那里站了一夜。”方总管出来后,貌似无意地说了一句。“要不,我让她先去仆人的偏房用膳吧。” 这老头,向来话里有话。 “方总管,她姓红,你交代下去,她不是仆人。往后,会跟着我。” “那用膳也跟着您吗?” 我的嘴角有些抽搐。 “当然。”说完之后,我走进主舱室。 才坐下,她也进来了。果然,发丝和衣衫都已被雾水打得湿漉漉的。 这女子,千方百计地逃离了由别人安排的宿命,然后,又用尽心思,给自己找了一个皇族当靠山。但却不懂得爱惜自己。 我不信宿命,所以,万事都在心里计算着。但遇见这样的人,多少不再我的算计中。 如此没落的神情,应该不是故意让我看的。 “先去换身衣裳。”要是病了,可能就不好玩了。 她迟迟未动。难道说,得到了我愿意留下她的允诺后,她就完全有恃无恐了? 还好,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沉静。 我舀了一勺稀饭送进嘴里。这东西是南方才有的,用来作早膳倒也适合。 “没有衣裳。” 她的话倒提醒了我,这船上还真的没有适合她穿的衣裳。 “我想,迟些时候,会有人送来的。” 想必,昨日的事情,那喜婆早已知会了县太爷。既然是皇族看中的女子,稍懂为官之道的人,都会知道不能怠慢。当然,为了安抚地头蛇许家,易家的人恐怕是要被“贡献”出去了。这也就是她昨晚想要的“生不如死”吧。 “今天,我要出去。” 想起她昨晚似乎提到过要亲眼看些事情,亲耳听些事情。 “不想让别人认出我。” “所以呢?” “就这样出去。” 放下勺子,仔细打量着她。的确,这副模样的她,不会有人认识。断发之后,她头发只能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而宽大的衣衫正好掩盖了她的玲珑曲线。所以,现下的她,宛如是尚在束发之年的少年。 第八章 尘觞·尘躌 半个时辰之后,我与她下了船。而她一直耷拉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要是他们认出你了,怎么办?”进了城之后,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原来是担心我被认出来。 “认出又如何?”堂堂的皇族身份,不用可惜。 七拐八拐之后,我跟着她来到了一片破旧的房屋前。她认定了一扇门之后,用力地敲了敲。 开门的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人。 “你们这是找谁啊?”人老了,声音却大的吓人。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嬷嬷,这附近是不是住着户姓易的人家?”她同样大声地问了过去。 “姓易的?是有那么一户人。” “那易家的夫人是不是叫水目啊?”虽然她极力掩藏,但她的气息还是有些不平稳了。 本来,我是本着看戏的态度来的。但没想到会听到料想之外的名字。 水目,十多年前,那个在红宫内淡定独舞的鲛族圣女也是这名字吧。胆敢抗拒父皇的命令,却不曾有半分惊惶的神情,她那时那双深蓝色的眸子给了我极深的印象。 只是,最终她还是为她们那原本就稀少的族群招致了灭顶之灾。 我侧目,仔细地看着身边一心一意问话的她,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如若她真的是那个鲛女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有这般人族的模样。鲛族该是通体泛蓝的,而她肤色白皙,唇红齿白,眼眸也是干净的黑白两色。 “水目?嗯,是有这么一人,只是早死了。易家的婆娘早换人了。你们找她作什么。” “我——” “我们是她娘家人,是来认亲的。” 看着她语塞,我便接过话来。 “原来是认亲的。当年她来这里的时候,只身带了个孩子,我还以为她家里人都死光了。”老妇人说完之后,狠狠地瞪了我们几眼。 “那年家乡闹灾荒,所以走散了。” 她不温不火地解释着。老妇人听了,面色倒也缓和了几分。 “不过,那孩子倒是让易家给养大了,也是个苦命的丫头。昨儿个刚刚嫁人。” 她在听了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我稍稍谢过老妇人之后,跟了上去。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在这个穷乡僻壤,替一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女子,向一个平民道谢。 罢了,这就当作她今天带我来“看戏”的酬劳吧。 “原来,爹爹没有骗我,我真的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从来到这座山上之后,她便一直对着一块石头自言自语。后来,从她的话语中,我听出了那是她娘亲的坟墓。在皇族要用一座石陵来埋葬的尸体,在这里不过是块不起眼的石头。 “娘亲,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为了根本不存在的‘血脉关系’,委屈自己那么久。” 她时不时地仰仰头,那举动,我并不陌生。 曾几何时,我也用这种愚蠢的法子,让自己忘记眼泪。 终于有些理解,自己在初次见到她时出现的那抹心慌。 原来,她让我看到了自己。贵为皇族,却被人左右。很久以前,我便开始忽视自己的所求,这样,就不用承受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 也许,这才是我会一而再、再而三背离自己的初衷的原因。 南方的春季实在是可恶,动不动就下雨。 雨不大,但落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 今天,就暂且由着她吧。但过了今日,她应该有所觉悟。 因为,这样的背离不是我所能容忍的。同情这种东西,不适合我。 我能存活至今,即证明了当初的选择没有失误。 而她,最终还是会成为我的棋子。这是早就定下的。 “公子,回去吧。” “都处理完了?”不否认,我是一语双关。 如果不让她知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她要是一直搞不清楚现况,就真的是可惜了我这些天花的心血。 “嗯。” 对上她的视线,那双眼眸终于恢复了沉静。 “尘躌。” 这是七岁那年我为自己定的字。 “往后就这么叫我吧。”听着她喊我“公子”,总是不太顺耳。 第九章 尘觞·离城 “未皇,您确定是红姑娘了吗?” 方总管的话音飘进我的耳朵。这老头,最近的话未免太多。 “嗯。”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亲自调教着这颗“棋子”。将近桃李之年,却初学琴棋书画。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强求。 大多数时候,她呈现的态度是全盘接受。但有时,也会如现在这般,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经年,今天的琴晚些时候再练。” 今天是停船补给物品的日子。而方才方总管告诉我这船停在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嗯。”她稍稍拍了拍衣衫,跟在我身后。 察言观色,她在这方面的功力绝不下于皇城中的任何以为大臣。 这离城是红朝的“怨城”,第一位红帝在征服这里时,屠杀了城中所有能够看得见的生命。世人皆不知一向温和博爱的红帝,为何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而在红朝的江山得到稳定之后,这里来了一位自称“神子”的人,在城中的山上建了一座寺庙,即远山寺。据说他来这里是为了化解这城中的怨气。也因为这样,这原本已经荒废的城池,才重新有了生机。 但是,怨恨既然已经造成,又怎么可能消除。我想,只要人族不灭,怨恨就会根深蒂固。什么“神子”,那不过是刽子手为了安抚心中的不安而捏造的身份。 皇家的族谱上记着,开国之君圣境因为常年征战,在建朝三年后禅让帝位。但禅位之后的生死却只字不提。 这种遁世的把戏,在皇族里又有谁不清楚?只不过,如此一来,既能愚弄世人,也能掩盖家丑,所以,何乐不为。 “啊。”一直很安静的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抱歉,姑娘。”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连连鞠躬道歉。 看着这场景,我不禁苦笑。这离城的人都被这远山寺给净化了吗?连一个像样的小偷都没有。 “没关系,倒是这位大哥,你没有伤到吧?”她俨然一副不介意的神情。 听到这样的回话,料谁都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好欺负的主。所以,那男子摆着一副感谢神明恩赐的表情消失在街口。 果不其然,她又摆出了那幅阴谋得逞的笑脸。抬头发现我正瞧着她,便收了收面部表情。 “这种事情,我瞧见过。”她扁了扁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真可惜,他要白忙一场了。” “哦,那你那钱袋装的是什么,方才,我看见了满满的衣袋呢。” “前些日子方总管教我识别药草时,我认识了一种很有趣的东西。”她一边走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听方总管说,那药草能让初次触碰它的人丧失几个时辰的视觉。开始的时候不信。不过,后来我试过了,是真的。觉得好玩,就随手拿了些。恰好,放在了方才的钱袋里。不过,真是可惜,那东西对每个人都只能生效一次。” “我们去远山寺吧。” 没多久,我隐约听到了身后有人惊惶的吼叫声。看来,她真的能够不让自己受委屈。 第十章 尘觞·远山 远山横,横远山。倾城笑,笑倾城。 我站立在一个简陋的禅房里,看着墙上的两句词。据说这里是那位德高望重的“神子”圆寂的地方。 几百年来,世上不乏想要参透这几句词的人。 而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不过是想要看看那位在踏平世界后,又无奈地放弃这个世界的可怜先人。 笑倾城啊。 皇族一直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死穴,就是那掺杂在血中的狂性,或者说与生俱来也不为过。当年圣境也是因为克制不住自己的狂性才会隐居与此。他建寺送经几十年,终究还是没能摆脱那能瞬间倾城的狂性。所以,才留下了这么几个字,嘲笑自己。 “尘躌,我想去其他地方走走。”说话的人仿佛很急。 我松了松不知不觉中用力握拳的双手。而她早已消失在门侧。 从厢房出来之后,才发现她没有交代去处。这远山寺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进入前堂后,就重新回到了嘈杂的世界。求神拜佛,这千年来不曾动摇过的传统,让这座远山寺烟雾缭绕。就连那路边的古木,也被挂上了神牌。 正走着,一道熟悉的声音最终让我停了下来。 “……他仿佛要将这个世界都颠覆了才肯罢休。不过——”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没。”她似乎吓了一跳。 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想必真的是看见了。 颠覆这个世界啊? 方才的心思还真的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呢。 此人现在为我所用,但她也绝不会为了我而放弃自己,所以,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也一定早已躲得远远的。 “回去吧。” “嗯。”她皱了皱眉头。 “有什么事情吗?” “你站在我身后很久了吗?” “经年,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年来,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委屈。” 我负手而立,夕阳下的世界,开始昏黄。 “只要你坚定这份信念,你就会活着。” 就算是我,也不能对一个没有野心却又时刻想着保全自己的人怎么样。 “看来,就算是别人强加给我的信念,我也只能坚守下去了。”她又开始了碎碎念。 让我吃惊的是,这时的她,完全看不到丝毫算计的神情,明明是在盘算自己的活路,却表现得如此自然,仿佛这一切本来就该这样。 如果那信念真的是有人强加给她的,那不论那人是谁,都不简单。因为,信念已经植入了她的心里,支配着她的生活。 所以,她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那个信念而活。 这样的她,等到醒悟的时候,该会非常痛苦吧。 虽然很想看看,但暂时还是不要了。只要加以时日,她完全可以让我欣赏到一场华丽的绝舞。 而在那之后,如若她还有命,那么我好整以暇。 第十一章 红觞·皇城 “红姑娘,这是给您准备的冬衣。” 看着床榻上厚厚的衣裳,我微微笑了笑。 半年前,我尽了自己最大的能耐,最终得尝所愿,留在了那个有着高贵身份的男子身边。虽然知道,他收留我,是另有目的,但至今为止,我没有找到更好的栖息之所。又或者说,这半年来,我接触的世界太小,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去寻觅最好的归宿。 其实,排却他的真实意图,他的确是给了我极其奢华的生活。这不,天都还没有完全冷下来,他就让下人帮我备置了冬衣。 但是,这半年中,我也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而这些都不是出于我的本意。知道的越多,想要抽身也就越难。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懂。 只是——,罢了,先这样走着吧。 那些衣裳中,出现了鲜有的烈红。我想,安静的日子要结束了。 即使是坐在马车上,但透过车窗,看着满街的人群,我还是感到一阵晕眩。 “怎么,不舒服?” 他还是照旧在烈红的衣衫外穿了一件紫色的外衫。而我,选择的是淡蓝色的裙衫。 “有些不习惯。” 人太多了,有些晕眩。 我拿了些龟食,逗着小龟。看着它无措的样子,我开心的笑了。凭着它的寿命,不论是我,还是主人,都不过是它生命中的过客罢了,等百年之后,物是人非,但它还是可以找到逗它玩的人。 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进着,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如此众多的人身着红衣。 再一次向车外张望,城门上的“皇城”二字,醒目非常。 看了看侧躺在榻上的他,显然,他无心张望。又或者说,他这辈子根本不知道张望的快乐。他高贵的出身,让他从小就只能目不斜视。 半年的朝夕相对,我多少了解他对这座城的厌恶。 如若是我,厌恶了,就决计不会回来。比如那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就被我丢弃了。 “待会儿,我可能顾不了你周全。” 依旧是懒洋洋的声音,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是。我会应付的。”我颔首回话。这半年来,学了不少的贵族礼数,而不知不觉中,它们渗入了我的生活。 “我相信,因为你是我一手栽培的。” 他又开始笑了,那笑容要是让外面的女子看到了,多半会产生非君不嫁的念头。而我却无暇欣赏,因为,我看到了笑容里的算计。 “是。” “经年,还记得我昨晚交代的事情吗?” “嗯。”昨晚,他问我,要不要演一场戏。 他说,戏里我将会是他的妃子。 他还说,如果成功,他可保我富贵荣华,到时,我就有更多的筹码让自己不受委屈。 但他也说,如果失败,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权衡之后,我接受了他的安排。成功后的诱惑的确是一个因素。但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如果我拒绝,那么他会让我立刻消失。 我在想,这算是缓兵之计呢,还是兵行险招? 第十二章 红觞·红宫 马车长驱直入,进了红宫——这座皇城的中心建筑群。我有些错愕,即使是再受宠的皇子,应该也会在宫门前有所顾忌吧。这样肆无忌惮,不是在藐视皇权吗? 再看看这红宫,华丽是华丽了,只是一切都显得太陈旧了,一种压抑的气氛迎面扑来。 “这里的一切都太陈旧了,我不喜欢。” 这人向来有看穿别人心思的本事。但方才的话,多少表露了他的心思。 “哦。” 我随声迎合着。 “下车吧。”他挑了挑眉毛,随即跳下了马车。 我是被他抱下车的。双脚着地的瞬间,我知道,我那场华丽的戏要开场了。 “王,未皇来了。”一名男装打扮的女仆先一步前往花园中的凉亭通报。而他扶着我的肩几乎同步出现在了红王的面前。 “一儿,你终于舍得回来了?”红帝洪亮的嗓音很难让我相信他是一个将近六十的老人。 原来他的爹娘唤他“一儿”,这让我想起了他在这个皇族中的名字——圣一。 显然,他们不知道,其实他们的儿子厌恶这个名字。因为在他教我写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中的恨意。 他说,这不过显示了他在皇族中的地位。 “父皇、母妃,金安。” 看着他跪下请安,我才真正领悟到血亲的淡薄。但在皇族,这是不可缺少的礼数。 “一儿,这一年来,母妃好想你啊。” “谢母妃挂念。” 完全的敷衍,不知座上的两位老人是否听得出来。 “一儿,母妃听说你抢了个民间的新娘作女仆?” 女仆,我倒也希望他只当我是个仆人,这样一来,我就不用站在这里吹风了。 “不是女仆,是妻妃。” “胡闹,你身为未皇,怎么能找个民间女子作妻妃!” 红帝显然是发怒了。只是,他是在为皇族的名声而怒。 “儿臣记得父皇说过,只要儿臣喜欢,天下都是儿臣的,而现下,儿臣只是让中意的女子成为儿臣的妻妃,这又为何不可?”他说完后朝着我看了看,我知道,他是要告诉我,接下去便只能靠我自己应付了。 “放肆!”茶杯破碎的声音。 “王,您先别动气,一儿这么做,可能只是被那个民间女子给魅惑了。” 果然是长期周旋于后宫斗争中的高手。才那么一句话,就安抚了盛怒中的红帝,也保全了自己的儿子。只是可怜的我啊,竟然成了一个“魅惑”储君的罪人。 “你就是那个魅惑我皇儿的女子吗?” 这声音与方才全然不同,仿佛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让人头皮发麻。 我抬起头,立马感觉到了脖子的酸痛。认真地端详了一下眼前的两位皇城中的权力核心人物,红帝样貌平凡,但有股气势让人不敢亵渎。而其身边的女子,却是个保养得当的美丽女子。原来尘躌的相貌是承袭他娘亲的。 “没,没,我没有。”我再次低下头,“慌张”的之色尽显于表。 “哦?”她用看下人的眼神看了我片刻,然后又说,“一儿,如此小家子气的女子,怎能担当你的妻妃。” 我相信,我没有听错,她并不讨厌我方才表现的“小家子气”,看来,估算没错。有了方向,这戏也就好演多了。 我不停地摆弄着袖子,身子更是“瑟瑟发抖”。 “母妃,这女子,儿臣是要定了。” 唉,为了以假乱真,我用银针封住了几处血脉,呼吸开始有些困难了。 他扶住面色苍白的我,话语间的温情流露无遗。 “罢了,罢了,既然皇儿喜欢,那就由着皇儿吧。” 虽然料定她不会反对,但转变地如此之快,未免也太假了。 更有甚者,这红帝竟然说:“爱妃应允即可。皇儿,你先带着你的妃子告退吧,以后早晚请安即可。至于婚礼朕会安排的。” “谢父皇恩典。” 绝色倾国。今天,我算是见识了。 第十三章 红觞·束发 入夜,未皇宫。 “父皇已下旨,我们将在十天之后完婚。”他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一些古书,而我在帮他准备沐浴用的东西。 我用手探了一下浴池里的水温。 “尘躌,夜已深,尽早沐浴吧。”窗外的风果然是有些大了。 他扬起了嘴角,看来我刚刚的表现还算合格。等着他走近我的身边,我咬了咬牙,动手替他宽衣。 此刻的我无比后悔,当初不该因怕脏而不学武的。不然,我一定动手杀了那些该死的探子。 “还没有走吗?”我低着头,如果在我解完腰带,退完外衣和中衣,门外的眼睛还没有走的话,我该如何是好。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揽我入怀。但总不能就这样站在浴池边一整夜吧。 “水该凉了。”我知道,如果不是“证据确凿”,门外的眼睛是不会转移视线了。 挣脱他的怀抱,着手退去自己的外衣,片刻之后,我也如同圣一般,只穿着单衣。 他抱起我慢慢地滑入浴池。 屋外的风似乎大了些许,而从他的神情上看,外面的人应该已经走了。 “水凉了,我让方总管换一下。”我迈出浴池,将刚刚退下的外衣从新穿上。由于单衣已经湿透,经我走后的地上均留下了水渍。得马上擦掉才行,某人对“净”的要求可是非常严格的。 “不用了。” 心里暗呼,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但我还是转身,得立刻离开,因为浑身发凉。 打开墙上的暗门,出现了可以通往我的住处的暗道。这个未皇宫布满了如此这般可以瞒天过海的路径,它们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默默地守护着这的主人。 回到房间,看到了屏风后冉冉升起的热气,看来,方总管已经差人替我准备好了洗澡水。 半个时辰后,我走进了他的寝室,看到的是他悠闲的样子,逗玩着小龟。 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站到他的身后,梳理着他那乌黑发亮的头发。如此美丽的头发,让女人都会嫉妒的头发,却长在了这个男子的头上。 我一边动着手,一边在想,自己当初是怎么接下这份差事的。好像是一时善念作祟,为了救那些被他骂得体无完肤的下人吧。所以,就扛下了这份差事。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 “帮我束发吧。” “呃。”他是很少在晚上束发的,这皇城啊,果然不是个好地方,要不,这人怎么到了这里就变得奇奇怪怪的。 “果然还是不行。”尝试了好几次之后,我还是没能帮他束起像样的发髻。 “就像你那样系起来就好。” “哦。”还好我只是随意地将头发挽在了脑后。 “以后不外出的时候,就这么束发吧。” 我是没关系了,既省时有省力的。可是,堂堂男儿,总是不太相称。 “这不妥吧。” 少有的,我拒绝了。为得是让自己跟随的人看起来正常些。 “为什么?” “我是女子。” “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老是向我这般束发吧。”唉,向来聪明的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还是,莫非,难道他本来就有这见不得人的癖好? 我好奇地看了看他,这么完美的一张脸,这是可惜了。 结果我被他那充满威胁的笑容给挡回来了。 “经年,你去拿镜子来。” 我快速递上。 “再看看镜中的自己。” 我看了。 “有女子是这般束发的吗?” 呃,好像没有。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铁证如山啊,看着镜中那个将头发全部束于脑后的自己,我无话可说。 “还是说,其实你喜欢的是女子,所以,才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 这次,我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瞪着他。 “哦?被我说中,所以恼羞成怒?” 他笑得风情万种。终于,原本缺少的东西又回来了。原来,白天里,他少的是心。 我松了一口气。 随即,头痛异常。难道我是在关心他? “红后,还会派人过来吗?”随便找了个事情问他,希望他不要看出我的异样才好。 “人?皇城如此之大,又何止她一人会想到这个方法。” “好了,梳好了。” 看着自己的成果,有些不解。同样的梳法,为什么总觉得他比较好看。 “经年,你可要记住了,在这出戏里,你是我的妻,是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 是“棋”,这我一直都是知道了。但此刻的心里,却有了一丝委屈的感觉。 “尘躌,该就寝了。” 他走近床铺,坐下,烈红色的单衣占了大半的位子,替他放下红帐,将小龟安置妥当,吹灭几案上的蜡烛,最终,我还是回到了红帐前。 掀开红帐的一角,在他的身边躺下。心里默念,没什么,没什么。 “不用勉强。” 我侧过身子,由于是月初,所以天空上没有月亮。 没有勉强,我要让自己彻底熟悉这名男子,这样才能不被他所迷惑。 “经年,你还是喜欢烈红吗?” “嗯。”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如它一样吧。” 我在想,生如烈红,该是怎样的。 第十四章 红觞·十三 翌日清晨。未皇府。 “未皇,”方总管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何事?” “红姑娘不见了。” 我在心里暗叫不好,昨晚临时决定留下来,没有来得及跟方总管说。 “方总管,我在这里。”不想让方总管担心,我答应了一声。随后,感到脸上一阵燥热。 “红,红姑娘啊。那老奴告退了。” 虽然没有看见,但我完全可以猜到方总管是摇着头离开的。半年来,他时常对我做这个动作。 “看来,方总管生气了。”他依旧侧躺着。 “他只是没来得及接受罢了。”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是被他的小主子当“棋子”来培养的,而他也一直尽心尽力地栽培我,教我宫廷的礼仪,教我处事的方法。只是,后来,他在教授的过程中投入了几许感情,我研究了许久,最后断定,那种感情,应该是对着亲人才会流露出来的。始料未及。我想,这该是他这一生中犯过的最忌讳的错误吧。 他笑了笑,一副不知可否的表情。 “嗯。”然后,又出现了那种深沉的眼神,“替我梳洗吧。” “嗯。” 早膳是在房里用的,原因是,我由于水土不服,病倒了。而未皇爱妻心切,无心早朝。 我一个人坐在窗台边的藤椅上,上午的阳光并不烈,洒在身上,暖暖的。 “文公主,文公主,请容老奴先通报一声吧。” “混账,本公主来见皇兄岂要你来通报。” 如此娇滴滴的声音,扰乱了清晨的安静。 “你就是我未皇兄带回来的女人!”一袭粉红的妆扮,也的确是个美人,只是太过张扬。 “红姑娘,这位是十三公主。”随后跟来的方总管说道。 十三公主,红宫里最骄横的公主,仗着红帝的宠溺,无不敢为之事。其现年十五,敢欺辱皇城中的所有人,唯独对未皇稍稍收敛。 “原来是文公主,不知突然造访,所谓何事?咳咳……”我“艰难”地起身,迎上了她挑剔的眼神。 “就你这种女子,绝对配不上我皇兄。” 她的出现不在计划之内,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了必须要怎么做的准则。那么,何不让自己放松一下?我皱了皱眉头,扬起嘴角,然后,重新坐回藤椅上。 “文公主,如果你来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那么你来迟了,自从我踏入红宫,红后已经明确表示过了。”虽然骄纵,但显然不是那种深藏不露之人,所以,对付她,我轻而易举。“哼。我皇兄呢。” “今早,他见我不习惯这边的食物,便去替我寻觅江南的厨子了。”我懒懒的样子,足够气走她了。 “可恶!哼。”果不其然,她气冲冲地走了。 一阵骚动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片刻之后,送走文公主的方总管端着茶点进来了。 “方总管,您说我刚才这个样子是不是会给主人带来麻烦?” “红姑娘放心,文公主虽然骄纵,但她也仅仅只是骄纵而已。” 听完方总管的话后,我安心地躺下。可是,茶几边的方总管却依旧皱着眉头。 “方总管,您在担心我吗?” “老奴只是觉得红姑娘变了不少。”随后,他又说,“难道真的只有这样才能洗去血腥吗?” “方总管。”方总管自言自语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他的话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很好地理解。 “没什么,老奴走神了。”他向我作了个揖,“那老奴先告退了。” “嗯。” 看着方总管远去的背影,我知道,从踏入这个皇城开始,他便已然决定重新掩埋起“慈爱”,为了大家的安全,他别无选择。 感觉到身子上覆了一层薄薄的东西,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外的天空阴阴的,没有了早晨的阳光,空气添了少许的凉意。再看看,自己的身上,果然是被盖上了一件披风。 “你醒了。” “今天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在接到飞鸽之后,连早膳都没用就出去了。 “嗯。过几天要忙了。”他还是低头翻着卷宗。 “嗯。” 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由于是躺在藤椅上睡着的,现在的我浑身酸痛。外面阴阴的,让我不能很好地估计时辰。 “未皇,红姑娘,该用晚膳了。”方总管适时出现在门外。 晚膳?那就是说我睡了整整一天。 “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有些发烧,便没有叫醒你。” “哦。看来真的是水土不服了。”想起上午那出戏,我不禁宛而,“尘躌,今天文公主来过。” 突然,想要知道他对这位娇滴滴的公主是什么态度。 “方总管跟我说过了。” 声音还是冷冷的,看来,这人还不是一般的冷淡。 “哦。” 看着眼前这位男子,心中的那份好奇愈来愈浓。 “用膳吧。” 照例是冷冷的眼神,打断了我的思考。 “嗯。” 这人非常恐怖,一定要敬而远之。我在心里默念无数遍。 第十五章 红觞·婚嫁 都已经五更天了,我离开梳妆台,推开窗户,整个未皇府已经开始忙碌,或者说,从十天前接到圣旨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有停歇过。为的是我和未皇的婚礼。 新嫁娘?以前听人说幸福的女子一辈子只做一次新嫁娘,而我,在短短的一年内,竟然两次披上了嫁衣。虽然,没有想过要过得多少幸福,但总觉得是有些可笑了。 隐约听到了暗门开启的声音,转身,正好看见他躬身从暗门出来。此刻的他,已然是新装在身,只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依旧披散在肩头,在昏暗的烛光下,拼凑起一幅绝美的画面。 “果然还是习惯这里的味道。”他难得地笑了,很美。 “经年,果然还是烈红色的嫁衣适合你。”他意有所指。 “你也是,很适合。”那颜色很适合他,我努努嘴。 从小到大,夸我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但没有一次的心情是如此刻这般难以形容的。看着眼前的他,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烈红色,因为那颜色似乎为他而生。 “所以,我们的命运或许是上天注定的,两个绝配烈红的人,注定要成为这出戏的主角。”他突然靠得很近,这让我有些不自在。 这么好看的颜色,这么漂亮的衣裳,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怎么说,都有些嫉妒。 “为我束发。”他得寸进尺。 “嗯。” 他的反常莫非是为了让我安心?方才,他的眼里一闪而过的是担忧吗? 看来,这出戏我得认真对待,不然,他会要了我的性命吧。 皇族的礼仪果然繁杂,要不是方总管之前的教导,我还真是会出丑多次。由于是未皇娶妻,所以,一切都不得马虎。乘着皇族的凤骑,我来到了红宫前。虽然不是第一次,但由于上次是坐在马车里的,没有机会看清它的面目。而现今,我在宫门前踩着雪白的地毯,审视着这个宫殿,除了那些因为婚礼而挂上的红缎,以及灰黑色的屋瓦,整个宫殿都是纯白的。原来,红宫不是为物而红,而是为人而红。远处的正殿,因为身着烈红色的“主人”而活了起来。 “迎妻——”在我来到正殿的阶梯下时,司仪的声音适时响起。 他缓缓地伸出右手,在我将左手放入他手中的时候,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参天,跪帝。” 我们跪下,而殿的那头是正装的红帝红后。 “起身——礼成。” 随后,是接受红帝的祝酒。 “祭天仪式开始——” 祭天结束后,已经入夜,所有人移驾到了红园。 “经年,等第一轮歌舞结束后,我们要起身敬酒了。” “嗯。”一整天下来,我还真的是累了。 环顾四周,若大的一个红园竟然坐无空席。 “它只是看似强大而已。”熟悉的声音适时出现,“好了,我们来认识一下这个看似庞大的皇朝的‘骨架’们。” 我们?他是用了这个词,这是他在暗示,我早已退无可退。 “今日是我皇儿大婚的日子,贵为皇族,虽然可以纳妃过百,但红朝也有律法,皇族人真正的妻将只有一个,生老病死,不离不弃。”这是红后的祝福,也算是对园中元老们的宣告,“皇儿,带着你的妻向我们的元老功臣们敬酒吧。” “儿臣紧遵母后懿旨。” 四大丞相、八大学士、十大将军以及一些皇亲贵族,大家都等着看我这位民间皇妻出丑,只是,结果明显不如他们的意。 “一皇兄,我们终于可以来看你了。”在我们重新坐下的时候,一群年纪不等的少年走了过来。他们个个身着红衣,虽然深浅不同,但无疑都是皇族的象征。 “皇兄,皇嫂,我们在这里祝你们百年好合。”说话的少年是其中年纪较长的一位。 “经年,他们是我的手足,早就想让你们认识一下,可是到了皇城之后你就一直生病,所以没有机会。”他看着我笑了,笑得无比温柔,此刻的他,是这皇城中的圣一吧。 我颔首致意。 大家看似融洽的开着玩笑。但在这阵阵的笑声中,我却看不清大家面具背后的脸。难怪,在遇见他之后,总觉得他很冷,原来,罪魁祸首是这个红宫,这座皇城。再次抬首看着身边的他,俨然已经习惯了如此让人心寒的虚伪。但万事总有最初的原点,当时,他还只是个孩子,又是怎么甘心掩藏起自己,戴上那千遍一律的面具呢? “皇兄,你都回来那么久了,怎么也不来看我。”说话者的声音有些骄纵,随后,一道粉红的身影硬生生地将我挤开。原来是文公主。 “十三。”看见圣一不露痕迹地将缠在身上的文公主推开。我无奈地扬起了嘴角。兄妹之情吗?看来,是远远不止啊。 “一皇嫂,您不要见怪才好,十三平时被我们惯坏了。” 闻声侧身,我才注意到,这个少年是唯一一位叫尘躌为“一皇兄”的人。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他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心生不忍。是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就算介意也是不能说的吧。有谁会相信那位妹妹在吃自己嫂嫂的醋? “一皇嫂,我在兄妹中排行第三,以后一皇兄就烦您照顾了。” 不同,这话跟刚才其他人说的感觉不同。到底是什么?我抬头,昏暗中,他的眼睛在发光,原来,是真诚,他的话里少了几分虚伪。在这座充满暗战的皇城里,他竟然能被保护得如此完好,这让我吃惊不少。 稍稍歌舞之后,便是烟花庆贺。众人都抬着头,不管想不想看,因为这座城的权利中心——红帝红后正抬着头观望。 五彩的烟花的确美丽,但在划过夜空之后,它们却什么也没有留下。我缓缓地收回视线,因为害怕被它的绚丽刺伤。可是,就是这一瞬间,我看见了一道黑影朝我飞来,来不及躲闪,随即左肩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经年——” 我的“夫婿”及时揽住了摇摇欲坠的我,一脸的焦虑暴露无遗。但我知道,那是给看戏的人看的。此刻的我,躺在他的怀里,可以看见他一闪即逝的异样,那是阴谋得逞时的喜悦。 看来一阵骚动是避免不了了。 “快宣御医!”红后的声音,让乱成一团的人群顿时平息下来。 他没有理会周遭的一切,他只是抱起快要昏死过去的我,匆匆地离开了。 “我一定追究到底。”离开之前,他对着那群满脸惊讶的人们如是说,“方总管,备车!” 是的,他会追究到底,顺便除掉几颗碍眼的钉子。在这样的人身边,我能保自己周全多久? “没事吧。”待马车出了宫门,坐在一旁的他已经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 “有穿金缕衣,所以没有受伤。”我拿开一直按着伤口的右手,一枚星型暗器落在了我的裙摆上,而手中的血袋也已用尽。这是一出戏,十天前就安排好的。不知道看戏的人否满意。 “未皇,后面有红后的亲随。”方总管一边驾着马车,一边提醒。 “未皇,皇妃,请停驾!”不容置疑的声音。 看来有人对这出戏不满意。 而他,皱了皱眉头。 我没有说话,作为当事人,我知道接下来绝不是敷衍那么简单了。马车后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当着他的面,我退去了外衣,然后是那件让我免于血光之灾的金缕衣。 看来,今天我注定不能完好。 我从发间取出一枚金钗,然后,几乎用尽全力刺向了我的左肩。这次,用不着血袋,我的指间照样有血溢出。 长这么大,第一次跟自己如此过不去,本来还想重新穿上那件有些狼狈的嫁衣,但稍微的动作都让我疼痛不已。 “不要再动了。”他揽我入怀。 “脏了。”我的血染在了他的新衣上,虽然同样是红色。 这样做,是有些委屈了。但为了今后,他能手下留情,我义无反顾。只是,他会吗?这个完全不被我了解的男子,会念及此刻我的牺牲吗? “未皇,红后带来了御医,希望能尽快为未妃诊断。”没有询问,马车的帘子已经被掀开。 我苍白的脸色显然足以吓倒那个自以为是的仆人。红后的亲信吗,原来主人高了,仆人也可以欺人到这个地步。 “皇儿,张御医是红宫里最资深的御医,就让他为未妃诊断吧。”红后从另外一辆马车上探出头,随后,一位中年医者走向了我们。还好是真的受伤了,不然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理直气壮了。 一条红线系在我的手腕上,而另一端牵在那位张御医的手上。 片刻的安静,我昏昏欲睡。 “回禀红后,未皇,未妃伤势不轻,属下觉得应该及时处理才好。” 说着,就提着药箱要过来替我包扎。 “混账,本尊的妻妃岂能容你这个奴才近身。母妃,儿臣的府上有可以为未妃清理伤口的女医官。至于母妃的好意,儿臣心领了。” 女医官?我怎么没有听方总管提到过。 “皇儿,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他们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轻了,我想提起精神,但视线却无法聚焦。 “方总管,回府!” 马车重新开始晃动,看来我是安全了。 “待会儿恐怕要麻烦你了。” 说完后,我闭上了眼睛。这皇族的新娘,果真不容易当。 第十六章 尘觞·阴谋 “尘躌,我记得这府里,没有什么女医官吧?” 原本以为她昏迷了,结果刚刚把她放在床榻上,她就睁开了眼睛。这人,明明脸色苍白得不行,却硬是保持清醒。该不会认为我会乘机害了她吧。 “未皇,张药师已在门外候着。” “张药师?”她轻轻地念了一遍。 “回皇妃,张药师是未皇的师弟,医术高超。所以,皇妃尽管放心。只是——” 那老头,不惹点事情出来,就那么不甘心吗?他是在暗示床榻上的人,她的夫婿也是一位医者,所以,没有必要让一个外人对自己动手动脚。 “只是什么?”我不动声色。 “只是,老朽以为张药师虽然医术高超,但终归是一介男子。男女授受不亲啊。” 而此时,门外分明传来了某人抑制不住的笑声。 “方总管,你还是让那位张药师快些进来吧,我似乎有些撑不下去了。”她微微起身,嘴角的抽搐再明显不过。 方才的笑声她不可能没有听见,所以,她这是在替我解围? “去把张楚的药箱拿过来。” 吩咐完后,我在床榻边坐下。顺手扶了一下想要重新躺下的她。 “为何还站着,都年过半百了,还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啊?” 身边留着这样的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但这二十多年来,也只有这么了了几人是我不用带着面具面对的。 “老朽告退。” 随后是房门关上的声音。再次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她果然在硬撑着。 “尘躌——” “我的师傅是北山上的一个老怪物,他除了那一身的医术外,别无长处。”我退去她的中衣,“而我虽不好医,却也被逼着学完了他毕生的学问。所以,你不必担心会命丧于此。” “是吗?可以不用担心吗?方才在马车上,我还以为自己命不久已呢。” 看了她一眼,又是那种沉静的眼神。这双眼眸,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观察着我,而我竟浑然不觉。 的确,方才,如果不是她先一步动手自残,那我绝对会下手。而当时,我也确实没有考虑过要留她性命。因为未皇大婚,皇妃遇刺身亡,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事实更有用。 所以,她是为了能活命,才不惜暂且背弃了自己的信念,对自己下了重手。看着她胸前的那道伤口,可不是一般的深。 我一边替她清理着伤口,一边寻思着,这人是留还是不留。 “尘躌,我对于你,多少还有些用。”声音断断续续的,显然是被这金创药给刺激到了。一般人在这种时候,早就昏死过去了吧。 “你想多了,今天,你帮我演了一场如此完美的戏,我又怎么会觉得你没用呢。” 取过干净的布条,绑在她的伤口上。正如她所说,她对我多少还有些用。 “那就好,那我先睡了。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仿佛是确定了什么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她的呼吸变得匀称了,看来是睡着了。不久前,明明还在戒备着。该是真的累了,但最重要的是,她确定了自己的安全。从我这里得到了暂时安全的信息,所以才会睡得如此安稳。 猜心?这丫头为了保命,竟时刻在猜我的心? 我真切感觉到,如死水般沉寂了多年的心境,扬起些许风波。 离开房间。房门外,果然杵着两个人。一个年迈,一个年少。一个头发花白,一个一头银丝。 “师兄,你不是一直厌恶血腥味的吗?”那位满头银丝的张楚问得不卑不亢。 经他一说,我才意识到,衣衫上的血渍正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原来,方才一时的心神不宁是由这引起的。 一直厌恶这种气味,所以,在逃出那老怪物的魔掌之后,便一直没有救过什么人。而这次,我竟然为了这个丫头破例了。这就算作是她的报酬吧。 “方总管,浴池的水备好了没?” 懒得理会那位所谓的师弟。 “备好了。” 那就好,现下,最要紧的是退去这身脏乱的衣衫。 而他们显然是知道了我此时无暇与他们计较,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第十七章 尘觞·新夜 洗漱完后,我照旧穿上了紫色的单衣。 再次回到房里,结果刚好撞见她踢被子的模样。这算是真面目吗? 与她相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按常理,我早该对她了如指掌。 有些时候,不免觉得她是个异数。 我的生命不该存在异数,所以,几次动念要除去她。而她,总能让自己逃过。 只是,今天她愿意受伤,不止是为了暂且保全自己吧。 想要让我将她视为“家人”,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一次一次,一点一点,虽然害怕,但还是试着靠近我。成为我的“家人”,那么我不但不会伤害她,还有可能保护她。她是这么盘算的。 “我替你束发吧。” 这女子,就是这样渐渐渗入我的生活吧。这如意算盘,就暂且让她打响吧。毕竟,我也想要看看自己能为一个陌生人做到什么地步。 “躺着。伤口要是裂开,我会很烦恼。” “尘躌,你喜欢紫色吗?” “怎么,不能喜欢吗?” 她这一问,倒让我想起自己的衣裳紫色居多。只是,我的衣裳都是方总管打理的,所以,紫色该是那老头的喜好。 “紫色很漂亮,烈红色也很漂亮,你常常穿着这些颜色的衣衫。但我总觉得,你不喜欢。” 这丫头,向来很少在我面前表露自己的想法,此刻的反常,莫非是伤傻了? “就算它们为你而彩,你也不会在乎,不是吗?” “那你说,我在乎的是什么?” 我好整以暇,等着她的回答。 “你在乎的,被你保护在红宫里。而那里危机四伏,所以,你才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他除去障碍。” “经年,如此坦言,不怕我杀你以绝后患吗?” “今夜之前,你会。但现在,你不会。” “凭什么?” 如此笃定,让我有些动火。而她迟迟为开口,又是用那双眼睛看着我。 “等你要杀我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若在平时,她不敢这么说。而现在,她说了,那就意味着她有绝对的把握。虽然咬牙切齿,但的确不会杀她。她不是我的敌人,不会时刻算计着我。 看看屋角的沙漏,已经是子时了。 我放下罗帐,在她的身边躺下。这毕竟是我未皇和皇妃的新夜。 而她轻轻笑开了。这样的笑,只有在渔村的时候见过几次。看来,是真心的笑。 在红朝,她的容貌并不是绝美,当初在渔村遇见她,只是觉得这样的容貌生在穷人家必然会惹来祸端。而事实也是不出我所料。但此刻的她却让窗外的星辰暗淡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当年在红宫大殿上翩翩起舞的水目。这是第二次,我将她与那位鲛族女子联系在一起了。但当初方总管已经对她的家世做了调查,一切的情报都表示,她的娘亲是江南某大户人家千金,与同城的秀才私定终生。那千金在得知怀了她之后,便离家出走了,秀才因惧怕她家的势力,不敢与她双宿双飞。所以,最后,她嫁给了与她有一饭之恩的渔夫,从此隐姓埋名,终此一生。 当初得知这一切之后,觉得没有告诉她的必要,因为这不利于她入戏。 “等你伤好了,跟我习些防身术。当初就不该由着你不学。” 莫名的,我的心情很舒畅。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吧。记得方总管提过,这丫头有一种感染力,让身边的人无法抗拒。 “也好。这样以后逃得也快一些。” 声音很轻,看来又是在自言自语了。罢了,当作没听见吧。反正她不想说的,问了也白问。 “今天在红宫,看见了什么?” “很多面具。尘躌,你看人真的很准。你为这红朝选的主人也很好。” “他是我三弟。” “这我已经知道了。” 言下之意是,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也好,既然介入了这场戏,这些事情还是让她知道的好。 “我的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她从侧妃到如今的红后,自然不会只凭当初那抹让我父皇着魔的微笑。进入红宫,为了存活,她早已成为一个权力场上的老手。我十一岁的夏天,在红园里看到了被其他手足排斥的圣善,那时,他的母妃在几天前刚刚被我的母妃送上黄泉。所以,因为愧疚,我去接近他。记得刚接触那一阵子,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还会时不时问我,一皇兄,跟我在一起不累吗?” 一皇兄,跟我在一起不累吗? 言犹在耳。当初,圣善许了我天真,如今,我会许他一个天下。 我感到床榻有些晃动。而她微微蜷着身子,背对着我。 “你敢笑?” “抱歉,只是想要想象你愧疚的模样,结果无法成像。” 她继续抽搐着,而我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动手杀了她。 第十八章 尘觞·圣素 早晨起床的时候,我告诉她,很多礼数要在今天完成。而她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她的早膳是方总管特地煮的药粥,那老头,可从未为我煮过一丁点东西。但是,如果让那老头看见了经年现在这副表情,估计会老泪纵横吧。 “总算吃完了,这味道还真怪。可是如果吃剩下的话,方总管会不开心。”她擦擦嘴,又开始了每日必需的自言自语。 有些时候,我不禁怀疑,要是不让她自言自语,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是,吃完了这般份量的食物,她就不会觉得撑吗? 果然,床榻上的人坐不住了。 “未皇,未妃,明妃、世妃以及其他侧妃来请安了。”方老头在门外如是说。 她听了之后,停止了动作,随后,重新靠回了床榻上,甚至,我还看见她的左手在伤口上重重地压了一下,原本有些红润的脸色再次暗淡了。 “宣。”我端起案几上已经放置多时的药,在她的旁边坐下来。 她撇了撇头,但还是不得不喝下我送到她嘴边的药。她说过,这药太苦。所以,对自己皱眉触目的模样也不加掩饰。 “臣妾明书,与众姐妹前来向未皇未妃请安。” 不用看,我都能想象到说话者如何地浓妆艳抹。 “起身。”不理会某人的抗议,我继续喂着药。 “臣妾等听闻未妃娇体有恙,不知如今可有好转?” “有恙”,毕竟,大婚当天就被刺伤可不是一件吉祥的事,她们用这个词来隐去阴晦的事实,是如此的漂亮。只是,听多了,就会觉得这个词龌鹾无比。 “经年,你的身子还太虚,不可以如此任性。” 我倾身制止了某人想要下床的举动,顺便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药渍。这样的举动,足够让一些人回去向她们的主子说些什么了吧。 今天,就让她们看看我是如何将这位未妃捧在手心里的。 “既然知道经年身体抱恙,那还不告退。” “……,是,臣妾等告退。” 她们离开时表情各异。 “见到方才的场景还能有如此波澜不禁的眼神,看来以后得当心了。”她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 与刚才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观察着那帮人时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她是我母妃千辛万苦才找来的远房表妹。”然后硬是把她安置在我的身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意相信,这就是我的母妃。 “尘躌,你有孩子吗?” 她拿起一颗话梅,放入嘴里。慢慢地吮着。“一子。世妃所出,也就是她。” “咳咳,”她捂着嘴巴,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未皇,未妃,小世子来请安了。”方老头再次禀报。 一个小小的身子拐了进来。 “孩儿圣素给父皇请安,给母后娘亲请安。” “起身吧。” 见我没有回应,她便对依旧跪着的圣素招招手。 “谢母后娘亲。” “素王子,是母后,不是母后娘亲。”方总管在一旁纠正着。 “没关系的,他还是个小孩子。”未等我出声,她再次擅作主张。她对这孩子感兴趣? “素儿,来这边。”她又招了招手。 而那孩子先是有些迟疑,但还是小跑到床边。肥嘟嘟的小手拉着她的衣襟,显然还是有些怕生。 “母后娘亲,你生病了吗?”孩童稚嫩的声音充斥了这个房间。 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热切地交谈着,我倒成了一个局外人。 “素儿喜欢母后娘亲,母后娘亲就像苏嬷嬷一样喂我吃东西。” 在经年将一颗糖果放入那孩子的嘴里时,他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自己的喜欢之心。 苏嬷嬷?难道他的娘亲没有喂过他吗,自己的孩子,多少都会关心一下吧。不过,想到那个女子是我母妃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也就不难理解了。 “母后娘亲,生病了要乖乖吃药哦,苏嬷嬷说,吃了药就会好的。” 他的话越来越多,原来,小孩子可以这么单纯,一颗糖果就可以换取他们全部的关心。 “素儿,母后娘亲跟你约定一件事情好不好?” “好。”他笑得无比灿烂。 “以后,只有在没有其他母妃在的时候,才可以唤我母后娘亲,不然,素儿要唤‘母后’哦。”她稍稍切下身,特地放柔了声音。 “为什么呢,母后娘亲不喜欢吗,还是素儿让母后娘亲生气了?”原本扑闪扑闪的眼睛在这一刻暗淡下来了。 “素儿猜错了,母后娘亲才没有生气了,只是,不想让别人听到素儿这么喊我,因为,这是我跟素儿的秘密。” 明显的谎话,可那孩子却听不出来。 “秘密吗,那好吧,我们的秘密。素儿终于有自己的秘密了。”他开心极了,“那素儿答应母后娘亲,素儿一定连苏嬷嬷都不告诉。” “素皇子,我们该出去了。”方总管催促着。 的确,如果这两个人再这么交谈下去,我绝对会将那孩子丢出去。 “母后娘亲万安,素儿告退了。”声音里透着失望。 “素儿,以后可以常常来陪母后娘亲玩吗?” 某人听后下了一济药。 “好!”声音果然恢复了生气。 看着一老一少的身影渐渐消失后,她又重新躺了回去。坐了那么久,果然是有些累了。 “看来,那孩子很喜欢你。” 如果不是对她有一定的了解,我几乎也要以为她是真的喜欢那孩子了。方才那精明的眼神,向来她是想拿那孩子当护身符吧。 “嗯。我可是用尽了办法。不过,她的母妃要是能安分一点就好了。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不知足呢?” “那孩子——”我犹豫了片刻,但还是说了,“是她的耻辱。” 听了我的话之后,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立马睁开了。 我不禁扬起嘴角,告诉她也无妨。 “我没碰过她。如果你早几年来,或许能看到她身边的随从。他才是那孩子的父亲。当初事迹败露,被那女子亲手杀了。那孩子是我逼她留下来的。因为,只要这孩子在,她就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所以,你的如意算盘未必打得响。” 第十九章 尘觞·心乱 “你是故意的。”她狠狠地瞪着我。 自从她知道世妃和圣素的事情之后,她总是闷闷不乐的。而今天,她总算是说出来了。整整窝在心里有五天了吧,我还以为她会想往常那样,将这份委屈吞了呢。 “是你自己画地为牢。我又何苦白费口舌。”如若不让她吃些苦头,她定会得意忘形。 经年,你是聪明,只是,你从无野心,所有的心计均是为了保全自己,这在平常百姓家,自是绰绰有余,但如今在这帝王之家,这却太过善良。 看着那位别身不理会我的女子,我倒是有些乐了。要知道,自从跟着我之后,她可从来都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万事三思而行,言语甚少。方老头还曾埋怨,说是我把她教成了这副脾性。 “经年,跟着我,你似乎很少有开心的时候。”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我,深怕我一个不开心,就要了她的小命。 也许是因为她自己调教的丫头,也许是因为她就是她。这些天,我虽然按着自己的计划走着,但也寻思过,再去找颗棋子,找颗能让我彻底放心的棋子。 “乱了。”她皱着眉头,像是碰上了极大的危险。 “乱了?”难道她真的能看透我?方才,我的心的确是乱了。 “你,你的头发乱了。外面的风很大吧。都入冬了呢。”她闪烁的眼神告诉我,她在故意转移话题。 “如若今天我给你机会离开,你会离开吗?”到底还是说了,但胸中的闷气更甚了。 “不会。”那双眸子分明是暗淡了,但她还是想要掩盖下去。 她说:“我会在你的身边,直到这出戏终了。” 虽然知道她不情愿,但这样的回答,让我舒了一口气。如果她说离开,我会放手吗?我在心里询问着,却不得答案。 “不后悔?”我微微笑了笑。这样舒心的笑,仿佛只有在她的面前才能毫不掩饰。 “不后悔。” 接着陪她看了一会儿书。其实,书上的字她已识得差不多了,只是,我愿意看见她在我身边读书时的认真模样。 没过多久,她就倦意连连,随即,就去会了周公。这些天来,她就像那沙堆里的乌龟,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替她盖上被子,我准备退出寝房。 “原来,他也会乱了心。吓得我,还以为自己小命不保呢。” 睡着了,终于把醒着不敢说的话给说出来了。她方才的那翻话,果然是为了保命。我亲自调教了半年的丫头,却处处怕我? “师兄,你可是面目狰狞了。”不用看都知道,说话的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张楚。 “今日怎么不去花天酒地了?”我没有好气地回了他一句。当初就不该一时心慈手软,带他出了北山。这小子一到皇城,就凭着佼好的容貌骗吃骗喝的。如若哪一天身份败露,我定饶不了他。 “师兄,你怎么那么急着走啊,哦,原来是怕我吵到了嫂嫂。” 他像跟屁虫般,一路跟着我到了书房。 “说吧,有什么事。”我开门见山,省得被他烦死。 “这行刺嫂嫂的人,找到了。”他稍稍收了收嬉皮笑脸的模样。 “谁?”以他的能力,竟然用了五天,看来,这次的对手不简单。 “是江湖上的一个邪教——默教。” “默教?怎么没听过。” 本以为是纯粹的权力争斗,但扯上了江湖上的势力,显然,有些地方,我想漏掉了。 “这是近几年才浮出水面的,我查了这些天,也只查到了这些。这还是我牺牲色相换来的,师兄,你往后跟嫂嫂双宿双飞时,可要记着我的好啊。” 明明是在说正事,他却又扯出了一堆的废话。 “看来,我这位雪国来的貌美师弟是人老色衰了。唉,要不,找个时间,我把你送回北山,去跟那老怪物颐养天年吧。”我伸伸懒腰,喝了口茶。 果然,某人脸色变了。 “师兄,你别啊。我这就去,就算是入赘默教,我也会给你个交代的。”某人连连作揖,那神情,看是连哭的心都有了。 “那么就劳烦师弟了。” “不劳烦,不劳烦。” “师兄,有句话,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不然,我走的不安心。”都已经转身出门了,竟然硬生生地折了回来。 “师兄,我说,那么俊美的容貌,怎么就生在你身上。偏偏你还不知道珍惜。你看你看,又面目狰狞了吧。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但真的,太可惜了。” 话音犹在,人却早已溜得不见了踪影。 虽然,事实如此,但该除的人还是要除的,更何况,这次的东风,可是经年以血换来的。若放弃了,恐怕她也会惋惜许久吧。 “方总管,万武那老匹夫,这次就让他做这替罪羔羊吧。” 第二十章 尘觞·手足 今天是红朝皇子们论政议政的日子,早朝回来,我换下了那身沉重的朝服之后,来到了红宫的议政殿。 此刻殿内,气氛热闹非常。我的手足们就着父皇给的一些政题,滔滔不绝。不时的笑声,也宣誓着大家的融洽。只是,看着那一个个谦和有礼的弟弟们,我感觉不到一丝的热度。他们的高谈阔论,多半是他们的师傅在昨日,甚至更早的时候,就拟好的。因为皇子们今日的表现,直接关系到他们师傅的生死。 高高在上的父皇,他早已是一只年迈地连喘气都困难的老虎。所以,他乐意看到这样的场面。我侧身向外,暂且不想打破这虚假的场面。 “一皇兄,你对碧朝与雪朝的结盟有何看法?当初,你可是一直反对父皇对碧朝出兵。” 说话者,是圣奥,排行老五。这人心高气傲,必定是对自己方才的那翻见解充满了信心,才会借此来奚落我。看来,他对我去年反驳他攻打雪朝之事还耿耿于怀。 “这碧、雪两朝皆是胆小之辈。自从五年前,我许他们和平,他们便一直安心纳贡,从未有过任何出轨的举动。如若不是那万武教兵无妨,放纵士兵在边界闹事,又怎会惹得碧、雪两朝以为红朝容不得他们。五皇弟,你说这今日的结盟之果,是谁造成的?” 我顿了顿,认真地欣赏起我这位弟弟此刻青白不匀的面色。 “父皇,儿臣近些年来听闻一些后宫嫔妃跟朝中的武官暗中勾结。几日前,万武服罪,留下一纸遗书,也证实了确有其事。此事关乎父皇天威,故儿臣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让父皇知晓此事。” 我“万般无奈”,而高高在上的父皇和殿中的那些手足们却坐不住了。既然,不让我安静,那么我就借此机会,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一儿,但说无妨,寡人倒想看看是谁敢公然违抗寡人的命令,私下结党。” 我将一直放在袖中的“遗书”呈了上去。 片刻之后,清脆的杯裂声让我的手足们都跪下了。 “来人,去把如妃拿下。”颤抖的声音,自这位红朝的王者口中发出,我知道那是不舍,但正所谓证据确凿,他无能为力。 “父皇,母妃定是被冤枉的。”圣奥“扑通”跪倒在地。 “寡人自会查清事实。今日议政就到此结束。” 相濡以沫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得此下场。权势这东西,既然得到了,就要好好利用,如果利用不好,那么也就只能成为他的祭品了。 顷刻之间,整座议政殿宛如死寂的墓地。 “五皇弟,这父皇都走远了,你要跪在这里吗?” 我蹲下身子,看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圣奥。 “你陷害我母妃,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再也顾不上面具了,他瞪着我,直白的恨意在他的眼里闪闪发光。 “如妃是否勾结万武,你比我清楚。想让我生不如死吗?我倒是乐观其成。我的弟弟。” 我故意让他看见了我张扬的笑容。踏出殿门,身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想,这份恨意足够让他活下去了。这样虽然痛苦了些,却不用再担心被我的母妃折磨了。 “一皇兄。” 看到宫门口那位衣衫单薄的少年,我收了收心思。 “圣善,你生病了?”今日议政没有瞧见他,本以为他是因为不感兴趣随便找的借口,但此刻看来,是真的病了。 “不碍事。只是普通的伤寒罢了。” “那就好。” 我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脉向,的确只是小病。 “药喝了没?” “喝了。” 他回答的时候突然低下头,原来是在说谎。他从小就怕苦,又怎么会轻易喝药? “李原,你们家主子真有喝药吗?” 我看着他的身后,其实什么都没有,但作贼的,必然会心虚。果然,他慌张地转过身去,想要挡住我的视线。这个傻弟弟,明明都行了成人之礼两年了,却依旧这般傻气。 “一皇兄,你骗人!” 这样的傻气,在这红宫里,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回去吧,这里的风大。” 我推了推圣善,示意他离开。现在的我,再也不是那个能陪着他一起玩闹的一皇兄了。 “一皇兄,你要的是什么?杀了那么多人。” 他退了退。这是在怕我吗? 第二十一章 红觞·伤口 经过半个月的休养,我左肩上的伤口总算是芥蒂了。对于这座皇城所在的北方来说,今天是难得的好日子——无风、万里无云。 在仆人的帮助下,我来到了府里的关月亭,撤退了旁边的人,卧坐在特制的躺椅上,觉得无比的舒服。天空蓝得很彻底,让人觉得它比平时高了不少。 “母后娘亲,你睡着了吗?” 远远就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这半个月来,他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床榻边,装作一个大人,然后不停的“安抚”生病的我。当初明明是要拿他来当护身符的,但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那么坚定了。 “母后娘亲,太阳烧到你的脸上了哦,为什么你还是没有起床呢。” “容嬷嬷说,素儿要是不按时起床会被母妃讨厌的。难道母后娘亲不怕被父皇讨厌吗?” 谁说我不怕。我每天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还不就是为了让他对我放下戒心。希望有朝一日,他发狂的时候,能动动恻隐之心,放过我。 “可是,素儿每天都按时起床,母妃却还是没空来看我。” 我继续在心里默念,没听见。接近这个孩子,对我没有好处。如他所说,他的娘亲根本不关心他,所以,他对我不再有利用的价值。 “母后娘亲,你醒来啊,素儿好痛。” 声音渐渐地变弱,然后几乎是呜咽。唉,我最终还是睁开眼睛,结束了自己的睡眠状态。 “素儿,哪里痛了?” 看着他眼泪汪汪的模样,我有些着急,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痛苦。察觉到有异,我拉起了他的袖子,本该粉嫩的小手臂上布满了伤痕。 “素儿,告诉母后娘亲,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在这座皇府里,敢动圣素的人屈指可数。 “这是素儿应得的。”他垂目。 “素儿犯了什么错,可不可以告诉母后娘亲?”我倒要听听,一个小孩子能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母妃会生气的。” “那母后娘亲保密不就好了。” “早晨在给母妃请安的时候,素儿不小心把请安茶打翻了。”他吞吞吐吐。 良久,我的眼眶有些湿湿的,面对这样的女子,我真的可以应付吗? “素儿,扶母后娘亲回房吧,母后娘亲有些累了。” 毕竟,是我先惹上他的,而他似乎不排斥我这位新来的“母后娘亲”。那么,这次的心软就当作是回报他的“喜欢”吧。 “好。”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沮丧,但心里呢。在这里,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懂得把自己裹得严严的。起初是一点点,以后,也会像这里的大人一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 圣素一直慢慢地牵着我,深怕我摔倒似的。其实只要不做大的动作,我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痛了。 回到卧房后,我拿来了药箱。 “素儿,帮母后娘亲把门关上。” “嗯。” “素儿,来母后娘亲这边。” 唉,那孩子干嘛要这么听我的话呢?当初真不该不作观察,就天真的以为,那孩子是世妃的软肋。但最可恶的是尘躌,竟然在我对这孩子下手之后,才告诉我所谓的真相。 “素儿,待会上药的时候会痛,可是素儿不怕的,是不是?” 我一边脱着他的衣服,一边试探着。 “嗯。素儿不怕。” 尽量将动作放轻,抬头却还是看见了他拼命忍泪的样子。 真是怨念,就是这副模样,让我完全无法脱身。 “母后娘亲,素儿不痛。” 怎么可能不痛,即使是大人,对于这样的遭遇也不见得能忍耐得住吧。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处理好他的伤口之后,我将他安置在床上。看着他犹豫的样子,显然,是我方才的举动违背了他的嬷嬷对他的教导。 “素儿,母后娘亲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假装神秘,“其实母后娘亲胆最小了,不敢一个人睡的呢。但母后娘亲知道素儿最乖了,所以,素儿一定会陪母后娘亲一起睡的吧。” “原来母后娘亲不敢一个人睡啊,那素儿就陪着母后娘亲好了,因为害怕的时候是睡不着的。” 没过多久,圣素便睡着了,只是睡不安稳。 “好痛,好痛……” 他时不时地说着这句话,可是双手却紧紧地按住了心。看来,那里的伤远比身体上的要严重,如此小的孩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随即,我暗自掐了自己一下,再次告诫自己不该再为这不相干的孩子想这么多,他以后如何,完全不关我的事。现在的我该再找找世妃的其他软肋,不然,他日被算计了,定是必死无疑。 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何事。” “未妃娘娘,素皇子是不是在您这里打扰?”说话者是照顾素儿的容嬷嬷。 “素儿在我这里睡着了,我行动不便,你自己推门进来吧。” “是。” “老奴参见未妃,愿未妃万安。” 俨然一副“老奴”的样子。“免礼。” 她起身后,来到我的床边,抱起了还睡着的素儿,眼神比刚才多了些许的温度。看来,她也在为这个孩子感到无奈。一个下人,就算是想要保护,也该力不从心。况且,做了一辈子的下人,总是能理智地分清,谁才是真正的主人,谁是一定不可以得罪的。 这天下人都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才是最好的,只有我这个傻瓜,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推入火坑。 命可只有一条,下次一定跟那孩子一刀两断。我就不信自己做不到不理他。 第二十二章 红觞·透明 不知不觉中就入冬了,借着受伤,我免去了皇族之间的拜访。总体上来说,我的日子还算是平静的。平静到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忘却了。 “未妃,张药师求见。”方总管在门外通报着。 “进来吧。” 他提着一个药箱,悠闲地走了进来。我的伤一直是尘躌在料理的,但瞧他这架势,看来尘躌是没空理我了。 “张楚拜见嫂嫂。” 对了,尘躌说过,这是他的师弟。但对于这位师弟,我总有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感。不过,既然他喊我一声嫂嫂,那我也不能怠慢他。 “方总管,上茶。” 我提了提声音。 “嫂嫂客气了,今日张楚来此,是受师兄之托,看看嫂嫂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说完之后,他从药箱里那出了一团红线。 从他进来开始,他的脸上就一直挂着暖暖的笑容。 “嫂嫂不问师兄为何让张楚来替您把脉吗?” “需要吗?” 我笑着看着这位貌似专心听脉的医者。 把完脉之后,他收起了红线,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张药师,不好吗?” 看来,我平静的日子要结束了。 “但说无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多少知道一些。”伤口已经芥蒂了,但我的体力却一直没有恢复。 “嫂嫂,您中毒了。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只有在积聚到一定的量是才能被发现。” “中毒!怎么可能。”一旁的方总管显然难以置信,因为,我的饮食起居都是在他的照看下进行的。如果说我中毒了,那么,俨然是这里出现了不在掌控之中的敌人。这对于我们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危险吗?” 听到这样的诊断,我倒是没有像方总管那般。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活命。 “惭愧,这是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毒。但根据症状来看,它是通过皮肤渗透过去的。嫂嫂,您能让我看看手腕吗?” “有何不可。”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后,点了点头。 “看来,您中的是一种叫‘透明’的毒。” 光听这名字,就觉得是一种难缠的毒。 “会怎样?” 看着他凝重的表情,我多少猜到了一些。 “如果不能在时限到来之前解毒,会消失。” “消失啊。完全不存在了吗?” 生活了这么些年,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下场竟可能是尸骨无存。 “是的,我也只是在一本古书上得知世上有这种毒。不过,它需要一个媒介。就是说,施毒者要想让人中毒,那么他必须先让另外一个人中毒,然后,通过接触,达到目的。” “媒介?那他会怎样。” “消失。” 有个陪葬的,倒也好。 “方总管,尘躌什么时候能回来?” 知道自己中毒了,可能要死了,却没有应该有的害怕。反倒是这个人,我希望自己还能再看几眼。 “未皇此次出巡,再有三日便能回来。”方总管低着头,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张药师,我还能存在几天?” 有些担心自己连三天都等不到。想必是平日里对他戒备太深了,现在才会如此思念。 “一旬。” 他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也对,凭他跟尘躌的关系,对于我的身份多少能想到一些。所以,方才的我,定是让他见笑了。 我表示自己有些累了。他们也很识相地退出去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些经脉果然变得淡了。 十天,还真近。 第二十三章 红觞·消失 在得知中毒之后的几天里,方总管在府里进行了大清查。但始终没有什么发现。其实,我是知道的,在这座府里,能接触我的人没有几个,而且张楚说那是慢性毒药,这就意味着不止一次的接触。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个小小的身影始终徘徊在我的脑海里。 “你还是想要逃避吗?” 他回来已经有两天了吧。原来,他是在等着我亲自动手。 “我想去看看素儿,这些天,他似乎忘记来给我请安了。” 我的力量流失得很快,现在的我只能勉强站立,至于走路已经是奢望了。他该命人替我准备轿子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抱着我。这样温柔,只会让我感觉到时间流逝地更快。 “参见未皇未妃。” 看见我们这副样子,也没有什么表情。这世妃的耐性看来是少有人及了。 “免礼。” “世妃,今天我来是想要看看素儿,他已经好几天没来给我请安了。” “那孩子生病了。” “是吗,那还请世妃带路。” 当我看到被褥中颤抖的小人时,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曾经活蹦乱跳的圣素。 “素,素儿?” 感受到我的挣扎后,尘躌将我放置在床榻旁。 “母后娘亲,素儿好像梦到母后娘亲了。”他仍旧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我挨着床榻坐下,轻轻抱起圣素。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已几近透明。单衣里的心在艰难地跳动着,而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到处是可见的血脉。 “素儿,母后娘亲在这里。”我泪眼迷离。 “母后娘亲,素儿好痛。”他似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拼命地拉着我的衣襟。我知道,他很痛,他的心被伤得非常彻底。 “素儿乖,母后娘亲替素儿揉揉。”不敢用力,那孩子脆弱得仿佛可以轻易被我揉碎。 “谢谢母后娘亲。母后娘亲,不讨厌素儿吗,素儿好坏。”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孩子要说这种话。难道,他知道! 我回头瞪着一直安静的世妃,而她终于疯狂了。 “啊哈哈……”她发出了无比刺耳的笑声,“是我告诉他的,就在你来之前,我告诉那孩子,他日思夜想的‘母后娘亲’就要去陪他了。” “母后娘亲怎么会讨厌素儿呢。”如果一开始就讨厌,那又何必生下他。 “素儿是母后娘亲最想疼爱的孩子。”我握着他的小手,但还是感觉到了他在一点点地消失。 “真的!素儿好开心,素儿还想看见母后娘亲对素儿笑,暖暖的,很舒服。”我几乎要看不见他的身体了,可是声音还在,“跟其他人不一样……” 然后,他就消失了,从这个从来没有眷顾过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妃,既然你已如愿,那么你也上路吧。”我尽量轻描淡写地发出声音,“方总管,赐世妃一条质量最上乘的白绫。” 显然,那些下人没有想到我这个民间来的野丫头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傻了。 “怎么,我堂堂未皇的妻妃连处死一个要置我于死地的侧妃的权力都没有吗,还是这座府里的人都觉得我只是一个野丫头!” “哼,对我来说,死又何惧。只是,经年,你也不过是一个暂时得宠的小丑。”世妃看着我,露出决绝的笑容,“要是早些发现那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能逼你至此,或许,我可以部署得更天衣无缝些。怎么,这副憔悴的模样,是在为那孩子心痛?还是,你的大限也到了,要随着那孩子去了。” “那么,世妃可有兴趣观看我这个小丑的表演?”我扬起嘴角,“世妃利用素皇子对我下毒,现证据确凿,故所有世妃阁里的仆人都必须一起受罚。” 啪啪啪,顿时,膝盖着地的声音不断,而她的眼神分明在嘲笑我会用如此蠢笨的方法。 “不过,如若你们能找到世妃的家人,自然可以一命换一命。” 看着她扭曲的面目,我无比的舒畅。我倾下身子,凑近她的耳边。 “我记得这世妃阁里主仆共六十五人吧,那么除去素皇子和世妃,还剩下六十三人,世妃是皇亲,从家族里供出区区六十三人,应该不难吧。” “疯子!” 的确,连我自己都感受到内心的疯狂。那是想要颠覆这个世界的疯狂。 抬头的时候,除了瞧见一屋惊惶失措的下人,还看见了他一眼的清冷。我想,我有些明白当初在远山寺时,他为何会那么可怕。 “可是现在我这个疯子要了你家人的命,怎么,没有办法阻止吗?” “红后不会让你得逞的,她,她可是我的——” “远房姨娘吗?呵呵,那又怎么样,谋杀皇族本就是诛九族的罪,你看,红后会管吗?她敢管吗?” 她跌坐在地,因为我所言非虚。红后是不会花时间在已经没有价值的棋子上的。 我想笑,痛痛快快的。原来看着他人痛苦的表情,是如此快乐的一件事情。但一阵恶心的感觉从心里泛起,虽然尽量不让它涌上来,可血还是从嘴角渗了出来。 “真好,可以拉上那么多人,一起上路。”我再次凑近已经没有了斗志的世妃。然后在她毫无意义的怒视下晕倒。 虽说是晕倒,但知觉似乎还在。对于尘躌的怀抱,以及寝宫里熟悉的味道,我都了然于心。 “怎么样。”是尘躌的声音。 “师兄,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解药。” “无药可解。” “这些天让你去北山,你就带回这四个字?”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怒气,原来这么清冷的一个人,也会发怒。真想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但眼皮比我想象中的要重。 “师兄,这样一来,你就会被牵制。”突然,张楚加重了嗓门。 而我感到有人在往我嘴里喂东西——味道很熟,对了,是血的味道,我刚刚才尝过的。 “我的血,果然能救她?” 也许是我听错了,他怎么可能被这点小事左右了情绪。 “是,那老头留下的医书里有记载。但——” “够了,我要她活着。” 他想救我?但我却不想喝下他的血。如今的我,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那么就意味着,我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经年,你听见了,所以故意不喝。”没有看见,但我分明感觉到了他的带着威胁的笑容。 “就算再累都要撑下去,不然这座城里会有更多的孩子像‘圣素’一样活着。” 又是圣素,那孩子都已经死了,连同他明亮的笑容,在我的眼前彻底消失了。只要我也消失了,那么这座城就不再关我任何事。他竟然以为我会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活下去。真是可笑。 我张了张嘴,想要嘲笑他这次的失算。但随即,我便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用手掐着我的下颚,那些腥味浓重的液体最终还是流入了我的喉咙。 第二十四章 红觞·恢复 “未皇妃,是时辰用午膳了。” 我转身,看到一个婢女。最近皇府里似乎出现了很多新面孔,但这与我不会有太大的关系。 “你先下去,如果不好交代,把饭菜端到这里便是。” 继续翻找着书架上的书册,从前天可以下床走动后,我便一直呆在这里。那天的对话,言犹在耳。我想知道,他身上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血。 可惜的是,至今为止,我几乎翻遍了皇族所有的族谱,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记载。 突然,头部传来一阵恶痛。原来是被从书架上掉下来的书给砸中了。我龇牙咧嘴,尤其是看到了地上那本厚厚的书籍时,头上的痛瞬间增加了百倍。 “找到了?” 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他终于出现了,自从强迫我喝下那些血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虽然,这些天,我弱得不想动脑子,但那么简单的理由,实在是不用我多想。 他应该是后悔了,后悔救我,因为从张楚的话里,我可以清楚地知道,他救了我之后,就会被我牵制。而这些天,他一定在思考着如何除掉我。本想赶在被他灭口之前,找到症结之所在。对症才能下药。但,可惜的就是,我什么也没发现。 “嗯。” 我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如果他知道我一无所获,就更有恃无恐了。 “真的找到了?” 瞧着他那副尊容,我就知道自己的算盘再也打不响了。 我怎么可以忘记,站在我眼前的这位男子,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民可不一样。就他那心思,如果这里真的有他的死穴,他又怎会如此放纵我,还一放就是好几天。 “没有。” 我软了下来,干脆坐回地上。看见他俊秀的双目间有些皱了。如若他因我太脏而放弃杀我,那我倒是愿意这辈子都不换洗了。 “你还是在怕我?” 怎么可能不怕,看着他一点一点靠近我,最后在我身旁的空地上坐下。这样的举动,让我瞪大了眼睛。莫非,今天真的躲不过了? 我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既然不放心,又何苦救我。可是,这个时候,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话。罢了,听不清就算了。 只是,他的动作未免也太慢了些。慢到让我彻底听见了心底的那个声音,它说,你要不受委屈地活下去。然后,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动了起来。我仿佛丧失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手腕传来的疼痛让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随后,手中的发簪应声落地。 他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凝重。而我也被自己方才的举动吓得不清。在认定自己会死在他的手上之后,我竟然想要在他动手之前杀了他。 想要解释,但总觉得是多余的。 “你被下过术。” 他松开握着我的手。 “术?”这又是什么?最近遇见的东西,还真是闻所未闻。 想要从他那里知道更多。但他的情绪被掩饰地很好,所以,我完全看不出来他此刻的想法。 “这样也好,至少你不会轻易死掉。” 他竟然笑了。而他方才的话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你不杀我?” “经年,你怕我,却又强迫自己接近我。不就是为了我发狂的时候,能对你动一下恻隐之心?” 他慢条斯理地剖析着。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现在,你或许成功了。” 良久,他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盯着身旁的男子,他挫败的眼神和无奈的表情都是我不曾见到过的。 “不杀我,真的好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我在心里骂了自己千万次。明明千方百计想要活着,现在,得知自己能活了,却被他痛苦的样子给怔住了。 如果他说不好,我岂不是又要提心吊胆。 “如果我说不好呢?” 果然,我惹祸上身了。但当我看到他嘴角那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时,我总算安心了。那是他捉弄人时的习惯表情。 所以,他真的不杀我了。 所以,我可以安心了。 “如果你对我的血有兴趣,可以直接来问我。” 他终于忍受不了坐在冰凉的地上,站了起来,在旁边的书桌前坐下。 “不想知道。” 当初想要知道,只是那样可以让我的手里多一份保命的筹码。但现在看来,这显然是不必要了。 如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人的秘密,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饿了。” 悬着的心放下了,饥饿的感觉立刻浮现出来。这样的我,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第二十五章 红觞·飘雪 看着窗外的飘雪,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皇城的冬天还真是冷。 半个月前,送他出城时,还不是这样的天气。 “未妃,宫里来了一位仆人。”方总管是这么说的。 看到那位长得比女子还要妖艳的男仆,我有些无奈地起身。 记得尘躌说过,她的母妃最记恨别人动了她的东西。而我在一个月前,刚好动了她的一颗棋子。 “奴才给未妃请安。” 温细的声音,娓娓传来。这就是这个红宫驯养出来的怪物吗?但这样妖艳的男子,我却不想多看。 “免礼。” 压住恶心的感觉,我挥了挥手。 “传红后口喻,请未妃到红宫观赏雪景。” 观赏雪景吗?下雪的又不是只有红宫。找了这样的名目让我过去,也算是花了一些心机。 “谢红后美意。” 要是能不去就好了,明明知道凶多吉少,但我还是非去不可,这就是皇城,这就是皇族。踏入这个圈子之后,不论是在别人的身上,还是对于自己,我都能感受到身不由己的滋味。 离开前看见了方总管慎重的神情,让这老人家整日为我担惊受怕,也着实过意不去。此刻的他,一定想着如何救我吧。毕竟,红后在支开尘躌后召见我,这其中的用心,再清楚不过。只是,这次,他还有办法救我吗?半个月前,他被派去出使雪国,离开前的对话记忆犹新。 “经年,我的母妃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我也是。” “你最好活着等我回来。” 活着等他回来,当时就觉得他的话里透着危险。现在总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出使雪国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而红后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我的性命。 “母后金安。”我切了切身,向那位高高在上的红后请安。 “免礼。未妃,来我身边坐。要是在寻常百姓人家,我们不该是如此生分的。” “谢母后。” 唉,还是生分一点好。 来到红后旁边,小心翼翼坐下。在这么雍容华贵的妇人面前,我如坐针毡。 “听闻未妃前些日子,被我那心胸狭隘的外甥女给迫害了。教出如此不识好歹的外甥女,我实在是痛心。”话虽如此,她却没有半点的心痛的表现。 在我面前,连假装都懒得用了吗?也对,普天之下,能让她有所顾忌的,想必也只有那朝堂之上的红帝了。我,在她的眼里,不过是一个以容貌蛊惑了她儿子的民间女子。她只要一个眼神便能让我灰飞烟灭。看来,今天真的是凶多吉少。 “儿媳命大,最后还是没有舍得离开尘躌,本来想着拉些人给儿媳陪葬的,但看来只有让那些人给世妃做伴了。”我按住不禁颤抖的双手,继续装着若无其事。 果然,她的眼角扫过了一丝狠意。 “你叫他尘躌?” “是。” 难道,这也不妥? “那是他小时候为自己取的名字,却不曾让任何人唤过。” 不是他不想,而是这里的人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对于一个未来的帝王,这样任性的要求只能被当作笑柄。你们给他最金贵的东西的同时,也夺去了他的一切。 她眼中的狠意更甚。但这样的狠意倒是多了些温度。这是一位娘亲嫉妒儿子身边的女子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 可惜,即便是如此理所当然的情感,她也不允许自己拥有,很快的,她又回到了盛气临人的位置上。 突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红后了。周旋了这些年,她倾尽所有,换来的只是那些稍纵即逝的权力。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衡量的。 “母后,这里的雪景可真是漂亮,儿媳怕是要回不去了吧。” 放下手中的暖炉,该来的,躲也躲不掉。她没有回答,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我,大概她是觉得我必死无疑吧。 雪中那几个鬼魅般的身影,已经晃荡很久了。看来,那次动了她的棋子,真是一个错误之举。 只是,当时尘躌为什么不阻止我?以他的心思,怎么可能忽略可能有的后果。脑中那抹诡异的笑容瞬间清晰起来,原来,他是要借我之手,除去碍眼的棋子。 我微微一笑,将那杯掺了杂质的花茶一饮而尽。 “母后,儿媳想知道,您现在做的还是为了尘躌吗?”看着她顿时复杂化的表情,原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又是讨厌的血腥味,我咽了咽,却还是没能制止它从我的嘴角渗透出来。 “儿媳跪安。” 努力稳住自己的步子,离开。回忆方才花茶的味道,加上现在毒发的症状,我基本上可以断定她下的是一种被称为“花舍”的毒药。这毒虽然烈,但只要及时,也不是不可解的。只是,她似乎并不想让我有命走出这里,也对,死灰亦能复燃,在宫廷中辗转多年的她,自然是懂得此道。 站在庭院中,看着无比刺眼的光亮,我咬咬牙,将别在袖子上的银针刺如自己的身体。 当初我不愿意习武,便一直在找是否有什么速成的方法。 黄天不负有心人。但那只是一种传说,没有人试过,自然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金针刺穴,第一次对自己下手,竟然如此准确。 仅仅是一瞬间,我便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成倍增长。 忍住身体的疼痛,我与那群鬼魅周旋着。身体自己在活动着,我完全不用思考下一个动作该如何。 我想,红后对于这样的状况显然是始料未及的。所以,在我飞出她布的牢笼时,她才会露出那样愤恨的面目。 好不容易捱出了宫门,我却早已狼狈不堪。视线开始模糊,一种粘稠的液体正从我的体内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袭击着我。但我知道,我安全了,红后虽然强势,但她还不至于让天下人都知道,她费尽心机要除去自己的儿媳。 算算时辰,我本该已经毒发身亡了。可是,低头看着伤口上流出的血,却是鲜红色的。红后的确是对我下毒了,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我身上的毒似乎自己失效了。 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离开了地面,不过,闻到熟悉的气味后,我安心的笑了。 “你来晚了。” “你受伤了。” 觉得他说的是废话,不受伤,能这么狼狈吗? “我很重吗?” 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但我敢肯定,他的额头在冒汗。 “我们回去。” 任由他抱着,只是,他怎么回来了,本该在雪朝出使的人。 明明还要考虑很多事情,可是我的神智似乎到了极限。稍稍往他的怀里靠了靠,雪落在脸上的感觉不太好受。 既然他会带我回去,那我就暂时偷懒一下吧。他的娘亲,可不是一般地难应付。 第二十六章 尘觞·雪朝 踏入雪朝的雪城没有几天,便遇上了大雪。 这样的天气,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初在这里捡到张楚的情景。 那年来这里,纯粹是被北山的老怪物给逼的,他在我的身上下了毒,然后,告诉我,要是不跟着他下山,就不再管我。虽然,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我完全可以自己调制出解药。只是,能省则省。 印象中,这是老怪物出山最久的一次。我们来到雪朝的时候,也是这般大雪纷飞。 “尘小子,这次的毒还没有解开吗?没关系,没关系,解不开也不用黑着脸。” 懒得理他,一路下来,故意先我一步藏起了解毒要用的药材,如今,却在这里责备我的不是。 “好了,好了,这是今天的解药,你拿去吧。怎么,不要吗?” 继续当作没听见,反正他不会让我死,又何必急着去接那颗药丸。况且,自从踏入这冰天雪地的国度之后,毒发的次数便减少了一半。那种药丸我的袖子里还有一大把。 “真是世风日下啊,我老头子好心救你,你却如此态度。这就是我这些年来教你的回报吗?” 没办法,我只能停下脚步。看着那位在大街上老泪纵横的老头,要是,再晚一步,想必他又要玩出当街暴毙的把戏了。 “哎呀,小娃娃,你这是怎么了?” 如此兴奋的声音,与方才判若两人。他半蹲着身子,跟一个一头银发的脏小孩说话。那孩子,除了头发是干净的,其他地方均脏得不堪入目。 “娘亲呢?” “被欺负了吗?” 结果,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师傅,天要黑了。”所以,收收这副尊容,赶快找家客栈住下来吧。这种乞丐,不理也罢。 顺便瞟了一下那雪朝的小乞丐。淡色的瞳眸,眨巴眨巴的,貌似天真无邪。 “哥哥。” 突然,一只黑不溜秋的手抓住了我的衣角,我不禁皱眉。想要拍去那孩子的手,却看见了他眼中的狡诈。 “哥哥,你不要楚儿了吗?” 稚嫩的童音,让旁边的老头笑眯了眼。 “怎么会,怎么会。哥哥怎么会不要你。” 该接话的人还没有接话,那老头倒乐此不疲地接过话茬。 我掰开那只咸鱼手,干脆退到一旁,准备看看那孩子如何收场。要是他以为那老头真如看上去这般和善,那就错了。 “哥哥,家没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看着那只在空中挥舞的手和哀怨的眼神,看来,他今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又或者,他也在这老头身上找到了乐趣? “我不是你的哥哥,你要做什么决定,最好考虑得仔细些。省得以后后悔。” 这就算是我给他的忠告吧。不过我断定他不会听,那样倔强的眼神,不就说明了一切吗。 半个时辰之后,我终于在一家客栈里下榻了。那孩子最终还是被老头“好心”收养了。 “喂,小鬼,不用再装了。”老头子不在,他这副惨兮兮的样子,总可以收起来了吧。况且,那老头又不是老眼昏花,这样的把戏,就算今时今日没有看出来,过不了多久也会发现的。 “哥哥,你怎么可以趁师傅不在的时候欺负我。” “小鬼,好赖你都得唤我一声师兄,不要想着把我从那老头的身边踢走。因为你没有那样的能耐。”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心里总算好受多了。想跟我玩,还是有些嫩了。但一直被那老头欺负,现下多了一个能让我欺负的人,倒也不错。 “未皇,您还是去马车上坐着吧。外面风雪太大。” 一个声音将我拉出了那些已有些模糊的记忆。 没记错的话,方才说话的是雪朝的监国。让这么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来迎接我,某非这雪朝当真无人了? “恭敬不如从命。”要是我再继续走下去,这位老者回去怕是免不了一场风寒了。 况且,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却来踩这湿漉漉的大街,也着实不是我的作风。 坐进马车之后,视线便变得狭隘。不过,这样一来,倒让我发现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情。 据我所知,这雪朝的雪帝是一位信奉血统的人。但眼前这位旬监国,显然不是一位有着纯血统的雪朝人,因为他的瞳色和发色都比张楚要深几许。那么他能走到今天的地位,足以说明他的能耐。看来,这雪朝在我的身上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不论这心思是好是坏。 “未皇,您暂且在这所行宫下榻,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马车停在一座普通的府邸前。说这是行宫,的确是有些过了。 “旬大人言重了。在贵国打扰,还劳烦雪帝费心,在下已是过意不去了。” 这种客套话,说多了只会觉得无趣。 寒暄了片刻,那些外人总算是离开了大半。剩下的这些是护我周全的禁军。走在庭院里,满园的梅花含苞欲放,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第二十七章 尘觞·宴会 “兰离,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来到雪朝也有七八天了,凭着我对母妃的了解,她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毕竟,经年动了她的棋子。 “没有。” 对于自己布下的线网,我从未有过疑虑。明明知道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不能安宁。 “公子——” 兰离的嗓音突然提高。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用力过猛了。” 什么时候,我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了了。更有甚者,我竟然在有外人在的时候,出神了。 “公子,我去拿药。” “不用了。你先退下。未时之后,我会去银宫。” 低头看了看隐隐作痛的掌心。这样深的伤口,好了一定会留疤。怪不得,方才兰离露出那样的神情。想必他是记起了一些事情。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便厌恶身上出现任何的伤疤。但是,这个疤就暂时让它留着吧,算是对自己方才的失态做的一个记号。以免再范。 话说回来,最近,我倒时常范这个失态的毛病。再这样下去,可不太好。 “未皇,老朽来接您入宫了。” “旬大人稍等,容在下换身衣裳。” 银宫,在皑皑白雪下,宫如其名。 “未皇,前面的大殿便是设宴的地方。” 旬监国突然停下了脚步。莫非他不进去? “老朽告退。” 看着渐行渐远的旬监国,觉得这雪朝变得有趣起来了。我慢慢步入大殿,想要看看在权力中挣扎的人是不是都一副德行。 “见过雪帝。” 对这大殿之上的雪帝,我切了切身。 “未皇前来,已是我朝莫大的荣幸。请入座。” “谢雪帝。” 我走到最前面的席位上坐下。今天,我是主客,这个位子自然是当之无愧。 几曲歌舞之后,雪帝做了个手势。殿中原本还在谈笑的官员立马禁声了。 方才稍稍观察了一下这位雪帝,相貌普通,也没有王者的霸气。正如十年前我对他下的定论那般,他是个好帝王,却不能给他的国度带来强国的安定。因为一个王者是不能畏惧战争的。而他,尚未战便畏战。 不过,坐在我对面的那位雪衣少年就不一样了。他一开始就在观察着我。那样的眼神,是打量猎物的眼神。没猜错的话,他就是雪朝唯一的皇子学森。这次雪朝与碧朝能够结盟,想必他出了不少力吧。 我举起酒杯,向他致意。这才是值得我留意的人。怪不得,雪朝的三位皇子最后剩下的是他。 “雪森,你皇妹呢?” “回父皇,孩儿不知。” “来人,去把雪凝公主找来。”才下完命令,雪帝又继续若无其事地跟我说,“本王早有与红朝联姻的打算,这次未皇前来,倒也顺了本王这条心愿。” 原来是想通过“和亲”来赢得短暂的安定。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在世人眼里,红朝的强大是不容置疑的。所以,想要与红朝和亲的国家也不会只有雪朝一个。而我倒也不介意在未皇府里多添一双筷子,只是,要找就要找最好的。毕竟,大家都不是善良之辈。 “雪凝参见父皇。” 软绵绵的声音。 “免礼。方才——” “皇妹,这位是红朝的未皇,还不去行礼。”雪朝的皇子终于开口了。脸上也挂上了精致的笑容。竟然想到以我为借口,帮他的皇妹躲过了雪帝的责骂。 “皇兄——”与其说是撒娇,倒不如说是责备。 看来,这位公主是不愿意领情了。罢了,这个台阶就由我来铺好了。 “红朝圣一见过公主。” 起身作揖,总算是将那位公主的视线给引过来了。 “雪凝见过未皇。” 这与方才的那声“皇兄”可是天壤之别。看来,这雪朝也存在着一些有趣的事情呢。要是让张楚那小子知道,不知他会做怎样的表情。 “未皇,本王的女儿如何?” “公主,花容月貌。” 我故意朝那兄妹的方向瞥了瞥,果然,那位公主按捺不住了,原本白白净净的脸蛋一瞬变青了。而她身旁的雪森看似不动声色,但瞬间的阴沉不巧也被我瞧见了。 只要有软肋,便不会成为障碍。 “那嫁于未皇,又如何?” 这雪帝,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我忍住想笑的冲动,再次切身行礼。 “圣一已娶妻妃,公主若嫁于我,只能屈从侧妃。这不免怠慢了贵国。”况且,如若我应下这门婚事,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是害怕,只是能省则省。 果然,在听完我的说辞之后,高椅上的雪帝脸色突变。 “不过,圣一有一位皇妹,现下已到及笄之年,只是她自小被我们给宠坏了,脾性远不及雪凝公主万分之一。若雪帝不嫌弃——”我面露难色,毕竟,跟我对话的是一国之君。 “那甚好,这个儿媳妇本王是要定了。” 这样的回答,我始料未及。本以为他会找个皇亲来和亲,却没料到他陪上了自己的儿子。红朝的公主不止一个,他着实没有必要如此重视。更何况,我的父皇决不会为了一个女儿,而放弃扩张国土的机会。所以到时候,雪朝依旧难逃战乱。 唉,方才的恩惠算是浪费了。两道刺人的目光刷刷投来。 “好了,和亲的事,我们找个时日再商讨,今日设宴是为未皇洗尘的。还望未皇尽兴。” 达到了目的的雪帝,开怀地笑了。 “一定一定。” 我应承着。 只是,殿内的烛光微微颤动着。殿外的风似乎有些不寻常了。看来,我得快些结束这场劳心劳力的宴会了。 第二十八章 尘觞·疼痛 借着醉酒,我退出了银宫。 被搀扶着坐进了马车,最后看见的是那些雪朝的皇臣们安心的笑容。或许他们在想,这红朝的未皇也不过尔尔。 直到我离开,那位雪凝公主怨恨的眼神始终没有变过。想必,她身旁的皇子在心里也早已对我咬牙切齿了。 只要是皇宫,就逃不出肮脏的阴影。回头看了一眼雪色的银宫,恶心的感觉再次袭来。 才回到入住的行宫,就瞧见兰离远远地站着。 “公子,宫里有动静了。” 能够潜入戒备森严的银宫,看来,兰离的功力又增进了不少。 “安排好了吗?” 跪在地上的兰离迟迟没有回话。 “公子,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得罪红后。不过是一颗棋子,在这个时候放开,是最好的选择。” 一直沉默少语的兰离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莫非,我真的偏离得那么离谱? “公子,你忘记了你要做的事吗?”兰离急切地追问着。 我要做的事?怎么可能忘掉。辗转多年,为得不就是那么一个目的? 的确,现在放弃那丫头能让我的母妃放心不少。但是,兰离不知道,那丫头曾喝了我的血,如若她没命,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就是我对那丫头的承诺。实在是厌恶了她害怕我的神情,所以,我给了她一个护身符。她在则我在。 “我要她活着。” “望公子恕罪。兰离这次已经替公子做了决定。那女子必死无疑。” 难怪从进门开始,他就一直眉头紧锁,原来是瞒着我做了决定。我都要忘记了,当初在一群人里选中他,就是因为相中了他的冷静。 “备马。” 重新穿上刚刚才退下的披风。看来,这雪朝之行是要结束了。 “公子,你在雪朝这边还有要处理的事情。” 他紧追着我的脚步,极力想要说服我。 “兰离,到此为止。” 我停下脚步,如若他还要跟着,我必定让他追悔莫及。 “替我在城外备马,半个时辰后,我要坐在马背上。” 虽然清楚那丫头被下过求生之术,在北山上,我也看过一些书籍上记载着鲛族的术能是从一而终的。但是,面对母妃,她又能撑多久? 忐忑?是为了那丫头,还是为了我自己? 黑夜里,我挥斥着马鞭,身上的衣衫早已脏乱不堪。这样不眠不休有五天了吧。站在皇城外,思量了一下,决定在城外的小客栈下榻。 客栈的人很少,这到甚合我意。 活了这些年,难得的狼狈再次席卷了我。所以,经年,你最好不要那么容易就死了。不然,就算颠覆整个阴朝地府,我也不会放你自由。 翌日清晨,踏进皇城,正好瞧见红宫的马车在街道上奔驰。坐在前面的是母妃身边那位妖艳的男仆。看来,我还是来晚了。 押了押斗笠,紧了紧身上的外衫。毕竟,要是让他们发现原本该在雪国出使的未皇竟然擅自回城,那后果就有些严重了。 既然兰离说过经年必死无疑,那么她在宫里定是孤立无援。掏出腰间的易容丸,正想着要以谁的身份入宫,胸口却传来了裂心的疼痛。我伸手封住了周边的穴位,她受伤了,所以,得快些想个万全之策了。 越接近宫门,身上的疼痛就越烈。这倒让我有些疑惑了。母妃为何迟迟不要了她的命?让对手有那么多周旋的机会,着实不是母妃的作风。 嘴角有些腥腥的味道,在此处的我尚且如此,那丫头定是凶多吉少。罢了,就以现在这副刺客的模样进去吧。 正想施展轻功,却看见一抹烈红色的身影晃晃当当地从宫墙上飞了出来。如此熟悉的身影,不会有错。但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如此好的功夫? 不对,她的身形并不协调。莫非—— “你来晚了。” 在我抱起她的瞬间,她笑着说。而我看见了她腕上的银针。那个穴位已经泛紫,原来她真的看了藏书阁里的医书。 “你受伤了。”而且伤得不清。 “我很重吗?” 本以为她已经昏睡过去,低头却看见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我。还有精力问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我们回去。” 她听了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这算是对我的信任吗? 不过,现在想想,她每次受伤的时候,似乎都没有像平时那样怕我。 第二十九章 尘觞·真相 “方总管,备水。” 通过暗道,进入未皇府。在将经年放置在寝房之后,我来到了方老头的房间。 “未皇,你——” 看到我狼狈的模样,他识相地禁声了。 “我这就去备水。只是,未皇,红姑娘——” “她在寝房。备水。” “是。” 一盏茶的功夫,浴池的水已经备好,方总管退出去后带上了那扇门。 我退去她的外衣,将她放入浴池。替她清理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对于她的默不作声有些奇怪,抬头才看见她半眯着眼睛,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 “痛了,可以叫出来。”稍稍用力,掰开她的嘴巴,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嘴唇,我动手点了她的睡穴。 背上的伤口已经清洗完毕,我将她转过身,准备处理她胸前的伤口。但是,当我退去她的中衣时,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她的伤口泛着蓝光,而且那蓝光正在蔓延。 再次,将她与记忆中那位鲛女重叠了。这次,再也没有借口不相信了。 通体蓝光的她,漂浮在水面上,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看来,现在我该料理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在热水的浸泡下,被我用内力封住的伤口再次裂开,而我竟然会放着自己不顾,去料理这个丫头。虽然是命悬一线,但如今她不会死了,那么我就不该那么担心才对。 我应该想到的,鲛人善用灵力,而那灵力能够完成许多事情,那么窜改一小部分人的记忆也不是不可能。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一再救她,一再护她,现下发现是自己灭了她的族人,却不能斩草除根。 “娘亲,痛。” 昏睡中,见到了死去多年的娘亲了吗? 想到那位叫做水目的鲛族圣女,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思。 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能好好地活下去,不惜对她下术,并封印了她的灵力。 料理好自己的伤口之后,我在浴池边的躺椅上坐下。而她依旧漂浮着。不过那蓝光却渐渐退去了。突然,她沉入池底,水不深,但足够淹死一个昏迷中的女子。只是,当窒息的感觉袭来时,我不得不去抱她上来。当初真该听听张楚的话。 好好的衣裳又被弄湿了,而怀里那个湿漉漉的人儿却拼命往我身上靠。我认命地将她抱回寝房。 认识她,莫非真的是注定? “方总管。”我试着唤了一声。 “是。”果然,那老头在门外候着。要是让方老头知道经年是鲛族之后,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又或者……,想起他方才犹豫不决的样子,莫非他已查出了端倪? “上次让你查的事情,可以停止了。” 一个月前,因为经年身上的术,对她的身世再次产生怀疑,所以,交代方老头派人再去探察。现下,想要知晓的都已知晓,也就没有了查的必要。 “是。不过,方才老奴便一直想说,关于红姑娘的身世已经查到结果了,正打算将那些书信给您捎去。” 果然是这样,她的能耐还不是一般的大,连方老头这个从来不会失了分寸的人都为她破例了。不动声色,是不忍心对这丫头下手吗? “烧了吧。”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这样的决定,值得吗? 昏睡中的经年皱着眉头,一副痛苦的样子。为了她,值得吗? “对了,张楚可有消息?” “张药师前日刚传信来,说自己在那边一切安好,就是吃不饱穿不暖罢了。” “那就好。” 那小子能这样说,就说明他没事。 十多年相处下来,从最初的敌意浓浓,到后来的心照不宣,这中间张楚到底是怎样来衡量得失对错的呢? 虽然一直笑着,却不见得是开心的。那就是他的面具吧。 原来,我们的共同点在这里。 下次他回来,该问问他想要什么了。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会满足他。又或者,等再过些年,送他一个雪朝也可以。虽然他不见得会要。不过,银宫中的那些人,他一定不希望我动,因为每次下雪,他眼中的恨意就会显露出来。那么就让如他所愿。 一整天折腾下来,我有些倦了。 第三十章 尘觞·绿意 拔出长剑,手指在剑锋上轻轻滑过,鲜红的血立马冒出。 一直厌恶着身上的血,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将它卖给北山上的老怪物以换取他一身的医术。 “小子,即便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收你为徒的。所以,打哪来的回哪去吧。” 眼前这位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就是江湖上的北怪。而我,要他一身的医术。 “前辈,如此荒凉的山顶,活着一定很无聊吧。” 来之前打探过他,这人为老不尊,明明耐不住寂寞,却偏偏逞强学人打赌。结果赌输了,要禁足三年。 “我是有涵养之人,怎会对如此美丽的地方生厌?” 能这样说的,就说明他绝对不是一个有涵养的人。我在心里暗笑。 “前辈,您一定听说过绿意吧?” “绿意?那可是千年得一株的毒物。”他眼中的狂热难以掩盖。 “那前辈不妨替在下把把脉。” 我将手伸到他跟前,而他虽有疑虑,但还是号了。 “小子,以你的脉象,早已命赴黄泉。告诉老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辈,多久没下山了?” 片刻之后,这个凉风阵阵的山顶响起了狂喜的笑声。 我不过是告诉他,半年前,那株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绿意已经消融在我的血液里了。 “前辈,现下愿意收在下为徒了吧?” 凭借着他方才的表现,我几乎已经肯定了自己的成功。那身令我厌恶的血液,也并非一无是处。好歹,它也算替我尽了一份心意。 “小子,没了血,你会死的。” 他收住了笑容,一张脸阴晴不定。 “你不会让我死。”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个玩物,他才不会轻易让我死掉。只要给我三年的时间,我定会习成医术,到时候,就算他真的要害我,也未必能成功。 “北山上多的是木头,想要留下,就自己搭木屋。” 老怪物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进屋了。搭木屋?我击了几下掌,既然这么想跟着我,就偶尔替我做些事吧。 “公子。” “那老头的话应该听见了吧。木屋,天黑之前能好吗?” “可以。” 随后一个浅蓝色身影消失在茂密的丛林里。 是夜,我坐在暖炉旁。新造的房子里都是树木的味道。但不算讨厌。 “公子,床铺好了。” 看来,这世上还真的有知恩图报这么一回事。当初,我只不过是无聊,花了些许银子,将他从一个奸商的手里买了下来,谁知道,自那之后,他就公子前公子后的,一直跟着。 “你叫什么名字。”事实就是如此,我连他姓啥名谁的都不知道。 “没有名字。”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叫兰尘,在你离开之前,你就唤作兰离吧。” 第一次碰上这么一个死心眼的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兰离告退。” “这房子不算小,应该有留你的地方。” 这么大的风,要是冻死了,还要被那个老头说。 “未皇,出使的队伍回来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到哪里了?” “进红宫了。” “那不用了。” 兰离,跟着我也有十几年了。敢知情不报,这次就当对他的惩罚吧。 第三十一章 红觞·梦境 暖暖的风,熟悉的海,我已经回到南方了? “娘亲,你在看什么呢?”当我走近岩石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少妇和一个小女孩。 “家,娘亲的家在那里。”少妇指着海的远处。 “哪里?经年怎么看不见。”小女孩站了起来,希望自己能够看得更远。 经年!那孩子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娘亲!那是什么!” 顺着小女孩的手指,我看到了海上有一个人正朝着岸边走来。不对,那不是人,他明明有鱼尾。 “经年,不要怕,那里什么都没有。”说话间,少妇用手遮住了女孩的眼睛,然后,女孩便睡着了。静静地躺在岩石上。也在这个时候,我看清了少妇的容颜,是娘亲的模样。那位从来不曾出现在我梦里的娘亲,竟以如此年轻的容貌出现了。莫非,人死了,真的不会再老? “水目,你的时间已用尽。”海上的怪物毫无感情地宣布着。 “鲛族如今没人了吗?”那个有着娘亲的容貌、被唤作水目的女子,毫不犹豫地跳下海。当她再次浮出海面的时候,她头发以及皮肤都泛着淡淡的蓝光,身上的衣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飘逸的丝绸。 “我只是奉了族长的命令,来抹掉鲛族的污点。” “原来,我都已经成为族里的污点了。不过就凭你也想将我抹掉,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他们开始厮杀。诈眼看去,倒更像是一场华丽的舞蹈。 在一阵漩涡之后,海面恢复了平静。少妇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而另外那个显然成了阶下囚。 “经年,看来,娘亲不能看到你长大成人的模样了。”她咳出了一口蓝色的液体,眼角有泪渗出,掉在岩石上的时候却成了一颗颗珍珠。那些珠子!我应该见过。可是,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少妇轻轻解开女孩的衣裳,将一道蓝光植入她的胸口,随后,又在女孩的耳边低语些什么。 “但愿你能成为真正的人族,在这方土地上经历生老病死。想到你可以活得白发苍苍,娘亲很开心呢。至于你那被诅咒了的族灵,希望我的灵力能压制得够久。” 她重新整好女孩的衣服,,而我也找到了所谓的真相。 女孩是我,少妇是娘亲。记忆开始变得清晰了,娘亲正是从那天开始一病不起的,后来,死了。 真正的人?那么我到底是什么。那个能在海上自由行走的又是什么。 胸口的疼痛再次袭来,我感到自己飘离了海边。 睁开眼睛,红罗帐让我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只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安静地躺在我的身旁,一身淡蓝色的中衣,与平日里的霸道王子全来不同。莫非,我还在梦中?不然,怎么会看见他如此毫无防备的样子。 “如若我睁开眼睛,你是否会像以往那样充满防备?” 明明还在睡觉的某人,突然转过身,这么说。而我,来不及躲闪,硬生生撞上了他询问的眼神。 “怎,怎么会。” 我还是躲闪了。一瞬的心悸,让我心慌。 在视线游离之际,我看见了他微微敞开的衣襟里缠着白色的布条,而布条上有可疑的猩红。 “你受伤了。”几乎可以肯定。 只是,他为何会受伤? 现在想来,我在宫门外撞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气息不稳。还以为是自己这些天的养尊处优,发胖了。看来,他在那个时候是受伤了。而我一直往他的身上靠,应该是撞上了他的伤口。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抽个空得去寺庙里烧烧香拜拜佛,毕竟,他没有将我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你的伤口——,好巧。” 什么时候,我那么多嘴了。不过是受伤的位置有些相近,我又何必大惊小怪。 “不是凑巧。” 他依旧一副波澜不禁的神情。他的话却让我失去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冷静。 “你想知道?”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我想知道吗?向来不探求根底,所以,这次也该拒绝。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事情我似乎逃不掉了。 “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便可以告诉你。” 他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罢了,早死早超生。我点了点头,等着自找的后果。 第三十二章 红觞·后果 “经年,你应该读了不少医书吧。” 总觉得他这话是明知故问。 我承认,识字以来便一直偏好医书,那是因为觉得那些东西能够救我一命。谁叫我生活的环境如此水深火热。 “那你看到过‘绿意’吗?” 绿意?书上称它为“毒凤”。只是,这跟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有关联吗? “对‘紫心’也不陌生吧。” 怎么可能陌生,它可是被封为“毒凰”的紫心。 隐约觉得自己招惹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想要从他清冷的眼睛里探出些许端倪,却是一如既往的失败。 “如若有人服食了这毒中凤凰,你觉得他还能活下来吗?” 此刻,我完全确信自己是清醒的,所以,他为何会问出这么没有常识的问题。 服食了如此珍贵的毒物,不被毒死都不行。 我在心里完全没有疑虑地下了定论。但却看见了他的笑容。 “我八岁的时候在母妃的安排下服下‘毒凤’,而后又在北山老怪物的那里吞下紫心。” 看着他毫无温度的笑容,我的心隐隐作痛,一定是伤口在作祟。 “而我却活得好好的。并且发现我的血可以救尽天下人。只是——” 他故意停下来,这是在给我拒绝的机会。而我放弃了。尽管知道,再听下去,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再听下去,跟他之间的羁绊就可能再也没有中断之日。 我是在作茧自缚。他的眼神让我无法选择那条能让我在往后生活得更简单的路。 “只是,我的命将被我所救之人牵制。至于是怎样的牵制,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吧。” 他笑得近乎残忍。看来,我完完全全得上当了。他竟然告诉了我他最大的秘密,那他想从我身上取得的东西也一定不廉价。 我挽起自己的衣袖,在手臂上重重地咬了一口。随后,挽起他的衣袖,果然看到了见血的牙印。 原来他的伤真的因我而生。 不过,好歹掌握了他的软肋,不是吗?所以,我该开心的。不论他想要的是什么,都不会是我的性命。因为,我的命牵制了他的一切。 只是,我清楚,此刻的我所真正介意的是他口中的“母妃”,竟然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吞食天下剧毒的妇人。 “当初为何救我?” 明明不想被任何人牵制,却几乎将命交到我的手上。 “是啊,当初为何救你呢。” 我看见了他的慌乱。 “这样值得吗?” 我也想要知道,他这样的人,为我在摇摆不定,值得吗? 而我放弃了自己的世界,逗留在他的左右,这又值得吗? “当然值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原来这世间还有人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我,救了我当然值得。 他的模样变得有些模糊了,良久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该死的伤口,为何如此痛。 “尘躌,我会让自己活得久一些。” 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郑重其事,不论他想要什么,这一刻我心甘情愿。 然后,我看到了他绝美的笑容,与以往的冰冷不同,这一次,他的笑是暖暖的。唉,这个人,要是一直这样笑下去该多好。 突然,他将我揽入怀中。 “不要再怕我清冷狠毒。不那样,我根本活不下去。” 他在我的耳边低语。 此刻,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也能确定他的想法。 自我醒来之后,跟我说了那么多,这句话才是他真正要说的吧。 “尘躌。” 想要告诉他,其实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好像不那么怕他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停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口粘稠的蓝色液体。 看来,现下的重点是我必须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第三十三章 红觞·蛟族 几乎是同时,他封住了我的穴位。 “好痛。” 我的体内仿佛存在着多股力量,在互相厮杀。一盏茶的功夫后,疼痛终于退去。而有些事情,即便是我想要隐瞒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尘躌。”方才的蓝色我在梦里见过。但不想告诉他,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一个怪物。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我笑了。原来,我又错了,他是不在乎。抑或是,他原本就知道了。 我盯着他,而这次,他没有掩饰,那样的眼神完全是在告诉我,他知道。但是,这一次,我不愿从眼前这个男子口中得知任何事情。 “我要去藏书阁。”没有记错的话,那里存着一些关于人族之外的族群事迹。以前,一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所以,便没有去翻看。 “我命人将书搬过来便是。” “不用。” 我推开他,继续挪动着身体。而他也没有再阻止,在我脚尖快要着地的时候,凉飕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经年,冷静如你,也会做出如此不计后果的行动?” 转头,看见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复杂的笑容,而我,已是一身冷汗。 罢了,等他不在的时候再去吧。重新躺回去,盖好被子,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睡着。说不定,我的娘亲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东海鲛人,可活千年,人首鱼尾,貌美善歌,通体蓝光,坠泪成珠。如若你只是想要知道这么几行字,不必跑去藏书阁。” 他还是说了,那语气如此无关痛痒。 我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才的我,在希冀着什么? “和一个怪物同床共枕也无所谓吗?” 修长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让我有种温柔的错觉。怜悯吗?我狠狠地推开他的手,第一次反抗,他却没有阴郁的表情。 “经年,对于我,只要你存在就可以了。” 这算是什么回答。只要我存在,是什么都没有关系吗? “可惜,我有所谓。”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一直想方设法接近他,拼命想要博得他的信任,结果是我让他走入了自己的心里。 “你一直都知道的吧。”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在渔村听到我娘亲的名字时,他会露出那般表情。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只有一瞬。现在看来,不是我眼花,而是我不够多心。 “你知道多少。”像他这么步步为营的人,自然不会让疑惑时时困扰。 “鲛族,我见过,也杀过。他们本来就不过百人,而八年前,在我母妃的命令下,他们已经绝迹。” “为什么?” “因为他们族中的女子让我的父皇茶饭不思。” 室内的烛光闪闪烁烁,晃得我眼睛生痛,我稍稍转移了视线,虽然窗户没有开着,但总觉得外面的黑夜比较温柔。 “前天晚上,当我将你放入药池的时候,你很快失去了意识,然后,随着蓝光从伤口不断地溢出,你的头发和肤色都泛出了淡淡的蓝光。那时的你与二十三年前大殿上蛟族的使者很像。”他顿了顿,又一次露出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即使不看他,仍旧可以清楚地感受到。 所以,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不是人族。 第三十四章 红觞·探病 这次的伤养了很久。民间传闻,未妃红颜薄命,得了不治之症。殊不知,我是在短短半年之内,被自己夫婿的母后谋杀了两次。 “未妃,红帝和红后来探病了。”方总管站在关月亭外,通报着。 “未皇呢?” “刚刚退朝,便一起过来了。” “方总管,传两个女仆,扶我去正厅。” “是。” 红后?呵呵,再单纯的人被玩弄了两次也变得乖了。从藤椅上起身,稍稍抚平衣衫,不知现在的我还提不提得起那位站在顶峰的女人的兴趣。 羽殿,未皇府的正厅,专为红帝红后而建的。平日里,不允许他人随意涉足。所以,即使是我,也只有在与圣一完婚的当天进来过。而现在,红帝红后正高高地坐在专设的龙榻上。 “儿媳经年跪拜父皇、母后。父皇母后金安。”我郑重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果然,还是有些害怕。 “起来吧。”是红帝的声音,“孤王已经听你母后说了,难得你一个民间女子,竟然在危难时刻如此果断。” “是啊,一儿,你真是娶了一个好妻子,上次,要不是经年替我阻挡了贼子的行刺,恐怕,我早已凶多吉少了。”红后的话很漂亮,像那天红园里的雪景,“我的好儿媳,你怎么还不起身啊?” “儿媳谢过父王母后。”缓缓起身,努力压下颤抖的双肩,“经年的仁德远不及母后的万分之一,当刺客袭来之时,经年只是不想让尘躌失去唯一的娘亲。” 气氛貌似融洽,但我分明感受到了那份浓浓的寒意。现今的我,已经学会了如何替敌人粉饰过错。 之后,我坐到了尘躌的身边,稍稍看了一下他的眼睛,明白了今天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想想也是,受伤已经三个多月了,伤口都愈合了,他们这个时候才来对我这个“深蔼孝道”的儿媳嘘寒问暖,这个破绽未免也太大了。 “未妃,今年北边的蛮夷国派使者过来说是要和亲。”红后的声音听出不意图。 “想来那蛮夷国是惧怕我朝天威,和亲是他们屈服的意思吧。” “哦,未妃也这么想,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想必你也能够理解。” “请恕儿媳愚昧。” “蛮夷国来我朝和亲的是长公主,他们要求的和亲对象也正是我朝的长殿下。” 原来如此。 “嗯,在我的家乡,门当户对是最重要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某人,似乎被茶呛到了。 “父王、母后,如果是担心儿媳嫉妒,那么大可不必了。儿媳懂得身为王族,必须以国家为重。” 语气里多了些幽怨,眼眶里有些许泪光。开始喜欢上自己的演技了。只是某人的呼吸声有些沉重,而我也感受到了一道比红后更冷的眼神。如果在受伤之前,或许我还会去配合演一个不知深浅的妇人,而现今,我学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果然是懂事的好儿媳。以前,是孤王误会你了。只是——” “父王、母后,邻国的长公主与尘躌和亲,那么侧妃的身份是不可以的,所以,让尘躌另外取妻吧。”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眼泪滑落,“儿媳本来就只是个民间女子,只要能留在自己心仪的人身边就足够了。” 掏出手巾,侧身擦了擦泪水。红后,怎么样,这样的我让你动心了吧,是不是觉得孺子可教? “王,午时大学士要进宫商谈要事。”红后推了推一旁的红帝。 终于可以结束了。我与尘躌跟在红帝红后的身后。 “经年,你怎么了?”尘躌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然后,我就觉得自己的身子向地面倒去。可恶,他踩住了我的裙子。 “我没事。”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红帝红后因为刚才的声音都停住了脚步。 “还逞能,这样对我们的孩子不好。”温柔,而且,笑得无比邪恶。 “孩子?——”刚要反驳,却觉得自己失去了力量,他竟然点了我的穴位! 失去知觉之前,我听到了他在我的耳边说:“不可以太过火。” 第三十五章 红觞·温度 睡穴解开的时候,已是下午,空空的卧室里,我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想起了方才的那场戏,虽然最后出了些意外,但相信结果不会改变。想到不久之后,我就会成为这个王朝第一个被废的皇妻,不禁又要苦笑。方才,我分明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原因是不言而喻的,他向来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而我却背离了他的轨道,并一定意义上支配了他的婚姻。 推开门,一直站在门外的女仆迎了上来。 “未妃,您小心点。” “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扶着我。” “可是,未皇交代,娘娘有孕在身——” “有孕?” 这又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昏睡了几个时辰。眼前突然飘过那魔鬼般的笑容。 “未皇呢?”问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在这个府里,只有方总管才会知道那个人的去向。 “一个时辰前,未皇离开时交代,如果娘娘醒来问起,就说在书房。” 书房,第一次,我在一个仆人面前失去了一个皇妻应有的仪态,原来在这座府里跑起来是那么舒服的一件事情。虽然,有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裙子绊倒。 “为什么我会怀孕?”狠狠地推开书房的门,看到他逗玩着还未彻底苏醒的小龟,那幅怡然自得的样子,我觉得我要烧起来了。 “你是我的妻子吧。”果然,连身都不回。 “那又怎样?” “怎样?” 他终于让我看到了他的脸,只是脸上那挑衅的笑容让我觉得我说了傻话。 “我们根本没有——” “经年,什么时候你可以这样毫不考虑后果地说话了?方才还不是一直察言观色,在我的父王母后面前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识大体的妻子吗?” 虽然还是缓缓的语调,但分明充满了怒火。 “我,我只是觉得有一个强大家世的妻子,对你比较好。”不安,开始觉得手不知道要怎么放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 看着他步步逼近,我的双脚不自觉地开始往后挪动。 “是,我怕了,怕了你那个动不动就会起杀念的母后!”彻底闭上眼睛。 好一会儿,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难道已经离开了?抱着侥幸的心情,我睁开眼睛,却只是看见他仿佛一尊石像,没了方才的生气,却总感觉到没落。 “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那眼神是怜爱? “是,我放不开,现在的我,到底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活下去?”既然骗不了他,那么就让他了解,“自从受伤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错了。或许,当时你没有救我就好了。那么我就不会发现自己是个怪物。我不该觊觎那些根本不属于我的东西。你的世界我真的不适合。” “说过要你做我的妻子,难道你认为那是一个玩笑?” “妻子吗?说实话,在我的生活里,你与大街上的陌生人几乎没有区别。虽说,没有你几次三番相救,我可能就没命了。虽说,你似乎总能看穿我。可是,我根本看不透你,你的世界,你的思绪,曾经想过,处久了或许能离你更近,可是,经过了这些时日,我终于明白,你根本不容许别人接近你。所以,放过我吧。你想要留住我,只不过是因为,我忤逆了你的意思。” “真可惜,你是这么想我的。” 说完这句之后,他似乎不想再说话。但却来到我的身后,将我抱了起来。 “你——” 这就是吻吗?但即使是触碰到他的双唇,我还是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这样也好,如果我的身体能够换来自由。”缓缓闭上眼睛,双手也绕上他的脖子。 “可恶!” 似乎我的话又让他怒火中烧了。 “我不会放手的,如今你有身孕的消息已经召告国人,就算那个蛮夷国的长公主嫁入府中,那也只是一个侧妃。更何况,我会让她进不了门。” 阴冷的声音,让我不寒而栗。离开前的眼神似乎在向我宣誓着什么。看来,那位长公主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第三十六章 尘觞·波澜 想不到有一日,我会因为一个丫头而彻底失去控制。夺门而出,多少年前就不再做的事情,今天却做得淋漓尽致。 “这样也好,如果我的身体能够换来自由。” 方才,她是这么说的,一字一句,毫不含糊。 “啪”,手上传来了阵阵刺痛。这就是我选的女子,绝对完美的棋子。可如今,我竟然举棋不定。 “公子,蛮夷国的车马已经到鼎城了。” 鼎城,再慢的速度,再有半个月也该到皇城了。 “公子——” 接过兰离手中的白布,擦了擦手上的血渍。 “公子,那女子——” “兰离,她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是。” “蛮夷国的公主如何?”去了蛮夷国一个月,能回来,就意味着他知道了想要知晓的一切。 “是个懂得分寸的人。自三年前蛮夷国的国君驾崩后,她便一直辅佐年幼的皇弟料理国事。蛮夷国上下均对这位公主敬爱有佳。” “哦,是吗,这样的女子我倒是想要见见。”能有玩弄一个国家的手段,那么就不会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待嫁女子。 “这里是关于那位公主的所有事迹。” 看着他手里那厚厚的一叠纸,我迟迟没有接手。这就是兰离,交代的事情从来都会做到极致。 “兰离,过几日就是北山那个老怪物的寿辰了。” 他抬头看了看我。 “我会去。” 只是片刻,他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是。” 他一直是个冷静的人,在听到我要去北山的时候,他在片刻之内便思量了我此行的目的。只是,我没说,他便不会问。而这样的人,断然不会一生只为我的命令而活着。所以,终有一日,他会离开,应从“兰离”二字。 “我不在的时候,需要知晓皇城里的任何动静。” “是。” 第三十七章 尘觞·行程 “公子,天色已经暗下,今天就在这小镇休息吧。” 外面的车夫如是说。而马车也停止了晃荡。 离开皇城已经两天了。我放下手中的书卷,看见她依旧是靠着车马车车窗而坐的姿势,双手紧握成拳。即便是不想面对我,也不用如此折腾自己。 本以为她会像之前几次那样,先我跳下马车。但片刻之后,她依旧一动不动。 “公子?” 车夫见没人出去,便催了一声。 “老伯,麻烦你拉一下车帘。” 起身,抱起那个倔强的丫头,然后下车。 看着车夫疑惑的神情,也只能无奈地笑笑。而怀中的人儿,依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如此沉静的性子,在外人看来,倒是个乖巧的丫头。 “真的那么不愿意跟我说话吗?” 马车里明明有舒适的卧榻,她却甘愿坐在离我最远的角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脚麻了,也不愿意吱声。方才,甘愿饿着肚子,也不愿与我一起用膳。明明一直在我身边,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 “不敢。” 依旧是不温不火的口气。 “替我束发吧。” “是。” 烛光下,她的身影摇摇晃晃,好像就要消失了一般。虽然没问,但她也应该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那天,那么决然地告诉我,她要离开,不是怕我的母妃,而是怕她自己。 她停了停梳理头发的手,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改变不了的。不是吗?”她突然笑了。 以往她少笑,但笑容总算得上真诚。不像这次,毫无温度。 “何必如此,随便找个地方,将我丟了,不就没事了?”她依旧笑着。 这些天,她竟然想出了如此一了百了的法子。丟?她真以为自己可以如此轻易地被丢掉吗? “你该休息了。” 我拿下她手中的梳子,点了她的睡穴。明明痛得浑身发抖了,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恐怕,这丫头,真的是连撒娇都不会。 虽然隔着衣衫,但我还是可以看见她胸口上泛出的淡淡蓝光。伤口明明已经愈合了,这蓝光却不曾消失。这不是病,所以,我束手无策。 天刚亮,便抱着她上了马车。不同于之前几天那般端坐,今日,她的神情已然倦极。 “北山之行结束后,我会暂时放你离开。” 虽然不愿放手,但我若再这般,恐怕会真的要了她的性命,明知北山之上的答案,但还是带着她来了。蛟族之后,唯有其族人能救之,那年留下那男子,只是为了今后能有个让母妃担惊的人物,没想到,现下还能让她捡了便宜。 “暂时?总好过没有。” 她低喃着,许久未见的笑容,在她的脸上逐渐漾开。看着她闪烁的眸子,我不禁莞尔,只许她“暂时”,她便如此快活,如若允她一生,不知她会是何等模样。 第三十八章 尘觞·北山 由于老怪物不喜欢生人靠近北山,所以,早早的便将那车夫打发走了。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她倒也未曾落下半步。 “尘小子,你这忘恩负义的徒儿,怎么会突然想起我这个可怜的师傅。” 才踏入北山的地界,就传来了那老怪物的声音。 “明日是师傅的寿辰,徒儿自当来此贺寿。” 一边回答,一边挡去迎面飞来的树叶。 “哈哈,尘小子,寿辰每年都有,为何为师却有几年不见你了。” 得理不饶人,那老怪物无理尚要争辩三分,这次看来不会轻易罢手了。 “师傅,半个时辰可够你惩罚?” 我示意经年跟着我,以免被老怪物的暗器伤到。 看到不远处的芦林,便递给她一瓶药丸。可惜,一阵风过后,她手中的瓶子消失了。 “尘小子,我教你丹药之术,虽不曾想过要你救死扶伤,但也绝迹未曾教你用它来讨好情人的。” 看着那个在树枝上晃晃荡荡的老头,我蓄了蓄内力,但是却听见她在身后低语:“或许,我也可以让他像恨你这般恨我。” 然后,我便被她挡在了身后,这么笃定的动作,看来一场好戏是不会少了。 “不过是片渗了毒的芦林,便以为能拦尽天下人吗?真不知该说,这里的主人是心善为之,还是能力有限。” 说话间,她冲着我摇头轻笑,风铃般的笑声,被风吹散开来,回旋在这北山的山谷之中。 “女娃娃,你敢说老夫技艺不精!” “经年不敢,只是,要过这片芦林,实在是人人皆可。” 她娓娓道来,而那老头,早已经按耐不住。 “休得胡言!” “胡言?”她笑得更为灿烂,环顾四周之后,视线落定在一株矮小的枯草之上。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芦林之毒在十年前或许无人可解,但时已至此,周围定早已生长了能够克制它毒性的植物。” 她冲着老头子挥挥手中的枯草,煞是得意。 “哈哈,尘小子,这是你给我找的徒媳?” 一道身影降在几步之外,都说岁月催人老,可这老头与十年前相比,不见得老了分毫。 “难得遇见如此聪慧的娃娃。可惜啊,是个短命的娃娃。” “自小算命先生便说我是个命硬之人,何以到了您这里,便只剩‘短命’二字了。” “你这丫头片子,竟敢怀疑老朽的话。不过,这点倒是像极了尘小子。” “我二人既是夫妻,自然是像。”夫妻,难得她如此称呼。 “尘小子,你这媳妇伶牙俐齿的,你也不好好教教。” 我好整以暇,没有理会老怪物的话。 “他能娶我,自然是相中了我的一切。既是相中的,又怎会舍得改变。您老是不是糊涂了。” 她故意放慢了语速,而那老怪物俨然已经吹胡子瞪眼。喜欢抬杠,却总是输。 “尘小子,楚娃娃呢?” 说不过人家,便转换对象。这一点也没有变化。 “不清楚。” “当初,可是你将他拐下山的,现下把人给弄丢了。哪有师兄是这样的。” 换上慈祥的模样,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顺手接过他使出的招式,再稍稍用力还回去。北山老怪本来就是以一身医术闻名于江湖,这功夫向来不是他的长项,不然,十五年前的那场赌约他也不会输掉。 “不玩了,不玩了,尘小子仗着人多欺负我老头子。” 打不过,便逃走,自拜他为师以来,他似乎只会这一招。 第三十九章 尘觞·寿宴 据我了解,老怪物是从来不做寿的,因为他一直是个不服老的人。并且,在这北山上,我的食宿向来都是自己解决的。但这次,他却一反常态,整天腻在我的木屋里,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也能很快从窗户进来。 “经年丫头,你就让我号号你的脉吧。” 这回从窗户进来之后,他便对着正在做饭的经年死缠烂打。只是,似乎依旧是一边热。 “尘小子,你倒是说说你们家媳妇,这身子骨都这样了,还不让我替她看病。”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当作没听见。她不愿意,那么我就随她。更何况—— “尘躌已经看过了,就不劳您老费心了。” 来到北山两天了,面对老头子的要求,她一直是笑着这么说的。 “我是他师傅,自然是技高一筹。” 老头子自然是不死心。 “但今年更相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捧着一道刚刚做好的菜,放在大厅的桌子上。 “经年丫头,你无趣极了,什么不好学,偏偏学尘小子的‘狂妄’。” 说他技不如人的人不是我,他却埋怨起我来。看来,我给这位师傅留下的印象的确很坏。 “师傅,今天是您的八十寿辰,经年替您准备了一些酒菜,还望你不要嫌弃。” 她拿来碗筷,在桌上摆好。 什么?要留老头子在这里吃饭?我抬了抬眼,却在她的眼里看见了一片暖色。罢了,她开心,那我便随意。本来,这桌菜就是她做的。 “老朽也可以吃吗?那就不客气了。” 随即,酒水入杯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您老慢些。” 她在旁慢声嘱咐,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毫无防备地对着一个人。也许是得到了我的许诺,所以,她才会放下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吧。不用时刻防着我,人也变得精神了不少。 “经年丫头,这个给你。” 老头子吃完之后,递给经年一颗紫红色的药丸。这药丸我见过,也炼过,但终究没有成功。这次带她来北山,为的就是这颗“潋心”。本以为要花上好些功夫,没想到这老头子竟然会如此大方。 “老朽的‘潋心’虽救不了你一世,但都撑个三五个月是没有问题的。” “您老不后悔?这可是花了您半生心血的‘潋心’。” 某人看着药丸却不接手。 “小小年纪,既然能知晓老朽的‘潋心’,罢了,就当是这寿宴的回礼吧。” 老头子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嘴里说是缘分,其实,心里该是万般不舍。 “那经年谢过了。” 要不是看见她接过药丸时那抹笑容,我又要以为自己猜错了。这个丫头,怎么会放着‘潋心’而不要呢,她不过是为了拿得冠冕堂皇些罢了。 这老头子自以为精明,却屡屡被人骗去珍贵的东西。为了防止自己笑出来,我举起了酒杯。 第四十章 尘觞·飞鸽 “明日我们便可以下山。” 等到老头子走了,我这么告诉在灯下看书的经年。 “哦。” 许久之后,她这么回应。 而在听到她的回答的同时,我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鸟鸣声。果然,一只鸽子落在窗台上,它的脚上绑着我要的东西。 “三皇子入狱。” 那张纸上这么写着。短短几天而已,他们却出了那么大的纰漏。 烧掉手中的纸片之后,我重新换装。 “看来等不到明日了。” 她放下手中的书,开始整理行李。 “你不用跟着我回去,山下客栈的马夫会带你离开。” 推开木门,准备上路。如若不是事态严重,兰离和方总管不会用上飞鸽传书。想到那个病弱的孩子,我凝了凝内力,北山说小不小,不用轻功,恐怕到天明也出不了这里的地界。 “我陪你。” 她拉住我的衣袖,如是说。在我放她自由的时候,她竟然会说出这么不理智的话。 “就算是报答你为我从药怪这里拿到了‘潋心’。” 语气淡定,似乎也很真切。 报答。这个词再次将她绑在了我的身边。 “那孩子出事了吧。我想,是为了我们吧。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能让你露出如此这般焦急模样的人,也只有那孩子了。所以,我跟你回去,或许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说,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用她的性命去换取圣善的性命。黑夜中,她的眸子熠熠生辉。我看着她,希望将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你不会让我死的,不是吗?” 她笑得灿烂无比。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看不透她的心思了。而她依旧是那样的眸子,那样的笑容。 “那么便等过些日子再送你走,‘潋心’的作用多少还是有的。” 我抱起她,开始飞下山去。 多年之后,我依旧记得她这夜的笑容。而她也说,我的面具在这夜被她打破了。所以,她注定是要对我负责的。 几日的奔波,终于到了皇城之外。远远的,便看见了兰离站在那里。此时的他,俨然一副“红朝未皇”的装扮。 而怀中的人儿,显然也是看见了这番景象。随后,她挣扎着跳下马背。 “这就是易容术?果真神奇。可惜——” “可惜什么?” 莫非她能看出什么破绽不成,但是,兰离如此装扮已非一次两次,却从未有人识破。 “假的便是假的。即使容貌一样,衣着一样,但那眼神始终是改变不了的。” 眼神?差点忘记了,那丫头没事的时候,总是瞪着我。 我接过兰离手中的朝服,穿上之后,坐上了未皇府的马车。 “他不喜欢我呢。” 她喃喃自语。 “也对,谁让我耽搁了他主子的计划。” 她依旧喃喃自语。 “是个不错的仆人。” 最后,她下了定论。 第四十一章 红觞·安神 回到皇府之后,那位城郊的“未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记得尘躌提过,他唤作兰离吧。而这名字隐含之意也再明显不过,离兰呐,亏他想得出来。可惜那位被唤作兰离的人,却似乎不为这名字所动,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这样的人,完全是个死心眼。 停止逗弄小龟,躺在卧榻上,有些昏昏欲睡了。罢了,不想了,明明是个自私的人,但怎么会有那么些人对他死心塌地呢?比如,回府之前,我便知道圣善出了事情,但是回府已有素日,却不再有人向我提起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都已经几日不见踪影了,这事情是不会小了,北山之上,我曾允他一条性命,但是,现下看来,他是不屑以我这条命去换那个保护了十几年的圣善。既然如此,我该开心才是,等他回来之后,他一定会还我自由,这人向来言出必行。 再次清醒之后,已是到了用晚膳的时辰。看着镜中自己,那眸色似乎淡了几许。应该是看错了吧,北山上得来的那颗“潋心”该能护我一段日子,这几天胸口的蓝光未退,但疼痛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强烈。所以,一定是这几日睡得太多,把眼睛给弄花了。 用完方总管拿来的晚膳之后,他照例要退去。喜怒不露于形,尘躌的身边竟是这些怪人。 “方总管,这宫里的事,你还是说与我听听吧。”整天憋着,我瞧着也不习惯。 “回未妃——” 看着对我屈身的方总管,我的心情莫名地不那么好了。 “方总管,你总是一个清醒的人呢。以前喊我‘红姑娘’,自从我和尘躌完婚之后,你便唤我‘未妃娘娘’了。如若,接下来,你要说的是早已想好的托词,那经年不听也罢。” 看着他为难的神情,我开始后悔自己方才这番话了,他必定是受了某人的指示,才会如此小心翼翼的。 “老奴不敢。未皇曾交代,若‘姑娘’问起此时,我需如实告知。”他顿了顿,“三皇子淫乱后宫,现已收押入狱。” 原来如此。早在红帝红后上次来“探望”我这个儿媳之后,府里便曾有仆人暗中传说,未皇不能废妻,故红帝决定在其他皇子里挑选适当的和亲人选,而三皇子摒弃一贯病弱低调的作风,竟然祈求红帝赐婚。 才离开几日而已,红后终于还是下手了。 “果然是大事。”怪不得他会不见踪影,怪不得那日城外,那个兰离会用那总眼神看着我。 “方总管,我有些累了,你让这些仆人都退去吧。” “是。” 听着纷纷远去的脚步声,唯独他不动。 “方总管,你可是有话要告诉我?” “未妃娘娘,未皇交代,你不必为此事费神。” 说完之后,他也退下了。 想起方才的对话,我笑得有些不诚实。 原来,他笃定了我会沉不住气而去询问事情的始末,然后再托他人之口让我不必费神。这人呐,分明是在试探我。如若我不问,估计,他曾允我的自由便会不翼而飞了吧。只是,他这次的赌注似乎也有些太大了,我这么好的一颗棋子,他竟然真的不用。 那夜,我告诉他“或许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不过是暗示他,用我的性命可以换取圣善的性命。 哎,尘躌啊,瞧瞧我给了你多好的建议,你却完全不采纳。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的事情多了,头便开始痛起来。我最怕头痛,便服下了尘躌给我的安神丸。果然,很快便感觉不到疼痛了。等明日,我要去阁楼上找找是否有书记载了如何炼制这安神丸,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自己动手。 第四十二章 红觞·夜半 夜半,因为口渴,起来喝水。在准备回床的时候,发现了窗台下蜷缩着的一个人。 掌了灯,见他仍旧一身朝服。长发也依旧束着。没有任何动作,我却看见了从他身上散出的绝望。 他本来就是一个清冷的人,喜怒从不轻易表露。所以,这般不合理的场景,让我寸步难移。 唉,好好的,喝什么水呢,口渴了,忍忍不就过去了。现下这番景象,真是进退维谷啊。 早知道,当初就该接受他的好意,现下的我,一定在他的安排下“自由”地生活着了。不就是身边跟些人吗?我干嘛那么不甘愿呢。 冲动果然要不得。 打开门,小声吩咐了门外的仆人:“我要沐浴,去把我原先住的那个房间的浴池注满热水。” 他一直是个爱干净的人,每日退朝之后定会沐浴更衣。但总不能让仆人看见他这般模样吧。所以,牺牲我的“闺房”吧。 重新关上门。拉起他的手,然后牵着他走向那道暗门。这条路真的很久没走了,有几次差点跌倒。 终于来到了我的“闺房”,而他依旧不言不语。任凭我退去他的外衫,任凭我将他推入浴池。他就那样坐在水里,烈红色的里衣映红了一池的热水。 “我去替你拿衣衫。” 通过暗道回到寝房,看到了门外来回走动的身影。 “方总管,这么晚了,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我打开房门,看着那位一脸焦虑的方总管。而他在瞧见我手里的衣衫之后,神情便放松了不少。 “未妃娘娘,这宫里头传来消息,三皇子畏罪自杀了。” 自杀?怪不得他会那番模样。但是,真的只是自杀那么简单吗?为何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悲伤? “未妃娘娘,夜半风凉,您还是早些沐浴歇息吧。老奴便不打扰了。” 一定是我刚睡醒,死去的可是他保护了那么多年的圣善,他一定是悲伤的,所以,我该是看错了。毕竟,最近我常常看错人的。 瞧着方总管方才的神情,他来这里之前定是不知道尘躌已经回来了。但在看见了我手里的衣衫之后,他又告诉我宫里出了人命。我向来不愿意知道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最近,不是我去问,便是别人主动说与我听,怪不得总觉得累,原来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知晓那暗道的人似乎并不多,所以,为了避免有心人怀疑,我在他的衣衫上面放了一套自己的衣衫,然后,慢悠悠地踏上了门外的回廊。夜半,原来是这般清冷的。 原先半盏茶都不用的时间,我竟用了一盏茶不止,但即使再慢,我还是来到了这里。看着灯火通明的“闺房”,我晃了晃脑袋,待会儿,绝对要两耳不闻窗外事,绝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求知欲。他的事情,我知晓得越多,只能陷得越深。 “浴池明早再来打扫便是,你们退下吧。还有,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去告诉方总管,不要让人接近这里。” 吩咐了门外那两个等着清洗浴池的仆人,我步伐稳健地踏进房内,并将房门上了锁。 第四十三章 红觞·伊人 直到确定再也听不见门外有脚步声后,我才转身。结果,便看见了如此“香艳”的场面。他衣衫半裸地靠坐在浴池里,睫毛微垂,在那忽闪忽闪的烛光之下,让人有些垂涎。这人,定是妖孽转世,不然怎会如此容易蛊惑人心?我定了定神,确定自己能够不被他迷惑之后,在浴池旁放下了衣衫,然后离得远远的。看不见了,总该迷惑不了我了吧。心里这么想着,便开心了不少。 但为何屏风后的浴池一点声响都没有?他该不会是睡着了吧。在浴池里睡着,那岂不是很容易被淹死。思及此,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却看见他原封不动地坐在那里,也对,如若被淹死,多少会有些挣扎吧。 看着那位水中的“芙蓉”,我想要躲回去,脚却动不了。好好的一个晚上,我再次感觉到进退维谷。罢了罢了,我退去了鞋子和外衫,踏入浴池。心里默念定心经。 水已经有些凉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人不冷吗?还是,他的心要更冷一些。 我的靠近,让他抬了抬眸子。这一抬眸,我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定神失去了效用。真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柔弱”的一天。但是,色字头上一把刀,所以,即便是美色当前,我也不能失了分寸。 解下他的发带,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长发。这可是我嫉妒了很久的长发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段诗,顿时觉得这诗不一定是男子为女子所作,现下的他,不也可以堪称伊人吗? 那么谁又是那位迷恋伊人之人?虽然,现下他的“秀色”只有我在独食,但我绝迹不会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好色之徒。 心如月,静在心。心如月,静在心。 我在心里默念,但是,浸在那么凉的水,我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静心。 想要起身,但是“伊人”还在水里。要是让“伊人”受了风寒,估计明日要被方总管语重心长地说上一天。要是我是男子该多好,现下我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抱他起来。 只是这么想着,我竟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开始上浮。回过神来,看见了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真是造孽啊,躲了一个晚上,想了一个晚上,竟然还是被我看见了。这往后的日子,我还能发现比这更美的“伊人”吗? 心如月,静在心。 我在屏风后面换好衣衫之后,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如果出去太早,看见了不该看见的“出水芙蓉”,我会不会把持不住自己? “经年,你想要在这屏风后面躲上多久?” 躲到你离开就好。 我心里这么想着,但这样的话,是绝迹不能说出口的。 今晚,我真的逃不过这“美色劫”?从屏风后出来,又看见了一切妥帖的他侧卧在卧榻之上,真是婀娜多姿啊。 “心如月——” 我在心里默念,默念,再默念。 “心如月?” 伊人,说话了。 看着伊人询问的眼神,我知道我闯祸了。这个喃喃自语的习惯终究是害苦了我。当日想过要改过来,却发现过程太痛苦,所以,偷偷地放弃了。现下,尝到苦果了吧。 还好今晚的伊人有些颓废,毕竟刚刚死了“弟弟”。 虽然知道那不是伤心,但我当他是在伤心,不就可以了? “经年,你方才碰到了什么人没有?” “没。” 直觉上,我否认了。但直觉上,我也知道自己骗不了他。看着他挑起的凤眸,我有种想要跳回浴池的冲动。 “方才,碰到了方总管。他,他说——” 我断断续续,身子往后退着。 “再退便是浴池了?不就是圣善死了吗,这么几个字有那么难以启口吗?” 伊人在瞬间从床榻上移到了我的身边,并阻止了我“不小心”掉回浴池的计划。听着他的语气,不用抬头,我都可以知道,他的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伊人在旁,我不是君子,自然不能心静如水。 抬头,对上他清冷的眼神,吻上他娇艳欲滴的唇,希望我这小色能稍稍迷惑他,然后逃过这一劫。 只是,他一定要这样看着我吗?放开他的唇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你以为这样便可以逃过这一劫?还是,你是在怜惜我?” 伊人的嘴角笑容依旧。美色当前,我却有了磨牙的冲动。 我当然是为了逃过他的魔掌才以身涉险。怜惜?他如何,关我何事。但是,看着他的不同于往日的清冷,心口隐隐作痛。 心如月,静在心。 “方总管还说,夜半风凉。”所以,你快些歇息了吧。即便你不愿意歇息,我也要歇息了。 “经年,你信吗?” 信什么?夜半风凉?还是…… “圣善死了,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信了才能安全一些。 “他死在我的怀里,你说我要信吗?” 呃,虽然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但是,他不是已经选择了相信吗?所以,为何还要问我,我这脑袋向来不聪明的。 “今夜,似乎特别的清冷呢。” 那是因为你在这里啦。 “你说,他为何不信我?” 仇人的孩子,能信吗? “你说,他怕我吗?” 自然是怕。圣善啊。我又想起了新婚宴席上,那位温暖地笑着的少年。 “你不该放了他。”那样深藏不露的人,绝对不会简简单单地以死遁世。 这样的道理连我都明白,他又怎么会没想到。 “经年,那不过是一盘棋,即便最后一败涂地,我也乐在其中。” 总不能一直都乐着吧。好比现在,那清冷的神情便是最好的说明。 罢了,问了这么多,不就是要拖我下水吗。那就下去吧,有伊人作伴,况且这位伊人一直恶毒地算计着我。 “感觉到冷的时候,被人抱着是不是要好一些。”于是,我伸手抱着他。 怀中的人似乎有些僵硬。不舒服吗?也对,分明他的气息要暖一些。 突然,我想起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自成亲以来,他便与我同床而眠,但却没有丝毫逾越。莫非,这怀中的伊人是个—— “经年,这般投怀送抱,不怕我吃了你吗?” 耳边及时传来某人露骨的暗示。既然会开玩笑了,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回到了之前的尘躌。伊人虽美,但这般清冷的伊人,还是少看为妙。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于是很快便靠着他睡着了,那安神丸的余力发挥的恰到好处。 第四十四章 红觞·自由 “跟我去一个地方。” 才一个晚上,他已经完全恢复了以往的仪态,而在用早膳的时候,他这么跟我说。 “嗯。” 放下筷子,示意他随时都可以走。 “方总管,备马。” “是,未皇。” 半注香之后,我已经换上了宽大的骑装。虽然练习骑术已经很久了,但由于特殊的身份,我根本没有独自骑马的机会。所以,对于今天要去的地方,我多少是有些好奇的。 我们出了皇城,他突然停了下来。 “兰离,今天,如若有人接近我,格杀勿论。” 他对这空气说着,而路旁的树木摇晃了几下后归于平静。原来,一直有人跟着啊。 “到了。” 环顾四周,是个安静的地方。比起红园的艳丽,它更自然一些。 “很漂亮。”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葬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有些事情,他不开口并不代表不会发生。圣善死了,虽然,总觉得只是他的一步棋。但,表面上,那分明是红后的示威,她要自己的孩子永远听话。 “我不死,红后不会安心。”我笑了,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我只是一颗棋子,如今一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分明是怒了,但却隐忍着,这个男子,远比外人看到的要深沉呢。 就这样静静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揽我入怀,然后夹着风声,我听到了他的低喃:“不会让你死的。” “虽然你昨晚的样子很养眼,但是,今后还是不要外露比较好。” 我拍拍他的背,认真地告诉他。这就算是我走之前送他的礼物吧。养了我这么多日子,收点回报总是天经地义的。 “真的,那样子很容易被人吃掉。” 我再次拍了拍他的背。 “这么说来,你昨晚克制了很久?” 某人放开我,却用凤眸瞧得我浑身不自然。有必要这样吗?食色性也,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经年,这样的你,我都有些后悔允你自由了。” 他有意无意地玩弄着我的鬓发,而我却一阵寒颤。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要是因为方才这句话,弄得连自由都没了,我想我会吐血身亡吧。 不过,还好,他只是见不得我开心罢了。所以,时不时地吓吓我。 元裕三十九年夏,未皇之妻小产,抑郁而亡。 民间的公告栏上一张新的皇榜盖过了原先那张“三皇子暴病而亡”的皇榜。 而那年的初秋,有一张召告天下未皇与蛮夷国长公主婚事的皇榜传往各地的官府。 在一座小城里,看着这张和亲的皇榜,我笑了。他终究还是要和亲的,这回,他把自己也放进了那盘棋局里。 “不是才死了皇妃?” “这皇家啊,果然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 一些围看的民众议论着。到底不是皇城,所以才会有人说着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一直以来,未皇在红朝百姓眼里,都只是一个嚣张的皇子。此刻的和亲就如去年取妻一般,只是皇子高兴了。 只是,这样的名声也是他故意安排的吧。这样的处心积虑,连那自以为掌握了一切的红后都没有察觉呢。 他说,我不会让你死。 所以,此刻,我依然站着。不知道他是如何瞒天过海的,但我是真的出来了,死去的不过是个享不了福的民间麻雀“经年”。 他说,等我三年。 而我就真的不逃了,甘心在这民间,等着他来找我。只是,这三年,我是一定要自自在在的,所以,我得想个法子,让他的眼睛睡上一觉,在趁这个机会,逃之夭夭。 第四十五章 红觞·小计 找了家安静的客栈,叫了些可口的饭菜,在一个临窗的雅间坐了下来。 “店家,楼下是不是坐了一位佩剑的男子?” “是,姑娘。” “麻烦你去请他上来吧,自家兄妹,闹了别扭,让你见笑了。” 我在送菜的小儿的盘子上放下一些碎银子。果然,他笑得跟朵花似的。 “原来,楼下的客官是姑娘的兄长,我这便去请他上来。” 没过多久,便有一人站在了雅间的门口。 “兄长,你还在生小妹的气吗?气走了嫂嫂是我的不是,我这不是要去请她回来了吗?” 听见我这般说,门口的人皱了皱眉头,不作理会。 “客官,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兄妹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况且,姑娘都道歉了,你还如此这般爱理不理的,让外人看了会被笑话的。” 听着小儿的话,我心里乐得不行。暗自觉得那银子花的值得。 “店家,这是我跟兄长之间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 看着那张有些铁青的脸孔,我挥了挥手。而小儿也识相地退出雅间,关上了房门。 “你就是兰离?” 虽然没见过这张脸,但那眼神,我还是记得的。 “是。” “他让你跟着我?” 我在对面放了个杯子,倒上了茶水。 “是照看姑娘。” 他依旧笔直地站在桌子旁边。 “兰离,坐吧。你这般站着,我倒有些吃不下饭了。” 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只是稍稍威胁了一下,他便乖乖的坐下来了。 “谢姑娘。” 谢什么?要是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估计他连杀我的心都会有了。 “既然是他要你照看我,那么往后便与我同行吧。” 我举了举手中的茶杯,示意他以此为约。看着他慢慢端起茶杯,慢慢送入嘴里。确定他喝下之后,我安心地笑了。 “兰离,你跟着他那么久,似乎对药理一窍不通?” 果然是个聪明的人,只此一句,他便察觉出我在茶水中做了手脚。可惜啊,为时已晚。我下手,向来不会留情。 “与其这么不甘心地跟着我,还不如回去好好守护你的主子。麻烦你告诉他,我一定会护自己周全,所以,不用费心思找我了。到了时候,我自会回去。” 看着兰离无力地趴在桌上,我满意地笑了。然后,悠哉游哉地下楼去了。 “店家,我那兄长脾气倔的很,说是要等我找回嫂嫂之后才肯让我回家。现下,他正一肚子火气,你们过三个时辰再去收拾吧。这些就算是我包下这雅间的银子。” “是是,姑娘真是懂事,您兄长总会谅解您的。” “谢店家吉言。” “姑娘慢走。” 我牵过马匹,三个时辰之后,我该走了很远了。虽然,尘躌让兰离跟着我,但应该没有告诉他我要去的地方,毕竟,宣城,是红朝的禁地。所以,我彻底摆脱他了。 第四十六章 尘觞·坟墓 她终究还是离开了,这次,是我全然推开她的,因为我的母后要摧毁我的世界。 现下,她应该已经到了宣城了吧。凭着我给她的那张薄纸,她能找到那位领路人吗? “潋心”的药效应该是要退去了,她不要丟了性命才好。不然即便是做鬼,我也不会让她安生。 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城郊的“未妃墓”,明明知道那下面葬得不过是一位不知名的女仆,但还是会时不时来这里看看。因为我要让母后相信未皇已经意志消沉。 但是,今天的墓地,却不如往日那般沉静。远远地便瞧见一些灯火。 “都说这未妃生前是未皇最为宠爱的妻子,但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身为皇家人,却不能入皇陵。而这未皇却也无能为力。” “公主所言甚是,这未皇羽翼未丰,岂会不听从红后吩咐。” “羽翼未丰,但能助我成大事,又何须等到羽翼丰满。下个月大婚之后,我定能让蛮夷国脱离困境。” “公主圣明。” “回去吧。这孤坟,未皇也早该忘记了吧。” “是。” 真没想到,今天来此,还能碰到这番景象。蛮夷国的公主啊?果然是个爱耍心机的人。还好让那丫头走了,她向来不喜欢猜心,因为她说,这样太累。 罢了,往后这“未妃墓”不来也罢。与其让母后相信我意志消沉,还不如让她看见一个妻妾成群的未皇。 想借我之力解蛮夷国之困,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既然她的弱点在此,那么只需牢牢抓住,她便飞不远。 猜心,向来是我所擅长的手段。 母后啊母后,您这是怕孩儿无聊了,才特地为孩儿送来了这么一个玩物吗?虽然,没有逗玩那丫头时那般兴奋,但心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第四十七章 尘觞·痕迹 “未皇,明日大婚,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方老头在放下茶水之后,退到门边。 这些日子,这原本皇府中最啰嗦的老头都懒得理我了。看来没让他知道经年的事情是对的,不然,他一定不会如现下这般真的悲痛起来。 逗玩了一下那只乌龟,果然还是不理我。 想起这畜生跟那丫头亲密的样子,不免有些窝火。 她倒是挥一挥衣袖,什么都没带走,但我的世界,却到处是她留下的痕迹。 这就是报应吧,当初想着要利用她来着,现下,却弄得这般狼狈。 “方总管,以她为棋,这一步真的走错了吗?” 要是不让这老头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估计往后再也不会站在我身边了。 “老奴不知,但是,老奴斗胆,红姑娘真的非死不可吗?” “她不死,能作何用?” “未皇真的当她是一颗棋子?” “除了棋子,她还可以成为什么?方总管,即便是一颗棋子,我的母后都要毁之而后快。” 拿过案几上的扇子,打开之后,看着扇面上的图案,不禁有些出神。 “是老奴考虑欠周。” 方老头心不甘,但却不得不承认,经年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明日,你不用留在府里了,去她的墓上陪她说说话吧。” 这老头向来睚眦必报。这经年虽是“抑郁而亡”,但在他的眼里,他定觉得那丫头是被这蛮夷国的长公主给间接逼死的,所以,他的脸色绝迹不会好看。与其让外人瞧见他的异样,不如放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是。” “把这乌龟也带走吧。往后就由你养着了。” “是。” 看着他捧着乌龟,屈身退下,我又将视线拉回了那把扇子上。 扇面上的圆圈依旧。而那个小小的缺口,也异常醒目。 那丫头,是在暗示我抓不住她吗?但是,这次派去的是兰离,应该不会出错才对。 脑海中浮现出那日送她离开时,她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莫非,她真的在算计些什么? 第四十八章 尘觞·公主 今天,是我二次大婚的日子,在红朝以来,我该是首位二度娶妻的皇子。由于新娘身份高贵,又是我母后首肯的,所以这次大婚并未出现上次那般荒唐的血光之灾。 在冗长的礼节之后,我终于回到了皇府。看着新房里那位身着烈红的女子,总觉得不那么相称。 罢了,既然有人如此迫切地要成为我的妻子,我又怎能辜负她呢。 掀开她的面纱,的确是一位美人。 “夫君有礼,臣妾宛如。”她这么说着。 一位蛮夷国的长公主,却能将红朝官语学得如此熟练,想来是花了不少功夫。 “宛如?舟车劳顿,想必你已劳累不堪,何不换下新装,早些歇息了。” 烈红色的嫁衣,只有在那个丫头的身上才是绝配,这位宛如虽然漂亮,但却称不起列红色。 什么时候我也这般挑剔了。 “是。” 说着,她来到我的身边,要为我宽衣。 “本尊差点忘记了,这白头酒还未喝呢。” 于是,我稍稍推开我腰际上的手,去桌边拿来两杯酒。 她一饮而尽。虽然药力不大,但足够她睡到明日。 “宛如可是累了?” 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以及微皱的眉头,看来是知道我在酒里做了手脚。但是,知道又如何,或许,这正从了她的心愿。 漫漫长夜,我想到的是那位喜极红衣的丫头,现下的她,该不会把我给忘记了吧。紧了紧手,那酒杯竟然破了。她要是敢将我忘记,我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第四十九章 尘觞·得逞 “夫君,或许我们可以定个协议。” 一日,我新婚的妻子,在书房里这么告诉我。 “宛如这是何意?” “夫君自然知道臣妾的意思。”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动声色,看来是一直在打量着我。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在来这里之前,她对我的调查也不会少吧。只是,若不是一个月前,我让兰离故意泄露了一些事情,她该不会说出方才这番话。 既然她肯入戏,我又怎有不看之理。 “那宛如觉得这协议该如何定才比较妥当?” “你助我解除蛮夷国的危难,他日,我蛮夷国定还未皇一个承诺。” “公主嫁入红朝,却心系蛮夷国,你觉得本尊会为了一个空荡荡的承诺而做无谓牺牲吗?” 新婚的妻子,微微眯了眯眼,那眼角的恨意,尽露无疑。 “那夫君,觉得这协议该如何定?” “要解蛮夷国的危机,倒也不是件难事。我只需公主答应母后,成为她的眼睛即可。他日,红朝临危,你尽可与他国同盟,本尊绝不需要你许下些不现实的承诺。” 能成大事者,绝非君子。所以,她现下想以承诺换取我的信任。可惜啊,我下棋时,从来不喜欢有人私语。 看着她错愕的表情,我倒也是意料之中。现下的她,一定在想,这红朝的未皇也不过如此,逞一时之勇,不用放过多的心思。 “宛如,觉得这协议如何?” “一诺千金。” 她得意地笑了。而我低头翻书,不再理会这位自以为计谋得逞的异国公主。 第五十章 尘觞·羽扇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低头的兰离,我有些气急。 “姑娘不见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你也会跟丟?” 兰离虽然觉得经年会误我大事,但自上次的教训之后,定不敢忤逆我的意思。所以,是她故意,她故意甩掉我派去的人,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姑娘似乎早已猜到公子会派我前去。” “哦?” 我眯了眯眼,看见低头的兰离一脸尴尬。 “姑娘在茶水里下药。” 原来如此,兰离应该是头一次被人暗算,所以,懊恼之意不与言表。 “公子,兰离定会追回姑娘。” 他愤愤地说,自跟随我以来便不会动怒的兰离,竟然会做如此表情,看来,那丫头玩得相当过火。 “算了,她要你回来,定是认为你留在这里的用处大一些。” 我挥了挥手中的扇子,那扇面上的画,果然是她的暗示。 “姑娘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兰离不会说谎,所以,她真的说过那样的话。但这应该只是她的一个借口,她怕今后重逢,我会为难于她,便先想好了理由。好一个“一心向我”的丫头。只是,以为这样就能逃开,那她未免也太天真了。 “公子,姑娘还留了一把扇子。” 扇子?接过兰离递来的扇子,是一把羽扇。 “兰离,这次回来你可有何感想?” “兰离觉得,姑娘像极公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 “你先去歇息吧。” 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药味。看来,那丫头下手不轻。像极我?第一次听兰离如此评价一个人,倒有些意外了。我教出来的丫头,真的像我吗? 打开那把羽扇,素白的毛色,定是便宜货色。她是想说,即便她飞得再远,最终还是会回来吧。 罢了,就暂且允她安宁吧。让兰离跟着,也是为了确保她周全,但既然能在兰离的眼皮底下做手脚,她应该是有了自保的能力。 这样的丫头,心痒难忍啊。或许她真的能陪我下一盘漂亮的棋。 第五十一章 红觞·老妇 抬头看见张满青苔的城门上写着“宣城”二字,我挥鞭入城。 想必,我骑马入城的样子,让这里的人着实吃了一惊。毕竟,红朝的礼教是不允许一位女子如此张扬的。而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做了。 本想找间客栈住下,可寻遍宣城,却没有看见一家客栈。 “大叔,请问这里没有客栈吗?”看到一位在路边收拾摊具的小贩,我知道他一定是本地人。 “姑娘,这宣城的客栈在九年前就没了。” 果然是九年,看来这宣城还真的有我要找的事情。 “九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姑娘,你还是早早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为好。”显然,他不愿意回忆,一声叹息之后,匆匆离开了。 抬头看看天空,已经将近黄昏。既然没有客栈,那么就只有自己找个地方了。马儿也该歇歇了。 半个时辰之后,我终于在城郊找到一间破败的房屋,断定是没有人居住的,于是就堂而皇之地进去了。 “丫头,私闯民宅可是要迫害我老妇。”苍老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传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寻音望去,只见一位脏乱不堪的老妇斜卧在墙角的竹床,眼睛闭着。看来她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阿婆,晚辈路经此地,苦于没有客栈,现天色暗下,见此屋无烛光,便以为无人居住,想进来借住一宿。怎知扰了阿婆,还望见谅。”我俯身,做了个揖。 “罢了,老妇听得出来你非恶人,”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睛仍然闭着,“如若你心怀不轨,早已无命与此!这天已经要黑了吗,我这瞎婆子又活过了一天啊。” 听了她这番话,才确定她是一个瞎子。转念一想,她即看不见,又怎知我是女子?这就是闻声辨人?想及此处,手心一凉,如此高深的人物,还是少惹为妙。 打定了主意,我抬头说,“阿婆,红觞冒昧打扰,现马上离开。” 现在,我已经习惯自称红觞了,记得当初刚出皇城时,还会不小心说起“经年”,时间,果然可以洗去一切。 “舍得吗?我这里可是有你要的答案。” “阿婆说笑了,红觞只是路过而已。”话虽如此,但总觉得自己是逃不开了。 “我可等了你九年了,鲛女。”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拉进了屋子,待站定后,发现了正堂上有一副半人半鱼的女子画像,娇媚无比。 “替老妇梳洗一番,丫头。”不是请求,而是命令般地不容回绝,“老妇已九年无人问津了。”又是九年,她是在向我下饵吧,为了防止我逃跑。只是屋子里的怪味着实难闻。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的功夫和耳朵都不是我所能应付的,况且她还抓住了我的死肋。于是,我开始打扫。只是,娘亲,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呢,这个宣城的老妇竟将你的画像悬挂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第五十二章 红觞·身世 深夜,屋里终于没了黄昏时的异味,昏暗的烛光下,一切却比白天时要来得清晰。刚想坐下来,却一阵晕眩,那一刹那,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丫头,你灵力曾经被封,但封印破损。方才你气息紊乱,定是灵力冲击封印引起的。” “冲开了,会如何?” “老妇不知。真是冤孽,为了报复她抛弃了我家公子,我出卖了她的族人,终使鲛族被灭,而现在,我却必须救你,因为你身上有我家公子的血。”她的话断断续续,让人费解。但多少的,我知道了一些自己的身世。 “你家公子是——” “二十五年前,他是宣城的活菩萨。如若不是那鲛族的水目,他怎能死得如此惨。” 她的表情有些狰狞。既然对我的娘亲恨之入骨,为何还要挂着她的画像。 “阿婆——” “作为叶家的子孙,我自会让你知晓你该知道的一切。你慌什么。”她打断我的询问,“那天,如果不去海边,公子就不会见到那鲛女,那么公子就不会迷恋上她。说什么常相思守,说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到头来公子还是为那鲛女而死。明明是那鲛女背弃了我家公子,可公子最后还是那么爱她。她何德何能啊,竟让我家公子如此无怨无悔。” 蟾蜍声,抽泣声。那老妇有些癫狂了。 “那可恶的鲛女。”她猛地转头看向墙上的画,尽管不能聚焦,但眼里的恨意却毫不保留。 我的身世又被纠正了一次。老妇的话多少让我知道了一些娘亲与她的恩怨。 “你喜欢你们家公子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她为什么那么恨我娘。看到她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慌乱,我知道,我所言非虚。 “当年,我只是希望一直伺候着公子。我是公子身边唯一的仆人,他不论到哪里都会带着我。可是,自从那个鲛女出现之后,她便霸占了我在公子身边的位子,说什么不想耽误我,说什么还我自由身,她只不过是嫉妒我比她早认识公子罢了。” “阿婆,你们的恩怨我本不该过问,只是,你可能真的误会我娘亲了。” “你是她生的,自然是帮着她。” “或许吧,可是阿婆又何尝不是?你喜欢你们家公子,自然也免不了对我娘亲心存芥蒂。” “我十岁入府,看着公子出生,若不是这鲛女,公子又怎会嫌弃我?” “不是嫌弃,是关心。他不想牵绊着你,而使你误了终生。”看着她有些塌陷的面庞,我叹了口气,“因为一直在一起,所以才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而我娘亲只不过是读出了她心系之人的两难,而替他出面。也许也正是如此,我娘亲才彻底看清了你对你们家公子的情愫,同样是女子,她对你怀有愧疚。而当时,她又怕自己的身份危及心系之人的性命,所以,她才会选择离开吧。” “不,那鲛女只是在玩弄我们家公子的感情。”她喃喃自语,但底气不足。 “在你的口中,你们家公子该是聪慧的君子,那么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我娘亲对他的感情是真是假?如果你觉得这样的事实难以接受,那么尽管回到你自己所构造的那个世界里。这于我,毫发无伤。”我拂袖,转身想要离开这个狭小的空间。 屋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小时候,总觉得娘亲的眼睛里有些许的悲伤,即使是笑着,也不能掩饰。现在,终于明白了,那是她离开心系之人的无奈,是她对远方夫君的思念。要是娘亲知道自己的离开会让她的夫君抑郁而终,她断然不会做此决定。 这样美丽的夜空,不知道他有没有心思看?在一起时不觉得,离开后方发现自己对他的记忆远比预想中的要深刻。然后眼泪就这么流出来了,什么时候,我竟然也成为了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第五十三章 红觞·海岛 接连三天,老妇都只字不发,而我也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再次成为了一个忙碌于家务的农家女。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那么必然会发现它的不同之处。而在宣城的三天,我也认识到了宣城的诡异之处——城里没有孩童的身影,而且这里的人都毫不掩饰绝望的表情,仿佛活着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责罚。 抬头看了看正空的太阳,我准备淘米,但低头时又是一阵晕眩。这晕眩的毛病从最初的几天一次,到现在已是一天数次了。看着水中的倒影,那原本黑色的眸子似乎泛起了蓝色。轻轻咬破手指,冒出的血也淡了不少。看来,“潋心”的药效已经过去了。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该变回鲛女的模样了。 “丫头,跟着。” 听着她的口气,我知道她多少是想通了一些,心底稍稍有了胜利的喜悦。 “你也莫高兴,老妇与你父母的恩怨不是你所能化解的。若不是老妇负你们鲛族太多,现今老妇才懒得管这等闲事。” “是。”我随声迎合着,一边却拼命跟着她飞快的步伐。 她带着我来到了离宣城不到十里的海域,然后,提起我飞了起来。踏浪前行,还提着一个人,却如履平地,这人难道也是一个怪物? 半注香后,我们停在了一个云雾缭绕的海岛上,这里的房子样式简单,但是我见过最华丽的房子,因为它们都是用贝壳砌成的。看来这里就是鲛族曾经的王国了。 “丫头,领老妇去岛中央的贝殿。” “是。” 虽已荒芜多年,但除却灰尘,殿内的一切都完整华丽。殿的正中是一池海水,四周的墙上刻满了各类符号。看着看着,一阵突如其来的黑暗袭来。本以为会像往常那般,慢慢恢复正常,只是晕眩更加严重了,还绊着撕心的疼痛。 “想来你体内的灵力被这池‘鲛女泪’彻底唤醒了。” 昏昏沉沉中,感觉到有股热力透过我的手腕冲入我的血脉。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因为以前受伤的时候,尘躌也曾做过,那是在向我体内导入内力。但这次又有所不同,因为力量太强大了,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阿婆,你何苦如此?”醒来后,看着瘫坐在一旁的老妇,我有些懊恼。就算我是她公子的女儿,也没有必要为了我耗去一身的内力。此刻的她该是命不久已。 “丫头,少废话。方才如若没人替你疏导灵力,你早已暴毖。”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水目那鲛女竟然用毕生的灵力护住了你的心脉。显然,她是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最终还是要面对——那人鲛结合的身世。” “阿婆——” 想要搀起她,却被她甩开了。此刻的她为什么会又这样的表情,痛苦,却又期待着什么。 “水年,当初我的癫狂让你失去了族人,而现在,我将你唯一的亲人带回来了,你可愿意出来见我一面。” 空荡荡的大殿,只有她的声音在飘荡着。等了很久,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终究,你还是不肯来见我,当初,我也以为自己只会向着公子。公子因为水目的离去抑郁而终,我痛恨,所以,我要毁掉她的族人。让她永世难安。一切都那么顺利,我装作仆人,在这里摸索着。要是没有碰到你就好了,那么我现在必定还开心地活着,为自己九年前引着红朝的那帮人灭了这座岛而开心着。” “阿婆——”我唤着,可是她俨然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祈求着什么。 “自从遇见你,我开始不再那么强烈地希望鲛族的灭绝,你的笑容,总是让我感到自己无比龌鹾。这些年,我的眼睛瞎了,那是我自己用针刺的,因为忘不了你最后看我的那忧伤绝决的眼神。” 她开始剧烈地咳嗽,一口一口的血从她的嘴里吐出来。 “丫头,你说我错了。他也说我错了,可是我别无选择。那是我报答公子的唯一的方法。他说跟他走,他会给我幸福,可是,我又怎么可以幸福。公子是那么痛苦地死去了,他念念不忘的女子,那么狠心地抛弃了他。” 第五十四章 红觞·水年 “萧晓,你这又是何苦呢?”正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殿的尽头传来。看着飘来的身影,一身蓝衫。听声音,应该已过不惑之年,只是那面容却分明是双十的少年之容。他从我的怀里抱过奄奄一息的老妇。眼神闪烁。 “她又何须你耗尽生命?” 男子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记得你说过,水目离开是因为她向着公子。当时不能理解,后来是不想理解。而几天前丫头的一番话让我清醒了。罢了,是我错了,错得离谱。那么多的血,染蓝了这片海,是我造的孽。” “都过去了,你又何需执著于此。” “固执了那么些年,现在,我终于可以放手了。” 看着她原本紧抓着男子衣襟的手垂落于地,我起身离开。 “红朝的人信奉入土为安。” 看着男子将安置老妇遗体的小舟推出港湾,我这么提醒着。本来不该插手的,可是不想看着这两个羁绊甚深的两个人就此天涯海角。思念的时候,一个墓碑总好过一片汪洋吧,我是这么想的。 “我想,她希望完全地放开一切,如若我留她在岛上,那必定会让她不能如愿。”直到眼睛再也看不到小舟,他才开始说话,“你是水目的女儿吗?你与那丫头可是一点都不像。” “像与不像,于我来说并不重要,只要我知道,那是我娘亲,就足够了。” 看着他提到娘亲时那抹不去的温暖,我稍稍释然。 “你叫经年吧。”他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是读出了我的疑惑,“小时候,那丫头说过,等她有孩子了,就唤作‘经年’。” “是。”只是,现在的我已不能用这个名字了。 “以前的事我不想知晓太多,娘亲也罢,鲛族也罢。” “哦?害怕承担起某些责任?”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手中的扇子,弄得我心慌。 “是。” “可是你不是已经知晓通透了?不动声色,却了然于心,看来,水目养了个出人意料的女儿。” “我很庆幸自己有那样温柔的娘亲,至于其他的,我只是希望看着就好。” “经年,你还没有唤过我‘舅舅’吧。难道你连我这个可怜的老头都不想认了?” 语气里多出了些许忧伤,要不是看到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我几乎要责怪自己不懂礼数。而且“老头”这个用词也太夸张了吧,毕竟他的身上没有一点与这个词是相符的。 “舅舅。” “果然啊,自己要来的跟人家心甘情愿给的就是不一样。”他仿佛自言自语。 突然,我觉得这位相貌堂堂,笑容温柔的男子有些可恶。暗暗低下头,因为此刻的表情不宜见人。 “嗯,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水目那丫头。以前,我每每激她,她也总是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大笑。 看着那花儿一样的笑容在我的视线里变得模糊,我知道,我那毛病又犯了。 “毕竟是人鲛所生,身上有了人族的血,便不能很好地驾驭鲛族的灵力。萧晓虽然用内力护住了你娘亲种在你身上的封印,只是也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我那蓝色的血,不正是说明了这一点吗。 “我们能够相遇,也算是宿命。”他叹了口气,“这岛上孤寂,却可以救你。只是,经年,这一来也不知道要几载春秋,你可放得下外面的人?” 他的话让我一惊。看来,他才是那个不动声色,了然于心人吧。 “总要有命,才能见他。” 显然,他对我这次的坦白非常满意。因为他脸上又挂上了那温暖如春的笑容。 呵呵,终于记得了,这笑容娘亲也有过的,怪不得那么熟悉。 第五十五章 红觞·白雪 清晨,练完功后,我从蓝潭里走了出来,看着殿中心那池恢复了平静的水,谁又能想象,这是鲛女的眼泪。都说鲛女“泣泪成珠”,殊不知,在那之前,泪水要先填满这个池子。今天下池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再感觉到疼痛。看来,我真的如舅舅说得那般,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灵力,所以,这蓝潭也不再排斥我了。 回到卧室清洗完之后,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浑身泛着蓝光,敛了敛气。第一次,我成功地控制住了体内的灵力,终于,我在五年之后看到了原来的自己。只是,那眼睛还是如海水那般深蓝。 “舅舅。”看着在雪地里仰望着的男子,我恭敬地鞠躬。 “经年,你知道为什么会下雪吗?”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但我知道他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这五年的相处,他常常会问一些诸如此类的问题。 “不知道。” “经年,比起你娘亲,你可是无趣多了。” “是。” “罢了,找我什么事。” “我的眼睛怕是回不去了吧。”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同样是一抹深蓝。 “在刚刚学会控制灵力之后,就收起了周身的蓝气。你就那么讨厌蛟族吗?”他伸手拍了拍落在我肩上的雪花。 讨厌?说不上,只是不习惯,而且,那个世界也不会习惯。我终究是要回去的。 “没有。”我扁了扁嘴,有些受不了这个看似青年的老头。“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经年,你到这里已有五年了吧。” 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五年半。” “记得还真牢。罢了,留了你那么久,果然还是舍不得了。这场雪过后,你就回去吧。” 今天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下雪,或许是为了擦去回家的路,让人学会把家放在心里。” 五年半,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生病的时候也只有他会来照顾我。虽然觉得这个地方陌生,但也那么渐渐地喜欢上了。就那么一不小心,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那种感觉在这一刻异常清晰。 “难得你会讲这样带感情的事情。舅舅很意外啊。” 看着他阴谋得逞的笑容,我倒也不介意。 这些年来,他一有空就唉声叹气,说我是个无趣的丫头。并且,这个老奸巨猾的人,为了逼我说出稍稍带些感情的话,一直是不遗余力的。现下,要离开了,便满足他吧。 “舅舅,你还是没有学会做饭吧?我走了,你又终于可以回到从前那种吃活物的日子了。” 我“无比羡慕”地笑着。正所谓“近墨者黑”。看着他脸都蓝了,我觉得自己快活极了。互相娱乐,这也算是我们相处的模式了。 第五十六章 尘觞·红帝 这场雪下得异常地大,整座红宫几乎要被这白雪给掩盖了。 “未皇小心,前面是莲池。” 身后的仆人出声提醒,我才注意到,自己竟差点踏入红园里的莲池了。这雪,倒是将一切都盖得彻彻底底。这红宫,我该有四年未进了吧。难怪不知道这里造了个莲池。 “儿臣给父皇请安。” 人终归是逃不了生老病死,曾经叱咤风云又如何,现下的红帝,还不是照样躺在床榻上痛苦呻吟。 “一儿,你终于肯来见父皇了。” “父皇何出此言,儿臣每日都会来此请安。” 床上的人挥了挥手,屏退了所有的仆人,并挣扎着要坐起来。我看不下去了,便上前扶了他一把。怎料,他便抓着我的手不放。 “一儿,你那些把戏,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你父皇。” “父皇何出此言?” 我抬了抬眸子,莫非他一直知道这几年出入宫中的并不是我? “寡人若要揭穿你,你又怎会逍遥到现在。” “父皇何意?儿臣实在不知。” “罢了,寡人自知时日不多,你能在寡人清醒的时候回来,也算是孝心难得。” “父皇只是感染了风寒,等天气暖了,病自然就好了。” 我安慰着,但是不是风寒,只有我那在朝堂上的母后清楚了。 都说母子连心,但为何我的母后连自己的儿子都会认不得?连我的父皇都能知晓的事情,她竟然瞧不出来。 “一儿,你一直不屑这红朝的天下,但终有一日,你必须接下它。” 接下它?恐怕我的母后会在这之前毒死我吧。况且,这天下我的确不屑。 “父皇,你娶了母后可曾后悔过?” 如若知道当年的柔弱女子会变成今时今日这位喜爱权术的妇人,他还会娶吗?还敢娶吗? “不曾。” 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之快。莫非真的病糊涂了。依他的脉象,如若母后手下留情,他或许还能活上一两年。所以,也不至于如此糊涂吧。 “你母后会如此,与寡人脱不了干系。朝堂能让她开心,我便心甘情愿喝下她递给我的汤药。” 他咳了几声,嘴角渗出几许血丝。这样的父皇我是第一次看见,今后也不想再见了。原先还以为他是因为母后的姿色而独宠母后,现下想来,是我错了,原来,他是心甘情愿喝下这毒药的。 但这点小小的失误,无伤大雅。我的棋一直都在下着。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对于这位父皇,我实在没有多少感情。“父皇,儿臣心不在此,红朝落到儿臣手里,只怕会毁于一旦。” 而他听后,笑得连胡子都翘起来了。 “毁了,也好。” 再次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喊了二十多年的父皇,竟然让我感觉到如此陌生。这红宫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而我无心探求。 第五十七章 尘觞·断扇 从红宫出来之后,便直接回了未皇府。这四年多来,红朝上下都知道未皇在一年内葬了两位妻子,自此终日消沉。 “方总管,你这是要去哪里?” 刚下马车,便瞧见方老头提着个篮子,往外走。 “老奴,去陪未妃娘娘说说话。” “是哪位未妃啊?” 虽然知道他多半是去郊外。但难得看到这老头对一个人如此常情,便不忍要逗上几句。 “自然是红姑娘那儿。” 他这是在翻白眼吗? “方总管,都过去快要六年了,说不定她都将你我忘记了。” 说到这里,我不免咬牙切齿。当初允她三年,结果她却至今音讯全无。 “红姑娘是念旧之人,老奴相信她不会忘记。”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去了。反正说了也是白说。 走进书房,瞧见了满桌的奏折,我照样不理。 “公子,兰离将这四年来的事情都记下了,公子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兰离递给我一叠厚得要命的宣纸,四年的事情都记下了?也只有这个死心眼的人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 “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吧。”瞧他这未皇当的,实在是憔悴得可以。 “谢公子。” 他作揖退下,听他的声音,该是病得不轻。等方老头回来后,让他煎几服药给兰离服下。 随便一看,便看见了那积满了灰尘的盒子。打开了,里面是她留下的两把扇子。 这丫头当真是乐不思蜀了。记得三年之期到时,我在宣城等了她足足三日,她却始终不见踪影。 自那之后,我便将这扇子丢进了盒子里,不许他人再动。 莫非,她真的将我忘记了? “啪”,原来是手中的扇子断了。 第五十八章 尘觞·殷勤 “方总管,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了呢。” 方老头照旧聪耳不闻,给我端上茶水。 “方总管,当日蛮夷国的长公主借死遁形后,你就没有丝毫感想?” 果然,方老头的眼睛不停地转啊转啊,开始思考我的话。 那女子以为我不知道她的把戏。所以,乐呵呵地回到蛮夷国。殊不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了她很久。 这四国天下,也有几百年了,是时候让它乱乱了。 “未皇,你是说红姑娘——” “郊外葬得的确不是她。” 那位长公主为能掩人耳目,不动声色地除去了母后放在我身边的眼睛,现下的未皇府,干净得不可思议。 “那她——” “她要是再不回来,说不好我真的会动手杀了她。” 竟然躲在那岛上五年半。我咬了咬牙,她应该知道才对,我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这场雪过后,她要是还不出现,我定再次踏平那个海岛,揪她出来。 “方总管,待会出去的时候,煎几服药给兰离送去。” “是。” 听着老头愉悦的声音,这是他自那丫头离开之后第一次如此开心吧。 “你退下吧。” “未皇,府里还有上好的碧螺春。” 方老头继续殷勤。 “用不着。” “那您早些歇息。” 看着方老头的背影,不禁怀疑,那丫头到底是用什么收买了他。 第五十九章 尘觞·木头 莫非真的是天尚怜她?往年下上半个月便收场的雪,今年竟然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还不止。 看着满园的白雪,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公子。” 鼻音没了,看来风寒好了。 “兰离,你说这雪什么时候能停?” “兰离不知。” “真是诚实。”难怪,那丫头能一眼瞧出他对她的不满。 “公子,既然你放不下姑娘,何不去找她?” 老实人说老实话,连个拐弯抹角都不会。 “你不是说她会乱了我的计划吗?什么时候,竟然对她改观了。” 我转身看着这位左手持剑的兰离。 “公子自姑娘离开之后,便不再快活。” 所以,他这是为了我,才甘愿忍耐那丫头? “况且,姑娘像极公子,自然不会乱了公子的步伐。” 又是这句话,倘若她真的像极我,便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背约之人。 “兰离,那你又是在何时会快活?” “自然是公子快活的时候。” 我不禁挑了挑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忠于我这个主子啊。 “等雪停了,我便去寻她回来。你说可好?” “自然再好不过。” 难得地,他竟然扯了扯嘴角。 往日,他跟着我,像极了一块木头,没想到他也有快活的时候,也有扯嘴角的神情。虽然生疏了些,但总好过如一滩死水般。 跟那丫头扯上关系后,我身边的人几乎全变得面目全非了。所以,她绝迹是不能再躲下去了。我向来不是君子,没道理被她白白改变了生活,却宽宏大量地放过她。 第六十章 尘觞·江湖 “扑扑——”,刚进书房便瞧见案几上扑腾这翅膀的老鹰。那是张楚的鹰。 取下它脚上的书信,它便飞得无影无踪了。 “师兄,你这狠心的人,不会是将我忘记了吧。把我丢在默教里,不闻不问的那么些年。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找你算帐的。这里是老弟我牺牲美色换来的默教总教的地图。你可要记得啊。张楚上。” 看着字条上难看的字体,是出自张楚之手无疑。 他一定要将话说得这般颠倒吗?明明知道这些对我丝毫不起作用,但却一如既往的坚持。莫非,他真的相信,终有一日,我会被他的话给逗笑? 默教啊,能拿到如此详尽的地图,看来那小子真的是牺牲了不少。走到这步,那么他也该见过默教的那位教主了吧。不知道那相貌有没有吓到他。 江湖上的事情,向来要在江湖上解决。他以为这次我会必败无疑吗?区区江湖,要掌控又有何难? 看来,她回来的时候,又会赶上一出好戏。 第六十一章 红觞·归去 在冬天里,今天真的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日子,太阳暖暖的,而且没有风。 “经年,记着几天前你说过的话,把这里放在你的心里。累了就回来吧,舅舅还等着你做饭呢。” “舅舅,大殿上有我留给你的礼物,待会记得看啊。”我诡异地笑了。 说完之后,我便用舅舅之前教我的阵法飞向了深海。怪不得世人很难发现这里,因为这岛的周围都布上了一些人族所不会的阵法。 踏上岸后,我松了口气,回头看看,还是一望无际的海。这时的舅舅应该已经回到大殿许久了吧。昨天晚上,我可是花了整整一夜在殿上刻上了我会的所有的菜谱,只是每道菜都改掉了一些配料。以我的了解,那老头肯定会试着做,只是,那味道我就不敢保证了。 舅舅,你可喜欢我的礼物?我几乎都能预料到他吹鼻子瞪眼的样子了。心情大好啊。 宣城,还是如同五年前一样死气沉沉。五年前,我不知道原因,而现在,我知道了这座城的悲伤。当年鲛族的祭祀在被杀之前曾对这里下了诅咒,因为他认为宣城的人为了钱财而出卖了他们。只是那诅咒未免也太绝情了些。 我踏进城门,顺着街道,寻找着舅舅所说的城南古木。半个时辰之后,我看见了一棵已经屹立百年的水杉。只是,它仿佛没有了生命,枝叶枯黄,看来它真的是替这座城承受了一半的诅咒。草木有情,情胜人族。 “姑娘,赶快离开这里吧。靠近它,会遭厄运的。”闻声望去,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翁。 “是。”我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暂时离开,看来,只能到晚上再来解开这树上的诅咒之眼了。 “大爷,我看这树并无诡异之处,它枯萎只是因为它生病了,为这座城生病了。”我边走边说。 “看你这姑娘年纪轻轻,怎么魔障了,城怎么会生病呢?”老翁皱着眉头。 “人会生病,城自然会病,只是这城是因为人病的,而这树是为了这城病的。”我喃喃自语,老翁因为耳朵不好使,也没再回头答话。 入夜。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我将手靠着水杉的命门,注入少许灵力。 “恩怨已过,烟消云散。” 收回灵力后,我看到了水杉在摆动。难道是我的解咒过程出了问题?担心间,却见水杉通体发光。片刻之后,水杉又绿绿一片了。而这座城也比方才亮堂了不少。 既然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完成了,那么我也可以离开了。诅咒已经解开,只是它对这座城造成的伤痛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愈合。但这些跟我不再有关系,本来,来到这里做这种解咒的事情就是被那可恶的老头被逼的。 第六十二章 红觞·听书 “话说那未皇的民间妻子福薄死后,没过几个月便又娶了蛮夷国的长公主为妻,两人也算是琴瑟和好,只是没过半年,那长公主在野外坠马身亡。至此之后,未皇终日消沉,闭门不出。” 坐在酒楼里,离皇城越近,他的事情便也传得越多。 “小二,那位说书先生讲的故事真是动听,这珠子算是我赏给他的,劳烦你替我送去。”我对着桌边点头哈腰的小二吩咐着。顺便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珠子。 “姑娘真是大方,这么大的珠子怕是值不少钱。”看着小二不舍的样子,我差点笑出声。明明是我的东西,我都没有心疼,他却替我犹豫不决。 “你去吧,办好了,自是有赏。” “是,是,姑娘。”小二毫不掩饰心中的狂喜,这样的人想必也只能做小二了。 他回来之后,还领回来了那位说书先生,这是我意料之中的,只是,多少装装样子还是要的。 “小二,这是给你的。”看着小二拿着珠子一蹦一跳地离开后,我收回视线,“这位先生,有何事?” “在下便是方才的说书先生,受您恩惠,特来拜谢姑娘。”说罢,还真的作势要跪下。 我用手中的扇子挡了挡他的手。 “先生行如此大礼,可是要折杀在下了。先生故事说的动听,我欢喜,自然是要谢过先生了。只是,先生为何对红宫里的事知道得如此详尽?” “姑娘不是红朝人,自然觉得新奇。在红朝,这未皇的事情可算是家喻户晓了。” 这一个多月来,被人认为不是红朝人早已不是第一次,当初还在担心怎么掩盖自己的眼睛,而现下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世间如此之大,并非只有红朝。东有雪朝,发如雪。西有碧朝,族人皆为碧眸。而我这小小蓝眸,自然也很容易被见多识广的红朝人所理解。 “原来如此,那么先生,我想知道最近五年这红朝还有什么趣事没有?”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珠子,握在手里摆弄着。还好离开之前提了一包裹的珠子出来,那岛上到处都是的东西,在这里可是非常受用。 “姑娘若有兴趣,在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就着桌子坐下来,然后唾沫横飞。整整一个下午,他不曾停过。也难为他如此尽心,在他离开之前我将那串珠子递给他。 结帐后,我走出了这热闹非凡的酒楼。 五年,果然能发生很多事情呢。比如,红帝曾几次病危,未皇一蹶不振,红后只能代处朝政。再比如,红朝几次遭到雪朝的侵犯,而东边的蛮夷国和西边的碧朝也蠢蠢欲动。还有民间才人辈出,有一位几乎完美的少年游历民间,深得民心。正好三天之后,要在离此不远的莲池救济穷人。对了,那少年像是唤作“兰尘”。 看来,这次,我不用去皇城了。不知道自投罗网会不会比他亲自动手来抓会更称他心意? 第六十三章 红觞·莲池 什么叫门庭若市,现下这莲池便是,这兰尘公子也算是花了些心思,竟能让自己在这市井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本以为救济穷人无非是赠药施粮,谁知这在场的多为富人豪门。听说,他是在卖兰,据说这兰尘公子种的兰花可值千金。 这也好,我掂了掂包裹,看来今天定是要珠撒莲池了。 最先呈现在世人面前的都是些普通的兰花,但那些富人也是买得不亦乐乎,而那神秘的兰尘公子始终未出船舱,他留给外人的是一个背影,而这也正是最让人遐想的背影。 总觉得这兰尘公子不是在卖兰,而是在赏鱼,只是那鱼饵是清香不绝的兰花罢了。据船上的小童说,眼前这盆兰花是他家公子花了四年时间培育出来的,名为“尘兰”。以人名为花名,也亏他想得出来。我再次瞄了一眼船舱里的背影,想不熟悉都很困难。 “五万两。” “十万两。” …… “五十万两。” 实在是没兴趣看下去了,这轰闹的地方,让我头痛非常。并且,那清风中的背影一直晃得我眼睛疼。 “一百万两。” 我的话一出,立马引来了全场的目光。 “小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如若待会你拿不出银子,岂不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是啊。” “就是,就是。” …… 众人议论着。 “你们无需替我担心。”我飞身向前,最后落在船上,听说这世上还没有人上过兰尘公子的船,那今天,我就来破破这个听说。 “兰尘公子,你说这些珠子可买得下你那花。” 我将包裹丢进船舱。包裹差点打到那位高贵的公子的头,只是,凑巧被挡开了。唉,我可是用了不小的力道,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地挡开我的挑衅,看来,硬着头皮也要玩下去了。 瞧见他慢慢地打开包裹,然后似乎有些发抖?我揉揉眼睛,一定是看错了。记忆中的他,可未曾失过分寸。 “姑娘的珠子颗颗值千金,自然是买得下兰某的花了。” 片刻之后,船舱里传出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外面那些七嘴八舌的人们安静下来了。环视四周,那些人的表情还真是值得欣赏呢,不甘却又不得不甘。 “多谢众位赏脸来看兰某的兰花,现兰花已出,兰某也该离开了。” 他的话依旧温柔,很快,莲池就只剩下那艘船了。 “姑娘,你迟迟不肯离去,难道是喜欢上兰某的船了?” “公子这船素净淡雅,漂亮是漂亮了,只是不合本姑娘的意。” 想到方才他发抖的双手,我倒是想走啊,但是如若我走了,后果会更惨吧。 “哦?那姑娘是寻兰某有事?” 隔着帘子,自然是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不紧不慢的声音让我有些恼火。怪不得北山上的老头会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是,才入这红朝没多久,就听说了无数关于公子的事情。” “让姑娘见笑了。” “公子又何须谦虚,这红朝的子民对你可是敬佩非常啊。”敬爱得都要高于皇城的红帝了。什么高洁如兰,看来短短几年时间,他已经厌倦了朝廷,转而跻身江湖了。 “不知姑娘能否赏脸品尝兰某泡的花茶。” 悠哉游哉的声音。莫非真的是种兰种出了雅兴? “公子相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我伏了伏身,据说书先生所言,这兰尘公子的茶至今无人喝过。而今,我有这机会,却觉得如坐针毡。 走进船舱,才知道,为什么兰尘公子一船能行天下,这船里根本就是一应俱全嘛。 第六十四章 红觞·沟通 “姑娘请坐。” 他用手中的扇子指了指他对面的为止。唉,这人呐,果然是有三六九等的。同样扇子,我拿在手里便总觉得有些别扭,而某人拿在手里便能如此养眼。 他这是存心要让我自己送到他嘴边。一个转身嘛,能有多难? 世人都说,兰尘公子超凡脱俗,红朝未皇萎靡不振,殊不知,只是某人有意为之罢了。 “难道是兰某的茶不合姑娘的口味,为何姑娘如此表情。” 他的眼角闪过怒意,看来这回火气不小。 “哪里,初见公子,红觞不禁想,这红朝的男子都如公子般相貌堂堂吗?如若果真如此,那红觞真是乐不思蜀了。” 趁现在多奉承些。 “红觞,因红而觞,姑娘才是至雅之人。” 明明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不如那声音来得温暖。 “兰棋,你退下吧。” 我刚要说话,却见他对身后的小童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虽然比约定的晚了几年,但我终究是来了。” 侧耳倾听,直到确定没人能够听到我的说话声之后,我才开口。算了,不打哑谜了,那个世人眼里的绝世好人,可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此刻的我,是该高兴他仍旧惦记着“经年”的呢?还是该叹息他没有放下“经年”? “是啊,你要是再不来,我都要去炸平那坐海岛了呢。” 如此优雅的公子,用如此优雅的语气,说出如此狠毒的话语。而我不免出了一身汗,还好赶在他炸岛之前自投罗网来了,不然即便没被炸死,也会被我那舅舅给念叨致死。 “公子说笑了。” 我稳了稳微颤的双手,然后拿起那杯可能放了毒药的花茶。 “红觞,你变化还真不少啊。” 在我喝下那口茶之后,他又开口了。记得他以前是不爱说话的,现在看来,他也变化不少啊。 “公子也是。” 我尽量轻描淡写,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失落,莫不是在嫌弃我的眼睛? “有吗?” 他好整以暇地坐着,等着我的下文。早知道,就不说了。 “公子变得风雅了。” “还有呢?” 还有?那就是我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仔细瞧着尽在咫尺的男子,长发束起,那凤眸挑啊挑啊,果然是个能迷惑人心的“妖孽”。但这些能说吗?我出来可不是要做一个短命鬼的。 “更俊了。” 而他听了我的话之后,似乎心情大好。终于不再问下去了。原来是要我夸他,早说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夸人的词,我可积累了不少。 一得意,便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于是乎,笑得肆无忌惮。等到意识到时,早已为时过晚。 “这又是什么表情!” “不好意思,忘记自己以前是怎么笑的了。”我收了收嘴角。在岛上时,那位狡猾的舅舅 “温暖的笑容”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久而久之,我就忘记了正常的笑法了。 “你比以前更有趣了,红觞,我现在可是心痒难忍啊。” 他摇摇扇子,一副要吃掉我的表情。我慌忙转移视线,当作没看见。 “公子——” 他的表情阴了阴。于是,我马上停了下来。奇怪,我的话都还没说出口,他为何会有如此表情。莫非是—— “兰尘——” 某人的眉头紧锁。 “尘躌?” “随你。” 贵族果然就是贵气。不满意就直说嘛,害得我揣摩了那么久。我的脑筋向来不及他的,这他也该早就知道的。 第六十五章 红觞·入夜 “尘躌,饿了。”其实不是很饿,只是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而且一入夜,我就不宜在外逗留了,毕竟,那个样子可以吓死很多人的。 晚膳还是在船舱里用的,只是船早已不在莲池。之后,他看着他的书,而用晚膳时出现的那些仆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我开始坐立不安。 “这里让你不自在?”显然,我打扰到他看书了。 “我,我要沐浴。” “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到兰居。”他翻了一页书。 两个时辰?怎么办。 “不可以再快一些吗?” “你多久没沐浴了?” 多久?看着他一脸嫌弃的表情,我知道他误会了。但总比让他看见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强。 “半个月。”想出了一个我还能接受的期限,但他的脸绿了。 “说谎。”为什么他那么笃定?我扁了扁嘴,继续想其他说辞。 “要不我先去岸上找家客栈,你在这里等我一个时辰就好。”其实以现在的状况,我等不了到客栈,不过外面是一池的水,有水就能解我燃眉之急。 “到底什么事。” 看来,瞒不过啊。我松了松心念,被抑止住的蓝气很快围住了我的身子。 “现在的我,如果天黑还不入水,会——” 没有说完,我便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飞了出去。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脸上的焦虑自是显露无疑。 躲在他的怀里,只是觉得他的功夫又提升了不少,抱着个人,飞了那么久,还面不改色。要是我,铁定大汗淋漓了。 到了一座在山中的别院,看来这就是他所说的兰居了,由于疼痛蔓延,我只能蜷缩在他的怀里。终于,看到了浴池,我欢喜非常,滑入池里,闭目运气。这就是我的后遗症,除了眼睛,我的身子每晚必须回到水里一次。不然全身刺痛,仿佛裂开了一般。 “你不出去吗?”本以为他会马上离开,谁想到,他会那么站在池边,盯着我。这让我多少有些不自在了。 “不痛了?” 呃,怎么会是这个问题。记忆中的他,不至于是能流露出如此赤裸情感的人。 “嗯。”我在水里畅快地游着,以示安好。还好不是纯粹的鲛人,不然现在的我一定不会是摆动着双脚,而是摆动着鱼尾了。“这些年,我多少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 “很久前,我就应该有说过,你只是你,是我无法放开的人。” “可是,这样子够了吗?”除却身世。 本来还想说些其它事情,但看来现在不是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那个老头在戏弄我之后常说的一句话,不知不觉中,我也那样做了。 “你这里没有仆人吗?”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湿透,仪态极为不雅,“我需要一套衣衫。” 他转身离开,然后没有多久,他就回来了。手里是一套紫色的衣衫。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这衣衫是我的。先将就一晚吧。”说完之后,便干净利落地走了。一个人,他的,将就? 穿上大了“些许”的衣衫,跌跌撞撞地走在回廊上。初春,寒意阵阵。 要是把客栈里的包裹全带着就好了。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我这么想着。 等等,我为什么非得待在这里!恍然大悟之后,我往院门走去。 “以后,就跟着我吧。” 身后不期然地传来声音。然后肩头多了一件貂皮大衣。 “为什么?” 问完之后,立马觉得自己甚是愚蠢,如果他会说,他自然早已说了,又何必等到我问呢?况且,这次回来本来就是要找他的,现在撞见了,一起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到底,我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抱歉,当我没有问过。”我立马补上这么一句,不要惹怒他才好。依稀还记得他生气的样子。 “如若我是‘尘躌’,那么你为了看清你我之间的羁绊,自然是要留下。如若我是‘兰尘’,那么你跟着我可以吃穿不愁。” “那我去客栈取回包裹。” 退无可退,我只能这么说。 “一起。” 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抬头看了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神异常纯粹。多年之后,我依旧痴迷着他的凤眸。 “我们要走过去吗?” 甩了甩袖子,其实是示意他衣衫非常的不合身。显然,某人没有注意到。 “兰居入夜后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没有马车。” “我们飞过去吧。”只顾着说话,脚下又绊了一下,“不然,我可能会摔个十次八次的。” 在我千般万般地提醒下,某人总算是注意到我行动不便的事实了。他挑了下眉头。 “要不这次我带着你飞吧。”不久前,他抱着我飞了那么久。 结果我们还是走过去的,中途没有摔个十次八次,但有十次八次差点摔倒。对于某人不理不睬的原因我自然是知道的,毕竟刚才的话颇有挑衅之味。 第六十六章 尘觞·客栈 “掌柜的,退房。” 站在客栈外面,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姑娘,你这身打扮——” “白天去莲池看热闹的时候不小心掉水里了。还好被好心的兰尘公子救了,还借我换洗的衣衫。” 没看见,但听语气是相当的轻描淡写。只是,她也应该知道,这掌柜对她身上的衣衫更为在意。 “姑娘这身衣衫真的是那位兰公子的?” “是啊。” 她依旧耐性十足地回答掌柜的质疑。 “姑娘是说笑吧。” “没有啊。” 她顿了顿,本来以为是要出来了。却还是未见响动。 “掌柜的,如若我说他是我未来的夫婿,你信吗?” “看来姑娘真的是在跟我开玩笑。” “兰哥哥,有人不相信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呢。” 正想着她要如何下台,没想到她竟然用了这招。这次回来,她的玩性可真是不小。我抚了抚衣衫,尽量温和地笑着,然后走进客栈。她爱玩,我便陪着她玩,直到我心生倦意。 “掌柜的,这些日子承蒙您照顾,兰某甚是感激。” “兰,兰公子。” “掌柜的,你怎么那么肯定?说不定,本姑娘只是花了些银子找了个穷书生来唬你的。” “老身半年前有幸见过兰公子,自然是不会认错。” “哦,原来如此。” “那你也不再怀疑他有我这么一个‘不像话’的妻子了?” “姑娘说笑了。”掌柜讪讪地笑着。 “掌柜的,兰某和红觞先告辞了。” 她现在似乎很容易乐不思蜀,于是,我直接断了她的念头。玩可以,但玩得忘乎所以就有些过分了。印象中,她是个忍耐力极强的丫头,现下看着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收收放放的,才勉强维持笑容。 “他得罪你了?” 出了客栈之后,她便一直跟在我后面,也不说话。 “想玩而已。” “听闻这几日,你在这里是挥珠如土啊,那老板是势利之人,自然是看你不惯了。” 她不说,我便替她说。顺便告诉她,她的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看着她阴晴不定的神情,我心情大好。 停下步子,等着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来。月夜下,她的样子看不真切。但是这又有何妨。来日方长,总有看真切的一天。虽然迟了这么些年,才回来。但念在她有趣的变化上,我暂且搁下这笔帐吧。省的她在心里抑郁成结。 第六十七章 尘觞·清晨 晨光透过竹窗,照的房子亮堂堂的。看着身边这个呼吸均匀的丫头,不免觉得有些不真实。 想起昨晚睡前的景象,我不禁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厢房在哪里?” 烛光下的小人儿,左右瞄着。原来她的身子这般单薄,在我的衣衫下,完全是个刚束发的小童嘛。 “兰居里不设厢房。” 我说得是实话,本来就住我一个人,何需厢房。 “那你打算把我安顿在哪里?” 小人儿拳头紧握,忿忿然地问道。 “方才有人自称是兰某的妻子,夫妻自然是同床而眠。” 要我演戏,是要有代价的。难道这些年我真的给人面慈心善之感?别人可以这么想,她却不可以。如若她不再防着我,我的生活岂不少了很多乐趣。 “我说的是未婚夫妻。” 那蓝眸瞪得圆圆的。 “兰某身在江湖,自然不拘小结。还是你怕自己把持不住?” 许久之前,她暗示过我容貌姣好。这身皮囊,我向来不稀罕,但难得她感兴趣,我自然得好好利用。 “你睡里面还是我睡里面?” 小人儿妥协了。本以为能再玩一会儿,看着她闪烁的眼神,看来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存心不让我玩。 “咚咚咚”,敲门声轻轻想起。自然不是兰棋。 “公子,该梳洗了。” 声音柔柔的,却也不轻。身边的人皱了皱眉头,看来是醒了。于是我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起初她还推了推我,但随着开门声,她的动作停止了。 “公——子。” 这声音并不陌生,听兰棋说,这是这座城中的富家女,有个繁琐的名字,许锦谣。几个月前,我来到这座城里,看中了他父亲的万贯家财,而她仿佛是看中了我的皮囊。自那之后,殷勤不断。 “姑娘,我衣衫虽然乱了些,头发也不如你这般有条理,但你也不至于露出如此吓人的表情吧。” 身边的人微微起身,放弃了推醒我的打算。 “你大胆,竟敢调戏公子。” 这红朝民风开放,但也不至于女强男弱吧。况且,那丫头的样子应该不像一个“风流成性的痞子”。 “姑娘,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调戏他。” 某人清醒地否认掉。 “没有?天下人皆知公子优雅淡性,如若不是你昨夜用了龌龊的手段,公子又岂会屈从于你。我,我要去报官。” 报官,亏她想得出来。我稍稍加深了吸气,以免自己笑场。 “报官?姑娘,若是弄得人尽皆知,这大名鼎鼎的兰尘公子怕是要就此消声灭迹了吧。” 某人不温不火地剖析着。 “而且,姑娘,我看你这年纪没有二八也有双十了,这男女之事多少是知晓一些的。如若我真的用了什么龌龊的手段,这兰尘公子还能谁的这般安详?” 感觉冰凉的指尖爬上我的面颊。什么时候,她的身体这般清冷了。看来,这人的身体远没她表现出来得那般安好。 “你放手。” 脚步声从门口瞬间移动到床榻前。 “姑娘,您是大家闺秀,竟然对我动手,要是被兰尘公子看见了可不太好吧。” 言语间少了方才的耐性,大清早的就动气,这对身体可不怎么好。 “兰哥哥,起床洗漱了。”她俯身,凑在我的耳边低语。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果然瞧见了她凶神恶煞般的眼神,若是我再不醒来,她会动粗吧。 “如此早醒,不累吗?” 我挂上温和的笑容,轻轻地抱着她。 “兰公子。” 床边的富家女娇滴滴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略微皱了下眉头。这女子,我是非常地厌恶。 “哦,许姑娘,找兰某可是有事?” 双目垂泪,转身跑开。一连串的动作在瞬间完成。她是个聪明人,撞见了今日之事,定会彻底死心。 第六十八章 尘觞·求亲 “如此佳人,你真要这么狠心吗?” 待脚步声远去,她缓缓开口。 “方才,你没瞧见她脸上的浓妆吗?” 我反问她。而她轻哼一声,不作表示。 “这么一闹,兰尘公子高洁如兰的形象,恐怕是保不住了。风流成性的兰尘公子,你要改卖牡丹了吗?” 她一字一句。 “风流?谁说兰尘风流了?不过这卖牡丹的建议,我倒是可以考虑。” “莫非你真要世人认为是我红觞强了你?” 噗,她是存心不让我好好漱口吗? “你愿意的话,我到不介意。” 我擦了擦嘴角的水,这样的提议倒也不错。 “我不愿意。” 她加重了语气。莫非是我的样子太得意了? “责任不在我。” 她再次强调。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责任”? “哦?那么责任在我,所以,做我的妻子吧。” 我主动承担责任,她的脸色却没有好转。 “红觞身世诡异,你敢要吗?” 沉寂了半天,她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深蓝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暗淡。 “有何不敢。你的夫婿向来只有我一人可选。除却我,你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我从来都是个心狠之人,未曾想过要为他人作停留。但自遇见她,我便开始知道何为怜惜。此刻的我,思路清晰。这女子会是我这一生中唯一想要怜惜的女子。只是,她似乎不如我这般确定。但是,这又何妨。终有一日,我也会让她回报同样的情感。 第六十九章 尘觞·早膳 “那走吧。” “好。” “红觞,你不问去哪里吗?” 看着她秀眉挑起,明明是有疑问,却坚持忍住不问。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她扁扁嘴。还以为她会乖乖开口呢。怎料连我都骂进去了。既然她能忍,那我是无所谓了。才开春,但总觉得今年不如往年那般冷。 一刻钟后,兰棋送来了早膳。 “再想下去,粥要凉了。” 我好心提醒眼前的丫头,怎料招来她一记白眼。 “这是城中最有名的莲子粥,你真的不想喝吗?” 我再次暗示。记忆中,她的饭量是不错的,但这次回来,她似乎吃的很少。 “兰棋——” 示意门外候着的兰棋将她的粥撤走。果然,一直木头般端坐着的丫头总算提起了汤匙。 她吃得极快,甚至不做任何咀嚼便吞了下去。这样的吃法,像极了路边的乞丐。半碗之后,她停下了,看不出她对这粥的喜好。 这其中必有古怪,我跟着她放下汤匙,等着她的解释。 “我失去了味觉,所以,吃什么都一样。” 她擦擦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但那双眼睛似乎在挣扎着。果然有事,并且这是还与我有关吗?所以,她才会不敢看我。 “手拿过来。” 她不情愿地将手递给我。 果然是中毒了。这毒…… “刚从岛上出来的时候,肚子太饿了,随便吃了些野果。结果失去了味觉。” 她有些勉强地解释道。这人当我是傻子吗?她以为我会相信她这鬼话?误食野果?一个熟知药理的人会误食野果才怪。 “是,我说谎了。” 挣扎了很久,她猛地抬头盯着我,一副任凭处置的神情。 “这毒,我帮你解了便是。” 即便我再问下去,她也会再想出另外一个谎话来糊弄我吧。既然一定得不到真话,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要听。 她有些错愕,随即又笑得“狰狞”。这次回来,她的笑容变得有些不堪。那种奸诈的笑,完全不是一个姑娘家该有的。但从中流露出来的开心却是满满的。看来,是被岛上那个人给荼毒了。 第七十章 尘觞·好奇 早膳之后,我带着她坐上了马车。 “我们去哪里?” 晃晃荡荡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问了。 “你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我放下手中的书籍,马车里坐着实在是无聊,有人送上门来,那就玩玩吧。 “我,我错了。” 身旁的丫头有些低声下气了。算她识相。 “兰居。” “啊?” “我口齿不清吗?回兰居。” 看着她错愕的表情,我心情舒畅。 “刚才那个不是吗?” “红觞,你不会以为堂堂兰尘公子,便只有一处简陋的居所吧。” 在我的暗示之下,她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表示了解的“哦”。 “在哪里?” 她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你觉得呢?” 说白了,就没得玩了。看着她纠结的眉头,我笑了。 “莫非是兰城?” 她突然站了起来,结果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这就是我看中的丫头啊,一点即透。 “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听说,红朝多了一座兰城,城主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只要通过城主订的城规,任何人都可以在城中居住。这些年来,去的人要么留下了,要么回来了。留下的人自然不能带来消息,而回来的人也依旧一无所知。我还想,办完了这边的事情,我也要去那里看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待我成了城主夫人,这神秘的兰城也该放下面纱了。哈哈——” 这应该是她喃喃自语的毛病又犯了吧。无所谓,当作没听见就是了。原来她对兰城有如此之大的好奇心呐。我还担心留不住她呢。 看着她张狂的笑容,我知道今后的日子不会太寂寞了。 第七十一章 红觞·山路 人迹罕至的山道中,有一队马车在不紧不慢地前进着。 “公子,前面是一片林子,马车恐怕通不过。” “伐木造路便是。” “是。” 然后,马车停了下来,原先的车夫都去伐木了。 “兰尘,不能再找一条路吗?” “麻烦。” 看着他躺在榻上悠闲的样子,我差点不能顺气。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我要下去走走。” 这男子,真的是要气死我吗?不知道以前是怎么相处下来的。那霸道的行径,那里像一个心怀仁慈的人了。世人都瞎了眼了吗,竟然以为他是仙人再世。 “不对,正是因为眼睛没有瞎,所以才被蒙蔽了。” “蒙蔽什么了?” “蒙蔽——”突然觉得奇怪,明明是在心里想的,怎么回被他知道,难道他连读心术都学会了? “安心,我不会读心,只是你刚才说出来了。” “有吗?” “有。” 呜呜—— “你有没有听见?” “有狼,回去。”他拉起我的手,马上要回去。 “不行。”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子会殃及整个车队吗?看着林子深处闪烁的绿光,我甩开他的手。 “他们只是雇来的平民。” 他的确这么说了,而在旁边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嗯。只是,我想看看,狼到底有多少厉害。”说完之后,我飞向狼群,朝林子的更深处飞去。 在狼群的上方时,一瞬间的扫视,却让我看见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找了一棵较高的树,停了下来。 的确,不是我眼花,狼群中有一个孩子,他像其它的狼仔一样,学着周边的成狼,对着我呲牙咧嘴。 与身边的他对视了一下,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我那时的眼神像一个圣人,让他心悸,同时也让他觉得与我相遇是宿命。 他摘了一把叶子。 “勿伤它们。” 这话一出口,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在他把叶子设想那孩子周围的狼群时,我飞身下树,抱起了那个孩子。 显然,我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狼群。这个世上最齐心的物种啊。怀中的孩子直到我封掉他穴道的前一瞬,都一直张牙舞爪。它们把他养得真好。 等我们摆脱了狼群,天色已暗,并且,我们也迷失了方向。身旁的某人依旧皱着眉头。这次回来才发现,他还真是容易皱眉。 隐约还能听见那透着悲伤的狼嚎。我想,那该是养活这个孩子的成狼发出来的吧。毕竟,怀里的孩子牙齿都只长了八颗。它一定是视他如几出吧。 第七十二章 红觞·狼孩 想到穴位封久了,这个幼儿可能受不了,所以,在停下来之后便解开了他的穴道。 “小子,别恩将仇报。”在那孩子要咬我的时候,一直没说过话的兰尘将他夺了过去。并且难得地开始对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狼孩说话。 显然,那孩子不懂他的意思,依旧作势要咬他。他干脆点了他的睡穴。 “不碍事,我的点穴手法不会伤到他。”仿佛是感觉到了我的抗议,他解释。 “看来,我们今晚,我们只能待在这里了。”天黑之后,这林子就不只狼群出没了。 “不可以。”某人固执。 “环境是差了些,但保命要紧。”我淡淡地说。 我抬头,看见了他眼中来不及掩去的那抹情绪。然后,心跳一瞬间失序。方才,他在担心我啊。这个冷清的男子,竟然会…… “没关系,一个晚上不会死的。”我笑了笑,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起身去拾柴火。 是夜,我靠着树,全身无力。身体烫得要命。如果现在,我们还跟车队在一起,那么我就不用担心,因为有两辆马车载的是装满水的木桶。 兰尘坐在我的对面,怀里抱着小娃娃。现在想想,这个在世人眼里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人,这个曾经只为一个理由活着的男子,为我分的心也算是够多了。 突然,他的眼睛从火堆转向了那小娃娃。然后,就那么笑了,有些阴险。 “红觞,我记得你下车的时候,拿了一盒点心吧。” “嗯。” “拿来。” 我盯着他,想要看出意图。绝对有阴谋。 “这个孩子,该进食了。” 欸,不是要自己吃掉?不过,那娃是该进食了。罢了,信他吧。 我从袖袋里掏出那一小盒点心。而他解开了小娃娃的穴道。将一块糕点放在他手里。那孩子虽然什么多不懂,但求生的意志却比正常生养的孩子要强多了,而且,原本该吞咽不下的东西,他也慢慢地吃下去了。在那小娃娃吃了三块糕点之后,兰尘将他放在了地上,而这娃也不安分地爬了起来。 身子一轻,我被他抱在了怀里,并示意我禁声。 才半盏茶的时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小娃娃竟然带我们来到了一个湖泊旁。原来如此,他利用了那小娃娃的“狼性”,野兽找水的本事,远在人族之上,所以,他才会好心地喂他糕点。 我被放到了水里。湖水有些冰,但正好可以让我滚烫的身体安静下来。疼痛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又可以看清楚了。 小娃娃,在岸边低头喝着水,并时不时地甩甩头。像及了一头幼狼。 我试着靠近他,他也没有躲开。即使在我用手抚摸他时,他也依旧表现温顺。那就是动物的知恩图报吧。我试着抱起他,他竟然伸出舌头添了添我的脸颊。 “兰尘,你看,他不怕我了。”我笑着对岸边的男子说。 “不要泡太久,会着凉。” “兰尘,你过来抱一下他。” 而我则拿出丝巾,沾了些水,开始擦拭小娃娃身上的污渍。 “今天先这样吧。明天我们回去后再好好洗洗可好?”我试着对小娃娃说话,而他只是端详着我。想要记住我吗? 坐在火堆旁,再加上兰尘的内力,我的衣衫很快就干了。重新抱起被冷落了的小娃娃,他甚是开心。在我的怀里蹭了又蹭。 第七十三章 红觞·兰野 天亮之后,我们很快碰上了前来寻找的仆人。 “公子,马车在前面,请随兰棋来。”他的贴身书童躬身报告。 “小娃娃,这个不可以吃。”我夺过他手中棋子,“来,吃这个。” 这小娃娃还不是一般地难照看。才半天,我却累得只想趴下。而某人,斜卧在车内唯一的一张榻上,悠闲地看着书。 “小娃娃,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看着我在对他说话,小娃娃把头抬了起来,迷茫地看着我,嘴角都是糕点屑。样子甚是可爱。 “嗯,叫兰野吧。兰野,兰野,来这里,喝口水。”看着我招手,他很快地爬了过来。 “为什么姓兰?”一直安静的人终于发声了。 “为什么不能姓兰?”况且,从兰姓,就可以住在兰城里,他才可以安心长大。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一直养着他?” 某人挑挑眉。而我感觉有些不爽。 “兰野,喜欢这个名字吗?”我逗着小兰野,而他又开始舔我的脸颊。 唉,看来,接下来,要着手教他人的习惯了。虽说,人的习惯未必都好,但一高兴就舔得人家一脸口水也是要不得的。 第七十四章 红觞·兰城 这就是兰城吗? 站在城门前,我不禁想,它到底哪里神秘了?那与红朝的近百城池一样的外观,根本不足以让世人跃跃欲试。 “兰野,想去外面走走吗?” “走走,走走。” 半个月的相处,兰野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人的习性,只是,那眼睛里的野性却怎么也掩藏不掉。 “觞,尘?”身旁的兰野竟然懂得问人了。记得前些天这孩子第一次喊我名字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就连平时那位超然物外的兰尘公子也是放下了手中的书籍。 “尘回家了。” “家?” “嗯。我们晚些也回家。”看到前面有一个茶水摊,我抱起那个跌了好几跤的泥娃娃。 “大叔,一碗豆花。”看看这摊上的其他客人,都面色和善。 “兰野,喝豆花。” 原本坐不住的兰野,一听到可以喝豆花,便变得非常老实。他还取出衣衫袋里的手绢,擦了擦小手。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豆花,只是被“喝”这个字给吸引了。 “姑娘,您的豆花。” “谢谢大叔。” 喝完豆花之后,我们又在街上走了大半个时辰。我也终于知道这兰城的一些不同之处了。如若在外面,这路人要是看到我蓝色的眼睛,多少都会留意一下,而这里的人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兰野,高兴吗?”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因为不远的街道上正有一辆熟悉的马车缓缓过来。赶车的人,这是兰棋。 没有声音回答,低头才发现兰野盯着一个摔倒的小女孩,那女孩的哭声很快招来了她的父母,于是女孩开始撒娇,“娘亲,爹爹”地喊个不停。唉,不知道今天他看见了多少,又记住了多少。 “那回家吧。” 黄昏的大街上,一蓝衣女子抱着一个孩子坐进了兰城城主的马车。这终于引起了那些城民的些许惊讶。 “你这城,果真名不虚传。”坐定之后,我如是说。 “这也将是你的。” 本来以为他会说“这是自然”之类狂敖的话,而谁知,他竟出来这么一句让我难以接话。一时之间,我尴尬地有些不知所措,而始作俑者却还是一副悠闲的样子。 咬牙切齿啊,咬牙切齿。抱着兰野的手不由紧了紧,结果惹得怀里的小人儿非常不满。 “娘亲,痛。” 车子里因为这句话而完全寂静。我将怀里的兰野放在榻上。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想,刚才是听错了。 “娘亲,抱。”这回,我无法否认,而某人也不能再悠闲地侧躺着了。他向我投来怀疑的眼神。 “不是我。”我绝对没有教过兰野这个名词,当初兰野自己学会了喊我们的名字,而我也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本来还以为他会一直这么喊下去的,只是才短短几天,他竟然改口了。 “哼。”某人竟然发出了如此不满的声音。 “爹爹,生气了。”又是一蓄满了内力的掌劈在了我们身上。看着某人有些铁青的脸色,我终于笑了。而那笑绝对不会雅观。兰野见我笑得如此之欢,便也跟着笑起来了。所以,霎时,笑声四溢。 我勉强收起了笑声。正了正身。 “兰野,谁让你这么喊的?” “小娃娃。” 这是什么回答。 “告诉我,是谁教你这么喊的。” “小娃娃。” 又是小娃娃,这车里除了他一个小娃娃,根本都是大人啊。等等,对了,莫非是刚才那个女娃娃?难道他在那个时候记住了小女娃的话? “兰野,我是觞,他是尘。”试图纠正他的叫法。只是为什么要纠正呢,因为心里别扭。 “娘亲,爹爹。” “不是的——” “怎么,你那么排斥?在红朝,我们这等年纪的,有这么大的孩子也不足为奇。” 排斥?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纠正兰野,就是怕那孩子不小心惹怒了某人,而某人竟然为此生气了。这阴晴不定的性子,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干脆,我负气地坐着,不再理会他们。 “公子,姑娘,兰居到了。”兰棋的声音在马车停止晃动之后悠悠传来。总算可以离开这诡异的空间了,我不禁舒了好几口气。 眼前的兰居并没有比城中的任何一座房子要华丽多少。还以为到这里能看到记忆里的红宫呢。但心里其实是明白的,他从来都讨厌那个地方,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地方沾上那里的气息。 第七十五章 红觞·兰居 沐浴之后,看见他坐在竹榻上,乌发披散。唉,明明是男子,却拥有那么漂亮的青丝。拿过梳妆台上的木梳,开始替他绾发。多年不做的事情,却没有陌生。这就是注定的吧。 “那小娃娃是你硬要带回来的,所以,我没有反对。而小娃娃叫什么,以及他要叫我们什么,我都不介意。只是,为什么,每每牵扯到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总是迫不及待地澄清关系?” 在我系上发带的时候,他这么说了,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怒气。 “我,我们去看看兰野吧。”还是说不出口,便转了个话题。 “有兰棋照看着。” “可是,兰棋又不是女子。他怎懂得如何照看兰野。” “红觞,不想回答吗?” 之前的努力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付诸东流。看来,今晚不说清楚会不行。 “不论是圣一还是兰尘,都是有着华丽生活的人,而不论是经年还是红觞,都不想扰了你的步伐。”现在的你更不可以被我乱了步伐,因为那个“死去”的圣善正在图谋着你的性命。 这后半句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样吗?也罢。” 之后,一夜无语。看来,他生气了。如若让世人知道我惹怒了兰尘公子,不知会不会尸骨无存。 翌日。兰居的议事厅里。坐着五个人。 “城主,您不在城中的一年里,城里按照城规接纳了两百余人,老朽将他们安置在城北的空地上。如今,他们已是安居乐业。”一个头发花白,目光炯炯的老者先开口了。 “城主,这蛮夷国和碧朝的暗探曾多次想要混入兰城。我们是继续装作不知,还是着手防御。”一少年微微扬眉,虽是坐着,却是是正襟危坐。眉清目秀的样子,像是学堂里的学子。 “玉云天,这丁老和扬容都开口了,你就不说些什么?”兰尘的话直指那位坐姿不雅的男子。他的长相不似扬容那般清秀,而是一身的刚气。只是那双眼睛,应该是看不见了,不然怎么会如此无神。 “城主,您成婚的日子,云天暂且定在了这个月的初七。” “云天,这城主何时提过成婚了?这回你铁定是算错了。”少年扬容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城主大婚,老朽先在这里道贺了。”丁老听了之后,却是立马作揖祝贺。 “红觞,初七可好?”某人万般诚恳地转过来,遵循我的意见。顺便,也把众人的眼光吸引到我的身上。如坐针毡啊。 “日子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玉公子,在筹备的过程中,不要忘记了替我的孩儿留一个位子。” 很好,他们眼神中的挫败让我感觉很好。众人重新将目光移到他们尊贵的城主身上。而城主大人依旧喝着茶,只是那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晃了一下。于是,我更满足地笑了。 “姑娘的话,云天铭记。”这个人还真是与周遭格格不入。 几个月住下来,我不得不承认,兰居是个不错的居所。而这几个月来,他竟然一直都在。那么清闲,自然不是如他说的那般,是为了与我培养感情。他应该在等消息吧。等着可以收网的消息。毕竟,当日在议事厅见到的那三位至今没有再见。我可不觉得这小小兰城需要他们如此劳碌。哼,一定是被他支出去了。所以,他自己才会悠闲地整天气我。 作为一名女子,竟穿了三次嫁衣,这要是在寻常人眼里,我必是扫把星。只是这兰城里居住的终究不是普通人,就连我带了个孩子这件事情似乎也被忽略不记。 明日便是初七,今日的兰居更是忙碌非常。走在街上,看见的人们也是一片祥和。 “姑娘,买胭脂吗?”路边一位摆摊的老婆婆冲着我打招呼。 胭脂吗?自从离开皇城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用过这东西。随手拿起一盒,闻了闻,香淡如兰,很是舒服。 “姑娘真是好眼力,这兰脂可是老身从初春的兰花中提取出来的。” “胭脂虽好,只是我用不到。”我放下胭脂盒,准备离开。 “姑娘,可是有不解之事?” 顿步。 “婆婆,这兰城中人为何总能如此祥和?” “姑娘刚入城不久?” “是。” “那就难怪姑娘有如此疑惑了。”老婆婆胸有成竹地说,“姑娘来此,可是因为外面没有了姑娘记挂甚深之人?” “可以如此说。” “那么又何必再被外面的世俗所牵绊?” 原来如此,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在它的周围徘徊许久。 “所以,大家才不会诧异城主娶一位带着孩子的姑娘为妻。” “老身虽未见过那位女子,但能让城主作出如此决定的女子,定是天定的宿命。” 天定? “姑娘,这胭脂您真的不考虑吗?” 老婆婆指指我手中的胭脂。而我的身旁已有几位在挑选的姑娘。脸颊微热,正要为自己挡了她的生意而道歉。 “这盒胭脂我们要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他竟然有空逛街? “公子是这位姑娘的夫婿吧。真是体贴。” 公子?他可是堂堂城主,莫非这里的人都没见过他? 付了银子,他把玩着胭脂盒。 “兰城中人,从未见过城主的模样。所以,你不必再怀疑那位老人家了。” 听见他这么说,我合上了微张的嘴巴。 “兰尘,你把这里当什么?”如果是当家,又何必掩掩藏藏。 等了很久,终究没有等到他的回话。他步履微快,于是我便跟不上了。夕阳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然后,他又突然停下来,等我跟上去之后,正巧瞥见了他嘴角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 第七十六章 尘觞·解药 “这是什么?” “解药。” 等了这么些日子,还以为她会告诉我失去味觉的始末,但这丫头依旧倔强。于是,我将解药一拖再拖。而她相当的会逆来顺受,对于我的调戏完全不予理会。一个人玩的游戏是久不了的,所以,现下,我结束了游戏,让她得到了奖赏。 “你是说,我喝了它,便可以恢复味觉啦?” 某人明知故问。看来,她也忍耐地很辛苦。 “哈,终于可以不用食不知味了。” 她完全不理会药味偏苦,一口全部灌下。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这药要连服七日。” 印象中,她不喜欢苦味的东西。 “只要七日吗?” 她眨了眨眼,眼里尽是欢愉。不论什么时候,她总是能抓住最为重要东西。所以,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她觉得这里有让她重视的人吗? “兰尘,你应该听说过江湖上的默教吧。” 她状似漫不经心。 “嗯。” 她这是要说了吗? “那默教在这些年灭了红朝五位前去围剿的将军了吧。” “嗯。” “那么强大的一个组织,没有十年的经营是不可能的吧。”她咬了咬唇,“所以,往后,如若避不开,你得全力以赴啊。” 这丫头吞吞吐吐这么久,原来是担心我日后手软,最终招致杀身之祸。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值得我全力以赴。但我会留心。” 听了我这话之后,她便直起身子。还是不肯说吗?即使他害得她失去了味觉,她还是不打算借用我的力量。甚至,她怕我日后无法面对默教的那位教主,所以,现在有意无意地提心着。 “嗯。我去抱兰野来用膳。”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出门了。 蹦蹦跳跳,这让我想起当年在海边初见时她身上的灵气。之后,随着我踏入了那个血腥的地方之后,她便割舍了一个乡野丫头的简单。现下的她是恢复了原先的本性了啊。她迟到了两年,却带回了一个让我处处惊喜的红觞。这样真的很好。怜惜啊,心头那抹挥之不去的柔软是因为我想要怜惜身边这个失而复得的丫头啊。只是,那丫头似乎并不知晓我的心思。 “娘亲,吃。” 面前的小娃娃用筷子戳了一块肉送到红觞的嘴边,奶声奶气地说道。而她也不怕烫,竟然一口纳入口中。 “兰野真乖。” 她笑眯了眼,腾出手来拍拍那小娃娃的头。 “爹爹,吃。” 那小娃娃竟然戳了一块肉要递给我。一直觉得他对红觞要亲一点,原来,我也有份啊。而我身旁的人已经紧张得忘记了吞咽。 我将碗凑上去,接过那块肉。然后放入嘴里。整个过程中,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 “怎么了?” 我转向那个大的问道。吃一块肉而已。 “我以为——好吃吗?” 她咽下口中的事物,欲言又止。 “兰居的厨子向来不错。” “这是兰野夹给你的啊。心意懂吗?” 她一副怒气冲天又无力回天的表情,让旁边的小娃娃看得目瞪口呆。心意?那么小的孩子,多半是随着性子做事,哪里会有多少心意。 我不以为意,继续吃饭。 “哼。” 某人毫不客气地表示了她的不满。而对面的小娃娃则是一脸的失望。双眼眨巴眨巴的,像是要哭了。 “兰野,夹菜给我吧。我喜欢兰野的菜。” 某人表情大转变,对着娃娃笑得真诚非常。而小娃娃显然是不承情,依旧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在几次尝试之后,她终于转移了目标。 “红觞,那样瞪着我不累吗?” “不累!” 她继续瞪着,深蓝的眸子闪闪发光。罢了,再这么下去,这饭是吃不成了。 “兰野,兰尘很开心。” 我对着对面的小娃娃慢慢开口。说完之后,两个人儿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么容易满足啊,我还以为非得给他们夹菜才算扯平呢。 地七十七章 尘觞·娃娃 “兰棋,红姑娘呢?” 自午膳之后,她便偷偷出去了。 “红姑娘没有交代。” 没有交代?也对,她不习惯被束缚。突然,瞥见兰棋脸上怪异的表情,想要喝止,却极力控制着。顺着他的视线,瞧见卧榻上的小娃娃正在撕着我方才放下的书籍。 “公子,兰棋马上将兰野少爷抱出去。” 兰棋快步走到卧榻前,想要从兰野的手中拿下那本已经破烂的书籍,而小娃娃显然不领他的情,甚至,他扑上去咬了兰棋一口。兰棋忍痛,却再也无法靠近手舞足蹈的小娃娃。 “兰野要跟爹爹一起看书。” 小娃娃向兰棋宣誓着。这也算是看书?要是一个下午下来,我的书会被他撕掉不少吧。再看看那小娃娃,俨然一副一诺千金的神情。一直以为他对我不亲呢,毕竟,对于他,我没有做过任何事情。 “兰野少爷,兰棋带你去街上玩。” 兰棋抛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诱惑。而小娃娃的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罢了,随他吧。兰棋,你先下去吧。” “是。”兰棋逃命似的走了。 小娃娃看着我嘴角扬得极高。 “小娃娃,真的这么想要跟我呆在一起吗?” 我在卧榻边坐下。看着那位被红觞喂得胖嘟嘟的小娃娃。 “兰野。” 他皱皱眉头,说着自己的名字。原来是不喜欢我喊他“小娃娃”啊。我不犹地眯了眯眼,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分明的喜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那兰野,为什么要跟我呆在一起?” 听见我改口,小娃娃笑出了声。 “娘亲不在,兰野陪爹爹。” 这话多少出乎了我的意料。陪我?什么时候,连一个小娃娃都会觉得我可怜了? “兰野,这是红觞教你的吗?” 除了那个丫头,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能跟这个小娃娃说这些话。 “娘亲说,希望爹爹有人陪着。” 小娃娃摇头晃脑地说着。希望我有人陪着,然后自己便抽身离去。哼,她的如意算盘还真是会打。 “兰野,要吃葵花籽吗?” 我随手抓来一把葵花籽,而那个小娃娃很快丢掉手中早已破碎不堪的书本。他从我的手中抓去几粒,然后要将那些葵花籽直接塞进嘴里。 “兰野,葵花籽不是这么吃的。” 他要是咔到,红觞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吧。反正闲着没事,剥给他吃也不是不行。我递过剥好的葵花籽,而小娃娃毫不客气地全部吞掉。“兰野,你不喜欢兰棋吗?” 想起方才他咬兰棋的狠劲,不免怀疑这两人相处得不好。兰棋是个性情温和的孩子,自我收留他在身边后,他一直尽心服侍我。但这小娃娃自幼被狼群抚养长大,性情毕竟有些古怪。 “喜欢,兰棋待兰野好。” 小娃娃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为何咬他?” “娘亲说,兰棋需要休息。” 原来如此。所以,他不愿兰棋带他出去玩。 “爹爹吃。” 小娃娃将几颗葵花籽送进我的嘴里。 这小娃娃真的会照顾人?葵花籽这种东西,我向来不喜欢,书房里会摆放,也完全是因为那丫头喜欢。 “爹爹,好吃吗?” 小娃娃迫不及待地问道。葵花籽哪有好与不好之分。但看看那双眼睛,那期待的眼神是曾相识。 “嗯。” “咯咯……” 小娃娃毫不吝啬展露他的笑声。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不懂人性的狼孩呢。 兰野啊,是个不错的名字。 第七十八章 尘觞·议事 “公子,扬公子和玉公子在议事厅,说是有事禀报。” “兰野睡着了,你在这里守着吧。” “是。” “兰棋,晚些时候你去丁老那里拿些去风寒的药吧。” “是。” 这孩子,如若我不提醒,他连取药都给忘记了吧。 扬容和玉云天竟然会一起来,看来那两件事都有了眉目。 还未踏入议事厅,便听见玉云天不温不火的笑声以及扬容恼怒的低吼。 “扬容,你这急性子再不改改会永远被玉云天吃得死死的。” 我给了那个直性子的扬容一个忠告。也知道,说了也多半是白说。 “城主,我在外面为您奔波劳碌,而您竟然想要剥夺我难得的乐趣。这未免太过残酷。” “扬容,看你这样子,想来你已找到了默教的老巢。可是在碧朝的南城?并且,在背后支持他们的是碧朝的储君。” “城主料事如神。” 扬容抱拳回道。 “那碧朝是否已经开始攻打蛮夷国?” 既然是他,那么他必定会在得到我让扬容故意放出去的蛮夷国的地图后,攻打蛮夷国。他太需要变得强大,而这必然会是他致命的弱点。 “是。他们上个月从海路出兵,估计现在已经到了蛮夷国。” “玉云天,看你这自信满满的模样,想必你也成功让雪朝动兵了?” “云天日夜兼程,总算不负城主所托。” 两国夹击,哼,即便是再聪明的长公主,也逃不了这灭国之灾啊。 光是想到天下将乱,我便不由自主地笑了。乱了,才好。 “你们两位也该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我挥挥手。 随后,周遭变得安静。他果然是回到了碧朝。圣善啊,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当初你是如何离开的?本以为你只是想要离开那肮脏的红宫,却没想到你的心早已扭曲。也对,在那样的环境下,我竟然以为自己能够保他完好,是我自己太天真了。现下也好,既然温和的法子行不通,如此一来,我也可以毁得更理所当然一些。 第七十九章 尘觞·罗刹 刚要踏出议事厅,便瞧见丁老匆匆赶来。 “城主,北方来信了。” 他递给我一张薄薄的纸张。我甚至不用看,都能猜中。 既然碧朝跟雪朝都出动了,那么堂堂红朝又岂能坐视不理。母后定会派那些曾经追随父皇的老将出兵雪、碧两朝,这既满足了她扩张红朝的野心,也方便她借战争除去父皇遗留在朝中的亲信。这场战争持续个三年五载是免不了的,等那些忠心的将军大胜后班师回朝,只会发现朝中已尽是母后的亲信。 我的母后以为事事皆在她的掌心,但人心如沙,又岂是她能完全掌控。 到那时,她会如何对待我这个未皇呢。是推上王位还是赐毒了结? “城主?” 见我迟迟未看,丁老在旁催促。摊开纸片,上面是兰离的字迹——出兵在即。 “丁老,将这个绑在鸽子上,算是回信吧。” 我自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递给丁老。 “是。” “丁老,你跟方总管也有十几年未见了吧。” “……是。有十三年了。” “都十三年了啊。”十三年前,我刚下北山,听见江湖上出了一对“黑白罗刹”,一时兴起,便去瞧了瞧,瞧的时候顺带下了些毒。结果他们不怒反笑,因为我凑巧是第一个放倒他们的人。之后,便一直死皮赖脸地不肯走。 “我说过,你们再见的时候,将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朝代。” “是,老朽一直等着。没事的话,老朽先告退了。” “嗯。” 黑白罗刹,白罗刹谦谦有礼,黑罗刹古怪难捉摸。当年我偏偏将黑罗刹留在皇城,而让这白罗刹隐于江湖,只不过是想看看让这两个人长期呆在他们厌倦的环境下会变成什么样。结果就是现在两个完全没有变化的糟老头。 “城主,老朽方才在街上瞧见一个女子,背影神似红姑娘。” 神似?根本就是吧。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和方老头可以组成黑白罗刹,根本就是这两个均好管闲事吧。 第八十章 尘觞·街头 换了一套衣衫后,走出了兰居。 兰居在兰城的东面,离街道还有一段距离。等我走到接到中间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下。 我会出来,只不过是向看看自己建的城,而碰见在胭脂摊前踟蹰的她,完全是因为巧合。 稍稍走进一些,瞧见她拿着一盒胭脂,却没有要买下的意思。 “所以,大家才不会诧异城主娶一位带着孩子的姑娘为妻。”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原来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在想这些事情。看来,她年纪大了几岁后,想的事情也变得多了。 “老身虽未见过那位女子,但能让城主作出如此决定的女子,定是天定的宿命。” 胭脂摊的老妇为了做成这笔生意,不遗余力地回答。 “姑娘,这胭脂您真的不考虑吗?” 似乎察觉出了做成这笔生意的难度,老妇稍稍确认了一下。 “这盒胭脂我们要了。” 我走上前去,拿过她手中的胭脂。并帮她理了一下被风吹散的长发。老妇瞧见这个动作之后,立刻见风使舵。 “公子是这位姑娘的夫婿吧。真是体贴。” 她听见老妇这么说后,习惯性地眯了眯眼。 “兰城中人,从未见过城主的模样。所以,你不必再怀疑那位老人家了。” 付完钱后,我在她的耳边放低声音。 “兰尘,你把这里当什么?” 她好不容易合上微张的嘴巴,却又马上张嘴问道。 当什么?这个问题我倒真的没想过。当初建城,只不过是想要看看自己心中的朝代是怎么样的。建起来之后,在丁老等人的招揽下,城中的人越来越多,多到我一想到往后的朝代便雀跃不已。 放缓脚步,等着故意落在身后的人跟上来。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这么明确的迷惑。但我不想告诉她这些。多想些我的事情总好过她一个人在那里自怨自艾。 第八十一章 红觞·新衣 初七,的确是个不错的日子。 看着刚刚送进来的两套衣衫,不禁苦笑。 “怎么,不喜欢吗?”床上那个庸散的男子,终于说话了。 “你又何苦如此费心,这嫁衣对你我来说都不过是一件衣裳。” “你我的衣裳,自然是你我喜爱的颜色。” 昨日黄昏时那抹不明所以的笑容又出现了。这人到底是在笑什么? “原来,你喜爱蓝色。如此之淡的颜色,倒也适合兰尘。” 看着那蓝红相衬的衣裳,不得不承认它们相当地漂亮。在红朝,红色是贵族的颜色,所以从来没有人会把它和其它颜色相配。一直迷恋着红色的我,也未曾发现红色有如此耀眼的存在。 “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明明是在讨论颜色,他的话却让我有些不自在。 “只是这衣衫似乎触犯了红朝的律法。” “兰城中,我才是城主。而你,稍后便是城主夫人。在这里,没有红朝。” 我知道的,他向来目中无人。所以,是我多虑了,他又怎么会在乎什么红朝的律法呢?不过,他真的喜欢蓝色吗? “城主,吉时不可错过。”门外有人在催了。 看来,得快点换上新衣,成为新人了。 第八十二章 红觞·硬朗 残阳染红了一切,而我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是来寻找什么,还是等待什么。心里完全不明朗,但那惴惴不安的感觉却挥之不去。远处有一抹身影,那么熟悉。 兰尘? “兰尘。”竭尽全力地开口,却没有声音。而他渐行渐远,明明是纯蓝色的衣衫,却泛着刺眼的红色。 醒来后,发现自己一身汗。屋外的天空已经泛白。最近老是梦到一些奇怪的事情。 看着空荡荡的卧房,不犹叹了口气。 两个月前才寻得良人,而我的那个良人却在拜堂之后远走江湖。如若不是多少了解一些内幕,我便可以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怨妇了。长这么大,倒还真的没有做过怨妇,所以,试一试倒也无妨。可惜啊,我知道他去哪里了,知道他要做的事情,于是乎,我只能做一个盼妇。 两个月前,他说江湖邀他去灭默教,他非去不可。这就是作为兰尘公子的代价,不然,以他的性子,哪会有什么非去不可的事情。记得当时想要告诉他,默教的教主便是那个他疼惜了十几年的圣善。但却几次被他岔开了话题。现下向来,不论他岔开多少次,我都该告诉他的。方才的梦境一直挥之不去,心里泛起莫名的烦躁。 稳了稳颤抖的双手,试着发出声音。既然成了他的妻子,那么在他回来之前,便做个贤内助吧。 “辛柳,让人去请丁总管、玉先生和扬城卫过来。” “是。” 干脆的回答,没有丝毫的不敬,却也听不出应有的尊敬。这个唤作辛柳的女仆,终归给我的感觉不太舒服。 半个时辰后,议事厅。 “夫人,如此早便召集我等前来,可是有事?”说话者是丁老,我特地让同一个人依次去传叫三人,而着三人竟然同时出现,看来,不花一些时间,是不会有我要的答案的。 “众位定还没有用膳。辛柳,让厨房送四份早膳过来。” “是。” “夫人——” “兰尘不在,这里的事务全劳烦三位,红觞实在过意不去,借这次机会,红觞想要好好谢谢三位。” “不敢。” 直至用完早膳,整个议事厅都不再有人说话。想想这两个多月来,自己还从来没有用过城主夫人这个身份呢,不管事,不挑剔。只是人太好了,就会被认为软弱。看来,要让他们看看“硬朗”的红觞了。 “辛柳,下去。” 我挥了挥手。 “是。” “众位,这兰居的早膳可吃得惯?” “谢夫人款待。”又是异口同声啊。哼,今天,我一定要打破这可恶的异口同声。 “款待你们的是兰居,我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夫人说笑了,夫人是兰居的主人。” 说话的是丁老,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哦,原来还有人记得我是兰居的主人呢。那么你们也该记得城主离开时的交代吧。” “交代?”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丁老装糊涂的本事还不是一般的高。 “以后,不要派那么多人跟着我了。你们忠心护主,可是,他想要什么,你们真的知道吗?” 我抚了抚衣袖,走出了议事厅。 “玉先生,你说这兰居里怎么会有柳絮呢?”吹掉指尖的东西,“呵呵,原来是我看错了,只是灰尘罢了。” 渐行渐远,方才那种拐弯抹角的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不然,我的心里非得呕死。 第八十三章 红觞·辛柳 “娘亲,热。”书房里,兰野拉了拉我的衣襟。回过神,原来是我举扇的手停住了。明明早该入秋的天气,却还是如此闷热。 “兰野,你还是喜欢唤我‘娘亲’吗?”本以为他会生厌,可谁料这孩子一直没有改口。 兰野听见我唤他的名字,抬头看着我,那眼睛像高山上的清泉。 “兰野,还记得兰尘吗?”都说孩子忘得快,他离开也有段日子了,这孩子该不会把他忘了吧。 “爹爹。”清脆的声音,果断异常。 没过多久,竹榻上的兰野睡着了,屋外的夏虫不知何时开始不再鸣叫。终于要动手了吗?这么热的天,实在不想动手。 我起身走向门口。 “辛柳,你这又是何苦?”何苦为了我这么一个人而丧命。何苦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的性命。 看着那位身着黑裙的女子,我叹了口气。这样的服饰,看来没错了。 “红觞,你扰了我的计划,自然不能留。”说话间,她的指间已经多了几枚暗色的细针。 “是吗?你们少主处心积虑送你入兰城前交代的计划吗?” “你——”那个一直少言的辛柳,面目有些狰狞了。 我飞身,拂袖,险险避过了毒针的袭击。那些东西,就算只是碰到,也会性命不保吧。我寻思着。 “这飞来飞去的事情,果然还是做不惯。”虽是自语,但这话的确是刺激到她了。看着她阴暗的神情,我收了收神智。 几十招下来,她倒地,无法抑制住的鲜血从嘴角流出。 我稍稍定了定气。 “红觞,你以为如此便能胜了我?” 话音刚落,本该无风的天气却充斥这一团令人无法呼吸的热风。 看来我有些低估了眼前这位已经有些疯狂的女子。这风于我不算什么,回头看了看安睡在竹榻上的兰野,不知道我护在他周遭的灵力能维持多久。抬头看了看太阳,如若不能速战速决,这脱皮是难免的了。 虽是不愿,但我还是飞到了兰园。也许真的是长久未动武,也许是我小视了她,在她那诡异的热风中,我感到体内气血翻腾,随后,喉间出现了一丝腥甜。 “默教的副手吗?果然名不虚传。”我再次接下她原本夺命的招式,“只是,辛柳,你还记得默教在两年前遭遇的事情吗?” 我解开了封印,体内的灵力雀跃不堪。如若刚才的样子她不认识,那么现在的我她总该是认识了。 “妖女。”果然,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既然是妖女,自然不是你们这些人族能动的。” 远处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我随手拾了一片竹叶,对这她的心门射了过去。 重新收回灵力,看着地上已经毫无生气的辛柳。 “夫人——” “你们来了。” “我等来迟,请夫人责罚。”带头的丁老说得语重心长。 “扬先生,这江湖上的默教你应该熟悉吧。” “扬容略知一二。” “地上的那位是默教的副手。机缘巧合下,我倒是认得。” 显然,我的话多少让他们有些感想。丁老依旧怀疑我的身份,扬容觉得自己的暗探不够深入,而那位玉先生正打着地上那位死人的主意。但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城主的归期是明日吧?” “是。” 回到书房,由于方才的打斗,这里也有些破损了。我抱起竹榻上的兰野,这孩子,睡得还真沉。 “兰野,该起床了。”我轻轻地唤着,然后走向卧房。 “娘亲,还要睡。”兰野揉揉眼睛,没有清醒的打算。 回到卧房,我将兰野放在床榻上,放下了丝帐。看他那模样,不到天黑是不会醒了。 穿过内门,我来到了浴池。半刻钟后,我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回到了主卧室。 这些年来,我总是尽量不让自己受伤,因为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会痛。久而久之,我便养成了一个怕痛的毛病。现下,我的胸口隐隐作痛,方才的一掌真的不轻。而此刻,他也感受到了吧,想着隔日他回来时可能作出的神色,我不禁失笑。 第八十四章 红觞·清白 我向来浅眠,半夜,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我便醒了。黑暗中,看着他轻手轻脚的样子,心里有些暖暖的。这个男子,他该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吧。 感觉到他在我的身边坐下,感觉到他的手滑过我的发丝,感觉到他的呼吸离我咫尺。 “红觞,我本要护你,到头来却还是让你脏了双手啊。” 呃,本想睁开眼睛,可是显然,气氛不对。算了,继续睡着吧。就当是梦好了,一个少有的好梦。 但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了周遭的变化。某人的吸气声,透着威胁。 “你在笑?” “有吗?”原来我刚才真的笑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这下,这个摊子有得我收了。“可能,可能是梦见了有趣的事情了。” 我懒洋洋地起身,继续装蒜。 “你回来了?”说完之后,便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如果不回来,能在这里吗? “嗯。”某人竟然配合异常。 “那你先沐浴?” 处了这么久,他的起居习惯多少知道一些。 待他沐浴完后,重新回到床边,天边已经泛白。我习惯性地拿起他手中的干布,但却被拒绝了。 “你受伤了,就不要乱动。” 唉,那个清冷的声音又出现了。 “那点伤,不碍事。对了,现在你还痛吗?”在鲛岛的时候,我问过那个老头关于“绿意”造成的羁绊有没有解除的法子。可那老头只是诡秘地笑着,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不说就算了,大不了我不让自己受伤便是。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个世界,活着却不受伤,终究是有些难了。 迟迟不见他回答,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唉,不知道,我又说错了什么。 “不碍事?如果真的不碍事,你那额角的汗又是怎么回事?” 忘了,虽然我可以忍着说不痛,但他感受的痛苦并不会因此减少。真是笨啊。 被他揽入怀里,呼吸着他的味道,眼睛有些酸痛。 这次回来,他老是动不动就这样抱着我,害得我都记得他的味道了。淡淡的。 “我帮你绾发。” 要是再这么抱下去,我真的要睡回去了。 “红觞,夫妻之礼我们行过两次,但你我都明白,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他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比下午的伤还要让我透不过气。用来绾发的簪子从手中滑落,我看着他,而他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道,这清白要是消失了,我们之间会变成怎样?” “你长途跋涉回来,还是先休息吧。”捡回地上的簪子,转身欲走,“我去看看兰野有没有踢被子。” 直觉要逃,这种事情,从他口里说出来总是有些怪怪的。男女情事,虽然没有经历过,但该懂得我都懂。眼睛不自觉地瞄上他的唇,然后…… “你害怕?” 回头,看见他挑衅的眼神。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爱逞强的人,什么时候,他竟然觉得这种显而易见的激将法对我会起作用? “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所以,你大可不必逃走。” 一抹诡异的笑容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绽放了。有鬼,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 原来!他只是想要知道我的反应?方才的我,不知道有没有脸红。我舔舔有些干的嘴唇,假装镇定。 也许是因为他回来了,昨晚再睡回去之后,便没有再做梦。难得的好眠。但好好的心情在睁开眼那一刹那,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侧躺着,用那双美眸看着我。那眸子里荡漾的是……,揉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怎料他早已藏得妥妥当当。 “红觞,你放心,对你,我不会用强的。” 他脸上挂上了招牌式的笑容。 应该是我睡眼惺忪看错了。他怎么会对我流露出怜惜的目光呢。 “嗯,我也不会对你用强的。所以,你也安心。” 大清早的,就想着戏弄我。哼,真是可恶至极。 “哦?我倒是想要看看你如何对我用强。” 他撩起我散在枕头上的头发,非常“真诚”地笑着。 本想转身,不再理会。但突然,一个更有趣的点子出现在我的脑子了。既然,他老是那么爱测探我的底线,与其逆来顺受,不如主动出击。大不了两败俱伤。 于是,我笑盈盈地看着他,右手慢慢环上他的身子。“强吻”上这个悠闲的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身子僵硬了。我得意地想要退开,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他——! 良久,他稍稍放开我,而我的气息有些不稳。我瞪着他,他却哈哈大笑。 我面颊燥热。什么两败俱伤,根本就是我差点被吃掉吧。 “红觞,你现在这样子,是真的要我吃了你吗?” 他意有所指,我迅速放开他,不敢再有所动作。 第八十五章 红觞·心跳 “经年,你一直念着那个人,但那是爱慕之心,还只是你对他的承诺?” 一日练功时,舅舅随意问道。 爱慕?我忘不了他,心里有他,但应该没有到爱慕的份上吧。 “你刚入岛时,性情偏冷。但几年相处,我多少看出来,你的性子其实是承袭了水目的直率。”看我不解,舅舅又补充道,“他日,你若对一人思之如狂,那定是爱慕没错了。” 思之如狂啊。对于他,我不是一直本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的吗?等理清了彼此的羁绊,便抽身离去。我一直是这么打算的啊。但今早,我为何会有那样的冲动?明知不能碰,但却想要时时触碰他。 “娘亲,你怎么都不理兰野。” 奶声奶气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唉,想得太入神,都忘记兰野在这里了。我抱起软软的身躯,亲亲他的面颊。 “娘亲是在想爹爹吗?” 胖娃娃抓住我捏他脸颊的手,好脾气地问道。但他才几岁啊,我可不以为他会有这样复杂的思想。 “兰野,是谁教你这么问的啊?” 兰野低头沉思了片刻,模样煞是认真。 “兰棋说,娘亲发呆不理兰野的时候,是因为娘亲在想爹爹。” 唉,一直觉得兰棋是个老实的孩子,少话,忠心。于是便让兰野跟着他,希望能够学到他温暖的性子。但怎料,他也是个多话的主。 “娘亲,你是在想爹爹吗?” “当然不是。” 我毫不犹豫地撒谎,即便是一个记不了多少事情的娃娃。 “是爹爹。” “都说没有想他了。” 小小年纪,竟然还会顶嘴。 “爹爹。” 兰野伸出胖胖的手指,直指我的身后。 我硬着头皮转过身,果然瞧见了一身蓝衫的男子。 “爹爹,抱。” 怀中的兰野不安分地晃荡着双手。而某人竟然笑着接过了这个小身躯。 “兰野,爹爹不在的时候,可有好好听话?” “有。” 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感情那么好了? “兰野,吃葵花籽吗?” “吃。” 然后,某人在我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开始剥起案几上的葵花籽。兰野开心地吃着,还时不时地往某人的嘴里塞。 上次他离开前,对兰野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仔细搜索着记忆,铁了心要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兰野多半是跟我一起,我不在的时候交给兰棋。兰棋知道自己的主子性子清冷,定不会贸然将兰野交给他。 况且,他刚回来,也没这时间啊。 “红觞,那盒胭脂可还喜欢?” 某人貌似随意地问道。这让我想起某日黄昏,某人在街头买下了一盒兰花香味的胭脂。而那日下午,我好像负气将兰野留在了书房,而那时,书房里还有一个人在。但他不是应该会马上让兰棋把兰野抱走的吗? “红觞,你这是生病了吗?脸色那么差。” 会好才怪。瞥见伸向我的魔掌,我立马弹开。 他只是想要碰碰我的脸而已,以前又不是没碰过。但为什么,这次,我的心跳会失序? 第八十六章 尘觞·情愫 这丫头是真的在躲我了。两日来,故意错开我的作息时间,就连兰野也不怎么顾了。 初更已过,她才哈欠连连地推门而入。还以为她今晚像之前那般在书房的卧榻上勉强入睡呢。 看着那个有些哆嗦的身影,我合上眼睛。黑暗中,她小心翼翼地摸索到床边。本以为她会倒头大睡,却怎料久久感觉不到她的动作。 “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她喃喃自语。 “只是这样看着他,竟然也会心跳失序。” 这次的语气有些愤愤不平了。我忍住想笑的冲动,继续自己的沉睡状态。 “兰尘。” 她轻声唤着,应该是在试探我是否真的睡着。 我不作理会。片刻之后,感觉了她靠近的气息。 唇上有凉凉的触感。半夜偷溜进房,她该不会是为了要确认自己对我的情愫吧。 “思之如狂啊,这回莫非真的脱不了身了?” 她满是惋惜地叹息道。 过了片刻之后,感觉到她在我的身侧躺下。 “那天,是怜惜吗?” 声音里慢慢的困意。这丫头,是强撑着意识啊。原来,那天她真的有看见。 “是怜惜。” 我睁开眼,对上她深蓝的眸子。 “你,你,你承认了?” “是。我承认了。我对你满是怜惜之情。” 其实承认了也没什么。但此刻我心中的那份期待是怎么回事。 “红觞,你就不说些什么?” 没道理我承认了,她还可以如此逍遥。 “红觞是爱慕兰尘。” 她说完之后,对着我眨眨眼。 突然,她浑身泛着蓝光。我一愣,这丫头竟然释放了自己的灵力。 “兰尘,这样的红觞你也怜惜吗?” 原来,她还是介意自己的模样。 她轻轻压在我的身上,坚持要我看得真切。这丫头,真的不知道玩火的后果吗? “是。” 她得到回答之后,似安心了般,放轻了抓在我衣襟上的双手。 “这天下恐怕只有我一人知晓兰尘公子是个喜欢上妖女的傻愣子吧。” 她的语气甚是愉快,但脸颊上凉凉的湿意是她的眼泪没错。刚要替她拭去眼泪,却见她低头吻上我的唇。 “兰尘,我怕你反悔,所以,决定先毁了你的清白。” 月光下,她红着脸咬着唇,在我耳边低语。 第八十七章 尘觞·天下 “你终于醒了。” 睁开眼睛,对上她的蓝眸。我向来浅眠,她又不是不知道。她看了我一刻钟,我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由于没有克制灵力,她周身依旧泛着蓝光。理了理她散乱的长发,明明累极,却坚持在我之前醒来。她以为,我昨晚没看清她的模样,现在天亮了,可以看得真切。这样的心思啊…… 她在给我机会,给我放弃她的机会。 “红觞,你说这天下都如兰城这般可好?” 摆明了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被她看穿了也无妨。只要她配合就好。 “……这要天下人说了才算。” 见她想了半天,还以为她不愿意回答了呢。 天下人说了才算,历代以来,哪个君主问过天下人,他们均是自以为是天下,然后恣意妄为。但眼前这丫头却知道天下事该问天下人。想法未免有些幼稚,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你想要这天下吗?” 她问道。 “不想。” 天下虽大,却是死物。我从来都是不想要的,但如若天下注定要落入我手,我又何不好好玩玩。 “那你会放手吗?” “等我厌倦了,自然会放手。” 人生如棋,输赢不重要,其中的乐趣才是该好好珍惜的。现下的我不会放手,因为这天下是我的乐趣。 “对我也是如此吧。” 她笑得真诚。原来她铺垫了那么多,目的在此。竟然被一个丫头算计了,我不免有些懊恼。 “但是,你是我看中的男子,即便你厌倦了我,还是如此。” 她眉笑颜开。眼里清澈无比。 “红觞,你知道你我之间的羁绊是有方法解开的吗?” 我神情淡然,不愿让她看见丁点心绪。 “有药可解?”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嗯。” “那你为何不说。” 她皱皱眉头。 “如若我说了,你会尝试吗?” “自然会。” 她毫不犹豫。就是知道她会毫不犹豫地尝试,我才不愿意告诉她。 “怎么解?” 见我不往下接话了,她又问道。 “在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候。” 她听了之后,先是愣了片刻,渐渐地蓝眸又泛起了雾气。这丫头,爱哭了不少。 第八十八章 尘觞·呼吸 “兰尘,辛柳是默教的人。” 她终于收起了灵力。房间里的蓝光消失了。 “听丁老说了。” 当初,丁老他们对红觞的底细耿耿于怀,于是,玉云天设下了这个陷阱。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知道她的底细。哼,什么时候,他们竟然怀疑我身边的人。所以,这次回来,我罚他们禁足。 “你不怪我灭口?” “她伤了你,你取她性命无可厚非。” 她怕不灭口,我身边的人便有可能知晓她的真面目。这点心思…… “……她是默教的副手。” 这点我早就知道。 “我见过默教的教主。”她咬咬嘴唇,“是圣善,你要当心。” 她终于说出口了。 “嗯。” 看着她满眼的担忧,我不禁失笑。这丫头一直将自己的心收的妥妥当当的,但还是不小心被我迷惑了吧。 “当年,宫里的那位当真不是圣善?” 她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惹怒了我。 “嗯。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被骗了呢。” 触碰到她露在被外的手,果然冰冷得很。告诉她也无妨,毕竟,被骗是事实。 “是我大意,他的母妃被我母后陷害,他又怎么可能一心一意待我。我母后自以为掌控一切,她却不知,那日死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替身。” 照理来说,听到这样的事情,她不会如此安静才对。隐隐觉得不对,耳边是她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第八十九章 尘觞·关心 “爹爹,娘亲怎么还不起床?” 兰野作势要爬上床。 “是啊,该起床了。” 我任凭兰野摇晃着她的身体。三天前,她突然昏迷,而第一次,我查不出病因。明明脉搏正常,心跳却极缓。 “娘亲,起床了哦。起来跟兰野一起玩。”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 “娘亲——” 还是没有动静。那孩子倒是扁了扁嘴巴,一副马上要哭了的样子。 “兰棋,带兰野出去。” 稳住声音,在兰棋出去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兰尘——” 就在我整理混乱的思绪的时候,沉寂了很久的声音出现了。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但是,真真切切,她一直闭着的双眼正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天开始冷了,所以往后我清醒的日子会短一些。” 她脸色微白,蓝眸闪过几丝我从未看见过的情绪。 “醒了就好。” 她身上有鲛族的血统,自然可能继承鲛族的习性。十岁那年,我便在一本书上得知鲛族在天气转凉之后很少活动。她心跳缓慢,却依旧呼吸着,这不正是鲛族典型的“休息”状态吗? 关心则乱,此刻的我也开始乱了吗?我转身快步离开,唯有这次,不愿被她看穿心思。 第九十一章 红觞·免俗 天气说冷便冷,于是,我清醒的时间便越来越少。记得小时候的冬天,每每看见别人自地里挖出一条懒洋洋的蛇时,便觉得不可思议。那时,我以为那蛇已经死了,不然它怎么不咬人?但是娘亲说,蛇是睡着了,跟人一样。娘亲死后,我曾希望她只是如那条蛇一般睡着了。但是,事实却是爹爹在不久之后迎娶了姨娘,清理了家里所有与娘亲有关的东西。时间久了,我也习惯了没有娘亲的日子。姨娘曾说,我是个冷清的人,现下想来,倒觉得她看人挺准。 眼睛还未睁开,便听见了兰野“咯咯”的笑容。最近醒来的时候,通常都会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床榻边坐着。 “娘亲,醒了。” 兰野笑着指指我,然后又坐得端端正正。什么时候,这孩子跟我已经不那么亲了?要是在以前,兰野看见我,只会笑着扑倒在我怀里,哪会像现在这般客客气气。 “兰野,不抱抱娘亲吗?” “兰棋,将兰野带出去吧,他该饿了。” 某人“温和”的笑着,将刚要倾向我怀里的兰野抱走了。 “……” 刚要开口,喉咙里却涌上一股血腥味。于是只能瞪着他。 “红觞,你看明明是你带了将近半年的孩子,现在却更依赖于我。” 某人冷笑连连,应该是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那是因为你乘虚而入。 我继续瞪着他,希望他能感到些许内疚。 “是啊,我乘虚而入,如若你再这么睡下去,我可不能保证,这孩子还认不认你。” 他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而我却是一肚子的火。 不就是仗着能看懂我的心思吗?有必要揭穿吗? 我忍着恶心,将嘴里的那口血咽回肚子里,顿时睡意全无。 “你想怎么样?” 良久,他都没有回话,那眼里闪过的却是满满的恨意。姨娘曾跟阿毛的娘亲闲聊时说过,男子在得到一个女子之前对她心心念念,一旦得到之后,便不会珍惜。他是男子,莫非也不能免俗?知道我的心思之后,便对我失去了兴趣了吗?周周转转那么久,原来让他放手的方法如此简单啊。若他此刻放手,我不是应该开心的吗?不会再有顾虑,回到鲛岛上,那里有我那个唯恐他人寂寞的舅舅,自然也不会无趣。 “红觞,你不觉得可笑吗?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才对。你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上有一半人族的血统,我不相信,你能睡得那么安稳。这个月你是真的睡着了?” 当然是睡着了。 莫非——,我仔仔细细地搜寻着他的表情,希望从中看出一些端倪。但这人是一如既往的深藏不露。应该是不知道才对。毕竟这样的事情我也只在鲛族的密文里见过。 “即便是真的睡着了,往后我也不会再让你有这样的机会了。” 哼,这个霸道的人,凭什么连我睡多久多要管。况且,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忘了?出嫁从夫,你嫁于我,自然要守着我。” 某人说完之后,甩甩衣袖出门了。 这是什么人啊,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在他出门之后,我起床洗漱。来到大厅的时候,只有兰野跟兰棋在那里,一桌的饭菜也没有动过。 他连饭也不愿意跟我一起吃了吗? 我抱起有些抗拒的兰野,找了个顺眼的位子坐下来。 “兰野,不喜欢娘亲抱吗?” 夹了个鸡腿在兰野的碗里,他却没有动的意思。我将他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没多久,他便抓起鸡腿开始啃了。 莫名的,觉得心口闷闷的。只是个孩子而已,遇见我们这样的人,真是一个错误。 “娘亲,不痛不痛。” 突然,一只油腻腻的小手拍上我的脸颊。他真的能懂我的痛吗?血腥味再次涌上,我有些狼狈地离开。总不能让兰野看见我口吐“蓝血”吧。 第九十二章 红觞·密文 “丫头,这里记载的都是鲛族的密文。” 一日练功结束后,舅舅带着我来到一个破旧的偏厅,指着那些积满了灰尘的贝壳对我说。 “舅舅,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鲛族的密文。 “这里记载了几例祖上人鲛通婚的事例。”他顿了顿,连睡觉都回挂在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他们所出的孩子,最后都因为承受不了鲛族的灵力而憔悴而亡。” “都在几岁的时候死去的呢。”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我就说嘛,像我这般不伦不类,怎么可能长命百岁。 “因人而异,但都未活过三十。” “嗯,我知道了。” 还好不是马上,不然那人便永远都找不着我了。 “丫头,鲛族在冬季会进入半沉睡状态,若你在那段时日出现吐血的情况,记得即便再难受也要撑着不能睡着。” 但是,舅舅,你可没告诉我,强制保持清醒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情。我是个怕痛之人,受不了那样的疼痛。 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准备回房,转身却瞧见某人直立在月光下。依旧清冷的身影。他的样子让我无法猜透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回来了。” 我明知故问。 他没有回话,看了我片刻之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第九十三章 红觞·心机 没睡着,我竟然没睡着。要是往常,我根本不可能清醒。看着窗外从一片漆黑到阳光明媚,我的身体痛得要死,但我却无法入睡。 除了一肚子的不甘心之外,还有隐隐的饥饿感。我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在洗漱之后开了房门。 院子里是兰野的奔跑的身影。一旁的兰棋瞧见我了,便动身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兰棋,把我的早膳端到院里的亭子吧。”天气虽然冷了些,但今日无风。本想陪兰野玩上一回,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僵硬的。于是,只能在亭子里的椅子上坐下。 没一会儿,兰棋就端着粥过来了。 我向兰野招招手,那孩子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慢慢地移向我这边。 “兰棋,你先下去吧。我想跟兰野好好玩玩。” “是。” 兰野看着兰棋走了,竟然也想跟着走了,这让我很是恼火。明明只是多睡了一会儿,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变了。某人不再正眼瞧我,连我捡回来的孩子也不再向着我。 “兰野。” 我的口气应该是有些严肃了,不然他不会连笑容都收起来。 “娘亲。” 兰野坐在我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我不作声,将一汤勺的粥递到他的嘴边。但他只是摇摇头,连口都不张。 “兰野不是最喜欢喝红薯粥的吗?” 一时呼吸不畅,开始不停地咳嗽。不出所料,是一口蓝色的液体。 “娘亲……呜呜……” 一旁的兰野哭得厉害。哎,这回没藏好,把这孩子给吓到了,估计他以后再也不会亲近我了吧。正这么想着,一个小暖球便扑进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那样的眼神是在为我担心吗?他不怕我吗? “娘亲,爹爹说会医好你的,为什么你还不好呢?” 兰野呜咽着,而我却从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原来他真的知道。莫非也是因为这样,他才那么恶狠狠地不让我继续睡下去吗? “兰野,最近怎么都不让娘亲抱呢?” 为了确定一些事情,我只能对一个小孩子耍耍心机。 “爹爹说,娘亲太累,兰野不可以一直让娘亲抱着。” 果然如此,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又是要等着我去告诉他吗?哼,这人到底哪来的自信。 “爹爹骗你的,娘亲喜欢抱抱兰野,兰野要是不让娘亲抱,娘亲会伤心的。” “娘亲不哭,兰野往后让娘亲抱便是。” 肥嘟嘟的小手摸上我的脸颊,要不是他提醒,我都不知道自己流泪了。 第九十四章 红觞·挑明 “兰棋,公子去哪里了?” 解决了与兰野之间的“问题”,我便转向下一个目标。 “公子交待,午膳回来用。” 那就是说,等着就可以了。 午膳时,瞪着某人空空的位置良久,某人却依旧不见踪影。兰野拿着筷子,却不曾夹菜。而一旁的兰棋更是一副焦急的模样。 “姑娘,你还是先用膳吧。这么冷的天,饭菜凉了,不好下肚。”兰棋小心翼翼地说着。 “嗯,兰野,我们先吃饭吧,把这里所有的饭菜吃光光,让迟到的人没饭吃,你说好吗?” 兰野吮吮筷子,却没有点头。 “爹爹不吃饭会饿的。” 身边的小人伸出肥嘟嘟的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个鸡腿。然后放入某人空空的碗里。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我瞪了瞪那人小鬼大的兰野,心情不爽地开始吃饭。结果吃得太急,咽着了。 “娘亲——” 兰野用刚刚抓过鸡腿的手在我的背上拍了又拍。唉,这身衣裳怕是要牺牲了。 “好吧,就给他一个鸡腿。” 一时兴起,我跟兰野讨价还价。我倒要看看,这孩子向着他多少。 “爹爹高高,要两个。” “一个。” “两个。” “一……” 就在我们讨价还价的时候,某人优哉游哉地回来了。他坐下来之后看着碗里的鸡腿,又看看兰野油腻腻的小手,呵呵,看你这么吃。 我调整坐姿,等着看好戏。结果,某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夹起鸡腿吃了起来。 他不是有洁癖的吗?如今为何愿意吃一个小孩子抓过的东西?这招果然够狠! 我收回视线,低头专心吃饭。 “兰棋,带兰野去换身衣裳。” 摆明了是支开他们两个,但这两人却均是好脾气地应承着。 “是,姑娘。” 大的那只弯腰抱起兰野。 “娘亲好好吃。” 小的那只抓着鸡腿,喜滋滋地伸出双手,等着兰棋去抱。 “你跟我去书房。” 我指指那个早已吃饱喝足的某人,自己已起身前往书房。 但是到了书房之后,我发现自己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红觞,你这是要盯着我一下午吗?” 某人嘴角带笑。但这笑在我的眼里刺眼无比。 “鲛族密文里有记载,像我这样的怪物从来都没有活过三十的呢。” 我慢声低语,想要学某人嘴角带笑。 “你都看见了不是吗?一到冬日,我便无法控制自己体内了灵力。” “你是真的控制不了,还是根本就不想控制。红觞,对于你,我多少还是了解的。你觉得,见了我算是还了当初对我承诺,所以便可以听天由命了吗?只是,你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只要是我想要的人,即便是阎王爷也要让步。” 的确,我是不想控制,因为那样的痛,我不想承受。况且,我也想要看看,娘亲在我身上下的咒能起多大的作用。 “兰尘,我身上有咒,不会轻易死去。你不必为我浪费心力。” 我笑的灿烂。舅舅说,想我这样的情况,根本撑不过一个冬天,但自灵力解开之后,我还不是照样活着? “浪不浪费由我说了算。” 听他的话,他是不想罢手了。反正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至于听不听就是他的事情了。 第九十五章 红觞·兴奋 半个月的时间,对某些人来说,要说快也是很快的。比如他,每日看看书写写字的,惬意无比。对某些人来说,却是相当的慢,比如我,每日硬是撑着眼皮子,陪着兰野嗑嗑瓜子,身体嘛,痛得要死。 此刻的书房内,安静无比,正是睡觉的好时机。悄悄地将眼睛合上,而兰野竟然没有拍我,看来我刚刚努力剥葵花籽的行为还是有用的。小孩子,就是好哄。而那个大人,应该也是睡着了。毕竟,最近几日,他一直为了保持某人的体温而消耗内力。 “红觞,皇城的雪景可还有印象?” 直觉睁开眼睛,明明刚刚都还在书桌旁的人已经坐在我的对面,悠闲地喝着清茶。这人…… 皇城的雪景啊,怎么可能忘记,他这是要动手了吗? “何时动身?” “明日可好?” 虽是问句,但这是根本由不得我决定的吧。虚伪的家伙。我在心里暗咒一声,立马收到了某人充满威胁的眼神。 “好啊,我让兰棋收拾东西。” 这天下本已不太平,但他的出现绝对会掀起狂澜。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眉宇间竟然有难得一见的兴奋。 只是此番出去,兰野要怎么办呢? 第九十六章 尘觞·出城 “玉夫人,兰野就拜托你照顾了。” 车队已经整装待发很久了,而那丫头依旧是拖着玉云天身旁那位女子的手。这是以前的那位“经年”吗?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但是有这幅模样的红觞在身边也不错。 “夫人,再不出城,估计兰少爷要转醒了。” 一旁的玉云天不温不火地开口了。而某人终于转身上车。 “兰棋,动身。” 我放下车帘,吩咐兰棋。 “你说,玉家媳妇知道这么照顾兰野吗?” 她依旧皱着眉头,即便是出了城门,还是频频看向兰居的方向。 “红觞,你见过生过孩子的女子还不懂得照顾小孩的吗?” 当初说把兰野带在身边不放心的是她,现下找着人带了还不放心的人又是她。 “兰野不一样。” 她扁扁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哪里不一样?” “哼……” 答不出来后,她冷哼一声。然后干脆彻底地靠窗坐着。片刻之后—— “你在兰城外布了阵法!” 原来她也知晓何为阵法。 “怪不得,怪不得世人皆不知兰城何在。原来是被你给藏起来了。” 她说完之后,又似乎在恼怒些什么。 “上次进城的时候怎么就没留心呢。” 原来她是在恼这个。 “红觞,知道这是什么阵法吗?” “玄——不知道。” 她矢口否认。 “的确是玄阵,只是你是从何得知的呢?” 她认命地收回视线。 “三年前,兰城外曾出现一个糟老头,他自认聪明,却被这个阵给困了整整三天。” 有这事吗?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虽然最后那老头走出了此阵,但是却没有破解。故回去之后,逼着身边的人学习阵法。” 原来如此。 “那你可有看透这个阵法。” “嗯。” “兰棋,接下来听红觞指挥。” 我倒要看看,这丫头在阵法上有多少造诣。 “要是出错,会死人的吧。” 某人嘴里这么说,但脸上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难得,她也会有感兴趣的东西。 “的确,如若你出错,我们将尸骨无存。” 我告诉她后果的严重性。如此一来,她便不可敷衍了事。 “南行一里。” 她正襟危坐。 两个时辰后,马车安然出了兰城的地界。她得意地笑着,像个孩子。 第九十七章 尘觞·借道 “这座小城,怎么会有那么多江湖人士。” 她放下车帘,自言自语。 “据说近来武林中不少德高者被默教袭击。现下正要在这里开武林大会呢。” “德高者?比如呢?” 她抬了抬眉。 “比如兰尘如何?” “你此次来是为了让江湖看看‘孱弱’的兰尘?” “你不觉得,兰尘不出现,将是最大的‘孱弱’吗?” 两个月前,兰尘被刺,伤势严重,江湖上的“张神医”认为,没有半年将不能下床。这等事情她自然不知。 “那你来这里干嘛?” 江湖人均未见过兰尘真面目,自然不会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那么来借道看戏岂不是更好? “借道。” 我笑着告诉她,而她片刻之后便恍然大悟。然后又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这丫头,最近倒是能够公然表示对我的不满了。曾何几时,她还怕我一不开心要了她的性命呢。 她突然拿出一面丝巾,往脸上一蒙后,便要冲下马车。若不是我及时拉住她,此刻她早已没入人群中。 “你这架势,是要跟这里的江湖人玩上一玩吗?” “是。” 她斩钉截铁。呵,这丫头连个谎话都不会说。我作势要随她下车,顺便将她的面纱拿掉。 “算了,不玩了。” 果然,某人改变了主意。 “那人是你舅舅?” 竟然徒步尾随了这么久,这位舅舅的耐力还不是一般地好。 “……是。” 被戳穿之后倒也承认地爽快。 “那又何须如此仓促,待我们安顿下来之后,请长辈吃个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放慢语速,因为眼前的这位脸色一变再变,煞是好玩。 “不必了。那老头很难相处的。” “是吗?那我倒更要亲自见识一下了。” 见没有指望回转。她便转移了目标。 “兰棋,我肚子饿了。” “姑娘,前面便是别居。” 兰棋好脾气地回答着。丝毫不介意某人的不善。 第九十八章 尘觞·请客 马车刚在别居门口停下,尾随的脚步声也停下了。 “红觞,真的是你啊。” 一个看不出年岁的男子看着刚从马车上跳下的我们,开心地说着。 “是啊,舅舅,你怎么不在家里住着呢。” 身边的人一副戒备的样子。 “家里的大殿都被你毁得七七八八了。我自然是来找你算账的了。” 男子依旧笑着。 “那些是我留给舅舅的菜谱啊。舅舅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那种狰狞的笑容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小子,你就是那位让她甘愿弃年迈的舅舅于荒岛的男子。” 男子突然将矛头指向我。 “舅舅,你先去找个地方住着,我晚些时候去找你。” 红觞突然挡在我身前,对自己的舅舅下了逐客令。 她这是怕那男子认出当初我就是带人灭他全族的皇族吗? “留下来吃顿便饭可好。舅舅。” 我轻轻挪开身前已经僵硬的红觞。她抬头瞪了我一眼,貌似在说,我已经帮过你了,接下来的祸是你自己招来的。不要连累到我就好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骗了我们家丫头,可不是一餐饭能够解决的事情。” 我终于有些明白,红觞为什么会如此紧张了。这男子,不好对付。 “但就先从这餐饭开始吧。往后你要记得慢慢还。” 他及时补充道。 “等等,舅舅,他为什么要向你还?” 身边的某人终于清醒过来,开始反问。 “红觞,我好歹养你五年,又是你的亲舅舅,你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跑了——” “谁一声不吭地跑了?没有你,我能走出那荒岛吗?” 某人开始激动。唉,这丫头,还真是一激即中。 “是吗?我只知道我追着你到了海边,然后你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男子眼睛也不眨一下。而身边的人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正要插话,看见兰棋已经搬好行李,从别居里出来了。于是对他使了个眼色。 “公子,姑娘,午膳准备好了,请进屋用餐。” “哼。” 那丫头转身入内,一脸的不甘。这又是一个我未曾见过的红觞吗?这男子是花了多少心思,才让当初那个“沉闷”的经年,变成如今这个喜怒分明的丫头的呢。我侧身让步,等着男子入屋。 饭桌上。 “兰尘,你最近瘦了不少,多吃点。” 她说完之后将第三个鸡腿放入我的碗里。而她自己碗里的菜也是堆积如山。对座的男子眯了眯眼,只能夹着青菜。 “兰棋,今日难得有客人,让厨房再去做几个菜。” 要是再不说话,估计那位舅舅要动手来抢了。只是话一说完,某人便投来一记警告的眼神。我自是要将它忽略的,不然,对面的眼神便是要杀人了。 第九十九章 尘觞·武林 “你这是要干嘛去?” 她刚刚沐浴结束,周身依旧泛着蓝光。看着我一身正装,不解地问。 “去看看武林大会前夕,门主在忙些什么。” 虽然不用看也猜得到八九分,但是还有一分是必须要亲眼看过了才行。 “红觞,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越是北上,天气越冷,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带她走走也无妨。 “不去。” 她斩钉截铁。 “莫非,你想与你那舅舅叙叙旧?” 对于她,我多少还是能想到一些法子来逼她就范的。 “去。马上。”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估计这会儿在心里暗骂了不知多少遍了。 “马车呢?” 走到门口的时候,某人看着空荡荡的马路,转而问我。 “你有听说过做贼的,是坐着马车去人家家里的吗?” 装作没有看见她气极的模样。我当然知道,她是见我一身浅色衣着,才会以为我是光明正大地去拜访。 这样坐在门主家的屋顶上,也有半个时辰了。她因为累极,已经在我身旁睡着了。 屋檐下的那群人也该喝得差不多了。 “盟主,这次武林大会,您可有所打算?” 看来,今天晚上没白白吹风。 “区区一个兰尘公子,竟能让这个江湖为之拼命,你我要再不有所动,怕是要被这后生晚辈给比下去咯。” “盟主,钱庄今日传来消息,一百万两黄金已经到账。” 黄金?这圣善倒也真能投其所好。 正听着,身边一直安安静静的丫头轻咳了几下。 “谁?” 屋里的几个都不是泛泛之辈,虽然未必是我的对手,但如此清冷的晚上,我不想出一身汗。 抱起依旧闭着眼睛的某人,飞身进入附近密林。 “你故意的吧。” 在“逃亡”了一阵子后,怀里的某人终于开口说话。 “彼此彼此。” 怀里的某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原先的睡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吧,我是醒了。” 某人不甘心地承认着。 “嗯。回去吧。那些人也该累了。” 我暗暗运气,加快速度。 第一百章 尘觞·大会 记忆中,每次武林大会都会有一场比试。看着那些跃跃欲试的人,实在是无聊。黑压压的人群,又有几个真的是为了什么“江湖盛世”?哼,我看,为名为利的倒是实际一些。 正要收回视线,却扫到了一个熟悉得要命的影子。 她不是一直担心自己的蓝眸令人起疑吗?这回怎么——她的眼眸是黑色的。看着她略微苍白的脸色,莫非是体质有变? 我避开周围的人群。她看见我之后,眼神有片刻的闪烁。之后倒也乖乖地跟着我回到之前的位子上。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见过你的,你就不怕被认出来?” 她坐定后,如是说。 “怕什么。” 兰尘只是“重伤”,并未暴毙。 “你猜这场比试,谁能赢。” 她定睛在擂台之上的两个江湖人,貌似无意地问。 “你希望谁赢。” “呵,呵呵,最好的当然莫过于两败俱伤。” 她将手置于膝盖之上,轻描淡写地说着。 一盏茶的功夫后,那两人果然双双吐血,尽管黑衣男子略胜一筹,但依他身上的伤势来看,再战已是不可能。 在这之后,擂台便被一个看不出年岁的男子给霸占了。她脸上的笑容更是越来越开。只是,在座的那些门派的头头们脸色不太好。 “你跟他赌了什么呢?” 看着台上台下两人皆是得意的样子,我问道。这些天,她跟她的舅舅一见面便是斗嘴、打赌。 “赌我的眼睛能不能撑到最后。” 她慢慢地看向我,眸色已经转谈。 “你赢了?” 依她的性子,自然是不会让她的舅舅如意的。而她舅舅自然是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这个赌局,应该是她赌撑不到最后,她的舅舅赌能撑到最后。 “是。” 果然是无聊的两个人。 “回去吧。” 看看台上那位男子得意的样子,估计是玩得很尽兴,而忘记了这场赌约。我拉过她的手腕,稍稍注入内力。省得还没到别居,便昏睡过去了。 没想到,好好的一场武林大会被他们的赌约给搅得一塌糊涂。不过这也好,这江湖也该是越乱越好玩。我假装没有看见远处的身影,吩咐兰棋去备车。 第一百零一章 红觞·南国 “公子,武林大会最终成立了‘清默盟’,盟主是一名南国男子。” 午后,兰棋将这一消息上报给兰尘,而我由于正好在书房里。 南国男子?看来这出戏是成功了。 “红觞,你可知南国?” 他突然一问,我一时之间无法知晓他的用意。 “你当真以为六年前的书我全白读了吗?南国四季如春,南国人皆温暖如阳,固南国又称暖城。” 我将书上的字段背给他,而他听过之后是一声不明所以的“哼”。 “红觞,南国离鲛岛不远,这几年,你就没去那里散散心?” 我心里一惊,莫非他早已察觉出什么? “去过一次。” 手心凉凉的。却不敢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鲛岛与南国的关系仅我一人知晓,即便他有所怀疑,也定没有证据,所以才会在此试探。 “哦?原来你真的去过。南国是红朝的制兵之城,近三年却未出半件兵器,红觞,你能否猜出这个中缘由呢?” “自然不知。不过,当年我去暖城,倒真未听见城中有打铁的声音。据说,是城中易主,需休业三年。这如今一算,三年期限也很快要过了。所以,才会有男子涉足江湖吧。” “你分析得倒也在理。只是,你道他们为何偏偏要在三年前休业呢?” 某人得寸进尺。 “……” 而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他没听见吗,我刚刚说南国三年前易主,这自然是新主子出的新规定了。 “原来你不知道啊。” 某人的语气里透着惋惜。要不是碍于打不过他,我真想给他一掌。这人,假得很。 第一百零二章 红觞·赌局 “舅舅,你可回来了。” 晚膳时分,老头子很准时地出现在餐桌上。方才,兰棋说兰尘出去的时候,我还以为晚上可以一个人吃一桌的菜呢。 “兰棋,不用给我添碗筷了。反正我一老头子,吃了也是浪费。” 呃,老头子脸色不大好。 “舅老爷说笑了。” 兰棋很客气地安慰道,还是下去取碗筷了。 “舅舅,您这是怎么了。” 我夹了块豆腐就饭。 “丫头,你输了还能笑得如此开心?” 老头子语气生硬的很,六年以来,头一遭啊。 “舅舅不也没赢吗?我自然是开心。” 气死他。谁让他太注重于输赢,竟然故意输掉了擂台上的比试。 昨日,他告诉我有办法让我的眼睛暂时恢复黑色。我自然是不信。于是乎,我们就打了个赌。只是,这场赌局有两个赌点,一是我的眼睛,一是会场上的比试。而事实上,我赌的只有自己的眼睛。结果是我赢了,我的眼睛没能坚持到大会结束。所以,他只能输掉擂台比试,才能勉强扳回一局。我不敢断定他的心思,但是由他除去那些武林中人的妄念,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红觞丫头,在这场棋局里,你是连你舅舅都放进去了啊。” 老头坐下来后,突然这么说着。 我倒是不介意被他看穿,因为以他的个性,如若不是看穿了我的把戏,根本不会将就我去跟那些江湖人比试。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是没兴趣的。 “舅舅乐在其中,不是吗?” 他没有挑明,那是因为我的布局可以给他带来乐趣。说到底,他还是为了自己的一时之兴而勉强成全了我。 “哼,兰棋怎么还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 “您不是不愿意浪费我们家的粮食吗?” 我继续往碗里夹菜。以免待会只能吃白米饭。 第一百零三章 红觞·暖城 这片密林前几天才刚来过,果然是个阴冷的地方。才踏入没多久,手脚已经冰冷。 “属下暖城,见过城主。” 人未到,声先至。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谨慎。 “暖城,之前不是说过,叫我红觞即可吗?” “属下不敢。” 就知道会是这么一句话。唉,我的命令怎么就没人听呢。同样是城主,某人的威信可比我好多了。他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下面的人言听计从。而我,早已说破了嘴皮,他们却依旧我行我素。 转身,果不其然看见他身着玄色衣衫。明明是个可以温暖如阳的人,却老是把自己搞得跟冰块似的。难怪当初他爹要把他廉价卖给我了。 “清默盟成立,想必动身在即吧。” “明日动身。” “哦。你依计行事即可。切忌不可轻易动手。” “是。只是城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我示意他说出来。只是,希望他这次的问题能跟他的形象符合一点。 “昨日与城主一起的,可是城主相公?” 暖伯啊,我终于有些明白当初你为何不想要这个儿子了。我吸吸气,以免毁了自己冷静的形象。 “是。” 看看,看看,一个下属,竟然管到我的相公。看来往后有时间,要好好学学某人是怎么当城主的。 “三个月后,不论结果如何,你要全身而退。” 想起还有正事,便暂且不与他计较。 “是。” 看着他的手伸进衣袖里,然后掏出一份信。既然还带信来了,看来暖伯那边也快准备好了。我接过信,看过之后以内力碎掉。 三个月后,我的棋子就要到齐了。看着有些苍白的天空,看来是要下雪了。 第一百零四章 红觞·备局 半个月的晃晃荡荡,马车终于踏入皇城地界了。深夜下的皇城,安静地很。 “公子,姑娘,已经到府里了。” 兰棋温和的声音响起。 “未皇,饭菜已经准备妥当。” 这个声音,虽然与六年前相比,已显苍老,但应该是他没错。我突然有了精神,决定逗他一逗。某人突然轻哼一声,这分明是对我接下去要做的事情的不屑。但不屑归不屑,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我还是可以玩一会儿的。 “方总管,再多配一份碗筷。” 某人懒洋洋地起身下车。 “有劳方总管了。” 我跟着下车,故意说上这么一句。 “红,红姑娘。” “如若红觞没有记错,此次是我与方总管初次见面,方总管怎知我的姓氏呢?莫非兰尘告知过你?” 我想,我演得还算过得去,因为方总管的脸都白了。 进入大殿之后,他便是不是地打量起我。 “方总管,莫非当真见过红觞?” 我继续“追问”。 “额,不,是老朽老眼昏花,才将姑娘与一位故人混淆了。老朽真是该死。” “这不怪方总管,兰尘在初次见我的时候,也曾这么说过。是吧,兰尘?” 我故意将某个置身事外的人拉进来。某人却是听而不闻。 “方总管,听说那位故人在这城外有一座墓园?” “是。” “那我改日可要去祭拜祭拜。虽未见面,但也算是一场缘分。” 我对着方总管认真地说道。而方总管的脸色在这对视的瞬间,变了几变。之后便意味深长地笑了。这笑,倒是看得我毛骨悚然。 “姑娘,老朽的那位故人也正巧喜好用左手握汤匙呢。” 不好,露馅了。唉,这个习惯早该听他们的话,改过来了。用左手握汤匙,这是红朝的禁忌。 一直在吃饭的某人,竟然在这个时候笑出了声。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方总管,六年不见,你头发倒是白了不少。” “姑娘也变了不少。” 第一百零五章 红觞·开局 “这样做真的好吗?”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当真不敢把红宫中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与当年那位高高在上的红后联系起来。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他不轻不重地说着,好像那个人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一贯是这么无情的,但是我却不想看见他那样冷漠的表情。终于知道自己跟他的差距在哪里了。 “丫头,你就不说点什么?” 走近那位红后的时候,她问道。 我能说什么?我离开这个戏台已经很久了,但却依旧无法评论这台戏的好坏。 “红后,你甘心吗?” 经营了半生的天下,被自己的儿子给夺走了。依我对她的了解,她对权势的痴恋胜过所有人。 “甘心?经年,你说,有子如此,我又有何好不甘心的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语气冰冷到极点。这母子倒还真像。大冬天的,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让我冷上很久。 “红后想必是认错人了,我叫红觞。并非红后口中的经年。”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愣了一下。对于现今的红后,我完全没有必要澄清自己的身份。 “你是谁都与我无关,只是,丫头,能让我儿子变成现今这幅模样的人,自始自终只有一人,那就是你。” 她突然转身,盯着我。眼神中有片刻的失神。 “哈,原来如此,原来你是那女子的女儿。难怪你会出现在这里。” 她笑得癫狂。之后便消失在这片雪白的红园里。 “未皇,李将军的飞鸽传书。” 一名仆人将一份信递给他,而他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红觞,你想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不想。” 他用了三天发动宫变。而那位李将军必然也是夺权成功。报喜不报忧,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不怕吗?正如红后所说,我是那名女子的女儿,我站在这里,可能是为了复仇。” 突然想要打碎他脸上的那抹笑容。 “你会吗?” 他依旧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这分明是怀疑我不敢了。 第一百零六章 尘觞·白发 自踏入这红宫开始,她的眼底便有了一抹疑惑。即便是昨夜的大雪,也无法掩盖地上的鲜血。踩过满地的鲜血,她白色的衣衫上,多了几抹妖艳的红色。 在红园里,她看见我那一夜白头的母妃。卸去那身华丽的装束,我的母妃也是个普通的老妇。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迎上前去。似乎在跟我的母妃说些什么。 “未皇,再有两天,红宫即可清理完毕。” “方总管,消息散播出去了吗?” 红宫如何,并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只想知道,世人是否知晓“红后被二皇子挟持,未皇为了营救母妃,夜闯红宫”这则孝感动天的事迹。 “老朽相信,不出一日,皇城里的百姓均会为二皇子的行迹而感到不齿。” 呵呵,那群人还真是好骗呐。 “一日之后,派一队兵去街上,将散播谣言的人抓起来。” 自明天起,世人眼中的未皇,将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即便是有再大的委屈,也不会让自己的弟弟受到外人的评论。 “是。” 说话间,听见了母妃的笑声,而那丫头的脸色有些发白。我走近她,担心她因为受不了这边的寒冷而倒下去。母妃已经转身离开,看来她现在是相当地不愿意见到我这位“谋权”的不孝子。 “未皇,李将军的飞鸽传书。” 一名仆人将一份信递给我,李吉的信?看来他那边的事情也办理得差不多了。 “红觞,你想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不想。” 她立刻答道,而这样的回答自然有“此地无银”之嫌。 “你不怕吗?正如红后所说,我是那名女子的女儿,我站在这里,可能是为了复仇。” 她转而问我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原来母妃也看出了她的身世。看来她这双蓝眸真与当年的水目分外相像。 怕?这种心思,我可从来没有过。 第一百零七章 尘觞·母妃 “孩儿见过母妃。” 自我将她从朝堂之上拉下来后,她对我便不再理睬。她以为手里握着那“半碧”,我会永远受制于她。 “一儿,没想到你连母妃都骗过了。一夜换主,你这局布了不少年吧。” 的确,自被她亲手喂下绿意之后至今,不下二十年。 “母妃说笑了,孩儿是为解救被二皇弟挟持的您,才不得已而为之。” “一儿,你明明不爱权势,又何苦为难母妃呢。你以为,你将我囚禁在这红宫中,我就没办法了吗?” “自父皇仙逝后,母妃为红朝劳心劳力。但毕竟,这个天下还是要由新人来掌控,母妃在这红宫中享享清福也是理所当然的。” “罢了,我的一儿长大了。这是‘半碧’,你拿去便是。” “条件呢?” 如此大方地将掌控了红朝北界兵力的“半碧”送与我,想来她的条件也不会低。 “除去那丫头。” 果然如此。 “孩儿对她还有兴趣,没有除她的打算。至于那‘半碧’母妃可以自己留着做纪念。北界的薛老将军,正巧在几日前被刺杀了,现下替代他的是孩儿的护卫之一,李吉。” “你——,你这个逆子。” “母妃今日说了如此多的话,想必也累了。孩儿先行告退。” “你这是被那妖孽给迷住了心魂。终有一日,她会误你大事的。” 出门后,还听见了母妃竭斯底里的声音。她竟然肯为了一个女子的性命而甘愿放弃权力,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第一百零八章 尘觞·默教 据张楚的说法,默教跟清默盟两败俱伤。但总体上来说,清默盟损失比较严重。因为那位南国盟主不幸阵亡,尸骨无存。 最近几日,那丫头常常看着南方。想必她等的消息还迟迟未到的缘故吧。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事情告诉她。当日在武林大会上,她以为我没有注意这位看她手势行事的男子。之后,问她南国的事情,她也很“书面”地回答了我。虽然没有完全猜透,但她与南国之间的关系肯定不如她说得那么简单轻巧。 “红觞,默教瓦解了呢。” “那‘清默盟’呢?”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据说是两败俱伤呢。那个南国盟主也是不知所踪。南国难得出一个入得了江湖的人,要是就这般‘香消玉殒’了,还真是可笑。” 说话间,只见她垂在两侧的手握成拳,指关节发白,想来是用了不少力气。 她这是在为那男子担心吗?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能够牵动她的情绪至此。 “我要去碧朝。” 她的声音有些生硬。 “可以。但是不可轻举妄动。”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我。随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兰棋,备马。” 如此迫不及待,这丫头不知道她此时的行为已经将其与南国的勾稽表露得一清二白吗。连装都没有心思了吗,有些后悔告诉她那南国男子的事情了。 第一百零九章 尘觞·登基 “未皇,登基大典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开始了。” 方总管的声音适时响起。我拿起案几上那身烈红色的龙袍,套在身上。 坐在马车上,看见案几上的糕点,不免又想起了那个丫头。要是她看见我今日的样子,会做何表示呢?只是当记起她五天前离开时的那副神情,不免有些懊恼。 “方总管,母妃去请了没有?” 虽然,整个红朝的百姓均知道“红后惊吓过度,病卧在床”,但是,她“最宝贝”的皇儿登基,她怎么说也要来看看。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 嗯,那才好。 老祭祀在天坛上已经神神叨叨了很久,然后他将拿顶皇冠带到了我的头上。这金子铸成的东西还真是重。 我对着天坛下的百官,那些人此刻正跪伏在地。我不在乎他们中间有多少人是一心一意的。有了异心,玩起来才有意思。 “王,请起誓。” 一旁的祭祀提醒。 起誓?也好。 “圣一今天不愿起誓,想起在外为红朝战斗的将士们,圣一深感惭愧。站在这里,圣一向红朝的百姓保证,两年之内一定结束这场混战。” “吾王,万岁。” 他们的头伏得更低了。 “王,请立年号。” “未兰。” “王,这不符先例。” “祭祀,何为先例,今天下已乱,圣一不愿为这虚无的年号耗费精力。” 如我所愿,我看见了老祭祀眼中的恐惧。在他有生之年,想必我是最不识好歹的新王了。才刚刚登基,便得罪了他信奉了一辈子的神明。 “吾王,万安。” 天坛下的那些人仍旧没有抬头。 我拿起祭台上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然后缓缓地划过手腕。看着自己的血滴入那个白玉杯子里,有些兴奋了。这杯血是要存入王陵的。如若真的有鬼魂,那么就让那些消失多年的红帝们瞧瞧,我是如何创建他们要而不得的盛世太平的。 第一百一十章 尘觞·染血 “众位爱卿,李将军昨日来信,说是需要增兵三万,以击破碧朝的最后防线呢。” 我将手中的薄纸递给身边的方总管,示意他将这信给下面那帮死气成成的老头子看看。 片刻之后,有人按耐不住了。 “王,下官觉得增兵出征碧朝之事,有待商讨。” 没记错的话,说话的那位老头是薛家老二。与薛家老大不同,薛家老二自二十年前被母妃相中之后,在红朝里可谓官运亨通。半个月前,薛家老大被刺的消息传回皇城,这薛家老二也是不吵不闹的。 “薛爱卿,薛老将军尸骨未寒,难为你还如此鞠躬尽瘁。” 他猛然抬头,眼中有隐隐的恨意。突然有些羡慕这对薛家兄弟了。官场辗转二十几年,各侍其主,却仍旧维系着彼此的血亲关系。而堂堂皇族,却早已支离破碎。 “若是兄长健在,他定不愿下官为了他而忘记了整个红朝。” “那薛爱卿,你是否觉得此事应该跟我母妃商量一下再作定夺,才是上策呢?” 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太后深明大义,王由此想法,自然再好不过。” 此话一出,大殿内鸦雀无声。母妃,这薛家老二对你倒是真的忠心呐。你给他的是看得见的官职跟金银,而他傻愣愣地竟然把命都交给你了。 “薛爱卿,说出这话,你是忘记了红朝的国训吗?” 我起身朝他走去,一步一步,而他的面色已如土灰。 “林大学士,你跟薛爱卿说说,这红朝的国训到底训了些什么。” 我看向那位做了两代帝王师的林儒,而他抬了抬眼,说道:“红朝国训有三,一训帝王一生只可立一后;二训新王继位,后宫不得干政;三训如若逾越以上二训者,人人可责骂之。” 林儒果然是林儒,一生只为书籍而活,对于人事,除却这国训,想必再也没有他要关心的了。亦或者,连这国训,也是不得已而记之? “薛爱卿,圣一若是应了你方才的话,那圣一将会被置于何地呢?” 我对着薛家老二笑笑。他以为,我还是六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未皇呢。又或者,他以为我是这些年意志消沉的未皇?只可惜,不论是哪个,都不是我。 “下官知罪。” 咚——,双膝如此用力地着地,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父亲——” 不用看也知道,这回出来的是薛老二的独子。老早听闻,薛家的公子为人勇而无谋,若非其父在朝中打点,他早已命丧黄泉多次。 “湧儿,下去。这里哪有你放肆的地方。” 薛老二虽然痛得冷汗淋漓,此时却是护子心切。 “父亲,就一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你又何须惧怕。当年若不是——” 乳臭未干么,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形象是如此无害啊。 “混账东西。” 薛老二狠狠地扇了薛湧一巴掌。 “犬子鲁莽,请王宽恕。” 我看了眼单腿跪于其父侧的薛湧,他方才是想说,当年若不是其父,圣一早已不存在。 的确,当年若不是他父亲找来“绿意”,我早已成为他们阴谋里的牺牲品。 但是,薛湧,难道你父亲让我找来“绿意”,真的是为了救我吗? 真是可笑之极。 “薛爱卿,古语有云,子不教父之过。圣一当然知道,薛湧是一时鲁莽。若是怪罪于他,那岂不是有违前人教诲?林大学士,圣一这话解释得没错吧?” “这回总算是对了,吾王圣明,总算在而立之年到来之前明白了前人的用意。” “谢林大学士夸奖。” 二十年前,他问我“子不教父之过”作何解,我说,这根本无解。人来到这世上之后,只有他自己才能对其自己负责。然后当天,他便气得跑去找我的父王,说是无法再向我教授什么。 “下官愿以死谢罪。” 薛老二说完之后便一头撞向地面。鲜血飞溅。一旁的薛湧愣在那里。 “薛爱卿,你这又是何苦呢。圣一并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我蹲下身子,稍稍扶起奄奄一息的薛老二。 “还请,你,言而,言而有信。” 他吃力地说着。但是声音低如虫鸣。 “薛爱卿,还有一句话,圣一也是相当地喜欢,那就是斩草除根。” 我凑近他的耳边,缓缓说着。而他听完之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瞪着我。 死不瞑目。 “父亲!” 一旁的薛湧终于回过神来。只可惜,为时已晚。 “你竟敢逼死我父亲。” 他咬牙切齿地冲着我吼道。真是一根筋,既然我有心逼死他,又怎会在事后承认呢。 “薛湧,薛爱卿紧遵前人教诲,真是红朝之栋梁。圣一知你丧父之痛,你先下去吧。” 我挥了挥手,特地转身。 果然身后的人有了行动。 他以为我没看见他袖中的那把匕首?呵呵,真是可笑。 大殿内的护卫在察觉他的行径之后蜂拥而上。匕首堪堪划过,烈红色的龙袍破了。但破的也就这龙袍。 “圣一,我不会放过你的。” 在被按住之后,薛湧挣扎着吼道。 “把他带下去吧。” “众爱卿,薛家在朝二十年,对红朝鞠躬尽瘁。现下出了这等事,实在是圣一不愿意看见的。这薛湧虽然莽撞,但也是孝心可嘉。众爱卿觉得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理呢?” 我随手披上方总管递上的披风,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薛湧此人大逆不道,下官以为杀一儆百。” 瞧瞧,这说话者不正是薛老大一手提拔的得意门生吗?大殿上的血迹未干,这薛家便要绝后了呢。 “对,杀一儆百。” …… 大殿上呼声一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红觞·暖城 现下红朝与碧朝正处于交战时期,故边城这边的关卡是过不去了。我掉转马头,决定走小路。 抬头看了看天,已经黑下去了。如果不眠不休,再有两天,我应该可以到达南城了。而前些日子给暖伯的信也该到他手里了。 暖城,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舅舅,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看着满街的打铁铺,以及叮叮当当的捶打声,我不免怀疑,这次这老头又要捉弄我。 “丫头,这里可是四季如春啊。” 我又不是木头人,当然感受的到。 “鲛岛虽好,但是现下太过寒冷,你又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灵力,要是强留你在那岛上,风险太大。” 老头低声说着。 原来如此。这两年,他有事没事地用话来呛我,但是,对我的关心也是满满的。 有亲人原来是这种感觉啊。暖暖的,就想这座城的天气。 “舅舅,我有些喜欢这里了。” “是吗?那我们就在这里住上三个月。再有半个月,这里的红果就熟透了。丫头,你不知道,那红果的味道真是暖城一绝啊。” 我的嘴角有些抽搐,这人来这里应该是为了吃那个红果吧。亏我刚才还暗暗感动了一把。 “舅舅,城门明明写着南国。你怎么叫它暖城呢。” 看着远去的身影,我加重了声音。 “姑娘,你唤老头家的不孝儿子有什么事?” 一个声音把我给叫住了。我看着前面这位健壮的中年男子,有些错愕。刚才,我说了什么吗?不然他怎么这样看着我。 “老伯,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再次试探。 “对啊,姑娘,你刚才叫老头的儿子‘暖城’做什么。” 暖,暖城,这不是—— “我在说这座城。老伯。” 小心翼翼的,深怕得罪了这位中年男子。他手里握着的可是几十斤重的大刀啊。要是一不小心挥过来,不死也去半条命。 “哦,原来你在说这座城啊。害我白高兴一场。以为那小子终于开窍……” 他喃喃自语,转身回到了打铁铺中。后面的话被捶打声给遮盖了。 这座城的人不会都这么奇怪吧。 晌午,老头把我带到一家名为“好客”的菜馆。看着他对着店小二熟练地点菜的样子,我再次确定,他来这里吃喝玩乐是真。 “丫头,这里的菜可是相当的好吃。” 点完菜之后,老头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 “这座城也叫暖城?” 我问他。 “你不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丫头,你没读过书啊。” 我再次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