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至上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被突然拉拽到温热的怀里,挽夏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不管她情不情愿,霸道的直往她鼻子里钻,要勾起曾经两人亲密的记忆。 挽夏知道自己该挣扎,可她除了手抵在他胸膛上,完全没有要挣扎的举措。 她呼吸乱了,心神也乱了。 沈沧钰这时气息也是紊乱的。 手臂圈着的腰身太细、太软,她还那么安静的就任他揽着,乖巧得让他想疼她到骨子里去。偏也是这过于纤细的身子,提醒着他不能轻举妄动,她才十二岁,还对男女之情正懵懂的年纪。 「挽挽。」沈沧钰压制着直涌上心口的异样冲动,低唤一声。 声音暗哑,轻柔。 挽夏听着从他胸膛震荡出来的声调,终于动了动身子,抵着他的手肘微微用力。 他却突然掐着她的腰,将她从侧边直接抱坐到腿上,她站着的时候离他下巴还差一点,现在也只是刚到嘴巴。 实在是太娇小,沈沧钰不得不把双腿曲高些,让她能和自己平视。 挽夏也意识到自己和他的差距,以前就觉得他高大,如今越发明显,她在他跟前就像是座大山与小土坡。也是这种发现,挽夏索性连抵抗都放弃了。 都跟着出来了,这里也只得两人,哪里还容得她反抗。 「你说吧。」理智回来一些,小姑娘冷静与他对视,尽管脸上在发烫。 沈沧钰盯着她看,看她粉面娇似海棠,看她故作镇定,看她闪烁的眸子中清晰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他就笑了笑,冷清的眉宇便染了阳光的暖,本就气质贵雅的男子在这天地间出尘似仙。 「你不害怕?」他笑着说。 挽夏被他的笑勾得心头涟漪轻泛,瞥开了眼暗骂自己没出息,才道:「怕啊,怕太子和皇上禀报,因此要牵连我爹爹。」 是为了这个才跟自己出来? 沈沧钰不知该叹气还是该苦笑:「他不但不会禀报,还会想方设法瞒下来,凌挽夏,你挺能招惹的。」 挽夏闻言微怒,她招惹谁了。她又撇过头看他:「怎么不说是你们皇家人难缠?」 他听着她的强词夺理,很想告诉她,她招的可还不止是他们皇家人,最终却只能做罢。他知道,她却不清楚的,是怪不了她。 「……你就只怕这件事?难道就没有害怕我说的那些话?」 兴许是他态度一直很温和,又仗着他先前说过那些话,挽夏脱口道:「怕啊,我怎么有个这样变|态的皇叔。」 沈沧钰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挽夏却莫名暗爽,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将前世她小心翼翼他不珍惜还利用的那股恨意都宣泄出来。「难道我说错了?你现在这样抱着我合规矩礼法?你说的那些话不违人伦?你说喜欢难道能改变沾上你皇帝就会更忌惮我凌家的事实?我哪里说错了?」 「你没说错。」沈沧钰被她的伶牙俐齿气得够呛,她对他又表露出那种奇怪的恨意。「可我也没有预料到你会被认作义女,又不是在这后才对你上的心。」 他的话使她一怔,旋即红霞满面,抖动的长睫下一双眸子似有水雾萦绕,显得她双眼更黑更亮。 她害羞的小女儿态看得他心间微动,这样的反应应该是不讨厌他,遂放轻了声音继续道:「挽挽,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我会保凌家平安,保你爹爹平安。」 相信他一次? 挽夏直直看向他点漆似的黑眸,那么的郑重,那么的认真,她却心头一揪,泪不措的就落了下来。 她很少哭,爹爹告诉她,女儿家的眼泪金贵,而且就算掉泪难过的事也不会被化解。可她这会却忍不住酸楚,她前世相信过他的,无比信任……结果却是让换来凌家的万丈深渊。 小姑娘突然落下泪来,一颗接一颗,被阳光照得那么刺眼,直刺得沈沧钰呼吸停滞,慌乱不知所措。 怎么好好的,说哭就哭了。 沈沧钰一时间不知拿她怎么办好,他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的才学他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惧的魄力全都变得一无用处,再是冷清性子的他也急得额头真冒汗,只想止住她的眼泪,叫她别再哭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身随心动,他就低头亲上了她的眼角,将带着咸涩味的泪珠儿一颗一颗吻去。 挽夏在情绪崩溃中僵住了。 他温热的唇一下一下,似蜻蜓点水般扫过她的眼角,她的脸颊,轻柔又小心翼翼。更似一片羽毛落在她心湖里,轻轻撩荡起一圈圈涟漪,叫她为之悸动。他呼吸那么近,纠缠在她呼吸间,又那么炙热,仿佛让她就会这样融化在其中。 挽夏闭了眼,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也因此沾上了水汽,沈沧钰正流连在细白脸颊上的唇又寻了过来,轻轻碰触她的眼睑。 「挽挽,你为什么哭。」 挽夏听到他呓语般的轻问。 「是我吓着你了吗,不哭了,我道歉可以吗……」沈沧钰吻去她闭紧的眼角再透出来的泪花,又再问道。 挽夏不睁眼,也不回话,絮乱的呼吸打在他脸上,带着阵阵馨香。 是她的味道,甜甜的,暖暖的,让人想沉溺在其中。 沈沧钰安抚的吻似乎也被那阵香带得变了味道,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那么些年的孤寂惶然都化作他心头此时熊熊燃起的烈火。他的吻又顺着她细嫩的脸颊往下,流连在她唇角,带着渴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异常轻柔,若即若离…… 小姑娘仍紧闭着眼,身子有些发抖,可她没有退避,连泪也不知何时停住了。 沈沧钰呼吸便急促起来,有意无意转而去碰她花瓣般娇嫩的红唇,在记不清几次试探后,他终于颤抖着一颗心要含住她嫣红。他想索取让他魂牵梦萦许久的甜美。 他唇落下去,却是被她突然侧头抬手隔档住了。 染满情意透着迷离的桃花眼瞬间变得清明,他凝视她,她却一直偏着头不去看他,让人猜不透她想着什么。 第02章 沈沧钰压住方才的意乱情迷,轻轻在她指尖啄了一口,退了开来。 挽夏被烫着似的,把手也缩了回去。 「七皇叔。」她终于回过头来,眼里还有着未散的水汽,脸上的笑容却似夏日阳光灿烂。 沈沧钰被她的称呼唤得眉心一跳,眸光幽暗看着她。 她说:「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不能去相信你,我不能拿我爹爹与凌家赌一场,我输不起。」 前世,她遭遇过天家无情,便是他,她的枕边人,都是极为审时度势把握一切契机的皇家人。为此,她给了他一刀,为爹爹的死凌家的覆灭报仇。她又还了他一条命,想着从此情恨两消,哪知她却又再活了过来,带着还有一丝丝对他未灭的情愫。可就算她今生对他恨不起来,甚至还喜欢他,她也不能再让家人因她重蹈覆辙。 沈沧钰心头不好的预感果然顺着她的话应验了。 她不接受他。 「你不是不能,是不敢,你不相信我有保全凌家的能力。」沈沧钰目光沉沉。 挽夏依旧朝他笑:「对啊,我就是不敢,你离我们凌家人远一点,我们凌家就能好好的。」 她的笑刺得他双目发疼,他深吸一口气:「你以为经过今日太子这事,我远离凌家或你避开我就可以了吗?」 「嗯,或许不可以。」小姑娘冷静的点点头,「太子总会登基成为皇帝,他会因此怀恨在心,杀了你,或者杀了我,甚至降罪到我爹爹身上。但太子要的不过是我,如若我就能解决这些危机,嫁给太子就好了。」 沈沧钰险些没被她这理论气吐血,他咬牙,声音冷得似腊月寒冬的风:「你可真是为了凌家连自己都能牺牲,你以为嫁给太子就能了事?皇帝认了你做义女,你以为他知道太子还对你有这样的心思,会让你嫁进宫?!」 「那更好,有皇上阻拦,皇上一日在位太子就不敢娶我,那我在这之前找个世家相当的重臣之后嫁了就是。世家联姻,皇帝也好,太子也好,轻易不敢动,而且还让皇上放心。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挽夏说着推开他,跳到地上,阳光在她身后,逆光下她神彩飞扬,仿佛对她言语间的事情异常憧憬。 沈沧钰神色冷到不能再冷。 她当着他的面,先说要嫁给太子,再说嫁给别的男人,她宁可把自己托付给别人也不信任他。 为什么?! 难道这天下还有哪家勋贵能贵过他这亲王,贵得过他这往后会君临天下的帝王?! 沈沧钰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过,他霍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逼近她:「凌挽夏,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他人敢娶你!你也别想嫁给别人逃避我。」 挽夏立在原地,不惧他的气势,抬手将发间的金簪摘了下来,闲闲笑着朝向他:「好啊,那我把你扎死算了,再给皇上邀功,他会很开心吧。」 「凌挽夏,不要开这种玩笑。」他气得连手都在发抖,一把就夺了她的发簪。 她却异常平静的看着他:「沈沧钰,你威逼我,我真的会再扎死你的。」哪怕你现在喜欢我了。 与她对视的沈沧钰瞳孔猛地就瑟缩一下。 ……她会再扎死他,再?! 烧得正旺的火堆发出‘噼啪’的声响。 挽夏抱膝而坐,手里拿着截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火苗。 刚才的沈沧钰有些吓人,冷淡清朗的面容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她形容不出来,似怒非怒,被他盯着看时就像有一股寒意渗入四肢再透入骨缝,冷得她由心底开始发颤。 他盯了她一会,转身便走。 她以为他气得要丢下她,却见他没有骑马,而是往树林去。很快又折回来,手里多了几个果子和枯枝,然后一言不发点了火堆,就去了小溪边。 挽夏侧头去看飞泻而下的瀑布,溅起的水雾在阳光折射下形成一道彩虹,如梦似幻。 可她却无心赏景,瞥了两眼视线便移到那立在溪边的男子。 澄清的溪流倒映着他修长身影,他手里握着长剑,似乎静立了很久了。 挽夏歪头枕在胳膊上,她说了那些话后他就一直沉默着,是被她气着了? 她本意也是要拒绝,若是气着了,自此不纠缠了也好,偏他的表现又不太符合。 她被他闹迷糊了。 挽夏疑惑着,就那么歪着头看远处的身影。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暖的,身旁火苗微闪,时而发出轻响,四周有鸟儿啼鸣的声音。如若没有那些遭心事,倒是难得宁静的美好时刻。 她闭上了眼,方才坐在他腿上亲密的一幕幕却浮现在脑海里,心跳止不住就变得急促。 此时,溪边突然响起略大的水声,她睁眼,就看到那清贵男子手中的剑上多了条不断挣扎的鱼。挺肥。 挽夏看了几眼,收起好奇心,又继续闭眼。 过了一会,有脚步声靠近。她想,相视无言,还是闭着眼吧。 阳光照得她全身暖洋洋的,起了困意,她觉得自己不会睡过去的,可醒来时发现自己连什么时候靠到了沈沧钰肩膀上都全然不知。 她动了动身子,往边上挪,离他远了一些。 他只侧头凉凉看她一眼,旋即长臂一伸将她又拉回到了身边。 挽夏仰着头,拧紧了眉喊他:「七皇叔。」明明两人话已说到那份上了,这还是不放弃的意思? 「——闭嘴。」他清冷似冬日溪流的声音响起。 她清楚的看到他额间有什么跳动了一下。 好像很生气,挽夏抿了抿唇,一双杏眸紧紧盯着他。 沈沧钰无视她的目光,将烤好的鱼撕了一块下来,递到她面前。 第03章 生气还给她吃的? 挽夏眨眼,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这还是没有生气吧。 她犹豫着要不要吃,又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有些斜。她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块泥枣糕,是有些饿,有吃的还是别别扭了。 她伸手去接。 他却移开。 抓了个空的挽夏双眼愣愣看着离自己远了些鱼肉,觉得沈沧钰这人莫名奇妙。 可他又不动了,手就伸在那,就是等着她的样子。 被肉香诱得蠢蠢欲动的肚子咕噜一声,声音不大,刚刚好两人都能听见。 挽夏一张小脸霎时通红,她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沈沧钰又侧头看她一眼,把鱼肉只接递到她唇边,挽夏红着脸往后躲,他的声音传了过来:「换另外一个方式喂你?」 另外一个方式? 她双眼就盯上了他的唇,懂了他所说的方式,再不躲闪张嘴咬下一口。 沈沧钰被她气得真变|态了。 挽夏无声腹诽,让唇齿留香的鱼肉却叫她一口接一口,就那么就着他的手吃个精光。等到她再想起去看他时,发现那一大条鱼缺了三份二,似乎都是她吃的?他好像是没有动一口。 「我吃好了。」小姑娘细细声的说。 沈沧钰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慢条斯理开始吃东西。 挽夏就暗暗打量他表情,其实没有表情,整个人清冷似孤峰,让人望而生畏靠近不得。她有些心惊的收回视线,又抱着双膝坐成一团。 沉默的气氛有些压抑,沈沧钰用完剩余的烤鱼肉又去了河边净手,回来的时候递了挽夏先前看到的果子给她。 吸取刚才的经验,挽夏利索接过小口小口咬着,没想到其貌不扬的野果很清甜。沈沧钰这养尊处优的亲王居然会烤鱼,还寻着好吃的果子,实在难以想像。 沈沧钰在挽夏吃果子的时候已经整理马鞍,将长剑收好,便翻身上马,扯着缰绳来到她面前。 眼前的阳光被马背上的男子遮挡,挽夏起身理了理斗篷,将兜帽罩上静静立在马前。 下刻,她身子一轻便被他抱上马,可她立即发现了不对。他把她横架在了马背上,一手按着她的背使她动弹不行,身子就像悬空在那。 挽夏惊恐的去看他,他不会气得就这样一直把她扛回京吗? 还未待她搞清楚他的意图,沈沧钰抬起左手,重重朝她翘着的臀部扇了下去。 啪啪两记声响伴着疼痛传到挽夏耳中,挽夏反应过来被打屁股时,人又被他提了起来抱在胸前坐好了。 挽夏臀部火辣辣的,脸也火辣辣的,揪着他的斗篷怔愣。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沈沧钰会打她,打得还是那样的地方,他把她当什么了?真的当晚辈来教训吗?! 挽夏委屈间心底也开始慢慢积蓄起怒起,她猛然就伸手去推他,可他纹丝不动就那么稳稳坐在马背上。 他低下头看她,见着她通红的小脸,发红的眼眶,清冷的目光有一瞬软化。不过也只是一瞬,他眼神又恢复如常。 他教训得算轻了。 「凌挽夏,别再激怒我。除非你现在能往我心头扎一刀,一刀毙命,否则你就只能是我的人!」沈沧钰声音低沉,怒意汹涌。 言毕,他不再她看是怎么个委屈可怜的模样,一勒缰绳策马回京。 她应该是和他一样重活一世,难怪她总表现出对他有一股恨意。 他一直觉得这世有些事情变得太过奇怪,凌昊那样耿直的人怎么就会突然开窍,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在后面出谋划策了。然后还成为了他的皇侄女,收李靳修的礼物,还想嫁给别人来避开他! 她简直大胆! 沈沧钰回想着一幕幕,胸腔内就似有团火在烧,若非他惯来自制力良好,说不定他真做出什么变态的事来! 他的妻子再活一世居然是想着嫁别人,若不是她先前情绪太过激动说话暴露了,她是想瞒他一世! 前世她就已经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今世依然如此,就连赠她龙佩,都没能改变她固执的想法。她还明明清楚那龙佩的意义! 沈沧钰紧紧勒着缰绳,每回想到一些,脸上的神情便沉一分。他倒看看她这固执的性子,骨子里那点桀骜不驯能蛮横到什么时候,她和他耍心眼儿,那他就奉陪着。 马儿在主人操控下用劲力气的在跑。 沈沧钰浑身怒气与冷意,挽夏感受得清楚,他那决绝的话更是叫她惶然不安。好像两世加起来,他首次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强硬得不留一丝余地。 马速很快,颠簸得厉害,挽夏的神思总是聚拢不起来。有好几次还坐不稳往下滑,吓得她用力扒着他手臂,实在是她颤颤巍巍要支撑不住了,他才把她捞起来,然后他又再策马疾驰。她心里明白,他这样的举动也有着惩罚她的意思,就和刚才打她一样。 ……估计真是被她气疯了,可是不是也太过不经气了,她不过是只是威胁了一句。她又觉得沈沧钰这人其实也很小气。 在沈沧钰特意的对待下,挽夏只能求不过于狼狈,就那么一路受着要掉下马的惊吓回了京。 沈沧钰带着她回到原先的巷子,抱她下马后直接塞进了她马车,然后人也跟着上去。 他一把就扯开了斗篷,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咣当一声丢到她面前。 挽夏被颠得难受,再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怔懵。 他却还不够,见她没有动作,直接把匕首塞进她手里,然后匕尖就抵在自己胸口。 「你刺下去,我死了,就放过你,不然你一辈子都别想避开我。」 第04章 挽夏手一哆嗦,险些连匕首都没拿住。 可她也有些忍受不了了,抬起被风吹得通红的眼睛看他:「你以为我不敢?!」 他亦冷冷的盯着她,「我知道你敢,所以给你一次机会。」 那匕尖又被他抵前一分,已经刺破他的外裳。 挽夏手抖却得更厉害了,前世她因父亲的死而愤怒那幕也出现在脑海中,一张本就苍白的脸更没有血色。 沈沧钰依旧盯着她,「我说绝不会让凌家陷入危难,你不信,那你还犹豫什么。」 「既然你不相信,你还犹豫什么,这是你最好下手的机会!刺下去,你就摆脱我了!」 这是最好下手的机会。 刺下去,就能摆脱他了! 沈沧钰的话不断在挽夏脑海里徘徊,她的手越抖越厉害,眼中有着奇怪的光。她甚至想着,是啊,只要她刺下去,他就不纠缠她了。 她……可是,她刺不下去! 挽夏猛然一挣,甩开他的手,匕首也随着动作被她丢得远远的。 她将脸埋入手掌中,肩膀轻颤着,泪水便从她指缝中渗了出来……她下不去手,她对他还是心动的,她下不去手! 看着小小的人儿掩面无声哭泣,沈沧钰重重的呼吸着,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他不想这样逼她的,可是不逼她,像她这样的性子能认清心底的想法吗? 沈沧钰拥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挽挽,你就相信我一回不行吗,连命都交给你两回了,你还不能相信我吗?我从来都没有想利用凌家。」 怀里的人哭得一耸一耸的,久久都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叹气一声,知道自己这剂猛药还是未完全见成效。他就沉默着继续轻拍她的背,挽夏无声抽泣好大会,终于又冷静了下来。 「有一句话叫伯仁由我。」挽夏哑着嗓子,红肿的双眼黯淡无光。「你就算不利用凌家,凌家也会因你而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小姑娘抽抽搭搭说的话,沈沧钰心中早有预料,她心中这个结系得太死,不然他给龙佩时她就该释怀的。前世凌昊的死对她冲击实在是太大,而他也不能否认凌昊的死和他无牵扯。 沈沧钰气她固执,又无可奈何,从她角度出发她选择这种立场情理之中。他取了帕子给她擦脸:「那我们就这样继续别着,总会叫你知道我能保住凌家。」 给她擦干净脸,沈沧钰转身就出了马车,在戚安和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策马离开。 他想过坦白自己也是重生的,可如今来看这根本不起作用。 她心中的结除了对他的误会,还有对皇帝的畏惧,那种畏惧超越了她对自己的感情。坦白了,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估计她会躲得更远,甚至于会告诉还不知情的凌昊,拉上凌昊一起避开他。 凌昊离京前还和颜悦色与他说劳烦照顾,如若被那耿直又护短的凌昊知道前世种种,估计他这辈子都别想再靠近小姑娘,那是比小姑娘难缠一百倍的男人! 先这样吧,只要知道她心中还有着他就够了。 他就那么缠着她,让在她在他眼皮底下,看她怎么再招惹别人来以求躲避! 晨光熹微,挽夏依着习惯醒来。 盯着帐顶好大会,她才伸手揉揉了微胀的太阳穴。 昨天哭了两场,回到府后用热水敷了脸也不管用,到了晚上就红肿起来,连带着扯得头疼。也好在是用过饭回房后才明显,不然叫她娘亲兄长们看了还得惹出许多是非。 沈沧钰……怎么就那么让人头疼。 挽夏揉着额头起身,臀部在摩擦间还传来微痛,让她倒吸一口气直胀红脸。他还真是下狠手了,害得她昨晚沐浴都不敢让人在边伺候。 外边候着的桃香梨香听到动静立即上前,看着自己小姐小心翼翼挪动身子有奇怪。 顾妈妈已经在指挥着下人拾掇最后一批物什,用过早饭就该出发北平。 换了身轻便的装便,挽夏也没有再练箭,带着丫鬟婆子到正院寻苏氏。 苏氏那也是一片忙乱,跟她说了几句话便顾不上了她。 挽夏立在如意菱花纹槅扇前,侧头看沾着朝露的紫薇花出神,凌景麒两兄弟这时来了,身后还跟着只猫儿。 那大花猫就是前几日与凌景烨打了一场那只,自那日挽夏喂过它后就比较常出现在凌景麒院子,见到他出院子就会跟在后边。 挽夏见了它几次都喂吃的,这只对别人依旧傲气的猫儿就和她亲近一些。 这会它见着挽夏,喵了两声便跑上前去蹭着她绣花鞋。 凌景烨看得额头青筋直跳,这臭猫简直太难缠,天天就盯上他妹妹了。 温软的小家伙主动缠自己,挽夏蹲下身将它抱了起来,看离自己五步远的二哥:「要不二哥还是再寻个郎中看看,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凌景烨瞪着大花猫:「把它扔了就好,难不成你真要带着它到北平去?」 这猫总黏着兄长与妹妹,两人居然就商量要带走。 挽夏点点头,这猫儿挺乖的,又不麻烦。 凌景烨头皮发紧,如临大敌,凌景麒好笑:「还是看能不能寻个专治这种病症的朗中吧,若你这弱点被人知晓,也够麻烦的。」 凌景烨脸更黑了,上回就是因为这些小东西输给了个废物。 苏氏吩咐好事儿出来一看兄妹三都站在外边,忙喊了进屋让坐下用早饭,饭毕再一同去了福康院看凌老太太那边准备如何。 才出了正房院子,管事跑得满额是汗过来,朝几人行一礼看向挽夏道:「郡主,璟亲王车驾在外边,说等着我们一同出发。」 第05章 挽夏心就‘咯噔’一下,想起昨天她被打屁股然后又在马车上被逼着行凶的事,她脸色古怪而不自在。被打的伤处又传来那种火辣辣的错觉。 「怎么璟亲王这会来过来了,还以为会在城门见。」苏氏推了推女儿,「挽挽,你先去招待着吧,府里如今也乱遭遭的,可别冲撞了贵人。」 挽夏还想着怎么躲,她娘亲倒是先把她给推出去了。 不敢露出异样,她只能闷闷嗯了一声,苏氏又低声附在她耳边道:「你院子的事情我会帮你理好,而且有顾妈妈在,好好的别再给人甩脸。」 如果您知道了那人打了您女儿屁股,还对您女儿图谋不轨,您还让我好好招待吗?挽夏看着苏氏,嘴巴嚅嚅,最终什么也没敢说,抱着猫走了。 沈沧钰仪驾停在外院影壁处,挽夏远远便看见朱盖马车里的男子。 一位内侍打扮的人恭敬立在车窗边,撩着帘子,晨曦洒在车窗处,将他清峻的眉眼映衬得特别柔和。 她缓步走上前,隔着窗了朝他行礼:「温娴见过七皇叔。」 方才她还觉得眉眼柔和的男子凉凉看她一眼,「上来。」 还是和昨日生气时的一样。 挽夏抿唇,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坐在离他够不到的地方。 他又面无表情看着她小心翼翼挨着软垫坐下,视线掠过她怀里抱着的大猫花,便闭了眼没有说话。 昨天他气急,下手也失了分寸,估计小姑娘那娇嫩的臀部还肿着,她又是那么要强性子,肯定没敢叫人知道。 他怎么就气得打了她那里,她也够可以的,能把他气得险些连理智都没有了。 沈沧钰压下要把她按住给上药的冲动,闭着眼心中有些烦乱。 沉默的马车内气氛很压抑,挽夏上车后外边的内侍就将帘子放下了,光线也变得昏暗,她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只能无聊的一下一下用手指给猫梳理毛发。 也不知是干坐了多久,外边终于传来动静,凌家众人都赶到了前院来。 挽夏就站起来想离开,却被他拉住了。 明明就离他很远的,可他动作快到她才露个端倪就赶了上来。 「坐下,哪儿也不用去,一会叫你的丫鬟将你惯用的东西放到车上来。」他终于开口。 挽夏却宁可他不说话。 这算什么,料准了她不敢伤他,用无赖手段?! 「七皇叔,男女有别。」她忍了忍气,冷声道。 七皇叔。 叫得真顺口,听得真刺耳。沈沧钰轻轻扣着她手腕,压下心间夹着涩意的恼怒,脸上神色是平常的风轻云淡。 「长辈与晚辈间没有这些规矩。」 一句话就将挽夏再多的理由都堵住了,还气得难受,想到打蛇缠棍上的说法。这眼下不就是说的沈沧钰吗?! 外边已传来凌家众人行礼的声音,沈沧钰就那么扣着她手腕去撩窗帘,挽夏心头一惊,忙再坐下。怕被看到两人间这说不清的举动。 在她乖乖坐下那瞬,沈沧钰清冷的桃花眼中光芒一闪而过,似被风吹过的湖面,轻轻荡漾了一圈涟漪便又了无痕迹。 「老夫人与凌夫人不必多礼,路途遥远,出门在外,一切繁文缛节能免便免。如若打点妥当,就该启程了。」 「劳王爷久等,一切都已妥当。」凌老太太忙笑着回话。她身边的凌挽静一双凤眼正不停往马车里看,可惜沈沧钰不过一句话便将帘子又放了下来,隔挡了所有视线。 苏氏立在影壁前还不见女儿下车,心中奇怪,凌景麒兄弟也伸着脖子在那等。 挽夏见沈沧钰将帘子放下,心间又一紧,可他还扣着她的手腕。 「七皇叔,你总该让我和我娘亲解释两句吧,不然她要担心的。」挽夏尽量显得心平气和与他商量。 沈沧钰说:「你解释便是。」手却还没有放。 挽夏咬了咬牙,这要她怎么去解释,他是怕放开后她下了车就再不回来了吧。虽然她也是有这样的打算。 软的不行…她索性也就不忍了!挽夏将大花猫推一边,伸手就要去拔头上的簪子,她真的一簪刺穿他算了! 可是一摸才想起自己今天梳的是双丫髻,除了缎带,根本没有簪子。 一把没有鞘的匕首就递到她眼前,光可鉴人的匕刃倒映他靠近的侧脸。 「给,这比较省劲。」他贴近着她耳朵道。 热热的呼吸洒在耳垂与颈脖间,挽夏被男子炙热的气息烫得打了个激灵,雪白肌肤泛起惹人喜欢的粉色。 沈沧钰看着,眸光渐深。挽夏忙将脸侧到一边,却更是露出一大片莹白雪肌,诱人想一品那细滑。 沈沧钰在此时亦退了开来,调整微乱的呼吸,视线移到别处,手也松开了。「去吧,躲也不会有用。」 挽夏忙不跌的站起来就钻出车,连她抱来的猫都不要了,那模样在到沈沧钰眼中便是落荒而逃。他盯着很随意而安继续趴地毯上的猫,突然笑出声,又轻又缓,似林间淌过的溪水那样轻快。 治小姑娘这种软硬不吃的性子,就得要比她更狠。 小小的身影终于从马车上下来,苏氏松一口气,可在看清女儿眼中有慌乱,脸上也红红的又一颗心提起来。这个样子难道女儿又寻人吵架了? 凌景烨见妹妹没有抱着猫,严肃的表情终于松动,由离她五步远转而到了三步。 「娘,我们出发吧,省得耽搁行程到不了落脚的驿站。」挽夏被她看得心虚转移注意力。 苏氏担忧着又看了她几眼,才点点头吩咐下人把马车都停到这边来。 第06章 凌府要跟去北平的下人早已经先出发,并运用走了不少物件,凌府如今行装还算轻便。连带凌家众人、现用的衣物等用具、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一共是五辆马车,随行百来名侍卫。 一切准备妥当,凌老太太先被扶上了车,凌挽宁与凌挽静姐妹与她同乘,凌府公子哥儿们一辆,挽夏与苏氏一辆。 挽夏并没有再听沈沧钰的话回到他马车上去,大着胆儿就黏着苏氏钻进自家马车里。 沈沧钰早料到她会如此,也没真想拿她怎么样,吩咐出发,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出城方向去。 坐在娘亲身边的挽夏一开始还紧张,见马车动了才松下口气来,也在这时她才发现大花猫不见了。好像……被她丢在沈沧钰车里了。 沈沧钰没见着自己不会把气撒它身上吧,他一个大男人还堂堂王爷,不会小气到迁怒一只猫吧?! 挽夏一口气还没松半刻钟,又开始紧张大花猫会被丢出马车,坐立不安还频频撩了帘子看外边。 苏氏觉得女儿是真的很奇怪,「挽挽,你又顶撞璟亲王了?」 「没…没有。」挽夏被娘亲问得心里打突,忙扯慌。「是刚才他说要教我下棋,我没愿意,下棋多闷,不如陪娘亲。」 苏氏只觉得头皮有些发紧,女儿又拒绝了王爷的好意,这都是第几回了。 璟王如今对凌家不知到底怎么个想法,可女儿一再得罪他会不会引来麻烦?丈夫的意思还是平和相处的。 苏氏才刚踏上行途就觉得这一路操心事要不少。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行,最前方的还是亲王仪驾,一路来都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璟王前往封地的事便就那么在京城传开。 皇城中,沈彦勋立在高高的宫墙上,俯视着整个应天府。 自从昨日与沈沧钰发生冲突后,他那一番话便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如今不过只是个储君…… 是啊,他不过还只是个储君,连挑选自己妻子权力都没有的储君,连一个亲王都敢在宫中直接杀掉他暗卫的储君。 沈彦勋觉得这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就是个笑话,他却因此而沾沾自得这些年,以为自己已权倾天下,实则他只是太子身份下的一个傀儡! 他在城墙立了许久,昨日被重重一击的伤口又隐隐作疼起来,他伸手按住,目光阴森骇人。 ——没有关系,他必定会把沈沧钰除之而后快,而且不会像他父皇那样瞻前顾后,顾忌周多! 行进的马车内,阳光透过金线织面的窗纱照射进来,亮光似水波般轻晃。 沈沧钰正坐,身前紫檀木几上铺着一张舆图,他看着笔墨描绘的山河,轻轻转动玉板指沉思着。 为了让小姑娘减轻旅途的劳累,他最终还是选择水路,从应天府坐马车走到镇江府,再进入直通北平的运河。只是这样一来,对他倒是不利为多。 在水里没有退路,一旦有突发情况便十分危险,如若有人真要在水路上动手脚……他视线锐利如鹰,扫过河道几个分流口,转动板指的动作亦停了下来。 百无聊赖地大花猫此时突然跳上了桌几,大刺刺趴在舆图上边就蜷缩成一团,竟是闭了眼睡觉。 沈沧钰看着被挡的舆图,想把它提起来丢一边,可手才抬起就想到小姑娘抱着它的模样,又作罢。伤着它了,小姑娘估计得再加一条恨自己的理由。 不过……这猫儿也太普通了,跟走街窜巷的流浪猫看起来差不多,凌府似乎也没有人养猫的。 沈沧钰打量了几眼这被遗落的大花猫,转而取了书本,在轻荡的光线中靠着墨青绣金暗纹迎枕翻书。 在出城之时,皇帝派遣的锦衣卫便跟上了大部队。 皇帝临时编制五十人随行,由指挥佥事陈奇带队,其子陈玄亦在编制中。跟上行进的队列,陈玄便带着一队人在前方开路,陈奇则骑马伴在朱盖金漆的亲王车驾边,腰间的绣春刀在策马间发出清脆碰撞声。 同在车侧的戚安瞥了眼陈奇,引得对方注意也看过来,他顿时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的一脸高深莫测,看得陈奇莫名头皮发紧。 临近黄昏,一行人到达驿站。 驿丞领着驿差跪在门口处迎接,得以免了礼后,弯着腰上前隔着窗子给沈沧钰禀道:「王爷,院子已经备好。」 马车内的沈沧钰轻嗯一声,驿丞领路带着王府车队往前去,有驿差来到后方凌家众人的马车前,朝侍卫说了几句。侍卫神色不太好的前去给苏氏禀报:「夫人,驿站的人说只得一个独院,我们府的人只能是住上房了。」 出门在外,根本就不能讲究太多。苏氏并不太在意:「只要清静些便成。」 侍卫领命,驿差听着松口气的样子。这处驿站并不是在太繁荣的道路上,再往前二十里路不到便是镇江府,前往镇江府的大多数都会算好时间赶前方去,亲王停驾于此他们也是大吃一惊,诚惶诚恐。 驿差领着众人马车入了内,带到了位于三楼的上房,又忙去准备晚饭热水等等。 上房有六间,凌老太太自然是独占一间,苏氏正想着剩余的人怎么分都均不了,顾妈妈匆忙前来:「小姐,璟亲王殿下身边的王公公将您用什都搬到了小院去…」 挽夏脸色即刻就变了,这时安顿好小院事宜的驿丞也前来给凌府众人问安,恰好听到顾妈妈的话,脸色也有些古怪起来。 安排住宿事宜自然是按身份地位来,小院只得一个起初他也为难,还是璟王府先来打点的人知道后说璟王与温娴郡主亲厚,安排一处无妨,然后让凌府的家眷住到上房。可怎么温娴郡主却还在这儿?!还一副不清楚事情的样子。 苏氏听着心里也有些吃惊,不过片刻又释怀了。女儿如今是皇帝义女,又有着郡主封号,身份地位自是超然,一切当是比照璟王这位皇家人来安排。苏氏清楚道理规矩,心底却是酸酸的,女儿居然不全是自己家的了! 「将东西都搬回来,我与娘亲住同一个间。」挽夏才不管什么皇家不皇家,吩咐顾妈妈道。 顾妈妈一脸难色,她若是能把东西搬回来,她也不跑这趟了。 苏氏忙伸手轻轻掐了女儿一把,笑着和顾妈妈道:「你过去照看着些,替我与王爷说声劳烦照顾了。」 挽夏脸都绿了,她娘亲居然让她与沈沧钰真住一块!! 「你们兄弟一间,景曜兄弟一间,大侄女与二侄女各一间。」苏氏没有去看女儿的神色,直接便将屋子分好,挽夏真要一口血哽在喉咙里。 房间分好,众人便各自先回房简单洗漱。 挽夏赖在苏氏屋子里不愿意走。 苏氏好笑:「这又是闹什么别扭,你如今在外可是有着郡主身份,这样安排最好不过,若是拒绝了可是关乎皇家脸面。还有着锦衣卫同行呢,你也不怕传到皇帝耳朵里,以为你对皇家有什么不满呢。」 第07章 哪来那么些弯弯道道的,这肯定是沈沧钰自己安排的,心思昭然!! 挽夏觉得自己快被憋死了,有些话根本没法和娘亲说,只能冷着张小脸,写满了抗拒。 才略坐一会,驿差的上了茶,沈沧钰那边又来人说晚间邀凌府众人到小院用晚膳。 苏氏欣然应邀,派人给二房那边知会一声。 凌挽静得知挽夏会跟沈沧钰住一个独院,妒忌得眼都发红了,可听到晚上璟王邀共同用膳,前一刻还压抑的心情立即转晴,一颗心又飞了起来。 她今日可是连璟王的侧脸都没看真切,总算有个机会能接近,忙让丫鬟好好给她装扮一番。 璟王府有随行的厨子,便是出门在外,亲王的生活起居也是丝毫马虎不得。 驿站厨房不会就被璟王府的人占领,晚膳所用的食材也是璟王府自备,样样齐全,看得驿站当差的一众目瞪口呆。 到了应邀时分,凌府一众在侍卫的簇拥下往小院去,小院外璟王府侍卫围绕,森然得让人靠近一步都胆寒。 挽夏进了院子后眉头就拧得死死的,这小院只得一进,那她住的地方是挨着沈沧钰的厢房?! 她气闷的随着众人进了明厅,沈沧钰坐在主位上,众人才欲行礼便免了一切。王培上前直接就引了她坐到沈沧钰身边,而她担心了一整天的大花猫正好好的,在椅子边舔着毛发。 众目睽睽之下挽夏再有脾气也发不得,弯腰直接抱了猫,暗瞪神色淡然的沈沧钰一眼才坐到位置上。 凌府众人坐下后,受邀的陈奇父子亦前来,引得凌家人都侧目打量。 不得不说,身为天子亲卫的锦衣卫确实别有番威严气势,光是那一身光鲜的服制就彰显着与众不同的地位。 挽夏跟着也瞥了几眼,视线在李玄身上打了个转。 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剑目星目,仪表堂堂,眉于间总是围绕着一股肃穆的厉气。 李玄前世她也是见过的,她与沈沧钰成亲的时候,就是李玄替皇帝送来贺仪,原来这人自小就是浑身一股凶恶之气。 沈沧钰让父子俩也坐下,将两方简略的相互介绍一番。 苏氏见着李奇父子就有些心惊肉跳的,看起来实在不好相与,连凌老太太都怯场几分。凌景麒兄弟暗中打量后,相视一眼,想着父亲的吩咐,心中不由得又紧一分。 倒是一心一意扑在沈沧钰身上的凌挽静自主忽略,完全不受影响的视线直往主位上瞥。凌挽宁一直安静坐着,将妹妹发痴的神色看在眼中,想到出发前祖母特意与自己说的话,心里不屑冷哼。 一般的宴席气氛都该是热络的,可今晚这宴在场多数人心间都觉得压抑和拘束。 沈沧钰是个少言少语的,凌家人又都碍于李奇父子在场,更是不敢多话,厅里寂静一片只有碗筷相碰的轻触声。 挽夏被气得没胃口,动了几筷子基本就是在喂大花猫,沈沧钰看着她桌上的饭食几乎未动,暗暗皱了眉。 饭毕,李奇父子以巡守为由先行告退,沈沧钰着人上了茶,视线扫过沉默的小姑娘,转而与苏氏道:「凌夫人,温娴在本王身边你尽可放心。」 苏氏未想到璟王会与自己说这些,虽感觉有些怪异,还是笑着忙道:「小女得王爷照顾,臣妇自当是万分放心,只是小女性子顽劣,还望王爷海涵。」 沈沧钰只是淡淡一笑,道无妨。 苏氏却也有些坐不下去了,和璟王这样冷清的共处实在让人不自在,又都是家眷,便起身请辞。 挽夏也跟着站起来,沈沧钰此时眸底光芒一闪又淡淡开口:「本王身边的人未曾伺候过女子,怕还得劳烦凌夫人到温娴住处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 挽夏听得心里那一个恨,沈沧钰这手可玩得真好,一句话就将她留了下来。她娘亲却不知对方狼子野心,那满脸的感激叫她快被怄死了! 沈沧钰发了话,不管他是客气与否,苏氏都会去走这一趟。 好在挽夏所住的厢房并不是她想像那样挨着沈沧钰,而是与他相对的西厢。 早前顾妈妈与桃香等人就过了来先收拾一趟,又有王府下人帮着打点,其实厢房内样样不缺,除了环境陌生甚至比挽夏在家中时还要舒适几分。 苏氏看得连连点头,觉得是如丈夫所言,璟王对女儿是有心照顾的,瞧细心得连安神香都给女儿点上了。 苏氏十分满意,领着凌家人浩浩荡荡的走了,挽夏抱着猫立在屋中大半会,看着对面东厢人影卓卓才叫人去备水沐浴。 夜色渐浓,王培立在桌案侧为主伺笔墨。沈沧钰凝神行书,挥毫似刃,跃然纸上的笔锋苍劲凌厉。 风起院落内枝叶沙沙作响,沈沧钰此时偏头看向窗外,对面的西厢烛火昏黄,隐有人影晃动。他眸光微暖,复又低头行书。 亲卫已反馈几处险要河口,沿途布防,此趟行程绝不能有疏漏。 笔尖落下最后一画,房门亦被敲响,戚安身影稳步而来。 「王爷。」戚安抱拳回禀,「李奇父子守院外,不见任何动作。」 沈沧钰搁笔,王培立即绞了干净丝帕递上。 「自然不会有动作,这才是第一日。」他净过手,指了指案上墨迹未干的信笺。「送出去吧。」 王培立即轻轻捧起,吹干墨迹,又细细折好上封,再交于戚安。戚安掂在手中:「真送?」 沈沧钰瞥他一眼,「你可以假送。」 戚安被那清冷的眼神看得直汗颜。 不怪他揣测良多,锦衣卫就在身边,明面上是五十人,这沿途谁知道有多少隐在暗中的。他还以为主子会先晃一招虚的。 操了不该操的心,戚安汗淋淋的走了,此时对面厢房灯已灭。 沈沧钰隔窗看一眼,让王培去传热水沐浴。 挽夏已钻入锦被,今日在马车上颠簸半日,身上自然是乏的,奇怪的却是半点睡意也无。实在是想到沈沧钰就在对面,神经紧绷着就放松不了。 大花猫就卧在床脚,下边让丫鬟放了个迎枕,她能听到它还在舔洗爪掌的声音。 第08章 挽夏就探身去看猫儿,暗夜里它那对溜圆的双眼发着红光,朝她喵的唤了两声。 看着幽幽的红光,挽夏倒没觉得害怕,重活一世,这些能暴露在眼前的一切她都不怕。她想伸手摸它,才抬手又想到晚上沐浴时泡在水里伤口还刺疼,便又缩了回来。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手在进宫一趟后受了伤,她见人都是蜷缩着,难免就有手汗渍得伤口越发红肿。 她重新卧好,想到伤药都在顾妈妈那收着,还是决定忍忍,等明儿到船上了再想办法。 她好像每次见着沈沧钰这双手就得伤一次,真是孽缘。 挽夏躺在床上,胡思一通才闭上眼。 屋里的安神香味透过帐帷渗进来,她闻着乱糟糟的心绪似乎平和一些。在北平的时候,沈沧钰书房里间好像也点这种安神香,一个月他有大半时间都是在书房宿夜。 挽夏翻了身,将前世记忆又挥去,那些以往总会叫她意志不坚定,特别是沈沧钰在河边说了那些话后…… 月色皎洁,沈沧钰的东厢亦暗了下去,银白月华笼罩着被侍卫围拢的小院,静谧而森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院中有道身影无声掠过,连风都未曾被惊动,便又悄然隐没入。 「喵…」黑暗中,猫儿警惕抬头。它面前有物落下,肥肥的爪子拨了拨,又轻嗅一会才抱着啃,不再管潜入之人。 沈沧钰低头看着吃鱼干的大花猫,一双桃花眼光华微幽。这小东西倒是命好。 他看了两眼,视线便转到床榻中。 小姑娘缩成一团,在偌大的锦被将她显得越发娇小,他一只手就能兜着走一样。 夜深帐帷内更是昏暗,沈沧钰静静立一会,在床沿坐下,从袖中取出小银盒子,然后伸手摸入被子寻到她暖暖软软的小手。 正想着将她手拉出来,沉睡的人儿突然睁大眼,几乎是一瞬间便翻身坐起,握有匕首左手狠狠朝床前人挥去。 沈沧钰不慌不忙捏住她细小的手腕,眼波平静与她对视。 挽夏杏眼圆瞪,眸光在黑暗中闪着细碎亮光,清明无比。 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不是说过你就那一次机会吗?」沈沧钰将银盒子放到她枕边,拿走了她手中寒芒闪闪的匕首,也放在枕边。 挽夏知道自己的假装是早被看透了,不然他哪会那么悠闲,也不怕她喊人。 「七皇叔本事真是一样比一样叫我开眼了。」她挣脱手,讽刺一声。 沈沧钰扫了她一眼,目光发凉。 挽夏不惧的瞪他。 「也许我该让你再看看更多的本事。」他伸手捏起盒子,打开,看她示意伸出手来。 「我自己来。」挽夏要去夺,根本不想领她这情。 沈沧钰却顺势将她拉到怀里,「如果你想别处也让我亲自动手,你可以继续反抗。」 别处? 哪处?! 挽夏没有转过弯来,黑暗中他轻声说:「这凝膏,还有化瘀作用。」 挽夏整张脸腾的就通红,她身上有瘀伤的地方只有他那日打的那处。 ——这个混蛋!! 寂静中,沈沧钰听到小姑娘气得咬牙的声音,没忍峻住轻笑一声。 他环着她,唇就在她耳边,这一笑清楚传入挽夏耳中,让她又恼又羞。 就在她恨得想一口咬他身上,拽下块肉解气时,他却松开了她。 「伸手吧,这黑黑一片,你也看不清楚。」 三言两语就被压制得死死的,挽夏只能憋屈着伸了,心想他好像就能看得多清楚似的。 偏他挑了凝膏的指腹精准无比就落在伤处。 「你也不知道自己上些药,红肿不比昨日消下去多少,姑娘家总是爱惜些自己好。」他指尖轻轻在伤处打转,想到前世首次握她手时。 那时她手上也习箭术弄得伤痕累累,有些伤好了,疤痕却还留在上边。她还毫不在意的笑着点给他看,哪些是怎么伤着的,伤了多久。笑容中隐着骄傲,眉眼飞扬,英气逼人。 可他那时却是在想,如若可以,他一定会要她不习箭,不要吃这些不属于姑娘家的苦。 沈沧钰沉默着给她上药,挽夏亦无言。 许是在黑暗中人的视线受阻,感观就这得特别敏感,挽夏在他每划动一分,掌心便会加一分奇怪的感觉。来自不属于自己肌肤的温度,好像透了她的肌肤,渗到了血脉中一样,叫她浑身血液随着升温。 挽夏莫名有些口干,她猛然就抽回了手。 沈沧钰抬眼看她,她掩饰自己的异样,将左手给递了过去。殊不知她此时面若桃花的模样早让他看得清楚。 沈沧钰视线流连着,眉宇间有着缱绻,也不拆穿她,配合着再给她左手掌心上药。 「明日便会到码头,我会安排你与我同船。」他说。 挽夏手一抖,「七皇叔这算什么?!」 他暗挑眉,语气暧昧:「你认为是什么?囚|禁?听着挺不错。」 第09章 挽夏被他噎着了,囚|禁二字从他口中说出竟有种旖旎,让她也跟着心跳加速。 「如若可以,倒是真想这么办。」他继续说道,「只可惜这路上有烦人的恶犬,大抵是不会叫我如愿。」 他的话使她心下一惊,恶犬两字从脑中掠过自然就转换为了锦衣卫。 皇帝是真的要动手?! 「你…说这些做什么。」挽夏抿了抿唇,不怕她跟锦衣卫通气吗?她告诉锦衣卫他有防备,可是能得皇帝欢心。 「我连龙佩都敢交到你手中,这些又有什么说不得?」沈沧钰将膏药抹匀却还是没松开她手,转而轻捏她指尖。 才被他说了暧昧的话语,如今又被有意无意似的挑|逗,挽夏脸烧得更厉害,却因不敢露声色只能抽手垂了眸。 沈沧钰满手还遗留着她的幽香与细滑触感,眸光深暗:「你与我同船,一来是希望护你万分周全,恶犬总是见人就咬,误伤了你不好。二来好叫它们的主子继续猜忌着我,你父亲那头也好松口气。」 「你真当我孩童哄呢?和你靠得越近,我们凌家越危险。」她反驳道,「你说那么多,不过还是别有用心罢了。」 「别有用心我不抵赖,可不靠近我,你哪里会有机会在恶犬面前显忠心?我让你留在身边,它们也会以为我拿你当挡箭牌,好让它们投鼠忌器,毕竟皇帝此时应该是不会动凌家的。」 沈沧钰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很轻,挽夏却是听出别的意味来。 应该是不会动凌家……反过来说,如果锦衣卫不顾她在船上真动手。 ——皇帝除掉沈沧钰也不会再对凌家一如既往! 这个话外音让挽夏小脸霎时都变了色,皇帝真的会这样做吗?! 「我是这局中的人,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凌挽夏在你不相信我的话之前,我觉得你应该要考虑下一点,权臣之女多的是,我何必花费那么多心思纠缠你一个。」沈沧钰将小银盒子拾进宽袖中,言罢起身,竟是直接离开了。 挽夏听着他离去的动静,被他句句惊心。 权臣之女多的是,此话一点不假,在北平便是她知道的贵女,比她身份更高的双手都数不过来。 她抿紧了唇,有为帝心难测的不安,又有对他再度浅白诉情的话语茫然。 她仿佛怎么做都不对了,她的坚持似乎动摇得更厉害……其实刚才她是不是应该再问一句,他为何要执着于她。 她心中惶惶然,赤脚下了床走向窗口,将窗支了起来。 院子很黑,非常安静,对面的厢房亦很陷在黑暗中。 她回想着两人间两世的点滴,方才心中所想却越发的强烈起来,有种真要去问清楚的冲动。他的执着莫名得让她感到不安,也是这种不安,她警惕着无法轻易接受他说喜欢的事实。 正当她心间天人交战一般,一道黑色影子却闪现在她眼前,她惊得忙要后退,却是肩膀一把被人扣住。额间有暖暖柔柔的触感,鼻尖是她熟悉的气息…… 他没有回屋?! 挽夏思绪在瞬间混乱,而那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的人已松开,在她耳边低笑着说:「忘记还有处伤,上药后便早些歇下吧。」然后松开她,将小银盒子放在窗台上,在她还未回神的注视下施然回了东厢。 次日梳妆,挽夏为遮掩昨夜未眠眼底留下的乌青,破天荒在脸上施了粉。 正是水葱似的年纪,略染黛色,眉宇间的幼嫩便被遮盖,只余芙蓉般的明媚。她衣裙飘飘来到院中时,沈沧钰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比以往都要久,直看得挽夏不自在又心虚。 「七皇叔,什么时候启程。」她强镇定下来,迎着阳光看他。 男子眉眼似乎都沾上了朝阳的柔和,他收回视线道:「先用早膳。」 挽夏垂头‘哦’一声,跟着他进了厅堂。 厅堂中已有王府奴仆在摆膳,摆满了一圆桌,其中大半是挽夏爱吃的。桃香有些紧张的立在她身边布菜,璟王的威仪实在叫她拘惧。 不过才刚动了几筷,沈沧钰突然出声:「都退下吧。」 伺候的齐齐应喏,桃香正给小主子夹了虾饺,险些被这一声吓掉筷子。 挽夏侧头轻声说:「去吧。」 桃香这才如蒙大赦行礼离开,走到院中见着梨香拉她到一边诉内里情况。 屋内沈沧钰往碧玉小碗里夹了不少吃食,递到她面前:「昨儿晚膳没见你动几口,夜里又怕你吃了要积食,这会多用些。」 挽夏略扫一眼,也不说话,无声举箸伸向小碗,小口小口用起吃食。沈沧钰喝着碧梗粥,眼底有笑意,小姑娘不再负隅顽抗。 用过早膳,挽夏抿了口茶提出要去苏氏那,沈沧钰不置可否:「上药了吗?」 这个上药是指哪处,挽夏心里明白的很,窘恼得站起来甩袖转身就走。这人给他点好脸就得寸进尺,她疯了才认真想了一晚上他的话,明明还是用心险恶! 小姑娘拂袖而去,沈沧钰气定神闲继续喝茶,唇角微微上扬。 挽夏冷着脸离开小院,陈玄正立在院外,见她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走来问了声郡主好。挽夏见着他脚步一顿,想到什么,抿着唇嗯了声继续冷着脸走了。 陈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皱了皱眉,往院内探去,明厅正中坐着的身影便映入眼中。此时院里走出来几个抬箱笼的王府下人,他想了想问:「王爷这是要启程了?」 「回千户大人,王公公命奴婢们先将郡主东西装车,并不清楚是否要启程。」下人屈膝一礼便又继续办差,陈玄视线就落在那箱笼上久久。 苏氏那边也正用着早膳,见女儿面色不虞前来心底诧异,又见她今日有特意装扮,更觉得奇怪。苏氏叫她坐下:「有过膳了吗,难得见你这样收拾。」 挽夏见着娘亲,缓了缓神色:「和那位一起用的,自然不能太过简便。」 凌景麒听了还是让人再盛了碗鸡汤,「挽挽再吃些,那边拘束,辛苦你了。」 挽夏有些不好拒绝兄长的好意,接过小口小口抿着。兄长以为她在那边吃得不顺心,其实她撑得都有些难受。 苏氏猜着女儿估计和那位又别上了,便也不再多问,转而继续用饭。 室内一时安静,挽夏看着还剩大半碗的汤,实在喝不下了。她搁下勺子道:「璟王让我与他共船,锦衣卫怕真的是有别的任务在身。」 第10章 母子三人突然听到这话,心里都猛地一跳。凌景烨更是激动着站了起来:「那样挽挽你更加不能呆在他身边。」 「我同意二弟,太过危险了。」凌景麒搁下筷子附议,温润的脸上全是担忧。 挽夏却摇了摇头:「兄长们的担忧我都懂,可我想弄清一件事,皇帝究竟是待凌家如何。如若我在船上,他们仍有动作,那爹爹…所做的一切怕皆是无用功。」 其实不但是她父亲,就连她重生以来做的这些都完全没有意义。 帝心难测,似乎除了赌这一次,亲身试验一次,不然她真的无法摸透皇帝想法。 「挽挽,你爹爹离京前曾说让你跟在璟王身边最好,如今我倒不怎么想赞同了。」苏氏端坐,严肃神色。 挽夏微垂了眸,眸光发暗:「娘亲,不会有事的,他…璟王已经有所谋划,他肯定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苏氏闻言心下更是震惊,女儿话意是璟王和她说过什么,那么璟王的用意呢? 璟王不相信锦衣卫,应该也不会信任凌家到这种地步,和女儿坦诚的意味到是什么?! 许多种猜测在苏氏脑海里转过,可似乎都占不住脚,最后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我总感觉不妥。」 「娘亲……」挽夏想劝,一时又没有理由叫娘亲安心,喊了一句便无话。 凌景麒看着决意的妹妹,想了想问:「挽挽能否与璟亲王说说,让我们间再多一人随行?」如若他们兄弟其中一人能登船随行,好歹可以照到妹妹,娘亲应该也会安心些。 挽夏一怔,她没有想到过这点,可是她怎么感觉不用开口问就知道答案。沈沧钰不会答应。 「我问问。」她说,「如若不行也无所谓,我带十来名余凌府的侍卫登船。」 这样万一真出现问题,她也能有自保能力。 女儿是非要迎刃而上了,苏氏心里有些怨丈夫离开说那些话,让女儿真的参与进危险之中去。不过也是暗怨一会,她又不再阻拦,也正如丈夫先前说过的,万一锦衣卫动手不单向璟王,女儿似乎跟在璟王身边又更安全一些。亲王亲卫的本事应该不比锦衣卫差才是。 不然璟王哪有命活了这些年。 苏氏沉默思索好大会才点点头,外边丫鬟禀报凌老太太差人来问何时启程。 「先将东西拾好装车,时间还未清楚,要等璟亲王那处发话。」苏氏朝来人说。 来人见她神情严肃,忙应是退了出去。 刚撤了早膳,王培就领命前来,站在门口传话:「郡主,可以出发了,王爷在马车上摆了棋等您。」 这是要她共乘的意思,挽夏皱了皱眉,觉得有些烦。可她还是站了起来:「劳烦公公带路。」正好给她机会开口问问。 挽夏与娘亲兄长又轻声说几句,要他们安心,才踏出房门。正巧遇上凌老太太带着二房姐妹走来。 「这不是王爷身边的王公公吗,老身给你问好了,是要出发了吗。」凌老太太头戴银红嵌宝石抹额,精神奕奕,笑容满面。 王培忙躬身:「回老太太的话,是要出发了。」 凌老太太的房间就在隔壁,王培过来的动静她肯定知道,还来这一出,真是再明显不过的套近乎。所有人心里都敞亮的。 长辈现身,该有的礼仪总是不免的,苏氏与长房兄弟迎了出来,挽夏亦朝她行礼。 看见小孙女让人眼前一亮的装扮,凌老太太也有些好奇,凌挽静却看她那张清水芙蓉似的小脸极为不爽。小小年纪就涂脂抹粉,妖里艳气的! 「七皇叔传了孙女过去,孙女先行告退。」挽夏察觉到落在身上不善的目光,懒得再呆下去。 王培堆着笑说了声‘郡主请’,在前方带路。 「都要出发了,王爷怎么还喊了挽挽去。」凌老太太看着两人离去身影,问大儿媳妇。 苏氏扯了扯嘴角笑:「应该是路程枯燥,说摆了棋与挽挽手谈。」 「挽挽不是棋下得不好,早知道便让挽宁或挽静也陪着去,还能指点着。」凌老太太深深可惜,错过一个机会。 苏氏脸却骤然冷了下去,语气嘲弄:「兴许就是因挽挽棋艺不佳,王爷有心指点呢。何况观棋者不语,这种事哪里会派人跟着去指点的。」果然如顾妈妈所言,她婆母心思不纯。 凌老太太听出大儿媳妇的不虞,也觉得自己表露得太明显,虽气她不给面子,最终却只能讪讪一笑就此揭过。凌挽静有些怔呆,璟王是要和凌挽夏共乘,多好的机会,可没有她什么事!!她郁郁着指甲掐进了肉里。 沈沧钰的马车已停在院外,挽夏把大花猫从桃香手中接过来,踏着红色绒面脚蹬上了车。 她才弯腰,一只大掌从里边伸出来,压了压她发顶。 挽夏心微动,抿着唇进去坐下。 沈沧钰扫了眼舒服窝在她怀里的大花猫,伸手指了指棋盘:「来。」 她只得将猫放下,伸手轻捻出颗黑子:「七皇叔是要让我子吗?」她的本事她清楚,前世从来没有赢过。 「都喊皇叔了,不让显得以长欺幼了。」沈沧钰目光淡淡看着她,「让你九子。」 九子……还真是看不起她,以前顶多五子。 挽夏心里有些怄。 她发现只要他喊皇叔,他总是神色冷冷的,她虽然知道幼稚却也不想叫他心里舒服。可也总在她还未来得及开心给他添了堵时,就又被他打击报复回来。 九子就九子,他都说了她年幼了,她自然还有别的办法让他后悔叫自己来下棋了。 马车内便响起了清脆的落子声,沈沧钰悠闲的落了几子,便又取本书边看边对弈。挽夏被他不认真的态度气得咬牙,自此每落下两子,便开始举棋就悔。一悔还不止不一步,连着前面的都要求重来。 沈沧钰被她闹得好笑,还真是仗着现在年纪小任性胡闹啊。不过这样的她很好,不会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因为王妃身份而特意端庄,没有与她坦白是对的。 于是,沈沧钰视线也不再盯着书本,转而流连在她那张宜喜宜嗔动人娇颜上,不管她悔几步都大度撤棋。贪恋看她时喜时愁着凝眉的鲜活表情。 手段使尽还是没有能赢的迹象,挽夏老脸也挂不住了,把棋子一扔说累了。 v第11章[11.22] 话落嘴还未合上,唇舌间突然尝到甜甜的味道,她整个人都僵住。 沈沧钰不知什么时候竟拿手帕捏了果脯,就那么喂到她口中……她怎么那么入神,一点也没有察觉。 舌尖抵着果脯,挽夏一时进退不得,而他一双桃花眼内光华流转,带着蛊惑般的柔和盯着她看。 舌尖抵着的果脯甜腻,他的眸光柔和缱绻,挽夏却感觉自己饮了琼浆玉液,心微醉。 沈沧钰此时突然手撑着桌沿探身凑近,唇还差一丝丝就能碰到半露在外的果脯,呼吸与她的纠缠,眼神带着烫人的温度。 「怎么,不好吃?」他双唇轻启,说着歪头又凑近,像是要衔含那果脯。 挽夏被他的举动终于惊回了神,猛然往侧边靠,舌一卷将果脯含入嘴中,还伸手捂住了嘴。满脸通红警惕着。 沈沧钰目露可惜:「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也没有从人嘴里再要回去的道理!!他,怎么还有这么孟浪的一面! 挽夏猛地站起来,马车此时颠簸一下,她又跌坐回去,抽了口冷气。 坐得太重,臀部伤处传来酸疼。 沈沧钰难得看她狼狈的样子,抵拳轻笑,挽夏顿时也怒了。撩了帘子大喊:「停车!」 陈玄就在车侧,委实被她突然一嗓子惊着,对上她怒意翻涌的杏眸。 「不必停。」沈沧钰淡然的声音又透了出来。 才放缓速度的马车立即又快了起来。 挽夏咬牙摔了帘子。 她在看到陈玄的时候明白过来他用意,是要给外边的人故意看到两人不合,可是这也不能掩盖他动机不纯! 要演戏怎么不能演,在驿站时他就特意戏弄过一次,他就是想看她失仪难堪的样子,怎么有这么恶劣的人。 「以后再气也不可含着东西说话,呛着可不是闹着玩的。」沈沧钰抬手点了点茶碗,示意她喝茶消气。 挽夏狠狠咬碎口中的果脯,仿佛在嚼他的肉般。她压低声:「七皇叔的照拂温娴铭记。」 记着才好。沈沧钰意味不明看她一眼,拾起书继续看。 生气归生气,挽夏没有忘记还有正事。闷闷坐了半会儿后,她说:「我要兄长也跟我同船。」 沈沧钰闻言看了她一眼:「兄长?」是哪个兄长。 她低头摩挲腰间刻有封号的牡丹佩,略想片刻说:「我大哥。」 大哥可能武功不及二哥,却要比二哥稳重太多,而且她带着猫,二哥近身不得。 「凌景麒?」 「是。」挽夏抬头看他,怎么感觉他的声音突然降了几度,语气冷飕飕的。 沈沧钰冷声拒绝:「不行。」 不行,果然是不行。挽夏也冷下脸来:「那我也不要与你同行,凌家的船装下得我,反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凌家避不开这祸,也是命中注定。」 沈沧钰丢了书,坐直身子盯着她看,小姑娘眉宇间隐着愠色,一双与他对视的杏眸漠然的很。 居然为了凌景麒和他闹别扭,连关乎皇帝的想法也不理了?!他脑海里出现前世凌家蒙难后保凌景麒的那个人,想到后来凌景麒在金銮殿上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模样,而自己却只能放任……他心中就升起恼怒。 他闭了闭眼,冷笑一声:「既然你那么无所谓,随你。」 他的态度突然直转而下,挽夏怔了怔,他这是在气什么?她的要求有很过份吗? 可她性子本来也傲,若非是对他还残有情愫,她怎么会一再憋忍着。随她便随她,她巴不得离他远些! 挽夏心生烦闷,撩了帘子又冷声大喊:「停车!」 赶车的亲卫手一抖,可没有听到自家王爷的吩咐并没敢停下,而小姑娘那带着怒气的声音再度传来:「本郡主要你们停车!」 陈玄看着她探出窗来的一张冷脸,想了想打马到车辕处:「停吧,王爷并未阻拦。」 戚安亦从另一侧赶上前,亲卫只得再看向他,见他皱着眉点头,当即勒停了缰绳。 车还未停稳,挽夏已经抱着猫钻了出来,也不管脚凳还没来得及放上,提着裙子直接跳下马车。那举动让戚安看得直心惊胆颤,生怕她摔着崴着,自家主子要怪责。 外边尘土飞扬,挽夏跳下车后忙拿袖子掩了嘴鼻,立在路边等凌家马车赶上来。 沈沧钰在车里闭着眼侧听动静,直到后边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抬手敲了敲车壁。亲卫听到命令勒了缰绳继续行进。 挽夏已经上了凌家马车,冷脸坐在苏氏对面。 苏氏见女儿站在路边吃惊不已,如今见她脸带怒意,问道:「你这是与璟王生气了?」 「他莫名奇妙。」挽夏脱口而出,没察觉自己语气里的委屈。 苏氏又一怔,旋即坐到她身侧,轻轻摸她的发:「可是因让你兄长同行的事责怪你了?」 「他就是莫名奇妙!」挽夏想到他带冷意的眼神,心里难受得紧。连那日在河边那样争执,他都没有刚才那种让人呼吸不过来的压迫力。 女儿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苏氏有些无可奈何,也不再问只静静把她揽到怀里。不用多问,女儿肯定还是和璟王谈崩了。 马车疾驰,挽夏坐了会被颠得起了困意,似乎沈沧钰的马车里就没有那么颠簸,一晚未眠她实在也有些撑不住。挽夏就那么靠在娘亲怀里睡得昏昏沉沉。 临近中午时分,一行人到了渡口。 v第12章[11.22] 「轻一些,别吵着她了。」 迷迷糊糊间,挽夏听到谁在耳边说话,然后有人轻轻将她抱起。她猛地就睁开了眼。 少年温润的眉眼映入眼帘。 是大哥啊,她朝他身上靠了靠,又闭上继续睡。 凌景麒被缩在自己怀里的妹妹闹得身子发僵,动作越发小心翼翼,都十二岁的姑娘了,怎么还那么轻。 将继续睡觉的小姑娘抱下车,凌景烨忙把自己宽大的披风给她兜上,怕她着了风。不过才兜好披风,凌景烨就忙退后连打三个喷嚏,苏氏看着二儿子直摇头笑,这毛病真得治。 沈沧钰冷着脸一路,心里明白自己有些迁怒了,小姑娘不管前世今生是什么都不清楚。可他还是生气,他极少真的动怒,但在她身上他的情绪就是压制不住。 方才她也气得不轻,估计还认为自己莫名奇妙。 沈沧钰下车来,远眺波光粼粼的河面,可不就是莫名奇妙。他重重叹口气,他怎么也舍不得与她闹别扭的。 他想着转身看向凌家车队,准备亲自去寻了小姑娘将人哄上船再说。 他回头,看见的恰好是凌景麒抱着小姑娘下车的一幕,额间便有什么在跳动。 他沉着脸迈开步子走了上前。 戚安发现自家王爷神色不虞走向凌家众人,忙带上一队亲卫跟上前。 苏氏围着长子,要先熟睡的女儿送上船,哪知还未走几步就看见璟王大步前来。他清冷严肃的神情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王爷……」苏氏忙屈膝行礼。 沈沧钰却是越过她,立在凌景麒身前,二话不说伸手就要去把小姑娘抱过来。 凌景麒心惊着退一步,警惕又疑惑的看他,凌景烨也虎着张脸站到兄长身边。三个男子间有股奇怪的剑拔弩张。 苏氏看得眉心直跳,忙与沈沧钰道:「王爷,小女睡着了。」 沈沧钰浑身寒意,只盯着凌景麒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凌角似的。 凌景麒越发奇怪,抱着妹妹的手臂又缩紧一分。璟王为什么对自己有那么大敌意。 气氛就是那么无声凝了好大会,沈沧钰才压住胸口中翻涌的涩怒,朝苏氏道:「温娴与本王同行,凌夫人放心,本王会照顾好她的。」 苏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儿子与女儿,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挽夏其实是醒的,只是不想动,听到这么些话不动也不行了。 她伸手拉了拉兄长的衣襟,凌景麒低头,见她已掀开披风。他似懊恼的说:「吵醒你了?」 「没有。」挽夏摇摇头,凌景麒这才弯腰将小姑娘放下地。 脚踩在地上软软的,挽夏晃了晃,两个男子的胳膊都伸向她,将她稳稳扶住。 凌景麒看着妹妹右侧的璟王,眉头狠狠皱起,沈沧钰看着心爱人左边的兄长,亦面沉似水。 这幕确实有些诡异,苏氏微微张了嘴。 挽夏觉得沈沧钰真是太过莫名奇妙了,他对她兄长一脸凶神恶煞的要做什么?! 「谢七皇叔施与援手。」你可以松开了。 小姑娘带着凉意的目光扫在自己身上,沈沧钰早已冷静下来,退开一步。确实是他举措不妥,陈奇父子就在不远处。 长房这边与璟王凑成一堆,那边下马车的凌老太太忙带着孙女孙子们往这来。可是戚安领着亲卫围隔开,亲卫个个神色肃穆,腰间的配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让他们胆颤,想靠近又脚发软。 挽夏站了一会,才深呼吸扯了笑朝苏氏道:「娘亲,我与七皇叔一道,您不用担心。」 她还是让步了,不管再与他置气,她真的没办法撇凌家于不顾。锦衣卫也会与沈沧钰同船,不管如何都是个好机会。 苏氏眼中写满担忧,凌景麒兄长也神色黯然,还是要妹妹以身涉险。 「我要带十名凌府侍卫上船。」挽夏立在那,抬着下巴面无表情与他道。 沈沧钰负手而立,淡然道:「随你。」 挽夏便点了十名侍卫,带着顾妈妈和桃香梨香径直往那艘亲王仪制的三层大船去。 沈沧钰没有立即移步,而是缓了神色朝苏氏说:「途中凌夫人尽可按心意来陪温娴。」言毕他才转身离去,戚安这才领着亲卫撤离跟随其后。 侍卫都撤走,凌老太太终于得与靠近,她走上前见大儿媳妇怔立在原处,又见小孙女居然是往亲王的仪船去,着急的道:「大郎媳妇,这是怎么了?挽挽要去哪儿?」 苏氏怔怔的说:「璟王要与挽挽共船。」璟王还准了她随时上船去陪女儿。 在河道中停船上下可是非常麻烦的事,虽然不明白璟王与女儿何故冷脸生气,但他还算是在照顾凌家的……吧,可是总感觉璟王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 凌老太太听到儿媳的话只感眼前发黑。 和璟王同船?! 她又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那可是和璟王能朝夕相处的机会!! 挽夏被搀扶着蹬上朱红漆描金的大船,王培立在甲板处,见她前来忙躬身相引蹬上第二层船舱。船舱内织金红毯铺地,处处雕龙画凤,若不是从外边进来,挽夏都以为这是在璟王府内的院落里。 王培领着她直直走到尽头的厢房,推了槅扇请她入内。 挽夏才跨进一步便停住了。 清一色的黑漆描金家具,十二幅百碟戏牡丹屏风,临河的窗边放着美人榻,前面粉彩花卉的大缸。乍眼望去像极了前世她在王府里住正院,连摆设的方位都差不多。 v第13章[11.22] 挽夏踩着织金地毯走向大缸,看到了里面养着锦鲤,正躲在莲叶下吞吐气泡。 是真的像。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缸沿,在王府生活的点滴便涌进脑海。他夏天喜欢卧在美人榻上看兵书,她便倚着窗吃葡萄,偶时也剥了葡萄喂到他嘴中。他不太爱吃甜,却还是会含住她的指尖,拿舌尖卷走。 挽夏双眼朦胧着,仿佛两人相处的情景就在前眼,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沈沧钰已随后来到,进屋便见小姑娘手扶着粉彩花卉的大缸,看着窗边呆呆出神。 王培发现他,却见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王培立即走到顾妈妈等人面前,又眼神示意跟着退出去。 顾妈妈看了看前来璟王,觉得将小姐单独留屋里似乎不太好,王培见她踌躇便皱了眉。察觉不悦的视线落在身上,顾妈妈心惊着忙垂头,退到门外不安的看着王培连槅扇都关上。 闲杂人等离去,沈沧钰慢慢靠近,经过高几时顺手取了上方放着的青花小碟。 他立在她身侧,伸手从小碟上捻了些鱼食轻洒到水中。 藏在荷叶下的鱼儿便都冒了头,游拢在一块争先恐后的啄食,溅起点点水声。 挽夏也从回忆中清醒,仰头看男子清峻的侧脸。 「我和你娘亲说了,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可以上船来陪你。只是顾着规矩,怕是不会留宿船上。」他又捻了鱼食丢入水中,波光映在他眼底,熠熠生辉。 挽夏收回目光‘嗯’一声,旋即又道:「这厢房倒是别有趣味。」 沈沧钰视线便锁在她身上:「怕你生闷,总是要些东西打些时间。」 前世他也是这么说的。 挽夏沉默着垂了眸,鸦羽般浓密的眼睫挡住她眸里的情绪。 屋里突然就变得寂静。 「凌挽夏。」许久后,沈沧钰低声说,「尽管我是不愿让你兄长同行,可最大缘由是怕让锦衣卫因此怀疑。你身份在那,有正当理由被我留在船上,可你兄长甚至母亲都没有,你懂了吗。」 她应当是懂的。 挽夏沉默着想,其实她后来想想让兄长陪同是很突兀,就像是在计划什么。 「你休息吧。」沈沧钰再撒一把鱼食,放下碟子转身。 他绣祥云暗纹的袍角在眼前飘过,挽夏终于抬起头:「我那会不过也是气急了。」 男子的脚步一顿,又听得后边的小姑娘说:「以后若是要我配合些什么,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那样做弄我,肯定是会生气的。所以你不能怪我。」 他帮着她演得逼真些,反倒是他错了,服个软都傲气凌人。沈沧钰心里想笑,转过身来:「你这是算相信我了?」 小姑娘一脸认真的摇头:「不算,暂时各取所需罢了。你让我束缚他们的行动,我用你来看清皇帝的心思,谁也不亏,不是吗?」 还真是固执。沈沧钰看着她清露般的杏眸,低笑出声:「算到底是我亏了,不管结果如何,都得巴巴的再继续讨好你。」 挽夏闻言扬了扬眉,那意是你自找的。 沈沧钰突然一个箭步就到了她身前,双手撑在粉彩花卉的大缸边,将她困在身前。 挽夏被他吓得往后缩,腰紧紧贴着大缸,退无可退,呼吸间就全是他的味道。 他俯低身子,唇轻碰她耳垂,声音带着蛊惑:「我是自找的,可你就真的不心动吗?我都这么小心翼翼的讨好你了,你就一点点也不心动吗?」 他说话间呵出的气息洒在挽夏肌肤上,还直往耳洞里钻,她被他激得轻轻发颤,耳后的一片雪肌都泛着粉。 不心动吗? 心动! 挽夏首次撇开因前世误会的抵触,异常清楚自己的心意,自己对他的真切感情。 她红唇突然扬起了笑意,眸中有璀璨的光芒在聚拢,最终在他凝视中盛放,将她精致的面容映衬得像雨后海棠,娇且媚。沈沧钰被她的笑迷得双眸微眯。 他蛊惑她,她却轻易的一笑就诱惑着他的心神。 她微微仰了头,凑近他,学他刚才那样附在他耳边轻声:「我心动啊,可那如何呢,七、皇、叔……」 沈沧钰才被她勾得怦然的心跳霎时平复下来,在她一声七皇叔中整个人又都退了一步,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他眸光沉沉望着她。 她故意的。 挽夏见他后退抬袖掩了唇吃吃的笑,再朝他一挑眼角,眸光潋滟勾人。 她是心动,可两人间不单隔着前世,如今还隔着凌家未知的命运,隔着彼此的身份,他要怎么办呢? 她可是依他所盼说实话了呢。 小姑娘一副你奈我不何豁出去了的样子,沈沧钰被气得指尖都在抖,她就是承认喜欢也要在他胸口再扎根刺,她真是有一身让人气吐血的本事。 一人笑脸盈盈,一人暗恨她太过冷静还敢勾人,两人便这么诡异的又对峙起来。 沈沧钰死死盯着那张叫人挠心挠肺的笑颜,眼神一暗,再次冲了上前。 挽夏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黑,感觉到下巴被托起,唇便被重重压住。 她上扬的唇角僵住了,身子也僵住了。 他在她错楞间,舌尖灵活叩开了她的贝齿,寻了她的,火热的和她纠缠在一起。 v第14章[11.22] 他攻势强烈而突然,打得她措手不急,只能靠本能的退缩来躲避,却被他一再追逐过来。轻|吮住,勾着她不放,叫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男子被激起的怒意化作浓浓的侵略,炙热的呼吸仿佛能将她融化,亦恨不得将她融化。要她与自己融为一体,让她就那么融化进入到他血液中,自此纠缠不休再无被分离的可能。 他太过强势,她无力抵挡,尘封在心底的亲密记忆亦不断在脑海中闪过,让她逐渐迷失。 沈沧钰深深吻着她,与她还睁着的双眸对视,看着她双眼闪动水光蒙起雾气,攻势突然就变得温柔。 蛮横纠缠化做若即若离的舔|吻,缱绻中有着浓浓的情深,挽夏溺在其中颤颤巍巍的闭了眼,身子往下滑落。 沈沧钰察觉,大掌托起她,让她坐在那大缸边沿,再又由浅至深继续两人唇舌间的纠缠。 挽夏的手攀上他的肩,揪住了他的衣衫,双颊绯红、呼吸越来越急促,体内的空气被他都耗尽。她从沉溺中变得难受起来。 她揪住他衣衫的手越发用力,连指甲都要掐进去,脑海里已空白一片,耳边似有自己的心跳声,可又快要听不清晰了。 就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时,纠缠着她的人终于退了开来,湿湿的唇转而流连在她唇角,一下一下,细细亲吻着。 她呼吸急促,浑身发麻着。而在这被放过的间隙,她思绪渐渐清明,攀在他肩头的手抵在了他的胸膛,想将他推开。 也是这一下,让暂止侵略的沈沧钰又再度发起进攻,比先前更加激烈,手臂收紧,让她与自己无空隙的紧贴。 挽夏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灼烧着的枯柴,他是那火焰,不将她燃烧殆尽便不罢休。 再度陷入那种他挑起的热浪中,挽夏迷醉着,喘|息着,求饶似的低哼声亦在唇舌间轻溢出来。 沈沧钰还算平静的呼吸瞬间亦急促起来,体内翻涌的血液化作了狂风暴雨要将他的清明淹没,他用所有力气将那冲动压制下去,再重重吮她舌尖,终于不甘退开。 两人都重重呼吸着。 挽夏小脸绯红,杏眸湿漉漉的,红肿双唇莹润诱人,整个人似沾着晨露被滋润着的花蕊,香甜得要叫人恨不得一口吞下。 沈沧钰一错不错盯着她看,声音沉哑的问:「你现在知道我会如何了吗?」 七皇叔? 皇叔又如何,不过只是个口头称呼。她耍小心思,他便奉陪,她既然敢勾他,他便欺上前了又如何。他倒要看看她这个倔强的性子,那张倔强的小嘴能撑到什么时候。 「要不要我再清楚告诉你一回。」沈沧钰黑眸中有两簇不知明的火跳跃,脸又凑近她。 挽夏一个激灵,终于完清醒,想往后躲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缸上,只得忙错开头。温热的唇便擦过她脸颊。 她趁机用手圈住了他脖子,脸也埋在他颈脖间,不让他再有机可乘。 「我清楚了,你冷静些!」挽夏想到刚才他仿佛要把自己往死里亲的举动,就心有余悸。 她的唇都发麻了,舌尖也酸酸疼疼的,她从来不知道他这么俱侵略性。她后悔自己与他较劲,这样撩他了。 沈沧钰这会想冷静也要冷静不下来了。 她圈得他那么紧,青涩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香软醉人,他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凌挽夏……」他艰难的从口中吐出三个字。 挽夏被他低低的声音吓得直哆嗦,更是不敢松手,又收紧手臂。 沈沧钰被她再次贴紧折磨得眼都要发红,再也忍不住道:「凌挽夏,你真要逼我做出什么变态的事来,你就继续抱着!」 那种要把人拆骨入腹的狠话终于让挽夏明白自己的举动有多危险,低低啊的一声忙松手。 可她忘记自己所处何处,松开手后身子便往水里倾,好在沈沧钰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她将她带回地面。 挽夏脚沾地就忙往后退,像是被刺扎到一样。 沈沧钰冷眼看她的反应:「你现在倒是会躲了。」 挽夏脸红得能滴血,半天才结巴一句:「你…你就是变态!」她现在才十二岁,他居然会…会……挽夏不敢再多想情动二字。 沈沧钰大步跨上前,一手拉住还要往后退的她,一手抬高了她下巴与自己对视:「对,所以你不要再轻意用这种办法激怒我,我未必每次都能控制住自己!」 挽夏是真有点怕了,前世她都不太能承受…… 在她眼底看到退却,沈沧钰松开她。知道怕就好,省得她以后再一口一七皇叔的喊自己,虽然不在乎这个身份,但一想到她是故意为之就会压制不住怒火。 沈沧钰松开她后视线略过她红肿的唇,「你歇着吧。」话落快速离开。 门口处的顾妈妈正心焦没有听见到动静,槅扇吱呀一声被打开,旋即就见璟王神色清冷的走出来。见此她眉心直跳,躬身送驾后忙进到屋里。 屋里,挽夏立在窗边,河风吹得她裙带飘扬,似乎是在看风景。 顾妈妈看不见她的神色,心里直打鼓,想问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顾妈妈踌躇着,挽夏却是开了口,声音很轻:「妈妈,帮我铺床,我累了。」 这个时辰?顾妈妈回道:「小姐,您还未用午膳……」 「晚会再用也无妨。」 小姑娘的声音还是很轻,听起来真的有几分疲惫,顾妈妈只得应喏转过屏风到了里边。 听到脚步声离开,挽夏转过身来。 一张小脸还染着红潮,不见了口脂的双唇依旧艳丽,带着诱人的光泽,眉角眼梢间带着被怜爱过的娇眉。 不会,顾妈妈从里间退了出来,她微垂了头用袖子掩住唇,装作打哈欠径直往里。 顾妈妈与她错身时还是瞧见她红得异常的小脸,想仔细认真看时,挽夏已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v第15章[11.22] 顾妈妈疑惑着往里再探头。小姐神色还是不太对,却见她和衣卧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和璟亲王又置气了吗?璟王离开时神色也挺吓人的,顾妈妈暗暗猜测着退出屋里,带着梨香两人去拾掇小主子的用什。 沈沧钰迈着大步回到厢房,径直就往净房去:「传水来,冷水。」 王培跟在他身后小跑,闻言停下诧异道:「冷水?!王爷可是要沐浴?」 可是已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王培只得莫名的吩咐下去,而后沈沧钰在净房足足泡了两刻钟的冷水浴。 挽夏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哪知再睁眼时屋里已经点了灯,烛火摇曳中能听到船破浪航行的声音。 桃香正将熨烫好的衣裙放入柜子,一侧头就见她要趿了鞋下床,忙上前将她扶坐在床沿,蹲身帮她把绣花鞋穿好。 「小姐,王公公来了两回,说璟亲王邀您晚间一同用膳。」 挽夏眸光闪了闪,抬手轻触双唇,先前发麻的感觉没有了。 桃香奇怪的看她举动,她忙又将手放下来,说:「帮我梳妆吧。」 亲了就亲了,又不是没被他亲过,自己要是不去肯定会被他笑话。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桃香笑吟吟应是,打散了她的发髻再重新挽上。 「顾妈妈和梨香呢?」挽夏伸手拿了胭脂,边点在唇上边问。 「顾妈妈安排侍卫的轮值去了,梨香去跟厨房的人报小姐常用的菜色。」 挽夏将口脂匀开,净了手站起身往外走:「你们在屋里用饭吧,不必跟着了。」沈沧钰那不缺伺候的,也怕被她们看出异常来。 桃香嘴里应着,还是将她送到沈沧钰的厢房门口才退下。 相比与挽夏住处,沈沧钰这间屋子看起来要空一些,窗边放了桌案,也没有什么摆件。简单利落,跟他人一样显得冷冷清清的。 他正坐在左侧的太师椅中,手中拿着的像是书信,她进来也没有抬眼。 挽夏立在原地看他,他翻看下一页的信笺时说道:「怎么不进来。」 她这才慢吞吞挪着步了,坐到屋当中的圆桌边。 「王培,传膳。」他又唤了声。 待王培带着人入内摆膳,他将书信搁下,坐到她身边。 「怎么午间没有传膳。」他打量了她几眼问。 挽夏接过丫鬟递上的白玉筷子,见是熟悉的面孔,才转脸看他:「午歇了。」 沈沧钰视线落在她神色平淡的脸上,又在她双唇转了圈道:「你这样的作息对身体不好,明日开始都到我这来用膳。」 挽夏很平静的‘哦’了声便沉默用饭。 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使沈沧钰暗挑了挑眉,对她的淡然有种奇怪的不满。 两人沉默着用过饭,丫鬟给她上了红枣蜜水,她突然就朝那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一怔,然后朝她屈膝恭敬道:「回郡主,奴婢唤秋彤。」 她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秋彤却有些紧张的退下,不知道被问姓名是有何原因,细细回顾自己是否有哪儿犯了错处。 沈沧钰闻声探究看了她了几眼,「喜欢这个丫鬟?让她过去伺候你?」前世秋彤挺得她重用的。 她笑笑,眉眼恰静:「七皇叔身边照顾的,温娴哪能要。」 她不过是又见着前世的人顺口一问,省得自己在不觉间喊出名来惹人多疑。前世秋彤是王府正院的大丫鬟,正院里就两个丫鬟,还有一个叫秋露的,每次见着戚安都跟猫见老鼠一样。后来两人年纪大了,她想给她们寻个体面的人嫁了,两人却吓得直磕头说要自梳留在她身伺候。 她其实挺奇怪的,这两个丫鬟在沈沧钰身边那么久,他似乎没有碰过,她们亦没有那种心思只想留在她身边。主子怪,丫鬟也怪。 沈沧钰不知她正腹诽自己,听到她又喊皇叔,唇线抿直嘴角显着几分冷硬。 她搁了茶碗,手指摩挲着上边的缠枝纹又朝他笑:「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他眯了眯眼,眼底有着奇怪的光芒,隔着桌几凑前去。挽夏像只受惊的兔子,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转眼间就出了屋。 沈沧钰看着她粉色裙摆消失在门口,轻笑出声。 他还以为她真有那么淡然呢,不过一试就吓跑了,比兔子都跑得快! 戚安一直站在门外等主子空闲,把挽夏红着脸神色慌张跑走的样子看得真真的,他走进屋里就见着主子兀自发笑,眼珠子转一圈唇角也翘起。中午听王培说王爷用冷水沐浴呢,啧啧……两人都是怎么单独相处的。 戚安猜想纷纷,走到沈沧钰面前又立即收了情绪,禀道:「王爷,那边传来了消息,果然暗中还有一批人,我们的人已经被盯上了。」 「没事,叫他们照信里的计划行事。」沈沧钰无所谓的抿了口茶。 「怕是计划已经被知晓。」戚安想了想又道。 沈沧钰就放下了茶碗:「自然是要他们知道的。」不然他的小姑娘怎么看清皇帝的嘴脸,乖乖相信自己。 这……戚安低头略一思索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王爷是准备将计就计了,那群恶犬若是知道会气得汪汪叫吧。 皇宫御书房,皇帝手中握着陈奇送回京的书信,上边说沈沧钰一行已到达渡口,其中着重说明凌家女与沈沧钰共船,还有探得对方沿途设了防备一事。 皇帝盯着书信冷笑,随手递给就站在桌案前的太子沈彦勋。 沈彦勋一目十行,看完后神色略显阴沉:「父皇,七皇叔过于狡诈,他把凌挽夏放在船上,不是就是要我们束手束脚。」 v第16章[11.22] 「老七的心思从来就没简单过。」皇帝手指敲了敲桌案,「凌昊极看中他这女儿,朕也不想愿将她牵扯在里面,而且动了凌昊怕要多想。」 沈彦勋闻言眉宇间寒意不散,眸光闪动:「可这又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本来此次朕也还未考虑清楚究竟是不是要了结,实在是过于明显。若是被那边知道了,鞑国又在蠢蠢欲动,总归是麻烦。」 皇帝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沈彦勋将手中书信捏出几道褶子:「郑太贵妃已经去了那么久了,皇祖父为此也给了七皇叔兵权当是弥补,郑家还有什么不满的,何况他们在蜀中远离京城。便是再收到消息亦来不急做什么。」 「如若蜀王能再聪明些,朕倒是不犹豫了。」皇帝被说得有些心烦,皱起了眉头。 如今的蜀王是他六弟的儿子,性格暴戾却智谋不足,不然他除去蜀王的时候就将他也一起杀了,留着不过是用来压制在蜀中得人心的郑家。蜀王只是纸老虎,这也是他一直对沈沧钰隐忍的原因。 沈彦勋为自己父皇瞻前顾后也感到心烦,顾虑凌家他能理解,可这大好的机会不除沈沧钰,放他到了封地就更加困难。 沈彦勋想到那日凌挽夏乖巧被带走的样子,心底的怒意就止不住翻涌。 「给李奇传信暂且不动。」皇帝想了想,虽觉得机会难得,可到底还是顾念与凌昊的情宜。 凌昊为他出生入死,陈家父子亦传来消息说凌家女在短短两日已和沈沧钰发生冲突,看来凌昊也明白自己让他妻女与之同行的用意。总归凌昊的心还是向着自己的,确实不能让他一再寒心,不然那些兄弟情宜真会毁在自己手上。 皇帝的决定让沈彦勋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父皇现在还犹豫不决,那么此事极大可能就做罢了。可他不敢表露什么,只得压下眸中的凌厉应是。 「你的婚事我已让礼部去着手准备,那边回八月初六是吉日,既然这样过了端午便可以昭告。两位侧室先进门,这也算是因封位不高给她们母族另赏一份体面,你母后也同意了,这些日子你也好好准备吧。」皇帝嘱咐一番,然后挥手示意。 沈彦勋面无半点喜色,应声后告退,才退出御书房,他唇角就泛起冷笑。 帝王最要不得的就是优柔寡断,他父皇年纪渐渐大了,连最帝王基本的一点都做不到了。可这有什么关系,就算锦衣卫不能动,他也有办法要沈沧钰的命!而且他即将大婚,他父皇对政事力不从心,他也应该高兴才是。 又是一日清晨,挽夏笔直立在甲板上迎风引弓,河风吹得她衣袂翻飞,似展翅的彩蝶。 沈沧钰闲闲坐在旁边,看小姑娘不厌其烦的重复射箭动作,他低头抿茶,抬头时又见挽夏放一箭,堪堪钉入五十步外的箭靶边缘。 船在行驶中本就颠簸,再加之风大有阻力,以她的力道中靶已不易,头三日可是被连靶都碰不着。 不过,她还真是有毅力,不急不燥的坚持着,这都第六日了。他倒是希望她不坚持。 沈沧钰又抿了口茶,挽夏再连放两箭,一摸箭筒已空便垂下臂来。 边上伺候的梨香桃香忙上前,一人将长弓接过,一人递帕子擦汗。 箭靶那头有侍卫拾了羽箭前来:「郡主,今日三十中了十二。」 挽夏神色淡淡点头。 三十中十二,指的只是射中箭靶的,还是连半数也没有,也没有中红心的。 「进步很大了。」沈沧钰放下茶碗道。 挽夏只是看他一眼,她又没有灰心。 给予鼓励小姑娘还一脸不领情,沈沧钰心思一转,径直走到桃香跟前伸手取弓。 桃香被他吓一跳,忙双手递上长弓低着头退后两步,挽夏也疑惑的看向他。只见他就那么斜对着箭靶引箭拉弓。 ‘咻’的破空一声,羽箭飞射而去,正中红心。 他行水流云的动作潇洒又凌厉,气势如虹,挽夏视线在他身上停留许久,杏眸内都是那威武的身姿。 「你还是臂力不够。」沈沧钰将长弓还回去,见她盯着自己眼底就有了笑意。「这样练不如在腕上绑了铅块,每日拉弓三十下效果也要比现在好。」 挽夏这才发现自己的失仪,脸发热忙撇了头去看箭靶,箭头完全没入在其中。 铅块……她刚练箭的时候绑过,那时连弓都拉不开,确实这方法有效。 「我出门似乎没带。」挽夏将视线看向再远处,就是不看他。 多看他几眼他又不收银子,沈沧钰心中好笑。 自从那日亲了她后,她在他跟前就一直是淡淡然的样子,可他知道,那都是装的!他只要靠近一些,她就向警惕得猫儿,连毛都快要坚起来。 她不看他,他就走到她跟前:「一会便靠岸补给,我让戚安给你寻去,也不能绑太重的,会伤了胫骨。」若非她坚持又固执不会听劝,他连弓都不想她握。 「谢过七皇叔了。」挽夏朝他福一礼,转身便走。 沈沧钰立在原地目送她回了船舱,她这张嘴真是……就改不过来了?!明明都承认情意了。 陈玄此时就立在船尾站岗,看着这对‘叔侄’微妙的相处方式,这样的璟亲王真让人开眼界,哪里还有往日生人勿近的清冷。 又在甲板站了会,沈沧钰吩咐王培:「天气不错,早膳就摆在三层的敞厅吧。」他说着朝身后看了眼,恰好对上了陈玄的视线。 陈玄心头一跳,不动声色朝他躬身一礼,沈沧钰唇角扬了扬,似笑非笑的也回了船舱。 他前脚刚走,还插着羽箭的箭靶突然咔嚓一声裂成两半跌落在甲板上。 陈玄盯着箭靶心跳得更快了,莫名背后生寒。 过了早膳时分,船队便靠了岸,早有当地的官员穿戴整齐立在渡口恭迎。 船每三日便会停一回,挽夏对那些官员的阵仗已是见怪不怪。 沈沧钰依旧连面也没有露,只派了王培去说几句客套话。没有见着亲王真身,官员们自然也不会就这么离去,只静立在岸边等着将人送走。 挽夏吃着梨香剥好的荔枝,趴在窗边看岸上众人那种诚惶诚恐的表情,心想沾上天家二字谁人都会变得谨小慎微。 正看着,却见有一行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前来,再仔细看了两眼,挽夏眼底便隐了冷色。 不一会儿有凌家侍卫在门口禀报:「郡主,老太太与夫人上船了,还有您的堂姐。」 v第17章[11.22] 如意菱文的槅扇就被打开,是顾妈妈从里面走出来,侍卫见此无声退下。 顾妈妈迎出来见到苏氏冷着脸,凌老太太脸色也不甚好。 「郡主让老奴来迎老太太、夫人。」顾妈妈恭敬福礼笑道。 苏氏拿眼角瞥了瞥婆母,见凌老太太脸色又青一分,是在怪她女儿未亲迎了。可她也不想想打什么主意来的,若换做是自己别说派人来迎,怕是直接就派人来撵了,多半还是因为自己在女儿怕让自己也不好做而已。 「你们家小姐呢。」凌老太太第一次登船,不识得路不敢乱动,这可是亲王的仪船。 顾妈妈皮笑肉不笑的回话:「我们郡主说还请老太太稍等,她先去请示王爷在哪儿接待您方便。」 沈沧钰就住在挽夏隔壁,凌老太太的心思昭然,她再傻也不可能会引到厢房里去。 凌老太太觉得自己被怠慢了,气得脸都快黑成锅底,死死掐着帕子才没有当场发作。她问她们小姐,对方却开口闭口就是郡主,这不就是在变相在施威,凌挽夏是以为自己不清楚璟王就住在她隔壁?! 要在另处见她们,不就是拿了她们在当外人! 凌老太太人没见着就先气个半死,苏氏乐得唇角直翘。叫她脸皮比船板还厚,非用长辈的身份压了她跟来,她身为媳妇能被拿捏,可她女儿可是好利用欺负的?!女儿帮她出的这口气真让人畅快! 顾妈妈挡在甲板小半刻,终于见着有人从楼梯下来,正是挽夏。 「叫祖母与母亲久等了。」挽夏上前朝两人盈盈一礼,「七皇叔听闻祖母前来,特让人在敞厅设了茶水点心,好让我们一家人安静叙话。」 凌老太太原本窝一肚子气,听到璟王的这个安排立即又见了笑,满是褶子的脸皱成一朵菊花似的。凌挽静在四处打量,感叹皇家果然气派奢华,听闻这话心中更是欢喜。璟王碍于她祖母这个长辈在,肯定会露个面的。 她一会就能再见到那个威严得让人心颤,又俊美得叫人心神向往的男子!凌挽静光想着就激动万分,眼角竟还流露出几分娇羞,殊不知自己的神色全落在双生姐姐眼中,神色鄙夷。 挽夏领着人直接去了第三层,上边果然是设茶点,样样精致,看得凌老太太心里舒服极了。 「祖母坐这。」挽夏虚扶她一把,让她坐到了东边的主位上。 苏氏不愿和婆母靠太近,就坐到了女儿身边,凌挽宁姐妹便陪在凌老太太身边。 「你受王爷照顾,我本早就该来拜会谢过王爷,只是航行实在不方便,才拖到今日。」凌老太太朝挽夏慈祥笑着道。 挽夏抿着唇笑,没有应声。 这才坐下,茶都没有吃上一口,就拿话点她要见沈沧钰,她的祖母也太着急了些。 她笑一会,在凌老太太殷切的目光中才轻声说:「三日前母亲登船来就已经谢过了。」 凌老太太脸色当即又沉了下去,她这孙女是故意在装糊涂,插科打诨! 她又道:「你母亲是你母亲,我是我,既然我来了,自然还是要亲口去说一句的。免得别人以为我们凌家不知礼。」 被暗讽回来,挽夏神色闲闲捏起个荔枝,剥起皮来。红艳的果皮衬得她白玉似的指尖泛着莹光。 她慢条斯理的将果肉递到凌老太太面前。 凌老太太眼底闪过得意,小孙女如今再贵为郡主也要碍着孝道伺候自己。正当她想以为的时候,挽夏手却突然又缩了回去,把荔枝送到苏氏嘴里:「孙女忘记了,荔枝上火,上回朗中还说祖母阴虚火旺,祖母是不能用这个。孙女险些就犯大错了。」 什么叫气死人不偿命,挽夏现下的作派就是,着着实实让凌老太太要被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偏生还挑不出她一个字的错来。 苏氏却是险些乐得被荔枝呛着,女儿在家惯来不喜欢和人多计较,对婆母无理的时候也只是笑笑就不理会,今儿叫她是开眼界了。女儿气起人来比用钝刀子扎人还狠。 「三妹妹,荔枝可以一会儿吃,还是先让我们给王爷请安才是正理。」凌挽静坐不住了。从一上船开始,她双眼就被皇家的奢华富贵迷住了,刚才在上楼梯的时候,她看到上边雕刻的鸟禽双眼居然用了宝石点缀。那只是楼梯! 挽夏就嗤笑一声,视线很不客气的在她脸上转了圈。 凌挽静被她的态度激得瞪大了眼,挽夏抬手指了指岸上立着黑压压一群官员:「你瞧瞧外边站的都是些什么人。」 「三品到最末等的大员,听闻还是一大早就站那儿了,人家是御封的官员,大人!七皇叔只派了王公公去说一声,你以为亲王是说见就见的?想见就见的?!还是说二姐姐你以为你的身份高过这些官员?」 凌挽静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怒视着她道:「我们家和这些官员又不能比做一谈!」 挽夏脸上笑越发灿烂起来,朝她摇了摇指头:「我们?对啊,我们家因为有了我官拜一品的爹爹,颇得圣宠。可那是我们长房,便是你上得这船也是因为我如今顶着个郡主头衔,可这些是我们长房的荣誉,而不是你们的!」 「挽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老太太有些听不下去了,她这是在划分界线。 「祖母,我话里的意思您老家应当比我更明白。」挽夏唇角含笑看向她,眼中却是一片冷意。「我们是一家人不假,可你们想利用我的便宜来行龌龊事,那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们想要攀高枝可以,但请别打着我的名义,今儿我让你们上得这船,也可以将你们直接撵下这船。这话我也只说一遍,要见璟王请你们另想办法,别连带污了我的名声!」 「凌挽夏!你这是要反了!」凌老太太拍案而起,气得手直发抖指着她。「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你的仁孝恭顺呢?!你的女德女训都学到狗肚子去了!」 凌挽夏亦站了起来冷笑:「老太太身子不舒服,你们快送老太太下船去。」 顾妈妈与梨香桃香忙应一声,二话不说挤开凌挽宁姐妹就去拽上凌老太太胳膊。 没想到孙女这样强势,凌老太太浑身都在颤抖,想骂人却一句都又说不出来,胸口憋得阵阵生疼。 「您如若乖乖的下船,那您还能保存些脸面,外人不会知道你拿了孙女作由要行什么事。我两位姐姐起码名声还能保得住,将来还能稳妥当个官夫人,不然她们就只有去当了姑子的份!您老人家可千万别好心却害了人。」 挽夏句句像刀子扎人,凌挽静听得脸都白了,她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能让挽夏拿捏着。凌挽宁此时异常平静站起身来:「三妹妹说得是,祖母今儿不太舒服,我这便陪祖母回去歇着。」 凌老太太睁大眼狠狠就盯向她,她却只是笑笑,柔声说:「祖母小心脚下。」真的硬拉着凌老太太下了楼梯。 「我改日再来陪你说话,那位回去怕又得一顿闹。」苏氏站起身来,捏了捏女儿的小脸,也跟着匆匆离开。 挽夏站在窗边看众人远去的身影,视线定格在她大堂姐身上,觉得今儿挺有趣。她作梦也不会想到凌挽宁居然会劝走凌老太太。 二房还是有那么个让人看不透的人。 今日她算是和凌老太太撕破脸皮了,但也无可奈何,凌老太太是那种善于死缠烂打的人,不将天窗捅破她不会死心。真是能闹腾,真是要等到哪天皇帝一刀把她们凌家人都砍了才能安生! 凌家人这边才走,沈沧钰那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清楚到每个字都复述了遍。 小姑娘赶走了想靠近自己的堂姐们,还和凌家老太太都撕破脸了……沈沧钰眼角微挑。虽然明白她真正用意,可他心情挺愉悦,好歹是给他将别的女人挡在外头了。 v第18章[11.22] 凌家人离去不久,外出的戚安归来,本就刚毅的脸上此时神色严肃无比。 「王爷。」他朝沈沦钰一礼道,「岸上有变动,似乎有第二批人盯住了我们。」 第二批人? 沈沧钰眼中有着凌厉,「消息确实?」 「还未查实身份,但一路是奔着我们来的。」 「锦衣卫那边有什么动静?」沈沧钰闻言沉吟片刻又问。 戚安回道:「锦衣卫三日前有接到京中传来的消息,暂时未见有动作,也和第二批人没有任何接触,老四说锦衣卫应该还不知那批人的存在。」 锦衣卫很安静,却另有一批人冲他而来,这事倒是新鲜了。 沈沧钰站起身,走到窗前,岸上还站着黑压压的人。 「从今日起,不管锦衣卫有动静还是那批人有动静,杀。」他负手而立,声音平静。 戚安却听得心漏跳一拍。 杀?那批身份的人不谈,可那是锦衣卫啊,此时动手绝对会触怒皇帝,那么余下的行程…… 戚安有些犹豫,试图劝说:「王爷,是不是过了那个河道再动手比较好。」 「等过了那个河道再杀就没有意义了。」沈沧钰声音依旧平静,闪动的眸光中却带着狠厉。 暗中来人肯定不是友,而眼下想要他命的人也很好猜,不外乎就那两个——皇帝与太子。 如今加一波人,要么是想万无一失要他死无葬身之地,要么就是这两人中出现意见相左,从锦衣卫的反应来看是后者居多。可不管哪种可能,他此时有所行动都是利大于弊。 前者可以让他们心生忌惮,他亦来得急调整后面的行程以做应对,如若真是后者,那京城里可要上演好戏了。这说明是皇帝动了恻隐之心,而太子逆令要继续行事,另一波人便是太子派来的无误。 他万没有想到皇帝真会因小姑娘在船上放他一马,她知道应该会很高兴,然后再对自己敬而远之。 皇帝……真是会给他添麻烦,沈沧钰感觉这点比皇帝要他命更加苦恼。 戚安听着他运筹帷幄的语气也不再多言,应喏一声传令去了。 在中午来临前,船队再度出发。 挽夏一如往前与沈沧钰同用午膳,沈沧钰虽苦恼最新的情况,却还是将事情前后给挽夏说了。 挽夏闻言确实激动不已,觉得皇帝待凌家还是有着情宜,只要凌家依旧表现出忠君之心,肯定能躲过前世那劫。 沈沧钰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姑娘眼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知道结果和他所猜差不多。无声在心中叹息。 「谢谢。」挽夏欢喜过后,突然说了一句。 沈沧钰喝汤的动作一顿。 「谢谢你告诉我实情。」挽夏朝他笑,真诚无比。「不然太子的人来搅局,我还是会将这事算到皇帝身上,那种情况才是你想见的吧。」 看着她明亮的双眼,沈沧钰很喜欢她这样坦诚和自己说话:「不,我最想见到的情况是你像现在这样,会相信我,与我说实话。其它的都不重要。」 挽夏闻言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明知她知道真相后会继续与他保持距离,甚至再疏离,他却还是说了。他是在真心实意的对自己,这是真的很喜欢自己才会做到的吧,前世她对他也是这样赤诚……那时的她也是喜欢极了他。 挽夏思索间眸光亮了又暗,心底竟生了股潇潇的悲意。 她与他现下算是什么,明明心意相通却没有两全的方法,叫她踌躇不敢越雷池一步。所谓的孽缘不过如是。 沈沧钰也察觉到她突然变得低落的情绪,他亦清楚两人间还横跨着忠孝两难全的事实。他并不着急,只要她再开始相信他,其它的都可以慢慢谋划。 他转了轻松的话题:「再过十日便是端午,赶一赶能到徐州城,不若在那停靠一日,可以看看徐州当地的风俗,过了端午再继续行程。」 过端午吗? 挽夏目光闪了闪,随后摇摇头:「还是不了,耽搁了行程不好,早些到北平比较稳妥。」 沈沧钰沉默看她一眼,没有说话,挽夏也当他作罢,继续默默的用饭。 此时凌家船上正乱得不可开交,凌老太太从离开到回船上就一直哆嗦着,起先众人都认为过些时候她气消了也就好了,哪知在要用午膳时突然昏了过去。 她这一昏凌家众人便跟着忙得团团转,随行的郎中为凌老太太把脉,说是急火攻心,气滞不通。待施了针人醒过来又呕吐不止,郎中又道这是水土不服,怕是会发热。凌家人便忙前忙后煎药,伺候,折腾大半日到了晚上也未见好。 凌老太太身体不适,苏氏想了想还是让人给挽夏送去消息,沈沧钰自然也知道了这事,叫凌家人送来诊案给伍萧过目。而后伍萧写了新方子和抓好药派人送去,凌老太太又吃一贴才总算缓住了情况,只躺在床上时不时痛苦哼两声。 凌挽静陪在床前哭了许久,哭得凌挽宁心烦不已,斥道:「祖母不过是水土不服,你便哭丧一般,实在是太过不知轻重!」 凌挽静也是一肚子气的,闻言反驳:「祖母分明是被凌挽夏气的,你也是个吃里扒外的,联合着她把祖母赶离,祖母气病了你也有逃不了的过错!」 「吃里扒外?!」凌挽宁凤眼一挑,目光凌厉异常。「祖母年纪大了,有时想法糊涂了无可厚非,你怎么也跟着一起糊涂,做那起子不现实的梦。你当真璟王真是你我能高攀得起的?别说攀不上,攀上了也顶多是个妾室身份,妾室与男人来说不过是个玩物!母亲用什么手段对付姨娘们你没长眼看?!」 凌挽静被教训得面红耳赤,气焰全消,可到底心气高仍不服气小声说:「王爷的妾室与寻常人家哪里能相提并论。」 妹妹执迷不悟气得凌挽宁都想甩她一巴,最后连话都不想和她再多说半句,直接甩袖走人。凌挽静见状,再看奄奄一息的祖母,又想到凌挽夏今日的羞辱再度伏在床沿哭了起来,哭得丫鬟们都捂着耳朵躲一边去。 凌挽宁那边气哼哼走了,经过苏氏厢房的时候抿唇想想还是敲了门。 苏氏虽诧异侄女突然来访,仍是笑着将人请了进来:「老太太病倒,我这又还得管着船上的事,辛苦你们姐妹了。」 「大伯母太过客气了。」凌挽宁摇摇头低声道,「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哪来辛苦一说。」 苏氏笑笑点头,却见她突然跪倒在身前,吓得她忙起身扶人。 v第19章[11.22] 凌挽宁执意不起,呜咽着说:「大伯母,我知道我娘亲的事叫你们厌了我们二房,今儿祖母又那样行事,你定然是连见我们都不想。挽宁替娘亲给大伯母赔礼了,也为今儿的事诚心给大伯母赔罪。」 「祖母做这事是糊涂了些,可我们身为小辈不可能真去置喙什么,只得是依着她命令行事,大伯母看在我们姐妹也是身不由已的份上,还请原谅些。」 不曾想侄女来居然是赔礼道歉的,她说的话虽有推脱嫌疑,可又是这么个理。如今二房没有主母,一切自然都是听凌老太太这祖母,便是她们的亲事也只是捏在凌老太太手上。 苏氏想了想,叫丫鬟把她强拉了起来:「你娘亲的事我暂且先不说,而这事也只是我们这辈人的矛盾,我对你们姐妹是没有的。今日你在璟王的船上做的一切也还算是明理,也怨不了你什么,你别想太多了,挽挽也不爱记仇,只要以后别再闹那样的事,她也就忘了。你回去好好歇着吧,不要想太多。」 凌挽宁听着落下泪来,苏氏最见不得人落泪,又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便取了帕子轻声哄她。哄得她收了泪才让人送回屋去。 人走了,她坐着想了好大会,二房的事确实是糟心的,若她是挽宁姐妹除了听凌老太太的话,也没有别的出路。她们的爹身边可还跟了位小李氏,谁知道这小李氏以后会有什么造化。 苏氏默默同怜了姐妹一把,对今日的事也就不生气了。 是日深夜,船队在河面平稳行驶着,而岸上的林中深处却是正上演着刀光剑雨。 刀剑的碰撞声中是声声哀嚎,惊起飞鸟,夜风浓郁的血腥味带到更远处,引得山林中的凶禽寻味而来。一场厮杀惨烈,侥幸逃离的人皆面无血色,是夜,两波不同的人带着消息急急送往南边。 翌日黎明时分,一只孤鹰在河面旋绕着,在涛涛水声中响起一声极难分辨的短哨音,那鹰霎时似箭俯冲入一个窗户内。 沈沧钰坐在桌案前,雄壮的白头鹰乖巧立在扶手上,滴溜转着眼看自己的主人。 王培捧了一碟鲜肉上前,小心翼翼搁在桌案边又退下,眼角不断去瞄那只老鹰。白头鹰此时突然拍着翅膀朝他凶狠的啼叫,吓得他一缩脖子退出屋中。 「安静。」沈沧钰低斥一声,白头鹰又乖乖合拢翅膀跳在桌案上,朝他抬了抬绑有竹筒的爪子。 沈沧钰这才伸手取下,白头鹰便踱步到碟子边上,围着转了好几圈,每走一圈便会扭头去看正在读信笺的男子。空中王者居然显出股可怜的样子来。 将消息一字不漏看完,沈沧钰又将它丢入火盆化为灰烬,方对那又看着自己的白头鹰颔首。 白头鹰顿时拍了翅膀仰头想叫一声,又似想起什么,忙收拢翅膀无声去啄那碟子的肉。 白头鹰正欢畅吃肉,窗外突然响起喵的一声,也是这一声,它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好肥的一头猎物。 大花猫悠闲溜达到沈沧钰窗外,本想叫两声表示自己路过,哪知被里面一大只鸟给凶狠狠盯住了。 大花猫身子僵了一瞬,旋即爪子牢牢扒着窗边坚起毛尖锐朝白头鹰叫。 两只宠物就那么对上了。 沈沧钰回头扫了一眼,屈指弹想飞扑上前的白头鹰的尖嘴,白头鹰小小吃疼,喉咙里咕哝一声将脑袋埋翅膀里了。 「它不能动,记住了。」沈沧钰教训道。 窗边的大花猫听懂似的一抖毛,舔了舔爪子,喵两声仰着头走了。 沈沦钰看得好笑,真是物似主人形,瞧那傲气的性子。 鹰终归是凶禽,便是驯服了骨子里的杀戮与狠劲是抹不去的,埋头一会,白头鹰便展翅在屋里焦躁打转。沈沧钰便又让王培再端了一碟子生牛肉,吃饱了的白头鹰身上那股子戾气才算消去。 挽夏不知道自已的猫挑衅了一只鹰,她敲开沈沧钰房门时,还被白头鹰吓一跳。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沈沦钰从桌案后出来。穿挑线月牙白裙子的小姑娘,像裙摆绣的桃花娇嫩明媚。 「昨儿忘记要铅条。」她好奇的盯着鹰看。 他养的?前世似乎没有见过。 沈沦钰这才想起是小姑娘练箭的时辰,「我让戚安送来。这东西凶得很,你的猫险些就要被它叼了。」 挽夏抬头看他,反应过来后面一句是在说白头鹰:「元宝来过?」 元宝?沈沧钰脑海里闪过肥肥的大猫花,倒是贴切,和银子一样圆滚滚。 「嗯,又顺着屋沿走了。」 「哦,那麻烦七皇叔让人把东西直接送到我屋里。」挽夏朝他福了福身。 才转身,手却被他突然抓住了。 她疑惑着回头,他又松开了她,神色淡淡地说:「端午你回凌家的船上吗,凌夫人应该也想你在那边过节的。」 挽夏闻言一愣,仔细的看他眼睛,清冷的桃花眼内一片平静。她朝他再福一礼:「谢七皇叔提醒。」 沈沧钰负手在身后,点点头,目送她出了屋。 他立在原地直到手心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散去,才转身到桌案前执笔疾书,晨光照入室内,也驱不散满屋的冷清。 皇帝在那场厮杀的第三日后收到消息,风尘仆仆的锦衣卫滚在大殿中叙述惊心的经过,在皇帝阴冷的眼神连跪都要跪不稳。 「混账!」皇帝抬手一把扫落桌案上的东西,满地狼藉。 锦衣卫不知他这句混账骂得是璟王抑或是太子,垂着头不敢说一个字。 「太子人呢?!」 汪福听皇帝咬牙切齿的声音知他是动了大气,忙回话:「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应该在听太傅讲课。」 「你去传朕的话,告诉他在大婚前都不必上朝了。」皇帝忍了忍翻涌的怒火,冷声道。 他真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居然敢抗令行事,如若不是璟王察觉动手惊动锦衣卫,真让太子途中刺杀,凌昊那他还能说得清楚?! 太子是愁璟王拉拢不了凌家人,好给璟王个机会?! 居然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皇帝的吩咐叫汪福也变了神色,皇上是要惩罚太子,还不让上朝听政,这下事情可严重了。 v第20章[11.22] 汪福心惊肉跳的应喏退出大殿传令。 皇帝又吩咐锦衣卫:「岸上的人不必再隐藏着。」 「是要正面与璟亲王人的冲突吗?!」 「冲突?!」皇帝一拍桌子,「给朕一路护璟王安然到达北平!途中若有对璟王不轨之人,杀无赦!」 锦衣卫听得冷汗淋淋,却也知道因为太子毁了所有计划,领命叩头后又马不停蹄的再往北赶。 真是蠢货!皇帝在心中骂一句。 将未定的局面搅得如此被动,他的七弟敢动手杀人定然是有十足把握,指不定在蜀中的郑家人也知道了事情。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再有异动,他敢有异动,郑家指不定就先将蜀中乱了! 皇帝恼火不已,坐在桌案前连看奏折的心思都没有了。 太子正与太傅说策论,汪福的传话让他吓得险些从椅子中跌落,太傅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父皇不让他听政,是什么坏事了?! 他脸色苍白的站起来,正要详细问汪福,他身边的太监匆匆来到殿内附耳低声几句,白着脸的太子身子摇摇欲坠起来。然后也顾不上与太傅说一声,一脚深一脚浅去求见皇帝。 皇帝在气头上哪里想见他,太子在殿外跪了半个时辰都未被宣召,皇后听闻太子跪在御书房外亦吓得前来,见到太阳下晒着的儿子心疼不已。好在皇帝并未拒绝见她,只是她见了圣颜却还未帮着说一句,皇帝已一句话堵死。 「你若是要来给他求情,你就闭嘴吧,你求情一个字,我就再罚他多一个月不许听政!」 不许听政?! 张皇后听到这四个字直天旋地转,太子不听政,那还能叫是太子吗?!这父子二人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张皇后连唇色都散去了,扶着桌案无力站着:「臣妾领旨,臣妾这就让太子先回东宫闭门思过。」 太子干了桩糊涂事,好在皇后还算聪明,清楚要做些什么。皇帝闻言神色微缓:「是该让他好好想想,身为储君究竟该干的事是什么,他现在还只个储君!」 皇帝的话让张皇后连站都站不住了,直接软倒在地上。 他现在还只是个储君……这话是指太子做了什么越规矩的事?! 张皇后被宫人们扶着出了大殿,气息微弱的吩咐将太子送回东宫好生思过,两眼一闭便不醒人事。 深宫之中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不过一刻钟,太子被罚闭门思过,皇后晕倒在御书房外的事便人人皆知。不久后张家也得到消息,宫中朝中一时几家欢喜几家愁,不少人听着风向蠢蠢欲动。 京中风雨欲来,挽夏一行依旧顺利沿着运河往北。 这日,她在屋里带着顾妈妈和两个丫鬟编长命缕。 端午有佩戴长命缕以祈福免灾的习俗,挽夏女红算不得好,却是年年都给家人里亲手编织。 小姑娘全神贯注,五彩丝线从她纤纤玉指间穿梭,将她雪白的肌肤衬得越发夺人视线。 桃香笑吟吟的羡慕不已:「小姐的手真好看。」 好看吗?挽夏动作顿了顿,低头去看自己的十指,好像比以前是要好看些。她最近几日发现个头也在窜,身形变得越发纤细了,胸前涨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自从小姐抹了璟亲王送的凝膏,手上连练箭磨的茧子都变软了,消去后会更好看。」缠线的顾妈妈也笑着说,「帮着小姐抹凝膏,老奴也跟着占便宜,这双手的老皮也少了。」 这话引得梨香桃香都跟着笑出来,她们是认同的! 挽夏在笑声中视线又落在手指上,随后默默的继续编长命缕,编完这个就够给父母和兄长的……不知道来不来得急让人送到爹爹手中。 到了晚间,挽夏用过晚膳回房,梨香正收拾白天用的线筐。挽夏取了鱼食在大缸前喂鱼,从厨房吃了顿鲜鱼的元宝溜达回来,见小主人站在缸边,也跳了上去在缸沿上散步。虎视眈眈的视线吓得鱼都不敢浮上来啄食。 鱼都藏起来了,挽夏觉得无趣,就抱了元宝坐到贵妃榻上看月亮。 看着看着就出神起来。 这几日她对沈沧钰淡淡的,沈沧钰似乎也没往心里去,面对自己时挺温和的。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明知道她不可能舍弃家族安危,他越这样为她考虑,她变得越想远离他。像今儿她吩咐自家侍卫寻人将长命缕送到父亲手上,他听见了竟然叫了他的亲卫去办这事。 明明他现在是要用人的时候。 元宝被她抱得有些紧,扭着胖胖的身子抗议起来,挽夏被喵喵的叫声唤回神,见它瞪着溜圆的眼晴抗议不由得好笑。 「好像漏了你。」挽夏抱着它两只腿举到眼前,随后朝梨香道:「线筐先别收了,我晚些还要用。」 梨香脆生生应下,转身出去厨房传热水来给小主子沐浴。 当夜,挽夏屋里的灯过了三更天才熄灭。 皇帝有了最新的命令,沈沧钰很快便知道了,皇帝退让,那么这一路便不必担心再多。虽然很遗憾跟小姑娘刚拉近的关系被破坏,但能确保她安危,其它的也无所谓了。 沈沧钰读完信,将东西烧了坐在椅子间闭眼小歇,很快又睁开了眼,唇角带着笑意写信让岸上的人安排一些事宜。小姑娘会惊喜吧…… 翌日清晨,挽夏眼底泛青起床来,顾妈妈伺候她净面时突然哎哟一声:「小姐,你右边脸颊怎么有些肿?」 顾妈妈一声把梨香桃香都弄得紧张起来,全围了上前仔细盯着她看,确实发现是有些浮肿。 挽夏对着镜子也按了按,似乎也不疼,舌尖便往那边袛了袛,这一袛就皱起了眉来。 最里边的大牙好像有些松动……她猛地回想起来,她还有最后一颗乳牙没有掉,前世好像也是在去北平的路上掉了。 前世活到十七岁,她早就忘记掉牙的滋味,想想脸红了起来。好在不是重生到更早的时候,若是掉门牙的那个年纪,她怕都不好意思见人! 小主子牙松了,伺候的几人都紧张起来,连忙去吩咐厨房不要再给她上费牙的吃食,省得不注意咯着。 挽夏去到隔壁和沈沧钰用餐,看到桌面上都是软食,在他含着浅浅笑意的目光下有些食不知味…… 挽夏食不知味的用过饭,抿了两口茶就想回屋去,抬眼却看到沈沧钰正目光幽远的望着窗外。他神色很淡,便是迎着耀眼的晨光亦显得清冷极了。 v第21章[12.01] 他这个模样让人联想到孤寂一词。 挽夏将搁在桌几的茶碗又端了起来,小小抿着,神差鬼使地问:「七皇叔这儿过端午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沈沧钰侧头沉默地看她,阳光便打在他侧脸,轮廓分明清俊。 挽夏迎着他的视线,莫名心跳得有些快。 她问这个做什么的,明明在有意疏远他,却问出这种话。他身边有着王培,王培自然是会把事情处理妥当,她真是多此一问。 沈沧钰看她一会,看到她眼里闪过懊恼,就轻声道:「你不是要疏离我的,那就不要管了。」 他声音没有什么波动,可挽夏听着心跳却更快了。这些天她有意表现得很淡然,他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再没有和她过与亲近的表现。她以为是他是不在意的,可他这话应该是在意的吧,怎么听着都有种赌气的意思。 挽夏心里竟泛起一丝甜,不过还未表现在脸上,她又狠狠唾弃自己。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矫情了,要远离的是自己,却又对他表现出来的不满而偷乐着。她想得直抿了唇线,怎么那么矛盾呢?! 沈沧钰此时又说:「凌挽夏,我们来打个赌吧。」 打赌? 挽夏一怔:「打什么赌?」 她似乎就看到他笑了笑,可再眨眼,他又是那么个清冷的样子。 「若是我赢了,你便乖乖听我的话一回。」沈沦钰坐直了身子,「若是我输了,你不愿意我靠近你,我便如你的意,不再出现在你眼前。」 有些失公允的赌约,好像她赢了会很占便宜。挽夏皱了皱眉,声音冷静:「赌约是什么。」 沈沧钰突然又转过头看她一眼,目光有种意味深长:「不能和你说,说出来了就没有意义了。」 不能说的赌约,那赌什么?输赢不就全凭他一张嘴了?! 挽夏不以为然:「七皇叔,您这是逗我玩呢,没见过有人这样的打赌的。」 「凌挽夏。」他喊她一声,她皱眉看他。 「凌挽夏,你养的那只猫性子挺傲的,和你挺像,你要不要再养只乌龟。」 养乌龟? 为什么要养乌龟,他们现在讨论的是赌约问题,扯什么乌龟。 挽夏拧紧了眉头,一脸不解,沈沧钰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极了,没忍住低低笑两声。 他这一笑,挽夏疑惑的小脸渐渐涨得通红,杏眸里亦升起了怒意。她明白过来了:「你……你拐着弯骂我!」你才是缩头乌龟! 「哦?原来你不是,不是的话你逃避什么。」沈沧钰动作快速的抓过她的手,放到唇边。「你扪心自问,你这些天的所做所为真不像缩头的乌龟吗?」 他的唇温温的,轻柔碰在她指尖上,她却感觉异常的烫人,烫得她直缩手。 她涨红着脸瞪着他道:「你说这些不过就是个激将法,想要叫我应下这个奇怪的赌约罢了。」 还真是冷静啊,沈沧钰怕拽疼她,松了手很淡然地承认:「你就当是吧。」 挽夏唰的站了起来:「那我就中你这激将法又如何,赌就赌,我也相信七皇叔你是个磊落的君子,不会怕输然后故意诓我。」 沈沧钰闻言难得笑出了声,不怕还须特意挤兑他?他笑过后说:「你放心,君子我不敢保证,但能保证若是要做小人,也是个真小人。」 真小人就有什么值得让人夸赞的吗?挽夏斜眼瞥他,转身要走又想起别的问:「不说内容条件,总有时间吧。」 「端午那日便能揭晓。」沈沧钰颔首,目光流转,一双桃花眼显出勾人的眼神。 挽夏耳朵发热的盯着他看好大会,不动声色说知道了,转身离开。 到了端午那日,挽夏在停靠补给的时候回了凌家的船。 苏氏又好几日没见着女儿,开心笑得直眯眼:「我还以为你会用过午膳再回来,居然连早膳都没用呢,我这就让厨房做你爱吃的小点。」 挽夏笑吟吟应好,转身就看见自家大哥二哥。 凌景烨想上和妹妹说话的,可她怀里的元宝让他只能站在五步外,一脸幽怨的看她。 「二哥。」他不上前,挽夏便走上前两步。 凌景烨想了想,咬牙捏住鼻子,嗡声嗡气地道:「挽挽,二哥好想你。」说着伸了空闲的手终于摸到了妹妹的头发,一脸满足。 兄弟没出息样的子叫凌景麒哭笑不得,他俯身看了看元宝:「好像又长肥了,你可不能喂太多了,要走不动了。」 「我都不怎么喂它的,是它总跑厨房吃鱼,我又不能让人天天跟着它。」也跟不上啊。挽夏抱着元宝胳膊直接将它递给兄长。 凌景麒接过,很是沉手:「要不放我身边养几天。」 凌景烨与元宝同时抗议,一人说使不得,一猫直喵喵叫,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往苏氏房里去的空当,挽夏问:「娘亲,祖母如何了,我先去问个安吧。」 苏氏点点头:「虽然她做的事是不地道,去吧,娘亲陪你去。」 长房一行便直接去了凌老太太屋里。 凌老太太屋里没有开窗,屋里有一股散不去的药味儿,丫鬟见众人过来忙礼行,压低声音道:「老太太昨夜走了困,刚刚睡下。」 挽夏朝屏风后张望,只能看到绣福寿纹的蓝色锦被,鼓起一团。她视线又在屋里打量,看到八仙桌上边正有碗冒热气的汤药,她说:「这是早间的药吗?怎么没有用膳就先端了药。」 「回郡主的话,是璟亲王身边的伍先生吩咐,必须在用膳前喝,不然便起不了效用。」 既然是伍先生吩咐的,挽夏便也不在再多问了,伍萧她知道这个人,以前在王府都是他给号脉,很稳重的一个人。 v第22章[12.01] 凌老太太歇着,众人不便多打扰就退了出来,碰巧见到凌挽宁姐妹。 「三妹妹。」凌挽宁先朝她笑,「三妹妹今儿是留在船上过端午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挽夏点点头也朝她笑:「大姐好。」 「正好我给你编了长命缕,晚会给你送过去,手艺不好你可别见笑。」 凌挽宁还估她编了长命缕,挽夏稀奇死了。 苏氏此时笑吟吟拉过女儿的手,示意她什么,再和凌挽宁道:「你祖母正歇着呢,你们还是用了早膳再来看她吧。」 「没事的,我们等祖母醒来再一起用。」凌挽宁道。 挽夏这下子不但是觉得稀奇了,对凌挽宁都要刮目相看。 往前凌挽宁就很孝顺凌老太太,她也不像凌挽静那样总拿话刺自己,可多少对自己是有敌意的,像今日这样懂礼温婉是从来没有过的,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苏氏闻言也不多劝,只要两人也照顾好自己,午间再一起热热闹过个端午。 到了苏氏屋里,挽夏就坐不住了,拉着她手一脸吃惊:「娘亲,她怎么回事?是真的是假的?」 苏氏好笑的去拧她鼻子,「什么真的假的,她不过是遇着变故,性子有所改变了。你想想,她若是不这样,你二叔身边又还有个新姨娘,还是李家人,她能怎么样。也是命苦。」 同样命苦的凌挽静可没变,见着她还恨不得上前咬一口的样子,挽夏不置可否撇唇,但这话只在心中想想没有说出罢。 用过早膳不久,有丫鬟说禀凌老太太醒了,挽夏整了整衣裙前去见她。 老人家病了这些日子,瘦了许多,可她那双凤眼依旧凌厉,看人时就像刀子一般扫过。也许是那日挽夏态度过于强硬,挽夏虽能感受到凌老太太对自己的不满,和她说话却是很客气的,也不再提璟王一个字。 挽夏也不是心肠十分冷硬的人,见她客客气气的也给足了面子,在边上伺候她用药。 苏氏见凌老太太今日精神不错,就直接将饭摆到了她屋里,屋里开了些窗,河风徐徐吹进来,闷了好多天的凌老太太也觉得身上轻松许多。一顿饭用得很舒心,连对长房几人的笑都真切不少。 长房众人都知道挽夏要换牙,凌景麒盯着她用饭,凡是要带劲嚼的菜肴都不许她用,挽夏盯着那道腰果芹心直郁闷。凌景烨心疼妹妹偷偷给夹了一筷子,挽夏还没来得及开心,她大哥的筷子就伸到了碗里,直接搛走放嘴里瞪眼警告弟弟。 这样一来,凌景烨也不再敢给妹妹偷夹菜,只能给与同情的目光。挽夏就没有滋味的扒拉米饭,在看到大哥夹菜时腕上露出的彩色绳子,脑海里突然闪过沈沧钰的脸。 他现在一个人在船上,应该很清冷吧。 那日他拐弯骂她没担当,她就更不想理会他了,见了他神色也越发淡淡地。他又跟没事的人一样,对她也不冷不热的,挽夏觉得憋屈,可偏他说得很对。应该是那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憋屈! 挽夏咬了咬筷子,心下一横。 她就是缩头乌龟了,管他怎么想,有过前世的经历,她怎么可能真的再心无芥蒂就那样再接受他。何况她那么努力才让皇帝对凌家的印象好转,她怎么能再不顾凌家局面而儿女情长。 挽夏将这烦心又撇到一边去,可又总无意识的将手放到腰间的荷包上,轻轻摩挲。里面除了装有沈沧钰给的那枚龙佩,这几日又多添了一样东西。 挽夏午间腻着苏氏,在她屋里歇了午觉,迷迷瞪瞪醒来时,太阳都已经西斜。 苏氏坐在床边上,正绣着花,见她坐起来吩咐丫鬟给倒茶水。 「晚间你还回去那边吗?璟亲王那你怎么说的。」苏氏轻声问她。 小姑娘眸光不自然的闪了闪,「再过去还得让减速停船,挺麻烦的,他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也是,那晚上就在这儿歇了吧,明日再说。」 挽夏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一直到用晚膳人都没有什么精神,看着围坐的一家人,心里那奇怪的滋味越来越浓。好不容易撑到用过晚饭,凌景麒兄弟陪她在甲板散步,她远眺前方的大船。 甲板上灯火通明,映照得大船不见灯光的二层船舱一片孤寂,挽夏双眸就变得有些朦胧起来,想到那个有着高贵身份却常年清冷一人的沈沦钰。 她突然转身就往侍卫那跑,凌景麒兄弟被她吓一跳,忙跟上前。听得她和侍卫吩咐:「给前边的船发信号减速。」 「挽挽?」凌景麒疑惑的喊她。 挽夏攥紧在袖子里发抖的手,微笑着说:「大哥,我回那边船上去,我去给娘亲说一声。」说着,她又跑回了船舱,留下面面相觑的兄长。而凌景麒眸中比凌景烨多一份惊色与担忧。 女儿突然要回璟王船上,苏氏担忧地问:「可是有什么变故?应天府那边?」 挽夏做了决定后情绪有些激动,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做法,让她在面对母亲的时候羞愧难当。 她双眼有些泛红,攥紧的手不停颤抖着:「娘亲,应天府那并没有什么,您不必担心,是我……是我觉得还是该回去。」 小姑娘不太对劲,苏氏却说不上哪儿不对,只是起身来:「不管如何说,璟王也算对咱们照顾有加,你如今和他又是名义上叔侄,这种节日问个安也应该的。」 挽夏用力抿唇,唇瓣都在发白。 苏氏怜爱的摸了摸她的鬓角,吩咐梨香桃香去厨房装一食盒棕子,牵着她的手去了甲板处。 璟王的船已减速下来靠拢过来,两船平行时水手抛了锚,侍卫将艞板放下来。 挽夏看着艞板,梨香过来稳稳扶上她的胳膊。 「去吧,等过几日再停靠时,娘亲再去看你。」苏氏朝她挥手。 挽夏杏眸内便蒙了层雾气,凌景麒将元宝给她递了过去:「回去早些歇着,这家伙真不能再多吃了。」 她抱过猫,朝母亲兄长点点头,从艞板上跨过滚滚河水回到那边的船。 她脚才沾到甲板,便看见隐在不远处暗影下的沈沦钰,明明看不见他的面容,她却莫名觉得他在笑——朝她温柔地笑。 挽夏站在原地没有动,又回头看对面甲板的家人。 艞板已被收回,船再度开始航行,朝她挥手的母亲兄长轮廓越来越模糊,渐渐变小。 她此时清楚自己知道在做什么,她暗暗在心中说,就让自己任性那么一回吧。等到了北平,她不会有机会,也不可能会离他这么近。再过了年,她就十三岁了,前世十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在琢磨着给她说亲的事……她也只能是任性这么一回。 v第23章[12.01] 挽夏收回视线,朝还立在暗影中的男子走去,每靠近一步,他的面容也清晰一分。他浓墨般的眉眼正如她感觉一样,正带着一种宁和温柔的笑意,似晕染开来的水墨画。 她走到他面前,正要福下身去,他伸手一把扶住了。 他手心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了过来,挽夏心神有瞬间的恍惚,想起该抽手时却被他紧紧捏上了胳膊,一把就将拽进了楼梯下的小小空间里。 梨香与桃香看着小主子的身影消失怔了一会,随后就想跟上前,戚安突然走上前将两人拦住,笑吟吟地看着两人道:「两位姑娘,王爷有话与郡主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回避的好。」 戚安那张刚正的脸一露笑就有种奇怪的阴气,梨香桃香被他看得直往后退,被戚安示意的秋彤秋露忙上前拉上两人。 「两位妹妹,我们王爷还未用晚膳呢,这可是带了什么特别的吃食?郡主估计也会陪着再用些,正巧两位同我们到厨房去看看菜色。」秋彤的声音有些发抖,心里不停想着我们快走,远离这个可怕的煞神! 戚安的笑确实让人心惊胆颤的,梨香桃香两人拉着也没有想起反抗来,傻傻地就被拐到了厨房。 黑幽幽的空间内,挽夏呼吸有些困难,沈沧钰贴近的高大身躯很有压迫力。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背就紧紧贴住了墙,他也随着又贴近一步,手仍旧紧紧捏着她手臂。 「七…七皇叔。」她吞着口水低低唤他。 沈沧钰松开她,双手转而撑在了墙壁,俯低身子,黑暗中那双桃花眼闪着璀璨的光芒。 「这种时候你还要喊我七皇叔吗?」 他声音很冷静,挽夏却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冷静,两人离得那么近,她能感觉到他呼吸絮乱。 他不但不冷静,还给她到极其危险的感觉……挽夏仰头看他,他越来越靠近的气息让她心神更加慌乱起来,呼吸似乎比他的更凌乱。 她止不住脸发烫,看他的眼神也开始闪躲。 「凌挽夏,你心里从来没把我当过是皇叔,不是吗?」沈沧钰唇已经碰到她柔嫩的脸颊,轻轻在上边蹭了蹭。 热热的男性气息扑打在脸上,霸道入侵她的呼吸中,和空气纠缠在一起进入到她体内,搅乱她所有思绪。挽夏身子莫名颤粟起来,心口有一波又一波温热的血液涌动,随着剧烈的心跳起伏不断。 「凌挽夏,你真的就是个缩头乌龟!」沈沧钰此时与她拉开了些距离,视线锁住她,语调有些凶狠。 他这个样子使得挽夏抖得更厉害,他看她的目光不再温柔,像是一头凶兽,一头要将她拆骨入腹的凶兽! 挽夏惊诧着,抖着手想将他推开。这样的沈沧钰很危险……她才抬手,他却猛地将她压在墙上,低头噙住她的唇,狠狠的,真像是要将她吃入腹中。 挽夏吃疼闷哼一声,手抵在他胸膛,他又将她双手捉住分开按到墙上,身子与她贴合得密不透风。 他用力撬开了她的唇,舌尖勾了进去,重重吮她的。 如花瓣娇嫩的唇叫沈沧钰越发溺在其中,不管她幼兽般细碎的哼哼声,只顾与她唇齿交融,侵略着挑动着。 他着魔了一般,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挽夏被他亲得透不过气来,他禁锢着她,比上回在大缸边更激烈的吻着她,真的要将她吃下去一样。她还能感受到他贴着自己的身子越发炙热,好像要将她融化,她被那热度烫得双脚直发软,随着他的亲吻加深阵阵酥麻也从脊背涌上来。 她被他的侵略逼得快要疯了一样,似在云端,又似在高处不停的坠落,软得一直往下滑。 他在此时放开了她的手,却是提了她的腰,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臀,让她双脚悬空了。 挽夏被这种失重吓得双手乱挥,最后紧紧扒住他肩膀,他身子再往前一压,逼得她分开了腿只能缠住他的腰。娇娇小小的人儿重量全挂在他身上,让他更是得寸进尺亲得更狠,狭窄的空间内不时响起吸|吮声,本就无法思考的挽夏被这种旖旎的动静闹得脸都要滴出血来。到最后都低低地抽泣起来。 前世两人再亲密,也没有那么的羞人过,沈沧钰真的疯了! 咸咸的泪珠混进了两人的唇间,沈沧钰这才终于松开了她的唇,与她额抵额,重重呼吸着。 挽夏清泪两行,面若桃李,娇娇柔柔的,更勾得人想狠狠欺负。 沈沧钰贴着她一点也舍不得松开,「你再哭我就继续亲你了。」 挽夏被他吓得真的收了声,被吻得红肿的双唇抿成一条线,许久才再他那种要吃人的目光中哑声道:「你…你快让我下来。」这样的姿势真要叫她羞愤而死。 沈沧钰又将她压紧一分,越发感受到她呼吸间胸前那份起伏的青涩。 他声音亦沙哑得不行:「你快些长大吧。」语气里全是懊恼与无奈。 也在他感慨似的情绪中,他让她从自己身上下来,又低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才完全放开她。 挽夏软软靠着墙壁,张着小嘴呼吸,双腿还在发抖。她后悔回来了…… 沈沧钰像是能听到她心声似的,抬手将唇角晶亮的水光拭去:「凌挽夏,不管你是不是想继续当乌龟,你都回来了,后悔也来不及了。这场赌约我赢了,你要遵守我们先前的约定。」 赌…赌约? 挽夏被他的动作闹得脸更红了,杏眸里的茫然好大会才渐渐化作清明,明白所谓的赌约内容是什么。沈沧钰居然在赌她今日会不会回船上! 他……他与她居然赌这个!怨不得他说说出来就没意义了,怨不得他这样使劲的欺负自己! 他现在心中应该很得意吧! 挽夏扶着墙壁站得笔直,瞪着他的目光也变得不客气起来,有着自投罗网的羞恼。 沈沧钰望着她因恼怒而明亮闪动的双眼,低笑两声:「生气了?」 他居然还敢笑! 挽夏很想拿指甲去抓花他的脸,他这就有恃无恐了吗?!可下刻,她也笑了出来,笑声如夏日林间溪泉轻淌般悦耳。 沈沧钰听着笑声,眯起了双眼。她笑着竟慢慢靠近他,软若无骨的双手轻轻搭在他胸膛上,让他呼吸一滞,身子随之僵硬。 「是啊,我为我的自投罗网生气了。」她抬起下巴看他,吐气如兰。「可七皇叔赌赢了又怎么样,赌赢了也改变不了横跨在我们间的一切。」 沈沧钰未曾想到都这种时候了,她还那么的固执,抿着唇沉默的看她。 v第24章[12.01] 她又朝他嫣然一笑,双手拽住了他的衣襟,掂着脚尖突然将唇印在他唇上,然后在他逐渐睁大的双眼中用舌尖去描绘他的唇。呓语般道:「可你终归还是我的七皇叔,哪怕我真的喜欢你……」 沈沧钰心头剧烈震荡,唇间有她落下泪来的苦涩味道。 他再次将她按在墙壁上,狠狠压住她反客为主,与她抵死缠绵。在她主动圈住自己脖子时,他喘息着道:「凌挽夏,你终究还是不信我。」 是啊,她贪恋着他,却又因为前世种种而无法相信他,多么矛盾……她心头涌起着悲意,从所未有的主动回应他,然后又有些绝望的发狠咬他一口。 铁绣味在口腔中蔓延,他吃疼却丝豪不退缩,两人便那么的纠缠不休,直到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都耗尽。 分开后的两人都大口喘着气,他阴沉着脸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你继续逃避吧,等到哪天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可不再顾你任何想法!」 挽夏挥开他的手,打开荷包,取出为挑灯编织的长命缕,再拉过他的手粗鲁的套在他手腕间:「奉陪到底!也许那天我也忍无可忍,你要小心我锋利的匕首!」 五彩丝线在月光下反射出朦胧的辉华,沈沧钰盯着失神一会,将她猛地搂住怀里。在他又低下头那刻,她幽幽道:「七皇叔,你舌头不疼?可我嘴巴都酸了……」 沈沧钰失笑,温柔地轻吻她唇角,「那这会先放过你,陪我用膳,然后你要愿赌服输,乖乖的听我的话一回。」 挽夏头皮发麻起来,推开他,一脸你是禽兽的警惕:「我还小,你可不能真当变态……」 沈沧钰被她快要气笑了,视线在她微微隆起的胸前转一圈,咬牙:「你也知道你小!」然后在她怒视下,转身就走,留下红了脸的小姑娘在那同样咬牙切齿着。 挽夏在甲板上吹了一会儿风才回房间。 她走过沈沧钰的房门,想了想又退回去。抬起手正要敲门时,里边传来动静,隐约看到人影往外来,她就站到一边。 王培打开房门,指挥着下人将浴桶抬了出来。 「郡主?」他看到立在门外的挽夏怔了怔。 挽夏微微一笑,「七皇叔不方便?」他气冲冲的居然跑回房沐浴? 王培忙侧开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方便的。」见挽夏入内后,他又关上门转身去厨房看晚膳准备得怎么样。 挽夏绣花鞋踩在毯子上发出轻微声响,明间并不见沈沧钰的身影,她就探头往屏风后望。 「过来吧。」男子的声音从后边传出来。 她闻言犹豫片刻,转过屏风,只是一眼就面红耳赤转身回到明间。他…他衣衫不整的还让她过去!挽夏捂了捂发热的脸,他结实的胸膛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沈沧钰唇角啜笑,慢条斯理的将中衣系带系好,又着好外袍才走出来。 小姑娘坐在太师椅上瞪着他,他坐到边上好笑地逗她:「占了便宜的是你,怎么还一副生气的样子。」 他一脸促狭,方才分明是他故意的,挽夏很想骂他不要脸。这时秋彤领着人进来摆膳,她甩了个不跟你计较的眼神,端正坐好。 梨香桃香见自家小姐好好坐在屋里,先前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帮着秋彤秋露摆膳。 「再陪我用些吧。」沈沧钰站起身来,眉眼柔和的望着她。 挽夏点点头下地来,他伸过手扶了她一把,男子身上有皂角的清香,指尖却发凉。挽夏疑惑着抬头看他一眼,他不是刚沐浴了吗,怎么手那么冷。 圆桌上摆满满一桌,挽夏净过手取了红色丝绑着的棕子,细心地拆着线道:「这是我娘亲亲手包的,红枣陷的,你偿偿。」 她那么柔顺乖巧,沈沧钰受宠若惊,余光扫到她红润的双唇,笑意就从眼底溢出来。 说是再陪着用饭,挽夏却只是喝了两口鱼汤,其余时间都是在给沈沧钰布菜。 饭后喝过一回茶,沈沧钰与小姑娘小声说话:「你这是准备给个糖后就开始上棍棒吗?」 挽夏抬眼瞥他,知道他指自己刚才所为:「是又如何。」 「真固执。」他失笑,手指在桌几上轻轻敲击着,良久才又道。「随你吧,等哪日我不想忍了再说。」 「七皇叔气性好着呢。」挽夏皮笑肉不笑回了句。 沈沧钰就深深看她一眼,好气性?她这是有持无恐,知道自己现在拿她没有办法吧。 他眸光幽深,最深处有着星星点点的碎光,挽夏被他看得有些气怯,移开目光悠悠道:「其实我还小呢,也不知道哪儿就入了你的眼,也许过个几年,七皇叔你也不这么看中了。」 小姑娘语气很平静,只是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她不安的情绪。 沈沧钰沉默许久,淡淡地道:「其实是你不愿意去相信我而已,也许过个几年,你就相信了。」或者不用几年。他低头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这世变故有些多,便是皇帝想多忍他几年,他却不想忍了。 气氛莫名的凝重起来。 挽夏看向窗外,月朗星疏,夜色极好,她心绪就变得宁和起来。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坦白对他的情意,也明白了他的心意,其实就没有什么遗憾了,最起码这世不会有什么兵戎相向,不过是两人远离而已。凌家不靠近他,皇帝也许也不多想,他与家人安然一世就很好。她知道他比自己更有大局观,更清楚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情,真到不得已的时候,他也就想通放弃了。 这一刻,是挽夏重生后最放松的时刻,她杏眸变得弯弯的,星空倒映在她眼中璀璨明亮。 她侧头朝神色不明的沈沧钰笑:「七皇叔要我履行的是什么事?若是不忠不孝之事,我是宁死不屈的。」 还宁死不屈。 她神色轻松,笑意吟吟的,一点儿威胁也没有。沈沧钰看了她几眼道:「我可很在意你的小命,不敢造次,晚一些你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挽夏闻言抿唇一笑,听这调侃的语气沈沧钰心情也不错嘛,她托腮看他:「晚一些是什么时候,明日后日?久了我就不认了。」 他却朝她神秘笑笑:「不会让你有反悔的机会的……」 皇宫内,今年的端午节气氛远远不如往前。 太子被责令闭门思过,皇帝也没有心思搞什么龙舟赛与众人同乐,连家宴都是坐坐吃了几筷子菜便散了。 太子惹恼了皇帝,朝中大臣都猜测测纷纷却抓不到头绪,宫中知情的也没有几个,就连张皇后也不明所以。宴散后,张皇后在得了皇帝的允许后去探视太子。 v第25章[12.01] 张皇后觉得这是皇帝给太子表现机会的时候,也许太子只要能说出顺他心意的话来,就不用再闭门思过了。 是以,张皇后到了东宫,先把当日皇帝对她说的话转述,又一直要叫太子将事情原委道来,试图从中想办法救儿子与危难。 沈彦勋却在听到她说的话后沉了脸久久不语,过了许久才突然笑出声来,带着癫狂的样子把张皇后吓得够呛,直睁大眼看他。 沈彦勋笑得直咳嗽,宫人端了茶上前,被他一脚就踹心窝上摊在地面动弹不得,茶水将大红撒金地毯晕染得斑驳一片。 「我不过还是个储君。」他喘着粗气,阴森森的笑着。 沈沧钰离京前也对他说过这句话。 是啊,他不过就只是个储君,他动用一些权利就落得被禁闭的下场,他这储君其实连个臣子的地位都赶不上。 被一再轻视的感觉像有群蚂蚁在啃噬他心头,轻轻刺疼着,又无法拔除。 张皇后被他吓得够呛,忙压低声与他道:「太子,这话你父皇说得你可说不得!」 若是被有人心曲解一番,那就成大逆不道了! 「连句话我都说不得了?!」沈彦勋猛地抬头看她,双眼布满红丝,将他神色显得极其狰狞。 张皇后被他看得连手都在抖。 沈彦勋道:「母后说的话儿臣都知道了,儿臣一会就去给父皇写份折子请罪,会叫父皇原谅儿臣的。」 儿子神色异常,说的话却还算清醒,张皇后只道是儿子心情不好罢了。想想也是,堂堂太子被罢了堂,便是她这些日都不想看妃嫔们的脸,这宫中不得势的滋味谁人不怕! 张皇后缓了缓神色,柔声说:「你能想明白就好,只要哄得你父皇欢心,这些便都不会是委屈。」 「是,母后也不宜久留,儿臣写奏折亦不相留了。」 「你快去罢,母后不打扰你了。」 张皇后言毕起身摆驾回宫,沈彦勋立在大殿好一会,才阴着脸去了书房。这储君当够了! 挽夏在沈沧钰那呆了小半个时辰便回了房,回去时还捧了幅画,是他说给她的回礼——她抱着元宝的画像。 不得不说沈沧钰身为亲王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身武功也是不差,可惜性子过于冷清,若不然当朝该有多少勋贵家小姐得飞扑上去。 挽夏将画卷给了顾妈妈,要她小心收好,眉开眼笑地去梳洗。 沐浴后,挽夏绞干了头发就躺倒在床上,唇角带着甜甜的笑熟睡。 船队在黑暗中平稳前行,时不时有破水与浪花相撞击的哗哗声响,沈沧钰立在窗前远眺河岸,戚安敲门进来。 「王爷,一切都安排好了。」 沈沧钰闻言朝他点点头,「我一会便到。」 戚安又退了出去。 沈沧钰不会也出了房间,推开隔壁的房门,直接去了内室。绕过在床前值爷的丫鬟,他坐在床上端详她甜美的睡颜片刻,才轻声将人唤了起来。 挽夏茫然地揉眼晴,他好笑:「愿赌服输,我来要你履行诺言了。」 本还迷糊的挽夏猛然清楚过来,盯着他满脸不可思议,「什…什么诺言?!」说着更往被里头缩了缩,又伸头去看竟然睡得毫无知觉的桃香。 小姑娘满脸想歪了的警惕,沈沧钰当真是哭笑不得,可他眸光一转,笑容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个时候我闯了一个姑娘家的闺房,你觉得会是什么要你做什么。」 挽夏被他笑得寒毛直坚,抱住被子,想到他晚上那激烈的吻……他,他不会…不会是……是真想要了她吧! 沈沧钰又靠近她一分,手伸了过去,挽夏惊得身子都僵硬着,他却是将被子拉到她肩膀,然后将她整个人裹着被子一起抱到怀里。 「你心里在想什么呢?」沈沧钰打趣着她,还在她耳朵轻轻咬一口。 本放松一些的挽夏又紧张起来,直吞口水,脸也在发热。沈沧钰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她这个年岁,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他抱起她,直往窗户去:「乖乖的听话就对了。」话落,他利落的跃窗而出,迎面而来的河风惊得挽夏瞪大了眼……外边,外边是滚滚江河!!他怎么能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呆槿考科目二,非洲人的我抽到第十二组,估计得在考场呆一整天,所以明天请假一天~等我过了考试补回来吧。。嘤嘤!!! 晚风和阵阵浪涛在耳边呼啸,挽夏被吓得面无血色,双手从被子挣出来死死抱住沈沧钰的脖子。从空中坠落的刺激让她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全堵在嗓子眼。 她此刻觉得沈沧钰肯定是疯了,这是气极了要抱着她殉情吗?! 就当挽夏在失重的眩晕中胡思时,耳边突然响起了轻笑声,她紧闭的眼睁开。 幽幽月华在沈沧钰在容上流淌,映得他清峻的面容更如玉雕一般,此时的他桃花眼就锁在她身上,眸光明亮如星愉悦的笑意就那么洋溢着。 挽夏看他看得有一瞬的怔呆,他的笑一如既往叫人失神。 「挽挽怕吗?」他被夜风吹得微凉的唇贴在她额间。 挽夏猛然回神,环视一圈后才发现自己居然离河面那么近,耳边还是涛涛浪声,可确是落在一艘小船上。他们所乘的大船已经在前边成了个巨大黑影。 她又抬眼去看沈沧钰,在他眼中看了打趣,紧紧圈着他脖子的手就缩了回来,随后狠狠瞪他。没好气道:「七皇叔真是艺高人胆大!」 「男人总想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显摆些本事。」他啜着笑道。 显摆本事?!挽夏又瞪他一眼,还好是安全着落,若是掉水里……她想想后果心都打颤,一点也不想理他了。 沈沧钰知道还是吓着她了,一张小脸在月光下苍白得很,就抱着她进了小小的船舱里。 挽夏这才看到前边有人在摇船,此时船又颠簸了几下,是凌家船队经过,而他们在往岸上靠。 她抱着被子坐下,想到比落水还重要的事来:「我们就这么出来了,船上边怎么办?!」 v第26章[12.01] 沈沧钰低头在找什么东西:「戚安在船上,不会出差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叫任何人发现的。只是时间会仓促些……」 仓促? 他是要带她去哪儿? 挽夏抿了抿唇,「我们这是做什么去?」 沈沧钰侧头朝他微笑,将一套衣裳递了过去:「一会你就知道了,把这个换上。」说着他将帘子放下,转身去了船头。 舱里本来就暗,帘子放下后显得更黑了,挽夏只得用手去摸。 ……好像是男式的衣裳,可她要怎么穿?太黑了。 她正苦恼着,帘子又被挑了起来,昏黄的烛火将船舱映亮。 「忘记给你点灯了。」沈沧钰拿着小小的烛台进来,搁在椅子上又看她。「会穿吗?」 挽夏被他在身上打转的目光闹得满脸通红,直想呸他一口。 「会!」 沈沧钰闻言似很失望的嗯了声才出了去。 「一肚子坏水!」挽夏抖开衣裳,咬牙骂了句。外边就传来一阵低笑声,她脸又热了起来,她察觉这世的沈沧钰和前世的完全不一样,他前世何曾几时这样孟浪过! 介于外边像守了头狼,挽夏换衣裳的速度异常的快。 这是一身宝蓝色的锦袍,穿在身上有些宽松,却也刚好将她微鼓的胸脯给遮挡住了。 「换好了?」沈沧钰的声音传来。 挽夏撇唇,催什么催,她正要答话,他已经撩了帘子进来。若得挽夏直瞪他:「你怎么可以直接进来!」 果然是孟浪到极点,万一她还没有换好呢?! 「知道你换好了。」沈沧钰不以为意的笑,他耳力极好,那么近的动静又怎么瞒得了他。「我给梳头。」 看着他拿了个小小的妆镜和玉梳,挽夏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披着头,很是不客气背对着他坐下。是他拐她出来的,她不会梳男子发式,只能叫他伺候着了。 小姑娘想着唇角弯了弯,沈沧钰在妆镜上看见她眼里小小的得意,也弯了唇。其实小姑娘也很好哄的。 挽夏在得意中用妆镜在偷看给她挽发的男子,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动作轻柔,脸上神色极其认真。让她有一种被小小翼翼呵护着的幸福感。 在有节拍的浪涛声中,挽夏想,若是他们出生在河岸边也不错。那样的地方定然只有小小一片天地,不必身陷权利的争斗,他们也许会是青梅竹马般长大,然后彼此喜欢平淡一生。 「好了。」 沈沧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朝镜子里看一眼。镜中的人儿唇红齿白,头发只束了一半,用精致的玉冠固定着,雄雌莫辨。一个半大男孩儿的样子。 「七皇叔手艺不错。」她很大方的夸赞道。 沈沧钰突然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让她连镜子都掉了。 「可不能这么喊了,喊声哥哥听听。」他声音低沉,热热的呼吸扑洒在她雪白的脖颈间。 挽夏连耳垂都透了粉色来,转身推了他一把,横眉竖眼:「哪来的哥哥!」 沈沧钰挑眉看她,旋即靠前一步,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罩住,沉默着的他总有股让人怯怕的气势。 挽夏看着眼前似一座大山的男子,往后挪了挪,只见他单手撑住船壁,俯下身来与她对视:「不喊?」 他看人的样子极具威胁力,好像她不答应,他就会施威让她好看。 挽夏心跳得有些快,却觉得这样的他还有一种奇怪的勾人魅力。她忙地撇了头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怦然心动。 「挽挽,你是准备愿赌服输乖乖的喊了,还是想要我……」他话只说一半,另一半用行动来表示,那双唇已凑到她嫩嫩的脸颊边。「也许我更喜欢你选后面一条。」 「钰…钰哥哥。」挽夏被他撩拨得脸通红,都似要滴出血来,只得忙用宽袖遮了脸,结结巴巴喊了句。 沈沧钰在她轻唤出声后却是将她手直接拉开,抬着她下巴,狠狠亲了下去。 含羞带怯的一声哥哥,喊得他心花怒放,那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情不能自已。 挽夏被他突袭得低低哼了几声,反而给了他更好机会,灵巧的舌尖随着探了进去,勾着她许久不放。 船舱里烛火闪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船壁上,重重叠叠,纠缠不休。 深深的吻在船身传来轻轻颠簸后才结束。 挽夏整个人软得都坐不住,一直往下滑,沈沧钰呼吸沉重,捞起她又给罩上斗篷直接把她抱了出去。 般已经靠了岸,先前在摇船的黑衣侍卫已绑紧船在林中牵出了一匹马。 「一切都打点好,主子放心。」侍卫朝沈沧钰一礼。 沈沧钰将挽夏先放到马背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颔首吩咐:「明日戌时,徐州城渡口。」 「是。」侍卫又是躬身一礼,目送他打马离去。 挽夏听着却是心惊,双手揪着他的衣襟稳着身子问:「明日戌时离现在要过一日多,我不在船上,顾妈妈和梨香她们会着急的!船上还有锦衣卫!」 沈沧钰用一只手将她圈在怀里,安抚道:「你放心,不会叫他们发觉我们不在船上,你奶娘和丫鬟起码会睡上一天一夜,更不会知道你不在。」 挽夏一阵无言,他居然迷晕了她的人!! 他很有做大盗的潜质。 v第27章[12.01] 「所以你是要带到去哪里?这就是在履行赌约吗?」挽夏沉默一会才再开口。 沈沧钰此时抬手放在唇间吹了个短哨,夜空中便有个黑影破风而来,挽夏抬头一看,那只白头鹰在月光下威风凛凛。沈沧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靠好:「对,这就是在履行赌约,这一路要乖乖听话。我们到徐州城里去。」 他话落又加快了马速。 挽夏便靠在他胸膛上,想起上回他问端午要不要停靠在徐州城渡口,原来他还是想带她到徐州城去。 他是觉得她在船上呆得太闷了,这哪里是让她履行什么赌约,不过是变着法子哄她高兴,而且还是要避开重重监视下。 太胆大了些,也让她一颗心越朝他偏向。 挽夏想着闭上眼,将整张脸都埋在他温暖的胸膛之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耳边连风声都没有了一样,只余这一片的宁和安心。 小姑娘的手在不知不觉圈上了他的腰,沈沧钰唇角微微翘起,白头鹰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愉快的心情一样,高高的啼鸣一声。林间两道影子飞快掠过,惊得走兽纷纷躲避。 马速放缓时天已大亮,挽夏就那么窝在沈沧钰怀里睡着了,直到进了城,沈沧钰进一家客栈她才被说话声吵醒。 「七……」挽夏迷迷糊糊中想喊七皇叔,好在瞬间警醒过来,硬生生改口。「七哥哥……」 掌柜的拿了对牌正要带两人上楼,听到少年怀里传来的声音,娇娇糯糯实在好听,不由得回头看一眼。 只见着那神色清冷的少年眉宇顿时变得柔和,抬头轻轻给怀里的人理了理兜帽,掌柜忙又侧过头目不斜视的带路,心中想这是哪家的公子竟是这般贵气。 挽夏在兜帽缝隙间看清环境,懒懒的又合上眼,任沈沧钰抱着进了上房。 被放在床榻上,挽夏才算完全清醒过来,翻身坐起摘了兜帽,打量屋子。 「先喝些水,可颠得难受?」沈沧钰转身倒了水来递上去。 挽夏就着他手抿了两口,湿湿唇:「到徐州城里了?」 「嗯,歇息一会,再带你上街。徐州城端午有三日庙会,离城里很近。」 挽夏听得直笑,他废那么大功夫就是为了带她来赶庙会啊。 此时小二敲门,来送沈沧钰在柜台时就吩咐上的早膳。 挽夏摘了斗篷难得主动拉着他走到桌边,亮晶晶的杏眸里全是欢喜。 两人将过手,相对而坐,桌上的吃食仍是挽夏平素爱吃的几样。沈沧钰给她夹了个小汤包,她便回礼给他夹虾饺,两人视线相汇间都无声微笑。 赶了一夜的路,挽夏虽是睡着,这会也觉得饿,眯着眼咬了口汤包。鲜美的肉汁和软软的白面叫她想把舌头都一起吞进去,她又咬一大口,在右脸颊鼓起一团的时候便着咔嚓一声。 挽夏吃疼不措低呼,随后在沈沧钰紧张的注视下,脸上有红晕一点点泛起,随后越来越红…… 小姑娘在一声吃疼地低呼后便涨红了脸,沈沧钰皱着眉站起来,平素无波澜的面容变了色。 他走上前,紧张地问道:「是哪儿不舒服吗?」 挽夏嘴里有着铁锈味,那颗摇摇晃晃许久的大牙终于掉了,却是在这么个情况。疼倒是不太疼,就是太过丢人了! 她死死抿着唇,轻轻摇头。 沈沧钰见她不说话神色越发不好看,「究竟是哪儿不舒服?是骑马的时候伤着身上了?」 「胳膊?还是腿?」他说着还蹲下了身,想要去捏捏她的脚踝查看。 挽夏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躲得远远的。 她过激的行为让沈沧钰寻不到问题源头,可观察她的行动很是灵活。 ……不是身上?沈沧钰立在原地目光凝在她身上,挽夏急得眼里都升起了水雾。她现在是只有十二岁,换牙是正常的,可架不住这十二岁的身体装了个十七岁的灵魂,还是贪吃忘记痛处,简直羞得她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挽夏越想脸越烫,唇也抿得发白,警惕的盯着沈沧钰,就怕他又要靠近。 沈沧钰看了她好一会也终于发现异常,小姑娘脸颊还鼓起小小一块,刚才她是咬了口包子吧。他探究的眸光越来越锐利,旋即恍然过来噗嗤笑了一声。 他脸上‘我知道真相’的神色太过明显,何况笑了一声后就没有停,嘴角也不停的往上翘,挽夏脑海里嗡的一声脸都要埋到胸口了。 还是被发现了,她应该夺门而出才对的!!出去把东西吐掉他就不会想联想到! 挽夏悔得肠子都青了。 沈沧钰见她难为情的样子实在想笑,而后又想她明明该是十七岁了才对,如今还要经历这个,也是太难为她。他忙控制住情绪,抵拳在唇边轻咳好几声,才道:「吐出来吧,含着多难受,有淌血吗?」 挽夏在他话落忙捂住了嘴,然后转身就往门处跑,沈沧钰眼明手快横跨一步,她整个人就撞到他身上。 「不就是换个牙,置于落荒而逃?」沈沧钰又想笑了,虽然脸上没有笑容,可与她对视时笑意从眼角溢了出来 挽夏气得想咬牙,他居然还再取笑她,恨恨地抬脚直跺到他脚面上。沈沧钰并没有躲,还让她多踩了几脚出气。 「来,给你。」他从袖中取了帕子递过去,然后很识趣的转身,表示自己不看。小姑娘心里这才好受些,也转过身去先将那掉的牙吐出来包好,又取了自己的帕子把包子也吐掉。 沈沧钰侧头便看她:「可是好了,我给你倒水,漱漱口。」 挽夏根本就不想理他,刚才他憋笑可是憋得脸都有红晕,这人太恶劣了! 她郁郁地想着先他一步拿了茶壶和杯子,躲到里间漱口。 沈沧钰在外边听着动静,想了想取过桌上温的一壶酒也跟进去,小姑娘见着他顿时瞪大了眼。 他却闲闲的站在屏风边上。 「七皇叔还是出去吧。」她忍不住道。 沈沧钰没有说话只盯着她看,挽夏被他看得周身不自在。她心一横,他不走,她走!脚还未抬起来却又被拉住。 v第28章[12.01] 她急得想骂人,抬眼就看到沈沧钰仰头喝了口酒,紧接着他清冷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她被轻轻扣住了下巴,来不及反抗已被渡一小口的酒。 本就红晕未散的脸颊再度烧起来,仿佛是口中的辛辣液体在体内被点燃,可沈沧钰也只是渡一口酒就退开来。笑吟吟地朝她说:「肯定是淌血了,用酒漱漱要好些。」 挽夏含着火辣辣的酒,好半会才转过身再将酒吐出来,怔怔地想。……她嘴里不干净,他居然也不嫌弃。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他俯身又在那嫣红的双唇轻啄一下:「挽挽哪儿都是香的,这小嘴更是甜甜的。」 挽夏有瞬间眩晕的感觉,仿佛那口酒是留在了她体内,在她身里发散着,涌起一股让她头脑都不能保挂清醒的醉意。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她晕乎乎的,话脱口而出。 沈沧钰闻言微怔,在看见她茫然中却又有星点碎光在汇聚的杏眸,认真点头:「是的,喜欢。」 话落,她双眸内的碎光便越来越亮,纤长的睫毛不停的抖动着,显露着她内心激动的情绪。 沈沧钰便亲吻她的眼角,「你总会相信的。」 挽夏闭上眼,恍惚地想,其实她已经相信了。 沈沧钰并没有因她的沉默而感觉到不安,唇依旧轻蹭在她眼角,流连在脸颊最后才在她的唇点了点。 他其实能感受到她在自己说喜欢后的变化,她双眸看向自己时,有着让他心醉的暖意。如若前世他知道自己的心意那么重要,能使她靠得更近,他一定不会憋在心里。那时的他在面对她时,何偿又不是小心翼翼。 好在,上天再给了他一次机会。 沈沧钰心中喟叹,将她拥在怀里:「还要再吃些东西吗?」 方才掉牙那出闹的难为情彻底消散了,挽夏先用舌尖舔了舔才冒出点点的牙尖,道:「不是还要带我去庙会吗,当然是要吃的。」 沈沧钰微笑,转而拉着她的手去了圆桌边,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微妙又有种暖意在两间不时对视间流淌着。 庙会是在城外不远的云龙山脚下,沈沧钰打马带着挽夏到达时已是人山人海。 挽夏以前也有参加过庙会的,可那是在应天府。天子脚下处处防护森然,又是勋贵聚拢的地界,所见的都是世家子弟带着仆人前呼后拥的,与这边形形色色的百姓相比,虽是热闹却少了一种轻松的氛围。 挽夏下马来好奇地东张西望,卖糖人、耍杂耍的,还是各式胭脂、首饰的小摊子,她快要看花了眼。 小姑娘光顾着看东西,迎面有人匆匆走过险些要撞着她,还是沈沧钰手快一把将人拉拽到身边。 「这里人多,牵着我。」 挽夏侧头看他。 他手里还牵着马呢,心思却又一转,看着挡视线的人潮道:「要不我骑马上,你牵着马儿走,这样就不会走丢。」她还能看得更远,这个年岁连身高都吃亏。 沈沧钰一眼看透她想法,心里好笑她这爱热闹的性子,然后一把扶着她的腰举了上马。 「看得清楚了?」他问,挽夏很高兴的点头,雌雄莫辨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莹光。 沈沧钰也觉得心情愉悦,「那就坐稳了,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和我说。」 小姑娘俏生生的应声,他便骑着马在人群中慢慢前行。 其实挽夏也就是喜欢这种不一样的热闹。 看看百姓们流连在各种小摊上,然后再看看她在应天府没有见过的小玩意,沈沧钰差不多将整个庙会街都走完了,她也没有说要买一件东西。 眼看着前边便是街的尽头,挽夏终于找到她想要尝试的东西——套圈圈。 「七…七哥哥,我要去前边,套圈圈那儿!」 沈沧钰听到她的话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想玩那个东西,以前在王府要她玩投壶她都不屑一顾的。 不过小姑娘有命,他哪敢不从,牵着马儿便朝摊贩那走去。 挽夏到了地儿直接就跳下马,然后在身上摸了摸没寻到银子,只得笑吟吟朝身后的人摊手。 沈沧钰拿了几枚铜板出来,她才要接过来,就见他俯身轻声说:「不是七哥哥,喊对了再给了你。」 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无理要求,挽夏脸刷的红透。见她不喊沈沧钰就把手往回缩,挽夏着急只得认命,如他心愿唤了声钰哥哥。 哪知才要接过铜板,耳边传来奶声奶气的嚣张声音:「这里我包了!把圈都给我!」 包了?! 挽夏侧头去看,一个半大的小男孩朝摊贩伸手,他身后的仆从忙递上钱。从小男孩的穿着来看一眼便知是富贵人家。 那仆从直接给摊贩递了十两银子,将摊贩乐得眉开眼笑的把一摞木圈都给了,挽夏不由得有些泄气,幽怨地看沈沧钰。 都怪他! 沈沧钰也没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见小姑娘不高兴,忙上前一步朝那摊贩道:「可还有圈。」 摊贩笑着摆手:「这个公子,都被这小公子包了。」 那小男孩听见还挑衅似的朝两人挑眉,然后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往地上的小玩意儿套。 过了片刻,挽夏却是哈哈哈笑了起来:「你这眼神不准,要不我给你示范示范?」 小男孩涨红了脸,凶狠狠道:「才不要你示范!」 挽夏瞧他这样只得缩回身子,「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儿。」 沈沧钰也无奈,朝她指了指隔壁的射箭摊子,「要不你去试试那个。」挽夏却是一点心思也提起不来,那个她天天练,没有意思,其实她是看中了这摊上一件小玩意儿。 v第29章[12.01] 看到小姑娘一眼不感兴趣的样子,沈沧钰琢磨了下,心想不行就等会儿,总不好和个小孩子抢东西。 挽夏也是这么个心思,反正小孩儿眼神不准,肯定套不中。就当她想着的时候,那男孩欢呼一声,她回头去看,险些没气歪鼻子,居然被他套到自己想要的了! 她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沈沧钰顺着她视线望去,什么都明白了,这会是真不能让了。便上前朝准备和那个小男孩商量看能不能将东西买过来,身侧却传来惊讶的一声:「璟……璟公子?!」 突然传来的一声璟公子让沈沧钰眉尖微蹙,挽夏脸色亦是沉了下去。 能喊出来璟字,是清楚沈沧钰身份的人。 两人齐齐侧身。 来人是一位蓄着把山羊胡子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长得牛高马大壮实得很,身边还跟着位带了帷冒的女子。那女子看不见面容,却隐约能窥得白纱下婀娜的身姿。一阵微风抚过有缕缕幽香直袭挽夏二人。 挽夏不由得多看了那名女子几眼,山羊胡子的男人已深深揖礼,声音带着激动:「给璟公子与小公子问安。」那名女子也随着他福身,听声音清嫩得很。 「爹爹!您看我套着了!」小男孩此时举了战利品跑过来,小脸兴奋得通红。 挽夏的视线便又聚焦在他手中的梨花木雕。 男人忙斥一声:「快见过公子!」 男孩儿瘪了嘴,见他爹爹神色严肃不情不愿的朝沈沧钰揖个礼。 沈沧钰神色冷清道:「居然是邵铭邵知府,倒是巧。」 邵铭听着他平静的声调分辨不清他的情绪,抬头快速看他一眼,被他眸光所震慑。他贸然前来是把璟王得罪了? 他心情紧张,维持着笑容回道:「能和璟公子在此相遇,是下官的荣幸。」 沈沧钰唇角往上扬了扬,笑意清淡,一双桃花眼中更是多了些许玩味。 邵铭是徐州知府,官从五品。本家是工部邵尚书家,他乃邵尚书的亲弟弟,几年前他入仕时和沈沧钰在宫中见过一面。 沈沧钰但笑不语,邵铭心里压力更大了。 他原本看到璟王也是很吃惊,他知道璟王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前往封地的船上,这种时候上前肯定不合时适,可他又不想放过这么一次机会。先前就收到消息璟王是走水路,此时应该是在船上才对,他出现在这不管何原因都肯定是暗中行动。皇帝可是派了锦衣卫同行的! 所以他才想撞撞运气上前打招呼,好能有接触,便是璟王不喜要怪罪也会先考虑他的兄长,邵家在京中的根基也不是轻易能震撼的。 邵铭前前后后又捋了一遍思绪,再度镇定下来,去打量挽夏。这一细看便发现了挽夏的耳洞,心中越发惊讶了。 璟王身边带的还是个小姑娘,这个年岁,莫不是……皇上新认义女,温娴郡主? 璟王和凌家?! 邵铭神色剧变,沈沧钰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他轻声道:「既然巧遇也是个缘份,不如寻个安静之处坐下叙叙,也有两年未见着邵大人了。」 叙叙? 璟王怎么可能会和他有叙,邵铭觉得自己这还是来错了,他万万没想到还有个温娴郡主在此。 他额间有细汗渗出,却推辞不得,也不敢推辞:「恭敬不如从命。」 「那就要邵大人带路了。」沈沧钰颔首,然后去看挽夏,只见小姑娘垂了眸在想什么。他便又道:「还有一事得麻烦邵大人。」 「请说!」邵铭才想要转身相请,被他一句麻烦收了抬出去的步子。 沈沧钰指了指男孩子手上的木雕,「我弟弟本看是想套了这小玩意儿,不想贵公子眼力极佳,不知可否相让。」 男孩听见话已将东西赶紧藏到身后,邵铭直瞪不懂事的儿子,「毅儿……」 「七…哥哥。」挽夏此时伸手拉了拉沈沧钰的袖子。「没关系的。」 不过是一个木雕,她先前看上是因为见雕得精致,并想起了两人在梨花林间相遇的事,觉得合了眼缘。但此时哪还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已经从沈沧钰与那邵大人的交谈嗅出不平常,此人怕是身份不简单。心思更不简单。 她不愿意再让沈沧钰小小木雕与此人有什么。 邵铭闻言却是对儿子更加恼火了,他生的儿子他哪里不知道,肯定又是做了什么抢在人前头的事,儿子仗着他是一府之主可没少做这种事。 邵铭伸了手想从儿子手中将东西要过来,一直观察着沈沧钰的邵家小姐先道:「毅儿,你很喜欢这木雕吗?」 男孩听到姐姐的话犹犹豫豫地道:「并不是喜欢,可他是我圈到的!」 「姐姐知道是你圈到的,可正是你圈到的,然后你送给喜欢这木雕的哥哥,你欢喜他亦开心感激。不是比你将这木雕弃于蒙尘的好?」邵家小姐蹲下身子,细声给弟弟说话,声音似春风般轻柔温和。 邵铭听着女儿的话很赞同的点头,挽夏低头想了想,撇到旁边的泥人摊子,朝邵毅说:「邵小公子,若不这样,你看看旁边的泥人你有没有喜欢的,我拿那个和你交换。然后再告诉你套圈圈秘诀好不好?」 眼下情况邵家肯定会想办法将东西给到她,既然这样不如一物换一物,她再教会小男孩怎么套圈,不占他便宜邵大人那边亦无话可再说。 邵毅听到泥人的时候掂脚尖看了几眼摊子,再听到挽夏要教秘诀,双眼一亮当即就将东西递到她跟前。 「好,一言为定,你教不会便不能走!」 「毅儿!」邵铭闻言脸都黑了,他儿子居然还敢威胁人。 挽夏却是笑嘻嘻的拉过他,然后朝用无奈眼神看着自己的沈沧钰伸手:「哥哥,给银子,我要给人买泥人。」 她真是……沈沧钰清楚她的想法,将钱袋直接递给了她。不过一件小小木雕,一个小小知府,其实真没有什么关系的。不过他心生暖意,小姑娘在设身处地为他考虑。 拿了钱袋,挽夏便拉上邵毅的手去了泥人摊子,邵毅很开心的左挑右挑,然后要了个威武的武松就缠着挽夏要套圈去。 邵铭在儿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欢笑汗颜不已:「璟公子,小儿顽劣,让您见笑了。」 沈沧钰不置可否:「稚子纯真。」 稚子纯真四字又叫邵铭心头猛跳,知道璟王是在敲打他,说他心思不纯,表情瞬间带了尴尬。 v第30章[12.01]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套圈其实也没有多少的秘诀,不过是速度放慢些,然后抛出去时前端要比后端翘高一些,再上眼力几乎是十中九。邵毅还小,眼力还有待提高可掌握了挽夏说的,倒是十个能中五个,高兴得直笑。 「小哥哥,你好厉害。」邵毅看着仆人手里抱的东西,一脸崇拜地看挽夏。 小孩子的脾气风一阵雨一阵,稍微得他心意了便是想将心都掏给你,挽夏也抿了嘴笑。 她这装扮本就显得面容俊秀、眉目清朗,一笑又显得可亲,邵毅也跟着傻傻地笑:「小哥哥真好看。」 「邵大人请吧。」在边上静默看两人玩闹的沈沧钰突然开口,然后又将挽夏拉了过来,直接将她抱到马背上。「坐好,歇歇脚。」 他突然的动作让挽夏怔了怔,邵毅看着高大的黑马,乌黑的双眸亮如星辰:「大哥哥,我也想骑马。」 「毅儿!」邵铭一颗心真要被儿子闹得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沈沧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挽夏从他眸中读懂了意思,顿时笑趴在马背上。 堂堂亲王,居然还和个半大的孩子醋上了! 挽夏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来,沈沧钰借着给她整理袍角的空隙掐了掐她腿肚子,惹得她红了脸直缩开躲着,忙憋住笑。可是她肩膀还是在阵阵抖动。 邵家那边不知自己被醋的邵毅已被他爹一把抱起来,在自家老爹要吃人的目光中闭嘴噤声。 「公子这边请,这山脚便有个酒家,虽然不算精致,菜肴却是很有特色。」 沈沧钰点头。 邵铭这才松口气领着女儿迈开步子在前方带路,转过身还给了儿子一个爆栗,直敲得邵毅捂头。沈沧钰牵着马,挽夏唇角带笑弯低了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七皇叔,你是喝了多大一缸?」 小姑娘满脸挪揄,沈沧钰冷冷撇她:「坐好!」 挽夏顿时又再笑出声,这样的璟亲王太好玩了,笑过后又俯下身子说:「要不你匀一些给我吧。」 沈沧钰一时未知其意,抬眼却看到她朝前边邵家人挑眉,那窈窕的白色身影也落在他眼,他顿时唇角翘了起来。小姑娘越来越会哄人高兴了。 邵铭所说的酒家不大,小小两层,倒是有着单独的厢房,里面也非常干净整洁。 邵铭应该是常客,掌柜的瞧见他便热情上来将他招呼到二楼,随后问了各人喜好下去准备了。 邵家小姐这时才将帷帽取下,露了真颜。 少女面容姣好,左眼角有一点红艳的朱砂痣,给她秋水般清朗的双眸添了些许妩媚。 气质清雅又引人侧目的好看少女,挽夏在心间赞了一声,随后去看沈沧钰。他却只是微垂了眸转动手中的茶杯,仿佛前边的美人儿不存在。 挽夏悄悄抬脚踩他,他朝她一笑,随后意味深长的和邵铭道:「邵大人许久不回京,可听说了你兄长的事?」 兄长的事? 何事?! 邵铭见他神色冷峻,一整颗心被提得高高的,整个人有些惶然。 邵铭恍然着,不安着,浸淫官场多年的内敛全然不见。 他三日前才收到了兄长了的家书,内中未提任何不妥之事,且从京城到徐州加急送来不过五日路程,璟王此时一提实在让他心惊肉跳。 如若兄长那有困难或情况,应该是这后八日内的事。 邵铭思索着,久久未言。 邵家小姐在给弟弟喂水时偷偷看了父亲一眼,见他面有惊色,担忧着又去看好整以暇的璟王。那位姿容清峻的男子,有着山一般的气势,叫人心生敬畏。她不敢再多看,低了头想这位究竟是什么人,能叫她父亲这样毕恭毕敬且三言两语间就破了忍功。 窗外的大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房间里却气氛凝固,安静无比。 邵铭不说话,沈沧钰亦不着急,双手轻轻转动着白瓷茶杯,仿佛在把玩一件上好的玉器般。 「还请公子提点。」良久,邵铭终于在压抑中开了口。 沈沧钰将杯子放下,神色极淡地看着他:「四月雨水多,工部有人私下压了宁夏送入京城,有关黄河水位高涨之事,此事被有心人直接再上报了皇上处。皇上要你兄长彻查,为此皇上办了工部朗中,牵连左侍郎。后来再有消息传回水位已下降许多。」 邵铭静静听着,心思亦开始在转动。乍一听,璟王说的这些话与他兄长根本没有什么关联,可璟王如何是个说废话的人。 偏沈沧钰说完一段停顿了下来,挽夏在他话里已听明白此人身份,原来这人是工部尚书邵尚书的嫡亲弟弟。 那风清云淡的男子话说一半实在让人难受,邵铭心中仿佛钻进去了一只猫儿,直挠得他难受。这此挽夏笑吟吟端了白瓷茶杯递给沈沧钰:「喝口茶?」 沈沧钰被她逗得好笑,知道也是勾起了小姑娘的好奇心,接过茶杯浅浅抿一口后继续道:「此事发生在三日前,虽然了决一桩官司,可去岁皇上还办一批贪了堤岸修缮款的官吏。这便是留下的隐患,你兄长似乎未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修缮款,隐患? 邵铭沉思,逐句逐句推敲着他的话。 去岁贪饷一事他是知道的,皇上一举问斩了十余名官员,牵扯甚广。而办完案子已是到了入冬时节,似乎朝廷也揭了这页没再有什么后续,而去年黄河有几段虽有决堤,却好在水势并不大都再修堵了起来。 邵铭想到这里脸色瞬时一变,是了,黄河水位! 如若去年有贪饷那么宁夏一带的堤岸肯定没有再加固,即便有,怕也只是敷衍了事。今年春季雨水多,黄河河水涨了一次,虽是消下去了,那么到了雨水更多的夏季呢?!去年没有加固,今年若是加固得不够,那后果…… 终于摸透话中的意思,邵铭的惊意如狂涛怒浪,都快要把他淹没,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这何止是隐患,这是要命的事! 「公子之恩邵某抿记在心,即刻就修书给兄长提此事。」邵铭激动的站起来,朝沈沧钰一鞠。 沈沧钰唇角微微扬起,将到了火候该说的话才缓缓道来:「我这还有些治水的法子,虽未必能万无一失,却也是我花心思琢磨出来的。若是你兄长用得上,便让他差人送信与我。」 他话落,挽夏偷偷撇了他一眼。她就说对人话不多的璟亲王怎么会和人絮叨,陷阱在后头呢,这在卖人情要拉拢人心啊。他果然是一直存着某些心思的。 挽夏想着垂了眸,早已摇晃的决心越发的不稳,她此时已不是像以往一样知道他的野心要坚决躲避,而是在考量着有没有两全的办法。可随后她在心中又自嘲一笑,怎么可能会有两全的办法。 v第31章[12.10] 邵铭闻言亦是震撼,璟亲王就那么直白把拉拢的意思说了出来,这反倒叫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声了。 能治好黄河,于他兄长来说绝对是大功一件,指不定便会再进一步登了相位。可……璟王抛了诱耳肯定是要回报的,邵家能给到他的回报就只有,站队…… 邵铭被吓得脸都有些发白。 他感到口干舌燥,想伸手去拿了杯子喝水,袖下的双手却是一直抖个不停。 见人被自己吓得不轻,沈沧钰淡定得很,还示意挽夏给他加点茶水。 挽夏有些晃神,她这个模样让沈沧钰一看便知她又在想什么。 她聪慧得很,又经历过前世,如何会不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但他此时说出来,却是有他的考量,也是有意的。 邵铭又是一阵沉默,他对直白的璟王是又惧又惊,一个敢将自己心思说出来的人,必定是有所筹谋。所谓事预则立,璟王究竟已暗中做到什么地步了!他如今知晓了他的图谋,如若不配命呢?邵家会不会危了?! 邵铭越深想越害怕,冷汗已湿透了中衣,黏在身上让难受得更加坐立难安。 没有立即得到答案,沈沧钰也不着急:「邵大人不必思虑太多或顾忌什么,治理黄河是民生大事,造福千千万万百姓,我再如何也不会拿千万百姓的性命来博。提及你兄长不过是此事不适合经于我手,若是邵大人真担忧什么,全当我没有提过,我再寻了别人提交案议便是。」 治水一事确实是件大事,他虽有拉拢邵家之意,却也绝无以此为借口,让邵家就站在他身后。他能如此直白提议是因为邵尚书确实还算可用之人。 前世他登基三年后便发了洪灾,这治水之法是他不眠不休三天看尽所有相关书籍,才寻到的最好最省人力又最有效的办法。他争位之事可以缓,但治水一事能提前便提前吧,今年夏季黄河沿岸可是会成为一片汪洋,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落草为寇。 每每洪灾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哪怕是会被他的兄长占了功勋,被人歌功颂德,他也不愿再听闻人间惨剧。 沈沧钰的话仿佛在邵铭心头重重敲下一击。 他先入为主想的自然是璟王的野心,却忘记了此事最大受益除了他们邵家,其实就是当今圣上。如若此法有效用,那绝对是被后人世代颂扬。 邵铭偷偷抬眼瞄了沈沧钰一眼,方才还惊惧的心摇摆不定起来……璟王是位心系百姓的人。 「公子所言,邵某一定传达。」邵铭握了握拳,艰难吐出一句话来。 他赌,赌想着为百姓造福的璟王真是如此高风亮节,不是光真的与此来谋划邵家。 沈沧钰闻言很是平和的微微一笑,这一笑也同样落入挽夏与邵家小姐眼中。挽夏为他后面所言心中五味陈杂,她似乎将他想得太过功利,而邵家小姐却是对他一笑后冰消雪融的俊颜有些出神。心想这位公子真是谪仙般的人,心慈宽厚。 此时小二来上面席,此乃徐州近期颇风行的释家风味——天花宴。 释家风味由来是因近来佛教兴盛,便有不少僧人在寺庙所在的山脚开办素菜馆,此酒家虽不是僧人专办却因在云龙寺下,常驻有僧人专办此宴。 邵铭常来此处便是为了这天花宴,虽是素斋风味却极独特,又询问过沈沧钰见其也有兴致,才敢叫人传了上来。不然,请亲王吃素,实在是太过失礼。 挽夏平素也是喜欢吃素为多,看着摆满整桌子的二十六道菜,道道色香味俱全,便是冷盘都拼得颜色极讨人喜,一看就食指大动。 「你今儿正好换换口味。」沈沧钰见她还算喜欢的样子,便举箸为她搛了菜。 挽夏侧头看他一下,为先前对他有所误会生愧,与他礼尚往来,也为他搛菜。 邵铭见两人相互布菜时连筷子都没换,又微微吃惊,果然璟王与凌家女如他所想那样亲昵。他好不容易止住的冷汗再度渗了出来,他有种窥得人太多秘密的慌乱,也许他真的是要说服兄长才好。 一顿午饭算是宾主尽欢,挽夏第一次吃到与众不同的斋菜,也很是满足。沈沧钰又给她倒了茶,眉眼柔和看她小口小口抿着:「一会再走走吧,消消食。」 他怕一会赶到码头去时颠得她会难受。 挽夏自然没有异议的,邵毅整个午饭期间都很乖巧,一听到沈沧钰要离开的意思有些着急了。 「小哥哥,你到我家里玩几日可好,你说你还会射箭,我也想请你教我箭术。」 邵铭听到儿子的提无理要求又是瞪眼,这小子真会给他找事,他现在是巴不得将这两尊大佛安然送离! 挽夏面露可惜与他道:「实在对不住了,我们还得赶行程呢。」说着,她又看沈沧钰,似笑非笑。 小姑娘眼里有着古灵精怪的亮光,哪里会不懂她是在笑话他。 可他就是和一个孩童吃醋了! 沈沧钰朝她挑了挑眉,挽夏当即抿嘴笑,这人脸皮真厚…… 用过午饭,庙会之行便到此结束。 沈沧钰牵着挽夏软软的手走出了庙会街,邵铭也不敢坚持相送,心中对自己莽撞相认的行为也不知是悔是怕,坐在厢房里许久也没有回过神来。 邵家小姐终于按耐不住地问:「父亲,那两位究竟是……」 邵铭看她一眼,神色沉重:「你看那位小公子怎么样?」 小公子? 邵家小姐歪了歪头,眼波流转。那位谪仙般公子的弟弟,「自然也是人中龙凤,若是再过几年定然又是位风华出众的少年。」 女儿的话使得邵铭得知她并未发现温娴郡主身份,心下倒是松了口气:「嗯,两位都是人中龙凤,此二人身份为父不便多说,今日之事你要烂到肚子里去。邵毅,你也一样。」 被突然点名,正陷在离别情绪中的小男孩神色仍带着恍惚,在看到父亲盯着自己的目光越发凌厉,他才咽了咽唾沫猛点头。他父亲今日已经是好几回这样严肃。 邵家小姐闻言恭顺应是,眸底却有几许失望之色,连眼角的朱砂痣都显得光泽黯淡。 「不过以后你总会知道的……」邵铭一会又补了句。 邵家往后也许真会和璟王有来往,他还是抓紧回去将事情告知兄长才是。 一句总会知道让邵家小姐眸光又明亮起来。 她也并非是因那位公子容貌气质太过出众而心生恋慕,应该说只是钦慕,他的胸怀叫她敬佩,这样的人物她不过是好奇居多。且她也有自知知明,她的家世当是配不起他的。 她想着脸上就露了笑,轻松柔和。 v第32章[12.10] 邵毅此时亦露出兴奋的笑容,爹爹的意思是以后还有机会见着小哥哥!届时他一定要缠住他! 前往北平一行的船队在日落之时到达徐州渡口。 暮色笼罩,白日喧闹的渡口变得安静,沈沧钰借着天色掩盖行迹,带着挽夏很顺利便回到船上。 挽夏先回了屋,见着值夜的桃香还在安睡,她便先行换过衣裳再按沈沧钰所言,去了三层的敞厅。 她到时见着自家母亲和兄长就在厅中,欣喜上前朝三人见礼:「给娘亲、哥哥问安。」 凌景烨捏着鼻子,没看到妹妹身边跟着猫才松开,可样子还是小心翼翼的。 苏氏斜一眼没出息的儿子,道:「你这样子究竟像了谁。」而后又拉过女儿,「有你爹爹的消息了。你爹爹比我们要快些,端午前一日过的徐州府,也收到了你的长命缕,特让人在渡口等着给我们留了信。」 挽夏也激动起来,「信呢?娘亲可带来了。」 凌景麒将信从袖中取出来,递过去,挽夏当即伸手就接,哪知她兄长突然将手一扬,叫她抓了个空。 小姑娘一脸不高兴地盯着他瞧。 凌景麒伸手摸摸她的发,哈哈笑了两声才再将信给她,挽夏生怕他再逗自己用力拽了过来。 「轻些,万一撕破了,我们可不会告诉你内容。」凌景麒打趣。 不过一日多未见大哥,怎么还逗起人来了,挽夏朝他皱鼻子。惹得他又是开心的笑。 小姑娘抖开信笺细细地读,凌景麒看着她眉宇间的恬静,昨日小姑娘突然要离开那种担忧心情终于散去。 沈沧钰此时无声来到众人身后,凌景烨最先发现他,忙站起来朝他见礼。苏氏与凌景麒闻声也赶忙起身。 沈沧钰淡淡地目光从凌景麒儒雅面容上扫过,「不必多礼,本王可是会扰了众位相聚。」 清贵冷峻的男子只是立在那便有着威严气势,凌景麒敏感察觉他落在自己身上一瞬的视线,心头莫名发紧。 苏氏闻言笑着应:「王爷太过客气,哪来的打扰一说。」随后又在心间补了句,如果我说有,您会走吗? 沈沧钰颔首,让众人坐,便径直坐到顾着看信纹丝不动的小姑娘身边。 落坐后,他不动声色看了眼挽夏,小姑娘侧颜在烛火下似雪般白净。先前还和她的兄长闹得那么开心,他来到居然连眼都不曾抬。 他视线又流连片刻,才平和地说道:「本王来是有要事与夫人商量。」 苏氏正坐,洗耳恭听。 「本王想加快行程,尽量在半个月内到达北平。」沈沧钰说,「只是加快船速凌家的船怕是要赶不上,所以本王想请夫人移驾到船上,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为什么那么赶? 苏氏怔愣。 挽夏这时抬起头来,笑容灿烂。「七皇叔提议甚好。」甚得她心!! 沈沧钰手就暗中朝她小腰轻掐一把,某人吓得脸发白,连信都差点掉了,旋即又涨红了脸。 他……他怎么敢!就是有桌几挡着,万一被看见! 行凶之人淡定得很,唇角还带着好看的弧度朝她笑:「既然温娴也觉得好,那便就这样决定了?」 苏氏见他又询问似朝自己看来,忙整了整神色:「就是怕太过麻烦王爷了,也怕闹着王爷。」凌家好几口人呢,再加上贴身伺候的奴仆,少说也有二十数。 「并没有什么麻烦的,赶路本是枯燥的事情,热闹些时间也过得快些。」 「如此臣妇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沧钰点点头,让人传了戚安过来要到凌家船队安排下去。 大花猫大摇大摆跟在他身后过来,见着小主人跳到她膝盖上,盘了尾巴安逸缩成团。 敞厅中响起了凌景烨响亮的喷嚏声。 凌景烨脸发热地捏住鼻子,苏氏没好气白他一眼,朝璟王解释:「犬子失仪,叫王爷见笑了,他对猫狗这些小东西的毛发特别敏感,一碰着就会这样。」 沈沧钰是头一次听得这种怪症,打量了他几眼,想到一位人来沉吟着道:「本王身边的伍先生似是会治些奇症,若不让他给凌公子看上一看?」 凌景烨仿佛是见到了曙光般,看向璟王的目光亮得出奇。 他的视线太过灼人,沈沧钰顿了顿补了句:「只是能否有法子,本王也不敢打包票。」 「没关系没关系,劳王爷费心了!」沈景烨忙摆手,话语中已存了感激。只要能试试也好,那个伍先生的本事他也见过的,当时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让人给看一看。 挽夏支着腮,看受人点恩惠脸上就写着要给人卖命的二哥,心道真好收买。而后又撇沈沧钰一眼,其实这人就是在收买人心吧。 沈沧钰有所察觉,对小姑娘那点心思了然指掌,脸皮很厚的朝她微笑。他就是套她家人的近乎了又如何? 无声交流后,挽夏直想拿眼白他,近来他是练了什么神功,脸皮越练越厚了! 伍萧不会来到敞厅,在另一边给凌景烨把脉,又细细问他情况。 凌景麒此时面上平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璟王与他妹妹那是眉来眼去吗?!他不太敢确定地再去看两人,见璧人一般的男女皆正坐与娘亲说行程之事,并无异常,仿佛方才是他的错觉。 他心惊着又去瞧自家娘亲,见娘亲脸色也是如常,兴许真是他看错了,如若有什么他娘亲应该也察觉了才对。 他想着松口气,与温婉妇人轻声细语的沈沧钰突然意味深长扫他一眼。 凌景麒恰好此时视线与他相接,被他一眼看得背后生寒,连脸色都白了几分。 ……璟王,那眼神有什么深意?他握了握拳,发现手心里都是冷汗。 v第33章[12.10] 「大哥,你知道爹爹给祖母的信写了什么吗?」挽夏想起信中内容,问道。 凌景麒一个激灵从刚才的惊慌中回神,有些牵强地扯了个笑:「那是给长辈的信,自然是不清楚的。」 苏氏闻言抱歉地朝璟王笑笑,接上儿女的话:「一会儿你们祖母来了便知晓了。」她送信过去,她是清楚的,现在却是不方便说。 沈沧钰前来该说的都说了,他知道小姑娘心系着家人呢,便起身和众人说一声先行离开。 苏氏半责怪的与女儿说:「瞧你,璟亲王还在呢,扯家里的事做甚,跟赶人走似的。」 挽夏无所谓地一笑:「娘亲你想多了,反正七皇叔也没有怪罪不是。」 「你啊……」苏氏无奈的正要再说教两句,那边突然传来凌璟烨激动的声音:「神医,你说的可真?!」 母子三人齐齐侧目,只见少年直接从椅子中跳了起来,眉飞色舞。 伍萧微笑着轻点头:「在下有七成把,便是不能痊愈,症状应该也会有所减轻才是。」 「要吃什么药?神医快快说!!」凌景烨开心得拉上了人家的袖子。 挽夏听着二哥的话莫名想笑,苏氏语噎,有没有治她二儿子不稳重的药,神医也给他来一贴吧。 少年人激动失了仪,伍萧很大度的任他扯着袖子,耐心解释着:「并不用服药,在下每日给公子针灸三次,可能有些疼,要吃些苦头便是。」 「无事无事,神医只管动手!」凌景烨都想给伍萧磕一个了,只要能治,别说疼就是在他身上剐上两刀他也能忍!! 「如此明日起在下便寻公子开始用针。」 凌景烨又是再三感谢,苏氏见儿子嘴都要咧到耳根了,实在太丢人。她也起身来送伍萧,将人送出门后拿着袖子直掩面:「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这个……」她想骂兔崽子来着,可一想这得将自己也骂了,憋了半天也没憋出语来。 挽夏哈哈哈大笑,心中存了事的凌景麒也跟着露了笑。笑过后,他视线凝在眉眼还清嫩的妹妹身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疑虑再度浮起,不由得伸手揉了揉额头。 应该了璟王的提议,苏氏一众便安心在船上呆着,沈沧钰让人给传了席宴,王府下人刚上来摆膳时凌老太太一众也来到。 「怎么会突然要赶路程?」凌老太太语气着急,却是笑意满面。 挽夏看得直皱眉,苏氏不咸不淡地回道:「内中详因媳妇也不懂得,是璟亲王如此安排,我等便服从。」 她的态度使得凌老太太脸上笑变得悻悻,「是这理,贵人心思哪是我等臣妇去猜测的。」 「您老人家知道是这个理便好,我们身为臣子家眷自然是得认清本份的。」 一再被拿话点拨,凌老太太神色也冷了下去,挽夏适时道:「七皇叔嘴上虽说是不怕人多喧闹,可这些日子我与他相处,知他性子还是喜静的。我丑话便说在前,不管是谁寻乱七八糟的由头去打扰七皇叔,那就别怪我胳膊往外拐,帮理不帮亲了。」 王培正好前来看这边有无疏漏,将挽夏的话听个正着,觉得温娴郡主挺有意思。那个气势,居然连长辈都镇了下去,近得王爷多像足了皇家人。他也很认同这话的,他家王爷确实喜欢冷清些,所以这决定也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亲眼确定敞厅这边一切都好,王培给沈沧钰回报,将挽夏的话转述给他听。 「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温娴郡主真该就是皇家人才是。」王培笑眯眯道。 沈沧钰笑而不语,他的媳妇可不就是皇家人,小姑娘又在给他挡烂桃花了。真是让他欣慰。 若是不再顾忌太多就更好了! 他想到什么,突然吩咐道:「去厨房问问有没有活的乌龟,不须要多大。」 乌龟? 王培脑子转不过来,王爷要活乌龟做什么?! 他一头雾水跑去了厨房。 用过饭,王培又前来领着凌家众人到准备好的厢房去。 船的二层很宽敞,挽夏是住在最尽头一间,沈沧钰在隔壁,而凌家一众是被安排在最前边,中间还相隔了一间厢房。 凌老太太看着长长的通道,发现后边有着侍卫并排把守,便知璟王是住那。指着侍卫前边的厢房就问挽夏:「挽挽是住那间对吧。」 挽夏看了看,皮笑肉不笑:「不是,是最后一间。」 凌挽静闻言也朝后头看去,眼里有着羡慕,看向挽夏的目光也变得殷殷的。 凌挽宁此时冷着脸一把拽过她:「我们给祖母收拾收拾箱笼,一会祖母就该歇下了。」 二房总算还有个上道的人,苏氏神色好看一些,又严肃地吩咐凌家下人行事要谨慎,若是犯了错处被丢到河里喂鱼已是好下场。凌家下人个个面有惧色,惯来温和的大夫人这般疾言厉色,让人心颤得很。 目送二房姐妹与凌老太太进了房间,二房兄弟也被奶娘紧张地哄回屋,挽夏这才挽上自家娘亲的胳膊与她亲昵。 「小机灵鬼,无事献殷勤,想法都写脸上了。」苏氏好笑地戳她额头。 挽夏赔着笑与她进了屋,凌景麒兄弟紧随期后。 「二房是又有热闹看了。」苏氏安然享受女儿的伺候,接过她倒的茶缓声道。「你那二婶娘居然怀有身孕两月余。」 她说着露了个嘲讽的笑,很淡定地看儿女们面面相觑。 她抿了口茶继续说:「你二叔父这回也还算脑子清楚,先送了信给你们爹爹,询问此事究竟要如何处理。这个月份自然是你二叔的骨肉假不了,你爹爹虽是恨极了李氏,好歹还给了分情面,便送了信给你们祖母。」 「祖母可有说如何处理?」挽夏面色不虞,该不会还要接回来吧。 苏氏冷笑,「如何处理?她精明得很,不想作恶人,又不敢再让你爹爹心凉,便将事情推到为娘头上。要为娘出主意呢。」 凌景麒收了惊讶,沉吟着道:「娘亲可不能答应。」 捏着鼻子与元宝瞪了会眼的凌景烨亦点头附和。 「我又不是傻的,这是他们二房的事,我岂会答应。这接与不接都是事。」 v第34章[12.10] 「娘亲让他们二房先去问问李家吧,李氏毕竟还是李家女。」挽夏想了会,眉宇间都是冷色。 将人接回凌家膈应难受,可还有武安侯关系,这恶人她们长房自然不能做,最好还是将事情丢回给他们李家最好。如若她是武安侯,既然都再给送了家里妹妹当贵妾,定然也不会再让李氏那么容易又回凌家的。而且他也明白,若让李氏就此回凌家,那是把他们长房得罪得死死的。 苏氏点头,「为娘亦是这样想的,所以直接和你们祖母说了,这事还是过问李家的意思为好。你们祖母当时都恨得咬牙切齿,仿佛我断了他们二房香火一样。」 断香火? 挽夏嗤笑一声:「二叔父有着嫡子,有着庶子,如今又得美妾,二房香火旺着呢。她是怕武安侯那边不让李氏回凌家,二叔父的嫡子没有了母亲教导,堂姐们没有嫡母在身边,想攀高枝什么的就显得身份更低了吧。」 凌家众人深以为然,面上都露出鄙夷来,凌老太太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 「不管他们的事了,待到了北平再说吧。」苏氏第一次动了想与二房分家的心思。 不但苏氏如此想,连挽夏也动起了这个心思,凌老太太再这样作妖下去,真不如分了好。起码他父亲还能维持与他二叔父的兄弟情谊,不然兄弟间不生分都要被她给闹生分了。 「对了,今儿怎么没着顾妈妈她们。」苏氏头疼叹气一声,终于发现女儿身边都没有跟着人。 挽夏神色顿时一僵。 她们还在昏睡呢……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极不自然:「在船上便没让她们跟着了,昨夜我走了困,闹腾着她们跟着起,就当让她们休息会吧。」 苏氏不疑有他,忙道:「怎么走困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挽夏如蒙大赦,起身就想先跑路再说,又听得她娘亲道:「对了,你的牙怎么样了,昨儿不是说快要掉了。」 小姑娘脸腾的就红了,沈沧钰给她渡酒的一幕控制不住在脑海里徘徊。 女儿脸骤然红了,苏氏疑惑看她几眼,旋即想到什么笑了起来:「有什么好害臊,不过是换牙,你大哥可是十三岁才掉最后那个。」 凌景麒摸了摸鼻子,耳朵微热,他很理解妹妹的心情,那么糗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 误会就误会吧,挽夏尴尬地呵呵一笑,抱着元宝落荒而逃。 回到屋里,已有人点了灯,桃香依旧睡着。 挽夏看了她几眼,准备寻王培让人准备热水,如今她的人都昏迷了,也只能使唤他这总管了。 正当她要转身出门的时候,大瓷缸突然不同往前的动静,似有什么东西在挠缸。 她以为是元宝又跳上去要捞鱼,想让它下来别掉进去了,却看到缸边根本没有猫的影子。她心下奇怪,元宝此时出现在她脚边,正拿着尾巴扫她。 「你这调皮的可不能再跳上去捞鱼。」她抱起它,认为它是从上边下来的。 瓷缸此时又传出来声音,元宝抗议似的喵了两声,仿佛证明它是清白无辜的。 挽夏顺了顺它的毛,这才快步走到大缸前,一看傻眼了。 这……这谁干的!! 原本只有莲叶和鲤鱼的水里多了一块狭长的大石头,耸立在缸中刚好冒出角,发出攀爬声音的是两只拳头大小的乌龟!! 乌龟!! 她盯着那两只乌龟,想到沈沧钰上回嘲笑她的话。 ——他还真敢送来两只乌龟!! 挽夏脸都气红了,咬牙直接冲到了隔壁房间,一脚就踹开了门。 王培正给沈沧钰布菜,被她那一脚吓得筷子都掉了,冷汗淋淋躬身告罪。 沈沧钰抬头,见到小姑娘红霞满面,一双杏眸都快要冒出火来,晶亮又灵动。多有生气,多鲜活,嗯……他还是喜欢看到表情丰富的她。 「七皇叔,您是什么意思!」 挽夏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胸口起伏不定。 那一身玄衣的男子却朝她露了笑,似春风般和煦。 虽然她精神的模样很可爱,可似乎不太妙啊,连许久不见的敬称都出来了。他琢磨着道:「见那缸鱼过得太单调了,给它们添了新邻居。」 单调,新邻居?! 挽夏连眼都眯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朝王培道:「你先下去!」 王培被她吓得抖两抖,有些傻眼,温娴郡主这气势太吓人了!!而且那乌龟是他找来的,他还是赶紧走吧,这神仙打架他这小鬼指不定就得遭殃!! 王培也没顾得自家主子发没发话,低头溜得比兔子还快。 沈沧钰见身边人居然就那么被支走,有些错愕,再去看挽夏时只见小姑娘朝他阴阴一笑。他眉心一跳:……… 挽夏朝玄衣男子微微一笑,笑里透了股寒意,把沈沧钰渗得心里直发毛。 不过是两只乌龟,不至于坏事吧。 沈沧钰难得的忐忑,挽夏笑过之后却是扭头就走,还很轻柔地给关上门。 屋外响起她让王培着人抬热水的声音,再随后是隔壁房门开了再合上地动静。 这就走了? 沈沧钰摸摸下巴,吃不准了。 王培去而复返,也很好奇刚才一脸要吃人的挽夏怎么就安安静静离开,可见主子沉思着,他也就默不作声继续在边上伺候。 待挽夏沐浴过后,沈沧钰觉得时间差不多才转去隔壁。 v第35章[12.10] 敲门,小姑娘很平静地请进。 「在做什么呢?」沈沧钰走上前。 挽夏朝他扬扬手中的青花小碟,「喂乌龟呢。」 他的步子便顿了顿,越发觉得小姑娘古怪得很,挽夏已笑吟吟和他说:「我刚给它们取了名字呢,七皇叔要听听吗?」 沈沧钰看她春水柔和般的笑容,顿时心生不好,或许他还是不要听了。 挽夏已自顾地往下说,纤纤玉指点点左边趴石头一只道:「这叫小七,那只叫小玉。」 沈沧钰一脸黑,再也明显不过的在骂他。 「玉字少一点为王,七加一为八,正好也将它们本身显出来了,七皇叔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会起名字?谢谢您凑成了对。」 小姑娘说着还很板正地朝他福礼。 沈沧钰一张俊颜黑得不能再黑了,她嘴可真毒啊……进门不过小会就被连骂三句王|八。 有错在先,沈沧钰便是觉得难受也只能忍,他人生做过的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有这一次就够了。 「挽挽,你若觉得膈应,便将它们给丢了吧。」他沉声朝她道。 挽夏黑耀石似的眸子滴溜转一圈,好笑地睨他:「膈应?嗯,是挺膈应,可它的存在很有必要。能提醒我,还能一起膈应你和我,算是它们的福气。」 这算是哪门子的福气,沈沧钰抬手揉揉额头,小姑娘杠上了。 挽夏这边说完又朝他福礼,施施然越过他,要往外走。他忙一把拉住她:「去哪儿?」 「上我娘亲那儿去,今晚我睡那,您也早些歇着吧。」她抽手,他微微用力将人拽到怀里,低头去咬她圆润的耳垂。讨饶道:「我错了,本意其实是真想给你添着乐一乐的,哪知是添堵了。」 耳垂被他轻轻吮着,挽夏身子都麻了半边,他的气息纠缠着她,纠缠得她有些昏昏沉沉的。咬了咬牙,挽夏抬脚跺他脚面,满意听他倒抽口气。 吃了一记,沈沧钰反而越战越勇,俯着身子唇从她细滑脖颈间游离,轻轻在她跳动的血脉上吮咬。挽夏仿佛魂儿都要被撩了去,伸手推他推不动,掐他胳膊又硬得似石头,也掐不动。他却是得了趣,一把箍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径直走到贵妃榻那,将她压住。 挽夏被他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可好歹他没再作乱,只是埋在她脖间沉沉呼吸着。 「不闹了,一会便让你到凌夫人那去,我们好好说会话。」 究竟是谁在闹,挽夏艰难地说:「您这是让人好好说话的样子吗?」重死了! 他闻言半撑起身子,小姑娘红着脸想趁机逃开,却是被他轻而易举压住腿,根本翻不过身来。 「这样说。」他轻吻她唇角,「今儿邵铭那必然是知道你的身份,你要不要给你父亲去个信,如若你不好开口,我亲自给他说。」 挽夏被他吓得睁大了眼,「邵大人应该知道轻重不敢乱说的。」她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没想过和爹爹说这件事,怎么说都不对。她爹爹不是好糊弄的人。 「难道我就那么见不得人?」沈沧钰没好气。 小姑娘深以为然地点头,「按您这辈份,我爹把您当兄弟,您却想着拐他女儿,您觉得您很好意思?!」 这张嘴! 沈沧钰总算领教了。 「自然不会让你父亲怀疑什么。」 「现在不怀疑,那以后你又怎么面对?」挽夏话落,忙红了脸捂住嘴。 沈沧钰桃花眼中有明亮的光,笑意就那么洋溢在眼角:「还是挽挽想得长久。」无意说出来的话往往最真。 她便呸他一口,他低笑好几声,亲亲她的脸颊说:「邵铭的事撞上是意外,可我说过的不会让凌家牵扯进来,邵家那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不敢说。你父亲那我想我还是提一提。」 他说到邵家二字时身上骤然散发着戾气,挽夏打了个激灵,那样的他是她未见过凌厉。这才是他做为一位亲王该有的气势吧,运筹帷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察觉到小姑娘的紧张,他神色又平和下来,虽然依旧冷清却不骇人了。 「邵尚书还算是可用之材,朝廷中该有他一席之位,皇上也算看重,也许他还能帮你爹爹在再挽回些圣心。那样,凌家会更安全。」在他成事前,应该都不必再担忧太多。 他在为凌家谋划,挽夏那种复杂的心情再度在胸腔翻涌。 她沉默片刻,问了许久都不敢问的话:「你…当真要反?」 前世她死后的事,她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成事与否。 「如若他不逼迫我,我何必走这一步。」她觉得沉重得让人窒息的事情,在他眼中仿佛不值一提,眸里全是嘲弄。「能当闲散王爷,我根本就不想去争这些,可有人疑心重总认为有人要抢他天下。而他这天下来得又是那么名正言顺吗,谁人又不想活着。」 ……谁人又不想活着。 挽夏心里发酸起来,他们兄弟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逼得他说出如此苍凉的话。 她抬着头静静望着他,月光照耀在男子脸上,似雪般的幽华衬得他气质越发出尘。如玉的俊颜陡然迷了她的眼睛。 无意识地伸手去轻抚他侧脸,她似乎现在才意识到,他还未及弱冠。十八岁的少年,却已在生死间挣扎,前世她从不敢多问皇家中的事,他亦不曾说过。如今听闻心中是惊是骇,更多的是心疼心酸。 她手落回到他心口处,紧紧揪住了衣襟,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钝钝刺疼着。如若她前世问了,他们间是不是不会走到那样一步。 皇帝多疑,重生后的她感触最深,凌家亦是在断头台上挣扎着,一个不好悬在头顶的铡刀便让他们死无藏身之地。她与他其实是相同的处境吧。 她小口小口呼吸着,杏眸内有水汽渐显。 沈沧钰此时却拉着她的手再放在脸颊摩挲着,「挽挽,你怕不怕。」 「我本就是亡命之徒,却还自私的纠缠你,其实你怨我也无可厚非。」他声音很轻,呓语一般。 怕…不怕? v第36章[12.10] 「我怕。」挽夏突然抽回了手,「怕我相信了你,却累得凌家跟着我一起不能善终。」 沈沧钰闻言唇角往上扬了扬,苦笑。可她认真凝视着他又道:「但我想我还是选择去相信你了。」 挽夏在他脸上看到错愕,笑了起来,笑颜一如窗外星光璀璨耀眼,带着少女初长成的娇媚。 「想想我真是好哄。」她笑着,眉眼骤然又恢复平静。「可是七皇叔,我是信你,可你若没有本事将凌家安然摘出来,我亦不会就那么从了你。为了凌家,我肯定还是会把你丢到一边。」 心中刚刚聚起的激动被她一句话就又打散了。 她怎么就不能让人多高兴一会,「把我丢到一边?你还想着再去嫁别人来保凌家不成?!」他有些发狠的盯着她看。 小姑娘不惧他,咯咯直笑:「我今年虽然才十二,可明年初春便十三了,莫不是皇叔还绑得住上门说亲的人?」 如今哪个姑娘家不是十三四岁就说亲了,待及笄便出嫁。 沈沧钰的脸又黑了,他怎么还忘记了这一层。前世是因为凌家不得圣心,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也没有多少世家去找凌家提亲,可如今情况不同了。凌家在别人眼里可是圣眷正隆,凌昊又只得那么一个宝贝嫡女。 他黑了脸,挽夏笑得更开心,连肩膀都在抖。 「什么说亲不说亲,是能从你一个姑娘家嘴里说出来的,你就不知道害臊!」 「我是真是那么知羞的人,早被你燥死几回了。」她斜他一眼,如今谁压着她呢? 越来越伶牙俐齿,沈沧钰有种秀才遇上兵的郁闷,歪理在她嘴里是一套又一套。他盯着她好看一会,突然便低头,想将那些气人的嘴堵上。 挽夏却早有准备,头偏一边,用手挡住他的唇。 「七皇叔您还是自重些,我娘亲可就在边上呢。」 也许真是作贼心虚,沈沧钰心头那冲动瞬间像被冷水浇熄,不情不愿翻身起来,再拉了她一把。 「我一会让人把那乌龟挪走。」他弯腰给她整了整裙裾。 她哼哼两声,「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现在看它们顺眼了,若是明日回来我发现它们不见了,那我们继续没完。」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是吧。」 「对啊。」挽夏扬头,眉间倨傲如火。「那你别喜欢啊。」 他语噎,深深看她一眼,突然在她眉心落下吻。「行,就当增加感情陪你耍花枪了。」 挽夏站在原地眨了眨眼,他已转身负手离开。 她伸手摸了摸还遗留着他体温的眉心,吃吃地笑,然后才掩了房门往苏氏屋里去。 船队要加速,物资必然是少不了,当晚一行人在徐州渡口停了整夜。身为知府的邵铭也带着衙役前来帮忙,不过沈沧钰也并未传见他,他亦当做首次见着一行人。 而自从凌家一家人移了船,挽夏天天几乎就腻在了苏氏身边,沈沧钰也似乎突然忙起来,有时一整日也不见出屋。 有人还是不死心,天天就在走廊上晃,挽夏冷眼旁观。没事就拉上娘亲和丫鬟凑成一桌打叶子牌,然后便是每日去看凌景烨鼻子被扎成刺猬一般。 船又航行近七日,不得不因暴雨天气减下速度来。 进了五月,雨势大不说并扮着雷鸣电闪,紫色电光仿佛就临空要僻向大船一般,让人光是看着就心悸。 当夜闷热,闪电照在窗户上,将屋里映得明暗不定。 桃香望了望窗,觉得渗人不已,抱住手臂朝挽夏道:「小姐可害怕。」 不过是雷雨天气,「没什么害怕的,晚上你和梨香都歇着吧,你们刚好还能做个伴。」 「不行,怎么可以将小姐一人留在房间。」 挽夏叹气,她都死过一次的人了,真没觉得害怕:「你去吧,我到娘亲那去便是。」 桃香听她这样说倒是心宽了些,梨香确实最害怕打雷,也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顾妈妈那有着夫人的人,也挤不下梨香。 想了想,桃香还是点点头,要将挽夏送到苏氏屋子。 挽夏为安她心倒是在注视中进了苏氏屋子,不过聊了几句便又退出来独自回了房。 不知道怎么的,她有些心发慌,不是电闪雷鸣的事。 京城此时亦同是电闪雷鸣的天气,不过滴雨未降,只是造势比较大。 太子立在东宫最高的阁楼上,他唇边带着笑意,仿佛要僻开夜幕的紫色闪电不时映在他脸上,竟将他显出一种煞神般地狰狞。 「殿下,风越来越大了,还是回吧。」他身边的内侍被闪电吓得脚抖,不时劝上一两句。 沈彦勋只望着天空,心想不知道那边天气如何,如果是个雷鸣雨夜,肯定会给那人添更多麻烦。 太子并不搭话,内侍心中焦急无比,此时有宫人匆匆上楼来。 「禀殿下,皇上传唤。」 沈彦勋立得有些僵硬的身子这才转过去,朝来人颔首,稳步下了阁楼朝御书房去。 自从那日他写了悔过的折子递上去,他父皇又冷了他几日,他只默默呆在自己的东宫中,直到第五日他再被传唤。也从那之后,他父皇每天晚上便都会再传他到御书房议事,那些说他失了圣心的话语自然也就没人再提。他再度回朝听政,风光无限。 沈彦勋唇角啜着浅笑觐见,整个人有经历风雨后的内敛,皇帝观察了他几日,对他的改变甚是满意。心想果是玉不琢不成器。 人真不能一帆风顺。 「朕刚收到一封急报。」皇帝见他前来,将锦衣卫从北边送回的折子递给他。「济南府一带流寇有所增加。」 v第37章[12.10] 沈彦勋打开折子细细地读,在见到运河二字,视线顿了顿旋即双眸中又不见波澜。 「那带的流寇真是到处鼠窜,扰得民不安生。」 「如今胆子越发大了,不但是在官道上胡作非为,都发展到了运河一带。」皇帝看向他,一双龙目深沉得叫人看不见底。 沈彦勋淡淡地说:「那带运河有着许多分支,他们在陆地上易被追捕,想从水上截货也是正常心思。毕竟沿途来往的商船太多,只要能劫上一搜,就够他们吃用几年。」 「朕何偿不知这些放肆之人心思。」皇帝说着声音一沉,「朕是怕有人再起来什么蠢心思。」 此话一出,沈彦勋面上明显怔愕,旋即一撩袍子跪了下来:「父皇是怀疑儿臣又做了什么手脚?!与贼寇为伍,给儿臣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的。」 皇帝突然一笑,「你自然是不敢,不过是提醒你一声,别再给朕出什么纰漏。运河有寇匪也不是近来的事。」 太子面有苦色,自嘲道:「经有上回的教训,儿臣悟得凡事三思后行,徐徐图之才为上策。儿臣确实对璟王还存有心思,却明了现在不是时机。」 「也是看在你近来行事比以往都稳重,这才让你再听政,上回工部一事你便办得极好。」 「全是有父皇在一边指点,儿臣愧不敢当。」 父子两严肃两句后,便又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皇帝对太子总算彻底放下心来,交了真话:「我已命锦衣卫沿途清了想扰事的人,便是你真再做蠢事,也不会成事。」 沈彦勋闻言在心中冷笑,他的父皇真是应了那句帝王多疑,试探他这么久才透底。 他心中笑,面上却恭敬无比:「父皇英明,儿臣自那之后便谨遵父皇教诲,只潜心于多和父皇学本事。父皇一身才能,儿子能悟透一丁半点便受用终身了。」 「倒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皇帝知道这自然有吹捧的意思,可儿子眼中的孺慕却是让他很受用。 沈彦勋只是陪笑,便又听得他说:「听说你近来收留了个有意思的道人?」 「是。一位游散道人,儿子见他写的策论颇有深意,便让人在先暂时安置他在京城,准备闲了见他一见。」 「道人还写策论,委实是有意思。」 太子笑道:「这人除了写策论,还给儿臣献了枚丹,说是游历天下得了天材地宝练就的。」 皇帝摇摇头,「丹药这些东西可不能乱用。」 「儿臣也是这么想的,已经给了太医院,让他们看看那道人是鬼扯还真是有本事。他可是吹虚后有龙虎之效,长期服用,能延年益寿。」 「哪个道人不是这么吹虚,真正能人可不见得有。」 「父皇所言甚是,能人异士多为避世,又如何会自我推举,献策论的。」 再三听到太子说策论之事,皇帝不由得也引得好奇心,「那你也将那策论给朕看看,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能人。」 太子垂头行礼,眸光有异色一闪而过:「儿臣尊旨!」 夜空中又是一道闪电落下,巨大的雷声和紫芒在空中炸响。 本是熟睡的挽夏被惊醒,猛地翻坐起身。 眼前有着更深的暗影,她连惊都未来得及便下意识摸了匕首。 「是我。」沈沧钰轻而易举就避过了寒芒,轻轻捏住她手腕。 熟悉的声音。 挽夏心下一松,没好气地说:「七皇叔这爱好得改改。」她话才落,外边又是一声响雷,雨似乎亦更大了。 听着水滴打落的哗哗声,沈沧钰松开她手腕,掌心贴在了她额间:「被这天气吓着了吗?」都是细汗。 挽夏这才看清楚他没有束发,长长的黑发披在脑后,眉目清冷,颇有遗世独立的气质。她却看得心尖莫名发疼,他总让人感到寂寞,便将手贴在他背:「被你吓到多一些。」 沈沧钰望着她没有说话,她又问:「怎么过来了,你是歇下了吧。」 「未曾,刚处完一些事,才洗了发。」他说着直接掀了她被子,将她往里边挤。 挽夏吓得不相让,要保住自己床榻这一亩三分地,力气却到底不如他。她只能干瞪眼:「你这登堂入室不说,还爬人床上来了。」 「姑娘家家说话怎么越来越粗俗了。」他踢掉了鞋,那样是真要在这歇下。 「你不能这样,若是被人瞧见……」 被人瞧见? 沈沧钰唇角弯了弯,他倒想让人瞧见,好直接就将人拐回家了。可他如今也只敢想想,小姑娘哪里会答应。 「不用担心,有人守着。」他躺下,将人拉到怀里,声音透着疲惫。「我好几天都没有合眼,让我安心歇一晚上。」 挽夏听出来了,这大半个月确实很少见着他,「我就不信你屋里不比我这安全。」就是借口占她便宜来了。 他却半天没有说话,小姑娘奇怪地抬头,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这就睡着了? 看样子是真的累坏了。 她动了动身子半撑起来,他揽在她肩膀的手便顺着滑下来。看着闭着眼神色平和的男子,她轻叹口气,罢了,她就那么心软。就让他留一晚吧。 挽夏复又躺下,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淡淡的冷香味。 想想前世他虽是日日歇在正院,却是除了两人亲密的时候他会早些回来,平常是与她用过晚膳又去书房了。然后她晚上几乎都是先行入睡,等天亮了再一睁眼他人也不在,如若不是还留有他身上熏香味,都要以为他不曾回来过。 她似乎也很少能见到他先入睡的时候,他每次早回房,到最后她都是连睁眼的力气都不想用,昏昏沉沉地哪有空看他睡颜。 挽夏想起他荒唐的一面,脸有发热,又觉得这个时刻挺有趣,便再支着身子托住脸看他。 v第38章[12.10] 他睡觉的样子倒是比平日无害多了,像画中的谪仙公子。 外边雷声还在轰隆隆炸响,闪电亦映得帐内时明时暗,挽夏却浑然不觉似的,还希望多那雷电多闪几下,她好看得更清楚些。 她也不知道盯着他看多久才有了困意,迷糊睡过去,指间还因先前一时好玩缠了他几缕发丝。 在她呼吸平缓的时候,沈沧钰却睁开双眸,桃花眼内清醒无比,有着笑意溢了出来。 戚安倒说得不错,有时候装装可怜是有用的。 他想着又叹口气,他堂堂亲王居然沦落到装可怜来博取欢心,真是毁一世英名。沈沧钰耳朵有些发热,将熟睡的小姑娘再拉到怀里。 她轻轻在他衣襟蹭了蹭,随后就在他怀里缩成团,就像床脚边的元宝一样。 他怀念又好笑,她的睡相原来自小就那样,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才圈着她安心入眠。……过不了几天,宫里怕又有得热闹了。 风雨中大船不时摇晃,却丝毫不影响交颈而眠的一双璧人,而这满室温馨之时,璟王府围护主船的四只船上却正是另一翻腥风血雨。陈奇立在船头死死抓着栏杆,看着儿子在对面船上与人拼杀。 雷声雨声掩盖了许多人的惨叫,浓郁的血腥味在雨中飘荡着,不会又被打散无踪无影。陈奇看着必胜的局面却心中发凉。 岸上是出了什么篓子,为什么还会有匪寇潜入了河中趁着此时冲了上来,如若不是他们一路警觉,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不……他脸色惨白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已经是酿成大祸了。 那些船只上可都是璟王的人,今夜动静瞒不了他,便是形势威胁不了璟王可存不住人心生他想。 凌家人也全都在这船上! 沿岸都是他们锦衣卫的人,却被人钻了空子摸到身边来,任谁怕都会想到有意为之四字,璟王那又不好交待了。更怕也寒了凌家人的心! 陈奇浑身冰凉,不知要如何向皇帝禀此事,而他们父子送完璟王一行后还能再安然回到京城吗?皇帝怕是容忍不了他们这一批办事不力之人…… 风浪涛涛,陈奇一颗心在风雨中仿佛沉入河底深处。 雷雨下一整夜,在天亮前终于云开雾散,太阳光暖暖投在河面上。 挽夏再睁眼时帐内已透入晨光,她伸手一摸,枕边人已经不见了。 她才翻坐起身,顾妈妈笑吟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帐幔也跟着被撩开。 「小姐昨夜可还睡得安稳?」顾妈妈边将帐幔勾好,又弯腰给她取了鞋。「桃香这会跪在外边说要给小姐请罪。」 挽夏想起打发她离开的事,不由笑了笑,真真是个实心眼的,这还巴巴请什么罪。 「快让她起来吧,又不能怪她,是我让她下去的。」 顾妈妈虽笑着应是,却也有不赞同:「小姐以后莫要再这样,您体贴奴婢们,奴婢心存感激,可万一晚间您一个人要有个什么……」她说着忙打住,伸手打自己嘴两下。「呸呸呸,总之小姐切莫不留人了,夫人知道后也只会怪我们不尽心的。」 挽夏只能点头,顾妈妈给她披上衣裳才转身出了去,外边便响起桃香怯怯和顾妈妈赔礼保证的说话声。 梳洗过后,挽夏一出房门发现守在外边的亲卫又增加了一队人,沈沧钰房间传出轻微的说话声。她朝紧闭的槅扇看了几眼,抬步往前边去,亲卫们齐齐让路,随后有两人又跟在她身后。 她顿住脚步,回头奇怪看他们一眼,「这是做什么?」 「昨夜有寇匪袭击,王爷命属下紧跟着郡主,怕船上还有漏网之鱼。」 挽夏眉心一跳,寇匪袭击?! 见着她变了脸色,其中一人又道:「寇匪未能近主船,不过王爷仍不放心,要再彻底清查一遍。」 情况应该还是比较严重的,在涛涛江浪中能近船队已表明极有本事,何况昨夜还是那种天气。 挽夏颔首,带着同样被吓到的丫鬟们去了苏氏屋里。 她一进屋,两名亲卫便直接驻守在屋门口,而走廊再前方还有着一队人。 苏氏也是听到了事情经过,见着女儿便上前握住她手:「昨天夜里你可有没有听到什么,有没有吓到。」 挽夏将她拉着坐下,「娘亲别担心,女儿也才知情。」 「也好,也好。」苏氏轻抚心口,她听着都害怕,若是女儿昨夜听到什么动静,肯定得受惊。 「哥哥们呢?」挽夏将茶杯递上去,苏氏接过抿了口,朝她道:「带着凌家的侍卫和璟王府的人一同艘船去了。」 「我们如今也在船上,肯定不能什么都不做。」 也是这个理,她轻点头,「老太太那可有什么要紧的。」 苏氏听着脸又冷了下去,「好得很,就差没有要再亲自去谢璟王了,说此事亏得璟王府的人,怎么也得去当面说声的。」 挽夏闻言冷笑,她这祖母真是不听劝啊,亏得璟王府的人?她当船上和沿岸的锦衣卫都死了?! 她真去谢了,势必要传到皇帝耳中的,皇帝得怎么想凌家! 老糊涂! 她在心间暗骂一声,又蹙眉想到他事。 沿岸还有锦衣卫,怎么会让寇匪潜近的?想着,她眉头紧紧锁着,苏氏以为她是为婆母生气,转过头来劝她:「你也别气,我看她也只能是这样了。」 这边说着,外边有人禀大小姐过来了。 挽夏抬头一看,穿着粉色撒花罗裙的凌挽宁款步走来,兴许也受了些惊,神色并不太好。 凌挽宁朝苏氏福礼,又朝她福了半礼,她站了起来算是不受她这礼。 v第39章[12.10] 凌挽宁这才有些悻悻地开口道:「挽宁前来是想与大伯母说祖母那处您放心,我会再多劝劝她的。」 「倒是辛苦你了。」苏氏让她坐。 凌挽宁轻轻挨了椅子的边,又继续说:「大伯母这么说,挽宁心间倒更过意不去了,若不是您不计较,我知道我们姐妹处境比如今还要再艰难的。」 「都是一家人,别说这生分的话。你大伯父可是答应了你父亲,而后又托了我,要将你们照顾好的。」 凌挽宁听着这话眉宇间神色黯淡了几分,正是花信初开的年纪,竟显出几分憔悴。 她听得明白苏氏这话的,如若真没有生分,怎么会有答应她父亲照顾这句,若真还是亲亲密密一家人,后面这话便也不会再说出来了。 「挽宁替妹妹弟弟谢过大伯母。」她黯然地起身朝苏氏又福礼。 苏氏忙让再坐下,虽然她心里对二房的事已有计较和打算,倒真不愿意去为难那么个小姑娘。 挽夏安静坐在一边看两人说话,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家大堂姐身上,越看她越觉得有趣多了。经过一场打击,总是有优越感的堂姐也学会低头了,果真人都是会变的。 两人又再说了几句,凌挽宁便起身告辞,要转身离开前看了挽夏几眼,欲语还休。 挽夏倒是很体贴的也站起来,「我送送大姐。」 凌挽宁看她目光便多了几分感激。 在走廊上,挽夏很自然地问:「大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是……」凌挽宁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咬了咬唇后才再开口道:「我想,我想问问妹妹有没有办法帮我给表哥送信去。」 表哥? 挽夏歪头看她,一双杏眸似秋水般清澈,直看得凌挽宁心生羞愧。 「是……世子表哥,妹妹可有办法?」 「自李靳修离京后,我就没有和他联系过,而且我与他又怎么会联系?」挽夏看着她笑,笑里带了几分深意。 凌挽宁整张脸都红了,紧张得纠手指头:「妹妹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试探妹妹的意思,只是……只是……」 「我知道了,等到了北平,我见着父亲问问。我是没有那个能力往卫所里送信,我也不能那么做。」 她可恨不得和李靳修撇开关系,还巴巴给他送信,她疯了才会这么做。 听到她答应下来,凌挽宁又羞又愧,连连点头又与她道歉。挽夏很大度的说没关系,跟着去看了凌老太太,话不投机客气了两句便回去找苏氏了。 快到午间用饭时,凌景麒两兄长才手握长剑回到屋里,见着母女先露了笑说一切都好。 「那还拿着这东西到屋里做甚,不是吓人?」苏氏没好气和两人道。 凌景烨呵呵地笑:「出了这事,总感觉还是带在身边安全,以后侍卫还是轮值吧。」一会他便和璟王那说说。 他想着视线便不住往自家妹妹那去,挽夏撇他一眼,意思是有什么别求我头上,不干! 凌景烨想上前去掐她鼻子,又看到她怀里的元宝,默默忍住。伍神医用了针,他已经能近妹妹两步,可多了还是不行,等他彻底好了他再好好找回兄长的威仪来。 凌景麒看着挽夏不揽事的样子莫名心头一松,「一会儿子便去与璟亲王说侍卫轮值这事,要添人在走廊上,怎么也得请示,也别叫人看着我们凌家不知礼似的。」亲王的船,他们摆着侍卫在那确实不太好。 大儿子做事惯来稳重,她是放心的,然后让便着人到厨房看午膳是否备好了,心疼儿子早间热茶没喝一口便忙活到现在。 才摆好饭,王培却寻了过来,说王爷请凌家两位公子与她到隔壁用膳,然后道席间还有陈奇父子。 都是大男人,想来应该是要说什么要紧事,却喊上自己。挽夏皱了邹眉问他:「可有什么特殊的事?」 王培是个人精,哪里不明白她真正要问的是什么,笑道:「王爷只吩咐奴婢来传话,并没有说其它。」 是非要她过去的意思,她暗中挑眉,苏氏已笑吟吟先应下,又让丫鬟来给三人整衣冠,催着人去了。 沈沧钰屋里燃着清幽的香,让胡思的挽夏心情平静一些。 众人按着身份落坐,挽夏便又被分到了沈沧钰身边,她直接抬脚便在他脚背踩一下。 沈沧钰面色清冷似水,心间好笑她的无声抗议。 陈奇父子自昨晚到现在脸色就没有好过,刚才璟王和他们说的话,让他们更是不知要如何应对昨夜发生的事。 沈沧钰倒没有让挽夏再多加猜测,直接便奔了主题:「昨夜发生了险情,本王也是未曾想到,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群寇匪亦胆大包天连亲王仪驾都敢劫,这事自然还得要递了折子与我皇兄禀报。本王是想问问,凌家可有什么话要递上去的,本王一同差人送往京城。」 陈奇听到这话脸色越发不好看。 陈玄一身煞气收都收不住。 此事最大过错自然还是锦衣卫,凌家若是再递折子上去,他们父子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凌景麒兄弟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犹豫,随后凌景麒又暗暗抬眼打量璟王,见他也正用一双没有波澜的眸子看自己。 他心头打了个突,慎重思考起来,璟王这做法绝对有深意……究竟是为了什么?! 璟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平静无波,凌景麒在内中读不出情绪,却又清楚他是在示意自己要说些什么。 可究竟是什么? 少年半垂了眸,思绪在昨夜遇袭之上转了圈,随后他抬眼看了看面色难看的陈奇父子。方才就直跳的心越发慌乱了。 璟王是要他指出点锦衣卫的错处来?! 他温润的眉宇霎时染了惊色,锦衣卫可是皇帝的人,他若说了,岂不是在表明了在怀疑皇帝,是与皇帝离心?! v第40章[12.10] 少年兀自沉思,而他对面的华服男子此时端了茶,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碗盖撇去茶沫。 瓷器清脆的碰撞声将凌景麒骤然回过神来。 他唇抖了抖,似乎费尽所有力气才将一句话完整说出:「臣子以为此事还须与父亲先去信,臣子的身份低微,不敢越矩。」 沈沧钰闻言似笑非笑审视着他,李奇松口气,可仍是忧心忡忡。凌昊若是知道事情经过,定然还是会多想,所以凌家便是不上折子,事情造成的结果还是一样。皇帝依旧还是会怪责到他们父子身上。 凌景麒却被沈沧钰看得背后都渗了汗,挽夏抿紧了唇,眸中有着不悦。沈沧钰在朝她兄长施哪门子的威? 她虽然未完全弄清楚他要凌家上折子的用意,却有一点是明白的,他定然是要借此事做文章,而且不会对凌家有害处。可他对兄长表现出来的莫名针对,让她有些生气。 挽夏想着抬起脚,然后狠狠在他脚面上来回碾踩。 轻微的疼痛沈沧钰并不在意,可一张俊脸依旧沉了下去。 她倒真是很护着这个凌景麒! 他看对方的视线便又多了几分凌厉,将茶搁下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亦先给凌将军去信一封吧。」 凌景麒也发现他对自己的不满,只装无事低声应是。 「王爷,小臣倒是认为您行事三思为好。」陈玄突然冷冷开了腔,一番话说得杀意森森。 陈奇被儿子举动惊得太阳穴猛跳几下,忙侧头声色俱厉斥道:「放肆!」又站拉他站起身,朝沈沧钰要告罪。 他却是抬手一脸无所谓的神色阻止道:「他确实是放肆,你也不差。」 陈奇被他一句话憋得脸都紫了,确实有沈沧钰在哪轮得到他先声夺人,说放肆二字。 「本王如何行事,轮不到你们置喙,你们自然也可以把申辩的折子递上去。」沈沧钰闲闲地朝陈奇说着,彷如陈奇父子已是将死之人,眼中还露出些许可惜之意。 陈玄死死捏着拳头,有种想将他就此格杀的冲动,陈奇亦难受又难堪。璟王是真把他们往死里逼。 可他心里明白,如若他不应下璟王想到能保一时的办法,他们现下的情形可不就是与将死之人无异。 可那是与太子为敌啊,太子是储君,以后是要登基继承大典的。便是他们现在能得一时延喘,可以后太子称了帝,首先就得清算了他们陈家。 陈奇仿佛身在孤峰上,进退不得,万般为难中万念俱灰。 沈沧钰见陈奇耷拉下了眼皮,冷笑一声:「有阳光大道不走,偏闯地狱,本王只在此与陈同知道声珍重了。」 他话落,父子俩的气势顿时又似矮了一截,眼中连生气都没有了般。 挽夏看到这好奇不已,惯来不将人放在眼里的锦衣卫居然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沈沧钰是怎么把人弄到这份上。 开场似乎就谈崩了,气氛变得压抑不已,王培适时敲门进来摆饭,好歹冲淡了些众人的紧张感。 美味河鲜,琼浆玉液,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了一整桌。 沈沧钰将王培派去给挽夏布菜,引得众人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 饭毕,陈家父子一脸灰败告退,估计再好的饭菜也用得如同嚼蜡,挽夏默默同情他们片刻。 凌家兄长想着也该告辞,频频看向还淡然坐着喝茶的妹妹。 挽夏心中还惦记着先前未说明白的事,并不想就此离去,沈沧钰哪会不知道她的性子,且本也是要说清楚的。他正了脸色,看着凌景麒沉声说:「凌大少爷可知本王为何要与你提上折子之事?」 凌景麒是疑惑,见他问及,虚心道:「还请王爷提点。」 「有着锦衣卫在沿岸护航,还有着寇匪摸到了船上,你觉得皇帝会认为我是如何想?」 凌景麒神色一顿,有些不好开口,挽夏只得接话:「如若我是七皇叔,第一想法自然是借刀杀人。」 她话一出,凌家两兄弟都抿唇皱眉看她,仿若在责怪她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可挽夏就是敢说了,皇帝曾经还想除去他们凌家,或者现也还有残留的想法,又有什么不敢说的!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温娴倒是要比凌大少爷直爽多了,既然本王与你准备说清事情原由种种,自然是没有要害你们的想法。凌大少爷也可以想想,本王这些日子以来,可有做过对凌家一件不利的事?不但未曾做过,还帮着将皇帝对凌家的疑心全转移到本王身上,凌大少爷似乎过于谨慎小心了。」 这话再说直白些,便是不识好人心。 凌景麒被说得脸阵红阵白,挽夏又伸脚踩他,心道,她兄长又不清楚这么些。话有些过重了。 沈沧钰这回没有轻易放过她,借着宽袖遮掩,手悄无声息就摸上了她的,不轻不重地捏她指尖。她急得想抽手,却在瞬间又被用力捏住,然后再轻轻地摩挲,惹得她脸直发烫偏不敢有大动静,只能拿指甲掐他。 房间里沉默了好大会,沈沧钰才再看向面有羞愧之色的凌景麒:「不过本王一直也未说明白,凌大少爷心中有顾忌也是人之常情。」 挽夏闻言这才安静了些,只任他牵着。 他神色亦缓和下来,「寇匪一事是锦衣卫办事不力所置,皇上认为本王有所误会,必然会要表出一个态度,起码要让本王消些气。这样也是稳住本王与本王的外家,也算是对外有一个交待。」 「可船上除了本王,又还有着凌家,你们父亲亦是明白皇帝对凌家的忌惮,皇上也清楚自己心思已被凌将军看透。这样,皇上自然又会多一个想法,怕凌家因此误会与他离心,和近在北平的本王暗中勾结。」 他说到暗中勾结四字时,修长的手指扣进了挽夏指间,也她紧密的十指相连。挽夏被他另有所指臊得垂了头。 生了没脸面见父母兄长的羞愧。 她重生生挣扎了许久,还是挣扎不过。 沈沧钰紧紧扣着她,丝毫不松,朝凌家兄弟又问道:「这种局面,皇上的办法仍旧只有处理了那一批锦衣卫。可如若此时有人出来担了匪寇袭击的主事,局面又大大不同了,锦衣卫内陈奇便可以再歹出一个人来共同顶罪,他与他儿子便有一条活路。你父亲见此自然只会恨那主事之人。」 话到此处,凌家兄妹完全明白了,原来方才他与陈奇所说的阳光大道是指找替罪羔羊。 可挽夏想了想,觉得事情又不那么简单,如若只是找替罪羔羊,陈奇身为同知肯定手上捏了不少官员的把柄。他随便找一个编造便可,为何又不答应,锦衣卫里的人哪个是善茬,何况是为了活命。 v第41章[12.17] 她拧眉去看唇角扬起弧度的沈沧钰,随后心间一跳,眼中闪过了光亮。 此事看似只是让皇帝为难,但也可以变成让别人也跟着为难,起到皇帝无法分心管北平这边。而这个最合适的替罪羔羊是太子,或者是张皇后娘家! 太子上回便想要他的命,他忍下来了,如今便不算是连本带利收回,那也是要扒了太子一层皮。正因为人选是太子,陈奇不敢应下,想去博皇帝看到奏折后对他们有一丝心软,放条生路。 但只要沈沧钰表现出依旧不满,那么这一批锦衣卫依旧只能是死,他是想要将同行的锦衣卫赶尽杀绝。如若陈奇应下了,虽然得罪了太子一众,可皇帝还在位他便能安然。且上回太子实行一次暗杀,被沈沧钰捅破,皇帝也会因太子再度如此行事不满。这样的局势,陈奇或者最后也会为沈沧钰所用。 若这事真是太子一党背了锅,凌家自然就认为太子针对的不是自己,皇帝就不怕凌家误会,也不会因此再生猜忌。太子要取张氏女为太子妃,如若张家受牵连,那么最高兴就会是左相,左相的女儿也是要嫁给太子为妃。界时左相为了女儿的未来,必须也要再搅和,那朝廷就不是一个乱字了得。 保得住凌家,让京中先内乱,又扒掉太子一层皮,更可能得到陈奇的助力。挽夏算了算,这算是一石四鸟吗? 她这前夫算计起来可真真叫人心底发颤。 凌家兄弟亦不是笨的人,综合种种情况来看也猜到了璟王是要将太子一众拉下水,让京城先乱一波。 他们被璟王的胆大也吓着了,亦更加清楚了他的野心。 凌景麒不由得担心起来,璟王为什么会给他们透这底,是真要拉拢他父亲站队?! 如若他们凌家不愿意呢? 璟王是不是也会反过来对负凌家?! 凌景麒越想越心惊,觉得这哪是单单上了璟王的仪船,是上他的贼船差不多。 他正不知要如何接话,听到沈沧钰与自家妹妹说话:「我见你方才挺喜欢那道河蚌汤,晚间让厨房也准备着?正好叫凌夫人也偿偿。」 挽夏也觉得那河蚌汤鲜甜,遂笑着点头说了声谢。凌景麒望着说话的两人,总觉得哪里不对,沈沧钰此时又看向他问:「凌大公子可是明白了事情缘由?可还觉得本王多事,要害了凌家?」 凌景麒闻言脑海里嗡一声响,脸色变得煞白,他知道哪处不对了…… 凌景麒发现璟王对自家妹妹太过特殊,他与妹妹说话时自称为‘我’。 这种特殊使他神色微变,先前在心中种下的怀疑几乎是被证实了。璟王因为特殊对待自家妹妹,从而也特殊的对待凌家,这特殊让他除了想到有关男女之情,便再寻不到合理理由。 璟王对自家妹妹动了心思! 凌景麒温润的眉宇间隐了愠色,璟王居然对他只得十二岁的妹妹起了心思,这岂不是在欺挽挽年纪小,好哄骗?!又或者因为凌家才对挽挽起的心思。 可不管哪一样,都足够令他生怒。他们家人捧在手心中娇养的姑娘,哪能容他窥探,皇家是个是非窝,璟王身份再尊贵,也不会是挽挽的良人! 凌景麒明悟过来,再看向沈沧钰的视线只余冷意:「璟亲王对凌家相助之事,臣子会禀明父亲,而臣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沧钰是敏感之人,自然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他很是无所谓,本来就是故意让看明白的,「如若凌大公家子觉得不当讲,那不提也罢。」 对方扔了个钉子回来,凌景麒眼眸深处有团火在跳跃。「如此不提也罢,臣子失礼,先携弟弟妹妹告退。」 踩到痛脚,又想暗中警告不成,这要跑路了。沈沧钰微微挑眉,心道凌景麒如今还是太年轻,还没学会前世那种圆滑狡诈,刀抢不入。 凌景麒言毕也不管他应不应允,起身朝他一礼,上前要拉起妹妹走人。 挽夏被他吓一跳,好在沈沧钰那边松开了她的手,不然势必要被发现两人在桌下的小动作。 小姑娘心有余悸的被牵着离开,沈沧钰还算平和的眉眼,待凌家兄妹离开后逐渐变冷,最后化为似会扎人冰凌。 「王爷?」王培小心翼翼上前,主子似乎很生气。 王培正忐忑着,却突然听到两声冷笑,吓得他一个哆嗦。沈沧钰笑过后,神色又再度恢复往日那种冷淡,吩咐道:「把戚安喊来。」 王培应喏,飞也似的退下。戚大爷过来,他就不必在里边伺候了,莫名就起了怒的王爷也只有戚大人敢面对。 挽夏被兄长牵着,她以为兄长要带她到娘亲那去,哪知却见他侧头与二哥道:「二弟,我与挽挽说几句话,你先到娘亲那儿将刚才的事说一遍。」 凌景烨不明所以,哦了一声很心大的寻苏氏去了。 来到最外边的厢房,挽夏才刚进去,就听到身后碰的关门声。 声音不小,让她莫名紧张。 她侧头去看走上前的少年,抬着脖子,有些吃力。 「过来坐下说。」凌景麒在走了一路后情绪平复了些,又见妹妹神色不安,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下来。 挽夏觉得自己像个犯了错事的孩童,乖巧无比坐下,有种要挨训的错觉。 凌景麒亦坐下,先给她倒了水,见她伸手接过,抿了两小口。 他视线就从她的手慢慢转到她面容上。 以前那个小小一团的小姑娘其实也是长大了,他清楚记得她刚会抓东西时那双肉肉的小手,还有白面包子似的小脸。如今她素手纤纤,眉眼也越来越精致,似春日枝头上初发的花信,娇娇嫩嫩的。这样的小姑娘任哪个公子少爷见着,应该都是想将她呵护着的。 他打量着她,生了种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感慨。 可不是让人见着就动心思,自家还是那么个家世。 凌景麒颓然叹息一声,在璟王那处生的怒意莫名消散了去,只是有些头疼。如若他父亲知道这事,也该头疼。 「挽挽,你与大哥说说,璟王如此一而再帮助凌家,你觉得他心思如何。」 先被大哥用审视的眼神看了好大会,再听他来那么一句,挽夏心抖了抖,琢磨不太透他的行为。 她眨了眨眼,十七岁的少年神色还算温和,可那双清明的黑眸她依旧看不到最深处。 v第42章[12.17] 她便如实道:「总归是还有拉拢凌家的心思。」这个事实,别说大哥,就是平日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二哥都看得出来。 凌景麒听着妹妹这样说,心情却又沉重起来。 妹妹很清楚,如若她清楚,她还璟王走得近,那意味着什么? 「挽挽,既然你知道璟王有拉拢凌家的心思,是不是考虑往后不要再走近了?为兄总觉得不安心。」他再三思索,极委婉的试探。 他现在也不确定妹妹是否真被璟王哄得了芳心,小姑娘骄傲得很,脸皮也薄得很,不能贸贸然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指不定还得让两人生分。 挽夏闻言心头又一跳,做贼心虚的先窥兄长神色,见他还是很平和说事的表情,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大哥应该是没有发现什么,怕是今儿沈沧钰做的事太过激进,让他慎重起来。 她稳住心神,朝他微笑:「大哥放心,如今是在船上,等回到了北平自然不会经常接触到。」 妹妹反应倒挺镇定,凌景麒心微宽,「嗯,为兄也只是有些不安。」 几句话下来,两人都松口气,不过凌景麒决定在下船前都跟在妹妹身边为好,谁知道那璟王会怎么哄人。 兄妹二人有说有笑去了苏氏处,苏氏已听闻先前之事,吃惊不小,当即要凌景麒速速给凌昊送信去。 凌家这边还算轻松,陈奇父子立在船头,连阳光照射在身上都感觉不到暖意。 良久,陈奇咬牙突然转身往船舱走去,陈玄一身煞气,抬手往栏杆狠狠砸了一拳,一道深深的裂缝在木头上显现。 他们陈家就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了吗?! 以前被人嘲笑是看家狗,如今连蝼蚁都不是了。 因为寇匪一事,船上气氛明显严肃了许多,晚间凌景麒才想起要布岗侍卫的事还未曾说,又想到午间与沈沧钰间的暗涌,便交待兄弟让他去请示一声。 他现在还不想再多接触沈沧钰,毕竟窥得他心思,而他总莫名对自己有敌意。当然,他如今也是对他非常有意见。 挽夏捏着黑棋,见兄长捻着棋子的手就那么停在棋牌上空久久不落,她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让走神的凌景麒将子都惊掉了。 玉石打磨的棋子跌落,与其它子撞成一团,连发出好几声脆响。 「大哥,你在想什么?」 凌景麒揉了揉眉心,抱歉地道:「对不住挽挽,是为兄的错。」接着低头一看,有好几个棋子已走了位。 挽夏正好也有些困意,将子丢回篓里:「没有关系,大哥是不是今日太过劳累了,你晚间别再温书了,早些歇了吧。」 少年点点头,绣花的苏氏抬起头来看兄妹俩:「一会等烨儿回来,布置好便都回房去歇着吧。」 兄妹俩齐齐点头。 凌景烨是带着好消息回来的,沈沧钰欣然答应安排侍卫的事。 见此,凌景麒便起身来,和他一同前去安排轮值之事。 挽夏带着丫鬟回屋了,才坐下,秋彤敲门,送了东西过来。 「郡主,王爷吩咐厨房给您做了糖蒸酥酪,您用过再歇吧。」秋彤笑吟吟将紫檀圆托盘放在桌上。 细滑的蒸酥酪放置在纯白的瓷碗中,光泽更是动人,阵阵甜香诱人食指大动。 梨香忙上前帮着将蒸酥酪端出来,「这种事情下回秋彤姐姐吩咐我们去便好,哪好老劳烦你。」 「这本来就该我们做的,你总是这样客气。」秋彤朝她摆手,两人又相视一笑。 这些日子,挽夏身边的人因沈沧钰总派秋彤两人过来做些事情,倒都混熟了,相处得也不错。 前世四人在她身边也是得力,不过后来顾妈妈被奶兄接回京城了,若不然,奶兄留在北平成家立业的话,她身边会更热闹些。 挽夏见两人聊得挺开心,索性再让喊上顾妈妈她们,让带些点心吃食,让她们到甲板赏夜色。 顾妈妈闻信而来,拒绝了好意,要留在屋里伺候她梳洗沐浴,挽夏也只能随她,只放了丫鬟们的假。 等收掇后,已是近二更天,挽夏靠在床头看了小会话本,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顾妈妈走上来,将滑落在地的书拾起来放在高几上,给挽夏盖好被子放了帐幔,她也到另一边的长榻歇着。 也不知是睡了多先时间,挽夏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将她抱怀里,轻轻喊她。 她不太想睁眼,翻了个身要继续睡,却不曾想被堵了嘴,被亲得透不过气才清明过来。 她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抬手狠狠就往沈沧钰胸前锤去,沈沧钰低低的笑。她吓得又爬起身来撩了帐子,顾妈妈在不远的长榻上睡得正香。 肯定他又是做了什么手脚! 挽夏瞪他一眼,想到走廊除了他的亲卫还有凌家侍卫才对,他过来不得惊动人?! 「你怎么还敢往我这跑,被看见,你还让我活不?!」 「被瞧见了你嫁我就是,谁敢不让你活?!」他不正经地道。 小姑娘又锤了他两拳,他这才说了实话:「从窗户进来,没人知道。」 挽夏直想翻白眼,他真是厉害了,堂堂亲王都学会翻窗了。 「来做什么?白天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既然来了,就清算好了,白天他无故威压她兄长,她想着都有些生气。 v第43章[12.17] 沈沧钰神色变沉了几分:「你这是要替你大哥找场子?」 「不然呢?谁让你莫名奇妙?我大哥哪儿得罪你了!他又不清楚内中好那些事。」 句句都是维护,沈沧钰神色也显露出不高兴来,可有些话他不能说,他怕说了会更多变故。只转移话题:「陈奇父子已应下了。」 他不接话,挽夏生气也没有办法,扭了头不想理他。沈沧钰沉默一会,才无可奈何道:「我明白了,至于这么大气性。」 挽夏哼哼两声,问:「那京城不是要乱了,太子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你这一石四鸟之计实在让人佩服!」 沈沧钰揽住她肩膀,「一石四鸟?你应该还漏算了一样。」最主要的一样。 他既然要扒太子一层,那肯定是连着一大片肉都得扒下来的。 挽夏被他的话引得好奇不已,他却不接着往下说了,擒了她的唇含住…… 五月过半,天气越发喜欢变化,时而便会降下一场暴雨。 皇宫内苑,粗使宫人们拿着扫帚清理积水与落叶,管事太监在宫人间巡视,掐着尖细的嗓子催促:「动作都快些,若是贵人路过,污了鞋袜,你们都讨不得好去。」 兴许是皇宫地邪,怕什么便来什么,他话才落前方突然传来击掌声。是御驾驾临。 那太监吓得忙让宫人加快速度,旋即一头冷汗跪在湿地中迎驾。 皇帝面沉似水,威仪骇人。匆匆的脚步掀起一阵风劲,从管事太监面前走过时,让他觉得脸都被刮得生疼。 御驾走远,管事太监哆哆嗦嗦爬起来,看了眼皇帝远去的方向,是往张皇后的坤宁宫。 他抹了把额间的细汗,又再尖声叫宫人动作利落些。 可他话才落下,远远又行来一行人,人群中那抹明黄色刺得他眼发晕。心惊怎么太子也来了,今儿怎么扫个地也能遇到两尊大佛。 管事太监只得再得新跪下,地上的湿意将衣裳下摆渗了个透。 像征着皇权的绣龙纹皮靴从他眼前掠过,鞋底沾上的小片残叶恰好落在他面前。管事太监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静静听着脚步声远去,才摊软着身子坐下。 这天气可不要再反复无常了,再给吓两次,他真要小命不保。 坐地的管事太监好一会才站起身来,朝只隐约看得见屋顶的坤宁宫望去,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皇上太子都相继前去,实在少见。 坤宁宫内确实是出了大事,太子来到时宫人都在庭院中,里面传来妇人咽呜又着急的说话声。 沈彦勋敛了敛神色,将透着冷的锐利眸光收起,装作神色紧张地入内。 张皇后此时哪还有一国之母的威仪,正跪在皇帝脚边,抓着龙袍下摆苦苦解释:「皇上,臣妾的娘家怎么敢如此妄为,定然是他人嫁祸啊。」 「他人嫁祸?!」皇帝抽脚,将她甩开,语气阴冷至极。「你是在说朕嫁祸张家了?!」 锦衣卫是他的人,嫁祸张家?那不是就相当于跟太子过不去,陈奇是傻子才敢干出这样的事来! 张皇后哪敢接这话,只磕头句句诉张家的忠心。 皇帝不为所动,抬眼看走进来的太子,「你看过递上来的折子了?!」 「儿臣已认真读过。」沈彦勋朝他行礼,惶恐地道。「父皇,内中或许真是有别的误会,那是一群寇匪,沿岸又是锦衣卫保护着。儿臣大胆,猜测乃是陈奇护航不力,以此为由想躲避责罚。」 陈奇的出发点皇帝不是没有想过,可陈奇有着死对头,他的顶头上司指挥使。如若他真想借以躲避责罚,大可利用此次机会将指挥使先拖下水,再或者去清肃一个曾得罪他的官员。哪里会直接去啃张家这硬骨头! 皇帝盯着太子的目光也变得森然,「此事朕定然会再查,可如若查实了,朕可就不会轻饶!」 这是在警告张皇后母子,不如早些招供的好,他还能酌情几分。 张皇后哀哀的喊了声皇上,趴在他脚边哭泣不止,代表身份地位的九尾凤钗亦歪歪斜斜在发髻间,仿若随时都会跌落。 太子沉默站着,好一会也跪倒在皇帝跟前:「儿臣请旨,让儿臣协同彻查此事,儿臣以太子之位担保,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若是张家确有藏祸之心,儿臣亦不会顾念亲情,必然给七皇叔、凌家一个交待!」 位于极位的少年声音铿锵有力,眸中含着一股正气。皇帝打量了他几眼,将犯过前科的儿子那点猜忌压了下去。 如若太子蠢透才会真的和寇匪沆瀣一气,此事他多少猜到张家如何会动手,他们哪里是冲着璟王去的,是冲着凌家去的! 皇帝颔首,「既然你请命,朕就将事交与你协同,可你千万别叫朕失望了!」 沈彦勋深深磕下头去,皇帝恨恨看皇后一眼,甩袖离去。妇人!只会计较小利、败事的妇人!! 皇帝仪驾远去,张皇后终于伏地嚎啕大哭,沈彦勋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神色漠然至极。 陈奇发回来的折子带了几份口供,其中有一份写得很明白,要将璟王的所有船只沉入江底。那是连带着要把凌家人也灭口了。 他何曾让那群人把凌家也杀了!! 他明明还下令要那帮废物将凌家人趁机救下! 沈彦勋阴着脸转身要走,他知道自己再次失败,当然张家人也不干净。 锦衣卫内确实混入了张家买通的人,才放了那群寇匪得以接近主船,可那人已经在事发时就被清理了。而陈奇现在揪出来的所谓内奸名单他已过目,那是捏造的,却是捏造得那么凑巧,直指张家! 沈沧钰真是好手段,将陈奇也买通了,这是要狠狠扒他的皮! 太子脚都已经跨出门槛,张皇后此时才从绝望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回身忙拉住了他。 「太子,你快想办法救救你外祖父,皇上肯让你协同,定然也有想放张家一马的心思。」 沈彦勋被拽停下来,他抬头看层层屋檐。刚雨停,日头还藏在厚厚的云中,整个天空一片灰暗,如同他现在处境,挥不开笼罩在头顶的阴霾。 「太子,你快想办法啊!」 v第44章[12.17] 尊贵的国母眼下连个平常妇人都不如,只知哀声连连。 沈彦勋看了看天,终于负手转身,他立在门槛前,居高临下看向他的生母。眼里是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寒意。 「母后,儿臣自然是会想办法的,我会保住外祖父。毕竟儿子以后还要靠外祖父手中的兵权立威。」 见他终于发话,张皇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拽着他的双手慢慢滑落,仿若劫后余生的眼泪一行又一行流下。 她望向他呢喃着:「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你外祖不能倒,不能倒下……」 「嗯,外祖父不会倒下的。」他朝妆容狼狈的母亲冷冷一笑。 张皇后整个人怔住,无意识似的把他的话念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发疯了似的从地上跳起。 「沈彦勋,你怎么敢动那样的心思!!」她尖锐的声音划破坤宁宫上空,伸着手死死揪住少年的衣襟,不停摇晃着他。 他要保住她父亲的手段,居然是牺牲她唯一的兄长!! 那是她的兄长,他的舅舅啊! 沈彦勋对疯魔一般的张皇后异常冷漠,他声音很低地道:「既然母后舍不得推舅舅出去保张家,那就把外祖父推出去吧。」 张皇后闻言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软软地倒地面上。 她满眼戚色,抖着唇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这事情明明也是你授意的……」 「儿臣授意?」沈彦勋半跪在她身边,用手给她拭泪。「是啊,儿臣是授意了,而且会很干净不会留下手尾。可是母后您贪心了不是吗?」 「儿臣是让寇匪直接去主船,而你自作聪明,先下令让寇匪先去随行的小船上。母后你为什么会让人去小船上呢?」 少年指尖很冷,轻轻碰着她的肌肤,让她一阵又一阵的发寒。 沈彦勋冷笑睨着全身都颤抖的张皇后。 她一张脸如同死灰,他心生了一阵快意。他凑到了她耳边,声音依旧很低,像从阴冷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因为儿臣和母后说了,凌挽夏一家人是随行在小船上,但事实,凌家一家人是在主船上。」 「儿臣知道你看不惯凌挽夏,所以没敢和你还有外祖父说实话,只说让主船沉了。但儿臣已吩咐了人暗中保凌家人万无一失。」 「儿臣就是怕外祖父和母后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万没有想到,你们还是动了。为了保张家以后至高无上的外戚地位,想先将凌家女灭口,想因此打击凌昊。」 「你们怎么就那么蠢呢?」 「哦,对,母后还不清楚,璟王也看上了凌家女。本来璟王是可以死的,却因为你们的蠢,让他逃了一劫,还让他现在反手过来要报复儿臣与张家,更是拉拢了凌家。母后可是给璟王送了份大礼啊。」 沈彦勋盯着张皇后,一字一字,轻声慢语,每一个字都仿若一把刀,在张皇后身上片下一片肉来。张皇后抖得如秋风中的枯叶。 是她和父亲把张家推向了灭亡? 怎么会! 璟王怎么会是看上了凌家女! 凌家所有人都在主船上! 张皇后想到自己成为灾祸的源头,承受不了真相,胸口阵阵闷疼,张嘴就吐出一口血。 几滴血液溅到了沈彦勋侧颜,他站起身来,抬手慢条厮理拭去。 「母后应该庆幸父皇没有怀疑到儿臣头上,也该是儿臣要谢谢母后及外祖父,虽是做了蠢事找错要灭口的角色,却保了儿臣。知道父皇为什么确定此事定然是张家所为,而不会与儿臣有关系……因为父皇曾答应过,要将凌家女给儿臣的。也该是张家命该有此劫,躲也躲不过。」 沈彦勋说到最后,也觉得讽刺不已,失去再说什么的兴趣。既然是张家犯的蠢,自然是要张家自己付出代价,正好,那张家女他也不想要。 外戚,他的外戚除了张家,还可以有别家! 少年冷漠离开,张皇后绝望无比。 是她一手将张家推了出去,她怎么会觉得凌家女比璟王还有威胁,凌家女顶多是威胁张家的后位,可是璟王威胁着她儿子的皇位!! 她当时究竟是怎么了,她父亲怎么也就同意了!! 张皇后如置水火中,焦虑又悔恨,口中又有铁锈味涌出,在头晕目悬中倒地不起。 张家出事了,居然联合了寇匪想对凌家不利,皇帝亲命太子协同查办此事。众人哗然之时心里都明白,其实张家想要的是处理了璟王才对,如今事败了,皇帝只能拿凌家来当挡箭牌。又或者其实是皇帝自己想除了凌家与璟王,把锅都扣张家人身上了。 众人有些可怜太子,这是逼着太子手刃亲人,好给璟王那边消气啊。皇帝也真是下得了狠手。 众人猜测纷分,最后皇帝与太子又被冠上一个冷血无情。 左相闻言心里确是乐开了花,张家犯了错,他的孙女可就不怕被张家女压着了。指不定,张家女连宫都进不成,这便宜定然是他赚了! 左相兴奋着暗暗琢磨要怎么落井下石,工部尚书耷拉着眼皮,想近来黄河因雨水影响又开始上涨之事。 现在皇帝正不高兴,他此时若是做出什么功绩,肯定能得圣宠。邵家必然一飞冲天。 张家一事不管如何,眼下是璟王得了好处,凌家得了好处。皇帝先前忌惮凌家,如今借了凌家名头来暗中处理璟王的事,那以必然不敢再明面上对凌家如何。否则便会落世人口舌,彻底寒了忠臣们的心。 而如若……凌家真和璟王联合。 邵尚书在心中飞快算了一笔帐,怎么看,都像是璟王那会占便宜啊。太子都手刃外家了,这太子之位稳不稳还真不好说。 他细细衡量着,最后决定下朝就给弟弟去信。 不能再犹豫了。 白日下过一场雨,晚间不似前两日前那般闷热。 v第45章[12.17] 挽夏立在窗前,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吹得她长长发丝飞扬,月色下的小姑娘容颜莹玉般生晕。 她望着星河璀璨的夜空,河面上的夜景其实也看了腻,可真到不必再河上漂泊的时候,又觉得有些不舍。 他们明日清晨便能到达北平,今晚是最后一晚在船上度过。北平的夜空亦很漂亮,却不会有蜿蜒江河的浪涛声,亦不能看着漫天星河随着船的乘风破浪而变迁。这是另一种使人心境宁和美好的景致。 她抬起手来把被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突然弯了眼睛笑,其实想那么多,最不舍的是那个人吧。 毕竟到了北平他们就没有借口再那么亲近,她亦不敢再这样恣意妄为。 挽夏弯着眼睛笑,杏里却蒙了一层暗色,连映在她眼中的星空都刹那变得无光。 明日起,所有人都又恢复那种在泥泞间挣扎的日子…… 「在想什么,想我吗?」 夜风中突然吹来好听的声音。 挽夏被吓一跳,探头出去看,左右却都不见人影。 她正疑惑着,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怎么笑得跟要哭了似的。」 是在头顶? 挽夏终于找到声音来源了,直接探了半个身子,背靠着窗柩,往上瞧就看到那神色清冷的男子。 他椅在三层敞厅的窗子边,俯着身子看她。月色与水光反射在他身上,给他镀着一层滟滟光华,似不染半点凡尘的画中仙。 她直直对上他视线,他看她的目光那么温柔,那柔光让她只想沉溺。 「你怎么在那儿?」挽夏有些傻傻地问。 夜风徐来,将他衣袂吹得簌簌作响,「那我该在哪儿?」 她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了,不过好几日没见着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我哪知道。」她撇撇唇,露出对他的不满来。 沈沧钰低笑,旋即人就不见了,留着傻傻朝上望的挽夏。挽夏保持着那个姿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就那么走了!! 这个浑蛋! 她心里暗骂一句,缩回身去,又手托腮继续看夜景。 去准备洗漱物什的顾妈妈几人回屋来,挽夏才恋恋不舍又探出身朝上望去,上边黑洞洞一片,再之上是长长的星河。 没有他的身影。 她终于死心了。 梨香被她的举动吓得脸发白,忙将她拉了回来:「小姐,您这又是闹哪出,要吓死奴婢了!」 她只是笑笑,去了沐浴。 一刻钟后,挽夏清爽的爬到床上,桃香见她也不看话本,便熄了灯躺到不远处的长榻上。 挽夏窝在被子里,突然又坐了起来。 刚才沈沧钰看到她笑了,他在高处,他是怎么看到她在笑的?! 「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才躺下的桃香听到动静也跟着坐起来问。 管他怎么看见的。 挽夏收起疑惑,复又躺下,拉了拉被子:「没事,早些歇了吧,明早就到码头了。」也许她爹爹也会在码头接他们。 她话落许久,却没有听到回应,屋里安静得出奇。 她皱了皱眉,想到什么掀了帷帐。 身材颀长的男子正立在床前,一双桃花眼在黑暗中异常明亮。 早就缩成团睡觉的元宝察觉到来人,懒洋洋睁开一只眼,喵一声,又继续闭眼睡觉。 挽夏好笑又好气:「七皇叔这夜闯姑娘家闺房的技术是越来越娴熟了。」 不用想,她家丫鬟又中了什么昏睡的东西。 着月牙白中衣的男子走上前两步,挽夏挑眉,今晚他倒是沉默得很,惜字如金。 她才想着,哪知男子高大的身子便压了下来,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脸都快要憋红了。 挽夏气得用手推他,他现在是越来越乱来了! 可推了好几下,他依旧一动不动的,她这才觉得有些奇怪,艰难伸出手去掰起他脸。缠在他眉宇间的是少见的疲惫之色。 她眉心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凌挽夏……」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轻,「我出去了几天,跑死了两匹马才刚赶回来,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出去了?! 挽夏拧紧了眉头,怪不得这几日没见着他。 可是又做什么要紧事,几天没睡觉,可不是累。 v第46章[12.17] 几天没睡觉不好好歇着,还爬窗,也不怕一闪神掉河里了! 挽夏又要伸手去推他,他却就那么连被子压着她,将头埋在她颈窝间,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这人…… 听着他轻缓的呼吸声,挽夏哭笑不得,要睡觉也挪一下,真是想要把她压死啊。她推了推他,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难撼动,还配合她似的往侧边滑。她终于从被子里爬出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被子从他身上抽出,然后再重新盖到他身上。 是真的太累了吧,这样的动静他都没有醒来,挽夏微喘着气伸手拭额间的细汗,一只大掌此时从被子里伸出直接将她揽了进去。 挽夏低呼一声,随后拿手掐他缠上自己的胳膊:「你居然装睡,你也不知道你有多沉!」 小姑娘气得双眼在黑暗中冒光,沈沧钰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凌挽夏,我真的好累。」 轻轻一句,挽夏什么气都又消散了,兀自叹了口气。 刚才他能看到她笑,是因为他从外边回来刚好看到她在窗前吧,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挽夏也任他揽着了,还伸手将被子拉好,他此时又开了口:「明天就要到北平了,我知道你想什么。我说过的,我先暂时忍着,等哪天我忍不了下去了,我就真动手抢人了。」 大半夜来是来威胁她的? 挽夏也是算服气了,心间更有股暖流轻轻流淌着:「你就快睡吧,就是抢人也得有力气不是?」 他又沉默了许久,挽夏才听到他嗯一声,随后沈沧钰是真的才睡了过去。在那让他觉得安宁的气息间,睡得很沉。而他一直也霸道的揽着她未曾松开一分,似乎是在宣誓着他的执着。 挽夏这夜也睡得很沉,在恍惚间又梦回两人在梨花下树的相遇,在如雪落的花瓣间,她怦然心动。梦里他没有再喊她起来,而是抱着她,轻轻跃起。 他们在花雨间抓到了那只纸鸢…… 「沈沧钰,陪我放一回纸鸢吧……」小姑娘在睡梦中呓语。 沈沧钰突然睁开眼,帐内已有朦胧的光,再晚一些太阳应该就完全升起来了。 他睡得那么沉。 他低头看窝在胸前的小姑娘,小脸红红的,唇角还挂暖暖的笑意。他又听见她说:「沈沧钰,陪我放一回纸鸢吧……」 「好。」他微笑着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眸中暖意似初升的晨曦慢慢绽放。 挽夏一行到达北平码头时,天已大亮,挑夫们精神翼翼地担着寻得的活计来回穿梭。 卖早点的,卖河鲜的,招呼往来旅客的小二,热闹的在吆喝着。 顾妈妈给挽夏戴好帷帽,确认外人不能窥得自家小姐容貌,才扶着她出了房门。 隔壁的厢房在此时开了门,挽夏步子一顿,头速金冠,穿着亲王常服的沈沧钰跨了出来。 白纱遮挡了视线,朦胧中的他身形似乎越发高大有气势,那种久居高位迫人的气势。最初见他,他和她说话时也是这样吧,那时他比现在还小一两岁呢。 挽夏突然抿了唇笑,想到昨晚的梦。 那么美好。 男子似乎能透过白纱看清她神色似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让身上那迫人的气势都敛了三分。 「温娴昨夜睡得可还好?」 挽夏朝他福一礼,耳根有些红,「甚好,谢七皇叔关心。」好不好他不清楚么? 连他离开她都浑然不觉。 「唔。」沈沧钰轻点头,眸底隐了笑意。「你屋里那缸鱼和乌龟,我稍后给你送到家去。」 小姑娘唇边笑意更浓了,双眼发亮。「好啊,可要小心些我的乌龟。」 记仇的丫头,沈沧钰又气又好笑。 「挽挽,好了吗?娘亲该等着急了。」 两人正说着话,那头传来清越的男声,凌景麒立在走廊上,远远望着两人。闪动的目光中有着叫人难于察觉的凌厉。 沈沧钰威严的气势瞬间显现,他似笑非笑遥看对方一眼,在所有人都不始料中伸手撩了挽夏的帷帽。 小姑娘明显怔愣的神情叫他心情又愉快起来。 「同在北平,若有什么难事便来王府寻我,有空了也过来陪陪我这孤家寡人。」 从他口中说出的陪陪二字有股旖旎缠绵,叫挽夏腾的红了脸,他终于满意地露了笑,将白纱给她理好。挥挥手,愿意放人了:「去吧。」 立在走廊的亲卫当即分开一条路。 挽夏红着脸带着丫鬟们匆忙向自家兄长走去,凌景麒也是被沈沧钰的举动气得够呛,刚才那是挑衅吧。 「大哥……」挽夏来到他跟前,他却还盯着被亲卫簇拥着的璟王。 她似乎闻到了奇怪的火药味。 她伸手去拽了拽兄长的袖角,「大哥我们走吧,不是说娘亲要等着急了吗?」 凌景麒这才移开目光,转而落在小姑娘身上,牵了她往苏氏那去。 兄妹俩相握的手刺疼着沈沧钰双眸,王培见自家王爷半眯了眼晴,悄悄往后退了步。 他家王爷性情越发不定了,好辛苦。 v第47章[12.17] 凌家人聚齐便出了船舱,凌挽静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似乎在寻找谁的身影。凌老太太更是走得堪比乌龟。 挽夏看得心烦,毫不留情面的戳破:「七皇叔应该是先下船了,不用找了。」 凌老太太顿时老脸火辣辣的,凌挽静可惜得都红了眼眶,自从上船,她连沈沧钰的影子都没看见。 苏氏也觉得两人实在执迷不悟,心头也上了火。 此时芷姝见着岸上一抹威武的身影,身后跟随一队轻甲侍卫。她惊喜道:「夫人、小姐,您们看那是不是老爷!」 凌家众人闻声望去,那气势如虹,稳步前来的不就是凌昊。 苏氏心间那点火气也消散了,一双美目滴溜溜在自家夫君身上打转。看着黑了些,倒没有瘦。 挽夏已快步踏着艞板登了岸,直接就扑到高大的男子怀里:「爹爹,您有想女儿吗?」 苏氏几人被她的动作吓得一颗心直颤,凌昊伸开胳膊将娇小的女儿揽住,弯了腰看她。 可惜白纱挡了他的视线,思女那种心情越发难受了。「想…想,这一路辛苦你了。」他收到了璟王的信,收到了儿子的信,亦收到皇帝送来的所谓‘家书’。他知道这短短个把月,皇帝对自家的改变,都有着女儿的功劳。 挽夏却被说得心虚又不好意思,含糊几句不辛苦,应该的,躲开了这话题。 「大哥,挽挽。」后边赶来的凌二爷,有些讪讪地喊了声。 他正好听得父女间的话,想想老母亲和女儿所作所为,实在脸红。 挽夏忙站好,工整朝他福礼喊二叔父。 凌二爷朝她笑,眼角有着深深的纹路,比凌昊这风吹日晒的武将都显老得多。 凌家众人也赶前来,凌昊直接扶了自己媳妇,笑着伸出手的凌老太太神色骤然变得不自在,好在凌二爷扶上了她。给她缓解了尴尬。 「您老辛苦了。」 见着亲儿子,凌老太太脸色这才好一些,想到这些日子的憋屈,当即就红了眼眶垂泪。 凌二爷手忙掏了帕子给她拭泪,凌挽宁领着弟弟妹妹亦红着眼给他请安,凌二爷不由着也跟着动了情绪,连连叹气。 凌家长房围在一起温情默默的叙话,与二房愁云笼罩的气氛截然不同。 凌老太太看在眼中就不怎么是滋味了,抹干了泪走到前面,苏氏见她前来笑容也敛去不少。 「母亲也累了吧,马车就在前边,我们先回府。」凌昊方才已经小小施威过,眼下说话还算客气。 凌老太太脊梁挺得笔直,只是年纪在那,微瘘的背再如何也直不起来,反倒添了几分故作坚强的可怜。一丝微信也未立起来。 挽夏心间也是可怜这个强势的老妇人,想想她自嫁入凌家就被人捧着,都几十年过去了,老年受到这样反差的待遇没了尊贵地位。也难为她还能隐忍着。 挽夏觉得凌老太太倒也有叫人佩服的地方,起码脸皮够厚! 女眷们分别上了马车,男儿们准备骑马前行,凌老太太却将二房姐妹都分到了挽夏母女车上,叫了凌二爷陪着。 苏氏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卖了个人情。 这样一来,母女俩的马车里就有些挤了。 挽夏靠在苏氏手边,与她咬耳朵说话,凌挽静坐在跟弟弟坐在母女对面,抿直了唇看两人。 元宝突然从挽夏怀里跳了下地,仰着头立在凌挽静面前。 「元宝……」 小东西突然离开,挽夏伸手没够着,可才喊一声,它又跳到了凌挽静裙上。凌挽静吓得尖叫一声拿手用力拍开。 元宝自跟在挽夏身边,哪个人对它都是客客气气的,如今居然被扫了下来,顿时炸了毛。喵呜一声再跳到凌挽静的膝盖上,用利爪勾着裙子,将簇新的绸缎勾出道道线来。 凌挽静的尖叫将车顶都要掀了,挽夏拧紧着眉,伸手去抱住元宝。可元宝就是不松抓子,好不容易取下一只,另一只又扒上去了,裙子上的勾痕添了一道又一道。 马车突然传来那么大的动静,连路人都纷纷测目。 凌景麒连忙让停下车,下马冲上前掀了帘子就看到混乱的一幕。 凌挽静手乱挥舞着,自家妹妹抱着元宝扯得她裙摆凌乱,凌挽宁护着弟弟挤在角落,生怕被猫也抓上的样子。 「元宝!」凌景麒喊一声。 说来也怪,他这浑厚的一声,元宝当即缩了尖爪,乖乖的让挽夏抱回去。 凌挽静吓得脸色惨白,见着才刚穿上的新裙子快要成破布一样,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 她是为了能见着璟王才换上的,可是却未能如愿,如今居然还叫一只畜生给毁!!她好不委屈。 凌景麒见此也不满的瞪作俑者,元宝却缩成一团,闭了眼,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二姐姐,回头我陪你一身新衣裳吧。」 「料子不能比我这身差!」凌挽静抹着眼泪道。 挽夏有些无语,可错在自己这边,也只能连连应下,并说再给她一支簪子当压惊。凌挽静哼哼唧唧的才算完事。 凌景麒见事情平息下来,给父亲禀了声再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此间的凌老太太也在另一边哭上了,「他们长房的人怎么就敢这样对我,我好歹也是她们长辈,特别是那个凌挽夏,拉一把二房如何了。璟王身边总要添人的,添了自家人不是亲上加亲?」 这个问题…… v第48章[12.17] 凌二爷扶额,也不好回答。可想了想,还是将话说出来:「母亲,圣上忌惮璟王,我们哪能将孩子送到璟王身边去。」 凌太太皱了眉,「此事可真?」 「自然是真的,圣上本来就忌惮凌家,哪还能再和璟王有什么拉扯。」 「胡言,如若圣上忌惮凌家,那为何挽夏从头到尾都跟在璟王船上!」 挽夏一直在璟王船上?! 凌二爷脸色变了变,他怎么不知道这事,兄长这是在做什么?!小侄女应该也明白才对。 「看吧,你也不清楚。」凌老太太神色变得不虞,「显然是长房不愿意再帮我们,你怎么就那么傻!」 「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凌二爷脸色涨红回了句。 凌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咬牙,「不是那样?自从李氏做出来那样的事,凌昊早就疏远了二房!你以为他还真像以前那样真心待你?!就好比李氏这次有了身孕的事,他们夫妻俩是推得一干净,那不是你的子嗣?他们就是怕二房人丁兴旺!!」 说到李氏身孕的事,凌二爷眸光也闪过暗色,可他心间又清楚李氏犯了那样的错怎么可能再回来。 「母亲,李氏这事也不能怪大哥,大哥没有直接下死手,真的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然武安侯就不是再送人过来了。」便是李氏有错,若凌昊杀了,武安侯最后总归还是怪到他头上多一些的。 凌老太太狠狠的瞪他,直瞪得他低下头去。 「我不管如何,李氏那最好能回来,不然你的一双嫡子女怎么办,武安侯送来的是贵妾。哪里有贵妾当家作主的,挽宁她们要如何说亲,李氏再有错,好歹有个武安侯妹妹的名头,北平的人也不知京城的事。她能回来也能给你在官途上帮上忙,北平的官员们也会高看你一眼!」 凌老太太说话又急又快,说到最后止不咳嗽了起来,凌二爷更加不敢说什么了,忙给她拍背顺气。 一行人在小半时辰后到了凌府。 凌府位于西长安街的时雍坊,这也是前世北平凌府所在的位置,挽夏并未干预父母亲买宅子的事,一切都仍是按着前世的轨迹在走。 来到熟悉的门前,朱红的漆门,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金字黑底的凌府二字。门前那颗近百年的大树亦还在。 挽夏在进门前让停下车,撩了帘子看熟悉的一切,眼眶微湿。此时的凌府门前有多气派,前世凌家出事之后便有多颓败,就连这百年的大树都像是瞬间枯萎了般,落下满地的枯叶。 「挽挽,怎么了?」凌昊见女喊停,策马来到问。 挽夏忙敛了那些伤感,摇摇头:「认认门啊。」 凌昊和凌景麒兄弟都她逗笑了,让她看了好一会,才让马车直接入内。 此处宅子比不上京城那边的大,可因两地人的喜好不一,少了些精致的庭院却显得异常大气,很适合他们这种武将世家。挽夏是喜欢北平宅子更甚于应天府的凌家。 凌府的下人们早做好相迎的准备的,齐齐立在垂花门前等侯,见着主子们被簇拥而来,齐声问安。 凌昊笑着与众人道:「我先前便已经院子分好,让他们各自先带你们去,而后到前厅去,用过午膳我带你们转转。」 「老爷不去军营无碍?」苏氏问。 「这一日无事。」 如此,众人便各自先散了。 下人们抬着各主子的箱笼往各院去,管事婆子引着挽夏往她的院子去,挽夏看着熟悉的方向,唇边有着笑意。 爹爹果然是懂她的。 「郡主,再转一个弯就到了,您那院子有着一墙的凌霄花,如今开得正旺,好看得紧。」管事婆子引着她从抄手游廊走过,指着分岔的路道。「往那左去能到老爷夫人的正院,右边有一个小花园,有着荷花池,只有从这地方通过去。」 挽夏是知道的,笑吟吟轻点头。她还记得前世那个花园几乎就成了她一个人。 那时她爹爹已经和二叔父闹得生了分,直接以月亮门为界,分了东西两府。大花园仍共用着,可小花园只有从儿经过,便独立开来。为此凌挽静还找凌老太太闹过,说她太过霸道独占,要在花园西墙再修个门进出。 她娘亲直接就打了回去,说这属于长房的地界了,谁敢开门她就在谁脑门上也敲个洞。那时候的娘亲也开始变和有气势起来。 回忆着,挽夏连眼都笑弯。 拐了一个弯,沿着墙垂挂的凌霄花果然开得火红,彤云似一般。 她步子走快了两步,管事婆子也只得加快步伐,与她进了院子。 小两进的院子,第一进种有琵琶树,砌了座小小的假山,干净利落。二进有着葡萄架,下边有着她经常坐在上边看天空的秋千,一切都没有变。 前世她还特意移了两株梨花种在二进,今世也再移两株吧……她想已着已吩咐下去。 管事婆子听着愣了愣,然后就看到她已推开房门,进了屋。顾妈妈便带着管事婆子一同将箱笼拾掇拾掇,又去了库房将属于挽夏的私物全搬到院子里,还未问要如何放置,梨香桃香便从屋里出来分别带人忙活。 管事婆子又愣了,才这么会,三小姐居然就把整个院子摸熟悉了,每一地用处都分配得刚刚好。 真是神了,以后哪家人娶了三小姐,那后宅必得工工整整的。 凌府上下都忙活着,璟王派人送来的东西也到了,除了那一口大缸,还有挽夏看傻眼了一堆东西。 她盯着那被打开的一个个箱笼,真的傻眼了,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才对!! 紫檀木打造的箱笼内全是簇新衣饰,沈沧钰在京城所送之物。 挽夏收起惊讶,揉了揉额头。 他倒真是好本事了,连她锁在京城凌家小库房的东西全给搬来,他究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小…小姐。」顾妈妈也吃惊得张大了嘴,「您什么时候将东西带来了,是一直就放在璟亲王的船上?」 挽夏抿唇,故作淡定:「嗯,我在出门的时候想想还是带上吧,不然可惜了,好歹也是长辈赐。我麻烦七皇叔侍卫再折回去一趟,取来的。」 v第49章[12.17] 反正都到北平了,谁还会特意去查。 顾妈妈释然,怪不得她们都不知道。 东西既然送来了,挽夏也只能让丫鬟们都拾掇出来。梨香桃香一边收拾着,一边赞不绝口,亲王手笔就是不一样,每件衣饰都精致贵重,让她们手脚都放轻柔许多。 将屋中稍做布置,挽夏伸手轻抚插在觚内的海棠花,环视一圈。 顾妈妈这间笑吟吟上前询问:「小姐,是要换做珠帘还是细纱。」 「珠帘吧,风吹进来也悦耳。」 顾妈妈应是,又接着忙活,凌景麒兄弟说笑着进了门。 才踏进妹妹的闺房便闻得幽香阵阵,再扫过四处,已然拾掇得差不多了。 「瞧瞧,妹妹这处与我们那总归是不一样的。」凌景烨笑道,凌景麒亦点头称是,「哪日妹妹得闲了,也帮兄长们布置布置。」 挽夏打趣似的看了兄长们一眼:「哥哥们那处自然是留给未来嫂嫂布置的,哪儿有我什么事。」 凌景麒脸皮薄些,红了耳根嗔怪的看她,凌景烨倒是哈哈一笑,直道又像是那么个道理。屋里的丫鬟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兄妹三人在屋里喝了一回茶就到前厅去。 挽夏穿梭在熟悉的庭院中,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 她抬头,层叠屋顶之上太阳正当中,阳光落在雕走兽祥云的飞檐斗拱间,染出一片金色。她眯了眯眼,心中期盼这世再也见着不凌家的颓败,凌府永远都会笼罩在这片暖阳之下,美好宁和。 前厅十二幅槅扇大开,内中家具皆为紫檀木所制,雕猛兽吉祥纹。正间是凌老太爷亲笔所书的‘孝悌忠信’大匾,下方悬着大家所画的孤峰青松图,兄妹在外边就能感受威严肃穆,有着与凌昊身上一样的磅礴正气。 兄妹们站在门口处,正堂中喝茶的凌昊喊:「怎么都傻站着。」三人这才收回心中那些震撼,笑着上前给他见礼。 苏氏已在侧厅盯着丫鬟门摆膳,一家人初到,肯定是要隆重些的。 凌府下人几乎都是先前应天府凌家的老人,做起来自然利索,有几位刚新进府的小心谨慎做事同时,还悄悄打量主母。见苏氏面容温婉,眉宇平和,心相是个好相处的,紧张的心情亦放松不少。 挽夏与父亲说了几句,也到侧边给娘亲帮忙,老人们都纷纷喊郡主,新人见此随着行礼。免不得又去打量挽夏这小主子。 十二岁的小姑娘长得精致极了,一双大大的杏眸有着说不出的灵动,只是看人时扫过的视线过于平淡,隐着不与年纪相符的威严。众人心中又打鼓,温婉主母的嫡女气势非凡,身份又那样贵重,在她跟前怕是一点错处都犯不得。 屋里的新人们又都兢兢业业,苏氏也感觉到了众人气氛的变化,不由得好笑去戳女儿额头。 女儿刚才看人的眼神是挺骇人,嗯……似乎有那么点璟亲王的影子,平静无波,却威严得总叫人不敢与之直视。 苏氏想着又感慨,女儿这个样子将来去了婆家亦不用怕被欺负,想着又心间好笑,视线落在女儿精致的眉眼上。她家挽挽才十二岁,她倒想得远了。可一转念,如今十二,出了年就十三了,十三岁……是说亲的年纪了。 苏氏在思绪变化间怔愣,一眨眼,女儿都到可以说亲的年纪了。她骤然生出不舍,可又矛盾的开始想有些世家能和女儿相配的,一时间竟添了愁。 摆饭间,凌老太太被凌二爷扶着前来,身后跟着二房姐弟,还有着莹姨娘和王姨娘。 凌昊起身相迎,见到二弟身后跟着的两个妾室,神色微沉。莹姨娘有着个贵妾名头,给她个体面让她前来还算说得过去,毕竟也是武安侯府送来的。只是王姨娘也跟了来,凌昊想这弟弟又开始在犯什么糊涂! 虽心间有不喜,凌昊嘴上还算客气,凌老太太看见他先前眼底那些不满,心间亦是冷笑。 她这继子倒是嫌弃起来,可如今二房就是这个门脸了,她让儿子带了人来,就是要他看看清楚。他把他兄弟逼成什么样儿了! 苏氏见着二房两个妾室亦怔了怔,将女儿要说亲的事暂且放下。她迎上前朝凌老太太请安:「请母亲上座。」 凌老太太摆着威严的神色,不客气就坐到了主位,众人再按着辈分落座。 莹姨娘与王姨娘站着帮老太太净手,凌老太太指了指二房兄弟身边那个空位:「莹姨娘你坐那去吧,让王姨娘伺候就成了。」 莹姨娘看了看那位置,二房最末的位置,她应该是坐得。可她却是朝老太太盈盈一礼,温柔地道:「老太太恩典,妾感激不尽,还是让妾伺候老太太吧。」 「让你坐你就坐。」 「这……」莹姨娘犹豫地看了看长房那边,又去看自家老爷。 凌二爷神色不怎么好,觉得老太太这举实在太过明显是要给长房添堵。这一桌的主子,再是贵妾也是个半奴,这不是膈应人么。 凌老太太半敛着眼帘又道:「二房如今没有当家主母,事务虽不全交到你手上,你也是要协助我些的。毕竟我老了,精力不足,你好歹也算兜着半个管事的,坐吧。」 苏氏与挽夏听到这不约而同在心间嗤笑。 凌老太太拉着人上来演了半天,是在这等着呢。 什么二房如今没有当家母主,想提的还不是李氏一事,拉着莹姨娘这贵妾出来,是要叫他们看明白让个贵妾当半个家,丢人的还有他们长房。哪个正经世家里,会有妾室持家的。 老太太的出发点虽然是对的,没有主母确实不成样,可李氏犯了事时她老人家不也险些气晕过去,要打要休的。是他儿子苦求,也是她怕亲女儿在侯府不好做人,才将李氏送走而不是休弃。如若当初把李氏休了,二房哪会没有当家主母。 一切都是他们自己作的! 挽夏一点也不想理这些,苏氏也没有心情理,身为男人的凌昊自然无视。参于女人家的事,没得辱没他这一家之主名声。 如此一来,最为尴尬的还是莹姨娘,立在那进退不得。 她面上有着惶惶,内心却是平静无比。她本出生旁支,家境不算富裕,自然也是从姐妹中斗出来的人物,不然这贵妾哪里会落到她头上。 凌老太太未曾想长房的人居然不吱声,神色越发的沉了下去,面上也算尴尬。她也不能真让莹姨娘坐下。 虽是膈应长房,她心底同样也膈应的很,不过是想牵个话由而。长房的人都成精了吗? 居然理也不理。 凌老太太怄得难受,只听得突然嘭的一声,有丫鬟尖叫起来。 v第50章[12.17] 莹姨娘毫无征兆的倒在了地上。 「快去看看人怎么样了,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苏氏被这变故惊得站了起来。 尖叫出声的丫鬟当即死死捂着嘴跪在地上,王姨娘与两位小丫鬟忙去扶起莹姨娘,只见她紧闭着眼,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好…好像是晕了过去。」 王姨娘结结巴巴说了一句,挽夏没忍峻住噗呲笑了出声。好在屋里乱糟糟的,并没有发现她的笑声,她忙又敛了神端坐。心道好一个莹姨娘,这算是个妙人吧。 说晕就晕,晕得真是时候。 人唤不醒,苏氏只得让人先抬回房去,然后着人去请郎中。 凌老太太脸阵青阵白,也怀疑着莹姨娘这一晕是故意的,可心里也跟着松口气。起码她也顺着台阶下来了。 凌二爷倒是最焦急的人,在后边用饭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众人还未饭毕,莹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草儿急急前来,脸上露着喜色,见着凌二爷就先磕下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姨娘是有喜了!!」 有…喜了?! 凌二爷激动得筷子都掉了,凌老太太脸一寒,王姨娘唇边的笑亦十分勉强。而二房姐妹面面相觑,凌挽宁眉头死死皱在一起。 二房人神色似开了染缸一样,各有各色,长房这边齐齐想,哟,这戏要越来越热闹了。 挽夏眼珠子转了一圈,又算了算时间,能诊出来有孕,起码一个半月以上吧。莹姨娘命还真好,一进府就怀上了,估计这也是她算计好的吧。 借晕一趟将事情再揭出来,刚好凌老太太又说了让她帮着掌二房事务,这身份地位蹭一下高了不少! 挽夏突然觉得有人能治凌老太太了。 凌二爷又添喜,乐得嘴都要合不拢,和面色黑如锅底的凌老太太告退,跟着草儿去看爱妾。 他前脚才走,凌老太太啪一声就将筷子摔在桌面上。 凌昊又慢悠悠吃了两口才放下筷子,挽夏等人这也跟着搁筷。 丫鬟们机灵的上前伺候众人漱口,又将碗碟全撤下,再上了新茶来。 凌老太太被莹姨娘的事气得不想再忍,直接点破:「我想着还是将有孕的李氏接来北平,不然二房真要被人笑话了去。」 长房众人沉默。 她气得太阳突突的跳,忍了忍气,语重心长与凌昊道:「当初李氏那事我没让休妻,确实是我偏颇了老二和你妹妹。这人心是肉长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二得罪侯府,也不忍你妹妹因此在侯府左右为难。我知道,若是休了李氏也不会有今日这种为难,可事情都到这步了,李氏又怀了你弟弟的孩子,挽宁姐妹也到了说亲年纪。二房没有个当家主母,实在是不妥。」 「老大,你就当帮帮你的侄女们,原谅则个,让李氏回来吧。不然,她们真不知道要怎么说亲,难不成和说亲人家道李氏有病在京中休养?那他们也会考量,你侄女们身体是否健康,会不会也是病秧子。」 凌老太太说一句便抹一把泪,二房姐妹亦面有戚色。 凌昊神色不明地看她。 其实她说这么多,只有一个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当初她为何决心不休李氏的原因。休了李氏这半个侯门贵女,凌二爷再也找不到比侯府地位还高的妻室。 不管如何,武安侯的名声还是挺有用处的。 苏氏此时终于开了口:「母亲,您说的都在理,可就于您那一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可以偏颇二叔和小姑,可我们老爷又有谁心疼,怕也只得我们心疼了,我不同意将李氏接回来!」 苏氏态度强硬,直接就回绝了。 「儿子亦是这个意思,李氏回来了,这家怕更不得安宁。且武安侯也回信说,李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任由凌家处置。显然是休了李氏,武安侯也不会有话说,但休不休是你们心中有所衡量。」凌昊男儿坚硬的心被妻子暖得快柔化成水,亦表明态度。 他言毕朝妻子看去,两人相视而笑,皆柔情脉脉。 挽夏三兄妹看得直接捂脸,有点牙酸。 凌老太太鼻子都快气歪了,她都这样放软了身段,低声了,他们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 「您若真要李氏回来也不是不行。」凌昊突然又说道,手指轻轻在桌面敲了敲。 本不抱一丝希望的凌老太太双眼骤然发亮,忙露了笑:「老大,您真的会同意李氏回来?」 「我肯定还是不同意的。」凌昊也朝她笑,疏离客气。「只是若这只是二房的事了,便也不用再管我们长房意见了,母亲您说呢?」 只是二房的事了…只是二房的事…… 「你要分家?!」凌老太太猛得站起来。 因用力过猛,引得她一阵头晕,忙扶住了桌沿,她身边的婆子吓得脸发白要她慢些。 「不是我要分家,是您逼得不分不行。且,这也是最不伤兄弟情谊的办法,也不用二弟两头为难。」 「我不同意!」凌老太太用力一拍桌子。 分家?他凌昊想得可好,分了他就能摆脱他们母子! 做梦! 「那李氏便不可能回来。」凌昊无视她的怒火,「这一切全看母亲如何考虑了。」世上哪来那么多好事,处处都占着不放的。 他凌昊也不是一直那么好说话的主。 话落,凌昊也不理气得直抖的凌老太太,扶起了苏氏,看着儿女们道:「走,带你们转转。」 一顿饭从头到尾都是戏,众人也觉得腻歪得很,朝老太太告退一声全都离开。 v第51章[12.23] 凌老太太再也撑不住,两眼一翻,又气又急,晕了过去。二房姐弟们尖叫吓得哭成一片。 长房一众踏着花香在花园小道漫步,阳光被茂密的枝叶筛成条条金线,照耀在身上和煦温暖。挽夏走着走着,倒有些想睡觉了。 苏氏看够了园景,这才朝扶着自己的夫君说:「老爷,莹姨娘那头是不是要送些补品过去。」 「吃食别送了。」 怕被有心人做手脚,二房谁知道还藏什么魍魉魑魅,那个能生下儿子的王姨娘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苏氏也认同,凌老太太非要接李氏回来的架势,未必会喜欢莹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挽夏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哈:「给送个什么玉如意之类的摆件吧,也显显莹姨娘的贵妾身份。」 「你这个促狭鬼。」苏氏嗔她。 可不是促狭,摆明着打凌老太太的脸。 众人都笑了起来,挽夏却又在那打哈欠,凌昊心疼女儿,让她回去歇着。夫妻俩倒还是兴致再走走,凌景麒兄弟俩对礼一眼后纷纷告退,留给了夫妻俩单独相处的空间。 凌府才到北平,便有着波澜,应天府那边掀起的风浪已快要平息。 沈沧钰到了北平的璟王府,几乎就没有歇过一口气,他离船这几天积累的信笺堆了半边桌子,他一封封看下来太阳都已西斜。 他读完最后一个字,随手将信丢到火盆中,靠着椅背柔了柔发胀的太阳穴。 好消息居多,太子还真是下得去狠手,居然真的拿了他舅舅来挡刀,将人连削三级发配到苦寒之地五年。连带着请了旨,张家女从太子妃变成了淑女,与左相孙女地位相同,大婚亦取消。 沈沧钰回想着刚才看的消息,心头阵阵冷笑。 他确实把太子和张家扒了一层皮下来,张家没有个十年再回不到昔日的荣华,太子倒比他还狠,连张家女都一并给弃了。也不知道张皇后是不是快被她的不肖子气吐血。 可太子弃了张氏女,也没有将左相的孙女扶上太子妃之位,是想做什么? 没有对小姑娘死心?! 皇帝如今肯定不会应承将小姑娘再选入宫的。 沈沧钰对太子的所做所为有些动气,明显对方是在故意恶心他。 还真让他给恶心着了。 京中除却太子与张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邵尚书也是风头正劲的人物。 自从收到邵尚书的来信,表示出有投拢之意,沈沧钰也不废话将治水之法派人送了过去。邵尚书当朝提出来后,让龙颜大悦,特命他亲到黄河上游一带治水,不用半年时间,邵尚书怕也能居上相位了。论来论去,左相也到了该致仕休养的年纪。 至于不太好的消息,是有关皇帝身边添了位道人一事。 那道人原是太子收留,却让皇帝也起了兴趣,日日下了朝都要宣他到御书房说话。消息还传那道人练得一手延年益寿的好丹药。 太子,丹药…… 太子这是要有什么动作。 这有些颠覆沈沧钰对太子那懦弱的形像,前世太子自己有服用丹药,这世居然是要变成皇帝? 这世人个个都想寻丹问药,长生不老,可哪真有那样的东西。那只是催命药罢了。 他那疑心重的皇兄居然还真被勾起了兴趣,有开始昏庸的兆头,太子胆儿最近也长肥了,让他刮目相看。 将朝中所有的事情连系在一起,已和前世有着相当大的出入,沈沧钰心头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不过一瞬又被他压抑了下去。 依然还不是时候,也许太子会先为他开一条路,让他少费更多的力气。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眼前掠过战马嘶叫,刀光血影的战场,峰火连天,尸横遍野。 一将功成万骨枯,此话半句不假,前世被逼到最后,他一手策划了万里哀鸿。那场战乱后,花了近五年朝廷才算恢复元气,整个国家才算恢复繁荣。 如有办法,他这世不想起再多杀戮。 太子的作为,或许可以利用利用。 沈沧钰沉思着,王培敲门进来,端着燕窝粥。 「王爷,您还是先用些东西暖暖胃。」自下船后就没有吃过东西,身体可受不了。 沈沧钰睁开眼,示意他把东西搁下:「东西送过去了?」 是指给小姑娘的那些箱笼。 「送了。」王培神色轻松,将托盘搁下,又双手捧碗递到他跟前。「郡主应该是收下了,并没有人来传话或送回东西。」 估计收下了心里还得骂他几句。 说到挽夏,沈沧钰神色变得柔和,慢慢喝起了粥。他之前派人去凌府暗探一回,凌府应该和前世无差,小姑娘会很开心吧,她其实是个念旧的。一个荷包用久了,磨起了线头,她都舍不得剪了或烧了,会收到一个箱笼里锁好。 他记得她前世都快收满一个箱笼,里面还有他用旧的各式东西。 沈沧钰突然就笑了声,王培打了个激灵,再去看他时又已恢复如常的神色。 王培就心想,温娴郡主是个了不起的人,不过提起他家王爷就满面春风。就是年纪太小了些……王培想起这一路来,他家王爷不知几回清晨黑着脸起床的样子。啧啧,真难为他家王爷了,他要找伍先生再去要些清火的药膳单子去。 王培想得入神,连告退都忘记了,匆匆离开。沈沧钰此时心情正好,也不计较他的失仪,开始琢磨以后都要找什么借口见小姑娘,还得光明正大。 v第52章[12.23] 这真是让人头疼了,凌昊那主不好惹。 凌家家眷到达平北,不过一日平北的世家便都收到了消息。 在第三日起,凌家门房就开始收到各大世家送来的贴子,有要拜会的,有要邀请苏氏、挽夏上门做客的。 这日,挽夏跟着苏氏一一读贴,记下各家夫人名贴。 「想不到居然有二十余家。」苏氏轻轻转动脖子,还未开始待客,她就觉得累了。 挽夏也有些吃惊,比前世是多了一半不止。 不过一想前世的情况也属正常,那时父亲算是暗贬到了北平,这些个世家贵族里有几个不是逢高踩低的。 挽夏抽了几张贴子出来,「女儿觉得这几家人倒可以先相处着看看,其余的另寻了时间再说。」 苏氏接过,又一一过目。 多是凌昊分管着的下属家眷。 见这些人倒合情理,可苏氏想想又道:「罢了,如今二房那还不知道怎么个说法,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着急。」 挽夏想也是,不过这样她与雯依见面也得晚了,她还挺想念她的。 雯依是后军都督佥事闵大人的嫡长女,比她大一岁,性子与她最合得来,是个爽直大方的姑娘。 前世她初来北平跟着娘亲应酬,不少世家的姑娘是看不起她的,只有雯依全然不理会她们家发生了什么事。前世她走得匆匆,也不知道雯依得知死讯后,是多么伤心。 挽夏自顾想着闺中小姐妹,苏氏以为她觉得闷,笑着说:「我们初来北平,也实在不清楚这边习俗,改日我们先上街转转。你不是还得赔你二姐姐一身衣裳。」 苏氏不提这事,挽夏险些就忘了,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于是母女俩决定再过几日,等家里条理清晰了,先出门转转。至于宴请或赴宴的事,全都以初到事务繁重推后,实在不成定个日子将所有送了贴子来的人都请到凌府,再叫来戏班子热闹一天。也就算认识来往了。 而自从凌昊上回提过分家之事后,凌老太太就闭了嘴,可她嘴上是不提了,心间却仍旧想着李氏一事。 一日,凌二爷从军营回来,他人前脚才进大门,就被凌老太太派着守候的人请了过去。 凌二爷见着自家母亲的时候,有些吃惊。短短几日,他感觉老人头发又白了不少,鬓角已是一片雪色。 「母亲这些日子可是太过劳累了?」凌二爷给她磕头。 莹姨娘又有了身孕,郎中说要先静养,二房所有事情如今是老太太在管。 凌老太太亲自将儿子给扶起来,拉他坐到身边,愁眉不展:「倒不是劳累,还是李氏的事总让我放不下。」 「母亲。」凌二爷也皱起了眉,「大哥那边态度已经很明白了,难不成您真要分家?」 分家?! 当然不能分! 分了,她那继子哪里还会理二房死活,可是不分,她一双亲孙女想找个好人家说亲都难。她可听说了,长房前些日子收了几十张请贴,可没有一张是给二房的,还不是因为如今二房没有当家主母。 李氏的事真不能再拖了。 凌老太太想着,拍了拍儿子手背道:「老二,我想过了,既然你大哥坚持要分家才肯让李氏回来。那就分!」 凌二爷骇得脸色都白了,紧张地站起身来高声喊她。「母亲,您怎么能为了李氏真的分家!」 得不偿失啊! 凌老太太睃他一眼,然后示意屋里伺候的都离开,见人将槅扇也关起来后,她才轻声与心发慌的儿子道:「真分?!哪能真分,自然是假分!」 假分?分家还有假?! 凌二爷脑子一时片刻转不过来,凌老太太眼底闪过丝得意,将想法道来:「自古长辈在不分家,我这还没死呢,这家也不是他凌昊说想分就分的。」 「母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凌老太太示意儿子稍安勿燥:「不管怎么样,我咬死这口不让步,老大肯定不敢强行分家,那样北平的人如何看他。若是被言官知道,参他一个不孝也够他受的。」 「所以我可以迂回一些,明合暗分。」 老母亲每个字都让凌二爷惊心,静静听她讲来。 「暗分就是公中分开,却不分府,也就是所谓的明合。只要长房二房还住同一屋檐下,那么在外人眼里就还是一家人。这样你既可将李氏迎回来,武安侯那边满意,你也不会失了老大这都督的庇佑,谁也不敢小瞧了你去。」 凌二爷听完双眼都在发亮。 此招甚妙啊。 大哥不愿意接李氏,是因为不想面对李氏,可公中分开了李氏不去给长房那边来往就可以了。 他正想着,凌老太太又慢悠悠道:「我会跟老大说明白,长房二房公中分开,我却是跟着长房一块儿过的。只要我人还在长房这,你也多得是有借口来再修复你与老大这点儿罅隙。日子长了,自然又还是一家人。」 这不就是两全的办法了吗。 凌二爷已连连点头,嘴中直夸凌老太太是女中诸葛,母子俩先前的沉重一扫而空。凌二爷在凌老太太这用过晚饭,再合计一番,确定没有什么疏漏了,才回了院子去看莹姨娘。 凌二爷心里高兴,免不得晚间就多喝了几杯,莹姨娘被熏得直想吐,强忍着陪他说话。 酒意上头的凌二爷嘴快,便将要接李氏来北平的事给说漏了,还安抚莹姨娘,说她回来只是占个正室名头,往后二房仍是由莹姨娘掌管着。莹姨娘听着他的醉话,心间阵阵冷笑。 她堂姐回来,哪里还会有她的地儿。心中却已有了较量,只在凌二爷面前温柔恭顺,将他伺候睡了。 v第53章[12.23] 第二日,凌老太太携着儿子便将分家的事说了。 凌昊闻言威严的目光直审视着兄弟,把凌二爷看得险些当场就将实话给吐露出来,凌老太太手心亦捏了把汗,心想莫不是继子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正当凌老太太忐忑,凌昊却是满口应了下来,说好,按她的意思办。 凌老太太苍老的面容像霎时回春般,笑容灿烂。 凌昊很客气将人给赶走,坐在圆桌旁沉默。 苏氏看得心里难过,她知道自家夫君真是被二房母女伤透了心,他们打的那些主意,傻子才看不清。她夫君也是看透了才应下。 「老爷……」苏氏握住他的手,轻柔唤他。 凌昊看着温婉似水的妻子,将她揽到怀里:「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也不会再叫夫人你难过,为了他们不值当。」 苏氏依在他坚实的胸前,心中也全是感慨:「妾身是为你不值罢了。」 有什么值不值,就当这些年的真心喂了狗。 凌昊是个铁血汉子,是非恩怨分明,别人不仁也就不能怪不义,二房作到最后的苦果。他们自己受着就是。 再又有两日,苏氏按着凌昊的意思,将凌家公中的帐目都理清,明明白白给凌老太太过目。凌老太太也是管家能手,一眼便知这帐真假。且凌昊还将东西分得很平允,她儿子不吃亏,她自然也就不多话了。 于是,凌家比前世早了许久分了东西两府,仍旧由月亮门为界,凌二爷一家住到了西府去。而老太太则还按着她的计划留在了东府。 一切说明白并立下字据,苏氏便与心中得意的凌老太太说:「母亲,为了以后方便小叔常来看你,我们特意给你重新选了住处。比您现在的也宽敞些,是个小三进的院子。」 凌府现在三进的院子可只得两处,一处是凌昊这边的正房,另一处便是苏氏所说。 凌老太太一听居然还给她安排三进的住处,心中更是得意,对着苏氏的笑也真诚了几分。 坐在边上的挽夏只安静喝茶,等着看热闹。 凌老太太当日就高高兴迁了居。 新的住处十分宽敞,摆设不比应天府的福康院差,一瞧便知是用了心。 院子在凌府最里边,近后花园。四周还植了小片的杨树,院子左侧不远处凿有小湖,在开始变得谈热的天气中,这处便显得格外清凉幽静。除了离正院有些远外,凌老太太实在没有什么好嫌弃的,何况西府在前边就有个小门,儿子从这来往也十分便宜。 凌老太太笑咪咪的就住下了,她身边的大丫鬟却显得忧心忡忡。 这处院子乍看去确实不错,可真是离得前边太远了,而且四周又是树林又是湖的,到了夜间可是怎么个阴森法。 丫鬟虽有微词,却不敢在这时候去触凌老太太的霉头,主子正为得了个显身份地位的院子高兴呢,这不是给主子泼冷水吗?!于是,她强忍了下去。 凌老太太仍给院子取名为福康院,依旧想显出她长辈的地位来。 可她也就只高兴了两日,就再也高兴不起来。 北平晚间总会起风,这处偏僻又近得花园,还连了片树林,暗夜中风吹树叶的声音便极为渗人。呼呼的,再远远传到院子里,就像有恶鬼在外边咆哮。为此,她已经好几晚都在睡梦中被惊醒。院里的奴仆亦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经了几日,凌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被长房的人坑了,气冲冲就往正院去要寻苏氏算帐。 认认真真走一趟,凌老太太也发现了自己所住之偏僻,气得更是发抖,可到了正院处时却是直喘得连话都要说不上来了。 守在院门处的人看这难缠的老太太到来,心里咯噔一下,扯着笑脸迎上前。 凌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缓了好大会,才厉声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引路,老身要找老大媳妇!」 那婆子被她斥得心肝直跳,嚅嚅着回道:「老太太您不知,夫人与少爷、郡主将将出府去了。走了约一刻钟。」 就那么巧?! 凌老太太扑了个空,气得脸都绿了。 那婆子早得了吩咐,不管什么时候凌老太太前来,都只管在外边侯着,不让进院。这会子她继续装没眼色,呵呵笑着立在那。 凌老太太忍了再忍,还是将气给憋回去了,扭头便走。 老大媳妇不在,她此时就是留在正院也没有用,她要去找儿子说理! 凌老太太气冲冲来,气冲冲走,那婆子直看得抹了把虚汗,继续守在门口等苏氏回来好即刻汇报。 不巧的是,昨夜凌二爷思念爱妾及她腹中孩儿,是回了府,却是一大早又回了军营。老太太再次扑了个坑,气得都落下来泪,再一看莹姨娘扶着腰的样子,心间更不是滋味,甩袖憋屈的回了福康院。然后将屋里东西砸了一大半。 挽夏一行近黄昏才回的府,听闻此事不过笑笑,并未有什么动作。 而凌老太太也来了脾性,拿出长辈的架势来,派人要把李氏喊到福康院去,想先给她施个下马威解解气,再要求换院子。 挽夏已经知道白日的事,又如何会让凌老太太有机会拿捏她娘亲,她早做好了打算。 「你回去禀报,夫人今儿吹了些风,已经歇下了。」挽夏在正院直接就挡了回去。 前来的人吱吱唔唔,还不停往内室张望,挽夏眉眼一冷,将茶碗就砸到她脚下。 「哪来的那么没规矩的人,本郡主面前容你这样放肆!」 她话才落,梨香桃香对视一眼,双双从她身后走出来,将那吓得直抖的丫鬟给架了下去。 桃香将人推出院子,冷声道:「看在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此次便算了,也不罚你什么,你直接如实禀了老太太就是。」 那丫鬟在福康院也算是有些体面的,此时被吓得只能是捂脸哭着跑了回去,回去路上又被阴森的景象吓一吓,当夜就发起烧来。凌老太太哪里不知是挽夏抬了身份在警告她。 如若她还敢再想拿捏苏氏的事,她这个孙女就要搬出郡主名头来拿捏她了。 v第54章[12.23] 凌老太太恨得直咬牙,却也只能将受的这些罪生生咽下去,不过憋了两日便也卧床生了场小病。等病好了,她也没有了要再长房算帐的心情,这摆明了长房看穿她先前算计,凌昊这是给她个教训啊。若真是撕破脸,凌昊那种性子,怕直接要将她跟儿子都赶出凌府,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 凌老太太心里悔极了,事到如今却也只能是硬撑着,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想只要能缠着长房一日,她儿子便能借长房名头一日。如此,便憋屈窝在偏僻的院子里度日,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就怕再与长房发生冲突。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进了七月,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中,整个北平被晒得像个蒸笼。 挽夏苦夏,从六月底便不愿意多走动,多半时间窝在屋子里,对着大缸发呆。 今日,挽夏依旧立在大缸旁,有一把没有一把的往里边撒鱼食。大缸里,两只乌龟正叠着罗汉,一动不动,倒是水里的锦鲤啄食正欢,不时便掀起一阵水花声。 她自从到了北平就没有再见过沈沧钰,算起来都要快两个月了,她二哥时不时往璟王府跑,托伍先生给治鼻子,据说也从未见着他面。他究竟都在忙什么? 在船上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累得不轻,又是跑死马,又是几日未合眼的。 挽夏想得有些入神,手上的动作就变得无意识,鱼食抓了一把又把。边上伺候的梨香吓得忙喊停,又拿了纱网将飘在上方的一片给捞起来。 她家小姐再这样喂下去,一缸鱼都得被撑死! 挽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讪讪地笑,将鱼食搁下,转而伸手去逗弄那叠罗汉的乌龟。她将手指压在最顶层那只的壳上,然后看着它伸个脑袋转转,扒拉着腿挣扎,不稳掉到石面上。 元宝跳上了缸,看挽夏玩得有趣,也伸了爪子朝乌龟挥舞,却吓得两只龟齐齐下了水。挽夏终于被逗笑了。 她养的这些个小东西,还是挺乐的。 「小姐,再有三天就七夕了,我听新到府里头的丫鬟说,北平每年七夕晚上都会很热闹。很多闺秀会到河边放灯,灯上会做个记号,下边有公子少爷会去接灯,然后拿着灯到在街上走。据说因此成了不少姻缘呢。」 桃香端了水来给挽夏净手,憧憬地说着听闻。 放灯成就姻缘啊,听着是挺让人憧憬的,不过她也只想像一下。毕竟这种事情估计只能在平民百姓身上,世家都讲求门当户对,更甚的是不少大家族小姐都只沦为联姻,巩固家族地位的牺牲品。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 挽夏想着,又觉得前世自己其实挺幸运的,她爹爹在凌家被皇帝猜忌到那种地步,都仍不愿意让她进宫。想想,她都觉得愧对父亲。 挽夏突然间沉默了下去,杏眸里一片黯淡。 果然,没有两全的办法。 小姑娘神色透着哀婉,两丫鬟对视,不知是哪句话叫她起了愁思。桃香还想说什么,被姐妹瞪了眼,忙得闭上嘴。还是让梨香说吧,她嘴笨。 梨香自然是转移话题,她捡了能快速分散挽夏注意力的事情:「小姐,府里初十要待客,您当日的穿戴该备下了,夫人交待要隆重些的。」 挽夏果然就没有精力再去多想,抱了还守在缸上的元宝,要去开了衣橱和首饰奁,准备先将东西选好。 才收拾好的心情,在看到满橱新衣都是沈沧钰送来的,桃香捧来的首饰奁里亦全是他让人打造的,挽夏瞬间情绪又陷入低谷。 「你们帮我选吧,怎么都好。」她话落,已抱着元宝往外去。 梨香桃香面面相觑,实在是闹不明自家小姐怎么了。她们透过窗望出去,抱着猫的小姑娘慢慢走到葡萄架下,坐在秋千间看着天空发呆。她这一坐,直坐到黄昏太阳落下。 凌景麒兄弟来到院子时,就看到这么一幕。 满地霞光间,纤细的小姑娘遥望天边,落在她身上的橘红光晕将她显得越发孤零零的,叫人心生一股悲寂。 凌景麒怔了怔,便是惯来神经大条的凌景烨亦有所触动,他爱笑的小妹妹怎么会显得让人心疼。 兄弟俩在二进院门站了好大会,暗色终于将最后一丝霞光吞噬,眼前景致就化做模糊的轮廓。小姑娘仍坐在那一动不动,她的丫鬟站在廊下也傻傻看着,凌景麒这时终于走了上前。 「秋千那么好玩?」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秋千缓缓晃起,落下。 小姑娘的发丝与裙摆也在空中轻轻飘扬。 出神许久的挽夏骤然回头,眼底有着星辰般的辉光,却在看清来人后又迅速暗了下去。 这笑容温润的男子……不是他。 她乍然听到那么一句,以为是他来了,在璟王府的时候,他亦吩咐人给她扎了秋千。也是在葡萄树下。 夏日时,每到傍晚她便坐在秋千上等他回来用膳。 他每日都碰到她坐那,便会走到她身后,轻轻推起她,问她秋千就那么好玩?其实哪里是她喜欢荡秋千,是想让他一眼就能寻着她…… 凌景麒先是看到小姑娘激动的神色,旋即便是失落,那种失落让他骤然像是被人揪住了心一般。他从她神色中读懂,小姑娘想看到的不是自己。 凌景麒很奇怪她的情绪,也很莫名自己刚才那一下牵动,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发。 小姑娘这一瞬,却又朝他笑,笑容很温柔,带着平素那种暖意。不过他看清楚了她眼底隐着的一抹哀色。 「挽挽……」凌景麒轻唤一声,指尖碰触着的头发软软凉凉的。 「大哥,你来了。」挽夏朝他笑,又见着凌景烨也上前,然后弯腰认真看她。她又喊道:「二哥也来了,刚从军营回来的吗?」 「嗯,在家呆几日再走,过了七夕吧。」凌景烨本该明日回去的,他突然改变主意。「七夕那日为兄带你出门游玩可好?听说那日大家都会带着面具上街。」 挽夏依旧笑,「好啊,那兄长说话可要算话。」 凌景烨郑重点头,妹妹笑了,父亲应该不会因为他翘营几日就打断他的腿的…… 本来对七夕并不期盼的挽夏,突然希望那日快些到来,她觉得她是太闲了,才会有空胡思乱想。 到了七夕那日,凌家兄妹与苏氏禀一声,连晚饭都未用就出了府。 太阳还未落山,长安街上已是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v第55章[12.23] 凌景麒让人将马车停在一边,不远处便有卖面具的,他侧头问挑了帘子四处张望的小姑娘:「挽挽,我去给你买面具,你要什么样的?」 挽夏闻言翘首看去,一眼便相中其中的:「小生的那个。」 「姑娘家不应该要仕女一类的吗?」凌景烨觉得妹妹眼光太过独特。 挽夏撇唇:「那是买还是不买。」 「买,买,买!」 妹妹要不高兴了,凌景烨忙投降,凌景麒看着两人笑笑,下了车去。不会再上来时,他手中多了三个面具,除了挽夏要的,其中两个都是有两撇大黑胡子的红脸。凌景烨一看就皱了眉头。 他大哥的眼光也挺独特…… 挽夏在看到被大红脸遮掩了英俊面容的兄长们,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凌景麒看着她笑颜,被面具掩盖的神色异常温柔。 为了玩得尽兴,凌景烨特意没让侍卫跟着,拉着妹妹走街窜巷,流连在各式小摊前。 走了约两刻钟,天完全黑了下来,街道两旁早准备好的花灯被人点亮,齐列的灯笼将整条长安街蒙上一层醉人的光晕。连街上行走的面具少年少女身上都被镀着更为神秘的感觉。 挽夏眼第一次见到此般景致,眨了眨眼,杏眸中全是兴奋。 前世她也有听说北平七夕特别有趣,只是前世凌府在北平实在过于低调,又因和许多世家并不来往,她便极少参与这些热闹的节日。后来嫁了沈沧钰,就更少出门了。 凌景麒看着人群,「这会估计人都开始往河边去,我们先去寻个酒楼用些东西,等再晚些人自然也少了。」说着,他又往挽夏身边靠了靠,伸了手将她护在当中。 他已经被人擦身而过,撞了好几回。 凌景烨也发现人流都往一处涌去,也是被挤了几回,学着兄长的样子伸手将妹妹护在中间,忙点头。 兄妹三人便在人群中挤了好大会,往边上的一家酒楼去。 酒楼此时客人稀少,估计都凑热闹去了。 凌景麒要了个靠街的厢房,挽夏椅着窗看外边的景色。 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一路明亮,薄纱似的灯光延绵到尽头,再远有着星星点点的碎光,看不太真切。似在风中飞舞的萤火虫,流光一般。 「那碎光聚集之处,应该是河岸边。」凌景麒来到她身后,随着小姑娘的视线往远处看。 星星点点的光亮,水波般的荡在他眼底,映亮着他温润的面容。 挽夏抬头看他,「大哥要不要放一盏,听说不光是女子放,也有男子放的。」 「你呢?」凌景麒笑笑,垂眸看她。 灯光之上,月光之下,小姑娘容颜如玉,细腻的肌肤上散着淡淡莹光。 挽夏眼眸明显暗了暗,然后一副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我还小呢。」 是吗? 凌景麒视线在她脸上打转一圈,微微一笑,再看向远处的眼眸幽黯无光。脚下的喧闹突然使他心烦起来,莫名的。 小二很快来上菜,挽夏除了刚才那点异样,全程都很开怀的笑,期间不停给兄长们布菜。凌景麒面上笑容温润,心间却总有波涛无风而起,久久不息。 一顿饭下来,挽夏觉得自己肚子都圆了,凌景烨给她倒茶,被她摸着小肚子的可爱模样逗笑了。 「挽挽饭量没变小,倒是显得更苗条了。」 有吗? 挽夏听着伸手掐了掐腰,似乎还和以前差不多。 凌景麒说:「是长高了些,看起来纤细。」 凌景烨便拉了她站起来,用手压了压她脑袋,往自己下巴比了比。惊喜的道:「大哥不说我还没有注意,挽挽都快要到我的下巴了!」 凌景烨个头不算矮,虽比凌景麒年小两岁,可已长得他一般高。在一群十五岁的少年中算是鹤立鸡群了。 「你马上就不会再长个子了,可我还会往上窜的。」说到身高,挽夏一点儿也不虚。她十四岁那年窜得最快,最后能长到兄长下巴的位置还要再高一些。 「姑娘家娇娇小小的好,比较容易嫁出去。」凌景烨哈哈大笑,「你可别长太高,把来相看的公子少爷都比了下去,那你只能哭了。」 挽夏听着白他一眼,她才不愁嫁! 凌景麒只是在边上沉默看着兄妹俩人笑闹。 又在酒楼呆了会,河边那处的灯光似乎没有那么密集了,兄妹三人才再慢慢往前走。 三人本来就打算是看看热闹,沿途卖花灯的小贩拼命招揽也没能使他们停留,心想这都是哪家的,花灯都不买一个还凑什么热闹。 河边近处又是一番景致。 形态各异的花灯从少女的纤纤细手中推向水面,承载着令她们羞赧又期待的心愿,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到河流的另一头。烛光在河面上交汇着,那些光辉层层相映,如水银般明亮流泄在河面上,再随着夜风在波光中化作碎光,像是一条星河落在了人间。 挽夏有些看痴了。 痴少女们对美好姻缘的期盼,痴这诉说着美好愿望的时刻。 正当挽夏呆看河面那盏盏远去的花灯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喊‘快看天上’。 挽夏也跟着抬头。 v第56章[12.23] 无数的孔明灯在天空之中,袅袅上升,满天的星光都被遮住了辉华。那些轻曳的流光似幻却真,比漫天的星辰更耀眼,比璀璨的星河更叫人向往。 一盏孔明灯,一份相思情。 挽夏看着数不清的灯,她想,这人对心上人是有数不尽的相思意。 她突然就心生羡慕,那个被人爱慕着的女子,有多幸福。 本朝虽未明令放在城内放孔明灯,却也有着不成文的规定。许久未见的震撼景象,这样大的手笔,不但是少女们都看得如痴如醉暗自猜测放灯人身份,便是少年们都感到满身热血在沸腾。这是在他们最美好的年华,想要做却不能做的最美好事情。 那些心有艾慕的少年们都蠢蠢欲动起来,正是佳节佳景,他们就该拿出勇气来,去和他们心仪的姑娘们诉情。 河的那头变得有些动荡,少年们纷纷往下游来,有举着花灯,有的索性在人群中找心仪姑娘的倩影。边寻找着,边低声呼唤。 突然而来的人群叫凌景麒兄弟怔了怔,从美好的景致中回神,下刻,两人都齐齐白了脸。 原本在他们中间的挽夏不见了身影! 两人慌乱的往四周看去,只是四周都是乱哄哄的,人挤人,哪儿能再找到小姑娘的身影。 他们完全没有听到动静,小姑娘就那么不见了! 凌景麒脸色铁青,突然一个什么东西被人踢到了脚边,他低头一看,是挽夏先前带的小生面具。 连面具都掉了……是挽挽自己摘下来的,还是在仓促间掉落的? 没有听到一丝动静…… 凌景麒弯腰拾起面具,死死捏在手中:「二弟,你快回马车那叫侍卫过来,我先在这附近找人。然后我们还在这处集合!」 凌景烨心中也后悔自己不让侍卫跟来,着急一点头,身形快速往外掠去。 在兄弟离开后,凌景麒抬头又往天上看了看,看还不断升起的孔明灯,然后锁定一个方向快速朝那走去。 挽夏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遥远传来的喧闹,是男子近在咫尺的有力心跳。 夜空也仿佛离她很近,袅袅上升的孔明灯就在身边。 星辰漫天,灯火流光,她就坠在其中。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带着她闯进这片如梦似幻的灯海中,他稳稳抱着着她,从光辉中穿过。流光轻移,她面容上也蒙上了这份瑰丽,点点灯辉聚在她眼里,流转着滟滟光彩。她的人,她的一颗心,都在这瞬间被燃亮。 她激动着,游走在脉间的血液沸腾着,看向他的目光有着她不自知的热度,直烫得他也感同身受。 「七皇叔…」挽夏抓着他的衣襟,喃喃喊他。 正深深凝视着她的沈沧钰脸顿时一黑,所有美好的气氛似乎都因她这句七皇叔给破坏了。 挽夏仍不自知,紧紧抓着他,依旧用那种热切的目光看他。见他不应承又唤一声:「……七皇叔。」 沈沧钰此时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他也看出来了,小姑娘完全是无意识的在喊他,她喊得最顺口的居然是七皇叔! 他抿着唇,不想回应她,挽夏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可她体内激动翻涌的血液还在升温着,转而化作了一种臊动,他不答应她的那种委屈,将这股臊动又化为冲动。 他突然掳了她来,却又不理她。 他怎么能不理她呢?! 挽夏想着,手便圈到了他的脖子上,勾着他,仰头将双唇贴了上去。 他的唇带着夜风的凉意,可她却觉得很温暖,她忍不住用舌尖去轻轻描绘他唇的轮廓,偿到了他的气息。 小姑娘花瓣般柔嫩的唇贴住了他,那么让人措不及手,沈沧钰脑海里嗡的一声,呼吸一滞,凝起的气劲顿然散去。两人身形因此从高空中急速坠落。 可她仍不清楚这危险,还伸了柔柔的小舌轻描着,仿佛将他的魂都卷了去。 沈沧钰气息瞬间变得炙热,堪堪稳住心神,再重新聚气借着着力点,落下再腾飞。 夜风将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了一起,而她的舌尖也继续流连在他唇上。 沈沧钰被她闹得神智失守,几乎癫狂。 再度落到一处屋顶之上,他不再带着她往前,而是直接将她压倒在瓦片间,狠狠含住了她作乱的舌尖。那股狠劲,仿佛都要将她吃到肚里子去。 挽夏细细的呜咽一声,舌尖被他吮得发麻又发疼。 可她亦是藏着反骨的人,一直不显,不过是未被触及。 想到刚才自己喊他他不应,如今又这般不温柔对自己,而近两个月来,他亦未有只言片语递给自己。如若她不主动刚才那一下,他就继续做他冷清的亲璟王!挽夏化作冲动的那股委屈再度涌上心头,张嘴就狠狠咬他一口。 沈沧钰被她的主动和美好燃烧着,满腔的爱恋化作熊熊火焰,连理智都要被燃烧殆尽。在他疯狂只想索取她甜美时,却遭到突然的袭击,与她纠缠的舌尖发疼,有铁绣味在交融的唇舌间蔓延。 他疼,他不明白好好的她为何要咬自己,可他不肯放弃那才侵略的地盘。他渴望她的美好,无比渴望,那种念头足于让他忽略所有一切,只想与她抵死缠绵。 「唔……」挽夏又呜咽一声。 她的攻击完全无效,他蛮横的再度去勾了她的舌尖,狠狠吮着。而她也没有了力气要再去拿他怎么样,他像个将她逼到墙角的将军,刚强的气息,带着侵略性的气息,炙热得要将她融化。她的心、她的身体,因此而轻颤,因此而酥麻,因此而忘记所有,只被他领着沉溺。 挽夏视线再有聚焦的时候,是不知何时被他抱坐了起来。 他轻轻揽着她,呼吸急促,她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也还有她的剧烈心跳声。 两人气息都凌乱着,衣衫也有些凌乱。 沈沧钰低着头看她,眸光发暗,深处却有抹奇异的亮光。挽夏头枕在他手臂上,双眸湿漉漉的,高高的孔明灯与星光都汇聚在其中,有着醉人的迷离。 v第57章[12.23] 「七皇…」 「闭嘴。」 挽夏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声音被他打断,她莫名的眨了眨眼。 他怎么突然又变凶了,看自己的眼神说要是生吞活剥也不为过。 「凌晚夏,你就不能好好的喊我一声?」名字也好,字也好,就不能丢开这个该死的‘七皇叔’?! 好好的喊一声? 挽夏明白过来他在别扭什么了,抿唇就笑了起来。 她这世喊顺口了,改不过来了。 小姑娘笑着,长长的睫毛在轻颤,双眸顾盼间有流光闪过,皎洁灵动。 沈沧钰望着她的笑颜,她睫毛每轻颤一下,他的心跳也被撩拨得猛然颤动一下,他体内还未完全停止沸腾的血液再度升温。他的小姑娘怎么就还不长大呢?! 他近乎痴的看她,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指尖在她弯弯的双唇流连许久,又低下头去。 就当他双唇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她轻笑着,调皮地又喊道:「……七皇叔。」 沈沧钰呼吸一滞,抬了起头死死盯着她,凶狠的目光似一头野兽。而月光下,她笑容灿烂,依旧喊他:「七皇叔。」 「凌挽夏,你就继续作吧!」他恶狠狠地说着,封了她的唇,然后还不轻不重咬她唇瓣。 麻麻的刺疼叫挽夏不满地锤他胸口,他顺势抓了她的手,贴在胸前。挽夏隔着绸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炙热,他似乎还不太满意,又深深的吻她,拉着她的手钻到入了衣襟。 「给你个考虑的机会,喊什么。」他喘息着,转而细细亲她唇角,问她。 挽夏思绪有些混乱,她指尖被他抓着在结实的胸膛间留流,她能感受到他胸前结实的肌肤,与姑娘家不一样的诱人的结实线条。 她已经不太能思考了,听见他又问了一句,她顺口又喊:「七皇叔……」 沈沧钰猛然将她再压倒在瓦片间,挤开了她的双腿。 不平的瓦片搁得她背有些疼,好在后脑是被他护着的,挽夏控诉似的皱眉看他。他空闲的另一只手顺着她耳背往下细细摩挲,一直到纤细的脖子。 他压低身子,在她耳边再度轻问:「你确定就要这么喊了?」 他呼吸很热,声音沙哑,却莫名的抓人。挽夏被他勾得心尖发麻。 他这回却没有在等她回答了,摩挲着她颈部肌肤的手转而落到她腰上,托起了她的臀,让她感觉自己腰下方处。声音很轻地道:「你知不知道,你越这么喊,我就越冲动?我虽然讨厌这个辈分,可又有着男人的劣根性,喜欢这种越过了礼法的刺激。」 挽夏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有什么戳到她,她明白得很。再听到他的话,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 她羞恼得想推开他骂他不要脸,可他压得死死的,又紧紧箍着她的腰,她根本动弹不得。反而在这种羞意中全身发软,发颤,不敢回想的曾经的那些旖旎画面控制不住就在脑海里跳跃。 她并不是故意撩拨他的,她只是以为他生气这个称呼,她不过是想气气他而已。 挽夏又羞又悔,被他压得难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只得像只离水的鱼张着小嘴拼命呼吸。 小姑娘双霞绯红,大大的杏眸有着雾气,在他身下不停的发抖,身段又软得似水。这种娇滴滴又无助的样子,叫沈沧钰真是恨不得把她吞了,让她哭着喊着求着,为自己绽放出最妖冶妩媚的一面。 偏她现在还没有长大! 沈沧钰压下心间被她撩起的邪火,在她湿漉漉的眼角印下一吻,不满足的翻身坐起,将她再拉到自己里。 经过刚才的一翻动作,他襟口微开,露出里边结实的肌肉线条,挽夏被拉坐起来时无意间窥看到。顿时又是一阵面红心跳。 「想清楚了怎么喊吗?」他爱怜的将她碎发别到耳边。 挽夏被他刚才的举动臊得还有些心惊,张了张嘴,许久才吐出来一句:「…王,王爷。」 王爷?还不如七皇叔! 沈沧钰眯着眼看她,表达自己的不满意。 挽夏被他看得直咽口水,觉得自己好怂,从开始见面到现在都被压制着的,她抿了抿唇:「七皇叔!」喊得又急又响亮。 沈沧钰见她瞪圆了眸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声。好吧,他反而激起她的反抗了。 「嗯…」他终于应声了。 挽夏诧异地看他,他轻笑着道:「喊吧,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他的笑很轻,很浅,却有着说不出的魅惑,一双桃花眼看她的目光更似带着勾子,仿佛要将她的魂都勾了出来。 她心怦怦地跳,她也听得懂所谓后悔那一天,可如今不是还没到吗?何况真有那一天,他又何曾因她一句什么而轻饶过她?挽夏真的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嗯,七皇叔,我等着后悔那天。」 「嘴犟。」 他柔柔地斥一声,低头想去亲亲她都绷紧了的小脸。就在低头那一瞬间,他又再抬起头来,抱起挽夏便翻下了屋顶。 可为时已晚,他还是被人堵个正着,来人身形亦非常之快,且怒意冲冲。 「劳璟亲王归还在下的妹妹。」黑暗中,少年长身玉立,身上气势迫人,声音冷得似冰凌。 听到声音,挽夏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她……大哥。 v第58章[12.23] 大哥怎么就追上来了。 她和沈沧钰的……那些,他看没看到,或者是看到了多少。 她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沈沧钰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看向凌景麒的目光也非常凌厉:「本王不过与温娴闲聊几句,凌少爷何必这般紧张。」 闲聊?! 有将人搂在怀里闲聊的?!两人还是那么个辈分! 凌景麒看着在他怀里安静缩成小小一团的挽夏,心底的怒火就一簇又一簇的升起,烧得他连眼眶都红了。 凌景麒冷声:「男女有别,还请璟亲王松开在下的妹妹。」 挽夏听着咬了咬唇,知晓兄长不管看到多少,必然是猜出来了。她颤着手去推了推沈沧钰,示意他放她下地,沈沧钰却将她又搂紧一分:「凌景麒。」 他喊他,声音没有掺一丝的温度:「凌景麒,你告诉本王,你是以挽挽兄长的身份要本王放开吗?」 正是满腔怒火的凌景麒倏地一愣,紧接着脸上的血色尽褪,一种恐惧莫名袭向他。 他在猜测到挽夏跟谁离开后,由心而起的愤怒疯狂涌动,那种愤怒从未有过,就连发现生父欺骗他利用他都未曾像眼下这般激烈。 璟王的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将他由头淋个透,也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是在以什么身份在要璟王松开挽夏,应该说,他是在用什么样的身份去愤怒生气。 自从那天,小姑娘在看到自己露出失望神色的那天起,他似乎就不太对劲……而这种愤怒,更多是倾于珍贵东西被掠夺的那种愤怒…… 凌景麒立在原地,身上一会发凉一会发热,仿佛是置身在冰火两极间,心中更是五味陈杂。他羞愧着,对自已更不耻,甚至于连再看对面人的勇气都没有。 他…怎么能,怎么能……… 凌景麒久久不言,沈沧钰嗤笑一声,他知道凌景麒会回答不上来。尽管前世他也是在小姑娘走了后才发现,可这就足够说明,他心间早对小姑娘藏有超过兄妹的感情。 挽夏不太明白两人间的暗涌,只以为沈沧钰生气凌景麒命令似的语气,她轻轻挣了一下。 沈沧钰终于松了手,让她稳稳落在地上。 挽夏想朝自己兄长走去,却又被他拉住,她抿着唇抬头看他,却见他眸光锐利盯着前方。那样的目光有着让人遍体生寒的冷意,她心咯噔一声。 沈沧钰第一次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露出对她兄长的不喜。 挽夏心惊,眸中闪过茫然,又侧头去看兄长。却只见远处的少年身影有一半隐在暗夜中,叫人无从分辨他脸上的神色。 「我…先回去。」挽夏心里发慌,朝不松手的沈沧钰说。 沈沧钰不为所动。 挽夏着急起来,便想去甩开他的手。 「我以挽挽兄长的身份,要你放开她。」幽静巷子里,少年的声音响起。 他抬起来头来,面色依旧苍白,眸底有着苦楚,声音却异常坚决:「璟王爷,我以挽挽兄长身份要求你,把我的妹妹归还。」 沈沧钰闻言再度嗤笑一声,可到底是松开了挽夏的手:「去吧,别害怕。他不会告你爹爹的。」 他的笃定使挽夏疑惑,但现在不是较真这些的时候,她点点转身往兄长身边跑。沈沧钰却也在同一时间往前走去,他的步子大,挽夏小跑着居然落在了他身后。 沈沧钰径直走到凌景麒身边,在与他擦身而过之时,轻声道:「希望永远记住你今日所言。」 凌景麒身子一僵,闭了闭眼,将痛苦绝望的神色深深藏起。 沈沧钰负手离开,挽夏小心翼翼走上前,忐忑不安地看着兄长:「大哥,我……」 「回去吧,二弟也很担心你。」凌景麒转身,不敢多看她的面容,余光却还是瞥到了她红润微肿的双唇。呼吸到体内的空气仿佛化作了刀子,心头有着凌迟一般的疼。 见兄长转身不理会自己,挽夏觉得他是生气了,而且很生气。以前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误,兄长再气也不会这样转身就走。 她就扑上前伸手去拽他的袍子,「大哥,你不听我解释吗?或者,你不问吗……」 凌景麒被她动作惊得反射性大力扯开宽袖,边唇都在发抖。 挽夏被扯得一个踉跄,走了两步才算稳住身形,站稳后,她发怔。 大哥是气得连话都不愿意听她说了吗? 看到小姑娘险些摔倒,凌景麒心中间也不好过,他生生压住了自己要上前扶她的冲动,转身继续往前走。他知道自己有那样的心思后,不敢再靠近她,他害怕……害怕会控制不住这种荒唐、天理不容的情愫! 少年疾步前行,挽夏看着他的身影,眼眶渐红。 本该离去的沈沧钰又再度出现在她眼前,心疼的弯下腰与她对视:「挽挽,听我说一句,凌景麒不是在生你的气。」 小姑娘凄楚地摇头,眼角已见了泪光。怎么会不生她的气。 兄长肯定在气她的自私,气她不顾大局,气她欺骗了他。 沈沧钰叹气,「我陪着你回凌家吧。」 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追来的凌景麒,还来得那么快,让她为难伤心了。 挽夏又摇头,急促的脚步声来到两人身边,沈沧钰冷冷看一眼去而复返的凌景麒。 凌景麒没有看他,只盯着小姑娘,她眼角的泪光让他自责不已。他声音不再那么冷硬,神色也缓了许多:「挽挽,走吧,跟为兄回家。」 v第59章[12.23] 「大哥……」挽夏看到折回的兄长,颤颤地喊一声,又忙抬袖胡乱抹了一把脸。「我这就跟你回家。」 凌景麒点点头,侧身示意她先行,小姑娘垂了眸转身,一步步往巷口外走去。而他则落后她一步,始终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立在原地的沈沧钰脸色一再往下沉,戚安寻了前来,无声无息落在他身后:「王爷。」 他理了理袖袍,「你怎么来了。」 「在前边未曾等到王爷,有些担心。」戚安瞥了眼前一前一后离开的兄妹,心想事情好像搞砸了,被人捉‘奸’……咳咳,被人抓包了啊。 「唔,无事。」沈沧钰在见不到小姑娘的身影后转身,才走一步,又停住。「早间来了消息,凌府二房那个李氏起启到北平了?」 戚安回道:「是的,凌大少爷那个生父还暗中跟上了船。」 看来该发生的要提前了,也好,总该要知道的,也省得小姑娘伤心太久。 「让人将那封信给右相吧。」沈沧钰吩咐着,再度抬步。 戚安忙跟上前:「王爷,真的告诉右相?那老家伙是横竖都看王爷您不顺眼,还处处提防着您,他未必会信。而且说出来后,京中形势怕会变得对王爷您不利。」这可是多了个对手。 沈沧钰无所谓笑笑,月色将他眉眼映得更为冷漠。「右相会信的。且,本王只是觉得凌景麒碍眼罢了,并不是虚他。便是本王给他机会,他也未必就真敢。」 为了小姑娘,即便凌景麒以后真敢,他也得做。没有人比凌景麒更适合在京中,再说了,他这也算送凌景麒一个给凌昊还恩情的机会,他对凌景麒亦不会再有愧……… 挽夏与凌景麒回到原地时,凌景烨正神色紧张与侍卫说着什么。挽夏看到兄长脸上焦急的神色,非常惭愧的喊了声二哥。 终于见着小姑娘,凌景烨激动的蹲下身子抓着她肩膀左看右看,打量她有没有受伤。「挽挽你跑哪儿去了,要吓死为兄了!」 挽夏抱歉的又说对不起,凌景烨见她好好的,只是精神有些不镇,也没有再说什么。揉了揉她头发,当此事就那么过了。 「大哥,我们也该回去了,再晚,娘亲怕要担心了。」凌景烨说着,这才抬头看兄长,发现兄长神色也不太对。 凌景麒沉默地点头,吩咐侍卫将人集合,准备打道回府。 挽夏不敢多话,只忐忑的偷偷看他神色,而她发现,凌景麒从头致尾都未再看她一眼。她鼻头又有些发酸起来。 回到凌府已月上枝头,兄妹三人与苏氏报平安后各自回院子。 凌景麒似乎有急事,脚步飞快,本该是同行的凌景烨被甩下,一脸莫名。他神经那么大条,也察觉到了兄长与妹妹间的不对劲,可他不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也许是被妹妹吓的吧,他发现妹妹不见后也吓得腿软。 挽夏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院子,脑海里都是凌景麒甩开袖子那幕,她与大哥间的关系似乎一下就变得生分了。中间像隔了什么。 果然,她不该见沈沧钰的,可她见着他后,却把什么都忘记了。 挽夏在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脸埋在枕头里,忍了大半个晚上的泪终于从眼眶中滚落。 没有两全的办法,她就知道不会有两全办法! 她无声地落泪,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的不顾大局。想着兄长怕是不会原谅她了。 绝望的情绪将她深深笼罩着,她就那么睁眼着到天亮,在晨光透过帐幔洒进来时,她才转了转空洞的双眸……这件事情上,确实是她错了。 她错了…… 挽夏顶着红肿的双眼去给苏氏请安。 苏氏被女儿憔悴的样子吓一在跳,拉着她到身边细声细语问是怎么回事,又责问梨香桃香晚间是怎么伺候的。 「娘亲……」挽夏扯着笑喊她,「是昨天出去玩得太过兴奋,晚间走了困,又喝了不少的水,这才肿了眼。」 苏氏心疼的让人端了凉水,将帕子泡里面拧得不滴水了,再给她敷上。 「多大的姑娘家了,居然能贪玩到睡不着,被人知道不得笑掉大牙。」 挽夏含糊的哼哼两声,趴在娘亲腿上,闭眼。凉凉的帕子贴着确实舒服多了,似乎头也不那么的疼。 凌景麒兄弟在此间进来,见到挽夏这个样子有些好奇,凌景麒随后又想到什么,袖中的手霎时攥成了拳头。 见儿子前来,苏氏也没让他们先坐,而是先训道:「下回再不让你们带挽挽出去,都带她到哪儿疯去了,居然晚间还走了困。」 凌景烨刚开始时被吓一跳,以为妹妹不见的事被知道了,听到后来顿时松口气,却也只能赔笑。 知道兄长们到来,挽夏想到昨晚巷子里的事,心中别扭又羞愧,都想就那么靠在苏氏身上不再起来。 可苏氏哪知道这么些,给她再换过一次帕子就将她拉了起来,打量几眼,见红肿有消下去才再露了笑来。 「这几日你就好生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了,不然初十再闹这么一出,你要怎么见人。」 挽夏柔顺地点头,凌景麒看着她红肿明显的双眼,心头似被针扎一样的疼。小姑娘哭了,估计还是哭了一整晚,也没喊他一声,估计也有在生他的气。 也对,昨天他表现得那么冷漠,她都要摔倒,他都没有去扶。她想和他解释,他亦没有去听。 凌景麒突然如坐针毡,继母还在边上吩咐丫鬟晚间要厨房再给他炖补汤,这让他羞愧得更是恨不得立即逃开。他怎么就能会动了那样的心思呢,他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凌景麒心间百般煎熬,又丝毫不敢表露一丝,整个早饭如在嚼蜡。好不容易熬到饭毕,他连继母的脸都不敢看,飞快告退。 少年走出去时还差点被门槛拌倒,苏氏疑惑,侧头问儿子:「你大哥遇到什么着急的事了吗?」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凌景烨想了想,并没有,除了昨晚被妹妹突然不见吓了一跳,也许还没回过神来吧。他想着,自然替兄长打马虎眼,说可能科考越来越近了,心里急的。 苏氏担忧着看少年远去的身影,喃喃地说:「总这样也不成。」旋即又吩咐丫鬟去问问近来继子是否又熬夜苦读,再是这样,她可要去收了他的书本。 丫鬟应喏离开,挽夏也站了起来:「娘亲,我有东西落在大哥那了,我去找大哥去。」 「哎,等我……」凌景烨见兄长妹妹都走人了,忙也想追上去,苏氏冷声喊住他:「你给我回军营去,不然你爹真要打断你的腿!」 v第60章[12.23] 凌景烨气势瞬间就萎了下去,苦哈哈着脸回院子,简单收拾打马出了府。 挽夏人小腿短,又晚了那么些时间,再见到凌景麒的时候他都快要进了院子。 她急急喊他:「大哥……」 似乎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凌景麒步子一顿,然后又脸色发白,死死抿着唇步子越发匆匆。他居然还产生幻觉了。 没有喊住人,反倒越走越快,挽夏心里发凉,难受中咬咬牙又追了前去。看到兄长进了屋,还要关门,她跑得飞快险些都要撞到门板上。 「大、大哥……」她伸手挤在门缝间,直喘气。「大哥,我就和你说几句话。」 看到脸色潮红,满额是汗的小姑娘堵在门口,凌景麒怔了怔,好半会才反应过来刚才并不是误听。他忙将门打开,挽夏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就扑他身上。好在她又及时扒住门框。 凌景麒已经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背在身后。 挽夏知道这会自己有些狼狈,不好意思朝少年笑笑,理了理头发衣裙乖乖站好。 小姑娘红肿着一双眼,笑起来并不怎么好看,可她的笑总是带着春风般的暖意,凌景麒看得莫名就心跳加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他忙撇过头不去看她,不敢看她。 挽夏见他沉默着,神色不太好,连看她一眼都嫌烦的样子。笑容变得悻悻的,微垂的双眸黯淡起来,鼻头又有些发酸了。 她忙整了整心情,就那么站在门口和他说话:「大哥,我错了,我不该和他私下来往,不该不顾凌家安危。我不会再见他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她说着声音哑了下去。 凌景麒心神一震,猛地去看她。 只到他下巴的小姑娘垂着头站在那里,乖巧得让人心疼,垮下的肩膀亦显得她彷徨又无助。 她是因为做了这个决定,才哭了一晚吧,可他真的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他也没有资格去生她的气。他藏着那么个龌龊心思,他怎么可能会怪她不顾全大局。何况,凌家哪真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去承担什么,明明这应该是他们身为男儿该做的。 凌景麒觉得自己无用极了。 他抿着唇,不知要如何回答她。 挽夏心中忐忑着,鼻头越来越酸,眼眶也发热发酸。 她的兄长不言不语,是不相信她了吗,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大哥,我…我在船上不该骗你。」她努力阐述自己的决心,可这再一开口,她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才说一句话,她忙又将头低了下去,她的视线变得清晰了些,她看到了地面上有着水滴将石板晕染成深色。 「我……我……」她再度开口,却难于成句,心头在绞痛。就像被人扎了一刀,然后又剐去了一块肉,变得空空的。 她难过得捂住了嘴,蹲下身缩成一团抱住自己,决心似乎都被落下的眼泪冲走了。 凌景麒俊脸煞白,她的表现让他清楚,她是那么舍得不璟王。他立在阳光下,却浑身冰凉。 这都算什么。 孽缘吗? 他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动了那样的心思,她也明知不能够,却也喜欢得那么真。他们兄妹……是做错了什么,还是苍天弄人。 他闭了闭眼,颤抖着身子半跪在她跟前,「挽挽,别哭了。大哥不生气,真的不生气。」 「你生气,我也生自己的气。」小姑娘狠狠抹泪,抬起哭花的脸看他。「我一边想着要远离他,却又总是不自主想要靠近他,我不敢相信他,可又矛盾的选择去相信了他。」 有着前世,她明明该心如止水。 可他给了她龙佩,将命交到她手上,他还处处维护着凌家,不管算计谁,都是在为了凌家的利益出发。他很多事情并没有说出来,可她看得真切,他真的是在对她掏心掏肺,在拼命把凌家从漩涡中拉出来。为此,他不顾让皇帝误会他更深,更忌惮。 这样的他,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小姑娘委屈着说出心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对凌景麒的凌迟,让他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他极力压着苦涩,说:「我明白,我都懂……好了,别哭了,我没有怪你,真的。」 「不,你不怪我,我却是怪自己的。」挽夏终于抹干了泪,将所有的戚色都藏了起来。「大哥,我说过了,我不会再见他了。我是凌家女,没有凌家,没有了你们,我怕连活下去都不想。为了凌家,我什么都能做!」 她说着重新站起来,朝他笑。 他仰头看她,很想要她别笑了,那种带着绝望的笑不适合她。她是他们手掌心捧着的宝,不应该这样牺牲什么,哪怕他知道他们不合适。可他此时宁可她任性妄为,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好矛盾啊,他其实和她是一样的。 凌景麒站起来,想告诉她不要紧的,真的不要紧的,只要她开心,他会支持她护着她。可是,他又说不出口,心底那种苦涩,那种酸意,那种会失去的痛苦让他开不了口。 他沉默着,小姑娘笑着,然后朝他深深福了一礼,转身跑走了。 凌景麒想要伸手就拉住她,却只碰到了她的袖角,眼睁睁看她离开。 他许久才收回了在半空中发僵的手,转而一拳砸在了门框上,一个带血的印子与朱红漆混染,最后沉淀为深褐的色泽。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妻至上》卷一 作者:百媚生 02、《吾妻至上》卷二 作者:百媚生 03、《吾妻至上》卷三 作者:百媚生 04、《吾妻至上》卷四 作者:百媚生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