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海乃海　水面动荡之时～被三英杰讨厌的不幸之男　朽木基纲的逆袭～》


 新家主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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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海


    录入：暗之空


    天文十九年（一五五○年）　十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朽木稙纲


    「老太爷！老太爷！」


    呼唤老夫的声音和用力踩踏地板的咚咚声响，以及铿锵作响的铠甲声越来越近。


    如此急迫、紧张的语调，看来不是打胜仗呢。弥五郎这家伙多半在越中吃了败仗。这个儿子真没出息。一起待在房里的绫也板着一副苍白的脸。


    真是的，公家的女儿就是这样才令人伤脑筋。好不容易压抑住了差点脱口的咂嘴声。早知道就挑个武家的女儿给弥五郎当妻子了。老夫的孙子竹若丸反倒很有胆识，泰然自若地坐着。不过他才两岁，大概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拉门被轻轻打开后，日置左门贞忠进到了房里并猛然地坐下。身后的众臣也胆颤心惊地看着老夫。


    「左门，发生了什么事？」


    平静地问道。


    「老太爷。宫内少辅大人在河上庄俵山……战死了……英年早逝！」


    「！」


    一副快要吐血的语调，伴随着此起彼落的哀号声。没想到竟是战死……朽木宫内少辅晴纲，竟然比他的父亲还早去世，真是个不孝子……老夫的孙子竹若丸才两岁，想必他很难死得瞑目吧。


    「我军全线崩溃。家父五郎卫门行近负责撤退殿后。」


    「这样啊……」


    全线崩溃啊，虽说五郎卫门是个沉着的男人，但撤退想必没那么容易。最好做好他战死的最坏打算。高岛越中说不定会进攻朽木谷。真心痛，失去五郎卫门真令人心痛。左门尚未能继承五郎卫门的衣钵。朽木或许就到此为止了……身旁响起绫的哭泣声。城主的妻子不该在这种时候哭泣！


    正当老夫想怒吼之际，老夫察觉周遭人都在议论纷纷。似乎是左门身后的家臣们正在面面相觑地讨论。大概是在说到此为止或结束了之类的话吧。唉……如果无法团结一致，连守城都做不到。现在该如何是好……


    「莫要慌张！」


    尖锐的声音响起。看上去是若竹丸站了起来。他用坚强的眼神环顾四周，议论的声音停止了。家臣们惊讶地看着竹若丸。


    「人生五十年，转瞬即逝，犹如梦幻。」


    竹若丸用口齿不清的低沉嗓音唱道。竟然是敦盛！真是早熟的孩子，究竟是何时学会的？


    「冷静下来了吗！」


    竹若丸再次训斥家臣们。家臣们被两岁的幼儿震慑了……不对，是众人都被震慑了。老夫的孙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虽然有些地方的确很古怪……竹若丸注视着贞忠。


    「左门，愿意随我赴死吗！」


    「我、我愿意！」


    贞忠倾身大叫。竹若丸点头后，随即将视线转往身后的家臣们。


    「愿意随我赴死的人留下！其他人大可离去！」


    家臣们相互对视。


    「我、我愿意！」


    「我愿意与竹若丸少爷共同抗战！」


    家臣们纷纷回应，重新团结了起来啊，很好！


    「雨过天晴了，竹若丸。晴纲想必也会高兴吧，做得好。各位，加强守备，派出斥侯！然后别忘了准备清水、布和药品！」


    「是。」


    家臣们出声答道。我看再来一个。


    「竹若丸，还需要什么吗？」


    面对老夫半开玩笑地询问，竹若丸点点头。


    「朽木不败！别忘了饭团和味噌汤。」


    一瞬间后，众人哄堂大笑。老夫也笑了，笑个不停。


    说完不败后，接着是饭团和味噌汤啊。肚子饿了确实无法打仗。不过这个小鬼真是有趣。


    「竹若丸说得没错，朽木不败。女人们别忘了饭团和味噌汤！」


    （插图007）


    「喔！」


    众人的声音彷佛打了胜仗。接着不分男女迅速地开始动作。没问题了，如此一来便不会轻易地输掉。竹若丸猛然地坐下。


    「爷爷，我累了。」


    「是喔，累了啊。」


    竹若丸点点头。


    「你何时学会敦盛的？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我原本就会了。」


    「又在说奇妙的事……」


    所以才会被家臣们说是奇怪的少爷。


    「公公，接下来会变得如何？敌人会攻过来吗？」


    绫一脸不安地问道。真是令人头痛的媳妇。


    「母亲大人，不用担心。朽木不会输的。」


    「没错，不用担心。」


    在我们两人鼓励后，绫依旧面有不安。


    「若是有个万一，大家就一起去找父亲团聚。不会寂寞。」


    「竹若丸……」


    「竹若丸说得没错。别担心，稍微休息一下吧。」


    「……是的。」


    「竹若丸，应该累了吧，你也休息吧。」


    「是的。」


    竹若丸站起来后，绫也跟着站起来离开了房间。母亲和孩子的立场颠倒了。绫真是不可靠。


    「……呵呵呵。这样不行，明明才刚失去儿子。」


    儿子死了。朽木宫内少辅晴纲不过三十三岁，真令人心痛。这对朽木家而言无疑是一大损失。而且还打了败仗，即使现在撑过去了，数年内也无法出兵，因为光是守护朽木家便竭尽全力了。然而，老夫却笑个不停。朽木虽然痛失晴纲，却获得了竹若丸。家臣们想必也认同这点。未来会如何呢？五年、十年或十五年，真令人期待呢……


    高岛越中最终并没有进攻朽木谷。看样子朽木并非单方面挨打，晴纲也对高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殿后的五郎卫门也做得很好。虽然没能取回晴纲的首级，但至少夺回了他的遗体。朽木家的家传太刀朽木丸也和遗体一起回来了。


    葬礼结束十天后，全族聚在了一起。二男长门守藤纲、三男左兵卫尉成纲、四男右兵卫尉直纲和五男左卫门尉辉孝皆二十多岁，并在幕府当官，待遇也还算不错。但每个儿子都为人耿直且缺乏野心。这说不定便是朽木的特色。正因如此，朽木历代的家主虽然都深受朝廷的信赖，却无法累积庞大的家产。简单来说便是笨拙。另外，老夫还有弟弟藏人惟纲和他的儿子主殿惟安。藏人和主殿驻扎在附近的西山城。西山城是朽木城的后卫城。高岛越中之所以没有进攻朽木城，多半是顾忌西山城吧。


    「那么父亲，继承人是竹若丸吗？」


    「没错。不满吗，长门守？」


    长门守藤纲摇摇头。


    「没有不满。我知道众人都希望竹若丸能继承家业。」


    「但那件事是真的吗？竹若丸唱了敦盛，实在难以置信。」


    面对五男左卫门尉辉孝的质疑，众人点点头。


    「千真万确，左卫门尉。这是老夫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不信吗？」


    「当然相信。」


    左卫门尉面有难色地慌张答道。


    「况且绫可是飞鸟井家出身，能无视吗？」


    放眼望去，无人能答。儿子们都低着头。


    竹若丸的母亲绫是飞鸟井雅纲的女儿。雅纲是正二位权大纳言，虽然已经让位给儿子雅春，也就是绫的兄长，但在宫中的影响力还是不容小觑。雅春拥有从三位参议左卫门督的地位，飞鸟井家与足利将军家的关系也不差。


    将竹若丸排除在继承人之外的话，等于与飞鸟井家断绝关系吧。


    与足利将军家的关系也会变得很微妙。如此一来，长久与将军家密切往来的朽木家族，便不得不改变生存方式。但如今又该如何改变？依附六角吗？……飞鸟井家似乎有来信要求绫回去。绫也很犹豫。而且还问竹若丸是否要去京都，但竹若丸似乎不愿意。绫若是回到京都，对朽木而言不是件好事。但只要竹若丸想留在此处，绫也会留下来吧。果然还是得让竹若丸当继承人。


    「家臣们也希望竹若丸当继承人。朽木家的家主便决定是竹若丸了。」


    「是。」


    「暂时由老夫当他的监护人，没意见吧。」


    「是，没有意见。」


    「那么明天再来举行公开仪式。」


    「是。」


    长门守低下头后，众人也跟着照做。让儿子们退下后，只留下藏人和主殿。随后将他们两人叫来身边。


    「如何啊藏人，你对竹若丸有不满吗？」


    「不不，我对兄长的选择没有意见。」


    藏人摇摇头。


    「这样啊，主殿又如何呢？」


    「我与父亲的想法相同。」


    儿子们都回到了京都，只留下这两人在身边。这两个人不懂得说谎，应该可以当成自己人。


    「兄长似乎很中意竹若丸，你觉得他的器量如何？」


    「是啊，朽木不过是近江高岛郡的小国人领主，无法与六角和浅井相比，更遑论若狭的武田。但老夫很期待竹若丸长大成人以至于壮年时……」


    藏人笑了。


    「很可笑吗，藏人？」


    「不，只是觉得兄长说得相当投入。竹若丸也很难达到期待吧。」


    藏人又笑了，老夫也跟着笑，但没有感到不悦，因为老夫有时也认为自己太过投入了。


    「或许是吧，但如今是战国乱世，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在关东河越城的夜战后，扇谷上杉家灭亡，山内上杉家已然是风中残烛。取而代之日渐强大的是来自京都的流浪家族伊势，没错吧？」


    「嗯，说不定是这样。」


    藏人点头后，主殿也跟着点头。改名为北条的伊势，如今成为了关东的一大势力。这足以证明时代变迁的剧烈。


    「很懊悔吗，兄长？」


    「……」


    「朽木虽说是将军家的直属，但六角家却出现了管领代，我们只好对这股势力屈服。会出兵对抗浅井，不也是出于无奈吗？」


    「……现在的朽木虽然小，但至少可以自立自强。」


    声音越来越小。


    「你觉得竹若丸可以颠覆现状吗？」


    「这就难说……」


    老夫自己也遗憾地摇摇头。六角定赖是让六角家势力冲天的男人。老夫过去也曾为了朽木奋战，但终究得屈服于那个男人的势力。那个男人虽然可恨，但却不得不认同他的力量。男人就该像他那样，而老夫却没有那样的力量。老夫的手臂在那场战争中受了伤，然而比起向那个男人屈服的耻辱，这点疼痛根本不足挂齿。


    那个男人也年过五十了，听闻他最近身体不适，大概也不久人世了。他的继承人左京大夫义贤，虽然没有负面传闻，但也没有值得注意的消息。六角势力想必难以维持强盛。十五年后、二十年后，老夫虽然不在了，但届时朽木又会如何呢……朽木和六角原本都是佐佐木源氏的后代，六角办得到的事，谁说朽木做不成。即使追不上六角，至少也要与浅井并驾齐驱……只要竹若丸能打好朽木的基础……


    「嗯。兄长，将梅丸置于竹若丸身边，你意下如何？」


    「父亲！」


    主殿大声喊道。梅丸是主殿的嫡长子，对于突如其来的事想必很吃惊吧。


    「住口，主殿。在家主身边一起生活，并非稀奇的事。况且兄长还会指导他学问和武艺。做父亲的就是特别宠爱孩子。」


    「……这……」


    主殿哑口无言。


    「如何呢？」


    藏人用恶作剧的眼神窥探着老夫。


    「这样好吗？」


    「是我拜托兄长的。」


    「那老夫就接受吧，他肯定能成为竹若丸的好玩伴。」


    「就这么决定了。」


    藏人和老夫都点点头，并自然地笑了出来。事情变有趣了。对竹若丸抱有期待的看来不是只有老夫。


    隔天，朽木城的大厅聚集了亲属和家臣们。竹若丸从正面被带进来并面向众人。


    「今日此时此刻起，竹若丸正式成为朽木家的家主。」


    「恭喜。」


    藏人率先代表家臣献上祝贺后，众人接着祝贺。拍手声响起，气氛变得明朗，众人都很高兴竹若丸继任家主。


    「竹若丸，怎么了吗？」


    竹若丸抬头看着老夫。


    「……爷爷，我是家主吗？」


    「没错。」


    「傀儡吗？」


    话语一出，立刻引起起骚动，众人都很惊讶。这小鬼还是老样子说着没头没脑的话。竟然当面说什么傀儡……


    「并非如此。虽然爷爷会协助你，但你毫无疑问是家主。」


    「这样啊……那可以按照我的意思做吧。」


    「可以。」


    老夫回答后，竹若丸点点头，并将目光投向众人。


    「各位给我三年，全心全意地侍奉我。三年后若有不满之处就告诉我，我会洗耳恭听。」


    众人满脸疑问。三年啊，也就是三年内拿出成果吗？真是太有趣了。


    「各位，听见了吧。全心全意地侍奉竹若丸三年。」


    「是。」


    众人再次向竹若丸低头。


    「你打算怎么做，竹若丸？」


    众人离开大厅后，老夫向竹若丸问道。


    「……让朽木变富足。」


    「变富足？」


    竹若丸微笑地点头，想必早已胸有成竹。


    「具体来说怎么做？」


    「嗯，富国强兵、殖产兴业，还要使所得倍增。」


    复国强冰？富国强兵啊？这老夫倒是知道，但殖产兴业？所得倍增？这些又是什么？听不懂，他又在说奇妙的事了。


    「爷爷，会很有趣喔。」


    「是吗？」


    竹若丸笑了出来，老夫也跟着笑。他究竟会做出什么大事，真令人期待……

 启动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　七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朽木稙纲


    「爷爷，朽木真穷。」


    从城里的窗台向外看去的竹若丸，嘀咕了一句。


    「竹若丸啊，你总是说些奇妙的事呢。如果朽木算贫穷，那天下就没有富足的地方了。没错吧，梅丸？」


    「老太爷说得没错，竹若丸少爷。」


    听到老夫和梅丸否定自己的话，竹若丸露出不满的表情。炎热的七月傍晚，在热闹的蝉鸣声下显得更加炽热。竹若丸的汗从脸颊流到喉咙，却毫不在意地看着外头。


    老夫没有说谎。竹若丸成为家主后的三年间，朽木确实日渐富足。当初对竹若丸多少感到不安的家臣和人民们，如今也已经完全信任竹若丸。朽木的发展便是如此显而易见。


    「为什么会这么说？」


    「快到晚餐了，今天也是吃稗子混小米的杂谷饭吧，可是我想吃白饭。」


    老夫不禁笑了出来。梅丸也一脸困扰地笑着。


    「这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因为你造出了清酒，导致日本各地都想要清酒。而制作清酒需要米，所以只好减少我们吃的份来造酒了。」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他小声说道。很后悔吗？因为太好笑了，老夫不禁又笑了出来。


    竹若丸成为家主后，最先实行的就是生产清酒。当他突然将灰烬倒入浊酒中，老夫还以为他疯了，没想到经过一晚后，就完成了风味绝佳的清酒。出售后便立即被高价买走。不仅成为了新年庆典象征吉祥的物品，也被用于出师仪式。如今已是商人们不惜远道前来采买的朽木特产。


    「木工师和涂漆师想必很开心吧。由于酒变清澈了，人们也想有个漂亮的漆器酒杯，漆器的销售因而飞跃式成长。朽木的漆器完全不输日野的漆器。不对，朽木的漆器如今已经超越日野了吧。从飞鸟井家捎来的书信看来，在京都也获得了高度评价。」


    听到老夫在称赞，梅丸也趁势说道。


    「竹若丸少爷还提议在酒杯上画上十二生肖，据说大受好评喔。」


    「光靠漆器填不饱肚子。」


    竹若丸嘀咕了一句。老夫又笑了，梅丸也不禁笑了出来。老夫的孙子真会逗人笑呢。


    「真是令人头痛的家伙呢。对吧，梅丸？」


    「……」


    面对老夫的提问，梅丸露出暧昧的表情。他没有随口附和是件好事，想必他已经对竹若丸心服口服了。即使问话的是祖父，他也不会说出批判主公竹若丸的话。


    「收成的季节秋天即将到来，届时就有白饭吃了。」


    竹若丸摇摇头。


    「不，从其他地方买米吧。应该有其他丰收的地方，从那里便宜买进，再做成清酒高价卖出比较好。」


    又在想奇妙的事了。


    「喔……为什么现在不买呢？如此一来就有白饭吃了。」


    「现在的米价太高了。」


    「原来如此。那么等到收成时，再跟组屋买米是吧？」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麻烦你了，爷爷。」


    「知道了。」


    他的意思是要老夫帮他写委托信给组屋。一般来说，在竹若丸和老夫的联名委托书上，竹若丸的名字应该是装饰，但朽木反过来做，让老夫的名字成为装饰。不禁又笑了出来。


    接着是组屋源四郎啊…虽说是若狭的大商人，但约一年前便不断进出朽木。像组屋这样的商家，通常不会在朽木这种小地方投入太多心血。看样子组屋也很看好竹若丸……不如跟他把话说明白吧？或许有必要弄清楚，对方看重竹若丸哪里。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　七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竹若丸


    我再次认清自己跟爷爷和梅丸三人走在一起不是场梦。无论想几次都觉得不可思议。昭和出生后过了二十五年以上，到了平成也过了差不多的岁月，不知不觉就过了五十岁呢。年过五十，人生也来到了尾声。这一生究竟过得如何，不用想也知道。平淡无奇的一生，除了平凡还是平凡。


    喜欢女人却没有结婚，因为觉得结婚很麻烦。好在自己是三兄弟中最小的，父母也不会一直催婚。我曾经认为自己会过上平凡且单调的人生，然后死去。对此我没有不满。小时候虽然想要成为名人，但现在却不这么想了。我可不想过上被愚蠢的媒体追着跑的拘束人生，这并非借口。


    想在人生的最后留下些什么，所以打算写书，因为从小我就爱阅读。不过我不打算卖来赚钱，因为这终究是自我满足。只要投稿到小说网站，看看读者们的赞美与批判就足够了。由于我喜欢历史，因此也想过写一本常见的转生小说。投胎成为美浓小领主的儿子，侍奉织田信长，并协助他一统天下……像这样的故事。


    此外，我姑且做了不少调查，像是让领地富足的方法，或是简单赚钱的方法，但却没什么收获。能够简单达成的只有清酒、香菇栽培、棉纱和肥皂。再来就是废除关卡，建立乐市乐座制度吧。现代的知识多半不适用于过去。我想也是，石器时代怎么会有飞机在飞呢，这个道理也适用于战国时代。现代富裕的生活都得归功于过去的积累，无视这些积累的设定都没意义。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不知为何我被送到了这个时代。起初我还以为是梦，因为我变成了婴儿。由于不可能有这种事，所以我想说再次入睡就能回到现实，但无论睡多久都回不去。一想到这是现实，我不禁笑了。都已经过了五十年的平凡人生，如今却变成这样…我也只能笑了，他们一定觉得这个婴儿心情特别好吧。


    如果想要面对现实活下去，就有必要知道现在的位置、时代和自己是谁。幸好我身边的人都在说日语，至少让我知道这里是日本。从服装和发型来看，也能明白还没到明治时代。然后从旁人的对话中也能判断出，还没进入江户时代。至此可以得出战国时代的答案，大概落在一千五百四十年到六十年间吧。无法掌握正确的年份，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年号代表哪个时期。但随着浅井、六角和朝仓这些名字的出现，我也掌握了大概的位置。


    我知道自己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因为这里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百姓的家庭，更何况我受到细心地照料。由于周围有很多人，我认为至少也有侍大将的阶级，但不清楚明确的地点。既然是近江的国家，就代表还在战国初期，但我不确定是朽木氏还是朽木谷。


    这也难怪，因为我把两个朽木搞混了。实际上应该是朽木谷。错误的情报只能得出错误的答案，又上了一课。顺带一提，琵琶湖这个词也没有出现。琵琶湖被称作淡海，我的母亲绫则唤作淡海乃海。在万叶集中似乎也是这么称呼的。


    经过一番推论后，我终于知道自己是率领朽木谷的朽木家继承人。也就是说我诞生在近江高岛郡的国人领主家里。石高八千石，在江户时代的话大概相当于旗本。不过在这个时代的国人领主当中，很难说是强大，倒不如说很弱小。而且几乎没在历史上出现过，只能算是众多平庸势力之一。


    「竹若丸，怎么了吗？」


    等我回过神来，爷爷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没事。」


    「是吗，你偶尔会陷入沉默呢。」


    「有吗？」


    看向梅丸时，他也表示认同。嗯，还是小心为上策。


    据爷爷所言，朽木氏似乎是佐佐木源氏的分家之一。佐佐木源氏在平安末期到镰仓初期活跃于源平合战，因此深受源赖朝信赖且备受礼遇。爷爷说全国的势力以近江为中心扩散。佐佐木源氏衍生出了京极、六角、大原和高岛四大家族。京极和六角我再熟悉不过了，当初想写书的时候，就调查过这两个家族了。


    镰仓幕府末期时，京极家因为佐佐木道誉的出现才得以壮大。道誉不仅是知名的婆娑罗大名，同时也是一流的武将，更善于判断时势。他不仅在推翻镰仓幕府上有着极大的功绩，在协助足利尊氏创建幕府上也有诸多贡献。室町时代时，京极家被任命为出云、隐岐和飞驒的守护，拥有幕府四职和七头地位的赫赫家世也备受敬重。但在下克上的战国时代已然没落。京极家要东山再起，还得等到安土桃山时代。


    另一方面，六角家不像京极家那样擅长趋炎附势。对镰仓幕府忠诚的六角虽然是佐佐木源氏的宗家，却不像京极那般被室町幕府重视。即便如此，六角在保卫近江上也获得了相当的评价。进入战国时代后，六角家的势力逐渐壮大。六角定赖出现后，展现了足以左右畿内政局的影响力。定赖之后六角逐渐丧失力量，而朽木这边也没落了，自此销声匿迹。


    六角家的势力增强时，虽然朽木家的家主是爷爷，但也只能听从定赖。定赖在去年死后，爷爷的心情似乎很复杂，彷佛有种遗憾、悲伤又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能明白定赖在他心中的份量，而随着年纪的增长，人也会变得感伤。对爷爷来说，定赖无论是在好的意义或坏的意义上，都让他难以不特别在意吧。


    朽木家跟京极和六角没有直接关系，而是高岛家系的分家。高岛家以近江高岛郡为据点扩张势力。朽木家也在高岛，所以我能明白。除了朽木家外，还产生了永田、平井、横山和田中等分家，全部都属于高岛郡。高岛、朽木、永田、平井、横山和田中六家，再加上不同家系的山崎家，合称高岛七头。


    不过这个势力范围只到高岛郡西南边，未及东北边。七家的领土加起来似乎只有五万石的大小，完全比不上京极或六角。后来到了一千五百六十年后半，浅井氏将势力扩张到了高岛郡，这里的家族应该几乎都被击溃或投降了，随后除了朽木家之外，再也没听过其他家族的名字。我想多半是和浅井一起灭亡了。


    由于高岛家代代世袭越中守这个官职，因此也被称作佐佐木越中家。虽然没有力量，却有较高的地位，但这样根本没意义。在朽木，爷爷和家臣们都只会称他为高岛越中。在父亲战死前就这样了，大概是讨厌他吧。我也讨厌他，因为这家伙害我过得这么辛苦。


    我对朽木家的认知只有朽木元纲的事。织田信长进攻越前朝仓受挫时，正是元纲帮助了他。换言之就是救命恩人，但信长对他的评价似乎不高。我记得他在关原之战时，应该是个拥有两万石左右的小大名。不单是信长，秀吉对他的评价也不高吧。


    在关原之战时，他还有从西军投奔东军，导致西军全面溃败的大功绩。然而家康对他的评价似乎也不高。我想大概是因为他没有事先通知会叛变，而背上了脚踏两条船的嫌疑。说不定实际上就是这样。元纲似乎是个笨拙且运气不好的男人。明明在历史的重要时刻留下了莫大功绩，却完全没有受到正面评价，真是不可思议的男人。不过，从年纪来看，我才不可思议吧，似乎转生成为了不幸的男人。这又是个笑话。


    不过通晓历史的我，应该能够做得更好。信长的时代至少也有三万到五万石。秀吉的时代大约有七万到十万石。然后在关原之战投靠家康后达到了十万以上。随后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做了德川家的女婿，保障了朽木家的安全。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没想到父亲会战死，但因为现在是战国时代，所以我能理解。当时我不过两岁，敌人若是攻过来，我也有可能被杀死。即便如此，我依旧面临着生死存亡，为了活下去，我也必须有所行动。出言训斥家臣时还好，但成为众人目光焦点时让我着急起来。虽然急中生智，唱了一首敦盛蒙混了过去，但母亲又要对我这个奇怪的孩子感到不舒服了。如果我有弟弟，说不定还会掀起继承之争。


    朽木并非绝对安全，周围有许多势力都在虎视眈眈，因此我认为必须确保自己的安全。幸运的是，在那之后足利将军立刻来朽木寻求庇护。朽木家似乎代代都对将军尽忠职守，特别是爷爷深受将军的信赖，因此才会前来投靠吧。听说将军在我刚出生时，以及过去都有好几次逃到朽木。一旦将军逃到了朽木，高岛越中那种程度的小人物是不会攻过来的。


    朽木真便利呢。不仅邻近京都，四周还有群山环绕。大军在此也无法有效发挥。而且近江处于与足利将军友好的六角氏势力范围内。对足利将军家而言，这里相对安全吧。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将军的名字是足利义藤。从年代来看，应该是叫义辉，喜好剑术这点也相同。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义藤。究竟是改名了，还是因为某些原因变成了义藤而非义辉。抑或是我转生到了拥有相似历史的世界……


    义藤与斗争约一年的三好长庆和谈后返回了京都。我很感谢你们喔，那一年至关重要。虽然尚未回复战败的损失，但却重整了态势。如果依旧处于混乱，高岛越中肯定会攻过来吧。你们防止了这件事发生。然而不知道为何，义藤又跟三好长庆起了冲突。


    「爷爷，将军大人与三好的战事如何？」


    「将军大人的局势似乎不妙。」


    爷爷面有难色。应该很担心吧，他很重视将军大人。


    「说不定又会逃来朽木。」


    「是吗，那么提早准备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


    连两年都撑不了，又要逃过来啊。京都有三好在，所以待不下去吧。可能朽木待起来很舒服吧，虽然不是猫，但感觉不久后就跑来寄居了。


    两年前，将军义藤失去了父亲义晴不久后，就来投靠爷爷了。然后对于同样失去父亲的我疼爱有加。虽然感到抱歉，但容我利用你的这份心意。于是我拜托义藤找来国友村的火枪工匠到朽木。尽管强人所难，国友村却无法拒绝。当初国友村之所以能够锻造火枪，是因为义藤的父亲义晴将火枪交给国友村，并命令他们锻造相同的东西。


    现在每年都能生产约二十挺火枪，朽木家也得以拥有三十挺。三十挺火枪在野战中或许没什么用处，但在守城战中却能有所期待。用来狙击指挥官阶级应该能有奇效。让火枪工匠收朽木的人当学徒，二、三年后就能实现每年五十挺的产值吧。届时应该就能确保足够的火枪在野战中发挥功效。


    另外也找来了刀匠。由于义藤喜好剑术，对刀也颇有兴趣。向邻近的刀匠询问是否能为将军锻刀后，有数人表示愿意。若狭来了宗长、宗吉和东广，美浓来了关兼匡，伊势来了正兴等刀匠。宗长和宗吉是来派刀匠，东广是相州、兼匡是美浓、正兴则是千子村正刀匠的样子。可是这些人我都不认识。虽然有点不安，但义藤很开心地收下了他们锻造的刀，大概是对我的贴心感到喜悦吧。对刀匠们而言也是种鼓励。他们一边交流技术一边锻刀。


    征求刀匠不是为了义藤，而是为了增强朽木的军事力量，以及提升产业和经济的实力。这个时代由于经常发生战争，刀的消耗相当剧烈，确保刀匠就是为了因应这个情况。而且只要将军义藤收下这些刀，在贩售时也能以将军爱刀的名义高价卖出。差不多也该把甲胄师找来了吧。


    「将军大人应该也会吃惊吧，朽木变得这么热闹了。」


    「说得没错。」


    梅丸和爷爷开心地点头。可是啊，我说要废除关卡时，你们明明都在反对，要说服你们真的很辛苦。如今爷爷也理解了废除关卡的好处。关卡不再收过路费后，更能吸引近江、若狭的商人和旅人。他们前来买取朽木的商品，而朽木有他们想要的商品。


    香菇、肥皂、清酒、棉纱、刀、漆器和木材。香菇在朽木城和西山城内都有大规模栽种。而肥皂的制作方法是我教给领民的。虽说是肥皂，但还是相当原始。由于只是混合油与灰来制作，因此不会耗费太多时间。不过利润却相当大。家庭内工业也相应而生。清酒部分则建造了工厂，并雇用领民来生产。


    领民变得富有后，朽木家才能获得领民的支持并变得更强大。即使是从镰仓时代治理至今的领地，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可不希望爆发民变。税率采用四公六民，领民也很开心。刀匠和火枪工匠则以实物缴纳。四成产品要上缴，六成货物可以自由贩卖。但我希望火枪尽可能都由朽木家买取。


    很多事需要花钱。减轻赋税和废除关卡后，生产力也提升了，只能提高特产商品生产与贩售的税收。采取兵农分离的政策，以确保一定的劳动力。然后积极发展产业以提升税收。为了达成这些目的，在在要钱。现在雇用的兵力约有一百人，之后还得再多雇一百五十人。另外，长期侍奉朽木家的武士约有五十人，两者加起来共三百人。成为家主三年了，离目标还很遥远。


    如果义藤又跑来了，暂时就不必担心战争。有充足的时间发展领地、编组军队和整备武器。首先是三间半长枪队的编制和运用。接着必须将弓箭队和火枪队的编制和运用教给现在的侍大将和物头阶级。另外，我的身边不能只有梅丸，待会得跟爷爷商讨培养亲信的事。

 悲惨的家族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　七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朽木稙纲


    「最后确认一次。用三百贯尽可能地收购秋天的新米，没错吧？还有尽快用一百贯采购米并送到朽木。」


    组屋源四郎收起委托信，再度出言确认。


    「嗯。你应该也知道吧，将军大人的局势不大妙，因此可能会来朽木，但我们总不能用稗子和小米招待他吧。」


    老夫回答后，组屋不禁笑着说「这是当然的」。年近四十的精明商人笑得开怀。


    「另外，竹若丸说今后也会拜托你买米。他还说如果有余力的话，在米价上涨前希望你能多收购点。」


    「喔～朽木家没有余力自行收购吗？」


    他试探的视线实在令人不愉快。


    「那是问题之一没错，但主要还是因为没地方放米，朽木城太小了。」


    「原来如此，恕我失礼了。」


    组屋不禁又笑了。


    「竹若丸说之后跟你买米时，愿意用买米时的行情价购买。」


    「确定吗？」


    组屋的眼神变得敏锐。


    「无妨。彼此都有好处，才能维持良好关系。」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很少有人会这么说呢。」


    这次他由衷地感到赞叹。


    「话说回来，你有听说什么将军大人的消息吗？关于被围困在东山灵山城的事…」


    「将军大人的事我不清楚，但筑前守大人的事我倒有耳闻。听说他正在集结兵力。」


    「喔～大约多少人？」


    「起码超过两万。」


    才两万啊……不禁讶异出声。三好筑前守长庆如果是认真的，应该会出兵四万……


    「所以他不是认真的吗？」


    这样的话，儿子们生还的可能性便提高了。不过，组屋却摇摇头。


    「这可难说。毕竟管领代大人不在，他可能认为两万就足够了。事实上，即使管领代大人在，三好大人也……」


    「呵呵呵」组屋抿嘴一笑，笑得相当坚定。


    「左京大夫压制不住吗？」


    组屋缓缓地摇摇头。


    「继任家主后，他似乎认为还不到出兵的时候。也许还在犹豫是否要与筑前守大人开战。毕竟战败的话，可能会遭到世人非议，说他不及已故的管领代大人。」


    原来如此，左京大夫义贤果然不及他的父亲定赖。这对朽木而言是求之不得，对将军大人而言却很沉重，真是令人懊恼。但愿儿子们平安无事……


    「提前准备米的确很明智。」


    「正是如此，毕竟稗子小米……」


    「难登大雅啊。」


    「没错。」


    老夫和组屋相互对视并笑了起来。房内意外地散发出祥和的氛围。


    「话说回来，竹若丸少爷呢？」


    「正在努力学习。」


    「喔～竹若丸少爷吗？」


    「他才五岁，还有许多事要学习。」


    「说得也是，才五岁呢。」


    组屋用力点点头。虽然容易忘记，但竹若丸才五岁，还有许多事要学习。


    最近，竹若丸会让家中同年龄的小孩当侍从。从日置、宫川、荒川和长沼各家选出锅丸、岩松、寅丸和千代松四人，似乎想让他们担任自己的左右手。老夫也认为除了梅丸以外，差不多该找其他人安置在他身边了……正好问问看那件事吧。


    「组屋，你对竹若丸有什么想法？老夫希望你诚实回答。」


    「……要我老实说是吧……」


    组屋定睛瞪着我看，相当强势，这可不是商人对武家的眼神。老夫也不服输地瞪了回去。过了一会后，他撇开了视线，老夫感觉自己的掌心都是汗水。


    「组屋只是一介商人，商人的工作便是谋求利益，因此不会与无利可图的对象相交。」


    「……很合理。」


    「基本于这点，我认为生气勃勃的朽木很有趣。一想到下次来又会有新东西，我便感到兴奋。」


    「兴奋是吗？」


    「是的。不小心便想与你们相交，而忘记了赚钱一事。真伤脑筋，我很像竹若丸少爷呢。」


    这个男人跟老夫有着同样的想法……


    「很期待十年后、十五年后对吧？」


    「正是。」


    「那时老夫恐怕不在人世了。不过你似乎看得到，真令人称羡。」


    组屋垂下视线。


    「……我认为比起其他人，竹若丸少爷更希望老太爷看着他长大。」


    「……如果能看到就好了。」


    「是的。」


    真想活得久一点。


    天文二十年（一五五三年）　八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岩神馆　　竹若丸


    「民部少辅，又要麻烦你了。」


    「是。」


    将军义藤的话让爷爷相当感动，被称作民部少辅想必让他很开心吧，因为在这里大家都只会称呼他老太爷。义藤接着将目光投向我，眼神中带有怀念和惊喜。


    「竹若丸啊，长这么大了呢。」


    「不敢当。将军大人能仰赖朽木，我深感荣幸。」


    我尽可能谦卑地低下头。朽木家是深受将军家信赖的家臣，万万不可失了礼数。听到我的问候后，将军的家臣们露出满意的表情。还有很多利用价值呢，不过不是你们而是义藤。我要用力逢迎吹捧，与义藤建立亲密关系。


    将军义藤带了约五十名家臣来到朽木。义藤坐在岩神馆大厅的上座，家臣们则坐在左右两侧，当中也包含了四位叔父。我跟爷爷在下座问候。家臣中还有细川晴元和细川藤孝，令我相当吃惊。正因为藤孝在场，我才明白了义藤就是义辉。藤孝多半是从义藤那里获得藤字的。我认为总有一天义藤会改名为义辉。


    话说回来，好在有及时买到米，不然这些家伙就得吃杂谷饭了。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别说亲密关系，恐怕杂谷饭除了稗子混小米，还会混进气愤和难堪。将军大概再也不会仰赖朽木了。虽然很花钱，但将军在此的话，邻近的国人领主也不敢来犯。战国时代与现代不同，安全和水不是免费的，为了争夺水源而发起的战争也不在少数。将这些家伙的伙食费当作守护朽木的必要经费就行了。反正迟早会赚回来。不对，是一定要赚回来！


    「真怀念呢。」


    义藤环顾房间四周。这栋岩神馆上次也是为了义藤而使用，在更早前是义晴和义藤父子，这里就像是将军家的别墅。就是因为这样才有庭园吧。六角、浅井和朝仓似乎有协助过建造这座庭园。设计者好像是当时的管领细川高国。听说那人很注重风雅。才会造出这座对朽木而言有点身分不符的雅致庭园。


    可是啊，将军不断地逃到这里躲避臣子的追杀也很奇怪。任谁都会想，这究竟怎么回事。于是我问了爷爷，但他也不清楚。足利、细川、三好和畿内其他武将，再加上各宗派的僧侣。他们不断地同族内斗、将他人卷入战争，然后和好后又背叛，更严重时还会暗杀。因为太混乱了，所以记不起来。


    学校应该没有教这个时代的畿内历史，大概认为只会造成学生不必要的混乱。说不定老师自己也很混乱吧。所以才会以应仁之乱后发生下克上、进入战国时代，以及信长在桶狭间登场这个顺序授课。至少四十年前的历史课是这样教的，所以我几乎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京都发生了什么事。话说我为了写书，桶狭间之后，也就是一千五百六十年以后的历史还算记得很熟。


    「不过真是可恨，又被筑前那家伙赶出来了……」


    义藤低着头落泪。他毕竟还只是个多愁善感的十七岁小鬼。看到义藤落泪后，家臣们纷纷呼喊「大树」、「义藤大人」和「将军大人」，还有人也跟着落泪。爷爷和叔父们都在哭泣，于是我也低着头装假装遗憾。我原本就是做做样子，其实我并不讨厌三好筑前守长庆，但无法否认他是乱源之一。


    据爷爷所言，三好氏似乎是清和源氏的后代，因为以阿波国三好郡为根据地，所以才自称是三好氏，也就是阿波的国人领主。据说他原本是南朝的武将，也就是说他跟阿波守护的细川氏原本是敌人，但后来归顺细川氏。然后在阿波守护的细川氏底下扩张势力。


    三好氏是在应仁之乱后才开始活跃于中央。他开始发挥凌驾于主公细川氏之上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下克上。他的活跃并非一帆风顺，倒不如说无数次都被打入了地狱。三好的战斗说是下克上与否定这个概念的体制派的斗争也不为过。由于战场位于体制派的大本营畿内，那场战争可说是血流成河。


    长庆的曾祖父三好之长战败后被斩首，他的祖父长秀也在战败后被迫自尽。甚至连他的父亲元长都被自己全力辅佐的主公细川晴元背叛，使得胜仗被逆转，最后在一向宗的攻势下自尽了。长庆肯定很不甘心吧。爷爷说元长切腹自尽后没有立刻死去，而是等到腹中的内脏被取出后丢到天花板才死去。说来残酷，三好家历代的家主没有一人是死在榻榻米上的。


    放眼战国乱世，大概没有人比他们家族还悲惨吧。这么惨的故事应该上不了大河剧的舞台吧。继承家业时长庆只有十岁，才十岁就得背负整个三好家，他所承受的苦不是旁人能想像的。背叛元长的晴元，现在就坐在离义藤最近的位置。比起长庆，我更讨厌这家伙。不仅不能相信他，连将军那些亲信都不能信赖。


    这些家伙之所以讨厌三好，除了他是陪臣外，也因为他是阿波出身。京都人似乎有讨厌他国掌权者的倾向。也就是说乡下人越努力，他们就越讨厌。理解这个事实后，就会认为三好如果能在早期回到阿波就好了，这样他才能轻松地活下去。然而，人类就是做不到。


    （插图008）


    「不如拜托左京大夫吧？」


    「还有朝仓。他们联手的话，浅井也会出兵吧。如此一来，三好便不足为惧。」


    说要拜托六角义贤的是藤孝，说出朝仓的男人我不认识。询问爷爷后，他告诉我是进士晴舍。义藤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其他幕臣们也纷纷点头。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得知朝仓义景似乎是细川晴元的女婿，所以才会想着出兵。晴元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也认同。现在看似有机会夺回京都，但应该办不到吧。


    六角义贤如果想出兵，早就行动了，至今之所以按兵不动，就代表他不打算出兵。爷爷说义贤害怕打输三好长庆，我也认同。幕臣们也隐约察觉了吧。进士晴舍会想拜托朝仓就是证据。只有义贤的话，他是不会出兵的。可是啊，拜托朝仓的话，他就会出兵吗？


    三好很强的喔，长庆自然不用说，他的三名弟弟三好实休、安宅冬康和十河一存都很善战。三好氏历经过无数次因家主的死而造成的势力衰退，他们非常了解当时的艰困。为了战胜敌人，三好四兄弟团结在大哥长庆的麾下。而且还有松永久秀和长赖兄弟，要在战场上击败他们可不容易。再加上三好的势力范围扩及山城、丹波、和泉、阿波、淡路、赞岐和播磨，兵力方面也没有不安要素。这也难怪六角义贤会有所顾忌。因此我和爷爷认为义藤会长期滞留朽木。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　八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竹若丸


    傍晚时分，朽木城的大厅聚集了朽木家族和重臣们。家主的我和爷爷坐在正面，其他人坐在左右两侧。全部约十四、五人啊。我叫来了众人，因为必须事先预测今后局势的走向。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置了装有老鹳草的茶碗。这个世界喝的茶是以蒸过后捣碎的茶粉冲泡而成的，不仅昂贵且麻烦。差不多该制作我比较喜欢的焙茶和玄米茶了。


    「父亲、竹若丸，这次又要麻烦你们了。将军大人要我向你们问好。」最年长的叔父藤纲低下头后，城纲、直纲和辉孝三人也跟着低头。


    「老夫和竹若丸都不觉得麻烦。你们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


    「是。」


    爷爷的话让四人微微低头致意。稍作闲聊后进入了正题。


    「叔父大人，关于夺回京都的方法，将军大人有什么想法？从刚才的谈话中，我不认为可以依靠六角……」


    面对我的提问，叔父们皱起了眉头。彼此对视后，藤纲点头说道。


    「竹若丸说得没错，按兵不动的六角不可靠。但没有他们的兵力，我不认为能夺回京都。为了让六角出兵，才想说拜托朝仓。」


    「六角和朝仓的联军是吗？」


    「没错。左门、六角、朝仓再加上浅井。我们认为只要有胜算，六角也会行动。」


    日置左门贞忠是个年近三十的浓眉男子。他跟他的父亲五郎卫门行近同为朽木家的武官代表。听到四叔辉孝的回答后，用力地点头表示赞同。我说你啊，哪有那么简单就能说服对方。有够单纯的，难怪三年前就被我轻易哄骗了。我喝上一口老鹳草茶，很棒的苦味。


    「所以朝仓会出兵吗？」


    面对我的提问，四人面面相觑。给人的感觉真差，我就那么难相处吗？这个疑问对朽木家的家主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吧。


    「管领说很有机会。」


    我说你，成纲，我可没问你晴元那个笨蛋说的话。再说了，虽然称他为管领，但有名符其实吗？现在的京都可是由担任馆领的敌人细川氏纲和三好长庆共同治理的。


    「左兵卫尉叔父大人，你的想法呢？」


    「……我认为最好也只是五五之数。」


    成纲小声回答道。其他三名叔父也垂下视线。意见相同啊。


    「将军大人和其他亲信的意见呢？」


    「将军大人想要相信管领，但其他人……」


    成纲摇摇头。义藤和晴元认为有胜算，其他人则偏向五五开啊……


    「少主，你有什么想法？」


    向我提问的人是宫川新次郎赖忠，他是朽木家的重臣之一，为人深谋远虑。他应该离五十岁还很远吧。于是众人的目光转向我。我喝了一口老鹳草茶。


    「朝仓不可能出兵，期待也是枉然。」


    听得见此起彼落的叹息声。大概是在感叹义藤他们的滞留时间会延长吧。不仅花钱还得取悦对方，实在谈不上是件好事。但我将其视为保护费啊。


    「朝仓的主要敌人是加贺的一向众。你觉得他会放任不管，出兵京都吗？」


    「可是大永那时有出兵过喔。」


    「左门，此事我听爷爷说过了，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情况不同。」


    被我否定后，左门露出不满的表情。大永七年？八年？据说当时的朝仓家名将朝仓宗滴和六角定赖联手上京。朝仓宗滴加上六角定赖，根本是超级巨星阵容。


    「如果朝仓要出兵，那率兵的必然是宗滴。宗滴固然是名将，但已年近八十了。家主左卫门督也很难决断吧。」


    我指出宗滴的年龄后，四周响起了哀号声。爷爷则表示「八十啊，有点难吧」。古代与现代不同，既没有电车也没有汽车，让老人家一路骑马晃到京都，这根本是折磨吧？况且若是没有投宿的地方，还得在外头露宿。


    「而且朝仓和六角一样换过家主。左卫门督才刚满二十岁，如果留下年少的家主出兵，万一一向门徒趁机袭击该如何是好？」


    哀号声再起响起。历史已经证明了朝仓左卫门督义景不可靠。不久后，越前就会变成一向门徒的国家吧。


    「如果我是宗滴，与其上京不如进攻加贺。如此一来，不仅免于长途跋涉，对朝仓也比较有益。」


    听完我的话后，四周响起叹息声。别这样啊，我又不是故意找碴。


    眼下并非束手无策。只要本愿寺愿意行动，或许还有机会一口气扭转局势。在本愿寺的指示下，一向门徒杀害了三好长庆的父亲三好元长。虽然现状看似长庆与本愿寺和解，但委托本愿寺杀害三好元长的细川晴元，却被长庆追杀而逃到朽木。本愿寺会如何看待此事……


    随着三好势力的壮大，本愿寺大概在考虑与三好和解而非与之为敌吧，但逐渐地三好就会没有敌对势力。也就是说本愿寺将会被孤立。等到只剩本愿寺之时，长庆会如何处置本愿寺……不如利用这点，让本愿寺成为友军。然后牵制加贺的一向门徒，使朝仓挥军京都。指挥官不是宗滴也无妨，只要让他牵制加贺就行了。朝仓行动的话，六角和浅井就有可能跟进。然后当三好与朝仓、六角和浅井的联军开战时，再让一向门徒从背后袭击三好。朝仓、六角和浅井只是诱饵，一向门徒才是关键。长庆多半会像他父亲一样气死吧……


    不过，应该行不通吧。因为这样就像是朝仓替本愿寺消灭敌人，对朝仓而言没有半点好处。朝仓的主要敌人不是三好，而是加贺和本愿寺的一向门徒，因此行不通……往好处想的话，本愿寺或许会回报朝仓。比如说割让加贺一半国土……不可能吧。


    在鹿岛找几个武术高手来吧，反正义藤也很闲，不如让他暂时在朽木学武术吧。什么都不用担心，桶狭间之战前就能回京都了。不管怎么说，你都会与信长会面。

 屋漏偏逢连夜雨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　九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竹若丸


    「竹若丸，越后的长尾弹正少弼前来问候将军大人。」


    爷爷兴奋地对我说。只要事关义藤，爷爷马上就兴奋了，真伤脑筋。


    「这样啊，那么我们最好也去岩神馆。」


    「说得没错，这样比较好。」


    每当有客人来，爷爷就希望我去会见客人。义藤来的时候，他也向所有随从介绍我。看样子是想把我推销出去。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无名在这个世界绝非好事，尤其这次来的是大人物，最好认识一下比较好。


    长尾弹正少弼景虎就是后来的上杉谦信。景虎这次似乎是以答谢受封从五位下弹正少弼的名义上京。京都的飞鸟井家有捎来讯息。为了答谢亲自上京，真是厉害。但可惜的是，景虎只有带来约五十名随从。倘若有五千的士兵，就能以他为中心……应该不可能吧。现在的景虎还不是后来的谦信，他的名声还没有大到被誉为军神。若是后来的上杉谦信倒还有机会，但尚未成名的长尾景虎无法驱使六角和朝仓行动。


    （插图009）


    义藤兴高采烈地在岩神馆款待景虎，细川晴元和藤孝也同桌共欢。毕竟景虎从越后远道而来拜会。这对因逃离京都而感到沮丧的义藤、晴元和藤孝而言，自是倍感欣喜。不管怎么说，六角和朝仓的回覆不是很理想。如今的义藤完全没机会返回京都。我和爷爷来到岩神馆后，立即就被带了进去。大概是想让景虎看看有人仰慕自己吧。随后他介绍了景虎与我们双方。


    「弹正，这两位是朽木民部少辅和竹若丸。朽木家对我可谓克尽忠诚。」


    爷爷低下头表示「过奖了」，我也跟着低头。别误会喔，义藤，我对从未对你尽过什么忠诚，未来也不打算这么做。只是因为有利可图，才稍微投资罢了，以后会跟你要回来的。不过像这种误以为自己备受爱戴的人，这个世界还挺多的……


    「民部少辅、竹若丸，这位是越后的长尾弹正少弼。」


    「我是长尾弹正少弼景虎。」


    「我是朽木民部少辅稙纲，这位是我的孙子竹若丸。」


    景虎微微地低下头，爷爷和我又接着低头。每当到了这个环节，我就会觉自己是个卑躬屈膝的人，并感到相当厌恶。即使我以自己尚未成年，还有课业要顾为由拒绝，爷爷还是坚持要去。如果我没去，义藤就会要他马上带我来。为此我几乎每天都要到岩神馆报到，当个卑躬屈膝的人。真是受够了。


    景虎的身高不高。肖像画中的他是留有浓密胡子的圆脸老头，但现在的他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看起来有点瘦弱斯文的小伙子。胡子虽不多，但眼神却很锐利，有种坏男人的感觉。如果在现代，他应该会被警察盘问吧。


    不过也对，他不仅在川中岛与信玄单挑，还宣称一生不近女色。如果在现代，他就是个成功的硬派混混。而且还说自己是毗沙门天的化身，让人不禁想吐槽他那堪称元祖邪气眼的中二病。不管怎么看，他都不正常。虽然对他感兴趣，但还是尽可能地远离他比较好。


    「竹若丸虽然还小，却是个杰出的军略家。」


    中二病的眼神变得锐利！是邪气眼！别看我，景虎！别多嘴啊，义藤！景虎，你应该听得出是玩笑话吧。我才五岁喔，不用那样瞪我。要是害我吓到抽筋了怎么办……我当初就不该多话。因不过义藤太沮丧了，我才不禁同情他……我真是没用……


    「我这孙子可是前途无量。」


    爷爷！拜托你别多嘴。然而连晴元和藤孝都开始肯定义藤的话。为什么我身边都是这种家伙？根本没人在乎我的心情。


    「敢问他曾提过何种军略？」


    景虎盯着我问道。义藤开心地点头说道。


    「刚才也说了，六角和朝仓的反应不佳……」


    「将军大人。」


    我试图打断，但义藤却笑了起来。


    「竹若丸真爱操心，但你放心，弹正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你在胡说什么啦，这个笨蛋。这家伙以为我在担心景虎会把军事计画走漏给三好。不是这回事啦。


    「不是这样的。长尾弹正少弼大人来自越后，而越后的隔壁就是越中。」


    义藤发出「啊」的一声，然后露出些许羞愧的表情，晴元和藤孝也跟他一样。知道了吗？越中是一向众支配的国家，与越后互为敌人。一脸开心地跟景虎说要利用一向众做什么。景虎或许有点怪怪的，但对你而言可是最可靠的盟友喔。稍微动动脑啊。


    「当前军略是打算是利用一向门徒吗？」


    「嗯，没错。」


    「不用顾虑我，将军大人，请继续。」


    义藤摇摇头。


    「……不，还是算了。反正这种军略也不会成功，无需让弹正感到不愉快。」


    没错，这样就对了。


    「真的不会成功吗？」


    景虎怀疑地问道，义藤点头回答「没错」。


    「竹若丸认为不会顺利，我也这么认为。但竹若丸跟我说重点不在于被动等待六角和朝仓的援助，而是自己想办法主动做点努力。这种姿态或许哪天会打动六角和朝仓……我也是这么认为，当六角和朝仓被我打动时，我便能返回京都了。」


    景虎用力地点头。嗯，景虎看起来就喜欢这种剧本。


    「弹正。」


    「是。」


    「下次你上京时，便是我来迎接你了。」


    「是，我会期待那时的到来。」


    「嗯。」


    啊～彼此对视，陷入了两人世界。不过没关系。景虎下次上京是在桶狭间的前一年一千五百五十九年。信长也在那年上京。对义藤而言，那将是难以忘怀的一年。


    这天景虎在岩神馆过夜，隔天就启程返回越后了。老实说那家伙太糟糕了，他在晚上的宴会疯狂地喝酒。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来朽木的目的不是为了见义藤，而是为了喝清酒。肖像画中的圆脸是喝酒喝胖的吧。我对他的评价要改为元祖邪气眼中二病大酒鬼，而且再也不想接近他了。明明是稀世英雄的军神，但我却对他没有半点好感或敬意，究竟是为什么呢？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　十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朽木绫


    「母亲大人，我是竹若丸，可以进去吗？」


    走廊传来了竹若丸的声音。我露出笑容，尽可能地用明朗的声音回答「进来」后，竹若丸便进到了房里。他的身后跟着梅丸。他们坐下后礼貌地向我问候。


    「早安，母亲大人。」


    「早安，夫人。」


    「早安，竹若丸、梅丸。」


    「进入十月后，天气变得很凉爽。」


    「的确如此，早晚偶尔会感到凉意。」


    听到我的回答后，儿子点头说「正是」。今天也感到不对劲。儿子几乎每天都会来房里，每次都让我觉得不对劲。不管怎么看，都难以相信他只有五岁。


    「今年米的收成似乎跟往年差不多。」


    「这样啊，去年明明是丰收……真遗憾呢。」


    「这也没办法，总不可能每年都丰收，光是没有歉收就很好了。米会成为战争的火种。」


    「……」


    没错，会引发战争。但实在难以置信这是五岁孩子会说的话。更别提那是自己的儿子。这孩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左门从鹿岛回来了。听说有四名冢原卜传教过的武术高手会来朽木。预计下个月会抵达。」


    「将军大人也会感到开心吧。」


    「是的，岩神馆的庭园固然壮观，但看久了还是会腻。但愿这些武术高手能排解将军大人的无聊。」


    我不禁叹了口气。儿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慌张地挤出笑容说「没事」。


    公公对竹若丸疼爱有加，并认为他具备成为朽木家家主的器量。但我该如何是好？丈夫还在世的时候，竹若丸就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然而丈夫死后，他却变得判若两人。因为他不得不改变，我这样想就行了吗……


    「差不多该采收香菇了，母亲大人也来帮忙吧。」


    「知道了。已经到了这个时期啊？」


    「是的。」


    朽木家变富足的理由之一便是香菇栽培。这件事是朽木家的机密，严格禁止外泄。


    「等到十二月，我打算将清酒、干燥香菇、肥皂和漆器送给飞鸟井家的外祖父和舅舅。


    今年也想请他们帮我处理进贡事宜，希望母亲大人能美言几句。」


    「知道了。待会我会写信送过去。」


    我接受后，竹若丸点点头。


    竹若丸去年送礼给飞鸟井的同时，也拜托了我父亲和兄长他们处理进贡事宜。进贡数量虽然不多，但每件都相当珍贵，尤其是清酒和干燥香菇更是正月不可或缺的物品。由于这些东西昂贵，贫穷的朝廷和贵族无法轻易入手，因此父亲和兄长都对竹若丸的厚礼感到相当惊讶。虽说是地位卑微的朽木产物，但竟然免费赠送……不过他们应该没料到是我们自己栽培的。


    竹若丸的贡品自然也让朝廷感到相当惊讶。父亲送来的信中有提到天皇相当高兴，所以我很清楚。朝廷似乎认为朽木家并不只对将军家效忠，也有深厚的忠君之心，这点受到了高度评价。当然不仅限于朽木家，应该连父亲和兄长的评价都提高了。因此娘家对竹若丸的评价也很高。我这儿子究竟看到多远的未来啊……


    「对了对了，这次再加上焙茶吧，希望他们会喜欢……」


    「他们一定会喜欢的，竹若丸少爷，因为那种茶相当好喝。」


    「但愿如此。」


    竹若丸和梅丸正有说有笑。即使撇除主从关系，竹若丸感觉上还是比较年长。然而整个朽木却没人在意这种异状。


    竹若丸说完「失陪」后就离开了房间。我不禁又叹了口气。我是还没能习惯。究竟何时我才能接受这个现实……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　十二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竹若丸


    朽木城内的道场今天也听得见「嘿」、「呀」声。声音甚至传到了我的房里，看样子很有干劲。应该是左门吧，他似乎很努力呢。努力是好事，能拿出成果的话就更好了。我可是不惜重金特地把人从鹿岛请来。我很期待朽木能出个新当流的高手，我是认真的。


    冢原卜传的弟子冢原小犀次与他的三名弟子一起从鹿岛来。年近五十的小犀次似乎是卜传的远房亲戚。其他三人都是年近三十，虽然是卜传的弟子，但主要是小犀次在照顾。听说小犀次的武艺也相当高超，不知是否得到了一之太刀的真传。这部分我有点害怕，所以问不出口。


    四人当中的小犀次和本间源次郎去了岩神馆。剩下的两人松本兵马和工藤九左卫门在朽木城担任指导。由于西山城也派人前来学习新当流，朽木城和西山城的交流也比以往密切许多。虽然不在计画内，但也不是坏事。


    这件事让义藤非常高兴。藤孝和其他亲信，以及我的叔父们每天都一起挥剑练习。虽然至今因局势未见明朗而造成他情绪低落，但这种情况也逐渐好转，他也开始面带笑容了。某个奇怪的传闻倒是让我很讶异，听说义藤至今都没有像样的老师教授他武术。仔细想想，他至今都在不断地打仗与逃亡，自然没有时间习武。虽然他在后世被誉为剑豪将军，但开始学习武术的时间算晚了。难道历史加速了吗？算了，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即使最后他能多杀十人或少杀十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竹若丸少爷，我也想练习剑术。」


    听到梅丸向我请求后，锅丸、岩松、寅丸和千代松也说想要练习。又来了啊，都几次了？


    「不行。你们只能做挥剑练习。」


    五人露出不满的表情。新当流用的是木剑，你们的骨头还没发育好，要是受伤了怎么办，说不定会留下一辈子的后遗症。不管说了几次，他们就是不明白。


    「比起这种事，不如去练字和算盘，将来一定有用。」


    五人依旧摆出不满的表情。无视他们后，我开始练习毛笔字。写草书、行书虽然麻烦，但总不能老是请他人代笔。看到我不理会他们，他们也开始练字。由于现在是战国时代，每个人都想成为战场上的名将，所以没什么人要学写字和算盘，但这些明明是最重要的事啊。石田三成也因不被理解而感到煎熬吧。


    ……义藤那家伙对我说「你人真的好好喔」后就哭了。我知道你正处于多愁善感的年纪，但别哭啊。像这种饱受欺负的孩子，对他好一点就落泪了。大概是感情过于丰富，所以容易感伤吧。他跟三好之所以处不好，说不定是误以为三好把他当作笨蛋吧，即使三好没有这个意思。真是麻烦的家伙。


    先说好，我可不是为了你。这都是为了提升朽木的军力。虽然不清楚剑术在战场上能发挥多少用处，但双方较劲的地点可不是只有战场。把人骗到屋内再杀掉的案例也不在少数。我们必须竭尽所能地提高自己的存活率。


    越后的景虎捎来了信件。内容是感谢我们的热情款待、清酒很美味，还想再喝，以及有机会希望能谈论军略的事，这些多半是场面话吧，我没必要当真。但不知为何却附上了两匹越后上布。


    大概是想要我送酒给他吧。拿人手短，只好请组屋帮我送过去，并在信中注明饮酒不要过量，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劝……朽木与越后算是建立了以物易物的贸易关系，某种角度算是拉到了一个大客户？如果算是，若狭的重要性就增加了。组屋以外的商人也会积极地与我们贸易。


    越后上布啊，真不错呢，景虎靠这个赚了不少钱。我记得电视上有播过，这是将麻布晒在晴朗的三月雪地上制成的。我们这边也常下雪，不如制作看看吧？如果不行那就放弃作罢……明年三月来试试看吧？


    义藤向各地的有力人士派遣使者。叔父们也被选为使者，但结果似乎不乐观。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求对方协助，却给不出对方想要的回报，有人愿意帮忙才奇怪……好想要情报啊。虽然想雇用忍者，但伊贺和甲贺在近江的势力太强，而且那些人都与六角关系匪浅。


    如果雇用伊贺和甲贺的忍者，我方的情报就会泄漏给六角了，不是好事。不过，弱小的组织又会轻易地被伊贺和甲贺摧毁。没人会希望有其他势力在自己的地盘里行动。况且流浪者集团不值得信赖，天晓得他们哪天会背叛。


    对朽木这样的弱小国人领主而言，眼线相当重要。还是雇用丹波那边的忍者比较好吧。要跟爷爷讨论吗？不行，他说不定会跟义藤说。如此一来，就会变成义藤的忍者。我想要属于自己的忍者。


    「少主。」


    回过神来后，五郎卫门出现在眼前。这家伙跟儿子左门有着同样的浓眉，只是五郎卫门的浓眉混入了白毛。锅丸虽然是他的孙子，但眉毛却不像他。锅丸有着整齐漂亮的眉毛，大概是像他的母亲吧。我放下毛笔，对着五郎卫门微笑。


    「有什么事，五郎卫门，来练字吗？」


    虽然是玩笑话，但五郎卫门却没有半点笑容。


    「发生了一些麻烦的事情。送往京都的货物被劫走了。」


    「是碰上山贼还是哪里的土匪了？」


    这年头治安真差。不过，这种事在战国时代并不稀奇。正当我这么想时，五郎卫门摇摇头。


    「不，是三好干的。」


    「什么？三好？开什么玩笑，五郎卫门。」


    不禁笑了出来，这家伙挺会说笑的嘛。


    「我没有开玩笑，劫走货物的正是三好。」


    我不禁盯着五郎卫门的脸看。要是开玩笑就好了……


    「那可是献给朝廷的贡品。那些家伙下克上还不满足，竟然当起了山贼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很开心。」


    「少主！」


    五郎卫门的声音有些慌张，但我真的是这样期盼。若不是这样，三好的目标恐怕就是朽木了，那样才真的是大事不妙。

 会谈(一)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　十二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竹若丸


    「三好？」、「不可原谅」梅丸他们纷纷地指责三好。我说啊，无论你们说什么，三好都不会在意，别做没意义的事了。


    「别闲聊，继续练字。」


    被我提醒后，他们露出不满的表情，但被五郎卫门瞪了后，却开始练字。不愧是白毛浓眉，表情真恐怖。


    「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五郎卫门。」


    「是。」


    情报是带着护卫的士兵带来的。从五郎卫门的评价看来，似乎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按照他的说法，车队进到大原一带时，突然被约三百名的三好士兵包围。我方只有三十人，完全不是对手。虽然有告知对方这是朽木家献给朝廷的贡品，但三好家的士兵们豪不在意地劫走了货物。


    「货物被劫走了啊。」


    「是的，虽然有稍微抵抗，但人数差距太大，完全不是对手。」


    「死伤呢？」


    五郎卫门摇摇头。


    「据说没有死者，伤者也只是皮肉伤的程度。」


    「那真是太好了。」


    这并非讽刺，因为避免了最糟糕的事态。如果出了人命，情况就难以收拾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有目击者吗？」


    「应该有旅人或商人之类的吧，毕竟发生在白天。」


    「我想也是。」


    京都到朽木的道路也可以通往若狭。那是条运送海产的道路，想必有不少目击者吧。然而他们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走贡品？实在说不通。


    「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五郎卫门盯着我看，难道在试探我的胆识吗？真是的，活在乱世真困难……


    「叫所有人到大厅集合。」


    「是。」


    「人到齐后叫我，在那之前我先练字。」


    「是。」


    五郎卫门开心地行礼后，离开了房间。我合格了吗？


    我想他大概要一小时后才会来叫我。这个世界没有时钟，所以还掌握不到时间感。爷爷和叔父们就在岩神馆，而从西山城叫人虽然花时间，但也太慢了。难道我需要升起狼烟、敲击太鼓，下达「紧急集合」的命令才行吗？这又是一道课题了，真令人头痛。


    我进到大厅后，交头接耳的家臣们安静了下来。我坐下后环顾四周，爷爷则作为监护人坐在旁边。没来的重要人物是四叔辉孝吗？说起来，他好像有说要出使若狭的武田。那个地方将来会成为内乱的盛宴，对我们完全没帮助……总觉得义藤的身边尽是些没用的家伙。不由得要叹气了。


    「发生了麻烦的事情。各位可能都听说了，但谨慎起见，还是让五郎卫门再说明一次吧。」


    「是。」


    五郎卫门话语一出，众人纷纷点头并表示愤慨，其中也有人小声地与旁人交谈。众人似乎有些亢奋。五郎卫门说完后，爷爷开口说道。


    「三百名士兵啊，我不认为他们是擅自行动，应该是上头的命令。」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而我也是。事情有点棘手，如果只是少数笨蛋擅自行动，那倒还好……况且虽说是上头，但究竟是谁？我不认为是长庆……


    「竹若丸，将这件事告知将军大人比较好吧？」


    「不，先在这里讨论好。」


    「可是…」


    「我都明白，爷爷。这件事或许跟岩神馆有关联，但三好真正的目标不是朽木，而是他们吧？然而却是朽木的货物被劫走。首先要决定朽木的方针，我们不能在此自乱阵脚。」


    众人和爷爷纷纷点头。这样不行，爷爷太亲近足利了。朽木是朽木，虽然顺从足利，但不能盲从。如果这样做，朽木将会被三好和足利瞧不起。


    「说到朽木该采取的手段，首先应该向将军家控诉三好的行径，并要求他们归还货物。」


    宫川新次郎赖忠用沉稳的语调说道。爷爷对他深谋远虑和冷静的判断力给予了高度评价。从他的语调中就能感受到。


    「三好应该也很清楚，被劫走的是献给天皇的贡品，我们不可能无视。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听我说完后，众人纷纷点头。三好劫走的是献给天皇的贡品。就算他们不在乎义藤，但也不能无视朝廷。否则三好家和朝廷公家们的关系就会恶化。这对于支配京都的三好而言绝非上策。只要天皇命令他归还从义藤那里劫走的货物，他最后也只能乖乖听话。算是变相承认了义藤的权威。高兴的只有义藤，三好能有什么好处？


    「正如少主所言，不知三好在想什么。」


    赖忠缓缓地摇头。赖忠，不要说这种没用的废话，我要的是答案，答案啊！


    「朽木还有一个办法。」


    「飞鸟井对吧。」


    「是的，如此一来，就不用劳烦将军了。」


    爷爷说「就是这个」。众人将目光移向他。


    「竹若丸啊，三好该不会在测试朽木和将军家的关系是否紧密吧？」


    测试关系是否紧密？义藤滞留在朽木，四位叔父是他的亲信，事实摆在眼前，还有必要测试吗？或者是想知道我们会依靠谁而非关系测试？应该也不是。只依靠飞鸟井而无视义藤是不可能的。对朽木而言，让义藤丢脸没有任何好处。我不认为三好会不知道这种事。


    「还是弄不明白……没办法了，只好再进贡一次。」


    大厅开始骚动，可以听见「再一次？」的疑惑声。


    「跟三好谈判的话，有可能赶不上正月。虽然有点没面子，但天皇正满心期待地等着。再送一次吧。」


    还好我的语气强硬，众人纷纷点头。虽然不清楚三好的意图，最起码不能有自乱阵脚的丑态。必须让他明白这种小手段对朽木无效。


    「新次郎，你去三好筑前那里。」


    「是，要他们归还货物对吧。」


    「虽然也有这个目的，但告诉他我们要重送一次货物，叫他管好手下的兵。爷爷。」


    「知道了，写信对吧。」


    「嗯。新次郎，带着这封信去三好那里。」


    「是。」


    赖忠低下头。


    「说不定这才是三好的目的。」


    叔父藤纲用困惑的语气说道。


    「他想阻止我们的货物在正月之前送达，借此让我们和将军大人的颜面扫地。」


    会有这种事吗？虽然无法断言……


    「将军大人暂且不说，但三好若开始想伤害朽木的颜面，那就代表朽木已经不容忽视了。真令人惊讶。」


    听到我的玩笑后，全场哄堂大笑。接着，该怎么做呢……


    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　一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竹若丸


    「竹若丸，没问题吧？」


    「应该吧。」


    「不用备战吗？」


    「又还没确定会打仗，爷爷。备战可能会给对方进攻朽木的理由。」


    爷爷，你的脸色不太好喔。不过我自己的也好不到哪去。从城堡的窗户可以看到一如往常的朽木村。可是朽木谷外面的京都大原上却有约三千名三好士兵在待命。大原距离朽木约六里，也就是二十四公里。这个时代的行军速度大约一天四里，也就是十六公里，这意味着三千名士兵只要两天就能攻到朽木，稍微加快的话只要一天。


    朽木的兵力是三百，只有三好的十分之一。即使据守城池也撑不了多久。眼前的景色还能看多久呢？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三好在历史上有进攻过朽木吗？既然朽木存活到关原之战，即使发生战争也一定能幸存。所以我认为多半不会打仗……除非历史改变了……


    「爷爷，告诉叔父大人他们，如果有个万一，请他们带着将军大人到观音寺城避难。另外，派出使者到六角那里，让他们做好接纳将军大人的准备。」


    「这样啊……你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就看对手怎么出招了。」


    「嗯。」


    我知道爷爷在盯着我看，但我故意装作没发现。家主这行可不轻松，因为要避免他人察觉自己害怕之类的情绪。


    不过三好那家伙尽做些莫名奇妙的事，难怪会被讨厌。我也开始讨厌他了。不过，我有准备最起码的对策，所以至少不会死掉。一旦三好朝朽木进军，就会秘密派出使者前往飞鸟井。然后透过飞鸟井外公吁请天皇阻止三好。全力守城的话，应该能争取到这点时间。


    事情的发生原本就是因为贡品。飞鸟井的爷爷和朝廷应该都无法置身事外吧。如果不在这里阻止三好，就等于对尽忠报国的朽木见死不救，朝廷难免会遭受非议。如此一来，全天下都会知道朝廷连一个未满一万石的国人领主都救不了。


    去年年底，三好劫走了朽木的贡品后，我们立即重新发送，并顺利地赶在正月之前送达。三好家在赔罪的同时，也归还了货物，而这批货物也献给了朝廷。朝廷相当欣喜若狂，大概认为自己占到便宜了。我们也因此声名大噪。世人称赞朽木虽身份低微但身家富裕，家主也非常豪爽。毕竟低贱又小气的人只会惹人嫌，因此必要的经费得果断地花下去。原本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但随后事情开始往奇妙的方向发展。大约在新年结束时，朝廷捎来讯息说，三好想针对这次的事件当面向我赔罪，而且还说会来朽木。起先我拒绝了，但后来朝廷又提起了这件事，我只好接受了。站在朝廷的立场，多半不想留下疙瘩，所以才想当和事佬。我之所以接受是因为继续拒绝的话，等于不给朝廷和三好面子。无论如何，对方都说要来朽木赔罪了，实在难以拒绝。


    三好大概想来确认义藤的情况，因为前阵子景虎才来过。地方的大名认同了义藤的权威，三好怎么可能不在意。因此我才认为三好是假借赔罪的名义，实际上是为了窥探义藤的情况……但看样子他最初的目的就是朽木。这也是为了向义藤施加压力吗，现在还无法判断。不过仔细想想，也难怪他会立刻归还货物并赔罪。大概是为了让我们大意吧，三好真的很厉害。


    作为使者的三好长逸仅带着几名随从前往朽木。今晚大概会在滋贺郡落脚，明天应该就会进入高岛郡。三好孙四郎长逸是三好三人众之一，同时也是三好的重要人物与长老。长逸据说是长庆的父亲元长的堂兄弟。三好家族的人多半死于非命，长命的人相对较少。更何况长庆继承家主时才十岁，不难想像他会依靠年长的长逸。既然长逸来了，就代表长庆与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爷爷，明天就是会谈了，今天早点休息吧。」


    「说得也是。」


    爷爷面有难色。


    「放心吧，爷爷。不会发生战争，三千兵力只是威吓。」


    「你说得对。」


    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三好想做什么？想要硬找借口进攻朽木吗？朽木不仅易守难攻，即使攻下来了，肯定也会付出不小代价。而且还是在将军逃走后，这样实在有点愚蠢。不对，未必是这样，说不定他想拿朽木来杀鸡儆猴，借以警告其他人藏匿将军的下场。又或者是想以兵力当作谈判的筹码。只是他要谈判什么呢？


    多半是威吓。我认为是威吓。如果不是威吓……我慌张地忍住叹息。会谈将在朽木城举行。义藤和幕臣们虽然想来朽木城，但被我拒绝了。那群人和叔父们就在岩神馆等待。真是的，朽木怎么这么多麻烦的家伙，真是烦死我了。


    隔天午后，长逸来到了朽木城。会谈由我和长逸两人单独举行。这是长逸的要求。爷爷虽然不放心，但还是接受了。这下水落石出了，三好的目标就是朽木。我在客厅会见长逸。他大约是四十岁上下，体型壮硕的大脸男人。长庆刚继承家主时，想必这人帮了不少忙吧。


    长逸一直盯着我看。怎么回事，难道他喜欢小男生？我可不好这口喔，更何况我不是什么美少年。可惜我是像父亲而非母亲，虽然长相不丑，但很平凡。如果长得像绫妈妈，就能成为瓜子脸的美少年了……侍女将焙茶放在我们面前后离开了房间。这应该是焙茶，而不是老鹳草茶吧。谨慎起见，我试喝了一口。没问题，是焙茶。


    「我是朽木竹若丸。今日劳烦你远道而来。」


    我稍微低头后，长逸慌忙地问候我。


    「哎呀，疏于问候很抱歉。我是三好孙四郎长逸。去年，我们的人给你和朽木家添麻烦了，容我再次郑重道歉，请你原谅我们。」


    长逸深深地低下头。


    「不敢当。任谁都会犯错，既然已经道歉了，就让这件事过去吧。如果三好大人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如释重负了，谢谢。」


    长逸再次看着我微笑。微笑的大脸还不错，有种讨喜的感觉，应该很受女人欢迎。……赔罪完了，会谈的名义也没了，接着才是重头戏。


    「话说真是年轻，敢问你几岁了？」


    「今年六岁。」


    「……主公筑前守在十岁时继承了三好家，而你还比他小四岁，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用感叹的语气说道。当时的长庆很辛苦，辅佐他的长逸想必也不惶多让，不然三好也不会成为霸者。


    「因为有家祖父在，所以没有吃太多苦头。」


    「这样啊……」


    长逸「嗯嗯」地点头。真奇怪，这样就结束了吗？这样一来，长逸就只是个和蔼的长者。难道这件事真的只是部下的恣意妄为？我们只是因害怕三好，而把事态看得过于严重吗？可是三千名士兵摆在眼前，这又该如何解释？「这是焙茶吧」长逸喝了一口茶后说道。他似乎有喝过。


    「我们之前就一直很想与你见面。你的确是个杰出的军略家，总是想着可怕的事。」


    「……你的意思是……」


    「一向宗的事。」


    长逸面带微笑，眼睛却没在笑。


    「我不是很明白你想说什么？」


    「利用六角、朝仓和浅井吸引三好的目光，然后再让一向门徒从背后袭击。我听说这是你的策略，不是吗？」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部下的恣意妄为这个判断是我草率了。好了，这下该怎么办？继续装傻似乎比较好吧……

 会谈(二)

    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　一月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竹若丸


    三好长逸用可怕的眼神笑着。装傻是没用的，对方已经将我们的事调查透彻了。我大概也知道了他们的消息来源，事情变得棘手了。诚实为上策吧。


    「因为将军大人一直闷闷不乐，所以想要逗他开心。这道策略原本就不太可行，但作为消遣还算可以。」


    我刻意用轻松的语调说道。只是玩笑话，小孩的玩笑话，明白吗？


    「……消遣是吗？」


    「……正是。难道你认为有可行性吗？」


    「……」


    长逸无言以对，也就是说他认为不可能。担心的人应该是三好长庆，他的父亲被一向门徒杀害，因而心中留下了阴影。他大概只想到我们会利用一向众，而没有考虑过可行性吧。眼前这个男人也知道这点。


    「如果成功让加贺割让一半国土，那就不是消遣这种小事了。」


    「越前的朝仓和加贺的一向一揆本就是水火不容，即使本愿寺下达命令，加贺也未必会听从。也就是没有成功的机会，因此我认为不必担心。」


    「……有点道理。」


    喂喂……不会是真的担心吧。三好长庆该不会真的想讨伐本愿寺吧，所以才认为自己的想法被察觉了？这样不太妙……


    「你在想什么？」


    看我的眼神还是一样可怕。


    「没什么。」


    「脸色不太好喔？」


    什么意思？想动摇我吗？可别小看上班族喔！虽然不至于出人命，但面对公司内的权斗、业务和讨价还价，我都坚持了下来。我故意笑得很得意，因为我知道长逸正瞪大着眼睛。


    「大原上可是有三千名士兵，脸色当然不好。」


    「……三好的人都很爱操心，他们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别无他意。」


    「我也只是为了逗将军大人开心，别无他意。」


    彼此彼此。我们再度互瞪后，长逸长叹了一口气。别大意了，事情还没结束。


    「竹若丸，你说你六岁对吧，真的只有六岁吗？」


    「……」


    「感觉就像与年纪相仿的人打交道……」


    「……如你所见，我只是个六岁的幼儿。」


    六岁的幼儿…自己说出口还真是可笑。这个幼儿很奇怪吧，我拼命忍住不笑。长逸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算了，今天不是来谈论一向宗的事，而是另有其事。」


    「……」


    「差不多该停止侍奉足利家了吧？」


    「……」


    「追随三好家如何？」


    我微笑地保持沉默，这样才能不落下风。长逸为了得到我的答覆，就不得不继续游说。确实听完他想说的话后，再来决定要说什么、给什么答覆。


    「我们调查过你了，虽然年幼，却很有器量。当面跟你谈话后我更加笃定了。然而朽木太过渺小，无法发挥你的器量。足利将军家在这点上也一样，无论你如何竭尽忠义都不会有回报。你难道不觉得空虚吗？」


    「……」


    我努力地挤出笑容，深怕被读出表情。


    「三好家能够给你符合器量的待遇。」


    「……愿闻其详？」


    我表现出兴趣后，他顺势高谈阔论。


    「三好正在出兵丹波，想必不久后便会有结果，接着就轮到若狭。朽木与若狭相邻，若是朽木追随三好，便能从西方和南方进攻若狭的武田。攻下后，将若狭交给朽木也未尝不可。」


    我刻意睁大眼睛给他看。若狭约有八万石，如此一来就能一口气增加十倍领土。考虑到利用日本海来进行贸易，未来的利益将难以估计。


    不过，这个提议看似可口，实际上却是毒药。若狭武田家的家主武田信丰的妻子是六角定赖的女儿，六角现任家主的姊姊。而信丰的嫡长子义统的妻子是足利义藤的妹妹。也就是说进攻若狭，等于与足利和六角全面敌对。之后没有三好撑腰也不行了。也就是说今后我都得活在三好的庇护之下，立场大为弱化。再说了，三好是否会说话算话，真的将整个若狭给朽木也是问题。


    对现代人而言或许很难理解，但信长登场之前的六角家，无疑是畿内与三好家并驾齐驱的强权。疲于内乱的若狭之所以免于他国侵略，我认为正是因为有六角和足利当靠山。若狭大概是在约一千五百六十八年被朝仓占领的吧？当时的六角已经丧失了所有力量。即使能够顺利地取得若狭，那也不过是为三好牵制朝仓罢了。越前可是超过五十万石，让不满十万石的朽木与六角和足利为敌还要抵御朝仓？怎么想都会死得很惨。


    「你觉得如何，竹若丸？我没有要你攻击义藤大人，只要把他赶出去就行了。然后追随三好，协助进攻若狭。这个提议不错吧。」


    「……」


    「难道你还想继续侍奉足利家吗，我不认为这对朽木家有什么好处……」


    真会说话，还暗示我这不是背叛。大原的三千名士兵意味着「我都让步了，你要是敢拒绝就自己看着办」。


    不过，朽木的未来对我而言，或许比我想像的更具意义。我原本认为朽木不过是近江的小领主，战国众多碌碌土豪之一，但似乎不是这样。每次足利将军从京都被赶出来后都会逃到朽木，然后朽木会藏匿将军。这也难怪朽木被视为将军的忠实家臣。如果朽木背叛将军，将会带来什么意义和影响呢？


    首先会失去安全的避难场所，然后世人会说连朽木都舍弃将军了。如此一来，其他人肯定会更轻易地背叛将军。将军固然会丧失权威，接着谁也无法再相信谁。到了这个地步应该就难以再找到新的避难场所。未来只会是一片黑暗。


    「刚才这番话，筑前守大人知道吗？」


    「这是我的想法，但我有自信说服敝上筑前守。希望你能相信我。」


    「原来如此。」


    演得倒是很好，可惜我不信。大概是为了避免做出承诺，但说长庆豪不知情也太牵强了吧。


    若狭的事岂是你说了算？没有得到长庆的首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因为我是小孩，所以看轻我？还是说一开始就打算欺骗我？


    「提议倒是不错，但光凭我一己之见无法给出答覆。」


    「我当然明白，我不会现在就要答覆。」


    客厅目前的气氛还算融洽。长逸应该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吧。我也很满足，不仅知道了会谈的目的，也有了其他收获。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总比无知好多了。


    爷爷和其他朽木家的人在朽木城门口送客，然后长逸的随从为他备马。细川藤孝、进士晴舍和治部藤通躲在暗处偷看。都说不用来了还来，很担心朽木吗？


    「竹若丸，送到这里就行了。」


    「路上小心。」


    长逸稍微点头后朝向外面，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朝我诡异地笑。


    「对了对了，差点忘了，刚才的事就麻烦你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个老狐狸。我也露出微笑。


    「孙四郎大人，替我向筑前守大人问好。」


    老狐狸笑得更开心了，但开心得还太早。


    「记得转告他朽木不可能背叛若狭和将军家。」


    他的笑容消失了。周围开始议论纷纷。


    「你想毁掉朽木家吗？」


    低沉的胁迫声使得空气凝固。周围议论纷纷的人们，脸色变得苍白。


    「你有办法毁掉朽木家吗？」


    「……你忘了外头有三千名士兵吗？」


    「不过三千……就算有三万，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听到我的嘲讽后，周遭人的脸色更是苍白。弱小的国人领主为了自保，必须尽可能地避免与大名斗争，跟三好闹翻了该怎么办，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吧。不过啊，来闹事的可是三好。既然避免不了冲突，不如把事情闹大。


    （插图010）


    「孙四郎大人，如果朽木舍弃将军家并跟随三好，筑前守大人会怎么想？」


    「当然会很高兴。」


    「可是无法信赖，因为背叛了历代尽忠职守的足利家。曾经背叛过的人，难保不会背叛第二次。若是关系浅薄的三好家，不就更容易背叛，因此无法信赖……背信忘义的国人领主只有灭亡一途，不是吗？」


    面对我的质问，长逸无言以对，只能用强硬的眼神瞪着我。


    「如果你们进攻这里，我们不仅会掩护将军大人逃离，还会奋战到最后一刻。我想应该会输吧，还会失去朽木村，而我也未必能存活……在那之后，就让活下来的人自己决定要继续侍奉将军家，还是要当作自己已经克尽义务而去寻找新的道路。」


    「……」


    「无论选择哪条道路，朽木都不会遭受批判。直到失去镰仓以来代代传承下来的朽木谷为止，朽木都会尽忠职守。正因为是如此忠义的家族，相信无论何处的大名家都会乐意雇用而不会感到不安。」


    一直盯着我看的长逸垂下肩膀，大叹了一口气。


    「真是可惜。看样子三好与朽木家是无缘了。我可是认真邀请你的……」


    「……」


    「不用担心，我军不会进攻朽木。」


    话说完后接过随从的缰绳，跨上了马匹后又朝着我看。


    「就此别过。」


    长逸轻声地呼唤马匹，缓缓地扬长而去。总算撑过去了……抱歉了，信誉忠义什么的只不过是场面话。三好今后只会逐渐地走下坡，我没道理在必输的马身上下赌注。


    回到城里后，细川藤孝、进士晴舍和治部藤通感动地看着我。细川藤孝将来应该会成为老奸巨猾的强者……但现在才二十岁，还不够可靠。而爷爷……没救了，完全沉浸在感动之中。我催促着爷爷回到城里，因为还有话必须说。我支开了追过来的人，只留下爷爷和我两人。地点选在爷爷的房间。如果是我的房间，会有小鬼来凑热闹。


    「爷爷，将军大人的身旁可能有人勾结三好。」


    「怎么会……」


    爷爷的表情变得紧张。直到刚才还泣不成声，现在终于变回能正常说话的表情了。


    「真的。三好孙四郎知道一向宗那件事是我的策略。」


    爷爷露出讶异的表情，看样子并不知情。


    「三好究竟是从何得知？六角、朝仓、浅井和本愿寺应该都不知道这件事。岩神馆戒备森严，不可能从外部窥探，那只有可能是从内部泄漏的。」


    爷爷的脸色变了。这项战略计画是由义藤派遣使者告知六角、朝仓、浅井和本愿寺的，而且没有提起我的名字。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说出这是五岁孩子提出的策略，任谁都不会当作一回事。


    「将军大人危险了。」


    爷爷正要起身时，我抓住了他的膝盖。


    「冷静点，爷爷。」


    「可是……」


    「冷静点！」


    我大声喝斥他坐下。为什么我这孙子得要喝斥爷爷啊。


    「我只是说可能有内贼，当然也可能没有。引起骚动的话，只会徒增不安。说不定这就是三好的目的。」


    「但要是真的有内贼……」


    「三好并不打算直接加害将军大人，如果他有这个意思，早就进攻朽木了。」


    「……可是……」


    「打草惊蛇反而危险。如果真的有内贼，可能会铤而走险袭击将军大人。」


    「……」


    「这是你跟我的秘密，不能告诉叔父他们。」


    爷爷勉强点头答应。最好换个话题，但多半是有内贼。如今我与长逸的会谈终告破局，内贼想必很不安吧。他多半会有所警戒。如果现在说出有内贼，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之后再揪出内贼吧，现在先装作不知道并放任他行动，之后再作为双重间谍利用，让他掌握假情报。这样处理比较好。


    「爷爷，三好的目标是朽木。顺利的话，可以让我们背叛将军大人并追随三好。即使失败了，也能透过内贼让我们互相猜忌，破坏与将军大人之间的关系。」


    「原来如此，三好认为朽木很碍事啊……」


    爷爷终于恢复正常了。


    「没错。六角、朝仓、浅井和本愿寺都不愿意为了将军大人行动，而三好也清楚这点。三好现在没有害怕的对手，只是朽木对将军大人过于忠诚。由于朽木相当靠近京都，三好把我们视为障碍也不奇怪。」


    朽木易守难攻，所以将军才来这里避难。如果想强攻，势必要付出不小代价。所以三好才改变想法，试图以武力以外方式让朽木失去作用。大概就是这样吧。


    「所以你才说那种话啊？」


    「没错。」


    「当时我的心脏差点停止了。」


    爷爷目瞪口呆。虽然我也认为自己说得有点超过。谁敢打三万啊，那可是朽木的百倍兵力。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这么说，朽木会被怀疑的。」


    「服了你这孩子。」


    爷爷也笑了出来。


    「爷爷。」


    「什么？」


    「我认为要从三好手上夺回京都很难，甚至不可能。你不这么认为吗？」


    「……或许是吧。六角和朝仓都靠不住。」


    爷爷露出寂寞的表情。爷爷侍奉的前任将军足利义晴似乎相当信赖他。看着逐渐式微的足利家，想必很难受吧。


    「我认为应该考虑和谈。一边备战一边谈判，两手准备如何？」


    「这样或许很好，但将军大人不会接受的。」


    说得也是，那家伙明明是个爱哭鬼，但自尊心却特别高。不过这也办法，谁叫他是将军，但实际上足利家并没有军事武力。更何况六角和本愿寺也没有出兵的意愿，但若是为了和谈，他们很有可能协助，甚至有机会成为盟友。


    而且三好长庆接受和谈的可能性也不低。实际上，我认为义藤很有机会返回京都。三好也是有问题在，因为他还需要足利将军。虽然他把将军赶走，但之后让细川右京大夫氏纲担任管领，就能扩张势力并统治畿内。也就是说三好在利用室町幕府的制度，并非全盘否定幕府和足利氏。若想利用室町幕府的制度，让将军立于顶点会相对安定……


    在畿内周边的局部地区，制造紧张的军事冲突来扰乱三好。然后让他认为与其继续敌对，不如和谈还比较有利，这样就不难将他带上政治谈判的舞台。这件事虽然不容易，但比起在战场上击败三好并夺回京都还要有可行性，我是这么想的……但为什么我会这样想呢，真想叹气。

 秘笈

    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　 四月上旬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岩神馆　　竹若丸


    「今川、北条和武田的重臣似乎在骏河的善德寺会面。」


    「打算结为同盟吗？」


    「应该是吧，甲相骏三国同盟啊……」


    幕臣们兴奋地交谈。如此大规模的同盟相当少见，也难怪他们会兴奋了。而且他们最近闲得发慌，难得有件趣事可聊。


    我也有点兴奋。原来如此，家主们聚在善德寺会谈是骗人的啊…我想也是，今川、北条和武田都有各自的敌人。三位家主亲自聚在一起会谈，就像现代的高峰会议。行程上想必很难安排吧。


    因此多半是三方派出重臣聚在一起协商，再回报家主获得首肯。说到重臣，今川应该是太原雪斋吧，武田是穴山、小山田吧。北条会是谁？松田？或是北条幻庵？难说呢。


    顺带一提，这个情报来自飞鸟井家。没想到公家很快地就掌握了情报。大概是因为公家把女儿许配给各地大名，出嫁的女儿会跟娘家通风报信。公家们彼此再交换情报的话，就流通得更快了。宫中就像是收集情报的机关。这个事实更促使了公家与武家的联姻。


    「竹若丸，你觉得如何？」


    爷爷向我询问后，幕臣们将视线投向我。最近他们的视线相当热切。可以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吗，我快害羞死了。


    「迳说无妨。」


    这次换义辉说道。义辉在今年二月从义藤改名为义辉。听起来终于舒服多了。改名的理由似乎是因为辉这个字更为吉利，象征让足利家再次发光发热。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相当困难。毕竟不利因素又增加了。


    「我认为今川、北条和武田已经决定好了行动方针。今川打算从三河到尾张西进东海道。北条是称霸关东，武田则是信浓。因此关东管领山内上杉家将会承受北条家更大压力吧。总有一天我们会需要越后的弹正少弼大人的力量。弹正少弼大人满怀侠义之心，想必只要拜托他，肯定义不容辞。长尾家多半会在信浓和关东与武田和北条交战吧。」


    我陈述完意见后，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有点困惑。


    「看样子很难拜托弹正呢……」


    看到义辉落寞地嘀咕，几名幕臣也低下头。义辉最近都在考虑依靠越后的长尾景虎，打算以长尾和朝仓势力为中心，再加上浅井和六角，组成夺回京都的大军。可是啊，景虎接下来必须面对保卫信浓和武田展开激烈战争，不太可能上京吧。


    虽然爷爷向义辉提出了和谈一事，却被拒绝了。可是义辉也明白六角和朝仓并不可靠，所以才把算盘打到景虎身上。随着三国同盟的成立，局势逐渐对义辉不利，他想做的事都受到了阻碍。


    对义辉而言，他不仅无法对关东管领见死不救，反倒会很想积极救援。如果历史正常进行，那么情况将会更加严峻。景虎上京是发生在义辉返回京都后。从现实层面来看，还是应该和谈。现阶段只能一边收集情报，一边挥木刀，努力学习新当流了。


    不过，没想到远离京都的甲相骏三国同盟会牵动京都的情势。单凭学校的历史课是无法理解的。没想到京都与地方会在意外的地方产生连结。


    「真是寂寞啊，不仅六角和朝仓无法依靠，大内的势力也不如既往。甚至还不能拜托弹正啊……」


    义辉继续落寞地嘀咕。实际上的确如此，过去就是大内氏带着足利将军家上京的。但如今因重臣陶晴房谋反而失去了实权，而陶短期内为了稳固内部就用尽了全力。不久后毛利就会崛起了。届时中国方面就会发生大内、毛利和尼子家的三方混战，然后离毛利的统一也不远了。因此在军事方面无法依靠大内。


    「你要是能掌控近江北半边的领土，我也就能安心了……」


    不，即使你这么说，我也不打算效忠你。我只是因为足利还有利用价值才拥护你。我说真的。然而，自从那件事以来，我的评价就变为虽然年少，却是智勇双全的忠义之士。


    智勇双全？我都还没上过战场，太夸张了吧。我是这么想的，却没人否定。似乎是因为本愿寺的事，再加上我说不怕三万大军，才演变成这样的。从飞鸟井家的书信看来，宫中也对我也有高度评价，说我有不屈服于三好威胁的胆识，是个忠肝义胆的贤臣。这是在说谁啊，绝对不是我吧。三好这个混蛋，都怪你做了多余的事。现在该如何是好……


    在那之后，义辉来到朽木城抱着我嚎啕大哭。我心想这家伙搞什么啊。十八岁的年轻人抱着六岁的孩子痛哭，太奇怪了吧。然后还哭着说「原谅我吧」。看样子他原本怀疑我私通三好。派遣藤孝他们来朽木城也很有义辉的风格。嗯……我只是这么猜想而已。


    「当时我认为像你这样有才能的人，侍奉我这样无能的主公，想必很痛苦吧。三好的话，一定能给你丰厚的待遇。我担心你会离我而去……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你是朽木的人，朽木的人不可能背叛我。然而我却……很抱歉。」


    大概就是这样吧。哭着抱我也就罢了，连鼻涕都黏了上来。虽然想逃走，但被他紧紧抱住也只好认命了。再加上爷爷也哭了，和义辉一起来朽木城的藤孝他们也哭喊着「将军大人」。整个场面笼罩在凄风苦雨之中。众人哭成了一团，就只有我保持清醒。还真的有这种令人傻眼的情况呢。在那之后，义辉他们都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我。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六岁的孩子啊！如果是在现代，肯定会被以为想要绑架小孩。


    随后大概是为了赔罪，义辉送了我一本『铁炮药之方并调合次第』，也就是火药配方说明书。这本书是九州的大友家于正月随火枪一同献给义辉的，而我拿到的是誊本。义辉还算有点用处吧，虽然我已经知道火药的制作方法。献给足利家的礼物相当多，很庆幸能够分到一杯羹。


    火药制作啊…朽木有温泉，所以不缺硫磺和炭，但问题在于硝石。日本没有出产硝石，但我知道替代品的制作方法。原料可以使用艾草和稗草，还有人与马的粪尿。只要有原料，四到五年就能做出来了吧。该怎么做？要制作吗？基于危险性，我认为不要制作比较安全，但朽木周围的环境可不太友善……还是制作吧，但要对义辉保密。不，这是朽木的最高机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好了，该从何做起……


    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　四月中旬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西山城　　朽木惟纲


    竹若丸没有事前告知就突然造访西山城。随行的只有五郎卫门。虽说还在朽木谷之中，离朽木城也没有多远，但也太不设防了。我斥责五郎卫门后，竹若丸便包庇他说「是我的要求」，然后表示希望跟我单独密谈。真是奇怪了，兄长没有跟他一起来也令人在意。我让儿子惟安招待五郎卫门，并将竹若丸带到自己的房里。女佣准备焙茶的期间，我问起了梅丸的事。


    「梅丸有尽心侍奉你吗？」


    「他一直说想习武。」


    「这样啊。」


    唉……难得待在竹若丸身边，却只想习武。真希望他能向竹若丸看齐。我是为了什么让他在竹若丸身旁侍奉他的……


    「在他的骨头发育好之前，我只允许他空挥。虽然要他潜心练字和学算盘，但似乎略有不满。」


    「非常抱歉。」


    「没什么，别在意。我明白男人这种生物，比起动脑更喜欢活动身体。」


    听到他看开般的话语，我不禁露出苦笑。眼前的小孩总会不经意地惹人发笑。又聊了几句后，女佣端了茶进来，我便向他询问来意。


    「所以今天是为何而来？」


    「我从将军大人那里获得了铁炮药之方并调合次第，叔公也知道吧？」


    「是的，我知道。」


    「火药需要硫磺、炭和硝石来制作。比例也知道。而朽木有硫磺和炭。」


    「也就是说缺乏硝石。」


    竹若丸「嗯」地点头。火药相当昂贵。虽然火枪也很难弄到，但火药和铅弹更难取得。正因如此，无论是大名或国人领主都无法有效地使用火枪。朽木有火枪工匠，取得火枪相对有利。但在火药和铅弹上，朽木与其他大名的情况相同。


    即便如此，朽木透过贩售香菇、清酒和肥皂赚了不少钱，因此能用钱购买火药和铅。相较之下，其他大名只能榨取百姓的赋税来赚钱，但这种方式是有极限的。即使有了火枪，最后还是得面对没钱买火药的现实。如此一来，只好放弃编组火枪战力。


    今后的战争形态将会变为比拼财富的战争，也就是赚不了钱的大名和国人领主无法打仗，只能等待灭亡的时代。而能赚钱的竹若丸，自然就能打仗。他才六岁就能明白这种事吗？倘若真是如此，便会如兄长所说的十年后、十五年后……


    「虽然也可以买硝石，但我更想自行制作。」


    「做得出来吗？」


    我惊讶地询问后，竹若丸点点头。


    「可以。用这些……」


    竹若丸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稍微往右上倾斜的独特字迹写着硝石的制作方法。可是……我不禁歪着头。


    「这样真的做得出来吗？上面写着艾草、人与马的粪尿……」


    「可以。就跟香菇和肥皂一样。虽然要花点时间，却不难制作。」


    跟香菇和肥皂一样，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无言以对。


    「可是，为什么……」


    问也没用，竹若丸从不回答这种问题。他只会回说总之试试看吧，然后拿出成果，让人不得不相信。


    「我想在西山秘密制作硝石。」


    「不在朽木做吗？」


    我惊讶地询问后，竹若丸摇摇头。


    「出入朽木的人太多了。」


    「原来如此。」


    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啊…该不会……


    「老太爷知道这件事吗？」


    我小声询问后，他摇摇头。


    「不知道。如果跟爷爷说，可能会泄漏给岩神馆，所以我才来这里。」


    「你在担心内贼的事吗？」


    「原来你知道啊，从爷爷那里听来的吧。明明要他保密的……」


    竹若丸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看老太爷很烦恼，所以硬是问了出来。」


    「……」


    「老太爷告诉我后也轻松了许多。不用担心，老太爷认为少主的判断是正确的，而我也这么认为。」


    竹若丸的表情丝毫没缓和，然后说「爷爷太宠足利了」。比起表情和语气，我对他说的话更是吃惊。他竟然直呼将军大人足利。竹若丸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叔公大人，你不满我直呼足利吗？」


    「……比起不满，我更是吃惊。你可是被誉为智勇双全的忠臣。」


    「智勇双全的忠臣，那是谁？我连战场都没有上过喔。」


    我不禁苦笑。真是奇怪，他怎么看起来很不满。


    「这可不好笑喔，叔公大人。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朽木在制作硝石会如何？会发生大事情啊。六角、浅井、武田、朝仓和三好都会盯上朽木的，因为朽木已经有火枪和火药了。将军大人也同样会支配朽木来强化自己的军事力量。说不定还会透过硝石买卖来控制众大名。即使将军大人有所犹豫，幕臣们肯定会想这么做。如此一来，将军和幕府可以取回权威，要击溃弱小的朽木也相对容易。」


    「原来如此。」


    竹若丸瞪着我看。他大概认为将军大人和幕府最危险。竹若丸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他可能讲得口渴了，连续喝了几口茶。


    「老实说，制作硝石一事我其实颇有顾忌。稍有差错朽木就有可能灭亡。不过，朽木的名声已经过于响亮，即使撇开火药不论，朽木的财力和邻近京都的位置都很有价值。当前就已经被三好盯上了，还有其他不少国家也在关注朽木。我认为朽木的周遭环境相当严峻。」


    说是沉痛也不为过。朽木很繁荣，而为它带来繁荣的六岁小孩却对未来感到悲观。我的内心涌上一股压迫感。


    「现在是因为将军大人在这里，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来犯。最多就只有三好在骚扰。可是将军大人返回京都后又将如何……我认为很危险。遗憾的是，朽木小国寡兵。那么就只能透过充实军备来补足了。火枪就是其中之一。既然要使用火枪，就不能让火药短缺，因此必须制作硝石。」


    竹若丸大叹了一口气。老实说我很讶异，如今的朽木有人能考虑到这种程度吗？很遗憾地，兄长比不上竹若丸。事到如今，我才有种竹若丸正是朽木领主的实感。而我们的领主正在苦恼。


    「我明白了。就在西山制作硝石吧。」


    「麻烦你了，叔公大人。」


    竹若丸低下头。


    「你在说什么啊，赶快抬起头。你是朽木的领主，只要下达制作的命令就行了。」


    「爷爷那边……」


    竹若丸痛苦地说道。大概是不忍说出要我对兄长保密。


    「我明白了。这件事就交由我和儿子主殿来进行吧。不用担心，没人会猜到是要制作硝石。我会告诉大家要制作新的肥料。」


    「麻烦你了……制作硝石应该会花上四到五年。等完成后我再告诉爷爷。我打算跟他说当时不知道能否成功，所以没有告知他。」


    「我明白了，我也会这样跟老太爷说。」


    这不是欺骗，只是延后报告而已……四到五年啊……


    「少主，硝石完成后，将军大人那边……」


    「……他会返回京都，或着返京已有眉目，我希望是这样。如果现在的情况持续下去，朽木会变成足利独占的私有物。那样等于将朽木的命运交给了足利，这肯定不是好事。」


    「……」


    「尽管将军大人返回京都后，周边势力很可能就会对朽木动手动脚。即便如此，我也认为朽木应该与足利家诀别，所以才要制作硝石。」


    声音之中带着苦涩的回响，这不是六岁小孩该有的声音。竹若丸认为朽木在某些方面必须与足利家诀别。如果不这么做，朽木就会有危险。他或许希望自立门户吧。


    「你认为将军大人很难返回京都吗？」


    「……现阶段还未明朗。」


    竹若丸摇摇头。


    「岩神馆的人认为应该透过战争将三好逐出京都。可是啊，叔公大人。武田、今川和北条结盟的当下，没办法依靠长尾。朝仓的宗滴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好一点的话二、三年，但不可能到五年。」


    「……」


    「将军大人似乎想要找美浓的斋藤来代替越后行动，但这根本不可能。当初斋藤拿下美浓时，由于太过逞强，导致根基极度疲弱，因此不可能出兵京都。一个不小心稻叶山就翻了。当前光是守住美浓就自顾不暇了。」


    稻叶山就翻了，表达方式虽然奇妙但浅显易懂。他对各国的情势出乎意料地清楚，而且在情势判断上几乎没有出错过。


    「将军大人没有可以依靠的势力。况且三好并非只有筑前守一人，他还有三名弟弟、亲戚和家臣。随着领地的扩张，兵力和人才也会更充沛，因此我们不可能战胜三好。三好的强盛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面对我的追问，竹若丸稍微犹豫了一下。


    「我认为要和谈，爷爷也赞同。」


    「将军大人同意吗？」


    竹若丸摇摇头。


    「爷爷提出了和谈，但被拒绝了。不仅将军大人，连周围的人都不接受，多半是看将军大人的脸色吧。所以朽木只好暗地里行动，我是这么想的。」


    「若是走错一步，就有可能被认为是内贼喔。」


    竹若丸皱起了眉头。


    「我都明白，那群人猜忌心很重。所以朽木只能暗地里行动。」


    口渴了，喝上一口茶。冷掉的茶滋润着嘴里，我觉得相当美味。


    「老太爷那边呢？」


    「爷爷跟我意见相同。他担心将军大人会从此埋没在朽木。」


    很有兄长的风格，总是为将军家着想。


    「就算是为了爷爷也要让将军大人返回京都。如此一来，爷爷就不必再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将军大人了。这样也算充分履行对足利家的义务吧。」


    这样啊，竹若丸之所以想让将军大人返回京都，说不定是为了兄长着想。虽然冷静果断，但还是保有人情味。


    「少主很喜欢老太爷呢。」


    或许有点冷场。竹若丸盯着我看。


    「他毕竟是我爷爷啊。」


    淡淡地回答后拿起茶碗，却立刻皱起了眉头。里头已经空了。

 访客

    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　七月中旬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竹若丸


    「……七、八、九、十！」


    由上而下的空挥结束了。接着是十次袈裟斩。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呼吸变得急促。累死了，这对六岁小孩的身体而言太勉强了。


    「真是勤快。」


    「爷爷。」


    爷爷在走廊上微笑地看着在庭院里练习空挥的我。


    「再挥十次后就休息了。」


    「这样啊……」


    这次换十次袈裟斩。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感觉手臂快抽筋了。我坐在走廊上用手擦汗。七月中的早晨相当炎热。爷爷在身旁坐下。


    「辛苦了，喝口水吧。」


    「嗯。」


    爷爷呼喊「有人在吗」后，年轻的女佣立刻跑了过来。吩咐她拿水来后，行完礼就离开了。


    「美浓的斋藤道三似乎隐退了。」


    「这样啊……想必将军大人很失落吧。」


    爷爷点头说「我想也是」。


    世代交替容易造成混乱。新任家主为了巩固根基，必须专注在领国的支配与控管上，因此暂时不可能出兵。更何况美浓在道三隐退后，这一、两年间就会发生长良川之战。如此一来，美浓就会与尾张敌对，想要利用美浓兵就更难了。


    长良川之战的起因，据说是被道三讨厌的义龙，担心自己会被废位而杀害了其他弟弟还出兵攻打道三。我不会说这是骗人的，但我认为这不是事实的全貌。长良川之战有更复杂的背景。我认为这跟道三夺取美浓，以及尾张的织田信长有所关联。


    道三为了夺取美浓，做了很多鲁莽的事。尽管他当然是有个人野心的，但也是觉得美浓想要抵抗外敌，自己就无论如何必须站在顶点。然而国人领主相当排斥道三。美浓的国人领主们虽然认同斋藤氏支配美浓，却不认同道三。我想这也是道三隐退的原因。


    依我之见，不是道三想隐退，而是被迫隐退。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没实权。如果有实权，当初就不会被赶出稻叶山城了。虽然道三对外宣称隐退到了鹭山城，其实应该是被放逐过去，这才是事实吧。国人领主们有多讨厌道三，从长良川之战后义龙还将自己的姓氏从斋藤改为一色就能明白。并非是义藤想要忘记道三，而是美浓想要忘记道三。


    女佣拿水来了。真好喝！感觉又活了过来。爷爷在确认女佣离开后，将身体凑过来并小声说道。


    「果然还是得和谈吧。」


    「嗯。既然将军大人没有自己的军队，打仗便行不通。」


    「虽然京都的情势不好也不坏……」


    「除了花时间之外也花钱，只能慢慢来了。」


    爷爷叹了一口气。


    我跟爷爷认为可以利用宫中和公家。其中一个目标就是近卫家。近卫是义辉母亲的娘家。近卫晴嗣是义辉的表兄弟，但后来会改名为前久。他将会是与信长和上杉谦信有紧密关联的人物。今年春天开始他会在朝廷担任关白左大臣。前久的父亲近卫稙家也跟义辉相当亲近。我们可以透过飞鸟井家来促使近卫行动。


    另一个人是目目典侍。她是我外祖父飞鸟井雅纲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姨妈。她备受皇太子方仁亲王宠爱，并育有一女春龄女王（※「女王」是日本皇室封号，约略相当于「郡主」），跟我同年龄。也就是说飞鸟井家也与皇室关系密切。不知道能否从中找到突破口？想办法取得宫中的共识，让他们出面主持三好与义辉的和谈……


    当然也有可能被三好和义辉双方无视，但届时索性就扯上六角、朝仓和本愿寺。即使他们不愿出兵也会动口吧。他们应该也会纷纷要求让义辉返回京都吧。和谈成功的话，义辉就不必再烦恼了。虽然我认为可行性很高……但太花时间了。长久的战乱使得公家缺乏金钱和物资。朽木有香菇、清酒、肥皂和太刀，无需烦恼贡品。但光是这样还不够，还需要南蛮货、中国和朝鲜的陶瓷，以及其他稀有的东西。在在需要花钱。所以要想办法大赚特赚才行。


    ……老实说，我不清楚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有多少意义。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义辉也有可能返回京都，但不可能凭武力回去就是了。这样一想，应该是有人出面推动和谈。不过，义辉身边的人都没有行动的迹象，所以我认为应该是与京都有关联的朽木做出了行动……


    真是失败呢。我的历史知识都偏向尾张和美浓方面，对于畿内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尤其是信长上京之前的历史。既然义辉会在京都被杀，就表示他的确回到了京都……想太多也没用。


    「爷爷，我想再练一会。」


    「这样啊，不要勉强喔。」


    「嗯。」


    我走下庭院后，爷爷回到了房里。水平、逆水平和突刺各十次。我一边挥着木刀一边思考道三的事。忘掉讨厌的事情，享受开心的推理时间。


    被流放的道三肯定很不甘心。除了道三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不希望事情这样发展，那个人就是道三的女婿信长。道三和信长的关系密切，在信长统一尾张的过程中，道三曾经借兵给他。道三对信长而言是最好的帮手。


    比起与自己敌对又不断扯后腿的家族和家臣，信长更依赖道三吧。只要有道三在，他就不必担心美浓的事，而能扩张在尾张的势力，专心在霸业上。道三去世后，信长被斋藤和今川夹击。这种情况将一直持续到桶狭间之战后，与后来的德川家康同盟为止。实在辛苦他了。


    道三对信长的评价甚高是无庸置疑，但他会协助信长应该另有所图。首先，信长的势力越强大，美浓的国境就越安定。一旦美浓变得和平，在外交方面也能拿出亮眼的成绩吧。另一方面，透过与信长的秘密协定，在必要的时候还能期待信长的援军。


    所谓必要的时候，不单是针对外敌，面对国内的反道三派也能发挥作用。即使发生政变，只要尾张有信长在就不可能成功，他的算盘应该是这样。然而现实是政变发生在信长壮大之前。


    面对这种情况，道三和信长有什么想法？我认为信长会协助道三打倒义龙，帮助他恢复政权。然后却被义龙先发制人了，长良川之战的真相应该就是这样吧？信长之所以帮助道三，不单是作为女婿，也为了确保尾张的安定与自身霸业的顺利进行，才将道三视为重要的手牌。


    抑或是义龙为了铲除道三这个国内的不安要素，而捏造了他与尾张信长私通的事实，并顺便解决了可能会成为竞争对手的两个弟弟……无论如何都是件凄惨的事。斋藤义龙，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　七月中旬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细川藤孝


    「射击！」


    吼叫般的命令下达后，响起了与之相互抵消的轰隆声。与此同时，马匹们也疯狂地嘶吼，训练场顿时兴起大骚动。我看得目瞪口呆，身旁传来了叹息声。


    「马匹还是一样会惊吓啊……」


    「即使如此，也比以前稍微适应火枪声了。重要的是，爷爷，子弹向上射偏了，这样根本不行。」


    民部少辅正在与竹若丸交谈，两人皆面有难色。不知刚才是谁在叹气？我被邀请来朽木家的训练场。三十挺火枪一起射击的声音实在惊人。连训练场的马匹都被吓到抬起了前脚。一群人拼命地压制住马匹。


    「子弹向上射偏了。摆好架式，好好瞄准后再射！」


    壮硕的男人大声地斥责火枪队。


    「五郎卫门似乎有看出来。」


    「若非如此我就头痛了，毕竟将火枪队交给他训练了。」


    民部少辅满意地说道，但竹若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个男人叫五郎卫门啊……


    「左门想要接管火枪队？」


    「我让他负责长枪队。」


    「竹若丸，这是为什么？虽然我不熟悉五郎卫门和左门，但我想知道这样安排的理由。」


    竹若丸看着我。


    「理由啊，并没有。硬要说的话，火枪部队尚未成形，所以我认为交给经验老道的五郎卫门比较妥当。」


    「这样啊。」


    确实如此……竹若丸注视着火枪队。似乎准备好了。


    「预备！好好瞄准……射击！」


    轰隆声又吓到了马匹。


    「这次没有射偏呢。」


    「开始上手了。马匹也比刚才更镇定了。」


    原来如此，确实没有一开始混乱了。马匹立刻就安静了下来。火枪部队又进入了下一轮射击。


    「火枪虽然威力强大，却需要花时间准备。这样能在战场上发挥效用吗？如果敌人在准备期间攻过来的话……」


    火枪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两次射击间的准备时间相当长。如果在准备期间被敌人靠近就死定了。大名们明明握有火枪却很少使用的理由，除了价格昂贵之外，使用上也相当困难。弓箭虽然威力弱却很好掌控。


    然而朽木却积极地采用火枪。既然是竹若丸推动的，我想不仅仅是因为很稀有吧。所有人都知道他虽年幼却绝非泛泛之辈。他不只有谋略家的才能。近年来，备受周围瞩目的朽木所拥有的富足几乎都是竹若丸带来的。


    竹若丸没回答。取而代之，民部少辅答道。


    「兵部大辅，竹若丸认为用在守城战中会有奇效。」


    「守城战吗？」


    守城战的话，火枪队的确可以防守城池。所以火枪队是防守用的武器吗？如果是朽木这样弱小的国人领主，再加上易守难攻的城池就更有效了吧……竹若丸向前走了一、两步。


    「五郎卫门，让他们三人一组射击！」


    「是！」


    五郎卫门对士兵们下达了一些命令。三名手持火枪的士兵向前站出并摆好架式，伴随着「射击！」的声音，同时响起了枪声。比起三十挺火枪的声响，命令声根本不值一提。马匹也很安静。射完的士兵下去后，又换上了三名士兵。伴随着「射击！」的命令，枪声再度响起。


    「民部少辅，那是怎样的训练？」


    「瞄准射击。」


    「瞄准射击？」


    「没错。守城战时，三人一组瞄准攻过来的侍大将和物头，并确实击杀他们。」


    「这……」


    看到我欲言又止，竹若丸转过头来。


    「觉得很卑鄙吗，兵部大辅大人？」


    「……」


    看到我哑口无言，竹若丸露出笑容。


    「朽木有五十挺火枪。如果三人一组就能编成约十七组狙击班。」


    「……十七。」


    「一次丧失十七名，两次丧失三十四名侍大将和物头，敌人肯定会混乱吧。一旦群龙无首，纵使有再多兵，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想攻陷朽木城绝非易事。」


    「……」


    当时他跟三好孙四郎说就算有三万，他的答案也不会改变，原来不是随口说说的。如果三好的三千名士兵真的来包围朽木城，那肯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三好孙四郎肯定会脸色苍白的。


    「战争不过就是杀人，既然如此，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即使被说是卑鄙或肮脏，只要能赢就行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说完后，竹若丸又将视线投向火枪队。


    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　七月下旬　　近江高岛郡朽木谷　　朽木城　　竹若丸


    睡不着。太热了睡不着。这个世界对于习惯现代社会生活的人而言太煎熬了。首先无法调整温度，热的时候会更热，冷的时候会更冷。到了七月下旬，每晚都难以入睡。真是受够了。再加上没有电灯，夜晚一片漆黑。而且也没有娱乐，晚上除了睡觉没事可做。难怪很多家庭都生了一堆小孩。文明的发展与小孩的人数成反比呢。


    差不多该拜托组屋收购新米了，但愿有丰收的地方……清酒制造所最好也增设。另外，香菇栽培所也必须增加。麻布应该不行吧……不是不行，而是比不上越后上布，虽然不是高级品，但也有中上的等级。价格都这么便宜了，自然会有人买，也就是薄利多销。虽然领民对新产业感到开心，我却觉得相当可惜。


    绵纱倒是可以期待。琵琶湖和若狭的船长们都很想用绵布来制作船帆。虽然很吃惊，但听说目前都是用稻草编成的草席或麻布来制作。草席吸水后会变重且容易腐烂，麻布不仅容易发霉也缺乏弹性。因此他们才想取得绵纱，可惜现在供不应求。如果能扩大领地就好了……我叹了口气。


    「还醒着吗？」


    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声，隔壁的房间有夜哨。他们整晚都会醒着，不可能没注意到。是错觉吗？可是我听得很清楚……


    「守卫已经睡着了。」


    不是错觉，这房里有人。多半是忍者。我紧握着脇差。睡觉时也要将武器放在身旁是武士的准则，但没想到会用到……


    「会一直睡下去吗？」


    「请放心，到了早上就会醒了。」


    声音里没有讨厌的感觉，看样子没有敌意。该怎么做，要起来吗？可是啊，即使起来也未必能看清对方的面貌。真麻烦，还是起来吧。起身后仍然看不见对方的面貌。


    「有什么事？半夜闯入实在难以恭维。」


    「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是黑野重藏影久。」


    「我是朽木竹若丸。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可以请朽木家雇用我们吗？」


    半夜闯入找我雇用啊……看样子对方有点异想天开呢。伤脑筋的是，我并不讨厌这种人。姑且听听他们怎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