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楔子 一名年约十七、八岁,长得浓眉大眼的少年,正在策马急奔。 他那张看似粗犷不驯,却掩不住尊贵气息的俊挺面容上,布满不寻常也不符年纪的杀气。 更让人觉得奇特的是,他那比一般同龄少年还要高健壮硕的身子上,穿戴著蒙著尘土污渍的武将战袍。 他身影匆匆,快马如流星,疾速奔过空旷郊野。 忽然间,少年奋力扯住缰绳,马儿立即嘶声狂啸直立,前蹄在半空狂烈踢踏。 少年在马背上一面保持身势,一面安抚马匹,锐利的双眼迅速地在四周来回扫视,猛地停在一处半人高的草丛堆。 少年冷笑,浑身散发出浓重杀气。 一年前,司国举旗入侵他们渊国边境,引发两国战争,他主动向皇帝请缨领军上战场。 凭著他以一挡百的非凡武艺,以及用兵如神的谋略智慧,可以说是出师皆捷。只要是他出马领军,司国几乎可以说是屡战屡败,被他节节逼驱到边境。 不料,当他企图以牙还牙,打算也带著军队入侵司国时,情势却开始转变。 输了几场仗后,他立即心生警觉,发现有异,这才查出司国奸细潜进了他的军营里。 那名正被他追捕的司国奸细,在这段日子里,偷偷潜伏在他的军队里,窃取不少重要军情,让他数次遇伏遭险,甚至损失了不少他视如手足、共同出生入死的将士兄弟。 不知那名奸细是否因最近他严实防堵军机外流,一直无法获取情报而乱了阵脚,狗急跳墙之下,竟然胆大到在军营里欲刺杀他。 现在好不容易被他揪了出来,他绝不让那奸细从他的眼皮底下脱逃! 他要亲自杀了他,告慰众兄弟! 当他身下那匹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战马停止嘶鸣躁动,他立即翻身而下,抽出佩刀毫不犹豫地窜往草丛里,挥砍击杀躲藏在草丛中的鼠辈。 “啊——” 那名奸细没料到他身手如此神速惊人,根本来不及抵挡,便惨叫著从草堆里滚出,一刀致命。 就在一瞬间,少年察觉草丛的更深处,还有另一处不寻常的动静。 难道有两个人?! 他心里一惊,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反应,迅速窜贴过去,准确地往那处动静杀去,决定不留活口。 岂料,当他举起刀向草丛里狂猛挥去之际,却赫然对上一对乌黑湿润的眼珠儿。 小女娃儿? 少年一时愣住,瞪大了眼,奋力将已经劈下的刀势往一旁斜去。 刀锋一偏,身旁半人高的浓密草枝瞬间被拦腰削倒了一大片,足见少年刚才那一挥,使出了多大力道,若是慢了一步,只怕那小女娃儿早就被剖成了两半。 坐在草堆里的小女娃儿,张著黑漉漉的大眼,白嫩嫩的小脸上毫无惧色,只是仰著小脑袋,好奇地和他对望,右颊上淌著几滴几近干涸的血渍。 他重重地喘息,将大刀用力插往地面杵著,有些不知所措地瞪著凭空出现的小女娃儿。 虽然他没伤著她,不过他却瞄到她身上那件月牙色小衣衫上,溅著好大片的血迹,看起来怵目惊心。 少年眉头一拧,上前弯腰抱起全身是血的小女娃儿,仔细检查她全身上下。 他发现,她身上除了一些被草缘割到的细小擦伤之外,没有任何一处会造成出血如此惊人的严重伤口。 瞧她被养得如此水嫩,加上身上那件质料上等、绣纹精致的小衣衫,他猜想她若不是贵族之后,也是大富人家之女。 只是,这样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流落荒野? “你爹娘呢?”他问。 小女娃儿张著大眼,一迳儿地看著他,一句话也没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又问,还伸出食指逗了逗她的小下巴,但仍然没得到她的回答。 见状,少年眉头一皱。 这小娃儿遭逢巨变,亲人离散,竟然不哭也不说话,难道已经吓傻了? “你几岁了?” 他叹了一口气,换了另一个问题。 他问的时候,不太期待她会有什么反应,只是想陪她讲话,让她和他熟悉一些,有些安全感。 没想到,这次她歪了一下小脑袋,似乎被什么事困扰著,用力思索了一阵子后,终于慢悠悠地举起小手,缓缓地比个六。 他讶异地看著她的小手指。 “六岁呀……” 他沉吟著上下瞧她,判断她的年岁是否与她手指比出来的数字相符合。 正在思索时,少年身后蓦地奔来一队武骑。 “小王爷!” 武骑们翻身下马,纷纷朝他恭谨跪下。 “小王爷!您没事吧?” 带头的队长看见趴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的司国奸细,立即紧张地问道。 公孙凛冷冷回头。“若要有事,还能站在这儿与你说话吗?” “属下来迟!请小王爷降罪!”队长马上伏首。 “算了,全部起身。来,这个女娃儿先给你抱著。”他不由分说地将小奶娃儿塞进武骑队长的怀里。 “她是……” 武骑队长张大嘴,愣愣地瞪著怀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团软物。 “嗯……” 少年迅速思考了一阵子后,忽地咧嘴一笑,心中立即有了主意—— “我的女儿。” 闻言,武骑们一个个张口结舌,登时傻眼。 “可是……小、小王爷您尚未婚娶……这个……” 队长一边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孩儿,一边结结巴巴地说话。 “我义父当年也是未婚未娶,便收我为子,难道你也认为我义父此举不妥吗?”少年瞟他一眼。 “属下不敢!” 队长惶恐地立即跪下,身后的属下们也跟著再度跪成一片。 要命,小王爷的义父,是当今圣上的九皇叔,谁敢放肆评论?届时别说舌头留不住,恐怕脑袋都要搬了家啊!武骑队长额际流下一滴汗来。 “给我起来!我说过好几次了,现在不是在朝堂上,不要动不动就跪我!” 少年眉一皱,迅速露出怒色。 “是!” 想起少年这个与一般皇族作风完全相异的奇怪规矩,队长赶紧带著部下起身。 “有谁能在战场上永胜不败的?如果有一天我在战场上战死了,就算来不及娶妻,至少也还有一个传人。” “但是,这娃儿身分未明……”队长还是替他感到好犹豫。 少年的锐利眼神淡扫过去。 啊!他忘了小王爷从小就被身分未明的谣传纠缠著…… “属、属下是说,就算要找传人,也要找个男娃儿啊……” 队长很识时务,连忙改口。 “我偏爱女娃娃,不行吗?” 少年回道,语气带著强烈的不驯意味。 “不……呃……行!行!属下多话了!” 队长赶紧低下头,额际已冒出更大滴的汗来。 见他不敢啰嗦,少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抬眼一看,就见小女娃儿似乎累了,小脑袋歪在武骑队长的肩膀上打瞌睡,一点儿也不在乎软嫩的小脸颊被袍肩上的战甲给磕红了。 少年皱皱眉,忽然觉得不顺眼,又伸手将小娃儿给抱了回来,让她倚在他身上睡著。 露出渴睡及疲累表情的小女娃儿性子挺好,竟然也不抗议哭闹,就乖乖地顺势伏在他怀里,重新入睡。 抱著这样软嫩嫩的温驯小生物,少年的心底突地生出一股异样柔软的满足感。 “小女娃儿,你爹娘不见了,干脆认我为爹,做我的女儿,怎么样?”他笑著轻拍她的脸蛋。 小女娃儿勉强张了张眼瞧他,旋即又闭上眼,酣酣入眠,依偎在他胸口,小手紧紧抓著他的衣袍。 “你不说话也不哭,就当你同意了喔!” 少年笑道,没发觉身后一干武骑们面面相觑。 ……少年的行为,根本是要女娃儿强迫中奖啊! 少年满意地朗声笑起来,抱著小娃儿翻身上马,将身后披风拉过来,严实地裹住小娃儿后,驾著马儿缓步慢跑,转回军营。 少年猜想,等他回朝时,接见他的皇帝看到他抱著一个“女儿”回来,大概会吓到下巴脱臼,合不起来吧? 思及此,他不禁愉快地笑咧了嘴。 武骑们立即策马跟在少年身后,滚滚黄沙漫天飞扬,掩去了众人身影…… 第一章 十年后 “不吹了、不吹了!” 公孙凛拧著两道浓眉,脸色很坏地将价值连城的碧玉箫往窗边长榻上一扔,一点儿也不怕摔坏,高壮结实的身子,毫无形象地重重向后仰躺在榻上。 玉箫“咚、咚”几声,一路滚到墙边,最后“锵”的一声撞到墙,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听到撞玉声,他转过头去眯眼瞧著,心里万分希望那根玉箫能让他这一扔就扔成两半。 只可惜,玉箫命大,滚了两圈后,依然完好地躺在榻上。 见状,他的薄唇不自觉地逸出惋惜的叹息。 “怎么了?” 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将娇美眸子转向他,轻启朱唇问道。 她的手上也拿著一管与公孙凛刚才吹的玉箫同一式雕纹、身形却较为细短的玉箫。 “吹累了,嘴巴酸!” 他闭著眼睛,口气恶劣地回答,神情像足了闹脾气的孩子。 公孙瑀将玉箫捡回来,捧到他面前。 “愿赌服输。你输了我三盘棋,说好答应要为我学会一首箫曲的。” 公孙凛猛地睁眼,立即撑起上半身,凶恶地怒瞪她,想要用足以让十万大军听命顺服的强势气魄,逼退她的坚持。 可惜,她一点儿也不怕他,依然固执地捧著玉箫,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他前方,用她那乌黑沉静的明眸望著他。 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后,如往常一般,最后是他落败,不敌她那双无辜到极点的水汪汪大眼眸。 他先转开眼,用力抓抓头,而后认输地低咒一声。 “好了,别耍赖了。” 她看得忍不住发笑,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头。 他瞄了她一眼,不甘不愿地重新坐直腰杆,一脸认命地从她手中拿过玉箫。 想他十多年来纵横沙场,经历过不知道有多少场的谋阵诡仗,没想到竟然会在一方小小的棋盘上,比输一个从未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娇滴滴小女娃儿! 下棋总下输女娃儿的事,实在是有些丢脸,所以连皇上那里都被他堵得严严实实的,这件事从来没让皇上知道过。 “练完这首曲子就放过我?”他不甘愿地问道。 “嗯。” 她点点头,大方地同意。 他拿起箫放到唇边,还没吹一个音,想了想又放下来,忽然挪靠向她,习惯性地伸手紧紧揽住她的肩头。 “瑀儿,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当他搂住她时,瑀儿的脸蛋瞬间发红,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娇羞神态。 “商量什么?”她轻声问道。 他完全不知道,她正苦苦压抑著不受控制、突地乱跳的心口,强自镇静地转头看向离她有些太近的俊脸,努力忽略他的鼻息若有似无地轻拂过她脸颊的麻痒感。 他靠向她,正要开口时,鼻间忽然闻到一缕清甜的香气,让他瞬间恍神,一时之间竟忘了要说什么。 这孩子身上的奶香气,何时变成了这么好闻的花香味? 再细细瞧她,她的眼眉五官,何时变得如此精致动人了? 她的脸颊肌肤,又是何时变得如此白里透红、细如白瓷? 甚至,连那一抹小时候看起来好可爱的小小樱唇,也变得那样的光泽柔润,只要是男人,都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眼前的她,与她六岁的容貌重叠起来,仿佛相似,但却又变得那么的迥然不同…… 他这才猛然惊觉,当年他捡回来的娇嫩小女娃儿,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长大,出落成娉婷婉约、会勾人心弦的似水姑娘了。 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意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只觉得胸口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骚动…… 像是被雷殛似的,他浑身一震,立即缩回手,并且向后退了好大一步。 向后退开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这样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回避举动太过明显怪异,只好不自在地假咳一声。 果然,她露出了一抹不解中带著受伤的神色。 他才看了一眼,心里就十分歉疚难受,好想上前抱她、安抚她,但想到刚刚才发现到小女娃儿已经偷偷长大的震惊事实,又让他却了步,不敢靠近她。 刚才他……他的思绪实在是太龌龊了,竟然对著自己的义女想入非非! 但是,这些话又不好对她解释,只怕越描越黑,所以,最后他干脆咬著牙,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脑袋两拳。 “你怎么了?干么打自己?不要吓人呀!”她有些惊吓地上前捉住他的手。 “没事、没事!我没事!” 他眼明手快地慌忙闪身,飞快避过了她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落了空,让她怔了一下。 接著,她缓缓地收回手,垂眸不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尴尬凝重,十分怪异。 他深深吸口气,努力用平常的语气重新开口。 “瑀儿,我、我刚才是想说,我一向习惯上阵杀敌,用不著学这些风花雪月的玩意儿,与其要我背诗吹箫,不如你找一套想学的拳谱或是剑谱,换我教你,如何?” 他赶紧抓回几乎要忘记的话题,刻意地拉开嘴,十分虚假地对她大大咧笑著。 瑀儿静默了一阵子,才缓缓抬起头来,直直望著他好一会儿,慢慢对他扬起娇柔的笑意。 她这一笑,让他的心突然像被什么戳到似的,又麻又震。 “怎么样?”他的嘴笑到都快僵了。 “可以,等你再胜我三盘棋局。”她轻轻颔首说道。 公孙凛一听,僵笑再也维持不住,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他明白公孙瑀表面上看似随和、没意见,其实是摆明了不想放过他,甚至隐隐埋了些赌气的成分在内。 要他赢三盘棋,不如直接叫他自废武功还比较快一些! 他没事捡了个太过聪明的娃儿回来养,真的是自找麻烦啊…… “喔,说到背诗,你上回还欠我五首呢!” 瑀儿眨著美目,极其无辜地向他翻旧帐。 “呃……这个……” 公孙凛苦恼地拧眉,眼神开始游移。 “怎么?没背?”美目一扬。 “……欸,那些诗肉麻死了!什么情呀爱呀、相思无尽的,谁受得了啊?尤其那首什么‘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的,别说什么相思长、相思短的,扯了一堆相思,让人傻眼的是最后一句话,相思了半天,结果突然来上一句‘还如当初不相识’!啧,识都识了,还想反悔吗?如果不相识的话,那又哪来的相思啊?一路伤春悲秋的,真是教人受不了……” 她静静地听他唠叨一大篇,等他闭嘴了,她才慢慢开口。 “看样子,你已经背熟了嘛!既然背熟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下?”美眸瞅他一眼。 “我……我……” 他脸色难看地支吾著,被她那一眼瞧得好心虚。 吼~~他哪有办法对著她吟那些风花雪月的情诗? 对著她念出那些诗句,简直像是在对她诉情似的,让他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血缘,但她在名分上却是他的女儿。对著女儿念情诗,这像话吗? “你——” “等一等!瑀儿丫头,你又忘了要叫我义父啦?” 公孙凛突然打断她的话,对她伸出手,一边蹙眉,一边摇食指。 公孙瑀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奇异。 他迳自说道:“虽然我没长你多少岁,但在名义上,我好歹是你的义父。小时候你都会黏在我脚跟后头,对我‘义父、义父’地喊著。但是这两年,几乎都没怎么听你叫过我义父了,都是‘你’呀‘你’的喊。在府里我可以不管你,但到了外头,别忘了自己的身分,懂了没?” 他怕她又逼他背诗吹箫,赶紧转移话题,找了一个名目来训训她,并努力抬出自己当长辈的威严。 公孙瑀没说话,只是咬著唇,美眸一转,抬起漆黑如子夜的瞳眸,水汪汪地瞧著他,眸里含著他看不懂的、似乎百缠千绕的复杂思绪,让他心口一阵阵的莫名缩著。 他突然退缩回去,再度败下阵来。 “那个……咳,这事先搁著,改天再谈好了。我、我要去和部属们议事,还有……那个……皇上找我,就快迟了。这玉箫……你帮我收拾一下吧!” 公孙凛嘴上没停,脚下也没停地往大门前进,到最后几步时,几乎是夺门而出,飞快逃离。 对于公孙凛的逃避,她没有开口拦阻,只是静静地目送他离去。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她慢慢吟出他没有念完整的诗句,心思渐沈。 他不知道,这是她的心意。 她千方百计想要点醒他的幽微心意…… 从小她就被公孙凛收养,两人一直以父女相称。 但是,随著她的年岁渐长,初识情窦后,便日渐倾心于他,于是经常有意无意的,利用各种方式对他表达衷情。 只是,很无奈的,个性大而化之的公孙凛,总当成她是在对他撒娇,从未将她的心意放在心上。 她十分奢望,他能在某一天突然顿悟到,她深深藏在心中无法对任何人倾诉、既愁又苦的那份心意…… 叹口气,她将手上的两管玉箫放入一个上等乌木雕制的匣子里。 这两管玉箫是她特地请皇城名匠打造的龙凤对箫,雄箫略粗,刻有龙纹,音质浑厚;雌箫略细,刻有凤纹,音质清婉含蓄。两者合奏,音色和谐,宛如龙凤合鸣。 这对玉箫,也是她的心意。 她希望,她能与他心意鸣合,龙凤双栖。 只是,公孙凛却一直视而不见…… 有时候,她还真的希望能够如他刚才所说的,只要她与他不相识,就不会有这样的相思了。 公孙瑀怀里抱著对箫的乌木匣,眼神渐渐蒙眬…… 渊国皇室之中,无人不知当今被封为逍遥王的公孙凛,其实是先皇与祖太上皇王妃悖伦所出的私生皇子。 因这名私生皇子的身分太过敏感特殊,大大触犯了渊国皇室禁忌,因此私生皇子甫一出生,先皇便将他偷偷交给与他最亲近、但身子病弱的九皇弟公孙晋抚养,认为义子。 这件事从此成为皇室深宫内众人内心皆知,但嘴上千万不能说的秘密。 当今皇上公孙澈登基之后,一直对传说中的小皇弟好奇不已,于是在公孙凛十四岁时召他进宫见面,没想到两人一见投缘,原本身分暧昧不明、一直藏于九皇叔府内的公孙凛,从此便成为皇室常客,光明正大地进出皇宫。 十年前,位于西边的司国以十五公主在两国国境之间失踪为由,强行举兵进入渊国,引发渊国震怒,派兵驱逐,两国战事立即触发。 当时十七岁的公孙凛,凭著一身剽悍武艺及谋略请缨带军。由于战功彪炳,捷报连连,因此更加深获皇上的赏识信赖。 这场因司国以寻找失踪公主为理由引起的无端战事,历时将近十年。 直到最近,两国终于决定谈和,一干有功将士们皆依功劳封官晋爵。 渊国皇上想藉机会让公孙凛入朝为官,就算无法名正言顺地当他皇室子孙,但至少能让他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 可惜,公孙凛坚持不肯为官从政,只愿为数年前病弱而逝、一生未婚的义父传承香火,接续九皇叔的名衔产业。 因此,皇上只好封他为逍遥王,让他继续当九皇叔的“义子”。 不过,虽然被封为逍遥王,但实际上皇帝可不肯让他真的去逍遥自在。 凡是有重大国事,一定要召逍遥王一起伤脑筋、想对策,必要时再让他扛著皇帝之名,替皇帝披上战袍,流血流汗。 这一次,司国派出使者,向他们渊国提出和亲的要求,皇上当然也将公孙凛给召来,一起商议。 “我说凛皇弟……”皇上笑嘻嘻地朝公孙凛唤道。 公孙凛支著下巴,懒懒地瞟他一眼。 “皇上,您叫错了吧?”公孙凛提醒道。 “咳……好吧,逍遥王爷,你那义女……近来可好?” “皇上召我进宫,就是要问我这个?我老早就跟您说过了,如果皇上想招纳嫔妃的话,别想打我家瑀儿的主意。”公孙凛一脸防备。 “呃,没有啦,朕没敢动这念头。朕是想要问你……你心中有没有什么和亲的人选?” “和亲?这种事也找我来?您是真的嫌我太清闲了吧?打仗的事尽管找我,但其他的事,皇上您还是找其他人来伤脑筋吧!除了打仗和练武外,我没多余的好脑筋可以使了!”他翻眼抱怨道。 “是这样的,因为皇室之内的公主,年纪较长的大多已有婚配,小的又还没长大到足以出嫁的年龄,朕实在很难挑出可以派去司国和亲的对象……”皇帝露出万分苦恼的表情。 “然后呢?”公孙凛懒懒地问。 “呃……这个……近来有不少大臣向朕建议,说你的义女瑀儿姿艺双绝、聪明过人,绝对能让司国皇室满意。而且,嫁到了司国后,还可以让她成为我们在司国的眼线呀!” 公孙凛愣了一下。 “你们打主意打到我的瑀儿头上?” 公孙凛拧起眉,语气不自觉有些尖锐。 “呃……朕是顺便问问啦!” 察觉公孙凛似乎不太爽的样子,皇上立即摆摆手。 看样子,公孙凛是当真很疼他那个义女啊! 才这样想著,公孙凛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吓出神。 “皇上,瑀儿是不是真的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公孙凛露出困惑的表情。 “瑀儿今年十七岁,是该嫁人了。再留著她不嫁,就要成了老姑娘,想嫁出去就难了。”皇帝回道。 “是吗?”公孙凛陷入沉思。 “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最近老觉得瑀儿怪怪的,老爱要我跟著她一起风花雪月地吹曲吟诗,害我别扭到了极点。她那小女儿的心思,简直比战场还要诡谲难测,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公孙凛极为困惑。 “瑀儿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朕瞧她八、九成是情窦初开,有心上人了!” “咦?”公孙凛一脸惊讶。 “咦什么?难道你还当她是成天只知道讨奶喝的六岁小娃儿?” “……您确定?” “朕都嫁了七个女儿了,你说朕确不确定?朕那几个女儿在出嫁前,都开始出现反常行为,这才让朕发觉她们是想嫁人了。” “呃……这么说,瑀儿好像真的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是啊!” 皇帝慢条斯理地端起参茶喝了一口,旋即皱了皱眉。 他其实极讨厌参茶味,但这是母后特意吩咐过来要他喝的,不喝又怕伤了母后的心,所以他只好一小口、一小口,努力地解决掉。 “好吧!” “砰”的好大一声,公孙凛的大手重重击在桌上。 公孙凛思考了好久,久到皇帝都快把整杯参茶喝到见底了,才猛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吓了皇帝一大跳,呛出嘴里最后一口茶来。 皇帝毫不惋惜地拿来身旁的昂贵绸巾,抹了抹唇。“什么事?” “瑀儿的确该嫁人了!皇上,我答应让瑀儿去和亲,嫁给司国三皇子!” 公孙凛两手撑在桌上,身子倾向皇帝,说得十分急切,仿佛怕自己会反悔,把话全吞回肚子里去似的。 皇帝张口结舌地望著他。 “你……说的是真的?”皇帝小心翼翼地求证道。 刚才还脸色难看地瞪著他,现在居然变得这么干脆,说答应就答应? ……不是突然中邪了吧? “瑀儿的事能开玩笑来著?还是皇上您在耍我?”他斜眼扫过去。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在耍你!朕只是想,以前有好多王公大臣想跟你提亲,可全都被你给挡掉了,朕还以为你是舍不得让你的瑀儿出嫁呢!” 皇上嘿嘿笑著,有些不敢置信。 他还以为很难说服公孙凛哩! “之前是因为瑀儿还太小,他们太早来提亲了!” 公孙凛挥挥手,大声地否定皇帝的猜测。 皇帝这时突然“唔”了一声,一只手指轻轻画著下巴,一脸深思地看著公孙凛,像在研究什么刚刚发现的大机密。 “怎……怎么了?” 公孙凛的身子微微一退,不明所以地问道。 皇帝的眼神让人有种压迫感,好像能把人看透透似的,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狼狈感。 “你觉得现在瑀儿已经长大了?”皇帝试探地问道。 “是啊!您不知道她近来多怪异,整天追著我念些情呀爱的肉麻诗,还逼著我学箫,吹那首难到不行的‘龙凤吟’,说要与她的对箫一起合奏。我从来没觉得她这么难应付……根据皇上的说法,这种种迹象显示,我的瑀儿可能真的有心上人了,才会这么反常。” 皇帝此时倒显得不急著让他推销公孙瑀了,反而垂敛眸子,指尖轻敲桌面,露出他思索时的习惯性动作。 “将瑀儿远嫁,你不会后悔?” 过了一会儿,皇帝语气严肃地重新开口。 “怎么会后悔?我耳根清静都来不及呢!” 公孙凛哈哈两声,仿佛皇上讲的是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好,那就暂时谈定了。明天在朝堂上,朕会下旨发布这件婚事,指定由瑀儿和亲出嫁。” 皇上点点头,话语中隐隐地暗示他,距离明天上朝的时刻,还有一整个晚上的思考时间。 如果他后悔了,还来得及在上朝前跟皇上报告,更改心意。 虽然说“君无戏言”,他颁下旨意之后,就断无收回的可能,但为了他这个小皇弟,小小的出尔反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先皇应该也会让他这么做。 他的思绪十分敏锐,刚才,他就嗅出公孙凛和他的义女之间,似乎有那么一丝的不寻常,因此他得为公孙凛预留一条后路。 “嗯……” 公孙凛心不在焉地回道,神思飞到了很远的远处去。 瑀儿如果知道他替她决定的终身大事,是会对他摆脸色,还是用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哭给他看? 忽然间,他觉得心神不宁。 决定了瑀儿出嫁的事之后,心口怎么会闷闷的,就好像…… 就好像将要失去一项最喜爱的东西似的…… 第二章 “和亲?” 公孙瑀面无血色,重复着公孙凛刚刚告诉她的话。 “……嗯。”公孙凛期期艾艾地点头。 瞧她深受打击的表情,让他暗自颤抖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大错特错、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他感到微微犹豫,他的决定是否错了? “这个……”他莫名紧张地深吸一口气。“皇上说司国的三皇子个性温和,人品上乘,而且他也擅解音律诗词,跟你的喜好很相符,你们一定会处得来的,说不定还会夫唱妇随,其乐融融……” 他努力地帮她未来夫婿说好话,见她依然白着一张娇颜,眼眶甚至渐渐泛红,惹得他也跟着胸口发闷,只好搔搔脸颊,转开头叹了口气。 唉,他开始有种后悔的感觉了。 原先,他认为嫁掉瑀儿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但现在,他才发觉忽略了瑀儿的感受。 但她这样难过,他心里也很不好受。 “这些年,你替我挡掉了不少提亲者,宁可得罪人,也没点过一次头……我还以为……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舍得让我出嫁。”她低下头说道。 她的头垂得很低、很低,连声音也是低得几乎要听不见。 公孙凛闻言,转过头来直直瞅着她,见她的头垂得很低,看不到她的表情,他禁不住微微慌张了起来。 她……她在哭吗?怎么嗓子听起来好像有点哽咽? 他强作轻松地呵呵笑几声。“我怎么可能不让你出嫁吗?先前帮你推掉了无数的提亲,只是觉得你还太小。现在你长大了,所谓‘女大不中留’,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本来我还在烦恼要帮你挑什么样的对象,刚好今天皇上跟我提了一下司国的三皇子,我觉得与你十分匹配。我还听说,司国皇帝十分喜爱三皇子,将来说不定有机会坐上皇位,这样的话,搞不好你就可以当上司国皇后呢!不过这也想太远了,就算三皇子最后没登上皇位,你仍然会是一位身分尊贵的王妃。” “我不想当什么王妃,只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甚至终身不嫁都愿意。” 她抬起头,眸里含着绝望哀求的泪水。 “说什么傻话?我收养你时,心里早有了尽早有一天要送你出阁的预备,连嫁妆都打点好些年了,就是盼着你能风风光光地从逍遥王府嫁出去。” 她没有回话,开始无声掉泪,一颗、一颗,又一颗地从颊边滑落。 他的一字一句,听得她心酸不已。 原来,他一直预备着要亲手将她嫁给别的男人? 他真的从来没有明白过她的心意,否则怎么会当着她的面,轻松地说出这么让她心碎的话来? “你……你别哭呀!你是不是觉得司国太远了,舍不得这里,怕嫁过去后会想家?那我请皇上跟司国交涉一下,请皇上赐你一座别墅或府邸什么的,要求司国皇子每年固定要带你回来省亲,至少要住上一个月再离开,这样就能解你的相思之苦,年年都能见着我——瑀、瑀儿?” 他的话猛地中断,张口结舌地望着忽然冲过来紧紧抱住他的公孙瑀。 “不要送我去和亲!”公孙瑀将小脸埋进从她六岁有记忆开始,便十分熟悉的温暖胸口,绝望地哀求着。 她小时候只要心里委屈时,都会到处寻找他,一头埋进他怀里哭泣撒娇,让他拍哄她,并且告诉她说一切有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静立了好一会儿后,抬起手,没有如往常一样地抱住她,反而将她轻柔地推离他身上。 她的脸上挂着泪,愣愣地看着他。 “瑀儿,你长大了,不能再这样抱着我了。” 他极度不自在地说道,并有意无意地退离她更远一些,似乎是怕她再一次扑向他。 “我真的不想嫁给别人,求求你,请皇上收回诏命,不要派我去和亲!司国……真的太远了……” 她满眼哀求的泪水,几乎语不成声。 “让你去和亲,的确是委屈你了,但我相信我及皇上的眼光,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吃苦的。” “我不想离开你!” “我说过了,女大不中留,你再不嫁人,当心变老姑娘,就算再美、再有才华都——” “我无所谓!” “……瑀儿,别这样想不开。” 他揉揉额头,觉得跟她有些无法沟通,正在想着要怎么说服她时,没想到她接下来的话,却将他炸得神魂魄散—— “因为我的心中只有你,也只能有你!除了你,任何男人我都不嫁!” 她感到胸口处像是破了一道栅栏,这些年来积藏着不敢溢出、丝毫不敢让他察觉的深重情意,正源源不绝地、无法遏止地从她口中毫不保留地对他一倾而尽。 公孙凛一时之间被她突如其来的坦白吓到,气息一窒,随即脸色一变,异常严厉地对她怒目而视。 “放肆!瑀儿,收回你这句话!”他咬牙怒道。 她摇头,又摇头。 “我不收,这全是我的真心话,我想说这些话已经很久了。”她苍白着娇颜说道。 “你……实在太逾矩、太荒唐了!你忘了,我是你义父!” 此刻,他好想要伸手用力晃醒她那颗不知道被什么诡异想法塞住的小脑袋,希望她清醒一些,别再做出他无法容忍的事。 “我没忘,我无时无刻都忘不了!我们并没有血缘,为何不能对你倾心用情?这些年来,我偷偷爱慕你却不敢说,只因为你是我的‘义父’!这身分让我痛苦不已,我常想着,为什么你要是我的‘义父’?”她不甘心地问道。 绝望逼得她义无反顾地抛弃她所有的尊严与矜持,只盼望……只盼望他能理解一丝丝她对他的心意。 在她幼年所能记得的最初记忆,是他将她从郊野刺人的草丛中抱进怀里,一路呵护她成长。 在她的生命中,他是她的天、她的神、她的所有,也是她的唯一依归。 除了他,她可以什么都抛弃。 “胡闹!你怎么说得出如此违悖伦常的话来?” 他紧紧握住双拳,忍住想要摔砸物品的暴怒冲动。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她悄悄地握紧双手,挺身面对他的狂怒。 “……你知道我的出身,纵使我的生身父母有多么的尊贵,但是做出逾越伦常的事来,依旧让人不齿、让人唾弃,连带的要我无缘无故地背负这个令人痛恨的耻辱印记!难道你也想要让人唾弃鄙视?” 他痛苦地摊出心里最不愿意揭起的丑陋疮疤,就是不愿见她执迷不悟,犯下与他生身父母同样令人深恶痛绝的过错。 “我不在乎!” “这是乱伦!收回你无耻至极的想法!我绝不允许你在我身上放进任何不属于父女亲情之外的情感!” 她瞬间白了脸,僵在原地。 ……乱伦? 她的心意,被如此不堪地扔了回来,只得了“乱伦”二字…… “在你心里,所谓的伦常,真的高过于一切?难道没有任何事、任何人,会让你不顾一切地想要拥有?”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早知今日你心中藏有这么龌龊的心思,当年我便不会将你从荒野抱回,收为‘义女’!” “我有时也希望,当时如果就死在荒野有多好,那么我就不必天天表面认你为父,心里却痛苦挣扎,恋慕不已——” “住口!你不要再说了!我会请求皇上,赶快颁下诏令,速速让你与司国三皇子和亲,让你早日离开我的逍遥王府,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恨恨地甩袖转身,仿佛对她有多鄙弃,不愿再看一眼似的。 “砰”的一声,他用力推开门板,甩上,踏着重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方才与他对抗的勇气,随着他的离去,也迅速地全数从她身上抽空,整个人只能缓缓地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她觉得整颗心全都被他彻彻底底地踩在脚底,狠心辗碎,疼痛到极致后,已经没有知觉,只剩一片麻木了。 “早知如此绊人心,不如当初不相识……我终于懂了这句话。义父……公孙凛……我多么盼望……你我从未相识过……” 她揪着心口,喃喃说道。 方才的轰然撞门声,吓得门外院中忙碌的仆婢卫士们全都惊傻了,却没人敢吭一声。 众人完全没看过他们的王爷和小姐之间,起过这么严重的冲突,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们身为下人,一句话也不敢问,只能低头继续做事,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就连王爷已经离府了,也没人敢进屋去探慰似乎正极度伤心的瑀儿小姐。 一阵阵春日清风从门外吹入,却吹不干公孙瑀颊上滴流不断的悲凉泪水…… 气愤离去的公孙凛,窝进皇宫里由皇上特意赐给他留宿宫中的专属寝殿后,一连数天不曾回过他的逍遥王府。 皇上听到消息后,没有召见他,反而亲自来到他的寝殿探询。 “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坐在上座,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一面观察着他似乎处于失控边缘的躁怒神色。 “没事。”公孙凛脸色极坏地坐在皇上侧边的椅上。 “是不是跟瑀儿吵架了?”皇上微笑问道。 能牵动他情绪的事物向来不多,除了瑀儿能影响他的喜怒,还没看过他为了什么人或什么事而发怒或大笑。 公孙凛没说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皇上挑挑眉,心里有数了。 他这反应,分明就是承认了。 “唔……如果是为了和亲的事与瑀儿闹得不愉快,那么,朕可以先收回诏命,跟大臣们再想想办法——”皇上说道。 “不必!就派瑀儿和亲,而且我希望越快越好!”他没好气地打断皇上的话。 皇上讶异地瞧他。“你真的不后悔让你的瑀儿嫁到司国去?”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非派瑀儿和亲不可,心里早有准备要收回诏命了,而且司国那里,他还没有回复呢,应该不至于让司国不悦,有借口再度发起战争。 “皇上,您有看到我露出后悔的表情吗?”公孙凛咬牙说道。 皇上左看右看,从公孙凛脸上的确是看不出什么后悔的模样,但就是觉得他正处于十分不爽快的状态,露出像是猛兽的脚掌踩到一根刺、痛到发狂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凶暴目光。 “皇弟……” “谁是你皇弟!”公孙凛的表情十分不耐烦。 “呃……好,逍遥王,朕是觉得,没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如果瑀儿十分不愿意远嫁司国,朕也不会勉强她。她是个贴心柔顺的好孩子,朕也很疼她的,舍不得她难过。” “她是我义女,由我决定她的终身大事,天经地义,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他还是坚持和亲的决定,义女两个字,像是咬着牙逼出来的。 皇上看着他,仔细地研究他现在不寻常的狂怒脾气空间从何而来? 往常,他是最疼瑀儿的,甚少违逆瑀儿的心意,也从来没看过他以如此强硬的态度对待瑀儿。 “你与瑀儿之间,发生什么事了?”皇上沉着嗓音问道。 公孙凛猛地转头看向皇上。 此时他才发现皇上锐利如鹰的目光,仿佛已经看待了什么。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公孙凛心里一惊,有些仓皇地避开皇上的视线。 有鬼!皇上心里想着。 皇上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敲一阵子后,琢磨着开口。 “不管你与瑀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朕希望你与瑀儿好好地沟通,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三天后朕会举行封仪式,封瑀儿为我渊国安仪公主,与司国和亲晋结,并且向渊国使臣宣布这件消息。” 他是在暗示公孙凛,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考虑反悔。 公孙凛没有响应,只是神不守舍地看着殿内某处。 皇上叹了一口气,能为他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他这个脾气别扭的皇弟会怎么做了。 三天后,公孙凛若再不开口反悔,瑀儿和亲出嫁的命运,便再也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此时此刻,正在转绕心思的两人,万般也没想到,日后竟会发生那么令人措手不及的骇人变故…… 公孙凛脸色阴沉,站在狂风呼啸的崖顶,向下望着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不敢相信,瑀儿竟……竟从这里跳了下去…… 他神思恍惚,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觉得胸口有一个地方破了一个洞,不知道该怎么补起来。 在他身后,跪了一群正在哭哭啼啼、瑟缩发抖的侍女,一个一个全都花容失色,露出恐惧的表情。 这群侍女是皇帝赠与公孙瑀,让她们一起陪嫁到司国,专门服侍公孙瑀的。她们全都亲眼见到公孙瑀从这个崖顶跳了下去,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拦住她。 得到消息时,他曾经恨到想要将这些眼睁睁看着瑀儿跳崖,却没有一个伸手拉住她的人,全都杀光。 他从来不知道,一向婉约沉静的瑀儿,性子会是如此刚烈。 万般料不到,她竟然会在出嫁途中跳崖,用自己的生命,对他做出如此激烈而惊骇的反抗。 当她跳崖的消息传进宫里时,他整个身子像是掉到冰窖里,瞬间僵冷,脑子里除了嗡嗡作响的声音外,其它什么都听不到。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有意识地奔到马厩里,拉了一匹马跳了上去,冲出宫门,急奔向她出事的地方,丝毫不顾他身后那一大批追着他的侍卫太监们在大喊些什么。 此刻,他仍然无法相信,他的瑀儿真的跳下去了。 但这么多的人亲眼作证,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令他神魂俱裂的事实。 茫茫然地瞪着崖底,这崖如此高,底如此深,一向惧高的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胆量从这里跳下去? 她真的是绝望到极点了吗? 十年来,他疼她、宠她,将她捧在手掌心上呵护着,就算别人不断劝他娶妻生子,疼自己的亲生儿子比疼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要好太多,他仍旧不为所动,将所有的宠爱全都给了她。 他从没想到,她对他的感情,除了亲情之外,竟然会存着只有男女之间才能存在的情感。 自己父母之间丑陋的关系,让他对于男女情爱有种莫名的洁癖,并且完全无法忍受男女之情悖乱伦常。 因此,瑀儿的坦白,像是刺中了他最脆弱、最无法忍受的痛处,当时在又惊又怒之下,他只能拂袖而去。 两人决裂之后,一直到她出嫁启程,他都没再见过她一面。 现在回想起来,他真的伤她太深。 她的生命中,除了他,没有别的机会亲近男性,当然会将对他的孺慕之情,误以为是男女情爱。 若他可以体念她年纪小、不懂事,耐着性子好好开导她,或是请求皇上帮忙制造机会,让她和司国皇子先见见面、培养一下感情,说不定会出现转圜情势,甚至能皆大欢喜。 有许多方式,可以处理得更圆满的,但他的暴怒冲动,却坏了所有事。 他亲手将他们之间十年的父女亲缘一手打碎,也亲手将瑀儿推向绝望死境。 原来,他是如此无情的人,做得出如此无情的事。 他忍不住开始猜测,瑀儿从被他绝情地抛弃在府里,一直到孤孤单单地坐上花轿的这些日子里,她都做了些什么?又想了些什么? 回想那日她哭得心碎哀怜的泪颜,他不禁闭上眼,痛苦地抵挡着体内涌出的、一股又一股的悔恨。 他很想杀了自己……就在这瑀儿跳下的崖顶…… “王爷,整座崖底全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安仪公主。” “继续找!一定要将她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用力握拳,咬牙下令道。 最后一句话,说得艰难,也让他禁不住浑身颤冷。 战场上,曾经面临无数次的生死险关,他都不曾惊慌失措过,但此刻,深浓的恐惧有如一条冰冷的毒蛇,在他的心头上缠绞,紧得他喘不过气来,随时就会死于毒蛇口牙之下。 “别再闹脾气了,瑀儿,赶快回到我身边……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公孙凛喃喃地对着深黑的崖底说道,内心强烈地祈求能够出现奇迹…… 大规模的搜山行动持续了一个月之久,公孙凛也在崖边待了整整一个月,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但是,不管众士兵们如何努力搜索,仍旧一无所获,只在最初几日,由山中猎户找到一件破碎染血的大红色嫁衣。 破碎嫁衣找到时,服侍公孙瑀的侍女们亲口证实了,与她出嫁当日所穿的嫁衣一模一样。 找来宫里制作嫁衣的匠师确认后,也证实了这件嫁衣就是由他们亲手缝制、皇上在封仪式上亲赐给公孙瑀的同一件嫁衣。 听山里猎户说,这座山里有野兽出没,在找到破碎嫁衣的附近,也发现过虎兽出没过的踪迹。 所有人都在猜测,公孙瑀在跳崖之后,可能因为身受重伤,山里的虎兽闻血而来,将她啃得不剩了。 众人的心里怜悯不已,却又不敢对一直不肯死心的公孙凛据实以告。 公孙凛不相信瑀儿会就此无端地凭空消失。 “瑀儿,就算要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将你找出来……” 望着崖底,他咬牙暗自发誓道。 第三章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半年后 一名异常苍白瘦弱的姑娘,穿着略显过大、而且漂洗得几乎看不出原来色泽的陈旧布衣,坐在一处小小的围篱院子里,晒着太阳,吹着风,细致娇柔的五官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微笑,像是十分满足。 其实,她现在就只是在发愣,什么也没在想,只是单纯地在微笑着。 这座小小的屋舍院子,是李家父女的,而她则是他们的病患。 四处为家的李家父女,父亲是流浪医者李时枫,行医经历丰富;女儿李宛燕,今年十六岁,长得十分可爱,也很多话,经常吱吱喳喳的,整间屋子全是她的声音。 他们已经在渊国待了好一阵子,本来想要再移居他国,结果经过一处山崖底下,遇见了落崖重伤的她,便将她救起。 他们知道山里有虎类猛兽,担心虎兽会闻到血腥味,因此只做了一些初步的紧急包扎后,就立即将她带离开山区,避往安全区域。 因为她伤势严重,不宜移动过远,所以他们就近找到这处位于山脚下的小小村落落脚,并用尽各种方法,将垂死的她救回。 当她好不容易清醒之后,李大夫发现她似乎因伤势过重,记忆竟然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有关自己的任何事了。 渐渐地,她竟然也习惯了空如白纸的过往,脑子里经常像这样维持着空白的状态,全部的思绪都懒洋洋地停止转动,什么都不去想。 丢失了过去的记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更没有茫然惊慌之感,只觉得心头异常的轻松。 无忧无虑,没有任何捆索羁绊、没有任何烦恼地活着,感觉十分不错,就当自己是投胎重生了,再走一遍人生而已。 李大夫说她坠崖时,身上穿着一件精致华美的嫁衣,猜测她似乎是什么大户人家出嫁的女儿。 她完全不想去探究自己为何会穿着嫁衣坠崖,毕竟如此凶险的遭遇,不管是自己跳崖,还是被人推下去的,都绝不会是什么值得记起的美好经历。 与其想起可能是痛苦或是恐惧的过往,那么她宁可像现在一样保持空白,什么都不想起,此生此世就守在这处偏僻的小村子里,每天快快乐乐地吃、睡、发呆,直到老死。 原先,她躺在床上昏迷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醒了,身子却仍然不能动,于是又要床上整整躺了好几个月。 将养了大半年后,她重伤残破的身子,竟然奇迹似地慢慢好转起来。 前些日子,她终于能够起身、下地,在李宛燕的搀扶下练习行走。 直到现在,她已经可以帮忙他们分担一些简单轻松的家务细活了。 不过,她开始想帮忙时,却遇到了一些困难。 她发现自己对于如何生活竟然一无所知,笨拙得不得了。 比如淘米、生火、洗衣、切菜等这些简单的事,她完全没有头绪,不知要怎么着手。 李家父女也不以为意,当她是把日常生活的技巧和过去的事一并全忘了,极有耐性地从头开始教起。 不过,她可以没有过往,却不能没有名字。 当她还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时,李宛燕便常常陪着她说话。 有一次,李宛燕一边淘洗着一小钵的红豆,一边与她闲聊,不知怎么地,竟提起了她还没有名字的事—— ☆☆☆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 ☆☆☆ .yqxs ☆☆☆ “姊姊,你想给自己取个名吗?”李宛燕问道。 她看着盆钵里一颗一颗晶莹红润的小豆子,回道:“我就叫红豆吧。” “那要姓什么呢?总不能没有姓吧?” “我的命是你和你爹爹救的,等于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就跟你们一样,也一起姓李好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后,对着李宛燕微笑。 “唔,李红豆、李红豆、李红豆……虽然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念久了还算顺耳耶!那以后我就叫你红豆姊姊喽!” “好啊!”她点点头。 “红豆姊姊,这样叫着你,好像我多了一个姊妹耶!我想要一个姊妹作伴已经很久了,可惜我爹在我娘死了之后就没有再娶,不可能再给我添手足了。”李宛燕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以后,我们就是姊妹了。”她笑着说道。 “太好了!那红豆姊,你几岁了呢?啊……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记得。”李宛燕吐了吐舌。 她正要开口,脑中却忽地掠过一个画面。 似乎是她仍年幼时,有个穿着战甲的少年抱着她,问她的年纪,她用指头比了一个六。 那个少年的面目十分模糊,画面一闪而过,便消失无踪。 她愣了一下。 “红豆姊,怎么了?” “没事。你觉得我看起来几岁?” 她微笑问道,将刚才不经意之间在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抛开,下意识地不愿再回想。 “我不确定,不过我爹说你应该不超过二十,可能约十七、八岁上下。” “那大概就是了吧……” 一声呼唤,打断了她对这半年来的回想。 “红豆姊!我们回来了!” 她欢喜地从藤编椅子里起身,慢慢走向李大夫他们。 “今天还顺利吧?” “嗯!今天卖了不少草药喔,所以爹爹买了半只鸡回来加菜!”李宛燕举起手中的篮子。 “太好了!” “红豆姑娘,你今天身子状况如何?”李大夫态度温和地问候。 “感觉很好,我还打扫了整个院子呢!” 红豆骄傲地指了指四周。虽然扫帚磨得她掌心破皮发痛,但她非常有成就感。 “难怪我觉得院子怎么好干净!”李宛燕哇地一声赞叹道。 “你的伤才刚好,千万别太勉强。”李大夫不放心地说。 “我会量力而为的。”李红豆笑道。 “那么,我先休息去了。” 李大夫点点头,随即走进屋里。 “啊,我去提桶水,等一下我们就可以开始准备煮晚饭了。” 李红豆笑着说,走向屋墙边,提起一个空桶。 “红豆姊,你休息一下吧!提水就由我来做就好。”李宛燕赶忙过去抢走她手上的桶子。 “我没事,废了大半年的身子,早该多动一动了。” “唉呀,你没听我爹爹说,要量力而为吗?提水对你来说,还是太过负荷了。你帮我把这篮子拿进去吧,我来提水就好了。” 李红豆也不勉强,接过篮子,正要转身进屋时,眼尾余光忽地瞧见有人站在院子外头的小路上,她“咦”的一声,又转了回来,好奇地看向来人。 李宛燕顺着她的视线也转过身来。 她拎着水桶,向院外走去,发现是个身材高壮、面容俊挺的男人。 这男人身上带着非凡的贵族气质,衣饰看起来也颇为讲究,他身后还有好几名似乎是会武功的家卫随从。 看样子,这个人的来头不小。 男人没有看她,目光定定地锁在另一个人儿身上,俊脸紧绷着,仿佛正在等着她说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又像是怕她会突然逃跑,浑身蕴着蓄势待发的气息,以便能随时冲上前捉住她似的。 李宛燕十分警觉,立即站到红豆前方,有意无意地挡住男人的视线。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防备地问道。 男人将视线收回,看向她。“请问……善合村在什么地方?” “善合村?就是这儿呀!但善合村人口少,家户散得比较远,如果再继续沿着前方那条溪走下去,会看到一片田地,那边的人家比较多,村长也是住在那个地方。”李宛燕指示道。 “多谢。” 男人道谢后,又深深地往她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见男人及他的随从走远了,李宛燕这才松懈地吐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那个男人身上好有压迫感,跟他说话,我竟然会发抖耶,真是可怕!”李宛燕拍着胸口。 “会吗?”她有点好笑。 “红豆姊,你有没有发现那人一直在看你?” “有吗?没注意。”她摇摇头。 “会不会是认识你的人?”李宛燕猜测道。 “应该不是吧?如果认识我,刚才他怎么不与我相认?” “可是……那人的眼神真的好怪……红豆姊,你对那男人有没有什么印象?” 李红豆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你最近还是多注意一下安全。” “你想太多了。说不定他真的只是个问路的过客,不用太紧张了。” “可是……” “好了,宛燕,先去提水吧,等天黑了才开始煮饭,就会来不及了。” “啊!那我去提水了!” 李宛燕看看天色,果然觉得不早了,赶紧奔向屋前不远处的溪边提水去。 又过了一个月,日子在平常而规律的作息中,不知不觉地渐次消逝。 李红豆几乎要觉得,她可以一辈子过着这样的日子,在善合村里终老。 这一天,拿草药送去村长家的宛燕,匆匆忙忙地奔了回来。 “红豆姊、红豆姊!你知道?咱们村尾那头,最近来了一个大户人家,在那里盖了座好大好大的大宅子耶!” “知道啊,怎么了?” 在这小小的地方,经过一个陌生人,都能让村人热络讨论上老半天,更别说是来了个怪异的有钱人,不去住人多热闹的城镇,反而选择在他们这个荒僻的穷村子里盖宅子了。 “那座大宅子听说盖好了,宅子的主人要来这边住,现在很缺人,大宅里面的管事正在招募佣仆呢!” “好大的气派,这宅子的主人来头不小呀!知道哪里来的吗?” “大家都在探听,可是那个管事口风很紧,不管怎么问都问不出来,连村子也不知道。总之,那个主人简直是神秘得不得了。”宛燕顿了顿,又开口说:“咱们也去应征看看吧,听说酬庸优渥,村民们简直趋之若鹜,一窝蜂地跑去应征了。” “可是我现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做不来吧?”红豆有些迟疑。 “唉呀,没关系啦,先去看看吧!走啦、走啦!”宛燕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 红豆拗不过宛燕,只好跟着她一起去村尾那头凑热闹。 缓缓地走了一段路,感觉腿骨开始酸痛,红豆正想开口要求休息,便看见一条长长的人龙蜿蜒到她们的前方,不由得睁大眼。 “哇,会不会太离谱了?” 放眼望去,似乎全村老老少少全都出动了,甚至还有闻风而来的邻村居民。 李红豆看到不只一个年过七旬、拄着拐杖仍抖得厉害的老公公、老婆婆排在队伍中,还有的似乎是全家出动,连五岁的小娃娃都牵在队伍里,想探看看是不是有合适小孩儿的工作。 更夸张的是,还有人拉着家里的老牛在排队,似乎是想试试管事会不会一起收了他的老牛,帮大宅主人耕田,领两份薪饷。 李红豆噗哧一声,忍不住笑出来。 “红豆姊,你在笑什么?” “这个村子,应该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吧?”她笑着指了指喧哗鼎沸得像在办庙会的景况。 “可能是吧。快快快,咱们赶快赶上队伍,不然不知道还要排多久,才会轮到咱们呢!”宛燕拉着她赶紧上前排队。 她们排队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接缀在她们身后。 宛燕发挥她的长舌本事,跟前后方的村民们聊天谈话,非常熟稔地问候对方家人,东家长、西家短的,再顺便交换这个神秘大宅主人的小道消息,忙得不亦乐乎。 红豆因为走了一段路,又站了一段时间,感到疲累不已,提不起太多精神与人闲话,只好往一旁张望着,看看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宛燕,我累了,先到前面大树下的那块石头上坐一下。”她指了指前方不远处。 “啊,对不起,红豆姊,我忘了你身子才刚好,我扶你过去坐着。”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过去。”她阻止道。 没想到,排在她们前方的大婶突然回头上下扫视了红豆好几眼,然后指着她叫出来—— “啊,你就是李大夫那个在半路摔落山谷,受了重伤,治了大半年才好的女儿?你复原了?大家都很关心你喔!” “呃……” 李红豆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正要开口解释误会,说她并不是李大夫的女儿时,宛燕突然拉住她,抢着开口说话。 “谢谢大家关心,我姊姊现在已经差不多复原了。” 她和爹四处游历,早就懂得在救人时也要明哲保身,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当时看见坠崖的红豆姊身上穿着嫁衣时,她和爹都觉得很不寻常,所以爹在思索过后,决定对外宣称受伤的人是他女儿,避免引来麻烦。 红豆讶异地看着宛燕,宛燕悄悄地扯了扯她的手,示意她别解释。于是她闭上嘴,仅是忍着腿骨传来一阵阵不适的刺痛,含着笑意站在一旁。 “半年前李大夫带着你到这儿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你的伤重得难以活得下来,没想到李大夫妙手神医,竟然能把你救回来,大家都对李大夫敬佩得不得了呢!” “这个没什么啦,我爹还救活过伤势更重的人呢!”宛燕笑着说道。 “不过,也因为红豆姑娘,让李大夫有机会来到我们村子。这半年来,村里有少人都让李大夫及宛燕姑娘免费诊治及照顾过呢,大家会感激李大夫和两位姑娘一辈子的!” “唉唷,别这样说啦!行医者本来就是以治病救人为目的。” 李宛燕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但从她的神情中,流露出她对爹亲的骄傲之情。 红豆跟着笑了笑,但腿实在是很不舒服,于是跟旁人道了歉,缓步走向前方的大树下。 每迈出一步,她都觉得脚步既沉重,又虚浮。 她在心里苦笑,看来她的身子并没有完全康复。 光是走了这点路、站了一会儿,她就累得不得了,连前面那些拄着拐杖的老公公、老婆婆都比不上。 又走了几步后,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耳鸣,浑身冒冷汗,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倾斜扭曲。 她心里暗喊一声糟,知道自己就要晕倒了,想转身向宛燕求助,却双腿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往地面摔跌。 有村人发现她的不对劲,但来不及过来扶持,只能惊叫出声。 “红豆姊——” 她听到宛燕焦急的喊叫,但她无法响应,只能闭上眼,等待预期中的疼痛袭来。 突然,实时出现一双大手,迅速而有力地从身后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免去她摔跌地面的皮肉之苦。 她感觉到抱起她的是个高壮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直觉地想起前些日子曾经在门口见过、让宛燕紧张不已的神秘男子。 无力地躺在男人的臂弯里,她很想张开眼睛,看看是谁救了她。但是,她的眼皮好重,眼前也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抱着她的那个男人是谁…… “你还好吧?” 那男人的怀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低沉的嗓音更带有一种奇异的抚慰效果。 她来不及回话,但太过安心地在下一瞬间,彻底地昏了过去…… 公孙凛坐在床边,瞧着躺在床上那张眉目紧闭着的柔美容颜,激动难抑地红了眼眶,胸膛因用力喘息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剧烈起伏。 这张熟悉至极的脸蛋,让他日思夜想,煎熬地度过了整整半年。 他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会这样的思念她,每天被无尽的悔恨与自厌不断地折磨着。 他颤抖着伸出手,渴望地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渴望地想要紧紧拥她入怀,用实实在在的感觉,证明她果真还活着的事实。 但就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他还是收回了手。 半年前,他翻遍了那座山崖,就连虎兽的穴窝都让他剿了至少五处,偏偏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没能找着。 没有见到她死亡的确实证据,他是怎么也不肯相信她已经死去。 他就是有种莫名的认定,觉得她一定还活在世间,只是躲了起来,不肯见他。 他想到,既然她态度那样的坚决,以死明志也不肯和亲,就算他真的把人找了回来,依她死心眼的脾性,必定仍会抗拒到底,不愿与他回来的。 因此,他干脆先发出她已死的消息,掩住世人耳目,由皇上出面取消瑀儿与司国和亲的事,而暗地里,他仍然不放弃地继续搜寻着。 当时,他要属下找的,是一位坠崖的姑娘。 但是,救起瑀儿的李家父女,来到善合村时,却对村人宣称失足坠谷的女孩是自己的女儿,村人也不疑有他。 因此,他属下虽然曾经寻着线索,找到了这位受伤时间十分巧合的姑娘,但在村人的作证下,他们便放弃了这条线。 直到再过数月,仍未找到,公孙凛要属下巨细靡遗地将找寻过程全都呈报上来。 当他看到善合村的消息时,便直觉地认定李大夫家受伤的女儿就是瑀儿,因此带了少数随从,直奔李大夫家。 果然,在门口,他瞧见了依然活着的她。 只是,她变得不一样了。 她的外表显得更加苍白、虚弱,仿佛风一吹就倒。 她的眼神更是十足的陌生,看着他的时候,眼底除了好奇,别无其它,就好像在看着一个从来未曾相识的陌生人…… 他的心口狠狠一揪。 瑀儿想必是真的恨透了他,竟然露出与他毫不相识的伤人表情。 当时,他是带着试探的不安心情来见面的,想要测试一下她见到他后,会有什么反应,深怕会吓跑了她。 但他发现,她见了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转身走人,重谋计划,见机行事。 “唔……” 床上的人儿不适地嘤咛一声,缓缓转醒。 公孙凛从床边端来一杯早就备好的茶水,扶起她,让她就着他的手喝水。 她才幽幽转醒,头昏脑胀的,正感到口渴万分时,便被人扶了起来,看到眼前的茶水,便毫无戒心地低头喝茶水。 “宛燕,可以再一杯吗?” 她的喉头还是十分的干渴,忍不住又要了一杯。 对方无声地再递来一杯,她立即又灌了第二杯,整个人才清爽不少。 “谢谢你。” 她叹息地闭上眼,很想再继续睡,没有察觉身下垫的、身上盖的,都比李大夫家里的那张床太过柔软舒适了些。 “还需要再一些水吗?” 公孙凛看着她满足的表情,轻声问道。 一听扶在她身后的竟然是男人的声音,她的身子瞬间僵硬。 “你……” 她赶忙撑起身子,惊愕地转头看着他。 “怎么?不记得我是谁了?” 坐在她床边的公孙凛,语气温和地笑着,但笑意一点也没有进入他冷冷的眼底。 “请问这里是哪里?宛燕呢?” “这是我宅里的客房,你在大门外排队时昏倒了,我让你进屋休息。至于别一位姑娘,她说她爹是大夫,急奔回去找她爹过来看你了。” “噢……谢谢。” 她拘谨地坐直身子,避免与他有任何的触碰。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现在靠得她这么近,实在有些不妥。 可是,面对伸出援手帮了她的人,她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提醒他是否可以与她保持距离。 没料到,男人根本没打算要遵守男女之防,竟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 “我再问你一次,我是什么人?” “啊……你是……我晕倒时扶住我的人?” 她认出了他的声音,就是她即将昏厥时,听到的那个令人安心的嗓音。 只是,此刻她怎么觉得他的语气好冷淡,似乎正在压抑着莫名的怒气,一点儿也没有当时真切感受到的关怀与焦灼? “还有呢?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没有得到他意料中的答案,他倏地紧紧眯起眼。 “呃……我还记得呀……你就是那天站在我家门口,询问善合村怎么走的那个……”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觉得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骇人。 难怪宛燕会说这人身上的迫人气势很可怕。 那天她没靠近他,所以没有察觉。现在离他如此的近,她终于也感受到了那股吓人的锐气。 不过,她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情绪似乎太过紧绷了一些。 公孙凛脸色一变,眼底冷意更深。 “是啊,那么能不能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他扯了扯唇,继续轻声笑问。 假装不识得他吗? 那么他就顺着她演,他倒要瞧她如何继续在他眼前作戏! “我叫李红豆。” 李红豆? 她竟然擅自改了名,又换了姓,想要彻底断绝与他的关系?! “你是认真的?” 他咬牙问道,恨不得伸手捏住她的颈子。 “公子……难道你识得我?”她迟疑地问道。 “什么?” 他一愣,没料到她会这样反问他。 “我曾经坠谷受伤,醒来之后,过往的记忆全都忘了,不记得任何人,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她偏着头,咬着唇,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既无辜又抱歉地瞧着他。 闻言,他有好一阵子的茫然,全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忘了? 全忘了? 他苦苦寻了她整整六个月,她竟然将他忘了? 一时之间,他无法决定该因她未死而狂喜,还是她竟然彻底忘记他而狂怒。 “我……不认识你!” 最后,他恶狠狠地咬牙否认。 第四章 李红豆? 李、红、豆? 好一个李红豆! 竟然彻底将他忘记的、狠狠地耍了他一场的李红豆! 公孙凛在屋子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像头暴躁无比的狮子,重重地踏着步,浑身怒气不知道该如何抒解发泄。 他设想了千万种与瑀儿相逢的景况,设想了千万句见到她时,要对她说的话。 没想到,她的一句“难道你识得我?”竟将他打得昏头转向,失去了所有主意。 “李红豆……李红豆!她竟然认为自己叫李红豆?我给她的姓、给她的名、给她的十年岁月,她全都不要了!” 虽然事后他想了想,既然已经发出了她已死的消息,的确是有必要改名换姓,掩人耳目。 毕竟,若是让司国知道瑀儿没死,恐怕会让好战的司国皇帝又有借口说是他们渊国没有和亲诚意,再次兴兵入侵,引发战争,到时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但是…… 她未免把自己换得太彻底了! 不但名字、姓氏全换了,连脑袋都给一并换掉了! 深吸了几口气,坐了下来,他拚命要自己冷静。 然而,才坐下没多久,他还是压不住抑郁的情绪,暴怒地一挥手,乒乒乓乓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去! 听着杯碗砸碎的声音,他终于感到发泄一点点的气。 转头四处张望,正想瞧瞧有没有什么还可以拿来砸摔出气时,就看到管事一脸小心翼翼地站在离门三步远的安全距离之外。 “王爷。” 管事见他发现了自己,赶紧上前,站在门口躬身。 刚好被人看到他失控摔东西的幼稚行为,公孙凛感到很不好意思,脸皮竟然觉得有些烫热。 “咳……找人来清理一下。” 公孙凛用力地冷静下来,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指挥着。 “是。” 管事马上转身向外唤了两声,有两个仆人立刻进来,手脚利落地将地上清扫干净,然后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然后,管事走到他身前,再次躬身道:“王爷。” “管事,从现在开始,只要离开了皇宫,就别再叫我王爷了,改叫我老爷,对外宣称我姓孙,叫孙凛,记住了吗?” “是,老爷,小的记住了。”管事恭谨地弯腰回答。 “找我什么事?”他问道。 “这是这次收录的仆佣名。”管事呈上一本薄给他。 “这种小事何必拿来烦我?你作主张就是了。” 他看也不看,心烦地对管事挥了挥手。 “可是,有一个来应征的人,小的无法作主。” 管事没有收回,还是一动也不动地呈着。 “你的眼光一向麻利,有什么人会让你无法作主?来应征的人,能用就能,不能用的就打回票,不就得了?”公孙凛不耐烦地回道。 “是瑀儿小姐,她——” “你说谁?”他怒瞪过去。 “呃……小的是说李红豆姑娘。她也来应征婢仆的工作。” 管事机警地真心换了个称呼,一面在心里叹气。 主子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两个名字都能惹恼主子啊! 闻言,公孙凛一愣。 原来她今天出现在他的宅子门口,是要来应征婢仆的? 公孙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找了她大半年,她都不出现。没想到现在她竟然自动找上门来要应征婢女?” 管事低着头,完全不做评论,任他继续碎碎念。 “她脑袋真的是摔坏了!不当逍遥王府的小姐,不当司国三皇子的王妃,竟甘愿当一个小小的婢仆奴才?”公孙凛情绪恶劣地又重重哼了一声。 “那……请问老爷,红豆小姐她……收是不收?” 管理眉眼不动,再一次请求他的指示。 “收啊!怎么不收?就顺了她的愿,让她当当丫鬟婢女,尝尝滋味!等她受不了了,说不定记忆就回复了。”他冷冷笑道。 “小的明白了。” 管事点点头,这才收回录入新婢仆的名簿。 “还有什么事吗?”公孙凛问道。 “没有了,就这件事。”管事摇摇头。 “那你退下吧。”他挥了挥手。 “是。”管事躬身退下。 公孙凛想了一想,又开口叫住管事。 “等一等。” “老爷,什么事请吩咐。” 已经走了两步的管事,再转回来恭敬地问道。 “如果瑀儿……不,那个李、红、豆来报到后,将她分到我房里,派她来服侍我。”他把“李红豆”三个字咬得极重。 “那与红豆姑娘一则前来的李宛燕姑娘……” “除了我房里,哪里都好!” “是。” 管事一脸平静地答道,自动地忽略了主子快要失控的嗓音,脚步加快了些,赶紧退下,让主子一个人静一静。 公孙凛坐在椅子上,仍旧气呼呼的,一抬手又想扫掉桌上的东西,没想到挥了一个空,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我真是被那丫头给气糊涂了。” 他握紧挥空的拳,放在桌上。 “不要气、不要气……” 他拚命深呼吸,不让自己再度失控…… 砰! 外头,还没走太远的管事,突然听见一声巨大的碎裂声。 看样子,房里那张可怜的桌子恐怕已是尸骨不全、身首异处了。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院子里,两个正在扫地的仆人,才刚来两天,听见声响时吓了一跳,忍不住面面相觑。 管事看见他们的表情,又叹了一口气。 宅子里有一些人是他们从逍遥王府带来的亲信,训练有素,口风也紧,不会乱嚼舌根。 但那些新雇来的仆人并不了解主子,看见主子最近反常的表现,外面已经开始传出主子性情暴躁易怒的传言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恶名传千里啊…… 摇摇头,管事拿起另一本薄,抽出随身携带的笔,在薄子上记了几笔—— 桌子再补一张。 “唔……”想了想,管事又划掉重写—— 桌子再补十张。 最近主子情绪不稳,还是多备着几张让主子劈砍,等主子砍满意了,应该就会收手了……吧? 公孙凛找到了瑀儿之后,仍然瞒着消息,借故向皇帝告假,离开了朝堂,来到善合村里大兴土木,盖了一座别院。 他原本是想暂住在这村子里,就近看顾瑀儿,甚至打算等瑀儿原谅了他,与她重修旧好之后,将她接进大宅里好好地休养身子的。 这个善合村的位置十分荒僻,人烟不多,过客路人更是稀少,是让瑀儿藏身的好地方。 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瑀儿竟然会失去了记忆,让他所有的计划全都乱了套。 当她问他是否认识她时,他气疯了,让他觉得不断疯狂寻她的自己像个傻子似的,当下竟也赌气地回了她一句“我不认识你”。 后来,他静下心深思过,目前的状况对瑀儿来说,或许是最安全的。 毕竟,瑀儿诈死的消息,不一定能永久瞒下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皇上的耳目也会找到她,到时事情会如何演变,他也说不准。 与其遮遮掩掩地藏住瑀儿的下落,倒不如就顺势而为,将李红豆当成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况且,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谁能保证不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如果他坚决否认李红豆就是瑀儿,也没人能反驳他的话。 但,不与瑀儿相认,让他心里仍然有些痛意。毕竟十年的情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磨掉的。 因此,既然瑀儿自动找上门来应征婢女,他当然就顺理成章地让她进来,当他的贴身婢女,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虽然这与他原先期望的结果不同,但至少,她终于被他找着,重回到他身边了…… 从她跳崖求死那日开始,他便不断地寻找她,深怕找到的真的是一具没有气息的尸首。 一日又一日、无时无刻不断重复的恐惧,将他折磨得快要疯狂了。 因此,当确定了她还活着之后,他还常常有种身在梦里的错觉,不敢相信瑀儿真的没有死。 自从她来到他身边,天天都能看见她在他身旁打转后,他更是觉得自己还在作着梦。 他需要紧紧地抱住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她还活着的事实…… 但是,现在他是主子,她是小婢,如果他像以前那样突然抱住她的话,只怕会被当成企图下流的急色鬼、登徒子。 他身为堂堂的逍遥王,怎么能做出如此低下的事? 况且,这里人多嘴杂,万一被村民们误会了,只怕他一世英名也将尽毁于一旦。 公孙凛望着在他房里擦桌子的娇袅背影,眼神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茫然与脆弱。 他真的没主张了,不知该拿已经不记得他的瑀儿怎么办。 那日的无情决裂,与她的伤心眼泪,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那样遥远的事。 只不过,她像是在经历生死之界时,偷偷喝下了孟婆汤,抛弃所有的爱恨嗔痴,宛如重生。 独留他,还沉陷在轮回之中,独自一个人保留着他与她之间所有的一切,苦苦挣扎,解脱不了…… 红豆一直察觉身后有道视线,从她进房开始忙碌打扫,就不断地追逐着她。 她走到东,视线就跟到东;走到西,视线也跟到西,像是甩不开的虫子。 终于,她觉得忍不住的时候,不耐烦地突然转过身来,却没想到会瞧见他眼里近乎无助的神色。 她愣了一下。 他也愣住了。 那抹奇异的目光瞬间消失无踪,换上的是另一股讥诮无礼到令人生气的眼神。 “怎么?想偷懒了?” 公孙凛一手支着下巴,嘲弄地说道。 他一开口,就惹得她更想生气。 “我怎么不知道,婢仆工作得认不认真,还是轮到孙老爷亲自监督?原来孙老爷是这样事必躬亲、大小事都揽上身管的大忙人呀?失敬了,请老爷检查检查,看还有哪里不干净,需要加强的?” 红豆的态度万分恭敬,还福了福身。 这丫头……他以前虽然知道她思绪敏捷灵活,但从来不知道她的嘴巴也能这样削人。 “哪里不干净?有啊,很多呢!” 他不怒反笑,站起来慢慢走向她。 她警戒地看着他走近,心里怦怦跳着。 看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明显的是被他激怒了。 他走近她时,蓦地伸脚将她身旁的水桶踢翻。 “你!” 红豆握紧小拳头,美目怒瞪着他。 “还不快擦?不然等会儿管事过来,看到你把我的屋子弄得这么狼狈,小心得到一顿好罚啊!” 他手环胸,把地痞流氓的角色扮得十足十。 红豆咬着唇,低头不语。 她的委屈模样,让他的心里一阵阵的刺疼,突然为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十分的后悔。 正当他想开口道歉时,红豆却缓缓蹲跪到地板上,抓着抹布开始擦拭地上的大片水渍。 他气息一窒,胸口疼到近乎要炸开。 他的瑀儿向来都是被他娇养着的,何时做过这些事? 不想再看她一眼,他急忙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看到那个李宛燕刚好经过院子,他立即开口叫住她。 “李姑娘,请你过来一下。” 由于她与李大夫是瑀儿的救命恩人,照顾瑀儿不短的时间,他心存万分的感激,因此与她说话时,总是十分有礼,完全不是以下人的态度对她。 “孙老爷,请问有什么事吗?”李宛燕低垂着头问。 “你进去帮一下瑀……帮红豆的忙,我刚打翻一桶水。” “好的,我马上进去。”李宛燕马上答应。 公孙凛点点头后,脸色难看地快步离去。 李宛燕踏进房间时,惊讶地看见红豆正跪在一片水渍间掉眼泪。 她慌得赶紧奔到红豆的身边,也蹲了下来。 “红豆姊,发生什么事了?”李宛燕紧张地问道。 “没事……你怎么进来了?”红豆摇摇头,吸了吸鼻子。 “刚才在门口遇到孙老爷,他要我进来帮你。” “哼,假好心!” 红豆掏出帕子擦干眼泪,气嘟嘟地说。 “他说他打翻了水桶。”宛燕对她说道。 “他……对你承认说水是他踢翻的?” 红豆讶异地抬起头来,眸中有不可思议的神色。 “是啊,他刚刚的确是这么跟我说的。怎么了吗?” “我以为……他会将这事诬赖到我头上,让我受罚。” “他是不是欺负你呀?”宛燕皱眉,拉住她的手,不放心地问道。 红豆没说话,只是眨着红红的眼眶,看起来楚楚可怜。 “真是太可恶了!我跟管事问说你身子较弱,能不能分一些较不粗重的活儿,他说老爷房里的活儿最轻松,我本来很放心的,没想到你竟然被孙老爷欺负了!” “其实……是我激怒他的……”红豆有些不好意思地坦承。 “什么?你竟然敢惹火孙老爷?你没听大伙儿说,他的脾气很坏的,没事惹他做什么啊?” “我忍不住呀……” 红豆叹了一口气,认分地擦着地板上的脏水,拧进水桶里去,再重复擦拭、拧干。 宛燕见状,也赶紧找来一块布一起帮忙。 “你呀,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没有顾虑惹火主子的下场。搞不好我爹说得没错,你肯定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才会完全没有身分差别的自觉,常常挺着身子直视主子就算了,竟然还敢与像孙老爷那样可怕的主子针锋相对。” 宛燕手里忙着,嘴里也不忘叩念她。 “我觉得他只是嘴坏了一些,没什么吓人之处啊!” “他那高高在上的尊贵模样,跟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没发觉,村子里的人都不敢跟孙老爷说话吗?就算非得要开口,也都结结巴巴的,浑身发抖,更别说抬头看他了。” 红豆想了一想,还是不觉得孙老爷是什么不寻常的人物。他还不是跟他们一模一样,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 不过,她很聪明地没有说出来,免得又被宛燕唠叨个没完。 两人把地上的水渍擦了一半时,管事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呃……这是……” 看到她们两人都跪在地上,管事的表情显得有些吃惊。 “管事,是孙老爷踢翻了水桶,叫我跟红豆一起收拾。” 李宛燕抢在红豆之前开口,先把责任推到孙老爷身上,免得冤枉地得到一顿责罚。 管事一听,表情更加惊讶了。 “是老爷叫你们收拾的?” “是啊!” 李宛燕用力点头,深怕他不相信她说的话。 管事沉吟了一下,看了红豆好几眼。 “那么……你们继续把这里处理干净吧。宛燕姑娘,红豆姑娘身子骨还不太健朗,这里做完后,就没什么事了,你可以陪红豆姑娘暂时下去休息一下。” “好的!” 得到半日休息,两人当然高兴,赶紧点点头。 管事又看了红豆一眼后,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等管事离开后,李宛燕拉了拉红豆的袖子。 “红豆姊、红豆姊……”她低声叫道。 “怎么了?” 红豆看到她神秘兮兮的模样,好奇地问道。 李宛燕瞧了瞧门口,确认没人后,才小小声地对她说道:“我觉得除了孙老爷之外,这个管事看你的眼神也怪怪的耶!” “你想太多了。我感觉他们对我都没有什么恶意呀!”红豆闻言失笑。 就算是说话讥讽、不客气的孙老爷,她也感觉不出他有什么可怕。 “我说的是真的啦!难道你没看到管事离去时,他看你的样子,好像在犹豫着要说什么似的?”李宛燕对她不关痛痒的态度感到着急。 红豆姊实在是太天真、太没有危机感了! “好了,别疑神疑鬼的,赶快把地擦好,我们就可以下去休息了。”红豆笑着催促她道。 “可是我——”李宛燕还想再说。 “你如果不擦的话,就先到一边去待着。我现在觉得很累,想早一点休息呢。” 红豆打断她的话,无奈地说道。 “我的手脚比你爽利,应该是你到一旁待着吧!既然你累了,那就我来做吧!” 见她不愿再听,李宛燕只好作罢,然后不服输地挽起袖子,加快手上的动作,抢着与她擦拭水渍。 第五章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自从那日孙老爷故意踢翻水桶之后,便消失了将近半个月,没有出现。没见到那个男人在她身后像工头一样地盯着她做事,日子的确适意、放松了不少,但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由于主子不在,屋子里当然也就没什么好整理的。管事本来想让她多休息,但她觉得同样是来工作的,人人都在忙,唯独她一个人闲着并不太好。 于是,在她的坚持之下,管事只好打发她到书房,去擦擦书桌、书架。很快地整理完了书桌后,红豆心不在焉地拿着抹布,继续擦拭书架,双眼没有目的地浏览过架上一又一的书本。她发现,书架上的书好多,其中最多的竟然是兵书。 好奇之下,她抽了几本书出来随意翻了翻,结果讶异地发现每本书上都有某人龙飞凤舞、十分豪迈有个性的眉批批注。 尤其是兵书,几乎都是翻了又翻的痕迹,书里更是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同样飞扬的字迹。 那些朱砂批注,多到让她觉得书中的眉批都能另外再独立编成厚厚一了。 直觉地,她认为这些书都是那个坏脾气的孙老爷看的。 检查每一本书的书封内页,果然都签着一个“凛”字,与书中眉批的字体风格是一样的。 老爷名叫孙凛,看样子,这个爱书人肯定是那位孙老爷哪! “孙老爷脾性虽差,倒看不出来他这么博学多识……” 红豆自言自语着,对他的好感,不知不觉增加了一些。 接着,她又抽出几本,细细看着他的批注,有时精辟,有时随兴,有时在他极不认同的地方,竟然还出现“放屁”两个朱红色眉批,看得她格格地笑出声。 翻过了下面几层的书后,抬头看了看上排的书架,她努力踮起脚尖,想将上层的其中一本书抽出来。 不料,当她将书抽出来时,一迭厚厚的纸页,忽然也随著书撒落而下,飞得满屋子都是。 “唉哎,糟了!” 她吓了一大跳,赶紧蹲下身子,将四处散落的纸页一张一张地捡拾收拢。 收集纸张时,她发现每一张纸上都重复抄写着同样的一首诗句。 抄写的字迹她看得熟了,同样的飞扬。 她蹲跪在地上,动作停了下来,看着纸上那些句子——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今长相忆,短相思今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她轻声念道,心里忽然一紧,冒出一股揪疼的情绪。 孙凛这样看似粗犷的男人,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将这首充满相思的情诗抄写了无数次? 他为什么要这样疯狂地扶命抄写呢? 他在……思念谁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头顶上一道冷冷的嗓音响起,吓了她好大一跳。 她倒吸一口气,没想到是孙凛回来了,心虚地抱着一迭纸迅速站起来。 没想到,因为上次重伤,腿虽然渐渐复原了,却还有些不太好使唤,所以才刚站了起来,膝头就忽地一软,又跪了下去。 一双大掌实时扶住了她。 “小心一点!”公孙凛硬着嗓音说道。 “谢谢……” 她抱着那一迭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胸前这迭字纸,是他的私人之物,她不应该乱动的。 现在当场被他抓到了,不知道他会如何生气…… 她心惊胆跳、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他也在看着她。“难怪我回房看不见你,原来你躲在这里呀!” “我没有躲呀!”她无辜地回道。 如果知道他今天会回来的话,她会躲得更彻底。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道。 “整理书房……” “你是专门服侍我的丫头,只负责待在我房里,整理我的房间,谁叫你来这里整理的?” 他眉头一皱,语气显得有些不悦。 “是管事。” “我去骂他一顿,竟敢私自派遣我的丫头去做别的事!” 他露出怒容,转身便要出去。 她赶紧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袖子,连忙解释。 “不是的、不是的!是因为我已经把你的房间整理好了,所以要求管事让我多做一些的!” 他回头,露出稀罕的表情。 “喔?你这么勤劳啊?”他语带嘲弄地说道。 她咬唇不语,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他的句句带刺。 也许,他说话本来就是这样。 他垂下眼眸,看着她胸口抱着的字纸。 “那你拿着这迭纸又是在做什么?” “我在擦书架,结果不小心将这迭纸全碰落了……”她小小声地说。 “拿来。”他对她伸出手掌。 她瞧着他的掌心,发现他的掌心全是厚厚的茧子,还有交错的陈旧伤痕。 这是……武人的手吧? 不知怎的,她竟然能很轻易地在脑子里勾勒出他穿着闪亮战袍、坐在高高战马上的逼人英姿…… “你……曾经带兵打仗过吗?”她脱口问道。 “什么?”他微微一震。 “没、没事……”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太会想象。 “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看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我在书架上看到许多兵书,全都被翻阅得十分陈旧,所以好奇地问一问。” 闻言,他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刚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她想起了什么…… “还不快拿来?”他气闷地说道。 “拿什么?”她傻傻地问着。 “把纸给我。”他不耐烦地指了指她胸关抱得紧紧的纸张。 “噢,抱歉!”她赶忙将那迭纸交给他。 他接过纸后看也不看,作势便要撕掉。 “不要撕!” 她心里一惊,马上扑上前抓住他的双手。 “不撕难道要留着?这些东西都是随便写写的,放着也是占地方,撕了丢掉省事。”他瞪着她说道。 “如果你不要,那就送给我!” 她立即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深怕他会使出蛮力硬要把纸给撕了。 “送给你?”他困惑地看着她。 她说出口后,自己也愣了,不明白为什么会舍不得撕了这些纸? “这……这些字写得很好,我想……留下来欣赏……” “想要欣赏?你转头看看,挂在书房墙上的那些名家字画,比我这迭字纸更值得欣赏吧?” 他又露出嘲弄的表情,但手势却缓缓地放开了。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太松懈,仍然压着他的两只手背。 “我很喜欢你抄的这首诗,别撕了它们,求求你。” 他看着她,眼中跳跃着莫名的火焰。 “是吗?”他轻声问道。 “嗯!” 她赶紧点头,用力地强调。 “那么……我问你,如果有个女孩儿,在她出嫁前一日,在自己的闺房墙上写下了这首诗,你觉得……她留下这首诗的用意……是什么?” 他声音沙哑地问道,双眼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眸子。 “这女孩……应该是带着无奈、带着苦涩,就要与心爱的人分别了吧……”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说得适不适当。 “继续说……”他催促她。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不懂相思的人,不会了解相思人的痛苦……或许她爱的人,并不爱她,或是无法相爱……所以……情愿与此人从未相识……” 他浑身一震。 所以,她情愿抛掉所有记忆,再也不想承受单独相思之痛?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是这样的吗?” 她忘了他,但是,也入了相思门,识得了相思苦的他……又该要如何自处? 是要惩罚他一个人独吞相思之苦吗? 他看着她,两手缓缓松了开来,手中洁白如雪的纸张又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啊!你真是的,怎么丢到地上了呢?” 她赶忙蹲下去,再次捡拾收集。 他沉默地站着,没有一起帮忙捡起一张张的字纸。 低着头的她,没有瞧见他正无言地望着她,眼底蓄满痛苦。 他握拳,闭了闭眼,转身向外走去。 “啊……请等一等,这些字……” 她唤住他,期期艾艾地开口。 “你要,就送你吧……” 他背对着她,嗓音暗哑地说道。 “谢谢你!” 红豆高兴地将安纸贴在心窝,向他道谢。 他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忽然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变得好抑郁、好寂寞的样子…… 她低头看着那迭字纸,想着他说的那个女孩的事。 “难道那个出嫁的女孩……这首诗是写给他的?” 猜想着有个女孩竟然对他怀有如此深爱的情意,她心里有一丝丝的羡慕,也有一丝丝的揪疼。 听说孙凛这男人的年纪,已经有二十七、八了,却仍然单身未娶。 她忍不住猜测着这个男人身上可能发生过的故事,越发觉得孙凛这个男人十分的神秘…… 一道优雅的箫声,在孙家大宅里扬起。 众人都好奇地停下手中的工作,沉醉地听着,猜测着是谁在吹着箫。 善合村的村民多以务农为主,没有受过音律熏陶,因此没人会吹箫弹琴。 那是有钱人家才会的风花雪月,他们只会吹竹笛、唱山歌,平时难得能听见如此优雅的乐音。 李红豆听见箫声时,缝衣的动作停了下来,偏头仔细地听着。 “咦?”她的脸上突然露出困惑的神色。 “红豆姐,怎么了?” 同样坐在一旁缝补衣裳的李宛燕,好奇地问道。 “这首箫曲好耳熟啊……”红豆喃喃地说道。 “红豆姐,你以前听过吗?” 李宛燕张大了眼,期盼地看着她。 “……没印象……不记得了……” 她回想了一下,最后茫然地摇摇头。 李宛燕一听,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唉……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爹爹说你的状况很特殊,你的失忆,有可能是心病造成的。” “心病?”红豆讶异地看着她。 “我爹以前也遇过失忆的病患,那些病患发现什么都记不起来时,通常都会惊慌失措,并且想尽各种方式要让自己忆起所有的事。但你却不一样,从头到尾甘之如饴,好像失忆对你来说,是个大解脱似的。” 闻言,红豆心里微微一惊。 李大夫真的把她的病症瞧得透了,竟然将她的心思抓得一分不差…… “我去瞧瞧是谁在吹箫曲。” 红豆放下衣裳,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这宅子里,除了孙老爷外,恐怕没什么人会吹了吧?”李宛燕皱着鼻子说道。 “是吗?我还是想去瞧瞧,如果真是他,也可以顺道问问他这首箫曲的曲名,说不定对恢复我的记忆有些什么帮助呢!” “那你一个人去找吧,我害怕见到孙老爷,就不陪你去了。” 红豆笑了一笑,没怎么在意地径自走出洗衣房。 循着乐音,她来到了花园里的一处凉亭。 凉亭里,果然是孙凛在那里吹箫曲。 她站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 曲中情意袅袅,像是在对谁倾诉,听得她莫名的微微心酸。 听了一个段落后,她忽然觉得这曲子有些奇怪,好像不太完整。 她越听越觉得,这首曲子应该还要有另一管箫来一同合奏才对…… 但是,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难道说,她以前真的对这首曲子十分熟悉? 当孙凛吹到一个段落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 “你腿骨不好,在那儿站得挺直做什么?进来坐下!” 他放下箫,没好气地对她说道。 “我怕打扰了你的雅兴呀!” 她还是站在原地笑着,没有过去。 “过来这里坐着。” 他再说一次,还指了指他身边的位子。 “不用了……” “少罗嗦!主子要你做什么,照做就是了,哪来这么多的主张?”他语气不善地责备道。 红曰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是他的关心方式,但他说话其实可以温和一点的,偏偏都要随时带着刺,好像不螫伤她就不甘心似的。 她压下心头的恼意,一边拍手,一边笑首走进凉亭。 “孙老爷,你刚才吹很得好听耶!能不能继续吹下去?” “你觉得好听?” 他的神色浮出一丝丝的愉悦,好像是很高兴能得到她的赞美。 “好听、好听,吹得比以前好听太多了!” 才一说完,她就完全愣住了。 她自己不经意说出来的话实在非常奇怪,怎么会说他吹得比以前好听呢? “你……前曾经听过我吹箫曲?” 他表情怪异地瞪着她,像是被她说的话给吓到了。 “呃……没……没吧?” 她呆傻地结舌说道,也是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哼!那说什么傻话?”他冷冷地白了她一眼。 可恶!刚才那一瞬间,他心里涌起了无限的希望,以为她记起来了,没想到,她的脑袋还是坏的。 “你还会吹其它的曲子吗?”她问道。 “不会,我只会吹这一首。教我吹箫曲的人,只教了我这一首而已。” 他心不在焉地说道,手指沿着箫管身上的精致龙纹,来来回回地轻轻抚着,仿佛十分珍惜似的。 “唔……我看你学得不错呀,那人怎么没有继续教你?”她好奇地问道。 “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粗声回答她,嗓音中有着不自知的痛楚。 “……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事。” 她咬唇,连忙道歉。 “我没有音律才华,光是这首,就花了我不少的时间练习。当初我还不愿意学呢,现在这首曲越吹越顺手,反倒想多学几首,可惜……没人能教我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打开桌上的乌木匣子,小心翼翼地将箫管放进匣子里。 当他掀开匣子时,她看到里面还有一管同式样、却较为细短的箫。 “请等一等!” 当他要合上匣子肘,她开口阻止了他。 “怎么了?” “我可以看一眼另一管箫吗?” 他看了她一眼,大方地打开盒盖,取出另一管箫,放到她手上。 她道谢地接过,仔细地看着手上的箫。 伸手抚着箫管上的花纹,她发现其上雕的是一只凤鸟,与孙凛手止那管箫分明是一对的。 “这是龙凤对箫呀……” “你知道?” 公孙凛努力地维持平静的神色,用最淡然的语气问道。 他已经不打算再被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就扰得他心神大乱、思虑耗竭了。 “嗯。别再问我为何知道了,我也对我的记忆力没辙,但我就是知道。” 她抱歉地对他笑了笑,阻断他接下来可能会有的疑问。 “我并没打算问,反正你这颗坏掉的脑袋,也挤不出什么答案来!”他冷冷地讥讽道。 她努力忽略他有点刺耳的话语。 “请问我可以吹一下吗?” “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会吹箫曲?”他调倪道。 “是啊!”她坦白地点点头。 “尽管吹吧。”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她闭上眼,努力地抓住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曲音,过了一会儿,她将箫举至唇边,尝试地吹了几句。 她马上张开眼睛,惊喜地看向他。 “我真的会吹耶!” “很好。”他点点头。 不枉他花了大笔金钱,特地请来名师从小栽培她。 “再将刚才那首曲子吹一遍好吗?” “做什么?” “你吹就是了。” 她催促他,眼底有些期盼与兴奋。 他看了她一眼,举起箫,又重新开始吹起他唯一会吹的箫曲。 当他吹了一段后,她也缓缓跟着吹奏起来。 初时,他感到十分的震惊,望向她,就见她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吹。 于是,他努力控制心神,专注地吹奏,而她也巧妙地配合着他的节奏吹和。 两管箫声恍若一龙一凤,互相和谐地应和共鸣,悠扬宛转,揪人心弦。 宅子里所有的人,全都被这动听的合奏给引来了,纷纷地来到凉亭四周,陶醉地伫足聆听。 当箫曲结束时,周遭的人全都用力地鼓掌叫好。 公孙凛心神激荡难抑,握着管的双手甚至还微微地颤抖着。 “原来是合奏曲……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喃喃说道。 “你不知道这首是合奏的曲子吗?” 听见他的话,她诧异地问道。 “没……你没说……”他失神地摇摇头。 当初瑀儿逼着他学时,完全没告诉他,这首曲子是龙凤合鸣的曲子…… 原来,她是这么处心积虑地不断向他表达她的情意,而他竟然不知不觉了这么久…… “什么?”她张大眼问道。 “不,我是说,教我吹箫曲的人没告诉我。” 他立即回神,马上纠正话中的语病。 “喔。”她点点头。 接着,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半晌。 “怎么了?”她疑惑地眨眨眼。 “你……会下棋吗?” 他摸着下巴,突然开口问道。 她眨着大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唔,不确定吗?那要不要与我试着下一盘棋?” 他忽地对她咧嘴一笑,眼中露出非常期待的光芒。 “……好啊。” 她迟疑地点点头,心里疑惑地想道—— 他的表情,好像有点奇怪,似乎在算计什么似的…… 不是有什么陷阱吧? 第六章 公孙凛猜她失了记忆,说不定也忘了怎么下棋,此时与她下棋,说不定能赢她。 果然,他非常投机而且幸运地,趁她还搞不清楚棋路规则,下了几步错棋,赢了她第一盘棋。 生平头一次赢过她,让他激动得莫名所以,信心也跟着大增,得意得不得了。 他看着他神气的模样,心里终于有了底。 “原来如此。你是想乘人之危,在我失去记忆、忘记规则的状况下赢过我?” 她恍然大悟地说道,眼神有些不以为然。 “胡说八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公孙凛双手环胸,向后靠在椅背上,凉凉地斜眼看她。 哼哼,他终于也有下棋下赢她的时候啊!他在心里仰天狂笑。 “你胜之不武,这是使诈!”她嘟唇说道。 “兵不厌诈啊,小丫头。” 他笑得眼睛都快了起来,双手一摊,摆明了就是耍赖。 闻言,她垂下眼,心底暗暗地抽了一下。 他唤她那“小丫头”三个字,充满了宠溺的亲密感。 瞧他唤得如此顺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曾经得到他这样的疼宠? 她想起那位他曾提过的、在出嫁前留下一首悲伤情诗的女孩儿。 会不会是她? 说不定,教他学会吹箫的女孩,也是她…… 她的心头突然浮起一丝涩意来。 “怎么样?还要再下吗?” 没有发觉她的心思正在百绕千回,公孙凛笑着问她,眼中带着期盼。 “有何不可?……再下三盘?”她比出三根指头。 他皱了皱眉。这小家伙就连失忆了,都还习惯跟他比三盘啊? 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他跟她拼了! “没问题!五盘都可以!” 他信心满满,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那开始吧。” 她点点头,唇边带着一丝丝笑意,整理棋盘上的棋子。 “先等一下。”他忽然开口说道。 “嗯?”她抬头看他。 “在开始之前,我们先来下一个赌注。” 她看看他,露出颇有兴趣的表情。 “什么赌注?” “比输的人,必须要帮比赢的人做三件事。怎么样?你敢不敢接受赌注?” 他的眼眸亮晶晶的,完全没有这些日子以来经常出现的抑郁之气。 红豆注视着他好一会儿。 以前,他应该也是这样爱笑又直爽的人吧? “怎么?不敢比吗?” 他看她不说话,怕她不答应,赶紧搬出激将法。 可惜,这一招对红豆完全免疫。 只听见她不慌不忙地说:“不,我只是要先想好,等会儿我赢了之后,可以跟你要求哪三件事?” “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吧!” 看着她脸上比他还要有自信的笑容,公孙凛心里实在不大爽快。 “我们开始吧!”她催促他将专注力放回棋盘上。 接下来的第一盘、第二盘、第三盘,包括他耍赖要来的第四盘、第五盘……他再也没有赢过她。 五盘之后,公孙凛脸色难看地瞪着棋盘,仿佛想要将整盘棋都吞下去,湮灭他输棋输得这么彻底、这么狼狈的事实。 瞧着他近似赌气的表情,李红豆扶命忍着笑意,努力维持平静如常的神情。 她原先以为读遍兵书的他,棋艺应该也很厉害,没有想到,他的棋艺竟然会这样的……弱不禁风。 “你输了。” 她含笑说道,慢慢地收拾棋盘。 “纸上谈兵并不是真正厉害,战场上才能见真章!” 他拉不下脸来,恼怒地反驳道。 “可惜我一介小女子,是上不了战场的,所以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才有机会战胜你啊!愿赌服输啊,孙老爷。” 她终于忍不住,声音清脆地笑了起来。 他咬牙低咒一声,气恼不已。 可恶!她不是失去记忆了吗?为什么还能这么厉害?不但会吹箫,下棋也还是这么厉害! 她还是格格笑着,让他更加恼怒,蓦地凑近她,伸手攫住她的下巴,让她的脸面对着他。 “你不要再笑了!” 无意之间,两人靠得太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她微微愕然,他说完话之后也顿住了。 她看着他的俊挺面容,心里涌起一股又一股的奇异波动,仿佛有千万只蝴蝶同时在她体内振翅着,让她从头到脚都有一种微微麻颤的不安感。 她矛盾地想要靠近他,又感觉自己想要逃离。 从两人初相见开始,就觉得他很爱对她生气,好像她曾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但他偏又爱招她与他凑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她偷偷观察过他面对其它人的态度,却发现就算对前来帮佣扫地的村民,他也从来不曾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们颐指气使,反而言语有礼。 尤其是与李大夫和宛燕说话时,他的语气之间更是有礼,让她有些吃味。 但是,对于他阴阳怪气的性子,在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下,她也渐渐习惯了,甚至还发现了他会不经意流露出不为人知的温柔。 今天,更让她发现了他更多吸引人的另一面。 她那自重伤失忆之后,一直感觉平静无求的心口,逐渐涌起一波波好似熟悉、却又下意识想要抗拒的心动…… 他看着她的细致妖颜,抚着她柔润下巴的手指根本舍不得放开。 为什么……他以产那么久都一直没发现,她长得竟然如此娇媚动人? 他不禁想着,如果,她不是他的义女,也许他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的美丽吸引了…… 每次面对完全不记得他的“红豆”,他总忍不住要生气,也假装完全不识得她,真的将她当成府里的丫头使唤。 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要忘了她是他的义女,竟然对她渐渐产生了莫名的情愫,让他挣扎不已。 在身分上,她是他的义女,但在心里,他却已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她……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他喃喃念道,终于体悟了这句话。 难怪……难怪瑀儿会说,她盼望不曾遇到他,不曾被他收养,那么她的身分就不会是他的义女。 如果他们以前不曾相识,现在是否就能相恋? 他的脑子里,此刻什么都无法想,只剩下一种急切的渴望,想要不顾一切地挽回她的心。 不假思索地、依凭本能地,他倾身封住她的唇。 她没有抗拒地闭上眼,感受到唇上的压力,心里有股莫名想哭的冲动。 热液霎时涌进眼底,还来不及分辨滋味,便迅速地涌出了眼眶。 “不要哭……不要哭……” 他轻声低喃道,温柔地吻去她溢出眼眸的泪水。 红豆不断哭泣着,为了莫名的、不知名的原因。 她的脑子一团混乱,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一直哭。 他将她拥进怀里,觉得自己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有了依归的处所。 她伏在他的胸口上,感到无比的安心,花佛漂泊许久、伤痕累累的灵魂,被他胸口的暖意给融融化去了。 公孙凛不停地安抚她、哄慰她,她终于渐渐停住了哭泣。 他舍不得放开,她也不愿意离去。 两人一直相依相偎着,沈溺在这种亲密而美好的拥抱里…… “啊……瞧我撞见了什么呀?” 一道不甚正经的嗓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一名不速之客闯了进来,倏地打破了这场迷梦。 两人受到惊吓,立即分开,下意识地望向门口。 “呃……我无意棒打鸳鸯,你们请继续吧!”来人含笑地对他挥挥手。 公孙凛一见到那人,双眼立刻暴睁。 “你……” “见到我这么讶异做什么?”皇上对他挑了挑眉。 “你……怎么……” 公孙凛张口结舌,还是只能瞪着他。 “我看你最近经常来去匆匆,似乎在忙碌什么,所以我就跟在你身后,过来看看是否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啦!”皇上笑呵呵地说道。 皇上说得轻松,公孙凛却立即变了脸色。 至于红豆,她也早就惊呆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她一方面是被自己方才失控的情绪吓到,一方面则是震惊于自己竟然……让孙凛吻了……还被人撞见…… 她的脸颊忍不住烧红起来,很想找个洞钻进去,将自己埋起来。 “呀,这位姑娘……好面熟啊……” 皇上走到红豆身边,若有所思地绕着她,来来回回地看了又看。 “皇……你……她是……” 公孙凛立即闪身到红豆身前,将她与皇上隔开来,嘴上却想不出该怎么称呼他。 “我说小弟啊,大哥来访,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怎么一直结结巴巴的?”皇上神情悠哉地调侃他。 “谁是你小弟!”公孙恼怒地低吼。 看皇上的眼神,他果然已经知道了瑀儿的事! 公孙凛不禁暗自咬牙,心里有一丝的不安。 不知道皇上亲自前来,有什么打算? 皇上呵呵笑道,每次用这个称呼来逗他,都能让他跳起来,真是十分具有娱乐的效果啊! “原来您是孙老爷的大哥啊!” 不明就里的红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难怪两人的面容长得有几分神似。 “孙?”他玩味地瞧了瞧公孙凛。 公孙凛没好气地回答他。 “我叫孙凛,不叫孙老爷要叫啥?” 红豆一脸怪异地看了孙凛一眼,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回话感到一丝莫名其妙。 “是呀,我是孙凛的大哥,叫……嗯,叫孙澈。请问姑娘是?” 皇上也跟着扮起戏来,玩得不亦乐乎。 “我是李红豆,孙大爷好。”她对他微笑。 “红豆姑娘,别这么见外,你就跟我小弟一样,跟着喊我大哥就好!” 他好像在拉拢她似的,急着跟她攀亲引戚。 “咦?” 红豆有点受宠若惊,觉得这个孙大爷未免热情过了头。 “快叫啊!” 皇上笑眯了眼,心情很好地催促她。 “我……我只是孙府里的婢女,不能这样称呼您的。”红豆马上摇摇头。 “唉呀,反正迟早要叫的,不差在这一时。身分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情真意。你看,孙凛他都不叫我大哥的。” 皇上似真似假地向红豆告状,并且有意无意地瞟了公孙凛好几眼,话中有话,特意说给他听。 “大……大哥……” 公孙凛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咬牙逼着自己唤了他一声。 “欸,小弟!”皇上马上乐孜孜地又回唤了一句。 公孙凛脸色青白交错,恼怒不已。 红豆来来回回地看着两人之间奇怪的互动,猜测这也许是他们兄弟间特殊的相处方式,也不再多想。 “孙老爷,我去沏壶茶来。”红豆向孙凛福了福身。 “嗯。” 公孙凛马上点头,巴不得她赶快离开,消失在皇上的视线之外。 等红豆离开之后,皇上的神色恢复严肃,坐进书房前的椅子。 公孙凛则坐在他的下位。 “皇上……”他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瑀儿她真的失忆了?” “她是李红豆。” “别装了,你我心知肚明。”皇上摆摆手。 “她是李红豆。”他再一次回道。 “……”皇上无言地瞪着他。 公孙凛也顽固地瞪回去。 “我说皇弟,你这人什么都好,什么都行,就是脑袋不好使唤,太僵了!”皇上忍不住抱怨道。 “她的确是李红豆。” 拗不过他的坚持,只好顺应他了。 “好吧、好吧,李红豆就李红豆!她的记忆还没恢复吗?” “没有。”他脸色抑郁地摇摇头。 “唔……连李大夫都束手无策的话,这可伤脑筋了……” 公孙凛听见他的话,立即看向他。 “皇上认识李大夫?” “他在多年前,曾经被朕延请入宫,医治过九皇叔的心疾。其实这一次,他救了瑀儿后……咳,李红豆后,”在他的眼神下,皇上硬是改了称呼。“曾向朕求援,要了一些名贵药材,我当时派了人过来跟李大夫接触过,所以就发现瑀……呃……总之,李红豆她能在六个月内复原得这么神速,也是因为朕提供了宫里最好的药材啊!” “……皇上既然早就知道瑀儿的下落,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公孙凛听了,不禁怒火中烧,握紧拳头。 皇上挑了挑眉。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 自己可以喊瑀儿,他就得生疏地叫红豆? “因为你没来问肤啊!朕在宫里等了你好几个月了,都没见到你的人影。派人召你,你也不回,朕要怎么告诉你呢?”皇上凉凉地回道。 公孙凛为之气结。 他疯狂地找了六个月,没想到一开始,皇上就知道瑀儿的下落了! “救了红豆,朕也有一份功劳啊,还不快谢主隆恩?” 皇上摆出架子来,故意要惹得他更加跳脚。 “……多谢皇上!”他不情不愿地咬牙说道。 此时,门板上传来几声轻敲。 “进来吧!”皇上愉快地唤道。 公孙凛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 红豆捧着茶水,推开门走进来。 “唉呀,红豆姑娘,真是谢谢你了!”皇上心情很好地向她道谢。 “不用客气。” 红豆柔柔地对他笑道,端了一杯茶给他。 她的笑容,让一旁的公孙凛十分吃味。 “红豆。”公孙凛唤回她的注意。 “嗯?”她回头看他。 “过来。” 公孙凛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命令道。 “喔。”她端着另一杯茶,放到他身旁。 她正要坐下时,皇上这边也开始唤人了。 “红豆!” “孙大爷,有什么事?” “有没有茶点呀?赶了半天路,没吃到什么好的,我肚子现在有些饿了。”皇上无辜地摸了摸肚子。 “喔,有的,我马上下去准备。”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姑娘!”皇上对她眨了眨眼。 红豆并不感觉这位大爷的态度轻浮,反而有种像是被家人逗弄、称赞的奇妙亲切感,因此,她忍不住红着脸笑一笑。 公孙凛狠狠地瞪着皇上和红豆,觉得他们两人眉来眼去,刺眼至极。 “哼!” 公孙凛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向门外走去,眼不见为净。 “啊!小弟,大哥我累了,赶紧帮我备间房让我休息呀……” 皇上高声交代着,尾音还很故意地拉长。 公孙凛恍若未闻,应也不应,继续走出去。 红豆静静地看着他走出去,忍不住叹息一声。 “怎么又在生气了?” “原谅他吧。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曾笑过了。要让他恢复,只能等待时间和时机了。” “什么时机?” “能让他放下心中羁绊的时机。” 皇上神秘一笑,端起茶喝了一口。 “是……一位女孩儿让他这样的吗?”红豆追问道。 “嗯。丫头,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说太多,只怕我那小弟连我这大哥都不肯认了。”皇上阻止她再问下去。 她识趣地闭上嘴,不再多问。 只是,心头一直不断地旋绕着许多疑问…… 自从上次情不自禁的亲吻相拥,被皇上撞见之后,公孙凛和红豆之间,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僵局。 公孙凛变得十公的自制拘谨,像是在避嫌似的,绝不让自己和红豆有任何独处的机会。至于红豆,则像是无知无觉、不痛不痒地照过日子,就像是一般女婢尽心服侍着主子的日常生活。 但,这看在皇上的眼底,实在有点急了。他来到这里,就是想推他们一把,催促皇弟能够赶快清醒一些,早日明白“佳人难再得”的道理。 第七章 依照皇弟那个太过食古不化的脑袋和作风,失去了一个瑀儿,难保不会再失去另一个红豆。想了想,他便带着贴身亲信,前去拜访住在村子另一头的李大夫。过了半日,他又一脸喜孜孜地回到大宅子来。 “皇……大爷……”管事见到皇上,腰弯得好低、好低,紧张得浑身冒汗,一声大爷叫得好别扭。 “啊,管事,你来得正好,朕这里有个好东西,是从李大夫那儿拿来的。” 皇上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两包药粉,交给他。 “这是……” 看着手中的两包药粉,管事一脸疑惑。 “嗯……是补药。你想办法给你主子和红豆姑娘服下。他们最近身子和脾性都不太好,需要补一补。” 皇上突然倾身,小声地跟他说道。 “可是……主子的身子很硬朗啊……”管事一头雾水地说道。 若说是红豆姑娘重伤初愈,需要补身,还说得过去。 但……主子? 现在要主子去打虎、打狼的话,恐怕都不成问题啊! “别多话,就照肤所说的,一人一包,他们两、人都要服下。”皇上特意地强调了“两人”这个字眼。 “两人都要服?”管事脸上布满疑问。 这是什么样的药,要男女皆服? 管事想了想,忽然想到一种不太正道的东西……春药?! 管事张大眼,惊疑不定地瞪着手上的药粉。 突然间,他觉得这两包药粉好烫手,不知道该怎么办,额上滴落了大颗冷汗。 “这……这……”皇上要他给主子服春药?! “这是李大夫交代的,有疑问吗?”皇上一脸正经地说道。 “主子……肯定不会服的……”管事十分为难地回答。 “会不会服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皇上指了指他。 “皇……皇上……” 管事的额头开始拼命冒汗,哀求地望着他。 “如果你办不成,就提头来见肤。别以为你主子能罩你,朕是皇上,想要谁死就是死,没人能拦阻!” 皇上冷笑着,搬出他常常在朝堂上吓官员的那套台词,恐吓可怜的小小管事。 “皇、皇上开恩啊!” 管事腿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脸都白了。 完了、完了!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皇上竟然要他给主子服下春药? 如果办不成,会被皇上砍脑袋;但如果办成了,一样会被自己的主子砍下脑袋呀…… 管事唉声叹气,捧着药粉的双手直发抖。 “管事,就看你的啦!事成之后,自然有赏!” 恩威并施后,皇上拍了拍他的肩,呵呵笑着,轻松愉快地离开。 管事腿软地跪在原地打哆嗦,好一会儿都还站不起身。 “来来来,大伙儿快过来,喝点汤解解渴。” 晚饭后,管事端来一锅爽口的冰凉甜汤,招呼大家分享。 “哇!管事,今天怎么这么好?” “不是今天好,这是咱们主子大方,常常会有的福利。这甜汤既消暑又解腻,大家快享用吧!” 管事脸上笑呵呵地说着,额头的汗水却不停地滴落。 “好的、好的!” 看在管事辛苦到流了这么多汗,大伙儿当然要努力捧场喽! 管事注视着围在汤锅边的人群里,看了半天,就是少了重要的主角。 管事慌张地四处张望,赶紧抓住李宛燕。 “宛燕,红豆姑娘呢?” “她正在房里看书呢!可能是没听见,我去叫她好了。” 李宛燕放下吃到一半的甜汤,起身说道。 “没关系,你吃吧,我去叫她好了。” 管事阻止了她,用托盘端起旁边两碗早就盛好预备的汤碗,走向红豆姑娘的房间。 来到房门口,果然看到红豆她大小姐正捧著书,看得好悠闲。 “红豆姑娘,你怎么还在那儿看书?大伙儿都快把甜汤喝完了。”管事问道。 “我不想喝,谢谢管事。” 红豆笑了笑,不感兴趣地摇摇头。 管事一听,心里有些发急了。 “红豆姑娘,老爷的那份,还要你送过去呢!”他将托盘放在桌上。 “好的。”红豆这才施施然地走过来。“咦?怎么有两碗?” “一份待会儿送去给老爷。另外一碗呢,是我预备留给你的。这是你从小就最爱喝的甜汤呀!” 管事为了说服她,没发觉自己说溜了嘴。 “我从小最爱喝的?”红豆疑惑地看着管事。 “呃……我是说,这是人人从小都会爱喝的甜汤!你试试看,喝了就知道了,来,快喝!” 管事连忙端起一碗,热情过头地端到她的嘴边。 由于盛情难却,红豆只好接过碗,捧个场地喝了两口。 喝了之后,发觉果然很合她的口味,因此不知不觉又多喝了几口。 “对、对!喝光、全喝光!” 红豆觉得管事今晚实在太不对劲了,她放下碗,迷惑地看着他。 “唉呀,还剩一点,别浪费了!赶快喝,喝了就快把这碗汤也送去让老爷喝下去。”管事有些焦急地催促她。 “……喔。” 她不明就里,但还是很听话地喝光剩下的汤。 管事亲眼见她喝完了,吁了一口气。 “来吧,请红豆姑娘送到老爷房里。无论如何,请你想办法让他喝完。” “我尽量。” “不是尽量,一定要让他喝下去!”管事用力地强调。 “为什么?” 红豆偏着头,极为疑惑地看着他。 管事见状,赶紧露出十分苦恼的表情。 “主子很挑嘴,这不吃、那不吃的,我们当下人的真的是很为难啊!红豆姑娘,请你体恤我的心情,帮我哄哄老爷,说不定他会听你的话,喝下这碗汤的。” 红豆看看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谢谢你,红豆姑娘。还有,路上千万别耽搁了,一定要尽快送到老爷的房里,不然甜汤就会凉了。” 管事像是很不放心似的,特别的唠叨。 “……好的。” 红豆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端起甜汤送往主子的房里。 只不过,走到半路,她才想起来管事交代的话里,有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这管事今晚真的是忙胡涂了,甜汤本来就是凉的啊!” 红豆笑了出来。 门板上被轻敲了数声。 “谁?”公孙凛冷声问道。 最好不要是那个老爱当他大哥的皇上,那家伙有事没事净爱来缠他! “老爷,给你送甜汤来了。”轻柔的嗓音在门外扬起。 一听是红豆的声音,公孙凛一个箭步,立即打开了房门。 “进来。”他勉强着不要让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红豆看了他一眼,便低着头走进房里,将甜汤放在桌上。 “老爷,请你把汤喝了吧。喝完了,我再替你撤走。”她轻声说道。 “我不想喝。” 他坐回桌边,淡淡地说道。 他的反应果然跟管事描述的一模一样——挑食! 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她答应了管事,就只好努力地哄劝他了。 “很好喝的,老爷。就喝一些吧。”她主动将汤端到他面前。 他从以前对她就一向少有拒绝,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接过碗,一口饮尽后,将碗放到桌上。 “喝完了,你可以撤走了。” 他转过身,赶快赶她走,免得又像上次一样,因为独处而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见到红豆,他的心思又开始乱了套。 这几日,他的心里十分的挣扎。 上次失去自制地吻了她后,才让他惊觉自己对她竟然有着那么狂烈的情感,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内心有一股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拥有她。 但,另一部分的内心却又不断地提醒自己,就算她改名换姓了,她还是瑀儿、他的义女,绝不能逾矩。 他的生身父母,就是个借镜,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的。 身后一直没动静,他忍不住拧着眉头转回身子。 “怎么还不离开……红豆?你怎么了?” 转过身后,一见到红豆的模样,他立即大吃一惊。 只见红豆她面色潮红,浑身无力地扶着桌子,一手揪着心口。 “我不知道……刚刚才开始这样的……” 她摇摇头,吃力地说话,觉得脑子迟钝了起来,身子更是突然变得好烫、好烫。 他焦急地过去扶住她,她整个人便虚软地倚进他怀里,再也站不住。 公孙凛这才惊觉,她被下药了! “红豆!红豆!” 他抱起红豆,连忙放到床上,转身急着向门外大喊—— “快来人!” 才刚喊出声,就马上出现了好几名身着暗卫衣裳的黑衣人。 他惊觉有异,但怀里还搂着红豆,来不及出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衣人动作迅速地将门、窗全都紧紧关闭,将他和红豆两人关在屋里。 这批暗卫,只听令于一人。 一看到暗卫出现,他就知道是谁在搞鬼了。 “皇上!你在干什么?” 他朝外头大喊,一面抓起一张椅子,灌注内力向大门丢去。 椅子撞向门板后,飞裂四散,门板却文风不动,这表示门窗一定都被那些暗卫用内力固锁住了。 公孙凛狂怒不已,再度大喊。 “皇上!您对红豆做了什么事?” “她没事,中了春药而已。”门外果然出现皇上凉凉的嗓音。 “春药?您没事对她下春药做什么?”公孙凛一听,又惊又怒地急问道。 “就是有事才下的呀!喔,对了,红豆让你喝下去的那碗汤里,应该也有成分完全一模一样的药喔!”皇上好心地提醒他。 公孙凛瞪着桌上的空碗,倒吸一口气,低咒出声。 “啊,你别误会,不是红豆对你下药的,她自己根本也毫不知情。” 皇上怕他想歪,迁怒错人,鸡婆地帮忙已经无法开口多说话的红豆澄清。 “好难受……” 红豆面色潮红,两手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里痛苦地辗转,呻吟出声。 “皇上,快放我们出去!红豆她药效发作了!” 红豆痛苦的模样,让公孙凛看了非常的不忍心,忙焦急地对着门外大吼。 “这太好了,朕正等她发作呢!接下来就换你喽!你尽量生气,越生气,药效发作也越快啊!”皇上在外面呵呵地笑着。 皇上还是一副看戏的语气,简直把公孙凛给气炸了。 “皇上!不要逼我!”公孙凛咬牙怒道。 “等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了,就可以重获自田了。接下来,你们如果想成亲,我甚至可以亲自为你们主婚喔!” 公孙凛激动地奔至门前,狂烈地敲击大门,怒声吼道—— “皇上!瑀儿是我的义女,我们如何能在一起?这样不就步上了我生身父母的后尘,将臭名留给无辜的孩儿?” “咦?跟你一起在房里的,不是李大夫的女儿,李红豆吗?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义女了?原来你有收养义女的癖好,有了一个义女,还想再收一个啊?” 皇上装傻,仍是笑笑地调倪他。 公孙凛靠着门板用力喘息着,觉得皮肤越来越火烫,从身躯的深处,也开始有一股火焰正在开始慢慢烧灼蔓延。 “唉,皇弟,你还是一直看不透吗?先皇是真的喜爱你的生身母亲,如果不是太过强大的感情,先皇也不会甘愿用他的皇位,来换取与你生身母亲在一起的机会。”皇上叹了一口气说道。 公孙凛冷哼一声。“他们不顾一切地尽情相好,却留给我一身污名,这样的感情,我无法认同!” “他们并不是不顾一切,他们等了很久,苦苦地等到祖太上皇驾崩后,又守孝了三年,才在一起的。他们若不是生在皇家,一定会是一对很幸福的夫妻。如果你有幸见到他们,你也一定会觉得,他们生来就是属于彼此的。” 公孙凛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闭上眼,抗拒着越来越浑沌的意识,还有越来越无法控制的本能渴望。 “在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同样的景况。你与瑀儿十分相属,况且又无血缘,瑀儿都能为你一死,付出生命,你难道不感动吗?何苦守着什么伦理常纲呢?” “我……不能接受……” “皇弟,看看床上,她是李红豆,不是你的义女公孙瑀了。你那日不是吻了她,拥住了她吗?你心里一定是很喜爱她的吧?你忍心看着她如此受苦,整整三个时辰吗?” 皇上轻柔地诱哄道,改采怀柔的方法,激起他的怜惜。 公孙凛不由自主地看向床上,红豆已经难受得弓蜷起身子,扯着自己的衣裳,紧闭的眼眸也溢出痛苦的泪水,却不知该如何缓解身上的麻痒痛楚。 “你要记住,她是李红豆,已经不再是你的义女,你可以爱她的……” 皇上再接再厉,柔着声劝哄着他。 公孙凛脑子昏钝,扶着门板吃力地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床边。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她的脸庞。 她闭着眼,嘤咛一声,脸颊在他的掌心上,下意识地不停蹭偎着。 “瑀儿……红豆……”他心痛地低语。“我该如何是好?” 他的心仍在苦苦挣扎着。 此时,红豆凭着本能,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并且将自己的樱唇贴上他的。 霎时间,两具被药性驱控的灼热躯体拥靠在一起的瞬间,感觉到了无比强大的满足感。 至此,他的理智完全丧失,只想用力地抱紧她,将她全都融进他的骨血里,合而为一…… 第八章 公孙凛与红豆待在房里,一直到日上三竿,都没有人来打扰。红豆正安安静静地蜷伏在他胸前。他垂下眼,看见她裸露的肩背上,全是他不小心碰红的印痕,他心疼地在那些红痕上面来回轻抚着——看来是有人贴心地“特意”对众人交代过了——皇上果然是老奸巨猾,找来这么多人作证,他势必要给红豆一个交代,否则红豆的名节真的会就这样被他给毁了。 裸露的雪肩微微颤着。他知道她早就醒了,只是他们两人就这样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既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想要打破这异样的亲呢气氛。他的大掌一次又一次的、温柔地轻抚着她的长发,心里不断地思考着目前以及未来的处境。昨晚药效发作的时候,知觉一片浑沌,但是他记得很清楚,从他回到床边之后,房门外的暗卫,包括皇上在内,就全都撤光了。 幸好皇上明智,保留了他们最后的隐私,否则事后就算要冒着弑君的罪名,他也一定会提着刀追杀皇上的。 而那肘,暗卫都撤走之后,他其实可以乘机破门而出,将红豆带出房门,找来李大夫给予解的。 但是……他最后还是依凭了身体的本能渴望,坏了红豆的名节。 他们两人,已经是再也牵扯不清了。 公孙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此时,伏在他胸口的人儿终于动了一动。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道。 昨夜是她的第一次,但在春药的激发之下,过程实在是谈不上什么温存怜惜。 这让他又多记了皇上一笔帐。 红豆不该受到这种苦的。 她这样的娇弱柔嫩,哪能禁得起昨晚那样狂风暴雨似的对待? “你是什么人?” 伏在他怀中的妖弱人儿,低声响道。 “公孙凛。”他简短地回道。 “昨晚……我听到你叫孙大爷为‘皇上’……” “嗯,那位孙大爷的确是当今皇上。”他向她点点头。 “那么……你们口中的瑀儿……是我吗?”她迟疑地问道。 “嗯。”公孙凛点了一下头。 “那么……这位瑀儿姑娘,是你的情人吗?”她怀着不安与羞窘问道。 “不是,你是我的义女。”公孙凛叹了一口气。 红豆倒吸一口气,推被坐起来,愣愣地看着他。 “义女?” “没错。” “你是我的义父?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她惊愕万分地咬着唇,羞窘地说不下去。 昨夜迷迷糊糊之际,他与皇上的对话只能断断续续地听了几句。 她直觉地明白,他们口中一直提起的瑀儿,就是她自己。 只是,她一直不能确切的明了,她与公孙凛真正的关系是什么。 没想到……他竟是她的义父…… “……我不想承认你是我的义父。”她突然说道。 “对不起,昨晚……坏了的名节,我的确没有资格做你的义父。” 他脸色一变,苍白痛楚地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是我的义父的话,那么……我就不能跟你一起了……”她有些苦恼地说道。 他看着她,心里百味杂陈。 “红豆……” 为何她连失身了之后,都能如此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反观他一个大男人,竟然畏畏缩缩、反复顾忌。 即便喜欢一个人,也只敢隐在心里,说不出口…… “你是李红豆,不是我的义女……” 公孙凛闭上眼,深深地叹息道。 他甘愿认栽了。 红豆闻言,唇瓣扬起,对他笑了起来。 “不管以前我是谁,对我来说,我现在叫做李红豆,认识的是坏脾气的孙老爷,而不是瑀儿的义父。所以,我们可以正正当当地在一起,对不对?” “我想……恐怕还不行。” 没想到他竟然摇了摇头。 “为什么?”她讶异地问道。 “名不正,言不顺,怎能正正当当在一起?何况,我们这样的相处,也实在说不上正当。”他严肃地再摇摇头。 “呃……那……那怎么办?”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也开始烦恼起正当不正当的问题了。 “嫁给我吧,红豆姑娘,让我们正正当当地在一起。”他对她微笑说道。 闻言,红豆开心地扑到他怀里,高兴得直点头,莫名的眼泪也不断地夺眶而出。 “我答应!不过在这之前,咱们先清一下你我之间的帐?” “什么帐?” “愿赌服输,你下棋输了我,我可以要求你五件事。” “胡说!明明是讲好三件事的。” “你输了我五盘,当然是五件。” 她点点头,语气肯定地说。 “……好吧,你有什么要求?” “第一,永远记住,我是红豆,再也不准将我当成瑀儿。” “当然。” “第二,我要从善合村的李大夫家出嫁。” “没问题。” “第三,这间宅子,就当咱们的新房。” “这个简单。” “第四,把瑀儿房里写在墙上的那首诗涂刷掉。” 他讶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这个。 “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夫婿的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存在。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再回头去伤感。” “可是你不就是……” “你忘了我第一个要求?记清楚,我是红豆!其它的谁都不是。” “……就照你说的吧。”他点点头。 “第五……你要永远、永远地将我放在心上。” “我发誓,我公孙凛心中,从此只有李红豆一人。”他深情含笑地对她说道。 红豆忍不住红了脸蛋,娇羞地重新窝回他的胸前。 “孙老爷,虽然我还不太认识你,但是,我常常觉得我好像从上辈子就已经认识你了。” “我也是……虽然我也是初识你不久,但是我也常觉得似乎从上辈子就一直喜欢着你,连喝了孟婆汤都消除不了我对你的喜爱……”公孙凛哑声说道。 就算她忘了他,也没关系,他们可以从头来过。 这一次,他不当她的义父,她也不再是他的义女,两人之间,就只是单纯的男女相遇、相识,然后相爱…… “孙老爷,跟我说一说瑀儿的故事吧?跟我说完了之后,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了。” 偎在他怀里,她轻声说道。 “可以,不过,红豆,可不可以先改一下称呼,叫我一声‘夫君’?” “我还没嫁你呢!” 她红着脸,轻轻捶了他一下。 因为义女跳崖,太过伤心而消失在朝堂上将近一年之久的逍遥王,终于要回来了,而且大张旗鼓地办起喜事。 听说新娘子是天下知名的流浪医者——李大夫的女儿。 只不过,许多人明明记得李大夫只有一个女儿,完全不明白这一个叫李红豆的女儿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更惊人的是,这天来吃喜酒的众位朝官将领,见到逍遥王迎娶进门的王妃,竟然长得与他跳崖死去的义女一模一样时,当场都惊吓不已,还以为是公孙瑀的鬼魂回来了! 唯独为公孙凛主婚的皇上,从头到尾都是神色自若,笑呵呵的。 众人见状,皆称赞皇上不愧是皇上,有胆识、够镇静,渊国有这样的皇上,一定会国运鸿天啊…… 洞房花烛夜…… 公孙凛发挥了所有本领,十分努力地将新娘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她见识真正缠绵浓烈的温存情爱,务求让她忘记第一次被下了春药时的不快记忆。 事后,红豆满意至极、香汗淋漓地偎在他怀里,唇边有着藏不住的融融春意。 公孙凛搂住红豆,哑声道:“最近我忍不住会想,如果有一天,你再度失忆,又忘了我,那时我该怎么办?” 红豆听出了他的惶怖,安慰地拍拍他的背。 “失忆其实是很倒霉的,倒霉的事经历一次就够了。” “但是……人生无常……”他紧紧拥住她。 近来总觉得日子太过美好,让他开始惶怖有一天又会再度失去她。 “那有什么关系?你就再一次地来追寻我,让我再一次重新爱上你,那不就好啦?” 她轻拍他的脸蛋,笑着说道。 他无言地瞪着她,最后,只好无奈地叹息。 “先说好了,这辈子,我是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他环住她,哑声说道。 “嗯。”她露出柔美的笑意。 打了个呵欠,她伏回他胸前,闭上眼,香甜地入睡。 他也跟着闭上眼,安心而满足地拥着她一起入梦。 两人的手,十指紧紧相扣着,就算在睡梦中,也舍不和放开…… 【全书完】 后记 这篇故事的产生,纯粹是因为在某一天,棠阿霜突然想起李白(秋风词)里那两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的诗句,结果突然手痒,想写一个不知相思苦的男人,入了“相思门”之后的故事。 不过,故事内容是架空的时代,所以书中一直没有写出大诗人李白的名字,这是为了避免时空倒错的嫌疑,请大家就当作李白的这首诗,不知为何被一股无法解释的力量给导入另一小不行世界去了……(误) 至于书名,一开始棠阿霜自己取的书名太平淡,阿编不甚满意,可是当时棠阿霜一直执着在“相思”两个字上,乔来乔去,交书名的时间快来不及了,最后阿编提议不如叫“红豆”好了。 “红豆”也有相思之意,念一念也觉得还可以,所以想一想也就定案了。 不过棠阿霜本来是建议取做“一颗红豆”的,但是,想当然耳,就被阿编嘲笑了……呜…… 不过棠阿霜那个在身分证上有注记名字的室友,听到了新稿的书名后,兴致勃勃地提供了一系列的续集书名。 室友他说,第一本叫“一颗红豆”的话,第二可以叫“一把绿豆”,然后第三“一袋芝麻”……下面以此类推。 棠阿霜想了一想,其实这种书名也挺好取的,接下来还可以取“一箱玉米”、“一篮地瓜”、“一车榴莲”,然后呢,系列名就叫做“农村曲”,哇哈哈…… (被丢到火星) 最爱看新闻报导的,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新流感”,让人忍不住想起当年历经sars的恐怖回忆。 希望大家都能好好保重身体,经常洗手,避免出入人多的公共场合。 还有,没事多喝水,补充维他命c,可以预防感冒! 祝大家都平安、健康。 下回见喽,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