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江山赋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安宁兮愿意与西华结盟的消息递到风翌手上後,他当即招来了秦皓,吩咐下去要主动进攻东越军。 秦皓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将军怎麽会想要主动进攻了?」这段时间风翌一直都是以守为主,一次都没有主动进攻过,这次却是下了这样的命令,他当然惊讶。 风翌一面换上铠甲,一面笑着对他道:「将有贵客登门,自然要先将门口清扫乾净了。」 秦皓愣了愣,「贵客?」 风翌点点头,「我请了女侯前来西华,你等会儿派个人回去禀报一声王上吧。」 秦皓皱了皱眉,「将军现在才禀报王上,王上会不会不高兴啊?」 风翌笑出声来,「怎麽会?总比我不告诉他要好吧。」他最後整了整铠甲,提步朝外走去,「动作快点,不要让东越有任何做出反应的机会。」 秦皓闻言赶紧称是,出了大帐前去准备了。 风翌手下部队训练有素,不过片刻便集结整齐。 霍霄自然要来相助,风翌请他将五万南昭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守在左侧,另一部分守在右侧,以防届时有东越军从两侧进入长安地界。 西华军主动来袭的消息传到楚业祈耳中时,风翌已经人在东越军大营前方不远处了。 楚业祈没想到西华军会来得这麽突然,赶忙整兵迎战,为防有意外,命人将风无殊也带到了跟前。 风翌远远的看见楚业祈打马从後方走出,身边马上的人居然是风无殊,顿时觉得万分有趣。 风翌扬高声调开口道:「西华前世子风无殊荒淫无道,早已尽失民心,东越王不顾友邦情谊,助风无殊伐西华,实乃逆天之举。东越王此时若肯将风无殊交给西华,并从平谷关撤兵,西华便不计前嫌,仍旧视东越为友邦,但倘若东越王一意孤行,那你我两方今日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楚业祈闻言冷冷一笑,「风将军身分不明,挟王以令西华,现在却把话说得这般大义凛然,依寡人看,行逆天之举者,是将军你吧?」 风翌眼神讥诮的看了他一眼,他身边的秦皓已经按捺不住了,风翌转头安抚的朝他点了点头,叹息道:「既然如此,也没什麽好说的了,秦皓、袁志,进攻吧。」 这话说得十分轻巧,像是随口说来,但秦皓和袁志闻言立即展开了迅捷凌厉的动作,他们两人领头,几万西华军由几位副将带领着,动作迅速的朝东越军猛扑过去。 东越军连日来受到西华军的连番打击,早就心存畏惧,现在一见西华军来势汹汹,顿时手忙脚乱,楚业祈吩咐领头的几个副将要避开西华军的锋芒,此时西华军士气正盛,不可硬攻,若能趁机擒住几个领头之人,西华军必乱。 将领们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可是那些西华领兵的将领岂是那麽容易就能擒住的,几人只有尽力一试,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自己如同忙乱的东越军一样,陷入了混乱的战局里,居然难以自由的施展动作,一时陷入僵局。 楚业祈心中焦急,转头看见风无殊,朝前方混战的西华军扬声道:「西华世子在此,你们如此不辨忠奸,实在愧对王恩!」 这些西华军都是风翌手下嫡系部队,怎会听进这些话,倒是旁边被楚业祈提到的风无殊一脸紧张,他现在还拿什麽证明自己是西华世子啊。 四周喊杀声一片,还混合着隆隆的战鼓声,风翌却将楚业祈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入了耳中,他看着风无殊那心虚的表情,冷笑不断。 眼神移到战场,风翌的视线在东越军一名副将身上凝住,他记起这名副将曾於安宁兮率军前来相助的当日自楚业祈身後一箭射出,当时若不是安宁兮身边那名武艺高强的蒙面宫女,安宁兮很有可能已身受重伤。 他低头笑了笑,对一边的士兵吩咐道:「拿把弓过来。」 一名士兵立即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就取来了一把弓,风翌接过来後,在手中掂了掂,觉得有些轻了,但应该还能用,他已多年未拉过弓了,这一箭便当是还女侯一个人情吧。 搭箭,拉弓,风翌的动作一气呵成,而後紧盯着前方的目标,手指微松,羽箭顿时破空而去,随之惨叫声响起。 风翌舒了口气,好在技艺未曾生疏,这一箭虽然没有发挥出该有的力道,却也不算丢了脸面。 楚业祈眼见风翌一箭射落自己这方的将领,心中不忿,甚至想要自己冲入战场中去。 风翌却在此时再度拉弓,箭羽直指楚业祈的方向,而在楚业祈一愣的空隙里,微微偏移了些方向,箭羽射出,却是朝着他身边的风无殊而去。 风无殊来不及回避,被射中左肩,顿时哀号不止,跌下了马。 楚业祈震惊的看着风翌,中间隔着混战的几万士兵,这麽远的距离,他居然能将箭射得如此精准,难怪会被别人称为战神。但是现在不是他感慨这些的时候,他叫人把风无殊抬下去医治,自己则被旁边的士兵劝着後退了很长一段距离。 风翌其实并不会伤害楚业祈,西华准备不足,还不能一下子挑起这麽大的事端,因此刚才那一箭只是对楚业祈的一种警告,当然也是要让风无殊吃些苦头。 楚业祈正要严词斥责风翌的行径,风翌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东越王不必多言了,风无殊已经不是我西华世子,若不是念在他出自西华王室,今日便该以妄充世子之罪将他处死,奉劝东越王还是不要再插手西华之事,早日回国吧。」 楚业祈冷哼一声,「依寡人看,妄充世子之人是风将军你吧?」 风翌笑出声来,「东越王若不信,便去查查风无殊身上可有世子金印,若没有,东越王不妨移步我帐中一观。」 楚业祈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点,既然早就认识风无殊,他当时也就没有多问什麽有关金印的事情,如今听了他的话,楚业祈才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不过让他不明白的是,风翌既然这麽有把握的说出这番话来,为何要到今天才说? 风翌见他已经动摇,再度下令猛攻,楚业祈反应过来,打算从两边突围,却远远的看到两边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这才知道风翌早已做好准备,那边定是南昭军无疑。 楚业祈未及准备突然受攻,此时情形又万分不利於自己这方,只好下令收兵。 风翌也无心穷追,见东越军往回退去,也下令西华军停下进攻。 楚业祈看着风翌冷声道:「风将军不愧号称战神,无论是用阵还是强攻都叫寡人折服,寡人记住了今日的教训,他日定会再向将军讨教。」 风翌笑得云淡风轻,朝他拱了拱手,「风翌恭候大驾。」 他越是这麽一副不在乎的神情,楚业祈越是心中愤恨,他猛的提了一下缰绳,身下马匹一阵嘶鸣,率先转身而去,东越军在他身後开始有序的撤退。 风翌看着楚业祈的背影,微微笑了笑,这下可以迎接南昭的贵客了。 安宁兮早已动身,风翌这边战事刚歇还不到十日,风翌便收到了安宁兮到了长安附近的消息,但同时他也得知与安宁兮一同前来的还有北孟王顾凭轩。 安宁兮到达长安城的当日,长安城里的百姓们大批的涌向了城门口,围观第一次来到西华的南昭女侯和极少在世人面前露面的北孟王。 北孟王与南昭女侯一同往西华而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天下,长安城的百姓们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要亲眼一睹为快,当然,风翌亲自登上城楼相迎,也是吸引这些百姓前来的原因之一。 风翌这次一改往日的白衣打扮,穿上了玄色暗金绣纹的礼服,平日随性束着的头发也全都整齐的冠入了金冠之中,整个人显出了与平日不同的雍容贵气。 安宁兮等人的身影很快便落入他的视线中,她没有坐马车,反而与顾凭轩骑着马并列而行,一路有说有笑,他们身後是北孟整齐的十万兵马,再往後才隐约看到栗英倩等人的身影。 秦皓在一边嘀咕:「原来这就是北孟王,倒还是第一次见,原来这麽年轻。」 风翌远远的就看到了安宁兮的笑脸,微微皱了皱眉,似乎自安宁兮受伤醒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笑得这麽舒畅,视线移向她身边的人影,难道是因为北孟王? 风翌心中突然没来由的觉得一阵怪异,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但他何尝知道安宁兮的笑容里,也有东越军悻悻而归的原因在。 长安城的百姓们见到女侯与北孟王一同有说有笑的往城门而来,一下子议论纷纷,内容无非是关於二人很是般配之类的话,风翌听到其中一些言论,眉头皱得更紧。 西华禁卫军严密守着围观的人群,让安宁兮与顾凭轩顺利通过城门。 安宁兮到达城门底下,抬眼看去,就见风翌正凝神看着自己,表情带着一丝古怪。 有眼尖的百姓看到这一幕,顿时又有了新话题,「女侯跟我们的战神将军也是很般配的。」 安宁兮在长安百姓们的不断揣测中进了城,风翌已经从城楼上下来了,安宁兮看见他便走到他跟前,翻身下马,一边的顾凭轩却仍旧端坐在马上。 第二章 风翌朝安宁兮拱了拱手,「女侯远道而来,风翌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安宁兮回了一礼,「风将军多礼了。」 风翌的视线扫向马上的顾凭轩,笑着朝他拱手道:「今日有幸得见北孟王,实乃三生有幸。」 顾凭轩笑道:「风将军这话说得客气了,能得见战神将军,寡人才是三生有幸。」他转头看向安宁兮,笑容变得柔和,「宁兮,我这便回国了,以後有什麽事情你通知我便是,我定会第一时间赶到。」 安宁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你路上小心。」 风翌微微垂眼,顾凭轩刚才那声「宁兮」叫得如此亲切自然,与她说话时也没有自称尊号,原来这两人的关系居然如此亲密,倒是让他没有想到。 顾凭轩的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风将军见谅,未经同意便取道西华归国,寡人失礼了。」 风翌朝他点了点头,笑着回道:「北孟王客气,西华随时欢迎北孟王前来做客。」他招来秦皓,「带领禁卫军护送北孟王出城。」 顾凭轩自己就有十万兵马在,但他明白这是西华的待客之道,也不推辞,又与安宁兮话别了几句,便带头朝远处走去。 安宁兮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远离,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风翌见到这种情景,眼珠微转,其中漆黑的狂云渐渐涌现,一贯平静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西华早就做好了准备,安宁兮等人被安排在王宫里住下後,当晚就受到了盛宴款待。 久染重病的西华王亲自出席了宴会,以示对安宁兮的尊重,安宁兮看了一眼玉阶上的西华王,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风翌,直觉的察觉出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貌合神离。 想起之前在南昭王宫的那次宴会,又觉得有些好笑,如今他在主位,自己为客,前後相隔不过数月,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华王象徵性的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欢迎之词後,接下来就基本上都是风翌在说话了。 他先是对南昭此次派兵前来相助西华感激了一番,而後又一一对安宁兮、霍霄等人敬了酒,宴会的气氛虽谈不上热闹,却也算融洽。 宴会进行到一半,风翌终於切入正题,看向安宁兮道:「有劳女侯此次亲自前来,西华不胜荣光,如今就结盟一事,除了国家间惯常结盟的那些内容,不知女侯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安宁兮想了想,「风将军预备何时订立盟约?」 风翌看了一眼西华王,後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无奈的移开视线,对安宁兮笑道:「随时可以,女侯作决定吧。」 安宁兮笑了笑,「那就现在吧。」 风翌愣了愣,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愣了一下,似乎都没想到女侯会这麽心急。 风翌这一愣之後立即做出了反应,转头吩咐一边伺候着的宫人去取文房四宝。 没一会儿,风翌跟前的酒食就被撤去,摆上了笔墨纸砚,他抬眼看向安宁兮,微微一笑,「女侯现在可以说内容了。」 安宁兮点点头,「平常结盟的那些内容自然要遵守,不过本宫还希望西华与南昭订立的盟约里加上一条最重要的内容。」她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众人,缓缓开口:「诸位都做个见证,本宫要加的内容是……西华与南昭必须要合力阻止他国称霸,尤其是东越。」 今日在场的基本上都是西华与南昭两方的重要人物,也都是两方主事者的心腹之人,安宁兮并不担心消息外漏。 话音一落,众人再度愕然。 风翌眼中有了不一样的神色,「那女侯的意思岂不是能称霸的只有西华与南昭了?」 安宁兮摇了摇头,笑着看他,「不是西华与南昭,而是只有西华,南昭会尽力相助西华称霸,希望风将军不要让本宫失望才好。」 「君上!」霍霄在一边讶异的叫了她一声,怎麽也没有想到她会这麽说。 安宁兮看了他一眼,没有给予回应。 风翌在一边陷入了沉思,安宁兮的话让他一时间觉得很是蹊跷,他思考半晌後,终於将自己的疑惑合盘托出,「女侯因何要这麽做?相助西华称霸天下,对南昭没有什麽好处吧?」 安宁兮知道在场所有人都是这麽想的,她神色不改的看着风翌,「南昭既然已经与西华结盟,自然就不会受到什麽影响,而且天下一统也是有利於万民苍生的好事不是吗?」 一直垂眼不语的西华王突然抬眼看了一眼安宁兮,嘴角露出笑意,他转头看了一眼风翌,低声道:「寡人觉得可行。」 风翌扫了他一眼,他自然也知道可行,但是始终觉得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安宁兮,後者也正在看着他,眼中一片坦然。风翌微微笑了笑,左手撸起袖口,右手执笔蘸墨,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此时四下无声,只有纸笔相触发出的细微响动在殿中回荡。 安宁兮一直注视着风翌的动作,在他停笔之际,突然开口道:「本宫还要补充一点,南昭已经与北孟结盟,而北孟则完全支持南昭,也就是说北孟也必将会成为西华称霸的力量,当然西华也要保证届时不会对北孟造成什麽损害,风将军若是同意,就将这点加入,本宫立即盖印。」 风翌听到她已经与北孟结盟,神色一顿,而後又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北孟之前与南昭并无接触,因何会全力支持南昭,甚至是相助另一个国家称霸这样的要求都能够答应? 他想到白天北孟王与安宁兮之间的态度,越发迟疑,直到手中毛笔上的墨汁差点滴落在纸上才回过神来,移开了毛笔。 安宁兮自然将他的犹疑全都看在了眼里,她微微叹息,「风将军何必犹豫,若本宫无把握就给这些保证,便不会亲自前来西华了。」 风翌听了这话,心中释然了许多,点了点头,提笔将这一条补充了进去,而後又誊抄了一份,搁下笔,将两份盟书递给了旁边的西华王。 西华王早就叫旁边的宫人取来了西华国玺,立即加盖了上去,而後笑意盎然的看了一眼女侯。 做完这些,这两份盟书又被送到安宁兮的面前,安宁兮叫过身後的燕烙,後者刚才听了安宁兮的吩咐去取了国玺,此时听安宁兮召唤,便立即将手中装着国玺的盒子递上。 安宁兮盖完印後,盟书两国各一份,整个过程便结束了。 西华王这时终於开了金口,笑咪咪的对安宁兮道:「女侯刚来,还没来得及休息一番就完成了这件大事,实在是西华招呼不周,寡人有愧啊。」 安宁兮朝他拱了拱手,「西华王何必客气,所谓夜长梦多,有什麽事情还是早些办的好。」 西华王连连点头,招呼众人饮酒吃菜。 风翌又吩咐了舞姬上前献艺,殿中的严肃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舞姬们跳舞的间隙,霍霄趁着丝竹之声悄悄询问安宁兮:「君上为何要这麽做?原本君上此次相助西华在平谷关作战,微臣便已经觉得很奇怪,现在君上居然还要相助西华称霸,君上到底是怎麽想的?」 安宁兮与他相邻而坐,隔得不远,她偏过头看他,淡淡一笑,「天下已乱,这不仅仅是相助西华之事,更是保住南昭之事。」 霍霄叹了口气,「微臣自然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但是君上刚才所说,总让人觉得是南昭在主动逆流而上,微臣是担心……」 安宁兮抬手打断他的话,朝他安抚的一笑,「不必担心,天下五国,南昭与其中两个都结了盟,还有什麽好担心的,何况,不管先前怎麽样,如今南昭与中周决裂已成事实,南昭逆流而上本就应该。」 霍霄皱了皱眉,安宁兮说的也都在理,只是他终究是担心南昭,而且为什麽一定要相助西华称霸,他实在想不通。正在沉思着,跟前突然暗香浮动,霍霄抬眼看去,就见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个女子,安宁兮看了一眼那女子,嘴角浮现出笑意,正是孙无家。 孙无家跟着安宁兮到了西华,今日却在宴会上现了身,她一身红色纱罗的舞衣,里面的中衣只裹了胸前,柔软的腰肢在纱罗下若隐若现,对着霍霄笑意盎然的道:「听说这位是南昭的霍都督,无家居然在南昭时没有见过,实在是可惜。」 霍霄四下看了看,果然见其他舞姬已经去了众人面前敬酒,他看着孙无家皱了皱眉,「你是……」 孙无家有些不悦的看着他,「霍都督实在教无家伤心,无家以前在揽月楼可是天天盼着都督前来呐。」 霍霄恍然大悟,「原来是揽月楼的孙无家,难怪名字有些熟悉。」他接过她手中递来的酒,一饮而尽,而後将杯子递还给她,淡淡道:「多谢无家姑娘的酒了。」 孙无家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麽明显的对她下逐客令,她接过酒杯,朝他白了一眼,而後在霍霄震惊的眼神里,扭着腰肢到了安宁兮面前,「君上,无家陪您喝酒可好?」 安宁兮知道她为人随性,点了点头,指着一边的空位说了句:「坐这儿吧。」 第三章 孙无家也不客气,在她身边坐下,笑着给她倒酒,「君上这般爽快的人才教人欣赏,若君上是男子,无家就要以身相许啦。」 安宁兮听着她的话,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你跳舞之前是不是饮酒了?」 孙无家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一眼玉阶上的风翌,又看向安宁兮,「君上真是好眼力,跟公子一样厉害,以前每次我一饮酒就会被他发现。」说完後,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笑得越发欢畅,整个人都几乎倒在安宁兮身上。 安宁兮将她扶正一些,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样的女子也是世间少有,若本宫是男子,就接受你的以身相许了。」孙无家听了一愣,之後跟安宁兮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风翌听到笑声,循声看去,就见孙无家毫无形象的倒在安宁兮身上,两人还在说笑着什麽,邻桌的霍霄脸色有些不好。他微微笑了笑,很多人都觉得孙无家太过癫狂不羁,为人不喜,安宁兮倒好像很欣赏她。 安宁兮像是察觉到风翌在看她,抬眼看了过来,风翌静静的注视了她一会儿,垂下了眼,一边的西华王突然笑着凑近他低语:「再怎麽说也是有过夫妻情分的,你不妨私下找她叙叙好了。」 风翌抬眼瞥了他一眼,「父王身子不好,儿臣的事情还是少管点吧。」 西华王收回笑脸,悻悻的坐直了身子。 孙无家看到安宁兮与风翌对视,手掩着唇笑了两声,「公子也会有今天,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安宁兮没听清楚,追问了句:「什麽?」 孙无家摇了摇头,「没什麽,没什麽。」脸上却是一个劲的笑着,心中暗暗觉得这场宴会实在是有趣得很。 盟约定好後,安宁兮才终於得空在西华王宫好好休息。 一连几日都无所事事,让平时忙於政务的她突然很不习惯,不过来到西华才短短数日,她便透过栗英倩向风翌委婉的提出要回南昭的想法。 风翌这几日也一直忙碌,没有机会与安宁兮见面,另一方面也是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麽,一向从容的他,此时倒反而有些束手束脚,这感觉让他自己也觉得万分不适。 得到安宁兮要回南昭的消息时,他正在重华殿中处理政务,听到栗英倩的话,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起身去了朝辉殿找西华王。 西华王正在喝药,见他进来愣了愣,接着便笑了起来,「真是稀奇啊,翌儿今日竟有空来瞧寡人了。」 风翌缓步走近,在离他不远的圆桌前坐下,抬手抚了抚身上的白衣,眼睛甚至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开口道:「你该册封我为世子了。」 西华王一口药喝了一半,猛的呛了一口,咳了好半天才平复了呼吸,有些没好气的看着他,「怎麽回事?前些时候要册封,你明明自己说不急,现在怎麽突然跑来说这句话?」 风翌看了他一眼,起身朝门边走去,边走边道:「总之你准备一下,尽快吧,最好就在这两日。」话音落下,人已经到了门外。 西华王叹了口气,「寡人可真是欠了你的。」他摆了摆手,叫身边的宫人把药端下去,招了其中一个到跟前,「去把礼曹尚书令叫来吧。」说完话,视线投向门外,风翌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此时风翌正往他的重华殿而去,快到门口时,看见栗英倩等在那里,知道她还在等答案,他走到栗英倩跟前,淡淡笑道:「栗将军去向女侯禀报一声,就说过两天西华要行册封世子之礼,届时要请她观礼,希望她能再多待些时日吧。」 栗英倩一愣,「要行册封世子之礼?」 风翌点头,「总不能让西华一直没有储君啊。」 栗英倩明白过来,而後又似乎想到了什麽,朝他暧昧的笑了笑,行了一礼之後朝外走去。 风翌被她那笑容弄得有些赧然,他一向洒脱,最近却总是心神不宁。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後,他举步走入殿内,没一会儿抱了古琴出来,走到一边的竹林里,直接席地而坐,将琴架在膝上开始拨弄,彷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稍微静下心来。 而另一边的安宁兮没一会儿就收到了消息,她先是有些吃惊,但随之就立即同意了,风翌被册封为世子,是她乐於见到的,留下来观礼也好。 栗英倩完成了任务便告辞离开,心里对她这麽爽快的答应同样也是心生笑意。 安宁兮正百无聊赖,燕烙突然对她道:「君上,我想出宫一趟,不知君上可否允许?」 安宁兮有些奇怪,「你出宫做什麽?」 燕烙眼神闪烁,「我……我想去宫外找找有什麽治伤奇药,听说长安民间有很多好药材。」 安宁兮顿时了然,点了点头,「好,你去吧,早去早回,若是寻不到,本宫便向西华王开口,宫中应该不乏好药。」燕烙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朝她行礼後躬身退了出去。 安宁兮闲着无事,便对武之锐说了声,两人就一起出了住的宫苑,打算在西华王宫里好好逛逛。 人人都知道女侯这是第一次来西华,但其实安宁兮以前就来过一次西华,当时还是萧如清的她是随楚业祈前来,在这王宫中行走过,却没有住过,对这里的布局根本不熟悉,偏偏这王宫又不像南昭王宫那样规格整齐,反而排布的毫无规律,安宁兮自觉方向感算好了,但还是被绕得有些头晕。 走了一阵之後,安宁兮已经有些疲累,见前方有个宫苑,便想过去看看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 刚到宫苑门口,忽闻里面传来一阵琴声,顿时让她脚步停住,随即走了几步,站在门边朝里看去,一下子愣住,这里居然跟南昭王宫中的重华殿差不多一模一样,视线移向殿门上方的匾额,居然还真的叫「重华殿」。 安宁兮略微一想就知道弹琴之人必是风翌,对武之锐吩咐了一声,自己走了进去。 武之锐当然也早就听出了这是风翌的琴声,他相当配合的严守在门边,以方便君上与自己「曾经的面首」幽会。 安宁兮的脚步声极其轻浅,而风翌专心抚琴,心中心事纷杂,竟一时没能发现。 安宁兮远远的看着他抚琴的侧影,皱了皱眉,这场景怎麽这麽熟悉? 虽说风翌特地将知玉殿改成了重华殿,又在殿前种了许多竹子,但是仔细看来,还是与南昭王宫里的重华殿有些不同,安宁兮看着眼前的场景,总觉得记忆中在哪儿见过。 她正毫无头绪,风翌突然像是拨错了调子,琴声一下子顿住,而後整个人似乎是愣住,怔怔的盯着手下的琴弦发呆。 这突然而来的一幕,让安宁兮一下子回忆起来。 是了,她记起来了,十几年前唯一一次来西华王宫的那次,她曾於一处宫殿前看见一个少年抚琴,当时他突然拨断了琴弦,却好像并不在意,手上被割破出血了也只是神情淡漠的看着琴弦不做声。 当时还是萧如清的她才十六、七岁,实际年龄也不过将近二十,自然感到好奇,便上前问他怎麽了,那少年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一脸的冰冷。 少年身边随侍的宫人知道萧如清是随东越王前来西华的贵客,不敢怠慢,赶紧向她道歉,说少年的母亲刚刚过世不久,希望她不要介意。 当时的她从未感受过什麽母爱之类的亲情,当然不以为意,但还是耐着性子劝了他一句:「你这又是何必,你这麽不在乎自己,可就对不住在乎你的人了,因为对於在乎你的人来说,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啊。」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冰冷的面容稍有缓解,却始终没说话,不过一边的宫人给他上药包紮,他倒也没拒绝。 安宁兮收回思绪的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难怪在她醒来刚见到知玉时会觉得他的身影既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原来是他们早就见过,而自己早已将这段往事遗忘。 安宁兮突然觉得很好笑,世界太小了,原来竟是故人,她却一直不知道。 「女侯来了?」 轻柔的声音如清风拂过,安宁兮抬眼看去,就见风翌不知何时已经发现了自己,正笑容温和的看向她所站的位置。 安宁兮朝他走去,笑了笑,这笑容里多了些隔世再见的意味。 见风翌席地而坐,安宁兮也毫不介意的在他身边坐下,看了一眼琴弦,笑道:「刚才你突然停住不弹了,本宫还以为是琴弦断了。」 风翌笑笑,「这把好琴是女侯所赠,风翌自当好好珍惜,怎会轻易将琴弦弄断。」 安宁兮打量了他一眼,眼前之人真是与当初所见变化太大了,真是当初那个少年吗? 风翌看到安宁兮盯着自己,顿时失笑,「女侯怎麽了?」 安宁兮没有回答,反而突然伸手牵过他的右手,将之翻过来细细看了看,果不其然在他的食指和中指指端发现了不甚明显的割痕。 果然是他! 风翌没想到她会突然牵过自己的手,一下子愣住,神色不免尴尬起来。 安宁兮检查完毕,将他的手放回,笑了笑,「本宫只是奇怪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居然也能抚琴,所以有些好奇,想要看看风将军的手到底是什麽样子。」 第四章 风翌尴尬的神色稍减,「琴是自小练的,战场征战则是後来慢慢拚出来的。」他语气柔和,听不出什麽情绪,像是说着十分平常的事情一般。 安宁兮抿了抿唇,眼前的男子也是经历过许多事情才有了今日的模样吧,当初他放下身段成为女侯面首时又是带着什麽样的心情? 安宁兮正在思索,风翌却突然道:「南昭已与西华结盟,女侯接下来可有什麽打算吗?」 安宁兮收回思绪,点点头,「本宫正打算抽个时间与你好好谈谈这件事,本宫的意思是……主动。」 风翌听完她说完最後两字,眼神微微一转,漆黑的眸子染上深意,「何谓主动?」 安宁兮稍稍沉吟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迄今为止,不论是西华还是南昭,几次与他国交锋,皆是出於被动,而如今你、我、北孟三国结盟,中周与东越又不合,我们为何不趁机主动夺得天下?」 风翌听到她口中的「我们」,嘴角展露笑意,「之前从未听说过女侯有夺得天下的心思。」 安宁兮盯着他手下的琴,淡淡一笑,「就如这古琴一般,若是你不主动拨它,如何能够奏出合你心意的曲子来?」她伸手在那琴弦上拨了一下,「本宫这心思早就有了,不过却不是为南昭……」她眼神在风翌脸上凝住,「风将军才是称霸天下的不二人选。」 风翌神情怔住,转脸对上她的视线,想在她的眼神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却始终只看到安宁兮的眼神清明如水。 他稳了稳心神,问安宁兮:「那以女侯看,要如何安排战局呢?」 安宁兮毫不迟疑的回道:「三方同时进行,北孟将北方小国囊括在内该不是难事,同理南昭和西华亦是,而後对中周和东越不论是合力攻之或是分而化之,胜利的可能性都要大的多。」她早就思虑周全,此时所说不过是大概方案。 说完後,她又补充了一句:「他日有空,本宫会再跟风将军你探讨详细的作战细节,只要将军不嫌弃本宫孤陋寡闻便好。」 风翌点点头,眼珠转了转,「女侯这些念头是什麽时候有的?我记得第一次见女侯时,女侯受人劫持却毫不慌乱,当时便觉得惊异,如今听了女侯的话,便让风翌惊异更甚了。」 安宁兮自然而然的接话:「那时并非不慌乱,只是没有弄清楚情况罢了,风将军不必惊讶……」话音戛然而止,安宁兮反应过来,猛然看向风翌。 却见风翌一脸古怪的笑容看着她,而後笑容缓缓隐去,脸色变得凝重,「你到底是谁?」 燕烙拿着安宁兮给她的使节权杖很容易就出了宫,而後迳自朝宫城西面方向而去,轻车熟路,像是从未离开过一样。可是等她看到那间熟悉的宅院,那斑驳的墙体和已经缺了一角的木门,才意识到她离开已经整整三年了。 她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终於举步朝门口走去,正在疑惑大门因何是开着的,就听见里面传出声音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侧身朝一边躲了开去,而後眼神四下转了转,走到了宅子後院处的墙根边,她记得那里有棵大树在。 那棵树果然还在,燕烙提起轻功,飞身而上,身子落在繁盛的枝叶间居然没有引起丝毫的动静。 她悄悄拨开眼前的枝叶朝内看去,里面居然是西华王宫的禁卫军,而带头之人居然是秦皓,燕烙有些不明白的看着这些人,只见他们似乎正在整理宅院,秦皓对着一干人等吩咐:「先把这里稍微清理一下就可以了,明日将军会派下人来仔细打扫的。」 禁卫军们齐声应了,其中一个问秦皓:「秦将军,这里真的曾经是丞相府?怎麽现在弄得这麽荒凉?」 秦皓叹息了一声,「你们大都是新进的禁卫军,当然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了,还不是前世子害的,姜丞相一世忠良,可惜……」几人听闻他似乎不愿多提,都止住了话头,继续忙着整理庭院。 这里是丞相府,也是燕烙曾经的家……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秦皓的话让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当时风翌和秦皓突然离开,让意欲加害的风无殊扑了个空,而他知道丞相姜恪与风翌交好,便找了个理由将姜恪关押,日日严刑逼供风翌的下落,并且在即将被西华王发现之际,污蔑姜恪图谋造反。 西华王身体不好,此事便交由几个大臣去办,结果这些人却全被风无殊收买,让姜恪最终含冤而死。 好在燕烙武艺不弱,早先得到消息逃离了丞相府,只是仍旧有风无殊的追兵不断追杀她,三年间从未间断过。若不是後来遇到安宁兮,也许那次她已经命丧黄泉,又如何能再回到这里,也因此燕烙对安宁兮始终是抱着感激之心的。 她见秦皓还在忙着,便放弃了回府的打算,这三年来她已经看惯了生死,现在回头来看这里,居然也能心平气和了,只是想到枉死的父亲,对风无殊的恨意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燕烙正要跃下树枝,突然听闻一个禁卫军问秦皓:「秦将军,将军交代要我们寻找姜丞相的女儿,可是我们都不知道她的相貌,如何寻找啊?」这话一出,其余的禁卫军也纷纷询问,都表示这件事很困难。 燕烙身形顿住,心中微微叹息,何必寻找她,只要帮她报仇便可以了。 她跃下树枝,朝王宫而去,心里说不清是什麽情绪,她的父亲因为风翌而死,可是风翌当时并不知情,并且後来也遭了风无殊的毒手险些毙命,她本就不怨他。 只不过现在风翌将丞相府修葺一新,将她找回来又能如何,过去的终究是回不去了。 燕烙凝视着冬日阳光下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一阵凄凉…… 阳光透过竹林的空隙洒下,毫无温度的照在竹林里的两人身上,安宁兮看着眼前的风翌,後者一副冷峻表情,像极了当初初见时的神情,这是他罕见的认真表情。 两人对视许久,风翌像是想起了什麽,脸上神色有所缓和,逐渐浮现出笑意,「我忘了要想让别人坦诚,自己要先对对方坦诚。」他凝视着安宁兮琥珀色的眸子,「女侯可愿听听我的故事?」 安宁兮知道她早就引起了风翌的怀疑,而他之所以选在今日挑明,既是因为两国已经结盟,也是因为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让他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她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将军且说来听听,本宫愿闻其详。」 风翌笑了笑,移开视线,盯着手下的琴,缓缓陈述:「我是西华王的私生子,这点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了,可是他们不知道我这个私生子之前过的是什麽生活。我与我娘相依为命在民间生活,她却於某日突遭毒手,不幸殒命,我本以为是意外,岂料却是人祸,而动手的人则是西华王后,风无殊的亲生母亲。」 安宁兮想到他当时在王宫弹琴的情景,心中微微泛起一丝同情。 风翌却仍旧淡淡笑着,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後来不知情的我突然被姜丞相找到,而後被带到了王宫,见到了我如今的父王,当时他已经知道了我娘遭人害死的事情,王后因此下狱,在狱中自尽而亡,我才知道原来我娘是死於非命,而风无殊就是从那时候与我结下了仇怨。姜丞相请父王将我归入王室,父王却将我送到了军营,当年我不过十三、四岁,身子柔弱,常遭人欺负,而後遇到秦江,也就是秦皓,才渐渐好些,之後我凭藉军功一步步攀爬,直到突然有一天西华王赐姓我为风,真是讽刺得很。」 他笑着垂眼,摇头不止,「这之後的事情就简单了,风无殊见我风头日盛,又掌握了全国兵马的帅印,怕我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想要害我,而当我收到消息时,原本就对他们父子无比反感的心情更加强烈,就打算离开,再也不回西华。没想到秦皓自愿跟着我,我们在长安最後那日,我给自己取名知玉,将贴身的玉佩也刻上了这个名字,以示与风翌作别,而後这块玉赠给了秦皓,就是女侯醒来当日,救了你的那块玉佩。」 安宁兮点点头。 「只是後来还是防不胜防,风无殊用姜丞相的性命要胁我去见,结果我服了毒药,他却仍旧将姜丞相害了,秦皓赶去救我,我们二人好不容易逃脱,却终究是支持不住了,最後阴错阳差的逃到南昭边境,被女侯发现,这才保住了一命。当时我在南昭王宫整日所想都是返回西华报仇之事,甚至在琴身上也写下字以提醒自己报仇的决心,不过人年纪渐长,眼界逐渐开阔,处理的方式也不同了,当初因我一时自私而害了姜丞相,如今想来终究是愧疚难当。」 安宁兮静静凝视着他,「为何对你在军营的那几年只字不提?其中必是充满艰辛吧?」 风翌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那是自然,但是若没有那些苦楚,怎麽会造就今时今日的我?现在想想,也许当初父王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可惜,就算是这个原因,我对他仍旧是无好感。」说完後,他竟低笑出声,眼中却是一片苍凉之色。 第五章 安宁兮微微垂眼,突然说了句:「我突然宁愿你只是知玉。」 只是知玉,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不是什麽战神,更不是什麽帝皇星。 风翌的眼神变得柔和,凝视着安宁兮的脸,轻声问她:「那麽你呢?现在可愿告诉我你的事情了?」他不再称呼她女侯,显然已经直接否定了她是女侯的事实。 安宁兮没有做声,冬日的寒风在两人周身缭绕,被吹落的竹叶旋舞在两人身边,四下一片安静。 安宁兮知道已经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不够风翌这般从容,每一次想起当初的回忆,都是一次无声的伤害。 那个男人将她带离萧家,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施展才华,让她觉得自己是有用之人,给了她无数的许诺和期盼……而後一切都烟消云散。 她突然没来由的扯了扯嘴唇笑了笑,「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女侯。」她不再自称本宫,她只是她,以自己真正的身分与他说话,却无法坦言相告自己的身分是什麽。 风翌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这般推心置腹,她竟还是这麽防范自己,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她不愿多说,必然有不愿多说的理由,她既然肯坦言自己不是女侯,那以後总有机会得知真相。 风翌沉吟许久之後问她:「既然你不是女侯,又不愿说你是谁,那你总能够相告你是如何成为女侯的吧?」 安宁兮笑了笑,眼睛紧盯着他,「你相信灵魂不灭吗?」她的声音虚无缥缈,满含沧桑:「我以前不信,可是现在亲身体会过,就不得不信了。」 风翌震惊地看着她,「你是说借屍还魂?」 安宁兮想了想,叹息了一声,「算是吧。」 风翌怔忪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事情,比他之前知晓的任何事情都要让他震惊,他凝神回想了一阵,如今的安宁兮的确像是借屍还魂。 他想起山洞里那次她发烧时的呓语,忍不住问她:「那麽……是谁把你推下悬崖的?」 安宁兮愣住,惊讶的看着他,「你怎麽会知道?」 风翌见她终於露出这麽慌乱的表情,微微一笑,「你曾於梦中说过。」 安宁兮皱了皱眉,极其不愿回想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她闭了闭眼,许久才平复下心绪,凄凉的笑了笑,「是我的好姐妹,最好最好的姐妹。」真难得,她说出这话时,居然心里能够这麽平静。 风翌再度愕然,心中对安宁兮的身分更是疑惑,可是对方毫不松口,教他也莫能奈何。 安宁兮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着看他,「你又何必执念我的身分,不管我过去是谁,现在的我是安宁兮就好了。」 风翌被她这话蓦然点醒,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的确是自己执念了,她过去是谁,发生过什麽事,都已经是过去,起码现在她是安宁兮,她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点时,风翌的心里缓缓流淌过不知名的情绪,这几日一直莫名的心神不宁,瞬间消散无踪。有些决定是在瞬间完成,有些想法也是在瞬间清晰,比如此时他蓦然清楚了眼前之人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已经渐渐超出了他自己的想像。 风翌的思绪一下子打开,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笑意,「这麽说来,你必是与北孟王早就认识了?」 安宁兮点头,「不错。」 风翌的眼眸里神色不明,脸上的笑意却反而加深,「既然已经知道了你不是女侯,你我也算是坦诚相见了,今後合作起来也能更加彼此信任。」 安宁兮点头微笑,「说的是。」 风翌的手指抚上琴弦,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可见他嘴角那抹笑容像是带着一丝明白了什麽的情绪,他随意的拨了几下琴弦,突然偏头看着安宁兮,「既然已经坦诚相见,那以後你我以姓名互称如何?」 安宁兮微微一怔,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後点了点头,「好,这样也好。」 风翌继续低头抚琴,低笑了两声後,突然轻声说道:「那麽宁兮,你我联手将天下夺下来吧。」 安宁兮闻言,脸上笑容瞬间变得灿烂,「好,风翌,一言为定。」 燕烙回到王宫时,心情仍旧有些难以平静,所以也没有立即回到安宁兮住的宫苑,反而在宫中随意的走了一阵。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重华殿的门口,武之锐正守在宫苑外,她正猜想着是不是安宁兮在里面,就见安宁兮和风翌一同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什麽,脸上均带着笑意。 风翌与安宁兮又都是一身白衣,一路翩翩而来,只让人觉得这两人无比般配,燕烙一时看得愣住,直到安宁兮看到她,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风翌的眼神扫向燕烙,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後,原先带着笑容的脸色变得认真起来。 燕烙怕他认出自己,急急忙忙的向安宁兮行了一礼,说还有事情要办,还没等安宁兮说话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安宁兮以为她是没有找到合心的药治伤而心里难过,转头问风翌:「西华王宫中可有什麽去疤的良药吗?」 风翌想了想,「应该有吧,你是要给刚才那个叫燕烙的宫女?」 安宁兮点点头,「她容貌无双,如今被毁,实在可惜,我一直想要找给她治伤的药物。」 风翌眼神微动,「无双?」他低叹一声,「她的确很像无双。」 安宁兮一愣,「你说什麽?」 风翌看了她一眼,「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姜丞相吗?他的女儿就叫姜无双,而刚才那个宫女的眼睛真的跟无双太相似了。」 安宁兮听了这话,心中微微惊讶,也有些怀疑,但当时燕烙跟她说自己失忆了,现在就算要求证也没有办法。 她想了一会儿,对风翌道:「那个姜无双可有什麽证明她身分的东西吗?」 风翌神情微微一顿,而後笑了起来,「我如何知晓,女子贴身之物,我哪里能够瞧见。」 安宁兮微微叹息,「我还以为你跟姜丞相熟悉,与他的女儿也必定熟悉得很,原先还想帮你查查看的。」 风翌饶有趣味的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了句:「我对无双像对亲妹妹一样。」 安宁兮反应过来,脸色难得露出了尴尬,咳了一声,「我并没有其他意思,你误会了。」 风翌笑了笑,没有做声。 安宁兮越发觉得气氛尴尬,她招来不远处的武之锐,看了一眼风翌,「我出来够久的了,先回去了,改日再与你探讨具体作战的事情吧。」 风翌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安宁兮身影还没走远,秦皓已经赶了回来,「将军,丞相府已经清理过一遍,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全力寻找姜小姐了?」 风翌的眼神从安宁兮身上收回,点点头,「这是自然,姜丞相只有这一血脉还在世间,一定要找到无双。」 秦皓称了声是,往他刚才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军刚才见女侯了?」 风翌看着他笑了笑,「是啊,怎麽了?」 秦皓笑道:「没什麽,只是觉得将军你看女侯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这话若是早几天跟他说,风翌也许还会有些不自然,可是他如今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也完全放开,毫不介意,「你说的对,的确是不一样了。」 秦皓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将军觉得她与以前不同了?」 风翌勾了勾嘴角,「不只这点。」 秦皓还想再问,风翌打断了他的话,「寻找无双的事情你先交给栗将军去做吧,过两天西华便行册封世子之礼了,你马上便替我把这消息广诏天下。」 秦皓迟疑的看着他,「将军打算邀请他国宾客吗?」 风翌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如今西华的世子是风翌,而不是风无殊。」 秦皓明白过来,立即去办了。 消息很快便发出去,与长安离得较近的洛阳最先收到消息。 定嘉皇帝已经知道了南昭女侯去了西华,而路上还是与北孟王一起,他心里万分焦急,料定这三国必然已经抱成一团,越想越慌乱,如今他一道旨意已经让中周与南昭彻底决裂,想要修复怕是也难。 定嘉皇帝思来想去,最终在自己的小女儿前来问安时才想到办法,南昭不行,那就从西华突破好了。 於是第二日中周的快马信函便送到了西华王手中,西华王看完之後,无奈的摇头叹息,定嘉皇帝的意思实在也太过明显了,时间这麽赶,还要派遣太子姬仪海前来观礼祝贺,何况还带着个公主姬仪婷。他看完後不置可否,想必这两人已经在路上了,他还有什麽好拒绝的,於是叫人把信送去给风翌。 风翌读完信後,也只是微微一笑,南昭与西华结盟的事情,中周就算不知道也该猜出来了,难怪会这麽担心,不过中周既然已经与南昭决裂,此时再来拉拢西华,也实在是太愚蠢的做法了。 他将信递给前来送信的宫人,「把信送去给女侯看看,请她也做些准备。」 宫人得令,立即接了信往安宁兮住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