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有福了》 第一章 【第一章】 孟翠栩拿着苹果,一身凤冠霞帔坐在洒满花生、枣子等吉祥果物的大红喜床上,又饿又累,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传来喧闹声。 不像一般婚礼会讲些早生贵子、琴瑟和鸣之类的吉祥话,格扇外只听见人含糊说着「爷这边走」,连排行都刻意省略,中间还夹杂着几声鸡叫——那只公鸡,就是她丈夫的替身了,齐家当铺的二爷,齐桁尔。 齐家当铺已有百年历史,是东瑞国最大的当铺,从南到北,总共九十余家,为避免手足纷争,庶子成婚一年后搬出,从此变亲戚,而嫡子则可以留到当了祖父才分家,但无论早分晚分,本家只会留有一脉。 齐家这一代共六个孩子,三兄弟分别是嫡长子齐桁宜,嫡次子齐桁尔,庶子齐桁山;姊妹分别是已经出嫁的嫡出大小姐齐臻儿,以及皆由言姨娘所出,跟汪家有婚约的齐梅儿、十二岁的齐娟儿。 三个儿子中,齐桁宜娶妻柳氏,儿子襄哥儿才刚会爬,柳氏就又怀上了,连带通房如月也传来好消息,大房正要兴旺。 庶子齐桁山目前十四岁,前两年已经考上秀才,西席都说他记性极好,只要好好努力,二十岁前考个功名不算难事。 比起连帐本都作不好的齐桁宜以及除了读书外其他都不感兴趣的齐桁山,嫡次子齐桁尔从小便显得出类拔萃,他的个性果断干脆,交游广阔,遇事不惊不惧,例如小时候家族到江南游玩,齐桁尔曾经走失了几日,后来是在个乞丐集结的破庙中找到的,虽然数日没有梳洗,人都瘦了一圈,不过这事并没有影响到他,越是长大,越是让齐老爷骄傲。 三年前馨州水患,当地人穷得什么都当,但这两年风调雨顺养回来,想赎东西了,却没想到馨州十六间铺子的总朝奉因为前年对帐被斥责,齐老爷找了个人替换,总朝奉心怀不满,趁着最后一天上工,故意挑了人口最多的梅花府当铺,把库房的东西乱置,这下子可好,原本放在甲架丙位的钗子变成了烛台,就算有单子也找不到那钗子在哪里,搜库指认也不管用,钗子上百支呢,万一当的是劣质玉钗,却指着上品玉钗说是,谁又能说不对。 有单子,也未到期限,拿不出东西就是当铺失信。 知道消息后,齐桁尔连夜赶往馨州——原来早在前两年,他就觉得信任是一回事,但当家的可不能什么都不知道,故在每间铺子安排了人手,需把当天入库的东西都绘成图纸,送回京城,旧的也得慢慢补上,这次便携着梅花铺的图绘到馨州,有了画册,把东西归位就容易了,进而解除了一场信任危机。 见过的人都说他最像齐老爷,齐老爷曾经在酒醉后说——这个家,还是得交给桁尔才行。 大房柳氏的娘家人听说了自然跳脚,当初愿意把女儿嫁给齐桁宜这跛子,图的就是将来的主母之位,有了齐家的帮衬,柳家的日子会很好过,没想到齐老爷居然属意次子接任,这让柳家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只是气归气,钥匙给谁,那是齐家的家务事,柳家无法插手,只能暗暗让女儿劝齐桁宜上进点。 齐老爷虽然是醉话,但醉话不就是心底话吗,一时间,京城商户间的邀约不断,都希望齐太太上门赏绣、品茶,最好能看上自己的女儿,不但女儿将来不用愁,就连兄弟都不用愁啦,齐家库房那可是要多少有多少,搬个几箱金子回娘家,谁能知道? 一整个春季的来往,齐太太最后定下孟家五小姐。 孟家是米粮大盘,五小姐虽然是琴棋书画养大的,却也没忘记商家女儿的本分,一手算盘拨得可溜,帐本更是作得清楚明白,齐太太就是看中孟五小姐这本事,将来肯定能帮忙桁尔,故选在中秋节这寓意团圆的好日子里,齐家正式下聘,约定一年后成亲。 齐家喜气洋洋的等着热闹一场,却没想到一场豪雨,江水暴涨,齐桁尔的船只居然翻覆在大江中,一行十人,只活了五个,齐桁尔连尸身都找不到,下人哆哆嗦嗦的说,看到二爷撞到散开的船板,散出一片血花后沉入江中。 齐太太接到消息,当场就晕过去。 齐桁宜跟齐桁山两人,一人只想靠父亲庇荫,一人只想在科举中考个前程,早有默契家业要给齐桁尔了,却没想到出了这变故,一时间全傻了。 纷乱中,齐老爷发挥当家本事,撑起这个家,维持齐家的正常运作,只是下人都知道,老爷的情绪很不好,得注意些。 至于老太太,谁敢让她知道,齐老爷已经下令,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不管是谁泄漏的,一律半年不发月银,谁这么傻跟银子过不去,就算是常跟老太太说笑的几位嬷嬷,在老太太面前也警醒着,半点口风都不漏。 老太太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只要跟她说「二爷去显州了,昨天才来跟您辞行,您老贵事太多,怕给忘了」,老太太马上会「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只要不说,总有办法糊弄过去。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大抵是过了年,加上柳氏生了个健壮的小男娃,家里气氛总算好些,齐太太终于开始看帐本,开始打理家务,看到襄哥儿跟自己吐口水泡泡,也能打从内心笑出来。 心痛归心痛,日子还是要过的。 谷雨过后,孟太太上门,之前顾忌齐家刚刚丧子,不好马上说起亲事,但想想都过了半年,再不提要等到什么时候。 成亲,是两家之好,齐桁尔虽然已死,孟家女儿还是得嫁,只不过从嫡五小姐变成来投靠的旁支,孟翠栩。 孟翠栩的父亲叫做孟大光,跟现在当家的孟家大老爷孟大丰是堂兄弟。 老一辈的孟太爷生了四个儿子,几个老爷一直没分家,所以孟大丰,孟大光,孟大翁几个虽是嫡庶有别的堂兄弟,但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孟大光随庶出的父亲一起前往云州,这才没见面,只在年节时送送礼,就算心意了。 孟大光一家搬到云州后,刚开始过得还不错,做点小生意,吃穿不愁,家里七八个仆妇,即使不是富贵人家,好歹粗活不用自己动手,却没想到孟大光的弟弟孟大财染上赌博,自己的例银赌不够,偷铺子里的营收,被发现后又开始骗母亲拿私房,越赌越大,甚至卖了刚刚出生的女儿,然后卖了妻子。 即便这样,赌坊的人还是上门,房子没了,铺子没了,孟太太活活被气死,孟大光跟父亲因为还能劳动,被抓走抵债,就连孟大光躲在床底的孙姨娘都被找出来,幸好孟大光的娘子方氏那天刚好带女儿孟翠栩回娘家,逃过了一劫。 云州是不能住了,方氏记得听丈夫说过在京城本家的生活,她很向往,听说大宅子里面好几个院落,院落还三进五进的,有天井,有穿堂,花园有假山,假山内有山洞,大得可以在里面玩捉迷藏,真有这种地方? 孟大光知道她爱听,所以常常说,方氏记得很清楚,丈夫说过现在孟家米铺的当家孟大丰是他的嫡堂兄,十岁之前是一起长大的。 她不能回娘家,唯一的路就是到京城投靠那个跟丈夫一起长大的堂大伯。 于是,方氏带着娘家弟弟给的一点银子,带着六岁多的女儿孟翠栩,开始往京城出发。 一路上辛苦自然不用说,危险也有过好多次,孟翠栩又小,有时候见路边乞儿可怜,还会把吃食分一半出去,方氏说了几次都不听,只好随她了,方氏只能多念佛,希望佛祖保佑让两人一路平安。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年多后终于抵达京城,却没想到京城的人那样不好见,她足足耗了一个多月,这才终于见到孟家的当家,孟大丰。 第二章 孟大丰自然还记得孟大光跟孟大财,算起来是九弟跟十二弟,知道十二弟被打死,四堂叔跟九弟被抓走,内心也很感叹,马上让妻子安排地方让方氏以及孟翠栩母女住下,还吩咐下人要称方氏为九奶奶、孟翠栩为堂小姐。 孟太太收拾了客院的小跨院,有两个厢房,母女正好一人一间,至于丫头嬷嬷什么的就不给了,给住的给吃的已经挺好了,哪还给下人啊,就是来投靠的穷亲戚,还真当自己是正经客人哪。 这一年多路途的苦难,加上孟家门房的刁难,方氏早已经不再是那个纯朴的乡下妇人,眼见孟太太连水都要她烧,柴火还得自己去柴房拿,突然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也许是想气孟太太,也许是想过上有人伺候的日子,总之也不知怎么的,方氏居然跟孟大丰搞上了,消息传出来时方氏已经显怀。 孟老太爷跟孟老太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孟太太更是又哭又闹,说早就知道丈夫收留方氏跟她女儿是不安好心。 这件事实在是很不像话,孟老太爷跟孟老太太很想站在媳妇那边,可是,大房现在只有六个女儿,方氏的模样看起来又是个好生养的,他们都希望大房能有个儿子,于是最后方氏成了方姨娘,搬到前院去了,从此孟家没有九奶奶,只有方姨娘。 而孟翠栩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 才七岁,不会洗衣,不会起灶,给她个地方住已经不错了,难不成还要派人服侍她? 孟老爷问心有愧,不敢再叫嫡妻安排这小女娃,孟太太都快被方姨娘气死了,当然不可能照顾她的女儿,后来是老太太看不下去,便派了金嬷嬷跟一个小丫头春花过去。 金嬷嬷是下堂妻,这辈子没再嫁,无儿无女,生活里突然多了个小姐,内心倒是欢喜大于错愕,小孩子多可爱啊,大大的眼睛,软软的脸颊,不疼都不行,于是打从心底扶持起来,春花是刚刚买进府的小丫头,一样是七岁,农村女儿早当家,虽然小,洗衣抹地什么的都做得俐落,只是没见过世面,什么都得教。 几个月后,孟家热闹起来,每个人多拿一个月的月银,连吃了三天肉,因为方姨娘给大房生下第一个儿子。 就是在那个时候,金嬷嬷开始教孟翠栩写字。 孟翠栩很惊讶,「嬷嬷您会写字啊?」 「会,嬷嬷会的东西可多了,以后慢慢教小姐。」 等孟翠栩九岁时,她才知道,金嬷嬷不是什么下堂妇,是宫里出来的姑姑,因为不想再教人规矩,这才说自己是下堂妇。 她教孟翠栩下棋、读书、画画,只是乐器这一项,怕声音引来旁人,所以始终没教她,金嬷嬷还有一手绝赞的绣活,一块布,两面的图案不同,一面是金龙,翻过来却是凤凰,孟翠栩练了好久,只能练到一面白羊,一面白虎,要在中间换色线实在太难了,金嬷嬷摸着她的头笑说,慢慢来,一定能学会的。 金嬷嬷也跟她说过很多宫里的故事、宫中的忍耐与无奈,以及人生大道理。 金嬷嬷在后宫四十年,什么没看过,她将看过的都传授给孟翠栩了。 于是孟翠栩慢慢懂了,方姨娘是不得已的,孟太太怠慢至此,连水都要她们自己烧,也许没多久就不会送饭来了,方姨娘得争,她得成为孟老爷的女人,才能保住女儿的命,即便孟太太不照顾,方姨娘也能照顾得起,看,她不就跟孟老太太求来了金嬷嬷了吗? 金嬷嬷恳切教导,「小姐也得知道,不能再喊‘母亲’,得跟着喊‘方姨娘’,否则让人听去,对方姨娘不好,对您也不好。」 主仆就在这小跨院度过一年又一年。 孟大小姐成亲了,二小姐成亲了,三小姐四小姐都风光出嫁,五小姐也谈了一门不错的亲事,跟齐家当铺的二儿子约定一年后的中秋过门。 孟翠栩没想过自己能有什么好亲事,她想,等自己二十岁就跟孟老爷说要回云州寻亲。 寻亲当然只是个借口,方姨娘这几年连生三子,孟老太爷孟老太太给的红包是一次比一次大,总加起来超过一千两,方姨娘都偷偷给了她,她打算花一百两在近郊买间一进屋子,再花个五十两打理起来,带着金嬷嬷跟春花在那边过活,余下的钱买三间铺子,从此靠着租金,日子应该能好上许多。 只是还没等到那一天,十七岁时突然被说了婚事——代替孟家五小姐嫁给她那个已经沉江的丈夫,齐桁尔。 方姨娘知道消息后不顾一切地跑来跨院,搂着她哭到眼睛红,但她已经给孟大丰端过茶,也打下姨娘契,律法上来说,孟翠栩无父无母,堂伯父伯母作主婚事,有理有据,自己再怎么样不甘心,都无法去跟孟大丰说个不字,只是胸口闷得厉害,越哭越难过。 相对于泣不成声的方姨娘,孟翠栩倒是想得很开,望门寡虽然艰难,但不会比她在孟家更艰难,若真嫁入齐家,她丈夫不在,没人争产,只要安分守己,没有人会为难她。 金嬷嬷说,后宫最会过日子的不是皇后,也不是最受宠的妃子,而是一个不受宠的老嫔妃,没人为难没人理,别人看她冷清,她觉得自己清幽,每天弹琴画画,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同年龄的妃子们都已半头白发,她还是一头乌丝,她出宫的时候那老嫔妃已经七十几岁,仍然身强体健。 孟翠栩想,虽然没能像自己计划得那样从小跨院出去,但也不要紧,她今年十七岁了,在孟家寄人篱下十年,她都能不让人抓到小辫子,那么嫁入齐家又有何难,无论如何,她在齐家都是名义上的二奶奶,而不像在孟家,是个存在的不存在。 中秋这日,齐孟大喜,行礼如仪的进行。 齐桁宜左手抱着啼叫不停的公鸡,右手拿起喜秤挑起盖头,看到孟翠栩的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露出尴尬神色。 喜娘是个有经验的,把孟翠栩扶起,笑着说:「该喝合卺酒了。」聪明的省略了称呼。 喜娘拿起酒壶往金盏注入美酒,齐桁宜与孟翠栩各拿一杯,穿着大红喜服的双手交缠,孟翠栩是喝下了,齐桁宜却在喜娘的帮忙下,把那杯酒灌进公鸡的嘴巴。 迎娶仪式到这里算大功告成。 齐桁宜把公鸡放到她手上,「你……好好休息吧。」 孟翠栩低头说:「是。」 齐桁宜大步跨过门槛,走下台阶,一下子人就不见了,喜娘连忙接过孟翠栩手上的公鸡,喊着,「来人,伺候二奶奶梳洗。」 粗使丫头很快提了热水进来,往翠鸟屏风后的木桶注入,孟翠栩也在金嬷嬷及春花的帮忙下,卸下凤冠,脱了喜服,直到泡进热水桶那一瞬间,她才觉得舒服了,虽然时节入秋不出汗,但在花梨床上坐了一天也累。 耳边听得喜娘边说吉祥话边收拾床铺,心里忍不住好笑,这齐家真是有病,齐桁尔都不在了,床上还摆什么花生枣子,那不是要儿子戴绿帽嘛。 春花见她笑,紧张起来,「小姐若是心情不好,放声大哭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千万别强迫自己笑,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孟翠栩噗嗤一声笑了,「傻丫头。」 春花什么都好,就是心思不太细腻,她们都主仆十年了,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算了,她今天也累得很,以后再慢慢跟她说。 秋日天凉,婆子进来添了两次热水,孟翠栩直到手指都有点泡皱了,这才起身抹干穿衣。 一个穿着赭色马面裙的嬷嬷已经捧着东西站在八锦桌边等着,见到她从翠鸟屏风后面出来,立刻堆满笑意,「老奴是在太太身边服侍的人,太太说二奶奶累了一天了,喝点燕窝睡得舒服些。」 第三章 「多谢婆婆,请问嬷嬷怎么称呼?」 「二奶奶客气了,叫我赵婆子就行了。」 「原来是赵嬷嬷,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不懂,请嬷嬷多多提点。」 赵嬷嬷听这二奶奶语气温和又不摆架子,笑得眼睛都眯了,「二奶奶趁热喝,秋天补好了,冬天就不怕冷。」 喝完燕窝,赵嬷嬷又要服侍她漱口,孟翠栩不敢,赵嬷嬷笑着收拾东西退下。 金嬷嬷直到这时候才端了白水与水盆上前,「小姐漱口后就睡了吧,明天还要早起奉茶。」 孟翠栩上了花梨床,「金嬷嬷也快去休息,我这里有春花就行了,嬷嬷年纪大了,别太辛苦。」 金嬷嬷听她这么说,脸露笑意,「替小姐掖好被子就去睡。」 孟翠栩躺好,金嬷嬷拉起百子绣被,在四个角落拍了拍,又吩咐春花好好值夜,这才往耳房去了。 孟翠栩听得脚步声,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就这样成亲了? 她不是没想过成亲,但孟太太是不可能给她说亲的——她跟方姨娘早商量好,招赘。 方姨娘给自己一大笔钱,她就招穷秀才过日子,她有钱,可以一直供秀才读书,他若高中能给自己争诰命,自己就算押对宝,他若没那本事也没关系,只要好好对她,她也会举案齐眉的侍奉他。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嫁给一个沉江之人……她真没想过。 但也不排斥就是了,至少嫁给死人很清静。 在孟家她看多了,多少太太奶奶面对丈夫花心的无奈,多少姨娘被主母整得死去活来,还有金嬷嬷跟她说起后宫那些极度发狂的妃子,她想着都怕。 方姨娘虽然怨恨孟太太不给她说亲,逼得她得招赘,但其实她自己内心是很感谢的,她身分尴尬,真要说亲也说不上好人家,与其让孟太太把她胡乱嫁出去,不如像现在这样,嫁给一个死人,往后的岁月她就当自己在宫里就好了,金嬷嬷说了,后宫很多女人终其一生没见过皇上的面,还不是照样过日子,人家可以,她也可以,何况她待的是商家,不是后宫。 一样是没丈夫,在商家可比在后宫好多了,至少她敢肯定没人会害她,就当提前养老吧,也许等到三四十岁,当家的人会愿意把她这一房分出去,时间虽晚,那也是海阔天空。 新妇奉茶,怡然园坐满了齐家大大小小。 齐老爷与齐太太居中而坐,陈姨娘跟言姨娘伺候。 东首是齐桁宜,旁边正妻柳氏,抱着小少爷襄哥儿的奶娘,后面是如月、如竹、如菊三个通房。 西首是齐桁山,旁边坐着十五岁的齐梅儿,十二岁的齐娟儿。 齐老爷夫妇脸上露出既感伤又安慰的表情——桁尔总算不再是一个人了,他以后有妻子了。 由于没有爹娘给儿子抄经的规矩,所以齐桁尔过世快一年,始终没能享有平安经,这下娶了媳妇,就能让媳妇给他抄经回向,等福气够了,自然能再世为人。 今日的新妇奉茶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喜事,雕梁画栋的大厅上没人有心情交谈,却没想到齐梅儿突然发声,「陈姨娘为何如此高兴?」 众人目光转向站在齐太太后面的陈姨娘,齐梅儿问得突然,陈姨娘来不及收敛表情,笑意尽入众人眼底。 齐太太脸色一沉,「笑什么,说!」 陈姨娘讪讪的回话,「奴婢没用,想到今晚的中秋家宴,有河鲜,有八宝香饭,就连姨娘也能开上一桌,这便笑了出来。」她是很聪明的,把自己说得蠢钝点,太太就不会生气。 果然,齐太太脸色好了一些。 柳氏一看不好,婆婆怎么这么容易消气呢,现在二弟死了,家产照说要给她丈夫接手,偏偏丈夫脑子真的不好,这都学了八九年了,还是不会作帐本,薛管事告诉她——「老爷考虑着要让三爷放弃读书,来继承当铺呢」。 她听了都要气死了,那怎么行,桁山只是个庶子,凭什么掌家,齐家百年不都是传给嫡子吗,就算她的丈夫不会作帐本又怎么样,可以请帐房先生作啊,不然每年花银子请帐房作啥。 齐桁山的生母陈姨娘在不该笑的时候笑出来,她得推上一把,让公公看看陈姨娘的样子,最好讨厌陈姨娘,连带讨厌她生的儿子。 于是柳氏道:「今天可是二奶奶敬茶的日子,陈姨娘居然还笑得出来,可见对二爷没一点尊敬,对二奶奶没一点谦卑,我就不懂了,到底是仗了谁的势?」 齐桁山皱眉,「大嫂,陈姨娘只是贪吃,没不尊敬二哥。」 柳氏这女人太讨厌了,大哥成亲前三兄弟感情很好,大哥二哥从来不嫌他是姨娘所出,能玩一块玩,有棍子大家挨,但大哥娶了柳氏后,就慢慢变了一个人,二哥早说过只会帮他,不会抢他,但大哥却总是有意无意就说「就算将来我当爷爷了,二弟也千万别把我分出去」这种话,实在刺耳。 现在见柳氏明讽自己的亲娘,他哪还忍得住,直接便顶回去。 柳氏却是笑着说:「三弟对陈姨娘可真好,自己的母亲不好受,不安慰几声,却只顾着陈姨娘,虽然说怀胎十月辛苦,但三弟真正的母亲可是坐在那里的婆婆啊,应该跟婆婆一心,才不枉费婆婆的养育之恩才是,怎么反过来了?西席都说三弟读书好,若是遇见,我倒要问问,不顾母亲,只顾姨娘,是哪门子孝道。」 陈姨娘一听竟扯到儿子不孝顺上头了,哪还能忍住,她再没见识也知道读书人一旦被说不孝,就算能考上前程,也会被打回白身,立刻跪下伏地,磕起头来,「太太,都是奴婢不好,不关三爷的事情,奴婢绝对没有不尊敬二爷,太太明监,别误会三爷。」 额头磕在青砖地上咚咚作响,齐桁山马上向前把她拉起来,「今天是二嫂敬茶的日子,陈姨娘还是后头站着吧。」 齐太太脸色本就不好看,这下更是面如锅底,果然,姨娘生的儿子养不熟,她对桁山也挺好了,没打他没骂他,桁宜十岁搬到福辉院,桁尔十岁搬到霞蔚院,桁山十岁也一样给他准备了枕流院。庶子婚后分家,因此虽然没给太大,但一个人住一进的院子已经挺好了。 而且为了他要念书,还请来名儒张贤之,张大儒带着一家老小住进来,也要一个大院子,丫鬟婆子都得给,三餐不能怠慢,每年还得奉上一百二十两。 这些都是开销,她二话没说就准了,但看看,陈姨娘还是觉得自己是母亲,桁山也只顾着陈姨娘。 一片混乱中,齐老爷怒拍雕花扶手,「都给我住嘴!」 正好,这时外头传来赵嬷嬷的声音,「二奶奶来了。」 怡然园中众人顺势安静下来。 孟翠栩一身杏黄色的秋服,立颈,挺腰,踩着彩香鞋跨过门槛,齐老爷夫妇知道孟翠栩只是旁支,原本也没多大期待,此时见她仪态优雅更胜大家闺秀,不由得有些高兴。 赵嬷嬷已经在两老面前放好锦团,「二奶奶给老爷奉茶。」 孟翠栩在锦团上跪下,拿过赵嬷嬷准备好的茶盘,「媳妇见过公公。」 孟老爷眼眶随即湿了,「好,好。」 赏了个匣子,由金嬷嬷捧着。 赵嬷嬷接着引孟翠栩到齐太太面前,「二奶奶给太太奉茶。」 齐太太见她神色平和,完全没有气苦,眼中又有神采,可见昨天是睡得舒服的。 他们硬帮桁尔娶媳妇是一回事,但娶回来的媳妇心甘情愿却是另一回事。 京城哪户丧子的不娶个媳妇回来替儿子抄经养嗣子,但哪个望门寡妇不是满脸愁容。眼见孟翠栩带着淡淡笑容,心里顿时觉得这二媳妇真好,她抄出来的经书肯定好回向,桁尔是有福之人。 齐太太拿起茶杯,笑容满面的轻啜一口,「你乖。」 第四章 在赵嬷嬷的引导下,孟翠栩接着见过大伯齐桁宜、三叔齐桁山,以及齐梅儿、齐娟儿这两位小姑。 齐太太见孟翠栩应对得体,被陈姨娘闹的不开心早烟消云散,「家里还有个排行老大的姑奶奶,两年前嫁了,等下个月老太太生日时会回来,到时候你们两姑嫂亲近亲近。」说起亲生女儿,齐太太心情好了起来。 「是,媳妇一定会跟姑奶奶讨教心得,好好孝顺公公婆婆。」 齐太太笑了,「你这孩子真会讨人开心,好了好了,早上也就大家认认,晚饭的时候不要迟到了,现在就散了吧,二媳妇,你随我去萱茂院见老太太。」 齐老爷连忙说:「可要跟二媳妇讲清楚了。」 齐太太含笑应允,「我知道。」 孟翠栩入府前已经知道齐家有个老太太,原以为奉茶会照面,没想到却不在厅上,此时听得要另外去见,觉得有点奇怪,但金嬷嬷教会她少问多听的道理,于是也没开口,落后齐太太半个步伐,跟着出了廊下,穿过垂花门后,在仆妇的簇拥下往右转。 齐家不愧是富贵人家,沿着怡然园的墙壁足足经过十个漏窗,这才算真正过了围墙,步上花园小径。 时序入秋,但花园中依然错落有致的开着花朵,这里几株桂花,那里一片菊花,沿着八角亭种了一圈海棠,空气中暗香弥漫,花香入鼻,只觉得神清气爽。 「老太太几年前开始有些糊涂了,事情记得颠颠倒倒,一下说要去族学接他们三兄弟,一下说言姨娘肚子大了,可得好好照顾,以前明明很疼爱最小的娟儿,现在却不认得她是谁,药也吃了,大夫也换过好几个,后来花了大钱,请来从宫中出来的御医,那御医说这种病好不了,让我们看开些。 「于是老太太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过日子,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们没人敢让她知道桁尔沉江,在她心里,桁尔永远是昨天才出门。」 孟翠栩低声道:「媳妇懂了。」 齐太太欣慰,「你能懂就好。」 哪像言姨娘那个蠢蛋,说几次都不懂,还一直问老太太是不是逗着大家玩的,谁花好几年逗着玩啊,老太太现在不需要尊敬,需要的是哄,把她哄高兴就好。 孟翠栩这孩子,太让她惊喜了,个性心平气和,还能懂人话,孟家真不得了,一个旁支孩子都如此,那孟五小姐不知道要多出色。 「老太太身边现在有三个大嬷嬷——薛嬷嬷,柯嬷嬷,倪嬷嬷,都是府上老人了,若是她们去霞蔚院请你,那便是老太太吵着要见人,去一趟便是,老太太若是拗起来,切莫顶嘴,顺着她就好,哄一哄,她就开心了。」 「是,媳妇知道,谢婆婆提点。」 【第二章】 孟翠栩见过老太太后回到霞蔚院,管事的沈嬷嬷领着一众仆妇拜见。 霞蔚院里大丫头四个,分别是芍光、亦丹、兰蕙、桂馥,二等丫头八个,粗使丫头四个,粗使婆子四个,都在沈嬷嬷的带领下给新来的二奶奶磕头,孟翠栩也一一给了三两银子的荷包——可真心痛啊,但她也知道这种银子不能省。 银子给了,便让其他人都下去,留了沈嬷嬷跟四个大丫头问话。 齐桁尔不在,他名下的资产肯定由齐太太收回去了,这不用问,她想知道的是院落中的大丫头中哪几个是通房。 沈嬷嬷笑说:「是兰蕙跟桂馥。」 两人立刻跪下,眼中有着不解与惶恐,二爷不在了,二奶奶不是该跟大房商讨嗣子的事情吗,怎么问起通房来了,该不会因为自己进门就守寡,所以想整治她们吧。 「你们几岁了?」 兰蕙道:「奴婢十九。」 桂馥道:「奴婢十八。」 孟翠栩沉吟,若齐桁尔还在,兰蕙跟桂馥肯定有一天会变成兰姨娘跟桂姨娘,只是他人已不在,这两丫头就可怜了,不能配给管事,但也没盼头。 「你们愿意在府中过日,还是想出府自行嫁人?」 兰蕙跟桂馥互看一眼,欣喜与害怕都有,不知道二奶奶是真心,还是拿话测试她们的。 孟翠栩见状笑说:「不要紧,来日方长,慢慢考虑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跟我说,至于芍光与亦丹,你们就来服侍我吧,照大丫头的规矩,满二十岁配给院内管事,或者铺子的年轻朝奉。」 桂馥听到这边,大着胆子磕头,「奴婢想出府,求二奶奶成全。」 二爷虽然长得俊俏又有本事,但桂馥明白,二爷要的只是自己的身子,可从来没喜欢过自己。 二爷沉江她也很难过,但日子还是要过的,她不想将来变成桂大娘、桂嬷嬷,她要的晚年是有儿有女,子孙承欢,二奶奶如果愿意帮她跟太太提,她可得把握这机会。 孟翠栩点头,「金嬷嬷,把桂馥的卖身契还给她。」 齐太太赏的匣子就是霞蔚院下人的卖身契,卖身契在手里,打骂随她,这样下人才会忠心,下人忠心了,主人家才能舒心。 桂馥没想到等都不用等,二奶奶一发话,跟着二奶奶嫁过来的嬷嬷就打开匣子,翻出她的卖身契放到她手上。 捧着那张轻纸,只觉得千斤重,她从懂事以来就是奴婢,脱奴籍这种事情只敢在梦中偷想,二奶奶竟然、竟然…… 桂馥哭着磕头,「谢二奶奶恩典、谢二奶奶恩典,奴婢出府后,肯定给二奶奶立长生牌位。」 兰蕙眼见桂馥就这样得了自由身,连忙磕头,「奴婢也求二奶奶恩典。」 孟翠栩一个示意,金嬷嬷也把兰蕙的卖身契给还了。 两奴婢又哭又笑的把额头都磕青了这才愿意起来。 孟翠栩颔首微笑,「去整理东西,二爷给的东西都能带走,我不查箱子,话说在前头,我自己也很困难,可没银子再给你们了。另外,请沈嬷嬷带我们在霞蔚院转转,第一天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格局。」 沈嬷嬷一拍额头,「是老婆子糊涂了,二奶奶这边请。」 霞蔚院不愧是嫡子院落,共三进,前庭不大,不过十几步路,但后院却有一箭之遥,有池塘、有水榭,沿着白墙红瓦种了一排竹子,竹叶深秋不凋,绿意盎然,秋风拂过发出的声响让人觉得平静。 孟翠栩见草地上十分整洁,没有落花落叶,连池塘面都是一片干净,想来孟老爷夫妇很疼齐桁尔,人都不在了,下人却没解散,霞蔚院肯定日日清扫,一如主人还在的时候。 这原本是孟五小姐的婚事,孟太太由于高兴,因此不厌其烦地说起齐桁尔的人品,就连远在小跨院的她都知道,齐桁尔是很厉害的人,才四岁就学识字,六岁开始学习看物件,十岁能分辨真假玉佩、老瓷新瓷,十二岁已经能分辨字画,听说名家卷轴摊开,只需一眼,就能断定是真品还是赝品,据说因为眼光太利,还常有达官贵人送东西请他过眼,他点头了,这才敢买下。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四皇子了,四皇子极爱各种名家字画,因此时常让人来请齐桁尔上府品监,一个商人家的儿子居然能进四皇子府第,还受到贵客般的礼遇,据说齐老爷得意了很久,逢人就炫耀。 若是齐桁尔还在,真想问问他是怎么监定的,金嬷嬷可以一眼看出官绣与民绣,那是因为用的丝线不同,但字画到底要怎么判别?一样的黑墨、一样的宣纸,想想,实在太难了啊…… 沈嬷嬷笑说:「二奶奶也太好心了,丫头留着服侍便是。」 孟翠栩回过神,「这两个丫头是二爷的人,二爷又是我丈夫,我自然得替她们打算,否则只能等老的丫头也挺可怜的。」 沈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若大爷的通房如月肚子里怀的是男胎,二奶奶就能抱过来养,那就不会寂寞了。」 「那如月岂不可怜。」她虽然自己生不出孩子,但也不想抢人孩子。 第五章 金嬷嬷跟她说过那老宫妃的故事,她觉得那样也很好,老宫妃能靠着画画弹琴活到七十岁还一头乌丝,可见没丈夫就没烦恼,她也想那样,她的双面绣到现在还绣不好,岁月悠长,她可以慢慢练习。 十月节后老太太大寿,齐家热闹地办了五十桌,孟翠栩第一次以二奶奶的身分见齐家的旁支,虽然收到不少见面礼,但出去的荷包更多,来不及心痛,便听到婆婆身边的赵嬷嬷说:「田家姑爷、大姑奶奶带着两位表少爷来了」。 姑嫂第一次见面,齐臻儿立刻牵起孟翠栩的手,寒暄了一番。她刚从母亲那边听说了,知道这个弟妹并不埋怨,新婚后便日日抄经,又给桁尔那两个通房做了不错的安排,因此对她很有好感,也不管孟翠栩推辞,自顾拔下手上的金臂环便套了上去,还约她小雪时一起去昭然寺上香。 十月天气凉爽,在花园中摆宴,主客都舒服,山珍海味一盘一盘端上来,老太太吃得眉开眼笑,只有在中饭撤下时问起「怎么没看到桁尔啊」,齐太太打起精神回话「桁尔喝太多先去睡了」,老太太哦的一声,继续吃水果。 这个家宴上孟翠栩见了不少亲戚,人人看她这年轻寡妇不是眼带同情,就是嘴有讪笑,但她不是很在意,金嬷嬷说日子是自己过的,不用管别人怎么看。 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寿宴,孟翠栩晚上把收到的礼物跟送出去的荷包算了一下,还亏了五十多两,连带婚宴隔日赏给霞蔚院下人的银两,才进门两个月,一千两中就去了一百两,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才好…… 于是找了一日尽孝后,孟翠栩到怡然园跟齐老爷夫妇说起想去外面办置铺子,齐老爷想了想,没讲可以,也没讲不行,只说要再想一下,就没有然后了。 孟翠栩知道自己的身分,心里着急但也不敢催,只能等。 转眼大雪,大寒,齐家欢欢喜喜的过了一个年,孟翠栩光是给霞蔚院的红包又去了三十多两。 一月十日的晚上,如月开始肚子疼,疼了两天后产下一个女儿,取名眉姐儿,三月多时柳氏也生了,又是一个哥儿,齐老爷夫妇高兴坏了,取名镇哥儿,每个下人多拿一个月的月银。 也许是托了这小金孙的福气,原本一直对孟翠栩想置办铺子不置可否的齐老爷夫妇叫了她去怡然园——要把原本在齐桁尔名下的一间古玩店给她。 孟翠栩哪敢收啊,齐桁尔若还在世,这东西她自然要得,问题是她这旁支入高门就是为了养嗣子,霞蔚院都还没有孩子,她就先拿店铺,她过不了自己那关,没功劳的人可不能拿赏,于是她又再三恳切地说,自己手上还有一点钱,让她自己出钱买吧。 齐老爷考虑了两天,允了。 孟翠栩大喜,她等这个点头,可是等了半年啊。 她自己是孀居,不好常常出门,于是把事情托给金嬷嬷,金嬷嬷对市井小民之间的买卖虽然不熟悉,但眼光却是好的,寻了一个多月,找到一间早点铺子,那老板姓马,是家中分家的庶子,出来后带着媳妇卖些面点汤粥,靠近城门口,手下伙计七八个,生意相当不错,不过老家的嫡兄上个月病死,因此要他回家承嗣。 马老板想着,他铺子一个月就能净赚十二两,所以开了三百两的价格,一般人看别的早点铺子顶让最多一百两,凭什么你卖这么贵啊,于是那铺子一直让不出去,金嬷嬷一听就觉得好,铺子看的是长远,三百两是贵了些,但净银十二两也不是小数目。 第二家则是卖绣样的,原本是对姓李的夫妇在经营,生意不大好,所以想收起来,孟翠栩一听金嬷嬷说,马上就笑了,主仆想的都是一样——生意不好,是因为本事不够。金嬷嬷在宫中四十年,一身认绣刺绣的功夫早传给孟翠栩,到时候由她们两人绘图样,还怕婆婆妈妈不买帐?绣样店只要卖六十两,便宜。 于是小满过后找了好日子,跟马老板、李老板一起约了到办事先生处换契、画押,又一同去官衙处更改了名字,从此以后,马家早点改成孟家早点,李家绣样改成孟家绣样。 这一个多月,霞蔚院忙忙碌碌,但福辉院也没闲着,齐桁宜的通房如竹传出好消息,已有身孕两个月,齐太太很高兴,马上赏了锦布、燕窝,又派了心腹赵嬷嬷去贴身照顾,柳氏为了彰显贤慧,也送了不少珍贵补品,更大气的允了只要生儿子,就提姨娘。 夏至过后,齐梅儿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了汪家布庄的二爷当嫡妻,齐家实在是太富有了,即便只是个庶出女儿,也是嫁得风风光光,当了嫡子的正妻。 孟翠栩想,有银子可真好,自己也得努力才行。 孟家早点铺子很正规的在做生意,以前怎么经营,现在就怎么经营,一间净银十二两的铺子不需要任何改变,只要能维持下去,她就开心了。 至于孟家绣样,几个绣娘她只留下两个绣工好的,又招了三个绣工细腻的新人,孟翠栩亲自绘了几种图纹,用宫中贵人喜欢的样式融入常见的花鸟图案,花样新鲜,针脚绵密,生意一下好了起来,光是第一个月就净赚八两多,她很满意。 两个铺子一个月就帮她赚了二十两,她思忖着让金嬷嬷再出去一趟,她手边还有五百两银子左右,看看能不能再置办个一到两间,守着死银子没用,还是得钱滚钱才行。 转眼一年。 这一年过得平平安安,如竹生了擎哥儿,是庶出的儿子,因此没像柳氏生子那样大肆庆祝,但也让下人足足吃了三天肉,老太太当着早上尽孝的时候,赏了一套翡翠头面,且因为如竹生了儿子,便从通房提为竹姨娘,以后就是有名分的人了,有两个丫鬟两个嬷嬷伺候,看得生了眉姐儿的如月羡慕不已。 此外,齐桁山也说亲了,对象是户部许大人的庶出小姐。 孟翠栩真是打从内心佩服齐老爷夫妇,齐家再有钱,那也只是有钱,自古官商不通婚,更何况齐桁山也只是个庶出,居然能给这庶子说上许大人的女儿,这门亲事不知费了多大的劲。 佩服过后,又觉得齐老爷夫妇聪明,齐桁山自己能读书,又有个当官的岳父,若是能考上个进士,再由岳父帮衬帮衬,齐家只要出一个当官的,那么这一代就算是守住了——齐桁宜才智普通,但如果有个当官的弟弟,这弟弟又能念着父母的恩情,兄弟齐心,其利自然断金。 谷雨后迎来立夏小满,花园的小芽小绿已经茂盛起来,花木扶疏,一片欣欣向荣之色。 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老太太却在这时候病了。 刚开始只是有点咳嗽,没几天却发起高烧,年纪大了,禁不起折磨,很快便卧床不起,吃不下、睡不着,原本养得白白胖胖的老人家一下子瘦得脸都凹了,连话都说不太好,齐老爷急得跳脚,连换了几次大夫都说是年纪大了,得休养。 萱茂院仆妇众多,原本轮不到孟翠栩尽孝,但想想自己好歹是孙媳妇,除了齐桁尔不在这点之外,齐家也没亏待她,于是让春花出门去买梨,又命芍光去厨房要了冰糖,在霞蔚院架起小炉,开始炖起老太太最爱的冰糖梨子。 怕干,隔着水蒸炖,足足用了一整个上午才把六颗大梨子蒸成一小碗汤,掀开盖子的瞬间,甜香窜鼻,心里祈求老天爷能否看在她诚心的分上,让老太太有精神的喝完这碗汤,看着老人家这样消瘦却束手无策的感觉太难受了。 趁汤还热,用汤盅装好,带着沈嬷嬷跟亦丹往萱茂院。 到了老太太住的地方,守门婆子见二奶奶来尽孝,当然没拦,老太太最爱这些孩子们,见到二奶奶肯定高兴。 第六章 孟翠栩一路通行无阻的到了厢房门外,内心觉得有点奇怪,「沈嬷嬷,怎么人都不见了?」 齐老爷孝顺,萱茂院服侍的下人只怕有三十个,老太太怕寂寞,下人们讲话都会故意扯开嗓子,她常常来这里,虽然老太太的厢房格局很深,但她没有一次不被那刻意放大的声音吵到头痛,今天却是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她发现,连人都没看见,这是怎么回事? 沈嬷嬷也不解,她在齐家三十几年了,没见过老太太在的地方这样安静,想了想,回话道:「有些人病后怕吵也是有的。」 「那嬷嬷跟亦丹在门口等就好,我自己进去吧。」 孟翠栩小心翼翼推开格扇,又轻声关上,碎着脚步绕过花厅的黑檀桌,还没到真正的夏天,故青砖地上的毯子还没撤下,踩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快到山水屏风时,突然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祖母,这鸡肉可好吃?」 这是谁?喊老太太祖母,但这不是齐桁宜也不是齐桁山的声音啊。 孟翠栩正惊疑不定,老太太回话了,「你这崽子带来的,当然好吃。」 声音虽然还是有气无力,但听得出来很愉快,上次老太太这样高兴,是如竹生出擎哥儿时,刚出生的小娃哭得震天价响,显见身体健壮,抱着曾金孙,老太太一下年轻好多,而且说话明明白白,感觉不那样糊涂了。 里面的年轻男子是谁,怎会喊祖母? 孟翠栩觉得不太对,但这时候进退两难,既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又害怕知道什么秘密。 深宅大院,什么都不知道才活得久,一旦知道秘密,就容易卷入危险…… 「祖母虽然想见你,但你也不要冒险回来,我们对外都说你沉江了,你又让人看到,那可怎么办才好?」 「祖母别担心,我都装扮成小厮了,何况门口的婆子下人都让爹给遣到后头,不会有人看到的。听得祖母重病,我不亲眼看到不放心,祖母若心疼孙儿,可得好好吃饭,按时喝药,否则孙儿就算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是要来探望的。」 「哎,你这孩子啊……」老太太的声音哽咽中带着欣慰,「以前我跟你爹都欣喜你聪明,觉得你能让齐家当铺更上一层楼,可没想到这份聪明却害了你,四皇子自己想争夺皇位,拉扯你进去做什么,说什么当铺多能给他当眼线,他怎么不去找饭馆,南来北往谁不往那里闲话家常,要知道什么市井消息得往那里去才对,还想提前封你做侯爷,要是让皇上知道,那咱们齐家上上下下还有得活吗。」 「是儿子没用。」齐老爷自责的道:「害得母亲装傻,又害得桁尔装死。」 「这怎么能怪爹,要怪也是怪四皇子人心不足。」 孟翠栩张大嘴巴,这、这——装傻?装死?所以老太太不糊涂,所以齐桁尔还在世?!里面那个年轻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天!她听到了什么,要命了这,她只想当个安分小寡妇过日子,怎么突然让她知道这个大秘密啦。 这这这,现在可怎么办,她无法前进,但没力气后退,整个人像抽干似的僵在原地,只希望他们祖孙话长,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好悄悄离开。 老天爷拜托拜托,千万别让他们发现她啊…… 然而,事与愿违,跟齐老太太说话到一半的齐桁尔突然顿住,「什么味道?」 孟翠栩心想完了,她手上的冰糖梨子刚刚炖好的,虽然有盖上盖子,但还是有些微香气窜出,这下是飘到里头去了。 齐老爷却没发现,「不就是你带来的鸡汤吗?」 「不是,味道是甜的!」 孟翠栩在心里叫苦,不,千万不要,她不想知道什么皇家秘闻,她只想好好过日子,把三间铺子打理起来—— 来不及了,齐桁尔从山水屏风另一头转出来,见到她先是错愕,继而震怒,拉着她的领子把她拎到内间,怒道:「这丫头在偷听!」 「我不是,我没有,我,我……」 老太太看到孙子从屏风后面揪出孙媳妇也很错愕,但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她很喜欢这个二孙媳妇,总是一脸笑意的来萱茂院,面对守寡的命运也从不埋怨,照说,她可以把大房如竹生的擎哥儿抱过去养,桁宜跟柳氏都不会反对,可她没有,只因为觉得如竹怀胎十月却不能自己养育孩子太可怜。 当时自己就跟儿子媳妇说,这二孙媳妇啊,看来坚强,其实是个心软的。 还有,她这几年演糊涂,媳妇都借口让她静养不常出现,柳氏更是大日子才请得动,倒是这二孙媳妇每隔数日都会过来一趟,跟她一起绣花品茶,自己讲话颠颠倒倒,她也不恼。 这丫头以为她真糊涂了,也跟她说了不少心底事,包括在云州时怎么快乐,在孟家时怎么为难,还有孙姨娘当年怀有身孕,不晓得有没有平安生下来,是给她添了弟弟还是妹妹…… 不因为自己的际遇而怨天尤人,只是日日安静抄经,希望佛祖给自己的家人一些福荫。 「我、我是给老太太送炖品过来的。」孟翠栩十分想走,「外头没人,我就自己进来了,老太太趁热喝吧,那我走了。」 齐桁尔这才看到她手上捧着一盅炖汤,打开一看,是祖母最爱的冰糖炖梨,不管这丫头哪来的,至少有这份心,于是表情总算好些。 见她把炖汤放在桌子上就转身要走,齐桁尔开口,「站住,我有说你能走了吗?」 「桁尔,别这么凶。」老太太看不下去,「那是你媳妇,孟家姑娘孟翠栩。」 齐桁尔挑眉,这就是他的妻子?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从嫡女变成旁支,现在看来倒是意外,这丫头没尖叫没晕倒,心不是普通的大,就算嫡出小姐也未必能挺得住,旁支能有这几分镇定,看来也不简单,幸好打从她过门,自己就做了后手——她不能打听的事情他早打听了,她不好做的事情他全做了,她不知道亲人的下落,但是,他知道,不管如何都不怕她翻天! 「翠栩,过来祖母这边。」 孟翠栩低着头走过去,老太太拉住她的手—— 「吓到了吧,对不起,桁尔明明还在,却让你跟公鸡成亲。」 「祖母别这样,我在齐家很好,没事,祖母放心,公公放心——」至于齐桁尔,她实在说不出夫君二字,感觉太奇怪了啊,想了想,用了笼统的称呼,「您也放心,我嘴巴很紧,不会跟人说的,我今天一直待在霞蔚院,没出过垂花门。」 老太太莞尔一笑,「你这丫头太聪明了,这不好。」 「孙媳妇鲁钝,还得祖母教导。」 老太太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子,三人无声交流中,老太太下定决心,「把她拉进来。」 齐桁尔有意见,「祖母,不好吧。」老实说,他不讨厌这丫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脸他就气不起来,但还是觉得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放心,我自问看人还算精准。」 齐老爷开口,「桁尔,听祖母的。」母亲聪慧更甚男子,他这辈子听母亲的话,可没错过一次,即便母亲后来装病,他还是会找时间跟她商量一些家里的事情,桁山能跟许大人的女儿订亲,用的也是母亲的计策。 孟翠栩顿时面有菜色,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秘密,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快乐,现在清楚齐家可能倾覆,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内心梗着这么大的事情,她是要怎么睡觉。 齐桁尔见状,倒是有了一些好感,这丫头还真不笨。 于是开始话说从头,事情,得从五年前说起。 做当铺这行,眼光是很重要的,尤其对于玉石、字画这种无价的东西,更得有一定的修为。 第七章 齐桁尔自小崭露头角,十二岁上能分辨字画,第一次受邀到四皇子府上监画,自然是高兴的,四皇子都快五十岁了,还派双头黑檀马车来接他这孩子,入府后也备受礼遇,齐桁尔很高兴,齐老爷夫妇都很得意。 刚开始时,齐桁尔以为四皇子只是喜欢字画,可多去几次后他就发现了,四皇子收藏的字画有个共通点——都是历代君王的属物,上头盖有玺印。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很不妙,回头跟齐老爷说了,齐老爷又跟聪慧的老母亲商量,决定让老太太开始装病,以合理的减少齐桁尔的出席应酬,把关系拉远了,那就安全了。 却没想到两年前皇上身体开始不好,皇上已经七十多岁,当了超过五十年的帝王,可他还是不满足,即便已经不能上朝,也不想把皇位让给皇太子,这不但引发朝廷不安,对于野心勃勃的皇子来说,皇帝重病的后宫是很有吸引力的,这一场耐力赛中六皇子先行发难,他号称父皇被太子软禁,所以要起兵攻入皇城,好救下皇上,却没想到所谓的病重只是一场戏。 皇帝太老、太多疑了,他想看看谁对自己忠心,谁肖想帝位。 那场救皇战,六皇子被当场斩杀,五千精兵全灭,这时朝廷上的大臣才知道,皇帝在皇城藏了两万兵马。 四皇子虽然曾经恨自己没有先行出手,但后来当然庆幸自己忍了那一会,大抵也是吓到,于是开始跟齐桁尔说起想合作,让齐桁尔借由当铺替他收集消息,以便判断时机,自己则封他为侯爷,给诏书,给印信,将来等自己登上大宝,那些承诺便即时生效。 当时齐桁尔十六岁,为此不敢先娶妻,推了半年,四皇子终于耐心用尽,开始语带威吓,于是齐桁尔知道自己一定得死了。 他只让祖母跟父亲知道自己的计划,至于母亲,她一向沉不住气,若让她知道儿子没死,她就表现不出忧伤,看在别人眼中那会很奇怪,而他装死一旦暴露,那就是拿命去得罪四皇子。 对于四皇子的结盟邀约,他只能先推托。 终于到了那一天,河水暴涨,钉不牢固的船在河水冲激下沉落,他先准备好的红色染料在水中散开,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流出的血。 为了这一天,他私下勤学了月余的游泳,因此恶水也没能难倒他,跟着心腹周大周二自行上岸,到了安排好的小屋换上衣服,拿起买来的户籍纸,开始一个新的身分——宋华。 宋是齐老太太的姓氏,华则是齐太太的姓氏,这两个女人给齐家传宗接代,他便用了她们的姓氏,象征自己不忘本。 他深懂大隐隐于市,于是在京城开起饭馆,越是张扬,越是不明显,这半年来,闻香楼生意蒸蒸日上,陆续开了八间,没人想过这东家就是一年多前沉江的齐家二爷齐桁尔。 以前他生活优渥没烦恼,身材高壮直逼两百斤,外出又爱骑马,肤色晒得黑,站出来就是个糙黑大胖子,沉江后为了让外貌不同,这一年多来出门都是马车,不晒太阳之下肤色已经跟普通人差不多,加上身高拉长,刻意减食,瘦了快八十斤,模样跟以往已大不相同,就算是齐太太,也不见得能一眼认出来,他之所以敢打扮成小厮的模样跟着父亲进入萱茂院,便是如此,毕竟祖母重病,他不看一眼始终不放心。 只是明明让周大守着门的,怎么会有人进来呢? 齐桁尔在这边疑惑,孟翠栩在那边听得面色如土,这这这,这到底什么跟什么,她自问对老太太很好,老太太为什么要害她啦。 「二孙媳妇,我知道你没嫁妆,手头一直有点紧,你那几间铺子虽然不错,但进帐的都是小钱,桁尔,你把闻香楼后门对着的铺子买下,让她经营,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让我们知道,让二孙媳妇来传就好,有她当中间人,倒是方便很多。」 孟翠栩只觉得冤枉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她只不过有孝心而已,这样也不对吗? 她不想知道秘密啊,为了不想让四皇子延揽而沉江,这无疑打了四皇子一巴掌,四皇子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搞死齐家了。 「祖母,公公,夫、夫君,我知道您们是抬举我,但我真的不是干大事的人,我已经嫁入齐家,齐家好我才能好,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 老太太只是微笑,齐桁尔的神色也好起来,「祖母聪慧,此计甚妙,她是我的媳妇,进出萱茂院再自然不过,孙子若有什么事情想传回家里,就从饭馆后门去她的铺子,商家来往也不算什么大事,我想想,你也做吃的吧,若是有人看到就说是去借备料。」 孟翠栩知道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在心里哀叹,老天爷啊—— 【第三章】 老太太吃了孙子特意带回来的鸡汤,又喝了孙媳妇炖的梨汤,漱口后心满意足地躺下午睡,也许是心里舒服,很快传出鼾声,齐老爷在里面一边看帐本,一边陪母亲。 齐桁尔把孟翠栩拉到山水屏风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妻子,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左眉上还有个不小的疤痕,外貌最多算是清秀,但她孝顺,这点让他很满意,他会替她找几个好大厨,让她多赚点银子,算是对她的报答。 既然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那他就打算跟她说清楚一点,不然最后麻烦的会是他,于是把她拉到黄梨桌边坐下,开始说起,「我的铺子叫做闻香楼,卖的是一桌二十两起的席面——」 孟翠栩一惊,二十两,那不就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吗,就算是一般商户,吃个三两五两的席面都已经算好了,要知道她这个二奶奶的月银也才五两,她得存四个月才能上闻香楼一次。 「你的铺子不能差太多,不然「借备料」这个借口会显得很突兀,最好也是二十两起跳的酒楼,我将厨房移到后门,你的厨房也开在后门,都把整治的地方往外推,这样别人看到只会觉得两家都贪地,不会有什么奇怪,席面价格差不多,偶而借点葱姜蒜就合理了。」 齐桁尔说得理所当然,孟翠栩却在心里叫苦,这齐二爷怎么都不先问问别人的状况,她自己都没吃过二十两的席面,是要怎么开这种铺子啊,人家问「老板,你们这里什么好吃?」,「抱歉,我一道也没吃过」,像话吗? 这边孟翠栩听得面如土色,那边齐桁尔却说得兴致高昂,「到时候你每五天过来闻香楼一次,跟我报告祖母或者家里的状况,再顺便替我带点吃的到萱茂院给祖母,当铺若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帮忙出主意。」 这计策他们已经想好很久了,最刚开始属意的是齐梅儿,在她的嫁妆里加上一个铺子,接下来只要等她出阁就好了,一个已婚女人去自己的铺子、回娘家,都很正常,何况她姓齐,绝对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哥哥,到时候自己就能透过妹妹跟祖母还有父亲传递消息,只是后来祖母考虑,梅儿从小到大都没露出一点聪明的样子,生母言姨娘更是蠢钝不堪,想想,还是不要好了,他还活着的这件事情,容不得一点意外。 于是联络的方式维持一样,每三个月上昭然寺上香,父子在厢房见面叙话。 一个大活人要扮演死人实在是太辛苦了,他很想家人,很想念齐家,担心祖母身体,担心父亲太累,担心母亲伤心,担心大哥被骗……但在四皇子倒台前,他必须只能是宋华。 现在有了孟翠栩,他可以常常写信给祖母,父亲那份再由祖母转交,一切都那样理所当然。 「放心,那铺子的收益都归你,我会找个合适的理由让你光明正大有铺子。」 第八章 孟翠栩一脸为难,「夫、夫君,不是铺子的问题……」 齐桁尔奇怪,「那是什么问题?」 「呃,妾身对吃的东西不是太懂。」所以她的「孟氏早点」才会照旧,连一样新菜都没加,「妾身只是个投靠孟家的旁支,没学过闺阁教育,金嬷嬷虽然对我甚好,但她也不懂做菜,这样贸贸然的就开二十两起跳的酒楼,怕、怕会赔钱。」 看她期期艾艾的样子,齐桁尔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我会派人去帮你,这样吧,赔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这样可好?」 「这样对夫君不太公平……」 「就当谢谢你替我尽孝,祖母很喜欢你。」 齐家里别说媳妇,就连齐梅儿跟齐娟儿两个孙女都不常去萱茂院,她这孙媳妇倒去得勤快,祖母一开始也怀疑她别有用心,是不是以为她真傻所以想拐些金银,但都一年多了,她什么也没求,就连大哥的竹姨娘生了擎哥儿,她都没抢来养,祖母这次生病,她是误闯了,却也是为了给祖母送炖梨汤。 孟翠栩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既然我是齐家的孙媳妇,孝顺祖母就是应该做的,不应该因为孝顺拿好处。」 齐桁尔扬眉,「你真不埋怨?」 「有什么好埋怨,除了夫君不在身边,我过得很顺心。」孟翠栩心平气和,「老太太好伺候,公公婆婆也不刁难晚辈,我不管帐簿钥匙,自然没什么利害冲突,这些都是老太太持家有方,不然光是看我不顺眼,就有得我受。」 拿她自己来说,京城孟家子孙众多,又有银子,来投靠的亲戚旁支不知道有多少,自己是好命,靠着方姨娘生了大房仅有的三个儿子,没人敢动她,不然像其他的,不是被叔伯表兄蹂躏收为姨娘,被主母打骂,就是被随便嫁掉。 她记得当时客院有间厢房住着一个远房姑奶奶跟她的女儿张玉珠,张玉珠小她两岁,两人同病相怜,常常玩在一起。 不同于样貌普通的自己,张玉珠生得很标致,年纪越大,美貌越是藏不住,偶而旁支也能出席的大日子,几乎人人都会问那女孩儿是谁,张玉珠原以为可以凭着美貌嫁给一直对她不错的十三少爷,却没想到被三房的四老爷看上了,给下了药,破了身子,于是十四岁的张玉珠嫁给了大她三十五岁的四老爷。 四老爷对她好归好,但张玉珠内心喜欢的是排行十三的少爷,这种生活哪会美满,加上四老爷没半年就从马上摔落,当场死了,四太太把院子里的无子姨娘都打发出去,其中就包括张玉珠。 远房姑奶奶嚎啕大哭却也没办法,十五岁的张玉珠拿着四太太给的三十两,不知道该去哪,只能给媒婆五两,又相了一户务农的吴姓人家,已经有两个孩子,去年死了婆娘,张玉珠进门是当续弦,平时除了照顾孩子,也得操劳家务,农家日子并不好过,请不起下人,她后来回家探视过一次张太太,皮肤变得很黑,双手粗糙一如丫头。 孟家太大,投靠的亲戚太多,客院里不止一个张玉珠,旁支女孩儿的命运如果不是张玉珠,就是秦凤仙。 秦凤仙是另一个远房姑奶奶带回来的女儿,嫁给一个菜贩当正妻,原以为有点小生意,又是正妻,日子可以过得好,却没想到卖菜的竞争大,而且一天没卖完,菜绝对放不到隔天,丈夫对她虽然过得去,可也没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且她太瘦了,瘦得连掉两个孩子,当她掉了第三个孩子时,丈夫开始打她,嫌她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娶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要干么。 秦凤仙偶而回来,她娘就抱着她哭,说早知道把她嫁给孔老板当姨娘,好歹三餐吃的饱。 齐桁尔问她真不埋怨?真的不埋怨。 她在齐家过得很好,每天戌时睡觉,卯时起床,睡得饱饱的,三餐也吃得好,身为二奶奶,衣服鞋袜春夏秋冬一年四裁,霞蔚院丫头婆子十几个,粗活不用自己动手,她可以专心练习两面绣,绣活做累了,就去后院听听风吹竹梢的声音,看看错落有致的园景,多好啊。 她很懒,不想干活,她很怕痛,不想有人打她,没丈夫有银两可以拿,这生活很美满,她把自己当成金嬷嬷说的那个老宫妃,老宫妃怎么过日子,她就怎么过日子,所以她才没把擎哥儿抱到霞蔚院养,一方面是觉得竹姨娘不能自己养儿子可怜,一方面也是没耐心,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可爱。 她已经跟齐太太说好了,她现在不养嗣子,专心给丈夫抄经祈福,等襄哥儿成亲,大少奶奶生了孩子后,让襄哥儿兼祧二房,给二房娶个二少奶奶,洞房花烛,再来一遍。 柳氏听了也很赞同,这样大房财产是她亲孙的,二房财产也是她亲孙的,两房的孩子名义上虽是堂兄弟,事实上是亲兄弟,对襄哥儿、对齐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孟翠栩拉回思绪,别想了,眼前才是要紧,「刚刚那件事情,夫君能不能再跟老太太商量商量,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真不会说出去的。」 早点铺、绣样坊、针线铺这种比较适合她,她不想开什么大酒楼,还得当飞韵替他们传书。 原本神色甚和的齐桁尔听到她还在纠结这个,忍不住反问她,「都已经让你知道前因后果了,你觉得我会让你抽手?」 孟翠栩还想努力一把,「我这个人记性很不好的,回去两三天我就忘了。」 齐桁尔沉思,她如此不甘愿怕也是不好……他不喜欢威胁人,不过为了保险,他不介意当一回小人,君子成事不拘小节,「你知道自己有个弟弟吗?」 孟翠栩睁大眼睛,不明所以。 「孙姨娘给你生了个弟弟。」 孟翠栩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听到「孙姨娘」,整个人突然有点站不住,眼见就要摔倒,齐桁尔连忙扶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水。 孙姨娘是她爹孟大光的妾室,母亲因为生她后久不孕而买回来的丫头,孙姨娘运气很好,没多久就有了身孕,不过自从赌坊的人来家里抓人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孙姨娘了,邻居说看到她也被抓走了。 孙姨娘给她生了个弟弟,孟家有后了! 孟翠栩一把抓住齐桁尔的袖子,「他们在哪??」 「孙姨娘在云州一间赌坊担任厨娘,你弟弟十二三岁的,也在那边帮忙。」 弟弟……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孙姨娘跟弟弟——母亲虽是她最亲的人,但她现在已经是孟家的方姨娘,金嬷嬷说,两人如果还总念旧,会害方姨娘被主母挑剔,一个主母挑剔妾室,要做出什么很难说,所以她再也不喊母亲了,无论如何都喊方姨娘,免得被人听去了告状,方姨娘身分尴尬,禁不起一点风浪。 孟翠栩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没想到孙姨娘不但活着,还好好的把孩子生出来,只是十二三岁还在赌坊帮忙,不行,这样别说出息,不学坏就谢神明了,她得把这两人从赌坊那染缸捞出来。 「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人救出来,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会好好孝顺祖母。」孟翠栩说着,灵光突然一闪,他们之前是在说酒楼的事情……她突然明白了,「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学的,你……不是,夫君能不能帮我打听孙姨娘跟弟弟的赎身银是多少?」 「你想赎他们?」 孟翠栩点头,有点落寞的说:「我只剩他们了。」 她知道爷爷跟爹已经死了,她与母亲投靠到京城孟家时,孟老爷惦念着一起长大的情分,派人去打听过了,爷爷跟爹因为逃跑,被抓回去活活打死,至于一起被抓的女人却是不知下落。 齐桁尔回答,「四千多两,因为他俩还的是你叔叔欠下的债务。」 第九章 孟翠栩只觉得一晕,四千多两!她手上的现银连四百两都没有,那四间小铺子每个月也只能挣三十两左右,那得多久才能把人赎出来? 「我有八间闻香楼,随便一间,每个月的净银都是三四百两。」 孟翠栩一听,突然又觉得有希望了,一间闻香楼一个月能净赚三四百两,那规模差不多的,至少也能赚两三百两吧,不用两年,她就能把孙姨娘跟弟弟赎出来了。 孙姨娘、弟弟,你们再等等,我一定好好学。 「夫君,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在哪间赌坊,我想送点银子给他们。」 齐桁尔提醒她,「他们若有银子,日子只怕更难过。」 嗯?是那样啊,懂了。 他们是抵在那边还债的,又不是小厮仆人,身上怎么会有钱,如果有银两,别人一定会说那是偷的。 大概是看她情绪一下企盼,一下失落,起伏之间有点可怜,齐桁尔说:「他们过得还行,总之,你好好跟着我做酒楼,很快就能有一笔钱给他们赎身。」 孟翠栩点点头,「那夫君刚刚说要来帮我的人,何时能见?」原本打死不愿的事情,有了目标,突然动力满满,她想马上看到那个人,最好酒楼明天就开。 齐桁尔含笑,「很快。」 过了小满,天气开始热了起来,而这日子除了节气,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意义——齐老爷生日。 以往齐老太太的寿宴会热闹的操办,但自从齐老太太「生病」以后,为了不让她太累,从百桌锐减成五十桌,而家中长辈都只有五十桌,孝顺的齐老爷自然不能越过,只意思意思开二十桌,至齐桁尔沉江后,更是不举办了,家人一起吃个饭就算祝寿,原因也不用问,肯定是伤心。 这阵子天气好,席面便开在花园中。 春天的杏花桃花还开着一点,夏天的茉莉已经冒头,各种花香融合成一种特殊的香气,便是只有小满时节的花园才闻得到。 齐老爷今天心情很好,多喝了几杯,齐太太见状,也陪着饮了一些,席间话题自然绕着齐桁山,再几个月他就要成亲了,身为一个已经有孙子的当家太太,齐太太对齐桁山这庶子的婚事真没那样积极,但她懂得不要扫兴,丈夫高兴,就陪着说一些,这样丈夫才会觉得自己懂事。 回娘家的齐臻儿打趣说:「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跟在我们后面流鼻涕的那个三弟居然也要当新郎官了。」 齐桁山脸一红,他已经跟许小姐见过面了,许小姐生得国色天香,而且神色温婉,他对这门亲事很期待,当天回到枕流院,就把四个通房都给遣出去了,他要好好对许小姐,不让她为了通房姨娘烦心,而且未婚妻貌若天仙,也稍稍冲淡了一些成亲一年后就得分家的不安。 一样是回娘家的女儿,但齐梅儿是庶女,自然不敢像嫡女齐臻儿那样打趣兄弟,于是只举起酒杯,「妹妹敬三哥一杯,预祝三哥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齐老爷看着孩子们手足和睦,心情大好,「接下来该轮到娟姐儿了。」 齐娟儿低下头,她今年已经十四岁,是应该说亲的年纪,但祖母生病以来,嫡母就减少外出走动,只怕外人连齐家有个三小姐都不知道,二姊若不是娃娃亲,恐怕也会跟自己一样。 言姨娘早为这件事情烦了很久,眼见老爷提起,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布菜的长筷子还拿在手上,扑通一声便往地上一跪,「老爷作主,娟姐儿是该说亲了。」 孟翠栩傻眼,她知道言姨娘脑子不好,没想到这么不好,齐娟儿的婚事她可以找时间求求齐太太,但万万不能在寿宴的场合跪齐老爷。 果然,齐老爷夫妇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齐老爷放下筷子就问妻子,「怎么,娟姐儿的事情你没在留意吗?」虽然是庶女,但也是他的女儿,妻子如果故意耽误娟姐儿,他可是不允许的。 「老爷,妾身冤枉啊。」齐太太眼眶一下子红了,「便是想等桁山娶了许小姐再来说娟姐儿,到时候她不但有个有钱的爹,还有个官家出身的嫂子,能提身分,这不是对娟姐儿比较好吗?」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齐老爷脸色和缓下来,「还是你考虑周详,刚才是我太性急了。」 「老爷别误会妾身就好。」齐太太用手绢压了压眼角,显示委屈,「娟姐儿是我们的孩子,妾身怎么会不替她打算呢。」 这话正中齐老爷的心,只见他又是舒畅又是愧疚,然后把脾气发在言姨娘身上,也不管席上大家都在,碗就往她那里砸,「太太这么为娟姐儿着想,你却想挑拨,给我下去,我不想看见你。」 言姨娘不敢喊痛,被赵嬷嬷拉扯着离开。 齐梅儿跟齐娟儿都很尴尬,齐臻儿一向不喜欢这两个庶妹,因此也没开口缓类,自顾吃菜。 如果是过去,孟翠栩绝对低头装没事,但现在不同,她有求于齐桁尔,她得有表现才行——一年多还是太久了,如果她表现好一点,说不定齐桁尔会愿意借她银子,赌坊肯定没让弟弟读书,十二三岁才来学字实在太晚,能早一点是一点。 她得好好表现,让夫君满意。 于是她伸出手转动转盘,让一盘虾仁白菜停在齐老爷面前,那是齐太太最爱吃的一道菜。 齐老爷见虾仁白菜来了,想起什么似的夹起一筷子放入妻子碗中,齐太太也很给丈夫面子,夹起就吃,齐老爷如释重负,气氛又好了起来。 刚才龟缩不敢吭声的齐桁宜马上出声捡便宜,「还是爹对娘最好。」 柳氏连忙说:「夫君对婆婆也很好呢,我们大房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如月现在又怀上了,这可不是对婆婆好吗?」 齐太太笑开了,「这话我爱听,如月,你这次可得给我争气点,生个儿子,竹姨娘有的,你都会有。」 站在后面布菜的如月连忙说:「希望能托太太跟大奶奶的福,为我们齐家再添个男丁。」 孟翠栩想,齐太太真的很聪明,不但一棍子拍死言姨娘,还在孟老爷面前卖了一次乖,难怪齐家这么富有,齐老爷也只两个姨娘,四个通房,齐太太这手腕,齐老爷只怕色心再大,也不好意思多纳。 言姨娘只是个插曲,齐老爷夹菜赔罪,齐太太含笑接受后,席间又开始聊天说笑。 终于,十二道菜吃完,丫头撤下席面,上了鲜果点心。 齐老爷清清嗓子,众人知道他要说话,于是都识趣的把水果放下。 「最近,我总算把到期的帐本给看完了,有些物件还不错,我就不打算卖,直接给你们了,共有馨州田产一处,城西酒楼一间,城东古玩玉器铺一间,年收都差不多两千两上下,这我打算给三个媳妇,桁宜,你替你媳妇先挑吧。」 齐桁宜没想到银子会砸往自己这里,突然间傻了,这这这……选什么好呢,田产、酒楼还是玉器铺?既然年收都差不多,还是田产吧,最简单了,一年看两次帐本就行,酒楼跟玉器铺得每个月看,太累了。 于是齐桁宜开口说:「谢谢爹,儿子替媳妇选田产。」 柳氏闻言一喜,她想要的也是田产。 齐老爷嗯了一声,「桁山,许小姐虽然还没过门,但已经是你的未婚妻,替她选一个。」 齐桁山却为难,「还是让二嫂先选吧。」 「桁尔不在,她就得认,你先。」 既然父亲如此说,齐桁山就考虑起来,酒楼?还是玉器铺?当然是玉器铺,酒楼多俗啊,许小姐天仙般的人品,就得配玉器铺才好。 齐桁山开口,「谢谢爹,儿子选玉器铺。」 齐老爷又是嗯的一声,「二媳妇,既然你大伯选了田产,三叔选了玉器铺,那酒楼就归你了。」 孟翠栩低声说:「是,谢谢公公。」她内心不禁佩服起齐老爷来了。 第十章 齐桁宜好懒,齐桁山爱雅,他这田产、酒楼、玉器铺,可把儿子们的性子都考虑进去了,且让儿子们先选,选剩的给她,以后就算有什么事,都不用奇怪,她拿的可是选剩的啊。 「那间酒楼生意不错,只不过换了老板后能不能留下大厨还不知道,如果你要出门去安排打点,那就出去,不用特意再来禀告,要换男装,那也可以。」 齐太太却觉得不太妥,「老爷,这……」 齐老爷低声说:「太太稍安勿躁,我们齐家祖宗定下的规矩,庶子成亲后一年分家,嫡子当祖父后一年分家,按照礼法,一旦襄哥儿兼祧的妻妾生下孩子,二房就得分出去,可是二房只有女人跟婴儿,那要让她们怎么过,所以我今日才指明把铺子给媳妇,而不是儿子,除了有钱,还得让二媳妇练习本事,有了财源,二房才能兴旺。」 齐太太不语,想了想,老爷说的也有道理。 兼祧妻的功能也就是传宗接代,丈夫是大房的,愿意当兼祧妻的姑娘,条件肯定不好,那又能期待有什么本事,老爷说得没错,二房将来只怕就是要二媳妇来扛,趁着现在有他们让她靠,多学一点,抛头露面怎么了,换男装怎么了,她又没丈夫,还怕人家说闲话不成。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有了齐老爷夫妇的金口,孟翠栩自然不客气,直接让绣房的人帮她做几套男衫男鞋。 哪知事情没孟翠栩想的顺利,下人嘛,都是跟红顶白,见她没丈夫还让她们照着尺寸作新衣,打从内心哼气,没人动,日期到了一件也没送来,孟翠栩想着弟弟跟孙姨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齐太太那里告状去。 齐太太一听火了,她是没了二儿子,但二媳妇还是二媳妇,齐家没倒,那就是主子,于是绣房每人罚了一个月的月银,绣娘的领头直接不要了,主人家让你做衣服就做衣服,还拿乔呢,不过就是个下人领班,真当自己是谁。 齐太太这一罚,隔天衣服鞋袜全送来了,两个绣娘还服侍孟翠栩试穿,一件一件都合身,鞋子也不用改之后才退下。 春花一边收衣服一边说:「小姐好好跟她们讲,不听,太太罚了一顿才知道要送衣服,真是贱骨头。」 孟翠栩不想跟那些势利眼的绣娘计较,「春花,你衣服收好后帮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拿一些过来,中午怕是没吃饱,现在有些饿了。」 春花一听,加快手脚,很快把那几件男子衣衫收入抽斗,牛皮厚靴也跟自家小姐那几双绣鞋放一起,「小姐,我去厨房啦,很快就回来。」 春花出去后,金嬷嬷关好格扇,走到孟翠栩身边低声问:「小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跟老奴说?」 「瞒不过金嬷嬷。」 孟翠栩思量了几日,齐桁尔还活着之事该不该让金嬷嬷知道?考虑了几日,还是觉得应该,否则没人帮她。 而且齐桁尔自己都有心腹知道他还活着——那天就是让那心腹周大守着门口,没想到周大肚子疼,忍不住跑茅厕去了,就那么刚好她在那个时间到了萱茂院。 齐桁尔身边有周大、周二兄弟,齐老爷身边有薛管家,她也得有个金嬷嬷啊。 齐老爷是让她出门,但又不是天天能出去,况且以她的身分还是要避嫌,若是把金嬷嬷也拉进来,就能让她帮自己,再者,她也想打听打听弟弟跟孙姨娘的情况,这种事情还是得托人出去找办事先生。 金嬷嬷教她读书写字,绣棋书画,除了乐器不能学,一个大家闺秀该学的她都学了,她甚至连走路仪态都花了时间调整过,要不是根基打在那边,嫁进孟家后,自己这个身分怎么可能入得了孟老爷夫妻的眼。 这天下最不会害她的人除了方姨娘,就是金嬷嬷。 她相信金嬷嬷。 于是她把金嬷嬷拉到自己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起那日在萱茂院屋内发生的事情——齐老太太不傻,齐桁尔也没死,齐老爷知道一切,齐太太却不知道。 金嬷嬷听完,却没露出诧异神色,孟翠栩奇道:「嬷嬷怎么不惊讶?」 金嬷嬷微笑,「嬷嬷在后宫待了四十年,什么没见过,装傻、诈死都只是小手段,只是没想到四皇子这么沉不住气,跟他的生母何贤妃可差多了——嬷嬷知道姑娘心急,但此事急不得,姑娘可得稳着些,可别让大房跟三房的人看出端倪,大爷跟大奶奶虽然蠢钝,三爷却是个聪明人,小姐若有异样,事情就不好办下去。」 「嬷嬷说的是,只是,唉,我真恨不得插翅飞到云州,把弟弟跟孙姨娘救出来,嬷嬷。我当时年纪虽小,但回想起来孟家的宅子跟铺子至少值两千两,加上赎身银要四千两,我那该死的叔叔居然赌了六千两的银子,爷爷死了,爹爹死了,他倒好,连累弟弟跟孙姨娘现在还给他还债。」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孟翠栩不能不怨,若不是叔叔好赌,母亲何以变成方姨娘,自己又何以得嫁个沉江之人,一家人应该快快乐乐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死两隔,弟弟十二三岁了却只能在蔚房打下手。 金嬷嬷掏出帕子给自家小姐擦眼泪,温声安慰,「嬷嬷便多个嘴,二爷如果拿小少爷跟孙姨娘的命来吊着姑娘,那么那两人肯定过得还行。」 「嬷嬷怎么知道?」 「筹码嘛,自然得派人看着,还得派人护着,否则万一筹码有损伤,拿什么来吊着姑娘?姑娘说是吗?」 【第四章】 夏至。 齐桁尔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月,就把与闻香三号店对着后门的铺子买了下来,而且改了内部陈设,有厨房、酒窖、养鱼虾的水缸、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孟翠栩接到消息后,在金嬷嬷的帮忙下换了件男子长袍,脚踏刻意加大的牛皮靴,长发挽了个爷们常用的松髻,这便准备出门。 原以为要用给客人准备的马车,没想到却不用,只能说齐老爷夫妇真的很疼爱齐桁尔,他人已不在,霞蔚院的马车跟车夫却还在,那车夫看到二奶奶穿着男装时懵了一下,这才赶紧把马牵出来。 马车很大,铺着厚厚的锦垫,感觉不怎么颠,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车夫停下,「二奶奶,闻香三号店到了。」 孟翠栩自己跳下马车,春花连忙放下小梯,扶着一把年纪的金嬷嬷下来。 孟翠栩上一次看到街景,还是跟着方姨娘入京的时候,后来进入孟家,开始被孟太太刁难,根本无法出门,而后方姨娘得宠,她更是成了孟家的不可说。等她出嫁是坐在轿子里,过门后又是孀居,多有不便,就这样十几年过去。 刚到京城时还小,又跋山涉水一年多,哪有心情欣赏街景,此刻看起来京城果然热闹。 街上宽得可以同时容纳三辆马车通行,两边铺子一间大过一间,卖烧瓷的、卖字画的,连卖琴的都能开一间店,如果不是有事,她还真想逛一逛再回去。 「春花,你在马车上等我,金嬷嬷跟我进去就行。」孟翠栩吩咐。 「是,奴婢知道了。」春花心思单纯,刚到孟家时,见一样是大丫头,亦丹跟芍光却是落落大方,心里还担心小姐会不会嫌弃自己是个农村丫头出身,后来见小姐对她一样亲热,这才放下心来,现在虽然不能跟着进去,但小姐带她出来了不是,她就替小姐好好看住马车。 孟翠栩带着金嬷嬷走入客栈,才刚进入店里,小二就上前笑容满面的招呼着,「二位请里面坐,刚刚送来一批活鱼,还养在水缸里呢,要不要清蒸还是红烧一条来尝尝?这五六月的鱼虾因为油脂少,另有一番清甜。要不然尝尝咱们大厨的招牌油鸡,都是选用养足月的大公鸡,那个鸡皮啊可好吃了,任凭嘴再刁,也会拍手说好。 第十一章 金嬷嬷开口,「我家大爷跟宋老板约好了,还请这位小哥通传一声。」 那小二愣了楞,继而笑说:「二位请稍等,我去通传掌柜。」 胖掌柜很快过来,得知是老板交代过的「孟大爷」,连忙请入雅间,「二位先喝点茶,我这就去请老板。」 金嬷嬷给孟翠栩倒了茶,大抵是难得出来,神色间透着愉快,「这店小二与掌柜倒是很和气,难怪生意好。」 「是啊,嬷嬷教过我,和气生财嘛。」 和气不只生财,还能保平安呢。就像婆婆偶而找她说话,会问起「你大嫂怎么样」,她都说大嫂心大,好相处,对她也颇多关心,她绝对不会告诉婆婆,大嫂脑子有洞,喜欢跟不熟的人演熟,老是想打听婆婆有没有塞点私房给她。 金嬷嬷笑道:「有句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小哥这么殷勤,要不是我们今天有事,嬷嬷说不定就顺着说来盘鱼,再来盘油鸡了。」 孟翠栩噗嗤一笑,「不瞒嬷嬷,我刚刚也是这么想的,谁都知道鱼肉要冬天才肥,不过听他那么说,还真想点一盘来尝尝什么叫做油脂少的清甜,但想想,主菜加上配菜要二十两起跳,还是算了,我现在的银子,一分都很珍贵。」 「小姐要是想吃,又怕贵,那回去时给买上一条,看是要吃清蒸还是红烧,嬷嬷在小厨房弄给你吃。」 孟翠栩往她怀里拱了一下,「还是嬷嬷疼我。」 金嬷嬷见小姐都快二十岁了,还像小孩子那样跟自己撒娇,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真感谢孟老太太把自己派给小姐,她宁愿在客院清苦些,也不想服侍孟家那几个眼高手低的嫡女。 主仆说话间,帘子掀动,齐桁尔出现,见到雅房中除了孟翠栩外还有个老嬷嬷,也没露出不悦的神色,只道:「这里不好说话,跟我到隔壁。」 孟翠栩这才知道,闻香楼隔壁也是齐桁尔的地方,没有打通,他直接绕过后门走。 打开侧院后门的瞬间,她忍不住想,这人好会享受——院子虽然不大,却十分雅趣,有亭有池,还有个种着葫芦的小竹廊,一颗颗青色的葫芦垂在竹架间,随着夏风吹拂,轻轻摇晃,空气中隐隐还有葫芦清香,沿着墙壁几株大红色的三角梅,亭子的矮墙边围着一圈蓝雪花,院子虽小,她却想到四个字,美不胜收。 八角亭中有丫头在整治茶水点心,见到他们,福了一福,旁边还有三个中年男子,一个清瘦,两个微胖,三人见齐桁尔跟孟翠栩进了亭子,纷纷行礼。 齐桁尔给几人做介绍,「这是林掌柜,这是邵大厨、苏大厨,都是十几二十年经验,这位是孟大爷,以后你们三人就直接替他办事。」 三人向孟翠栩拱手,「还请孟大爷多多照顾。」 孟翠栩连忙起身,「不敢,我是第一次做酒楼生意,年纪轻没经验,是我请三位多多照顾才对。」 三人见未来老板好说话,纷纷松了一口气。 几个丫头又送上酒跟一些鲜果便退下,五人聊了起来,席间孟翠栩知道林掌柜是闻香楼一号店的副掌柜,从十几岁就跟着父亲做这行,很有经验,对齐桁尔提拔他当掌柜,也很高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一样是做高档席面的地方,当掌柜自然比当副掌柜好多了。 至于邵大厨跟苏大厨都是从别的地方挖来的,邵大厨快三十岁,去年母亲生病,把家里的积蓄全用完了,病却没见起色,齐桁尔给他介绍了从宫中退休的御医,不过两个多月,母亲已经恢复如常,他心里感谢,就辞别老东家过来帮忙。 苏大厨的原因就更简单了,妻子留下四个女儿,他的存银又不能都给女儿办置嫁妆,否则老了拿什么养老,齐桁尔答应给每个女儿添妆十二担,还写了字条保证,想想比起刻薄的老板,还不如来跟他,这便也过来了。 五人相谈甚欢,在林掌柜等三人的帮忙下,很快拟好几套菜单,连供货的菜贩肉商都定下来,至于店小二,齐桁尔准备从几个店各调一个过去,所以孟翠栩只要召几个刷洗妇人就好。 谈起正事,时间就过得快,不知不觉都已经到了申正,孟翠栩看看天色,「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我得回去了。」即便公婆允许,身为媳妇她也不好天黑才回家。 金嬷嬷道:「大爷这里等着,老奴去让人把马车赶过来。」 未来老板都这么说了,林掌柜、邵大厨、苏大厨自然很识相,说时间不早该告辞。 金嬷嬷快步先行离开,三人直接从后巷子出去了,孟翠栩则由齐桁尔陪着从客栈后门直接穿过。 齐桁尔跟她说:「林掌柜做事细心,你可以把酒楼直接交给他,自己看帐本就好,净银既然说了给你,就由你自己保管,只是记得,五天一定要来我这里一次,待宅子里时也要常去祖母那边。」 「我知道的。」 「你那嬷嬷口风可紧?」刚才金嬷嬷站在旁边半天也没退下的意思,他想也知道这丫头肯定跟自己嬷嬷讲了,一开始虽然有点生气,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跟下人讲,但想想也没什么好气,自己身边都有周大、周二、绯儿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了,怎么可能要求她身边一人都没有。 她才二十岁不到,不可能面面俱到,而这种嬷嬷都是人精,迟早会看穿,与其到那时候说,还不如先说,多了一个帮手。 再者,让一个年轻女子嫁给沉江之人是很残忍的,她却是行礼如仪的过了门,祖母说,她日日抄经希望丈夫早日得以轮回,一年多来皆如此,就连他这个丈夫出现了,她也没哭求什么,就看在这点上,他不能苛责她,只是装死之事兹事体大,所以多问想安心一点。 孟翠栩恭恭敬敬回答,「夫君安心,金嬷嬷在后宫待了四十年,齐家宅院里可没比她嘴巴更紧的人了。」 齐桁尔点点头,原来是宫中出来的姑姑,难怪,孟翠栩明明是个旁支,身分又尴尬,不可能有人教她妇德妇仪,她却做得比大家闺秀还好,光是见面那日她不哭不闹,就已经十分难得。 「你我关系不同,替我好好照顾祖母,将来若是我能返回齐家,一定不会亏待你。」 言下之意是说,如果四皇子倒台,不管他现在身边有几人,她就算出身尴尬,还是齐二奶奶。 孟翠栩却没想到那么多,对于夫妻间的情情爱爱什么,真的没抱太大希望,爹对娘已经够好,但娘买了孙姨娘后,爹还不是让孙姨娘怀上了;至于孟老爷跟来投靠的堂弟妹勾搭上,更是甩足孟太太的脸;齐桁宜那种懦弱无用的人,都收了一个姨娘,两个通房;齐桁山一边说要考试念书,一边不忘房里睡丫头……更何况自己跟齐桁尔这对夫妇分隔两地,他居住的院内肯定通房一堆。 看,现在跟在他们后头的绯儿,容色是闭月羞花,头戴珠翠,身穿绸缎,踩着一双铃铛鞋,一移动就发出清脆好听的响声,这像一般丫头吗,肯定入房伺候的啊,后头琴音那种梳着双丫髻的才是真丫头。 听金嬷嬷说,户籍纸是可以买的,他既然现在叫做宋华,就能娶个宋太太,再来一二三四个姨娘伺候,还不能说他花心,毕竟他是宋华又不是齐桁尔,齐桁尔已经不在了,府中只有一个孀居二奶奶,就是她孟翠栩是也。 两人边说边朝客栈门口前进,却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声音,转头一看是个店小二在赶个卖菜妇人。 「我们这儿做吃的,婶子你不能在这卖菜,不然打扰了我们的客人进出,那银两你可赔得起?」 那卖菜妇人道:「小哥,你行行好,让我在这卖吧,便是看着这里人来人往,才挑着担子过来,夏天热,菜禁不起放,如果今天卖不掉,明天也不能卖了。」 第十二章 「大婶啊,不是我不通融,是你太让人为难了,哪有在人家做生意的门口做生意呢。」 孟翠栩看那婶子骨瘦如柴,面容枯槁,衣服满是补丁,而且十分肮脏,显然很久没有好好清洗,心生怜悯,转头对齐桁尔说:「我的荷包在金嬷嬷那,能不能劳烦琴音把她的菜全买下来,分给路人。」 齐桁尔点头,琴音拿出荷包走到那中年妇人身边,「婶子,我家大爷让我把菜都买了,你算一算多少。」 那妇人喜出望外,数了数两担,「姑娘,共五十把菜,半吊钱。」 琴音拿出半吊钱给她,又跟她一起站在街边分菜,既然是不要钱的,自然一下就分完。 那妇人小心翼翼收起半吊钱,把扁担扛上,到了孟翠栩面前深深行礼,「谢谢大爷好心,老天保佑大爷好人有好报。」 妇人站起身子,看到孟翠栩时却有点怔住,低下头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慌乱的在她脸上梭巡,很快的看到她眉角的疤痕,便死死的盯着,好像想看出一个洞来一样。 琴音不悦了,「婶子,你怎么这样看人呢。」 那婶子却突然放下担子,抖着声音说:「敢问这位大爷,左手手心上是不是……是不是有道鞭痕?」 这下换孟翠栩错愕,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方姨娘刚刚有孕,被提到前院去住,孟家大小姐不忍母亲这样被打脸,故意到客院来找她麻烦,还让嬷嬷鞭她,想给她身上留疤,只是嬷嬷当时没打得太重,加上也过了十几年,疤痕现在都得仔细看才看得出来,这妇人怎么会知道? 那妇人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说:「你是……你是翠姐儿对吧?」 孟翠栩呆住了,她是谁? 那黑瘦的妇人露出一丝苦笑,「也难怪你不认得,我有时候都不认得自己了,翠姐儿,我是秦凤仙啊。」 凤、凤仙姊姊?! 那眉目,那鼻唇,是的,虽然黑了,瘦了,又憔悴不堪,但的的确确是秦凤仙,只是她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她比自己只大了两岁,今年应该二十一,女人正美貌的时候,她看起来却像个中年妇人,琴音刚刚是怎么喊她的,婶子,二十一岁的秦凤仙看在一般人眼中居然已经是个婶子。 秦凤仙羡慕的看着她,「翠姐儿你都没怎么变,所以我才能一眼认出,你、你不是替五小姐嫁给齐家了吗,怎么会穿着男装在这里?唉,我问得太多了,看你气色那么好,又有什么需要担心。」秦凤仙看着她身后不远处,一缩脖子,脸上露出害怕神情,「我丈夫来了,得走了,今日谢谢你了。」 秦凤仙挑起担子,匆匆跟一个穿着破烂的男人会合,那男人出手就打了她一个巴掌,直到她把钱拿出来,他脸色才好看些。 孟翠栩想也没想就要上前,却被齐桁尔拉住—— 「你穿着男装去跟她丈夫理论,是想让她被打死吗?」 「可是、可是……」 「那是谁,亲戚吗?」 「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姊姊,大我两岁,她对我以及一样投靠孟家的珠姐儿一直很好的……」声音越说越低。 孟翠栩想起小时候,当时方姨娘刚刚搬到前院,人人都笑她母亲是个荡妇,女儿肯定也不知羞,原本在客院跟她玩得好好的孟家远亲开始避她如蛇蝎,只有秦凤仙跟张玉珠还肯理她。 金嬷嬷对她虽然好,但孩子还是需要玩伴,且每年换季,秦凤仙就会把自己穿不下的旧衣服给她,金嬷嬷把内外面一翻,重新缝过,便是一套颜色崭新的衣服。 孟翠栩知道她嫁得不好,没想到不好到年纪轻轻就成了婶子…… 金嬷嬷这时领着马车过来,眼见自家姑娘红了眼眶,快步走过去,「大爷,怎么啦?」 「嬷嬷,我见到凤仙姊姊了。」孟翠栩眼泪一流,哽咽道:「但她被折磨得看不出以前的样子,我不认得她了。」 齐桁尔见她自己糟心事情都一堆了,居然还有心思为故人落泪,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只在被人发现之前很快褪去。 半个月后,孟翠栩的富贵酒楼正式开门做生意。 闻香楼生意极好,客人多,见到隔壁开了一间新酒楼,有些人想尝鲜这便进去了。 邵大厨跟苏大厨掌杓的功力一流,林掌柜又舍得买生鲜食材,菜叶是清晨采,鸡鸭也是当天宰,不到几个月,富贵酒楼的客层便稳定下来,奇的是隔壁闻香楼的生意也没被影响,反而附近又开了两间高档酒楼,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子,于是之后口袋有钱,想吃好东西的人,就都会往城西三街那里去。 九月底结算时,富贵酒楼净银共三百多两,孟翠栩很满意,距离把弟弟跟孙姨娘赎出来又更进一步了,快的话明年年底,他们三人就能团聚,不过在这之前,她已经先把秦凤仙给救出来。 她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秦凤仙住在哪里,才十两银子她丈夫就高高兴兴地把她给卖了。 孟翠栩原想让她去绣样坊刺绣,那里清闲,绣娘们也都老实,秦凤仙却想在酒楼洗碗,说丈夫常常在半夜打她,她害怕没声音,总觉得一静下来就会有拳头落下,孟翠栩想想也好,忙一点累一点,晚上好睡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先把身上的肉养回来再说。 这几个月,孟翠栩每五天出门一次,从富贵酒楼的大门进入,再从后门到齐桁尔的小院,大部分时间都是例行报告,例如:祖母很好,前几天吃了齐桁尔让她带回去的鱼汤,吃得眉开眼笑;公公最近常生气,因为齐桁宜真的是烂泥糊不上墙;齐桁山最近很开心,因为许小姐就快过门……之类的。 齐桁尔总是很仔细的听,在听到齐桁宜花了一千两买个会变聪明的玉佩后,忍不住叹了气——大哥小时候从罗汉床跌下,从此左脚就跛了,爹娘难免特别溺爱,于是造成他现在不知世事的少爷样,不会算数拨算盘就算了,还容易被骗,花一千两买变聪明的玉佩? 齐桁尔十分无奈,「我爹娘怎么说?」 「公公忍不住打了大伯一顿,要不是婆婆拦着,恐怕要躺在床上好几日,公公这次是真的动气了。」 「那我嫂子呢,帮着劝,还是帮着骂?」 「哭着请婆婆去跟公公求情……后来是赵嬷嬷说起三爷快成亲,娶的又是许大人的闺女,可得给上十足的面子,要是把大哥打得躺床,到时候面子上过不去不好,公公这才听进去,否则恐怕要把家法打断了才会收手。」 齐桁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嫂帮着骂是最能让父亲消气的,帮着劝也勉强能说夫妻情深,偏偏是舍不得丈夫挨打,求母亲去跟父亲说情,她是把自己当透明的吗,家里闹翻天却什么都不做? 齐桁尔沉吟,爹累了,得有人帮他,大哥不可能,三弟婚后一年也得分家,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孟翠栩了——相处这几个月,他能理解祖母为什么喜欢她,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很念旧,从她千方百计也要找出那个旧时姊姊就看得出来,一个念旧情的人肯定珍惜情分。 他自认看人的本事不会比看古玩差,孟翠栩个性稳重、重情,只要自己好好对她,她就会好好对齐家,他看得出她很用心钻研酒楼经营之道,为的是想将来传授给弟弟,是以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祖母说,她以前就很孝顺,现在更孝顺了。 至于她跟他之间,比起夫妻,更像伙伴,他对她很满意,将来若是四皇子倒台,他可以用「被找到了」的理由回到齐家,跟她当一对真正的夫妻,让她生下自己的嫡子,有这么聪慧的妻子,儿子肯定有出息,她替他分忧,他给她体面…… 第十三章 慢着,如果让她帮着爹看帐本,分担生意上的事情,然后把襄哥儿送入怡然园,由父母亲亲自教导,等襄哥儿长大了,直接把家权给他,这样应该也可以。 至于大哥夫妇,就直接从大爷大奶奶变成老太爷老太太,跳过老爷太太掌家的这一段,别给齐家添乱。 对,就该这样。 孟翠栩就见齐桁尔一下皱眉,一下微笑,忍不住问:「宋二爷怎么了?」 两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说好,以后他是宋二爷,她是孟大爷,隔墙有耳,说话小心点总没错,因此虽然院中无人,孟翠栩还是称呼他为宋二爷。 「就是解决了一件烦心的事情。」此事还得跟爹商量,因此不好先跟她说。 这孟翠栩真是他的福星,总觉得她那日误闯进萱茂院后,他身边很多糟心的事情便迎刃而解,透过她照顾祖母、给爹出主意、解决齐家的难题……闷了他一年多的事情一下子都解决了,也许是神色好上许多,最近几个月周大、绯儿跟几个贴身丫鬟偶而还会打趣他。 沉江诈死后,他一直过得颇寂寞,有家归不得,跟父亲三个月在昭然寺厢房见一次,怕被发现,也只能说上几句,他快被这种情况给闷死了,只好把全副精神用在经营闻香楼上,一连开了八间,却一点得意的感觉也没有,反观现在,他只要命下人给祖母备吃的就很高兴,觉得自己跟齐家又连结上了,他不再是一缕幽魂,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这种情形下,他自然对孟翠栩有着相当程度的喜欢,虽然不像以前对宁香表妹的那种怦然心动,但也算相当喜欢了,至少面对她对经营店铺的许多问题,他从不会觉得不耐烦。 叩,叩,敲门的声音。 「二爷,孟大爷,奴婢给两位送点心。」 齐桁尔朗声说:「进来。」 格扇呀的一声推开,黛儿捧着茶盘莲步轻移,「厨房做了荷花酥,王管家想起孟大爷爱吃甜,所以让奴婢送过来一些,茶叶是前几日刚刚送来的太平猴魁,用的是九龙瀑布挑回来的山泉水。」 孟翠栩见黛儿一脸含羞带怯,忍不住好笑,这齐桁尔在这个别院就有四个大丫头,绯儿、青儿、杏儿,还有就是黛儿,除了一个美过一个,名字也是情趣,四个丫头四种颜色,在这四季都飘散花香的别院里,很有意境。 这贴身丫头都是往姨娘奔去的,看在外人眼中,宋二爷不但俊俏多金,家里又没什么人,要是给他收房,过得跟当家奶奶也差不多,那还不卯足全劲来争取好感,毕竟只是个姨娘,又不是正妻,要不要也只需二爷一句话罢了。 就见黛儿笑意盈盈的把点心放在黄花梨小几上,十分殷勤的招呼,「孟大爷,您趁热吃。」 孟翠栩忍笑,哟,还不好意思直接喊自家爷,是让她先过去吃呢,也好,这里的荷花酥,香甜不腻,层层染开的颜色也做得极好,齐家的厨娘是很给力了,但可比不上闻香楼的大师傅。 拿起还有微热的荷花酥,孟翠栩轻咬了一口,既不会显得太小家子气,也不会让人觉得粗鲁,在口中细细品味后,轻饮一口太平猴魁,心满意足,「多谢黛儿姑娘了,今日倒是沾了宋二爷的光。」 看黛儿多会做人啊,知道来者是客,哪像青儿那个臭丫头,每次点心都挑齐桁尔爱吃的咸点,也不懂偶而换一下客人喜欢的甜点心。 不过黛儿今天大概是急着求表现,反而疏漏了,捧了点心过来却没把擦手棉巾一块奉上。 孟翠栩吃完,从怀中拿出帕子擦擦嘴角,擦擦手。 齐桁尔无意间看了她的帕子一眼,神色顿时有点奇怪,那帕子怎么很像…… 他挥挥手,黛儿福了福,退下。 「孟大爷的帕子可否借我一瞧?」 孟翠栩取出给他,有点不好意思,「帕子是旧了,不过是我母亲缝制,所以舍不得换。」 齐桁尔拿过帕子,只看一眼,他就知道没错,因为他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那是当年方婶子给他的…… 孟翠栩说是她母亲所缝制?据他所知,她母亲是孟府的方姨娘,这些年远近有名,因为大房妻妾生了六个女儿后,总算由这个姨娘生下第一个儿子,而且她的好运不只如此,之后接连生下了三个儿子,大房共有十几个女儿,但儿子皆由她所出。 他听几个来往的生意人说过,孟家老爷后院最近着火,因为孟太太不想让方姨娘的儿子寄到自己名下,但孟家老爷怎么可以没有嫡子,于是老太太作主,把怀孕中的方姨娘抬为平妻,是为平太太,为此孟太太更是气得跳脚,娘家的人还上门理论,没想到孟老太太使出绝招,直接装病不出面,反正抬也抬了,平太太有了律法的保障,谁也不能在她没犯错的时候又把她打回姨娘。 方姨娘在孟家深宅大院十几年,终于熬成了平太太,谁也没想到平太太这样好命,又是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由于是她以平妻身分生下的,就成了孟老爷的嫡子,平妻也是妻,孟太太就算后悔,也不能把她儿子抢去养了。 大家都说这个女人厉害,一个投靠的亲戚不但成了平太太,还斗上主母,把主母气得要死要活,上窜下跳,没有一点大家太太的气度,孟老爷最近被孟太太闹得头疼,已经有几天不回家了,眼不见为净。 孟家后院的事情最近传得街头巷尾都知道,齐桁尔走到哪里都有人提,他不听都不行。拿着孟翠栩借他看的帕子,齐桁尔忖度起来,这个外人说起来如蛇蝎的方姨娘,就是方婶子? 不是的,方婶子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有很和善的笑容,很温暖的声音,然后她带的娃娃总是笑咪咪的,问他要不要吃,问他要不要喝,少爷出生长大的他,没脸跟人家讨吃喝,要不是女娃主动问他,他只怕会饿死。 这么说,那女娃就是……记忆中模糊的五官渐渐与眼前人重合,眉眼鼻唇,女娃眉毛上有个痕痕,说是小时候顽皮,饥在爹爹的案头想拿纸镇玩,却被那纸镇砸个头破血流,留了个疤……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忘了,他明明知道孟翠栩眉上有疤,但只觉得可惜,没再多想。 他想起来了,是她没错,是她! 【第五章】 齐桁尔七岁的时候,齐家曾经因为朋友邀请,举家到江南游玩,途中经过奉霄镇上,刚好那晚上办庙会,街上实在太热闹,小孩兴奋得不行,齐老爷便命令车子停下,在这镇上过一夜。 到了夜晚,街上张灯结彩,繁华无比,有捞金鱼的,有卖糖人的,还有几个变戏法的,人们摩肩擦踵的在街上走着,齐桁尔初次见到小镇热闹风光,心里开心,却没想到一阵推挤,嬷嬷松开他的手,他就被人潮给挤走了,虽然四岁开始识字,先生也称他早慧,可一个七岁孩子面对人潮,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就这样被推挤到很远的江边,等到人潮散去,月已经上了树梢,远远传来敲更声。 他累极了,实在挡不住倦意便在草地上睡着,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在一间破庙里,十几个乞丐席地而睡,也不知道是谁看到他睡在江边,怕他出意外所以抱过来的。 齐桁尔问了最近的寺庙,就徒步过去,他记得爹爹说过,寺庙的师父人最好,跟他们说,他们肯定会帮自己找到家人。 没想到这里却是没有大庙,只有一座没人看管的土地公庙,他到那里时,见到有一对母女正在参拜,女人喃喃自语,「请保佑我们娘俩平安到京城,保佑老爷那一起长大的堂兄愿意收留我们。」 女娃手上拿着个馒头,咬了一口,齐桁尔看她吃东西的样子,肚子突然饿了,发出了响声。 女人还在跪地跟神明祈求,那女娃拿着馒头过来,「要吃吗?分一半给你。」 第十四章 齐桁尔点点头,他很饿。 后来他才知道,母女二人是要上京寻亲去的,女人脚伤了,得在这边停几日,他带着母女到破庙休息,女人给了他几个铜钱,让他去买吃食。 那几日,他都跟这对母女在一起,女人虽然拮据,却也没饿过他,女娃总跟他说:「小胖哥哥不用担心,你的家人一定会找到你的。」 齐桁尔也不知道女娃哪来的自信,但见她一脸笑眯眯,心情总是会好起来,经过这几日,他们已经变成好朋友了,把树叶当货品,把石头当银两,你买我卖,还用树枝搭起手掌大的小铺子,也是买卖用的,齐桁尔自小被当成当家培养,自然没玩过这种游戏,一时间事事新鲜,倒也冲淡不少跟父母走散的不安。 过了几日,齐家的人终于寻来,母亲给了那女人一包银子,她说了谢谢,然后收下了。 齐桁尔有点舍不得那女娃,但还是在母亲催促下跟两人告别,他只记得女人姓方,其他的都没问,方婶子喊那女娃叫做妞妞。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方婶子,记得妞妞,也还留着方婶子给他擦手用的帕子,可怎么也没想过方婶子竟变成孟家的平太太,而妞妞成了他的妻,此刻正在他身边吃着荷花酥,品着太平猴魁。 齐桁尔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看到孟翠栩疑惑的神情,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把帕子还了回去,「当时你们母女一路到京城,很辛苦吧?」 孟翠栩想起当年,脸上露出一抹感怀的笑意,「是啊,舅母很凶,舅舅将好不容易存下的几两私房钱全给了我娘,一路上吃馒头、睡破庙,我曾想过去大寺庙里乞讨,母亲却是不允许,说就算穷,也不准我做那种事情,冬天寒风刮得寸步难行,夏天太阳又毒辣,我们往往黎明即起,走到日头正烈的时候,便找树荫休息两个时辰,晚上又继续走,直到天黑才吃晚饭,幸好我们东瑞国富庶,许多寺庙都有善粥,善服,善鞋,倒是省去不少开销。」 齐桁尔有点失落,妞妞不记得自己了吗?想想又继续问:「一年多的时间说短不短,辛苦在所难免,但应该也有好的事情吧?」 「有,到奉霄镇时,刚好遇上庙会,捡到个小胖……妹子,妹子很可爱,刚好母亲脚扭伤需要休息几日,我天天跟那小妹子一起玩,我在家中可没有弟妹,难得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妹妹,很开心。」 小、小妹子?他齐桁尔怎么会像小妹妹?!当时虽然是她的个子高点,但自己分明就是男孩子啊,妞妞真不记得他了,连性别都记错? 「过几天后,那小妹妹的家人寻来,给了母亲一百两谢银,多亏那一百两,我们后来的路途总算轻松些,要是风大雨大,还能有余钱找个客栈,而不像以前一样只能窝在破庙,盼着风别灌进来,雨水别淋到。 「所以啊,我母亲常说人不能做坏事,老天都在看呢,要不是我娘发善心顾了那妹妹几日,我们后来的日子哪这么好过呢。」 齐桁尔郁闷,突然没了聊天的兴致。 孟翠栩见他意兴阑珊,识趣的说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齐桁尔心情不好是很明显的,几个下人没人敢进入打扰,直到了饭点,才由大丫头绯儿作主把饭端上来。 绯儿比他大了六岁,跟了他许多年,与一般丫头想嫁给少爷不一样,绯儿倒是有主见的,想学齐太太身边的艾画,不嫁人,自己过日子,由于没那心思,因此从不试探自家二爷,齐桁尔反而因为这样特别重用她。 这二爷也算是绯儿从小看到大的,故不像其他丫头那样会怕他,见他神色不好,便笑着问:「二爷这是怎么啦,每回见二奶奶不都高高兴兴的,怎么今日这样严肃?」 「绯儿,你可记得幼年之事?」 「自然是记得的。」 「会不会把小玩伴女孩当男孩,或者男孩当女孩?」 绯儿笑说:「没名字不好说,有名自然不会,后面都有哥儿姐儿的,可能不记得名,但性别不会记错。」说完,见齐桁尔更郁闷了,于是又道:「不过还是得看情形的,二爷不如跟奴婢说一下,奴婢也许有不同的想法呢。」 齐桁尔心想也好,都是女子,也许她能解释出来,于是便把与孟翠栩的渊源说了出来——如何从那帕子认出她就是妞妞,如何问起往事,而孟翠栩又是如何说起母女俩捡到一个小妹妹的事。 绯儿自然十分诧异,这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齐桁尔走丢之时,绯儿已经十三四岁,自然是有印象的,当时大队人马都出去找,还报官,老爷又花钱请镖局帮忙大街小巷的走,后来听说是在破庙找到的,被一对乞儿母女给收留过日。 二奶奶居然就是那小乞儿,重点是她还不记得二爷了? 绯儿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笑着说:「二爷,话不是那样说,若是绯儿将来的夫君问起,自幼跟谁交好,我肯定会把邻家哥哥说成邻家妹妹,并不是为了欺骗,而是为了避嫌。这世道对女人来说是很苛刻的,一旦被怀疑,那就翻不了身,我想,二奶奶是不想二爷心里不痛快,毕竟男女七岁不同席,而二爷跟二奶奶相遇的时候都已经六七岁了还玩在一起,要是被有心人说上一说,二奶奶的日子只怕会难上许多。」 好像有点道理。齐桁尔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没错,一定是这样,当时两人都已经六七岁上下,他穿的又是男子服饰,玩了好几天怎么会不记得。 绯儿替他剥了只暇子,「二爷介意二奶奶啦?」 「什么介意不介意。」 「奴婢服侍了二爷十几年,可没见过二爷跟谁这么能聊。」 齐桁尔不以为然,「我人不在家,自然得透过她才能知道齐家状况。」 绯儿只是笑着没说话。二爷一向话不多,跟二奶奶却可以一说整个下午,这还不叫特别吗。 若想知道齐家的事情,二奶奶五日一报,基本上都是那样,不用几句就能交代完,二爷偏偏还会问东问西,夫妻之间的学问很多,「处得来」可是最重要的,不然就会像大爷跟大奶奶那样,刚开始浓情蜜意,后来鸡飞狗跳。 都问起小时候的事情了,还不在意呢? 「奴婢瞧二奶奶真好。」 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二爷却没喝斥,分明是要她说下去。 「二爷虽然暂时不能回家,但齐家上上下下可都过得好好的,不用二爷担心,反观二奶奶,祖父跟父亲死了,母亲嫁给孟家老爷当平太太,几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从没见过面,二奶奶想不想见?肯定想的,但她不能,她连母亲都不能见,好不容易知道弟弟跟孙姨娘的消息,却还得自己赚钱才能赎回,明明有丈夫,却得当寡妇,这林林总总可多糟心啊,可二奶奶永远那样平心静气,面对二爷也是笑意盈盈,奴婢大了二奶奶许多岁,但自问也做不到那样。」 齐桁尔点点头,「还真难为她了,有件事情,你去给我办一下。」 「是,二爷尽管吩咐。」 齐桁尔于是说了起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不到卯正,孟翠栩已经把自己打扮完毕,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崭新秋服,头戴翠玉簪子,脚踩粉珠香鞋,在金嬷嬷、芍光、亦丹的服侍下到了齐老爷夫妇的恰然园。 尽孝,是齐家每个媳妇的责任,但今天特别不同——齐桁山昨天成亲了。 今日是新妇奉茶,户部许大人的女儿正式成为齐家的三媳妇。 柳氏还没来,孟翠栩先在西首坐下,金嬷嬷跟芍光亦丹在后头站着,齐太太身边的赵嬷嬷很快奉上茶。 孟翠栩笑说:「赵嬷嬷辛苦。」 「是奴婢的本分。」二奶奶真是客气。 第十五章 孟翠栩拿起白玉茶盏,尽孝时大家还没吃早饭,因此一向奉的是人参茶或者灵芝茶,今天倒是不太一样,孟翠栩嗅了嗅,是蜂蜜菊花,正好,虽然时序入秋,但这几日却有些燥热,喝蜂蜜菊花解解燥。 喝了几口,堪堪放下茶盏,就见齐桁宜带着柳氏以及大房一堆人马过来,一群孩子除了快三岁的襄哥儿外,还有镇哥儿、擎哥儿共三位小少爷,两位小小姐——眉姐儿,以及如月前几个月生出来的秀姐儿,而另一通房丫头如菊大腹便便,柳氏也已经显怀,大房算算,已经有七口人,坐在东首好不热闹,相对于西首一个人的孟翠栩,就显得单薄许多,所幸齐娟儿到了,姑嫂说话,时间快上许多。 大概半炷香时间,大厅廊下出现齐桁山跟另一个女子的身影,赵嬷嬷赶紧进去里房通报,齐老爷齐太太出来,在正中央坐定后,赵嬷嬷才喊着,「三爷、三奶奶敬茶。」 垫子已经准备好,齐桁山喜孜孜的牵着新娘子许氏给爹娘奉茶,齐老爷很高兴,儿子们总算都成亲了,齐太太也很高兴,按照齐家规矩,庶子成亲一年后分家,一年后她就能把陈姨娘一起扔出去,再也不用看到那两母子,故许氏奉茶时,两人都笑咪咪的,齐太太照例交代一些快点生孩子之类的话,许氏含羞点头。 给家里长辈敬了茶,又认识了大房一家子,接着是二房。 许氏显然已经知道二房状况,见只有孟翠栩一人也不意外,拿出一条绣花精致的手绢,「绣工粗糙,二嫂别嫌弃。」 孟翠栩收下,笑说:「弟妹长得真标致,三弟有福。」 许氏脸红,齐桁山却是神采飞扬。 大房人多,二房人少,三房的自然挨着二房坐下。 齐老爷见子孙满堂,心里舒服,「今日是桁山媳妇奉茶,按照家里规矩,一年后的今天分家,我齐家历代如此,不过如今家里状况不同往日,我身为家长,不能墨守成规,要做一些改变。」 这一番话,厅上众人神色各自精彩,大房满脸问号,三房一脸期待,只有二房孟翠栩容色如常,看在齐老爷夫妇眼底,自然加分不少,大户人家最怕孩子沉不住气,二媳妇除了出身比较差,还真挑不出一点错处。 「桁山聪慧,十二岁就考上秀才,去年的举人也只差上几位,如此看来,两年后的大试考上不会是问题,只不过到时已经分家,家底肯定拿不出捐官银,我今日便当着众人的面说,桁山,不管分家与否,你都是我齐家的子孙,你来。」 齐桁山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上前。 齐老爷一个眼神,薛管家便向前,拿着两个匣子给齐桁山。 齐桁山一脸疑惑,「爹,这是?」 「收好,大匣子是二十万两银票,这就是你考上进士后的捐官银跟疏通银,小匣子是买屋银五万两,你既然娶「许大人的千金,我们也不能委屈人家,这几日便找地,请先生画图样,把宅院盖起来,你将来肯定要走官路,盖屋子别小气,要想到将来,房舍得充足才行,花园也得是能宴客的大小,整个一年也差不多了。」 齐桁山跟许氏喜出望外,两人一起跪下,「谢谢爹。」 陈姨娘眼睛一下红了,她一直担心着这问题,想不到老爷都替三爷想好了,不管太太会不会放她出去跟儿子住,她都会好好侍奉老爷的。 孟翠栩见齐老爷一出手就是二十五万两,重点是齐太太还没辩驳,心里再度赞叹齐太太的聪明,事情已成定局,吵也没用,不如当个大度主母,反而能博得贤名。 齐老爷下定决心的说:「当年母亲怀孕时动了胎气,才八个月就生下我,虽然勉强活过来,但身体始终没一般人硬朗,尤其最近更是累得很,晚上睡不着,白天又睁不开眼,大夫说了我得休息,否则恐怕没几年就要走,你们都已经成亲,我没什么放不下——」 齐太太唤了一声,「老爷……」 齐老爷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只是高堂还在,我总不能作个比母亲先离世的不孝子,所以我打算放下生意,好好休息养命。」 齐桁宜慌了起来,「爹别听那罗汉大夫说的话,我们再请欧阳大夫过来瞧瞧,爹还这么年轻,肯定不会有问题的。」爹这是要交棒给他吗?但他不行啊,他连云州那两块田产产了多少谷粮都不知道了,是要怎么掌管齐家当铺,要是二弟还在就好了,把家里交给他,肯定没问题。 柳氏却是一脸喜色,「夫君,您怎么说都是公公婆婆的大儿子,本领哪里会差呢,谦虚过头可就不好了,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总是做得到的。」自己要当掌家主母了,太好了,到时候她就拿公中的钱贴给娘家,反正她是掌家主母,想怎样就怎样,没人能说她的不是。 齐老爷严肃的说:「桁宜、大媳妇,你们膝下已经有了三子二女,得做好榜样给孩子们看,别让我失望。」 齐桁宜苦着一张脸,柳氏却是喜形于外。 「我决定——」齐老爷深吸一口气,「把齐家当铺交给二媳妇。」 一家三代都到齐的大厅上,顿时鸦雀无声。 饶是孟翠栩在金嬷嬷那里学了一手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这下也忍不住了,这这这,这什么跟什么?交给她?齐家家业不是一向只传给嫡子吗,连庶子都要分家了,交给她这外姓人有没有搞错? 齐桁宜、齐桁山兄弟以及柳氏、许氏也都很傻眼,想着是自己听错,还是父亲糊涂,而母亲怎么这样镇定,母亲已经知道了? 静默中,柳氏先行开口,神色有点不自然,「这,公公,媳妇耳朵笨,怕是听错了,请公公再说一次吧。」 齐老爷对众人的反应并不意外,再次道:「我说,以后我要把当铺交给二媳妇。」 齐桁宜松了一口气,只要不交给自己,交给谁都好,柳氏却是大怒,就算要交给媳妇,也应该是交给她,她排行第一啊!齐桁山觉得这样不太妥,但身为庶子,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许氏见夫君保持沉默,于是也没吭声。 孟翠栩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公公——」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齐老爷举起手打断她,「说来,是齐家对不起你,让你嫁给一个沉江之人,现在又因为我爱惜性命,要把重担交到你肩上。二媳妇,这厅上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说客套话了,你一个深闺女子,能把四间小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连富贵酒楼的月收入都到达四百两,这本事可不是人人有的,我希望你来看帐、作帐。 「当然,不会要你做一辈子,我已经跟你婆婆说好,我们打算亲自教襄哥儿跟镇哥儿,这两兄弟总有一个能成材,等他们满十六岁,你再把重担卸下,交还给齐家,你说可好?」 眼见齐老爷满脸企求,孟翠栩实在不忍心,这齐老爷,外人看来风光,事业顺遂,家庭美满,可是那苦啊,可没几个人懂。 齐桁宜不成材,偏偏排行老大,齐桁尔坚决果断,但有家归不得,齐桁山一目十行,却是要分家出去的,身为一个当家老爷,内心之为难,恐怕难以描述。 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导致他的身体比一般人更不好,身为一个儿子,不能死在母亲之前,身为一个父亲,总得看到四皇子倒台,儿子可以回家那一天,为此,他得留着命,多活几年,所以只能把家业交给一个外姓人。 她其实是想拒绝的,但她既然是齐家媳妇,就得休戚与共,得让齐老爷好好活着,也不能让齐家败在齐桁宜手上,一千两一块的玉佩啊,居然就这样买了,齐家当铺要是给他,只怕没几年就要易主。 第十六章 退后一步说,齐桁尔替她打听到弟弟跟孙姨娘的消息,她还没回报呢——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齐老爷会这样讲,其实是齐桁尔的主意。 「是,媳妇明白了,今日起除了每五日去一次富贵酒楼,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跟公公学看当铺的帐。」 齐老爷跟齐太太互相拍了拍对方的手背,齐太太神色和蔼的说:「孩子,辛苦你了。」 「我是齐家二奶奶,替齐家做事也是应该的。」 「以后我们婆媳,我主内,你主外,把齐家打理起来。」 孟翠栩福了福,「媳妇年轻不懂事,还请婆婆多多教诲。」 柳氏懵了,事情就这样定了?他们大房明明是齐家唯一的嫡子了,却没人问他们意见?她的夫君是死人吗,二房都骑到头上来了,还一声也不吭。 柳氏本来就很气,看到齐桁宜回避自己的眼光更气,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忍不住开口,「公公婆婆,媳妇虽然愚笨,但也想给家里尽份力,不如我跟二弟妹一起打理吧,多个人多双手,总是比较好办事。」 齐太太皱着眉,想骂人,但又顾念今天是三媳妇第一次见家人,要是场面难看,怕吓到她,传出去对齐家名声也不好,于是忍着丢茶杯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问:「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这是孙子算经的基本题,桁山四岁多便已经能解。 柳氏噎住了,这什么,这她哪会,「婆婆,这问题谁会呐。」 「二媳妇,你说呢?」 孟翠栩恭恭敬敬回答,「二十三。」 齐太太继续,「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颈,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孟翠栩想也不想,「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齐太太很满意,转而对柳氏说:「你想帮忙很好,不过如果连算经程度都没有,大抵也看不懂当铺的帐本,这样吧,我替你请个女先生,你就先把算经学起来,等学好了,再跟二媳妇一起帮持家里,你瞧这样可好?」 柳氏第一道题答不出来,第二道题连题目都听不懂,听婆婆这么说是让她学算数,唉她不想啊,她只想当个掌权又清闲的大奶奶,谁想学什么算经啊,但此时骑虎难下,也只能苦着脸谢谢婆婆厚爱。 让柳氏知难而退后,齐太太又道:「过些日子是老太太生日,今年依然是我们自家人吃个饭就行。另外,家里前两日来个客人,不过因为桁山成亲,所以没介绍给大家认识,宁香,你出来。」 随着齐太太话语落下,内廊处慢慢步出一个年轻少妇。 一出来,孟翠栩忍不住在内心鼓掌,原来这世间真有人配得上芙蓉花貌这四个字,这少妇实在是太美貌,除了美貌,更有少见的楚楚可怜风姿,站在那儿什么都不用说,一派我见犹怜。 少妇对着众人一福,「宁香有礼。」 齐桁宜笑咧咧的,一脸讨好,「表妹来我们齐家都不知道几次了,怎么如此生疏。」 黄宁香咬咬下唇,「我现在已经是下堂妻,哪能跟以前比。」 「去去去。」齐太太听不下去,「说什么呢,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齐家的表小姐,你们可不准跟宁香生疏,娟姐儿若是无事,可常常去客院找宁香玩。」 孟翠栩心想,这黄宁香不知道什么来历,齐太太好生偏心,为了怕她闷,居然让齐娟儿去找她聊天,齐娟儿还没订亲呢,要让人知道一个黄花闺女跟个下堂妻来往,传出去名声可不好。 但聪明如她,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去出头,等回头暗示一下娟儿别去找黄宁香就好了,这黄宁香总不会去跟齐太太告状说表妹不来找我玩吧。 一回到霞蔚院,孟翠栩便问起黄宁香。 「回二奶奶,那是太太的姨甥女。」芍光恭恭敬敬回答,「太太的亲姊嫁入黄家,是为黄四太太,因为黄家生意每况愈下,齐家当铺又蒸蒸日上,黄四太太便起了心思,想让女儿嫁入齐家,给二爷当正妻,一方面齐家聘礼多,二方面、二方面……」她脸上出现为难神色。 「二方面怎么样?」孟翠栩觉得奇怪,芍光算是很敢讲话的人了,怎么突然出现这种样子。 芍光低声,「奴婢僭越,二方面,大爷实在不争气,到十岁多都还作不出帐本,孙子算经一题也解不出,大家都在说,老爷会把家业传给二爷,而将大房分出去,黄四太太图的,就是将来的家权。」 孟翠栩点点头,这不意外,黄家快倾倒,除非能娶个贵女,或者嫁个贵婿,否则就只能开始裁减下人,但好日子过久了,要裁减下人又哪能忍受,何况还有面子问题,大户人家就算一穷二白,也得维持体面。 「黄家表小姐常常来府上玩,跟二爷感情很好,原本是说好二爷十六岁就订亲,但不知道怎么着,二爷不娶了,有听说是四皇子想让二爷尚小郡主,但这只是下人传闻,做不得实,黄家表小姐知道入门无望,很快另外婚配,嫁入一户姓罗的人家,却没想到肚子始终没动静,今年因无子被休,而原本就已经生病的黄四太太大受打击,竟这样去了。」 孟翠栩心想,齐太太这时让黄宁香过来是什么意思?齐家府内可只剩下两个儿子了啊,齐桁山才刚刚娶妻,万不可能在这时候给他塞人,应该不是他,所以目标变成齐桁宜?觉得大儿子妻妾众多,所以多一个也没差是吗?或者是想给这疼爱的姨甥女找个晚年安定? 如果把她嫁给齐桁宜当平妻,然后把擎哥儿抱过来养,那黄宁香就是有丈夫有儿子的人,那就不用担心晚年了,嗯,一定是这样,柳氏已经生有两子,地位稳固,大抵也不会把一个无子表妹看在眼底,唯一可怜的就是如竹了,平妻如果要养庶子,那姨娘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黄宁香的动作很快,才没几天,就让人送了自己炖的鸡汤去福辉院要给齐桁宜,意外的是让柳氏给喝了,她说自己怀着孩子呢,肚子饿,忍不住,这招非常好用,因为就算是齐太太也不能说什么,金孙最大,不过一碗鸡汤,男人不喝又不会怎么样,但可千万不能饿着怀孕的媳妇。 福辉院热闹了起来,黄宁香频频出招,鸡汤、参汤、点心、帕子,什么都来,柳氏则联合如竹、如月、如菊三个,想办法把那表妹挡在门外,什么都挡,整天鸡飞狗跳。 而孟翠栩却是凭着过人天赋,学会看当铺的帐本了,虽然她不懂得辨识玉器、绘画,但孟老爷说那些交给朝奉就行,只要她能看得懂帐本,不要被骗,家里就算是稳住了。 不过那帐本真的是很多啊,开始看帐后,她终于知道齐老爷为什么身体会不好,帐务太繁重了,是人都吃不消,于是她想出一个方法——趁着每五天去跟齐桁尔报告祖母近况时,顺便把帐本带去让他一起分忧。 齐桁尔也没反对,拿起帐本就看,他看帐的速度可快了,一目十行,心算又好,连用算盘做最后验算都不用,只要她不吵,他半个时辰可以看完一本,让她来看,一本可得花上半天呢。 不是她在说,齐桁尔最近真的对她很不错,会准备她喜欢的泉水碧骡春,点心也从他喜欢的水晶饺、咸酥饼等咸点,变成桂花糕、百合羹等甜点,给过她两匹布,一匹紫棠色让她找理由送给齐太太,另一匹桃红色是赏给她的,还说她肤色白,穿桃红会好看,孟翠栩有点困惑,这是称赞她好看吗,问了金嬷嬷,金嬷嬷笑咪咪的说「恭喜小姐」,然后就不肯多讲了。 以前是拿身分压她,前阵子居然说「你我已经是夫妻,不用如此客气」,吓了她好大一跳,要不是知道他生性严肃不会开玩笑,她一定会以为他是在耍她,例如等她不拘谨了,又说她没规矩之类的。 第十七章 但怎么说有了齐桁尔的帮忙,总之看帐不再是苦差事,而且因为她很辛苦的「当家」,她发现自己的饭菜变好了,也不知道是谁的吩咐,原本是六菜一汤,现在变成八菜两汤。 时序渐进,老太太的生日过后没多久,皇宫中传出消息,听说四皇子跟八皇子在御书房吵了起来,皇上很生气,气得当场晕了,醒来后罚了两皇子各禁足三个月,另外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孟翠栩听了只觉得可惜,怎么不罚四皇子流放啊,这样齐桁尔就能回来掌家了。 【第六章】 冬至过后,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孟翠栩一觉醒来,霞蔚院已经是银妆素裹,有别于春夏的繁花盛开,此时一片雪色,更有雅趣——只是,如果头不要疼就更好了,吸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金嬷嬷连忙过来给她加兔毛披风,「小姐怎么穿这样单薄就出来,小心着凉。」 「便是贪看雪色,京城已经好几年没下雪了呢。」孟翠栩伸出手,让雪花飘在掌心,冰凉凉的,舒服得很。 金嬷嬷回想道:「以前在孟家,十三年倒是下过四次。」 「二奶奶,该进来梳妆了。」亦丹出来唤人。 「好。」今天是下雪了,但还是要去怡然园尽孝。 都说下雪不冷,可孟翠栩偏偏着了凉,尽孝回来鼻子已经塞住了,但今日是要去跟齐桁尔会面的日子,因此也没请大夫,吃饭时顺便吃了一些驱寒丸,午正时把帐本一抱,便坐马车出门。 从富贵酒楼的后门到了齐桁尔的小院,孟翠栩把帐本放在桌上便道:「我有点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夫君,就不待在这里了。」说完转身要走。 齐桁尔却是一下抓住她的手,自从知道她就是妞妞后,他一天比一天在意,没办法不去想她。 从小到大他都是被严厉的教养长大,跟妞妞在一起的那几天,是唯一放松过的时光,当他害怕回不了家时,妞妞那一句一句的「小胖哥哥,不用担心,你一定会回家的」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他想对她好,但这都几个月过去,突然对她好也很奇怪,而且他没主动对谁好过,放不下身段,就连他过去喜欢的宁香表妹,也是她来讨好他。 然而现在听她说身体有恙,他忍不住问:「请大夫看过了吗?」 孟翠栩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觉得有点异样,但不好甩开,只笑着说:「已经吃了药丸了,放心吧,以前在孟家生病,我也没请过大夫。」方姨娘会命人去医馆买来驱寒丸、顾腹丸等等药丸,她需要时就吃,毕竟大夫进出得孟太太允许,孟太太不会允的。 齐桁尔狐疑,「那药丸真有用?」 看到他真的关心,孟翠栩心里有些感动,温言道:「夫君放心,药丸我吃了很多年,都很有效。」 「绯儿。」齐桁尔对格扇喊了一声,绯儿立刻进来。「带二奶奶去休息,好生照料。」 孟翠栩福了一福,「多谢夫君。」 绯儿带着她进入一进的东厢房,入眼就是美人榻上的黑色貂裘,对面则是一张黑檀木床、黛色帐子、锦蓝铺盖,大床上一个枕头,几上有香炉,空气中隐隐还有点残香,这分明是有人住的,而且看墙壁上又是弓箭,又是地图的,是个男人房!面对孟翠栩惊疑不定的神色,金嬷嬷却是喜笑颜开,「敢问绯儿姑娘,这可是二爷的房间?」 绯儿含笑,「是。」 孟翠栩懵了。 绯儿继续说:「二爷平常住在城南的宅子,所以这里只有一间房,其他的厢房别说地龙,就连枕被都没有,二奶奶快点歇下吧,奴婢去熬些姜汤。」 孟翠栩觉得有点尴尬,睡齐桁尔的床好吗…… 金嬷嬷笑咪咪的替她解下兔毛披风,脱了鞋子,不由分说地把她摁入被窝,一下子把锦被拉了上来,「姑爷对小姐可有心了,直接让小姐在自己的房间休息,足见对小姐的重视。」 锦被上都是他的气息,想到他也躺在这被铺中,孟翠栩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好像……他人抱着她一样,「金嬷嬷,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妻子睡丈夫的床有什么好奇怪,小姐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才是正经。」 孟翠栩离去后,齐桁尔开始看帐本,但一直忍不住分心,速度比平日慢上许多,直到周大提醒他「这一叠二奶奶今日就得交回怡然园」,这才集中精神,开始算起帐本有无疏漏。 算着算着,他拿起笔沾朱砂,在其中一页圈了几个字,又看了看封面,朝州新瑁府?这新瑁府怎么搞的,上个月的就错了,才换过朝奉,这个月居然又错!是知道齐老爷现在不看帐,所以想试试二奶奶吗,要是没发现,以后顺手金银就理所当然了? 于是他直接用朱砂笔在新瑁府的帐本上写——再换朝奉。 拿起另一本接着算,格扇突然传来敲门声—— 「大爷,是我。」周二的声音。 齐桁尔头也不抬,「进来。」 周大一看弟弟神色,就知道有要紧事,于是出去守着门,让弟弟跟主人说话。 齐桁尔见状,放下笔,「怎么了?」 周二一脸喜色,「皇上自从上个月被四皇子与八皇子气晕后,身体大不如前,一个月上朝都没十天,我们安在四皇子府的人传消息出来,四皇子最近频频跟大将军联系,怕是……」 齐桁尔皱眉,「说。」 周二低声,「想逼宫。」 「太子府那边呢?」 「太子整日沉溺在酒池肉林中,还没发现弟弟们有人想抢皇位。」 「知道了,让我们的人盯紧点。」 他在四皇子那里安了几个人,有女人,有清客,有侍卫,女人负责吹枕头风,清客负责赞美他英武果断,好让他按捺不住,侍卫嘛,要是四皇子举兵攻城,侍卫便想办法在兵荒马乱之中斩杀四皇子,只要四皇子不在,他将论功行赏赠金万两。 皇上的身体又不好了,而且这次是真的不好,太子如此废物,四皇子很快会忍不住的。 他真想四皇子快点死,真想回家。 他已经当了两年的死人,他想趁着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再当回活人,承欢长辈膝下,跟妞妞好好过日子。 让孟翠栩当他跟齐家的中间人,刚开始当然也担心,但她意外的做得很好,齐桁尔以为自己是喜欢她的小聪明,直到有次她说「二爷真健谈」时,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不是一向都很沉默吗,什么时候健谈了?当时以为是聪明人跟聪明人比较有话聊,但知道她就是妞妞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跟孟翠栩这样有话聊了,他跟妞妞也是一见如故,第一次见面,妞妞自己只有一个白馒头,却在听到他肚子发出声响后,还分了半个给他。 随着年纪增长,后来遇到的姑娘小姐们对他好,都是看在齐家库房的分上,就连宁香表妹,说着多喜欢他,非君不嫁,但他一讲希望婚礼延后,她就二话不说嫁入罗家了,当然他也不怪她,女子的青春耽误不起,只不过很遗憾而已。 孟翠栩说,宁香被罗家以无子休了,母亲又把她接回齐家,这回想让大哥收她为平妻,但柳氏非常讨厌她,不愿意,擎哥儿的生母竹姨娘为了力保儿子能养在自己身边,现在跟主母同一阵线,积极得很。 不过宁香有他母亲撑腰,没那么好打发,这时候关键人物齐桁宜怎么想就很重要了,偏偏他爱表妹,怕虎妻,于是一直没表态。 他问起,「你觉得我大哥跟她怎么样?」 孟翠栩想了想,含蓄的说:「谁也不吃亏。」 齐桁尔想了一下,懂了,一个好吃懒做的男人,一个朝秦暮楚的女人,的确谁都没资格得到好的。 第十八章 想懂了之后突然觉得过去的自己有点好笑,自以为看人很清楚的他没看出宁香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她想嫁的只是富贵生活,而不是他。 她嫁入罗家那天,他醉了一整晚,后来想起她也会心痛,觉得难受,明明知道是她另嫁他人,但总无法忘记她抬起那双翦水双瞳,轻轻喊他「二表哥」,乃至于沉江后,都不太愿意想起她。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想起她不会难过,他已经不记得了,但这样的感觉真好,自由而舒服,他不需要一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承担的女人,他要的是孟翠栩,想起她每回来说的话—— 「……祖母已经可以自己下床了,不用担心,我常常过去陪她老人家吃午饭,大概是看到我就想到夫君,薛嬷嬷说,我在的时候祖母总吃得多,夫君若还担心,我就天天过去……」 「……公公跟婆婆最近都很好,襄哥儿跟镇哥儿都已经搬入怡然园,有什么事情比养嫡孙更让人高兴?他们总念着嫡孙聪明,夫君不用担心齐家将来了,襄哥儿真的很聪明的,现在不过三岁,已经开始数数,认字,算数诗歌也会唱上十几首,记得祖父喜欢吃什么,祖母喜欢吃什么。公公婆婆说,襄哥儿记性可不比桁山差,齐家将来有望,至于镇哥儿才一岁多,也不好强求,只要他能乖乖长大,就算孝顺了……」 「……田家姑爷最近宠爱新收的丁姨娘,那丁姨娘很厉害,连大姑奶奶都吃了几次亏,但怕夫妻离心,又不敢发落那小妾,回家跟婆婆哭诉,婆婆很心痛,我给姑奶奶想了个办法——买四个沉鱼落雁的丫头塞进后院,田家姑爷这下眼花撩乱,于是雨露均沾,丁姨娘不再独宠,自然翻不起风浪,那四个丫头的卖身契都在大姑奶奶手里,谁敢作怪,个个跟大姑奶奶一条心呢……」 孟翠栩懂得感恩,性子也豁达沉稳,就像她的口头禅是「别担心」一样。 虽然一刚开始是拿着她弟弟跟孙姨娘来威胁她的,但她说,谢谢他打听到了他们的消息,她很承情。 不是怪他见难不救,而是谢谢他,然后自己想办法。 齐桁尔是真的很想跟她一起过日子,跟这种心大的丫头当夫妻,应该很有趣。 希望四皇子府上的那些清客多多怂恿他,皇帝是病了,但不傻,四皇子只要起兵,一定会死。 四皇子不存在,他齐桁尔就能存在…… 「二爷,」绯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奶奶发热了。」 什么! 大夫收起脉枕,殷殷交代,「这位姑娘虽然只是风寒,但忧虑过甚,要小心照顾,免得造成大病。」虽然是男子的房间,男子的打扮,但大夫一把脉,自然知道是女子之身,医者没那样多心眼,把出来是姑娘,就说是姑娘了。 齐桁尔皱眉,「那请大夫开点补药。」 「别别别。」大夫挥挥手,「姑娘体虚,补不得,我开几张食疗方子,照着上面吃,这药嘛,不热就停了,多吃无益。」 「那就有劳大夫了,绯儿,跟着回医馆抓药。」 绯儿送大夫出去后,齐桁尔坐到床沿,看着孟翠栩的睡脸,替她掖了掖被角,没再讲话,想起大夫刚刚说她思虑过甚…… 孟翠栩这一觉睡到快申正,绯儿把汤药熬好了,这才叫醒她起来喝药。 她迷迷糊糊的,听见张嘴就张嘴,听见喝就喝,直到一口咽下,这才被苦得醒齐桁尔温言道:「退热汤,快点喝吧。」 孟翠栩已经十几年没喝过汤药了,都忘了这黑色汤汁有多苦,但她知道,再苦也是好东西,于是忍着味道,一口一口喝下,直喝得干干净净后,这才拿起旁边的蜜饯含入嘴巴去苦。 直到苦味渐去,她才开口问:「我这是睡多久了?」 「才一个多时辰。」 她松了一口气,见外面天色有点暗,还以为睡到酉时呢,那就太不像话了。 齐桁尔道:「金嬷嬷,先出去一会。」 金嬷嬷躬身,「是,老奴退下了。」 孟翠栩觉得有点奇怪,但她知道齐桁尔定是有话要说,于是安安静静的等着。 齐桁尔看着她发热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涌起几分怜惜,「以后帐本你不要看了,直接带过来,由我来看吧。」 「夫君,这是怎么了?」孟翠栩原本靠在枕头上,这下整个人往前倾,「是我做得不好吗?我是看得比较慢,但那也是怕错,公公也说了,宁愿慢,不能错,以后熟悉些自然能快的。」 见她着急,他连忙安慰,「不是嫌你不好,大夫说你得养宁养身,我在想,是不是自己错了,只想着别让大哥掌家以保住齐家,却没去想这些对你来说是多大的负担,每个月十六本厚厚的帐簿,别说你,就算从小学,也很难吃得消。」 「不是帐本的关系,虽然我看不了那么多,但看上一些总是没问题的,而且这不只是帮齐家,我自己也学到很多,我以前作帐的方式太笨了,直到看到齐家的帐,我才知道帐本可以这样作。」将来等把弟弟接出来,她要教他读书写字,还要教他做生意,她得多学一点,才能多教他一点,「我真的不要紧。」 「可是大夫说你思虑过甚。」 「我没有。」 「那可是欧阳大夫。」欧阳大夫曾经是殿前御医。 「夫君,我不是烦帐本的事情,我是,我、我是……」 齐桁尔静静地等待她说。 孟翠栩又挣扎了一会,这才低声道:「我是想弟弟,想孙姨娘。」其实最想的是方姨娘,但却是连名字都不能说的,方姨娘很艰难,自己想她,会害了她,所以只能想弟弟跟孙姨娘。 顿了顿,她声音又更小了,「我知道夫君帮忙打听出来,很感谢,富贵酒楼的生意也很好,等明年这时候,我一定能把他们母子俩赎出来,我不是要夫君帮我做什么,只是你问了,不能不说。」 齐桁尔闻言觉得有点错愕,居然是想弟弟,怎么会思虑过甚……可再想想自己,也就释然了。 成为宋华后,他没一天不想齐家人,而这样的日子不过才两年多,他已经很痛苦,她可是过了十几年这样的日子,能不难过吗? 「如果真是这原因,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把你弟弟跟孙姨娘接出来了。」知道她就是妞妞之后,他便派人去云州把这对母子赎了出来,想给她一个惊喜。 孟翠栩一时之间不敢置信,激动了起来,「真、真的吗?二爷,您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当然,我齐桁尔说话算话。」 「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之前,原本没打算这样早跟你说,没想到你居然思念到思虑过甚。」齐桁尔有点懊恼,早知道就跟她讲了。 「谢谢夫君。」孟翠栩喜笑颜开,「他们在哪?我想见他们。」 弟弟,她的手足,从此她在世间不再是孤单一人了,她要让弟弟学读书写字,将来再学做生意,然后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再把孟家壮大起来,以告慰父亲跟祖父在天之灵。 「他们两人还在云州,原想赎出来就直接带来京城跟你见面,不过你那孙姨娘一听说是大小姐派人去接,立刻倒下,大夫说她是凭着一口气撑了这十几年,突然知道不用撑了,为奴为仆的旧疾一下子涌上,得好好养养才行。便只能让她先养病了,前两天的消息是已能自己走路,只不过还不能长途跋涉,加上现在天寒地冻,赶路不便,你要见人恐怕要等明年春天。」 孟翠栩一下笑,一下惆怅,听到最后,自我安慰道:「春天吗,反正总会到的,要说起来,还比我自己攒钱快了半年呢。」 齐桁尔挑眉,「就这样?」 孟翠栩一笑,「多谢夫君,我一定会好好孝顺齐家长辈的。」 第十九章 「我赎你那弟弟跟姨娘又不是为了要你孝顺。」他是想讨好她,不是要做利益交换。 她没听清楚,「什么?」 「没事。」齐桁尔定定看着她的脸,「所以,你不要再想太多了,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回来,不然年纪轻轻就掏空了可怎么办。」 孟翠栩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我知道啦。」双手一推他,「我发热呢,夫君可别靠我太近,怕过了病气。」 齐桁尔见她原本只是发热脸红,现在连耳朵都红了,知道她害羞,于是心情好了起来,嗯,他的夫人在害羞。 远远传来敲更声,申正了。 孟翠栩一个机灵,连忙掀起被子就要下床,「我得回去了。」 齐桁尔又把她按回被子,「你都病成这样了,直接在这里休养,我自会跟祖母说。 「但婆婆那里怎么办,家里还有大嫂跟三弟妹呢,而且也得替夫君着想啊,夫君总有一天会回家的,到时候下人说起二爷不在时,二奶奶外宿不归,那传出去多难听。」 「我知道就好,我不会介意。」 「我不能给齐家丢人。」孟翠栩虽然身体不舒服,却不想撒这个娇,「嫁入齐家后,上上下下都对我很好,我不能让齐家人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我得回去。」齐桁尔恨了起来,她说的都没错,而这一切都源于他是个沉江之人,所以她不能说自己正跟丈夫在一起,都已经烧得满脸通红,还是得冒着大雪赶车回去。 「夫君的好意我明白的,不过我真没关系,我没那么娇弱。」孟翠栩对着门外喊,「金嬷嬷。」 金嬷嬷推开格扇进来。 「帮我更衣吧,得回去了。」 金嬷嬷笑说:「老奴也是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孟翠栩能在孟家自生自灭长大,身体自然不会太差,回齐家休养了一晚,就又生龙活虎了,梳妆后照样精神奕奕,去怡然园尽孝时都没人知道她昨天下午病得全身红通通。 齐太太心情很好,看着大腹便便的如菊,笑意更甚,「如菊大概就这阵子了,大媳妇,你也怀着身孕,我看就把如菊挪到我这里来吧。」 柳氏连忙道:「怎么能劳烦婆婆呢。」 「自己的孙子有什么好劳烦,你是大房的福星,不但自己生了两个,还旺大房,入门五年,三个哥儿两个姐儿,我每天早上看了都舒心,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可不好再操劳。艾画,牛嬷嬷,你们等会去福辉院,把如菊的东西收拾收拾。赵嬷嬷,快去安排个房间出来。如菊,等会你就不用回去,以后直接住在我这里,安心待产吧。」 柳氏听婆婆称赞自己,忍不住得意,「是。如菊,那就听太太的。」 见如菊扶着肚子要磕头谢恩,齐太太挥手,「都快生了,不用这么多礼,小心折腾到我的孙子。」 「是,奴婢不敢,奴婢一定生下健健康康的少爷。」 「这还差不多。」齐太太笑咪咪的,「时辰也差不多了,都回去吃早饭吧。」 京城的习惯是先尽孝,再回房吃早饭,齐太太自从接了襄哥儿跟镇哥儿到怡然圔抚养,尽孝的时间是越来越短,对她来说,看孙子吃饭可比跟媳妇说话有趣多了,襄哥儿什么都是教一遍就会,真有成就感。 「婆婆。」许氏却是站起来,「媳妇有事情要禀告。」 对于这庶子媳妇,齐太太实在是亲热不起来,但她跟丈夫成亲多年,家也不是白当的,于是照样笑着,「三媳妇有什么事情,说吧。」 「媳妇入门后,早上五菜一汤,午晚饭六菜一汤,原以为齐家皆如此,可昨天丫头去厨房拿饭菜,却发现二嫂的食盒多了三个,居然是八个菜两个汤,媳妇想问问婆婆,一样是奶奶,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她许六娘可是堂堂户部大人的千金,肯下嫁这商户,齐家应该感激涕零,把她奉为上宾才是,怎么会二嫂吃得比她还好,若说生子有功要补身也就算了,但还偏偏是个寡妇,让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跟丈夫说起,丈夫却只要她息事宁人,她才不要,刚刚嫁进门就这样,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刻薄她。 一旁的孟翠栩忍不住皱眉,这许氏之前看来温柔得体,但嫁进来才多久就露出本性了吗,现在齐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她在看帐本,就凭她看得这么辛苦,多吃两个菜会怎么样,更何况这两个菜还是公公赏下来的,又不是她自己去要的。 「三媳妇,六个菜一个汤,你还吃不饱吗?」 许氏噎住了,没想到婆婆会问她吃不吃得饱,她当然吃得饱啊,她只是吞不下那口气,「婆婆,媳妇要的是公平。」 「公平啊,二媳妇的丈夫不在了,你的丈夫却还在,你觉得这可公平?」 「这事二嫂入门前便已经知道,那就不该抱怨。」许氏一脸理所当然。 「那么,你入门前就知道嫁的是庶子,庶子妻不碰帐,历来如此,那又有什么好抱怨?」 孟翠栩简直要给齐太太鼓掌了,婆婆威武,许氏每天闲着没事做的时候,她可是拨算盘拨到手指痛啊——所有的朝奉都知道现在是二奶奶在看帐,有人想趁机测试她,所以她不只看,还会全部算过,就被她抓到过看起来正常,但总数不对的帐本,要是她少算那一次,两千两就飞了。 齐桁尔说,错帐一次就换朝奉,她已经换过一个,好笑的是那人还上京城想跟她理论,觉得她一个女人凭什么掌管齐家当铺,要齐老爷给他作主,哭诉没功劳也有苦劳之类的,只不过算错一次而已,二奶奶居然就拔除他,太没人情味了,齐家真的不能让女人作主,这样人心会寒的。 不是她在说,真不懂这种人怎么当到朝奉的,一点眼色都没有,如果不是公婆 的命令,她有办法当家?公婆既然支持她,又怎么会否定她的决定,错帐还想当没事?朝奉这么好当?作帐至少都验算一次,她可不信有人连错两次,还错得金额都一样,分明故意,如果她没发现就是两个下场——一,他把差额放入自己口袋,或者是第二种,他「想起来」自己好像交错帐本,交的是粗帐,唉呀,怎么二奶奶没发现那是粗帐吗,那可真不行啊。 管帐本不是只要算,她还得面对这种情形,每天这么操劳,多吃两个菜很过分吗? 许氏眼睛眨啊眨,突然就红了眼眶,「庶子也是婆婆的儿子,婆婆怎能这样对我。」 齐太太耐着性子,「我怎么对你了,大媳妇膝下三子二女,现在跟如菊都怀上了,马上要再添两个孩子,这么大的功劳,也是六个菜,她也没抱怨,还是说你立了什么大功我不知道,那你说来听听,若是可以,我也加菜给你。」 「桁山已经考上秀才,举人也不过探囊取物,给齐家争这么大的光,难道不值得多一点照顾?」 「所以老爷不是给你们二十五万两了吗,谁家庶子先拿捐官银的?说到这个,我还没跟你算帐,你为什么要回娘家嚷嚷拿了多少银子,弄得老爷两个庶弟知道了,还上门讨呢,说自己当年分家只拿了五千两,凭什么侄子拿了二十五万两,硬要老爷再拿出五十万两补给他门,把老爷气得半死,你们啊,拿了好处自己知道就好,讲得外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许氏理亏,但想起那两个菜还是不想退让,于是道:「是爹娘问起,不得不答,也不知道怎么会传出去的。」 其实是回门那日,众嫡姊知道她嫁了个商户,而且成亲一年后就得分家,都回家看热闹,她为了争一口气,便说敬茶那日公公婆婆对他们这房有多好,爹爹官虽然大,但库房也没二十五万两。 果然,一说出来,嫡姊们立刻笑不出来了,她洋洋得意,心想就算是姨娘生的庶女又怎么样,总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气。 第二十章 嫁入商户虽然委屈,但齐桁山年轻有为,将来可期,加上对自己很好,公公又大方的把大笔金银先给他们,安他们的心,她渐渐开始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偏偏月桃在厨房看到二嫂有八道菜…… 刚开始她也告诉自己算了,但不知道怎么着,就是没办法,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怎么会不如二嫂,不过是孟家米铺的旁支而已,也配得这么好的待遇,算帐又有什么难的,她也会啊,是公婆不交给她,又不是她做不来。 齐太太见许氏忿忿不平,忍不住挖苦她,「老爷给了二十五万两,大媳妇没说不公平,二媳妇没说不公平,你倒是觉得不公平了,不然你把银子拿出来平分,我瞧那样应该很公平。」 【第七章】 孟翠栩尽孝过后就到了富贵酒楼——快过年了,昨天酒楼已经休息,到元宵之前都不开店,她今天去是把十二月的帐算一下,等伙计们中午过来,就把银子跟过年花红给下去,让大家开开心心过个年。 酒楼十二月只开二十天,所以净银只有两百多两,唉,这也没办法,过年呢,有人家住得远,走路就要七八天,总不能连过年都不放人回去。 孟翠栩在案头拨着算盘,格扇却传来敲门声,芍光放下手中的绣活儿,「奴婢出去看看。」 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芍光又进来,「二奶奶,外头有个叫做秦凤仙的洗碗婶子要见您,奴婢跟她说了,要拿银子是中午过后,但她说不是为了银子。」 孟翠栩放下笔,「请她进来。」 她跟秦凤仙说过,有事可以过来找她,没事也能过来聊聊,但秦凤仙却是一次也没来过,她在想,如果今天易地而处,她可能也不想见人,所以只是等,她觉得有一天秦凤仙想通了,就会来找她。 秦凤仙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经过这几个月,她已经胖了不少,凹陷的双颊长了些肉,在厨房洗碗不用晒太阳,皮肤也白了,总算恢复几分原有的样子。 孟翠栩笑着迎上去,「总算让我等到凤仙姊姊了。」 「二奶奶叫我凤仙姊姊,那是折煞我了。」 「什么二奶奶,还是叫我翠姐儿吧,像以前一样。」孟翠栩挽起她的手,亲亲热热在美人榻上坐下。 芍光不愧是大丫头,眼见二奶奶对这个粗妇如此,也不显得意外,规规矩矩的奉上茶后,关上门在外面等着。 孟翠栩打开金漆盒,「我刚好带了一些吃食过来,有凤仙姊姊最爱的桂花定胜糕,姊姊尝尝,可不输孟家的厨娘呢。」 秦凤仙巳经很多年没吃过这样精致的点心了,熟悉的滋味一人口,马上想起小时候在孟家的日子,与孟翠栩四目对望,一边微笑,眼眶却是红了。 「姊姊,可好吃?」 秦凤仙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好吃。」 孟翠栩一笑,「我每次吃到这桂花定胜糕,总是想起姊姊。」 「翠姐儿……」秦凤仙露出有点为难的样子。 孟翠栩拉住她的手,「姊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没关系,这里就我们两人,不会有别人听去的。」 「那我说了,我、我……看到珠姐儿了。」 孟翠栩张大眼睛,张玉珠?「珠姐儿可好?」 张玉珠最后的消息是嫁给一个姓吴的农夫当续弦,很操劳,很辛苦,她嫁出去后还回孟家看过张太太一次,孟翠栩当时也在,得知张玉珠要下田务农,张太太大哭不止,不断咒骂该死的四老爷,却也于事无补。 不知道那农夫对她好不好,只要丈夫是个贴心人,就算日子苦些,也是能过得去的,怕的就是跟凤仙姊姊一样嫁错。 「厨房的二愣子想买个媳妇过年,可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女人,于是央我跟郝婶子帮他去人牙那里看一看,我便是在人牙那里看到珠姐儿的,珠姐儿说今年收成不好,丈夫就把她卖了,她不是十一二岁,所以买丫头的人家都不要,但又破过身子,买妻子的人家也不要,牙婆天天骂她,说这个月再卖不出去,就把她养好了卖给青楼。 「珠姐儿哭求我买下她给二愣子当媳妇,但我怎么能啊,二愣子要没伺候过人的,我不能为了珠姐儿欺负二愣子,这笔钱他也存了很久,我不能这样对他,但我自己也没那样多银子能赎她……翠姐儿,我只能求你给银子,让她来跟我住吧。」孟翠栩听得难过极了,被四老爷糟蹋,又被农夫给卖了,珠姐儿的命运真的太坎坷,一个女人只不过想求个温饱,怎么就这么难呢,「凤仙姊姊别这么说,我怎么能看着珠姐儿被卖入青楼,她的赎身银是多少?」 「二十两。」 孟翠栩今天要来发银子,本来就带足了钱,连忙开箱子拿了二十五两,「我让一个丫头陪凤仙姊姊去吧,就坐我的马车,剩下五两买新的被铺,衣服鞋袜都要,另外也快过年了,买些应景的东西,让她开心开心。」 秦凤仙高高兴兴去了,金嬷嬷这才开口,「也就姑娘这样好心。」 孟翠栩笑了笑,她今天有能力,自然不能不管,二十两虽然不是小数目,但那可是珠姐儿一条命,别说二十两,两百两也得拿出去,小时候若不是有凤仙姊姊跟珠姐儿陪着玩,她都不知道要寂寞成什么样子,在她心里,始终很感谢她们,因为方姨娘,人人笑话她,可她们没有。 「嬷嬷你说,如果让珠姐儿来酒楼帮忙,她愿意吗?」赎人也得给活,救人救到底。 「绣样坊更合适些,珠姐儿长得太过美貌,在酒楼工作肯定会招来觊觎,反而没办法好好生活,绣样坊那里都是女人,就不会有这问题了,说来也是老天爷的安排,小时候两个姐儿不嫌姑娘,长大后姑娘过得好,让姑娘遇见凤姐儿,又让凤姐儿遇见珠姐儿,这要说出去都没人信能这样巧。」 主仆正在说话,芍光又进来,「二奶奶,苏大厨说想见您,奴婢也提醒他领银子是下午,但他说有事。」 「快请进。」 富贵酒楼生意能好,主要就是靠苏大厨跟邵大蔚的好蔚艺,当然要见,还得客客气气的见。 苏大厨是老实人,既然打了契约,老板又不曾在银两上亏待过,所以从没来找过孟老板,第一次进入老板的书斋,显得有些忐忑。 「苏大厨请坐,芍光,上茶。」 苏大厨咕噜噜的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孟老板,俺这人只懂炒菜,其他的不懂,今天过来是有事情想求孟老板的。」 「苏大厨请说,若可以帮的,我自然帮忙。」 苏大厨却突然脸红,孟翠栩就奇了,这大老粗干么脸红啊。 「俺、俺……俺想成亲!」 孟翠栩一拍手,懂了,「苏大厨是想我帮忙找个合适的续弦?这容易,跟酒楼来往的商家多的是合适的姑娘,等过了年我立刻帮你讲。」 姑娘一般都是十四岁说亲,十六岁嫁人,但来往的商户中还真有不少家里留着大姑娘的,都是因为弟弟还小,得帮忙家里生意,这种姑娘通常就是等弟弟长大,然后嫁给鳏夫。 「不是,俺有中意的姑娘!」 孟翠栩再拍手,懂了,「苏大厨是想我当媒人?当然没问题,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我明日让唐媒婆陪我上门。」 「是、是……」苏大厨的脸涨得通红,结巴了一下这才说:「是秦娘子。」 是秦娘子啊,咦,秦娘子?那不就是凤仙姊姊? 苏大厨喜欢凤仙姊姊? 孟翠栩高兴起来,苏大厨可是一个不错的人呢,忠厚老实,身为大厨,一个月的月银就有十五两,是很丰厚的收入,不会让她吃苦,他家中已有四个女儿,若是凤仙姊姊能给他生下一个儿子,那这辈子就算稳了,不过前提是凤仙姊姊愿意。「我晚点便帮你说,不过若是秦娘子不愿意,我可没办法勉强她。」 第二十一章 「那是当然,她不愿意,俺也不想。」豪气万千地说下这句话,苏大厨突然又不好意思起来,「那就拜托孟老板。」 「好说,我一定尽力。」 「然后啊,宋二爷猜我那凤仙姊姊怎么说?」 齐桁尔见她一脸兴高采烈,忍不住好笑,「我可猜不出来。」 「凤仙姊姊羞红了脸,我便明白了,忍不住逗她,「姊姊说苏大厨可好?」,她不开口,我说,「那我去婉拒啦?」,她又急了。后来叫来唐媒婆,唐媒婆说过年前还有一个好日子,虽然比较仓促,但两方都不是初婚,倒是可以,家里换些家具新被铺,成亲的大红衣裳就买现成的,便可以两口子一起守岁过年,苏大厨知道过年前可以把凤仙姊姊娶回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还叫我做恩人呢。」 吃着黛儿特意做上的百合羹,孟翠栩笑咪咪的说:「凤仙姊姊从小就向往好归宿,苏大厨又老实,这次肯定能如愿。」 齐桁尔竞尔,「就你这么好心。」 孟翠栩奇道:「金嬷嬷也说了一样的话呢,可这算好心吗,一般人不都是这样?」 「正因为一般人不如此,才说你好心。」自己的日子都忙不过来,还顾念着昔日姊妹,自己的丈夫不能回家,倒替别人着急起丈夫来了。 孟翠栩喝完一盅百合羹,心里很满意,「黛儿,你这羹还有没有材料,能否多做一些让我带点回去。」齐太太爱吃甜,这百合羹香甜不腻味,可比齐家厨娘做出来的好多了。 黛儿一喜,「有的,孟大夜稍等,奴婢马上去做。」 黛儿一出去,齐桁尔立刻说:「你别逗黛儿了。」 孟翠栩冤枉,「我没逗她啊。」 「你没看那丫头满脸笑意,分明是喜欢上你了。」 孟翠栩一口茶来不及咽下,又不好吐出,呛了起来,「黛儿,我?怎么会。」 「你仔细想想,你每次来,这丫头招呼你比招呼我还细心,你一两句夸奖,立刻喜上眉梢,她的年纪也到该婚配的时候,你再逗她,小心她求你收人,到时候看你怎么解决。」 孟翠栩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她还以为黛儿是以客为尊呢,没想到是喜欢上她?这怎么得了,自己可是女儿身啊。 「家境富裕,没娶妻,又对自己诸多褒奖,当然是好夫婿人选。」齐桁尔笑她。 「欸,别笑了,那我现在可怎么办,又不能说以后不来了。」 「你自己以后注意些就是。」齐桁尔放下朱砂笔,合上最后一本帐簿,「行了,都算好了,这次都没错。」 「宋二爷辛苦,那我就回去跟齐老爷交差了。」 「等等,家里最近可好?」 「照旧吧,不过我倒是意外这次大伯居然能挺得住,到现在都还没收黄宁香,你那表妹啊她可积极了,三天送吃,两天送绣,去怡然园最勤劳,连娟儿都被她收买,最近两人走很近呢。」 齐桁尔皱眉,「告诉娟儿,她还没成亲,别跟个下堂妇走太近,传出去不好听,会影响亲事的。」 「我说过了。」 齐桁尔监貌辨色,「怎么,娟儿给你脸色?」 何止给脸色,直接跟她说,只不过是娶进来给二哥抄经的,没丈夫的人还真把自己当嫂子,真笑死人了云云,然后几个丫头也窃笑起来。 孟翠栩当场就很想揍自己一拳,齐娟儿的名声关自己什么事啊,好心还被羞辱,「总之,能做的我会做,不能做的真没办法,您也知道我身分尴尬,很多事情不好说的。」 「以后跟我说话别用「您」了,听着别扭。」 「可是隔墙有耳啊。」绯儿还是周大伺候时无所谓,难不成黛儿迩是青儿伺候时也喊他夫君? 「就用「你」。」 「这样可以吗?」孟翠栩觉得不太妥,他可是夫君大人,怎么可以直接用「你」来称呼。 「我说可以就可以。」 见他好像有点生气,孟翠栩连忙出声哄道:「知道知道,以后就是你、我、我们。」 齐桁尔满意了。 孟翠栩把帐本放入匣子里,「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接下来就等元宵后了。」 见他似乎有点落寞,她安慰道:「公公说,最近四皇子博揽清客,怕真忍不住了,你再忍忍,我们很快能一家团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住在城南哪里呢,你把住处写给我吧。」 「写给你,你又不能来。」说是如此,还是提笔写了。 「过年嘛,当然要送点礼物啊。」孟翠栩小心翼翼收起字条,「你就等着我的新年采买吧,还有,你给祖母、公公婆婆置办的东西呢,我怎么没瞧见?」 「太多了,我直接放马车上,等会就跟着你的车回齐家,还有大哥膝下几个哥儿姐儿的都有,找个名目送给他们。」 「好,你放心。」 「你母亲那边呢?」 孟翠栩怔了怔,母亲,她连在心里都不敢喊她为母亲,只敢喊方姨娘,他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好想回应他啊,可是会不会一回应,她就忍不住了,方姨娘那样艰难,要是让人知道女儿还惦着她,轻则被嘲笑一顿说她不知廉耻,重则被找麻烦说她不懂规矩,孟太太看不顺眼她很久了。 「不用了,孟家家大业大,也不缺这点东西,我好好的,就已经是报答恩惠了。」 齐家的年一向过得十分热闹,加上如菊刚刚生了个儿子,许氏也有了身孕,更加喜气洋洋。 大厅上,三岁多的襄哥儿带头玩,镇哥儿也很活泼,走路还摇摇晃晃的擎哥儿跟在后面,哥哥往哪去,就往哪走,两岁多的眉姐儿重吃,小手指来指去,要这个鱼,要那个虾,渴了,喝汤汤,奶娘跟丫头忙得不行,秀姐儿在奶娘的帮忙下能走几步,但很快又累得坐下,不一会又要站起来走走,就这样停一会,走一会,奶娘累得不行,却也只能陪笑。 孟翠栩真的很佩服齐太太,在孟家,她看多了太太奶奶的不聪明,所以更显得齐太太非比寻常,齐老爷看不见的时候她虽然也会偷懒,但在齐老爷面前,那可是十足孝顺媳妇兼大度婆母样,齐老爷对她是很尊重的。 听沈嬷嬷说,家里以前还有个崔姨娘,仗着怀孕,编派了齐太太的不是,等她生完,直接母女打包送到乡下庄子去,那位齐小姐就在乡下过了十几年,到十五岁时,齐太太还是给她许了一户不错的人家当嫡妻,齐老爷知道后自然大赞妻子贤慧,他自己都忘了这女儿,齐太太倒还记得,不但记得,还给找了归宿。 齐老太太笑咪咪的,「这桁尔呢?他最喜欢橘子,让他过来跟奶奶一起吃橘子。」 齐太太打起精神,「娘,桁尔喝多了去睡啦,您忘了。」 「是吗,对对对,人老糊涂,没错没错,那小子喝多去睡了。襄哥儿过来,你喜欢橘子,曾祖母喂你吃。」 小家伙跑了过来,张大嘴巴吃了一片橘子后,伸手也剥了一片,「曾祖母,襄儿也喂您吃。」 老太太啊的张大嘴巴,让曾孙喂了,笑得眼睛都眯不见,「好好好,真乖,大孙媳妇,你真好,给我们齐家生了这么可爱的孩子,过来过来,奶奶赏你个玉镯,戴着保平安。」 柳氏喜孜孜地过去接过镯子,「谢谢祖母。」 跟孩子分开住虽然舍不得,但孩子在祖父祖母那里是以「当家人」在培养的,再不舍也舍了,看,曾祖母都糊涂成这样,还是很疼爱襄哥儿呢,还有,二弟妹孟翠栩前几天送来的东西可好了,说是托酒楼常出海的熟客人带来的,那布匹薄如蝉翼,等夏天到了用来裁襄哥儿跟镇哥儿的衣裳,这两个孩子随爹,怕热得很,有了这薄布做夏衫倒是可以凉快些。 第二十二章 嫁入齐家后连生两子,现在又怀孕了,日子过得真的很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上次她说想看帐本,婆婆要她开始学《孙子算经》,唉,那真是太难了,她干么去算一只笼子里有几只雉,几只兔,数一数不就好了,还有,孙子怎么不出个懒经,出什么算经啊,累死她了。 见齐老太太吃了一个橘子,打了呵欠,齐老爷连忙说:「娘,您累了,不如先回房歇着吧,儿子来守岁就好,奶娘们也把少爷小姐抱去睡觉吧。」 齐老太太点点头,「好。」 奶娘们一个一个带着孩子离开,柯嬷嬷扶着齐老太太出了大厅,往萱茂院去了。 齐太太见两个媳妇也都微有倦意,便道:「大媳妇,三媳妇,你们都怀着身孕,也去休息吧。」 「是。」许氏也不推辞,「媳妇儿怀孕后一个人睡不好,还请公婆允许桁山跟媳妇一起退下。」 齐太太跟齐老爷互看一眼,前者道:「知道了,去吧。」 柳氏一见,这三房好诈,这是不想守岁这苦差了是吧,好,她也来,「回禀爹娘,媳妇也跟三弟妹一样,怀孕后一个人睡不好,还请爹娘允许桁宜一起退下。」 齐太太无奈,总不能让老三退了却不让老大退,便点点头。 齐桁宜一听逃过苦差,喜上眉梢,「爹娘,那孩儿先去睡了,你们也别太辛苦。」 大厅里很快只剩下齐老爷,齐太太,以及孟翠栩。 眼见两个老人家神色不佳,她连忙让下人把桌子收干净,换上浓茶——两个年轻一辈的男人都去睡了,今天肯定是他们两老跟她这妇道人家负责守岁到天亮。 齐太太喝了一杯茶,苦笑说:「我嫁入齐家,连生二子一女,还以为好日子就来了,没想到最出色的桁尔沉江,桁宜又不争气,桁山娶了媳妇后,什么都听媳妇的,真是,唉……二媳妇你看看,哪户人家明明有儿子,却让老人家守岁?还叫我们别太辛苦,那你倒是自己来啊。」 「婆婆吃点苹果糖,别气了,这是媳妇托了熟客去显州买回来的,那里的苹果又大又甜,做出来的糖也特别香,您尝尝。」 齐太太虽然生气,但也不忍心拂逆二媳妇的好意,毕竟她可是现在晚辈中唯一留下来陪守岁的,别的不说,心意至少到了。 于是她伸手拿起一颗琥珀似的苹果糖放入嘴巴,一入口,便感觉到苹果的甜香,比吃鲜果更浓郁,心情一下好了起来,「这糖倒真的不错,你居然知道我的口味。」 孟翠栩微笑,「跟沈嬷嬷打听过了。」 这糖其实是齐桁尔买的,儿子买给母亲,哪会买不准,那车礼物中真的人人有分,她统一来源都是「酒楼的熟客帮忙买的」。 三人吃着点心,聊些生意上的事,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几个奶娘纷纷遣人来报,少爷跟小姐睡下了。 听到孙子孙女的消息,两老人家脸色稍霁,齐太太道:「还好家里孩子多,也长得快,不然真要被那两兄弟气死。」 「婆婆多想想襄哥儿聪明,镇哥儿活泼,就不会那么气了。」 齐太太果然笑了出来,「就你会说,襄哥儿真的是有前途的,学什么都快,重点是他不会坐不住,才三岁多,一学两个时辰,真的不容易,镇哥儿嘛,看着哥哥学就要学,虽然是凑热闹,但也不是坏事,我就盼这两兄弟好好长大,把齐家扶持起来。」 「两位哥儿肯定不会辜负婆婆期望的。」 「但我又担心了,我孙子这么优秀,将来哪家的闺女配得上,万一娶进蠢钝的,那可怎么办。」 孟翠栩想起齐桁尔的交代,大着胆子问:「媳妇大胆,婆婆的娘家兄弟姊妹,可有没落的?」 「好过的不多,大部分撑着面子,少部分是真的连面子都不要了,你问这做什么?」 「婆婆可从擦着面子跟面子都不要的亲戚中找出四五岁的女孩,挑聪明些,直接带回怡然园,由婆婆亲自教导,将来长大就给襄哥儿当正妻,知根知底,不怕委屈襄哥儿。」 齐太太皱眉,「襄哥儿的正妻我想挑个门当户对的。」 孟翠栩委婉提醒她,「大嫂也是门当户对。」但脑子却不好。 齐太太心想也是,她两个家世好的媳妇在大年夜都带着丈夫跑了,只顾着自己想休息,留下两老守岁。 柳氏很能生,但却没有当太太的智慧,整天只想着把齐家的银子搬回娘家,还以为人家都看不出来,二媳妇没说错,门当户对又怎么样了?三媳妇门户还高呢,户部许大人的女儿,结果呢,为了两盘菜跟她闹得不可开交,许太太还上门给这庶女争面子,她都快烦死了,后来是二媳妇主动说霞蔚院恢复成六个菜,许氏这才消停。 看看,门当户对的媳妇很笨,门户更高的媳妇很贪,反而是这个门户很低的旁支女最像话。 门户比不上有福,还是该给襄哥儿娶个福妻才是。 她的姨甥女跟舅甥女很多,能进入齐家让她抚养,只怕那些兄弟姊妹都求之不得,她可以找个名目让她们都把孩子带来,再让几个嬷嬷分头测试孩子,看定性,看聪慧,等以后长大,聪明的那个当正妻,另一个当平妻,到时候让二媳妇把生意帐本交还给襄哥儿,自己把掌家钥匙交给孙媳妇,这样齐家就算稳了。 唉,老天保佑,还好襄哥儿是个聪明的,万一襄哥儿也跟桁宜一样笨,他们齐家真的要完蛋。 齐太太的眉头聚拢又松开,松开又聚拢,然后对齐老爷说:「老爷,我瞧二媳妇这主意好像还行,没落归没落,但好歹有个出身,我们儿子辈不行,孙子辈可不能出一点错。」 齐老爷点点头,「就依你的意思吧。」 想起要给孙子挑媳妇,齐太太的脸色总算好过一些,「那等谷雨时我便借口喝春酒,把有孩子的亲戚都邀来府上,我们一起挑挑,选出个聪明娃给襄哥儿。」 城南,宋宅。 过年对齐桁尔来说是特别难过的一天,为了不要触景伤情,城南宋家从不过节日,年节来临,照例,看看书,弹弹琴,把时间打发过去,地龙烧得暖呼呼,屋子却静悄悄,只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 格扇传来敲门声,「绯儿姊姊。」小丫头的声音。 在旁边服侍的绯儿立刻走到门前,拉开格扇。 那丫头一福,「有个自称金嬷嬷的人过来求见爷,她有孟大爷的亲笔纸条,所以门房没拦。」 齐桁尔听到声音,喊着,「带她进来。」 金嬷嬷带着两个粗使丫头,各提了一个大食盒,「见过宋二爷,我家大爷知道宋二爷一人在京中,所以送了一些年菜过来凑个热闹,共十二菜两汤,希望能让宋二爷沾沾过年喜气。」 是齐家的年菜!吃着一样的东西,也算是一起过年了吧。 齐桁尔一下高兴了起来,「金嬷嬷辛苦。」 「这是老奴应该做的,一路大雪,菜大概都冻起来了,还得开厨再重新热过。」 绯儿扬声,「琴音、琴律,把金嬷嬷带来的食盒拿去厨房热过。」 两个丫头进来,把食盒端走了。 金嬷嬷躬身,「请宋二爷慢用,老奴这就回去禀告。」 「金嬷嬷,你家大爷跟她的家人可好?」 「大爷的哥哥跟弟弟贪睡,大爷跟着长辈一起守岁呢,长辈很慈祥,我家大爷赚到相处的福气。」 齐桁尔心想,大哥跟三弟怎么会如此,爹都已经身体不好了,娘又怕冷,还让两老守岁,如果他在,一定不会这样,「金嬷嬷走这一趟辛苦了,帮我多谢你家大爷,这新年礼物我很喜欢。」 金嬷嬷笑开了脸,「大爷要是知道您喜欢,一定很高兴。」 金嬷嬷离去后,齐桁尔难得看不下书了,他已经沉江三年多,终于又能过个有齐家滋味的年,让他怎么能不高兴。 第二十三章 摇远的传来敲更声,是人定时分了。 十二月的大雪安安静静落着,这种安静中,一向稳妥的周大却突然冲了进来,不顾主仆有别直接到齐桁尔身边,附耳小声说:「四皇子忍不住了,借由年夜饭的时机起兵攻皇城。」 「当真?」 「真的,福三接到消息后,怕是误传,又亲自去宫门外,远远的就见守卫森严,不准人马通过,隐隐的还能听到金戈之声,这便快马过来禀告,现在人在外面,二爷可要亲自问他?」 「让他进来。」 福三跟着周大进入房间,「禀二爷,四皇子真出兵了,属下又绕去四皇子府第,一样是守卫森严,大门紧闭,完全不像过年守岁应有的样子,守门的说四皇子一早就出门,没再回来。」 齐桁尔大喜,四皇子终于忍不住了,很好,很好! 希望守城军能快点拿下他,皇帝直接赐死,他死,自己就能活。 【第八章】 四皇子准备多年,兵马虽强,仍强不过皇上老谋深算,是夜便被生擒,打入大牢候审。 这个年,京城过得安安静静,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就连元宵猜灯谜都取消了,大街小巷敲锣打鼓的提醒民众,元宵不用上街,京城继续宵禁。 孟翠栩既期待又忐忑,但皇帝一日不发落四皇子,四皇子就有回府的可能,皇亲贵胄,就算被禁足,那也不是一个商家可以惹得起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被放出来,四皇子最起码得流放,齐桁尔才能活过来。 这时候她就真的很佩服齐老太太跟齐老爷了,两人不动如山,镇定得很。 哎,又刺到手指,孟翠栩放下绣绷,不绣了。 金嬷嬷笑着给她上了药,「小姐心不定,不如看点闲书可好?」 「也好。」 金嬷嬷到书架挑了起来,女诫?不要。妇德四修?不要。紫钗记?这倒不错,于是转头问:「看点话本吧,这东西有趣,能解闷。」 孟翠栩接过书本,「看到这书名,我倒是想起是不是有几位女说书先生,嬷嬷帮我找人来,我想给老太太凑个趣。」 金嬷嬷赞道:「小姐真孝顺。」 主仆正在说话,外头却传来敲门的声音,叩叩。 「小姐。」春花推开格扇进来,表情有点奇怪,「孟家的珠姐儿说想来见您呢。」 「珠姐儿?」孟翠栩也很意外,「快请。」 春花又去了。 金嬷嬷皱眉,「这珠姐儿怎么突然就跑来,有事情也该等到十六开市啊。」 孟翠栩也觉得很奇怪,珠姐儿虽然也是在客院,但她小时候在张家是当过小姐的,有过富贵生活,应该不至于连投名帖都忘记。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春花把人领来。 张玉珠显然好好收拾过了,整个人干干净净的,换了一身新衣裳,气色还算可以,只是眉眼之间有些沧桑。孟翠栩有点黯然,张玉珠比她小两岁,今年才十八。 孟翠栩上前拉住她的手,「珠姐儿,好久没见了。」 张玉珠开口,一下哽咽,眼泪便流了下来,「翠姐儿,我是来谢谢你的。」 「别这么说。」 「要的,如果不是你让凤仙姊姊来赎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 孟翠栩扶着她到美人榻坐下,芍光上了茶水点心,亦丹换了香,这便收起盘子站在一旁伺候。 张玉珠抹抹泪,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露出感怀的神情,「我们这样对饮,倒是像回到了小时候。」 张太太是孟家庶三老爷的庶女,因为死了丈夫,公公婆婆联合小叔把他们母女赶出来,无处可去,便回孟家投靠父兄,被安排在客院。 就算是庶出的庶出,那也是名义上的姑奶奶,孟太太对他们还是小有安排,孟翠栩就常常溜去他们的跨院,两人会在榻子上喝茶,玩起假装千金小姐的游戏,然后看着跨院的花草树木假装是春游。 孟翠栩是很感谢张太太的,方姨娘名声不好,可是她从没阻止张玉珠跟自己一起玩。 张玉珠捧着杯子说:「我前两天回孟家一趟看了我娘。」 「张太太可好?」 「还行,她前两年开始帮几个受宠的姨娘做衣服,给自己赚点小钱,姨娘们很舍得花钱买让自己好看的东西,她小存了一笔。」 孟翠栩点点头,心里却有一丝异样,小存了一笔?那珠姐儿在人牙子那里时怎么会求凤仙姊姊买下她,她没跟张太太求救?还是张太太不愿意拿钱出来? 「翠姐儿,那些托我娘做衣服的姨娘里,也包括方姨娘。」 乍听到方姨娘三个连作梦都不太敢想的字,孟翠栩内心虽然震撼,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就好像听到的是陈姨娘、沈姨娘那样,微笑说:「那也很好啊,方姨娘要衣服,张太太要银子,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娘跟我说,方姨娘现在是平太太了,可以上桌吃饭,跟孟太太平起平坐,请客时也能出来见人,孟家好多姨娘都羡慕她,觉得她真是把姨娘当到头了,在主母眼皮子底下生活的人居然可以跟主母互称姊妹。」 孟翠栩不会觉得那是幸运,那是殚精竭虑的后果,后宅从来就是另一个战场,云州的小宅子不容易,京城的大宅子更艰难,自己定下婚事的时候,当时方姨娘跑来小跨院看她,这么大一个人在宅子活动,一定有人看见,她回到孟老爷的院子,也一定有处罚。 主母不待见的姨娘,能活得好都是上天给命。 「四个儿子最大的十二岁左右,资质一般般,不过长得像孟老爷,所以很受老太太跟老太爷的宠爱,就连孟老爷自己也偏心这个跟自己相像的孩子,大少爷的兴趣是买玉,那么昂贵的嗜好也由得他,二少爷就聪明了,八岁过童试,现在准备考秀才呢,孟老爷说族学人多,妨碍他聪明儿子学习,所以特别给他请了夫子,专门教授学问,孟家上次有这种待遇的孩子,至少在七八十年前。」 孟翠栩听得心里抨评跳,这些都是她的异父弟弟们,大弟很像孟老爷吗,长得像父亲很好,只要不作恶,总是能得宠的,二弟聪明啊,如果有天能考中进士,说不定还能给自己母亲争诰命。 「三少爷生得早了,身子有点弱,但也不是禁不起风吹那种,园子走走是行的,只是骑马练弓那些,孟老爷就不准了,听说从出生起大夫十日过去诊脉一次,到现在不曾间断。」 三弟身体不好,京城夏天热,就算静坐在阴凉处也是挥汗如雨,冬天又是大雪纷飞,可得多注意了。 「四少爷最好命了,你也知道我们东瑞国规,孩子嫡庶是以母亲生产时的身分而定,四少爷是方姨娘当平太太后产下的,自然就是孟家大房第一个嫡子,不过一个身分而已,但待遇可是大大不同,偌大的孟家以后都是四少爷的,谁不巴结着,所以四少爷脾气大,不过说来也好笑,上从曾祖母,祖父母,爹娘,一方面说他脾气坏,一方面又个个宠,毕竟嫡子嫡孙,舍不得呢。」 四弟的脾气居然如此,那可不太好,孩子得教,而不是宠,这宠坏了以后当家,孟家会糟糕,家底再厚,要倾覆也不用三五年,只希望孟家是看着他年纪小,等年纪大些可得好好教。 「至于平太太,她很好,孟家恐怕没人比她更好了,已经当了平太太,不用再早起立规矩,又生了四个儿子,晚年也有依靠,说句不像样的,等孟老爷不管事情后,孟太太就得看平太太脸色了,到时候有得她后悔,听说平太太现在想把二少爷寄到自己名下,孟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呢,说以前让她寄个孩子到名下,好让孟家有个嫡子,她死活不愿,现在见二少爷读书好,便动了歪脑筋,想当现成的诰命夫人,哪这么好的事。」 第二十四章 孟翠栩叹息,孟太太还是一样无脑,想当年要不是孟太太欺负她们寡母孤女,连茶水都不给一壶,母、不是,是平太太去求活干以换取银子,却遭孟太太讪笑,又何以会要争那一口气? 「所以现在孟太太跟平太太互相咬着呢,平太太如果想把姨娘时期的三个孩子归到自己名下,让生母从「方姨娘」变成「平太太」,还得孟太太允许,偏偏孟太太就是不愿,连老祖宗都出动了,也还是没用,孟太太的娘家为了这事也不太高兴,总之,还有得等呢。」 孟翠栩完全不意外,孟太太就是那种自己不好,也不准别人好的人,当年给一份活,或者让平太太出去外面找事做,这都不会妨碍她,孟家主子多又难伺候,一直在缺人,平太太也说过,粗活也做的,但孟太太就是不准,说既然是孟家的亲戚就少丢人,那孟太太倒是给水给柴火啊。 张玉珠这一说,倒是去了半个时辰,孟翠栩也听得惊心动魄,这十几年来,她始终不知道搬到前面的平太太怎么样了,也没见过几个弟弟的面,现在知道一些,也算稍稍补足自己的想念。 她真想平太太啊,真想真想,但她不能想,到了今天,更是不能了,平太太那种身分,自己的一个想念都会害了她,只能叫她平太太,免得哪日脱口而出,让有心人传了出去,春宴上只要有人讲「你那女儿还喊你母亲呢」,就够平太太受了,所以自己不能想她。 自己好好的,就是尽孝,若有朝一日能不期而遇,见到自己气色好,平太太才会放心。 「翠姐儿,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被卖的?」 孟翠栩回过神,「凤仙姊姊说是收成不好。」 「你知道吗,我得操劳家务,还得下田耕作,家里有两个孩子要养,这些都算了,我想就当自己命苦吧,欠了老天爷的,这辈子还清,下辈子让我投胎到好人家,可去年年后,大宝开始生病,让老吴去借钱请大夫,他不愿意,说还不起,不要借,结果居然、居然……」张玉珠的手紧紧捏着杯子,恨恨的说:「把我租给附近没成亲的庄稼汉,一晚二百个钱,二百个钱!」 饶是孟翠栩已经见识颇广,听到这边还是惊讶得握紧拳头,红了眼眶,那老吴真不是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珠姐儿这可受了多大的委屈。 「刚开始他还给我下药,后来想省药钱,直接打我,我怕被打,只能听话,每天晚上我在房间,都不知道哪个陌生人会从帘子后面出现,有时候一晚还好几个男人,我就是怕入青楼,当年才愿意草草嫁人,可看看,我跟在青楼有什么不一样,好笑的是我居然想起四老爷了,他糟蹋了我,我真恨他,如果不是他,我可以嫁给十三表哥的,可是,我竟在想他,想他对我那样好,想他如果还在,自己一定不用吃这样的苦。」 孟翠栩拉起她的手,眼泪一直掉,「珠姐儿,别想了。」 「我忘不掉啊,翠姐儿,我又没求过富贵,但好像也不行,我每晚跟不认识的男人行房,就样过了四个多月,后来老吴找到一个大夫,说能治好,不过药得有二十年的人参,老参一片一两,老吴为了他儿子要吃的那十片人参,把我卖了…… 「我真想好好过日子,可是买丫头的嫌我年纪大,买妻子的又嫌我破过身子,我能怎么办,小时候大人夸我沉鱼落雁,我还洋洋得意,现在想来根本不是好事,如果我是个无盐女,四老爷就不会看上我,或许能嫁给一个小厮,一个管事,好好生儿育女,过上安稳的日子。」 「珠姐儿,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也不晚,你才十八岁,找份活计,找个好人,都不难的。」 「我再也不相信人了,我只相信银子,我娘说得对,只有银子不会背叛人,手上有银子,就不用被人拿捏。」张玉珠用袖子直接抹泪,「翠姐儿,谢谢你救我出来,但我能力有限,刚刚跟你说的那些消息,就当报答你了,另外我想求你,能不能雇我帮忙打听平太太的消息。」 孟翠栩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你肯定想知道平太太好不好,但你的身分多有不便,以后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回孟家探视母亲的时候告诉她,她交衣服给平太太的时候,再传达,一次三两。 孟翠栩摇了摇头,「珠姐儿,我可以帮你找活计,但我不打听平太太任何消息。」 内心忍不住复杂起来,珠姐儿还是变了。 如果她一开始时就说要卖消息,她可能不会要,但现在听过了,内心便会有渴望,会想继续知道大弟的兴趣,二弟的读书,三弟的身体,四弟的坏脾气。 可是不行,她绝对不能打听孟家大房的事情,万万不可以。 「翠姐儿你如果觉得贵,那二两,二两银子总可以。」 「不是银子的问题,平太太是孟家人,我是齐家人,这世间早不存在孟家母女,又何必打听,珠姐儿,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应该明白我。」 张玉珠黯然,想了想,「那你可不可以借我二十两银子。」 「好。」孟翠栩没问她要做什么,命芍光取来银子给她。 张玉珠很慎重的收了起来,告辞走了。 出了齐家的角门后,一个丫头模样的人跟上她,「姑娘,请留步。」 张玉珠不明所以,只紧紧护着装着银两的荷包,「你想做什么?」 「姑娘别紧张,我家主人想请您过去坐一坐。」 「你家主人是?」 「姑娘过去就知道了。」 正月中,过了一个冷冷清清的年,总算开市了,加上天空放晴,街头巷尾又热闹起来。 孟翠将现在虽然已经不需要对银子斤斤计较,但还是一大早到了富贵酒楼,林掌柜早把祭天的膳食准备好,她一来,摆上桌子,众人便拿起香,祈求了一阵,把香插上香炉,接下来的工作自然由小二去办。 回到酒楼里,孟翠栩便要说说话给大家打气打气,「年已经过完了,今日要开始营业,大伙可得收心了啊。」 苏大厨大声说:「孟老板放心咧,俺们肯定好好干活。」 孟翠栩见他一脸春风得意,秦凤仙又是含羞带怯的,心里替他们高兴,笑说:「今日收工后,每人再包一两银子的红包,两位大厨跟林掌柜各拿十两,算是开工喜。」 此话一出,众人喜形于色,要知道,小二跟洗碗娘子一个月的月银也才一两,孟老板人可真好,除了多给一个月的月银当压岁钱,现在还有开工红,这么好的老板哪里找,工作可得加倍努力才行。 孟翠栩又说了一阵子,这才从后门出去,到了齐桁尔的小跨院。 十几天不见,真的很想他—— 「我家二爷今日没过来呢。」青儿说。 孟翠栩意外,「今日不是开市吗?」 「便是开市这才过不来,二爷总共八间店,每间都等着他去上香才能开工,现在也不知道到第几家了。」 「这样啊,那你家二爷回来时跟他说一声。」 「是,孟大爷还有什么交代?」 「没了。」 孟翠栩每次过来齐桁尔都在,这是第一次他不在,感觉除了不习惯,还有点失落,原来,也有找不着他的时候…… 回到富贵酒楼二楼,随便拿起一本闲书,却是怎么样都看不下去,就连苏大厨精心给她料理的午饭都食不知味,心想,这应该叫做想念,还是失落,抑或者两者皆有之,原来,不是每次她过去找,他都会在的,他有他自己的世界,那是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直到下午,金嬷嬷喜孜孜的进来说:「二爷来了。」 孟翠栩一下高兴了起来。 齐桁尔大步跨入,「青儿说你找我,怎么了?」 「没事不能找你吗?」 「能。」齐桁尔解下貂裘披风,「我很高兴。」 第二十五章 金嬷嬷闻言笑得合不拢嘴。 孟翠栩一下涨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会过来,没准备你喜欢的茶,将就一下吧。」 齐桁尔啜了一口,「桂花龙井也挺好的。」放下茶盏后问:「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情?」 呃,唉,真没事,只是找一找,但又不能这样说,孟翠栩急中生智,「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情,我已经趁年夜守岁时跟婆婆提起,婆婆考虑后同意从娘家甥女中给襄哥儿挑媳妇了。」 齐桁尔一下来了兴致,「哦,有说选谁吗?」 母亲娘家没落的亲戚很多,这里面总有比较聪慧的小女孩,只要能由母亲亲自教导,以后一定能成为帮忙襄哥儿的好主母,出身不好也没关系,要扶持一个家,能力比出身重要多了,若是大嫂够聪明,母亲早把家权下放,当了祖母的人何必还这样劳累。 孟翠栩道:「人选还没定下来,婆婆想办个春宴,到时候亲眼看看哪个女孩好,毕竟打听可不见得准,还是自己相过最保险,最好也让襄哥儿跟这些表姊表妹们处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难说。」 「我想想,这样好了,客人用的休息间放上一锭金子,再让丫头故意弄脏几位小姐的衣裳,带去更衣,四下无人,家中又穷困,看她们贪不贪,从不拿金子的女孩中间挑,我们齐家未来的主母,可不能心术不正。」 孟翠栩拍手,「这倒是个简单的好方法。」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却吵吵闹闹,孟翠栩觉得奇怪,富贵酒楼的二楼只有她一个房间,外面都是堆放酒、干果、香料等等各式东西的地方,并没有待客的桌子,上来拿备物的小厮也知道房间里就是老板,从来不敢嚷嚷,怎么会有吵杂声。 一个女子声音拔尖地说:「你敢拦我?」 齐桁尔跟孟翠栩对看一眼,齐娟儿? 他脸上写着——她怎么来这里? 她一脸困惑表示——我也不知道。 听声音越来越近,齐桁尔连忙往书架后面一躲——他从一个两百斤的胖子,到现在只剩下一百二十斤,肤色也从糙黑变成一般肤色,他有把握娟儿认不出自己,可是,如果让齐家人知道孟翠栩跟一个男人独处,那她回家会很为难。 孟翠栩才堪堪在案桌后面坐好,拿起笔,门一下被推开了,除了齐娟儿,还有黄宁香。 孟翠栩皱眉,娟儿实在跟黄宁香走得太近了,「娟儿、黄家表妹,怎么就这么来了,也不命人通传一声。」 齐娟儿大声说:「你的丫头实在太无礼了,明知道我是谁还敢拦?」 「我倒不觉得,芍光跟春花都是好丫头,我到怡然园一定等人带路通传,下人不认得二奶奶吗?当然认得,但那是我对爹娘的敬意,不会把别人的地方当成自己的地方。」 「你说什么?!」齐娟儿正想发脾气,却被黄宁香扯扯袖子,便停了下来,一脸忿忿不平。 孟翠栩就奇了,齐娟儿被言姨娘教得有如村妇,现在居然控制得住? 黄宁香开口,「我们是过来跟你拿一点银两的。」 孟翠栩就觉得好笑了,她俩是她生的吗?不是吧,凭什么跟她拿?还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就算孩子跟爹娘拿钱,也得说清楚用途才可能拿到,怎么可能只开口要多少就给多少。 黄宁香接着说:「总共要四十两。」 齐娟儿不耐烦,「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总之把银子给我们就成。」 「我不给。」 齐娟儿似乎没想过会有这答案,「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给。」孟翠栩放下笔,好整以暇的说:「妹妹该称呼我二嫂,表妹该称呼我表嫂,可你们进来一句招呼也不打,你你你,我是谁啊,开口就要四十两,怎么,我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们要我就得给?凭什么?」 齐娟儿气结,「我又不是要很多——」 「妹妹一个月的月银也才三两,居然觉得四十两不多?」 「大嫂说你的酒楼生意好,一个月赚三百多两,那给我四十两会怎么样?我现在要用钱啊。」 「妹妹又不会还我,我为什么要给你?」 黄宁香又拉了拉齐娟儿的袖子,「是这样的,表、表嫂,我跟娟儿趁着开市出来逛逛,在玉器店看到一支凤凰步摇,娟儿想买给言姨娘,但银子又不够,想着表嫂的酒楼在附近,这便过来,希望表嫂行个方便。」 「我便问一件事情,我这四十两出去,是谁要还我?」 齐娟儿怒道:「我就是没四十两才来跟你拿,你问这么多干么。」 孟翠栩咦的一声,「妹妹不还,那就等于是我买钗子给言姨娘了,这世间可有哪个奶奶买东西给公爹的姨娘,这要让婆婆知道了,我就是不孝,让外人知道,我就是愚蠢,妹妹倒是说说,言姨娘对我有这么重要,我得冒着被骂被笑的风险送她钗子?」 「你说什么,她可是我亲娘。」 「妹妹说得对极了,那是妹妹的亲娘,不是我的亲娘,为什么要我出钱?」 齐娟儿拔尖声音,「你又不缺那四十两!」这女人真的很讨厌,才区区四十两,有必要这样为难她吗?她都已经亲自过来了,这还不行? 都是爹,手上明明有好东西却不给女儿,只给媳妇,她那天听了只觉得嫉妒得要命,酒楼、玉器店、田产,年收都是两千两起跳啊,不管哪一个给她,以后都不用愁了,爹偏偏给媳妇,真是不公平,那些女人一个姓柳,一个姓孟,一个姓许,都是外姓人,凭什么有这样好的东西,她姓齐,这些应该要给她才对。 还有嫡母也是,她已经十五岁了,却还没给她说亲,难不成要她草草出嫁吗,当时说得多好听啊,等许大人的女儿进门,有个官家出身的嫂子,好给她提身分,才不是呢,分明就是借口,可惜当时姨娘被责骂得太惨,前阵子才刚开口想再提,就被爹打了巴掌,她的婚事就这样被搁着,她可要怎么办? 「妹妹错了,我缺,我一两银子都缺,就算是一文钱,那也是我辛苦赚来的,断断不可能送给你去讨好言姨娘,你若真想送,就写张借据给我,以后每个月还我一两,如此,我可借你四十两。」 黄宁香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是来投靠的下堂妇,看不起娟儿是庶女,是,你是二奶奶,老太太疼爱,姨母也信任的二奶奶,但无论如何都是一家人,你真的不应该这样子。」 「我是哪里看不起娟儿,又哪里看不起你了,我只看到你们俩气势汹汹的进来,骂我的丫头,顺便也酸了我,表妹有句话说得好,都是一家人,我想问你,何必挑拨,让娟儿生气你很高兴吗,还是让娟儿讨厌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便告诉你吧,不管怎么说,我都是齐二奶奶,你只是表小姐,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表嫂不给就不给,何必骂人,这样岂不欺人太甚。」 孟翠栩想笑,「谁欺人太甚?」齐娟儿看她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人家讨厌自己,自己还得巴巴送上银子去讨好吗,她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还有这黄宁香也是,仗着齐太太喜爱,不但对齐桁宜屡屡出招,还收买了如月,让如月把齐桁宜的喜好、习惯都告诉她,成功的在花园中与齐桁宜不期而遇了几次,后来被竹姨娘发现两人来往,跟柳氏告了一状,柳氏直接把如月送到乡下庄子,顺便警告底下的人,谁还能被收买,那就滚呗。 听沈嬷嬷说,黄宁香以前是想嫁给齐桁尔的,两家也有那意思,但后来齐桁尔因为四皇子的因素,暂时不能成婚,黄宁香就马上嫁入罗家,现在被休,又想齐桁宜收她当平妻,仗着的除了齐太太的宠爱,就是牡丹花的容貌。 第二十六章 说来齐桁尔以前眼光也不好啊,居然没看出黄宁香是这种女人,因为人家美貌,就晕头转向。 不过刚才黄宁香有一句话真的说对了,自己还真看不起她,不是因为她是下堂妇,而是因为她眼光短浅。 就像她对齐桁宜那样的示好,齐桁宜会不心动,会不知道?当然不可能,但为什么还没开口要收她,因为齐桁宜没那样笨,他也知道这女人不是喜欢自己,只是想过上安稳的生活,所以谁都可以。 就算是齐桁宜那种脑子被门夹过的人,也是有自尊的,加上他不良于行,这辈子的自尊大概都用在这上面了。 柳氏对他是一心一意,如菊,如月,如竹这三个通房都是丫头出身,自然把少爷当天上人般看待,他怎么能接受有个女人以前嫌他连路都走不好,现在又因为想要个名分才要他。 齐娟儿跟黄宁香气冲冲离开后,齐桁尔这才从书架后面出来,脸上表情很微妙,过了一会,才说:「她怎么变成那个样子。」 孟翠栩心想,果然还是被冲击了吧,当年的未婚妻,想必也是喜欢过的,唉,看到他为此震惊,心里不舒服。 「我看这样不行,还是得好好教教。」 孟翠栩酸他,「她都几岁了,还教呢。」 「才十五为什么教不动?」 什么啊,黄宁香都二十了好不好,又不是不会老,咦,不对,「你说的是娟儿?」 「不然你以为是谁?」齐桁尔一个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你以为我在说黄宁香?不是的,啊,我知道了,有人在吃醋对不对?」 孟翠栩一下涨红了脸,「才没有。」 齐桁尔看她一脸被说中的不好意思,忍不住伸手把她抱入怀里——十几天没见,也真想死他了。 「放心吧,她不愿意等我,决定要嫁入罗家时,我就已经死心了,我现在心里的人,是你。」 【第九章】 孟翠栩开开心心的回到家,马车才刚刚驶入府中,赵嬷嬷便迎上来,「二奶奶,太太有紧急事情找您。」 嫁入齐家两年半,齐太太一直都是沉稳的,所以听赵嬷嬷这么说,她也很意外,拢紧披风,提裙快走,「嬷嬷可知道是什么事情?若能提点二一,回头自会谢过。」 赵嬷嬷低声说:「跟三小姐还有表小姐有关。」 孟翠栩心想,这两丫头要不到银子去跟齐太太告状了?就算齐娟儿被养坏了,黄宁香应该没这么傻吧,庶女跟媳妇拿钱想买钗子给姨娘,这哪户太太听了会高兴,但撇除这个,她实在想不起来能有什么事情。 饶是一月天寒下雪,孟翠栩快走了一会儿,也走出些汗,平日不觉得园子大,要有急事时还真恨不得府内有马车。 穿过怡然园的垂花门,踏上阶梯,守门丫头连忙把门打开,她已经走得有点发热,一走进烧了暖香炭的花厅,更觉热得不行,跟齐太太问好后便在金嬷嬷的帮忙下解下白貂裘披风。 齐太太面色如常,齐娟儿跟黄宁香则一脸幸灾乐祸,仔细一看,柳氏跟许氏居然也在。 大丫头艾画上了茶,孟翠栩拿起素玉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真不愧是怡然园,这明前龙井可真香。 齐太太见她态度悠然,内心暗暗点了头,「二媳妇,今日这么急忙让你过来,心里可有底?」 「媳妇愚昧,不知道什么事情,竟然要劳动婆婆。」 「我问你,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今日吃食十六开市,媳妇去了富贵酒楼,跟大伙一起烧香祈福,这便上楼看存货单,接着娟儿跟黄家表妹便来了,说了一会话两人离开,媳妇贪图热闹,又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些新鲜玩具给大伯的几个孩子,这才回家。」 齐太太问:「就这样?」 「是,就这样,敢问婆婆,到底怎么了?」 「你说的也没错,只是少讲了,娟儿跟宁香说,你在富贵酒楼藏男人。」身为当家太太,她从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所以即便是丑事,也讲得不急不躁。 「是啊。」黄宁香连忙出声,「我跟表妹去表嫂铺子里,却发现房间内藏着一个男人。」 孟翠栩内心一跳,她看到书架后面有人了? 却听得黄宁香又说:「屏风底下有双男人鞋子。」 孟翠栩放下心,原来是屏风下的鞋子,「表妹可看少了,应该是两双,我外出都是男装,这婆婆也知道,但有时下雨泥泞,穿过我们齐家花园便已经湿了鞋,所以才在酒楼那边放了备换。」 齐太太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若只是娟儿一人所言,她当然不当一回事,娟儿这孩子没教好,讨厌一个人就爱信口雌黄,以前还赖过臻姐儿打她,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也懒得管,年纪到了嫁出去就是,可是这回却是连宁香也看到了,那就让她不得不怀疑真伪。 坦白说,二媳妇出去的日子真的太多了,五天一趟,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就是这样也允许,还让她穿男装,这一个没丈夫的女人有了这么大的自由,若是想跟谁相好,她哪里会知道。 当宁香跟她说「在表嫂房间看到男人藏在屏风后面」时,她心里就像有人捏紧了一样难受,她帮桁尔娶了个不贞洁的妇人吗?他们齐家对二媳妇已经够好了,怎么就忍不住呢,天知道这个下午自己是怎么过的,内心那个慌啊,要不是多年掌家,恐怕就要晕倒给小辈看了,现在听二媳妇这么说,竟只是误会一场,幸好,幸好。 「姨母,宁香不孝,到这里来不但不能宽慰姨母,还要让姨母伤心。」 「你不是坏心,不过一场误会,也不能怪你。」 「不是的姨母……」黄宁香做出为难的表情,「宁香看到的那双鞋子是会动的,那鞋子分明是有人穿着的。」 孟翠栩在心里骂了起来,这黄宁香跟齐娟儿不过要不到钱,就想诬赖她,放在屏风f的鞋子要真会动那就是见鬼了。 果然,齐太太稍霁的面色又阴暗起来,「你没看错?」 「没有。」 孟翠栩心想这样不行,连忙说:「表妹当时看到,为何不言,回到府上才来提,那不是两无对证,婆婆明监,一般人能抓现行的,何必事后开口?」 齐太太心想也对,这种事除非抓现行,否则不好讲,宁香是她从小看大的姨甥女,亲姊过世了,身为妹妹的也只能替她照顾这个孤女,她们是亲到不行的两姨甥,自己自然相信她。 可是对于二媳妇,她也挺喜欢的,乖巧认分,能力也好,这几个月帐目交给她,还真一点错都能揪出,换了大朝奉不但没有让下面的人放松,反而个个警醒做事,老爷也因为得到休养,这几个月好睡很多,脸色都红润了起来,二媳妇对齐家尽心尽力,自己不该怀疑她。 但现在这状况,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她又不是包青天,她要相信谁。 「母亲,」齐娟儿开口,「女儿也能作证,的确有走动的男人靴子。」 齐太太心想,就是因为你作证我才不马上相信,娟儿太像言姨娘,愚蠢不自知,宁香是跟她走太近了,等会可得跟宁香说,让她别跟娟儿往来,免得被带笨了都不知道。 「姨母。」黄宁香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有件事我已经知道一阵子了,只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刚好那件事情跟今天这事也有点关联,不如我先把人叫上,大表嫂、三表嫂,这跟两位也有点干系,所以我才坚持两位嫂子也得来。张姑娘,过来吧。」 「是。」 孟翠栩心想,这声音好耳熟,直到看到人,忍不住错愕……珠姐儿? 她还以为角落一直低着头的是个新提拔上的大丫头,没想到居然是珠姐儿? 第二十七章 张玉珠对着齐太太行礼,「见过齐太太。」 齐太太嗯的一声,「你是?」 「晚辈叫张玉珠,是跟二奶奶一起长大的——」 齐太太打断她,「慢着,先说说你是怎么认得我们家宁丫头跟娟儿的,给我清楚说来,不许隐瞒。」 张玉珠看了齐娟儿一眼,后者点点头,这才说:「年后晚辈上齐家找二奶奶叙旧,出院子时一个姊姊来叫我,说主人家想跟我谈谈,我到了院子这才知道是三小姐,三小姐跟我打听了孟家旧事——」 齐太太再度打断她,「跟你打听齐家二奶奶,还是打听孟家?」 张玉珠原想说孟家,但被齐太太这种持家太太的目光一瞧,竟觉得很难说谎,于是老实道:「打听二奶奶。」 齐太太瞪了齐娟儿一眼,「然后你们就开始聊起她二嫂,她就把你藏在自己身边,直到今天一起带来这里是不是?」 「是。」 齐太太气结,这齐娟儿真的像透言姨娘那笨蛋,一个陌生人,不知根不知底,居然就这样带在身边。而让她自由进出怡然园,也是自己疏失了,多了一个人居然没发现,这张玉珠站在这里,简直是赤裸裸打她这个当家太太的脸啊,想到陈姨娘跟言姨娘背后不知道怎么笑话,心情就好不起来。 她想到了,那个卖牛皮的秦家很讨厌,就把娟儿嫁给他们,让娟儿去那边闹得整天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吧,让秦家不好过,也算是对齐家有贡献了。 拿起茶盏喝了口刚换上的明前龙井,齐太太强压住心中怒气,「说吧,什么事情?」 张玉珠缓缓开口,「听说孟太太是把二奶奶以旁支的身分代替嫡姑娘嫁过来的,二爷不在,孟五小姐不愿嫁,这也不能怪五小姐,但孟太太实在太欺负人了,二奶奶是旁支没错,但齐太太可知道二奶奶的生母是谁?」 孟翠栩只觉得脑门一阵冰冷,这就是她急忙救出来的珠姐儿,这就是自己还替她哭泣的珠姐儿? 黄宁香跟齐娟儿许了她什么好处? 「二奶奶的祖父是庶出的孟五老爷,父亲排行第九,叔叔排行十二,分家后家住云州,十二老爷因为好赌,把家产败光,九奶奶这才带着当年六岁多的女儿上京投靠,却没想到九奶奶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刚刚到孟家没多久,就跟孟老爷好上了。」 不守妇道!孟翠栩咬住下唇,内心很想哭,娘是为了保住女儿,这才不得不利用女人最后的资本,可是没人会觉得她伟大,张玉珠明明知道女人艰难,还是说了她不守妇道。 「九奶奶就是之后孟家大房最受宠的方姨娘,儿子一个一个生,前几年还被老太太扶为平妻,成了平太太,从此与孟太太平起平坐。」张玉珠不疾不徐的说:「齐太太,孟太太给你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旁支,她的叔父好赌成性,母亲不守规矩,天生淫荡——」 啪! 孟翠栩打了张玉珠一个耳光。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花厅静了下来,下人也很错愕,二奶奶一向安安静静好脾气,居然打人? 孟翠栩红着眼眶,「不许你这样说她。」 张玉珠捣着脸,笑道:「翠姐儿,你这又是何必,她明明不要你了,多少个晚上你都哭着入睡,羡慕我,羡慕凤仙姊姊,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但我知道她要我,你可以说我不好,但是只要你再敢多说一句她不好,不管你从她们俩那里拿到多少银子,我都会让你有银子没命花!」 张玉珠看着她,发现她是认真的之后,对齐太太福了福,「晚辈要说的就是这些,齐太太若不信,可命人去孟家打听打听,一般人可能不知道,大房几个老嬷嬷肯定知道的。还有,那平太太的容貌跟二奶奶很像,若有画像,也不用问人,一看便知。」 孟翠栩抹去眼泪,「婆婆不用问了,孟家的平太太的确是我的……的……生身恩人,后宅日子不好过,媳妇没想过她,请婆婆别去打扰她。」 齐太太脸色难看至极,孟家给她个旁支,她能接受,但她不能接受媳妇的母亲这样不知检点,这样生下来的女儿,会守规矩吗?岁月漫长,她守得住吗?这样看来,她跟宁香的各执一词,她得相信宁香了。 一旁,许氏忍不住插话,「婆婆,媳妇斗胆,为了避免出丑,还请婆婆替二叔休了她。」 她的爹可是堂堂户部大人,自己嫁入商家已经够委屈了,还要跟孟翠栩那种女人当妯娌,不行,她不能接受。 柳氏却不赞同,「为什么要休,我看二弟妹挺好,婆婆,我们做人不能这样现实,二弟妹为家里劳心劳力,现在却为了一点小事情就要休她,那可太冤枉了。」 这段日子学习孙子算经,连最简单的乘除都搞不定,她终于承认他们夫妻俩都没本事,公爹又不舒服,家里能依靠的只有二弟妹了,万一二弟妹被休了,公爹重新操持家业然后病倒怎么办? 城北的胡家原本也做染丝做得好好的,但胡老爷却急病身亡,最大的儿子才十三岁,连帐都还没学会,一家子没人能扛起,于是分家的胡二爷带着一家子来了,胡三爷也带着一家子来了,胡四爷连外室都带来了,都是来「帮」哥哥看帐的,几家子就这样在胡家吵吵闹闹,胡二爷跟胡四爷抢掌家,胡三爷整天流连青楼,然后让青楼上胡家要银子,有着七八座桑田的胡家居然就这样倒了,被王家一口吃下来,胡少爷终于长大,但钱银地产都被叔父瓜分得干净,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啊,她不但要挺二弟妹,还得挺到底,她可不能让二弟妹走了,若公爹又回头看帐,如果病倒,公爹的两个庶出弟弟可不会放过这么一大块肥肉,去年许氏回娘家炫耀有二十五万分家银的时候,两个叔父就回家吵过了,人在都能吵,人倒了还不大吵特吵,那怎么可以,齐家现在怎么样,将来到襄哥儿手中时就得怎么样,一间铺子都不能少。 许氏见柳氏这个商人妇居然敢跟自己作对,为之气结,「大嫂就不怕这孟氏规矩不好,害了齐家?」 「婆婆,如果可以,谁不想生来当千金小姐,生身母亲那样也不是二弟妹的错,怎么就怪到二弟妹头上了,照媳妇说啊,都是娟儿不好,明明是一家人,看到霞蔚院有客人居然拦人打听,这像小姐吗,这根本就是姨娘手段,太难看了!要说起来我还没跟黄家表妹算帐呢,居然收买如月,好打听大爷消息,真要放上比一比,娟儿跟黄家表妹的规矩才不好呢。」柳氏难得展现妯娌爱,「三弟妹再半年就要分出去,就别管这么多了。」 「你说什么?!」 「不过说句实话而已,三弟妹何必这么生气?」 齐娟儿插嘴,「大嫂这样就不对了,还没分家就是家人,三嫂当然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 黄宁香也跟上,「我也瞧着三表嫂说话有理,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见识跟我们不一样。」 柳氏哼的一声,「那是你,别把我扯下去,黄家没落,我柳家可是蒸蒸日上,至少我柳家可没把女儿寄养在别人那里,一门心思想当妾。」 黄宁香涨红了脸,十分没面子,「大嫂说话也太刻薄了。」 「不过实话实说哪来刻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没完,终于,齐太太受不了了,手中茶盏往紫檀桌上一放,碰的发出声响,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齐太太把花厅上的人一个一个看过,一班蠢蛋,这种情况多说多错都不知道,个个以为自己聪明伶俐,只有二媳妇沉得住气。 叹了口气,齐太太问:「二媳妇,你怎么说?」 「婆婆在上,媳妇出身是不好,张姑娘刚刚说的都没错,但媳妇想说这个姑娘去年被丈夫卖了,人牙子威胁着要把她卖入青楼,是媳妇救她出来的,但她转头就想害人,这样的人还是早点送出府,免得娟儿被带得更坏。」 第二十八章 齐太太忍不住在心中击掌,把齐家放在第一位,这才配当齐家的二奶奶,大媳妇、三媳妇、娟儿、宁香吵了半天,都没发现厅上有外人,丑态毕露,委实不聪明,「赵嬷嬷,送张姑娘出去。」 张玉珠立刻跪了下来,「求齐太太收留,让我当三小姐的奴婢。」 她这阵子各种讨好,齐娟儿已经答应她,将来会带她一起出嫁,等到怀孕,就让她帮忙固宠,运气好自己也能怀上孩子,当上个大户姨娘,从此不愁吃穿,眼见要被赶出去,心里着急,这便跪下了。 齐太太似笑非笑,「张姑娘,我二媳妇既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又是你的恩人,你都如此对她,如此良心,我齐家供不起,赵嬷嬷,送客。」 饶是张玉珠万分不愿意,还是被赵嬷嬷架着离开了。 齐太太直到格扇合上,这才再度开口,「二媳妇,你可还有话说?」 「谢谢婆婆到现在没发脾气,这对媳妇来说已经是莫大的信任,我孟翠栩在这边对天发誓——我没做过对不起丈夫的事情,若有,叫我晚年凄凉,不得好死。」 齐太太露出些微满意的表情,一个天天给沉江的丈夫抄经的人,这誓言已经算很有诚意了,宁香那孩子大概是看错了…… 「婆婆,媳妇已经发完誓,现在求娟儿跟表妹也发一个,就这么说吧,「我齐娟儿黄宁香,今日绝无蓄意诬赖,若有,让我生子无望,宠妾欺凌」。」 齐太太看着庶女与侄女,眼见两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愿跟着发誓,内心错愕起来,「你们两个真的造谣?」 黄宁香连忙否认,孟翠栩却不想放过她,「那表妹快点发誓,你发誓我就相信你是不小心看错。」 「我黄宁香对天发誓,今日绝无……蓄意诬赖……若有……若有……若有……」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完下面的话。 柳氏一脸惊讶的撝嘴,「表妹还真的故意诬赖二弟妹?婆婆,媳妇瞧表妹真是太可怕了,收买如月想接近大爷,这是没规矩,二弟都不在了,她还想搞死二弟妹,这是缺德啊,三弟妹你还呆着干么,帮忙说话啊,不然她先是想抢我丈夫,现在又想害二弟妹被休,下一个就会是你了。」 「好了好了,都给我住嘴。」齐太太真的生气了,这柳氏怎么搞的,以前也不见她聪明,今天说起宁香,脑子倒动得很快,「我都知道了,会想想怎么处理,二媳妇,你最近就别去酒楼了,我会找个合适的女帐房给你,让她去替你收帐。」 「是。」 「宁香,你也规矩一点,你大嫂现在还怀着孩子,那么大的肚子,别惹她生气。」 「知道了,姨母。」 「娟儿,你私自带人入府,罚你禁足三个月,又想诬陷你二嫂,每天给我抄三遍女诫,没抄完不准睡觉。艾画,你给我盯着,我每天都要看到三份。」 齐娟儿喊了起来,「母亲,这不公平,为什么您相信二嫂不相信我?」 「那你要跟着发誓吗,你发誓我就相信你,「我齐娟儿今日绝无蓄意诬赖,若有,让我生子无望,宠妾欺凌」,你若真敢说一遍,女诫就不用写。」 齐娟儿「我」了半天,却无法说完。 齐太太疲倦道:「好了,你们要记得,家和万事兴,若只是想搞死别人,这个家是兴旺不起来的,得多积点德才会有福报,就拿你们大嫂来说好了,当年陪我上昭然寺祈福,说愿意把每个月的月银捐给善粥棚,希望老天爷给她一个儿子,这果然,回到家才一个月不到就传出好消息,大媳妇的善款一直捐,襄哥儿、镇哥儿接连来,现在又怀上了,肚子尖尖,我瞧着也是个男胎,这不是运气,这就是福报,大媳妇这点做得很好,都给我学着点,好了,我也累了,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 孟翠栩一回霞蔚院就倒在绣床上,真累。 她一直觉得齐家算是好人家,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某些人的恨意,她也没做什么,那些人不过就是恨自己过得自在,齐太太虽然不让她再去酒楼,但也没有借着孟家平太太的事情来说她,这她已经很满意了,她可以打张玉珠,但总不能打齐太太吧。 至于齐娟儿与黄宁香,以后要防着点了,原本以为是因为不给四十两银子,两人一时起意想害她,没想到居然是有计划的,自己也真傻,人家一直盯着霞蔚院呢,就自己不知道,张玉珠大概刚出角门就被齐娟儿的丫头拦下来了,不清楚两人交换了什么条件,让张玉珠选择背叛她。 张玉珠啊,真是很意外,她的际遇当然很让人欷嘘,但那都不是她孟翠栩造成的,赎她出来,给她银两,那是自己自愿的,不求她报恩,但过了今天两人就是陌路人了,以后张玉珠有什么再求到她跟前,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不过她今天心情很好,可以不介意这些,夫君跟她说,他早不在乎黄宁香了,这点让她很高兴。 看到他从书架后面出来,颇为感怀的说「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还以为他在怀念以前的黄宁香,没想到不是,太好了,他心里没有别人,只有她,嘻! 四皇子快点倒台就好了,要说起来皇上也奇怪,上回六皇子忍不住,那可是马上斩了,一点情分都没留,怎么这次四皇子都关上半个多月还是没表示,如此大逆不道,还不快点斩了,齐桁尔也能快点回家…… 春花忿忿不平,「太太也太偏心了,表小姐做了坏事,居然一点处罚都没有,小姐什么都没做,却是不能再出大门了。」 「算了。」孟翠栩在床上翻了翻,这才爬起,「过来帮我换衣服。」 春花连忙过去。 把刚刚走路汗湿的内服换下,总算舒服得多,孟翠栩提笔原本想写信,但想着自己现在处境不是太妙,万一齐太太有派人盯着,信还没出门就被搜出来了那可怎么办,想想便道:「金嬷嬷,你帮我走一趟,就说我以后不能去酒楼了。」 金嬷嬷躬身,「是。」 这事之后就变成金嬷嬷替她去酒楼了。 金嬷嬷出门,自然没人去管,每隔五天抱着帐本去富贵酒楼隔壁的小院让齐桁尔算帐,等他算好再抱回来霞蔚院,孟翠栩会仔细再看上一遍,不是为了抓错,而是要知道铺子有些什么,总不能一个当家掌柜却连自家铺子有什么好东西都不知道吧。 当然,她也还是会算的,反正在家没事,就是算帐看帐,来不及的就让齐桁尔帮忙。 金嬷嬷除了帐本,也常带回来一些小玩意,有精致的点翠多宝,有时候却是一串糖葫芦,但不管拿什么回来,孟翠栩都很受用,夫君想着她呢。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进入谷雨,院中春天的花朵渐渐发芽,丫头们也把貂裘、兔毛披风等收了起来,换上薄披风。 春天到了,孟翠栩却有些烦躁,过了这么久,皇上还是没发落四皇子。 齐老爷也因为这样,最近都睡不好,又开始犯病,反而老太太十分镇定,说最晚端午前一定会发落,让他们好好等着。 一日,金嬷嬷回来时满脸喜色,「恭喜小姐,好消息。」 孟翠栩却是意兴阑珊,「除非皇上下决心,否则都不是好消息。」 「小姐,」金嬷嬷笑着说:「云州的孟家少爷跟孙姨娘来京城啦,老奴知道小姐这近一年盼的就是这个,因此直接把人带回来了。」 孟翠栩一下站了起来,「人在哪?!」 「就在院子里呢。」 孟翠栩忍不住提裙快步走出,拉开格扇,看到走廊下那对母子的瞬间,眼泪就忍不住了。 那女人看着她的脸,认出她眉上疤痕后,突然往地上扑倒,哭着说:「奴婢孙香儿见过大小姐,谢大小姐把少爷跟奴婢带离那个地方。」 第二十九章 孟翠栩连忙伸手去扶,「孙姨娘快些起来。」 孙姨娘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抹泪从地上爬起,看着她的脸十分感慨的说:「大小姐都这么大了,老爷知道肯定安慰。」 低头笑了笑,她转身牵过少年的手说:「这是奴婢给老爷生下的少爷,老爷当年说过,如果是儿子,就取名司棋。」 所以弟弟叫做司棋,真是好名字,爹爹最爱的就是下棋了。 孙姨娘把少年往前一推,「司棋,快点见过你姊姊。」 那少年眼眶也是红着,「司棋见过姊姊,谢谢姊姊救我跟姨娘出赌场。」 「别这么说。」孟翠栩只觉得眼泪掉得凶,又高兴,又感伤,「让姊姊看看你,长得可真像爹。」 孟司棋听得露出高兴的样子,「娘也常这么说。」 「少爷。」孙姨娘一脸为难的提醒,「得喊奴婢为姨娘,主母才是母亲。」孟翠栩知道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娘」早喊惯了,笑说:「不要紧,那不过是小事情,不用在意。」 金嬷嬷提醒,「小姐,要不要请少爷跟孙姨娘进屋?」 「瞧我,太高兴都忘记了,快些进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们说,孙姨娘身子可好了?」 「有劳大小姐关心,已经好多了,这一路北上坐的是大马车,很舒适,不碍事的。」 孟翠栩这才知道他们是四天前到京城的,是一个叫做宋华的人亲自去接,自称是二奶奶的朋友,把两人安排在一个二进的院子,屋子离市场不远,买什么都方便,后头有井有灶,被褥衣服万般俱全,还有几个粗使婆子,住起来很舒适。 宋华还跟孟司棋谈起读书之事,知道他一个字都不认得,说先请个西席来教,等四书五经读过,再进学堂学习其他事物,孟司棋一听可以读书,喜不自胜,一旁孙姨娘也是高兴万分。 三人又哭又笑的说到天色渐晚,孙姨娘跟孟司棋这才依依不舍告辞,孟翠栩拿了五百两给孙姨娘收着,孙姨娘吓了一跳,说用不着这么多。 「收着吧。」孟翠栩把银票放入孙姨娘手中,「我不好常出门,司棋又还没学会写字,要是有什么也不方便传消息进来,你们身边有点银子我才放心,若真的有急事,可去闻香楼找那个宋华,他会帮忙。」 孙姨娘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孟翠栩洗过脸,心情好,晚饭吃得特别多,心想弟弟学会四书五经后再来看看,如果聪明,就上学堂,如果一般般,那就开始学看帐。 哎,真是好消息。 然而这个春天,对孟翠栩的好消息不仅止于此。 皇上犹豫了几个月,终于在小满后拍板定案,四皇子举家流放到南湖上的孤岛上二世后方能出岛,五世后方可出州,九世后方能回京,小暑后启程,不得延误。 【第十章】 虽然齐太太禁了孟翠栩的足,但齐家有老太太在呢,老太太命她出门办事,齐太太怎好阻拦,于是孟翠栩在家待了快五个月之后,第一次出门了,先是闻香楼旁边的小院,青儿说宋二爷人不在,于是又趋车前往齐桁尔城南的住处。 幸好,金嬷嬷上次来时那个纸条还留着,于是门房没有阻拦,她只在小院的青砖前站了一会,厢房的格扇就开了,齐桁尔大步走出来,一脸高兴,也不管旁边还有下人,就拉起她的手,「你可来了,我这两天就在盘算着你什么时候会来。」 「因为之前的事情,婆婆让我别出门,祖母知道我肯定心急,于是说让我出门替她抄经,这才得以出来,我、我也是很想……想见你……」孟翠栩声音越说越低,后来几不可闻。 但齐桁尔耳力可好了,自然听明白,表情一下子高兴起来,「你应该听到消息了吧?我可以回家了。」 「是。」想到多时的企盼终于成真,孟翠栩双眼亮晶晶的点头,「我会好好等着的,只是……夫君要如何出现?突然回家,婆婆怕是禁受不起,就算是好消息,也怕惊吓到她。」 「我会想出一个好方法的,你等着我回家就好。」 孟翠栩笑了笑,红着脸点点头,虽然有点舍不得,还是挣脱了他的手,「从齐家到这边太远了,我得赶快回去,不然不好跟婆婆交代。」 真是,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过来,就说了这么一会话,真像疯子,可是她忍不住啊,就是想来看看他。 自从知道圣旨下来后,她真没一刻忍得住,想插翅飞到他身边跟他说自己很高兴,会好好等他回家,他们不用再分隔两地了,他们可以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生儿育女,二十岁开始虽然有点晚,但总算也是开始了啊。 齐桁尔让她等等,他从厢房出来后手上多了两封信。 「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所以就不写给你了,这里一封给祖母,一封给父亲,还有一件事情,你回家到我的书房,拉开案桌右边第二个抽屉,那是小时候一个对我有恩的长辈亲手给我的,你去看看。」 孟翠栩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顺从的说好,直到金嬷嬷看着天色再三催促,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回到齐家,当然先前往萱茂院递信,给齐老爷的就放在这边,等他过来请安时,再由老太太给他。 然后就是去齐桁尔的书房,右边第二个抽屉,拉开里面有个信封,信封里是一方绣巾,孟翠栩一眼就认出是什么,奇怪,母亲缝给她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忍不住往怀中一摸,咦,还在。 两件绣帕摊在案头,一模一样的花色,这是孟家女眷用的东西。 齐桁尔怎么会有母亲的帕子? 母亲的明明给人了,给了那个跟家人走散的小胖子哥哥……突然间电光石火,她想起来了,有次在他那边吃点心时,他跟自己借了帕子看,然后就一直问她云州到京城路上发生什么事情,问到她有点莫名其妙——所以他是她们在奉霄镇捡到的男孩? 事隔太久,她已经想不起来那男孩的模样,不过没错,她听婆婆说起,虽然只是几句简单带过,但能确定齐桁尔小时候的确走丢,所以……所以……看着眼前两方一模一样的手帕,孟翠栩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缘分居然这样深。 当初同意替嫡五小姐出嫁,不过是无奈,她真什么都没想过的,没想过夫君还活着,没想过会在相处之下生出感情,更没想过夫君是故人,他们早在多年前就见过面了,成亲后从没有住在一起的丈夫,却在孩童时代相处了好几天。 她原本有点不安的,怕他回来后会开始嫌自己出身不好,不过是个旁支丫头,凭什么当正房奶奶,但想必他也猜到了,才让她来看帕子,就是想告诉她,不用担心。 拿起帕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小胖子哥哥,那么久不见,你又瘦了那么多,难怪我认不出来啊! 夏至过去,白露、霜降,齐桁山成亲满一年后便带着许氏搬出,柳氏生下第三个儿子贵哥儿儿,新提上来的通房丫头如桃也有孕,小雪到大寒,又是一年的立春。 这个过年,京城的说书馆最津津乐道的就是齐家二爷齐桁尔死而复归的故事了。 都说老天有眼,齐家每年捐善粥,善行有了好报,齐家二少当时被西瑶国的商船给救了,由于醒来时迷迷糊糊,那群商人也不好把他留着,就这样一路带往西瑶,直到身体养好,记忆恢复,这才又千里迢迢回到京城,马车太贵,小驴子又只能慢走,所以这才耽搁了许多时候,直到立秋前后这才回来,距离他沉江,已经三年多。 说来好笑,由于齐桁尔以前不高且胖,肤色励黑,这趟归来,瘦了许多,肤色也白了,加上身子抽长,齐家人一下子居然没认出他,又细看了一会儿这才认出自家孩子,自然喜不自胜。 第三十章 据说糊涂多年的齐老太太见到爱孙,整个人清醒不少,现在已经能外出上香,说话也不再颠颠倒倒,齐老爷齐太太更是欢喜,饭吃得好,觉睡得香,短短几个月就胖了好几斤。 齐家大宅中,最值得一说的当然是二奶奶,原本是望门寡妇,突然间丈夫回来了,但她一个投靠旁支当大户奶奶,身分是太不配了,当大家都在猜齐桁尔会不会嫌媳妇出身太低,想休妻另娶名门淑女时,二奶奶迅速传出好消息,距离齐桁尔回家也才三个月不到,齐家长辈就别提多开心了,红包赏赏赏。 齐家大宅现在就只剩下两兄弟,齐桁宜夫妻连帐目都看不懂,自然没什么好说,帐本依然是给二房看,只不过批改人从孟翠栩变成齐桁尔。 齐家的日子过得很好。 去年,四皇子意图逼宫被擒,整个京城不准传出喜事,大家都闷坏了,今年自然加倍热闹。 家里现在有五个小哥儿,两个小姐儿,孟翠栩跟如桃肚子都还有一个,齐家长辈高兴得很,年夜饭多开了一桌,让姨娘也能上桌吃饭,凑凑趣。 老太太始终笑咪咪的,十二道菜吃完,丫头撤下席面,给齐桁宜跟齐桁尔上了浓茶,其他人上了清茶——这是齐桁尔交代的,今年他已经回来,断断不许再由老父亲守岁,太不孝了。 齐桁尔想起自己沉江后的第一年跟第二年,都是孤孤单单,去年,孟翠栩给他送了齐家的菜,让他一解想家之苦……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这个神奇小女人,她也正在看他,脸上露出笑容。 神奇小女人肚子里有个小小人,去年此时,他怎么样也想不到才短短一年,就能回家守岁,还连孩子都要有了。 齐太太见子孙满堂,心情很好,又见黄宁香一脸有所求,对她安抚性的笑了笑,转而对孟翠栩问起,「二媳妇,你是第一次有孩子,身体可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婆婆关心,媳妇一切都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京城后一直粗养的关系,她真没一点不舒服,胃口好,睡得着,要不是肚子渐大,她还真不觉得自己怀孕了,不知道娃娃会是哥儿还是姐儿,虽然夫君说男女不嫌,但身为女人,当然还是想要一个儿子。 「婆婆放心,媳妇会照顾弟妹的。」经过这几年,柳氏总算明白了,二房是亲人,不是敌人,现在对孟翠栩好得很。 齐太太笑说:「那就好,我啊,就爱看你们这样亲亲热热的。」 说实话,柳氏太笨,许氏又狗眼看人低,说起来还是不急不躁的孟氏最好,不过孟氏那娘实在太一言难尽了,不过就像丈夫说的,桁尔喜欢就好,能怀孕的媳妇都是好媳妇。 「大媳妇,如桃那边可有安排?」 「有的,已经派了婆子丫头伺候,房间也已经换到大间,被褥什么都是新的,如桃光这个月就胖了五斤。」 「你乖,二媳妇,得跟你大嫂好好看齐,不是自己生就好,还得开枝散叶,你看你大嫂,如竹、如菊、如桃一个个提拔起来,这样大房才能兴旺,霞蔚院的芍光跟亦丹,什么时候要开脸啊?」 孟翠栩恭恭敬敬的说:「回婆婆,媳妇是要准备给开脸的,不过夫君说不用,两个丫头都忠心,他想把这两丫头风光嫁出去当正妻。」 「那是要提拔云环跟良辰了?」 齐桁尔忍不住说:「那两丫头才几岁,怎么合适。」 齐太太又问,「那我把艾琴跟艾书给你吧。」 「身为儿子自然孝道为先,怎么能要母亲的丫头。」 齐太太不以为然,「你要多生几个对我来说就是孝顺了。」 齐桁尔不接话,他就是没兴趣啊,他只想跟孟翠栩在一起,只想她替自己生孩子。 他喜欢清晨醒来时,转过头就能看到她睡得一脸香,眉舒脸展,嘴巴开开,鼻翼随着呼吸一动一动,说不出可爱,他会觉得很满足,总觉得这是老天爷补偿他过去的离家之苦。 他还是齐家少爷时,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身边的大丫头喜欢就睡,从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是这一趟回来,心境却有了很大的转变,枕边睡着心上人就够了,他不需要那么多通房姨娘,翠栩已经怀孕,代表子嗣没问题,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都是由她的肚子出来,总觉得两人相守可比以前一个睡过一个舒服得多。 只不过这番话太惊世骇俗,自然是不好这么说的,他只能道:「翠栩嫁入齐家就当寡妇,也吃了不少苦,儿子想等她至少生出个儿子,再来说姨娘之事。」等有儿子,他就说反正已经有儿子,又何必一定要收姨娘,总之,他是男人,他说不要就是不要。 齐太太不是很满意,「嫡子跟庶子能一样吗,嫡子是嫡子,庶子是庶子,这永远不会改变,就算姨娘先生男,那也是庶子,哪能跟嫡子比,又何必一定要二媳妇先生下儿子才纳姨娘。」 见儿子不说话,齐太太又道:「芍光亦丹你要把她们风光嫁出去,云环良辰你又嫌太小,艾琴艾画你不肯要,那这样吧,你收了宁香当黄姨娘,我就不再插手你房里之事。」 孟翠栩心想,原来这才是重点,知子莫若母,齐太太肯定知道齐桁尔会一路拒绝,才抛出一个又一个提案,而最后才是她真正想说的,齐桁尔已经拒绝三次,再拒绝,就是不孝了。 可是黄宁香……这她不行,既然夫君已经挡了三次,这次得换她出马。 孟翠栩正想说话,柳氏却是咦的一声,「婆婆,这不对啊。」 齐太太耐着性子回答,「哪里不对?」 「婆婆刚刚说收姨娘是为了子嗣,可是黄家表妹却是因无子被休,收这姨娘又不下蛋,能干么呢。」 孟翠栩忍不住在心里欢呼,大嫂,说得好! 黄宁香闻言眼眶一红,「大嫂也太刻薄,若是可以,我也想有大嫂的福气一连三子,偏偏我是身子单薄的人,大嫂拿这说我,太不应该。」 柳氏却是不退让,「想必表妹买通如月,跟大爷在花园相遇时,也是这般楚楚可怜吧,可惜啊,大爷偏不上当。二弟,大嫂跟你说,你回来前表妹可是千方百计想要进入福辉院,你一回来,她又想进霞蔚院,这等心思,你自个品品。」 被戳破心思,黄宁香一脸尴尬,但还是想挽回颓势,于是硬是眨眼逼出眼泪,「表哥,事情不是那样子的,我说穿了不过一个弱女子,我能作什么主啊。」 孟翠栩忍不住了,「表妹这话可不对,难不成是有人逼你进大房?没有吧,怎么说得好像全家联合起来逼你给大伯奉茶一样。婆婆,身为主母要有气度,这媳妇懂,所以也点了几个丫头给夫君,奈何夫君不要,媳妇也不好勉强,不然开了脸,夫君又不去过夜,不是两边耽误嘛,婆婆给提议,自然是为了晚辈好,这我们知道,可是表妹这等人品,我无论如何不能收。」 齐太太放下茶盏,她也知道在年夜饭说这事情不妥,但就是想着人多,晚辈们不好反抗,这才说出来,却没想到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打回来,唉,但事已至此,她肯定要桁尔收了宁香,一来是给宁香找个归宿,二来也算了却自己跟姊姊的姊妹情谊——母亲生她后身子就不大好,嫡兄嫡姊都怪她,只有二姊姊还是对她那样好,二姊姊只有这宝贝女儿,自己一个当家太太,难不成还不能护她周全? 孟翠栩眼看齐太太准备长篇大论,连忙抢先开口,「婆婆,女子以妇德与妇行为重,这话总没错吧?」 「是没错,宁香从小读女诫,自然懂这道理,将来过门,会跟你一心一意,你不用担心二奶奶的位置,她是再嫁妇,无论如何不会威胁到你。」 第三十一章 「可是婆婆,表妹却是狠心的,婆婆难道忘了去年过年,表妹跟娟儿因为跟我要四十两而我不给,回家就诬赖我屋里屏风后面藏着个男人吗?要不是媳妇发了个毒誓证明清白,说一个寡妇房中藏着男人,可是要我去死啊。」 齐太太无言,齐桁尔的脸色更是难看起来,「还有这回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都过去了,讲出来也是惹人心烦,这便没开口。」 齐桁尔正色道:「娟儿、黄家表妹,你们这样陷害自己的嫂子,今天大年夜我也不好发脾气,不过回头我会要个交代。」 齐娟儿仗着自己是妹妹,也不怕,「不过开个玩笑而已,谁知道嫂子当真了,而且反正母亲也没罚她啊。二嫂你也真是够了,嘴巴上说着何必讲出来惹人心烦,现下不是又说了吗,我看你就是想惹得全家鸡飞狗跳显得自己贤慧这才高兴。」 柳氏却是唉呦的一声,「照妹妹这种说法,岂不吃亏了还不准人家说?二叔我跟你说,你可得好好管管娟儿,之前二弟妹的旧时姊妹来瞧她,娟儿居然把客人请到自己的住处,打听二弟妹的消息呢,还有啊,二弟妹出身窘迫,这也怪不得她,毕竟又不是人人像我这样好命出身富贵世家,娟儿跟表妹居然把全家女眷都请到花厅上,不但说二弟妹出身不好,还想诬赖二弟妹藏男人呢,这心思歹毒着呢。」 齐桁尔脸色很难看,虽然暂时没说话,但人人都看得出来,他不会善了,过了今天,齐娟儿跟黄宁香有得瞧了。 孟翠栩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脸色这才好些,「放心,以后断断不会允许有人再这样欺负你。」 孟翠栩点头微笑。 柳氏见状,忍不住打了齐桁宜一下,看看,人家是怎么对妻子的,面对黄宁香一门心思扑上去,二叔就是毫不客气打回来,哪像他,又不甘愿娶,但又喜欢黄宁香的绝色容姿,暧暧昧昧的烦死人。 一旁,齐老爷也是万分无奈。 妻子嫁给他这么多年,一直持家有道,妻妾和睦,后院未曾失火,比起他几个朋友,妻子算是非常有本事跟度量了,可这几年就有一点很不好,她太过偏爱自家的姨甥女,这黄宁香嘛,是个美女,如果儿子想要收个妾室无妨,可问题是现在两个儿子都不要,妻子还想硬塞,何必呢,宁香那行事作为一旦真的有了名分,那还得了,何况还有诬赖之事,大宅后院最忌讳不安分的妾室,无名无分就想诬赖二媳妇,将来给了名分,岂不更加鸡飞狗跳。 齐老爷放下茶盏,对齐太太说:「陈姨娘言姨娘都是你点头我才收房,将心比心吧,我看两个媳妇真的很不错,何必让她们添堵呢,过年后你找个媒婆过来,把娟儿跟宁香的婚事说一说,宁香的嫁妆我们也给出了,就跟娟儿一样,这么丰厚的嫁妆我就不信嫁不出去。」 齐太太听了也觉得这是好主意,连忙给黄宁香使眼色。 黄宁香立刻跪下磕头,「谢谢姨丈。」 有了齐家小姐等级的丰厚嫁妆,她就算是再嫁妇,也能嫁入不错的人家当正房太太,到时候再提拔几个姨娘,去母留子,这样她也有了儿子,晚年就不用发愁了,这可比当表哥的姨娘好得多。 说实话,以前她是装作喜欢二表哥,但没想到他遇难回来,整个变了一个人,又高又俊,身子还瘦了,加上聪明多采,一双眼睛说起话来炯炯有神,惹得她芳心大动,可是啊,二表哥已经不一样了,以前她说什么他都说好,现在她说什么他都不想听,就算他拗不过母亲收了她当姨娘,也不会多宠爱她的,别说平妻,连贵妾都不会有,那她凭什么抱通房的孩子来养,能带着丰厚的嫁妆再嫁,可比在霞蔚院终老好得多。 当众人觉得这是个好安排的时候,齐娟儿尖叫起来,「爹爹,怎么可以,我才是齐家小姐,表姊不过一个来投靠的穷亲戚,凭什么跟我一样待遇,这样不公平。」 孟翠栩傻眼,她们俩不是很好吗? 老太太看到事情终于解决,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笑意。她是老了,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媳妇准备趁着年夜饭为难儿子,现在能解决就好,至于娟儿就算了,一个庶女而已,不用在意。 老太太站了起来,「我累啦,媳妇儿,扶我回萱茂院吧。」 齐老爷连忙说:「儿子也一起扶您。」 一下子,长辈都走了干净,柳氏指挥几个奶娘把孩子抱回院落睡觉,打了个呵欠,自己也离开了。 齐桁尔对着孟翠栩说:「你怀着孩子,去休息吧。」 「好。」孟翠栩也觉得很奇怪,不过一个晚上不睡一起而已,但已经有点想念,依依不舍,但知道为了孩子还是得保重自己,「那我去睡啦。」 「去吧。」 「今天……你那样说,我很高兴。」 齐桁尔低声打趣她,「但你那样说,我可不高兴了,我不需要你大度,我需要你的嫉妒,你太贤慧我会失落的。」 孟翠栩脸一红,「长辈都在,我总不能说自己不想帮你找姨娘……」 看到妻子连耳朵都红透,齐桁尔满意了,「去休息吧。」 婆子丫头把大厅收了个干净,只剩下齐桁宜跟齐桁尔,预备守岁。 齐桁宜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再叹了一口。 齐桁尔无奈,只好问他,「大哥,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大过年呢。」 「不知道如月好不好,我挺想她的,如竹如菊如桃跟着我,那是想绫罗绸缎,只有如月,她真的没嫌过我是跛子。」 「如月犯了错,是不能回来的,你若想她,对眉姐儿跟秀姐儿好一点,也是一样,如月会明白的。」 「母女分那么开,你说,如月能明白吗,眉姐儿跟秀姐儿能明白吗?」 「肯定能。」齐桁尔安慰大哥,「大哥别这么颓丧,现下是不能见面,但又不代表永远不能见,人还活着就有可能,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对啊,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何不……何不…… 日子一天一天过,孟翠栩的肚子大了起来,经过舒凉的春日、闷热的夏天、飒爽的秋天之后,终于在白露前一日产下一个大胖小子,足足六斤重,齐家长辈都乐坏了,笑说这小娃是赶着来吃月饼的。 小娃让齐老爷取名齐力尧,小名尧哥儿,吃多拉多,长得很快,不到一个月,就已经从一个皱巴巴的粉团变成白嫩嫩的小娃,哭声也从小猫叫变成狮子吼,肚子饿起来时,那哭得可怜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两个奶娘可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就怕这小祖宗饿起来找不到人。 尧哥儿一出生,齐太太当天晚上就把艾琴艾书送到霞蔚院,金嬷嬷给安排了房间,东西都是用上品的,床具被褥也都开库房新拿,却没想到齐桁尔就是不去姨娘房,看完帐就去月子房看还不能洗澡的孟翠栩,然后逗逗儿子,接着回书房睡觉,如此日复一日,齐太太等啊等,就是等不到元帕,忍不住跑来霞蔚院把儿子骂了一顿,骂归骂,他就是不睡姨娘,能奈他何,媳妇正在坐月子呢,秋天风凉,可是一点风都吹不得,总不能拿这种事情去烦她。 孟翠栩出月子后,很快迎来尧哥儿百日,照说得上昭然寺去过过佛气,但天气一直不太好,总算等到雪停的日子,夫妇俩才带着尧哥儿乘上马车出门。 车上有小少爷,车行自然慢,辰初出发,直到已正这才到达。 孟翠栩小心翼翼把尧哥儿裹紧,但小娃却是伸手伸脚的,忍不住点了他的鼻子,「小捣蛋。」 尧哥儿呼呼呼,吹了一个口水泡泡。 孟翠栩拿出帕子替儿子擦口水,又再度把他裹好,这才在齐桁尔的搀扶下了马车。 第三十二章 树头有雪冰悬着,但太阳却是露脸,没风,感觉不太冷,夫妇俩带着丫头嬷嬷往寺庙大堂走去。 小和尚自然知道齐家,很快过来把孩子接过,放入长年供在佛前的篮子中,念福经,京城习俗,孩子生下来满百日就带来这里念平安经,可保身体健康,平安长寿。 一本经约念了一住香,夫妻俩双手合十,虔诚道谢,「多谢师父。」 那小和尚道:「齐二奶奶,我们住持想见你一面。」 孟翠栩狐疑,却见齐桁尔对她鼓励的点点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随着那小和尚走到后面,檐廊外就是后山,此刻一片白雪皑皑,风景很是磅礴,但她却无心欣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跳得厉害。 小和尚打开最里面的一扇门,「二奶奶,请。」 孟翠栩走入,房间不大,不过一张桌子四张椅,里面坐着一个女人,那哪是寺里的住持呢? 等眼睛比较适应屋内昏黄的光线后,她这才看出那女人是谁,是她的……她的……不是,是孟家的平太太……不是,这是她的娘! 她老了很多,此刻泪流满面。 孟翠栩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一下忍不住扑了上去,「娘!」 方氏一把搂住女儿,眼泪流下来,「翠姐儿,我的翠姐儿……」 「娘,娘,娘娘娘。」孟翠栩连喊了好几声,像是想把过去不能想的事情都喊出来一样。 方氏抱着她,像以前一样亲她头发,亲她脸颊,「孩子,孩子,你受苦了。」 「没有。」孟翠栩紧紧搂住母亲,不肯松手,「娘,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我生日的时候想,你生日的时候更想,我总是想起云州,娘,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娘,真是你吗,还是我又作梦了?」 「不是梦啊,真是娘,娘也一样想你。」方氏把女儿拉开,扶着她的肩膀,「来,让娘好好瞧瞧你。」 母女相对,方氏眼泪流不停,嘴角却是笑着,「娘的宝贝女儿长大了,都二十多岁了,当年生出来才四斤多,转眼就这么大,还当母亲了。」 「是啊,娘,我也当娘了,哥儿就在外头,我让人抱进来让你瞧瞧,夫君说哥儿的嘴巴很像我……」 「不用不用。」方氏连忙阻止,「我们见面要是让你婆家知道,对你不好,娘有一幅哥儿的画像,已经心满意足了,以后要是想你了,就拿哥儿的画像出来看一看,也是一样的。」 母女手牵着手说起话来,说起以前的种种,别后的种种,对老天的捉弄虽然无法释怀,但也学着接受。 方氏说,齐桁尔大概在两个多月前联络上她,给了画像,还安排了今天见面,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李家大太太约她出门上香,但她有借口出来了,李太太说要去抄大经,小和尚便带她到这里等,知道要见女儿,自然高兴又忐忑,门开的那瞬间,看女儿没有什么表情,还以为女儿嫌她了。 「我怎么可能嫌娘,外头山头白雪刺眼,刚进屋子看不清楚罢了,娘可别这样想。」孟翠栩低声说:「我没怪过娘,真的,我知道娘是为了我,金嬷嬷跟春花也不是孟老太太自愿给的,是娘去求来的,这些我都懂,娘若疼女儿,就别怪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方氏流下欣慰的眼泪,「世间人说我,我都不在意,只要我的翠姐儿懂,我就心满意足了。」 孟翠栩接着说起孙姨娘跟孟司棋之事,又问她记不记得当年离开云州,在奉霄镇上捡了个小胖子,还养了他好几天,方氏说记得,孟翠栩笑着把渊源说出,方氏惊说得说不出话来,「姑爷就是那小胖娃?」 「是啊,娘,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那可太好了,娘总担心你没娘家会被欺负,既然有这渊源,姑爷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母女正叙着话,外头传来小和尚敲门的声音,「孟家的平太太,李太太已经抄好经了。」 方氏露出失望又无奈的神色,「娘得走了。」 孟翠栩点点头,「娘保重。」 「我给哥儿做了双虎头鞋,还有几个口水兜,都放在这包袱里,你收着,姑爷交代,等下他会问你住持讲了什么,你就说住持想办冬日善粥棚,想问问齐家能不能帮忙。」 「好。」 敲门声又传来,方氏擦擦眼泪,对外朗声道:「就来。」 方氏离开后,孟翠栩跟小和尚要了一盆水,把脸洗过,这才跟着回到大厅上。沈嬷嬷见状笑说:「正想去请二奶奶呢。」 「怎好劳动沈嬷嬷。」 齐桁尔笑问:「怎么说了这样久?」 孟翠栩照着交代道:「冬天到了,穷人也得过年,住持想问问今年齐家能不能多捐点,让穷人也买得起袄子,过个暖冬,大抵知道现在齐家是我主内,所以多问了些,我想反正也是好事,便说了起来。」 沈嬷嬷陪笑,「二奶奶好心。」原来如此,难怪去了好一会,这住持要是一口气要个五百两银子,二奶奶的确是要想一下的。 「不过是跟婆婆看齐,做好事才有好报啊。」孟翠栩从念经篮中抱起尧哥儿,「这就走吧。」 回程路上,一家三口一辆车,婆子一辆,丫头一辆,三辆依次往齐家的方向前进。 孟翠栩抱着尧哥儿,「谢谢你。」 「不用谢。」 「要的,我知道这很不容易。」 「看到岳母过的好,可放心了?」 孟翠栩低声道:「嗯。」 「以后有机会,我会再安排你们见面的,虽然没办法常见,但几年一次总是可以的。」 「嗯。」 马车在雪地缓缓前行,厚重帘帐遮着的马车内却是一片温暖。 老天爷给的命运啊,真不可思议。 当时母女一路艰难的到了京城,原以为可以过上安稳日子,却没想到孟太太那样对她们,导致母亲必须去争。 她的日子开始有人照料,但她也变成孟家的不可说,不能出客院,没有这个人,她一直很感谢金嬷嬷的教导,让她得以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一切,包含嫁给一个沉江之人。 以她的出身,当个名门寡妇真是很不错的选择了,齐家人也不难相处,一个寡妇也没人会来为难她,以为人生就要这样平平淡淡过完,却没想到一碗炖梨汤改变了她的命运,她是有丈夫的,而且还随着相处,她跟丈夫开始心心相印了。 喜欢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替他做事就开心,只要对他好就不算苦,以为要等上几年的事情,没想到很快便苦尽甘来,十七岁过门守寡,二十一岁当娘,晚是晚了,可幸福真的不算晚。 她会过得好好的,为了母亲,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她没说过,但他居然懂了,母亲就是她心里的那个结,以前就算想,也只想方姨娘、平太太,可是今天过后,她觉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说那是她的母亲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带给她的。 把头轻轻靠在齐桁尔的肩膀上,她笑说:「小胖子哥哥。」 「在。」 「我会好好对你的。」 「你已经好好对我了。」 想来,她真的是嫁了一个很好的丈夫,哪家大户奶奶不是一怀孕就被姨娘闹心,就她没有,因为他根本不甩姨娘。 虽然这样很没度量,但她真的好高兴,她不敢表达嫉妒,就怕自己不贤慧,可是他让自己不用有那种情绪。 这是缘啊,从很多年前在奉霄镇就结起的缘分。 她的沉江夫君,她的归来夫君,她在六岁时遇上的小胖子哥哥。 她会好好珍惜,真心相伴,好好抚养尧哥儿,然后再给他生几个孩子,最好霞蔚院充满孩子的笑声,如此,才不辜负他的情深。 她要跟他走下去,一起抚养孩子,一起变老,一起为了孩子烦恼,直到两人白发苍苍,变成老公公老婆婆那天,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记 【后记 电影观后感 简薰】 大家好,我是简薰。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日前去看了《青春后空翻》,讲述的是菜鸟队伍在全日本啦啦队舞比赛夺冠,进军美国,拿下美国比赛冠军的故事。 薰对真人真事改编的故事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只要那部电影标榜真人真事改编,就会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催促我进电影院观赏,这部《青春后空翻》也是,菜鸟队伍居然夺下全美冠军,多奇迹啊,一定要看。 题外话,山崎纮菜真的好可爱嗷,虽然演一个一匹狼的角色,但后来打开心扉后,笑容超可爱,真美。 后来也去看了《解忧杂货店》,我好久没在电影院哭,山下达郎的词曲太神了,剧情走到那边,当芹子唱出reborn,完全让人忍不住,哭足五分钟,最后敦也读信那边,眼泪简直用喷的。 这本书的写法不但时空穿越,且多重视角,角色与角色之间又有一种莫名因果,所以一直想不出到底电影会被改编成什么样子,看了电影简直太满意了,必须看两次表达敬意。 然后要提一下最后的彩蛋,书上写着「两人都双眼发亮,敦也知道自己的双眼也在发亮」,没想到编剧会用那种方式呈现,真的是很闪闪发亮,看到那边超想为编剧拍手,太赞。 很好哭,也很疗愈的一部电影。 接下来当然要提提这本书啦。 写这本书纠结最多的是女主角提起另嫁的母亲时,要称为母亲,还是方姨娘,薰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方姨娘,这样比较有压抑感,也比较能突显出女主角的委屈,明明是母亲,却不能喊母亲。 然后这也是第一次,不是女主角主动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是男主角自己要这样做的,希望大家能喜欢这样的安排。 那我们下本书再见啦。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