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惜命命 卷四》 第一章 【第六十章 天使驾临】 上回春堂找单大夫的小厮在同守门衙役好说歹说、外加塞足了银子後,终於出了李家大门,不过他却白跑了一趟,单大夫根本就不在回春堂。 虽见他是李家的人,但小药僮的脸色没有多好,只道:「单大夫去冯相府里出诊了,你若要找人,或在堂中稍坐,或直接上冯相府里。」 那小厮拿不定主意,府里主子还等着自己回去覆命呢,最後一咬牙、一跺脚,出了医馆上冯府去了。 小药僮见他走了,冷笑一声,转身进去医馆里头。 单大夫根本不是去冯府出诊,而是去告状的,他还带着翠浓一道去。 翠浓身上的伤虽不能说是大好,却已是能走能动能说话。 他医术不甚高明,还需将人交给了她主人家,让人家去操心。再则,便是为了老薛,也为了自己那枉死的表姊一家,让大人们替自己做个主。 翠浓原是谢家的下人,谢凉萤自不必说,魏老夫人也是见过的,所以一见了人就认出来了。三人哭了一场後,又互相问起谢凉晴的情况,竟都不知後续,心里也是极不好过。 冯夫人将单大夫送去冯相的书房见人後便回来了。 她见主仆三人脸上都挂着泪,不由笑道:「我这儿有大喜的事儿,你们可要听一听?也好止了脸上的泪。」 谢凉萤问道:「何事竟使得夫人这般高兴?」 冯夫人促狭地看着谢凉萤,道:「寻常外男可是进不得後宅的,今儿我就为着你破了次例。」她侧过身子,将身後的来人露了出来,「你可怎麽谢我?」 谢凉萤在屋子里,看着廊下站着的薛简。 下了几天大雨的南直隶,今日总算是有点阳光了,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彷佛将一身的潮气都带走了。 薛简就那样背着手,站在廊下,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脸上的笑比初放晴的天还要暖上几分,眼眸在看到谢凉萤的刹那满盛着浓浓的宠溺。 谢凉萤咬着唇,脸上飞起了两抹红霞,她垂下手,宽大的袖子落下来,将她一直在绞着帕子的手给藏了起来,也藏住了她在异地乍见薛简的女儿心思。 两人已是多日不曾见面了,此时一见,心情难免有些激动,又莫名地情怯。可碍着有长辈们在场而不好互诉衷肠,彼此就这麽不远不近地站着,遥遥相望。 冯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嗔道:「我带你进来是为了让你和她这麽对看?你不是说有事儿要和老夫人说吗?」 薛简朝她投去一个歉意的笑,举步走进了屋子,在经过谢凉萤身边的时候,悄悄地捏了下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 谢凉萤的脸越发红了。 冯夫人倒是瞧见了,却不吭声,谁不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年轻人们郎有情妾有意,还定了亲事,做长辈的就别那麽不上道地当老古板了。 薛简的手很快就离开了谢凉萤,他径直朝魏老夫人和岐阳王太妃走过去,先向两位行了礼,而後对魏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外孙女儿,谢家的二姑娘在我离京之时,托我给您带一封家书。」他将信放到了魏老夫人的手上,「想来是报平安的,谢二姑娘素来纯孝,老夫人可真是有福气得很。」 薛简并没有称呼谢凉晴这个已婚夫人为李二夫人,而是将她摆在了魏家外孙女,谢府二姑娘上头,虽然仅仅是个称呼,但对魏老夫人来讲尤其熨贴,她如今巴不得谢凉晴赶紧和李家断绝关系,重回清清白白的身分。 就算谢家不认,他们魏家就养不起了吗?! 魏老夫人努力睁大了眼睛,看清了信封上的字,清秀的字体是她家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 她颤着手打开那封家书,从眼角滑落的泪掉在了纸上,糊了上面的字。她赶忙拿袖子擦了擦,但眼泪仍旧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听说谢凉晴平安到了京城,谢凉萤心里的那块大石也落了下来。 她上前扶着魏老夫人,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低声劝慰道:「如今可好了,二姊姊平安回去了,您也可以放心了,可莫再哭了,回头哭坏了身子,二姊姊得心疼了。」 魏老夫人捧着家书又哭又笑,「是这个道理。我得把自个儿给顾好了,阿晴一路上定是吃了许多苦,身子亏了不少,若是到时候我倒下了,又得叫她拖着病体侍疾,那可怎生是好?」 将魏老夫人劝好後,谢凉萤抬眼去看薛简,见他双眉间带着一股子焦虑,心知他是担忧老薛。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双珏带回来的那半块腰牌她一直妥善地贴身收着。 踌躇了一会儿,谢凉萤将那半块腰牌从荷包里取出来,放在了薛简的手里,「双珏夜探李府,找到了这个。」 旁的话再不必说了。 薛简怔怔地望着那腰牌,上头还有被烧过的痕迹。 谢凉萤见他捏着腰牌的手渐渐用力,彷佛要将那腰牌给捏碎了。 她张了张口,将要说出的话又咽了下去。这时不管自己说再多的话,都比不上老薛完好无损地站在薛简跟前。 薛简面沉如水,倘若不是看着他手上死捏着腰牌不放,恐怕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将那腰牌小心收好,一脸沉静地道:「李经义在京中受了弹劾,已是夺官下狱,我这次前来乃是奉了旨意的。」 皇帝特地下旨要他来南直隶,除了抄家,别无他想。 魏老夫人方才见翠浓的时候,已是细细问了她谢凉晴在李家的情况,对李家也恨之入骨,巴不得一家子全死乾净了才好。她对薛简道:「既然侯爷领了天使的差事,那我们就不多耽搁侯爷了,快些将正事儿办了才妥当。」 薛简告了一声罪,便要上李家去拿人。 谢凉萤上前几步拉住他,低声道:「怕是还有个二姊姊的陪嫁蒋嬷嬷同老薛在一块儿呢,你去的时候记得多留意,那同翠浓一般,也是个忠仆。」 薛简朝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李家没能等来小厮将单大夫带回来,却是等来了京中天使莅临的消息。 李老爷子跌坐在太师椅上,双腿往前一伸,喃喃道:「完了,完了。」 人还没送出去,那头就已经来人了,逃不过了。 李老夫人沉默不语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 她不甘心,自己做儿媳妇的时候也是这麽过来的,为什麽等她熬成了婆婆之後,一切就不一样了呢?难道做婆婆的还管教不得媳妇了? 她想不明白,以後也不用再想明白了,因为老天爷没有留给她时间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李老爷子还是想在最後关头做一番挣扎,他亲自将薛简迎进东厢房,让他见一见正在歇着的老薛和蒋嬷嬷。 薛简见了他们两人,终於松了一口气,他见老薛虽然面色不大好,但神态还是极有精神的,眼眶一热,不住地在心里埋怨自己。什麽样的差事不能派?偏叫老薛来掺和这等事。明明先头那次还说着再不让老薛涉险,结果不过几日就自打了嘴巴。 老薛与薛简相处多年,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薛简心里在想些什麽。不过此时他不好走过去同薛简说话,薛简奉旨前来,显见是要给李家定个大罪,他若是装着虚弱的样子,还能给李家扣一个滥用私刑的帽子。 李老爷子搓着手,讨好地看着薛简,「天使您看,拙荆前些日子出城上香,正好撞见了府上的两位。他俩彼时已是受了重伤,危在旦夕,得亏拙荆信奉菩萨,心中怀着善念,将人给接进府里来养伤,如今已是好了七七八八,不过府里的大夫终究不过是寻常郎中,比不得天使府上神医济济,还得天使将人接了回去好好调养一番。」 这等睁眼说瞎话的行径根本无须老薛反驳,薛简斜睨了李老爷子一眼,从随行同来的太监手里接过圣旨,道了声「接旨」。 李家上下满院的人齐齐跪了一地。 目不斜视地宣完了旨,薛简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家夫妇俩,下达吩咐,「带走。」 他带来的侍卫即刻上前拿人。 李老夫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下就挣扎了起来,「我是诰命夫人,你们岂可如此相待!就不怕我家阿囡在宫里头告你们一状吗?!」 是了,儿子丢了官,没关系,她还有个女儿呢。在这等关头,男人到底还是靠不住的,得由女人来撑着。 薛简看了李老夫人许久,彷佛看耍猴戏一般。忽地,他笑了,极轻的笑,却饱含了轻蔑和不屑。「李端嫔因与人私通,妄图混淆皇家血脉,已被下旨处死。李老夫人,你身上的诰命,如今也没了。」 第二章 与人私通之事,孰真孰假,并不重要。皇帝不在乎那个女子,他的儿女够多了,眼下皇子夺嫡之事已让他伤透了脑筋。李端嫔若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偏生仗着兄长为官,自己又怀了龙种,便在宫里作威作福。莫说是皇帝不喜,就是皇后也对这个屡教不改的嫔妃看不顺眼许久了。她是否混淆了皇室血脉,只要翻一翻《内起居注》便一清二楚的事情,但上头要整治,就是没有这个缘由,也会有别的。 哪年宫里头不死个宫女嫔妃的?这一回的事也不过是如蜻蜓点水,起了些许涟漪,不消许久便了然无痕。 没了仰仗,李老夫人也失了挣扎的底气,由着侍卫们卸去她一身的簪环。 五大三粗的侍卫们并不懂如何替女子卸妆,随意一扯就拉下了她的一把头发。 李老夫人看着一地混着自己灰白发丝的簪钗,那些彼时重金所求,为不少城中夫人夸赞的饰物如今在地上大剌剌地刺痛了她的眼睛。熠熠生辉的宝石散在地上,细巧的金丝被弄弯了,上头原本一颤一颤的蜂蝶也成了失了翅膀和身子的残件,没了昔日的那份精美。 耳中已听不到满屋下人们的哭求,李老夫人愣愣地盯着那些残破不堪的饰物,顿时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像它们一样,昔日高高在上,现下却在这青砖地上任人践踏。 李老爷子的小妾们也要一并被带走,李家正院一片鬼哭狼嚎。 此时有个胆子大些的妾竟从侍卫的手里挣了出来,跑到薛简的跟前跪下,她指着李老爷子,双目赤红,「天使明鉴,奴家本是城郊的良家之女,只因这老不修垂涎奴家的美色,以家人性命相挟,不得不委身於他。奴家愿以性命为誓,从不曾在李家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还望天使能将奴家从李家除籍,将奴家放回原家去。」 妾通买卖,乃是贱籍,寻常人家哪个愿意将宝贝女儿送去当妾的呢?良籍贱籍可是天壤之别,这些後宅的侍妾们盼了这许多年,终於盼来了曙光。 薛简没有立即答应她,而是问道:「我听说李家花园底下有水牢,你可知此事?」 那小妾连连点头,「奴家不仅晓得,还知道如何进去。这事寻常人是不晓得的,还请天使随了奴家来。」 知道水牢入口的不仅是她一人,此时见这小妾在薛简跟前卖了好,其他人纷纷懊恼自己怎麽就没那份聪明劲,一个个也都上前嚷着要领着他去。 费府尹因为冯相刻意地阻拦,是以消息得到得晚了。 他到了李家後,被薛简带来的侍卫一路领到了水牢,越往下走,心里头越惊。 这次恐怕就连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要知道他为了帮着李家,可没少徇私枉法,上头不查倒还好,能含混过去,一查起来,哪里都不是个乾净的地方。 侍卫已将水牢的水放掉了一大半,露出了牢中的一些东西,火把将整个阴暗的水牢照得如同外头一般光亮,将那些东西看了个分明。 黝黑的淤泥中露出一点白森森的人骨、还没有完全被水腐蚀掉的衣物,以及有着锈迹的金属饰物。 薛简看了眼双腿发软的费府尹,轻飘飘地道:「绑起来。」 费府尹忙道:「此乃李家事,与下官何干?」 「将那些屍骨捡上来,让亡者入土为安。」薛简吩咐完後,看着费府尹,「李家能有多大本事?没有你在背後撑着,他们敢在南直隶犯下种种大罪?暗河能从上游冲下来多少屍体?这些屍骨大都是南直隶的百姓吧,端看此处便少说有十数人,城中十数人消失不见,你身为应天府尹竟然丝毫不知?」 他指着那些打捞上来的屍骨,「费大人若觉得这些与己身无干,便同那些屍骨去说吧,他们若是应了你,我便将人放了。」 薛简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但他每每遇上这些动用私刑的富贵人家,总是不免想着,会不会自己的父母也是这般叫人给害了呢,否则为何会弃自己不顾? 这麽一想,他越发觉得诸如李家这等恶人不能轻易放过。 【第六十一章 启程回京】 将李家人都一一关押後,薛简就回了相府,准备上表。 谢凉萤知道薛简心里难受,用过晚膳後就特地借用了相府的厨房,亲自给他煮了一碗枸杞银耳汤。 她将汤盛在白瓷碗里头,又添了几个小碟子,装上相府厨娘做的点心,最後前去敲开了薛简的房门。 薛简正握着笔在窗前的书桌坐着发呆,听到谢凉萤敲门便应了。 见她亲自将夜宵送过来,他不免皱了眉,「你怎麽自个儿过来了?」他探头看了看谢凉萤的身後,「也不带双珏?要是被人瞧见了,可不得传出什麽话来。」 「我怕什麽,不是有你在後头替我兜着吗?」谢凉萤将书桌理出一个位置,把夜宵一一摆好,「我看你晚膳没吃什麽,既要熬夜写奏摺,好歹用点东西垫垫肚子。」 薛简放下笔,拿起调羹搅了搅银耳汤,又放下。 他前世在婚後也曾想过要去找亲生父母,但这事最後依然无疾而终。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对於他而言,最害怕的不是得知父母早在当年就过世的消息,而是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 父母总归是他心里的那根刺。 薛简决定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不能总纠结在这事上头,即便找不到人,日子还是得过下去,他如今并非孑然一身,而是有自己要去保护的人。 「我过些日子就要南下,去将李家老二缉捕回京,怕是不能同你一起上京了,你一路上得小心留意些。」 谢凉萤轻笑,「我有太妃和魏老夫人替我保驾护航呢,怕什麽?」 薛简放下调羹,握住她的手,「我估量着,太妃是不会轻易回去的。她难得出京一趟,不逛个够本哪里舍得走?岐阳王府的侍卫们要留下护着她,自然没法儿跟着你们一道走,而魏家本就不是武将出身,哪里来那麽多的侍卫?而我这边也得将人带着——那都是圣上给的人,我不能私下给你。」 他轻轻皱了眉,「南直隶附近又闹起了灾荒,我来这儿之前就听说了灾民们闹事的消息。只是彼时我走得匆忙,未曾听说朝中拿出个章程来。我端看舆图上头,闹事的地方离京城并不远,倘若你回京的时候恰好遇上……」 薛简不敢往下想,被逼上了绝路的灾民什麽事都做得出来。可他又不能让谢凉萤在南直隶再多待几日,「你娘怕是要不好了,总归……你得赶回去见上最後一面。」 谢凉萤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就算我赶回去了,我娘也未必乐意见着我。」 颜氏满心满眼,只有谢凉云。 「便是做给人看的吧。」薛简有些惆怅,「我倒是盼着你娘能好起来,否则怕等不及我回京,你就得守孝了。」 谢凉萤眨巴了下眼睛,脑子有些懵。 颜氏一旦过世,她作为亲生女儿就得守孝三年,这就意味着如果不在百日内与薛简完婚,那他俩的婚事起码还要等三年,如今宫里头上了年纪的妃嫔们也不少了,若是等了三年,里头哪位去了,又得耗上些时间,这一拖两拖的,薛简恐怕是猴年马月才能抱得上媳妇。 而薛简南下去拿人,一来一回,要花多少时间也不好说,李家那小子要是得了消息躲了起来,拿不到人,薛简就甭想回京。 薛简嘟囔着,「前世娶你都没那麽麻烦,怎麽重活一次要把你娶回去就得费上那麽多功夫。」 谢凉萤没听清他说什麽,问了一声,「你说什麽?」 薛简回过神来,摇摇头,「无事。」他话锋一转,又道:「总之,你回京千万要小心。你们一行老的老,病的病,你虽然身体康健,但到底不是习武的人,万事莫要逞强,机灵些,别叫我担心。」 谢凉萤眯了眼,「你这是嫌我不够聪明?」 「没!」薛简矢口否认,「我是怕你太逞强了,把自己给搭进去,不是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嘛。」 谢凉萤怎麽听都不觉得这像句好话,但念在今日薛简的情绪不佳,也就大发慈悲不同他计较了。「别说我,你也是。李家那小子算是穷途末路了,谁知道会干出什麽事来,若是……」 谢凉萤也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如果不是朝廷对谢家、柴家逼得太狠了,谢凉云和柳澄芳又岂会铤而走险地对自己一个侯爷夫人下毒呢。不过是抱着大家一起死的念头罢了,觉得眼前一切都无望了,自然不会再去想其他的事情,眼里就只有报仇和拉人下水。 想起前世自己最後被灌下剧毒的那种疼痛,谢凉萤就紧紧抓住了胸口的衣服,彷佛那种疼痛还在身上缠绕着。她无法想像,若是薛简遭受了与自己同样的遭遇会怎样?那等痛楚她经受过就足够了,她不想要薛简也经历一次,她甚至想开口让薛简不要去抓人了,跟着自己一道回京,但这显然是不行的,因为薛简有皇命在身。 第三章 夜渐渐深了,谢凉萤不便再继续在薛简的房里待着,在薛简的催促下,她回了房,却一整晚都没睡好。 第二日一早,谢凉萤便问了冯夫人,南直隶最灵验的庙在哪儿。 「是要替侯爷去求个平安符?」冯夫人是过来人,一猜即中,「我同你一道去吧,正好要去还愿。」 先前冯夫人在城外的庙里头为远嫁的女儿求子,前个月正好传来了女儿产下双胞胎的消息。因守着忙碌的冯相,冯夫人也不得空,此时正好藉着和谢凉萤一道去庙里的空档了了这桩心事。 在冯夫人的陪同下,谢凉萤顺顺利利地求到了据说最是灵验的平安符,她将那符慎重地缝在了薛简贴身的衣物上头。 薛简哑然失笑,「你知我素来爱乾净,里衣是一日一换的,你缝在一件上头顶什麽用?就不怕衣服洗了之後,符就不灵验了?」 谢凉萤被他说得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薛简最看不得她这样,连忙哄道:「是我的不是,你缝了便缝了,我就穿着这件不离身了,好不好?」 薛简替她将眼角流出来的眼泪擦掉,「莫哭了,凡事我都依了你还不成?」 谢凉萤又恼又气地在薛简肩上捶了一拳,嗔道:「你要依了我,就不许你去了。」 话刚出口,她就怪上了自己,怎麽能将这等心里话给说出来呢,这不是让即将和自己分别的薛简心里不好受吗? 她用手捂住薛简的嘴,闷闷地道:「你别说了,是我的不是,不该那样说话的。」她低声道,「我只盼着你好好的,旁的都不想要。」 薛简笑了,将人抱在自己的腿上,道:「我给你挣了诰命也不要?」 谢凉萤摇摇头,她经历了两世,知道从权势一事上最是能看透人心,不说前世从高处跌落尘埃的谢家,只道眼前的李家,不也是一朝行差踏错就全家都被扔进了牢中吗。 平安喜乐才最为重要,旁的都是虚的。 谢凉萤双手搂上了薛简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肩上,闷声道:「我只要你好好的,别的我都不要了。」 薛简心里一软,抱着怀中的软玉温香不肯撒手,他将语气放柔,「你且安心,我定会平安回来了。」顿了顿,又道:「你也是,平平安安地回京里头去,到了地方就差人送信去侯府,他们会送来给我的。」 「嗯。」 薛简在南直隶待不了几日就又启程往江南去了。 谢凉萤也和魏老夫人和岐阳王太妃商量着回京的行程。 魏老夫人如今知道谢凉晴安好的消息,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没了心事,看上去都彷佛年轻了好几岁。 倒是岐阳王太妃,一听要回京,整张脸就皱到了一块儿。她一回去,就得听她那儿子同儿媳的,整日这个不许吃,那里不许去,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岐阳王太妃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捧着头低低地叫了起来,「哎哟,我这头怎麽突然疼了起来,快些,去替我找个大夫过来。」 魏老夫人无语地看着她,实在憋不住地伸手去打了一下她扶着额头的手,「你就别装了,谁不知道你那点子小心眼?不就不想回去嘛,得,你就在南直隶待着吧,反正相府这麽大,人家也装得下你这尊佛。」 岐阳王太妃「嘿嘿」一笑,放下了手,「有你这句话,真是比叫我喝上一百碗药都顶用。」 谢凉萤欲哭无泪,别啊,岐阳王太妃要是留下了,她回京了之後,拿什麽去和岐阳王妃说?难道要说岐阳王太妃自个儿耍赖不肯回来?人家倒是肯信,自己却说不出来啊。 魏老夫人看了眼为难的谢凉萤,她如今心情好,也愿意对这个为自己外孙女上心的姑娘好上几分。「阿萤就不用担心了,回头我上岐阳王府去说一声。你一个小姑娘怎麽劝得住这混世魔王?岐阳王和岐阳王妃都是明白人,不会怪你的。」 岐阳王太妃一听这话,脸就拉得老长,「说得好像我很不明理似的。」 魏老夫人翻了个白眼,「那是,你要明理,那全京城就没有不明理的了。」 冯夫人笑道:「将岐阳王太妃留在我这儿,难道还有什麽不放心的不成?老夫人回去後,让岐阳王府直管放心,等岐阳王太妃待够了,我亲自把人送回去,保管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掉。」 「有你这句话在,我可就放心了。」魏老夫人笑咪咪地道:「等会儿啊,我就叫人上铺子里头去打个银发箱,专门叫人将这老婆子每日掉下来的头发收起来。」 冯夫人用团扇掩着面,笑个不停,「老夫人这般说,可叫我实在慌了。」 谢凉萤从手边的花口白瓷碟里头捻了个蜜饯扔进嘴里,甜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冯夫人将扇子从脸上拿下来,慢悠悠地搧着,「哎,这小姑娘啊就是好,不管做什麽看起来都跟画儿一样,哪像我们这些老人家,整日里都担心外头那些儿鲜亮的姑娘抢了房里人的眼珠子。」 谢凉萤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她知道冯夫人说这话只是调侃,冯相与她鹣鲽情深,这是举国上下都出了名的。 「就知道拿小姑娘调笑。」魏老夫人白了冯夫人一眼,「越大越像那个不着调的了。」她用下巴指了指岐阳王太妃。 岐阳王太妃抢白,「像我才好呢,长命百岁,身体康健,看哪个小蹄子敢来招人,我……」 话还没说完,魏老夫人就给她塞了一嘴的蜜饯。 「你!」魏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人虽定了亲,可到底是没出阁呢,你这胡说八道什麽,也不怕人谢家上门来跟你讨说法。」 岐阳王太妃一脸的无所谓,「就让他们来呗,难道我还怕了不成?」 魏老夫人翻了个白眼,「你就得瑟吧你,迟早有你哭的时候。」她就等着到时候岐阳王妃在京里头待不住,亲自来南直隶把人给抓回去。 她们在屋子里一通笑闹,总算定下了回京的日子。 临出发前,谢凉萤惦记着薛简说的话,她私底下去找了冯夫人,悄悄地同她提了薛简的话。 「我倒是无妨,年纪轻,便是遇上了什麽事也能骑马逃走,但老夫人毕竟那把年岁了,莫说逃了,便是受惊了都不好。」谢凉萤眉宇间有些愁意,「恐怕还得向冯夫人借些人手。」 冯夫人爽快地道:「这有什麽,官府里头登记在册的人不好派,府里头养着的却是能拉出几个人来。我这就吩咐下去,到时候将你们送回京去。」 得了冯夫人的应承,谢凉萤心上的石头就落下了大半,「那就麻烦冯夫人了。」 「无妨。」冯夫人微微一笑,「到时候我回京去,还盼着能喝一杯喜酒呢。」 这喜酒自然是指谢凉萤和薛简的婚事。 谢凉萤红着脸,讷讷地应了,这反应哄得冯夫人又笑开了。 冯夫人是个细心的热心人,她不仅安排了顶好的几个侍卫,甚至还塞了几个会唱吴语的伎人,说是京里头没人会这个,路上听着解个闷。 魏老夫人与谢凉萤在南直隶待了些时日,时常能听到与京中不同的吴侬软语,那软软的调子,别说男子了,就是女子都难说不好,魏老夫人还与岐阳王太妃笑言,怪道扬州瘦马男子都爱不释手,这般柔媚的样子,就是她见了心头都要软几分。 岐阳王太妃自然是附和,便是她儿子岐阳王的後宅里头也养着个旁人送的瘦马,只是岐阳王是个懂规矩的人,只这麽养着,并不曾给人名分,但心里头却是爱得很。 这些话是不叫谢凉萤听到的,乃是已婚妇人的私房话儿,但谢凉萤到底是前世嫁过人,经过事儿的,前世的时候,她是见过不少夫人因为男子喜欢江南女子而争吵不休。 她倒是挺高兴冯夫人送了这几个伎人给她,心里念着到时候路上逮着空,与那伎人学上几句,既然男子好这口,那自己学上几句,投其所好总不过分,又不是拿来在人前学唱,仅用作於和薛简的闺房之乐倒是颇有些意思。 谢凉萤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等薛简这次回京之後便要学给他听,只不知道到时候薛简会是什麽反应,想一想,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凉萤心头还盘算着,要是学的话,还得避着魏老夫人。老人家喜欢的大都是规矩懂事的大家闺秀,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私下赏玩就得了,若要学,老人家怕是一万个不答应。 两人一路结伴北上,一老一少也颇有些意趣。 魏老夫人也是许久不曾出京了,这次难得出门,身边又没男子跟着,便也放开了心情,有了玩兴。 谢凉萤也是个爱玩的,两人一拍即合,在回程路上又在不少地方停留,耽搁了不少日子,不过所幸都平平安安的,并未出事。 第四章 等快到了京城,魏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突然有些拉肚子,这是跟着魏老夫人许久的老人了,魏老夫人怜惜她,就停下了行程,让大家做个休整。 曾氏会一些医术,便替那嬷嬷诊治,说那嬷嬷不过是上了年纪,受不得一路奔波,休息几天就能缓过劲儿来,并不是什麽大病。 魏老夫人知道之後就放心了,叮嘱了曾氏好好医治那嬷嬷,就带着谢凉萤出了客栈,去边上散步。 这一散步,便遇上了个谁都不曾想过会见着的人。 谢凉萤看着不远处朝着自己款款走来的女子,心道,幸好曾氏不在此处,否则不知道她心里该怎麽膈应呢。然而她一转念又想到了几件事——灾荒、流民、京郊、柳澄芳、外甥、自己。 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该来的还是会来。 【第六十二章 救下流民】 朝廷上为了南直隶的灾情已经吵得不成样子了。 原本赈灾一事尽可一一循例而行,但政事一旦涉及到了党争,那一切都得让路。 派哪个去赈灾,哪个去剿匪,各个能显出脸面来的事,谁都不肯轻易就这麽错过机会。如今国库充盈,国富兵强,剿匪赈灾这等事是轻而易举的,一旦去了,那就是三个手指捏螺蛳,十拿九稳的事,日後这些政绩则是进入内阁的敲门砖。 有白相在前,皇帝纵使想平息纷争亦是有心无力。 他心里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真真是没有意思,不过是朝臣们面前的一道屏风罢了,只摆着好看,却没有半分作用。每每此时,他就分外痛恨先帝,若不是先帝晚年肆意提拔白家,岂会造成如今这般情况?党争从来都是最伤筋动骨的,前朝便是亡在了党争之上。 因事涉百姓,关乎民生,所以几个年长些的皇子也获了恩准,一并在朝上听政。他们不能直接发表意见,却可以私下上表或者向皇帝提提自己的看法。储位之争尚未尘埃落定,大家都卯足了劲想在朝臣和皇帝跟前长脸,好夺得各方的支持。 不过这些有资格听政的皇子当中,并不包括三皇子赵经平。 他自打皇帝放出了话,明白自己与储位毫无可能之後,整日在宫中酗酒作乐,沉溺渔色之中。往常几个与他交好的兄弟如今也不常来了,唯有四皇子赵经敏还是待他一如既往。 赵经平此时不禁感慨越是落魄的时候,越能看得清人心,是以几个兄弟之中,他对赵经敏的话还能听得进去一些。 因着这缘故,便是周贵妃也常常将赵经敏唤到自己宫里头来,让他替自己给那不孝儿传话,若是儿子能听得进一两分,乃至振作起来,能够重获圣眷,便是最好的了。 赵经敏看着三哥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不好受的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他打懂事起就日日跟在赵经平的身後,三哥叫他往东,他就绝不往西。盖因他的外祖家压根比不上周家,虽说同是皇子,但他却是仰人鼻息地过日子,所幸赵经平算是个不错的哥哥,对於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只是他不知道这份好里头有几分是真心,还是只是想要笼络他。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赵经平已经彻底失去了夺嫡的资本,自此便一直放纵着自己,破罐子破摔地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不少周党已经纷纷转了方向,投了旁的党系,只剩一些死忠还一直撑着不倒下。 赵经敏皱着眉,看着醉醺醺的三哥,终於忍不住从赵经平的手里夺过了酒杯,「三哥!你再继续这麽喝下去,只能亲者痛,仇者快,何必作践自己来叫他人高兴呢。」 如今的赵经平哪里还有半分昔日能与大皇子争辉的风采?皇子的常服上沾着污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里面领子泛黄的中衣。往常梳得整齐的发髻此刻歪在一边,细碎的头发从发髻里掉出来,看上去邋遢极了,他脸上也毫无光彩,蜡黄的皮肤有些发黑,嘴唇微微泛紫,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赵经平睁开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赵经敏许久,方才认出这是和他最要好的四弟。他从赵经敏的手里抢过酒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苦笑道:「如今还有谁在乎我呢?不说我那几个妻妾,就是我母妃不也巴不得看不到我吗?」 他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尽,手上因醉酒而失了力气,酒杯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殿中宫人的头越发低了,谁都不敢上去劝上一句,生怕惹来什麽祸事。这几日因赵经平的喜怒不定,已经打死了好些个宫人了。谁不惜命呢,只要主子不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想怎麽折腾,他们不想拦,也拦不住。 有些门路的早就塞了银子,寻思着早早地从这里调走了,剩下的都是走不了的,自然个个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招来杀身之祸。 赵经敏眸光微闪,他一个箭步上前,将欲站起来却站不稳的三哥扶住,凑在他耳边轻道:「三哥岂能忘了是谁害得你失了父皇的宠爱?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就打算这麽认了?」 赵经平被酒熏红的眼睛亮了几分。他怎麽会忘了?若不是薛简,他夥同妖医敛财的事岂会曝光?! 他两眼不断地转着,双手用力握拳,「不错,不错。」 赵经平在四弟的扶持下靠在了桌边,左手撑在桌面上,好让自己站直了。 赵经敏一直看着赵经平的侧脸,暗中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不复这些日子来的颓废,嘴角轻轻地扯起了一抹笑来。 他轻轻地放开了赵经平,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赵经平不断转动着许久未曾动过的脑子,努力地希望整理出思绪来,好拿出个整治薛简的法子。他离开桌子走了几步,脚下一软就要跌下去,幸而边上一直守着的赵经敏将他扶住。 赵经敏藉着扶人的动作,在赵经平的耳边道:「三哥莫非忘了?薛简不好动,但他那个未过门的岳家——谢家,如今可不是已失了父皇的青睐?」 谢家……谢参政……谢凉萤。 赵经平恍惚记得,他曾经与谢凉萤见过几面。他眯着眼睛想要回忆起谢凉萤的长相,但被酒精长时间麻醉的身心已经彻底不行了。 赵经敏浅笑,「我听说谢五小姐正在京郊呢,如今那儿聚集着大批的流民,不知道会不会出什麽事。薛简这几日又不在京中,倘使有事,怕也鞭长莫及。」 赵经平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谁有这份本事能驱使流民呢?闹事的流民相当於匪寇,若有人能使唤得动他们,何不叫他们早早地归顺了。 「我听说,贵妃娘娘家有个侄子与那流民的头儿很是交好,三哥何不利用这机会呢。」 赵经平看着赵经敏不断张合的嘴唇,头有些晕晕乎乎的,眼睛一睁一闭,彷佛就要合上眼皮睡去了。 他觉得四弟的声音时远时近,有些话他能勉强听清,但是内心有个声音在抗拒着,让自己不要理会,可转瞬间这股抗拒就消失了。他听到自己叫了人来,让他们将自己的表兄弟带来,听到自己对四弟的道谢以及四弟对他的贺喜。 他彷佛什麽都听得到,却又似乎什麽都听不见。 宫殿内的膏粱在转着,宫人们在转着,离去的四弟的背影也在转着。 在这天旋地转中,他似乎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妻子朝自己走过来,她的嘴一张一合,配着那表情,似乎是在数落自己。 赵经平朝妻子无谓地一笑,闭上眼,等再睁开的时候,妻子就不见了,宫殿也不再转了,宫人们还是直直地立在那儿。 赵经平在地上摊开了自己的手脚,呈现一个大字形,他的手在不经意间摸到了一个碎片,转头去看,是自己刚才不小心砸碎的那个酒杯。他将那碎瓷拿到眼前来细看,半透明的瓷片上透着上头手绘的花纹,他猛地捏紧了那块碎瓷,鲜血从掌心中一滴滴落下,掉在了他的脸上。 周围的宫人们只瞥了一眼,继续一言不发地垂首,如同雕塑一般立着。 京郊与柳澄芳遇上的谢凉萤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引着流民过来要害她,她此时只是觉得面对柳澄芳心情很复杂,看着柳澄芳怀里抱着的恪王嫡长子,想起前世这个孩子是死了的,不知道自己重生之後,他还能不能活下来? 私心里,谢凉萤还是不希望这个外甥死於非命的,无论她和柳澄芳之间有什麽过节,稚子终究是无辜的,她不想迁怒於这个对世事还一无所知的孩子。 谢凉萤身後的曾氏正好拿着披风过来,她想着今天外头风大,要过来拿给谢凉萤穿上,但看到柳澄芳站在那儿,满心的怒意就克制不住。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时日,就连曾氏都以为自己过惯了平和日子後会忘却那段在柳家的生活、忘却柳澄芳加诸在自己和女儿身上莫须有的罪名,但在看到柳澄芳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错了,她根本没有那麽大度,可以因为日子久了就原谅柳澄芳。 第五章 想起柳清芳在离开柳家之後快要病死的样子,曾氏就浑身都发抖。若不是谢凉萤、若不是蔡荥,恐怕她和柳清芳母女两个早就死在了那片肮脏的地方,就连曾家人都不敢去收屍。 谢凉萤感觉身後彷佛有些不对劲,她转过头去,发现双手死死捏着披风的曾氏正朝柳澄芳盯着。她朝笑意盈盈的柳澄芳看了一眼,见她只顾着和魏老夫人聊儿女经,没有注意到曾氏就在一旁,心里松了口气,趁着这两人专注聊天的时候,悄悄地退到了曾氏的身边。 她从曾氏手里将披风抽出来,「我知道曾姨你心中不忿,但眼下……不是个好时候。」 曾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低眉敛目,收去了一身的戾气,朝谢凉萤点头道:「我知道。」 谢凉萤看了眼抱着孩子的柳澄芳,叹了口气,「随我去走走吧,就这样站在这儿看着,迟早忍不住。」 曾氏自然应了。 两人沿着河道一前一後地走着,谢凉萤走在前头,先曾氏一步看到前面有片及腰高的草被压倒了。 她转头道:「咱们过去瞧瞧。」 曾氏有些犹豫,怕会有危险,但出於好奇心也点头应了,只是在谢凉萤不察的时候,她暗暗地将手放进随身带着的药粉袋子里头,倘若真有危险,随时都能捏出一撮来撒。 那药粉是蔡荥在她临走前给她的,说是防身用,曾氏本欲推却,但抵不过蔡荥的好意,这才将东西给收了,不想这就能用上了。 曾氏将谢凉萤推到自己身後,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小心翼翼地朝异常处走去。 谢凉萤本来还不觉得有什麽,毕竟京郊乃是天子脚下,寻常人谁敢在这种地方做出些什麽事儿呢?只是见曾氏那般动作,她也紧张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曾氏,双手甚至拉着曾氏的衣角,准备一有个什麽就把曾氏往後头拉。 曾氏走到近处,看清了情况後长呼了一口气,她将手从药粉袋子里抽出来,转身对谢凉萤道:「不是什麽大事,乃是一老一少,两个灾民。」 谢凉萤也大喘了一口气,方才紧张得她都忘记呼吸了。她从曾氏的身後走出来,凑近了去看,果真是一对衣着褴褛的祖孙,老人还将孩子护在身下,大约是当时遇上了什麽事。谢凉萤看他们都人事不省,不免有些担心两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灾荒时节,路有饿殍,这事儿谢凉萤是知道的,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碰上又是另外一回事,真有人饿死在自己跟前,她怕是这辈子都会有阴影。 她自幼是在官宦人家长大的,不提家里头一道儿吃饭时候的菜色,光是她一个人的时候,那也是四菜一汤。她胃口不大,哪里能吃得下?虽然之後是会赏了给下人们,但是府里头的人都奢侈惯了,吃不完的往往就倒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也是让人很无奈的事。 谢凉萤看着那祖孙俩,心里有浓浓的罪恶感。 曾氏上前,蹲下了身子去探两人的鼻息,「还有气。」她扭头对谢凉萤道:「快些回去找人过来,将这祖孙接去咱们的客栈里头,厨房里头应当还热着要给魏老夫人吃的粥,只要备两碗稀薄的粥汤便可。」 看他们两个这般瘦骨嶙峋的样子,想来已经许久没好好吃上一顿了,若是一下子就大鱼大肉地喂下去,怕是得出事儿,还是让他们先喝点粥汤垫垫肚子,然後再吃些寻常的饭菜更妥当些。 谢凉萤知道曾氏同蔡荥学过一点医术,这话必定是有根据的,便连声应了,掉头就急急地跑回去。 魏老夫人同柳澄芳说到一半才发现谢凉萤不见了踪影,她眼睛有些老花了,近处的看不清,但远一些的看得分明,抬眼一看,见谢凉萤正往客栈那儿跑过去,便嘱咐了身边的丁嬷嬷过去看看情况,别是出了什麽事才好。 丁嬷嬷过去一问,便知道了谢凉萤和曾氏在附近发现两个饿昏了的灾民,她当下就吩咐了魏家的下人们将曾氏要的粥汤备好。 给魏老夫人煮的粥定是有多的,不过两碗粥汤,算不得什麽,便是魏老夫人知道了也会答应这事。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比寻常人多了几分慈悲心,更别提魏家还在城门附近常年设了施粥棚子呢。 谢凉萤谢过丁嬷嬷,领了两个冯府的侍卫就回去了,不消一会儿,那侍卫就一人抱着一个往回走。 侍卫们寻常做的就是力气活儿,这两祖孙因饿了些时候,体重十分轻,所以抱着也不费什麽力气。 她们给祖孙俩灌下了粥汤後,不过片刻那孙子就醒了。 曾氏绞了块帕子让那孩子洗把脸,带着几分怜惜地道:「亏得你年纪小些能撑得住,你的父母呢?」 柳澄芳怕这看着脏兮兮的祖孙过了病气给儿子,所以早就让奶娘将儿子抱走了,她陪在魏老夫人的身边,也一道看着这对祖孙。 骤然间听到曾氏说话,柳澄芳不免朝她多看了两眼,她总觉得这个声音自己在哪儿听过,感觉分外熟悉,但仔细去看,又觉得曾氏是个陌生人,说要长得像谁,确有几分相似,再看看又谁都不像。她心道,大约这嬷嬷的声音就像她的长相一样吧,谁都像,又谁都不像。 三千世界里头,总有那麽些奇人奇事,自己也是太过大惊小怪了。 孩子咬了咬唇,脸上有些红,眼里含着泪,带着哭音道:「爹和娘都不见了,家里头就剩下我和祖父两个。家乡遭了蝗灾,没人知道怎麽办,只听说京里头贵人多,能赏口饭吃,咱们就一路朝着京里去,眼看着快走到了,却撑不住了。」 曾氏给那老者又把了脉,安慰那孩子,「无妨,你祖父身体素来康健,并没有什麽大碍,你尽可放心。」 孩子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大都是女子,身上穿着绫罗绸缎,知道这些都是达官贵人。他扑通一下朝着年纪最大的魏老夫人跪下了,不断地磕着头,「多谢老夫人相救,我做牛做马都会答谢老夫人的大恩大德。」 魏老夫人弯不下腰,忙让丁嬷嬷将人给扶起来。 她走到近前,牵了那孩子的手,慈祥地道:「救了你们的可不是我这老婆子。」她指了指谢凉萤和曾氏,「乃是这两位,你要谢啊,得同她们道谢才是。」 孩子一听,忙朝谢凉萤和曾氏跪下,硬生生地磕了好几个头。 几人说话间,老汉也发出了呻吟声,睁开了眼睛。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并不如晕倒之前那般饿了,又转头看了一圈屋子里,知道是遇上了贵人。在看到小孙子的时候,老汉不由得老泪纵横,他强撑起身子来,过去将孙子给搂进怀里,「你没事就好。」 孙子指着谢凉萤和曾氏,「祖父,是这两位恩人救了咱们。」 老汉抬头打量了谢凉萤一眼,就要从床上下来磕头。 谢凉萤忙将人扶住了,「老人家且在床上歇着便是,既然咱们能碰上,便是菩萨的慈悲,舍不得叫阎王爷把你们收了去,你们就暂且在这儿住几日,将养身子。」 祖孙俩对谢凉萤又是千恩万谢。 谢凉萤头一次被人这麽道谢,有点儿害羞,也为了他们能好好休息,便先离开了。 【第六十三章 果然有鬼】 祖孙俩隔壁住的是老薛。他身体只有些虚弱,并没有大病大痛,只是谢凉萤放心不下他,所以总让他躺着歇息。 隔壁的动静老薛早就听到了,他听见房门关上,外头走廊的脚步声纷乱,就知道谢凉萤出来了。 顾不上穿鞋,老薛就下地打开了房门,果真见到要下楼的谢凉萤,他赶忙将人叫进来。 谢凉萤向魏老夫人和柳澄芳告了声罪,还特地一并带上了曾氏,这是怕曾氏面对柳澄芳的时候心里恼怒,到时候闹出什麽来。 老薛将谢凉萤迎进来後,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问道:「夫人,边上的那对祖孙是你们在河边找着的?」 谢凉萤与曾氏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麽老薛要这麽问。两人一起点了头,「确是如此。」 谢凉萤追问了一句,「可有什麽不妥之处?」 老薛竖了一根食指在嘴前,低声道:「声音轻些,边上就住着他们。」 谢凉萤忙捂住了嘴。 老薛面色有些凝重,「我只是有些奇怪。咱们这一路过来都不曾遇上什麽流民吧?偶尔落单那麽一两个,其实倒没什麽,只是怎麽就恰好叫咱们给撞上了?」 谢凉萤奇道:「兴许就是这麽凑巧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薛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直觉有些不对劲。 但曾氏也给那祖孙两个把过脉,他们的确是饿晕在路边的,要说哪里不对,那就是他们怎麽倒在了人迹罕至的河边? 第六章 这两个只是流民,并不是什麽逃犯,在给他们换衣服的时候,身上也不见犯人才有的刺青或者是不常见的疤痕,按理说他们虽不能走官道,却可以走人多些的路,否则若不是今天谢凉萤和曾氏临时起意,怕是就这麽一命呜呼了。 被老薛这麽一提醒,曾氏也觉得哪里不对,可同样的就是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谢凉萤想了想,道:「我原先还想着将他们一道带去京里,横竖都是一路的。既然你这麽说,那过几日咱们要走的时候,就直接给他们些银两,分道扬镳吧。」 要按老薛说,最好是现在就赶紧把人给打发走了,然後他们迅速地换个客栈,或者快些回京里头去,反正城门一关,万事都不用担心,但想到他们这一行,老的老少的少,就是要走也是大阵仗,做不到掩人耳目,也就作罢了。 对老薛的耳提面命,谢凉萤全都放在了心里。老薛是个靠谱的人,不会害她,出门在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凉萤和曾氏同老薛商量之後,便打算去知会一声魏老夫人和柳澄芳,让她们约束下随身跟着的下人们,免得到时候传出些消息来。 楼下的柳澄芳扫了眼紧闭着的房门,有些不满地同魏老夫人抱怨,「五妹妹这是同人家商量什麽?竟还将门给关了起来,难道还有什麽咱们不能知道的事儿?」 魏老夫人斜睨了一眼柳澄芳,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指谢凉萤在说不利於她们、见不得人的事,只不过魏老夫人并不把柳澄芳的话往心里去。 恪王府发生的一连串事,魏老夫人虽没参与,却也略有耳闻,她并不觉得柳澄芳是个安於现状的人,就凭着她在恪王府做的那些事,便知是个搅事精。这等人若是她的媳妇儿,早就被扫地出门了。柴晋和恪王太妃到现在都没发作,已是不易了。 柳澄芳见魏老夫人没接自己的话茬,讪讪地住了口,不再多说。她同魏老夫人道了声便离开去看儿子。 她刚上楼回房,谢凉萤他们就开了房门。 谢凉萤探头看魏老夫人在楼下坐着,赶忙下来,将方才老薛说的全盘托出。 魏老夫人沉吟片刻,道:「虽说是空穴来风的揣测,但也不无道理。咱们此行大都是女子,还是得小心留意。」 她一个糟老婆子倒是不怕什麽,反而谢凉萤这个未出阁的女子更叫人担心,若是遇上个歹人,那可是一生闺誉尽毁,纵是薛简不在乎,谢家也不会轻饶了谢凉萤,说不准日後就得锁在屋子里,在谢家一辈子了,更甚者怕是得叫谢凉萤悬梁自尽,以示清白方才甘休。 谢凉萤得了魏老夫人点头,便道:「咱们还得约束下嬷嬷同丫鬟们,免得走漏了消息,叫贼人有下手之处。」说罢,她又自责起来,「早知道我就不去河边瞎逛了,平白的招来这麽桩事。」 魏老夫人笑道:「倘若我是你,遇见那祖孙也会施以援手的。咱们眼下不是猜测而已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祖孙,救了他们确是一件善事。」 谢凉萤见魏老夫人并不因自己多管闲事而怪罪,便放了心。她心里头打定了主意,等回京之後得好好向魏老夫人赔罪才是,让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跟着自己操心。 因心中防备着,所以魏老夫人和谢凉萤没过几日就提出要离开,柳澄芳一个人在这附近也无聊,在京郊的庄子住了些时日,她也觉得腻了,便想跟着一道走,回去柳家见见祖父母。 路上多个人就多一分照应,魏老夫人自然应了。 柳澄芳对谢凉萤道:「表妹回京了之後,可得将嬷嬷借给我。」她指着曾氏道:「多亏了这嬷嬷的药膳,我不过吃了短短几日,就觉得身子舒坦多了。」 先前曾氏看出柳澄芳有产後不足之症,就主动提出替她做药膳调理身子,柳澄芳的确觉得自己身子不如小产前,便答应了。 待谢凉萤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柳澄芳已经吃了好几顿的药膳,对曾氏赞口不绝,怎样都不愿意放曾氏走。 谢凉萤在无奈之下,只得将曾氏留在柳澄芳的身边专职替她调养身子。 谢凉萤见柳澄芳开口向自己要人,颇有些为难。曾氏虽然以嬷嬷的名义跟在自己身边,但她到底还是良籍,并非能够随意送来送去的奴才。 曾氏看出谢凉萤的为难,只这几日她觉得已经足够了,便主动解围道:「我原是薛侯爷请来给谢五小姐调理不足之症的,并非寻常下人,待回了京,还得忙活女儿出嫁的事,只怕要和恪王妃说抱歉了。」 柳澄芳听她这般一说便不太高兴,她难得找到一个有用的嬷嬷,竟然还不能继续为己所用。然而逼良为贱,又是大罪,柳澄芳是不会去做的,无奈之下,只得放弃,不过她还不死心地劝曾氏,若是日後缺了钱,只管去找她便是。 曾氏笑着应了。 谢凉萤知道曾氏做的药膳里头必定加了旁的东西,只不知道是什麽,想来不会是什麽致命的毒物,否则柳澄芳现在就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说话了,更别提她还有力气抱着孩子。 既然曾氏有分寸,她也就不掺和进去了,毕竟那是曾氏和柳澄芳之间的恩怨。 一听恩人要走,那对祖孙俩忙下了楼,当下就给谢凉萤跪下了,求谢凉萤将他俩一并带去京城。 老汉哭道:「我也不强求恩人什麽,只要将我们平安带进京城就行了。这一路上我们遇上了不少匪徒,怕是继续走下去还会遇见,如今世道不太平,请恩人怜惜我们两个,好人做到底吧。」说罢,对着谢凉萤又是一个磕头。 谢凉萤看了眼魏老夫人,见她不动声色地闭了闭眼,心中会意。 她让双珏将祖孙俩扶起来,对他们为难地道:「非是我狠心,乃是我们身上还有旁的事,并不是回京城去。老人家且安心,我会给你们留些银子的,足够你们租一辆马车去京城後还能过些时日。」 双珏见谢凉萤朝自己点头,便递给了那老汉一个荷包,「老人家且收好了,财莫外露,以免到时候又惹上了什麽麻烦。」 谢凉萤又道:「两位还能在这店里头住几日,房钱我都已经付过了。」 孩子见谢凉萤要走,赶忙扑过去抓住她的裙子,一个劲儿地想要往下拉,嘴上哭求道:「恩人不肯带我同祖父一道进京,可是嫌弃我俩衣着褴褛太过丢人?只要恩人愿意带我俩一道去京里,我愿意卖身给恩人家为奴为婢。」 谢凉萤死命地扯着即将被拉下去的裙子,脸色不由大变。 果真是被老薛给说中了,哪里有人这麽留人的?这不是留人,而是要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丑态毕露!在场的还有不少是男子呢,若此时她外裙被扯落,怕是日後都不用见人了,不用等到回京,就得直接一根绳子吊死在这客栈里头了事。 双珏见那孩子举动异常,想过来将人扯开,不料她刚挪了半步,就让那老汉给拉住了。 老汉拉着双珏,嘴里道:「这位小姑娘,还请你替咱们求求你家主子,带着我们一道上路吧,不过是多了两个人,我们会做事的,但凡有粗活儿,只管叫我们来做就行了。」 双珏本想将老汉推开,又怕把人给推倒在地後被反咬一口说她伤人,不免有些束手束脚的。 魏老夫人此时也看出了这对祖孙果真有问题,她让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上去帮着谢凉萤摆脱那孩子,另一头又叫其余人速速上了马车。 不管这对祖孙的目的是什麽,眼下显见是要拖着她们留下,怕是再不走,就会有大麻烦发生。 柳澄芳是个聪明人,自然也看出来了,她心里倒是乐见谢凉萤吃苦头,只是魏老夫人让她赶紧上车,她不敢不从,心里有些可惜不能继续看谢凉萤出丑了。 谢凉萤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孩子,在丁嬷嬷的掩护下赶紧上了马车,因知道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她,将双珏留下也不会出什麽事,何况双珏还有武艺在身,不消片刻就能赶上来,几人便先行离开。 在魏老夫人的催促下,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一路朝着京城的方向飞驰。 只是到底在那客栈中让人给耽搁了时间,眼瞅着就要到京城了,边上突然杀出了一队人马。 魏老夫人和谢凉萤从挑起的帘子往外看,正是一群流民组成的匪寇,她们两人对视一眼,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给彼此打气。 谢凉萤看着由远及近的那些匪寇们,整颗心都如同放在火上烤一般。 如今她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马车载着人和东西,根本跑不快,不过几里地就能被那些人追上来,可留在原地也一样是被困的下场。 第七章 那些流民手里拿的大都是些农具,有拿锄头的,也有拿钉耙的,各式各样,千奇百怪。为首的几个人不知从哪儿抢来了马匹,是骑在马上的,手里的武器也与旁的不一样,是明晃晃的真刀真枪。 谢凉萤坐在马车里,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裙子,双眼盯着那些流民。不,这已经不是流民了,他们有武器,并且目标很明显,是冲着她们来的,他们显然已落草为寇,从令人可怜的灾民成了叫人痛恶的土匪。 马车还在往前走,车夫吓得魂都要没了,连赶车都快忘了,任由着马儿随便跑着。 柳澄芳坐在车里,紧紧地抱着一派天真的独子,心里不由埋怨起了谢凉萤,若不是这个表妹多事救了人,怕是根本不会招来这些匪寇。 那祖孙俩哪里是可怜的灾民,分明就是这些土匪的探子,他们一老一少在外头容易叫人心生怜意,在见人没了警觉心之後,祖孙俩便给那些土匪通风报信,过来抓人。 柳澄芳看着越来越近的土匪,不由催促车夫,「赶快些!真想死在这里吗?!」 车夫急出了一脑门的汗,被柳澄芳百般催促,手里的马鞭竟吓得掉在了地上。马车飞速往前,後面就是马上就要追上来的匪贼,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让他下车去将马鞭捡回来。 「没用的东西!」柳澄芳见状,在马车中骂道:「等会儿第一个就把你推出去,叫人拿刀剑给戳烂了!」 虽然还没经历那等事,但仅仅是听,车夫就吓得魂不守舍,彷佛真的有无数的刀剑正在往自己的身上扎。他裤裆一热,低头去看,竟是失禁了。 薄薄的门帘子根本遮不住腥臊的尿味,被风一带就吹进了车厢中,密闭的车厢又恰是极能留住味道的。 柳澄芳在里头捂着鼻子,被熏得直想吐,她如今恨不得将那车夫一脚踹下去。 奶娘将阿伦从柳澄芳的怀里抱过来,将他的小鼻子捂住,嘴里叫道:「这都是什麽事儿啊!」 柳澄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叫她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打头的马车是柳澄芳的,马车和马匹都是恪王府的,皆是宝马轻车,跑起来也是最快的,只如今车夫不顶事,速度便落了下来。 後头谢凉萤和魏老夫人同乘一辆,这是魏老夫人主动提出的,她怕到时候谢凉萤真有个好歹,自己至少能做个证人,证明她无碍。魏家的声望到底摆在那儿,纵然堵不住悠悠众口,也能叫大部分人信了自己的话。 她们的马车是魏家的,算不得极好,还载了两个主子、两个嬷嬷,车辕上还坐着个丫鬟和车夫,所以跑不快。 魏家因魏老夫人年纪大了,所以这次出远门挑的车夫是最为老成的,遇事也不慌张,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车夫再管用,马不够快也是白搭。 魏老夫人和谢凉萤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此时还算冷静,两个人都不曾催车夫,她们知道就算催也不一定能逃得走。 逃不掉的不仅仅是她们这些做主子的,下人也是一起搭进去的,大家是一起死,便是不为了旁人,只为了自己的命,车夫都会拚尽了全力去赶车,所以她们两人索性不去管这些事,只商量着对策。 贼匪大都是为了财,她们一路过来带的钱财并不多,全都给了也无妨,只要能保全性命就行,怕就怕那些人看着她们这一行貌美的女眷们动心,除了要钱财之外,还要求将人给留下,到时候风华正茂的柳澄芳和未出阁的谢凉萤怕都难逃一劫。 冯夫人在她们离开的时候的确给了几个人,但那些人岂能和眼前这些亡命之徒相抗衡?那些贼匪少说也有五十来人,便是一人一刀都能将这十来个侍卫给砍死了。 魏老夫人是万万不想有什麽无谓的伤亡,眼前明摆着就是以卵击石,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葬送於此地,她无论如何不忍心。 谢凉萤撩起门帘,往前头看去,已经能隐约看到城门了,只是看着近,怕是过去还得有些距离,谢凉萤在心里沉吟了一下,放下帘子,转进来和魏老夫人商量。 「老夫人,你看咱们是不是挑个骑马的好手先上京里头去报信?後面的贼子虽有弓箭,但是若非精於骑射之人,根本射不到骑在马上的人,咱们的马也比他们的好些,应当是能跑得回去的。」谢凉萤从身上取了个腰牌下来,那是薛简给她的,「守城的官兵应当认得这个。」 魏老夫人藉着从帘子透进来的光线看着那腰牌,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云阳侯府几个大字,只要守城的人识字,就不会故意拦截不放行。 谢凉萤道:「仅凭咱们这麽跑,迟早会被追上,不如先去求个救兵来,到时候被追上了,咱们就想法子拖延一阵。」她指着後头赶上来的双珏,「双珏身上亦有一块腰牌,便是官兵来了,给他们看便是。」 魏老夫人眯着眼,回忆起了京城一带的地形,敢在天子脚下这般动武,没有几分仰仗那是不能的。这附近唯一能藏下大批人马的地方,除了有权势的几家府上的宅子,便是城西的齐山了。 想到这点,她便道:「让报信的人顺带去一趟魏家,同魏家里头的人说一句,若没追上,人便在齐山。」 官府与土匪勾结这事儿,魏老夫人不能一口咬定说没有,只是凭她对京中人的了解,哪个京官家眷会愿意纡尊降贵结交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流民?个个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心高气傲得要命。何况都闹到京城附近了,怕是朝廷已经准备开始剿匪了,倘若有什麽勾结,绑些个匪寇略拷问就能知道的。这些人原不过是种田的庄稼人,并非硬汉子,若非天灾,根本不会这般铤而走险。 谢凉萤点了点头,叫了一个善骑术的侍卫来,叮嘱了一番後,将自己的腰牌交给他,让人即刻去报信。 虽说侍卫的马也是一路跑着过来的,但那些良驹总归只载一人,路途也不远,所以远比拖着马车的马匹要跑得快多了。 遥望着侍卫躲避利箭的身影,谢凉萤在无意中紧紧抓住车辕上双珏探进来的双手,等看不见侍卫了才反应过来,她低头看着被自己几乎要捏青了的那只手,赶忙松开。 帘子外的双珏反手抓住谢凉萤松开的手,那是一只有力的、充满了令人安心味道的手,谢凉萤知道这是不善安慰人的双珏抚慰自己的方式,她双手握住双珏,彷佛从此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勇气。 在後面追逐的匪寇之一控着马去了头领身边,说道:「方才咱们准头不够,放跑了一个去搬救兵的,如今怎麽办?」 这群落草为寇的为首之人乃是昔日村子里说话极有分量的汉子,如今老天爷给了他机会,让他能够放纵一回,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士农工商,虽然农民只比士人们低了一阶,但实际上正是这些数以千万的农人们种植了全国的粮食,养活了他们,然而士商们剥削的也正是他们,他早就看那些官老爷们不顺眼了,趁着这次,他领着人杀了县官,带着村子里的兄弟们从当地一路杀出来,最终竟成了一支队伍。 这给了他更多的雄心壮志。本朝的开国皇帝原先也不过是个农人,如今他的子孙後代却享有莫大的权力,高坐在金銮殿上,掌控着万里江山无数人的性命,只想到这点,他就热血沸腾了。 自己不过是生不逢时,倘使抓住了这次机会,岂不也能步上当今太祖的後尘,成为一代开国之帝?只要敢拚敢抢,何愁不成事。 京畿之地近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 这人也是念过书、识得字的,他自然认得前面柳澄芳的马车上那招摇的柴字。那是边疆有名的柴家军的旗子,他们派出去的探子已经查明了,那马车里头坐着的乃是恪王妃以及恪王府的嫡长公子,只要抓住了他们,不愁柴家不听自己的。 世人谁不在乎嫡长子呢?村里是如此,城里亦是如此。 他一扬鞭,策马赶上了前方的马车,後面的人也随後跟上。 贼匪们呼啸着,从两边包抄了谢凉萤她们的马车,车夫不得不停下马车。 马车已经完全停了下来,车軲辘的声音再听不见。 谢凉萤在马车内,能够清晰地听到外面马匹的嘶叫声以及不耐烦地跺地的声音,还有金属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她不像双珏那样坐在外面,只能靠这些声音来判断外面的情况。 「所有人下车。」 这是一个浑厚男人的声音,带着狠厉。 这个人是见过血的,谢凉萤心道。这种感觉她很熟悉,重生前在海棠楼初遇薛简的时候,薛简的语气里头就带着这麽一股味道。这个人很不好对付!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魏老夫人,见魏老夫人波澜不惊,心里也就安定了几分。 她们现在只需要拖延时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