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人》 楔子 「小姐,我的好小姐,娘娘说让您赶紧过去,您是不是……」 「莫慌,待我画完这一笔。」 身着鹅黄色衫裙的女子头也没回随口抛出一句,目光聚精会神的盯在纸上,一笔一画描得细微。 这里是皇宫,从她的衣着看来既不是嫔妃也非婢女,一时间倒没个究竟。 「可是等您画完这一笔辜公子就要走了!」婢女心急如焚的嚷道。 手中画笔一顿,女子的眼眸深处晃过亮灿灿的光芒,抬起眉眼声调扬了几分,问道:「妳说谁要走了?」 以为她终于产生了兴趣,婢女抿嘴一笑,喜孜孜的道:「就是名满京城的辜公子啊,娘娘好不容易才将他请来,就是为了小姐您,您却还在这里磨蹭。」 这话若是换了别家的丫头说,如此没大没小早被主子责罚了,哪里还敢笑话主子,不过这位主子—— 越果果低下头重新将最后一笔描上,刚刚被打了岔,便觉得有了瑕疵,不够行云流水。 「辜云峥?」她好似轻哼了一声,听不太分明,隐约带了点察觉不到的不满。「我与他素不相识,有什么好见的。」 「小姐您是在害羞吗?」婢女吃吃地笑,被她瞪了一眼。「您的确是跟辜公子不相识,但心底不是早就惦记着了?」 「胆子越来越大,这种话妳也敢在我面前说出来。」越果果作势要敲那婢女的脑袋,却被机灵的婢女闪了开。 她这个不算主子的主子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小丫头心知她并不会生气,便伸过头去,想看一看方才她画的画儿,才瞥见一角便被越果果的半边身子敏捷地挡了去。 「看什么?不是说过没事儿别看我的画儿,尽当耳旁风。」 「小姐成天净画这种画儿,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身为您的奴婢,想看一看为何不行?」 方才虽是一瞥,但那画中所描绘的春色无边已漫了出来。 画中女子的雪腻酥香、娇媚吟哦,交相缠绵的男子绘得血气阳刚,蚀骨销魂的意境真是让久经情场的老手也不免要脸红。 技法是上乘,但她为何画这种画? 「妳可是想说我的画儿见不得人?」越果果点着婢女的眉心。「正因如此,所以才不能让妳这等心术不正的人看见。」 「小姐您怎么这样说奴婢?」 她将画儿收卷起来,丢给丫头。「收好,损了折了或是被我发现妳偷看,少不了罚妳。」 「人家不会啦!小姐,您还是快点过去吧!莫让娘娘和辜公子等得急了,娘娘是为了您好,再说您不是一直都想见见辜公子吗?」 「妳怎知道我想见他?」她想见辜云峥?而且这心思还被丫头给看出来了,她真的该好生反省。 「每回说到辜公子的事儿,小姐妳那平整的眉心就会皱起来,而且还会躲起来一个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说什么,当然是在不满!越果果轻咳了一声,整了整神色,让自己看起来很是镇静沉稳。 「他真的来赴淑妃娘娘的约?」 「就在前边花园里等,小姐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不然娘娘要怪罪奴婢的。」 越果果的手指轻缓的抚了抚衣衫袖口,忽而揪紧,低垂的眼中蒙上一层暗雾。 辜云峥,辜云峥……不见便是无事,若见了,教她情何以堪! 第1章 有个说法是从京城里传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万,最后传得人尽皆知。 见识过没见识过的,胡编的瞎蒙的,都喜欢津津乐道。 十分敬仰,万分钦佩,字字句句简直是极致的赞叹和羡慕——天下有四人。 自东有个诡诡秘秘又妖妖娆娆的楼主,西边是闻名遐迩、沙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而北方的山庄是群雄之首,允文允武、很是威风的少庄主。 再者,便是这天下第一人——辜云峥。 东西南北全占齐了,不知这四人是不是还在娘胎里就商量好的,各占一方成就天下第一的俗名。 名号虽是落了俗套,但具仙风道骨的还真的就有! 提起辜公子,与他相识的达官贵人,或是江湖朋友,抑或是那些说不出名号的普通百姓,没有对其品性、其作为修养、其天资不称赞的。 听说辜云峥出生时,府邸上空祥云四起,老人家说这是大吉之兆——听上去有点儿迷信愚昧。 当时辜氏夫妇常年在外经商,得此麟儿自是欣喜,而辜云峥的爹娘虽从商,爷爷却是朝廷大官一品重臣。 小公子三岁吟诗作对便不在话下,五岁更习得商道,再稍长些便将兵法之学融会贯通,一颗七巧玲珑心渐露光华,震诧众人。 后来辜老爷子年岁已高,从朝政中退了下来,但其学生好友遍及朝野,德高望重,就是皇帝也会给三分薄面。 辜云峥十岁那年随爷爷出席宫宴,席间觥筹交错,又多是平日叱咤朝野的大人物,但小公子温温淡淡地笑着,丝毫不见怯场。 言谈间不知是哪位大臣说起了战事,小公子闻言在辜老爷子身侧低语了一句。 辜老爷子满心想要炫耀孙儿的聪慧,似有意无意的说给皇帝听见,顿时惊为天人,自此便常常受诏带进宫陪皇帝聊聊天说说话。 聊的是政事,说的是行军,颇有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气魄。 于是,龙颜大悦昭告天下:辜云峥,乃天下第一人! 得此封号殊荣时不过年方十二,铁铮铮是辜门之光。 怎么办呀……小小年纪头顶上便冠下这么大一个称号,还真怕压力太大把脊梁骨给压断了。 好在之后辜云峥成长得越发温润如玉、典雅谦和。品性、政德无一差错,完美无瑕,再者琴棋书画皆有所成就。 活脱脱是个超越性别、仙子般出尘的人。 唯一遗憾便是辜云峥自幼身子骨弱,习不得武,但凭那颗脑袋就已是天下第一人,若是再习得武艺…… 「若是习武,哥哥肯定也是天下第一!」走在前面的辜云儿转身就扑进后方那人怀里,笑语盈盈道:「我说的可对?」 后方那男子身骨若柳,纤长而极具韧性,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眸星点点如月光华,相貌俊朗身姿飘逸,面色虽过于白皙却也温润,只见他不笑不语,只是拍了拍辜云儿的发顶。 辜氏夫妇也从外边走进大厅来,辜夫人闻言也得意地道:「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儿子。」 「夫人,妳又不谦虚了。」 「何必谦虚?老爷心里还不是这样想的。」 「这个……倒也是。」 辜云峥只是听着,断然没有附和的意思,坐下后便端起婢女备妥的上好茶饮细细品味,任那几年见不了一次面,在外云游四海、乐不思蜀的父母称赞。 辜氏夫妇早年经商,两人在谁也没看出他们有撒手不管的迹象时,就将那规模庞大的商事丢给了亲爱的儿子,打定主意相信辜云峥应付得来。 辜云峥虽得皇上赏识,却未在朝中谋一官半职,皇帝提过此事,只是他推了。 「公子,时辰差不多了。」贴身小童细语,便见辜云峥缓缓起身。 「咦?!你这是要出府?」辜夫人夸儿子夸到一半还未尽兴。 「今日须进宫一趟。」 「也不能总这样啊,爹娘难得回到家来看你,还要跟皇上抢儿子。」 「这回倒跟皇上无关,是赴淑妃娘娘的约。」辜云峥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随口说道:「账本还搁在那儿,不妨用来打发时间。」 辜夫人涌上来的一口气卡在喉咙,想耍赖又没办法,原本就是自个儿的责任,现下倒不好意思推托。 「我怎么觉得这孩子越来越冷淡,对爹娘一点儿也不眷恋。」 「没有的事儿。」辜云儿斜了一眼。「哥哥还被人称『温雅公子』呢,名号是俗气了点儿,但也算名副其实。」 说别人不眷恋,也不想想当初是哪家爹娘丢下年幼体弱的儿子,自顾自的游山玩水去了。 「他从小就不喜与人套近乎,这回怎么有兴致跟淑妃扯上关系?」 「哥哥也不愿的,是那淑妃三番五次的来请,再推拒下去怕会伤了和气,才答应赴约。」 「这么殷勤是为了哪桩?」辜夫人看了小女儿一眼,见辜云儿只是抿着嘴笑得乱暧昧一把的,看得她心头一阵发慌。 莫不是要给她家云峥…… 辜云峥此番进宫也不是全然的无所谓。 淑妃虽已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但也还未到被冷落漠视的程度,她的境况倒还过得去。 平素里他进宫频繁,跟她也没什么交情,这会儿忽然热络起来,一个劲往辜府下请柬,总不会只是邀他来赏花。 何况后宫之事他是不愿沾的,饶是淑妃年长他半轮,他的人品也无可非议,总有人喜欢嚼舌根。 辜云峥只站在小湖边树下,白衫袖口被微风带动少许,连人带景清雅如画,他只是平心静气的眺望。 皇上得知淑妃设宴邀他,很是高兴的过来瞧了瞧,还叮嘱淑妃切莫怠慢、好生款待,离去时跟淑妃交换的眼神似乎带着点什么意思。 「云峥果然是出尘脱俗之人,就这么站在那儿,都快让本宫这一干婢女全看呆了去。」 「娘娘过奖了。」辜云峥缓缓回头,虽无笑意却面色温和。「还得多谢娘娘的好茶。」 「你喜欢就好,不然皇上要怪本宫招待不周。倒是好不容易把你请来,总不会认为本宫就是为了跟你喝喝茶吧?」 「娘娘有事但说无妨。」 辜云峥波澜不惊也不拐弯抹角,倒让原本想吊他胃口的淑妃顿失兴味。 果真是摸不透的辜家公子,看着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儿,防得却是滴水不漏。淑妃暗忖。 「云峥今年可是二十有二?」 没想到是这等问题,辜云峥微微一愣。 「确是如此。」 淑妃笑得眉飞色舞,跟着打探道:「未有心上人,家中也并未说亲,本宫说的可对?」 他身形微动,走近几分,未答话只略微颔首。 「本宫跟你说个人儿如何?」 「有劳娘娘费心了,但云峥暂无成家的打算。」 「看一眼又无妨,也不会逼了你娶本宫说的这人。」淑妃说着,一边向婢女吩咐道:「去,把小姐唤来。」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好个刻不容缓! 淑妃笑得合不拢嘴,还拿辜云峥打趣。「瞧瞧,人家姑娘家早就想一睹你仙人之姿。」 辜云峥双唇轻动,唇线略微抿直,也不知是笑还是非笑。 如此紧锣密鼓马不停蹄,真为他说亲来了?忽然间他有了点兴致,想看看淑妃到底说个什么样的人给他。 皇上三番两次想将某位公主许给他,都被他巧妙的推托掉了,淑妃如此自信满满,来人是何方神圣? 「果果,快过来。」似乎是瞧见了人影,淑妃兴致勃勃的招手。 辜云峥难得好奇的顺着淑妃招手方向看过去,只见似一主一仆的两人前来,看清楚时他怔了怔。 面上有些许的错愕,心里却难得掀起奇怪的不满,没料到……他轻看了淑妃的心思。 按常理推断,介绍给他的应是某位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的小姐,就算不是天仙也不会是寻常普通人。 但来人却是平平整整的样貌,平平整整的态度,没什么差错也无引人注意的特色,不多看几眼大概就会记不住。 而且这女子行来的步伐稳而且慢,看得出一路就是这样走来的,想必心里是完全没将他当回事儿,所以来得不疾不徐不在意,到了也未曾看他一眼。 辜公子虽无水仙自恋的习性,但也从未遭遇过如此待遇,一时间不好的感觉在心里扎了根,还未交谈便已对此女子落下坏印象。 「果果,过来见过辜公子,妳在宫中多年,云峥的名号该是不陌生。」淑妃说完继而跟辜云峥引荐。「这便是本宫要跟你说的人儿,越果果。这孩子父母去世得早,本宫便留她在身边陪着,也是本宫的侄女。」 宫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常在皇宫里走动的他却闻所未闻,是哪条情报线漏了网? 越果果这才朝辜云峥看去,在他脸上落了一眼后便移开视线,仅是礼貌的点了点头,不热络也不冷漠,生疏客套得厉害,后者也微微颔首。 这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招呼似乎就这样打完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在看他之前似乎有道忿然之气先袭过来,在两人视线碰触后,又收敛了下去。 她不动声色的只将目光放在淑妃娘娘身上。 终是见到这传闻中的天下第一人了,好一个如仙如画不可冒犯圣洁高贵的人,她看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就怕会被这神机妙算、算无遗策的辜公子发现,她眼里的风平浪静是虚的。 天下第一人……得此名号他可是有愧?可曾想过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人才德兼备?! 「娘娘差人叫果果过来可是有急事?果果手上还有些活儿要忙,是德妃娘娘吩咐的。」 「她又跟妳问药了?!」淑妃怒斥。 「是,德妃娘娘说今晚要用的。」越果果答得四平八稳。 她的声音比一般女子的要沉些,又不若男儿厚重,倒是一番独特的清朗干脆。 「妳给本宫好好在这儿待着!」淑妃训斥完面不改色的越果果,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朝辜云峥歉意的笑了笑。 「让云峥看笑话了。」 「娘娘不必在意,越小姐若是有要紧的事,先行处理为妥,既然今日识得,往后……来日方长。」辜云峥瞄了她一眼。 他这句「来日方长」说得淑妃心花怒放,听在越果果耳中却觉有些讽刺,未免客套得虚伪了。 「果果,还不快谢云峥善解人意?」 心里虽是别的想法,越果果动作却不扭捏,带着三分客套三分温婉。「多谢辜公子谅解……」 「不过妳人还是得留在这儿,德妃的事儿迟些再说。」淑妃忽而一声令下,让辜云峥察觉她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变。 见她很懊恼后悔、像是早知如此就不跟他道谢的样子,对他像是巴不得眼不见为净……辜云峥的唇线抿得更直。 「本宫是听说云峥精通音律,恰好果果也略懂一二,既然人都到齐了,你二人合奏一曲可好?」 辜云峥十分轻淡的笑了笑,几乎看不出变化,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看得人心颤颤,他才淡道:「那辜某献丑了。」 越果果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样干脆,略微吃惊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将她整个表情送进辜云峥眼中,把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她却不想也不愿跟他合奏。 素不相识的两人如何合奏?这也难为人了,且不提默契,连对方的底细都不清楚。 她想了想,干脆直言道:「果果技艺不佳,还是不要在公子面前献丑为好。」 「越小姐不必多礼,只当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即可。」说着辜云峥便走向备妥的琴前坐定。 她不愿,他反倒想听听看是何等的技艺不佳,让这位淑妃娘娘的侄女从一见面就摆冷面孔给他看。 越果果摸不清他心中所想,思量了一阵又在淑妃娘娘紧迫盯人的注视下,只得道:「如有冒犯还请辜公子原谅,就劳烦带我一带。」 她也不再推托,朝另一副琴前行去,走路的姿态有些奇特,分明是名女子,步伐却迈得有点大且迅速,倒也不嫌粗鲁,只是太干净利落。 「那我们随性而弹,彼此唱和呼应。」 没个曲名儿,什么调儿也不知会,随性也不至于是这样,这辜云峥是想试她深浅还是如何?她都说了自己技艺不佳。 辜云峥抚琴就是翩翩公子风范,仅是姿态便高雅庄严得不像真人,让众人看呆还不够,耳朵还要被那「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灵动琴声倾注。 音律之深刻动人,除高超的技巧外,更多的却是心神领会之后的融会贯通,才能弹奏出如此出众的乐曲。 果果自认是没那等天赋的,她仅是苦练技艺便不晓得要多少年,所以跟不上辜云峥也情有可原。 但心里又是另一番想法,尤其是随着他的琴音,自己在他的带动下抚出不一样的调性,一时间没想太多,只是想跟上节奏。 技艺跟灵气都比不过,那么她投机取巧可成? 他若如惊涛骇浪,她便似小桥流水;他若如快马奔腾,她便似绵绵如絮;他要海纳百川,她就灵动机巧。 若是相同的调性她一定会被压制得死死的,不如钻着空子找他的空隙,一时间竟也呼应得没有破绽,宛若天作之合! 「好一个琴瑟和鸣!」 没名没姓的曲子随着收势落下最后一个音,淑妃大大的夸赞,辜云峥也露出此行最明显的一个笑容,看向越果果。 「越小姐聪慧机敏。」 这赞扬让越果果颇感意外,这番琴艺较量下来,自是清楚自己与他的差距,心知以他的水准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伎俩。 她再有不满,但事实摆在眼前,不吝承认他琴艺高超,虽然这并没有改变她对辜云峥的忿忿。 越是这样,越让人心里虚愧,无地自容。 「只是投机取巧,让辜公子笑话。」她不会当面开罪他,也没打算让他知道自己的忿忿。没有那个必要。 自己的心思自己清楚便罢了,从没想有人能打抱不平,如此一来面对他时就应更加心平气和,万万不可泄露了一点思绪。这样一想,越果果的神色便淡定了些。 「有这般投机取巧的实力已是不简单。」方才一曲,她展现的不仅是琴艺和技巧,还有速度和反应。 「多谢。」跟辜云峥说话若总是拐弯抹角,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她便决定不再谦让,坦诚的点了点头。 「是小姐过谦。」 三两句客套话讲完,两人便又陷入无语的沉默,让好不容易瞧见一点苗头的淑妃不满。 怎么就像两潭冷水,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客客气气生疏礼貌,下意识画清界线一样。 「难得你二人有相同的喜好,云峥有空时不妨来看看果果,姑娘家在宫里本就烦闷,本宫也有照顾不到她的时候,你来跟她谈谈天想必会好一些。」 「娘娘。」辜云峥正色道:「这恐有不妥,皇宫不是云峥能随意走动的地方,而男女交往须更谨慎才好。」 他拒绝得相当直接,让淑妃娘娘脸上挂不住又没话好反驳,顿时表情难看,气氛冷场。 越果果虽不怎么在意,但听他这样一说也禁不住瞄了他一眼,却见他正好看过来,差点被他逮着她偷瞄,赶紧不着痕迹的转开。 原本还想以辜云峥的性子,再难堪也不会把话当面讲出来,莫不是她那淑妃姑姑强迫中招的态度让辜公子也受不了? 「辜公子放心,你我素不相识,能揽琴同奏已是幸事,其余的事……果果不是不识趣之人。」她通情达理得很。 「越小姐客气。」 「哪里哪里,让你为难才是不好。」 辜云峥不冷不热的回答,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而他的眼神好像将她的心思看明白了。 这不可能! 他虽不常笑,但生来一张温润的脸,旁人看着总觉得和善居多。平静的看人时虽有股冷凛的锐气和穿透力,但分寸把握得极好,也不显得胆寒可怕。 宫中何时有这样一名女子,他却不知?对他显然是不够和颜悦色,也不知何时得罪过她……辜云峥朝贴身小童使了个眼色,小童立刻心领神会他家公子的意思,不着痕迹的退了下去。 「方才那些话,云峥认为对彼此都好,还望越小姐不要介意。我虽不便出入皇宫,但若越小姐有兴致,倒是欢迎来辜府作客。」 柳暗花明又一村?越果果刚想客气两句便婉拒,立刻察觉淑妃娘娘投来要挟的眼色。 人家只是说客气话,不用像苍蝇赶紧黏上去……越果果本就不打算刻意给辜云峥留下好印象,然淑妃的撮合意图如此明显,可方才相处下来也就该看明白,辜云峥跟她合不来。 有礼归有礼,客气归客气,兴趣相同也罢、性情近似也好,磁场不合,勉强不来的。 「果果?」淑妃略微提高的语气暗含警告。 越果果自认大多状况下她还算识大体,修养也还够,别人不得罪她,她一定就很平易近人。 「果果?!」声调拔高,不仅淑妃盯视,辜云峥也投来侧目之光。 修养,修养……忍,忍……越果果叹了一小口气,自知这回就算沉默到底也躲不过。 「娘娘,您也知道果果没办法自由出宫,作客一事也只得顺其自然。」 「本宫自会在皇上面前为妳说项,妳还操什么心,应了云峥的邀约便是。」淑妃娘娘似有些不满这个侄女的态度。 「那……多谢辜公子盛情,如有机会一定拜访。」 辜云峥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根本没什么盛情可说,说不定心里正讨厌着她,任谁都不喜欢无端就招上麻烦事。 辜云峥朝她打量时,发现她的目光变得清淡,这是越果果现身以来最让他满意的表情,一时间原本有些不悦的情绪淡了点。 虽不投机,倒也没到厌恶的地步,只是合不来大概也没办法深交……这一丝丝念头跃进他的脑海。 「公子,查清楚了。」 辜云峥出了宫,贴身小童形如鬼魅出现于身后。简简单单几字,将公子吩咐的事查得巨细靡遗,小童本事不小。 「回去再说。」 到了辜府,辜云峥避开辜氏夫妇,回到属于自己的院落,训练有素的婢女有条不紊的备上热水,伺候公子洗面,再细心的为其换上另一套衣衫。 待到静心坐下来品茶时,辜云峥才开口道:「宫中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人?淑妃何时来的侄女?」 「确实是淑妃娘娘的侄女,因父母病逝,在十二岁时被娘娘领进宫,已经在宫中五年了。」 「五年?」辜云峥微微扬眉。「她会隐身吗?宫里有多少蚂蚁你们都该清楚,这么大一个人还会忽略掉?」 「是属下失职。」小童没有半点怨言和辩解。 「接着说。」 「淑妃娘娘刻意不宣扬,而此人行事隐蔽,再加上她在宫中的作为……」小童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 有何蹊跷?辜云峥淡淡的瞥了小童一眼,后者立刻挺直背脊凝神起来,他家公子最不喜欢汇报情况时吞吞吐吐。 「这个人没进宫前,家中属书香门第,其父身为医者将所学传于她,而母亲自小教其琴棋书画。」 如此便不难解释她今日之琴音不同一般。 「如今她在宫中可是从事药师或画师的差事?」 「她的本职确实是制药和作画,但有点不一样……」小童年纪轻轻的脸上有一些为难。 辜云峥听到这里倒想笑了,越果果是何方神圣?让他的影卫之首这样为难。 小童像是狠狠的下定决心,一口气道:「只是,她是专为嫔妃和皇上制作秘药的药师,所绘制的画品也是男女……之间的秘画。」 秘药?秘画?辜公子听罢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而后偏开脸伸出手掩唇。 宫闱秘史,宫墙之内自然有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谈论的事,何况是皇上与嫔妃之间的「私事」,难言出口倒也正常,但由她来做这等差事,确实有点骇人听闻,如此隐秘倒变成情有可原。 小童瞥见他家公子好像在笑,唇边一点笑意逸出指缝。 「还有别的吗?」 「目前为止,就是这些。」 「她在宫中可有树敌?」 「嫔妃大都差人取药取画,她处事也低调,鲜少与人直接往来,谈不上有特别的印象,只是有些想强行索物却得不到的人会诋毁说嘴。」 辜云峥看上去悠悠然的像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看不出是何情绪,只道:「淑妃说这样一个人给我,倒不知是存了什么心。」 「公子,可是要将此人列入名单?」 「那倒不必。」辜云峥放下手。「淑妃的伎俩一向浅薄,这人也还不足为惧,没什么动静可暂搁置。」 小童谨遵吩咐,但心里却有些纳闷。公子一向谨慎,观察甚微,再细小的动静也会要求一清二楚,这回却不让他们查。 难道公子想亲自试探? 第2章 坐落在东边,扬名大江南北的天下第一楼,在最顶楼最边缘,风景独好的楼主房里,两人一躺一坐。 天下第一楼——花满楼,是以那诡诡秘秘又妖妖娆娆的楼主之名命名的,由此可见其人自恋到何等地步。此时花楼主仪态万千、慵慵懒懒的倚靠在床榻边上,呈半躺的姿势,妩媚如半边弯月的眼时不时瞧着坐在桌边发愣的人。 她一进门先是平静的丢下一句「小楼我见着你好兄弟了」,再来便心平气和的坐下沉默了好久。 难得有机会出宫,还是打着寻药的借口,就是为了来他这里干坐着发呆吗? 「我的好兄弟这么多,谁知道妳说的是哪个。」 「辜府辜云峥。」越果果答得还爽快,花满楼脸上却没一点惊讶的表情,明显是早就猜到的。 「妳又不是没听说过他,见着就见着呗,专程过来给我捎个信是怎样?」 「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淑妃娘娘现在想方设法要为我做媒,这事儿我不知会你,末了你一定又会怨我。」 「啊?」花满楼的身子直了直,不留情面的直接取笑道:「她要把妳跟辜公子送作堆?」 「你的表情好像在说这是笑话?」 「本来就是好笑的事。」辜云峥是谁啊,如神仙般的人,有人听说过给神仙娶亲的吗? 「我晓得跟那辜公子比,我跟他是云泥之别,也不清楚我家淑妃姑姑是怎么想的,或者说……她凭什么觉得辜云峥会接受?」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话是妳自己说的,我可没有比较的意思。」语毕,花满楼那张艳如春花的脸笑得极其暧昧。 「干嘛?」他的表情很诡异。 「我跟云峥结识这么久,从来没听他说过男女之事,也没见他瞧上哪家女子,身为男子他可是罕见的冰清玉洁,以妳的道行拿下他有何难?不如就勉为其难跟辜公子结成良缘。」 「你不用把我说得像个女色魔,辜云峥冰清玉洁,我也很洁身自好。」她无非是身处环境复杂了一点,维生技能特别了一些。 「我还是觉得某些事妳比他要开窍,妳耳濡目染比较多。」 越果果的眉心拧成一个怪异的弧线,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朝花满楼看去,道:「被你这样说,辜云峥会哭的。」 「那妳说说,姑且不论云峥的想法,妳自己呢?对他可是有一点意思?」 「对头一次碰面的人我能有什么意思?你别瞎想了,辜云峥跟我合不来。」想必辜公子本人也察觉磁场不合了吧。 「咦?这可稀奇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见过我们那辜公子后不想入非非的。」 「他没讨厌我就是万幸。」 「为何?你二人兴趣性情皆有相投之处,没道理合不来。」 「天生的……尽管看上去都还算有礼,但很容易便明白彼此都在装客套,如果那日淑妃娘娘没在场,我跟辜云峥连话大概都懒得说。」 平日里看她也算是得体冷静的人,如果从不知天下第一人辜云峥,如果是萍水相逢,或许还有可能把酒言欢,但是…… 花满楼瞧她风平浪静的表情,眼珠子转了转,半晌后笑道:「果果啊,妳不可能对他没一点想法,心里的那股较劲呢?」 「你非要挖出我的心里话是不是?」越果果无所谓的大笑。「他胜我几筹是铁铮铮的事实,早前我纵有较劲的想法,如今也烟消云散。」 「我知道妳心里怎么想的。」花满楼一脸不相信,看穿了她的心思。「妳不承认我也知道。」 「随便你怎么说。」她笑得十分坦然。「总之我跟辜公子没戏,没戏。」 她想较劲又能如何?还能将辜公子给吃了吗?平心静气不要跟他再扯上便是,往后少见为妙,自己也少受点哑巴罪。说不定辜公子本人比她更希望如此。 花满楼轻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嘴硬呗,说什么合不来,以为他不知道她对云峥「敌视」已久,换种说法那就是「在意」很久了。 假镇定,看她什么时候露马脚! 也不知是人为还是巧合,以往从来没遇上过的人,自从见过一面后,在宫里似乎走到哪里都会看见。 辜云峥看见迎面而来的一行人,表情有几分凝住,翩然站立一旁不置一语。 瞥见他脸色冰冷,走在后方的越果果也同样感到无奈。 她总不能自告奋勇去告诉辜云峥,这是因为淑妃娘娘想尽办法将他的行程打听清楚,不应该迁怒到她头上。 「娘娘午安。」 「都进了宫,怎么不到本宫那里坐坐?」 淑妃始终揣测不出这辜家公子的心思,瞧他永远是那副了无俗念的表情,带着与尘世了断的静心清绝。 「云峥与皇上有诸事相商,还请娘娘海涵。」辜云峥不冷不热,反倒是后边的小童气恼起来。 他家公子出入皇宫不下几百回,向来只面圣不管其它,什么时候还得去给嫔妃请安?到底是这淑妃娘娘不懂事。 淑妃似乎也意识到让辜云峥道歉是件很严重的事,立刻堆上和善的笑脸,身一侧将躲在后方的越果果拉上来。 「云峥千万别怪本宫性子急,要知你不来,果果也不好意思到贵府去打扰。」 本是低眉敛眼的越果果听罢忽而双目瞠开,她哪里有小女儿矫情的不好意思?别冤枉她呀…… 「这倒是云峥的疏忽,不知道原来越小姐真的有到辜府作客的兴致。」 怎么听都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刺耳,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辜云峥瞧人的眼神越来越轻。 若是之前,她一定暗自愤恨不平,但既已打定主意跟他无瓜葛,就算再藐视她也全当没看见。 没听到她的响应,一看她竟然在发呆!淑妃恨铁不成钢的斥道:「果果!」 惨,两面夹攻——辜云峥的藐视和淑妃姑姑的催促,她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法同时稳住两人。 辜云峥似等得有些不乐意,虽没显出丁点儿不耐的表情,但气息已经开始拒人千里之外。 「娘娘,云峥还有要事待办,恐怕不能再多加逗留了。」 「本宫不会耽误了你办正事,不过是跟你约个日子,好让果果到府上拜访。」 「越小姐什么时候想来,辜府上下随时欢迎。」 无论她怎么听都觉得他说得言不由衷,越果果一闪神去估量辜云峥的心思,便忽略了身旁还有个紧迫盯人的淑妃。 「咦?」手背被小掐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忙道:「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可好?云峥办完了事,就领果果一同前去。」 「娘娘,今日事务繁多。」这回换越果果唱反调。 淑妃不满的瞥了她一眼,像是早知道她心里的小伎俩,哼了一声。「不就是贵妃那边的差事,本宫替妳推了就成。」 推了?淑妃娘娘推得轻松,届时贵妃寻人算帐找的可是她,她得罪不起。 「如此贸然恐怕不妥,贵妃娘娘要的东西是早就订下的,今日是最后期限,改日得闲果果一定上辜府拜访。」 「妳这话本宫已经听得耳朵都长茧了!本宫早就告诫过妳,莫要醉心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和乌烟瘴气的画儿上,妳全当耳旁风!」 越果果神色一变,表情有些异样,并非淑妃语气中的愤怒,而是暗叫不妙…… 她这一向还算谨慎的淑妃姑姑,竟不悦到当着辜云峥的面说出不该说的话,看来这回是铁了心要让她跟辜公子扯上关系,再说下去难保她不会被「家法伺候」。 话说皇上也没嫌她所做之事丢人现眼,淑妃娘娘却从一开始就不满,当初进宫也是,用半威胁的方式…… 越果果无言沉默,辜云峥瞧着这两个自家人闹起内哄,脸上竟显出些感兴趣的表情,趁着空儿故作不经意问道:「恕云峥无礼,多次耳闻越小姐提及制药一事,在宫中可是担当药师一职?」 此话一出,先紧张起来的是淑妃娘娘,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倒是越果果一脸坦然的样子。 「因对医学药理之事颇感兴趣,云峥便多打听了一些。」 「辜公子的意思?」 辜云峥的多打听一些,应该是连此人的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了吧。 他分明是借口,脸上那点轻微的笑意根本没达到眼底,甚至还泛着冷光。 「想问问越小姐,对所司之事的想法。」他的口气相当轻慢。 「这么多年来,我所行之事能延续存活下来,当是证明有所需自有所供。」 「所言有理,不过对女子来说总有些不妥。」 越果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已将她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这番不露痕迹的暗嘲暗讽是何意思? 对她相当的不满?看不顺眼?她已尽量避免跟他接触了。 「那……辜公子对果果所行之事有何看法?」 越果果此番询问,却让一直希望她能主动的淑妃娘娘高兴不起来。 且先不论辜云峥,辜家乃名门,辜氏夫妇也有声望,仅是如此已经难办,更不要说辜家那位德高望重的辜老爷子。 早就警告过越果果不要再做那些败坏德行的事,她偏偏不听! 「云峥不便评价,但越小姐至今还能处以平常心,倒真让人惊叹。」他笑得风轻云淡,出口的话却有些难听。 「大概吧,在我看来那只是阴阳调和的事情。」 辜云峥被她的说法引起一个莫名的表情,好似轻微的蔑视又带点意味深长。 但无论是哪一种,终归没有尊重和好感……她回了一个跟他不相上下的浅笑。 「越小姐想法如此超脱,让云峥开了眼界。可惜辜家子女自幼受儒孟之学影响至深,对此等想法……还真是……」 恬不知耻?他话中暗含之意,由眸中的清冷神色传达出来,她不可能看错。 「能让辜公子开眼界,才是难得。」她不卑不亢,却暗潮汹涌。 「承让!有机会再跟越小姐讨教,今日妳我皆有事在身,就不耽误。」兴许是言语间得罪他了,辜云峥毫不多言转身便走,像是多待一刻都受不了。 「慢走不送。」 有机会?她想辜云峥应该不会再让淑妃有空隙可钻。 担忧不已的淑妃娘娘被两人这一看似风平浪静却怎么听都不对劲的谈话,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越果果在他走开不到一会儿,也掉头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或许旁人没察觉到什么,但她很清楚这番是明里来暗里去的针锋相对,辜云峥对她本人已很有意见! 他表明态度自然有利于断绝淑妃娘娘的念头,但实际意图却教她愉悦不起来。 自然不会去计较,要忍气吞声也做得到,以平常心做平常事是她擅长的,但心里好像就冒出了疙瘩。 高傲的辜家公子,他以为她愿意吗…… 这一回碰见真的是巧合,越果果独自一人走在长亭被个男人拦住,辜云峥难得没小童跟随,便停在角落瞥见她进退两难。 上回两人相谈不欢,应是没寒暄的必要了,但辜公子一时心血来潮,便定住脚步看个究竟。 「果果姑娘,妳请等等,别走这么快呀,听我把话说完。」 「不好意思何少爷,我赶着给贵妃娘娘送药,若耽搁了娘娘会怪罪下来。」 「所以我才说妳也干脆点儿,快些拿点儿药给我不就结了?反正妳那也是给我姨娘的药,匀一点给我有何妨?」 「方才我已讲明,所制之药只有下订的娘娘才能取得,断然不可流传在外。」只能供奉给有资格的娘娘和皇上使用的秘药,怎可能是谁都能拿到。 「妳悄悄给我又不会有人知道,只要妳肯给,随妳开价。」 「不是钱的问题,而且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还请何少爷谨慎。」 何少爷似乎也意识到隔墙会有耳,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了一下,没见什么动静又无赖起来。 他是贵妃娘娘的亲戚,平日常借娘娘之名在后宫走动,美其名是附庸风雅,听说也是花街柳巷的常客,跟她寻药……大致也不脱那些理由。 「妳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机灵?我好说歹说半天了还是那副死样子。」 「果果愚钝。」不机灵?她还算心平气和脾气好吧。 「这么说妳是死活都不肯给我药了?」 「还请何少爷不要为难我。」 「给我药就不为难妳,不然我告到姨娘那儿去,到时候让妳吃不完兜着走!」 「贵妃娘娘知事态轻重,定会谅解。」他若真敢告到贵妃那儿去,届时吃不完兜着走的人恐怕不会是她。 何少爷见她有恃无恐,打定主意不称他的心,一时恼羞成怒起来。 「哼!别以为有淑妃娘娘给妳撑腰就了不起,说到底妳就是个做着不要脸、见不得人事儿的人,假正经装什么清高。」 越果果微微蹙眉,抿了抿嘴却没有说话。 「跟妳说话是抬举了妳,站在妳身边本少爷还嫌脏!」何少爷装腔作势的退后一大步,哪里还有之前巴结的样子,一整个厌恶的表情。「少得意,总有一天会让妳死得很难看!」 何少爷走得很没风度,狗咬狗一嘴毛这种事她不会去做,诽谤非议难听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见。 越果果半晌没动静,像在凭吊什么,却忽然听她一声喟叹,声调平平道:「我要在意这种话……也不用在宫里混了。」 风里面似乎传来一道轻微且饶富兴味的轻笑。 「谁?」她转身看着可疑的阴影处,四处都有耳真是防不胜防。 窸窸窣窣、迟迟疑疑、慢慢吞吞、半是惶恐不安半是羞怯的从树丛后走出一道月牙白的身影。 「原来是兰昭仪。」越果果松了一口气,又没来由感到疑惑,还以为是……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听的。」那娉婷柔弱的女子相对羞怯,语气中也没有主子的威严。 「没关系,是果果鲁莽,吓着兰昭仪了。」 这位昭仪才封号不久,便被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皇上给冷落了,这种事越果果看得平常,大致也就没了感觉。 「越小姐是要去给贵妃娘娘送药吗?」 「是的,贵妃娘娘要得急,那果果就不打扰兰昭仪了。」 「那药……」兰昭仪欲言又止,荏弱情态只需三分便人见人怜。「好用吗?」 越果果眼神一闪,淡道:「昭仪所言果果不懂,还请昭仪明示。」 「对不起,我不是怀疑妳的药,而是……」也想跟她取一点以抓住皇上的心? 「兰昭仪可是跟果果寻药?」 「不……其实……」 「昭仪应是知道宫中的规矩,此药不能随意给嫔妃使用。」换言之,能够取药的必是具有「资格」,被冷落的就不用再提了。 兰昭仪抿紧了唇泫然欲泣,越果果看在眼里也有些不忍心。谁得宠谁被冷落,这种事根本就是平常,又何必去同情谁。 在后宫争上位,美色姿态是必要武器,手段人脉更重要,这位小白兔一样的兰昭仪,还能撑多久呢? 唉……她并非存心为难柔弱的女子,倒也不讨厌这兰昭仪,只是若她擅自给她药,被争宠的娘娘们知道了,她绝对是死罪! 后宫的忌讳规矩,她心里明明白白。 「越小姐,可不可以……」 「我不能给妳药。」越果果平静而坚定的阻断了她的念头,立刻见兰昭仪惨白了一张脸。 不得宠的嫔妃生不如死,得宠的没准明天就是死期,到底哪种死法比较好? 「紫梢花一钱、母丁香三钱、桂心二钱,碾细末。」越果果忽然开口,让兰昭仪大吃一惊,愣了半晌反应不过来。 「兰昭仪我不能给妳药。」她再次强调,却话中有话。 「越小姐!」终于听出她说的是药方,兰昭仪惊喜交加。 「丝瓜子十五、乳香五分、没药五分、杏仁去油七,麝香五分,樟脑五分。」 越果果飞快的讲完,也不理人家是不是有记下。私给药方也是罪,只是但愿被知道后只罚活罪,死罪可免。 「多谢越小姐……」 没听完兰昭仪的话,她便逃命一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哪来的恻隐之心,她不想活命了是不是?她制秘药、绘秘画,上不了台面又见不得人,行事隐秘又低调的药画师,自求多福明哲保身已是不容易。 在宫中眼观、耳闻这许多年,该明白该通透的事也都知晓,心若明镜了,怎么还会捅出这样的楼子? 到底是不忍心,可这不忍心能成事能为人?说不定就把她自个儿给赔进去了。 娘娘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人小命容易得很,届时淑妃娘娘也不会想保她,在宫里活着真难为,她真想…… 「啊呀!」越果果反常的叫了一声,因险些撞上的面前这人。 辜云峥姿态悠闲,事不关己的睨着有些慌忙的她。他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单独碰上这是头一遭,还是在她做了「坏事」之后,越果果多少有点心虚。 「越小姐行色匆匆,可是要给哪位娘娘送药去?」 「辜公子神机妙算,果果就在此别过。」他到底是在嘲讽她,随他意吧。 「云峥也不打扰,只是想说越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辜云峥不喜不怒不笑无一丝多余的神情,却见越果果脸色仓皇一变。 咦,这可是头一回见她变脸色,倒是有趣得很。 「辜公子可是听见了什么?」 「听不听见有何妨?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过去了。」 「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 「以越小姐的蕙质兰心,怎会听不懂我的话?」 越果果瞧他那运筹帷幄的神情不顺眼,心里的那道缺口便开了缝隙,漫出原本打算压抑的气。 「辜公子,我知你心中对娘娘跟我都有所不满,娘娘的心思那是娘娘的,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怎么样,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也各自清静。」 辜云峥眸光流转,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含着几分看不明的意思,并无讥诮感,别具意味。他忽而笑得莫测,半是调侃半是轻缓的问她道:「我的心思妳能猜到几分?」 越果果心里一惊,这跟前几回有淑妃娘娘在场时的他有些不一样……竟然会生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感? 「倒是越小姐从头到尾都对我带着莫名的敌意,实在让人困惑,我们之前从未相识吧?」 「你弄错了。」她收敛很多了,旁人看来她是相当的平和。 「有没有弄错越小姐心里自有底,妳事务繁多,我就不叨扰。」辜云峥径自转身离开,末了又回头,饶富兴味的补上一句。「对了,有句话给越小姐。」 越果果蹙眉,有预感不会是什么好话。 辜云峥笑开,轻启唇像老夫子一般语重心长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青了脸,这梁子,跟他结下了! 第3章 越果果没这么尴尬过。 一是事出突然,二是如果几个时辰前你才同某人吵了架气还没全消,就在诡异的地方又跟这人碰面,而且彼此表明态度不欣赏对方——她想今天挑错日子了。 越果果还能保持起码的镇定,不过不可否认心里已有波涛起伏。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真是的……害得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辜公子到此来……」 「会友。越小姐呢?」 「观摩。」 两个人很坦白从容地告知了目的,然后冷静的互望着,回味彼此的答案。 辜云峥依旧风姿卓绝,就是眼中闪烁的眸光灼灼。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几个时辰前她才说要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却在这等地方展开两人的第二回单独碰面,意味着什么? 这原本没有的缘分可就牵起来了? 越果果也感到有些不对劲,好似换了个地方,没有「从中作梗」的淑妃娘娘,她跟辜云峥之间的气氛就变了。 「辜公子会来到这里,真让人惊异。」 「越小姐出现在这儿,也有些不妥。」 语毕,又开始互瞪。 辜云峥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皇宫、府邸、大街小巷、山川河流、天上地下随便他去,就是这里——品香? 她到品香来也不是第一次,但不曾见过他,况且以辜云峥的形象,断然不会出现在烟花之地。 但这回她碰上了,还是在京城最有名的寻欢地「品香」,在这隐蔽的二楼。 「越小姐如此轻车熟路,应不是第一次来。」 「我知辜公子对我所行之事看不过眼,请放心,越果果不是不识趣之人,今日之事全当没发生过。」 辜云峥似有些惊讶,没料到她会有话直说,摊得这样明白。 「妳误会了,云峥并没有那个意思。」 他还狡辩!越果果叹气。好吧,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何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里既非皇宫,淑妃娘娘也不在,你我不必有所避讳,辜公子直言甚好。」 「看来妳是打算做明白人。」 「辜云峥,你看我不顺眼,嘲讽不耐之意显而易见,实在不必勉强自己。把话说明白,你我二人往后再在宫中相遇,才会有应有的态度。」虽直呼其名,但越果果的语气平和冷静,不带硝烟地说了真相,她淡泊名利,不气,真的一点也不气。 听她这样一说,辜云峥也从善如流,不再摆出客套有礼的姿态,该讥诮充分讥诮,该冷淡全然冷淡,身子一偏,倚着栏瞥视楼下的春光无限。 「勉强我的不正是妳跟妳的那淑妃姑姑?」 「你迁怒我,我也认。」 「我何必迁怒妳?妳对我有气,不承认我也看得出来。」 「我已说过那是你弄错了。」她对他能有什么气?他既没害她家破人亡,也没对她谋财害命,只不过是…… 辜云峥唇角微扬,眉梢带点冷笑,摆明是不相信她的话,她是死活都不承认。 越果果当作没看见他的表情,也学着他的姿势顺着朝楼下看去。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我不信真是来会友的。」 「会友是真。」他示意她往某处看。「那人是主角,本是极不愿踏足此地,却被同僚强压着来了,我凑个热闹。」 待越果果看清,楼下一干左拥右抱的人,皆是白日里朝堂上谨言慎行的大臣,甚至还有白天跟她讨药未果的何少爷,不禁暗忖真的挑错日子。 幸好她走后门进来,不然明日宫中关于她的流言蜚语铁定满天飞。 「咦?」她眸光一定,发出轻微的惊叹之声,目光锁在一唇红齿白、清秀面容的男子身上。 辜云峥心知她看见了谁,好心解释道:「此行目的,就是为那刚刚成为驸马爷的状元郎庆贺。」 越果果的目光一直定在那清俊男子身上,眼里不同以往的平静,变化出斑斓夺目的神采。 竟有这样的神态……辜云峥将她那分专注看在眼中,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越果果察觉,意识到自己失态,不疾不徐的收回视线,竟敏感得似乎知晓他在想什么。 「原来如此。」辜云峥丢下四个字,她倾心那名驸马爷啊。看穿她的心思,但这个了解却让他眉心轻皱了一下。驸马爷是值得倾心的对象,但他没料到她会有钟情之人,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淑妃娘娘来见他,当他是什么人吶…… 辜云峥没察觉自己心里有轻微的异样情绪。 「只是纯粹欣赏状元郎那等刚毅耿直之人,没有其它的念头和非分之想。」倒不像解释,她只是要讲清楚。毕竟宫里单纯质朴之人是奇货可居,她见多了乌烟瘴气的事,难免对这样的人心生好感。 「不知这状元郎能坚持多久,皇上新鲜感一过,耿直性情恐会成为致命伤。」 「朝局不稳,少说少错才能明哲保身。」但那样的话倒不如去乡下当个夫子。 越果果说完立刻怔愣了一下,有些怪异的偏头去看身边人,发现他看过来的眼神也有点异样。 她竟然跟辜云峥在这里很是志同道合的说着大不敬的话?! 「不过……」辜云峥先转开视线,接着方才的话。「这人若是利用得好,倒也有前途。」 此刻的氛围着实有点怪,两个人明明已经说开了,现在却彷佛没有后顾之忧,更能畅所欲言。她似乎能摸到辜云峥的一点想法,辜云峥也能揣测出她的心思,心知隐瞒也无济于事,所以干脆有话直说吗? 「你还不下去?」 辜云峥直了直身子,正视她道:「可是急着去办妳那观摩一事?」 「正是。」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妳来此观摩是为作画?我本以为那些凭空想象即可。」他这样一个如仙如诗如画之人,说这样浮想连篇的话竟也不带一点尘世味。 「职责所在,定是要尽力做好,凭空想象总缺乏生动灵气。」 「这话听上去很是正经。」 「正不正经端看人心怎么想。」其实以她的技法画工和「经验」,凭空想象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次数多了总觉陈腔滥调、乏味不堪。 绘制男女房事之图,需要动态、情态、神态、声态、心态种种融合,她从不以敷衍了事的态度轻视自己的作品。何况她也不是真刀实枪亲眼目睹别人行房,轻纱薄幔之下,又有屏风相隔,大体上她也只是观个朦胧。 「听妳这样一说,我倒生出些许兴趣,既要观摩,自当有人得表演,我来协助妳可好?」 「什么?」越果果以为自己耳背。 「可否让云峥见识一下,宫中画师绘制秘画的过程?」 他不像在说笑,这回越果果真的傻眼了。 「辜云峥,你实在没必要亲自……」她很为难的。 「无妨,我们点到为止。」 「那是不是照旧摆上屏风,挂上幔帐?」既然你辜公子要自毁名节,上演活春宫,她也无话可说。 「若要生动,不必要的杂物就不必了。」 「那……好,你们准备。」 烛火摇曳间,房里特别点燃的暗香氤氲出些魅惑的情潮,朦胧得看不分明。 这间房是特定给她的,越果果站在老位置,笔墨纸砚都备妥了,唯一的不同便是这回没有任何遮蔽物。 辜云峥就在她跟前十步开外,那里就一张大床,一点儿掩饰都没有。 他身姿似风若柳,一身白衫翩翩飘逸,浑身上下像有股醉人的仙气,总觉神圣得不可侵犯。面色温润如玉,相貌堂堂又总是淡淡的一抹似笑非笑,让人牙痒痒心痒痒。若真让人碰了他,怎么都觉着不妥,那感觉叫什么来着? 「公子,让玉儿伺候你更衣吧……」 对了对了,除了他还有一名媚到骨子里的女子,是品香的红牌,听到今晚要伺候的人是辜云峥后,勾人的眼便再也没离开过他身上。 那脸蛋儿,那柳腰儿,那身段儿,那身若无骨肤如凝脂,保养得窈窕动人。 玉儿微启粉红小嘴,又唤了一声:「公子——」 辜云峥抬手阻止她替他宽衣解带的动作,看了提笔待画的越果果一眼,在玉儿不解时走到一边,解开盘扣。明明都是宽衣,他的动作却纤尘不染不带一点欲念,越果果竟看得有些出神。那感觉叫什么来着?若是有人侵犯了他这神仙般的人…… 玉儿赶紧将那层已经很薄的纱剥离上身,露出她透亮的肌肤,若是换了门外楼下任何一个男人,恐怕已是心猿意马,任红纱帐里蚀骨销魂春色流光。 越果果看着看着就不悦起来,怎么能让这么个人碰辜云峥? 不对不对,她并非诋毁青楼女子,只是有人这样黏上辜云峥的身,他还一动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她看着心里就闷得慌。 玉枕纱摇,夜半初凉,薄肌冰莹,雪腻酥香,娇喘吁吁,气浮连连,简直吹皱一池春水! 这方情潮涌动,那方却越见冰凉。 越画师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随着玉儿的手指放肆的在辜云峥身上游移,她的眉心蹙得更紧,连冷汗都快渗出来! 玉儿坐定在床沿边上,脱下了衫裙,露出水盈盈的裹胸,凝脂般的柔软,纤盈的腰一扭,便往辜云峥的怀里扑—— 「等等!」越果果在玉儿快要扑倒他的一瞬间出声。 那感觉叫什么来着?对了!亵渎!这简直就是亵渎! 「妳先出去吧。」有气无力的挥手,越果果总算明白自己下不了笔的原因。 辜云峥这样一个人,别说是青楼女子,就算是大家闺秀,碰了他都觉得是大不敬,破坏了仙气,亵渎了神灵。这教她如何下得了笔?怕被天打雷劈啊。但……就只是因为这样?越果果摇头,忽略心里另一阵不满情绪的原因。 「可是……」玉儿很不甘心。 「麻烦妳了,抱歉。」半推半请的送走红牌,再回身时辜云峥已是衣冠整齐。 「如何?」他微微扬眉,问道。 「我不画了。」她也不含糊,爽快的举白旗。 「为何不画?妳所司之职的专注精神呢?」 「我画不来你辜公子。」越果果皱眉,开始埋头收拾器具。 「妳是看我哪里不顺眼?」辜云峥这等追问到底的精神,实属难得。 「我没看你不顺眼,我认输还不成吗?」 「妳认输?」他意味深长的这一问,警醒了越果果,心知自己说漏了嘴,再抬眼便见他似笑非笑又踌躇满志的神情。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可是说妳一直在跟我较劲儿,从来不服我?」 不妙……竟被他察觉到了…… 「小楼——」 花满楼先闻其声,而后见那女子冲进他房里,有些忿忿不平,二话不说坐下,一个劲儿嘀咕:「你说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你倒说说看,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越果果……」花满楼瞄了瞄屏风后,欲言又止。 「从我进宫,这么多年来一直听闻辜云峥的丰功伟绩,别人赞他的聪明才智,皇上也封他为天下第一人。」 「果果,妳等等……」花满楼插不上话。 「辜云峥懂的我不见得不懂,他胜我几筹我承认,但不至于相差那么多。」 唉……花满楼已决定放弃叫她,她是憋坏了,而且自信又被辜云峥重创,难得发飙是情有可原的。 「我有所不满有何不对?我不服他有何不对?我对他有意见有芥蒂有何不对?若是立场调换,平心而论我比辜云峥逊色多少?但他是天下第一人,而我却是见不得人。没遇上也就算了,偏偏……他居然来挑衅我!」总算是一出几日来的闷气,不吐不快。 可说出来了她又蹙了蹙眉,忽然看向花满楼。「小楼,你说过如果我出了宫便可来投靠你,这话如今还算不算数?」 「妳想出宫了吗?不是还有把柄在妳姑姑那里?」 「当初进宫确实是年幼无知,而后行事虽处处谨慎不落人话柄,但并不是长久之计,我总得想点后路。」 「我看妳是被辜云峥打击得有点严重,才开始不想低调做人了。」 「你言之有理,我不反驳。」叹了好长一口气,她才渐渐冷静下来。 花满楼见她神色趋于平和,方才那些怨念的情绪应该大致是处理好了。 「妳说完了?」 越果果淡道:「说完了。」宣泄一下还是有用的,心情都稍稍开朗了一点。 「那听听辜公子怎么说吧。」花满楼朝屏风斜了一眼。「辜公子请现身吧。」 越果果眨了眨眼像是不敢相信,直到看见辜云峥从屏风后走出来,原本平定的神色开始转青转白。 「方才三番五次想提醒妳,妳偏听不进去。」花满楼说完站起来,似欲离开。 「我这儿不是战场,还要做生意的,两位别打起来。」虽然他觉得以这两个人的性子,即便开战也是冷战成分比较多。 越果果就像要把辜云峥钉在地上一样定定的盯着他。 「妳跟小楼认识?」 她不答,他也不追问。 「还在为品香的事生气?」 越果果还是没吭声,但脸色却明显激动了几分。 「妳对我有诸多不满。」这句,辜云峥不是在问,而是肯定。「若是能调换立场,我倒很想跟妳换一换。」 「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斥了一声,不用跟他客气。 「尘世中人总是看见别人的好,羡慕得多。」 说禅吗? 辜云峥瞧着她无动于衷,想来她跟他有相同的地方,但也有大不同。听闻她从小受父母疼爱,悉心教导成才,若是越家没出意外,她应是幸福至极。 反之辜家公子自出生便身子骨弱,被矜贵的养着,足不出户,没事儿也就只能读读书,有爹娘却常年不在,一个人惯了。 天下第一人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她不会清楚;得到了是怎样的心境,她应该也不会知道。 「我回去了。」越果果忽而起身。 「坐下聊聊何妨?」 「你讨厌我,我自当不该碍你的眼。」 「这是妳的误会,之前只因气氛、场合、人皆不对,妳行事自有妳的分寸和准则,我无权讨厌什么。」辜云峥笑看了她一眼。「何况真正不满的人是妳。」 在花满楼这儿,辜云峥身上少了几分拒人的疏离和冷淡,多了一份随性。 「我曾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要说个人给我,挑表面上更门当户对才好,挑妳来让人说闲话,淑妃娘娘是如何想的?」 「对不住,我出身低下,有辱辜公子你的颜面。」越果果皮笑肉不笑的。 「我是实话实说,没别的意思。」辜云峥浅笑,道出一句让她颇感意外的话。「何况知妳聪慧,自贬的话便是在讽刺我。」 在宫中与众人相安无事这么多年,自是有一定的本事。 「你如此坦诚出乎我意料。」 「既然到了这个分上……」大概再装也没什么意义,她心里暗忖辜云峥可能会说的话。「这会儿你怎么就变和善了?」 「意义不同。」他择友之态度也分三六九等,见越果果浮出不明之色,辜云峥笑道:「若是朋友自然不一样。」 「我委实惶恐。」她真做了一个怕怕的表情,罢了两人各自都觉得好笑。 「后来我认真想了想淑妃的意图,娘娘跟某些大臣私下建交了些关系,她定是认为你我二人会性情相投,将妳安插到我身边,估计是要在我身边布下眼线。」 「可惜她没想到,我对你早生怨念,更别提什么性情相投。」话虽是这样说,但她也跟辜云峥有同样的想法。 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有什么风吹草动从他这里挖消息最快最好,淑妃姑姑虽没明说,但大致逃脱不了此类意图。 「可否别再酸下去了?我诚心诚意与妳说话,自然是想将先前的误会解除,妳我从头来过。」 她再怨下去好似自己真的很小气一样……越果果暗叹,说不出跟辜云峥变成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但有一点她很清楚,至少现在她心里比较舒坦。 「这事儿我不清楚,娘娘若有此意,也该明白我不是她能摆布的对象。」 「诸多嫔妃中,淑妃颇具头脑,别的妃子在忙着争后宫之位,她想得比较远,知道建立牢靠的关系以保将来。」辜云峥说着,忽而朝她打趣道:「可是妳们越家的女子都不同凡响?」 「你在说笑。」 云峥给了她一个先前没见过的温和表情。「淑妃娘娘是打算拉拢我还是想谋害我,目前没个定论,倒是妳,若是有心跟我结交,要趁早表明态度才好。」 结交?!她错愕,撑着下巴的手抽离。「你不讨厌我?」 「妳又没耳背,别让我重复多次,不是讨厌,是不喜那种方式。」 「我被你整得从天上掉到地狱,然后冰火两重天后,你又让我超生?」 辜云峥兴致来了,敲了敲她的额头,道:「没妳说得那么严重,我看妳冷眼旁观得也很高兴。」 「因为娘娘在一旁虎视眈眈。」 「这回我诚恳邀妳,到府上坐坐。」 「怕是你家不会让我进门,我脸皮不厚,很怕被人乱棒打出来。」她还记得他的话,辜家重德行礼仪。 辜云峥微偏开脸轻笑,半晌后传来颇为轻松的声音—— 「我没打诳语,但妳是我邀请的客人,断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总之辜公子一手遮天,他说了算对吧。 「辜云峥,你说要我表明态度,可否给我一些提点?」她可以不听娘娘的话,不办娘娘吩咐的事,但若为敌那是绝对不能的。 「并非要妳非黑即白,只是妳选择了一方,势必对另一方有所亏欠,其中分寸如何把握拿捏,我提点不了,要妳自己摸索。」 「我还没说一定会选你。」他那副笃定的口气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方才我听见有人说想要出宫?」 越果果汗颜,说漏了嘴是她不谨慎不小心,被他听见了当把柄是她咎由自取,这样一来不就两方都握着她的把柄了? 「要出宫不是难事。」 「不是现在。」越果果瞥了他一眼。她有把柄在淑妃手上,虽然那个把柄…… 辜云峥似坐得有些久了,起身动了动,回头瞄她,那眼神又是让人一阵惶恐。 「我俩的关系,回去后妳打算如何跟淑妃娘娘禀告?」 什么关系?!说得好似两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一样,不久前她还跟他冷战呢。 「禀告什么?少说为宜,只会越描越黑,娘娘看到我跟你来往,自己就会有想法,这是她乐见其成的事,不等我说她便会主动开口。」 说罢她笑起来,像是忆起什么趣事,抬头仰视辜云峥。 「你多少泄漏点有用的消息给我,也让我有被利用的价值。」 他但笑不语,越果果也浮出些愉快的表情。 此番,和谈。 五更时睁开眼,便察觉有股不寻常的气氛,静谧到死的晦气。 越果果没跟淑妃娘娘住一块儿,在宫里辟了一小块地,既当住处也当作坊。 「怎么回事儿?」 抓住一个疾步奔走的婢女想问究竟,那婢女唯唯诺诺的看了她一眼,半天吭不出声,她只得放开人家不再为难。 这种沉闷的气氛只会让她想起些不好的事,就像那日爹娘出了意外,整个越家笼罩在黑雾中。 「是状元郎,状元郎出事了。」 「皇上龙言大怒,听说公主哭哭啼啼去告状,皇上立刻就要治状元郎的罪。」 「怎么会有人这样不识抬举?要他娶的可是公主!」 「话不是这样说,说不定状元郎有苦衷,再说公主……」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几个不太识得越果果的宫女警戒的看了她一眼,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现在才谨言慎行是不是太迟了?越果果也不再不理会,她自然知道要跟谁询问才最清楚,但现在不是好时机。 走不到几步,便在桥上遇见要找的人,辜公子行来的方向似乎跟她不谋而合。 「辜云峥……」 「今日天气不太好。」 越果果瞥了他一眼,他在打什么禅啊。 「你可是要来找我的?」 「前几日妳我说起那耿直坦率的状元郎——」辜云峥一副淡然的表情,天塌下来也会不动声色的样子。 「驸马爷不愿娶公主,当众把态度表明得坚决肯定,公主一气之下告到皇上那儿,此刻龙颜大怒,驸马爷怕是难逃一死。」 「难逃一死?这么严重?」她禁不住蹙眉。 「近日皇上为国事心神不宁,驸马爷此举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妳说会如何?」 「这直性子,到头来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没有挽救的机会?」她薄怒。 「我吗?」辜公子打趣的看她。「驸马爷跟我交情不深,我大可不必蹚浑水,倒是妳,想救妳这心上人?」 越果果闻言拧了拧眉,慢吞吞的转眼瞪他,辜公子在讲什么天外飞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