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小姑娘》 前言 【寄秋简介】 星座:爱恨分明的天蠍。 最爱的休闲活动:看鬼片,从中找乐子。 最爱的食物:牛肉面。 最讨厌的季节:寒冷的冬天。 个性:天不怕,地不怕。 高中三年所有老师的评语──「乐观而不进取。」 (秋仔说:人生在世不争不求,尽自我本分就好。) 写作是一辈子的事业,秋仔自许要写到不能写为止, 而写作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秋仔乐于接受一切挑战! 【编辑推荐 秋来了,你还在】 秋来了,寒凉的气温将我绑架回三月,那时失恋的我因为朋友一句「过来吧,你现在需要的是我」而毅然飞去了日本,当晚,靠在她纤弱的肩头上无法自抑的痛哭,想说的话全成了呜咽,最后化作一声声抽泣。 近来,那男人的生日快到了,无以言状的躁动在我体内暴跳,奇妙的是,即便几度脆弱的躲在公司厕所偷哭,可只要想起远在异国的她曾多心疼不舍地想给我力量时,我就不曾真正觉得孤单……唉,忽然我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真的爱你时,那份爱会穿越千万里,来到你身边,这才是被爱的真谛。 你身边也有这样的好姊妹吗?如果没有,我想介绍一位给你认识,她是《药田小姑娘》中的牛双玉。体弱的她自小就是父母兄弟的掌上宝,然而一场地动带走了爹娘使她与哥哥、弟弟们成了孤儿,甚至得迁村百里到牛头村重新生活,面对生活的困顿,大哥、二哥果断放弃学业,到了县城去给人家抄写、当帐房赚取每月三两半的工资,小弟则当起小帮手,帮忙贩售姊姊亲手编的草帽、草蓆或上山捕猎的野物。 明面上是大伙儿在照顾她,事实上却是她未雨绸缪的一点一滴在为牛家打算,缺父少母的他们年幼好欺,她便处处想着法子「开源」增加收入,好壮大自己以免被坏心的村民给欺负了去,一得了机会,也不忘替哥哥的进仕之路多出一点力,这小小的姑娘竟大胆地向县令、主簿大人央求写推荐信好让哥哥们可以继续求学——她的勇气来自于她的不舍,每一个爱她的人,她全都不舍得他们过得不幸福。 这倔强又过分坚强的姑娘家,究竟有多令人心怜,当属「赵冬雷」最清楚了。说起来,受伤失忆被救回牛家,仅留下一个名字的他就像只小拧≠似的,一睁眼瞧见了牛双玉便认定了自己隶属于这个家,或者该说,隶属于牛双玉。打从他以「表哥」的身分待下来后,就成了牛双玉最强大的左右手,所有她发想的赚钱法子,实践者总是他。尽管他老嘲笑她贪财、不可爱,但第一个想到要打野味、捅黄蜂窝泡酒给她补补身的人,也是他。 本质上,他与牛双玉就是一样的人,坏在那张嘴,心却温柔得不得了,对于「自己人」更是宠得逆天了,我会说这是老天的慈悲,派一个男版牛双玉来照顾她,因为像这样勇于成为大家后盾的好姊妹,老天不舍得不宠她。 然而,要经得起多大的疼宠,就得经历过多大的考验,当浑身是谜的赵冬雷恢复记忆不告而别,别后两年再重逢时,苍天就注定了她的命运难以平凡——因为那时,她已是富贾一方的药田地主婆,而他则是权势震天的逍遥王「越君翎」……究竟这两个曾经温柔了彼此生命的人会发生什么事,就待各位自己在书中品味。 若你也读了《药田小姑娘》,你会在这两人身上,明白了人世间有种长情叫「我分不开」,即使花开花落,秋来了,你还在。 第一章 【第一章 牛家掌上宝】 辘辘辘辘…… 这是一辆板车。 原本是没盖的,前身是辆载人的驴车,有时也用来载运粮食,或坐或躺的能容下四、五个大人,颇为宽敝。 后来驴子死了,便剥了驴皮弄了个顶篷披在最上头,一来防雨,二来减少日晒,板车上再弄个车架子,挂上手编的草帘子,便成了得以遮蔽的板车,四下透风却挡了别人的目光。 板车底下是木板拼凑成的,不管或坐或躺都有点硌人,不太舒坦,小脸微白的小姑娘坐在板车内,她用一束一束的稻子紮编的草榻子有一寸厚,坐卧在上头就稳妥了。 她今年十一岁,眼眉还没长开呢,瘦小的身形有如八、九岁的小姑娘,面上微带病态。 因为早产了两个多月,身子骨一直不是很好,自小汤药不断,三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差点去了,吓得她娘日夜求神拜佛,她爹拼命攒银子给她请大夫看病。 不过过了三岁的生死大关后,偶有小病,但未再犯大病,她爹娘才稍微安心,认为小心养着总会把女儿拉拔大。 只是小姑娘常年不断药,用的又是好药,药费不便宜。这家人原本有三兄弟,小姑娘的爹排行老二,是位秀才,老大、老三怕二房的拖累他们,因而早早的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至于家中两老则跟着老大过,老二每年给二两银子孝亲。 为了生计,住在村头的秀才老二整理出西边的屋子充当学堂,广收附近几个村落的孩子当学生,教他们读书、识字。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吧!老二家收了二十多名学生,一年一两银子束修,管中餐,这些年来竟小有富余,在这小村子里,牛秀才也算出头了。 但是…… 在后头推着板车的是小姑娘的大哥牛辉玉,十五岁,以及十三岁的二哥牛鸿玉,跟在板车旁边走的是刚满九岁的小弟牛丰玉,看那壮实的小身板像只小拧≠似的,比起弱不禁风的姊姊反而显大。 牛家的孩子都惯着家里唯一的小姑娘,从不让她做粗活,有好吃的、好玩的肯定第一个拿到她面前,娇宠无上限。 而此时他们正在逃难。 「哎哟!」 「妹妹,没事吧?」 「姊姊,颠着你了。」 板车的轮子辗过路上一颗小石时,板车上下一颠,里头正在编草蓆的小姑娘一个不留神,头顶撞到车架上的横木,疼得她一时没忍住,痛呼便溜口而出。 几个衣着还算整齐的少年连忙发问,面色紧张。 「大哥、二哥、小丰,我没事,就是没坐稳颠了一下。」牛双玉揉着发疼的额侧苦笑。 原本她是爹娘、兄弟捧在手上的宝,除了偶尔做点刺绣、喂喂家里的鸡,其他的事不用她操心,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平平安安地长大,他们就很高兴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十天前的一场地震改变了一家人的际遇。 那一天,刚通过府试的大哥开心地带弟弟妹妹到镇上玩,玩了一天都有些玩疯了,因此回村子就晚了。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出外干活的人都回家了,灶房里传来的饭菜香引人食指大动。 忽然间,天摇地动,老人、小孩尖叫着往外跑,大喊地牛翻身了、地牛翻身了,快跑…… 牛辉玉等人也感觉到地动的厉害,飞快的挥鞭赶着驴子回村,他们心里都很不安,十分惶然。 果然,一入村就看到东倒西歪的屋子,村子不过百来户,全倒的就有三十多户,半倒的五十多户,余下的人家多少也有墙面龟裂,屋内裂开了小缝,屋顶的瓦片、茅草更是落了一地。 可想而知,伤亡相当惨烈。 四个人担心自家爹娘,飞也似的进村,待看见身量修长的父亲扶着脚被砸伤的母亲,这才稍微安心。 至于倒塌了一大半的屋子倒不是他们关心的,这些年牛秀才也攒了点银子,屋子再盖不难。 难就难在孩子没地方睡觉,牛家只剩一间屋子和一间灶房能用,其他连同学堂、正堂都成了一堆瓦砾。牛家的情形还算好,住在村头损害不大,但村子里的其他人就惨了,想借住都找不到屋子,一些人直接在村头外面搭起草棚。 牛秀才舍不得让孩子受餐风饮露之苦,便向山里一位独居的老樵夫借了他还算稳健的屋子,让孩子们住在山上,他独自留下来照顾受伤的妻子,也顺便打听城里的情形。 毕竟是借住,不好意思用人家的米粮,牛秀才便让儿子用板车推半车粮食上山,够几个孩子吃上两、三个月了,等新屋盖好再接他们下山。 谁知牛辉玉兄妹几人刚一上山,天气就变了,竟下起倾盆大雨来,连下三天三夜都不停歇。 看到豪雨不歇,牛双玉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刚地震过的土质松软,本就容易崩落,再加上雨势的侵袭,瞬间而下的土石流能将一整个村落淹没,填为平地。 果不其然,这担忧成真了。 雨势一停,四个孩子匆忙下山,急不可待的返回村子。 但是,哪来的村子? 极目一看尽是荒凉一片的土石,人哪?屋子哪?为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们进不去村子,因为都填平了。 除了在村头外搭建草棚的几户村民外,连同村长在内的所有人都殁了,包括牛秀才夫妻,以及牛家另外两房人。 红着眼眶的牛家兄妹只能任泪水流满腮,悲伤始终压抑在心头。 遭遇到这样的天灾,兄长、弟弟沉浸在失亲的悲痛中,唯有牛双玉当机立断地搜寻剩余的粮食,即使是一斗米、一件衣物、一床被褥,都是赖以生存的救急物品。 拥有两世记忆的牛双玉原本是土木工程系大四学生,差两个月就要毕业了,那时教授带了十来个学生到偏远乡区替老农盖房子,由于其中一名学生的疏忽导致一面刚砌好的砖墙倒塌,她便是倒霉被压在最底下的那一个。 当她再睁开眼时,身体严重缩水了,二十一岁的她成了三岁的小女娃,瘦不见肉的躺在不算暖和的被窝里。 当时她懵了,好几天回不了神,正巧在病中,没人察觉她的异样,以为她病得太虚弱了,没力气开口。 后来她发现这小女娃有一对很不错的父母,便释怀了莫名穿越来此的疙瘩,顺其自然地当起同名同姓的牛双玉,重新当个小孩。 谁料想得到这样的好日子才过几年而已,天灾一来就彻底瓦解,满目疮痍的家园不复昔日的宁谧。 牛家靠近村头,因此还有一半的前院未被掩埋,几个兄弟姊妹在泥土中挖呀挖的,挖出下半身被埋在土里的驴子,那时它已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牛双玉虽然舍不得养了多年的驴子,但仍狠心的叫大哥、二哥把驴子杀了,再请同村幸免于难的阿猛把驴皮剥了,她分出一半的驴肉给还活着的村民,另一半则赶快用盐腌制,做成咸肉干能存放久一点。 家没了,地也没法耕种了,天晓得几时才有安稳日子好过,要重建遥遥无期,而且短期间大伙儿都要过一段苦日子,她不未雨绸缪多做些储备,日后恐怕要挨饿了。 经一番打探,果然如她所预料的,不只是他们所住的村落遭难,整个南鹅山山脉周遭的乡镇、村子全都受到波及,屋垮人毁,伤亡惨重,几乎没有一处不受损,绵延数百里之长。 因为是重大灾情,一次死了十几万百姓,活下来的寥寥可数,所以朝廷很快就派人来救灾,勘察灾情。 大部分的灾民都集中在县城外一处空地,住在县府搭建的临时棚子里,牛双玉兄妹也在其中,靠着善心人士一天两顿,一餐一颗馒头和一碗薄粥度日,等候朝廷的发落。 不过在等待期间,他们常会溜上山找寻可食用的粮食,几个孩子也不吃,能储藏的便储藏,不能存放太久的便用盐腌着,之前借出山屋的老樵夫被住在城里的女儿接走了,留下的山屋刚好让他们储放粮食。 第二章 而后他们笨手笨脚砍竹子和粗木,几人合力在没有驴子的驴车上搭了个半人高的车篷,以驴皮覆顶,不足之处则缝上草帘子做成有顶可遮的板车。 有备无患,总会用得上。 半个多月后,朝廷下令几个受灾最严重的村子迁村,牛家所在的杏花村也在其中。 虽名为杏花村,其实村子一棵杏花树也没,倒是枣树种了不少,每年卖枣的银子也能过个好年。 这时板车就派上用场了,几个孩子把粮食、被褥等杂物搬上板车,占了快一半的位置,有了草帘子的遮蔽,没人知晓里面放了什么,只当是孩子们仅剩的一点家当。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牛家兄妹跟着一群迁村的灾民移动,脚步缓慢的前进到数百里外的牛头村落户。 只是杏花村幸存的村民并不多,三百多人的村子如今只剩不到三十人,而且老弱妇孺居多,在长途跋涉之中,有人撑不住落后了,也有人因此得病了,缺衣少食的,也没多少银子看大夫,没多久也殁了。 看到这种情形,牛辉玉、牛鸿玉更加谨慎的护好弟弟妹妹,也不让人瞧见车上有什么,宁可辛苦点一人一边推着板车,夜里也不睡车内,兄弟俩分睡在板车的两侧,以免有人靠近。 他们非常庆幸妹妹的先见之明,预先储存好食物,有富户施粥便去排队,尽量不用到自家的储粮,能多藏一些就多藏一些,可也绝不贪多,占了别人能分配到的食粮。 看到一路上同行的灾民面黄肌瘦的样子,以及为了半颗馒头大打出手的凶残,他们更小心翼翼的不去动板车上的米粮和白面。 不知是有预感还是疼孩子,牛辉玉要带弟弟妹妹上山借住时,牛秀才突然把家中的一半财物交到长子手中,叮嘱他要好好照顾两个小的,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别受冻。 此时的牛辉玉怀里就兜着十几两银子,他用布一层一层的包住,不让别人知晓。 「妹妹,别再编了,休息一下,小心手疼。」妹妹打生下来哪受过这种苦,爹娘瞧了不知有多心疼。 牛辉玉望着草帘子内的身影,心里头非常难受,他曾想过有一天考中举人,再进士及第当大官,让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为妹妹觅一门好姻缘。 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前一刻还兴高采烈的通过府试,准备一年后再参加考试,没想到笔墨纸砚还在,而今却少了雄心壮志,只想着有个稳妥的落脚处就好。 「是呀!姊姊,你别累着了,一会儿队伍停下来歇脚时,我帮你搓草绳。」看来瘦了一圈的牛丰玉拍拍胸脯,脸上微带一些疲色。 毕竟再壮实也是孩子,为了不让两个哥哥推得太吃力,他坚持不上板车,自个儿下来走路。 「不累,你们就爱惯着我,我只是动动十根手指头罢了,哪有你们辛苦。」她的身子走不了远路,只好认命的当个林黛玉,真是农家丫头小姐命,被几个兄弟呵护着。 「谁说编草蓆、草帽不费力,你看你的手都编得又红又肿了。」娘说姊姊是姑娘家,要娇养,不能做点重活。 牛双玉笑了笑,不以为然的用芦草杆编蓆。「多赚点钱才能给小丰买糖吃呀,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 破船也有三斤烂钉,即使是灾民,手头上也有几百文,甚至是几两银子,牛双玉以一只草蓆十文钱,一顶草帽五文钱的价钱卖给同行灾民,或是停留在当地的百姓,也算贴补。 手巧的她编的草蓆和别人不一样,特别的厚实,不是薄薄的一片,约有一寸厚度,可以铺在地上当床睡,避免地里的湿寒往人体里钻,也方便一卷就往背上背,蓆子轻不压背,用过的人都觉得便利。 而草帽也不是一般草帽,类似东南亚国家的斗笠,有竹叶就用竹叶编,通风透气,有股竹子的清香;若无竹叶便用较具靭性的长草和稻草编,总之有什么就用什么,她都能编得又好又快。 这些都归功她有做手工的嗜好,她学生时脾气有点暴躁,时不时的心浮气躁,唯有编织和做些手工饰品才能平静下来,借由在一针一线的穿梭中找到心中的平和。 没想到有一天这会成为赚钱的手艺。 牛双玉一天能编五张草蓆、六顶草帽,虽然入秋了,但天气还是一样燥热,越往北走越干燥,白日热,夜里凉,因此草蓆、草帽卖得不错,她进帐不少。 「我不吃糖,只要姊姊好。」牛丰玉腮帮子一鼓,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不吵不闹很听话。 「不吃糖也要多存点钱呀!不然到了牛头村,我们拿什么吃喝、盖房子。」她喜欢想得长远,预做准备,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都是骗人的,在大家都一样穷的情况下,谁也帮不了谁,唯有自助才能把日子过好。 「妹妹,其实我们有……」钱。 牛辉玉不想妹妹太辛苦,想说盖房子的钱他有,也许盖不了大屋子,但起码一人一间屋子是行的。 但是他话才溜出一半,迟疑了一下,知晓他要说什么的牛双玉赶紧开口。「大哥,我真的不累,你看我整天坐在板车上哪会累着,反而没事做闷得慌,编编草蓆一能打发时间,二能赚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可是……」他舍不得呀! 「大哥,别心疼我了,让我为家里做点事,你瞧菊婶家的小竹比我小,她还得苦着一张小脸走路,我至少还有板车坐呢!」牛双玉装出一副小有得意的模样,把两个哥哥和弟弟逗笑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菊婶家在杏花村算是一户富户,有十亩水田、八亩旱地,还有一片竹林,每年打下的粮食缴了粮税后还能卖上几两银子,因此不愁吃穿,家境上算是小康。 不过再多的田地也不堪地牛一动,菊婶家的地和房子没了,一个儿子死在地震中,家里的男人为了抢救稚女伤了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因为要赶路也顾不得医治,只想快点到牛头村好重新开始。 他们亦是地震后从村子挪出来搭草棚的其中一户,手上还有些应急的银两和保暖衣物,比起其他灾民显然好过许多。 但仍比不上牛双玉的好命,她一步也不用走的坐在板车上,由哥哥们在后头推着,除了少些热食和无床可睡外,跟在家里没两样。 「小竹的身体结实,比你小两岁却足足有你的两倍大,哥哥不看着你就要飞走了。」牛辉玉十分忧心妹妹的身子,十一岁的她腰细得没他大腿粗,总担心风一大就给折了。 一旁的牛鸿玉频频点头。 闻言,她咯咯发笑,这个傻哥哥太夸大其词了。「大哥,还要走几日才会到牛头村?」 「大概要十天吧。」他也不确定。 事实上他们已经落后许多,这批灾民分成两批,青壮的那一批早就走远了,说不定快到地头了,而他们这一批是属于老弱妇孺、身有伤疾者,走得慢不说还要常停下来歇息,喝口水、吃口干粮,缓口气再继续上路。 几个村落加起来,此次迁村者约有千余名灾民,为防止灾民中有心生不轨者,轻者偷拐抢骗,重者要人性命抢夺财物,为了生存下去铤而走险,因此朝廷派了近百官兵分批护送。 「咱们走太慢了是不是?」跟大人的脚程一比,他们的确是拖累,推着板车也走不快。 「总会到的,妹妹别忧心。」一向寡言的牛鸿玉开口安抚妹妹,以为她会害怕,坐立难安。 牛鸿玉最喜欢看书,一有书便废寝忘食,车上就有几本他舍不得放下的书,要不是怕太重,他真想全带上。 其实他们一家子都乐于与书为伍,就连最小的牛丰玉也能背上半本《论语》。他们的爹是教书的夫子,家里的孩子都在五岁开蒙,所以个个识字,能读能写,比同龄孩子聪慧。 「唉,还要好久……」小脸一皱的牛丰玉学人长吁短叹,可爱的模样叫人为之莞尔。 「叹什么气,叹一口气少三年寿命知不知道。」牛辉玉好笑的制止他。 第三章 一听,小脑袋一缩,不敢再叹气。「姊姊,我陪你聊天,你歇一歇别再编了,等我长大我赚银子养姊姊。」 「好,小丰最乖了。」牛双玉停下手边的活,左手揉揉右手发酸的指头与手腕,和弟弟聊聊天。 「停下,今天在此过夜。」 前行的官兵先一步停止前进的步伐,下马埋锅造饭,也让走了一天的百姓喘口气,喝口热茶。 为了顾及身子不壮实的灾民们,一过申时便会寻找过夜的歇脚处,让灾民们养足精神隔日再上路。 通常会找个野林或是离村子较近的空旷处,一行千余人,又是灾民,一般的村子是不让人入村的,怕灾民手脚不干净,扰了平静生活。 不过越往北走,人数就越少,有些人找到干活的差事便留下,有些人被安插到某些村子落户,每一次启程总会少上几十个人,官兵也变少了,每处皆留下数名帮着安居入住。 最后队伍只剩下五、六百人,牛双玉的草蓆也有些卖不动了,她不再卖给灾民,而是针对村子里的村民,在外观上特别下了一番功夫,编蓆时会添些讨喜花样。 「大哥,我想下来走走。」坐了一天板车,腰骨都硬了,很酸,挺不直,转动时有喀喀的声响。 「好,大哥扶你,慢慢来,不急。」牛辉玉扶着妹妹不长肉的手腕,眼眶微微发涩。 他还是没能好好照顾她,让她受苦了。 「才多高呀!小看我……」她哪需要人扶,往下一跳就成了…… 可惜,太高估自己的牛双玉甫一下车就腿软,差点站不稳,急忙拉住兄长胳膊,脸上一红的吐吐舌。 「调皮。」他没好气地一拧她鼻头。 牛双玉撒娇的笑笑。「坐太久,腿麻嘛!」 「有板车坐还嫌弃?」他宠溺地往她头上敲一记。 「不嫌弃,不嫌弃,有哥哥真好。」要是没有他们,她肯定活不了,这养了多年的身子还是不太中用。 有自知之明的牛双玉不敢逞强,这具早产的身躯有先天的心肺不全症,发育并不完整,只能靠后天的药膳、食补来补全,慢慢地一点一滴的补,尽可能补到与常人无异。 但是前题是不能累着,她只要一累就容易风邪入身,别人也许小病一场,躺个一天发发汗就痊癒了,而她肯定是大病不起,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我也对姊姊好。」牛丰玉也来凑热闹。 「好,都好,我们家的小丰最可爱了。」牛双玉捧起弟弟胖胖的小脸,脸贴脸的直蹭,蹭得他又躲又闪的咯咯发笑。 「不是可爱,是小男子汉,我比你高……」姊姊好小,她都不吃饭吗? 看着快比自己高的弟弟,牛双玉内心泪奔呀!他们家的人都瘦长高挑,唯独她瘦归瘦却不见长高,前面也是平的,活像个假小子。 「哼!长得再高也是我弟弟,男子汉什么的就不用想了。」呜!她的养分都跑到他身上,难怪养不高。 牛丰玉胸口一拍。「我可以保护你。」 「可是那时我可能已经嫁人了。」她说的是实话,并非刻意打击他,她等不到他长大。 古代的女子都早婚,十二、三岁开始议婚,最晚十六岁就得嫁人,过了十七岁还不嫁会遭人耻笑嫁不出去。 而她今年十一岁,就算父母不在了,她最多只能拖到十四、五岁便会有媒人上门,那时她嫁是不嫁? 不嫁,怕是为人垢病,兄弟被人指指点点,不利于他们日后的前程,家有老姑婆是一大说嘴之处。 嫁嘛,又担心所嫁非人,遇人不淑,人生短短数十年还要面对可能处处刁难的婆婆、不睦的妯娌、生性娇蛮的小姑,以及有钱就纳妾的渣夫,那她的心得有多宽呀! 「姊……」好伤人的说法。 「双玉,你别逗他了,一会儿真哭给你看。」她这性子呀!说文静是文静,却有一些爱捉弄人。 她噗哧一笑,莹白小脸显得生动。「二哥呢?」 那个书呆子不会又捧书狂读了吧? 「他去拾柴了,今儿个我们把板车停放在树下,待会儿拿些玉米粉来烙饼吃,多烙个十来张放在路上吃。」干粮吃多了也会腻,切几片咸肉配着吃也能沾点油荤,不然嘴里都淡了。 「大哥,那我到附近看看能不能摘点野菜、小葱,幸运点捉两只田蛙来加菜。」板车上十几块驴肉吃不得,就怕引来别人的剀觎,他们四个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引人注目。 牛家孩子其实满可怜的,板车上有米有肉,还有晒干的菜干和杂粮干果、油盐酱醋,可是他们最多只敢拿盐来调味,鱼目混球的加点肉未、剁碎的菜干,再多就没了。 灾民的眼睛很利的,看到谁家有余粮就占为己有,虽然有官兵在,但只要闹的事不大,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没看见,某些时候默许这种事的发生。 毕竟朝廷发的赈银不多,到了地方官手上又不知剥了几层皮,再到灾民手里不到五百文,发些硬到吞不下去的干粮便打发了事了。 所以牛家的粮食都是明面上看得见的,靠着牛双玉卖草蓆、草帽赚来的银子,一天约六、七十文,用来向周遭受灾不重的村子买来磨好的玉米粉、豇豆、蓣薯等杂粮。 半大孩子正是长个子、最会吃的时候,六、七十文根本买不到多少粮食,在什么都缺的灾区,这些食物也只够他们吃上一天,因此其他人瞧见也不眼红,只同情他们过得艰难。 事实上玉米粉里是加了些白面,有时牛双玉贪嘴想吃点甜食也会加入少许白糖,但为数不多,是瞒着人躲在篷车内偷偷加,有时会揉些碎肉在面团里,再加入大量的野菜末掩饰。 毕竟他们几个孩子真的应付不来孔武有力的大人,即使身上有伤也比孩子力气大。 因此牛家孩子特别谨慎,那些灾民不见得个个是善茬,有些人在乡里本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闲汉,专干鸡鸣狗盗的下流事。 防着点总没错。 「别走远了,我搭个灶好升火,一会儿先烧些水,你在车里擦擦手脸。」妹妹爱干净,不擦身就受不了。 牛双玉有天天净身的习惯,有时泡泡药浴驱出体内寒气,但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疼妹妹的牛辉玉只能烧点水让她擦拭手脚,洗去一路疲惫,剩下未兑完的热水就搁在一旁放凉,用竹筒装着吊在篷子外,渴了就能喝。 不能喝生水,妹妹说的。她说地震过后的水不干净,会有杂质,喝了容易生病,故此牛家的男孩子都不喝生水。 不过水煮开了再喝的确起了作用,在迁移过程中有不少喝了生水而腹泻的人,他们拉得连路都走不动。 「好,我也走不远。」她自嘲。 牛双玉算是半个药罐子,吃的药大概比糖多吧,她走得快会喘,一跑就胸口痛,情绪大起大落则会喘不过气。 所以她总是慢条斯理的说话,不疾不徐的干活,不高声扬笑,不做能力以外的事,凡事量力而为。 拣菜、洗菜、摘菜她还做得来,若叫她翻锅炒菜,只怕她会先掉锅子,拿不住一只铁锅。 「姊,我陪你。」人小鬼大的牛丰玉不放心身子差的姊姊,像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 看到有个小尾巴跟着妹妹,牛辉玉心下略安的找起石头架锅,顺便拿出玉米粉揉面。 捡了柴回来的牛鸿玉帮着大哥升火,一见火升起来又走回刚才发现的草丛,手脚俐落的割起草,紮成一捆一捆的,这是给妹妹编草蓆用的,一共有五大捆。 同时,听到水流声的牛双玉往流水潺潺的溪边走去,溪水不深,大约淹过她的小腿肚,溪中有不少巴掌大的小鱼游来游去,想吃鱼的她便拢了一把干草紮成束,扔在靠溪边的水里,连扔好几把,然后走人。 「姊,你在干什么?」牛丰玉不解的问。 「捕鱼。」咦!有黄花地丁,好,摘了川烫后伴醋吃。 第四章 牛双玉弯下腰拔了几棵开着黄色小花的野菜,她甩了甩土便往弟弟背的小筐里扔,那里面已经有一大把灰灰菜和几颗野生荸荠,以及三颗拳头大水芋。 地震改变的是地形,并未伤及植物,因此靠水边的野菜还是长了不少,但是因为季节的关系有些老了。 不过大家都走累了,不太有精力再往溪边寻食,他们只想休息和填饱肚皮,再无余力做旁的事,倒是便宜了爱屯食的牛双玉,她收获颇丰的找着野生小葱。 「捕鱼?」他越听越迷糊。 「鱼群的习性是栖息性,你丢一捆草下去,它们会以为这里是遮蔽处,便往草里钻,避免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因为有草挡住,所以吃不到躲在里面的鱼群。 同理,小鱼也吃不了虾子,草不是水,无法快速移动,一张嘴便能捕食,虾子会在草中钻来钻去地躲藏。 「姊,那要多久才能捞起来。」听起来好像很好玩。 虽然父死母亡令人悲痛,但牛丰玉还是个孩子,爱玩的天性抹灭不了,一听到有好玩的事便两眼发亮。 「起码要一个时辰。」其实静置一晚更好,能捕到更多的鱼,但是他们没有时间,明天一早吃了干粮就要继续上路。 「这么久?」他有点失望。 「不久,等我们把箩筐装满了就好了。」一点耐性也没有,这个皮娃还得多磨练磨练。 看到快一半的箩筐,他想再等一下也没关系。 林子很大,有条不到一里宽的小溪横穿而过,有了丰沛的水气,溪流附近长了不少野果子,有比铜钱大一点的酸梨,被鸟儿啄食过的酸甜浆果,小小的杨梅…… 很多果子,但大多很小,不是很甜,不过聊胜于无,小姑娘就爱些酸酸的果子,酸到掉牙也乐此不疲。 「啊!不行,那太重了,我背不动。」看到姊姊停在芭蕉树下往上张望,一长串青色的蕉垂挂而下,牛丰玉当场大叫。 「你不是小男子汉吗?这点东西也背不了。」牛双玉故作鄙夷。 他小脸涨红。「我还小,力气不够。」 「回头叫大哥或二哥来背。」有哥哥真好。 「可是这东西不能吃吧。」涩得要命。 「那是你不知道怎么吃,把皮剥了只剩下里面的果肉,切成片油炸或裹粉油煎都十分好吃。」若有电土便能熟成,青皮转黄,吃起来的口味甜中带酸,满口香甜味。 牛丰玉直流口水。「真的?」 「等到了牛头村,姊弄给你吃。」不知牛头村有没有芭蕉,非粮食类的作物通常会被铲除,没人会种多余的杂树。 「嗯!」他点头。 「啊,有橘子树……」呃,好小的橘子,居然比金桔大没多少,会不会很酸呀? 一说到酸,她口腔开始泛涎。 牛丰玉一听,眉头就皱了。「姊,娘说了不能爬树。」 「乖,摘完这些就回去。」她有强迫症,看到食物不摘会全身不舒畅,不摘到装不下绝不罢手。 「姊……」树好高。 「去,姊在下面保护你。」牛双玉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像糖水般腻人,叫人不忍拒绝。 一脸无奈的少年抬头看了看橘子树,两眼发黑的大口吸气,他有些颤颤巍巍的试试手脚,很慢很慢的手先捉牢,再把脚踩上突出的树瘤,一步一步往上攀。 但他也不敢爬得太高,离地两尺左右,几颗小橘子在他伸手能及的地方,他找个稳妥的树干踩稳后便开始摘果子。 一颗颗黄澄澄的果实被扔了下来,嘴馋的牛双玉迫不及待的剥了一颗往嘴里放…… 啊!好酸。 「姊。」 「什、什么事?」牛双玉酸得牙根发软。 「那里好像有个人……」面朝下趴着。 「哪里?」她没瞧见。 站在高处的牛丰玉伸手一指。「那边。」 「不会是死人吧?」晦气。 他迟疑了一下。「我好像看见他动了。」 应该没死。 「也许有野狗在吃他。」要不要救呢? 她考虑着。 「没野狗。」牛丰玉小心的爬下树。 【第二章 失忆的表哥】 救? 还是不救? 心不够狠的牛双玉踌躇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去看两眼也好,若是人还没断气就救,要是已蒙主宠召了,那就一抔黄土埋了,插上木片当碑写上:无名氏之墓。 姊弟俩走得很慢,心里也不知希望对方是生是死,因为活人麻烦多,要请医、要熬药,还得费功夫照料,而牛家四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才十五岁,尚未及冠,他们连自己都没办法照顾好,又怎么看顾一个外来人。 一个头两个大,真是揪心呀! 「姊,你、你不要动,我过去……呃,看看他死了没。」面色微白的牛丰玉假装胆子很大。 「好。」好弟弟。 牛双玉的一声好,令前头的小少年身子微僵地转过头。「姊,你不会难为情吗?我比你小耶。」 她脸不红气不喘的挥手。「你是小男子汉,本来就该保护家里的女眷,姊姊我身虚体弱,更需要被护着。」 闻言,他一啐,吐了口唾液在手心一搓,壮胆。 面容朝下的男子看不清长相,但看得出他的衣服料子很好,束发的玉冠镶了祖母绿,深绿近墨。 牛丰玉不敢靠得太近,捡了根树枝朝那人身上戳,但那人毫无动静,宛如一具死屍般趴着。 「怎么样?」拖拖拉拉的,要等太阳下山才确定吗? 其实天色有点暗了,西边的余晖只剩下一点点霞光,最亮的北斗七星已经缓缓升起主星,夜晚即将到来。 「似乎……死了……」不会动。 「你走近点瞧瞧,把人翻过来看他胸口有没有起伏。」这一世的牛双玉视力极佳,她瞧见某个无名氏的手指因剧烈疼痛而弓起。 「我不要。」他往后一跳,不再靠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想多积点功德回向给你姊姊?」她身子骨太弱,怕是短命鬼。 「姊,功德要自己做比较合适吧!」当他是小孩子好哄骗呀!好人他来做,她在后面捡便宜。 「我们一家人用不着计较,一笔写不出两个牛字。」有福同享,有难弟弟当,家和才能万事兴。 「姊……」他有被诓骗的感觉。 见他胆子不如想像中的大,牛双玉一口吃掉半颗酸到叫人皱眉的橘子,裙摆一拉高,跨出一脚露出云白绣花鞋。 「好了,人死如灯灭,好去好来,人生走一遭也算看过繁华景致,待过奈何桥,再喝孟婆汤,来世投个好胎……」蓦地,她的话语堵在咽喉里,一股透骨的寒冷从脚往上窜升,整个人为之战栗。 「我还……没死,不用过桥……」一道很细微的声音若有似无的响起。 「你……咳!捉着我的脚……」力气还挺大的,她的脚被捉得很疼很疼。 「救我。」他的语气是命令式,而非恳求。 「……救,但你得先放开我的脚,不然我动不了怎能找人救你。」要人救命架子还摆得这么高,肯定是没遭过难的公子哥儿。 「不放。」大手如蒲,骨节分明,紧紧握住嫩笋似的足踝。 一说完,他便昏了过去,可是手心如长了黏膏似的始终不曾放开,握得很紧,彷佛是捉住救命浮板。 「姊,他……死了吗?」明明一动也不动了,竟然还能闪电般的出手,快得他眼睛都来不及眨。 「没死,快了。」阎王的催命符快到了。 「你说他要死了?」真可惜,好不容易才等到人来救。 「我是说我,你再不找大哥、二哥来把人抬走,我被他掐住的脚就要疼死了。」他是眼睛瞎了不成,没瞧见那只可恶的手死命捉着她吗!她可没那力气和他斗,疼得都冒汗了。 「啊!姊,你忍一忍,我马上去叫人。」牛丰玉一溜烟的蹦走,像是野地里的小兔子,动作极快。 忍? 她当然会忍。 不忍还能怎么样,把人的手给剁下来不成。 第五章 牛双玉忍了忍,终于忍不住的蹲下身,将那人的面扳正,再拂开覆面的碎发,染上血污的面孔并不老,约十七、八岁,五官端正,不算难看,有种韩式美男的风格。 「长得还不赖,就是性格太差,今天我救了你可别忘了回报,我这人很俗气的,就送些金银俗物,不用太高调引人注意,悄悄地送就好,不要洒什么以身相许的狗血,那太荒谬了……」她嘀嘀咕咕的喃喃自语,纯粹是打发时间,没多大意义。 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还有一点意识的男子浑浑噩噩之间听见一句「以身相许」,他便牢记在心。 他不喜欢欠人,尤其是欠女人的。 钱债好还,肉债难偿。 偏偏欠了人,不还不行。 大丈夫立于世不可无信。 「妹妹,发生什么事,小弟说你救了一个人……」匆忙赶至的牛辉玉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为之傻眼。 「大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傻站着当人柱干么,她虽然年幼,但也还是个姑娘家。 看到妹妹微带愠色的神态,牛辉玉才尴笑的挠挠耳后。「妹妹,他的手……呃,被人瞧见了不好。」 「我也晓得不好,那你就赶快掰开呀!若让别人看见了,你妹妹的名声就毁了。」会读书不代表会做人,她这个哥哥呀!不够奸滑,老实过了头,太把孔孟学说当一回事。 说好听点是实在,但事实上是太憨直了,完全没有独当一面的本事,爹娘在时有人庇护看不出,幸亏他书读得不错,若非地牛大翻身,顺利地专研学问再考个举人也不是问题。 只是发生了这种事,他的求学路怕是要中断了,手到擒来的功名转眼成空,想必他也不好过。 牛双玉想着要不要拿出穿越人的能力,搧点风送上青云,好歹是自己的便宜大哥,他好她才好,息息相关,等到了牛头村安顿下来以后,她再想办法帮上一帮,反正她离及笄还有四年,还有时间帮忙家里。 「啊!妹妹别动,哥哥来。」牛辉玉以为是轻松的事,但他使了吃奶的力气还是没能把男子的手拉开,额头的汗珠有黄豆那么大,一颗一颗的往下滴,瞬间满头大汗。 「大哥,我帮你。」随后赶至的牛鸿玉低下身,一手扶着妹妹细白的足踝,一手扳着紧扣不放的大手。 看到扣得很紧,他也不使劲的拉扯,改用一根手指一根的往上撬松,硬来是讨不到便宜的,只能和他比耐性。 「好,你拉这根,我扯那根,我喊拉就一起用力。」牛辉玉也不傻了,总算开窍,顺着二弟的手法将手指插入。 一、二、三……拉—— 两根手指头同时松开了,大拇指和小拇指。 接下来就容易多了,两个身形单薄的青衫少年合力对付剩下的三根指头,一人应付一根往后一扯…… 啊!终于松开了。 赶紧缩脚的牛双玉单脚一跳,跳得可远了,她拉起裙摆一看,果然白皙的小脚上有一圈泛紫的指印,一、二、三、四、五,五道深浅分明的痕迹,骨节处颜色特别深紫。 这是救人吗? 赔命还差不多。 不过她恼虽恼,还是让哥哥们一人抬头,一人抬脚,两人将重得要命的男子抬到板车旁,取出足以当床垫的草蓆让人平躺在上面,而后再去找大夫。 灾民中也有铃医,很快地,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背着药箱来了,有模有样的诊脉,还开了药方,全是去热消肿、疏肝解郁的药材,还有止痛的作用。 「等一下,大夫,他的伤口不用缝合吗?」背上好长的一道刀口,手臂也被划了两刀,还有大腿内侧也有长达三寸的伤口,再差半寸就伤到动脉了,要真伤到动脉,那时即使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即使是现代医学,面对大动脉出血,能救回来的机率依旧微乎其微。 「什么缝,你当是缝衣服呀!这么重的伤势只能听天由命。」老大夫气呼呼的瞪大眼,他行医三十多年也没听过伤口要用缝的,顶多洒上金疮药减少出血,减缓伤势恶化,再来便是听老天爷的安排。 「伤口不缝怎么好得了,至少用桑皮线将绽开的口儿缝密,再用酒精……呃,烈酒消毒后灌些退热的汤药,熬过危险期就没事了。」伤口最怕感染,一旦受了感染就真的药石罔效。 「老夫活了一把年岁就没听过什么桑皮线,还用烈酒消毒,毒能用酒消吗?还不活活痛死,你这娃儿不懂事,胡言乱语。」不懂医理乱用药,人没死也被她害死。 「你没听过桑皮线?」那肯定也不知何为肠皮线,这年代的医者还停留在用草药医治的阶段。 「哼!旁门左道的伎俩哪是医道,老夫的药才是救急,还不快去抓药。」晚了就没救了。 老大夫的话让牛双玉哭笑不得。「大夫,这儿上哪里抓药,还是看你有没有备好的药先应急吧。」 「真是麻烦,一会儿我找找看能不能配好……」他咕哝着,表情不悦,眉头皱了好几层。 老大夫刚一走开,原本昏迷不醒的男子忽然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瞳,捉住牛双玉的手。 看得出他撑不了多久,眼神濒临涣散,但意志力十分强悍,不肯轻易妥协。 「你说伤口能缝合?」他声音粗哑地问。 「至少我看过的能。」有些还不留疤,端看医生的技术如何。 「那你来。」男子语气坚定。 「什么……」她?! 开什么玩笑,她是读土木工程系的,不是医学院的,叫她砌砖、拌水泥她还在行,缝合伤口什么的,那可是彻底的门外汉,何况人肉不是猪皮,她来缝也会心惊胆颤。 「试试。」 「试……」他疯了吗?这也能试。 惊讶到说不出话的牛双玉表情呆滞,瘦小的身躯有如风中残花,一抖一抖的,不想和疯子同处一地。 「做。」男子目光如炬。 她嗫嚅着。「你真的很想死。」 「因为我必须活下去。」他赌上一把了。 「你……」他的眼神好慑人,不像他这年纪的人,世故而……沧桑,充满悲凉。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命是他的,他心甘情愿交到她手上,若是命不该绝,总会捡回一命。 被他的话激到的牛双玉一口回道:「好吧,反正你的伤势太重了,在这缺医少药的当头,什么不做也是死路一条,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被当「死马」的男子先是一怔,继而嘴角上扬,他堂堂皇亲国戚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 「你还笑得出来,我都紧张的手在发抖了,喂!你姓什么,好歹留个名字,免得没人知道你是谁。」树死留皮,人死留名,哪天他的家人找上门也好有个交代。 「……赵。」男子眸光黯沉。 「赵什么。」也不干脆点,婆婆妈妈。 「冬雷。」 牛双玉小手一拍。「好,赵冬雷,你的墓碑上我会刻这三个字,好供你的后人胆仰。」 「你……」他双目一利,似恼似忿。 「不过我没有桑皮线,只好以绣线代替,拉勾就用绣花针,情急就简,望请海涵,若你十天后还活着,记得线要抽掉,再用烈酒擦拭伤口以防万一。」她的医学知识不足,仅能以所知的告知。 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的赵冬雷再也强撑不住,耳边不断传来小姑娘细软的嗓音,有些听得清楚,有些已经飘远,他手臂沉重的从怀中掏出一物,指尖抖颤地递了出去。 「玉露生肌丸,捏碎了敷在伤口上,能生肌止血,化解热毒……」还没说完,人就晕过去了。 「啊!怎么讲到一半就没了,我以为他能撑到缝合伤口。」 「妹妹,他……」死了吗? 「大哥、二哥,把人抬进板车内,我要做的事太惊世骇俗了,不能让人瞧见。」她怕吓到人。 「好,那哥要做什么?」妹妹要救的人他们不会不理会,可是她根本不懂医术呀,如何医治? 第六章 「帮我把针线和剪刀用滚水烫过,再准备一条烫过的巾子让我擦手,然后我要一坛烈酒。」她的手还抖着,可是人家有不怕死的精神,她只能硬上。 「明爷爷临走前有坛埋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未取走,我顺手挖了出来。」牛辉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是妹妹说过,能吃、能喝、能用的全部带上,别留给老天爷收去。 明爷爷是山里的老樵夫,他被女儿接走了,留下一间空屋,牛家兄弟原本不想离开,想买下明爷爷的屋子继续居住,守着爹娘埋骨之地好年年祭拜,尽点孝心。 但牛双玉告诉他们,杏花村附近的土地都有松动的迹象,目前看来并无异状,但是只要下几场大雨,山上的屋子也保不住,它会像被埋在土石里的村子,瞬间被泥水吞没。 牛家兄弟听了心有余悸,这才跟着仅剩的村民迁移。 没几天后就听闻山里下了倾盆大雨,山屋那儿只剩下半座光秃秃的山壁,什么屋子、槐树全不见了。 有些后怕的他们都庆幸听了妹妹的话,要不然小命就没了,永伴长眠地底的父母。 「嗯!二哥,你先把他背后的衣服剪开,露出伤口……啊!你的手要先洗过。」不然会有细菌。 用热水洗过手的牛鸿玉再用巾子拭净,接着剪开破了个口子的衣服。「然后呢?」 「你退开点,用烛火照着伤口。」阴影会挡住视线。 天色暗了,西方天空染成一片墨色。 星星出来了,一闪一闪的指引迷途的旅人,找到回家的路。 夜幕低垂,大部分的灾民都用完晚饍,早早找了舒适的地方窝着睡,三两成群,有的是一家人,有的是结伴同行,走了一天的路太累了,得储存体力好走更远的路。 但是还有少部分的人尚未入睡,四下走动,因为饥饿,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惶恐不安的徘徊。 用得起蜡烛的人不多,也不会有人多带这些无用物,俯身可拾的柴火到处都有,谁会浪费银子去买烛油。 「妹妹,你的手在抖。」突然间,一本正经的牛鸿玉很想笑,他的妹妹也有可爱的一面,不全然是无畏的。 「我知道。」她苦笑。 「妹妹,你不会真把他当绣布绣了吧?」她下针的手法真像在绣蝴蝶戏春图,一针落,一针起,每一针打个结再落针,细细密缝把皮肉缝在一块,吓人的伤口逐渐缩小。 「二哥,你不要一直提醒我好吗?我紧张的背都湿透了。」人命关天,她也不想身兼刽子手。 他闷声一笑,不再开口。 牛双玉战战兢兢地缝好背后的伤口,接着是手臂上的,越缝越顺手的她不再双手发抖,下针又快又准,一个抽线就打一个结,简直有如神助。 很快地,手臂上的伤口也处理好了。 但是当视线落在大腿内侧的伤口时,她倒是矜持了,面色略红的看向正瞧着她的二哥。 「二哥,等他醒来之后,你跟他说这儿的伤口是你缝的,与我无关。」她还要做人呢。 牛鸿玉闷闷的笑着,「好。」 「……二哥,你闻到了吗?」应该不是错觉。 「是鱼汤。」他也闻到了。 「二哥,我好饿。」她干么救人,自己的肚皮都顾不了。 他也饿了。「小丰带大哥到你丢草墩的溪边收鱼,闻这味道相当香浓,想必收获不差。」 「唉!我的鱼……不管了,赶快弄好喝鱼汤,最嫩的鱼肉要留给我。」牛双玉下手极快,三两下就缝合完毕。 「好。」他宠溺的扬唇。 「酒来。」一次解决。 不按牌理出牌的牛双玉先把酒含在口里,再喷向赵冬雷背上的伤口,昏迷的他因此痛得全身绷紧,痛哼一声。 接着是手臂、大腿内侧,赵冬雷同样痛到弓身蜷缩成虾球状。 「知道我为何全部伤口缝合再用酒吗?因为我晓得非常痛,痛彻心扉,若一个个喷上烈酒,他会因为剧痛而全身肌肉绷得死紧,我的针就扎不进肉里了。」她说得得意洋洋。 牛鸿玉好笑的揉揉妹妹的柔软发丝。「饿了吧?」 「大哥,我要喝鱼汤,妹妹的肚子扁了。」她饿惨了,五脏庙直打鼓。 刚煮好汤的牛辉玉,正巧盛了一碗汤来到板车旁。「小心烫,小口喝。」 饿到手脚发软的牛双玉将上玉露生肌丸的活儿分给二哥,自己出了板车,端汤吹了几口便要往嘴里吞,真被热汤烫了嘴,她哇哇大叫鱼死不瞑目来报仇了,逗得兄弟们哈哈大笑。 不久,板车内的男子上完玉露生肌丸后便沉沉睡去,而板车外笑语如珠,一家人苦中作乐的忘却烦忧。 嗯!这是什么汤,满好喝的。 很香、很浓,带着野葱的气味,入口香溢,轻滑入喉,满嘴留香,叫人欲罢不能。 咦!他还没喝够,居然就没了。 他还要再喝。 但是如何叫喊,就半碗鱼汤,没了,喂食的人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风,带着干燥的味儿,闷热中又有一丝凉意。 辘辘辘辘辘辘…… 车轮子的转动声不断传来。 因为饿,因为身体的基本需求,长而黑亮的睫羽如挥动的蝴蝶翅膀,轻轻地抖颤几下。 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全身疲乏的男子虚弱地睁开眼睛,深如浓墨的瞳色蒙上了一层迷惘。 他忘了发生什么事,也忘记自己是谁,但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欠了一个小姑娘,得用一辈子来还…… 「小子,你醒了呀!」 陌生的男人嗓音传来,浑身酸软的男子倏地眯起眼,进入警戒状态。 「你是谁?」干涩的沙哑声一出,他自己也吓一跳,似乎不是出自他的喉间,沉如磨石声。 「我是旺叔。」男人的笑容爽朗,年约四十出头,一身皮肤黑得发亮。 看得出是质朴的庄稼汉,眼中没有恶意的算计,只有友好。 「旺叔?」他没见过,肯定的。 旺叔哈哈大笑。「是菊婶的那口子,牛家那几个娃儿拜托我照顾你几日,直到你醒来。」 「牛家?」又是谁? 他完全迷惑。 「你忘了呀!瞧你一脸疑惑的样子,不就是你二舅家,牛妞给我一日十文钱,让我帮你把屎把尿的,替你擦拭身子和换药,因为你太沉了,还得抽空帮两小子推车。」他的脚走起来不顺,一跛一跛的,但推个车、看顾个人还行。 「牛妞?」还有推什么车? 缓缓地,他的神智转为清明,目光澄澈的看着所处之地,简陋的篷车,很乡下的味道,空间狭小得只容他翻身,看似由几块木板拼凑而成,车内的另一头堆满粮食袋子、油纸包着的咸肉以及被褥等杂物。 总之,不是很大的车厢,坐卧还好,稍一抬头就会撞到车顶……这是指以他的身长来讲。 不过对牛家人而言还好,几个半大的孩子身形都十分单薄,不是很壮硕,最大的牛辉玉才十五岁,还在成长中,若是挤一挤,仍是坐得下四个孩子。 「我就是牛妞。」真讨厌的小名。 当初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先喊起的,结果全村都喊她牛妞,把人给喊俗了,她想让他们纠正过来,她爹和娘却呵呵直笑,说是贱名好养活,能长命百岁。 逆光中,一只白中泛青的小手掀开草帘子,小小的人儿从外朝内探出颗头,白嫩的小脸上有双出奇澄亮的大眼,粉色的小嘴有如是晨曦花瓣上的露珠,鲜嫩生动。 「旺叔,这里交给我就好,你有事先去忙。」牛双玉客气地将人请走,顺便接下他手中的碗。 「好,你们表兄妹好好聊聊,我先去看看我家那几个皮猴。」没他镇着都要翻天了。 旺叔笑笑地挥手,不以为然。 等旺叔一走,牛双玉的笑脸盈盈就收了,换上一张不太友善的臭脸,弯弯的柳眉是竖的。 第七章 「喂!做人要知分寸,感恩图报,不要人一醒来就忘了种种恩情。」她特意提醒他要报恩。 「我不是你表哥吗?你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是错的。」看她小小的个子还仰起头神气活现的说话,他彷佛看见一只刚破壳不久的小鸭子正鼓着双颊叫嚣,不自觉莞然。 她忍耐着解释。「那是权宜之计,你突然出现在我们队伍中,官兵势必要查问的,核对身分时,我只好说你是我表哥,因为地震家毁人亡,匆忙赶上我们的队伍,都是自家人较好彼此照顾,只是你遇上离群的灾民被打劫了,还被抢走身上的财物。」 好在她姑姑嫁的那家人正巧姓赵,也有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此事有村民出面作证,这才得以同行。 灾民人数也要登记上册好回报给朝廷的,这一次地震灾情惨重,死伤十余万名,皇上十分关注此事,因此马虎不得。 不过灾民太多也管不过来,只要事情不闹大,随行的官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劫钱财的小事时有所闻。 「你是我表妹。」男子艰难的撑起上身,扶着车壁坐直。 牛双玉有点不高兴地朝他胸口一戳。「你不是想吃定我吧!我郑重告诉你,我们很穷,养不起吃白饭的人。」 「我想我还有点力气干活。」他看看自己结实的臂膀,想他也不是不能做事的人,但得等他养足了气力再说。 闻言,她双目瞠大。「你真的赖上我们了呀!赵冬雷,你要不要脸,我们救人是出自善心,并非让你讹诈。」 「我叫赵冬雷?」他指着自己,一脸困惑。 心口一咚的牛双玉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不会忘了自个儿是谁吧?拜托你,快摇头。」 他是摇头了,但……「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扶着额,她感觉自己快晕倒了。 「牛妞,我饿了,那碗白粥是给我的。」他笑着,眼神落在她手上那碗没多少米粒的稀粥。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晓得为了你我花了多少银子,两百文哪!我肉疼。」她装出很心疼的样子。 两百文她要编二十张草蓆或四十顶草帽,编得双手又红又肿还要强颜欢笑,安抚哥哥们,她一点也不痛。 其实两百文不算多,他们还拿得出来,不过要掩人耳目,不能张扬。 所以请大夫的二十文她讨价还价压到十五文,来个三回四十五文,药也是路上摘的,没药铺可买,譬如金银花、连翘、紫花地丁、知母等消肿退热、清热泻火的药草,认真找找还是找得到,就是比较累。 最贵的是白米,明明车上有一大袋却还要向别人买,当初的卖价是一斤十二文,到了灾民手中转卖要四十文,转手就是暴利,她忍痛买了三斤,又切了十文钱的肥肉,附赠一根大骨。 这些天便是用买来的白米熬成粥,喂给只能喝米汤的赵冬雷,他们几个孩子吞口水想吃也要忍住,再过几天到了牛头村就能敞开肚子大吃大喝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无须顾虑。 「我会还你。」他一口倒光寡淡无味的汤水,毫无饱足感。 「你拿什么还,一穷二白的。」她搜过他的身子,只找到几张糊掉的纸,她想是银票吧。 牛双玉自小衣食无缺,有爹娘的宠爱,哥哥们的呵护,身为秀才家的小女儿,她在村子里就有如官家千金,人人敬着她、让着她、讨好她,她威风得很,不觉得哪里不如人。 不过她真没看过银票,最多是十两一锭的银锭子,是她爹存了一年的束修,那个温雅有礼的男人疼惜地抚着她的头,说要存着给女儿当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可惜那人不在了,少个人疼她。 「莫欺少年穷。」有手有脚不怕饿死,肯干就有活路。 「呿!还拽文了,你现在名义上是我们牛家人,凡事自个儿要斟酌点,别起什么坏心眼,要不我们也保不住你。」真有事就推他出去顶,她不会有丝毫愧疚。 他的命是她救的,所以他这辈子属于她……不!是被她使唤,做牛做马的任其劳役,死而后已! 「我说的是实话,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我隐约感觉得到能做很多的事。」比起她的瘦胳臂,他壮得简直能举起一头牛。 能做事最好,他们家真的养不起米虫。「你连日高烧不退,有可能烧坏了脑子,大夫说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太过凶险,连他都没把握你能不能度过难关。」 「你是说我发烧了,烧得太厉害而把过去的事给忘记了?」摸摸额头,还有些微烫,但身上的衣服似乎换过了,很干净。 「大概吧,我不是大夫不清楚。你穿的这件衣服是我爹的,他是个夫子,我们只剩下这衣服了。」牛双玉的意思要他好好珍惜,别弄脏、弄破了。 「他怎么了?」他问得很轻。 牛双玉头一低。「和我娘一起被埋在土石下。」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她背着人哭了好几回,爹娘给她的爱无私,两人一死,她的心空落落的,很孤单。 可是人要一直往前走,不能停留在悲伤太久,因此她强打起精神四下找事做,借着忙碌忘却伤痛。 「节哀。」她还这么小…… 不知为何,赵冬雷心中微微抽痛,似乎他和她有相同的遭遇,他好像很小就失去挚爱的双亲。 「不用,难过是一时的,熬过就不难受了,不过你的板车几时要还我,你『借用』好些天了。」 牛双玉年纪不大,照理说不用太介意男女有别,可是人人脸上有张嘴,特爱说闲话,所以她除了头一日待在板车内看顾他之外,接下来几天就由旺叔接手,她跟着大伙儿用两条腿走路。 只是她没走过这么久的路,体力上吃不消,有时不得已便坐在板车边上,让伤了腿的旺叔和哥哥们推着走。 走走停停对她的身体是一大负荷,连日的奔波让她消瘦不少,人也少了些精神,再加上没能好好睡一觉,整个人好像枯萎的花朵,无精打采,走着走着还会打盹。 因为板车内躺了一位伤患,她不宜与他同车,只好被迫睡在板车外头,底下垫着草蓆,勉强和弟弟盖着一条棉被,席地而眠。 早秋的风带着凉意,她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地把弟弟吵得不能入睡,两人一早起来都有非常明显的黑眼圈。 闻言的赵冬雷一怔,面有愧色的看她一脸困倦。「我再躺一会儿养足了气力,晚一点再还你……若能让我吃饱,我想我会好得更快。」 「不是我不让你吃,是大夫说的,这几日昏迷只能灌米汤,人虽醒了也不能一下子吃太饱,胃会受不了,等等我拿半张饼给你,加了小葱的,可香的呢!」加了蛋的葱花饼,想想都口水直流,她一个人就能吃掉一大张。 「你们的终点在哪里?」 「牛头村。」还有三天就到了。 赵冬雷低头不语,暗自思忖。 【第三章 牛头村起家】 「啊!这里就是牛头村?」 发出愕然声音的是满脸失望的牛丰玉,他两眼睁得又大又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只是他,其他人看见眼前的景致也有相同感受——这个村子太破旧了吧,死气沉沉的样子,没有老人在树下下棋,也听不到孩子跑来跑去的欢笑声。 村里的路是用石头铺成的,看来整齐,下雨不怕会积水,但路面上满是无人清扫的落叶,秋风一扬带起漫天飞舞。 村口的柿子树结着不大的柿子,不是很多,稀稀落落的,快要成熟了,不过看到村里的萎蘼,想必不会有人有心思摘食,任其掉落,腐烂在土里,又再度滋养了柿子树。 「死了,都死光了,早年的一场瘟疫死了三百多人,村子里剩下百余人,有些人家全家死尽,你们自个儿瞅瞅,看要哪间屋子自个儿挑,灰尘堆得厚厚一层便是无主的,挑好了再去登记入册……」 第八章 一名村里的老人语气平淡的说着,空洞的眼神像在望天,又似什么也不想的等死。 他的老妻、儿子、媳妇和孙子都在那场瘟疫中死去,独留他一个老头子还活着,日复一日,生不如死。 「什么,有瘟疫?」面色一变的牛丰玉紧捉姊姊的手,抽气声非常大,这年头谁不怕无药可救的瘟疼。 「呃,没事,小丰不怕,妹妹也别担心,哥哥在。」其实牛辉玉的嘴唇都吓白了,还故作镇定的安抚弟弟妹妹。 「大哥,我不怕,瘟疫并非无可预防,勤洗手、不喝生水、维持水质的干净、少接触生病的人即可,我们把前任屋主用过的器皿用滚水烧过,衣物、纸张等易燃物一把火烧掉,再用烈酒将屋内每一个角落都抹过,还有,屋子的四周遍撒石灰,还能防虫防蛇……」只要彻底消灭病菌就不会染病。 「真的吗?姊,瘟疫不是很可怕。」一旦染上十之八九活不了,很少有人逃得过。 「那是大家因为怕都慌了手脚,若做好适当的控制根本不会那么严重,也许会有人死亡,但人数不致惊人。」只要对症下药就没事,勤于清洗患者的衣物,一定要滚水煮过,食具单独使用不能和他人共用也能改善状况。 除了鼠疫和黑死病,大多的瘟疫都被夸大了,像肠病毒、流感、疟疾等,用对了药就不是个事儿,可是大家就是怕,连拉了数日止不住泻,高烧不断降不了热神智不清……因为怕,所以不知所措,越想治好就越慌乱,吃不好、睡不着,心中抑郁,与病人接触过于频繁。 所谓关己则乱,一乱就完了,一个两个三个……相继染病,造成无人照料,最后一家子病亡。 若能做好防范,虽不一定平安无事,但一定能减少死亡人数,前题是要进行隔离,尽量由轻症者照顾重症者,未染疾的人不要靠近,非不得已也是包得密不透风, 一离开病人必须立即净身,所着衣物用热水煮滚消毒。 「妹妹,瘟疫不是简单的事,小心为上。」他们牛家十几口人只剩下他们兄妹四人了,不能再有一丝意外。 牛辉玉、牛鸿玉心里是害怕的,他们不想住染过瘟疫的村子,可这是朝廷的安排,无处可去的他们只能接受。 牛双玉面有倦色的点头。「嗯,我晓得。」 「好了,我们去找找适合我们的屋子,你们再忍耐一下,很快就能休息了……」风吹动牛辉玉的长衫,原本修长的身形更显薄弱,显露少年尚未长成的体态,文雅秀逸。 牛辉玉从早走到过午,用过夹肉膜后继续找,居然都找不到他们要的居处,或者该说不是没有,而是被人抢先一步,以及看上了又让人抢走,始终未能如愿,再三落空。 这一次在牛头村落户的灾民约有三十来户,除了牛家无大人外,其他都有一个或两个以上的当家者,经过此次灾难,这些人为了活下去都变得特别凶悍,见牛家兄妹年幼可欺便强横地将早到的他们赶走。 一连被赶了好几回,说实在有点心灰意冷,牛家人的性子不喜与人争,因此一再退让,委屈自己。 这是读书人的风骨吧! 最后连菊婶、旺叔都找到一户三合院,坐北朝南,正屋两侧各有两间屋子,东西厢房有三间,院子不大,但有棵遮荫的老榕树,住一家五口人刚刚好,他俩十分满意。 至于牛家人嘛…… 「妹、妹妹,你真要挑这儿?」看来好荒凉,离村子有点远,屋子也老旧不堪。 「大哥,你不觉得很好吗?」依山倚水,风水好。 牛头村的后头是高耸入云的牛头山,长达百里,山里有条小溪由上而下蜿蜒流经牛头村的村外,横跨三村流入五十里外的湖泊。 这条小溪正好在牛双玉挑定的居处边上不远处,她看溪里的鱼群甚多,日后要吃鱼就方便多了。 哪里好了,他完全看不出来。「这屋子应该不能住人吧!你看屋顶破了个大洞,墙面剥落,凹凸不平。」 「修修就好了,你看这地方占地多广,起码有一亩地以上,我们可以划出一块地养养鸡,再抱两头小猪养着,前院种菜自用,再种两棵枣子树,而后头可以种些罕见蔬菜拿到市集卖,等过两年哥哥们要成亲,后面可以加盖屋子充当新房……」 看似残破了些却大有用处,牛双玉看中此地够大,以后三兄弟分家了有各自的屋子,不致妇姑溪勃,而且修整修整也不算小,像菊婶家的地还不到半亩呢。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若花钱买,光是一亩地也要七、八两,加上盖好的屋子,约要二十两左右。 如今他们是赚到了,趁着朝廷的政令予以免费入住之际,自然要挑最大的。 也许眼前是艰辛了些,但她看的是长远的以后,再经过几年,那些自以为占到便宜的人家就要反过来羡慕他们。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万事起步难,度过这个坎后便是否极泰来,人不能短视,先苦后甘才能迎来甜美的果实。 「我也认为不错,地形方正。」看了顺眼便是好。 「咳!咳!这位赵兄弟,你好像不姓牛。」我们牛家的事与你无关,哪边凉快哪边待。 赵冬雷取出官府发的文册。「我落籍在牛家,和你们算是一家人,双玉表妹,请多多关照。」 「你……」真是厚颜无耻,巴着就赖上了。 「妹妹,你真的中意这儿?」牛辉玉又问了一遍,其实他更想要村中的一间二进院,但被人霸住了。 「有口井。」 牛双玉刚要开口,赵冬雷快一步的说出她心中所想,她微讶的看了他一眼,心想,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井?」 「大哥,一口井攸关重要,若我们自己有井就不用走到几里外挑水,冬天溪河都结冻时,唯有我们还有水喝,这井很深,逢冬不竭,若再有个疾病什么的,我们也不怕和别人共用饮水。」这是私人井。 「好像有几分道理。」他被说服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防旱,一旦旱季来临,缺水缺得厉害,有口井能让我们度过最艰难的干旱。」赵冬雷脑海中闪过连年旱灾的情景,土地干裂,稻穗枯干,一望无际的寸草不生,百姓绝望的眼神…… 咦?这画面他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大哥、大哥,我不要渴死,我们就选这里吧!咱们可以把前院弄平当晒谷场。」好动的牛丰玉喜欢有个大院子让他撒野欢跑,以前的家太小了,一跑就会撞到人。 牛鸿玉眼一眯,轻笑。「大哥,就这儿吧!我看弟弟妹妹都很满意,只是我们要辛苦点。」 「唔。」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他一向拒绝不了底下的弟弟妹妹。 「大哥、二哥,哪需要你们太劳累,喏!现成的壮丁不用还待何时。」牛双玉娇笑扯住两位兄长的衣袖撒娇,眼尾风一送,看向家中唯一堪称「劳力」的男子。 牛家几双眼睛倏地往赵冬雷看去,好似在看一只大肥羊。 「……各位,我的伤还没好全。」 不必这么狠吧! 「受人点滴,涌泉以报。」牛双玉一点也不介意挟恩求报,他们一家人都是读书人,怕拿不动锄头。 「那也要等我的伤好了再说。」赵冬雷没好气的说。 背上、大腿内侧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他体力还未完全恢复,起码要再休息几日。 「又不是要你搬重物、下田耕种,不过修修屋顶、补补墙而已,不会伤到你的伤处。」眨巴眨巴的大眼闪着天真无邪,仿佛无害的小姑娘。 「……」赵冬雷无言。 看过无耻的,没看过这么无耻的。修屋顶不用爬高吗?补墙得先挖泥吧!这些不是重活什么才是? 但是看到四张犹带稚气的面孔,他话到嘴边仍说不出口,很无力的认命,在几个「孩子」面前,他不做,谁做? 不过说起来他也没大牛辉玉几岁,只是他身高体壮,和文弱的小书生一比,他的确很、好、用。 第九章 「大哥,你赶紧去找村长过契,定下这屋,别再让人抢走了。」先下手为快,难保有人也看出这屋子的价值。 「喔!好……」啊!不对,材长是谁,住在哪里啊? 「对了,顺便问划下来给我们的荒地位于何处,等把屋子处理好就得开荒,我们先种一季麦,赶在下雪前看能不能收割。」他们最缺的是粮食。 「好,我去问问。二弟,你陪我走一趟,这村子我不熟……」牛辉玉脸微红的说着,不敢说是自己胆子小,一个人走在陌生的村落还是有点胆怯,四周全是不认识的人。 「我陪大哥,我们一起去找村长。冬雷表哥,弟弟妹妹就拜托你了。」还没安定下来总是不放心。 当年的牛头村死了太多人,因此大半的土地都荒废没人耕种,外人得知这里曾发生瘟疫也不敢来购屋置地,久而久之便成了无主之地,乏人问津,最后由官府接管。 朝廷德政便将无主荒地发给灾民,一户以两亩地为限,无偿过户,若超过两亩地便得出钱购买,一亩地约七、八两,能买多少地端看个人本事,三年内有效,三年过后一亩十二两。 但在这期间免粮税,打下多少粮食皆归地主所有,一来养地,二来百姓有饭吃,一举两得。 不过地也有肥瘠之分,运气好的分到水田,明年开春能种水稻,无福的人拿到的是旱地,只能种种玉米和小差,算起来三十多户人家共能分得一百多亩土地。 这对原来的村民而言会有点眼红,凭什么外来的人可以平白得到土地,而从上一代就住在这里的他们却没有,未免不厚道,新旧的冲突潜伏着,不知哪一天会爆发。 等牛家兄弟在村长处转了一圈回来后,正巧看见赵冬雷挽起袖子,提了一桶泥倒在屋前。 而地上已经有几桶泥,以及……排放整齐的瓦片? 两人心里纳闷着瓦片打哪来?看来很旧了,像是刚从别人的屋顶拆下来……啊!不会吧! 兄弟俩面面相觑,心中有了答案。 「大哥、二哥,牛头村真是个好地方!」头上里着布巾防灰尘、蜘蛛网的牛双玉笑着拧干抹地的巾子,她正在擦拭一张小発子,已经连洗三遍了,还用酒擦过一遍。 「水从哪里来?」要往溪边打水太远了。 「井。」她指着未加盖,砖砌得有半人高的井口,井边还有拉水的装置,半腐烂的拉绳现已换上新绳。 等等,这条绳子很眼熟,好像是某人用来绑牛的,那人刚好是个官,正九品,为人很小气。 为了让灾民尽快融入牛头村,所以地方官员每一户送两副衣具,耕牛十头轮流用,那条绳子便是拉着十头牛进村时用的,一头接着一头串成一串,谁家先到谁就优先使用,用完再决定下一个是谁,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田地都耕完再看谁家要养下那匹牛。 牛一送到,那条绳子就松开了,照理说应该摆在村长家,看是要还回去官府或是留下来。 可现在绳子居然在他们家,这……牛辉玉和牛鸿玉心里很不安,这占为己有好吗?有偷窃的嫌疑。 「井水不脏吗?」通常许久未用会有污泥淤积。 「把井面的枯叶捞起来后,底下的井水很干净,喝起来有股甘味。」底下大概是地下河流,活水,任何脏污一掉下去就会被暗流带走,因此清澈无比,不比山泉水差。 「那瓦片呢?」不会平空出现吧! 「我们有好邻居呀!」她指着离他们最近的空屋,上头的屋顶已缺了一大角。 妹妹的杰作。 「那是人家的……」两位牛家哥哥很头痛。 「无人居住之屋可自取可用之物,这是上面说的,我还让小丰拿了不少锅碗瓢盆、水缸、木桶什么的,用得到的尽量拿没关系。你们看妹妹很能干,烧了一大桶水,把这些东西用滚水煮开后就能用了。」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妹妹呀,那也不能随便乱拿……」万一那家还有人,哪天回来一瞧见满室皆空,真没法交代了。 「大哥、二哥,别担心了,快拌泥吧!我刚瞧见屋后的土堆具有黏性,便让冬雷表哥提了两桶回来,抹在墙上很快就干了,而且不容易渗水。」和现代水泥有几分相似,拌上含沙的溪泥有保固作用,坚硬程度不下混凝土。 牛双玉桃中的屋子是一间灰瓦砖屋,看来约有十来年历史了,墙面有多处岁月侵蚀的破洞,不大,约男子拳头,而屋顶的大洞像是被刮大风时折断的树干捅破,稍微塌陷。 从外观来看的确是残破不堪,和废墟没两样,但牛双玉大约走看了一遍,发现里头几间屋子还保持得相当完善,稍加修整后就能入住,无须再打床修炕,添购家什,只要漆上一层漆就会跟新的一样,屋子内部损坏并不严重,处处看得出前任屋主的用心。 若非一场瘟疫毁了这家人的平静,现在他们应该还安好地住在这儿吧。 「你让我们拌泥?」这泥要怎么拌,看来黑黑浊浊的,还有腐泥的臭味,乱恶心一把的。 「不许埋怨,我们是没有爹娘的人了,凡事要自己动手,你们看冬雷表哥弄了一身泥都没抱怨,你们还好意思嫌弃吗?」不能随便有依赖性,他们要开始独立的生活。 一听妹妹提到已过世的爹娘,牛辉玉和牛鸿玉眼眶一红,默然地挽起袖子和长袍,两手插入溪泥中和土块搅拌。 「大哥、二哥,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们伤心,但我们只剩下彼此了,没人可以依靠,我也想回到有爹有娘的时候……」如果早知道是一句屁话,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没事,你别自责,哥哥一定会担起责任,不会叫你们失望。」他不是秀才老爷的儿子了,而是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大哥,他要代替爹娘照顾他们,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妹妹,我不小了,会和大哥分担照料你们的责任,你别怕,我们会过得很好的。」牛鸿玉红着脸道。 看着两个明明还没长大却强装有肩膀、有担当的大人,牛双玉心中很酸,原本她是想激励他们上进,没想到却引出少年的伤怀,感触良多。 「我不用人照顾,姊姊,我照顾你。」玩得脏兮兮的牛丰玉忽然跑过来,两手一张抱住姊姊。 「你、你们……」她有种很深的无力戚。 「你们这墙还抹不抹,再不抹泥就干了。」一点小事就悲秋伤春,这几个小像伙真是太闲了。 看不惯牛家人的缠磨,伤口发疼的赵冬雷不耐烦的高喊。 「抹,不抹难道要住破屋吗?你个头高,屋顶那个洞就麻烦你了。」牛双玉顺势回答。 ……个高又怎样,碍了谁眼啦?没瞧见他来来回回提了几捅泥沙了,背后缝好的伤口又要裂开了吗! 脸色一阴的赵冬雷弯下腰抱起一叠瓦片,提气往上一跃,一直到补好破洞前,再没开口说一句话。 火。 大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不对,是秋风。 牛家四个孩子真被人欺负了,不论是原有的村民或是刚移入的新户,他们既欺生又凌弱,不把一群孩子放在眼里。 原本说好了十头耕牛由三十多户新居民轮流使用,一个用完了换下一个,直到耕完田为止。 但是不管牛辉玉上哪一户间牛轮到他们牛家了没,每一个人的回答都千篇一律:还在用,十头牛连一头牛也分不出来。 后来牛家人才知道同行月余的村民单漏了牛家一户,几家人商量把牛租出去,一天五文钱,十头牛便有五十文,租上二十天有一千文进帐,一户人家能得三、四十文。 听到这件事的牛家兄弟很无奈,牛双玉则非常火大,她一火大就决定放火,用燃田法在自家分得的田地上点火,火势一蔓延怒焰冲天,烧得野草野木啪啪作响。 别人问起,她便理直气壮的说:「我自己的田,干什么干卿底事,哪一条律法不准人烧田,田一烧,草木灰可当地肥呢。」 第十章 谁叫她没牛可翻地,眼看秋麦就要播种了,她家的地还长满杂草,所以她处事豪迈一些,一把火烧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各位狠心的乡亲逼出来的,牛家若不及时种麦,入冬前哪有熟成的麦子好收,没麦子就没粮食,之前藏在板车上的那些存粮虽可应急,但可不能这样坐吃山空。 断人口粮有如杀人父母,掘人祖坟,这种缺德事都做得出来的人真该千刀万剐,上刀山、下油锅、入阿鼻地狱。 所以她不过是还以颜色而已,至于火烧得太快,烧到隔壁刚播种的田,什么玉米、麦种、花生的全烧了…… 哼!去怪风呀!她刚烧时是吹西北风,西边是溪,北边是沙砾,干扰不着隔壁田地,谁知烧到一半改吹东南风,火势就顺风一路延烧过去,隔壁刚浇完水的田地一下子烧干了,土里的作物也发不了芽。 老天爷的意思违抗不了,天威不可测。 「你还得意洋洋,小心被你祸害的人家半夜摸进屋子,一刀把你宰了泄忿。」这丫头简直是胆大包天,没什么事做不出夹,明明长了好欺负的模样,偏偏一肚子阴邪。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我还有你。」牛双玉神气的扬眉,为出了口气而乐呵呵。 「你就那么笃定我护得了你?」连他自个儿都不清楚,但他的确力气大了点,有足以力拔山河的蛮力。 「因为你的手。」她脚上的瘀痕过了十来天才消退,可见他的力道有多大,差点把她的脚折断。 「我的手?」赵冬雷看看自己与常人无异的手。 「你的虎口处有厚茧,表示是常年用剑的人;右手中指、无名指有拉弓的痕迹,表示你会射箭……」她说到一半忽然咬牙切齿。「不懂武的人哪会出手神准,一把捉住我的脚不放。」 闻言,他表情错愕。「我捉了你的脚?」 赵冬雷的目光不自觉往下一瞧,个儿小的她脚更小,几乎没他手掌大……他没捉疼她吧? 想到自己的气力,他心中微带愧意。 「看什么,还想再捉一次呀!上回没断是我运气,再有下一次我直接用石头砸你脑袋。」救个包袱不划算,包吃包住,还要帮他找个活干,搞不好日后还要帮他恢复记忆。 牛双玉可以去摆个算命摊子了,能未卜先知,未来赵冬雷能想起过去的确是她无心插柳柳成萌的功劳,只是过程……呵……呵……有点不太美妙。 「你挺凶悍的。」但凶得可爱,横眉竖眼像淘气的挤眉弄眼,嘟着嘴凶人宛若在娇嗔,未长开的眉眼有股令人心悦的慧黠。 「反正不会赖上你,你大可安心。」祸害不到他。 「什么叫不会赖上我,你看上别人?」赵冬雷的声音略带沉意,眼眸深处透着冷冽。 「不是看不看上别人的问题,而是我有自知之明。」哎呀!他们话题是不是扯远了,有些走调了。 「自知之明?」他不解。 牛双玉好心的为他解惑。「你看过你之前穿的那件衣服吗?被砍了好几个破洞的石青色绣竹纹箭袍。」 「衣服怎样?」都破了还能穿不成。 赵冬雷现在穿的是牛双玉做的衣裳,她裁了几尺布做了两件让他轮流替换,布料是一般的葛布,材质不是很好。 但他得天独厚的穿出蜀锦的风格,飒爽俊朗,气宇轩昂,如云出月明般翩然。 「我不知道它有多名贵,但我娘带我到城里的布庄逛过,没看过这般流彩泛金丝的布,以金线绣边,银丝绣出水云状,光是金、银双线就价值不菲,更别提衣服了。」 「你认为我出身富贵?」朦朦胧胧之间,他仿佛看见自己置身金碧辉煌的建物中,一名穿着明黄服饰的老者面有怒色地朝他走来。 「不只是富贵。」再眼拙的人也看得出他家世非凡,非龙即虎,眼瞎的人才瞧不出他大有来头。 「然后呢?」赵冬雷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稍有脑子的人都会趁此机会巴住他,日后才能图点好处吧。 牛双玉笑着眨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然我一个田庄小姑娘还能攀上云梯摘月不成。」 「我帮你扶着梯子。」也不是不可能,她对他有恩,若是他高高在上必会拉她一把,同享明月清风。 她俏皮地往他手背上一拍。「免了,我怕摔得粉身碎骨,越是富贵人家内里越肮脏,瞧瞧你也不知是被谁砍得体无完肤。哪天你想起自己是谁,要报恩就给我银子吧,看到银票我就知道你走了,不用道别,尽管不告而别,只要别把我拉进你的浑水中就好。」 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越危险,即便是皇上也有人想杀他,包括他的皇后和亲生子,登基为帝后处处是敌人,皇位下面暗藏的鲜红是外人不知晓的。 看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赵冬雷心头堵着一把火,长得不怎样的丫头也敢捏他的脸。 「双玉表妹,你想太多了。」 「哼!谁是你表妹,少来攀亲引戚。」牛双玉甩脸的摆架子,不认这门亲,谁晓得他是哪来的牛鬼蛇神。 「不就是你先喊表哥的吗?」他醒来脑子一片空白,她当着外人面前喊他一声表哥时,他真当自己是她表哥。 这是雏鸟心态,赵冬雷丧失记忆后最先接触的是牛家人,便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他们一分子,融入其中。 「啐!去换手,把我大哥换下来吧!我看他快不行了。」说不过人家了,牛双玉一张脸先是涨红,赶紧换话题。 牛家花了两天功夫整理好杂乱的屋子,里外清洗一番后焕然一新,还在院墙边种上豆角、丝瓜、南瓜、菘菜等菜苗,而后弄了个鸡圈,养了一只公鸡,三个月大的母鸡数只,等着生鸡蛋。 因为等不到耕牛的原故,朝廷给牛家的菜地迟迟不能开垦,后来牛双玉放了一把火把牛头村的村民给吓着了,再没人敢刁难几个孩子,一口气送了两头牛来,田地终于顺利开挖。 今天能放火烧田,谁知明天不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把村子给烧了,小姑娘一疯,是人都会怕。 牛家人已将先前的草木灰犁入田里,静待了数日才又犁开让地肥发酵,真正吃入土里,滋养作物根部。 此时的牛辉玉、牛鸿玉正赶着牛把田土犁松,好把麦种撒在土里,等上三个月就能收成了。 只是他们根本没下过田,控制不好牛的走动,手忙脚乱的累出满头大汗,犁的田也歪歪斜斜的。 虽然旺叔来教过兄弟俩,他们也看过别人如何犁田和播种,可知道和实际去做是二码事,奋发向上的少年灰头土脸,两亩地还犁不到一半,牛大爷已经不耐烦的哞哞叫了。 「我的伤还没拆线呢!」他边喘气边起身,拿起尖头斗笠往头上戴,赤足走入田里。 「晚上回去就帮你拆。」牛双玉有些心虚的一应,其实早两天就该拆了,只是她看小鸡太可爱,成天泡在鸡圈就忘了。 赵冬雷手一挥,表示听见了。 一会儿,喘得像老牛的牛辉玉弯着腰爬上田埋,脸色比纸还白,连忙灌了一碗绿豆汤才有活过来的戚觉。 「种田真是一件累人的活,我领受到了。」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农人太叫人敬佩了,他们才是国之根本。 「大哥,你还去不去读书?」有点可惜,就差几个月了。 他揺着头,目光黯然。「不了,等麦子出芽后,我和你二哥再浇一次水,而后便到城里找找看有没有抄写、帐房的活,先赚点钱顾好家里,读书的事以后再说。」 「真有点可惜,大哥书读得那么好,半途而废实为遗憾。」因为银两不足而放弃,叫人着实不甘。 牛辉玉眼露宠爱的抿唇一笑。「抄书也能看书,当是复习之前读过的书,我没把书放下,只不过选择不多罢了。」 「那你会参加院试吗?」功名他垂手可得。 第十一章 他顿了一下,面有难色。「本朝明订,参加院试要有两名推荐人,或学堂夫子,或地方仕绅,大哥当初的推荐人是爹和左先生,如今爹不在了,左先生又远在数百里之外,怕是难以成事。」 左先生是衙门的主簿,与牛秀才是故交好友。 「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找两名推荐人,那你明年不考了吗?」牛双玉急了,不希望兄长被耽搁。 「再看看,我到城里抄写、当帐房,也是想看能不能碰个机会,认识一、两位有才人士从中推一把。」他还是想力争上游给自己挣一分脸面,光宗辉祖。 「原来大哥心中早有打算,害我白担心一场。」她还以为他会心灰意冷,就此一蹶不振。 牛辉玉呵呵一笑,用着袖子搧风。「你快快长大就好,别为家里的事烦心,有大哥、二哥在,绝对不会叫你委屈。」 被取笑长不髙,牛双玉哼了一声,横瞪一眼。「坏哥哥,戳人痛脚,我不理你了,要去撒麦子了。」 她气呼呼的跳下田垠,腰间系着一只鼓状封盖的小圆筐,喂鸡喂得颇顺手的她打开盖子,捉了一把麦种往湿润的土地一撒,走了几步,再捉一把播撒。 身子骨不好,她也没做什么重活,麦种很轻,小圆筐也不重,她顺着犁好的田撒一撒,并不辛苦,很快撒满半亩地。 多了会武的赵冬雷,两亩地不一会儿就犁得差不多了,自告奋勇挑水的牛丰玉也挑了两桶水,先前在田埂上休息的牛辉玉走上前,提了水桶便往田里撒,让田地湿润。 因为秋麦播得晚了,所以牛家孩子只能犁田、播种一起来,勤灌溉、多施肥,盼能收一季好麦子。 从杏花村带出来的粮食吃得差不多快完了,多了个胃口大的赵冬雷,粮食消耗非常快,米缸的米只够煮几天。 所幸牛双玉有先见之明,她有边走边收集食材的习性,从杏花村到牛头材的路上,她拣了栗子、核桃、山芋头,还有一些能管饱的杂粮,以及制成可存放的橘饼,尚可撑上一段时日。 只是麦子的收成若是不好,腊月过后就要断粮了,只能用后院半亩地种的萝卜和菘菜,煮萝卜配野菜汤。 「啊——牛发疯了,快救我……」牛丰玉忽地叫起来。 抬头一看的牛双玉当机立断的高喊。「快脱掉你的短衫。」 「喔!好。」被牛追着跑的小少年边跑边脱衣,将衣服往后一扔,他惊魂未定的回头一看,他娘做的短衫被牛角一顶,又甩了甩的踩在牛脚下,顿时嚎啕大哭。 那是娘做的,只剩下这一件了。 「谁叫你着红衫,牛一见红色就着魔了。」人没事就好,衣服没了再做就有,小命丢了可要不回来。 「姊……」他抽噎的抹泪。 「别哭了,小男子汉,姊姊做几件新的给你。」她的针线还不错,针脚细还能绣花,帮他绣个蝴蝶戏猫。 「娘……」 牛双玉轻哼,捏他脸皮。「我有老到当娘吗?」 「痛痛痛……姊姊松手,我是指娘做的短衫,被牛戳破了……」他以后再也穿不到娘做的衣服。 听到他想娘,牛双玉鼻头为之一酸。 「你那小身板也想当娘,有奶过娃儿吗?」无礼眼神瞄去一眼。赵冬雷从旁边走过去,凉凉丢下一句话。 轰地,双颊红如血的小姑娘狠狠瞪着某人的背,暗地里丢了无数穿肠刺骨的眼刀。 【第四章 挣财好绝活】 秋风起,蝉声远。 下了几场秋雨后,秋天的脚步慢慢地走到尾声,就要迈入寒冷的冬季,不耐寒的树木纷纷凋零,一片一片的落叶铺满大地。 早秋种下的麦子如今都结实累累了,呈现淡淡的麦金色,随风揺曳着,似在说:快来吃我、快来吃我,嘻嘻! 当麦子抽芽约两指高时,牛辉玉和牛鸿玉到城里找到了抄写及帐房的活,由于两人都识字,精算术,工笔齐整,因此很快地找到差事,一个是酒楼的帐房,负责记帐、结帐,月薪二两,一个在书坊抄写新入的书籍,以及编册和上架,月酬一两半。 两兄弟合起来是月入三两半,一个月有两天假,分别在初三、十七,腊月二十三日起休工,直到来年的元宵过后再上工。 以两人的年纪,这样的收入算不错了,每个月还能回家看看弟弟妹妹,他们已经相当满足。 只是有时会想爹娘若是还活着,他们根本不必为生计奔波,在爹娘的期望下手不离卷,和三、五好友林间赏花,风里听萧,坐在茶楼里大谈古今多少事,品一口香茗。 但是往事已杳,人事全非,昔日的美好已随风散去。 「啊!你行不行呀!别被螫了。」蜂毒也会致命,细细的尾针毒性惊人,一螫就肿成小丘。 「别啰唆,黄蜂被你吓走了。」赵冬雷静静待在树下,屏气凝神的望着半丈高树冠下的硕大蜂巢。 嗡嗡嗡的振翅声不绝于耳,几只侦査蜂绕着动也不动的「柱子」飞来飞去,见无异状便飞回巢里。 「冬雷表哥,左边左边,你要爬上去吗?」一脸兴奋的牛丰玉在不远处叫喊,小脸红咚咚的。 快被这对姊弟搞疯的男子轻哼一声。「闭嘴。」 「姊姊,冬雷表哥叫你闭嘴,他说你太吵了。」小男子汉自认为长大了,是男人帮,姊姊是「妇道人家」,自是爱东家长西家短,赵冬雷说的肯定是她。 牛双玉拧着眉一笑。「他说的是你,小鬼难缠。」 「我不是小鬼。」他噘起嘴。 「你比我小。」她仗势欺人。 「姊姊无赖,以大欺小。」他也才小两岁半而已。 她下巴一仰,朝弟弟眉心一戳。「就欺你怎样,爹说你们都要让着我,不能让我生气或难过。」 牛双玉自幼身子弱,养到近年才稍微好一点,她长得比同龄姑娘慢就是因为心肺不足。要养好身子,前题是要心平气和,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怒伤肝,忧伤肺,悲伤心,因此牛家的男孩再顽皮也不敢动到她,把她当风一吹就散的柳絮,说话要轻声,语气要细。「哼!」爹偏心。 牛丰玉装出一副「我生气了」的模样,要人快哄他。 「再哼也改变不了你是麻雀嘴的事实,叽叽喳喳的非常吵。」瞧那张嘟起的嘴都能吊十斤猪油了。 「姊,你太坏了。」嘴上不饶人。 自从爹娘过世后,她越来越不讲理了,老是蛮横的欺压弟弟,他真是太可怜了,有冤不能诉。 牛家的人都很单纯,四个孩子当中就属牛丰玉最腻着娘,对她的依恋也最重,父母刚出事那几天,他整日神魂丧失似的没了往日神采,一日比一日沉默。 观此情景,担心他有失亲创伤的牛双玉也不用言语开导,她知道说得再多他也听不进去,于是她换个方式成日闹他,把他与生俱来的孩子天性激出来,终于恢复以往的笑脸。 人有七情六欲,憋久会成病,适当的宣泄才能继续往下走,九岁的牛丰玉还有大好未来,不该折在丧亲的沉痛中,最好的疗愈是时间,以及来自最亲近人的关心。 果然被牛双玉有意无意的闹一闹,他表面上是不高兴,心情却渐渐开朗了,他不是一个人,哥哥姊姊都在身边,他不怕,能勇敢面对前方的路,因为他们都会陪着他。 「我本来就是黑心肝的人,你知晓的太迟了,当了我的弟弟就要被欺侮。」说完,她两手一伸捏他鼓鼓的腮帮子。 小孩子的脸很软、很嫩,肉肉的,她捏上瘾了。 「啊——好痛,好痛,姊姊,你放手,我的牛要掉了……冬雷表哥,求命……」痛……痛死了。 他本来说的是「你放手,我的肉快掉了,冬雷表哥救命」,可是被扯向两侧的脸皮让他口齿不清。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到底还要不要吃蜂蜜,以为自己还是孩子吗?」赵冬雷皱眉走来,吵得老天爷都要变脸了。 第十二章 两姊弟相视一笑,同时朝他一喊。「我们是孩子呀!我们还很小。」 看着两个一般高,两张相似的面容,赵冬雷气笑了。「是,我错了,牛家人的脸皮特别厚。」 话刚一说,他的眼神略带讽意地落在牛双玉毫无变化的胸前,来到牛家快三个月,小姑娘始终如一的平坦。 「赵冬雷,你贼眉贼眼的看什么?!」感觉到不寻常的眼光,牛双玉手臂环胸。 「叫冬雷表哥。」还真是没看头,倒是一张嘴比北风刮人,被宠出来的气性越来越大了。 「你自个儿清楚咱们是什么亲,少在口头上占我便宜。」人实在不该太好心,瞧她做了什么好事。 种完了麦子后,赵冬雷便无事一身轻的养伤,他大剌剌的赖在牛家,毫不客气。 不过在牛家兄弟出外干活后,他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拆完线便可稍微提些重物,加上玉露生肌丸的奇效,他好得比想象中快,有时帮着田里的活,有时上山砍柴,先储备冬天的柴火,顺便打些野物回来添几口荤菜。 牛家院子里的鸡圈扩大了一倍,多了些野鸡和兔子,猪圈旁边又加盖了间猪圈,四头小山猪在里头胡乱窜动。 赵冬雷打的猎物不见得都是死的,有一回他看见一窝小兔长得很可爱,便拎起其中一只带回来给牛双玉养着玩,谁知她两眼一亮,不是因为兔娃多讨喜,而是看中经济价值,兔子养大了能卖多少银子。 于是,她千叮万嘱,杀大的,留小的,养着过年吃肉,多余的做成腊肉,年关将至卖给酒搂饭馆,不无小补。 并非每个穿越人都有金手指,牛双玉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土木工程系学生,还是实习成绩中下的那一种,平常不爱看史书,也非美食权威,商业大亨更是离她遥远,仅有的医学知识也是基本水准而已,最多是参加野外求生战斗营时学到些许植物辨识和紧急用药之药草的技能。 总而言之,她学什么都是半吊子,知道一些但不精,来到古代,她也只比古代人多懂一点点知识而已。 不过身体有先天性的缺憾,因此有些事她想做也做不了,况且她又有一对好父母,所以很多事就放下了。 久而久之,她也淡忘了另一世的自己,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被迫学女红、刺绣才是真实的生活,因为她正在经历这里的世界。 「要看咱们的户本吗?」借籍。 不知是早有准备或是村长贪懒省事,牛辉玉把一家路引报上去时,户本很快就下来了,连不同姓的赵冬雷也登记在牛家户本,表示是借居的亲属,也是牛头村村民。 面上一滞的牛双玉哼声很轻。「快把蜂巢弄下来,你要等到日落西山,倦鸟归巢吗?」 对自身能力有自知之明的牛双玉从不强出头,这年代的姑娘怎么活她就怎么活,绝不自作聪明的想要一展长才。 什么女主定律都是骗人的,哪有皇上、皇子、王爷卯起来爱一个女人,还为了女人抢得头破血流,富贵窝里出来的贵人打一出生就在宫斗里打滚了,见多识广,怎么可能对离经叛道的「外来妖女」情有独钟。 「你们把嘴巴闭上就成。」失算,这两姊弟太会闹腾,他不该因两人的请求而心软,让他们跟着进山。 「自个儿身手差还怨别人……」哼! 就在牛双玉嘀嘀咕咕之时,双目利如鹰的赵冬雷忽地纵身一弹,两个足下轻点,手里的布袋迎风一张,来回甩个两下,再落地时,慑人的嗡鸣声齐声而出。 「你、你整个摘下来……」也太快了。 她愕然。 「如果不是带着你们俩,我早就得手了。」也许此时还能打只山鸡,让嘴里添点肉味。 赵冬雷实在鄙夷牛双玉爱屯食、什么都想卖钱的小家子气,他打只野味回去是想多道肉食,可是她脑子想的却是一只鸡七文钱,野生的多五文,若做成烟熏能卖到十五文。 她盘算的是银子,他顾全的是肚皮,两人想法回异。 赵冬雷无肉不欢,饭量奇大,牛双玉喜食轻食,小鸟啄食般的只要半碗饭就饱,她打算多攒银子多买几亩地,趁免税三年,地价又便宜将近一半之际,最好能买上二十亩田地。 她算过了,一亩田地分春秋两季播种,春稻秋麦,中间还能撒点油菜花籽榨油,油菜花不算粮食不用缴税,以不打仗的太平日子来说,扣去粮税,一亩地卖掉的粮食约有一两到一两半,二十亩地便有快三十两。 那时他们一家吃用就够了,还有余银,大哥要娶亲、二哥要议亲、小弟入学堂的钱全都有了。 牛双玉听说过所谓的荒年,太可怕了,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粮食,即便是万贯家财也有可能一夕成空,没饭可吃的暴民什么都抢,饿了连小孩都放在火上烤。 为此,她杞人忧天的要赵冬雷挖开地面,借助她的土木知识弄了个有楼梯的地窖,能住人也能储物;还有储冰室,分间隔室一目了然,有近似于现代化的通风设备。 目前已完工三分之一,过年前就能全部弄好,她已搬了部分腌制品储放在里面,准备腊月时卖出一些。 看出他眼中的嫌弃,牛双玉只冷瞪他一眼,注意力在他手上的布袋。「怎么连蜂群也一起捉了?」 「泡酒。」她那破烂身子走几步山路就喘得像快断气似,黄蜂酒能补其不足,她起码能多活两年。 赵冬雷不是怜悯,而是报恩,她若是死得太早,他欠下的恩惠要找谁报? 「黄蜂至少要泡上六个月,以八个月最适当,这个蜂巢很大,少说有四、五千只蜂,能泡上六坛子酒,一坛子卖一两应该有人买……」积少成多,买地的钱就有了,她就能开荒,喜当地主婆了。 「你喝。」他语气冷沉。 牛双玉没好气的一横眼。「你以为我多能喝呀,一天一小杯,一坛子我能喝上一年呢!何况你身手不凡,再捉就有,咱们一口气泡上一百坛子就发了。」 她越说越开心,蒙蒙水色的大眼亮得照人。 「贪心。」看她乐呵呵的傻劲,他不禁笑了。 「这叫物尽其用,顺便为民除害,野生的黄蜂会螫人,往山上走的人容易被整伤或造成死亡,我们把毒蜂捉走就不会再伤人了。」她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当起捕蜂人。 「你有钱买酒回来泡吗?」他勾唇。 一谈到银子,她整个人都蔫了。 她很努力赚钱,路上卖草席、草帽攒下来的,手巧的她还编草鞋卖给村民一双七文,一共卖了八十七双呢。 当初牛辉玉从杏花村的家中带了十几两银子出来,他们一路上靠接济,花费并不多,不到一两银子。 但是来到牛头村落户后,什么都要花钱,像里外的衣服总要添购,一人一床棉被少不了,油、盐、酱、醋等调料不能少吧,再添购些拉拉杂杂的物件,也花去四两银子,最后只剩下七两。 牛辉玉、牛鸿玉到城里干活不能不吃饭,还要租屋,又得做满一个月才能领到月俸,所以又带走了二两银子。 因此包括半双玉手上的,牛家的现银只有八两银子。 如果她再拿银子出来买酒,半年后能不能回本是一回事,眼前过不过得下去都是问题,要是麦子收成不好…… 呸!呸!呸!胡思乱想,她家的麦子长得可好了,她追加了好几回草木灰……呢,其实是赵冬雷施的肥……总之,黄澄澄的长势太喜人了,半个月后便能收割,赶在十一月中旬入仓。 「过两日是市集,你明天不要跟我上山,我多打两头獐子,你把你那些能卖钱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上城里卖去。」看到她一脸沮丧,双眼失去光釆的模样,赵冬雷鬼使神差的话多了些。 「真的?!」她满血复活。 他忽然有种想揉揉她头发的冲动,看她崇拜的眼神,他都要笑了。「咱们缺银子不是吗?」 「嗯!很缺。」她用力点头。「冬雷表哥你真好。」 第十三章 这马屁精,真会见风转舵。「这会儿又成了冬雷表哥。」 太现实了。 但现实得很真,不虚伪,不像某人…… 蓦地,他一怔,心头扬起异样的感受,仿佛身处尔虞我诈的刀光剑影中。 「你本来就是冬雷表哥嘛!妹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她不吝啬说些好听话,做人要能屈能伸,审时度势。 赵冬雷取笑的拍拍她的头。「妹妹呀!多吃点,别让人看成假小子,太、平、了——」 太平……太平?!他是指……「你……」 太无耻了。低望平胸一眼的牛双玉双颊胀红,给原本稍微苍白的小脸儿添了些许血色。「啊!我被蝥了,好痛。」蹲在布袋旁用树枝戳布袋里的黄蜂,牛丰玉忽地大哭,豆大的眼泪直流。 「谁叫你玩蜂,一个没留神就遭罪了吧!来,把手伸出来,姊瞧瞧。」小孩子淘气,见着什么都想玩。 「姊……」牛丰玉呜呜咽咽的掉金豆子。 「男子汉哭什么,不就牛毛细的蜂针,拔出来就没事了。」喂!在哪里……呀!有了,可恶的小东西在这里。 牛双玉眼微眯,用指甲挑出细小的锋针,再就着针尖细的小孔挤出毒血,以随身竹筒里的清水清洗。 除非对蜂毒过敏,否则螯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在某些中医疗法中提过蜂毒能治病,有人还会刻意将成蜂往身上一放,螯上两针。 「没事了?趁天还没黑赶紧下山,晚了山路难走。」赵冬雷没把那点小螯伤当一回事,开口催促。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调皮。」牛双玉训了弟弟一句,手指温柔的拭去他挂在眼角的泪珠。「冬雷表哥,你要走慢点,我们步伐小,跟不上。」 「……好。」他单手拎起重十多斤的蜂巢,大手不自觉的牵住身侧小姑娘的手。 他是怕她跌倒,没有三两肉的小身子还没一头麕子重,他要是没牵着她,包准会一路滚下山。 心无邪念,坦然正直。 可是看在别人眼中,却有一丝不对劲的意味,毕竟牛双玉快满十二岁了,是个能议亲的姑娘家。 一下山,刚到村口,迎面走来的是提着菜篮的菊婶,她刚去菜田摘菜,薙菜、芸豆、黄瓜摘了半篮子。 「菊婶,要吃豆角吗?我家长满了一墙,摘一把炒油渣子吃,还有拔两根萝卜炖大骨。」牛双玉笑着打招呼。 「不了,家里够吃,你们几个孩子不容易,自个儿留着吃,不过……」她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大手、小手,语气多了点怪责。「姑娘家的名声很重要,你哥哥们还要考秀才呢!」 啥?她在说什么? 「丫头呀!你不小了,有些事要懂得避一避,千万别胡来。」没娘的孩子真可怜,没人教着。 看到她若有所指的眼神,牛双玉这才迟钝的发现赵冬雷居然一手拎着装蜂巢的布袋,一手提紧她手心,难怪她这一回下山特别轻松,没使什么劲,一下子就到了。 「他……呢,是我表哥,我们今儿个去山里一趟,菊婶也晓得我的身子骨不好,绕了一圈累着了,表哥担心我没站稳跌下山,这才帮了帮我。」她用帮代替牵,表示她力有未逮需要一点助力,表哥是家里人,哪放心她独行。 牛双玉以指尖抠了赵冬雷一下,他一吃疼便松开手。 「唉!你也要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要量力而为,别老往山里跑。牛大、牛二能读能写,进城找了好差事,日后饿不着你和小丰。」她有意无意地看了赵冬雷一眼, 似在说你这大个儿怎么不去找差事干,整天装闺女跟在表妹身后有什么出息。 「哥哥们赚的钱是要娶媳妇的,我想能多帮一点就多帮一点,趁着这地还没结冻前,多弄些可食的杂粮,牛头山里有不少好东西,我舍不得搁着发烂。」能吃的食物何必浪费。 刚来的第一年,家里缺的东西可多了,一次备齐是不可能,总要慢慢周详,能省则省别铺张,若过个一年半载安定了,日子也好转了,她自然会把眼光放远,改做其他事。 「那好,你打小就是乖巧懂事的孩子,菊婶不好多说,说多了惹人嫌……」接着她咕哝着,「男人长得太好不是好事,勾人似的……」边说边往村里走去,叨念声越来越小,在风中卷成无声的细语。 两日后。 「扁豆表妹,你确定你要赶集而非搬家?」 望着板车上满满的咸肉、熏鸡、腌菜干、风干的兔肉,以及草编的家常用具和一些绣帕,兔皮做的披肩、袖套、护耳……荷包?还是长了两只长耳朵的,傻眼的赵冬雷完全被震撼住了,睁着眼张口结舌。 这些东西卖得出去吗?他很怀疑。 「再叫我扁豆表妹,小心我给你下巴豆。」拉死他。 「前后不分的扁豆身形,不叫你扁豆表妹要叫什么。」一个小姑娘长成她那个样子,前途堪虑。 好在她有一张不算太糟糕的脸蛋,眉似轻柳,弯弯细细,眼眸干净,宛若清泉,瑶鼻小巧樱桃口,透白的芙颊浮着淡酡,不是美人却多了一股清致的雅色。 「谁像你长得像柱子一样高大,一顿吃的饭足够我吃三天。」她还会长开,不用太嚣张。 「小鸡肚肠,爱斤斤计较,看在我打了两只麕子、一头山猪、五只山鸡的分上,别再唠叨了。」年纪不大却像个老太婆爱叨念,将来谁娶到她肯定会被管得死死的。 看到占了半车的野物,她满意地点头。「我叫牛双玉,你可以喊我双玉表妹或是直接叫表妹,若让我听见『扁豆』两个字,我拧下你的猪耳朵当下酒菜,听到了没?」 「扁……双玉表妹,你要走了吗?再不走就赶不上市集了。」赵冬雷看似苦恼的摆手,但嘴角一直上扬着。 他很喜欢这种氛围,牛家的人很单纯,有点小心机但不害人,父亲是秀才出身,因此多少有一些文人骨气,能不求人就不求人,家人间没有争权夺利,互相憎恶,一家子相互扶持。 不知是不愿想起还是契机未到,赵冬雷始终没想起自己是谁,只有「赵冬雷」这个名字,但是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出身恐怕不寻常,一个平头百姓怎会被追杀,顺着溪流不晓得漂流了多远,而后爬上岸求援。 应该会有人寻他,只是他跟着牛家人又往北走了一百多里路,想寻他、想杀他的,只怕早已失去踪迹。 也许在认识他的人心中,他已不在人世了吧,受了那么重的伤哪有生还的余地。 「姊,这里这里,我给你留了位置。」早一步上板车的牛丰玉挑了好位置坐下,两条腿在板车外晃呀晃。 牛双玉讶然。「你几时跑上去的?」 他得意洋洋的怒怒下巴。「在你们表哥来表妹去的时候,你们真的很闲哪!一点小事也能吵半天。」 「小鬼,皮痒了,敢调侃你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哎哟哎哟,不准再拉我脸,都圆了。」小壮丁连忙用手护脸,不让爱掐人的姊姊再蹂躏他可爱小脸。 「圆了才好看。」牛双玉改揉他耳朵,把他揉得哇哇大叫才罢手,裙摆一拉,坐上板车的一角。 盖着驴皮的蓬架拆掉了,当初弄得不太好,有些歪歪斜斜的,在经过多日的奔波后,蓬架已经完全倾斜,因此经过几个人的同意后决定拆除,回复原本的板车模样。 功成身退了,不用再遮风蔽雨。 从牛头村到县城并不远,约一个时辰路程,牛双玉等人从卯时三刻出发,到了城门口正好是辰时正,由力气大的赵冬雷推车,两姊弟舒舒服服的进城,把上市集叫卖当游玩。 「就摆这儿吧!看起来人多。」前方一个空位,大小正好适合放一辆板车,牛双玉赶紧跳下车占位。 「嗯。」赵冬雷将板车推进她看好的位置,再照她的要求将板车向外的那端架上板子,别上价码牌,再依价码牌放上待售物件。 第十四章 「赵冬雷,没人会买整头山猪,你把它连同两只麕子送到我大哥干活的酒楼,之前有听他说过他东家想买些野味给酒楼添点菜色,你顺便问问看他们要不要咸肉、腌菜。」能一起收购是最好,省得还要喊人来买。 「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他挑眉,一脸的不放心。 「冬雷表哥,还有我,我会保护姊姊。」拍着小胸脯的牛丰玉跳了出来,九岁的他正好长到赵冬雷的胸口。 ……牛双玉好像和弟弟一般身长。 好叫人心酸的对比,难怪被叫扁豆表妹。 「就你们两只小的?」他越看越不稳妥。 「什么叫两只小的,少小瞧人了,小人得志听过没,人家看我们小才心生占便宜的想法,心想趁大人不在好掏些好货。」她忙着赶人,胡说一通。 他失笑。「小人得志是这么用的吗?」 「你管山管海呀!管那么宽,大哥的酒楼就在两条街外的『闻香楼』,你脚程快,快去快回。」牛双玉小管家婆般地推推他,让他快点走,别妨碍她摆摊,人潮越来越多了。 看她一直挥手赶人,犹豫了一会儿的赵冬雷看看四周,心想摆摊的人这么多,平时有衙役来回巡看着,应该出不了大事,于是他把整头山猪往肩上一甩,手上捉着两只麕子后腿,健步如飞的走了。 板车旁边的左右摊贩见了都为之瞠目,暗道这小伙子比老虎还勇助,几百斤的山猪扛得面不红气不喘。 「小姑娘,刚刚那位是谁?」一位卖栉瓜的老婆婆问道。 「债主。」 「债主?」她讶然。 牛双玉脸带苦色的回头,装出一副惊惧的神色。「家里欠了债还不了,只好把能卖的东西都搬出来卖。」 「唉!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要负担家计,你爹娘呢?不管你吗?」小姑娘看来比她孙女还年幼。 她眼眶泛红,楚楚可怜。「爹娘死了,几个月前南鹅山地牛翻身,我们的村子都被理了。」 「啊!是这样呀,我听过这件事,死了不少人呢。」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连往生者的尸骨都找不齐。 「好心的婆婆,要不要买只草蚱蜢给孙子玩,算你两文钱就好。」牛双玉拿着编得栩栩如生的蚱蜢递给老婆婆。 「我……呢,好吧,就买一只。」原本想拒绝的老婆婆想到小姑娘悲惨的遭遇,揺头变点头,还送了她一颗卖相不错的栉瓜,把牛双玉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忙弯腰一收。 栉瓜一斤两文钱,这颗栉瓜足足有五斤重,她卖了草编蚱蜢得了两文钱,算是一共赚得了十二文。 开张大吉、开张大吉呀!真是好兆头。 「这位姊姊,买条绣帕吧!这秋香色绣了朵芙蓉花最衬你的花容月貌,你不买就可惜了……」哎呀!我的娘,一口大板牙,这人怎么敢上街呀。 「呵呵,小姑娘真会说话,我都三十多了,当你娘绰绰有余,你喊声姊姊真叫我难为情。」超龄大婶娇羞的捂着脸娇笑,一口发黄的板牙往外翻,口有恶臭。 牛双玉故作惊讶。「真的,你有三十多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妹妹当你才二十出头呢!这条绣帕不贵,只要十文,买到是你赚到,搁在铺子上卖就不只这个数了。」 被吹捧得晕头转向的大婶笑呵呵的掏出钱。「好,我买,就冲你这张讨人喜欢的嘴,你给我挑上两条,我轮着用。」 「好咧,绣帕两条,二十文,多谢姊姊关照……」咬!终于走了,不然要被熏死了。板牙大婶一扭一扭的扭着腰,手里挥着绣着芙蓉花的帕子,边走边逢人就说道:叫我姊姊,我今儿个年轻十岁。 她一走,一直憋着气的牛双玉才敢大口吸气。 「姊,那人丑死了,比娘还老,臭气熏天的叫人受不了,你怎么敢和她说话?」早早躲开的牛丰玉一脸苦相。 数着铜板的牛双玉笑着朝弟弟眉心一点。「开门做生意就要和颜悦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才会财源滚滚。」 「喔!」他似懂非懂的点头。 生意经说来一长串,他听了也不太懂,牛双玉本身也没做过生意,她只在学校园游会上卖过铜锣烧,一位家里开烧烤店的学姊教她如何推销产品,把客人留住。 不用怕羞,说些甜言蜜语又不花钱,大可免费赠送,不管面对满脸横肉的大哥或是一脸猥琐的小弟,端上笑脸总没错。 嘴甜一点,腰弯低一点,态度再诚恳些,花钱的顾客绝对是大爷。 说大爷,还真来个抽水烟的太爷。 「大爷喝酒吗?我这儿有最适合你的下酒菜,咸肉一条切成片,炒上一大盘葱段,如果你嗜辣还能拌上花椒,那一口鲜呀!准让你多喝两口黄酒,回味无穷。」 嗜酒的男子被说动了,四十来岁的他就好杯中物。「来个两斤,再切半只鸡,这兔子烤得很入味,也给我一只。」 「好咧,你的两斤成猪肉,半鸡一兔,算你六十文就好。」 「不贵,小姑娘厚道。」比起前头的饭馆,那才真叫黑心,半斤炒猪肉就要他二十文钱。 「薄利多销,哪天我来摆摊别忘了来光顾。」多找几个稳定客源,过年前再来摆一次。 「成,瞧见了我就买。」男子提着肉离开。 见人就笑的牛双玉很快就卖完大半的东西,后头负责递物的牛丰玉累得双臂快打不直了,板车上就剩下核桃、板栗这类的干货,他想应该卖不完吧,谁会买随处可见的干果。 但是牛双玉就是有办法卖出去。 「大娘,你别看板栗不起眼,蒸熟了可香软得很,你可以单吃,拿来做栗子糕、栗子饼、栗子水饺、栗子包子,把栗子辗成泥还能当馅料,夹在饼里烤着吃…… 「还有核桃炒熟了能和面煳做饼,或是分别里上蜂蜜、芝麻、花生粉的,滋味也不错,想吃咸的也能撒上薄盐,越吃越顺口……什么,你全买了,一共四十来斤呢,你提得动吗?喔!你儿子驾了牛车来,得,少算你二十文,一斤三文算你四十斤的价再减二十文,一共是……」 真卖完了,牛双玉自己也不相信,她装钱的匣子沉手得很,她不敢在人前开匣子数铜板,明明抬不动还要假装轻得很,往板车的另一端推,财不露白,怕人惦记上。 过了一会儿,衙役来收摊费,十文钱,她大方的给了。 可是衙役一走后,三个手臂长瘤……不,是相当健壮的粗汉子走了过来,一身的腥膻味大老远就闻得到,尤别了一把骇人的杀猪刀,面色凶恶,语气蛮横。 「小姑娘,你不知道这地头是我们郑家三兄弟的吗?你占了我们的位置要怎么赔偿?」 「我刚缴了摊费。」她的意思是使用者付费。 郑老大一把抽出杀猪刀,在她面前挥呀挥。「谁管你缴了摊费,老子说了算,你快把位置挪出来,我们要摆摊。」 「我得等债主来,板车太重我推不动。」牛双玉识时务的退让,她更在意的是板车上的钱匣子。 此时的牛丰玉已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捏着姊姊的衣角。 「我就是你债主,板车留下,人走。」这次赚翻了。 郑家三兄弟在是城中卖猪肉,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故意让出最好的位置让不知情的外来人摆摊,等人缴了摊费再出来将人赶走,顺便要人补偿他们的损失,若有人敢不从就砸摊,顺手取走别人要卖的东西。 衙门出面训示了几次,他们依旧故我,只是会挑弱势的或好拿捏的软柿子下手,故技重施。 「你、你要欺负我们吗?」牛双玉抖着唇,泫然欲泣,一副十分惊恐又想逃的样子。 「没错,就是要欺负你。」郑老三仰头大笑。 「你确定?」她怯弱的问。 「哼!非常确定。」这丫头吓傻了不成。 「确定就好,我不想白玩了你们。」姊辛苦赚的银子他们也敢抢,简直白日见鬼了,离死不远。 「玩了我们……」什么意思? 第十五章 蓦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起,郑家兄弟呆若木鸡。 「来人呀!有强盗、土匪下山烧杀掳掠啦,快呀!他们有刀,要杀人了,一身横肉来要命啦,青天大老爷,土匪杀进城了!快把他们捉起来呀……」 【第五章 结识官老爷】 怎么回事,他们变成土匪了? 郑家三兄弟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眼前忽然飘来一道黑影,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他们一人一拳。 那拳头可真重呀!打得人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整个人飞出去,久久起不了身,如坠五里雾中。 郑老大掉了两颗牙,郑老二下巴歪了,郑老三眼睛黑了一个,三人叠成一团像叠罗汉。「你、你是谁?」居……居然敢打他们?! 「我是她的债主。」话一落,青棉布鞋踩上一只搁在地上的手,杀猪般的惨叫声应声而起。 「债、债主?!」真的是欠债的? 「她的板车和她的人都归我管,未经我的允许你敢动她——」他再用力一踩,凄厉的惨叫又来了。 「她……她占了我们的摊位……」郑老大抱着手,眼露惧意的往后退,这煞星太可怕了。 「占了就占了,要叫她吐出来吗?」 没人敢点头,郑家三兄弟再横,也有人比他们更横,人家是狂到无边,根本不跟你讲道理。 「你怎么现在才来。」刚才一脸惊恐万分的小姑娘突地往「债主」胸口一戳,语气凶悍而骄纵。 咦!不是怯弱的小可怜吗?怎么一下子变成小母老虎? 「我刚到酒楼时就看到你大哥出事了,几个吃霸王餐的客人闹场,不肯付帐,你大哥上前要钱被他们给打伤了。」牛辉玉生性秉良,不知人心险恶,自以为能劝人。 「什么?!严不严重?」牛双玉心急地捉住他的手。 「我就是送他去医馆才来迟的,大夫说是皮肉伤,不打紧,养几日就好了。」大夫开了药,外敷内服都有。 闻言,她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吓死了。」 「还有事能吓着你?」嘴角上扬的赵冬雷眼中带笑。 「哪没有,我不就被吓得手脚发冷,嘴唇泛白,心口砰砰的跳个不停。」她受了莫大的惊吓,大概会连着三日作恶梦吧!得到庙里求个平安符安安神。 「他们才吓得不轻,你那惊天一吼,神佛也惊动了。」大概没想到外表瘦弱的小姑娘是块铁板,这下着了道,败在软绵绵的小姑娘手中。 郑家兄弟几人躺在地上哀嚎,又是伤又是痛的嚷个不停,他们脸上有惊慌和怨色,像是想逃又不甘被打,想趁机讨回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颜面,他们从未这样丢脸过。 横行市集十来年了,头一回挨打,面子挂不住呀! 「敢光天化日行抢,对弱女稚子施暴,胆子能小得了吗?他们也就装的吧,想博取同情。」人真的不能只靠蛮力,有时也要动动大脑,力敌不如智取。 沾沾自喜的牛双玉不敢太得意,唇角嘴微扬罢了,她才不和鲁汉子动手,赢不了也失了格调,倒不如发挥小姑娘的弱势,集群众之力予以惩罚,欺善怕恶是人之常情。 没瞧见同仇敌忾的百姓那么多吗?肯定也吃过他们兄弟的亏,这才群起愤慨,你一脚我一口痰的出气。 「如果对方不予理会,执意要对你下手呢?就你这小身板逃得掉吗?」有些后怕的赵冬雷不免语气重了些,他想着自己若是再晚一步,眼前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只怕落不得好。 「可也不能让他们抢了我的钱,我家的板车吧!我们辛辛苦苦得来的为什么要让给别人,谁跟我抢我就跟谁拼命!」牛双玉秀气的小脸上有着狼般的狠色,以及被生活磨出来的不服输。 「你……」看她一脸与外表不符的倔气,他竟狠不下心责备,心里有着他不愿承认的心疼。 「土匪在哪里?谁喊土匪了!快快快,捉起来,不能错放一个……」真要命,一向风平浪静的小城也进匪,真是太不像话了,守城的军士都在打盹不成? 一名三十出头、穿着云青色儒服的男子匆匆而至,他身后跟了七、八名衙役,留着老鼠尾巴似的八字胡,神色紧张,频频拭汗,那袖口还有墨染的污渍。 「在那里,他们是土匪!」在没人敢开口的时候,一道脆生生的软音直指往外爬的郑家兄弟。 「谁是土匪,别乱说,我们是良民,少来诬蔑!」郑老大、郑老二目相视,郑老三裤底吓出一泡尿。 「他们是土匪?!」看起来像公门里的男人眯起眼,低视被揍得鼻青脸肿,有点眼熟的壮汉。 「他们就是恶名昭彰、横行乡里的屠夫三兄弟,四处做案,打家劫舍,不将其绳之以法,后患无穷。」牛双玉棒打落水狗,说得铿锵有力,让人有口难辩,有苦难言。 「什么屠夫三兄弟,本主连听都没听,你……咦!等等,这不是杀猪的郑家兄弟吗?」的确是屠夫,杀猪无数。 郑家三代在清江县卖猪肉,一开始只是卖,后来也杀猪,越杀越多后,名声也就传开了,每到年底有村民要杀猪过年就会请他们上门,那段时日他们会忙到没时间卖猪肉。 「青天大老爷,你认识无法无天、无恶不做的强盗吗?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吧?」一看自称主簿的男人似与郑家兄弟有交情,牛双玉连忙揉红双眼,装出受害的模样。 一听「青天大老爷」,想当官想疯了的余主簿乐了一下,但又听到同谋,嘴边的一点笑意为之凝住。「本主簿怎会是强盗,小姑娘莫要胡言乱语,我们是公差。」刚好路过听到喧闹,因此来逮人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人捉起来,放任他们为非作歹?」她故作天真的偏着头,利用瘦小的外表「童言童语」。 若她不说,真像八、九岁的丫头,反倒她身后壮实的牛丰玉倒显得比她年长,说是哥哥也有人信。 余主簿干笑着挠挠耳,摆出严肃的官架子。「他们不是土匪,是本是城的杀猪户……」 「青天大老爷收贿吗?」她一脸无知的问。 「嗄?!」余主簿冷汗直冒。 他收贿呀!在衙役当差的谁不会收个三、五两的孝敬,只要没犯什么大事,手一抬就放过了,可是这不能提呀!大家心照不宣,只能做不能说,暗暗收些好处。 余主簿家就常收到郑家兄弟送来的蹄膀、三层肥肉和一些应景的节礼,他还夸过这几人上道。 「不然遇到有人行恶为何不秉公处理,好像有心袒护似的。」官字两张口,上口吞钱,下口要命。 「哪……哪有不办理,是要先了解来龙去脉,不好先入为主骤下评论。」哎呀!这汗怎么越流越多,他没事凑什么热闹非要来瞧瞧,想争个擒匪的头功好平步青云。 「大人不晓得他们是惯犯吗?同样的事可能不只一次,你们怎么也不管管,我和我弟弟年纪小,只想赚个三餐温饱而已,这样也不行吗?」她佯哭的抽起鼻子,有模有样的扮起悲苦小姑娘。 牛双玉悄悄伸手往弟弟的腰肉一掐,弱声的喊了一声哭,牛丰玉泪珠儿直直落,哭得好不伤心,引人唏嘘。 他是真哭,并非做假,因为姊姊掐得他好痛,他痛到大哭,觉得好委屈,他们是亲姊弟吗?下手这么狠。 「可怜喔!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命苦。」卖栉瓜的老婆婆说得不大声,但有耳朵的人都听得见。 一人开口,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落井下石,夸大的描述适才的情形,加油添醋的群起攻讦,没人为郑家兄弟说一句好话,全在指控他们昔日的恶言恶状。 谁没被郑家恶人斥喝过,谁少吃了一点亏,他们平时就不是好相处的,若是说上两句不中听的话,轻者被砸摊,臭骂几句;重者还会动手,狠踹两脚,让人不要多管闲事。 「就是呀!人家好好的摆摊,偏要来闹……」 「真是太不要脸,瞧人家小姑娘多可怜,弱不禁风的,还好意思对人家下手……」 第十六章 「不过十文钱的摊费,三天一市集,就算占了一个月,十次才一百文,多卖几斤猪肉就回来,何苦为难这对姊弟。」 「哎呀!郑家兄弟也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上次卖鱼的老汉和他孙女不就是一文钱也没赚到,还倒贴了摊费和一篓鱼?最后一老一少抹着泪走掉,直说活不下去,要回家上吊……」 「对对对,还有之前卖油条烧饼的父子,整个摊子都给掀了,油锅倒了洒在身上……唉!那才是真惨,当父亲的没多久就死了,小儿子为了葬父,卖身给人当奴才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把余主簿搞得非常头大,他不快的瞪着还想求情的郑家兄弟,心里仍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都给本主簿安静安静,待我问明白了再说。」他先平息众人,再把郑家兄弟捞出来,还想吃块肉油嘴。 「人证物证倶在,还要问?大人不会收了别人的好处,要吃案吧!」有刺的骨头也咽得欢? 被这话噎到的余主簿当下有下不了台的难堪,恼羞成怒的沉下脸。「我不是大人,只是个小主簿罢了,你一个小姑烺见好就收,不要胡搅蛮,你再闹我就捉你蹲大牢。」 看出他有意私了,不肯主持公道,牛双玉声音略微一扬。「土匪行径不能告官,那要律法做什么?大家都占山当土匪算了,地也不耕,田也不种,坐享其成等天上掉银子。」 「你……刁民。」口齿太伶俐了,叫人招架不住。 「主簿大人不管,我可以去找知县吗?知县不受理再找上知府,若是知府也两手一摆,不顾百姓死活,我干脆去告御状好了……」 「你、你……」越说越荒唐,一点小事也要告御状,她以为皇上是她说见就见的吗?真是戏看多了。 余主簿正想着如何为郑家兄弟脱罪,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不信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他还应付不了。 这时,一道低沉的笑声从后边传来,他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当场就怂了。 「呵呵呵,谁都可以去告御状,只要敲响登闻鼓,再把自个儿弄得半死不活、血流不止就成,不过也不到那么严重的地步,还有本官在。」为官者当爱民如子,解百姓之苦,为民分忧。 「大人……」余主簿面上一讪,拱手作揖。 段青瓦面容冷肃的一挥手,示意要他不用行礼,但一转身又是一张笑脸。「小姑娘,胆儿不小,居然敢戏弄官差,殊不知谎报也是有罪的,找乱地方安宁的罪可不轻。」 「我哪有戏弄官差,实话实说也有错?」牛双玉不服气的扁着嘴,她最讨厌当官的。 有钱座上宾,无钱莫进来。 「你指称他们是土匪?」知县大人段青瓦眼神一扫,抵死不认的郑家兄弟直揺头,揺得头都快断了。 「敢问大人,不告而取的偷儿叫什么?」想抢她的银子便视同破门杀父的仇人,轻饶不得。 「贼。」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穷凶恶极、抢人财物的,又称什么?」她设了个套儿请人跳,不怕人家不入瓮。 「土匪。」啊!陷阱。 话一出口,段青瓦就发现上当了,被看似单纯的小姑娘摆了一道,他略微懊恼的气自己不谨慎,竟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他太小看人了,也不该一时疏忽,落实了郑家三兄弟的罪,他们三人的行为还不到土匪的地步。 其实他早就在对街的茶楼饮茶,从二楼厢房里从头看到尾,没有一丝遗漏,他还觉得小姑娘挺聪慧的。 原本他没打算出手管这件事,天下不平事太多了,想管也管不了,小姑娘也该学一课,凡事不该强出头,该妥协的时候就要低头,拿玉瓶砸石头得不偿失,吃亏的是她自己。 谁知她脑子转得快,把事情闹大,甚至大声嚷嚷激起百姓的愤慨和惊惧,逼得官府不得不出面。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民怨猛如虎,比苛政更可怕,一旦百姓被激得失去理智,怕是小小的地方官也镇压不住。 于是敬佩之余,段青瓦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年头的小姑娘都这么剽悍吗?为了一点小事构陷人入罪。 「官差大人,你们还不把人捉起来,大人都亲口证实是土匪了,那便是证据确凿,还不打入大牢,秋后问斩。」电视上都这么演,她照本宣科地狐假虎威一番。 斩……要砍他们脑袋?!郑家兄弟三人眼睛一瞠,吓得面无血色,想省点摊费而已,怎会摊上杀头大罪! 「大人……」官差们不确定的一手放在刀上,等着大人的命令,他们不敢自作主张。 「没事,本官和小姑娘聊聊。」段青瓦一抬手,让人暂退一旁,他笑笑的走上前。 「大人想包庇罪犯?」牛双玉有点问罪的意味。 他眉一扬,略感有趣。「我看他们比你还惨,小姑娘何必得理不饶人,多给自个儿树敌。」 「大人此言差矣,若是有人犯错却不用受到处罚,那么要律法何用?今日他们为了十文摊费就敢强行赶人,甚至要扣下我的板车,抢我辛苦赚的银子,哪天见人身怀万贯还不谋财害命?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一时的纵容便是他日的弥天大罪。」她又不常入城,管他什么敌人,再说有个善武的高手保护,牛双玉根本不怕。 「你读过书?」居然还知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丫头不简单。 「先父曾为秀才,教过我几年。」一提到疼她如命的父亲,她神色为之黯然。 「原来是秀才女儿,难怪了。」出口尽是文气,有股文人宁折不屈的气节。 「请问大人要做何处理,我们小老百姓就指望青天大老爷为民主持公道,惩凶罚恶,不然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呵呵,大老爷自个儿想想,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会做什么? 揭竿而起。 造反。 「那你想怎么做?」差点笑出声的段青瓦反问她,那张时而刁钻,时而故作悲苦的小脸实在精釆,小姑娘太会装了。 余主簿脸皮抽搐,他想大喊庶民无礼,打人板子了事,可是知县大人似乎对那个丫头感兴趣,让他手痒痒的下不了手,只能一口老血硬憋着。 「关人。」一了百了。 「咱们打个商量,用银两赔偿如何?」土匪一事兹事体大,得上报朝廷,他一个人承担不了。 而这是子虚乌有的事,真让皇上派人来,他的乌沙帽也该摘了,谎报匪情的罪可不轻,可他偏脱口而出「土匪」两字,这么大的把柄摆在那儿,他想想都心惊,进退两难。 一听有银子,牛双玉双眼出奇的晶亮。「多少?」 段青瓦似笑非笑的看向郑老大,后者打了个激灵,伸手比出五……「五、五两银子……」 「大人,我看还是把他们关了吧!看来他们还是不太想认错。」一点诚意也没有,打发乞丐吗? 「那十……十两?」郑老大肉疼。 「二十两,不二价。」看谁坑谁。 「什么,二十两?!」惊咬。 「嫌少?」她还手下留情了。 「不不不……二十两刚好,我给。」他咬牙应下。 郑老大一句「我给」害苦了郑家三兄弟,因为…… 「大人,你自个儿听见了,我没胁迫他们喔!他们自愿一人给我二十两。」嘻嘻!真好赚,一口气六十两。 「什么,不是三人二十两……」 一旁的赵冬雷忽地轻哼一声,三人顿时鸦雀无声。 段青瓦真的笑了,这两人的互动呀!真是耐人寻味。「会不会太多了,郑家不算大富之家。」 「但也不穷吧?人若银子太多就会作怪,还不如一贫如洗,他们杀猪多年不可能没有一点积蓄。」牛双玉话题一转又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何况我受了惊得找神婆收收魂,喝几帖安神药,我好好的做生意却天外飞来横祸,不该要点精神补偿费吗?」她扳着指头一一细数,都觉得对方给少了。 第十七章 例如她能绣一条绣帕,一条卖价十文,一个月三十条就有三百文的收入,一年下来光是卖绣帕就有快四两银子。 若是她再活三十年,加上其他的买卖收入,那赚上百两银子也不为过,何况她日后成亲生子,生了儿子女儿和她一起赚,一辈子少说也有好几百两吧! 可是被郑家兄弟一吓万一吓出病,她赚不了银子也可能活不长,什么儿子女儿的孝顺也没有了,本来该活到儿女成群、家产富裕,却因郑家人的因素转眼成空了。 所以,她要六十两很多吗?他们可能毁掉的可是一个人的人生。 牛双玉似是而非的话把知县大老爷绕晕了,他光是听到几两银子、几两银子的加减,一堆扰人的数字在眼前绕,最后只得头疼的扶着额侧,判定郑家兄弟赔偿六十两银子。 此案终结,不得再提。 「大人,请留步 「还有事?」 听到娇脆的嗓音,段青瓦好不容易平息的头疼又来了,这位小姑娘惹麻烦的本事无人能及。 「是这样的,我有个哥哥刚考过府试,明年三月要参加院试,但我们是逃灾来的外乡人,在本地找不到推荐人,想请大人和主簿大叔写封推荐信,让民女的大哥也能沾上两位的福气,榜上有名。」案首就不指望了,能考上就好。 「你竟找上我们?」果然是个胆大的,连官家也敢攀。 段青瓦为之失笑。 牛双玉一脸委屈的嘟着嘴。「不然我也不认识其他人呀!正好碰上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孽缘。他在心里暗忖。「看你顺眼的分上,叫人来取。」 她一听喜出望外。「多谢大人的成全,一会儿我就让人去取……」 「一会儿?」有这么急吗? 他脸色古怪的抚额轻叹,觉得自己老了。 事实上段青瓦还很年轻,才二十一岁,他上任清江县县令不到半年,京城人士,尚未成亲。 「我哥受伤了,我们得接他回家休养,最近几天……不,大概有二十天没空进城,要收秋麦了,还得晒麦,大人,我怕你贵人多忘事给忘了此事,因此先拿到手比较安心。」谁晓得你会不会反悔,做官的人说话只能听一半。 能当官的都不傻,段青瓦听出她未竟之语,暗示他有可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的赖帐,因此打铁要趁热,趁他尚未后悔前赶紧把推荐函拿到手,免得他翻脸。 呵!这小姑娘的心眼真多,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 其实不是牛双玉心眼多,而是看过太多穿越小说,里面教过很多穿越者该往意的事项,因此她才想得周全,凡事要拿到手上才是真,口头上的承诺是虚的,世事多变。 「不会忘。」他要敢忘了,她肯定敢来击鼓鸣冤,大告县太爷背信,未能遵守约定。 「大人,这位是赵冬雷,到时由他来取信。」个小的牛双玉拉着个高的赵冬雷,一高一矮形成有趣的视觉对比。 「天威将军?」段青瓦嚷了一声,他仔细地打量眼前男人的样貌,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天威将军……」赵冬雷目光一沉,一瞬间脑海中掠过一个模糊的面孔,他没来得及看清楚便一闪而过。 「天威将军是本朝的三品武官,他也叫赵冬雷,为逍遥王的附属将领,下官……」呃,他怎么自称下官? 没人注意到段青瓦的异常,他脸色微微一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也颇为讶异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下官」,皆因眼前这男子明明穿着寻常庄稼人的衣服,却给人一股贵气的感觉。 真是奇怪了,难道有京里的皇亲贵族流落于此? 他百思不得其解,至少在他外放前不曾听闻皇城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大概是他想多了吧。 「我认识那个天威将军吗……」赵冬雷喃喃自语,有些恍神的想着他应该和天威将军关系匪浅。 但他不记得他。 「大人、主簿大叔,麻烦你们了,最迟一个时辰后我们到县衙取信,你们差不多写好了吧?」别让人白跑一趟。 听她还自订了时限,段青瓦不觉莞尔。「好。」 「嗯!那我们先走了,大人要好好保重身体,你是个好官。」若是别人,肯定遭殃的会是她,被打到屁股开花都有可能。 「好官……」他是吗?段青瓦自省。 牛双玉手脚并用的爬上板车,哭到有点困的牛丰玉频频点头,牛双玉将他拉坐在身边,轻轻拍他的背,让弟弟躺在她腿上睡一觉,今儿个起得太早,大家都累了。 看到姊弟俩都坐定,手臂青筋偾张的赵冬雷拉起板车,他往前一推,板车就动了起来,车轮嘎吱嘎吱的转动着。 深秋的天气已有凉意,即使日正当中也感觉不到艳阳天的炙热,反而秋风徐徐吹来,令人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睡着的牛双玉一醒来,人已在牛头村的家中,她一抬头看到整理过的床头,早上摘来插瓶的野花还鲜艳着,绽放着颜色,再过几日就连一朵花也找不到了,冬天将至,银霜铺地。 她有些懒懒的不想起床,兀自发怔。 蓦地,手肘撞到一只方方正正的匣子,她吃痛的拉过来一瞧,顿时活了过来。 「哎呀!我的钱,还是你最可爱,即使我睡了仍然陪着我,不离不弃。」一说完,她把匣子里的铜板、银角子倒出来数,乐呵呵的拿出红绳,一百文串一串。 「小钱迷。」 看到门边的男子,牛双玉高兴的招手。「赵冬雷,快帮我数数,咱们今天赚了多少银两。」 走了进来的赵冬雷轻轻往她鼻头一点。「钻进钱眼了不成,它们不会长脚溜了,慢慢来,不急。」 「谁说不会长脚,村西那户姓赖的,他家二儿子老往我们家盯,每回我们一掏点好东西回来,他的脖子就伸得特别长,我担心他生了贼心。」家里的财物被人惦记着,心里难免犯嘀咕。 「放心,有我。」敢上门,打断他的腿。 「要是有一天你不在呢?」她回得很随兴,已把他当成自家人看待的牛双玉从未想过他会离开。 牛家人的心胸很宽大,虽然一开始都有点排斥家里来了外人,但相处久了,表哥、表哥的也喊得顺口,不知不觉中已成为一家人。 闻言,赵冬雷面上一窒。「那你就安分点,别再惹事,像今天的事绝对不能再犯,你这是在老虎嘴里拔牙。」 想到有一天必须和她分开,他就有很深的不舍,在牛家人之中唯有她能牵动他的心,叫他的情绪随她起伏。 牛双玉左耳进右耳出,没当一回事。「你数数到底有多少,有没有十两银子?」 她快变成钱孙子了,随伺左右。 「先吃饭。」她睡过了午膳时间。 「等一会,没算清楚我吃不下。」她肚子很饿,但还是执拗的想知道结果,她不喜欢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中晃呀晃的。 「哪天我给你一座金山,让你睡在金子上。」拿她没辙的赵冬雷嘲笑她被银子朦了眼。 「拭目以待。」不用一座,一块金砖就连作梦也会笑醒。 两人没对上眼,低下头数着床上的铜板、银角,铜板用红线串成一束,银角子堆放成堆。数了数,足足有八两又两百二十七文钱,把半双玉乐得阖不拢嘴,直说自己是富婆。 「我把两百多斤的山猪、两只麕子卖给酒楼,得银八两,又买了十坛子酒,老板多送我两坛,过两天我再进山采个蜂巢,把黄蜂泡酒给你喝。」他有预感他在牛家留不久了,明年此时陪在她身边的人不会是他。 人和人相处久了会染上对方的习性,怕不能再照顾她的赵冬雷学起她爱屯粮的毛病,总想着要留什么给她,在他能做的范围内总是特别用心,忧心她缺这少那的。 拿到他用剩的银两,牛双玉连同赚到的私房钱都扫进匣子里,笑咪咪地拍拍他肩膀。「等我把酒卖了就给你分红,我不会亏待你的,冬雷表哥。」 第十八章 赵冬雷想说不必了,可是看见她这么高兴,眼神一暗,开不了口。「你大哥也回来了,在他的屋子休息。」 「啊!大哥回来了,我去和他说说话……」没意会到男女有别的牛双玉从床上跳下来,一双巴掌大的小脚未着袜,雪白圆润得像刚蒸好的豆腐,让人想咬上一口。 「慢点,不要急,小心摔倒……」那双脚……真好看。他傻呵呵的笑了,眼神迷离。 「是的,爹。」她故意摸他。 小姑娘很有活力的在前头跑,乌黑的发丝在身后飞,跟在后头的赵冬雷看着她已有不太明显的腰身,但是再一瞧那身高……不禁揺头,还是矮了点。 「大哥,你好点了没?」 正在看书的牛辉玉一见妹妹的身影,连忙把书往枕头下方塞。「妹妹,你来了,哥哥没事,一点小伤。」 「我看见了。」她笑着眨眼。 「看见什么?」没头没尾的,打什么哑谜。 「你的书。」他再藏也藏不住自己的心。 「啊!我……呃,我只是随便看看,没什么。」他面上烧得厉害,一脸局促,喉音干涩。 「看吧!大哥,不打紧,打完麦后你就安心在家里读书,不要再到酒楼干活了,我帮你弄到两张推荐信,你可以报考了。」这才是他该走的路,当帐房对他而言太委屈了。 「真的?!」牛辉玉惊喜的差点跳起来,却不意拉扯到身上的伤处,他啊了一声,皱皱眉,轻缓的躺回去。 「刚刚冬雷表哥才说过我,这会儿我把这话转送给你,别急,慢慢来,信不会跑掉。」一说完,她自个儿失笑了,身子往后仰靠着随后跟来的赵冬雷,他也不发一语任由她靠。 牛辉玉哈哈直笑。「怎么能不急,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以为这辈子没指望了,谁晓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哼!听到了没,怎么能不急,大哥心里最重要的是功名,而我以银子为重,谁跟我说银子不重要我跟谁急。」牛双玉俏鼻一抬,朝某人一哼,模样十分娇蛮又可爱。 「再急银子也不会变多,何必像个守财奴。」赵冬雷取笑她俗气,银子成了她祖宗。 「守得住财才能良田千顷,家产万贯,我先说了我要当地主婆,每天数银子数到手软。」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牛辉玉不解其意,赵冬雷简略地解释一番,两人为她的「远大志向」笑了一会儿,同时也有点心酸,是他们做顶梁柱的男人不争气才会让她不安,时时担心没粮食。 其实牛双玉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她前辈子肯定是松鼠转世,所以习惯大量屯积,把能吃能用的兜到身边。 「不嫁人了?」他一定会找个对妹妹好的人,不让她嫁过去受苦,受婆婆苛待,还要操劳家务。 闻言,她眼神飘呀飘的。「看情况,遇到好的就嫁,否则招赘也成,我自个儿住一处买个丈夫作伴。」 「胡说什么,自是哥哥们照顾你,哪有分户别居的道理,大哥养得起你。」他想到她的身子,没几户人家能接受无法干活的媳妇。 「哎呀!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要嘛也是哥哥们先娶大嫂、二嫂,我还早得很呢!」她才不要十四、五岁就嫁人,身体尚未发育好嫁什么嫁,女字成亲要谨慎严选,不能走错步。 「哪里还早……」嫁妆、家什什么的都要提早准备,没个几年哪能周全,他的妹妹也要长大了。 牛双玉不想再继续,直接扯开话题,「大哥,把二哥也叫回来吧!别再给人抄写了,我之前问过了,等你考中院试成为秀才后,一个月有二十斤廪米,一两银子廪银,十二两银子够我们一家五口用了,还能让二哥、小丰上学堂,读书真是好,是吧!」当今朝廷愿意花银子养读书人,因为识字才能强民,民强才有国富。 「妹妹……」牛辉玉眼眶微红。 「等你考上了,也能像爹一样招学生,咱们收二十个左右就好,你能一边教学生一边看书,三年后再考乡试,举人的廪银是二两,四十斤廪米。」北方的文人较少,因此养才的条件较高。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牛双玉也是没了爹娘后才知晓读书人有这样的优待,朝廷鼓励读书,广设书院、学堂,只是念得起的人家不多,种田人家依然着重在庄稼收获上。 「你的推荐信,收好。」明明是一件高兴的事,却给人压抑感,赵冬雷取出怀里的推荐信,情绪转为低迷。 「段青瓦、余乐山……这两个人的名字……」很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是知县大人和余主簿,我拜托他们给个方便。」牛双玉笑呵呵的说着,眼眸像在发着光。 【第六章 咱是一家人】 听到是县衙里的大人和主簿,难以置信的牛辉玉又看看推荐信最后的署名,他再三的确认,反复地看了看,整个人呆呆地像中了邪似的,不言不语,两眼发直。 须臾,他蓦地从床上跳起来,惊喜不已的咧嘴直笑,抱着两张推荐信,自从爹娘过世以后,这是他第一次由内心笑出来,笑中含泪地感谢老天爷对他的厚爱,也谢谢妹妹的用心,时时不忘要推自己的兄长一把。 休息了数日,牛辉玉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此时牛鸿玉也由县城回来,种了三个月的秋麦终于要收成了,趁着天气尚未转阴前,连同牛家小弟在内,五个人一起下田。 牛双玉是打酱油的,负责送饭、送水以及偶尔拾点麦穗,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田埂上,看家中大小男人挥汗收割。 两亩地只花了一天半就割完了,打麦子、晒麦粒却用了五天,当一袋袋金黄色的麦子放入储粮的屋子里,大家都开心的笑了,几个月的辛劳是值得的,这些打下来的麦子磨成粉够他们吃上一年了,不用撒税直好。 没几日,冬季里的第一场雪来了,不大,约下了半个时辰,地面上覆盖一层淡淡的银白。 紧邻年关,牛家两个哥哥也没再去城里上工,家里的粮食足够过一个冬,等明年开春后,春稻就能播种了。 一切往好的方面发展,牛家只会越过越兴盛,把失去父母的欢笑找回来,重造一个家。 「我决定了,我要卖煎饼。」 在看到自家种麦磨成粉白的白面后,牛双玉忽地想起在学校门口的巷子里有间做了七十年的老饼店,里面只卖一种用平底锅「烤」得香喷喷的薄饼,香脆可口,久嚼不腻。 那叫煎饼,有芝麻口味、花生口味、海苔口味、巧克力口味、盐味、蒜味、原味,以及她最爱的蜂蜜煎饼。 赵冬雷用两个月的时间搜集到三坛子蜂蜜,她一闻到蜂蜜味就嘴馋了,想做成各式甜点。 蜂蜜蛋糕她也会做,但是嫌打蛋泡太累了,她做十次有八次失败,明明是同样的配料,可是做出来不是太甜,便是蛋液没打散结成块;要不就是过焦或是没烤膨,软趴趴的像萝卜糕般黏在锅底。 她自认没有厨艺天分,简单的烹煮还行,炒个菜、炖个汤、熬个酱什么的都可以,就是不能自个儿加太多奇怪的调料。 所以古代的生活非常适合她,步调慢,口味单一,没有咖哩、芥末、鱼露、玫瑰盐等调味,不用复杂的程序就能煮出好味道。 牛双玉不只一次庆幸牛家的兄弟都很好养,她煮什么就吃什么,烤条红薯也吃得津津有味,不像某人特别挑嘴,老是嫌菜淡,鱼没入味,肉不够嫩,饭煮得太干等。 「小扁豆,你要卖煎饼就卖煎饼,我可没阻止你。」犯不着瞪他,她一向说风就是雨,没人拦得住。 算你识相,不过……「赵冬雷,我上次警告你不许再叫我小扁豆,你真想享用一顿巴豆大餐?」 「我忘了。」他神态自若的耸肩。 「你怎么不会把吃饭忘了,这样我们可以省下好多米粮。」选择性失忆最不可取。 「我以工代酬了。」他指指写好一叠的春联。 第十九章 离过年不到一个月了,因为要采买年货的原故,因此市集大街允许每一日都能摆摊,一直摆到二十八日为止。 心眼长得比人多的牛家小扁豆……啊!是牛家小妹突发奇想,既然大家都用得到春联,不如裁了红纸自个儿写,再拿到市集上去卖,赚点零花也好,多买两串鞭炮过年用。 咱们来写春联吧! 就她一句话,牛家成员全部动起来,裁纸的裁纸,磨墨的磨墨,写字的写字,分工合作赚银子去。 不只是赵冬雷,除了牛丰玉笔法稍嫌稚嫩,还不成气候外,其他两位兄长都被捉来写春联,砚台磨好墨,笔锋润了,在一张张裁成长条状、方形、圆形的红纸上写满过年要用的词句。 什么「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吉屋吉庆吉人住,春到福到万象新」,还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单一的字如「春」、「福」、「满」等要贴在门上、床边、米缸上的字也应有尽有。 写得顺了,连三阳开泰、五福临门、六畜兴旺、六六大顺、八八发财、九九归一……只要是吉庆话都写上一百份,常用字多一倍,满屋子的红艳艳。 牛双玉还剪了窗花搭配着一块儿卖,写字她不行,没那功力,顶多能见人而已,要卖字就差强人意了。 好不容易手边的事儿做完了,她又嚷着做什么煎饼,煎面皮儿谁不会,有人会买吗?没见过现代煎饼的人会以为煎饼是面糊放在锅里煎,顶多加几颗蛋,撒上葱花,脸盘大的饼儿,热热吃最好,冷了没味道,发硬了更难吃,当干粮勉强入口。 可牛双玉说的煎饼却是放凉了才吃,等饼变硬了才脆口,它刚烤出来时很软,像面条,能卷成卷儿。 「菜油、鸡蛋、蔗糖、白面、牛奶、酵粉……喂,还缺了什么……」她一定要吃到蜂蜜煎饼。 很执着的牛双玉逼着赵冬雷去找村子里的铁匠,依她画得简图打了一只平面锅底,底下有个灶腹是放柴火的,她下面烧火,上面就压铁板在锅底,将一颗颗小汤圆似的面团压成扁平状,她计算着时辰掀开铁板,再把烤熟的煎饼一炔炔铲出,搁在一旁等它凉了。 只是想象很美好,做起来却是泪流满面,她经过四十八次的失败后,终于烤得足够漂亮了,不会太甜也不会太焦,脆度和她吃过的差不多,再淋上一点蜂蜜,那滋味妙透了。 可怜的是家里的男人,得一次次吃下她烤坏的作品,如今是闻煎饼色变,谁也不想再吃和饼有关的煎炸物。 「坐好了,别乱动,要走了。」 事隔月余,牛双玉又再一次进城,这一次卖的不是腌制食物,而是应景的春联和煎饼。 牛辉玉和牛鸿玉并未跟来,这次推车的还是力气奇大的赵冬雷,而牛丰玉负责收钱和帮着递东西,牛双玉另有其他的事要做,像是……包装。 至于留在家里的两兄弟也没闲着,牛头村的新住户有三十多户,和原有的住户加起来快九十户,每一户都要贴春联、贴福字…… 牛家的各种春联比城里便宜一文,而且买十副送一张牛双玉剪的春花或窗花,材子里的人一听便赶来牛家买,还能现场挥毫,看你想要什么就写什么,一切顾客至上,不加钱。 这年头贪小便宜的人不少,一听说少了一文钱,路途还不远,连附近村子的也赶来买,十张、十张的一次购齐,赚了十文钱还多得了一张春花或窗花,能多买点肉好过年呢! 牛辉玉、牛鸿玉从早忙到晩无一刻休息,随时有人上门买春联,春联一写完很快就被买走,两人写到手都僵硬了,最后还得拜托菊婶来帮忙,一天给她十五文工钱。 不过到了城里的牛双玉也不差,同样忙得团团转,她带的一百副春联一下子就卖光,字写得太好了,没法赚到钱的她急中生智,连忙到了书坊买了红纸和文房四宝,让赵冬雷当场挥毫,他的字苍劲有力,大受好评。 「小姑娘,这饼好吃吗?」一名梳着坠云髻的娇美女子上前一问,她看着焦黄的饼,不敢尝试。 「姊姊尝尝,试吃不用钱。」牛双玉将一块煎饼掰成四片,放在云白的碟子里,请人免费试吃。 纤白葱指拾起一小片,编贝小牙一咬,脆香的口感立即在口腔中散开,女子讶然惊咬了一声。「好吃。」 「姊姊再尝尝这个。」她用竹片做了指甲大小的勺子,轻巧的往约一斤重的小罐子一挖,黏稠的膏状物随即舀起一小勺,她往饼皮上轻轻一点,滴落数滴黄澄物。 「这是什么?」有股甜香味。 「麦芽糖,牙口若不好可别多吃,会黏牙的,吃完赶紧漱口。」她以前很爱吃,吃坏了一口牙后便很少吃,前一世的麦芽糖随处可见,一般大卖场都买得到。 将白米加入糯米煮成浓粥,煮熟后加入磨碎的麦米,浓粥变水粥,中小火连续熬煮四个时辰,而后用干净的白布沥出水,将水煮沸至水干,便凝成透黄的麦芽糖,用筷子一搅能连成丝。 「麦芽能做成糖?」真甜,很好吃。 「可以,但我不能透露,这是秘方。」她故作俏皮的一眨眼,把围观的姑娘、大娘们逗得哈哈大笑。 「怎么卖?」麦芽和饼吃,味道又不一样了。 「姊姊别急,还有这样。」她拿出蜂蜜罐子,以削平的竹片刮了米粒大的蜂蜜,均匀的抹在煎饼上。 女子一尝,惊艳的睁大眼。 「天哪!怎么有这么好吃的饼,我每一样都想买。」太难抉择了。 「哪有什么困难的,不沾甜的一片一文钱,沾了味的两片三文钱,若怕沾到手还能做成夹心的,也就是将抹上麦芽糖或蜂蜜的那一面合在一起,另一面完全不抹料,姊姊拿在手上吃就不黏手……」她示范着,手法如拈花般优美,让人看得入神。 「那给我五片不沾糖的,你说的夹心各来两份,」尝个鲜也不错,那一小口尝不出真正的味道,越吃越想吃。 「好咧!一共十一文,小丰收钱……」牛双玉双手像花开的瞬间,没人瞧见她做了什么,一大片的芭蕉裁成比手掌大的叶片,纤纤十指沿着叶片拉褶,以细条状竹条固定住,形成一只花篮,她将不沾糖的煎饼放在最底下,上面是四份夹心煎饼,竹条儿一句一拉一系紧,成了可提重的提篮。 「啊!你的手真巧。」居然三两下就用芭蕉叶编成一只花形篮子,里面的饼子也排列成一朵花,非常好看。 她随手卷了一根麦芽糖递给女子。「送你的,姊姊,年前我都会在这儿摆摊,你若想吃就再来关照。」 「好,我记住你了,别让我找不到人啊。」她笑着走开。 一个走了,一个又来,用板车摆摊卖得不错,红纸渐罄,煎饼也越来越少,银匣子里装得满满的。 「姊,我饿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 「吃片煎饼吧!」止个饥。 牛丰玉一听,当下面色惶恐的直揺头。「姊,别再逼我吃了,我都快吐了……」 「哼!身在福中不知福,想想我们在逃难时只能吃硬邦邦的干粮,连块饼子都没得吃。」尝了甜,忘了苦。 「姊,别再念了,我快饿扁了。」姊姊越来越会念人了,跟娘一样啰唆,老拿不好的事做比较。 牛双玉没好气的横眉一瞪。「对面有个包子铺,你自个儿去买吧。啊!多买几个,也有别人要吃。」 「喔,好……」 他正要跳起来,一只略沉的大手按住他肩头。 「我去买,街上人太多了,有拐子出没,饺子摊的小儿子前儿个不见了。」人来人往的年货大街最容易下手。 「冬雷大哥,过了年我就十岁了,是个大孩子,人家拐不走我……」他又不是傻子,随随便便跟人走。 「听话。」他力道加重。 「哦。」他头一点。 第二十章 赵冬雷步伐很大,闪过错身而过的百姓,一下子就到包子摊,朝摊子老板说了几句话,一会儿后,他回到板车前,掏了颗肉包递给牛丰玉。 「休息一下,你的脸色不太对。」她站太久了,小脸惨白惨白的,一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的样子。 「可是我的煎饼还没卖完……」生意太好了,好得她舍不得停下来,尤其是人人都爱她编的花形篮子。 「我帮你卖,你坐在板车上编篮子就好,小车,喂你姊吃包子。」她已经长不高了,还想瘦成竹片吗? 「好。」牛丰玉高声一应。 牛双玉瞪了小的,又瞅瞅大的,一脸不快。「你的春联写完了吗?别想趁机偷懒,赚少了是没压岁钱的。」 闻言,赵冬雷浮现一丝笑意。「我已经大到不需要压岁钱了,你省着给自己买条花裙子。」 她总是为身边每一个人都打点好,怕他们挨饿受冻,唯独忘了自己,她才是最该被呵护的那一个。 表面上看来是她的兄长在照顾她,事实上是她先打理好一切,然后他们照着做,她安排了每一个人该做的事,只有一群孩子的牛家才有今日的荣景。 她照顾了每一个人,包括他这个受惠人。 嘴硬心软的小姑娘。 「吃你的包子吧!废话真多。」牛双玉捉起一颗烫手的包子往他嘴里塞,原本是捉弄他,没想到反而害着自己。 「烫着了?」赵冬雷口里咬着包子,一手取过冷水往她手上一淋,降低烧灼感。 「这么烫你还吃得下?」她疼得眼眶泛泪。 「我铜皮铁骨,不怕烫。」他边说边一口吞了,牛双玉只吃一颗就饱的包子,他三两下就解决掉,还能吃下五颗大肉包。 她一听,噗哧一笑,烫到的地方也不觉得痛了。 「喏!吃包子呀!你们表兄妹的感情真好,还手拉手呢!真叫人羡慕。」若不是这丫头年纪小了点,真像浓情蜜意的一对。 赵冬雷冷淡的一瞥。「她烫到手了。」 「大人,吃饼吗?你想淋麦芽糖还是蜂蜜?」牛双玉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知县大人脸上的假笑让人看了很想抓花他。 「这里也有麦芽糖?」他微讶。 「我自个儿做的,甜了点,大人别嫌弃。」她分别用蜂蜜和麦芽糖抹了两片煎饼,放在碟子里往前一送。 「不嫌弃、不嫌弃,上次听了你的建议,市集摊贩的纠纷少了不少,说起来本官才该感谢你。」他省事多了,不过衙役的抱怨却多了,因为没有争执他们就捞不到油水呀! 因为郑家三兄弟的恶霸行为,牛双玉便提议说,为了方便管理,为何不将摊贩位置编上号码,下一次赶集还要在原地摆摊的可以预付摊费或长期租用,已有人定下的位置就挂上红木牌,其他人看见就不得强占。 这样便不会有人为抢一个好位置而大打出手,衙役收了摊费也方便分辨谁是谁非,谁敢无理取闹先打十板子。 此法实行之后,果然争位的纷乱搣少了许多,大家也发现先缴摊费的好处,有些好地点立即被长期包了下来。 「随口两句不用挂在心上,要不是被吓着了,我也想不到先缴摊费的办法。」起码先霸住了,后来者只好摸摸鼻子放弃。 段青瓦呵呵笑着搓搓光滑下巴。「郑家三兄弟的六十两给了你没,没给再跟本官知会一声。」 「给了,给了,有劳大人费心。」她拿出四十两买了村里五亩荒地,请人垦了荒也施了地肥,等冻了一冬后,明年雪一化地就肥了,她想先育苗,插秧,改变以往的播种法,看能不能提前收割,弄出二季稻。 「别叫我大人,本官是微服出巡,不想被人认出。」他故意压低声音,好似提防隔墙有耳。 闻言,赵冬雷和牛双玉的脸上都出现非常奇妙的神色,如今清江县有谁不认识段青瓦这位知县大人,他虽未着官服,身后却带了两名配刀的衙役,开口闭口本官的…… 掩耳盗铃不知他听过没? 「大人,你一身正气哪掩盖得住,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光华外溢,即便未着官服也有着慑压百姓的威仪,只会让人觉得你更亲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身为地方官的段青瓦听得很乐,也不白吃人家的,扔下一锭银锭子做为赏赐。 「对了,正月十五本官要办个百花会,你们也来玩吧!本官在会宾楼给你们留个位置。」这对「表」兄妹挺有趣的。 「十五元宵嘛!我们正好去卖香包……」满脑子钻进钱眼里的牛双玉忽地脱口而出,她想的永远跟人不一样。 「双玉表妹,那天我带你去逛灯会。」特意强调的赵冬雷大手罩在她脑袋瓜子上面,不让她显俗了。 看到两人错愕的神色,自知失言的牛双玉俏皮的一吐舌头,捉下赵冬雷的手往一旁甩去,怪他手重,把她压得长不高。 「对了,赵兄弟,本官先前不是说过有位和你同名同姓的天威将军,前儿个家里头来信了,他在京里,只是他的主子逍遥王下落不明,他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他意味不明的说着,嘴边浮着一抹令人不快的浅笑。 好像一切了然于心的样子。 「与我何干?」难道要他帮着找人? 段青瓦咧嘴笑得更欢。「本官有幸远远瞧过一回他在马上的英姿,王爷与你有几分神似呢,都是少年英雄……」 逍遥王越君翎是本朝的异数,他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弟弟,两人相差近四十岁,是先帝生前最喜欢的皇子,由前皇后的侄女僖贵妃所生,先帝疼爱有加,一度想加封他为太子。 此举吓坏了僖贵纪,跪地严辞,先帝才打消这荒唐念头,可又在越君翎三岁不到便封了「逍遥王」封号,封地景阳三城。 先帝可说是史上在位最久的帝王,二十岁登位,七十九岁驾崩,当了五十九年的皇帝,其中儿子为了争位不知死了多少个,连皇后也换了五位,因为比他早死。 不过他也很会生,一共有三十七位皇子,二十五位公主,活下来到成年的约有十六子,八位公主。 但在现在皇上血洗下,还能活着的兄弟屈指可数,他以铁腕政策威慑了他们,各赐一处不太丰饶的封地将其赶出京城,未经传召不得私自回京,违令者斩。 可是先帝逝世时,越君翎才七岁,他的封地是本朝最富裕的一块,每年的税收占国库一半,即使是皇上也眼红不已,因此他找了个逍遥王尚且年幼的理由将人留京,并派人代为管理景阳三城。 七岁时能称年幼,那十七岁呢?还能扣着人家的封地不给?封地是先帝御赐,只要越君翎不谋逆,谁也不能强行收回,属于他的银钱也得悉数归还,不得征用。 僖贵妃芳华正茂,三十多岁的女人仍艳丽如二十岁女子,肤色白细,欺霜胜雪,貌美如花,宛若瑶池仙子下凡,早年有本朝第一美女之称,令不少男子倾慕其美色。 当今皇上也是其中之一,也最为沉迷,他不只一次请求先帝赐婚,但当时有太多皇子求娶,为免不公,年过半百的先帝干脆自己纳了,一树梨花压海棠,把爱慕僖贵妃的皇子们气到半仰,背地骂他老不休,好色成性。 当初的僖贵妃如今还是僖贵妃,皇上不顾众议的依旧将人留在自己后宫,尽管御史们不断以死谏言,父死子承的一代妖妃一人事二夫,同为父子宠妃。 为此,已上了年纪的皇上和越君翎脸红脖子粗的争执了几次,皇上不退让,执意留下所爱,越君翎不愿其母受辱,固执的要求接僖贵纪回京城的逍遥王府奉养。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几乎快撕破脸。 而后皇上觉得未经事的越君翎太不懂事了,决定赐婚相爷之女南清音为逍遥王正妃,看他成亲后会不会体谅自个儿当年求之不得的苦。 可就在赐婚前夕,越君翎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所有人都以为他拒绝赐婚而逃了,因此觉得颜面无光的相府还闭门谢客半个月之久,相府千金自觉名声受损而悬梁两次,对外宣称蒲柳之姿,不敢高攀,此事才不了了之。 但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仍未有越君翎半丝踪影,幕僚和家将们才惊觉王爷出事了,全府出动报寻。 再为贵妃的僖贵妃又为皇上生下一子一女,得知长子失踪后她心急如焚,日日以泪洗面,把皇上心疼的下令全力寻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提头来见。 一个逍遥王搞得人心惶惶,朝廷动荡不安,连皇上也无心上朝,只想守着他梨花带泪的爱妃。 总之,此时京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皇上还因此贴了皇榜召告天下,只要逍遥王回京,他的婚事自理,不再赐婚,要不要回封地由他自行决定,即日起接管景阳三城。 但远在天边的清江县丝毫不受干扰,仍旧维持原有的步调。 回到了牛家,牛双玉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能卖香包,我一天能做十来个,从除夕开始一直做到正月十四,你晓得会有多少入帐吗?」成本不到三文的香包卖上五文,甚至六、七文都有人买,她为何不做,翻倍的好生意啊。 「人太多。」面色如水的赵冬雷说不出怕她太累的话,从收了秋麦后她就忙着赚钱,一刻不停歇,原本还有些肉的面颊都消痩了,脸色不若先前红润,出现体衰的病兆。 「人多才好,香包卖得快。」人潮等于钱潮,越多越好,有什么比蜂拥而至的人潮更为赚钱? 牛双玉的想法并不复杂,她单纯的想着先拼过免粮税、低地价的三年,替家里多赚一些钱、多买几亩土地,等到三年福泽一过,他们家也安定下来了,可以朝小康发展。 所以她有些急躁了,担心机会不等人,不趁这时候下手买地更待何时,等地价调回原价时得多付近一倍的价钱才能买到,身为有规划的聪明人岂能错过时机,自是趁此时竭尽所能的屯地。 牛双玉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她忽略了自个儿的身子负荷不了,长期的劳累使她的双颊黯沉,失去光泽,人也从弱不禁风变成骨瘦如柴。 「人多事多,人挤人容易出事,你忘了上一回到观音寺为你大哥、二哥求平安符时,那个企图迷晕你,打算带走你的妇人?」莫非他及时发现异样揭穿那妇人,她早中招了。 闻言,她脸上一讪。「那是意外……」 「意外往往发生在你没防备的当头,凡事没有绝对。」别人想什么无法预料,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又不是美人,掳了我也卖不到好价钱。」搞不好要倒贴,她要用的药也不少,光是药费也叫人头痛吧。 牛双玉近年来的药用得少了,大多是固元护气的补品,少发作的她便以为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能像当学生时那样的上山下海,扛砖头、拌泥、做土质测验,再远、再高的地方也去得了,岂料这是在透支自己的身体而犹不自知,赚钱的喜悦让她毫不在意那一点点的不适,心想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偏偏所有人都察觉她的不对劲,唯独她乐在其中,不敢对她太严苛的牛家兄弟只好找来赵冬雷,让他在一旁多提点她两句,银子是赚不完的,不用急于一时,千金散去还复来。 赵冬当因她这句「不是美人」而顿了一下,以指挑起她下颚。「是不美,但眉眼间有股令人想再看一眼的清韵。」 他没说的是,她最大的优点在于有双会勾人的双眼,不是有心的勾引,而是无意的撩拨,笑眸中的慧黠像水波荡漾的涟漪,轻轻地,一波又一波,勾动人心。 她一听,突地掩嘴。「难得听你这根木头赞我一回,我来年一定会大发特发。」 「不用来年,我现在就让你发。」他将手放在她头上,五指捉呀捉的捉乱她好不容易梳好的双丫髻。 发疯。 「啊!不要弄我,赵冬雷,把你的手拿开,我要用烧红的炭火烫你……」牛双玉尖叫着想逃开他的魔手。 「别光说不练,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单手一捞的赵冬雷轻而易举的箝制住她柳条儿细的双腕,将人压在灶台边。 当牛家兄弟来灶房喊两人吃饭时,看到的便是这副雄鹰压云雀的惊悚画面,三个人同时睁大眼,惊愕不已,两位年长的哥哥更有如被雷雳到头顶,从头到脚僵直得动不了。 「你们在干什么?」比较单纯的牛丰玉率先打破僵局。 察觉自己的姿势不对的两人倏地分开,异口同声的说:「玩。」 好奇心重的孩子更纳闷了。「在灶台旁有什么好玩的,灶口的火星飞溅出来烫到了可不好玩。」 他被烫过几回,很疼。 「……」赵冬雷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无视。 「谁像你不小心爱玩火,火渣子才不烫我呢!来,帮我把富贵鱼端出去,长生菜煮好了就能开饭。」眼神飘忽的牛双玉笑着揉揉弟弟的头,脸颊、耳朵皆有一抹残红。 一年过去了,今天是一年最后的年尾,过了子时便是新的一年,牛家人也一块儿围炉。 一只底下烧着红炭的铜炉摆在圆桌子的正中央,炉上架着锅子,锅子里是自家腌的酸白菜,摆上猪肉、四色丸子、一大把野丝和各种的配菜,一大锅汤正热滚滚的冒着白烟。 九道大菜围着锅子一共十道,取十全十美之意,有鸡鸭鱼肉,有凉拌,有快炒,还有焖上一天的卤蹄膀,菜色之丰富胜过以往,不管吃不吃得完都得丰盛,晚点还有饺子可吃。 「咱们家刚泡的黄蜂酒还不能喝,所以买了酒性没那么烈的杏花酒,未成年……呃,咱们都还小不能多饮,一人最多一杯,谁偷喝就罚洗碗。」牛双玉为每人倒一杯酒。 未成年不得饮酒这句话她是记住了,可是办不到,在这么热闹的年节,不喝一杯酒助兴好像少了年味似的,她也放开手的让眼前的至亲尽兴,扫走过去一年的不开心和伤心。 蓦地,她的眼波扫过某张俊逸非凡的侧脸,心口咚地一跳,好看的脸人人爱看,他又比好看更好看。 「哼!姊姊每次都想偷懒,叫冬当表哥帮你洗,我不怕洗碗,再来一碗。」没喝过酒的牛丰玉醉了,胆大包天的说起醉话,还抱着酒坛子说要大醉一场,男子汉要练 「呿!小酒鬼,咱们家缺头牛,拿你顶上。」话刚一出,牛双玉就想到他们家该买牛了,老和村子里抢那十头耕牛,他们真的抢不过,还易生事端。 她算了算卖春联和煎饼的银子,买头牛绰绰有余,等十五过后开市了,再去买头牛回来。 想到手边的钱越来越多,她就乐不可支的笑着,一双镶了黑玉似的水眸特别明亮,仿佛夜里都不用点灯了,用她灿亮的双眸照明,驱走一室的黑暗和往日的阴霾。 会越来越好的,她想。 「来来来,吃饱了发压岁钱,二弟、妹妹、小丰一个,表哥你没有,你比我大。」过年太高兴的牛辉玉也说起笑话了,脸上堆满笑的挨个发压岁钱,一人二十个铜板。 牛家赚的钱都由牛双玉管着,不过她会在日常花销上多给其他人一些零用,依其所需给十文到五十文,他们私底下帮人写信或做事的小钱则分文不取,各自分配使用。 只有一起干活赚的银子她才正大光明的收起来,那是家里的「公费」,用来支付家中的开销,其余是各自的私房。 唯一的例外是赵冬雷,因为他不姓牛,所以牛双玉会多给他一些,毕竟他打的野味卖了不少钱。 「我不用。」他从未收过压岁钱,不稀罕也不在意……赵冬当似乎想起了一些事,在看到笑闹的牛家人后,他脑中浮现了些模糊的片段,一群人在欢乐饮酒,唯独他一人坐在角落独的,四周人很多却无一人上前攀谈。 「你不用,我给你。我娘说过,没成亲前都是孩子,都该有压岁钱,接下来的一年才会顺顺利利,赵冬雷,你会一天比一天好……」牛双玉笑嘻嘻的递上红包袋。 第二十二章 捏着扁平的红纸袋,眼眶发热的赵冬雷有一丝动容,这惹人疼惜的小姑娘呀!「我没准备……」 他没想过要给人压岁钱,过年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但他喜欢牛家的吃吃喝喝,为一家团聚而欢喜。 「以后再补给我,你敢不给,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她佯凶的手叉腰,但面上笑得像春天的柳条儿,细细柔柔。 「好。」他微带哽咽。 这颗凡事为人设想的小扁豆,他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冬雷表哥,快给我瞧瞧姊姊给你包了几枚铜板,她这人小气了,去年给我的压岁钱才给五个铜板……」他买个糖吃就没了,到现在还想不起来吃的是什么糖,因为吃太少了,尝不出味道。 「不给看。」那是他的。 赵冬雷将捏得紧紧的红袋子高高举起,不让人瞧。 牛丰玉不满的咕味。「你怎么和姊姊一样小家子气,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你们喔!太讨人嫌了。」 孩子气的说法让大家笑成一团。 「不必看了,就一枚铜板,象征一元复始,一切重新开始,来年博个好兆头。」她看向赵冬雷,意思是说:瞧,我对你多好,没忘了求我家祖宗保佑你过得更好,你可要感恩。 赵冬雷但笑不语,深幽的墨瞳中异采轻漾。 「嗟!才一枚铜板而已,小气就小气,还一元复始……」待会再回屋数数今年得了多少压岁钱,他想买弹弓。 子时一过,鞭炮声齐鸣,此起彼落的迎接新年的到来。 这时,牛辉玉端了一碗长寿面出来,面里有颗水煮蛋。 「妹妹,生辰快乐。」 「姊姊,生辰好。」 牛家每一个孩子的生辰都是一碗母亲煮的长寿面和一颗水煮蛋,从没间断过,如今娘不在了,由一家之主代替。 「今日是你生辰?!」赵冬雷面有恼色,未及时备上贺礼。 「嗯!我是大年初一寅时出生,那时天未明,我爹原本要把我取名初玉,取其谐音,但是他觉得双字比较吉利……」她娘常在她耳边说着,有时还会笑着喊她初一。 【第七章 灯会走水了】 初一起早要拜年。 初二起早走亲戚。 初三…… 一眨眼,正月都过了一半,十五元宵月正圆。 这一天,由知县大人发起的百花会热热闹闹的展开,不过今天赏的不是花,而是人。 所谓的百花是由城里人家让女儿上台表演才艺,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刺绣,甚至歌舞都行,由地方上的文人雅士进行评鉴,牡丹为冠,国色天香;芍药为次,技压全场;海棠第三,妩媚多情。 评选出的前三名各可获得二十两、十两、五两的奖励,及珠钗数支、绫罗绸缎两匹,还有两盒官制的胭脂水粉。 花会的高潮则是由这三位容貌出色的花美人乘坐香车绕城一圈,让全城百姓瞧见她们的花容月貌和才华,为今年的元宵节添上一点光采,月圆花好人娇美,福地洞天喜相逢。 只是原本一到元宵人就多,百姓赶着看花灯猜谜,适逢一年一度的百花会,那涌进城里的人潮就更多了,密密麻麻、人山人海,一个挨一个,连落脚的地都踩不到,个子矮一点的,那更是被架在半空飞了。 正如赵冬雷说过的话,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先不论人群中有没有拐子,光是你挤过来我挤过去的就能把胖子挤出油水来,更别提立在灯市两旁的灯楼,一整排的灯笼燃着烛油,大家挤呀挤的把支撑牌楼的支架给挤倒了,一根倒下,其他支架也跟着应声而倒,揺晃的灯油溅了出来,瞬间整个灯笼着火,烧成一团。 不过是转眼间,整条街烈焰冲天,灯笼本来就是是燃物,加上又有油,还是木头搭建的安架,火势蔓延得相当迅速,一下子烧到两条街外的会宾楼,火势张狂。 应邀而来的赵冬雷和牛双玉正巧在会宾楼门口,两人目睹烈火如浪涛般烧来,凶猛而汹涌,一些逃避不及的百姓被掉下来的灯笼火沬子打到,惨叫一声变成火人。 这一幕太骇人了,牛双玉娇小的身躯不自觉偎向赵冬雷,小手紧紧捉住他胸口的衣服,她很想大声的告诉百姓,别跑了,一跑会产生风,让身上的火烧得更旺,就地扑倒滚动火势很快就灭了,可是她惊诧到喊不出声音。 赵冬雷小心的护住怀中的小人儿,不让人冲撞到她,她那么小一个,一撞就飞了。 两人极其谨慎的想避开拥挤的人潮,往安全的地带躲避,会宾楼在风口,若一着了火肯定无处逃生。 但是人一惊慌就会失去理智,横冲直撞不辨方向,管他前面是谁,先推倒再说,只要能活命,谁死都无所谓。 群众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赵冬雷已经使尽全力将怀里人儿紧紧搂住了,但因她个矮,往下一滑,他手才空不到眨眼的时间,她就被后头急着逃命的百姓给推开,跌在会宾楼门口的台阶上,手心擦破皮,直冒血珠子。 「小扁豆……」赵冬雷想挤过去,但是人太多,他又被推远了。 「赵冬雷,你快来,我一个人会怕……」好多人,这些人都疯了,她会被他们踩死。 此时的牛双玉很狼狈,她头发乱了,一只鞋不知被谁踩掉了,全身脏得像掉进煤坑里,双手抱膝蜷缩成是状,想把自己缩小再缩小,小到别人看不到,免得一脚踩到她。 她看过世界杯足球赛暴动造成伤亡的报导,死者不是被活活打死的,而是跑动时不慎跌倒,被一个又一个的后来者踩死。 她不想成为其中一个。 远远看到即使再苦再累也没落过泪的小姑娘居然泪盈满眶,赵冬雷双目发红了,像头野兽般一拳打倒挡在前面的人。「滚——别挡我的路!」 他一连打倒十数人,十指间流的不知是谁的血,前方才稍微空出一点闪身而过的夹缝。 之后又有几人被他或摔或扔或直接击倒,其他见状者吓到了,连忙从他身边绕道而行,没人敢靠他太近。 「小扁豆……」摸到了,他不会再放手。 「呜呜……赵冬雷,你到哪去了,不准放下我一个人……」火好大,快烧到她了,到处是火油味。 「别怕,我在,没人伤得了你。」赵冬雷伸出手想把她拉过来,没想到下一瞬间她竟整个人扑了过来。 咚! 痛。 没站稳的赵冬雷被牛双玉扑倒在地,后脑杓重重往会宾楼的石阶一叩,当下一道血柱喷了出来。 他眼前一黑,很多遗忘的记忆有如狂卷的疾风暴雨,飞快地从眼前掠过,他痛得直想晕过去。 只是耳边不断传来呜咽的哭泣声,一声一声地敲痛他的心,他很想告诉她:他没事,可是一直涌现的记忆逼他去看、去接受,他忽然发现自己很累,不想清醒。 过了一会儿,深邃般的眸子缓缓睁开,原有的一丝柔情被冷意取代,他伸手推开趴在他胸前的小姑娘。 「救命恩人想要我的命尽管取去,不必用这么激烈的手段要我命。」他坐起身,看着她哭得鼻头发红的小脸。 牛双玉抽噎着,泪眼朦胧。「我以为我把你害死了,我不是有意的,你一直叫不醒……」 「我晕了。」他摸摸脑后,满手的血。 抹了抹泪,她不安的看了看他头上的伤。「我想也是,那石阶很硬,人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你……」 「扶我起来。」此处太危险了。 火,还在烧着。 牌楼底下还有在奔跑的百姓,尖叫声、狂啸声、凄厉害怕的惊恐声,以及火烧着木头的哗剥声。 杂乱的声音不住地伴随灼人的热风涌至,救火的城防兵永远慢人一步出现,烧到民房的大火已控制不住了。 「赵冬雷,我们要往哪边走,到处都是火……」浓烟密布,她都看不清楚哪里有火,哪里可以逃生。 赵冬雷?他眉间一蹙。「我想想……」 第二十三章 是了,他借用赵冬雷那小子的名字,不想别人认出他是谁,好躲开无止境的追杀,那些人…… 那个人…… 「你们怎么还在这,快跟我来!」这两个傻子不知道要避一避吗! 「大人……」你不是该出去主持大局吗?怎么像只乌龟缩头缩脚的,跟着百姓一起避灾? 「往这边走,别跟丢了,本官可是冒着性命危险前来搭救,以后记得要回报本官呀!」段青瓦话中有话地看向被人扶住的男子,思索的目光落在仍在流血的伤口上。 「大人,这是往会宾楼里头走,火一烧过来就困住了,谁也别想逃。」他是在杀人还是害人呀。 牛双玉觉得这位知县大人太不靠谱了,好像百姓的死活与他并无太大干系。 「楼里有座小湖,小湖能通到外面的大河,我们顺着河道就能出去了。」火再大也碍不着他们。 「大人不用管外面的百姓吗?」赵冬雷冷冷的问道。 既然知晓有条逃生路线就该振臂一呼,帮着疏通、抢救、安置、做灾后处埋,而不是一个人夹着尾巴逃走。 「自顾不暇、自顾不暇呀!本官是家中独苗,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家里爹娘哭死。」他一己之力能救多少人,他不会不自量力去搀一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段青瓦看了一眼那座「青山」,心想他流那么多血怎么还不晕,这分强大的意志力着实惊人。 「大人,你不是好官。」牛双玉不满的瞪人。 他两手一摆。「本官从未说过要当好官呀!你们打哪得来的错误认知,本官向你们道歉。」 见过无耻的,但没瞧过无耻到这么理直气壮的,他说出很多当官的人不敢说的话,却也是实话,但是那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很火大。 「尸位素餐。」居其位而不尽其职守。 「是是是,本官是吃闲饭的,没什么雄心社志,不过你的伤要不要上点药,本官有上好的金创药。」他还多添了一句御赐的,表示伤药疗效奇佳,出自太医院。 「拿来。」话不多的赵冬雷冷睨一眼。 「是,给。」他拿给还在嘟嘴瞪他的小姑娘,而非还伤着的男子,这两人……很有意思。 拿到伤药的牛双玉想马上为赵冬雷上药,但他太高了,她不容易洒到伤处,因此她怀念起现代的恨天高。 幸好他们很快地来到后院,湖泊就在眼前,一艘带蓬的小舟划了过来,划船的船夫相当高大,约二十来岁,舟子不大,最多容纳四、五人,再多人就会翻覆。 这时的牛双玉也了解他为何不肯救人,因为救不了太多人,反而将人引进来送死,小舟来回一趟人也差不多死光了,不是被烧死便是溺死,除非水性极佳的人才游得出去。 她稍稍减少一些厌恶感,毕竟人家救了他们。 上了小舟,赵冬雷往蓬里一躺,牛双玉这才将他受伤处的头发拨开,撒上止血的药粉。 「段大人,这事你计划得不够周详,元宵灯会和百花会不该放在一起举行,人数控管方面也失了分寸。」原因在于人太多了,附近几个村落、乡镇的人都来了,造成人满为患,把与民同乐的美事变成祸害百姓。 「是的,下官……呃,是本官的疏忽,本官原本是出自好意,谁知百姓不自爱,把一件好事搞成祸事。」他也冤呀!正看着美人儿的香车游过会宾楼搂前,他一壶梨花白尚未饮完,外面就大嚷着失火了,把他的小心肝都给惊着了。 「赵冬雷,他为什么突然对你说话很恭敬,他也撞到脑袋了吗?」牛双玉俯在赵冬雷耳边小声说着。 黑瞳眯了一下,若有所思。「你说百姓不自爱?」 「是呀!本官让人在城门口竖了牌子,要逛灯会,看花王、花后、花状元的人不得推挤,不得大声喧哗,不得碰触灯架,可他们哪一项做到。」分明是找死,怨得了谁。 「强词夺理。」有几个百姓识字。 「就是嘛!大人,你这是推卸责任,有谁逛市集不推挤、不大声交谈,爱东摸西摸是人的天性,你的要求太苛刻了。」一般市集都要讨价还价了,更何况是让人猜灯谜的灯会,底下的人不扯开喉咙叫喊,台上的人哪听得见。 「是这样吗?」他没逛过灯会不知。 不知者无罪。 ―时之间,小舟上没了声音,许是过度紧张,现在终于放松了,牛双玉不自觉睡着了。 「段大人,此事出自于你的无能,因此在合理的范围内你要适度地赔偿伤亡百姓,拿出你最大的诚意。」直到牛双玉睡着,赵冬雷才又开口,目光冷厉,直射三分悠然,七分玩世不恭的段青瓦。 「赵兄弟,本官俸禄有限呀。」意思是没钱,他哭穷。 他冷诮。「平远侯府的银子多到可以去填河,你刮刮牛毛就有了,不用自谦。」 正在泼水玩的段青瓦一听,差点扑通往湖里栽下去,他一脸惊色。「王……你想起来了吗?」 「你想要我想起什么?」看来段青瓦是真的认识他,而他却故意掩藏着,究竟是何居心。 他干笑,神色显得不自在。「没有、没有,下官……本官虽是出自平远侯府,可钱财一物向来不经手,因此阮囊羞涩,就靠本地仕绅救济,恐怕不能尽如人意。」 段青瓦看了一眼靠在蓬壁睡着的牛双玉,她的一只手还捉着赵冬雷手臂,收钱一事他毫不避讳,认为这事理所当然,当官的不收点孝敬活得了吗?他不过顺应潮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记得他是玄武十九年的状元,进了翰林院,是最被看好的首辅继任人选。 「你不知道京城这些年乱得很吗?我们平远侯府谁也不帮,中立派,在祖父的安排下,大多的子弟都外任了。」人不在京中就不会受到牵连,也不会有人打着同舟共济的念头要钱。 段青瓦是平远侯府的大房嫡长孙,那房就他一名嫡子,余下三名庶子,他爹担心那些不安分的人借故成群结党,因此二话不说同意祖父的做法,一放就是几百里外的北边小县,快马来回也要半个月之久。 但他不怨,家里长辈也是为了要保全他,夺嫡这种事动辄抄家灭族,他走远一点好保存段家血脉,若有哪个不肖子弟被兜了进去,风声传到清江县他也早就走了,不等京里来人拘提,一窝给端了。 闻言,赵冬雷静默了一会。「这世上没有所谓的中立,不选边站有时死得更快。」 因为平远侯府有钱,两座玉矿、一座铜山、田地上万顷,所娶的媳妇个个大有来头,十里红妆,他们拥有别人最想要的东西——银子。 「难道你想……」他心头微惊。 「勿做猜测,我还没有造反的本事。」只是皇上活太长了,该让位给底下的人,免得每一位继任者都野心勃勃。 皇上即位时已经四十多,他的儿子们多数也成年,因此他总是担心他们觊觎他的帝位、想着怎么弄死他,所以他先一步压制他们,不给实权,只以虚位吊着。 但是他年岁渐长,开始感觉到体力不如从前,长命百岁是每一个当皇帝的希望,他也怕死,看到正值壮年的儿子们会心生不满,认为他们不安好心,在他面前炫耀自个儿年轻力壮。 「咦?谁要造反……」打了个盹的牛双玉因拉闸的声音而被吵醒,她揉揉眼睛,看着篷舟划出小湖,进入外面的水道,仿门的拉闸在小舟通过后又放下。 「没事,你再眯一会,等到了河面我再喊你。」赵冬雷伸出的手停顿了一下,而后摸上她凌乱的发丝轻抚着。 「不了,再睡下去就不想醒了,睡睡醒醒,明儿一早会头痛。」她的睡眠一向一觉到天明,若是中途醒来,睡比不睡更累,全身筋骨好像移位似的,拉都拉不直。 「不然看看月吧,今晚的月儿又大又圆。」下一次再一块赏月不知是何时,少了他在身旁,她能依旧如故吗? 第二十四章 本是无相干的两个人,却意外有了交集,她会怨他吧?是他的到来打乱她平静的田庄生活,他想她会骂上几句然后将他彻底遗忘,这小姑娘很现实的,从不为不值得的事或人停留,她总是往前看。 「十五的月的确很圆,可是好冷喔!谁会在这种鬼天气出外赏月,那人肯定有病。」牛双玉搓了搓发寒的手臂,正月的天儿尚未回暖,河面上还有些浮冰呢。 肯定有病的段青瓦打了个喷嚏,以指揉揉发痒的鼻头,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常干这种事,和三五好友上山踏青、寺庙里说禅、荷花池里采藕、举杯与明月共饮,一抒诗性。 赵冬雷轻笑着抬手。「过来。」 「可是你的伤……」她担忧地望着他已止血的伤处。 「不打紧,上次那么重的伤都熬过了,脑袋破个洞,小事一件。」他说得不痛不痒,不以为然。 「头都破了还小事一件,要是细菌感染……呃,我是说脏东西跑进去脑里,你想哭都来不及。」脑部构造十分细致,即使现代医学也无法完全解析。 「双玉。」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他表情有古怪。 「没什么,只是没喊过你,想喊喊看。」双玉很好听,玉要成双才有福泽。 「赵冬雷,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她觉得他怪怪的,今儿个话特别多,而且是他平日不会说的话。 「以你的聪慧,有什么能瞒得住你。」她不像一般姑娘家,敏锐度之高,把她往军营一放,说不定还能带兵打仗。 说的也是,她庸人自扰了。「大人,麻烦把小舟划到岸边,我们走回去就好,你还得回去处理城里大火。」 「他的伤不用看大夫吗?」伤着了可不得了。 「我们村子里有大夫,医术还算不错。」大夫便是路上给赵冬雷治伤的那一位,为人孤僻又不讲理,但因伤口缝合一事反而与牛家走得很近。 「那好,小心走,夜路多险。」段青瓦那一句「夜路多险」是说给另一个人听,暗示他将来要走的路不好走。 「好。」 看似牛双玉挽着受伤的赵冬雷,事实上是赵冬雷趁为数不多的机会握住她的手,他头一回有舍不得放开的牵挂,想把她带走,让她不用为银子烦心,坐享富贵。 但他不能,他要做的事太危险了,一不小心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身边的人都得跟着他陪葬。 放手不是为了别离,而是等待下一次的重逢。 「公子,他真的是逍……」撑篙的船夫一抬头,目露精锐眸光,两边颧骨高高突出。 「嘘!莫言,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晓得他是谁,诸事莫管,家中长辈只想我活下去,若京中十年内有变,大局底定,我们还是能回京的。」他宁可共死,不愿独生,偏偏家里人不成全。 还是随波逐流吧。 「是的,公子。」船夫手上的长篙一撑,小舟缓缓飘向河心,犹如一片落叶。 「唉,城里的那场火还真是伤神,不知烧完了没,我这大人头要疼了。」怎么就不能风平浪静呢。 一轮明月高挂天际,点点繁星相伴。 风起时,微凉。 段青瓦望着不语的月娘,苦笑想起哭着送走他的亲娘,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能再聚首。心,有点痛了。 夜了,虫鸣蛙叫,时日到了阳春三月。 草长莺飞,春暖花开,到了繁殖的季节。 牛家的小山猪长大了,又生了一窝小山猪,猪圈不够用又增盖了一间,原本几只兔子经过几次的繁殖已有数十只,山鸡和家鸡已经没两样,全混在一起养,三代小鸡孵化了。 牛家多了三亩田,十亩水田都插上秧,人家田里的水稻才冒出一点芽,他们已经油绿绿一片,有小腿高了。 耕牛哞哞叫,平添几许农村趣味。 但是白日的热闹到了夜里全都沉寂了,小山猪窝在母猪肚皮旁,呼噜呼噜的打呼,鸡和兔子缩着脖子睡在自己巢里,就连新来的牛哥哥也躺在稻草上,双眼闭合。 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一道掠空而过的黑影踩在屋瓦上,月光照亮他的一举一动,无所遁形,几乎无人发现他的存在,除了…… 「进来。」 听到熟悉的清冷嗓音,一身黑衣的男人感动得快要落下泪。 「是。」 黑影由一扇半开的窗钻进,一见站在简陋床边的男子,双膝立即落地,重重三叩首。 「不怪你,你尽力了。」别人的有心算计怎么也逃不过,他也没料到那人真想杀他,还纵容他人对他下手。 「主子,属下无能,让你受罪了。」黑衣人的额头流下两行鲜血,眼中满是自责。 「你们找了很久吧」是他自己大意中了人家的圈套,最后跳水逃生,以求一线生机。「是的,主子,我们从沧澜江一带往下找了七百里,又遍寻附近的山区、民房、乡间小径,就怕你被谁救了,一时伤重无法动弹才迟迟未现身。」他们不放弃一丝可能性,搜寻每一个角落。 「我本来差点就成了一具尸体。」如果不是那爱屯粮的小姑娘,他早就生蛆长虫,白骨外露了。 黑衣人浑身一凛。「不会的,主子鸿福齐天,有神佛护体,山魈邪魔不敢近身,你会寿比老仙翁。」 「玄风,你辛苦了。」看他都痩了。 一句你瘦了,暗卫首领伍玄风顿时感到肩上的重担变轻了。「不辛苦,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京城那边的情况如何?」很多事他必须重新安排,不该留的人就送他们一程,一旦叛主就不用心软,冷冽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诚王和周王仍斗得厉害,陈郡王暗扯后腿,七皇子、九皇子隔岸观火,伺机而动。」其他皇室宗亲仍在观察中。 诚王是皇后嫡出,昔日为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立储的一个,今年三十六岁了;周王乃淑妃之子,已有三十二,为五皇子;陈郡王二十八岁,排行第六,仪婕妤所出。 大皇子早亡,不到二十岁,二皇子在封王前无故暴毙,凡是年过二十五的皇子,当今皇上都会亲自下旨赐封,而余下的皇子则未及弱冠,或是生母地位太低,故而以皇子称之,未封王赐地。 皇上已五十有八,快六十了,在本朝已是高寿,虽然不能与先帝相提并论,可他龙体康泰,谁知道还会活多久。 然而希望他长寿的人并不多,包括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等,等他何时宾天,空出皇位。其中斗到众所皆知的便是老三诚王和老五周王,他们一是嫡子,一是母妃的娘家势力大,淑妃出身武将世家,她的叔伯兄弟手中都有兵,若要争起来不一定落败。 而陈郡王是个拣漏的,哪里有好处就往哪里钻营,他不见得对皇位有兴趣,但争争看也吃亏不到哪去,机会均等。 七皇子为人阴险,善在背后放冷箭;九皇子狡猾,喜欢从中搧动,揽浑清水,让人冷不防吃上暗亏。 皇位只有一个,个个眼红得很,各凭本事争夺,但是逍遥王越君翎的存在令此事困难重重,因为据说他手中握有先帝的遗旨,当玄武帝,也就是当今皇上驾崩后,他将会是下一任皇位继承人。 所以非除不可。 「老十呢?」十皇子和他走得最近,有谋略,但不够心狠,没有争嫡的野心,生母贤妃和他一样容易心软。 「他不相信你死了,跟着赵将军跋山涉水的找你,一有你生还的消息传来,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来见你,但你说过不要打草惊蛇,他们才忍着按兵不动等你回京。」 尤其是赵将军,他听闻将军未死时哭得震耳欲聋,府中之人纷纷走避。 「这老十呀,太直性了,也不怕触犯了他父皇。」皇上一向不喜他的皇子与他这个小皇叔过从甚密,总认为他们会密谋害他。 伍玄风失笑。「主子,十皇子还比你大两岁,你一副『老人家』的口吻好吗?」 第二十五章 「论辈不论岁,他再大也得喊我一声皇叔。」诚王、周王的孩子也没比他小几岁,见面还是得喊皇叔公。 「是,属下僭越了。」皇上和主子的年岁差距甚大,说是兄弟,却似祖孙,主子比皇上更肖似先皇。 赵冬雷……不,应该是越君翎,伍玄风口中的赵将军才是真正的赵冬雷,如今面色冷肃的男子,正是人人为之忌惮的逍谨王越君翎。「玄风,我要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是的,主子,带来了。」忸玄风从怀中取来小叶紫檀木扁盒,盒上雕刻着无人识得的古文字。 眼神略沉的越君翎以指轻抚盒面细纹,似是怀念,又似不舍。「我去去就来,一会儿启程回京。」 「是。」 伍玄风不问主子要做什么,他只是静静的等着。 风,飘送着淡淡花香,靠近门口的围墙边栽了一棵玉兰树,每当夜深人静时,总是幽然吐出芬芳。 出了屋子的越君翎有些迟疑,他在牛双玉屋前徘徊了一会儿,而后轻轻推开她的房门,就着月光走到她床前。 床上的人儿依旧小小的,眉眼间却有些长开了,长而微卷的睫羽黑亮亮的,许是未睡熟吧,一颤一颤地宛如蜻蜓翅膀,短暂的停歇是为了振翅高飞,在原野里,在芦苇上,在江边水面。 小扁豆,我要走了,你可知晓? 你说不要道别,最好不辞而别,你讨厌矫情的送别。 但是爱逞强的小姑娘呀!我知道你心里是舍不得的,你怕会当场哭出来,而你不想让人看见,所以我不为难你,决定走得静悄悄。 不过,小扁豆,你真的很扁,多吃点吧,希望有一天再相见时,你会变成我所不认识的大姑娘。 越君翎的嘴角上扬,看似在笑,眼底却有浓浓的离愁和难舍,他伸手抚弄散在枕畔的柔软青丝,心口微微抽痛着。 今日一别,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悄然地放下手上的小叶紫檀木扁盒,循着原路退出,再为她带上门。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没有退路。 抬头望月,月儿被乌云遮蔽了一半,像他此时的心情—— 阴郁。 「走吧。」不能回头,即使他再留恋牛家的温暖,他们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真正的亲人,以及…… 教他懂得爱人。 「是的,王爷。」伍玄风改口。 牛头村的村口多了两匹丰神俊逸的大马,两名身形昂然的男子上了马,一踢马腹,策马长奔。 他们一动,身后二十骑随后跟上,相护在侧。 月隐隐,星稀落,东边鱼肚白。 一如往常,牛头村的宁静结束在第一道炊烟升起后,早起的老农巡田去,孩子们闹着要吃饭,大姑娘、小媳妇相偕到溪边洗衣服,充满人气的笑声流泻空中。 唯独牛家小院静得离奇。 「姊、姊,你有没有看到冬雷表哥,我一早起来就找不到他,他说他要做一副和他一样百步穿杨的弓箭给我。」害他期待老半天,结果什么也设有。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映着牛双玉有点过白的小脸,她一言不发的坐着,目光无神地盯着桌上的小叶紫檀木扁盒,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看不出她在做什么。 就这样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别人的说话声。 「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好歹回我一句。」姊姊的表情有点怪,感觉好像快哭了。 「小丰,你饿了吧,姊姊烙个饼给你吃。」牛双玉失魂落魄的起身,语气没有高低起伏,慢步走向灶房。 牛丰玉摸模扁平的肚皮。「姊姊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件事,是饿了,你多烙几块饼,一会儿我拿给二哥和冬雷表哥吃,你多加点小葱,他们可爱吃了。」 牛家老大前两天就前往县城,准备这次的应试,他和人合租一个小院子,打算等揭榜后再回村。 因此牛家小院只剩牛双玉、牛鸿玉、牛丰玉三人。 「谁是冬雷表哥,我们家有这个人吗?」她直接将人给否定,脸上没有半丝情绪或喜乐。 牛丰玉当她在开玩笑,拾起灶台旁的黄瓜就口一咬。「姊,冬雷表哥又叫你小扁豆哦,你恼他说话太实在。」 一说完,他自以为风趣的哈哈大笑。 「没有这个人,谁是冬雷表哥。」她加水揉面,将切碎的小葱揉进面里,打了颗蛋将面糊揉匀。 看她只做了三个人的分量,牛丰玉突然感觉不对劲,吃了一半的黄瓜也不嚼了。「二哥、二哥,你快来,姊姊好像出事了,你赶快来瞧瞧……」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牛鸿玉一脸紧张地跑来,脑门上还有汗。 「你看姊姊,她居然说家里没有冬雷表哥耶。」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他们昨儿个还一起吃饭,吃炒栗子当零嘴呢。 咦?的确没看见冬雷表哥,难道他一早上山打猎了?「妹妹,冬雷表哥说话是直接了些,但看在他没恶意的分上,你不要太计较,凡事多忍让,都是一家人……」 「没有冬当表哥,他走了。」牛双玉啪地将饼甩在锅底,两边煎黄,盛盘,再啪地用一块,压扁…… 牛鸿玉一怔。「他走了是什么意思?」 「没有赵冬雷,他想起自己是谁,走了。」就这么简单。 「啊!」原来如此。 烙完三张饼后,牛双玉又切了韭黄,打了蛋做了蛋花汤,她拿起一张烙饼往外走。「我出去走走。」 看着妹妹若无其事的出门,越想越不放心的牛鸿玉悄悄跟在她后头,看她一个人走向无人的溪边,挑了块大石头坐下,默默撕着烙饼往嘴里塞,小嘴一动一动的嚼着。 见她吃了东西,他才安心的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忽然听见细细的抽泣声,回头一看,妹妹脸上已爬满泪水,她一边哭,一边吃着烙饼。 顿时,他心里好难受,眼眶也跟着泛红。 冬雷表哥本来就不姓牛,他只是失忆了,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谁,等有一天想起来,自是要回家去。 妹妹别难过,哥哥陪着你,别哭喔…… 溪边的风有点冷,但冷不过人心,吃完烙饼的牛双玉以手背抹泪,站起身准备回家,回头就看见自家二哥。 「二哥,回家吧。」她牵起兄长的手。 「好,回家。」他笑了,但心底却沉得有如千斤重。 【第八章 当家地主婆】 两年后。 绿芽缀枝,冰消春融。 翠绿色的小鸟跃上枝头,啄食刚冒出头的嫩绿,三、五成群像在交谈似的,叽机喳喳的扰人好眠。 牛头村的早春一如往昔,有点冷,叫人想躲在暖被窝不肯起床。 自从牛家小姑娘试着用先育苗再插秧的方式植稻,意外带动牛头村的荣景,这儿是稻米一年两熟的先驱地,连带着附近村落也群起仿效,纷纷到牛头村取经学育苗的方式,春分、夏末能种两季稻子,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能多收点粮食。 最后整个清江县都晓得稻子能一年两熟,那水田里可热闹了,不时听到吆喝声,老牛踩着水耕田而过。 只想混日子的知县大人段青瓦在政事上毫无建树,原本评鉴是个「劣」的官员,没想到因为此事而获得上头嘉奖,连着两年送进京城的考绩竟是优,叫人始料未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自嘲是撞大运了,走到哪里都能拾到金子,明明是来躲灾的,却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头。 不过他也颇为得意自己的好运,人在家中坐,福气送上门,若多几个像牛双玉这样的福星,他作梦都会笑醒。 「姑娘、姑娘,该起了,你今儿个还要见南方的药材商,不能再耽搁了……」 「别吵,再让我睡一会,我好困……」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她才是主子,她说了算。 「姑娘,不能再睡了,你真的要迟了,快些起身,奴婢给你准备好衣服了。」年约十三、四岁的绿衫女子唰地拉开碎花帘子,让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一张雪艳娇柔的美丽容颜上。 第二十六章 「喜妞,你是我前世仇人吗?今世特意来报仇,我到底欠了你多少债,你非来折腾我不可。」云丝披散宛若黑色丝绸的女子忽地坐起身,脸色不佳的咬牙切齿。 一脸无辜的喜妞有几分憨直的喜气,将拧干的棉巾子送到自家姑娘面前净脸。「姑娘,净面。」 喜妞姓陈,她和她爹陈大壮,以及和东家同姓的娘——牛氏,两个兄弟陈洛西、陈洛东,一起被前东家发卖出来,正想挑人干点灶头活的牛双玉一瞧见牛氏便觉得是自家人,二话不说的买下她。 可是人家拖儿带女的,还有一个眼巴巴瞅着她看的丈夫,一咬牙,她一家子全买了。 可她的一时之举是买对了,这几个人都太好用了,连她大哥、二哥都大叹物超所值,她挑得太好了。 牛氏本来就是在厨房干活的人,做了一手好菜,江浙菜、四川菜、闽菜都十分拿手,让主家的膳食跃进不只一个层级,牛家几个孩子都被养得油光满面,身子骨壮实了不少,个个高挑结实。 尤其是牛双玉的变化更明显了,这两年她像田里的野草似的拼命抽高,柳腰儿纤细,胸前鼓胀,活脱脱是娉婷的大姑娘,眉眼带笑地像朵正要绽放的枣花,细白柔美。 陈大壮是牛家的门房和车夫,牛家除了多辆牛车外,现在还有马车了,也不知段县令打哪弄来退役的战马,说送就送的大手笔,让人怪不好意思的,有了马只好弄辆车架子了。 而陈家两兄弟则成了牛家兄弟的小厮,跟在身边帮着做些杂事,伺候他俩的饮食起居。 忘了一提,当年院试牛辉玉中了,他已是一名秀才,不论朝廷有没有免税三年,挂在他名下的田地都不用再缴税了,牛家卖粮的银子全归他们自家的,这让牛双玉喜得大喊读书真好。 而后牛辉玉在村头买下一间年久失修的屋子,重新修砌整理后弄成私塾,并开始对外招学生。 原本他依妹妹的想法只想招二十名学生就好,谁知光是村子里就送来快三十名孩子,再加上亲戚家的小孩,足足有四十人,他一看大家都很有上进心,所以都收了。 一年束修一两,不供午膳,但可以代蒸学生带来的饭盒或干粮,六日一休,农忙时不上课。 后来再有人送孩子来他就拒绝了,因为力有未逮,教学生也是件吃力的事,没把学生教好是误人子弟。 而牛鸿玉资质不错,进了邻县的凤阳学院,今年十六岁的他打算下场试试看能不能也考个秀才日后回家帮兄长的忙,多招点学生,兄弟俩一起当夫子教学生。 至于牛丰玉是个皮猴,整天在田里瞎玩,他跟着姊姊学算术与看帐,以及和外面的生意人打交道,打算大一点接手家里的油坊和药材买卖,他不想姊姊太辛苦,为了他们三兄弟常累得半夜不睡,在灯下核帐。 「姑娘,你不要再唠叨了,一会儿迟了又要怪奴婢没提醒你,奴婢也想姑娘你多睡一会儿呀,瞧你眼眶下方又浮青了。」她太忙了,忙得废寝忘食,往往天快亮才睡。 「真的,我有黑眼圈儿?」最怕变丑的牛双玉赶紧下床,对着妆台上那面西洋镜直瞧。 西洋来的东西不易取得,这面镜子是她硬从义兄段青瓦手里弄来的,当初她不敢高攀这位县官,偏不知他哪根筋搭错线了非要认她为义妹,把人搞得啼笑皆非。 不过也因为有知县大人当靠山,牛家人两年来做什么事都一帆风顺,没人敢小觑他们,见兄妹几人年幼就想欺负,占他们的便宜,段青瓦这座靠山还挺好用的。 「姑娘,奴婢给你梳头。」喜妞拿起一柄青玉梳子,轻梳着主子细软乌里的发丝,这些年养得好,牛双玉的头发黑得发亮,像是能照人一般,光采夺目,叫人移不开眼睛,只想往上一抚,看是真发还是丝线。 「哎呀!真有淡淡的青紫,去请牛氏弄两颗水煮蛋来滚滚,不能让人瞧见我的丑模样。」女人可以不吃饭,但不能貌若无盐,这年头还是要靠长相,美人才吃香。 「姑娘,上点薄粉遮遮就瞧不见了,用煮熟的鸡蛋多浪费。」喜妞是被饿过的,在未遇到新东家前,人牙贩子根本不给他们吃饱,一天就一颗干硬的馒头,把她馋得连树上未熟的青果子也摘下来吃。 牛双玉一听,纤纤葱指往她额头一点。「你家姑娘是天生丽质,怎能让庸脂俗粉污了颜色,喜妞呀!你有没有点眼色,主子的话就是天王老子的命令,你只要听着就好,别顶嘴。」 「是的,姑娘。」少说话,多做事,她娘说的。 只是她心中有很大的疑惑,不爱上妆的姑娘为何梳妆台上一大堆瓶瓶罐罐,其中不乏胭脂水粉,她不用那买来干什么,难道每天瞧着就能姿容红润,不抹上睑也粉嫩? 其实牛双玉用的是自制的保养品,可她并非化工系的学生,弄不来什么长期保存,为了不害人用了过敏,所以她就不靠这个赚钱,容易引起祸事。 「别傻咬咬的站着,我的鸡蛋呢?要是觉得浪费,一会儿赏了你吃便是。」以前逃难时想吃颗鸡蛋难如登天,还得趁队伍停下来休息时躲起来吃,如今今非昔比,她都被养得娇气了,不是母鸡刚下的鸡蛋还不吃。 「多谢姑娘。」她喜孜孜的走了。 一会儿,喜妞拿了两颗剥好的水煮鸡蛋进来,放在冷水里泡了泡,而后再放在主子的眼睛下方滚了滚。 也不知是真有效果,还是黑圈儿本来就不严重,再从镜面上看到自己的脸时,牛双玉满意的笑了,女人就要随时保持最美的状态,悦己也悦人。 「姑娘,你想戴那朵珠花,还是戴上新买的那条丝带,啊!这里有个小盒……」看起来有点旧了。 「不要动它。」牛双玉忽地一叫。 「姑娘……」她怎么了,脸色不太对。 「你先出去,让我静一下。」为什么让自己看见它…… 没人瞧见牛双玉的指尖微微地颤抖,她一手按在小叶紫檀木扁盒上头,眼中流露一丝叫人心疼的脆弱。 「是的,姑娘,可是你别忘了一会要到商会,那些吃人的老虎可凶焊了。」她指的是商会的大老,老是以老卖老打压新进商人,仗着权高位重多有刁难,拿捏他们看不顺眼的小商。 喜妞也不多问的走了出去,屋里剩下牛双玉一人,她看着已褪去光择的盒子,想打开又不敢的抚着上面的纹路,目光幽幽,神情淡漠,堂润的娇颜上有着涩然的想念。 须臾,她还是开了盒子。 底下铺着红绸,衬出绸布上紫玉双螭玉佩,两头螭龙是背向着相连,转至螭首时相互对望,中间雕了颗彩球。 在这紫玉双螭玉佩下原本还压着十张一千两的银票,一共一万两,一看到银票和玉佩,她便知道她以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走了,玉佩是念想,银子用来报恩。 其实她早有感觉了,只是不肯承认他真的会走,自从城里大火过后的那一夜起,他的言行举止就变得很不寻常,一有空不是上山打猎,让她屯积更多的腌肉,要不便是把地窖扩大做成地下粮仓,好让她存放更多的粮食。 她常觉得他有话对她说,可是一看到她又说不出口,总用让人心慌的幽深眸光看她,然后起身去辟柴。 可笑的是当年他避的柴用了两年还没烧完,他是卯足了劲,存够了量才离开的,连走前都担心他们过不了冬。 后来牛双玉买下五百亩地,两百亩种上豆子,一百亩是水稻,另外两百亩她全种上药草。 取了五百两银子放在家中应急,剩余的七千两她存在钱庄生利钱,她想有一天还是要还给人家,这种钱她不能要。 五百亩土地上有近一百户佃农为她干活,她卖了粮,用卖粮的银子盖了间榨油坊,将自家产的豆子拿去榨油,试着榨出豆油,她的榨油坊才开始向外招人。 第二十七章 有了豆油,她还想要芝麻油、花生油、茶油,甚至是橄榄油,除了后者弄不到外,大多她所知的油品都被她一一做出来了,她还和人契作三百亩油菜花田,以油菜籽榨油,几千斤的菜油随时能出。 牛家油坊的油打出名声,鲜有人不知牛家油坊,他们已成为地方上一大特色,远近驰名,买油就要买牛家油坊,价钱公道又好用,油质透亮又不伤身,有些油用了对身体有益,譬如茶油。 而药材她种的是天麻、防风、柴胡、藿香、半夏、金银花、连翘、杜仲、川七等,有三个月就能采收,也有半年、一年生的,她一年能收好几回药草晒成干,再转手卖出去。 在以稻米、玉米、小麦为主食的衣户来说,大量种植药草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不种粮食而去种草,因此牛家药田成了当地药材商的抢手货,才刚种下就急着下单,唯恐慢人一步被抢光了。 于是牛双玉趁着三年低地价未到之时又买了五百亩田地,她全种上药草,但特意拨出一百亩地种些罕见且生长期长的药草,两、三年后或是更久才能采收,以供应有特别需求者,相信总有人用得上。 所以她手上共有一千亩地,寄在兄长名下,两年赚下来的银子不下万两,她将牛家小院翻建成衣庄,盖了有独立花园的小阁楼,原本打算给哥哥们盖新房的后院建成下人的房舍,另外买下与自家相连的五亩地,将原有的小院扩充了五倍大,再住几房人也绰绰有余。 越君翎临走前留下的银子是想让牛双玉过上好日子,不用再为一口吃食东凑西凑的奔波,可是他大概没想过这位韧性坚强的小姑娘能强悍到这种地步,揺身一变成为北方各县的传奇。 「姑娘、姑娘,该出门了,我爹套好车在门口等你了。」看看时候不早了,喜妞在门外轻唤。 一回过神,牛双玉眼中淡淡的忧伤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坚毅神情,她当小叶紫檀木扁盒会烫手似的将盒盖盖上,推到首饰匣子里最角落的位置,上面再盖好几层布。 眼不见为净,她才不会想念一个离开两年的人。 「来了,小心驾车,别颠着我,姑娘我身娇肉贵。」镶金的,细皮嫩肉呢。 牛双玉上了马车,车上处处是低调的华贵,她连坐铺都铺上数层鹅绒,缝在京城才有的流光锦底下,一坐上去,马车只要不颠簸得太厉害是感受不到车轮转动的震动。 而坐铺是双层的,可以移动,下铺一拉开与上铺相连便成了卧铺,也就是床,能睡在上头。 而坐铺下方是抽动式柜子,能放被褥、毯子和衣服,以及一些吃食和随身用物,连烧炭的红泥小火炉也在其中,渴了烧壶茶喝喝,饿了便架在炉上炖汤熬粥,一举数得。 「好嘞!主子坐稳了,老陈要动了……」陈大壮的马鞭刚要扬起,一道人影忽然窜到马前,吓得他赶紧把马勒住。 「等等,我还没上车呢!你们就想把我丢下,太无情了。」自个儿亲姊还把他当外人看,有好事不喊上他一声,自个儿偷乐。 「哎呀!三公子,你有事喊一声就好,别往马前撞,要是一脚被马蹄子踹上,只怕命都去了半条。」唉,三公子这性子太跳脱了,活似脱缰的野马,捉不住呀! 脸皮厚的牛丰玉嘿嘿两声,捉着车门往上一跳,如今他也穿得有模有样了,像世家门第出来的公子哥儿。 谁知他还没坐稳,忽地一只纤白素手伸过来,捉住他的耳朵一拧,他顿时哇哇大叫。 「姊姊,姊姊,我长大了,手下留情,别老是动不动的掐我、捏我,多少给我留点面子,我在外面好歹是个爷儿……」为什么每一次都这么痛,感觉身上要缺块肉似的。 「是哟!都成牛小爷了,我要不要给你上茶、搬凳子,让你给点赏钱?」他阔绰了,一副纨裤子弟的流气,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吃痛的牛丰玉大声求饶。「姊,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不再犯……」 「知道错还犯,罪加一等。」他不是笨,就是心性不定,学什么都很快上手却没耐心,想一步登天。 「姊……」他苦着一张脸。 「这次先饶过你,再有下次我直接扣住你的银子,看你手上没有半文钱怎么当大爷。」她不能纵容他,让他往歪路上走,他都快忘了刚失去爹娘时那段艰辛的日子。 「欸!不行,你不能这么残忍……」没有银子他活不下去呀!姊每次都掐人要害,她太狠了。 「别再干嚎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有人在马车上杀猪。」松开手的牛双玉再往淘气的弟弟后脑杓拍一下,警告他别出什么么蛾子,她两颗眼珠子盯着他,他的一言一行难逃她的火眼金睛。 揉着耳朵,他连忙避开。「我就是被宰的小猪仔,你嫉妒我比你长得高又壮,姊,你就承认吧!」 「乖,咱们大白天别作梦,一个姑娘家长得又高又壮能看吗?是要上山扛木,还是下矿挖金。」他的话伤不了她,现在的她起码有一米六五的身高,不矮了。 曾经恨天高的牛双玉也抽了个子,以女子的身形来说算是中等。 「每一回都说不过你……」她太能言善道了,连骂人都不带半个脏字,把人损得无颜见父老。 「你出门前有跟大嫂提过吗?不许让人找不到。」家里的事有嫂子管着,她负责管外面的生意。 牛辉玉三个月前成亲了,娶的是凤阳书院的夫子陈天勤的女儿,名叫陈若娴,人如其名端庄娴淑,就是个性较内向,容易害羞,和人说话总是细声细语。 牵线作媒的凤阳书院山长秦凤阳,他看牛鸿玉这个学生学得不错,人品也上乘,问及家中成员,一听兄长是名秀才,还在村里开了私垫,便兴起了作媒的念头。 为此秦凤阳还特地跑到牛头村,他一瞧牛辉玉的外表学识就中意了,二话不说帮忙促成这门亲事。 忘了一提,陈若娴是秦凤阳的外甥女,她母亲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一生未娶的秦凤阳把外甥女当亲生女儿来宠。 「说了、说了,嫂子知道我和你出门她很放心,还给我二两银子当零花。」牛丰玉得意的轻抛到手的银子。 陈若娴出嫁时虽没有十里红妆,但至少有七十八台嫁妆,全是她父亲和秦凤阳给的,所以她手上不愁没银子。 牛双玉也给她一千两家用,家里所需都可取用,不用问她,算是大户人家的公中,包括下人的月银。 她尊重这位嫂子,予以方便,只要不闹出事儿,嫂子便是牛家的当家主母,在合理的范围内全权接管牛家大小事。 到目前为止,牛家上下都很喜欢这位新嫂子,而她也不会多管其他人的事,只做好分内之事,大家相安无事。 「一会儿到了商会安分点,多看多听少开口,多学学别人怎么做事,大哥、二哥是读书人,对俗务不通,家里的生意以后还是由你接手,姊的年岁渐长不宜再抛头露面……」这年代对做生意的女子很严苛,若是成亲还好,以某夫人名义出面,而未婚女子则多有诟病。 牛双玉也渐渐感到压力了,有不少人盯上她这块肥肉,想借着联姻之名好把人挖走,而她拒绝得了一时,唯恐拒绝不了一世,总有一天要退到幕后让家里男人去打拼。 「好,姊姊别担心,我不会做得比你差。」牛丰玉一拍胸口,拍得太用力反而咳个不停。 不担心? 她的头痛才要开始。 「牛姑娘,这个价钱并不合理,防风一两要十五文太高了,您给的量给得太少,若多个两百斤还差不多,还有鱼腥草是常见用药,在价钱上多商量商量,量一多你也不吃亏,我们也多进点货……」 「徐会长,在商言商,你这话就让人伤心了,你进得多我也赔得多,一两少一文,你少说进个一千斤,那我还有赚头吗?」药材价随人定,量少则价高。 第二十八章 「哎呀!区区小钱你还放在眼里吗?别跟我老徐开玩笑了,这两年光是药材生意你就赚了不少银子。小姑娘,手稍微松一松,也给咱们一点活头。」做生意嘛,谁不想多赚点钱,成本压低便是赚。 牛双玉手上有一千亩地,除了拿出三百亩种粮食外,其他七百亩全用在药草种植上,种植的药草少说三十几种,一亩产出约五百斤,除了珍稀药草外,其余常见的药草,一年可采收两到三次。 「做生意本就讲求合理,照徐会长这说法,若有赚钱就得吃闷亏,那不知徐会长可有比照办理呢?」 「呵呵……牛姑娘年纪小小却挺会说话的,你这一算我都汗颜了,不过大家有来有往,你别咬得太紧,我们赚钱不表示你也赚钱嘛!」商会会长徐半月代表其他药材商和牛双玉讨价还价,看能不能降点价。 「徐会长,我听说去年南边遭了灾,一场洪灾毁了上万顷良田,田里的收成都被收走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别看她年纪小就想诓骗她,一下子急需这么多药草肯定事出有因。 「啊!这个……呵呵……你的消息真灵通,是受了点灾,但不严重,还过得去。」他额头的汗往下一流。 「所以那边的药田都毁得差不多了吧,而这一季再种铁定来不及收,若没旱灾、洪涝的话,最快也要等到八、九月才有货源,你说是吧?」她种了七百亩药草,比谁都清楚药草的生长周期,而被洪水冲刷过的田地大多都不肥,药草长得更慢,品质也不够好。 牛双玉的药田特意挑在地势高,背风的山脚下一带,因此风来不怕,雨大不积水,又有充分的日照和堆肥,成长速度比一般药农种的快上十来天,当别人还在采收时她已播下下一季种苗,又抢先一个月收好成熟的药草。 有所谓的菜土、菜金一说,她有别人没有,她就占了先机。所以她的药草才卖得比别人好又快,人人趋之若鹜。 「……是。」 「你们南边药材的价格高涨不退,几乎到了没得卖的地步,徐会长,没带这般坑人吧!从我手中买走的药草你们起码赚一倍,而你还要我降价,太欺负小姑娘了。」她佯冤的抱屈娇嗔。 徐半月干笑,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暗叹这丫头真是号人物,若让她嫁了人又年长几岁,他这商会会长恐怕要换人做了,她有能力和本事撑起大局,比他还强。 「这样吧,看在各位叔叔伯伯这些时日对我的照顾,你们商量好统一购价,我的药草售价一两只加一文钱,不赚灾难财,至于你们要卖多少钱与我无关,我只提供药草。」她不参与哄抬药价。 「成。」合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她是有良心的人。 「什么条件?」没吃过亏的徐半月乐得揉着圆滚滚的肚皮。 「帮我送二十车药材到南边给当地百姓。」人溺己溺,他们也曾经需要别人的援手,多帮助点人会有回报。 「二十车?!」手笔真大,少说数百两吧! 「二十车药草并不多,一车一县根本不够用,顶多熬煮一个大锅让百姓分着喝,只是防风寒、治泻痢的药草而已,不会妨碍到各位,百姓得病还是得到药铺看诊抓药。」牛双玉特意强调不会与他们的利益相冲突,药商们才点头同意。 「小姑娘有心,我们也不好落于人后,我们只是药商而没有七百亩药田,所以我们每人捐出一车药材,送往遭洪的灾区。」一人一车而已,他们还拿得出来,不能让小姑娘小看了。 「徐会长高义。」她就要这种结果,抛砖引玉。 「哪里哪里。」他呵呵直笑。 「各位叔叔伯伯要多少药草就到庄子上拉,晒干的、湿的,还是刚从田里割下来的,随你们取。」只是记得付钱就好,她这人还是很俗气的,见银子如见祖宗。 「好,你这丫头爽快,这回还不赚钱,我就不干这一行。」一位来自郑州的药商大声叫好,他下单的量非常大。 一场药材买卖很快结束了,药商们把握时机,一刻也不肯耽搁的赶紧去调车,把所需的药材装上车,连夜赶往南边,现在药材奇缺得很,都快闹出人命了。 「姊,你好厉害,我以为我们要被迫降价,没想到还加一文钱,他们太坏了,欺负人。」赚取一来一往的差价,徐会长真是头笑面虎。 「他们不坏,只是商人,商人求利,没有好处的事谁要做,若你站在他们的立场也会拼命的压价,压得越低就赚得越多。」她也想赚钱,所以提高了价钱,等下一次再来买时……柔媚的眼波中闪过一丝狡色。 牛双玉也不笨,别人想赚她的银子,她何尝不会反制,此时是药草普遍缺欠,因此由着她拿价,但是下一回药草价格平稳了,他们还是得依合约的价钱来买她的药草,到时就有人叫苦连天了,先前以为占便宜的人就得把赚的黑心钱吐出来,哼哼,黑心钱没那么好赚的。 「那你怎么晓得南边遭灾急需药材,我完全看不出他们哪里急了,一个个气定神闲的像来吃顿饭而已,把我吓得满头大汗,以为咱们种了七百亩的药草就要卖不出去。」那就亏大了。 牛双玉往弟弟眉心一点。「所以才要多看、多听、多问,买卖比的是耐性和定力,你要先了解药草的药性,看他们要什么药草,哪种药草又买得最多,以药性去推算什么症状需要用到这些药草,自然能知道发生什么事。」 除了风寒,谁会用到清热解毒的板蓝根、连翘、桂枝发汗散风,白芷散风除湿,可治牙痛,柴胡配草果、常山则可用于疟疾,半夏燥湿化痰…… 只要用心,就能看得出其中的蛛丝马迹。 「说得真好,本官获益良多,原来买药草也有这么多的窍门,一行有一行的高手,隔行如隔山。」他受教了,光是药草的买卖也能反向思考推敲当地的情形,做一番判断。 「喂!我姊最能干了,我要好好的跟她学习,她明明没看过多少书,知道的却比我多。」无师自通。 谁说我没看过多少书,我看过的书多到数不清,光是一本百科全书就胜过古人寒窗苦读十年。「我天生才华洋溢,无书胜有书,你拍马屁也赶不上,还是苦学勤练,也许哪一天会赶上我的一半。」 「姊,你太自负了。」牛丰玉摇头。 「是自信,我不也把我们带至今日的地位?」虽非清江县首富,但不出几年必能独占鳌头。 「嗟!姊姊真喜欢揽功,女人嘛,就爱计较这点小事。」一说完的牛丰玉跑得比飞还快,就怕他姊的捉龙手再度到来。 被掐久了总会知道怎么避开,脚底抹油他最在行。 看到两姊弟全无忌惮的斗嘴,好笑在心的段青瓦不免有几分落寞,他离家太久了。「双玉妹妹,我听说你一季的药草种有川七,约七十亩地是吧,种植情形如何?」 川七又叫三七、田七,是一种止血药草,止血药效有如神药,磨成细粉一洒上立即止血。 一看到没事不会乱攀扯的知县大人竟也出现在商会,神色一凛的牛双玉笑得一点也不真诚。「大人是听谁说的,还在试种期间,成效如何不得而知。」 「还在试种期间敢一口气种七十亩?」他也笑,眼角上扬,笑中藏着一丝算计人的阴险。 「那是我胆子大,天生有冒险精神,反正我哥是秀才不用缴粮税,种废了就种废了,我赔得起。」当是养地。 一千亩之中的七十亩,那跟沧海一栗没两样,若是以三成的粮税来计数,就有三百亩的利息要缴交朝廷,那才是肉疼,她宁可少种地也不要便宜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 好在她当初鼓励大哥去应试,而非留在城里当酒楼帐房,不然如今她也不能毫无顾忌的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第二十九章 一开始村里的人说她魔怔了,连村长也跑来骂她一通,说她不懂得善用土地,请人把地开了不种粮却去种一些花花草草,那些花草能当饭吃吗?她糟踢田地会遭天谴。 但事实上北方的土地最适合种植药草,气候干燥少雨,适度的水分就能生长得很好,植物都有向光性,长期的日照促进成长,它会更快开花结果,长成具有药性的成株。 「啧!说话的语气真像土财主,财大气粗,几年前为了两亩地还累死累活的,如今连七十亩地都不放在眼里了,果真是造化大呀!」他「造化大」这几个字说得特别重。 树挪死,人挪活,之前走两步路就喘大气的小姑娘,如今是不走也喘大气,这口气喘得可大了。 「我是土财主呀!大人,谁家姑娘土地有我这般多,我是数银子数到手抽筋的地主婆。」她一点也不为意,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狗屁!没有银子万万不能,大哥也是有了钱当后盾后才放心去考秀才,怀中揽银才能找到好居处。 「叫声义兄或段大哥,咱们义兄妹亲近点。」那声大人多刺耳,把感情都叫生疏了。 牛双玉明眸轻睐,斜睨了一眼。「大人,攀关系也不能走后门,那批川七我留着卖钱。」 「哎呀!双玉妹妹,哥哥照样给银子,只多不少,但是……和你面对面洽谈的人不是我,另有其人。」他是中间人。 「谁?」卖谁都是卖,她并不介意。 段青瓦故作神秘的说道:「不宜透露。」 她一听,手一摆,转身走人。「不宜透露就算了,我还怕通敌叛国卖到敌国,以你的人品不是不可能。」 「欸!别走,我的人品又怎样,不做好官就不是人吗?你这丫头真羞辱人,这个人你也认识,是故人。」这下总有兴趣听了吧,他想她会有点好奇心,人之常情。 「故人?」牛双玉果真停下咖步,略微停顿。 「想去见见吗?」他扬着眉,一副准备看戏的模样。 「不想。」她直截了当。 他错愕,目睁大如铜铃。「为什么不?」 他不能理解。 「因为我的故人大多都死了。」想让她去阴曹地府见他们?她用眼神询问,怀疑他不安好心。 段青瓦的表情充满惊骇,她的回答太惊人了。「也有还活着的,对你很好的……」 「那不叫故人。」她认识的人不多。 「不然叫什么?」她脑子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仇人。」 【第九章 王爷越君翎】 为什么是仇人? 段青瓦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是来讨债的。」 是来讨债的,是来讨债的,是来……讨债的? 啊!这句话形容得真贴切,从那神态、那语气,从他一脸所有人都欠他的债主样,说不是来讨债的,谁相信。 不愧是故人,是最了解他的人,还曾是最亲近的人。 不过重要的是该不该让他们见个面,某人这两年的变化并不大,就是更老成了,冷峻寡言,而另一个人…… 呵呵呵……那才是真正的惊喜。 他真想看看相见不相识的剧码,肯定惊心动魄吧! 「还有两个月就到三年期限,材里还有一千两百多亩荒地,我给你优惠去掉零头卖给你,意下如何?」要捡便宜就趁这一回,他大开方便之门。 「不要。」 面对她的直接,段青瓦傻眼了。「为什么不要?」 他以为她会欣然接受,以她对土地的热爱、对粮食的执着,半买半送的好处居然拒于门外? 要不是他自诩是她义兄,哥哥照顾妹妹天经地义,否则别人来说项准是没得通融的,他自个儿还想留给自己当私产呢。 若非皇上严令唯有地震灾民才得以购买廉价土地,不然他早就当贪官私吞了,而在当年的灾民中,也就今日的牛家有能力吃下剩余的土地,并将它们开挖,种上作物。 其实他也是有私心的,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还给朝廷,就让牛家去善加利用,反正朝廷收不到他们的税金。 这是一种孩子气的报复行为吧,因为皇上迟迟不立储,要当万岁万万岁,让几个成年皇子背地里争得你死我活,明刀暗箭,争位之乱让他有家归不得,只能望月思亲,倍感凄凉。 「因为棒打出头鸟。」她不想太引人注目。 「棒打出头鸟?」什么意思? 「我们家买下村里一千亩田地已经够叫人眼红了,难保有些村民会认为同是移户的灾民,为何牛家有钱买地,钱从哪里来,如果牛家的钱是他们的,他们也能当上土财主,想一夕致富,这种不甘是人之常情,而想实践的方法有很多,譬如其中之一就是宰了我们兄妹入室行抢。 「至于原来的村民,他们可能会想,地原本就是他们的,为什么要让给几百里外来的外人呢?他们的亲人死了还分不到地,朝廷对他们不公,因此会迁怒,谁得的土地越多谁便是他们怨恨的对象……」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人有了恨的目标便会理智全失,最后做出什么事没有人可以预料。 牛双玉不是真的爱银子爱到舍生忘死的地步,而是爹娘刚死时,四个孩子的无助触动她心中的恐惧,她想如果家里过得好,她或许就不用担心家中缺粮了,人人有饭吃。 她原本的追求是小康,家有余粮,谁知一不小心就弄成大富,光是油坊和卖药草的收入就够她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所以段青瓦的提议她一点也不感兴趣,目前的平静正是她想要的,她不想再无端搅乱一池春水,把自家放在风头浪尖上。 不过牛家的兄弟肯定不会这么想,男人要的永远和女人不一样,他们有填不满的雄心壮志。 「姊,买吧!这笔钱算是我跟你借的,日后我赚了银子就还给你。」双眼发亮的牛丰玉异常兴奋。 牛双玉苦笑。「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们根本不需要,之前的一千亩地已经够惹眼了,再买下所有荒地,只怕村里的人都要拿我们当仇人看,认为我们抢了他们的地。」 地在那里是无主的,人人都有可能成为它的主人,只要存够了银子便能到是府登记,过了户便是自己的。 一旦田地有了主人,这些存了盼头的村民就什么希望都没了,他们会伤心、会难过,会认为天绝了他们的路,而后是愤怒,豁出去的抗争,首当其冲的就是拥有这些地的地主。 「谁说不需要,一千亩听起来是很好,可是我们日后要分家呀!算上姊姊一份,一人才两百五十亩地,真要大量种植,地也不够使,再加上一千两百亩才能放开手脚……」 闻言的牛双玉有如雷击,她是想过分家,树大分枝,儿大分家,但是没想过要分地,地是牛家的,她是牛家的一分子,赚了钱一起分,她有了其他的想法也会知会一声。 可是那地……一直是她的心血结晶,是她决定要种豆、开油坊榨油,也是她决定种上草药,成为独家买卖。 此时弟弟的一番话却让她有美梦乍醒的心酸,她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她虽是姓牛,但终究是姑娘家,牛家的家产肯分她一份已是厚待了,她还能把所有的地都带走不成? 「……我们先买下来再看看情形,看要自己请人种还是佃出去,若是佃地先开荒,我们允诺对方头一年五五分,而后是三七分或是四六分,总之我们吃不了亏……」牛丰玉越说两眼越亮,已然有田家翁的气势。 「嗯!没错,两个月后地价调回一亩十二两银子,你要买就得多付至少八千四百两银子,而今你只需花六千两就能买到,省了大把银子。」段青瓦加入说服行列。 「如果哪天我死得不明不白就是你害的……」牛双玉小声的嘀咕,心里忿忿然,她不喜欢被算计的感觉。 「你说什么?」咕咕哝哝的。 第三十章 「我是说能直接以一千亩地的价钱买下的话,也许值得考虑。」她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用在刀口上。 「喔!你是说只买一千亩,另外两百亩不要了……」抬头一看,忽地瞧见她嘴边美得动人的浅笑,段青瓦觉得她的笑令人发毛,好像被隐在某处的野兽盯上,全身寒毛直竖。 蓦地,他双眸睁大,了解她话中含意。 「你……你没那么狠吧,想吃下一千两百多亩的地,却只给一千亩的银子?!」 太狠了,他就是被宰的肥羊。 「段哥哥,小牛妹妹的义兄,我们是自己人对吧,你也不是什么清廉公正的好官,不如我们官民勾结,当初你要认我做义妹可没什么见面礼。」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她了。 「可是有两百多亩地……」很难抹得掉吧! 牛双玉一脸「你看着办」的神情。「你是知县大人,这种小事难不倒你,妹妹就全仰赖你提携了。」 「你、你……」最狡猾的人就是她了,平民百姓也敢咬上当官的。段青瓦一抹脸,认命的接受勒索。「不过我有个要求,一千两百亩田地全得种上药草。」 「全部?」她挑眉。 「是,而且要卖给我说的那个故人,他让你种什么你就种什么,熟成以后以市价收购。」 牛双玉听完后双眉微微蹙起。「那我们不成了人家的契农,凡事要听从对方的意思,不能有自己的主见?」 她讨厌被约束。 「那就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你自个儿和他谈。」他都当了一回冤大头,别想让他做不讨喜的桥梁。 「我没空。」她拿翘。 「他只有今天有空,过后就要走了。」人家是大忙人。段青瓦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好像在等着看谁的好戏。 一听到「走了」这两个字,牛双玉感到特别反感,刺耳得很,勃发的怒气冲口而出。 「走了就走了,不用回来,我们没买地也不会活不下去,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人。」 她似在说:没有他,她也不会活不下去,要走趁早。 对于某人的离开,她还是非常在意。 「别呀!好妹子,千万不要和银子赌气,这人的银子很多,我帮你把他的金元宝、银大爷给挖出来。」落井下石这种事让人激昂,他觉得全身的血在沸腾,在叫嚣。 「你帮我?」她露出狐疑神色。 段青瓦笑得很僵硬。「是的,我帮你,咱们是什么关系呀!哥哥不帮妹妹,天打雷雳。」 「好吧,我信你一回。」人生处处是风险,拼了。 「那好,我们马上去见……」他兴冲冲的要引路,举止很诡异。 「等一下,先办过户。」先把土地拿到手再说。 「过户?」呃,那是什么东西? 段青瓦真是一名名符其实的狗官,他没亲手办过一件像样的事,像过户这种小事一向由底下的人负责,捉犯人是捕头的事,他只需上堂拍惊堂木,决定有罪无罪。 「地契要写上牛丰玉三个字。」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咦,不是你要的,而是给你弟弟?」这丫头是不是傻的呀!不趁机多捞点嫁妆,日后是会被夫家嫌弃的。 「姊,一千两百亩田地都要给我?!」牛丰玉的脸没有半点血色,吓得他惊慌,全身在发抖,虽说是他怂恿的,但没想过要私吞。 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牛双玉心头一软,揉乱他头发。「大哥他有功名在身,明年再考举人不成问题,更何况有个私垫,养家活口不是难事,而今年二哥到县城应试,秀才之名十拿九稳,再加上有油坊的分红,日子过得很滋润。 「倒是你最叫我放心不下,没定性又爱胡闹,所以姊决定把地买下来送给你,当是你的私产,以后照你说得佃出去或请人来耕种都行,姊会教你怎么种植,但你得自个儿动手,我不会再给你任何助力。」他必须自己成长。 「姊!」牛丰玉眼眶红了,一是感动,二是害怕,他担心辜负姊姊的疼爱。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都十二岁了,要赶紧长大,姊姊的嫁妆你要出一半。」十二岁真的很小,小学刚毕业。 「好。」眼中噙着泪,大声应好。 「好什么好,怎么有你这么傻的姊姊,你要嫁人?!嫁给谁,咱们清江县还有谁敢娶你……啊!袭官。」她居然袭击地方官员……的脚,好在她没力气,踩得不重。 「要你管,想娶我的人从城门口排到县府门口,你不知道我的外号叫金疙瘩吗?从我身上揺一揺就会掉下金疙瘩。」聪明能干又有钱,哪家的长辈不想有个会赚钱的媳妇。 「金疙瘩、金疙瘩……太好了……」他大笑不已。 牛双玉忍耐的磨牙。「别笑了,你再笑真送你金疙瘩堵住你的嘴,堂堂是官笑成这样有失体统。」 「哈哈……哈……不……哈……不笑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你千万不要把我的县衙拆了,感谢呀!」他要跑得越远越好,免得受池鱼之殃。 究竟要见谁,这个脑子有洞的家伙太不正常了,他老做些不着调的事,叫人哭笑不得。 段青瓦是得了消息特地来镇压的,有他这尊大佛镇住,商会的众人不敢为难身为知县义妹的牛双玉,药草买卖才得以顺利进行,未有欺压、剥削等不肖行径,维持双方意愿的公平生。 出了商会大门没多远便是县衙大门,他们不走正门而是从距离招待贵客较近的偏门进去,一入内便是弯弯曲曲的花径,看似疏木浮影却有遮蔽之意,从外无法看清内院。 来了清江县几年,段青瓦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既不娶妻也不纳妾,他的一切起居都由师爷打理。 他不是好官,但也不贪花好色,眠花宿柳,所以清江县县衙是历任以来最干净的,没有妻妾争宠的喧闹,也无争风吃醋的闹剧,安安静静的,透着宁谧。 但在这一份静谧中,牛双玉忽然感到不安,心跳如擂鼓,莫名想打退堂鼓,总觉得前头有头张大嘴的巨兽等着吞食她。 「就在这儿,你自个儿进去。」 「你不陪我进去?」见到段青瓦忽地止步,牛双玉的心整个乱起来,裹足不前的想逃走。 段青瓦笑时眼带阴影,似要做一件灭绝人性的大事。「我陪牛小弟办过户,瞧,他多大的面儿,有知县大人亲陪,他这下可风光了,回牛头村后便能四下向人炫耀。」 「我才不是这种人,姊说做人要低调,身怀巨款也要当穷人家自居,财不露白才能长命……」他自个儿说着就乐了,毕竟年纪还小,经事不大,突然得了巨大的宝物,他乐得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姊是九天玄女下凡来,你这凡夫小儿就跟我来,我告诉你身为男人要干什么……」 一手往牛丰玉肩上搭的段青瓦边说边把人带走,还回头看了牛双玉一眼,嘴边的笑意意味深远,让人更加坐立难安。 「这狗官什么意思?把人搁着就不理不睬……」 小有不满的牛双玉深吸了口气,推开眼前厢房的门,既来之则安之,狗官不是好官,但他也不会自找麻烦害人,任何会黏手的事他都不做,保命比建功重要。 屋内有点暗,刚从明晃晃的户外走入内室,视线会出现短暂的眩光现象,看不清屋内的摆设。 但是过了一会儿,视觉恢复正常,她发现这是一间带着卧榻的书房,一名神色冷崚的俊美男子正坐在案桌后振笔如飞,人如盘石不言不语,自始至终未抬头看她一眼。 蓦地,牛双玉的身体有如置身冰天雪地中,冷得动弹不得。 她想有骨气的转身就走,可心底生起一股酸涩的怒气,凭什么他能无动于衷? 「你……」 「过来。」 牛双玉正想开口,一道不带温度的冷声已然响起。 「我和你不熟,有话请长话短说,孤男寡女的,还是不要耽搁彼此的时间。」此时的牛双玉冷静漠然,态度如陌生人。 第三十一章 似是听出她话中有股怨气,男子抬眸一瞧。「上前。」 「不用了,男女有别,保持听得见的距离就好,把话说完我就走。」哼!谁稀罕抱他的大腿。 「这是命令。」从没人敢违抗他的话。 牛双玉倔强的冷笑。「我以为是双方买卖,如果不想要就作罢,卖家绝不强塞。」 「你就是那名种药草的女子?」他语气冷漠,透着生疏。 「我是。」她回答得很简短。 心里是抗拒的,她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你能提供我多少药草?」男子直接进入主题。 「你要多少?」她语气中似在说:你要多少有多少,但要看我心情好不好,要不要卖。 「有多少要多少。」越多越好。 「不行,我和本地的商会订有契约,需提供他们一定分量的药草。」老娘不想给,有本事他来抢。 「解契。」以他为主。 「办不到,做生意要讲究『诚信』两字,无信不立,我虽是女子也不能背信。」不像某人,自以为报了恩便一走了之。 闻言,男子浓黑的剑眉一拢。「你能给我多少?」 「最多一百车。」多了她也不给。 「三个月一送。」他有急需。 想得美,当割韭菜不成。「一年。」 「六个月。」他的极限。 牛双玉思忖了一下。「可以,但我不运送,你得自己派人来拉,还有先付款,见了银子才有货。」 咦?这女人爱财的口气怎么和「她」很像?男子抬头再看一眼,女子雪肤娇颜,杏目红唇,他揺着头,甩去心底的念想。「同意,你可以走了,下个月初三我让人来取货。」 你可以走了……什么叫她可以走了,这个翻脸不认人的混蛋。「你不认识我吗?」 「姑娘,适可而止。」他漠然的说着。 「好,你别后悔。」牛双玉忿然的甩门而去。 牛双玉一离开,案桌后的男子突然心生烦躁,坐不住地丢开手中的毫笔,以指揉按疲累的眉间。 这两年他很累,累得他想放弃,但是他没有退路,不去做只有死路一条,他身边的人也会跟着他陪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是,他好想「她」,想得心痛,原本只是意外相识的小插曲,没想到竟能牵动他的心,成为他唯一想念的人,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梦中,让他魂牵梦萦。 长得不美又个头矮,嘴上刻薄,满眼是银子,身材还很……平,他怎么就念念不忘呢!适才的女子倒有几分像她,但身形婀娜,容貌甚美…… 「相认了没?」段青瓦忽然兴冲冲的开门而入。 「什么相认?」没头没脑的,谁知他在说什么。 他哈哈笑了起来。「完了、完了,你完了,想见不敢见的人就在面前你居然认不出来,你真是彻底完蛋了。」 这个笑话足够他笑上好几年。 「什么想见不敢见……等等,她是小扁豆?!」男子惊讶站起,不慎翻倒案桌上的物什,墨洒了出来。 「哎哟!肚子笑得好疼,我得揉揉,什么扁不扁豆的我可不晓得,但她是我认了快两年的义妹,姓牛名双玉,牛头村人士,今年十四岁」还有一年就及笄了。 「段青瓦,你摆了我一道——」脸色一变的男子面色铁青,恼怒的挥出一拳。 拳头来了,不闪岂不是傻子吗?怕死的段青瓦对躲拳头很有经验。「你还是想想如何平息那丫头的怒气吧!有时她挺会记恨的,心眼小又一肚子坏水,整起人来不留情。」 闻言的越君翎十分懊恼,铁拳重重落在案桌,桌面上竟然出现一道裂缝。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气了好些天的牛双玉一口气咽不下,接连数日都睡不安稳,常常在半夜惊醒,然后就睡不着了。 她知道原因是什么却无法排解,闷闷不乐的生着闷气。 屋外淅沥沥的下着雨,下得人心里很躁闷,滴滴答答的雨水声打在窗边的芭蕉叶上,吵得人根本难以入睡。 平常觉得很好听的落雨声,此时因心境不同而变了,滴滴答答的水滴往下落,似落在心上,替流不出的眼泪哀悼逝去的过往,多少美好的日出日落都成了令人难受的伤疤。 在绣床上翻来覆去的牛双玉辗转难眠,没法静下心来,只能睁眼望着卷草花纹的帐顶,内心浮动。 她想她是喜欢过他的吧,想过他若一直想不起自己是谁,那么凑和在一起也无妨,嫁人也就那回事,生不如熟,他虽是对人不上心,少有关注,但至少对她是百依九十九顺。 除非她做了危及自己的事,否则他还是会顺着她。 谁知她的一厢情愿被狠狠打脸了,人家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说走就走,连封信儿也不留,两年来音讯全无,是生是死无人得知,叫人牵肠挂肚,不想想却又想得厉害。 人走的那一年,她独自在溪边哭了很久,看着潺潺流动的溪水,忽然觉得自己好傻,人就如那溪流不断地往前走,不会倒着往后退,那她还哭什么,为一个无心的人继续失魂落魄吗? 于是她一抹泪,决定奋发,别人不心疼就自己心疼,人家既然留下了报恩钱,她就大方的用了,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牵连,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两不相犯。 只是,劝别人容易却无法说服自己,她还是不太放得开,心里头的那分悸动如三月的野草,漫生。 咚。 窗户外似传来石子弹向窗纸的声响,窗纸未破却隐有污色。 「谁?」 谁在恶作剧? 心里正烦的牛双玉听见声音,本就不痛快的心情像岩浆喷发,谁靠近了就将谁融化。可是继而一想,不对呀,改建后的牛家是以前的数倍,俨然是座围墙高筑的庄园,她住的望月小筑离正门甚远,稍微偏主屋的后头,从墙外往里扔石头也不可能扔得这么远,又不是打小白球,一飞飞过整座果岭。 陈家的两小子也大了,不会半夜不睡做些调皮事,在大哥、二哥的教导下,他们也读书、识字、明理知礼。 莫非是贼? 「是我。」一道清冷的男声显得特别低沉。 谁知道你是谁,贼还自报家门不成。「滚,我家没东西让你偷,你往村子里走半里,门口有棵杨梅树的人家是村长家,他长年捞村民的油水捞得很肥,你至少能偷个三、五两买副棺材把自己理了。」 窗外浮现一道男人的身影,闷声的笑着。「小扁豆,开窗,我浑身湿透了,好冷。」 小扁豆?! 闻声僵硬的牛双玉如遭电击,全身纠结绷得死紧,贝齿一咬,许久许久才从喉间发出破碎细语,细得让人怀疑她在哭。 「我不认识你,要劫财,我家没银子,你就算踩着我的尸体翻箱倒柜也找不到一两银子;劫色,劝你收起不可取的念头,我会先下药毒死你。」她可不会手软,来一个,毒一个,来两个,毒一双。 牛双玉手中真的有致命毒物,种药草的人得先了解药性,有些药草具有剧毒,但用对地方还是能救人,因此她有五亩地是专种有毒药草,再让大夫制成可入药用的粉剂。 「前儿个我没认出你,不是有意冷落你,匆匆来去并未停留,直到此时才抽出些空闲。」他哪知短短两年间变化如此之大,她几乎变了个人似的,若非段青瓦点破了,他还不敢相信那是她。 「哼!走走走,走了就别回头,当我家是客栈呀!由人来来去去,你哪儿来就从哪儿回,寒舍简陋恕不待客,慢走。」瞧他那时的语气多冷漠,压根瞧不起眼前的她。 牛双玉还气着,小嘴撅着能挂三斤酱油。 春暖乍寒,下着雨的季节仍有些冷,她将烟色绣荼蘼团花被褥拉高盖过头,孩子气的不听外面的声音,本姑娘要睡觉,谁也不许吵。 「当初是你说过不要道别,悄悄地走,救命之恩就拿银子来抵,你说的我都做到了,你不能抵赖。」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来,临别之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第三十二章 他只能在夜里潜入她屋里,无声地告诉她:只要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看她,即使他已不是他。 「我哪有说过……」牛双玉忽地一愕,蓦然想起刚到牛头村时曾有一说,不过那时候她是玩笑心态,不想看自己身边的人离开,才半威胁半警告的要人别吱声,毕竟不管谁走了都是一件难过的事,而他居然把她的话当真了,这人不只失忆还脑残,笨到愚不可及。 「小扁豆,做人要守信,不能出尔反尔,没说过走了就不能回来吧。牛家小院也是我的家,门口柱子的铜漆还是我漆。」那时只有他够高,手构得到,用最便宜的漆油连漆三遍漆。 「不许叫我小扁豆,你没长脑还是没记性,要说几遍你才记得住。」她哪里扁了,明明长肉了,玲珑有致,凹凸分明,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嗯,很匀称。 牛双玉这两年像野草疯长,把以前迟缓的发育一下子都给补全了,原本平坦的小胸隆得尖挺丰腴,细细的小蛮腰不及盈握,带着病态的小脸变得水嫩润泽,散发淡淡苹果色。 昔日杂草似的小姑娘变得娇美无比,眉眼一开也带出女子的娇色,有了银子得以好好照顾自己的情况下,她买了乳牛和乳羊,每天喝温热的羊乳、泡牛奶浴,养出水灵灵的冰肌玉肤,吹弹可破的细嫩白晳。 「好,双玉妹妹,从今以后不再喊你小扁豆,可以把窗户打开让我进去了吧,我真的冷透了。」这雨下得真是时候,能演场苦肉计。 「孤男寡女……」她还没原谅他。 一声轻笑再度扬起。「这话你信吗?」 牛双玉咕哝说着别人听不清楚的话,焖红薯似的闷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还是赵冬雷吗?」 窗外的男人面上一涩,声沉如凝雪。「赵冬雷是我的属臣,我叫越君翎。」 「瞧,你连名字都是假的,你还有哪里是真的,拿我们当傻瓜看呀。」想她喊了他多少回赵冬雷,敢情喊的是别人。 越君翎急着解释。「当时我正被追杀,不好暴露真实身分,在敌我未分的情况下只好借用他人名姓。」 「喔,那你现在没被追杀了吧?」她拉下被探出头呼吸,被棉被捂着真不好受,差点断气。 「追杀我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暗杀。」明着杀不死,只好暗着来,他是很多人眼中的尖刺。 闻言,牛双玉心口一紧的掀被下床,她穿上粉紫色小祆。「你、你是不是受伤了?」 「受了点小伤,还在流血。」他瞧了瞧肩上碗大的口儿,虚弱让他忘了疼痛,他快撑不住了。 她一听,急了。「那你还在啰啰唆唆什么,窗根本没关,还不自己进来,扮委屈给谁看。」 「没有你的允许哪能自行进出,何况男女有别,你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越君翔一说完,推窗而入,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一只纤白小手适时的扶住他。 「你倒是记起规矩来了,我宁可你别来,去找段狗官不是更好,起码他能为你找大夫医治。」城里的医馆、药铺多,治伤抓药都方便。 「顺路。」受了伤,他只想找她,其他人他不信任。 两年前那场重伤便是他对身边人不起疑心,以为都跟了他七、八年了,忠心可信,这才把背后交给那人。 谁知他背上的那道伤便是那人砍的,五千两就被收买了,主从一场仍不敌有心人的利诱,卖主求荣。 自从那次之后,他对人的信任度大为降低,不论失忆后或恢复记忆,在人心的揣测上多了三分保留。 唯独对她不曾疑心,当她还是小姑娘时就是个极其心软的人,嘴上说着见死不救,但哪一次真的放手,她非常惜命,不分自己的或是别人的。 「你顺得也太远了,下次顺路别顺到我家门口,我肯定不会再救你。」他是个大麻烦,很大。 又是追杀又是暗杀,万一杀到她家门前,一家子文弱书生、妇道人家,哪有人家拿刀的狠。 似是听见她心底的声音,越君翎失笑的扬唇。「有人断后,不会找上我,而且而水冲走了滴在地上的血,没人猜得到我和牛头村有任何渊源,所有线索都指向城里。」 「你把祸水引向段狗官?」那人活该,钱照捞,油水照抽,可是当官的却不办事,整日游手好闲。 就像现代的官僚,假借各种考察名义向政府申请大笔资金出国游玩,正事没干半件却留下到此一游的相片,上网广传亲朋好友,表示他们真出去了,但写出来的报告书却东抄西抄,抄到闹出笑话,每一个人的内容都一样。 她一向聪慧,脑子动得比人快。「你为什么叫他狗官,就他自己所言,他还是你名义上的义兄。」 「一码归一码,自己人也不能否认他真不是个东西,专干挖粪的事,幸灾乐祸、落井下石、隔山观虎斗、挖坑让人跳……赵冬雷,你还在流血……」看来伤得不轻。 「越君翎。」他纠正。 「好吧,越君翎,你的伤口可能要缝,太深了。」他不痛吗?怎么一点表情也没有,痛到麻木了? 「缝吧。你绣花的手艺不错。」上次拆线后收口很好。 牛双玉没好气的横了一眼,从床底拉出一个坛子,她倒了一半酒到净面的盆子里,剪刀、针线、白布全扔下去消毒。 「这是之前泡的黄蜂酒,你没拿去卖?」他认出后,讶异的问。 目光一闪,她轻描淡写的说:「也不晓得以后还喝不喝得到就不卖了,我身虚休弱,一天喝上两、三口能强筋健骨,最近到药田逛一圈已经脸不红气不喘了。」 越君翎一听,心中为之一涩。「别太省了,多饮两口,过几日天气放晴了,我掏几个蜂窝让你泡酒。」 「越君翎。」她一针一针的缝着伤口,目不转睛。 「嗯。」他一应。 「你到底是谁?」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顿了顿,他一笑,却让人感觉呼息变沉重。「我是皇上最小的弟弟,皇子们口中的小皇叔,人称逍遥王。」 【第十章 为你魔怔了】 「你……你是谁?」 陈若娴看见小姑屋里出现一名裸着上身的陌生男子,她第一个念头是采花贼,小姑名节不保,差点惊声尖叫。 而后又想到若真是采花贼,这一叫,小姑的将来就毁了,牛家兄弟铁定饶不了她,他们兄弟姊妹间的感情很好,几个男人对家中唯一的姊妹特别宠爱,宠到几乎唯命是从的地步,连她看了也有几分嫉妒。 不过小姑为人真的很好,没脾气又好相处,对她这位大嫂也十分尊敬,甫进门便将丈夫的私房全交给她打理,还取出自己的银子充做公中,让她无后顾之忧。 上无公婆要伺候,二叔、三叔都听小姑的,不曾为难她,入了门便是一家人,和和乐乐不生恶言。 丈夫又是读书人,为人和善,对妻子温柔相待,嫁入这样的人家,陈若娴一直觉得很庆幸,有识人之明的舅父为她挑了一个好对象。 虽是农户却不下城里大户,良田千亩不用她下田耕种,一年好几季的收成不输金银铺子的收入,看到帐簿上的数字,她自个儿都吓一跳,这些是小姑的本事,种田也能种出一片天地。 她不想失去此时的幸福,也不愿小姑名节有损,因此她捂着嘴,小声地问,即使她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微颤,身子抖得像秋天的落叶,还是硬着头皮与之面对。 「你是辉玉新娶的媳妇?」嗯,还算得体,容貌中等,进退有方,胆子小了点但顾及家小。 「你认识我丈夫?」熟悉的人才以名字称呼,大多的人都喊他夫子或牛先生。 「很熟。」牛辉玉还喊过他一声表哥呢。 她略带迟疑的问:「你是牛家的亲戚?」 「算是。」总攀得上亲。 「那我该喊你什么?」夫婿说过牛家的亲戚所剩不多,前几年一场地震死得差不多了。 「叫我表哥吧。」越君翎还当自己是这家人。 「表哥?」 第三十三章 这人长得真好看,可是……怎么会在小姑屋里,他们都不是孩子了,当谨守男女大防。 「越君翎,你还要不要脸,表哥是能随便叫的吗?你这高枝我们可攀不上,少来捉弄我的家人。」 端着一盅笋青玉菌粥的牛双玉走了进来,口中叨念了两句,她身后跟着拿了一身男子衣服的喜妞。 望月小筑是以竹子盖成的两层阁楼,身为土木系的学生,牛双玉一直想亲手盖间竹屋,因此她构思绘图兼当工头,盖了这间宜古宜今,充满个人风格的小楼。 楼下有三间屋子,分别为花厅、起居室和接见下人、女眷的地方,楼上则为寝居和绣房,净室与寝居相连。 不习惯留人守夜的她没有规划丫头的住处,因此每晚喜妞一服侍主子就寝后便返回主屋后头的下人房与家人同住,天一亮再回到望月小筑伺候主子起身、盥洗和着衣。 牛家只是有钱「一点」的衣户,不兴大户人家的作派,所以下人不多,够用就好,他们也不打肿脸充胖子的婢仆成群,一切从简。 「妹妹,你说他不是牛家的亲戚?」那他怎么敢登堂入窒闯入女子闺房,这不是登徒子行径吗? 越君翎不晓得他由一名探花贼变成登徒子,冷峻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意。「你问问牛家兄弟哪个没喊过我表哥,既是事实又何必撇清,咱们这门亲也做了许久。」 「呸!还真当一回事了。嫂子,这人没心没肺的,他说的话你可别信,话里全在设圏套让人跳,咱们没人家大业大,避着点总没错。」万一砍他的人手一偏砍到牛家人,那才有屈无处诉,白死了。 「他家很有钱?」听到「家大业大」,陈若娴的双眼就亮了,她正愁着小姑的婚事,怕她所嫁非人。 三月中,老二牛鸿玉也下场应试了,如愿以偿的中了秀才,才十六岁的他很快引起不少媒人的注意,纷纷上门来说媒,有几户不错的人家正在相看,最迟年底便会定下。 因为他文才方面颇有天分,看在是自家外甥女的小叔,又是书院的学生分上,凤阳书院山长秦凤阳便有意聘任他为书院夫子,教小班学生的启蒙和声韵,书院里有捕供夫子居住的小院,每十日休沐两日,得以返家。 也就是说他能成家立业了,肩负起养家活口的责任,可以娶个媳妇好为牛家开枝散叶了。 不过最让陈若娴苦恼的还是小姑,人长得漂亮又太有主见,能理田事又善于药草买卖,聪明能干那是没话说,说亲的人家不是没有,可要配得上的良人却是凤毛麟角。 清江县这地界太小了,真正有才学或人品出众的男子着实不多,如今来了个看似颇有家业的「表哥」,自是叫她欣喜若狂的想细细打探,看能不能促成一段良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瞧陈若娴仿佛看见银子般骤亮的眼神,暗暗发噱的越君翎看向小守财奴。「我也就没一眼认出宛若天仙的小表妹而已,你犯得着埋汰我吗?」 没有女人不爱听好听话,尤其是对容貌的赞扬,心里暗喜的牛双玉表面装作不在意,仍没给个好脸色。 「妹妹以前不漂亮吗?」她觉得已经是小美人了,再美就没天良了,方圆二十里内找不出比小姑更好看的姑娘。 不是不美,但说不上令人倾心,就一个长得略带书卷气的田庄小姑娘,秀秀气气的。 可陈若娴的一句话就戳中人家的痛处了,越君翎和牛双玉面上一僵,没人敢说出违心话。 「嫂子,你来找我干什么?」牛双玉找着话把事糊弄过去。 此时的越君翎已穿上喜妞带来的衣服,那是之前为「赵冬雷」做的,特意做得大一点,这回穿上正好。 「不是说要到广济寺上香吗?你说你怕自个儿爬不起来,要我出门前喊你一声。」她想全是女眷没有顾忌,便直接开门进去看小姑准备好了没,未料美娇娘却变成美郎君。 「是今儿个吗?」她忘了这件事。 陈若娴半带玩笑的埋怨。「你嫌十五人太多,吵,所以挑隔日再去才清静,你这毛病呀,得改改,谁不喜欢热热闹闹的,就你不爱与人凑,过了十五冷冷清清的,菩萨都懒得理你。」 她原本带小姑到庙里拜佛是为小姑求姻缘,不过有「表哥」在,这姻缘应该不用求了,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呀! 「广济寺的香火鼎盛,去瞧瞧也不错,求个平安,护佑家宅安中。」笋青玉菌粥熬得软烂,入口即化。 看越君翎若无其事的提起广济寺,心中生疑的牛双玉走到他身边小声的问:「你又想干什么?」 果然聪颖,嗅着味道就能逮到线索。「我的人在广济寺。」 一言以蔽之。 原来如此……「不会有危险吧?」 「你是指?」是指谁有危险? 美目轻轻一睐,流动着动人溢彩。「我是说万一打起来会不会波及到我们,我们可是见血就晕倒的弱女子。」 闻言,他轻笑出声。「如果是其他人不好说,若是你,小母老虎,被咬断颈子的不知会是谁。」 「你是说我很凶?」牛双玉美目一横,眼带凶光。 吃完热粥的越君翎一抹手,黑眸透着几许柔意。「我的意思是你有断尾求生的坚毅,不论处在何种情况,你都会挑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将不利于你的人扳倒,若果必要,你会是女罗刹。」 她不与人争,但不表示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人小力微也有人小力微的方法,和大块头打自然是打不过,可是谁说不能使阴招,傻子才硬碰硬,智取方是制胜先机。 她便是这种人,自知在气力上无法跟人抗争,因此会设法挖坑给人跳,用最小的力气达成最大的效益。 「你太抬举我了。」满手血腥有什么好,她还是安分守己的种她的田,朝廷的事离她太远了,她只要手中有粮就好。 「你几时这么客套了?」她一向对他颐指气使的,像在喊她家的奴才一样。 牛双玉轻哼,话意有点酸。「谁叫你今非昔比了,我不多奉承你行吗?你手指缝漏出一点渣就够我们享用不尽了。」 「不只一点渣,你想要什么都给你。」连他的命她都可以取走。 什么呀!说得他对她好像有什么情意似的,粉频微微发热的牛双玉转过身,不看那双令人心慌意乱的深眸。 「两人嘀嘀咕咕说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心事?」看俊男美女凑在一块儿咬起小耳朵,一旁暗着乐的陈若娴趁机打趣,看能不能套出话来。 她看这两个人,实在太相配了。 「嫂子说哪儿的话,不过问他去不去,咱们几个女的中间杵了个脸皮厚的大男人,怎么看都突兀,正劝他做点男人的事,别让菩萨笑话了。」不许跟,自个儿找他的人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哪里突兀了,一起去才有伴,不然咱俩姑嫂在路上遇上恶棍什么的怎么办,有个男人在,他们才不敢上前调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谁知道哪天会冒出啄人的山雀。 「牛大嫂说的没错,最近北地不太平静,你们这边靠近北边,出入要更加小心,一有陌生人接近得赶紧知会其他人,怕有流民作乱。」他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一听「牛大嫂」,陈若娴先是一怔,而后满脸羞红的想到指的是她,嫁牛随牛,她就是牛娘妇。 不过这称呼挺新鲜的,她头一回听见。 「流民?」又没天灾人祸的,怎么会有流民?牛双玉不解地看向他。 「嗯,快打起来了。」越君翎语焉不详。 「打仗?」是敌国来袭或是……争位? 只要是改朝换代就难免血流成河,少数人求上位的野心常会造成无数百姓的流离失所,以白骨砌成的皇位,真坐得安心吗? 「近来皇上病重。」也该是时候了。 你干的?牛双玉用眼神询问。 第三十四章 越君翎蓦地一惊,震撼她的敏锐,光是简单的一句话就猜出与他有关。「该走了,再不走又要下雨了。」他没回答,淡淡的转了话题。 昨儿个还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没了,天亮前就停雨了,虽然天色还阴沉沉的,但一时半刻雨不会落下,较适合出门,赶一赶还是能在下雨前赶到。 「好咧!妹妹,我看你都穿戴整齐,我们和你大哥说一声就出门。」陈若娴道。她香烛都准备好了,不去可惜。 对求神拜佛兴趣缺缺的牛双玉一看到嫂子兴冲冲的样子,知道养在深闺的女子很少有走出大门的机会,难免兴致高昂,又瞧见一脸兴味的越君翎挑眉瞥她,骑虎难下的她只好点头同意。 在两人的「威迫」下,真不好说不。 一到了正厅,正巧遇去上课的牛辉玉,他乍见许久不见的故人,欢喜地让小厮洛西到私垫走一趟,先让学生练字、看他安排的书、复习他教过的章句等,一会儿他就过去。 「冬雷表哥几时回来的,怎么也不写封信回来通知,我们才好设席款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叫越君翎。」牛双玉鼻头一拧,假意撩撩落在胸前的乌黑发丝,犹如盛满秋水的眸子四下飘呀飘。 大哥,我提醒你了,看你开不开窍。 「咦?越是国姓,你不会是某个皇亲国戚吧。」一说完,他自个儿笑了起来,只当是个玩笑。 「你说呢?」越君翎不承认也不否认。 牛辉玉谦和地往他臂上一拍。「若是回来定居,我们欢迎你来当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如果只是来看看,晚一点一起喝一杯,别再突然离开了,我们可真是把你当一家人看待。」那年妹妹在溪边哭的事,牛家两个哥哥都知道,虽然心疼,但他没再向越君翎提起,是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人家只是失忆,一旦想起了过往后,他也有自己的家人,总要回家的。 妹妹都十四岁了,他不知道赵冬雷……不,是越君翎,他这次的出现是好是坏,只盼着妹妹别再哭了。 「酒管够,但你酒量好吗?我记得你喝不过三杯。」他没说要走要留,狡猾的吊人胃口。 牛家人的酒量都不好,只能浅尝,不能牛饮,好在他们都是文雅人,若有聚会,小酌一杯尚可。 被取笑的牛辉玉呵呵笑着。「要练、要练,岳父大人很能喝,不能陪他痛饮实属不孝。」 陈天勤取自天道酬勤之意,他打年轻就爱喝,上了年纪仍无酒不欢,逮到人便要和他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身为女婿的牛辉玉醉过几回,被陈天勤嫌弃到不行,好在他酒品好,一醉便睡觉,岳父大人勉强承认他尚有可取之处,陪娘子回娘家时不致受到冷落,恶脸相向。 「哎呀,你说什么,那是爹要试试你的人品,你怎么给说出来了,真是羞死人。」提到翁婿两人的过招,陈若娴红着脸推推丈夫。 「呵呵……哪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为夫的确酒量不行,名符其实的三杯倒,这里没外人,说了也不怕人家笑话。」君子坦荡荡,无不可告人之事,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话。 没被当成外人的越君翎略微动容,他看着牛家老大的眼神有着感激,感谢他的包容和宽大,能让他以亲戚之名待在牛家。 「叫你别说你还说,喝几口就倒很光荣吗?难怪我爹说你是傻驴子,一把青菜吊在鼻前就走了,不用人催。」吃也吃不到倒走得欢快,不知放弃的直往前行。 牛辉玉温润笑着,轻拍妻子手背。「傻驴子就傻驴子呗,老实!妹妹呀,记不记得我们在老家时也有一头驴子,因为它的皮和肉,我们几个孩子才能一个不漏的走到今日。」 驴子的死养活了四个孩子。 一说到过去,牛双玉有所感伤。「是呀,我们都平安长大了,大哥也娶妻了,二嫂快要过门了,我们都会好好的,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 话题越说越沉重,所有人的脸上都少了些笑意,没经历过那场地震的陈若娴笑着拉回大家的笑脸。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我们要开开心心地过接下来的每一日。相公,我们要到广济寺上香,时候不早了,再不走怕又要下雨。」这雨季呀,忒是烦人,也不知道何时下雨、何时雨停,把人愁死了。 「今天要去广济寺上香?」他讶然。 「我前儿个不是才告诉过你,你还说早去早回,别被雨留住了。」瞧他这记性,还不到二十岁便忘东忘西。 「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件事,冬雷表哥……呃,不对,是越大哥,你也要去广济寺吗?」看他一直站在妹妹身边,不时眼泛柔情的看她,他心里打着鼓。 被雷到的牛双玉在心里想着:大哥,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当今皇上的弟弟,你跟一位王爷称兄道弟,你八字够重、承受得起吗? 「女眷们总要人保护,你在外头走动时应该多少听到一些风声。」传到北边来是慢了一些,但不会毫无动静。 牛辉玉沉默了一下。「皇上的年事已高,底下的皇子正值壮年,这是难免的事。」 「难为你看得开,不会为此事怪罪朝廷。」他算是心胸宽广,不致因一时不平而心生忿恨。 他苦笑。「看不开又如何,要不是朝廷德政给了我们两亩田起家,只怕此时我们不是饿死便是已沦为乞丐。」 不会的,有小扁豆在,至少会有一口吃食。越君翎眼中的柔意越来越深,柔到牛双玉都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她抬起头,正巧和一双深潭似的黑瞳对上,粉颊不自觉酡红。 看到两人若有似无的情意勾缠,原本准备去上课的牛辉玉改变了主意,他认为妹妹的事比较重要。 「我也一起去好了,给学生放一天假,他们肯定很高兴。」来到牛头村后,他只听过广济寺的桃花却没去过。 「好呀!相公,有你陪着更安心,我们还没一块出游过呢!」陈若娴显然很开心,望着丈夫的神情充满喜悦。 「跟我过来。」 广济寺的桃花很美,三、四月期间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粉粉嫩嫩的花瓣在雨水的冲洗下更显娇艳,一朵朵像旋舞中的舞姬,舞出最曼妙的动人姿态,撩乱一池春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树下支起了一座大棚,一名老者和方丈下着棋,无人伺候,就一名尖头小和尚站在一旁倒酒。 广济寺内有九九八十一尊菩萨,分七座大殿供奉香火,走到第四殿前牛双玉就有点意兴阑珊了,她向逛得正起劲的兄嫂说她累了走不动,想到外面廊道歇息一下,得到允许后便带着喜妞走出去。 越君翎一入寺就不见踪影了,想必是去见他的部属,无人跟在身后的牛双玉有些失落,她望着又开始淅淅沥沥的雨势发呆,素白小手伸到屋檐下接住往下滴落的雨水。 有了死后穿越一事,再世为人的牛双玉基本上是不怎么相信神佛,因为从现代到古代,她没见过一个打小便熟知的神明,也没有所谓的穿越大神,她就莫名其妙的面对死亡,再睁眼已变成痩巴巴的三岁女童,其过程荒谬到像一场闹剧。 她不是没想过要回去,但是顶着小萝莉身躯过了一年又一年,慢慢地她也接受了会运的安排。 在回廊下玩了一会儿雨后,居然出现短暂的放晴,天空挂上一条长长的七彩虹影,许久未见过彩虹的牛双玉两眼一亮,带着喜妞走向铺着石板的小径,一片漫开的桃花正迎风揺曳,美如仙境。 此时,她看见桃花树下捉对厮杀的两名老人,花白的胡垂到胸口,从外观来看,两人的年岁绝对都超过七十。 正当她要绕道而行,不打扰下棋者的兴致时,猛然有人伸出一只大手拉着她就跑,定睛一瞧,是身着百姓衣着的越君翎,一身青衫儒袍,脚下却着黑色云龙纹靴子,儒雅俊逸中透着不凡的清贵。 第三十五章 「你干什么,做贼似的见不得人,我没拦着你做些鸡鸣狗盗的事,你也别想把我拉进浑水里,我的药田生意正风生水起呢……」渐入佳境的美好生活可不能被他破坏。 「闭嘴。」话真多。 「喜妞呢?你把她怎么了,她那人很憨直的,不许伤她。」喜妞直率且忠心,个性不懂得转弯。 「没事,我的人拦住了她。」不会伤害她,只是带着她在寺庙周遭绕圏子,一会儿又绕回正殿。 她一听,表情不太爽快。「又是你的人,你到底带了多少人来,身为王爷的你可以随意离京吗?」 牛双玉说到重点了,皇上和一些皇子是不希望他离开视线太远,就近监视才安心,因此在京城逍遥王府里装病的逍遥王,其实是由善于易容的下属乔装的,本尊早出了天子脚下。「不多,亲兵一千名,暗卫近百。」他是有备而来。 「这还不多?」她讶异的睁大水眸,不敢相信他胆大至此,在天皇老子的眼皮底下也敢如此明目张胆。 「是不多,不然我也不会在半路遭到拦击。」原本不只这个数,经过一些暗杀,剩余的人便化整为零隐身在暗处,随时出面保护他。 「你被认出来了?」她神色一紧,面露慌色。 越君翎揺头,拉着她往桃林深处走去,手臂一举遮着她头顶上方,避免桃树上滴落的雨滴淋湿了她。「跟踪我的人以为我是逍遥王派出的暗使,特意前来向晋王求援。」 「晋王?」怎么又跑出一名皇亲国戚,还嫌不够乱吗? 「就是你刚才在林间看见的老者,他是我九叔。」他说得轻描淡写。 「喔,那个是晋王……什么,他是晋王?」他有没有说错,那位快成仙的老者?「他的年纪可以当你曾祖父了,他有七十岁了吧,而你今年刚满二十……」 她以古人一般生育年龄来算,十五、六岁成亲,最迟二十岁有子,二十年一轮正好三轮,说是曾祖父绝对合理。 他轻笑着,轻搂她肩头。「我父皇生我的时候已经七十几岁了,一名垂垂老叟,满脸的褶子,头发稀疏,牙也掉了几颗,但他还有力气抱着我在御花围走来走去,笑点这是他的江山,要我帮他看着……」 看着有两层含意,一是看看这锦绣江山多秀丽,风景如画,物产富饶,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太平;一是看着坐上他位置的那个人有没有尽心在国事上,以民为本,勤政爱民,四夷来朝,国无战事,谛造青史留名之盛景。 「那时我不懂,装严肃的点头,奶声奶气的说,父皇的天下儿臣替你看着,谁也抢不走。父皇一听龙颜大悦,哈哈大笑的说,朕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 当时在先帝身边服侍的是一位叫李德全的大太监,他早被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皇上收买了,闻其言的李德全立即将此事透露给太子知晓,让他预做打算。 以越君翎当时的年纪是不可能当上储君的,朝臣们也不会接受,纯粹是皇家父子天伦之乐,一时有感而发说出的玩笑话。 可是有人当真了,也开始动手了。 在越君翎六岁时,他得了天花差点死掉,先帝震怒下旨彻査,最后査出东宫一名属官将染有天花的幼儿服饰带进宫,与小皇子衣服混在一起,孩子年幼,因此很快便染病,全身长满红疹。 越君翎以为自己真的会死掉,哭得喉咙都哑了,先帝心疼不已,还为此生了一场大病,没多久就驾崩了。 东宫属官做的事,岂能不是出自太子授意?事实真相如此难堪,因此有人说皇上是被太子气死的,太子竟心狠到连六岁幼弟都容不下,欲置之于死地,这样的太子岂会是个仁君。 因此皇上是带着气死先帝的不孝之名登基,为此他对越君翎并无太多好感,还是看在挚爱的僖贵妃分上才允许他活着,但也就只有如此了。 幸好先帝死前预先册封封号和封地,越君翎才得以出宫建府,不然日日见着皇兄和母妃在御花园里耳鬓厮磨,狎玩嬉戏,他大概会手举宝剑弑君,斩杀私通庶母的帝王。 「九叔和父皇是同胞兄弟,先祖母为德妃娘娘,皇后无出,父皇便过在皇后名下,但两兄弟感情甚笃,父皇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九叔,盼他能多看顾我一些。」父皇真的待他很好很好,老来得子疼宠万分,以致他至今难忘。 这也是玄武帝不愿见到越君翎的原因之一,他长得太神似先帝了,不论语气、神态、处事态度,不能说完全像到十成十,可至少有七成相像。 看到他就像看到先帝,这叫当今皇上如何能忍?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做过的事,忤逆犯上的污名将一直伴随着他,直到入了陵墓也洗刷不掉。 所以皇上不主动杀越君翎,他放任皇子们下手,不阻止也不鼓动,端看越君翎运气。他借刀杀人,隔山观虎斗,看哪个儿子有本事杀了越君翎,而先帝遗旨——当今皇上一死,将由逍遥王上位,助长了这波杀意。 「因此你才找上晋王,向他寻求帮助?」嗯,这说得通,当叔叔的照顾侄子无可厚非,谁叫人家兄弟连心。 「是借兵。」晋王不会为了他触犯龙颜。 「借兵?」难道他想……牛双玉忽然觉得救了他不是件有趣的事,这人太危险了,有反社会人格。 「不是造反,而是自保。晋王封地有三十万驻军,当年九叔就是太护着我才被皇上赶回封地。那年我十岁,九叔语重心长的告诫我不得有谋逆之心,他可以出手护我免于一死,但绝对不会助我成事……」 九叔不想看到生灵涂炭,伏尸千里,父皇的江山被不肖子孙撕扯得四分五裂,再无锦绣光景。 「那你还找他借兵?」 越君翎语带玄机的说:「借不是借,只是摆摆样子。」 莫非是狐假虎威?牛双玉以为她在心里想着,没想到顺口说了出来,已将她搂在怀中的越君翎耳尖的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嘴角一咧,暗赞自个儿眼光好,挑中她。 「我和九叔谈条件,意思是两不相帮,在皇上要他出兵时,故意拖延个三、五个月按兵不动,若在我需要时则在封地动一动当作威吓对方,其实只是例行的军事演练。」晋王的不帮便是帮了他,三十万大军极具吓阻力,皇子间的恶斗若要动到兵马会先因此犹豫一番。 他要争取的便是他们瞬间的犹豫,攻敌制胜的要决便是快,先出手才能抢得先机。 机会不等人,要懂得把握。 「什么条件?」她好奇的问。 调兵请将不是易事,一次要动员三十万兵马更是件大事,一不小心就被冠上谋逆罪名,不反也得反了。 越君翎神色转柔的看着她的柔皙娇颜,以指腹轻抚粉色嫩唇。「晋王一直有落叶归根的念头,离京十年想返回故居终老,他有七子三女,但没有一个赞同,他的几个儿子私底下也斗得厉害,就等他百年之后好瓜分他的封地。」 晋王想死在离先帝近一点的地方,他七十有五了,还有几日可活呢,不重返故土落叶归根,他自个儿都死不瞑目。 偏偏几个儿子都不长进,叫人失望,斗得欢却没本事,是越君翎提起要奉养他,让他死后进陵寝陪伴先帝左右,晋王才心动了,正在考虑中,因此有了这次的寺庙相见。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你当我没瞧见你的登徒子行为吗?」面泛桃色的牛双玉拍开他抚上瘾的手,眼中有怒有恼,还有更多的火苗乱射。 王爷了不起吗?就能恣意调戏人了? 再次相见,说不高兴是骗人的,好歹也相处过一段时日,多少有些感情,总盼着他好,不希望他死在其个无人收尸的角落,死都没人知道,再见也只能等到来世了。 可是这一见是五味杂陈,明明已经快要将人忘记了,偏偏又鬼使神差的冒出头,让人的心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一个高高在上的亲王不是小小民女攀得上的。 第三十六章 望着肥肉不能咬,那种痛苦可想而知。 她此时对他的感受是爱恨交加,恨他的撩拨,爱他的一如往昔,她是进不得,退不得,遂起了怨怼。 「双玉,我很想你。」他冷不防的抱住她,头一回展现心底的情意。 「放、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趁机占我便宜!越君翎,你这个大混蛋!」知道力气敌不过他,牛双玉象征性的挣扎两下,表示她还有矜持,不与男子胡来。 越君翎轻笑地在她头顶轻吻一口。「离开你之后我才发觉想念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那时的你真的不美,长得又瘦小,可我就是忘不了你,老想着你支使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模样。」 「我一点也不想你。」她口是心非。 「无所谓,我想你就好,这几年你做了不少事,连我都没料想你会买下千亩土地种药草,我以为你会搬到城里住,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他一直不敢过问她太多事,怕自己会忍不住跑回来见她。 他留给她的一万两银票足够牛家一家人过上衣食无缺的日子,她不必再为三餐温饱而奔波,每日忧心粮食不够用,到处找粮屯粮。 「我看起来像循规蹈矩的人吗?」她一哼。 他又笑了,她的确不是这种人。 「段狗官是你的眼线?」这两年他照顾她不少,没他的牵线她没法走入药材商会,散卖药草收入不稳定,而这座靠山也挺好用的,徐会长等人不敢在她面前拿大。 「不算是,只是临走前我威胁过他,若是牛家有一人出事,被我知晓了,便剥了他的皮。」一提到段青瓦,脸色微变的越君翎多了恼意。 「而他怕死。」牛双玉噗哧一笑,笑颜明媚。 若是段青瓦本人听到这句话,可能会大声申辩他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强出头与恶势力抗争。 「你倒了解他。」他语气微酸。 「斗了两年,不了解也难,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也许棋逢敌手,他太无聊了,找不到对手斗智只好将就找她,要不然什么事也不做的日子叫他怎么活。 「敌人?」他愕然。 牛双玉好笑的扬唇。「不就是敌人吗,他每次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可是迂迂回回地绕上一大圈,让人费了好大的功夫,然后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姿态,要我对他感激涕零,崇拜他是大才。」 「别和他走得太近。」他没说他吃味。 从她说起段青瓦时熟稔的口吻,不难得知这两年他们走得多近,熟到一个他进不去的境地,而且相处融洽。 想到有另一个男人陪在她身边两年,亲眼目睹她由青梅似的小姑娘长成清雅动人的大姑娘,越君翎的心里就像有猫爪子在捉挠似的,酸得只想将段青瓦那张见人就笑的笑脸给剥层皮,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你管得太宽了,我和谁往来碍不到你。」段狗官不是好人,但他从未伤害过她,不理事也有他的好处。 「就管你。」一说完,他低下头吻住她的樱桃小口。 一吻毕。 「越君翎——」他太过分了,非礼未成年少女。 他哈哈大笑,再次落吻。「我魔怔了,为你。」 【第十一章 广济寺借兵】 「你就是赵冬雷?」 见到本人,牛双玉一点也不意外,就如她所想象的,赵冬雷身材高大,有一米九左右,皮肤黝黑,是长年在太阳底下带兵晒出来的痕迹,国字脸、双手粗糙,说起话来声音十分宏亮,中气十足。 唯一没预料到的是,此人非常年轻,大越君翎没几岁,今年才二十五,再一细问,她又被雷到了,此人居然十二岁就上战场,积累无数的战功才成为今日的天威将军。 他父亲便是先帝派去保护越君翎的三品武官,自逍遥王府开府时赵家便成了王府的属臣,一直到今日,赵家人始终忠于家主,格守先帝遗命,并未因皇上的打压而失志,另投明君。 「嘿嘿!俺就是赵冬雷,小姑娘长得真好看,许人了没……姓管的,你踢我干什么,你腿有我长吗?」这死书生老和他作对,腹中多点墨水就比较清高吗? 王府谋士管先生以手盖嘴,轻咳了几声,对不用脑的莽夫真是哀莫大于心死,觉得无药可救,连半点眼力也没有,真不知是怎么当上天烕将军的。 「嘿什么嘿,没教过你规矩吗?正常点说话。」脸色一沉的越君翎提脚一踹,要他学好礼数再来。 「俺……我就这么说话嘛!王爷也太为难人了,在军营便是这般说着浑话,你叫我改也改不过来。」太难了,叫他装斯文人还不如一刀砍了他来得快,他学不来文诌诌的酸气。 「现在不在军营,而是在寺庙,菩萨看着。」他这糙性子得改一改,直来直往容易得罪人。 「哎呀!王爷,你拿神明来压我,这真是……」不服不行呀!打仗的谁不和老天爷打交道,求神们庇佑自个儿旗开得胜。 赵冬雷是天生的武将,打小就力大无穷,单手能拔起一棵百年大树,十来岁就壮得像一头牛似的,不让他上战场杀敌发泄一些精力,只怕王府的屋顶都要被他给掀了。 由于太早投身军营,他也在潜移默化的情况下染上油性和糙气,一开口便是粗话,识字也不多,偏偏带兵打仗丝毫不用人教,信手拈来有如神助。 不过本朝历经数年,大战倒是没有,都是些小打小闹,今日西夷国来袭城,点燃百里烽火;明日北方狼族来捞捞油水;东昊国哭穷,求点施舍;南羌人要过冬没牛羊,带了几万人马来行抢,把几个村子给烧了并掳走女人。 战事有长有短,长的打了一年半,短的三个月就班师回朝了,赵冬雷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独领风骚,皇上论功行赏都不得不带上他,以防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因为逍遥王府多了一位天威将军,因此皇上要动越君翎就得多方考量,一名能杀敌的武将养成少说要十数年,甚至数十年,本朝能带兵打仗的武官太少了,如非必要,他是不忍折损。 所以他放纵皇子们对越君翎下手,让赵冬雷没理由向朝廷发难,只针对这些妄想图谋着皇位的龙子龙孙各别突破。 「有用就好。」他还是有怕的东西。 哪里有用,他只是不想开罪神明,害他娶不到老婆。赵冬雷在心里嘀嘀咕咕,眼角余光不断扫向娇滴滴的小娘子。 「双玉过来,这位是管先生,王府军师。伍玄风是暗卫首领,王府管事萧正一,粮草调派官郑青桐……」越君翎一一引见,让他的人都认识他特意带来的女子。 他在为她铺路,一条退路,也是青云路。 看了看长相各异,但皆目光如炬的男子,牛双玉苦笑着见礼。「我真的不想和各位说幸会了,因为见到你们绝对没好事,我只是贪生怕死、见财眼开的小老百姓,和各位的大才没得比,今天见过我后就两两相忘,以后哪儿遇见了也别打招呼吧。」 这个王爷太可恨了,把她也算计了。 「你救了王爷便是我们的恩人,大恩定当图报。」视而不见不可能,她可是逍遥王府的功臣。 她苦恼地直想叹气。「我救他是家里少了壮力,他生得健壮正好拿来做牛做马,挺好用的。」 所谓越描越黑就是牛双玉此时的情形,她不解释则已,一解释便成了欲盖弥彭,颇有内倩。 救人是一件好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想必是情丝难解,抽刀难断,她才先把事情撇清了免遭误解,姑娘家脸皮薄,大家心照不宣,非常能……谅解。 「牛姑娘,你可以继续用下去没关系,我们王爷身强力壮、耐操、耐磨、耐力十足,十八般武艺样样行。」赵冬雷挤眉弄眼的拍拍壮实臂膀,意思是指王爷绝对是百用不坏的苦力,他用人头保证。 「你话太多了,大雷。」他有那么多能耐,他怎么不晓得。 第三十七章 一听到一点也不威武的小名,天威将军的国字脸垮成苦瓜脸。「王爷,我们家就我这道雷,没必要分大小吧!」 赵冬雷是冬天出生,当时外头打了一声响雷,故而命名冬雷,冬天的雷声。 而每个当父亲的都希望儿子越多越好,所以喊他的乳名为大雷,意指大雷牵小雷,小雷带春雷,春雷之后是雷大雨。 谁知赵冬雷的娘在生女儿时难产,痛了三天三夜差点死于产后大出血,后来虽救回来了,但也伤了身子无法再有孕,因此赵冬雷成了家中的独苗。 赵家人不纳妾,无子便过继宗亲子女,所以小雷、春雷、雷大雨的盼望落空了。 倒是赵小妹很能生,五年内生四个,其中一对龙凤胎。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婆家挺能说得上话。 越君翎没理会他,转身和众人说起牛双玉。「我们这次的药草来自双玉的药田,每三个月拉一次,一次一百车。萧管事,由你调派五百名府兵全程运送,玄风是暗线,让暗卫先行探路,确保无人劫车……」 「等一下,我们谈的交易好像不是这样,几时三个月拉一次,还一次一百车,你干脆说我药田的药草全给你算了,不用交给商会了。」到底谁是药田主人,牛家上下唯有她知晓每种药草每软的产量,哂干后又有多少斤两。 一听她说「我药田的药草全给你算了」,聚集在隐密禅房中的十几个男人都笑了,他们就等她这一句话。 聪明人最怕失言,一失足已是百年身,牛双玉说的是气话,可每个人都当真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也无不可,我吃得下。」她这儿离驻扎地很近,药草的运送只需两天,比往返江南要一个月,中途恐会受潮、遇到土匪劫道的风险来得省事多了。 打仗要粮、要军备、要兵马,更重要的是伤药,刀剑无眼难免有损伤,后补的药草若能及时供应上,伤亡的人数便会减少,战力不减。 有药才能救命,否则只有等死的分。 原本只是个小伤口,若因为没有药,可能会突然高烧不退,烧上一整天人也殁了,无粮能饿上三天,无药一天也等不了,可见众人多重视药草的补全,无论如何也要多弄几车。 「你吃得上也要看我供不供得上,虽然我两年前买下一千亩田地,但两百亩种黄豆供给油坊榨油,另一百亩种粮,剩下七百亩也不全是短期作物,有的是一年收一次,甚至更久,半年一次太吃紧了。」 她可以供应,但非常紧凑,药草一熟成就要立即采收,然后又马上施肥播种、栽上种苗、勤灌溉、常除草、预防虫害、追肥、整枝、除多余的枯叶……人工成本费暴棚。 农人们也有自己的耕地要护持,哪有多余的空闲全心投入在不能吃的药草上,最多农闲时打点零工,赚些贴补。 药田增产,牛双玉第一个想到的是人力不足,若提高工钱请人来帮工,她所赚的利润就减少,若是药田再出点事故,肯定血本无归,一整年的辛劳化为乌有。 其次是地肥的匮乏,这时代没有大型的肥料工厂,她用榨油剩下的豆渣养猪也养不了多少,也就两、三百头,每天猪粪的排量仅供两亩地,而追肥要一次供给,不可能今天撒两亩,明天撒两亩的分着用,所以还是有执行上的困难。 因此她着重在一年两季的药草收成,发酵后的堆肥也追得上,人力上没咬那么紧,她也轻松些。 说实在的,药草供应稳定了后,她本来打算慢慢放手,做个盘帐本的东家就好,以前想办法攒家产是为了有饭吃才什么都做,如今都家财万贯了,她还瞎忙和什么。 「你不是刚买下一千两百亩荒地?」越君翎言下之意是全用来种药草,短期、长期的都能供应。 闻言,牛双玉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也知道是荒田呀,田地得先开垦才能用吧!你让我上哪找几百人来上工?」 她一说,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她莫名其妙,觉得这些人都有病,脑洞开得太大了,补不起来。 「王府配有五千名府兵,皇上对我特别厚爱,怕我养不起太多而锐减成三千,这次我出京带了两千名,你认为够用吗?」他阔气地贡献自己的兵,拿战马当耕牛用。 三千名壮丁……她暗喜的扳了手指头数一数,想着怎么奴役他们。「我只要五百名就好,干三日。」 「成。」 「没有工钱。」她家小丰刚接手,银钱不多。 「可以。」 「不供膳,自备粮食。」今年的春稻刚播下不久,最快七月才能收成,家里的储粮不够喂五百头牛。 「行。」 牛双玉喜孜孜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口气和善得让人如沐春风。「那就来谈谈你们需要什么药草,约多少量,再算算一路上的折损,我再来规划种什么药草,每一种药草的亩数,依生长周期来出货,尽量达到你们要的数目……」 一群大男人从没想过光种药草就复杂得令他们头晕脑胀,要多少药草还能依亩数算出来,进而推算几成的折损,路程远赴的风险和药草最怕受潮,要避开阴雨日,择日采收及运送,要怎么才能保持干燥,添加什么才能确保药草鲜度。 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有人头晕,以内急为由溜了,再来又一个,一个接一个的一去不复返,然后管先生说该喝茶了,萧管事帮着泡茶,赵冬雷义不容辞的洗茶具去了。 出策谋划,行军布阵比种田简单多了,幸好他们不是庄稼人,不然那田地肯定被弄得惨不忍睹。 「笑,你还笑得出来,一群人问他们要什么药草、多少量,居然一个个一问三不知,还傻笑的回问不是药就成了?你哪儿找的傻货,他们不会连左脚右脚都分不清吧。」 乐不可支的越君翎还真点头。「打仗的时候哪记得鞋子是哪一只,敌军来袭的号角一响起,每个人都只顾着匆忙地穿上护甲拿起刀,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与敌人一决生死。」 「你上过战场?」他有那股奋不顾身的血性。 「上过。」他抿着唇,敛了笑意。 「几次?」应该不是很好的经历,他的脸像外面的天气,阴了。 「两次。」 「才两次?」牛双玉非常诧异。 「两次后我被封为战神,皇上说玩够了,该收心了。」从此再没派他出去。 其实他了解皇上的阴狠用心,皇上不杀他,却把他往战场上一扔,刀剑无眼,以他当时的稚龄,十之八九活不成,谁知他却冲出一条血路,以八千名杂军坑杀东夷国五万名兵士,十四岁的他一战成名。 不信邪的皇上又把他丢给北方狼族,众所皆知狼族男女皆剽悍,连个孩子都能屠狼,因此皇上认定他此行必死无疑,故而死讯尚未传至京中便派人代为管理他的逍遥王府。 可是他又让皇上失望了,声名再创高峰,成为众所皆知的少年战神,那年他十六岁。 「他怕你拥兵自重。」牛双玉说出他未竟之语。 越君翎面冷如冰。「慧极必伤,你还是傻一点比较好。」 「嗯哼,显而易见的事有谁看不出来,皇上怕了,他怕他已老去,而你逐渐茁壮,他想万年屹立不揺,当个真正的万岁。」他作梦,人非神仙,百年寿转眼即过。 「很多人都眼瞎了,他们劝我别和皇上闹,交出兵权做个无拘无束的逍遥王,堂堂亲王干么上战场和人打打杀杀,享双亲王俸禄便是皇上对我的恩宠,殊不知我根本身不由己。」皇上略施小惠已彰显他的肚量,背地里却策动皇子们对他赶尽杀绝。 要不是那一次的追杀,他被迫跳河求生,最后被牛家姊弟救起,意外过上一段全无纷争的日子,他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和平」。 「所以皇上的『病重』……呃,真是你动的手脚。」两年前龙体康体,听说还带了若干宫妃去别宫玩,但越君翎回归后,便传出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连早朝都坐不住。 第三十八章 神情一冷的越君翎轻握她的手。「怕吗?」 「毒又不是我下的,我怕什么。」她仰着头,想把手抽回,但未果。 「不是毒,是一种让人身体慢慢变虚弱的药,一开始不敢下得太多,怕被察觉,皇上很怕死,警觉性甚高,一年后他才有些精力不济,常常头晕、嗜睡,一躺下去往往爬不起来。」皇上的神智在退化中,渐渐力不从心。 「所以你屯粮、屯药、招兵买马,还把晋王拉到你的阵营。」连她都成了他的药草供应者。 「你连我屯粮都晓得?」她未免聪慧得叫人称奇。 牛双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若有人不计成本的大量收购粮食,要嘛天灾,否则就是养兵,不然还会是什么?」 因为吃饱的人多,所以才要大量采购。 什么地方需要数百万石白米?一是灾民,赈灾用;二是军营,一营区至少有数万军士要吃饭。 她常说「反向思考」,他明白其中含意了,反过来由结果去推测前因,自然不难了解发生什么事。「真想把你藏起来,你太好了怎么办。」 会有人来抢。 难得听见他近乎孩子气的话,没能忍住的牛双玉笑了出来。「人好就放在神坛上供着,为我塑金身、修金袍、建庙宇,日夜香火不断,等我羽化成仙时必赐你三滴甘露水,点化你鲁钝的痴愚。」 「少胡说,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等你及笄时我来插簪。」越君翎强横的决定她的将来。 古时男方为女子插簪有求亲之意,但牛双玉听后并未欣喜若狂,她目光澄澈的看着他。 「你想登帝吗?」一个帝王对她而言太沉重。 「不。」 「不?」她双目瞠大。 那他辛苦的筹粮、储药是为了谁? 「有备无患。」他笑着解答她的疑惑。 「有备无患?」她听得更模糊了。 「最多半年,皇上便会变成先帝,之后是三王争帝,诚王、周王、陈郡王,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我不确定,但一定会使尽一切手段扩充势力,到时苛吏重税、官逼民反,零星的匪乱在所难免。」在他们控制之下。 牛双玉听完后瞠目结舌,感到不可思议。「你居然放任你的侄子拆你的家园,祸害你的子民?!」 他姓越,此时是越家天下。 「不破不立。」去芜存菁,等自相残杀后,剩下的那一个便可轻轻松松的收割残局。果真是不破不立,他真下了重本,瞧她吓出一身冷汗。「你这两年就为了这件事?」 搞死皇帝。 「是。」皇上不死,死的就是他。 哎呀!她真的头晕了,玩得这么大。「越君翎,我问你,真有先帝遗旨这回事吗?」 「没有。」先帝死时他根本没见到面,皇宫里外都被当时的太子把持住,他在拜灵时才允许入内。 「啊!没有?」那……一群无头苍蝇在抢什么? 无解。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桃花呀!真是好东西。 洒落片片红尘。 一方外中人,一耆年老者,一人饮人着竹叶香,一人笑说酒香浓,一盘棋,白子黑子林立,谁能看透棋中局。 「你打算出兵帮他?」白子下,取黑子三粒。 花白寿眉一拧。「你一个和尚管什么闲事,我自顾不暇了还管他死活,要不是皇兄死前要我拉他一把,我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他连自己的儿孙都摆不平了,哪有精力应付年纪足以当他曾孙的小子,他养三十万兵容易吗? 想起就是一把辛酸泪。 「呵……违心话说得不错。」几十年的棋友了,哪会不了解他的刀子口豆腐心。 「什么违心话,句句肺腑,我这一辈的死得差不多了,那一个也快了,越氏皇朝一代不如一代,看着树生树倒,我也活够本了。」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回归故里,再看看年轻时待过的地方。 那个混小子太奸诈了,简直不是个东西,明知道人老了就那么点念想,还拿来钓他,把他打算带进棺材里的思乡之情给勾出来,害他不小心着了道,如今后悔莫及。 「别把死字挂在嘴边,哪天就灵验了。」言咒,言咒,有时言语的咒杀也挺可怕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黑子又被吃掉的老人语气很冲。「和尚可以犯口戒吗?你少诅咒我,你别以为头上没毛就比我年少,你死我还不见得会死,到时给你打口金棺,让你在里面坐化。」 「施主风趣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棺何用,此身身在红尘中,化成风花和雪月,跳脱三界外。 「哪里风趣,你这和尚心忒黑,也不知道要让让子,把我半壁江山吃掉是什么意思,你心俗了,修不成菩萨身。」一个和尚也看重输赢,贪嗔痴、贪嗔痴呀! 七情尚在,六根不清净。 「下棋下的是意境,施主的心乱了。」棋中可看出人的心境,心乱则无章,下棋如踩空,一不小心便粉身碎骨。 「是呀,乱了乱了,全乱了,人乱了,江山也乱,谁得锦绣江山。」也不晓得那小子会不会诓骗他。 停了一会的雨又开始下,打落不少颤巍巍的桃花,一地的残红铺了地,有如那十里红绸,红艳艳的刺人双目。 饮着桃花酒的老人赌气的甩了手中的棋子,拿起手边重达百斤的巨阙剑便舞弄了起来, 一把老骨头了还舞得虎虎生风,荡气回肠,脚下的残花花瓣也自成旋气的转动。 但毕竟是上了年纪,才耍了十八招便气喘吁吁,手里厚重的长剑差点握不住,需以剑尖拄地才勉强能站立。 蓦地,他瞧见撑着伞走在桃花树下的一对俪人,见不得人好的他肝火一升,语气刻薄的喊人。 「小十九,你怎么还活着啊,长得这么像你的死鬼爹,就不知能不能活得像你爹一样长寿,不过早死也好,死了从此无烦恼。」人生在世苦事多,早早解脱了就不用再受苦。 紫竹骨绘着青鸟逐花油纸伞轻轻一旋,伞底下露出素净小脸与俊美容颜,一娇柔,一高大,仿佛那蒙蒙烟雨间一对欲乘风而去的仙影。 「我等着给九叔送终,不敢不孝的比你早走,九叔可放心地去,别惦记着阳世子孙,逢年过节我会给你多烧纸钱。」若比口头上的毒辣,越君翎也不遑多让,几句话噎得晋王差点吐老血。 先帝有三十几个儿子,活下来的有十六人,逍遥王是最小的那一个,老一辈的都喊他小十九。 「你这张嘴怎么没把自己毒死,我看你八字带煞,怕是命不长矣,还是早早看好风水宝地,趁我这把老骨头还动得了的时候帮你给埋了,也算为先帝做最后一件事。」 晋王尖酸的回话,锐利有神的双眸却是盯着越君翎身旁面生的小姑娘。 「九叔,你几时学会看相了,你又不是普济大师,还是你闲着没事偷师了?大师,得罪了,晚辈口无遮拦。」他先冷讽了两句,又向得道高僧举手一揖,表示自家人起口角,勿怪。 「你们叔侄的对话真有趣,老衲受教了。」不以为然地将生死挂在口头上,世间少有,皇家中人少有如此豁达。 「老和尚,少打机关,你还不是来为他做说客,出家之人还管俗事,你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登仙路却让自己耽误了。」谁说他一定要借兵,不能出尔反尔吗? 普济大师祥和的抚着雪白长须,目光澄澈。「老衲什么话也没说,你错怪老衲了。」 「哼!无声胜有声,你就是这么阴险,什么都没做就把事情点出来,我信你才有鬼。」嘴里说着劝善向道,手持屠刀血染莲花,以杀止杀,净涤一切罪恶便要以鲜血洗刷。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施主心浮了。」心浮气便躁,坐立难安,难免迁怒他人。 第三十九章 「我心浮了干你什么事,念你的经,拜你的菩萨,少掺和有的没的闲事!」骂完了和尚,晋王又把茅头指向小辈。「哪拐来的小姑娘,自个儿命不长就别拖累别人,好歹积点德,咱们皇室中人就没做过几件见得了人的事。」 「九叔……」你自个儿不痛快干么拿小辈开刀,先前还好好的,怎么又闹起性子了。 准是王府里那几个又闹心了,儿孙不争气,当老子的也难以宽心,想清静几日都不行。「老爷爷这话说的对极了,简直是镶了金的明理话,我也说过他是做大事的人,和我一个田庄小姑娘拉扯什么,我还能给他添锦添花,肚皮管饱吗?」她也不想当乱臣贼子,死得快呀! 噗!晋王一口酒全喷了,指着面容无辜的小姑娘,那眉毛、嘴唇都在颤抖,显然被气着了。 「说什么混帐话,还肚皮管饱,是锦上添花,你学过字没,哪个山坳旮旯教出的愚妇,老爷爷岂是你能叫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晋王气呼呼的,胡子都气得飞起来了。 故作无知的牛双玉笑颜如花,继续在火上加炭。「不叫你老爷爷改唤老寿星可好,看你这两道寿眉多神武,细长又充满睿智,一看就是人世间硕果仅存的智者,你的智慧之光犹胜万丈佛光呀!」 「哼!哼!马屁精!」他连哼两声,面上不善。 晋王表面上不喜牛双玉阿谀奉承,内心可笑出一朵花了,他这辈子好胜,就爱和信众无数的老和尚较劲,一听对方佛光还及不上他,当下就乐了,两眼眯成线。 「是实话,打我出生至今还没见过眉毛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人,光看就觉得变聪明了,受益匪浅。」眉毛长,寿长,难怪他七十多了还不用人搀扶,健壮如牛。 晋王得意的扬眉。「见识少,你才几岁呀!连走路都走不稳还能看过几个像样的人物,多往外边走走,眼界宽了自然会说人话。」 难道她和畜生说话?牛双玉心里暗笑。「走不出去呀,你有看过把田地带着走的庄稼人吗?」 「油嘴滑舌,你这小姑娘也不老实,一肚子心眼,不过和某个心肝都黑了的一比,你倒是实诚多了。」起码说了能听的话,不为讨好而说得天花乱坠。 当今皇上也是他亲侄,帮着侄子对付侄子,他于心何忍,不知越家天下会走向何种地步,太平日几时到来。 「嗯!他心黑,我善良,所以你得劝劝他,别染指自在绽放的小白花,辣手摧花可是没办法成佛的。」老天爷会看不下去先霹了他。 一听竟然有人拒绝容貌出色又地位崇高的亲王侄儿,晋王就乐了。「瞅瞅,你做人多失败,连个乡下小姑娘也看不上你,我看你呀!找棵桃树上吊成了,省得羞愧死。」 面有柔色的越君翎笑睨身侧的小女子。「她姓牛,名双玉,是你的小侄媳,大事底定后来喝杯喜酒。」 「早夭的命格……」 一旁的普济大师忽地张口说了一句,让人一头雾水,以为是无意的低喃,唯有牛双玉知道他在说什么,登时手心一紧。没错,牛双玉本尊的确是短命,刚满三岁不久就因风寒而去了。 「大师,你在为我们看相吗?」越君翎诚心一问。 普济大师眉目祥和的手握佛珠,双手合掌,口念佛号。「不用算也知是天作之合,要好好把握得之不易的福分。」 他这话是对着越君翎说,但牛双玉晓得大师是说给她听的,异世魂能得良缘着实不易,要善加珍惜,切勿辜负。 「老和尚又在絮絮叨叨了,别信他那一套,他只会说道理却不懂道理。」晋王一逮到机会便数落普济大师,乐此不彼,他当这是长寿的秘诀。 「呵……理之一字越理越不通理,不理了,理就通了。」他打着禅机。 「什么鬼,谁听得懂,又理又不理的。」老和尚这毛病得改,老是故弄玄虚,糊弄别人。 「大师的意思是顺其自然,不去强求,求不得是七苦之一,放下了,也就不苦了。你理会了,苦的是自己,不理便是海阔天空,处处是道理。」在于个人想不想得开。 人一生执着的事太多就无法解脱,把握紧的手稍微放开一些,心就不再那么难受了,可飞扬在云层里。 「啧!得道了,教出个俗家弟子来,老和尚,你没白活了,居然有人懂你那一堆鬼话。」先前的心浮气躁变得平静,晋王眼中难得出现一抹慈祥。 「是你有福了,此女是你小侄媳。」普济大师话中有话,若想享老福就巴着她吧,小姑娘心地良善,比起他府里那些个孝子贤媳,这才是个人哪。 晋王一怔,忽地大笑。 「喂!你们可别自个儿乐着欢,我没打算攀高枝……」能不能别笑得那么贼,她好像煮熟的鸭子被端上桌,大家准备好开吃,她连说声不给吃都不行。 「小子,你运气好,看上有帮夫运的小姑娘,今儿个老夫舒坦,三十万兵马就由你支配,别掉了你老子的面子。」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何时入土,就趁还动得了的时候玩一玩,到了地底也好见老爱说教的皇兄。 面上一动的越君翎看向无心插柳的牛双玉,好笑她无意中又帮了他一回,这个皇叔性情反复,阴晴不定,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人,但她三、两句话就把人收服了。 「是的,九叔,你老坐稳了。」接下来会有一番动荡。 「不坐稳你还能把我颠了不成。」这小子真不会说话,要不是找了个嘴甜的媳妇,理都懒得理他。 「不敢。」他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你们也把我的话当真行不行,我真的不想……」她心里曾有个叫「赵冬雷」的男人,「越君翎」离她太远了,那是高挂夜空的星子,搬梯子也摘不着。 牛双玉人微言轻,直接被忽略掉了。 「妹妹,你在这儿呀!真叫哥哥嫂嫂一阵好找,你的丫头都急哭了,说她找不到姑娘。」一看到完好无缺的妹妹,满头大汗的牛辉玉松了口气,原本僵硬的脸孔变得柔和。 「喜妞?」啊!她都忘了她。 一名眼睛红通通的小丫头从陈若娴身后走出来,神色不安的绞着衫子下摆,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 「没事,看人下棋呢!你们瞧这人棋下得多烂,一个臭棋篓子也好意思下棋。」黑子半壁江山已失,仍苦苦支撑。 被称臭棋蒌子的晋王抬头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的继续下祺,就是黑子似乎快被他捏碎了。 「别胡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别找了人家的棋兴,趁着雨停空档赶紧回家,你二哥今天从书院回来,得让灶房烧几道他爱吃的菜……」陈若娴拉着小姑离开,就怕她口无遮拦得罪人。 牛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中,越君翎也跟着他们走了,淡淡的水气散去,一只持棋的手停了。 「要变天了。」 【第十二章 改朝又换代】 当!当!当!…… 远在京城的皇宫中,子时三刻传出九九八十一声的丧钟,惊醒了睡梦中的人,文武百官着素服入宫,市井百姓把家里贴红的东西都一一收起,换上素色。 天一亮,家家户户门口挂上白灯笼,满城尽是一片白幡飘动,看不到一丝鲜亮的颜色。 在位十四年的玄武帝驾崩了,卒年五十九岁。 皇子披孝,恭迎圣灵,女眷一身素白,哭着跪迎,孙辈十余人排成两列,哭声宏亮的跪灵。 玄武帝这一生在政事上的功绩不多,他唯一的贡献是生了不少儿子,最大的快四十岁了,而小儿子比孙子还小,刚满四岁。 只是儿子多不见得是好事,民间有句俗谚——儿多饿死老父亲,意思是儿子一多就担心父亲分产不公,谁都认为别人分得比我多,为什么我要奉养年迈的老父亲, 分得多的人去养才公平,于是谁也不愿承认自己分得最多,分完家产后,一文不剩的老父亲就被弃养了,活活饿死在家中。 第四十章 玄武帝便是那位老父亲,他的皇位太诱人了,人还有一口气在的时候,他的儿子们就为了那个位置私底下不知过了几回招,盼着父亲早死,好光明正大的争位。 如今人真的死了,储君之位悬而未定,几位呼声高的皇子纷纷跳出来,靠着身后的势力一较长短。 「谁会是下一任皇上呢?」身上穿着浅白衣裙的陈若娴也悲秋伤春了起来。 牛双玉笑道:「管他谁当皇帝,管饱就好,咱们百姓要的是太平日子,谁给饭吃,谁就是好皇帝。」 「你呀!尽说些歪理,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想过你的婚事怎么着了吗?」上门提亲的人家不少,可她一个也没点头,真把人给急死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歪理也是理,说通了便是道理,嫂子去问问村子里的人,有谁晓得皇帝姓啥叫啥,他们只知要开始缴粮税了,三年的免税期已过,以后就要勒紧肚皮了。」至于婚事,不急,还不到高中生的年纪嫁什么人哪! 现代婚姻观念仍牢牢记在牛双玉心头,她身子已是少女体态,玲珑有致,古人嫁得早,十五岁便已做好为人妻、为人母的准备,村子里不少同龄人或是比她年幼一、两岁的姑娘都在备嫁了。 只有她八风吹不动,不动如山,毫无嫁人的意念,对她来说十四岁真的太小了,即使十五岁及笄,那也是个孩子,她接受不了「早婚」,起码要过了十七岁以后再说。 可是正主儿不急,所有人都急,怕她一日大过一日,一年蹉跎过一年,只要她一天没定下来,牛家人都不会安心。 可她没事人似的照做她的事,每天不是巡看药田便是回屋看帐本,要不就是去油坊看看新榨的油品鲜不鲜亮。 事实上牛双玉能做的事并不多,经过三年多的淬炼,牛家人大多能独当一面,连快十三岁的小弟牛丰玉都把姊姊送给他的一千两百亩田地管理得很好,前两天才送出第一批药草,接着要采收快要熟成的下一批药草。 油坊有油坊管事,田庄有田庄管事,大致上用不到她出面,他们都管理得很好,只是她闲不下来,隔个几天便去看一回。 「妹妹呀,你就不能认真点吗?关心关心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看你要择什么样的夫婿,说出来我们盘算盘算,嫂子不会害你。」要不是她家的兄弟都定了人家,要不真想把小姑回聘娘家,带旺她陈家。 「嫂子也别急,该来的总会来,难道你还怕我赖在家里一辈子,和小侄子抢食?」牛双玉目光看向大嫂隆起的肚皮,里面的小崽仔三个多月了。 自从去广济寺上香回来没几个月后,陈若娴就有孕了,初初怀了孩子的头月,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把牛家上下吓得不轻,以为得了不治绝症,赶忙请来村里的老大夫看诊。 这一诊,喜脉,大家都笑了,转忧为喜,商量着怎么照顾孕妇,孩子是男是女,要准备什么样的小衣。 总之,还挺乱的,手足无措,后来向村中生过孩子的妇人讨教,这场混乱才逐渐平息,未再大惊小怪。 「该来的总会来……啊,你不会在等着那位表哥吧!他看起来不像我们这种小地方出身的人。」一身贵气,双目锐利,言行间透着一丝杀伐果决,令人望之生畏。 陈若娴没和失忆时的越君翎相处过,因此对他有几分畏惧,不敢靠得太近,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叫人不寒而栗。 可她瞧牛家兄弟对他倒无人感到生疏,像亲兄弟似的勾肩搭背,大声言笑,语带亲昵,完全拿他当一家人看待,那时她常想,这家人都这么迟钝吗?看不出他的天生霸气。 一提到越君翎,牛双玉也想着她许多日未见他了,心里怪想念的。「嫂子放心,他若不是与我一人的话,我也不会痴缠不休。男人嘛,多得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原本还有盼头的陈若娴听她一说,感觉事情更没着落,她说起男人的口气像在说个登徒子,连越家表哥那样的人她都看不上,要上哪找更好的姻缘呢? 在既忧且惊的日子里,秋粮收上来了,八个月生的药草也熟成了,全株都可入药,趁着农闲时,附近几个村子的劳力都到牛家药田打零工,几百人火热的开工。 锄土的锄土、拔株的拔株、去土松泥的去土松泥,一捆一捆的药草堆在田埂上,一车一车的空马车等着运走。 打从玄武帝驾崩后,京城那边为了争帝位闹得不可开交,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诚王为嫡出占了正统,不日登基为帝,但其他人不服,认为立贤为大,想拉下诚王自己坐上去。 闹到最后居然打起来了,不认诚王为帝的众皇子群起攻之,各有各的势力,并退守封地谋定思动。 人的野心是无法填满的,有了还想更多——有的相互联盟,创出更大的局面;有的直接并吞封地周遭的城池,因此打过几场小仗,攻城掠地的想扩充实力,谁也不肯退让。 打仗最大的消耗不是粮食,而是药草,商会那里讨得急,牛双玉加了两成还是供应不足,而军营里的需求量更大,越君翎的人直接派人来盯着,一有收成立即装上车,也不管要不要晒干,一点也不留的把徐半月会长等人气到跳脚。 这一天,药田里热火朝天的开采,这一次只采花,其他不要,胸前挂着竹蒌子的男人、女人双手齐下的采摘,动作相当熟练,采过几回也采出心得了,速度飞快。 蓦地,一人一马奔驰而过,扬起的风沙边过石子路,一路奔进牛家大宅。 「小玉,快走,流匪来了!」 「流匪?!」 他们清江县一向很平静,天高皇帝远,皇子们闹得再凶也不会被及这个位于北边的小城,嫌地小人稀,走三步路就看到城墙,占了也没用,因此没人看得上这地方。 怎么打着打着就有流匪了?稍有脑子的人都晓得百里外的叶子城才是富裕大城,里面住了不少富户,若要抢就要抢富得流油的叶子城,随便逮几个富人就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我看是冲着你来的,你快把行李收一收赶紧走人,别再逗留了。」面上染尘的段青瓦口气急迫,催促着义妹尽快离去,杀人不眨眼的流匪才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一刀砍下毫无人性。 「冲着我来是什么意思,说明白。」知道得越清楚她才晓得如何应变,不致慌了手脚。 越是紧急时牛双玉越镇定,她冷静沉着,分析接下来该做什么,不让慌张乱了思绪。 「听说诚王的阵营中有人打探到逍遥王三年多前曾落难被救,救他的是一名住在牛头村姓牛的姑娘,两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王爷对她情根深种,什么两情相悦的小情人、暗生情愫的风雨夜归人……」传得绘声绘影,简直像亲眼目睹似的。 闻言,她脸色一变。「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活捉我,用我来威胁越君翎,对吧!」 段青瓦苦中作乐的一笑。「你一向聪明过人,反应灵敏,不难猜出其中的严重性,若你被他们活捉……」 后果不堪设想,局势将大为逆转。 逍遥王那个性情冷漠的人,却心心念念于她,一旦她有了危险,恐怕他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放下一切,不再受制于人,毁了多年的精心布局。 「你不会要我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以身殉节吧?」她面容恬静的浅笑着,眼神清亮如湖水。 他干笑,不敢说出确有此意。「哪儿的话,你可是我义妹,我哪舍得你引颈就戮,千万别乱想。」 段青瓦暗想,真到了那时候他下得了手吗? 答案是:能,因为他想活下去。 想想他也觉得心寒,才短短几年,侯府的谦谦君子怎么变成怕死的小人,宁可牺牲别人也要保全自己。 第四十一章 远在京城的平远侯已被迫投靠诚王,他的一嫡妹一庶妹也嫁给诚王为侧妃和小妾,有这样的关系在,一旦诚王事败,平远侯府就真的只剩他一人了,其他都得折进去。 「是你乱想还是我乱想,若在生死关头,你会毫不犹豫将我推出去吧?」指望狗官有人性?除非他是个人。 笑得有点僵的段青瓦揉揉发涩的脸皮。「当务之急是避开这场匪乱,根据京里的飞鸽传书,流匪之中混入不少诚王的人马,他们怂恿匪首往清江县而来,人已在五十里外。」 约一天的行程就到了。 「那你还不回去守城,城一旦被攻破将死伤多少无辜百姓!」他堂堂县令不能做一次有担当的事吗? 「不用守了,我出城前便下令全城撤离,把能带的都带走,不要顽强抵抗,守城和我县衙的官兵一共不到两千人,而对方却有近万,你说守得住吗?」他也不想兵戎相见,死更多的人。 「都是你没有积极征兵,得过且过的心态,才落得大家得弃城而逃。」依照编例有五千名驻军驻守,但段青瓦嫌人太多浪费米粮,私下裁减了两千名送往其他卫所。 而后不是忘了发饷便是迟迟不发,让人感觉到没有出路,因此纷纷请调,只剩下一些胸无大志的人。 遇缺不补的情况下,清江县岌岌可危! 不过段青瓦采用的「空城计」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净空一城百姓让匪贼穿城而过,见不到人又抢不着财物,最多砸一些死物泄忿,过后便会离开,不可能一直停留不走。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我以为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不会引人注目,做做样子也算给上面一个交代,没想到人家来狠的,直接把土匪引过来。」诚王那伙人真不是东西,居然使这种阴招,叫人措手不及。 「是呀!自作聪明的人往往被自己害死。」他不是笨,而是不肯用心,混吃等死。他苦笑,表情是让人说破的尴尬。「往西三十里有晋王的军队,你可以先去那里避一避……」 「那我的家人呢?」一脸坚毅的牛双玉看向面色惶然的大嫂,她心乱如麻地抚着自己六个月大的肚子。 「你还想带上他们?」她疯了吗? 大难来时各自飞,先保住自己的命。 「不,我不走,也来不及。」仓促而逃只会死得更快,没有万全的准备时,走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你不走?」段青瓦傻眼了,哪有人死到临头还要找死。 「喜妞,去把你爹娘找来,让他们分别找上你两个哥哥,把我大哥、二哥带回来,再让人去地里叫三爷,说家里出事了,赶紧返回。」不管去哪儿,他们一家都会在一起。 「是的,姑娘。」 喜妞两条麻花辫子在身后甩呀甩的,飞快的往屋外跑。 「妹妹,你想怎么做?」看到小姑不惊不慌,处之泰然的神情,陈若娴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一些。 「咱们入地窖。」她没想到有一天能派得上用场。 「地窖……」躲着吗? 「你们家有地窖?!」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儿,大惊小怪的段青瓦讶然一呼。 牛双玉冷笑的横了一眼。「谁家没地窖,你问问村里的人家,不然冬天里哪来的腌菜、腌肉。」 好一会儿,牛家的男人陆续回来了,心急如焚地围着牛双玉七嘴八舌的问发生什么事,然后…… 「立刻下地窖,把能吃的东西都搬下去,还有那几床被褥。」牛辉玉当机立断的带全家人下地窖避难。 牛丰玉急了。 「那我们家的药田呢?」还有一些地根类的药草尚未起出。 个子长得比姊姊高的牛丰玉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待会知会村长一声,让他通知村民避一避,等流匪走了再出来,我想那些不是粮食,他们应该不会抢。」大概会当成杂草吧,最多一把火烧了,伤不到土里的根。 「是吗?」他红着双眼,有些不甘,姊教他种的药田才刚渐入佳境,土匪来了就有可能毁于一旦。 几个主子、下人动手整理了一下,把该带上的物件一样不漏的带着,地窖入口盖得很隐密,在两座重叠的假山下方,里面是中空的,够两人回身,脚踩的地方是一块石板。 石板一掀开,地上有扇土色的木门,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里有扇门,会以为是泥土。将木门往上一提,露出一条从底下透光的楼梯,几人陆续往下走,走在最后面的陈大壮拉过石板覆在木门上头,他一步一步下阶梯,石板连同木门往下压,盖住入口。 一切恢复原状,像是没人来过。 「你……你说这是地窖?!」段青瓦惊讶的两眼发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他揉了揉眼睛再看。 「这不是地窖是什么」少见多怪。 「应该是地宫吧!」明亮清爽,内有疏木。 牛双玉发挥建筑长才,仿现代风格建了一条地下街,东边是储藏室,藏着百人可用一年的食粮和各种肉类,西侧是夏天用的储冰室。 另外有放衣料布匹的库房,和一些杂物的储物间。 这儿还有五间房间,布置得像一般屋子一样,盘了炕床,炕上铺着牛双玉编的草席,能睡三、四个人,有床、有被褥、有枕头,还有小小的熏香炉子,可熏走地底下的湿气。 更离奇的是还有个六尺宽的小池子,池里的水不知打哪来的,仔细一瞧底下有个装了铜管的小口,还有小鱼顺水流进池子。 那是牛双玉的巧思,用铜管连接到屋子外头的溪流,利用水位差调整池水的高低,可以维持在一定高度。 即使下大雨溪水泛滥,只要把铜管口堵住就行,地窖不会淹水,池水可以用来净面、净身,煮沸了当茶水喝。 当初牛双玉的巧思便是设计来避难用,打从兴家后就开始秘密动工。 三年多下来便是如今的规模,挖出的土则堆和成今日的假山。 段青瓦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座地宫,大小约是以前牛家小院的两倍,原本采用的是油灯照明,越君翎回来后,便改成鸡蛋大的夜明珠,地窖内明亮如白昼。 「你……你说用银丝炭做什么?!」他当官的还没平民百姓过得舒坦,这日子叫人怎么活呀! 「煮饭烧菜。」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她会遭天谴。 「不然你说用什么炭不生烟,不会被人发现有烟从地窖口飘出去?」她也不想用到银丝炭,太贵了。 「这……」一噎,他说不出话来,甘败下风。 到了夜里,果然听见纷沓的脚步声,人数之多震动了地面,来回的走动、叫骂,翻箱倒柜,浓浓的酒味飘出。 如此折腾了一夜,上面才渐渐没了声音。 可是躲在地窖里的人还是不敢探头去看人走了没,一直过了三天,牛头村的村民才有人从地窖中走出或从逃难处回村,过起正常的作息。 可是牛家人却未出现过,整整三个月不见踪影,连牛头村的人都以为他们走了,躲避匪祸。 其实牛家有条通往村外的地道,一日机伶的小厮打算回村里打探情形,不意遇到一群鬼鬼祟崇的黑衣人潜入牛家,他借着地利之便跟在身后,听到其中两人的对话。 「上面有令要捉到牛家那丫头,其他人不用留了,全部……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总要回家,主子的意思是守株待兔,看谁熬得过谁……」 他一听,惊得连忙回去禀报,牛家人再无动静。 「双玉,对不起,我来迟了。」 等再一次看见天日,陈若娴的肚子已经很大,九个多月快临盆了,少了阳光的照射,脸色苍白如纸。 其他人的情形也差不多,都有种病态的白,地窖里能动的地方并不多,因此该瘦得不成人形的牛家人反而胖了。 「从京城快马加鞭赶回来不用半个月,你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去哪里了,想等着回来给我们收尸不成……」 第四十二章 看到神色憔悴的越君翎,眼眶泛红的牛双玉不是喜极而泣的投入他怀抱,诉说别后的思念与不舍,而是河东狮吼,对害他们宛如囚禁的罪魁祸首不假辞色,破口大骂。 但骂着骂着,她自个儿也难过了起来,忍不住哽咽,泪珠儿在眼底打转,却始终不肯流出来。 「别哭了,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你半步,可好?」不顾她的挣扎,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娇柔人儿。 「谁让你回来了,你害我有家归不得,像只无处可躲的老鼠只能往地下钻,我不要再吃腌黄瓜,好酸……」整天腌肉、腊肉、肉干、干豆角、腌萝卜、酸菜,她吃得都快反胃。 「好,好,不吃,从今天起天天大鱼大肉,瓜果蔬菜,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拦着你我把他送到边关扫马粪。」逍遥王越君翎一遇上不跟人讲理的牛双玉,他是全然没辙,只能哄了又哄,轻声细语百般顺着她。 「去了哪里呀?是不是看到美若天仙、温柔似水的佳人就软了腿,舍不得软玉温香的温柔乡。」她用力一搂鼻,报复地把粘稠的鼻涕往他身上抹,她受那么多活罪都是因为他。 什么两情相悦的小情人、暗生情愫的风雨夜归人,漫天飞舞的流言差点害死她,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散播的。 当日出走的百姓也回城了,当时来不及逃走的老弱妇孺以及家业庞大、走得慢的富户死伤不少,但大部分人都平安无事。 「哪来的佳人,在我心目中再也没有比你生得好看的人,你是我心里唯一认定的妻。」她便是最好的,再无其他。 「你就不怕我死在流匪的乱刀之下?他们像一群蝗虫似的蜂拥而至,若我没有因灾年储粮的忧患意识而挖了地窖,这会儿我都是腐尸一具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外头兵荒马乱的,说不定他死得更快。 「我在京城收到你平安的消息,而我回信让你等我……」要不是知晓她并未受害,他哪能安心地走完最后一步布局,让皇子们一个个自相残杀,同归于尽。 「等等,谁传给你的消息?」为何她毫不知情? 「不是有飞鸽传书……」 蓦地,两人同时想起一个人。 「段青瓦——」 吓!起风了,怎么有点冷的感觉? 另一头吃完葡萄的段青瓦又吃西红柿,他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就继续的吃吧! 西域那边的商人送来好多蒌新鲜的果子,他得努力吃才吃得完,不然可浪费了。 「那个狗官,我这次一定要剥他的皮,吃我的、住我的,还嫌弃服侍不周到,从地窖里偷走我自个儿都舍不得的黄蜂酒,有做官的还兼当贼吗?他到底要不要脸!」 牛双玉气恼得快暴青筋了,谁叫有人仗着义兄之名耍无赖。 「好,我帮你剥,过两天我在山里摘两个蜂窝,捉黄蜂给你泡酒喝。」段青瓦,你该升迁了,越君翎眼中幽光闪闪。 觉得自己哭得有点傻气,牛双玉脸微红的拭泪。「你怎么知道我们躲在地窖,从外头看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因为这个。」他手一摊开,露出紫玉双螭玉佩。 「咦!我以为掉了,和喜妞找了许久也找不到。」她有时想他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你掉在假山外了,大概走得太勿忙。」他让暗卫解决了外面的鼠蜚后,迫不及待地入屋寻人,却只看见一屋子蒙尘的破碎家什,他当下心都凉了,以为真来迟了一步。 但没发现牛家人的尸首,越君翎不死心的屋前屋后找了一遍,忽然一道紫光闪过,他循着光而至,看到遗落的紫玉双螭玉佩,便想到众人的藏身处可能在地窖,牛双玉有跟他提过这地窖的用途。 打开石板和木门后,他们果然就在底下,他有种被老天爷厚待的感觉,她还活着,他找到她了! 「也许吧,我们都不敢走地窖口那边,除非必要才从地道探出头瞧一瞧,据说那些人一直不走,不时的在村子里来回走动。」她苦恼极了,想着用调虎离山的法子将人调走。 看她略带惊慌的神色,心口一紧的越君翎黑眸发冷。「别担心,他们不会再来骚扰你们。」 「死了?」莫名地,她身子一颤。 「嗯。」一个不留。 「外头的事都摆平了?」可别再来一次,她的小心脏负荷不了,整天躲躲藏藏的日子快将人逼疯了。 牛双玉怀疑自己快得幽闭恐惧症,地窖虽大,但他们人也多,这人走过去,那人走过来的,看得她非常烦躁。 「我等新帝即位后才得以出京,不参予登基大典,新帝不让我走。」他辈分高,不留下说不过去。 「新帝是谁?」争来夺去,最后胜出的却是出人意表的那一位,穿越小说里都是这么写。 有善于隐忍的,不显山不显水,如穿越小说的最爱男主角——四爷雍正;也有捡漏的,兄弟们都斗死了只剩一名皇子,皇上不立他都不行,即使蠢笨如猪也是皇家血脉。 「老十。」贤良谦厚,偏好读书。 果然不在争储的热门名单内。「其他人的下场呢?」 「老三被老五派出的女探子刺杀在床第间,老五又被急于报仇的老三长子下毒毒死了,六皇子陈郡王刚与东昊国联盟想瓜分汾阳三城,就被晋王的兵马打得反而丢失萧城等二城,最后被出师不利的东昊国君王给杀了…… 「七皇子、九皇子等被囚禁在皇家别院,为先帝守陵,无诏不得返京,也不得离开囚禁地。」 争来争去,争得镜花水月一场,究竟能得到什么? 「玉佩收好,别再弄丢了,这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目光深情的越君翎将紫玉双螭玉佩放在牛双玉翻开的手心。 「什么定情信物,当初你扔了就走,我还以为等我缺钱时能拿去典当。」她真的这么想过,但后来种药草发了家后,她便没再有过这个念头。 「你敢!」他故作生气的一瞪眼。 牛双玉眼睛瞪得比他大的反瞪他。「缺钱我就敢。」 一文钱逼死好汉,人没银子时胆子就横,什么事都敢做。 「好,你敢,别再瞪了,小心把琉璃珠子似的眼珠子给瞪掉了,这只玉佩是我父皇临终前三日给我的,他大概知道大限快到了,便拉着我的手把紫玉双螭玉佩给我,眼中带泪的跟我说,朕不能看着你长大,朕累了,想歇一歇,这只玉佩给了你,哪天你遇到心爱的女子想娶她为妻,便以玉佩为聘,将人定下来……」 「我不晓得……」牛双玉低喃,面上略微动容,原来身为帝王的皇上也有慈父的一面。 「今生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我来报恩了,你可愿许我一生一世?」越君翎语轻意浓。 「我考虑一下。」身为女子总要矜持。 「你是初一出生,早过了十五及笄,我让花轿过门来迎娶,你准备一下。」反正两人都上无父母,一切从简。 越君翎急着娶老婆,他不想要过程繁复的繁文褥节。 她一听,怔了。「你想抢亲呀!」 她还没同意呢! 他居然点头。「抢亲就抢亲,我堂堂逍遥王还不能抢一门亲,你给我等着,等我来抢。」 「越君翎,你……」土匪吗? 「咳咳!妹妹,你们说完了吗?我好像有点事……」陈若娴忽然打断他们,按着鼓胀的肚子,笑得有些牵强。 「嫂子,你怎么了?」牛双玉尴笑的挪挪脚步,她堵在地窖的出入口前,她不走开,底下的人没法上来。 一阵掩唇而笑的笑声让人脸颊发烫。 「我……咬!咬!要生了……」一说完,她痛得呻吟,下唇紧咬,额头冷汗直冒。 「什、什么,要生了?!」 不知是谁发出惊惧的尖叫声,大伙儿七手八脚的将孕妇送出假山,但被破坏的屋子根本不能住人,又脏又破,只好借住村长的屋子充作产间,还找来产婆接生。 尾声 【尾声 携手返荣耀】 牛家长媳从中午生到隔日窗时,生了一名六斤三两的大胖儿子,牛家有后了,足以告慰列祖列宗。 而后是洗三、满月、百日,牛头村从未这么热闹过,牛家连摆了三日流水席,水酒喝到饱。 刚过百日不久,霸气十足的逍遥王便骑着繁上红纶巾的大马,带了五百名府兵,送了一百五十八抬聘礼,招揺过市的来下聘,扬言三日后来迎娶,接着人也没走的就住进牛家。 大概是怕新娘子逃婚吧,五百名府兵将牛家团团围住,就地起灶埋锅像行军一样,让人暗喑称奇,蔚为一景。 但有这样迎亲的吗?被迫上花轿的牛双玉气得差点杀夫,洞房花烛夜血溅喜床…… 不过,那是小王妃的落红,初尝滋味的越君翎欲罢不能,一再需索,结果小王妃过门第二天便急召太医,把大家都吓得脸色发白,以为身子骨虚的她就要不行了。 「房事过度。」 谁知,太医神情严肃地说了一句话,而后就拎了药箱走人。 房事过度,房事过度,房事……一张脸羞红的牛双玉连着三天不让王爷夫婿进屋,请他节制、睡书房。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夜里锁上门,到了天亮时分,牛双玉的身边仍会多出一个男人躺在床侧。 夫妻俩床头吵床尾和,两人吵吵闹闹的,倒也是蜜里调油,过着浓情密意的新婚日子。 愿做云里雁,伴风一路随。 月有圆缺时,人无出墙心。 愿一生,常伴。 婚后三个月,某日。 越君翎怒气冲冲的走进花厅,手拿一封信重重地往地上摔。 「以为他是好的,没想到我看走了眼,居然表里不一,包藏祸心,我实在后悔了,把虎崽看成温驯的兔子。」 「怎么了,看你气得想和人拼命,怒伤肝,把气排出来,心平气就和。」这世上敢惹他生气的人不多,难道晋王又要求龙肝凤髓,把他当自家儿孙整治? 「你瞧瞧,我前儿个上书向皇上要三万士兵,他竟朱笔一挥回我十个字——十万予你,自行筹粮发饷。他居然要我自己花银子养兵,朝廷不发给粮饷,他是吃定我奈何不了他吗?」果然皇家人个个狡猾似狼。 「这不是很好吗?」牛双玉一脸古怪的看向王爷夫婿。 「你认为是好事?」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当然是好事,兵由我们自己养,十万、二十万有谁知道,你想养多少兵就养多少兵,不用向兵部报备。」傻子才会拒绝,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要赶紧一口吃掉啊。 「你是……」越君翎的怒气渐消,将王妃抱坐在腿上,指尖抚过她细柔乌丝。 「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这是老虎的天性,它就是要吃肉。这次的从龙之功,你的封地是之前的两倍,就算现在皇上相信你这个皇叔,也难保日后不会对你起杀心,皇家人最不可信,这点你该有切身之痛,我们只是自保。」 经她一说,他冷静一想也就想通了。「皇上向我哭穷说国库无银,被几个争来夺去的皇兄花光了,不过这也是我的机会,我能堂而皇之的圈养我的私兵,以做后手。」 「几千亩地算什么,你名下有良田两万顷,还怕养不起百万雄兵吗?」给她去做,她能种出粮食满仓,银子堆成山。 一听百万雄兵,他好笑的笑出声。「你是我的福星,王妃。」 牛双玉得意的仰起头。「你才知道,我是天下福神下凡……啊!越君翎,你要干什么……」 越君翎大笑地将她抱起。「生小福星,咱们生一窝福气,福气满门。」 窗半掩。 羞人的吟哦声透出。 一室春情。 人影成双。 后记 【后记 奇怪的鸟族 寄秋】 大家好,我是寄秋。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斑鸠也会过去妻生活吗? 秋很纳闷,才有此一问。 之前秋看过的斑鸠是筑巢、孵化、抚幼、幼鸟长成、离巢,几乎无一例外,除非生了死蛋,成鸟才会弃巢。 这次秋看到的斑鸠很不一样,初初看到它们筑巢时,以为很快就会下蛋了,秋几乎每天都会开窗看一回,看蛋生了没,然后是孵蛋,接着小小无毛鸟钻出蛋壳…… 但是这一次什么也没有,秋连看十几天也没下蛋,倒是常在早上五点多到六点半左右,看到一只或两只从巢中飞走,应该去觅食吧!整天不在巢里,让人感觉像夫妻一起早起上班去。 它们不飞走,几乎每天早上都看得到,不像巢的巢铺平一片,刚好容两只斑鸠窝在巢里。 很好玩,让人看了很想笑。 常在脑中帮它们上对白。 公斑鸠说:「我去上班了。」 母斑鸠学日本女人坐姿,九十度鞠躬,「你慢走。」 公斑鸠说:「晚一点带你去逛街。」 母斑鸠面带得体微笑。「好。」 哈!秋疯了是吧! 不!是精神正在分裂中。 秋有病。 治疗中。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