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良人 卷一》 第一章 【第一章 武宁侯府的日常】 斜阳西坠,西边的天空染就霞光,橙红金黄,交织成一幅绚丽的画面。傍晚时分的日光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绢纱,不如中午热烈,反倒显得格外温和静谧。 窗外的一株海棠正是花期已过、枝条青翠的模样,映着橘红的夕阳,像是上了一层暖光。 半开的南窗下,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貌美妇人,穿着家常秋香色的袄儿,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扉轻轻被推开,清浅的脚步声响起,貌美妇人睁开眼,唇边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来人将手中的托盘放置在软榻旁边的小几上,拿了个金丝软枕靠在妇人的身後,这才重新端了莲花青瓷碗,笑意盈盈的说道:「今日在沐阳侯府,奴婢瞧着太太没进多少东西,想着这会腹中必定空空,就叫小厨房熬了这碗杏仁奶汤,太太且先尝尝。」 貌美妇人是当今武宁侯夫人方氏,她接过碗,拿勺子轻舀了几下,连着喝了几口,才缓缓说道:「我身边这些人,论起知冷知热,还是青菱你占第一。」 青菱是她过去做丫鬟时的名字,现在更多的时候,大夥都叫她王友良家的,如今也只有在太太这里,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 「是奴婢跟在太太身边久了,太太格外照顾奴婢,才觉得奴婢好。何况太太惯会调教人,宝珠、宝蝉两个丫头年纪轻轻,做起事来都格外的俐落。奴婢像她们那麽大的时候,可只会躲在几个姊姊身後呢。」 宝珠、宝蝉是自己这几年提上来的大丫鬟,的确不错,方氏心里受用,指着旁边的一个圆凳说道:「坐着陪我说会话吧。」 王友良家的没有推辞,嘴里道谢坐了下来,但也只是堪堪坐了圆凳的小半块地方。 方氏慢条斯理的舀了两口奶汤送进嘴里,问道:「怡姐儿呢?」 「想是在沐阳侯府玩得累了,三姑娘回来就睡下了。奴婢刚才去瞧了,这会正睡得香呢。」 「你瞧着别让怡姐儿睡久了,再过一会就到晚膳时候了,先起来醒醒神,省得待会没胃口。」方氏吩咐道。 王友良家的忙应道:「奴婢去的时候已吩咐了三姑娘身边的丫头,再过两刻钟就叫三姑娘起来。」 奶汤用了大半,方氏不想再喝,见状,王友良家的接过碗,放到小几的托盘上。 方氏拿着丝绢手帕压了压唇角,视线扫过帕子上的兰草,唇边漾起了一丝讥诮,「你可瞧见我那二弟妹了?我这边马车还没进门,她那边急吼吼的就着人来接淑姐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淑姐儿怎麽着了呢。」 提起冰月阁那位,王友良家的眼里也闪过一丝不屑,虽说那位也是主子,她一个做奴婢的不该说什麽,但那位有时候做事实在出格,让人难以把她当主子敬重。 只是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王友良家的劝道:「二太太也是担心五姑娘。」 「她是担心淑姐儿今儿个有没有在长公主面前得脸,有没有被她的两个姊姊比下去。」方氏冷哼一声。 想起今日淑姐儿在永安长公主面前的样子,方氏心里就堵着一口气。阖府上下,谁人不知永安长公主送帖子是为了请端姐儿,其他这些姊妹说到底不过是陪衬,淑姐儿倒好,把自己当主角,喧宾夺主,生怕别人看不到她。 做了方氏小半辈子的身边人,王友良家的知道方氏向来不是小气易怒之人,今日会动怒,全是五姑娘在沐阳侯府时太过上蹿下跳,别人瞧见了,只怕会看轻自家侯府里的几位姑娘。 「五姑娘还小,难免一时想不清楚,以後的日子还长,有太太和老太太在,五姑娘会明白的。」 方氏微哂,淑姐儿到底是有亲娘的孩子,她这个做伯娘的不好多做置喙,只能平日里多上点心,也省得有人在外头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王友良家的觑着方氏的脸色,找话儿给她纾解心情,「奴婢今儿个可叫四姑娘惊艳着了,白玉团似的小人,在金尊玉贵的长公主面前,竟一丝儿惧意都没有。说话问话没有一点错处,小大人似的,让长公主喜欢得不得了。」 提起四姑娘端姐儿,方氏眼里闪过真心实意的笑意,「别说是你了,连我都吓了一跳。她是头回出门做客,见的又是长公主,我之前还担心她会出岔子,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可不是,也是四姑娘福泽深厚,京里这麽些姑娘,怎麽就她一个入了长公主的青眼。」 「这个青眼可不是白来的,如今想起来还是後怕的紧。小小的人儿,竟敢动手抓那毒虫,也是她福大命大,万一被那虫子咬上一口,她身子本就不好,还不没了半条命。」想起当时的情况,方氏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四姑娘的英勇事蹟,王友良家的也是有所耳闻。 半月前,府里一众女眷到大佛寺进香,午後无事,又是几个小姑娘,宁老太太便做主让几个丫鬟婆子陪着三个姑娘到大佛寺後头的桂树林里玩上片刻。 三个姑娘在桂树林里巧遇了永安长公主的女儿孟浅,两家交情不深,不过是点头之交,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 谁知当时一阵风吹落了桂树上攀爬的一只蚰蜒,好巧不巧的掉到了孟浅的後脖颈上。 瞧见的几个丫头吓得惊声尖叫,谁也没敢动,此时四姑娘大步上前,用手捏住了没反应过来的蚰蜒,甩手丢到地上,再一脚踩上去踏了个稀巴烂,这才平息了一场惊魂。 孟浅是永安长公主唯一的闺女,对救了她闺女的人,永安长公主自然是感激不已,见四姑娘只是个小人儿,又多了几分看顾。 「所以才说咱们四姑娘福泽深厚,不仅没事,还有了好机缘。」王友良家的说道。 永安长公主是今上最疼爱的幼妹,京里不知多少人家都巴望着得到永安长公主的青睐,如今四姑娘因缘巧合入了长公主的眼,何愁以後? 「是啊,端姐儿那孩子真是个有福的,想当初我从苏州抱回来的时候,瘦弱得跟只小猫崽似的,我那时候真是怕得慌,生怕她熬不过去……可她熬了过来,如今白白胖胖的跟玉人似的,又听话又乖巧,让人喜欢得不得了。刚才我送她回老太太身边,她往老太太怀里钻的情景,真是可爱得心都化了。」 王友良家的抿着唇笑道:「瞧瞧太太,您喜欢四姑娘这侄女,恨不得把四姑娘夸出花来,可怎麽就忘了咱们三姑娘,照奴婢瞧着,还是咱们三姑娘最好。」 提起女儿,方氏多了几分得意,「我自己的闺女我清楚的很。怡姐儿是个好孩子,心思澄明,处事磊落,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花花肠子。不过……」 顿了顿,方氏勾起唇角,「咱们府里这几个姑娘,怡姐儿和端姐儿关系最好。说句实话,端姐儿接回侯府才一年多,又有大半的时间在养病,可谁也耐不住她们姊妹俩关系好,分都分不开。可淑姐儿呢,打小和怡姐儿一块长大,就是玩不到一块去,你当是为什麽?还不是怡姐儿这孩子心思最乾净单纯,看人最准。」 王友良家的没答话,可心里也对这番话十成十的赞成。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半天话,眼瞧着外头天色慢慢黑了,方氏便由王友良家的扶着刚刚下了软榻,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 「世子爷回来了!」 方氏和王友良家的对视一眼,满脸喜色。 忽而珠帘响动,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着一身月白色绣暗纹的直裰,俊秀的面庞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当真是温润如玉,眉清目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氏的长子,武宁侯世子宁临川。 宁临川一拱手,「给母亲请安。」 方氏喜不自胜,握住儿子的手,「临哥儿怎麽这会回来了?不是说三天後书院才放假的吗?」 宁临川今年十七岁,拜在大儒胡清明的座下读书,每半个月才回一次家。因着快到中秋,前几日传话回来,说要八月十四才放假。 第二章 宁临川笑着解释,「原定是十四才放假的,但宫里来了旨意,请了老师入宫,所以老师就给我们放了假,也好提早回家过中秋。」 半月才见儿子一面,方氏原本就惦念的紧,如今听儿子能在家多待几日,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好好好,如今能在家多待几天也好,我叫厨房给你炖些补身子的汤水,瞧瞧你可是又瘦了,脸颊都凹陷下去了。」说完这些,方氏才想起来,「临哥儿,去给你祖母请过安了吗?」 「去了,儿子一回来就直接去了祖母那里,也看过四妹妹了。」想到刚才四妹妹捧着一堆金子跟他献宝的样子,宁临川唇边的笑意更盛。「本想再多陪祖母一会,但祖母让儿子早点回来,说母亲也想我的紧。」 儿子懂事,婆婆疼爱,方氏心里熨帖,慈爱道:「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以後再有这种情况,你就先打发人回来跟我说一声,在松柏堂多陪陪你祖母,也省得她老人家整日的惦记你。」 「儿子省得了。」 掌灯时分,松柏堂。 宁老太太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搂着心爱的四孙女宁端和絮絮叨叨的说话。 秦嬷嬷瞧着几个小丫头摆饭摆得差不多了,进来请宁老太太和四姑娘用晚饭。 原本趴在宁老太太怀里细声细气说话的端和,闻言爬起来跳下大炕,趿拉着软鞋,捧着宁老太太的鞋子笑咪咪的说:「我给祖母穿鞋。」 秋日夜晚寒凉,端和穿着鹅黄色芙蓉纹的薄袄儿,袖口绣着一溜的莲纹,浓密的头发紮成两个小啾啾,缠着珍珠串,小脸白嫩粉润,长长的睫毛搧啊搧,一双眼睛跟浸了水的琉璃珠似的,透亮澄澈。 宁老太太瞧着她这副模样,心早就化没了,要不是自个儿还在炕上,非得把她搂到怀里心肝肉的叫起来。 秦嬷嬷连忙从她手里拿过鞋子,笑咪咪的说:「我的好姑娘,穿鞋子的事让嬷嬷来就是了。」 等宁老太太收拾妥当,端和又自告奋勇的去搀宁老太太。 明明是个小人儿,偏生要做大人的事。宁老太太心里发笑,只在端和脸上捏了一把,才和孙女乐呵呵的出了东次间。 刚刚坐下,门口的帘子便掀起了,进来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男人,剑眉星目,沉稳内敛,一双眼睛蕴藏睿智。 宁老太太笑起来,「今儿个倒是巧,你们爷俩一前一後的往我这里来。」 端和轻巧的跳下凳子,乖乖的请安,「大伯好。」 来人是宁老太太的长子,当今的武宁侯,宁武敬,今年三十八岁。 宁武敬摸了摸端和的头,柔了眉眼,「乖孩子。」 和母亲请了安,宁武敬在宁老太太右手边坐下,说道:「听母亲的意思,在我之前,还有谁过来了?」 宁老太太笑道:「是临哥儿,他先生奉旨入了宫,便给一帮孩子提早放假,临哥儿下午刚回来,到我这里说了半天的话,被我打发去见他母亲了。」 「原来如此,现在临哥儿陪他母亲,我在这里陪母亲,顺便蹭母亲一顿饭吃,母亲不要嫌弃我才是。」 宁武敬和宁老太太母子感情甚笃,说话间也不似外头那般端方严肃。 「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好,我这也还没开始吃,让小厨房加两个你喜欢的菜。」 「那儿子今晚可是要吃撑肚皮了。」宁武敬笑道:「今儿个皇上赐了儿子一匣子东珠和几盒极品燕窝,正好给母亲抵了饭钱。」 宁老太太闻言笑得不能自已,「我这里的饭菜是金子做的不成,还要御赐的东西来换。」 说话间,宁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白术捧了两个匣子过来。 宁武敬笑道:「请母亲验收吧。」 燕窝暂且不说,那匣子里的东珠约有十几颗,东珠原就比一般的珍珠罕见,还几乎是一样大小,圆润晶透,都是上品,饶是宁老太太见惯了好东西,也要忍不住赞上一声。 「我这里不缺东西,拿了东珠也没地方用,还是拿回去给你媳妇串个珠串也好,打个首饰也罢,戴着出门见客。还有那燕窝也一并捎回去得了。」宁老太太说道。 宁武敬笑着道:「我媳妇儿那也不缺东西呢,母亲您还是把燕窝收下吧,至於这匣子东珠……就给端姐儿好了。」 宁武敬看了一眼旁边托着腮帮子老实听话的端和,「咱们家的孩子,哪个没有一两颗东珠玩,偏生咱们端姐儿没有,眼见着端姐儿身子好了,往後也要出门做客见朋友,我这个做伯父的哪能没有表示?你说是吧,端姐儿。」 原本端和只是坐在一旁当透明人,如今被点了名,又瞧见一匣子圆滚滚的东珠,笑得眉眼弯弯,只呵呵笑着不答话。 儿子心疼侄女,疼爱端和的宁老太太心头熨帖得不行,「端姐儿还不赶紧谢谢你大伯。」 端和跳下凳子拱手行了礼,笑咪咪的说道:「多谢大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个小模样也不知跟谁学的,宁武敬失笑道:「给你你就拿着,回头穿个链子戴着也好看。」又对宁老太太说道:「入了秋,京里燥得厉害,母亲这个时节总犯咳疾,这些燕窝最是滋润,母亲且收着,回头让小厨房炖了,滋补润肺,也省得母亲因为咳疾辗转难眠。」 儿子盛情,宁老太太没有拒绝,她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儿子,关切道:「圣上御赐东西给你,定是你恪守勤勉才能受圣上的眷顾。这几日听你媳妇说,你总是天不亮就走,半夜也回不来,有时候乾脆就睡在了衙门里,公务可是忙得厉害?」 宁武敬道:「儿子在兵部任职,原本粮草的事是轮不到儿子头上的,今年却落到了儿子身上。儿子是第一回处理,经验不足,只能多用些心力了。」 宁老太太沉吟片刻,开口道:「粮草一事是大事,关系着边疆十几万将士的生命。不管是怎麽落到你头上的,你切记谨慎再谨慎,千万不可大意。」 「儿子省得,圣上继位之後大力整顿吏治,粮草督办不算难办的差事,再加上儿子小心,也不至於有什麽把柄落到别人手里。只是眼见着马上要冬天了,西北的戎人怕是又要作乱了。」 宁老太太念了声佛号,「是啊,入了冬,天气寒冷,戎人不能牧马放羊,缺衣少食,只能来抢。想当年大邺刚立国的时候,西北边境匈奴人日日犯境,直到明德年间重创匈奴,才迎来几十年的边境安宁。只是谁曾想到,百年以後,原本依附大邺的北戎人竟也成了大患,如蛆附骨,驱之不散。」 「母亲说的是,不过这几年西北——」 夜色渐深,武宁侯母子俩的谈话并未结束,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发现,缩在一旁的端和脸上,在听到他们谈及明德年间时,脸上闪过了一丝古怪,但很快又消失得乾净彻底,好像从来都没有变化一样。 等宁武敬回到方氏的熹乐居时,正房里一片灯火通明,偶尔还有笑声传来。 他制止了廊下守着的小丫头的通传,撩开帘子进屋,就见两个儿子在棋盘前下棋,妻子坐在靠南的大炕上歪着,大女儿正低着头和旁边挨着的小女儿低声说着什麽,好一副温馨的场面。 他心头一阵松泛,作为一个一家之主的男人,白日里在外奔波,回家之後最欣慰的,莫过於妻子贤慧,儿女听话。 三姑娘宁怡和眼尖,瞧见宁武敬,瞬间从坑上跳下来,「爹爹!」 宁怡和是宁武敬过了三十才有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嫡女,自是疼到骨子里,也没有那些抱孙不抱子的规矩,从她的腋下把她抱起来,「怡姐儿,想爹爹了没?」 宁怡和搂着他的脖子,脆生生的说:「想了。」 宁临川、宁南川还有宁芳和见着父亲回来了,也都齐齐站起来,恭声道:「父亲。」 方氏下了大炕,抿着唇笑道:「侯爷回来了,怎麽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他不在意的摆摆手,在一旁坐下,「夫妻之间,还有什麽通传不通传的。」 第三章 说完,宁武敬的视线在两个儿子身上划过,长子临哥儿从小不用他操心,次子南哥儿虽然跳脱,但也是心思澄明的好孩子。 等视线停留在一旁的大女儿宁芳和身上,他软了音调,问道:「芳姐儿,前几日你母亲和我提起,说是入了秋你身子不大好,如今可是见好了?」 宁芳和捏着手中的帕子,温雅有礼的回道:「入了秋夜里凉,女儿没注意,有些喉咙痛,不过前几日母亲请大夫给女儿瞧过了,如今已经好了。」 宁武敬满意的点头,芳姐儿虽然是庶女,却是他第一个女儿,他对她也是一样的疼爱。如今她年岁渐长,性子温婉,进退有度,又知书达礼,他瞧着甚是欣慰。 夜色渐深,方氏打发孩子们回去休息,丫鬟又上了回茶便退下了,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人。 方氏将茶端给宁武敬,陪着他说话。 宁武敬看着方氏,缓声道:「今儿个皇上赐了我些东珠、燕窝,我刚才去母亲那里,燕窝都留给母亲补身子了,母亲不要东珠,我想着端姐儿也没什麽首饰,就给了她。」 方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侯爷和我说这些做什麽,难不成我还会生气嫉妒不成?」 宁武敬越过炕上的花梨木小桌,握住妻子柔滑的手,「知道你不会生气也不会嫉妒,是我想让你知道。」 方氏心里涌起一丝丝的甜蜜,在柔和的烛光下,眉眼越发软媚。 她十八岁时从金陵嫁到京城,两者隔了几千里的距离,正如同她的惶惑不安。洞房花烛夜,这个男人撩开她盖在头上的红绸,她一眼望进他的眼睛里,看到的除了他眼里的笑容,剩下的,就是一片清明。 她心里突然就安稳了下来。 或许这个男人,真的值得她托付一生。 十八年匆匆而过,她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他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内里疼爱,外头敬重,再加上儿女懂事,婆婆明理又疼惜,整个京城里,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比她更舒服。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第二章 姨母派人送礼来】 白日里熙攘繁忙,只有到了夜里,万籁俱静,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感受着胸膛的起伏和身体的温度,端和才能确认,她还活着。 她是宁端和,又不是宁端和。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死了的。 死在明德二十一年六月二十四日的夜晚,彼时她十六岁生辰刚刚过了半个月。 那一夜狂风骤雨击打着屋檐和头顶的青瓦,声声雷鸣中,骤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将她的卧房映照得如白昼一样。 当时她心疾复发,身子扭曲的倒在房间里的拔步床上,体会灵魂慢慢的从躯壳里脱离出来的感觉。 她以为她能活很久,却忘了她之前的每一日都是老天的恩赐,她的心疾是娘胎里带来的,出生时御医判断她活不过三岁,但她却活过了三岁,甚至活到了十六岁。 可是活到十六岁了又能怎麽样?老天心情好,多给她几天的活头;心情不好,她只有认命的分。 死的时候或有不甘,又有释然,只是深恨,既然老天要收她的命,为什麽不利索点,偏生一点点的磨走她胸腔内的空气,让她窒息且疼痛的死去。 只是死了便死了,她从未想过会再重生。 偏偏老天就是这麽爱开玩笑,她不仅重生了,还重生在一百年後。 依旧是大邺,依旧是京都,依旧是她熟悉的武宁侯府,可是,她却不再是韩青俞,而是宁端和,武宁侯府的四姑娘。 端和这个姑娘,其实死得有些冤枉,在她看来,甚至有些可怜。 宁端和的父亲宁连敬,是宁老太太嫡亲的小儿子,行三,也是现任武宁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是豪门勳贵子弟,自有一种清贵气质,偏偏又生得好,清俊儒雅,连当今圣上都赞他一句,芝兰玉树好儿郎。 十八岁他高中探花,打马城中过,成为众多京都贵妇心中的女婿人选,可托了人去打听,顿时遗憾无比——宁连敬已经定了亲。 只是宁连敬运气不好,与他订婚的富春伯府的姑娘,在他们成婚之前得了恶疾去世了。竹马青梅的恋人去世,宁连敬深受打击,於婚事上消极懈怠,蹉跎到二十二岁,才由着宁老太太做主,娶了太常寺少卿卢大人的小女儿,小卢氏。 小卢氏进门不久,宁连敬谋了外放,当时她未有身孕,宁老太太为了子嗣着想,便让她跟着宁连敬一起去了苏州。 成婚三载,小卢氏生下了一个女儿,按着武宁侯府的排行为四姑娘,取名端和。 宁连敬在少年时失去了心爱的女子,如今自己的妻子纵然美若天仙,但他心里总缺了那麽一块,所以对小卢氏算不上亲密。 偏生小卢氏敏感的厉害,爱慕丈夫,一心扑在宁连敬身上,连带着亲生的女儿都排在了後面。 端和四岁半那年,小卢氏和宁连敬生了口角,小卢氏一个人躲在上房抹眼泪,却不知道伺候端和的几个丫鬟婆子不用心,端和发了高烧都不知道,等到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 等叫来大夫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留下一口气,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真正的端和已经没了,她的躯壳里换了一个叫韩青俞的,从百年以前来的灵魂。 小卢氏是个拎不清的,得知女儿生病了,第一件事不是担心女儿的身子怎麽样,而是害怕万一丈夫知道了,再埋怨她怎麽办? 所幸宁连敬这段时间忙於农桑事务不在府里,待女儿醒了,她便只派了丫鬟婆子照顾,自己依旧躲在房里忧愁。 做主母的不上心,做下人的也有样学样,韩青俞一直觉得,她能熬过去那半个月,真的是上天保佑。 三月的时候方氏搭船南下回金陵奔丧,四月启程归京,经过苏州,便来看一看五年未见的三弟和三弟妹。既然来了,方氏自然是要见一见端和这个侄女的,毕竟她生在苏州,方氏连见都未见过一眼。 只是见到端和,方氏几乎晕倒——好好的姑娘瘦成了病猫,有进气没出气。她怒火中烧,但又念及妯娌之情,不好过分责骂,只说京中名医云集,要带端和回京养病。 如此,成了宁端和的韩青俞才得了一条活路。 方氏做事圆滑,既要带端和进京,自然要知会京中的宁老太太,所以早早就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信回武宁侯府。 原本宁老太太还心有疑虑,但看到端和这个瘦弱得跟病猫似的孙女,只恨不得把自己的小儿子和小儿媳狠狠打上一顿才解气。 端和翻了个身,藉着红木镂刻凌霄花的床头小几上留下的一盏灯,静静的看着鹅黄色帐子上绣着的佛手,同时伸出白胖的小手在空中慢慢描绘着。 回武宁侯府的这一年半,她过得很幸福,虽然大半的时间都要吃药,可百年以前,她也是日日喝药过来的,算不得什麽。 因为方氏要管理侯府,又要教养几个儿女,宁老太太便做主把她留在身边。宁老太太心地纯良,心肝肉般的疼她;大伯娘方氏端正和婉,待她似亲生女;四婶娘是个明丽可爱的妇人,经常抱着她玩;虽然二伯娘掐尖要强了些,可毕竟不是什麽大奸大恶之徒;府里的兄弟姊妹也都很好相处,好吃的好喝的都会分她一半,也都会让着她。 开始的时候,她日日夜夜的都想念着百年以前,想她是韩青俞的时光,想她的娘亲,想她的哥哥……可一日日这麽待着,过去的岁月随着日子的流逝,也慢慢的开始在她脑海里淡忘再淡忘。 也不知什麽时候,她突然想明白了。 她的确是韩青俞,但韩青俞已经死了,死在百年前的那个夏夜,那麽,就让韩青俞留在过去的岁月,成为她心底永远都不会触碰的秘密。 现在的她是宁端和,她得好好地活着,代替那个给她提供了这副躯壳的姑娘,好好的活着。 端和轻轻的闭上眼,眉眼之间带着淡淡的笑意,慢慢的沉入了梦乡。 第四章 宁老太太没有那些苛刻的规矩,端和自从住在松柏堂,就不知道大早上起来请安是什麽感觉,每日都能睡到自然醒,当然,一般她醒来时,刚刚好是吃早饭的时间。 松柏堂的饭食向来精细,今早的早膳是一碟豆腐皮包子、一碟水晶翡翠饺、一碟枣泥馅山药糕、一碟玉米发糕,配着四色小菜——糟鹅掌、油盐炒枸杞豆芽、腌黄瓜、片火腿,最後再一人一碗熬得糯糯的碧粳粥,端和吃得肚子圆滚滚才停下。 吃过饭闲来无事,宁老太太就在东次间大炕的炕桌上,摆了笔墨纸砚教端和识字。 依着武宁侯府的规矩,姑娘家到了五岁就要入家学,後院里有专门辟出来的地方给姑娘们学习,宁怡和、宁淑和她们早早都入了学。 但端和身体不好,回京後大半的时间都在床上躺着,读书这种耗费心神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年入夏之後,长期给端和看诊的老御医摸着胡子说,端和的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和一般这个年龄小姑娘没什麽区别,但宁老太太还是不放心,又拘着她养了一个夏天,好好地固本培元,等到入了秋,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端和还是韩青俞的时候,也是因为身子不好,被家里当水晶人儿供着,什麽都不能做。读书认字倒是没什麽,只是笔力不行,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一点样子都没有。 可如今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心理状态,都好得不得了,她对於任何事情都有一种异於常人的热情,就是这热情还仅仅体现在写字这一方面。 现在她是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猛地就会读书认字,定会被当成天资非凡,但她明白自己只是仗了重生的优势,时间久了必定应付不来,於是仍学着五、六岁的小女孩该有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每日学认字。 今日她又识得几个字,卷了袖子,照着字帖在宣纸上一笔一画的写着。 宁老太太原本教她认字除了打发时间,也是因为被她磨得不行,如今看她全神贯注的学习,笔画虽然稚嫩,手腕也无什麽力气,但她沉得下性子,令宁老太太越看越满意。 她心里高兴了,就让秦嬷嬷亲自去小厨房给端和做她垂涎已久的桂花糕。 松柏堂後头有一棵大桂树,八月桂花开,寻着晴天的时候,在桂花树下铺上一层白绫布,小丫鬟们举了长竿,一竿子下去,桂花扑簌簌的往下落,不过一会,就有厚厚的一层。 小心的收起来,拣去了残枝败叶,趁着新鲜做桂花粥、桂花糕、桂花蜜、桂花酒,不拘哪一样,吃进嘴里,都是一种享受。 秦嬷嬷做得一手的好糕点,尤其是桂花糕,更是端和最喜欢的。 只是做桂花糕要用糯米,糯米不好克化,所以宁老太太虽然知道端和喜欢吃,但也只能狠下心来,偶尔让她吃上一块两块,就让人撤下了。 今日见她乖巧,宁老太太心里欢愉,所以让秦嬷嬷做了,算是奖赏她。 端和写了整整两张大字,这才放下笔,让丫鬟白芷伺候着洗净了手上的墨汁。 见秦嬷嬷端了桂花糕进来,端和欢呼一声扑上去,捧着脸颊趴在桌子边,盯着如意莲花纹青瓷盘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宁老太太摸了摸她柔软的细发,含笑说:「吃吧。」 端和拿了一块,送到宁老太太嘴前,「祖母先吃。」 宁老太太心里熨帖,咬了一口後接过来,「好了,祖母吃了,端姐儿吃吧。」 端和这才捧着桂花糕慢腾腾的啃起来,腮帮子鼓鼓的,跟只小松鼠似的。 才吃了两块,秦嬷嬷就进来道:「老太太,毛家派人来看端姐儿了。」 端和抬起头来,姨母派人来了? 端和的生父宁连敬是二品侯府嫡幼子,生母小卢氏是四品太常寺卿的女儿,在外人看来,小卢氏是高攀了,但对於宁老太太来说,与其说她相中的是小卢氏,不如说她相中的是卢家的门风。 小卢氏的母亲陶氏出自济南府陶家,世代簪缨,祖上出过三位太傅,两位帝师,是屹立不倒的清流氏族。 小卢氏的父亲卢无涯不过是个秀才的儿子,当年在济南府与陶氏的哥哥同窗读书。彼时他刚刚中了秀才,正好又遇到陶氏母亲的寿辰,便与陶氏的哥哥一同到陶府祝寿。 只一眼,陶老太太就相中了他,做主将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卢无涯。 陶氏出身清贵、家境优渥,但她从不因此自矜自傲,孝敬公婆,敬爱丈夫,主持中馈,里里外外,无一不让人满意。再兼之她生得花容月貌,又饱读诗书,对丈夫小意温存,使得卢无涯一心扑在妻子身上,几乎要把陶氏供起来。 卢无涯也的确是个感恩之人,他成婚之後中举,一路升迁,官至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京官,却只有陶氏一个女人,半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後院乾净得跟清水一样。 有同僚暗地里和卢无涯念叨,「是否陶氏堪比母老虎,使得卢兄连个貌美的妾室都没有?」 又有同僚贼兮兮的凑过去,问道:「这年轻貌美的姑娘何其多,卢兄一表人才,又何必守着家里的黄脸婆晦暗度日?」 卢无涯却一本正经的回道:「要别的女人做什麽,用来衬托我家娘子的优秀吗?」 语毕,只见一群人跟吃了苍蝇似的看他,岂知卢无涯更是一本正经,脸色端肃得跟御前奏对似的道:「又没有比我娘子更好的,我何必去找别的女人?」 而陶氏嫁到卢家之後,生了一子两女,长子随了他的父亲,翩翩儒雅,在读书上确有天分,如今外放湖北做官,常年不在京中;长女肖母,貌美如花,性格疏朗大气;次女虽不比姊姊美艳,但也是清秀柔婉,性格温顺。 卢家虽无什麽根基,但胜在有陶家帮扶,且卢无涯出身寒门,却饱读诗书,行事光风霁月,颇有几分才干,而陶氏秀外慧中,教养儿女得力,素有贤名。 所以当初宁老太太为宁连敬打听婚事的时候,就将目光投向了卢家。经过多番接触,她发现卢家确有其名——家风严谨却不迂腐,大人小孩皆正派,不是暗藏弯弯绕绕花花肠子的人,她便为自己的幼子求娶了小卢氏。 至於小卢氏的姊姊大卢氏,她的姻缘和她母亲一般,颇有些传奇味道。 某年三月三日,大卢氏陪着母亲去城郊的寺庙上香,春风意外吹开帘子,露出大卢氏半张容颜。 这本只是一瞬间的事,可那天偏有一位进京赶考的毛姓少年约了同伴到寺庙看前人留下的壁画,他於路边暂歇的时候惊鸿一瞥,於是大卢氏的容颜不只落进了眼里,也落进了心里。 後来他多方打听,得知那位是太常寺卢少卿家的大姑娘,不过他并没有莽撞行事,而是等中了进士之後,才托了家里人去向大卢氏提亲。 这门婚事卢无涯起先并不同意,原因无他,这毛姓少年是商人之子。 大邺对於商人并未像前朝那般轻贱,但地位依旧不高,而这毛姓少年能有机会摆脱商籍,和其他人一样走科举之途,是因为前些年西北征战,朝廷国库空虚,毛老太爷号召商人捐款,并身先士卒捐出了大半家产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於是圣上特赐毛家良民身分,允许毛家继续经商,并封皇商,而御笔亲书的「义」字旗现在还挂在毛家的祠堂里。 卢无涯是可以选一个门第比较低的女婿,但选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婿,他的确需要考量。在这之前他们并没有见过毛姓少年,但随後一场与毛姓少年的意外相遇,使得夫妻俩心中有了决定。 後来又打听了毛家人的人品,发现他们虽是商人,但一家上下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几个妯娌也是极好相处的,所以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事实证明,陶氏挑选女婿的眼光和她母亲有得一拚,她给自己的女儿选了一个不输於自己丈夫的夫婿。 第五章 毛家这一辈,大卢氏的丈夫毛礼是最小的儿子,上头两个哥哥都对读书没什麽兴趣,便继承家业经商,两人又极具天分,这些年毛家的产业在他们的手上越来越兴旺。 毛礼则入朝为官,现在虽只是一个六品小京官,但有着庞大的家产做後盾,日子过得也甚是舒心。 而大卢氏嫁给毛礼之後得丈夫百般宠爱,又加上她生性疏朗,极得公婆喜爱,和妯娌、小姑相处愉快,在京里也颇有些美名。 在端和回京之後,宁老太太就给大卢氏送了信过去。 因为端和的外祖父卢无涯前几年生了一场病,伤了元气,思量许久後上了摺子辞官,带着陶氏回了老家济南府养老。而端和的舅舅外放至湖北,一家大小都在那里,於是端和的外祖家,也就剩了大卢氏还在京里。 大卢氏得了信就匆匆赶到武宁侯府,半路上心里还在嘀咕——若说养病,京里哪比得上好山好水的苏州,只怕她这外甥女的病有什麽蹊跷。 她见到端和的时候端和已经回来小半个月了,怎麽样也养回了些元气,但依旧是病弱得跟只小猫似的。 宁老太太自然不好和大卢氏说太多,只说已经请御医瞧过了,将养一段时间就能痊癒,又说原本也不想惊动大卢氏,可到底她是端和的姨母,外甥女回京了没有不让她知道的道理。 大卢氏是个人精,面上打着哈哈,心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她那个妹妹哪里都好,就是耳根子软得厉害,个性又柔弱得扶不起来,凡事只想得到她自己。 看着唯一的外甥女跟只小病猫似的,大卢氏心疼得不得了,一边往武宁侯府送东西,另一边拾掇拾掇就去了趟苏州。 大卢氏去苏州时到底和小卢氏说了什麽没人知道,只是守在小卢氏房门外头的下人隐约能听到大卢氏的咆哮和小卢氏的哭泣。 大卢氏在苏州待了半个月才动身回京,而自大卢氏走了以後,小卢氏跟换了个人似的,渐渐的立了起来。 等到宁老太太再把宁连敬的乳母牛嬷嬷派过去时,发现这小卢氏终究有了当家主母的气派。 毛家本就家底丰厚,大卢氏又不是小气的,但她顾忌着外头人,都是悄悄的往松柏堂给端和送东西——崖州的燕窝、辽东的人参、西北的毛皮、江南的锦缎,再加上各式各样的药材,几乎填满半个屋子。 当然,既然有端和的一份,武宁侯府其他人的也少不了。 而端和喜欢大卢氏这个姨母,不是因为她长得多漂亮,或者出手多大方,她是喜欢她的疏阔个性,带着几分英气,总会让她想起前世的母亲,打心底生出了亲近感。 现在听到大卢氏派人来了,端和的小脑袋伸得跟长脖子怪似的,直勾勾的往外瞅,让宁老太太看得失笑不已。 这回大卢氏遣了身边最得力的顾嬷嬷过来,随行的当然还有整整一辆马车的东西。 顾嬷嬷是大卢氏的乳母,早先从卢家陪嫁到了毛家,是大卢氏最信任的人之一。 她五十多岁,圆脸庞,瞧着十分和蔼可亲,穿青灰色的万字福纹褙子,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後,簪着两根银簪,极为素净。 宁老太太让小丫头给她搬了绣墩,她虚虚地坐在边缘,和宁老太太回话道:「中秋佳节,原本太太是要亲自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只是家事繁忙不得空,只得派了奴婢过来,太太让奴婢给老太太带话,还请老太太原谅。」 宁老太太摆摆手,「一家人说什麽两家话,哪有什麽原谅不原谅的。你家太太身上一堆事不说,这节庆到了迎来送往的,哪里能缺得了她?倒是你回去要嘱咐你家太太,节庆里忙碌,也要注意身子。」 顾嬷嬷笑道:「老太太的话,奴婢都记下了,回头定原话不动的带给太太。」 大卢氏每次给端和送东西,手笔都不小,这回送来的礼物中有几张皮子,除了墨狐皮就是雪狐皮,毛色水亮,滑不溜手。 宁老太太是见识过好东西的人,见着这几张皮子,也忍不住赞道:「当年老侯爷去北地的时候,带回来过一张墨狐皮,毛色极好,油光水亮,雨丝落上去都歇不住脚。如今我瞧着,比起这几张,可还差得远了。」 「老太太说这些可不是谦虚了,」顾嬷嬷答道:「这几张皮子是咱们家里的大爷今年去北地贩卖毛皮时带回来的,说是北地有人专门饲养狐狸卖皮子,想来当年老侯爷打来的是野生的,这饲养的和野生的,可是比不得的。」 「甭管是什麽,都是好东西,你家太太送的礼,也太重了些。」 「咱们太太说了,这几张饲养的皮子值不了多少钱,就是保暖得很,如今入了秋,马上就是冬天,北地寒凉,回头把这几张皮子裁了,不拘做成什麽,穿着暖和。」 既然对方都特地送来了,若是执意不要,也是扫了大卢氏的脸面。宁老太太做主把这些都收了,然後说道:「端姐儿回来一年多了,大多在家里养着,回回都是你家太太这个做长辈的过来瞧她,我早觉得不妥了。现在端姐儿的身子养得差不多了,等过了中秋,我让端姐儿去住几天,也省得你家太太惦记。」 原本挨在一旁的端和眼睛一亮,顾嬷嬷也是喜不自胜的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奴婢回去就告诉太太,也不知太太听了会高兴成什麽样。」 宁老太太摸了摸端和的小脑袋,打趣道:「只是端姐儿这孩子瞧着稳重,其实是个再闹腾不过的。回头你家太太要是不耐烦了,我这里可是不收的,什麽时候住够了日子,什麽时候才能回来。」 顾嬷嬷又和两人说笑了几句,这才离开。 大卢氏这次给端和送来的,除了毛皮、锦缎,还有一匣子珠花,总共十二支,皆是用翡翠等磨得薄薄的玉石,按着纹路和颜色,用细细的金线穿成各式花朵。 端和趴在炕桌上,把十二支珠花一字排开,映着外头照进来的日光,熠熠生辉。她嘴里念叨着,「这两支是兰花,二姊姊肯定喜欢。唔,这个是牡丹,三姊姊喜欢……」 宁老太太瞧着,心里欢喜,她最喜欢端和这一点,从来不小气,有好东西也从不藏着掖着。 随着这一匣子珠花送来的,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黑漆描金海棠花盒子,端和打开後,瞧见里面躺着一个镯子。 这是个细细的绞丝缠花金镯子,上头缀着一朵食指指甲大小的紫玲花,虽然不怎麽贵重,却颇有童趣。 端和喜欢得不得了,拿出来才发现里头躺了一张小小的桃花笺。端和自然是识得全部的字的,只是当着宁老太太的面,还是做出一副连猜带蒙的样子来。 原来这镯子是她的表姊特地送给她的,说是之前在天工楼偶然看见这个镯子,觉得精巧得很,所以特意买了送给她,希望她喜欢。 端和兴高采烈的戴上,探到宁老太太面前,问:「祖母,好看吗?」 白嫩嫩藕节似的小胳膊上挂着黄澄澄的镯子,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宁老太太笑咪咪的道:「好看,咱们端姐儿长得好看,怎麽都好看。」 端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离着天仙也就是一步之遥。 晚上小厨房做了大卢氏白日送来的小银鱼,端和就着碧粳饭吃了满满一大碗,放下筷子後,仍旧眼巴巴的看着桌子。 宁老太太也吃得差不多了,正慢慢的喝着红枣粥,看着端和的小模样,失笑道:「怎麽,还想吃?」 端和用力的点头,「嗯。」 这些小银鱼都是大卢氏庄子里养的,肉质鲜美且少刺,最适合小孩子和老人食用。 宁老太太想了想,诱惑道:「那要不要再吃一点?」 端和看了看鱼,又捏了捏胳膊上的肉,忍痛道:「不吃了。」 宁老太太来了兴致,「为什麽?」 端和叫道:「减肥!」美人都是瘦的,她要做美人,自然要瘦一些才好。 宁老太太笑了个倒仰,六岁的小娃娃就开始爱美了,她倒要看看,端姐儿能撑多久。 第六章 【第三章 惹不得的大哥哥】 宁老太太骨子里其实是个随兴的,这点从她将晨昏定省的规矩一改再改就能看出来,府里的姑娘、少爷从来都是隔五日才请一次早安。 用宁老太太的话就是——记规矩用的是心,不是形式。若是真心敬爱,便是隔着天涯海角,也久久不忘;若非真心,即便一天十二个时辰立在她面前,也只是让人不痛快。 不过方氏几个做媳妇的却不能这麽做,大邺朝以孝治国,最重孝道,即便宁老太太发了话,她们几个媳妇若是大剌剌的接受了,外头还不知怎麽编排她们,所以经过一番讨论,宁老太太和几个儿媳妇达成了协议——孩子们每五日来请一次早安,方氏她们每隔一日来一次。 第二日正好是方氏她们过来请安的日子,宁老太太让几个儿媳妇坐下後,方氏就将这几日的家事拣着重要的汇报了一下。 方氏做事向来稳妥,宁老太太早在多年前就把管家一事交给方氏。方氏注重规矩,遇到大事从来不含糊,该请示的请示,该商量的商量,是以宁老太太对她很是放心。 马上就是中秋节了,方氏和宁老太太商量着,说还按着往年的规矩在芮玉堂的花厅里摆上两桌,一家子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宁老太太点头,眼角余光瞧见坐在下首的纪氏,温声道:「今年不比往年,老四家的还怀着身子,记得吃食上要注意,莫要冲撞了。」 方氏含笑道:「母亲放心,我早就吩咐了厨房,单独给四弟妹开小灶。吃食一应全照着张太医的吩咐,半点都不马虎。」 纪氏今年二十出头,容色端丽。上身穿着浅色的交领袄,下身是碧色的马面裙,头上簪了一朵翠玉雕的莲花簪,俏生生的一点都不像有了五个月身孕的孕妇。 此时听见自己成了主人公,纪氏扯着帕子笑着说:「母亲和大嫂这麽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宁老太太看她一眼,「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现在什麽都不用想,好好养胎才是真的。」 纪氏是宁老太太娘家嫂子,镇国公夫人的侄孙女,性子活泼爽利,在某些方面倒和大卢氏挺像的。宁老太太对她甚是疼爱,如今她有了身孕,又是头胎,宁老太太紧张得不得了,早就免了她的请安。 只是纪氏不愿意,说大夫说了,出来走一走对大人孩子都好,每隔一日就到松柏堂报到,从来不落下。 纪氏抿了抿嘴唇,笑着说:「昨日去大嫂房里,刚巧听到她说庄子里送来一篓大闸蟹,可惜我不能吃……」 宁老太太恨不得打她一顿,「你趁早给我息了这个念头,有身子的人吃什麽蟹!」 方氏也差点笑出声来,「向来知道你是个贪嘴的,不曾想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大闸蟹。这也好办,等你生完孩子,我让人给你蒸上一笼,让你吃个够。」 纪氏捂脸道:「大嫂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想吃了。」 她这个样子让宁老太太和方氏笑得不行,而坐在一旁的二太太田氏,抖了抖唇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来。 明明也是庶子的媳妇,偏生只把纪氏捧得高高的,还不是因为她肚子里的那块肉,若自己有个儿子,何至於此! 想到这里,田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宁老太太今日开口留了饭,不过方氏和田氏都没留下来吃,倒是纪氏应了。四老爷宁远敬早早上衙门去了,她回房也没什麽事,乾脆留在宁老太太这里吃。 纪氏性格爽朗,喜欢小孩子,也喜欢端和,之前端和在宁老太太房里养病,她还没有诊出身孕时,有时候来宁老太太这里请安,看端和可怜的很,便经常陪她说话,给她讲故事,给她做布老虎玩,是以两人的关系极为亲密。 用过早膳,纪氏陪着端和在炕上写字,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啧啧称奇。五、六岁的小人儿正是爱闹的年纪,像她这样能沉下心写字的可没有几个。 待看她写完了两张大字,纪氏脸上也有了疲色,宁老太太见状就让纪氏回去休息了,又将前几日大儿子送的燕窝给她包了些,让她带回去炖了吃。 这边纪氏刚走,那边宁怡和蹦蹦跳跳的过来了。 宁怡和是宁武敬唯一的嫡女,也是宁老太太的心头肉,只不过心头肉现在又加了一块,端和。 等宁怡和请过安,宁老太太就把她揽进怀里,问她吃过早膳了吗,怎麽过来了? 宁怡和虽然年纪小,却极有大人的模样,一五一十的回答了,期待的问:「祖母,我能带四妹妹去我那里玩一会吗?」 宁老太太点了点头,「好孩子,当然可以。」 宁怡和拍着小胸脯保证,「祖母您放心吧,四妹妹去了我那里,我肯定好好的照顾她,不让您担心。」 宁老太太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端和,心里想,总算知道端和这小大人的模样是从谁那里学来的。她爱怜的摸了摸宁怡和的小脸,「好,交给咱们怡姐儿,祖母不担心。」 姊妹两个人手挽手出了松柏堂,身後几个丫鬟婆子远远地跟着。 宁怡和瞪着一双大大的凤眼,雀跃道:「四妹妹,我带你去看我养的小乌龟,可好玩啦!」 端和的眼睛也亮了亮,「小乌龟从哪里来的?」 宁怡和笑得有点坏,「从三哥哥那里抢来的。」 武宁侯府的三少爷宁南川,今年十二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前几日出门,他在西市见着一只小乌龟生得憨头憨脑的,甚是有趣,便花了几文钱买了,揣进袖子里带回了府。 刚刚买回来正是对小乌龟的好奇达到巅峰的时候,宁南川实在舍不得把小乌龟孤零零的留在床底下,便把小乌龟揣进怀里带进了外书房。 只可惜小乌龟没有想像中那麽安分,趁着宁南川不注意,从他袖子里钻了出来,一路钻到教书先生脚下。 沉浸文章中不能自拔的先生低头看见正努力往他腿上爬的小乌龟,吓了一大跳,一个抖腿站起来,差点把小乌龟摔死。 他还没来得及教训宁南川,这一幕已被前来视察儿子功课的宁武敬看见了,当即左手扯了宁南川的耳朵,右手拎起小乌龟,一路回了後院。 扒着门框看了半天三哥哥被父亲修理的精彩画面的宁怡和,一看教训结束了,忙迈着小短腿扑进宁武敬怀里,甜甜的说:「爹爹,您把这只小乌龟给我,好不好?」 小乌龟在儿子那里,是玩物丧志;在闺女那里,就是闺阁情趣,宁武敬疼闺女疼得没边了,当即不顾儿子的眼神阻止,将小乌龟给了女儿,甚至回头又买了一只,给她凑成一对。 宁怡和跟端和两个人手挽手先去了趟熹乐居,过了垂花门,进了院子,熹乐居正堂门口的帘子就被撩开,走出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年轻公子。 宁临川瞧见端和,唇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悍勇的四妹妹来了。」 自打那日端和勇捉蚰蜒救孟浅之後,他就给她冠上了「悍勇」二字。 韩青俞成为宁端和之後,一直努力做一个优秀且低调的姑娘,人生追求无外乎是吃好、喝好、玩好,尽情享受生活、享受人生。 且她现在虽算不得花容月貌,也是粉妆玉琢的小白包子一枚,形容姑娘家的可爱、漂亮、听话懂事等等,不拘哪一个冠到她头上来,都是顶顶合适的,但这个「悍勇」是怎麽回事? 所以,端和炸毛了! 她拳头攥起,眼神冒火,直勾勾的瞪着宁临川。 宁临川见她这副模样,以手握拳,凑到唇边轻咳一声,掩下差点喷出的笑意,「怎麽,不喜欢悍勇吗?那我换个词……剽悍怎麽样?」 还剽悍!显摆你知道的词语多吗? 端和觉得自己快吐血了,人人只道武宁侯世子宁临川是个芝兰玉树、和煦如春风的少年,谁知道他骨子里促狭,肚子里腹黑! 看够了戏的宁怡和笑嘻嘻的道:「大哥哥,你就不要欺负端姐儿了。」 帘子再次被撩开,方氏从里面走出,嗔怪的看了儿子一眼。平日里都是个大人模样,怎麽偏生到了端姐儿面前,跟个小孩子似的幼稚? 第七章 「怡姐儿说的对,你这个做哥哥的,哪里这麽促狭,净来欺负妹妹了。」 端和一见方氏,眼睛都亮了,迈着小短腿往方氏怀里扑,「大伯娘,大哥哥欺负我!」 小小的人儿一钻进怀里,方氏心都化了,「咱们端姐儿真可怜,咱们不理你大哥哥。」 哟,会告状了。宁临川在一旁举手投降,「真不理我了?」 端和从方氏怀里钻出半个头,看着他道:「你以後不能再那麽叫我了!」 宁临川耸耸肩,「好啊。」 「真的?」 「真的。」好真诚的一张脸。 「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数。」 「当然。」 「那好吧。」端和从方氏怀里钻出来,往宁临川身旁蹭了蹭,仰起脸,「我就暂且信你一回。」 宁临川拱手,「多谢信任。」每日一逗四妹妹,简直是人生享受。 和宁临川分开,并从熹乐居出来後,姊妹两个经过一排桃树李树,便是一汪小小的湖水。湖水上头支了个八角凉亭,春日赏桃李,夏日赏荷莲,倒也是个极有趣致的地方。 今日日光并不强烈,方氏让人在八角凉亭里摆了瓜果吃食,又叫几个婆子看着,让端和及宁怡和在这边玩耍。 一个人看是看,多几个人看也是看,正好宁怡和有心炫耀一下她的小乌龟,便打发了人通知各房的姊妹,若是没事便过来一起玩。 没过一会宁芳和那里来了人,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丹秋。丹秋是个圆脸和气的女孩子,容色中等,却自有一股沉静劲,看着便让人有安全感。 丹秋对着两个姑娘盈盈行礼,道:「咱们姑娘让奴婢过来给三姑娘和四姑娘说一声,今日身上不好,就不过来凑热闹了,姑娘特意让奴婢送了两盒夏姨娘亲手做的糕点,还望姑娘们尽兴。」 宁怡和及端和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问:「大姊姊怎麽了?」 丹秋脸颊飞上一抹嫣红,「没什麽事,就是有点肚子疼,歇上一歇就好了。」来葵水的事要怎麽跟这群小姑娘们说。 一旁的宁怡和心有戚戚焉的道:「肚子疼吗?我上回吃错了东西也肚子疼来着,可难受了。丹秋姊姊你回去和大姊姊说,让她好好养着,等她肚子不那麽疼了,我再去看她。」 丹秋有点尴尬的说:「是,三姑娘的话奴婢记下了,回去定然带给大姑娘。」 等丹秋回去後,宁怡和及端和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点心,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宁芳和的生母夏姨娘的厨艺一绝,连方氏都赞不绝口。 很快的,宁怡和与端和就吃得两颊鼓鼓,还是端和身边的花嬷嬷见这样不好,再吃下去两个姑娘都要积食了,哄着她们不再吃了,让人把点心撤下。 没得吃了,两个人便趴在莲花纹圆肚子鱼缸前继续看两只小乌龟。 端和突然想起一件事,指控道:「刚才大哥哥欺负我,三姊姊怎麽就在一旁站着?」 宁怡和心虚道:「哪有,我让大哥哥不欺负你来着。」 端和苦着脸道:「你那句话跟没说一样。」 「那也是努力过了呀!」宁怡和辩解道:「再说了,家里这麽多人,我谁都不怕,就怕大哥哥,所以我虽然只说了一句,但也是鼓足了勇气的。」 她大哥哥就是只狐狸,当年哄着她喝药的手段她现在都还记得。 端和心有戚戚焉的道:「大哥哥好可怕的,他笑咪咪看着人的时候,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是啊是啊,你说大哥哥是不是属狐狸的?」 此时外书房里,正笑咪咪看着宁南川苦大仇深读书的宁临川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唔,秋天了,是要加件衣裳了。 「三姊姊、四姊姊!」 同时间,在背後说人坏话的端和与宁怡和冷不防被这一声打断,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噤,一回头看见宁淑和就站在不远处,又齐齐的舒了一口气。 「五妹妹,你来了。」端和拿帕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果然不能在背後说人,忒惊心动魄了。 「你们说什麽呢?」 宁淑和虽然只比端和小三个月,但身量却比她高了一指,瞧着她更像姊姊。 「没什麽。」宁怡和道。背後说人坏话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宁淑和有些不快,刚才她远远就看见她们两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麽,等她过来却齐齐收了声,再问她们,怎麽就成了什麽都没有?只不过是不想告诉她罢了。 她强忍下不快,在一旁坐下。 倒是宁怡和疑惑的对她道:「怎麽就你一个人来了,二姊姊和六妹妹呢?」 二姑娘宁兰和与宁淑和一母同胞,是宁二太太田氏的亲生女,六姑娘宁萧和,是二房的庶女,生母是木姨娘。 「二姊姊在练字,说今日就不过来了。至於六妹妹……」宁淑和撇了撇嘴,「她生病了,在床上躺着呢,来不了。」 武宁侯府的姑娘,除了宁芳和及宁兰和,剩下的几个姑娘年岁也差得不多,宁怡和比端和大三个月,端和比宁淑和大三个月,至於宁萧和也只比宁淑和小了两个月不到,但宁萧和就像一个透明人似的,鲜少在府里出现。 「生病了?上次去沐阳侯府的时候你就说六妹妹生病了,到现在都还没好?」宁怡和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宁淑和不满的说:「她身子不好怪得了谁。」 端和在一旁沉默不语,她虽然在武宁府待的时间不长,但对於田氏的为人还是知道一些的,只怕生病是假,拘着宁萧和才是真。 说句实在话,她一直觉得武宁侯府的风水太好,随便一个少爷姑娘都生得极为出色,当年她还是韩青俞的时候,那副皮囊也算是不错,可比起宁端和还是差了一些。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府里这六个姑娘,生得最出色的,其实是宁萧和。宁萧和虽然只有六岁不到,眉宇之间的清妍却是怎麽都藏不住,假以时日,必定是绝色。 田氏拘着宁萧和,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不让她抢了自己亲生女儿的风头,这麽直接明了的意图,她都看得出来,难不成祖母还有大伯娘看不出来? 再说了,哪能藏得住,等姑娘们长大了,是要出去见人的,现在可以拿着年龄小说事,等大了呢?要嫁人的时候呢? 宁淑和明显不想提有关宁萧和的话题,转了转手上鹅黄色绣如意纹的帕子,说:「三姊姊,你不是说有好东西给我看吗?在哪里?」 「在这里。」宁怡和小孩子心性,指着鱼缸道:「我的小乌龟,你看看,可爱吗?」 宁淑和凑过去看着两只在缸底憨头憨脑的小乌龟,多了几分真心的欢喜,之前的不快也散了。 端和见她是真的喜欢,递给她一根鱼草,说道:「你拿这个逗牠们,可好玩了。」 姑娘们比不得爷们,爷们还能出门见见世面,姑娘们却只能拘在後院,一年到头,出门的机会少得可怜,随便一点小玩意都能让她们欢喜许久,想想实在悲哀。 端和伸手给宁淑和递鱼草的时候,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绞丝坠紫玲花镯子,宁淑和瞳孔一缩,将视线挪到宁怡和那里,看清她脖子上戴着的金项圈下头,赫然也坠着一朵紫玲花,花心处镶了一块红宝石,精致非常。 她心头一阵闷火上来,勉强笑道:「四姊姊这镯子好生漂亮,以前没见你戴过。」 端和举手转了转了镯子,笑咪咪道:「这是我姨母家的表姊刚送过来的,你也觉得好看?」 果然是!宁淑和咬咬牙,四姊姊手腕上戴的跟三姊姊金项圈下坠着的,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一样的做工,都是一家子姊妹,在四姊姊眼中,只三姊姊比她们高一等是不? 她伸手推开端和,咬牙道:「说到这里,还没谢过四姊姊昨日送来的珠花。」 「一家子姊妹说什麽谢,你喜欢就好。」昨日傍晚,她就让白芷将珠花分开装盒,一人两支送给了家里的姊妹。 「只是……」宁淑和霍地提高声音,「四姊姊也太厚此薄彼了,怎麽,是瞧不起我们还是怎地,只拿珠花就把我们其他人打发了?!」 宁怡和瞪大了眼睛,「五妹妹,你说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