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99之小镇酸爽人生》 第1章 初试身手(一) 老挂钟发出“铛铛铛”的洪亮响声,把张灵悦从睡眠中拉醒。 睁开眼,天光大亮,张灵悦数着老挂钟响了四下,结合迷糊中听到的声响和这天光亮眼的程度,看来是早上七点了。 该起床了。 天气热,张灵悦将头发全蓄起,在头顶团成丸子,叠好被子,去做早餐了。 用昨晚的剩饭加水煮了饭粥,摘空心菜用猪油炒了,再用姜叶蒜沫炒一碗乌榄角,张灵悦吃过虽然素,但美味合胃口的早餐,推出改装过的木头车,往上面搬广口玻璃瓶。 广口玻璃瓶里腌浸着豆角萝卜,黄瓜木瓜,姜和辣椒等瓜蔬,若是此时打开盖子,定是酸香四溢,让人狂咽口水一一 这就是家乡人俗称的酸料,大小老少都爱吃,张灵悦也很爱吃,只是年少家贫,囊中羞涩,从来没能肆意吃个够。 少时,她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后要开个酸料档。又能挣钱,又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只是年少时的梦想,世人又有几个能实现呢? 好比她,酸料档没开成,想归乡过田园生活也一一不,这个倒是差点梦想成真了,如果她没有莫名其妙重生的话。 说起来,她到底为什么会重生呢? 终于遇到了心爱的人,归居田园的梦想也要实现了,正是从此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的时候,难道是老天爷见不得她好过,所以又把她扔回年少清贫的从前,想让她又过一遍苦日子? 老天爷:那得把你发回解放前做个小脚妇女,才能让你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张灵悦:哈哈!有怪莫怪,她还是知道好歹的。 发送回九九年,老天其实对她不薄了。 就当是老天为了圆她曾经想开酸料档的梦想,以及弥补她上一世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不如意与遗憾吧。 八点多,一切准备妥当,张灵悦戴上竹笠,出发了。 从张家所在的松岗村到水门镇,步行要半个小时,张灵悦推着木头车,要避开路上的坑坑洼洼,木头车上装着酸料的玻璃瓶又重,此时村村通工程的道路项目又未落实,家乡村道还是覆着厚厚河沙,自行车轮都有可能陷进去走不动的泥土路,手推的木头车走起来就更吃力了,一路走走歇歇,走了快一个钟,才来到了水门镇。 水门镇从前的名称是水门圩,圩是乡村集市的称呼,镇是建国后改的,农民们提起来的时候,还是习惯叫水门圩。 水门圩的圩日是农历的二五八,一个月之中,逢二逢五逢八是圩日,每逢圩日,卖成衣的,卖杂货的,卖日用的,卖小吃的,卖草药、狗皮膏药、卖各种农产品农用品等等的,就会来圩市摆摊售卖。 农民一年四季都有农事要忙,很少有人没事天天跑圩上,都是有需要的时候及圩日才去赶圩,而那些摆摊卖成衣杂货日用狗皮膏药的,也是圩日才来,圩日一过,又带着货物赶到别的圩镇去摆摊了。 今日,正是圩日,九点多钟,已有不少人到圩了。 一般赶圩也是要趁早的,因为到了下午三点多四点,圩集就要散了。早上九点去,趁人少逛一逛圩街,挑挑货物,和熟人聊聊天吹吹牛,难得偷闲放松放松,到中午,去小食店炒一两个菜,喝杯酒,或者嗦碗粉,吃饱歇一歇,一两点,两三点钟的样子也就回家了,下午只要不是懒货,还能下田地干半天活呢。 张灵悦推着木头车来到圩市街口,在圩市街口一家建材店前的路边停了下来。 这是她挑中的摆摊位置,离建材店还有三米多的距离,离得远,不会妨碍建材店做生意,旁边还竖立着一根电线杆,也不会有车辆从这里出入,如此建材店收不着她的租。 最关键,是电线杆和旁边的凉茶西瓜摊之间的这个位置不大不小,摆大摊施展不开,摆小摊可能别人也琢磨不出卖什么好,长期没人在此摆摊,这就给张灵悦捡到了漏。 这可是个好位置呢,往左,是进圩市的街口,旁边有个生意火爆的凉茶西瓜冰柜档,往右再走上几十米,就是连接隔壁秀水镇的桥。 在这里,要先说说水门镇和秀水镇。 虽说乡镇所辖下的乡村数量大致相同,但只比圩镇规模的话,和别的大多数只有一条长主街,几条短街巷的圩镇相比,水门镇算是个大镇了。 早在九十年代前,就有三条长主街,短街小巷几十条了。而随着外出打工的人增多,人们的腰包鼓了,九十年代中期,镇子往外扩建,很快形成一片新的建筑群,又新增了两条长街。 千禧年后,随着外出打工的人纷纷接货回家开加工作坊,不仅大半个镇子都是作坊小厂,乡村中也开了很多小作坊,将乡村中因为各种各样原因不能外出打工的劳动力都吸纳进了小厂作坊工作,一时间水门镇人收入大增,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扩建。 而且,为了满足口袋中有了闲钱的人们对高生活质量的追求,小镇上的长街开满了流行品牌店,各种时兴的小吃店,奶茶店,到张灵悦上辈子重生之前,水门镇联合隔壁一河之隔的秀水镇,俨然已抵大半个县城了。 要知道,水门镇和秀水镇所属的清平县县城,一共也才四个农贸市场,而水门镇和秀水镇就有两个;还有水门镇的品牌街,和县城中心的品牌街也同样长,基本上,县里有的品牌店水门镇基本也有,客流情况也不相上下,当然,店铺更迭的时间也同样地,没有变化。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情况了,在现下,大家出行基本还是靠单车,家中有辆摩托车就很拉风的九九年,人们的购买力还没那么强,消费习惯也更多地围绕着家庭的油盐酱醋、衣食住行转,顶多,有了点闲钱可以小小地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而一河之隔的秀水镇,就是前面提到的那种一条长主街,几条短街巷的小圩镇了。 水门镇和秀水镇从前本来是分属两个县管辖的,后来重新划分县域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把水门镇划归清平县管了。 两镇之间,以河为界,以桥连接,桥的两边,各有圩集街道,镇政府和银行邮政医院。 不过,和很早就拥有自己的特色农产品,以及因地理原因更好耕种而比较富裕的水门镇不同,秀水镇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特色农产品,且山高地少,因而秀水镇历来比较穷,镇规模也远比不上水门镇,整个镇子一直到张灵悦重生的前几年才终于发展扩建起来,但规模与水门镇仍然不能相比,这就导致了不管是从前还是日后,秀水镇辖下村子的农民们都爱到水门镇来赶圩。 为什么不呢?就一桥之隔,圩市也比秀水镇热闹,圩日都是同一天的。 就算念着自己是秀水镇的人,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逛完自家那规模小大半的圩街,再抬脚过桥去水门圩,也不费什么力不是? 所以,张灵悦的酸料摊摆在这个位置,尽占地利之便,来水门镇赶圩的人,或秀水镇来赶圩的人,大多都会从她这里经过。 更别说旁边还有个生意火爆的凉茶西瓜冰柜档可以蹭客流了。 这不,她才刚摆好摊,就有牵着孩子要进圩街的年轻妇人看到,过来问价了。 张灵悦详尽地给她介绍,酸萝卜一毛五一片,酸黄瓜三毛钱一片,酸豆角三毛钱一串,酸笋五毛钱一根,酸木瓜条五毛钱一条,酸姜则一毛钱三块,酸辣椒一毛钱两个。 价格跟圩上的持平,年轻妇人显得失望,看张灵悦这改装过的木头车,往日不曾出现在这里的酸料摊,明显就是新开的摊档,还以为新档开业,会在价格上便宜以吸引顾客呢。 张灵悦看出她的犹豫,推销道:“阿嫂,我的酸料是用醋腌的,不是用醋精腌的,好吃着呢,不信你试试,都是一样的价格,我的酸料吃着可要比醋精腌的好吃多了。” 张灵悦说着,用削细的竹签扦了块萝卜屁股,蘸了一下辣椒水递给她。 坊间传言,由于酸料太受欢迎,供不应求,酸料摊为了加快熟成的时间,降低成本,用醋精腌制酸料。 张灵悦至今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但踩过雷的亲身经历告诉她,有些酸料摊卖的酸料,吃起来当真不一样。 以酸萝卜举例,疑似醋精腌制的酸萝卜,一入口那是能呛到喉咙刺痛,久久不能缓解的酸,再咀嚼,萝卜看着应该是熟成了的,入口却外面绵口,内中生辣,喉咙除了受呛喉的酸的攻击,还要受生萝卜自带的芥辣的补刀,跟加醋自然腌制熟成出来,酸香脆爽,汁水清新中带着萝卜的微微甜味,吃下去叫人夏日暑热烦闷全消的酸萝卜完全是两个样,叫人心中不得不嘀咕。 本着吃了也不一定要买,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态,年轻妇人接过了张灵悦递来的小块酸萝卜屁股放进了口中,这是整根萝卜中最脆的部分,加上腌制得当,不管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好极了。 年轻妇人吃过,当即决定要在张灵悦这里买两块酸萝卜,两块酸黄瓜。 既然价格一样,当然是要买试过确定没有雷的这一家的酸料,而不是花钱去趟不确定的雷了。 张灵悦给她挑了相比较来说显得更大的两块酸萝卜和两块酸黄瓜,说道:“第一次开张,给阿嫂便宜一毛钱好了,阿嫂日后要常来帮衬啊。” 年轻妇人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她想着自己买得不多,不好讨价还价,没想到张灵悦给她挑大的,还主动给她便宜,不由高兴地笑开了,连道好说好说。 至于以后来不来,那是以后的事了。 不过,有闲钱且赶得上还是来的吧,毕竟这摊酸料做得好吃,这小女孩又会做人。 张灵悦开张第一单,收入八毛钱。 第2章 初试身手(二) 第二单,来的是秀水镇一家人,父母带着四个孩子,他们一开口,说的就是和水门镇方言大为不同的秀水镇方言,张灵悦听得这熟悉亲切的话,想起了某人,不由嘴角一翘,也用秀水镇方言回答,介绍了价格。 秀水镇一家人听得惊奇,问道:“你也是秀水圩的?怎么到水门圩这边来摆摊?” 不怪他们这么问,乡村人地盘意识浓厚,别看两镇一河之隔,村民也大多到水门镇赶圩,但摆摊跟赶圩还是不同的,一个是来赚钱,一个是来送钱,前者当然没有后者得人心,甚至可以说被人憎恶。 像张灵悦这样的十三岁小女孩,单独一人跑到水门镇来摆摊赚钱,没两下就要被水门镇的人赶走,说不得还会被打砸谩骂。 他们这么问,其实还存着隐晦提醒的好心。 张灵悦笑笑,解释道:“不是的,我是水门圩的,只是学过秀水圩的话。” 前头说过,由于秀水镇和水门镇从前分属两个不同的县管,所以两镇方言从发音到用词及语气助词都有着极大的差异,几乎可以说是两种语言,不是听习惯的人,一开始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就是听习惯了,对方话语中的词句也有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是以,听到张灵悦一个常被清平县人下意识地认为水门镇应该是隔壁县的水门镇人竟然学过秀水镇的话,让人颇有种她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微妙优越感,这一家人露出了笑容,说道:“也是该学一学,以后考上县高中,就不怕听不懂老师说什么了。” 张灵悦当然马上谦虚,说自己没那么聪明,考不上县高的,大概只能考上县里二流三流高中的样子。 可不管二流三流,重点是县里的高中,要去县里上学,就得会听清平县的方言,加上她还会说,同声同气,给人的感觉就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当然要帮衬自己人,秀水镇一家人买了六块酸萝卜,两条木瓜,四个孩子围在一起分父母额外给他们买的两条酸木瓜,叽叽喳喳,满脸开心。 张灵悦也开心,这一单她收入了一块九,其中的木瓜可是自家种的,不用钱,近乎纯赚。 接下来,张灵悦又陆陆续续卖出些酸萝卜酸黄瓜酸藕片酸豆角等,没人的时候,她就掏出带来的小学的书本,重习早已被还给老师的小学知识。 这个暑假过去,她就要上初中了,可不得抓紧时间复习。 她记得,上初中的第一个星期,就会有一次摸底考试,她可不想上辈子考了一百九十八分,而这辈子却只能考两个大鸭蛋。 至于因为看到她努力学习,又是一副学生的稚嫩模样,圩市管理略过了她没收摊位费,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日头渐高,暑热越盛,到了早上十一点,需要来赶圩的人,也全都来了,圩街挨挨挤挤的,全都是人,放眼看去,一条街人头涌涌,跟后来的假日景区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时节点,不管是顶着烈日骑了一路单车的人,还是逛了一早上圩的人,都开始口中干渴起来,又将到未到嗦粉吃午餐,不上不下的时间,大家的选择便是吃小吃,因为既花钱少又不占肚,主要是能解暑渴。 这时候,西瓜凉茶冰棍和酸料是首选。 前者不用说,西瓜汁水多又清甜,凉茶也是甜滋滋的清香路边菊和酸甜略苦的柠檬茶,两毛钱一杯,喝上一杯,干渴全消,喉中还有凉凉甜甜的回甘。 冰棍就更爽了,舔一口,全身冰凉,但吃完后会更口渴。 酸料则是酸爽得来又解渴,还能打开胃口,要是全选便宜的萝卜,相比一元钱一块,吃着不过瘾的西瓜性价比高,也不像凉茶和冰棍,一到肚中就没了,酸料可以慢慢咀嚼,慢慢品尝,汁水丰富,滋味十足一一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当然,其实多数人吃酸料,一尝到那酸香爽口的滋味,都是迫不及待想尝更多,三两口就囫囵着解决掉了一块酸料,尽管如此,你也不能阻止人们的错觉。 因为,有一种自制力叫做我觉得对酸料我有。 到了十二点过,不用等到两三点钟散圩,张灵悦摊上的酸料就在这种“对酸料我觉得我有自制力实则没有”的错觉帮忙中很快卖光了,只剩下酸姜和辣椒。 水门镇附近一带的人吃酸料,追求酸脆的口感,所以食材本身自带脆感的萝卜黄瓜木瓜竹笋等等很受欢迎,是酸料摊中的明星,最好是腌制一熟成就推出来卖,隔上一两天,脆度下降,口感就逊了一筹,熟成超过三天以上,就绵软烂熟,为人所不喜,不会买了。但酸姜和辣椒不在此列,这两种酸料吃的是酸辣的口感,放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不变质就成。 眼看日头高悬,热浪滚滚,张灵悦收摊,不准备顶着大日头在这里苦守着卖没多少人吃的酸姜酸辣椒了,这个是丰富种类用的,挣不了几个钱,若为多卖些酸姜酸辣椒而中暑,就得不偿失了。 旁边卖凉茶西瓜的妇女见她收摊,搭话道:“阿妹,这么快就收摊了?生意不错呀。” 张灵悦笑回:“哪里?我卖得少,不及阿婶你,光凉茶就卖了几桶。” 阿妹,是对年在十八二十岁以下未出嫁女孩子的统称,不是因为张灵悦是同辈才这么叫她,所以张灵悦按凉茶档妇女的年纪叫她阿婶,这并不混乱。 凉茶档妇女的家就在档口后面的那幢四层楼房里,熬煮凉茶很是方便,今早家中的确已送了四桶凉茶来,都卖光了,她颇为自得,笑了一声,谦虚道:“凉茶不值几个钱。” 怎会不值几个钱? 张灵悦自己在家也熬煮过凉茶档卖的这种路边菊凉茶,屋边田边不要钱的路边菊拔一把,洗干净丢锅里熬煮,待水变成绿色,路边菊的清香气味散发出来,滤去渣,加入白糖搅拌至融化,再放凉,就得到了入口清香,甜美甘凉,涤荡暑气的路边菊凉茶。 这可比张灵悦又要切片,又要晾干腌制的酸料省功夫多了,成本也更低,卖的价钱却不比酸料少多少,哪可能挣不了钱? 只不过,卖凉茶得有自己的铺子,能源源不断供应凉茶,且只在圩日才有生意,平常的日子大家基本不喝,跟不管圩日平日都受人青睐的酸料可没得比。 何况,随着社会日渐富裕,各种饮料进入市场,人们的消费习惯改变,凉茶很快就会在丰富饮料的冲击下消失于市场,张灵悦的记忆中,约两三年后,就没再在家乡喝到过这种便宜美味的凉茶了。 倒是酸料,永远是家乡人们的心头好,无论是张灵悦往上的父代祖父代,还是她这一代,及下一代,再下一代,管你饮料是喝凉茶还是喝汽水,喝果汁还是喝奶茶,酸料都从未离开过人们的日常生活,经久不衰。 张灵悦收拾好摊档,在凉茶档妇女那买了一杯凉茶喝,回味着这久违了的美味。 第3章 初试身手(完) 嗦过粉,慰劳过空空如也的胃,张灵悦去进了些萝卜,又去肉摊割了二两肉便回家了。 回到家,擦去汗,打开漏电的老式落地大铁扇,吹着堪比自然风的清凉风,暑气散去,疲劳上来,张灵悦合上眼,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近五点。 这个时间,该去淋菜了,从前菜园和菜地里的菜,只是餐桌上佐饭的菜蔬,如今可是她生财的来源,须得更用心侍候才成。 挑上粪桶,张灵悦先去离家二里远的菜地去给豆角淋水,回到家,又去屋边的菜园,逐一给空心菜红薯叶苦麦菜,茄子石瓜白瓜黄瓜丝瓜苦瓜等淋了水。 淋完所有的菜,再去自家的竹林挖了笋,这时太阳已落到山后,是六点多近七点的时候了,该做晚饭了。 电饭锅洗好米,盖上盖按下键,瘦肉洗干净切片,加盐油酱姜丝拌匀放一边腌着,在屋边摘了把假决明豆叶,逐枝从上往下一撸,把假决明豆叶从梗上叶筋上撸下,加清水洗干净,捞起搁菜筛沥水,丝瓜去皮,切滚刀块装盘备用。 今晚,她打算做一道假决明豆叶瘦肉汤和清炒丝瓜。 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回到家两点多,在外晒了大半天的太阳,是该吃点清凉解热的吃食去去暑气。 吃过清香甘凉鲜美的假决明豆叶瘦肉汤,清甜美味的清炒丝瓜,在满天熠熠生辉,如镶了极致纯净钻石的星空下散步消过食,张灵悦处理好挖回的竹笋,煮过水,放清水里漂着,然后,她终于有足够的闲暇时间去进行快乐活动一一 数钱啦! 今天卖酸料的所得,她虽大致有数,但具体卖了多少,她还没数过呢。 今日,她共卖了三十块酸萝卜,三十块酸黄瓜,二十五小扎酸豆角,二十根酸笋,二十条酸木瓜,再加上两块钱的酸姜酸辣椒。 应收四十三块钱,实收四十一块,少掉的两块钱,是给客人的优惠和搭添头去了。 一个圩日,半天收入四十一块钱,一年平均每个月约有十个圩日,那就是月销四百一十块。 四百一十块钱,听起来不多,还要扣除本钱,所得就更少了。 但要知道,现在可是九九年,不说别人,就拿张灵悦的父亲张成林来说,他在兴市帮昔日的战友送货看仓库,闲时还做做苦力,给人拉货搬运,等于日夜工作,打三份工,也才一千块多块钱。 而张灵悦的母亲刘婵,在熟人的介绍下,从上个月的二十五号,张灵悦收到初中录取通知书后去的兴市,进厂打工,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做上三个月后转正式工,也才七百多八百块钱,没转正前工资也就跟张灵悦卖上十日酸料所得的一样多。 而且,张灵悦也并不满足于每个月卖十日酸料、只卖这么几种基础款酸料就算了,她想的是每天都卖,卖更多种类、更多好吃的酸料,这样挣得就更多了。 畅想了一下未来,张灵悦顿时充满了干劲,收好钱,去洗澡睡觉了。 次日起来,吃过早餐,张灵悦照例先去淋菜,顺便摘了要做酸料的豆角回来,洗干净挂竹杆上,再捞起漂着的竹笋一起晾晒,去摘将熟未熟的木瓜,在表面上划上许多道道,静置着等乳白色的苦汁流出,及时用水清洗,直至苦汁流尽,刨皮去籽切条,一番忙碌完,就开始烧水准备做酸料。 水门镇一带做酸料,采取的不是加盐加凉白开,密封置阴凉处自然发酵产生酸的方式,而是将原料清洗干净,放太阳下晒至表皮稍蔫,再视材料的不同进行或焯水,或加盐在盆中不停抛翻,或揉搓至盐溶解等处理,处理好后,放入坛瓶之中,加凉开水加适量酸醋,喜辣的可以加辣椒一起泡,但做酸料卖的一般都不加辣椒,而是另外做成辣椒水,供喜辣的客人吃之前蘸一下。 这样腌泡出来的酸料,熟成时间快,一般隔上一两天或两三天就能吃了,吃起来酸脆鲜爽,不带腌水的沤臭味,还能尝到原食材自带的清香味道。 忙碌一天,把豆角竹笋木瓜装进玻璃瓶中,加水加醋盖上口密封,明天再做更易熟成的酸黄瓜萝卜片,后天圩日就又可以去卖了。 日子在张灵悦学习和做酸料中过去,又一个圩日到来了。 张灵悦照例七点起床,收拾出发。 正是大暑的节气,三伏天人们苦夏,没有胃口,就更喜欢吃酸料了,今日的酸料又是销售一空,且比上次卖得快,辣椒酸姜也较上次卖得多。 这是因为有了熟客的帮衬,虽然有些人也心抱怀疑,怀疑张灵悦上次酸料卖得好,这回会起坏心思,改用醋精腌制酸料,对抱有这种心思,并直白问出口的人,张灵悦也不多话,直接拿竹签扦一块边角料让他们试吃,打消他们的疑虑,也算是附赠了一小块酸料,吃过的人自觉占了便宜,酸料又没问题,都高高兴兴地买了酸料,还对张灵悦一顿夸,夸她的酸料做得好,做生意讲良心。 路过的人听到,自然忍不住要凑近看看,问上几句,人家又给张灵悦做宣传,大力保证张灵悦的酸料做得好,人实在,一时帮张灵悦做了推销,卖出去好些酸料。 就这样,张灵悦今日又早早卖完了酸料,买凉茶的时候,卖凉茶的妇女正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看了张灵悦好几眼,话倒是没说什么,就是眼带审视,若有所思。 张灵悦看见,心下咯噔,琢磨了一会,想着她不会是要使什么坏吧? 但想想,刚才一些同村的叔伯婶娘嫂子们有和她搭话,卖凉茶的妇女也不是没看见,想要使坏,也要掂量掂量,会不会被她叫上村人报复。 横竖她也要做生意,也怕得罪人。 就算她实在眼红,想来最多就是也推出酸料卖,分她的生意,虽说这样也算得罪了张灵悦,但张灵悦也不好因这一点就叫人对她打砸闹事,因为生意谁都可以做,张灵悦这样做的话,是不在理的。 如此一想,张灵悦也就放下了担心。 只是分生意而已,张灵悦对自己有信心。 再说卖凉茶的妇女已经够忙的了,要做酸料卖,除非她再加人,不然忙不过来不说,也挣不到钱,但要加人卖酸料,那就不是分张灵悦的生意,而是明抢了,那张灵悦叫上村人砸她的摊,她也不冤。 这等明显不划算的事,除非她没有头脑,不然她应该不会做。 张灵悦所料不错,下个圩日,张灵悦再来摆摊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凉茶摊的冰柜旁边,摆了一罐酸萝卜。 张灵悦挑了挑眉,恰好与卖凉茶的妇女对上眼,卖凉茶的妇女下意识地瞄了眼那罐酸萝卜,不自在地跟张灵悦打招呼。 张灵悦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像是没看到那罐酸萝卜。 有些事,该糊涂还是要糊涂,就一罐酸萝卜而已,水门镇人酷爱吃酸料,整个水门镇的店铺,只要有心的,都会在门口摆上一个玻璃罐,泡着酸萝卜卖,增加点添头收入。 她能阻止一个人,还能阻止全部人吗? 还是要靠产品和做生意的手腕来取胜。 产品,张灵悦对自己做的酸料有信心。 她的酸料可是照着圩上最受欢迎,最大的那档酸料做的。上辈子她没能开成酸料摊,但不妨碍她把童年最爱吃的酸料给试验复刻出来,全家人吃过后,都一致认同,她做的酸料跟圩上最大酸料摊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而几回卖下来,每次都清空了酸料,还被顾客埋怨做得少,直让她多做一些来卖,也说明她的酸料得到了顾客的认可和喜爱。 至于做生意的手腕,虽然她上辈子没做过买卖,没有干过销售,但她做过顾客呀,也做了三十来年的人,自问对人心、对顾客的心理还是有所了解的。 更别说,作为职场社畜,谁没读过几本成功学、成功人士传记的书,以及推销和自我推销的案例与心理学,期望着在职场上大杀四方,功成名就一一当然,个性原因,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佛系,但用来摆摊卖个酸料,绰绰有余了。 凉茶西瓜摊的酸萝卜,张灵悦有信心,是影响不到她的。 果然,这一次她照例早早地卖完了,也照例地,去买了凉茶,大概是出于不好意思,卖凉茶的妇女格外热情地招待了她,张灵悦也笑容以对,简单应答几句,喝完凉茶就离开了。 如此,这茬就暂时算揭过了,只要她不再继续过份,张灵悦也不追究,大家相安无事。 其实,卖凉茶的妇女不知道,张灵悦所求不多,只求能在她上初中之前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卖酸料就行。 这个位置诚然很好,但在她上学之后,也是霸占不了的,只要卖凉茶的不在这个月里使坏赶她走,少挣一点钱,张灵悦也是可以接受的。 再说了,也没有少挣一一 张灵悦离开前,瞄了一眼那罐没卖出多少的酸萝卜,暗中发笑。 做酸料不难,似乎人人都会做,但要做出好吃的、合乎大众口味、受大众欢迎的酸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怀着打了小小胜仗的成就感,张灵悦开心地去嗦粉进货回家。 第4章 初中体验生活(一) 日子就在张灵悦做酸料卖酸料中过去,来到了八月十六日。 前一天,是农历七月初五,正是圩日,张灵悦卖完酸料,嗦粉完毕,没有进货,而是去买了一个桶,一条毛巾,漱口的口杯,新牙刷以及牙膏洗衣粉香皂等日用品,回到家,把玻璃瓶清洗干净晾干,和为做酸料卖而新置的菜刀木盆水桶一起摆放好,盖上塑料布防尘,直起身,轻轻地叹息一声。 从明天起,她要去初中参加为期五天的中学体验生活,暂时不能再去卖酸料了。 张灵悦重生在上个月的二十五日,母亲出门去打工的那天清晨。 上辈子,随着她升上初中,小她一岁的妹妹张灵音也要去读初中的预科班,今年已七岁的两个双胞胎弟弟张立孝和张立严也要上小学,家中开支骤增,靠着父亲张成林打工,母亲在家务农,虽可勉强做到收支平衡,但考虑到再过六年,张灵悦就要上大学,张灵音接着也要上,张立孝与张立严也要升上初中,花费更多。 于是,父母商量过后,决定把张立孝和张立严送到县里去年开办的寄宿学校,母亲则在父亲战友家的熟人介绍下进兴市的工厂打工。 因为自此起要与孩子们长久分开,也是考虑到孩子们长大了,需要去见识世面,父母便决定,在这个暑假,母亲去兴市打工的时候,把他们姐弟四个也带去兴市去过暑假。 上辈子,张灵悦一开始是不想去的,她个性内向喜静,对古代隐士和武侠小说武侠影视剧中世外高人的隐居生活向往已久,巴不得全家人都不在,好独自在家体验一把隐居生活。 但父母怎么会同意?他们对她内向的个性苦恼已久,让她去兴市就是要她去见识俗世繁华,刺激她心生向往,改掉内向的性格,于是以她身为家中长女的责任感拿捏住了她,让她不得不放弃独自在家的想法,跟着去兴市去看住以及管教住“有可能因为去了城市,父母要上班没人管,如鸟儿出笼,到处乱跑,城市坏人又多,说不定一眼没看住,就会被坏人拐走的弟弟妹妹”。 说起来,张灵悦也不是蠢,就这么相信了父母的话,她自然知道自家姐弟四个没有一个蠢的,非但不蠢,甚至如妹妹张灵音,她不起坏心思骗别人别人就该偷笑了,别人想骗她那是连门缝儿都没有的,且两个弟弟也是听话的人,才不会四处乱跑,不,就算比较跳脱一些的大弟张立孝会乱跑,从小就小大人似的小弟张立严也会拉住他的。 可是,要不怎说关心则乱呢? 张灵悦虽然对弟妹们有信心,但她对他们更有源自血脉的浓浓的爱。 一想到她那长得漂漂亮亮的妹妹,俊俊秀秀的弟弟们会被坏人盯上,诱拐不成,直接套麻袋敲晕带走,就担心不已,遗憾地放弃了独居的想法,跟着一起去了兴市。 这辈子,重生回到出门去兴市的那一天,张灵悦搞清楚自己是重生之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以要参加中学体验生活为由,坚决要留在家中,母亲拗不过临时变卦的她,长途客车的发车时间又快到了,退票已来不及,没有办法,一再劝她不听,只好哭着出了门。 张灵悦怀着歉意,送他们到了村公路,目送载客的摩托车载着他们远去,消失不见。 如果她重生回来得更早一些,张灵悦会力劝母亲不要去打工,和她一起在家做酸料卖。 但或许是因为,这一天是张灵悦人生中的分水岭,就是从这一天起,她的人生中有了大大小小的遗憾,以至每次想到这些遗憾,就会追根溯源想到这一天,产生“要是那天……就不会怎样怎样”的想法来。 所以,她才重生在了这一天。 而她也决定要做出改变,弥补那些遗憾。 参加中学体验生活固然是张灵悦坚持留在家的借口,实际可去可不去,比如她上辈子就没有去,这辈子完全可以不去,可以用这时间卖酸料挣小钱钱,也免得不去摆摊,摊位被人占住,但张灵悦自有打算。 八月十六日,张灵悦骑着单车,带上新置的日常洗漱用品,带上行李,还有二十斤米,出发去学校。 水门镇有两所中学,一所是镇中,一所是职中,镇中坐落在镇外的一座矮山头上,占了整个山头,职中比镇中要远上二三里,坐落在另一座山上,规模比镇中小一圈,地位自然也比不上镇中,矮镇中一头。 不过,和县中比,镇中又大有不如了,孩子家长们,谁不以考入县中为荣。 张灵悦上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在中上游徘徊,升初考试的时候,也同样落在了中上游的梯队,没能考进县中,好在也不至于要去职中,进了不好不坏的镇中。 张灵悦后来审视自己的人生,她觉得,从后面的经历来看,自己并不笨,小学的时候实在不应该学成那样才对,都是因为内向的性格,使她在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都不敢问老师,问同学,就这么迷迷糊糊过去,所以升初也就迷迷糊糊地升初。 也就是后来网上所说的社恐,怕和人打交道,对和人打交道总是能避则避,恨不得能遁到无人海岛,独自生活。 不过,到了初中就不同了。 其实,张灵悦心中也为自己的性格所苦,不止父母期盼她能改掉,她自己也想改掉,只是社恐的性格使然,她怕在众人眼里,分明一直内向怕羞的人,一下子变得开朗大方,谁都会看出她是在假装开朗大方,会遭人嘲笑。 于是她决定,等升上初中,离开小学这个熟人环境,在相对陌生的初中里,再来改掉内向怕生的性格,这样就不用怕有人笑她装样子了。 如张灵悦所想,她的确做到了,虽然不容易,还是做到了。 在初中的她,虽说也没有就变成活泼开朗,社交牛逼哄哄的社牛了,但也硬着头皮,积极地去向老师和同学问问题,学业上极力去弄通弄懂,也是凭着这个,初中毕业,她考入了县高。 之所以只进了县高,没能考入市高,是张灵悦小学的底子拖了后腿。 第5章 初中体验生活(二) 说起来,因为这个,她似乎应该重生在上小学之前才对,毕竟小学底子没打好,也算是人生中的遗憾,可初中多少改掉了一部分内向性格的成就感,冲淡了这份遗憾。而且到了高中,她也把小学落下的问题给补上了,考上了好大学,如此,也就不存在什么遗憾了。 张灵悦推着单车,爬上学校门前的斜坡,穿过校门前的运动场,进了水门镇初中。 镇中是记忆中的那个镇中,古旧的青砖校舍和新建的红砖校舍并存,张灵悦去报到处报到,又扛着米去饭堂交了米,提着行李去分到的班级宿舍。 一进宿舍,就看到昔日同住了一年之久的初一同学们。 张灵悦跟她们后来没有了联系,忘了她们的名字,但记忆中还记得她们的模样,见到她们熟悉的稚嫩脸庞,忍不住露出了怀念欢喜的笑容。 然而同学们不认识她,对上她这个陌生人的笑容,一向生长在小山村中,生性质朴,才刚离家走向外面的世界,心中紧张害怕又向往的她们,顿时羞红了脸,不知如何应对,只能不知所措地别开眼,扭开头,强装镇定,假装自己在忙碌。 张灵悦:…… 总感觉自己是调戏了良家少女的浪荡公子。 调戏的还是一帮良家少女! 体谅着同学们的心情,张灵悦没有再说什么,在自己的床位前放下东西,提起桶准备去打水,擦一擦床板。 走到门口,隔壁床位,记忆中姓李的一个女同学带着怯意,鼓起勇气小声道:“水在饭堂的旁边。” 张灵悦当然知道,但也承她的情,用后世养成的习惯性,对她一笑道谢:“好的,谢谢!” 在这个时代,山里长大的女孩子们,不习惯见人就笑,谨慎庄重有礼,这才是家庭对她们的教养;她们也不习惯对人说谢谢,那是电视上播放的城市里的人,以及书本上的人才会说的,文绉绉的话。 她们受人帮助,只会用感激的腔调说“多亏了你”,或是“多得有你”,要么就是奉上自家的一把菜,或更稀罕一些的糖饼零食,切切实实地表达感激之情,不玩虚的。 李姓女同学被张灵悦的笑容和“谢谢”再一次弄得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又一次别开烧得通红,带着懊恼,写着“早知道就不多嘴了”的脸。 进退有度也是她们被要求的家庭教养,这样对别人的话不知如何应对是极其失礼的,是没有家教,被视为没有父母教养的野孩子的表现,也难怪她要懊恼。 张灵悦一看,又下意识地道了句“对不起”,结果把人家弄得更不知所措,嘴巴噏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万分窘迫,就差落泪了。 得! 张灵悦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似乎多说多错,只能懊恼地拍了拍额,干脆提桶溜了。 卖酸料可以变着法对客人说好话,说客气话,但对这些小姑娘们可不行呀,她们还太害羞了,乍离开相对封闭的乡村生活,也让她们拘谨怕生。 慢慢来吧,等熟悉了就好了。 张灵悦这么提醒告诫着自己,去提来水,打湿准备好的,不要了的旧衣服,擦干净床板,挂好蚊帐,摆放好日用品,铺好床,看看还有时间,她去到洗澡间,挑了个中间的位置,洗了个澡。 近七点,六点五十的时候,晚自习的预备钟声响起,张灵悦放下带来的小学课本,跟女同学们一起,向教室走去。 但由于张灵悦刚才让人下不来台的表现,女同学们都不太敢和她走在一起,有意无意地避着她,生怕她又做出什么举动,自己应对不来,让彼此丢脸。 是的,怕彼此丢脸。 张灵悦做出让人下不来台的举动,于她自己而言,也是失礼的,是没有家教的、丢脸的行为。 感受着女同学们隐隐爱护的细腻心思,想起十多年后的公知们鼓吹的什么传统的美德和古礼只在岛上留存的话,张灵悦心中暗嗤。 这些人如果真的有心,肯到农村走一走,就会知道,他们口中名为推崇婉惜,实际只为踩贬,不安好心的传统美德和古礼,农村一直有好好传承着,他们想要学,尽管可以学;想要生活在这种氛围中,尽可以搬到农村去定居。 然而,他们是万万不会如此做就是了。 张灵悦就读的九九年水门镇镇中一年级新生有七个班,每个班约四五十人,张灵悦被分在七班,这是个差生班,一二班才是尖子生班。 像张灵悦这种成绩只属中上,也没有背景关系的学生,是进不了尖子生班的,被平均分在了另外五个差生班,美其名给差生班起带头,做榜样,激励差生好好学习的作用。 九九七班共有男女学生四十三人,女学生为所有班级中最少的一个,只有十一人。 这年代,农村中的重男轻女思想,以非常明显的方式,在这个班级中体现出来。 想到后世的男女失衡比例,看着教室中同样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男同学们,张灵悦不由想到,他们之间,有多少后来做了光棍呢? 张灵悦后来一路读书高进,和家人们又一直待在城市里,与成绩不好,大多数连初中都没读完就辍学打工的他们没有了联系,并不清楚他们后来的状况。 七点的晚自习钟敲响,班主任走进教室,介绍了自己,张灵悦记得她,她姓王,是语文老师。 王老师自我介绍完毕,又让大家介绍自己,学生们顿时羞涩扭捏起来,不分男女。 张灵悦前世没经历过这一遭,当时社恐的她若是在场,想必也是其中羞涩扭捏的一员。 现在的她当然不是当初的社恐了,不过她也不想做带头的那一个,通常来说,社牛且不是刺头的孩子,一般都会成为老师管理班级的助手,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忙,给老师做助手就免了吧。 于是,她挑在不前不后的居中时间,做了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完毕,王老师又说了些勉励以及初中生活学习需要注意的话,铃声响起,就让学生们回宿舍了。 毕竟还没有书本,来体验初中生活,只是让学生习惯住校上课学习的生活,晚自习是要上,但上一节课的时间就够了。 次日一早,六点钟,铃声响起,新生们起床洗漱,去校门口的运动场听口令站队集合,听体育老师说了半个小时的话,先告诉新生体育课的重要性,再说了等正式开学,要学习广播体操,将来每天早上都要做操,又问新生们都擅长些什么运动,和新生们互动了一下,到了七点,让新生们解散去吃早餐。 早餐吃毕,是早读时间,如今没有书本,自是没有早读,班主任领着各科老师来给新生们做介绍,一个早上,就在各科老师以及学生们的自我介绍中过去了,氛围还算轻松。 而到了下午,就开始搞班级以及班级附带区域的卫生。 一天过去,学生们在一遍遍的自我介绍和劳动合作中渐渐有了大致的印象和浅浅的熟识。 第6章 初中体验生活(完) 班上的同学们,很多都是在小学时就是同学,又一起上了初中,张灵悦也有一个小学时的男同学与她同班,但两人不熟,两家相隔得又远,两人又都不是活泼外向的人,小学同班六年,张灵悦和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再者,他是学习成绩差的那一挂人,和张灵悦这种成绩中上游,有时能冲到前五,能归类到优秀学生的人圈子不同,出于自卑,也不会来和张灵悦强融圈子,这就导致同校六年,又是同村同本家的同学,到了陌生的地方本应天然亲近才对,张灵悦和他却在初中又做了一年同学后,仍是没能熟悉起来。 别人不想强融,张灵悦也不强求,只和他浅浅打过招呼,宣暄几句就算了,没有刻意亲近。 前世张灵悦是这么做的,这一世也是这样。 社恐才最知道社恐的心思嘛。 五天的时间,就在新生们慢慢适应着初中的学习作息,和同学老师慢慢熟识之中悄然流逝,星期五到了,学生们也该回家了,经过这五天的时间,有人心生向往,迫不及待盼望着正式开学后的初中生活,也有人适应不了,打起了退堂鼓。 张灵悦则是盘算着,后天又是圩日了,做别的酸料去卖已来不及,做些萝卜黄瓜卖还是可以的,再加上之前腌泡好的沙梨,品种是少了些,挣得也不会太多,但好歹不至于缺市太久,流失顾客不是? 风风火火,一刻不耽误地骑着单车回到家,张灵悦第一时间冲去菜园,看菜有没有枯死,这五天中她最挂心的就是这事了。 尽管去学校之前,张灵悦用打通竹节的竹子搭了简单的滴漏淋水装置,但鉴于源头是家中的水缸,地势差导致流速快,又因为时间上不足,来不及做详尽的实验,因此张灵悦也不敢保证水会在多久流尽,只能期望多淋一天是一天,菜园的菜能尽量捱到她回来。 看着菜园中只黄了几张叶子,没有蔫枯的菜,张灵悦开心地笑了。 别的瓜蔬还好说,死了就死了,要拿来挣钱的黄瓜,那是不能枯死的,自家能产出,就可以减少成本了。 滴漏有用,看来萝卜和秋豆角、包菜及藠头也可以种下了,黄瓜也可以试着种一种,虽然这个时候没听说过有秋黄瓜的品种,但水门镇在南方,秋花生秋豆角秋西瓜都可以种,论理来说,黄瓜应该也可以。 就算不行,也不过损失人工和种子,但要是种成了,那以后的酸黄瓜原料就有了,值得一试。 张灵悦摘了菜,高高兴兴地回家。 次日,张灵悦果然做了萝卜黄瓜酸料,想了想,去村里换了个半熟的木瓜,一番处理之后,斜刀切成寸长的菱状块,不用水泡,而是用盐腌出水,加凉白开洗去盐水,再加适量的糖醋拌匀,腌上一晚,明天就能卖了。 这不是水门镇酸料的做法,而是清平县主流酸料的做法,口感不追求酸脆,还略带水门镇人不能接受的甜口,做法和水门镇一带的酸料大有不同。 虽说考虑到水门镇人的口味,她已故意选了个自带甜味,一看就知道不会脆的半熟木瓜,给人打足了心理预防针,放低顾客的期待,张灵悦也没把握水门镇的人能买帐。 不过,本就是想着只有萝卜黄瓜沙梨辣椒姜,供选择的品种太少了,而要按水门镇的酸料做法来做酸笋豆角木瓜,以及这时候已能采收的凉薯时间又不够,就只有用清平县的酸料做法来做酸木瓜,给顾客多一个选择,丰富品种用的,不买帐就不买帐吧。 大不了卖不出去,运回家自己把木瓜给炫了。 什么?你说不是还有一个新品种酸沙梨吗? 那个啊,跟酸辣椒酸姜一个样,都是可以长久腌泡的,且喜这一味的人不算很多,至少张灵悦就吃不惯,也是用来丰富品种,增加专业度用的。 次日,昨晚虽已决定佛系对待新品种酸木瓜的销售状况,临了张灵悦还是想要捞一捞,花钱买了几包这年代还很受欢迎的小零食酸梅粉。 吸溜~酸料拌上酸梅粉,这可是省城酸料的吃法,光想想张灵悦就要流口水,她不相信爱吃酸料的时水门镇人能够拒绝。 至少,每年的米李子上市的季节,大家就很爱吃拌着辣椒粉的酸米李。 话说,等未来的某一天,地域性的美食打破地域限制,等全国各地的人民不再固守旧有的口味,愿意去尝试新口味的那一天,张灵悦一定要把省城酸料的吃法也带到家乡来。 吸溜~酸梅粉,甘草粉,椒盐粉,辣椒粉……等着我! 但要等到那一天,还有很长的时间,如今的营生,却在眼前。 今天,张灵悦特意提早出发,为着这个,她怕自己醒不来,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六点就起床,匆匆洗漱吃早餐,八点前就来到了圩上。 隔壁的凉茶西瓜摊都才刚刚支摊,卖凉茶的妇女看到她,颇为惊讶,随即又了然地打了招呼,主动道:“来啦,上个圩日你没来,摊位也没人占,不过这个圩日就不知道了,你早些来也好。” 张灵悦感激地笑笑:“那真是太好了,上个圩日初中要求新生去参加体验生活,我去参加了,就是怕摊位被占了,今天才早早来了。” 勤快又努力的人,只要不是红眼病,谁又不喜爱,不愿意结交呢? 谁知道哪一天对方就一飞冲天了,自己到时候不就多条门路了吗? 卖凉茶的妇女柔缓了脸颊,感叹道:“又要努力读书又要摆摊做生意,你爸妈生了你这样好的女儿,真是有福了。” “哪里?”张灵悦谦虚笑笑:“就是做点小买卖,当不得什么的,跟阿婶你天天出摊做生意的可没法比,你这才真正叫做生意哪。”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尽管摆摊卖西瓜凉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生意,卖凉茶的妇女听了,仍不由自得,心下暗爽,正要说什么,一眼看见儿子掀开冰柜在偷拿雪糕,顿时骂起来,去夺回他手上的雪糕,备受全家宠爱的儿子嘴一瘪,蹬腿大哭,引出后面家中的老人,忙不迭来哄,场面一下子乱糟糟的。 张灵悦不走心地多看了两眼,以表关注,然后摆她的摊去了。 这年头,独生子就是家中的小皇帝,任你教育专家说破大天,一家就这么一个孩子,所有的奋斗都是为了他,成本沉没在谁身上就在意谁,所以不疼他疼谁? 就算一家中有一人独醒,觉得不能这么溺爱孩子,那也拗不过不这么认为的全家人去。 果不其然,隔壁的教子最终以老人的溺爱和做母亲的妥协,孩子胜利拿到雪糕而告终。 但事情仍没完,张灵悦还得听卖凉茶的妇女抱怨一通和婆婆的教子理念不合。 好在谢天谢地,很快,随着来赶圩的人增多,她忙着做生意,张灵悦总算被解救出来,不用再听她的抱怨了。 张灵悦也专心卖起自己的酸料来,今日态度尤其热情,着重推销酸木瓜,奈何大家抱有疑虑,就算试吃过,买的人也不算很多。 张灵悦仔细观察,与口味关系不算很大,最主要的原因是:大家觉得她卖一毛钱一块的酸木瓜卖贵了,虽说一毛钱一块,买上五毛钱,其长度和五毛钱一根的长度是一样的,且可以选择,不要头尾尖尖,只选中间的,对比起来其实是赚了,可很多人都想不到这一层。 归根结底,是现在人们的腰包不够鼓,可支配的余钱不多,大家不愿拿这有限的钱去试错,去买吃亏。 张灵悦心中叹息,还是购买力不行呀,县里卖这样的酸木瓜,可是论斤卖的,酸料又压称,五毛钱,可买不到同样份量大的五块酸木瓜呢。 接下来,张灵悦更加卖力推销酸木瓜。 “阿妹,要买酸木瓜吗?看,可以蘸好吃的酸梅粉哦。” “阿弟,买酸木瓜吗?可以蘸酸梅粉,也可以蘸辣椒水,想要那块都可以,随便你挑。” “阿嫂,你别看这木瓜熟,就觉得不脆不好吃,可是它甜呀,还香,吃着就跟哈蜜瓜一样。” “什么?你不知道哈蜜瓜是什么吗?是新疆那边的一种甜瓜,就跟西瓜一样,切成一片片的,吐去籽,只吃瓜肉,不吃皮,不如西瓜多汁,但比西瓜香甜,我在我爸打工的城市吃过,木瓜的味道就跟哈蜜瓜一模一样,你吃这熟木瓜,就跟吃那哈蜜瓜一样了。” “哦哦哦!阿姐,你想要三块熟木瓜呀,等等,我马上拿给你,喏,给你挑最熟的,吃着清香甜蜜,保证跟哈蜜瓜没两样。” “哎!阿妹你也想要两块呀?先等等,我找了钱就给你拿!” “阿婶,这酸木瓜好吃的,一毛钱哪里贵了?这么大一块,还要蘸酸梅粉,酸梅粉也是要钱买的,买酸木瓜还能吃到酸梅粉,简直就是赚了,不信你问问你家阿妹,村里的代销店卖的酸梅粉,是不是要五分或一毛钱一包?” “买酸木瓜喂!一毛钱一块,比酸萝卜还便宜,五毛钱就能买到酸木瓜又能买到酸萝卜啰喂!” …… 第7章 七月十四节 套句方言俗语,张灵悦嘴丫讲出沫,又有酸梅粉的加成,总算是将酸木瓜悉数销空了。 时已近两点,饥肠辘辘,低血糖让张灵悦手软脚软,头冒冷汗,分外疲惫,连凉茶也不喝了,和卖凉茶的妇女打了声招呼,急急忙忙去嗦粉。 忙活这么大半天,回到家一数钱,品种少了,萝卜黄瓜的数量增加了,酸木瓜又全卖出了,再加上酸沙梨酸姜酸辣椒,今日居然也卖了三十六块六毛钱,竟比往日没少多少。 张灵悦捏着钱眉开眼笑,因为品种少,原先对酸木瓜又是抱着佛系想法,她一直想着今天大概只能卖一二十块的样子,真是没想到。 高兴了一阵,鸭子挣扎拍翅以及烦燥的大叫声拉回了她的思绪,看看被绑着双脚的买回来的鸭子,目光又落在一旁几沓彩纸上,想到明天就是农历七月十三,接下来可有得她忙的了。 在水门镇一带,七月十四是个可与八月十五及过年相比的大节,端午和冬至节的人气都要比之逊一筹。 晚上临睡前,张灵悦泡了糯米,一早醒来,洗漱过先赶着去村大队中心的肉摊买肉,回来切好肉腌上,泡好红豆绿豆,再去淋菜,摘豆角。 豆角种在离家两里外的菜地,菜地离河边远,地势又高于河边,没法搞滴漏装置,五天没淋水,已枯黄大半,豆角也大多老了。 幸好当初豆种多,就多种了几块地,加上这块地在山脚下,有小半天的时间被山的阴影遮挡着,没有整天被晒,从中挑挑,还是能挑出一圩能卖的酸豆角来,至于这些豆角还能不能救活,那就不晓得了。 初步处理好豆角晾上,又处理好木瓜,这才去摘粽叶回来,一边煮粽叶,一边烧做酸料用的开水。 粽叶煮过洗干净,捆粽的粽绳也劈好,开始包粽子。 这一天,张灵悦又赶着包粽子,又赶着做酸料,末了还要煮粽子,期间还要炸扣肉,一直忙活到半夜煮好了粽子才睡下。 次日一早,也没能闲着,照例一早起来去买肉,回来度量着时间,堪堪洗切好萝卜晾上,邻居就在屋下大声叫张灵悦一起去分鱼。 鱼是村生产队鱼塘养的,开春按队集资买鱼苗,放进每个生产队都有的鱼塘里养着,鱼塘一般挖在地势高的山洼处,雨天蓄水,天旱开闸放水灌溉农田,闲时养鱼。 当然,夏季,调皮不听话的孩子还会跑去游泳玩水,充当孩童们的秘密试胆游乐场。 每年到了七月十四,开春放养的鱼苗就可以捕捞分给村民了。 什么,你问为什么不多养一会,到秋水枯的时候再行捕捞,鱼也能长得更大? 那是因为,这些鱼要用来做七月十四的一道限定美食一一酸鱼生粉。 七月十四一早张网捕鱼,捞上来后过称,按本生产小队的总人口均分鱼。 鱼分好拿回家,就杀鱼切薄片,摊在盘中用醋腌泡,静置待用。接着将粉丝泡开,上锅蒸熟,放到风扇下挑散吹至冰凉,放到盆中,下腌泡好的鱼肉,切得粉碎的紫苏,洒上芝麻,倒入大量的醋和适量的油一起拌匀,酸爽开胃,鲜美可口的酸鱼生粉就做好了。 在不知道鱼肉中有寄生虫之前,酸鱼生粉是张灵悦的心头好,年年都热烈期盼着七月十四的到来,吃酸鱼生粉。 知道之后,自然就吃不下了。 到了村生产小队的鱼塘,捞鱼已接近下半场,鱼已赶入网中,大伙正在合力收网。 孩子们往日只能偷偷摸摸来游泳,今日那么多大人看管着,自是要尽情游个够,一个接一个地往水中跳,嘻嘻哈哈,热热闹闹。 也有那自负泳技高超的炫起技来,吸一口气就往水里扎,往水深处潜去,引来父母兄姐的一阵怒骂,被就近的长辈给从水中捉起,也有滑溜如泥鳅的,没被捉到,在家人和在场人的紧张担心注视中,出其不意地从某处水面冒出来,抹去脸上的水,一脸的得意洋洋。 张灵悦失笑摇头。 孩子,等会回家你就有猪(拧)耳朵或竹笋炒肉丝吃啦。 拉网张灵悦帮不上忙,看了一会久违的捕鱼的热闹,提了桶去装鱼,帮忙提到生产队小队长的家去,鱼要集中到他家,再过称算总数分鱼。 有时有些人家所应得的重量,超出或不够整鱼的,还得几家凑够后一起共分一条鱼。 报上自家人数登记,张灵悦便跟人排在一起,等待分鱼。 经过一番嘈杂吵闹,推让协商,张灵悦终于得以在十二点钟之前,提着属于她家的七斤二两,刚好两条整鱼回家。 一到家,张灵悦就抓紧时间做了酸料,又凑合着做午餐吃过,便开始烧水杀鸭。 鸭子杀好,褪干净毛,和一条猪肉一起加清水煮至半熟,捞出来分盆装好,在大门外支起八仙桌,摆上半熟的整鸭和猪肉,整块炸好的扣肉,再摆上昨日包的粽子,圩上买的糖饼,泡好的木耳腐竹金针花,几碗生米,几杯米酒,燃香拜天。 拜天完毕,将桌搬回天井,在厅屋前拜神,自个拜完又挨个替家人拜,并告了一堆祈神保佑平安吉祥的话,往地上倾了酒,等香燃尽,烧了鞭炮,就可以撤桌,将供品端回去,用拜过天拜过神的几碗生米洗米煮饭,同时斩鸭切肉炒菜。 饭煮熟,鸭子炒好,肉炒好,扣肉垫着酸菜蒸好,再炒碟花生,就齐活了。 这回的八仙桌摆在厅屋中,上煮熟的饭,炒好的菜,粽子糖饼和烧酒也少不了,点上烛,点上香,拜公。 公,也就是祖,七月十四到了,鬼门开,请祖宗们回来吃饭。 又是一轮的敬拜祷告,斟过酒请祖宗开吃之后,开始烧纸宝,一边烧,一边恭敬地请祖宗拿着后辈孝敬的纸宝买所需的东西。 纸宝烧完,香烛燃尽,又朝地下斟过一轮酒,说一轮恭敬的话,就可以撤桌回去,重新热一热拜过公的饭菜,吃下肚去,领受祖宗的荫佑福份,这一天也就这么过了。 但是,七月十四到此还没过完,还得等明天,七月十五烧过纸衣纸裤纸伞纸钱纸宝等,放过鞭炮,才算是把祖宗送走,整个七月十四也才算过完了。 第8章 弟弟妹妹回来啦 晚上躺到床上,张灵悦只觉得深深的疲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连明天是七月十五,大家忙着在家送祖,不知道会不会去赶圩这个问题都只想了一半,就坠入了梦乡。 次日中午送完祖,张灵悦还是推着酸料去了圩上,圩上人稀稀落落,没多少人赶圩,连做买卖的都少有人来。 张灵悦见状,便没有固守摊位,而是推着车在圩上转悠叫卖,到了四点多快五点,才卖出了一半的酸料,眼看赶圩的人都走光了,圩上住的人也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准备吃晚饭了,张灵悦也只好推着车回家。 明天就是二十六日了,距九月一日开学还有六天,学生们陆陆续续也要到圩上来活动了,酸料隔了一天,口感虽没那么好了,但这一半明天应该还是能卖得出去的……吧。 张灵悦没多大把握,二十六号毕竟还是早了一点,二十七二十八的话就不用担心了,再多几罐都能卖掉。 不过,幸好弟妹也在明天回来了,实在卖不出去,一家人分一分,也不需要她一人全吃掉了。 想到弟妹,想给他们打个电话,又忆起这个时间段打过去也找不到他们,再说这个时间,邮局也关门了,去别的公共电话打长途电话,话费又贵。 算了,他们明天就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翌日一大早,张灵悦就去村大队的肉摊买排骨和猪杂,回来洗干净猪杂,一半煮了鲜美的猪杂粥,一半爆炒装起来,留着晚上弟妹回来吃,他们家都好这一口。 张灵悦十点多到的镇上,不是圩日的镇街冷冷清清,今日又是沿街叫卖,到了下午两点,昨日剩下的酸料卖完了,张灵悦赶着回家做下一批要卖的酸料。 日头西斜,从四点开始,张灵悦就不停向路口张望着,期盼着弟妹归来。 虽则上辈子她和弟妹是六点多才回到的家,但这辈子她没有去嘛,也许蝴蝶振了振翅,一切会有所不同呢?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不同,弟妹仍然在六点多才到家。 听到载客摩托车的声响,张灵悦放下火钳,跑到了大门口,载客摩托车也刚好在大门口停下,弟妹看到她,都高兴大叫:“大姐!” 张灵悦忙过去,把争先恐后要往下跳的两个弟弟按住:“别动,一个一个下来。” 说着将小弟张立严先抱了下来,大弟张立孝被父亲张成林拎下车。 张灵音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连行李也不管了,张开手冲过来给了张灵悦一个大大的熊抱:“姐!我好想你!” 张灵悦也紧紧回抱这个爱向她撒娇的妹妹:“我也好想你,灵音。” 两个弟弟抱住她的腰,小弟只是依恋地偎在她身上,大弟小脑袋在她身上揉搓着,已是呜呜哭出了声:“大姐,呜呜呜……” 两个载客的摩托车主笑吟吟看着,一个羡慕赞叹道:“看这几姐弟,感情真好。” 一个道:“可不是,我家的几个天天打架。” 张成林一边递出车费,一边接过摩托车主卸下的行李,看到儿女感情和睦深厚,他也深感欣慰,嘴上却谦虚道:“都一样的,天天见面难免争吵打闹,这久不见面,就想念起来了。狗识狗骨,怎么说也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嘛。” 摩托车主有被安慰到,笑着回捧了两句,拒绝了张成林请他们进屋喝杯水的客气行为,就离开了。 “爸。”张灵悦叫道。 “嗯。”张成林颔首,打量着她,“在家里过得怎么样?你妈妈天天担心你,担心你在家饿瘦了,又担心你独自在家孤单无聊,又担心有贼进屋伤你性命,天天念叨你怎么不打一个电话来,要不是刚进厂请假不批,她都想一起回来了。” 张灵悦能说什么?说她是重生的,上辈子早已习惯了父母对她的放心,所以一直就忙着做酸料卖,开辟新的菜园,想不到要打电话去让他们安心? 昨日想起要打电话的时候,已没有必要了? 她无话可说,只能装作没想到,不好意思笑笑,说道:“那爸你看我有没有饿瘦?” 张成林哪看得出来? 他上次见到她,还是过年的时候,如何能知道相较一个月前,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只能看出,她比大半年前见到的时候又长高了,亭亭如一支出水的含苞新荷,已初初长成少女模样。 再观神情,未露出独自在家孤单寂寞后,终见亲人的得救与狂喜,甚至相反,张灵悦与他对视的目光安然坦率且……自信? 是他看错了吗? 大女儿居然变得自信了? 张成林简直想揉自己的眼睛。 大女儿不是一直内向怕生,和父母说话,目光都不太直视父母的吗? 他想再探究,看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张灵悦已半弯下腰给张立孝擦眼泪了。 算了,也不急在一时。 张成林提着行李进屋:“别杵在外面了,进屋吧。” 张立孝和张立严不愿放手,就如挂在张灵悦身上一样,随着她向前移动,不得不放手的张灵音看不过眼一一主要是她不能这么做,眼红。 她腰一弯,就将张立严从张灵悦身上撕下抱起,教训道:“你们扒在姐身上,姐不用走路啦?” 张立严挣扎着要下地,小脸憋得通红:“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张灵音逗弄地双手用力勒紧他:“不放不放就不放!” 话是这么说,却也笑嘻嘻地把他放了下来,主要是张立严挣扎得厉害,时间一长她怕会力气不足抱不住他,到时候姐弟俩都得摔地上去。 张灵悦笑看着他们,牵起张立孝的手,姐弟四人一起进屋。 张灵悦问:“立孝立严,灵音,你们在兴市过得开心吗?” “开心!”张立孝大大声道,“大姐,兴市好多灯,晚上也是亮的,所有的路都是水泥路,下雨天也不怕滑倒摔个猴子屁股!” 水门镇是红土壤,雨天路滑,一滑倒屁股就染上了红泥,这里的人形象地将其形容为猴子屁股,张立孝没少摔过,也没少被嘲笑过,对此深有怨念。 张立严却抿抿嘴,说道:“兴市的菜好难吃。” 他不是吃货,从小又沉默寡言,能说出这么一句,已是嫌弃至极。 第9章 严父慈父 张灵悦听得笑起来,想起了上辈子,姐弟四人到了兴市,吃第一顿饭时的情景。 尤记得当时,饭菜煮好端上桌,姐弟四人坐下,待父母下箸,坐了一天车,已经饿了的四人迫不及待伸出筷子夹菜,却在菜送入口之后,不约而同地一顿,对看了一眼,俱都发现对方一脸怀疑人生的样子,嘴巴动了动,犹豫着不知道是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张灵音一边牵着张立严,一边抱住张灵悦的胳膊泥在她身上,也跟着吐槽:“姐,你不知道!兴市的菜真的很难吃,空心菜淡而无味不说,还有点滑,吃着让人恶心!红薯叶也不甜,清寡寡的一点味道都没有。还有豆角,他们那里都不吃里面长豆子的,只吃刚长成的嫩豆,硬梆梆的,怎么煮都煮不软熟,吃着也一股豆青味,没有粉粉香香的、好吃的豆子!而最难吃的还要数肉,那简直就不叫肉,没有半丝肉味,又滑又腥,嚼起来像吃木屑一样!还说什么城市好,我觉得一点也不好,我再也不想去兴市了!” “随你。”张灵悦头抵着她的脑袋,宠溺地磨了磨:“不想去就不去,姐今天买了你们爱吃的排骨和猪杂,饭和菜都做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呢,快洗手吃饭吧。” “万岁!姐姐最好啦!”张灵音欢喊,分外开心,脑袋回抵着蹭了一下,拉着张立严就往前冲:“立严我们洗手吃饭喽!立孝迟了就没份喽!” 张立孝一听,急了,也抢着跟去洗手。 张灵悦笑着摇头,捉弄两个弟弟是张灵音的恶趣味,偏偏两个弟弟总是一被捉弄一个准,不过,倒也不是弟弟们笨,而是张灵音比他们更聪明,早就拿捏住了两个弟弟的弱点,弟弟们也就逃脱不了被她捉弄的命运了。 坐了一天的车,中午只吃了些上车前准备的面包鸡蛋,张灵音姐弟仨早就饿了,又在兴市吃了难吃的饭菜一个月,好容易捱到回家,看到好吃爱吃的饭菜,齐齐咽口水,盛好饭坐下,等张成林举筷夹了菜,他们再忍不住,纷纷下着,大快朵颐起来。 一时大家都顾不上说话,只埋头干饭。 俄顷饭毕,连张成林都吃得有些撑了,三个小的更是抚着圆溜溜的肚子,瘫在椅子上。 见张灵悦收拾碗筷,张灵音道:“姐你先放着,我们缓一会再来收拾洗碗。” 农村家庭,父母不偏心的话,每个孩子都是要干活的,就好比这饭后洗碗,像张家,两个大的姐姐轮流洗,两个弟弟还小,就负责收拾碗筷送去洗碗盆,兼擦饭桌。 张灵悦道:“以后再说吧,你们今天坐车累了,我来收拾洗碗就好,你们要是吃太饱难受,就起来到天井走一走,和我说说兴市的见闻,也可以去老水缸那里,看看七月十四分的鱼。” 农家的日常生活,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波澜和太多的惊喜,家中难得一见的活鱼,也能成为生活的一道微澜,给孩子们带来乐趣。 张立孝第一个站起来要去看,张立严却拉住了他,往他手上放了一个碟子,张立孝一愣,跟着他一起收拾起碗筷来。 嘴巴上也没停,问道:“大姐,今年分到多少条鱼?” 想到什么,咽着口水又问:“大姐,你七月十四吃酸鱼生粉了吗?” 张灵悦加快了收拾,答道:“我们家共分了七斤二两鱼,每人一斤二两,刚好两条,鱼太大了,七月十四又杀鸭,又炒猪肉和蒸扣肉,我一人吃不完,就没做酸鱼生粉了。” 当然那不是主要原因,虽说七月十四的菜的确也是到今天才吃完。 “呼!太好了!”张立孝欢呼,“那我们明天吃酸鱼生粉!” 张灵悦手一顿。 绝对不行! 张灵音拧湿抹布回来,闻言逗他:“哦?明天不用去寄宿学校注册报到了?” 张成林已沉下脸:“书都不想着读了,就记挂着吃了?!” 张立孝吓得眼一红,不敢作声,张立严也抿了抿嘴,垂下了眼睛。 对两个儿子来说,张成林是不折不扣的严父,加上他们出生刚满一岁,张成林就离家打工,一年到头见不到他几回,兄弟俩都怕他。 张灵悦对他们道:“帮大姐把碗拿出去。” 又对不赞同,想要开口的张成林道:“爸,对于立孝和立严去寄宿学校的事,我有个想法,想跟你说说,你等一下。” 说罢,也不等张成林反应,端着碗盘走了出去。 张立孝和张立严有些犹豫,张灵音催促他们:“快端出去呀。” 见张灵音笑盈盈的,不像是要挖坑给他们跳,而是真的要帮助他们的模样,兄弟俩放下心来,也出去了。 兄弟二人年纪虽小,但早已明白,父亲对他们二人来说是严父,对两个姐姐可不是,尤其是对张灵音,那是要多慈爱就有多慈爱。 大姐要帮他们说话,不一定成功,但换成张灵音的话,绝对一说一个准。 那是张立孝和张立严不明白,张成林对他们严格,那是指望着他们传承这个家,顶立门楣。 对两个女儿不严,甚至是慈父,不过是因为,张灵悦是家中长女,张成林要倚重她,让她统率家中弟妹,所以要对她客气一些,让底下的弟妹感受到她在家中的权威,听她的话。 当然,也不能太客气了,不然长女就不会配合贯彻父母的权威。 而对非长非男的张灵音,没有任何要求,所以就能放心倾泻一腔慈爱。 不过,张灵音开朗活泼,为人精灵古怪,有脑子,有能力,有手段,比起个性内向怕生的张灵悦,沉默寡言的张立严,爱娇爱哭的张立孝,让父母不用担心她的未来,也是她独得宠爱的原因所在。 第10章 张成林大为震惊 见两个女儿都为儿子说话,张成林后续的训斥就没再说出口了,他问张灵音:“你姐要说什么?” 张灵悦说就寄宿学校的事有话要说,又没下文就走了,张成林有点在意,想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大女儿疼爱弟妹他知道,难道她独自在家,听了谁撺掇恐吓的话,想要辍学在家带两个弟弟,所以不让他把两个弟弟送寄宿学校去? 那可不行! 张成林只是不期待两个女儿传承家门罢了,还是期望她们成材,读书上进,做出一番成就的。 不然他和刘婵也不会一开始就考虑将儿子送到寄宿学校去了。 张灵音摇头:“不知道,等下姐来了你问她。” 张灵悦很快就回来了,她放下碗筷,就回了房间,出来的时候,顺手把两个在外等她的弟弟也领进了吃饭的饭间。 “爸,”张灵悦把手中的钱放到张成林面前,“这是我这个月在家卖酸料所得的钱,一共是两百七十三块钱,共卖了七个圩日。” 饭间一时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张成林面前的几沓钱上。 钱按分角元和面额的大小,用黄色橡筋圈分别绑着,钱币有新有旧,花花绿绿。 张成林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茫然问:“卖……酸料?” 谁? 谁卖酸料? 不可能是他的大女儿,大女儿内向怕生,个性澹泊不争,怎么可能去卖酸料? 不不,在那之前的问题是,她也不会做酸料呀。 哦,不对,家常的那种酸菜,比如腌酸芥菜,腌酸木瓜片,黄瓜片,萝卜片,酸藠头酸辣椒酸苦麦菜她还是跟她妈妈学过怎么做的,但摆摊卖的酸料不一样呀,如果一样,水门镇人那么爱吃酸料,大家早一窝蜂跑去卖了! “你怎么会做酸料的?”张成林问,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严厉诘问:“你的本钱是从哪里来的?” 他担心大女儿为了本钱,去做什么来路不正的事情。 “本钱是妈离家前给我的一百二十块钱。”面对诘问,张灵悦不慌不忙道,“其实所需的本钱不是很多,家中本来就有四个玻璃瓶,我又买了四个,花了三十二块钱,买了一个新木盆,新桶,新刀,其中刀和桶和兼具案板用的木盆共花了四十块钱,剩下的就是盐和酸醋,这两样要用的多,是去批发部批的,又花了三十块钱,本钱一共是一百零二块钱。妈留给我过节及去学校买日用用的的一百二十块钱和我自己平时攒的十块钱,减去本钱,还剩下二十八块钱,再添上一些卖酸料的所得,都用在置办去中学体验生活的日用品上,以及过节和平时日用了。” “至于会做酸料,那是我以前就一直在心中琢磨,琢磨圩上的酸料怎么就做得那么好吃,琢磨来琢磨去,想了好些做法,只是一直没时间尝试,这个暑假自己在家无聊,我就想着要试一下,结果成功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往往个性内向的人,心有惊雷,胸藏锦绣吗”? 张成林想起曾经的战友,现在的老板的父亲,在听他说起大女儿的个性,并为她未来忧心苦恼时,老板父亲安慰他时说过的话,一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受到了冲击。 他和刘婵往日总为大女儿的个性,为她的未来担心,难道真的错了? 不! 想到往日,张成林脑中立刻出现大女儿往日那不自信,不大方的样子,那个样子的张灵悦,做父母的哪个会不担忧? 于是张成林疑惑问道:“哪卖酸料呢,你怎么敢去的?” “爸!”张灵悦笑了,“我怎么不敢去?我难道是个胆子小的人吗?” 当然……不是。 张灵悦的确内向怕生,但她的胆子一点也不小,她甚至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不会怕黑,不会怕鬼怪什么的。 就拿半夜如厕这件事来说吧。 水门镇这边的农村的厕所,一般建在离屋子十多米远的地方,和猪圈连在一起,到了半夜,农村不像城市有路灯,起夜只能自己点火水灯擎着去厕所,连刘婵都在半夜里起夜害怕,要人陪着去,但张灵悦不用,她半点也不害怕,一旦起夜,从不用人陪,总是自己悄悄地去。 从小到大,张成林就没见她为怕黑怕鬼怪哭过,刘婵在兴市天天念叨担心,也从没念叨担心过她会因为怕黑怕鬼怪而在家惊惧难安。 但……但这胆子不小,仅限于对非人的黑夜鬼怪呀,对人,不仅是生人,对熟人她都很胆小的好不好? 就说松岗村,整个村子都姓张,村民之间都有亲,都是兄弟姐妹叔伯公婆,张灵悦从小在村中长大,就算是不常来往的人家,十几年了,总也混了个脸熟吧?她却还是对村中的红白事,以及拜社日、清明重阳祭祖这种有人堆聚集的时候,能躲避就躲避,实在躲避不过去,去了也是不合群,只和弟妹或相熟的同学玩,或者找个活埋头干,不会和人交际谈笑。 总之,她就不是个圆滑灵活,能说会道,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 这样的人,说她敢去卖酸料,张成林怎么都不能相信。 似是听到了张成林的心声,张灵悦不太好意思地又补充道:“当然,刚开始的时候不太敢去,但你和妈不是老说我这样的个性不好,还想着一定要我去兴市见世面,好好改改性子吗?我有点不服气,为什么一定要去兴市才能改呢?我在家也是可以改的!这么一想,鼓起勇气就去了,去了之后,发现也没那么难,我做的酸料人家又爱吃,就一直坚持下来了。” 所以,这是青春期的叛逆? 张成林无法置信,但眼前花花绿绿的钞票,又提醒他,这事是实实在在的。 不然张灵悦哪来的这么多钱? 张灵悦见他不语,神色复杂,知道他一时难以消化这个事实,便对眼睛亮晶晶,宛若小迷妹一样看着她的妹妹,以及两个听得呆呆的弟弟道:“想不想去看大姐腌的酸料?就在东耳屋哦。” “想!”张灵音第一个响应。 “我也去!”张立孝从呆愣中醒过神来,跟着举手报名。 张立严默默走到张灵悦身边,牵住她的手,仰头望她,这是催促出发的意思。 张灵悦便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东耳屋。 拉亮电灯,入门就可看到东耳屋墙下摆着的一排玻璃瓶,里面装着辣椒姜和沙梨,今日腌好的萝卜黄瓜以及昨日腌好的木瓜豆角和凉薯。 竹笋已过季了,要吃只能等来年。 黄瓜萝卜和木瓜豆角凉薯还不能吃,张灵悦打开辣椒和酸姜沙梨的玻璃瓶,拿来削好的竹签给他们,随他们自己喜欢扦着吃。 张灵音扦了几块酸姜咬着吃,问张灵悦:“姐,你怎么不留一些做好的酸料给我们,有做好的酸料在,这样不是能更好地说服爸爸吗?” 张成林此时也按捺不住好奇跟来了,刚进东耳屋的门,听到小女儿的话,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假装叱斥:“瞧你!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相信你姐了?” 张灵音吐吐舌头,嘻嘻陪笑:“爸,我也没说你不相信姐呀,我是说,这样更简单明了,大家一看就知道了,不用姐大费周章地解释。” 说着,她将手中的另一支竹签扦了个沙梨递给张成林:“喏!爸你尝尝,大姐做的酸料真的跟圩上做的一模一样,很好吃呢!” 第11章 在哪上学(一) 身为水门镇的人,张成林自然也嗜酸,一踏入东耳屋,闻到酸味,就已连连在吞咽口水了,当下接过酸沙梨,先嗦了一口表面的酸水开开胃,跟着迫不及待咬嚼起来。 做酸沙梨没什么技巧,就是放兑了适量酸醋的凉白开里泡,沙梨表皮硬,内里甜,酸水就是透了进来,也改变不了沙梨本身自带的味道,再加上硬表皮和沙梨果肉自带的颗粒感,张灵悦一直觉得其口味和口感都不怎么样,总不爱吃,但也有人就是爱吃。 如张成林,就很喜欢这个,三两口干掉了一个,还意犹未尽,想再吃一个,又想到这是要卖钱的,只能强抑住了这个念头,咂着嘴回味。 张灵悦还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吗,她用竹签又扦了一个递给他,说道:“爸你吃吧,喜欢吃这个的人不多,沙梨又是自家树上的,不花钱,老卖不出去还占着一个瓶子,要不是想着品种少,客人觉得不像个酸料摊,我都不想腌这个卖。” 说毕,顿了顿,回答张灵音先前的问题:“我之所以没有留一些做好的酸料做证明,不是不舍得,而是那些是前天和大前天腌好的了,到了今天,没那么好吃了,要再留到现在,更难吃了,显不出我的水平,爸吃了那些酸料的话,只会对我做的酸料更没信心吧。不如等明天,新的一批酸料腌好,吃新的更有说服力。” 张成林摆了摆手,才吃过酸沙梨,成品这一关,他是相信了的,张灵悦的确做出了可与圩上最大酸料摊相媲美的酸料。 目光在一溜装着酸料的玻璃瓶上滑过,张成林没忘记是因为什么说到卖酸料这个话题的,拉回话题问道:“你说就立孝立严去寄宿学校的事有话要说,这和卖酸料有什么关系吗?” 张立孝和张立严立即看向张灵悦。 对啊,为什么大姐说着要说他们去寄宿学校的事,结果却跳到卖酸料上去了? 张灵悦道:“我们回饭间说吧。”说着想到什么又补充:“想吃酸姜辣椒沙梨就再扦一些,但不要吃太多,这些泡了很久,太酸了,容易倒牙。” 三个小的欢呼一声,各自拿了新竹签又扦了些酸姜辣椒,心满意足地回饭间去,连张成林都没忍住,多扦了几块酸姜。 又回到饭间,各自落座,张灵悦首先问两个弟弟:“立孝,立严,你们愿意去寄宿学校读书吗?” 答案当然是不愿意的,这个张灵悦很清楚。 上辈子,两个弟弟不愿意去,但也不敢对父母提出来,就在这一晚,临睡前,张立孝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忍不住哭了,憋不住来跟家中仅次于父母的第二权威张灵悦说,问她能不能跟父母说说,让他们不用去寄宿学校?他们宁愿自己在家。 张灵悦听得心中酸楚,但也无能为力。 他们家的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外公和外婆也在这些年里相继去世,偏巧,父母都是家中的独子独女,想要找一个能帮忙照顾两个弟弟的嫡亲兄弟姐妹都没有。 松岗村里的村民倒是都姓张,论起来都是亲人,但就算同姓同村,也是要分房头,论个亲疏远近的,远的平白上门拜托人家照顾儿子不现实,同一房的吧,也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要不是实在没辙,张成林和刘婵何至于要把儿子送到没有一个亲朋戚友的寄宿学校去? 那时候,张灵悦只能和张立孝相对流泪,内疚自己帮不到他们,只能保证,周末会尽量去接他们回来团聚。 之所以说尽量,那是因为家贫,父母收入不高,所以一角一厘钱都要计较着花,若是每周来去县城接送两个弟弟,计下数来,也是一笔不少的钱,清贫的家花不起这笔钱。 这辈子,可不能再这样了。 看两个弟弟犹豫地看着张成林,不太敢说的样子,张灵悦鼓励他们道:“大胆说,放心说,不想去就说出来!大姐也不想让你们去寄宿学校,那里没有一个亲朋长辈,学校又是新开的,办学才一年,都不知道内里究竟如何,大姐实在不放心让你们去。” 张成林皱起了眉头:“你们梅英婶娘家的侄子也是在那个寄宿学校就读,你妈去问过,还是挺好的,你别恐吓两个弟弟。” “爸!”张灵悦郑重道,“话从一个人的嘴里传出来,就失一层真。梅英婶的娘家侄子去读寄宿学校,是因为开寄宿学校的就是她娘家嫂子的亲戚,人家有亲戚在,当然照顾她的侄子,我们家算起来虽也和她娘家嫂子的亲戚搭着亲,但这个七弯八拐,双方连面都没见过的亲,能有多亲,真的可靠么?还有,梅英婶的娘家侄子说学校好,到底是真好,还是得了好处,帮忙招学生去他们那儿上学才说好呢?” “这……”张成林没办法给出确切的回答。 送儿子去寄宿学校,是属无奈之举,并不是他们有多么相信,多么心水那个学校。 说到底,他们心中也有着疑虑,只是因为家庭情况,不得已为之罢了。 如同知道两个弟弟的心思一样,张灵悦也知道父亲的心思。 她下总结道:“总之,我不赞成送两个弟弟去寄宿学校。” “不去的寄宿学校的话,哪立孝和立严怎么办?”张灵音问,“让他们自己在家上学吗?” 张立孝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鼓起勇气道:“我愿意在家上学!立严,快说,说你也愿意!” 张立严沉默着点头,表示了愿意留在家里上学。 “那不行!”张成林不赞同,“你们还太小,独自在家我和你们妈妈不放心,你们只学到了煮饭,炒菜还没学会,光吃饭就成问题。” 张立孝和张立严顿时黯然,张立孝嘟囔着道:“我们吃咸卜干和榄角就好……” 张成林摇头:“不行的,光吃那个没营养,你们会长不高,长不大的。” 长不高,长不大是每个孩子都害怕的,张立孝捏着衣角,再也说不出话了,红了眼眶。 “不用在家。”张灵悦道。 第12章 在哪上学(二) 不用在家? 大家疑惑地看着她。 “没必要在家。”张灵悦点头,又重复了一遍,说道:“立孝和立严可以转到镇中心小学上学。” “一样的。”张成林摇头:“转去镇小同样是没人照顾他们,再说我们家在镇小没人事,也不一定能转到镇小去。” “人事的事爸不用担心,”张灵悦胸有成竹道,“只要去报名,立孝和立严一定能在镇小上学的,至于无人照顾……”张灵悦顿住了,露出了犹豫的神情,怯怯地看了张成林一眼,咬住了下唇。 张成林:……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这个总是不太自信,不敢和人对视的女孩子才是他所熟悉的大女儿! 什么安然坦率,自信大方,敢于去摆摊卖酸料的大女儿,那简直就像个梦中幻影,一点都不真实! 面对着熟悉的大女儿,张成林和缓了语气,鼓励道:“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没错,张成林之所以对大女儿不严,也是因为,她都已经够内向的了,要是还苛求叱斥她,没准她会直接自闭,所以对她除了客气一些,还比较宽容,平时多有鼓励,就怕她被苛求,受叱斥,动辄得咎,不知如何是好,会想不开钻牛角尖,那她整个人就废了。 张灵悦又犹豫了一下,才做出一咬牙,豁出去似地的样子喊:“爸!我这次去镇中体验生活,发现、发现……发现男女学生的洗澡间是连在一起的!男洗澡间就在女洗澡间的隔壁,洗澡间还是露天的,墙也不高,一伸手就能够着墙头攀翻过来,墙上也有很多洞!” 张成林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叫起来:“什么?!你说一一” 张灵悦点头。 “这都多少年了?!”张成林越说越生气:“二十多年了吧!镇中的洗澡间怎么还是这样没翻改?!” 他读书的时候,镇中的洗澡间就是如此,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没有一点变化! 一想到他生得花儿似的两个漂亮女儿要在这样的洗澡间洗澡,有可能被隔壁企图不轨的男学生盯上,偷窥骚扰,张成林就暴躁得想杀人。 一瞬间,张成林都不想让女儿们去读书了。 张成林是个正直有原则的人,就算刚好在和女学生隔壁的洗澡间洗澡,也不会动歪心思,但别人就不一样了。 他也不会天真地认为现在时代不同了,人就会有所改变。 要知道,在他读初中那个年代,偷窥女学生洗澡是要付出前途尽毁的代价的,还不是没能阻挡恐吓住心怀不轨的人。 万一两个女儿遭受了这样的事,她们年纪又小,什么都不懂,被哄着,或被恐吓,她们在害怕之下,着了那些坏人的道,那就是杀了那些人都不解恨啊! 张成林当即道:“我们不去镇中了,去职中吧!” “不行,”张灵悦摇头:“职中的师资不行。” 如果可以,上辈子张灵悦早就要求转过去了,不用待在镇中,每逢洗澡就为自己和灵音紧张,一旦时间来不及,只剩下和男生相邻的洗澡间可以选的时候,就提心吊胆,苦苦捱了三年了。 “不用去职中,”张灵悦道,“我听说,家在圩上,以及有亲戚在圩上的同学,可以回圩上洗澡。” 这倒是个解决的办法! 张成林心情美丽了一瞬,想到了什么,又黯然了:“你丽堂姑和成海叔是在圩上,可他们是租屋住的,自家也有侄子侄女在上初中,也要回去洗澡,去他们那里恐怕不行。” 这个张灵悦当然知道,她说道:“除此外,在外租屋住的也被允许回去洗澡,听说初二有一对姐妹,她们原先随父母在城市上小学,后来回家上初中,我们班有个女同学和她们是亲戚,女同学说,她们也是在外租屋住,她们就可以回租屋洗澡。” 话说到这里,张成林明白了:“你是想在圩上租一间屋子,晚上可以回来洗澡,立孝立严转到镇小,也可以住在租的屋子里?” 张立孝听得眼睛发亮,没忍住插嘴问:“是真的吗?大姐?” 张灵悦点头:“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大姐二姐晚上不能回来住宿,晚上只能你和立严两个人住,你害怕吗?” “这……”张立孝不敢。 张立严却坚定点头:“我不怕。” 张成林否决:“不行,他们太小了,让人知道他们自己住,人贩子晚上说不定就会摸进门,把他们偷走。” 张立孝一听,被吓出了眼泪,他不想被人贩子掳走,不想再也见不到姐姐和父母! 可是,他也不想去寄宿学校,那里没有姐姐们,没有亲人,完全陌生,跟被人贩子掳走卖到别处去也没两样! 两厢为难之下,张立孝哭得很是伤心。 “小傻瓜。”张灵悦爱怜地搂住他,给他擦泪,温声哄道:“哭什么呀,大姐话还没说完呢,不会让你们被人贩子偷走的,大姐才不舍得我们家立孝立严被人贩子偷走呢,别哭了,好不好?” 张立孝抬起泪眼问:“真的吗?” 张灵悦重重点头:“嗯!真的!” 张立孝顿时开心了,手忙脚乱擦眼泪,露出了笑容。 张灵音刮脸羞他:“又哭又笑,羞羞羞!” 张立孝顿时不好意思,羞愤得又流下了泪水。 他的模样太逗了,张灵悦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轻咳了一声,摸摸他的头,搂住他以示安慰,对张成林道:“爸的顾虑不无道理,所以,爸,你看,能不能让妈辞工回家,一边卖酸料一边照料弟弟们?” 不等张成林回答,张灵悦继续说下去:“我是这么想的,我每个圩日去卖酸料,卖了七天,就有两百七十三块钱,这还是因为我力气小,从家里推酸料去镇上推不了那么多,每次都只能推七罐最多八罐酸料,卖到中午就卖光了,所以才只能卖两百多块钱。要是力气大些,能一次推十三四罐去卖,卖到三四点散圩,还不止这么些钱。而要是换成妈,在圩上租屋,每天卖酸料,那赚的就更多了,比妈在工厂打工还多。这样子,妈回家来卖酸料能赚到钱,又能照顾到弟弟们,弟弟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和灵音也能回租屋洗澡,一举多得,不是很好吗?” 第13章 在哪上学(三) 很好……听起来。 张成林边思索着边摇头:“你说的是乐观的情况,做生意哪有这么容易?要是卖不了那么多呢?亏了呢?那你妈妈酸料卖不下去,那边又辞了工,要再进去就难了,找工作又不容易找,如此两头落空,你们以后上大学的学费哪里来?” 是的,九九年的工厂,还没有后来的用工荒,除非黑工厂,不然,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得有熟人介绍,特别是工资高,待遇好的工厂,一般都是内招,工厂但要招人,内部的人先就介绍自己亲戚老乡去了,轮不到外人。 所以张成林才有此担心。 张灵悦明白他的顾虑,实际上她也没指望就此说服父母,毕竟这个家的经济收入结构就是这么脆弱,父母不可能轻易同意打破的。 再说了,父母都是老实本份的人,卖一分力气得一分收获,他们只懂得这个,对于从没做过的生意买卖,还没去做,心中先已设置了屏障,视为畏途。 这一点,从张成林听到她说卖酸料,就马上想到本钱,认为那是数目非常大,除非她去偷去抢,不然就弄不到这么大数目的本钱来做启动资金,就能看出来。 但其实,那只不过是他们自己的想象,不敢去真正试一试,从而给自我设限罢了。 也就是后世人所说的:人挣不了认知以外的钱。 当然,也是家底不丰,让他们没有一试的底气。 而张灵悦明知不可行,还是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只是想先给他们植入一个概念,让他们有这个想法,想到“原来还可以这样”,逐渐改变他们固有的观念罢了。 张灵悦佯装想了想,说道:“爸你这么说也没错,那这样吧,我们以半年为期,这半年里,平时上学,周末和假期我就去卖酸料,要是没亏,能卖下去且盈利,那就让妈妈回来,要是卖不下去亏了,妈也能继续在工厂工作。” “不过,立孝和立严,我还是坚持,不能送他们去寄宿学校。一来我们不知道寄宿学校内里究竟如何;二来他们还小,就这么被送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不会得到好的照顾?要是有什么突发事故,你们在兴市,我和灵音在镇上,谁也没法第一时间赶到,那他们就是砧板上的肉,随人怎么斩切怎么宰割了,要真那样,我们岂不是追悔莫及?” “退一步说,就算这些不会发生,他们才七岁,就被扔到寄宿学校,一待就是六年,远离父母姐姐身边,一年见不到几次亲人,跟被抛弃了有什么两样?这样孤孤单单,寂寞缺爱地长大,日后真的能成才,真的不会废掉吗?” 其实也是成才的,弟弟们都是学霸,日后都考上了国内顶尖的大学,寄宿学校还以他们为噱头,大肆宣传招生。 紧急事故也发生过几次,他们的确没能及时赶到他们身边,但学校方面也不敢太过份,还是尽力处理好了的。 只是,弟弟们在寄宿学校不是待了六年,而是待了九年,一直到初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考上市高,才终于离开了寄宿学校。 而在这九年里,他们的心灵受到了创伤,青春期很是叛逆了一段时间,闹得鸡飞狗跳,家中也不得安宁,张灵悦为此相当头痛,父母弟弟两边两头安抚,做说客,搞得精疲力尽。 后来,张灵悦终于找到了办法,对两个弟弟说,要想离开寄宿学校,靠叛逆是不行的,只会让父母更不放心他们,高中还会继续把他们塞在这个打了九年交道,父母已然放心了的学校里,还不如好好学习,以优异的成绩升学离开。 如此,张立孝和张立严收敛了叛逆,把心放在学习上,终于脱离了寄宿学校。 但和父母的关系,却怎么也修复不了。 而且,因为童年和少年都待在寄宿学校,本就爱娇的张立孝因为缺爱,成年后不懂得如何去爱,每次谈恋爱都做舔狗,每次都被抛弃。 明明是帅气逼人,前途大好的一个青年,却因不懂得爱,在两性关系中只懂得跪舔,永远都成为备胎,最后总是一腔真心,却被辜负抛弃。 而被辜负抛弃后,下一段感情他又变本加厉地跪舔,毕竟他也只懂这个,最后不用说,一个毫无原则跪舔的人,谁会珍惜呢? 就这样,他不停地陷入恶性循环,又不知道如何解决,偏偏父母又觉得他到了年纪,不停催婚,这就加重了他的压力与焦虑,和父母的关系闹得更僵。 而张立严,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可叛逆期的时候,闹出最大动静的就是他,他计划行动的能力、他的执行力,比起张立孝可强得多了,破坏力也不是张立孝能比的,但他又能在被开除的底线上刹住脚,不给自己和张立孝留污点,搞得寄宿学校的老师都怕了他,委婉地请求张成林把他们兄弟转走。 可国人传统的观念里,老师也是父,孩子交到相识多年的老师、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手中,张成林无比安心,尤其是在孩子叛逆不驯的时候,就更需要另一个父亲来代他管束了,所以无论如何就是不同意给两个儿子转学,而没等他们极限拉扯出个结果,兄弟俩就听了张灵悦的劝,消停了。 然而,这不代表张立严就没问题,他成年后倒是没做舔狗,但他也无法和他人发展亲密关系,任凭爱慕追求他的女孩子们被他的毒舌拒绝心碎成渣渣,就是无动于衷,一心只做一个扎根在实验室里的无情实验机器。 父母催婚?电话一挂,两耳清净。 再催?半年不打电话,过年不回家,直至父母屈服,求他回来为止。 总之,就因为去这个寄宿学校,张灵悦小时候那全家同心协力,团结和睦,姐弟亲密友爱的家,后来就变成了四处透风,空荡荡,凉嗖嗖的破败寒窑。 每当看着弟弟们为过去所苦,张灵悦就感到无能为力的痛苦。 看到父母辛苦半生,满头白发只能落得这个下场,虽说也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导致的,张灵悦也为他们感到心痛,感到不值一一 家庭就是这么个家庭,他们已在自己的能力之内,作出了他们所认为的,对子女最好的安排,不这样做,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所以,就算她是无中生有,黑寄宿学校,也绝不能再把张立孝和张立严送寄宿学校去。 第14章 在哪上学(四) 张成林被张灵悦的话动摇了。 他是家中独子,他的父亲以及他的爷爷也是家中独子,到了他这一代,才打破了家中三代单传的局面,有了四个孩子。 在他心中,每一个孩子都是珍贵的,都承担着他家这一房的族枝血脉散发,这跟有没有皇位继承无关,只是刻在基因中的繁衍的本能,以及几千年来接受的长久的宗族以及死后香火祭祀规训的结果。 现在大女儿说,送儿子们去读寄宿学校,会毁了两个儿子,张成林不禁犹豫了,动摇了,退缩了。 不,他不觉得是大女儿危言耸听。 对两个儿子,即使长期不在身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大儿子爱娇爱哭,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长成坚强男子汉的样子;小儿子要好得多,虽沉默寡言,但是个心中有数的,可往往就是这种人,你不知道他哪一天就会干出什么吓你一惊的事情来。 他刚才说大女儿说的让妻子回来卖酸料过于乐观,其实他和妻子决定把儿子们送去寄宿学校才是过于乐观。 但他们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把儿子送去寄宿学校一途,才能兼顾到各方。 所以,他们就只看了乐观的那一面,对有可能的代价故意视而不见。 “可是……”张成林挣扎道:“他们晚上没有人看顾,始终是个问题。” “这一点,”张灵悦道,“只要立孝和立严晚上不怕自己睡,有租屋的屋主在,晚上关好门窗,贼人还猖狂不到这个地步。” 这倒是个办法,张成林想了想,说道:“就怕屋主不肯担这个责任。” 张灵悦先对两个弟弟道:“立孝,立严,如果你们不想去寄宿学校,想去镇小上学,天天能见到我和二姐,那就要听话,不能到处乱跑,放学就要回来,不贪玩,晚上也要自己睡觉,这样你们愿意吗?” 这回是张立严率先回答:“愿意!我不乱跑。” 他的确不乱跑,不贪玩,从小稳重,而不稳重,从小跳脱贪玩,但脑子不笨的张立孝则权衡利弊想了想,最终也点头道:“我也愿意。” 不就是不能贪玩吗?反正去了寄宿学校,爸妈也说要守规矩,不能像在家那样贪玩,既然都不能贪玩,那他还是选镇小好了,可以每天见到姐姐们。 至于晚上睡觉?不是还有立严一起吗?怕什么? 去了寄宿学校,爸妈说过了,是一人一张床,都不能和立严一起睡呢。 棒子先打了,张灵悦又给他们吃定心丸,说道:“也不是完全不让你们出去玩,成海叔家有姐姐和弟弟也在镇小上学,成海叔家又是开小食店的,把你们的午餐晚餐包给他家,你们吃过饭可以在他家和堂姐堂弟们玩一会,看着时间回租屋,写作业洗澡睡觉,这样可以吧?” 那简直是太可以了! 居然连一起玩耍的小伙伴都有了! 张立孝笑容差点咧到耳根,越来越期待去镇小上学了。 张立严看着张立孝,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能不能玩,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只担心这个比他早十几分钟出生的哥哥会耐不住寂寞。 张成林也觉得豁然开朗。 对啊,族弟张成海在圩上开小食店呢! 如果单把儿子们托付给租屋的屋主,或许人家不愿意承担责任,但圩上有自家的长辈就不一样了。 把儿子们的午晚餐包给张成海,白天儿子们又要上学,傍晚两个姐姐又来租屋洗澡,可以说整个白天,都不需屋主看顾,只需晚上留意一下就行,一旦儿子们有什么事,也可以找张成海,或者找他们的两个姐姐,屋主完全不用担什么责任,只须尽告知的义务就行,想来屋主是同意的。 但若是屋主连这样也不同意…… 张成林也想好了,就厚着脸皮去求张成海,给他交住宿的钱,让两个儿子晚上在他家睡觉。 每家的洗澡间只有一个,他们家还有侄子侄女,女儿们不好去,人太多,怕排不过来。 但张成海家租住的地方张成林是见过的,多搭一张床完全不成问题。 再督促儿子们勤快一些,平日里帮着收收碗筷,擦擦桌椅,招呼招呼客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讨人欢心,又能多见外人,锻炼一下胆量和处世应变的能力,简直完美! 这可比送到人生地不熟,又长年累月只能封闭在一方天地的寄宿学校好多了! 再者,把儿子们托付给素不相识的老师,又哪有托付给自家族弟来得放心? 张成林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自家问题的办法了,当即道:“那就这样吧,明天先去镇小,看看人家收不收他们,收的话,再说后面的事。” 话虽说得保守,但张立孝和张立严明白父亲这是同意了大姐的提议,连张立严,小脸上也绽出笑容来。 见两个儿子高兴,张成林也感到宽慰,他对两个儿子严归严,但也不是不疼爱他们。 为儿子感到宽慰,张成林也没忘记两个女儿,说道:“不管立孝立严能不能去镇小,屋子也要租。灵悦,你有没有顺便打听过圩上住家的房子租金是多少?” 早打听好了,上辈子就打听好了,连要租哪个房子,张灵悦上辈子都看好了。 张灵悦道:“听说那姐妹俩租的是一个月五十块钱,包热水。” 嘶~ 每个月五十块钱,一年就是六百块,初中三年下来就是一千八百块! 张成林一时不说话了,这可不是一笔小的开销。 每天就光去洗个澡,五十块钱委实太多了,要是两个儿子也住的话…… 张成林突然就觉得,两个儿子必须要转到镇小去,住不住在租屋不要紧,人多了,感觉房租就能捞回一些来。 这数算得好没道理,张成林也明白,就是找个心理安慰,因为无论如何,为了两个女儿,房子都是要租的。 “好。”忽略掉肉痛,张成林道:“那我们明天早点去,房子要好好挑挑,镇小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要是人家不收,还得抓紧时间去寄宿学校报名。” 事情说定,除了张成林心头多添了一笔沉沉的负担之外,氛围一片轻松,张灵音和两个小的被张灵悦赶去看鱼了,张灵悦一边洗碗,一边和他们聊天,听他们说兴市的见闻,回答他们自己卖酸料的事。 轻轻松松,热热闹闹,和乐融融,心间软软塌塌。 是她家久违了的家庭和乐氛围。 上辈子两个弟弟成了那样,只有她和张灵音两人一起的时候,才能追寻几分昔日的和乐,这辈子不会了,她们家,她们姐弟,必将一直这样下去。 第15章 转学 张成林说要早点去,其实也就是张灵悦平时出摊的时间去,因为去得再早也没有用,镇小招生办的老师们没有那么早上班,租房子那里,也没有一大早就找上门的道理。 不过,有张成林接手推木头车,他力气大,只花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全家就到了镇上。 水门镇是丘陵多山的地带,镇中心小学也占据了一座小山头,和镇中在同一方位,镇中在圩郊,镇小在旧圩的圩头。 水门镇分新圩和旧圩,新圩是指几年前新扩建搬迁的市场一带,也就是张灵悦卖酸料的那条圩街,旧圩是除了市场搬走以外,别的如银行邮局镇公所,供销社、书店、代销店、篮球场等都还留存着的,旧日圩镇的中心地带。 时间还早,学校门开了,老师未到,张灵悦干脆就在镇小的坡脚下摆摊,但大清早的也没人来这里吃酸料,倒是自家人等得无聊,吃起了酸料来。 在一家人把酸料都吃过一轮后,老师还是没来,但有别的家长带着学生来了。 听张灵音和张立孝两个现场吃播,边吃边赞不绝口,大声夸赞,酸味又一阵阵飘来刺激着口腔分泌口水,几个家长都忍不住带着孩子过来买酸料。 往日里酸料买得多,第一回自家卖酸料,张立孝兴奋得小脸通红,兴冲冲地教着来买酸料的孩子蘸辣椒水,直盯着人家小孩把酸料送入口中咬嚼,挺着小胸膛,颇为自豪,不失炫耀地问:“好吃吧?是不是很好吃?我大姐做的酸料天下第一好吃!” 这孩子气的话把买酸料的大人逗笑了,把吃酸料的小孩惹毛了,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扭过身去不理他。 当谁家没有大姐呢! 他家大姐也……不,他家大姐不会做酸料。 不过,他家大姐也天下第一好! 小孩子闹别扭,大人们看着只是笑笑,并不掺和,张成林和对方家长攀谈起来:“你们也是来转学的,还是来报到的?” 对方家长语气爽朗:“来报到的,家中有事,想着早些来,没想到老师还没到。你们是来办转学的?原先在哪里的学校读学前班?” 张成林答:“原先是在村里读的学前班,在松岗村,想转到镇小来上一年级,就是不知道镇小还有没有名额,收不收,我们在镇小又没有人事,只能先来问问。” 说实话,在这件事上,张成林内心挺忐忑的,现在这个社会,哪里不讲人事?没有人事就办不成事。 此刻,他多希望对方在镇小认识有人,有过硬的关系,并突然大发善心,帮助儿子们顺利进读镇小。 对方家长不知道张成林心底异想天开的期盼,听了他的话,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目光着重在他的脸上停留,古怪地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放心吧,每年都有名额的,你们又来得早,不,就算你们来得不早,你的儿子们也保准会被招收。” 他这么一说,边上的两个家长看着张成林也笑了起来。 张成林一头雾水,看着那三人交换眼神,越发笑得心照不宣,只觉得莫名所以。 很快,等张成林领着两个儿子进了招生办公室,就明白了那三人笑的缘由。 只见招生办的女老师,一眼看见他,就如一百瓦的电灯泡骤然发亮,目光有如化成了手,伸向他的脸,吓得张成林毛骨悚然,脚步都不由顿了顿,要不是还惦记着儿子们要转学,张成林简直想扭头就走。 他知道自己样貌生得好,从年轻时候起就没少招桃花,姑娘们痴痴爱慕他的眼神,他也没少见过,但像这位女老师这么、这么……这种如发现无价宝藏的露骨狂热,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怪吓人的。 张成林硬着头皮问:“老师,一年级的新生满额了没有?还招不招?” “招!招!” “在村子里读学前班的也招吗?” “对!招!” “真的招吗?”见对方不像听进去的样子,张成林不得不重问一遍以确认,“没有在镇小读学前班的也招吗?” 被美男子怀疑了,女老师有点受伤,看了一眼两个孩子一一哇!两个孩子也长得很俊秀! 一家子都好养眼呀! 女老师心情美美,口气和缓地道:“是这两个孩子要来我们镇小吧?正常来说,我们大部分的学生,都是在镇小读完学前班直升的一年级,但每年也有几个名额,是供接收需要转学的学生用的,现在名额未满,他们当然可以报名。不过,他们为什么不在村里的小学上一年级呢?是你们家长有什么工作上的调动,还是在镇上安了家?这样的话,学校这边需要你出示证明,你带证明来了吗?” 哪有什么工作上的调动和在镇上安家呀。 张成林心底苦笑,他哪有那个本事? 他道:“不是调动,也不是安家,我和孩子的妈妈要外出打工,孩子们还小,在家中没大人照顾,就把他们托给镇上的亲戚照看,所以就想送他们到镇小来上学了。” 这话自然不全是真的,至少,现在不是真的,他还没有去拜托张成海,张成海也还没同意让两个孩子住他那里。 但要是说孩子让两个读初中,晚上不能回来的姐姐照顾,镇小方面应该不会同意,张成林只能先扯个谎了。 等镇小同意接收入学,再去张成海那一请托,也就不算他说谎了。 女老师点头,颇为遗憾地看着张成林,看他长得挺拔板正,英挺气概,端的一副好样貌,竟然不是在公家工作的,真是浪费了。 “那把他们的户口薄拿来吧。”女老师道,对两个孩子产生了同情。 瞧瞧这俊秀精致的眉眼,合该托生在城市的知识家庭,打扮得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不想竟然生在了农家,日日跟泥土和各种动物的粪便打交道,老天真是瞎了眼了! 这……就可以了? 张成林有点不敢置信,但看对方伸出的手,粘在他脸上的目光,颈背一寒,快速拿出户口薄和准备好的材料交到女老师的手中。 女老师接过,翻开户口薄,目光落在户主的名字上,一字一字,饶有兴致、心满意足地念出:“张、成、林。” 第16章 漏风棉袄 张成林大窘,不安地向后瞟向门口越聚越多的家长,看到了好些揶揄嗤笑的目光,更加局促。 这一刻,他像极了出卖色.相的小白脸。 女老师扫过刘婵的名字,继续往下,见到张灵悦和张灵音的名字,惊讶道:“你还有两个女儿呀,都十二、十三岁,这么大了!真看不出来,你看着还这么年轻。” 张成林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只好含混应了声“嗯”。 女老师问:“你的女儿们长得漂亮吗?” 她的潜台词是:像她们妈妈吗? 在场的人大多都听出来了,嗤笑声四起。 张成林窘得想找地缝钻,这一刻,就不搞往日谦虚的那一套了,赶紧道:“很漂亮,跟她们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女老师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期待地啧了一声,让张成林听得真想夺门而出,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好在,女老师没有再说什么,拿着户口薄和材料开了相关证明,递还给张成林,说道:“先回原学校盖个章,再送到镇教办去,然后再回来办完剩下的手续,就可以交学费入学了。” 张成林如释重负,道谢接过,赶紧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 从人群中挤出,张成林受了好些白眼,听了好几声讥讽及不屑的呸,只能苦笑。 这时候,他想起昨晚大女儿言之凿凿说弟弟们一定能转到镇小上学的话,回过味来,她一定是打听到了这个女老师是这样的人,所以才那么肯定。 可气她也不提醒一下她爸,害得他毫无心理防备。 张成林想起那女老师的目光,还是周身不自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然而等下他还要回去和她打交道,不,儿子们在这里上学的话,接下来的六年,他都得和她打交道。 想到刚才按要求留了兴市仓库办公室的电话,张成林心头一悚一一 她不会有事没事打电话到兴市去找他吧? 要是刘婵接到,那不得撕了他? 想到那场景,张成林觉得自己被大女儿坑了。 真是枉费往日疼她了。 张灵悦还在校门口卖酸料,不知道自己已被定性为坑爹的漏风小棉袄。 近开学日,重视教育的国人早早就带着孩子来报到了,虽说正式开学日是九月一号日,到三十一日再去报名也是可以的,但除了那种慢性子,以及确定一定肯定自家孩子能报上名的,大多数家长还是想着,要早早报名,以免没了名额,错失了好学校。 最早的,二十六日就开始了,接下来的二十七二十八和二十九日,是报名高峰期。 镇小每个年级最少也有两个班,一个班四五十人,加上学前班,有近上千人。 而在镇小上学的孩子,是镇上的孩子或是村子中较富裕有实力的人家,多数孩子家的家庭,在这个镇上,可以说得上一句非富即贵,口袋中可供他们自己支配的零花钱,远比农村孩子多得多。 张灵悦在这里摆摊卖酸料,卖得一点也不比在圩街口差,张成林带着两个儿子出来,看到的就是酸料摊前围满了孩子的情形。 站在镇小的校门口,居高临下,能很清楚的看到斜坡下,被孩子围着的酸料摊前,两个女儿分别招呼着来买酸料的孩子,给孩子拿他们要的酸料,利落收钱。 张灵音自不必说了,她嘴甜舌滑,对外的交际从来不让人担心。 张灵悦也言笑盈盈,应付自如,那大方自信的样子,和过去不敢视人的她判若两人。 那真的是他的大女儿吗? 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她说是青春期叛逆导致的改变…… 孩子长大,有时就在一夕之间呀。 忆起往昔曾为她的未来操的心,张成林心中微酸又感到欣慰感动。 这一刻,什么漏风不漏风的小棉袄,都不在他的心上了。 他只有逼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妻子知道的好心情。 高兴了一会,欣慰了一会,张成林猛然想起,他还得先把儿子们的事以及租屋的事办妥了,到时候,再和这个好消息一起向妻子汇报。 将两个儿子留下,张成林独自在村里和镇上跑来跑去,等他终于把事情办妥,已近下午三点了。 张灵悦的酸料已经卖光,该进的货也进了,卖酸料的事已得到认可,张成林没拿她卖酸料的收入,现在她终于可以动用这笔钱,又多买几个玻璃瓶,稍稍扩大规模了。 原先怕花了钱,数目上会不够好看,达不到打动父母的目的,现在已给父亲过了目,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姐弟四人在书店门前等着张成林的到来。 之所以选书店作为碰头地点,不仅是因为其挨着供销社,买完玻璃瓶刚好可以在这里等,选这里也是有着小心机的,毕竟家长嘛,最乐意看到的就是孩子爱读书了。 等张成林跑来跑去忙活大半天,在书店门口见到儿女,那心情可不就好了? 心情一好,看她多买玻璃瓶,多买原料,也不会觉得她盲目扩张了。 张灵悦所料不差,张成林果然在大热天里看到儿女齐齐聚在书店,三个小的还在店里翻书看,那心情,当即就像喝下雪水似的,舒心极了。 儿女们,就是他和妻子未来的希望呀。 他和妻子没赶上好时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们的孩子却可以有机会获得更好的未来。 张立孝依依不舍地合上了连环画,跟着弟弟和二姐走出书店。 想到之前大姐指给他们看过的屋子,目光投过去,小拳头一攥,说道:“等我们租住在那里后,我天天过来看书!” 书店的老板刚好在门口给客人拿书包,闻言笑容一滞…… 那颜艺,放以后的解读就是:孩子,听我说,谢谢你…… 张成林顺着张立孝的目光看过去,一排的房屋,有一层平房的,两层平顶或盖瓦的,三层四层小洋楼的,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间。 “是两层平顶的那幢青砖旧楼。”张灵悦说道,“爸,我们过去吧。” 将单车交给张灵悦,张成林推着木头车,一边走,一边打量那幢楼。 第17章 租房 三间开的门面,青砖砌就,顶上的栏杆覆着青苔,青砖表面有被风化的痕迹,是幢老楼了,不过也不是危房。 一楼的门面,店侧挂着一块木板的牌子,写着:保管单车 摩托车。 走近了,但见铺中的单车就寥寥两三辆。 自从圩市搬到新街,相应的商业中心也移了过去,旧圩的店铺多数开不下去,改成了保管单车和摩托车的场所。 这里想必也是一样。 店面里没有人在,张成林朝里喊了两声,回应的苍老声音却是从旁边的小食店传来。 一个年六七十,样貌衰老,腿脚不便,被扶着从隔壁小食店出来的老婆婆看着张家一行人,目光在他们中间转了一圈,落在张灵悦推着的单车上,疑惑地问:“你们要保管单车吗?” 她疑惑是有原因的,现在快下午三点了,一般人只会这个时候来取单车,而不是来托管单车。 皆因这个时间点,镇上圩街人少了,推着单车或骑着单车在街上走都无碍,没有必要再花钱托管单车。 张成林想先和她拉好关系,便说笑道:“这位阿婆,你怎么开口就问我们是来托管单车的?没准我们是来取单车的呢?可见是好记性,记得我们没来托管过单车。” 这彩虹屁吹得,一点都不高明,这铺子中就那么两三辆单车,能不记得谁来托管过吗? 要是换成个年轻的,张成林这话就是马屁没拍成,拍到马腿上去了。 人家还以为他嘲讽人家呢。 但老人嘛,最喜人夸他们精神好,眼睛利,耳聪敏,牙口好和记性好,所以张成林这彩虹屁虽肉麻了一些,却是没拍错的。 如果这老婆婆是一般人的话。 显然她不是,她一双镶在皱纹中的眼睛,颇为严厉地看着张成林,没好气道:“要保管单车的话,一辆五毛钱!” 张成林一噎,好生没脸,还是在儿女面前,父亲的威严荡然无存,这让他又丢脸,又尴尬。 好在大人嘛,再尴尬,也咽得下,甚至还扯出微笑,说道:“我们不保管单车,我们想来租你家的房子。” “哦?”老婆婆很是意外,朝后与刚才扶她的女子对望了一眼,又期待又不敢置信地问:“你们……要租我的铺面?” “不是租铺面,是租房子……”张成林说着,神色也严肃起来,目光在那拿着抹布的女子和老婆婆脸上来回看,“怎么,这房子是有什么讲头,租不得吗?” 一个个的,怎么看着古古怪怪的,仿佛他说出的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话似的。 这房子,真的没问题么? 这个房主看着,也不是好相与的样子。 对上张成林的询问目光,张灵悦坚定地点了点头。 “租得租得!”老婆婆连忙摆着手道,“没什么讲头!哪有什么讲头?房子是好的,我腿脚不便,打扫不及,灰尘是多了些,但房子是好的……” 嘟嘟囔囔的,态度比之刚才,热情又殷勤,领着他们往里走:“你们进来看就知道了,是好房子,青砖盖的,现在是不时兴了,以前那是有钱人才盖得起的好房子哪……” 张灵悦当先跟着她往里走,走进这幢她上辈子就来看过并看中的两层楼房。 张成林犹豫了一下,见儿女们都往里走了,想了想也跟着进去。 他是对这房子和这房主产生了疑虑,但进去看看,也无妨。 房主介绍她姓于,邻里都叫她于婆,于婆腿脚不便,爬不了楼梯,给了他们钥匙,让他们上二楼去看房间,看中哪间就租哪间。 张成林注意到一楼也有两间房,其中一间看起来是于婆在住,另一间堆放着旧家具。 这房子,挺宽阔的,纵深也长。 张成林和于婆攀谈,问道:“于阿婆,这房子只有你自己住吗?隔壁小食店刚才扶你的那人是谁?看年纪,是你儿媳还是你侄媳?” 于婆迟疑了一下,目光避开,含混道:“是只有我一人住……” 又急道:“那是隔壁家的儿媳,人心善,挺照顾我的,多得了她……” 又催促:“你们快上去看吧,时间不早了,看中了还得办契,等忙完,你们回村里就要晚了。” 办个租房契能花多少时间? 张成林越发觉得她古怪。 上了二楼,开锁进了房间,估摸着于婆听不到了,张成林拉着张灵悦,说出了自己的疑虑,问道:“租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啦。”张灵悦道,给他解释:“爸觉得她古怪,那是因为在圩上,她是个出了名的克亲不详的晦气人,传说她克死了公婆,克死了出嫁的小姑,克死了丈夫儿子,甚至听说,不相关的外人,沾上了她也得倒大霉。所以本镇的人都不愿租她的屋子,只有外地来的走贩有时会租。现在她看到我们来租,可不显得古怪?” 原来是这样。 张成林点头。 他说道:“什么克亲不详,那是愚昧迷信,你们不要相信。” 后面的话是对子女说,教育他们的。 姐弟四人齐点头。 不过,张成林还有担忧的,说道:“她被人这么传,一个人还是守住了这幢房子,我看是个厉害的,就怕你们到时候受气。” 就如刚才在外面给他没脸一样,他是大人,受了气没什么,两个女儿年纪小,恐怕招架不住,两个儿子就更小、更不用说了,跟这么一个严厉的老人在一起,说不定会待不下去,万一乱跑出去就麻烦了。 这里可不是松岗村,跑出家门还有熟人长辈盯着,在这里,就跑个转角,恐怕就要丢了。 “这个爸不用担心,你看她都这个年纪了,听说唯一的女儿又是远嫁,很少回来,她名声不好,来她这里保管单车的也不多,她还能有什么别的收入?也就指着这房子了。现在我们租她的房子,一租就是三年,她有三年稳定的收入,不把我们当财神爷供着,不怕我们不租了就不错了,哪会给气我们受?” 说得在理。 “那,就租这里?” 张成林打量着空荡荡只有一张床的房子,掰了掰窗子,窗框结实,看了看门锁,门锁也坚固,除了灰尘多,属实没别的毛病。 如于婆所说,的确是好房子。 想到于婆,张成林又想到一重好处:屋主就她一人,那可能会有的许多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就不用担心了。 目光看向两个女儿,张成林已然在心里决定要租下这里了。 张灵悦先点了头:“嗯,我们租得久,她又没人租,我们还可以砍砍价。” 张灵音没意见,抱住张灵悦的胳膊道:“姐觉得可以我就可以。” 张灵悦昵爱地拧了拧她精致的小鼻尖。 张立孝和张立严年纪小,但求有住的地方,不用去寄宿学校,也不用独自在家,每天能见到两个姐姐,一切都好。 第18章 张成海 从房间出来,锁好房门,张成林站在走廊上,面向和这幢房子就隔一条街的篮球场,笑道:“以后过年,就可以在这里看篮球比赛了。” “何止?”张灵音快活道:“我们还可以在走廊上放上桌椅,边悠哉游哉坐着嗑瓜子边观看篮球比赛。” 张立孝立刻发出欢呼:“太好了!万岁!” 张灵悦轻轻摇了摇头,跟他们一起下去了。 房租和于婆砍到了四十八块钱,她开的价是六十,同意帮忙烧热水,但柴钱另计。 不过,她听说张立孝和张立严要在这里洗澡,就默认为他们是要在这里住的,所以才坚决不肯再少了,不然说不定可以砍到四十五块钱。 等张成林搞清楚她是这么想的之后,刚要说明两个儿子不在这里住,想要再压一压价,毕竟柴火钱每月要收十块钱,实在太多了。 水门镇地处南方,一年需要烧热水的日子加起来不足四个月,其余月份里,只要水微温就行了,用不了多少柴的。 算上人工费,每个月也值不了十块钱。 张灵悦扯了扯他的衣摆,对他摇了摇头。 张成林不解,但见她态度坚决,想了想,想到张成海那边还没说好,不知道人家到底愿不愿意,虽说要厚着脸皮去求,也没打算白住,但人家也不一定就会愿意的。 毕竟还是添了麻烦,担着一定责任的。 现在于婆愿意担责,没有觉得是麻烦,连房间都安排好了,就住在她隔壁那间,又重复反复的保证一定会好好看顾两个孩子。 如此,还是先不要一口回绝的好。 张成林咽回要说的话,不再说了。 很快,他就为此感到庆幸。 张成海那里,雇了他岳家的一个女孩子来小食店做帮手,包吃住,没有地方可以容纳张立孝和张立严了。 在他那里包餐,他也拒绝了,理由是太忙,怕顾不上给小兄弟俩做吃的。 张成林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 太忙?顾不上做吃的?那他的儿女都不吃饭了? 张成林都强调了有什么吃什么,没什么要求,有吃的就行,又不是非要他做满汉全席。 这还尤可,不管怎么说,人家有拒绝的权利。 最让他生气的是,张成海语气轻蔑地责怪道:“你和八嫂都不在家,怎么想的?竟然把立孝立严都弄到圩上来了?镇小择校费可不少,他们兄弟俩,这一交可是两份!” 又刺张成林道:“你们不放心把他们送去寄宿学校,横竖又不在乎择校费,不如就带到兴市去上学嘛,你们不是在那边发财了?” 这阴阳怪气的,不止张成林听得冒火,张立严也抿紧了嘴,深深望了他一眼,垂下了眼睑。 张灵悦摸摸他的头,笑对张成海道:“既然成海叔生意这么忙,那我们就不麻烦成海叔了。” 她在“忙”字上着重咬音,又同情地看向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孩子,说道:“可怜桂玲和立朋了,你们爸你们妈这么忙,都顾不上给你们做吃的,难怪这么瘦。以后灵悦姐出摊卖酸料,你们尽管来,灵悦姐给酸料你们吃。” “灵音姐在,也会给你们吃的。”张灵音笑眯眯道,又对张成海道:“成海叔别担心,回村里要是有人问我们家立孝和立严怎么不在你家吃饭,是不是和你闹了矛盾,我们会说清楚,说是你的店生意太好太忙了,顾不上,这才去了别家包餐的。” 张成海被姐妹俩接连挤兑,本是脸色一变,要生气的,可听到张灵悦说卖酸料,心头就一惊,他今日之所以说这番话,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在圩上开了店,自我感觉是成功人士,高张成林一头了,可以踩一踩他。 但张灵悦卖酸料的事,他也听说了,听说卖得不错,好几回收摊从他店外经过,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张成海都能看到酸料卖光了。 想到这个,张成海底气就没那么足了。 万一她这生意做起来了…… 水门镇的酸料有多受欢迎,身为水门镇人,张成海能不知道吗? 要是哪天人家比他挣得多,那被踩的人不就成他了吗? 正想着说点什么圆回来,张灵音的一席话,让张成海刚挂上的要陪不是的笑容都掉了下来。 太狠了! 这话要是往村里一传,他在村里还要做人吗? 望着十二岁,还未长开,依然一副女童模样,看着天真无邪的,笑嘻嘻的张灵音,张成海干笑了两声,对张成林道:“听说灵音被选进了镇中预科班,那是各小学成绩拔尖的学生才能进的,真聪明!真厉害!” 张成林心情也不比他好多少,勉强挤出的笑容也不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干巴巴说了句“是啊”,就待不下去了,起身道:“四点多了,邮局快关门了,我得去打个电话,我们先走了。” “行!行!”张成海道:“有空来坐。” 张成林点了点头,带着满腔怒火走了。 从前在村里,他和张成海的交情不说最好,但也没差,一次和村里的兄弟赶圩,在圩上见到他们父子摆摊被外村人欺负,张成林带头,和村中兄弟把对方揍了一顿,又把他们父子俩送去卫生所,垫了药钱,又抬回村。 张成林没觉得自己对他有多大恩情,但交情、兄弟情总有几分吧? 没想到他在圩上开个小食店,就抖起来了。 抖还罢了,竟还看死了他,那模样,那话语,是认定他张成林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连送儿子读镇小都不配! 张成林气冲冲地走着,路过了邮局,张立孝想叫住他,被张灵音一把捂住了嘴。 张立严在旁道:“妈妈这个时候还没下班。” 对喔。 张立孝停止了挣扎。 张成林生气归生气,正事还没忘。 他们的单车和木头车还停放在于婆那里,穿过短街,回到于婆家所在的,从前旧圩的主街,也叫供销社街,张成林没进于婆家,而是进了于婆隔壁家的小食店。 张灵悦明白了他的意图,领着弟妹也走了进去。 第19章 万花川谷(一) 于婆隔壁家的小食店叫霞嫂粉店,店的主人就是之前扶于婆的女子,年纪三十岁上下,眉眼有一股坚韧干脆的气质。 张灵悦在她这里吃过粉,听人叫她霞嫂。 霞嫂见他们进来,上前招呼:“要吃什么粉?于婆的屋子租了吗?” 后面的话纯属没话找话,于婆就在隔壁,张家一行一走,于婆就高兴地跟她详详细细说了租屋经过。 就是拉个亲近罢了。 “租了。”张成林收敛了怒气,露出笑容,“以后几个孩子就要在隔壁出入了,住得近,还要麻烦老板帮着多看两眼,老板这里有活,也可以叫他们来帮忙,擦个桌,收个碗筷,他们还是能做的。不用担心他们摔坏碗,这活在家里他们也是常干的。” “这……”霞嫂笑了笑,客气道:“隔壁邻居,看两眼是没什么,帮忙就不用了,孩子这么小,还要上学呢。” 她已经知道,两个孩子是独自住在于婆家,父母是不在家的。 她也有个和他们同龄的女儿,不禁听得唏嘘。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不是不得已的话,想来没多少父母愿意把孩子这样丢下,该多挂念啊。 “说到上学,”张成林抓住话头道:“这俩孩子的姐姐们也要上学,在初中回不来,于婆又年老不便,我想着,让他们哥俩在老板这里包餐,老板看怎么样?会不会不方便?什么价格合适?” “这……”霞嫂没一口答应,虽说是上门的、长期的生意,但事关孩子,不能草率答应。 她想了想,说道:“我这店就是开门卖吃食的,你要来包餐,哪有什么不方便?只是不知道他们兄弟俩挑不挑口?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挑口这个,张成林就不太知道了,他只知道他们有一些爱吃的食物,不爱吃什么,他就不知道了,毕竟他长期不在家,在家也没细心观察过儿子们的饮食喜好一一 其实以他对儿子们的要求,以及儿子们怕他的心理,就算挑口,也不敢在他面前这么做。 他能肯定的是儿子们没有对什么食物过敏,如果有的话,刘婵写信时会告诉他,事关孩子们的身体健康,每次孩子们生病,身体不适,她都会告诉他。 不是她扛不住事,是她认为需要告诉他,这样他就能知道,并回信关心孩子们,让孩子们觉得,虽然父亲不在身边,还是关心他们的。 张灵悦接过话道:“他们不挑口,也不忌口,只要食物寒凉不过量,热炸辛辣不过量,食物干净卫生,就没问题了。” 霞嫂点头,这些要求不过份,孩子肠胃弱,本来就不能多食寒凉辛辣热炸的东西。 干净卫生就不用说了,她开小食店的,食物不干净卫生,那等着被食客打上门,关张倒闭吗? 孩子口味既然不刁,好侍候,那接下来就是谈价格了。 由霞嫂开出价格,介绍菜的内容,张成林听了,计算了一下,觉得还挺公道的,算下来比打听到的寄宿学校的餐费几乎便宜一半,伙食标准却没差到哪里去。 除了没水果。 但对农家孩子来说,水果又不是必须品,再说了,家中也有好些果树,这里离家近,果子成熟的季节,想吃回家摘就是了。 张成林在心中大致算了笔帐,不说对儿子们心理健康的影响,单从钱财支出上看,儿子们在镇小上学也比在寄宿学校划算多了。 寄宿学校虽不收择校费,但学费和住宿费餐费及其他费用加起来,比镇小要多出两三成。 送儿子们到镇小上学,这一步还是走对了的。 被张成海气的,积郁在胸中的怒气消散了。 算了,在那种人家里寄宿包餐,儿子们也是受气,一般的要给钱,什么要求都不敢提,还要欠他人情,儿子们说不定还会受到欺辱薄待。 没看张成海连他都踩死吗?对两个年幼的孩子更不会有顾忌了。 还不如于婆和霞嫂这里,钱银两清,有些要求还能提一提,她们看在钱的份上,还得对孩子们客气相待。 张成林也不怕她们背后使诈使坏,两个女儿看着呢。 张成海是个靠不住的,但村里的兄弟也不是个个都像他,若欺了他们村的孩子,自有村人来收拾她们。 这么一想来,张成林觉得选于婆这里住真是选对了,她就一个人,就算她再泼辣厉害,能吓得住她的亲戚不抢她的房子,那她也不敢对上一村人,不敢欺负他的四个儿女。 而为了有一笔长期的收入,她也会用心对待张立孝和张立严的。 大女儿选这个地方,意外地选得好…… 等等! 这真是意外,真是误打误撞选到了好地方吗? 把张立孝张立严的一日三餐包给了霞嫂,日头西斜,忙了一天的张家五人在晚阳斜照中踏上回家的路。 晚上,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门口乘凉。 七月十七的月亮,依然清光湛湛,如水漫延大地,给大地镀上清凉银辉。 张灵悦念起杨万里的《好事近》: “月未到诚斋,先到万花川谷。不是诚斋无月,隔一林修竹。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未是秋光奇绝,看十五十六。” 这首词写得近乎白语,连张立孝和张立严都一听就懂,两小仰头望月,又望望屋边的竹林,张立孝迷惑地道:“大姐,竹林后也有月亮呀。” 张灵悦笑了,解释道:“这是宋代有名的诗人杨万里写的词,写的不是我们家,是他的家诚斋,他的家隔着竹林有个山谷种着好多好多花,谷中还有溪流,所以取名叫万花川谷,意为有一万朵花那么多。” “哇~”张立孝惊叹,“一万朵花那么多呀!” “嗯。”张灵悦点头,“他还写有一首描写《万花川谷》的诗。” 略一回想,张灵悦念道:“无数花枝略说些,万花两字即非夸。东山西畔南溪北,更没溪山只有花。” 将诗解说了一遍,张立孝问:“这个诗人是女人吧?种一万朵那么多花,只有女人才这么爱花,我们男人才不爱花呢。” 这是他从电视上看来的,电视剧里都是男的送花,而女的收到花很是开心。 第20章 万花川谷(二) 张灵悦没有忽略他说这话时下意识看向张成林的,讨好的小眼神。 “不不!”张灵悦对他摇摇食指,“他是男的哦。男人也可以很爱花,宋代还有个男诗人叫林逋的,很喜欢梅花,喜欢到以梅花为自己的妻子。而且宋朝的男人,也会往头上簪花。” 张成林是当过兵的,个性虽不是硬汉那一挂,也受不了男人往头上插花这一行为,光想一下就觉得需要洗眼睛。 皱眉道:“像什么样!” “长得好看的人一一”张灵悦顿了顿,看向张成林,笑眯眯道:“比如说,长得像爸你这样的,簪花也会很像样,且一定会很好看。” “啊?”张灵音歪头跟着打量,跳起来道:“我去摘朵月季来试试!” 张成林气笑不得,伸手不及,拉不住她,忙叫道:“快回来!别胡闹!” 张灵音扭头扮个鬼脸。 张立孝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不住,知道跟着张灵音不会挨骂,跑着追上去:“二姐等等我!我也去!” “都是你起的头。”张成林对张灵悦埋怨。 他倒也不是生气,他自小就没了父母,孤单一人,不知道多少次看着别人家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心生向往,感伤叹息自己孤伶。 只是为人父亲,负有教导子女的责任,若是只为贪享天伦欢娱,一味放纵溺爱子女,以换取子女的亲近孺慕,那就是害了他们,所以须得绷着端着。 尤其是他是孤儿,若是没有一副坚定的心性,哪能好好长成到现在,又如何能在没业没成就,孤家寡人一个的情况下,让岳父岳母放心将女儿嫁给他,成立一个家庭,生儿育女? 所以他对子女的要求也是要自立自强,这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从前,大女儿和两个儿子不能让人放心,唯有小女儿不让他操心,能放纵疼爱。 如今大女儿也长大了,办的事一件件,都让人放心,让他这老父心怀欣慰,想来儿子们在她的示范和教导下,心性将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毕竟他去打工后,刘婵忙着田地里的活,儿子们算是两个姐姐带大的,而大女儿又不像小女儿,总逗两个弟弟,拿两个弟弟寻开心,所以两个儿子格外依恋他们大姐,很听他们大姐的话。 他觉得自己也许能稍稍松一松弦了。 在张成林的默认许可,也是拗不过张灵音的玩心大发,并败在她一套一套的撒娇话术之下,月季终于还是别在了他的鬓边。 好看是真好看,张成林的颜值毕竟在那里,就是他别扭的神情,衬着娇艳的月季,显得分外滑稽,引得大的姐弟仨捧腹大笑,连张立严也露出了轻松的神色,眼中染上了笑意。 张灵悦觉得挺遗憾的,要是现在就有智能手机,立马就能拍上一张照片,发上朋友圈,留住这搞笑又和美的一刻。 也能记录下这个时期,还年轻的父亲的瞬间美好,留念将来。 可惜了…… 张成林眼看子女高兴,氛围和乐,真是笑也不是,恼也不是,为绷住,兼挽尊,对张灵悦翻起旧账来:“就你怪主意多,镇小那个招生的潘老师,你早就知道她发花痴了吧,也不提醒我一声,我看你就是存心想看你爸出丑。” 这旧账翻得软绵绵的,笑着的脸都没能绷紧住。 张灵悦装无辜,问道:“什么发花痴?发花痴是什么?” 张成林一噎,才想到,大女儿才十三岁,年纪还小着呢,往日又是一副大门不爱出,二门不想迈的深闺小姐模样,平素从不凑热闹,听人闲话,哪里懂得这些? 许是错怪了她。 可能是她向人家打听镇小转学难不难,人家看她长得一副好模样,再一问,知道她爸长得也不差,就对她打了包票,她也就照样转述吧? 清了清嗓子,张成林目光扫过子女们天真无邪,好奇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答案的眼睛,含糊道:“没什么。” 生怕被不依不饶地追问,赶紧又道:“那成海叔那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然在于婆那里,你怎么拉住我,不让我说话?” 这个么…… 张灵悦道:“也不全是啦,成海叔雇人的事,我也不知道。” 这话,一半是真的,她知道上辈子,张成海那里是雇人了的,但她没留意过,和他的侄子侄女又不同班,还真不知道他就是这个时候雇的人。 “只是我每次卖完酸料,从他的店门前经过,打招呼的时候,他看着不太高兴,不过也没说难听的话。再说成虎叔那年来家里,不是曾说起过,以前你们帮他们父子打欺负他们的外村人的事吗,我以为,他应该还是能托付的,只是不太能确定。” “我阻止爸,只是想,万事还是留一条退路的好,多那三块钱,也多不到哪里去,若是立孝和立严在那里真的住得不开心,也能有个别的去处,不让他们害怕离了成海叔家就没地方去了,被欺负了也不敢说。” “再说了,”张灵悦道,“将来妈妈要回来卖酸料的,也可以住那房子,也不算白交了钱,不是吗?” 张成林不由笑了:“你倒是挺有信心,认定卖酸料的事一定能成,你们妈妈一定会回来卖酸料。” 没有责怪的意思,通过今天,张成林也看出来了,大女儿做的酸料是真的很不错,就他所见,买了吃的人没有一个是觉得不好吃的。 这门生意也许真的可以做下去。 再有张成海今天的态度与话语也刺激到了张成林。 他是老实本分,从前只知道卖力气,但现在不是有别的选择了吗? 原来做小生意,卖酸料,也不像他们想象中的要那么多本钱,那么难做。 张成海仗着开了个小食店,就瞧不起人了。 他张成林难道就只能等着被瞧扁,不能也拼一把,扬眉吐气吗? 心中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张成林对卖酸料能做下去也期待起来。 只是依然不能下决心就放弃工作回来卖酸料。 这个家,抗风险能力还是太低了。 轻松和乐的晚上过去,上学的问题解决,不用去寄宿学校,张立孝和张立严睡得香甜,明天要去给两个女儿报名交学费,还要打扫整理租屋,有得忙,张成林也睡下了。 张灵悦和张灵音还没有睡。 姐妹俩从小到大,一直到张灵悦重生前,感情都很要好,睡前总有说不完的话,这是独属于姐妹两人,轻松愉悦的时光,两人都很期待,很珍惜。 两人聊了一会天,张灵音问:“姐,你怎么突然对月生情,念起了什么描写月色的万花川谷?” 她凑到张灵悦耳边,压着声音问:“姐,你是不是去中学体验生活的时候,喜欢上哪一个男学生了?” “咦?”张灵悦奇怪,“你为什么这么说?” 张灵音虽然鬼马精灵,往日也看情情爱爱的电视剧,可她应该不懂“今晚月色真美”隐含指代的意思才对呀。 怎么会敏感地猜到这上头去? 张灵音得意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说道:“在兴市的时候,七月十四,邱婶婶和邱叔叔出街边烧纸上供,邱婶婶烧完纸,抬头看月亮,说道\\u0027今晚月色真美啊\\u0027,邱叔叔也看月亮,说,\\u0027美什么,惨白惨白的,又是七月十四,怪瘆人的\\u0027,结果邱婶婶大发脾气,和他吵架,最后哭着扭头跑了,来找妈妈评理。邱叔叔追来,爸和妈不明所以,两头问,最后才问明白,邱婶婶说,那是日本作家说的话,是含蓄表达爱意的话,想到七月十四,不知有多少人阴阳永隔,而她还能和邱叔叔在一起,就有感而发。” “结果邱叔叔听了,笑邱婶婶选七月十四说那样的话,也太不应景,太好笑了,谁会在七月十四发那种感慨啊,就算他真的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在七月十四也想不到那上面去,所以不能怪他,对不对?” “咦?姐你怎么知道?你有顺风耳吗?” 哪用顺风耳啊,想也知道了,直男发言嘛。 第21章 酸爽黄瓜粉 就着提起张成林的老板邱志刚,张灵悦问起了他家的情况,扯开了话题,最后越扯越远,从他的家庭情况扯到他经营的公司,扯着扯着,两人困了,睡着了。 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是二十八日,正是报名巅峰日,张灵悦却忍痛放弃了挣小钱钱,原因无他,昨晚回来抓紧时间做的酸料还没有熟成呢,黄瓜萝卜倒是熟成快,光这两样品种又太单调了。 索性今天要去镇中注册交学费,租住的屋子也要打扫整理,回来还要收拾姐弟们的行李铺盖,明天就要搬去租屋,后天张成林假期到了,也要去兴市了,张灵悦就干脆休市一天。 房子已经租下了,横竖往后日子长着呢,不急在这一天。 吃过早餐,张立孝念念不忘他的酸鱼生粉,趁着张成林不注意,偷偷跟张灵悦念叨,说回来要吃酸鱼生粉。 张灵悦没办法跟他解释吃鱼生会感染寄生虫,毕竟这种感染又不像蛔虫,会排出来让人看到,能吓住小孩。 她对张立孝道:“我们今年不吃酸鱼生粉了,大姐给你做更多好吃的。” “更多好吃的?”张立孝疑问,“比酸鱼生粉更好吃吗?” “嗯。”张灵悦道,“酸鱼生粉只能吃一样对不对?大姐给你做两样,又能吃到酸米粉,又能吃到鱼。” 又能吃到酸米粉,又能吃到好吃的鱼? 那样好像不错。 张立孝欣然同意,期待起来。 打扫租屋的时候,都格外有劲。 注册交费没有什么波折,近十点去到镇中,很顺利就交费注册完成了,一行人又从镇中转到于婆家,张成林把于婆家一楼房间里的旧家具扛上了二楼三间房间中的一间堆放,跟着回家,拆了家中的床运出来。 于婆家也有床,但样式很旧了,还黑漆漆的,昨天看过回家,他们就决定换成自家的床。 张家的床,是前些年家里打衣柜的时候一起打的新的床,运出来的床,原是要给张立孝和张立严长大了分床睡的时候预备的,现在嘛,情况有变,就挪到租屋来用了。 人手多,打扫快,到了中午,屋子已打扫干净,床也安装好了,一家人回家。 为了实现对张立孝的承诺,也是怕张成林同样想吃酸鱼生粉,不好说服他。张灵悦去圩市买了酸菜,买了豆芽,宣布她要做新的,大家都没吃过的吃食。 张灵音一听,顿生好奇,张立严也看过来,多看了两眼张灵悦手中的食材。 张立孝知道,心生得意,马上就想说出来,张灵悦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只让大家猜。 张成林不参与,他还在想着刚才和刘婵的通话,长途话费贵,他和刘婵只通话了十分钟,打电话前,他本想将这些天的事如实详细汇报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时间不够,又怕事情说不清楚反惹刘婵担心。 最后,他也只是含糊地说了儿女们都注册完交了学费了,转学呀,租屋子呀,大女儿卖酸料呀这些,他没有提。 刘婵急着盘问张灵悦在家的细况,也没有注意到他语义暧昧含糊,好几次的欲言又止,电话就这么结束了。 现在他正懊恼着,感觉自己好像欺骗了妻子似的,无心去猜吃什么。 张灵音接受了挑战。 她想了想,说道:“姐买了酸菜,家中又有两条鱼,一定是要做酸菜焖鱼。” 酸菜焖鱼,是将酸菜切碎,拍姜沫一起,锅热不需倒油,将酸菜倒入锅中,炒干水汽,盛起放置一旁,再洗锅烧热倒油,下鱼煎至两面金黄,再下酸菜,加水加调料,小火焖至鱼入酸味,汁水起胶,酸菜也吸收了鱼汁,就做好了,整道菜酸香浓郁,格外鲜美。 每次家中做这道菜,姐弟四人都要多吃一碗饭,菜碟都用饭擦得干干净净。 张立严点头,他猜的也是这个。 张灵悦摇头否定:“这道菜是旧的。” “哪……”张灵音想了想,又猜,“姐你要用剁碎的鱼肉代替炒香的五花肉,再用酸菜代替大头菜干做菜粿?” 用蒸熟的粉团,捏出窝窝,放入炒香的五花肉和切碎的咸大头菜叶干,或大头菜卜丝,再团成团压扁,放入锅中煎至两面微焦,是水门镇这边的特色小吃,菜粿。 吃着咸香满口,口感层次很是丰富,外壳焦香,粿层软糯柔韧拉丝,大头菜卜丝咸脆,五花肉肉粒脂汁甘香。 就算大头菜卜丝换成大头菜干,也别有梅菜蒸肉的风味,一般是过年才会做的美味小吃。 将内馅换成酸菜鱼肉的菜粿? 张灵悦想了想那味道,又看了看买的酸菜,摇了摇头。 创意是不错,但用这种酸菜不行,做出来不会好吃的。 “啊?也不对吗?”张灵音失落。 “那个我以后再做给你们吃,味道也是很不错的,但今天要做的不是那个。” 张立严抿了抿嘴,垂睑思考。 张立孝此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嘲笑张灵音:“二姐好笨!怎么猜都猜不中。” 张灵音点点他:“你也就仗着是爸载的你,你等着,等上坡路车停下了我就去教训你!” 张立孝扮鬼脸:“略略略!上坡路爸也不会停的!” “你等着!总有你回到家的时候!” 回到家张立孝就被揉搓了一顿,被呵痒痒,笑得停不下来。 张灵悦随他们玩闹,回到家就泡粉丝,接着拍黄瓜,用醋腌黄瓜,焯豆芽,过冷水,摘回紫苏,炒香芝麻,等粉丝泡开,上锅蒸熟,用风扇吹凉,再和腌过的黄瓜、焯好的豆芽、切碎的紫苏沫及芝麻一起倒入盆中,加入米醋油盐拌匀,就成了去鱼生版的酸米粉。 开始,大家都疑惑,没有鱼生的酸米粉还好吃吗? 将信将疑尝了一口,真香! 以往做的酸鱼生粉都会加猪油,美味是美味,但因为米粉冰冷,鱼肉是生的,猪油微凝不化,吃起来不免有点油腻,虽有酸醋,但化不了油腻不说,还让口感变得更加暧昧。 而今日这个去鱼生版的酸米粉,张灵悦改用了不会凝结的花生油,又加入清爽的黄瓜,清新的豆芽,这样就和被风吹到冰凉的米粉以及酸香的米醋达成了和谐统一、明快清晰的酸爽口感。 吃在嘴中,清和凉的感觉,首先就让人在这大热天里,精神一爽,接着是米醋的酸,一下打开了暑热呆滞的胃口,米粉的散发的米香,和着碳水,又抚慰了恰好张开的胃,米粉上沾着的,星星点点如沙粒的紫苏沫,其香气又进一步丰富口味,醒脾开胃,刺激了食欲,不时吃到炒香的芝麻,混着花生油香,米醋的酸香和清香的黄瓜汁水,又丰富了口感和口味的层次。 真是太美味酸爽了! 大家呼噜呼噜埋头嗦粉,几乎同时干完一碗,又添一碗。 张立孝在嗦粉之中,仍不忘比较:“大姐,这个酸黄瓜豆芽粉比酸鱼生粉更好吃!” “嗯。”张灵悦问:“那我们以后就不吃酸鱼生粉,只吃酸黄瓜粉好不好?” “好!”张立孝大声应道,张立严同时点头,但两人立刻又反应过来,瞟了一眼张成林。 张成林已折服在美食之下,暂时没空理会他们。 也是因为此刻的语境场合不对,一句“读书又不见你们这么积极”用在此处,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紧皮的事,先留着,押待日后。 张灵音吃得开心,期待起那还没派上用场的酸菜来,问道:“姐,那酸菜你要用来做什么菜?” 张灵悦此时也不再吝惜告知,说道:“做酸菜鱼。” “咦?”张灵音微睁大了眼,“你不是说不是酸菜焖鱼吗?” “的确不是呀。”张灵悦道,“我要做的是酸菜鱼,跟酸菜焖鱼是不一样的,晚上你就知道了。” 张灵音想了想,弯了眼道:“我相信姐!就像酸米粉里没有鱼生更美味,姐做的酸菜鱼一定比酸菜焖鱼更好吃!” 张灵悦揉了揉她的发,说道:“两者各有千秋,同样好吃。” 鲜香麻辣滑嫩的酸菜鱼,和酸香浓郁鲜美的酸菜焖鱼,口味上实在难分高下。 但要说到口味习惯,地域气候和体质问题的话,其实是酸菜焖鱼更适合他们一家。 而且,由于酸菜腌制的方法不同,这边的酸菜其实不适合做酸菜鱼,一加水煮汤,酸菜就会淡而无味,只剩一股沤酸菜水的馊味,不会有酸香的味道,煮出来的鱼肉,自然也难吃,腥且不新鲜,需要加很多辣椒才能盖过去,如此就失了正宗酸菜鱼的那股鲜香麻辣,吃着有如瞬间爆炸的痛快淋漓之感了。 不过嘛,不管是正宗或不正宗的酸菜鱼,今天张灵悦都不打算做。 她要做的是两者的缝合版,用鱼头鱼骨鱼尾焖酸菜,再片下鱼肉腌好焯熟,铺在鱼架焖酸菜上,滑嫩爽口的鱼肉沾着酸香浓郁,醇厚起胶的鱼汁,想必跟打清水火锅蘸上酱一样美味一一说不定更美味。 第22章 不舍 忙忙碌碌,收拾好了行装铺盖,次日张灵悦去卖酸料,张成林帮她推到圩上,待了一会,留下两姐妹,领着两个小的回来,砍竹子围起张灵悦开的新菜园,按张灵悦之前做的简易滴漏又做了一副,架设到新菜园里。 忙完这些,张成林想了一下,拿来锄头,又多开了好几块地,菜园也重新围了一遍。 张成林跟刘婵说到他这一举动的时候是这么解释的:不管将来用不用得上,起码要用的时候,女儿们就不用再费力开地了。 傍晚,在家吃过提早做的晚饭,将家里收拾好,就带上行装铺盖,正式搬到镇上去了。 张成林备了礼送给于婆和霞嫂,请她们照看儿女,留了在兴市的电话地址,请她们有急事就联系他,霞嫂家装有电话,征得霞嫂同意后,张成林也抄下了她家的号码。 在于婆家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在霞嫂家吃过早餐,姐弟四人送张成林去车站坐车。 路上,临离别了,张成林始觉万般放不下。 他叮嘱张灵悦道:“村里和我们家交情好的人家,我前日都去坐过了,和他们说了我们家目前的情况,请他们多照看些你们。他们都说,之前也看到你在卖酸料,原也想过去问一问,帮衬你的生意,让别人知道你不是单打独斗,有人撑着的,以免被人欺负了你去,但又怕买酸料你不收钱,倒像特意去讨便宜,因此也就是略站一站,问一问,你也不要因此就觉得人家不可靠,恼了人家,让你们有什么事,我和你妈赶不及的话,就叫人带话给他们。” 张灵悦点头:“这些我都明白的,爸不用担心。” 要说乡朋亲戚没有边界感,的确是没有,常以长辈自居,干涉小辈的生活。 但是要说他们完全没有边界感,以张灵悦自身遇到的乡朋亲戚来说,不是这样的。 人家也许没有从小进学读书,是个文盲,但人情往来,与人交际,所需掌握的分寸,是人家一辈子都在修的功课。 像这种体贴你,去买酸料怕你为难,不知道收钱好,还是不收钱好,于是干脆免去你的为难,却又不是完全不理会你,对你视而不见,还在暗暗相助你的做法,就相当贴心窝心。 张灵悦不知道别的村子的人家是不是全员奸恶,明明是老实人,是好人,竟然全村人都欺负,起码在她生长大的松岗村,村民没有这样。 眼红嫉妒,或者想秀优越感而踩你,如张成海这种人的确存在,可这种人不是主流,且还要受制于村里约定俗成的道德观念,与论环境,不敢太过份。 “你们成海叔那里,也不要就恶了他,见面还是要打招呼,这种人,交心是没必要,也不要交恶,打个招呼就动动嘴皮子,不会少块肉。不过,还是尽量少去他家那边,少和他打交道,免得找不开心。” 这话是对姐弟四个说的,姐弟四人都点头。 张成林着重点名:“特别是立孝,收起你的人来疯和牛皮劲,不要像往日那般,叫你不要做什么,偏要做什么,你要是自己去招惹别人,惹恼了,别人打死你都不为过,知不知道?!” 先撩者贱,打死无怨是没错啦,但张立孝就是跳脱一些,那么熊的事他是不会做的,他顶多就是迟钝一些,不太懂得看人眼色,所以看起来有些熊而已。 张灵悦帮他说话:“爸不用担心,立孝现在长大了,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希望如此!”张成林严厉地瞪着张立孝,语含威恫。 张立孝又吓出了一泡泪,小声保证:“我不会去招惹别人的。” 张成林哼出了“我姑且听着”意味的一声。 又继续叮嘱:“你们丽堂姑那里,我也送了礼,当时你们也在,她说有困难可以去找她,节假日也让你们去她家玩,去她家吃饭。人家这么说,不管是客气话,还是真心,总之要承人家的情,但也别真的就老往人家家里跑,有困难可以去向她求助,去吃饭什么的,就别去了,她上面还有婆婆,免得惹闲话。” 姐弟四人又齐齐点头。 千叮咛万嘱咐,又要求每个子女都背了一遍他在兴市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张成林依依不舍地登上了长途客车,车开出老远,看不到儿女了,又懊悔,早该让他们回去的,车站可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几个孩子没有大人陪伴,万一…… 张成林在车上担忧懊悔,姐弟四人已经回到于婆家,张灵悦也继续出摊卖酸料了。 多买了玻璃瓶,就能算着时间,交替着做酸料卖了,不用像之前接续不上要休市。 今日不是圩日,报到注册的学生也告一段落,在镇小和镇中驻守都没有太大意义了,姐弟四人推着酸料摊在圩中转悠吆喝。 张立孝乍离了父母的管束,逐渐回过味来,觉得新鲜有趣,天地宽阔,吆喝得格外起劲。 结果到了晚上,酸料卖光了,他的声音也沙哑了。 仍然阻挡不住他喝了一杯蜂蜜水后,和姐姐弟弟坐在一起,数钱的热情。 玻璃瓶多了,酸料的数量上也相应增多,又多加了凉薯这一品种,今日卖了一天,卖了六十多块钱。 次日也是一样。 只是钱卖得多了,成本所需也比过去高,因为家中的木瓜已摘完了,黄瓜豆角也要过季了,笋也没有了,一切原料都要靠进货。 而她种下的秋豆角秋黄瓜,还是苗苗呢。 挣小钱钱不容易啊,几乎感觉一朝回到解放前。 张灵悦越发宝贝她的秋豆角黄瓜苗苗,今晚就要去学校了,还赶着回家往水缸里补充水,往地里补充肥。 九月一日,是镇小和镇中统一开学的日子,张灵悦和张灵音在八月三十一晚就要去学校了。 出发前,张灵悦对不舍地红了眼眶的两个弟弟一一没错,张立严也红了眼眶一一 张灵悦对他们道:“不要哭,立孝和立严长大了,明天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是小学生了,大姐和二姐都为你们感到高兴呢。你们今晚早点睡觉,明天早上,大姐会回来送你们去上学的。” 张立孝眼睛一亮:“真的吗?!” 张立严抿嘴,疑惑道:“可是初中不是不能出来吗?” 张灵悦对他笑:“可以的呀,因为校运动场在学校门外,每天早上,学生都可以出去跑步做运动,做早操也是在学校外,以后大姐每天早上都回来看你们。” “这样的啊,”张灵音举手道:“那我也要回来!” 张灵悦没说不可以,她深知,说了张灵音也是不会听的。 点了点她的鼻尖,张灵悦道:“要起很早的,你起得来,就一起回来。” “我可以的!”张灵音重重点头。 两个姐姐早上都回来看他们,晚上又回来洗澡,也就是早晚都能见到姐姐们,只有上学有人陪,以及睡觉了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见不到两个姐姐,这极大地安抚了小兄弟俩的内心,终于露出欢容,挥手送走了姐姐们。 张灵悦一路回头,这回红眼眶的倒成了她了。 再忍一忍,弟弟们,咱们捱过这半年,不,顺利的话,半年都不需要,妈妈和爸爸就会都回家来,我们全家就能团聚在一起了。 我们将永远告别上辈子那种一家四散天涯的生活。 我们姐弟不用再一到长假期,就提心吊胆坐上这个年代日常超载,还要绕远路兜客的长途客车去兴市。 不用再在半路被卖猪仔,坐过路车又被兜客到半夜,直接被扔在人生地不熟的路边的破小车站,姐弟四人在黑暗中,里紧衣服互挤取暧,等着黎明有车经过,才终于到达兴市,到达差点急疯了的父母身边。 第23章 开学日 九月一日,早上六点半,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过,镇中学生集合在校园中看升旗,听校长训示。 到了七点,训示结束,学生散去吃早餐,兼自由活动,到了八点要上课,发书本。 学校的早餐就是白粥和学生从自己家带的咸菜,要是想吃粉和吃肉粥,就得另外花钱买。 张灵悦和张灵音没去吃,离开了镇中,回到租屋,张立孝和张立严已起床,穿戴完毕,正在霞嫂粉店吃早餐。 是肉剁得细细,搅在粥里几乎化开看不到的肉蓉粥。 肉是农家喂养的猪肉,散发着浓浓的肉香,再下姜蓉,下葱花,下豉香扑鼻的酱油搅散开来,就成了混合着米香肉香姜香葱香豉香,简简单单,香浓鲜美,绵密香甜,早上吃一碗,直觉得从身心到发丝都熨帖了,觉得人间值得的肉蓉粥。 张灵悦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的肉蓉粥了,自从人们的钱包鼓了,追求大口吃肉,看不上这种肉蓉粥后,早餐店就不做了。 自家做,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一一 无他,所有的材料都不同了。 贪恋地连喝了两碗,时间也来到了七点半,该去学校了。 正是早上最忙的早餐时节,霞嫂走不开,她今年也是刚上一年级的小女儿玉姗由读五年级的大儿子玉兴良领着去学校。 见张灵悦和张灵音回来,知道她们是要回来送两个弟弟去学校,霞嫂笑说:“你们妈妈才刚打过电话来,要是挂迟一点,就能等到你们接听了。” 自前日张成林去到兴市,从他口中得知儿子们去了镇小,没有去寄宿学校,刘婵狠狠骂了他一顿,当即打电话回来,到今天,已经是第三通电话了。 如此是很麻烦霞嫂家的,刘婵也知道,只是没办法,实在放心不下,谁让她有那么一个笨老公。 儿子们去了镇小上学,没有去寄宿学校,他不跟她商量一声,过后也没通报一句,这也就罢了,毕竟听完前因后果,她也能理解他的考量。 可是他竟然一一 儿子们既然去的是镇小,不是寄宿学校,他竟然没想到应该多请两天假,在家中等到开学日送儿子们去上了小学再南下,就那么按计划下来了,把四个孩子丢在家中。 你让两个才七岁的儿子如何去上学?去学校的路他们都还不认识吧? 还有,儿子们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家人送他们,你让儿子们心里怎么想? 连累得女儿们放心不下,要回来送两个弟弟上学,万一学校不让出来呢?万一她们因此偷溜出来,触犯校规被开除了呢?万一…… 张成林被兜头炮轰,无话可辩。 谁让他应变不足,原本请假到三十号,是因为儿子们去的是寄宿学校,交完学费,把儿子们往学校一塞,就万事大吉。 上学的问题,有人送的问题,根本就不用考虑,因为在寄宿学校中,大家都是一样的,且有生活老师一一可能吧一一导引他们去上学。 至于女儿们,大女儿已经去过初中体验生活,有她领着小女儿,三十一号去初中,也不用特意送了。 所以,他就…… 张成林对听说了他被骂的原因后,邱志刚的老婆卓雨霏与刘婵一起声讨他的话没有反驳。 对邱志刚,才能苦笑着为自己辩一辩:“我们老家那里,孩子们一开始都是由大的哥哥姐姐带着去学校,等习惯了就自己去,立孝和立严在家上学前班的时候也多是自己去上学的,不像你们家佳蕙,在城市读书,从幼儿园起就需要朝送晚接,我也就没想到那边去了。” 水门镇相比其他小镇子来说,圩镇的规模是大了些,但其实也就是个小地方的小镇子,去镇小读书,也没有一跃到了城市读书的感觉,也不怪这些年久住兴市的张成林没有那个自觉。 刘婵则是刚从小山村来到城市的,心态上别说对兴市,自小就生长在比松岗村更山的大山深处的她,对水门镇,心态都是仰视的,儿子们去了镇小读书,对她来说跟去了城市读书无异。 孩子在城市读书,为安全起见,就是需要接送的,这种想法,早已经由影视剧与书本上的文章,深植人心。 张成林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 但再懊恼,也没有马上又回去的道理,刘婵也就只有厚着脸皮打电话麻烦霞嫂,并暗自决定等八月十五要给她寄兴市的特产和月饼做谢礼了。 张灵悦那天去买酸菜了,完全不知道父母之间,竟还没有就两个弟弟转去镇小上学这事通过气。 接到刘婵的电话,才知道他们闹了这么个乌龙,最后见刘婵实在不放心,一直麻烦霞嫂又不是事,去邮局花了三十块钱的电话费,才跟刘婵说清楚了。 原以为已经安抚住了她,没想到今早又打了电话来。 看来今晚还得再给他们打个电话才行。 张灵悦为自家麻烦霞嫂的事道过歉,也道过谢,吃完早餐,就在霞嫂的安排下,跟着她的儿女一起去镇小了。 玉兴良今年升上小学五年级,十一岁的小少年,小镇又是保守的地方,早已有了异性意识,对上陌生且都生得白净漂亮的张家姐妹,不由地别扭,遥遥走在前面,不与他们同行。 玉姗人小,短腿实在跟不上她哥,逐渐落在后面,和张家姐弟同行,被张灵悦和张灵音牵在中间,看看这个姐姐,又看看那个姐姐,笑弯了眼,对旁边的张家兄弟俩说道:“你们有姐姐真好呀。” 张立孝看她被自家姐姐牵着,有点吃味,悄悄骨突了她一眼,假装没听到,不搭理她。 他是不太有眼色,但看父母和姐姐们都对霞嫂一家格外客气,也知道这个从刚才起就被大姐和二姐轮流地夸完衣服夸发辫,夸完头饰夸书包的小丫头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没一把推开她,是张立孝最后的礼貌。 张立严则认认真真地“嗯”了一声。 张立孝心中更气,嗯什么嗯!连弟弟也被她抢走了! 突觉悲凉! 泪水刚涌上眼睛,身子被一把扯过去,搂紧了,头顶传来大姐温柔的提醒:“小心石头。” 张立孝低头一看,他走在路的边边上,就在他刚才前进的路线,有一块突出的尖石头,踢上了恐怕得摔断门牙。 张立孝庆幸不已,眼泪也被吓了回去,顺势偎在张灵悦身上,直到遇到一个淘气鬼,对他扮鬼脸,笑话他是个没断奶的粘人精,这才羞愤得脸通红,忙不迭自己走。 镇小离供销社街不远,走到供销社街的尽头,再穿过一条短街,走路约摸五分钟,就到镇小所占山头的山脚下了。 将几个孩子送到所在的班级,玉姗在二班,张立孝和张立严在隔壁的三班,拜托了玉家兄妹放学等张立孝和张立严回家,又嘱咐了张立孝和张立严放学要紧跟玉家兄妹,不要到处晃荡,姐妹俩挥手告别小哥俩,她们也要回去上学了。 还有十五分钟就八点了,从镇小去镇中还要走十分钟,剩下的五分钟,用三分钟走到教学楼,刚好够在上课铃响,老师进来的两分钟之前,爬上楼梯,进入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时间很紧了。 路上,张灵音哈哈笑起来,说道:“立孝还吃醋了。” 张灵悦笑道:“是啊。” 她们说的不是在路上,而是刚才在教室外,叮嘱完他们兄弟俩放学要紧跟玉家兄妹,张立孝不高兴地骨起嘴道:“不用跟他们,我们也可以自己走!我们认识路,对吧,立严?” 张立严道:“路我认识,但妈妈常说,不能拂了别人的一片好意。” 这是指玉家兄妹也是听从他们母亲的话,不能让他们难做。 张立孝听明白了,但就是不高兴,眼圈红红,轮流看着姐姐和弟弟,指控道:“你们就是偏心那玉姗姗!” 说完一哼,跑去他的座位坐着了。 纯属无理取闹,借题撒娇了。 不过现在不是哄他的时候,张灵悦让张立严带话给他,让他听话,晚上回来给他带好吃的。 张灵悦想到他到底还是对她们挥手告别了,不由摇了摇头:“真是个傻孩子,听不出客气话与真心的区别。” “那也是姗姗真的很可爱嘛。” 张灵悦点头,这倒是,小丫头长得大眼睛,嘟嘟脸,乖乖巧巧的,嘴又甜,谁看了不爱。 张灵悦搂住挽着她的张灵音道:“再可爱也还是我妹妹更可爱,我妹妹最可爱了!” “嘻嘻嘻……”张灵音笑眯缝了眼,嘴角翘得老高:“我姐也天下第一可爱!” 转出通向镇小的短街,张灵音脚步一顿,目光落在短街和供销社街交汇处的店铺上:“酸料摊开门了。” “嗯。”张灵悦点头,目光也投过去。 第24章 失败 这是水门镇最大的酸料摊,不,其实叫它酸料铺更合适。 店铺是店老板自家的,不仅在门外摆开两个摊位,摆满各种各样的酸料,店里面也满满当当,摆满了新做的,以及一些久泡也不失酸脆口感的酸料。 凭着出品的口碑,以及绝佳的位置一一左有镇小,东为圩门,尽揽镇小学生客源,还有水门镇辖下村子来赶圩几乎都要来这里保管单车的村民们,西边又是圩镇居民区,这个酸料铺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张灵悦重生之前,这铺子仍然开着,生意仍然很好,听说店老板靠这个酸料铺赚了很多钱,楼房盖了一幢又一幢。 张灵悦的酸料就是按照这一档的口味来做的。 张灵音目光往上,看着酸料铺家新盖好,楼房外体还未装修的四层楼房,羡慕道:“我们家什么时候才能天天卖酸料,挣多多的钱盖高楼?” 张灵悦莞尔一笑,说道:“快了。” 姐妹俩挽着手,左转穿出圩门街,向镇中走去。 一连几天,张灵悦每天都要去邮局打电话向刘婵汇报姐弟四人的情况。 她本意是想要安抚不放心的母亲,后来一想,对一个母亲而言,怎么安抚都是安抚不了的。 最后,她卖惨卖乖道:“妈,我们的伙食费打电话都快打光了,你要还是不放心,不如回家来照顾我们,正好我们也想你了。” 刘婵的心顿时又酸又软。 老实说,刘婵听到张成林下来,不住口地夸赞大女儿长大了,能干了,敢于自己支摊子去卖酸料了。 她听后,第一时间是不相信,在一再追问,张成林一再保证,并绘声绘色描述了大女儿是如何卖酸料的之后,她所感到的不是开心,而是失落一一 大女儿翅膀硬了,可以飞了,不需要她这个妈妈了。 其后,才是高兴。 她就说嘛,她的女儿怎么会差。 这些日子,她一直焦虑不安,像失去理智,也是因为,由丈夫和大女儿主导的这一切,好像这个家,儿女们,有她没她,都没有区别,甚至更好。 她感觉被抛弃了,不被需要了。 但大女儿叫她回家去照顾他们,说想她诶! 被需要的感觉让刘婵心软塌成一团,现实的境况却又让她心酸。 她也想待在子女身边,但经济不允许呀。 于是,这一天晚上,时间很晚了,张成林接到一个电话,去送完货,在回去的路上,路经一处街道,吱的一声踩住三轮车,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发现他真的没有看错,那个一个箭步上前,在拾荒人前面快速踩住一个易拉罐,警惕戒备地瞪着对面的拾荒人的,是他的妻子刘婵! 她的打扮与拾荒人相比,也就是衣服是干净的,手中跟拾荒人一模一样,拎着一个蛇皮袋和长钳,蛇皮袋口露出纸板一角。 如果此刻将张成林漫画化,那一定是漆黑的画面中,他瞪目张口,一道闪电劈在他的脑门。 他是何等失败啊! 养活不了妻儿,要妻子去和人抢垃圾卖! 他明明,已经加大了工作量! 父亲心内如何起惊涛,张灵悦不得而知,逢周六,又是圩日,姐弟四人齐出动,推酸料去卖。 酸料自是这些天做好的,张灵悦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起床跑回来,除了回来看弟弟们,也是要去进货做酸料。 时间比较赶,张灵悦算着时间,能早上处理的就在早上处理,能在晚上处理的就在晚上处理,给于婆人工费和柴火钱,让她帮忙烧好开水,姐弟四人又齐上阵,人多手脚快,倒也让她在算好的时间内做好了酸料。 其实每种酸料都有期最佳的黄金食用时间,但能控制好黄金时间做好成品去卖,也未必顾客就会在那个时间来买,所以能控制在不超过一天半内,已经是很好吃的酸料了。 才隔了一个圩,圩街口的位置还在,没人摆摊,张灵悦轻松入占。 “放假又来卖酸料啦?”卖凉茶的妇女,张灵悦现在知道她姓洪,叫她洪婶,和张灵悦打招呼。 “是啊。”张灵悦也笑着回应,“九月了天还是那么热,洪婶生意不错吧。” 秋老虎肆虐,人坐在教室中,手搁在桌面上,都得“嘶”一声,被烫到猛地弹开。 “哪里哪里……”洪婶谦虚一句,和张灵悦聊起天气来。 当话题从天气聊到家长里短的时候,村民来赶圩了,两人各自忙开。 张灵悦如今有弟妹帮忙,轻松多了,到了中午,她和张灵音轮流带着弟弟回去吃午餐,酸料一直卖到下午四点,圩散人光,这才收摊一一 不收摊,她也要没酸料卖了。 张灵悦在这里卖了快一个月的酸料,很多人都吃习惯了,她隔了一个圩日没来卖酸料,顾客们吃不到,今日就多少有点补偿消费的心理,生意就格外好,连她预备着留到明天卖的酸料都挪来补了货,差点卖光了。 回去的路上,张灵音又高兴又遗憾,问道:“怎么办?明天不能卖了。” 张灵悦胸有成竹道:“不怕,回去把萝卜黄瓜腌上,再加上这些卖剩的,足够了。” 张灵音惊讶:“这些到明天下午就没那么脆口了吧?这样也可以吗?姐你不是说要控制出品质量吗?” “相信姐,没问题的。”张灵悦保证。 翌日,是周日,下午四点左右,陆续有镇中学生返校了。 第25章 年少(一) 从桂枝厂出来,才四点半,离周日最晚必须在六点四十分到校的规定还有两多个钟。 李鸿发想去圩上转转,不想那么快去学校,横竖去了也不上课,无事可做。 他家离圩上远,家中又清贫,子女又多,小时候去赶圩,只有大哥大姐才能常去,他们这些小的,一年到头去不了几次圩上。 如今他升上初中,就在圩边上,他想把从前没能逛的圩给补回来。 就算今天不是圩日,但圩街上的店铺还是开门的。 想到刚才卖完桂枝桂叶桂耳,大哥给他分的三块钱,李鸿发的心热热的。 过去他没能买的玩具,没能买的贴纸,没能买的零食,没能买的衣服……嗯,这个不能,三块钱不够买他想要的衣服。 算了,衣服不衣服的,不去想它。 总之,李鸿发的心如鸟雀般扑棱着,迫不及待想要挣破过往的牢笼,自由自在,展翅高飞。 “不行!大哥一口否决,说道:“去什么圩上,有时间也不是用来玩的,我初三了,正是要用功学习的时候。” 顿了顿,又道:“你别以为你才初一,就不需要用功了,你要是成绩不及格留级,你看家里有没有钱再供你读书。” 又训道:“不要有了点钱,就想着花光,钱放在身上不会长嘴咬你的。这三块钱,是给你拿着,在学校有个万一,当救急钱用的,你去圩上花光了,遇到事情怎么办?你也别惦记着我这里还有十块钱,我们卖的桂叶桂枝桂耳桂皮,都是妈妈和你二姐,和阿妹一起拾,一起折,一起摘一起锤下来的,这些钱里也有她们的份。” 李鸿发争辩道:“桂枝我也有折,桂皮我也有锤的。” “所以给了你三块钱。”大哥道,声音缓下来,劝道:“别去圩上了,就算在学校中不会遇到什么要花钱的急事,把钱留着用来加菜不好吗?饭堂里的青菜又有草又有沙,一大锅煮的,又黑又黄,闻着跟猪潲似的,没有油又没有盐,你喜欢吃?看着别人能加菜加肉,你不想加?” 李鸿发被劝动了。 想到饭堂看着、闻着跟猪潲似的青菜,他不禁一阵反胃。 即使家中不富裕,他也没吃过那么难吃的青菜,就算家中也没有舍命下油炒菜,盐总是给够的,菜也是洗干净的,色泽也是看着就清爽的绿油油,味道也是青菜本身的清香。 贴纸玩具,买了又不能吃,饭堂里三毛钱一个,五毛钱两个的豆腐泡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块钱也能得到三块满嘴甘香冒油,带点瘦肉的肥肉。 扑棱的鸟雀,还是把翅膀收起来吧,自在高飞的梦想,还是留待日后吧。 但那个日后,又是什么时候呢? 会不会永远都没那个日后呢? 李鸿发闷闷不乐地跟着大哥拐入了通向镇中的路。 到了山脚的斜坡下,李鸿发原以为大哥要一气蹬车冲上这道百来米的斜坡,不料大哥以脚撑地,停了下来。 李鸿发没精打采地落在后面,见他停下,用力蹬了两下车踏,在大哥身边停下,问道:“怎么了?” 大哥下巴朝边上一扬:“那里有酸料卖,你去买两片酸萝卜吧。” 酸萝卜三个字,伴随着飘过来的酸香味一起,让李鸿发口舌生津,咽了口口水。 买酸料? 李鸿发心头一喜。 好啊! 两片酸萝卜才三毛钱,酸辣开胃,美味爽脆。 要是能杀价到一毛三一片,那他还能再省四分钱! 李鸿发当即高高兴兴地过去。 眼睛粘在玻璃瓶上,扫视着里面的酸料。 嗯?木瓜莲藕豆角凉薯,这些卖的比较贵的酸料怎么这么少呀?半罐都不到的样子,也就黄瓜多点,有大半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萝卜居然有三罐! 难道在他之前的人,全都买了比较贵的酸料? 真有钱啊! 李鸿发艳羡地想。 但……如此一来,他要是说只要两片最便宜的酸萝卜,哪不是很丢脸吗? 李鸿发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烧,好像已经被人看穿了家中穷困,连圩都不敢去逛,怕花钱的窘迫状。 想到刚才生出的杀价的想法,更令他羞耻。 “要买酸料吗?”女孩期待询问的声音响起。 “啊?”李鸿发慌张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话不是对他说的,有三个女孩子先他一步,围在了酸料摊前。 不如趁这个机会溜吧? 那样就没人知道他买不起贵的酸料的事实了。 可是,他离酸料摊已经很近了,刚才又看得那样认真,任谁都看出他想要买酸料了吧? 他这个时候溜了,人家会怎么想?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买不起酸料吧? 而且,李鸿发现在看清楚了,卖酸料的是同读初一的七班的一个据说姓张的女同学,站在她旁边的,是她读预科班的妹妹。 虽然上个星期只上了三天的学,姐妹俩在学校中已出了名。 无他,姐妹俩长得很漂亮,人称姐妹花。 要是她们在学生中传,说他买不起酸料,那全校都知道了。 他还怎么做人? 要不,就买一块酸木瓜吧? 可是,就算她这里的价格跟市价持平,酸木瓜同样是卖五毛钱一块好了,买上一块,他就只剩两块五毛钱了。 再说了,买一块酸木瓜,等下拿去与大哥一人分一半吗? 让人看到,那不是更让人笑话了吗? 哪……五毛钱买两片酸莲藕? 不行不行!五毛钱两片的莲藕,就比鸡蛋大一点,两口就没了,半点不经吃,味道都没试出来,就下肚了。 别说大哥到时骂他花了冤枉钱,他自己都觉得很冤。 凉薯黄瓜豆角倒是值得,每样三毛钱,但要买两人份的,就是六毛钱了,比木瓜还要多花一毛钱。 买了他的零用钱就缩水成两块四了! 心痛! 可现在要怎么办? 李鸿发进退两难,天人交战,开始后悔,自己就不该过来买酸料,那样就不会陷入现在这种窘迫境地了。 但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窘境的不止他一人。 在他前面的三个女孩子也是初一的新生,她们都是同一个小学同一个班毕业,又同上一个初中的同村同学。 家中有人要来圩上办事,她们就顺便坐家人的车来了,这么一来到的就早了,心情聊赖之下,本想买点酸料解解馋,结果发现,卖酸料的是张家的姐妹花。 大意了,没有看清楚就一头冲了过来。 这下怎么办? 好让人为难呀。 长得漂亮的人通常都心高气傲。 只买一片酸萝卜,姐妹花会不会看不起她们,说她们小气? 买多了,她们又不舍得多花在计划外的钱。 总觉得那跟白送给别人没什么区别。 再说现在才四点多,时间还早,酸料吃多了肚子饿得快,周日饭堂是不供应饭菜的,肚子饿了她们要拿什么充饥? 不买就走? 不行! 谁知道姐妹花会不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要不,就买一块酸木瓜? 这样不显得小气,也不用吃太多的酸料。 可是……要五毛钱呢,还是超出了计划,还是白送呀。 张灵悦仿佛没有看到她们互相用眼神交流的小动作,介绍道:“今日买酸料,木瓜豆角莲藕凉薯每块每串都便宜五分钱哦,因为腌的时间有点长了,口感有点绵软,没那么脆口了,要是买上两块,就是少一毛钱了,很划算的。” “哦?”女孩子中的一个脑子转得快,指着萝卜问道:“这个也是腌得时间长了,不脆口不好吃了吗?” 快说是! 女孩子心中尖叫,这样她们就有借口走开不买了。 第26章 年少(二) “不是,”张灵悦说道,“萝卜和黄瓜是新腌的,新鲜爽脆,不信你可以试试,不脆不要钱。” 一小片蘸着红艳艳碎辣椒的萝卜送到了女孩子面前,酸香扑鼻,咽下口水的同时,也把想说不相信,不买了的话咽了下去。 她接过咬了一口,机灵地改变了说辞,说道:“那我们只要酸萝卜。” 她在“只”字上重重咬音。 另外两个女孩子听她要买,本有点不赞同,品到这个字,也回过味来。 描补道:“对!木瓜豆角绵软了不好吃,我们还是只要酸萝卜好了。” “其实还好啦,”张灵悦道,“只是外面有一点绵软,内里还是脆的,只是做生意要诚实,我才降价的。不信你们看,我们今天满满的木瓜豆角凉薯莲藕就卖剩这一点了,要是真的难吃,人家也不会买这么多对不对?还是你们要试一试?” 张灵悦作势要拿给她们试试。 “不了不了!”女孩子们连忙摇手拒绝。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逃过的一劫。 “下次再说!”女孩子们异口同声道。 下次可不来了……吧。 吃着酸脆可口的酸萝卜的女孩子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摇摆不定的神色。 女孩子们走了,轮到李鸿发了。 他现在心不慌了,稳稳上前,如法炮制,说道:“我也只要两片酸萝卜。” 拿着酸萝卜回到大哥身边,大哥本来想说让他自己吃,没忍住,咽着口水接过,想着咬一口就还给他,然后咬了一口又一口,看着两大口下去,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酸萝卜,大哥全送入了嘴中,好像从没产生过不吃或是只吃一口的想法似的。 然后若无其事道:“周五放假回家,我来买酸料。” 李鸿发闻言一喜,收回一直注视着前方女孩子背影的目光,问道:“真的吗?” 大哥淡淡应了一声,说道:“走了!” 兄弟俩重新蹬车,冲上斜坡,在越过三个女孩的时候,李鸿发扭头看了一眼刚才明显和他一样陷入窘境,却机智地想到了解决办法的女孩子。 那好像是隔壁四班的,他有点印象…… 张灵悦收回吃瓜的目光,将滑落的发丝撩起别到耳后,嘴角含笑。 少年人真是可爱,情丝就在瞬间悄悄生发…… “姐~”张灵音抱住她胳膊,闷闷不乐地拖长声音叫,嘴巴微嘟。 “怎么了?”张灵悦问道,刚才她反常地没有起劲推销,甚至都没说话。 “我不高兴!”张灵音直接道,“这些人凭什么嫌弃我们家的酸料?他们都不知道,你做酸料有多不容易!” “再说了,不就是比最佳食用时间一天半内超出了半天,绵软了一些一一还只是豆角和木瓜绵软,凉薯和莲藕再多泡一段时间也不会绵软。我们如实相告,还降了价,都如此有诚意了,他们还嫌弃!” “小傻瓜。”张灵悦失笑,“那不是我出言引导的吗?人家哪有嫌弃?要是真的嫌弃,就不会买酸料,直接走掉了。你仔细想想,说着嫌弃的人,是不是都买了酸料?有个还回头又买了两块酸黄瓜的,你忘了?” 张灵音想了想,不好意思道:“是哦。” “是吧。”张灵悦道,“今日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们出品不够,产量没有跟上,是权宜之计。我们摆开了摊卖酸料,若是直接跟顾客说产量跟不上,摆个半空的酸料摊出来,那不是太不专业了吗?下次人家想买,就会想,算了,也不知道她们家这一次有没有得卖?于是,人家就近选了一档酸料买了吃,如果那档酸料做得好,那以后就没我们的事了,要是不好,人家说不定还会埋怨我们,都是因为我们出品供应不上,害他踩了雷。不管怎样,都不是好事。” “说的也是……”张灵音点头,想起什么,问道:“但我们这么说,要是一直没有人买木瓜豆角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啦,我们只要一直主推萝卜黄瓜,撑到五点半就好,五点半过,学生大多在这个时间回校,我们同样卖力推销,剩的也不多,肯定能卖完的。” 诚如张灵悦所说,学生聚集在五点半到六点之间蜂拥来学校,酸料销售一空。 姐妹俩回去的路上,顺带去丽堂姑家接上两个弟弟,丽堂姑今日亲自来接他们姐弟去玩,盛情难却,就让张立孝和张立严跟她去了,姐妹俩要卖酸料,就没去了。 回到租屋,于婆看着她们又卖空的酸料罐,羡慕道:“这酸料,真好卖……” 张灵悦心头一动,笑道:“是很好卖,于婆守着铺,要不要也做一些卖?” 于婆以为张灵悦是在怀疑刺探她要抢她的生意,连忙撇清道:“我老婆子腿脚不便,一身病痛,看你又洗又切,又搬又抬的,我哪做得来这个?” 张灵悦道:“你做不来酸料,可以卖酸料呀,我们姐弟来做,你来卖,你看怎样?横竖你也要守铺,再守个酸料摊,也不成问题吧?我们也不用你做白工,就按每日卖出的酸料,商量一个合适的提成,你看怎样?” 于婆面皮一阵颤动,哆嗦着嘴唇,很想说同意。 她身体不好,做不了工,唯一的女儿远嫁,快有十年没回来过了,只给她寄过三回钱,要不是有这幢楼在,时不时能租出去,每个圩日保管单车又能挣些钱,再加上邻居的霞嫂心善接济,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而比之经济上,更让她绝望的是,自己的无用。 这无用,有因身体原因造成的,也有世人传言她克亲不祥,强加给她的。 守着三间大铺子,又位在供销社街,娘家从前又是做代销店的,她难道没想过要自己做点生意养活自己,非得苦苦等待,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才会有人来人租吗? 不是的,她尝试过的,只是大家都孤立她,她做什么都不成功,最后只会亏本倒贴。 第27章 于婆 自己做生意不成,于婆也想过帮人打工,但圩上的人都不会请她。 甚至于,租她铺面的人,在她出于好心,见他们忙不过来,想搭把手的时候,都拒绝了她。 老天作证,她真的只是想要帮忙而已,不是动什么歪心思,想造成既定事实,逼人请她打工。 从那以后,于婆彻底死心了,就当自己是个没用的老不死,守着房子过一天算一天,隔壁霞嫂心善,待她很好,但店中忙不过来的时候,于婆都不敢去帮忙,生怕惹恼了人家,连这份难得的善意都被收回。 “不行的。”于婆冷静了下来,擦擦潮湿的眼眶,对张灵悦,也是对自己道:“我卖酸料,不会有人来买的,别连累了你的生意。”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可能是张灵悦年纪小,又不是镇上的人,不知道她的过往,才说出这种话来。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自揭脸皮,艰难说道:“你不知道,你在村里没听过,我一一” “瞧于婆你说的。”张灵悦打断她的话,说道,“我们要来租屋,父母不在身边,我们姐妹又要住校,要把弟弟托付给屋主,哪能不好好打听一番屋主人品的,你家的事,我们也听说了,我爸说,那都是封建迷信,让我们姐弟不要相信。” “于婆,”张灵悦郑重道:“你也不该相信别人的胡说八道。” 于婆……于婆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摸索着长凳坐下,心酸,鼻酸漫开,泪水涌上眼眶,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将房子租给张家,和张成林砍价的时候,别看她说得强硬,要是张成林还价还到四十,她不肯就坚决不租的话,于婆也会肯的。 无他,就因为这家人有四个孩子,有两个孩子要长住在她这里,另两个也每天在她家出入。 她这辈子,这个孤清的家,还能有几回有这样的人烟热闹? 她以为他们只是无知,才一头撞进了她的家,原来人家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放心地把小儿子托给了她,现在又说要把酸料摊托给她。 郑重地说那些中伤她的话都是胡说八道。 她也不想相信的,是别人、那么多人、差不多整个圩的人都逼着她相信,她和别人吵架对骂,撒泼打架,想打破别人强加给她的枷锁。 却连女儿,也不帮她,说她这是泼妇行径,让她丢脸,故意嫁得远远的,不乐意回来见她。 于婆多次哀求,也改变不了女儿远嫁的决心,不由得想,也许当时不要抗争,直接认了自己是个不祥的人就好了,起码不会母女离心。 但她当时明明就是为了她啊,母亲被说克亲不祥,女儿还能有什么好名声?日后又怎么嫁人? 再说当时要不是她豁出去抗争,豁出去闹,直接认自己是个克亲不祥,克死了一家人的人,母女俩立时就要被扫地出门,家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日后? 然而女儿全然不管这些,对于婆的解释也不耐烦听,只记恨于婆撒泼骂街伤了她的脸面,让她被人嘲笑。 于婆心如死灰,只当命运如此,老天就是看她不顺眼故意要折磨她。 可如今,老天爷似乎又觉得她受够了,于是派了张家人来,要帮她讨回所受的冤屈。 拧了毛巾给于婆擦脸,张灵悦说道:“今天时间不够了,我和灵音还要吃饭洗澡去学校,卖酸料的事,你先自己好好想想,想好了我们再找个时间商议一下,我觉得是可行的。” 被人信任,于婆也想对得起这份信任,更想抓住这份难得的信任,点头道:“好,好,我仔细想一想。” 张灵悦要忙的事不止是吃饭和洗澡。 她还要安抚又要因为分开而焦虑的弟弟们。 上一次分开,弟弟们因为白天跟着转悠卖酸料,又在跟着她回家淋菜的时候,被她有意地,一遇到上坡路,就让他们下车跑着帮她们推车蹬上坡顶,消耗他们的精力,晚上,果然如她所料,于婆说他们哥俩躺床上,刚开始还听张立孝啜泣两声,但很快,兄弟俩就睡着了。 第一晚顺利睡着的暗示影响了后面的夜晚,再加上张灵悦说话算话,每天早上回来看他们,和他们吃早餐,让哥俩放了心,就这样慢慢地,差一点养成习惯的时候,周末到了,张灵悦和张灵音回来了。 一切又打回了原样。 张灵悦今天也想如法炮制,没有酸料转街卖,她就想带两个弟弟回家里,去爬上几座山,陪他们玩,顺利的话还能挣一笔钱,顺便消耗他们的精力,好让他们晚上顺利入睡。 不料丽堂姑来接人,打乱了她的计划。 幸好她的计划不止于此。 “来,”张灵悦引着他们走到屋角一张长桌旁边,伸手揭下盖在上面的东西的一块布:“看看这是什么?” “哇!”张立孝惊喜地叫了一声,“是电视!” “嗯。”张灵悦含笑点头,“是家里的电视机,你和立严去丽堂姑家的时候,我和你们二姐回家搬出来的。” “万岁!”张立孝欢叫,离别的愁绪顿时抛到九霄云外,立刻就过去打开。 张灵音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晚上只能看到九点,过了九点就要睡觉了。” “十点。”张立孝讨价还价。 “我和姐只交到了九点的电费,超出九点,于婆说不给放电视了,对吧,于婆?” 这是先前就说好,让她配合的,于婆点头。 这个时间她也差不多要睡下了,倒也没有什么不便。 张立孝只能无奈地撅起嘴,但总算有电视看了,这是好事。 张立严想得比他多,问道:“爸知道吗?同意吗?” 搬出来的时候,张立孝不是没有提过要把电视搬出来,但张成林怕他们没人管束,沉迷电视,无心学业,坚决不同意。 张立孝想到父亲那张严厉的脸,不由缩了缩脖子。 张灵悦道:“只要你们能做到作业好好写,九点睡觉,爸会同意的。” 张立严看了张立孝一眼,说道:“我们会的。” 这是会看住他的意思。 张灵悦爱怜地蹲下来抱了抱他。 张立孝是早出生的那个,但一直扮演着哥哥角色的人,其实是立严。 但他也是个孩子呀。 “大姐给你买了唐诗图画书,在你的枕头底下。” 张立严眼睛亮了。 他喜欢看书。 从小跟着姐姐们,他学会背好些诗词,字也因此识得早,在村里的孩子只知道疯玩的时候,他已经识了不少字了。 有时候拿两本书来找出他认识的相同的字,是他自娱自乐的一大乐趣。 家里的连环画和图画书他都翻得烂熟了,现在有了新的书,感觉就像新鲜空气注入了胸腔一般,心情愉悦。 送两个姐姐出了门,这回没有人红眼眶。 临睡前,张立孝回想着今晚看的电视节目,想到有趣之处,不时哈哈大笑。 然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庆幸道:“立严,幸好我们没去寄宿学校。” 张立严同意,他抱着书睡觉:“快睡吧,醒来大姐就回来了。” 第28章 姐妹 兄弟俩有兄弟俩的对话,姐妹俩也有姐妹俩的对话。 往学校走的时候,张灵音问:“姐,难道你租于婆家的时候,就打算着让于婆帮忙卖酸料了吗?” 张灵悦含笑问:“怎么这么问?” “我想起来你跟爸说过,要让妈回来照顾我们,又约定以半年为期,但半年里,单靠我们放假和周末卖酸料的不稳定收入,怎么可能说服爸妈?所以我想,姐你一定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在我们上学的时间里,请于婆帮忙卖酸料。如此天天卖,卖上几个月,生意稳定下来,爸妈看到确实可行,才会同意回来卖酸料,兼照顾我们。” 张灵悦点头:“你想的没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上辈子,她看中于婆家这里,甚至来看过,最初是因为听说初二的那对姐妹就租住于婆家斜对面,她们的远亲家里。 她对此很是羡慕,由此格外关注这条旧街,也就注意到了于婆家,向圩上的同学打听,得知了她家的事,以及她克亲不祥的名声,和她的生平过往。 那时候她想,这不就是最最适合她们姐妹租住的地方吗? 她们是女孩子,租住的屋子里如果有男主人或男性成员在,那不是比在学校洗澡更让人担心吗? 学校还有一大帮女学生同在,还可以撞撞运气,抢到中间的洗澡间,不用去和男学生相邻的洗澡间,在别人家里呢? 人家一大家子人,只有你们是外人。 哪个更可怕,一目了然。 只是于婆家是看好了,思及自己家的经济条件,张灵悦一直没敢开口跟家里提。 一年租屋的钱,都够他们姐弟一年来去兴市与父母团聚、以及她偶尔去县里接弟弟们来去的车费了,要是租屋花了这笔钱,也许弟弟们一年到头就只能待在寄宿学校,只有放寒暑假才能见到亲人了。 于是,于婆家就只能成为张灵悦想象向往的地方,上辈子想着人生要是能重来的话,就要怎样怎样的时候,也想到了于婆家,想到了于婆的生平过往。 想请于婆帮忙卖酸料,的确是打算已久。 从上辈子就打算到这辈子。 她原还想着稳打稳扎,先在圩上打响名声,稳定圩上居民这部分客源,同时也是向于婆展示自家酸料的实力,给她信心,一切水到渠成,再来提出请她卖酸料。 今日听她那么说,本意也只是想抓住机会先试探一下,没想到她马上就意动了。 本以为像于婆这样,经历过这么多的人,是不会轻易信任别人的,尤其是她这个现在才十三岁,在如今风气还守旧传统的小镇来说,属于自家父母都不会相信一一不然她也不需要对父亲使小心计一一还是无知懵懂,不能被委以信任的孩子。 现在看来,是她低估了整个舆论环境给于婆造成的影响,低估了她有多迫不及待打破加在她身上的舆论牢笼。 一根小小的稻草伸到眼前,都想抓住,抱以希望。 不过也不要紧,计划有变,那改变计划就好了。 张灵音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只要爸妈看到我们的酸料卖得好,就会让妈妈回家来,这样立孝立严有人照顾,酸料也有人做,姐你就不用天天辛苦地跑来跑去了!” “诶?”张灵悦一愣,“难道不是应该为爸妈回来,一家团聚而高兴吗?” 张灵音抱住她,头搁在她的肩上,娇声道:“我又不是立孝立严,我有姐姐就够啦!” ……等等! 莫非……灵音竟是姐控? 张灵悦脑中飞速闪过以往姐妹相处的一幕幕情景,不由抚额。 是她忽略了,总以为她就是个爱撒娇的妹妹,跟她又一直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一所学校,从没分开过,姐妹感情因此来得格外深厚,就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现在想起来,妹妹明明很聪明,初中时就轻轻松松越级跳上高中,和她做了同学,后面为什么还是和她考了同一所大学? 不是说她们考的大学很差,而是张灵音本可以考更好的大学,但她却选了和她一样的大学。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她保有余地,为了能和她上同一所大学,控制着高考的分数。 一般人是高考能考多少分就考多少分,她是高考要考多少分就考多少分。 就因为姐控,浪费了老天给她的天分。 张灵悦此刻很想摇着她问:妹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但…… 算了,其实……她也满受用的。 说不定离不开一直在身边支持依赖她的妹妹的,其实是她。 开学的第二周,新生挺忙的。 这一周,迎来摸底考试的结果,要写一篇上了初中的感想作文,要选班干部,女学生听了一节生理课,周五是教师节,要画板报,庆祝老师节日。 张灵悦对摸底考试还挺紧张的,这将考验她对小学知识的复习,到底掌握了多少,她希望不要比上辈子差太多,上辈子她为了补回来小学的知识,可花了不少时间。 说到底,她是比一般人聪明,但不是天赋型的选手。 周一,试卷发下来,比上辈子少了三分,只有一百九十五分。 也算不错了。 上辈子,她是班上第一名,这辈子,是并列第一,和两天后选出的男学委一起。 他的名字叫黄杰钊,和班长黄杰昌是同族堂兄弟。 两人性格一动一静,很适合新赋予他们的班干身份。 下课后,张灵悦正整理着书本,准备去看看张灵音,她也要摸底考试,张灵悦记得姐妹俩的摸底考试结果是同时出来的。 虽然记得上辈子张灵音考得不差,但知道她从小姐控,后来又为了和她考同一所大学故意考差后,张灵悦现在对她的成绩充满了怀疑。 也许张灵音觉得只要跟姐姐在一起就好,书读得怎样无所谓,张灵悦却不这么觉得。 过往姐妹一起的日子是开心快乐的,要她和妹妹分开,她好像也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 但……妹妹若有天赋,又怎能因为她而让妹妹被埋没了呢? 她的妹妹,再怎么发光发热,闪亮耀眼都不过份啊。 一只手出现在张灵悦面前,手的主人道:“给我看看你的数学试卷。” 嗯?上辈子好像也…… 张灵悦抬头看去,没错,就是曾焕健。 这家伙偏科,数学上一直是张灵悦的竟争对手,其他科就平平。 但张灵悦对他印象深刻,不是因为成绩,而是这家伙爱捉弄人,是个幼稚鬼,张灵悦常受其害,又哭笑不得,因为他也没有做很过分的事。 张灵悦把试卷递给他:“你慢慢看,我先走了。” “诶诶?”曾焕健捉住她的衣袖,“等我看完再走呀。” “不了,”张灵悦拎着衣袖抖落他的手,“我还有事,你看完放回我桌上就行。” “不准走不准走!”曾焕健追着她耍赖:“我是不服气,要看你是不是真的跟我一样考了满分,你走了,我看出错处来,跟谁说去?” “哦……”张灵悦佯作思考了一秒,说道:“你找老师说去吧,试卷是老师批改的。” 说罢,淡淡然,施施然走了。 出教室转身的时候,张灵悦用眼角瞥见他被噎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下暗爽。 果然,成熟克幼稚呀! 小样!看我这回还治不倒你! 姐这辈子要成为你不敢捉弄的人! 第29章 尴尬 度过忙碌的一周,班干选了,张灵悦毫无疑问,因为成绩,和黄杰钊一起被选为学委,作文写了,文娱委凭着在小学出色的业务能力,组织同学画出的庆祝教师节的板报在年级中被评了第三名。 到了周五,教师节放半日假,学生们可以提前半天回家。 中午下课铃一响,张灵悦在班上叮嘱提醒了一遍同学们,就飞快地跑去找张灵音,姐妹俩蹬着单车回于婆家。 单车拐入供销社街,“吱”的一声在于婆家门前停下,姐妹们下了车,推车进去。 “灵音,立孝和立严应该回来了,你先和他们吃饭,我去出摊,你吃完再带饭给我。” 张灵悦戴上斗笠,边对张灵音说着,边推起早上就装好的酸料出门。 张灵音喊:“姐,你小心点,走慢点。” “别担心,我会小心的。” 张灵悦边答着边迎着路人的注视向前走。 来到供销社街口,几个在街口游荡没回家的小学生看过来,其中一个一字一字念道:“姐、妹、酸、料,酸、脆、爽、口。” 张灵悦转头对他笑:“阿弟,读几年级啦?识好多字呀,真厉害。” 小学生顿时羞红了脸,扭过身不答话。 张灵悦也不要他答话,推着酸料出了圩门,向镇中路口而去。 作为学生,听到放假,总是高兴的,尤其是初一的新生们,初初离开家,来到学校住宿,一住就是五天,五天里,再不能像小学的时候,一放学就能去疯去玩,事事都要遵从学校的规章制度,限制自由,别说好动的学生,不好动的,都有些憋不住了。 一听到教师节放半天假,可以提前回家,都欢天喜地地冲一一回宿舍。 没错,现在还不能立刻就离校回家。 经过上个星期,新生们已经知道,晾在宿舍门口的衣服,不收起来再回家是没人替你收的,会被阵雨打湿,被风吹跑;还有换下来的衣服,自己不洗,是没人一一哦不,这个可以攒着拿回家洗。 再有,不带衣服回家,还有些人是没衣服换的,只能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穿过去或旧或破或不合身的衣服,羞耻不说,还会被家中一顿好骂。 等收拾好该收拾的,带上该带的,学生们怀着如飞出牢笼般雀跃的心情,终于可以离开学校回家了。 至于饭堂煮好的午饭? 不吃了! 吃了这么多天的猪潲还不够吗! 学校前的路塞满了人和车,学生们或步行,或推车,或骑坐在车鞍上,以脚撑地,随人群一点点滑行。 李鸿发被挤到了路的边上,他小心地推着车,不让车掉进路旁的农田里,也注意不要碰到前面挽手走着,吱吱喳喳聊得开心的几个女学生,生怕惹恼了她们,被调转炮口轰一顿。 烈日炎炎,头皮被正午的阳光晒得热辣发痛,这条路漫长得好像永远不到头。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鼻子一动。 “哎!好酸!你们闻到酸料味了吗?” “嗅嗅!嗯,闻到了,的确像是酸料的酸味,嗯~好想吃!” “嗅嗅!是好酸,但应该不是酸料吧?这里怎么会有酸料?” “怎么没有?你忘啦?不是有一对初一和预科班的姐妹在路上卖酸料吗?” “她们?她们不是才放学吗?哪有那么快就来卖酸料了?不吃饭了?再说上个星期放学,她们也没有来卖呀。” “可是周日上学的时候,她们不是在学校坡脚摆卖了吗?我觉得应该是她们。” “哎!可能真的有酸料卖呢,你们看那里,有人在那围着呢,酸味也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哪里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我看见了,真的有人围在那边呢。” “我看不到,我太矮了,踮起脚了都看不到。” “我个子高也看不清楚,人围得密密实实的,都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一定是酸料!嗅嗅!真的好酸!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觉得应该也是酸料,不过从时间上来说,应该不是那对姐妹花~在卖。” “怎么,你对人家姐妹花有意见?” “我能对她们有什么意见?人家长得漂亮嘛,我这不是夸她们吗。” 女孩子们交换了一下明晃晃写着“好酸”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一会,就随着人流来到酸料摊附近,此时随着一波买到酸料的学生散去,酸料摊和卖酸料的人露出了一隅。 正是那姐妹花~中的姐姐。 几人又对望一眼,笑起来:“去买酸料吧,她的酸料满好吃的,就跟圩门街口的那家一样,正好我想直接回家,不想逛圩,今天不是圩日,又不顺路。” “我也是想直接回家。梅玲,你们去吗?” “我去。” “我去。” “我也去。” “我不去!买什么酸料,本来就没吃午饭,再吃酸料,那就更饿了!” 女孩子们又对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笑了起来。 “可以买了回家送粥嘛,去嘛,一起去买。” “就是,免得回家吃咸卜榄角,你吃了一周的咸卜榄角还没吃腻吗?” “就是,走吧走吧。” 女孩子们簇拥着一脸不自在的朋友,来到酸料摊前。 刚好,酸料摊前买酸料的学生拿到酸料走开了,酸料摊整个呈现在眼前。 噫!竟然弄了个招牌!上个星期还没有的! 李鸿发感到惊奇,读完上面的字,再看看新崭崭的招牌,又看向招牌后卖酸料的姐妹,立马像烫到似地,移开了目光。 李鸿发解释不清楚,自己心中涌出的跟难堪很像的那种情绪是什么,直到二十年后,他才从网络上读到一句话,很好的解释了他此刻的心情叫一一 犯了替别人尴尬的病! 就一个小小的酸料摊! 就卖几样酸料! 她们居然竖了一个招牌! 她们才多大年纪?还是学生! 居然就敢竖招牌了! 真是太自不量力!太不害羞了! 成年后,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树立品牌意识,提升核心竞争力”的李鸿发,想起今日此刻的想法,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恨不得伸出手穿过时空,把此刻的自己拎起来抖上几抖,抖掉这么羞耻浅薄的想法。 这么想的,山村小子思想的他才是太自不量力,太不知羞耻了呢! 替人尴尬的李鸿发想立刻走开,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向酸料摊。 是她! 马桂英。 每次想到她的名字,李鸿发都不由想到穆桂英,总觉得她们好像。 李鸿发的脚步不由得跟着移过去。 手悄悄按了按裤子暗袋的位置。 这个星期他加了一次肉,花了一块钱,吃的时候格外惭愧,总觉得自己背着母亲姐妹和阿公阿婆,偷偷吃了独食,吃完了好几天,那甘香冒油的猪肉,好像还梗在他的喉咙没咽下去。 那后来,好像为了惩罚自己似的,他再也没有花过钱,加过菜。 现在,他的身上减去花掉的一块三,还有一块七毛钱。 他本就怀着赎罪的心情,想要给家人买点什么,想到大哥说过周五回家他来买酸料,李鸿发就想着自己也出些钱,多买些酸料,带回家给家人吃的,但今天早放假,大哥说不想那么早回家,放假了学校安安静静,正好可以专心学习。 李鸿发劝不动他,自己先回家,也决定了要买一块钱的酸料回家给家人吃。 好像这样才能安心,才能把喉咙里的那几块肉彻底咽下去。 现在,反正是要买酸料,不管张家的姐妹花害不害羞,会不会被人嘲讽嗤笑,那跟他无关,他买了酸料马上走就是了! 李鸿发这么鼓励着自己,走到离马桂英最远的位置,目光飞快瞄了她一眼又移开,盯在一个玻璃瓶上,听着她落落大方道:“我要一片酸萝卜,你家的酸萝卜好吃。” 好聪明!好会说话! 这么一来,谁也不会认为她是寒酸吝惜不舍得花钱,才只买酸萝卜不买其他。 李鸿发觉得又学到了。 到他的时候,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对张家姐妹鄙夷的神色,说道:“我要六块酸萝卜,有没有酸姜辣椒送?” 他听说上个星期,初二有个女学生买酸萝卜请宿舍的人吃,张家姐妹送了差不多两毛钱的酸姜辣椒。 宿舍有八个人,应该是买了八块酸萝卜,那他买六块,应该也有得送吧? 张灵悦问:“送一个小的辣椒和两片姜,可以吗?还是只要一个大的辣椒,或者三片姜?” 真的有得送! 李鸿发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要小辣椒和两片姜。” 六片酸萝卜可以给妈妈和二姐、阿妹、阿公、阿婆、大哥吃,他吃酸姜辣椒就好。 这样,就不算他吃肉是背着家人吃独食了吧? 眼睛直直盯着白雪雪,沾着红艳艳的红辣椒碎,一看就超有食欲的酸萝卜被装进袋子递过来,李鸿发终究还是没忍住一一 接酸料的时候,他特意深深看了一眼张灵悦,在她一愣的时候,又意有所指看了看横在酸料上方的招牌,然后再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再也待不下去,赶紧走了。 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要是她意会不到,还是不知羞耻地竖着这个招牌,那他也没办法了。 就是,为了自己不对她恬不知耻的行为露出鄙夷目光,以后还是不在她这里买酸料了。 不用说,日后回想起,这又是李鸿发拿头撞墙,恨不得能就此消失,不做人,不想活了的尴尬情景。 第30章 聊天 水门镇和秀水镇相连,过了桥,就是秀水镇的辖地,水门镇辖下的村子大多在镇中这边的方向,如果不是特意去圩上,镇中学生多数是不需要去往圩镇的方向,直接就回家的。 去了圩镇,反而不顺路了。 但架不住,就是有人喜欢去圩上玩,哪怕要到明天才是圩日,圩上才热闹。 水门镇有两处圩门。 一处是从镇中的路拐上柏油公路,沿公路骑行几分钟,就到了旧圩的圩门,从这里进去是一段短街,俗称圩门街,圩门街往前直行,通向镇居民区,往右,是镇小前街,往左,是供销社街,单车保管铺就集中在圩门街和供销社街的前半段。 若是不想从旧圩门进去,那就继续沿着环镇的柏油公路,再骑行两三分钟,就到了新圩街口,从这里再往前,就是和秀水镇相接的桥。 新圩街口,也就是另一个圩门。 这里一进去就是圩街,圩日,从圩街头到圩街尾,长长的一条街塞满了人。 水门镇辖下的村民们有从旧圩门进水门圩的,也有从新圩门进去的,又或有,从旧圩门进去托管了车后,从短街穿出,绕公路从新圩门进去的。 今日不是圩日,不需要托管单车,学生们有从旧圩门进的,也有从新圩门进的,或三三两两,三五成群,或独自游荡,推着单车走在街道上,东望望西望望,这里驻足,那里问几句。 “哎!我说,去那边买点酸料吧,刚才姐妹花的酸料摊人太多了,不想去挤。” “好啊,我也是,再说人太多了,推着车也不方便挤。” “说起来,幸得她们还要点脸,没直接写姐妹花酸料,不然真是丢脸死了!” “哈哈哈哈!就是!居然竖招牌,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 “对!人家那是干得久了,铺子大,有口碑才敢竖招牌,她们摆个摊也敢竖招牌,真不要脸!” “还别说,人家前面路口那一档,都卖多少年了,摆那么大的铺面都没竖招牌,她们怎么敢的?真是太不要脸了!” “嘘!别说了,快到了。” “啊?这里也好多人呀。” “人多怕什么,把车停一旁看着,等一下就轮到我们了。” “就是,人多证明人家的酸料做得好吃。” “不错!圩上的酸料,别的不敢说,就他家的,绝对不是醋精腌的。” “其实姐妹花那一档也不是,我吃过好几回了,从她刚在圩街口摆卖时就开始吃了,一直都没用醋精,但是……” “但是也不能就此竖招牌吧?多大的脸才能敢竖招牌!” “就是啊,可惜了……” “反正我是不会再去买了,那么不要脸的人。海霞,你不会去吧?会吗?” “这……” “怎么?!难道你要去?” “去又怎样?不能去吗?!” “她们那么不要脸!” “哪又怎样?她们在学校外头卖,酸料又好吃,买也方便,怎么就不能买了?非要兜一个大圈到圩上买?有时候兜一个大圈到圩上买,又未必有得卖!就近买有什么不行?” “可是她们一一” “好了,你们别吵了,真的到了。” 酸料铺近在眼前,的确到了。 围在酸料铺摊子前的,也是镇中学生,还有几个小孩子。 生意很好,学生们来了一波又一波,摊位被围得水泄不通。 后来者看到,说道:“我怕挤,还是走吧,去别处买。” “刚才姐妹花那里不挤,你又不买。” “那不是想着要逛圩街,到圩上再买吗?不然有什么借口来逛圩街?嘻嘻……”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嘻嘻……” “我也是!哈哈!” “可是,不在这里买的话,从这里进去,那些店的酸料就不好吃了,多数都是用醋精腌的,就算不用醋精,也有些是太好卖了,没腌好,生的萝卜就放出来假充酸萝卜卖的。” “啊!你也遇到过呀?我也是!就过年的时候,我记得好像就是前面代销店旁边的那个烟酒店,买了一块,咬进嘴里,一嚼,满嘴都是生萝卜的辣味!偏偏已经咬过,没法换了。” “一样的!一样的!我的也吃过,但我妈还是回头要他们换,可他们不认,非说是腌好的酸萝卜,他还拿了一块吃,一边\\u0027轧轧\\u0027嚼咬一边说\\u0027哪里生了,明明是酸的,嗯!真香\\u0027,听得我和我妈气死了!” “真的是代销店左边的那家烟酒店吗?我也买过,也是过年的时候买的,我记得很好吃呀,当时我们一家还说,他们家只卖酸萝卜太可惜了,要是品种也跟路口一一不,就是比路口那档少一些,我们以后就只来他家买酸料了。毕竟路口那一家,好吃是好吃,生意太好了,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十次有五次扑空,酸料卖光了,或者剩下很少没得挑的,有时实在很想吃,结果吃不到,真的很不爽。” “这个我也试过,有好几回,扑空后想吃,我又退回头在这里的店买,只能买酸萝卜不说,买到的还常常是醋精腌的。” “哎!你们说,为什么这些人明知卖醋精酸料不好,做不长久,还是摆出来卖?” “坑一个是一个呗。这里地段这么好,不止是我们水门圩的人来赶圩要在这里保管车,隔壁的下河镇,再远的大庙镇,来水门圩也会在这里保管单车摩托车,不怕没人坑。” “嘘,小声点,人家看过来了。” “看过来也不怕他们,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哦?不怕怎么声音小了?” “去你的!信不信我呵你痒痒!” “哈哈哈哈……别别别!我最怕呵痒了,光想想就忍不住要笑,哈哈哈哈……” “哈哈,这疯婆……” “哈哈哈……谁疯了?你才疯,我只是怕、哈哈、怕呵、呵哈哈哈哈哈……” “哎!快别闹了!你们看!” 看什么? “那里!那个店那个招牌,你们觉得眼熟不?” “咦?姐妹酸料,酸脆爽口!这不是……” “这就是跟姐妹花一样的招牌!” “难道这是她家?对了,她家是哪里的,有谁知道?” “不知道,不过,这不是她家。”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过年我叔带着我们兄妹出圩,去那家一一喏,就是我们身后的那一家店托管摩托车,店里说涨价了,我叔说老熟人了,一直在他那里保管单车,就按平时收费就行了,老板不肯,我叔气上来了就说去前面的店托管,后来是老板娘拉住我叔,让他别去,说那家店的店主是个晦气不祥,谁沾谁倒霉,全家都被她克死了的不祥之人,尤其大过年的,更不应去讨晦气,后面又少了两毛钱,我叔就还在他家存车了。” “这样啊,全家都被她克死了,所以姐妹花也不可能是她家的人。” “是呢,听说姐妹花是回圩上洗澡的,我想,应该是租住在她家吧。” “你怎么知道是租?万一那是人家亲戚呢?” “怎么可能?那老板娘说了,那店主连她出嫁的小姑子都克死了,早就没有亲戚敢跟她来往了。据说呀,租住在她那里做生意的,没租住之前生意本来很好,租住后也不好了。” “啊?这么厉害啊?功力高深啊!” “哈哈,什么功力高深呀,又不是武侠片。” “快别说了,到了,别让人听到了。” “听到又怎样?她能隔空克我吗?” “你啊你,管管你的嘴吧。” “哎!我说……” “什么?走呀,杵在这里干什么?” “你们看那酸料,好像不错呢,我们去买点酸料吧。”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我们刚才说的,你都没听到吗?” “听到了啊,可那就是巧合吧,然后大家就当成闲话传开了,谣言不就是这样来的吗?再说了,这是姐妹花卖的酸料,又不是她卖嗯……” “嗯?不是她卖的,那坐在酸料摊前的是谁呢?” “她……也未必就是那个店主吧?” “就是她,我经过见到她好几次了,就是她。” “可是……今日又不是圩日,从这里再往圩街走,就几乎没有酸料卖了。就算有,也多半是醋精腌的。” “那就买别的呗。” “买什么?雪糕我买不起。” “买冰棍,又冰又甜。” “是啊,又冰又甜,就是吃了口渴。” “那就买金鱼水,又甜又解渴,说起来我好久都没喝过了。” “那是没有得卖了,圩上也没有,停产了。” “啊?为什么?我满喜欢喝的。” “不知道,反正村里的代销店老板说没有了。总之,我要吃酸料,你们吃不吃随你们吧。” “哎哎!别去啊!李梅……” 第31章 新档开张 时隔多年,于婆又坐在摊位后面,等着顾客上门。 得有三四十年了吧,这么一想,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她还是孩子,父亲是代销店的营业员。那时,她和家中姐弟是学校里孩子们羡慕的对象,认为他们姐弟有吃不完的糖和吃不完的零食。 事实是没有的,有忙不完的活是真的,在别的孩子快快乐乐去玩耍的时候,他们还得在家中帮忙,盘货点货卖货收货进货拆货,这些占据了一家人的生活日常。 当然,于婆也不以此为苦就是了,她后来能嫁到圩上,也是因为常随父亲去供销社进货,被婆婆看中,托人说媒,才嫁到了圩上。 但世事难料,嫁人的时候,她高兴,娘家也高兴,谁能想得到日后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当初的美谈,到了后来,也成了婆婆怨毒咒骂,后悔不迭的心结,消耗了她的生命。 如果非要说她克谁,于婆只承认,婆婆的确是因为对她的怨恨,对当初娶她做儿媳后悔,郁积成重病,不治去世的。 但那怨恨来得也好没道理。 公公是因意外去世的,她的丈夫儿子是因病去世的,小姑子是在怀孕生孩子的时候去世的,婆婆则原本身体健康,只是因悲伤过度病倒,伤心难解中,心里可能发生了变化,又听信了别有用心之人的闲言碎语,身体才逐渐差下去,一病不起的。 所以这能怨怪是她命硬克亲吗? 分明是遭逢不幸,又遭小人挑拨,她怎能不抗争,不为自己正名? 再说,妥协了就没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地了。 可惜女儿总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听信了她那些父族血亲的挑拨,不相信她,针对她这个母亲。 但不要紧,她会为自己正名给所有人看,她不是什么不祥之人,也没有沾谁谁倒霉,她要击破所有关于她的谣言,扬眉吐气。 看着走过来的女学生,于婆挂上笑容,和气招呼:“阿妹,你看要点什么酸料?” 女学生和她视线一接触,便低下了眼,看了一遍摆着的酸料,又看招牌,想了想,问道:“我可以试一试这酸料吗?” “可以的可以的。”于婆忙拿竹签给她扦了一块萝卜屁股,“想吃辣的就蘸一下辣椒水,我们家酸料不是醋精腌的,好吃着呢。” 女学生在她期待又立马不好意思地移开的目光中接过酸萝卜屁股吃起来。 “咯”清脆的声音随牙齿咬合破开酸萝卜屁股响起,咯吱咯吱声中,酸香清新的汁水随着咬嚼在口腔中迸开,催人不断吞咽,涌起一阵满足。 是张家姐妹花酸料的味道。 女学生咽下这才打开胃口,勾出馋虫的酸萝卜,说道:“我要两块酸萝卜,两块酸黄瓜。” 目光在玻璃瓶上滑过,看到酸莲藕和酸木瓜,嘴巴动了动,想说这两样也各要一块,但一想萝卜黄瓜已花去九毛钱,忍住了。 算了,明天赶圩或后天来上学再买吧。 于婆激动得手连拿了两次,才拿起了竹签,给女学生扦起她要的酸料。 张灵悦说,不相信谣言,但也要正视谣言造成的影响力,刚开始卖酸料,不宜勉强。 也许以前于婆做生意会被孤立,但孤立于婆的那代人,已是过去式,新的一代人成长起来了,年轻人是最富有反叛和进取精神的,就算家中大人反复耳提面命,也恐吓不住年轻人一颗好奇探索的心。 所以,于婆这里宜静守,有人来买,和气周到招待就好,不要过度推销。 于婆问这个度怎么掌握,过度推销又是什么,张灵悦详细问过她们家在代销店时,是怎样卖货的,接着让她就按着那时候的和气周到,朴实待客。 重点是朴实。 至于过度推销,就是像圩上的那些嘴上抹油的,殷勤吆喝,满嘴的甜言蜜语,谄媚讨好,说得天花乱坠,花里胡哨的摊主。 老实说,于婆做了多年的泼妇,让她甜言蜜语她也甜蜜不起来。 但张灵悦说态度上也不要过于谄媚讨好。 收了钱,笑着目送女学生离开,于婆默默咽下了一句“阿妹要是觉得好吃,日后常来”的话。 因为张灵悦说,这会给人压力,不要说,就仍然当这里是代销店,来了就卖东西,不来,或来了问问又走也不强求。 于婆本来不同意的,她住在圩上,早知道社会风气已变,过去那套不吃香了,如今已是口甜舌滑之辈的天下,要还拿供销社代销店营业员的那种态度做生意,是卖不出去东西的。 卖不出去东西,她每卖一块酸料,就提成一分钱,按着张灵悦往日的销售额,她每月应得五六十块的提成又从哪里来? 她又何时能扬眉吐气,啪啪打那些人的脸? 就算不甜言蜜语,谄媚讨好,说些亲热期待的话,也是可以的吧? 冷冰冰的态度谁喜欢? 但张灵悦说,要想日后高调打脸,现在就得先低调做人做事。 首要的,是扭转自身的形象,只有扭转自身的形象,日后一切才有可能。 不要过度推销,但也不能冷冰冰爱理不理。 她又重点强调了一遍和气周到。 还有朴实。 朴实,是最能为人所接受的品质,是一种可能会被人瞧不上,瞧不起,但也不得不承认的好品质。 经营好朴实这个形象,就能成为于婆的保护壳,扭转她的形象,给她加分。 于婆不懂什么低高,也不懂张灵悦接下来说的那些话背后的道理,但她的话打动了她的心。 她所求的,不就是摆脱晦气不祥这个身份枷锁,扭转在世人眼中不好的形象吗? 她心中还有着微小的盼望,期望着洗清自己后,女儿能带外孙回来见见她,她还是在外孙小时候见过他一次。 就那一次,外孙水土不服,一来到她这里就生了病,女婿出去听人说了两句,黑着脸回来,第二天一早就把她女儿外孙带走了,至今没再来看过她。 等她洗清不好的名声,手头有了钱,想必他们不会再介意回来。 所以于婆还是决定,按张灵悦说的去做。 虽是个小女孩,但莫名给人安心的感觉,说话根本不像寻常十三岁的小女孩。 就算说的听不懂,也让人觉得很有道理。 这样的人,于婆觉得,年纪虽小,也是有本事的。 再说,不信她,她还能信谁?也没有别的人肯给她机会了。 到了晚上,酸料摊收档,于婆上交钱和今日的帐。 不多,共卖了七块八毛钱。 都是镇中的学生来买的,本来还要少,听来买的学生说是路口酸料铺酸料卖光了,无奈往这边走,没料到有得卖。 多亏了那招牌,人家一看,一问酸料是张灵悦姐妹做的,就爽快掏钱买了。 于婆这才稍稍品到张灵悦一定要打出招牌的用意。 原本还觉得她年纪不大,脸皮挺厚,野心挺大的,摆个小摊就立招牌,实在招摇,没想到人家是有真实考量的。 想来为的还是她,给她引客流。 于婆心里感动。 诚然她最终目的为的是她自家的酸料好卖,但这种设身处地为于婆考量,扶助她、尽心尽力拉她出泥潭的行为,她都忘了还有谁为她做过了。 于婆决意,要按照张灵悦的指示,好好卖酸料,以报答她的用心良苦。 因此递上这七块八毛钱,于婆怪不好意思的。 张灵悦接过钱和帐,按商量好的,结了提成。 安慰于婆道:“我们不急,日子长着呢,今天不是圩日,我们还开了张,挣到钱,不错了。” 第32章 引流 圩日是明天。 张灵悦照样去新圩街口摆摊,熟客来了,看到招牌,嘬着牙花,露出一副牙疼的神色。 张灵悦回以赧颜,不好意思地道:“阿叔莫笑,不是我不自量力,摆摊也竖招牌,是我们家在供销社街也摆了个摊,怕熟客不知道是同一家,这才做了个招牌,当做个记号,指路用的,免得我们姐妹上学了,圩日没空来卖,大家去别处买到醋精酸料。” “哦?在供销社街也摆了摊?”熟客惊讶,又有点嫉妒,悻悻道:“你的生意真好呀,这才一个月,都摆第二个摊了。” 颇觉自家做了冤大头,给人家贡献了开两个摊的钱。 “哪里呀……”张灵悦轻叹口气,“是没有办法,我们姐妹要上学,像这两个星期,隔一个圩日还好,这里没被人占,还能在这里摆摊。但像下个星期,以及接下来这个月的所有圩日,我们都要上学,不能来卖酸料,人家见一个月没有人在这里摆摊,不就占去了?到时我们哪里摆摊去?酸料也要卖不成了。” 嘶~ 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她们再不能来卖酸料了,熟客心里那点不爽也消失了,这里的酸料从开卖吃到现在,就没有一次不好吃的,也没一次是用醋精腌的,生的充酸的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在圩上,要找到出品这么稳定又好吃的酸料摊,不到五个数。 猛一想,也只有她这里和旧圩圩门那档。 于是熟客笑道:“你说的也在理,那你们的摊摆在供销社街哪里?到时候我帮衬去。” “那真是感激不尽阿叔了!往日就多亏了你们这些熟客的帮衬,如今东拼西凑摆起来的摊,就更需要阿叔你们多帮衬了。酸料摊就在供销社过去,篮球场的边上,店门口挂着和我这个一样的招牌的就是。” “啧!开的还是店铺呀?也难怪你要竖招牌了。” “阿叔不要笑话我了,我哪租得起店铺摆摊?是我们的远亲家里,好心借了我们一块地儿,租钱是不收的,但人情嘛……就不能不还了。” 适当卖的这点惨,引起了熟客的共鸣,边上另一位没开过口的女熟客感慨道:“由来人情债最难还,唉……” 听来也是有故事的人。 当然,有故事的也不止她一个,在场听到的人都点了点头,纷纷出声附和。 待这波人走了,洪婶也空闲了,好奇问:“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起供销社街上还有远亲?” 意思是有远亲怎么当时不在远亲家开档?要跑到这里来? 张灵悦说道:“我之前也不知道呀。洪婶你是知道我们是松岗村的,为了方便我们姐弟上学,才在供销社街租了房子住,后面和屋主叙起来,才发现七弯八拐绕着亲。我们水门镇,这个村嫁到那个村,那个村娶这个村的,那是常事,随便两个人往上扯,说不定都能扯上亲。这不,叙了亲后,我说起摆摊的事,屋主就说不收租金了,还能在我们去上学的时候,帮我们卖酸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拒绝,就这样了。” 说到最后,张灵悦摊手,以示无奈。 洪婶心里过了几过供销社街的人家,也没想出她说的远亲是谁,问道:“你们租住的到底是哪一家?她借铺面给你们摆摊,又帮忙卖酸料,她家里人没意见?” 洪婶自问婆婆要是这么做,她绝对不依。 张灵悦摆手:“不会有意见的,她没别的家人了,女儿听说也嫁外地了,大概十年没回来了,有意见也没用。” “啊!”洪婶觉得自己终于想到了,叫了一声,兴奋道:“你说的是于婆家!” “诶?”张灵悦佯作惊讶:“洪婶你知道于婆?” 洪婶瞟一眼,见暂时没客人来,离档凑近张灵悦:“这个圩上谁不知道啊!她出了名的一一”想到于婆不祥晦气的名声,洪婶猛地反应过来,向后弹开。 天啊!她竟然和住在于婆家的租客贴这么近! 洪婶浑身不自在,像沾了脏东西,恨不得立刻回家煮锅柚子叶水洗澡去晦气。 “洪婶你怎么啦?”张灵悦明知故问,“你说于婆她出了名,出了什么名呀?” 洪婶忙装作有客人来,赶紧走回到摊位后面,招呼了一下明显只是路过,没有意愿要买东西的路人,等人走后,才含糊对张灵悦道:“没什么,没什么出名的。” 张灵悦歪头,以不相信的目光打量了她一下,说道:“没什么就好啦,我还以为她那里有什么不好,洪婶知道呢。” 洪婶不敢答话,借着又有一波客人来,装作忙碌而忘了回答张灵悦的话。 但张灵悦没给她假装的机会,眼看着她空下来,凑过去,当作没看到她拼命往后仰,拉开与她的距离,全身写着拒绝靠近的样子。 恳求道:“洪婶,你要真知道什么,可要与我说呀。你看咱们一起挨着摆摊,也有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每次都在你家喝凉茶,于婆家真有什么不好,你得告诉我,我也好趁着刚开张,借口生意不好,不在她那里摆了。这里嘛……” 她往后打量着自己的摊位。 张灵音过来,指着电线杆后说道:“姐,我刚比了比,要是有人占了我们现在的位置,我们还可以靠着电线杆摆在另一边,以我们酸料摊的大小,也不影响建材店的车辆出入。” “嗯……”张灵悦点头,“没错,可以摆在那里。” “所以说,”张灵音拉着洪婶的衣摆撒娇道:“洪婶你就告诉我们吧,于婆那里到底有什么不好?” 洪婶哪敢说,她忙不迭抽出衣摆,挥手不耐烦道:“去去去,别碍着我做生意!那是你们远亲的家,好不好的你们自己不知道吗?有人来买酸料了,你们姐妹快回去卖酸料吧!” 真是晦气!今天一定要烧个火盆跨,洗个柚子叶水澡! 真是的!没想到她们竟然租在于婆家! 想起往日和这对姐妹没少凑近说话,凉茶杯也被她们喝过,洪婶真想把那些杯子扔了,把贴近过那对姐妹的身子砍一一嗯,这个不行。 今晚回去还是多搓搓那半边身子吧! 还有…… 洪婶隐晦地看了她们一眼,得想办法让她们不能再在这里摆摊才行! 不在这里摆摊,就不会没事凑过来,也不会用她家的茶杯喝凉茶了。 于是,等张灵悦的熟客去过于婆那里,瞧见是她,骂了声晦气,折回头,越想越觉得好像被张灵悦骗了,找到洪婶,问她和张灵悦相邻摆摊这么久,知不知道张灵悦是在于婆那里开新摊的时候。 洪婶摇头说不知,并明知故问:“怎么了?难道那里不能摆摊?人家还在那于婆家住呢,据说于婆是她们的远亲。” “什么?!”熟客提高了声音,“她一直在于婆家住,还来卖酸料?” 反胃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看得出他想把往日吃的酸料吐出来。 “也没有一直在,是上学之后在的。”洪婶说着,嫌弃道:“瞧你那什么样子,难道你也相信圩上传的谣言?” “难道你不信?” “以前吧,听人说也怕,但你看她们姐妹,人家就在于婆家住着,也没事呀,妹妹看着还长高了一点。再说了,自她们住在那里,你也吃了两圩她卖的酸料了吧,有发生什么晦气的事吗?” “这……” 倒是没有,昨晚去赌还赢了几手,这不,今天还想着买上一袋酸料吃个够,吃个饱的呢。 “没有吧?唉……”洪婶故作嗟叹,“我如今可算知道了,传言不可尽信。人活在世上,哪可能没遇到一点倒霉事?因为这个就怪到别人身上,好没道理。她要真是个瘟神,谁沾谁不幸,那些租她屋子的走贩,也没听说死了那个,托她保管单车的人,也没有个个撞车死绝。最好的例子就是张家姐妹,租住之前酸料卖多少,租住之后还卖多少,这个别人不知,你我也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熟客不得不承认,点了点头。 又突然怀疑:“我说,你不是收了张家姐妹的好处,替她们说好话吧?” “啐!”洪婶愤怒地吐了口口水,“我要收了她们的好处说好话,就让我天打雷劈!” 又挥手赶人:“既然你不相信我的话,也别说了,走走走!你们卖不卖酸料,买不买酸料的,与我有什么相关?得空与你说几句闲话罢了!不买东西就赶快走!” 熟客只好陪着笑,买了块西瓜吃。 如此的对话,洪婶与张家酸料摊的熟客说了几回,说到最后,连她都想: 对啊!既然张家姐妹住着没事,生意也没受影响,她这里的凉茶雪糕西瓜也同样好卖,那她这么费力赶她们走干什么呢? 有那对漂亮的姐妹俩在,看着养眼,空闲时说说闲话,发发对家中人的牢骚,不知多愉快。 下一个来的摊主,可未必像张灵悦一样,会听她尽情发牢骚了。 第33章 遇见 覃敏眼巴巴望着,一直望到近三点,终于看到路口出现了母亲孙春花的身影,她忙提起脚边的蛇皮袋,甩上单薄的背,走出去。 孙春花见她走得吃力,快蹬了几下,车轮转速加快,半路迎上她,刹住车,责怪道:“你急什么,就差这两步路吗?” 覃敏先对着从单车后座下来的男人叫了一声“爸”,才答孙春花的话:“早去早回,现在去,到圩上都散圩了。” “孩子说得对。”覃祥道,讨好地对覃敏笑笑,“嫁娶事太多,你姑婆家太忙了,没有安排好,开宴也就迟了些,我们回来得也就迟了。” 覃敏心道,嫁娶事多开宴迟可能是有这么回事,恐怕人家瞧不起你们,故意把你们安排到最后一波开宴,才是迟归的真正原因所在吧。 她“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只道:“爸妈,那我去圩上了。” “来,我帮你捆上。”覃祥伸出左手把覃敏背着的蛇皮袋拿过来,放到车后座上。 寻常人这会可以用另一只手扶住或提起蛇皮袋,再用另一只手去解开缠在后座上固定东西用的筋带,可他只有一只手能活动,蛇皮袋压住了筋带,看不到头在哪里,只能又把蛇皮袋拿下来。 覃敏瞅空提起,说道:“还是别捆了,就放前面车篮吧,放后座万一把刀豆捆断了,人家不要就麻烦了。” “放前面车篮……”覃祥也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讪讪道,“不好平衡吧,万一摔倒了……不然拿一个藤箩来放进去,捆藤箩就不怕捆到刀豆了。” 覃敏犹豫了。 放前面车篮的确容易失衡,不容易控制车头,从竹峡村去圩上的路又不好走,万一真的摔倒…… 孙春花偷眼窥见,当机立断道:“我去拿藤箩,你们等着。” 所谓藤箩,不是真的用藤编织的箩,而是用竹篾片编织,上有盖子的小竹筐,比装谷挑谷用的大竹筐小上一半,小巧轻便美观,通常用来装礼物挑去别人家,也叫礼担。 孙春花拿来了一只藤箩,覃敏将刀豆放进去,覃祥这会已解开筋带,在孙春花和覃敏的帮助下,将藤箩绑好了。 抓住藤箩晃了晃,确定绑结实了,覃敏就蹬车出发了。 覃祥笑吟吟目送着,为自己的主意被采纳,起了作用而高兴。 覃敏一路蹬着车,撞着风,吹走了刚才那淡淡萦绕着的尴尬,她知道适才自己有些过份了,但是…… 咬住下唇,摇了摇头,覃敏不再去想,只一心一意蹬车。 一路专心致志,埋头赶路,眼看再有段路就要离开村道,拐上环镇的柏油路,突然,对面飞速开来一辆摩托车,像蛇一样在路上左右游动。 见到覃敏,摩托车特意朝她直直开过来,覃敏见状,顿时吓得手脚冰凉,车头不知往左还是往右避让,又或是干脆直行的好,像蜈蚣一样扭动不停。 正惊惧间,只听“砰”的一声,车胎爆了,本就在扭动的车顿时失去平衡,车轮不受控制,向路边滑铲而去,覃敏惊叫一声,随车辆栽了个结结实实。 摩托车停下,上面的骑手和两个乘客看着她的狼狈样哈哈大笑,嘲讽道:“这阿妹真会骑单车!” “就是说,这路让得真有技术。” “喝!还瞪我们!瞪我们干什么?又不是我们叫你铲到斜坡上去的!” “唿咻~”骑手吹了个口哨,“小阿妹还挺漂亮!上车吧,哥送你!” 覃敏顿时脸红脖子涨,艰难爬起,又羞又怒:“不用!走你们的吧!” “别啊,真不用?”骑手滑行着车走近,嘴里啧啧:“走近一看更漂亮了!快上来,你去圩上吧,我送你去,就两分钟的事。” 乘客一粗声威恫:“我们伟哥叫你上车你就上!别给脸不要脸!” “就是就是,敢不给我们伟哥面子,呵呵……”乘客二已下车,就要去扯她。 覃敏心中害怕,但仍决定试一试,梗着脖子道:“你别以为吓我我就怕你们!你们敢欺负我,我叫我家的哥哥们打死你们!” 摩托车三人一时没言语,默估她的话是真是假。 结论是:不知真假。 这周边村子,谁家还没有一班同族的兄弟了?她家有也不奇怪。 当然,他们也有,只是事情是他们挑起的,对方又是女的,是弱势的一方,他们还有前科,这种明摆着不占理的纠纷,他们家兄弟是不会帮他们的。 为避免惹上麻烦,骑手伟哥丢下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加油门离开了。 覃敏直看到他们消失在路的拐弯看不到,再也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咬着嘴唇,涌出了泪水,心中一阵阵后怕,想张口嚎哭宣泄害怕,转念又不敢,压成抽泣。 她会不会惹上了麻烦? 以后怎么办? 又在这条路上遇上了怎么办? 她哪来的哥哥呀? “嘶~” 胳膊好痛,糟糕!破了好大一块皮,还流血了! 覃敏更伤心更想哭了。 扶起单车停好,寻到墨旱莲摘了一把,找了块石头捣烂敷上,手刚照寻常放好,墨旱莲就往下滑。 没办法,覃敏只能像展翅一样往后别着手,不让墨旱莲滑下,又费了一番功夫,推着爆了胎的单车摇摇晃晃上了路。 两行泪水又滑下覃敏的脸颊,她想起出发前发生的事,觉得此刻就是对自己的报应。 覃敏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事里,不知走了多久,忽听前面有人惊讶唤她:“阿敏?” 覃敏抬头看清,一声“二哥”,伴着“哇”的一声大哭,叫了出来。 卖完酸料回到于婆家,于婆刚说了一句“回来啦”,张灵悦姐妹颔首到一半,还没来得及回答,在屋里的几个孩子看到,就扑了出来,叫道:“大姐二姐!” “灵悦表姐灵音表姐!” “海峰,红贤,你们来啦。”张灵悦先与丽堂妹的女儿儿子打了招呼,又答了于婆,再看向弟弟们,“立孝立严,拿糖和饼干给表姐表弟吃了没有?” “拿了,”立孝道,“但表弟不爱吃糖和饼。” 红贤脸上露出尴尬,正要说点什么,海峰双手攀着木头车沿,直勾勾看着玻璃瓶里的酸辣椒,问道:“表姐,还有酸料吗?我要吃酸料!” 红贤脸一下子红了,去扯弟弟,语带警告:“海峰!” 张灵音忙上前稳住差点被扯摔倒的海峰,拉住他问:“你想吃什么呀?喜欢吃木瓜还是莲藕?” “我要吃最好吃的刀豆!” “那个还没有腌好,海峰先吃别的好不好?等过些天刀豆腌好了,灵音表姐让立孝立严表哥给你送去,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 “哈哈!一言为定!”张灵音鼓掌,夸赞:“海峰还会说一言为定呢,真厉害呀!” 红贤难堪地看向张灵悦:“灵悦表姐,我们不是来吃酸料的……”她突然想起正事,连忙道,“我妈叫我们来,说她得了几个木瓜,让你们去拿回来做酸料!” 呼!总算洗刷了姐弟俩是来白拿白吃的嫌疑。 红贤脸上自然多了,说道:“木瓜太重了,我和海峰抬不动,我妈忙着卖饲料,没有空送过来,让你们着急用就去拿回来,不急的话,她晚上有空了再送过来。” 哪可能等人家送过来呢? 说不要不去拿也是不可能的,这么说了,丽堂姑晚上还是会送过来,正常的亲戚邻里间的人情往来就是这样一一当然,像张成海这种,不计在此列。 这一趟是要跑定了。 张灵音每样酸料都装了些,张灵悦提上,拉着小大人般客气推托的红贤和吃酸木瓜吃得正欢的海峰,去了丽堂姑家。 木瓜有三个,装在一个大红色塑料袋里,和丽堂姑的婆婆打过招呼,又绕路去和在工作的丽堂姑道了谢,刚折入邮局街,就听到有人叫她:“张灵悦。” 张灵悦转头看去一一 啊!梁明生! 第34章 梁明生 张灵悦不禁想揉眼。 她没有看错吧?! 好像真的是梁明生。 可他怎么会跟……嗯,好像是叫覃敏,隔壁班的,他怎么会跟覃敏在一起? 看肢体语言,两人似乎很熟悉,彼此离得也很近,超出了陌生人之间应有的社交距离! 嗯???! 张灵悦眯起了眼,心中冒出杀气:该不会,覃敏是他的小女友吧?! 不然两人为什么站得这么近? 在她看过去,覃敏似乎是因为主动跟她打招呼,感到害羞,下意识要往他身后躲的时候,他不仅没有避开,还踏前半步,做出可供倚靠的保护姿势! 呵!呵呵!! 她就知道!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说什么她是他的初恋,三十多岁的人了,才第一次遇到初恋,谁相信呢一一 虽然说她就是。 但!是! 但是!就他长得那副勾人的模样,那副让人不顾一切,不惜犯罪也想拥有的好模样,说他连青春年少时对女生朦胧的好感都没有过,她就应该知道他一定是在骗人才对! 可恨她还美滋滋地相信了他! 真是太傻了! 最可气的是,他还天天装纯情,非说要婚礼后一一领了证都不行,一定要等到婚礼后才…… “张灵悦。”覃敏走近,指着梁明生手中提着的蛇皮袋,小心讪讪,歉然道:“刀豆我送来了,本来想早些送来的,结果家中有事……” 张灵悦死死盯着亦步亦趋跟着她走近的梁明生。 没错,不能再存侥幸心理了,真的就是他! 她看过的,他小学毕业照里的样子,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山村里多山,即使常在田地里劳作,人们的肤色也不黑,梁明生的肤色却比别人还要白几个色度,肤质也很好,所谓面如冠玉,要是不懂,那看一眼他,就能有很直观很具体的理解。 他漆黑的眉眼,精致秀美,又隐着一股英气,英气也不锋利,被气质中的温雅中和了。一双眼睛,似含波,似含星,含着泪水的时候,张灵悦觉得自己心都要为他碎透了。 笑起来的时候,她的心也醉了,是沉醉。 当然,现在的他还年少,还只是一个眉眼精致秀美,稚嫩青涩的小少年,还没有成年男人的英气,也没有岁月沉淀蕴积下来的温雅神韵。 但那又怎样? 还是她的梁明生啊! 他们领了证,要是她不重生,第二天他们就要举行婚礼了! 但他现在在做什么? 对别的女人献殷勤! 提着那么大一袋刀豆,他也不怕手脱臼! 见张灵悦不作声,盯着刀豆,覃敏不安地问:“我送迟了吗?” 不会不要了吧? “我家中真的有事,不是故意晚来的。”覃敏着急辩解。 张灵悦看着她白净稚嫩,一双水灵灵眼睛的脸,挤出了一抹笑来:“不迟,走吧。” 渣男……弃了就……就弃了! 小钱钱,还是要挣的。 刀豆也许不是只有覃敏家有,但要再去别班逐一问,又要等他们下个星期回家才能拿来了,且还不一定有覃敏家种的刀豆多。 这样就要延迟她的挣钱计划,那不行。 但凡他们是中午那会来的,张灵悦就要犹豫了。 就算钱不多,可资情敌,她咽不下这口气。 “木瓜给我,我帮你提吧。” 面前伸来一只手,手指白晰修长,指腹有茧,指背布着几道张灵悦眼熟的小疤痕,还有另一些现在没有的疤痕,可能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添加的。 “啊?”张灵悦过了几秒,才从心疼中挣脱,反应过来,看着他。 “好像很重,我帮你提吧。”梁明生解释说。 很重? 哦,刚才装着木瓜的袋子勒得她手指发麻,她下意识动了动,把袋子挂耳从第二节手指移到了第三节。 他是看到了这个? 真是体贴啊……啊呸! 呸呸呸呸!! 该死的!他怎么见谁都体贴?! 他是中央空调么他! 狠狠剜了他一眼,张灵悦“啪”地打开他的手,一把将木瓜搂在胸前,恨恨道:“不用!” 还说从没有谈过恋爱! 还说她就是他的初恋! 这才多大?才十三、嗯,十四岁! 就会见一个女孩子就对一个女孩子献殷勤了! 大骗子!还说连青春期对异性朦胧的好感都没有过! 她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竟然相信了他! 没准他对每一个女人都这么说! 她重生后他再婚肯定也是这么说! 张灵悦想到那场景,气得想回上辈子打死他! 白晰的手背迅速浮起一片红晕,可见打人的力道之重,覃敏惊呼一声,想去捧他的手察看,气愤地看着张灵悦,责怪:“你怎么一一” “阿敏,我没事。”将手背到身后,梁明生温声制止了她,对张灵悦笑笑,说道:“走吧。” 他没有忽略,刚才她眼中闪过的心疼。 也没有忽略,她眼中的伤心。 真是奇怪…… 她奇怪…… 从见到她,他也觉得自己好奇怪…… 梁明生想着,他有点想揉心口,那里好像悄然弥漫着一团东西,让他有点闷。 张灵悦默不作声,转身前行。 她不心痛,她不心痛,她不心痛…… 他就是该! 听听他叫得多亲密! 阿敏?呸!!! 邮局街是斜坡路,中间有一小段陡坡,张灵悦卖酸料累了大半天,提着木瓜又吃力,慢慢落在了后面,梁明生回头看看,放慢了脚步等她走近,也不说话,突然伸手过去,拿走了塑料袋的另一边挂耳。 张灵悦一惊,看他,他微微一笑,眼里像有阳光,和煦温暖:“我和你一起抬,不抢你的木瓜。” 这是给她台阶下。 张灵悦呆呆看着他,像看到了二十年后,那个总是温柔笑望着她,对她体贴备至,温和包容的梁明生。 突然觉得像被谁欺负了似的,心中涌起一阵委屈,红了眼眶。 她别开头:“随你!” 上了陡坡,突听张灵音叫:“姐!” 张灵悦惊讶:“灵音,你怎么在这里?” 张灵音从屋檐下走出来,先看向梁明生,那眼神,让梁明生莫名感到后颈有点冷。 走过来抱住张灵悦的胳膊,张灵音娇声道:“我估计你会从这里回来,来这里接你,果然走到这里,就看到你转进了路口。” “姐,他们是谁啊?”张灵音看看覃敏又看看梁明生,笑得天真,“我看这个人力气很大呢,姐你把木瓜给他让他提吧,别抬了。” 张灵悦听得哭笑不得,心中感慨,张灵音是真的讨厌梁明生啊,还是讨厌得很莫名。 上辈子,可以说是他抢走了她的姐姐,她不待见他,情有可原,这辈子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吧,他们这才第一次见面,就杠上了。 大约张灵音单方面和他八字不合吧。 “这是六班的覃敏。”张灵悦为她介绍,她们家有刀豆,我跟你说过的,还记得吗?她现在给我们送刀豆来了。” “啊!”张灵音挑眉,上下打量她:“是覃敏姐啊~” 覃敏:……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没好气。 覃敏心中惴惴,这姐妹俩平日看着和和气气,一接触才知道,一个比一个不好打交道。 要不然不卖刀豆了? 她实在怵她们姐妹俩。 “这是……”张灵悦差点脱口说出梁明生的名字,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不应该认识他。 第35章 兄妹 “这是我……”覃敏对上张灵悦看过来的眼睛,想到自己的确是两方的中间人,不太情愿地作介绍:“我哥哥。” “你哥哥?!”张灵悦惊讶到劈音。 这不怪她。 张灵悦不客气质问梁明生:“你有妹妹?” 这……这话问的,我难道不该有妹妹? 梁明生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啊,”他说,“阿敏是我同族的堂妹。” “可是你一一” 可是你明明没有妹妹,不管是亲的堂的还是表的,都没有! 我都嫁给你了,还不知道吗? “骗人的吧?!你一一”张灵悦紧急刹住。 好险,她差点就要说出你姓梁她姓覃,怎么会是堂兄妹一一 等等! 也有可能的,要是覃敏是他的同族堂妹,她妈妈带着她改嫁了,姓氏也改了,那就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 那你们倒是早说啊,让我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 “你们一点都不像!” “你们一点都不像!” 张灵悦和张灵音异口同声道。 但张灵悦的是白生了一场气,吃了一顿醋的怨怼,张灵音的是疑问。 梁明生莫名受了一记埋怨的白眼,倒也不生气,只有见她轻松下来,不再生气伤心的高兴。 胸口塞着的闷闷的东西也消散了。 “我们说是堂兄妹,其实是不同公,隔房的堂兄妹,长得不像也不奇怪。”梁明生好脾气地解释。 “这样啊。”姐妹齐齐点头。 “所以呢?”张灵悦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总不能叫你覃敏她哥哥吧?” “我……”梁明生哑口了。 他此生还从没对人做过自我介绍,初一入学老师要求做自我介绍,他都说不出口。 最后是老师无奈,叫他的名字,问是不是他,他点头应是,这才糊弄过关。 覃敏连忙帮他解围:“我们快走吧,我的单车在修车铺,等下还要去取,去迟了我怕单车铺关门了取不到单车。” “对对!”张灵音走过去挽她的手臂,“覃敏姐说得对,我们快走,再不走天都黑了,快走!” “哎!”覃敏轻呼一声,人被拖走了。 她不想走的,可张灵音走得太快,不走她就要跟不上,摔倒了。 将目光从张灵音身上收回,张灵悦和梁明生往前走着,提醒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要不,叫你覃哥哥?” “我不姓覃……”梁明生下意识纠正。 “哪你姓什么?” “我……姓梁……”也不是什么好姓。 “哦,梁什么呢?” 梁明生为难,说不出口自己的名字。 这是被嫌弃的,不配被提起,也不配告诉她的名字。 这一刻,他感到后悔,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应该给自己起一个好名字,一个能大大方方告诉她的好名字。 “不想说就算了,那我以后就叫你梁哥哥喽!” 哥、哥哥什么的…… 叫得太甜腻腻了! 梁明生忍不住想揉耳朵,脸颊发烧。 “梁哥哥,你不是水门镇人吧?” “呃呃……嗯……” “梁哥哥,你是秀水镇人吗?” “嗯嗯……呃……” “梁哥哥,你今天是到我们水门镇赶圩吗?” “呃……嗯……” “梁哥哥,你一一” “我……”梁明生实在无法再听她一口一声哥哥叫下去了,硬着头皮打断了她,“我…是天亮的时候出生的,所以,我叫一一” “所以你叫明生,梁明生,对不对?” 一下子……就猜到了吗? 也是,本来就是随随便便,没什么深意的名字。 “嗯。”梁明生点头,“所以,不要再叫我……叫我的名字就好。” “好的,明生哥。” 梁明生着急:“不要叫一一” “嗯?” “只叫名字就好。” 她一叫“哥”,就莫名地甜,让人难为情。 “好的,明生哥。” 梁明生:…… 梁明生无奈地看着她眼中促狭的笑意,总算明白她是故意在捉弄他。 心眼好坏。 梁明生想。 但……好像也不让人讨厌。 邮局街本就不长,上了坡,再走一段过了邮局,就折入了供销社街,过了供销社,就能看到于婆家了。 张立孝在门口踮脚引颈张望,看到张灵悦,叫了一声“大姐”,冲了过来。 抱住张灵悦的腰,甜腻腻,糯叽叽地叫:“大姐~你终于回来啦~” 张灵悦摸摸他的头,调侃:“是呀,大姐\\u0027终于\\u0027回来啦。” 张立孝嘿嘿地笑,表功道:“大姐,我和立严已经把所有的豆角萝卜莲藕洗干净了,凉薯也剥好了皮,我们洗了一下午,一点都没偷懒。” “哇~立孝和立严真能干!”张灵悦夸赞:“等下大姐称了刀豆,付了钱,就给你们发工钱。” “刀豆?”张立孝惊讶,又惊喜:“大姐,我们家要做酸刀豆了吗?太好了!再也不用去路口那家买了!” 张立孝欢呼蹦跳,由衷开心。 刀豆要一块钱一条呢! 还是开学那天,为了玉姗的事,大姐买过一次给他陪罪,后面直到现在,都没再买过了。 现在自己家腌酸刀豆了,再也不用买,想吃就吃,吃到饱,吃到再也不想吃都可以了。 张立孝想得美美的,眼睛一下瞟到梁明生提着的蛇皮袋,又看了看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的是木瓜,蹦跳过去,心急地就要扒拉蛇皮袋:“让我看看刀豆!” 梁明生哄道:“袋口扎紧了,不好解开,等下再看好不好?阿弟?” 张立孝呆呆抬头,跳脱的他此时才反应过来,忙跑回张灵悦身边,警惕地看着梁明生:“大姐,他是谁啊?” 陌生人对小孩子而言,是危险的人,这是自小就被教导的,住在圩上后,张立孝更是常常被提醒,要更加警醒。 这不,孩子有点应激了。 第36章 云上村 张灵悦安抚地摸摸他的头:“他啊,是明生哥,叫他明生哥就行了。” “哦,是明生哥呀。”张立孝放松下来,困惑地直打量他:“可是我没有在村里见过他。” “他不是我们松岗村张家的哥哥。”张灵悦解释:“他是别的村子梁家的哥哥。” “哦……”张立孝一下一下打量着梁明生,见他和气地对他笑,张立孝也立刻露出笑容。 小孩子对年长一些的同性总存在着崇拜的心理,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 比如霞嫂家的玉兴良,张立孝开学那天,还因为玉姗不愿跟他们兄妹回家,但很快,就一口一个兴良哥,涎着脸贴上去求带飞了。 但玉兴良没那个耐心带小屁孩,常常找借口拒绝他。 张立孝再不会看人眼色,也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但就是按捺不住想跟人家玩的心。 现在,又来了一个大哥哥,好像脾气还很好的样子,张立孝立刻就生了心思。 颠颠跑过去拉住梁明生的手问:“明生哥,你以后也要租住在于婆家吗?那你可要天天陪我玩啊。” 此时已回到于婆家,张灵音走出来戳他的脑门:“傻不傻!你这么说,人家就是想来住也不敢来了,谁耐烦跟你玩啊。” 张立孝恼她拆台,放开梁明生追过去打她:“不要你管!臭二姐!” 张灵音左躲右闪,哈哈大笑:“来啊!打不到我!” 称过了刀豆,付了钱给覃敏,她和梁明生就走了。 临走前,张灵悦故意问覃敏:“你们那里叫竹峡村,应该很多竹子才对,现在真的没有笋子挖了吗?” 覃敏捂着新到手的十五块钱,之前后悔,不想再卖刀豆的想法早已消失无踪,心中激动尖叫: 十五块钱!一周有十五块钱! 她要摘刀豆卖!要摘多多的刀豆卖! 张灵悦说,若是卖得好,还需要更多的刀豆! 那她就一周不止十五块钱,张灵悦说她们上学的时候,她妈妈来卖也可以! 那她家得收入多少钱啊! 十三岁的小少女,第一次觉得,未来的人生不再是艰苦灰暗的,想象中灰扑扑的未来,以及家中低矮熏黑暗沉沉的土坯房,也像染上了一抺亮色。 像嫩刀豆那样让人心情愉悦的明亮绿色! 覃敏也想卖竹笋,想挣更多的钱,只可惜…… “没有。”覃敏摇头,“我问过了,村子是有很多竹,但真的没有这个时候能挖竹笋的竹子,云上一一”她想起了什么,蓦地住了口,涨红了脸。 尴尬的。 “总之是没有!”覃敏生硬地说了这么一句,又赶紧道:“我们走了!” 梁明生犹豫了一下,对张灵悦道:“我平时挖草药,要到处走,要是见到有,就给你送来。” 张灵悦目的达到,笑得开心:“那就劳烦你啦!” 爱一个人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别人张灵悦不知道,在她这里,一直觉得那么晚才遇到梁明生,没能见证他的青年与少年,甚至是童年、幼年时期,总觉得好遗憾。 现在,她有机会弥补这个遗憾了。 真好啊! 把覃敏送到村口,和她分开的时候,梁明生想了想,还是对覃敏道:“张灵悦已经知道了我的姓名。” 覃敏一惊:“哪她一一” “她没有问我们为什么不同姓,也没有追问你的事。”梁明生道:“我觉得,她不是说人闲话,传人八卦,发人阴私的那种人。” 覃敏咬住了嘴唇:“可她还是知道了,她心里会怎么想?” “阿敏,”梁明生劝她,“十叔不在了,大伯容不下你和十婶,把你们赶走,这是大伯的错,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无论谁知道了,都不会责怪你们的不是。再说了,你也说覃叔现在对你们很好,我觉得,你不该顾虑,也不用在意那么多。” “不在意?”覃敏心中委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气愤喊道:“二哥你懂什么?!这是我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吗?你说得好听!你自己都做不到!你若是不在意,为什么不敢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小时候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跟我们玩?照你说的,生病也不是你的错,五伯和五伯娘把重病的你扔在市里跑了也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放在心上,介意这么多年?!” 喊毕,看到呆住,一点一点低下长睫的梁明生,覃敏又一阵后悔,不知所措,干脆跺了跺脚,推车哭着跑了。 梁明生折回头,走路回到岔路口,穿过岔路,踏上秀水镇通向云上村的路。 他的家就在云上村,山高地少,山中岚雾常绕,所以得名云上村。 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又说穷生奸计。 他的父母,就是穷山恶水的刁民,是穷生奸计的代表。 小时候,他身体不好,一直病歪歪的,人人都说,他就是父母出去骗人害人所得的报应。 父母多半也这么觉得吧,有他这么明晃晃的报应在,坐实了他们是大奸大恶之人的事实,所以他们对他从不上心,也没好脸色。 又恼恨他,带他出去想要他配合行骗的时候,他总是不配合不说,还拆台。 明明白白地失望嫌弃:你真是半点都不像我们的孩子,和我们真不像一家人,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恼怒他:害死你的父母对你有什么好处?! 九岁的时候,他生了重病,父母把他带到市里的医院,医生也没说他的病不能治,只是说要花很多钱。 然而父母就开始哭天抹地,说他们没有钱,他是治不好的了,把他带出医院,说是要带他回家,好吃好喝过最后的日子,实则是把他遗弃在车站,就跑了。 想必他们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机会,那一次,他们终于逮到了机会,甩掉了他这个大包袱。 然而,最后他还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被送进了医院,挺过了鬼门关回家。 而他的父母,不知道是感到带着儿子去,没带着回,怕被说闲话,没有颜面回村,还是如村里人所说的那样,夜路走多了撞到鬼,被人打死在了外面,这么多年都没再回来过。 恨吗? 梁明生没有功夫,也不觉得有资格去恨。 他是世人憎恶的孩子,是父母嫌弃的孩子。 他觉得羞耻,羞耻自己的出生,羞耻自己的多病,羞耻自己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没准真的是凝结了那些被父母骗,被父母害了的人的怨气而出生的。 他的出生,对世人,对父母都是不被期待,不受欢迎的。 所以被病痛折磨,被病痛夺去生命也是应该的。 曾经,他真的是这样想的,但就在他被遗弃,只能等死的边缘,他这样的人,竟然也得到了人的善意,被人的善心所救助。 也许,他也不是完全不配活在这个世间。 即便是凝结了人的怨气而生出来的产物,也是配得到善意相待,也配好好活着的。 梁明生心中存了这样的念想,生出期盼,像一颗种子发了芽,后来又被一浇水,便扎了根。 这树也许还小,还会被风吹摇动,被雨打疼,但根决不会被拔起。 诚如阿敏所说,我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足,也还是难免会在意出身,但我一定会做到的! 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和父母切割开,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入睡前,梁明生这么想,闭上了眼。 第37章 梦境(上) 入睡后,梁明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的开始,有一个孩子,也跟他一样,因为重病,被父母遗弃,孩子被一个医生发现了,医生把他领回自己的医院,给他治病,但这个被病痛折磨,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不想活着,不配合治疗。 医生就对那个孩子说:我救你,是想要你帮我做事的,我的妻子不在了,留下了三个孩子,我平日工作忙,没空照顾他们,你比他们大,等你病好,就要做他们的大哥,帮我照顾他们。 这等于变相收养,重新给他一个家,那孩子明白,却不敢答应,只说会报答他,帮他照顾他的孩子们。 就这样,那孩子治好了病,来到了医生家,医生家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儿子很欢迎那孩子的到来,女儿却很讨厌他,时常和他作对,想方设法要把他赶走。 那孩子没有走,不管那女儿说什么,做什么,都逆来顺受,从不反抗。 因为,那女儿骂他骂得对,他是闯进她家的外人,是破坏她们姐弟相依为命,深厚感情的罪首元凶,是企图摘走她辛苦维系的家庭的果实的小偷。 虽然,其实他心中想的是,有他在,她就不需要辛苦维系家庭了,可以过更轻松自在的生活。 但她似乎不那么想,年幼丧母,父亲因丧妻沉痛,寄情于工作,无助又无措的她好像只能紧紧抓住弟弟,以维护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家。 那孩子不觉得自己能说服惶恐无措的她,只能以行动尽力让她明白,他不是来摧毁她的理念,而是站在她这一边,与她一道撑起、巩固她的理念,也让她能放下肩负的重担的。 虽然这样做,难免就要窃取分走一部分她努力辛苦维系的家庭成果。 他很愧疚,但觉得对自丧母以来就一直绷着,终日惶惶的她应该还是利大于弊的。 冬去春又来,一年又一年,随着时光的流逝,如他所想的那样,她终于明白了他存在的价值,而他的存在,也终于达到了他当初所期盼的目的。 她对他倾诉了丧母之痛,思母之情,把他当成可靠的依靠,终于在他的陪伴之下,于多年之后,直面母亲的死亡,说出母亲突然去世后,压在她的心头,不能为沉痛不能自已的父亲所道,不能为年幼的弟弟们所道的悲痛难过,惶恐不安,茫然无措。 自此,她终于放下了过往,如他所愿一样,变得开朗活泼,明媚飞扬起来。 也发自内心地接纳了他,把他当成了一家人。 那孩子觉得自己是不配的,他只是来报恩的,怎能痴心妄想,登堂入室占据人家的家? 可他又卑劣地贪图这个家的温暖,就在一遍遍的自我欺骗和为自己找借口当中,融入了这个家,度过了一段从前人生从没体会过的幸福美满时光。 直到,从孩子长成了少年,又从少年长成了青年的他,发现这还不够,他的心比这更贪,他不仅想要这个家,也想要这个家的女儿。 真是太贪心了,也太邪恶了! 青年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谁像他如此过份,他不敢表露分毫,生怕被嫌弃赶走。 但行动上,他半点都没有迟疑,制定了计划,逐步实施。 他拼命跟医生学习医术,赢得医生的夸赞,努力向医生的品性看齐,赢取医生的激赏。 同时,他又一再强调不会做医生的养子,终于,他成功地在惜才爱才的医生心中,植下了要招他做女婿的想法。 他还努力做已认定了的两个小舅子心中的完美大哥,又巧妙地利用外人的言论,在两个小舅子的心中,植入了大哥也可以是姐夫,他成了姐夫,姐姐便不会嫁出去,一家人能够永远在一起的美好远景。 他不声不响地暗暗搞定了丈人和小舅子,但最该搞定的人,青年却一直不敢开口,不敢做哪怕一点暗示性的行动。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又开始讨厌他了,倒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赶他走,只是无视他,有意地避开他,冷落他。 他做贼心虚,认为是自己卑鄙的计划被她发现了,受到了嫌恶,但她看在父亲和弟弟的份上,没有揭穿他。 如此更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她翻脸与他决绝。 直到他要远行,去精进医术,打算去做出一番成就回来,正式向医生提出要和她结婚。 同时,也是等他有所成就后,他觉得自己才有资格向她表明心意求婚。 可临行前,不知道是即将分别的不舍,还是得知他就要远行,她一改之前冷漠无视躲避的态度,对他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密,甚至表露了不舍,这一行为鼓舞了他。 总之,他一时冲动,没能控制住自己,向她表白,请她等他回来,他想要和她结婚,永远和她在一起。 那女儿听了,哇地哭了,扑进他的怀中,锤着他怪他为什么不早说,青年懵了,然后在她抽抽噎噎的责怪中,明白了她的心事。 原来,她对他态度之所以改变,就是因为爱上了他,只是她不知道,他对她的好,是只为报恩,还是也像她一样,有着不一样的情愫。 她不敢问,也不能说,只能故意冷落他,试探他的真心,可他回以的,是更小心翼翼讨好,一如小时候他刚来这个家时做的,让她几乎绝望。 明白了事情真相,解开误会,两人相拥的那一刻,梦中的梁明生,心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的喜悦欢欣与甜蜜。 常看书上形容说,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梁明生觉得那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心里喝了蜜一样甜。 是真的好甜呀! 接下来的梦境,仍然是甜,他们相隔万里,但每天都能见面,梁明生不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梦里他们的确每天见面聊天,只是似乎不能触碰到对方,这是从他们几次想牵手都不能够,只能像隔着玻璃一样手贴着手,推测出来的。 然后突然有一天,所有的甜蜜,戛然而止。 青年去行医的时候,不慎跌入了沼泽,被沼泽吞没了,看着他不甘心挣扎着自救,却又逐渐被吞没的身体,梁明生着急死了,拼命想去拉满脸绝望不甘与不舍的他,对他大吼,让他不要放弃,她还在等着他,幸福的未来在等着他! 可沼泽无情,人类渺小,青年终究还是消失在了沼泽深处。 梦境也随之变得漆黑如墨,让梁明生有种错觉,觉得自己也跟着青年一起,被埋葬在不见天日的黑暗沼泽中。 错觉终究是错觉,黑暗终会迎来天明。 不知过了多久,梦境亮了,梁明生又看到了东西。 就在沼泽边上,早已从女童长成青年女子的她伤心憔悴,不成人样,她不惜人力物力,花费巨大,指挥着人抽干沼泽的水,几乎把沼泽翻遍,但是奇怪,就是没有找到被沼泽吞没的青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梁明生都要像她一样产生怀疑,怀疑青年还活着,只是失踪了。 此后的梦境,全是悲伤。 女子心存侥幸,认为青年没死,她投入工作,拒绝一切追求者,要等爱人回来。 但有消息,不管多远都跋涉去找。 但想也知道,她找到的只有失望。 于是,十几年过去,形单影只,总是对花流泪,对月伤心,对景伤情的女子终于承认他已死去,她生了一个他们曾经计划过要生的女儿,和女儿相依为命。 生活因此多了暖色调,心底的伤痕却没有因此得到愈合。 女子不想影响到女儿,只会在夜深无人的时候,在花园中,或是备上一壶茶,或是备上一壶酒,两个杯子,边喝边对着摆满青年照片的对面座位,絮絮叨叨说着每日的生活,女儿的成长,说到女儿的可爱有趣之处,她笑起来。 笑声响在寂寂夜空,耿耿星河之下,只有夜风和星子听到,照片沉默无声,那场景,更添寂寞悲寥。 像是嫌弃她的悲痛还不够,又是突如其来的一天,她的女儿莫名不见了,她踏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神明的帮助下,把女儿找了回来。 大概是失而复得的女儿让她想开了,又或者是在踏遍世界寻找女儿的过程中,她终于明白并死心了,她所等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自此始,女子不再怀恋过去,而是全情投入工作,认真和女儿经营人生,过了一段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平淡幸福的日子。 有多长呢?梦中的梁明生没有时间的概念。 只听到她在临死前,摸着大哭着求她别走,不要丢下她的女儿的头,温声道:“我活了一百六十岁啦,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再多活一百六十年,也陪伴不了永生的你,你心中明白的,能陪伴你到时间尽头的人,不是妈妈。” 女儿抱着她恳求:“那妈妈就和我一起永生,一起陪我到时间尽头,不管有谁陪着我,我也不能没有妈妈!” “可是妈妈有点累了。”女子微带求饶,“永生太漫长了,你外公,你舅舅,你舅妈,你的表哥表姐们,除了你,妈妈的亲人们,全都不在这个世上了,还有他……妈妈离开他们越来越远了,妈妈怕有一天,会全部忘记了他们,那太寂寞了。” “可是妈妈走了,我也会寂寞!” “傻孩子,你忘了?你可以随时回去看妈妈和外公舅舅们呀,我们会一直在时光里等着你。” “那不一样!”女儿放声大哭,撕心裂肺痛哭。 但最后,她同意了母亲的请求,握着她的手,送她离开人世。 梁明生记不住她死后,因生前闪亮耀眼,足以流芳千古,永载史册的人生成就,获得了多少褒奖赞叹,又有多少人前来吊唁怀念她。 只记得,她言语喃喃,说着“我终于可以和你再相见”了,和她脸上眼中,迸发出少女即将见到心上人的那种喜悦神彩,与死亡的反差一起,构成了永恒的寂寥惆怅。 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再相见呢? 她是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光想到这个,就让人不禁为她产生无穷憾恨。 恨老天待她不公。 梁明生醒来,想起这个梦,还是为她感到心痛惋惜,沉痛的情绪占据着心头,久久不散。 就如看了一部结局不合己意的电视剧,一口郁气横亘胸臆,心难却,意难平。 第38章 梦境(下) 梁明生在做梦的时候,张灵悦也在做梦。 不过,和梁明生的梦境不同,她的梦境全是喜悦欢快。 她梦到了第一次见到梁明生的情景。 那是二十年后,他已成为了梁老师。 新年里,清平县古城的花儿开了,张灵悦去赏花,走得累了,刚坐下,一队小朋友从她面前经过,领队的大人温声对小朋友们道:“前面就是县博物馆了,跟紧了,别乱跑啊。” 张灵悦自认不是声控,没有对谁的声音痴迷过。 但那把温和中带着微微磁性,干净如泉水的声音,莫名触动了她的心弦,循声看去,声音的主人也正回头看小朋友们,刚好就立在一株花树下。 那真是,花儿都失色! 他那含山蕴水,清俊温雅的俊美面容,令一树花都成了他的陪衬。 简直如春光一样醉人! 张灵悦心醉神迷,不由自主起身,跟在小朋友们身后,随着他们进了博物馆,听他给小朋友们讲解清平县的历史,讲解出土的文物背后的历史,讲远古原始人的历史,讲清平县的历史名人,讲清平县的风土特产,耐心地回答小朋友们一切天马行空,异想天开,脑洞离奇的问题。 他的学识真渊博啊!真有耐心啊!脾气真好啊!声音真好听啊!人长得真好看啊! 张灵悦内心尖叫着,跟了他们一路。 连小朋友们在她听讲解时直点头,“嗯嗯嗯”“唔唔唔”地应声,对她有了意见,说她是大人,不应该跟着小朋友的时候,张灵悦都恬不知耻地,一本正经地对小朋友们说:“我是大朋友,大朋友难道就不能听讲课了吗?你说是吧,梁老师?” 后面的话,自然是对梁明生说的,她听小朋友们叫他梁老师。 他似乎是被她不要脸的无赖发言震惊到无奈,又似乎是天生脾气好,但后来两人在一起后,他对张灵悦说,从她跟上来就发现她了,但她愉快听讲的样子,让他不知为何,心中发软,不愿开口让她走,也不愿拂她的意,连她时时流连在他脸上的灼灼目光,他都不觉得被冒犯。 她说她是大朋友,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淘气无赖的样子,一下子撞入了他的心。 于是他点了头,说服了小朋友们,认可她这个大朋友跟着。 然后,在张灵悦特别心机地看过他的双手,发现没有婚戒,也没有戴过婚戒的痕迹后,在小朋友们举手要求发问时,张灵悦也举手了。 他问过小朋友之后,也温声问她:“你想问什么呢?” 张灵悦果断道:“我想问,梁老师,我嫁给你可以吗?” 她问的不是“我可以嫁给你吗”,而是“我嫁给你可以吗”。 前者是询问商讨,虽也有期盼渴求之意,但话语说明,问的人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后者则是明确无误地表明,她要嫁给他,虽也有询问之意,但语境气势上给人的感觉是不容商讨,不容拒绝。 小朋友们顿时哄笑尖叫起来,几个小女孩扑过去抱住脸腾地爆红的梁明生,尖声反对:“不可以!梁老师是我们的,我们长大后要嫁给梁老师!” “可是,我现在就已经长大了呀。而你们现在还小,小孩子是不可以结婚的。”张灵悦无情地对身为小孩子的小情敌们进行碾压打击。 满意地看她们红了眼眶,泛上泪水,却又倔强地抬头看向梁明生求证。 张灵悦也笑眯眯地看他:“你说对不对,梁老师?” 除了对,梁明生也没有别的答案了,他是个好老师,自然要教给学生们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 最后,为了安抚痛失梁老师,“哇”地大哭出声的小朋友们,张灵悦和梁明生带着他们去逛吃了一圈清平县。 很快,出手大方,漂亮有趣,成熟美丽,又不失大姐姐般亲切温柔的张灵悦,就俘获了小朋友们的心,曾经的小情敌们都腻在她身边,争风吃醋要和她贴贴。 谁能拒绝和成熟美腻的大姐姐贴贴呢。 临返程,和张灵悦告别的时候,梁明生红着脸说:“今天,太乱了……不合适……我明天再来,正式给你答案。” 说完,他羞赧地转身想逃。 张灵悦一愣,扑过去拉住他,目光灼灼,喜意盈盈:“今天!现在!立刻马上!我就想听到答案,我想要开开心心哼着歌儿回家,甜甜蜜蜜入睡!” “可是……” 他动摇了一瞬,想遂她的愿,却又看到四周一一 他们站在路边,小朋友们已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张灵悦登上车,身后是已有多年岁月的老旧街道,地砖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街边的行道树普普通通,全城可见。 要在这里许下终身的诺言,太过随便,对她不够尊重,对他们的未来也太草率。 张灵悦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他的心思,说道:“你只需告诉我是\\u0027是\\u0027就可以了,我们明天再在博物馆前见面赏花。” 还是没有给他否的选择,但梁明生也没有要选择否的意思。 自从她问出问题到现在,他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回应,在心中,却已跟她从青丝,到白发,愉快相伴着,过了一生一世。 想象早已飞到下生下世去了。 “请嫁给我。”他红着脸俯身在她耳边说,“请你务必!一定要嫁给我!!” 像是躬首请求。 顿了顿,他又说:“明天我再说一遍。” 单说“是”字太干巴巴,答“可以”太自大,他只能把明天要说的话提前说,以表诚意。 但这里环境太糟糕了,所以明天要在美好的环境里再说一遍。 真可爱! 太可爱了! 梁明生简直超级无敌可爱! 张灵悦醒来,还是笑眯眯,甜滋滋地想。 第39章 张灵音 “姐,你做好梦了吗?这么高兴?”张灵音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张灵悦,嘴角一直上扬着,就没有平下来过,眼睛里含满了笑意。 张灵悦细细帮她编着辫子,点了一下头:“是呢,做了好梦。” 张灵音撇撇嘴:“你该不会梦见梁明生了吧?你那天对月想起的人也是他吧?” “咦?”张灵悦惊讶看着镜中的张灵音,一会又笑了,取来橡筋绑编好的辫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做好梦为什么就是要梦到他?再说了,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他,又怎么可能在十几天前想起他呢?” “这个……”张灵音语塞,又强词夺理:“总之我觉得就是他,姐对他跟别的人都不一样,我昨日全都看到了。” “哪有不一样?我对他不是很凶吗?” “就是这个很奇怪啊,姐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对人凶过,可那梁明生,分明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没有做什么冒犯到姐的事,姐也凶他,不是很奇怪吗?” “那他也没有做冒犯你的事,你为什么又要针对他呢?” “有啊!我觉得他要抢走我的姐姐!” 张灵悦不禁“噗”地笑了:“所以你要赶走他吗?” “要是能赶走就好了!”张灵音嘟起嘴:“再说姐会不高兴吧?” 藏好发尾,别上装饰用的发卡,美美的发型就做好了,张灵悦打量着镜中更增色几分的妹妹,赞叹:“我们家灵音真漂亮!将xxx、xxx、xxxx等等所有这些明星捆一块都比不上我家灵音漂亮!” “诶?姐,你说的那些明星都是谁啊?”张灵音困惑,“怎么我都没有听说过,是你在家的时候看的电视剧里的演员吗?” 是二十年后的当红小花们。 张灵悦微微一笑:“是啊,是的。好了,到我了。” 张灵音起身,让位给张灵悦,拿起梳子给她梳头,愉快道:“姐我们编同样的发型吧,你刚才给我编,我都学会了。” “好啊,刚好发卡也够。”张灵悦说着,顿了顿,“不过,灵音你在兴市没有看到同样的电视剧,见过这些演员吗?” “什么电视剧?”张灵音问了一句,马上苦了脸,“姐,兴市哪来的电视剧看啊,仓库里没有,去邱叔叔家,邱爷爷一直在看新闻,好不容易等他看完新闻,一转台,电视剧都播完了。” “哦?我们家灵音嘴这么甜,都没能哄到电视剧看?” “邱爷爷喜欢像立严那种个性的人,不吃我这一套。”张灵音坦率道,小鼻子皱了皱。 看来还是有点不服气。 是她小时候的性格。 她可以嘴甜舌滑,哄人高兴,但这只是表面,本质上,她有自己独属的性情,并为自己的性情而骄傲自得。 且越长大,越自得,后面连这种不服气都没有了,完全拥抱接受了自己的个性。 张灵悦心下叹息。 她还以为,张灵音也重生了呢。 毕竟在重生之前,婚礼前夕,张灵音跑来跟她睡,说什么以后姐姐就要分给别人了,她要和现在还完整的姐姐相处到最后一分一秒。 然后她就重生了。 张灵悦有想过,同睡一张床的张灵音有没有可能也重生了呢? 虽说那就是一张她睡了多年的普通的床,不是什么能操控时光倒流的神奇器物。 但之前就不说了,以张灵音一见面就针对梁明生,后面又配合地把覃敏拖走,今天又说起对月思人的事,怎么想,都觉得只有她也重生了,一切才说得过去,解释得合理吧? 可是,除去性情不变,说起二十年后的当红小花,她的困惑也不是假的。 要知道,那都是和她男朋友传过绯闻,大众起劲磕,气到她男朋友退圈的女明星。 用她男朋友退圈的原话说:我就想问乱磕cp的那些人,你们眼睛都瞎啦?那些女的,全捆一起连我阿姐一根发丝都比不上!我再待在圈里,简直是对我阿姐的侮辱! 话说得相当得罪人,没有被全网黑,全靠他的颜值,以及一扒张灵音,发现真cp的颜值和糖更好磕。 张灵悦连她男朋友的话都搬出来了,张灵音的情绪都没看出有什么波动。 当时她可是嘴里说着“真是傻瓜,我又不在意这些”,转头就给了男朋友大大的奖励。 看来她还是那个十二岁的张灵音。 再说了,她这等于是在自己性情和上辈子截然不同,他们姐弟人生轨迹也改变了的情况下,进一步自爆自己是重生的这一事实了,如果张灵音也是重生的,有什么理由要假装不是? 应当姐妹愉快相互确认,再一起聊重生的心路历程,共同规划重生后的人生,这才是她们姐妹一贯的作风。 相互编好发,姐妹携手走出房间。 张立孝和张立严已刷好牙,洗好脸。 张立孝一见她们就抱怨:“大姐二姐,你们也太慢了,我和立严都刷完牙,脸都洗好一会了。啧!女的头发长,就是麻烦!” 后面一句,是他看到两个姐姐新编的漂亮发型,发出的感慨。 听这直男发言,真是让人难以想象他日后做舔狗的样子。 张灵音朝他扮鬼脸:“你就是眼红大姐帮我编头发,你没有头发可以编。要不,你也留长头发好了,不过啊……”她的头往张灵悦肩上一搁,脸颊蹭呀蹭,十分腻歪,“就算你留长了头发,大姐也不会帮你编的,因为大姐最喜欢我了。对不对,大姐?” 张立孝气得跳脚,小脸涨得红红的想回怼,无奈需要回怼的太多,着急之下全涌到嘴边,就变成了结结巴巴:“我我……你你……” 张灵音哈哈大笑,又站直身子,比了比两人的发型:“看,我和大姐长得相像,又编一样的发型,也是双胞胎了。” 这下可给张立孝找到了攻击她的机会:“才不是!你那么矮!跟大姐不像双胞胎,双胞胎都是一样高的!” 他还伸手比了比他和张立严的身高。 张灵音捉住他和他一比,嗤笑:“看到没,都没我的肩膀高,你才是小矮子。” 姐弟又是新的一轮吵嘴,不,应该说是张灵音又开始寻新的一天的开心。 第40章 脆爽萝卜条 张立严机智避开,一看张灵悦洗好米,就躲去厨房烧火煮粥,以免张灵音想起他来。 张灵悦摸摸他的头:“天气热,不要挨着灶门,大姐去给你们做好吃的酸辣香脆萝卜条。” 张立孝在厨房外,正好辩不过张灵音,一时哑口,听到张灵悦的话,一跺脚,说道:“不跟你说了!我本来就是要问大姐什么时候做脆萝卜条的!” 说罢冲进来拉住张灵悦:“大姐,我们去看昨晚压的萝卜条,我和立严刚才看过了,出了好多水呢。” “你就是说不过我。”张灵音扮鬼脸,大获全胜,心情大好。 搬开石磨,打开袋子,萝卜条已压好,摊放在簸箕上晾开,张立孝问:“晾干就能吃了吗?” “还不行。”张灵悦道,“还有好些工序,应该要到中午才能做好。” “啊?”张立孝失望,“这样啊。” “但是我们早上可以吃酸炒刀豆和野葱苗炒鸡蛋。” 刀豆切丝,下锅炒的时候加醋加辣椒炒,就如空心菜梗一样,酸辣鲜脆,不用等长时间腌泡,马上就能吃到酸的刀豆。 是和腌泡过的酸刀豆不一样的风味。 听完解释,疑惑着昨天张灵悦还说酸刀豆要过段时间才能腌好,短时间内还不能吃的张立孝欢呼一声。 心中已经想好了去学校怎么炫耀。 做好料汁,吃过早餐,萝卜条表面也干爽了,将萝卜条分成两半,一半倒入酱醋料汁泡起来,一半倒入香油料汁腌入味。 接下来,就是等待腌好了。 张灵悦拿上从同学们那里收来的藠头种根,拎上锄头去菜园种藠头。 藠头又叫野葱,松岗村没有人种,野外也没有,张灵悦问遍班上的同学,请家中有或村中有藠头的同学帮她挖来,拿钱或拿酸料换都可以,有多少要多少,约定昨日圩日送来,收集到了一大袋。 种下去,好好侍候,日后就有吃不完的藠头了。 下午三点,姐弟离开家,又到了圩上。 按顺序,张灵悦先给丽堂姑家送了萝卜条,到了于婆家,又去给霞嫂送。 “自己瞎做的,不值钱,给你们尝尝。”张灵悦说。 霞嫂一看,不是要卖的酸料,又只有一碗,量不多,客气了几句,也就收下了。 并告诉张灵悦两个消息。 一个是,今天圩门街酸料铺的老板娘佯作经过,偷眼打量了好一会于婆守着的酸料摊。 另一个是,于婆的族亲,也在供销社街口那边张望过,见到霞嫂看她,连忙转身走了。 “要防止他们使坏。”霞嫂说。 张灵悦谢过她的好意,表示自己会小心注意的。 又去张成海家送。 张成海睨着他们道:“灵悦啊,之前不知道,你们竟是租住在于婆那个丧门星家里,你们租之前来问我们一下也好啊,租去那样的人家!啧!我看啊,你们也别租了,赶紧退掉住宿舍吧,免得发生什么祸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哪,立孝立严住在成海叔家?”张灵悦故意问。 张成海噎住,连忙道:“我就说你们爸妈不应该让立孝立严到镇小读书一一” “成海叔!”张灵悦打断他,不耐烦听他轻视贬低自家父母,再说,让弟弟们到镇小读书是她的主意。 “那些没根据没影儿的闲话还是不要说了。这萝卜条是我们做来卖的,酸辣香脆,水门圩没有谁家的酸萝卜能做得这么好吃。丽堂姑那里我送了一些,你这里我也送一些给你们尝尝。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下我和灵音还要去卖酸料呢。” 另一边,迟钝的张立孝还在对张成海的两个孩子炫耀:“我大姐做的香脆萝卜可好吃了,又香又脆又酸酸辣辣,好吃到你们撑破肚皮了还想吃,我敢保证,你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酸萝卜!” 这是张立孝半真实的经历。 撑破肚皮是夸张了点,但中午的时候,因为酸辣香脆爽口的萝卜条太美味,明明已经粥涨到喉咙口,不得不放下碗了,过一会,念念不忘的他还是偷偷跑去又吃了一碗粥,结果饱到全吐了出来。 那狼狈样,张灵音都不忍心取笑他了。 姐弟离开张成海家,又去了洪婶那里。 不是圩日,洪婶不卖凉茶,但还是摆档卖西瓜雪糕。 送给她家的,就不是香油酸辣料汁腌的萝卜条,而是酱醋泡的。 张灵悦说:“自己在家,闲着无事,琢磨着做的,觉得味道不错,咸酸脆爽,送些给洪婶尝尝,之前在这里摆摊,多亏了洪婶关照。” 洪婶如看地雷一般看着张灵悦递来的泡着萝卜条的小玻璃瓶,想要推开又不敢用手去碰,嘴中连连道:“我不要!你拿回去吧,我们家不吃。” “洪婶莫非是嫌弃礼轻?萝卜的确不值钱,但吃起来真挺好吃的,洪婶拿回家吃吃看就知道了,我不骗你。” “不是不是!”哪敢说嫌弃礼轻?就算真的是嫌弃礼轻,也不能承认呀。 “我们家人吃酸的会返胃酸!吃不了酸的!”洪婶总算想到了拒绝的理由。 说完,又想起曾拿过张灵悦送的酸料回去给儿子吃,顿时脸一阵红一阵白。 连忙打补丁:“上次拿回去的,吃了也是返胃酸,最后都没吃完就扔了,白浪费了你的心意。现在再收下,最后也是浪费,还不如你们拿回去自己吃。” “东西送给了你,自是随洪婶怎么处置了,没有浪费一说。”张灵悦道:“至于返胃酸,那就少吃一些,一次吃点,你家又有冰箱,可以冰起来慢慢吃,冰过还更爽口美味。” 说罢,也不等洪婶接过去,就放在冰箱上,说一声“还有事忙”,就走了。 洪婶又不想追上去和她们拉拉扯扯,那样势必会有肢体接触,看着那酸料,心中气恼:你说让我扔,那我就真扔了!让你不要给,你非要给! 就在洪婶回家想找块废布隔着把萝卜条和布一起扔掉的时候,她儿子玩得满头大汗回来了。 见洪婶不在,她儿子刚想要拿雪糕吃,看到放在冰箱上的玻璃瓶,见里面装着萝卜,像是酸料,可泡的酸水又是黑的。 他凑近去闻,闻到飘出的缕缕酸香味,不由吞了口口水,当下不管那么多,打开瓶盖,拿起一根自家卖酸萝卜用的竹签,夹了一根,就逼不及待放进嘴中吃起来。 随着牙齿咬合,发出轻盈清脆的脆响声,洪婶的儿子不由一愣,直觉觉得这和自己往日吃过的酸料不同,但以他的见识,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就只觉得好像咬合的时候毫不费力,不用震动牙颔头面,萝卜依然很脆。 大概是因为萝卜是小小的一条,以及不带皮的缘故吧。 他想。 他迷上了那种清脆的脆响声,以及和往日所吃的酸料完全不同的咸香酸辣的丰富口味。 等洪婶出来,他已捧着玻璃瓶吃了一小半。 洪婶大惊失色,冲过去想抢过来扔掉,她儿子正吃得开心,哪里能依,见就要抢不过她,扯嗓子叫:“阿婆!阿婆!” 洪婶婆婆跑出来,迭声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阿婆!这里有种你能吃,不会震到牙关头盖骨的脆萝卜,妈要扔掉不给你吃!” 洪婶眼前一黑,差点被气死。 别人养儿她养儿,她养的儿子好像跟她有仇,专门倒她的台。 第41章 教弟 返回路上,张灵音问:“姐,霞嫂说的酸料铺和于婆族亲的事我们不用在意吗?” “你们觉得害怕吗?”张灵悦问弟妹们。 张立孝根本没听明白,他一脸懵逼,问道:“怕什么?” 张立严明白一些,虽然他还是小孩子,还不明白人心能险恶到何种程度,能干出怎样恶毒凶残的事情来。 但他明白一件事,如果有人要针对自己家,那这个家最弱的他和立孝就是目标,是别人可以用来拿捏要挟家人的软胁。 他抿了抿嘴,说道:“我和哥哥会注意的。” 还是会看住哥哥的意思。 张灵音狠rua一把他头发,抱起他亲了一口脸颊,又贴脸蹭了蹭:“啊!我们的立严小可怜!” 张立严脸一下子涨红了,用力擦着脸挣扎:“放我下来!” “还有!我长大了,七岁了!不能再亲我了!” 张灵音哈哈大笑,不理会他的抗议,趁乱又亲了他几下才放他下来,并宣布:“你就是十七岁了我也可以亲你!” 张立严瞪她一眼,赶紧跑到张灵悦的另一边去,离得她远远的。 张灵悦疑惑地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用手指给他梳理被张灵音rua乱的头发,安慰道:“是要提高警惕,但不用太害怕,不需要提心吊胆。平日里,你们不要落单,也不要去僻静的地方,不管谁叫都不要去。不管孩子还是大人,要是请你们帮忙,不管他们说得有多么可怜,就算要求你们帮的只是小忙都好,只要一离开人多的地方,就马上停下,去找大人,这样就不会有事了。” 听到是安全教育,张立孝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偎向张灵悦:“大姐,有坏人要抓我和立严吗?” 张灵悦搂住他,说道:“坏人到处都有,村子里也有,只要我们提高警惕,就不会被抓走的。” “喔。”张立孝懵懵懂懂,但认真点头。 他还没忘记,因为安全问题父亲反对过让他们在镇上读书。 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开心,住在从前向往的圩上,每天能见到姐姐们,家中摆着酸料摊,被同学们羡慕,因为帮着姐姐们做事,零花钱也较从前丰富,想买好吃的好玩的就买,就算一时半会钱不够,攒一下也能买到了。 张立孝那是半点也不想因为安全问题,被逼离开镇上,到寄宿学校去。 张灵悦顺势提起玉兴良:“立孝,以后兴良哥要是不主动跟你玩,你就不要缠着人家跟你玩了。” “为什么?”张立孝马上撅起嘴,“为什么不能跟兴良哥一起玩?” “因为兴良哥有选择跟谁玩的权利,我知道你喜欢跟着兴良哥,但兴良哥不喜欢,所以要尊重兴良哥的想法,不能让兴良哥为难。他只是我们租屋的邻家哥哥,不是你们的亲哥哥,人家没有义务一直让着你,一直为难,那样就是我们仗着人家好说话故意欺负人家了,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权利啊,义务啊,尊重啊什么的,张立孝不懂。 但在村子里,说是大集体没有边界感也的确是大集体、没有边界感,说是尊重别人也的确是尊重别人,一般都不会管别人家的事,别人也不欢迎你来管人家的事,有种以一个个家庭为单位划分开来,界限分明的感觉。 总之是要讲人情,也要讲分寸的地方。 在这样的环境,同时接受着这种教育长大,张立孝自然也懂得,自家是自家,别家是别家,自家人可以惯着你,别人家的不会。 太过麻烦别人家,也是不对的。 只是懂归懂,小孩子没有自控力,更多随着心意去行动,也有仗着自己是小孩子,可以无理取闹,打滚撒泼,说不定闹一闹,大人就依了的心理,张立孝也是一样。 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一下子尝到了父母不在身边,无人管束的自由自在感觉,心态上难免就放纵了。 如今被张灵悦郑重说教提醒,毕竟是家中的第二大权威,迫于多年的长姐威严,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好吧,我以后不缠着他就是了。” “这才是有礼貌,有家教的好孩子。”张灵悦赞许地摸摸他的头。 “不过,如果你实在、一定、非常想要跟兴良哥玩的话,或是你等大姐,或是你自己观察,看兴良哥爱玩什么,比如他要是爱弹弹珠,那你就回来学好怎样弹弹珠,再去找他玩。不过,不管是玩什么,要是人家明确表示了不想跟你玩,你就不能纠缠,明白了吗?” 张立孝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要学好兴良哥爱玩的才能跟他玩?” “因为啊……”张灵悦举例,“打个比方,成虎叔家的立刚,他四岁,你愿意跟他玩吗?” 张立孝神气地一扬小下巴:“他那么小,谁要跟他玩!捉鬼都不会玩,就算他跳起来也摸不到我们的头顶,他也就只会和一班小孩子过家家,撒尿和泥玩泥巴!” 捉鬼是一种游戏,多人分两队,开始后大家你追我躲,你跳我避,你伸手,我格挡,摸到谁的头就大喊一声“捉到鬼了”,而被摸到头顶的“鬼”就得下场,最后,哪一队的“鬼”最先被捉光谁就输。 是村子里七岁到十三岁的孩子都很爱玩的游戏,也算是长成大孩子的一种象征。 张立孝今年七岁了,骄傲于自己已是大孩子,自觉和四岁的小屁孩不在同一个层次了。 “那要是他跟你们一队,每次捉鬼都摸了最多的头,捉了最多的鬼,每次都让你们队赢,你要跟他玩吗?” “怎么可能?他还那么小,那么矮,不可能的!” “就是打个比方,如果他像武侠电视剧里会轻功的人那样可以飞起来摸到你们的头,飞一圈就摸光了所有人的头,捉完了所有的鬼,你会跟他玩吗?” 拿武侠剧作比,就直观容易理解多了,张立孝代入一想,点头:“那是愿意的。可是,为什么不能是我会轻功,摸完所有人的头?” 张立孝想到那种情景,就眼睛闪闪发光,当下学着武侠剧里的人使出轻功时的样子,向前大跨一步,妄想着飞起来。 结果,刚好是下坡路,路上沙子滑,脚下一擦,险些劈叉。 幸得两个姐姐眼疾手快拎起他,张灵音爆出一阵大笑。 张立孝出了丑,尴尬得恨不得消失在世上。 张灵悦忍住笑,摩挲着他的背安抚他受惊的小心灵,哄道:“不怕不怕,大姐和二姐在这里呢,拉住立孝了,立孝不怕啊。” 二姐还不如不在! 腿发软,感到后怕的张立孝红了眼圈,忿忿瞪了一眼已笑到直不起腰来的张灵音。 待张灵音笑声稍息,张立孝也缓过神来了,张灵悦才拉回话题继续道:“所以,就像立刚要很厉害,很会玩捉鬼,你才愿意跟他玩一样,兴良哥也是一样的。跟大哥哥们一起玩,不能证明你长大了,是大孩子了,要学得跟大哥哥们一样厉害,甚至比他们厉害,才能证明你具备大孩子的能力,可以跟人家一起玩了,人家也会心甘情愿愿意跟你一起玩。” 有了换位代入思考,张立孝现在也能明白了,心服口服,认真地点了点头。 “再说了,你跟大哥哥们一样厉害,甚至比大哥哥们更厉害,同学们才会佩服你,打从心底里崇拜你,觉得你最厉害,对不对?” 让同龄人觉得自己最厉害,崇拜自己,做孩子头,挥挥手,一呼百应,这诱惑太大了。 是家中摆着酸料摊都没能做到的事。 “嗯!”张立孝重重点头,小脸放出了光,畅想着做了同龄人都崇拜的孩子头的美好远景。 解决了一个潜在隐患,张灵悦松了一口气。 张立孝一直缠着玉兴良玩,提醒了他几次也没听进去,张灵悦担心再如此下去,玉兴良迫于母亲霞嫂的吩咐不得不跟张立孝玩,心中却另生怨恨,做出什么不利于弟弟们的事情来。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而孩子们有时天真的残忍,无知的恶毒,是很可怕的,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张灵悦也不想小人之心把玉兴良想得很坏,但防患于未然,总比事情发生后再来后悔要好得多。 再说了,也不能眼看弟弟这样下去变成讨人厌的熊孩子不是。 第42章 竞争 教育完了弟弟,张灵悦才对张灵音道:“酸料铺那边,不用担心,他们的酸料品种是整个圩上最齐全的,不分季节,全年都有竹笋豆角黄瓜包菜藠头大辣椒,他们来看过,知道我们的酸料品种不多,竞争不过他们,不会针对我们做坏事的,最多拿于婆说说事。” “对哦!”张灵音恍然被点醒,又奇怪:“他们的酸料为什么可以不分季节,全年都有?” 这个张灵悦就没有去调查过了,也不可能调查得到。 她说道:“不外乎是有便宜的来货渠道,从有大棚蔬菜品种的市里进货,或者是有什么腌制酸料的秘诀,在当季时腌好,留到别的季节卖吧。” 至于冰冻保鲜,张灵悦思考过以他家的酸料销售情况来说,她觉得不太可能。 别的酸料先不说,单说酸料明星黄瓜,要保鲜储备卖到黄瓜上市,哪得多大的冰柜来装呀?除非他家有个超大的冰库。 但那是不可能的,不是他家建不建得起的问题,而是,在如今的九九年,又是这样一座普通平常,和工业沾不上边的小镇,是会经常断电的,就算他建起了冰库,没有电制冷,也是白费功夫。 “当季腌,别季卖?”张灵音惊讶,“那还能吃吗?早软塌了吧?” “所以说可能人家有秘诀。” 而秘诀,当然不会告诉外人。 张灵音想了想,不服气道:“那我们也从市里进货吧,也将品种搞齐全。” 张灵悦摇头:“不行的,至少现在不行。我们卖得不多,进货少,拿货只能是零售价,人家不会给批发价,且从市里拿货运费也高,综合下来,成本太高,挣不了钱。” “再说了,就算我们不计成本,但拿的货不多,司机也不会愿意帮我们运回来的,因为他挣不了多少钱,不如留着空地拉别的东西。” “就像青瓜,圩上没有,县里有,但我们找了圩上所有的菜贩,人家都不愿帮忙进货,是一样的道理。” 水门镇吃的黄瓜是表皮黄绿带刺的黄瓜,或者表皮绿条纹无刺光滑的胖黄瓜,全青带刺的青瓜,在风气口味如今还守旧的水门镇就是异端,菜贩进过货,没有人买,也就不再进了。 张灵悦去问遍了菜贩,人家都不愿意单独给她进数量不多的青瓜。 “所以,我们要想和酸料铺竞争,就要搞产品差异化。” “喔~”张灵音点点头,若有所思:“所以姐今天才腌了那些酸料和萝卜条?” “是呀。再说了,来赶圩的人就那么多,吃酸料的人也只有那么多,人家酸料做得早,早已做出了口碑,我们是后来者,口味虽不差,但在吃惯了他们家酸料的熟客心中,还是有所不如的,要想竞争过人家,把客人全抢走,钱自己全挣了,就只能打价格战把人家挤垮,但我们哪有那个实力挤垮人家?先垮掉倒是真的。就算我们及时收手,也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还不如另辟蹊径,推出新的酸料产品,拓展市场,大家都能挣到钱。” 就是新的口味能否打开市场,说实话,张灵悦没有十成的把握,看之前的酸木瓜块事件就知道了,肯定不容易。 只是,再不容易也要去做,只有开辟新市场,她这个开拓者,才能吃到新市场最大份额的蛋糕。 酸料新产品事件要知道结果,还待日后,但于婆家族亲的事,却说不准就在眼前,不能轻忽。 不过,这件事从打算请于婆卖酸料起,张灵悦就已经通盘想过了一一 她是打从内心喜欢家乡,喜欢田园生活没错,可她也不会因此戴着滤镜去看待,去美化家乡的社会和家乡人的人性。 家乡人,为多铲了田埂上的一铲土,都能引发争吵打斗,甚至因此丢掉一条命,这种事,张灵悦见得多了,又怎会天真地认为自己请于婆卖酸料,早就想把于婆赶走,好霸占她房屋的她的夫家族亲们会毫无反应? 如今他们果然浮头了。 而张灵悦也早有应对的计划。 事件是要重视,但无需惊慌。 姐弟们去卖完酸料回来,梁明生已来过,送来了两大袋竹笋。 张灵悦看着那两大袋的竹笋,无语。 真是实诚啊,梁老师,就不会意思意思地送一些来吗,知道你力气大,也不必一一 张灵悦想起什么,问于婆:“他是怎么运来的?挑来的吗?” 于婆道:“用一辆大轱辘运来的。” 大轱辘是指老式单车,车身高,车轮很大,所以叫大轱辘。 张灵悦曾听梁明生说过他年少到秀水镇求学的生涯,他的家中没有能代步的单车,老旧笨重的大轱辘都没有,所以每每往返都只能走路。 想来他应该是为了给她送竹笋去借的别人家的车。 就是不知道他这一借,是要马上还回去,再走路来学校,还是可以借到周末回家再还? “怎么给钱他他都不肯收。”于婆笑着说道,八卦探究的口吻藏不住:“你说的要给他的咸卜和脆卜,他倒是很开心地收下了。” 哪来的开心收下?怎么可能。 张灵悦都能想象到那场景:于婆要给钱,他不要,于婆腿脚不好,步子不灵活,撕扯不过他,最后让他拿张灵悦交待给他的炒咸卜和脆爽萝卜条,两人一番僵持,他只能拿了咸卜和萝卜条忙不迭走了,所以也没仔细看,不知道咸卜是放了五花肉炒的一一要是知道,他铁定不会拿。 不过,梁明生其人,虽一向与人为善,却也不是到处送人东西不收钱的冤大头,他送竹笋来,不愿收钱,代表她在他心中,不是那种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也就是说,她在他心中不算外人。 梁老师啊,就是容易被她撩拨。 张灵悦喜滋滋地想。 不不,张灵悦你清醒一点,也许他只是为了覃敏讨好你,贿赂你,让你不要去传覃敏是跟着妈妈改嫁的拖油瓶的闲话。 轻咳了一下,压着高兴的心情,告诉自己要理智,要稳重,张灵悦把于婆族亲的事跟于婆说了。 于婆一听,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们就是见不得我好!巴不得我死!我偏不死!他们死了我都不死!” 又对张灵悦道:“你不用担心,谁要敢来闹,我就上他家大门上吊去,我看谁敢!” 张灵悦上辈子听同学说过,于婆就是靠差点吊死在堂大伯家的门口,震惊了整个水门镇,也震慑住了族亲们,这才让他们消停,保住了房子。 但人家也反过来利用此事,攻破她的软胁,挑拨离间,让她女儿以她为耻,背叛了她这个母亲,母女离心。 张灵悦笑道:“我们谁也不用上吊,要上吊也是人家上吊,阿婆你只管安心卖酸料就是,别的事不用操心。” “我不操心谁操心?难道让你一个小阿妹挡在我面前?那我老婆子还要脸不要?你别管,好好上你的学,立孝和立严我也会看住的,酸料我是一定要卖的,我看谁敢来耍横!\\u0026#%¥……”后面省略一大段国骂脏骂恶骂。 待她大骂一通出完气,张灵悦才道:“我年纪小,言语轻,就是打了包票,想来阿婆也不会相信。只能说,他们要来闹,阿婆怎样骂都可以,但要保重身体,哪怕人家来砸店,也先保重自己,也别动不动就想着要上吊,我们要上学,还指望着阿婆帮我们卖酸料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来闹你,我是外姓人说不上话,但他们要砸酸料摊,那我们松岗村的叔伯兄弟们也不是摆着好看的,所以阿婆不要为几罐酸料不惜命。你要记得,你还没满六十岁,还有六十大寿要过呢。” 六十大寿…… 于婆一阵恍惚,日子过得太苦,她都忘了自己还不满六十岁,还能对这个人生中重要喜庆的日子心存向往和期待了。 一时哽咽,她思绪复杂,感慨万千,对张灵悦挥挥手:“快去上学吧,我心中有数。” 第43章 作文 “现在请张灵悦同学来诵读她写的《我是初中生了》作文。” 王老师的话落下,全班的目光集中到了张灵悦身上,有羡慕,有钦佩。 上周写的作文她拿了最高分,差两分满分,王老师刚才大大褒奖了她一番。 对比之下,全班除了作文写得第二好的男学委黄杰钊,其余人的作文别说及格,简直就是文不对题,不知所云,牛头不对马嘴,被王老师狠狠批了一顿。 可谓塌坡般的惨。 张灵悦站了起来,对着作文薄念起来: 今年六月,我小学毕业,经考试,被水门镇初中录取,成了一名初中生。 爸爸妈妈很高兴,对我说,你长大了,以后就是初中生了,人生也踏上了新的阶段,新的路途。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爸爸妈妈这番话的意思,还不知道上了初中会有什么不同,只觉得不管是小学还是初中,不还是一样在学校好好读书吗? 直到参加了五天的中学体验生活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我才对爸爸妈妈说的,我已经是一名初中生了的话,有所领悟。 我家中不富裕,爸爸妈妈为了能够挣到学费送我们姐弟读书,今年双双外出打工了,为了安顿两个没有人能帮忙照顾的弟弟,就在镇上租了房子,把弟弟们转到了镇中心小学上学,为的是让我和妹妹每天能看顾他们一下。 爸爸在镇上找了一圈,综合考虑之后,看中了一所离镇中心小学和镇中近,方便我们姐弟上学的房子。 这时候,有人对爸爸说:“那所房子不能租!” 爸爸问:“为什么不能租?我看那屋主人挺和气的,他们姐弟租住在她家应该不会受欺负。” “哎呀!不是那个!”那人对爸爸说着,压低了声音又道,“那屋主余婆,是个天煞孤星,克亲不祥的命,谁沾谁倒霉,租住在她家,你们要倒大霉的。” 爸爸听了,并没有露出被吓倒的神情,那人见状,跟我们说了一大通余婆的事,说她如何如何可怕,如何如何克死了家中所有亲人,又是如何连累到租她屋子的人都倒大霉的。 跟那人告别后,转身,爸爸对我们姐弟道:“什么克死亲人,给人带来不祥,这些都是封建迷信,是愚昧无知的想法,你们不要相信。” 爸爸特别对我说:“灵悦,你是家中的大姐,又上了初中,是个初中生、读书人了,要好好学习,读书明理,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要人云亦云,做好弟妹的榜样。像这种你一嘴,我一嘴,不知传了多少人,添油加醋了多少话的谣言,以后听听就算了,千万不能信以为真,也不要再传给第二个人,知道了吗?” 我听了爸爸的话,想起平时在村子里听到的叔伯婶嫂们的闲话,比如: 有一个伯娘想帮我隔壁家的堂姐做媒,过些日子,大家坐在一起,聊起这件事。 一个婶子问伯娘,媒做成了没有。 伯娘说没成,堂姐嫌那男的长得矮。 婶子问有多矮,伯娘说确实很矮,才并堂姐肩膀高。 谈话到这里结束。 第二天,我放学去淋菜,听当时在场的一个嫂子和另一个不在场的嫂子说,堂姐没看上那男的是嫌人家非但长得矮,人还很丑。 又过了些天,我又在村大队中心听到叔伯们说,堂姐嫌弃那男的又矮又丑又穷,学历又低,纷纷猜测堂姐自恃读了个高中,学历高,要嫁个有钱佬。 “哼!学历高能当饭吃吗?等她挑来挑去挑过了花期,老了没人要,就知道利害了!” 一个伯父这么总结。 最后,村中流传,堂姐自恃长得漂亮,学历高,看不上种田佬,一心要嫁个大老板。 “轰!” 课堂上,听张灵悦读到这里,同学们哄堂大笑。 这是他们身边也会发生的,既滑稽又讽刺的事,实在太真实,太有代入感了,让他们忍不住笑起来。 王老师也在笑,等学生们笑了一会后,她伸手压了压,说道:“好了,作文还没读完,安静下来,听张灵悦同学读下去。” 张灵悦继续念作文: 堂姐在村中,去到哪都被指指点点,被人嘲笑,回家大哭了一场,和她妈妈大吵了一架,说在村中再也待不下去了,要去打工,永远不回来了。 过年的时候,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只有堂姐,果然如她所说,没有回来。 想到堂姐的遭遇,我点了点头,表示听进爸爸的教诲。谣言止于智者,以后会做一个读书明理,会独立思考,不会人云亦云的人。 做一个求学、求知,更要求智的初中生。 踏上人生新的路途,新的阶段。 作文念完,王老师带头鼓起了掌。 张灵悦做出害羞状,红着脸坐下了。 下课铃响,王老师让张灵悦留下。 回到宿舍,照例来跟她一起吃饭的张灵音已经在宿舍了。 “姐,”张灵音看见她,忙站起来问:“丽娥姐说你被老师留堂了?” 丽娥姐就是第一天跟张灵音说水在饭堂边上的同学,姓李,名丽娥,是个热心肠的同学。 张灵悦对她笑笑,现在大家熟了一些,宿舍里的人已经有点习惯她以笑表达各种意思了,正常情况下,大家会觉得她这样不庄重,现在大家就当她是卖酸料养成的习惯。 毕竟,社会默认,做生意的就得笑脸迎人。 宿舍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听着,覃敏也装作低头扒饭的样子,实则全神灌注,听她怎么答。 宿舍是大宿舍,住着七班和六班一共二十五个女生。 “不是留堂,”张灵悦说道,“是王老师觉得我的作文写得好,建议我向《新锐作文》投稿。” 宿舍里顿时一静,大家都停止了咀嚼,瞪大眼睛向她看来。 向《新锐作文》投稿? 《新锐作文》她们知道,自己没有买过订过,也从买过订过的同学和学校阅览室借读过,是大家都很熟悉,在学生中知名度很高一一抄写度同样也很高的作文书。 大家面面相觑,六班的在想作文到底写得是有多好呀,可以向《新锐作文》投稿? 七班听过作文的在回忆作文,心中怀疑:够得上投稿的水平了吗? 还有的羡慕钦佩:好厉害啊!作文可以投稿印成书,换做我,一辈子都不可能。 张灵音是纯然的开心:“向《新锐作文》投稿!真是太好了!姐,你的作文一定会被选中发表的!” 这话一出,大家心中就有点不舒服了。 无他,太不谦虚了,激发起了以谦虚为人生正确价值观的大家的反感。 当然,也有些人当中夹杂了嫉妒。 “还不知道,希望能发表吧,快吃饭,吃完我们继续复习小学的知识,刚才王老师说,我的作文虽然写得好,但还有不足、需要修改的地方,我想好好重点复习一下小学里教的写作方法。” 说到这个,张灵音可就不积极了。 她积极地打开两个脆爽萝卜条的瓶子,凑近深深一嗅:“嗯!好香!不枉姐你放了很多香料做腌汁。” 说着,迫不及待伸手拈了一根送进嘴里,“卜卜”清脆,神情美滋滋的。 张灵悦看透她的小心思,是借机推销自家的酸料新品,也是借机逃避复习小学知识的话题。 张灵悦配合地急忙拉了拉她,示意她注意影响,张灵音停止咀嚼,看了看四周,放轻了咀嚼声,安静吃饭。 这就避免了有意推销的嫌疑,消除人们的逆反心理。 和那不住散发出的合并酸香的浓郁香气,引人无限遐想,一起成为无言的推销。 第44章 同学 吃过饭,还没到午休时间,张灵音还是逃不掉,被张灵悦拉住复习。 但她不配合,张灵悦就课题知识点和她讨论,回答一律是不知道,不记得了,我也不会等等推托之词。 最后她嘟起嘴抱怨:“姐,我不是上预科班了嘛,又不用考试了,老复习这些干什么?” 张灵悦道:“初中不用考了,可以考更好的高中呀。” 张灵音目光闪了闪,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闭嘴,最后一脸无辜道:“但我是真的不懂啊。” 张灵悦也不戳穿她,说道:“所以才要多复习,弄通不懂的问题。” 张灵音又哦了一声。 这回,是语气轻快干脆的“哦”声。 看样子,是有了想法,以后应该不会再藏拙了。 张灵悦在心里摇头,张灵音为什么会姐控,她是搞不明白,但让张灵音明白,想要一直跟姐姐在一起,不用藏拙也是可以的,她应该就不会有所顾虑了。 张灵悦转头向同学们发问。 同学们对她们姐妹每天中午都要复习小学知识,刚开始还奇怪,后来感叹她们努力学习的同时,又不以为然,觉得没有必要。 但今天,得知张灵悦的作文有可能发表在流传很广,热度很高,她们都熟悉的作文书上,瞬间就觉得张灵悦与她们拉开了巨大的差距,比她摸底考试第一名,更让她们直观认知到,她的大脑对她们是碾压式的。 毕竟考试第一,只是并列第一,都是学生,早已明白,考试成绩有起有落,还有一定碰运气的成份,学期才刚开始,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不能就此定英雄。 但作文就不同了,作文有多令她们麻爪,看这一次全体折戟沉沙就知道了。 这时候,偏有人几乎拿了满分,还要在书上发表一一 用后世的语说就是:我拖了人类进化的后腿、人类偷偷进化不带我、我是来人间凑数的、女娲,是我泥点子不配了…… 总之,一骑绝尘的张灵悦现在在她们心中已不是普通人了。 连她复习小学知识的行为,都在同学们心中变得高深莫测。 她的整个人,神秘不可捉摸。 听到她发问,或在聊天,或已躺下,但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平静的同学们一愣,有同学冲口而出:“你作文不是要发表在作文书上了,还来问我们?” 大约也意识到了这句话太酸了,连忙补救:“你问我们,我们也不懂啊,要是懂,今天作文就不会写成那样了。” 同学们连忙纷纷“是啊是啊”地应和,以示自己没有嫉妒,没有酸她之心。 张灵悦笑了笑,说道:“我也是心有所感,一时侥幸写对了题罢了,在作文一道上,我其实也不太懂,常常对着题目写不出来。” “比如说,我们小学的时候,要求写过家乡吧?我每次都不懂怎么写,最后总是一边照看过的作文书写\\u0027我的家乡四季如春,物产丰富,山清水秀,景色宜人\\u0027,一边害怕被老师骂。因为,咱们这边,气候哪有四季如春?物产哪来的丰富?景色更是没有,可不这样写,又不知道怎样写。” 张灵悦一摊手,脸上现出苦恼无奈:“难道要写我的家乡到处是矮墩墩的泥土山岭,一下雨,河水变成了红泥色,浑浊不堪,乡间小路泥泞难走,还遍布鸡屎鸭屎牛屎?” 宿舍内“轰”地一声笑了,同学们笑得东倒西歪,床板震动,覃敏都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还、还有狗屎哈哈哈哈……”一同学强撑着补上,又笑得停不下来。 “对吧?哪能这样写?”张灵悦耸耸肩,继续吐槽:“除了写家乡的作文外,我还怕写野炊之类的作文。因为我们村里,只有下太阳雨之后,才长两种可以吃的菌子,菌季也很快就过了,其余时间长的都是毒菌,吃了要死人的,每次看作文,看到去野炊摘到蘑菇,我都在怀疑,那个蘑菇真的能吃吗?没有毒吗?” 大家笑得更欢了,有人捧着肚子,边笑边“哎呦哎呦”喊疼。 显然,看作文有此疑问的不止一两个人。 有人笑累了,趁着告一段落,跟着吐槽:“我怕的是写做好事,我们村里又没有红绿灯,扶不了老奶奶过马路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点被触发,她又笑起来,边笑边说:“我、我那时常、常恨哈哈,恨自己怎么不、不住在圩上哈哈……” 圩上的同学笑说:“圩上也没有红绿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写。” 张灵悦附和:“我也那么想过,真的很苦恼,更要命的是,就算不怕老师骂,想照抄小明扶老奶奶过马路,可这事几句话就能说完了,作文还要求写两百到三百字。” “就是就是!”一片附和声响起,可见大家都深受其苦。 “不过啊……”见大家笑得都脱力了,瘫在床上,只有实在忍不住的人还在笑,张灵悦摸着下巴,做思考状道:“我刚刚想到,其实不用照抄小明,我们自己也做过好事呀,比如说最简单的,我们都帮人推过车上坡吧?” 大家一愣,点头。 丘陵地带的路,有上坡有下坡,用车子载重的时候,上坡路相当难走,家里三观正常的大人们都会教导孩子,见到了就主动上前帮忙推一推,小孩子力去力回,不要吝惜力气一一当然,实在推不动也不要勉强。 “这个比小明扶老奶奶过马路要真实得多,写了也不用担心老师骂,可恨我在小学时从没想到,你们有谁想到过并写成作文吗?” “但……”有人迟疑道:“那个写上去不好吧,就跟家乡路上的那些鸡屎……” 她没有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纷纷点头。 小山村里的事值得记载写成文章吗? 尤其是帮人推车上坡这么小的小事,和小明扶老奶奶过马路,避免老奶奶被车撞到,其立意是不一样的吧? 明显后者对老奶奶的帮助更大,攸关生死呢,这才算是做好人好事吧? 且还包含体现了小明尊老敬老的传统美德。 而前者,受她们帮助的多是壮年,这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又是小山村里发生的,不值一提的小事,写出来,就跟写家乡路上满是动物的粪便一样,多不体面。 “可是,”张灵悦道:“万一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们摔伤了呢?摔残了呢?影响家中生计收入呢?这算是帮了大忙吧?” 有同学反驳:“问题是没有我们帮忙人家也能上坡,只是吃力了些,时间要长些罢了。要那么写,不就成了编的?” 举手之劳的小事,编成拯救人于水火的大事,也太不要脸了吧? 又有同学提出:“可小明扶老奶奶过马路,也同样是编的吧?” 张灵悦道:“对啊,都一样是编,至少我们不用照抄,被老师骂。再说了,难道我们只帮强壮的人推过车,没帮过上坡很吃力,几乎就要倒仰翻车的老人和瘦弱的人或妇女推过车吗?帮这些人总不是编,是真的帮了大忙吧?” 应和的人寥寥二三,在她们心中,仍觉得那是不值一书的小事,就算她们的确帮了那些人的大忙,一想到要书写出来,还是感到尴尬羞耻难为情。 其心理,可说是乡村孩子普遍有的自卑,将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无论什么都觉得我不配。 也可以说,是传统美德要求的自矜不夸造成的。 也不是说自矜不夸就完全不对,只是秉持着这种心理,这些孩子们日后步出社会,就难以适应如今被铺天盖地的成功书籍、成功案例,教人如何推销自己、夸耀自己,以获得成功的,风气已经改变了的社会。 自卑就更不用说了,会让人走多少弯路,错失多少机会一一或完全失败。 有些同学联想张灵悦前后的说话,恍然点点头,觉得自己领会了张灵悦的用心,她向她们问问题是假,教大家如何写好作文是真。 不过,张灵悦和她们无亲无故,又没有人求她,她为什么要教她们写好作文? 说她是想借机炫耀自己会写作文吧,她的口吻语气和神情话语,又由头到尾都没表露过那种意思。 搞不懂。 也有人笑完,午休时间到了就睡了,心里是什么都没想,自然也没什么领会。不过,这天过后,她们会不时想起今天发生的事。 而有人,午休时间睡不着,在想心事。 第45章 覃敏 覃敏想着心事,睡不着。 前日从于婆家离开的时候,覃敏心情振奋,本想着明天一早就去摘刀豆送出来卖,又挣一笔钱,结果听到梁明生的话后,熄了心思。 不,也不能说完全熄了心思,她还是想要去卖刀豆挣钱的,只是,她实在怕去面对张灵悦,怕看到她鄙夷的眼神。 虽然梁明生说她应该不是那种人,可梁明生也不过是第一天认识张灵悦,他的判断哪能作准? 再说了,他是忘了,张灵悦之前是怎样对待他的了? 莫名其妙就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盛气凌人,高高在上。 这样的人,都没有做什么冒犯到她的事,无缘无故就这样对一个陌生人,如今知道了她家的事,能不大肆嘲笑吗? 也就梁明生那种老好人,觉得她是好人一一 覃敏咬住下唇。 想起昨日梁明生给她送来了做种的竹子,细细交待她怎么种的情形…… 他就是那种人。 明明前天才被她那样抢白,她以为他要恼了她,再也不理她了。 结果,就跟她的生父一样…… 一样的滥好人。 这样的人,说好听点叫善良,其实就是懦弱,不敢得罪任何人,是不能给家人可靠依靠的、没用的人。 不过,在张灵悦这事上,他好像没有说错。 昨日来学校,覃敏心中忐忑,已做好了张灵悦把她的事传开,迎接学生们异样眼光的准备,但等了一晚,又等了一早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刚才她被留堂,覃敏都敏感地一下子就往那边想,以为她在班上说她的闲话,被老师抓住训话。 却没想到,人家是要发表作文。 那瞬间,覃敏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人家青云直上,高高站在云端,哪里耐烦看她这地上的蝼蚁一眼? 席卷全身的羞耻,让覃敏当时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直到听到张灵悦坦坦荡荡地说起家乡一一话语听着是嫌弃的,可她毕竟说了出来。 原来她也不是什么天之骄女,她与她生活长大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贫穷,一样的不堪,一样的不光鲜亮丽。 覃敏瞬间觉得心理平衡了,然后又想到张灵悦搬到了圩上,卖酸料挣钱,日后想必也是要在圩上生活,不再回那个受她嫌弃的小山村了。 心情不由又低落下去,人家终究和她不是一路人。 自卑的同时,心中渐生不服气,不认输的斗志来。 你卖酸料挣钱,我不会做,卖不了,但我也可以卖别的挣钱,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那个贫穷的,村民恶毒、让人恶心的小山村,将来一定不会比你差!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她昨日没有送刀豆出来,昨晚到今早,这么长的时间里也没有跟张灵悦说明不送刀豆的原因,现在突然跑去跟她说还要卖刀豆给她,但凡有点气性的人,都不会同意的吧? 而张灵悦怎么看,也不像没有气性的人。 覃敏思来想去,绞尽脑汁,要想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可直到午休结束,仍然没有想到。 不能再拖了。 瞅准张灵悦出门,覃敏也连忙跟上,叫道:“张灵悦。” 张灵悦颔首:“覃敏。” “那个……”覃敏硬着头皮瞎编:“昨日我家里有事,所以没能送刀豆……”好假的借口,假到覃敏都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火辣一片。 “喔。”张灵悦又点点头,“哪你这个周末能送刀豆出来吗?” 覃敏一愣,不敢置信自己瞎编的烂借口被接受了,直到看清张灵悦是认真的,这才一喜,连忙点头:“可以的!可以!!” “那就说好了。其实就像前天我说的,你要是没空,以及上学不在家的时候,也可以让你妈妈送出来,于婆可以收的。” 前天她说这话的时候,覃敏还不知道她已知她是跟妈妈改嫁的拖油瓶,现在知道了再听,总觉得她好像有点不怀好意,像是故意提起,隐晦嘲笑她。 “怎么了?一直看我,”张灵悦摸脸:“我脸上粘了饭粒?” 覃敏连忙挤出一抹笑来:“没有。” 此后无话,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宿舍楼。 看着张灵音又抱住张灵悦的胳膊,姐妹俩腻歪在一起,想到她们说要考更好的高中,覃敏不由想到了一直努力学习的自己。 她不就是期望着有一天跳出村子,逃开被人闲言碎语,被小孩子追着丢石子、唱编的拖油瓶的歌嘲笑的穷破小村子,而努力学习的吗? 她是看不清张灵悦是什么样的人,但就算她是故意的,就是隐晦鄙夷她、嘲笑她,又或者,不是隐晦,放到明面上,到处传她闲话又怎样?也不过就是另一班欺负她,丢她石头唱歌嘲笑她的小孩子罢了。 再说了,镇中里又不是没有和她同一个小学的人,即便张灵悦不说,别人迟早也会说。 无非就是像从前一样咬咬牙,流泪忍过去。 最起码,以前忍过去就是忍过去,现在忍过去,她还能得到钱。 覃敏的心理,张灵悦也不是完全不懂,昨晚来学校,看她一直躲躲闪闪地偷瞄她,再结合她的身世,一想就明白了。 被她怀疑,张灵悦倒也不会不悦,覃敏跟她不熟,对她不了解,会怀疑她也是正常的,要是因此就觉得自己的人格被冒犯了,那也太自恋自大了。 再说,谁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才会看谁都像坏人。 至于送刀豆,如果她实在介意,挣不脱心结,不再送了,张灵悦也随她,最多另找他人。 她要愿意继续送,不管她出于什么考量,张灵悦需要刀豆,所以也会继续收。 毕竟,益别人还不如益小姑子对不对? 尽管这个小姑子,日后完全没听梁明生提起过,他们的婚礼也没说要请她。 张灵悦估计,按梁明生的性子,不太可能是跟她绝交,也不可能是她远嫁或不在国内了,应该是,那时候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早早就随母改嫁,又早早就亡故的堂妹,的确没什么特别提起的必要。 不知道她日后经历了什么,但对一个日后会早死的人,张灵悦愿意对她多一点宽容。 作文投了出去,会不会被发表,没那么快知道,但发不发表,都不妨碍这篇作文被学生们热烈讨论。 别班的人本来是不知道这篇作文的,但架不住有人想分享,又每人都有几个同村的同学,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也传到了王老师那里。 王老师叫来张灵悦好一顿训,责怪她事情没成就到处传播,万一没能发表,看她怎么办? 张灵悦痛快承认错误,解释自己当时就是太激动太高兴了,一时没想那么多。 事到如今,王老师说再多也没有用了,只好又严厉地训了她一堆以后要戒骄戒躁的话,放她走了。 至于她要承受同事们看好戏的眼神和调侃,也只能怪她自己没有事先叮嘱,是她大意疏忽了。 第46章 少年 张灵悦走出来,吐了口气,嘴角微微一翘,又压下了。 正是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发表,她才要在这个时候宣扬开呀。 王老师主动提出让她投稿《新锐作文》,这是张灵悦没有想到的,她原本打算的是扩展写成文章投报纸,看能不能在公知多如牛毛的现在,钓到公知发表她的文章。 毕竟公知最爱宣扬这个社会如何如何不堪了。 但张灵悦也有顾虑,如果真的发表了,后续如何很难预料,万一引来一堆人来采访骚扰于婆,那就不好了一一 虽然于婆说没有关系,她还天真地以为上了报纸,就会有更多人知道她的冤屈了。 那是于婆不懂公知,人家要的不是事实,就算来采访了她,回去也不会如实写,到时会歪曲成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 本来就已经算是消费了她,张灵悦不想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 所以王老师一说投《新锐作文》,张灵悦马上就改变主意,同意了。 也许不会被发表,但运作一番,还是能达到效果的。 看,现在大家不就都知道了吗? 不管各人在心中是如何评判的,但都是少年,少年意气,少年热血,又有几人肯做被作文批为愚昧无知的那种人? 这不,如今张灵悦走在校园中,或经过宿舍,经常能听到有人在讨论于婆,不论男女。 通常都是圩上的学生,被围着问于婆的事,被围者,就像被记者围着,话筒怼到脸上的明星般,灯光闪烁,万众瞩目,带着丝丝得意,说故事般说起于婆的人生过往,不时回答提问。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被煽动的。 这天,午休起来,班上的同学都已走得差不多了。 张灵悦也赶紧梳头,刚绑好头发准备走,六班那边的床位突然传来不屑的“哼”声。 这让以为宿舍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张灵悦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对上一双轻蔑的眼睛。 轻蔑的眼睛的主人道:“张灵悦,你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没人知道!” 这是,来者不善啊。 “哦?”张灵悦挑眉:“我做了什么怕人知道的事?” “别装了,我就是圩上的,知道你在请于婆帮你卖酸料,但是因为于婆的缘故,没几个人去买,你又担心长此下去,连你卖的酸料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你写那篇作文,不过就是为了让人消除对于婆的成见,让人去买你的酸料罢了。” 完全猜对。 但对又怎样,张灵悦可不会表扬她。 张灵悦回以一笑,问:“这话,想必你也不止对我说过,应该对很多同学说过了吧?” 看她悻悻不甘地咬唇,她也猜对了。 可是啊,想要做众人皆醉我独醒中独醒的那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哟,小同学。 张灵悦都能想象得到,她提出自己的见解,试图提醒同学们不要中了张灵悦的圈套的时候,被同学们回以“你怎么这么冷血,于婆多可怜”的鄙夷眼神。 “我不懂,”她说,“你完全可以换一家人租住,换一个人帮你卖酸料,那样不就没有问题了吗?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做到这个地步?” 操控人心,搏取同情,也太心机深沉,太可怕了。 “我记得,你刚才说对于婆的成见。”张灵悦慢条斯理道,“这说明,你也知道那些关于于婆的谣言,都是子乌虚有的事,是人们的成见,对吧?” “我没那样说!”她气呼呼道,懊恼地预感到自己将被她反将一军。 “但你是那么想的。如此,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知道那些只是愚昧无知的成见,为何不想着去打破,反而对我付诸行动去打破感到这么气愤?” “我看不惯你愚弄别人!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如你所愿的!就算你作文要被发表在作文书上也一样一一” 喔,所以是嫉妒啊。 看着她咬住嘴唇,懊悔失言的模样,张灵悦明白了。 “我可从没那么想过,发表一篇作文就如何了不起,可以愚弄别人了。再说了,你这话也说不通啊,我写作文在前,投稿在后,我又不知道作文写了就一定能发表,怎么能说是我恃着能发表作文就自觉高人一等,愚弄别人呢?” “但你是为了卖酸料,总没错了吧?” 张灵悦摇摇头:“同学,其实你也知道自己不对,你明知道那些关于于婆的谣言是不对的,但你没有勇气去打破,你对自己感到不满,又见我做到了你没能做到的事,更显得你无能,因此恼我恨我,我能理解,但,不接受!” “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老一辈的人没读多少书,想法无知愚昧不怪他们,但我们是新一代的人,从小读书,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再像上一辈人一样。” “才不是!我就是一一”讨厌你这种好像拥有一切的胜利者模样! 不就是要发表作文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一定会被发表呢! “是什么?” “没什么!” “随你吧,要上课了,我要走了。总之,我就是觉得遇不平当鸣,而不是装看不见走开,这就是我还住在于婆家,请她卖酸料,也想写作文说说她的事的原因。至于你怎么想,是你的事。” 当然不是,住在于婆家,是因为方便她们姐弟,也方便做酸料,卖酸料,圩上当然还有更好的位置可以卖酸料,也可以请别的人卖酸料,还没有于婆的麻烦。 可从位置和人工成本以及姐弟安置,综合考量来说,还是于婆家最合适。 于婆的过去的确是麻烦,但也因她这麻烦,有着别人所没有的便利。 正常人家都是一家子,租住在这样的人家,谁肯让你每天洗洗涮涮,切切晒晒,占着厨房,将人家的家当工场来做酸料? 且于婆房子的位置也很好,位在圩上两条主要商业长街的其中一条,不仅是赶圩的人几乎的必经之路,还多赖了圩口街酸料铺几乎垄断水门镇酸料的好口碑,让人们一想到吃酸料就想到他家,想到这一片地方。 在这片地方卖酸料,是占了便宜的。 再说了,于婆家位在原先的主商业中心,离供销社不远,铺面也大,再加上这条街人流量大,就算这条街如今没落,不复先前繁荣了,也依然是个很适合开铺做生意的好地方。 要不是于婆有那个名声,张灵悦想租都租不到,哪能像现在这样,租了房子,连铺面也一并租到了。 其代价,不过是付出本来就该给于婆的人工。 所以,享受了这些好处,作为交换,帮于婆刷洗她的污名,化解她的心结,这很合情合理吧? 虽说是麻烦了些,还有一定的风险,但张灵悦不觉得是问题,她觉得还是能解决的。 第47章 卖出 作文发酵成话题,需要时间,脆爽萝卜的推广,成效见得比那快得多。 周一傍晚回来洗澡,霞嫂就来找张灵悦。 她想要买脆爽萝卜条,放在店里卖给客人做送白粥的小菜。 通常来说,小食店给人送白粥的小菜都是免费的,不外是自家腌的酸萝卜,酸豆角,酸空心菜梗,总之都是些不值什么钱,下粥开胃的酸菜蔬。量也不多,味碟那么大的小碟子一点点,因为白粥卖不上钱,这送的小菜就力求便宜量少,降低成本。 霞嫂居然想要把免费的小菜,换成一吃就知道工艺不少,制作成本不低,成品价格无疑更高的脆爽萝卜条,明显她计算过,是有赚头的。 张灵悦没有多问,只说了价格,霞嫂接受了她就卖了。 本来把脆爽萝卜条送给霞嫂,就有借她的店销卖的意思。 至于霞嫂怎么这么快就自动转念想到要将脆爽萝卜条当做小菜卖,就不必去问了。 谁都不是傻瓜不是? 正好省了她花心思去引导。 而且,和聪明人合作,也是好事呀,能省好多功夫呢。 不过,不问不代表不知道,次日,张灵悦来吃早餐就知道了。 但见吃白粥的食客们,宁愿花钱买,也指定要脆爽萝卜条来送粥,平时吃肉粥料粥,不需要小菜送粥的食客也要买一份佐着吃。 嗯……还有比较会精打细算的食客将平时吃的肉粥料粥换成了白粥加脆爽萝卜,用他的话说是省钱多了。 “往日吃肉粥料粥,是觉得白粥寡淡,小菜也全是酸味,如今有了这滋味丰富,又香又酸的脆萝卜,总算有了别的选择,不用一直吃肉粥料粥多花钱,被家里骂不节省了。” “嘿!那你得多谢我,要不是我鼻子灵,闻着香味,厚脸皮向老板娘讨来吃,建议老板娘进一些来卖,你们还吃不上这好东西呢!” “是是!我们和老板娘都要多谢老刘你生了个狗鼻子!” “哈哈哈哈……” 食客们“轰”地笑开。 有人不怀好意起哄:“老刘,让老板娘天天请你吃肉粥料粥多谢你!” “不要不要!”老刘连连摆手:“肉粥料粥我天天吃,早吃腻了,还是这又香又脆又酸爽可口的萝卜条,吃着得我心,配上白粥,这早上一吃,开胃醒脾,神清气爽,身子都觉得轻了,人也没那么沉重了。” “而且,”老刘认真补充:“医生都让我少吃肉,料粥更是最好不要吃,以往是没有其他的选,除了白粥就是肉粥料粥、素粉肉粉料粉,现在有了脆萝卜可以选,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这里要说一下,食客们说的肉粥不是之前说过的肉蓉粥,而是肉丁粥,是有着真材实料,每一口都能吃到不少肉丁粒的肉粥。 瘦肉切成丁,放调料腌制,下到煮熟沸滚的粥里煮,肉质不容易一下子烫熟变老,较好地让肉质保持着香嫩的口感的同时,可以将肉汁锁在肉丁,咀嚼间,肉丁里的汁迸出,浓郁甘香的肉汁和着绵滑香甜的米粥,这才是真正的肉粥的滋味,不是薄薄几片瘦肉烫熟的粥能比的。而每一口都有的碎肉丁,也比几片不够分完整碗米粥的肉片粥,吃着让人更有满足感。 不过么,料这么足又美味的肉粥,也不便宜就是了。 至于料粥,就是各种猪杂粥,同样不便宜的同时,长时间吃动物内脏,对身体健康也不怎么友好,尤其是本身就有三高问题的话,更应该少吃或不吃。 张灵悦觉得,不管是为身体原因,还是为着省钱一一没有脆爽萝卜条,这些人也可以选择肉蓉粥嘛,有滋味又便宜,只怕还是面子问题在作祟。 吃肉已和粥水混在一起,几乎等于没有肉,只有肉味的肉蓉粥,一听就知道是又没钱又想吃肉,但花钱吃一份小菜送白粥,即使他本人说自己是为了省钱,听的人也能听出,他主要想突出的,和为身体健康的人一样,都是同一个意思,那就是一一 我这个人啊,精致讲究。 精致讲究好啊! 张灵悦心道,精致讲究了她才好挣钱。 她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用这个卖点来引导推销霞嫂卖脆爽萝卜条的,如今误打误撞,倒是暗合了她的计划,还省了时间和功夫。 除了卖给霞嫂,于婆这边也卖出不少,起先买的是小朋友,是张立孝和张立严带到学校分给小朋友们吃,吃过之后孩子们就惦记上了,哪还记得家中大人说过的不准去接近于婆家的话,都跑去买了,滋味丰富的腌拌脆爽萝卜就跟后来的辣条一样,刺激着孩子们平日里不太丰富的味蕾。 当然,也跟日后的孩子们买辣条被念一样,再叠上于婆的名声,家中大人们就差拎着他们的耳朵吼,禁止他们去于婆家买脆爽萝卜条。 但禁是禁不住的,没收了孩子脆爽萝卜条的大人们终于也没能忍住,想试试看这闻着就让人忍不住直吞口水的脆爽萝卜条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儿子(女儿)不惜被骂也要去买来吃,结果自然是真香了。 于是,慢慢也有一两个大人来买来吃了。 于婆简直乐开了花,圩上人的口音和村上的人还是有区别的,她一听就知道来的是圩上的人,虽然他们来的时候鬼鬼祟祟的,东看西看,就怕被人发现,但毕竟是来了不是? 而且于婆也能理解他们的顾虑,她自己做生意的时候,一开始圩上的人也不是完全不帮衬她,只是有时会被她的族亲们拦着骚扰阻挠,有时又被“热心”的人绘声绘色说,何年何月和她同站了块地,就被她克到,遭遇了不幸,说得那叫一个有声有色,有鼻子有眼睛,由不得人不相信。 要是你不信,他们还会苦口婆心劝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别等真的遭遇了不幸再来后悔。 而还有些人,是帮衬了她,或亲近了她,然后路上滑个脚,切菜切到手,都当成了她给他们带来了晦气和不幸。 就如算命先生说算命的人近期有血光之灾,那人被针刺到手,出了点血珠,也算是血光之灾了一样,纯属自己往上靠。 然后佩服:那算命先生算得真准呀。 哦,你问前面两类人犹可,最后一类人来的时候为什么也要躲躲闪闪、畏畏缩缩? 心理作用罢了,是侥幸心理于肢体呈现的反应一一 翻译成人话就是:好像这样子,就能躲过衰神来接近于婆,买到心心念念想吃的美味而不会沾到衰气。 总之,就是因为各种原因,那些人后来就不来了,村子里的人也差不多是一样的。 不管这些天来的人顾虑的是以上哪一种,才这么躲躲闪闪,畏畏缩缩,能来于婆也很高兴了。 再说他们小心些,就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以及自己心中的恐惧情绪阻挠,就能常来买酸料,这对她也是有好处的。 第48章 来客 周五,姐妹俩从学校回来,折进供销社街,才到篮球场边上,就看到于婆家门前出现张立孝的身影,张立孝也看到了她们,当即跑了过来。 “怎么了?”张灵悦接住小炮弹一般的他,撸起他汗湿的额发,给他擦着汗,问道。 张立孝一张小脸满是严肃,不是往日迎接姐姐们的纯然欢喜。 张立孝喘着气,说道:“姐、姐,二姐,有、有人来。哈啊哈……” “谁啊?”张灵音给他顺气,问道:“是村里的人吗?” “不是!”张立孝摇头,“他说……他们,是、是我们的、表姨丈和表姐。” “表姨丈?”姐妹俩异口同声,互相对望,“表姐?” 母亲是独女,堂姐妹有五六个,从前外公外婆在的时候,年初二回去,姐妹俩都见过这些堂姨妈和她们的丈夫,可要说到母亲的表姐妹,因为离得远,不在一个县内,她们就没见过了,更别说她们的丈夫。 “啊!”张灵悦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表姨丈是不是说,他是月英表姨的老公?表姐叫凤娇?” “嗯嗯!”张立孝猛点头,又困惑:“他是谁啊?月英表姨又是谁?” “啊~是她啊。”张灵音恍然,又逗张立孝:“你求我啊,求我我告诉你。” “不求你!”张立孝朝她扮鬼脸,“大姐会告诉我的。” 会告诉他的大姐正在想事情,想这个她从没有见过的月英表姨和凤娇表姐的事情。 月英表姨和母亲是姨表姐妹,月英表姨年少的时候,曾在母亲家住过两三年,表姐妹俩性格相投,很合得来,很是要好,月英表姨回家后,两人关系也没疏远,时常通信。 后来,月英表姨先出嫁,几年后,母亲也出嫁了,两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都忙着生育儿女,操持家务,通信就变少甚至不通信了。 张灵悦姐妹俩小时候,母亲还收到过月英表姨的来信,时常听母亲在说起少女时代的时候,提到这位表亲兼闺中密友,到了张立孝兄弟俩出生,父亲出去打工,母亲接过了家中的农活一一母亲是那种人,年少时跟随她父亲学风水堪舆,全心全意钻研,嫁人后需要种地了,也是全心全意,刻苦钻研,开始的时候,她连儿子们都不太顾得上,年少往事自然也没什么时间去追忆了。 是以,张立孝和张立严不认识这个月英表姨,张灵悦和张灵音是认识的,只是久已不听母亲提起了。 听说,月英表姨就嫁在离娘家不远的村子里,丈夫家中务农,结婚五年,生了三个孩子,最大的孩子就是表姐田凤娇,比张灵悦大三岁,今年十六岁。 上辈子,张灵悦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表姨一家,不过回忆从前,她记起,在大约这段时间内,他们父女的确到村里打听过她家,但听说她的父母不在家,儿女都在上学,就走了,后来也没再来过。 等张灵悦再听到他们一家的事情,已是她和灵音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了。 有一天,母亲打电话来,很感慨地说起,她和多年不联系的月英表姨联系上了,说月英表姨经历了很多,原来之前断了通信是因为月英表姨瘫痪了,动不了笔,又说到她的家事,月英表姨的丈夫被一种叫泥浆虫的虫子咬了,中了毒,全身使不上劲,一直没能治好,再也干不了重活,拿不起重物。 表姐田凤娇,为此辍了学,后来出去打工养家,十八岁的时候,因为月英表姨重病需要钱治疗,她拿不出钱,同她一起打工的一个三四十岁的有妇之夫借了钱给她,本着大恩大德,以身相许的想法,田凤娇自此跟了这个有妇之夫,做了三。 那有妇之夫一看她年轻漂亮,又自己送上门来,死心塌地,就跟生儿育女,年华老去的黄脸婆离了婚。 过年跟田凤娇回家的时候,发现田凤娇家虽也是在山里,但要比他那去镇上还要翻越七八座平均海拔相当于田凤娇家这边最高海拔的大山的老家好上何止百倍。 他当即涎着脸对不待见他的岳父岳母说要做上门女婿,和田凤娇一起奉养双亲,要不是田凤娇哭着跪下来护住他,他得被田凤娇的弟弟借机叫来叔伯兄弟揍他个半死,人家家里有亲儿子,他说要上门,这是当人家家里儿子不存在呢,说重点,就是咒人家儿子死。 但做上门女婿不过是他为拉亲近以留下找的借口,不让他做上门女婿也没什么,他还是可以厚着脸皮以女婿的名义留下,只是他这么不尴不尬地留下,就让月英表姨一家变成了周遭附近村子的笑柄。 这些,还只是面上的糟心事,看在他借了钱救命,又是田凤娇自己贴上去的份上,田家人也捏着鼻子忍了。 可他总是出去赌,靠着田凤娇打工养他,还打田凤娇,将怀着孕的田凤娇打到流产,这田家人就没法忍了,田凤娇弟弟带人要去教训他,但更离谱的事情来了,竟然是从床上把他抓起来的,而和他一起在床上的那个女的,自然不是浑身是伤,刚刚流产,躺在医院里的田凤娇。 这次,没有田凤娇护着的他,结结实实被揍了一顿。 你以为发生了这么多事,又是家暴又是背叛,甚至是田凤娇在被家暴后身心受伤的时候被背叛的,做了这么过分出格的行为,他怎么也得识趣地灰溜溜地离开田凤娇的人生,以免被小舅子打死吧? 不,他才没有,他的操作是:顶着身上的伤,去向田凤娇哭惨,扇自己耳光,痛哭流涕说要改过,就这样,搏得了田凤娇的同情,原谅了他。 有田凤娇护着,不管他是去赌还是p还是打田凤娇,在这个家他还是安稳的,但也总有田凤娇护不住,也不愿再护他的一天。 那就是,他染了病,还把病传给了田凤娇。 田家人把他赶走了,田凤娇也不再拦着,次年,田凤娇在家人的照护下,还是去世了。 母亲不胜唏嘘,说月英表姨和表姨丈非常自责,争相认为,要不是因为自己的病,女儿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张灵悦听得也很唏嘘,从那以后,就再听不得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就算不是认真,只是小说上男女主互谋对方,半调侃玩笑说出这句话,都让她相当反感。 她总觉得表姐一开始会生出那种报恩的想法,再加后来的死心塌地,完全就是被早期的影视作品书籍小说给影响了。 虽然后世大家在网络上调侃,救人的是颜值高的有钱公子就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反之就没齿难忘,结草衔环,来生再报。 但明显田凤娇以身相许死心塌地要报恩的可不是有钱帅公子,就是一个相貌普通黑瘦矮小的中年老男人,最后可不只是以身相许,命都许出去了。 这就是被影视书籍上的许身报恩的这种情节给洗了脑。 完全想不到要报恩也可以有别的方式,反正影视书籍都一遍遍地这么说,年轻单纯,阅历不深的小姑娘可不就当了真。 张灵音和张立孝打闹着,和张灵悦一起踏进了于婆家。 第49章 借钱 田家父女就在铺中坐着,于婆先和姐妹俩打招呼:“放学回来了,你们表姨丈和表姐来了,等了一个多钟了,让他们去后面坐着喝茶看电视也不肯,我这看摊也走不开,只能在这里放条凳子让他们坐了。” 田家父女已站起来,连忙道:“扰到于阿婆了,陪我们聊了这么久。” 于婆摆摆手:“来者是客,不说这些,你们还是小阿妹阿弟们的姨丈表姐,来这里就当回了家,下次来别客气。” 表姨丈姓田名国建,闻言脸上犹豫挣扎了一瞬,一时没有开口。 田凤娇没听到父亲的回答,不由看了他一眼,垂下了头,手指不自觉绞着衣角的她,显得越加拘谨。 张灵悦出声道:“你们是田姨丈和凤娇表姐吧?以前听月英表姨在信中提过。月英表姨没在家吗?怎么没有一起来?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松岗村里的人告诉你们的吗?” “是啊、是啊!”田国建连忙应着,张灵悦问的虽多,但也是陌生亲戚见面普遍会问的问题,这倒让他松了口气,再说思及自己的来意,也需要先拉近关系,熟识起来才好开口。 “你们月英表姨在家,她生了病,起不来床。”说到这个,田国建露出真切的感伤,“病很久了……” “表姨没有去看过医生吗?” “看过了,治不好的。” 随着说话,田家父女和张家姐弟进了于婆家后堂。 主人请坐奉茶,客人奉上礼品,给姐弟四人都发了一个红包,一套亲戚间初次相见,主客间客气推辞谦让互夸的流程过后,田国建也问起了张家的事。 问完了张成林和刘婵的现状,说到姐弟四人,特别是姐妹俩,田国建赞叹:“听村里人和于阿婆说,这酸料摊是你们姐妹俩支摆起来的,你们真是能干,不像你们两个表姐,都笨得不行。” 张灵悦看了田凤娇一眼,她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将发丝别到耳后,一副“很抱歉我给父母丢脸了”的样子。 这是从小就被家教规训出来,还是自发领悟出来,专用来配合父母贬低自己时的表演呢? 抑或是,从小被这么说,她真的就觉得自己的确很笨了呢? “哪里,凤娇表姐今年也上高中了吧?能考上高中,怎么会笨呢?” “这个……”田国建顿时尴尬,惭愧道:“你们表姐她,去年读完初二,就没有再上学了。” “哦?这是为什么?”张灵悦故作惊讶,“我表姐看着文文秀秀,不像是读不了书的人,怎么不继续读书了?再说还差一年,怎么也要读到初中毕业呀,不然出去打工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吧?” 话题到了这里,虽然对象不合适,田国建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读书你们表姐还是可以的,她成绩不错,本来我和你们表姨也是想着,再怎么样也要送她读书,那怕只是读个中专也好,只是……唉,说来也是命吧,耕种了那么多年的田都没事,偏就去年被泥浆虫咬了……” 怕张家姐弟不明白什么是泥浆虫以及泥浆虫的可怕之处,田国建详细描述了一番。 这种泥浆虫张灵悦其实也认识,颜色如泥,尖头,菱身,常在水田的泥里钻来钻去,学名不知道叫什么,地方上叫泥浆虫。在没听说田国建被咬后导致全身使不上力,多方求医都没能治好之前,张灵悦一直不知道这种虫子是有毒的。 田国建说了一通泥浆虫和病情后,说出了他从老远的隔壁县到水门镇来的原因。原来,是他听说这边有个民间老医生,治好过被这种虫子咬的人,他是前来求医的,又因为离家远,早来晚回的,时间不够用,且治疗时间又不是一天两天,为了方便治疗,他想要在张家借宿。 恐怕不止是借宿,还需要借钱。 张灵悦心想。 如果单纯只是借宿,上辈子他们父女今天就不该只是打听到他们一家都不在家就回去了,今天是周五,只要等到她们姐妹傍晚放学回村就能说出要借宿的事,看在母亲和月英表姨是亲戚,又有交情的份上,她们也不会拒绝的。 只怕是听说张家夫妇都去打工了,四个孩子都在上学,两个儿子还去了费钱的寄宿学校,一想人家家里经济负担也重,开了口也没有钱借给他们,何必让人为难,就这么回家了。 张灵悦猜测得没错,田国建此番来,除了借宿以外,还想要借钱。 他家中原是务农的,后来村里有人拉了个建筑队,要招青壮,他也跟着去了,在外工作几年,也挣到了些钱,不料妻子钱月英突然瘫了,他回来带妻子去看病,钱花了,人没治好,家中又老的老,小的小,无人照料,他便回家来继续务农,再积极去帮人盖房子,多挣一些钱。 但也就是所谓的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吧。 日子刚有点起色,他又被毒虫咬了,初时只鼓了蚊子叮包那么大的一个点,一直不消,几天后就肿成了大包,按压也不痛,但很快,他平地走着走着,手脚就不听使唤倒下了。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干不了活,虽经多方求医能恢复行动能力,但手脚无力,连捧起饭碗都很困难费力。 妻子已经瘫了,田国建实在不甘心自己在年壮力富的年纪也成了废人。 他是出外见识过繁华世界的人,心中也不甘一直困在小山村里,三个儿女中,只有大女儿读书是块料,他原想过要将大女儿培养出来的,奈何他的身体一直没能恢复,继二女儿自己退学跑到姑姑家那边的厂子学做衣服后,大女儿也无奈地辍学了。 田国建真的很想快点治好自己的病,听人说水门镇这边有老医生能治之后,虽然家中没钱,他和钱月英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先来看一看,要是能治,同时刘婵这边方便的话,就跟她借些钱治病。 只是没想到,刘婵跟张成林一起去打工了,想问一个联系方式,村里人又不知道,原本田国建都打算回家了,却听说,张家姐弟就被安置在圩上,在圩上上学和租房子住,还摆了个酸料摊,生意很好。 “他们家现在全家人挣钱,可有钱了!”村里有人这么酸溜溜地说,又马上讪笑道:“可别说是我说的呀。” 一听就知道是眼红。 也许还看出了他是要来借钱的,故意给他指路,想给张成林家找不痛快。 身为要给张家找不痛快的,田国建也没什么好说的,道过谢后,就照着村民指点的,厚着脸皮找来了。 张灵悦看了眼时间,说道:“六点多了,表姨丈难得来一趟,先煮饭吃吧。住的事,我去问问于阿婆,看方不方便让你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住在这里,去石狗村看医生的话,来回也近许多。” 田国建忙推辞道:“饭不用忙了,我们吃了粉的,不饿。于阿婆说你们在隔壁食店定了餐,你们去吃吧。” 顿了顿,又道:“住的话,倒是要麻烦你们一番了。不过,在跟于阿婆说之前,我想给你们爸妈打个电话,但我不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你们应该有吧,能抄一下给我吗?趁着天没黑,我们去找个公用电话打。” 什么来之前吃了粉,不饿不吃晚饭了这种话,那是不能信的,田家父女送的礼品可不是什么水果,而是糖饼米粉面条外加一块猪肉加油豆腐,这是自带菜去别人家吃饭,不做恶客,不白吃的意思。 这年头讲究礼数的人去别人家都是这么做的,区别在于肉大肉小。 实在没有肉,也必备米粉面条。 张灵悦也不多说,爽快地抄了电话号码给他们,让张灵音和张立孝领他们去路口代销店的公用电话,帮他们把电话拨通,找到父母来听电话再回来。 田国建听说电话是打到仓库,不一定能找到人,想说不用她们姐弟跟着去的话就咽了回去,又听说找到人接听就马上回来了,更是松了口气。 当着人家子女的面向人家借钱,总归还是不太自在的。 田家父女离开后,张灵悦和于婆打了招呼,说要借厨房做饭,又去隔壁霞嫂那里端她们姐弟的饭菜,回答了霞嫂关于田家父女的问话,就回来做饭了。 米是早就备下的,以备不时之需,洗好米放锅里后,张立严煮饭,张灵悦把田家父女带来的肉全切了和油豆腐一起炒了,天气热,放不住,况也不多。 姐弟四人本来就有饭菜,再炒了肉和油豆腐,又在于婆的许可下炒了于婆买的青菜,菜就算备齐了,田家父女也回来了。 看田国建变轻松了的神色,想来是父母答应借钱给他了,这不意外,听到月英表姨那样的遭遇,母亲也不可能不借的。 推让一番,大家坐下吃饭。 第50章 竹种 饭毕就是安置了,于婆对田家父女要在这里住几天没有异议,对多了两个人在这里住,还要借地方煮饭熬药什么的,也没多说什么。 横竖米粮菜用不着她的,还有人帮她把饭做了,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熬药就当是还他们的方便了。 田家父女就这样住下了,田国建在铺面一角搭了几块于婆家的旧床板当床,田凤娇住在二楼剩下的空房间里。 第二天,姐弟起床的时候,田凤娇已经煮好了粥,炒了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张灵悦也夹了一碟脆爽萝卜条招呼他们吃。 吃过早餐,张灵悦开始做酸料,田凤娇也来帮忙,酸料做到一半,玉姗过来把张灵悦拉走,原来是张成林打电话回来找她。 先说了正事,他和刘婵同意借一千块钱给田国建,考虑到田国建要急用,寄钱又要时间,便让张灵悦把留给她们救急用的一千块钱先借给田国建,周一邮局开门他再寄一千块钱回来把救急金填上。 张灵悦一一应下,说完了正事,又相互问了问近况,最后,张成林恍然想起,说道:“下个周五就是中秋节了,我和你妈寄了月饼和兴市特产回家,你留意着,到了就找邮局开门的时间,中午请个假去领回来,包裹里面夹有信,信上有说明怎样分配送礼,可别忘了。礼可以中秋节放假当天再送,但包裹一定要在中秋邮局放假前领出来。” 月饼啊…… 想起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吃月饼了,张灵悦摇了摇头,不过她不吃,弟妹们应该还是爱吃的,应了声好。 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不好霸着人家电话长聊,挂了电话,谢过霞嫂回去,张灵悦上了楼。 打开房门关上,拉上窗帘,走到角落的木箱前,打开放在箱盖上一只绑着的塑料袋,袋里有一叠捆扎着的草纸,钱就夹在这捆草纸里。 把钱交给田国建,田国建感激着,先递上了借条,等张灵悦看过无误,再在于婆的见证下接过了钱,这事就算完了。 借条上田国建言明了一年后还,但张灵悦觉得,父母应该已做好他还不上的准备了,不过借据还是要收的,要不要人家还日后再说。 拿到了钱,这时也九点多了,张灵悦催田家父女去看病,她和弟妹一起继续做酸料。 下午,做好了酸料,张灵悦正准备和弟弟妹妹回家,没想到梁明生来了。 梁明生原本设想她应该不在的,猝然撞面,吓了一跳,心底发虚。 “你、你不去玩吗?”梁明生结结巴巴问。 覃敏曾说过,她的同学在圩日和周日卖酸料,需要刀豆做酸刀豆,所以向她订刀豆。 在梁明生想来,既然只有圩日和周日才卖酸料,平日又请了于婆卖酸料,那既不是圩日,也不是周日的周六,张灵悦应该是去去玩了。 她也不过才十三岁,就算摆起了摊卖酸料,空闲的时候,也会想放松去游玩的吧? 他就是据此推想,认为她这个时候应该去玩了才是。 张灵悦打量着他推着的大轱辘后座上,用蛇皮袋装着的几株竹子,挑了挑眉:“哪你又怎么不去玩?” “这个……”梁明生又是一阵心虚。 心虚啥呢? 是心虚为什么上次送竹笋来没收钱,怕她问起不知如何作答? 难道要说:我也不知道,收的话好像不应该,就觉得不应该收? 这话说不通。 说横竖你也送了我肉炒的咸卜? 可这样就显得两清了,好像也不是他的所愿。 不两清吧,又引出另一个心虚的问题:为什么把她送的肉咸卜和酸香卜都吃了? 说怕不吃会馊掉浪费了她的心意? 这个虽然是事实,但这么一说,竹笋为什么没收钱就又成了问题。 要是她今天出去玩了就好了。 梁明生想,那样就不用解释,也不用解释为什么送竹种给她。 张灵悦已走上前查看,蛇皮袋套着的,果然如她所想,是连根挖起的竹子。 是觉得她既然要长久做酸料卖,还是自己种竹子更好,可以降低成本吧? 真是……太贴心了。 张灵悦心头不由一软,暖暖的。 要是现在是二十年后,她肯定要故意问一句“就这么怕和我见面,为了不用再见到我,干脆直接挖了竹子让我种?”,为难欺负一下他,再好好欣赏一下他着急辩解的样子。 现在嘛,这么一个心思纯善,全心为她着想的小梁明生,真是让人欺负不下去。 “这个竹子和我家那边的不同,难道是现在还长笋的那种竹子吗?你这是把竹种给我送来了?真是太好了!”张灵悦笑眯眯的,一副高兴状,“刚好我要回家,快卸下来,我运回去种。” 没有被追问,真是太好了。 梁明生刚松了口气,就听她说要运竹种回家,不由下意识去看她纤细的手腕,想起上次她三个木瓜都不太提得动,一句“我帮你运回去吧”的话险些冲口而出,又想起两人非亲非故,他要是去她家,万一引来闲言碎语就不好了。 默默闭上嘴,和拗不过的张灵悦一起把竹种卸了下来,梁明生心里还在矛盾着。 张灵悦去推木头车了,张灵音拉过张立孝,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张立孝点点头,冲过去扯住梁明生的衣摆,冲他一笑:“明生哥,你和我们一起去我家玩吧。” 梁明生低头,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容,心更摇摆:“这个……不好吧。” “不用担心哦,我们爸妈外出打工了,不在家。”张灵音走过来,指着竹种道:“这竹种又是竹根又是泥的,那么重,你想让我姐自己推回家吗?我们家的路可不好走,推着竹种更不好走了,一个钟可能都回不到家。” 于婆在一旁帮腔:“你竹种都送来了,就帮她们推回去会怎样?难道你吝惜这点力气?” 梁明生忙摆手:“不是!不是吝惜力气,是……” 张灵悦倒也没一定要梁明生跟着回松岗村的意思,她知道他平日里也挺忙的,弟妹那么说,她只当是张灵音又在针对梁明生了。 但听下来,梁明生似乎也不是想要拒绝的样子,还是想去的,只是有所顾虑…… 转念一想,她明白了他顾虑的是什么。 “那就帮我这个忙吧。”张灵悦接口道,把木头车推了出来。 梁明生说不出不,只能压低了声音,忐忑问道:“你们村里的人不会说闲话吗?” “这个啊……”张灵悦对他灿然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让他们不说。” “哦……”梁明生应着。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只记得她的笑容牢牢烙印在视网膜,印在脑海里,整个人飘忽忽的和张灵悦一起把竹种搬上了木头车,把大轱辘留在了于婆家,跟着张家姐弟走了。 心有点雀跃,脸有点热。 第51章 回家 出了镇上,拐进去松岗村的路口,不知是终于醒过了神,还是意识到真的是要去张家了,梁明生突然脑子搭通了线。 “就说我是卖竹种的,帮你们送回家好了。” 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走在旁边的张灵悦道。 “哈!”张灵悦笑了,“我也是打算这么说的。” 这是心有灵犀吧,是吧是吧是吧! 梁明生被她背手踮脚轻旋的轻快心情感染到,不由笑了,终于放下心来。 竹种其实不是很重,看着有几株,其实真正连根挖的就两株,剩下的三根是截下来插在泥里保湿的,要真挖了几株,那得多大一坨,梁明生用大轱辘也运不来,勉强运来也会伤根。 老实说,平时张灵悦推的酸料差不多就是这个重量,就算只是她一人推车,也是推得动的,只是要费劲吃力,花时间长些。 但梁明生的力气的确更大,推起来很轻松,上坡也不费劲,那是因为他练过武。 他年幼体弱,后大病一场,被父母抛弃,就开始强身健体习武。 张灵悦想着他说过的往事,待他轻松上完回松岗村路上的最后一道坡后,赞叹道:“没想到你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这么大。” 说到这个,梁明生就开心:“因为我一直跟着文老师习武,有……快五年了。” 这话,和微微显摆的语气,跟二十年后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在于那时话中的文老师成了过去式,习武的时间由五年变成了二十五年。 不过,话中的崇拜之意和那时一样,却是不改分毫。 张灵悦故意问:“文老师是谁呀?他还会武功呀?是什么隐世的高人吗?就像武侠电视剧和武侠小说里的隐世武林高手一样?” “不是的,”梁明生被她异想天开的想法逗笑,摇摇头:“他不是那种隐世高人的老人家,他还很年轻,是刚读完大学,被分配到我们村小学任教的老师,那时候我在读小学三年级,旧的班主任因病提前退休了,他做了新的班主任。” “哪他为什么会武功?” “他说是家传的。” “那文老师家一定是武学世家。” “也不是吧,他说不是,我觉得也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梁明生其实也不太肯定,他只说自己心底私下的观测:“文老师的样子不像,他没有那种武人的精悍凌厉之风,要是在武学世家,得从小习武吧?多多少少会有这方面的气质。但文老师没有,他知识渊博,读了很多很多书,看起来风度飘逸,气度高华,隐隐出尘,比文人还文人。” 张灵悦没有见过这个深刻影响改变了梁明生的人生,备受梁明生推崇,给过梁明生诸多帮助的文老师,她遇到梁明生的时候,村小学合并,云上村的小学关闭了,文老师也携爱妻游览河山去了,据说归期不定,人在何处也没人知道。 他们结婚想请他,都联系不上。 “哇~!听起来这个文老师不像个凡人,倒像个仙人。”张灵悦惊叹地说着和二十年后一样的话,并决意这辈子趁着文老师还在云上村的时候,一定要去看看他。 梁明生眼睛一亮:“对!他就是那种,电视剧里神仙的那种感觉!” 以前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总算找到贴切形象的了。 张立孝跑回来,听到了神仙两字,左右看看,疑惑问:“哪里有神仙?” “这里没有。”张灵悦说着,看他虚握着的小手掌,问道:“摘到九月泡了吗?” 张立孝立马伸手过去打开手掌,开心嚷嚷:“摘到了!有这么多呢!又红又大又甜!大姐你快吃,我口袋里还有!” 张灵音和张立严这时候也回来了,两人也是口袋装着,手里拿着,开心得跟捡了宝似的,张立严眼中都闪着笑意。 也难怪他们高兴,哪个乡村长大的孩子能抵挡得了摘野果的乐趣。 张灵悦在他们每人的手中拿了几个,夸奖了他们,又让弟弟们把九月泡拿给梁明生,兄弟俩照做了。 张灵音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九月泡一把全塞进了嘴中,险些没呛到。 “慢点吃。”张灵悦帮她拍抚着背顺气,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她上辈子就已经不指望调和张灵音和梁明生的关系了,虽说也是因为梁明生并不在意张灵音针对他,但其实在心里,她也不想勉强张灵音一定要和梁明生搞好关系。 尤其是现在知道张灵音姐控,一个姐控被抢了姐姐已经够难过的了,再勉强她和抢走姐姐的人交好,也太残忍了些。 梁明生在兄弟俩的手中各捡了一个九月泡吃了,然后说为答谢兄弟俩,让他们坐到木头车上推他们走,正值上坡之后的下坡路,木头车一路往下冲,伴随着张立孝开心的尖叫大笑声,三人很快就冲到了坡下。 张立孝犹自不过瘾,兴奋嚷嚷:“明生哥!我们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是不可能的,木头车上还载着竹种,多冲几次下坡,包裹着的泥土散去,竹根撞在木头车挡板上,就要折断了。 梁明生只拉着他们在平路上又跑了一段,之后,也快到张家了。 离开公路,折入曲折的乡间小路,走上大约三分钟,就见到高大的苦楝树和肉桂树掩映中露出的房屋一角。 “明生哥,那就是我们家!”张立孝指着那房子说道,又学着平日里大人们的客套话,说道:“以后认识了,要常来玩啊。” 这话他是真心的,但那明显是模仿的大人口吻,让人听了实在忍俊不禁。 梁明生没有敷衍随便答应,只笑着道:“要是我不忙着挖草药,有空的话就来。” “挖草药?”张立孝天真地问,“是挖独脚金和摘黄桅子吗?我妈妈说这两样是草药,可以卖钱的,不过量太少了,每次挖回家,自家用几次就没有了。” “这样啊,那是你们这里出产比较少吧,我们村子里要多一些,自己家通常用不完,可以攒起来卖。再说了,除了独脚金和黄桅子,我们村子里还有很多别的药材。” “哦……”张立孝听得懵懵懂懂,此刻只觉得梁明生这个大哥哥突然变得神秘又高大起来,歪头使劲盯着梁明生瞧,觉得他跟往日见到的哥哥们不同,说着他所听不懂的话。 张立严问:“其他的药材也像独脚金和黄桅子一样能卖钱吗?” 短短相处,梁明生已知道他不爱说话,乍听他开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道:“是啊,都一样能卖钱,不过有的能卖多一些钱,有的则不太值钱。” 见张立严听后低头思量,梁明生试探着问:“你也想要挖药材卖钱吗?”如果是的话,他可以把他学辩认草药的彩图书送给他,教他辩认药材。 张立孝代答:“弟弟肯定是想着,如果能挖药材卖挣到钱,大姐和二姐就不用辛苦做酸料了,早上和晚上回来只用陪我们玩就可以了。” “早上和晚上回来?” “嗯!”张立孝给他解释了张灵悦和张灵音早上晚上会回圩上,看望他们兼做酸料的事。 原来她是这么辛苦地在做酸料卖啊。 且还要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关心照顾弟弟们。 梁明生感觉心里闷闷的,摇摇头:“如果不想姐姐们辛苦,那挖草药不是个好选择,因为挖草药也不轻松,有时还很危险,有些草药要绑着绳子吊到山岩下才能采挖得到。” “啊?这样啊……”张立孝很失望。 第52章 新酸料 说话间,已到了张家的大门前,等了一会,落在后面的张灵悦和张灵音也到了家。 张灵悦刚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梁明生就被热情兴奋的张立孝拖了进去,心里无来由突生的那点子怯意,都在挣扎着想要体体面面走进去的努力中消散无踪了。 张家是五间的土坯屋,三合院,土坯屋虽没有裂缝,但能看出已有年头,西边的院墙有倒塌重修,新旧两段拼接的痕迹。 梁明生被让到厅屋中坐下,几天没在家,家中自然不可能有茶水,张灵悦去给他夹酸料了,梁明生初到别人家,不好四处走动,目光被厅屋墙上挂着的镜画吸引了目光,走近前去看,镜画上贴着的,是这家人的照片。 他一眼就看到了张灵悦的婴儿照。 戴着小小的花帽,大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这个世界,被满脸喜悦幸福的父母抱在怀中,留下美好岁月的一刻。 在这张照片的旁边,有一张应该是同一天的照片,她还是戴着小花帽,穿着同样的小花衣裳,被父亲双手举高高,小小的脚丫在空中晃悠,父女皆开心大笑,幸福溢出相片,让人看着也不由跟着露出笑容。 她是在被爱着的期待中出生,有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呀,父母爱她,弟弟妹妹也很爱她,跟他完全不一样。 真好!梁明生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刚将目光移到张灵悦小学的入学证件照上,张立严就拿着洗好的刀子进来了。 梁明生有点不舍地将目光从剪着齐耳短发,亮晶晶的大眼睛闪着兴奋羞怯的光芒,已成为了小学生,照片也由之前一水的黑白变成了彩色的,张灵悦七岁的照片上移开,张立严却对他道:“你看吧,我等大姐来开柚子。” 近中秋,柚子已成熟,虽然等霜降后,柚子会更甜更好吃,但现在也可以吃了。 张家种了三棵柚子树,都硕果累累,压弯了枝头,张灵悦开门之后就去摘了三个柚子,现在就搁在厅屋的桌上,散发着好闻的清香。 开柚子不是光划开皮就行的,尤其刚从树上摘下的新鲜柚子,剥开皮和掰开果肉都需要力气。 “还是我来吧。”梁明生说着,拿过了刀子。 虽说他是客,柚子是摘来招待他的,论礼他不该主动开柚子,主人开还要推却一番才是,但他觉得,跟张家姐弟这么做,就太客套太虚伪了。 再说,他不开还等着张灵悦来,艰难费劲地开柚子请他吃吗? 于是,等张灵悦和弟妹捧着酸料回来,梁明生已清理干净柚子的外皮和白筋,正准备掰开柚子。 “柚子太香我太想吃了,没忍住。”他笑说。 这种不见外的态度,还有一猜就知道的他想帮忙的小心思,张灵悦是很喜欢啦,张灵音就小声嘀咕:“真不见外。” 张立孝两眼发亮,立刻挨过去道:“明生哥!快快!快开柚子!” “小叛徒!”张灵音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梁明生在张立孝兴奋的注视下掰开了柚子,张立孝立刻大声欢呼外加大吹彩虹屁。 像什么“明生哥太厉害了”“连柚子都能掰开,我爸都掰不开”“我也要吃很多饭,以后长得像明生哥这样壮和有力气”……等等,一张小嘴就没停下来过。 要不是他年纪小,又说得那么情真意切,光说瘦弱的梁明生长得壮这一点,都像是在说反话讽刺。 张灵音听得忍无可忍:“还要不要吃柚子啦,不吃我和立严吃光了!” 这回张立孝没在怕了,他小手一挥,无所畏惧道:“你们吃吧,吃完了明生哥会再开的。” 张灵悦给他手里塞了一瓣打开去了籽核的柚子,好了,终于一天都光了,世界安静了…… 片刻。 三两下吃完了那瓣柚子,张立孝又拿来竹签塞到梁明生手里,献殷勤道:“明生哥,快尝尝我大姐腌的新酸料,超级好吃!包准你以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酸料!” 说话间,已捉着梁明生的手去扦酸料,梁明生盛情难却,就着去扦了一块酸料放入口中。 张立孝热切注视着,迭声问:“好吃吧,好吃吧?大姐说这是什么适合我们吃的什么点烟割木板的川味酸料,不放辣椒就放了姜蒜和香料,但是也很辣很好吃!” 的确,相当好吃,是完全不同于清平县的口味的酸料,咸酸香脆辣爽,能吃出是久泡的,却闻不出沤水的臭味,香辣带着生姜味的酸水还相当香。 “嗯!很好吃!”梁明生夸赞,“你们大姐真厉害,会做这么好吃的酸料。” “嗯嗯嗯!”张立孝用力点头,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我大姐是很厉害啦!” “哦?”这下张灵悦都忍不住有点点吃味:“大姐就只有一句\\u0027是很厉害啦\\u0027,夸明生哥就夸了那么多好话?” “大~姐!”张立孝立刻抱住她撒娇,“大姐也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的!” 好敷衍好没诚意的夸奖,不过张灵悦也没再抓住不放,不然梁明生该不自在了。 吃过柚子和酸料,歇坐聊了会天,看了眼时间,该去种竹子了。 竹子就种在屋边的山坡上,张灵悦和梁明生挖坑,张灵音则领着弟弟在周边巡自家的山岭果树竹林,又去看菜园,时不时能听到他们开心的笑声打闹声,笑声和打闹声中,满是亲近大自然释放天性的开心。 见梁明生被感染了,不时也跟着笑,张灵悦故意问道:“你家弟弟妹妹也这么爱打闹吗?” 他家? 梁明生摇头:“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弟弟妹妹,堂妹也只有阿敏,别的堂弟和我不亲。” 张灵悦点点头。 “你好像没有提起过你的爸妈,他们不在家,去打工了吗?” 梁明生迟疑了一下,他不想提起他们,但他想到自己下过决心,要做出更多改变的,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不是去打工,他们在我九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不知所踪了,他们做的事情不是正道,可能是出了意外不在了吧。” “九岁啊,明生哥那时还是个孩子,父母走了,一定很伤心吧?” “嗯……”梁明生想了想,决定还是老实承认:“那时候是很伤心的,特别是那时候我生了重病,他们就那样丢下我走了,我很伤心……” 终于把藏在心底,不曾对人说过的心事说了出来,梁明生觉得心头曾沉坠的一角瞬间轻松了,那些伤心的往事,也像松了手的汽球一样飞走了。 “太过分了!他们实在枉为父母!” “啊!你不用生气的。”梁明生连忙安慰她,“因为那以后我就遇到了文老师,文老师就是在我去治病的时候到我们村子里来的,我治好病回来后,是文老师一直照顾我,教我习武,强身健体,又帮我彻底治好了病,还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读书,教我辩认草药,教我怎么生存。我觉得他们离开得真是太好了,不然有他们在,文老师说不定都不会那么照顾我,就算会照顾,肯定也会被他们赖上,毕竟文老师一看就知道家世出身很好,很有钱,他们说不定会想从他那里敲钱。” 张灵悦私心里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她对素未谋面的梁明生的父母毫无半丝好感。 抛弃重病的孩子,那等于是让他去死,要不是有好心人帮忙,梁明生早就死了,张灵悦怎么可能对他们有好感。 “你好像很崇拜文老师?” “嗯!”梁明生眼里放出了光,“我以后也要做老师,做像文老师那样对社会,对孩子有用的人!”照亮愚昧懵懂孩子的心灵和人生! 后面这句话比较像空话大话,梁明生不好意思地隐下了,不过张灵悦曾经听过,并且知道他做到了。 “文老师这么厉害吗?”张灵悦假意惊讶。 “很厉害!他多才多艺,无所不会!”梁明生肯定地赞叹,他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竹种道,“比如这竹子,现在正值出笋季,是不该移植的,因为成活率不高,最好在出笋前一个月移栽,但我说出担忧后,文老师说不碍事的,见我实在担心,就给我配了份提高成活率的药水,我在家中试过了,一周前移种的竹子真的活了!文老师真的很厉害!” 还是这样,一说到文老师就滔滔不绝,崇拜景仰之情犹如黄河之水。 不过张灵悦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很庆幸他遇到这样好的老师,遇到这么好的人。 何况,现在张灵悦还可以通过引导他谈论文老师,套他的话,一点点拉近和他的关系。 第53章 撒谎的梁老师 张灵悦回家是有安排的,主要是照看菜园,施肥加除草,种竹子是额外的工作。 两人一起挖坑,速度不慢,竹子很快就种好浇透了水。 菜园里,张灵音带着弟弟施肥除草,张灵悦看了看菜园里菜的生长情况,把工作留给弟妹,摘了菜回家煮饭,拖出两个竹筐,请梁明生帮忙去摘柚子。 大家分工合作,四点半过,饭菜煮好,工作完成,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 梁明生捧着饭碗,坐在张家姐弟中间,觉得好新鲜,他从来没有被这样邀请至朋友一一他们应该是朋友吧一一家,和朋友们一起用饭。 最可喜的是席中之人,对他都友善以待,没有长辈,没有大人在,都是他的同龄人,同辈人,大家没什么讲究,就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地吃饭。 “友善”的张灵音要知道他这么想,肯定得说他缺心眼。 菜都是张家姐弟爱吃的,有番茄焖扣肉,酸料炒排骨,柚皮酿,酱油水炒柚子皮,一碟空心菜芽。 这是他们给自己的加餐,张灵悦姐妹在学校吃得差就不说了,张立孝和张立严虽然在霞嫂那里吃得也不算差,但跟家中吃惯了的口味,还是无法相比的。 张灵悦可不会对梁明生说什么“菜不好,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的客气话,他本来就不挑食,她也不会对他来这种客气,倒是张立孝装模作样地这么说了,被张灵音塞了一块排骨。 “吃你的饭,少操心了!” 她的本意当然是不让张立孝太殷勤,梁明生却觉得是在让自己不要拘束。 就这样,一顿饭在“和乐”的氛围中过去了,收拾完毕,又在水缸中装满水以便浇灌,便推着新的酸料和柚子返回圩上。 梁明生对滴水浇灌很赞叹,觉得很方便,很佩服张灵悦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这样上学种菜也两不误。 这可不是张灵悦发明的,她不敢居功,再说她搞的滴灌相当粗糙简陋,只能保证菜不会旱死,根据土壤和作物来给水量什么的,根本没法做到。 甚至为了不让水太多沤烂根,她每周过半就得赶回家看一看浇灌情况,确保作物无恙。 到了圩上,时间已经不早了,梁明生回家还要时间,张灵悦捡了柚子给他,送他出门。 看他推着笨重的大轱辘,还惦记着明天给她送竹笋来,张灵悦问他:“这车是借别人的吧?明天还方便借吗?” “诶?你怎么知道?”梁明生惊讶了一下,又想到自己第一天来这里是步行的,她应该是根据这个推测的。 遂不再问,答道:“不用担心,车是借……一个朋友的,朋友嫌它是老古董,车头又修不好了,便给我了,所以送笋出来还是方便的。” “车头修不好?”张灵悦凝重起来,“是什么问题?影响骑行吗?会不会不安全?” 梁明生愣愣看着她关切担忧的眼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道:“不会不会!是小问题,只有人骑行的时候是没问题的,载着东西的时候我都是推着走,所以你不用担心。” 什么叫不用担心? 从云上村到秀水镇,什么都不带,步行也要两个多钟,他推着这笨重的大轱辘运送那两大袋竹笋和竹种,虽说他的力气不小,可还要分出力气控制单车的平衡,路又不好走,怕不是走了两三个钟才来到圩上。 早知道他是这样送竹笋来的,张灵悦就不让他送了。 真是不知道该气他实诚,还是气自己考虑不周。 “文老师家没有轻便一些的单车吗?”张灵悦问道,她原先以为,他会找文老师借车的。 “文老师家没有单车,老师和师母出行都是坐车。” “那……”张灵悦想了想,问道,“你要不要考虑买一辆轻便些的单车?不是新的,是二手的,比较便宜。不止是给我送笋方便,你卖草药也方便,你瞧你每天这样走来走去,多浪费时间,用这时间来挖草药,不是能赚更多的钱,也有更多的时间做别的事吗?” 张灵悦起劲地游说着,梁明生想说话也找不到机会,终于等她说完,这才道:“单车我就不买了,我想买一辆二手的摩托车,二手单车再便宜也要一百多块钱,买了我攒的钱就不够买二手摩托车……” “那个……等等……” 张灵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举手阻止他说下去,她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懵,可能是听错了什么。 她问道:“你要买二手摩托车?” “哦……”梁明生不明所以地点头,不明白她怎么又露出那种他好像不该有妹妹的那种神情。 张灵悦挑起眉:“钱已经攒够了?” “是啊。” 梁明生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可她的语气和神情让他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有些草药要攒够一定的量才送去县里,这样坐车不划算,还是买摩托车更好,还省去转车等车的时间,直接送到县里的药材行。”他上了初中之后,可支配时间就不如在小学的时候多了,学业也比从前重,得好好安排和利用有限的时间。 “可是……”可是当初你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开车上下学烧油也挺费钱的吧?”张灵悦试探着问。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梁明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但是文老师跟你说的一样,走路更省钱,然而将花的时间用来读书挖草药,收获更多。” 所以,买了摩托车,不光是为了运送草药方便,还会用作上下学代步了。 日后居然还跟她说,他读初中的时候,家境清贫,一直都是走路上下学。 张灵悦那时候问他,挖草药卖也能攒一些钱吧,就算九九年刚上初中的时候二手单车还要一百多块钱,到了初三的时候,单车已经不值钱了,三四十块钱就能买一辆不错的二手单车,老旧一些的,甚至二十块钱就能买到,为什么不买一辆代步? 她那浓眉大眼,一脸正气,她以为从不撒谎的梁老师是怎么对她说的? 他说:上了初中,不能再时常去挖草药,收入变少,钱都得花在刀刃上,不敢乱花,所以二十块钱的单车他都不敢买,反正走路也走习惯了。 原来那时他是在卖可怜! 真是没想到呀! 梁老师原来还暗戳戳卖茶! 其实他根本不用这样卖惨的,就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多泛两次泪水,她什么不依他? 命都给他。 真是傻瓜! 想起往事,张灵悦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可能就像他说的,他只是带着孩子们去春游,就有个仙女跳出来说要非君不嫁,让他总觉得不真实,像是在做梦,就算领了证结了婚,他还是没有真实感,就因为没有真实感,没有安全感,所以他才卖惨撒谎求怜爱的吧? “六点多了,很晚了,你快回家吧,小心骑车。”最终,张灵悦这么说,对他挥挥手。 不然还能怎么样?要算帐还是要安慰,也得找上辈子的梁明生呀。 梁明生点了点头,推着车要上车走,想到刚才她的关切担忧,又停下,说道:“回家的路我走过很多很多遍,很熟了,那儿有坑,那儿有石子我都知道,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又怕是自己看错,她其实没有在关切担忧他,那这话就有点自作多情了,赶紧骑上车走了。 张灵悦紧追两步叮嘱:“竹笋用普通的蛇皮袋送一袋来就好了。” 梁明生应了一声,蹬着老古董大单车离开了供销社街,转入邮局街,这才放心地笑出来。 原来她真的是关心他,不是他自作多情。 虽然不知道为何她会格外关心他,他们今天才是第二次见面,说是朋友,也不是什么生死之交的好朋友,充其量只是普通朋友罢了,但是,又何必一定要追问原因呢? 就如文老师对非亲非故的他那么好一样,也不需要问原因呀,就是文老师人好,张灵悦格外关心他,自然也是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好人。 第54章 生意 “善良”的好人张灵悦去送梁明生,下午就已经回来了的田家父女自然也见到了,他们心里自然有各种猜测,不过跟张灵悦不熟,也就没有多问多说什么。 尽管田国建那一代就提倡晚婚,现在学校又不准早恋,这片地方的整个社会氛围都对早婚早恋持批判态度,但田国建也明白,自己虽说是长辈,但几百年才见一次,上门还是来借钱求宿的,实在没有资格对张灵悦说教。 最多只是找机会提醒一下张成林夫妻,这样就尽到他的义务,不是知情不报就可以了。 田国建有田国建的处事方式,张成海也有张成海的处事方式。 张家姐弟和田家父女及于婆一起窝在后堂看电视聊天的时候,张成海派女儿桂玲上门来了。 铺门已闭上,只留了一处出入没有锁死,桂玲不愧是家中做小食店的,从小就面对各式客人,胆子早练大了,见门关着,里面有声音,举手就拍门喊叫,直到把人喊出来。 张灵悦来开门,见是她,问道:“是桂玲啊,怎么一个人来?进来坐吧。” 桂玲道,“不进去了,我爸让你去我家一趟。” 张灵悦还没说什么,跟着出来的张灵音就似笑非笑问道:“是什么事啊?这么晚了还让你爸像下圣旨让我们去见皇上一样去你家一趟?你爸不担心你晚上到处跑,我爸可是会担心我们的。” 后面跟出来的张立严严肃地盯着瞬间变得尴尬的桂玲,问道:“有事成海叔不能来找我们吗?去吃饭时间也过了吧?” 正常来说,张成海是长辈,有事他过来亲自说,那是他不摆架子,为人亲和好说话,不过来,那也无可指责,毕竟他是长辈,派人传话叫小辈过去也并无不妥。 但是,桂玲想到父亲叫他们过去的原因,想到父母刚才在家中的争执,十岁的小姑娘心底不由发虚,不敢怼呛张立严的话。 只是笑笑,对张灵悦道:“灵悦姐,我爸说有事要和你商量,让你过去一趟。” 跟只是来传话的小孩子计较也没什么用,张灵悦大概能猜到张成海叫她过去干什么,要讨回这口气,不在这时候。 张灵悦要去,张灵音自然也要去,张立严也要跟着,张立孝本来不想跟,想留下看电视,被张立严拖出了门。 于婆追问:“这是要去哪里?天都全暗了。” 张灵悦道:“去我们堂叔那里,没事的,于阿婆你放心看电视吧。” 于婆可不觉得去族亲家就能放心,看看她丈夫家的族亲,那可是恨不得吃了她,再说张家那堂叔若是可靠,他也是开小食店的,张立孝和张立严为何不在他家包餐? 但张灵悦都这么说了,田国建父女也在,于婆不好多说什么,那有间亲的嫌疑,让人知道张家和族亲不和也不好,会让田国建这些亲戚看张家的笑话。 就这样,张灵悦姐弟拒绝了田家父女的陪同,和桂玲一起走了。 张成海家的小食店就在环镇公路的边上,在邮局街到新圩门之间,他的小食店开在进粮所的路口,以前每年交公粮的时候,他的店生意就格外地好,又因为开在路边的便利,他的店平日里生意也不差。 张成海说店中忙到没法给张立孝兄弟做吃的,这话有夸大的成份,但他的店生意好,却不全是撒谎。 不过,张立孝兄弟当初真的到他家包餐的话,不管是去上学还是回租屋,都要绕远路,不如现在,起床就到隔壁吃早餐,吃完就顺着路去上学,放学又顺着路回去吃饭,隔壁就是租屋,方便多了,也减少了安全隐患。 毕竟环镇柏油路也是县与县之间的通道,市里的车都要从这里通过到隔壁县去,来往车辆的交通隐患是一重,坏人人贩子也在这条道上来回。 张灵悦姐弟到的时候,张成海的老婆余锦梅迎了上来,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去,张成海就从电视上抬起眼瞟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来了。” 余锦梅白了他一眼,热情问:“你们吃饭了没有?我们今晚吃得有点早,你们要是还没吃,跟阿婶说,阿婶去给你们煮吃的。” 张灵悦道:“阿婶不用忙,我们吃过了。听桂玲说成海叔叫我们过来有事要说,我们便过来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这……”余锦梅没想到她一来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她还想先拉拉亲近的。 不过,多年开店,这点应变能力她还是有的,当下热情地拉住张灵悦的手,笑道:“是有事,不过不急,你们来镇上这么久了,平日里我们都忙,难得今日有空,我们婶侄亲近亲近。” 张灵悦回以一笑:“阿婶,不是我不近人情,我也想和你喝茶吃瓜子聊天看个电视,只是时间不早了,租屋那里还有亲戚在,有什么事我们还是现在说吧,聊天的事等以后有空再说。” “亲戚?” “是呀,是我妈那边的亲戚,头回上门,不好撂下人家太久。” 这就没办法了,对头回上门的亲戚,的确不能慢待。 余锦梅无话可说,只能讪讪笑了一下,尴尴尬尬道一句:“是这样啊……” 眼见余锦梅哑了火,张成海用嘲讽的口吻道:“我都说有话直说了,看人家忙的,妈那边的是亲戚,爸这边的就不是亲戚,连聊个天都没时间,还是同一个村,同是姓张的!” 余锦梅道:“别听你们叔的!这哪能比,咱们亲叔婶侄的,什么时候聊天不行,人家头回上门,重视一些才是待客之道。” 真是配合唱的好双簧。 也难怪张成海娶了她之后,就在圩上开起了小食店,这妻子实在功不可没。 张灵悦含笑点头:“阿婶说的是。” 余锦梅赔笑了一声,道:“叫你们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有笔赚钱的生意想跟你们做,想看你们怎么说,肯不肯做。” “哦?”张灵悦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来,“阿婶说的是什么话?可以赚钱的生意为什么不做?阿婶快说,是什么生意?” “就是你上星期送来的那种香脆萝卜,听客人说,你们租屋隔壁的小食店在卖,很多人爱吃,我们就想也进一些放店里卖,这是大家都挣钱的好事,灵悦你们不会不答应吧?” “阿婶说哪里去了?”张灵悦惊讶,“我怎会不答应?那香脆爽口的萝卜条,我就是做来卖的,上次我拿来的时候就跟成海叔说过了,有人买我再高兴不过了。再说阿婶你们店生意这么好,长期在我那里进货,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哪有不答应的理?” 余锦梅忙抓住话头道:“要是卖得好,是要长期进货的,就是不知道这价格……” “价格嘛,都是同姓同宗的,给阿婶你们自然比给霞嫂的要低了,不知道阿婶每天要进多少?霞嫂那里,每天最少也要十斤。” “哪……她的价格是多少?” “她的是三块二,你们的就取个整数,三块钱好了。” “三块钱?一斤?”张成海瞪着眼睛问。 “是啊。”张灵悦点头,一副有什么问题吗的无辜样子看着他。 “肥瘦肉才三块七三块八一斤!萝卜多少钱一斤?!卖三块钱!” 肥瘦肉,就是带瘦肉的肥肉,如前腿肉,后腿肉,这个时候的价格就在三块五到三块八之间,一斤不上四块钱。 “成海叔要这么说,哪一斤陈米也不用一块钱,但一斤米磨多少浆?出多少粉?五份粉总有吧?素粉成海叔又卖多少钱一碗呢?我记得以前来吃粉的时候听说过,是一块钱一碗吧?” 素粉卖一块钱一碗,五份就是五块钱,不说暴利,也是高利润了。 不过,张成海自己是不做粉的,他是去批发的,但正因为是批发的,省了人工,他挣的比自己做的还多。 只是,张灵悦怎么知道一斤米出多少浆多少粉?这个张成海自己都不知道。 “那不一样。”张成海道,“你只看到了粉,没看到柴火人工,再说就是素粉,里面也要加肉汤才好吃的,那也是成本。” “肉汤?是加鸡粉味精调的水吧。”张灵悦道了一句,也不理会他变了的脸色,说道:“成海叔光自己算人工,怎么不替我也算一算人工?能把寡淡生辣的白萝卜做到那么香那么好吃,难道我就不要人工,不要出成本了?三块钱一斤很合情合理了,成海叔要进,我就给你留着,正好圩上买这个吃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多做了一些,不进我就放酸料摊上卖了,到时候成海叔别又说我故意跟你们作对,卖掉不留给你们。对了,我要事先说明,这个脆萝卜条,我不止卖给霞嫂,卖给你们家,卖给来买酸料吃的人,还会卖给其他要买的小食店,我就是个做批发的,你们小食店竞争是你们的事,到时你们不能以此为借口,说什么损害生意不给钱的话。” 一时静默,只有电视在发出响声。 张成海脸色难看,眼底阴影变幻,在算着什么,余锦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张灵悦,嘴唇动了动,又合上了。 张灵音打了个呵欠,抱住张灵悦的胳膊倚向她:“姐,我困了。” 张灵悦便对张成海夫妇道:“成海叔,阿婶,我们今天忙了一天也累了,就先回去了,这萝卜条的事,你们慢慢商量吧,实在觉得贵,不划算,不进也没什么,毕竟你们也要考虑成本利润,我这边,是实在不能再让价了,我也要挣钱。” 说罢站起来,带着弟妹,告别离去。 第55章 老邓 张家姐弟一走,张成海夫妇就又吵起了架。 “我就说不应该把人叫来,这样不好讲价,你偏不听!” “她要故意针对,你就是上门去求她,她也不会给你低价!” “我用不着求,就她这个年岁,才做了几天的人?有几天见识?只要拉拉关系,说说难处,捧一捧,哄一哄,拿个低价还不是轻轻松松?偏你要摆谱!张成海,不是我说你,你对谁你都要摆谱,我就想问你摆出什么来了?!” “我摆什么谱了我?到底是谁在摆谱?!不就卖个酸料,你看她能得!我给钱她赚,到头我还要求她了?你听听她说的,我都没说一定要,她就怕我不给钱了,好像就看死了我一定会买她的酸料似的!” “你不买?” “我一一我没说一定要买!” “呵!这话你跟老熟客们以及老邓说去!” 老邓是张成海小食店的竞争对手。 他的老邓大排档,开在水门车站与张成海的店之间,截断了大部分旅客的客流,也抢走了不少本镇居民客源。 那天,张成海想着反正不要钱,就把张灵悦送来的脆爽萝卜条当成送粥的小菜切碎,分给客人们送粥,正当他为自己精打细算,省下了几天的小菜钱而高兴的时候,吃完了美味的脆爽萝卜条,第二天又只能吃回酸萝卜送粥的食客不干了,纷纷询问怎么不送先前更美味的脆爽萝卜条了?还说他们就是冲着这个来吃的,没有了他们也不想来了。 把张成海气得够呛。 都是老熟客老面孔了,哪个真是冲这个来的?打死张成海都不相信。 但老熟客们为何这样闹,张成海也心知肚明。 皆因从前不值钱,还需要耍花样,一起切在肉里搭着卖出去的骨头,不知为何突然卖上了价,比如排骨,比肉卖得还贵,现在都要五块钱一斤了,猪头骨也升了价,卖到了两块多,就连只能熬汤用,肉剃得精光不值钱的腿骨也跟肥瘦肉一个价了。 偏偏这时候,老邓的大排档开张,又抢了客源,为了降低成本,张成海就走捷径用上了科技与狠活,在汤底中掺了鸡粉和味精。 不常吃粉的过往客人可能吃不出,但天天吃的老熟客们一吃,就吃出了不同来,对张成海这样弄虚作假糊弄他们相当不满,幸得张成海鸡贼,他没有全换成鸡粉味精水,还是有熬骨汤的,面对食客的不满,还能捞起一两块骨头以证清白,糊弄过去。 可人家又不是傻子,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是吃惯了他家,且怕去别家踩雷,他家汤底至少还有一半真,别人家的就不知道了,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但忍下了,气也就留在了心中,这不,就着脆爽萝卜条的事,发了出来。 而老邓,也在此时跑来掺和一脚。 他听愤而跑到他那里的熟客说起张成海做出了一种脆萝卜条,相当脆,相当美味,立即就留心上了,跑到张成海那里,三言两语,假意推心置腹,将在食客那里受了要挟,委屈得不要不要的张成海感动得一时说漏了嘴,道出了那是侄女做的脆爽萝卜条,原是送来给他尝鲜的,他见到份量不少,吃不完,就想着做小菜送给食客吃…… 话到这里,张成海自悔失言不再说,老邓已得到想要的信息,假言安慰两句就走了。 过了两天,也就是昨天,老邓来找张成海,一见面就笑得不怀好意。 “老张呀!你我做生意都不够魄力呀!”他张嘴就这么说。 “这话怎么说?”张成海还在前之前的失言懊悔,戒备地问。 “你侄女做的那个香脆萝卜条,你还和客人僵着,没有进货吧?” 自然是没有的,小菜再少再便宜也是要钱的,送那个张成海都有点肉痛了,要是再送又是油又是香料又是酸醋加盐制作出来的脆萝卜条,哪得多少钱?得卖多少碗白粥才能赚回来? 不,赚得回来也算好了,恐怕是得亏本倒贴。 亏本生意怎么能做? 张成海已打定主意不干,他就不相信老熟客真的就不来了,可能会有一部分会去了老邓那里,但总会有一些留下来的……吧? 老邓不用他答,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答案。 笑眯眯道:“你一定是觉得没赚头,所以没进货吧?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呀,供销社街那家霞嫂粉店你知道吧?人家靠这个挣大钱啦!我听食客说了,跑去一看,啧啧!生意那个好呀!听说全是冲着那脆萝卜去的。老张,我劝你最好也去看看,反正我是看得心动了,打算着多看两日,然后也去进些到我店里卖。” 说罢,他一拍张成海的肩:“喏,话我就先透给你了,你进不进来卖是你的事,我可是要进了,到时候食客全跑到我这边来,你可别说我奸诈不厚道,抢你的客呀。” 张成海正心头一紧,老邓又揽住他的肩,哥俩好道:“老张,卖香脆萝卜的是你侄女,到时候你可要给我说个低价呀。” 想得美! 张成海差点冲口大喊,要跟我竞争,还想靠我的关系拿低价!你当我张成海是傻子?! 张成海不是傻子,他也没有全信了老邓的话,早上他没空,要卖早餐走不开,就让女儿儿子到供销社街去看霞嫂粉店是不是真如老邓所说的那样在卖脆爽萝卜条,又是不是真的挣到钱,结果,老邓自然是没有撒谎。 桂玲还找了她在这条街上的同学问过,得知这个星期,霞嫂粉店因为卖脆爽萝卜条,生意很好,吃早餐都常找不到位置,听说现在吃粉吃饭,客人都要加一碟来佐着吃。 原来人家是拿来卖的,不是拿来送的! 难怪人家会不计成本进货。 是他们没想到这一层了。 张成海顿觉自己竟然白送了几天,损失了一个亿。 张成海顿时也想效仿,一方面是想挣钱,同时也小小报复一下老熟客们一一 你们不是说冲着这个来,都闹着要吃吗?好呀!如你们的愿了,但要钱哦! 另一方面,也怕老邓真的借此机会把老熟客们全拉拢走了。 第56章 洪婶 但现在,跟张灵悦谈价钱谈成了这样,后续要怎么办呢? 强硬到底,就是不进货? 那老邓就要进了,把客人抢走了。 不止如此,客人跑到他那里一说,张成海这边没有脆爽萝卜条,一问为什么没有? 张灵悦想必很高兴告诉老邓,他嫌价格高,老邓听了,还不得和张灵悦在背后一起嘲笑他? 张成海想到此不由心生后悔。 他原是想着摆出叔叔的架子,把张灵悦叫来,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认清自己本份,不要高高叫价。 同时也是透露出一种我不求你,你爱卖不卖,我不上赶着,你最好自己识趣主动讨好降价,求我买的意思。 哪知道张灵悦不吃他这一套,张口就要三块钱一斤。 “我就不相信她卖给嫂食店真的卖三块二一斤。”辗转睡不着的张成海忿忿不服气。 “人家就算卖十块钱一斤也是人家的本事!你能一块钱一斤拿到货也是你的本事!”余锦梅没好气地反驳。 …… “三块钱一斤,听意思每天最少要拿十斤……” 半晌,暗夜里又响起了张成海纠结的嘀咕声。 而相比他的纠结难以入眠,张灵悦一觉睡到了天亮。 那是自然的,她又不纠结。 起床吃过早餐,今天上午,她打算在镇上的小食店推销一波脆爽萝卜条。 洪婶那里,也是时候再去送腌拌的脆爽萝卜条了,听弟弟们说,她的儿子已来买过好几回了。 初时是买送她家的腌泡酸酱水那种,后来大约是看别的小学生风行吃另一种腌拌的,他也改吃了腌拌的,不过当中也买过一些腌泡的脆爽萝卜条吃。 按计划跑了一早上,有三家同意先试一下看情况,其他的不是没有意愿,就是不相信真有人愿意花钱买一碟萝卜吃,哪怕这萝卜真的很美味。 没有意愿的,是对自己手艺,或对自己自信,坚信就凭自己或自己的手艺,不需要什么脆爽萝卜条来给他们带旺生意。 还是他们没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呀,让他们没有投资兼求新的动力。 张灵悦观察了一遍他们店的位置,得出了这个结论,但也不气馁就是了。 再送腌拌的脆爽萝卜条去给洪婶,洪婶就没像上次那样坚决拒绝了。 张灵悦看出她的转变,也很机灵地道:“上次是我考虑不周了,送了酸的萝卜给你。这次这个不一样,不是很酸,不管是当零食,还是送粥,只要不是一下子吃一大碗,都不用担心返胃酸,洪婶,你拿回去给家人尝尝吧,就当是我赔礼了。” 洪婶先做出一副为难状,跟着道:“真拿你没办法,这个我就收下了,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客气了,留着自己卖挣钱。” 张灵悦笑着应是。 看着张灵悦走远,时近中午,大家又忙着回家做饭,街上没有几个人影了,洪婶想了想,撕了记帐薄上的纸,折了几折,垫在手和玻璃瓶之间,捧着回了家。 家中电视声开得很大,不时传来儿子和侄女的哈哈大笑声。 公公喝斥:“家欣!小声些!女孩子家,张大嘴哈哈大笑像什么样子!半点家教都没有!” 家欣是侄女的名字。 “知~道~了~!”家欣老大不情愿地应着,然后可能是电视上又播放有趣的情节,又哈哈大笑起来。 洪婶撇了撇嘴,也不知道大嫂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她女儿不讨两老喜欢,最近还老叫她到这边来在两老面前晃,说是要讨好两老吧,依洪婶看,侄女天天到这里来提醒两老,大伯就得这么一个女儿,绝了后,这不叫讨好,这叫添堵。 真有心要讨好,不如给大伯生个儿子,保准两老比什么都开心。 只怕,叫家欣过来,是来看她的笑话的吧。 想起上星期发生的事,洪婶现在心里还堵得慌。 上星期,母子俩抢夺张灵悦送来的酸料,最终以儿子叫出婆婆,告了她一状,她和婆婆吵了一架作终结。 本来这也没什么,婆婆嘴上骂她,但听她说出这是于婆家做出来的酸料时,手也明显抖了一下,只是一时拉不下脸来承认她的错误。 洪婶当时也是气得狠了,看着只觉得大快人心,也不急着给婆婆递梯子了,想给她个教训,谁料就是这样一时想岔,大嫂和大伯就带着肉菜来了,说是要到她家聚餐。 名头,是婆婆的六十大寿快到了,想要与公公与她丈夫商量商量怎么办寿宴。 但是,那天是周日,大伯与公公关在房中不知在说什么的时候,她的丈夫已经去了学校不在家了,还商量什么商量?很明显,他们就不是为这个来的,什么六十大寿的寿晏,就是个借口。 洪婶有心想借着去送茶,刺探一下他们在密谋什么,但火已烧到了她的身上。 大嫂问她婆婆:“妈,怎么看着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这是谁惹你生气了?难道是我们不常回来看你们,你生我的气了?” “我生你的气干什么?我生气自然是有人惹我生气,不干你的事!” 洪婶这茶就端不走了,谁知道她这一走,那婆媳俩会怎样编排她。 “那妈说出来听听,是谁惹了你生气,我来给你评评理。” 婆婆瞪了洪婶一眼:“还不是有人,见不得我好,有点好东西,宁愿扔了也不舍得给我吃!” 一说这个,洪婶就火气直往上冲:“什么好东西?那算什么好东西?不给你们吃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大嫂你想评理,那我就说给你听,你来评评……” 洪婶将东西是张灵悦做的,张灵悦又是住在于婆那里的,于婆是怎样的人圩上人都知道,捡上几件于婆致人倒霉的事一说,洪婶原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大嫂听了也要没脸再说什么。 谁料,大嫂嗤声一笑,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洪婶,慢声道:“胜雄妈,那都是封建迷信,你怎么信那个?不是我说你,胜雄妈,你也嫁过来这么久了,胜雄爸又是县中的老师,你在看摊之余有时间,多读点书吧,免得人家说什么你都相信。于婆晦气不祥什么的,明显就是她夫家为了争家产编造出来的,这圩上,但凡是有脑子,有文化,有见识的人家,谁不心知肚明?只不过大家不想多管闲事罢了。不信你问问爸,问问妈,问问胜雄他爸,看是不是这样?我说你啊,这些话你在咱们家人面前说说就算了,要是出去说,人家得怎样看我们家?堂堂前粮所所长的小儿媳,县中老师的老婆,愚昧无知到这个地步,这不是让人在背后笑话咱们家吗?” 婆婆冷哼一声,斜睨着洪婶道:“人家哪里愚昧无知了?平日教儿子她最有主见了,给点吃的就说宠坏了她儿子,夸几句好话就说儿子以后要不学好变成废人了!这要是让不知情的旁人听了,还以为我是那恶毒害人的后阿婆,专门一心要教坏她的儿子和她作对!” 大嫂连忙笑着劝道:“妈说的哪里话?胜雄有阿婆疼那是胜雄的福气,我看胜雄妈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可能胜雄妈平日摆摊,多听了两句外面无知妇人的话,人家嫉妒她家庭美满,公婆爱护,就来挑唆她和妈的关系。胜雄妈吧,没读多少书妈你是知道的,也就没能看穿别人的险恶用心,别人一说就信了,我说你们呀,婆媳俩还是要好好说开,别着了外人的道。” 洪婶被这婆媳俩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极力踩贬她,把她打成无知妇人,还一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样子的大嫂,有心要为自己辩解,却气得直哆嗦,脑子里不停回荡着一句话:我没读多少书…… 她的确没读多少书,年轻时是凭着姿色被看中,才嫁进这个家的,又多年不生孩子,为此不知受了多少气,直到生了儿子才在这个家中站稳了脚跟,但依然被人看不起。 别的洪婶都可以辩驳,唯独这个无法辩驳。 第57章 婆婆 那天的事因公公和大伯从房间出来而终结。 婆婆却跟洪婶冷战至今。 眼看下周三就是婆婆的六十大寿了,婆婆也在怂恿下,不管什么男在女不大办的风俗,决心要大宴宾客,大办筵席。 洪婶有心要和婆婆修复关系,以免寿宴上婆婆给她没脸,那么多人看着呢,她不想在亲戚友朋面前丢脸。 琢磨了好些天,洪婶终于琢磨通了,问题是从哪里起的,便从哪里解决好了。 起因是从张灵悦送来的酸料所起,那解决之道也该从这上面去寻。 洪婶也不是一拍脑袋,头脑发热决定这么干的,她还没忘记婆婆当时听到于婆名字手抖了一下,差点捧不住装酸料的瓶子那一幕呢。 而且她也观察过了,大嫂嘴上说什么封建迷信,那晚不也照样碰都不碰那瓶酸料? 不过就是找一切由头踩她,顺便给她设个圈套罢了,谁让大嫂没能生儿子,嫉妒她生了个儿子。 哪洪婶明知道婆婆介意,还往酸料上寻解决之道,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也中了大嫂的圈套吗? 洪婶是读书少,但人不傻,果真如此她就不会这样干了。 说起来还是她的好儿子,第二天又想起来要吃那瓶萝卜条,这回婆婆也不同意了,她不知道洪婶在家里,大约以为洪婶在外看摊,便劝说起了洪婶儿子,让他不要吃,洪婶当时从厕所出来,在门口听到这话大快心怀,差点哈哈大笑。 当然,她可没敢这么做,除非她想和婆婆撕破脸了。 洪婶蹑手蹑脚离开了家,以为自己胜利了。 结果晚上回家,迎接她的是被清空了的酸料瓶子。 婆婆还斜睨着她说:“我为这个家操心劳命,没人念着我一点功劳!我就是白辛苦的命,年轻时家里几回没吃的,不是我舍下脸去借谷借米,几个儿女都不知道养不养得大,如今养大了,我也享不着他们的福!不止家里养的,外头娶进来的也是没用的,没一个有良心的念着我的好,念着我的付出。活了几十年,回头想想,养儿养女,屁用都没有,还不如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听我随便说了句话,就放在心上惦念着了。” 洪婶正头顶冒火,想抄棍子揍儿子,听到了婆婆的话也没空多想,不料却听到公公一拍沙发扶手怒吼:“风俗一向就是男在女不大办,你闹什么闹?你看谁家老公还在世,老婆就请亲朋戚友办整岁大寿的?你要让人笑死我们家,笑死我?!” “谁说没有?那潘家覃家,人家不就是老公还在就办大寿?再说现在什么年代了,还讲老的那套!女的怎么了?女的怎么就不能办大寿了?非得要等老公死,那老公要是活一百岁不死,女的就一百岁都不办寿了?再说了,老公一死就办寿,那不是老公一死就大吃大喝,大操大办,这不是盼着老公死吗?这样你们做老公的就很有脸了?” “你一一!你胡搅蛮缠!蛮不讲理!潘家覃家那是为了收红包、收礼,不讲究,你想让别人也这样笑话我们家,笑话两个儿子吗?” “我啐!好处落在口袋里那才叫实在!什么讲究不讲究,人家不讲究又没少块肉,多了几块肉倒是真的!笑话又怎么样?阻止人家几个儿子做官做银行行长了?就你儿子们那点出息,还怕人笑?不给我办寿他们也没少被人笑,谁让他们没有个能干的老子!” “你一一你就是听了你三姐那个妇女头头的撺掇!” “没错!我就是听了三姐撺掇又怎样?难道她说的不是事实?她哪点说错了?我们妇女凭什么就要比你们男的矮一头,连个寿都不能办?没有我们妇女照料支撑着家,有你们的好日子过,下班还悠哉游哉去喝酒?!” 听到这里,按说洪婶应该听明白了,也记起下午的时候,以前的妇女主任,现已退休多年的三姨妈的确来过,但婆婆意有所指,睨着她,又拿她这个儿媳说话是几个意思? 素不相识的外人说的又是谁? 本着这是非常时期,多说多错,最好少说的想法,洪婶也不敢问,连儿子都不敢打了。 这样子夹着尾巴在暴风中过了几天,对着婆婆一天比一天差的脸色,洪婶在某天又抓到儿子吃张灵悦送的那种酸料时,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 当即抓住儿子一通询问,才知道那天她偷听到婆婆的话,以为获得胜利走了之后,儿子为了获得吃酸料的自由,哭闹耍赖打滚,硬把她婆婆拖下了水,她婆婆吃了之后,也爱上了那一味,直夸孙子孝顺,吃酸料都想着她,这些天没少给钱孙子,让孙子把酸料买回来,婆孙俩吃。 洪婶证实了自己灵光一闪的猜测,原来婆婆说的那个素不相识的外人是指张灵悦。 记得有一次,婆婆的确和请她吃酸料的张灵悦说过,酸料太脆了,她的牙齿软,受不了,所以张灵悦就送了适合她婆婆吃的酸料来。 两厢对比,难怪婆婆要骂她这个儿媳不贴心。 而本来,她是可以做一个贴心的儿媳的。 如果张灵悦不是住在于婆那,那她送来的酸料,洪婶就不会如见洪水猛兽,而是问个清楚,然后由她呈给婆婆,给自己表上一功,那她就是贴心贴肺的好儿媳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就如她对张家酸料摊的熟客说的那样,于婆家也没什么,住在她家的张家姐弟也好好的,去买酸料吃的熟客也好好的,儿子说镇小很多孩子去买了吃也没事,婆婆更是啥事没有,每天生龙活虎的,不知多有精神。 张灵悦不来送,洪婶也要指派丈夫去买了。 一通百通,想通了一样,其他的洪婶也想通了。 把脆萝卜捧回家,洪婶趁着婆婆在厨房的空档,赶紧放在饭桌上,把纸团起来塞进口袋里,不让婆婆看见一一 是的,就算洪婶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她心里还是有些膈应,对于婆还是没能做到心无忌讳。 第58章 酸刀豆 “妈,张灵悦又送了酸料来。”洪婶站到厨房门口,赔着笑脸对婆婆道,“她说这次的酸料同样很脆不震牙,还没那么酸,就算胃酸多的人也能吃。” 婆婆炒菜的手一顿,斜看着洪婶,脸上闪过一抺快意得逞的神色,显然洪婶的服软让她很开心,这是她作为婆婆的胜利。 酸料是不是于婆卖的,她想不想吃,儿媳那天要扔掉酸料是不是应该,这些都无关紧要,能借机让儿媳认错屈服,这才是最重要的。 胜利者心情好,没再给洪婶脸色不理她,嗯了一声道:“她有心了。” 她有心,是指张灵悦有心,说张灵悦有心,那上次她话中所指的另外的人,也就是她们这两个儿媳没有心了。 洪婶当然不能做那没有心的人,她都奉上酸料,自己打自己的脸,向婆婆低头了,岂能功亏一篑? “妈,我看大嫂最近挺忙的,都忙得没空带家欣了,想来也没空到这边来,我今晚想去找大嫂商量商量,就你的寿宴拟个章程,但我毕竟年轻,没办过这么隆重要紧的大事,要不,妈你也跟我一起去吧一一” 婆婆原本越听越高兴,露出了笑容的脸猛一变色,沉着脸断然道:“我不去!” “她忙得连给婆婆办寿的时间都没有了,去了她就有空吗?”锅铲在锅中“锵啷”作响,显示着婆婆的不满,“你也是,不耐烦做可以不做!不用找借口!横竖我没那个福气享你们的福,我就只配每天围着灶台孩子转,煮吃的服侍你们!我哪是什么婆婆?我就是个丫鬟!” “妈,瞧你说的,是我不懂说话,我读书少,说错了话,你怪我、骂我就是了,骂自己干什么?你怎么没福气了?都要办六十大寿了,你看圩上有几个同龄的有你这样的福气办大寿?大嫂那边,我去打电话让她过来,什么事也没妈你的大寿重要,她会来的。” 锅铲响声平静了下来,婆婆“嗯”了一声。 洪婶这次是真的获得了胜利,成功地给大嫂上了眼药,又修复了和婆婆的关系。 至于帮着婆婆得罪了公公? 又不是她一个儿媳这么做,大嫂也是有份的。 什么?你说大嫂找借口不来参与?那洪婶就有理由怀疑大伯和大嫂上星期过来,从公公那里哄了好处,所以不敢得罪公公,正好趁机要他们把话说清楚,看他们背着她家密谋了什么,不然就跟他们没完。 到时候,就不是她得罪公公,是公公得罪她了。 百年之后,就让他的好孙女家欣给他穿麻戴孝扛孝棒吧! 洪婶这厢如何开了窍,收服婆婆,计划如何搞掂妯娌和大伯公公,且不管她。 张灵悦这边,除了阉割版,不放辣椒不放泡椒的川味泡菜在这个星期熟成之外,刀豆也腌好了。 覃敏昨天和今天都如约送来了刀豆,张灵悦收这么多刀豆,当然不全是腌来当零食卖。 给霞嫂家送了一盘炒酸刀豆后,张灵悦直接对霞嫂说:“这个豆我收了不少,除了腌酸放在摊上卖,还打算过给菜贩,推销给食店,用来炒肉炒猪杂鸡杂或单炒都是很开胃下饭、很好吃的,霞嫂你要是嫌麻烦不想动手,也可以从我这里进货,要是不怕麻烦,也可以自己进刀豆来腌酸。货源就找我同学家拿,她家种有很多刀豆,我已经和她说好了,我们去上学了,也可以叫她妈妈送出来,你到时从她妈妈那里拿货就可以了。” “这……”霞嫂一时思绪有些乱,不知道如何接话。 水门镇人嗜酸,但是吃酸是这样吃的: 诸如酸料摊上的酸料,那是当零食吃的,家常腌的豆角萝卜黄瓜等,那是当送粥小菜吃的,至于和肉一起焖煮炒,那只有芥菜做成的酸菜,才有资格。 通常,大家不会拿酸料摊上的酸料送粥,也不会拿家常腌的豆角去炒肉,在大家的心中,扣肉下面只能垫芥菜腌的酸菜,猪大肠也只能用这个酸菜炒,鱼和肉当然也是。 用酸刀豆去炒肉,这不等于是用零食去炒肉了吗?这跨度是不是太大了? 不,光把酸刀豆这种零食放锅里,加油去炒,就是异端了! 这是霞嫂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是: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吧? 比如同时是零食和送粥小菜的酸豆角,家常也有人切碎了加油炒,用来送粥。虽说吧,酸豆角本就是送粥的小菜,越界做炒菜,跨度比零食做炒菜小了些,但一一 刀豆也沾个豆字呀,豆角可以从零食越界去做炒菜,刀豆为何不可以? 霞嫂这么想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起筷子,把一直以来认知中的“零食”夹进了口中咀嚼。 酸酸的,脆脆的,口感还比较清爽,不像酸豆角,因为生长得快,只摘嫩的豆角不太可能,难免会有些老了的豆角夹杂在其中,腌酸之后,吃在嘴中,猝不及防会咬到豆荚中的一泡酸水,且豆肉软烂稀溏,叫人不快。 霞嫂马上就领会到了刀豆的优势所在。 如今是大棚蔬菜还没占领水门镇的时代,农民们每年吃的蔬菜都是按着季节来的,市场上也唯有较耐存放的白萝卜才四季都有。 除此外,想吃过季了的蔬菜,就只能吃干菜、咸菜、酸菜。 但酸菜吧,本地的你也吃不着,因为芥菜冬天才长成,而冬天里腌制的酸菜,水门镇人是绝对不会一直吃到来年的冬天的,不,就是吃半年,水门镇人也会嫌弃其酸烂软绵,宁可倒掉也不会吃。 而刀豆,没有这个弊端,无论腌多久还是脆脆的,不会变得像酸芥菜那样绵软酸烂。 虽说其质地吸油比不上酸菜,不能用来垫蒸扣肉,但用来炒别的肉菜还是可以的。 尤其是,别家都用酸菜来做菜,她别出心裁用刀豆,食客们看着也会觉得新颖,想尝试一下的吧? 每天吃同样的菜式,再好吃也是会腻的呀。 霞嫂当即决定要进货。 腌酸刀豆,霞嫂认为不难,应该跟腌豆角差不多,自己进刀豆腌,的确更节省成本,但张灵悦已经很坦率地告诉她了,要推销给别的小食店和过给菜贩,她要是还等着自己摸索着腌出酸刀豆,再来推出新菜式,不说早被别人超越,那也是与别人同时推出,不是独一份,没什么好稀奇的,只能和别人一起拼杀了。 再说了,用酸刀豆做菜,是张灵悦告诉她的,冲着这个,霞嫂也得上道,从她那里进酸刀豆。 虽说张灵悦也是借她的店做推广,销卖酸刀豆赚钱,但她这么做,也不是只有她赚钱,霞嫂也能从中得利的。 人家也可以到别家食店做推广的,想必有眼光的也不止她霞嫂一人。 张灵悦先找她,还不是看在两家有些交情,有些情份,先前又有过合作的份上。 霞嫂已经隐隐觉得,跟着张灵悦走是不会有错的,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霞嫂已看出,她跟寻常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看起来着实不同,霞嫂看好她,愿意和她交好。 交好之后,未来会得什么好处,霞嫂暂时没想那么远,就是本能地想跟有本事的人打好关系。 于是,霞嫂定下了从张灵悦那里进货,刚好,明天就是圩日了,正适合推出新菜式。 霞嫂做事不纠结,张灵悦也给她吃定心丸:“我腌的酸刀豆目前产量还跟不上,就先供应你一家,等后面的陆续腌好,至少也要半个月,才能全面推向市场。” 半个月,再加上市场反应需要的时间,大约就差不多一个月。 可以了,等一个月后,别的店跟上的时候,霞嫂这里已先卖了一个月,别人再卖,就成跟风陪衬的了。 第59章 赚了 日升月落,圩日到来,霞嫂推出了酸刀豆做的新菜式,得到嗜酸求脆的水门镇人的好评。 张成海最终还是选在张灵悦姐妹去学校之后,去于婆家以三块钱一斤进了脆爽萝卜条,周一早上,参考霞嫂定的价格,以两毛钱一小碟的价格推出,难免被老熟客念了几句价格高什么的,但还是卖出去了不少。 逢圩日,张成海也极力向食客们推销,由于产品过硬,一开始不打算买的食客闻着那香味,听着那脆响,被旁边食客一边吃一边赞叹的话语勾起了馋虫,也花两毛钱要了一碟尝鲜,大赚特赚是没有,张成海进的货全卖出了,小赚了一笔,没有滞销,已是出乎他的意料,可喜可贺了。 张成海特意去老邓那里打探情况,老邓反问他卖了多少,张成海故作矜持,不失炫耀地道:“全卖光了!” “可以呀,老张!”老邓拍着他的肩笑,“我就说是条财路,老哥没骗你吧?我今日也进了一些,不过进得不多,也不能和你打擂台不是?就是给想吃的食客备着的,挣不了几个钱。” 张成海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私心认定老邓进了不少,就是自己没带他去,不知道他拿货价是多少? 直到后来,张成海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去质问他,老邓双手一摊说:“我的食客多是过路的旅客,都说穷家富路,旅客哪舍得花钱在路上满足口腹之欲,所以进得少有什么稀奇的?” “你怀疑我阴你?阴你什么了?你亏了,没挣到钱?” 张成海哑口无言。 他当然没亏,但是也没发大财呀,感觉上还是亏了。 再说就算没亏,也不能说老邓是清白的,只不过是,老邓想阴他,却没阴成吧?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张成海,感觉还是赚了的。 同样感觉赚了的,还有洪婶的大伯黄国强。 寿宴结束,他拉着三姨妈不住口地感谢。 三姨妈斜睨他:“这下子不怪我骂你们父子仨,当你们的家,管你家的闲事了?” “三姨妈说的是哪里话?今日真是多亏了三姨妈,请了这么多人来给我妈做脸,又替我引见了新的这班有头脸的人物,这下我新接手的水门酒家算是稳了。” “客套的话就别说了,你是我姨甥,我不帮你帮谁?你们老子就是个没本事的,只知道埋头做事,面子看得比天大,也不替两个儿子着想着想。你以后要用心做事,把人伺候好了,自有你的好处,总之切勿学你们老子,顽固不化。” 黄国强连声应是,三姨妈又训了几句,把黄国强他爸踩了又踩,直到心满意足后,才道:“好了,我回去了。你们有出息了,也得记着好好孝顺你们妈,想想你们妈当初吃了多少苦,才把你们拉扯大,你们可不能忘恩负义,跟你们爸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欺负你妈。” 黄国强连声道不敢,迭声保证不会,把人送走后,抹了抹脸。 晚上夫妻夜话,畅想了一下未来,黄国强提起了三姨妈,慨叹道:“真没想到,三姨妈都退休十年了,还有这魄力,不仅老的,退休了的那批人能叫来,新的这班现管竟然也让她给叫来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面子就这么大?” 很快,黄国强就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了。 市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移风易俗,水门镇的一次寿宴》。 文章中写到水门镇近日举办了一次寿宴,寿宴的主角是一位六十岁的女性,本来按风俗,她的丈夫尚在,她是不能开筵席,请客人来给自己贺寿的,只能和儿女孙辈们围一桌,吃一顿饭就过去了。 但妇女干事注意到了这个事情,上门劝说她本人和家人,时代变了,这些过去男尊女卑的老封建残余思想也该跟着改变了,这些糟粕就该被摒弃掉。 丈夫在,妻子为什么就不能贺寿? 一个家庭是由丈夫和妻子共同撑起的,妻子的功劳半点也不比丈夫少,妻子的功劳应该被看到,被重视,被尊重。 经过妇女干事不懈的劝说,寿星本人和家人被说服了,同意摒弃过去的遗风陋俗,为女寿星开宴办寿,树立新时代,新风俗。 接下来,文章简略说了一下寿宴当天的情况,并在最后写道,为了支持水门镇新时代的妇女思想解放事业,支持良好的社会新风俗的树立展开,水门镇的现管们也齐聚寿宴,向寿星贺寿。 黄国强看完文章,看着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下的现管们聚在一起,背后一个大大的寿字的满脸笑容的照片,此刻深深认同三姨妈踩他爸的那些话。 看看!看看! 你还纳闷人家为什么要给一个前妇女头头和一个前粮官的面子来参加寿宴,除了能吃一顿好的,好像也没捞到对他们来说多大的好处,可其实吧,人家就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黄国强轻轻打自己一巴掌:活该人家显贵! 人间的事,月亮不知,月亮也不在乎,只自顾自地,又运行至一年一度最圆的日子。 张灵悦姐弟一早去送了节礼,中午和于婆一起吃了饭,力邀于婆和她们一起回松岗村过节,于婆很心动,但以要祭拜为由拒绝了。 田家父女昨日已经回家,田国建已治疗了一个星期,可以拿药回家熏洗服敷了,过些时日再来复诊。 难得的假期,不用做,也不用卖酸料,姐姐们有空陪自己玩,父母又寄了一堆好吃的吃食回来,张立孝别提多高兴了。 他竟然没忘了梁明生,坐在单车车尾,冲下回家的最后一道坡的时候,他想起了上个星期梁明生用木头车载着他们冲下去的情景,怀念道:“要是明生哥在,和我们一起过中秋就好了。” 张灵音没好气道:“你怎么不说要是爸妈在,和我们一起过中秋就好了?!” 张立孝有点心虚:“爸妈在兴市嘛,那么远,回不来的。” “你是巴不得爸妈不回来,没人管你吧!”张灵音戳穿他的小心思。 没错,张立孝已经习惯并享受父母不在家的日子了。 有大姐的爱护,和二姐无拘无束打闹,晚上看电视也不会被念,在镇上又有更多好吃的,能看到更多好玩的,下雨天也再没有恼人的“猴子屁股”,现在住在于婆家也不害怕了,于婆又宠他们,除了要小心警惕坏人一一这个在村里同样要警惕小心一一 总之,张立孝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要是姐姐们没那么忙,有更多时间陪他玩,那就更好,一切都完美无瑕了。 当然,嘴上是不能承认的。 张立孝为自己辩解起来,极力要证明自己不是盼着爸妈不回来,不服管教的坏孩子。 是不是,大家有目共睹,张灵音也没觉得他现在有什么需要特别管教的地方,只要把话题扯开,不说梁明生,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张灵悦明白她的小心思,心中暗笑摇头: 妹妹,你防弟弟没有用的,关键是你姐投敌了。 第60章 写信 云上村,引发张家姐弟话题的梁明生,背着草药翻过了最后一道山梁,穿过田野,过了小木桥,走上马路,沿着马路走了一段路,正要折入通向小学回家的路,背后有人叫住了他:“明生。” 是文老师。 梁明生回头。 只见文老师抱着牛皮纸袋,从破败颓倾的村公所走出来,走路如行云流水,含笑如暖煦灿烂春阳的他,给背后衰颓的村公所镀上了一层光辉,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篷壁生辉。 无论见到几次,梁明生都觉得他真是有若神只,熠熠生辉。 文老师越过马路走近他,看了一眼他背着的药篓,从抱着的牛皮纸袋上抽出了一封信递给梁明生:“有你的信。” “信?”梁明生以为自己听错,“我的?” 他怎么会有信?谁会写信给他? 他从出生以来,就从没有收到过信! 尽管梁明生万般不能置信,文老师已经把信塞到他的手中:“我刚去拿寄来的书刊时发现的,信封上写着你的姓名地址,是你的没错,这村中也没有第二个人叫梁明生了。” 梁明生一脸懵地拿着信,他从来没有收到过信,连要先看哪里都不懂,心慌慌,目光慌慌,在手中的信封上飘忽不定。 “先看收信人这里……”文老师给他指收信人地址栏,梁明生的目光就随着他如玉削成的修长手指落到了实处。 上面写着清平县,秀水镇,云上村xxx队梁明生收。 “这一栏是寄信人,正常应该在这里写上寄信人的姓名地址,以防信没寄到可以退回去。” 文老师的手指点在了空白处:“这封信上没有写,要么就是寄信人大意忘了,要么就是笃定信一定会寄到,要么就是不好意思写。” “不好意思写?”梁明生不解,“为什么?” 文老师敲了记他的头,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来:“因为对方是女孩子。” 女孩子? 梁明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了张灵悦,脸颊悄悄热了。 才不是她,梁明生想到她的性格,心道,她才不是那种会羞答答,不好意思到不敢留下地址的人。 再说了,张灵悦也不可能会写信给他呀。 在梁明生心中,写信那是关系很亲近的人才会做的事。 他和张灵悦关系很亲近吗? 呃……似乎,也不算很陌生…… 梁明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张灵悦时的情景,她对他很生气,又很伤心,梁明生当时觉得好奇怪,然后他自己也变得很奇怪,不想看她伤心,也不想让她生气,她高兴了,他就很高兴。 真是好奇怪,从第一次见面起,梁明生似乎就没办法把她当作陌生人,而她,对他也不像是对陌生人的样子。 她还一开始就叫他明生哥…… 咳咳! 不说那个了! 总之,梁明生还是觉得张灵悦不会写信给他,现在不是觉得不够亲近,而是太亲近了,没必要写信。 他知道她家在哪,学校在哪,租住的屋子在哪,他后天去圩上就能见到她,她有什么话,直接跟他说就可,完全没有必要写信给他。 这么一想,不知道为什么,梁明生突然觉得自己清白了,不用心虚了,脸上的热意也下去了。 但……也有点失落,和难过。 “好啦,信你拿回去再看,晚上过来过节赏月,你师母做了好吃的。” 这已经是惯例了,梁明生应下。 他不和文老师住在一起,开始他是怕父母回来见到,会借机讹诈文老师,后来他发现,文老师也更想和师母一起过二人世界,不想被人过多打扰,于是梁明生书都不在文老师家看了,想看什么书就搬回家看,不懂的就记下来,攒一起再请教,尽量少去打扰老师和师母。 比如每年的年节,梁明生都是吃完饭帮着收拾完,就找借口回家了,绝不多逗留。 “文老师,”梁明生道,“我刚从石龙塘那边回来,那里的花全开了,很漂亮。” 文老师眼睛一亮:“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先别跟你师母说,我今晚就和她去赏花。” 梁明生点头:“本来我还想摘一捧回来让你送给师母的,但怕师母会猜到,就没摘了。” “做得好!”文老师赞许。 和文老师分别,梁明生拿着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信,背着草药回到了家。 他的家是三间红砖屋,这是父母在外行骗挣到钱后,推了原本破败倒塌的家盖起来的,这些年来,梁明生一点一点地,用泥巴和石头垒起了一道围墙,给了自己一些安全感。 草草吃过迟来的午餐,处理好挖回来的草药,梁明生拿来作业写,写到一半,虽没有错写漏写之处,他还是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心不在焉。 他的心思一直在那封信上,那封他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信。 他想要压抑,想告诉自己不要有太大的期望,但心脏不听话,一直鼓噪着让他去看信,以满足它的好奇之心。 最终,梁明生还是放下了笔,拿起了那封信,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沾了墨水,连忙放下,冲出去到水缸边仔仔细细洗干净了墨水,又把手上的水渍全擦干了,这才回到桌子旁,虔诚地捧起了那封信。 把信封每一寸都细细地描绘了好几遍,终于确定,不拆开信,是怎么也无法得知信里面的内容的,梁明生遂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尽可能不让信封有太多损毁地,打开了信。 信封内,有折了两折的三张纸。 梁明生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展开。 映入目的,是白纸,梁明生一瞬间心跳都停了一一 这是,有人在对他恶作剧? 果然!是不会有人写信给他的! 好半晌,梁明生嗡嗡作响的脑袋终于平静了下来,眼睛也能够看清楚了,视线往下捕捉到了一团有些眼熟但又奇怪的色块。 梁明生辨认了一会,也没辨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从线条看出来这是一幅画,画得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画的人毫无美术功底,线条一点也不听画画的人使唤。 终于,梁明生不再和这画较劲之后,在画的旁边发现了一行文字,文字为:这是生物课上在显微镜下看到的,又美丽又奇特的植物细胞。我喜欢生物,期望将来在这方面有所作为。 字迹大气,力透纸背,跟画相比,真是好了不知几百倍。 尽管纸上没有署名,字迹也不是女孩子惯常的娟秀,更像是男性写的,但梁明生的心中还是浮上了一个名字:张灵悦。 轻咳了咳,梁明生将这想法清走。 他再三浏览着这一页,目光顺着歪扭的线条描绘着,觉得那画得比原来的样子更奇形怪状的细胞也变得可爱起来,滞涩的笔触也充满了稚拙的趣味,让人顺着线条,像看到了作画之人是如何努力地想要驯服手中的笔,其全心全意灌注在笔画线条中的那份心境,让人感动。 将这一页信纸珍惜地放到一边,梁明生开始看下一页。 依旧是画,画的是一棵树,依然画得很差,配文是:这是我教室窗外的苦楝树,春天花开的时候,很香,也很美。 第61章 中秋 梁明生读了几遍,还是觉得奇怪:春天花开的时候很香很美,这话的意思是见过闻过,可她不是这个秋天才入学吗?为什么会用这种回忆似的口吻说一种要明年春天才能见到的景象? 想不明白,但画画的人的心意,照旧是通过画传达给了他。 第三页,不再是画,是一张明显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写满了字的纸。 开头的“明生哥”三个字映入眼帘,梁明生一把反扣住了信纸,心脏砰砰直跳。 天啊!真的是张灵悦写的信! 她为什么要写信?为什么要写信给他? 他们平时就能见面,有什么话不能说,还要特意写信给他? 梁明生的脸迅速滚烫,似乎像窥到了她隐秘的心事:空白的,不好意思留下的寄信人地址,不能在平时见面宣之于口,要籍由书信才能表达的话一一 这不就是一一情书吗?! 梁明生心脏跳得飞快,瞬间觉得自己不清白了。 他想起了在文老师那里看过的电视剧和书籍……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收到电视剧和书籍上说过的情书,还是来自张灵悦的…… 好不真实! 梁明生掀起信纸一角,像要确认一样又瞄了一眼,又看到了“明生哥”三个字。 没错了,就是张灵悦,除了她,也没人这么叫他了。 嗯……当然她的弟弟们也这么叫他,但他们才上小学一年级,应该还写不了信给他吧? 想着想着,梁明生不知何时高高上翘的嘴角,落了下来,突然间不确定起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信,决定看下去。 万一不是她呢? 失落充斥心间,梁明生突然间很想证实,证实信一定是张灵悦写给他的。 明生哥: 展信好,你收到信的时候,应该是中秋节吧,如果是,祝你中秋快乐,如果已过,那就补祝你中秋快乐。 中秋节,你会怎么过呢?期待你回信的时候,能详细告诉我。 现在,我告诉你,我和弟弟妹妹打算怎样过中秋。 中秋当天是圩日,但那天我打算放个假,就不去卖酸料了。 我的爸妈在周二寄了中秋节礼回来,里面有莲蓉和豆沙两种月饼,月饼里面还包着一个咸蛋黄,你吃过这种月饼吗?爱吃吗?我从前爱吃,现在不喜欢了。 节礼里除了月饼,还有兴市当地的特产,有饼干,有果饯,有干货,节礼分成好几份,爸妈交待我们要拿去送给平时照顾我们姐弟的人家,感谢他们平时的照顾,不出意外的话,我将会收到他们给的五仁月饼做回礼。 五仁月饼还是挺香的,就是太甜腻了,你爱吃吗? 送完节礼,我们就该回家了,那天不用卖酸料,也不用做酸料,彻彻底底放假,立孝和立严应该会很开心,灵音也一直跟着我在忙,那天她也可以好好轻松一下了。 哪你呢?梁明生读到这里,在心中问:你开心吗?你平时也很忙,也需要轻松一下吧? 家中的柚子,必定更熟了,菜园里的草,想必又长起来了,我和你种下的竹子,也一定生根扎根活下来了。真想知道,你家那边,中秋又是怎样的情景,你又是怎样过中秋的? 目光在这一段上久久停留,梁明生也想起了她的家,想起在她家度过的那个愉快的下午的所有细节,他真希望,现在也能够在那里,和她……们在一起。 我们中秋要包粽子,要杀鸡,要拜神,晚上吃过饭之后,还要拜月亮,拜月亮的时候,要供上柚子,桔子,还有花生干果,米饼粽子,当然,还有作为主角的月饼。 每一年,我们都是这样过的,今年,我打算和弟妹们多添加一样活动:吃烧烤。 明生哥,你吃过烧烤吗?在电视上看到里面的人吃烧烤,你有想过要试一试,跟里面的人一样烤个鸡,烤条鱼,大口大口吃吗? 对了,我还打算用柚子和糖熬煮,做一杯酸酸甜甜的柚子果汁茶,配上烤得香喷喷的五花肉,烤鸡,烤鱼,烤鸡杂,光想一想,都觉得一定会很美味,很完美,很开心呀。 明生哥,真希望你也能尝一尝。 吃完烧烤,想必夜也深了,虽然月上中天,正是月色如水,清光湛湛,月辉似清似媚,如纱如霜,让人想起舞,想对歌,如痴如醉,景致最美的时候,但夜已深,该睡了。 明生哥,你也该睡了,愿你也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张灵悦 果然是她! 是张灵悦写给他的信! 但不是情书。 梁明生从没有收到过情书,但电视上和书籍上的情书不是这样的,完整有开头有结尾的情书他不知道,最起码要有表白,可这封信没有这些内容。 这封信,从头到尾,内容都透着随意与轻松,写的都是日常生活,没看出跟情情爱爱的有半丝关系。 就像是她课间看着窗外的苦楝树发呆,计划着要跟弟妹怎样过中秋的时候,也想起了他这个朋友,好奇他会怎么过中秋,便从本子上撕了一张纸,写了这封信给他。 碎碎念念,絮絮叨叨,分享着她的快乐,关心他的生活,也诉说了对友人的想念。 梁明生情不自禁,把信纸按在了胸口,觉得是她的心在对他说话,他需要用心去聆听,才能对得起她的这份心意。 暖意从心间涌出,流向四肢,梁明生再不觉得写信对他们来说是没有必要的,他立刻就喜欢上了这样的交流方式,像心灵与心灵的碰触,心声与心声的交谈,没有任何的隔阂,毫无保留的亲密。 让人觉得柔软,温暖,感到被信赖,被放在心上惦念着的幸福。 原来这就是友谊的真谛,是友情最动人,最可贵之处。 梁明生非常感动,拿起笔就想给她写回信,可是落笔的时候,突然不知道要写什么。 写他打算怎么过中秋的? 不,他什么打算都没有,就是寻常地过。 他甚至都没有买月饼,因为文老师和师母都不吃,他也对五仁月饼没什么兴趣。 他也不拜神,也不拜月亮,文老师和师母同样不搞这些,他们三人在一起就是吃顿丰盛的饭,饭后吃着水果赏月聊天,他很快会回家,接下来文老师会和师母怎么过他就不太清楚了,他猜想大约会在周边择一个风景美丽的地方继续赏月吧。 因为有一年,中秋的次日梁明生去挖草药,见到一处石崖边上有铺过席子的痕迹,还有吃剩的果核,以及残存的酒水的香味,梁明生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到那种荒僻的地方去喝酒吃果子,回去一说,文老师笑说是昨晚他和师母在那里赏月。 今年他们当然是去赏花。 而他也将一如往常,回家学习,睡觉。 所以,他要跟张灵悦说什么呢? 梁明生再次感到后悔,早知道要跟张灵悦写他的中秋是怎么过的,他每年都应该好好地过中秋,规划如何过中秋,如此,也不会抓起笔却无话可说了。 不过,看看时间,似乎还不晚,今天才过半,他还是来得及重新好好规划怎么过中秋的。 第62章 计划 于是,中秋过去,周日的时候,张灵悦就从梁明生那里拿到了一封回信,回信感谢了她的关心,也为她过了个快乐的中秋而感到衷心高兴。 然后说到收到信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要怎么过中秋,收到信之后,他才认真想了想,但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点子,就抄袭了她的点子,去河里网鱼虾,摸蟹,晚上做了烧烤,他也用上周张灵悦送他的柚子加糖煮了柚子果汁茶,的确酸酸甜甜很好喝,受到了文老师和师母的喜爱称赞。 最后,他想到每年月下被霜打过的淡紫色路边菊都格外美丽,回家路上就挖了一些,和山上挖的千里香一起,栽在围墙一角,如此,他足不出户,也能赏花了。 他还把他的家,和他种的花都画下来了,画得很好,栩栩如生,张灵悦那跟初学幼童似的画和他的根本没法比。 那是自然的,他为了向崇拜的文老师看齐,一直都很用功地学习着各种才艺。 张灵悦捧着信看得哈哈大笑。 这就是最让她着迷喜欢的梁明生,不是他的颜,不是他的声,也不是他优秀的品格和才艺,而是他总是很用心,很努力,不假思索地对她做出回应。 像刻着的本能,像信仰。 她在向他奔赴的时候,他不会迟疑,也不会后退。 张灵悦不知道他的逻辑是怎么自洽的,就如他说春游遇到非他不嫁的仙女,他感到不安,但也没有因此畏惧退缩一样,总之他不会让她独自向他狂奔,就算害羞腼腆,就算独自不安,也会毫不迟疑地迎上去,接住她…… 嗯,只除了非要举行婚礼后才能同房这一点,在这一点上,他怎么也不肯为她破例。 不过不要紧,上辈子是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又很快就结了婚,张灵悦也就不多和他计较,这辈子,看他怎么逃出她的手掌心! 浑然不知道自己将来命运的梁明生,这个中秋和周末过得很忙碌。 平常的周末他也忙碌,挖草药卖是他的经济来源,上了初中后,他不能再像小学的时候,一放学就去挖草药,难得的周末就得抓紧时间去挖草药,回来还要做简单的处理,处理好的草药也要及时送去卖掉,还要兼顾学习,可以说,他平日里少有清闲的时候。 像帮覃敏的忙,给张灵悦送竹种去张家这些,都是他从忙碌之中挤出来的时间,要变成寻常的话,他也做不到。 但这个假期和周末,他忙的和平常不一样,先是假期忙着给自己过了个不一样的节日,第二天,节日过去,他又去挖草药,第三天,在家中等到了陆陆续续给他送草药来的同学们。 梁明生家就在村大队的边上,小学的旁边,跟同学们说明白了,一到云上村,还是很容易找到他家的。 梁明生以前都是自己在周边的村子挖草药,现在他想变一变,变成请同学们去挖草药,他收购草药送去卖,这样比自己挖要少挣一些,但挖的人一多,量上来了,计算下来,还是比他自己挖挣得多。 文老师刚好来找他,见状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要向同学们收购药材?你钱不够花吗?在学校有学生向你勒索钱财?” “不是的!”见文老师误会,已生出担心,梁明生连忙解释,“是有个朋友,她每天工作很辛苦……” “朋友工作很辛苦,所以向你诉苦,哀求、请求你在金钱上给予他帮助?” “没有,没有诉苦,没有哀求请求,是我自己……”梁明生说不下去了。 张灵悦的确没有向他诉苦,也没有向他请求帮助,他只是……他就是…… 梁明生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想什么,就是觉得好像没办法无动于衷。 心中涌动着一股要做些什么的念头。 可他能做什么呢?他们学校运动场又不在校外,他也不能每天早上离校跑去帮她做酸料,傍晚更是不可能,两人非亲非故,他要是也跑到于婆家去洗澡,别人得怎样说她们姐妹? 思来想去,他好像只能多挣钱,可是多挣钱之后呢?把钱给她让她不要辛苦干活了? 可是,凭什么呀?他有什么立场叫她别干活了? 再说了,他能看得出来,她对做酸料卖,挺乐在其中的,也很有计划,他觉得给她再多的钱,她也不会同意不做酸料卖的。 梁明生内心纠结,纠结不出个所以然来。 文老师却似乎有所领悟,拍拍他的肩,说道:“少年人一片赤诚,想要帮助朋友,我不拦着你,只要你不是被人欺负,受人欺骗就行。” 张灵悦当然没有欺负他,也没有欺骗他。 但梁明生还是很感激文老师对他的关怀。 “不用这么客气,”文老师笑说,“我早就说过了,我有个弟弟,跟你一般的年纪,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他,就当你是他了,做哥哥的关心弟弟,为弟弟做点什么,天经地义,不用谢来谢去。” 文老师的确一直是这么说的,梁明生也相信文老师说的不是套话,但梁明生可不敢托大,能做文老师的学生,他觉得已经很有福气,很幸福了,哪能得寸进尺,妄想去做文老师的弟弟。 “你要收购草药,”文老师问道,“那摩托车你还要不要买?” 梁明生摇头:“暂时不买了,以后再说吧。” 他的钱不多,还是先挪作本钱,运草药就放小客巴,运的量多了,运费相应也会便宜下来,这个跟自己单打独斗时还是不一样的。 文老师道:“行,既然你考虑好了,那就随你吧。我来,本是要跟你说物色中了一台价格和质量都适合的二手摩托车,你另有计划,那我就回绝了中间人吧。” 梁明生很抱歉:“让老师费心了,我还以为没那么快能找到合适的。” 毕竟买摩托车他们计划已有几个月了,一直都没物色到合适的,没想到这么赶巧。 文老师摆摆手:“那本来就是方便代步,给你缩减时间成本用的,你现在的这个计划,要是做起来了,可比买摩托车更有成效。” “不过,”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收购的草药多了,存储晾晒烘干处理也是问题,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梁明生当然想好了,连后续的计划,他都想好了,文老师听完他的计划,很欣慰,慨叹:“你长大了。” 梁明生不好意思道:“还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功,我本想有点眉目再跟老师说的。” “现在说也没什么,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可以来找我商量。”文老师又拍了拍他的肩,“你知道,我挺闲的。” 说到这个,梁明生道:“草药这边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我想给人开一个方,琢磨了好些天,还是没有把握,想请老师帮我看看。” 文老师了然:“是治腿脚毛病的吧?你这两天挖了不少这方面的草药。” 梁明生点头:“是给一个老人用的,病症我问过了,跟老师以前看过的一个老人很像,但病症时间更长,病因也更复杂一些。” 文老师颔首:“方子因人而用,谨慎是对的。” 梁明生便把自己拟的方子拿了出来,师徒俩研究起来。 第63章 刘婵 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将获草药包的于婆,还在高高兴兴地卖着酸料。 自从推出脆爽萝卜条后,就大大带动了别的酸料的销售情况,后面酸刀豆出来,截成长短不一,按三毛钱、五毛钱、一块钱推出,这种适应各种经济状况人群购买力的酸刀豆,也受到了欢迎,现在酸料摊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兴旺了。 更让于婆高兴的是,她听到不止一次有学生年纪模样的人来买酸料时,跟要阻止他们的人说,关于她的那些传言都是谣言罢了。 张灵悦说,作文如果能够发表,将来这样认为的人会更多,于婆无比期望着她的作文能够发表印成书,这是一种荣耀,也是对她自带晦气,会传染给亲近的人,连累他们变得不幸的强有力的驳斥。 随着月底的到来,于婆的这个愿望也成了真。 张灵悦收到了作文录用的通知,她的作文将发表在下一期的《新锐作文》之上。 王老师很高兴,对张灵悦好一通表扬,同时勉励她再接再厉。 随着作文被贴到光荣墙上展示,作文的内容也被更多学生所熟知,讨论的人也更多了,又有发印成书,这一默认权威的加持,无形中学生们将之奉成了真理。 于是,水门镇上,不少家庭发生了老一辈和小一辈关于于婆的讨论,甚至引发争吵,而不管小辈们是吵输了还是吵赢了,最后都去于婆家买酸料,以坚持或宣扬自己的观点。 年轻的时候,谁又没有过改变世界的想法和勇气呢,纵使幼稚,或者中二,也是青春的财富。 中秋过去,国庆来了,学生们迎来了七天的长假。 刘婵的厂里,也放了两天的国庆假期,连上周日一起,一共放假三天。 国庆日一早,刘婵就赶赴车站,搭了最早的一班车。 三个小时后,到了隔壁市的西站下了车,又从西站转车到东站。 上车的时候,刘婵和载客的摩托车主说好的五块钱车费,下车给钱的时候,摩托车主说上车时说好的车费不是五块,而是五十块钱,他信口旦旦,说五块钱车费绝对不可能的,全市的载客摩托车没一个人会拉她。 刘婵看着东站外的载客摩托车主都站在一起,帮拉她的摩托车主说话,气得怒骂了一顿,但没什么用,她的行李就捆绑在摩托车上,不给五十块钱,车主就不把行李给她,也围着她不准她走开,怕她去叫人或报警。 刘婵不是个软性子的人,她在大山中长大,深知你软一分,别人就会欺你一寸,她干脆和他们犟上了,就站在车站外,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坚称自己只会给五块钱,多一分钱也别想她掏。 横竖他们也没敢逼上来抢或动手恐吓她,她能倚仗的也就是这个了。 总之,让她掏五十块钱,想都别想! 这个时候,拼的就是耐性了,载客的摩托车主也不可能和刘婵在这里耗上一整天,就算他愿意耗上一整天,旁边帮忙围住刘婵的摩托车主们也不会人人齐心跟他一起耗。 说白了,这些人为的不过是利益,拉帮结派坑一下外地客,可以,不过是你帮我,我帮你的事,可要耗上一天,就拿到那五十块钱,分一分,每人能拿到多少?不划算的。 刘婵赌的就是这个。 果不其然,不一会,就有摩托车主装出一副为刘婵着想的样子,说道:“不是我们骗你,实在是我们这里,真没有五块钱车费的,你在这里耗下去,等下你要坐的车都走了,你要住哪里去?你就给了他这五十块钱,赶紧坐车回家吧。” 刘婵一口咬定:“我只有五块钱,你们要五十块钱,那也可以,让我去打电话,我让我老公送来。” 说着就要走。 摩托车主们哪敢让她走?纷纷围住她。 其中一个道:“这样也不是事,我做主吧,五十块钱是多了些,但人家在节假日里辛辛苦苦拉客,车费不涨一些,还跟平日一样,也是不可能的。这样吧,你给二十块钱,拿行李走人。” “没有!”刘婵断然拒绝,“就算节假日要涨车费,也不可能涨到二十块!何况,上车时就说好是五块钱的,要涨价上车前为什么不说?既然那时说了是五块,那就是五块!一分一厘也不能多!” 她充分地演绎了一个认死理的犟人,这种人是最难搞的,摩托车主们一时没有说话,默估着她是真犟还是假犟。 载她过来的摩托车主想要诈她:“谁和你说的五块钱?节假日谁会五块钱拉客?五块钱油费都挣不回来!我一开始说的就是二十块钱!” 刘婵冷笑一声,笑他说漏了嘴。 “这下子不是五十块了?”刘婵睨着他:“就算今天是节假日,我也最多只给你十块钱!你不要,我们就都在这里等着,我到时间没有打电话报平安,家人自会来找我,你们要敢上来,我就喊非礼!我就不信,你们市里全都是你们这些欺负外地人的坏种孬种!没一个有血性、有良心、讲道理的男人和女人了!” 被她这么威胁,载她来的摩托车主自然不服气,本来就是看她孤身一个女的,又生得娇媚,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不料竟是个硬茬子,他如何肯认自己被一个女人威胁了? 扬着拳头就想恐吓刘婵,要她屈服。 刘婵眼睛一瞪:“你打!你敢打我立马就叫嚷!” 别的摩托车主只好拦住那人,还假作好人劝道:“好了好了,谁让你拉客之前没说清楚,十块钱就十块钱吧,大家都不容易。快,那个阿妹,拿十块钱来,把你的行李拿走,去坐车回家吧。” 阿妹,是年轻未婚女子的称呼,也可以是自家妹妹的称呼,但在陌生男女之间,语气若是轻佻,女的又明显已婚的话,叫人阿妹,就是在调戏该女子了。 刘婵狠狠瞪他一眼:“你叫谁阿妹!再叫一声,我啐死你全家!” 娇媚的美人,瞪人也是好看的,那人口头上已占了便宜,受这一瞪更觉得趣,也不理她的狠话,只涎着脸一笑。 刘婵给了十块钱,拿着行李气冲冲走了。 别看她好像赢了,其实心中是又气又怕的,幸好这些人只是求点小财,若他们是丧尽天良,心思狠毒的,一起把她逼到无人的小巷中,到时会发生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不,要是载客的摩托车主一开始就存着更恶毒的心思,都不把她拉到东站,半路就把她拉去卖掉,那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想到这些,刘婵止不住地后怕,她和张成林原本还想着,儿女们放七天的假,让他们坐车来兴市的,可以现在来看,要是儿女们回家在这里转车,遇上这样的事,几个孩子该如何是好? 她一个大人,能豁得出去喊非礼,让人忌惮,可两个女儿还小,脸皮薄,她们怎么敢喊出口? 只能受那班人的恐吓威胁了。 一想到那种情景,刘婵就气得双手发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似乎孩子们真的遇到了那样的事,心中是又怕又惧又气。 直到客车开出一个多钟,翻腾的情绪耗得她精疲力尽,昏昏欲睡,这才逐渐平息下去。 傍晚,刘婵在又换了一趟车,经过兜兜转转的兜客绕路,一个半钟的路硬是走了三个钟后,终于回到了水门镇,提着行李下车那一刻,真是身心俱疲。 “妈!” 远远的,有四道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第64章 小团聚 刘婵循声看过去,见儿女在前方朝她招手,向她跑来,鼻子顿时一酸,觉得这一天的辛苦都值得了。 “你们来接我?等多久了?”刘婵抬手接住两个儿子,情绪已整理好了,除了眼圈略有些红,已看不出刚才心绪的波动。 张灵悦和张灵音手拉着手跑近,笑道:“等了有半个多钟了,猜你可能会在邮局街口下车,又担心车驶到车站才停,我们在这段路上走来走去,怕和你错过。” 刘婵刚平静的心又起了湖澜,儿女们如此贴心,不止来接她,想早些看到她,还怕和她错过,傻傻地在路边上走来走去,能拥有这样的儿女,她真是太幸运,太幸福了。 一一注视打量过四个儿女,刘婵终究还是鼻一酸,眼睛湿润了:“都长高了,也长大了。” 在她看不到,不能参与的地方,他们悄悄地在成长。 刘婵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 在儿女身边,和不在儿女身边,还是不一样的。 要是在他们身边,即使有所疏忽,也不会一别这么久,有一种恍若过了几年,错失了很多,落下了很多遗憾的感觉。 尤其是大女儿,她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她了,在电话里就能感觉到她变化很大,如今见了面,一打眼,她那自信淡定,落落大方的模样,让刘婵有种已过了十几年,看到了她长大成人,变成了成熟稳重的都市女郎的感觉。 “妈,”张灵悦打断她伤怀的情绪,“先回去再说吧。路上灰尘多。” “是啊。”张立孝“呸”了几下,说道:“路上太多灰尘了,我刚才还不小心吃了一嘴的灰。” 张灵音对他扮鬼脸:“谁让你张口大笑的。” “还不是你害的!”张立孝控诉,“是你逗我笑的!” “那我还买水让你漱口呢。”张灵音强词夺理,“这就是给你一个教训,在马路边上,特别是有车经过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忍住不要笑,你看立严就没有笑。” 张立孝被忽悠多了,抗力也强了,没有被忽悠瘸,驳道:“立严本来就不爱笑,总之你就是故意的!” 看着儿女斗嘴,这一熟悉的场景和过去慢慢重合,填满了分别所带来的疏离感,刘婵心中的伤怀与失落也慢慢消散。 孩子们还是她的孩子们,长高了,长大了,也还是她的孩子。 一行人回到于婆家,于婆和刘婵是第一次见面,两人都有心,要和对方搞好关系,拉着手颇亲热地寒暄了一番。 问候到旅途的情况,坐车是否顺利时,不可避免提到今天遇到的事,刘婵对子女们庆幸道:“幸亏不是你们遇上。” 张灵悦淡淡一笑,垂下了睫毛。 弟弟和妹妹们是没遇上,她是遇上过的。 初三的寒假,学校要补课,她比弟妹先回家,就遇到了和母亲今日所遇一模一样的事。 那时候的她,的确脸皮薄,不敢叫喊非礼,所采取的办法也是像母亲一样的虚张声势,然后一听人家退了一步,就掏了二十块钱,赶紧拿行李走了,不敢再犟下去。 这个时代,监管不力,到处都在野蛮发展,人在旅途,特别是孤身异地客,一不小心,别说吃亏,未来或者小命都要交待在旅途中。 过得几年,到张灵悦读完高中,情况有所改变,来往路途终于变得清明起来,出行也不再需要那么提心吊胆了,可过往的惨淡记忆还是深深刻在了心中。 在于婆这里吃过晚饭,刘婵没有急着回松岗村的家,她坐了一会,收拾好了,就带着礼物和子女一起去隔壁霞嫂家,在霞嫂家坐了一会,又去了丽堂姑家,最后又去了张成海家,这么巡了一圈,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于婆家,洗漱休息。 次日醒来,她的假期已过去三分之一。 旅途劳累,昨日情绪波动又大,刘婵起床就晚了一些,她醒来的时候,张灵悦姐弟四人已经起床了,听得外面铺面有陌生的男声传来,刘婵先是愣了愣,过了一会,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又听了一会,才明白外面是有人送货来了。 那陌生的男声拿着钱走了之后,只听张立孝问:“大姐,我们为什么要买这么多青瓜?” “做好吃的酸料呀。”张灵悦答:“跟脆爽萝卜条一样好吃的酸料哦。” “跟脆爽萝卜条一样?我不相信,青瓜会像萝卜一样脆吗?” “差不多,是另一种脆,你吃过就知道了。” 刘婵梳理着头发,想起昨晚吃过的脆爽萝卜条,香脆爽口,滋味丰富,十分美味,刘婵都忍不住多吃了些,只觉有了这一味,桌上的肉菜都没那么吸引人了。 她问过大女儿怎么想出来这么好吃的酸料,大女儿说,是由家中以前晒咸卜想到的,她从前就不喜欢用脚踩出来的咸卜,便改换成了用重物压,出来的萝卜条也一样脆,至于拌泡的料油和料酱,那是从小食店的蒜头酱油琢磨而来的。 所谓的蒜头酱油,是指在过去,科技与狠活没有大行其道的时代,家乡的食店里的酱油一般都是煮过的,再加入带皮拍碎的蒜头浸泡,拌在粉里格外的香。 后来成品酱油产量大,易获得,成本低,大家都想要降低成本,追求利润,便不再提供这样经加工的蒜头酱油了。 听得有出处、有来历,且都是易行可信的,一直萦绕在刘婵心中的疑问与隐忧也消散了。 不清楚内情的时候,总觉得很神秘,让人难以置信和不安,不自觉地就往神秘力量上去猜想,甚至都疑惑那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了。 知道了内情,才发觉事实是如此简单,只需要往这方面多思考,多尝试,就能轻易办到了。 只是别人不往这方面想罢了。 刘婵为自己有个这么聪明的女儿感到自豪。 同时觉得大女儿类她,一旦遇到感兴趣的事情,就全心全意地往里钻研。 当然,大女儿比她更强,她不止在酸料上钻研,她还一一 想起于婆说她还在作文书上发表了一篇作文,刘婵不由更高兴,更觉得骄傲了。 原先,她还担心过女儿又做酸料卖又上学,会无法兼顾,荒废了学业,现在看来是她和张成林多虑了。 大女儿能够一心二用,比她只能专心于一事,要强得多。 第65章 打听 此时,刘婵还不知道张灵悦的酸料卖得有多好,还以为就是平日上学后多摆了个摊,多雇了个于婆做帮手罢了,看到于婆家后堂摆着的大大小小的缸罐,也只以为是做酸料摊上的那些酸料用的,完全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刀豆和酸笋,还有阉割版及完整版的川味泡菜。 直到覃敏和她妈妈又送了两筐的刀豆来,张灵悦收下,另开一个罐继续腌制刀豆,刘婵才反应过来,这酸料摊上的刀豆,似乎用不了那么多呀。 那脆爽萝卜条和新做的脆爽青瓜条,也超出了酸料摊所需的用量。 今天不是圩日,来买酸料的人虽不少,可刘婵在心里一过,觉得也不算很多,至少没多到会买走这么多酸料的地步。 刘婵开始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一看时间,霞嫂这时候应该空闲着,她便瞅了个空,去找霞嫂打探情况了。 霞嫂听了她的来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往日里你打电话来,我其实也想跟你说,好好感谢你一番的,只是灵悦让我先不忙跟你说,怕你们在兴市,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瞎担心,她说,还是等做出了成绩再跟你们提。” “这话是怎么说?”刘婵倾身过去,“我都回来看到了,你就跟我详细说说,免得让我乱猜,更瞎担心。” 霞嫂想了想,说道:“我觉得现在的情况也算是灵悦说的有所成就了,跟你说应该也无妨了。不过啊,我觉得你现在去问灵悦,她应该也会详细告诉你的,这也比你从我一个外人这里知道要好。怎么说你们也是亲母女,不要因为此事产生了隔阂。” 刘婵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张灵悦一开始没有告诉她,现在她回来了,张灵悦也没有要坦白说的意思,刘婵不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大女儿原本就内向,现在又已进入青春期,正是心思敏感难以捉摸的时候,你看她自己在家一个暑假,就不声不响地搞了个酸料摊。 刘婵可不敢去赌,万一她问了张灵悦,张灵悦不肯说,而她又实在很想知道,回头又来问霞嫂,那样比现在背地里来问霞嫂,情况不是更糟糕了吗? 刘婵把心思一说,霞嫂也是当妈的,立马就明白了她的顾虑,代入自己想一想,的确还不如背着孩子去寻旁人打听清楚了,心下安定,而后再慢慢等着孩子把事情告诉自己,这样处理起来更好,更稳妥。 只是这样对刘婵是好了,对她就不太友好了,卷入了她们母女俩之中,其结果,可不知道是好是坏。 虽然张灵悦没明白说,但自看着诚恳建议让她自己做酸刀豆,实则是出言试探,这一事件过后,霞嫂猜想,张灵悦此举,定然是日后和她还要有合作。 如果她把张灵悦不愿跟刘婵说的事告诉了刘婵,哪张灵悦会怎样想? 会不会一恼之下,以后再不跟她合作了? 霞嫂已在酸刀豆上尝到了甜头,还在期盼着下次的合作,实在不想惹恼了张灵悦。 但同为母亲的身份,又让她不忍拒绝刘婵。 再说,她也想向刘婵卖个好。 要知道,刘婵始终是张灵悦的母亲,张灵悦再能干,也不敢全然忤逆母亲,总还是要听一听母亲的话的吧? 所以交好刘婵,对霞嫂来说,也是有必要的。 最终,她半含半露说道:“详细的情形,你还是问灵悦更清楚,我所知道的,只是她做的酸料不止在酸料摊上售卖,还每日销给我这里,以及其他几间小食店,销量很不错。” 其他的小食店?还是几间? 刘婵想起昨晚去张成海那里,听他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家灵悦不得了了,真是太能干了。” 刘婵已从张成林那里听说了他对自家的态度,去他那里,是看在都是一个村子的,在没有撕破脸皮之前,还是要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和礼数。 但维持着表面的客气礼数,不代表就完全不能生气了,而生气反击,也不一定就要大吼大叫。 刘婵当时就露出骄傲的笑容,看着张灵悦道:“是呀,我和成林都没想到,她上了初中,人就长大了,不声不响地,就干出令我们都吃惊的事情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儿女有出息,就是我们做父母的期盼,往后我们就不用为她操心了。” 张成海肉眼可见的气到脸歪,刘婵心下暗爽,也不乐意再在他那里听不中听的话,尬说了几句,留下礼品就告辞走了。 现在想来,张成海是不是也从张灵悦这里进了酸料卖,所以心中不忿,就在她面前阴阳怪气,想要听她自谦兼贬低张灵悦几句,打击张灵悦? 啐!去他的! 刘婵很高兴自己没有如他的愿,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想起了张成海,刘婵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切入口,也不一味巴着霞嫂问个清楚了,她谢过霞嫂,就准备回家去问张灵悦。 霞嫂见她没再纠缠,也松了一口气,笑道:“我才要感谢你呢,多亏你生了个好女儿,连带着我也沾了光,得了好处。往后呀,你和灵悦她爸,要是想孩子们了,就打电话到我家来找他们,不用怕麻烦了我,我巴不得能做点什么,还灵悦给我的好处呢,做人不能光占便宜不是?” 刘婵不知道她说的得了好处是指什么,但这种状况跟张成海那边又不一样,她放心地谦虚了一番,反正看霞嫂的态度,是相当诚恳,不是虚假客套的。 顺便地,她也顺水推舟请霞嫂多帮着看顾儿女们。 强龙难压地头蛇,村里的人要交好,这本地的近邻就更要交好了,关键时刻,说不定就比村里的人更派得上用场。 再回到于婆家,儿女几个已完成了做酸料工作的收尾,接下来,就是回松岗村了。 第66章 野望 出外了,就更想家。 刘婵出去打工了两个多月,除了想念孩子们,也想那个自己和张成林一点一点修整布置起来的家,虽然是旧的土坯屋,中间围墙还坍塌修补过一次,可在刘婵心中,仍是她在这个世上的根,是可靠稳固的,能遮身挡雨,从从容容安身立命的地方。 是她在外打拼,万一失败时的退路和底气。 骑车经过往日熟悉的路,刘婵贪婪地看着一路平平常常,却亲切无比的景象,只觉这条在回忆中很长的路,其实很短,好像一眨眼间,松岗村就在望,家就到了。 家,还是往日的家,除了屋前坡扩大了的菜园不一样,其他的一如往常。 高大的肉桂树和苦楝树,是他们结婚之后栽下的,荔枝树和龙眼树,有些是她嫁来之前种的,有些是她嫁了之后种的。屋角的桔子树,橙子树,八角树,侧柏树;屋前的柠檬树,番稔树,柚子树,甘蔗和芭蕉等等,也同样有些是嫁之前就存在的,有些是她嫁过来之后栽的,或自己长出来的。 推开大门,西墙下的两盆金桔,已由她离家时青色小小的一只,长大饱满,透出了一点点黄。 终于到家了! 看着熟悉的一切,刘婵觉得以往的日子好像又回来了,但又深知回不来了。 明天一早,她就得又离开家,离开孩子们,坐上长途客车,赶赴兴市,今日短短回家的一瞬,更像夜里做的回家的梦。 看着刘婵湿润了眼眶,张灵悦很了解她的感受。 回想她上辈子,第一个周末放假,和张灵音回来,看到家还是往日那个家,父母不在,弟弟不在,只有她和妹妹,好像回到了家,又好像没回,想到这样的情景,不是一时的,而将是永远的,姐妹俩不由依靠在一起,难过弥漫在心间,眼泛泪花,说不出话来。 回想起当时的心情,张灵悦还是有点伤怀,尤其是想到后来家中发生的事,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姐,你怎么啦?”张灵音依过来问。 张灵悦抬手揽住她,将头依抵在她的脑袋上,意有所指道:“我想起我们家以前了。” 刘婵听得眼泪一下没忍住,流了下来,张灵音看看她,又看看张灵悦,依到了刘婵的身边,娇糯糯问道:“妈,你怎么哭了?你也像姐一样,想起以前了吗?” 刘婵抬手摸摸她的头,搂住她:“是呀。” “那妈妈你回家来嘛,回来和我们一起,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在一起,这样不是很好吗?” 刘婵也想啊,但她摇了摇头。 若说出去打工之前,她的心愿是想要挣钱送子女上大学,为他们的前途打拼,那现在,除了这个心愿,她还想让子女们能过上与城市孩子一样的生活。 如果他们能在兴市有一个家…… 这就是刘婵现在的野望。 如果他们能把户口迁到兴市去,在兴市有一个家,那儿女们就能成为城市里的孩子,在兴市上学,她和张成林也能继续地、安安心心地在兴市工作,一家人在兴市团聚。 这比他们一家回村子里,没有收入来源,经济没有着落,只有一家人苦兮兮地种地,要现实可行得多。 在城市里,孩子们也能接触到更多在村子里接触不到的东西,不管是师资,还是一起学习的同学们,学习的氛围,还有生活的环境,以及做一个城市人所呈现出的精神面貌,都是农村,不,连现在的小镇都远远够不上,不能比的。 把家安在兴市,对孩子们的未来实在大有裨益,重要的是,他们做父母的,也能一边工作,一边陪伴子女,两头兼顾。 不用像现在这样,把子女孤零零丢在老家,让他们长时间见不到父母,双方都牵肠挂肚。 可以说,刘婵想的是很不错,她也为此很努力,凭她认真爱钻研的性格,上辈子她也很快就在厂里脱颖而出,升职加薪。 就在她攒够了钱,准备迁户口,买房子,把子女接到身边,一家团聚的时候,兴市的房价却随着户口的放开,一骑绝尘,不断飙升,她挣的工资别说买一套房子,买一个房间都要全家不吃不喝才能办到。 最绝望不甘的时候,刘婵抛弃了一贯奉行的,脚踏实地拼搏的做人准则,想要利用年少时钻研的风水堪舆学来挣快钱。 但她没有名气,也没有经验,加之她长相娇媚,不像个风水大师,倒更像个勾人的妖精,难以让人产生对大师高人的信任不说,倒是让人产生了邪念。 将她为了展露风水堪舆学而接近大老板的举动,当成了她为了飞上枝头不惜出卖色相的行为。 刘婵哪能接受这种对她人格和才学的侮辱,一气之下,为了自证清白,坚决辞了职。 如此,她快钱没挣到,工作反倒丢了。 当然,现在的刘婵,是想不到她日后的人生遭遇会是这样的,现在的她,还在做着在兴市安家的美梦。 这一点,经历过上辈子的张灵悦,心中是很清楚的。 其实张灵悦上辈子有想过,人生如果重来的话,他们一家在兴市安家会怎样? 她自己当然是不喜欢的,她向往的从来就不是城市,而是山水。 不过,为整个家庭着想的话,在兴市房价飙升之前,就在兴市买房安家,似乎是最优的选择。 假设,他们家一早就买了房子,后来母亲就不会想要用风水堪舆知识去挣快钱,那她的工作不会丢,说不定她会继续升职加薪,在不断的努力学习之下,还可以做到高管。 那样,她就不会在丢了工作之后,去了一家不怎么样的厂子做管理,金融危机一来,厂子倒闭,她又再次丢掉工作,最后和同样失业了的父亲搬回县城,在县城安家。而那时候,弟弟们已离开县城的寄宿学校,考入了市高,和父母的隔阂已经形成。 如果早早在兴市安了家,弟弟们被接到父母身边,后来和父母的隔阂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她们姐妹也会在城市里上学,接触到不一样的师资,认识不一样的同学,过着不一样的生活,日后也不会被嘲为小镇做题家。 一切似乎完美。 就是需要钱。 至少,要有全款买下一套房子的钱,还有可供全家生活无忧的钱。 那样他们姐弟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进兴市最好的公立学校,和兴市本地的学生一样报各种兴趣班,站在和他们同样的起跑线上,过上和城市孩子生活水平大致相近的生活。 不然,没有钱,买不了房子安家,买不了房子,就不能入兴市的户口,入不了兴市的户口,就不能进兴市公立学校读书,那样,去兴市有什么用? 难道去兴市,然后进一个父母都是打工者的民办打工者子弟学校吗?那样能有什么好的教学资源? 能遇到什么层次不一样的同学?结交到将来对自己有帮助的人脉,得到对自己有帮助的资源? 不去上各种兴趣班学习才艺,拓展才能,只能埋头学习刷题以求出头,那跟小镇做题家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只能和父母住在租屋里,每日里省吃俭用,这也不去,那也不买,抠抠搜搜,镇日里为了能在兴市生活学习,早日在兴市安家而耗尽心神,又何谈养成和城市孩子一样的精神面貌? 第67章 试探 当然,不想去打工者子弟学校,又想去兴市上学的话,还可以这么做一一那就是把户口迁到兴市,这样她们姐弟就可以直接进公立学校读书。 这么做,虽然她们不能一下子就跟城市孩子看齐,但起码是去了兴市,也得到了比打工者子弟学校更好的教学资源。 然而,户口也不是那么好迁的,等到有人同意帮忙迁户口,且真的能迁成功的时候,是已经收到了风,要放开户口的时候了。 那样,就是白花了一笔钱,迁到的还只能是郊区农村,进的自然也是差的公立学校,什么不同层次的同学,好的教资,统统都别想了,你还是老老实实低头刷题,先考进市立好的学校再说吧。 至于兴趣班,以及过上和城市孩子一样生活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了。 因为这时候,你们家要面对的是你们在城市读书的高学费和高生活费的支出,还有不断飙升的房价。 届时,你们家依然只能抠抠搜搜的活着,依然只能望房兴叹。 有些人生在罗马,有些人要走很长很远的路才能到达罗马,不是说说而已。 而即使同在罗马,所处的也不会就是同一个世界。 不想面对这样的局面,还是得先有钱。 张灵悦针对家中的情况,以及兴市的情况思考了一番,觉得她们家想要在兴市迅速挣到所需的钱,还是得指望母亲刘婵。 兴市是个不大不小的三线城市,氛围比较传统守旧,风水堪与学在这里有市场。 刘婵一个乡下村妇,一到兴市,就赢得了卓雨霏这个城市骄女的友谊,就是因为在这方面小露了一手,惊艳到了卓雨霏。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卓雨霏。 而一个传统守旧氛围浓厚的城市,也是一个排外的城市。 更别说刘婵还是个女性,在传统守旧的世界里,女性凭性别就被打成是晦气的,肮脏的,在兴市的风水堪与学界,根本就不会给刘婵染指这一行的机会。 何况刘婵的长相,在这一行里也不占便宜,相反还是拖累。 你说你是风水师,就凭你是女的,和你的长相,就天然不被信任,被排除在外了,还妄想什么挣钱。 一不小心,将你当成企图出卖色相攀高枝的事还会提前上演。 张灵悦努力一下,可以扭转于婆的名声,因为她对家乡人有足够的了解,信息掌握得也足够多,这事成功,所触犯到的利益也不过只是于婆的族亲们而已。 但刘婵这事不同,张灵悦没法凭一己之力扭转兴市整个风水堪与行业,以及受众客户对刘婵的偏见,因为这触犯到了整个行业和受众的利益一一 上面同行打压,下面客户又排斥不信任你,哪还玩什么玩? 结论:综合考虑,想在兴市一步就到达罗马,以张家现下的经济收入状况,是不可能的。 张灵悦重生了也办不到。 她没那么大的能量。 而不能一步到达罗马,在兴市安家也就没多大意义了。 就算去了兴市,他们姐弟也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小镇做题家。 也只有可以全家团聚,弟弟们将来不会和父母离心这一个好处了。 但只为这个好处的话,就没有必要去兴市读书买房,背上沉重的经济负担了。 还不如全家回家,同样可以团聚在一起,还可以扎根在自己的家乡,创造属于自己的事业。 刘婵回家来,不只是单纯的回家,到家没一会,就拿上礼品,带着子女出门去村里交好的人家串门去了。 她时间不多,得抓紧时间,和村里的人拉拉关系,续续人情,祈求他们能帮忙看顾一下儿女。 成效不错,她嫁到松岗村十几年了,虽然刚开始因为长相,被人误会诟病过,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大家早已经了解清楚她是怎样的人了。 就好比这一趟拉关系,村里多是妇女出门打工,男的留在家种田和照看孩子,她上门去拉关系,单从行为上看,难免让人多想,但她带着孩子,去了也专和人家家里的老人孩子说话,只出于礼貌和男主人寒暄几句,分寸把握得这样好,就没什么好指责的了。 串完门回家,大家一起在菜园里忙活,拔草的拔草,施肥的施肥,修整的修整。 秋豆角和秋黄瓜长势良好,萝卜叶子也一片绿油油,张立孝揪了两根长长的藠头叶子,打结绑在鼻端不停嗅闻,说着“好香好香”。 借着和张灵悦靠近,一起拔草的时机,刘婵问道:“灵悦,看到你刚才送给大家的脆爽萝卜条,我想起在张成海家也看到有,那也是你们送去的?” 听着这妥妥试探式的话语和语气,张灵悦了然,看来母亲已察觉到了不对,但见她没提起,就不敢直言来问她。 “刚做出来的时候送过一次,现在的是他来我们摊上进的货,三块钱一斤,每天最少进十斤。”张灵悦说着,看刘婵愣住,故意问:“妈,怎么啦?” 刘婵忙摇头:“没什么。” 她还以为大女儿不会说的,没想到她这么坦率,又说得这么详细。 难道是她想多了? 张灵悦暗笑了一下,也不戳穿,父母习惯的是她从前的性格,总是多有呵护,自她进入青春期后,更是对她赔着小心,还没习惯现在的她,也不奇怪。 她继续道:“也不止是成海叔家,霞嫂家也从我们家进货,她进得多,又是邻居,我也是按三块钱一斤卖给她,别的还有六家店,平均下来每个圩日也不少于十斤,价格在三块一到三块三之间。” “除了卖给这些店,接下来,趁着国庆假期,我还想到县里去进一批玻璃瓶,就跟大中小三种辣椒酱那么大的瓶子,按瓶售卖给学生和想买的人群。镇中和职中,以及秀水镇镇中的学生加起来,有两千多人,有三分之一学生买,也不愁销路了,更别说还有两个镇子,三十多个村子的村民们。妈,你算算,觉得这生意可以做吗?” 刘婵还在算,六家小食店,平均每个圩日要进十斤脆爽萝卜条,那就是一百多、近两百块钱,每个月平均十个圩日,那就是近两千块钱,这还不算张成海和霞嫂家的,他们是每天最少要进十斤,每个月也是差不多两千块钱,加起来,光卖脆爽萝卜条一项,不算别的酸料,每月的销售额就有三四千块钱。 但大女儿还嫌不够,她还要包装出售卖给学生,卖给村民,那得是多少钱呀? 刘婵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需要缓缓。 第68章 未来 “哦,对了!”张灵悦拍拍额,佯装才想起来似地道:“也就是人手少,要是人手足够,我还想租个大一点的地方,做更多的脆爽萝卜条和青瓜条,连同酸刀豆一起,销给菜贩们,让他们去进货的时候,拉到县城贩卖给县城的菜摊一一要是不想让菜贩们从中过一手的话,我们也可以自己在县城再支一个摊子,自产自销,那样赚得就更多了。” 那、那得是多少钱啊?! 跟邱志刚做的药品经销,也相差无几了吧? 刘婵捶了捶胸口,才觉得一口气缓了过来。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在灰扑扑的,房屋低矮陈旧,一派穷酸落后景象的家乡,还隐藏着这样的商机。 也想不到,卖一个小小的酸料,也是可以发家致富的。 可是,这就跟她想在兴市安家的打算相违背了。 她已经听出了张灵悦的话里,是想让她和张成林回家来,一家人一起把酸料做起来的意思。 可在家中做起了酸料,那以后不就只能待在家中,孩子们都不能去城市里读书生活了吗? 刘婵光是想想女儿们现在读的镇中,男女学生的洗澡房是连在一起的,就觉得一阵窒息,透不过气。 尽管女儿们现在不需要在学校里洗澡了,但以小见大,一想到她们在那种几十年过去,都不考虑一下人性化,不予学生家长方便,感觉既落后又不文明的学校里上学读书,刘婵就对她们的未来感到没有信心。 更觉得是亏待了儿女们。 一样都是人,都是人生父母生养的,她的孩子们为什么就只能在这样落后野蛮的地方读书生活? 孩子们还是生活在城市里,坐在城市里宽敞明亮,干净美丽,充满现代感的教学楼之中,感觉更有未来,活得也才像个人样。 偏偏这时候,张灵悦还接着她上面的话问:“妈,你不这样想吗?我们要是开起了酸料厂,你不觉得赚到的钱会更多吗?” 刘婵定了定神,问道:“你不声不响计划了这么多,怎么往日里打电话,一句风声都没有跟我和你爸透露过?” “妈是怪我自作主张,不跟你们商量吗?往日里不说,不是爸妈教导的,事情没做成功前,不要到处宣扬吗?要是八字没一撇,我到处去说,不就成了吹牛的了吗?爸妈也会以为,一切只是我想象得美好,实际上是行不通的,从而不相信我,甚至还会阻止我去做吧?” “这……” 怪大女儿倒谈不上,她又没做错什么。 刘婵只是难过,大女儿什么都不跟他们做父母的说,莫非是觉得他们不值得信任?这也太伤他们做父母的自尊了。 会感觉自己这母亲做得好失败。 但是,张灵悦说得也没错,如果她什么都没做成之前,就跟他们说她要这样做,那刘婵和张成林是不会同意的,甚至担心亏本,阻止张灵悦做下去。 果然,还是他们没做好,所以不被信任了吧? “还有啊,不管我是在邮局打电话,还是在霞嫂家打电话,或者去别处打公用电话,将要赚钱的计划说出去,让别人听到,也不好吧?” 这倒也是。 刘婵默默点了点头。 失落难过之外,又添了羞惭。 她从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只在意自己做母亲的自尊是不是受伤。 她甚至为了自己可怜的自尊,心存侥幸地不愿承认是自己没做好,而将大女儿的行为归结是到了青春期,不再愿对父母敞开心扉,心思难猜的缘故,全然没想到,大女儿考虑的,竟然是这么现实的事情。 是她错了,在她心中,总是当她还是小女孩,明明听说了,也感觉到了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也做出了她和张成林都做不到的成就一一就不说张灵悦现在的成就,和她展望的前景,光是她大胆地支摊子去卖酸料,这一点,刘婵和张成林就做不到,甚至以前还总以为是不可能,做不到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全然怪她,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换谁也很难接受,一个从小就怕生羞怯了十几年的小女孩,才离开眼皮底下,就一下子转变成大方稳重,所虑深远的女孩子了吧? 都感觉她一下子由羞怯怕生,需要父母小心呵护的小少女,变成了稳重可靠的大姑娘了。 当然,难以置信归难以置信,事实就是,这一切都是真的,而她也该转变思想,接受这一切,并承认自己的错误。 “你说的很对,先前是我没有想到,考虑不周了。” 承认完了错误,刘婵顿了顿,沉吟道:“你要将酸料做大的计划,我看也很可行,你的意思,想要我和你爸回来帮忙,我也听明白了,只是……” “只是,”张灵悦接过了话,说下去,“妈想让我们都能到兴市去读书,不想回家来,生怕我们日后就只能待在小地方,得不到更好的教育,更好的未来,过更好的生活,对吧?” 刘婵这下真是大吃一惊:“你怎么……” “妈想问我怎么知道?”张灵悦在她惊疑的目光下,淡定一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暑假里,爸妈不就很想让我到兴市去,想让我看看城市里同龄人的风采,向他们看齐,激发我向往城市,从而改变个性吗?国庆假期也是,明明妈妈一个人回来,车费比我们四姐弟去兴市要少得多了,可你和爸原先还是想让我们去兴市,我们不愿意去,你才回来的。这些,你们又没有瞒着我,我又怎会不知道呢?” “我还知道,爸妈很疼爱我们,一心为我们着想。比如,为了我和灵音能在圩上洗澡,租了屋子,花了一笔钱,爸爸下去之后,一定更努力拼命工作,想把这笔钱挣回来,妈妈也是一样的吧?” 刘婵迟疑了一下,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父母也是人,为儿女无私付出,他们打心底乐意,但儿女们若能体察,将他们的付出看在眼中,记在心中,他们也会感到无限欣慰。 大女儿一向连和父母对视,都不太愿意,为此刘婵不是不伤心过,她真没想到,原来在大女儿心中,竟是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明了,她是如此贴心贴肺,善解他们做父母的心思。 这么好的孩子,刘婵觉得将命舍给她都愿意。 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拥有这么好的女儿。 “所以,猜想得到爸妈想把我们带到兴市去读书,想给我们更好的未来,更好的生活,又有何难呢?” 不难,心中也装着父母,体贴父母,感恩父母,又心思灵珑的孩子,才不难想到。 别的孩子就不好说了。 刘婵心中充满着感动,瞬间决定,一定要让孩子们到兴市去读书生活,这么好的孩子,她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但是啊,”张灵悦道,“我觉得去兴市读书,在兴市生活,对我们姐弟来说,并非是最好的未来。” 见刘婵激动想反驳,张灵悦先一步道:“妈是觉得我没有去过兴市,所以才这么说,对吧?” 刘婵点头,激动着想要说服她:“对,你还没去过,就说不好,这不客观。我知道你更喜欢家乡,但灵悦,城市真的不一样,我也喜欢松岗村,但城市能给你们的眼界、生活、见识和未来,松岗村再过几百年,也给不到!” 第69章 牛马 张灵悦淡淡一笑:“我相信妈说的,城市的确不一样,的确比家乡好,我虽没有去过兴市,但我们看的电视剧里,不就有很多说的是首都、以及兴市隔壁的省城,还有好些国际大都市发生的故事吗?” 所以呢?听着也不像是排斥的意思,她要说什么呢? 刘婵困惑,等着她的下文。 “所以,妈,你为什么只盯着兴市呢?兴市不过是一个小山城,你只去了兴市,就觉得兴市很好了,可是我觉得,兴市隔壁的省城,明明更好呀,那么多电视剧在那里拍摄,故事在那里发生,我们姐弟想要更好的未来,为什么不去省城呢?” 刘婵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手捉住了胸口的衣襟,另一手捉住了张灵悦的手,身体微微颤抖。 张灵悦对她一笑:“我说得不对吗?妈妈?” 不!太对了! 只是刘婵打死都想不到,一向与世不争的大女儿,竟有这样的野心! 真是人不可貌相一一不不,这句话不对,大女儿从小不止是相,她是打心底一直与世不争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想法而已。 但这也不奇怪,拿刘婵自己来说,在没去兴市之前,她也从没有过要在城市安家的野望。 人都是在向前发展的,人心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也许做酸料的成功,让她产生了信心,膨胀了野心吧? 也是,想起刚才张灵悦展望的酸料前景,连刘婵,都觉得去省城安家不是什么太难想象的事情了。 当然,只是想象上不太难,事实上还是很困难的。 刘婵并没有被冲昏头,她说道:“你说得很对,省城的确比兴市更好,但要挣钱在省城安家,就要花更长的时间攒钱,再就是户口也是问题,等这些全解决了,恐怕你们姐弟都考上大学了,最好的时间都过去了,所以,若是为你们姐弟着想的话,以现实来说,还是应该先在兴市安家。” 张灵悦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妈想说的是什么,有句话说,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 刘婵心头一怔,小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咀嚼着话中的意思。 “爸爸和邱叔叔就很好地说明了这种情况。罗马是大都市,也是一种形容,而邱叔叔,就是那个人生在了罗马的人,他出生在兴市,家境很好,又有田地果山,随着开发被征收,每年都有分红,他和爸爸一起当兵,回家后,他有家中钱财支持,开公司做起了生意,娶的妻子也是家境相当的城市骄女,日子越过越好,蒸蒸日上。而爸爸呢,生来就是牛马,从小父母双亡,磕磕绊绊长大,当兵也是为了想搏个前途,结果还是回家继续务农,娶妻生子,为了生计去给邱叔叔打工,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直在给邱叔叔看仓库送货。” “我没有看低爸爸的意思。”张灵悦郑重补充:“爸爸正直善良,为人勤恳,脚踏实地,是我最喜欢、最欣赏的那种爸爸!妈妈也是,聪明,勇敢,果决,善良踏实,是我所能见到,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妈妈!但是,生来如牛马一般勤恳辛苦,的确是你们的处境。” 这是张灵悦的心里话,别人的爸妈也许很圆滑,很有本事,又或者攻于心计,富于谋略,善于钻营,抓住时代机运,早早成功,能给子女更好的生活。 但张灵悦还是更爱自家勤恳踏实,善良正直的父母。 那会让她感到安心踏实,有安全感。 她喜欢梁明生,就有这方面的原因,她喜欢这样的父母,也想给自己将来的孩子找一个这样的父亲。 “生来如牛马……”刘婵小声嘟囔着,不知为什么,感到委屈,想哭。 她从来没有埋怨过自己出生在大山,也没有埋怨过生活的付出与收获不对等,但在听到这句话时,内心仍被触动了。 也许是因为,被挑破了一直被掩盖着的处境吧。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张灵悦道,“勤恳踏实,善良正直的人,不应该落得牛马的处境,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错。这世上,不可能每个人都出生在罗马,但是,罗马以外地方的人,也不该就是牛马。” “可是……”刘婵听得糊里糊涂,似懂非懂,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可是,妈想说,出生已注定了一切,纠结那个没有意义,不如放眼未来,既然不能生在罗马,那就去罗马,对不对?” 对的,她想这么说,但又本能地觉得,大女儿说那番话,为的一定不是这个结论,只是她参不穿,悟不透她要表达的是什么,所以又迟疑着把这话吞下了。 “妈想的,也不是完全不对,大多数牛马,就是如妈妈这样想的,所以未来,一定会一窝蜂涌到罗马去。”张灵悦再次摇头,“他们当中,一定有些人会成功,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我觉得,以我们家,就不可能成功。” 刘婵感到困惑:“为什么?我们家为什么一定不会成功?” “因为爸妈都是踏实勤恳的牛马,不善钻营。” 这是实话,但刘婵身为母亲的自尊受了伤。 她咬了咬牙,说道:“为了你们,我和你爸会好好努力的,别人能行,我们也能!” 张灵悦大力摇头:“我不要!那样你们就不是我最喜爱的爸妈了!” 被孩子如此坚决、热烈直接的肯定和表白,哪个做母亲的能挺得住,不被这波彩虹屁放倒? 刘婵眼睛都不自觉地笑到眯成缝,既欣喜又欣慰,也有点不好意思:“你这孩子!爸妈也不想那么做的,但为了你们好……” “为了我们好,就更不可以这样做了。” 父母也是人,为了孩子违背自我,做出违心的事,就难免会在孩子面前提起,时间一久,容易变成道德绑架,孩子听多了,也会因压力太大,产生叛逆之心。 父母和孩子双方,就会因此产生心理问题,到时候,好好的一个有爱的家,就会变味变质。 第70章 家庭 张灵悦可不想要这样的家庭。 她想要的,是她们从前那个温馨有爱的家。 弟弟们没出生的时候,爸爸劳作,妈妈在家照顾她们姐妹,爸爸在田地里忙活一天,回家的时候,会带回一捧野果,或一把酸叶子,或白胖胖的甜茅根给她们。 野花盛开的季节,还会编好花环带回来,给她们母女仨戴在头上。 农闲时,全家会一起去捞鱼虾,寻野果。 父母会给她们做笛子,竹枪,木枪,弹弓,还会编织草叶玩具给她们姐妹,和她们一起玩。 圩日里,妹妹坐在爸爸的肩头上,她埋脸在妈妈的脖颈内,一起去逛圩,见者总是赞叹她们姐妹生得漂亮,样貌相像,宛如一对双胞胎。 但真正的双胞胎,两个弟弟出生以后,爸爸在家中,一起照顾着他们长到一岁,就在她们的不舍中,离家去打工了。 从此爸爸辛苦在外工作,给她们寄钱、寄好看的衣饰、好玩的玩具、书本,以及新兴时髦的东西回家。 妈妈一头扎进了田地里,到处去向人请教,如何更好地种好田地庄稼。 她说,庄稼长得好一些,就能减轻爸爸的负担,家中也会多一些收入,爸爸也能早点结束打工,回到她们身边。 张灵悦一直这么相信着,所以母亲下地干活,她就和妹妹接手照顾弟弟们,希望他们不要麻烦到母亲,让母亲干不了活,让父亲能早点回家。 让她高兴的是,弟弟们虽然年幼不懂事,但也一直很乖,很服她的管教,似乎他们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给家中,给父母姐姐添麻烦。 全家人,似乎都向心一致,在奔向团聚。 那是张灵悦最能体会何为家庭,家庭的力量又是什么的时光。 她最开始生出要改变社恐个性的想法,也是在那个时候。 是想让家庭变得更好,这个动力在催动着她作出改变。 那是她上辈子一直都在怀恋的时光。 老实说,上辈子,她暑假里不愿去兴市,除了想体会独居的生活,心中还有着抗拒和害怕的想法。 她害怕,全家一去兴市,去和父亲团聚,她多年来的期盼就将落空,永远不可能实现了,所以抗拒去兴市。 她毕竟已经长大,已经从父母讨论兴市时那种向往的语气中,隐隐察觉到,最终将会发生什么。 预感到,她所期盼的、回到往昔的快乐时光,终将永远成为空想。 这不是张灵悦想要的。 在上辈子,她不想要,却又无力去改变,只能接受。 这辈子不一样了,她有了改变的机会。 张灵悦想要回到旧日的美好时光,想要回昔日温馨有爱的家庭。 想实现上辈子没能实现的愿望一一 一家人团结一心,生活在一起。 上辈子后来那个东奔西走,四散天涯,人心离散,氛围清冷的家庭,张灵悦再也不想要了。 “妈!”张灵悦握住母亲的手,说道:“不是非得去罗马,才能不做牛马,只要我们明白自己的处境,有不做牛马的觉悟,那我们在哪,那就是罗马。” 刘婵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水门圩……”话出口,她觉得这个称呼太土,跟后面的话不相匹配,连忙改口:“不,水门镇,怎么会是罗马?” 这个么…… 张灵悦招手叫来在藠头地里拔草的弟妹们。 “灵音,立孝立严,你们在兴市的时候,除了邱叔叔家的佳蕙和你们玩之外,别的孩子和你们玩吗?” 姐弟仨对看一眼,齐齐摇头。 果不其然,她上辈子去的时候就是如此。 “沈经理的外甥,背地里一直骂我和立严是乡下佬!”张立孝攥起了小拳头,气愤道:“明明他也是乡下的,且比我们长得黑,就像个黑炭篓!” 沈经理,是和邱志刚一起开公司的合伙人,后来就是因为他要和邱志刚拆伙,邱志刚也觉得钱赚够了,不想再辛苦工作,便解散了公司,张成林就失业了。 沈经理也是兴市本地人,合伙做生意,他也不可能完全信任邱志刚,邱志刚请了战友张成林来看守仓库,他便请了妹夫来看守仓库。 暑假里,张成林带了子女到兴市去,他妹夫也把儿子带到兴市过暑假。 他妹夫的家,在兴市郊区小镇的农村,是一片河道冲积出来的,小平原一样的平坦地区,农民在上面劳作,从早晒到晚,皮肤黑得油光发亮,所以张立孝才说沈经理的外甥是黑炭篓。 而松岗村是丘陵多山地带,农民们劳作的时候,一天之中总有山的阴影遮挡着,不是整天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大家的肤色普遍不黑。 他们姐弟,又因为遗传的原因,别说晒黑,晒黄都不会,张立孝从小被人夸长得白,哪能服气一个正宗黑得像乡下佬的孩子骂他是乡下佬? 事情虽已过去一个月了,他回想起来仍然很生气。 “长得白,也被骂外地佬。”张立严补充。 是的,在兴市,区分本地和外地人有一个很显着的特征,那就是外地人普遍长得比本地人白,在街上,只要看到长得皮肤雪白,腮颊白里透红的人,拉住一问,十有八九是外地人。 “嗯嗯!就因为这个,在城门街的书店,店员和城里的孩子们,也常给脸色我们看。”张灵音也嘟起了嘴,“有一次,我看一对精品发卡很漂亮,觉得我和姐别起来一定很好看,刚拿起来看了一下,旁边一个女孩子就嘲笑了一声,店员也立刻从我手里抢了过去,说什么\\u0027外地妹!买不起不要乱摸\\u0027!气死我了!” “二姐!我们现在有钱了,我们去买回来吧!”张立孝拉住张灵音怂恿。 他那闪闪发亮,在计划着什么的眼神,一看就让人读懂,他要去打脸讨回受的恶气。 当然,他要打脸讨回受的恶气的重点对象肯定是沈经理的外甥。 “才不要!”张灵音扭他的小鼻子,“瞧不起我们的人,我为什么要给钱她们挣?再说了,后面我们天天去,她肯定早被气歪了鼻子。喏,就像你现在这样一一” 说着,她将张立孝的小鼻子往旁边一撇,扮了个鬼脸跑开。 张立孝追上去:“站住!你的鼻子才歪!我要扭歪你的鼻子!” 第71章 罗马 “妈,你听明白了吧?”张灵悦看着两人跑远,说道:“我们就是去了兴市读书,也会被人瞧不起,人家会带着岐视的眼光看我们,排挤我们。佳蕙是家教好,自身心地也好,所以对我们没有偏见,可又有多少孩子像佳蕙一样呢?” “应该也不少吧……”刘婵有点不死心。 孩子们被人瞧不起,她也心痛,也气愤,可是被瞧不起,是在哪都会发生的事,他们出身不足,又能力不够,无法为子女竖起完全隔绝的屏障。 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创造一个机会,让他们在此基础上去努力,将来可以摆脱被人瞧不起的命运。 刘婵道:“城市里读书人多,只要家中大人有文化,应该都不会教歪孩子的。” 张灵悦摇头,她的妈妈太善良,还没被社会毒打,不,就算后来遭受了毒打,她也没能看穿这个社会的本质。 因为她太善良,所以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总是先抱着善意,思考问题,也从善意出发。 张灵悦自认自己不善良,她从小就能轻易看到人的恶,生存的恶,她一直社恐,没能完全改变,想要逃避这个社会,就是这个原因。 别人家的孩子三观不正,她妈妈就认为是对方父母读书少,不明白道理,所以没能教好孩子。 而不会去想,也不会像张灵悦一样看到,人家就是读了很多书,还是会那样教育孩子,因为那是人家群体的生存之道。 中产家庭,卷生卷死,誓要把娃儿鸡成孤狼雄鹰,好打败别人,突围胜出,进一步巩固阶级,谁有那个闲心去教育孩子善良,去体恤穷人? 毕竟竞争就是你胜我败,你死我活的事,孩子善良,就等于软弱,软弱就容易从竞争的赛道败落,这是鸡娃的父母绝对不能接受的事。 世人还有一个错误的观点,以为暴发户们底蕴不够,才目光短浅,如此行事,真正有底蕴的富贵人家都是大浪淘沙,得出了大智慧,贵养出了气度的。 有一句话叫“富长良心”,就是这一错误观点的体现。 张灵悦对此嗤之以鼻,人家从小生长在强手如林的环境里,看到的格局是宏大,所处的层面也的确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到的,也的确有着一般人以及暴发户所没有的大智慧。 这种大智慧名为一一取舍。 取舍。 人人都有偏好心爱之物、之情,这是人之常情,但所谓的大智慧,就是要求人学会如何取舍,即使是自己心爱偏爱的东西,在该舍弃的时候就要舍弃,以换取别的利益更大的东西一一这就是所谓的拥有大智慧的人。 而能做到狠心舍弃心爱偏爱的东西的人,说他们有良心,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这岂非是最大的谬误? 张灵悦看到的是他们心冷硬如铁,维绝对理性论,跟良心这种感性论毫不沾边。 你要是哪天看到了他们有良心,不要怀疑,背后肯定还是冷冰冰的利益,那才是他们所想取得的东西。 张灵悦无意和母亲剖析这些,何必去打碎母亲的三观呢?让父母保持善良,对她来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相反,正是她所期盼的。 “妈妈,你和爸爸想把我们姐弟送去兴市读书,无非是期望我们能有好的读书环境,有好的老师教学,更希望我们像爸爸认识邱叔叔一样,结识家境好的同学,期望着这些同学们,将来能在人生路上提携我们一把,做我们的贵人,那我们就能少走很多弯路,有比你们更好的未来,过上更好的生活,对吧?” 是的,这正是刘婵的期望。 水门镇这边的人,拜神拜天拜公祷告时,会说:求保佑身体健康,出入平安,横财就手,出门遇贵人。 小老百姓们并非不懂人脉的重要性,搭上贵人,得到贵人赏识,一飞冲天,这是他们做梦都想得到的机遇。 不过,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将自己摆在了被动的位置上,等着贵人去赏识,去发现,去挑拣。 刘婵同样也是如此。 “如果妈妈所求的是这个,那没有必要去兴市,在水门圩就能办到。” 水门圩,怎么可能办得到? 刘婵怎么想,都不能明白,她觉得水门镇,完全没法跟兴市比,不,就是比兴市的一个街区都比不上。 张灵悦没急着解释,而是和她说了一遍洪婶婆婆办寿宴的前后经过,再问她:“妈妈,都说人走茶凉,就算是洪婶的公公,人家也未必给面子,洪婶婆婆一个普通妇女,就更不用说了,为何现管们还是去了呢?” “你不是说,他们上了报纸吗?” “是啊,是上了报纸。”张灵悦就是从报纸上看到的,“但他们为的,可不只有这一点,说到底,现在谁还很关心妇女权益?重视了,也只是锦上添朵小花,不重视,也无人问责。能让他们聚到一起的,还有更切实的好处,洪婶的大伯今年盘下了水门酒家,生意原本不好,这一回过后,大概率要变成那些人的饭堂了。” 刘婵皱起了眉,她是正直善良的小老百姓,天然对这种事感到不悦,不满道:“他们怎能这样?!” 张灵悦道:“也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双方都得好处的事罢了。别说他们了,我要跟妈说的是,民以食为天,我们做好了酸料吃食,就像洪婶大伯的水门酒家一样,自然就有人来了。” 刘婵这下是完全听明白了,趋利的本能,让她眼前一亮,心砰砰乱跳,但她到底不是利欲熏心之辈,很快就又想到其中的坏处,皱眉道:“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哪得填多少进去才够?那就是个无底洞!” “不过是别人吃肉我们喝汤。”张灵悦耸耸肩,“我们这样的人家,去哪里都是如此,都是牛马,区别是,在水门圩,我们努努力,还可以喝上汤,在兴市,恐怕再努力,也连兑了水的淡汤都喝不上。” 刘婵嗫嚅着嘴唇,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兴市毕竟太大了,他们混在其中,不说是一粒灰尘,也跟一粒沙子差不多,要达到理想中的目的,真的不容易,甚至根本就可能达不到。 而水门镇,抛开自家大女儿已做出一点名堂的酸料不提,光说这里是故乡熟土,就让人一想到这个地方,就心中安定,熟人社会的环境,也让人觉得做起事情来更有信心,跟外乡生地,想起来只会让人一片虚茫的兴市完全不同。 这一刻,刘婵的心又倒回了故乡,被张灵悦说服了。 既然所求在故乡就能实现,又何必非要离乡背井,去做那被人瞧不起的异乡人呢? 虽然寄希望于城市里有文化的人会更有教养,更文明,更有包容心,但兴市那么大,就算有这样的人,他们这样的人家又能够够得上吗? 要是够不上,子女们不就一直要生活在岐视和排挤之中了吗? 这样又算哪门子的为子女好? 子女们长期在那种环境下生活,不自卑到畏畏缩缩,不敢见人,都算好的了。 又何谈让他们活得像个人样? 之前是她想当然,太乐观,忽略了现实。 现实是,兴市不是他们的罗马,水门镇反而有可能是。 她和张成林可以在这个已经扎下了根的地方,奋斗事业,结识贵人,为儿女们的将来铺路。 让他们在故乡这片土地上,能挺着腰脊,活得开开心心,堂堂正正。 第72章 回来 清晨,又是一次离别。 登车之前,刘婵对张灵悦道:“我的工作,是通过你们邱婶婶的亲戚得到的,如今才工作两个月,三个月的试用期都没满,这就辞职走人不太好,好像人家介绍了一个没能力的人进厂似的,我打算做满三个月,正式转正后再辞职回家,这样有始有终,对人家也算有一个交待。但是,厂里的辞职规定,是要提前一个月提出,如此,我可能要两个多月后才能回来了。” 张灵悦点头,她明白刘婵的顾虑,这么做除了顾及卓雨霏亲戚的面子以外,也是留一条后路。 人生难测,万一酸料因为不可知、不可抗力的原因做不下去了,那边也没有交恶,再请人家帮忙介绍工作,人家也乐意帮忙。 这是老成持重,求稳求妥的谋生之道。 也可以说是弱民和弱国,都不得不掌握的生存之道,因为抗风险能力低,只能处处周全。 看来,母亲昨天好像被她画的饼给忽悠到,燃起来了,经过一夜,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回归了踏实的本性。 不过,她想了想,觉得酸料还是可以一试,所以还是决定辞职回来拼一把吧。 这就是她的母亲,果决,有向前的勇气,但不会急躁冒进。 “但是你爸,恐怕不能和我一起回来,你们邱叔叔那里,难开辞职这个口……” 这个张灵悦也明白,虽说地球不是离了谁就转不了,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没了张成林,邱志刚又不是没有其他值得信任的人帮他守仓库了。 可张灵悦明白自家爸爸,他真是个做事的好人才,要他去钻营开拓什么的,那指望不上他,但交给他的工作,他不会站在打工人的立场上,而是站在老板的立场上,去细心琢磨,做好、做精、做全,不计较个人得失,尽力将之做到极善完美。 邱志刚用她爸爸,真是用得很省心,很顺手,他当然有别的可以信任的人,但一对比,就会知道还是她爸爸用着性价比更高。 当初张成林想出去打工养家,像他这个年纪,又没掌握什么技术的男性,在外面想找到一份工作,是很困难的,这也是村子里为何多是妇女去打工的原因。 张成林当时找了很多人,人家都不愿带他外出去找工作。 后来是找到了邱志刚,请他帮忙介绍工作,恰好邱志刚和沈经理合伙想开公司,便把张成林叫到自家公司来看守仓库兼送货,给了他一份工作。 虽说,以张成林的为人,做起事来绝对对得起他领的薪水,邱志刚给了他工作和薪水,他也以出色的工作能力还了回去,似乎谁也没欠谁。 那自家有了更好的发展,开口提出要辞职,要回家发展自家的事业,似乎没什么不对。 如果邱志刚真当张成林是好战友,好兄弟,那就应该爽爽快快让他离开,为他有更好的前途而高兴。 世事,要真可以如此清楚计量就好了。 人性,要是真如此善良美好就好了。 邱志刚要真当张成林是好战友,好兄弟,就不会六年过去,张成林连个管仓库的头头都还没混上,还在事事都被沈经理的妹夫别苗头了。 张成林不过是他用着顺手的一个员工罢了,只是这个员工物超所值,为人品性又值得信任,所以他才以昔日名义,着意多笼络两分。 张成林提出辞职,他哪可能会高高兴兴,只会感觉自己被背叛了,因此生恼才是真的。 毕竟张成林在,能把交待的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又不会生出野心要求升职,一直乖乖地待在仓库,兢兢业业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又代替他,承受由沈经理和他之间的摩擦和龃龉,从而暗中生出,又不便对他这个合伙人撕破脸发泄,便通过妹夫打压张成林,和张成林别苗头,转嫁出去的怨气。 这就是人性。 张灵悦上辈子到了兴市没多久,就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父母会念着当初人家给了工作,又被邱志刚的行为迷惑,真认为自己是人家信任的、不可或缺的人,觉得就这么走了,让人家去哪找合适的人?不好意思给人家添麻烦。 换成别人,张灵悦会劝他们别共情老板,邱志刚是给了工作没错,但上辈子,张成林在他的药品仓库一待就是十几年,一直做着搬搬背背,扛扛抬抬的工作,期间没有任何的晋升空间,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发展,习得任何其他有用的技能,完全可以说得上一句,年华都被耽误在了这份工作里。 所以,没有必要对他多么感恩戴德。 但张灵悦了解自家父亲的为人,他从小做了孤儿,是靠着别人的善意接济活下来的,所以很是看重情义,这种两清的话,他是听不进去的。 他被伞遮过雨,心中就一直保留着那把伞。 “不要紧的,”张灵悦开解道,“妈你先回来,我们一起把酸料做起来,邱叔叔看到我们自己也在做生意,生意还越做越大,心中肯定也会明白爸爸留不下多久,自会另外去找合适的人顶替爸爸的工作的。” 刘婵一想也是,自家生意做起来了,张成林没什么理由自家生意不做,还去帮人打工,这一点以邱志刚的为人,不会想不到,而这一来一回,时间也足够让他找到合适的人,也不算对不起他了。 如此,最后一个顾虑也解决了,刘婵带着不舍和对未来的期盼,登上了长途客车。 这辆长途客车是路过兴市的,不用转车,缺点是可能在绕路兜客的时候,兜揽不到几个去兴市的乘客,半路会把这些乘客卖猪仔。 刘婵一路提着心,于晚上八点终于如愿到达了兴市市郊的环市路,又坐上了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到达了目的地,身心俱疲。 提着行李下公交车那一刻,刘婵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酸料生意必须做成功! 她真是受够旅途的不确定性,以及颠簸劳顿了! 那边厢,刘婵下去后如何兴奋地跟张成林说张灵悦的酸料生意和未来的计划不提,说回这边厢,相比刘婵的兴奋,张立孝心中就不是那么高兴了。 送走母亲,姐弟们回于婆家的路上,张立孝迫不及待地问张灵悦:“大姐,爸爸妈妈要回来了吗?” 昨天张灵悦和刘婵说话的声音不高,张立孝不是在自顾自地一边拔草玩乐,就是在和张灵音打闹,并不知道母亲和姐姐说了什么。 只在晚上的时候,听刘婵问他们兄弟俩:“妈妈回家来照顾你们好不好?” 张立孝以为她只是试探性地问一问,当然马上装乖儿子说好。 他还清楚地记得呢,下午刚进家门的时候,二姐撒娇恳求妈妈回来,妈妈都拒绝了。 那可是最受宠的二姐的恳求诶! 所以张立孝根本就不把刘婵的话当真。 可刘婵登车前和张灵悦的对话,他就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他当时就头皮一紧,想起昨日她们在菜园里好像嘀嘀咕咕了好一会,莫非就是那时候,大姐把妈妈说服了? 张立孝大感不妙,又不敢在刘婵面前说,刘婵一走,就连忙问起了张灵悦来。 “是呀。”张灵悦故意问他,“爸妈要回来照顾我们,我们一家人就要像从前说过的那样,终于要团聚在一起了,立孝高不高兴?” 张立孝不高兴,他一想到张成林严厉的脸,就心头发怵,希望他在外打工,永远不要回来。 但他不敢说呀,只能嗫嚅着,违心道:“高,高兴……” 第73章 清平县 张灵音点着他的脑门,戳穿他:“一看你就不高兴!” 张立孝挥开她的手,脸颊鼓了鼓,嘟囔道:“妈妈回来,我是高兴的……” “那爸爸要伤心了,”张灵悦逗他,“只有妈妈回来高兴。” “大姐~”张立孝抓住她的手,蹭了蹭脑袋,“我也想高兴的……可爸爸……不喜欢我,他也不会高兴的。” 张灵悦轻柔地撸了撸他的发,又安抚地摩挲他的头:“不会的啦,你是爸爸的孩子,他辛辛苦苦地工作,打几份工养我们,又怎会不喜欢你呢?” “可是一一”张立孝撅起了嘴,委屈地道:“爸爸总是骂我。” “也骂立严。”他补充道:“但骂我骂得最多。” “那是立孝以前还小,有时候不太懂事才挨骂,现在你长大了,懂事多了,爸爸回来一看,心中欣慰,就不会再骂你了。” “真的吗?”张立孝仰头问,眼底浓浓的期盼,让人看着心里发酸。 他当然也是期盼着能得到父亲的喜爱的,只是他好像动辄得绺,做什么都会挨骂,被嫌弃,被讨厌,他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也只有如鼠避猫,尽量避开父亲,少挨几回骂了。 张灵音叉腰得意道:“你要是不相信大姐说的话,那来求二姐怎么样?二姐教你怎样不被爸爸骂。” “你?”张立孝撇嘴。 算了吧,他又不傻,难道他没想过学二姐一样嘴巴甜,讨父亲欢心吗? 可是同样的事,二姐说以及做不会挨骂,他就被骂个狗血淋头。 这样的事可不止发生一次了,张立孝早就放弃学她的想法了。 “做什么做什么?”张灵音点他脑门,“那是什么表情嘛?要不然……”她眼珠一转,“你来讨好我呀,讨好我,爸爸骂你的时候,我就帮你,怎样?” “才不要!”张立孝对她扮鬼脸,他又不傻,无论讨好不讨好,父亲骂他骂得凶的时候,两个姐姐都会帮他的。 但是,就算两个姐姐再怎么帮他,父亲也是不会停止,不再骂他的。 小小的人,心里有些悲观,但他也知道,家中大人们决定的事情,他无从置喙。 张灵悦看在眼里,揽住两个弟弟,温声问:“你们觉得,大姐说的话不太对,对吧?爸爸好像不管你们是懂事还是不懂事,都在骂你们,是不是?” 张立孝看向张立严,见他抿了抿嘴,点了下头,他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点了点头。 又立刻忐忑地仰头看向张灵悦。 张灵悦对他一笑,摸摸他的头:“这个是爸爸的不对,大姐批评他。但是,爸爸这样子,并不是因为讨厌你们哦,只是因为他一直在外打工,回家的时间少,见到你们的时间也短,不了解你们是怎样的孩子,要是他一直在你们的身边,了解到你们其实都是很好的孩子,只是有些时候贪玩一些,调皮了一些,在有些事上年纪还小,不懂事理,会出错,但也会在认识错误后,改过自新,我想,爸爸如果知道了这些,就不会不管对错都骂你们了。” “你们看,像我和二姐,就是因为小时候爸爸一直在我们身边,知道我们是怎样的孩子,所以就很少骂我们,你们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灵悦前面说的,张立孝和张立严还懵懵懂懂,将信将疑,以他们的年纪,还不懂得多接触,多沟通,会增进了解,加强互信的道理,但张灵悦后面拿她和张灵音举的例子,很好地说服了他们。 毕竟他们虽然小,也困惑过,思考过,为什么两个姐姐就很少或几乎不挨骂,只有他们,不管对错,都会被骂呢? 今天听张灵悦这么一说,他们恍然大悟,感觉找到了答案,齐齐点头。 “那我不怕爸爸回来了!”张立孝宣布,一蹦一跳,明显可见的开心,雀跃期待。 张灵悦欣慰一笑,感觉肩头一重,是张灵音将头倚在了她的肩上,对她甜甜一笑,抱紧了她的胳膊。 张灵悦也回以一笑,将头挨近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脑袋,开心宣布:“好啦,现在我们回去,把青瓜条做好,就坐车去清平县!” 清平县。 是一个有着一千多年建城史的县城,很有历史厚重感,不仅近代是风云人物辈出的地方,历史上,也一直作为地方首治,军镇首府,有历史上着名的文人墨客来打过卡,写过诗,大名鼎鼎的清官来任过职,还出过历史上威名赫赫的神将,且据考古发现,早在史前时期,就有人类在这里生存活动。 如果张灵悦从小就出生在清平县,那作文要求写故乡或家乡的时候,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写“我的故乡,是一个山青水秀,物产丰富,人杰地灵的地方”。 但,再辉煌,俱往矣。 往事都已寂寂。 现在的清平县,就是一个交通便利,经济不错,山水秀美的普通小县城。 二十年后,张灵悦初次遇到梁明生的古城建筑,那是十年后,在任的现管大力发展旅游经济,划地新修建的,不是真的古城,甚至都不是建在遗址上。 现在这个时候,博物馆还是一片荒地,梁明生后来站的花树,现在都还没植下呢。 张灵悦带着弟妹,在县城有名的旅游景点,和风云人物曾经住过的居所,以及城中的历史事件发生地,循着当时梁明生带着学生游逛的路径走了一遍,套用他的讲解和自己的见解,一路走,一路给弟妹做着讲解,引导他们去留意被他们忽略的点,回答他们的问题。 逛了一圈,带他们去嗦过粉,又去了城中如今生意就很火爆的酸料摊买了各式酸料,一边吃,一边沿着有百多年历史的青砖古建筑商业街,穿过清平县最大的东市场,去往批发街。 期间,路过上辈子张立孝和张立严待了九年的寄宿学校路口。 第74章 曾经 张灵悦不由站住脚。 曾经,她多少次往返这里啊。 第一次来,是跟着父亲一起,送两个弟弟来学校,走的时候,两个被留下的弟弟哭了,张立孝哭得撕心裂肺,张灵悦走出很远,坐上返回的车,车开出老远,还觉得能听到他的哭声,处在人群中,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小声抽啜伤心的她,第一次领会到,何为肝肠寸断。 再来,就是第二个星期的周末,其实第一个周末她就想来的,可是走的时候,学校老师特别叮嘱过,第一个星期,孩子们刚适应学校的生活,最好不要来接孩子们出去,不然就前功尽弃了,最好第二个星期,等他们已经有些习惯了学校生活再来。 但其实,张灵悦觉得,一个星期和两个星期,对自家弟弟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一大早就坐车去接回兴高采烈,迫不及待的弟弟,送回去的时候,弟弟们仍然哭了,且这一回,因为他们惧怕的父亲不在,两个弟弟都抱着她不愿放手,最后是被生活老师掰开他们的手,硬撕下来,把挣扎不休的他们扯开抱走的…… 张灵悦摇了摇头,不愿再回忆那惨烈犹如生离死别的场景,但后面的那些记忆,不断上演的分离,却还是一股脑地涌进了脑海。 “大姐,”张立孝疑惑地拉住她的手晃了晃,“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你们是想去寄宿学校吧?”边上摆摊卖菜的一个老阿婆搭话,絮絮囔囔:“好大的学校,好多人去……嗯!这两个小阿弟,年纪正合适一一” “我们不去!”张立孝气冲冲地朝她嚷,吓了那老阿婆一跳,跟着用力扯住张灵悦往前走:“大姐!我们走!不去寄宿学校!” 张灵悦回过神来,忙快走两步,稳住了身形,也稳住张立孝不安的心。 “慢点。”张灵悦安抚道,“没有人要去寄宿学校,大姐不会再…让你们去的,别担心。” “你傻啊!”张灵音点戳他的脑门,“你都在镇小上学多久了?下个月说不定就要期中考试了,谁还送你去寄宿学校?” “真的吗?”张立孝高兴起来,想起什么又低落下去,“可是大姐不是说过,先在镇小读半年书,要是不行再送去寄宿学校的吗?” “那大姐还说了爸妈要回来照顾我们,你怎么就忘了?爸妈在家,有人照看你们,还用去寄宿学校上学吗?” 张灵音戳着他的脑袋瓜,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这小脑袋里面一天天装的什么呀!” 张灵悦捉住她的手指,笑着打圆场:“好啦,立孝就是一时着急,就忘了嘛。” “就是!”张立孝朝张灵音扮鬼脸,看到一家批发店外挂着贴纸,顿时欢呼一声,朝贴纸跑过去。 张灵音气笑不得,摇了摇头。 张灵悦看着他们,也摇了摇头。 说起来,她们家姐弟四人,其实张灵音的性格和张立孝比较相近,两人都爱玩闹,性子跳脱,但张立孝那是憨跳脱,张灵音是敏锐跳脱一一不对,这么说起来…… 张灵悦仔细回想了一下,张灵音好像集合了她们姐弟三人的个性,她有张立孝的爱闹爱娇和跳脱,底子里又有张立严的沉稳敏锐,虽然听起来矛盾,但她的确还有着跟张灵悦一样好静的性格,同时,她又有着她自己独有的凌厉张扬。 仔细想想,她应该算是内心恃才傲物,睥睨着世界的那种高智商人类吧。 虽然她的情商也很高,掩盖了这一点,但有时难免会外露。 从前张灵悦没有怀疑过她藏拙,也就没有发觉,现在知道了她藏拙,再看她就不一样了。 比如她嘴巴很甜,能说会道,又开朗大方,上辈子张灵悦没能进化成社杂的时候,对外交际或交涉的事,从来都是张灵音去做的,但张灵悦重生回来,这些事可以自己出面以后,张灵音就很少说话了。 之前张灵悦还以为她是碍于家教,家中有老大出马,她是小的,对外的场合,尽礼貌之后,非必要不出声。 现在想想,说不定她是乐得清闲,觉得终于松了口气,不用再和愚蠢无知的人类打交道了。 而她的姐弟们嘛,虽然应该不算在她愚蠢无知的人类那一挂里,跟她比想必还是差了很多,内心里,说不定她一直很寂寞,所以常常逗两个弟弟玩。 张灵悦想到,有时她说不定是在装傻,来配合姐弟们的智商,以换取姐弟情谊,对她不由顿生怜爱,抬手揽过她,亲了亲她的额角。 张灵音一愣,抬手捂着额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很快又甜甜地笑了,笑得大大的眼睛都弯成了细细的月牙,紧紧泥在张灵悦身上,浑身冒着幸福的泡泡。 张灵悦亲她是不假思索,随心而行,但亲了也不觉得别扭后悔,只觉得自然而然,见她高兴,心中还特别欣慰。 批发街很长,日用器皿之类的在街头转过去的短街上,张灵悦每家都进去问过价,货比三家,最终定下了质量和价钱都合适的一家,买了一批玻璃瓶罐,约定送货上门。 店家见她们四个孩子进来,还以为只是来随便问问的,直到张灵悦掏出了定金,才终于相信她真的是来买东西的,也幸得她性格好,陪着几个孩子问货说价,也没有出言不逊。 张灵悦决定再观察观察,要是她为人确实不错,做生意也实在的话,以后就从她家拿货了。 写好货单,确认清楚地址,相互留下电话号码,离开批发行,今天的正事就算办完了。 本来这个时候可以回去了,但难得出来,张灵悦又等到了太阳西落,长长的,繁华热闹的夜市街摆起来,领着弟妹喝了汤,吃了粉,嗦过螺,啃过鸡脚鸭脚,又买了炸芋片,薯片,酸料等小吃,逛了一圈街,这才坐上最晚运行的市客巴,回到水门镇。 从县城回到水门镇,现在的路还是旧路,坐车要近两个钟,她们到的时候,已经九点,水门镇的街上安静一片,宵夜摊还要过一两年才慢慢出现,盛行起来。 第75章 清平县酸料 于婆往常这个时间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今天还在看电视等着他们,张灵悦去之前就告诉她要晚归,傍晚又打了电话回来,确定要晚归,让她不用担心。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虽然知道张灵悦很有主见,张灵音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可到底是两个半大孩子带着两个小孩子去县城里,于婆还是担心她们会吃亏。 人回来了,这才放下了心。 姐弟把打包给于婆的小吃拿出来。 有酸料有炸芋片薯片,有炒螺还有盐焗鸡皮鸡心,还有一碗汤。 汤还要重新热过。 被人惦念的感觉无疑很好,于婆满脸的笑容都没停下来过。 “哎哟!买了这么多,把县城都搬回来了……” “花了很多钱吧,我一个老婆子哪吃得了这么多?你们坐了一路车,又饿了吧,你们吃你们吃……” “多得你们想着我,但以后不用给我带东西了,多麻烦你们……” “于阿婆,你吃一个嘛,这个鸡心可香了!鸡皮也可脆了!”张立孝咽着口水,把鸡皮串和鸡心串推到于婆面前,强烈推荐。 “好好!”于婆拿起作势假咬了一下,递回给他:“你吃吧,阿婆吃过了。” 张立孝又不傻,且会数数,四个鸡心递过去,回来还是四个,哪吃了? 张立孝指出了这一点,尽管很想吃,还是后退躲开了。 于婆哎哎两声,讪笑道:“立孝都会数数了。” “于阿婆你就吃吧,”张灵音把带回来的东西全堆放到桌上打开,“那是给你买的,这里还有呢,少不了他们的。” 盐焗小吃咸香鲜美,一吃就让人难以忘怀,水门镇又没有,只吃一回怎么够? 张灵悦给于婆打包的时候,给自家姐弟也多打包了一份。 张灵音说着,拿出了鸡心鸡皮,分给两个弟弟,自己也拿了一串,又拿一串给在热汤的张灵悦,美美地吃起来。 见他们诚心诚意要请她吃东西,于婆虽然觉得吃小辈的零嘴不好意思,也不好再推辞,讪讪道:“那我就厚着脸皮吃孩子的零嘴了。” 说罢,承了他们的情,把盐焗鸡心咬进了口中。 盐焗本来就香,鸡又鲜美,吃着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就是吃过后,有点咸,让人想喝水。 汤在锅里热着,张灵悦走过来道:“感到咸就吃点酸料吧,这是清平县的酸料,和我们水门镇的口味不太一样,于阿婆你尝尝。不过你腿脚不好,吃酸湿的会加重湿气,你试个味就好,汤快热好了,等下喝汤。” 于阿婆这辈子都没去过清平县,也没吃过清平县的酸料,不知道口味上跟水门镇的有何不同,只看到形状是切厚块或小薄块的,跟水门镇切大片薄块的不一样。 心下还在想:果然就是几个孩子,自家都有酸料,还要去清平县花钱买,真是孩子心性,贪图个新鲜。 现在听张灵悦一说,才明白是出于这么个原因买的酸料。 不过,尽管话是她说的,于婆还是感到不服气,她不认为清平县的酸料能优于水门镇的。 “我来尝尝。”于婆说着,拿起竹签扦了一块酸萝卜。 入口,酸味比水门镇的要淡,没有水门镇的新鲜爽脆,但又是酸的,口感不脆也不绵,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说介于脆与不脆,在软到绵的那个区间。 吃起来,倒是不难吃,因为是酸料,但没有给人什么惊艳的感觉,只能说,吃着像是在吃酸料。 让于婆这个嗜酸求脆的正宗水门镇人来评的话,不是她向着水门镇说话,而是感觉清平县的酸料,当真没什么特色。 于婆摇头,嫌弃道:“都不脆的,县里的人就吃这种酸料?” “那你试试这个,还有这个。”张灵悦拿竹签扦了一块番石榴果肉,还有一块不当季的青芒果。 “芒果好好吃的!于阿婆你快试试!”张立孝眼睛闪亮,热切推荐:“你一定会觉得,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酸料!” 张灵悦笑着把青芒果递给于婆:“的确很好吃,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于阿婆你试试。” 于婆从没吃过这么古怪的酸料,芒果她知道,见到有人种过,知道是一种水果,但不知道还能拿来做酸料。 虽说每年的李子上市,酸料摊也会拿来做酸料,但总觉得是不一样的。 于婆将信将疑地吃了芒果。 好脆!是那种毫不费力,咬合间应声分离的酥脆! 这是于婆的第一个感受,这种脆,虽不及往常酸料的那种钝脆让人着迷,但也是水门镇人没法抗拒的,另一种无法抗拒的是酸,这种酸不是往常用酸醋腌出来的酸,而是青芒果自带的果酸,是自然的,天然的,不带人工调料的清爽味道。 芒果块不大,于婆很快就吃完了,最后简直不舍得咽下。 张灵悦把番石榴块递上:“再试试这个,是酸甜味的。” 于婆其实还想吃青芒果,不,她想的是把青芒果全吃完! 但想到自己的脚,还是忍住了。 好容易梁明生给她配了草药,洗着感觉有点起色,她可不想功亏一篑。 遗憾地接过番石榴,看了看,这个时候,番石榴还是新品种的水果,水门镇是没有的,于婆认不出是什么,只是闻着气味,问道:“是番稔吗?” 番稔跟番石榴很像,从外形到味道都像,但比番石榴小,没成熟的果肉很坚硬,熟了之后又变得很软,跟番石榴甜脆疏松的口感不一样。 张立孝抢先答:“不是番稔!比番稔好吃多了!又甜又脆!于阿婆你快吃吃看!” 之前听张灵悦说番石榴是甜酸口味的,于婆已经不抱期待了,对水门镇人来说,酸就是酸,甜就是甜,酸料加糖,简直是异端! 现在张立孝又强调这是甜的,于婆已完全不想吃了,念着这是张家姐弟的一片好意,又被他们姐弟那么期待地注视着,还是放进了口中。 可是……呀!好脆!好甜!又恰到好处地酸! 这酸有本身的果酸,也有很明显的,能吃出来的醋酸,酸与甜完美融合,酸度和甜度的比例恰到好处,还有酸甜味也夺不走的清爽果汁和清香果香味,一起在口腔中交织出令人惊艳难忘的味觉感受。 依依不舍地将酸番石榴块咽下,于婆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从前,她生活在村子里,家中开代销店,后又嫁到了圩上,虽说从小也没有真的物资富足,物质上得到满足过,但可能因为常见,所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欠缺的。 所以,她对去县里没什么期待,不去好像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觉得那里无非就是比水门镇大一点的地方罢了。 可吃了这两种从没见过,没吃过的酸料后,于婆觉得自己错了,清平县,也许真的是她见所未见,想象不到的好地方! 难怪张家姐弟去了舍不得回来! 她在等的时候还忍不住嘀咕过,县城就是更大的圩镇罢了,有什么好玩的要玩到这么晚不回家? 现在她似乎能理解了,那里应该是完全不同于水门镇的花花世界吧! 看这完全不同水门镇的酸料,看这水门镇从未曾见过的盐焗小吃! 喝过强筋健脾袪湿,浓香鲜美的土黄芪骨头汤,于婆睡前,忍不住对那从未去过的清平县生出了想象和向往。 这,不知该说是食物的魔力,还是吃货国人的吃货基因在作崇呢。 第76章 脆嫩青瓜条 又是新的一天到来,吃货国的人民涌向了小食店。 霞嫂向他们推荐新推出的青瓜条,食客一试吃,当即被折服了。 如果说萝卜条吃起来,像吃到生萝卜一样的生脆,那青瓜条的特点就是脆嫩,像吃着嫩生生的黄瓜,又比黄瓜更脆,这让水门镇人如何不爱。 此刻,青瓜黄瓜的正统之争,在美味面前,都不再是问题。 甚至,有人心下还觉得奇怪:以前到底为什么抵制青瓜来着?这东西吃起来分明和黄瓜一个味,完全可以在没有黄瓜的时节做黄瓜的替代品呀。 食客被美食所迷,一时忘了他们抵制青瓜的初心,张灵悦却是明白的。 这年头,反季节的大棚蔬菜被妖魔化,口感又远远比不上按季节在地里长的各种瓜果时蔬,而青瓜正是反季节蔬菜让人不安和不喜这两项的集中体现。 青瓜,有着黄瓜的口感,外皮上却只有幼嫩时的褶子和身上的刺和黄瓜相象,但颜色是深青的,体形也是细长的,这种半像半不像的,无疑是妖魔化大棚蔬菜的人最有力的佐证: 呐呐呐!你们要是不相信大棚种出来的东西都是畸形变种,吃了对人体不利的,看看这青瓜,有着黄瓜的味道,却不长黄瓜的形状和颜色,可不就是畸形的吗! 什么?你说胖黄瓜还表皮光滑,刺都没有,颜色也是青白条相间的,除了口味相似这一点,各方面看起来,比起青瓜来更不像黄瓜? 乱说什么呢!胖黄瓜明明跟黄瓜一个体型,一个口味,哪里不像黄瓜了? 而且啊,人家胖黄瓜,可是跟黄瓜同一个季节,顺应天时,自然生长的,跟大棚里长出来,吃着就像一泡水似的,瓜味寡淡的青瓜完全不一样。 当然,反季节的,不顺应天时的秋花生,秋豆角也有,但人家也是长在地里,且花生还是花生,豆角还是豆角,并没有变异成像青瓜那种,半像半不像的东西啊。 将青瓜切成条,加香油酱醋腌制,掩去瓜味不及黄瓜香浓的缺点,每一根都带皮,增加了脆度,又突出这个水门镇人嗜爱的优点,也难怪水门镇人吃着会忘了初心,觉得之前的抵制毫无道理了。 再者,脆爽的萝卜条吃着也有一段时间了,再美味也让人感到有点吃够吃烦了,这时候新出来一款口味相似,口感更优的新品青瓜条来换换口味,怎不让人心喜? 此外,张灵悦还建议霞嫂可以把脆爽萝卜条和脆嫩青瓜条一起混搭着卖,当然,因为萝卜便宜,青瓜价高,混搭的比例就要萝卜多青瓜少,这样才有赚头一一不过,虽然比例上已经压缩了青瓜,但比起单卖脆爽萝卜条的价格还是要高出一毛钱。 这种混搭的方式也受到了欢迎,特别是想换买青瓜条又担心吃不惯的人,或者不愿多花两毛钱买脆嫩青瓜条的人,都可以选择混搭来试试味,尝尝鲜。 眼看进的脆嫩青瓜条被一扫而空,霞嫂心里乐开了花,今天不是圩日,单平日里的熟客就销出了这么多,赶上圩日,来吃的食客增多,那卖得更多,赚的也就更多了! 张灵悦也高兴,在霞嫂这里帮忙着推销,忙过早市后,带上样品,又去了另外那些进了萝卜条的小食店去推销,那些人进了脆爽萝卜条,卖得不错,虽然青瓜条进货价要比萝卜条高,但他们都是识货之人,试吃过青瓜条之后,立马就知道,凭着青瓜条这脆嫩的口感,绝对会有食客买单的。 当下就同意了进货。 就连张成海都没有再磨叽,这次也很爽快地同意了进货,只是在价格上,还是想要压一压。 张灵悦防着他这一手呢,开价就抬高了,等他还价,就假装着犹豫,最后在张成海画饼,说卖得好会提高进货量,以量压价之下,才同意了他还的,跟霞嫂家持平的价格。 卖脆爽萝卜条给张成海的时候,张立孝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家姐弟又受了张成海的蔑视轻慢,嚷嚷着不要卖给他,不给他赚钱的机会。 被张灵音一记敲在头上,教育他:傻瓜!正因如此,才要卖给他,挣他的钱! 这话深得张灵悦的心,本来不管是前世,还是重生了,张灵悦对张成海都没意见,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人家在心里一直瞧不起她家。 上辈子,估计是他没逮到机会,这辈子一逮到机会就在她家面前抖起来了,抖了之后,才想到他们家今非往昔,又怕他们家日后起来后,会被报复,就更用力踩他们,想着趁他们年幼无知,先用长辈的身份压着他们,唬住他们。 对这种人,又是不能撕破脸皮的族亲,张灵悦觉得再没有比让他金钱出血更好的教训了。 就算日后事破,张成海知道他在进货价上被忽悠了,哪又怎样? 张灵悦还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呢。 他要敢回村里说她不照顾族亲,坑族亲,那张灵悦就把他不肯照顾子侄,不让弟弟们在他家吃饭,夜黑人静,还不顾子侄安全,把她们姐弟叫到他家去,还有他踩贬曾帮过他的兄长张成林的事说出去,看谁在村中没脸见人。 这种欺软怕硬,腰包有俩钱就抖起来的人,张灵悦相信,他踩贬过的,绝对不止是他们一家,村中往日一定也有被他踩贬过,只是敢怒不敢言的人,但不敢言,不代表心中没怨言,有了人带头,还怕他们不出声附和吗? 到时候,一顶有钱就看不起族亲,欺压族中弱小的帽子扣下来,就够张成海受的了。 至于张成海指控的她不照顾族亲,坑族亲,很快张灵悦就会让他绝望地知道,她只会坑他,不照顾他而已! 当然,这只是对事情进展做的打算而已,实际上是到不了那一步的。 日后事发,他要是上门质问,张灵悦只需无辜地道一句:你进货量少,只能是这个价,我总不能做亏本买卖不是?就能堵住他的嘴了。 亲戚之间的伤害是相互的,张灵悦家不能和他撕破脸皮,张成海难道就敢和张灵悦家撕破脸皮了? 这闷亏,他不吃也得吃。 第77章 盐焗菜品 接下来的国庆假期,张灵悦很忙。 新出的青瓜条要去推销,酸刀豆也要推向市场,定的玻璃瓶到了,要清洗消毒,酸料还得做,家里的菜园也要照看,幸得有弟弟妹妹帮忙,田家父女来复诊,田凤娇又帮着分担了一部分工作,不然单靠张灵悦,就是一人分成八瓣用,也忙不过来。 这天,她去推销酸刀豆回来,如往常一般经过洪婶摊档前,见她满脸的不高兴,上前询问,听了好一出的家庭伦理大戏,张灵悦表面上认真听着,不时附和,心下却是大定,别过洪婶,扭头就去买了一堆需要用的东西回家。 一通忙碌,到了下午,成品在弟妹表姐以及玉姗的围观下出锅了,让围观者不由纷纷咽口水。 张立孝一边贪婪地大口吸着香气,一边惊叹:“大姐!你真的会做盐焗鸡呀!” 是的,张灵悦忙碌了几个小时做的,就是盐焗鸡,不,准确地说,她做的是不只是盐焗鸡,而是包括盐焗鸡在内的盐焗鸡、盐焗蛋、盐焗猪杂等盐焗系列菜品。 “当然是真的呀,怎么?”张灵悦逗他,“难道你之前一直认为大姐是在吹牛皮说大话吗?” “没有没有!”张立孝连忙否认,怎能承认他真的有那么想过呢,万一大姐生气,不给盐焗鸡他吃了怎么办? 可他还是感到奇怪:“大姐,你是从哪里学会做盐焗鸡的?” 要是以前就会,大姐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做过?要是新学的,为什么大姐才学就会做,一次就做成功了? 从张灵悦买做盐焗的材料回来说要做盐焗鸡开始,张立孝就好奇地在一旁围观了,其过程工艺可不少,以前大姐学做新的菜,还没有做盐焗鸡的工序多,都要做上几次才完全学会。 这次也太快了吧? 张灵悦敲着猪肝上的盐粒,在弟妹表姐和邻家小妹妹或好奇或困惑的目光中毫不慌神,眼也不眨地答:“从你们明生哥那里呀,我昨日在圩上见到他,跟他说了我们在县里吃到的盐焗小吃,他就告诉我该怎么做,说得很详细,所以大姐一学就会了。” 是这样啊,大家点头。 当然只能是这样了,难不成要说她上辈子做过很多次盐焗菜品,早熟得不能再熟了? 张灵悦将清干净盐粒的盐焗猪肝和盐焗蛋切开分给大家尝,田凤娇推辞着不要,她自觉已是大人,不好和弟弟妹妹们一样馋嘴,但张灵悦说人人有份,人人都要帮她尝一尝,给出反馈意见,她也就只好顺从吃了。 盐焗的猪肝,入口咸香味美,干香不柴,越嚼越香,是完全不同于往日大家吃到的猪肝的味道,一下子就征服了大家的味蕾。 田国建感叹:“这个做下酒菜好。” 时下午四点多,不是圩日,店中这个时候很少有食客来,霞嫂过来串门,恰好也在,和他们一道吃着盐焗猪肝,闻言点头:“确实,一碟花生米都能饮二两烧酒,有这个猪肝送酒,那些酒鬼们不得喝上一两斤。” 她话语中带着遗憾,这是张灵悦做出的又一道新菜式,可惜来她店中吃饭的食客们喝酒的不多,不然就可以进这道盐焗猪肝卖了。 张灵悦听得出她的遗憾,笑了笑没说什么,其实就算霞嫂店中食客全是无酒不欢的酒鬼,张灵悦也不打算把盐焗猪肝卖给她,她今天做的盐焗系菜品,不是打算售卖挣钱,而是要用来交换好处的。 这时候,梁明生来了。 他是来送竹笋的,只是往常除非周末,他一般不会在下午四点多送竹笋来,大家不禁感到意外,不由看看他,又看看墙上的挂钟,在心中默算着今天是周几。 今天是周三,国庆假期要到明天才结束。 梁明生看出他们的意外,自动解释道:“我今天去县城了,回来就到这个时间了。” 张立孝闻言,颇感惊讶,一会他自觉明白了什么,兴奋地蹦过去,拉着梁明生问:“明生哥,你也去县城啦?是昨日听大姐说了我们去县城玩的事,你就忍不住,也跑到县城去玩了对吧?怎么样?县里是不是很好玩?好吃的是不是很多?你都吃了什么,去哪玩了?” 梁明生听得一头雾水,他茫然望向张灵悦,奇怪昨日她怎么跟他说过去县里的事了? 他昨日、不,应该说他这些天都没见到她,怎么可能听她说她去过县里了? 正困惑想不通,就见张灵悦就对他飞快地?了?眼,梁明生一顿,所有的疑惑全都散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似乎是拿他做由头,对弟妹撒了谎,想必她撒谎定是有撒谎的必要吧,那就如她所愿,帮她把谎圆下去吧。 梁明生含糊地点头回应了张立孝的话,然后解释:“我这次去县城是去卖草药的,没有去玩,不过县城里好吃的好玩的的确比圩上多,县城里书店的书也比圩上丰富,还有很多圩上学不到的东西和知识。” 小孩子可不耐烦听学习,听梁明生只是去卖草药,没有去玩,张立孝有点扫兴,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自告奋勇道:“明生哥,那你下次再去县城也带上我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他这大包大揽的,大言不惭的口吻,逗笑了众人。 张灵音对他皱鼻子:“人家去县城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哪有好吃的好玩的会不知道?用得着你带?” 张立孝不服气,想要怼回去,张灵悦递给他装着盐焗猪肝和盐焗蛋的碟子:“拿着,请你明生哥吃。”又揉揉他的脑袋:“明生哥去县里不是去玩,是有事要忙的,你要是想去县里,等有空了,大姐再和你们一起去。” 可是,他想和明生哥一起去啊。 男人就应该跟男人一起玩,姐姐们是女人,老跟她们一起玩会被笑话的,平日跟玉姗一起,以及表姐在的时候接送他们上下学,就被同学们嘲笑了。 张立孝想说这些话,但现场有这么多大人,根据以往经验,他知道说了也是没有用的,孩子的话,大人通常都不会放在心上,只会被笑话或训斥。 尤其这番话中还要涉及玉姗和表姐,人家的妈和爸都在场,会觉得自家一番好意被当作了驴肝肺,一定会责骂他,并从此把他当坏孩子看待。 还是得私下说。 张立孝这么想着,忍住了要说的话,依言把碟子递上,请梁明生吃。 第78章 私心 见大家都在吃,梁明生便没推辞,夸了张立孝有礼貌,便接了过来。 不过他没忙着吃,而是想了一下,对张灵悦道:“我最近是很忙,不过到农忙假的时候,应该会有时间。” 农忙假春秋都有,一般放一个星期,让学生回家帮忙干农活,秋季的农忙假一般在期中考试之后,正值晚稻成熟之际。 梁明生家的田地被大伯家以代种的名义占了去,没田种,不需要割稻谷,张灵悦家父母外出打工,田也给村里人种了,到时候也不需要下田忙活。 但挖草药卖给他的学生们不一样,他们家中是有种田的,农忙假里他们要帮家里割稻谷,要挖草药也得等稻谷割完了才行。 届时,只需和他们约好时间来卖草药,他就不必一直守在家中,可以抽出时间来,带张家兄弟去县城里玩,顺便把接下来的日子收到的草药送到县城出脱。 张灵悦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张立孝先一蹦三尺高,欢呼万岁起来了。 梁明生忙提醒:“先问问姐姐们准不准许。” 张立孝就期待地轮流看两个姐姐:“大姐,二姐,我和立严可以跟明生哥去县城玩吗?” 张灵音问:“我说不可以,你们就不去吗?” 张立孝立刻装傻嘻笑不说话,多年姐弟,这点应对他还是有的,直接就看向张灵悦。 二姐同不同意不要紧,大姐如今才是绝对的权威,大姐同意了,二姐不同意也得同意。 张灵悦没什么理由不同意,到时候如果不忙的话,她还要一起去呢。 难得重回青春,难得认识少年时代的梁明生,当然是要抓住这大好的机会,和梁明生一起多多创造属于他们的,年少青春的美好记忆了。 梁明生此行主要目的是来送笋,同时看看于婆的治疗效果。 到今天,于婆用他给的药已有十天了,虽然开的药是半个月的,可这是梁明生第一次给人开药,就见过先例,又有文老师给把关,到底中间隔着他,不是文老师直接给于婆看的病,梁明生心里还是不太有把握。 正好要送笋,便问上一问,有什么不对,可及时作出调整。 “好多了,没之前那么痛了!”于婆高兴地答,“特别是洗的草药,很有效,每次熏洗完,就觉得腿脚特别舒松。” 草药熏洗后觉得腿脚舒松,并不说明就是用对了药,要知道,别说是腿脚有毛病,就是健康人的腿脚,累了单用热水泡一泡也会让人感觉一阵舒松,还得结合别的情况来印证,才能知道是否真的用对了药,起了效。 梁明生细致问了一轮,从雨天,到于婆一直住在一楼,用药前后的变化,又问到用药前后腿脚走路时的感觉差别,此外,除了外用熏洗的药,还有口服的药,服用之后,身体有没有改善等等。 于婆一一回答了,她是老寒腿,腿脚疼痛不便,活动受限是表症,要想治好,那得系统治疗,疗程也长,这话不只是梁明生说过,以前她看过的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要论起来,虽然两人都说过不一定能给她治断根,让腿恢复到从前,但相比起来,还是梁明生比那医生更上心,更细心。 不管是送药之前的问诊,还是现在,很多问题,于婆自己都没有留意过,毕竟她这日子过得苦,已习惯性地忽略自己,忽略身体有恙发出的讯号,更逞论那些小小的,不会给人造成很大的不便,但明确喻示了疾病进程的细微变化。 如今一番问答下来,她才切实意识到,身体比起之前,有了不少的改善,一时对治疗的信心大增,未来好像一下子充满了希望。 心情喜悦之下,于婆对梁明生是没口子的感激,千恩万谢谢个没完。 可把梁明生惭愧得,他没于婆说的那么好,也不值得她的感激,要知道,他之所以帮她,不是出于什么行医济世,为患者解除痛患的仁爱之心一一他还没这个本事。 他,是出于私心,才决定帮于婆的。 他的本心是,希望她腿脚好起来后,能像个正常大人,给一些瞧着这个只有老弱病残的家而生出恶念的人以震慑。 不说能让那些人全部都打消恶念,起码也能唬住一部分的人,再让另一些人起念作恶时要掂量掂量。 从小跟着父母在外坑蒙骗,和恶人们混在一起,梁明生早早已明白,这个世界不只有明面上的光明,还有着黑暗的一面,也知道,人心恶起来,能恶到什么地步。 而且他对于婆在圩上的处境,也不是一无所知,毕竟他挖的草药,除了卖给县里的药材行外,还会自卖,或卖给两个镇里的草药先生。 所谓的草药先生,包括了坐堂的和不坐堂的用草药医治病人的人,他们一般有独到的偏方和秘方,用药不拘泥,有些人相比于医书上记载的药材,对本地药材的使用更得心应手,因应他们的需求,梁明生会去挖、去找他们需要的药材卖给他们。 第一次见到张灵悦的那天,梁明生就是到水门镇给一个草药先生送药,这才遇到覃敏,进而遇到了张灵悦。 而常年在两个圩上行走,梁明生自然而然地,就听到了有关于婆的传言。 认识张灵悦之后,也连带认识了于婆,往日听过的传言就和本人对上了号。 本来这个家中人口的构成,就已容易引来恶人们的注意,再加上于婆本身自带的针对她的恶意,梁明生认为不能不防。 他帮不到张灵悦什么,只希望能在这方面给她帮上一点点忙了。 所以他才这么上心地帮于婆医脚。 哪怕他在医之一道上,连个皮毛都没学到,但因见过先例,又想着有文老师从旁帮忙掌方,也就鼓起了胆气。 但,这是不对的,就算他有跟于婆明确说了本人没有行医经验,只是见过先例,取得了于婆的同意,但不可否认,他这种行为,实在是太不把人的生命当一回事了。 为此,梁明生很是愧疚,同时很感激于婆肯信任他,用他给的药。 现在,听于婆说身体有所改善,证明药还是对症的,梁明生终于能把悬着的心放下一些,但对于婆的感谢,他还是没脸收下的。 局促羞愧地听着怎么阻止都阻止不住的于婆的夸赞和感激,终于等到张灵悦收拾妥当,梁明生立马就告辞,逃也似地推车和张灵悦一起出了门。 第79章 朋友 见梁明生一副逃出生天的模样,张灵悦不禁失笑,感到新奇。 她所熟悉的梁明生,是二十年后,除了面对她会害羞,会失措,面对他人,面对世间,已是个相当成熟稳重的成年男子。 是以,她还没有见过他对外人时,像如今这么腼腆的一面。 明明做了好事,被人夸一夸,却那么不好意思,羞窘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就算如他对于婆所说的,这是他第一次替人治病,该感谢的人是他,感谢于婆信任他。 但她又不是没听他说过从前的事,而据她重生回来见到他对他的观察,也印证了,他的确从小就不是轻诺之人了。 梁明生做人的准则就是,若对一件事完全没有把握,做不到的话,别说出手,连开口他都不会开口,更别说是给人治病,这种关系到人的性命之事了。 他完全可以大方接收下于婆的感激和夸赞的。 到底是还年少呀。 而成长和蜕变,是需要时间和经历的。 张灵悦如是想。 她不知道在此事上,梁明生所怀的私心,在她心中,只当他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怀善心,行善事的仁厚君子。 为于婆治脚,那不就是因为他看不得于婆受病痛之苦,而他又恰好懂得医治吗? 梁明生会主动提出帮于婆医脚,张灵悦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被张灵悦注视着,梁明生岂会不察觉,他转头,对上她新奇有趣,像打量着什么喜爱之物的目光,一怔,心砰地快跳了几下。 “怎、怎么了?”梁明生问,耳根发热,懊恼地咬住了不听使唤,打结巴的舌头。 “没怎么!”张灵悦无辜地眨了眨眼,轻快地答。 可她分明嘴角上翘,脸上的笑意像吃了蜜那么甜,任何人看到,都明白她的心底在开花。 梁明生看得有点移不开视线,心中想。 但看到她开心,便像被传染了般,脸上不自觉地,也跟着漾开了笑容。 不管有怎么还是没怎么,只要她是开心的就好,她开心了,他也便感到愉悦。 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愉悦心情中,一时无言。 所谓的此情可忆,当时惘然,就是如此。 有时候,有些事,不是意识不到,有时明明也心有所悟,但总觉得日子还长,时间还在,未来漫漫,没必要当下就非要追问个明白,破坏氛围。 过了书店,进入供销社后街段,这里有一道坡,坡度有些陡,但不长,就一两米长的样子,张灵悦把车前筐内的电饭煲内胆捧了出来,到了坡顶,又放了回去。 拍了拍车前筐,张灵悦道:“有这个方便多了。” 梁明生点头:“有些东西放这里不容易掉。” 又关心地看着她的手问:“你的手累了吧?我回去编个盖,以后再放电饭煲内胆,就可以用盖子压紧扣住,上坡也不怕会倾倒了。” 嗯? 张灵悦放下扬起的眉,笑了,电饭煲内胆里就装着一只鸡和一叶猪肝,一碗猪脚和几只蛋,坡长也不过一两米,累什么累? 恐怕是初见那天,她提木瓜那一次,给他留下了她力气小的印象吧。 而之后让他帮忙推竹种回家,又加深了这种印象。 也不想想,她要真那么弱不禁风,连抱电饭煲内胆走这一点路都累,那平时都是怎么去卖酸料的。 傻瓜! 不过,转头想想,就算梁明生知道她力气不小,如上辈子,他还是一样会关心她,因为他对她就是这么上心嘛。 看看,就放这么一回电饭煲内胆,他都想到了要编个盖子,以免日后再出现这种问题,她要再费力一一根本没有一一捧东西。 他就不想想,也许以后就不需要他再帮忙运东西了呢。 就一心想着帮她解决烦恼,随时待命。 张灵悦心情好到飞起,笑眯眯道:“有个盖子是更好。” 提议受到肯定,可以帮到她的忙,梁明生心里也很高兴。 但张灵悦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的好心情一顿。 她问:“你换了个车把龙头?” 是换了一个,之前想着只是送笋用一用,又要买二手的摩托车,也就没什么必要一定要把这部大轱辘修好,如今要收购草药,二手摩托车不买了,恰好有一辆烂到只剩下前半部的大轱辘,便买回来和这辆车对换了。 梁明生还没打算要告诉她收购草药的事,他想等这事做成了之后再告诉她。 猝然之间,话题触及到了这件事的边缘,心中不免紧张起来,心思急转,在拉锯着,想万一话题进行下去,推进到了收购草药的事,那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好。 举棋不定间,应答得就不提防和含糊:“是呀……朋友说……应该换一一” “嗯?”张灵悦和突然停住话头看过来,一副失言懊悔,心虚慌乱模样的他对望,怔了一怔,自以为了解了他心虚慌乱的原因,笑了。 若无其事道:“你朋友说应该要换一个车龙头呀,他说得对,我也觉得该换,不然总是让人不放心。” 梁明生心慌慌,硬着头皮,“嗯嗯”了两声,不敢多说,怕自己又一次失言,把话引向收购草药上去。 “不过,”张灵悦故作好奇,“你上次也说到了朋友,说大轱辘是一个朋友给你的,那个朋友跟这个建议你换车龙头的朋友是同一个人吗?怎么单车的事都和他有关?难道他家是修单车的,所以才能刚好找到现在不常见了的大轱辘车龙头建议你换?” 梁明生听得一愣一愣的,话题不在他预估之内,且思维跳跃的方向无法预料,他完全跟不上。 她是怎么从单车得出他朋友家是修单车这个结论来的? 哦,对了,她有说因为单车的事都和他有关,但是,这个论证过于薄弱了吧? 梁明生感到莫名,但张灵悦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尽管这问题,已一下子戳到了收购草药的核心。 “是同一个人,他……不是修单车的,他是……”梁明生小心地答:“是、只是他家刚好有,又知道,谁家有可以用的车龙头。” “这样啊……”张灵悦点点头,“听起来他很关心你,你们怎么认识的?是同一个村子,一起长大的么?” 关心? 梁明生摇了摇头:“算是吧。” 这个话题好回答,他放松了一些:“我们不是一个村子的,只是因一件事,偶然在路上认识的。” “哦?那他也是秀水圩的?是哪个村子的人呀?你们又是因为什么事认识的呢?是让你们彼此惺惺相惜的事,还是不打不相识?” 第80章 日常 梁明生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住了脚步,看着她,心中发闷:“你……”好像对那个人也太感兴趣了吧? 为什么要一直追问那家伙的事? “嗯?”张灵悦保持着一副八卦爱好者的模样,眼亮亮地、期待地看着他,无声催促。 “就,不打不相识吧。”梁明生闷闷道,又不太情愿地答:“是秀水圩的……云水村的。” “啊!”张灵悦想起什么似地轻呼了一声:“你说不打不相识,我想起来了,我有一天好像见到你和一个个子高高,二十出头的人在一起,当时我还以为是看花了眼,原来他是你朋友呀。” “嗯嗯!”张灵悦点头:“虽说他看起来样貌不善,不像个好人,但你既然说了不打不相识,又和他做了朋友,那想必他一定有你欣赏看重的地方。” 言毕,她安慰地冲梁明生一笑。 梁明生:…… 梁明生把冲到了嘴边的,想要否认的话,以及排着队在后面的,有关那家伙的不好的话咽了回去。 不行,不能说谎,那家伙是不好,可的确有他看重欣赏的地方,但是…… 但是他不想她也欣赏看重他。 感觉自己这想法实在没道理,奈何又丢不开。 为难了一阵,梁明生没办法,含糊地以点头回答了她的话后,果断地转移了话题:“你姨丈好些了吗?” 张灵悦:??? 怎么回事?少年!你的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吧?这都不算转弯了,这是直接飞车越到另一条车道上去,完全改道了啊。 也太突兀了吧。 她不是表明了不介意,不会看轻他的朋友了吗?为什么还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掉频接不上梁明生脑频道的张灵悦想不明白,但想想该说的已经说了,他既然不愿再说,那就算了。 毕竟她的梁老师还年少嘛,有些儿莫名其妙的、不成熟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此想着,张灵悦配合地转移了话题,答道:“听他说好了一些,身上比以前有力气一些了。” 那就好,梁明生心想,希望他能尽快恢复健康,于婆到底是老人,就算腿脚好起来,被人忌惮也是有限,但张家的这个姨丈不一样,他是壮年男子,要是身体康健,常在于婆家出入,又是张家姐弟的亲戚,那别人就不太敢欺负他们了。 梁明生这边在内心里计较着,那边,张灵悦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猝然转话题,接不上话,冷场了。 眼珠转了转,她伸手拿起挎着的,表姐田凤娇亲手做的,送给她的土布绣花包包,打开从中拿出三封信,戳了戳梁明生。 看着梁明生转头看来,视线落在信上,一下子无措住了,张灵悦暗戳戳偷笑。 梁老师,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有效转移话题吧。 “喏!明生哥,”张灵悦把信递过去:“这是这十天里我给你写的信。” “啊!这……”梁明生手足无措地接过信,心慌慌,底气不足地问:“平、平时也要写的吗?不等九月九吗?” 九月九?重阳节? 心思一转,张灵悦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上次我给你写信是在中秋,所以你就认为,信是要在农历的传统节日才写的?” 梁明生点头,解释道:“农历传统节日,比较有意思。” 平常的日子里,他的生活太无趣了,就只有上学,读书,挖卖草药,学些武术才艺什么的,这些日常太平淡,就连吃食都很普通,写了她也不会喜欢看,会觉得乏味无趣的吧。 “才不是呢!”张灵悦笑了,“平常的日子里,也是有很多很多趣事,可以写进信中告诉我的。” 平常,也有很多很多趣事吗? 梁明生想了想,想不出来他的平常有什么有趣的事。 不过,听她的意思,是期待着他给她写信的,这才十天,她就给他写了三封信,想到她上一封信的内容,画显微镜下观察到的植物细胞给他,画教室旁的花树给他,这三封信里,没准也是写了同样的日常给他,而这些日常里,包含着她对他的惦念。 梁明生心中顿时涌出惭愧,她在写这些信的时候,心里一定也在期待着他能给她写信,想收到他在日常中对她的记挂吧。 而他只死板板地一心想等到九月九,想着重阳节要祭祖拜山,可能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趣事,可以写在信中告诉她。 但其实回想往年,去拜山也只是跟着叔伯们一起去,趣事从来没有,每年的争执算计一大堆,往往到最后不欢而散倒是真的。 “我会尽快给你回信的。”梁明生握紧了信,带着歉意郑重保证。 平常无趣,那他就尽量把平常的日子过得有趣些,要像写作文一样,认真仔细观察身边的趣事,记下来写信告诉她,不让她觉得乏味。 张灵悦笑眯眯:“那我等着你的回信啦。” 到了洪婶的摊前,张灵悦捧出电饭锅内胆,和梁明生告别。 五点多了,洪婶正准备再等一会儿就收摊,见到她和梁明生走来,一眼看去,只见身穿洗得柔软泛白的蓝棕格纹土布绣花连衣裙,肩挎蓝色绣花缀流苏布包,亭亭如荷箭,初具少女风姿的漂亮少女,和青长裤,白衬衫,清瘦如竹,眉眼俊秀好看得不像话的少年联袂并立,如一幅美好的画,十分养眼。 模样虽看着还青涩稚嫩,也让人心底由衷地生出“啊!两人真是登对”的感叹来。 洪婶对捧着电饭锅内胆走近的张灵悦挤了挤眼,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问道:“灵悦,那是谁呀?” 张灵悦挑了挑眉,不客气回道:“洪婶,你还有闲情管这个呀?你大伯家的事解决了?” 洪婶一噎,看笑话的心思顿时没了,撇嘴:“解决个屁!老的两个不拿钱,他解决得了?” 张灵悦微微一笑:“要胜雄阿公阿婆出钱,也得洪婶你同意才行呀。” 洪婶叹了口气:“我不同意又如何?那始终是人家的儿子,就算我再闹,人家还能断得了关系去?” 这话语,就不是早上的“除非我死”那强硬口吻了。 看来经过这半天,想明白了不少,也权衡了不少事,打算妥协了。 “的确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可能断了关系?只会怪洪婶你搅家,虽说你的本心不是,你是为了这个家好,但怪你总好过怪亲生儿子不是?” “谁说不是呢,女人苦哪,嫁进去再久,再一心为这个家,到头来也还是外人,所以我也想通了,他们爱给钱就给吧,大不了以后酒楼倒闭了,全家喝西北风去。” 第81章 风波 “不至于、不至于。”张灵悦摆手,“不就是去隔壁圩的鸿运酒楼挖个厨师,虽说钱是一定要多花的,但也不至于全家要去吃西北风。” “你说得轻巧,这可不只是一笔钱的事,你忘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大伯他们现在请的厨师,可是我们家的亲戚,人家原本是专门包村宴做的,是我大伯见他菜做得好,成本控制又低,就死皮赖脸缠着人家来帮他干的,结果都还没干够一年,就想挖个人回来代替他,踢他走,这不大出血一番,事情都不能了,搞不好连亲戚都没得做!” 张灵悦点点头:“你说过,我也记得,但我想既然是亲戚,应该还是有商有量的,总不能狮子大开口,把你们家搞垮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呢?有时候亲戚才是最刻薄的。再说了,是我大伯死皮赖脸,不知说了多少好话,给了多少承诺和保证,才将人求来的,如今一年不够又反悔踢人家走。” “他这样翻覆,跟耍别人玩似的,人家会不生气?再说了,一年不够就炒了人家,这对人家的名声,是极大的损害,要换成我,得恨死了他。要报复他,搞垮他,也不是不可能。” “你说得也在理,手艺人最重的就是一个名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外人是不知道的,人家只看你做不到一年就被赶走,还是被自家亲戚赶走,心中难免会有猜测,想你一定是手艺不行,或人品不行,干了什么坏事,不然不会被赶走。” “就是这样!”洪婶恨恨道,“如此情况下,你想得出多少钱才能平息人家的怒火?我说全家要去吃西北风,那可不是开玩笑,那很可能是真的!” “但是吧……”张灵悦微耸耸肩:“你大伯不是说不换掉厨师不行,食客们嫌他是做村宴的,觉得他档次不高,吃他做的饭菜,就跟村里两脚泥浆的一样,因此又纷纷回鸿运酒楼去吃饭了吗?” “那一一”洪婶撇嘴:“那他可以把酒楼关了,本来就是他自己做生意不行,明知隔壁圩有鸿运酒楼,自己圩上又有桂香饭庄,原先的水门酒家就是被这两家给挤死的,圩上谁人不知?就是别的圩的人都知道,不然也不会那么久都没人来接手,偏他自以为聪明,跑去转过来,如今做不下去,还想拖全家下水。” 话虽都是抱怨,但跟早上的坚决反对的态度可不一样。 只是要她真的说同意,她也还下不了那个决心。 张灵悦又重复了一遍早上劝她的话,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嘛,我在报上看到了,他如今有贵人们帮衬,只要换掉厨师,水门酒家就能稳稳做下去了。而鸿运酒楼失了有名的厨师,少了贵人们的光顾,必然倒下去,届时,鸿运酒楼倒了,桂香饭庄又不能和水门酒家相争,水门酒家就一跃成为水门秀水两镇最大的酒楼了,还愁钱挣不回来吗?” 洪婶摇头,这段话她上午听的时候挺心动的,但下午她又想了想,事情没那么简单。 “挣回来,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把我本来就有的那份还回来,但亏了,可没人会还给我,风险要我自己承担。” “诶?洪婶你怎么这么说?怎么会没关系呢?就如胜雄阿婆说的,你大伯家又没有儿子,酒楼做起来了,将来不还是胜雄得了好处?胜雄得了好处,那就是你得了好处呀。” “我跟你说实话吧,灵悦,我也就指望着这点,要不然,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两个老的挖空家底去帮胜雄大伯。但是吧,这事吧,你还小,说别的不太合适,我就这么说吧,胜雄他大伯现在没有儿子,可不代表他酒楼做起来后不会再生儿子。” 很好,她就知道,像洪婶这种有利益会争先,但也不会完全被利益控制驱使的人,是不会一味盲目乐观,能够明白事情利害关系的。 所以她上午才没多做挑拨,只强调了她将得的好处,稍稍暗示了一下可能会有的坏处,洪婶就不负所望想明白了一一 主要也是,现实让她不能不明白。 “这倒也是。”张灵悦点点头。 “其实,”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洪婶你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听说过这种事的,只是,我不太好说出来,怕被人骂说挑拨你家的是非。” “嗨!”洪婶挥挥手,“你想多了,我家这事还要谁挑拨?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再说了,你就是说了,一个小阿妹的话,若是说得不对,我还能听不出来吗?又怎会受挑拨?” 大人啊,总是这么自负。 “洪婶说得是。”张灵悦笑眯眯附和,“但我年纪小,脸皮薄,难免就有这些顾虑嘛。” “不过啊,”张灵悦将话题拉回来,“上午我听了你家的事后,还真是有点担心,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一人对抗不了全家,我就想了想,想到了一个帮洪婶你的好办法。” “哦?帮我的好办法?”洪婶大大的意外了。 她能怎么帮她?帮她借钱给她大伯? “是啊。”张灵悦说着,把放在冰柜一端的电饭煲内胆端了过来,放到洪婶面前的桌子上,揭开盖子:“洪婶你看。” 洪婶伸头过去,被飘出来的咸鲜香气扑了一脸,口水顿时大量分泌。 “这是盐焗一一”洪婶冲口而出,又住了口,犹疑地看着锅内黄澄澄的盐焗鸡,用力抽动鼻子嗅着分辩:“这是,盐焗的、鸡吗?气味是盐焗的没错,可是盐焗的只有鸡腿鸡翅鸡爪鸡杂之类的,没有整鸡的……吧。” 她回想着,不太能肯定地看着张灵悦,寻求肯定。 “有的。”张灵悦道,“你说的那些,鸡腿鸡爪鸡翅鸡心之类的,是盐焗小吃,盐焗的整鸡,则是菜品,是佐餐送饭,宴宾待客的美味佳肴。” “喏!”张灵悦把装着鸡的盘子端起,露出下面的盐焗猪脚猪肝和鸡蛋,“还有这些,都是用盐焗方式做出来的菜品。” 洪婶惊讶:“连猪脚猪肝鸡蛋都可以做盐焗的吗?” “当然可以了。能做盐焗的还不止这些,还有水产的如虾蟹鱼螺,都一样可以做成盐焗风味的菜式,只是我们这边没有大的可以焗的虾蟹,今天又不是圩日,鱼螺又没有得卖,市场里就只有鸡和猪,我就买了这些做了。” 张灵悦边说着,边抽了两根洪婶摊档上的竹签,扦了一块猪脚递给洪婶:“你尝尝看。” 第82章 美味 洪婶的老公在县城教学,她本人又时不时要去进货,在县城里没少吃过盐焗小吃。 每一次吃,洪婶都会感叹,感叹世间怎么会有人能想得出、做得出这样的美味来,然后就是遗憾,遗憾如此美味的食物,为何只有县里有人会做?圩上怎么就没有一个人会做呢? 要是圩上有,她觉得她一天能吃他个几斤! 如今让她做梦都惦记的盐焗香气就在鼻端萦绕,新奇的盐焗菜式就在眼前,要忍住不吃,真的很难。 主要是,她也不太想忍,要知道她上次吃盐焗小吃还是……嗯,太香了,实在分不出心思去想上次是什么时候吃的了,反正是上一次。 总之,她感觉又馋了很久了,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吃一点解解馋。 横竖,按照张灵悦以往的行为,她都把盐焗菜品拿来了,就是要送她的,哪怕她不要扔掉,也断然不会再拿回去的。 思及此,洪婶不再犹豫,接过竹签,将盐焗的猪脚送入了口中。 唔~!好好吃!好香! 软糯q弹,肥而不腻,咸香鲜美,是跟以往吃过的煲烂蹄、煲莲藕花生不一样的,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的美味猪脚! 不用张灵悦劝说,洪婶吃完了猪脚,就立刻去夹了一片切好的盐焗猪肝吃起来。 她对其味道十分好奇,想知道跟爆炒的,煮汤的猪肝有什么不同。 果然是不同,大大的不同! 盐焗的猪肝,入口半点不腥,咬下去是干干香香的,不柴也不硬,猪肝中的细小颗粒沙沙的,被嚼碎后粉粉的,和唾液混合在一起后,释放出鲜美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 洪婶惊奇:“不是很咸呢,我以为会像腊肉那么咸的。” 咽下后,她得出和霞嫂一样的结论:“用这个做下酒菜,酒鬼们一定很喜欢。” “何止,送粥送饭,做宴席上的冷菜,都是绝佳的菜肴。” 洪婶点头,意犹未尽,看向张灵悦手上端着的整鸡,可恨没有分切,在这里吃不了。 于是她戳起剥了壳的鸡蛋,不能吃整鸡,那就吃鸡子。 鸡子也很美味,秒杀洪婶此前吃过的一切如水煮蛋、茶叶蛋、卤蛋、咸蛋、煎蛋、蒸蛋、炒蛋、煮汤蛋等等,所有的蛋。 怎么会有这么入味,这么香,但又完全不老的鸡蛋? 像茶叶蛋卤蛋,想要连蛋黄都好吃入味,基本都煮老了,吃蛋白就像在吃胶皮。 咸蛋不老,蛋黄有味,但又齁咸,不能多吃。 至于其他的水煮蛋煎蛋等,嫩是嫩,有味是有味,又不及盐焗蛋香。 总结,盐焗鸡蛋从口感到口味,都最完美,最美味好吃! 其实,盐焗风味的菜品,应该就没有不好吃的吧。 洪婶不禁感叹:“知道你做酸料好吃,没想到你做菜也做得这么好,还会做盐焗菜。” 最后一句话里,钦羡中带着妒忌。 “我看你也别做酸料了,做这个卖吧,你没去过县里,不知道县城里的盐焗小吃卖得有多好,一只鸡腿就卖三块钱,在圩上又是独门生意,肯定比满圩都有人卖的酸料要好卖得多。”洪婶边说,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刚才的美味。 “洪婶说笑了,”张灵悦微微笑着,说道,“圩上怎么跟县里比?县里有钱人多,就算是孩子,也多得是能买三块钱一个的鸡腿的人,反观圩上,有几家孩子敢这么做?拿买一只鸡腿的三块钱,去买最便宜的酸萝卜,全家兄弟姐妹分一分,吃不饱也能吃个满足了。” 洪婶想想也是,圩上大部分人家的孩子,要是一下子拿三块钱去买个鸡腿,吃独食,回家准得被棍棒伺候。 “是吧?在这圩上,想摆摊做个小生意,还是卖卖酸料得了。不过一一” 张灵悦停顿,直到确认洪婶全心神在集中听讲,以眼神催促她讲下去了,这才又接着道: “圩上的人,倒也不是全都吃不起盐焗菜,就好比说,咱们圩上最富的那一撮人……” 张灵悦住了口,笑盈盈地看着洪婶。 洪婶在她别有意味的笑容中,想起了什么,打了个激灵。 对了!刚才在端出盐焗菜之前,张灵悦说什么来着?她说要帮她的忙! 她当时还在想她要怎么帮她,是不是要借钱给她大伯? 原来不是! 她是想卖盐焗菜给水门酒家! 难怪刚才她说什么盐焗鸡是宴宾待客的佳肴。 说猪肝可以做宴席上绝佳的冷菜。 又提到水门镇最富的、吃得起盐焗菜的那一撮人。 水门镇最富的那一撮人,最近不就在她大伯开的水门酒家吃饭吗?而水门酒家,不就是宴宾待客的好地方吗? 所以,她想卖盐焗菜给水门酒家挣钱,而水门酒家则可以通过推出周边圩镇独一份的,美味无比,让人一吃难忘,做梦都惦记的盐焗菜,把那班嫌弃水门酒家大厨拉低了他们档次的现管们拉回来。 这样一来,大伯就不再需要花钱挖什么鸿运酒楼的大厨,也不需要出血补偿亲戚了,而她的钱也可以好好的存着。 水门酒家,则可以凭着周围圩镇独一份的盐焗菜品,做得风生水起。 如果大伯以后不生儿子,或生不出儿子,那水门酒家一样会落在她家胜雄的手里,还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原来张灵悦说的帮忙,是这样的帮忙! 她能卖出菜品挣钱,水门酒家能保住,她的钱也能保住,胜雄还有机会捡漏。 这忙帮得真是太好了! 皆大欢喜! 洪婶越想越美,心底乐开了花,差点笑出声来。 好在,她想起了买东西不能表现得太热切,不然不利于压价一一 嗯,怎么说呢? 不是她要欺负小孩子,按说人家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没感恩戴德,还想着压价,太忘恩负义,太不应该了。 可是,张灵悦是帮了她的忙没错,但她又不是无偿的,她的本意是要卖她的盐焗菜品不是? 只是顺带帮了她的忙罢了。 不,严格地说,这不叫帮她的忙,只是她们各取所需罢了。 她要卖盐焗菜品,满圩只有水门酒家里的人消费得起,只能来找她家,把盐焗菜卖给水门酒家,再经水门酒家销出去。 而她则为了保住钱财,需要她的盐焗菜救水门酒家。 所以,她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恩不恩的。 甚至,要说的话,她还觉得张灵悦还有点对不住她呢。 早上,她是出于信任,向她倾吐心中烦恼,说了家中的事,可她转头就想到要利用这点卖盐焗菜挣钱,这事想一想,都让人觉得恶心,像吞了只苍蝇似的膈应。 要不是眼下要靠她来解决家中的难题,洪婶定要骂她个狗血淋头。 一想到自己信任她,把家中的事告诉她,而她表面上认真倾听,转身却拿来获利,就让人不由心中恶寒。 但谁让人家偏偏就会做盐焗菜呢。 洪婶轻咳一声,看在她带来的好处更多的份上,把心中的不爽清掉。 缓了缓神情,洪婶问:“灵悦啊,你之前说帮婶子的忙,可还算数?” 第83章 独一份? “当然算了。”张灵悦道:“我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说着话,她把盐焗鸡放回锅内,盖上盖子,推离洪婶远了一些,转头对跟着她的动作移动视线的洪婶一笑:“洪婶,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洪婶视线从被盖住推远的电饭锅内胆上不舍地收回,舔了舔还残留着盐焗咸香味的嘴唇,说道:“那我就直说了,你这些盐焗菜品,是要卖的吧?卖给我家怎么样?” “你看,这圩上,也只有胜雄大伯的水门酒家里的食客吃得起这个,你要是放在市场里卖,没几个人买得起,说不定卖到发臭都卖不完,这样也挣不到钱不是?再说你也要上学,也没时间去市场守着卖这个,对吧?” “对。”张灵悦点头,“的确是没时间。” “那就卖给我家吧,挣钱又省功夫,咱们也是熟人了,保你不吃亏。” 才怪,一般拉关系说是熟人,就是要你吃亏的。 “卖,我是不卖的。”张灵悦摇头。 洪婶一愣:不卖? 不是,不卖她拿来是什么意思? 刚才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她会错了意,她从来没有要卖的意思? 洪婶懵了,也急了:“为什么不卖?你不想挣钱了吗?我知道你最近酸料卖得很不错,不过灵悦,你可能不清楚,卖盐焗菜品可比你卖一毛三毛的酸料好赚多了!你这手艺又是周边圩镇的独一份一一” “不止!”张灵悦摇着头打断她:“不止周边。盐焗菜可归类为熟食,也就是经加工煮熟,买回家就可以直接吃的食物,跟烧猪烧肉,烧鸭烧鸡是一样的。” “不知道洪婶你去县城里批发的时候,有没有去逛过市场?我前天去县里的时候,去两个市场逛了逛,其中的东市场,是县里最大的市场,一个顶我们水门圩的几个大,这么大的市场,卖熟食的摊档拢共也才三四档。另一个是西市场,位置较偏,在县城西郊,也叫西郊市场,里面直接没有熟食档。” “洪婶,你想想,连县城西郊的市场都没有熟食档,最大的东市场,也才三四档,哪县城下的圩镇,还可能有熟食档吗?” “所以呀,”张灵悦结束输出,下结论道:“我敢说,不止是我们水门圩的周边圩镇,这盐焗菜,在县城以下所有的圩镇都是独一份的。” 洪婶听得一愣一愣的,县城东市场她是去过的,毕竟批发街就在市场外边,市场里又有很多衣服卖,有时间的话她都会去逛逛。 但是,她从来没留意过,市场里有没有熟食摊档,又有几家,而西郊市场则是根本就没去过,连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就更不可能知道那里有没有熟食档了。 不过,她也不怀疑张灵悦会骗她,毕竟县城又不远,她又常去,要是有心,下次去的时候两个市场转上一转,就能知道真假了。 张灵悦拿这个骗她,没有意义。 “这不就是了!”洪婶顺着她的话劝道:“盐焗菜这么罕有,我们这边的大庙圩下河圩离得又不远,秀水圩那边更是过桥就到了,再过去的官塘圩比我们的下河圩更近,要是打出了名声,周边圩镇说不定都要来尝尝鲜。” “你想想那光景,”洪婶挨近张灵悦,以诱哄的口吻道,“四五个圩的人都来吃你的盐焗菜,那不可比你一毛钱一毛钱地卖酸料,好挣得多?” “洪婶说的我相信。”张灵悦笑笑,把发丝勾到耳后,说道:“水门圩的贵人们嫌你家亲戚是村宴大厨档次低,又跑回鸿运酒楼去吃,但要是水门酒家有只有县里才有,县里人才吃的盐焗菜,这又怎么说?” “而且啊,虽说盐焗菜是熟食类菜品,县城里又有盐焗小吃卖,但洪婶你应该不知道,盐焗鸡和盐焗小吃,两者味道虽然差不多,做法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是以,县城里虽然有熟食档,但熟食档上,可是没有盐焗鸡卖的。之所以你在盐焗小吃摊上没有见过整只的盐焗鸡卖,也是这个原因,因为做法不同,他们不会做。” “所以说,要单论盐焗鸡的话一一” “那是县里都没有的独一份!”洪婶抢答,双眼发亮。 县里都没有的独一份啊! 连县城里的大厨们都没人会做的,独一份的盐焗鸡啊! 要是水门酒家有,说不定县里的大人物们都要慕名来吃,看到时候谁还嫌水门酒家档次低?! 洪婶越想越兴奋激动,原先她多少还有点担心,单凭盐焗菜品的美味,能否打动现管们放弃成见,回到水门酒家来? 如今,知道了盐焗菜品的罕有,以及盐焗鸡独一份的价值,她再也不担心了。 就算现管们不识货到那个地步,水门酒家有了这么美味罕有的菜品,只要把美味罕有,以及全县独一份的噱头打出去,好好宣传,也不愁没人来光顾了。 洪婶正畅想着美好前景,张灵悦却摇摇头,打断了她的畅想道:“不是县里没有的独一份,县里还是有的。” “啊?!”洪婶瞪凸了眼,如兜头被淋了一盆冷水:“县里还有?不是独一份?!” “是呀,县里的市面上是没有盐焗鸡卖,但是,我在县里最大的那间清城大酒店,见到有卖的。洪婶你平时没注意过吗?我一下车就看到了,酒店就在车站对面,很高的一幢楼,下面突出去的一楼二楼就是吃饭及举行婚宴酒席的大厅,在一楼入口处,就有一个熟食档,里面挂着烧猪烧鸡烧鸭盐焗鸡等熟食。” “清城大酒店?”洪婶回想了又回想,摇摇头:“我没太注意过……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有的,洪婶你下次去的时候,仔细看一下,就能发现了,就在一楼大厅入口的左手边,玻璃隔成的一个工作间,全透明的,站在外面就能看到了。” “不用看了,你说有就是有吧……”都说得那么详细了,难不成还会是假的。 第84章 不卖 看到洪婶被打击得很沮丧,张灵悦暗笑,说道:“有,也不怕,不是独一份,也不怕。重要的是,县里市面上没有,只有酒楼里有一一眼下不知道,只是清城大酒店一家有,还是别的酒店酒楼也有,但重点是,有的都是县里的酒店或酒楼。” “洪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洪婶摇头,她越听张灵悦的话越心凉,不是县里独一份有,清城大酒店有也就罢了,起码还能挣个清城大酒店以外独一家的名头,可就连这个名头,居然也保不住,因为还有别的,不止一家酒店酒楼还有盐焗鸡卖。 那这盐焗鸡,也就不多么稀罕了。 她刚才畅想的美好未来,统统都落空了。 美梦的泡泡破碎了,洪婶的心沉到了谷底。 “意味着,”张灵悦憋笑道:“盐焗鸡,是县里酒楼才有,县宴才吃得到的美食,贵人们嫌弃村宴档次低,那县宴他们总没得说了吧?” 说毕,她笑了起来。 洪婶好一会才在她的笑声中反应过来,不由上手捶她:“好你个小阿妹!你是故意的!故意说话不说明白,看我一会高兴,一会难过很好笑吧?那笑饱你去吧!” 说毕,呵起张灵悦的痒来。 张灵悦也不拦,站着任她呵腰,笑道:“你呵吧,我不怕痒的。” 洪婶不信,但连呵了几下,见她的确不闪也不躲,也没有怕痒发笑,觉得没意思,悻悻收了手。 但这点小挫折,一会就被她抛到脑后去了,想着张灵悦的话,洪婶高兴极了。 的确,盐焗鸡不是独一份,也没什么,重要的是,这道菜只有县里的酒楼才有,它的身价,早已被县里酒楼认证过,为人所熟知,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盐焗鸡不比好酒,好酒香,可以不怕巷子深,盐焗鸡不行。 如果盐焗鸡是县里独一份的美食,此前无人知晓美名,知其美味,那就得费心费力去推广,为其贴抬身价,把名声打响,才能成为招牌菜。 但这件事,由地方圩镇的水门酒家来做,短期内,达不到相同的效果。 毕竟水门酒家只是地方圩镇的小酒家,跟县里的大酒店还是没得比的。 县里独一份又怎样?你不过是一个地方上没见过世面,没吃过好东西的小酒家,你说好吃就好吃了? 县里大酒店说好吃?那一定好吃! 县里的头头和有钱佬都常去吃饭的大酒店,能不好吃吗? 洪婶高兴了一会,又想起先前被打断的游说来了。 “灵悦,既然你知道盐焗鸡的价值,也看好盐焗菜,那就应该知道,卖这个绝对能挣到钱。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我知道卖酸料是能挣得到钱,但要一分一角地攒,付出几大担辛苦,才能攒成大钱。” “但盐焗菜就不同了,你年纪小,平日来买你酸料的又是五分一分都要讲价,手中没几个钱的人,所以你不知道,吃得起盐焗菜的、有钱的那些人,是多舍得花钱。卖酸料,真的不能和盐焗菜比。” 洪婶格外诚恳地说完,期待地看着张灵悦。 “的确。”张灵悦点头,“做盐焗菜卖的确比做酸料卖更轻松,更挣钱。” 洪婶一喜:“对吧!我没说错吧?酸料和盐焗菜都是你做的,你应该知道,哪一样更好做,更挣钱!” “嗯。”张灵悦点头。 “哪你……”洪婶期待地看着她。 “盐焗菜我是不卖的。”张灵悦道。 洪婶急了:“怎么不卖?又比做酸料轻松,又比卖酸料挣钱,怎么不卖?难道你是个傻子!是个憨货!更喜欢吃苦?” “洪婶,”张灵悦笑了,“激将法对我是没有用的,盐焗菜我是真不卖。” 洪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一个利不能动其心,享乐也不动其念,连自尊心,都激不起她一丝波动的人,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劝说,才能让她改变主意。 正沮丧间,听到张灵悦道:“洪婶,我先头就说过,做盐焗菜,是来帮你的忙的。” “说得好听,你又不卖!”洪婶有几分赌气地埋怨。 “正因为是帮你的忙……”张灵悦歪头:“所以才不能卖呀。” “买卖是交易,不是帮你的忙,要帮你的忙,应该是不要钱送给你家,解决你的烦恼,这才叫帮忙。” ? ??? !!!! 洪婶的眼睛越瞪越大,不敢置信。 “不要钱!送我家?!” 天底下有这种好事?! 不不不!不是她没见识,好歹嫁的人家,公公以前大小是个官,三姨妈从前也是妇女主任,家中来客谈话,不乏哪哪家有人献了什么,收了什么,这种事她听得多了。 她之所以惊讶,是因为,现在的她家并没有值得张灵悦献殷勤的地方,这个她跟张灵悦闲话过,她应该是知道的。 所以,她为什么还会免费送盐焗菜给她家? 难道就因为她常和她说家长里短,觉得她不把她当外人,认为她们交情很好? 好到免费送盐焗菜,也想帮她解决烦恼的地步? 天底下竟有这种事? 洪婶实在无法置信。 “是呀。”张灵悦道:“不是卖,不要钱,把做盐焗菜的方法送给你家,想必这样,胜雄大伯一一” “你等等!”洪婶大喝一声,引得周边已收档的店铺纷纷探头出来看。 见状,洪婶凑近张灵悦,拼命压着激亢的心情,哑声问:“你刚才说,要送做盐焗菜的秘方给我家?” 说到后面,尾音到底没能压住,又高了起来。 不能怪她,她实在太惊诧了。 同时深深怀疑,她和张灵悦的交情,真的好到了这个地步吗? 居然把做盐焗菜的秘方,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送给她家?! 洪婶都想疯狂摇她的肩问“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第85章 帮忙 张灵悦当然不是傻。 “秘方?”她嚼着这两个字,笑了笑:“是的呀,我说的就是把做盐焗菜的秘方送给你家,这样,不需要花一分钱就能解决问题,想必你大伯和公婆都会很乐意接受这个方案的。” 他们想必是会乐意,我也很乐意,超级乐意! 但你到底为什么会乐意把手握着的,能挣大钱的秘方送出去的?! 洪婶在心中大喊,实在是想不明白。 “洪婶,”张灵悦笑了,“你看起来好像有很多疑问。” “那是!”洪婶承认,直白问了出来:“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盐焗菜的秘方送给我家,你明明知道,盐焗菜就不说了,整个县里的市面上都没有盐焗鸡,只有酒楼里有,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的,可你还是送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不奇怪呀!”张灵悦道,“帮洪婶你的忙嘛。” “可是……”洪婶咬住了舌头,但想想还是说了出来:“我和你,交情有好到这个地步吗?值得你这样相帮?” “那个啊……”张灵悦笑了起来:“那的确是没有。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小阿妹,居然和洪婶你一个已婚妇女脾气相投,事事聊得来,但要说交情好到送你罕有的盐焗菜秘方,不怕洪婶你恼,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 “哪你为什么又送了呢?” “因为,我想帮洪婶你的忙,同时,也想请洪婶帮我一个忙呀。” “帮你的、忙?”洪婶惊愕,万万没想到,绕了一大圈,答案居然这么简单。 竟然是要她帮她的忙! 难怪……是了!说得通了…… “对,人生在世,要互相帮忙,朋友之间,要互相扶持嘛。不过一一” 张灵悦口吻一转:“话虽这样说,但也不能太过份,不能把世事当成理所当然的,那样就太讨人嫌了,洪婶你说是不是?非亲非故的,上门就理直气壮要人帮忙,凭什么呀?多大的脸呀?任谁碰到这样的人,都会觉得很糟心,对吧?” 洪婶思维被带着走,不由点头。 “所以呀,要人帮忙,还是得有诚意,送秘方给你家,就是我的诚意。” 张灵悦笑吟吟下总结。 洪婶看着她爱笑的,喜欢用各种笑容表达情绪的,生动的脸,缓缓点了下头,她明白了。 送秘方给她家,求她帮忙,是她的诚意。 而她想得到秘方,解决自己的问题,也得付出诚意一一也就是帮她的忙。 “哪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洪婶问。 张灵悦道:“很简单,我想办个执照。” “执照?”洪婶意外:“你那小…摊,要办执照?” 张灵悦假装没听到她失言说她的酸料摊小。 “没办法,”张灵悦道,责怪地睨着她道:“洪婶,先前问你你不说,于婆的事,现在我可是知道了,只是已经序了亲,也就不好搬走了。” “这……”洪婶赔笑:“不是我不肯说,只是她是你家亲戚,我说她不好,那不成间亲了?这种事可不能做。” “也罢!”张灵悦叹息,“你说得也在理,你有你的顾虑,怪我们不是圩上的人,当初又租得急,没有打听清楚,如今也只能认了。” “不过,虽然如此,也不能不提防,所以我想办个执照,毕竟是吃食的东西,有了证,就没法从这上面使坏了。” “的确。”洪婶同意,心中暗暗佩服她想得周到,“有了证,不止是于婆家的人,就是这圩上的,见你年纪小,生意做得好,眼红嫉妒的人,也没法对你做什么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虽则想法是好的,但我家没有人事,要拿证恐怕不行。” “啊这、这……”洪婶脸上难看起来,“你是知道我的,我也没有人事可以帮到你这个忙……” 怎么办?盐焗菜的秘方是拿不到了吗? “我知道的。”张灵悦道,“我不是要洪婶帮忙我办证,我想请洪婶你帮的忙是,把我引见给胜雄他大伯,他是开酒楼的,拿过证,应该认识有人。” 洪婶念头一亮,对啊,大伯的确拿过证,应该认识有人,就算之前没有,那总也去他那里吃过饭,说得上话,比她们这些门口开在哪都不知道,一向没烧过香的人撞上去好多了。 “这个可以。”洪婶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说道。 张灵悦把电饭煲内胆搬了过来:“那我这里,就先谢过洪婶了。快吃晚饭了,我要回去了,洪婶你把这些菜拿回家,给胜雄加个菜吧。” 洪婶要推辞,张灵悦笑道:“洪婶,你还是收下带回去给家人尝尝吧,吃过了,他们才能知道是真的好吃,相信你说的话呀。不然空口无凭,你再怎么说好吃,他们也不会相信不是?” “啊?”洪婶不解,脱口而出:“你不是给我秘方了吗,他们怎会不信?” 张灵悦回望着她,笑吟吟不说话。 洪婶和她对望了一会,“啊”的一声,明白了过来。 脸顿时红白交替,精彩纷呈。 张灵悦开口道:“洪婶,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信不过你,这秘方,其实我现在给了你也没什么,因为盐焗菜要做得好,还是有很多讲究的,单照着秘方做,并不能保证就可以做出好吃的盐焗菜来。等秘方交给你们家后,我也会亲自去指导你们家亲戚,把盐焗菜做好的。” 洪婶还能说什么,只能“噢噢”地随口应和着,假装忙碌,去找出装西瓜的茶托,把盐焗菜换过来。 内心,羞愤欲死。 她真没谋夺对方秘方的意思! 她就是觉得,办个执照也不是个难事,所以事情已经算说成了,那张灵悦给她秘方也是应该的。 可是按俗成的规矩不是这样的,得她一手交执照,人家才能一手交秘方。 她这执照还没个影呢,甚至都还没得到大伯同意帮忙的话,就想着拿人家的秘方了。 这事,跟谁说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她当真没谋夺秘方之心,也不会有谁相信她是清白的。 把东西全换到茶托上后,张灵悦把盖子盖回锅上,抱着锅对洪婶道:“最好,叫胜雄大伯也过来一起尝尝。” 洪婶点头,水门酒家的话事人是大伯,的确要让他也来尝尝,他吃过也觉得好吃,那就没理由不接受,用推出盐焗菜来替代换大厨的这个解决方案了。 如果他坚决不接受,那她就有理由怀疑酒楼经营出问题是假的,他只是想借机谋夺家中父母兄弟的钱财。 不过…… 第86章 认可 洪婶迟疑了一下,叫道:“灵悦。” 张灵悦回头:“嗯?” 洪婶问:“其实你可以直接去水门酒家找我大伯的,为什么……” “这个啊……”张灵悦笑了笑,转过身来道:“你说得对,我的确可以那么做,直接拿着秘方去和你大伯直接交易。但是啊一一” 张灵悦看着洪婶,笑容依然,却满眼认真:“洪婶,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你会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但即使你这么认为,我也要说。” “说什么?”洪婶有点茫然,她东想西想,怎么也想不出她要说的挑拨离间的话是指什么。 “我觉得,你们家所有的人,都太不把你当回事,对你太过份了!” 洪婶心神巨震,眼睛眨了眨,鼻子迅速酸了,她想说不是的,可不止鼻子,她的心也跟着酸了起来。 “你勤劳、肯干,一心为家里好,对老公忠贞,对公婆孝顺,对独子疼爱却不过度宠爱,严加管教,世人所能期盼的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无非就是你这样的了,可你家里人对你的好,却不太领情。” “我、我……可是我,爱出去、说闲话……”洪婶颤抖着,不知是谦虚,还是忏悔,抑或是为自己辩解,虚弱地说着。 张灵悦包容地笑笑,温声道:“那是因为,你在家中得不到认可,才会出去说,想得到家人以外的人的认同啊。” 别、别说了!! 再说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长期得不到家里人认可的洪婶拼命想要忍住不掉眼泪,但眼泪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争先恐后地往眼睛里涌,很快地,就无视她的意愿,决堤掉下来。 就,很委屈,为过往不被认可,被不停指责的自己感到很委屈。 张灵悦拍了拍她的肩,眼睛却不看她,只继续道:“我实在为你感到不值!所以我就想,横竖我要和胜雄大伯做交易,不如趁此机会,把你拉进来,让你向家中提出解决方案,替你大伯解决经营危机,这样你就会成为家中大功臣,连你大嫂一一” 张灵悦顿住,不好意思笑笑:“总之,他们全都得感激你。” 洪婶知道张灵悦顿住的未了之言是什么,往日她曾告诉过她,大嫂对她是何等的傲慢,她吃受了多少大嫂的气。 如果这一次由她解决了她家的问题,大嫂日后将不得不低下她高傲的头颅! 洪婶一意识到盐焗菜可以帮到家中的时候,心中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想要借这一局把大嫂打压下去,让她日后再也不能在她面前傲慢得意。 她没想到,张灵悦竟也是这么想的,她这是存心要为她出气,替她打抱不平哪! 洪婶感动得呜呜哭出了声,同时心中无比惭愧。 先头她还恼恨张灵悦利用从她这里听到的家事谋利,没想到人家是真心要帮她,是她小人之心了。 再一想到先前,她对张灵悦租住在于婆家而生出的嫌弃忌讳,甚至赶她走,数次讨厌憎恶她没自觉,非要凑上来送东西和她说话,暗地里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等这些行为,更是无地自容。 现在,她很庆幸今天早上,她因为大伯要挖家中的钱满肚子气恼烦闷,没人诉说的时候,张灵悦刚好经过,更庆幸自己那时气愤上头,不再排斥张灵悦的靠近,把满肚子的恼闷苦水倒给了她。 不然,她都不知道张灵悦对她的评价是这么的高,对她是这么的好,就是家中亲的姐妹,对她也不过如此、不!亲的姐妹,对她其实还没张灵悦好。 她们只会嫉妒或欣羡她嫁到圩上,嫁到有钱人家,自己摆摊做生意,从不会像张灵悦这样真心欣赏她,对她好,为她着想。 洪婶越想,眼泪掉得越多,用手捂眼都挡不住眼泪下掉。 现在乡镇的人很少用什么抽取式纸巾,那种公厕门口卖的小包手帕纸,洪婶这里倒是有,但张灵悦知道,洪婶是不会奢侈地用这种手帕纸擦眼泪的。 因此也不管她,只拍拍扭开身子的洪婶的肩,和声说了句“洪婶,我回去了,你也快收摊回家吃晚饭吧”,就走了。 洪婶也不需要她安慰什么的,张灵悦一直不看她,当不知道她在哭,但又安抚地拍拍她,这样顾全她体面但又不失贴心的分寸拿捏,更让她自在,毕竟一个大人,一个中年人,谁想在他人面前崩溃流泪呢。 洪婶哽咽地应了一声,等她走远了,再也忍不住,蹲到桌子下,压着声音呜呜哭了一场,等哭意稍缓,终于能强制抑住的时候,才用袖子衣襟擦干净泪水,收摊回家。 她今晚,还有一场仗要打呢。 太阳已沉下山背,天空中还有明亮的余光,梁明生在将近七点的时候,回到了云上村。 正值晚饭时间,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或扛着农具,或担着柴草赶着牛往家走。 梁明生被几头占了马路的牛拦住了去路,牛的两个主人,一个挑着一大担草,一个戴着竹笠,拿着一条赶牛棒,悠哉游哉。 听到车轮压在马路沙子上的声响,两人往后望,同时拉动牵绳,嘴里喝着,想把牛驱引到马路边上去,给来车让路。 等他们发现来的是梁明生,两人都撇了撇嘴,斜着眼,阴阳了梁明生一顿,其他人听到声音,待他们刺损完梁明生,接过棒责骂数落埋怨起梁明生来。 梁明生就这样,在夹道怨声中转上通往家的路。 到了门口,他停下车正想去开门,门恰在这时候从里面拉开了一扇,探出一颗头发长长,遮住了半边脸的脑袋来,一眼看见梁明生,吃了一惊,慌乱中下意识露出讨好的笑容来,嘴巴张合,声音淹没在屋里放着的震天响音乐中。 根据唇型,可看出他说的是:“你回来啦!我这就给你开门。” 说着,他狗腿地把大门打开,但开到一半,他想起了什么,“啊”地短促惊呼了一声,砰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梁明生:…… 看来里面在干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 停好车,来到围墙边,助跳起跃,纵身攀上墙头,翻身落在天井里。 第87章 那家伙 天井里有三个人,围在一辆旧摩托车,蹲在地上面向着梁明生的十八九岁,外号排骨的精瘦青年最先看到梁明生,和落地的梁明生一对视,就连忙往摩托车后面缩去,行为动作透露出一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自欺欺人的傻气。 另外两个站在车头的位置,一个是刚才开门又关门,因为生下来兔唇,被起外号豁嘴的青年,梁明生翻进来的时候,他正附在另一个人耳边焦急地喊着什么,见到梁明生从墙头翻进来,缝补过,留下了清晰疤痕的嘴惊讶地张大了,几乎能塞得进一个鸡蛋。 想到鸡蛋,梁明生走了神,想起了今天吃过的,张灵悦做的,十分美味的盐焗蛋。 也恰是这个时候,天井中的第三个人,也就是张灵悦特别在意的一一不错,就是特别在意。 梁明生初初不明白,跟张灵悦分别后,在回家的路上,他反复地想,终于想明白了。 回想他们的对话,那些他当时感觉莫名的地方,如果用她在意,就能解释得通了。 她在意那家伙,所以七弯八拐着打听他,那不是什么思维跳跃,只是用牵强的借口,引导他说出她想听的话,想知道的有关他的事。 家中做什么的……住哪个村子……拐弯抹角,打听他是否有值得敬重欣赏的人品……开头还夸他贴心聪明,提醒他换车把龙头…… …… 就见过他一面,至于这么上心,这么费心思么? 梁明生一路想,一路酸。 这会见着正主,将他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来回打量,横看竖看,也没看出这家伙有什么值得她那么在意的地方。 “看什么看?!”他瞪眼,竖起粗眉,让张灵悦评价过的不善的面容更显凶恶。 梁明生不理他,进了厅屋,关掉声音大得像要炸掉屋子的音响,拍了拍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去开了大门,把大轱辘推进来,停放在屋檐下。 这时候,嗡嗡声也消散了,梁明生才又看向他,平静道:“我们来打一架吧。”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这老好人要打架?” “走之前我跟你们说过的,音响不能放这么大声,你说不放这么大声你就心中烦燥,想找人打架,想捅人杀人,现在和我打吧,输了以后只能放正常音量的音响,听舒缓的音乐。” “切!你说打就打啊?我凭什么要听你一个小屁孩的?我小刀帮老大不要面子啊?!” “国庆假期,文老师和师母去旅游了,他明天就会回来,他最恨的就是有人扰到师母的清静了,为了你自己好,不被文老师按着全身扎满银针,鬼哭狼嚎,面子丢尽,你还是听我的好。” “谁、谁鬼哭狼嚎了?!我这不是看他难得不在才放这么大声的吗?他回来了,我当然就不放了。”声音大大,面相凶狠,但话语主旨,透着一个怂字。 “五音令人驰骋,同样,高亢激昂,咆哮着要将世间一切撕裂的摇滚乐听一时,是可以令你发泄情绪,但长此以往,对你的病不好,来打一架吧,以后你只听舒缓的、正常音量的音乐就好了。” “梁明生!你说谁病了?!你才有病!!” “常常心中烦燥,想要打架捅人,觉得要破坏、要撕裂这个世界,内心才能得到片刻宁静的,这是病,得治。” “……”那是因为他阻止他放大声的音响,他故意挑衅他的话。 当然,听震天摇地的超大音量摇滚乐,让他觉得情绪释放、心情舒畅也是真的。 但谁听不都是这样? “什么乱七八糟病不病的!我看你是存心想找我打架!” 想到什么,他不怀好意地嘲笑:“怎么?屁颠颠地去送竹笋,献殷勤失败了,回来找我撒气来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泡妞不能这么泡的一一” “你怕又输给我,不敢打。”梁明生打断他,笃定道。 “谁说老子怕输?不敢打了?!”他被踩到了尾巴,炸起来,“老子告诉你!不要量着你打赢了一次,就以为可以永远赢过老子了!实话说吧,老子为什么答应来帮你收购处理这该死的草药?就是为了能偷学你武功才来的!如今老子可学到了不少,再打你肯定打不过老子了!” “那就打一架吧。” “你一一!一门心思的找人打架,我看你是真的有病!” “你就是不敢。” “谁不敢了?老子是没空!看到这摩托车没?排骨修好了,老子今晚要去潇洒!” 所以,豁嘴开门又关门,怕的就是他看到他们拿他给的工钱,买了零件修摩托车,刚才开门探看,也是想看他回来没有,想趁他不在家,开着修好的摩托车偷溜? …… 倒也不必如此的。 梁明生点了点头:“你来这里也有十天了,这么长时间,想必你阿婆也想你了,是该回去看看她,我明天放你一天假回去陪她,后天再回来就是了。” “哈!后天老子还回来?老子不回来了!除非你求我!” 梁明生没理他,接着道:“但是,在走之前,你们得把来这里后每人每天都干过什么,详详细细告诉我,因为刚才村民们跟我说,你们趁着村民们不在家,去摸鸡偷钱偷人了一一” “特么的梁明生!你说什么?!”随着怒不可遏的一声怒吼,一把将梁明生的前襟揪住,跟着就想把手中弱不禁风的人像小鸡崽一样拎起。 一拎,没拎动,再拎,还是没动。 这就有点尴尬了。 重咳一声,放弃了自讨其辱,但气还未消,大骂道:“道上规矩,连该死的扒手都知道要换一个乡下手,乡里乡亲的不能扒!老子难道连个扒手都不如,对乡里人下手?也太瞧不起我小刀帮老大了!你说!到底是谁这么说诬陷老子的?老子找他算帐去。” “我话还没说完,不用你去算帐,你们把每日行踪和做过的事告诉我,我会去和他们说的交叉对比,做过没做过,证据在那里,一目了然,以后谁也不能再说什么。” “就你?!竹竿似的,去和人对质,人家恼羞成怒,两下就将你放倒了一一等等!你……”他反应过来,瞪大了眼:“你刚才的意思是,你相信我们没做过?” “怎么?你们做过?” “当然没有!我小刀帮老大怎会干这种不上道的事!” “那就行了,好好想一想,把你们各自来这里后做过的事、外出时和人说过的话告诉我,我去拿个本子来记下来。” 排骨站起身,看着梁明生走进了屋中,转头和豁嘴对望,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和他一样的茫然不知所措。 两人又一起看向他们的老大,老大垂着头,神情模糊不清,嘴中发出“切”的一声,再吐出一句:“这小子……” 第88章 战况 张灵悦和洪婶一起,走进了水门酒家。 秀水河发自秀水镇隔壁的鸡冠山,流经秀水镇的这一段就叫秀水河,往下和发自云上村的云水河汇合,一路曲折流经几个镇,在隔壁县汇入穿清平县城而过,奔村过镇,往隔壁县而去的青江,再一路奔流,和区域内最大的河流相遇,一起跨省,相携入海。 水门镇在秀水河的上游,古时两镇分属不同的县管,为了压秀水镇一头,以示自己把守门关,紧扼利害,便起名为水门。 张灵悦从小是这么听说的,长大后才明白,这说法背后,是古代人们争抢水资源,所经历过的一场场血腥事件,圩名就是这些事件的总结,带着耀武扬威的意味。 水门酒家就建在秀水河的边上,当初选这个位置,肯定是看中河面水景和对面秀水镇背后的石狗山的山景,想打造一个有山有水有意境的,吃饭的好环境。 但实际上,河水混浊,河岸不修,石山长满了青苔,树草杂乱无章,明明是圩镇,却一派的荒野景象。 水门酒家不做早市,此时是早上九点,往常还没开门。 一路上,张灵悦听洪婶复述了昨晚她一人力挫全家的战况。 昨晚收摊回家,她提出要请大伯一家过来吃饭,婆婆以为她是想叫大伯过来闹,又见她端着吃的回来,以为她是在外面食店炒的菜,疑心她要分家另过。 因为前一日她得知公婆打算倾家底帮大伯,和婆婆口角的时候提过一嘴,而把大伯一家叫过来就是要闹这件事。 婆婆当即开始数落洪婶不懂事,数着数着,干脆说洪婶没有多少钱在她那里,家里的钱,大都是他们的两老存款,怎么支配,是他们的事,洪婶没资格干预。 洪婶说:“我当时差点气炸,说我和胜雄花钱多,我只算收入没算支出,交到公中的钱已被我们花得差不多了!人心竟然偏到这个地步,这是真真正正把我当外人哪!” 洪婶再说起来,还是气咻咻的,喘了口气又道:“幸好我出摊,习惯了记账,支出收入有一本薄,里面记着我们母子的日常支出,这本账拿出来一翻,我公婆他们才无话可说了,不然我得被冤死!” 这件事上没得说了,洪婶的婆婆又提起洪婶大伯做好了酒楼是胜雄得益的事,劝洪婶不要太小气了。 但经过前遭,洪婶不再相信婆婆了,问婆婆是不是签订好协议,保证大伯不生儿子了,酒楼做好了会留给胜雄? 婆婆答不上来,洪婶就知道了,她私心里还是想大儿子生个儿子的。 胜雄是大孙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和她也亲,她可能会想着留一份给胜雄,但洪婶知道,那只是她的心愿罢了,给不给还是得看大伯的意思。 于是洪婶就发飙了:“他黄国强好算计!拿我们的钱去做生意,借条都不打一张,赚了是他的,没我们的份,亏了是谁的?没有借条,他会还我们钱吗?” 婆婆没说还不还,只强调说挖人成功后,是稳赚不赔的。 公公则开骂,骂洪婶是搅家精,说兄弟之间,有难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洪婶的老公都同意借钱,只有洪婶在这里不肯罢休,骂她小心眼,爱计较,不贤惠,离间兄弟等等,又问她是不是打算以后都不求人了? 总之,都是洪婶不好,他的两个儿子千好万好,是洪婶这个小气爱计较的女人横亘在他们哥俩中间,破坏哥俩感情,可把洪婶气坏了。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终于明白了,这家人根本就不打算跟她讲道理,他们已经铁了心要把钱给大伯,跟她说只是通知她,不是跟她商量来的。 她只有同意这一个选项,若不然,就无论如何,全都是她的错。 于是她咬死了,钱借出去可以,要给她打欠条,不然就是不借,一定要逼她,她就离婚。 这一点把公婆给震到了,大儿子拿家中的钱,把小儿子逼到离婚,这事传出去,大儿子就不用做人了,他们两老,也不用做人了。 有句话说,冤枉你的人,最知道你有多冤枉,公公婆婆也知道他们这事做得不占理,说出去,那是满圩都得当公婆反面教材来传的。 最后,他们只能听洪婶的,把大儿子叫过来吃饭。 吃饭期间,洪婶什么也没说,她当然不会说了,还要留个安静的氛围,给大家品尝盐焗菜不是,要是吃饭时就吵起来了,再好吃的菜,吃到嘴中也变无味了。 张灵悦给她竖拇指夸她,在推销货品做生意这方面,洪婶是有一套的,她的摊档生意好,可不仅仅是位置占得好的原因。 在她的对面,同样是在圩门的位置,同样是卖凉茶西瓜雪糕,那摊档的生意就不如她的做得好。 经常是洪婶这边人一堆,围几层,那边才一排开围满整个摊档,对比惨烈。 吃过饭后,洪婶拿问婆婆的问题问了大伯一家,生儿子的事是大嫂抢答的,生不生儿子他们都有女儿,不可能把家业留给胜雄。 让打借条,就跟她说感情,说自家兄弟,难道信不过他们? 又一再展望前景,保证说不会亏,就是打死不写欠条。 洪婶于是也不再多跟他们废话,明言绝对不给钱,现在她已经不相信他们了,打借条都不行了。 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那就是推广盐焗菜,她把张灵悦说过的那些关于盐焗菜稀有,和盐焗菜价值的话,都照搬了一遍。 最后威胁说,如果这么好的建议他们都不采纳,那她就是告到法院离婚,也不会同意给钱的。 洪婶说:“我也不是想看兄弟倒霉,见死不救的人,但家里的人也是要生活的,砸上全部身家,又得罪亲戚,又不保证一定能成功的事,为什么要去干?不如选择盐焗菜,又保全身家,又不得罪亲戚,皆大欢喜。” 这话,让公公婆婆动心了,他们此前竟不知道洪婶是这么打算的。 刚才吃饭吃到盐焗菜的时候,他们惊艳过,惊叹过,问洪婶这些菜哪里来的,洪婶一声不吭,就是不答,他们还以为是她在和他们冷战呢。 如今听她这么说,两老就期待地看向了大儿子,公公还表态:“我看行。” 毕竟,谁不怕晚景凄凉呢? 历史上,连富有天下的皇帝都有过晚年活活饿死的先例,他们这种小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能保住家底还是保住家底的好。 婆婆尤其动心,因为做厨师的亲戚,是她娘家的亲戚,可以帮到儿子,又不得罪娘家亲戚,她一万个愿意。 但黄国强不愿意,他一心想搞倒鸿运酒楼,一来,这样就没人跟他抢生意了;二来,水门酒家厨师档次低就是鸿运酒楼传出去的,恼恨水门酒家抢了生意,所以这么阴水门酒家。 为了永绝后患,把鸿运酒楼搞倒闭是最好的办法,不然就是选择卖盐焗菜,也不知道鸿运酒楼还会有什么招数在等着他们。 他还一再强调,这样才是稳赚不赔的好办法。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张灵悦插嘴道。 “什么疑问?”洪婶问。 “鸿运酒楼,被挖了厨师,就真的会倒闭吗?” “会的。”洪婶点头,“你不在圩上所以不知道,鸿运酒楼的这个厨师,是原本的水门酒家的,后来被鸿运酒楼挖走,原本的水门酒家就倒闭了。我大伯就是看中这个,所以才坚持想要挖人的。” “这样啊。”张灵悦嘴上这么说,心中摇头。 那可不见得。 第89章 小镇商战故事 上辈子,张灵悦去兴市过了一个暑假,回来上初二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堪比荧幕商战片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就是鸿运酒楼和水门酒家。 据说,事情的起因,是水门酒家高价挖走了鸿运酒楼的厨师。 事出突然,鸿运酒楼一下子没了厨师,连请了几个,都不如先前的好,一蹶不振,于是怀恨在心,天天找人上门骚扰水门酒家。 就这样,过了半年,水门酒家终于坚持不住,倒闭了。 这时候,戏剧化的一幕来了,水门酒家倒闭后,先前背叛鸿运酒楼,被笑话叛徒没有好下场的厨师,竟然风光回归了鸿运酒楼。 人们这才知道,原来厨师被挖走,是鸿运酒楼设的局,就是要搞倒水门酒家的。 这简直就是一部让人称奇,精彩过瘾的商战片,且不是隔着荧幕,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人,是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精彩程度不输电影的真人真事。 这件事,当时的人们都津津乐道,传开了好多个版本。 其中为这个故事更添一重戏剧色彩的版本是,鸿运酒楼除了请人上门骚扰外,卧底的厨师在水门酒家也没闲着。 原先水门酒家请的厨师,据说后厨成本控制得挺好的,这个厨师来后,就一味游说水门酒家的老板,不要只盯着成本,要舍得下重本买好食材,买精贵罕有的食材,这样才能让贵人们感到被尊重,把贵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不然,你又有人来骚扰,又不舍得搞些好的贵的罕有的,人家在自己家,或去桂香饭庄清静地吃饭不好?为什么非要来你的水门酒家吃饭? 水门酒家老板受了蛊惑,就这样把本钱大把地投进去,那边又因为被骚扰,食客减少了,一来二去的,资金周转不过来,只能关张倒闭。 张灵悦不知道此事的真假,故事发生的时间节点里,她不在家,而她本质又不是爱吃瓜之人,听过也就算了,没去求真伪。 只是她很难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这样一个小圩镇的酒楼身上。 就两个圩镇的酒楼相争罢了,有必要做到派卧底,这么戏剧化的程度吗? 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呀。 她总觉得,此事不过是因为鸿运酒楼找不到更好的厨师了,无奈只得返聘回先头的厨师,然后有心人就思维发散,编出好大一出戏来。 这一世,认识了洪婶,第一次听到她说自己大伯是现在的水门酒家的老板时,张灵悦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故事来。 有机会在第一现场吃瓜,得到第一手资料,可以辨知真伪了,张灵悦这一回,不是没兴趣,而是不可能去吃这个瓜了。 她决定好了,要利用这个机会攀上水门酒家。 办执照,其实只是一个借口。 她的确没有人事,但这种事,只要有心,多问几个圩上的同学,总能找到庙烧香。 毕竟关系就是一张网,圩上又是网的中心,学校更是处在网中心的近环一一要烧香的神仙的孩子,或庙官的孩子,也要上学不是? 不过,这样还是太麻烦了,而且想要在家乡发展事业,日后要烧香的对象多着呢,总不能每一次都这么找庙拜吧? 那样效率太低不说,正值纯真热血时期,又直觉敏锐的孩子们,操纵一次还行,时时操纵,他们会察觉出来,激起反感反抗的。 还是和会权衡利弊的大人们打交道更好些。 所以,为了提高效率,最理想的,是找一个聚集了所有神仙的庙来拜。 水门酒家,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上辈子,洪婶他们一家笃定以为厨师被挖后,一定会倒闭的鸿运酒楼没倒,水门酒家反而关张了。 而鸿运酒楼,直到张灵悦重生的时候还开得好好的,是秀水水门两镇最大的酒楼。 攀上鸿运酒楼,张灵悦有想过的,但经多方打听以后,通盘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给水门酒家雪中送炭,好过去给鸿运酒楼锦上添花。 “是这样!”洪婶很肯定地道:“所以对鸿运酒楼,我不担忧,他们一旦被挖厨师,是必倒无疑的。” “嗯。”张灵悦假装同意点头,又给洪婶强调一下:“你担忧的一直都是,又炒人又请人的,钱花得多,那边又一堆吃白食的,时间一长,入不敷出,水门酒家只能倒闭。” 这个担忧没错,过程虽有出入,但水门酒家的确是因入不敷出倒闭的。 “是啊!”洪婶深表赞同,倍感欣慰。 她现在觉得,张灵悦就是她最贴心的朋友,是她的忘年交,张灵悦能记得她说过的话,肯定她的意见判断,与她有着知己一般的共鸣。 只能说,她实在孤独太久、不被认可太久了,有一点温暖,就忍不住去全力抓住。 “虽然我大伯一直说,一直跟家里保证,有了三姨妈的搭桥,有能决定成败的厨师,又能做独家生意一一比如他先前在下河圩做小卖部、做桂枝厂,和别人一起做的,就赚不到钱,但转了独一家的批发店后,就赚到了钱。所以,他不可能赚不到钱,不可能会亏。” “可是做酒楼,和做批发不一样吧?三姨妈那个,就更不一定靠谱了,看水门酒家的现状,不就能说明问题了吗?厨师和独家生意,听起来是很好,但做生意是要讲运气的,没运气再好的条件也是白搭。以前转给他批发店的人,做的也是独家生意吧,结果怎样?还不是做不下去转给他了?何况他这个好条件,还是担着很大风险换来的,算不上真正的好条件。” “昨晚我就是这么说的,然后他就没话可说了,只说去哪哪哪算命,人家说他今年运气不差,心想事成。” “这个……”张灵悦失笑,算命的可能说得对,但是:“今年心想事成,不代表明年也心想事成呀。” “可不就是!我就是这么反驳他的!”洪婶一击掌,为知己再次和自己的见解一致而高兴,“然后我公婆就站在我这边,不支持他了。” 一边是保存家底,只是挣的钱少一些,一边则是有可能失败,倾家荡产不说,可能还会欠一屁股债。 老人们不比冲动有进取心的年轻人们,他们更看重稳定、稳妥,以前是没得选,现在有得选了,当然是选择前者了。 黄国强不怕洪婶的反对,但掌握着钱财的父母反对,他就没办法了。 于是,也才有了今日的见面。 第90章 傲慢 水门酒家高两层半,一楼是大厅兼后厨,有四分之一角悬出河湾的水面,靠柱子支撑,二楼是包间,三楼是楼顶,有加盖。 黄国强在一楼的大厅等她们,他的妻子吴芳坐在收银台后,见张灵悦和洪婶来了,只抬眼看了一下,说道:“来了,你大哥在那里等你们。” 话毕,就撇撇嘴又低下了头,手上摁着计算器,翻过一页纸,像是在算账。 声音冷淡,只给了个眼神张灵悦一一本来是给个眼风的,但张灵悦生得漂亮,想要一扫而过的眼风,就那么被粘住,停留成了眼神。 洪婶一副我没说错吧的表情看向张灵悦,朝吴芳努了努嘴。 意思是:这女人就是这么傲慢瞧不起人,还自恃有教养。 张灵悦听洪婶说过,吴芳是下河圩书店家的女儿,未出嫁之前是靠关系在下河镇镇小做民办老师的。 看她这性子,幸好她没能继续做下去,不然得毒害多少儿童的心灵。 黄国强在收银台前的圆桌旁坐着,也没起身的意思,只让洪婶和张灵悦坐,倒也给两人倒了一杯茶。 张灵悦捧到嘴边,吹了吹,佯装太烫又放下了,没有喝。 现在还没有一次性杯,也没有杯盘集中消毒,这种茶杯不知道多少人共用过,洗洗就又继续用了,她实在喝不下去。 张灵悦和黄国强寒暄了几句,见他爱搭不理,理的时候还是一副相当不耐烦,好像和她说话辱没了他似的语气,那眼睛,斜得张灵悦都替他担心会变成斜视眼。 傲慢的架势,跟吴芳不相上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灵悦挑了挑眉,收了寒暄,开门见山问道: “洪婶说,黄老板想亲自跟我谈谈,不知黄老板想要谈什么?是有关秘方的事么?洪婶应该已经把与秘方有关的事都告诉过黄老板了,不知道黄老板对哪方面还有疑问?” “疑问是有的。”黄国强本就不屑跟她一个村妹一一虽然是漂亮的村妹,但也是村妹一一客气寒暄,也直接道:“胜雄妈说你要把盐焗菜的秘方给我,她一个女人,考虑事情不周到,听风就是雨,听别人说什么就以为是什么了。” “我不同,我得问问,把秘方无偿赠给别人,这不是小事,等于卖爷娘祖产了,你一个十来岁的小阿妹,日后必然是要嫁出去成为外人的,你作得了家中父母兄弟的主么?” 张灵悦把茶杯推开,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身子前倾,摆出谈判的姿势。 “黄老板有这个顾虑,我不奇怪,胜雄妈之所以不考虑这个,是因为她知道我家的事,知道我的为人,所以无需问我这个问题。其实黄老板的这些疑问,问一下胜雄妈,也就能等到答案了。不过吧,比起转一手得到的消息,的确还是直接问本人更好,而我本人,也很乐意回答黄老板的问题。” “第一,我要先声明,盐焗菜不是什么家族祖产,是我跟师傅学来的,属于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父母兄弟无权干涉我给谁。当然,把盐焗菜秘方给你,我是经过了师傅的同意的,这个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因此来找你的麻烦。” 黄国强不屑道:“你说保证就保证吗?你师傅不在,你说什么不可以?日后他来找我麻烦,你又不认账,我岂不成了冤大头?” “这个问题,我会与黄老板起草一份赠予秘方的协议,白纸黑字,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黄老板大可不必为此事担心。” “赠予协议?怎么写?” 张灵悦从绣花包包取出一张纸展开递过去:“这是我草拟的协议,黄老板看看,要是觉得哪里不符合黄老板你的利益,指出来,我们再商量。” 黄国强接过,注目一扫,冷笑起来:“盐焗菜秘方给了我,你还要保留所有权?!” 将协议扔回去,黄国强蔑视已极地看着张灵悦:“小阿妹!你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执照的事,你去找别人,我可不想被人当猴耍!” “说好给我秘方,你还要保留使用权,我还不得干涉你怎么使用,那岂不是你要给谁就给谁?你就是给鸿运酒楼,让人家来对付我,我都不能说不?!” “你年纪小,我就当你不懂事,不跟你计较了,但执照的事,我是帮不了你办了,你回去吧!” 张灵悦抬手按住滑过来的协议,往中间推了推:“黄老板,我想你还没有看仔细,协议上有说的,是在不提供给你的竟争对手、不伤害你利益的前提下,我怎么使用,你不得干涉。所以,你所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我看到了!没觉得本质上有什么不同,怎样算伤害我的利益,谁又算是我的竞争对手?按这份协议,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黄老板这个顾虑,也不无道理,协议在这一点上是模糊了些,事关你的利益……” 张灵悦假意沉吟了一下,诚恳发问:“依黄老板之见,怎样才算妥当,你才能接受呢?” “我要秘方的所有权,给了我之后,你就再也不能使用了。” “黄老板……”张灵悦缓缓地笑了,靠回椅背。 “你不太厚道啊,莫非你欺我年纪小,以为我不懂行当规矩?又抑或者,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黄老板不是不厚道,只是不太懂规矩呢?” 黄国强深感被冒犯:“你胡说什么?!你一个小村妹!说谁不懂规矩?!” “大伯!”洪婶喝止,怒瞪着他。 骂人村妹,就跟骂人土包子一样,大伯此举太过分了! 张灵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摇头示意没事,她不为这个生气。 转回头看着黄国强,张灵悦道:“黄老板若是懂行当规矩,就应该知道:拜师学艺,出师后避开的也不过是师傅挣食的范围内,就好比我在圩上拜木匠为师,出师后就不能在同一个圩接活,和师傅竞争,这叫尊师重道,反之,就是欺师灭祖。” “同理,请人教做豆腐,学成后也不得在同一个圩上开豆腐档;请人教会做菜开店,就不能在同一个圩上开店做生意。” “我和黄老板虽然不是师徒的关系,但道理应是一样的道理。我把盐焗鸡的秘方,和盐焗菜的做法教给水门酒家,黄老板拿着,在水门圩周边一带、再扩大一点范围,在县城以内,把这份钱挣尽也就得了,还管我到其他地方再挣钱,这就不太上道,也不太厚道了。” 第91章 吓唬 “你要觉得不厚道,那可以不给秘方,给我秘方,我就是这样的要求,不然你的执照,就另请高明吧!” 这就是耍无赖了。 “黄老板,按说你年纪比我爸还大上许多,这话不该我一个小辈说。但是,我还是要奉劝黄老板一句:你尽可以用执照拿捏我,把秘方强抢过去,以为占尽便宜。但行有行规,行内如果知道你是破坏行规,欺负弱小,夺人秘方、欺师灭祖的人,那你手握秘方,在这一行当也混不下去。” “呵!”黄国强不屑冷笑:“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在社会上做生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轮不到你一个村妹来吓唬教训我!” “好吧,我也知道我人微言轻,就算说的是道理,也没人相信。”张灵悦把协议收回来慢条斯理折着一一 “既然黄老板听不进我的话,决意一条道走到黑,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拜神嘛,这个庙的神仙不灵,咱就换个庙,换个神仙拜,我这个人,可不像黄老板那么固执,不懂灵活变通。” 说完,她站了起来,没理会拉她衣脚,对事情突然转变感到无措,着急叫唤的洪婶,对黄国强灿然一笑,说道:“我看河对面的鸿运酒楼就是个不错的庙,趁着时间还早,我去烧头香。黄老板,我就不打扰你了,咱就此别过吧。” 黄国强不屑道:“想要挟我,你还嫩着呢!拿着你那破秘方滚吧!真当你自己是个人物了,想去烧头香就烧头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黄老板说得对,我诚然不是什么人物,这不还有黄老板你是个人物嘛,我只消去跟他们提一提你,再跟他们说,要是他们不要秘方的话,我就给水门酒家了,我想他们……” 张灵悦停顿住,意味深长,给人自己猜想的空间。 满意地看到黄国强变了脸色,张灵悦作势欲走,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对了!黄老板,我想洪婶跟你说过,我在圩上摆了个酸料摊,除了在摊上卖酸料,还四处推销,卖给圩上的小食店做小菜。” “那又怎样?”黄国强听得莫名所以,想到什么,哼了一声道:“我们这里不需要!” “你误会了,”张灵悦笑道:“我跟黄老板说这个,不是为了卖酸料。我想说的是,因为卖酸料给小食店,我在水门秀水两圩四处推销,听说了一件针对黄老板、针对水门酒家的事一一” 顿了顿,张灵悦露出神秘的微笑,等黄国强注意力调集在她身上后,才道:“我听说啊,黄老板想要跟鸿运酒楼挖人,搞倒鸿运酒家的事,不知道怎么的,传到了鸿运酒楼的朱老板的耳中,朱老板很是生气,决定将计就计,让你高价挖走厨师,再让厨师掌控你的后厨,怂恿你多花钱,再找人不停骚扰你的酒楼,让你入不敷出,关张倒闭。” “不可能!你是在骗我!他怎么可能知道?你就是在吓唬我,想让我接受你提出的条件!” 张灵悦耸肩肩:“说实话,你是胜雄的伯父,我又和胜雄妈相熟,我的确想和你合作,让你们家得利,我也得便宜。但黄老板你不领情呀,见我年纪小,就欺负我。不过呢,看在胜雄妈的份上,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个事,毕竟你要是关张倒闭了,胜雄妈也会受影响。” “言尽于此,我仁至义尽啦,黄老板相不相信,就与我无关了。不过呢,我想黄老板这事应该谋划已久,不是最近才想要挖人的吧?这期间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比如说,找与鸿运酒楼厨师相熟的人打听过挖人的价钱?” “可能黄老板自以为事情做得密,没有透露什么,没人知道你的意图,但这世上的聪明人,可比黄老板想象的要多得多。比如黄老板就觉得我很愚蠢,朱老板也觉得他的计划很机密,结果呢?就被我从相关人的口中套出来了。” “就算是一一”见她言罢要走,黄国强赶紧叫住她:“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你已经告诉了我,我不听那厨师的怂恿,只利用他,不就行了?!” 张灵悦看着他,噗地笑了,摇头叹息:“黄老板,你还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呀,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目的应该是吓唬住你,让你和我合作,把这事告诉你,我的目的不就达不成了吗?” 黄国强瞪着她,他就是想不通这个才叫住她问的。 “黄老板。”张灵悦笑容一收,返身坐下来,严肃道:“我来问你,假如给你挖人成功,你打定主意,不听厨师的怂恿,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 “届时,鸿运酒楼会找人来骚扰你做生意,他们还很聪明,会给贵人们面子,不在有贵人们在的时候闹事,只骚扰你其他的客人,让你减少收入。但是,虽然他们不骚扰贵人们,你水门酒家的用餐环境还是会受到影响,这个时候,贵人们不想理会你们的争端,因为不管你们谁赢了,对他们都是一样的,在哪吃饭不是吃呢?” “不过,在此过程中,他们会嫌麻烦,减少来的次数,横竖圩上还有一个桂香饭庄呢,档次是低了许多,可只要他们去,人家又怎会不尽心伺候呢?” “请问黄老板,这个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撑下去?还是找人打回去,把鸿运酒楼直接打倒? 张灵悦摇摇头:“我听说,鸿运酒楼的朱老板,在秀水水门的根基都很深,道上的,公门里的,和他交情都很好,而黄老板在下河圩待的时间更长,才回水门不久。黄老板你自己想想,请帮手和朱老板斗,你有胜算吗?没有的话,只怕你会倒得更快。” “到了那一步,黄老板只能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听从厨师的话,去购买鲍参翅肚之类的名贵食材,或是雇人往山里寻摸能让你坐牢的山珍野味,用这些吊着人家来你酒楼。除此外,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黄老板不妨慢慢想,也许能想到。我就先走一步,不打扰黄老板想办法了。” 洪婶听到了这里,虽然一开始有很多震惊,很多疑问,但她很快想明白了,张灵悦说这些话应该只是吓唬她大伯罢了,这么离奇的事不可能是真的一一 当然,若是真的,她就更希望大伯能接受盐焗菜这个方案了。 于是,见张灵悦又重新站了起来,她也站起来,对黄国强道:“我也走了,大伯,我得回家把鸿运酒楼针对你的事跟爸妈说说,不管爸妈听后怎么决定,是不是和你一样不相信,总之我是相信的了。” “我的钱!”她加重了语气,以非常坚决的口吻道:“就是要离婚!要上吊!我也决不会借给你们,让你们这样拿去打水漂的!” 第92章 打算 黄国强脸都黑了,被洪婶气到,暗恨她的拆台,和一再搅局。 要不是她搞出来什么盐焗菜,父母也不会改变主意,不再支持他的挖人计划,他今天也不用在这里和一个村妹啰嗦这么多了! 没错,黄国强昨晚并不是被洪婶驳到无话可说,他只是看父母动摇了想法,和洪婶说又说不通,心里就打了别的主意一一 既然是因为盐焗菜,那把盐焗菜搞没了,不就行了? 这就是黄国强当时心中生出的打算,只是这想法不能让人知道,才装作无话可说。 今天,非要张灵悦卖断秘方,就是他在实行把盐焗菜搞没的计划。 没有这个由头,他也会找别的由头,就只为激怒张灵悦,让她一气之下走掉,把盐焗菜的事搅黄。 这样父母就会转回支持他的挖人计划了。 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水门酒家倒闭不是? 也不是黄国强一味固执,算计父母也要坚持自己的计划。 实在是,他也做过好些生意,只有做批发部的独家生意成功了,而人难免相信、依赖曾经的成功,往后再做事的时候,会想要依样画葫芦去复制。 黄国强就是这样,何况,鸿运酒楼不正是因为挖了曾经的水门酒家的厨师,挤倒曾经的水门酒家,做独家生意才发起来的吗? 自己有先例,对手也是很好的例子,黄国强又如何不固执推崇? 什么盐焗菜,就算推出能让现管们又回来又怎样? 始终不过是与鸿运酒楼争食,哪能比得上挤倒鸿运酒楼吃独食好呢? 奈何父母老了,一心求稳,又有洪婶从旁用离婚威胁。 黄国强昨晚还听母亲背着洪婶,跟他说了他们一家过来之前发生的事,知道了洪婶有账本记着每一笔收支,想把她的钱骗说成父母的钱给他也不可能了。 如今,他倒是如愿把张灵悦气走了,但她说的那番话,又让洪婶更坚定了不把钱给他、不!她回去一说,父母也会坚定地不再支持他挖人了一一 其实,黄国强自己也不太坚定是否还要进行这个计划了。 老实说,按张灵悦的说法,是有漏洞的。 不是黄国强妄自菲薄,水门酒家什么样,鸿运酒楼能不知道吗? 在三姨妈突然跳出来帮他一把之前,差点就要经营不下去了,他的确是在那之前动的要挖人的念头,去接触过和鸿运酒楼厨师亲近的人。 但即使有三姨妈的帮忙,他的生意也就好了几天,又回到了原样,这时他才又再动起了挖人的念头,就算鸿运酒楼这时候知道了他的打算,可看水门酒家现在这个样,只要他们能挽留住厨师不被他挖走,水门酒家自己就会倒闭关门,不是吗? 又何必大费周章,专门想一条毒计来害他呢? 黄国强想要对此嗤笑不信,可心中又有另一个念头兴起: 也许真是他妄自菲薄了,位置对调,若鸿运酒楼是水门酒家现在的处境,他眼看对面就要倒了,突然又被亲戚扶起来,兴旺起来,他会怎么想? 也会担心对方会变成竞争对手,先按死对方吧? 虽说吧,现在水门酒家的生意又回落了,但扶起他的亲戚还在呀一一特别是这位亲戚,他的好三姨妈,借花献佛,借母亲的寿宴,把人拉来,让他出钱供养上面,作为回报,上面给她的小儿子安排了一个好职位。 这事黄国强也是前两日才得知的,真当她突然想起了要提携姨甥呢,其实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所以说,鸿运酒楼有所忌惮,要想毒计,如张灵悦所说的那样害水门酒家,也是很有可能的。 如此,就不能再坚持挖人,否则就是自投罗网了。 虽说也有一半的可能,这事是假的,可现在,黄国强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赌是假的,得不到金钱支持不说,就算得到,还有一半的可能会被鸿运酒楼坑到倾家荡产,欠一屁股债。 赌是真的,虽然可能也不会有金钱支持,但还有盐焗菜保底,起码水门酒家不会倒。 该怎么选,很明显了。 黄国强下定决心,要叫住她们,吴芳显然和他的想法一样,比他先开了口:“小阿妹!你等一下,秘方的事,我们再商量商量。” 张灵悦停住脚步,和洪婶对望一笑。 转头,她笑眯眯道:“对嘛,黄老板,就算你不相信我说的,但厨师嘛,你想什么时候挖都可以,可我的秘方,卖给了别人,就不能再卖给你了。” 对啊! 黄国强心头一震,心中最后的不甘和犹豫也消失了。 的确,秘方今日要先拿下,鸿运酒楼是不是要害他,厨师还要不要挖,这事日后再搞清楚再下决定也不迟,不必急着在今日下判断。 所以,拿秘方和挖厨师,这两者对他其实没冲突,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之前是他想窄了。 再次商量的结果,就是重拟一张协议,要明确写明,除不得在水门镇、以及水门镇周边的下河、大庙、秀水、官塘、回冲五个圩镇再把盐焗菜的秘方给食店酒楼,以及相关从业、或有意向从业者之外,张灵悦的盐焗菜秘方怎么使用,就是她的事了,黄国强不得干涉。 作为交换,黄国强要帮她办营业执照,同时要帮她打好招呼,别让人三天两头来找她的麻烦一一 张灵悦要找黄国强帮忙办执照,而不是自己去办,除借机攀上水门酒家外,还有另一大原因一一 她要的从来就不止是执照,还有一份保护。 这份保护,她自己去办的话,不知道要上供多少才能得到呢。 黄国强则不同,他本来就在上供,顺便多求一份护佑,于他不是难事,用精神胜利法来想的话,他还赚了呢。 黄国强对此要求不意外,本来找人事来办事,求的就是背后这些附加的东西,张灵悦一个小女孩能想到这一层,才令他意外。 但想想她的背后可能有大人指点,也就不意外了。 他故意拿乔:“你想多了,谁会不怕晦气,跑于婆家找麻烦?” 张灵悦可不会认为他真的不懂,却还是道:“鬼总够吓人的了吧,但也挡不住有人去盗墓,只要得到的利益足够多,总有人什么也不怕的。” “你说的倒也不错,没想到你一个小阿妹有这等见识。只不过……” 黄国强换了一副讲价的脸,说道:“小阿妹,你这个要求……只给盐焗菜秘方,是不是份量轻了些?” “怎会轻呢?” 张灵悦道:“我除了给盐焗菜的秘方,还要教你们怎么做做到最好,做好又在多长时间内吃,才是最美味的,除此外,我还要教你们怎么卖,能挣到更多的钱,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抬升自己,和鸿运酒楼一决高下。” 前面说的毕竟和做菜相关,专业性强,黄国强听不太明白,后面是听懂了,发出不屑嗤笑:“凭你?!” “凭我。”张灵悦点头。 然后,黄国强就长了一波见识,受了一点营销的震撼。 第93章 女朋友 原来,盐焗鸡会因为品种的不同,就算配方一样,做出来的盐焗鸡的味道也不一样,至于什么品种的鸡味道最好,那要等黄国强答应达成交易,张灵悦才能告诉他。 而因为鸡的品种不同,味道不一样,但又要求是散养的鸡,那数量上,就会有供应不足的情况出现,这就有了可供操作的空间。 可以将不同品种盐焗出来的鸡分等级,等级越高,卖得越贵,而最好的鸡一一 “卖最贵!”黄国强抢答。 张灵悦摇头:“不是。” 不是? 黄国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说错,但张灵悦含笑不语,一副笃定他说错了的样子,让他不由得犹豫了。 “黄老板要想知道,咱们先达成交易吧。”张灵悦道。 黄国强无奈,只得答应了她,张灵悦这才把答案告诉了他。 黄国强听得瞪大了眼睛,限日供应……限量供应…… 居然可以这样做生意! “物以稀为贵哦。”张灵悦道:“什么东西,轻易得到就不值钱,不珍贵了。” 黄国强不由对张灵悦刮目相看,没想到一个小村妹,居然这么多心眼。 而她的心眼用在做生意上,细一想想,还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黄国强以前没有这样做过生意,但张灵悦说的在理,鲍参翅肚,除美味之外,还因为稀有才珍贵,要是多得烂大街,人人俯手可拾,拿回家煮吃,再美味也不值钱了。 张灵悦还举了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水门镇产荔枝,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有,荔枝分大小丰年,大丰年,荔枝多,不值钱,一大箩筐都卖不了几个钱,小丰年,就是家家户户都有荔枝卖,也能卖出一个好价格。 做生意,差不多都是相通的,黄国强想起自己开桂枝厂的时候,市场价起起落落,总是不能准确地预测市场,做不到在价低时收入囤货,价高时卖出,也就挣不到钱。 那时候,他为此深感苦恼,但又毫无办法,他听说过有人在操纵价格,从中获利,但知道这个,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操作的,定价的规律又是什么,也深知轮不到他一个桂枝收购加工的小厂主来定价。 而如今,他知道了其中的道理,掌握了规律,最最重要的是一一 他终于,可以掌握从前做梦都不敢想得到的定价权了! 生意,原来是这样做的! 黄国强感到身上的血都沸腾起来了。 张灵悦一直在水门酒家待到了下午两点,在这里吃了饭,教会了洪婶和苏厨师做盐焗鸡和盐焗卤,品尝过出品合格,这才离开。 她离开的时候,原本听说她一个小女孩要教他做菜,差点翻脸的苏厨师,对她已是口服心服,恭恭敬敬。 毕竟是那么细致地把能传家的技艺全传授给了他。 师傅也不过如此了。 离开前,张灵悦把代办执照的授权书给了黄国强,当着他的面,印上了刘婵的私章。。 黄国强见她准备得充分,尤其是之前,他们重新拟的协议,黄国强以为得去打印呢,结果她是直接从包里掏出来一份,跟他们商议的一模一样,已经打印好了的协议,可见她早已预见了这种情况,惊讶佩服的同时,又有点不爽。 这是笃定了他会同意她提的条件呀。 有一种被人看扁,还是被这么一个小女孩看扁的感觉。 为扳回一城,送张灵悦出门,黄国强故意带玩笑地问:“你把盐焗菜的做法全部教给了我们,就不怕我反悔不帮你办事?” 办执照可是没协议,不能明面写在纸上的。 你什么都预料到了,但这个,就算预料到,也没办法吧? 毕竟,都是口头上,是私底下的交易,她能拿什么约束他一定照办呢? “黄老板开玩笑呢。”张灵悦也带玩笑地回道:“要是那样,我的酸料摊做不下去,我就散布消息,让村里多多养黄老板做盐焗鸡需要的鸡,你知道的,原料供应大了,价格低了,你的盐焗鸡,也就不能限日限量卖了。” 这是威胁,威胁的当然不是鸡养多少,而是把他操纵价格宰客一一宰的还是贵客的事说出去。 当然,黄国强可以选择不听她说的限日限量供应盐焗鸡,不受她的威胁。 可那是定价权啊! 现在,什么也不能让黄国强放弃这个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黄国强哈哈大笑:“是开玩笑呢,做生意要讲诚信,我岂会是那样的人,放心吧,我一定把事情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张灵悦也笑:“那我就等着黄老板的好消息了,最好是越快越好。” 和洪婶分别,时间已经不早了,张灵悦买了些水果,等不及小客巴出发了,叫了一辆载客的摩托车,对车主道:“到云水村竹垭口。” 车钱谈妥,摩托车就出发了。 云水村在秀水镇到云上村的中间,步行一个多小时,摩托车开得不算很快,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指引着摩托车从竹垭口往里开了百来米,在岭头上第一座破旧的泥坯房屋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付了钱,摩托车主调转车头走了,张灵悦转身,看到大门口用竹子编的挡鸡门后面,已站了一个干瘦的老阿婆,看样子是听到摩托车声响出来查看的,正满脸好奇地看着张灵悦。 张灵悦走过去,露出亲和的笑容:“这位阿婆,你是姓冼,冼阿婆么?” “我是……”冼婆茫然回应,打量着她问:“你是?” 张灵悦还没答,屋里就又走出了另一个人来,个子高高,不壮不瘦,样貌不善,手里捧着粥碗,呼噜呼噜喝着。 看了一眼张灵悦,问冼婆:“阿婆,这是谁啊?来问路的吗?” 冼婆也很懵:“不知道啊,认识我呢,知道我姓冼呢。” 张灵悦见他又转回来,眉毛一竖,一副就要质问她的样子,先开了口,叫出他的名字:“冯鹏!” “嗯?”冯鹏一愣,意外地打量着她,“你认识我?你是哪个?” 张灵悦答:“我是梁明生的女朋友。” 第94章 生日 农历九月初七,星期五,是张灵悦的生日。 早上回来,她换上了母亲送的生日礼物,一条磨洗牛仔半身裙,一件套头带帽短袖粉红休闲衬衫,显得青春,时尚,靓丽,见者无不啧啧称赞。 和弟妹去霞嫂店里吃早餐,店中人看到她,霎时一静,霞嫂也是一个照面就看愣了,张灵音在她面前挥手,才让她回神。 张灵音歪头俏皮地问:“霞嫂,我姐今天是不是特别漂亮?” 霞嫂还在打量着张灵悦,点头称赞:“是的,今日是很漂亮、不,平日也很漂亮,只是今日格外漂亮,像……像个城市的女孩子!” 张灵悦拉了拉身上的衣裙,笑道:“是因为这衣服和裙子啦,我妈在兴市买的。” 这话是谦虚,衣服和裙子,的确在圩上从没见过,款式也很时尚,但霞嫂觉得,是她自信大方,神采飞扬的样子,搭配了这身衣裙,才让她像个城市的女孩子。 但现在的人,谦虚低调才是美德,张灵悦要展现她的美德,霞嫂也就不多言,只夸一句“衣服裙子好看,人也好看”,便转问他们今天吃什么早餐。 张立孝见她们都没说到点子上,着急地抢答:“要吃好吃的!今天是我大姐的生日,她一天都要吃好吃的,开开心心!” “生日?”霞嫂惊讶,莫名地看着这几姐弟,一头雾水,心中计算着张灵悦距离过五十岁大寿还有多少年。 不怪她这个反应,水门镇及周边一带圩镇,别说村子,就是镇上的孩子,也不过生日,孩子只有出生后的三朝、百日、周岁备受重视,此后的生日,便是如一般寻常日子地过,什么红鸡蛋,长寿面,都是没有的。 问,就是年岁轻,不能庆贺生辰,不然会受不住,对自身有害。 要一直到五十岁大寿这一天,才又可以重新开始庆贺生辰,因为这时候命就重了,可以压得住了,也是从五十岁起,可以年年庆贺生辰。 张灵悦和张灵音小时候也是一样,过了周岁后的生日,都没特别地过过,父母不会特地给她们煮什么好吃的,也不会送什么礼物给她们,直到张成林去了兴市打工,发现城市的孩子都过生日,他本来就不是迷信之人,于是决定,也要给自己的孩子过生日。 刘婵呢,她家中是看风水的,自己也钻研过,对老一套的说法,不像张成林一样全盘否定,而是择她认为可信的信,不可信的可有可无地信一下。 比如孩子年岁轻不过生日,以免招祸这一点,她没看出有什么理论可支撑这个说法,但为了孩子好,随大流地信一下,也无所谓。 反之,既然城市孩子都过生日,人家也都长大成人,没全部夭折,那么自家孩子跟着过一过,让他们开心开心,也没什么。 于是也同意了给孩子们过生日。 蛋糕,这洋玩意儿当然是没有了,刘婵的做法是,在生日这天给他们做一些好吃的、或是他们自己点名要吃的美食,再一天都顺着他们,让他们开开心心,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给他们一件买他们想要,自家又能买得起的生日礼物。 如此,就算是给孩子们过生日了。 张灵悦对霞嫂的反应不奇怪,摸了摸从小就对过生日习惯了,正准备借机炫耀一番的张立孝的头,阻止他说下去,只笑道:“我上初中了,我妈觉得我长大了,今年应该不一样,可以庆祝一下。” 霞嫂嘴中“哦哦”,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应着,其实她根本不明白,因为没听说过有谁家的孩子上初中了就要过生日的。 不过她也自有一套逻辑,觉得上初中是假,可能是张灵悦摆摊做起了生意,家中高兴,当她是大人看待了,给她过起了生日,但又怕人说有点钱就飘了,就借用上初中做借口给她过生日。 虽说吧,就是像她这样的大人,不到五十岁也没有人会过生日,可每家的想法不一样,谁知道人家怎么想呢?或许人家就是头铁,就是不信那一套,觉得人长大了就可以过生日了呢。 毕竟是人家的孩子,秉持着不多管闲事的心思,霞嫂跳过这个问题,顺着问道:“哪你今天想吃什么好吃的早餐呢?” 早餐店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张灵悦选了猪杂粉,霞嫂煮好了粉端上,问道:“今日是你的生日,晚上的菜给你加做一道扣肉如何?” 扣肉虽是特定的节日宴席菜,但其实,有些小食店在日常也会备着卖,霞嫂这里每逢圩日也会提前炸一些卖,正好明天是圩日,她今天要炸。 不知道今天是张灵悦生日尤可,知道了,以她和张灵悦的合作关系,当无事过去就不太好了。 但张灵悦又没说要怎样庆祝生日,她还年少,想来请一堆人给她过生日也不太可能,思来想去,霞嫂只能想到晚饭给她加一道扣肉,算是表了自己的心意。 同时也试探一下,看张灵悦要怎么过生日,如果她不想低调地过,应该会拒绝并说明过生日的方式,到时她再视情况另想他法表心意也不迟。 张灵悦明白她的心思,说道:“霞嫂不用忙,我已经拟了些我们姐弟爱吃的菜,请表姐今天帮忙做,晚上你和玉姗和玉姗哥哥也过来一起吃吧。” 霞嫂忙摆手拒绝,听这安排明显就是家宴,她一个外人,怎好插进去,这样双方都不自在。 张灵悦客套了几句,霞嫂还是知趣拒绝,张灵悦也就不再说了,话题就此揭过。 到了街口,姐弟们分别的时候,张立孝拉张灵悦到一边,奇怪地问她为什么不能跟霞嫂说他们姐弟年年都要过生日,往年他在村子里跟小伙伴们说自己年年都要过生日,小伙伴可羡慕嫉妒他了,他正想如法炮制一波,让玉姗和兴良哥都羡慕他呢。 “因为呀,这样就是讨要礼物了。”张灵悦答道。 讨要礼物是不好的行为,这个张立孝明白,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告诉别人他们每年过生日就是讨要礼物了,他跟村子里的人说,人家也没送礼物给他呀。 张灵悦给他解释了一下霞嫂和村里人的不同,叮嘱他不要跟玉家兄妹及同学们说。 不能跟同学们说,是怕玉家兄妹会从同学们那里听到,这点张立孝明白了,但他还有一个疑问:“哪为什么可以跟明生哥说?” 梁明生在国庆假期最后一天返校的时候,又送了些竹笋来一一这些竹笋是幌子,其实他是来送信的,张灵悦给他写了三封信,才过了一天,他回不了三封,就回了一封信,赶着上学前送来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张灵悦邀请他,下周五下课的时候,不要回家,来于婆家吃饭,她过生日。 梁明生惊讶了一会,高兴地同意了。 张灵悦没回答张立孝的问题,只反问:“你不愿意要明生哥来吗?” “愿意的!”张立孝毫不犹豫地答。 “那不就行了,快去上学。”张灵悦催他,转过他的小身子向学校方向推走。 张立孝回头,还想问礼物的问题,为什么不怕向梁明生讨要礼物,张立严明白他的心思,拉了他一把往前走,说道:“明生哥送笋来,大姐从来没给钱。” 张立孝一愣,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是啊,大姐从来没付过竹笋的钱给明生哥呢,但明生哥的妹妹送刀豆来,就会付钱给她,这是为什么呢? 目送兄弟俩赶上了玉家兄妹,张灵悦姐妹也转身去学校了。 路上,张灵音朝张灵悦伸手,张灵悦脸上打出问号,看向她,张灵音嘴巴一翘:“我不高兴,姐要送礼物哄我才行。” 张灵悦想了一下她不高兴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梁明生,不由笑了,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拉着往前走:“任凭你要,多难姐姐都给你弄来。” “这还差不多!”张灵音抱住了她的手臂,开心地笑了。 第95章 心折 国庆长假后,足足上了八天课,学生们被关在学校里,都憋坏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周五,不管三七二十一,中午就收拾好了东西,下午一放学,就直接冲回宿舍,抄起东西就赶去车棚,多一秒都不想呆在学校里。 这种时候,就很感谢学校为体恤离家远的同学,每逢周五都提前一小时放学的规定,能提早一秒走是一秒哇,别说是一小时了。 姐妹俩回到于婆家,后面跟着一堆来买酸料的同学,张灵悦今天给自己放假,没出摊,想吃酸料的学生们只能跑圩上来了。 姐弟四人齐上阵,和于婆一起,卖酸料的卖酸料,收钱的收钱,把来买酸料的学生们送走,忙碌告一段落,梁明生恰好也到了。 张立孝见到他,很是高兴,蹦跳着迎上去:“明生哥!你来啦!放学这么久了你还没来,我以为你不来了。” 梁明生刹住车停下,歉意地跟他解释:“我去买些东西,就来迟了。” “你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张立孝做出大人模样,谦辞道。 这是直接把梁明生说的买东西当成买礼品了。 不过他想的倒也没错,梁明生这回的确买了礼品。 “今天是你大姐生日,空手上门不好。”梁明生说着,和他一起走到于婆的店铺前。 正要推车进去,张灵悦从后堂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梁明生一下子呆住了。 充满青春气息的牛仔裙,同样很具青春气息的带帽套头休闲短衬衫,粉红色和她非常相衬,让她本来就粉润的脸颊显得更光洁鲜妍,光彩照人。 整个人看起来时尚、神采飞扬,像枝头含苞初绽的花,风姿俏立。 见梁明生突然不动了,张立孝奇怪,扯了扯他的衣摆,疑惑问:“明生哥?怎么不走了?” 梁明生回神,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失礼了,大为羞愧,歉意道:“这、这就走……” 张灵悦见他满怀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血红欲滴的脸,心中暗笑。 她对此毫不介意啦,事实上,今天她收到了一堆的称赞,但所有的这些称赞带给她的高兴,都不及梁明生此刻的看呆让她开心。 她不是贪心自恋的人,不需要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喜欢她,她只要她在意的人,心悦她,为她心折就好。 张灵悦满意点头,看来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不亏她趁着他没来,抽空去洗了脸上的汗尘,重梳了有些散乱的发,清爽干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她知道,即使她沾着泥土脏污,头发蓬乱,比之现在更狼狈十倍百倍,就如上辈子她在家开辟田园,如上回她和他种竹子不小心滑了一跤,他对她有的只会是心疼,而不是嫌弃。 但是二者又不是二选一的必选项,让梁明生心悦她,为她心折,与让梁明生心疼她,并不冲突,可以全都要的。 而且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想要在对方心中留下自己青春美好的形象,让他心折。 帮忙着把未卖完的酸料瓶搬上架,卖空的搬到后堂,收了摊,关上店铺的门,梁明生提着买来做礼品的柚子糖饼、花生瓜子等零食和张灵悦一起走进了于婆家的后堂。 后堂里,大家都在忙,田凤娇忙着做菜前的洗切准备工作,张灵音忙着做下一批酸料,于婆给她帮忙,张立孝和张立严则在一旁清洗卖空的酸料瓶罐,田国建坐在凳子上,看守着红泥灶,灶上的陶锅里,咕嘟咕嘟散发着莲藕排骨汤的浓香。 将礼品放下,梁明生去和小兄弟俩一起清洗卖空了的酸料瓶罐,张灵悦去看了看汤,着手开始做菜。 小镇的市集上,肉的种类少,卖得最多的,就是猪肉,牛肉很少有得卖,得赶上了才能买得到,今天不是圩日,就更不可能有了。 除此外,就是鸡鸭鱼,都是整只和整条买的,剩下的河鲜,比如虾蟹蚌螺蚬小河鱼之类,市集上不是没有,而是要像牛肉一样,运气好,刚好碰到才有。 张灵悦今天的运气还不错,市场上有小河虾卖,田凤娇看到,按她说的买了回来。 鸡用姜葱酱油盐涂抹腌过,放进电饭锅做电饭锅版的姜葱盐焗鸡,鸭一半做紫苏鸭,一半做柠檬鸭,鱼做缝合版的酸菜鱼,肉做了藠头版的蒜泥白肉,生肠放砂锅里啫,小河虾油炸,做椒盐小河虾。 素菜做了三道,一道是炒空心菜,一道是拍青瓜,另一道是炸香芋丝。 同时动用了柴火灶、煤气灶、红泥灶和电饭锅,又有田凤娇帮忙,计算好了时间,一个小时后,最后一道炸香芋丝做好,菜全部完成上桌开饭。 田国建原本觉得张成林夫妇太宠孩子了,才十多岁的女孩子,认真地说要过什么生日,还以为张灵悦是要做正正经经的一桌宴席庆祝她的生日,没想到菜做好了,鸡鱼肉是有,还全是整的,却跟往常去吃的宴席大为不同,就不像个宴席的样子。 往常的宴席,鸡是煮过水,简单切块加姜酒炒熟,鱼通常或蒸或炸,肉就是扣肉酥肉,木耳腐竹炒肉,另还有宴席必备的金针菜粉丝碗,排骨倒是也和莲藕煲汤,至于鸭子,是不上宴席的。 田国建提醒张灵悦这一点的时候,她说只是自家人一起吃饭,不是正经的贺大寿宴席,不必在意这些,只要大家吃得开心,吃得高兴就好。 田国建一想,按例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不该过生日,正因为他们家都不在意俗例,才过起了生日的,遂不再多言。 还自我安慰地想,不像个正经宴席也有不像的好处,起码上天就注意不到了,不会降下惩罚了不是? 菜上齐,大家落座干饭,开开心心地品尝着那些或创新,或从未见过,但全都很美味的菜肴,夸赞张灵悦会做菜,有巧思。 张灵悦笑眯眯地听着,心想等日后你们知道了这些菜不可能是现在的我能接触到、会做的,不知道你们到时候是惊叹我无师自通自己琢磨会了做这些菜,还是惊讶奇怪,想不通这个时候的我为什么会做呢? 吃过美味的饭菜,就是送礼物的时间了。 第96章 礼物 父母的礼物在刘婵回家的时候就带回来给张灵悦了,刘婵送她的是衣裙,张成林送的是一部二手八成新的随身听和英语磁带,寄语让她好好学习。 张灵音送的是一对精美的发卡,是她去县城时候买的,张立孝送的则是一本神话剧的贴纸,也是去县城的时候买的。 张灵悦接过这本年头时热播,曾经很喜爱的神话剧贴纸,顿生隔世之感一一当然也真的是隔世了,张立孝不送这本贴纸,她都要忘记这部剧了。 张立严则什么都没有买,直接把他干活得到的工钱,和他省下来的零花钱一起,双手递给张灵悦,认真地道:“我的钱给大姐,大姐以后可以少……一点挣钱。” 今天是张灵悦的生日,他不想说不吉利的话,就把“辛苦”二字含糊了过去不说,但张灵悦听明白了,心中一暖。 把钱接了过来,张灵悦摸摸他的头,柔声道:“这是立严送大姐的生日礼物,大姐收下了。不过,和立严想的不一样,大姐做酸料卖,做得很是开心呢,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所以,以后立严的零花钱不要省,该花就花,工钱不花的话,可以交给大姐保管,但不用存着给大姐,知道了吗?” 张立孝赶紧抢着表态:“我以后也把工钱给大姐保管!” 他这是在张立严的乖孩子操作对比下,意识到自己把钱花得七七八八了,也没思考体恤过姐姐的辛苦,成了坏孩子,立马补救来了。 张灵悦没说不用,她给他们发工钱,一来是肯定他们的劳动价值,并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二来就是他们也长大了,该学会合理的花钱了,所以要给钱他们,看他们怎样花钱,再从中引导教育他们合理的消费观。 但张立孝,已经不只是需要引导教育了,他还需要监督。 给他的工钱,他大都拿来买零食和玩具,和小伙伴炫耀去了,倒是很鸡贼地只去书店看书,不花钱买书。 田凤娇送了张灵悦一个硬皮日记本,封面是灰蓝色的底,右上角有简单的浅灰色三角风筝插画,日记本的中下方,写着“青春的回忆”五个字,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们在读书时期会互送的日记本。 张灵悦笑着收下:“很好看,我很喜欢,有表姐真好,才收到亲手做的漂亮布包不久,马上又有好看的日记本收。” 田凤娇羞红了脸,原本担心她看不上的自卑忐忑一扫而空,心中感觉暖暖的,涨涨的,想要谦辞一下,到了嘴边也只嗫嚅出了两个字:“哪里……” 张灵悦对她一笑,转向梁明生,期待地问:“明生哥,你要送我什么?” 梁明生擦了擦手心的汗,从书包行李包一体用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好看的朱红色四方形盒子,揭开盒盖,桂花的甜香飘了出来,将装着桂花的水蓝色菱形香包拿起,香包下垂挂着一块鸡蛋大小,淡到几乎变成白色,只浅浅晕着一层蓝光,似玉非玉,似石又比石头有质感的、不知名材质的椭圆形坠子。 将香包和坠子递给张灵悦,梁明生羞赧地道:“是萤石,照了光,在夜里会发光,也叫夜光石,俗称夜明珠一一” “哇!夜明珠!是夜明珠啊!!”张立孝惊叹着打断了梁明生的话。 和他一起发出惊叹的,忍不住围过来观看的,还有田家父女和于婆,就连站在旁边的张立严也微睁大了眼睛,好奇地踮脚来看。 梁明生连忙道:“听着很神奇,其实只是会聚热吸光发光的石头罢了,不是什么值钱的宝贝!” 说着,他又从背包中拿出个一看就知道是用纸板自制的长纸盒打开,里面分成好几个格子,从中掂起一块蓝绿色的柱状小石头递给张立孝道:“看,这个也是夜里会发光的萤石,给你。” 张立孝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给我的?!” “嗯!”梁明生肯定地点头,又去拿格子中的另一块墨绿色的柱状石头递给张立严:“这个给你,你们大家都有份。” “萤石真的是很普通的石头,就是夜里会发光,比较有意思,实则不值钱的,也就比圩里摊位上卖的三四块钱的夜光胶手镯贵一些,其实还不如夜光胶手镯耐摔,你们拿的时候小心一些,很容易摔碎的。” 他边说着,边拿着盒子里或绿或黄的萤石分给众人。 除了张灵音和两个弟弟接过了之外,于婆和田家父女连拒绝说不要,却被梁明生硬塞了过来,给田凤娇的被一起直接塞给了田国建。 大家到底还是对传说中的夜明珠感兴趣的,又见他情真意切的要给,且他样子生得实在好,被这样好看的一个少年如此恳切地看着,就不忍拂他的意,冷他的心。 说了感谢的话,就收下了。 张灵悦还在看着手中的夜光石坠子,目光沿着坠子上女子肖像的纹路游走,比较着和二十年后她收到的有何不同一一 如今的脸颊要尖削一些,和还没完全长开的自己轮廓更相像,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个少女。 二十年后的,脸颊线条柔和流畅,和当时的自己更像,一眼就能看出是位美丽成熟的女子。 当时梁明生送她的时候,说年少时,文老师让他在一堆未经加工的萤石里挑一块送他,他一眼就看中了这块,喜欢它像月光一样的颜色。 萤石上面的纹路像一个长发女子,是他拿回家当摆件后才发现的,和她认识后,回去又看到夜光石摆件,发现上面的女子脸型轮廓和她有点像,就连夜加工了一下,使之更像她,又做成坠子,第二天见面就送给她了。 现在,她提前二十年收到了属于她的礼物! 她终于相信,他说的在她之前没谈过恋爱是真的。 因为以他们现在这种不过朋友的关系,他都能把这块喜爱的萤石加工成她现在的样子送给她,要真谈过恋爱,早送给别人了,怎么可能留着到二十年后再送给她? 不不,当然不是因为萤石上的女子轮廓和别人不像的缘故,她现在的脸型轮廓和日后也有差别,但能看得出,他为了贴合现在的她的脸,把原本的纹路磨去了几处。 他也完全可以对别人这样做的,但他没有,可见他说她是他的初恋是真的! 第97章 留念 心花怒放地将夜光坠握进手中,张灵悦起身,对分完萤石走回来的梁明生道:“明生哥,趁着照相馆还没关门,我们去照相吧!” “去照相?”梁明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愣了一下。 但见到她将坠子握在手中,举放在身前,笑得甜蜜蜜的,显见不讨厌,甚至是喜欢这份生日礼物的,心中顿时也感到甜滋滋的。 太好了!她真的喜欢这份礼物,礼物选对了! 他就觉得她会喜欢这块漂亮的萤石,喜欢萤石夜里会发光的特性。 她平时就喜欢美丽美好的东西,给他的信中,画了好些看到的美景一一虽然画得不太像,但文字描述补上了。 同时在信中,也可以看出她的思维有时会突然发散,天马行空地幻想,就跟她曾幻想过文老师是什么隐世武林高手一样。 被冠上夜明珠的称号,又被赋加了很多神秘传说的萤石,果然正契合她的喜好。 何况这块萤石本身就很漂亮。 虽说他被打断了,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坠子上面的人像是他照着她的样子磨改的,她好像也没发现,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但等下再找机会,或者在下一封信再告诉她也是一样的。 最主要是她喜欢这份礼物。 “是呀,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要摄影留念。”张灵悦道。 美好的青春很快会过去,除了要留存在爱自己的人的心中之外,还应拍下来,供自己日后欣赏。 张灵悦上辈子忙着学习,忙着改变自己,忙着去和父母团聚,父母也忙着为他们的未来打拼,结果青春就在大家的忙来忙去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没留下什么具体的纪念。 重来一世,她不想要这样,她想要每年拍照片,记录下自己的成长变化,等她老去,可以翻开厚厚的相簿,一遍遍重温自己从青春到老去的人生。 见梁明生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于婆和田国建忙赶紧叫住张灵悦,给了她一个红包。 他们是长辈,郑重其事地给张灵悦送生日礼物不太合适,封个红包,说几句吉利的话,不过于隆重,让她压不住,也没忽视,表了心意,正相宜。 张灵悦推辞了一回,还回吉利的话,也就收下了。 姐弟四人和梁明生一起出了于婆家去照相馆,田凤娇不去,她要给田国建煎药。 张灵悦不勉强她,只笑道:“那就等表姐的生日,我们再一起去照相,我可不像表姐,我脸皮厚得很,就算到时候表姐不让我照,我也要挤进镜头里一起照的!” 这样热呼呼的话,让田凤娇心底也暖呼呼的,只是心头也浮起了涩意。 她今年的生日已过,再过就要等明年,且不说她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就算真的过,那时候她说不定也不在家了。 家中欠了张家这么多钱,不去打工,又哪有钱还给张家呢? 表弟表妹们对她这么好,她就更不能做一个无信之人,拖欠债款,惹他们嫌恶厌恼了。 水门镇上有两家照相馆,一家在书店旁边,一家在供销社街转上市场街的街口,张灵悦选了他们家从前去过的街口那家,跟老板说要照生活照。 先是姐弟四人合影了一张,又把梁明生拖进来一起五人合影了一张,接下来就是姐弟四人的姐妹、姐弟的组合合影,还有四人的单人照,梁明生也被张立孝拖过去和他们兄弟合影,然后又被要求照了一张单人照片。 拍完了单人照,梁明生以为结束了,大大松了口气,正要离开镜头,张灵悦却站到了他的身边,贴近他笑道:“明生哥,你还没和我合影呢。” 梁明生愣住,视野被她的笑颜占满,意识一片空白,直到他的鼻中闻到了附在她身上,做菜时留下的油烟味,才蓦然意识到他们离得太近了,脸顿时红了,马上想往旁边弹开,却被张灵悦一把拉住。 “明生哥,快看镜头!”张灵悦催促他,“不要眨眼哦,老板要拍照了。” 这话一下子止住了梁明生的动作,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话去看镜头,这时候,又听到张灵悦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要照好看的照片,过得开开心心的,可以吗?明生哥?” 关于张家姐弟过生日要顺着他们,让他们开心一整天的习惯,梁明生已在写给他的信中了解到了。 他看向张灵悦,只见她正带笑看着他,眨动的长睫下,深褐色的眸子带着期盼,梁明生的心一下子软了,甚至发痛,往外歪扯着的身体顺着她的力道正了回来。 就随她的意吧,只要她高兴就好。 看到她要用期盼的眼神来看他,梁明生就深深觉得自己不是人,不该让她到这个地步的,他应该体察她的心意,想她先想,不让她有半分委屈为难才是,更别说是要这样恳求他了。 最后的合照很顺利,梁明生乖乖听从指挥,和张灵悦拍了几组照片,包括正面挨近并立的合照,让他把香包夜光坠递给她的照片,她高兴接过,开心看着他的照片,两人站一起,她炫耀地把香包夜光坠拿在两人身前展示的照片。 拍照结束,说好了要晒的数量,交了钱,拿了单子,时间不早了,天都要黑了,梁明生该回家了。 把这个星期写的信交给张灵悦,也许是刚才的心情还在,梁明生主动道:“你不用担心的,要是……车没等我,没人载我回去,我会去招待所住一晚,不会摸黑赶回家的。” 时已过七点,天虽没黑,暮色已开始降临,梁明生当然不可能再骑大轱辘回家。 不,其实他上星期接受邀请后就考虑过了,去于婆家和张家姐弟一起吃饭,给张灵悦过生日,那得等煮饭,完了吃饭,时间一定短不了,不可能再像往日那样,赶在天黑前回到家的。 所以他早就请假出来打电话给文老师,叫来冯鹏,让他在今天傍晚来接他,他今天之所以迟到,就有在路口等冯鹏,想确定他真的来了的原因在。 但那家伙一贯懒散,又喜欢和他唱反调,虽然和他说了让他在他放学的时间到,并答应了他很多过份的要求,最后他还是没遵守约定在该到的时间到。 吃饭前于婆问起他今晚的安排,梁明生觉得冯鹏虽会迟到,但不会不到,便说了和人一一他还没忘记张灵悦对冯鹏的上心,刻意不提是他一一约好,不论多晚都会等他载他回家。 如今和张灵悦这么说,是怕她会担心,毕竟仅是大轱辘车头转向不顺,她都会很担心他,梁明生不想她为他忧心。 不只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他希望以后所有的日子,都不让她为他忧心,闷闷不乐。 第98章 装电话 和梁明生分别,回到于婆家,刚好张成林打电话回来,先祝了张灵悦生日快乐,又祝她身体健康,学习进步,生意顺利,再替刘婵道歉。 “你妈想打电话给你的,只是她太忙了,来不及打,你不要怪她。” 太忙了? 张灵悦奇怪:“妈妈的厂里订单多到一吃完饭就要上班了吗?” 上辈子没有这一出呀,她是不太记得上辈子的十四岁生日怎么过来着,但起码母亲工作的工厂,从来都没有忙到过这个地步,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难道她重生了,母亲的工厂订单都变多了? 不可能,太荒谬了。 “不是的……”张成林忍不住,话中含着笑意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具体是怎么样的,你妈说要亲自和你说,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总之,你妈是真的很忙,不是有意不给你打电话的。” 张灵悦想了想,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但又不能逼着张成林说,只能无奈道:“好吧,我知道了,跟妈说,我不怪她,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张成林应下了,又想了想,说道:“不知道你妈后天是不是一定有空,我先说这个事吧。你妈说,我们老是麻烦霞嫂家不好,还是自己家里装个电话方便,你等下问问霞嫂,看电话要怎样装,一共要多少钱,其中有没有些什么要注意的,问好了,你妈打电话回来正好可以和她讨论一下。” “装电话?!”张立孝在旁实在按捺不住,出声问道:“爸!我们家真的要装电话吗?!” 电话是外放的,张立孝的话张成林听得很清楚,按照往常,他一对儿子说话,语调就要转严肃起来,但他今天心情好,也就轻松地应了个“嗯”。 张立孝见他没生气,胆儿顿时就肥了,打蛇随棍上,喋喋不休地问要装什么样的电话,又说起他们的班长家的电话是什么样子的:“……带液晶显示屏的,有铃声的,能回拨的……” 说着说着,他那羡慕的,要和班长家攀比的口吻惹恼了张成林,斥责了他一顿,把张立孝骂得缩了脖子闭了嘴。 张灵悦摸了摸他的头,心中叹气。 怎么说呢,孩子攀比成性,的确是不好的行为,但做父母的,现在知道说孩子,等孩子长大,他们却和别家父母攀比孩子的成就,攀比孩子的婚姻,攀比孩子生了几个孙。 到那时候,他们却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只觉得天经地义。 张灵悦喜欢自己的父母,但实在不喜欢这一点,不认为他们做得对。 如果不双标,那父母在孩子小的时候,应该先和别家孩子的父母攀比,力争把别家孩子的父母压下做第一,那日后才有资格要求孩子和别人的孩子攀比,事事争第一。 不过,张灵悦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她希望不管是父母还是孩子,都不用去和谁攀比,也不要求谁去攀比。 各自做自己,做自己爱做的、想做的事,在此意义上做到让自己满意的成就就好。 盲目去攀比,只是浪费时间和生命,没有意义。 电话打到这里,气氛就变了,张成林在僵硬的氛围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是张灵悦的生日,这样子会影响她的心情,且多半等下还要安抚被斥骂的弟弟,不由后悔。 刚才该忍忍的,明天再骂也不迟。 不提张成林如何懊悔,晚上刘婵下班回来听说又如何骂他,张灵悦这边,挂了电话,领受了霞嫂给的红包,和霞嫂聊了会天,就回家了。 晚上睡下前,张灵悦在帐顶缝了个挂耳一一 梁明生考虑周到,将香包夜光坠的挂绳穿进了钥匙扣里,让香包夜光坠可以轻松扣住如包包肩带、肩带扣,皮带及有一切挂耳的地方一一 挂耳缝好,将香包夜光坠一扣上,灯一拉黑,坠子便发出如银月一样的清光,十分美丽。 张灵音举着梁明生给她的鹅黄色四方形夜光石,左看右看,以挑剔的口吻道:“还行吧,亮是挺亮的,就是这光的颜色为什么这么淡?要是金色的就好了,像太阳,和姐你的像月亮的挂在一起,就是日月同辉了。” 张灵悦伸手拿过,故作端详:“是淡了些,要不还是不要这个了,等梁明生找到金色的夜光石,再让他送你。” “我又没说不要。”张灵音嘟嘴,把夜光石拿回来,“再说等他找到发金光的夜光石得等到什么时候?夜光石又不像泥沙,满大街都是。” 说着,她哼了一声:“他就是怕我们眼红嫉妒抢你的,才一人送我们一块边角料,真要他用心去挑来送我,一定不肯。” 张灵悦失笑:“虽然他的用意是如此,但你要是要求他送你满意的夜光石,我想他会送的,只是像你说的,不好找,短时间内他应该是找不到合你意的。” “那算了,我还是先将就着玩这一块吧。”张灵音说着,将萤石拿近放远,变换着角度欣赏。 张灵悦不再说话,让她静静赏玩。 张灵音对奇石有种痴迷,小时候不察觉,可能是村子里的石头太普通,入不了她的眼。 总之上辈子在她们读大学,她交了男朋友之后,就痴迷起来了一一 不,毋宁说,是她本身就喜欢奇石,后在大一的暑假里天降陨石,她兴冲冲拉着她,说要去捡陨石发财,结果姐妹俩走散,她遇到了同去寻陨石的男朋友司一,两人一见钟情,相识相爱。 也就是从那时起,大约是因爱情的加成,让本身就喜欢奇石的她变成了痴迷。 梁明生这次误打误撞,送她夜光石倒是送对了,要是能寻到独特有趣又可她心意的奇石送她,说不定让她打包卖姐姐都可以。 想到这,张灵悦一时忘了现在的妹妹还不是痴迷奇石的妹妹,心酸酸的,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块石头。 偏这时候,张灵音还道:“姐,我们班也有人写情书呢,我这个星期收到了三封。” 哦?又是上辈子没发生过一一不,可能是发生过但没有告诉她的事。 这才对嘛,她的小妹妹长得这么漂亮,有小男生给她写情书才是正常的嘛。 虽然收到情书,瞒着姐姐这一点很不好,张灵悦嘴角还是扬起了姨母笑。 结果,却听张灵音又道:“我看过了,全部都写得傻不愣登,像小学生似的,我没兴趣。” 嗨,还想和妹妹聊聊她的小爱慕者们,看有没有可以浅磕一下的,结果这就结束了? 她一瞬间都想到他们青梅竹马长大,然后对上天降的,爱粘妹妹,占有欲强的病娇司一的有趣场景了。 “但我觉得,梁明生嘛,好像人还不错,弟弟们又喜欢他,姐你要是实在喜欢他,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没意见一下。” 别!别勉为其难,别没意见,你姐有意见! 怎么可以一小块夜光石就把你收服了,把姐卖了? 你的原则呢? 你姐我可以不贪心自恋,要人人喜欢我,但我的家人必须喜欢我,梁明生都不能抢走这份喜欢。 更何况一块破石头! 第99章 工钱 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对于有些地方的人来说,是登高望远,吃螃蟹赏菊花的日子,但对有些地方的人来说,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跨市过县,千辛万苦去拜山祭祖的日子。 不过,这些人里不包括水门镇的人,因为水门镇从前属于另一个县,不是属于清平县管的,这个县的风俗是在清明节拜山,重阳不拜,和清平县重阳拜,清明不拜的风俗正好相反。 而田国建家所在的县,风俗又与这两个县不同,是清明要拜,重阳也要拜,一年要去拜两次山,双份的辛苦。 然而又不能不去,即使田国建自身走不了远路去山上拜山,那去祠堂帮些力所能及的忙也是要的,不能不到场。 何况他们夫妻瘫的瘫,软的软,去不了山上,那田凤娇就得代替家中去上山拜山。 父女俩问过医生,得到首肯,便决定回家几天,拜完山再来治疗。 他们临出发回家前,张灵悦来到田凤娇住的房间,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在收拾东西的她:“表姐,这是这些时日你帮忙工作的工钱。” 田凤娇正对眼底突然出现的信封莫名其妙,闻言大吃一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没干什么、不,是什么都没干!你快收回去!” 张灵悦没跟她多拉扯,顺势坐在了床上,信封放到一边,勾起了手指数:“表姐来第一天,就帮我洗切晾晒了一大盆的萝卜。来的第二天,从医生那里回来,就和灵音和立严立孝一直忙到吃饭,甚至切到了手,搬东西又踢到了大脚趾。第三天,我一早就去了水门酒家,到下午快上学才回来,家中的酸料加工腌制,也是你带着灵音和立孝立严完成的,还和灵音他们一起去学校摆摊卖了酸料。接下来的一周,我和灵音要上学,表姐帮的忙就更多了,一大早起来帮我做酸料,治疗回来又是做酸料,帮忙接立孝立严放学,晚上又照顾他们兄弟俩,又照看在晾水压水未入缸的酸料……” 张灵悦一口气数到这里,停下换了口气又继续道:“表姐做了这么多工作,怎么能说什么都没做呢?” “这些……”田凤娇没想到她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顿感非常不好意思,忙道:“这些没什么的,都是顺手的事,我们住在这里,做这些是应该的。” 她诚恳道:“要不是你们和姨丈姨妈同意我和我爸住在这里,我们另找地方住,得花多少钱呀。何况……” 她满怀感激地说:“姨丈姨妈还借钱给我爸治病,我爸现在好多了,医生说,再治两个月,就可以把毒全清干净,生活也可以自理了,要是好好调养身体的话,还能恢复成从前的样子!你们家帮了我们这么多,帮助这么大,相比起来,我做的都是些小事,根本就不值一提,更别说拿工钱了。” “你快把钱收回去,别再提工钱的事了,不然我们以后都不好意思来了。”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擦泪湿的眼眶,泪水里有感激,也有对生活累积的委屈。 从前这些委屈压在心底不能多想,如今终于迎来希望,不由就涌了上来。 “那是两码事。”张灵悦笑道:“帮工归帮工,借钱归借钱,借的钱是要还的,帮工的钱也是该给的。” “要是让表姐帮工,却一分钱都不给,那就成了欺压亲戚,占亲戚便宜,日后我可不敢再让表姐帮我做一点点工作了,不然别的亲戚该怎么看我们家呀。” 这是对田凤娇说给工钱日后不好意思来的反将,两人都拿道德人情说事,想以此来说服对方。 而显然,张灵悦这方的说法更胜出一筹,毕竟她抓住了田凤娇报恩的心理,不收钱,不能再帮忙工作,那想报恩都无门了。 “这、这……”田凤娇着急,找不到言辞反驳,憋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别人又不知道。” 张灵悦摇头:“表姐说笑呢,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表姐你试想想,这世上是不是有好些按道理来说,比如像工钱这事,你不说,我不说,理应是没人知道的事,但最后总是会传出风言风语,传到满世界都知道了?” 这个……田凤娇无法反驳。 可是这工钱,她实在不能拿。 张灵悦拿起信封,又向满脸纠结焦急的田凤娇递过去,说道:“表姐,你还是拿着吧,你看我和灵音他们还小,又要上学,酸料生意又这么好,以后还有很多事要你帮忙呢,你不拿工钱,我实在不好意思叫你帮我们工作。” “我自愿工作的!”田凤娇总算想到了这一层,连忙道:“是我自愿要去做酸料的,跟你们无关,你没有叫我工作,是我自己硬要去做的,别人不会因为这个说你坏话的。” 说着,她把信封往张灵悦的方向推,为自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而高兴。 张灵悦挑了挑眉,不愧是搭上未来和生命也要报恩的人,果然不是这么容易,单纯以利交换,就能够说服的。 “我直说了吧,”张灵悦道,“表姐,你看我家的酸料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单靠我和灵音他们忙不过来,我妈和我爸现在又回不来,所以我需要请人做酸料。” “思来想去,我觉得请表姐很合适,横竖姨丈要治病,表姐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表姐又是自家人,学会了做酸料也不会告诉外人,如此,我请到了合适的人工作,表姐也能挣到钱,这样不是两全其美了吗?” “我愿意做酸料的,”田凤娇重申,重复道:“不用给工钱。” 张灵悦摆手:“表姐快别说这种话了,我说请表姐工作,是经过多方考虑的,刚才说的只是其一。其二是,表姐和姨丈在这里治病,虽然有从家里带米带菜干来,但每天还是要支出盐油酱醋的钱,姨丈身体不好,还要吃点好的,这也需要钱,尽管你们很省,但必要的支出,这些都少不了。更别说,医生说姨丈的身体还要好好调养,才能恢复到从前,这样更是要花好大一笔钱,毕竟补身体的药材都不便宜……” 田凤娇以为她是担心借的钱收不回来,连忙道:“我们上次回家,遇到了同学,说好了明年开年,她姨会带我们去打工,到时只要我好好干,一定能还上你家的钱的。” 第100章 报恩 张灵悦摇头:“表姐误会我的意思了。” 她解释道:“我跟表姐说起钱的事,不是催表姐还钱,而是指出,表姐家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就算姨丈身体康复了,表姨呢?她还这么年轻,不能让她就这样瘫在床上过一辈子吧?” “表姐说要去打工挣钱,这个也不能说不好,也算是一条出路吧。但是,离去打工还有几个月呢,我觉得表姐也可以在去打工前,走另外一条路试试。” “另外一条路?” “是的。”张灵悦颔首:“表姐,你在这里,做酸料卖酸料也有好些天了,有没有想过要自己做酸料卖?” “自己、做酸料卖一一”田凤娇一个激灵,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不会做酸料卖和你抢生意的!不会的!” “表姐~”张灵悦拉住她的手按住,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认真的问你,不是在试探你。” “我看表姐从一开始帮忙做酸料卖酸料时的手忙脚乱,头都不敢抬,到现在能上手,不出差错了,面对客人也不再那么害怕了,进步还是很快的,再过一段时间,想必就能自如应对客人,单独出摊卖酸料了。” “哪里?”田凤娇连摆手,有点高兴,又感到惶恐:“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进步被人看见认可,她不由自主感到高兴,但张灵悦后面说的也太夸张了,单独出摊,自如应对客人什么的,田凤娇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到。 她平日里,都只是从旁帮忙的,招徕客人的事,都是于婆和张灵音姐弟在做,连少话的张立严,也敢开口招呼客人,比她厉害多了。 可张灵悦看起来是那么相信她能做到,田凤娇对此感到了压力,生怕自己终将辜负她的期望,让她失望。 “有没有的,口说无凭,表姐做上一段时间也就知道了,我这里,是相信表姐能做到的。” 田凤娇摇头:“我说不过你,但就算你说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和你抢生意的,那不是恩将仇报么?那样我成什么人了?” “表姐,你在说什么啊?我说的你支酸料摊,当然是指回你家那边去卖,水门圩去你家坐客巴要三个钟,要倒两趟车呢,要是没事,你们那里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到水门圩来,又何谈抢我生意呢?” 田凤娇一愣,大窘,对哦,像她,要不是陪父亲来水门圩治病,也永远想不到要往这边来。 “所以说,表姐要支酸料摊卖酸料是完全没问题的。你看我爸妈都要辞工回来卖酸料了,做这个是有得赚的,要是做起来,可比表姐去打工挣得多多了,还不用背井离乡,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讨生活。” “挣的钱多,姨丈和表姨也能尽快得到治疗,特别是表姨,她都瘫了几年了,应该尽快医治,再拖下去就真的治不了了。” 说到母亲,田凤娇不由心动,父亲康复有望,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希望母亲也能好起来,一家人能过回从前的日子。 只是…… “我们圩上,也能卖酸料吗?”田凤娇想到那场景,觉得好像很不真实。 这也是刚才一说卖酸料,她就想到水门镇的原因,因为感觉酸料和自家的圩联系不起来。 “当然可以了!”张灵悦笑了起来,“表姐你这次不是还带了一罐酸料来,说是你们那里有名的特产吗?” “可是,”田凤娇忙提醒她,“那个酸料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你们那边的特产酸料是甜酸口味的,跟水门镇的大不一样,但不要紧,你们那里的人爱吃甜酸味的,那我们就做甜酸味的,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你已经知道怎么做了?”田凤娇吃惊,这个表妹,怎么什么都会做? 那得感谢后世的互联网,大数据呀,关注什么就给人推送什么,比如酸料,比如盐焗菜品,只要有心,很快就能学会了。 当然,对田凤娇不能这么说。 张灵悦点头煞有其事地道:“是的,不难的,我吃过了,试了几次,楼下架子上的那罐就是我做的,还要一个星期才腌好,等表姐从家里来,差不多就可以吃了,口味保证跟表姐带来的完全一样。” “我以为那是我带来的……”田凤娇实在没想到。 她把酸料当礼品奉上之后,大家好奇尝了尝,结果因为甜酸口味不合他们的胃口,吃了一点就没再吃。 张灵悦开玩笑说没人吃那她就独吞了,然后把罐子捧走,再见到罐子和满当当的酸料出现在架子上时,以为是张灵悦也吃不下,原封不动地束之高阁了。 当时田凤娇还暗叹了一声,想这礼送得又花钱,又不合人心意,没一个人喜欢吃的,白送了。 没想到竟是新做的一罐。 见张灵悦又要递信封过来,田凤娇忙挡住:“灵悦,这钱你收回去,你们又借钱给我家,又教我做酸料,让我学卖酸料,理应是我交学费才对的,我要还拿钱,那像什么样了?” 张灵悦拉过她的手,将信封放到她的手中合上:“表姐别想太多,该你拿的就拿着,知道表姐是感恩的人,但要还钱,要交学费,要报恩,那都是另外的事,没必要和工钱混为一谈。而且,做生意可是要本钱的,不拿工钱,表姐拿什么做本做生意?” 田凤娇想说去借,马上又想到,要是还有地方借钱,他们又怎么会跨县过圩,到张家来借钱? “那我……”握紧了手中的信封,田凤娇涩声道:“我收下了。” “这就对了。”张灵悦欣慰道完,又认真地对田凤娇道:“表姐,人生有起有落,今日是我家帮了你家,但未必没有一天,我家会落魄,要上门请表姐家帮忙,这就是亲戚互帮的意义。” “表姐感激我家的帮忙,其实应做的是好好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让自己家变得有钱,富裕,这样,等有一天我家落魄了,表姐将我家拯救于水火之中,这才是真正的报恩,是可流传于世、人人称颂的美谈。而不是现在做白工不拿钱,这样我成了趁机剥削、刻薄亲戚的卑劣坏人,表姐也无意中变成了恩将仇报的恶人,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 这话就比较重了,恩将仇报什么的…… 田凤娇感到有些委屈,她想说自己没有,可细一想,真没有吗? 她不是一心只想着自己要报恩,即使自己的报恩可能会给张灵悦带来不好的流言碎语,也觉得坚持说自愿就行了,张灵悦就能被撇清了。 但事实是,真的能撇清吗? 人家要是不相信呢?说的肯定还是张灵悦,说不定还会把她想成很坏的人到处传,这种事田凤娇又不是没见过。 所以,张灵悦说她恩将仇报,说得也没错…… “我、我……”田凤娇歉疚道,“是我想简单了。” “不要紧啦,表姐现在知道就好了,以后要是有人说,我们把工资袋甩给他们看,证明你出了力我付了钱,我们是等价交换,公平无欺的,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嗯!”田凤娇重重点头。 这一回,她全心信服认同,不再有刚才那种,被逼着接受工资的苦涩委屈感觉了。 和田凤娇一起收拾着东西,张灵悦问起她的妹妹:“凤娟表姐重阳节也会回来吧?” “会的,我们那边很重视重阳节的,不管多远,包车都要去拜,全村老的小的,抱在手的小婴儿都要跟着一起去。所以就算服装厂不放假,也不会有人去上班的,都要去拜山。” “好隆重。”张灵悦评了一句,便笑着邀请:“那凤娟表姐假期长,你们家的山又拜完了的话,让她也来这边玩玩吧。” 田凤娇只当她客套,便也客套回了一句:“好的,我和她说,她有空的话就和她一起来。” 第101章 馒头饭 鞭炮声噼里啪啦从山边传来,张立孝抓着手中的衣服一弹而起,高兴地叫:“啊!放鞭炮了!可以吃馒头饭啦!” 馒头饭,一是指半圆形的坟包像馒头,二是拜山的时候会上馒头,祭完祖后,就在坟山前分祭过祖的馒头吃饭,所以形象地称为馒头饭。 “立严!我们快走!”张立孝扔下衣服,拉起弟弟:“去迟了就没有了!” 看张立严被拉得踉踉跄跄,张灵悦忙叫道:“立孝先放手,你们好好走路,别跌倒了。” 张立孝回头一看,放开了手,盯着张立严跟上了,这才扭头高兴地冲两个姐姐挥手:“大姐,二姐,我们走了!” 张灵悦也朝他挥了挥手,听他们跑远。 张灵音放下手,闷闷不乐道:“我也想去吃馒头饭……” 又叹气:“人长大了真不好。” 张灵悦笑,搂住她的肩附和叹息:“是啊。” 水门镇这边重阳不祭祖,但会有别处的人来祭祖,松岗村就有好几个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又是何方人氏葬在村中的坟,张灵悦家过去不远的山边就有一个,每年的重阳一到,就会有人来祭拜。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考虑,也不知道是何时形成的习俗,总之,每逢这些山祭拜完毕放鞭炮,坟山周边人家的小孩子就会跑去讨吃的,人家也乐于分一个或半个馒头,又或者拿碗分一点饭,夹些肉菜分给这些小孩子们吃。 张灵悦从小社恐,本是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但妹妹要去,又不放心,只能跟着去,结果去过一次后,真香了。 那家馒头饭真的太好吃了,是社恐克服社交恐惧都要去吃,长大后还念念不忘的程度。 只可惜,孩子们过了八岁,再去讨吃的话,人家就不会给了。 张灵悦已经不吃馒头饭很多年,甚是怀念。 姐妹俩收拾着衣物,张灵音发狠道:“下次再碰见到村里来卖馒头的,我要买十个来吃!” 水门镇没有卖包子馒头的摊档,但会有人做包子馒头去村里叫卖,包是水晶肉冬瓜糖的水晶包子,又甜又美味,咬一口,碳水和糖和油脂的完美组合,让人情不自禁眯眼,发出满足的喟叹。 与之相比,馒头就是平平无奇的纯白面馒头了,但那种香喷喷的麦香味,混合着发酵香,以及暄软如云朵一样的口感,是张灵悦离开村子后再没吃到过的美味馒头。 “嗯!”张灵悦重重点头:“还有水晶包,我们要买上一大堆吃个够!” 人生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没有了,比如美味的馒头饭,比如后来再吃不到的美味水晶包子和馒头。 馒头饭是没办法了,但水晶包子和馒头还是可以吃个够的。 搂住张灵音的肩,张灵悦道:“下次遇上那卖包子的,我们问一问他家在哪里,以后他不来卖,我们也可以到他家去买来吃。” “好啊好啊!”张灵音鼓掌,眼睛亮亮的,“姐这个办法好!” 有了盼头,张灵音开心地哼起歌来,和张灵悦一起收拾着春秋长袖衣服。 九月九一过,南国就进入深秋,再热也热不了几天了,要是下几场秋雨,那就彻底凉下来了,得预备好春秋长袖衫和薄外套。 还得预备好棉被,以防万一霜重夜凉,没有棉被盖冻感冒。 他们姐弟这次回家,着重就是干这个的。 收拾告一段落,见到张灵悦拿着笔,在一张纸条上写着什么,写完后从绣花布包拿出一个信封装了进去。 张灵音不禁嘟起了嘴:“哼!又将刚才的事写给梁明生了吧!” “诶?”看到她满脸不快,张灵悦意外:“不是说没意见的吗?” 看来那破石头的魅力没那么大呀,张灵悦高兴地想。 “那是姐生日,我想让姐高兴才说的。”张灵音抱住她,头抵在她的肩上哼哼唧唧,“呜……我讨厌他!太讨厌了!把我的姐姐抢走!时时刻刻想着他!好讨厌!讨厌!!” 感受着她的依恋之情,听她带着哭腔的愁闷话语,张灵悦心中一阵发软,抱紧她的身子摇了摇,爱怜地亲了亲她的发鬓,摩挲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姐姐也时时刻刻想着你呀,还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呢,姐姐永远都是你的姐姐,谁也抢不走。” “才不是时时刻刻,永远在我身边!姐是现在还小,要是大人了,一定会马上离开我跟讨厌的梁明生在一起的!呜呜……” 被紧紧勒抱着,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了似的,感受着甜蜜又沉重的来自妹妹的爱,张灵悦又感动,又有点哭笑不得。 轻拍着她的背哄道:“那到时候灵音也长大了,也会有一个想要永远在一起的,我偶尔也有点讨厌的人,想要牢牢把你霸住呀。” “没有那样的人!” 张灵悦失笑,想到了天天粘着她“阿姐阿姐”地叫,惯会讨巧卖乖的司一,好像又听到了他那委屈屈的,“阿姐不要我了”的哼唧声一一 不对,她好像真的是听到了他的哼唧声。 张灵悦疑惑地左右扫看,虽觉得不太可能,可越回想,越觉得刚才那哼唧声不是来自回忆,而是真的由空气传送到她耳边的。 而且,她不是第一次好像听到司一的委屈哼唧了,上一次在圩上,妹妹和立严打闹的时候,她就好像听到过一次。 一次可以说是她听错了,两次不可能是再听错了。 但……怎么可能呢? 那怕司一也重生了,提前跑来找张灵音,他也不可能天天跟踪她们,跟到这里来了吧? 何况他哼唧的声音,不是从隔壁房间,也不是从大门外传来的,而是像从虚空中送到了她的耳边,上一次的时候也是这样,就像是他隐身了似的。 能听到他的声音,却找不到人。 但、但这怎么可能呢?! 张灵悦困惑不已,张灵音此时又更抱紧了她一些,柔嫩的脸颊贴在她的脖子上,说道:“就是有,我也不会离开姐的身边的。” 不,这只是孩子气的发言罢了,你才做不到呢。 你对司一啊,可不比对我这个姐姐的感情浅多少。 话说,每当想到这个,好像就能理解张灵音对梁明生的讨厌了。 算了,此刻男人什么的,一边去吧,现在是姐妹时间! 拍拍张灵音的背,张灵悦道:“灵音,走,我们去问问那家人,看他们是怎么把饭菜做得那么好吃的,等你姐我学会了,以后我们就能天天吃到那么好吃的饭菜了。” 第102章 卖汤 张灵悦要学做饭的计划最终没能成功,饭是人家祠堂里大锅煮好,各路人马各分一份拿来拜山,来拜山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一个婶娘见她遗憾,开玩笑道:“小阿妹,想吃我们家的饭,以后嫁到我们家来呀,年年都有得吃。” 众人哄笑起哄,张灵悦给他们表演了一个羞涩别脸不答话,和张灵音一起回家了。 张立孝和张立严吃过馒头饭,又跟小伙伴们去玩了,直到把吃的半饱不饱的馒头饭消化了才回家。 见张立严一副闷闷不乐,吃饭都不香的样子,张灵音问:“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吗?” 张立孝欢快地干着饭,帮着回答:“立严为了阿黄难过呢,阿黄认不出立严了,对立严吠得很凶,也不让我们去看它的狗仔。” 他越说,张立严的头垂得越低,整个人像蔫了的花草,说不出的丧气。 家中此前养了一条黄背白脸的田园犬,取名叫阿黄,阿黄和其他的家中成员感情一般,但和张立严感情很好,很听他的话,因为从阿黄抱回家起,就是张立严在喂养阿黄,和阿黄的互动更多。 今年的暑假刚开始,因为已打算了要去打工,小兄弟俩也要去寄宿学校,阿黄在家无人照顾,刘婵便把阿黄送了人,后来两人没去寄宿学校,但也不好再要回来,当时阿黄又有了狗仔,人家就更不可能还给他们了,只能回家的时候就去看看阿黄,和它玩。 张灵悦安慰道:“阿黄做了妈妈,要保护狗仔,才格外凶的,不是认不出你们了。” “可是吠得很凶呢。”张立孝道,回想着:“一张脸好凶,嘴都翻起来,露出了牙,要不是有绳子绑着,就要扑上来咬人了。” 张灵悦问:“你们是不是有谁戳小狗仔了?” 张立孝赶忙摇头:“我和立严没有,是立新哥和立业哥他们戳的,我和立严在帮十一公煮饭,听到阿黄的吠声跑过去,阿黄对我们也很凶地不停狂吠。” 张立新,就是阿黄送去的人家的孙子,今年八岁,估计是想在小伙伴面前夸耀自己胆子大,敢去惹产了狗仔的凶恶母狗,才这么干的。 七八岁的年纪,人憎狗厌,可不是白说的,手多,手贱,该惹不该惹的,都胆大包天去动手。 张灵悦都能想出当时的场景了,摇了摇头,摸摸张立严的头道:“是立新哥和立业哥他们的错,阿黄是生气他们戳狗仔,正在气头上才发火狂吠的,不是讨厌你,等下个星期我们回来,阿黄又会对你摇尾巴了。” “真的吗?”张立严心情好了些,期盼地看着张灵悦。 “当然是真的。”张灵悦答得相当肯定,又说道:“阿黄我们不能再要回来了,不过我们可以等阿黄的狗仔断奶,去抱一条回来养,我问过于婆了,她同意养一条狗仔。” 张立严眼睛亮了,沮丧一扫而空:“我来喂!” 接下来,姐弟四人讨论了一下阿黄生的五条小狗仔,又忆起阿黄在家时的趣事,开心地吃完了这顿饭,收拾完毕,拿上铺盖衣物,出发去圩上。 经过霞嫂的店,霞嫂告知他们,刘婵早上打过电话回来,听说他们不在,让张灵悦下午两点半过后给她打电话。 看看时间,已快到两点半,把东西放下,姐弟四人便去了邮局。 现如今,邮局的长途电话费是最便宜的。 电话一接通,刘婵先为张灵悦的生日她没能打电话道歉,又问了问张灵悦的生日怎么过,这些张成林也问过了,但她问的更细一些。 又问到她买给张灵悦的裙子衣服,张灵悦夸她眼光好,穿上后很好看,人人夸赞,刘婵颇开心自豪地笑了。 听到生日当天还照了照片,洗出来后会寄给他们,刘婵生出浓浓的期待来,真希望马上能看到。 第一次离开儿女,第一次不能帮大女儿过生日,不能在身边见证她的成长,刘婵心里是难过的,有照片的话,就多少能弥补这份遗憾,见到照片,就好像当时也跟他们在一起了。 这一刻,刘婵突然发觉,虽然国庆节才回去见过儿女们,下来不到半个月,她又开始非常想念他们了。 之前她是不是将离别想得太简单了? 这才出来多久就这么挂念,刚不能替大女儿过一次生日就觉得遗憾,以后小女儿生日呢?两个儿子的生日呢?再往后每一年每个儿女的生日呢? 哪得累积多少的遗憾? 生日的事说完,告一段落,张灵悦问道:“妈,你最近在忙什么?连电话都没空打,爸说你要亲自告诉我们,你到底在忙什么呢?” 说到这个,刘婵轻咳了一声,自豪地宣布:“我最近在煲汤卖。” “煲汤卖?” “是啊,就在厂外面,我们的厂很大,员工多是兴市周边乡镇农村的人,喜好喝汤,我看厂外面有人煲汤来卖,蛋汤五毛钱一碗,骨汤鸡汤鱼汤一块钱一碗,想到你们几个孩子在家都能支摊,我就牙一咬,想着试一试,就当提前练习卖酸料了,要是没人买,大不了我和你爸、和仓库里的人一起喝了。没想到,生意很好,一开始卖两煲汤,现在一个星期过去,卖四煲汤了!”刘婵兴奋地说着。 “也是多亏了你邱婶婶教我煲本地人爱喝的汤,才能卖这么好,哈哈哈!”刘婵补充完,开心地笑起来。 呃…… 张灵悦扶额。 她想起假期去兴市的时候,姐弟四人有时无聊,会去刘婵的厂外接她下班,的确见过,就在厂门口的两边,排了长长的,卖汤的,卖汤粉的,卖凉菜的,以及卖炒粉卖炒饭卖小吃的之类的小摊档。 只要做得不差,本身厂子大,员工多,这些摊档的生意还是很不错的。 “妈,你现在是什么打算?打算辞工专心把卖汤的生意做大,不回来了吗?” “诶?”张立孝趴到电话边,脱口问道:“妈,你不回家了吗?” 听出大儿子话语中的期待之意,刘婵顿感手痒,没好气地对逆子道:“妈要是汤卖得好,不回家了,那就把你们都接到兴市来上学!” 张立孝顿时讪讪,补救道:“妈,我想你回家。” 张立严跟着道:“我也想妈回来。” ? 大家意外地看着他,张立严很少这么积极地表态,今天这是怎么了? 刘婵在电话的另一端也感到意外,但意外过后,就是刚气到的心,被小儿子的期盼之意给抚慰到了。 “我不打算辞工专门卖汤。”刘婵道,回答张灵悦的问话,“要是专门煲汤卖,就得租个地方,不好在再住在仓库,那样挣得就少了。再说了,汤卖得再好,我也没有三头六臂会分身,始终只能在一家厂外面卖,而厂外面,大家来来去去,卖的也就四种汤。你爸说,兴市周边乡镇也很穷的,跟我们水门圩比,也就好一些,他们那里的人也喝不起更好的汤。这样的话,就更没必要专门租屋煲汤卖了。” 张灵悦点头,她爸没说错,确实是如此。 刚去兴市的时候,张灵悦不敢到处乱跑,还以为城市周边的农村也跟城市一样,是富裕的地方。 一年暑假,一个跟刘婵玩得好的妇女,是兴市周边农村的,家靠近一个森林风景区,邀刘婵带着几个孩子去她家玩,可以从她家村子在的小路进景区不要钱。 张灵悦姐弟跟着去了,走进村中,竟发现大半人家,全家人就挤在一间二三十、三四十平方,看着很有年头的旧屋里,姐弟四人一路看去,滤镜碎了一地。 心中想的都是:还不及我们的小山村呢,最少也有三间两层的正屋,厨房另算,还有天井,更别提独立的猪圈和粪坑了。 一想到自家连吃饭都有专门的一间,能坐得下一二十人的屋子,顿时觉得自家的泥砖三合院都成了豪宅。 第103章 担忧 “家我还是要回去的。”刘婵道。 汤卖得再好,也没有卖酸料挣得多,这道数她还是会算的。 “虽然你们邱婶婶劝我,说在兴市的教育更好,不跟人家最好的,兴趣班报一大堆的比,单说学书法,学钢琴一一” “镇小也有钢琴。”张立严插嘴道。 电话隔间里顿时一默,大家都看向他。 张立严居然会插嘴,这可真是罕见哪。 刘婵也被震惊到了,这插嘴的可不是大儿子,是小儿子诶! 虽然家中有教导,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那是没礼貌的表现,对此,张立孝大部分时间也能遵从,但他有时还是会忍不住插嘴。 而张立严就不同了,刘婵常常怀疑是给他起的“立严”这个名字中的“严”字,让他从小就沉默寡言,板正严肃,对家教要求的,他都会尽力做到。 比如插嘴这种小孩子一般控制不住的行为,在他懵懵懂懂,最不懂事的三岁之前,跟他说过后,也会努力做到不插嘴,都是等大人说完话,或者场合合适小孩子说话的时候,他才会说。 震惊过后,刘婵就是感动,能让小儿子做出于礼不合的行为,插嘴说镇小有钢琴,不比兴市差,显然是很挂念着她,想要她回家呀! 不过一一 高兴归高兴,刘婵可不想小儿子做井底之蛙,没有见识。 她解释道:“镇小虽然也有钢琴,但兴市有好的钢琴老师,好的书法老师,还能参加比赛,获得名次,这个我们水门圩、不,我们市里都不知道有没有。” 有没有都不重要啦,他们姐弟,除了张灵音未知,她可以很肯定地说,她和两个弟弟,没点亮书法与钢琴的天赋。 他们的字是写得不错,但要和人竞赛书法,还是别想了,也没那个心思。 至于钢琴,工作后她心血来潮,报名上过课,结果不是那块料。 两个弟弟跟她差不多,寄宿学校里有钢琴兴趣课的,两人都报名学过,没学出什么名堂来一一张立孝可能是坐不住没兴趣导致的,张立严是个认真的孩子,最后他都放弃了,可见在这方面,他实在没点亮天赋,没能从中获得乐趣和成就感。 但这些话不能说,张灵悦只能釜底抽薪:“妈你说得没错,但你有打听过好的钢琴老师和书法老师多少钱一节课吗?” 刘婵:…… 她,还真打听过,去除顶尖的,因为就算有钱也未必能投拜,无名的,也无需打听了,中等的,据说一般般,就普通老师的水平,花这个钱没必要。 而中上等有点儿名气的,一节课就差不多要她一个星期的工资。 这还是一个孩子的课时费,要是四个孩子都去,那她现在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只够交一节课。 正因如此,卓雨霏虽说得有道理,刘婵也明白了,兴市是有这样那样的好处,但与自家无关。 还不如回去做酸料卖,为儿女搏一份丰厚的家底,给他们前途一份保障,让他们像邱志刚一样,想做什么就去做,家中折腾得起。 不像她和张成林,因为家底薄又穷,竟连一份小买卖都不敢去尝试,怕一不小心就赔本兼背债。 刘婵坦诚道:“打听过了,很贵,以爸妈的工资,负担不起。” 话到末尾,她感到惭愧,同为父母,人家有能力给孩子最好的,而他们,仅保证孩子们都有书读,都得背井离乡,远离孩子,让孩子们得不到父母的陪伴护佑,有父母等于没父母。 “妈妈还是决定辞工回去和你们一起。”刘婵下结论道,此刻心情更坚定了,不说别的,起码能陪在孩子们的身边,照顾看护他们。 “太好了!”张立孝立刻说,只是话说得热烈,神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一望即知,言不由衷。 与之相比,张立严松了口气的神情,看着才是真心的想刘婵回来。 但张灵音点了点他的小鼻子,了然笑着,在他耳边道:“小滑头!” 张立严脸红了,一下子绷紧,做出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躲开她的身边。 张灵悦斟酌了一下,说道:“妈,你想到去卖汤,并真的去做了,还做得不错,很厉害啦!” 说到卖汤,刘婵就不禁笑了,心中自得,说道:“我本来不敢的,但想到你们都这么能干,我做妈妈的,可不能比你们差,被你们比下去了。” 张灵悦闻言莞尔。 母亲没有为了维持做母亲的权威而打压孩子,而是激发了胜负欲,选择努力提升自己,这很好。 这世间,父母是第一次做父母,孩子也是第一次做孩子。 上辈子,她的父母迫于谋生,没有办法,做得不够好,结果白辛苦一场。 这辈子,让他们都一起成长,父母做好的父母,孩子做好的孩子,一起共同收获一个和谐温馨有爱的家庭吧。 “但是,”张灵悦硬着心泼冷水,“我有点担心你去卖汤,会被人欺负,要不然,还是别卖了?” 可能是时代和环境的局限造就了人的心性吧。 张灵悦记得,上辈子刘婵曾说过,出去打工了才发觉,世上野蛮不讲道理的人那么多。 一言不合,为争口气就打架斗殴,已经算是不正常中的正常了。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工厂里的员工,仅仅为了一把厂里发给他们使用,于他们而言,根本不属于他们的工具不小心被动了一下一一是的,只是不小心碰到动了一下,不是抢,甚至不是拿来用,为此都能吵架到打起来,打到头破血流的不在少数。 就,简直莫名其妙。 是生长在大山里,自诩强硬泼辣的刘婵,看着都觉得心中惊悚发寒的程度。 和这些人相比,她觉得自己的强硬泼辣就跟纸糊的一样,是装出来的样子。 毕竟她绝不可能因为一些不是存心故意的小纠纷,比如不属于自己工具被动了一下、比如人多,无法避免地挤到了人,就听也不听解释,和人干起架来。 然而,现在的刘婵经历得还不多,没有上辈子和张灵悦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认识得深刻。 再说,身为母亲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被女儿这样担忧。 “不会的啦。”她说,一副太平无事你多虑了的口吻,“你妈我虽不怕事,但也又不是会惹事的人,再说了,还有你爸在呢,每天的汤都是他送来的,仓库里没事的话,还会帮我卖一阵子,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 不担心才怪呢。 不是存心故意的小纠纷都能发展成流血事件,现在做的是和人竞争夺利的事,就更招人恨了,谁知道哪个眼红嫉妒,不讲道理的人,哪天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张灵悦道:“虽然是这样,但妈你还是要小心,我的建议是最好还是不挣那个钱,安全第一最重要。” 觉得说得太教条了,张灵悦又加了一句:“我和灵音,立孝立严,做梦都在盼着你回来呢。” “是啊,妈,”张灵音可怜兮兮地道,“妈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就是没人疼、没人要的,成了所有人都可以欺负的孩子了。” 刘婵顿时被击中心脏,这下顾不得什么做母亲的自尊心了,一想到儿女这么记挂她,需要她,想到自己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不在了,儿女果然就是痛失母亲庇佑,任人欺凌宰割的可怜孩子了。 想想都觉得心疼得透不过气来。 于是连忙保证,保证自己一定会小心谨慎,爱惜自身,看苗头不对,一定不会和人硬碰硬的。 保证了一堆,好像两个女儿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刘婵无法,只得转换话题,问起报装电话的事来。 说到这个,张立孝可有话说了,先叭叭叭了昨日去问的全过程,包括办理流程、安装费用、多久可以装好等等,然后说到了他想说的: “我和大姐二姐、立严一起,都看中了一个白色的电话机,带液晶显示屏的,很漂亮……” “不,跟班长家的不一样,是比不上他家的、他家的……豪华,但是很秀气,很漂亮,我一眼就看中了,大姐二姐和立严也说很好看。” “价格也不贵呢!”张立孝开心地说出重点,话语中满是对自己慧眼识珠,以及没乱花钱的夸耀。 这通电话,最终在决定报装电话后结束了。 看着弟妹们高兴自家就要有电话的样子,想到母亲说要用她卖汤所得出报装费的自豪,张灵悦把担忧藏回了心底。 上辈子爸妈都没事,这辈子应该也不会有事的……吧? 第104章 九月黄 从邮局出来,赶早不宜迟,张灵悦拿上资料,和弟妹又去了电信厅,电信厅的主任和霞嫂家有亲,霞嫂昨日陪他们一起来过,私下打过招呼,知道张家父母不在家,只有孩子在,答应给张家便宜行事。 张灵悦庆幸上次母亲回来,多复印了几份她的证件,私章也在手中,授权的文书也齐全,一切都准备得很充分,不然还得等父母从兴市寄回来,又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家中能尽早安装好电话,还是很有益处的,以后用电话和菜贩们联系,和县里联系等就方便多了。 她要上学,空闲的时间本来就有限,很多时候还要跑来跑去找菜贩谈进货的事,太浪费时间了。 报装电话的事搞定,回来经过洪婶的摊档前,没见到她在,是她婆婆在看档,上前聊了聊,才知道她回娘家了。 据说她爸生病了,得回去好些天,照顾她爸。 正说着,胜雄领着同学回来,要请同学们吃雪糕喝汽水,张灵悦便告辞走了。 回到于婆家,把要做的酸料洗切晾上,到了时间,将酸料和装酸料用的瓶罐都搬上车,姐妹俩又出发去镇中卖酸料了。 双休过去,又到了上学的时间,学生们上了长长八天的课,才休息了两天,感觉疲累都还没过,精神还没恢复,就又要上学了,不由多有叹息抱怨。 看到张家姐妹花的酸料摊,消极沮丧的心情才振了振,有了点精神。 张家姐妹花卖的酸料好吃哇,想起那味道就让人控制不住口水分泌。 特别是上个星期推出的萝卜条和青瓜条,香酸脆爽,滋味丰富,不仅下饭一流,空口当零食吃也是一绝,不知道多少人,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吃。 脆响声在黑灯的宿舍里响起,伴着酸香味飘来,引来笑骂声,骂着骂着,也爬起来加入,拧开装酸料的玻璃瓶盖一起吃。 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买的一瓶酸料,两天不到就吃光了。 张家姐妹倒是说吃光可以报名再买,横竖她们晚上要回去洗澡,可以带来,可照之前的消耗速度,一块五一瓶的酸料,多数人一周实在吃不起两次。 但现在是新的一周开始了,又可以买酸料解馋了。 学生们涌到酸料摊前,高兴地买了酸料,顿觉疲累沮丧一扫而空,上学也有了盼头。 青瓜萝卜条很快就销售一空,别的酸料卖得也很不错,虽然不像以往那样几乎全部卖光,也卖出了大半。 张灵音朝着职中的方向遗憾道:“那里的学生也很多,可惜我们人手不够。” 话毕,她突然想到:“姐,要不我们再弄一辆车,下个星期我和你各推一辆,你带上立孝,我带上立严,分头去卖吧。” 张灵悦笑了,摇了摇头,边收拾着东西边道:“不行的,你不能光想着多卖酸料可以多挣钱,也要想想,我们做不做得出这么多酸料来呀。” “也是哦。” 自从张灵悦的作文确定要发表,又带起了一波新的热度,现在于婆那里,有热血叛逆的中学生带头,生意已翻了一番。 小食店里的青瓜萝卜条也正日益受到欢迎,拿货量在增加,再加上要供应学生一一镇中一周吃不起两次萝卜青瓜条的学生的确很多,但能吃得起两次三次的不是没有,人数还不少。 还有菜市场的酸刀豆,卖得也不错,那些在霞嫂的店,在别的食店吃过酸刀豆做的菜肴的人回家一说,家里人不舍得去食店吃,在市场里看到有酸刀豆卖,就买回家,想照猫画虎,按家人吃过的在家复刻。 如此多方供应,虽有田凤娇帮忙,于婆现在脚好多了,也能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做出来的酸料供应得上来还有些富余,但要连另外两家中学的生意都做了的话,那就不行了,以眼下的人手,是吃不消的。 况且,现在的情况也不错了,要知道,于婆摊档那边,销量还有上升的空间,只要她们把眼下的生意做好,赚到的钱也不少了。 所以就先维持着目前这样子吧,抢占市场是重要,但以自家现在的情况,步子迈得太大太急反而不妥。 再回到于婆家,梁明生已经来过,又送来了信和竹笋,还有一袋野果和炸小河鱼。 “说是对平时你给的吃食的一点回礼。”于婆转述道。 “小河鱼炸得很香!”张立孝咂着嘴回味。 小河鱼送来,他已试过味了。 张灵悦洗了手,也拈了一条吃,的确香酥美味,炸得恰到好处,又收拾得很干净,嚼之只有鲜美,没有苦味。 野果是九月黄,滑嫩香甜,松岗村这边没有这种野果,张灵悦上辈子家中搬到清平县后,才在市场上买到这种野果吃。 说起来,好像用自然地理给划界似的,清平县那边,全境都比水门镇原属的县地势高,山川风景,比水门镇原属的县秀丽自是不必说了,出产的物产也比水门镇丰富。 像张灵悦曾吐槽过的写家乡的作文,一没景色二没物产,连山上的菌菇也只得一两种能吃的,这种事,如果她是在秀水镇的中学宿舍里发牢骚,根本不会有学生共情。 因为人家的家乡就是景色秀丽,物产丰富,去野炊随便就能捡到可以吃的大蘑菇一点也不稀奇。 放在种田小说里,那就是能够靠山吃山的地方,跟水门镇这边只有草树,以及寥寥几种能吃的野果菌菇的小土山包不一样。 只不过,物产虽多,但因太常见了,且高山也阻挡了发展的脚步,再加上现在的经济环境不行,人们普遍思维僵化,没什么超前的眼光,想不到发拓优势,整合资源,包装营销,带动老百姓发家致富。 于是富的镇子就一直富着,穷的就一直穷着,比如秀水镇,村民们在家乡只能捱穷,有门路的,都倾向于出去讨生活。 张立孝吃着九月黄,一边吃一边赞叹,最后舔着嘴唇羡慕道:“要是我生在明生哥家的村子里就好了,年年都有九月黄吃。” 真是孩子气的话,年年吃又不是顿顿吃,再说顿顿吃也会腻呀。 在现在,以及此前漫长的岁月里,相比能吃野果但山高地少的云上村,还是平缓易耕种的坡地,人均拥田亩数更多的松岗村,生活起来要舒心得多。 毕竟田地多,山不高,阳光足,作物产量高,人们能吃饱肚的同时,去耕作也不用那么辛苦。 张立孝还小,没挑过沉重的粪肥爬山过垌去耕种,没在天旱的时候,肩头挑破皮,挑水去山上的旱地抢救庄稼,更没在辛辛苦苦把庄稼种出来后,挑着死沉的农具,爬山过垌去收割,在劳累一天把粮食收割完毕,还得靠肩挑、靠背背,把粮食给从田地弄回家,才只看得到有美味野果吃的美好,不知道背后生存的艰辛。 第105章 田家 田凤娇从水门镇一回到家,才放下东西,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眼巴巴候着的弟弟田宏贵便一把拉着她去祠堂开会。 明日要去拜山了,各家集资几何,定何种贡品?数量多少?何人打头开路?何人负责挑担?何人负责除草,平整加固坟山?又何人去何处坟山祭拜?何人留下祠堂负责煮吃,待拜山众人归来一起吃饭兼善后等等等。 虽往年也有定式,却不可因循守旧,还是得大家都聚到一起开会商讨商讨。 因为众人聚在一起办事,总不能事事都办得让人人都满意,上一回总有这样那样的怨言流出,总有谁谁不服,那这回就来商讨,讨论出一个照顾到大部分人情绪,采纳大部分人意见,征得大家同意一一不同意也提不出更好的、可供实行的意见,只能服从多数人的章程来。 不管过后实行情况如何,是否执行不到位,又产生了新的不满,总而言之,执行之初,是经大部分人同意的,这样就能进行下去了。 至于又产生的新问题? 下回再议吧。 饥肠辘辘熬到晚上八九点,总算议论完了,众人散场,田凤娇回到家,还得一边吃迟来的晚饭,一边转述祠堂开会的状况。 末了,时间不早了,得赶紧睡觉,明天还得爬山涉水去拜山,她已分到了扛锄上山清草的工作。 临睡前,想到枕头下压着的张灵悦给的工钱,困意已浓的她,想还是拜山回来再跟父母说吧。 主要是这不仅是工钱,还关乎张灵悦建议她学做酸料摆摊的事,三两句话,跟父母解释不清。 田凤娟是重阳当天回到家的,厂里到今天才放假,她一个名为学徒,实为丫鬟的,老板兼师傅在厂里一天,就得给他们家煮一天的饭,洗一天的衣服,伺候他们一家。 老板一家今日回乡拜山了,她才可以解脱出来,放假回家。 等着她的工作,自然是在祠堂帮忙打下手,洗碗洗菜切菜,摆桌摆凳什么的。 这些工作原应该是她母亲钱月英干的,她来不了,田凤娟就只能顶上了。 好在如今才是中午,真正忙起来要等到下午,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她便和同样来祠堂帮着裁裁纸,钉钉纸宝,见缝插针干点力所能及工作的田国建回家了。 田凤娟上次回家还是过中秋的时候,她是在姑姑嫁去的官渡镇的服装厂做学徒的,官渡镇就挨着县城,离自家六寨镇不算远,坐小客巴约一个钟就到了。 纵然如此,她也只能在一年如清明端午中秋重阳过年等大节日放假回家,其余的日子,都得待在厂里,没有放假一说。 问过田国建的治疗情况,田凤娟问起她在意的张家姐妹来,得知她们的酸料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甚至正经办了执照要开店,不由吃惊。 “这个表妹,这么厉害呀?”田凤娟又是佩服,又有点不信地问。 听说比她小半岁,都还没满十四岁,就开起店来了? 反观自己,做了两年多的名义上的学徒,工钱没有,每月只有不到十块的杂用钱,做衣服的技艺也没学到多少。 感觉人比人,气死人。 田国建叹气:“你姨丈姨妈有福气呀,生出那么聪明的孩子,会读书,会做酸料,敢做生意,还会做罕有的,好吃的菜……” 他把盐焗菜品和张灵悦过生日做的菜描述了一遍。 但钱月英和田凤娟关心的是张灵悦过生日的事。 “表姐怎么这么宠孩子,年纪小小,还给她过生日?这要是……”钱月英不好说下去,怕说张灵悦过生招灾,这种不好的话会被应验。 田凤娟则是羡慕:“姨妈居然会给表妹们过生日?!” 她兴致勃勃地问:“吃蛋糕了吗?许愿吹蜡烛了吗、不!不对,要先关灯唱生日歌,爸,你和大姐也一起唱生日歌了吗?” “乱说什么?!”钱月英皱眉斥责,“你当过生日是什么好事吗?” 田凤娟被斥,不服气反驳:“哪又是什么坏事吗?表妹过了生日,酸料不还是卖得那么好,生意做得那么大?再说了,电视和书上的那些人,谁不是有钱才过生日吃蛋糕,唱歌吹蜡烛的?也没见谁破产!” “人家又没放给你看,你就知道不会破产了?今日不破明日破,也未可知!”钱月英厉声道,“你表妹也是,她是酸料生意好了才过生日的,又不是过生日了酸料才卖得好!” 田国建想说张灵悦不是今年才过的生日,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但看妻子已发起怒来,不敢触霉头,并拉住了想要说什么的二女儿,摇摇头:“别惹你妈生气,对她身体不好。” 田凤娟一看,见她妈气咻咻的样子,想起她倒下的那一天,想到后来她昏迷在医院的日子,想到就是从她病倒,这个家的天开始塌的,抿抿嘴,把“你就是迷信”这句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和父母说不通,田凤娟等田凤娇拜完了山回来,拉住从枕头底下拿出工钱,想去跟父母说的她,刚想开口问张灵悦过生日的事,视线一下子就被信封中露出的钱的一角吸引住了。 田凤娟有点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看错,不由伸手拿了过来,把那张疑似钱的纸张抽出一一 嘶~真的是钱!还是一百块钱! 而且信封里好像还有! 田凤娟把信封里剩下的钱也抽了出来,两张五块的,两张十块的,加在一起,一共一百三十块! “大姐,你怎么有这么多钱?”田凤娟吃惊,又看了看手中的信封,背面写了工资二字。 再一捏,感觉信封里好像还有东西,又不像是钱,捏住信封边往里一看,是一张小纸条。 掏出来,念出上面的字:“田凤娇,十月四日至十月十六日,共计工资一百三十元。” “谁给你的工资啊,大姐?”田凤娟困惑地问,“还给这么多。” 她大姐不是陪父亲去治病的吗?怎么会有工资呢? 爸爸发给她的?? 感觉不太可能,她爸怎么会给大姐发这么多钱? 第106章 当是借的 田凤娇也瞠目结舌,她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钱,她一路上就没打开过信封,只凭着信封的厚度猜,估算着应该是二三十块钱,她做的工作真要算起来,也就只值这么多,不是吗? 万万没想到,她估算的竟然只是一个零头! 这下子,让她怎么跟爸妈说?爸妈非得骂死她不可。 本来就是搭手帮点忙,结果十来天就拿了表妹一百三十块钱这么多,那一个月岂不是要拿三百? 做上三四个月岂不是连欠的债都能够还完了? 这跟抢表妹的钱有什么区别? 爸妈不会接受的,她也无法接受。 田凤娇很懊悔,没有在水门镇就把钱的数额看清楚,把钱退回去,如今钱都收下了,好像在说她也觉得自己的工钱就应该是这个数一样。 这下子,她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田凤娇心下慌乱,田凤娟说了什么,她根本就没听到,直到田凤娟见她好像犯下大错的样子,一下子急了,搡了她一把,这才回过神来。 “我问你,到底是谁给你的钱?”田凤娟急得要死,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情况:“是不是有谁哄了你?把你哄去干不三不四的事,又或是去不三不四的地方干活?不然怎么会给你这么多钱?” 她出社会早,如今早已不是十二岁的单纯小姑娘,对这个社会的了解,要比单纯老实的田凤娇深刻得多。 她知道,有些坏人专门盯着像田凤娇这种鲜嫩漂亮又单纯老实的女孩子哄骗,比如假装谈恋爱交男女朋友啦,得手玩腻后,不是沦为他们挣钱的工具,就是转手卖到火坑里去。 又或者给介绍工作啦,抓住自家现在缺钱,田凤娇急于挣钱的心理,故意骗说有什么高薪又轻松的工作,连工资都给了,一步步设套,等上当后露真面目,同样不是卖掉,就是把女孩子当成挣钱的工具。 她担心田凤娇遇到了这样的坏人。 “没有没有!”田凤娇连忙道,“没有谁哄我,也没有不三不四,钱是灵悦、也就是张家大表妹给的。” “我还不知道张家大表妹叫灵悦吗?”田凤娟松了口气,又气她重点不分,追问道:“她为什么要给你工资?” 田凤娇把昨日张灵悦拿工钱来给她的事和妹妹说了一遍。 她替自己辩白道:“我真不知道有这么多钱,不然我哪敢拿?我也没做什么工作,就从旁打下手,工作大多是她们姐弟做的……” 田凤娟顾不上她说的这些,在脑中把这事过了一遍后,按捺不住兴奋地问:“灵悦表妹真的说要教我们做酸料卖?” 田凤娇点头:“她是这么说的。” 想到张灵悦说的话,她又不禁想起拿钱的初衷,再次为自己辩解:“我就是想着咱们家做酸料要本钱,想到不会有人借钱给咱们家了,才厚着脸皮收下工钱的……” “大姐!”田凤娟再次打断她,拉着她在床上坐下,“那些先不说了,我们欠表妹家的还少吗?这些钱,不管表妹怎么说,我们就当是借她的不就好了?” 对哦! 田凤娇有如醍醐灌顶,妹妹说得对,钱既然已经拿了,且表妹给这么多钱,也明摆着是以给工钱做借口,给她们家做本钱用的,那就不管表妹是如何说的,就当是借她的,以后多多还给她就是了,不用纠结。 “我现在想问的是,灵悦表妹当真说要教我们做酸料卖么?没附带什么别的条件?” “什么条件?”田凤娇没觉得自家还有什么值得人家看中贪图的,她摇了摇头,说道:“她倒是说需要信得过的人帮忙干活,但就我干的那点活,根本就对不起那么多的工钱,她请我这样的人工作,只有亏的份,没有赚的理。” “如果硬要说条件的话,就是她说过,人一生运道有起有落,现在她帮我们,要是有一天她运道不好了,我们也能够帮她。” “不过,我觉得,这话只是她拿来安慰说服我接受她的帮助的,我看她不会有落魄到要我们家帮的一天一一但是,万一真有那一天的话,我拼了命也是要帮回她的。” 见田凤娇灼灼看着自己,像要她也表态似的,到底是长姐,还是有权威的,田凤娟想了想,在她的目光压迫下,表态道:“她要是真的教我们做酸料,帮我们发家,让妈能治好病,若有那一天,倾尽全力报答她也是应该的。” 田凤娇摇头:“她就是不做这些,能借钱给爸治病,我也很感激她。” 田凤娟想想自家情况,好吧,父亲要是能治好,就是不卖酸料,这个家也有了希望,便也跟着点了点头。 不过,她还是想要学做酸料卖。 难得有人肯教,不附加任何条件。 张家姐弟年纪比她们家姐弟还小,张家姐弟能做到的,他们姐弟难道不能? 田凤娟表露了这个意思,田凤娇叹了口气道:“不止是你想,我也想的一一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表妹说我可以的,我就想着,行不行都要试试。” “再说了,就像表妹说的,不仅爸要治好身体,妈也要治,就算不能治好跟从前一样,我希望,她起码能站起来,离开房间,不用整日躺在床上过一辈子。” 田凤娟点头,她也期望母亲能再站起来,想起今天的事,她不禁发牢骚:“妈如今脾气越来越古怪了,特别迷信,一定是整天躺着,干不了别的事,就胡思乱想起来了。” 田凤娇不知道今天妹妹和父母发生的事,不过母亲的性格和精神变化她是能看出来的,曾经她的妈妈是多温柔的人哪,如今总是不耐烦,尤其是厉声说话时,那眉宇间带着的戾气,让田凤娇看着都害怕。 “是啊。”她附和着,又想起自己今天的遭遇,低头难过道:“凤娟,你不知道,今天我跟着伯娘婶子嫂子她们锄了一天的草,她们竟然没有一个人问我和爸去治病的事,也没人问爸好些了没。到了中午,吃馒头饭的时候,仁贵哥倒是问起了爸的病情,却被他老婆和他妈一下子喝住了,对他使眼色,不让他说下去,我知道的,他们都是怕提起这个话题,我们会向他们借钱。” “我哪会不知道?”田凤娟道,“今天在祠堂里还不是一样,爸还坐在一旁呢,大家都不问半句他的病,只管使唤他干活。七伯公倒是问我学手艺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就指责我,说我脑子笨,不够灵醒,在老板家只知道死干活,也不知道暗中偷师,早点学出来,早点挣钱帮衬家里。” 她还学着七伯公阴阳怪气,高高在上的说教口吻道:“你要头脑灵活些,滑头些,你们家也就只能靠你们姐妹了,不然还能靠谁~” 后面那拖长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味。 “唉……”两姐妹同时长叹了口气,又是沮丧,又是不忿。 被人排挤,被人瞧不起的滋味,真真不好受哪。 “其实七伯公也没说错的,”田凤娟自嘲道,“咱们家的确也只能靠我们姐妹了,毕竟连最亲的姑姑我们都靠不上。大姐,你知道吗?上次中秋节我回官渡镇,带着爸妈给姑姑的节礼去她家,姑丈半点没为过节不来我们家不好意思,还将我当贼一样防着,当着姑姑的面,就讽刺说我们家是拿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企图以小搏大。” 田凤娇心疼地搂住她,这种心酸,她在村中其实也经历得不少,现在她都不去邻里亲戚家串门了,以免人家远远看到她,就关上大门装不在家,大家都尴尬。 “所以,我想试试。”田凤娇红着眼眶道,“就像灵悦说的,要到明年去打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一一再说也不一定能去成,我看灵悦她们也才做了几个月,就有了如今的规模,连姨妈姨丈都要辞工回来卖酸料。要是我们运气好,也能像他们那样,爸妈的药费就不用愁了,我们也不用再看那些人的脸色,被人瞧不起了。” 田凤娟重重点头:“大姐你一定要好好跟表妹学学,不要害羞,也不要害怕,多问多看多学,表妹那么小都能做到,你一定也可以的,要是实在不行,那你用心记下来告诉我,我来学!我一定能学会的!” “说到这个,”田凤娇想了起来,“你这次也是放一天假,明天一早又要去厂里了吗?” 田凤娟撇撇嘴:“要不然呢?除了过年,你见过曹扒皮哪一次过节放过我两天假的?” 说毕,她奇怪:“你明明知道,还问这个干什么?” 田凤娇就把张灵悦邀她去水门镇玩的话说了,说完补充道:“我想她只是客气一下,不过也不能不跟你说,万一那天咱们两家来往,走亲戚说起,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有点尴尬了。” “表妹让我去玩啊……”田凤娟没留意田凤娇在说什么,她喃喃着,眼睛渐渐发亮,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第107章 不回 在水门镇下了车,田国建越想越觉得不安。 “凤娟,要不你还是吃碗粉就调头坐车回家吧。”田国建对二女儿道。 他心里越发懊悔,之前不该听了她的话,同意她到水门镇来。 “你表妹给的工钱,我们不要,跟她说清楚,还给她就是了,不用你来帮忙做工抵还。” “你不请自来说要帮忙做工,万一你表妹又给你一份工钱怎么办?人家说不定还以为是我们家看到她给你大姐的工钱多,起了贪心,死皮赖脸说来做工,赖上了她呢。” 田凤娟好不容易拿表妹给了太多工钱,过意不去,要去帮忙做工偿还的借口,争取到了来水门镇的机会,哪会听田国建的? 她嘴一撅,说道:“我不回,来都来了,假都请了,现在回去叫我怎么跟老板说?说我妈突然又不用人照顾,不需要请假了?那老板们怎么看我?觉得我满嘴谎话,以后都不教我做衣服了!” “再说了,什么不请自来?表妹本来就有叫我来水门镇玩。就算这只是客气话,不是真心邀我来,见我真的来,产生了那些怀疑,要给我工钱,哪又怎样?她要给,我就先收着呗,也不必拉拉扯扯,推来让去的,我回家之前,再把她给的所有钱塞到她的枕头套里,等她看见,自然就会明白我们的心思和品性了。” 田国建说不过她,二女儿可是个有主意的,不像大女儿性情柔顺老实,往往说她一句,有一堆在等着你。 田国建只能道:“你表妹现在也是租住在别人家,我和你大姐去借住,已经很给她添麻烦了,再加上一个你,让人家怎么跟屋主说?” “还是快回去吧,趁着现在才一点多,回到家也不晚。” “我不要!”田凤娟拒绝,说道:“我第一次来这边,中途又要转车,我自己一个人不敢回去。爸,你都不怕我半路被人拐走吗?要是我回去,半路不见了,你跟我妈,不得把眼睛哭瞎?” 田国建:…… 田国建无话可说。 确实,二女儿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没有大人陪着,这人生地不熟,又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中途转车的时候,下了车往哪个方向去找回家的车,恐怕她都不记得,一个人回去,的确不妥。 可要是让大女儿送她回家,又独自返回水门镇的话,又轮到大女儿无法让人放心了。 她是年长两岁,是多次往返这条路,但她性情老实单纯,容易被人骗。 没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去跟张灵悦说,请她收留田凤娟一段时间,等他结束这次疗程,就把她送回家。 也怪他看到田凤娇拿了这么多工钱,一时慌神之下,就接受了田凤娟的提议,让她请假跟来了。 要是当时他镇定一些,想到可以说清楚,还回去,那就好了。 见父亲妥协,田凤娟一边跟着走,一边背着他,对田凤娇眨了眨眼,脸上是主意得逞的笑容。 时近下午一点半,田家父女仨来到于婆家,正值张立孝和张立严要去上学了。 小兄弟俩背着书包,两个姐姐跟在后面送出来,双方在门口相遇,小兄弟俩叫人,到了田凤娟那,都住了口,一脸困惑,不知道她是谁。 田凤娟对他们笑道:“我是凤娟表姐,”说着,她抱住田凤娇的手臂道:“凤娇表姐是我的大姐,你们俩,是立孝和立严吧?” 张灵悦含笑看着她,摸摸弟弟们的小脑袋:“原来是凤娟表姐呀,立孝立严,灵音,快叫人。” 姐弟仨依言叫了人。 张灵悦对弟妹道:“灵音,立孝、立严,你们觉得,凤娟表姐和妈妈长得是不是有点像?” 张灵音点头:“是有点像。” 像吗? 小哥俩听两个姐姐都这么说,不由歪头打量着田凤娟,但他们年纪还小,哪里懂得,张灵悦说的田凤娟和刘婵长得像,指的不是容貌,而是两人一个长得娇媚,一个妩媚,神情自带风流,都有种天生的魅态。 说起来,张灵悦和张灵音的五官,长得都和刘婵很像,但姐妹俩长大后,一个长相明艳照人,一个明丽大气,都没继承到她那股子魅惑人心的娇媚之态。 反而是田凤娟,年纪虽小,但眉眼天生有一种风流之感,眼波流转间,不用刻意,也自带妩媚之感,这一点和刘婵很像,她也是不用刻意,眉眼就像在散发着魅惑。 张灵音送两个弟弟去上学,张灵悦把田家父女迎了进去,田国建奇怪:“你和灵音今天学校放假,不用上学吗?” 张灵悦给他们倒茶,笑着摇了摇头:“没放假,是今天电信厅来装电话,我和灵音就请了假出来,等下还是要去上学的。”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田家父女仨看到,在电视的旁边,的确有一台新的白色电话机,上面还爱惜地盖了一块白色土布。 田国建一时羡慕得说不出话来,他是听张家姐妹说,爸妈说家中要装电话了,没想到这么快,才说几天就装上了。 到底是一家人都挣钱,有钱哪。 田凤娟由衷赞道:“连电话都装上了,灵悦表妹,你们都好有本事呀!” 田国建反应过来,忙跟着夸:“是啊,你爸你妈,还有你们几个小的,都是有本事的!” 张灵悦“哪里哪里”地谦虚回去,然后看着田凤娟道:“我看表姐们才是聪明之人,姨丈上次还骗我们说表姐们笨,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凤娇表姐文秀,凤娟表姐伶俐,让谁来说,都会说她们是聪明伶俐之人。” 女儿被夸,田国建还是开心的,尤其是刚刚才羡慕过的人家夸,更是高兴,产生出“的确,我家的也不差”“我家也有,不用羡慕别人”的、瞬间感到平衡不少的心理来。 但张灵悦说到了田凤娟,让田国建想起了她现在尴尬的处境,连忙谦虚回去后,又指着田凤娟,说她钦佩张家姐妹,硬要跟着来看看,他阻止不住,现在又不放心让她一人独自回去,只能厚脸皮请张灵悦收留她几天,并保证这次疗程一结束,马上送她回家云云。 “这么快回去干什么?”张灵悦挽住田凤娟的手臂道:“凤娟表姐生得和我妈像,我一见她,就觉得说不出的亲切。听我妈说,她十多岁的时候,和月英表姨好得就跟亲姐妹似的,同吃同睡,一起相处了几年。现在我跟表姐们也是十多岁,凤娇表姐、凤娟表姐要是不嫌弃我们姐妹,像月英表姨一样,也在我家住上几年,我们会很乐意,我妈也会很高兴的。” 这绝对是客气话,但她没有因为田凤娟的到来而生气不悦,说要留客住下时的满脸笑容看得出也是真诚的,田国建总算松了口气。 第108章 顺利 住宿问题是解决了,田国建又说起了给田凤娇工钱的事,他的意思是要还给张灵悦,他们在这里借住,没给一分钱,田凤娇帮忙搭手做点事是应该的,怎么能倒过来再拿钱? 太不应该了! 张灵悦的回答跟前些天一样,历数了一遍田凤娇帮过的忙,坚持要给钱,不然日后不好意思再让她帮忙,怕被亲戚戳脊梁骨。 田国建连忙保证自己是诚心的,绝对不会出去乱说,他不说,就没人知道了。 张灵悦表示不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你出力我付钱,两不相欠,不留话柄,对双方都好。 话说到这份上就让人无奈了,不让田凤娇帮忙的话,田国建还怎么敢在这里住下去?他的脸皮实在没那么厚。 想保证说自己不会乱说吧,他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明,可以说服张灵悦相信,自己一家绝不会在背后和亲戚说张家的不好。 这世上,当面说得好好的,背后反咬一口的人多的是,张家为了保全自身,小心谨慎一些,也不能说是错。 毕竟谁也不想,出于好心帮了亲戚一把,到头来被反咬一口,落到个不好的下场。 “那也太多了。”田国建道:“凤娇做那点儿工作,不值这么多钱,实在要给,给她二三十块就好了。” 这是折中方案,让张灵悦收回钱,已经不可能了,田国建希望能通过少要一些,减轻良心的不安。 同时,他也怕被人戳脊梁骨,说他已经受了张家的恩,蒙张家借钱给他看病,又借地方给住,结果帮张家几个孩子做一点事,就伸手跟人家要工钱,简直忘恩负义,心都钻进钱眼子里去了。 张灵悦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最后现出无奈的表情来,说道:“表姐帮了我这么多忙,给她的这点钱,我觉得实在不算多,姨丈为人忠厚,觉得都是亲戚,帮忙做事不应该拿钱。” “这样吧,虽然我不认同姨丈的想法,可我硬要姨丈收下的话,姨丈心中也不安,不如这样,既然凤娟表姐也来了这里,就请凤娟表姐也一起帮我的忙吧。两个人工作,才给一个人的钱,姨丈总没话可说了吧?” 不是没话可说,而是她表态只接受这一种做法,不能再让步,说了也没有用。 但田国建也不打算再说了,这本来就是田凤娟来这里的原因,既然张灵悦也想到了这一层,双方解决问题的方法一致,那就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田国建问:“哪于婆那里怎么说?” 张灵悦笑笑:“姨丈不用担心,于婆很喜欢表姐呢,一直赞表姐为人勤快,眼里有活,是个手脚麻利、善良老实的好姑娘。每次表姐和你回家,她都念叨着,一直问表姐什么时候来呢。如今又多了一个表姐来住,热热闹闹的,我想她会很开心的。” “何况,我前两天就跟她说过,凤娟表姐有可能要来玩,会住些时候,她也已经同意了。所以,姨丈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凤娟表姐也安心住下吧。”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解决一一还是往他们想的方向解决了,田家父女都很开心。 和于婆打过了招呼,张灵悦和田凤娇姐妹俩一起上楼,二楼三间房,一间张灵悦姐妹住,一间放杂物,一间是田凤娇在住,田凤娟来了,自是和她姐一起住。 三人进了房间,行李都还没放下,田凤娇就赶紧拉住张灵悦,说明了她们没有跟父母说要学做酸料卖的事,希望她能配合,不要说漏了嘴。 张灵悦抿嘴一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吧,表姐,我知道的,你们是怕说了,表姨和姨丈会反对,所以想等做成之后,再跟他们摊牌对不对?” “诶?你怎么知道?”田凤娇惊讶。 “我有眼睛看呀。”张灵悦点点自己的眼睛,“你回家之前,我为什么只跟表姐你说做酸料卖的事,没跟姨丈说?因为我觉得,姨丈虽然疼爱表姐你们,可是不太相信表姐你们的能力,不相信你们能做成大事呢。” 自己的父亲被这么评价,虽然不是很过分的评价,田凤娇和田凤娟心里还是多少有点不自在的。 但张灵悦说的也没有错,那天姐妹俩说清了钱的来源,又说好了要学做酸料卖,田凤娇拿着钱,就想去把钱和学做酸料卖的事告诉父母,结果被田凤娟拦下了。 她拦的理由是,跟父母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她们能够做酸料卖的,只会招致反对,就算她们坚持,过程中也会被时时打击泼冷水,最后很可能因此做不成,辜负表妹的一片好意不说,父母的医药费也没了着落。 还不如先瞒着他们学会了,再用事实来说服他们。 田凤娇听了,一想也是,父母对她们,也不说事事都不支持,不相信她们,但在大事上,对她们的能力,还是怀疑多于相信,不信多于肯定的。 其实这是父母对于平庸的自己感到自卑的心理投射。 一方面,父母是希望儿女有出息的,但他们对自己没信心,不相信平庸的自己,能生出出色的孩子来。 同时,又怕儿女真的有出息了,比自己强,会看不起自己,父母的威严荡然无存,担心自己老而无用将被抛弃。 是一种由于自卑而产生的,嫉妒和恐惧交织的复杂心理。 田凤娇是不懂得父母们的这些复杂心理,但她从过往的经历得出结论,妹妹说的是对的。 姐妹因此商定先不告诉父母。 刚才在下面的时候,她们还一直悬着心,生怕没对过口径,一无所知的张灵悦会无意中把事情说破呢。 没想到她早就看出来了。 “凤娇表姐,凤娟表姐。”张灵悦拉住她们道:“其实我当初做酸料卖,也是瞒着家里开始的,我们的父母都疼爱我们,觉得我们年纪小,还是孩子,因此总是不太相信我们,后来我做成了,把我爸我妈都吓了一大跳,你们也好好学,认真做,做成后把姨丈表姨吓一跳吧!” 这孩子气的话语,以及相同的境况遭遇,一下子拉近了她和田凤娇姐妹的距离,两人不由笑了,一起重重点头。 第109章 田凤娟 安置好了田家父女,已习惯了午睡的张灵悦和送完弟弟回来的张灵音睡了一觉,近两点半,姐妹俩起床洗过脸去上学。 今天午睡的时间,比起平时短了近一半,张灵音洗过了脸,还是困的状态,坐在单车尾,抱着张灵悦,脸贴着她的背闭上了眼。 张灵悦以为她又睡着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出了旧圩门,张灵音打着呵欠,问起对田家姐妹的安排来。 她去送弟弟上学了,回来又抓紧时间午休,还不知道呢。 张灵悦把她不在时发生的事都告诉她了。 张灵音坐直了身子:“姐,你真的打算要教她们姐妹做酸料卖吗?” “是呀,你觉得这样做不妥吗?” “怎么说呢?”张灵音用食指绕起了长发,思索着道:“我觉得吧,凤娇表姐人是很勤快,也很能吃苦,现在卖起酸料来,比初初来的时候也好了很多,但那是在不用她开口和顾客打交道的情况下,真要让她独立卖酸料,很难说她能做好。” “不好说,人都是有潜力的,就像她初来时头都不敢抬,到现在能自如面对顾客了一样,或许给她机会发挥,她能做好呢?” “再说了,她要是做不好的话,不是还有凤娟表姐吗?我看凤娟表姐是个伶俐机灵的人,卖酸料一定不成问题。” 张灵音又靠回她的背上,了然一笑:“姐,说了这么多,其实凤娟表姐才是你的目标吧?” 张灵悦也不意外她能看出来,大方干脆地承认:“不错。” 田凤娇是做事的人,这点从这段时间的观察就能看出来,她能不能从事销售的工作并做得很出色,张灵悦不好说,这个得以后才能知道。 但田凤娟,就不一样了。 上辈子的田凤娟,学做衣服的那个服装厂在明年就倒闭了,由于她一直在做名义上的学徒,事实上的丫鬟,并没有学到什么做衣服的技能,服装厂倒闭后,别的如成衣铺这些做衣服的地方,她也尝试着去见过工。 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尽管她谎称自己是熟手,见工考试的时候,人家还是一眼就看出她是生手,拒绝招收她。 没办法,她又未到年龄,办不了身份证,也就拿不到劳动局发的许可出去打工的劳务证,在家赋闲了一年多。 等她终于拿到身份证的时候,钱月英又病重住院,这个时候,她也不可能离家去打工,就留在家照顾钱月英。 后来,钱月英的命救了回来,接着发生的事就是田凤娇糊涂当三,插足了别人家庭,过年的时候,把她认定的、离了婚的恩人带回了家,田凤娟对此非常生气,要她把人赶走。 田凤娇不依,田凤娟就和她大吵了一架,愤而离家,扬言那男的不走,她就再也不回家。 她想用姐妹情谊逼田凤娇做出选择,但田凤娇受影视书籍影响,开头想报恩,后来是报恩兼认为自己已是恩人的人了,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她是不会离开的,只期盼着妹妹有一天会理解她,接受恩人。 田凤娟无法接受,也就真的在田凤娇生病,那男的被赶走前,一直没回家,只是寄钱回家。 开始的时候,村里人看她寄的钱多,还以为她是在外面做什么不三不四、不正经的工作,后来才知道她是在干销售,据说是公司里的销冠,年年业绩第一。 不用说,家庭境况一定给了她刺激,让她拼命努力工作,向往成功,但她本人的能力性格,也是她成功的原因。 张灵悦上辈子是见过她的,那时候她已开起了自己的公司,是个利落飒爽,风情大方,魅力四射,自信飞扬的成功女性。 那是两人初次见面,也是唯一的一次见面。 当时两人都不熟识,但彼此都熟练地使用了社交技能,各自展现了自己的说话艺术和高超的演技,一致让对方感到和自己说话如沐春风,相当投缘一一 开头都是表演的,但后来聊下去,是真觉得对方和自己投缘。 两人聊天中,张灵悦说到自己要归家经营梦想已久的田园生活时,田凤娟感到惊讶,但和她聊过后,祝她梦想实现,并笑说,到时候说不定会和她有所合作呢。 上辈子是不可能了,现在嘛,她们算是提前合作了吧。 “哪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凤娇表姐把她叫来呢?”张灵音打着哈欠问,“我想凤娇表姐一定是愿意的,姨丈想来也不会拒绝。” “姨丈是不会拒绝,”张灵悦道,“但心里会不高兴,凤娟表姐现在可是在正经学吃饭谋生的技艺呢,说把人家叫来就把人家叫来,万一酸料卖不了,不是害人家两头落空吗?” 田国建又不可能未卜先知服装厂会倒闭,张灵悦知道,又不能跟他这么说,就算说,她也没证据能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不是? 田国建不是未卜先知的田半仙,她也不是未卜先知的张半仙哪。 如此,贸然把田凤娟叫来,人家还以为你是以做教酸料卖做借口,断了人家谋生的路,用教酸料卖为饵,吊着人给你做白工呢。 那她就成了飞扬跋扈,挟恩欺凌的人了。 那样,再大的恩,也会变成仇。 所以她采取了迂回的方法,先给了田凤娇工钱,又说了要教她们做酸料卖,最后提出让田凤娟来玩。 拿工钱的事,田家上下势必会知道,而邀请田凤娟来玩的话,也会传达给她本人。 田凤娟是个能看得到机会,并善于抓住机会,又很果决的人,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张灵悦相信这是她天生的能力和性格。 果然她没看错,田凤娟在听说要教她们做酸料卖,又听说叫她来玩之后,立马就抓住这句话,跟着父亲姐姐一起来了。 不愧是日后能有一番成就,又开创了自己事业的女人。 “也是。”张灵音点头,“姐是相信凤娟表姐行,姨丈就不一定了,大人嘛,总是小瞧孩子。” “就是!”张灵悦附和。 又意有所指道:“不过,我可不会小瞧我们家灵音哦,我知道,我们家灵音非常聪明,虽还是个孩子,但想要干什么的话,一定会成功的!” 张灵音开心得咯咯直笑,撒娇地搂紧了她的腰,脸也贴紧了她的背:“但是姐也不是大人,也还是个孩子吧,所以这话不算数啦。” 不是呢,心理不是。 “胡说,我是你姐,当然是大人了。”张灵悦以玩笑的口吻道。 第110章 六寨镇酸料 酸,排在酸甜苦辣咸五味之首,一说是据声调作此排列,没什么特别含义;一说因其是最早并容易获得的,最古老的调味品,所以排在前面。 另还有医学说,科学说,这些说法到底谁对谁错,各自有各自的道理。 但酸味,广受人类的喜爱,却是事实。 只是有所分别。 比如有些人喜爱纯酸,有人喜爱咸酸,有人喜爱酸辣,有人喜爱甜酸,甚至还有人喜爱苦酸。 而在这各种复合酸中,还有度的差别。 比如张灵悦爱吃番茄,爱的就是酸味多,甜味少的番茄,不管生吃还是用来烹饪,都觉得巨好吃。 她去买番茄,都要特意问:“这番茄酸不酸?” 卖番茄的菜贩要是信誓旦旦地回答:“不酸,一点儿也不酸!包甜,不甜不要钱!” 那张灵悦听了,又看看番茄的品种和熟度,不像是酸的样子,就会走开不买。 但有些人,比如兴市人,就普遍不爱吃酸的番茄,要吃甜的番茄,连本来就没有什么酸味的大棚番茄,吃的时候都还要加糖,以确保没有一丁点儿的酸味,这是张灵悦绝对不能接受的。 又比如,兴市也有一种特产酸料,在张灵悦吃来,那已经不能叫做酸料了,如果要拿什么东西来类比的话,那就好比黄桃罐头加了点儿醋。 要是让水门镇人吃的话,准会大叫:“这一定是拿糖精腌出来的吧!这么甜!” 糖精是相对醋精而言的,醋精是酸到呛喉,兴市的酸料,也甜到呛喉。 但就是这种水门镇人认为是糖精腌出来的,张灵悦吃过的最甜的,没有之一的酸料,兴市人吃着,还是觉得酸,嫌倒牙。 说是兴市特产,其实没什么人吃,至少张灵悦上辈子往兴市跑了十年,除了专门的特产铺子,别的地方极少见到有卖的,更别说像家乡一样,十间店铺有八间在卖,人们普遍抱着酸料当零食啃了。 就是因为兴市人嫌其太酸了。 要张灵悦来说,觉得实在离谱,甜到呛喉了还嫌酸,不如直接做成甜滋滋的罐头,岂不是更好? 何必冠一个酸料的名,还嫌酸? 这不跟你坐在出租车上,然后问司机师傅是做什么的,一样的滑稽离谱吗? 相比之下,同样喜欢甜酸口味,但只是追求酸不倒牙,对酸味还是接受良好的六寨镇人,就正常得多了一一 虽然在张灵悦来说,依然是接受不了的甜多酸少的味道,但起码不像兴市人那样极端离谱。 而且人家对酸料的喜爱半点也不比水门镇人少,还因为其酸料腌制方法的不同,更易保存,便于运输,六寨镇的酸料早早就出了名。 不仅在六寨镇畅销,其在县市内都是有名的酸料,很多杂货店货架上都会摆着卖,算得上是已成一定规模的产业。 到了张灵悦重生前,六寨镇的酸料更出名了,据宣传所说,产品都卖到国外去了。 所以张灵悦并不是头脑一热,平白无故说要教两个表姐做酸料卖的。 诚然省内各处县市镇的人都嗜吃酸料,但能走出去,能离开地域限制的,最有名的酸料小吃,就是六寨圩的酸料。 与水门镇、清平县的地方性酸料相比来说,六寨镇的酸料有着广阔的市场基础,大有可为。 随着星期五的到来,张灵悦做的六寨镇的酸料腌制好了,可以开封吃了。 但与往常不同,这次酸料做好,捧场的只有田家父女,好奇围观的也只有他们仨。 没办法,身为水门镇人的于婆和张灵音姐弟仨,对这种甜酸味的异端酸料不感兴趣,且嫌弃。 张灵悦其实也是嫌弃的,但她不嫌弃小钱钱。 “怎么样?表姐?”张灵悦看着田凤娇吃下酸萝卜,笑问道:“和你带来的酸料比起来如何?味道一样吗?” 田凤娇惊奇点头:“一样的!真的一模一样!可是这一一” 怎么可能呢? 表妹没有去过六寨镇,如果是模仿六寨镇的酸料做,但味道有所差别,这还说得过去,可味道一模一样,那就是有酸料铺内部的人教她才能做到。 问题是谁会把吃饭的手艺教给一个无亲无故的外人呢? 何况这个外人还从没去过六寨镇。 总不能是托梦教的吧? 托梦自然是不可能的,是互联网泄的密啦。 短视频兴起的年代,很多秘方已不再是秘方,六寨镇酸料虽宣传说已远销到国外去,但实际国内市场占有率并不高。 因此,为扩大知名度,主动和知名的美食up主合作,把制作酸料的方法教给他们,由他们复刻出来,利用他们的影响力,推广自家酸料。 其成效如何先不说,至少会引起粉丝的好奇,从而想要买来尝试,搜索网上店铺购买。 而张灵悦也从中学会了做六寨镇的酸料一一虽然做成后发现自己实在接受不了这种甜酸的味道。 她也是因此,才生出要复刻水门镇最大最受欢迎的酸料摊酸料的念头来,毕竟那才是最符合她口味的酸料。 “凤娇表姐,凤娟表姐,姨丈,你们尝尝这种酸料。” 张灵悦说着,把另一瓶酸料呈上。 盖子打开,飘出一股不同于六寨镇酸料的酸香味来。 田凤娇和田凤娟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依言从中选了一块酸料扦了吃。 “唔!好酸!”姐妹俩异口同声地说,脸皱成了一团。 田国建见状,想要伸过去扦酸料的竹签收了回来。 他是吃惯甜酸口味酸料的人,接受不了水门镇口味的酸料,两个女儿也是一样,这个酸料看起来虽然和水门镇的不一样,但能让女儿们受不了的酸味,他自然也是接受不来的。 张灵悦面不改色,津津有味地吃着,等田家姐妹咽下酸料,各自找水喝了几口,冲淡口中酸味后,这才笑问:“表姐,这个酸料很酸吧?” 那是当然啊,姐妹俩点头。 张灵悦又问:“哪除了酸,你们还吃出什么别的味道吗?” 姐妹俩对看一眼,先后同说道:“还有辣的味道。” 辣是正常的,毕竟是她特地加辣另做的的川味泡菜。 张灵悦点头:“我是加了辣椒腌泡,此外,你们应该吃不出来,里面其实还加了糖,虽然不多。” 姐妹俩回想着,摇了摇头,怎么回想,她们都不觉得刚才吃的酸料里有甜味。 张灵悦不意外,和六寨镇要加大量的糖腌制的酸料相比,川味泡菜加的那点糖,实在不够看,几乎可忽略不计。 “不过呢,如果在这种酸料里加入更多的糖腌制,出来的味道,就跟你们六寨圩的酸料差不多了。”张灵悦说着,见她们一脸的不能置信,笑着点了点头,以肯定自己所说。 “是真的哦!”张灵悦又扦了一块酸料美美吃着,边吃边道:“除了糖的用量不一致,里面用到的香料都是差不多的。当然两种酸料的腌制方法不大一样,但酸料的做法都大差不差,这种方法试试,那种方法试试,再结合凤娇表姐描述过的六寨圩酸料,要做出跟你们那边店铺一模一样的酸料一点也不难。” 她说得轻巧,但在田家父女听来,已觉得不易,毕竟他们除了家常的腌酸菜,别的全都不会。 而张灵悦,她不仅会做水门镇有的酸料,水门镇没有的,她也会做,这就跟学渣看学神,完全不知道人家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你还在面对问题,极力要弄通弄懂的时候,人家已经可以造题出题了。 “我……没有说过什么呀。”田凤娇茫然,她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启发张灵悦做酸料的地方。 “有呀,”张灵悦道:“表姐不是说了你们的酸料是用什么盛放,跟我们这边的不一样吗?” “这个……也算?”田凤娇瞪大了眼,心中不由暗叹,表妹还真是厉害。 “是的呢,以后表姐就知道了。”张灵悦意有所指地道。 以后当然是指教她们学做酸料以后,田国建在这里,张灵悦不方便明说。 田凤娟反应快,点了点头。 田凤娇后知觉一些,也明白了过来。 酸料品尝,到这里就结束了,张灵悦起身,看了看时间,对她们道:“时间还早,我们去转转,多买几个缸吧,凤娟表姐太勤快了,这些天做了好多酸料,家中的缸都快要装不下了。” 田国建没有所觉,单纯地以为张灵悦说的是真的,对两个女儿道:“去吧,看有什么要帮手要抬的,帮你们表妹一下。” 三人离开了于婆家,田凤娟才掩饰不住兴奋,问张灵悦道:“灵悦,我们是去买缸回来学做酸料了吗?” 田凤娇虽有些难为情,自己妹妹如此直白地展现出期待,但也难掩兴奋地看着张灵悦,期待着她回答是。 说要学做酸料的日子没有过多少天,可一日没落到实处,田凤娇就一日觉得相当梦幻,不像是真的,这一周,过得像一个月那么漫长。 现在,是终于要开始了吗? 张灵悦含笑点头:“是的,你们六寨镇的酸料腌制时间比较长,我们是得现在就开始做了。” “太好了!”田凤娟不禁蹦了起来。 她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就请假跟着父亲姐姐来了。 看看!还是表妹实在! 她在服装厂做了两年多的学徒,无论怎么勤快,怎么讨好老板一家,始终都学不到东西,来表妹这里才几天?表妹已经开始要教她们真东西了! 先不管日后酸料卖得如何,在这一点上,就证明她的决定没做错! 第111章 心情不好 农历九月十五,又是一个圩日。 一早,吃过早餐,把酸料装车,张灵悦带着田凤娟,去新圩门卖酸料。 昨日,她买缸之余走了一趟,洪婶还没回来,她婆婆说原先卖酸料的位置,没有谁固定在那里摆摊,上个圩日,甚至都没有人在那里摆摊。 很好,那就是谁先到先得了。 现在,她就是要早去占位置了。 张灵悦说田凤娟来后,做了很多酸料,这是真的,不全是为买缸找的借口。 她勤快麻利,和陪父亲治病回来的田凤娇一起,在这个星期,姐妹俩确实做了不少酸料,产量蹭蹭上涨,加上昨日买缸做的新酸料,于婆家的后堂,如今被摆了个满满当当,就快把吃饭的地方都给逼到前堂去了。 去摆摊,是销一销存货,也是顺便带一带田凤娟,锻炼一下她面对不同顾客的应变能力。 她这些天做酸料之余,也有帮于婆卖酸料,但于婆那里,到底还是中学生和小学生去买的比较多,大人没那么容易就放下成见,去的不是很多,顾客样本不足。 表姐妹俩推着车,到了位置,张灵悦咦了一声,跟准备开档的洪婶打招呼:“洪婶,你回来啦?你爸的身体好了吗?没事了吧?” 洪婶样子看着有些憔悴,神情恹恹,闻言挤出一个笑来,答道:“是呀,已经好了,没事了。” 一瞥眼,看到田凤娟,见到她跟在张灵悦身后,明显是一起来的,有些惊讶,多看了两眼。 张灵悦给她介绍:“这是我表姨家的表姐,姓田,叫田凤娟。” 又给田凤娟介绍洪婶:“这位是洪婶,在这里摆档卖雪糕凉茶的,卖很多年了,很会做生意,对人很好,我之前在这里卖酸料,对我照顾挺多的。” 田凤娟便跟着打招呼,叫道:“洪婶。” 洪婶点了点头,夸了一句:“你们家的女孩子真是会长,表妹生得好看,表姐长得也不差。” 田凤娟快言快语,笑着回道:“洪婶夸我们表姐妹,那我也来夸一夸洪婶,我来水门圩好些天了,见到的老板娘,没有一个长得有洪婶好看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洪婶本就是因为长得漂亮,才能嫁到圩上来,对容貌,她是颇为自得的。 田凤娟拍的这马屁,拍到了她的爽点上,满是阴霾的心,都不由晴朗起来,露出了笑容:“灵悦,你表姐长了一张巧嘴呀。” 张灵悦也觉得是,洪婶的话,换田凤娇来应对,大概就是会回一句“哪里哪里”的谦虚,但这样的话,用于自谦自贬还可,可洪婶的话里,夸的不止是她,还有张灵悦呢,这么说就连张灵悦也一并贬低了。 要是换成计较的人,心里对她就要有意见了。 田凤娟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回答的时候跳出了一般的自谦套路,改为互捧互夸:我们表姐妹是长得很好,洪婶你也不差。 要是忽略限定语的“老板娘”几个字,几乎就把洪婶捧成了镇花。 如此,既没得罪张灵悦,也讨好了洪婶,又不会让人觉得她自矜容貌,不谦虚。 在如今还以谦虚为美德的年代,她的处理真是很巧妙了。 笑眯眯点头,张灵悦说道:“洪婶说的是,我这表姐口才了得,所以,我想培养她卖酸料,洪婶你看行不行?” 洪婶道:“我看行,你表姐嘴甜舌滑,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 田凤娟听得士气大振,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好好表现,不负表妹的栽培,也不让人觉得,她就只得一把嘴会说,做事却不行。 想得是很美好,但现实很快给了田凤娟当头一棒。 在她不知第几次和人解释她觉得很好懂,跟水门镇方言相差不大,客人却死活听不明白的六寨镇的方言,甚至因此不买酸料走掉后,突然就沮丧,怀疑起自己来。 她说的方言真的那么难听明白吗? 表妹表弟们听起来就毫无压力呀,于婆也能完全听懂,来买酸料的小学生、中学生、成年人,就算有些话开始没听明白,解释一下也能听明白了。 就连洪婶,也没对她说的方言表露出过听不懂的样子呀。 为什么顾客会说听不懂呢? 问五个,走三个,再这么下去,别说表现自己,不负表妹栽培了,不把顾客全赶走就要烧高香了! 心中正难过慌乱着,肩头上一重,田凤娟转头,是张灵悦拍了拍她的肩,对她鼓励地一笑:“没事的啦,别多想……” 话未完,又转身去忙着招呼客人了。 田凤娟心中一暖,又立马感到羞愧,事情做不好,还要人来安慰,太不应该了! 她振作起来,决定不管人家怎么说听不懂,也要坚持住,能解释得清的就解释,解释不清再叫张灵悦来,她从旁认真听,看用水门镇方言是怎么说的,再牢牢记住,下一回用来应对客人。 田凤娟应对处理的办法不错,张灵悦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也乐意配合,虽磕磕绊绊,也比之前客人一个劲地说听不懂要好得多。 而且,不再和客人死磕之后,她才发现,有些客人,是真的故意说听不懂,借机不买酸料走掉的。 为的就是不让人家说ta穷酸,买不起,怕丢了面子,被人瞧不起。 想到方式虽不同,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行为,田凤娟释然了。 原来不是她的错。 释然了的田凤娟心平气和了很多,接下来虽然还有新的问题出现,还是会有手忙脚乱的时刻。 但心态对了,即使还有问题,秉持着有问题就要解决问题的想法,又有张灵悦从旁帮忙,教导引导,这一天,倒也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她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 已是下午四点多,酸料充足,进入深秋,日头不再像之前那么毒辣,张灵悦直卖到圩市全散了,才收摊准备回家。 洪婶还要再等一等,没那么快收摊。 收拾完东西,张灵悦在洪婶这里买了十支雪糕。 付钱的时候,张灵悦问道:“洪婶,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好?” 第112章 离婚 洪婶今天的心情不好吗? 不,她不止是今天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已经很久了。 她满心欢喜,以为帮了大伯的忙,自家的钱财能保住,大伯和大嫂也欠了她人情,大嫂从此不能再在她面前高傲。 结果却是怎样呢? 结果公婆和丈夫都指责她不该记账,说她不信任家里人,说她斤斤计较,不将黄家当自己家。 婆婆说她将他们当贼一样的防着,天天在洪婶面前,不是跟儿子就是跟孙子哭诉,说她命苦没福气,侍候了全家人一辈子,老了老了,辛辛苦苦、一心一意给儿媳带孙子,结果儿媳把她当贼防。 她的命好苦,她的人生好惨。 丈夫听了婆婆的哭诉,骂她:“你既然不把我们黄家当自己家,哪来的就回哪去吧!” 婆婆的哭诉,公公的怒骂,洪婶都能明白,他们是怕水门酒家的事情落定,她和他们算账,怕她指责他们企图侵吞她的钱财补贴大伯,更怕她把交给他们保管的积蓄要回来。 所以先声夺人,通过先指责她,来让她理亏,不敢开口。 其实在这件事上,洪婶虽对他们不满,却没想过要把钱拿回来,也没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在她想来,自己帮大伯家解决了大麻烦,又助他日后发达,从此就是家中的功臣,她立了这么大的功,家中又知道了她有记账的习惯,以后谁还敢吞她的钱? 所以钱拿不拿回来,都没有区别。 算不算账,反正公婆以后也不敢再这么做了,她不打算再掀风波,只想安稳过日子。 哪想到,她没打算去计较,公婆倒跟她计较起来了,不记她的功不算,还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成了她的错了。 而最让洪婶气愤难过的是,公婆做了这么过份的事,企图侵吞他们小家的钱去补贴大伯家,丈夫没和她站在一起指责父母就算了,居然还掉转过头来骂她。 骂她还不算,还要赶她走,跟她离婚! 洪婶当时听了,全身如坠冰窖,气得直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就记了个账,错在了哪里? 哪家做生意,过日子,没有一本账? 只不过有些人过日子会把账记出来,有些只存在心中而已。 如果公婆没偏心,没有想要侵吞他们小家的积蓄去补贴大伯,又何必惧怕她记账? 她都把积蓄全交给他们保管了,这还不是信任? 记个生活账就叫把他们当贼防,不把黄家当自己家了? 出去圩上问问看,看谁家儿媳把收入全交给公婆保管的? 别说儿媳了,儿子都不一定会! 至少大伯就没有把收入交给公婆管! 曾经多少人劝过她,说家中有大伯,钱应该自己保管,以免公婆日后偏心,拿钱补贴大伯。 可她想着都是一家人,公婆又一直跟着自己住,她生的又是黄家唯一的孙子,公婆应该不会那么做。 再加上,当初她从村里嫁到镇上,为了讨公婆的欢心,后面好几年没生孩子,更怕公婆赶她走,所以把收入上交,期望公婆看在她能干又孝顺的份上,另眼相看,多有包容。 后来虽生了儿子,也不好就此不交钱了,再说十多年了,公婆也没有过补贴大伯的行为一一 现在想来,应该是有,只是可能数额少,动不到她的那部分,所以没有告诉她。 总之,在此之前,洪婶一方面是不好意思把钱拿回来,一方面是觉得他们值得信任,所以无论外人怎么劝,她仍照样把收入给公婆保管。 不想到如今,她就记了个生活账,就成了全家人口中不信任公婆,把他们当贼防,不把黄家当自己家,不守本份,不孝顺老人的恶媳妇了! 洪婶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和丈夫大吵了一架,赌气回了娘家。 洪婶坚信自己没有错,以为赌气丈夫的那句“哪来的回那去”,回了娘家,等同她真的要离婚,公婆会着急,会急急让话赶话,说错话的丈夫来认错,接她回家。 可她在娘家左等右等,等到国庆假后长长的一周过去,周末到来,周末又过去,新的一周又到来,等了快半个月,都没能等到来认错的丈夫,婆家也没有半个人来,连半句口信都没有。 洪婶从气愤难平,到忐忑不安,什么父亲生病,其实是她左等右等,没能等到婆家来人,找的借口。 到了这个周末,她实在不敢再赌,娘家又一味催她,于是借口本身只是得了一场小感冒的父亲病已好,灰溜溜地自己回来了。 经历了这些,回来后公婆依然给她冷脸,好像全然不在乎她回不回来,会不会跟丈夫离婚的样子,洪婶的心情又怎么会好呢? 但她也不想跟张灵悦说,离婚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她自己嚷嚷说离婚还可,因为她只是嘴上说说,真正要她离的话是不会离的。 可如今是丈夫说不要她,她成了没人要的弃妇,又怎么好往外说? 再者,就像娘家人所说,丈夫这么不讲道理,全然不顾事情对错,竟然说出了要离婚,很有可能是长年在县城,在外有了人,变了心。 洪婶虽然不信丈夫会做出这种事,也不相信这种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但丈夫一直不来认错,接她回去,还是让她心里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尤其是如今回来了,公婆的态度又这么冷淡,更让她心里不安,疑窦丛生。 离婚被人抛弃本就不光彩,又涉及到桃色事件,张灵悦又只是一个未婚的十三岁小女孩,洪婶怎么好拿这种事跟她说? 要是给她的父母知道了,准得上门骂死她。 只是,她到底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虽忍住了不说,但要她把事情压在心底,做到若无其事地开怀说笑,她也不能够。 所以今天的她不如往常多话爱闲聊,就被心细又关心她的张灵悦给看出来了。 听到张灵悦的问话,洪婶心里一暖,又一酸,这些天的忐忑和委屈涌上了心头,眼圈不由红了。 此刻,她想起了婆婆曾说过的话:不如一个外人贴心。 是的,她有婆家,有娘家,有至亲的儿子,有血亲的父母兄弟姐妹,但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如张灵悦一个外人贴心。 能看出她的心情不好,会来关心她。 不像婆家冷漠,也不像娘家不管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只在意面子,担心她真的离婚被抛弃,给他们丢脸,全然没想过要替她撑腰出头。 第113章 外人和内人 洪婶差点冲动地要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她。 她想这么关心她的张灵悦,应该是不会因为离婚之事笑话她,用看弃妇的眼光看待她的。 但一想到可能会涉及桃色事件,对方年纪这么小,还是个小女孩,再是忘年交,再是知己,年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能跟她说这些。 话将出口,又刹住了。 “没、没有的事。”洪婶挤出笑容来,否认道,“昨晚没睡好,今日有些困,就不想说话。” “是这样啊。”张灵悦颔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我还以为是你家里人怪你把家事告诉我这个外人,为此恼了你呢。你回了娘家的这些日子,我也有从这里经过,问起你怎么不在,胜雄阿婆语气有些不好,对我也有些意见的样子,我就想到那上面去了。” 如果只是为这事就好了,洪婶心中苦笑。 虽说她帮了大伯的忙,但的确是她把家事告诉了张灵悦,不然张灵悦也不会得知大伯要挖人的事,在这一点上她是理亏的。 可公婆责怪她的不是这个,而是怪她记账…… 收住了心思不再去想这些让人烦恼生气的事,洪婶摇头:“没有的事,你放心吧,我家里没有怪你,胜雄阿婆那样,可能是和客人生气,你也知道的,她对客人没有耐心,估计是才和客人吵过架,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你大嫂不服气,不愿承认是你帮了她家,不想对你低头,就挑唆你的公婆,反过来责怪你呢。” 大嫂的确不服气,没对她低头,老实说,虽然和张灵悦想的不一样,但洪婶也怀疑,自家此次的事情是大嫂挑起的。 “没有的事,劳你为我担心了。”洪婶摆手道,“我真的就是没睡好,不是心情不好,你放心吧。” 张灵悦定定看了她一会,直把她看得心虚不自在了,这才一笑垂睫,移开目光。 “洪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毕竟是你自己的事,但是呢,我毕竟和你相熟,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张灵悦叹了口气,“就当我多管闲事吧,我觉得,你有事没必要憋在心里,可以去找胜雄三姨婆谈谈,她做了半辈子的妇女工作,你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见识过。你又是她的姨甥媳,不是外人,她一定会帮你好好解决烦恼的。” 那可不一定,她还是黄家的儿媳,生下了黄家唯一的金孙呢,可看看如今,黄家对她还不如对一个外人。 什么姨甥媳,就更不用说了。 “洪婶,你是担心这个啊。”张灵悦笑了。 洪婶这才发觉,刚才自己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 她正想辩解一下,想说自己是乱发牢骚,家中无事,她也没有为此所苦。 张灵悦却先开了口:“家里人,是外人内人,这种事不好说,纠缠太多,青天大老爷也难判。但外面的人嘛,如胜雄三姨婆,洪婶你想要她是外人还是内人,还不是看你自己?” ……看我自己? 洪婶脑中好像闪过了什么,但速度太快,她没能抓住。 “洪婶,你没发觉,你在家中,需要一个帮手吗?” 洪婶心中一动:“帮手?” “是呀。”张灵悦笑了笑,“按你说的,你处在一个把你当外人的家中,这样的话,就很需要一个会把你当内人的人在家中帮你的忙了,不是吗?” “可是……” 三姨妈是婆婆的姐姐,和婆婆是站在同一边的,又怎会帮她呢? “呀!雪糕快化了!洪婶,我就先回家了。” 张灵悦说着,跟洪婶挥了挥手,走向一旁等着的田凤娟:“表姐,我们走吧。” 田凤娟正好把雪糕吃光,把剩下的纸筒塞进张灵悦专门用来装垃圾的袋里,推起车就走。 回到于婆家,把车推进屋中,张灵悦叫弟妹表姐出来吃雪糕,刚奇怪没听到应答声,于婆就忙摇着手道:“他们不在家,去车站了,说是你们去县城时定的东西到了。” 是这样啊,张灵悦问道:“他们去多久了?” 于婆回想了一下,说道:“去有一会儿了,也快回来了。” 张灵悦点头,去隔壁分了雪糕给霞嫂家,又拿来两个杯子,融了两支雪糕,这是给田国建和于婆的,他们不宜吃冰寒的东西,雪糕融化了虽然不如冰着美味,但起码可以尝尝味。 等把卖空的酸料瓶全卸下,把木头车推回外堂的时候,张灵音和田凤娇抬着一个大袋子回来了,身后跟着张立严和蹦蹦跳跳的张立孝。 见到张灵悦,张立孝开心地冲过来,眼睛亮晶晶地叫嚷:“大姐!我们订的相册到了!刚好可以装晒好的照片!” 上星期,张灵悦生日那天去拍的照片已经冲晒好,中午张灵音和两个弟弟来替换,张灵悦回去吃饭的时候,经过照相馆,就把照片取回家了。 张灵悦赶紧放下木头车,迎上去要接过田凤娇手中的袋子,田凤娇摇头不肯,说道:“帮灵音抬吧,东西有些重。” 张灵音摆手:“没几步路了,姐你忙你的吧,我抬进去就可以了。” 后堂里,田凤娟喝过水,正在水缸旁边舀水,准备清洗空的酸料瓶。 张灵悦朝她招手:“表姐先别忙,累一天了,过来歇一下,看一下我们买的东西。” 看东西是假,让她歇息是真,田凤娟明白,不过她也有些好奇,好奇从县城里定的东西一一刚才听张立孝说的好像是相册,但什么相册,要从县城里定? 田凤娟打算开开眼界。 官渡镇临着县城,田凤娟也去县城玩过,没发现县城的相册和镇上的有什么不同,难道清平县的格外不同? 田凤娟走过来,看着张灵悦从袋子中拿出的相册一一 的确,不同。 很宽,很大,很厚,立起来,从张灵悦的腰一直到鼻端,一本有往常见到的、书本大小的相簿几本大。 这得装多少照片呀? 恐怕人一生照的所有照片,都能够全装进去吧? 张灵悦打开相册检查了一下,没发现破损,满意地点了点头。 张立孝已经迫不及待,惊叹过后,一边往他和张立严住的房间跑,一边道:“大姐,我去拿照片!” 张灵悦随他去忙活,把家庭用的大相册放下,又从袋子中拿起一本带着锁头,比大相册小了一圈的中等相册,打开看了看,也很满意。 田凤娟奇怪:“相册还有带锁头的?不都是日记本才有么?” 田凤娇也觉得奇怪,凑近了想看一下,张灵悦递给了她,让她慢慢看。 大袋子的最底下是一个纸箱,把纸箱打开,最上面放着一本生日贺卡,贺卡下面,是用纸包着的四方形,长方形的物事,揭开外面的纸,原来是相框。 把相框全取出来后,纸箱里剩下一个用泡泡纸裹起来的盒子。 张立孝盯上了泡泡纸,伸手卟地捏爆了一个泡泡,开心地笑起来。 张灵悦也笑了,也伸手捏爆了两个,然后拆开泡泡纸递给他,让他和弟弟分着玩。 泡泡纸里包裹着的是个米白色的四方形小盒子,张灵悦揭开看了一眼,嘴角翘起,又盖上了。 东西看完了,大家一起坐下来,开始看照片。 照片有新拍的,也有旧的,旧的是从家中的旧相簿抽出来的,要转到大相册里。 看到张家姐弟依偎在一起看照片,你一言,我一语,追忆着照片拍下的瞬间都有什么故事,又发生了哪些趣事,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又说到对各自的生日都要去拍照片的期待…… 田凤娟心中生出羡慕,心热起来。 她也想要把自家的日子过成张家这样,有滋有味、和和睦睦、温馨幸福、快乐无忧! 第114章 什么大人物 日上中天,正值午市,黄国强从楼上包间应酬完下来,看到大厅里几乎坐满了人,心中乐开了花。 扫了一圈,正想看有没有哪桌是熟客,需要去打个招呼的,就和坐在临河窗边的三姨妈的视线对上了,一愣之后,三姨妈笑开,向他招了招手。 黄国强看向和她坐一桌的三个女人,年纪刚好涵盖了老中少三代人,脑中过了一遍她们的样貌,没有印象。 他从小得舅舅喜爱,是在下河镇的外家长大的,读书、成家、立业,也全在下河镇,对水门镇的现管老管们,在母亲今年过寿前,几乎全不认识。 一边在心中琢磨着,不知道这三人会是哪一家现管或老管们,上次没到寿宴现场的母亲妻子女儿,黄国强一边堆了笑迎上去打招呼: “三姨妈!昨晚灯花爆,我就想着是有客来,今日您果然就来了!还带着贵客一齐来登门。哈哈哈!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今日正好有正宗村里散养的走地三黄鸡,养足半年,一粒饲料都没喂过的项鸡,皮爽肉嫩,盐焗出来,骨头都香得让人想吞下去,您们一定要尝尝!” 灯花爆,有客来,是一种民间说法。不管是古时的油灯蜡烛还是现代的煤油灯,在燃烧的过程中,有时会闪爆一下,发出哔剥的声响,民间将之视为是有客登门的预兆。 昨晚水门镇的确停了一会电,不过当时已经很晚,快十二点了,这个时候黄国强还没睡,还能看到灯花爆,不好说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这种场合,也没人要追究真假。 三姨妈就摆出一脸的奇异神色来:“豁!是真的?这灯花爆的可真灵!” 桌上老中少的三个女人也凑趣地或笑或附和了几句,三姨妈这才给双方做介绍。 原来这三个女人,中年的是圩上最大的成衣铺的老板娘,姓潘,老的那个女人是潘老板娘的母亲,少的是她的女儿,今年十六岁,在官塘镇上高中。 黄国强面上依旧热情,心中淡了。 还以为三姨妈又拉的是哪家有钱有势的亲眷来帮衬他的生意呢,原来是区区一个成衣铺,靠手艺吃饭的老板娘。 以前她的铺子也许很吃香,很多人要去做衣服,可随着圩上的时装店越来越多,圩市上贩卖的衣服也更新颖好看,谁还愿意去成衣店做土得掉渣的衣服啊。 都是不太舍得去时装店花钱的老一辈,才会偶尔去光顾上一两回,甚至做衣服的布,多半拿的还是自家有红事或白事时分到的布匹去,很少会在店中直接买。 这样靠手艺,又挣不了几个钱的人家,他见得多了,是最不舍得花钱的。 要不是有人请客,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进酒楼来吃饭。 而要请客的那个人,无疑将是他。 黄国强心中不快,暗自警惕起三姨妈来,担心她日后借着拉客的名义,会请更多像这种既不来帮衬生意,日后对他也没什么帮助的客人来蹭饭吃,用他的荷包,长她的脸面,谋她的好处。 奈何到底曾有求于她,如今酒楼生意又好起来,也是多亏了她不遗余力地宣传盐焗菜,而未来,也可能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实在不好和她翻脸。 把不悦压下去,黄国强拿起点菜单,刚想客气一下,多推荐一两道菜,岂料,扫了一眼后,顿觉后槽牙疼。 好家伙! 盐焗风味的菜全点了不说,另外的扣肉酥肉牛肉等好菜也一样都没落下,让他想客气一下,都找不到更好的来推荐了。 一边腹诽三姨妈这是要开宴席还是要喂猪,一边深吸了一口气,想把满腹涨到喉咙口的不爽压下…… 不!再怎么深呼吸,还是压不下! 黄国强终于忍不住,皮笑肉不笑地暗刺道:“姨妈,怎么不叫上姨丈和老板娘的老公一起来?这里的盐焗花生米和盐焗猪肝最好下酒了,两人刚好可以喝个痛快。再说了,这丈母娘来了,女婿怎么也得陪着吃顿饭不是?” 潘母忙回护女婿:“不是他不想来,只是店中要人看铺。” 潘老板娘应和:“是呀,开了个店铺就像坐了牢一般,出门行半步都难,每天都要守着店铺,哪里都不能去。这不,早就听说黄老板这酒楼开得有声有色,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盐焗鸡和盐焗菜更是人人称赞,可就是没时间来品尝。” “这一回要不是苏大姐热心,热情邀请我们娘几个来酒楼吃饭,再加上听说盐焗鸡相当好吃,馋了好久,恰逢我妈来了,想带她吃顿好的,不然,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离开那个监牢,来这么大的酒楼开开眼界呢。” 什么馋了好久,盐焗鸡真正打出名声,还是这个星期的事,才几天,哪算得上久了? 黄国强心知肚明,她不过是说好话拍他的马屁罢了。 倒也拍得不错,不愧是最大成衣铺的老板娘,想来是平日里,跟各色客人打交道时练出来的好口才。 看看,连大她一辈的三姨妈都能叫成苏大姐,是个能哄人会做生意的。 黄国强对她改观不少,心中不顺的气也被她一顿马屁给拍顺了下来,哈哈笑着谦虚了几句,又捧了潘老板娘几句,再赶着话,作出大方的漂亮姿态,说道:“既然老板没空来,那等下老板娘回去的时候,我作主,叫厨房多加一份盐焗猪肝和盐焗花生米,老板娘带回去给老板喝酒……” 潘老板娘刚想拒绝,黄国强却站直了身子,目光看向大门处,匆匆开了口:“菜快上来了,姨妈和老板娘你们慢慢吃,菜不够再叫服务员加,我请客。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们了,失礼了。” 说罢,不待三姨妈和潘老板娘再说什么,就迈开大步,往门口去了。 三姨妈和潘家三代女人都觉得奇怪,以为他这么上赶着,是要去迎接什么大人物,目光不禁跟随着他的身影,想看看来者是谁。 却发现,那只是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 只见她落落大方地对黄国强打了招呼,黄国强则笑容满脸地和她寒暄了几句,摆出殷勤的姿态,迎她进来。 “那是谁呀?”好奇的声音,出自潘老板娘的女儿之口。 声音把她母亲和外婆,还有三姨妈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被三双目光注目着,尤其是三姨妈这个陌生人的目光,让她一下子慌了神,红了脸,暗暗咬住舌头,后悔自己不该把话问出口的。 可那少女年纪比她还小,面对黄国强的时候,她紧张到话都说不出口,笑容也差点挤不出来,那少女却丝毫不胆怯,落落大方,两相对比,感觉自己白长了岁数,差劲极了。 这让她怎能不自惭形秽,生出好奇? 三姨妈也只是闻声下意识回头罢了,没有要回答她问话的意思,将目光转回到随黄国强往角落空桌走去的少女一一 嗯?原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呀。 其中一个个子高高,面相不善,另一个则中等身材,面目…… 相当平凡,平凡到甚至五官模糊,让人刚看过,一错眼,就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奇了……怪了……”三姨妈口中喃喃。 心中纳闷:那应该是给了国强盐焗菜秘方的小女孩吧?后面那两个男的是怎么回事?也没听说她有哥哥呀,难道是她松岗村本家的哥哥? 第115章 辛苦了 三姨妈离得远,没有听到他们的说话声音,所以猜想他们是张灵悦的本家哥哥。 黄国强和他们面对面,两人虽只叫了他一声“黄老板”,但只从这一声中,就可以听出,他们说的不是水门镇的话,可见不是水门镇人。 果然,张灵悦接下来介绍说,那个身材中等,五官普通到见过即忘的青年叫曾南,和个子高,面相不善,名叫冯鹏的青年是表兄弟,两人是秀水镇的,是她的朋友。 这两人起初跟在张灵悦的身后,离她有段距离,黄国强没注意到他们,张灵悦给他介绍后,看着面相不善的冯鹏,再加上张灵悦没说他们是做什么的,黄国强猜他们应该是社会上的小混混。 原来她跟社会上的小混混有交情,而且是秀水镇的小混混。 难怪她说她有门路得知鸿运酒楼朱老板对他的谋算,看来就是这两个小混混告诉她的。 黄国强对此事本来一直存疑,但现在不得不相信,这事应该是真的。 但还是有点想不通,难道那个朱老板会相面算卦,又或者特别会看人,看出他一定能把水门酒家做起来,一定会成功,成为他强劲的对手,对他造成极大的威胁,不然干吗费这么大的心思来设毒计整他? 一想到自己得到了对手的肯定,让对手如此忌惮,不管事情是真是假一一 不,毋宁说,黄国强极其希望这事是真的,因为是真的,就证明了他的厉害,证明了他一定会成功一一 这么一想,黄国强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张灵悦若是知道被她拿来吓唬黄国强跟她合作的、上辈子的流言,被黄国强一番脑补,竟然逻辑自洽了,也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无语再评个溜吧。 不过呢,要说黄国强这番猜测完全荒谬,全都错了,那也不见得。 虽然说,昨晚黄国强打电话给张灵悦,说执照办好了,问她有没有空来拿,所以她今天,只是趁着要来水门酒家拿执照,顺便请曾冯表兄弟俩来吃顿饭的。 并没有什么像黄国强发散思维所想的,特意带他们来,给他展示她实力的意思在内。 若说张灵悦此行真的对水门酒家和黄国强有别的什么心思的话,那也是想亲眼看看快半个月过去,盐焗鸡和盐焗风味的菜推广得如何了。 在角落的空桌落座后,等服务员过来的间隙,张灵悦扫了一圈加上她们这一桌,已经满座的大厅,对黄国强道:“黄老板,生意不错嘛,楼上包间客满,大厅里也坐满了人,一路进来,见到的每桌都有盐焗鸡或盐焗菜,看来盐焗鸡和盐焗风味的菜很受欢迎嘛。” “托你的福,要不是有你,哪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意……”黄国强笑容满脸地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说:“按说你今天要陪这两位兄弟吃饭喝酒,我不该提起,但是,能不能请你在酒散后,到后厨一趟?” “哦?”张灵悦疑问脸。 黄国强赔着笑道:“后厨里今天进了批海鲜,大厨不会调理,你看……” 原来如此,难怪昨晚问她有没有空来拿执照,原来拿执照是个借口,想让她教做盐焗海鲜才是真。 而为什么明明有求于她,还不殷勤地亲自把执照送上门去,还要她来拿? 当然是怕执照给她后,她就不来教苏厨师做盐焗海鲜了。 一句话:是要挟,她要教了做盐焗海鲜,才能拿到执照。 张灵悦心中暗暗摇头,这个黄国强,自己耍心眼,连弟弟家的钱都想贪吞,就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在什么事上都会耍心眼,不讲诚信。 明明上次她有跟他们说过,盐焗海鲜按做盐焗鸡的方法做就好,还是不相信她,疑心她暗藏了一手。 为此甚至不惜花钱搞了批海鲜。 海鲜现在可不便宜,县里的市场都只得一档海鲜档,品种还少,就是市里,都不见得品种齐全。 物以稀为贵,市场上海鲜少,价格自是任卖家说多少就是多少了。 买这批海鲜,黄国强绝对大出血了。 懒得跟他在这事上掰扯,横竖又没费她的钱,因为不信任别人,钱包大出血的人也不是她,张灵悦爽快地点头应好。 黄国强目的达到,服务员也来了,便对曾南和冯鹏道:“两位兄弟是灵悦的朋友,也就是我黄国强的朋友,今日来我店中,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点,不用客气,都记在我的帐上……” “黄老板,”张灵悦出声:“你这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连请朋友吃顿饭都请不起?” “没有没有!没那个意思!我就是一见两位兄弟就觉得特别投缘,想结交两位兄弟,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黄国强连忙赔笑解释,又故作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我也不和你抢,拂你的面子,这回仍然由你请,下回兄弟们来,让我来请,你觉得怎样?” “就这样吧。”张灵悦面子已捞回,见好就收。 总不能断人财路,阻人发财。 “两位兄弟呢?能不能赏脸,让老黄改天请你们吃顿便饭?” 要问冯鹏自己,那当然好啊,以前他在圩上混,吃完不给钱的霸王餐是没吃过,可店家要是巴结他,请他吃饭,那他也不会拒绝一一 这才符合他小刀帮老大的格调嘛。 不过,这回他们兄弟俩是跟着张灵悦来的,现在她又是表哥的雇主,黄国强当着她的面拉拢他们表兄弟,就是走个形式,他们也得问一问张灵悦的意思。 张灵悦对上他们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 于是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黄国强满意离开。 很好,只要好好笼络住这表兄弟俩,他就算在鸿运酒楼那边有人了,往后姓朱的要是又起什么坏心思,不必通过张灵悦,他也能知道了。 黄国强半点没发现,他以为是初见,想以免费酒饭笼络,着意结交的混混表兄弟俩中的、他最该结交的曾南,早已来他这里吃过几次饭了。 并且他以后再来的时候,黄国强还是会如先前一样收他的钱,因为认不出他。 点了冯鹏和曾南爱吃的菜,要了啤酒,服务员离开后,曾南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对张灵悦道:“近河那边,从里往外数第二张桌子,年纪大,穿暗红色衫的那个,就是黄国强的三姨妈。” 张灵悦没有马上看过去,她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才装作扫视大厅里的食客时,不经意看到了她。 样貌和洪婶的婆婆有几分像,毕竟是姐妹,但她比洪婶的婆婆瘦,身架硬朗,是个很有精神头,神情中甚至还带着些锐气的老阿婆。 跟洪婶那个架子是端了个十足,办事却多往糊涂上办的婆婆大不相同。 到底是做过妇女头头,在任时颇得称赞信服,有手腕,有手段,能调和各方,做成实事的人。 看看她借鸡下蛋,借妹妹的寿宴,借姨甥的酒楼,自己不花半分,就空手套白狼,既帮姨甥拉到了生意,赢得了感激,又帮自家小儿子谋到了好职位,得了实惠。 这手段,很值得学习那。 在她卸任后上任的妇女头头若是学得她一半的本事,也就不至于十年了,还悄无声息的,没谁听说过她的名字,就像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担心看久了被察觉,张灵悦很快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转回了头。 曾南从背着原军绿色,已洗到发白褪色了的旧挎包掏出了一个不大不小,不厚不薄的牛皮纸袋,放在桌面上,推给了张灵悦:“你要的资料和照片,都在里面了,照片上我有贴了小纸条做讲解说明。” 张灵悦点头接过:“辛苦你了。” “不辛苦,”曾南笑道,“拿钱办事,你又大方,干这点事,哪算得上辛苦。” 他平凡普通到有些模糊,没有记忆点的面容,笑起来意外地亲和好看。 第116章 意义 大家都聚在店堂中,看张灵悦踩着凳子敲了钉,从张灵音的手中,接过执照挂到墙上。 田国建把炮仗铺开,提醒大家捂好耳朵,手握燃香,点燃了鞭炮。 鞭炮噼里啪啦声响过,飘散的烟雾把大家笼住,但即使有雾气,依然可看到脸上的喜气是那样鲜明。 霞嫂和玉姗过来恭贺,张灵悦摸摸玉姗的小脑袋,给了她一捧棒棒糖和泡泡糖,说道:“等灵悦姐家的店正式开张再给你发个大红包。” 今天只是挂执照,不算店铺正式开张,张灵悦想等父母回来,再挑一个好日子,全家一起见证酸料铺的开张。 不过今天挂执照也很高兴就是了。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酸料生意能照她设想的经营下去,那今天的这个执照就很有意义了。 就像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 重生以来做的所有事情,也好像在这一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人生真的按她所设想的改变了,未来似乎顺着走下去,真的就能创造出自己梦想中的人生。 眨去因为感慨激动而涌上的泪意,张灵悦拿来纸笔,在纸条上写:今天拿到了执照,我很开心。 心字后面,画了个简笔笑脸。 将纸条写上编号,放进信封,和要给梁明生的东西一起,放进了一个硬纸方盒里。 酸料已做好,家里的菜园张灵悦一早也回去照料好了,去学校卖酸料又还没到时间,这会子,竟没事需要做,空闲了下来。 见张立孝和玉姗在用刚才分到的泡泡糖比赛吹泡泡,张灵悦回后堂按梁明生给学生自制泡泡水的配方,调制了一份泡泡水,又拿来铁丝,将一端卷曲,做成吹泡器。 吹泡器和泡泡水都做好后,又找了一些剩泡泡水的容器,然后将泡泡水提到前堂,张灵悦提高声音,问道:“谁要和我去篮球场吹泡泡?” 大家的视线聚集过来,望着她:“吹泡泡?” 张灵悦点头,用一根吹泡器伸进泡泡水里,又提起来,放到嘴边一吹,七彩的泡泡吹出了一大串,四散飘舞,梦幻又美丽。 张立孝顿时兴奋得哇哇乱叫,伸手去抓泡泡,还不忘报名:“大姐,我要去玩吹泡泡!” 岂止是他,在场的除了于婆和田国建,所有的小辈都心动了,连张立严都放下了书本,跟大家一起簇拥着张灵悦,一起到店面前的篮球场去。 张灵悦就知道没人可以抗拒去吹泡泡,早给每人都做了一根吹泡器,各人领取后,各拿容器,盛了一些泡泡水,各选一个方向吹起泡泡来。 泡泡从铁丝圈中源源不断吹出,在空中悠悠飘散开,大的如拳头,小的如硬币,像透明、半透明的圆球,球面彩虹般绚丽的光彩,随光线和角度的变换如水般流动,轻盈梦幻,美丽可爱。 同样在篮球场上玩的孩子被吸引住了,高兴地去追逐,不是怀着破坏之心,想去把泡泡戳破,就是小心地伸出小手掌去,想要捉住一只美丽的泡泡。 还有性情浪漫,从小爱展现自我的小女孩,在泡泡中牵着裙角旋转起舞,小裙子随着动作飞扬,小脸不时碰到美丽的泡泡,露出陶醉的神色,像已身处梦幻美丽的泡泡王国之中,成为了一个小公主。 梁明生到来的时候,张灵悦们已经去卖酸料了,球场上吹泡泡的活动还在继续着。 这是孩子们被激起了玩兴,不是回家自制简易的泡泡水拿来篮球场上吹,就是去商店买了吹泡泡的用具拿来吹,总之,大家乐此不疲。 梁明生卸下竹笋,又把带来的红薯干和淮山米饼拿了一份出来,让于婆吃。 于婆拒绝了,关心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校的饭恐怕不够吃,还是留着拿到学校去吃吧。” 饭是够吃的,只是饿得快,所以梁明生才准备了这些,好在肚饿的时候填肚子。 “这个是给你们吃的,拿去学校的我另外备有。”梁明生展示袋子中另外两份红薯干和淮山米饼给她看。 一份是他的,另一份他打算给张灵悦和张灵音。 就算她们姐妹不觉得肚子饿,饭堂的饭菜也不好吃,红薯干和淮山米饼都甜甜的,拿着可以当零食吃。 见他准备得如此充分,又诚意拳拳,于婆便拿了一块红薯干吃。 不选米饼,因为米饼工艺繁多,也不常做,所以想留给张立孝他们吃,而红薯干则简单得多,煮熟切开晒干,就成红薯干了,家家都有,不是什么稀罕物事。 不过,这样加工的红薯干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又韧又硬,牙口不好的人吃不了。 好在于婆的牙口还可以,将红薯干放进口中,本已打算用这硬梆梆的红薯干,挑战一会儿自己引以为傲的牙了,不料咬下去,意外地软。 糯糯的,软软的,味清甜,有一点点韧,简直都不像红薯干,而像块红薯味的软糖了。 不由啧啧称赞。 梁明生见她喜欢,便说道:“我琢磨的方法,跟往常的红薯干做法不一样,请人帮忙做了很多,你要喜欢吃,我下回给你们多拿一些。” 于婆忙摆手,说道:“拿红薯干就不必了,你把怎么做的方法告诉我,我自己来做吧。” 梁明生想了想,说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我还是写在纸上给你吧。” “也好。”于婆点头。 要她用脑子去记,她也没信心能记全。 梁明生把竹笋拖到了后堂,正想请教跟进来的于婆,做一批酸笋的竹笋需要多少,怎么处理,他今天有空,想帮张灵悦做些工作,希望能给她减少一点点的工作量一一 他现在能做的不多,要是收购草药如他计划中的顺利的话,明年他说不定能帮她更多的忙。 于婆却听到外面有人要买酸料,抢先开了口:“竹笋就放在那里吧,快过来看你们拍的照片,就在这个盒子里,已经晒好了,灵悦说这是给你的,我先去卖酸料了!” 说罢,忙应了外面一声,出去了。 梁明生看着她指的盒子,有点愣神,照片这么快就晒好了? 他没有去拍过生活照,入学证件照又是加急晒的,对于生活照片要多久才能洗晒好一点也不知道。 想到这个星期以来心中的担忧,梁明生对照片晒好了只感到忧,没感到喜。 暗叹了口气,放下竹笋,走了两步,又转身去洗了手,这才去看照片。 第117章 照片 揭开方盒的盖子,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封信,拿起来一捏,就知道是由纸条集起来的信。 张灵悦说要正正经经坐下来写一封信,不仅让人有压力,还要花费很多时间去想要写的内容,不如遇到什么觉得有意思的,又或者是想告诉对方的事,就记下来告诉对方好了。 方便又快捷。 对写作文也有帮助一一 关于这一点,她还举例了在书上看过的一个古代诗人也是这么学习作诗的。 是锦囊佳句典故中的李贺,梁明生也在书上看到过。 但他觉得,她所说的这些,省时间也好,对写作有帮助也好,其实都是借口。 因为没看出她写信或写作,有什么困难。 她写的作文在书上发表了,她的日常也不缺趣事,且思想天马行空,常因思维发散,产生很多奇思妙想。 她表面上看起来不是闹腾的人,可能因为她是长姐,要担责任,但她的内心里,热闹绚烂,缤纷多彩。 这些在写信中,就体现了出来。 所以,对写信和写作都没问题的她,所说的那些都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她见到那次她写了三封信给他,他绞尽脑汁,也只攒到一封有意思的日常的信回她,从中看出了他的勉强,所以才提议改为这种方式写信的。 这样细致入微的体贴,不动声色的关心,梁明生除了在文老师和师母那里感受过,也就是张灵悦会这么对他了。 他们真的都是好人啊! 梁明生感叹,把内心那丝隐隐的不安和惶恐故意忽略过去。 别探究,别贪心,这样就很好了,他想。 信梁明生不急着拆封,现在时间不够,他要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再拆出来,仔细品读。 拿开信,下面就是照片了,照片旁边,还有一个用花纸包裹,丝带捆扎,一看就明显是装着礼物的小盒子。 梁明生看了一眼那个盒子,心中奇怪。 张灵悦这是要送礼物给他? 为什么? 礼物不都是在什么特别日子,又或者什么有特别事件发生时才送的吗? 今天既不是特殊日子,也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呀? 梁明生想不明白,但对这份礼物又有些期待。 不管为什么,礼物总是礼物,是人对人的一份心意,不是吗? 但他还是先看照片。 他对自己拍照片完全没有信心,入学拍证件照的时候,坐在镜头前,摄影师一直让他放松,刚叫他放松完肩膀,又叫他放松神情,等叫完他放松神情,又叫他肩膀别耸起,放松下来,全身放松。 最后摄影师说烦了,跑过来给他压肩,教他怎么放松脸上肌肉,但仍然没什么用,最终摄影师耐心耗尽,就随便拍了一张肩膀耸起,面容僵硬,极其不自然的照片。 梁明生上星期拍完照片回去,一直担心自己没拍好,会破坏张灵悦一心要拍照留念的快乐氛围。 虽然他已经很尽力按照张灵悦的指导去做了,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暗吸了一口气,梁明生拿起了照片。 面上的第一张,就是他和张家姐弟的五人合照,目光从四姐弟的脸上扫过。 张灵悦不用说,笑容满面,照得很好,张灵音抱着她的胳膊,头往她的方向歪着,神情愉快,脸带自豪,似乎在对人说:这是我姐,十四岁啦! 前排的张立孝,冲镜头微抬起小下巴,模样神气,张立严则神态自然地看着镜头,小小的身子挺直,却又身姿舒展不僵硬。 梁明生目光停留在张立严的身上,他的拍照姿势是张灵悦教的,让他按往常那样站着就行,然后让他的视线落在镜头下方,在按快门之前再抬眼看向镜头。 拍出来的效果果然很好,当张立严抬眼的时候,摄影师都高兴地大叫了一声好,同时按下了快门。 想到自己也接受了同样的指导,不过不是视线停在镜头下方,而是别脸看向旁边,要按快门了才转过头来看镜头,梁明生顿时有了信心。 都是同样的指导,张立严能照得好,想来他应该也没问题的。 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一一 果然没错,他也跟张立严一样,神态自然,身姿舒展地对着镜头,脸上甚至挂着一丝笑意…… 嗯?怎么会有笑意的? 我当时笑了吗? 梁明生不可思议地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努力回想着当时的心情,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笑。 摇摇头,将照片放到一边,继续看下面的照片。 嗯……下面的照片有照得好的,有不好的,不过可以看出来,有些是他和立严的原因,比如还没等到倒数结束按快门,便提前转过了头,抬起了眼,结果在镜头前停留时间过长,表情凝固了。 但也有些是摄影师的问题,梁明生看照片时能回想起,他是在合适的时机转过头的,但摄影师手滑了,快门没能按下去,要重新按,结果他和立严的最佳状态就没被抓拍到。 不过呢,最后他和张灵悦的合照,全都拍得很好,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张灵悦的身上,按她说的去做,没有去注意镜头,所以也就不会紧张,全都拍得很自然很好。 甚至拍得太好,镜头里全是他注视着张灵悦,露出因她的开心而意足的笑容的样子,让梁明生都不敢看下去了,脸上火辣辣的。 我怎么敢的? 太失礼、太不应该了! 他想。 有种又不清白了的感觉。 清了清嗓子,把一切思绪清走,默默地把照片归好,心虚地将他和张灵悦的合照压在照片的最下面。 第118章 贺卡 照片看完了,露出底下的生日贺卡。 怎么会有生日贺卡? 还是给我的……不对!是给我的吗? 我的生日早就过了,怎么会是给我的? 梁明生不解,定睛去看贺卡的封面,上面很明显是张灵悦用水彩笔和蜡笔画的“庆贺生辰”的美体字,但看完整个封面,也没有任何文字注明贺卡是给他的。 犹豫了一下,梁明生还是把生日贺卡拿了起来,他觉得应该就是给他的一一 咦?怎么拿了一本,下面还有一本生日贺卡? 难道送人生日贺卡要送两本? 还是说,是送给两个人的? 又或者,生日贺卡其实不是送给他的? 梁明生实在想不明白,只能先打开看看,毕竟按道理来说,都和送他的照片放在一起了,应该就是给他的。 打开了第一本贺卡,贺卡里印着一幅篱笆小屋和树花,一条小河弯曲地绕篱笆而过的图画,在小屋的烟囱、屋顶、和屋子的边框,以及篱笆上,都沾着一些粗的,如闪光沙子一样的颗粒。 这是…… 梁明生凑近了去看,不太能确定,想了想,将手虚握成拳,一端罩在眼周,一端抵在贺卡的篱笆上,定睛看去,果然在这一小方人造的黑暗环境中,看到了发亮的荧光。 这是夜光画卡。 梁明生没了解过,也没亲眼见过夜光图卡,只在送药去县里的药材行的时候,听药材行老板家的女儿和朋友在一旁讨论过。 后来文老师买了萤石矿石,要亲手给师母做夜光石饰品的时候,梁明生想起这茬,便建议他把加工粉碎的萤石制成夜光画卡送给师母,后面听文老师说,师母很喜欢。 没想到张灵悦也会送夜光画卡给他。 想到文老师的夜光画卡是送师母的,手中张灵悦送他的夜光画卡顿时就有点…… 梁明生脸颊发烫,不敢再想下去。 再想下去,那就不能避免地想到文老师送夜光石饰品是送给师母的,而他也送了夜光坠子给张灵悦…… 清了清嗓子,梁明生忙将夜光画卡放到一边去,拿起了另一份生日贺卡。 这一份,才是真正的生日贺卡,在填写贺词的地方,张灵悦这样写着: 1986年五月十五日,天明初亮,梁明生降生于这个世间。 我很感谢,很高兴他能降生在这个世上,让我可以认识他,遇到他,和他相识相交。 明生哥,虽然你今年的生日已经过去,但也要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日日、时时开心,一切顺利!平安幸福!笑脸笑脸笑脸。 ps:希望你不要介意这个迟到了很久的祝福。 不介意! 怎么可能会介意?! 梁明生眼中涌上热泪,心脏像被狠狠捶了一下,又像被谁紧紧攥住。 她说、张灵悦说: 感谢他的降生…… 他的降生,让她感到高兴…… 她期待、期盼他的降生…… 竟然有人为他的降生感到高兴,期待期盼他的降生! 原来他的降生不是没有意义的…… 不只是为了体现对父母的报应…… 而是会让一个人感到很高兴…… 滚烫的眼泪在脸上肆淌,感动、激动、感激,强烈的情感和思绪起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上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还是意识到自己被父母抛弃等死的时候,但那是强烈的,心如死灰的哀伤难过。 但今天,他是强烈的开心,纯然的高兴。 就像他出生至今的天空里的阴霾,在今天,在这一刻被全部扫去,又用水擦洗过,阳光灿烂,天空明亮一一 这才是明生。 明亮灿烂的人生。 梁明生想,日后再见到天明初亮,还晦沉灰蒙着的天空,他也不会再为之心情低落了。 擦去泪水,平伏心情,珍惜地把生日贺卡合上放好,梁明生现在明白为什么会有两份生日贺卡了。 这一份生日贺卡,才是她一早就买好要送他的,后面的夜光画卡,应该是在他送她夜光石后,她觉得喜欢,又补上的。 也解释了为何上个星期她没有把生日贺卡给他,因为要等找到夜光画卡再一起送。 想到她果然很喜欢夜光的东西,喜欢到还要补上回送一份给他,梁明生感到很欣慰,下意识地往心口处的衣服内袋摸了摸。 有了生日贺卡,小盒子里的礼物,毫无疑问,就是送他的生日礼物了。 梁明生小心拆开,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坠子,坠子表面镶着柱形的赭红色闪岩一一梁明生不了解矿石,只能把这种石头质地,又有着点点闪亮如星子的石头称为闪岩。 闪岩打磨光滑,像一方布着无数星星的星空被截取下,镶进了一个金属质地的托框里。 梁明生把坠子拿在手中端详,看到坠子的左边有处理得很好,和坠子浑然一体,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的活页。 看了看活页,又看了看整个坠子,梁明生猜想这个坠子是可以打开的。 经一番摸索,如他所想,坠子真的打开了,等看清坠子内部,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链坠相盒。 相盒里,镶着一张他的照片一一 等等,这是他什么时候拍的单人照片? 身子微侧,对着镜头而立,回首看着镜头笑,笑容自然、柔和舒展,目光像是在看一一 啊!他想起来了!是在看张灵悦! 对了! 那时候她在教他如何拍照,他不想搞砸她的生日氛围,依言听她的指导,在摄影师喊倒数的时候看别处,等倒数结束,按快门前转过来看镜头,但他一直掌握不好转头的角度,张灵悦就让他以照片上的姿势角度侧站着,她在镜头那里叫他,让他闻声转头看过去。 如此尝试了几次,他才终于掌握了转头刚好面对着镜头的角度。 这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拍下的。 而他之所以会笑,是张灵悦当时在镜头的上方,戴了一个照相馆里的道具面具,在他回首看过来的时候,她摘下了面具,想到她又不知道是在模仿哪部影视书籍中的神秘人物,梁明生不禁会心一笑。 之后,随着她钻到镜头背后,他的视线也落到了镜头上,她就飞快地按下快门,给他拍了这张照片。 而五人合影的时候他之所以露出笑容,刚才想不起来原因,现在想起来了,当时他就是想到了这一幕,才笑的。 第119章 吃饭 张灵悦卖完酸料回来,见到梁明生还在,惊讶问道:“你不用去马坡村送草药了吗?” 梁明生每个星期天送完笋给张灵悦,之所以等不到她们回来就走了,是因为他还得去马坡村给人送一种草药,这事他在信中告诉张灵悦了。 从秀水镇去马坡村,骑单车也要十多分钟,一来一回,半小时就过去了,到了学校,他还要抓紧时间吃饭洗澡,实在挤不出多余的时间在于婆家停留了。 “不用了。”梁明生说起来就高兴,“那个人让人带话,说他的病已经好了,以后都不用去给他送草药了。” 病人虽然不是他医治好的,他只是给他送一味不常见的草药而已,但病人能在用了有他送的药以后康复了,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也给他带来了微小的成就感。 即使人家病好了,不再买他的草药,让他少了一份收入。 但别说他现在在收购草药,就算没有,他会花更多时间和努力去挖别的草药卖,也不期望别人继续生病。 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深深地体会过生病带给人的痛苦。 听到有人能摆脱疾病,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为了收入,而希望别人生病。 张灵悦明白他的心思,为他感到高兴,也为此感到高兴。 她的梁老师,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善良,她喜欢。 “那真好。”张灵悦道,“以后他不用再为那个病受苦了。” 张灵悦自己很少生病,没体会过被病痛折磨的感觉,但见过不少,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如于婆和田国建。 田国建没去石狗村医生那治病之前,就像个面条人,说话都有些含糊,吃饭都吃不利索,张灵悦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成了那样,浑身不受控制,心里是什么感受。 于婆也是,听她跟梁明生描述膝关如何痛,如何受罪,都让人跟着难受,让她想起上辈子的时候,父亲从兴市回来,长期做搬抬背扛的重劳力工作,也是落了一身的痛,父亲不会诉苦,只在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听说他哪哪痛,去医院看病了,也不知道病痛发作时他是如何忍受的。 如果可以,真希望世人都没病没痛,健健康康,永远不用受病痛的折磨,失去做人的尊严与体面。 “既然你不用去马坡村了,那我们一起吃饭吧。”张灵悦道。 云上村离镇上远,梁明生不能像别的学生一样在家吃过饭洗过澡再去学校,那样不用等到晚上下晚自习,他就要饿了,被汗水腌臭了。 他通常都是在家做好饭,然后提前一点时间来学校,去完马坡村到了学校再吃饭洗澡。 现在不用去马坡村了,的确可以在这里和她们姐弟吃过饭再去学校。 梁明生点头应好,拿上自己的饭菜和张家姐弟一起去了隔壁霞嫂的家。 星期天的晚上,张家姐弟都在霞嫂家包餐。 饭菜霞嫂已经做好,见梁明生来,忙想给他加做一份饭菜,梁明生常来,她对梁明生已经很熟悉了,也从于婆那里知道张灵悦待他格外不同,生日谁都不邀,单邀他来一起吃饭。 虽说如今社会风气保守,又提倡晚婚晚恋,太早婚恋就会被人说闲话,扣上不正经的帽子。 可人也大多都有成人之美之心,眼看着两个年轻又登对的少年男女,也会让人生出青梅竹马、人生初恋之类,对纯真美好感情的油然开心。 更让人回想起自己的从前,毕竟谁没有过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过朦胧美好,怦然心动的青涩感情呢。 即使不能公之于口,不能宣之于众,也存在自己的心里,代表了青春,代表着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使人怀恋。 梁明生拒绝了霞嫂的好意,谢过她后,说明自己从家里带了饭菜来,让霞嫂不用忙,不用管他。 霞嫂也就随他去了。 饭菜已在桌上摆放好了位置,张灵悦把自己的饭菜挪近了张灵音,腾出位置来让梁明生坐。 张立孝特意坐梁明生旁边,他好奇,想要看看他吃的是什么菜一一此举不符合家教,有可能会让人不自在,是不礼貌的行为,所以他才要坐旁边,可以理所当然地看到。 张灵悦没戳穿他的小心思,他个性就是这样,不伤大雅,不犯原则就随他去了。 梁明生把装饭的锡饭罐放到桌上,揭开了盖子,拿出装菜的碟子,是简单家常的肉炒豆腐加一份炒空心菜芽。 近十月,空心菜就要过季的时候,长出的新芽不再像春夏时分那样长得快,慢吞吞长不大,最多只有三四寸高,味道却比春夏的甘美。 在肉食油水匮乏的年代,人们将这种空心菜芽与猪油渣比美,可见其美味。 “好香啊!”张立孝脱口而出,不禁耸动鼻子嗅闻。 说的是梁明生的菜散发出的香味。 张灵悦吸了一口,也觉得香,问梁明生:“是用豉油炒的吧?” 梁明生点头,邀他们一起吃。 虽然他觉得有点莫名,不觉得自己的菜有张立孝说的那么香。 张灵悦没客气,说好和他交换菜吃,便夹了一筷子。 这一带人叫的豉油,是一种用豆子发酵制作的,质地浓稠如膏的酱,根据名字的意思,可理解为将豆豉做成了油膏状,跟粤地人把生抽叫做豉油的豉油是不一样的调味品,虽然两者都是用豆子发酵出来的。 这种豉油炒肉分外的香,比生抽酱油香多了,且炒出来的肉,跟老抽一样上色,是从前人们都爱买回家炒肉的调味品。 但随着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外面半年挣的钱,做几年这样的豉油卖都挣不到,也就没人愿意做了。 再者这种豉油炒肉虽香,但有个缺点,那就是产品质量不够统一规范,有些人做的会比较香,有些做的会比较苦,就是同一个人,不同批次,做出来的品质也不能保证一样,这就导致豉油买回家,有可能把菜做砸了。 所以,在品质更恒定,不会让人花了钱却踩雷,把难得的肉做砸了的瓶装生抽流入市场后,这几年,这种豉油在市场上就绝了迹,没人再做了,因为没人买。 梁明生买的这一家显然品质不错,闻着就香,入口更是浓浓的豉香,让人食欲大振。 张灵悦一边吃,一边问他:“豉油是你在秀水圩买的吗?是哪一家?每一次买的都这么香吗?” 梁明生摇头:“不是在秀水圩买的,在隔壁村的村大队代销店买的,是代销店自家做的,在周边村子都有名,你要是喜欢,下个星期我给你带一罐来。” 张灵悦点头应好。 第120章 磕不磕 吃饭完毕,梁明生要去学校了,走之前,梁明生说拿照片去学校不方便,想先留在张灵悦这里,下星期他回家的时候再来拿,张灵悦同意了。 踌躇了一下,他又对张灵悦道:“上星期的香包,该更换了,我又做了一个,和……别的……一起放在盒子里了,你等下看看。” 张灵悦没忽略他含混的部分,想要问他“别的”到底是什么,但见他耳尖红透,脸也染了一层红,便把话吞了回去,故作不知应了好,放过了他。 等她把盒子捧回房间查看的时候,才发现,是几根吊绳,其中一根是银质的。 看着银链和几根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丝织吊绳,张灵悦想了一下,大约明白了他的心思。 在星期五下午他来拿照片和生日贺卡的时候,张灵悦故意问他:“吊绳为什么不和夜光坠一起送?” 梁明生脸马上红了,但还是老实答道:“不太好。” “不好在哪里?” “感觉有点失礼,怕你不高兴。”梁明生脸更红了。 他想说自己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怕她误会生气,但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 尽管他用了三个星期做心理建设,跟自己说你的确没有别的心思,你坦坦荡荡,因此大方地把链子和坠子一起送上,也是不失礼的。 跟文老师送师母的饰品不一样,这就是一份投张灵悦所好的礼物,虽然是链坠,但不是饰品,不是饰品,不是饰品。 更没有要让她随身佩戴的意思一一不,是随身佩戴也没有别的意思…… 总之,你心思应该是清白的,没有别的意图…… 车辘轳的话来回地想,来回地对自己说,可事到临头,又说不出来了。 “所以,我送你吊坠,你也觉得我失礼了吗?” “啊?”梁明生一愣,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没有失礼!我很喜欢!” “所以啊,”张灵悦笑吟吟地看着他,“我想我们送彼此吊坠,心思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失礼的,下次你再送链坠给我,就大方地把链子坠子一起送我,不用拆开,知道了吗?” 一样的吗? 想到这个星期挂在胸口上,日夜伴着心跳的吊坠,再看到张灵悦用他送的银链穿了夜光坠垂挂在胸前,梁明生目光像被烫到了一般,倏地移开,心跳快了几拍。 她也戴着他送的夜光坠,垂挂在胸口,日夜伴着她的心跳…… 磕cp这种事,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 田凤娟就是后者,她磕不动,半点不觉得梁明生和张灵悦般配一一 不,说直白一点,她觉得梁明生配不上张灵悦。 见他走了,再次忍不住跟田凤娇嘀咕:“我想来想去,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乌鸦哥那样的男孩子才适合表妹。” 田凤娇立马摇头:“那怎么行?他是个蛊惑仔,是个坏人!” “我是说外貌长相,又没说他的为人。”田凤娟道,“表妹当然不能和那种蛊惑仔在一起了!” “如果只是外貌长相……”田凤娇回想了一下,犹豫着点了点头,“那的确还行。” “对吧?!是吧?!”得到认同,田凤娟很高兴,“梁明生太弱了!说他小白脸都抬高了他,应该是风一吹就倒,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秀才!” 田凤娇要说句公道话:“他力气还是挺大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过……”顿了顿,田凤娇道:“你说得也没错,他看起来是比较弱,虽然长得挺好看,但我也觉得,表妹应该和一个更强壮,性情也更……男人一些的男孩子在一起。” 姐妹八卦,当然是避着人,张灵悦毫不知情,不过知情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表姐们磕不磕她和梁明生有什么关系? 总要允许有不同的意见存在嘛,亲妹妹张灵音不磕她都不在意了。 只要梁明生是值得她选的,这就足够了。 晚上,在张灵悦和弟妹、表姐妹一起打扑克的时候,几百里外的刘婵刚下了班,张成林来接她。 一般他不当班,不用送货的时候,晚上都会来接刘婵下班,但今天他显然有些不同,显得格外的高兴。 “怎么啦?有什么好事?”刘婵问。 “还真是有好事,还是两件!”张成林终于憋到见到她,当即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宣布道:“一件是灵悦生日拍的照片寄到了,一件是……”左右看看,张成林和她走到无人处,这才道:“志刚说明天要开车去我们市里的中药材市场,打探一下行情,让我跟着一起去,回程路上,顺便到我们家转转!” “真的?!”刘婵也高兴起来,但还是有点不敢置信:“邱志刚真的这么说了?!那你可以回家看看孩子们了!” 又担心:“他要去多少天?一天吗?一天的时间也太少了吧?还要去我们家,够不够啊?” “一天当然是不够的,志刚说了要到我们家住一晚,后天早上再开车回兴市。” 这下刘婵也笑眯了眼:“好!好!我还担心你们只去转一圈,看一眼就走,什么都看不出来,要在家中住一晚的话,就能知道更多孩子们的情况了。” 虽然在于婆家里安装了电话,时不时就可以打回去给子女们,对他们的现状其实了解得很清楚,但毕竟隔着电话线,还是亲眼看见,更让人放心。 张成林也是这么想的。 距他上次回家已过去了两个月,期间刘婵虽然回家了,带来了儿女们的消息,以及酸料生意越做越好,还要继续扩大,前景一片美好,需要他们回去帮忙的消息,可听人转述,到底不如自己亲眼所见的来得真实。 那可是他三个多月前还与世无争的大女儿,他以为不声不响摆个酸料摊,就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她对此根本不满足,还要把生意做到周边,做到县城去。 这让张成林怎么能相信? 从与世无争到野心勃勃,就隔了个酸料摊,隔了不到四个月。 他想就算亲眼看过,依然会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吧。 谁让事情太过梦幻了呢。 夫妻俩回到了仓库,刘婵等不及地去找照片,张成林虽然看过了,还是坐下来和她再看一遍。 第一张就是姐弟四人的合照,刘婵一看就惊呼:“照得好好!每个人表情都很自然!” 张成林点头,的确是照得很好,张灵音和张立孝就不说了,他们姐弟俩照相从来自然,还常常搞怪。 但向来照相一脸僵硬,挤不出笑容的张立严,在这次照相中能自然地看镜头了,就很让人惊讶了,张灵悦更是完全丢掉了往日一拍照就不自然地挤假笑的样子,笑容格外灿烂开心。 第121章 规划 刘婵看着儿女们的转变,看到照片上他们洋溢着的开心,感受着四姐弟都更开朗自信了的精神面貌,不禁感叹: “成林,将立孝立严转到圩上去上学,不送去寄宿学校,也许是对的。要是立孝和立严在寄宿学校读书,一个星期只能回家一次,心里想必有怨,有不满,有无可奈何等等情绪,就算灵悦生日他们高兴,拍照时开心,但他们一定不会如现在这样……”刘婵思考了一下,斟词酌句地道:“这样安心地开心,不会在欢乐的间隙,想起后天又要离开姐姐们去寄宿学校,为欢乐的短暂而感到伤心。” 张成林心思没有她细腻,可听她一说,马上就有了共鸣。 从儿子们出生,他去打工始,可不就是每次放假欢天喜地地回家,然后在家的时候有多开心,就越容易想到这种欢乐不能长久,从而感伤么。 “这还是多亏了灵悦呢,如果不是她提议,不是她做酸料卖,我们家也不会有现在的日子,电话装不起,生日孩子们也不敢花钱去拍照……”说着,他叹气:“是我太没用了!才让灵悦小小年纪,就为家计担忧劳碌。” 刘婵正想安慰他一人打几份工,已经很努力了,张成林却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道:“志刚要去中药材市场打探行情的事,沈经理不知道的,对外说的是,周末到了,想带佳蕙去我们老家玩,你也别说出去。” 刘婵连忙点头。 张成林便又更凑近了她一些,声音压得更低,说道:“我是这么想的,做仓库还是太没前途了些,天天被人找麻烦,别苗头,也很没意思。听志刚的意思,有意连中药材这一块的生意也做了,现有的中成药这边,机会过去了,市场已开拓得差不多了,我是插不上手了,要是志刚的中药材生意做成,那我想试着去跑业务,开拓市场,也多挣些钱。” 刘婵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脱口而出:“你想去一一唔唔!” 张成林在她耳边急道:“小声!小声点!” 说罢,才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 刘婵也想起来了,拍了他一下,这才凑近他小声道:“跑业务,你行吗?” 张成林是个正经人,行不行这种话,从来不会因为性别,就敏感想歪。 在他这里,是就事论事,刘婵说的是跑业务,他回的也就是跑业务: “灵悦都能去摆摊,你也能去卖汤,我也应该去跑业务试试看,就算开始不行,多跑些时间,多跟人学学,应该就会了。吃饭小时候还要学呢,没有什么工作是人天生就会的。” 刘婵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对:“那好吧,以前不敢尝试,怕万一做不来,挣不到钱,养不了家,现在,不说灵悦在家卖酸料,就我这边卖汤,要是你实在拉不来业务,那也有卖汤的收入可以支撑着。” 夫妻俩讨论完未来规划,又一起看照片。 将所有的合照单人照全都看了一遍后,刘婵挑出有张灵悦的照片在桌上摆开,再三欣赏张灵悦穿着她选的衣裙拍出来的照片,非常满意高兴,欣慰又自豪地道:“我们灵悦,一点也不比市中的女学生差!” 这个张成林承认,以前他不敢说这话,但这批照片上的张灵悦,的确跟市中女学生有得一比,很有城市优秀女学生的风采。 把姐弟四人的照片看完,刘婵突然想起,看了看钟,想到明天是星期六,儿女们会睡晚一点,便兴冲冲地拨通了家中的电话。 张灵悦接到她的电话,知道信寄到了,不觉得太意外,毕竟是上个星期寄的,算着时间也要到了。 当听到邱志刚要带着佳蕙来清平县玩,父亲作为本地人士,也顺便陪同回家招待他们,她一下子警觉起来。 上辈子可没有这么一出,邱志刚什么时候来过清平县玩啊,人家都是在国内有名的名山大川,和去国外游玩,就算日后清平县因为发展旅游业,建设得比现在有观赏性得多,他也从没说过要来玩的话。 佳蕙倒是因为工作出差,来过几回,但那不是一回事。 在她的印象中,邱志刚没来过清平县,更别说是跟父亲一起来,他唯一一次跟父亲到她家这边来,是去市里,还是在七年后。 清平县所在的市,有区域内两大中药材市场的其中之一,按地理划分,在行内也叫南中药材市场。 邱志刚的公司是给兴市各市、县、镇医院及诊所药店供应中成药的,七年后,他想做中药材生意,便带着父亲这个本地人跑去市里的南药材市场去探查行情。 后来似乎是觉得没有赚头,或者是没有把握入场能分到羹,总之探查结束就没了下文。 张灵悦当时没有多问,也不上心,在她看来,邱志刚做没做成中药材的生意,跟她爸也没什么关系,她爸现在干什么,以后还是要干什么,因为他又不是舍弃了中成药的生意不做,和沈经理拆伙,只要还和沈经理合伙,那他就不会让她爸离开现有的仓库。 当然,那是当时的想法,后面邱志刚真的和沈经理拆伙了,张灵悦才想到,可能那时候两人就想拆伙,所以他要另寻一条出路,结果没寻到,拆伙的事又未定,就这么过了几年,直到最终合作不下去,才分钱走人。 哪现在呢? 邱志刚是真的只为带佳蕙来清平县玩吗? 张灵悦不太相信,可要说邱志刚现在就想着要和沈经理拆伙,另寻出路,似乎也不可能。 他们现在的生意好着呢,正是赚钱的时候,后面拆伙是形势变化,加上外来的资本进入分了羹,两人挣的少了,两人就互相埋怨对方不上心,都觉得自己的功劳贡献更大,对方在吃白饭,占便宜,经常吵架,如此才合作不下去要拆伙的。 张灵悦想了一下,决定套问一下母亲,看邱志刚此行的真正意思是什么,但刘婵对她的问话答非所问。 问:“邱叔叔怎么突然想到我们这个小县城来玩?” 答:“你穿上这套裙子果然很好看。” 再问:“邱叔叔是不是要来谈什么生意的?对了!市里有很大的,很有名的制药公司,他是不是来谈生意的?” 刘婵响起震天咳嗽,等她话落,她的咳嗽也停止了,说:“被口水呛到了。” 又说:“立严长大了,都学会如何照相了。” 好吧,她明白了,电话就在仓库里,她这边说话,没有外放,话筒外的人也能听到一些。 既然她说这些,母亲没有回答,还故意制造噪音,怕那边听到,说明就是不能说,不能讨论,不想被那边知道的。 这样一来,很明显了,邱志刚此行果然不单纯是为玩来的。 最终,张灵悦道:“妈,我知道了,我明天回家把家里收拾好,保证好好招待邱叔叔和佳蕙。” “好,我想跟你们说的也是这个,好好招待邱叔叔,让他和佳蕙在我们家那边玩得开心。好了,长途电话费贵,就不说了,挂了。” 张灵悦挂了电话,心中叹了口气。 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原还想要做好准备,再找个时机,推动邱志刚进军中药材生意的。 现在呢? 她还没去过市里,上辈子对中药材行情也只听过一两耳,连皮毛的了解都算不上。 上辈子的梁明生倒是清楚,可她和梁明生认识的时间太短,时间多数用来谈情和谈日后规划了,她又不知道自己要重生,所以没有深入去了解。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22章 小宝藏 佳蕙从车上下来,见面就对张灵音一笑:“音姐姐。” 又转向张灵音身边的张立孝和张立严叫道:“立孝,立严。” 张立孝一时忘了父亲在场,蹦到她身边,骄傲地跟她介绍:“这是我大家姐!你没见过的!” 佳蕙又转向张灵悦,虽然从没见过,但她也丝毫不怯场,不怕生,笑容不变地叫人:“姐姐。” 看了看张灵音,她又道:“姐姐和音姐姐长得好像,也像双胞胎。” 孩子相见完毕,就到大人了,四姐弟都叫了停好车走过来的邱志刚,邱志刚应了,给了初次见面的张灵悦一个红包。 这个红包就跟古代长辈给初次见面的小辈见面礼是一样的,只是简化成了红包,红包内里的金额通常都不会太大,但辞让一番再收下还是必要的流程。 回到于婆家,刚好遇到卖完酸料回来的田凤娇和田凤娟,同样的流程又在张成林和她们之间走了一遍。 邱志刚没准备有给她们的红包,摸出钱包想直接给钱,但他和田家非亲非故,谁会让他给红包呢,张成林和田国建合力把他劝住了。 邱志刚在前后堂看了一圈,想试试酸料,张灵悦没说什么,每样都给他端来了一些,邱志刚一吃,脸马上皱成了一团,佳蕙的脸也挤在了一起,下意识想吐,又忍住了。 张灵悦早有准备,拿来个盘子,让她吐出来,再给她递上一杯水让她漱口,最后给她一杯甜甜凉凉的路边菊凉茶。 佳蕙喝下,眼前一亮:“好好喝,回甘,不甜。” 这评价简直触动了邱志刚身为粤人的dna,勉强把酸料咽进肚中后,端起来灌了一杯,赞道:“是很好喝!” 又有点惊奇:“成林,没想到你们这里也卖凉茶,还这么好喝,都没听你提过。” “这……”张成林一愣,搔了搔头,笑道:“虽然都叫凉茶,但这个入口甜凉,跟兴市的苦凉茶又不一样,我就没想起来了。” 的确,路边菊凉茶看着是清凉的绿色,闻着有菊花的芬芳,喝起来是清甜回甘凉喉的,跟兴市外观黑色,闻着就苦,喝着更苦的凉茶完全不一样。 但张成林不提,更多的应该还是没有意识到家乡的凉茶也可以提起,上辈子张灵悦就是这样,家乡的东西见惯见熟,只觉稀松平常,不值得夸耀。 而且身边的人,社会的氛围,也都在告诉你,城市的才是先进的,值得向往,应该神往的,故乡的一切就更被蒙上灰尘,灰扑扑地呆在不被凝视,不被关注的角落了。 要不是后来张灵悦想要回到过去,不断回想过去的人生,再加上短视频兴起,农村题材的视频重又勾起了她的隐居之兴,那她也不会重新审视故乡,也就不会发现: 原来记忆中那个写作文的时候,常常觉得没什么可写,处处充斥着无趣的故乡,其实隐藏着很多的小宝藏。 想把这些小宝藏展示给世人,也是她上辈子归居田园的心愿之一。 虽然上辈子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就重生了,但这辈子来实现也是一样的。 凉茶喝过,坐着聊了一会天,多是邱志刚问,张灵悦答,说的都是酸料售卖的情况,张灵悦把酸料的销路,销量都说了,还科普了一下水门镇的人对酸料有多喜爱。 当听到张灵悦特意拎出来说的,瓶装酸料的售卖情况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好很多时,张成林吃惊又高兴,邱志刚有一瞬失神,去端杯子的手落了空。 张灵悦看见了,当作没看见,恰好挂钟敲响了五下,看了一眼钟,说道:“都这个时候了,爸,邱叔叔,佳蕙,你们应该也饿了吧?凤娇表姐凤娟表姐卖了一天的酸料,也累了,我在镇上的小酒楼订了餐,一起去吃吧。” 邱志刚惊讶了一瞬,连忙拒绝,直说在家里随便煮几道家常菜吃就好,不用破费。 张成林也没想到大女儿会在酒楼订餐招待邱志刚,但既然已经定了,也就力劝邱志刚一起去。 最终定音的,是张灵悦说:“邱叔叔,你看佳蕙都困了,想睡觉了,我怕回家煮吃的,没等煮好就睡着了。佳蕙难得来我家一趟,要是连饭都没得吃,我们多不好意思呀,邱婶婶也该对我们有意见了。还是去酒楼吧,我算着你们到的时间,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现在过去,就能开吃了。” 邱志刚看了看女儿,果然是憋呵欠憋出了眼泪,小脸困疲,想到她小小年纪跟着跑了一天,中午都没能如往常午睡,何况张灵悦说她安排好了,菜都煮好了,总不能让人家退,或不吃也要付钱吧。 既如此,就客随主便吧。 女儿也能吃了饭,早点睡觉。 张灵悦拿来一条给佳蕙准备好的新毛巾,打湿了给佳蕙擦了脸和脖子去困,邱志刚见她准备得这么充份,连新的毛巾都特意准备好了,且还是专门擦洗脸用的小号儿童毛巾,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对张成林夸了她细心周到后,又道:“这趟真是让你家破费了。” 大人客套是大人的事,张立孝惊奇地看着佳蕙,说道:“你擦了脸,像换了个新的!” 这话让张灵悦姐妹,田家姐妹都哭笑不得,佳蕙很不好意思,羞红了脸,小声问:“我刚才脸很脏吗?” 张灵音敲了弟弟一记,去给她梳头:“没有,别听他乱说,佳蕙白白净净的,最漂亮了!” 张灵悦挂好了毛巾,附和道:“就是,配上今天穿的衣服,又有荷叶边,又有丝带蝴蝶结,还有漂亮的蕾丝花边,就像童话书、动画片里的小公主。” 张灵悦这话可不是夸张奉承,佳蕙从小就很有大家风范,做小婴儿的时候,照片里的她眼睛就是静静的,从小就端庄稳重,是个娴静温文的小淑女,长大了,就跟古代的大家闺秀从记录的书里走出来了似的。 她的爷爷一向重男轻女,在她出生时不喜欢她,偏宠她两个堂哥的,如今对她也逐渐喜欢起来了。 后来佳蕙更成了他最乐于向人展示的名片,觉得能教育出她,拔高了自家家教家风的格调。 张立孝也意识到自己错了,挠了挠脸,又不知道怎么认错,只能嘿嘿赔笑。 就,好尬,大家都没眼看。 还是邱志刚给他解了围:“在路上走了一天,灰尘多,不洗脸不察觉,这一洗脸,是看着白净了很多,像换了个新的。” 第123章 心眼 这回田家父女仨也跟着一起去了水门酒家。 张灵悦早就跟他们说好了,邱志刚虽是客,但田家是亲戚,都在这里,没有抛下亲戚,只请客人去吃饭的道理,要是这么做了,邱志刚也会看不起张家。 是这个道理。 所以虽觉得和大老板一起同桌吃饭不太自在,语言又不太通,心中很是拘谨紧张,父女仨还是一起去了。 于婆则坚决以她腿脚不便为由拒绝了。 她想尽量少和邱志刚接触。 再怎么不承认自己身带晦气,于婆还是有所担忧,担心曾经女婿的事,在邱志刚身上重演。 万一邱志刚得知了关于她的传言,有一点点不顺,就认为是她造成的,从而怪罪张家就不好了。 张灵悦也没坚持,明白地跟于婆说了,做生意的人多迷信,她也不能明确邱志刚会不会介意,有点冬瓜豆腐,会不会就怪在于婆头上,迁怒于张家。 诚挚感谢了于婆的爱护和体谅,并安慰她,等她的酸料生意做大了,所有人就会知道关于她的那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了。 于婆笑,其实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先前好很多很多了,以前下大雨打雷,路过的人宁愿顶着雨雷多跑一段路,也不愿到她家来避雨。 如今呢,不止是酸料多了很多人来买,来保管单车的也多了,又给她多添了一笔收入。 但她还是道:“好!就等着你生意做大发达的那一天!” 这是美好的祝愿。 张灵悦也想着把酸料做大做强发家致富呢。 到了水门酒家,黄国强殷勤地迎了上来,这一次可不是为了张灵悦,而是为了邱志刚。 张灵悦一早就亲自跑来订餐,检视过今日所购食材后,明确要求有些菜要按她的要求做,还把所有盐焗风味的菜都排除在外,统统不要,点的都是苏厨师往日的拿手菜。 一听张灵悦诸多要求,还不点价钱更高的盐焗风味菜,黄国强是想发火的。 但张灵悦说,她今日要请的客人是父亲在兴市工作的公司的大老板,人家什么好东西都吃过了,盐焗风味的菜,在水门镇是稀罕物,在人家那里,不值一文。 反倒是采购自水门镇周边农家出产的肉菜,这些在城市里难得一见,拿这些招待他,才是他所稀罕的。 黄国强的火顿时消了,是兴市的公司的大老板呀,那可是传言遍地是金,弯弯腰就能从地上捡到钱的地方,这么有钱地方的大老板都到他水门酒家来吃饭,以后岂不是就有得吹了? 怎么说,他鸿运酒楼都没有过,从有钱地方来的大老板去吃过饭吧? 遂欣然同意,让她有什么要求只管和苏厨师提,让苏厨师全程配合她把这位大老板招呼好。 他还鬼马地想到一层,要是按张灵悦要求做的菜得到大老板的赞赏,那他就要求,以后在水门酒家做这些菜卖一一 他都这么配合着招待大老板了,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殷勤地将人迎上了二楼的包间,黄国强厚着脸皮,操着自以为标准,实则口音浓重的土话,想跟有钱地方来的大老板套近乎。 邱志刚倒无所谓,他刚认识张成林的时候,他说的比黄国强还差,一起当了几年兵,他早就听习惯听懂了。 而且,看黄国强努力讨好他的谄媚样子,也挺让人开心,挺开胃的。 张灵悦去了厨房,第一要事,让服务员上一壶开水,给一个装水的大盆子,服务员不明所以,但老板有令,要听张灵悦的,于是按令提了上去,并且按要求提醒客人,水是烧开的,用的时候小心。 然后,她就见识到了,原来这壶开水不是用来喝,是用来洗碗的,难怪说用的时候,而不是喝的时候要小心。 接着上的是餐前小菜,张灵悦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上了带来的萝卜条和青瓜条。 餐前小菜上了,就上汤,汤是无花果雪梨煲瘦肉,很适合秋天喝,滋阴润燥。 土黄芪蒸鸡送上,张灵悦回来的时候,佳蕙夸赞汤很好喝,像妈妈煲的。 张灵悦笑了:“因为是你妈妈教的,姐姐看着厨师煲的,还担心煲不好呢,你能喜欢,姐姐就放心了。” 邱志刚意外:“雨霏不是只教了你妈煲汤吗?什么时候还教了你煲汤?” “今天中午,我想到我妈说过,你们兴市人爱喝汤,担心我们这里没有汤,佳蕙吃不惯,就打电话去请教了邱婶婶,现学现卖的,跟邱婶婶煲的应该还是有差别的,难为佳蕙能喜欢,我挺高兴的,心也落定了。” 邱志刚转向张成林:“成林,你以前总说担心灵悦的未来,我看不出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小小年纪,能做生意,又这么细心体贴,会照顾人,我家佳蕙长大后要是有她一半,我就什么都不担忧了。” 黄国强连忙捧他:“令千金也是很好的……”他想找些形容词来形容佳蕙日后有多好,奈何墨水有限,又怕说错话惹邱志刚不高兴,只能又强调一次:“很好的……” 菜上齐了,大多是些家常菜,如萝卜炒牛肉,酸菜扣肉,芹菜木耳腐竹炒猪肉,爆炒猪肚,刀豆炒大肠,小酥肉,糖醋鱼,三丝炒粉等。 还给孩子们额外准备了榨菜蒸肉饼,肉沫蒸水蛋,都是孩子们爱吃又下饭的菜。 邱志刚回到兴市,卓雨霏问,张家竟然请他到酒楼吃饭,都吃了什么好东西?难道顶风作案,请吃了野味? 邱志刚哂然一笑:“哪有什么野味?别看是乡下,听酒楼老板说抓得挺严的。” “哪你们吃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些鸡猪牛鱼之类的家常菜。” “就这些?!去酒楼吃这些还不如在家吃!还特意打电话来请教煲什么汤合适,想着这么上心,我还以为要请你们吃什么山珍野味呢。” “上什么心?”邱志刚冷哼,“她那里是上心,分明是请我和佳蕙去酒楼,给我展示她能指使得动酒楼的老板,厨房都任她使用,厨师也听她指挥。” 卓雨霏眨了眨眼,有点不相信:“你是不是想多了?她才多大,有这心眼?” “你要是在现场,看她详细介绍酸料的售卖情况,就知道我一点也没想多。她就是想向我们展示,她不止生意做得好,她还有手腕,有人脉一一对了,她还说,铺子的执照就是那个酒楼老板托人帮办的,话里话外,就是在说她要正经把生意铺开,并且不是空口说大话,而是切切实实在行动,并且还成功了的。” 说着,邱志刚冷笑一声:“也是她做成功了,还有这些心眼,要是她跟成林一个性格,我还不放心呢。” “嗯?你这话的意思,是真要让张成林走了?” “哪不然?这样的情况下还留他,那不是留出仇来吗?再说了,真要另起炉灶做中药材的话,还得他在家里才行。” “怎么,这趟去见到张庆武了?” “见到了。” “哎!早知道这样,我也不用费那个心思教刘婵煲汤卖了,原以为能用这个拴住他们留下来的。” “好了!哪有那么多早知道,教煲几个汤水又不会去你半两肉,做一点小小的事,也值得你说!” “邱志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辛苦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 “什么为了我,这个家你没有份?公司你没有份?” “你一一!” 这些都是后话。 第124章 心思 说回眼前。 家常菜是很普通,但农家养的鸡猪,甘香鲜美,不是城市里吃饲料长大的鸡猪能比的,就连鸡蛋,也蛋香味浓郁。 张成林每次回家,给邱志刚带的特产就是家养的土鸡和蛋,很受邱家上下的欢迎。 且苏厨师做菜的水平着实不错,诸味调和得恰到好处,吊出食材本身的美味,那就是绝好的滋味了。 邱志刚不吝赞赏,回报了黄国强的谄媚与殷勤,他了解黄国强这种小地方上的人的心思,有心送他一场日后可以拿出来吹的谈资,同时也能显示自己的识货,拔高自己的形象与格调。 虽然说,黄国强说不止汤是张灵悦教煲的,土黄芪蒸鸡也是张灵悦教做的,蒸肉饼蒸水蛋也是张灵悦的心思,邱志刚一听就明白这一顿的意思。 就桌上的这些菜,张灵悦自己在家就能做,张立孝都很自豪地说“大姐想出来做的菜就是好吃”,张灵音和张立严都应声点头附和,可见她不是不会做菜,做菜的水平不是不高,但依然把他们父女请到酒楼来了一一 别说什么是因为佳蕙困了,时间来不及,她中午就在准备煲汤的事,只要有心,完全可以掐着时间,在家把饭菜准备好。 她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在酒楼请客,不是她打肿脸充胖子,而是做给他看的。 何况说到酸料售卖情况的时候,她完全可以有所保留的,还是全都说了,他是不会跑来这种小地方做酸料和她抢生意,但要说她没有一点防人之心,可不见得。 刘婵国庆下去的时候,不知多自豪地说起她的大胆进拓之心,又说到她的小心谨慎,不在电话里说对酸料未来的规划,现在却来说她年纪小,不知轻重,没有防人之心,可能吗? 不过呢,她有她的心思,邱志刚也有邱志刚的心思。 他特意跑这一趟,难道真是好奇加关心,所以跑到战友的乡下老家来,看看他老家是什么样子的吗? 当然不是了,他来这一趟,就是为称称这酸料生意有几斤几两,也称称张灵悦有几斤几两的。 不然他为什么要特意带佳蕙来?就是想着张家孩子真有点份量的话,有孩子在,更容易找话题,同时孩子和孩子也更容易结交。 至于防沈经理?还不需要出动佳蕙来迷惑他,随便捏个借口就行了,难不成他还跟踪他? 如今称出张灵悦果然有点东西,跟实心的张成林夫妇很不一样,邱志刚放心了,也不吝给她在黄国强面前撑撑场,卖她一份人情。 车子开进松岗村,引来大家的惊奇,一堆孩子跑来围观,在如今这个时间,小轿车还是很罕有的东西,有一辆小轿车,那可是顶有钱的象征,连大人都跑来看稀奇。 见到张成林从车上下来,都惊讶地瞪大了眼,一时有点喘不过气来: 卖酸料,这么挣钱的吗?这才做多久?小轿车都买了? 待听到张成林介绍邱志刚,说是他的老板,车也是他的时候,大家那一口气,才终于缓了过去。 张灵悦今天和弟妹已经回来收拾过家里了,给邱家父女用的被席蚊帐都洗了一遍。 到了家,让弟弟们去烧水,姐妹俩收了晾晒干的被席蚊帐去铺床,等把邱家父女安顿好了,张成林今天虽也累了,还是打起精神,要问一下家中的近况。 电话时间有限,到底不如见面的时候,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而且他发现,儿女们对他们有所隐瞒,比如不说酸料做大了的事,也不说两个表姐来了家中,还帮忙做酸料,卖酸料的事。 前者可以说是不想在电话里泄露挣钱的计划,后者呢?能有什么顾虑,不告诉他们? 除了怕被骂指使表姐们干活,他找不到别的原因。 “不是呀!”张灵悦一脸无辜地答:“爸你冤枉我们了。” “冤枉?” “是呀。”张灵悦肯定地点头,随后把她想教两个表姐做酸料卖的事说了。 张成林现在对做酸料卖感觉已经很平常了,听了觉得不解:“这事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的?” “不能让姨丈知道呀,他要是知道了,能赞成两个表姐做酸料卖吗?更不会赞成凤娟表姐丢下学做衣服这门谋生手艺的机会,跑来学做酸料吧?” 张成林恍然:“你说得也对。” 不由想起以前的自己,要是一开始大女儿说要做酸料卖,并且提前说她要把酸料卖给小食店,推向市场卖什么的对酸料的规划,他也一准不相信,觉得是做不起来的,让她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搞这些乱七八糟,注定不成功,还影响学习,影响将来的东西吧? 心中一阵羞惭。 他这个爸当得,也没比田国建好到哪里去。 都是大女儿如今做成了,才给了他现在可以轻易相信的信心。 说到田家,张成林问起了田国建身体恢复情况来,当着田国建的面他不好多问。 张灵悦边答边在心中松了口气。 其实不告诉父母还真的是怕他们骂,但不是怕被骂指使表姐干活,而是怕被骂不该怂恿表姐们做酸料卖。 但没想到,父亲听了根本不觉得是事,不觉得此举不可能成功,是耽误表姐们,而是很轻易就认同了她的做法。 看来,父母已更新了观念的版本,她不能再用老版本的目光看待他们,应该更多地信任他们了。 彼此交换了一下家中的事,刘婵卖汤的事,最后,夜深了,该去睡觉了,张灵悦对张成林道:“爸,先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张成林打着呵欠,停下了脚步:“还要说什么?” 张灵悦问:“爸,你在市里是不是有什么认识的,关系不一般的人?” 张成林打到一半的呵欠顿住了,不由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张灵悦简短地答,追问:“这么说,是真的有了?” 张成林挠了挠头,望天想了想,又望了望张灵悦,最终对好奇地等着答案的三个小的道:“你们去睡吧,我有话要跟你们大姐说。” 第125章 是谁 张灵音哪有这么好打发,她眼珠一转,拒绝:“不行!我都长大了,有什么我不能听的?让立孝立严先去睡好了,我要留下来听!” 张立孝嘴巴动了几下,不敢作声,他也想留下来听,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张成林对张灵音一向没办法,怕她撒起娇来自己扛不住,可这事又真不能让她知道一一不,如果可以,他连大女儿都不想告诉。 苦恼了一会,他干脆直接和张灵音讲条件:“你听话,和弟弟们先去睡觉,我就满足你三个愿望。” 张灵音眼中精光一闪,问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对她,张成林没什么不可以的,点头:“都可以。” 张灵音又问:“什么时候提出来都行?” 张成林又点头:“什么时候都行。” “好吧!”张灵音应得干脆利落,“成交!” 她带着两个弟弟,刚要走出饭间的门口,张成林道:“偷听的话,约定作废。” 张灵音脚步一顿,回头喊冤:“爸你冤枉我了,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要是她说这话时能忍住,正经一些,没有笑嘻嘻的,张成林就相信了。 小的三个走了,大的还眼巴巴等着答案呢。 张成林心中叹气,还期望她会放弃来着,是想得太美了。 悄悄摸到门口向外看去,确定了三个小的真的去睡了,没有来偷听,张成林这才回来,把声音压低,对张灵悦道:“灵悦,这件事我只跟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弟弟和妹妹,尤其不能告诉你妈!知道吗?” “啊?”张灵悦眨了眨眼,无辜地道:“可是爸,我昨晚越想越不对,今早就打电话给我妈,问了她这个问题,她说她不知道,我想,等你下去了,她会问你的。” “什么?!”张成林嗓门都被吓大了,又赶紧压下去,急急埋怨:“你怎么能去问你妈呢?你问我啊!” “我不知道这事不能告诉我妈呀,再说了,你们一早就出发了,也找不到你呀。” 见张成林已被吓到六神无主,张灵悦追问:“爸,那人到底是谁呀?为什么不能让我妈知道?你跟我说说,没准我能想到办法和你一起把妈妈蒙混过去呢。” “什么蒙混?我们怎么可以骗你妈妈呢?绝对不行!”张成林立马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张灵悦:…… 我就那么一说,哄你说出真相来着,你还当真以为我要和你合伙骗我妈呀。 就你这遮遮掩掩的态度,怎么可能? “所以呢?”张灵悦斜他,“有事瞒着妈妈就是可以的了?” “这……”张成林被问住了,一阵心虚:“我也不想瞒她的,是怕她知道了不高兴。” “哦?”张灵悦眯起了眼,这是什么出轨发言呀! 她质问:“你背着我妈找情人了?!还是一直就在外面养有人?!” 那这爸不能要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张成林双手用力乱摇,急急否认,“你可千万不能跟你妈这么说!” “哪不然,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妈,还说怕她不高兴?” 如果上辈子他和邱志刚也是去市里找那个人,好家伙,就算从现在开始的,也瞒了七年多呀,更别说有可能是在此之前就瞒着的了。 到底瞒了多久呀? 我一直以为的正直善良、浓眉大眼的父亲,不会兜头给我泼一盆狗血吧? 张灵悦思绪一驰千里,想到了曾听过,曾看过的狗血事件,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落到自己家头上,瞪着张成林的目光,越发的锋芒锐利,咄咄逼人。 张成林不知道她想到了哪里,但看她的目光,也知道此刻自己在女儿心中是个什么形象了,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这下子,再不想说,也不得不说了。 张成林苦笑了一下,说道:“你爸我没做对不起你妈的事,你放心吧。市里的不是你想的什么……咳!什么别的阿姨。”要跟女儿说这些和桃色相关的话,张成林很不自在。 “哪是谁?” “是以前我当兵的时候的一个老军医,机缘巧合之下,我救过一次他,然后……” “然后,”正满脑子狗血故事的张灵悦问:“他就说要把女儿嫁给你?” “啊!”张成林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狗血事件大多是这种套路。 但这不是重点。 张灵悦问道:“现在他女儿嫁人了没有?” 张成林摇头,但见大女儿目光一瞬锐利起来,冒出杀气,赶紧摆手道:“她没有嫁,她是老军医的养女,找了个入赘的,前几年就结婚了,现在孩子都三岁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告诉妈妈?” “这……”张成林道:“一开始不是她没结婚,我怕你妈想多,她以前老说我、说我咳!招人……不想嫁给我来着。然后,这一开始没说,以后就、就不好说了。” 张灵悦:…… 张灵悦险些憋不住笑。 真是自古套路得人心呀。 什么嫌他招人不想嫁? 那是以退为进啦! 妈妈对自己在众女之中拐得美男归,不知多高兴,多得意! 在农活闲暇的时候,张灵悦姐弟不知听刘婵说过多少次,当初怎么套路成功张成林的那些往事。 轻咳了一声,张灵悦暗中做了个深呼吸,清走笑意,说道:“爸,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妈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你就该告诉我妈,然后大大方方地把我妈带到那个军医面前去,他一看我妈这么好看,心思不就马上熄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张成林摇头,“我跟他说过你妈在家等着我,我是绝对不会负你妈的,还给他看过你妈的照片。可他就是坚持,还老诋毁说你妈如何如何,说他养女多好多好,要不是后来后方被袭击,我被他所救,我早就不理他了。” ……好吧,现实不需要逻辑,狗血再多几盆又有什么奇怪的? 什么你救我,我救你的,这就是孽缘,也不能怪她爸。 “哪你和邱叔叔这次也是去找他了?” 张成林点头,把他们这一行真正的去向和目的告诉了张灵悦。 又说道:“这位老军医也姓张,叫张庆武,是本地人,家中祖上就是行医的,自家有诊所,以前是在省里医院就职的,退休回市里返聘,在市里还挺有名望的。你邱叔叔想着,他是做医生的,或许在药材市场会有门路,看能不能请他带个路,又或者请他指点指点,就去找他了。” 张灵悦暗撇了撇嘴,上辈子,应该也是这样的情况吧? 第126章 表现 昨晚她越想越不对劲。 先前以为邱志刚去市里带着她爸,是因为她爸算是本地人的缘故,但往细里一想,水门镇到市里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呢,她爸连市里的方言都不太会说,算什么本地人? 只要张口和人一说话,人家就知道你不是市里的,可以放心宰了。 就算她爸会听,和会说一些市里的方言,人家也顶多忌惮一点点你背后可能有本市的人撑腰,宰你宰得得轻一点而已。 她爸是老实人,不可能不把这些情况告诉邱志刚,可他还是带上了他,七年后带,提前了七年去依然带着。 那本地人这个原因就有些牵强了,更有可能的是,在市里,在中药材生意这件事上,有不得不带她爸的理由。 而理由,在生意这方面上,无非是资金和人脉。 钱她爸是没有的,人,虽然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她爸在市里认识什么有能耐的人,不然也不用跑到兴市去打工,去市里离家不是更近吗? 但是,大侦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排除了所有其它的可能性,还剩一个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都是真相。 钱她爸是一定肯定没有的,那剩下的就是人了,即使上辈子那人没出现过,也不代表不存在这个人。 今早问过妈妈,得知她也不知道后,张灵悦不是怀疑自己猜想错了,而是更确信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了。 如果存在这个人,而她妈妈以及她们姐弟都不知情,但邱志刚知情,那么,这个人就是女人无疑,一般男人之间会对这种事互为隐瞒。 这个女人,也许是妈妈所不知道的,爸爸的旧情人,又或许曾经是暗恋过她爸爸,又爱而不得的人。 按照一般世人所认为的,女人比较长情的这种想法,所以在七年后,邱志刚还是信心满满地带上了她爸,因为觉得对方还会对她爸余情未了,卖她爸的面子一一 虽然事实证明是她猜错了,但也没全错,这件事中果然有女人,只是痴缠她爸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女人的爸爸。 张灵悦问道:“爸,那个张庆武阿公,他现在对你死心了吗?不会还在打你的主意吧?” “啊?”张成林一愣,哭笑不得,“你都想哪去了?人家现在孙子都有了,怎么可能还有那个心思。” “那可不好说!孙子有了,又不是就不可以换女婿了。”张灵悦冷哼,“他姓张,你姓张,不用五百年前,说不定一二百年前就是一家,女儿又不是亲生的,所以之前他死追着要你入赘,这就跟过继旁支子是一样的道理。” “之前是没机会,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招了旁人做女婿,现在你们撞到他手里去,有求于他,未必他不会再起心思!” “没有的事,你放心吧。”张成林摆手:“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不是那种趁人之危,挟恩图报的人。” “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哪他后来救了你之后,再也没说过要嫁女儿的话了吗?” 张成林一噎,那倒不是,还是继续说的,在他坚决表示两人互相救过,已是两清,他不欠他的,不需嫁女,他也不欠他的,不会入赘,他还是说。 但他也就只是在这件事上不好,对伤员,对病人,他还是十分敬职尽责,让人敬重的。 “总之,你就别担心了,他要是还有这心思,你爸我敢去找他吗?”张成林见她还是不信,忙举手发誓,“就算他有这心思,我也不会听他的,我是绝对不会对不起你妈的!” 张灵悦撇嘴:“谁在乎啊,你要是不要我妈,去奔富贵,那我也让我妈去找个有钱又对她好的人去,我妈这么漂亮,人品又好,多的是人喜欢!” 张成林一听,这还得了? 赶紧道:“灵悦啊,我说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爸呀,千万不能怂恿你妈不要我!你妈人这么漂亮,人品这么好,对我又这么好,不嫌弃我是孤儿,我在当兵也等着我回来,我又不是瞎了眼,良心喂了狗,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对不起她的事来?要是没有了你妈……” ? ??? !!! 张灵悦震惊地瞪圆了眼看着她爸一一 她没看错,她爸真的是红了眼眶,泛着泪光在哽咽诶! 张成林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声大大地凶道:“看什么看?!总之!你不要在你妈面前乱说!” 张灵悦憋着笑:“那得看你的表现!” 明知她有可能使坏,但张成林又担心她真的会在刘婵面前乱说,只好无奈地问:“要什么表现?” “首先,那个张阿姨的事,你得完完整整地告诉妈妈,妈妈会怎么做,我不干涉,只看妈妈的意思,至于妈妈会不会在生气后原谅你,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张成林还有别的选择吗? 妻子以前或许没想过,可如今已被大女儿提醒,他到了兴市后,一定会被追问的,他不想对妻子撒谎,到时候肯定要告诉她的。 于是他干脆点头:“还有呢?” “还有的,还得看爸你以后的表现。总之,你要是起了背叛妈妈,背叛我们这个家庭的心思,那我肯定是要帮我妈的,既然你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你,一拍两散,就这么简单。” 张成林还能怎么办?发誓女儿也听不进去,能被暂缓留察待定已经很不错了。 他倒也不怨女儿不向着他,只是感叹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张庆武抢救伤员忘我,跑到前线去的时候、做手术太累倒下的时候,听说都被人救过,偏只有他姓张,被张庆武看上了,莫名给自家的小家庭招来了风波。 何况,大女儿这么咄咄逼人,不正说明她很在乎这个家的完整,怕他会抛下他们娘五个,怕失去他这个父亲吗? 张成林心中为此沾沾自喜。 他父母去世得早,被家人需要,确认自身存在的意义,对他来说就是幸福。 这件事暂时就算过去了,张灵悦问起张庆武到底能不能帮得上忙? 张成林点头:“他不是钻营的人,但他的族中有人在做药材生意,要是你邱叔叔想好了,愿意做的话,他同意从中帮忙。” 那这么说,只剩下看邱志刚的意思,看他要不要入行了。 张灵悦想了想,突然问:“爸,这个张庆武阿公,年纪是不是很大了?” 张成林一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头:“七十二了。” 难怪,今年七十二,七年后就是七十九,那时候邱志刚和她爸去找他,然后没了下文,可能不是中药材生意没得赚头,分不到羹,而是这位老人可能不在了。 第127章 小要求 霜降后,成熟的柚子被霜打过更甜,正是赏味佳时。 把树上最后的柚子摘下,分了一份,和清早去买的土鸡、土鸡蛋,还有清晨去挖的土黄芪,以及新鲜摘的桔子一起做土特产送给邱家父女。 当然,同样的家乡特产,也给自家父母备了一份。 其中的土黄芪,张灵悦本来有些犹豫要不要给父母也备一份,她担心刘婵会为了省煲汤的成本,直接拿这一份土黄芪来煲汤卖给顾客。 但转念一想,现在土黄芪应该还没有热销到需要种植的地步,兴市市面上能买到的土黄芪应该也是野生的,和自家挖的风味和香味相差不大,就算拿来煲汤卖给顾客,也不至于因为原料太好,汤太香,抢了顾客而遭人忌恨。 也就放下心来,把给父母备的那份放进去了。 不过,她还是借口这是她们姐弟亲手挖来给父母补养身体用的,是她们的孝心,让张成林转告刘婵,这份土黄芪他们只能自己煲汤食用,要是拿去卖,那就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孝心。 张成林吃这一套,受用得很,连假假地说一句“不过就是几根木头根须,你这孩子也太小气”这种摆父亲架子的套话都没有,满口答应。 大女儿现在不比从前,说话一套一套的,还都是说人爱听的话,虽说不是心直嘴拙的自己教出来的,张成林还是感到了满满的成就感,一展望她的未来,就觉得是一片光明坦途。 所以,跟随本心,不摆架子也是可以的,不会折损父亲威严……的吧。 邱志刚把张家姐弟送回了圩上于婆家,就载着佳蕙和张成林离开了。 他没再逗留,于婆很是松了口气,对张灵悦道:“水门酒家的黄老板打电话来,让你出来了有时间就回个电话给他,他有事要来找你谈。” 张灵悦大约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禁一笑,看看时间,离午市开始还有段时间,便转脚去了水门酒家。 黄国强果然如她所料,要说的就是想在水门酒家推出她昨晚用来招待邱志刚的菜式。 噱头他都想好了,兴市大老板吃过都说好的菜。 张灵悦勾起了嘴角,夸道:“黄老板真是会做生意,这噱头打出去,肯定有很多人都想要来见识见识兴市大老板吃的是什么菜,到时候,怕不是水门酒家的门槛都要被踏低几尺。” “哪里哪里。”黄国强摆手假谦虚,实际满脸得色。 张灵悦接着道:“黄老板这么会做生意,我得向黄老板学习学习,这样吧,那些菜式黄老板尽管拿去做来卖,但要答应我两个小要求。” 黄国强也料到她不会轻易答应,看看上次送盐焗菜秘方,说是不要钱,可她要的东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一一 就算能买到,也得源源不断地砸钱,好比他,就是这样。 当然,苏厨师都跟着学会了,依黄国强的本心,是极想不跟张灵悦打招呼,不经她同意,就占为己有拿来卖钱的,但黄国强不敢。 要是张灵悦是个糊涂懵懂好骗,耳根子软好糊弄的,黄国强可以这么做,就算事发被找上门质问,最多拿言语糊弄一下张灵悦就行了,只要她自己同意,菜式是她自创的,别人又能多说什么? 可她不是那种人。 黄国强要敢那么做,张灵悦第一个就不答应,而她背后还有一个村的叔伯兄弟,她本人也不知道结识了多少社会上混的,要是轮流打上门来,黄国强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所以黄国强还是乖乖地打算去找她商量,也做好了她会提条件的准备,最多讨价还价一番。 只是没想到她没端着架子,自己来了。 恐怕这“小”要求并不小。 “什么\\u0027小\\u0027要求?”黄国强着重在小字上用讥讽的语气强调。 这是意指她上次的要求可不小,暗指她这回所求也小不了,张灵悦明白。 她一笑置之,说道:“很简单,第一,黄老板要从我这里进萝卜和青瓜条,管是做餐前小菜还是做凉菜都随黄老板的便,还有,做菜用的酸菜也要从我这里进,这件事可不算为难你吧?昨晚邱老板可都赞过我家的酸料和酸刀豆做得好,你要卖其他的菜式,不会单把这两种落下吧?” 落下不落下,其实不大重要,这些都是水门镇有的东西,不算什么稀罕物,黄国强想要推出的是汤和土黄芪蒸鸡,还有蒸肉饼蒸水蛋这些水门镇从没有过的菜式。 这些水门镇没人见过的菜式,说是兴市来的大老板爱吃的,才更有说服力。 但想想昨晚邱志刚对酸料和酸刀豆的侃侃见解,黄国强想了想,觉得还是可以作为卖点赚到钱的,而且,在熟悉的事物上另有一番见解,岂不是更能彰显出自己的高明一一 尽管这高明是从邱志刚那里照搬的,但照搬也得有个高明的对象来照来搬不是? 谁认识那个高明的对象? 他老黄呀! 黄国强贪慕这份虚荣,因此觉得这个条件,答应张灵悦也无妨。 不过他也不愿为这份虚荣被宰,和张灵悦确定了认为还合理的、自己也有钱赚的进货价,这才答应。 这事议定,就到了第二个要求了。 张灵悦说声“口渴了”,叫来服务员,要了瓶瓶装橙汁,喝了几口,这才在黄国强的等待下,不急不缓地问:“黄老板,你要卖土黄芪蒸鸡,对吧?” 那是当然,黄国强还没忘记邱志刚父女吃到土黄芪蒸鸡时眼睛一亮,大加赞赏的样子。 当时黄国强在邱志刚的推荐下,也吃了一块,他从没吃过椰子,也没见过,不懂得土黄芪自带的那种香味是椰香味,只觉染上土黄芪椰香味的鸡块奇香浓郁,鲜香味美,吃过还想要吃,回味无穷。 他已打算好了,要主推力推这一道菜。 “哪黄老板知道,这土黄芪是什么东西,在哪里有得卖吗?”张灵悦问道。 黄国强被问住了,别说什么土黄芪,就是不土的黄芪,他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他还真不知道。 张灵悦就知道。 第128章 宣传 家乡这一带的人,除了医生和久病成医的,其余人对草药的认识,就是日常止血用的墨旱莲,止泻用的火炭母和番稔头,下火解日晒毒用的雷公根、路边菊,牙痛上火用黄桅子,小儿疳积用独脚金。 至于补益的中药材? 人参大名鼎鼎,不用说是知道的,此外就是万能的清补凉,清补凉是用透明塑料袋一小袋一小袋密封包装好的,要用的时候买一包回家加进去就是了,很少有人去在意成份都有些什么。 张灵悦要是不重生,再次见到家乡的清补凉,她也说不出来里面都有些什么。 见张灵悦露出了然的神情,却稳稳地喝橙汁不开口,黄国强也回过味来了,暗骂她狡猾,但又没办法,谁让他真不认识土黄芪是什么呢。 不用说,苏厨师一定也不认识,不然张灵悦也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有了之前进酸料的要求,黄国强也明白了,她拿捏准了他们都不知道土黄芪是什么,必须得从她那里拿货,这就是她的第二个要求。 而这一回,价格可就不像酸料那么好谈了。 这已不是人无她有,而是人无她识的东西了,要价多少,只能由她喊。 明知主动开口就要变被动,可黄国强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道:“既然你拿来用,想必你是认识土黄芪的?” 张灵悦颔首:“那是自然。” 黄国强再问:“市面上我没见过土黄芪,你能弄得到这东西么?” 张灵悦含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那你开个价吧,和酸料一并,我从你那里进货。” “黄老板真是个爽快人!”张灵悦笑眯眯道,“我正有此意,第二个要求就是水门酒家卖的土黄芪蒸鸡中的土黄芪,得从我这里进,没想到黄老板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还这么爽快地就决定了。” 真会装,你摆明就是要我先开口,好把价格吊高,说什么想到一块去,还爽快…… 黄国强腹诽着,心中憋屈,嘴上就没好气,说道:“我这头是爽快的,就看你要不要给个爽快价了。” 做样子也得还个价,挣扎一下,不能让她轻易得逞,不然就真的由她任意叫价了。 “我这里好说。”张灵悦把早就准备好的价格拿了出来,“跟县里市场一个价,没有多赚黄老板你的钱,你要去县里买,还得搭运费。” 县里? 对了! 县里夜市街上的汤品摊上,他是见过有挂写着土黄芪老母鸡汤,土黄芪骨头汤这样的水牌。 黄国强从前去县里,多是去炒螺喝酒嗦粉,就算要补身体,粉摊上也有鸡卵猪腰子牛鞭之类的可下酒可酒炒的东西,汤品摊多是一眼扫过,喝汤进补,他从来就没有那个念头。 也怪他没有喝汤进补的念头,要是常去喝,刚才也就不至于答不出来,处于被动了。 不过张灵悦说和县里市场一个价,没有高高叫价宰他,那点子被动和憋屈,倒也不算什么了,只是一场误会。 于是第二个要求,也顺利达成。 黄国强总觉得今天这遭顺利得有点不可思议,张灵悦当真就提了两个双方都能赚到钱的小要求,其中土黄芪的要求还是对他大大有利的,不然他都不知道去哪里能搞到。 就算县城汤品摊有土黄芪煲出来的汤,他也不知道县市场上原来是有土黄芪卖的。 但就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他就可以把她想出来的菜式放在水门酒家卖来挣钱了吗? 这跟无偿给他有什么区别? 张灵悦真这么好说话了? 她要这么好说话,之前又何必在土黄芪一事上吊他? “啊!”张灵悦想起什么似地轻啊了一声。 黄国强心思还在她今天的行为上想不通,还没回过神,只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我想起刚才忘了跟黄老板你说一件事。” 黄国强愣了一下,看着张灵悦笑吟吟,别有意味的笑容,一个激灵。 果然! 他就说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他跟张灵悦打交道时间是不长,但上一次免费给的盐焗菜秘方,她交换了什么,黄国强还没忘记。 这一回又近似无偿给他自创菜式,黄国强怎么能相信,她只要卖酸料和土黄芪那点钱就满足了? 果然在土黄芪一事上吊他,就为了在这里等着他呢。 “什么事?”黄国强戒备地问。 “黄老板放心,不是什么为难你的事,只是想请黄老板在有人赞我的酸料和酸刀豆好吃的时候,帮忙说明一下是我家的姐妹酸料摊做的。” 这的确不算多为难,但这是要他在水门镇最上面一层的人物面前帮她扬名,这主意打得,真够精的。 黄国强心中不由涌起了嫉妒,嫉妒张灵悦有这心眼,嫉妒她不仅有心眼,还有能实现她心眼的手段,更有支持她手段的做菜技艺。 他多想不答应,不卖她的自创菜了,也不能让她得逞。 但黄国强终归克制不住自己的虚荣心,他忘不了邱志刚对美食的点评和如数家珍时的那种行家派头。 从前他只听人说过粤人会吃,究竟是怎么个会吃法,却是不懂的,甚至曾不以为然地想:只要是个人,谁不会吃呀? 在开了个酒楼后,他更幼稚地认为,自己也算一个会吃的行家了。 邱志刚的到来,简直刷新了他对于吃的认知,让他明白,原来吃不止是口腹的享受,更可成为高雅的精神享受。 试想,他要是也在水门镇的上层人物面前露这么一手,那两镇美食的行家,舍他其谁呀? 鸿运酒楼,拿什么跟他争? “帮你这个忙没问题,但你可要想好了,这未必是什么好事,要是人家知道这酸料是在于婆家中做的,人家说不定就不吃了。” 张灵悦微微一笑:“这个黄老板不用担心,如今圩上的小食店和菜市场上都有拿我家的酸料酸菜卖,这圩上不知有多少人吃过,来你这里的贵客们,说不定早就吃过了,还不是好好的。再说了,什么于婆身带晦气,这种事,平头百姓无知传传也就罢了,贵客们又怎会跟平头百姓一样,愚昧无知地相信这个呢?” 才怪,贵客们最讲究这个了。 这句话黄国强没说,何必提醒她呢? 就让事实狠狠打她的脸,让她受受挫折,别以为万事都能由她掌控,可以心想事成,岂不是更好? “好吧,我会替你好好宣传的。”黄国强心中冷笑着道。 第129章 漂亮少年 梁明生穿过竹林,爬到山顶,出现在面前的是占据了半边山顶的灰砂地坪。 这里是从前村生产小队晒稻谷的地方,地坪的边上,是一排七间两层的砖柱土坯盖瓦楼房,文老师就租住在这幢楼房里。 小学是有老师宿舍的,但文老师嫌不够清静,便相中这个因为地势太高,运稻谷到山顶太累,而被村民们弃用了的山顶旧仓库地坪,出钱租了下来。 这里北面是竹林,南面以半山腰为界,下半是学校和梁明生家及另外一家人,上半仍旧是竹林。 旧仓库地坪被竹林包围着,满目翠绿,与世隔绝。 认识张灵悦后,梁明生常想,她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地方。 往上提了提背篓,梁明生往文老师家走去。 文老师和师母一般只有长假的时候才外出旅游,平时的周六周日,多数时候都在家,不是风雅地品茶读书,画画写字、抚琴吹箫,莳弄花草,就是研究美食、或研究他们感兴趣的一切事物。 要是有好的、他们感兴趣的电视剧节目和电影,他们也会兴致勃勃地守着电视机和荧幕观看。 除了梁明生有时来之外,这里是谢绝一切学生和村民来访打扰的。 村民要是找文老师治病,或外面的人慕名而来要治病,文老师也只会在小学原本分给他的宿舍里接待病人。 谁要是不听话,不信邪跑到山上去,等着他们的,就会是文老师的银针,保准扎得你吱哇乱叫,痛不欲生。 小偷们就曾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至于云上村的村民和学生,梁明生曾听他们背后议论过,他们面对与穷乡僻壤的乡村格格不入,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这个穷困山村来当老师的文老师,心中会不由自主感到形秽,文老师说了不准他们去山顶上,他们便不敢违抗。 也正因如此,能得到文老师特殊对待的梁明生,便成了他们嫉妒的对象,从大人到小孩,都有意地孤立他。 但梁明生不在意,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村里人孤立了,从前因为父母的缘故,他也没少被村里的大人嫌恶,被孩子们针对。 他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吧,这么好的文老师和师母独独对他格外关照,要求别人不因此而嫉妒他,也太勉强别人了。 穿过灰砂地坪,来到了金樱子攀绕而成的密实篱笆前,梁明生站在竹子搭的门口,扶着竹门刚要叫文老师,一眼便看到蔷薇花架下,秋千椅上,缩坐着一个脸带烦躁,眼睛呆滞出神的少年。 梁明生一下子呆住了,不是因为文老师这里竟然有了除他以外的陌生人来,而是一一 这少年太漂亮了! 梁明生不是没有见过长得好看的人,拿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文老师来说,他的长相就美得不像凡人。 但,那是不一样的。 眼前的少年,太漂亮了,漂亮得会让人生出邪恶的心思,跟文老师让人只想膜拜不敢亵渎的美完全不一样,这是一张会把人内心的阴暗无限放大,会把人拖拽入地狱的漂亮脸容。 大约是梁明生愣神注视的时间太长了,使少年有所察觉,他回过了神,转头看过来,见到梁明生,先是一愣,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惊慌地跳了起来。 只见他,一时扭头想往屋里跑,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又扭身想往身后的竹林跑,但似乎又觉得往哪里跑都不对,因为已经被梁明生看见了,该老老实实留下来才对,再跑就更失礼了,于是立在蔷薇花架下,沮丧地低下了头。 梁明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觉得还挺亲切的,大约是觉得他有点面熟,因此虽然不认识他,是第一次见到他,也不觉得陌生。 甚至因为他过分漂亮的面容,心中不由有些怜惜他。 见他这么慌乱不知所措,也不禁有些想爱护他。 对漂亮少年点了点头,梁明生转开了头,叫道:“老师!” “我在,快进来!”文老师的话从屋中传出,“有你的电话,快进来听电话。” 梁明生以为又是药材行老板打来的电话,应了一声,就走了进去。 一楼原本是谷仓,是打通的,没有间隔,文老师租下后,就将这里布成了好几个区域,有一个书茶画琴的大区域,还有手工作坊,有书画手工以及心爱的各种各样藏品的展区,有制作美食的厨房,还有多年来只招待了梁明生一人用的客厅,电话电视就安装在客厅里。 在走向一楼门口前,梁明生看了那漂亮少年一眼,只见他非但没有跟进来的意思,还抿紧了嘴,脸上满是懊悔,一副闯了祸了,想要立时逃离,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样子。 梁明生见他如此,熄了想叫他一起进去的心思。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那种心情,但显然是他让对方处于如此境地的,为免使对方更为难,他不再多话,走进了一楼。 电话竟然是张灵悦打来的,她家装了电话后,的确曾让梁明生给她一个可以联系到他的电话号码,梁明生自家没装电话,就把文老师这里的电话号码给了她。 拿起话筒听到是张灵悦的声音后,梁明生突然觉得,自家也该安装一个电话了。 以前觉得让别人打电话到文老师这里找他,没什么不方便的,文老师在竹林边上一叫他,他很快就能跑到文老师家接听电话,要不就是他出门不在或上课去了,师母在家接听到后,把电话内容转达给他。 但现在,他觉得,是挺不方便的。 好比今天,他要是没到文老师家来,而是直接回了家,那文老师接到张灵悦的电话,还得搁下话筒去叫他,他还得跑到山顶上,奔过宽长的灰砂地坪,进到文老师家的一楼,才能接到她的电话,而不是电话铃一响,他就可以去拿起话筒,第一时间接到她的电话。 梁明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听完了张灵悦说的话,不时地“嗯,我知道”“我认识的”“只要根须吗”“要多少”“好”这样简短地应答着。 说完了正事,张灵悦没有马上就挂电话,而是接着道:“刚才接电话的就是你常说的文老师呀……” 话语中有感慨,有一点雀跃,有喜悦,似乎她对文老师神往已久,竟然能和他通话,让她很是高兴。 梁明生一下子觉得胸口有点梗,应出口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带了闷闷的情绪,眼睛从窗户看到文老师走出了视线,向蔷薇花架的方向走去,只剩仙风道骨的逸尘身姿还残留在视网膜中。 文老师,是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人,和冯鹏那家伙可不一样,她会神往,也无可厚非吧。 何况文老师还很神秘,正合她喜好神秘神奇传说的人事物的性子。 “嗯?”张灵悦在电话那头不解地问:“你怎么啦?怎么听着好像……” 梁明生一个激灵,忙道:“没事!我没事!” 张灵悦默了一下,笑了:“嗯,好的,我知道你没事,那傍晚见啦。” 梁明生脸热了起来,感觉心思被看穿了,很是羞愧,胡乱应着,结束了这通电话。 第130章 进财 握着胸前的挂坠,等心情平静下来,梁明生才走出了屋子。 漂亮的少年已不在蔷薇花架下,也不在金樱子围起来的,种满了各种花草的院子里,文老师正走回来。 见梁明生四处看,从院子里一直远目到竹林中,寻找着漂亮少年的身影,文老师笑了:“你刚才见到我弟弟了吧?他没打一声招呼,就跑到我这里来了,见到他,我也吓了一跳。” 原来那少年是文老师的弟弟呀,难怪长得那么漂亮,虽然他和文老师长得不像,但两人是兄弟,哥哥长得美,弟弟长得漂亮,倒也合情合理。 “怎么啦?”文老师见他怔怔注视着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脸,没摸到脸上有东西,想到了什么,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弟弟和我长得不像?” 梁明生忙移开视线,下意识握住了链坠摇头,摇到一半,想到否认的话,还得另外解释为何看着文老师出神,那就得说到他此刻复杂的心思了。 他不想说,赶紧改为点头:“你们是长得不太像。” “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就算是亲兄弟,也有长得完全不相像的。”文老师说这话时,笑容僵滞,面上掠过了阴翳,似有所指,但他很快又笑开,说道:“我弟弟比较怕生,不愿和不熟的人打交道,不是不愿意见你,你别在意。” 梁明生点了点头,他当然不会在意。 被冷落是他的常态,他从没为此怨过别人,再者,怕生是那少年的性格,又没针对他,更没什么好怨的了。 他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除了他之外,能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少年是谁,现在得知那漂亮少年是文老师的弟弟,内心中的好奇得到了解惑,这事也就过去了。 虽说他心中还莫名地有些在意关心这漂亮的少年,但他既然是文老师的弟弟,有文老师这么好的哥哥在,那就不必他操这份心了。 至于刚才文老师那瞬间异常的表现,梁明生放在心上,但不会去打听,该告诉他的,文老师自然会说,不说的,就不用去多问。 把背篓提起,放到廊下的长木案上,梁明生从中取出两个用树叶子包着的大河蚌来。 他此行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文老师最近迷上了做蚌壳饰品和工艺品,在收集各个品种的蚌壳,梁明生刚好找到了这两个大的,也不知道文老师收集了这种河蚌没有,便拿来给他过目。 文老师眼睛一亮,拿起大河蚌看了看,说道:“是没有见过的。” 这就是要留下了,能帮到文老师的忙,梁明生心中高兴。 他心中还打算着,等文老师收集够了蚌壳,挑出适用的,开始做蚌壳饰品和工艺品时,他也要来跟着学。 文老师给他看过成品的图片,相当瑰丽奇幻,做出来当礼物送给张灵悦,她一定会很喜欢。 文老师问:“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梁明生答:“石桥山那边的山塘,塘里的水现在干了大半,能行走了,我从塘底穿过的时候,在湿泥里发现的,水里可能还有,泥里就这两个,不知道适不适合用,就先拿这两个来给老师了。” “石桥山啊……”文老师握着河蚌,沉吟着,若有所思。 一会,他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点了点头,说道:“明生,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梁明生问:“什么事?” 文老师道:“是这样的,我弟弟之所以突然跑来,是家中长辈生了病,想让我回去看看,虽然只是老毛病发作,不是什么重病,但我也好久没回去了,便打算和他一道回去探望一下。” 原来是这样。 梁明生想到文老师的长辈生病了,想要问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药材,他去给文老师挖,帮文老师解一点忧,也尽一点自己的心意。 毕竟托大一点地说,文老师的长辈也是他的长辈,尽心意是应当应份的。 文老师却比他先开了口:“你刚说到石桥山,我想起来了,你在石桥山上种的石斛,到今年,有三年了吧?” 梁明生点头,纠正道:“是老师和我种的石斛,有三年了。” 又问道:“老师你家长辈的病,需要用到石斛吗?” 文老师道:“老毛病,有现成的方子,用不到石斛。但久病伤身,用石斛补养一下也是好的,这边身体补养好了,那边用药,两者齐下,好得更快。所以,我想跟你买一些石斛,一起带回去。” 买? 梁明生忙摇头:“石斛是老师你提议我种,又和我一起去种的,你也有份,用不着跟谁买。”他还要献一份自己的,以尽心意呢。 文老师摆手:“当初就说好了,我要花,你要条的,当然要买了。” 那是文老师单方面那么说的。 石斛号称仙草,位列九大仙草之首,价值那么高,是老师提出可以种植来挣钱,又和他一道去种,又常常给予种植管理上的指导,梁明生总共就出了石斛的种苗以及平时照护的那点力,怎能就把石斛全占为己有呢? 将自己种的那些划归己有,梁明生已觉得是自己贪心了。 只是不这么做,把石斛全划归文老师,梁明生知道,他一定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就厚脸皮认下了自己种下的归自己。 但文老师可不会没效率地你推我拒、你来我往地撕扯,梁明生非要这么坚持,他就说跟梁明生买属于梁明生的那份。 至于哪份是属于梁明生的?他挖哪份,哪份就是属于梁明生的。 又因为他要带回家,为了保证石斛鲜条的新鲜,要连根一起挖走,所以给的价格还分外的高。 就这样,梁明生在文老师近乎无赖式的强买下,得到了一大笔钱。 要不是他以现在才九月底,离到十二月石斛的成熟采收期还有几个月,药效没那么好,不值那么多钱,压了压价,他拿到手的钱还要更多。 而今天,似乎注定是梁明生进财的日子一一 错愕地看着卖酸料回来的张灵悦,竟然把让他挖的土黄芪拿去过称,然后递了钱给他。 梁明生心中不由涌上了失落和难过:“怎么你也……” “嗯?我也?”张灵悦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问:“怎么,今天还有谁跟你买药材给了钱吗?” 基本上,谁跟梁明生买药材他都收钱,区别在于,看人家的情况怎样,要是确实不好,他就会看程度收少一些或象征性地收一些,最不济,也要挂个赊账的名号,总之就是不免费。 他从小跟着父母在外混江湖,早就知道,做人就算心存善念,不求回报,只求问心无愧地去做善事,也并非就是好事,有时候,这会助长别人的恶念,毁了别人的人生。 那这样就不是在帮人,而是在害人了。 梁明生希望能帮到别人,不想因为自己的帮助反而害了别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但听到张灵悦这么一问,像心中默认了跟他买药材是不需要给他钱的,梁明生对此却没了那些处世道理的思考感想,只感到纯然喜悦。 原来张灵悦在下意识里理所当然地,没把他当外人! 至于不把他当外人,为何还给钱他跟他买土黄芪? 不用问,肯定是有她的原因! 中午结束了和张灵悦的电话后一直梗着的郁闷,刚才见她给钱时的失落难过,顿时像清风吹过心间,被一扫而空。 梁明生把文老师跟他买石斛的事说了,说明自己收入了一大笔钱。 所以,张灵悦真的不必因为他少了马坡村那份药草的收入就跟他买土黄芪给他钱一一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最近发生变动的,会导致她给他钱的事就这一件了。 张灵悦:…… 第131章 隐瞒 张灵悦此时此刻,真的好想回到二十年后,很想去问问二十年后的梁老师,跟她卖惨说他年少清贫,求学艰难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怪她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也没多想一想,就相信了他的话。 明明冯鹏在追溯他和梁明生的情谊时说过,他和梁明生是在明年年底开始在各个村子里收购草药倒卖的,后来更在市里开起了药材行,成立了中药材饮片公司,又投资中药材种植。 她当时怎么就光听没往深里想呢? 梁明生和冯鹏要收购草药,得有本钱呀,他连三四十块钱的旧单车都买不起,又是怎么有钱收购草药的? 清平县再物产丰富,也没有能让采药人一夜暴富的千年人参或千年灵芝、千年何首乌什么的,这些东西清平县根本就不长呀。 她倒是知道清平县出产石斛,云上村的山上也长有石斛,知道梁明生们有在投资搞石斛种植,但没想到梁明生早早地,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在种石斛,现在都能采收赚一大笔钱了。 难怪,她也曾奇怪过,文老师有能力,又这么关照梁明生,他都愿意帮云上村的人致富,又为何放任梁明生年少时穷到这个地步不管呢? 亏她还帮他找借口,以为是他个性耿直,加年少自尊心作崇,拒绝了文老师的特别关照,所以才那么穷的。 真是万万没想到,梁老师真就为了在她面前卖惨而对她撒谎。 为什么呢? 他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她就让他那么没安全感吗? “怎么了?”梁明生不安地伸手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她为什么一直看着他? 梁明生想到中午自己看着文老师的情形,觉得肯定不是自己的脸上有问题,一定是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一 肯定是在想他不好的地方! 梁明生这么想着,心中的不安迅速扩大,形成巨大的,黑漆漆的洞口,从洞中冒出森然寒冷的恐惧来。 “你脸上没有什么。”张灵悦幽幽地道,“我只是在想,连种植仙草都瞒着我,该不会,明生哥还有许多别的事也瞒着我吧?” 梁明生心脏砰砰乱跳了几下,他不知道张灵悦这话指的是上辈子的他撒谎的事,作贼心虚,一下子想到了隐瞒她收购草药的事。 他本打算最迟到过年,等石斛成熟采收卖出,有一笔大些的资金支撑,草药收购的事经过了小半年的前期发展,应该也把事情捋顺了,对行情的了解掌握得也更多,算初步稳定走上正轨了,就把这事告诉她的。 不料今天突然就被她质疑起来了,事情到了这地步,梁明生当然不可能再瞒着她。 只是,当话到嘴边要出口的时候,梁明生突然发觉,当初对她隐瞒不提的原因,显得那样薄弱苍白,不值一提,甚至很可笑。 当时觉得是自己的做人原则,事不成不扬,如今要说出来了,才发现,那不过是自尊心作祟。 难道不是他怕草药收购做不成,会被张灵悦看轻,才隐瞒不提的吗? 但其实,她那么好的人,那么体贴,那么细致入微地关心关切着他,又怎会因为他一时没做成功、不!就算他彻底做失败了,以她的为人,也不会就此看轻他的。 他那么做,究竟把她置于何等境地呀? 这不是一开始就默认了她不会信任他,否定了她的人品,同时否定了她对他的情谊吗? 他这么做,等于一开始就对她做了有罪推定呀! 梁明生大为羞愧,觉得自己真是太差劲,太对不起张灵悦了。 他完全忘了,刚开始收购草药的时候,才和张灵悦认识没多久,按理说对她的为人了解不深,就算认为自己失败会被她看不起,那也是正常的,不是多么大的罪过。 在梁明生的心中,仿佛天经地义地,觉得自己就该是了解张灵悦为人的,他没思考过这种想法从何而来,因此格外不能原谅自己。 自然地,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不愿被张灵悦看轻。 就是一瞬间觉得,这样不能坚定相信张灵悦人品,怀着一颗小人之心来揣度推测她的自己,简直不配站在她的面前,不配再和她做朋友,甚至一一 他觉得自己就不配为人! 一股巨大的悲伤难过涌了上来,想到再也不能和张灵悦做朋友,不能站在她的面前,和她说话,和她通信,知道她日常的点点滴滴,梁明生顿觉整个天空都黯淡了,似乎就要坠塌下来。 “停停停!”张灵悦连声阻止,抬手一把捂住了梁明生含泪的眼睛,狼狈命令:“不可以哭!禁止卖惨!”她会招架不住。 “我没一一”梁明生想说自己没哭,可被捂眼时反射性地闭上了眼,导致眼眶中的泪水流了下来,以及话中带着的鼻音都提醒着他,他哭了,于是改口道:“我不哭。” 又加一句:“我保证!” 说罢,他马上举手要去擦眼泪,但眼睛还被捂着,手举到眼底下才反应过来,头微微一歪,做出询问的姿势,意思能不能放开手。 可恶! 也太乖了! 张灵悦悻悻地缩回了手。 本来是要为难他一番,算一算二十年后他说谎卖惨的帐的,结果他来了波杀伤力更大的惨,居然在他那双如含星含水般的好看眼睛里含了泪。 这谁顶得住? 叫人如何应对得了? 应对不了,只能败北的张灵悦,想想还是很不甘心,说道:“就算你有画过石斛花给我,但你没有说过你会种植仙草石斛,这我没冤枉你吧?你哭什么哭?” 一哭起来就让人心痛心碎,这不是存心害她的帐算不下去,无法出胸中莫名被骗的郁闷之气吗? 梁明生一愣,他当然不是因为被冤枉而哭的,但张灵悦说他没说过自己会种石斛,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是没有。 当时他画了花,知道她富于幻想,喜欢带神秘色彩的故事和神奇传说,便把他从文老师那里听说过的,还有书上读到过的石斛救人,以及关于石斛的传说写在信中告诉了她,至于种植石斛,他觉得这事不值得提。 因为提出种仙草和会种仙草的,是文老师,不是他。 他只是个照护的,又怎好跟张灵悦说他种植了仙草? 那不就成了对张灵悦撒谎了吗? 但他似乎错了。 听了梁明生的解释,张灵悦哼道:“总之明生哥就是对我不坦诚!就算提出种植,决定了种植成活的人是文老师,可你去种了是事实吧?平常去照护了也是事实吧?种植和照护仙草,这件事不能对我说吗?” “是,这事我错了,是我不对,这事我该对你说的。”梁明生真挚地认错。 他自己觉得种植和照护石斛没有什么,可对张灵悦来说,那就是亲手种下了传说中的仙草,又亲自照护着长成了传说中的仙草,这是多么有意思,多么不可思议,多么神奇的事啊。 他竟然忽略了这一点,只顾着写什么传说故事,也难怪她生气。 顿了一顿,梁明生道:“以后我一定改过,也会对你完全坦诚的……” 他越说,越气弱,由讨饶,几乎变成了哀恳求饶。 他希望,当说出草药收购的事后,她怎么气他打他骂他都行,但不要不理他,不要和他断绝关系。 但又觉得,完全没有这种希望,很是沮丧绝望地低下了头。 张灵悦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算帐除了要出出胸中郁气之外,还要达到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他以后都对她坦诚,要他承诺以后不能再有欺骗隐瞒她的事。 二十年后的他为何要那么做,她没有时光机可以穿回去,是得不到答案了,但她可以从现在起,杜绝日后梁明生再对她撒谎的可能。 在这方面,他是个诚信君子,有诺必践,只要他承诺了,张灵悦相信他会做到的。 “好一一”张灵悦“好”字刚吐出一半,就被洪婶的声音打断了。 只听她爽朗带笑地跟她们打招呼:“于婆,灵悦,你们都在呀,在忙什么呢?” 第132章 洪莲 洪莲刚走到大门口,迎面撞上了婆婆。 两人都吓了一跳,婆婆不悦:“做什么?连路都不看!瞧你这有心没神的样子,是要去哪里?!” 说着,她想起了什么来,看了看太阳投射的位置在两三点之间的样子,问道:“你又要去姓于的扫把星那里?你大嫂说你常往她家跑,说也不听,也不嫌晦气!” 洪莲吓到砰砰直跳的心缓了下来,闻言撇了撇嘴:“大嫂除了告状还会干什么?我都说了去是有原因的,她怎么就听不进去?” 婆婆心头一动,想起大儿媳嘲讽小儿媳的那些话,看了看四周,把洪莲往门里推,关上大门,和洪莲在天井说话。 她问:“你说想要哄姓于的扫把星把做酸料的方法告诉你,可是真的?” 洪莲意外,她以为大嫂把她的话掐头去尾,故意在婆婆面前挑她的不是,不想是她想错了,大嫂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完完整整地把她说的话告诉了婆婆? 洪莲想不通大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看婆婆还在等着她的回答,便先把大嫂丢开,点头答道:“的确是这样。” 见婆婆听了没露出反对的神情,不跟大嫂一样嘲笑她异想天开,洪莲顿时心喜。 忙道:“妈,你去了四姐家不在,不知道那家酸料卖得有多好,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卖遍了圩上的食店,还有很多学生和来赶圩的村里人买来吃,听说还卖进了学校里,镇中学生几乎人手买一瓶,一星期买几瓶的都有。我有次瞄到了于…于叔婆家的后堂,堆满了囤酸料的缸缸瓶瓶罐罐,妈你想,做这么多酸料囤着,生意得多好,赚多少钱呀!” “对了!”洪莲一拍大腿想起:“圩门口的那个卖凉茶雪糕的,我娘家隔壁村的,和我一个姓的那个,人叫洪婶的,妈你知道她吧?连她都从前日起,在凉茶雪糕旁边,多摆了个酸料摊,在于叔婆那里进酸料请人卖!对了对了!酸料摊的两姐妹自己也请了两个表姐帮忙做酸料卖酸料!妈,你想想,要是不赚钱,洪婶会进酸料请人卖、那两姐妹又请得起人卖吗?” 婆婆之前去给四女儿坐月子,帮着带孩子去了,去了三四个月不在家,昨日才回来,对家中发生的事不太了解。 洪莲说的这些,有些她今早听大儿媳说过,有些如后堂堆满了酸料,以及洪婶也进酸料卖这个事,大儿媳就没说,应该是她不知道。 婆婆沉吟了一会,问道:“哪你去了多少回了?姓于的扫把星对你怎样?” 说到这个,洪莲尴尬了一瞬,又忙堆起了笑道:“我也是上个月听了大嫂和伯父伯娘他们说起要对于叔婆如何如何,才想到这么做的,时间短,去得不多,就五六回吧,我想着拿春荣姑的事和她套近乎,再慢慢和她亲近,取得她的信任一一” 婆婆冷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轻蔑道:“我听说,你第一次去,就被姓于的拿扫把打出来了?” 洪莲脸顿时像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心中难堪的同时,不禁涌上了一股不服气来。 她可是听大嫂说了,当年出头谩骂砸屋,恐吓欺负,要逼赶于婆母女走的是伯父他们家,但背后使坏,挑唆潘春荣和于婆母女离心,给潘春荣作媒,教唆潘春荣远嫁的正是面前这位自家的婆婆。 要不是她做下这么阴毒的事,她又怎么会被于婆用扫把打出来,还每次去都没好脸色? 大嫂之所以嘲笑她异想天开,不就是因为知道自家婆婆做了什么好事,知道在于婆心里,自家婆婆与仇敌无异,有着解不开的仇怨,所以认定她所想的不可能成功,只会白费力气。 就这样,婆婆还好意思瞧不起她? 都是拜她所赐好吗! 洪莲心中不服,面上多少带了些出来,婆婆瞧出来了,又是一哼,说道:“不过,你比你大嫂有脑子,能想到这一层,也不错了。” 洪莲本是不满的,不想婆婆给了她一记脆巴掌后,又给了她一颗甜枣,听婆婆这么一夸赞,一认同,顿时心情都变好了起来,刚才的不满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连忙表功道:“我最近这两次去,于叔婆没有再骂我,也没再赶我走了,虽然还是不肯松口,但我想只要多去几次,多提春荣姑,一定能磨到她松动的。” 婆婆撇嘴:“只怕不等你磨到那扫把星松口,你伯父们先就按捺不住了。” 洪莲惊讶:“伯父们要……”她想起婆婆早上说去伯父家,直至刚才才回来,便改口问:“妈,你在伯父家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一家子都是蛮横蛮干的,以为天老子第一他们第二,也不想想之前闹出来的事!幸得我拦住了他们!”婆婆说起两个大伯哥就头痛。 挥挥手不想提他们,婆婆道:“你的想法是对的,姓于的那扫把星,在这世上就剩女儿这点骨血,这点念想了,用潘春荣拿捏她,一捏一个准。你把这几回去的情况详细告诉我,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注意的,尽早把她拿下,以免夜长梦多。” 洪莲得到肯定,心花怒放,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是劲,响亮地应了一声。 接着,就从大嫂偷窥于婆店铺被撞见,引来了张家姐弟的姨丈在路口蹲守抓包,大嫂被抓到被骂,回家发牢骚,和伯父伯娘相商着怎样对付于婆说起。 说到她从旁听着,觉得与其花费力气赶人走,就得两层旧楼,还要和两个大伯家分,到手也不多,不如把做酸料的方法先弄到手,得个会下金鸡蛋的母鸡,到时再把人赶走,自家岂不是楼财两得?于是巧言劝住了伯父伯娘先别对付于婆。 婆婆点头,对这个小儿媳心中很满意,高兴于她脑筋转得快,立马就想到了怎样做对自家最有利。 不像大儿媳,直头楞脑的,说过她多少次,面上把两个伯父当一家人就行了,私底下要心中有数,知道自己是谁家的,就是不听。 洪莲又说到她如何制定计划,先去和于婆家隔着篮球场相对的同学家观察了解于婆家各人员每日的出入规律,弄清楚了什么时间段没有旁人,只有于婆在,方便她去找于婆。 婆婆听着,心中算了算时间,知道她之前说上个月才行动是说了谎,要观察清楚人员出入的情况,短短几天怎么够? 但这事不紧要,于是婆婆也没戳穿她,而是肯定了她的做法,夸了她细心。 接下来,洪莲讪讪地说到了第一次去的情景,她才报上名字,说明与于婆的关系,就被于婆抄起扫把侍候,赶走了。 这事没多少好说的,她连三分钟都没待够,被扫把赶走的时候,她搬出潘春荣来都不好使,于婆照打不误,要不是她闪得快,险些就要被打中了。 第二次去也没什么好说的,被喷了一顿,要不是有人来买酸料,她还要被喷下去。 本来洪莲想等那买酸料的人走了再拿潘春荣说事的,结果那人买了酸料就在铺面前立着吃,洪莲要做的事上不得台面,当着人的面不好说,只好走了。 第133章 搏一搏 到了第三次,洪莲才终于能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口。 主要是这次她也学乖了,上来就谎称昨晚和潘春荣打电话了,得知了她的近况,于婆果然上了钩,原本见到洪莲就沉下的脸放缓了,正在听着的收音机也关掉了,问起了潘春荣的近况。 洪莲只说让她自己打电话去问,于婆哪有女儿家的电话? 得知她最近和女儿没联系,洪莲便随口胡诌了一番似是而非的,实际没啥内容,完全靠编的潘春荣家的事。 末了,洪莲试探性地挑拨于婆,说酸料就在她家做的,铺面也是她的,何不把张家姐妹赶走,把铺子收回来,自己做酸料卖? 于婆脸马上拉了下来,又把洪莲骂了一通,赶走了。 但洪莲第四次再去,诌完编的潘春荣的事,再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于婆却没有再骂她,只是出了一下神,叹气道:“我老了,腿脚不便,就是收回铺面,也做不来酸料的。” 洪莲一听有戏,当即自荐:“叔婆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来帮忙,叔婆只要管碗饭就行了。” 婆婆皱眉点评:“太心急了,应该等下次来再说的。” 洪莲讪讪:“妈说的是。” 的确是她太心急了,说了这句话后,于婆冷笑起来,奚落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心思!这是当我傻的,哄着我要酸料的做法,还要我帮你们干活,末了再把我踢走,谋了我的房子呢!实话告诉你,别说我不知道酸料怎么做,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这些烂心烂肺、烂穿肠肚的毒妇恶男!” 说罢,她发动了真物理层面上的口水攻击,朝洪莲吐口水,其中一口口水险些吐在了洪莲脸上,让洪莲不敢再呆,再次败退。 经此一遭,洪莲险些失去信心,但在听说张家的酸料摊连执照都拿下来的时候,又见到他们家的姨丈在路口树根底下蹲守,算算时间,铺中没旁人,洪莲便忍不住绕了个弯,避开张家姨丈,还是又去了于婆家。 她想要看个究竟,看张家是不是真的拿到了执照。 一般做小生意,能不拿执照就不拿,拿了就说明生意做大了,得走正规手续。 张家竟然拿了执照,也就从侧面说明,他们的酸料生意是真的很挣钱。 这让洪莲听了如何不心热,不去一探究竟? 只是这次洪莲算错了,没料到铺里有旁人,在铺面外没见到于婆在酸料摊前,她还一阵高兴呢,立马就往后堂走,就是这一回,她看到了后堂堆放着许多酸料。 不过,她也就是瞥了一眼,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不属于于婆的,年少的男孩子的背影,唬得作贼的洪莲心一虚,连连后退,还生怕被发现,连忙出声装作来买酸料。 这一招当然不算高明,不,简直可以说是欲盖弥彰,因为她人就在店堂中,还没退到铺外,而买酸料是不需要跑到店堂中的。 一看她站的位置,人家就能知道她不对劲,动机不纯了。 不过,于婆这回意外地没为难她,等洪莲买完洪莲酸料,付过钱后,才终于知道是为什么。 原来于婆是想跟她要潘春荣的电话号码。 洪莲哪有啊?只能推托说没带在身上。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个电话号码,让洪莲再次去的时候,有了发挥的余地。 洪莲上一次去的时候,跟于婆说,潘春荣不愿意把电话号码给她,洪莲为此嘴皮子都磨薄了,劝她到底是亲母女,没有隔夜仇,何至于此? 又编了一堆她如何苦口婆心劝潘春荣的假话,总之字字句句都在帮于婆说话,奈何潘春荣倔,最后还是不答应,她也没有办法。 于婆听得很动容,听到后面又黯然,洪莲便假意同情她,给她保证再回去劝潘春荣,一定劝到她同意为止。 婆婆听完洪莲的这一番神操作,不禁笑了笑:“其实,你这也不算说假话,你若去问春荣,她确实不会把电话号码给那个扫把星的。” 她的眼睛愉悦地眯起,语气中带着讥讽和快意,忍不住加了一句:“那个蠢猪!就跟你两个伯父一样,都是没脑子的!” 洪莲不意听到她的心声,不由窥看她的神色,讶异于她对于婆的敌意和恨意,有点不解。 对于婆做了过分的事的难道不是她吗? 要敌恨也该是于婆敌恨她吧?她有什么理由去敌恨于婆呢? “看什么?!”婆婆转头,撞上洪莲窥探的眼神,不悦地问。 “没、没什么!”洪莲一个激灵。 婆婆狠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问道:“你今天去打算如何做?” 洪莲巴不得她不追究,连忙答:“还是拿潘春荣说事,就说我告诉潘春荣,叔婆的房子租出去了,租给了松岗村的远亲,还帮这门远亲卖酸料,有了稳定收入,日子过得去,但还是很想你,想知道你的近况。结果潘春荣大发雷霆,气叔婆耳根软,听人哄,说什么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不走动就了,这种从小到大就没走动过的亲戚,巴巴攀上来,明显是谋她的房子,让我叫她把张家赶走。” 婆婆连连点头,很满意地看着洪莲:“你这脑袋瓜子转得灵,这样拿潘春荣唬那老货就对了。” 说罢,她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来,说道:“你等下去,记得还要跟她说,她的外孙没钱读书了,然后哄她出钱送外孙读书,尽量把读书要花的钱往她拿不出来的数目说,等她拿不出来着急,你就蛊惑她和你一起做酸料卖,到时候,不怕她不答应!哈哈哈……” 说到后面,她得意地笑起来。 洪莲应下,却不免好奇:“她外孙真的没钱读书了?” 婆婆心情好,回答她道:“没钱是真的,不读书也是真的,潘春荣那蠢猪,生的儿子也蠢,读个初一都留了几级了,还痴心妄想要他混个初中毕业,他那个蠢儿子受不了年年留级,被同学嘲笑,就想去打工,不想再读书,不跟家中说一声,就跑到你四姐夫的工地上来了,说要在工地上打工,差点没把潘春荣吓死。” 洪莲听得入迷,还想问后续如何,婆婆催她:“好了,先去那扫把星那里,免得等下过了时间,铺里又有其他人在。” 在洪莲出门的时候又叮嘱:“记得不要说潘春荣的儿子初一留级,要说他复读初三,准备升高中,奈何没钱,就打算不读了,要去打工。” 洪莲点头,她明白,初一留级及不上初三留级。 初一留级,还是留了几级了,一听就让人觉得没信心,可去可不去,提不起劲来一定要他读书。 而初三留级,给人的感觉就是差临门一脚,看着有升高中的希望却不得不放弃,才让人遗憾,觉得没准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她这个婆婆,真的是好心计,难怪于婆母女斗不过她。 第134章 同学们 农历九月就要结束,即将进入十月,进入收获的季节。 田里的稻谷变黄,放眼望去,如金灿灿,黄澄澄的金子汇成的河流,从山间流淌到了河边、路边的大片大片田野里。 农人们从七月整秧田撒种育苗,到八月移栽插秧,九月十月除草杀虫施肥,每天看水,多泄少灌,历经近四个月的悉心照料,辛苦劳作,心血汗水终于凝结成累累果实,可以收割进仓了。 学校为配合农时,也在这个时候放农忙假。 周五,考完了期中测试,又上了一节自习课后,老师宣布接下来要放加上本周的周六周日,为期九天的农忙假。 学生们高兴欢呼,声音险些把老师说的假期安全教育都盖过去了。 梁明生一挨下课铃声响,老师说完,便从课桌中拿出中午就收拾好带到教室的背包,把最后要装的书笔作业本塞进去,拉上拉链,甩到背上,一气呵成,一阵风似地掠过教室过道,出了教室。 身后隐约有人叫他,他没有停步确认,只疾步冲下楼梯,奔向车棚,开车锁推车,第一个出了校门。 教室里,才叫了梁明生半个名字,就见到他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外的同学无奈地闭上了嘴巴,沮丧地低下了头。 怪他,一直磨磨蹭蹭不敢张口,从上个月拖到了这个月,又从周一拖到了周五,到了早上,还是不敢说,又拖到考完试,接着又拖到了放学,结果人家就这么走掉了。 这下可怎么办? 同学又自责又难过,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时候,后桌的同学踢了一脚他坐着的椅子,语气不善地问:“我说!你刚才叫那打靶仔干什么?” 同学身子一僵,这位后桌的同学是梁明生小学的同学,上中学后又同一个班,除了他外,另外还有两个男同学也是梁明生的小学同学。 才刚开学,这三个同学就把梁明生父母的事跟班上的同学说了,也把梁明生的外号“打靶仔”,和别班的小学同学一起,传遍了整个年级。 打靶是地方说法,指犯了重罪被判木仓毙。 据说梁明生父母专干坏事,已经被打靶木仓毙,不在人世了,所以村里的人都叫他打靶仔。 不管是出于信奉道德,还是出于害怕被破坏的秩序和安稳的生活,总而言之,人们讨厌犯罪者,小偷小摸都叫人憎恶瞧不起,更别说犯下打靶重罪的恶人了。 班上的学生们一开始知道了梁明生父母的事,对他都是不喜的,隐隐地孤立他,不愿跟他来往。 但随着时间过去,他谦和温厚的个性显露出来,让人不由得想亲近一一 毕竟,梁明生的父母再可恶,也都被打靶了,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再说了,他们也不像云上村的人家,被他的父母偷过东西,摸过财物,撒泼耍赖占过便宜,诬陷挑唆过。 从根本上,他们和梁明生就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就没必要去仇恨他。 要知道,仇恨一个人,也是要花费精力和时间的。 何况,梁明生还像武侠剧中的人物一样,居然会武功! 有几次,他被不怀好意的同学捉弄,都靠武功躲避过去,那身手,简直就像武侠片主角似的,帅气极了! 这么酷的人,叫正值青春的少年们怎么讨厌仇恨得起来? 自从体育课上,体育老师让梁明生在他所执教的两个班的同学面前打了一套拳后,不少同学都嚷嚷说要拜他为师跟他学武,虽然后面因为太辛苦,早上要太早起来练武起不来,又呼啦啦打了退堂鼓,但两班仍有不少学生戏称他为师父。 同学自己胆小脸皮薄不敢凑上去,可内心里,还是挺佩服梁明生,对他没什么意见的。 但佩服归佩服,没意见归没意见,让他在明显仇视梁明生的后桌同学面前维护梁明生,明白说出对他的佩服赞赏,他也做不到。 “没什么。”同学撒着谎,赶紧收拾书本,不想和后桌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咂!”后桌同学不屑地咂弹了一下舌,冷笑一声,讥嘲道:“是想攀附人家大老板,也想趁假期挖草药卖吧!” 他把“大老板”这几个字说得怪腔怪调,话语中充满了指责和不屑的意味,这就让班上挖草药卖给梁明生的同学们听着相当不爽了。 你要讨厌梁明生是你的事,凭什么要全班人跟着你一起讨厌? 你谁啊? 多大的脸! 别人不跟你一起讨厌梁明生,还要被你阴阳怪气,一顿指责。 他们不过卖草药挣些钱补贴家用,减轻家庭负担,手上能多得几分零钱花用,就被他说得好像认了杀父仇人当父亲似的! 简直离天大谱! 一个同学哼了一声,走上前来对先头的同学道:“我记得你家是马坡村的吧,要是农忙假里你也想挖草药卖,不知道梁明生家在哪里,可以来云水村找我,我带你去。” 他的话说得很大声,明显就是说给后桌的同学听的。 后桌同学脸色一下子变了。 旁边的同学看到了,却不管他,还故意走过去,一把勾住先头同学的肩,说道:“云水村离云上村还是远了些,我家就在云上村的隔壁,你来找我,保准把你带到师父家去。” 边说话,还边挑衅地拿眼睛斜后桌的同学,见他面色发青,在怒气要爆发不爆发的边缘,顿时开心地笑了。 先头的同学随着他的动作,也看到了后桌同学可怕的样子,害怕是害怕的,对方不敢对同学们生气,但对他就不好说了,两人还是前后桌,报复起他来十分方便。 但,一想到别的同学挖草药卖都挣到了钱,给自家弟妹买这买那,还能给自己买学习用的工具和作文书,就不由得把那害怕丢到脑后了。 大不了就是突然地被踢椅子,在背后做小动作,用笔戳他,或写滑稽纸条粘他背上让他出丑这些,这些他可以忍受的。 要是后桌实在过份,他还可以跟老师说调座位,不坐他前面了。 反正同学们都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现在他们都帮他,真到了要去向老师告状的时候,相信他们也会乐意为他作证的。 主意打定了,先头的同学谢过了两位热心声援支持他的同学,并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跟他们借了梁明生给他们认草药用的书。 第135章 哥哥 五点钟的圩街,赶圩的,和做生意的都已散去归家,路上重又变得空荡荡,不像早上午间,正值圩时那样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梁明生从学校的路转上既是县道,又是穿圩而过的圩街,一路过了桥,来到水门镇,瞄了一眼圩门处还未收摊的洪婶的摊位,见到原先的冰柜旁边支了一个木板摊,上面摆着空了大半瓶子的各色酸料,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吃着雪糕,坐在酸料摊后和洪婶说笑。 上星期,洪婶突然来到,打断了他想说的话,和张灵悦说要加一个酸料摊,从张家进酸料卖。 看来这事是办成了。 梁明生打心底为张灵悦感到高兴,他知道水门秀水两圩都有小食店从张灵悦那里拿货,但这跟洪婶拿货开一个酸料摊还是不一样的。 洪婶这样,相当于认可了张灵悦酸料的实力,就如同张灵悦又开了个酸料摊分摊差不多。 梁明生忘不了,上星期张灵悦听完洪婶来意后,脸上那一直落不下来的笑容,她对此,真是成就感满满。 要是两个圩上的摊主铺主,再多几家从她那拿酸料卖,把两个圩上的酸料生意包揽掉大半就更好了,她一定会更开心的。 梁明生想象着她开心的样子,飞快踩踏着脚蹬,驶过环镇的县道,转入邮局街,蹬车冲上斜坡,又是一阵疾蹬,很快就来到了于婆家。 两个镇中到于婆家的距离是一样的,梁明生到了于婆家的同时,原本张灵悦姐妹也该到于婆家的,但现在她们有了表姐们的帮忙,不用回于婆家来拿酸料再出摊了,表姐们早已算准时间,在镇中放学前已经推着酸料去等着了,姐妹俩只需到路口和表姐们一起卖酸料就行了。 梁明生知道这一点,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万一张灵悦先回来了,所以急匆匆地就赶来了一一 就算她不在,梁明生也想要借此表达自己诚挚认错道歉的态度。 上星期被洪婶打断,后来又一直找不到机会,他还没跟张灵悦坦白收购草药的事,也还没就隐瞒她而向她道歉呢。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就算张灵悦因此而恼他,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他害怕张灵悦因此不理他,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梁明生希望用诚挚的态度尽力补救自己的过错,希冀张灵悦能看在他的态度上,虽然恼他,过后还是对他网开一面。 于婆家,张灵悦姐妹果然不在,只有于婆和张立孝兄弟在铺中。 于婆在给小兄弟俩说老掉牙的,不知道说过几百遍的故事,张立严端坐着,失焦的眼睛却显示他在出神,张立孝被于婆搂着,也有点心不在焉。 听到梁明生骑着的大轱辘发出的车轮响动声,他一下跳起,却不是看向梁明生这边,而是看向相反的另一边方向。 那边没有来车,也没有行人,他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似乎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目光黯淡下来,小脸浮上了失望。 梁明生用脚点地支着车,看了他样子转变的全过程,再看看张立严也是同脸的失望,挂上了笑容,跟他们打招呼:“立孝,立严。” 兄弟俩闻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他,张立孝朝他奔过去,一把抱住已下了车的梁明生,脸刚要埋进他的腰间去,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忙放开手,站直了,闷闷地叫道:“明生哥。” 梁明生揉揉他的头,一手扶着车,一手向他伸出,等张立孝犹豫了一会,牵住他的手后,才拉着他,推着车,一起进了于婆铺中。 于婆见到他,似是松了口气,脸上挂满了笑容:“你来啦,今天来得早,是学校今天早放学吗?” 梁明生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如何赶过来的,只答道:“不是,是我出来得早,路上没有人车堵塞,来得也就快了。” 又寒暄了几句,于婆说了张灵悦姐妹还没回来,又问到梁明生放农忙假的事,梁明生答了,她似又突然想起,笑看着张立孝哥俩道:“你们之前老惦记着农忙假要去县里玩的事,如今终于放农忙假了,可以和你们明生哥一起去县里玩了。” 张立孝眼睛眨了眨,随即亮了起来,之前蔫蔫的神情一扫而空,期待地看着梁明生:“明生哥,你有空了吗?我们可以去县里玩了吗?” 梁明生看了没露出什么感兴趣神情的张立严一眼,摸了摸他的头,答道:“等我回家去看一下,空出时间来,就和你们一起去县里玩。” “万岁!”张立孝跳起来欢呼。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终于能实现了,心中万分高兴。 见他有活力起来,梁明生不由笑了,一手拉住他,一手伸向张立严,说道:“我要去买点东西,你们跟我一起去吧,路上你们再跟我说一下县里都有什么好玩的,我看看,要是一天玩不完,那就多空出一天,把县城里好玩的统统玩个遍,怎么样?” 张立严对上他询问着的,温和带笑的眼睛,本来并不想去的,却在这样的注视下,不由点了点头,同意了。 他是不像哥哥张立孝那样,把对梁明生的喜欢都表现在脸上言语中,但在心中,还是满喜欢这个温和爱护他们的,很有大哥哥样的大哥哥的。 张立严自己的哥哥不像个哥哥,所见的别人家的哥哥在他看来也一言难尽,直到认识梁明生,才觉得,原来理想中的哥哥就是这样的。 不会对弟弟动辄打骂,高声斥喝,耐心地陪弟弟们玩,不摆架子,不捉弄弟弟们出丑寻开心,会认真对待弟弟们,不会把弟弟们当无知孩童糊弄,是个温和的,很靠得住的大哥哥。 第136章 受惊 张灵悦收摊回来,梁明生已经走了。 “他说有事要先走,至迟明天或后天来找你。”于婆转告完梁明生的话,又加上自己的理解:“应该是来和你商议去县里玩的事吧。” 张灵悦也这么想。 于婆把她拉到一边,说起了另一件事来:“今天,所里突然来了三个人来检查。” 张灵悦意外,确认地问:“所里的人指的是工商所的人?” 于婆点头:“就是工商所的。” 张灵悦眼睛不由眯了眯,这个黄国强,事情没办好呀。 是他故意的,还是他人微言轻,抑或太过小气,上供不够,人家不卖他的帐? 张灵悦还在思索,于婆已经语气一转,充满了怨气道:“一定是老屋那帮杂种烂货干的!” “哦?”张灵悦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问道:“何以见得?来人说的话中透出来了?” “还用得着谁透?洪莲家的那个老烂货回来了我跟你说过了吧?她最阴毒、最会害人了!你的酸料做得好好的,所里的人从来没有来为难过,今天一反常态,突然来了,不是她干的还能是谁干的?!肯定是她撺掇说你的酸料做得大,有油水捞,鼓动他们来找事,让酸料卖不下去!肯定就是这样的!她就是针对我,见不得我好!恨不得我死!” 于婆咬牙切齿,眼中喷着愤恨的火光,想来也就是她没从工商所的人那里得到证据,再加上张灵悦平时的叮嘱,不然就凭她这股火气,估计早杀上门去了。 “于阿婆,别气了,和这种人生气不值得。”张灵悦给她顺气,见她不服气要开口,忙又道:“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是她,不过,是她也不要紧,你忘了,她有把柄在我们手中的,所以管她搞什么心机、使什么手段,我们都不用怕,以后有她丢脸的时候呢。她越是搞这些花招,日后就越是让她抬不起头来做人,一世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 于婆本来想反驳的,听她这么一提醒,火气顿时熄了。 对啊,她都忘了,那老烂货的好戏和报应还在后头呢。 见她不再动气,张灵悦详细问起工商所的人到铺里的经过来,于婆一一答了。 末了,张灵悦总结:“所以,没有逐一检查,说我们做的酸料有什么问题,也没说不能再做了,更没开罚单罚款,只是拿腔拿调恐吓了一番,这样就走了?” 于婆点头。 张灵悦笑了:“这么说来,没什么事嘛,就算人是洪莲婆婆撺掇来的,人家也只是在敷衍她而已。” 于婆愣了愣:“梁明生也是这么说的,他安慰立孝和立严说没事的,又和我说,人家只是来走个过场,不是真心要找事……” “不过,”于婆道:“我想着你说的不让他知道老屋那边的事,觉得他不清楚事情全况,不知道事情严重,所以才那么说的。” 于婆这一生,和堂妯娌交手多回,从来只有输的份,在她心中,已刻下了只要堂妯娌出手,就没她办不成的事的这种观念,所以梁明生那么说,她是不大相信的。 她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被她视为不管做什么都能做成功的堂妯娌,居然会被人敷衍了。 一想到她竟然被人敷衍了,于婆顿时就想仰天大笑三声,以抒心中畅快。 张灵悦却关注到另一点上:“安慰立孝和立严?工商所的人来的时候,立孝和立严也在吗?” 于婆点头,颇为抱歉愧疚地道:“我不知道他们要来,想着圩也散了,没什么人来买酸料了,就让霞嫂帮忙看顾一下,就去接立孝和立严了,不然早把他们打发走,立孝和立严回来也就不会见到他们,被他们吓着了,以为酸料铺真的要关门,他们又要去寄宿学校了。” “你又没有未卜先知的神通,这事不怪你。”张灵悦安慰她,“再说他们也不是豆腐块、不!就算是豆腐块,也不会吓吓就碎了。何况,刚才他们出来迎接我和表姐及灵音回来,样子看着已经没什么了,可见这事在他们那已经过去了,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于婆摇头:“那是梁明生给他们买了玩具,安慰开解过他们了,不过,我看他们还是有点吓到了,心中一直盼着你和灵音回来,老往那边的路口张望。” 听到弟弟们的依赖之情,张灵悦心头一软,对于婆道:“他们和梁明生还不太熟,当然更相信姐姐们的话,但也不用太担心,他们只是年纪小,不经事,不担事,才一时受了惊吓,只要好好解释安抚鼓励他们,随着时间过去,又看到酸料还在继续卖,他们就不会再害怕了。” “但愿如此吧。”于婆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情黯然。 近农忙,田国建和田凤娇回家去了,于婆的腿脚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已大好,便起了要去接张家小哥俩放学的心思。 小哥俩和她朝夕相处,亲近她,从不嫌弃她,于婆心中早当他们亲孙子一样看待了。 眼见别的老人都朝送晚接孙子们上学,她便也想去接一回小哥俩,体味体味别的老人接送孙子上学的心情。 于是,她早早就劝田凤娟去镇中路口出摊,把接两个孩子的活捞到手,结果却出了这种事。 梁明生还没来的时候,眼见两个孩子魂不守舍的,连往日爱听的故事都听不入心了,于婆自责得不得了。 甚至,她都不由想起了自己一直抵抗着,拒不承认的克亲不祥的名声来一一 难道,我真的克亲,真的如那老烂货骂的一样是个扫把星,谁沾我谁倒霉? 现在,轮到小哥俩了? 尽管听了张灵悦的安慰,以及知道堂妯娌也不是那么万能的,她能挑拨得动她的傻女儿,未必就能趁此机会挑唆到张家姐弟,这让于婆心里定了一些,但要完全放心,把那个以为自己真的是扫把星的念头踢走还早着呢。 第137章 指明路 翌日。 张灵悦一早就接到黄国强的电话。 昨晚水门酒家晚市结束,张灵悦打电话找他,他不在家,据说是和朋友去玩了。 张灵悦猜,所谓的朋友,说不得就是昨日来铺中的三人。 果不其然,一接通电话,黄国强就冷笑一声,问道:“知道我昨晚跟谁在一起?为你的事又花了多少钱,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笑脸吗?” “我觉得我亏了。”黄国强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闭了闭眼,张灵悦放下了话筒,跟于婆和弟妹表姐交待了一下,去水门酒家去见黄国强。 黄国强仍然坐在一楼的大厅里等她,一副宿醉头痛的模样,吴芳站在他身后,给他的头做着按摩。 也不知道是故意装给她看的,还是昨晚真的没少喝。 张灵悦挑了挑眉,走了过去。 夫妇俩抬眼看了一下她,又像没看到似的,别开了视线,更没作一声,招呼不打。 对此,张灵悦眉毛都不动一下,拉开椅子,就在他们对面坐下。 “早啊,黄老板。”张灵悦含笑打招呼,双手交握,搁放在面前的圆桌上。 黄国强和吴芳故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结果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衬得他们夫妇俩像小丑似的。 “早。”黄国强含糊地回道。 对方已先打了招呼,再不出声,那就不是下马威,而是要与对方翻脸了。 黄国强还没有这种打算。 至少眼下没有。 “黄老板,”张灵悦身体前倾,没有再多寒暄,直接道:“昨日我卖酸料回来,听说工商所的人来过铺中发了好一顿威,说要让我们关门,还要罚款,可把我两个弟弟吓着了、不,说老实话,我也吓着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两个弟弟,想打电话给黄老板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无偿给黄老板盐焗菜的秘方,换安安稳稳做生意不受打扰,莫非黄老板出尔反尔,盐焗菜秘方到手了,就不打算认这笔帐了?” “还是,”张灵悦顿了顿,不无讥诮地道:“黄老板的话,在别人那里没份量,不好使了?” 黄国强被她这一连串不容打断,先声夺人的话噎了个半死。 他把她叫过来,可不是听她兴师问罪,也不是要听她讥诮贬损激将他的。 火气一上来,黄国强也顾不得原先的表功兼借机图谋的计划了,冷笑了一声道:“你既然怀疑我,又认为我的话不好使,没价值了,那就一拍两散吧!鉴于你给了盐焗菜的秘方,那我也好心给你指一条请真神庇佑的明路……” 说着,他上下打量着张灵悦,脸上露出不怀好意,带着几分猥琐的笑容,说道:“你看你,长得好看,又才十来岁出头,正是嫩得一掐出水,最讨男人喜爱的年纪。正好,应你的要求,我常跟咱们圩上的头脸们提到你的酸料,提到你,他们也对你有几分兴趣,就趁着如今农忙假,你不用上学,今晚过来陪他们吃饭如何?我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如、何?! 张灵悦差点没吐出来,眼睛越眯越紧,心中的怒气值随着黄国强的话不断攀升,恨毒的情绪在胸中不停地翻腾搅涌。 但她是越生气,就越冷静的性格,此刻已恨不得扇黄国强几百个耳光,再将他碎尸万段,可她深知这是做不到的,暴起后扇他几个嘴巴就会被人按住,最后只能无能狂怒,乱吼乱骂一通,除了宣泄情绪外,没有任何意义。 可对待人渣,只宣泄情绪怎么够呢? 不过,张灵悦也没掩饰自己的怒意,她挂着冷笑,满含怒意和警告问道:“黄老板,你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黄国强有点不敢直视她此刻过于明亮,如刀锋一样闪烁着寒芒的眼睛,下意识地避开了,但又马上感到此举太窝囊。 怕她做什么! 就一个村妹,有什么好怕的! 怕她背后一村的叔伯兄弟? 得了吧!要是他们知道她能攀上镇上的头脸人物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到时他们只会关心自己从中能得到多少好处,哪里会管她的死活? 就如下河镇那边的竹根村那家人一样,谁在乎呢? 一想到张灵悦会吃瘪,想到她将遭受一个女人一生中所能遇到的最大挫败挫折,从此沦落泥沼火坑,一辈子也翻不了身,黄国强心中顿生高兴,幸灾乐祸。 “你说是认真,那就是认真,你要说开玩笑,就是开玩笑吧。不过一一”黄国强身体往前倾,看着她,眼中尽是嘲弄:“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就是想换鸿运酒楼那座庙拜,要拜的真神依然是那尊真神。” “哦?”张灵悦也身体前倾,皮笑肉不笑:“所以这意思,是真神托你转达的喽?” “这……”黄国强语塞,这倒没有,但他相信,天下乌鸦一般黑,只要是个男人,就不可能不喜欢这种水灵灵,嫩出汁的小女孩。 尤其张灵悦长得白雪红粉,豆蔻初胎,年纪虽少,姿色已显,而且听女儿说,她那个妹妹长得还更好看。 这姐妹花么…… 男人,懂的都懂。 “这种事,何需明言,透个意思,下面的人就明白了。现在嘛,就看你这方面怎么想了。”黄国强道,又诱哄道:“你也想把酸料做下去,日后更上一层楼吧?还有,昨日那样的事,你也不想再发生,让弟弟们再受惊吓吧?” 张灵悦从鼻孔中发出了一声冷笑,眯眼盯着黄国强,质问:“所以,昨日的事,是黄老板为今天拉皮条所设的局了?” “拉皮条”三字,让黄国强一哽,心间犹如扎进了一根刺,刺得他浑身不舒服。 什么拉皮条? 他心想:他哪有做那么阴鸷缺德的事? 他只是、只是…… 被叫破后的窘迫,行为上的无法自恰,让黄国强烦燥不已,下意识否认:“不是!是他们知道你是我保着的,找你的碴,又放过你,就能拿来做人情,从我这里拿好处。” 想到自己为了她的事,钱包大出血,黄国强顿时心中好受了很多。 看!什么拉皮条?他哪有那么无耻? 他还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帮她拿执照,帮她摆平找事的人,这当中花了多少钱,出了多少力? 如今提这个建议,也是为她好罢了。 毕竟,女人嘛,尤其是有姿色的女人,哪能不交付点什么,就想获得成功的? “什么设不设局的,你说得太难听了,我没干过!”黄国强义正辞严地铿声道。 第138章 两种恐吓 张灵悦当然知道不是他干的,昨晚她已经拿到证据,知道是于婆的堂妯娌做的。 她以人情或以好处,抑或两者有之,鼓动工商所的人来找麻烦,人家一合计,能从她那里拿好处,又能在黄国强这边再拿一份好处,得到双份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而张灵悦这么说黄国强,原因有三。 一,她恼恨黄国心思歹毒,故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指责他,以牢牢占据道德优势的高地。 二,她知道这事是于婆的堂妯娌做的,但还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说服工商所的人来找事的,张灵悦寄希望于工商所的人会跟黄国强透露一二。 而只要不是心理变态者,及穷凶极恶之辈,只要受了指责,别说是真的,就算这指责是假的,自己是清白的,依然会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自证,以寻求认可,在自证求认可的过程中,自然就会把真相说出来。 三,张灵悦已知这事不是他干的,依然要把锅甩到他头上,就如她今天一来就先声夺人,先兴师问罪是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撇清麻烦不是自己这方惹来的,让黄国强抓不到她的小辫子一一 当然,最后这一点,假如换一个人,和她合作的对象不是黄国强,而是厚诚君子,那张灵悦会和ta坦诚己方之过,诚挚道歉,一起商量补救,杜绝再出现这种损害双方利益的事情。 但黄国强,以张灵悦对他的了解,主动把刀递到他手中,不会换来信任合作,只会得到不知何时的背刺。 尤其是他今天提出的让她干的事,只会让张灵悦想把刀握紧,磨得更锋利,把他剁成肉泥! 前世,张灵悦听过不少留守儿童被侵害、被伤害的事,常愤恨这世上竟有这样伤害弱小懵懂,不知反抗,也无力反抗的儿童取乐,从中牟利的畜生禽兽恶魔。 她不知道自己的家乡是否暗中也在发生这样的事,原想着不管有没有,既然自己重生回到年少,知道会有这样的社会现象,那总归要筹谋一番,为家乡的孩子们护航。 也算是弥补前世听到这些事时只能愤怒的无能为力,难过悲伤。 纵然她无法帮到所有孩子们杜绝伤害,但能帮一个是一个。 她是万万没想到,事情还没办成,还不知道家乡的孩子们需不需要她的护航的时候,这事就落到了她的身上,黄国强夫妻这样的恶魔就在身边一一 虽说这事还没发生,但个中包含着的恶意,投向儿童的贪婪罪恶的目光,仍让她不寒而栗,愤怒万分。 “我说的话难听?”张灵悦冷笑:“哪能跟黄老板你比呀,毕竟,我可学不到黄老板那么下流无耻,见我年纪小,见我父母不在家,见我家中无权无势,想着不会有人为我出头,就想哄骗我,把我献给大人物,谋取好处!” 黄国强被兜头一通骂,完全被说中心思,不禁恼羞成怒,又想着的确不会有人为她出头,于是干脆也不装了。 冷哼了一声,黄国强沉着脸道:“你知道无人替你出头、不,就算是你父母替你去出头,也讨不到好就好!你也别妄想你松岗村的叔伯兄弟会帮你,到时候你就是只破鞋,说出来只会被人指点,嫌弃嘲笑,恨不得不承认族中有过你这样不检点的人,谁也不会帮你的!” 张灵悦眉毛一挑:“黄老板这是恐吓我?” 黄国强只看着她,不说话,用嘲弄笃定的表情,企图给她压力,击溃她,让她心慌意乱,害怕着急,最后只能听从他的摆布。 “那,”张灵悦站了起来,双手按着桌面,倾身迫向对面的黄国强,“我也来,恐吓恐吓黄老板好了。” 她说:“黄老板,你知道吗?我是一九八六年出生的,今年,是一九九年,算起来,我今年十三岁,未满十四周岁。” 黄国强不明白她提年龄是什么意思,但她报出的年纪,让他嘴角不禁浮上恶意的笑,说道:“十三岁,那不正好吗,刚好成年,多鲜嫩,多干净,多讨人喜欢哪!” “成、年?”张灵悦咀嚼似地说出这两个字,嘲弄地笑了,更倾身迫近了他一些,轻轻地,缓缓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黄老板,你错了,这个年纪还没成年,正因为未成年,所以我就是一把老鼠药,把你们全家有药倒,也不需要偿命!” 黄国强和她玩味的,充满了残酷的,仿佛已看到了下毒毒死了他们一家后的情景的眼睛对视,打了个寒颤,不禁驳斥:“我不信!你说谎!” “不!”张灵悦指出:“你的表情说明你相信了!也知道我没说谎!” 说罢,抬头看吴芳,张灵悦笑得很甜:“老板娘,听说你家是开书店的,想来你有机会看到法律方面的书,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对不对?” 吴芳原本瞧不上她,在她看来,张灵悦就是一个无权无势,家中又没有大人庇佑,只有几分小聪明的小女孩,满心觉得,就这样的小村妹,黄国强的筹谋,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但此刻,看到张灵悦轻轻巧巧地,浑不在意说着杀他们全家,还说什么以她的年龄,根本就不会有事,这一刻,看着张灵悦眼中带着的决绝疯狂,吴芳不禁胆寒一一 张灵悦,看着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她的样子表明了,她是干得出这种事的。 况且,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女孩,谁会去研究法律规定什么年纪害人,不需偿命? 肯定是她平日里就存着害人的阴暗心思,才去钻研! “啊!对了!”张灵悦一拍头:“要不,我们还是换一种恐吓方式好了,打打杀杀的,毕竟太残忍了。” 说着,她站直了身子,手指勾来一缕发丝绕呀绕的,对黄国强抛了个媚眼一一 刘婵和田凤娟都是媚态天成,和她相处日久的人,想要学她们的媚惑之态,不要太容易。 “黄老板,”张灵悦娇滴滴地叫唤了一声,袅袅娜娜地向他走去:“你刚才夸我长得很好看,很鲜嫩,很讨男人喜爱,是真的吗?我真的有那么招男人喜欢吗?” 黄国强还没从她那个撩得人全身一麻的媚眼中回过神来,吴芳已敌视地看着张灵悦:“站住!不要过来!你想干什么?!” “呀!”张灵悦娇呼,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一边揪襟捂着胸口,一边眼睛含上了泪,模仿着梁明生含泪让人心碎的样子,委委屈屈地道:“老板娘,你这么凶干什么?我没想要做什么呀,就是想让你们看看,我是不是很有勾引男人的资本?” 吴芳:…… 黄国强:…… 你是怎么能顶着这么一张让人生怜,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来哄你的脸说出这种虎狼之词来的? 也太割裂违和了! 但虽则割裂违和感严重,黄国强和吴芳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勾引魅惑人。 尤其是黄国强,想起她的媚眼,心还砰砰跳,她刚弱柳不胜风力似地走过来,他几乎就要伸出手去,等她倒在他的身上搂住她,而她这一含泪受惊的委屈样子,让他的心都揪起来了,转头差点就要斥责吴芳。 吴芳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多年夫妻,即使他还未斥责出口,也看出了他不耐的面目中隐含的不满话语,不由啐了一口,骂张灵悦:“狐狸精!” 第139章 狐狸精 张灵悦闪过她的口水攻击,笑眯眯道:“狐狸精可是对女人魅力最高的认可,多谢老板娘的夸赞了。” “谁夸你了?!死烂货!不要脸!”吴芳愤怒不已。 张灵悦轻蔑地哼笑了一声:“老板娘说不是夸我就不是吧,但我看出来了,老板娘这么生气,说明了我是真的很勾人。” “黄老板,”张灵悦看向他,挑眉问:“现在,你还打我的主意,要把我献出去吗?” 黄国强以为她说的是他看上了她,不舍得把她献出去,心中一时暗爽。 想着张灵悦竟然把她和他扯在一起,虽说她的目的有可能是为了不被献出去,可她毕竟是考虑到他了,没考虑别人,不是吗? 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说明在她这朵漂亮勾人的花骨朵的心中,对他的观感不坏,并不反感和他扯在一起。 黄国强心中美滋滋的,但很快,他就被打了脸。 “黄老板,”张灵悦落座端坐,满目嘲弄地看着他:“你说我会成为受人嫌弃的破鞋,刚才我不明白,现在想明白了,想必你是这么想的吧:我若同意此事还好,要是不同意,你也有办法把我送到头脸们的床上去,到时候,像我这样的小女孩,经历了这种事,成了破鞋,怕得要死,不敢让谁知道,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后就任由你们夫妇摆布了,对不对?!” 说到最后三个字,张灵悦怒视着他,抬手“砰”地狠拍了一下桌子。 她前面还平和地述说着,后面却突然迸发怒意,让被说中心思,还想着要怎么狡辩否认,没有防备的黄国强吓了一跳。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张灵悦已经起身,举起坐的椅子朝他们夫妻砸过去一一 当然,她已停顿了一下,做出了预警,看到他们抱在一起躲避,才朝他们旁边砸过去的,不会真砸到他们。 她倒是真想砸到他们的脸上去,那样才能出她心中恶气。 但为了避免不小心闹出人命,让自己的美好人生受到影响,她还是忍了这一点小憋屈。 这两个人渣,还不值得搭上她重生后的美好人生。 椅子从大受惊吓,下意识躲避开的夫妇俩身边穿过,砸到了后边桌子的椅子上。 “张灵悦!你疯了!”黄国强又惊又怒。 “我是挺疯的。”张灵悦冷冷地看着他们夫妻,冷冷地道:“既然你们夫妻不把我当人,把我当谋利的工具,那我当一当疯狗又有何妨?” 把桌子往边上一掀,张灵悦一步一步地,犹如每一步都踩在他们心尖上一样地走过去,在脸现惊恐的他们面前站定,张灵悦微微俯身,说道:“黄老板,老板娘,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这个人,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别的女孩子可能会为失了身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要生要死,我是不会的,我只会用自己的姿色和手段,把人牢牢勾在手中,做个狐狸精妲己,然后把你们这对始作俑者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黄国强这下是真被吓到说不出话来了,看着张灵悦平静下疯狂涌动的眼睛,知道她这不是说谎。 他怎么也想不到,原以为的村里小野花,竟然会突变食人恶花。 此刻,他心中又恐惧,又后悔,之前张灵悦说下老鼠药药他全家的时候他还暗暗地想: 老鼠药不是想下就能下的,在此之前,只要把她送到头脸人物的床上去,让她失了女人的清白,看她还怎么反抗? 他怎么也想不到,她说的要换一种不打打杀杀,不残忍的恐吓方式,原来是指这个。 这个方式哪里不残忍了? 还有,她竟然一点都不在意女人的清白! 转念想到她口中的狐狸精妲己,想起她说的狐狸精是对女人魅力的最高认可,也就不奇怪了。 想到了妲己,自然就想到了历史上那些被女人美色误国,被女人祸害了江山的皇帝,黄国强结结实实地怕了。 张灵悦有姿色,有能力,有手段,不以失去清白为耻,反以美色侍人为荣,还会发疯,他要真敢那么做,那就是送她上青云,顺便给自己掘坟墓,对他半点好处都没有! 黄国强怕了,吴芳却凭借身为女性的心理和直觉指出:“你说谎!你要是真的不在意,又何必生气,在这里又是拿话,又是掀桌,又是装疯恐吓我们?!你做这些,不就是为了让我们不把你献上去吗!” 张灵悦笑了:“老板娘,你是这么想的呀?可是对我来说,不在意以色侍人,和对你们两个欺人家父母无权无势,就想害人家女儿的人渣败类憎恨厌恶,半点也不冲突!是狐狸精,也不妨碍我恨坏人,吃坏人呀,这样,还能攒功德呢,你们说,是不是?” 给他们小小展露了一下宗教疯狂,看到他们胆战心惊的样子,张灵悦很满意。 不枉她后来看过那么多破案的影视剧,这种剧中,往往涉及到以神之名行恶的宗教疯子时,都格外让人胆寒害怕。 他们渺视现有秩序,自己重建一套秩序叙事,行着恶魔破坏之事,还狂热地坚信是神让他们这么做的,和这种人,你都没地方说理去。 “而且,”张灵悦迫近吴芳,“我尤其憎恨你,老板娘,你身为女性,也有女儿,却想通过加害别人的女儿,加害别的同性来为自己牟取利益!” 对上她眼中有如实质的恨憎之意,吴芳不禁瑟缩了一下。 “啪!”“啪!” 左右开弓,一人扇了他们一巴掌后,张灵悦说道:“黄老板,吴老板娘,我希望你们记住今天这个教训,就算是看着无权无势,无父无母的孤儿,也还有自己的命可以和你们拼!不想日后早死,年纪轻轻就离开这个花花世界,那就老实点!还有,你们也是有女儿的,你们害别人家的女儿,也要想想,人家报复回去害你们女儿的可能!” 教训完毕,张灵悦拍了拍发麻的手掌,说道:“好了,黄老板,咱们你恐吓我,我恐吓你,相互恐吓了一番,也算扯平了对不对?往后,我们还是把心思放在生意上,好好挣钱,你看怎么样?” 黄国强当然是求之不得,被打耳光的屈辱愤怒都忘了,连忙点头。 他还以为张灵悦不会放过他,将要迎来她狂风暴雨般的疯狂报复了。 “那为了你我都能安安心心地好好做生意挣钱,想必黄老板知道要怎么做了?” 知道,日后不管他出多少力,花多少钱,出多少血,都不能再跟她表功要好处,非但不能,还得做牛做马,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尽力帮她扫平一切做生意上的阻碍,不然就要招致她的报复。 “那头脸们那边,黄老板也明白要多劝他们做好事,做实事,珍惜只有一条,死了就没有了的生命,少动歪心思了,是不是?” 黄国强一悚: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说…… 看向张灵悦,只见她意味深长地笑着,似乎看明白了他的疑问,点了点头,好像在告诉他:没错,老鼠药不只是药你黄国强一家哟。 没忍住打了个寒颤,黄国强狠狠点了点头,哆嗦着道:“你、你放心,他们、不会动歪心思的……” 黄国强不敢说,是他在席间推荐张灵悦的酸料的时候,听到有人笑说了一句“莫非是我家孩子说姐妹都长得很好看的那家”,基于嫉妒张灵悦的能力,又基于能得到的利益,再基于过去的见闻,所以他动了歪心思。 什么上面的人透话,其实是没有的一一至少目前是没人来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之前是为了误导张灵悦才那么说,可张灵悦疯到不管是谁都要下药了,黄国强不敢再让她误会下去,要是有个万一,到时张灵悦供出他来,那就完了。 “好,那我就相信黄老板这句话。”张灵悦道:“不过,黄老板,你可要说话算话呀,要是你做了担保,结果没拦住他们,那我还是会把这笔帐算在你的头上哦。” 这就是说,将来就算不是他干的,是别人起了歪心思,让她有所闪失,那也当成是他做的了。 黄国强不是爱哭的人,但他觉得,此刻要是想哭,也流不出半滴眼泪来。 他当初怎么就起了那样的心思,结果坑人不成,把自己坑进去了呢? 第140章 害怕 张灵悦离开水门酒家的时候,苏厨师正好来上班,这可比他寻常来的时间晚了很多,看来在打张灵悦主意的这件事上,黄国强夫妻俩是瞒着苏厨师,不让他知道的。 张灵悦心头一动,把回应苏厨师打招呼的话吞了回去,做出害怕苏厨师的样子,赶紧跑走了 留下一脸莫名的苏厨师,进了酒楼中,和扶起张灵悦砸的椅子、掀翻的桌子的黄国强夫妻说:“奇了怪了,张灵悦怎么一看到我,连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好像我突然变成了怪物,让她很害怕似的。” 黄国强夫妻对望一眼,十分怀疑苏厨师说的那个人是张灵悦吗? 张灵悦会怕? 她哪里怕了? 他们才被她吓到手软脚软好吗? 然而这事不好跟苏厨师说,夫妻俩以时间不早了,该准备午巿了为由,把苏厨师糊弄过去了。 张灵悦这边,并没回家,而是沿着环秀水河的河边街,走到尽头,来到了连接秀水和水门镇的桥边。 一路上,她全身发软,手在发抖,阵阵恶心。 她想,无论过去多少岁月,无论自己改变了多少,她依然还是无法接受人类内心的黑暗。 只要一想到黄国强夫妻不当人,竟然打未成年留守女童的主意,一想到假如那个留守的女童不是重生的她,而是另一个乡村懵懂天真的女童,那黄国强夫妇就要得逞了,张灵悦就感到愤怒,恶心,恨不得将他们劈成几块! 然而,生气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没有黄国强,还有李国强张国强陈国强等等无数心怀恶意,不把人当人,自己也不当人的禽兽畜牲! 她能劈得了几人呢? 穷尽此生,又劈得尽么? 连接水门秀水两镇的桥,叫平安桥,过了这道桥,就到了秀水镇,镇的主街是穿镇而过的县道,市场酒楼商铺,医院银行车站等建筑就散落在这条长主街的两边。 张灵悦沿着比起圩日,冷清许多的长街走,过了鸿运酒楼,过了医院邮局,到了旧供销社门市楼,马路的对面,就是秀水镇的市场。 市场不大,边上有一条比较宽的短街,这条短街,连接着通向云上村的路。 张灵悦打算去找冯鹏,今天的事,她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刚才在水门酒家对黄国强那么说,是试探,也是先安抚住他们。 让他们以为她重利,认为他们对她的生意还有用处,在利益之下,不会对他们怎样,放松他们的警惕戒备。 但这种能冷漠地推人进火坑,只为从中牟利,与吃人无异的禽兽,她本来就恨,竟然还打主意到她的头上,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本来张灵悦念着合作过一场,即使不认可他们夫妻做人做事的方式,当不想再和他们合作的时机到来时,也要和他们好聚好散。 但现在,张灵悦只想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首先,她要知道,黄国强是怎么生出哄骗留守女童去献色这个想法来的。 他说上面的人透露了意思,他揣测出来的,后面又说他能拦住上面的人这么做一一 后面的话一听就是假的,他谁啊?哪根葱啊?多大脸啊?有几斤几两啊?上面的人能听他的话做什么不做什么? 尤其在色这一块上,亲生父母来了都不好使,更别说黄国强这种小角色,小喽啰了。 但后面的话假,可以说是黄国强为了增加自身筹码撒的谎,却不能证明前面的也是假的。 这世上,罔顾人伦道德律法,纯纯下半身思考的禽兽可不少,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张灵悦还是持怀疑态度。 不是圩日,往云上村方向是没有客巴的,只有载客的摩托车,如今就有一辆停在短街口那里。 张灵悦穿过马路,到了摩托车旁,刚要开口问去云水村的价钱,摩托车主已先开了口:“阿妹,要去哪里?” 张灵悦一对上他那张尖嘴猴腮,留着一撇小胡子,看着有几分猥琐的脸,脑中不由浮现出黄国强之前的猥琐神情来,不由一阵恶心,往后退了一步。 手捂着胸口,张灵悦的脑中浮现出了前世看过的,就发生在这个时代的,坐载客摩托车的女孩子被先女干后杀的新闻来,不禁打了个冷颤,又退了两步。 不行,她现在好像有点应激,突然没法相信周边所有的人,他们看起来都那样平常普通,就是她往日里见惯了的人,可哪又怎样呢? 黄国强夫妻没有露出狰狞吃人面目来的时候,看着不也很普通吗? 她坐上这辆可用速度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人身自由的载客摩托车,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不会把她拉到什么无人的地方去,将她杀害吗? 一瞬间,张灵悦觉得全身生寒,周边的人心,都是黑漆漆的无底深渊,将她包围。 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先回家去,好好待着,等应激过去再说? 不不不!张灵悦你想多了,女性被载客摩托车害了的新闻大多是发生在城市里,抑或去外地的异乡客,通常在自家小镇上做这一行的,她又算得上是本地人,载客的摩托车主是不敢对她这么做的,否则得被打死。 再说了,你上次去云水村,不也是坐载客摩托车去的?也好端端地回来了,没有怎样呀。 那不一样,她上次来到这里,是从几个载客的摩托车主中挑了看起来最和善的一个去的,而现在这个,一看就不像好人,怎么能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知有一定的危险性,又何必非要闷头往上冲呢? 要真出了事,旁边市场里忙着卖菜买菜的人,也没谁能证明她上了这个人的车吧? 旁边杂货店的店主倒是在店里看店,可他就会帮她作证吗? 万一他怕麻烦不肯说呢? 万一他眼神不好使,记性也很差,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也记不住她上了这个人的车呢? 万一她就是到他店中去买东西,制造一点让他印象深刻的小混乱,但结果他就是这个人的亲戚,帮忙包庇呢? 张灵悦在心中和另一个自己争斗着,但越争她越明白了,这种争斗没有用。 她现在处在应激之中,无论心中的两种想法哪种争赢了,她真正所想做的,都是赶紧缩回家,抱着心中那个害怕的自己,等应激过去,情绪平伏下来,整理好自己,才能重新出发。 第141章 欺负 张灵悦想要转身,遵从内心的想法回家去,可一一 她不甘心! 就这么回去,太窝囊了,就像被黄国强夫妻打败了似的! 张灵悦,你不是自从想着要踏上卖酸料,改变自家命运,弥补生命中遗憾的这条路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知道还将有无数天要跟人类内心的黑暗迎面撞上,并做好了心理准备,决定面对的吗? 怎么真碰上了,就又想着逃避了? 要知道,你不是真的十四岁少女,你早已长大成人,怎么能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遇事就缩回家呜呜痛哭发泄情绪? 太丢脸,太没长进了! 张灵悦狠狠地在心中唾骂着自己,她想自己应该去买把菜刀,当着摩托车主的面提着,让他不敢动歪心思,老老实实把她送到冯鹏家。 但是,一想到到了冯鹏家,还是要与冯鹏,与他阿婆打交道,即使知道他们应该是不会伤害她的,张灵悦还是立马就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此刻,她没法相信他们,只想回避,只想回到家中,待在熟悉信任的家人身边,待在梁明生身边一一 想到梁明生,张灵悦不禁心头一酸,看向短街尽头那通向云上村的路。 梁明生就在这条路尽头的村子里,离她好远,她想去到他的身边,现在却没有勇气跨过这条路。 此刻,她特别想念他,想和他待在一起,用不着他说什么,做什么,就能得到莫大的安慰和力量。 可惜,今天不是圩日,要是圩日,说不定他会到圩上来,那她不用去云上村,在这里等就能等到他…… 张灵悦遗憾又失落地看向往空荡荡的市场,突然,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进入眼帘中的人一一 “梁明生!” 梁明生疾步穿过了马路,踏上了市场前沟渠上覆盖的石板,听到她的话,不由一愣。 这还是张灵悦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从认识起,她一直都叫他“明生哥”。 但,眼下他没有空顾这个。 忽略掉了心中的失落,梁明生走到了她的跟前,仔细地打量着她,关心地问:“你一一” 张灵悦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感受着手中结实温热的触感,这才相信,原来眼前的梁明生是真的,不是因为她太想见他而产生的幻觉。 “真的是你啊!明生哥!”她欣喜欢叫,眼圈都不禁红了。 太高兴了!想见的人不用跋山涉水去见,就在眼前一一尤其是在她不敢去的情况下,喜悦加倍。 梁明生的目光还落在她抓住他的手上,耳朵悄悄红了,听到她的话,觉得不对,什么叫真的是他? 抬眼看去,见她眼圈发红,虽面上喜悦,眼中却泪光闪闪,心顿时一揪,被抓住手产生的那点子害羞顿时消失无踪。 再也顾不上其他,梁明生忙问道:“你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吗?” 张灵悦摇头,想要说没有,因为想要欺负她的人已经被她教训恐吓了一顿,半点便宜没占到不说,还将迎来她的报复。 但话到嘴边,她想起了刚才如处黑暗的人心深渊,谁也不敢相信的那种恐惧,抓住梁明生的手不由紧了紧,人也向他更靠近了一步,几乎贴着他而立,这让她心中安定了许多的同时,突然觉得好委屈。 是的,她还是被那对该死的人渣夫妇欺负了,他们让她生出了对人性丑恶的应激,把她打回了从前那个因为不敢面对人性丑恶而社恐的小女孩! 她是那么努力地与自己作战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改掉了对社会人性的恐惧,成功进化成社杂,融入了社会。 可黄国强夫妻只是扒掉人皮,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就轻易地击垮了她曾经的所有努力。 太可恶了! 不可原谅!! “啪嗒”! 眼泪落下来,砸在了两人握着的手上,泪水分明带着凉意,梁明生却觉得,那泪水由他的皮肤,一路灼痛到了心中。 这一刻,他心中涌出了一股冲动,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想要拥住就立在他身前的张灵悦,为她挡去世间所有的伤害。 张灵悦却在此时抬起了头,恨恨地擦去泪水,叫道:“明生哥!” 梁明生的手一顿,在她愤恨里含着坚毅的目光中,尴尬地缩了回来,背在身后。 此刻,他的心情是困窘不已的,可对她的关心要更占上风。 “我在。”他应着,心疼又关切地看着她:“是谁欺负了你?是工商所的人吗?你卖完酸料回来,他们又来找你的麻烦了吗?” 他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原因了,心中懊悔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见他们走了,以为是没事了。 但其实,他们有可能是见张灵悦这个正主不在,找于婆和两个孩子的麻烦没意思,所以等到张灵悦回来,他们又过来了。 张灵悦听得一愣,但想到他不知道今早发生的事,有此猜想也就不奇怪了。 她摇了摇头:“不是他们,他们没找我的麻烦。” “哪是谁?”梁明生追问:“是谁欺负了你?” 他心中涌上了一股怒意,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忍心为难欺负她? 还有,为难欺负她的人怎么就这么多? 她就是辛苦做酸料,努力挣钱改善生活,争取姐弟在一起,一家人不分开,这有什么错? 为什么世人要容不下她?! “没有!没有谁能欺负我!”张灵悦答,坚定的口吻犹如宣誓。 说罢,对他一笑,放开了他的手腕,想了想,觉得不舍,又揪住了他的衣袖。 天已凉,很多人都换上了长袖卫衣,他没有,穿的是白色的薄衬衫,只是换成了长袖的,恰好方便了她。 毕竟他们现在年龄还小嘛,拉着手有点不像样,梁明生一定会不自在,说不定日后会想要躲开她。 这可不行! 扯动他的衣袖晃了晃,张灵悦问道:“明生哥,你忙不忙?可以陪我坐一会儿吗?” 梁明生的目光从被揪住的衣袖上收回,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好!” 谁懂啊! 短短一瞬,他的心情尤如坐了过山车般起起落落。 她拒绝告诉他是谁欺负了他,让他感到了不被信任的失落。 她还放开了他的手,更加重了他的失落感,心直坠到了谷底。 正当他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时候,她似乎不舍地,又揪住了他的衣袖一一拉着手毕竟看着不好,惹人闲话,所以她就改为拉衣袖了。 这种不舍,近乎依赖的心情,瞬间让梁明生的心情如坐了火箭,从谷底直升上了天。 她还说让他陪她一会! 就在她被人欺负之后!她想要和他待在一起! 即使她不肯告诉他欺负她的人是谁,又发生了什么事,但此举,也是对他的信任了。 当然,问还是要把欺负她的人给问出来,了解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这样才能想出办法来,去让对方不要再为难欺负她。 第142章 恢复 梁明生把张灵悦带到了秀水镇的篮球场。 这个篮球场就在市场的斜对面,邻着圩街,和旧供销社门市楼之间隔着一排店铺,篮球场边上,就是通向秀水镇初中的路,也叫镇中路,在这条路的另一边,篮球场的对面,是秀水镇的旧粮所。 梁明生的草药摊就摆在圩街转镇中路的转角。 说是草药摊,其实就用小口袋装了独脚金和黄桅子、牛大力和天星根这几种草药摆在药篓上卖。 张灵悦觉得奇怪,今天又不是圩日,在空荡荡的市场那里不至于找不到地儿摆摊呀,梁明生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卖草药? 虽说吧,粮所和篮球场的后面就是居民区,他在这里摆卖,也不会没人买,但这里的客流量,跟几乎全镇的人都要踏足的市场,那是完全没得比的呀。 梁明生把篮球场边上的水泥墩子又吹拍了一遍,让张灵悦坐下。 见她刚才泪湿的睫毛已干,眼中也没有了泪光,整个人看着已经平静了下来,似乎没事了,可相比往日而言更靠近他的站位,还是透露出了她心底的一丝惶然与依赖。 梁明生打开药篓,从里面拿出了一小挂香气四溢的香蕉,扯下了一根递给她:“吃香蕉吧,很甜的。” 也能让心情变好,这是他的经验之谈,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又甜又香的香蕉,心情就变好了。 张灵悦不知道他的用意,但她看到过相关的研究,说吃香蕉能让人心情变好,此刻闻着香蕉好闻的香气,心中翻涌着的愤恨情绪的确是平静了一些,于是接过,吃了起来。 虽说因为对黄国强夫妇的愤恨,让她充满了攻击性,勇气也回来了,但情绪老这么翻腾着,满脑子都是要报复他们的念头,已经偏激亢了。 这样不好,她得平静下来,才能想出该怎样报复他们,才能让他们也尝到她所受到的挫败,如此方能出她心中的恶气。 “是好甜!”张灵悦抿化了甜软的香蕉,香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直升大脑,让大脑一下子变得愉悦起来,不禁赞叹。 见她的心思已转为了享受香甜美味的水果上,梁明生心下稍安。 又见她揉挠着眼睛,似是泪水干了之后粘腻着眼周,让她不舒服,梁明生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对面的粮所,对她道:“你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诶一一”张灵悦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他跑远了。 再回来,递给了她一瓶水,和一方荷叶边,蓝底印花的手帕。 “我不太出汗,没有手帕。”梁明生解释,“你洗一下脸,这里……”他在她眼周染上泪水的区域圈了一下,含糊地说道:“就不难受了。” 张灵悦明白他是担心说到她刚才哭了,她会难为情,所以不只话说得含糊,连视线都别开了没看她,意为他刚才可什么都没看见。 切! 小梁老师,虽然你是很贴心啦,但你根本不知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因为在你面前哭,就感到难为情? 不存在的! 我想哭就哭! 甚至为了逗你,看你着急,我还可以故意装哭,没想到吧?哈哈! 张灵悦心中暗乐着,用水打湿手帕洗了一遍,擦去糊在脸上,让皮肤紧绷刺痒的泪渍,脸上瞬间变得清爽,精神一振。 将手帕洗干净,张灵悦没有还给梁明生一一当然是不还的,这手帕归她了。 “怎么?”张灵悦察觉他不停地看着手帕,问道:“不舍得给我吗?” 梁明生愣了愣,摇头:“不是。” 他本来没有特意要送她手帕的意思,只是买来洗脸用的,但她想要的话,他也不会吝惜。 想了想,他还是解释道:“我是想说,天气凉了,打湿的手帕绕手指玩,会更冷吧?先晾干会不会更好一些?” 还有就是,她用手指一遍遍地绕着手帕玩,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参与不进去,像被排除在外了,这也让他感到焦虑。 他实在想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为什么那么生气? 还有,她刚开始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害怕? 没错,梁明生看到了她此前害怕的一幕。 刚开始,他不经意间见到她,还以为她是到秀水圩来有事,结果看到她径直去找载客的摩托车,又以为她是要去什么步行很难到达的地方,见她是在去云上村路口找的载客摩托车,还暗戳戳在想她会不会是要去找他?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她有什么理由要去找他?有事商量的话,打电话给他就行了。 但为了以防万一,梁明生还是决定去问一问,万一真是去找他的,他就在圩上,两人就要错过了。 就在他赶紧打发了两个讨价还价的客人,想要去找张灵悦的时候,却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姿势紧绷又防备,神态不安地小心张顾,似是落入了笼中,被困住的幼兽,全然没了往日的自信坚定,看着让他格外的难受心揪。 连药篓都顾不上了,飞快向她奔过去。 如今,她恢复了平静,毫无疑问,她往日的自信坚定也会随之回来,可梁明生却没法就这么过去。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也不想见到她惊惶不安的样子了。 张灵悦是感到指尖有些冷了,遂把手帕搭在药篓的边缘晾着,看到还剩下的三个香蕉,想念那香甜的味道,又扯了一根吃起来。 被打断了思绪,张灵悦问起她觉得奇怪之处来:“明生哥,今天又不是圩日,你为什么这么早到圩上来?是来给谁送药的吗?” 这么想有点减功德,但真的,那人病得真是时候,不然她现在就见不到梁明生了。 “不是。”梁明生答,想了想,他说道:“我是来等粮所的人来上班的。” “等粮所的人?”张灵悦大感意外,不解问道:“为什么?” 不可能秀水镇的人现在还要交粮吧? 没听说过呀。 第143章 坦白 交粮当然是不可能的,秀水镇敢搞这个特殊,农民就敢把粮所给冲烂了。 因为正值农忙,所以张灵悦才思维跳跃,联想到这上面去了。 也是因为,她实在想不通,梁明生大清早跑来等粮所的人干吗,没听说他以前跟粮所有什么联系呀。 梁明生不禁深深地看着她。 在现在这个关头,在她明显地不知道因为害怕什么而依赖着他的这个时刻,把收购草药的事对她坦白,他想,可能会让她感到更深的背叛,感到原来连他也是不可相信的,会让她更受伤害。 但,此事已经不说不行了,就算他不说,等一下她跟着他去粮所,见到他租场地也会知道的。 只能说,事情凑到了一起,太不赶巧了。 只希望,他能尽力表达清楚自己的诚挚歉意和后悔之意,让她不要那么生气,若是她还是极度失望,那也没有很好的办法,事情还是要坦白的,就算被讨厌了,也只能在坦白后再补救。 当然,前提是,张灵悦不会一气之下跟他绝交,再也不跟他来往,让他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梁明生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临开口之前,想到了什么,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揪住了她卫衣的衣袖,这才答道:“因为,我之前一直在家中收购草药,现在想要搬到圩上来,就想在粮所这里租一个铺面和仓库方便收购和存放。” 说罢,他紧张地看着她的反应,嗓子紧得连清了几下,才能发出声来道歉:“之前一直没跟你说,瞒了你,是我不对!” 张灵悦缓缓眨动着眼睫,心中有点茫然。 上辈子梁明生是什么时候开始收购草药来着? ……是明年年底。 起因又是什么来着? ……是曾南出了事,不幸死去,冯鹏也在事件中受了重伤,躲到了云上村去,伤养好之后,他一改如今的中二个性,主动提出,要和梁明生合作收购草药倒卖…… 但现在,曾南还活得好好的,冯鹏还是那副中二模样,眼前的梁明生还是个单薄少年,日子有序地在挖草药,卖草药,给她送笋,和她通信,上学、学习之中安稳地度过。 所以,他为什么会提前一年多就开始收购草药了? 事情发生了什么偏差? 她倒也不是要求他必须走跟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路,在她重生后的规划中,原也有让他提前收购草药的计划。 但,不是悄悄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发生并进行了呀。 张灵悦第一反应是:“明生哥,你遇到什么事,受到了什么刺激了吗?为什么你突然地就想到了要收购草药?” 不知道事情为什么没如上辈子一样发展,这会让她感到困扰,她得知道原因所在,才能应对好这种变化。 梁明生愣住了,他想过很多坦白后张灵悦会有的反应,但没想到,她对他先不是生气,不是责难,不是冷脸,不是绝交,而是关心。 相比之下,他真混帐啊! 梁明生羞愧到无以复加,他想,自己真的是错得不能再错了,她对他是这样的好,这样关心他,当初是怎么能生出她会因为可能的失败而看轻他,要瞒着她的心思呢? 太小人之心了! 愧疚自责之下,梁明生老老实实地答:“没有遇到什么事,我只是觉得,你做酸料卖很辛苦,想着能不能帮到你……”话说到这里,他觉得很羞愧:“这是我自大了,其实你做酸料卖很开心的,并不需要我帮什么……再说了,我收购草药,也帮不到你什么忙……” 梁明生其实至今都理不清楚,他收购草药和张灵悦做酸料辛苦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很明显,张灵悦做酸料卖很开心,又赚到了钱,辛苦也甘之如饴,他收购不收购草药,和她关系不大。 只是,每当想到这个问题,他就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想,他是愿张灵悦永远成功的,也觉得她可能会永远热爱做酸料卖,从中获得成就感,但万一一一 他不期盼有这个万一,可世事难料,当万一出现这个万一的时候,他希望自己有能帮到她的能力,而不是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傻傻地在一旁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至于为什么必须要帮她? 他没想过,也不觉得需要去想。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张灵悦万万没想到,这个变数竟然是她自己。 她还在觉得两人相识没多久,心中还计划着要怎样让梁明生对她更死心塌地,结果梁明生已把她放在人生的规划当中,为她改变了人生轨迹。 最难得的是,没有谁让他这么去做,单纯只是他的心之所想,因为她是他的心之所向,所以就去做了。 他甚至懵懵懂懂的,还不理解自己举动的出发点,却赤诚真挚。 原来不管是二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前的现在,不管他们是在人生中的哪个时间点相识相遇,她对梁明生来说,都是那么重要,那么特别,天然地就是放在心上珍视的人! 感动高兴的泪水几乎是哗地流下张灵悦不久前才擦洗干净的脸,把梁明生吓了一大跳。 他赶紧道:“瞒了你是我不对!是我自尊心作祟!怕事情做不成你会看轻我,是我的错!是我小人之心!以后我再也不会瞒着你任何事了!我发誓!你不要哭!” 他手忙脚乱,心慌意乱,伸手想去接住她的泪水,好像这样就能接住她被欺瞒的委屈似的,但手伸到一半,他醒悟了过来,这样做是徒劳无功的。 接泪水是没有用的,现在该做的是补救。 “是我不好,你别哭了。”梁明生满怀歉意,哀恳地道,拿来手帕小心地,试探地给她拭泪:“你人很好,都是我想差了,是我自己自卑,不是你的人品给了我误解,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没有关系,你是很好很好的!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嗯,总结得不错,认错的态度也很好。 但张灵悦知道,他根本不是因为出于自卑或不信任她才隐瞒着这件事,这就是他的个性,事不成,不张扬。 要说其中夹有什么自尊心的话,那也不是自卑,单纯只是想要在异性面前炫耀,吸引异性的雄性本能,就跟孔雀炫屏一样,只是少年梁明生,现在还不会懂。 真想告诉他啊,可惜现在大家都年少,还不能。 当然,要不是现在年少,他自己也就懂了就是了。 感动的泪水也就哗那一下,宛如涨潮拍岸,高兴的心情却在心底翻腾不休。 张灵悦问:“明生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收购草药的?” 又想起一个问题:“上个星期,我问你隐瞒了多少事的时候,你当时是不是就想告诉我这件事?” 再联想到昨天:“你昨天一放学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是不是也是为着这件事来的?” 梁明生被她这跳跃的连串问题弄懵了,并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没有生气,流完了泪水的眼睛闪闪发亮,眼中长短闪烁着的,全是喜悦的光芒。 喜、喜悦吗…… 梁明生不懂,梁明生陷入了茫然。 他欺瞒了张灵悦,把她推定成会嘲笑看轻他人的人,怀疑她的人品,她为什么还会喜悦呢? 上星期她不是还为没有告诉她他在照护仙草的事生气吗? 梁明生心中莫名地生起了一丝怅然,但他没时间体味这丝忧愁所为何来,张灵悦还在双眼亮晶晶地等待着他的答案呢。 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梁明生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生我的气吗?” 生气? 如果说之前对他瞒着她是有一点不满,但他从中秋开始,在他们认识没多久,才见过几次面开始,就把她放在心上挂念着,珍视着,那她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如果现在是二十年后的话,她简直要奖励他一个亲亲好嘛! “唔!唔!”张灵悦摇着头,“不生气,因为人和人相互了解是需要时间的,那时候明生哥和我认识不久,不了解我,就算真有那种想法,也不是明生哥的错。” “就像我现在了解明生哥的为人之后,知道明生哥其实不是因为什么自卑,也不是因为什么自尊心作祟,而是明生哥性情稳重,在事情没有做成之前,不喜欢到处去宣扬,因为那跟吹牛无异。” 张灵悦朝他甜甜笑开:“我很喜欢明生哥这样稳重的个性跟行事作风哦!” 梁明生的脸瞬间爆红,如果说张灵悦之前的话他还能稳得住,认为是她体贴他人的个性,为了安慰宽解他而说的,那最后的这一句,他实在是顶不住。 他的理智挣扎着喊:快醒醒!这就是一句安慰你的话罢了! 可滔天涌起的喜悦,立马将理智给淹没了。 张灵悦说喜欢他这种稳重的个性跟行事作风诶,即使他没她说的那么好,这种虚荣的诱惑,他也无法拒绝。 最多,他尽最大的努力,去变成为这样的人就是了! 于满心高涨的喜悦兴奋中,梁明生模糊地想。 第144章 租粮所 自从不需要交粮之后,粮所就空了下来,人也散了,但还是有人管着的,只是不再需要每天来坐班。 管着空粮所的人姓姚,这位姚所长不太走运,才升任所长,交粮就取消了,手下也散了,但他是个脑子灵活的,眼看着偌大的粮所空置了,便搞起了出租。 后园那块,他租给了一个七绕八拐连着亲的亲戚养猪,门市则租给了人做生意。 “做生意的人去年租期到了,没有续租,门市就空了下来,我打算租门市做收购处,再租一个仓库做存放,门市上面的二楼,是原先的办公室,有几间房,原先做生意的人租下改成了住处,我也打算一并租下。”梁明生细细跟张灵悦说着他的打算,“以后搬出来,再也不怕时间晚了,回不了村里了。” 为了说明自己并不是贸然激进做的这个决定,梁明生又和她说了药草收购的情况,和如今药草的行情,以及未来的前景,以解释租粮所的必要性。 但促使他租粮所的最大原因,其实还是昨日听到她被人找麻烦了。 如今看到她被人欺负了,他觉得更有必要了。 张灵悦不知道他心中盘算着要借机提起她被欺负的事,她思索着梁明生说的话,想着他没说明的点。 据梁明生所说的收购到的草药的量和他所挣到的钱,明显这事不是他一人单凭周六周日就能做到的,还有他所展望的前景,以及在圩上租场所收购草药的必要性,听起来也有一定的依据。 张灵悦心中有所猜测。 在她的规划当中,是有推动梁明生提前收购草药和搬到圩上来的。 让梁明生挖土黄芪来,并给钱他就是个引子,为的就是引出收购草药的事来,虽然后面被他卖石斛的事给打断了,钱也没要,但借此机会提出,他可以收购草药挣钱,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她都还没来得及说呢,就又被洪婶来商讨加开酸料摊,从她这里进酸料卖的事打断了。 如今,更是不用她说,他早已在收购草药,并已决定搬到圩上来了。 真是件件深得她心,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她还想知道,他在收购草药这事上,是否也如她心中所想的、同时也是他前世所做的那样在进行。 于是,张灵悦问道:“明生哥,那么多的草药,都是你在周末一个人收的吗?还是文老师平日里也有帮你收?你搬到圩上来之后,来卖草药的人想必会更多,平日也需要开门收购的吧?你有想过上学之后要怎么办吗?得请人来帮忙吧?” 梁明生抿了抿唇,他并不想跟张灵悦提起冯鹏,但既已决定搬到圩上来,那他们就无可避免地会见面一一 不,说不定他们等下就会见到了。 因为他还没成年,要签合同租粮所是不行的,所以他打算的是以冯鹏的名义租下粮所,冯鹏也欣然同意了。 不过,他安慰自己,张灵悦刚才说了,她喜欢个性稳重的人,而冯鹏那个人,横看竖看倒吊起来看,都绝对不是个稳重的人。 他想,以后她见到他的时候多了,就会了解到他是怎样的人,自然地,慢慢地也就不会再在意关注他了。 心下稍安,梁明生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 人手早就请了,请的是她曾见过的冯鹏,还有他手下的小弟豁嘴和排骨也三天两头来帮忙,搬到镇上后,梁明生依然打算雇请这三人帮忙收草药,守仓库。 也说了要请冯鹏帮忙出面租粮所的原因。 因为涉及到了豁嘴和排骨,梁明生还给张灵悦简单介绍了一下冯鹏自诩小刀帮帮主,除了排骨和豁嘴之外,手下还有一些村子中的闲散青年跟着他混的事。 他不喜发人阴私揭人短,介绍也只是简单的介绍了冯鹏的背景。 冯鹏和他手下的小弟们诚然都是做过一些不正当的事的,如帮人看赌场,被人请去打架之类的,但他们平时也就是做做这种打手之类的事了,什么拦路抢劫,入室盗窃或无事欺男霸女之类的坏事,他们是没有做过的。 所以,梁明生觉得,他们也就是一帮没事干,心性上又不喜受约束的社会闲散人员,如果有事情给他们干,也许他们会变得不一样。 别的不说,事情干成功,让他们获得信心,社会上的人也会对他们改目相看,那他们的心性也会相应地有所改变,自然而然地会变得积极向上起来。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虽然他没有跟他们一样去做过什么不正当的事,但那种在世人不认可的眼光中,变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一一尽管激烈程度虽不一样,但本质是一样的。 张灵悦听着他的话,不意外中又有些意外。 不意外的是,他果然如上一世一样,还是和冯鹏合作了一一虽然是由被动变主动了,但这也说明,就算没有冯鹏主动开口,他心中也是想过这件事的。 意外的是,冯鹏已经在替梁明生做事了,可对她却只字不提。 要知道,她用的可是梁明生女朋友的身份去见的他,他也相信了的,但为什么,他只字不透露接受梁明生雇请,帮他做事的事呢? 想了想他的为人,张灵悦暗中摇头,想必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吧。 “哪他现在去哪里了?等下粮所的人来上班,他不在怎么办?”张灵悦问。 “他去吃早餐了,应该快回来了。”梁明生答。 他心中黯淡,为张灵悦听到冯鹏的事时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提起冯鹏时,更不像提到陌生人,反而是颇为熟稔的口吻,似乎对他已经很熟悉似的。 忍了又忍,到底有点忍不住,他想要开口问一问,问她为什么对冯鹏格外不同? 可也许是提到了早餐的缘故,肚子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声音有点大,似乎在提醒他,腹中还空空着呢,实在该进食了。 张灵悦听到了,严肃地问道:“明生哥,你还没吃早餐吗?” 梁明生被她过于严肃,带着责备的口吻弄得一愣,感觉自己像做错事了似的,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反射性地就去拿剩下的两根香蕉,说道:“我马上吃!” 张灵悦看着他忙不迭地扯下一根香蕉,就要剥皮,明白了什么,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牙齿磨了磨:“明生哥,香蕉原来是你准备的早餐吗?” 梁明生下意识地答:“是啊……啊!” 他想起来了什么,连忙找补道:“不过这两个也够我吃的了,你别担心吃了香蕉我会不够吃。” 说着,他对她讨好安抚地一笑。 “哼!”张灵悦气哼了一声,对他翻了个白眼,劈手夺过香蕉,说道:“这两个也是我的!” 见她气呼呼的,很生气的样子,:虽然不懂她生气的点是什么,梁明生还是好脾气地迁就道:“好,也是你的。” 张灵悦睨他:“所以,你就不吃早餐了?” 梁明生茫然地眨了眨黑浓的长睫,反应过来,心中一暖,连忙道:“我去吃!我马上就去吃粉!” “这还差不多!我给你看摊!你快去吃!”张灵悦说罢,想起来又补了一句:“我吃过了,你不用买我的份。” 第145章 承诺 结果梁明生是如她所言,没买她的份,但还是端了回来,并给她带了炸香芋虾饼和炸花生饼及芋头片。 芋头虾饼和花生饼是一种小吃,舀一勺浆,放在在圆形长柄的铁器上,上面再放上香芋丁和虾,虾有时是活的小河虾,有时是干小虾米虾皮,花生则是干的花生米,放入油锅中炸熟,和炸红薯片及香芋片一起,是酸料以外,第二受人欢迎的,香喷喷的小吃。 “红薯片卖完了,”梁明生说,“只有这些。” 又解释道:“我知道你吃过了,但吃饼不饱腹,不占肚子的。” 话是那么说,他还是带诱惑意味地,边说香,边把香喷喷的猪杂挑出来放到一边,问张灵悦要不要吃。 张灵悦明白他想把好东西留给她的心思,又好气又好笑:“快吃你的!我要吃虾饼!虾饼更香!” 的确是更香,今天的虾饼用的是活的小河虾,分外的香,分外的鲜。 梁明生有些遗憾,但见她吃香芋虾饼吃得很美,吃得很香,不禁又高兴起来。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吃饼的咔咯声,和嗦粉的小呼噜声交响,和着美食入腹带来的心满意足,在这清秋凉爽的早晨中,氛围和谐而宁详。 许是都感受到了这种氛围,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视线相对,都是一顿,又一起笑了。 “明生哥。” “嗯?” 张灵悦道:“你以后要好好吃饭,不管是早餐中餐还是晚餐,都不能随意对付,要好好保重身体,知道吗?” 梁明生迎着她格外认真的视线,感受到了她这份叮嘱的中的关心和郑重,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住了,以后再不会敷衍吃饭了!” 顿了顿,他微垂睑睫,复又抬起看着她:“灵悦,你被谁欺负了,不可以告诉我吗?” 我也很关心,很想知道你被谁欺负了,在害怕什么,在愤恨着谁? 张灵悦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问题,不禁一愣:“没有谁欺负我……” 梁明生和没继续说下去的她对望,直至她垂下了眼睛,沉默不语,心中不禁失望。 这么郑重其事地叮嘱他保重身体,似乎他保重身体、他活着对她而言十分重要,可到头来,她还是连被谁欺负了,都不肯告诉他。 是因为他能力不够吗? 是觉得就算告诉他,也没有什么用吗? 梁明生紧紧抿了一下唇,垂下眼,把最后的粉吃完,汤也喝干净,心情也收拾好了。 他像无事发生,和她商讨似地说道:“粮所的门市很大,只做收购草药的场地浪费了,我觉得完全可以隔成两间,做两个门面使用。刚好,粮所在路口,进去里面住着圩上的人,再里面是秀水镇的镇中,斜对面是市场,市场再过去不远,是镇中心小学,这个位置,和于阿婆家比是差了一些,不过也不错了,卖酸料的话,想来生意也不会差的。” 张灵悦听着,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悟了,他突然要搬到圩上来的原因。 收购草药前景好,要扩大规模是一个原因,但昨日听到张立孝和张立严说工商所的人来找麻烦,可能要她关张,不准做酸料卖了才是主要诱因吧。 难怪昨晚本是来找她道歉的,却不等她回来,又匆匆走了,想来就是急着办租粮所的事吧? 想到此,张灵悦直接问道:“明生哥的意思,是怕我被赶走,不能继续在于阿婆那里卖酸料,所以赶紧租下粮所,隔个铺面出来给我卖酸料用吗?” 这的确是梁明生决定现在租下粮所的原因,但没发生这件事,他原也是计划要搬到圩上租粮所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只是提前了。 梁明生承认了,并解释了原先也有这样的计划和必要,不纯是因为她。 不过,他也很希望能帮到她的忙就是了。 他的确没有能力可以帮她解决被工商所针对的问题,眼下,能帮到她的也就只有另给她提供一个卖酸料的场所这么多了。 “明生哥……”张灵悦眼圈忍不住又红了,心中又甜又酸,涌起了一股冲动。 不管是成年还是年少的梁明生,待她都是如此赤诚真挚,那怕他现在懵懵懂懂,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依然一心向她,为她打算。 也许,她可以跟梁明生摊开说…… 不不! 张灵悦摇头。 不行的!越是年少真挚赤诚的心,越容易受伤,何况梁明生有着那样的家庭出身,童年环境,他那么想与父母切割,做与父母不一样的人。 要是她告诉他,她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对成年后的梁明生,她尚且没有把握说出来他会接受,更别说如今年少的他了。 还是照原先计划的那样,等时机成熟再挑明吧。 张灵悦定了定神,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我很多谢明生哥为我着想,但工商所那边,的确没有为难我们,昨晚你走了,他们也没有再回来过。” “哪是谁?”梁明生以为她是要跟他坦白了,追问道,“不是工商所的人,又是谁欺负了你?是于阿婆的族亲们,还是圩上的其他人?” 张灵悦摇头,半真半假地做出恳求状看着他:“明生哥别问了,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梁明生哪受得住她这样的恳求目光,心中虽不甘不愿,十分难过,但还是点了头:“好吧。” 是他能力不够,告诉他没用,也许还怕连累他,所以她才不说的。 梁明生想。 但他不会永远能力不够的! 他在心中暗暗下决心。 “明生哥,”张灵悦轻轻地道,“你说过,你以后要做老师,改变小孩子们愚昧的心灵的,对吧?” 梁明生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但看她垂着长睫,鼻头红红,很是难过的样子,心中不禁揪紧:“是的。” “那真好!”张灵悦叹息,双手握紧了他的手,紧紧盯着他:“请明生哥务必要坚持这样的理想!从前的大人们愚昧无知,就把孩子们也教得愚昧无知,长大后,又成为愚昧无知的大人!但只要加以教育,让孩子们明理明智,将来长大,就会成为明理的,思想开明友善的大人,然后一代代地,把从前不好的大人们淘汰掉,整个社会风气,也就会变好,变成一个没有人欺人的良善世界了!” 梁明生与她对望良久,重重点头,郑重地应下一声:“嗯!” 第146章 妹妹 冯鹏吃完早餐,开着车兜兜转转,玩了一圈,才回到秀水镇的粮所前,刚好,姚所长也是这个时间到来。 他就说吧,不用在这里死守的,从前他在圩上混的时候就见到过,姚所长不到十点都不会到粮所来,偏梁明生死脑筋,不听劝,非要说昨晚和姚所长养猪的亲戚说过了,姚所长说不定会早来,便傻傻地在这里死守。 冯鹏想嘲笑他一番的,不意看到了坐在他旁边的张灵悦,才刚挂上的嘲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噢!对了!她是梁明生的女朋友! 不怪冯鹏反应迟钝,实在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人一起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话说,他知道梁明生这小白脸生得挺好看的,也觉得张灵悦长得不错,模糊地觉得这两人也算般配,但亲眼看到两人同框,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才觉得,他俩真不是一般的般配。 “哟!这是谁呀?你的妞么?”冯鹏故意吹了声口哨,打趣道,结果收到两人双双警告的眼神。 梁明生当然是警告他别浮浪乱说话。 张灵悦的警告嘛,冯鹏知道。 他一拍头,对张灵悦重复了一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话:“呀!我知道了!你是竹笋妹吧!梁明生每周挖竹笋,就是送给你的吧。” 张灵悦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道:“竹笋是送给我没错,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怎么,你住在明生哥家吗?不然怎么知道他每周都挖竹笋送我?” 这是指责他先前没告诉她,他在梁明生家住,受雇帮他收草药的事呢。 但,他为什么要告诉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都喜欢梁明生这小白脸儿喜欢得紧,让她知道她男朋友年纪小小,就懂得做生意,还能请人工作,岂不是让她更为他感到骄傲? 冯鹏可不想让梁明生这么得意,既然他没告诉她,那就让她继续不知道好了,省得她因此对他生出崇拜之心,那不是让梁明生得了便宜吗? “是啊。”冯鹏故作意外:“怎么?你不知道我住在梁明生家,他每周都去给你送竹笋,没对你说过吗?” 这是明晃晃的挑拨离间,梁明生和张灵悦都听出来了。 梁明生虽然已对张灵悦坦诚过,张灵悦也表示了不介意,但这事到底是他不对,心还是虚着的。 正想再道歉保证一番,张灵悦已经开了口,轻飘飘道:“没有啊,他为什么要跟我说你?我和你又不熟。” 冯鹏一噎。 好吧,这就不是个好欺负的主,不像梁明生,他就不该惹她。 姚所长已到粮所,挑事的冯鹏也偃旗息鼓了,那就该办正事了。 梁明生给冯鹏和张灵悦作过介绍,便背起药篓,和他们一起进了粮所。 租粮所养猪的姓杨,年近五十,这位杨大伯的脚无名肿毒,找药找到了梁明生这里,梁明生给他找需要的药材,治好了无名肿毒,后来又找梁明生帮忙挖过泡药酒的补药,一来二去的,跟梁明生也算熟人了。 梁明生想要租粮所,但他只是有这个念头,还没有仔细打听过,他听杨大伯提过一两嘴,说是在粮所里租地方养猪,和姚所长有点儿亲戚关系。 昨天梁明生起了搬到圩上来的心思,立马就匆匆赶去找杨大伯,说了要租粮所的想法,打听清楚情况后,又请他帮忙从旁说和,杨大伯无有不可。 他欣赏梁明生的为人,对他所说的收购草药也看好,又能帮亲戚姚所长拉一个租客,得一份人情,还得一个好邻居,有什么不好呢? 满口答应。 当着梁明生的面,就打电话联系了姚所长,只是姚所长不在家,没办法,只能今天再来。 三人一起到了杨大伯家,梁明生本想让张灵悦在外面等着,怕她被杨大伯家的猪圈薰到,但张灵悦不同意,就一起去了。 没想到,姚所长也在杨大伯这里,正问起昨天他打电话过来的事,杨大伯见到梁明生,忙叫他过来,给双方介绍了,又帮着梁明生说明了情况。 姚所长当然是巴不得有人来租粮所,钱袋有收入。 秀水镇没什么工业发展,没人需要租粮所这样的大场地用,他往日使劲拉人都拉不到人来租,如今有人来租,还开口就要租门面楼以及一个仓库,心中顿时乐开了花,热情地带着他们去看场地。 一方要租,一方想租出去,又有杨大伯帮着说话,梁明生也知趣地奉上一把石斛当礼送给姚所长,姚所长得了这把罕有的仙草,品到了梁明生在此租住的好处,租金上也就好说话了,对看着就是混混的冯鹏也不介意了,很快双方就定了合适的价格,当场签定了合同,把地方租了下来。 梁明生希望能尽早搬到圩上来,冯鹏也是同样的心理,他在云上村那山卡拉住得早已厌透了,但梁明生给工钱给得爽快大方,他要是不在云上村住,不帮梁明生的忙,到时候又只能到处混日子,想要挣点钱花,不是受气就是受伤,自己不好过不说,也让阿婆难过伤心,就不得不忍耐着性子住下去。 本以为这种日子永没尽头了,不想梁明生昨天回来,居然说要搬到圩上去,可把冯鹏乐坏了。 从前他就在圩上混,虽然秀水圩只是个小圩镇,跟不了县城比,可也比在村里好玩有趣多了。 合同一签好,马上就催梁明生搬家。 但要搬家,哪有那么简单,说搬就搬的。 第一就要先搞卫生。 梁明生让张灵悦先回去,并请她跟张立孝和张立严说,他这两天都要搬家,暂时去不了县里,但请他们放心,等搬好了家,一定马上和他们去县里玩。 张灵悦爽快地同意了。 “啧!”看张灵悦走了,冯鹏故意道:“要不要那么宝贝,留下帮忙多好,那样我们就能少做一些事了。” 梁明生已经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只要他不往外乱说,也不说太过份的话,都不去管他,因为管也没有用,只会更人来疯,越说他,越来劲得意。 见梁明生不搭他的话茬,只认真打扫卫生,冯鹏不觉无趣,但他又哪里是甘于寂寞的人? 挥舞着扫把扫了一阵后,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梁明生,我刚才在水门圩,见到你妹妹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他不怀好意地笑问:“你知道你妹妹在做什么吗?” 他满脸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让梁明生一阵无语。 “你说你见到阿敏了?” 冯鹏想了想,记起他的堂妹叫覃敏,便点了点头:“是呀!就是她。” 梁明生更无语了:“你怎么觉得,你见到的就是她?你根本就没有见过她,不是吗?” 冯鹏一愣。 对啊,他并没有见过覃敏。 不过一一 冯鹏手一挥:“用不着见过,她那么像你,铁定是你的妹妹!” 然而,梁明生只能打破他的铁定了,说道:“阿敏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所以,你见到的人,并不是她。” “你说不像?”冯鹏惊讶,不能相信:“你们长得不像吗?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和她说是堂兄妹,但是隔房的,往上不知几代的时候,才同一个祖宗,长得不像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一一”冯鹏拉过梁明生,在他斜侧面站定,回想着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又对照着看看梁明生,说道:“她和你真的很像,特别从这个角度看去,和你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你妹妹?” 这个问题,等张灵悦去而复返,并带着弟妹和表姐一起回来的时候,他自己找到了答案。 趁没人的时机,冯鹏撞撞梁明生的肩,嘿嘿笑道:“我就说那女孩子是你的妹妹吧!” 梁明生听得莫名其妙,只听冯鹏又道:“小姨子也是妹妹不是?” 梁明生这回明白了,原来他说的见到他的妹妹,是指见到了张灵音。 “你不要乱说!”梁明生肃容警告,“这话传出去,你让别人怎么想?言语,是会杀人的!” 后面的话,他加重了语气,脸也板得紧紧的,一双眼睛盯住了冯鹏,十分认真。 冯鹏拳头好痒,好想一拳打碎他这张严肃的面容,小小年纪,装什么大人,还训他。 不过冯鹏也知道,拳挥出去,他不会就扞卫住了老大的地位,相反,到时候,他还会被打成孙子。 谁让他虽然偷师学武,但也只是照猫画虎,还坚持不住天天练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呢。 撇撇嘴,深有自知之明,不想降辈做孙子的冯鹏留下一句“小屁孩!假正经!不跟你计较”的话,走了。 第147章 有忧虑 下班铃一响,刘婵迅速冲出了厂,来到平日摆摊的位置,没看到张成林,旁边卖快餐的摊主跟她打了招呼,说道:“你老公还没来。” 刘婵笑了笑:“他可能有事,要迟一些到。” 张成林白天要卸货送货,有时客户一个电话来,下班时间吃着饭都得放下碗筷赶紧去送货。 尤其是刘婵卖汤之后,虽然邱志刚特别关照,让他到点就去送汤给刘婵卖,不用管送货的事,可以推给别的员工送。 但夫妻俩不是占人便宜的人,而且深知邱志刚和人合伙,这话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张成林并没有当真的。 但他领这份情,为了回报这份关照,也为了堵沈经理和仓库别的员工的口,比平时更卖力工作和送货,没有一次因为要送汤而把货推给别人送过。 倒是工友们和他一起工作多年,交情深厚,见他得到特殊关照,态度上也没丝毫改变,心生佩服,有时会主动抢着去送货,好让他去送汤。 但也有时候,很赶巧地,大家都很忙,张成林实在没法送汤过来,便会给介绍刘婵进厂的、卓雨霏的亲戚的bb机上发信息,卓雨霏的这位亲戚是刘婵所在的组上的小组长,收到信息就会告诉刘婵,刘婵下了班就蹬车冲回仓库把汤运过来。 今天张成林没有给小组长发信息,说明他可以送过来,虽然是迟了点,但不需要刘婵再回一趟仓库。 果然,她的判断没错,才站在摆摊的位置上等了两分钟不到,张成林就蹬着三轮车到了。 “要出门的时候,田国建打电话来,耽搁了。”张成林擦着汗解释他迟到的原因。 生怕太迟了人买完饭走了,他紧赶慢赶,还得小心,生怕汤水溅出来,把他急得满头是汗。 刘婵接手过三轮车推放摆好位置,有些奇怪:“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张成林擦完汗,把饭盒拿出来往她手中一放,轻推她到一边去:“你先吃饭,我来。” 说罢,一边准备着开档,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他说灵悦和灵音带着立孝立严去他家帮忙割稻谷,听他说话,很不好意思,一再说有凤娇她们舅舅来帮忙,又有凤娇她们三姐弟,不用他们姐弟帮忙的,实在没想到他们会来,来之前也没说,姐弟几人就和凤娟一起回去了,想让我劝灵悦他们回家。” 刘婵一听便了然:“妹夫这是怕我们责怪他仗着亲戚长辈的身份,使唤孩子们干活呢。” 张成林认同:“我觉得也是,毕竟以前不曾来往过,相互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难免怕咱们误会他。而且,他还顾虑着,怕灵悦他们非要下田帮忙的话,万一被泥浆虫咬,变成他那样就不好了。” 说到这个,他脸上现出了忧色:“我也担心这个,但是灵悦在一旁说,要是田国建和月英实在担心的话,他们可以不下田的,只帮着煮饭晒谷就好,听着那意思,是要坚决留下不回去。” 话毕,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田国建在一旁,我不好问,我想是跟六寨圩那边的酸料有关,又不方便让田国建和月英他们知道,最后只能叮嘱她自己注意,就挂了电话。” 电话是挂了,这事却牵挂在了心肠上。 刘婵听出了他的不放心,她心中也担心,虽说被泥浆虫咬了,不是没得治,田国建现在就治得好得差不多了,但可以的话,还是不想儿女们遭这份罪。 只是就如张成林所说,大女儿不打招呼就去了田家,又坚决要留下,想来是有她的打算在里面的,如今不能直接联系到她,不知道她到底有何打算,也不好贸然坏她的事,真是让人发愁。 夫妻俩愁容相对,却又没有办法,刘婵只能安慰张成林,同时也是自我安慰道:“灵悦一向疼爱灵音和两个弟弟,她既然说了不会下田,那应该就不会下,她不会舍得让他们被泥浆虫咬,更不会让自己被泥浆虫咬,毒发生病,照顾不了弟弟妹妹的。” 张成林张了张口,又闭上了,附和了她的话。 实则,他心中忧虑:就怕立孝人来疯,不让他干偏去干,连累了两个姐姐和弟弟。 不忍让刘婵担心,张成林把这份忧虑压在了心里,没说出来。 档摆好,买汤的客人来了,张成林和刘婵忙碌起来,很快,买吃的人都走光了,他们的汤也卖得差不多了。 眼看周围的摊档纷纷收档,夫妻俩也开始收拾起来。 他们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正准备要走,忽听到有声音伴随着小跑的脚步声传来:“阿婵!等一下!先等一下!” 回身看去,是厂里的一个保安,人称老杨,本地人,钟爱喝刘婵煲的汤,是老熟客了。 今天没见到他来买汤,刘婵还以为他没上班呢。 “有点事,耽误了下班。”老杨摆着手说,又问:“还有汤卖么?” “还有鸡汤和猪肝汤,”刘婵揭开汤煲的盖给他看,“你要哪一样?” 老杨要了两碗鸡汤,一碗猪肝汤,正等着的时候,旁边卖快餐的笑问:“老杨,我这里还有两盒快餐没卖完,一盒鱼,一盒排骨的,你要不要一起买了?” 老杨看过去,见卖快餐的摊主已经麻利地打开了饭盒展示给他看,晶莹的白米饭上铺着裹了酱汁的鱼块,另一盒是混着碎豆豉,散发出浓郁豉香的排骨,让人闻着,就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 老杨犹豫了一下,让快餐摊主把盒饭装起来,他买了。 见老杨一手提着汤,一手提着饭走远,正在等着一辆卖汤粉的车先过去的快餐摊主,向同样在等着的刘婵挤眉弄眼,八卦道:“阿婵,你知道老杨一个孤家寡人,为什么买三份吃的吗?” 第148章 论是非 刘婵哪能不知道? 厂里传言,老杨最近和厂里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同居了。 但她不想无故道人家是非,于是装傻道:“哪有三份?老杨只买了两份啊。” “什么两份一一啊!”快餐摊主不满刘婵装傻,正说着,突然感到三轮车传来一股撞击力,车把脱手,人也跟着倒下去。 幸好张成林和刘婵眼疾手快,一起撑住了倒过来的车,才让她没有连人带车摔倒,撞到他们身上来。 快餐摊主又惊又怒,来不及看清撞她的是谁就愤怒开喷:“谁啊?!眼瞎啊?!那边有路不走,偏撞到我的车上来!” 被骂的是一对夫妻,也是卖快餐的,夫妻俩都长着一副壮实的身材,脸带蛮横之色,摆摊的位置在前面一些,和刘婵,和快餐摊主之间,隔着一个卖汤粉的。 这夫妻俩都不是好惹的主,既对同行没有好脸色,当冤家仇人,对来买快餐的顾客也没有耐心,稍有不顺着他们心气的,即使是顾客,也照骂不误。 此刻,明明是他们撞到了人,是他们理亏,却没有半点歉意,还手指着快餐摊主叫嚣:“你骂谁眼瞎?!你骂谁眼瞎你?!我爱走哪走哪!路是你家开的?” 快餐摊主被夫妻俩的气势压倒,心知这两人的为人,自家眼下一个人,一对二,不是对手,心中不由生怯,口气都弱了几分:“你们撞人还有理啦?” “谁撞你了?是你自己车没放好,停在大路中间!怪别人撞你!”夫妻俩颠倒黑白。 “你、你们一一”快餐摊主气结。 她的车为了避让先前经过的汤粉摊,还特意往里停靠了,怎么可能停在路中间? 分明就是他们故意撞上来的! 不要脸!无耻! 快餐摊主脸红脖粗,奈何一来畏怯对方人多,以及往日的蛮横作风,二来她在气头上,又不擅吵架,心中再觉得冤,此刻气到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只能闷憋心中,干生气。 眼看快餐夫妻俩这态度,张成林和刘婵一起沉下了脸。 这夫妻俩,明显是找事来了。 而且不只是找快餐摊主一人的麻烦,他们和快餐摊主是并排挨近站着,等候汤粉摊先过去的,这夫妻俩又不是没看见,明知道这么一撞,在快餐摊主旁边的他们也会受到波及,可这夫妻俩依然选择撞过来,可见他们本意就是要针对他们两家摊档的。 原因也很好猜,刘婵煲的汤卖得好,连带着也带旺了旁边快餐的生意,同行冤家,离得又近,眼见这边的卖得红红火火,每天每次的盒饭都差不多卖光,而那边因为他们夫妻做生意的态度不好,少人光顾,常到收档,有一半盒饭剩下卖不出去的,可不就眼红上了。 虽说两家做的快餐口味不同,受众不同,就算有些顾客是重叠的,那也是少量,只要他们做生意的态度摆得正,热情耐心对待顾客,那对他们摊档的生意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这眼红来得好没道理一一 可蛮横之人,哪会讲什么道理,要是讲道理,那他们也就不是蛮横的人了。 好比今天,有两个女孩子先在他们那里问了一下,没有买他们的盒饭,来到这边买了汤后,就买了隔壁的快餐,结果就被那对夫妻追过来高声斥骂了。 那两个女孩子气得要死,说她们本来想换一下口味,但看到盒饭里的菜全是辣椒,想到现在天气干燥,又退缩了,怕上火生病,决定还是不买了。 她们觉得自己有买与不买的自由,可对方蛮不讲理,一副人家不买,就是欠了他们十万八千,非要强迫人家买的架势。 后来,那两个女孩子也硬气,虽然无辜被骂,又委屈又生气,但也没有屈服,梗着脖子就是不买,气冲冲地走了。 刘婵往张成林身边站了一步,张成林看了她一眼,刘婵也回瞥过去,两人微微点头,在这一目光交换中,已完成了意见交流。 这对夫妻来者不善,多半还是因为刚才那两个女孩子没买他们盒饭的缘故,找他们的茬来了。 张成林和刘婵不想找事,尤其是在张灵悦每次打电话都要问他们有没有被人欺负的情况下,不想多生事端,让儿女们担忧。 但现在事找上了门,那也不能认怂,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就会没完没了了。 然而,张成林刚挽袖上前一步,还没等他开口,夫妻中那女的就大声冲他嚷嚷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怎么,要帮你相好的出头了?!” 张成林压沉了眉喝道:“你一张臭嘴,胡说什么?!分明是你们一一” “老张!”两个男人走过来,走在前面的打断了张成林的话,脸沉沉地在张成林和那对夫妻之间看了一回,问道:“怎么了?你们在吵什么?” “老公!”快餐摊主几分气愤,几分委屈地叫,又叫后面的小叔子:“阿耀。” 两人点头,她老公又问一遍:“你们在这里吵什么?盒饭卖完了没有?怎么还不回家?” 快餐摊主动了动嘴,想要说什么,可在一旁的刘婵看得清楚,那对夫妻中的女的是在看到快餐摊主的老公和小叔子来了,才故意说出那番话的。 要的就是一个挑拨离间。 刘婵摆摊得迟,可那对夫妻和快餐摊主摆摊的时间不短了,是认识她的老公和小叔子的,眼见他们来了,这方多了两人,在人数和气势上,他们都不再占上风,便使了这一招。 而刘婵观快餐摊主的老公面色,听他的话语,知道他刚才肯定听到了刚才那女的说的话。 快餐摊主当然不是张成林相好的,这一点刘婵无比确信,但看她老公的样子,明显是怀疑上了。 担心快餐摊主搞不清眼下状况,在这节骨眼上只顾着诉说委屈,宣泄情绪,刘婵抢在她之前先开了口,劈哩叭啦,快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快餐摊主的老公听完,面色舒缓了,原来是因为生意起的纠纷。 紧接着,他的脸一沉,眼中马上迸发出了怒意,上前和那夫妻俩争吵起来。 第149章 来帮忙 深秋至初冬,是南方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 度过了炎夏酷暑,秋老虎也再发不了威,此时天高缈远,净蓝无云,凉风一扫长夏的闷热,人像是终于从薰蒸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天地蒸笼中解脱出来,身无汗,心清凉,舒爽惬意得想要起飞。 如果说长夏是空调给了命,那到了这个时节,苦夏久矣的人们,简直就像干旱的还魂草遇到了雨水,重生复活过来一般。 张灵悦活了多少个年头,就祈求过多少年,尽管知道不可能,还是希望这样美妙的季节能一直长存,永远不要过去,不要进入寒冬,不要迎来反复无常的湿春和闷蒸酷热的长夏。 深深吸入一口弥漫着稻杆清香的傍晚空气,感受着心灵被吸入的稻香涤洗过的轻盈,把最后的谷子扫到一起,盖上塑料布,在四边压上砖块石头,防止被风吹飞。 “好啦!”张灵悦直起身拍拍手,对弟妹们道:“太阳落山了,表舅和表姐们该回来了,我们回去煮菜吧。” 饭煮好,要焖一会才好吃,而菜则是刚做好的时候好吃,趁着饭做好,在田里的人忙着还没回来,张灵悦和弟妹一起把田家晒着的稻谷收拢起来盖好。 稻谷一般未晒干之前,只要不是下大雨,都是放在晒谷场上不收的,要一直到晒干,用风车扇过,把断枝碎叶和无米的瘪粒扇走,再用蛇皮袋装起来放回谷仓中。 一把将扫把扛到肩上,张立孝蹦跳着冲在最前面,欢呼雀跃:“太好啦!表姐表哥要回来了!有禾虾和田鸡吃啦!” 话中的开心感染到了两个姐姐,张灵悦和张灵音都露出了笑容。 张灵音怀念地道:“要是咱们家的田还种着,今年肯定又有几顿禾虾吃,尤其是黄狗垌的那块田,最多禾虾了。” “对!”张灵悦揽过她的肩,一同回忆怀念:“还有那两只每年都跑得飞快,怎么也捉不住的田鸡,今年应该还是会在黄狗垌的田里筑窝下蛋。” “可惜今年的田鸡蛋吃不到了。”张灵音婉惜,看一眼安静地走在前面的张立严,决定拉他下水:“立严,你今年吃不到调羹蛋啦,打在调羹里,滴上油,撒上盐,加上葱花,放在灶火上一烤就熟,再加一点点酱油的,香喷喷的调羹田鸡蛋哦!” 何止香,这么做的调羹蛋还很有趣。 田鸡蛋跟鸟蛋差不多,约摸拇指头大,打在白瓷调羹里,刚好装满一个调羹的底部,孩子们一人持一个调羹,围在灶们前,争先恐后,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调羹的平衡,不让蛋液倾倒,送进灶里的火上烤,看着蛋液在热力的作用下凝固变熟,散发出香气,又能吃,又能玩,说不出的有趣和成就感。 张立严只是少话,不代表他没有童心,往年也是颇有兴致地和哥哥姐姐一起烤调羹蛋吃的。 原本想起往年的快乐情景,他也觉得可惜和怀念的,但张灵音这话明显就是逗他要让他难过,怎能上当? “调羹蛋烫嘴。”张立严道。 言下之意是吃不到也没什么。 这是回击张灵音呢,但他说得一本正经,倒显不出像在怼人了,那一板一眼的小模样,实在惹人发笑。 张灵音就哈哈笑起来,狠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立严,你太逗啦哈哈哈!” 张立严猝不及防被揉了头,还躲不开,很是无奈。 他没觉得逗在哪里,只觉得二姐变着法地在逗她自己开心,一点都不逗的事,她都能嘻嘻哈哈地开心笑起来。 张灵悦含着笑,用手指帮弟弟梳好揉乱的发,姐弟仨一起往田家走去。 田国建经过近两个月的治疗,毒已拔得差不多了,只是到底伤了元气,还没恢复过来,干重体力活还干不了,张灵悦说要留下帮忙煮饭晒谷,这些其实原本是他要干的活,但既然人家都来了,又执意要留下,不好强硬赶走伤人家的心,田国建便分了一些事给他们做。 比如他们洗好米,他来守在灶门前烧火,让他们去玩。 再比如,太阳大的时候,让钱月英拖住他们在家,他去翻谷,张家姐弟抗议,就借口收谷要拢高成谷堆太累,自己做不来,让他们傍晚去帮忙收谷。 不过,到了煮菜这里,田国建就只能打下手了,他不会煮菜,往年也是他在家和钱月英一起,慢慢地做好摘洗切的准备工作,等两个女儿回来了再煮菜。 张灵悦突然起意来田家,自有盘算在心头,但既然来了,打的又是来帮忙的幌子,也就不吝力气躲懒,该她能做的工作就做。 回到田家,见一切准备好了,就接手做起了煮菜的工作,快煮好的时候,田家姐弟仨和他们舅舅钱发祥回来了。 钱发祥个子中等,个头不壮,面相老实,性格也老实。 他和钱月英原本有个比他们年长七岁的哥哥,这个哥哥是家中的长孙,从小很受阿公阿婆的宠爱,为人浪荡不羁,一次喝醉酒,一头栽到山谷下丢了命,留下两个孩子和长期受他打骂的妻子,妻子往日被打不敢跑,怕他上门报复,如今他人都不在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只是她要跑,钱阿公和钱阿婆不准她带孩子走,钱父和钱母又因丧子,精神恍惚出了意外,相继死去,于是,照顾两个年幼侄子的任务就落到了钱发祥的身上。 因为要照顾两个侄子,又没有父母帮衬,姐姐这边更是还需要人帮,钱发祥直到五年前才终于结婚成家,娶了一个离异带着三个孩子的中年妇女。 尽管生活的担子沉重,钱发祥又要养侄子,又要帮扶姐姐家,又要养继子继女,但他是个本份老实的人,倒也不自苦,黄瘦的脸上,有的只是随份安祥,没有怨艾,也没有麻木。 对帮助了姐姐家的张家,钱发祥很是感激,他家穷负担重,帮不上姐姐家的忙,张家在周围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况下,还肯借钱给姐夫治身体,简直如再生父母。 中午下田之前,听张立孝心心念念着禾虾,又不能跟去,心中就有了打算,下午的时候,他让田宏贵专工去捉禾虾,自己则加快动作,把田宏贵的那一份工作给兼了。 虽然很累,但他想尽力满足张立孝想吃禾虾的心愿,以报答张家对姐姐家的帮助。 第150章 想独立 田宏贵的收获不错,忙活了一下午,捉到了小半面粉袋的禾虾,还掏了三窝田鸡蛋,捉到了一只肥壮的田鸡。 这位从没离开过乡村的淳朴大孩子,也有他自己的胜负欲,尽管钻在稻田里捉禾虾和田鸡让他的脸和手被稻叶割了不少口子,痒痒辣辣地疼,看到收获,依然满心高兴。 将禾虾和田鸡展示给张立孝看,听到他的欢呼和崇拜的眼神,田宏贵满脸笑容,骄傲压都压不住: “也不难捉,一手盖下去就一只,有时候盖下去还能捉到两只……田鸡啊,田鸡跑得快,是难捉了些,但我是偷偷掩过去的,一下子就扑住了,可惜还有两只给惊跑了,不过那两只很瘦,捉到了也没什么肉吃……这块田不算禾虾田鸡多,明天去割的垌顶的那块大田,才真正多禾虾田鸡,有一年我和达华达伟表哥在那田里掏到了五窝蛋,捉到了三只田鸡,每只都很肥,回来后,我们照着电视里那样,用泥巴裹着,做了叫花鸡吃,可香了!” 张立孝听得连连惊叹,羡慕极了:“我也想做叫花鸡吃……” 田宏贵便给他许诺:“等明天我捉到了田鸡,大后天稻谷全割完的时候,我们就做叫花鸡吃,还可以搭薯窑,烤番薯!你搭过薯窑吧?会不会搭?” 张立孝犹豫了一下点头:“我二姐和我搭过。” “哦~”田宏贵拖长了尾音了然地应。 张立孝今年才七岁,去年他才六岁,还被归为光屁股的小屁孩那列里,大孩子搭薯窑是不会带他的,大约是灵音表姐看他眼馋,便带他搭薯窑。 “大后天表哥带你搭!”田宏贵拍他的小肩膀,语带豪气,换来张立孝更崇拜的目光和一堆彩虹屁。 末了,他装作不经意地,悄悄对张立孝道:“村里也很好玩很有意思,不比县里差吧?” 张灵悦偶然听到这话,不禁失笑摇头。 张立孝中午的时候炫耀地提过,等梁明生搬好家,等他们从这里回去,就要去县里玩,又把梁明生和清平县夸出花来,田宏贵听了,心中不大服气吧。 他也是哥,还是有血缘关系,带着亲的表哥,不肯输给一个外姓又没血缘关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哥。 禾虾可炸可烤,留了些出来给三表兄弟烤着玩,剩下的张灵悦全炸了,禾虾比蚂蚱要肉厚肥嫩,连脚和翅膀都是软软的,炸出来格外地香。 除了费油外,没别的毛病。 翌日早上起来,张灵悦说想在村内转转,拒绝了田家姐弟们的陪同,和弟妹出了门。 再回来,提了板肥猪油和油豆腐回来。 “想吃猪油渣酿豆腐了。”张灵悦跟田家人解释说。 但田家人都明白,定是昨晚油炸禾虾费了许多油,她过意不去,特意买回来补偿的。 什么猪油渣酿豆腐,那是借口,酿豆腐都是用肥瘦肉,没听说过谁用猪油渣酿的。 他们想得不错,不过张灵悦也是真的要做猪油渣酿豆腐。 一般酿豆腐,要把肥瘦肉剁碎,再加切碎的韭菜,加上粘糯两种米粉一起搅拌成馅,猪油渣酿的则不是这种做法。 萝卜切丝,土豆切丝,用盐腌一下,杀水兼增加底味,酿的时候和猪油渣一起塞进油豆腐中,上锅蒸熟,咬进口中,那边土豆和萝卜吸收了猪油渣的油和焦香,油汪汪,香喷喷,这边猪油渣又吸收了萝卜的清甜汁水,化解了油腻,吃着别提多香了。 这是梁明生的拿手菜,是他在去偏远乡村小学支教时学到的,后来又做给偏远村住宿的学生们吃,张灵悦一次去刚巧吃到,惊艳不已。 在此前她从没想过能用猪油渣酿豆腐,还这么的香。 当然,现在这个时节,在物流还没发达的如今,土豆作为菜蔬而不是粗粮的乡村地方,土豆还要过些时候才播种,想要吃土豆是没有的,但问题不大,可以用香芋来代替。 酿豆腐工序多,时间长,在水门镇,是五月端午节特供的时令美食,平时是不做的,六寨镇这边虽然不限时令,但因为麻烦,平时也不常做。 听说要吃酿豆腐,还是从没吃过的猪油渣酿豆腐,连田凤娇都又好奇,又期待。 张灵悦熬了猪油,就开始做酿豆腐,香芋不需要像土豆那样盐腌,切条后下油锅过一遍油,炸至表面干身微焦便捞起,只有萝卜需要杀水,放盐的时候,发现田家的盐不多了,但估摸着还够中午做饭用,问题不大。 田国建去晒谷翻谷了,张灵悦和张灵音一顿忙活,酿完了油豆腐,姐妹俩刚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一下子顿住了。 她们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一 太静了。 张立孝和张立严在厨房里看了一会她们酿豆腐,说要去天井里玩的,怎么之前还听到声音,现在却静悄悄的? 姐妹俩对望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变了,同时起身往厨房外走,手也顾不上洗了。 天井里,果然没有了小兄弟俩的踪影,两人连忙冲出大门张望,大门外也没有人,姐妹俩一下子着急起来,张灵音张口就想叫,张灵悦扯了她一下,制止住了她。 指了指屋内,张灵悦道:“月英表姨听到会担心的,我们分头找,我往这边路找,看他们是不是去村里和别的孩子玩了,你走那边,看他们是不是去晒谷地坪了。” 张灵音点头,和张灵悦匆匆分开,急步往晒谷场去。 张灵悦心中突突跳,虽担忧着急,还是冷静地思考分析,回想着两个弟弟去了天井之后的情形,着重回忆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以及陌生人的声音,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她确定是没有的。 但小兄弟俩又确实是不见了,这很不同寻常,要是他们出去和别人玩了,会跟两个姐姐说一声再去的。 可要说他们是被人贩子的什么新奇玩意吸引出了大门,被捂嘴带走,若只有张立孝一个人的话,张灵悦相信有可能,但有张立严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对那些不感兴趣。 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也不是私自去玩了,那两个弟弟,到底是到哪儿去了? 张灵悦想不通,越走越心急,越找越怀疑是不是自己漏听了什么,比如两个弟弟跟她说了出去玩,而她没听到。 又或者,是有人贩子的声音的,当时她没注意,漏听了? 一路焦急地找着,东家看,西家问,都没有见到两个弟弟的身影,张灵悦的心开始往下沉。 冷静,她跟自己说,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村里还没找遍,灵音那边也不知有没有找到,他们还有可能去了田家的田那里,给表舅他们送水。 这种事,小兄弟俩从前是干过的,只不过那时候是送到自家屋底的田里,而田家的田听说并不近,且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 但这不是问题,有嘴问就能去到了一一张立孝和张立严跟以前的她可不一样,哥俩都不是社恐,从不惧和人攀谈。 想到最近大弟的细微变化,张灵悦的心定了些,觉得他们很有可能是去送水了。 正当张灵悦停住脚步,在继续去村里找还是改路去田家的稻田里找人之间摇摆时,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两个弟弟的身影。 他们转过了路的拐角,出现在她的面前。 “立孝!立严!”张灵悦喊,悬着的心一落,顿感虚脱。 兄弟俩看过来,张立孝嘴一抿,露出得意的笑容,蹦跳着向张灵悦跑过来:“大姐!” “你们去哪了?!”张灵悦又是高兴,又是恼火,“出门为什么不跟我和二姐说一声?让我和二姐着急!” “嘿嘿!”张立孝冲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又赶紧放开,立正仰头,极力压着神气得意的神情,讨好地道:“我和立严去买盐了,跟你们说,你们一定不会让我和立严去的。” 看着张立严走近,点了点头,抿嘴认真地看着她,一脸的坚持,并不觉得自己错了的样子,张灵悦心中一动,明白了。 两个弟弟觉得自己长大了,渴望着要独立,偷偷独自去买盐,就是在向她和灵音证明,他们可以独自办成一件事情了。 张灵悦一时有感动,弟弟们长到这个年纪了,有自豪,她的弟弟们,用不着去寄宿学校学独立,自然而然地,就像鸟儿翅膀硬了就离巢想飞,在父母姐姐的爱护中,到了年纪,自然地发展出了要独立的想法。 更感慨不已:上辈子,这真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啊。 摸了摸两个弟弟的头,张灵悦放柔了声音,说道:“好,大姐知道立孝和立严长大了,可以自己出门,帮家中跑腿买东西了,以后再出去,要记得跟我和二姐说一声,让我们不用担心着急,知道吗?” 张立孝和张立严惊讶地看着她,以为会被斥骂一顿的,见张灵悦肯定又鼓励地回看,唇边是盈盈温柔的笑容,哥俩惊喜地绽开笑容,重重点头:“嗯!知道了!” 第151章 机密事 摩托车开进了粮所,车一停,刘春丽就从车上跳下,跑到铺面探头一看,只见到豁嘴,没见到想见的人,往后退出去,仰头圈手围在嘴边大叫:“阿南哥!阿南哥!!” 冯鹏被吵醒,眯着惺忪的睡眼,听出了是她的声音,起床顶着鸡窝头走出来,没好气道:“别叫了!他不在。” “不在?”刘春丽很失望,“阿南哥又到哪里去了?” 冯鹏正要说话,一眼看到摩托车上的人,眉头皱了皱,对刘春丽道:“他有事出去,快回来了,你上来等他吧。” 刘春丽高兴起来,朝楼梯跑了两步,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送她来的人挥了挥手:“辉哥,我上去等阿南哥了,你回去吧,拜拜!” “春丽,你这是过河拆桥啊,水都不请我上去喝一杯。”辉哥调侃。 “嘻嘻~”刘春丽装傻,她不知道怎么答,打算就这么含混过去。 她生得青春靓丽,往往只要这么傻笑一下,别人就算知道她在装傻充愣,也多数不会和她计较,她对此已经很有经验了。 “好了好了,”果然,辉哥用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的口吻道,“我知道这里有人不欢迎我,我也不上去自讨没趣了,回去别忘了请我喝汽水就行。” 刘春丽一口应承,横竖最后也没人会让她付钱,请就请呗。 辉哥调转车头,和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弟开车离开了粮所。 冯鹏沉着脸,抱胸看着他们离开,转头对已经爬到二楼的刘春丽责备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和烂仔辉那种人来往,你怎么还坐他的车招摇过市?小心他把你拉去卖了!” 刘春丽听得不耐烦:“好了好了!什么卖不卖的,人家哪有你说的那么坏?他要真的想卖我,早就卖了,还等得到现在?再说了,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他家和我家还有亲戚关系呢,他敢卖我?” “卖亲戚的多了去了,就是熟人,像你这种以为不可能的才最容易被骗去卖,你不听我们的,到时候被卖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被铁链锁着生一辈子孩子去!” 刘春丽撇撇嘴:“净吓唬人,照你这么说,谁都不能信,谁都会卖人了?” 冯鹏睡意又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那可不。” “既然这样,”刘春丽眼珠一转:“阿鹏哥,你让阿南哥,以后不管我去哪里,都让他接送我,这样就不怕坏人了。” 冯鹏呵欠打到一半,顿住了,苦笑着,挠了挠头:“这个……你自己跟他说吧,我作不了他的主。” “哼!我就知道!你们也就嘴上说说,其实一点也不关心我!” “别别!把那个‘们’字去掉,你要是想让我接送,我肯定二话不说,不管天上下刀下屎,都去接你。” “不要!”刘春丽气愤:“谁要你下刀下、下那个来接我了?噫~”她打了个寒颤:“恶心!” 冯鹏作弄成功,哈哈笑起来,刘春丽发现被耍,抄起桌上的一本书就掷过去。 冯鹏闪身一避,刚好又退到了门外,朝屋里喊了一声:“我下去收草药了,你在这里等表哥吧。” 说罢赶紧下楼溜了。 表哥的麻烦,还是等表哥他自己来解决吧。 但冯鹏忘了一件事,曾南等下会回来,是他骗刘春丽的,他担心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刘春丽就又跟着烂仔辉走了。 所以,刘春丽在“等下”这个时间段内,注定是等不到曾南回来的。 于是左等右等,眼见已到了中午,仍然不见曾南回来的刘春丽,气冲冲地跑到一楼去找冯鹏算帐了。 一楼的铺面内,冯鹏不在,还是只有豁嘴在,以及刚刚到的排骨。 两人和她清凌凌的水眸一对视,顿时脸发起热来,对她的问话,也回答得结结巴巴:“老、老大出、出去、兜风了。” 兜什么风?肯定是冯鹏骗了她,怕她算帐,所以溜了。 不过眼下不是找冯鹏算帐的时候,刘春丽问:“哪你们知不知道,阿南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两人摇头,老实地答:“南哥最近很忙,有…大概几天没见过他了。” “他忙什么?”刘春丽追问。 豁嘴挠了挠头:“应该……还是在忙竹笋妹的事吧。” “竹笋妹?!”刘春丽的声音一下尖了,气势汹汹地追问:“那是谁?阿南哥为什么要帮她的忙?他这些天就是和她在一起么?!” “不是不是!”豁嘴和排骨连忙摆手,异口同声否认。 “竹笋妹昨天才从她表姨家回来,没和南哥在一起。”豁嘴解释。 “那今天是和她在一起喽?”刘春丽忍不住咬牙,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也不是,”排骨答,“今天她和梁明生一起去县里玩了。” 豁嘴一拍头,想起了什么,说道:“她是梁明生的女朋友。” 刘春丽一愣:“梁明生的女朋友?那是、我是说那个梁明生,他是谁啊?” 迎上她疑惑询问的眼神,豁嘴忙答:“就是开这个草药收购铺的、的老板!” 每当想到梁明生那副白净瘦弱的少年样子,豁嘴就难以将他与老板这个身份联系起来,但一想到他们三个都曾被他放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情景,又不禁心生畏意,“老板”二字就脱口而出了。 “喔……”刘春丽点头想着,又问:“哪阿南哥为什么要帮他的女朋友做事,而不是帮他做事?” “南哥跟我们又不一样……”豁嘴答着,突然想起,忙道:“南哥帮竹笋妹做事这件事,老大说过不能跟梁明生说的,我们知道就行,你可别不小心跟他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 豁嘴和排骨摇头:“不知道,总之不能说。” 他们是真不知道,但刘春丽不太相信,觉得他们是知道的,只是瞒着她。 就在她思索着怎样进一步逼问他们的时候,曾南回来了,见到她有些惊讶:“丽妹,你怎么……” 他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想起自己曾跟她说过,冯鹏帮收草药的那个老板搬到镇上粮所来了,以后他也不时会在粮所落脚,有事就到这里来找他。 于是改了口:“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刘春丽恼问,又气呼呼地道:“还是你要帮‘人家’做事,没空理我,嫌我烦了?!” 曾南听得一愣,看向排骨和豁嘴,两人忙后退了一步,豁嘴摆手道:“我们只说了你在帮竹笋妹做事,也叮嘱了让她不能跟梁明生说。” “是什么了不起的机密大事,不能跟我说的?”刘春丽忿忿,说着说着,红了眼圈。 排骨和豁嘴还能假托不知道,曾南再不能说不知道了吧? 还是他也要瞒着她? 曾南无奈地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哄道:“中午了,你肚子饿了吧?我先和你去吃粉吧。” 第152章 警告 同样舒爽惬意的美好金秋时光里。 有人和家人,和所爱的人一起去愉快地游玩,给青春时光增添美好回忆。 而有的人,则乐极生悲,躺在病床上受病痛的折磨,还累及家人。 洪婶把东西给侄女家欣拿着,搀着婆婆下了车,顺着纸上写的地址,来到了一家大门外排了一队人的人家。 “是这里了吗?”晕了一路车的婆婆有气无力地问。 洪婶看了看门牌上写的,再对照一下纸片上的地址,说道:“是这间了,妈你看这么多人等着,应该也是来问米的。听说杨神婆很灵的,很多人来问米,住得远的还开小轿车来。” 等着的人中,听到她们婆媳的对话,搭话道:“你们也是来问米的吧?哪里来的?我们是下河圩那边来的。” 洪婶回答了她的问题,又向她询问清楚了是谁在张罗接待,让婆婆和家欣坐着等,就去办手续了。 手续办完,接下来就是等待,一个钟过去了,两个钟过去了,枯等无聊,家欣等得很不耐烦,第三次起身想去转转,结果手腕却被一扯,人摔回了寸厚的木板凳上,屁股震得生疼。 “阿婆!你干什么?!”家欣相当恼怒,感受着屁股的疼痛,“嘶~”地抽了口冷气。 “好好坐着!凳上没有针扎你屁股!”她阿婆斥道,“你爸妈还躺在病床上高烧不退,你有点诚心,让他们能快些好起来!” “什么诚心!你这是封建迷信!医生都说了他们是脑筋炎一一” “脑膜炎。”洪婶插嘴纠正。 “对!是脑膜炎,只要听医生的好好医就行了,问什么米!都是骗人嗯嗯嗯……” 洪婶捂住了她的嘴,尴尬地对看过来的人笑笑。 婆婆难堪极了,嘴唇哆嗦,气得发抖,狠狠地掐了家欣一把:“回去有你好看的!” 家欣吃痛,再加上屁股的痛,突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洪婶忙给她擦泪:“别哭,这么大的人了,这么多人看着呢,阿婆也是为了你爸妈好,我们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到我们了。” 家欣委屈劲还没过,哪能忍得住不哭?何况她身上还痛着呢,哪里会在乎被人看到她哭。 不,她一点都不觉得丢脸,丢脸的是大人们! 她偏要哭,让她们狠狠丢脸! 洪婶见她眼泪落得更多了,无奈只能继续劝,她凑在家欣耳边,小声道:“你爸妈是被鬼迷了一晚才发高烧的,到今天都烧三天了,医院那边要治,我们这边也要问,让他们快点好起来,难道你不想他们快点好起来吗?” 家欣当然想父母快点好起来,不然她也不会跟着来了,只是她等得无聊,想起来走一走,再三被阻止,事不过三,这一次还狠狠摔到了屁股,叛逆劲上来了,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现在哭也哭过了,她到底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一味地哭个不停。 父母的遭遇到底有些离奇诡异,她也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跟着人家去打野猪,就他们两个失踪了一晚,回来还生了病? 医生说是被毒虫咬后引发的脑膜炎,可毒虫咬为什么会让人失踪?让一起去的人找了一晚都找不到?第二天早上却又出现在昨晚找过的地方?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梦游似的,不停地在原地转圈圈? “想的,我也想他们快点好起来。”家欣带着浓浓的哭腔,服软道。 父母好起来,才能知道他们当时到底遭遇了什么。 被鬼迷,家欣是不太信的。 但脑膜炎,也不太能让人完全信服。 见家欣不哭了,洪婶松了口气,不由在心中暗骂起吴芳和黄国强来。 好端端的酒楼不经营,跟人家去什么秋游,打什么野猪,这下好了,被鬼迷了,高烧了几天不好,再这么烧下去,打的就不是野猪,打的是脑子了! 这些天,害得她又要帮着看顾酒楼,又要顾自家的摊档,又要跑医院。 今天累了一早上,结束了酒楼午市,又得跟着婆婆来问米,还得哄他们家的大小姐。 她这是上辈子欠了他们的? 好事没见他们关照她,净给她找麻烦! 洪婶在腹诽大伯妯娌的时候,洪莲正在挨于婆的骂。 她也不是第一次挨于婆的骂了,上回她以为十拿九稳的,拿于婆外孙复读要花钱说事,企图鼓动于婆把张家姐弟赶走,结果目的没达成不说,又挨了于婆一顿骂。 于婆认定潘春荣说的让她把张家赶走,定是她婆婆挑唆的,脏话不重样地对着洪莲大骂了她婆婆一顿。 结果不用说,白挨了一顿骂,事情又没办成。 虽然隔天婆婆就去找了工商所的人,打算借他们的手,把张家赶走。 奈何,那两人没用,怕得罪张家背后的松岗村,招致全村的报复,只去意思意思,走了个过场就算了,半点没起到恐吓的效果。 经此一事,洪莲也看清了,自己嫁的这个婆家,风光早不再,如今是人丁薄,没势力,虽在圩上,还比不上许多村里的大姓。 也就欺负欺负于婆这种娘家没人的孤寡了,别的,别说像松岗村这种一姓大村的,就是她娘家那种几姓村中的大姓,要是对上,那也是没胜算的。 还是得从于婆入手,洪莲想。 这次,洪莲是真的联系了潘春荣,也是真的事先挑唆了潘春荣。 因此一到于婆的摊位前,二话不说,先就甩了个电话号码给于婆。 电话当然不是潘春荣家的,她和老公在家务农,哪装得起电话? 电话是和潘春荣家同村的四姑姐家的,四姑姐的婆家人会帮忙去叫她。 然而,让洪莲没想到的是,于婆根本不接那个电话号码,而是团起来扔还给她。 “打什么!”于婆骂,“你们早都合起伙来,一句一句把她教明白了,从她嘴里说出的,哪一句不是你们想让她说的话?” “哪有!于叔婆,你误会了!”洪莲极力表现出冤屈来,“你打个电话过去就知道了,我们真一句都没说,全是春荣姐自己的意思,她担心你被骗,你又不肯去我们家接她的电话,这才让我们帮她转达的。” “哼!”于婆从鼻孔中哼出一声,“误、会?那工商所的人,你也要说是误会了?有人亲眼见到黎超英那老烂货去找的他们,唆使他们来我这里找事,这你也要不承认,也说是误会吗?” 黎超英就是洪莲的婆婆,听到于婆话突然转到了工商所的人身上,洪莲吃了一惊,这是她没料到的。 更没料到的是,于婆居然说她有人证。 这件事,洪莲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只知道人是婆婆找的,婆婆和他们交涉的过程中,是否保密工作没做好,让人在暗处听到,告诉了于婆,让她拿到了把柄,洪莲不得而知。 眼下,洪莲不敢相信于婆的话,也不敢不相信。 “这……”洪莲赔笑,“于叔婆你是听谁说的?” “你管我听谁说的!总之我警告你,人证物证我都有,连那老烂货、那死烂货!连她当时说的是什么话我都知道!你们要是识趣,以后就别来烦我,不然我就拿个大喇叭,满圩宣传,让全圩都知道你们一家都是些什么烂心毒肠的杂种野货!” 于婆劈头盖脸骂了一番,意犹未尽,又狠狠骂了一通黎超英不干人事,骂她如何阴毒,如何险恶,甚至翻出往日旧帐,历数她如何教唆女儿和她离心,教她远嫁,将女儿如今送不起儿子读书,都统统怪罪到她的头上。 最后总结:“我知道她见不得我好,什么事她都干得出来!但凡我这里的人有点风吹草动、出一点意外,就是她干的!就找她算帐!我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我是孤寡烂命一条,张家也有一村的叔伯兄弟,她要是不信,尽管试试看!” 第153章 做生意 “大姐,二姐,我和立严去篮球场玩了!” 张灵悦和张灵音晾完做酸料用的瓜蔬,才从楼上走下,就听到这么一句,“好”字刚应到一半,人已经跑没影了。 看着张立孝一手护着胸前玩具,一手拽着张立严,跑得摇摇晃晃的样子,张灵音不禁摇头:“亏他还到处跟人说自己长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一有了新玩具,还不是迫不及待地跑去跟朋友们炫耀。” “是啊,”张灵悦也觉好笑,“不过他才七岁,离真正长大还早着呢,等他明白自己不需要去炫耀外物,也很优秀,就不会再做这么孩子气的事了。” “说得也是……”张灵音叹气,“但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确实是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在这个家中,张灵悦因为是长女被倚重,因为性格被迁就,张灵音因为出色被宠爱,张立严因为聪慧懂事被放心,只有张立孝,占了长子的身份,却谁也比不过,不被看好,不被看重,常常挨骂。 最难的是,他面临的,才干比不过姐弟的处境将是一生的,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建立起强大自信的内在,谈何容易? 上辈子,张灵悦听他伤心醉酒后吐露这个心结,就觉得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当时的情况,姐弟四人已经长大,各自获得了一定的个人成就,非常明显地突出了张立孝才干不如姐弟的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不论他们怎么开解引导鼓励他,对他脆弱的自尊心都是重击。 几经尝试,都是失败,张灵悦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把问题交给时间,期望他有一天,能与自己和解。 她没想到,自己没有等到那一天,却等到了重生。 从头来过,在张立孝还小的时候,引导他发现更多自己优秀的一面,鼓励他树立更多的自信,想必将来,他就不会再为自己个人成就不如姐弟而失落郁结了一一 而且,也未必就不如,也许只是还没发现他优于或不输于姐弟的地方呢? 一棵小树要长大成材,一朵花要绽放,还需要时间。 而在当下的时节里,人们应该干当下时节该干的事。 秋收的时节,正值立冬,这是一段阳光晴好的日子,适合收晒稻谷,洗晒过冬的棉被衣服。 水门镇上住的人,家有田地的不多,忙过了秋收,就到了洗衣晒被的时候了,趁着天气好,这些日子里大家都在忙着洗洗晒晒,准备过冬。 这个时候,篮球场这块只有过年才有赛事,平时闲置着做儿童游乐场所的空地就派上了用场。 众所周知,国人对一块空地,根据其性状,天然地会生出两种念头一一 没硬化的地:真是一块好地方啊,好想给它种上东西。 硬化过的地:真是一块好地方啊,正适合晒棉被,晒东西。 篮球场这块硬化过的空地,自然也逃不过水门镇人的觊觎,这些天晾晒了花花绿绿的棉被衣服,以及瓜豆粮蔬,压缩挤占得儿童游乐的地方都只剩了一小半。 不过孩子们也不在意,游乐的空地是缩小了,但钻挂晒的棉被,绕瓜豆粮蔬跑的娱乐方式增加了,一样玩得很开心。 张灵悦和张灵音把过冬的厚棉被搬到篮球场上,远远就看见张立孝和一群小伙伴凑成一堆,玩他昨日新买的俄罗斯方块机,张立严则坐在他不远处的篮球场台阶上,翻看他新买的书。 小哥俩刚上学那会,因为是村里的孩子,受了些岐视和排挤,但随着小哥俩拿了几次酸料去学校,同学们知道他们家中是卖酸料的,生意很好之后,岐视和排挤就迅速消失了。 即使家中嘱咐他们别去于婆家,别跟住在于婆家的他们接触,小孩子又岂会乖乖听话?何况张灵悦还特意给他们酸料优惠,拉拢卖好,就更是左耳进右耳出,每天照样和小哥俩玩在一起了。 不过张立严还是喜欢看书,在游玩打闹戏耍和书之间,第一选择永远是书。 来回几趟,把棉被衣服全晾晒上,姐妹俩累出了一头汗,再看过去,张立孝已不再玩游戏机,而是兴奋高亢地说起昨天去县里玩,还有前些天去表姨家的事。 现在的孩子,很少有假期外出游玩的机会,像张立孝这样,又去县里玩,又倒几趟车去隔壁县的表姨家玩,在孩子们当中已经是了不得的新鲜事,也不怪他拿这些来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了。 再看张立严…… 姐妹俩形状相似的漂亮眼睛同时眯了眯。 “立严在太阳下坐了这么久,眼睛也该看花了吧?我去叫他回家。”张灵音说着,就迈出了步。 张灵悦被抢了先,点头跟上:“确实,太阳越来越大,又近中午了,他的朋友今天应该是不会来球场和他看书了,不如回家去看的好。” 姐妹俩走得很快,一下子就穿过缩小了的儿童游乐空地,来到了张立严的身边。 “立严。”姐妹俩异口同声地叫。 张立严回头:“大姐,二姐。” “在干什么呢?”张灵音捋着他的头发,目光落在他边上那个看着五十出头的妇人身上,笑吟吟问:“你想要跟这个阿婶买玩具吗?” 张立严偏开头躲避:“不是,不想。” 抿了抿嘴,他严肃道:“她是生人,以前没见过。” 张立严的记性很好,不说过目不忘,扫个两三遍记住是没问题的,他说是没见过的生面孔,那就准不会错。 “我的确是这几天才来这里的。”生面孔的妇人阿婶赔笑道,“但我不是坏人,你们听口音也知道,我就是咱水门圩的人,就是刚好家里有门路,拿到了一批电动玩具,想着到圩上来卖,圩上的阿弟阿妹们家里有钱,爸妈大方又疼爱,舍得给买,我们村里的人买不起,我真不是坏人。” 说着,她把随身背着,装了只电动玩具小狗和几辆塑料四驱车、几只瘪汽球的布袋打开给张灵悦和张灵音看,以示所言不虚。 张灵悦目光从她和气赔笑,小心讨好的圆脸落到布袋中,伸手拿起电动小狗:“就这一个电动玩具么?车子不是电动的?” “都是,都是电动的……”话因张灵悦拿起了一辆塑料四驱车,翻过来没有电池槽而尴尬止住,赔了两声笑,又道:“不是电动的也有一些,可能是来的时候拿错了。” 张灵悦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但手上的玩具还捏着,没有放下。 阿婶顺势道:“要不买两个给弟弟玩?价钱保证比店里的便宜。” 张立严小眉头皱起:“大姐,不用买,我不要。” 张灵悦当然知道他不要,朝他安抚地笑了笑:“大姐知道。” “有玩具都不要啊?好傻的小阿弟!”阿婶怪声怪气地啧啧了两声,撇眼扭嘴,极尽嘲讽之能事,企图激将张立严改口说要买。 张立严的眼睛一下被手遮住,只听张灵音惊呼:“立严别看!这个阿婶的歪嘴吊眼的样子好凶好丑!” 张灵悦噗地失笑,对一张脸黑掉,隐现几分狰狞的阿婶道:“阿婶别生气,我妹年纪小,心直口快,你是大人,别跟她一个孩子计较。” “呵呵……”阿婶僵硬地挤出了个笑,“你们到底要不要买玩具?不买我走了。” “哎!阿婶别走啊!”张灵悦忙拉住她的手臂。 “不走你们又不买玩具,我留在这里干什么?我还要挣钱的,可没空在这里陪你们闲聊,听你们骂我!” “谁说我不买了?阿婶你别急,先听我说,玩具我弟不要,还有其他人要,我看你这些玩具不错,你又说家中有一批玩具,这样,咱们商量个合适的价钱,把你那一批玩具全都卖给我,我放在铺面里售卖,你看怎样?” 阿婶顿住,意外地看了张灵悦好一会,几分打量,几分审视,几分戒备:“你要……” “批玩具。”张灵悦接口道,“阿婶你应该不是附近住的人吧,所以不知道,我家就在那边租了个铺面卖酸料,生意很好,很多学生来买,我想兼卖玩具很久了,就是一直没有门路拿货。” 阿婶随着张灵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拉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暗暗打量起她和张灵音来,心下计较了一会,蓦地露出笑容:“好说好说,只要价钱合适,全批给你也没问题,还省得我花时间一个一个卖了,要是你给钱给得爽快,我还可以把拿货的门路也介绍给你,包准货靓又便宜,不过抽成……” “抽成好说!”张灵悦答得爽快,“阿婶,咱到我铺面去好好商议商议,你看怎样?” “这……”阿婶犹豫了,为难道:“这都快中午了,我该回家去煮饭了,而且货的品种也多,价格不一,没见过货就商议,恐怕商议不出什么来,白浪费时间口水。不如这样,阿妹你先跟我去我家看看货,看过了,我们才好商议。” 张灵悦想了想:“阿婶说得也对,不过,近中午,快吃饭了,阿婶不如先到我铺里吃个饭,吃完我们就上阿婶家去看货,如何?阿婶不会看我小,连吃顿饭的面子都不给我吧?” 与张灵悦笑吟吟,含着几分逼迫的目光相对,看明白不依她就没下文可说,阿婶心中不情愿,还是点了头。 只是想借吃饭套近乎,在玩具批发上拿低价而已,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阿妹,能想到这一手,确实不简单,但一一 毕竟还是小啊,生意上再有手腕又如何?她又不是真的要跟她做生意。 她啊,要跟别人做一桩包准不亏,一本万利的,她的生意。 第154章 抢钱 近正午,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做午饭。 洪莲追着姐姐出来,拉扯着想要留她吃午饭,姐姐却见妹妹婆家冷淡,她这个大姨姐来了,妹妹婆家人只露个脸就没影了,分明就是不欢迎她这个村妇上门、或者看不上她带来的新谷新豆子的意思,哪还有脸留下吃午饭? 姐姐不想洪莲违逆婆家,将来难做人,便坚决拒绝了。 姐妹俩一路拉扯到了路口,洪莲还待把姐姐往家拉,一眼看到了大嫂在那边对着于婆家探头探脑,晃了个神,姐姐就挣开她的手走了。 洪莲心中火气上来,这下也没空管姐姐了,胡乱地客套敷衍了两句,待姐姐一走远,便过去一拍大嫂的肩,语气不善地问:“大嫂,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姐来了你人影不见,饭不煮,是什么意思?” 大嫂“啊”地一声短促惊叫,脸色发白,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洪莲,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朝洪莲发火:“你干什么?!鬼一样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你是要吓死我吗?!” 她还有脸发火了? 洪莲更气:“我吓你?怕不是你自己做贼心虚,好意思怪到我头上来?” 说着,她下巴朝于婆家一点,严厉道:“你正事不干,我大姐好心给我们家送新收的谷子豆子,你不搭不理,茶都不陪着喝一杯,话也没一句亲热的,露个脸就跑了,我以为是干什么国家大事要事去了,原来是到这里来盯着于婶娘家来了!你难道忘了?妈昨晚说过,暂时不要去招惹于婶娘,免得她撒泼发癫,满圩败坏我们家的名声!” 大嫂被数落了好大一顿,虽然她怠慢了妯娌的姐姐是很失礼,很不应该,但身为大嫂,被弟妹这么当面斥责,面上哪过得去? 何况一一 “装什么装呢!”大嫂撇嘴道,“当我不知道啊,让我们不要招惹于婶娘,不过是为了方便你们背着我们去偷学做酸料罢了,呸!” 洪莲差点没忍住,脱口骂她一声“蠢货”。 什么我们我们,说的不就是她和大伯一家?还真当人家和她是一家人了,也不看看,大伯家要是真的把于婆的两层楼夺过来了,会不会施舍她一间半间? 真是个拎不清的! 洪莲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火气压下,想要跟大嫂好好掰扯掰扯,让她明白自己家才是一家人,别再跟大伯家搅在一起做糊涂虫了。 不料,她刚要开口,忽被大嫂拉住往墙角后一躲,正莫名其妙,大嫂“嘘”了一声,小心地探头又向于婆家看去。 洪莲一头雾水,看大嫂这么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也跟着探头去看,想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于婆家距她们站的位置不远,隔着几家店铺,午饭时间,这条街不是商业主街,虽是圩日,街上来来往往的农人不绝,但稀稀疏疏,足够她们看清楚于婆家了。 于婆家门前,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依然是摆着酸料摊,依然有人买酸料,酸料摊的主人,张家的四姐弟,依然快快活活地在铺面前,不知在说着什么一一 哦,不对,好像是三个小的,在送大的那个张灵悦出门,话说完,就对她挥手拜拜,张灵悦也和他们挥了挥手,对身边一个圆脸短发的妇女说了什么,两人转身走了。 就这? 洪莲莫名所以,正想问大嫂到底搞什么飞机,就这普普通通的场景,有什么值得大嫂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偷看的? 结果听到大嫂“咦”了一声,呢喃道:“怎么回事……不应该呀……” 声音中充满了茫然和不解,甚至忍不住迈步,想要追过去,一探究竟。 洪莲一把将她拖了回来,语带警告:“大嫂,你干什么?!” 虽然她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大嫂这看着就是不过脑,想上前去质问的样子,洪莲不能让她这么做。 不管她具体有什么安排,看她先前的样子,都应该是隐身背后的,这样冲上去当面质问,不就暴露了吗? “放开我!” 大嫂挣扎着,眼睛直盯着张灵悦和那妇人的背影,还想追上去。 却在这时,只见买酸料的那人好像认识张灵悦似的,叫住了张灵悦,两人说了几句,张灵悦又走了。 洪莲心中一动,对大嫂道:“那买酸料的,必定是问张灵悦去哪里,我们等他走过来,问一下他就知道了。” 大嫂动作一顿,想了想,装作好事八卦地凑上去问上那人一嘴,确实也行,人家会当她们爱吃瓜打听,毫不设防地告诉她们。 毕竟,张灵悦也没有什么压低声咬耳朵,要求他保密的举动,那他自然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 主意打定,妯娌俩便等了那买酸料的人过来,把他拉到一边问:“阿弟,刚才看你跟那个卖酸料的阿妹说话,说了什么?是问她去哪里吧?这大中午,正是吃饭的时候,她不在家,跟着一个陌生人去哪里呀?” 买酸料的骤然被人抓住,吃了一惊,听了洪莲的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在摸了摸后脑勺后,对她们道:“她说跟那个阿婶去她家寻一门生意做。” “寻生意做?”洪莲和大嫂异口同声,又同声问:“做什么生意?” 那人瞧了瞧她们,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知道做什么生意,但对她们有所防备,不愿说。 洪莲看他年青,见到她们也没特别的反应,不像是知道自家和于婆家那些事的样子,便道:“我们就是有些好奇她又要做什么生意,你知道就说吧,我们在这街上又没铺面,知道了也不会跟她抢生意做的。” 青年想了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我也不是不相信两位阿嫂,只是我也不太确定,因为张阿妹也没直说,只是指了指她身边阿婶袋子里的玩具,我猜想,她卖酸料这里近镇小,对面又是篮球场,是想批些玩具回来卖给孩子们吧。” 他的语气中有些羡慕,说罢不好意思地笑笑,走了。 留下面容呆呆的妯娌俩。 大嫂呆,是大脑在艰难运转,她有些理解不了,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洪莲呆,则是听到张灵悦要在于婆的铺中卖玩具,心中火辣辣的,充斥着羡慕和嫉妒。 酸料生意那么好,她还要卖玩具! 那青年说得对,于婆的铺面离镇小近,又在充作儿童游乐场的篮球场对面,圩上的孩子们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假,都聚集在这片地方,更别说村里的孩子们到圩上来就免不了到这条街来保管单车,要经过这条街,何愁卖玩具的生意不好? 那得赚多少钱啊! 洪莲真恨不得立马把于婆的铺面夺过来,自己来卖酸料,卖玩具,钱哗哗地进自己的荷包! 张家多租一天,多赚一天钱,那都是在从她的口袋中抢钱呀! 第155章 好妙计 怀着被抢了钱的肉痛气愤,洪莲审问大嫂,想知道她和大伯家动了什么手脚,看他们的谋划能不能够尽快地把于婆家给夺过来。 大嫂正猪脑过载,理不清眼下状况,听她一问,好似得救,忙不迭将计划和盘托出。 末了,万分不解地对洪莲问出心中疑惑:“你说,我们和她说好了是拐张家的儿子,怎么去了一趟那老不死的屋里出来,她就变成和张家的大女儿去批玩具卖了?” 当然是因为换了个拐的对象呀,蠢! 洪莲在心中叫,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 太可怕了! 大嫂不只是蠢,她还恶毒,居然和大伯们一起,偷偷找人贩子来拐张家的孩子! 太可怕,太恶毒了! 简直不是人能做出的行为! 洪莲猛然想起,上次婆婆说大伯们蛮横,怕不是当时大伯们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但是婆婆不同意,给否决了。 后来,肯定是婆婆找公家人去捣乱的计划失败,大伯们就又想起了这个计划,怕婆婆阻拦,便偷偷背着婆婆执行了。 说起来…… 其实吧,只看计划的话,这个计划是相当可行的,张家就两个儿子,定然是十分金贵看重的,要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全家不得急死? 张灵悦作为长姐,没看管好弟弟,首先就会被父母责怪怨恨,她自己也会自责,从此忙着和父母到处去找弟弟,再也无心做生意。 而于婆那边,出了这种事,更印证坐实了她克亲不祥,谁沾谁倒霉的传言,只要他们在背后多加宣扬,从此就再也没人敢去租她的屋子,连零星贪便宜去保管单车的都不会有了。 真是一条釜底抽薪的好妙计一一 即使现在那个人贩子换了目标,没有拐张家的小儿子,而是拐了没那么金贵的女儿,张家对赔钱货女儿不会像对能传宗接代的儿子那么上心去找,但短时间内,孩子的丢失,还是会对张家造成巨大的打击,让他们无心再做酸料买卖一一 仍然不失为一条好妙计。 就是过于歹毒了些…… 不过,这与她洪莲何关呢? 这计是大伯们和大嫂定的,也是他们出面做的,她洪莲可没有参与其中一星半点,她是事情已经做下,人都被拐了之后才知道的一一 虽然是被拐后马上就知道,但…… 洪莲心念一转,立马装出茫然不解和害怕的样子,用一副埋怨的口吻对大嫂道:“我也不知道,人是你们找的,谁知道你们怎么说的,她又是怎么想的?” 大嫂急了:“什么不知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和她说好的让她拐一一” “别说了!”洪莲尖声打断她,又压低了声音,一边打着冷颤,一边害怕地道:“太可怕了!你们居然胆大包天,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我要去告诉妈!” 说罢,洪莲作势往家里跑。 “哎!”大嫂慌了,想要拉住洪莲,没能拉住,当下顾不得其他了,赶紧追上去扯住她,恳求她保密,不要把这事告诉婆婆。 婆婆本来就反对这个计划,若是计划按他们所设想的顺利执行了,也取得了预想的成效,那婆婆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可眼下,计划明显没按她和大伯们设想的走,出了差错,婆婆要是得知,指定骂他们个狗血淋头。 她这个本来就被婆婆嫌笨的大儿媳,从此肯定更不招婆婆待见,在婆婆面前说不上一句话,当不了一点主了! 洪莲当然知道大嫂心中顾虑,但她没马上同意,而是先坚决不肯,再装胆小害怕,接着又心软犹豫,这么装腔作势了几回,才最终同意了帮大嫂保密。 不帮也不行呀,大嫂又是再三恳求,又是纠缠不休的,她能不帮吗? 就算后面婆婆知道了,那也只是她一时心软,再加上被大嫂纠缠得没法,就犯了糊涂,怪不了她。 总而言之,她洪莲是无辜的,即使东窗事发,怪责落不到她的头上,罪罚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她得把这事跟她最大程度地撇清。 如此,拐卖事件事发,失去张家这户租客和东家,没人再租屋子,没人雇佣做工,又年老体弱,没法一个人做酸料卖,无以为生的于婆,才会把做酸料的法子和临街两层楼房铺面交到她洪莲的手中。 毕竟那时候,除了她这个才嫁进来没多久的小媳妇外,潘家人不是被拉去打靶坐牢了的,就是害过于婆的,还有谁值得她信任,会给她养老送终呢? 洪莲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只觉已看到了无比光明美好的前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也就没想到,要跟上去确认一下,张灵悦是否真如她所愿的一样被人贩子拐走了。 毕竟在她想来,张灵悦再会做生意,也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还能斗得过心狠手辣的人贩子不成? 是以,满心欢喜的洪莲并没有看到,那人贩子和张灵悦一起上了一辆载客摩托车,摩托车从旧圩门出了圩,却并没有向着圩外驶去,而是穿过了马路,车头一转,开进了通向派出所的路。 第156章 人贩子 水门镇的派出所在旧圩门的斜对面,和旧圩门就隔着一条环镇而过的县道。 要出镇,穿过马路到对面去很正常,在发现车子调头直冲派出所前,人贩子菊婶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等她反应过来,摩托车都快冲到派出所门口了。 菊婶大惊失色,急忙抓住摩托车骑手的手臂,大声喊:“阿寿!你怎么把车开到这里来了?快掉头!” 然而她口中的阿寿听了她的话非但没停下,还加了速,风驰电掣般直往派出所大门口冲去。 菊婶急得不行,同时心底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阿寿是她的同伙,他们分工,她管拐人,阿寿管接应运送,两人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也从没有过分赃上的不快,阿寿没理由在这关头和她翻脸,送她进局子。 不,就算要和她翻脸,这样往派出所里冲,不是把他自己也送进去了吗?阿寿怎会这么干? 菊婶满脑疑问,想不清楚,而眼下形势也容不得她再想下去,派出所已近在眼前。 更糟糕的是,上车前,张灵悦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地摆出一副年纪小,性情纯洁的小阿妹模样,宁肯出钱再多叫一辆摩托车,也坚决不肯坐在三人中间,和阿寿这个异性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菊婶口水说干,都拗不过她,又不敢让她去坐同伙阿寿以外的人的车,只能让她坐在车尾后面,自己坐在中间,害得她现在想要跳车逃走,都不方便。 无奈,菊婶心下一发狠,去扳阿寿的手,叫嚷着让他调头,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阿寿要是害怕摔倒,就此调头更好,要是不调头,连人带车摔倒,即使她也有摔伤的可能,也有了逃跑的机会。 总之,她不能被抓住,她不想吃枪子。 菊婶想得很好,但张灵悦怎会如她的意? 她非要坐后面,不就是防着菊婶搞事嘛。 当下,伸手揪住菊婶卫生衣的衣领,往后一扯。 脖子被勒住,气管受压迫,要害被人掌握,任谁都不能不恐惧,何况是眼下正处在危机中的菊婶,她条件反射地就缩回手去抓衣领,想要把勒住脖颈的衣领扯开,但就在这时候,她感觉到背后一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背上。 像是水,会下滑,但又有粘腻感,应该是浆,浆中还有虫子在爬动,痒痒的。 菊婶不怕虫子,但受不了虫子到处爬带来的痒意,再说了,在这关头,能抓她的衣领,能往她后背倒虫子的就是坐在后面的张灵悦,谁知道她倒的是蜈蚣蝎子还是毒蜘蛛? 没错,菊婶怀疑起张灵悦来了,她不得不怀疑,眼下这情况明显不对劲,虽然她还搞不明白不对劲在哪里,但不妨碍她怀疑所有人,提妨所有人。 “死烂货!”菊婶怒骂,抖搂着卫生衣,企图把后背上的虫子抖落:“你给我后背放了什么虫一一啊!” 一声痛呼,菊婶没能抖落虫子,反而还刺激到了虫子,咬了她一口,顿时又惊又怕,弹开了手。 张灵悦抓住时机,用挎包垫着手往她背上虫子可能在的地方一通摁,她运气好,在菊婶还没反应过来前,第二下就摁到了虫子,只听菊婶又痛呼了一声,手上也感觉到了轻微的爆浆感,虫子死了。 张灵悦放下了心,含笑回答菊婶的问题:“你猜。” 菊婶没心思也没时间去猜 ,因为就在这时候,她蓦然发现,被张灵悦耽搁的这一会,摩托车已冲到了派出所门口,无视门口警卫员的喝拦,直直开进了派出所,冲向服务大厅,撞在了大厅门口前的屋阶上,停了下来。 派出所的刘所长和两个民警听到动静出来看情况,被冲过来的摩托车吓了一大跳,见车被屋阶撞停住了,顿时没好气地大声喝问:“干什么的?!为什么开车冲进来?还不刹车!” “我们抓了个人贩子!” 张灵悦边答着,边往正急着稳住身形下车逃跑的菊婶腋下伸去,呵了一下痒。 菊婶敏感怕痒,忍不住发笑,急急缩手夹住腋窝,不让张灵悦再呵她的痒,但张灵悦要的就是她松手,捧起她的脚,把失去支撑的她往地下就是一扔。 “喏!就是她!她就是人贩子!”张灵悦说着,跳下了车,踹了嘴中哎哟呼痛,却忍痛爬行,一心惦记着逃跑的菊婶一脚。 “人贩子”三个字一出,刘所长的气势不由一顿,后面想要继续教训,树起威势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没办法,人民群众最痛恨人贩子了,区区开车冲进派出所大门算什么,还有警察因为人贩子快被打死帮着拦了一下,劝了句话,就被群情激愤的群众一起给揍了,刘所长可不想也受同样的冤枉罪。 想到群情激愤的群众,刘所长心头一跳,赶紧往派出所大门口看去,生怕那里浩浩荡荡闯进一村群情激愤、骂骂嚷嚷的民众来。 所幸,那里除了警卫老孙,什么都没有。 刘所长松了口气,忙指示两个民警把被踹了一脚还在扭动着想爬走的菊婶抓起来。 张灵悦和冯鹏一起,被请进了大厅,菊婶看清楚摘下了头盔的冯鹏的样子,不禁脱口道:“你不是阿寿!”又不解:“阿寿去哪了?你为什么骑着他的摩托车?” 冯鹏嘿嘿一笑:“不骑着他的摩托车,大婶你又怎么会上车呢?至于阿寿,别着急,等下你就会见到他了。” “怎么回事?这个人贩子还有同伙?你们抓住了吗?怎么不一起送来?”刘所长肃脸问。 冯鹏又是嘿嘿一笑:“别着急,刘所长,我表哥等下就把那人贩子送来。” 两人一问一答,一旁的菊婶脸上一片惨白,她醒悟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不过,她机变也快,忙嚷道:“刘所长,我不是人贩子!我是水门圩麻坡村黎十的老婆,你去麻坡村一问便知,阿寿是我娘家的族弟,来我家玩的。今天是圩日,我拿了些玩具来圩上卖,那边那个臭烂货!死野妹!哄我说做什么生意,结果伙同这个偷抢摩托车的流氓杂种把我骗上车,给送这里来了,我真的不是人贩子!” “你不是人贩子,人家把你送来派出所干嘛?要是他们合伙把你骗走卖掉还说得过去,送来派出所他们能有什么好处?”管户籍的年轻警察小杨嘴快质问。 菊婶一噎,是啊,她不是人贩子的话,把她扭送派出所,对张灵悦并没有好处呀,说不过去呀。 脑筋急转间,菊婶想到:“因为他们想霸占我家的摩托车!对!他们冤枉我们,就是想要霸占我家的摩托车!” 越说,菊婶越觉得这个说法很妙,说不定能给自己挣到脱身的机会。 她兴奋地指着冯鹏道:“你们看那杂种,面相凶恶,一看就知道是个在社会上混的,平时肯定没少做偷蒙拐骗之事,指不定还坐过牢呢!还有这烂货一一” 菊婶又指向张灵悦:“能和那种社会流氓混在一起的,会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早就在发廊里卖过不知多少回了!他们肯定是没钱了就合计偷我家的车,再冤枉我是人贩子,想着把我送进去,这样他们就能得到车,又不用蹲监狱了!” 第157章 王艳英 “哈?!”冯鹏指着自己:“我堂堂小刀帮帮一一”他想起自己现在在派出所,忙把后面的“主”字吞了回去,咳了一声:“谁稀罕偷你那台破烂车!” 虽说他自己的摩托车更破烂,但梁明生已经承诺,只要他好好干,用心干,工资外还给他提成,用不了多久,他都能买新车了,谁稀罕她那破摩托! 见派出所的民警们在打量他和张灵悦,冯鹏毕竟是混混,而且做赌场打手的时候,坏过几回警察们的事,不禁心虚:“你们不会信了她的鬼话吧?她就是个人贩子!我敢对天发誓,我说的是真的!而且!” 他想了起来:“我可是有正经工作的!才不稀罕她那破车!” 见冯鹏说到工作的时候不禁咧开了嘴,面带得色,得意洋洋,可见他说的是真的,而且自家的摩托车确实又旧又破,偷车的这个理由实在不太立得住。 菊婶的心沉了下去,总算急中生智,赶紧叫嚷:“有工作又怎样?看你那面黄肌瘦,风吹就倒的样子,怕不是拍粉的粉仔,拍了粉,百万家产都得吸空,一份工作算什么,一个月工资买一包粉都怕不够!” 听到“拍粉”这两字,民警们一下严肃起来,盯着冯鹏不住地看。 菊婶说的不错,一个小混混也许瞧不上她那旧摩托车,但粉仔就不一样了,对他们而言,再破旧,只要能弄到两个钱去买粉就可以。 冯鹏被民警们怀疑的目光弄得一下子炸了毛,大吼:“我只是瘦!吃不胖!我不是粉仔!” 又冲着菊婶挽衣袖:“我打死你这个胡说八道、满嘴喷粪的长舌妇!臭屎坑!” 民警看他脸红脖子粗,真一副要打死菊婶的架势,忙拉住了他,并喝斥还在说冯鹏是粉仔的菊婶住口,不准她再激怒冯鹏。 “哧!”张灵悦在这片混乱中,望着菊婶,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泼她脏水,造她黄谣,指出冯鹏是混混,污蔑他是粉仔,种种都不过是想把警察怀疑的目光引到他们身上,坐实他们居心不良,为了财物诬陷她是人贩子的事实,从中寻得脱身之计。 不得不说,真是好心计,好手段,算准了她是女的,年纪又小,被泼了脏水,造了黄谣也张不开口为自己辩驳;而冯鹏又脸相凶恶,就跟刻着不良二字,任何辩解的话都天然地像在狡辩,无法让人信任,要是警察一时糊涂,说不准真就中了菊婶的计。 不愧曾是两被抓捕,两次逃脱的狡猾人贩子。 “菊婶!”张灵悦朗声道,引得众人看过来:“本名王艳英,化名马菊花,外号菊婶,五年前因拐卖七名儿童被抓,逃脱追捕,一路躲躲藏藏,跑到了南边来,认识了在工地上打工的黎十,跟他回了麻坡村。” “你在麻坡村躲了几年,见黎十家中实在贫困,又见通辑令没有发到南边来,觉得风声已息,就跟黎十外出打工,但你不愿吃苦,一心只想挣大钱、挣快钱,又刚好认识了阿寿,和他一拍即合,重操旧业,又干起了拐卖妇女儿童的勾当来。从去年二月到今年,你和阿寿合伙,又拐卖了五名妇女儿童。” 菊婶王艳英越听越心惊,脸色发青,她怎么也想不到,张灵悦居然知道她的老底!连她拐卖了多少个妇女儿童都一清二楚。 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在她和阿寿回来这些天,忙着没注意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已经被公安盯上,通过追查她的身份,发现了她以前犯过的案,然后新旧账一起算,发了一份针对她的全国通缉令,被张灵悦读到了? 张灵悦对惊疑不定,身体微微颤抖的王艳英一笑:“怎样?菊婶,马菊花,王艳英,我说得对不对?” 王艳英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罪行已经暴露,人也被抓住,她现在只有满心的恐惧和害怕。 在没有被全国通缉前,她还可以糊弄糊弄警察,有了通缉令,她再多的狡辩都是徒劳。 张灵悦不用她答,也知道自己说得一点都没错,因为这些都是上辈子王艳英被抓住后自己供述出来的一一不过,那是在十八年后了。 上辈子的王艳英,可没有在今年被抓住,她和阿寿合伙拐卖了五名妇女儿童后,被另一伙人贩子看中,把他们招揽进去,在接下来的两年中又疯狂拐卖了三十八名儿童,并致两名儿童死亡,在团伙被警察盯上后,她侥幸得到了消息,再次跑掉。 这一次,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让自己被拐卖,任由人贩子把她卖进了大山中的一个小村子,给一个丧妻多年的老头做老婆。 不知道该说她是报应还是好运呢,买她的那个老头暴虐爱打人,有一天在喝了酒后打她的时候,把她推进了燃烧着的火塘,大半张脸被烧伤,毁了容,她就这样顶着毁了容的脸,逃过了追捕。 但天网恢恢,曾经大山里的小村子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也曝光在了网上,逃脱了快二十年还毁了容的罪犯,觉得已经没事了,忘了自己曾经作过的恶,面对镜头,已想不到要去躲。 却不料,在网络的另一端,有个被她拐卖,吃尽了苦头,深深地记着她的面容的女孩子在打拐中得救了,在一次上网刷视频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利用她的善心,将她从父母身边拐带走,改变了她一生命运,让她吃尽了苦头的恶魔,即使她毁了容。 张灵悦转头对刘所长道:“刘所长,王艳英有案底,五年前她在家乡曾拐卖过七名儿童,逃脱后曾上过通缉令,一查便知。她今天用玩具在篮球场那边,企图拐带我的弟弟不成,又打算拐卖我,被我识破,用计稳住,送到派出所来,她的同伙阿寿,也被我们捉住了,一会便送到。” 也是巧了,张灵悦的话音刚落,曾南在前,身后跟着两个青年,抬猪一样抬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黑瘦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刘所长见到曾南,愣了一下,再看到被掼到地上,痛苦嚎叫的阿寿,和阿寿旁边软脚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王艳英,这下确认了: 不用看通缉令,这两人也的的确确是人贩子无疑了。 但王艳英不愧是能够两次逃脱追捕的人,在她被警察架起要送进审讯室的时候,突然挣扎起来,叫道:“我不能坐牢!我中了毒!那个死烂货放蜈蚣蝎子咬了我!我要去看医生,我不要被毒死!” 说毕,她还扭动着身子“哎哟哎哟”叫起痛来,一边叫一边嚎:“我要被毒死了!我要被毒死了!” 警察们不防她来这一招,在她极力的挣扎扭动下,几乎按不住她。 张灵悦面对刘所长的怀疑目光,笑了笑:“刘所长,她胡说的,不是蜈蚣蝎子,只是我觉得好看捉的一只泥浆虫罢了,谁让她想要逃跑,我就装作放了毒虫吓她,她除了被泥浆虫咬了两下有些痛,别的一点事都没有。” 一听是泥浆虫,刘所长放心了,他也是村里长大的,从小泥浆虫不知道见过多少,也被咬过,一般肿个大包,痛个几天就消了,连草药都不用敷的。 王艳英一看刘所长神情,暗叫不好,她不是本地人,不懂什么泥浆虫,但不管泥浆虫有毒没毒,她的目的都是不想被关进去,关进去就跑不掉了,去医院还有可能。 于是她打起滚来,闹得更厉害了,疯了一般狂喊,硬说自己中了毒,骂警察不管百姓的死活,行私刑要她死。 一旁的阿寿也反应过来了她的用意,也跟着叫嚷起来自己被毒虫咬了,要去看医生不要被关进去。 把刘所长气个半死,对手下喝:“你们都没吃饭的吗?!快把他们抓起来!” 第158章 讨公道 做完了笔录出来,张灵悦和曾南候在旧圩门外,等着冯鹏把弟妹接来。 曾南道:“接下来我会盯着这边,有什么不对就跟刘所长说,不会让他们被毒死的。” 张灵悦沉吟了一下,颔首:“也好,虽说一只虫的毒液量不会致死,只会致残,但个体有差异,要是他们毒发送医,出现危重情况,可以第一时间跟刘所长通气,让石狗村的老医生来给他们治,在全部吐露出他们拐卖的妇女儿童去向之前,他们不能死!” 曾南不由看向她,尽管合作以来,从她交待给他的事来看,早已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小阿妹,但听到她这么侃侃而谈对人贩子的安排,还那么有把握地知道,一只毒虫的毒液量毒不死人,只会把人毒残,曾南还是不由感到惊讶。 想了想,曾南道:“我今天早些时候得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黄国强和吴芳已经烧退醒过来了,不过脑子被烧傻了,变成了傻子,菊婶和阿寿,他们也会这样吗?” “哦?变傻了?”张灵悦惊讶地挑起眉,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怀疑他们也是我下的手?” 曾南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才得罪过张灵悦,就那么巧地被毒虫咬了,然后变成傻子,而菊婶和阿寿也是被毒虫咬,任谁知道了都会这么想的吧? “不是我。”张灵悦道,凝看着虚空,语气感慨:“我的本意的确是要用泥浆虫咬他们,让他们变残,让他们感受一下,失去对人生的控制,跌落泥潭,不被当人,人人可欺的感觉。但你知道的,我那时候去了表姨家,不在水门圩,没等到我拿回泥浆虫动手,他们就出了意外,只能说,是他们动了恶念,受到了老天爷的报应吧。” 报应么? 曾南在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这世上作恶的人,真的会受到老天爷的报应么? 不,他不相信!他只相信亲手讨回的公道! 太阳偏西,圩集散去,赶圩的人也陆续归家。 张象富骑着单车,带着孙子张立新回到家。 车还未停稳,张立新就急不可待地跳下车,拿着手上一袋酸料冲进家门,在阿黄汪汪的吠声中大叫:“阿婆!阿婆!我回来啦!有好多好吃的酸料!” 张立新的阿婆,因为嫁的张象富行大,人称一公,相应地,她也就成了一婆。 一婆没有去赶圩,此时正戴着老花眼镜,坐在厅屋的缝纫机前缝补拆改着旧衣服。 闻言抬眼从眼镜上方看去,果然见到张立新提着一大袋酸料蹦跳进了厅屋。 一婆不禁责怪起随后推单车进门的张象富来:“怎么买这么多酸料?买点解解馋就好了,买这么多,吃了倒牙不说,晚上肯定还要肚子疼,简直是花钱找罪受!” 张象富笑了一声,多年夫妻,他听出来了,前面的都无关紧要,后面那句才是关键。 喝止住了吠叫的阿黄,张象富说道:“没花钱,是帮成林家卖酸料的那个老婆子送的。” “成林家……”一婆想到什么,了然了,但想到于婆,沉了脸:“怎么拿经她手的东西?晦气!” “晦什么气?”张象富不认同:“人家成林家的酸料生意做得不知道多好,好到都让人眼红的份上了,哪有晦气?你就是迷信!” “我迷信?她要是不晦气,又怎么会招人眼红?”一婆不服气反驳,“而且眼红的就是她家嫡亲的叔伯兄弟,差点就把成林家的四弟五弟给拐走卖掉了,还说不是她晦气!” 张象富惊讶:“你怎么知道……”话未落他心思转过来,明白了:“九妹他们来过了?” 九妹,就是张灵悦。 张灵悦在家中行大,可在同一房的姐妹中,排行第九,虽然她出生就起了大名叫张灵悦,张成林和刘婵嫌弃叫九妹太普通太土太没特色,一直跟人强调她的大名,为此甚至连小名都不起,可村里的很多人,还是叫她九妹。 无他,看不起兼眼红嫉妒张成林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只有烂屋几间,居然还娶到了貌美如花的妻子,生了孩子,还敢嫌弃九妹这种村中每代都有几个的大众名字土,居然起名叫灵悦。 凭什么? 不就生了个女儿,还什么灵灵灵的? “灵”是多好多有灵气的字,是张成林这种克双亲的孤煞儿家该起该用的名字么? 他配么? 就要叫九妹! 让他看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是的,人性就是这么复杂,在张成林年少时可怜过他,给过他饭吃的人,也会在他有好事时眼红嫉妒,恨恨地要踩他一脚。 身处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张灵悦追溯自己社恐性格,和对人恶意敏感的来源时,觉得也难怪自己会是这样的性子。 年幼时也许不记事,但一声声被纠正后仍不怀好意地坚持叫的“九妹”,还是刻在了脑海中深处。 “可不是?”一婆道,“快三点的时候来的,说你早上跟他们说了,狗仔断奶了,可以带回去养了,我要带他们去看狗仔,结果九妹支支吾吾的,好一会才为难地问我,能不能花钱把阿黄买回去看家,说什么生意遭人眼红,欺负他们是小孩子,大人不在家,找人贩子想把四弟五弟拐去卖掉,让他们做不成生意……” 一婆顿了顿,喘了口气,骂道:“要我说,那潘家也忒阴毒了!他们自己想谋弟媳的屋子不成,就转头对付起成林家来了,成林家就两个儿子,要是九妹没精明一点,发现不对,两个儿子都被拐卖了,这不是要了成林一家的命吗?!” “就是!”张象富不停点头附和:“这是欺我们松岗村没人呢!” 一婆头点到一半,品出他的话不对,斜眼乜他:“怎么,听你的意思,是要为他们家出头了?” 张象富挠了挠头,赔笑道:“人家都欺到头上来了,要是我们一声不吭,别人怎么看我们村?以后出门不得把头缩到裤裆里,没脸见人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一婆嘀咕,“我们也没必要出这个头……” “我们不出这个头,还指望谁出?”张象富问,“指望和他们同一房的象恒象丰象方他们家?” 张象富嗤笑一声,坐下拿过水烟筒装烟丝:“他们就是想,也得有那个能力,让人听他们的话。” 一婆见他要抽水烟,不禁烟瘾也犯了,拿起一旁的水烟筒来,填上烟丝点燃吸起来,解烟瘾的同时,理理思绪。 第159章 帮出头 张象富吸了好一会水烟,满足地从水烟筒中抬起脸,眯着眼接上刚才的话题:“咱们这一房,就是跟象恒他们那一房最亲的了,象恒他们是指靠不上的,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原先,我们以年老精力不足照顾不过来,已经拒绝过帮忙照顾四弟和五弟了,如今他家有事,我们再没个表示,是说不过去的。” 这个道理一婆当然是明白的,但说到要帮人出头,就免不了要去打架,打架就免不了要受伤。 一婆道:“咱们家成奉成顺他们几兄弟都不在家,要是去帮他出头,谁去?难道你这一把老骨头去?” 张象富又吸了两口水烟,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就是做个代表,咱们村又不是没有后生,用不着我亲自上场。” “说是那么说,打架这种事,当事人没事,在一旁看着反而受伤的多了去了。”一婆还是放心不下。 张象富挑子挑烟丝:“这也怕,那也怕,就不用做事了。再说了,眼看成林家这酸料生意是做起来了,他家出了事,我们要是再躲躲闪闪,以后有好处那就轮不到我们家了。” 一婆撇撇嘴:“能有什么好处?” 张象富嘿嘿一笑:“你们女人就是不懂,怎么会没有好处?你看他们家每日卖出多少酸料,酸料又是用什么做的?你每年种那么多菜,吃不完的到处送,要是卖给成林家,那不是一笔钱?” 一婆被说得来了兴趣,但一转念,又犹豫了:“这卖菜拿钱……说出去不好听吧?咱们两房这么亲近,拿他的钱,不得被戳脊梁骨?” “所以才要帮他们这一次忙。”张象富边吸烟边说,“咱们帮了忙,帮的还是他们家儿子差点被拐的大忙,收点卖菜钱,不管放到哪里去说,都没人能说咱家的不是。” 一婆一想也是,但她也只是高兴了一会,就叹起了气:“钱不钱的,这么多年,没那一笔卖菜钱也过来了,我还是更担心你老胳膊老腿的,有个万一。” 张象富被烟呛到,咳了两声:“咳咳!你就是想得多!我实话说了吧,我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了,这事就算我不出头,成虎他们呢?他们可是一向跟成林交好的,到时肯定会拉拢村里一班后生们去找潘家算账。那可是从太太太公起,就跟咱们分了家的,要真让他们去了,咱们这亲近的没去,好处没了不说,这脸还往那搁?以后还做人不做?” 这下一婆就算再不情愿,也不敢反对了。 村里自有村里的一套行事规则,张象富不是村长,不是族老,他只是村里代收电费的,因为这个有了一点权力,得了些隐形的好处,村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这点好处呢。 一婆和他疼爱小儿子,还想把收电费这份工作传给小儿子,让小儿子娶妻留在身边呢。 要是和他们一房亲的张成林家出了事都躲躲藏藏,让隔了好几房的张成虎他们出了头,日后他们在村里也不用做人了。 只是一婆到底不忿,担心张象富为了别人的家事有个万一,那就太冤了,而她也得孤孤单单,凄凄凉凉地独自度过晚年了。 她抽着水烟,想了一会,说道:“但是就于婆那个招祸的,这一次了了,下一次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事呢!我们能帮几次?我去跟成虎老婆说,她能管得住成虎,让他别去一一” “好了!别说了!”张象富喝止,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灰磕出来:“我自有分寸!于老婆子是克亲的命,难道成林的孤煞命就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两家拼命硬的事,既然他们的生意能做起来,就说明都被对方八字压制住了,他们两家在一起只有旺的,生意越做越好,你就别操那个心了!” 民间确实有命硬对命硬,能抵消煞气,还能相互成就的说法,但一婆又不真是为了这个一一至少不全是。 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以此为借口,阻止张成虎和自家老头,不让他们去帮张成林出头。 但眼下张象富已经发了火,她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囔囔一句:“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第160章 要算账 张成林又一次在出发去送汤前接到了家乡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大女儿张灵悦和堂伯父张象富打来的。 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场景,让张成林的心提了一下,但想到女儿们已经全须全尾地从田家回来,两个小儿子还能独自去跑腿了,不禁笑自己想得多,心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心放得太早了。 “什么?!灵悦!你说人贩子来拐立严?没能得手又把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张成林声音一下子大起来,心中说不尽的着急焦躁:“你现在哪里……”想起是在家里,忙又问:“你没事吧?你现在怎样?” “我没有事,立严他们也没事,爸你放心,人贩子已经送到派出所去,被抓起来了。” 被抓起来了也不能让人放心呐! 怎么可能放心? 只要一想到儿女遭受了这么惊险的时刻,差点失去儿女,他就不由得想到了张灵悦出生的那天。 那天,看着刘婵阵痛像永没尽头,备受折磨的样子,想到曾听过的种种生产惊险故事,他生出了面对战场时都没有过的恐惧。 在战场上,他孤身一人,没有父母,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死了就死了,虽然想到刘婵会觉得很遗憾,但自己不是多么出色的人,没有了他,她人那么好,那么美,可以嫁给更好的人,有更美满幸福的人生。 可他没有孤身死在战场上,他回来了,娶到了心爱的姑娘,成了家,有了他们俩爱的结晶,从小梦寐以求的家庭生活,就要实现。 这些日子,他像生活在天堂中一样,每一天,每一时,都是幸福。 但那刻,他发现,这幸福是多么脆弱,他整个的人生,又是多么脆弱。 假如刘婵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就活不下去了。 那天,张成林跳起来抱起刘婵,惊恐大喊着“不生了!我们不生了!”,要冲出医院去,被护士医生拦住,在他们的劝说和被了解原委后哭笑不得的刘婵扇了一巴掌后,才冷静下来,把刘婵送回病房去。 他本来下定决心生完第一胎,再也不生了,不想意外有了小女儿灵音,她在母胎里,不折腾,也不显怀,等发现她的存在时,月份已大,只能生下来。 好在她自怀上到出生,都很省心,一点都不折腾母亲,张成林又去向张庆武请教了保胎利产的方法,细心小心地照顾着,可能是两方都有的原因,总之,张灵音异常顺利地生了下来。 刘婵都常常惊奇,说怀着她的时候就跟没怀孩子一样,生也没什么感觉,跟白得了个孩子似的。 纵然如此,当六年后又有了两个小的时候,张成林第一反应还是打掉,但刘婵听医生说怀的是双胞胎,不同意打掉,觉得那是双份的生命,坚持要生下来。 一年后张成林外出打工的时候,多少有点松了口气,觉得固然想家想妻子想孩子,但回家的时候少了,再怀孕的风险也减少了。 甚至为了保险,送药到兴市的医院,得知男性可以结扎时,他还去结扎了。 从那以后,张成林的心安稳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忘了曾经的恐惧,又生出了错觉,觉得如此幸福的人生,可以地久天长。 可今天,他的美梦被再次打碎,他再次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是如此脆弱,险些就在他没察觉到的时候,轰然崩塌。 他不敢想,孩子们要是不见了,刘婵会怎样,他又会怎样? 两个儿子满月的时候,看着两个女儿逗着他们玩,姐弟四人笑得咭咭咯咯,四张小脸儿满是快乐,刘婵含笑看着,叹息说她此生圆满,别无所求了。 张成林心中虽吃味她没有把他放进她的此生圆满中去,但有她和儿女,也是他此生圆满了。 一想到他圆满的人生差点被人贩子毁掉,张成林就后怕不已。 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得知是于婆的族亲们在搞鬼,是他们想把他家赶走,才使出了这么阴毒的毒计,张成林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马上飞到潘家,揪住于婆的族亲们,揍他们个半死。 竟然敢欺他的儿女! 竟然敢叫人贩子来拐走他的儿子女儿! 竟然敢拆散他的家! 敢毁坏他和刘婵心中的圆满! 这是欺他无人!觉得他张成林好欺负! 让大女儿把电话给张象富,张成林抑着满心的怒火,恭敬叫道:“大伯父。” 张象富应了一声,说道:“你都听到了,我今天也去赶圩了,阿黄生的狗仔断奶了,我去跟九妹他们说,让他们趁着农忙假有空,回来带出去养。我要卖烟丝,去得早,没坐多久,把单车留在于老婆子那保管就去卖烟丝了。也怪我,要是当时坐久一点,那人贩子见到,说不定就不敢来拐九妹他们了,就是他们胆大包天敢来,有我在,也能帮忙出手,把他们打个半死,再扭送到派出所去。” 张成林听得明白,这番话是要撇清自己没能及时帮到忙的责,忙说这事谁也预料不到,不能怪他,跟着道:“大伯父,潘家胆大包天,干出这种事,是欺我和阿婵不在家,更是欺我们张家没人,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是,潘家也太小瞧我们松岗村了。”张象富附和。 他虽有心卖好,但对张成林,也不会上赶着,事情是他家的,总得他先开口来求他才是。 当然,他刚才在家,对张灵悦姐弟,又是恐吓事情的严重性,不是养一条大狗看门就能解决的,又是拿着长辈的身份,指责张灵悦长年宅家,不与外交际,想法天真,办事不力,要求张灵悦和他一起来大队中心的代销店给张成林打电话,说明情况,这可算不上上赶。 这是他对小辈的教诲,尽长辈的责任。 张成林听明白了这是有心帮忙的意思,心中感激,顺着话道:“大伯父,阿婵还没下班,我先去跟她说清楚今天家里发生的事,再请个假,今晚就坐夜车回家,潘家的事不能这么了了,也不能拖,不然他还以为我们张家怕了他。不过,我今晚回去,也得明天清早才到家,我想麻烦大伯父你先帮我去村中跟叔伯兄弟们说说,看大家谁愿意帮我,跟我去找潘家算账,你跟他们说,我张成林不会亏待大家的。” 话说到这里,张象富想摆的架子已经摆了,想听的话也已经听到,这时候可以说好话,做好人了:“不说那些,大家都是同公同太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潘家这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让别村的人怎么看我们?要是生意做得好就眼红,就可以使毒计阴我们,赶我们走,那我们松岗村以后,还要不要在圩上卖东西,做生意了?岂不是谁都可以把我们赶出圩了!” 第161章 不行 “我和你一起回去!”刘婵说,她气到全身发抖,嘴唇哆嗦,泪水跌落:“潘家当灵悦他们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任他们欺负呢!” 张成林心中顿时像被扎了一刀,没有父母的野孩子,那不就是年少时的他么? 随着他长大,尤其是结婚成家后,已经很少被人这么骂了,但回想起父母亡故后的那些心酸经历,还是会难过。 而现在,轮到了他的儿女。 他确实是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可他的子女不是。 刘婵说得没错,潘家当他们是死的呢! 心中对潘家的仇恨更深了一层。 刘婵见到他黯然的脸色,也反应了过来,好像把张成林也骂了进去,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成林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不是,你要真觉得没有父母的就是野孩子,活该被人蔑视欺负,也就不会嫁给我了。” 刘婵的确不是,但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看到别人弱势就心生恶意,去欺负、去凌辱,她不是这种人,但也不怕这种人,更不容许这种人去欺负凌辱她的孩子! 夫妇俩商量着,要一起回去,张成林说起他已经请过假了,已获批准,邱志刚还让他回去多久都没关系,处理完事情再下来,不用心急。 刘婵听了心安大半,随即想到自己,想到厂里请假的不容易,要经层层批准,再想到前些日子她要辞职时,厂长的不批准和阻挠,以及对她说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让人恶心的垂涎眼神,想了想,她下了决定。 “我这边请假不容易,要组长主管厂长层层批,请病假的都不一定获批,我这事假就更不容易了,我想过了,干脆就这个机会,直接离职走人算了。”刘婵说。 她没有告诉过张成林,厂长对她别有意图的事,只说了辞职没被批准。 这年头,厂子不好进,但工人要走,也不容易,张成林只当是刘婵爱钻研的性子使然,把工作做得太出色,厂里惜才,所以不肯放人。 但刘婵早已打定主意要辞工回家,一次不行,就打算再多辞几次,实在不被批准就自动离职走人,这样对卓雨霏的亲戚也有了交待,总之不会因为被拖着不批辞职就在这个厂里无限耗下去。 儿女们还在家里等着她回去,等着把酸料生意做开呢,哪有功夫跟厂里耗。 而现在,他们急着回家帮儿女们出头,就更没有那个时间了。 张成林点头:“这样也好,出了这个事,我也不放心灵悦他们自己在家了……”顿了一下,他踌躇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听到卖快餐那边闹了起来,好像有人在高声吵着什么。 刘婵也听到了,和他一起转头看去。 今天他们没卖汤,一来是没时间,要回去不是说回就回这么简单,张成林要交接工作,还要收拾东西,还要来和刘婵说这件事,安慰她,实在没时间再卖汤,也不放心听到儿女险些出事的刘婵一人卖汤。 二来,张成林也不知道自己要回去多久,便做个人情,把煲好的汤分给工友们喝,多余的给他们做宵夜,以感谢他们担待他请假这段时间里的工作。 两人就站在厂门口说的话,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刚在想是不是那对蛮横的快餐档主又在闹事骂人了,结果看到买吃的工人们一边往事发中心跑,一边兴奋地嚷:“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夫妻俩没有跟过去看热闹,他们有自己的事要上心,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 张成林把饭递给刘婵,让她回厂里吃,别在外面,怕那边的骚乱会蔓延到这边来,波及到她。 他要回去交接工作和收拾东西,两人约好,刘婵先和小组长通气,写好离职书,等晚上加班的时间到,就去请组长主管和厂长批,但不管他们批不批,刘婵都是要走的,就算不批会拿不到钱,也不在乎了,儿女更重要。 一切办妥,两人会合,坐晚上八点那班车回家,最迟最迟,明天早上,他们也到家了,赶得上和村里的叔伯兄弟去潘家问罪。 两人计划得不错,却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翌日一早,张象富和张灵悦接到了张成林的电话,电话里,张成林说,有人因为老家暴妻女,险些把五岁的女儿打死,妻子便带着女儿跑了,寻找中得知妻子在刘婵工作的厂里上班,并跟厂里的一个保安同居,便带人上厂里闹事,威胁要厂里把妻子交出来,不然就放火乍药炸了厂子。 厂里不受他的威胁,但保安队也拦不住他们,厂里叫来了警察,那人不死心,在与警察的追逃中,抓住了忙着离职事宜,没关注到事态发展,毫无防备从电梯中走出来的刘婵做人质,威胁着要厂里交出他的妻子,并安排车辆让他们走。 警方自然不能他说啥就听啥,何况他傍晚时就来厂外闹过,他妻子逃脱后怕他在厂外蹲守,都不敢来加班,厂里从哪变出个妻子给他? 但那人不相信,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等厂里终于联系上他的妻子,说服她来到现场,又经过一阵对峙,在一片混乱中把那人抓住,把刘婵救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再去做个笔录,出来快十点了,错过了回家最晚的那班九点半钟的车。 没办法,在这个哪怕他愿意不计钱财,千里打车夜奔回家,也有各种不安全,司机和乘客有可能被谋害性命的年代,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载他回家,愿意的他也不太敢相信,最稳妥的办法,还是等到天亮,再坐最早一班车回家。 何况刘婵还在反抗中,头被肘击了,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也需要休息一下。 张象富听完,对事情不在意料中的发展,感到一阵失控的焦躁,不禁埋怨:“我昨晚四处奔走,人都给你叫好了,现在你却说回不来……” 张成林也没办法,他也不想发生这样的意外,看到那男的抓住了刘婵做人质,他气得要死,看到刘婵被肘击,要不是警察死命拉住他,他都要冲上去把那人撕碎! 再想到家中儿女出事,妻子也出了事,简直五内如焚,但事情就是这么赶巧发生,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等我们下午回到家再去吧,我们到了县里就打车回家,不坐客巴了,大概三四点就能到家。”张成林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最安全的回到家的方式了。 从兴市打车回去诚然更快,但有安全风险,到了县里,就不用担心这个了,不管司机还是乘客,敢在乡中搞鬼,那是不想活了。 只是从上午推迟到下午? 那张象富能接受,他正要叮嘱张成林,要尽快回来,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张灵悦却在一旁道:“爸,大伯公,这事恐怕不行。” 张象富和电话那头的张成林都一愣,异口同声问:“什么不行?” 两人想不通,这事有什么不行?不就是从上午推迟到下午,迟了几个小时吗?怎么就不行了? 张灵悦道:“我昨日被拐的时间是中午,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天了,按理说,我已经失踪了大半天,弟妹在家,一直等不到我回来,该想到是出了事,该有人去问,去寻找了,若是我们这头安安静静的,潘家就会想到我并没有出事,那他们就会害怕,等不到我们找上门去,他们就要跑了。” 张象富和张成林听了,脸上一肃。 张灵悦说得在理,干了坏事的人,不可能心中一点都不紧张,如果让潘家嗅到了不对,提前跑路,哪他们找谁算账去? “还是上午去吧!”张象富拍板下决定。 卖好张成林家是一方面,让他们张家吃下这样的哑巴亏,也让张象富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膈应。 欺负了他们村的人就想跑,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成林也忍受不了害他儿女的人逍遥自在,不受一点惩罚,说道:“那就麻烦大伯父跟大家了,你们先把潘家围住,不让他们走脱,我尽快赶回来,争取到场。” 这样就更好了,这种事情,不可能一下子就掰扯清楚的,必然是有得磨,有得拖的,磨拖上一天,也不是不可能,张成林的确有可能赶得及到场。 如此,情况就变成了他领着村中的人打头阵,等张成林到了,不管是已经收尾,还是中场出场,再掀声讨高潮,头功都在他张象富,这个人情,张成林是稳稳地欠下了。 第162章 不对劲 “哐当!锵啷啷~” 搪瓷脸盆从黎超英的手中滑落,心神滑脱,和脸盆一起坠在了地上,引来全家关注。 “啊!妈呀!”大儿媳捂着胸口惊呼了一声,“这是怎么了?妈,到底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起床才摔过了镜子,现在又摔了脸盆一一哎呦!这脸盆都摔瘪了!” 黎超英狠狠剜了她一眼,斥责:“大呼小叫什么?!做你的事去!” 大儿媳撇了撇嘴,被她老公扯了一把,拉走了。 洪莲捡起脸盆,看了看,笑着说:“没事,只磕破了点表皮。” 说罢,把脸盆搁回木架上,对脸色不好,愣神着的黎超英道:“妈,粉煮熟了,吃粉吧。” 黎超英“喔”了一声后,反应了过来,有些意外地问:“今早怎么煮粉?” 洪莲正等着她问这一声,拍拍衣衫,假装漫不经心地道:“我大姐昨日来,带了两股粉来,就煮了。” 黎超英心头一动。 昨日小儿媳的大姐拿了新打的豆子谷子来,却连他们家的一顿饭都没能吃到,这事昨晚小儿媳就拐弯抹角告过大儿媳的状了。 但昨晚她责问大儿媳去了哪里,没在家招待客人的时候,小儿媳又一副自悔失言的样子,和一脸紧张地跑过来的大儿媳一起岔开了话题,不再追究。 黎超英当时不是不觉得奇怪,只是她不想太给小儿媳脸。 她大姐的确是送了粮食来,家中会因此少支出一笔粮食的费用没错一一但,就算她大姐不送粮食,她家也不是就吃不上饭了,太上赶着,倒显得是她家要靠亲家施舍才能有饭吃了。 既然她自己打岔不再追究,那黎超英也乐得就坡下驴,不去管了。 但如今,正值她今天两次失手掉落东西,心神久久不能归位,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之际,洪莲又提到了她大姐,让她不禁又想起了昨晚的事,在意起来。 越想,黎超英就越觉得,昨晚两个儿媳的表现,很不对劲。 小儿媳自悔失言的样子,和大儿媳慌慌张张跑过来打断,还一个劲地对小儿媳挤眉弄眼,使眼色恳求的样子,怎么想,都不像是为了失礼没招待好亲家,怕被她责怪。 黎超英了解大儿媳,就这点子事,她那神经粗大的性子,才不会放在心上。 黎超英干脆直接问洪莲:“你和你大嫂,没有瞒着我在搞什么事吧?” 洪莲心下大喜,喜婆婆的上道,她才这么暗示两回,婆婆就觉察出了不对,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呀! 她装作一愣,又做出一副被说中后的心虚样子,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没、没有…” 黎超英看着她明显到就差刻出字来的神情变化,哪能相信:“你这样子可不像没有,说吧,你们都干了什么?闯了什么大祸?” 想了想,又加了句:“还是你那蠢大嫂干的好事,你在给她隐瞒?” 洪莲装作被说中受惊,飞快看了她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支吾了一会后,再装作招架不住的样子,说道:“妈!你问大嫂去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跑回房间关上了门。 她这话的声音不小,大嫂本来看见她和婆婆站在一起说话,就紧张地注意着这边,听到她这话,又和婆婆要吃人般的目光对上,吓得打了个哆嗦,低头跟条夹着尾巴的狗般,也想回房。 “站住!”黎超英喝住她,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你昨日到底干了什么?!” 大嫂吓得牙关打颤:“没没、没干什、什么。” “没干什么,你怎么不在家招待亲家姐?!” “我、我去圩街了。”大嫂心虚地回答,语调干巴,猛咽口水。 她这副样子,但凡是个长眼的都能看出来,她这话是在说谎。 “还敢狡辩!”黎超英气不打一处来,她越发觉得,自己今早摔了镜子又摔脸盆,整个早上都心神不宁,一定是因为大儿媳闯了祸。 可蠢人也有蠢人的应对办法,大嫂虽然头脑不灵通,想不到别的办法去洗脱自己的嫌疑,又兼做贼心虚,不敢花言巧语去洗脱,就一味地死抗否认,任凭黎超英如何骂,她老公如何劝,就是一口咬定没有,就算黎超英不准她吃早饭,她也绝不改口。 倒把黎超英气个够呛,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一顿早饭吃得食不知味,如同吃了满口的木屑。 囫囵吃过一碗粉,她觉得还是得从洪莲那里下手,她想过了,小儿媳不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她要真有心替她大嫂隐瞒,昨晚根本就不会有失言告状这回事,今早也不会又提起她大姐了。 黎超英所想,正中洪莲下怀,当她关在房中吃着饼干,听到黎超英在门外推开大嫂的阻拦,敲响她的房门,要听她的解释时,不由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事情铺垫到了这里,她可以把事情抖擞出来,先撇清自己了。 洪莲打开房门,刚要让婆婆进来,忽听得大门外传来了人群的喧闹声:“是这里了吗?” “是了,是这里!” “是的!就是这里!” “再过去两间,那边的大屋也是!” “围起来!把两间屋都围起来!” “对!大家伙分散开去,先把他们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婆媳俩侧耳听着,听到声音就在自家门外,不由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确认,便走出了厅屋去看。 黎超英的大儿子已经穿过天井到了大门,看了一眼大门外的人群,问当头打量着他们家的几个老中青男人:“你们是谁?大清早的,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怎么涌到我家来了?” 为首年过花甲的老头冷笑了一声:“干什么?你说我们来干什么?我们是松岗村张家的!” “啊!松岗村张家!”洪莲害怕地叫了起来,引来了各方的注视,赶紧往婆婆身后缩了缩,低下了头,拼命压着上扬的嘴角。 “呵!”张象富发出一声果然如此的冷笑,踏进了潘家大门:“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我们是干什么来的了。” 第163章 撑 腰 都走到路口了,张成海还在让余锦梅回去,余锦梅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回去干吗?!圩上人谁不去潘家看热闹了?今日又不是圩日,就那么几个过路客,有海芳在,爸也在,你还担心招呼不过来?怎么?是要把粉给他们一口一口地喂进嘴里去吗?!” 论口才,两个张成海都说不过一个余锦梅,但他就是不想让余锦梅和他一起去。 “那也不用我们两个都去,我一个人去,就足够给他家面子的了。” 余锦梅给气笑了,叉起腰就要数落张成海,她就知道张成海存着这么个傲慢心思,怕他得罪人,所以才要跟着一起去的。 不料,这条路上还有其他跟他们一样赶往潘家的人,余锦梅这一停步,一叉腰,没看旁边,曲起的手肘险些撞到路过的人。 幸好那人反应快,在将被撞上前足尖一点,往旁边弹开,跟着歉意地颔了颔首,就步履不停地向前走去。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子在他身后追,叫道:“明生哥,等等我!” 一切发生得太快,望着前方两道高瘦单薄的身影,小跑步似地消失在拐角处,余锦梅这才回过神来,迟疑着问张成海:“那个、差点和我撞到的那个人,就是你那天指给我看的、经常出入于婆家、和灵悦谈婚的小后生吧?” 水门镇一带,把未婚男女谈恋爱叫谈婚,因为在旧观念里,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所以叫谈婚。 不过,这说法用在男女双方身上,会有不同的含义,用在男方身上,是中性偏正面肯定的,而拿来说女方,就带着贬义了。即使说者的语气再正常,也有嘲笑指责女方不知羞耻,思春恨嫁的意思。 余锦梅这话里,同样隐含着这样对张灵悦的轻蔑鄙夷。 张成海撇撇嘴:“不是他还能是谁!” “估计也是听到了消息,跑来给灵悦他们撑腰的。”余锦梅猜测。 “就他?还撑腰?”张成海嗤之以鼻,万般看不上:“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余锦梅最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当下新旧账一起算,疾言厉色数落了他一顿,把张成海说得起了逆反心理,生气要回小食店,不去潘家了,这才住了口。 但其实,张成海哪里敢真的不去? 即使村里人没来叫他,他自己也得巴巴地往上凑去,不去连圩上住的老食客都看不起他,觉得他本家几个侄子侄女险些被人贩子拐卖了,他都漠不关心,指定人品有问题,还不怀好意地打探,他是不是和村里闹翻了,那模样,一看就知没憋好屁,心中肯定是在想,他没了族人倚靠,日后想欺负就可以随便欺负。 张成海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人心险恶,做生意的又容易遭人眼红,对方要是存了坏心,找小混混来搅黄他的生意,那还了得? 所以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前去,以表明他和村里人还是嫡嫡亲的兄弟,谁想要对他动歪心思,都得考虑一下会不会招致他身后全族人的报复。 “我早就说过了,她沾着于婆那扫把星,迟早要出事!”张成海在嘴上找补。 余锦梅:…… 真是死性不改!刚才真是白数落了,白白浪费了她的口水。 不过……算了!只要他还肯去,她忍了! 潘家在水门圩原是个大姓,背靠圩郊的潘屋村,风光时占了圩人口大半,但时代无情,经过战争乱世和饥荒,到了现在,潘屋村都由以姓为名的一姓村变成了几姓村,圩上的潘姓人家更是锐减到不足五分之一,人丁凋零。 于婆的丈夫便是圩上潘姓其中一房的后代,他是独子,但同一房的伯父家还有三兄弟,按族中排行,人们叫他们潘廿七潘三十,最小的那个,则是出生时脚就有问题的,人称跛脚潘的黎超英的丈夫。 这三兄弟早已分家,大的两个住了祖屋,小的分了出去,但仍在同一条巷里。 张成海和余锦梅到的时候,这两家已围满了人,有张家的,有潘家的,还有来看热闹的。 这三帮人还挺好分辨的,张家人自不必说,自家村里人能不认识么,潘家人也好认,脸上既警惕又厌烦的就是,看热闹的就更不必说了,都双眼放光,满脸兴奋地往潘家屋里挤涌,力图挤到吃瓜第一线去。 和守在路口的同辈兄弟打了招呼递了烟,张成海解释忙着小食店早市来迟了,一有空马上就来了,绝口不提是他老父亲大清早来告知他催他来的事,再问事情进行得怎样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都是兄弟,虽然张成海让人诟病,但余锦梅一向会做人,守路口的也就装作才想起来大伙儿忘了去叫他,彼此装傻几句,接过了烟,就和他们说了眼下的状况: “潘家不承认干过的事,大伙儿就把他们家砸了一遍,和潘家两个老东西动了下手,被架开了,没见红,潘廿七家的那个老太婆躺地上撒泼打滚,想要讹我们,于婆就拿绳子说先勒死她,再上吊赔命给她,把她唬住了,不敢再闹。后面潘家话事的伯公带着几个人就赶来了,这不,才刚进去,茶可能都还没喝上呢。” 张成海问请谁来做中间人调停。 守路口的兄弟一听就明白他害怕会再打架,期望有有力的中间人来居中调停,打不起来,心中顿时鄙夷,面上似笑非笑,说道:“没有中间人,这种情况,人家都请人来拐卖你家的子侄了,不打死他们都是我们张家尊纪守法,还调停什么调停!” 张成海被刺得面皮发红,心下生恼,恨对方不给自己面子,白瞎了给出去的烟,但不待他再说什么,余锦梅怕待下去会更丢脸,把他拖走了。 潘家的天井里挤满了人,余锦梅一路叫着是苦主本家,才从让开的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这里再往前就是潘家的厅屋了,里面同样满是人,以张象富及潘伯公为首,分坐两侧,他们身后,立着张家和潘家的人。 余锦梅站定后,还看到了刚才险些和她相撞的梁明生,他和他们一样,也站在廊下屋阶上,没有进厅屋去。 余锦梅心中点头,是个识分寸的,眼下张家的叔伯婶嫂兄长们,在给张灵悦他们家讨公道,不管他和张灵悦是什么关系,现在始终是个外姓人,还不是张家的姑爷,确实不宜进去。 梁明生不知道余锦梅对他的评价,他倒不是像余锦梅想的什么识分寸,他之所以站在廊下,还避着厅屋里的人,是不想在这关头给张灵悦添麻烦。 毕竟见过他和张灵悦姐弟来往的人不少,特别是这两家潘家人,他们能干出这种事来,显然是蓄谋已久,肯定见过他,他要是贸然现身,还不知他们会怎样编排张灵悦,往她身上泼脏水。 张灵悦现在是对潘家兴师问罪来的,梁明生可不能让潘家有机会模糊重点,用给她泼脏水来偷换概念,他有一对无赖父母,从小对这种利用泼脏水来倒打一耙的行径见过不要太多。 还好,他进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张灵悦,见到她和两个弟弟,还有于婆,一起坐在张家领头人的下首,妹妹张灵音立在她的身后,姐弟四人,除了被于婆半搂着,眼眶通红,脸上满是被欺负的气愤和悲戚的张立孝外,其他三人还好,张灵悦看起来还很平静,脸上没有半点受到惊吓后的惶恐不安。 这让梁明生高悬的心放下了一些,但一想到她有可能是因为家中父母不在一一他在人群中没看到曾在她家照片中见过的她的父母一一要代表自家,在人前强作坚强,保持体面,心不禁一揪,又提了起来。 厅屋里,张象富和潘伯公已喝过了一轮茶,同时把茶杯放下一一 这场面看起来彬彬有礼,不像来声讨潘家的样子,但其实,如果不是张成林赶不回来,张象富要拖时间的话,场面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就如守路口的张家人所说,人家都拐卖你家的孩子,骑到你家头上拉屎了,不打死都算是他们遵纪守法,哪可能还能坐下来喝茶,一副要和平解决的样子? 这事他就和平不了。 第164章 对峙 潘伯公也没指望能够和平解决,他一听到溜出来报信的洪莲说发生了什么事,就知道今日难以善了。 瞧瞧潘廿七潘三十这干的是什么事啊! 竟然请人贩子拐卖孩子! 请就请了,还没成功,还被发现了! 这事换他他也不干啊,何况松岗村张家,一向不是什么软弱的人家,软弱的人家,是占不了一个村,拥有一方好耕种作吃的好田地的。 更别说张家不缺人丁,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潘伯公不知道张象富是要拖时间等张成林,只当他眼下好说话,是先礼后兵,要谋求更大的利益。 心中拨着算盘,潘伯公装作糊涂,拈了拈稀疏的胡须,说道:“张一公,我刚来得匆忙,囫囵听了两句,也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你动这么大肝火,大清早带着子侄上门,照理说,咱们两家,向来没仇没怨的,不知道我这几个侄子,是哪里得罪了你们张家?” 话说着,他的目光投向了于婆。 张象富看到了他的动作,冷呵了一声,说道:“这就要问问你三个好侄儿了,问问他们为何眼红容不下人,连几个小孩子都欺负!” “这……”潘伯公继续装糊涂:“这话是从何说起?” “就从他们眼红嫉妒我家的酸料生意,派人打探谋算不成,请人贩子来拐卖我们姐弟说起。”张灵悦答。 她说得不紧不慢,口齿清晰,言语有力,让人不能忽视。 潘伯公拈须的手一顿,打量起张灵悦来。 他说自己来得匆忙,这话是不假的,对整件事知道的不算囫囵,但也的确只是听了个大概,只知道隔房几个侄子为了于婆那房子又闹起来了,之所以闹,是因为松岗村张家一户人租了于婆的房子卖酸料,生意日渐红火,甚至于婆的腿也因被张家雇佣,而有了钱医治,好起来了,几个侄子担心于婆会因此感激张家,再加上年老糊涂,把房子给了张家,以托付身后事,昏头之下,就请了人贩子把张家孩子拐走,让张家忙着找孩子,做不了生意,于婆也回到从前没有倚靠的日子,为了身后事,只能把房子给回族里。 除了方法不对加没成功,潘伯公不觉得几个侄子所虑有问题,他老了,家中百事有儿孙操劳,日常吃完就是出门和人下棋闲谈,对于婆现如今的境况也了解个七七八八,说给他知道的人,也曾不怀好意地提起过,于婆跟潘家人不亲,却对张家几个孩子视如亲孙,提醒他小心,好好的临街铺面,归了外姓张家。 潘伯公嘴上说不会,哪有外姓人给扛幡摔盆的理,心中却不敢肯定,毕竟这种事,只要当事人豁得出去就行,外姓人给扛幡摔盆虽少,但也不是不存在,而于婆恰恰就是个豁得出去的人。 不过,跟张象富一样,潘伯公也有自己的私心,虽有此念,也不去管,他知道有人比他更着急,也知道此事最终还是绕不开他这个话事人,没必要上赶。 因此,他没去看过于婆的现状,对张家几个孩子只是听说,没有见过,刚才见到他们几个被推举在人前,心中虽猜测他们应当就是张家的几个孩子,却没怎么注意过。 国人国情嘛,向来是轻视孩子和女人的,尤其是潘伯公这种旧时代出生的老古董,孩子和女人在他这里,是不当人看的,而张灵悦又是孩子又是女性,就更不在他眼里了。 尽管潘伯公听说过,她是家中老大,酸料生意是她领着弟妹做起来的,还是习惯性地轻视她,对她的印象,也只是一个轻飘模糊,在意识边缘中一闪而逝的影子。 但这影子,现在具象化起来了,让潘伯公不得不正视她一一 十三四岁的年纪,目光不卑不亢地和他对视着,说话直指要害,没有多余的情绪宣泄,听说人贩子拐的就是她,神情中却看不出丝毫慌乱,话语中也没有一般人遭遇天降横祸,劫后余生的后怕愤慨。 但再一看她身后及天井中的张家人,潘伯公又觉得,他要是有这么多人撑腰,本性又不知天高地厚,大胆一些的话,也不会慌乱愤慨,不过一一 潘伯公又瞟了张灵悦一眼,也没看见她仗着有人撑腰就变得洋洋狂妄。 “这位是……”潘伯公作出轻蔑之色,这轻蔑是对张灵悦的,也是对张象富的。 张象富迎着潘伯公轻视嘲笑的眼神,心中对张灵悦插嘴搭话的恼火更添了一重。 如果说,潘伯公是旧时代的老古董,那张象富也没有新到哪里去,在这种默认是男人和大人主场的场合里,张灵悦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未经他这个大家长的许可,是没有发声的权利的。 张灵悦没经他的许可就随便插嘴发了声,那是对他大家长权威的挑战,是没将他放在眼里一一就算是她向来不爱交际,不懂这种规矩,算是无心之失,这种没家教的行为,也让他这个大家长极为丢脸。 潘伯公那眼神,就差指着他鼻子骂,骂他没能力管教好小辈,是个不合格的大家长,没资格和他对话。 张象富受了这番羞辱,后槽牙几乎咬碎,不由得迁怒起张灵悦来,恨她不懂事,害他丢脸。 是以,他故意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潘伯公的话,要等着张灵悦应对不来,慌乱向他求助时再出声救场一一 他相信会有这一幕的,毕竟张灵悦过去怕生不爱与人交际的印象太过深入人心,就算她现在能把酸料生意做起来了,那也不过是小买卖,跟两姓人对峙的这种场合完全没得比,等潘家合族对她发难,不怕她不乱了手脚,到时候她就会知道,自己有多不自量力,让她见识见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让她明白,就是她老子张成林在场,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不给他面子! 第165章 对峙(二) 张灵悦当然看出了潘伯公的挑拨离间之举,也注意到了张象富的不满和无声敲打,但,她不在意。 不就挑拨离间嘛,当谁不会呢? 目光一一扫过洪莲婆媳及潘廿七兄弟的脸,她嗤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们闯了祸,又是谋算我家酸料生意,又是请人贩子拐卖谋害我们几姐弟,被打上门打不过,去叫了家长,却连实情都不敢告诉你们家大人,连我是谁都不敢明说,就让你们家大人及兄弟叔伯们,糊里糊涂地做你们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帮凶么?” 潘家其他人先不论如何,潘廿七已被激得暴跳如雷,挽袖冲上前,破口大骂:“死烂货!你说谁打不过叫家长?!看我不打死你个死烂货!把你捶成肉泥!” 他年近七十,自负年老,自诩悍勇,竟然被一个该死的黄毛丫头说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打架打不过张家人就叫家长,这对他简直是天崩地裂式的羞辱。 门廊下的梁明生听到他的咆哮怒骂声,心头一紧,身体先大脑一步作出行动,拨开前面的人,往厅屋里挤去。 这一刻,他忘了所有的顾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挡住潘廿七,不能让张灵悦被打。 “小阿妹,”厅屋里,黎超英见潘廿七被族里叔侄们摁疯牛一样死命地摁住了,在他再次破口大骂前,对张灵悦先开了口:“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你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胡言乱语,攀诬陷害,我们潘家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就算你滚地哭闹,再请上十村八村的亲戚来打砸,以人多欺人少,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潘伯公点头,这个侄媳妇虽是女流之辈,但不得不说,头脑比她丈夫和两个大伯要强一些,嘴巴也利害,这番话一说,就将外人对潘家欺负小孩子,扭转为了对被张家人多欺人少的潘家的同情,连对潘家伤天害理请人贩子拐卖孩子一事,都少了愤慨,多了几分怀疑。 不过,虽然对黎超英有所认可,潘伯公仍然不会放任她抢自己风头的。 黎超英话音一落,他就颔首开口:“是这个理,小阿妹,你空口无凭,毫无根据地就带着叔伯兄弟上门来打砸,说什么潘家谋算你家生意,我还说是你们张家仗着人丁多,要谋夺我们潘家的铺面房产呢!” 此话一出,满堂轰然,议论纷纷,本来就因为潘廿七要动手打人而兴奋地往前挤的人,更加兴奋地挤做了一团,都想在第一线吃瓜,谁都不相让,相互挤死,水泄不通。 没办法,这是狗血之上更添狗血,张家指责潘家谋算生意,拐卖孩子,潘家则说张家这些指责是为了谋夺潘家铺面,到底谁真谁假?反转之后,还有没有可能再反转?大伙十分期待。 梁明生就这样被这群人给阻拦在了厅屋外,他力气再怎么大,此刻也难敌一群打了鸡血般兴奋的吃瓜群众,被前后左右挤夹在了人群中。 他心中着急,尤其是听到潘伯公说的张灵悦空口无凭,身边的吃瓜群众又认同潘伯公的话,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张灵悦如何心怀不轨,哄得年老糊涂,孤独无依的于婆把铺面拱手相让,而张家人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出声帮张灵悦说话,更让他感到五内如焚,一边反驳不是这样的,一边叫人让让。 可大伙儿正说得兴起,此刻要的又不是真相,哪里管他说什么,有的还嫌他扫兴,听到他叫人让让,又感受到他挤过来的力度,怕被挤走,反而更用力地把他挤了回去。 突地,梁明生在四面八方不断的挤压中,感到背后一空,身体失去平衡,被众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要不是背后有人托住,他得摔在地上。 站稳身体,梁明生匆匆道了谢,再顾不得其他,正打算就在这里高声喊他有证据,厅屋里,张灵悦的声音从嘈杂的人声中传了出来。 她笑了一声,说道:“证据么?我当然有。” 大伙儿一愣,霎时一静,目光都投向了张灵悦,对她说的有证据感到惊讶,都不太相信,不信她小小年纪,准备如此完善,但同时又好奇,好奇她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张灵悦的声音在这霎时静下来的氛围中,格外清晰,她说道:“我们张家,跟你们潘家可不一样,空口无凭,没有证据、没有道理的事情,我们张家是不会干的。” 说罢,她又道:“于婆,把收录机拿出来吧。” 于婆应了一声,提起脚边的旅行包,她的手有些抖,捏了两次,都没能捏住拉链头,还是坐她身边的张立孝帮忙,拉开了拉链。 大伙儿一一连张家人都感到奇怪,愣愣地看着于婆从旅行包中拿出了一台笨重的老旧收录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毕竟来之前,张灵悦并没跟张家人说过证据什么的。 而且,既然张灵悦说人贩子被她扭送去派出所,关在里面了,那就是人赃并获,他们一点都不怕潘家不认账,最多就是要跟潘家扯扯皮,这对一心要拖时间的张象富来说,还求之不得呢,也就没想到要问她这方面的事,就更不知道所谓的证据与收录机有何关系了。 于婆在大伙不解的目光中,抑制着心中的激动,起身一步步上前,站到厅屋两家人的中央,半侧着身子,面对着潘家人及门外的吃瓜大众,按下了播放的按键。 只听收录机的喇叭中,传出了一阵广播声,大伙正分辨着广播在播放什么,就听到,在广播声中,出现了一把年青女子的声音,有认得的人听了出来,看向洪莲,那是她的声音。 只听洪莲道:“婶娘,吃过饭了没有?我想要一片酸萝卜一一哎!对了!婶娘,昨晚春荣姐打电话来,说了些她的近况,电话是我大嫂接的,聊了很久,听着春荣姐好像挺烦恼的样子。” “嗒”的一声,大家刚以为是收音机被关掉的时候,却听到,于婆的声音从收音机中传了出来,带着浓浓的关心:“烦恼什么?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她婆家对她不好,欺负她了?” “这个……”洪莲有些为难地道:“我不太清楚,电话不是我接的,只听着大嫂说的猜个大概,不好乱说,婶娘你要是想知道,不如自己打电话去问春荣姐,都是母女,她不打给你,你就打给她嘛。” “唉……”于婆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打电话给她?我是没有她家的电话号码啊!你既然挑起了这话,还是把听到的告诉我吧,不然我晚上要睡不着觉了。你放心,你只管说,就算弄错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这样啊……”洪莲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把我听到的都告诉婶娘你吧。” 收音机中的洪莲还在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收音机外,洪莲已经反应了过来,她心中惊恐,不敢置信地看着于婆:“你、你竟然录了音?!” 第166章 对峙(三) 于婆冷哼了一声,对她露出了嘲弄的神色,又看了看三个堂大伯,最后特意看着黎超英,语含快意,说道:“不止是这一次,所有的对话,我都录了音!” 潘家别的人还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洪莲干过的事,但前后都知道得很清楚的黎超英听明白了,脸色顿时为之一变。 洪莲对于婆说的那些话,外人一听便知,潘家的确是在谋算张家的酸料生意,那张灵悦指控的潘家请人贩子,也顺理成章地被外人认为是真的了一一虽然的确是真的,但黎超英可不想认下这个罪名。 撇开坐不坐牢不说,潘家要是承认做过这事,那日后就别想在水门圩做人了,毕竟人与人相处,不可能没有一点矛盾,潘家能对张家做出这种突破道德底线的事,焉知不会对他们也这么做?如此谁还敢和潘家来往? 日后,于婆曾受过什么样的排挤,他们几家就是怎样的待遇。 见到婆婆的脸直往下沉,洪莲大嫂虽然不知道于婆都录了些什么,但也意识到了那是对自家很不利的事情,想起清早张家打上门来,说明来意时,婆婆几乎要吃了她的憎恨厌恶目光,洪莲大嫂下了个决定。 她冲了出去,直奔于婆,目的是要抢走于婆手中的收录机。 她想的很简单,既然收录机里有对自家不利的证据,那就抢过来销毁好了,到时张家没了证据,空口无凭,说什么也没人相信了。 因此,洪莲反应过来,伸手想拉住她时,她还一把拍开了洪莲的手,心中暗骂洪莲碍事,不懂她的心思和从源头直接解决问题的绝妙手段。 洪莲急出了一身汗,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在心中一直骂的那句:“蠢货!快回来!” 她当然知道大嫂是去干什么,看她直奔于婆而去还能猜不到吗? 可大嫂这蠢货,只想到要消灭证据,她就不想想,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抢证据,反而是彻底坐实了,他们潘家真的干过张灵悦所说的那些事! 洪莲大嫂当然是想不到的,她听到了洪莲骂她蠢货,气得直咬牙,更觉得要抢到证据销毁,让洪莲知道,她一点都不蠢,蠢的是她! 于是,在听到洪莲追上来,又听到婆婆叫她回来的声音后,她非但没停下,还加速向于婆奔去。 潘家这边,洪莲想拉住大嫂没能拉住,张家这边,反应过来洪莲大嫂要抢证据,急忙冲出去想护住于婆和她手中证据的张家人们,被张象富喝住了,大伙儿本来还有些懵,不懂在这紧要关头,张象富为何要喝住他们,待转头看到他黑沉的脸,明白了过来。 但虽明白,有人还是不赞同,说道:“大伯父……” 话未尽,意已到,这是不服张象富这个指令,有异议的意思。 张象富脸更黑了:“我说站住就站住!人家请你冲上去了,你就急急往前冲?人家有说要请你们帮忙了?一个个上赶着!” 这一番话含沙射影,意有所指,张家人都听明白了,大家目光看向张灵悦,张灵悦好像没听到这边的动静一般,一脸兴味,甚至带着点期待地看着冲过来的洪莲大嫂,的确没有要他们帮忙的样子一一 一如她之前一个人就对上潘家,连潘廿七说要把她捶成肉泥,都没有露出丝毫紧张,也没有回头寻求他们庇护一样。 再一想到她竟然早就用收录机录下了不利于潘家的证据,看起来早就有所计划,说不定根本就没打算过要请他们帮忙,是他们自己上赶着倒贴,大伙儿顿时意兴阑珊。 有些人当即悻悻地退回了原处,但有些人,如张成虎和几个往日和张成林较亲近的,只是皱了眉头,还是坚持站在原地,打算着要是潘家真的从于婆手中抢证据,还是要拦上一拦。 张灵悦不会做人,这不怪她,她年纪小,平日里又长年窝在家中,不爱交际,张成林夫妇又舍不得打骂严训她,所以她不懂得,什么样的场合应该怎样应对,这不是她的错。 但他们是大人,不能不懂,要是就为这一时之气,在这种场合里和一个小孩子斗气,不理她,不帮她,就太说不过去了,也让外人看笑话。 外人们现在没空看张家的笑话,都在紧张地注视着洪莲大嫂和于婆,看洪莲大嫂的架势,是个人都看出来她要干什么了,大家都想看于婆手中的证据会不会被她抢走,更想看于婆为了扞卫手中证据,和洪莲大嫂打起来,双方挥爪抓脸扯头发。 还有人兴奋期待:“说不定衣服都被扒个精光!” 旁边人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暗骂一声“流氓”,往旁边缩去,拉开和他的距离。 然而,混在人群中的流氓注定要白期待了,他们想看的一幕并没有上演,打架组的也同样失望,因为于婆根本就不和洪莲大嫂做什么争抢。 眼见得她冲到跟前伸手要来抢,于婆十分干脆地把笨重老旧的收录机往洪莲大嫂身上一扔,说道:“不用抢,拿去吧,别把老婆子我撞倒了,万一断个手断个脚的,就算你倾家荡产赔我,我还是得受罪。” 说罢,也不理会手忙脚乱接住收录机的洪莲大嫂,转身回了张灵悦身边。 这大大出乎众人意料的发展,让大伙都看呆了,连潘家人都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不明白于婆这是在干什么。 张灵悦对于婆一笑:“于阿婆说得对,保重身体要紧,反正录音带么,要多少有多少,我当初买了不少空白录音带,转录了好多份,防的就是他们像今天这样来偷来抢的。” 说罢,她从布挎包中掏出随身听,按下了播放键,对着潘家人扬了扬:“你们还要不要抢?抢了我还有哦。” 潘家人一下子脸色难看至极。 如果说之前张灵悦挑拨离间,说潘家族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潘廿七几兄弟做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帮凶,他们心中已经感到不舒服,但还存着一份侥幸心理,毕竟请人贩子拐卖孩子,这么突破道德底线的事,实在过于离谱,让人难以相信真的有人会这么干。 不只潘家其他族人难以相信,来看热闹的人也九成九都不太相信,都是抱着一种“不会吧,应该不至于吧,肯定是以讹传讹了吧”的心态跑来想看个究竟的。 但现在,洪莲大嫂的表现,让大家不得不相信了,意识到潘廿七三兄弟真的干了这种事,心中顿生恼怒和害怕。 怒的是他们竟然真的干出了这种事,连累潘家名声,害怕是一想到他们竟然如此狠毒,就不禁人人自危。 固然,古时候吃绝户,不乏卖掉侄子侄女弟媳妇的,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赞扬、被大众认同褒赞的好事。 何况,现在是新时代了,法律明文禁止买卖孩子,大伙已经在这种环境中,形成一种“孩子不会被族人卖掉”的认知了,结果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这种事还没绝迹呢,而且就发生在他们身边,做这种事的还是自家的族人,他们可以为了自身的利益,去卖别人的孩子! 这怎么不让人心惊胆寒? 第167章 对峙(四) “伯公……” 随身听里,还在播放着洪莲和于婆的对话,潘家人已生了别心,叫潘伯公的这一声,含着浓浓的不满。 这是在告诉潘伯公,他们不愿做潘廿七三兄弟的帮凶,管他们三兄弟今天是被张家打死还是打残,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不会出手相帮。 潘伯公此时面色也不好看,暗骂洪莲大嫂坏事,他是不知道磁带里录了什么,但根据张灵悦的指控,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不是洪莲挑唆于婆谋张家的酸料生意,就是挑唆于婆协助拐卖张家的孩子。 但他猜应该是前者,因为若是后者,张灵悦大可以拿着这份录音证据去派出所报案,请警察来潘家抓人,就算她年纪小想不到这一层,她家的大人们也能想到。 当然,即使是前者,对潘家也相当不利,阻止播放是对的,但像洪莲大嫂那样去抢,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了潘家真的干了张灵悦所指控的事情。 真是蠢到家了! 潘伯公心中恼火,耳中听着看热闹人群议论纷纷,有人更是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半点都不顾忌潘家地下定论:“看潘家这边的反应,还有那脸色,张家说他们谋算生意,请人拐卖孩子,我看是真的!” “我觉得也是,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抢证据?脸也黑得跟锅底一样!” 在潘家人一声“伯公”出来后,眼尖耳灵的人更是兴奋地嚷:“快看!潘家人都忍无可忍,不想管他们兄弟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当场走掉?” “换我我绝对走掉,潘廿七他们也太恶毒了,但凡有点良心,都干不出这种事,他们今日能卖张家的孩子,焉知明日不卖王家李家潘家的孩子?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忘啦?他们以前就差点把人于婆逼得上吊。” “没忘没忘,所以我一听说张家打上了他们几家的门,还不清楚是什么事,就知道一定没冤枉了他们潘家。” “得了吧,发叔,你不过是马后炮罢了,我才不相信,一听张家打上门你就知道是潘家的错了,神仙还要掐指算一算呢,你连掐指都不用,你比神仙还厉害了?” 周边听到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潘伯公听着这些笑声,感觉脸皮都被揭下来了。 他狠狠地剜了刚才出声叫他的侄孙一眼,那淬毒的眼神,吓得侄孙缩头退了回去,再看向张象富,提高了声音道:“张一公,这就是你们张家的处事方式?大人当缩头乌龟,推小孩子出头,仗着年纪小,打量着别人不好意思和孩子计较,就随便乱说话乱攀诬好人?!” 张象富被点名,虽有恼意,但心中更多的是快意,为张灵悦被指责感到一阵报复似的快感。 看吧!被骂了吧! 这下她该知道,小孩子是不能随便插入大人之间的对话的了吧! 要不然,就算她手中证据再怎么确凿,别人也不会当她一回事的! 一句小孩子乱来,就能剥夺掉一切的正确性,让小孩子的话当不了真,算不了数。 张象富看向张灵悦,想看到她的难堪和憋屈,却不料,只看到了一脸了然讥笑的张灵悦。 “潘太公,”张灵悦嗤笑了一声,说道:“别以为就你聪明,剩下在场的人都是傻的,都看不出你这是想使激将法,激我家大人他们出面,喝止我不让我说话,逼我关停录音播放,这样大伙儿就听不到后面的录音里都有些什么,也就不知道你们潘家都干了些什么勾当,当真是好心计!好手段!” 说着,张灵悦还“啪啪啪”鼓了几下掌,一如电视剧里人物般,嘲讽意味拉满。 “只可惜,”张灵悦挑起双眉,“别说我家大人他们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傻,中你的计,就算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如了你的愿,那我今天不播放,明天也可以拿着个大喇叭,全圩播放上个三天三夜,让大伙儿听到可以背出来为止,潘太公,你觉得怎么样?潘家的叔叔伯伯、伯娘婶娘、哥哥嫂子们,你们又觉得怎么样?” 厅屋里,鸦雀无声,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们,都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凌厉之气,而潘家人,皆面如锅底,脸全黑了。 他们,包括对张灵悦惊讶侧目的张家人,都料不到看着还一脸青涩稚嫩的张灵悦,居然做事这么狠辣。 这简直是一点活路都不给潘家留,要么选择在今天让大伙儿听录音内容,让大伙儿传播出去,要么就是明天全圩拿喇叭广播三天三夜,满圩宣传潘家干过的坏事,让潘家名声尽失,臭名不止远扬,还流传后世,成为代代相传的丑事恶事。 还是黎超英反应快,她看到了吃瓜群众们脸上露出的不忍不赞同的表情,忙说道:“小阿妹,俗话说,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我承认,我家小儿媳是说了一些不妥当的话,但那也是出于担心她婶娘年老糊涂,生怕她被你们张家骗了她安身立命的家产的缘故。” “而且,就算她是有过什么想法,最后她婶娘不还是一心向着你们张家,没有答应,不是吗?这一点,你就是拿大喇叭在圩上播上十天十夜,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气氛,随着黎超英的话松驰了下来,众人点头的点头,出声的出声,纷纷认同。 本来,会有“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样一句俗语流传,也就说明了,国人并不喜欢像张灵悦这样的处事方式。 哪怕理在张灵悦那边,旁观者也不喜欢看到她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样子,更喜欢看她理占满了,却还是网开一面,宽宏大量,这才是国人认可的处事方式一一 当然,这是现在这个年代的国人认可的处事方式,所以这时候的荧幕上才老看到坏事做尽的反派,来个老和尚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能被原谅。 到了后世的新生代,就不认可这一套了。 而眼下尚认可这一套的当代吃瓜群众们,心已经偏向了潘家,有人向张灵悦说教:“这样是不应该,人家潘家也有潘家担心的道理,换谁家谁家不担心?那可是临街的三间铺面。” 有人想劝和:“哥说哥有理,嫂说嫂文章,两边各有担心,这事说来也不难,说开了就没事了,横竖不管潘家想干什么,你们张家都高明远见,没让他们干成,那这事,只要找个说话算得数的人来做个中间人见证,这事也就过去了。” 有人向张灵悦施压:“差不多就行了,潘家是做了不对的事,但你得理不饶人,非要把事情做绝,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就是!”有人阴暗揣测:“你们张家也说不上无辜,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们张家怎么想的?那么好的临街铺面,鬼知道你们有没有心动,不然怎么你家大人完全不出面,就留你们几个孩子做酸料生意,还哄着于婆帮你们干这干那的?” 第168章 对峙(五) 于婆差点气倒,她想说自己没被哄着干这干那,自己卖酸料、及帮张家的每一个忙,都是拿了钱的,就算去接张立孝哥俩放学,那也是她自愿的,但张灵悦阻止了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没理会一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吃瓜群众,张灵悦只看向黎超英,对她上下一打量,冷笑一声,说道:“早就听圩上的人们说,黎婆你的嘴巴特别厉害,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了也能说返生,今日一见,果然大家没说错!” “你小儿媳挑唆谋算我家的酸料生意,被你轻描淡写,上下嘴唇一碰,就变成了‘几句不妥当’的话;于婆为人善良正直,没有和你们一起谋算我家生意、丧尽天良地拐卖我们姐弟,又变成了她被我们姐弟哄骗,一心向我们家,成了你们谋算生意、拐卖不成的,你们不应该被追究罪过、要对你们留一线的理由,世上竟有这种道理!” “照你这么说,不管谁得罪了你们潘家,被你们潘家怀疑,为报复去拐卖他家的小孩,断他家的生路,把他全家往死路上逼,只要没有得手,你们潘家就都不应该被追究、被指责是吗?” 那又不行! 针扎到了自己身上,大伙儿代入自身一想,刚刚还对张灵悦振振有词的那些人不禁噤了声,脸上火辣辣的。 说别人容易,事情落到了自己头上,那就不一样了。 谁想自家被往死路上逼了,还不能作声啊? 就算没真的成功,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一想到对方对自家曾动过那样的恶念,不仅揾吃的生路要给断掉,连孩子都拐卖掉一一假如成功了,让人还怎么活啊一一就让人不由得生气,想把做出这种事的人给打死。 黎超英耳中听着吃瓜群众又掉头帮张灵悦说话,心中暗骂张灵悦小小年纪,嘴巴倒生得利,半点亏都不吃,几下就将她的话挡了回来,也把大伙说她的话给堵住了。 她否认道:“你别仗着年纪小就胡说,我们没有拐卖你们姐弟!” 没有拐卖张家姐弟,也就是说,张灵悦刚才的那些断人生路,逼死全家的指控也就跟着不成立了,再加一句年纪小胡说,就轻飘飘地将她的话给揭过去了。 不愧是黎超英,倒是会破题。 但一一 “哦?真的吗?”张灵悦挑眉,似笑非笑。 “嗒”地一声,关掉已无人在听的随身听,她的目光转向洪莲大嫂:“你来说!你敢对天发誓说,你们没有请人贩子拐卖我们姐弟吗?” 洪莲大嫂突然被点名,有点懵。 她是个看不清形势的,完全不懂现在情势发展如何了,她只关注被婆婆重视的录音的播放,听张灵悦说今天不放明天也要拿喇叭全圩广而告之,又生气又无奈,眼下见张灵悦自己关了录音,正心花怒放呢。 被张灵悦这么一问,反应过来后,心虚了一瞬,但想到张灵悦自废武功,自己关掉了能作为证据的录音,顿时也不怕她了,觉得她就是个傻瓜。 于是,她断然否认:“没有!” “是吗?既然没有,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张灵悦故意揶揄。 洪莲大嫂一愣,她刚才没看着她的眼睛说吗? 她忘了,但毕竟自己刚才是在撒谎,可能刚才真的没敢看她的双眼吧? 没办法,洪莲大嫂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看住张灵悦的双眼,飞快地说了一声:“我没有拐卖你们姐弟!” 说罢,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垂下双眼,不敢再和似笑非笑的张灵悦对视。 张灵悦没有作声,直将洪莲大嫂看得受不住,虚张声势地叫:“你老看着我干什么?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硬要说有,那就拿出证据来!” 她笃定,这件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除了自家人及人贩子之外,没有外人知道,所以张灵悦不可能有证据。 洪莲大嫂还不知道,人贩子已经被张灵悦扭送派出所了,她看到本应跟着人贩子走了的张灵悦,也只是认为她运气好,从人贩子手中逃脱了。 她和潘家人都想不到,人贩子已经被抓住了,因为他们都没有得到这个消息。 主要是,人贩子是被直接送到派出所里去的,没引起过哄动,张灵悦也故意没跟警察提这起拐卖背后是潘家的授意,那边人贩子王艳英又在负隅顽抗,一心只想着逃跑,没有招供,所以圩上也没传出什么风声来,不然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留下来,早连夜逃走了。 是以,认为人贩子已经逃跑,自家人又不可能出卖她的洪莲大嫂,笃定张灵悦拿不出证据来。 “证据啊……”张灵悦微微一笑,伸手向布挎包,又故意停顿。 她的本意是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同时给潘家压力,但有那性子急的人,实在等不住,见她卡在那,忍不住叫了出来:“到底有没有?快拿出来啊!” “就是!赶快拿出来啊!” “不会是没有吧?” “一定是没有!要是有,肯定早拿出来了!” 厅屋外,梁明生关心则乱,听到大伙儿已由怀疑张灵悦没有证据跳到使用激将,开始指责她小小年纪爱说谎,是撒谎精,并由此质疑起她先前的话是不是都是骗人的了,不禁着急,提高声音叫道:“证据!我们有!我们这里有你们请人贩子拐卖张家姐弟的证据!” 此时,眼见大家的注意力已全集中在她身上,情绪也都调起来的张灵悦正伸手入挎包里,听到他的声音,心中顿时大喜:梁明生果然来啦!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不过…… 张灵悦看向从分开的人群中走进来的梁明生:他说他有证据,他哪来的证据?难道是王艳英已经招供了? 等等!他身后的人不是冯鹏!那是…… 张灵悦缓缓地,瞪大了双眼。 梁明生这一回没再被人群挤拦住,大伙儿正急于知道答案呢,一听到他说有证据,忙不迭给他让路,都盼着他赶紧拿出证据来。 梁明生穿过人群,才在厅屋中站定,还没开口,黎超英就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对张灵悦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谈婚的对象,难怪他要帮你,有他在,我看就是没证据,都要给你捏造出证据来。” “什么?!谈婚?”人群中有人惊讶地看着梁明生和张灵悦,不敢置信,鄙夷的目光落在张灵悦身上:“这么小就谈婚了?才刚上初中吧?” “啧啧啧!现在的后生啊!真是不知羞!”有人摇头:“我们那时候,没有二十五岁都不敢谈婚论嫁,就是别人要说,也不敢听,捂着脸跑开去,哪像现在的人,生怕嫁不出去,年纪轻轻就恨嫁!” 第169章 对峙(六) 梁明生听着这些针对张灵悦的嘲鄙话语,不禁攥紧了手,他就知道,只要他一出现,就会给张灵悦招来非议。 这些人真的太愚昧保守了,还很容易被桃色话题挑动,一见到两个异性走得近一些,心中除了男女关系就不作他想,若是再有人从旁挑动,就更笃定不疑,疑心人家清白了。 梁明生心中生气,气这些人,为张灵悦感到委屈;也气自己,气自己给张灵悦带来委屈。 他紧抿了下唇,直直看着黎超英,说道:“你不用急着给我们泼脏水,如果你们潘家真的清白,没有干过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就凭我一个孩子,也诬陷不了你们潘家,就算你们潘家全是傻的,那这里这么多人,他们也不傻,是真有其事,还是栽赃诬陷,他们一听便知。” 吃瓜群众被捧了一波,谁都不愿做那个傻的,纷纷道:“是这个理。” “确实,就算他们真的谈婚论嫁好了,要捏造证据,就凭他们这两个小后生,也骗不过这么多人。” “嘘嘘!都别说了!看看这阿弟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对对!都别吵!那后生!你说有证据,是什么证据?快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 “姐,”张灵音附在张灵悦的耳边,问目光意味不明,一直盯着梁明生身后那人的张灵悦道:“你觉得,他能拿出证据来吗?” 张灵悦想起了什么,回头打量着张灵音,张灵音歪着头,一脸无辜,不解地迎着她的打量,问道:“怎么了,姐?” 她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怎么。”张灵悦心中叹了口气,伸手依恋地抚了抚她的脸,又理了理她本就不歪的衣领,柔声道:“没有,你脸上没有什么。” 顿了顿,又加了句:“很漂亮,很完美。” 张灵音笑眯了眼:“那当然了,因为我像姐姐你嘛!” “嘴真甜!”张灵悦拍了拍她放在她肩上的手,跟着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心中暖暖的,又有点酸,有点怅惘。 姐妹俩再度看向梁明生那边时,梁明生已往后退开,露出了刚才被他遮住大半个身子的人,正对着众人介绍道:“这位小阿弟,姓司,单名一个‘一’字,是我小学老师的弟弟,他昨天到我们秀水圩来,看望他的哥哥……” 人群顿时哗然,淹没了梁明生的声音。 “是认识的!还真是合起伙来骗人呀!” “就是就是!还以为真的有什么证据!合着到头来还是找了个熟人来一起做戏呀!” “这不是当我们傻吗?都是他老师的弟弟了,两人就是穿一条裤子的,说的话能让人相信吗?” “也不好说吧,要真是合伙说谎,他又何必说出那是他老师的弟弟?直接说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不就好了?” “也是呀,而且看这后生眉目,斯文清正,看着不是个奸狡滑头的人,我相信他。” “说得不错,看他的眼神,温和清澈,着实不像什么心思不正,凶狠恶毒的坏人。” “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坏人又不会在额头上写‘我是坏人’。” 一时闹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目光怀疑,不住扫视梁明生和他身边的司一。 潘家这边,见到吃瓜群众如此反应,潘伯公和黎超英他们自不必说的,是高兴的,其他潘家族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尽管知道事情大概率是真的,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心存一点侥幸,希望潘廿七三兄弟没干过要拐卖人家孩子的事,见张灵悦和梁明生没能拿出像样的证据来,不由心中高兴。 他们是真怕,怕被潘廿七三兄弟连累,把本就已被他们搞臭过一次的名声,搞得更臭。 更怕张灵悦当真拿大喇叭把潘廿七他们干的事在圩上广而告之,把潘家给钉在耻辱柱上,代代流传。 眼下有了希望,潘廿七他们有可能是无辜的,这让他们怎能不高兴? 然而,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只见司一拉住了要说话的梁明生,抬手就将棒球帽揭了下来,露出了他那绑着绷带的脑袋,以及青紫肿胀的半张脸来。 顿时,大伙儿看着他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厅屋安静了下来,都惊呆了。 不,不是因为他看起来像被人殴打过,头破脸肿,看着伤得很重很惨的样子一一虽然这副模样确实也让人吃惊就是了。 但让大伙儿齐齐惊呆的,是司一那完好无损的另半张脸一一 太漂亮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心中一致的想法。 真的太漂亮了! 作为同龄之人,梁明生的样貌长得已相当好看,是大伙平生少见的,但司一的漂亮,还是将他比了下去。 那是一种人间不应有的漂亮,清澈出尘,纯净无垢,让人看到他,就不禁自惭形秽,又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股想要占有的念头。 尤其是在他另半张受伤的脸的衬托下,让人想占有的念头越来越强烈,那是一种既忍不住想要细心呵护,又觉原来是可以打碎的、跃跃欲试的,两相撕扯,让人欲罢不能,直想毁灭的念头。 或许是自知自己容貌的杀伤力,司一只揭帽展示了一下,就又把棒球帽戴上了。 他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帽子像是特别定做的,一戴上,几乎把他的整张脸全笼在帽檐的阴影里,只露出一点漂亮精致的下巴。 戴好了帽子,司一道:“不错,我就是明生哥小学老师的…弟弟。昨日,我来看我…哥,到了秀水圩,正值圩日,我想买点东西送他和我…嫂子。我先是在秀水圩转了两圈,没见到什么好东西,听说水门圩也是圩日,就到水门圩来,转了转,人多挨挤,地方又不熟,很快迷了路,不知道转到了哪里,结果就在这时候,遇到了人贩子。” 如果司一在露出脸之前说他遇到了人贩子,大伙儿肯定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都十多岁了,就算是男孩子,这么大的年纪,早记事,会逃跑会反抗了,没人会愿意花钱买他回去当儿子养的。 但大伙见过他有多漂亮后,就不这么想了。 毕竟,大伙儿日常骂人,要贬低男性时,就会骂对方“契弟”。 这个契弟,可不是契认干亲,契认弟弟的意思,而是对喜欢同性,和同性过从亲密,以夫妻方式生活在一起的男性的称呼。 诚然大伙儿生长的环境民风保守,但常放在嘴边骂的,又岂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岂能不知道世上有这样一类人? 不,就算他们不知道,见到司一后,那陡然生出的意图占有之心,也会让他们瞬间意会到人贩子为何要拐卖司一。 “我不知道他们是人贩子,只看那女的生得面善,就跟她问路,不料他们借口给我带路,带着我拐进了一条僻静小巷,我刚觉得不对想逃,就被他们用迷药捂住了鼻子,好不容易挣脱逃跑,没想到那条巷子是通向河边的,脑袋昏昏沉沉间,绊到了脚,栽下了河堤,摔到了河边的石头上,磕到了头。” 众人齐齐惊呼了一声,好像跟他一起跌倒磕到了头似的,想到他绑着绷带的脑袋,不禁心痛:他当时会有多痛啊! 第170章 对峙(七) 司一此时顿住了,抬头朝向潘家人的方向,虽然大伙儿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潘家人身上扫过。 跟着,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股怨愤:“人贩子见我脑袋磕到了石头,流了很多血,都吓到了。想要跑,又舍不得放过我;想把我抬去请人救治,又怕救醒了我我会告发他们;更怕救不好,我死了,引来警察。最后,两人决定放弃不管我,因为,他们经过商议,觉得我这边情况不明,而他们应潘家所请的那边,情况是明朗的,只要拐到张家两个儿子,潘家能给一笔钱,卖孩子又能收入一笔钱,要是因为我,让两边落空就不好了。” “我不知道你们潘家和张家有什么仇,有多大的怨,要拐卖两个年幼无辜的孩子,但是一一”司一又停了下来,视线在潘家人之中巡逡。 有那福至心灵的,看出了他这是在寻找罪魁祸首,忙忙献殷勤,给他指出来:“那里!在喜上梅梢的镜画下,潘廿七他们三兄弟就站在那里!就是他们去请的人贩子一一” “龅牙七!你找死!”潘廿七一声暴怒吼叫打断了他的话,袖子一捋冲过去,这回潘家没人拉他。 拉什么啊,潘家人还没回过神,还处在被司一作证,锤死了潘廿七三兄弟真的雇请了人贩子这件事的惊怒之中呢。 有那不惊怒的,也被司一的证言弄得心中沮丧,沮丧这事真的是真的,同时心中对人贩子充满了怨念,怨他们不该在外人面前说出和潘家的交易。 这下好了吧!人家没死,还转过头来作证指控他们潘家来了! 潘伯公反应倒是快,但他为什么要拦着潘廿七? 眼下情况,有司一作证,潘家的确雇请了人贩子,证据确凿一一什么?你说怎么就证据确凿了? 司一说的就一定是真的了? 难道他就不可能是在帮梁明生说谎编故事? 潘伯公倒是希望外人能这么想,但是一一 潘伯公扫了吃瓜群众一眼。 这些人没一个对司一的话露出哪怕半丝的怀疑,显然他们都已经相信了司一所说的话。 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司一的那张过分漂亮,惑人心智的脸,潘伯公不禁在心中啐了一口:呸!男狐狸精! 心知自己此刻就算舌灿莲花,也敌不过司一容貌有说服力的潘伯公,非常乐见潘廿七冲出来打架搅混水。 最好是他俩打起来,旁人劝架,再把旁人都卷进去,群架打起来,如此大家就没功夫再管潘张两家的事了。 到时候,张家只能被晾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先行离开一一 就算他们不离开,全村人齐上阵,想要把打群架的双方拉开,让大家的注意力回到潘张两家的事情上来,潘伯公也不会允许。 他在刹那间已经想好了,只要张家一下场,他就指使自家人也上阵,把张家给拖进群架里去,大家混战一场,让他们脱不了身,到时候潘张两家的事,还有什么人在意呢? 谁让他们托大,不请人做居中调和呢? 要是有中人在,潘伯公少不了得看中人面子,有所顾忌。 潘伯公心中还盘算着,今日要是能把事情混过去,那今晚就得赶紧安排潘廿七他们逃跑。 本来,在司一出现之前,他是想要颠倒黑白,把人贩子说成是张家为谋夺于婆房产,才诬陷他们潘家的,坚决不承认潘家有干过这事,但有了司一的证言,想蒙混过去是不行了,只能执行另一套方案。 争取时机让潘廿七他们逃跑,就是另一套方案。 潘伯公想的是,潘廿七老了,再差一年就七十岁了,他两个弟弟,和他各相差一岁,最小的跛脚潘也有六十七岁了。 这么大的年纪,不管做了什么,以国人的性格,再怎么憎恨,也会为他们一大把年纪了,还被逼得离乡别井去逃命,流落在外,有可能客死异乡感到唏嘘。 人不在,茶会凉,恨意也会凉。 到时候,张家就算再有理,大伙儿也会不满他们把一把年纪的老人逼走,对潘家多一份同情。 这不仅对潘家的名声,是一种挽救,也为日后再抢于婆的房产,埋下伏笔。 而经此一事,把事情妥贴处理好的潘伯公,到时候就可以在于婆这临街铺面的房产里分一杯羹了。 只是多绕一个弯,只是往后推迟一些时间,潘伯公不急。 只是,潘伯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盘,别人难道就不会吗? 就在潘廿七骂着骂着,一把拎起龅牙七衣襟,抡起拳头就要打下去之际,梁明生疾步冲过去,架住潘廿七的肘往上一托,又欺身在潘廿七身侧一靠,在潘廿七松开鲍牙七踉跄站定,生气地朝他扑过来时,扯过他的手腕一甩,潘廿七当即头晕转向,踉跄跌扑着,转了个大圈,稀里糊涂地回到了潘家人面前。 他这一套丝滑连招,别说大转圈的潘廿七头晕糊涂,不头晕的看客们,也看得糊涂。 他们也没眨眼呀,潘廿七怎么就突然回到原先的位置了? 只有张立孝抑制不住兴奋,跳起来握着小拳头喊:“万岁!明生哥万岁!!” 张立严看着梁明生,眼睛也在闪闪发光。 梁明生在一片目瞪狗呆的寂静中,刚要对终于站定,一脸懵逼的潘廿七说话,反应过来的潘三十便大吼了一声,怒骂:“你这小杂种!你敢打人!我打死你这个狗杂种!” 这两兄弟平日的性格,就和黎超英说的一样,向来是天第一,老子第二的,今日一大早,和张家打架被架开了没能尽兴,要打张灵悦又被按住了,两人心中早就觉得憋屈得不行了,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挣不脱钳制,如今没人阻拦,兄弟俩如何再按捺得住自己的性子? 不仅潘三十替哥哥出头,捋袖要打梁明生,回过神来的潘廿七也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该死的狗杂种”,提拳上去帮忙。 这下他们的子女惊到了,两老都快七十岁了,前两次不让他们打架,一来是当时事情还没说清,他们先动了手,这是将自家处于不利境地;二来是怕他们老胳膊老腿的,一不小心受伤,老人一旦骨头折断,很容易丢命,这才死命拦着他们。 这回一不留神,没能拉住潘廿七,也是看他要打的对象不是张家人,且也算占理,对方又人单势弱,还生得瘦小,不怕潘廿七会吃亏,就不怎么上心。 但刚才他们可都见识过了,梁明生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潘廿七,且在不伤潘廿七一分半毫的情况下,把人给甩回了原地。 虽然看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可身为潘廿七的子侄,从小没少被他揍,很清楚潘廿七一身的蛮力,他们可不认为清瘦单薄的梁明生仅凭侥幸就能做到。 再说了,张灵悦背后站的是张家,人丁比潘家多,即使潘家人全上阵也打不过,身为张灵悦谈婚对象的梁明生,打了他就等于打了张灵悦、打了张家,张家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潘家打。 何况梁明生还能帮张家作证指控潘家,潘廿七和潘三十要打梁明生,张家又岂有不帮着打回去之理? “爸!二叔!” “爸!大伯!” 两家子女着急大喊,忙冲上去要把两人拉回来。 第171章 对峙(八) 拉是拉不住的,两人正怒火上头,哪里能拉得住?也只稍减缓了一下两人的冲势而已。 眼见其他潘家人没有阻拦的意思,张成虎以为他们这是默许,当即瞪圆了双眼,大喝:“你们潘家,这是道理说不过,就要使蛮打架的意思了?!”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张成虎这顶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 诚然,水门圩是个群山环绕中的小镇,这里的人,是从小在群山环绕中长大的民众,大家在这种山多地少、资源紧张的地方中讨生活,日常争抢难以避免,但也自有一种秩序,这种秩序就是讲理。 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虽是山村农人,但也最忌做人以蛮力屈服人,不讲道理。 就算要打架,理也要先抓在自己这边,占据道德高地,讲究师出有名。 张家人听到张成虎这一喝,顿时警觉起来,之前潘廿七怒骂着要打张灵悦,那是立马就被潘家人合手合脚给按住了,现在除了他们的子女赶着去拉人,别的潘家人可一点动作都没有,连潘伯公的儿子孙子想上前阻拦,也被他给叫住了。 思及此,大家纷纷捋袖,准备迎敌。 不料,潘家其他人仍然没动,只是恨恨地看着潘廿七他们,答道:“我们不管他们!” “就是!打架也好,拐卖孩子也好,那都是他们的事!与我们无关!” 难得有机会当众撇清和潘廿七兄弟的关系,又有人先出头开了口,余下的潘家人也顾不得潘伯公剜过来的眼刀了,纷纷应和。 潘家人的表态出乎张家人的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毕竟先前没有证据表明潘廿七他们真的干了雇请人贩子拐卖张家孩子的事,他们要维护族人,情有可原,但眼下证据确凿,只要不是傻的,都知道此刻要和他们保持距离,以免被拖累。 帮潘廿七他们和张家开战一一虽然潘家人少,是绝对打不过张家的,但这也是助纣为虐,是万万不能干的。 潘家人这么识趣,大大减少了张家的麻烦,大伙儿又将捋起的衣袖放下了。 但张成虎不放心梁明生,想要去帮忙,却被张灵悦叫住了,只见她摇了摇头,说道:“成虎叔,不用去,没事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早已按捺不住炫耀之心的张立孝叫了出来:“成虎叔!明生哥会功夫,很厉害的!前天我们在县里遇到了小偷,明生哥一个人打三个!小偷还带着刀,都被明生哥三拳两脚打倒了!明生哥最最最厉害了!!!就跟武侠剧里的大侠一样厉害!” 如果说,张立孝一向有着小孩子式的夸张,说的话不太能相信,那看到向来超出年纪的老成的张立严,在张立孝说话时频频点头,肯定他说的话,张成虎虽还存疑,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再看梁明生,果然见他已拉开架势,举手格住了潘三十挥过来的拳,身形一闪,反手握住潘三十的手腕往下一压,左手提肘往潘三十的腋下击去,在潘三十下意识躲避时,将他的手一折,连同他的身体往后一推,推倒在跟在他身后杀过来的潘廿七身上。 潘廿七被潘三十撞得身形不稳,哥俩双双后跌,被恰好赶至的子侄们给接住了。 大伙儿刚才听到张立孝的话还不太相信,眼下看到梁明生露的这一手,身形利落,一招一式有如武侠剧人物打斗画面般,不得不信了,纷纷感叹。 “还真的是会功夫啊!” “真看不出来啊!不过他这么瘦,要不是会功夫,哪能一个打倒两个?” “何止两个?潘廿七和潘三十一个有他两个大,这是一个打四个!” 大伙在那边兴奋地讨论着,这边厢,潘廿七和潘三十被打了,他们的子女自然不能一声不吭。 潘廿七的儿子指着梁明生就骂:“你这个有娘生没爹教的小杂种!好没家教!你怎么能打老人?!” 这是颠倒黑白,明明是他家老父先动的手,还打算围殴人家,但奈何国人尊老,被老人打最多只能跑,像梁明生这样还手的,有理也要矮三分。 但梁明生在跟文老师学武术时,文老师就跟他说过了,与人对战,对手只有强弱之分,没有男女老幼之别。 所以对老人还手,在他这里不是一件有心理负担及道德感到亏欠的事。 何况,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给张灵悦惹麻烦,抢走大家对她家事件的关注,梁明生对潘廿七兄弟俩出手都很克制,不管是算准了用巧劲把潘廿七甩回原地,还是瞅准了时机把他们两兄弟推倒到子侄怀中,都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他要的,只是阻止潘家扩大事端,不让事情不了了之。 收起身形立定,梁明生看了潘廿七几家一眼,说道:“你们要发疯,要算账,等事情了了再来找我。” “要发疯”的潘廿七几家人一噎,他们哪敢真的找他算账? 抛开梁明生是不是会武功,能一个打多少个不说,他们刚才可是都听到了,就在他们忙着拉回自家老父之时,族里人纷纷和他们撇清了关系。 让他们嘴上放放话,站在道德高地指责骂骂梁明生可以,真的动手去替老父出头,对上梁明生和他身后的松岗村张家,就凭他们这几家人,他们可不敢。 梁明生不理他们,说完了又转头对龅牙七道:“你要算账,也请等事情过去,再找他们算账。” 正腿软发抖的龅牙七,哪敢算什么账,他人生得瘦小,往日是不敢惹事的,今日他被司一的脸所蛊惑,忍不住想帮司一,嘴快了一回,刚才潘廿七冲过来,要不是吓得腿软跑不了,他早跑掉了,梁明生要再来迟一点,他就要吓尿跪下给潘廿七求饶了。 “不、不敢。”龅牙七结巴着说。 他这话是迟来的对潘廿七的求饶,也是对帮了他,让他免受潘廿七拳头之苦的梁明生说的。 毕竟他是真的被恶形恶状,像头恶狮咆哮的潘廿七给吓到了,而梁明生救他于水火,他十分感激,听他有意揭过,又怎能在此刻给他添麻烦一一当然他也是真的不敢去找潘廿七算账也就是了。 “怎么样?”余锦梅曲起手肘,捅了张成海一下,凑头过去,压低了声音,取笑问:“就凭人家,可以给灵悦他们撑腰了吗?” 张成海夫妻俩在人群让开给梁明生进去的时候,也跟着进了厅屋,站到了张家人的边上。 既是特意跑来以示支持的,当然不能老站在外面,那样不是白来了么。 说不得还会被人骂他们怕事,做缩头乌龟一一虽然张成海心中是这么打算的,但余锦梅哪能让他这么做,要真这样,那不如一开始就不来,还不用担这个骂名。 看着走回司一身边的梁明生,张成海惊呆张大的嘴终于合上,白了余锦梅一眼,他当然不会承认梁明生做得到了。 “没有他,我们这些叔伯就不能替他们姐弟撑腰了?” 余锦梅知他嘴硬,早料到他不会承认。 不过一一 “你们叔伯……”余锦梅撇了撇嘴,她不想在这里和张成海吵起来,只在心里想:靠你们叔伯?还不如张灵悦靠她自己。 目光透过人群,看向嘴角上扬,大约因为心上人替她出头,心情颇好的张灵悦,余锦梅提醒自己,日后可不能再在她面前摆婶娘架子了。 她今天算是看出来了,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张灵悦说什么害羞怕生,不懂人情世故,不会交际,事实上她深藏不露,狠厉着呢。 看看她今天,拉了一帮松岗村的族人来给她壮声威,搭台唱她的戏,在全圩人面前显示她的手段。 这是终于不再做闭门不出的深闺小姐,露出她的獠牙来了。 今日过后,相信全水门圩都会知道她不好惹。 当然,村里的人,也全都会知道她张灵悦不好惹了。 第172章 对峙(九) 梁明生回到了司一的身边,说道:“你继续说吧。” 这句话,让大伙儿恍然。 梁明生今日来,除了为他的谈婚对象张灵悦而来,也是为了帮他老师的弟弟出气呀。 司一可是他老师的弟弟,被潘家请来的人贩子逼得摔破了头,伤了脸,差点被拐卖,这笔账也是要算的呀。 要算账的司一没有太多要说的了,他道:“我昨日摔破了头,流了不少血,幸得我家世代是做医生的,出门有带金创止血药的习惯,不然就要流光血,死在那里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因为脑震荡,在医院躺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才缓过来。我不知道你们潘家和张家有什么深仇大怨,要雇请人贩子拐卖几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可怜孩子,但我是实实在在,受了无妄之灾,差点丢了小命。” 同情声顿时四起,纷纷声讨潘家的不是。 司一道:“你们潘家,不觉得该给我一个交待吗?” 交待? 这种时候的所谓交待,不是赔命,就是赔钱。 司一还没有死,自然不用赔命,那就是要赔钱。 眼见得大伙儿的声讨越演越烈,完全一边倒地站在司一一边帮他说话,潘伯公不由心头一动,他想借潘廿七暴起打人,把水搅混,结果被梁明生阻止了,让他计划落空。 他正惋惜思索着该如何补救,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小后生,你这话就不对了吧?”潘伯公道:“你莫名其妙跑到我们潘家来,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什么又是被拐,又是摔破头的,还赖上我们潘家,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有证人吗?说不定是你在哪里不小心跌了一跤,见有人到我们潘家闹事,便也想着来分一杯羹,到我们潘家讹钱来了。” “什么证人?”有人忿忿地替司一抱不平:“刚才人家都说了,人贩子特意把他带到了僻静无人的巷子,又怎么会有证人?要有证人,他当时就可以向人呼救了吧?” “可不是!这潘老东西,是想耍赖不认账呢。” 潘老东西?伯公:…… 他就知道,在张家那边,挑拨舆论还有用,在司一这里,无论再怎么挑拨,都是白费力气,只会陡惹众憎。 那就是个男狐狸精! 好在潘伯公也不是真的要舆论信他。 他对纷纷替司一抱不平,心疼司一的众人道:“既然大家都认为我是耍赖,又认为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报警吧,让警察来查查看,他有没有说谎。” 这话一出,潘廿七这边的几家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潘伯公,不禁在心里想:伯公难道是老糊涂了?本来就有屎,怎么还能叫警察来查?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潘廿七和潘三十也觉得潘伯公是老糊涂了,二人虽然天不怕地不怕,还是怕公家那两粒花生米的。 而且事到如今,兄弟俩都对潘伯公的处事很不满,以二人的性子,觉得最佳的处事方式就是合族上揍死张家他丫的,像潘伯公这样卖弄嘴皮能有什么用? 被人逼得步步后退,慌乱中还叫出了要报警的糊涂话来,果然是老不中用了,就不该听他的指望他! 潘廿七当即出声:“我不同意!报什么警!依我看,就该把这些来闹事的发瘟全赶出去!什么张家,什么老师弟弟,都是一些讹钱的无赖!统统赶出去就是了!” 围观群众对他怒目而视,不喜听到他骂司一是发瘟。 那么漂亮的人,怎么能是发瘟? 他有哪一点像发瘟了? 黎超英看着潘三十应和他哥,和他哥一起赶人,没有作声。 潘伯公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她也清楚,事已至此,有了司一的证言,潘家请人贩子拐卖孩子这事,已经是洗不脱了。 不,倒不单是因为司一长了一张过分漂亮的、男狐狸精般的脸,说什么别人都信,还因为黎超英一眼就看出,司一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一般人家,是养不出、最重要的是,是养不住他这么漂亮的孩子的。 尤其是,看司一的样子,他并没有因为容貌太盛怕招祸,就长年躲在家中不出门。 虽然他有戴帽子遮掩容貌,可从他的言语举止就可看出,他没少和人打交道,面对陌生的众人,一点儿也没有畏畏缩缩。 他甚至被欺负了,就理直气壮地跑到潘家来要交待,没点底气,他敢干这事? 他背后必定有能给他底气的家人在,他才能活得这样自在,而有这样的家人,又怎会容许他受到这样的伤害而不追究? 必定会掘地三尺,用尽一切手段,找到潘家雇请人贩子的证据。 到时,可就不容他们潘家抵赖了。 潘伯公想必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放弃争辩,打算承认两个侄子干过这事,推出两人弃车保帅,恰好,黎超英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刚才两个大伯要打人的时候,她都没作声。 横竖她没有参与这事,只要把两个大伯弄走,这事最多也就传上几个月,到了年底,翻过新的一年,也就平息了。 潘廿七和潘三十不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只当潘伯公是当真要叫警察,要让他们去坐牢,忙呼喝着去赶人,他们的家人也怕潘伯公真的叫警察,也跟着去赶人。 潘伯公佯装阻拦,但没阻拦住,一副气到的样子捂着心口,倒在两个儿子怀中,想要装晕。 只要他一晕,张家找潘家算账的事就进行不下去,只能先行离开,他这边就可以争取到时间,让潘廿七兄弟几个逃走,张家到时逮不到正主,再生气也无可奈何了。 张灵悦岂能让他这么做,出声叫道:“潘太公!你先别忙着晕,你的侄子们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呢!我手里可是有他们雇请人贩子的证据,你确定不要看看吗?不看的话,我就发到圩上,人手一份,看看你们潘家都干了什么好事哦!” 空气静默了一瞬,又轰然热烈:“真的有证据呀!” “这么说,这个张家的小阿妹是有备而来的了?” “就像电视里说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张家这个小阿妹,有点东西呀。” “有什么东西!依我看,她一个女的,就不该抛头露面,做人还这么牙尖嘴利,步步相逼,得理不饶人,简直不像个女人!” “就是,她家大人也不管管她,没半点女人样!” 像个女人样是什么样呢? 无非就是张灵悦没有说几句话就红了眼眶,和人辩几句就眼泪扑簌簌,口拙嘴笨说不出话来,只能说不过人,委屈流泪,柔弱地等着人帮她出头,更没有见好就收,即使被害,也该给对方留几分情面。 因为女人就该是柔弱的,善良(吃亏)的,逆来顺受(吃亏)的,不争(吃亏)的。 不这样,都像张灵悦那样,还怎么能把女人踩在脚下,从女人身上得到好处呢? 张灵悦不去管这些发言,对抱有这些思想的人来说,给他们一个眼神都是让他们爽到,就该彻底无视他们,无视就是最大的蔑视,足以让他们破防,无能狂怒。 不是说她步步相逼吗?她就是要步步相逼给他们看,击穿他们守旧固化的做人信念,气死他们。 生怕张灵悦真的把潘家雇请人贩子的证据满圩传派,人手一份,潘伯公这下别说只是想装晕,就是真死,都得垂死惊坐起,撑着把今天的事给处理好再死。 要老命了!张灵悦居然真的有证据! 她还要满圩传阅! 见潘伯公不敢再“晕”,张灵悦满意地一笑,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从信封中抽出一沓照片,对着潘家扬了扬,对惊疑不定的潘廿七他们道:“你们汇给人贩子的定金的汇款单,都拍在照片里了哦。” “砰!” 洪莲大嫂瘫倒在地,脸带惊恐,浑身软如面条。 众人看着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灵悦所说的证据,看来是真的了。 第172章 对峙(十) 张象富要求看照片,张灵音从张灵悦手中拿过,递给了他。 照片是放大过的,清晰地显出了整张汇款单的正面,上面用鸡爪似的字写着汇款金额,收款人一栏的名字写着黎发,他不知道这个黎发是谁,但既然姓黎,想来和被叫做黎婆的黎超英是有关系的了。 握着照片的手忍不住有些发抖,张象富目光定在这张照片上,昨日的,今日的种种在他脑中过了一遍,一个念头在心中产生,但抬头看着就坐在他的面前,才初脱去孩稚模样的张灵悦,又有点不敢相信。 张灵悦笑吟吟地看着瘫坐地上的洪莲大嫂,说道:“看来,你是终于想起来了,想起你那天在邮局汇款,填好汇单,正要把钱和汇单给邮局人员,却被人撞了一下,钱和汇款单一起掉到地上,你忙着去捡钱,那人帮你把汇款单捡了起来,还给了你。” 洪莲大嫂“啊”了一声,想起了那天的事,确实就像张灵悦说的一样,简直有如亲见。 “你、你……”洪莲大嫂不能置信,拼命回想:“难道那个人是你?” 不然她怎么会有照片的? “不是。”张灵悦摇摇头,“那不是我,”她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那是我请去跟着你的人。” 洪莲大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恐惧尖叫:“你请人跟踪我?!” 关键是,她怎么都不知道?就算是现在拼命回想,都想不起那是怎样一个人,只记得一点,那人是个男的。 这也太恐怖了! 这岂不是,她做的所有事,都在她的眼皮底下了? 照片从张象富的手中滑落,心中那个不敢相信的念头成了真,张成虎捡起照片递还给他,张象富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你们都拿去看看吧。” 看看张灵悦做人做事,是如何的狠绝。 她早就知道了潘家要对她家做的一切,却放任不管,那怕人家是要拐卖她的两个幼弟,她都能沉得住气,只不声不响地收集证据,只为人赃并获,今日一举锤死潘家一一 不,光锤死潘家还不够,她还要把事情闹大,公开在圩上人的面前判处潘家,既拿潘家当鸡杀给圩上眼红她家生意,有可能生出别样心思的人家看,又是借此机会,告诉村里,她张灵悦不好惹。 想到自己不知不觉,落入了张灵悦的谋算中,自愿去纠集族人,来帮张灵悦壮大了声势,威慑潘家和圩上的人,助她顺利唱好杀鸡儆猴这出戏,看她是如何的威风一一关键是这威风暗中也是对村里耍的。 张象富就一口气卡在了胸中,上不去,下不来。 是,他是知道,今日愿跟他来帮张灵悦出头的村中族人,有些心中有自己的盘算,也明白这酸料生意做起来,眼红张成林的人会有些什么举动。 就连他自己,心中也闪过今日卖张成林家的这份好,除了可以给小儿子铺路及卖瓜菜给张家挣钱之外,是不是也可以从他家的酸料生意中分一杯羹的念头。 但张灵悦她居然能预见到,并提前安排这一出来敲打村里族人,让人知道只要她家有她在,他们的想法是不会得逞的,这就…… 她才十三、十四岁吧? 她以前是那么畏缩怕生的一个人,任谁看到她的性子都得摇头,都会认为她此生是没什么出息的了。 但她带领弟妹卖起了酸料,面对心怀不轨的潘家,她有条不紊地布置好了一切,她甚至不需要借助村里的力量,就完成了布局一一 也是明晃晃告诉村里人,她另有帮手,不是非要靠村里人不可,相反,她愿意给村里这个为她家出头的机会,还是给了族里面子,念着族里的。 张灵悦,拿两个幼弟的安全来赌得今日的这一场演出,张象富自问换成自己,都要犹豫,难以下得定这个决心,拿亲人去冒险,张灵悦却狠得下心去做,她的心也太硬太狠了。 就算她是装出来的强硬,实际内心也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但她毕竟也是做下了,可见她的魄力。 从今往后,村里的人识趣还罢,要不识趣,也别想占到她家的半分便宜,说不定村里人还会被像对待潘家这么对待他们。 毕竟她连血脉嫡亲的弟弟都舍得,族里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照片在张家人手上传阅,很快就传到了边上的余锦梅手中,她还没看清楚照片上具体有什么,吃瓜群众就涌了过来,踮脚抻脖,去看她手中的照片。 余锦梅也上道,张灵悦虽然不打算满圩人手派送一份了,但能作为证据的照片,自然是越多外人看到越好。 她应吃瓜群众的要求,把照片举得高高的,和众人一起看,甚至在有人看不清楚,急得伸手从她手中抽走照片时,也只“哎呀”了一声,并不讨回,任由照片在人群中传阅。 眼见情势如此发展,大儿媳又如此不济事,半点压力都扛不住,不需人拷问,她自己的反应就出卖了一切,黎超英不能再作壁上观了。 她开口,直击重点:“张家小阿妹,你既然那天就知道了她给人贩子汇定金,为什么不阻止她?” “对啊!为什么?”大伙儿也生出了疑问。 黎超英再问:“你难道就不怕弟弟妹妹被人贩子拐卖去了,到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还是说,”黎超英发出致命一击:“你们张家果然是特意做局,以你的弟弟妹妹为诱饵,谋夺我妯娌的铺面房产?!” 大家看张家人和张灵悦的眼神顿时都不对了。 张灵悦“噗”地笑了,摇了摇头:“黎婆,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原来是见证据确凿,再没有话可以反驳,就给我们泼脏水来了。” “不过,”她满脸讥诮地笑看着黎超英:“你这么说,是终于肯承认你们潘家,真的花钱雇请了人贩子来拐卖我们姐弟了?” 黎超英心中一惊,她忽略了这一层,立马否认:“我没有!我那是……” 张灵悦却不听她的辩解,点点头道:“也是,你不承认也没用,毕竟汇单上的收款人就是你的娘家侄子黎发,他就在你四女婿的工地上干活,人贩子就是他出面去请的,请的就是你麻坡村娘家堂侄黎十的妻子,也就是你的堂侄媳。” 这番话,如同连珠炮般连续炸响,其中包含的信息量一下子把黎超英炸哑了声,吃瓜群众听得兴奋不已,这下也顾不得讨厌张灵悦的咄咄逼人了,都想去看看照片,看上面汇单的收款人是否真如张灵悦所说,就是黎超英娘家的侄子黎发。 但此时,照片已被潘家人拿走,传到了潘伯公手中。 潘伯公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看了一遍,但他不知道洪莲大嫂的名字,看到寄款人名字也拿不准是不是她,便把照片递给了黎超英。 黎超英心中早已忐忑,但还抱着侥幸,拿到照片一看清楚,脑袋“嗡”的一声,身子险些站不稳,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来:完了! 事情竟然真的牵扯到了娘家,牵扯到了侄儿黎发! 那可是娘家的独苗苗呀,全家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唯一男丁,听说四女婿有出息当了包工头,娘家父母哥嫂求着让她关照侄儿,她也想侄儿有出息,把他送去了四女婿那,没想到他竟和大伯他们搅和到一起,还亲自出面去请人贩子。 一定是大伯们见她坚决否定了这个计划,请工商所的人去为难张家又没成功,就瞒着她,绕过她让大儿媳直接去跟从小受宠,好逸恶劳,惯偷奸耍滑的侄儿联系,给他好处,让他去跟人贩子联系。 黎超英此刻心中恨死了两个大伯和大儿媳,都是他们又蠢又毒,胆大包天,不该干、他们也善不了后的事都敢去干,还把她的娘家侄儿拉下了水,这要真被送了进去,她怎么向哥嫂父母交待? 人急生智,黎超英脑筋急转下,想到了该如何反驳,脸色缓了下来,做出不屑状:“我当是什么,不过是两老表感情好,我侄儿跟他表哥表嫂借点钱,就被你歪曲成给人贩子的定金了,张家小阿妹,你可真敢说呀,诬陷人你是有一套的!” 张灵悦在吃瓜群众强烈怀疑的目光中,好整以暇,气定神闲地一笑:“我就知道黎婆你会这么说,但随你如何狡辩,关在派出所里的你娘家的那个堂侄媳还是说明了一切,是谁给了她钱,是谁雇请了她,相信在警察的讯问下,她会交待得一清二楚的。” 这张隐藏的底牌一亮出,人群哗然,黎超英也像被掐住了喉咙般,再发不出声,眼前一黑,身子往后倒去,她的儿子儿媳惊叫一声,赶紧去扶她。 就在这混乱喧嚣的当头,厅屋外传来了喊声:“快让让!警察来了!” 第173章 心性变 警察来了,潘廿七他们想要跑,但梁明生和张家人怎么可能让他们跑掉?把司一往张灵悦姐弟那边一推,一拥而上,把相关人员都制服了。 由张象富出面做代表,和司一一起控诉了潘家做下的恶事,刘所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张灵悦一眼,问道:“你既然有证据,昨日怎么不和人贩子一起交给我?” 吃瓜群众和潘家人听到刘所长这话,才知道原来人贩子昨日就被张灵悦抓住送派出所了。 潘家人多少回过味来了,又惊又怒,都看着张灵悦,看她怎么回答,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故意把自家拎出来当鸡杀。 张灵悦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答:“我昨日险些被拐,一想到要不是人贩子换了我做目标,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两个弟弟,没法对父母交待了,心中就害怕极了,就忘记了。” 说着,她还拍了拍胸口,做出害怕的样子。 刘所长还能不知道她昨日有没有害怕吗,但他也不是真问罪,只是想敲打敲打她罢了。 别人不清楚,刘所长可是看清楚了,这个张灵悦胆子也太大了,又是雇社会混混帮忙,给潘家做局,又是率族人上潘家立威,虽然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也得杀一杀她的气焰,以免她日后干出更大胆的事来。 潘家相关人员被带走了,张家这边的相关人员也要一起去做笔录,潘伯公叫住了要走的张象富,阴阴道:“张一公,你可真是有一个好侄孙女呀,能把你们当猴一样耍得团团转,心甘情愿给她当打手。” 张象富情知他这是失败不忿之下的挑拨离间之语,奈何潘伯公说的也是实话,而实话最伤人。 他忍着心间刺痛和羞愤,回敬道:“哪里比得上你那几个丧尽天良的侄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惹出祸事来,要你老人家给他们兜屎擦屁股。” 这话说出的画面属实恶心,但奈何也是实话,关键是潘伯公还没能帮他们兜住屎,擦干净屁股,就更让人难堪了。 潘伯公哼了一声,带人散去。 张成林夫妇回到水门镇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出了车站,恰好和做完笔录的出来的张家众人遇上,回到于婆家叫了留在那里的张家人,一起去了水门酒家吃午饭。 饭是张灵悦一早打电话定下的,听到竟然能去水门酒家吃饭,因为错过饭点而颇有微词的张家人,心中的不满也消散了。 黄国强夫妇出了事,水门酒家现在是洪婶在打理。 洪婶早上接到订餐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了现在,张潘两家的恩怨早已满圩传遍,一见到张灵悦,就上前把臂仔细打量,问道:“你没吃亏吧?” 张灵悦笑了笑:“有我请的帮手和张家这么多叔伯哥嫂婶娘们在,吃不了亏去。” “那就好!那就好!”洪婶说着笑开:“饭菜已经备好,可以入座开席了。” 张灵悦给她和父母及张象富他们做了介绍,就在洪婶的带领下入席了。 张家人眼见得洪婶和张灵悦携臂同行,看她对张灵悦那股亲热劲,心中是又讶又羡又妒,同时也对张灵悦的这个人暗暗吃惊,重新评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张象富酒酣耳热,拍了拍张成林的肩,说道:“你生了个好女儿。” 张成林在一众族人的七嘴八舌中,也知道了早上事情的经过,出于个人品性,也出于对女儿的既有印象,他没有看出张灵悦今天的这一出里针对族人的地方,只当张象富是真心夸奖女儿。 他与有荣焉,嘴上还是谦虚:“哪里哪里,她还小,还需要各位叔伯哥哥伯公们的关照。” 张象富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皮笑肉不笑,说道:“说的哪里话?九妹有谈婚的对象帮忙,又别有社会闲散人员的帮助,哪里需要我们这些长辈的关照了?她能着呢,自己一个人就能把事情处理了。” 这话就不是什么好听话了。 张成林是听说了张灵悦有个谈婚的对象,但没有见到,据说这个谈婚对象带着他受伤的老师的弟弟去鉴定伤情去了,尽管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由始至终,张成林都没见到张灵悦露出什么羞涩紧张的神色,也就当族人们在胡说了。 他又不是不清楚,青少年男女只要走得近一些,就会被传闲话,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过,张象富所说的社会闲散人员,就让张成林有些忧心了,因为这些人,张灵悦也请了他们一起来吃饭,张成林也见到了。 说社会闲散人员是好听一些,实际就是社会上的小混混。 但张灵悦介绍时说是帮了她良多,两个弟弟多亏了他们一直跟着保护,才没出事,她都这样说了,张成林纵使心中有想法,也不能忘恩负义,当面打人家的脸。 再说了,宁得罪君子,毋得罪小人,人家光脚不怕穿鞋的,张成林一家日后还是要在圩上做生意的,要是翻脸,日后报复他的妻儿怎么办? 何况,张成林还是当过兵的人,知道再混的人,有根绳牵着,听从驱使,那便没有大碍。 只是听张象富这话,含着对张灵悦没有一开始就倚仗族人,反而倚重这些外人的不满,张成林没想到张象富是在挑拨施压,目的是让张灵悦断掉一臂,日后只能倚靠族里,受族里挟制,只当他们觉得自尊受损,同时也是关心张灵悦,怕她和社会闲散人员走得近,坏了心性。 因此道:“出门靠朋友,在家靠亲人,人生在世,哪有只靠一方、只靠一两个人就能成事的?灵悦年纪还小,日后的路还长着呢,今日误打误撞,没把事情办歪,也是多亏了大家的帮助,哪里就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就不要长辈们的关照了?”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她交的那些朋友,我过后好好问问,要实在是品行不端,那还是让他们断了的好。” 张象富不知道张成林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敷衍,经历过张灵悦今天这一出后,他连张成林都不太相信了。 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张成林有钱了,心性是不是早变了? 张象富只知道,从结果来看,换他是张成林,他是一定会选择变的,只有变了,将来面对族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不被族里挟制。 第1章 提醒 立冬已过,夜寒霜重,原先只是准备着的棉被,要派上用场了。 张灵悦漱完口回来,正要把棉胎入到被套里,却发现棉胎已经入好,折叠整齐,挨枕头摆放着。 张灵悦愣了愣,第一个念头是妹妹张灵音干的,但张灵音从下了晚自习就跟她在一起,她的棉胎还是张灵悦和她一起入的,完了姐妹俩一起去的刷牙漱口,张灵音又哪来的时间帮她入棉胎? 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张灵悦询问:“是谁帮我入了棉胎呀?” 宿舍里顿时传来憋不住的、“你终于发现了”的“噗噗”笑声,李丽娥笑着承认:“是我。” 她说道:“我们见你迟迟不回来,担心你回来的时候已经熄灯,摸黑不好入被套,刚好我的入好了,就帮你入了。” 张灵悦心中一暖,这就是她心地淳朴,善良体贴的同学们。 她脱口而出,轻快地用英语说了一句谢谢。 水门镇现在还不兴说“请”“对不起”“谢谢”这种礼貌用语,更别说用英语说了,但张灵悦是重活一次的人,在后世早已习惯用国语或英语道谢,感动之下,一个不留神,就从口中溜了出来。 李丽娥愣了一下,但家教让她不能让别人的话落地,使人尴尬,便用英语回了一句不客气。 话落,忍不住和张灵悦一起笑起来。 老实说,张灵悦没想到李丽娥会用英语把话接住,但也明白她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暖意从心中流出,蔓向四肢。 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了英语书上的对话,将对话进行了下去,用英语问起了李丽娥的名字,并用英语做了自我介绍。 李丽娥只愣了一瞬,就想起来了这是英语书本的内容,不禁笑了起来,只当有趣,用英语把话接了过去,就当背课文。 睡在她上铺的文娱委见她们跟玩游戏似的,说得高兴,也插话进去,用英语打了招呼,接着介绍自己。 多了一个人加入,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张灵悦就势,把隔壁床家在圩上的女同学也拉进英语会话里,就这样,人传人,最后十一个女同学齐齐说起了英语来,有那忘了的,或一时紧张读错了的,大家在憋笑不住,笑出来后,给予了她们纠正或提示。 一时间,宿舍内回荡着活泼,轻松,友好的氛围,到后面,六班的女同学也加了进来,并在熄灯后,大家都觉意犹未尽时,张灵悦趁机和大家约定,以后下了晚自习到睡前,在宿舍里都要用英语会话一一要是有还没学到的词,那就用回国语或方言代替。 大家同意了她的提议。 本来嘛,英语老师也说过,外语要日常多读多用,才能记得牢,鼓励她们去英语角和人交流学习。 但一来,同学们多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不敢在人前表现自己,再者民风保守,很多女孩子和男同学小学加学前班,同窗七年,都壁垒分明,连话都很少说,日常只和女孩子亲近,而英语角又不只有女孩子,因此大家虽有心按老师说的去做,也因羞怯而却步。 圩上的同学没那么保守,人也大胆一些,但这大胆也只是相对于村里的学生而言,让她们操着不流利的外语,磕磕巴巴地和人交流,她们不敢、也不愿出这个丑。 张灵悦的这个提议就不同了,只在全是女生的宿舍里进行,大家又彼此熟悉,刚才又实行过一回了,过程中没有谁嘲笑谁,氛围友好,充满鼓励,让大家敢于开口。 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这个提议呢? 直到入睡前,大家还是很高兴,恨不得明天晚上赶紧到来。 同时,心中都觉像揣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般,共说英语,让大家觉得成了一个紧密亲密的小团体。 而这个小团体的领头人,无疑是张灵悦。 第二天,下午放学,张灵悦回圩上洗澡,宿舍里,大家趁她不在,说起了一件事。 “你们去饭堂里打饭,有没有被厨师说闲话?” “有有!!”一个同学举手急声应和:“我今天想要加两个油豆腐泡,厨师阴阳怪气地说我‘我以为你们有酸料送饭就够了,不用加菜了’。” “我也被这么说过,话不是一样,但意思差不多。”另一个同学忿忿道。 “一样的,不是说我,是三班的一个我小学时的男同学,我在队伍后面听到他也被这么说了。” “依我看,厨师就是眼红灵悦家的酸料卖得好,学生的零花钱拿来买酸料了,就少加菜了,让他们没得赚了。” “我看也是!不然我们买酸料吃关他什么事?” “哎!你们说,他们不会对灵悦使什么坏吧?” “能使什么坏?” “咦?你不知道吗?农忙假里,灵悦因为酸料卖得好,遭人眼红,四姐弟差点都被人贩子敲晕拿麻袋带走了,这事圩上都传遍了。” “啊!”“不是吧?!”“居然有这种事!” 没在圩上的同学个个瞪大了眼睛,口中惊呼,不敢置信。 覃敏急急咽下了口中的饭,紧张地问:“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他们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圩上的同学奇怪地看她:“灵悦她都来上学了,能有什么事?” 覃敏脸一红,暗骂自己蠢,其实她昨天也去卖刀豆了的,也见到了张灵悦四姐弟,只是她关心则乱,想到张灵悦若是出了事,生意倒闭,那她的刀豆和种下的萝卜就没处卖了,收入就断了,这才一时犯了蠢。 大家不关心覃敏,关心张灵悦,见覃敏垂头不再说话,大家便问起了事情的经过,圩上同学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事情活灵活现地说了一遍,尽管她放假的时候去了县里的姑姑家,不在现场。 大家听着,时而为张灵悦感到气愤,纷纷骂潘家,时而为张灵悦紧张,担心她斗不过潘家,听到她竟然录音留证,都为她的机智惊叹,听到最后,听到她斗败了潘家,大获全胜,都为她高兴。 大家热烈讨论,都是声讨潘家,力挺张灵悦的,她们年纪小,经历少,看不出张灵悦的手段,只纯然为她们眼中脾气好,读书好,相貌好,胆子大,爱护弟妹又勤快,百分之一百好的同学居然差点遭逢大难,家庭破碎,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而感到气愤。 只有曾指责过张灵悦的那个六班的女同学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胆子在这关头和同学们唱反调,指出张灵悦不像她们想象中的那么无辜无害。 罢了,她想,堂姐的宿舍里空了一个床位,她还是申请调到堂姐的宿舍去,不要再跟张灵悦及这些蠢才住一个宿舍了,以后就不会这么憋屈了。 只是,想到昨晚才约好的晚自习后要在宿舍用英语会话,又有些舍不得。 去了堂姐的宿舍,就不能和大家一起说英语了,这可是别的班,别的宿舍都没有的,独一份的新潮洋气呢。 六班的女同学心中如何纠结大家不知道,大家经过商议,觉得还是得提醒一下张灵悦,以免她被厨师眼红了还不知道,说不定又会被请人贩子拐卖她们姐弟了。 张灵悦收到了她们的提醒,虽然自己就曾被学校饭堂的厨师酸过不止一次,还是很感谢同学们的关心。 第2章 决定 送答谢礼去的最后一家是张成虎家。 张成虎家在村西,走进他家,张成林和刘婵的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时值下午,张成虎从田里翻完菜地回来,恰好家中小儿午睡醒来,张成虎抱起他,想要逗逗,奈何儿子像是没睡饱,坐在他膝头上,愣愣瞪瞪的,小的那个吧,如今才半岁,正在母亲怀中吃奶。 他们夫妻和张成林夫妻同一年结的婚,但婚后一直没有怀孕,到处求神拜佛和求医,后来不知道是科学抑或玄学起了作用,总之,婚后第十年,张成虎的妻子李芬终于有孕,生下了长子,今年四月,又生下了小女儿,也是儿女双全了。 夫妻俩因为一直未能有孕,都不敢外出打工,怕聚少离多,更难怀孕,双双在家务农,住在当初分家时搭的三间土坯房里。 张成林和张成虎性情相投,从小交好,还一起去当过兵,他家是常来的,刘婵和李芬因为丈夫的关系,交情也不错。 打过招呼,放下礼品,张成虎见礼品中规中矩,无外乎烟酒糖饼那些,不算破费,客气了几句也就收下了。 给张成林夫妇倒了茶,张成虎习惯性地拿出纸卷烟丝,问道:“我中午去田里翻菜地的时候,远远看到你们从十二婶家出来,面色不好看,是怎么了?” 说到这个,张成林和刘婵顿时脸色又变得不好起来,李芬给已给小女儿喂完了奶,见状说道:“还用问,十二婶那人,肯定是又说了不中听的话。” 以两家的交情,没什么不能对他们说的,刘婵苦笑:“十二婶说我们家卖酸料挣了钱,发达了,让我们带携她家成?,也教她家成?做酸料卖。” 张成虎卷烟丝的手停下,和李芬俱觉得荒唐,夫妻俩异口同声道:“她可真敢想!” “别提了,”张成林摆手:“敢这么想的可不止他们一家,今天有好几家表达了这个意思,只是其他几家话说得隐晦一些,不像十二婶那样直白。” 张成虎叹息:“他们就是仗着这回帮了你家的忙,觉得有了底气开这个口,谅你不敢不答应,放在以前,他们有贼心也不敢在嘴上说出来。” 把卷好的烟衔到嘴里,想到什么又抽出,张成虎有些扼腕:“也是先前不知道灵悦准备得充分,什么证据都有,不然也不用叫那么多人去,害你们破费不说,还给了他们张口的机会。” 李芬看了丈夫一眼,心想这个棒槌,人家张灵悦就是有意要那么做的。 村里人去潘家那天,李芬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去不了,但她听回来的妇人们说了那天事情的经过,有了判断,张灵悦不简单。 她是不知道往日畏缩怕生,连她家都不常来的张灵悦是怎么突然做起生意,又突然敢在那么多人面前和潘家对峙的,她只看结果,结果就是,张灵悦不像她给外人的印象那样无能可欺。 但李芬是个寡言有些木讷的性子,虽心中明白,也没和谁提起这个,连丈夫也没和他讨论,因为他就是个棒槌,要和他说明白这些,要花费很多力气,李芬嫌累。 又聊了一会,推拒了张成虎夫妇留吃晚饭的好意,张成林和刘婵回到家,收拾了些要用的东西,又出了圩。 路上,张成林稳稳地蹬着单车,载着刘婵,说道:“婵妹,志刚那边,我觉得还是得跟他辞掉工作。” 自从和刘婵定情起,张成林私底下都是叫她“婵妹”,即使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女了,这个爱称也一直没改,私心里打算叫到老。 有时他一不注意,在人前脱口而出这么叫刘婵,刘婵都觉得尴尬,他面对别人的取笑却无所谓,多次让他改,他也不改,刘婵也就只能随他去了。 “下定决心了?”刘婵问。 “是的,这次是真决定了。”张成林道:“我不想以后你们再发生什么事,拍马打的都赶不上,而且,看村里这样,我不在家,肯定要为难你和灵悦。” 刘婵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十二叔话里话外,你不愿教成?做酸料,都是因为有我这个外嫁的媳妇搅家,给你吹枕头风,阻止你携带族里发财,离间你们兄弟亲情。” 张成林不屑:“什么兄弟!他家从前最瞧不起我了,我小时候都绕着成?走,生怕一不小心和成?挨得近了,十二婶会冲过来骂我,说我是瞧他们不在,偷偷哄成?给我吃的,成?也因此一直骂我是乞儿!” 见路上没别的人,刘婵抱着他腰间的手搂紧,脸贴到了他的背上,安慰道:“他们一家脑子有毛病,别理他们。” 这些往事,张成林也就提起来时气愤,平时早忘了这一家子了,何况此刻还得到爱妻亲密贴背的安慰,心中美滋滋的,气早就消散无踪了。 同时,这也让他更下定了决心,要辞去兴市的工作,留在妻儿身边保护妻儿。 他再也不想儿女出事时不在他们身边,也不想再经历心挂儿女,偏妻子又遭遇歹人劫持的那种两头焦煎的无助了,特别是想替年幼子女出气都赶不上趟,那种挫败感,他再也不想品尝了。 索性他回来前就有试探地跟邱志刚提过一嘴,邱志刚也给予了充分理解,让他以家庭为重,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会尽量找一个像他这样信得过的人来顶替他的工作,只是找不到前,还得他先顶着。 当然,邱志刚说,他觉得他是无可替代的,如果可以,还是想他继续帮他工作。 对此,张灵悦只想说,也就她的爸妈实诚。 到了于婆家,田凤娇和田凤娟迎了出来帮忙拿东西,父女仨是昨天来的,完全不知道他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一听到说张灵悦姐弟险些被拐,后怕不已。 田国建当即表示要将两个女儿长久留下,帮忙看顾张灵悦姐弟,他自己也想留下的,只是身体没好利索,怕人家觉得自己帮不上忙,不好说。 后面,还是张成林说他们夫妻准备留在家中不外出了,才打消了田国建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