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了大将军的心头好》 第1章 悔意 “长公主!不好了!” 青梅急匆匆闯入房内的时候,宋明珂正伏在案头下笔如飞。 宋明珂闻言,手中狼毫笔微微一顿,那原本刚遒有力的一勾便被墨迹晕染成了一朵花。 她只是愣忡了一下,回过了神就继续写了起来。 “主子!” 青梅有些急切,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道:“迟大人带着御林军围住了公主府,主子您快想想办法罢!” 宋明珂长睫微动,眼中情绪晦暗不明。她静默了半天,直到青梅急得都要哭出来的时候,才淡淡开口道:“那就让他围罢。” “长公主!” 青梅鼻头一酸,泪水掬在发红的眼眶中直打转。 她看向自己的主子,她侍奉了十年的人。 这是她的主子宋明珂,是大渊唯一的长公主,是金枝,是玉叶,是皇亲贵胄,这一辈子本来可以平安顺遂潇洒自如。 可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皇帝病重,左相迟允只手遮天独揽朝纲,朝中半数文臣皆是其拥趸,而唯一能与左相正面抗衡的安北侯大将军沈承聿早在半年前就被遣去了北方迎战狄戎。 而现今战事未歇,值此大渊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之际,迟贼将朝中与他作对的党羽全部剪除干净后,终于露出了他的狼子野心。 他勾结了后宫的人软禁了皇后,同时又控制了年幼的太子。 现如今居然将刀伸向了长公主! 青梅思来想去,心中哀戚之情顿起,眼泪便落了下来。她给宋明珂磕了个头,沙哑道:“主子,迟允来者不善,您快逃了罢!” 宋明珂终于停下了笔。 她抬起头,看着她的贴身侍女,缓缓摇了摇头,道:“本宫不逃。” “长公主……” “迟允心狠,”宋明珂看了看自己写到了一半的遗书,叹了口气,将其折了起来用镇纸盖住,“就算我逃走,他也会把我抓回来。更何况,我若是逃了,不就落实了他扣在我头上的罪名了么?” “而且我杀了他那么多手下,他也不可能放过我。” 青梅一愣,随即脸色霎时变白。 是啊,长公主她杀过很多很多的人。 她一直为陛下把持着那个名为飞花卫的组织,这组织替皇帝暗中斩除了很多奸佞,借助了她手下的力量,皇帝才得以威震朝纲。 而那些死在长公主手中的官员,其中多数都是迟允的党羽。 迟允又怎么可能放过长公主?如今他一朝得势,必然是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了。 青梅想通其中关节,咬咬牙站起身,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道:“主子您逃罢!” 宋明珂愣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青梅抿了抿唇,一双粉拳放在身侧攥紧了又放开,反复了几次,她才装作平静道:“主子与奴婢身形仿佛,您只需要与奴婢交换服饰,或许可以骗过迟允。只要奴婢为您争取一点时间,您便可以顺利逃出去。” 她伸手就要替宋明珂解下衣裙,却被宋明珂挡了下来。 “你疯了,”宋明珂紧紧攥住她的手,“你以为迟允是傻子吗?” “我遣散了一部分飞花卫等在府中,就是不想让迟允觉得我心中有鬼。更何况我的侄儿还在他的手里,你莫要打乱我的计划。” 青梅急得又哭了出来,哽咽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宋明珂坚定道,“迟允便是再嚣张也断不敢真的杀了我,我不会有事的。” “长公主不要……” “闭嘴!” 宋明珂接过她手中腰带,三两下就将青梅的手缚住。还没等青梅回神,她便取出自己的绢帕揉成了一团塞进了青梅的嘴里。 青梅惊惧交加,她挣扎着,口中却只能发出呜呜哑语。 宋明珂不顾青梅的挣扎,她一把扛起了身形纤瘦的侍女,来到书架旁,脚尖微微一敲,书架后的暗门便打开了。 宋明珂把青梅塞了进去,毫不犹豫地将暗门关上。 宋明珂抚摸着那扇小门,半晌才低声道:“青梅,这辈子终是本宫对你不住,连累了你。” “门内连通着一条密道,顺着走就能出去了。” 说到这里,宋明珂微微停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青梅,如有来生,本宫希望你我从未相识。” 宋明珂闭上了眼。从皇兄病重,她被迟允一步一步地逼到这个地步那一刻起,她心中那沉重而哀闷的感觉如波涛滚滚,不断地拍打着心中那脆弱的礁石。 她几乎都要崩溃了。 可就在此刻,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平静。 如同一个被囚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的人,终于得以窥见天光,尽管等待着自己的是名为死亡的解脱。 如果她必须落到迟允的手中,那么就算是她的报应罢,至少青梅逃了出去,她心中的罪恶感也能稍减。 耳边突然传来甲碰撞的沉闷声响,夹杂着簌簌脚步声,逐渐逼近,到了房门口便戛然而止。 “嘎吱——” 上好的梨花木门被人推开,身披甲胄的御林军鱼贯而入,一下就将宋明珂的寝室挤了个水泄不通。 自门外逐步走来一人。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藏青色缀金边的广袖长袍,窗外阳光落在他身上,那金线织就花纹便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光华。 左相,迟允。 迟允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俊美的面容在看到宋明珂那一刻有半瞬的扭曲,旋即便恢复如常。 “微臣见过长公主。”他的声音凉恻恻的。 迟允嘴上说着恭敬的话语,可表面哪里有半分恭敬的模样?他那一双阴沉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宋明珂的脸,仿佛一条怨毒的蛇。 宋明珂扬起头与他对峙,白皙纤细的脖颈如天鹅一般优雅高傲。她勾了勾嘴角,道:“迟大人好大的威风。本宫竟不知,这陛下亲掌的御林军什么时候挂上了你迟家的名号。” 迟允慢悠悠道:“微臣哪儿敢呢,微臣只不过是看陛下卧病在床,无法处理朝纲,便替陛下分担一二,聊表心意罢了。” 宋明珂抬眼看他,一双剪水明眸之中是满满的讥诮。“迟大人聊表心意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迟允轻哼,随即道:“长公主是自己随我走,还是我命他们拿你回去?” 宋明珂道:“若是本宫非不走呢?” “那可由不得您,”迟允动了动手上的墨玉扳指,道,“门里门外都是我的人,你觉得你能耗得起?” 宋明珂没有接他的话。 她道:“迟允,你今日突闯公主府总得给出个由头罢?不然待陛下醒来,你又如何与上头交待呢?” “由头?” 迟允嗤笑,从怀中拿出了一纸密信。那密信之上还扣着一方红色的玺印。 “今日微臣着人搜查了公主府,居然发现了长公主与宣国太子私相往来的密信——长公主,您觉得这个由头如何?” 宋明珂反应极快,她立刻想清楚道:“迟允,你好大的胆子,居然通敌卖国!” “长公主可不要随便给微臣扣帽子,”迟允将宣纸收好,道,“这明明是您的杰作啊。微臣不过是将您的罪行揭了出来,而已。” 宋明珂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道:“迟允,污蔑当朝长公主,你可知是个什么罪名??” 迟允凉薄道:“微臣还真不知道——” 迟允缓缓走近,来到宋明珂面前。他伸手挑起她胸前的长发,绕在指尖轻轻地拨弄把玩,“不过,微臣马上就知道了。” 宋明珂抽回自己的头发,退后一步,冷冷道:“离本宫远点,恶心。” 迟允看到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恼,甚至笑了起来。 笑过后,他又用那样寒凉的眼神看她。“宋明珂,你知不知道,你不说话的时候最迷人。” 宋明珂面无表情道:“死人不会说话,你可以杀了我。” “不,”迟允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杀你。” “我要将你的手筋与脚筋挑断,毒哑了你的嗓子,将你锁在我的府中,日日供我玩乐。” 他再次逼近宋明珂,轻轻俯下身,附在她的耳边轻缓道:“我还要亲手摧毁了你的飞花卫,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为你皇兄苦苦固守的江山,一点、一点地粉碎。” 宋明珂心中一阵恶寒。 她压抑了许久,深深地呼吸了好些次才按捺住抽出袖中匕首去刺他的冲动。 “迟允,你真是一个疯子,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迟允不在意道:“长公主的祝福我收下了,此刻刑部的人已经在府外侯着,长公主还是随微臣走这一遭罢。” 宋明珂嘴角噙着冷笑,道:“迟允,本宫可以和你走,不过本宫有个条件。” 迟允扯了扯嘴角,“说说看。” “不得伤害皇后与太子。” 迟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她,未置可否。 宋明珂心跳如鼓,她反复斟酌着,刚想开口,只听书架处暗门后突然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响动,还夹杂着女孩呜呜咽咽的哭声! 宋明珂脸色一变。 是青梅! 宋明珂心中惊慌,不自主地攥紧了手心,那尖锐的甲套深深地嵌进了她娇软的手掌里,一下便流出了鲜血。 迟允转身就要向暗门走去。 “迟允!” 宋明珂叫住了他。 “你再前进半步,本宫绝不饶你。” 迟允果真回头,定定地看着她。 宋明珂是极美的。 她的美,是天生丽质,是花容月貌,是张扬热烈娇艳明媚,那一身火红色的宫装穿在她身上,纤秾合度,绰约窈窕,如同八九月时分盛开至荼靡的海棠,尽管摘下就会枯萎,却还是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而去。 她是那样高傲,又是那样脆弱,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气质,却被她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迟允是如此钟意她的美,钟意到让他忍不住想要亲手摧毁。 宋明珂强忍住心头的不适,任他那直白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穿梭巡回。 那微红的眼眶为她平添了一丝彩云般的妩媚。 半晌,迟允缓缓开口道:“那您可千万不要放过我。” 只见迟允微微抬手,一个靠在书架旁的御林军铿锵一声抽出了长剑,直直刺入了暗门之内! “不——” “要”字哽在了嗓子眼里,宋明珂看到那银白色的剑毫不犹豫地拔出,霎时被鲜血染红! 血珠飞溅,落到了迟允的脸上。 迟允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在脸上一抹,那血迹就顺着他的手画出了一条淡红色的线,如同他嘲讽的、尖锐如刀的嘴角。 “长公主觉得,你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么?” 宋明珂愣在了原地。 她听到她心中在嘶吼着。 不要—— 不要啊啊啊啊啊! 门内青梅摔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我杀了你。” 宋明珂听到自己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她的声音麻木而冷,带着一丝希望破裂的无助。她甚至可以看到那根紧紧崩在心中的弦,啪的一声断裂开来,割破了皮肉,血流漂杵。 “我杀了你——” 宋明珂弹出手中藏起的匕首,一道寒芒先过,直冲迟允的喉管! 迟允未动。他只是默然地看着宋明珂的动作,直到他余光一瞥,面色突变道:“住手——” 已经晚了。 站在宋明珂身后的御林军一枪袭来,直直扎入了宋明珂的心脏之处。 宋明珂低头,看到了闪烁着寒光的枪尖刺破了自己的胸膛,鲜血如同细密的红线,爬在那冰冷的兵刃之上。 “啪嗒。” 匕首落地。 这一场动乱只发生在了霎时间,快到让人反应不能。 “宋明珂!” 迟允终于有了表情,那原本岿然不动的面庞此刻徒留茫然与慌乱。他眼睁睁地看着宋明珂倒在了地上,而他跪在她的身边,那伤口处还泊泊流着血,他拿自己的手掌去堵,却无论如何都堵不住。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太医,太医!” 宋明珂躺在冰冷的地上。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随着那激烈的痛感一点点流逝,她的情绪归于平静,身体变得僵硬,灵魂渐渐地渐渐地没有了生息。 宋明珂觉得耳边的声音嘈杂不堪,她不想听迟允撕心裂肺的怒吼,更不想听那兵刃相接的铮鸣。 她现在只想闭上眼,什么都不管,好好地睡一觉。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能安眠过。 从她第一次杀人开始,十年如一日的噩梦每夜都会如约降临,可是她再如何害怕,还是没有退缩半步。 世人怨她恨她,他们说她是杀人如麻的画皮恶鬼,恨不得生剥了她的皮、生啖她的骨肉。 她没有辩解半句。她想,至少她可以默默保护自己的皇兄和身边的人,就够了。 可是她没有保护好。 她没有保护好啊! 皇兄病重,青梅惨死,她的皇嫂与侄儿被迟允幽闭在宫中受到了百般折辱,可她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一切的一切,这被她亲手断送了的社稷江山,皆烙着她的罪印,如果她没有杀那么多人,如果她没有招惹迟允,如果她是个好人—— 是不是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 宋明珂觉得好累。 她汲汲营营了一生,却没有一个人能陪在她的身边,给她最简单的陪伴与依靠。 或许是有的。 宋明珂眼前浮现出了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她突然很想见沈承聿一面,可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朦胧之间,宋明珂听到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呼唤着自己。 她无法回应,于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2章 重生 “珂儿,珂儿。” 宋明珂猛然睁开了双眼。 入眼便是一副泼墨春景山水图,挂在对面的窗旁。屋内横梁压顶,四周金阙玉璧夺目精巧,桌椅屏风罗列得齐称周整。无论是书架之上的琳琅书目还是摆在角落的草树盆景,都与这房中的物什相得益彰,可以见得其主人那优越清雅的品位。 宋明珂认得这里,或者说,她很熟悉这里。 御书房。 宋明珂茫然地环顾了一周,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正坐在矮案旁,未戴甲套的手中正拿着一方上好的松烟墨锭,那研磨好的墨汁散发出了淡淡的清香,只是经了窗外的风一吹,便很快散去了。 “珂儿。” 宋明珂抬头。 一个身着金纹盘云龙袍的男子正担忧地看着她。男子头戴白玉金冠,面容清秀,身形有些削瘦,略显不健康的肤色掺了一些病态的白。 他就坐在宋明珂的对面,手中拿着一张绘着皇都轮廓脉络的舆图。 宋明珂不确定地问:“……皇兄?” 宋倾岚见她没事,只是呆傻了一般看着自己,无奈道:“是朕。好端端的如何睡着了?也不怕着凉。若是困了就回宫去睡,朕让平生送你回去。” 宋明珂听到他那温润的声音,没有回答他,只是接着问了一句:“你的病好了?” 宋倾岚道:“乱说,朕何曾得了病。” 宋明珂似是有疑虑,她放下墨锭,伸出手,轻轻地触上了宋倾岚的面庞。 他的额、他的鼻、他的脸,都是温热的,宋明珂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下的触感是那样真实,与皇兄病倒在榻时的那种冰冷与虚假大相径庭。 她的皇兄还好好活着,就在她的眼前。 宋倾岚睫毛微颤,他被宋明珂的手搔得发痒,却又不舍得拨开,只能侧了侧脸道:“胡闹。” 宋明珂倏地就落下了眼泪。 宋倾岚慌了,他以为是自己的动作伤了她的心,于是连忙伸手为她擦拭眼泪:“是皇兄不好,珂儿莫要再哭了。” 可宋明珂的眼泪却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越擦越多。 宋倾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皇妹,一向坚强得不像一个公主。她总是像一只娇美的小孔雀高高地挺起脖颈。她从来不会撒娇,更不会在他的眼前哭,这样如孩子一般无助的宋明珂他是没有见过的。 宋倾岚只能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宋明珂哽咽了。 她还活着。 她怎么还能活着? 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那种活活被尖利的兵刃夺走生息、五脏六腑痛得如同被生绞的感觉还萦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皇兄就活生生地在自己的面前。无论是他身上那淡淡的龙涎香,还是他那明明是早春三月还是透着微凉的手心,都昭示着她还活着这个事实。 宋明珂放声痛哭,好像要将二十多年满腔满谷的怨怼与哭累全都发泄出来。 哭得累了,干脆绕过案几抱着宋倾岚接着啜泣。 宋倾岚有些无奈。 他放下手中的图,把手掠过宋明珂的肩头,安抚孩童一般地轻轻拍着她的背。此时他身边的内侍太监平生缓步入内,却见满目温柔的皇帝揽着长公主低低地哄着,不消一会儿长公主便停止了哽咽。 平生太过惊愕,一时愣住了,连通传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看到年轻的皇帝看向自己,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唇上。 平生哪里还不懂,只得默默退了下去——至于旁的事情,一会儿再说吧。 众所周知,在陛下面前,什么东西都得给长公主让路。 过了许久,宋明珂终于哭够了,她抽了抽发红的鼻头,起身一瞧,宋倾岚的龙袍都被她的眼泪沾湿了,仔细看看,上头还被她压出了许多的褶皱。 宋明珂:“……” 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宋明珂坐好,哑着嗓子乖乖道歉:“对不起。” 宋倾岚以为她指的是颓然失仪的事情,不在意地笑笑,道:“既是知错,便继续替朕磨墨,将功补过罢。” 然后他又拿起了搁在桌上的舆图。 宋明珂来了好奇心:“皇兄,这是什么?” “皇都舆图。”宋倾岚看了看她那哭成小花猫的脸,忍笑道,“过几日就是你十八岁的生辰,朕打算提前为你建造公主府。” 宋明珂闻言,不禁讶然。 她死的时候,是二十五岁。 于是她问道:“皇兄,今日是初几?” “三月初八,怎么了?” “承元四年?” “嗯。” 对了。 宋明珂被杀死那一天,正好是承元十一年三月初八。 宋明珂将那些冗杂的思绪暂时放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珂儿只是忘了生辰的日子。” 宋倾岚闻言道:“无妨,朕记着便是,”他垂着眼皮,心中思虑着该为心爱的皇妹挑一块风水宝地设府,嘴上揶揄道,“长公主日理万机,终日为飞花卫的事务奔忙,竟是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宋明珂佯装生气:“皇兄!” 宋倾岚微微一笑,指了其中一处道:“此处如何?” 宋明珂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随即面色转冷。 宋倾岚指的那块地,正处在皇都最为繁华的位置,那里不仅是各方亲王高官的府邸所在处,更是整个都城的政治、商贸以及文化枢纽。 这块地什么都很好。 只是旁边住了个迟允。 “珂儿不喜欢这里。”宋明珂只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笔筒中的毛笔。 “这是最合适的地,”宋倾岚耐心地解释道,“这里离皇城根儿最近,你皇嫂想你的时候唤你进宫也方便。” “不要。” “为何?” 宋明珂顿了顿,“就是不要。” 宋倾岚转头看她,看似随意道:“是因为迟允?” 宋明珂神色恹恹地点点头。 “那好罢,”宋倾岚见她不甚热络的样子,略显遗憾地将目光挪开,“那珂儿便自己挑罢,朕都依你。” 宋明珂闻言,思忖了半晌。 然后她指了其中一处道:“就这儿罢。” 宋倾岚看了看,忽而玩味道:“你确定?” 宋明珂扬起嘴角,点了点头,随即心中想着,不知沈承聿知晓了会有什么反应呢? \\u003d\\u003d\\u003d 宋明珂陪宋倾岚在御书房用了午膳便走了。 刚出门,青梅便迎了过来。 青梅拎了一件琉璃色的云纹披风,为宋明珂系在了身上,道:“虽是早春,这风还寒着呢,主子出门也不多穿件衣裳,若是冻坏了,皇上又该心疼了。” 宋明珂握住她的手。 青梅疑惑道:“主子?” 宋明珂摇摇头,看着青梅秀美年轻的脸庞。 眼前的女子眉眼带笑,左不过十七八的样子,无忧也无虑。 哪里像她死前,明明自己处境艰难,却为她鞠躬尽瘁每日忧郁不展,二十多岁的年纪鬓间就生出了白发。 宋明珂轻轻抚过青梅鬓间秀发,那黑亮如墨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了微光。 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感激之情在她的心中蔓延开来。 直到此刻,宋明珂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她回到了她十八岁这一年。 上苍垂怜,她真的有了下辈子。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亲手将身边最爱的人推向风口浪尖,更没有犯下那些沉重得如同枷锁一般让人喘不来气的错误。 她还可以悬崖勒马,还可以挽回那些曾经让她悔恨终生的决定。 一切都重来了。 宋明珂叹了一口气。 青梅有些担心道:“主子,您今日这是怎么了?” 宋明珂轻声道:“本宫没事,回去罢。本宫想吃你亲手做的槐花酥酪。” 青梅闻言,眉眼舒展开来,喜道:“嗳,您便等好儿罢!” 回到凌玉宫,宋明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飞花卫今日头午递上来的密宗。 所谓飞花卫,听起来名头不怎么慑人,可这皇都内外,上到朝臣百官下到布衣百姓无一没有听过飞花卫的大名。 这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组织。它表面上的职能类似于御史台,但却不尽然。飞花卫下设十个千户所,拥有自己的监狱与自成一派的情报部门,形成了一套自上而下的审讯体系,私底下专门用来替皇帝处理一些阻绊朝廷贻害社稷的、裙带牵扯极深不能明目张胆解决的贰臣贪官。 这本来是先皇一手建立起来的组织,彼时飞花卫还不叫飞花卫,它的名声也并没有如此不堪。只是自从先皇驾崩,将这指挥使的位置直接放到了长霁公主宋明珂的手中后,这机构才逐渐变了味。 它变得更加残酷、冷漠。但凡一个官员侯爷被飞花卫盯上,若是不能生生剥下一层他们的皮,他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身子上不干净的官员恨它,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也恨它。 久而久之,他们也恨上了宋明珂。 可关键就在于——宋明珂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他们再怨毒了她,终究还是不敢正面抗衡。 于是,如今的朝堂之上就形成了一个十分诡谲的局面——人人都知道飞花卫是干什么的,也知道长公主是个什么德行,她手里沾了多少鲜血。 可没人敢得罪她。 一个手里有实权的、享尽了帝王宠爱的公主,得罪了她无异于自寻死路。 宋明珂简略地扫了扫密卷的内容,便将其收好了。 随即她端起了手边的茶轻轻啜饮了一口。 宋明珂放下茶杯,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沈承聿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不日就会抵达皇都了。 第3章 体统 沈承聿是武将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他仿佛天生为沙场而生。对于战争,他总是保持着极度的敏锐与自信,以至于在宋明珂的认知里,这个被称作大渊朝第一上将军的男人,从来没有吃过一次败仗。 他二十岁的时候,蒙祖上荫德得了个远宁伯的闲爵,至此之后参了军入了伍,短短五年的时间立下了功勋无数,一步一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爬上了二品卫将军的位置。 二十六岁,沈承聿奉命前去南地战线迎战大宣。大宣蛰伏多年,纠集了邻国军队一朝发难,大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沈承聿带着十五万的人马,活活与对方鏖战了一年半,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此次归来,他被封为了一品骠骑大将军。 宋明珂死前,沈承聿已经当上了大将军,位列超品安北侯,是当之无愧的军方第一人。 他是大渊的战神,人人敬仰爱重他——宋明珂也不例外。 沈承聿忠心耿耿,他在一日,大渊的江山便固若金汤,宋明珂怎会不敬仰他? 她甚至一度告诉她的亲侄儿,十岁的小太子,将来一定要做一个像沈大人这样的人,光明磊落,为国为民。 而在宋明珂被迟允一党逼得节节败退不得不缩在公主府韬光养晦时,是沈承聿一次又一次将她从政敌的手中救了出来。 于公于私,沈承聿都是她宋明珂的恩人。 宋明珂算了算日子,他此次归来,应该刚好被封了骠骑大将军。 \\u003d\\u003d\\u003d 果然,翌日一大早,皇帝身边的平生就喜滋滋地来到了凌玉宫。 宋明珂刚起床,睡眼惺忪地由着青梅为她梳头。正当她困得冒泡的时候,外头的侍女春杏就进来通传道:“长公主,陛下身边的平公公来了。” 宋明珂轻轻打了一个哈欠道:“传。” 春杏行了个礼就退下了。平生带着笑走了进来便道:“恭喜长公主,贺喜长公主,沈大将军得胜归来,圣上龙颜大悦,明儿晚上在嘉庆宫摆膳宴请文武百官为将军接风洗尘,长公主您可一定要赏这个脸儿啊。” 宋明珂昨日便得到了这个消息,却也真的为皇兄高兴。她道:“好,本宫一定准时出席。” “好嘞!”平生笑眯眯的,冲外头招了招手,几个小太监就捧着几个奁盒进来了,“陛下惦念着长公主,知道您最近穿度上头用得素净,所以特命奴才亲自去库房挑了些上好的玉石料子。您是打成套头面做了首饰也好,刻成小把件摆在案头也好,只要您喜欢,一切随您开心。” 宋明珂打眼一看,那料子奇形怪状颜色暗沉,只是平生的眼光却不会差,大抵确实是好东西。于是她道:“有劳平公公,替本宫多谢皇兄美意。” “您太客气了。” 送走了平生,宋明珂才反应过来——沈承聿打胜仗,他恭喜自己做什么? 宋明珂只纠结了一下便不再去想。身旁青梅问道:“主子,这些石头怎么处理呀?” 宋明珂思忖了一下,“挑一块最好的,打成净瓶观音给皇嫂送去,皇嫂会喜欢的。” 青梅应了。 三月的天不能算短,却也过得十分快。第二日头午,宋明珂就得到了消息,皇帝一大早就带着礼部兵部等骨干官员亲自出城迎接沈承聿归来,估摸着这个时候沈承聿已经到宫中了。 宋明珂微怒:“这么大的事情皇兄怎么不叫我?” 青梅道:“呃,陛下派平公公来请了三次,但公主您实在睡得太死。” 宋明珂:“…………” 宋明珂幽幽地想:赖床是她的错么?天底下不会真的有人不爱睡懒觉罢,不会罢? 身边的宫人都在忙着晚宴的事情,宋明珂也无暇顾及他们,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里誊抄着一些经文。 直待到了晌午,宋明珂叫了膳,巴巴儿等了半天却还没到。 宋明珂问青梅:“春杏不是去传膳了么?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来。” 青梅也疑惑:“奴婢不知呢,不然奴婢去瞧瞧?” 宋明珂刚想说话,就听到与春杏随行的小宫女香果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道:“长公主,不好了,春杏姐姐被贵妃娘娘身边的燕姑姑扣下了!” 宋明珂闻言,将手中的笔“啪嗒”一扣,冷声道:“带路。” \\u003d\\u003d\\u003d 秋棠宫外。 贵妃身边的燕眉掐着腰站在宫门口,她的身边跟了几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太监手中还捧着一件成色极好的烟紫色祥云纹宫装。 春杏跪在他们身边,发髻散乱,头上的簪花也被打落在了地上。她低垂着头,单手捂着有些红肿的脸,身旁是被打翻了的饭菜与食案。它们大喇喇地铺在地面,上头还散发着袅袅热气。 “不要脸的贱婢,”燕眉横着眉,尖声道,“这是贵妃娘娘最喜爱的一件衣裳,将你卖了都赔不起!” 春杏抬眼。 刚刚她与香果端着长公主的午膳,刚好路过了秋棠宫。哪知就碰到秋棠宫里的燕眉领着几个太监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于是几个人就这样撞到了一起。 结果,那被打翻的鱼汤就洒到了贵妃的宫装上。 春杏抿了抿嘴,心中愤懑——他们明明就是故意的! 她道:“我已经道歉,也答应为娘娘浣洗了这衣裳,你如何这般不饶人?” “不饶人?”燕眉瞪大了眼睛,“你弄脏了我们娘娘的衣服,娘娘没要了你的脑袋便不错了,你这蹄子还敢在这里狡辩?” 春杏抬头看她,一双眼中逐渐揣了泪水。 “你还敢瞪我?”燕眉道,“贵妃娘娘可是要穿着这件衣裳赴宴的,你受了责罚事小,可若是耽误了娘娘的事情,让娘娘在圣上面前失仪,就是你们家长公主都担不起这个罪!” 春杏应道:“你胡说!公主她才不怕!” “你!” 燕眉被她一噎,怒道:“你这贱婢,我这就回宫通禀娘娘,你且等着罢!” “不用了。” 秋棠宫内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女声。 厚重的宫门打开,发出了粗嘎又沉闷的声音。那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甬道之中,停留了好一会才重归寂静。 门内走出一人。 那女人肤白如雪,云鬓花颜,盘着一套冰种翡翠镶金头面,华丽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碰撞叮铃作响。 她一身秋香色金线牡丹长裙,衬得那原本就白嫩的肌肤更是如玉石一般莹润水嫩。她由着身边的宫女搀扶着走来,那婀娜柔媚的身段如同水中浮柳一般,只需瞧上一眼便会被那动人的春景摄住了目光。 当朝贵妃,苏晚凝。 “你们好大的胆子,”苏晚凝身边的掌事姑姑翠竹道,“秋棠宫门前也敢如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燕眉轻哼,先是作了个礼赔了罪,然后走到苏晚凝的身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为她讲了一遍。 春杏低头咬唇,听着燕眉在那里那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却说不了什么,只能忍着一腔的怒气,一张娇美的小脸被憋得通红。 “是这样啊,”苏晚凝懒懒开口,平视前方,看都未看春杏一眼,“春杏这丫头既是如此不懂事,打断了腿,送去慎刑司罢。” 燕眉眼前一亮,喜道,“是!奴婢这就将这贱婢拖走,免得脏了娘娘的眼。” “贱婢,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要娘娘请你吗?” 春杏抬眼,道:“奴婢无错,为何要受这样的责罚?”她面对苏晚凝跪好,道,“娘娘既是认定了奴婢有罪,不如待到长公主来了,将此事禀明再作定夺!” “大胆!”翠竹皱眉,不满道,“你这丫头忒没规矩,怎的还搬出了长公主的名头?不要忘记,你们长公主就是见到我们娘娘也要尊称一声贵妃的。” “欠教训,”苏晚凝勾了勾嘴角,道,“燕眉,掌嘴。” 燕眉称是,然后来到春杏的眼前,下了十成十的力气,对着她那半边完好的脸就是一巴掌! 春杏迎着头,余光突然瞥到了一道明红色的身影,她咬咬牙闭上了眼睛,竟是生生接下了这一耳光。 这一掌极响,十分清晰地落到宋明珂的耳中。 宋明珂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了迟允命令御林军杀死了青梅的情形。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长剑夺走了自己在乎的人的性命。而现在,又有一个她的人,正在这里受着侮辱。 宋明珂闭上了眼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笑了出来。 她还是不够狠。 她还是太过仁慈,以至于,贵妃身边一个不知名的宫女,都敢对她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上辈子没有保护好青梅。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再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宋明珂在心中给自己狠狠记了一笔。 半晌,宋明珂淡淡道:“青梅。” 青梅也憋着一口气在。谁不知道他们凌玉宫的人从不仗势欺人,却也不是好拿捏的,如今贵妃因为这等小事动辄大做文章,可不就是在打凌玉宫乃至长公主的脸么? 于是她道:“长公主您吩咐。” “把春杏带回去。” 宋明珂的声音平淡得如清水,可青梅听在耳中,却下意识地觉得胆寒。 长公主是真的动气了。 于是她道了“是”,然后默默地走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春杏。 所有人在看到青梅那一刻都愣了一下,随即他们就看到了青梅身后的宋明珂,于是面色突变。 宋明珂缓步而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算不上愤怒,尽管她静默不语,可每个人都感觉得到原本还不算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如芒刺般凌厉了起来,逼得人不敢大声呼吸。 宫墙之上红漆抢眼,天上的日光被那飞檐翘角的宫殿遮住了大半,原本被暖阳烫得发暖的砖石不到半刻就失去了温度。 几个宫女太监路过秋棠宫,却大气儿都不敢喘,连忙低头行了礼便匆匆离去。 春杏被青梅扶走了。 燕眉看着宋明珂,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你这……” “啪!” 她人还没走出去,就被宋明珂打了一巴掌。宋明珂戴着尖锐的甲套,燕眉的脸就被生生划出了两道血痕。燕眉一摸,就看到了满手的血。 她不可置信道:“你……你……” “你什么你,”宋明珂面无表情道,“这贱婢忒过嚣张,主子之间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插嘴——来人。” 远处走来了几个嬷嬷和两个太监。 “这丫头胆敢直视本宫,把她的眼睛挖了。顺便剁了她的手,本宫要让她明白,这宫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打的。” “什么?!” 燕眉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惊恐,她扑通一下跪在苏晚凝身边,颤声道:“娘娘……娘娘,长公主要杀了奴婢,您救救奴婢罢!” 苏晚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她轻轻地将被燕眉拽得发皱的裙裾整理好,这才转头看向宋明珂。 说起来,其实宋明珂几乎从来不入后宫。她也未曾见过这个大名鼎鼎的长公主几面。 如今一见,却与传言之中青面獠牙生吃活人的样子截然不同,竟是个美人。苏晚凝打量了一番——只怕是家中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小妹苏晚凌也是要被比上一比的。 苏晚凝轻声一笑,道:“珂儿这就言重了。燕眉是本宫的人,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管教罢?”她垂了垂眼皮,又道,“珂儿见了皇嫂也未曾行礼,想必是久不入后宫,这规矩都浑忘了。” 宋明珂挑了挑眉,“给你行礼?” 苏晚凝以为宋明珂要给自己行礼,微微扬起头,哼笑。 宋明珂道:“你也配?” “本宫在这宫里一向横着走,除了皇兄和皇嫂,本宫可从不给别人行礼,让本宫给你跪下,也看看你有没有那个福气消受。” “皇嫂……呵,本宫的皇嫂,只认凤鸾殿一人,至于你……” 宋明珂抬起眼,轻蔑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你……” 苏晚凝没想到宋明珂真的嚣张至此,她纵横后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苏晚凝肺都要气炸了,她尖声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贱人,今天本宫就替陛下来教教你什么叫体统!” 第4章 归来 沈承聿忙了许久,终于暂时闲了下来。 这一上午,他作为此次军队主帅,不免要为军中事务奔走操劳。唱功、卸甲、祭祖……一道道复杂的流程走下来,饶是他身强体健,也觉出了一点力不从心。 在皇帝那里用过午膳后,沈承聿打算出门散个步消消食,结果刚路过秋棠宫前长街西处的角门,就听到了女人争执的声音。 原本沈承聿没想管,只是他耳力极好,隔着那么老远隐约听到了“珂儿”二字,于是原本迈出去的脚步生生收了回来。 跟在他身边的心腹护卫林冬见主子突然又停下,疑惑道:“大人?” 沈承聿抬手,示意他噤声。 “体统?”沈承聿听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不算柔也并不软,字正腔圆清亮悦耳,独有一种风情在里头。他心中微颤,抬起头就看到了远方那明红色的身影。 他听到宋明珂继续道:“在这里,本宫就是体统。” 沈承聿不禁挑眉。 这娇俏又乖张的语气,除了她,这宫中再无其二。 苏晚凝被堵得双肩颤抖,她道:“反了!反了!本宫要禀报陛下,你尊卑不问,忤逆当朝贵妃,本宫要让陛下治你的罪!” 宋明珂道:“好啊,正好让皇兄他瞧瞧,他疼爱得不得了的女人是如何不讲理,如何教唆宫人颠倒是非黑白给人泼脏水的。” “你——” 贵妃身边的翠竹作了一礼道:“长公主,首先,这后宫中皇后以下以贵妃为尊,长公主您实在不该对娘娘作出如此大不敬的姿态;其次,是您宫中的宫人打翻了膳食,将汤水洒到了娘娘晚宴要穿的宫裙之上,长公主您既不懂得严谨治下的道理,贵妃娘娘替您管教管教您宫里的人,也是情理之中。” 宋明珂道:“哦?照你这个意思,是春杏她有错在先咯?” “正是。”翠竹从善如流。 宋明珂定定地看着翠竹,她那原本清澈晶亮的眼中此刻是一片古井不波的黑,深邃幽森,没有一点光辉。 宋明珂活了两世,当了四十多年的长公主。她手中见过血,是真正的与死人打过交道的人,与这些养尊处优的宫妃不同,她天生就带着一股杀伐决断的狠戾之气。 这是他们宋家人骨子里独有的气质。 翠竹原本还敢与她对视,可没一会被宋明珂的眼神吓得面色发白——在那一刻她甚至以为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什么大渊朝长公主,而是一头嗜血的凶狠的兽。 她看到宋明珂那艳红的唇微动,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那又如何?” 翠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道:“奴、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本宫的意思就是,”宋明珂向前走了几步,逼得贵妃等人连连后退,那原本跪在地上的燕眉也连忙躲到了众人的身后,“本宫可不管到底是谁的错,本宫只知道,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来人,”宋明珂冷声下着命令,“把燕眉的眼睛挖掉,砍掉手脚,呈给贵妃娘娘看!” “不——” 燕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吼,她那嘶哑的锐利的呼喊回荡在长街之上,如同厉鬼锁魂,听得人头皮发麻。 “救我!娘娘救我!” “贵妃娘娘救我啊啊啊啊——” 燕眉被两个太监拖走,她的呼救声最后也消失不见。苏晚凝面色发白站在原地,竟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去阻拦。 宋明珂缓步踱到捧着宫装的太监面前,拎起了那件被鱼汤玷污的裙子。 她看着那上面精致的纹路,玩味一笑。 “贵妃娘娘今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的宫女,依本宫看,你也配不上这样好看的衣裳。” “既是配不上,那娘娘干脆就别穿了罢。” 宋明珂一挥手,道:“来人,给本宫将贵妃娘娘的所有衣裳全都剪碎了!” “宋明珂!” 苏晚凝气结,头上的珠翠流苏乱颤,她瞧见了宋明珂带来的嬷嬷直接闯进了秋棠宫中,尖锐道:“拦住她们——快拦住她们啊!” 翠竹叫了宫人一起阻拦,顿时秋棠宫内外宫人扭打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宋明珂,”苏晚凝转头红着眼睛看宋明珂,“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得罪了本宫会有什么下场?本宫要去禀明陛下,陛下和皇后都不会放过你的!” 宋明珂闻言,直接笑道:“贵妃娘娘请便。不过去见陛下前可得穿件衣裳,不然殿前失仪这罪名就够您喝上一壶了。” 苏晚凝抬手指着她,不停地“你你你”,只是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过了一会,两个嬷嬷捧着好多件五颜六色的宫装出来了。那宫装明艳鲜亮,无一不是极品料子制成,上头还散发着苏晚凝身上独有的花香。 宋明珂道:“动手。” 于是寒光闪过,那原本贵重香软的布料就在青天白日之下化作了碎片。被剪碎了的宫裙如同万千飞舞的蝶,蹁蹁跹跹落到了青石板之上,这景色确实是好看极了。 翠竹靠在苏晚凝身边,低声道:“娘娘,这……这该怎么办?” 苏晚凝红着眼睛,看着自己那心爱的衣物残片,手心紧紧地攥了起来。 她看向宋明珂,眸子里划过了一丝阴狠。 远处沈承聿将这一切尽收了眼底。他听到翠竹的话语,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怎么办? 如果苏晚凝不是脑子被秋棠宫的门挤了,她此刻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忍了。 告到皇帝和皇后那里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皇帝现在正在忙着大行封赏的事情,皇后也正操持着晚宴细余,谁有空去理她这些小事呢。 沈承聿定定地看了一会那抹红色的身影,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他脚步轻松,身边的林冬见状不禁道:“大人,您似乎很开心。” 沈承聿轻声笑了。 开心? 他确实是开心的。 他原本以为,对上贵妃,他的小孔雀脾气多少能收敛一点,结果没想到,她非但没有吃亏,还用尖尖的爪子将敌人挠得满头都是血。 看到她占了便宜的样子,沈承聿觉得,她阖该就是这个样子,永远骄傲,永远凌厉,没有人能伤害她。 回到御书房门前,沈承聿还没说话,就见平生迎了上来道:“沈大人,您可回来了,陛下他一直等着您呢。” 沈承聿点点头,推开了门,竟是没有叫人通传就进了御书房。 宋倾岚依然坐在案头,他看到沈承聿,也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道:“坐。” 沈承聿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宋倾岚正在看沈承聿亲手写下的军报。他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后,原本板板正正的表情不由得现出了一点笑意。 “二百万两白银,二十万匹战马,三万活战俘……沈伏卿,你敢写得再少一点儿么?” “陛下有所不知,”沈承聿开了口,那声音低沉动听,带着一点喑哑,“养军队最是烧钱,微臣手下的兵开销尤其大,若是只依靠朝廷拨下来的军饷度日,他们可就饿死了。” 宋倾岚没想到他一点都没藏着掖着,直接把实话全都兜了出来,一时愣了愣,才道:“那你也不可太过分!你自个儿瞧瞧你写的东西,大宣国富力强,咱们打了个胜仗就带回了这么些个战利品,说出去朕都觉着寒酸。” 宋倾岚执政多年,自然也大致了解他手下官员的弯弯绕。比如像沈承聿这种武将,打赢了宣国那种君民富庶的强国,自然是要将部分战利品带回国家充国库的。 然而大部分主帅都不会选择将全部的战利品充公,他们会留下一部分去滋养自己的军队,或者自行分赏给手下的兵将,不然独独靠着国家拨下来的军饷,他们确实很难度日。 这种事情太过平常,大家心知肚明,宋倾岚也不愿多加束缚。 只是宋倾岚打眼一瞧,这军报上的战利品林林总总加起来都不够打一次吐蕃的——沈承聿这狗东西至少私吞了五成! 这时平生进来奉茶,沈承聿道了声谢,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道:“这也是没办法,微臣的兵也要生计。” 宋倾岚一听他哭穷就头疼,于是他笑骂道:“快滚罢,朕看见你这讨钱鬼就心烦。” 沈承聿微微一笑,轻饮了一口茶才道:“不过这次归来,微臣为陛下带了些新鲜的。” “哦?”宋倾岚来了兴致。 “宣国太子手下养了一批番邦女子,”沈承聿把手搭在把手上,“身段纤柔,歌喉曼妙,听说个个都是极品,微臣想着陛下可能喜欢,所以就私自做主把她们带了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你已经见识过了。” 沈承聿道:“这怎么可能,微臣遇到什么好东西,必然先想着陛下——所以这人你要是不要?” 宋倾岚:“不要,婉遥会杀了朕。” 沈承聿“啧”了一下,才颇为可惜道:“暴殄天物。” 宋倾岚道:“你喜欢,你收着罢,朕不与你争。” 沈承聿:“……” 这老狐狸。 沈承聿见宋倾岚不上当,也就不再打趣。宋倾岚将军报放下道:“那就这样罢,你去准备一下,马上就要开宴了。” 沈承聿道了声是,起身刚要走,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贵妃娘娘的父亲是吏部尚书罢?” 宋倾岚点点头,“是。” 怪不得。 原来这贵妃行事如此高调竟是仗着有母家撑腰。 沈承聿没再说什么,便告退了。 等到沈承聿的脚步声走远后,宋倾岚幽幽地看着被合起来的军报,又像是思考着什么,半晌才唤道:“平生。” 平生应声而入:“陛下。” “去打听打听,”宋倾岚手指放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伏卿刚刚见过了谁。” “是。” 毕竟沈承聿基本从来不插手内宫的事情,今日突然问起来,想必是在暗示些什么。 宋倾岚随手将军报放在一侧,继续批折子。 第5章 宫宴 晚宴很快便要摆开了。 嘉庆宫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还未到宴席开始的时间,已经有许多穿着朝服的官员陆陆续续地拾阶而入。殿内美酒飘香,人语喧沸,一时之间珠玑罗绮攒动,人们言笑晏晏拈声寒暄,倒是一派生动和谐之景。 沈承聿穿着一身玄色虎纹广袖朝服,他身形高大,宽肩长腿,扎得端正的腰带将他劲瘦的腰肢勾出了一条有力的线。 他面容是极英俊的,飞眉入鬓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眸子中是如浩瀚夜空一般让人捉摸不透的黑。尽管这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隐约透出了点不耐烦的意味,但这一丝不悦挂在他的脸上却不会让人觉得不快。 沈承聿自然是不耐的。 他厌恶这样的应酬。沈承聿自认他并不是一个四六不通的人,然而久居军中的他无论如何还是无法习惯这种斥充着纸醉金迷虚情假意的场合。 “沈大人,”又有一个官员凑了上来,“沈大人骁勇善战,竟然能将宣国那样的庞然大物击倒,真乃国之栋梁,大渊猛将啊!” 沈承聿听了半个时辰类似的马屁,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眼前这人好似是兵部光禄丞吕景中。于是他扯了个不算笑容的笑,道:“吕大人过奖。” “沈大人太谦虚了,”吕景中朝站在身边的女儿使了使眼色,又笑道,“沈大人,这是家中小女,如今刚及笄,日后若是得了机会,还希望沈大人在京中能够照拂一二。” 吕景中的女儿上前几步,她抬起了一双水眸,看了沈承聿一眼,又娇羞地笑了笑,作揖道:“小女吕莹,见过沈大人。” 沈承聿心中喟叹。 第八个了。 他只瞥了吕莹一眼,便对吕景中客套道:“好说。” 于是吕景中又拉着沈承聿聊了几句。 吕莹就默默站在一旁,偶尔偷偷地了一眼沈承聿。 她只消看一看便觉得面色发红,芳心乱跳。大渊朝人人皆知沈将军气宇轩昂英俊潇洒,是京中无数女子的豆蔻美梦。如今一见……吕莹倒觉得这沈将军却比传言中来得更加迷人。 还没等后来人上前拍这当朝红人沈将军的马屁,殿外便传来了一声高喝—— “皇上皇后驾到——” 于是原本还沉浸在欢声笑语中的大臣们便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俯首贴耳,恭敬至极。 宋倾岚携着皇后林婉遥入殿。二人皆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宫装,皇后的身后还有宫女为其拾撩起那繁重的裙摆。 宋倾岚带着林婉遥端坐在了东方的主位之上。 众人齐声道:“参见皇上、皇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倾岚朗声道:“平身。” 众人起身落座。 “在开宴之前,”宋倾岚笑着看了一眼坐在他下首的沈承聿,道,“朕有一件事要宣布。” 他点点头示意平生,平生上前,展开了一道圣旨。 于是刚坐好的众人又起身跪下了。 “承元四年,制曰。卫将军沈承聿率军大败宣国,讨伐凶恶,明德昭昭,扩朕疆土五百余里,此为不世之功,国之大幸,擢升为骠骑大将军,赐金万两,玉三千,锦百匹,晋为安北候,世袭三代。”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封赏的圣旨。所有此次参战的将士们几乎都得到了或大或小的封赏。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以后,沈承聿一定会升官,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皇帝居然如此大方,直接将其擢升了一品将军,还给他封了爵位。 要知道当朝军务一把手乃是皇后林婉遥的父亲林双荣,林将军乃是两朝元老从龙重臣,戎马半生才拼到了大将军的位置,如今得了个太傅的挂名官职赋闲在家。 而沈承聿如今才二十有六就有了如此建树,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年少有为。 至于爵位,沈承聿原本承了远宁伯这个称号,这次封赏下来,他就直接跳到了安北侯这个位置。这就意味着,安北侯这个称呼从此和沈承聿的本家没有任何关系。 侯爷和伯爷相差在哪?差得可不仅仅是一个字! 位列公侯,这意味着这个人基本已经爬到了异姓大族所能达到的最高等级——人家还能世袭。 所谓荣宠万千,也不过如此了罢? 沈承聿恭恭敬敬地谢恩,接过圣旨,然而他的面色却平静得像一汪水,就好像刚刚升了官承了爵的人不是他一样。 沈承聿落座,就听到宋倾岚手一挥,“开宴!” 于是丝竹管弦之音靡靡续续在殿中飘荡了起来。一道道鲜美精致的珍馐由打扮得鲜亮的宫女呈上,大殿之内钟鼓馔玉觥筹交错,君臣和谐其乐融融。 沈承聿作为主角,却一点心思都没有。 他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好些阿谀奉承之人,眼神却频频扫着对面那个空位。 那是长公主宋明珂的位置。 她没来。 沈承聿嘴角冷硬,他隐约感到自己肩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似是看穿了沈承聿的想法,宋倾岚放下了手中金樽,问道:“长公主和贵妃如何未到?” 众人齐齐沉默了一下。 平生道:“也许是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要不奴才替皇上去瞧瞧?” 宋倾岚刚想说话,就听到殿外传来了太监通传的声音。 “长公主、贵妃娘娘到——” 沈承聿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宋明珂。 宋明珂穿着一身敞领对襟宫装,淡黄色的丝绸之上纹绣着大片的靛青色牡丹花。月白色的抹胸下是呼之欲出的美好幻想,那优雅的曲线在灯光的照映下显得玲珑有致,如瑟瑟弱柳一般。 她搀着贵妃苏晚凝莲步轻移而来,二人看起来倒是十分亲昵,如果忽略苏晚凝那略微发白的脸的话。 沈承聿看着宋明珂脖颈之下那大片雪白的肌肤,端起了玉樽一饮而尽。 宋明珂扶着苏晚凝跪好,才温声道:“长霁来迟,望陛下、娘娘恕罪。” 宋倾岚看了看嘴角含笑端庄大方的宋明珂,又看了看她身边跪在那里神魂失守的苏晚凝,抬了抬手,道:“无妨。只是你二人究竟是因何事耽搁了路程?” 宋明珂微微低头,回道:“回禀陛下,贵妃嫂嫂今日心情烦闷,特意拉了长霁聊了许久的天,这才耽搁了宴席。” “哦?”宋倾岚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承聿一眼,道,“不知贵妃因何心情烦闷?” 众人看向苏晚凝,而在这其中,她的生父吏部尚书苏佑为神色之中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苏晚凝哽了哽,颤着唇嗫嚅了一下才道:“臣、臣妾并无烦闷之处,多谢皇上关怀……” “哦,”宋倾岚点点头,“既是无事,那你二人便入座罢。” 这时,皇后林婉遥突然开口道:“贵妃今日的装扮很特别。” 苏晚凝感觉到了众官的视线,愣了一下,才讪笑道:“皇后娘娘赞誉了。” 宋明珂就坐在她的身边,看了一眼她身上水蓝色的长裙,笑而不语。 可不是特别吗。 那是苏晚凝入宫前的衣服。 筵席继续。 宋明珂甫一落座,就感觉到有两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 她皱了皱眉,回过头,就对上了迟允那暗沉的目光。 迟允今日头戴乌纱官帽,穿着大袖朝服,有些懒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年轻的迟允,少了一些位居左相后的老成持重,那善变又莫测的样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迟允见她看来,反而老神在在地迎上她的目光。宋明珂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可以感觉到他在一点点地审视着自己,头发、面颊、脖颈、再到…… 宋明珂马上回过头。 她用了全身的气力才勉强忽略那种冰冷的毒蛇在背上乱爬的感觉。 宋明珂又看向了对面的沈承聿。 沈承聿也在看她。只不过,他的眼眸如同一潭幽深的水,宋明珂无论如何也看不透他的情绪。 沈承聿率先转移了视线。 宋明珂有些失望地抠了抠手中的竹箸。 阔别重逢,她刚归来就马上赶着来见他,他却挂着这副淡漠的嘴脸。 果然,官居高位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于是宋明珂找到了出气筒苏晚凝。她笑眯眯地靠了过去,道:“贵妃嫂嫂。” 苏晚凝被她吓了一跳。 宋明珂看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心中嗤笑,给她夹了一筷子的鱼,道:“嫂嫂,这鱼目最是清心亮眼,可谓是比鱼肉还珍贵三分呢。您时常侍奉君侧,可一定要多吃一点这样的好东西才行。” 苏晚凝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霎时脸色铁青。 宋明珂好像没看见一样,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凤爪,“这脱骨凤爪对咱们女子是最好的了,每日吃一小只便可保持肌肤光滑细嫩,您快尝尝罢。” 苏晚凝额间冒出了一滴冷汗。 好巧不巧,这时沈承聿好像在咀嚼着脆骨一样的东西,他紧闭的薄唇微动,嘴中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声音传到了苏晚凝耳中,苏晚凝一时没忍住,竟是“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扔下竹箸,一改方才亲密姿态,扔下苏晚凝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端起玉樽,勾了勾唇—— 废物。 第6章 偶遇 贵妃突然失态,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宋倾岚皱眉,看着她那浑噩不振的样子,没说话。 林婉遥开口道:“苏贵妃,你这是怎么了?” 苏晚凝由着翠竹为她顺了好久的气才缓过来,她清醒过后,猛然跪了下来,道:“臣妾殿前失仪,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宋倾岚睨了睨苏晚凝,道:“无事。可是珂儿说了什么胡话冒犯于你?” 苏晚凝跪在地上,颤声答道:“没、没有,长公主她……” “陛下,”宋明珂接话道,“长霁只是看贵妃嫂嫂近日气色不太好,想将自己那一份菜肴献给嫂嫂享用。” 宋明珂垂下眼皮,面上流出了一点委屈,“或许是此举唐突了嫂嫂,是长霁考虑不周,请皇后娘娘降罪。” 林婉遥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纯善,你怀着这般敬意孝悌尊长,苏贵妃又怎么可能怪咎于你,你又何罪之有呢?” “本宫说得对么,苏贵妃?” 苏晚凝哪里敢反驳? 她连声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宋倾岚也十分满意。他满意宫闱和睦,更满意苏晚凝识趣。 但是苏晚凝此举确实也扫了大家的兴致。于是宋倾岚道:“苏贵妃身体不适,无法继续大行宴饮,翠竹,扶你家娘娘回宫罢。” 皇上发话,苏晚凝哪里敢不从? 于是她只能道:“臣妾告退……” 苏晚凝临走之前,狠狠地瞪了宋明珂一眼。 宋明珂无辜地眨了眨眼。 了解一切的沈承聿看了看宋明珂那略显俏皮的样子,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苏佑为眼见贵妃离席,而他又不能随之告退,只能看向宋倾岚,“陛下……” 宋倾岚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他摆摆手道:“去罢,正好陪她说说话。” 苏佑为感激道:“是,微臣谢陛下。” 于是他作了个大礼。告退前不动声色地向迟允颔了颔首。 宋明珂捕捉到了他这个动作。 她放下玉樽,心中默默回想着。 上一世,迟允是有妻子的。 他的妻子,正是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苏家二小姐苏晚凌。据说迟允待她极好,尽管位极人臣可身边就这一位妻子,二人郎才女貌举案齐眉,是京中多少对眷侣艳羡的对象。 宋明珂心中冷笑。 迟允这狗东西,还挺会装的。 他根本就不喜欢苏晚凌,却能与她装了那么多年的恩爱夫妻,当真是辛苦了。 可怜苏晚凌,做了一辈子高傲的世家嫡小姐,却栽在了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中。 如今看来,苏佑成貌似已经为迟允搭上了线,而迟允与苏家二小姐也快见面了。 宋明珂敛着眉,沉思着。 她要不要出手呢? 宋明珂决定暂时将这些事情抛到脑后,自从她重生归来后,她心中好像有块棉花堵着似的,所以今日宴会上她喝了很多酒。 美酒入肠,宋明珂也觉得心情舒爽了许多。 唯一让她不爽的是——对面的沈承聿从头到尾居然没有看她一眼! 不知不觉,筵席接近了尾声。皇上皇后率先离席,留下了一干醉趴趴的官员侯爷。 沈承聿喝了不少。他酒量很大,可架不住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一杯接一杯地来敬,再加上宋倾岚有意要灌他…… 沈承聿轻轻叹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他将自己的外袍交给了林冬,沉声道:“我出去转转。” 林冬犹豫了一下,“可是大人,您身上还有伤……” “无事。”沈承聿起身,背着手就走了。 宋明珂也喝了不少,可她的酒量却不太行。半壶的满斛春下去,她已经染上了微醺醉意。 宋明珂睁开了惺忪的眼,看到了沈承聿离去的挺拔背影。 于是她跟着他,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了许久,给她剥完了水果的青梅一转身才发现——长公主怎么不见了?! \\u003d\\u003d\\u003d\\u003d 沈承聿坐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静静地吹着风。 此时夜色静谧无痕,月华如练,柔和的月光铺在假山旁的池水之中,波光粼粼如揉碎了的在银河之中荡漾的星子。此处空气清新草土芬芳,偶尔传来一两声幽幽虫鸣,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沈承聿手中把玩着一个小石子,眼睛看着那汪清冽的湖,微微出神。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宋明珂今日的样子。 她总是那样撩拨了人而不自知。无论是她走路时那绰约的身姿,还是她使坏时那灵动娇俏的表情,一颦一笑,一点一滴,都牵动着他的视线。 她今日没有给自己敬酒。 沈承聿想到此处,手中微微用力,那块被他把玩着的小石子就化成了齑粉。 她敬了一圈的酒,皇帝、皇后、贵妃、亲王,甚至是那个迟允,都与她碰了杯子。 可她唯独略过了他! 沈承聿闷闷想着,他到底要取得什么样的成就,才能博得她的青睐? 大将军?大公之位?异姓王? 沈承聿不知道。 轻细的微风拂过他的脸,沈承聿觉得清醒了不少。他将手中齑粉拍散开,刚想起身离去,突然凛然道:“谁!” 假山旁侧走出一人。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羞赧,“沈、沈大人……” “是我呀,”吕莹向他走来,“我是莹儿。” 沈承聿愣了一下。今晚一个劲儿在他眼前晃悠的女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也亏得他脑子好使,只反应了一下便道:“吕莹?” 吕莹听到他唤了自己的名字,那声音是那么低沉那么好听,她听在了耳中不自觉地腿都软了,于是她应道:“是奴家呀。” 沈承聿并没有放松警惕。 常年行走在刀尖上的人,总是会时刻都让自己保持着极度清醒的状态。除了宋明珂,没有人可以动乱了他的心神。 于是沈承聿淡淡道:“离我远点。” 吕莹哪里肯听?她莲步轻移,身上还带着一抹脂粉香。她那原本罩在身上的对襟开衫被她换成了轻薄的纱衣,淡粉色的抹胸将那一抹莹白紧紧地束缚了起来,露出了一道勾人的弧度。 吕莹伸出藕臂,轻轻地揽住了沈承聿的肩膀。“沈大人,不瞒沈大人说……奴家自打看到大人的第一眼起,就心悦上了大人。” 沈承聿向后一仰,便躲开了她的手。 吕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大人真是的……”她伸出手摸向沈承聿的胸膛,软声道,“京中女子都道大人神武英勇,今日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人,您便抱抱莹儿罢。” “莹儿不求正妻之位,只愿待在大人府中,哪怕做一个侍妾,奴家也心甘情愿。” 沈承聿根本不给她接近自己的机会。他狠狠捏住了吕莹的手腕,沉声道:“我只说一遍,滚。” 吕莹娇呼一声,泪眼汪汪道:“大人,你弄疼奴家了……” 沈承聿刚想放开,却听到了有人在附近说话的声音。 “主子,主子,您到底要去哪啊……” “不用你管,你回去罢!” 沈承聿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看了看吕莹,松开了她的手腕,柔弱无骨一般的女子便嘤咛一声靠在了他的怀里。 \\u003d\\u003d\\u003d\\u003d 宋明珂踢了踢脚下的小草。 她将这些草儿比作了沈承聿那厮,眼前浮现出了他那可恶的嘴脸,于是脚下更加用力。 “主子!” 好不容易找到宋明珂的青梅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然后就看到自家主子气呼呼地踹着草地,连忙阻止道:“主子,您快住脚呀!这小草不能踢的呀!” 宋明珂顿了一下,“凭什么?” “这里是御花园啊!一草一木可都是陛下的东西!” 宋明珂道:“哦,皇兄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青梅:“……” 谁来管管这个酒疯子罢。 她见宋明珂一边跺脚还一边道:“沈承聿狗东西,狗东西不要脸!” 于是青梅无奈道:“主子,这天气都凉了,奴婢给您拿了衣服,您披上再骂沈将军罢?” 宋明珂又顿了顿,“有道理。” 宋明珂披上了衣服,又觉得这衣服好像沉甸甸的,还有些拖沓,上头似乎还沾了些淡淡的酒气,不禁问道:“这袍子是谁的?” 青梅“呃”了一下,摸摸鼻子心虚道:“是沈将军的。刚刚奴婢遇到林冬,看他拿着这件衣裳,就借来了……” 宋明珂一听“沈将军”这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抬手就要脱下来,“我不穿!” “哎,哎,主子!”青梅赶快抱住了她,“主子咱们回宫再脱下来罢!” 宋明珂反应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她转身就走,青梅急忙追上,道:“主子,主子,您到底要去哪啊……” “不用你管,你回去罢!” 青梅哪里能任凭她家主子在御花园里乱窜?于是她无奈道:“主子,您……” 宋明珂突然停了下来,青梅没刹住脚,差一点就把鼻子撞到了旁边的假山上头。于是她疑惑地看向宋明珂,只见她静默地站着,神情突然变得认真,不知道在听什么。 青梅刚想说话,就隐约听到了女子柔媚的声音。 “啊呀……” “大人,你弄疼奴家了……” 青梅脸色一紧。 她们不会刚巧撞到有人做那事儿了罢?是哪对狗男女如此不要脸在御花园大行会乱之事? 然后她就听到了沈承聿的声音。 “是么?” 青梅瞪大了眼睛,还没能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回神,却见宋明珂突然撸起了袖子,气冲冲地向假山后头走去—— “沈承聿,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第7章 撒娇 沈承聿转头去看宋明珂。 他看到宋明珂一双眼睛亮亮的,瓷白的脸蛋上染着两朵酡红。她气呼呼地快步走了过来,好像在发火。 宋明珂都要气死了。 原来……原来这狗东西理都不理自己,居然是因为想着别的女人分了心? 她看着沈承聿,这人微微靠在假山上,宽广的袖子逶迤垂到了地上。宋明珂视线往下,还看到了一个女人像小鹿一样软软地趴在他的怀里。 她怒瞪吕莹:“你给我起来!” 沈承聿挑了挑眉。 他看到宋明珂此刻掐着腰,气鼓鼓地看着自己,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儿。 沈承聿弯了弯嘴角,又很快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吕莹瞧到了突然出现的宋明珂,吓了一跳,她依偎在沈承聿的怀中道:“你是哪里来的贱婢?” 沈承聿:“……” 沈承聿想骂她蠢货,可转念一想,她爹是个五品光禄丞,席中的位置一度十分靠后,前头一堆叫得出姓名的朝廷大员将其淹没在人群里,她根本看不清宋明珂的样子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以她爹的品级,想见这些皇亲国戚一面还是有些难度的。 再加上宋明珂今日穿得很是素净,偶尔看走了眼也是正常,不过…… 沈承聿瞥了一眼她身上的外袍。 那不是自己的衣服么? 宋明珂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面骂过。她因为醉酒,反应慢了半拍愣了一下,只是她还没有说话,跟上来的青梅就跨步上前,“啪”地一下给了吕莹一个巴掌。 青梅喝道:“你这民女,见到长公主还不行大礼,还敢出言不逊,你好大的胆子!” 吕莹也是个嫡女,在家中被娇养惯了,如今被一个侍女打了一巴掌,却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愤懑之情冲到了头顶,她哪里还听得进去青梅的话语,只顾着尖锐道:“贱婢!你敢打我!” “大人,”吕莹转头,娇声诉苦道,“您看啊,这贱婢她居然打我,这宫里的女人怎的如此蛮不讲理,您替奴家教训教训这贱婢罢。” 沈承聿平淡道:“确实欠教训。” 吕莹抱着沈承聿的胳膊,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然后她听到沈承聿道:“本官说的是你。” 吕莹愣了一下,她眼中不可置信之色还未能散去,不知林冬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她一拽,强行拽离了沈承聿的身边。 林冬反手一个手刀,就将其打晕。 “啊——” 吕莹那简短的尖叫被压在了喉咙中,因为她还没等叫出来,就晕了过去。 她像一块抹布一样被扔在了一边。 沈承聿抬眼,看了看还没能回过神的宋明珂,有些无奈地站了起来。 宋明珂看他。 她从未离他如此之近,而这样一瞧,她才惊觉——原来这狗东西比她高出了这么多。 宋明珂比量了一下,她的头居然才勉强够到了他的锁骨。 沈承聿看她比来比去不知道在做什么,无奈地抓住了她作乱的手,道:“别闹。” 宋明珂歪头看他,似乎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沈承聿垂下头看她,“喝醉了?” 宋明珂瞪眼否认:“我没有!” 沈承聿伸出了自己的巴掌,“这是几?” 宋明珂瞪眼瞎说:“这是八。” 然后还打了个酒嗝。 沈承聿轻笑。 宋明珂踩他的脚:“不许笑!” 沈承聿不笑了。 宋明珂又把另一只脚踩了上去:“你给我笑!” 沈承聿:“……” 她整个人都站在他的脚面上,沈承聿都不用想都知道自己那精心订制的皂靴肯定被她踩得不能再穿。 沈承聿也不在乎,反正这小姑娘很轻,他承受得住。 宋明珂津了津小鼻子,嗅到了沾染到他身上的脂粉香,皱着眉头去推他。 她刚好碰到了沈承聿肩上的伤口,沈承聿觉出了疼痛,却连眉头都没皱。他一边伸手轻轻揽住宋明珂的腰防止她摔倒,一边低声道:“小心些。” 宋明珂本来还是满脸的不乐意,结果闹了一会突然安静了下来,因为她被他的手掌吸引了。 沈承聿的手还没收回,宋明珂看着那只劲瘦有力的手,那手指修长,手心略有薄茧覆在上头,一看便是长年累月握剑持弓留下来的。 他的手很大,宋明珂将自己的五指贴了上去,居然都够不到他的指尖。 沈承聿眸色微深。 他弯曲了指头,与她十指相扣。 宋明珂的手心很软,带着少女独有的细嫩,上头带了点薄汗,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下意识地紧张的原因。 她的指甲圆润光洁,像一颗颗精致的贝。那葱白的手指尖沽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粉红色,看起来十分惹人爱。 沈承聿只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晚风吹拂,青草芬芳。湖泊叮咚作响,依依垂柳落在水面,拨乱了一池寂然。 沈承聿一想到,明日太阳升起,她又要变成那拒人千里的样子。他心中惆怅之情蔓延,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宋明珂问道:“沈承聿,你为什么叹气?” 沈承聿道:“不为什么。” 宋明珂低头,看了看二人交握着的手。 “皇兄的手很漂亮。” 沈承聿在这种时刻猝不及防听到了不相干的男人的名字,于是在心中狠狠给宋倾岚记上了一笔。 他心中默默研究着到底该送哪个番邦美人进宫为好,面上不动道:“嗯。” “小的时候,皇兄也总是教我写字、射箭,”宋明珂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道,“可我总是做不好。我做得不好,母后便打我的手心儿,皇兄他每次都替我挨打。” “挨打的总是右手,皇兄他没有办法,只能练习着用左手写字。到最后,皇兄终于写成了一手漂亮的左手字。” “我总是和皇兄道歉,可他每次都会笑着原谅我,不管我犯了多大的错儿。” 沈承聿默默地听着,不搭话。 他感觉到小姑娘娇娇软软的拇指动了动,轻轻地搔刮着他的虎口。 “可是,”宋明珂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道,“皇兄那样爱护我,我却没能护好他。” 沈承聿皱了皱眉。 “皇兄他病得太重了,”宋明珂眼圈红了,“太医说他是积劳成疾,忧思过度,可我一直呆在他身边,竟然没有发现。” “迟允就是个混蛋,”宋明珂掉豆子一般吐露道,“他趁着皇兄病重,你去外头打仗,他就将皇嫂困在了宫里,绑了我的侄儿,他就是个大疯子!” “他忘恩负义!如果不是皇嫂,哪里会有今天的左相?可他……可他……” 宋明珂逐渐胡言乱语起来,沈承聿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疑惑,而是给林冬使了一个眼神。 林冬立刻领会,只对沈承聿低头抱了抱拳,就拉着青梅一起离开了假山,顺便盯梢。 “他还胁迫我就范!”宋明珂猛地揪住沈承聿胸前的衣料,道,“他在围了我的公主府之前休了他的妻子,还逼着我嫁给他。我不答应,他就将我安插在宫里的人全都杀掉了……” 沈承聿皱眉道:“你说什么?” 他不知道宋明珂说的是否是醉话,她说的所有情形,也确实没有发生过。 尽管如此,沈承聿还是觉得心中隐隐升腾起了一股怒火。 他并不是没有看到迟允那露骨的、疯狂的、极尽占有欲的眼神。同为男人,他十分明白这种眼神后隐藏着的是怎样可怕的欲念与偏执。 可他没想到,迟允居然将她逼成了这样。 宋明珂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道:“沈承聿,你为什么不救我?” 宋明珂颤声道:“我好痛,我真的很痛,可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偏偏在那时去打仗,为什么只有你不在朝中,为什么啊?” 沈承聿心中一紧。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心痛,只是看到她这样无助的表情,胸口处蓦地沉重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受折磨,他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 沈承聿将她按在怀中,沉声道:“别说了。” 他闭着眼睛,嗅着她发间的茉莉香,道:“对不起。” 宋明珂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她自顾自地呢喃着:“沈承聿,你不要背叛我,只有你,不要背叛我……” 沈承聿抚了抚她的发。 他睁开眼睛,看着远方被吞没在寂寂夜色中的宫墙与殿宇,而后垂下了眼皮。 沈承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郑重地、庄严地说出了一个字: “好。” \\u003d\\u003d\\u003d\\u003d 翌日。 “主子,主子。” “主子,您该起了。” 宋明珂咕哝了一声,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只见青梅将挂在床前的帷帐挂起,窗外的日光便一下子倾泄了进来。 宋明珂觉得有些刺眼,伸出手挡了挡。 “主子,已经巳时了。”青梅挂好了帷帐,又为宋明珂拿了一杯水,“您先润润嗓子罢。” 宋明珂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这才觉得干涸得好像冒火了的嗓子滋润了一些。 青梅将热水端来,用干净的帕子拧了,给宋明珂擦了擦脸。 宋明珂就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摆弄,乖巧得像个小孩子。 青梅看她这无精打采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道:“您喝得太多了,得亏那满斛春是上等的好酒,不易上头,不然您昨日在宴席上用了那样多,今日可有的难受了。” 宋明珂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委屈。 青梅将帕子搭在盆边,打算伺候宋明珂穿衣。 宋明珂低下头,然后一愣。 她的被子上,盖了一件玄色外衫。 那衣服看起来料子极好,质地凉软,纹绣精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男子能穿得起的衣服。 宋明珂一下就清醒了。 她认得这件衣服,这是沈承聿的。 第8章 执念 宋明珂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开。半晌,她才艰难地组织语言道:“……青梅,沈承聿在哪?” 青梅奇奇怪怪道:“沈大人一大早儿就回府了啊。” “……一大早?” 青梅恍然道:“哦,是这样的。主子您昨夜喝高了,一直拉着沈大人不肯让他走,还让他陪您在御花园看了半宿的星星。” 宋明珂:“……?” “最后沈大人怕您着凉,”青梅微微叹了口气,道,“就把您抱回了凌玉宫。” “……抱?” “是呀,”青梅点点头,“就这,回了宫后您还一直折腾沈大人,离了半步都不行,最后趁您睡着了沈大人才回了家。” 宋明珂:“…………” 宋明珂艰难地想:她现在去找迟允杀了她,是不是还能重生一次? “可怜的沈大人呐,”青梅一边收拾桌上的残余,一边凉凉道,“威风凛凛的大功臣,被长公主折腾得鞋子也脏了,官服也皱了,整整一宿愣是眼睛都没合。” “造孽啊。” 宋明珂:“………………” 她将沈承聿的外衣拎起来,把自己盖住了。 青梅笑着瞥了一眼想要努力地装成鹌鹑的宋明珂,道:“好了,您可快起来罢。要不一会儿陛下来了看到您这个样子,非得生气了不可。” 宋明珂闷在衣服下头,声音沉沉的:“皇兄才没空管我。” 她嗅了嗅,这衣服上的酒气已经散去,徒留沈承聿独有的清爽的香。 感觉就好像被他抱在怀里一样。 宋明珂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想什么呢!那是恩公!恩公! 青梅过来,将宋明珂扒拉了出来,道:“那您也得快起。刚刚皇后娘娘来了信,说是邀您去凤鸾殿共用午膳。” 宋明珂反应了半天:“……啊?” 青梅无语地看着自家长公主。她家长公主哪哪儿都好,就是喝多了脑子容易犯轴。 宋明珂慢吞吞地梳洗装扮了许久,把自己拾掇立整了后,待到皇后身边的元希姑姑又来请了一遍,才动身往凤鸾殿了。 宋明珂走在路上,心中想着她的皇嫂,当今皇后娘娘。 当今皇后姓林,是当朝太傅林双游的大嫡女。林家世代簪缨,是实打实的钟鸣鼎食之大族,无论是其实力还是底蕴都当得一句皇都第一世家。 林家根深叶茂历史厚久,从林家走出的嫡女从来都不是池中之物。 林后也是一样。这个女人对政治的敏感度极高,然而她却将自身推置在政治之外。历朝历代世家女子久居高位,前朝后宫牵扯不清,必然导致外戚肆起玩弄庙堂最后落得个君臣猜忌两败俱伤的结果。林后此人深谙此道,所以从她入主后宫的那一刻起,凡是沾了林家裙带关系的官员她一概不予置喙,一切决定只以皇帝的意愿为前提。 林后虽然不亵玩政治,却时刻都洞悉朝中风向,事实上宋倾岚的很多正确的决策,背后皆有这位皇后的点拨与谏策。 更让人敬佩的是,林后陪伴在宋倾岚身边多年,忠贞勤勉从无怨言。前世宋倾岚病重,是她夙兴夜寐侍奉在君侧,为朝中忧思国君圣体的忠臣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正是因为她一直陪着皇帝,根本无暇顾及他人,最后才会被迟允控制。 宋明珂心中叹息。 这就是她的皇嫂,一个聪明又伟大的女人。 凤鸾殿的偏殿并不如正殿那样华丽,宋明珂步入后室内,只见这陈设堪舆种种都不似女子香闺,反而更像是书香子弟的家。 临东的窗下摆着一把方形红木雕远鹤戏云高案,上头搁了一盆碧翠色的文竹。案旁小几上摆着个青铜制隷形兽纹香炉,清雅的轻烟自香炉中袅袅飘来,让人闻之心情沉静。 皇后殿中的宫人都是极有规矩的,他们见着宋明珂来了,齐齐低眉顺眼地行了礼。宋明珂看到林婉遥坐在桌边笑着唤她:“珂儿,快来罢。” 宋明珂乖乖地行礼落座。 林婉遥道:“元希,布菜。珂儿,今日本宫叫小厨房做了好些你喜爱的菜,你可要多吃些。” 宋明珂轻声道:“好。” 皇后宫中小厨房的口味一向都合宋明珂的喜好,像是知道宋明珂醉了一夜胃口不好,林婉遥亲手为她舀了一小碗甜羹。 “你这孩子呀,又不是没参加过这样的宴会,怎的就如此贪杯。” 宋明珂:“……” 别骂了别骂了,再骂人就傻了。 她接过碗,口不对心道:“沈大人打了胜仗,珂儿这是替皇兄高兴。” 林婉遥嗔了她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得了罢,本宫还不了解你? 宋明珂尴尬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羹。那汤汁入口香甜细腻,用了小半碗,宋明珂确实觉得肠胃舒服了许多。 林婉遥又为她夹了一筷子笋丝,然后道:“今儿上午苏贵妃来过了。” 宋明珂道:“她是来找您告状的罢。” 林婉遥点点头,没瞒着她:“是啊。” “不过本宫不爱搭理她,”林婉遥道,“叫元希打发她回去了。她还说要去找皇上,本宫拦下了。” 宋明珂心道,皇后就是皇后。 苏贵妃的父亲乃是当朝吏部尚书,权势不小,更有人说苏佑为极有可能接管当朝左相的班,所以这苏贵妃在后宫中行事非常嚣张。 但是,架不住皇后比她还嚣张。 吏部尚书如何? 还不是得乖乖在大将军兼当朝太傅林老爷子面前点头哈腰,低声下气。 宋明珂道:“谢谢皇嫂。” 林婉遥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这孩子见外了不是?不过——” 宋明珂知道自己要挨训了,放下筷子乖乖地把手放在膝上作严肃状。林婉遥被她这样子逗乐了,笑道:“你紧张什么,本宫又不会打你。本宫是想说,珂儿日后行事要多多思虑,现在是有陛下与本宫为你撑腰,可若是日后我们不在了呢?谁护着你一世呀?” 宋明珂道:“皇嫂胡说,您与皇兄必会长命百岁。” 林婉遥笑得眼尾现出了细细的纹,只是这一道浅淡的皱纹却为她平添了一丝静雅的气质。她道:“属你嘴甜。” 宋明珂有些小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将青梅剥好的虾放到了盘中,夹了起来,刚要入嘴,就听到林婉遥说:“所以,为了让珂儿这一辈子都能有依仗,本宫与你皇兄商议了一下,也是时候给珂儿选个夫婿了。” “啪嗒。” 虾仁掉到了桌子上。 \\u003d\\u003d\\u003d\\u003d 苏府。 后院中。 此处景色盎然,春山如笑。院中假山堆叠,小池之中碧色的荷叶掩应着水中畅游穿梭的鱼儿,偶尔一两朵花瓣落入水中,顺着微风,被轻轻刮起了一个旋儿。 不远处杏雨梨云,蜂蝶眷恋起舞。 迟允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石桌之上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之上黑白双子盘踞半壁,不相上下。棋盘边放着一盏温热的茶,茶色通透澄碧,嫩绿色的茶梗根根站起。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衣,修长的手中还捏着一只黑色的棋子随意把玩着。 他眼睛盯着棋盘,似乎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迟大人久等了。” 迟允看向来者。 苏佑为含着一丝讨好的笑,姗姗来迟。他带着歉意道:“苏某刚刚去料理了一些家事,耽搁了一会儿,还望迟大人莫怪。” “无妨。” 迟允面上云淡风轻,语气也是没有什么波澜,叫人根本捉摸不透。 苏佑为脸上笑意堆叠,心中却惴惴不安。 他心虚啊。 就在前日,他手下有一个官员犯了一点小事,而他刚巧处于仕途的上升期。结果就因为这小事,那官员升迁的事情就被卡上了一卡。 于是这官员找上了他。 五万两白银,换一次无关痛痒的擢升。苏佑为觉着这买卖也算划算,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事儿被迟允逮了个正着。 迟允是什么人?御史大夫。 他管的就是这些。 苏佑为怎么能不心虚?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迟允手中这封折子乐不乐意递到皇帝的跟前儿。所以当今天下午得知迟允突然来访时,苏佑为心里慌得不行。 偏偏迟允来了,只是一直下棋,对于这件事一直未置可否。 这不得不让人更加惶恐。 苏佑为讪讪落座,继续和迟允对下这盘残局。他心中揣着事,于是手上的棋子也跟着犹豫了起来。最终,还是被迟允的黑子杀得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迟允叹道:“苏大人输了啊。” 苏佑为讪笑着搓了搓手:“是输了,是输了。迟大人棋艺高超,苏某甘拜下风啊。” 迟允笑了一声,没有接他的马屁。身旁有侍女上来收拾棋局,迟允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戴在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将他肌肤衬得有些发白。 苏佑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迟允放下茶盏道:“通州上品银尖,是好茶。” “只是我喝不惯。” 苏佑为心中一动。 他当然知道迟允不会突然吃饱了撑的突然对他家的茶水指指点点,于是他道:“苏某洗耳恭听。” “银尖,当属沄州所出为极品。” 苏佑为沉吟了半晌,恍然道:“苏某知晓了,明日苏某便会寻到沄州银尖,着人送到迟大人府中。” “还望大人笑纳。” 迟允道:“那迟某就静候苏大人佳音了。”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迟允又逗留了一会,与苏佑为聊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才动身离开。 迟允走在廊庑下,身旁跟着他的书童许泽。 “大人今日似乎与苏大人交谈甚欢。”许泽道。 迟允背着手,没有说话。 许泽又道:“不过大人,这苏大人不是犯了……吗?您为何只字未提呢?” 迟允慢悠悠道:“该说的我已说清楚,剩下的……” 他不再往下接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墨玉扳指。 许泽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 迟允走得并不算慢,而刚经过堂前拐角处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许泽疑惑道:“大人?” 迟允突然回头。 廊庑之下只有几根漆红色的楹柱支撑着。一阵风拂过,将迟允的衣摆吹起,送来了阵阵花香。 半晌,迟允才摇摇头道:“无事。” 于是他继续走了起来。许泽只疑惑了一瞬,却也未纠结,只是道:“不过,最近苏大人的家中也算是门庭若市了,苏大人也不愧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 迟允道:“吏部掌管朝廷官员升迁罢贬之事,常有献殷勤者上门也是正常。” 许泽无不同意地点点头,他道:“不过奴才听说,这苏府最近不光是门客拥趸之流络绎不绝,前来议亲的人也是不少啊。” 迟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不是不少么? 所有人都知道,苏家苏二小姐到了婚配年龄。 苏二小姐苏晚凌,倾国倾城,尽态极妍,乃是世人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 “苏二小姐不愧是第一美人,”许泽还自顾自道,“这前来求亲的公子都要将苏府的门槛踩烂了,奴才听说那秦家三少爷都曾亲自上门求娶苏二小姐呢。” “只可惜今日未能得见苏二小姐花颜。” 迟允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袖,而后放下手。 他将目光移到廊外的梨树之上。此时正值季节,梨花开放得雪白芬芳,飘飘洒洒的花瓣如同漫天飞舞的鹅毛雪一般。 京城第一美人? 迟允不屑地笑了。 他并不是没见过传说中的苏二小姐,只是传言中那女人美得不可方物,他偶然一见,却觉得不过平平。 那种庸脂俗粉,也配叫美人? 真正的美人,应该是灿烂的,是直白的,极具侵略性也危险得不得了,一旦接近,就会被她那满身的刺扎得流血不止,尽管如此,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逼近,想要占有。 她的双手布满了鲜血,可她的眼神却是冰冷的。 多么美啊,像一朵猩红的罂粟,尽管开在败土之中,却能摇曳出她自己的风华。 而不是如同这漫天飞舞的梨花,等待着别人的赞扬与歌颂,待到花期一过,就会被碾进泥中,泯然众矣。 迟允想到昨日宴会之上,宋明珂握着温润的玉樽看着他,她那细腻的手指比那玉樽还要精致三分。 偏偏她的脸上写满了抗拒。 这可真是……让人喜爱得紧。 第9章 拒绝 苏晚凌躲在楹柱后头,紧张地握着拳头放在胸前。 “小姐……”身旁的侍女连翘见状,低声问道,“迟大人不会发现您了罢?” 苏晚凌深深地喘息了几下,绝美的面庞上飞上了一丝红霞。 她垂下了眼皮,浓密的睫遮住了那双明净如月光的美睐,似乎是有些委屈。 半晌苏晚凌才道:“……我不知道。” 苏晚凌平复着呼吸,却发现胸腔之中的悸动如何都静不下来。 今日下午,她偶然听到了侍女交谈,说是迟允迟大人突然前来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苏晚凌欺上瞒下,好不容易偷偷跑来了后院,想要见迟允一面。 苏晚凌本就是闺阁少女,而她的身份又那样特殊,她明知她的父亲不可能让她在这样的时机之下抛头露面,可苏晚凌还是跑出了自己的小院。 只为了瞧迟允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 可迟允却一直待在这院子里与自己的父亲饮茶交谈,似乎根本没有想见自己的欲望。 苏晚凌不禁觉得有些失望。 难道他真的不想见自己吗? 不过,幸好刚刚也算是看见了他。 苏晚凌想起廊庑之下那惊鸿一瞥,微风吹过迟允的衣袖宛若谪仙一般,当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苏晚凌发呆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u003d\\u003d\\u003d\\u003d 翌日,整个内宫都忙了起来。 因为皇帝一大早便下旨——三日之后,长霁长公主生辰,于毓灵宫大摆宴席,宴请四方世家勋贵以及家眷前来共襄盛举。 “那儿,放在那儿,”青梅就在毓灵宫正殿内,指点着宫女太监搬置器物,“唔,这花樽就放在窗子下面罢,免得绊了贵人的脚步。” “对,就是那里。” “不对,再高一点儿,好了。” “这花枝都枯了,叫菊园的人送些现成的盆景来摆着。” 宋明珂就懒懒地坐在主位上,偶尔抬起眼皮看看宫人们忙碌的身影,然后再低头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东西。 她手中拿着几份烫金请柬。 宋明珂翻着请柬,心中却并不平静。 她的十八岁生辰宴到了,那就说明有一件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那就是南方地区的水灾。 这次水灾,原本算是一次谁都没有想到的天灾,只是由于下头的官员督管不力导致泄洪当日堤坝被冲垮,整个通州地区险些都被奔涌的洪水淹没,所以这无妄天灾最后硬是发展成了人祸。 因为这件事涉猎范围实在是太广,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都有官员牵连其中,朝中命官临深履薄小心翼翼,唯恐乌纱帽不保,无人主动出头处理灾中和灾后事宜,再加上主事官员仗着背后有世家权贵撑腰,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大发了一笔国难财,最后困苦的百姓与灾民颠连无告,一拖再拖,就这样形成了极度滞涩几乎无法处理的局面。 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呢? 宋明珂记得,皇兄将这件事的大权交给了迟允。迟允就是在那时显露出了他的才干,他先是将推三阻四踢皮球又心怀鬼胎的地方官员处理了个干净,同时坐镇中央指挥着各方机构的正常运转,最后硬是从那些妄图跟着喝肉汤的无良商贾嘴里抠下了大量备资,亲自送到了江南。 在这以后,皇帝看中了他的能力,擢迟允为左相,从此迟允位极人臣,他的势力也跟着逐渐盘虬壮大,宠冠庙堂荣华无两。 这是迟允野心蔓延的第一步。 宋明珂眼睛盯着请帖之上喜气洋溢的花贴与金箔,皱眉不语。 她该怎么做? 既是阻止不了天灾的步伐,那么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同时又能限制迟允的发展? 这件事,旁枝末节太多,宋明珂手下只有一个飞花卫,能行动的范围实在有限。 ——可如果加上沈承聿呢? 一品骠骑大将军出马,谁敢有什么异议? 可是沈承聿会答应与她合作么? 宋明珂不确定。 毕竟沈承聿与自己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私下也没有什么来往,现在自己与他的关系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宋明珂将写了迟允名字的请柬丢在了一边,呷了一口清茶,叫住了正在忙活的青梅,“青梅。” 青梅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宋明珂道:“本宫亲自写的请柬给沈将军送去了么?” 青梅道:“昨儿就送去了呀。” “他可有说什么?” 青梅一拍脑袋,道:“呀,奴才给忙忘记了,”她从袖笼中拿出了一封信,“喏,昨日小夏从沈府回来就带了一封信,说是沈大人给您的。” 宋明珂奇奇怪怪。 她接过信封,打开一瞧,上头写着龙飞凤舞的几句话: “偶感风寒,不宜赴宴,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公主海涵。” 然后就是沈承聿带了自己表字的落款。 宋明珂:“…………” 宋明珂将那张薄薄的宣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确定上头没有什么别的内容后,陷入了一种名为无语的情绪中。 拒绝就拒绝吧,委婉一点不好么? 他就差把“老子不想伺候你”这几个字刻在信封上了! 狗东西! 宋明珂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生生憋出了两个字:“混蛋。” 青梅听到了,一边擦拭着桌子上的香炉,一边道:“长公主这是在骂谁?” 宋明珂:“姓沈的。” 青梅有些疑惑地将宋明珂手中的宣纸拿过来,扫了一眼,恍然道:“哦,原来沈大人无法赴宴是因为病了。” “哎呀,那可真是不凑巧,长公主您真该去看看沈大人,他可是被您折腾病的呢。” 宋明珂一愣。 啊,对啊。 沈承聿为什么染了风寒呢? 如果是因为,前天陪着自己在御花园看星星喂金鱼,然后再被自己狠狠折腾一整夜不合眼的话…… 宋明珂那几不可见的愧疚之情此刻居然有一丝丝被点燃了。 “青梅,”宋明珂想了想道,“叫春杏备车,本宫这就出宫一趟。” “是。” “对了,”宋明珂似是想到了什么,道,“春杏的脸可好些了?可需要看大夫?” 青梅道:“好多啦,长公主给春杏用的药都是好的,您放心。” 宋明珂闻言,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沈府门口。 宋明珂披着一件胭脂色的斗篷,站在一辆小而低调的马车跟前。 她抬头看了看,府前两扇楠木大门紧紧闭阖着,旁侧山墙墀头前立着两只威严的石狮,门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上头铁画银钩地写着两个大字:沈府。 不愧是当朝骠骑大将军的府邸,就连那匾额都隐约地透出了一股威严之气。 宋明珂却是从没有来过沈承聿的家。 她有些紧张。 宋明珂等了一会,才对青梅道:“去叩门。” 青梅应了,并上前叩门。 不消一会,林冬便探头出来了。 林冬看到青梅,先是惊异了一下,低声道:“你……” 他还没说完,便看到了站在阶下的宋明珂。 林冬人傻了:“长公主?您怎么来了?” 他刚想要行礼,就被宋明珂拦住了。宋明珂将手中被她扭得发皱的绢帕收起,道:“去通传你家主子罢,就说……嗯,本宫想来看望他。” 林冬愣了愣,反应了一会才道:“啊,那长公主请稍等。” 过了一会,林冬一脸歉意地出来,道:“长公主,大人他病体孱弱实在不宜面见,您还是请回罢。” 宋明珂:“…………” 身长八尺能徒手拉满玄铁胎长弓的一品将军,你管这叫孱弱? 宋明珂生气啊。 她告诉青梅:“把东西给他,咱们回宫。” 她叫青梅把为沈承聿准备好的药品与补品都塞给林冬,转身就上了马车走人。 她将马车门狠狠一摔,发出了“砰”的一声,震飞了车辕上停落的鸟雀。 林冬:“…………” 不知道为什么,林冬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家大人可能很快就要倒霉了。 林冬抱着一堆好东西找到了沈府的管家徐叔,便唤道:“徐叔,快来搭把手。” 徐叔见状,先是一愣,然后上前道:“诶哟喂,这都是些什么啊?” 林冬努了努嘴,道:“我大致瞧了一眼,有血燕鹿茸还有虫草之类,都是长公主送来的。” 徐叔高声道:“长公主?!” “嘘,嘘……”林冬将东西交给徐叔,道,“徐叔您可小点声儿罢,大人他可不想被人知道。” “好嘞,好嘞,”徐叔应了,又凑了过来,低声问道,“长公主漂亮不?” 林冬没想到他问这么一出,下意识答道:“漂亮啊。” 徐叔道:“哦哦,那太好了。我听传言说长公主长得凶神恶煞的,不是真的就好。” 林冬无奈道:“不是的,长公主她可是个美人呢,依我看啊,那个什么苏家二小姐也不一定比长公主美到哪儿去——我和您说这些做什么,徐叔您还是快把东西收好罢,不然弄丢了大人该责怪了。” 徐叔应了,欢天喜地地往库房去了。 回到书房,林冬将门关好,道:“大人,长公主回去了。” 沈承聿披着一件大氅,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卷兵书细细阅读着。他面色如常,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病容? 闻言,他抬起了头,淡淡道:“生气了?” 林冬知道他问的是宋明珂,想了想,道:“很生气。” 沈承聿轻声地哼笑了一下。 林冬看他这根本不在意的样子,道:“大人,长公主不会记恨您罢?” 沈承聿道:“不会。” 林冬挠挠头,好罢,大人说不会那就不会罢。 林冬不再纠结这个小插曲,将话题引回到正事道:“大人,今日早晨苏府的管家去见了迟允。” 沈承聿知道这件事,问道:“为了什么?” “属下听飞花卫的兄弟说——是关于沄州刺史的事情。” 沈承聿眯了眯眼,放下兵书。 他隐约记得,吏部尚书手下确实有一个官员担任沄州刺史,只不过前段时间因为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风评不太好。 此时正值朝廷百官筛查考核之际,迟允作为御史大夫,这件事可以说是由他全权负责。而这时吏部尚书的人找上了迟允…… 沈承聿极快地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他道:“沄州刺史家中很富裕?” 林冬也思忖了一会,道:“好像是的,他族家上头是经商的,这些年在全国各地也设了不少的商铺和庄子——哦,对了,这个人的手中还有盐引与茶引。” 沈承聿将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 盐引与茶引? 那果真是很富有了。 “盯着这个人,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送到飞花卫。”他道。 林冬抱拳应了,又道:“大人,此事可要上密折告知皇上?” “没必要,”沈承聿否道,“这件事说大也不算大,告知了陛下他也未必会管。” “是。” 林冬将该说的事情都说了,便告退了。 沈承聿将大氅脱下挂到旁边的衣架上,抽出了一直被压在书类下的金红色请柬。 沈承聿轻轻地翻开,那上头的字迹并不算娟秀,甚至有些男子的气概,但沈承聿伸手抚在上头,仿佛还能看到她认认真真地将一笔一笔落在纸上的样子。 他微微用力,直到将请柬搓得有些发热,才将它珍重地收了起来。 青梅与小夏坐在车辕上,托着脸蛋,听着马车内时不时传来一句骂声。 “沈承聿是大傻子!” 青梅默默地数了一下,五遍了。 就在刚才,沈将军已经完成了很多次从狗东西到大混蛋再到臭木头的转变,现在成功变成了大傻子。 青梅叹了口气。 车轮滚滚,轧在地面上,发出了隆隆的响声。小夏坐在青梅旁边问:“青梅姐姐,长公主怎么这样生气啊?” 青梅摇了摇头,道:“不,长公主她并没有生气。” 小夏疑惑道:“那这……” 青梅微笑,道:“傻孩子,长公主这是在撒娇,你习惯就好。” 小夏:“……” 第10章 意外 宋明珂的确没再生气了。 其实她也没想到自己为何头脑一热就溜出了宫,并且还巴巴地来到了沈府。 沈承聿本来就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这次得胜归来,更是当之无愧的当朝新贵。 想要巴结新贵的人多了,记恨新贵的人会更多。多少人就等着在这个时候抓住沈承聿的尾巴狠狠地踩上那么一脚。 宋明珂身份特殊,并且表面上与沈承聿并无私交,今日如此贸然来到他的府邸,吃了闭门羹才是最正常的事情。毕竟没有哪个世家勋贵想看到当朝长公主与骠骑将军来往甚密,那样她与沈承聿都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沈承聿这是在帮她。 道理宋明珂全都懂,可她就是想骂沈承聿。 谁叫他欠骂。 折腾了许久,宋明珂觉得饿了。她唤了唤青梅道:“青梅,咱们到哪儿了。” 青梅抬头一瞧,“长……小姐,咱们到居山楼了。” 居山楼是整个京城中最大的酒楼。 宋明珂从马车中下来,拿着手中的团扇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她抬头一瞧,居山楼朱阙翠阁修得大气又不失典雅,其中进进出出者多为身着罗绮的达官显贵。 居山楼幽静地矗立在这里,与熙攘热闹的市井之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宋明珂道:“左右回去了也是挨兄长的骂,不如今日晌午便在这儿将就一口罢。” 青梅应了。 几个人进了最上层的包厢。一般来说,能来到居山楼消费的非富即贵,而能到顶层包厢中消费的人一定是京城中顶尖的权贵了。 店小二眼尖,瞧出来了今日这位主儿虽然衣着简单,可这身上单拎出来哪一样都顶普通官员好几年的俸禄,于是他将宋明珂等人引到了顶层的包厢。 “客官请坐,”小二笑眯眯地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宋明珂随便点了几个菜。 小二领命下了楼,宋明珂站起身,靠在窗边,还未说话,就听到有人敲了敲包厢的门。 宋明珂道:“谁。” 一人开了门进入包厢,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锦袍,手中拿着一把玉骨折扇,看外表与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别无二样。 此人乃是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也是宋明珂十分信任的心腹之一。 杨潜笑意盈盈地坐了下来,将手中折扇啪地一合随意插在了腰间,道:“真有意思,宫里都要忙翻天了,您居然还有闲心出宫溜达。”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拿起了一块糕点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宋明珂道:“我乐意。” 杨潜将这块糕点放进嘴里,品了品道:“嗯,味儿还行,就是照比宫里的多少差了点意思。” 宋明珂见他磨磨唧唧的样子,道:“说罢,又出了什么事。” 作为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的工作就是替宋明珂暗中盯着京城中的动向,所以在正常情况下,杨潜是不会轻易主动露面的。 杨潜将食物咽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道:“您自个儿看罢。” 宋明珂接过,简略地扫了一眼,就将其放到旁边的烛台上烧掉了。 她道:“范文忠手上居然还有盐引?” “他家就是做这个的,不然你以为区区一个沄州刺史的俸禄如何能让苏佑为另眼相待,”杨潜又抿了一口茶道,“虽然规模不算大就是了。” 宋明珂道:“他倒是下了血本。” 杨潜微微笑了笑道:“搭上了迟允这条大船,要我说啊,交出多少个盐引和茶引都值了。” 宋明珂冷笑。 迟允这种人,与他斡旋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他们有命追随却没那个命享受荣华富贵。 宋明珂侧着脸,问道:“这事都有什么人知道?” 杨潜耸了耸肩膀道:“知道的人不多,最起码上头那位暂时不知道。”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天上的方向。 宋明珂皱了皱眉。 她的皇兄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臣子随意蒙蔽的君主,因为官员之间往来走动偶尔有一些利益上的置换也没什么,所以就算他知道了这件事大概也会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宋明珂扶着窗棂思虑了半晌,道:“算了,先叫你手下盯着他们罢。” 杨潜点了点头,道了句知道了,然后他眼珠一动,又笑眯眯道:“话又说回来了,你的兄长若是知晓了你出门偷偷见外男,会不会揍你啊?” 宋明珂:“…………” “啧啧,不会罢,真凶啊你的兄长,不像我,我只会心疼……” “滚。” “诶,好嘞。” 杨潜笑着滚了。刚好店小二来上了菜,宋明珂提箸,把那盘鲜软可口的水晶糯米肘子当作了沈承聿狠狠地戳了一下。 青梅拍了拍宋明珂的手,道:“小姐,糟蹋食物是可耻的。” 宋明珂“哦”了一声,便乖乖地提起筷子吃饭。 宋明珂尝了几样小菜,觉得这京中最好的酒楼也不过如此,于是衔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她托着腮,看着青梅与小夏用得倒是很香,不知不觉眼中便盛了淡淡的笑意。 “小姐您笑什么呢?”青梅道。 宋明珂摇摇头,“没什么,”她刚想继续说话,突然好像注意到了什么,道,“你们听,隔壁是不是有动静?” 青梅与小夏对视了一眼。 \\u003d\\u003d\\u003d 苏晚凌没想到只是出门吃顿饭也能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原本只是想在京中闲逛并挑些上好的脂粉首饰,毕竟临近长公主的生辰,她不能不盛装打扮。只是家中为她订的首饰都不太合心意,所以苏晚凌打算出门逛街挑选。 万万没想到的是,苏晚凌居然在路上碰到了吕莹。 吕莹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苏晚凌并没有在意她是否出了什么事——毕竟一个五品光禄丞的女儿,连手帕交都算不上的人,苏晚凌没必要关心那样多。 更何况,吕莹的姿色还算不错。苏晚凌可不希望这样一个女人与自己有什么交集。 只不过今日逛街碰巧遇到,于是二人只好相携同游了。到了晌午时分,苏晚凌做了主张来了居山楼用饭。 她看吕莹那犹犹豫豫的样子不禁心中发笑。也是,像吕莹那种身份的人,一辈子又能来居山楼几次呢? 也罢,这顿午饭她请了,也顺便让这女人认清吕家与苏家的差距,免得她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贴上来惹人厌烦。 两个人用着饭,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吕莹扒开盘中的粉蒸肉,看着苏晚凌那优雅的样子,眼神闪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看着苏晚凌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巾布细细地擦拭着手,那柔荑细腻动人,上头还涂着淡色的蔻丹,一看便知这是一双长期养尊处优的手。 吕莹抿了抿唇,开口道:“妹妹……” 她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了一句呼号: “在哪儿?苏家的小美人儿在哪呢?” 苏晚凌和吕莹同时脸色一变。 包厢的门被狠狠地踹开,一个身形瘦长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宝蓝色的如意纹锦袍,金色的腰封被他扯得歪歪扭扭。 这人面色本是蜡黄的,只不过因为醉酒的缘故满脸憋了个通红。 他甫一进门,苏晚凌和吕莹就嗅到了一股难闻的酒臭味。 苏晚凌站起身,她的丫鬟将其护在了身后。丫鬟厉声喝道:“登徒子,还不快滚出去!” 秦术眯了眯眼,直接忽略掉了丫鬟,看向了她身后微微低头用绢帕掩唇的苏晚凌。 他眼睛都直了。 只见苏晚凌微微躲在后头,一双明眸之中是带着惧意的躲闪。肤若凝脂,清颜脱尘。那纤弱的身段仿佛轻轻一折便会受伤,直教人想揽在怀中疼惜不已。 这是怎样的美人啊? 秦术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结巴道:“美美美人儿……” 苏晚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连翘见这登徒子毫无退意,连忙叫道:“小二——” 小二闻声赶到,见到秦术也是面色一变。只是他知道这位少爷也是不能惹的。于是他上前赔笑道:“这位爷,您的包厢在旁边呢,小的带您过去……” 秦术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爽,他转过头伸出手将小二狠狠推到了一边,那店小二“哎哟”一声被砸到了门框上,门旁摆放着的文竹应声倒地,啪哒一下花盆碎裂开来,散了满地的土。 秦术又狠狠地踹了那小二一脚,道:“狗东西,你敢耽误你秦小爷的好事?” 苏晚凌与吕莹对视。 原来是秦家人。 看他这个做派,极有可能是秦相那个不成器的嫡次子秦术了。 说到秦术,此人胸无点墨不学无术,大字不识的纨绔一个,却承了他爹的荣光得了个爵位封号文思。他成天混迹在酒色胭脂堆里,如果别人不提,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居然是号称家风严苛循矩恪礼的秦家所出的嫡子。 秦家来头不小。秦家是典型的百年世家,祖上曾出了两位宰相,而秦术的父亲正是当朝左相秦正广,秦家世代能人辈出,可到了秦正广的下一脉,偏偏就出了这么个败类。 秦术成宿隔夜就给秦家捅娄子,而嫡子身份显贵,秦家人没辙,只能跟在他身后擦屁股。 秦正广兢兢业业做了半辈子的左相,没想到唯一的污点居然是他的儿子。也是让人觉得唏嘘。 “诶嘿嘿……”秦术不去管那被他踹翻在地的小二,转头又道,“美人儿,你可真美啊,快来,让小爷我疼上一疼……” 他伸出手就要将连翘扒拉开来,连翘憋得满脸通红一边咒骂一边去挡,最后无果只能咬住了秦术的胳臂。 秦术吃痛怪叫道:“疼死了——” 他一脚将连翘踹开,道:“臭娘们,待会再收拾你!” 连翘被踹到腹部滚落到一旁,她面色发白地看着秦术抓住了苏晚凌的手,强忍痛苦道:“小姐快逃——” 苏晚凌也是吓傻了,她被秦术生生握住手臂挣扎不开,眼圈都急红了。因为害怕丢人她也不敢大声呼救,所以只能任由泪水在眼中打转。 “美人儿,嘿嘿……” 秦术把脸凑过去,刚要一亲芳泽,就听到包厢门口传来了一道清澈却有些慵懒的女声。 “吵死了。” 第11章 施压 秦术醉眼朦胧地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口。那女子打眼一瞧也就十七八的年纪,虽然她的神色是冷的,但是却丝毫掩不住她眉眼中那种姣媚的风情。 那女子穿着一身浅金色霜鸟戏梅纹对襟,淡青色的束腰将她那曼妙的腰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手中拿着一把团扇,闲闲地抵在了胸前,垂落的袖口处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藕臂,那上头戴着一只水色极好的碧玉镯子,衬得这女子的腕子更是如皓月一般皎美。 秦术呆傻地看看苏晚凌,又看看那女子,拿手背一擦口水,道:“嘿,好家伙,小爷我今天可是有艳福了嘿。” 他放开苏晚凌,嘿嘿一笑又要去抓那女子,“小美人儿,你比苏小姐还美,快快从了小爷,小爷好与你好好地快活一番……” 秦术晃晃悠悠地像宋明珂走去,却见宋明珂纹丝不动,那张明媚的脸上反而绽放出了一丝笑意。 秦术喜不自胜,赶忙上前,突然破风之声响起掠过他的面庞,他突觉一痛,一摸脸,竟是流了血。 秦术回头一看,一根被削尖了的筷子稳稳地插在了窗棂上。 秦术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又回头去看宋明珂,却看她身后站着一个白面无须的清秀男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一旁的苏晚凌与吕莹也是惊惧不已。 她们甚至都没有看到小夏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宋明珂给青梅使了个眼色,青梅就将瘫倒在地呻吟着的小二扶起,带到楼下去了。 秦术的酒醒了一些,但他未曾想到今日居然啃到了一块硬骨头,于是他狠狠道:“妈的,小娘们,你敢伤小爷的脸!反了,反了,小爷我今天……”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因为她看到宋明珂的手中出现了一块白玉牌。 那白玉牌通透温润,上头刻着一个篆体的“霁”字。 秦术就是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不认识大渊朝大名鼎鼎的长霁长公主。 莫说是他了,就是他的亲爹来了,和这位长公主对话的时候都要掂量一下分寸。 而他若是今日真的背上了调戏当朝长公主的罪名…… 秦术瞬间就清醒了,他咽了咽唾沫,结巴道:“长长长……” 他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宋明珂眼疾腿快将身侧一只绣墩踢了过来,秦术一个没站稳居然就趴在了绣墩子上。 宋明珂懒得和他浪费时间。因为沈承聿那厮宋明珂本身就觉得有些烦闷,此刻更是没有心思和眼前这个纨绔废话。她皱了皱眉道:“知道了就快滚,碍眼。” 秦术连声倒好,扶了扶自己那歪斜的发髻,连滚带爬地出了包厢。 这场闹剧算是暂时结束了。 因为很少有大户人家的子弟选择这个时辰出门,整个居山楼的顶楼也没有几个客人,所以他们之间这个简短的小插曲也没有引起多大的骚乱。 宋明珂原本也不想管,只是因为青梅在喝汤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了秦术的怪叫,吓得她呛了一口,所以宋明珂才决定过来瞧瞧。 事情解决了,宋明珂转了身刚要走,却听到苏晚凌唤住了她:“这位……姐姐,多谢姐姐慷慨相救,凌儿实在心怀感激。若不是姐姐,只怕……” 宋明珂顿了顿脚步,道:“无妨,日后出门记得带个侍卫。” 直到宋明珂等人消失在门口,苏晚凌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将神色痛苦的连翘扶起,询问了一番确认没有大碍后便坐回到了桌边。 她伸出手想要端起桌上的茶杯,却发现自己的手其实有些脱力。苏晚凌皱眉看了看自己被捏红了的腕,微微一动就用袖口将其遮了起来。 苏晚凌抬眼,却看吕莹的脸色有些发青,她好像自从看到宋明珂以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于是苏晚凌问道:“莹儿,可是出了什么事?你的脸色很不好看。” 吕莹“啊”了一声回过神,然后才道:“没、没事的。” 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是长公主? 前天夜里那件事过后,吕莹就被自己的父亲狠狠地责罚了一番。不光剥了她这半年的例银,还罚她抄了五本经书,直到现在她的手还是抖的。 她本以为那夜遇到的人不过是个宫女…… 可哪有打扮得那样素净的长公主? 吕莹庆幸宋明珂与她的侍女好像并没有认出自己,也庆幸沈大人好像未曾与父亲计较这件事……可尽管如此,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还是有了变化。 吕莹心中闪过一丝不快。如果不是因为长公主,那么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和沈大人互通了心意? 吕莹坐在一旁心绪翻飞,苏晚凌也是一样。 说实话,苏晚凌见到宋明珂的第一眼并不觉惊艳,而是察觉到了一种危机。 那是一种极美的女人才会带给她的非常强烈的危机。 京中人人皆知她苏晚凌是第一美人,可今日偶然得见,刚刚这个女子的美貌较于自己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不能不让苏晚凌觉得担忧。 更重要的是…… 苏晚凌并没有看到宋明珂刚刚拿出的玉牌上写了什么字,可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的身份一定是非常尊贵的。 甚至可能来自于宫中。 苏晚凌不敢猜下去了。 就这样,苏晚凌与吕莹二人各怀心事地用完了午膳,直到到了苏晚凌进宫面见贵妃时二人就分道扬镳了。 \\u003d\\u003d\\u003d\\u003d 秋棠宫。 苏晚凌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脊背挺直,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着实叫宫中的人也挑不出半点差错。 “姑娘且等一会儿罢,”翠竹一边为苏晚凌奉茶,一边道,“娘娘正在小憩,约摸着不到半刻便会醒来了。” “多谢翠竹姑姑,”苏晚凌感激一笑,“娘娘时常侍奉君侧,偶感疲累也是常事。我等着便是了。” 翠竹一笑。 瞧苏家二小姐这关怀体恤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家这最出息的两姐妹感情是有多深呢。 殊不知,苏家这两位小姐,一嫡一庶泾渭分明,那围绕着嫡庶尊长之间的斗争可从未停歇过。苏家二小姐苏晚凌乃是身份高贵的嫡女,苏晚凝入宫前可没少被她打压。 可如今二人的地位算是颠了个个儿。 这不能不让人感叹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打出生起就认准了的东西也未必就是一成不变的。 第12章 暗涌 翠竹回到苏晚凝的寝宫,只见苏晚凝微微斜倚在贵妃榻上,正支着头闭目养神。 “娘娘。”翠竹轻声唤了唤。 苏晚凝睁开眼。 她捏了捏额角,有些懒散地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了,”翠竹将苏晚凝扶起,为她将散落的衣襟拉好,“娘娘既是醒了便去正殿罢,苏二小姐还等着呢。” 苏晚凝“唔”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苏晚凝来到正殿时,苏晚凌正看着窗外那一树梨花发呆。 “妹妹来了。”她道。 苏晚凌回过神,端端正正地起身,敛好裙裾,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道:“民女见过贵妃娘娘。” 苏晚凝经过她身边时,斜着睨了她一眼,到主位处坐好了才道:“起来罢,你我姐妹何须拘泥这些虚礼。” 苏晚凌落座,温顺地笑了笑。 “皇上体恤,”苏晚凝靠在软垫之上,道,“知晓本宫念着家中的人,这才唤了你进宫陪本宫,你也许久没来过,权将这秋棠宫当作自己的家便好。” 苏晚凌面色不变地听完苏晚凝的话语,平静道:“多谢娘娘。” “父亲和母亲可还好?” “回娘娘,一切都好,”苏晚凌将身旁的礼盒呈给翠竹,道,“父亲与母亲惦念娘娘,怕着娘娘这些日子头风旧疾反复,所以托了民女为娘娘带了些安神的香料。” “有心了,”苏晚凝叫翠竹收下,又好似漫不经心道,“父亲在朝中操劳,我们做儿女的也该时常尽孝关怀,也好叫他安心。” 苏晚凌点头称是。 苏晚凝拨弄了一下自己的甲套,又道:“本宫听说,近日来家中提亲的公子有很多。” 苏晚凌眼神微动,只微笑道:“是呢。” “可有中意的?”苏晚凝道,“本宫虽说无法替你做主,可在陛下跟前儿递个话头还是可以的。若是你有了喜欢的,与本宫说了便是。” 苏晚凌似是思忖了一下,半晌又道:“多谢娘娘,民女现在……尚无心悦之人。” “哎,”苏晚凝叹了一下,又道,“阿凌,这就怪不得本宫要提点你一番了。咱们苏家的女儿,有的时候可不能什么事情都自作主张。父亲在前朝的影响甚广,这联姻之事可不是心悦二字可以囊括得来的。” “若是遇到个门第相当的,便嫁了罢。” 苏晚凌轻轻地攥了攥拳头。 她不敢去看苏晚凝的脸,只是低声道:“民女多谢娘娘教诲。” 苏晚凝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她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嫡妹是个心气儿高的,可她最拎不清的事情就在于,婚姻这件事在他们这种大家族之中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于是她道:“不过本宫相信,咱们苏家的女儿总是会有个好归宿的。” 苏晚凌没有回话,只是微微垂下了头,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脖颈。 苏晚凝见她不想再提,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想了想道:“长公主的生辰宴就快近了,父亲可有备好礼?” 苏晚凌道:“是,父亲已备好了献给长公主的生辰礼。” “那便好,”苏晚凝一想到宋明珂的样子就来气,却又不想在苏晚凌眼前表现出异样,只平静道,“她也真不愧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光是一次筵席,就动用了半个宫城的人去置办,真是好福气。” 这话就有点拈酸了。苏晚凌假装没听出来,只是附和道:“长公主自然是荣宠无双的。” 苏晚凝轻声哼笑。 她见苏晚凌不上当,又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是啊,光这礼啊,怕是都要收到手软了。” “本宫听说,迟大人为她准备的贺礼,可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呢。” 苏晚凌突然抬头。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却又很快遮掩了去。 她低头道:“迟大人好像从不赴女家的宴会罢?” 苏晚凝将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又笑道:“是啊,可本宫却听说啊——” 苏晚凌攥紧了手心。 她听到苏晚凝继续道:“迟大人与长公主走得很近啊。” “啪嗒。” 苏晚凌似乎想要伸手去触碰茶杯,然而手一抖却是将那描金鎏彩的杯子碰倒了。 已经冷掉的茶水就散了出来。 翠竹赶快上前拾掇干净。 苏晚凌面色渐渐泛白,她的唇轻轻嗫嚅了几下,半天却没说得出话。 苏晚凌任由着连翘掏出绢帕将自己沾了水的手指擦拭干净,终于回过神,起身道:“民女突觉身体不适,怕是无法继续陪伴娘娘了。” 左右苏晚凝也懒得敷衍她,欣赏了她精彩莫测的脸色后,道:“回去罢,好好歇着。” “是。” 苏晚凝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好半天笑了出来。 苏晚凝可算是觉得,这些天被宋明珂堵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通顺了一些。 翠竹收拾好了茶杯,这才道:“二小姐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呢。” 苏晚凝懒懒道:“是啊,看样子我这个妹妹啊,心中偷偷藏了不少事。” 翠竹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中想:二小姐与贵妃娘娘同体一根,共荣辱共进退,也但愿二小姐她不会做出什么连累娘娘的事情罢。 苏晚凝又道:“对了,今早父亲可来信了?” 翠竹点头,将信取出,道:“是,苏大人今日一早就派人送来了。” 苏晚凝将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据她的父亲信中所言,皇上有可能在宋明珂的生日宴当天,将飞花卫全权交给宋明珂掌管,同时为宋明珂在宫外设府。 先帝驾崩后,虽说当今圣上将飞花卫的大部分权力都给了宋明珂,但实际上做出最后决策的还是皇帝本人。然而这次若是真的将飞花卫全部交给宋明珂,这就意味着这个长公主手中的权柄进一步扩大,甚至可能威胁到以秦家苏家等为首的簪缨世家。 皇上为何要这么做? 制衡之术矣。 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历经前朝风雨百年不倒,对于皇族来说它们的发展与壮大无疑是一种潜在的威胁。而长公主她是陛下的亲妹妹,是皇亲血脉,放出这样一位权力突出并且没有争储之嫌的公主与世家抗衡,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这是绝对不能为世家清流所容忍的。 所以今日秦相秦正广广发信函,意在拉拢与他秦家目的一致的世家,信背后的意思是想要在此次生辰宴上给长公主一个下马威,同时,也让皇帝明白,想要掣肘他们的权柄,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佑为来信就是为了谈论此事。 这也正中苏晚凝下怀。 苏晚凝一想到自己那鲜亮精致的衣裙,又想到宫宴之上受到的屈辱,就恨不得将宋明珂撕碎了吃进嘴中。 所以这次生辰宴,她宋明珂就要为其付出代价。 第13章 悸动 宽敞的宫道上,灿烈的日光将那有些发白的地砖映得略显刺眼。苏晚凌缓缓地走着,身旁跟着她的侍女连翘。 宫中规矩森严,偶尔路过一两个宫女,也都是屏气凝神专心地走着,连半点脚步声也听不到。 “小姐,”连翘轻声道,“小姐真是个好脾气的,她不过就是仗着进了宫有了皇上做依仗,不然她哪来的脸指点小姐的婚事呢?” 苏晚凌道:“不得无礼,这是宫中,比不得家里,话可不能乱说。” 连翘撇了撇嘴。 她就是不服。 她家小姐,论门第样貌在京城中那都是一等一的出挑,那个庶出的贵妃不过就是一朝跃上了枝头变成了凤凰,有什么可豪横的? 说不定她家小姐日后还有更大的造化呢! 苏晚凌缓了好一会也才平静下来。 她习惯性地去猜测苏晚凝的话。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提点自己?威胁自己?又或是…… 苏晚凌正在思忖着,却突然感觉到连翘拽了拽她的衣摆,低声道:“小姐,您看对面的那人可是迟大人?” 苏晚凌猛地一抬头。 只见远处迟允渐行渐近。他身着绛色官服,长身玉立楚楚不凡,春日的阳光落在他略显淡漠的玉面之上,却也能让人品出几分柔和。 迟允的脚步轻缓却不慢,黑色的皂靴在宽大的官服水边之下若隐若现。 苏晚凌觉得自己的呼吸好似都被摄了去。她看着那个人缓缓地向自己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苏晚凌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他的脚步而悸动着、翻滚着,她不消触摸却也知道,此刻自己的面庞一定是烫的。 苏晚凝放慢脚步等待迟允靠近,她微微抬起了头,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而冷淡,只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迟允那张疏离的脸。 她看着迟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直到迟允他没有任何犹豫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苏晚凌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迟允那挺拔的背影。 他没有认出自己…… 他没有认出自己吗? 苏晚凌放开了手侧被自己捏得发了皱的裙摆,转过身,急急走了几步,追上了迟允。 “迟大人。” 迟允顿住脚步。 他转过身,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看着苏晚凌,她的双眸潋滟着琉璃一般的水光,瓷白的小脸缀着淡色的红云。苏晚凌云鬓微乱,缀在头上的珠花步摇随着她轻轻喘息的动作颤动出了细小的幅度。 与平时那端庄得体的样子不一样,这恰到好处的情绪让那原本倾国却难免显得高高在上的人变得鲜活了起来。 迟允没有开口,似乎是等到着苏晚凌的话语。 苏晚凌心中百转千回,那转在心头的话在舌尖上溜了好几圈愣是没能说出口。眼见着迟允就要失去耐心,她才道:“您、您今日入宫,不知……” 她停了停,心中不禁又生出了些许的懊悔,直呼自己问得愚蠢。 今日百官休沐不上朝,迟允自然也没有例行点卯。而在这样的日子里他能出现在宫中,只能是皇上召见了。 果然,迟允开口道:“得陛下召见,商议一些公事。” 他的嗓音不算低沉,若是高声道来想必是清亮的。只是他此刻大抵是无甚热络,所以这声音中带了一丝喑哑与慵懒。 苏晚凝听得心尖一颤,只觉得面颊更热。而她还未开口,又听迟允道:“二小姐许久未入宫,想必是贵妃娘娘想念了。” 苏晚凌听他居然还认得自己,只觉心跳如鼓动,那突如其来的喜悦也让她本来娇软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嗯、嗯,是的,我进宫来陪伴长姐。” 迟允点点头。 他好似没什么继续对话的欲望,于是转身欲走。 苏晚凌下意识向前一步,道:“迟大人——” 迟允再次停住。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墨玉扳指。 若是许泽在场,便一眼就看得出,这是迟允不耐烦的表现。 苏晚凌看到他的手是那样好看,又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到他的脸上,然后就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中。 那双眸子黑而幽暗,如青霭漫漫遮住了白日辉光。 苏晚凌犹豫了一会,才鼓起勇气开口道:“长公主的生辰宴,您会去吗?” 迟允立刻就答道:“会。” 像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想,苏晚凌脸色蓦然变白。 迟允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却没有任何反应。他耐心终究告罄,于是淡声道:“陛下在等着,迟某先走一步。” 于是他也没有管苏晚凌的反应,转了身干净利落地离去了。 连翘看着自家小姐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禁担忧道:“小姐……” 苏晚凌吸了吸鼻子,将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才道:“无事,回去罢。” “小姐……” “真的无事。” 苏晚凌快步走了起来,宫道旁梨花芳香扑鼻,苏晚凌却无心为其驻足。 “小姐,你、你等等我呀……” 苏晚凌放慢了脚步。待到连翘追上了她,才问道:“连翘,你说,长公主她美吗?” 连翘奇怪道:“当然不美呀,传闻长公主可是个青面獠牙的母夜叉呢!” “是么?” 苏晚凌想到苏晚凝的话语。 她暗自恼恨自己还是在苏晚凝面前露出了端倪,可一想到与那人有关的事情,苏晚凌又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 苏晚凌垂下眼皮,思虑了好久,才道:“咱们快回去罢,我有事找父亲商议。” “喔,好的。” 第14章 猜测 生辰宴当天,宋明珂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她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双手握着杯子思量不语。 非是她终日愁眉不展,而是这段时间她心中一直惦记着南方水灾的事情。 宋明珂绞尽了脑汁去回想水灾事件受牵连的官员,最后还是连夜拟出了一份名单。 宋明珂来到案前,将藏在砚台下的叠好的宣纸抽出来,展开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番。 上头整齐地列着一排官员的名字。 宋明珂看了半晌,将纸收进了密匣中。 目前看来,她还有一些时间去提醒皇兄并做出一些布置工作,于是宋明珂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她此刻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这件事,说大却也不算大。对于见过了大世面的宋明珂来说,它本身对自己也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 但是处理不好会有较大的麻烦。 前世,这件事就发生在她生辰宴当天。在百官为她庆贺歌舞升平之际,有一个人穿着一身写满了血书的寝衣站了出来。 那人状告宋明珂越过大理寺以及刑部的置喙,滥用私刑,将他家的夫君折磨得遍体鳞伤。 宋明珂当时没有认出那人是谁,而直到最后她才知道,那个人是当朝给事中汤师禄的妻子,而她为其申冤的对象则是汤师禄本人。 这个汤师禄也算是个有偏才的人。当年他十八岁的时候便中了进士,而后在朝中也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他颇通诗词歌赋,虽然在官场之上不算如鱼得水,但他这个人的才华却是值得肯定的,就连皇帝都曾赞誉过他做出的词赋。 直到宋明珂生辰宴到来,汤夫人一身诉求上报天子,涕泗横流声泪俱下,硬是说她家夫君莫名其妙失踪了许久,一定是长公主将他扣了下来狠狠折磨了。 她的话语漏洞百出根本站不住脚,偏偏以秦家为首的世家大族却跟瞎了那几对三角眼似的,齐齐请愿为汤师禄撑腰。 越来越多的官员跪求皇上给汤家人乃至全天下的百姓一个交代。 而皇帝当场未置可否,他只是先暂时将蠢蠢欲动的世家们安抚了下来,而后,又将生辰宴上传说的流言蜚语都摁下了。 这就给了宋明珂足够的调查时间。 宋明珂发动了飞花卫的所有势力,短短一天就将被汤家人藏匿于清元寺的汤师禄揪了出来。 汤师禄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任何受染过凌虐的痕迹,很明显,这从头到尾都是汤家人用以构陷长公主、污蔑长公主名声的计。 皇帝震怒,于是判了汤家人株连九族的重罪。 汤家人上上下下三百多口无一幸免,除了最后被迟允偷偷保下的汤家庶子汤付霜。 在大部分人看来,这件事是闹剧是荒唐,可在宋明珂看来,这件事牵扯的世家绝不止汤家一份,而它背后的主使者,一定是闷声不作响的秦家。 世家大族与皇族之间的利益倾轧绝不可能停息,而这种暗自里的试探与交手可能随时随地都在进行着。 今世,宋明珂早有准备。她在昨日就已经秘密派了杨潜去清元寺,意在先下手为强。 至于她为何不将汤夫人直接捉拿起来,一是因为此举大动干戈容易引起太多人注意,二是这件事也是一个巩固皇族威严的好机会。 各大世家蹦跶得这样欢快,也是时候歇一歇了。 宋明珂目光探向窗外,皱了皱眉。 小夏已经出去许久,如今还没有回来。 正想着,宋明珂就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小夏敲了敲门进了屋,宋明珂见到他,问道:“如何?找到人了么?” 小夏面色凝重,摇了摇头道:“属下失职,人没有找到。” 宋明珂拧了拧眉毛。 杨潜的能力她是绝对不存怀疑的,如果说杨潜也没能找到这个人,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 这个人真的不在清元寺。 宋明珂放在桌面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思虑着,难不成是汤家的人提前将汤师禄接走了? 亦或是…… 有人捷足先登? 这怎么可能? 宋明珂想来想去,也根本没推测到一个可能与自己有着共同目的的人。 宋明珂思忖了许久,直到青梅唤她她才回过了神。 “长公主,”忙活了半天的青梅回到宋明珂的寝殿,却见她披散着头发坐在案前,明显是刚起床的样子,不禁瞪大了眼睛道,“我的好主子,您还愣着做什么呢?” 宋明珂愣了一下,“啊?” 青梅:“……” “公主呀,”青梅上前,将宋明珂拉了起来,道,“春杏她们一大早儿便去了毓灵宫听差,您现在应该赶快梳妆打扮,过一会就要去毓灵宫迎客了。” 宋明珂面对青梅的时候反应总是会慢半拍,她听着青梅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串,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哦。” 宋明珂一边由着青梅为她梳妆,一边对小夏道:“你即刻便去毓灵宫守着,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即刻回来报于本宫。” 小夏躬身道了是,便离开了。 宋明珂垂下眼皮。 经过她思虑,她更倾向于汤师禄一定是被谁接走了。 只是会是谁呢? \\u003d\\u003d\\u003d\\u003d 苏晚凌来到毓灵宫的宫院中时,刚好看到了这原本修得秀美绝丽的院落中,已经三三两两地站了一些女眷。 这其中大多数人苏晚凌都认得,也基本有过交集。虽说此次皇帝宴请了朝中百官,而这些朝中大员家中的女眷也在受邀之列,可这仅限于他们家中的正妻与嫡子女,庶子却是没有资格出席长公主的生辰宴的。 这也足以见得皇帝对于此次筵席与长公主本人的重视。 想到迟允也会前来赴宴,苏晚凌就觉得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愤懑之情。 只是苏晚凌没有表现出来。 她一来到毓灵宫,就看到几个与自己比较熟悉的世家小姐笑着走了过来,与自己打了招呼。 苏晚凌今日穿着一身水绿色绣金线迎春花纹襦裙,乳白色的披帛低低地垂在她那纤细的胳臂间。她头上别着几只白玉簪花,阳光照了下来,那簪花中仿佛有水波流动,折出了月华一般的莹辉。 苏晚凌明眸微弯,一张清雅无方的小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她一一回应着前来寒暄的好友,整个人显得端庄得体,落落大方。 周遭也有一些探究与不寻常的目光。苏晚凌坦然地接受了。因为她知道,对于她自己来说,她的存在就已经碍了某些人的眼。 她这些年在京城的贵妇圈中游刃有余长袖善舞,为的就是不让他人抓住自己半点不是。 第15章 羞辱 “阿凌,”苏晚凌的好友秦瑶笑着挽住了她的手,道,“你今日来得倒早,伯母呢?” 苏晚凌也笑道:“母亲与其他夫人一同赏花去了。” “难怪没见她与你一起呢。” “我还是头一次来毓灵宫呢,”秦瑶打量了一下四周,嗅了嗅百花芬芳,接道,“这毓灵宫的景儿可真是不错,也难怪皇上要在这儿设宴了。” “是不错,”苏晚凌摇了摇手中的团扇,“不过好像未曾见到长公主?” “长公主还没到呢,”秦瑶摇了摇头,有些意味不明道,“毕竟人家是公主,架子大些,咱们也该受着。” 苏晚凌没有接话。 秦瑶见她似乎没有答话的意思,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既如此咱们也去赏花罢?我听杨家妹妹说院中的白牡丹开得正好呢。” 苏晚凌点点头。 二人相携来到了毓灵宫小花园处。此处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花儿的清香顺着和煦的微风飘散开来,芬芳扑鼻沁人心扉。 毓灵宫的白牡丹乃是宫中一绝。那大片大片玉粉端庄的牡丹如同初雪过后铺洒在叶片之上的银装,淡黄色的花蕊被肥美的花片层层包住,似含羞带怯的美人一般,暗自邀请人们驻足欣赏。 “这可真是漂亮啊,”秦瑶感叹,“这宫里的东西就是好,我祖父也曾养过许多白牡丹,却不如这里的漂亮。” 苏晚凌笑道:“是啊,毕竟是宫中。” 远处也有三五个世族勋贵家的女子来此赏玩,更有甚者还为这些娇美的花朵吟诗作对,好不悠闲自在。 苏晚凌也难得静下心来细细地欣赏着。 只是她还未曾赏够,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乱。 苏晚凌与秦瑶对视一眼,于是便走了过去。 而那些原本安安静静赏着花的小姐们也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骚动吸引了。于是她们陆陆续续地凑了过来,却只见一个身着淡粉色襦裙的女子正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她对面的黄衣女子。 那黄衣女子容颜清秀,只是身形削瘦。仔细看来她身上的衣料虽然名贵,却是几年前的样式了,还泛着旧。 有人认出了这二人。这粉衣乃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袁家的嫡女,袁惊荷。 说到这京城四大世家,分别是林、秦、苏、袁这四大家族。这四大家族从大渊开国时期就已经开始发展,到如今已然成了秦苏袁三家合谋鼎力的局面。而林家背靠一个皇后,皇后的背后又是圣上,所以这四大家族中只有林家与皇室的关系较为密切。 袁家的底蕴也算是厚重,祖上也曾出了不少高官,只是照比实力强横的林秦二家来说,究竟还是差了那么一些意思。 也有人认出了这黄衣女子。原来这黄衣女子竟是曾经炙手可热在朝中风光一时的元英侯的女儿,李江妙。 要说这元英侯倒也算得上是一代猛将,当年靠着自己打仗挣下来的功勋得了一个侯爷的爵位,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只是这侯爷有一特点,心直口快而不自知,所以总是在朝廷上莫名其妙地得罪一些人,而袁惊荷的父亲可没少被这元英侯弹劾针对。 最后元英侯遭人陷害被剥夺了爵位,只留了一些英年攒下的功勋吃老本。而李家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没落家族。 袁惊荷却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当初政敌家的女儿。想当年她的父亲可是被元英侯搞得终日提心吊胆,而如今见到李江妙这个落魄的样子,她心中如何不痛快?于是袁惊荷便决定去狠狠地羞辱她一番。 袁惊荷余光一瞥,发现许多世家女子都被她二人吸引了注意,于是故意高声道:“本小姐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元英侯家的李小姐。怎么,什么风把您刮来了?” 果然,这句话一出,围观的女眷们便交头接耳嘀咕了起来。 “原来是李家小姐……” “元英侯?元英侯不是早就被夺了爵位吗?” “嗨,你没听出来呀,那袁小姐是在故意羞辱她呢。” “哟,这李江妙当真落魄至此?” 她们纵然议论,却也未曾刻意压住声音,于是这些内容全数落进了李江妙的耳中。 李江妙攥了攥手,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才道:“我受长公主之邀,来赴长公主的生辰宴。” “真有意思,”袁惊荷嗤之以鼻地笑了,她道,“能来到这儿的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能让长公主赏了脸邀请你?别逗了。” 李江妙低头,鬓间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脸。 “啧,想必是你自己厚脸皮罢,”袁惊荷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尖声道,“我若是你呀,就即刻找了条地缝钻进去,今生今世都不要出来见人,免得丢了这李家的人。” 这话顿时引起了几位世家女子的笑。 李江妙颤声道:“袁惊荷,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袁惊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那都是你这个贱人咎由自取,你沦落到这个地步是你活该!这就叫报应!” 李江妙眼圈通红,她咬着牙默默地隐忍着,那周遭如同蜂鸣一般的笑声一直在她耳边回荡,李江妙想尽力忽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那些阴冷的、挂着虚伪的笑面如同一排弯曲的尖锐的利齿,李江妙觉得她的灵魂仿佛被它们含在口中尽情撕咬,徒留一片完好无虞的自尊。 苏晚凌见状,上前一步温声道:“好了,惊荷。她已落魄至此,你又何须到这个地步。” 有不少年纪较长的女眷见苏晚凌在这种情形挺身而出,不禁都向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而好友秦瑶也摇了摇头,低声道:“阿凌,你太善良了。” 苏晚凌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阳光照在她光鲜亮丽的衣裙之上渡上了一层金边,将她整个人衬得好似神只一般端庄。 袁惊荷闻言,先是看了看李江妙,又细细琢磨了苏晚凌的话。 除了袁惊荷自己,也有一些比较理智的世家女子品出了苏晚凌话语以外的意思。 苏晚凌看似在劝和二人之间的矛盾,可这话却隐隐指出了李江妙如今的地位,又好像在提点袁惊荷不应与一个落魄女如此计较。 这其实是暗中抬高了袁惊荷的身份,同时给李江妙添堵。 果然,李江妙看向苏晚凌,神色不虞。 第16章 出头 袁惊荷见她分神,愤愤道:“我到这个地步?若不是他那个爹爹整日揪着我的父亲不放,我的父亲又怎么会被连累最后病倒?” 是了。 当年她袁家好歹也算是个风光无限的大族,可自从那个元英侯上位,在朝中处处于自己的父亲作对,父亲左支右绌忧思过度,最终还是病倒在榻。父亲病倒后,袁家的主心骨没了,而袁家的势力自然也就跟着被削弱。 这就直接导致袁惊荷的生活质量也下降了一些。 原本她出手阔绰,衣着用度样样都不比苏晚凌差什么。 可现在呢? 苏晚凌依旧是那个风风光光的二小姐,可她,原本美貌就不及苏晚凌,如今穿着打扮之上更是差了苏晚凌一截。 这怎么能让人不愤怒?如果不是那可恶的元英侯,如果不是这李江妙…… 袁惊荷越想越气,心中郁结难当,最后终于失控道:“你这个贱人!都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贱婢!” 袁惊荷情绪激动,居然直接跨步朝着李江妙走去,扬起了自己的手臂便要将手掌扇到李江妙的脸上! 众人没想到袁惊荷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于是都发出了惊呼,直到她的手掌快落到李江妙的脸上时,一人冲了出来快速地攥住了袁惊荷的手。 人群又是一惊。 “啊,是沈小姐!” 只见一个眉眼娇俏的青衣女子稳稳地握住袁惊荷的手,袁惊荷吃痛,轻轻地低呼了一声,不禁怒目瞪着沈清嘉。 “滚开!”袁惊荷道。 沈清嘉将她的手狠狠一拽,袁惊荷一个趔趄险些摔道。 “该滚开的是你。”沈清嘉道。 袁惊荷瞪大了眼睛,道:“沈清嘉,我劝你今天不要多管闲事!你不要忘了和袁家作对会有什么下场!” 沈清嘉笑了。 她笑得肆意笑得张扬,如同二月霜花,“你挺好笑的。” 袁惊荷没想到她直接出言羞辱自己,不禁憋红了脸道:“你、你这个……” “在我面前装什么呢?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兄长是谁?” 众人神色一凛。 对了。 沈清嘉的兄长可是当朝骠骑将军沈承聿啊! 当今可能有人不识他袁家姓甚名谁,可谁会没听过沈将军的赫赫威名? 人家二十岁开府,二十六岁封侯,手上战功无数,又是皇帝身边心腹中的心腹。 更何况,沈清嘉本人更是长公主的至交好友。 人家会怕你一个袁家女? 于是,那些心中怀了心思想要与沈清嘉交好的,又或者是有更大的野心想要登入沈家的门的小姐们都有了说辞。 她们有人低声劝袁惊荷道:“惊荷,要不今日便算了罢……” “是啊,别坏了赏花的兴致。” “就是呢,万一长公主怪罪下来也不好。” 袁惊荷微微低头,心中思忖。 她不怕长公主怪罪。 她要的就是在这样不值得计较的小事上狠狠膈应宋明珂一次。毕竟她今早已经得到了父亲的授意。 她在暗自算计着,沈清嘉却将她放开,不屑地瞥了一眼,道:“袁大小姐,您还是哪儿凉快就去哪待着罢,有闲工夫在这没事找事不如去练练绣花。” 袁惊荷脸一白。 京中谁不知道她不会绣花? 袁惊荷突然受到了这样的屈辱,她哪里能忍?于是她尖声道:“沈清嘉,你这个贱人!” 她伸手就要去打沈清嘉,可沈清嘉是什么人?她从小就和她的兄长打到大,区区一个世家小姐又能奈她若何? 沈清嘉侧身躲过,反手就是一个巴掌,那清脆的声音如惊雷一般落在袁惊荷的脸上,久久还绕着回响。 众人都傻眼了。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李江妙见状,也皱了皱眉,担忧地看向沈清嘉道:“沈小姐……” 沈清嘉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江妙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袁惊荷也是傻了。 她在家娇生惯养了这么多年,她的爹娘都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中宠爱,又何曾动手打过她? 袁惊荷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她感觉到自己那右半边脸颊正高高肿起,还发着烫。 因为实在是震惊,所以袁惊荷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她嗫嚅着嘴唇道:“你,你打我?” 沈清嘉挑了挑眉,道:“打你还需要看黄历?” “沈清嘉,我杀了你!” 袁惊荷双目发红,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样子?她上前就要与袁惊荷对峙扭打,而几位与其交好的世家小姐终于出手阻拦,顿时这原本闲谧的小花园就乱成了一锅粥。 沈清嘉根本没将她当回事,只是左躲右闪如同狎弄猫鼠一般。 这时,苏晚凌再次站了出来。 她清声道:“我说句公道话罢。” 于是原本骚动的人群好似被点拨了一般突然安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放下了看好戏的态度看向苏晚凌。 就连沈清嘉也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晚凌。 苏晚凌收了收下巴,视线并不落在她们的身上,只是道:“沈小姐,你应该清楚,这里是毓灵宫而不是沈将军的演武场。” 沈清嘉勾了勾唇。 “所以呢?” 苏晚凌见她并不买帐却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道:“沈小姐,我们是女子,更何况在场的各位都是大家女子,既是身份持重,就应当端庄沉稳,符合大家风范。” 言外之意,就是沈清嘉举止轻浮,不堪大家风度。 在场的女眷品了品苏晚凌的话,不禁都赞同地点点头。她们低声交头接耳,齐齐夸赞苏晚凌识大体顾大局。 “苏二小姐说得对啊。” “是啊,二小姐真不愧是苏大人最骄傲的女儿,她当真是当得起了。” 沈清嘉笑了。 她这一笑,眉眼是弯的,但却并不柔媚。她的笑颜略显英气,此时却是能看得到一些沈承聿的影子。 沈清嘉道:“请问,您是哪位?” 苏晚凌脸色发白。 她当然知道沈清嘉不可能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但是苏晚凌何曾这样被他人当面出言嘲讽过? 在场的世家子女顿时有些不赞同地看向沈清嘉。 对于大部分世家来说,他们是瞧不上拿军功争勋绩的武将世家的。他们举止粗鄙不通泥古不化,大部分人脑子都是一根筋,又怎么能和以含蓄美着称的世家大族打交道? 正如沈承聿,正如沈清嘉。他们虽然是皇上皇后跟前的红人,可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些文化的熏陶。 沈清嘉在这样隆重的场合里如此不给苏晚凌面子,这是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的。 苏晚凌也只是愣了一瞬,很快便答道:“我是苏家二小姐苏晚凌。” 沈清嘉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道:“原来是苏家二小姐,我还以为这是大理寺卿拨冗莅临了呢。” 第17章 为难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太监的唱喝。 “皇后、长公主驾到——” 宋明珂亲自搀着身旁着华服的林婉遥缓缓走来。她们二人走在前头,后宫中的诸位妃子则跟在后头。 今日后宫的嫔妃都装扮得十分精致,她们摇曳着身姿行在专门铺制而成的卵石路上,花花绿绿的裙摆竟是比园中的花儿还要绚丽三分。 当宋明珂来到众人眼前时,她们才看清她的脸。 眼前女子乌黑的发髻微绾,头上戴着一套有凤来仪镶红宝石纯金累丝头面,耳上一对明珠耳铛微微晃动发出了清明的声响。 她额上贴着朱砂色的凤尾花黄,一双黛眉若灿夏时节最为纤细柔美的萱草,随风而动风情万种;那双眼眸尤其夺目,顾盼流转清波横流,如轻罗小扇一般的长睫遮住了她的目光,落下的阴影打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若展开翅翼欲飞的燕。 浅薄的胭脂施在她的脸蛋与红唇上,明明未尝半点斛中之物,却能让人品出几分微醺的醉意。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百花锦纹包边金丝宫装,层层叠叠的裙摆如同怒放的石榴花,开得浓艳灼灼,开得娇美动人。 这就是当朝皇帝唯一的妹妹,大渊独一无二的长霁长公主,更是今日唯一的主角,宋明珂。 传说长公主青面獠牙,凶神恶煞,面相奇丑无比,更是百姓们口中止儿夜啼的可怕人物。 那这个千娇百媚仪态万千的美人又是谁? 所有人见到宋明珂的样子,俱齐齐愣了片刻,惊愕之中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齐齐行大礼道: “参见皇后娘娘、参见长公主。” 只有一人久久未能回过神,那就是苏晚凌。 苏晚凌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宋明珂,然后又极快地低下了头,掩盖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居然是她!那个酒楼中救了自己的女子! 原来她就是长公主…… 苏晚凌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她早应该想到的。她早应该想到,秦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如何会对那女子那样恭敬,也应该想到眼界极高的迟允缘何对长公主她那样上心…… 苏晚凌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在颤抖。 宋明珂根本没有看到苏晚凌,因为她只觉得头上的饰品真的很重——重到她根本不想抬眼去看任何人。 林婉遥抬了抬手道:“都起来罢。” 众人起身,林婉遥看了看捂着脸的袁惊荷,皱了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皇后娘娘明鉴!” 袁惊荷上前两步,搂起了自己的裙摆跪在地上,又反手指了指沈清嘉道:“民女状告沈家女,出言不逊还动手打人!” 沈清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身边空空如也,而所有的世家女子仿佛都有着共同的默契一般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沈清嘉不在乎地挪开眼,看向宋明珂,趁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向宋明珂眨了眨眼。 宋明珂下意识地笑了笑。 她看着灵动又娇憨的沈清嘉,神思逐渐飘远,心中也渐渐酸涩难当。 前世,沈清嘉过得并不好。 从前,沈清嘉在沈承聿的保护下,原本可以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沈家嫡小姐。可沈承聿位高权重也难免分身乏术,再加上他常年在外打仗,这就让迟允手下一个寒门子弟钻了空子。 那寒门子弟自打见到沈清嘉之后便对其展开了十分猛烈的追求。于是单纯的沈清嘉很快就坠入了爱河,再加上迟允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沈清嘉就这样嫁给了那寒门子弟。 结果一转眼,迟允就将那人调到了偏远的西南地区。 那人空有一身的好皮囊,可惜是个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沈清嘉跟着他在西南颠沛流离了许多年,最后染上了疟疾不治而亡。 迟允就用这样的方式杀人于无形,将沈承聿在这世上最后一丝羁绊也无情斩断,而沈承聿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再见他最疼爱的妹妹一面。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宋明珂垂下了眼皮,不想露出什么端倪。沈清嘉见她突然就难过了起来,也跟着皱了皱眉。 宋明珂又对她安慰一笑。 沈清嘉这才舒展了眉眼。 “胡闹,”林婉遥身处高位这些年,堂堂皇后的威仪是绝对不可忽视的,她提声道,“宫中怎可随意闹骂,你们这是将皇宫当成了自家后花园吗?” 在场的女眷们被林婉遥震慑住,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跪下齐呼不敢。 袁惊荷也是头都不敢抬,只能将手放下哽咽道:“非是民女在这宫中放肆,只是民女根本未曾招惹沈小姐,却无端遭此横祸,民女冤啊。” 沈清嘉惊呆了。 怎么会有人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言之凿凿地颠倒黑白啊? 林婉遥沉下了脸。 她正沉默着,有一人自她身后走出整了整裙摆跪在地上,道:“皇后娘娘,阿荷她打小儿便是率真纯良的孩子,如今受了委屈定是他人咄咄逼人不肯相让。臣妾请求娘娘为阿荷讨个公道。” 林婉遥定睛一瞧,原来是香嫔。 香嫔原名袁惊若,是袁家旁支二爷家的大女儿,因身段纤柔体有异香顾赐号香嫔。 林婉遥隐约记得,香嫔与袁惊荷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面,不知为何今日却是站出来替她出头了。 这时,贵妃苏晚凝也道:“是呢,无论如何在宫中动手究竟是失了礼节。” 林婉遥静静地听完,道:“你们急什么。若真是袁家娘子受了委屈,本宫还能不管么?” 她随手指了指站在一旁沉默的沈清嘉道:“你来说。” 沈清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清晰地将前因后果都道了出来。 林婉遥听后,挑了挑眉。 她又看向了站在袁惊荷身后的李江妙,道:“李家娘子,沈姑娘所说可属实?” 李江妙跪下道:“回禀皇后娘娘,民女愿以李氏一族的名誉担保,沈姑娘所言句句属实。” 袁惊荷回头怒瞪李江妙。 李江妙不看她,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的。 “娘娘,”香嫔见状,赶忙道,“这李家娘子一人所言又怎能作数呢?在场数人皆是见证,娘娘大可园中寻旁人再问。” “是啊是啊。” “香嫔所言也不无道理。” 林婉遥不用回头也知道,出声的妃嫔都是秦袁两家的人。她没有轻易放言就是因为这件事虽然表面上只是三个女子的争斗,但背后却是两个世家借于此事对皇帝的试探。他们在试探,皇帝与长公主的底线在哪里,同时也想知道他们的手究竟可以伸多长。 林婉遥也可以不顾及他们的脸面,更可以直接给予袁惊荷对应的惩罚。 但是偏偏这件事还牵扯到一个李江妙。 落魄的勋贵,也是勋贵。林婉遥是断断不能忽视李家的势力的。 所以这更是一次勋贵与世家的势力对接。而取谁舍谁,林婉遥是决定不了的。 第18章 反转 林婉遥迟迟没有说话。 袁惊荷见皇后沉默,以为她被说动了,于是急道:“是的,皇后娘娘。有一人就可以为民女作证。” 林婉遥道:“说。” “苏家二小姐。” 苏晚凌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禁心中暗骂,可她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绰约的身姿,淡淡道:“苏小姐不必多礼。你且说说,这沈家娘子所言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苏晚凝低下了头。 她飞速地思考着,她是该如何回答? 她本应该是向着袁惊荷说话的。可皇后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她根本就猜不出来皇后她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回答。 苏晚凌就在那里犹豫着。 最终,她斟酌着说:“这伤就在袁小姐的脸上,何不唤了太医来查验一番呢?” 在场的世家贵女齐齐一愣。 是啊。 为何不验伤呢? 很明显,这袁惊荷脸上伤得可不轻,仔细瞧了去甚至还能看到原本细嫩的皮肉下充盈着淡淡的血丝。 若是太医真的查验出了一些伤势,那么这件事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是啊,”苏晚凝最先反应过来,道,“二小姐说得对,这伤势一验便知,届时皇后娘娘也可还袁小姐一个公道。” 世家贵女们屏气凝神,等着皇后的决断。 李江妙见苏晚凌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将局势钉死,不禁眼含担忧地看了看沈清嘉,又有些急切地看看皇后,似乎是想说什么。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苏晚凌,最后道:“传太医。” 沈清嘉皱了皱眉。 她望向宋明珂,却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根本不在意的样子,于是沈清嘉也放了心。 她总是愿意相信宋明珂的。 过了一会,元夕领着一个太医回来了。那太医十分面善,看起来是一个十分和蔼的人。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长公主。” “梅太医请起,”皇后抬手道,“这儿有一位姑娘受了伤,你且为她看看罢。” 梅胜楠称是,小心翼翼地扫了一圈,发现在场的各位都是没见过的面孔,心中有了计较,便上前为袁惊荷仔细地查看了一番。 半晌,梅胜楠回复道:“禀皇后娘娘。这位姑娘伤处堆却淤肿,隐有青紫血痕,乃是内力高强者巧劲一击所致。” 林婉遥道:“伤得算重吗?” 梅胜楠答:“若是修养不得当,可能导致伤痛延缓,留下痕迹,重者则造成偶尔耳鸣眩晕。” 袁惊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眼泪刷一下便流了下来,哭着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林婉遥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梅太医你且退下罢。” 梅胜楠告退。 袁惊荷一边哭一边嘟囔“我不要做个聋子”,她身旁的香嫔拍了拍她的肩膀,恨恨地望向沈清嘉:“你这小小姑娘家,怎的如此心肠歹毒?” “是啊,仗着自己有些武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还是沈将军的妹妹呢,竟给沈将军丢人。” “我若是沈将军,怕是都不想认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做妹妹了。” 有世家的贵嫔道:“是呢,今日沈姑娘敢因为莫须有的事情打人一巴掌,不知明日会不会因为旁的事情当街杀人?” “呀。” “这真是太可怕了。” 众人议论纷纷。 李江妙见势,连忙上前几步给林婉遥与宋明珂行大礼,震声道:“皇后娘娘、长公主。这一切都是因民女而起,民女愿承担一些罪责!万望皇后娘娘与长公主开恩,免于沈家娘子责罚!” 沈清嘉想要去扶她,却见李江妙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原本娇软的肌肤触到了棱角分明的石块,立刻渗出了斑斑血迹。 沈清嘉回头,却见苏晚凌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仿佛这周遭的喧闹与荒唐,都与她无关。她姣姣一人如清风明月跻身世外,无论是哪里飘来的尘埃都近不得她的身。 沈清嘉的眼神锐利如苍鹰,她一顿一顿地看着每一个贵女的脸,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与嘲弄。 许多贵女不敢直视她,于是纷纷心虚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沈清嘉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她沉声道:“皇后娘娘,清嘉……” 她闭上了眼睛,却无论如何说不出“知错”二字。 从小,兄长便教育她,做人一定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无愧自己的内心也无愧于他人。 清白一身,嘉言善行,这也是她的名字。 可如今,沈清嘉看着这些扭曲的、谄媚的、在热烈的日光下逐渐走向光怪陆离的嘴脸,第一次对自己的内心产生了轻微的动摇之意。 她坚持了这么久,自以为匡扶正义达济天下,可没想到还是斗不过这让人心寒齿冷的现实。 沈清嘉不服。 她忍了半天,一口银牙都要被咬碎了,却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周遭暖风浮动鸟语花香,沈清嘉却无心留意。 直到,她听到那穿着艳红色宫装的女子慢悠悠地开口道:“白歌。” 暗卫白歌应声现出身形,躬身抱拳道:“长公主。” 许多贵女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这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站在了宋明珂的眼前。 宋明珂低头摆弄着自己的甲套,淡淡道:“说。” 白歌道:“是。” 于是他毫无感情地将这园子中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他的声调冰冷又缓慢,可那每个字都仿佛一把带了钉子的小锤,锤在每个抱着心虚的态度的贵女的心中。 在一般人看来,白歌所言与沈清嘉所言并无不同。 可他最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沈清嘉是局内人,而白歌是长公主手下的暗卫,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又或者说,长公主本身就不是任何势力的附庸。她不来自于世家也不献媚于功勋大族,自始至终长公主效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皇兄。 而长公主的暗卫,总是埋藏在宫中各个角落,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长公主都会第一时间知悉。 这同样的话语,由沈清嘉与李江妙的口中道出没有任何说服力,甚至可能被颠倒黑白。可若是由长公主的人说出…… 谁敢说一个不字? 所以,这件事由宋明珂来出面解决是最好不过的。 第19章 阴谋 白歌将所有的情形都述说完毕,又恭敬地站在了一边听候差遣。 原本热闹非凡的园中,此刻鸦雀无声。 宋明珂眼中带着一抹讥诮的笑,对上那些闪躲的脸,最后目光落到了袁惊荷身上。 袁惊荷早在白歌说了一半的时候就停止了啜泣。她越听脸色越白,而现在却是跪在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 她道:“白歌,本宫且问你,这袁家女是否言语羞辱了李家娘子?” “是。” “李家娘子可曾反唇相讥?” “未曾。” “袁家女是否想要动手打人?” “是。” “沈姑娘出手阻拦,可对?” “对。” “那这袁惊荷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白歌没有任何犹豫道:“该打。” 这一连五个问句将在场所有人都砸晕了。 宋明珂瞥了瞥香嫔,道:“这便是你口中纯良率真的‘孩子’。” 香嫔嘴唇颤抖,眼神躲闪了半天却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语。 林婉遥道:“你们当真是放肆!若不是长公主作证,这黑白岂不是也由你们颠倒了去?你们置本宫于何地,置皇家威严于何地?” 众人没想到林后因为这件小事如此动怒,于是连忙齐声道:“民女\/臣妇不敢。” 宋明珂睨着她们的表情,又看了看面色坦然的苏晚凌。 宋明珂记得这女子。 回去一查,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那个名动京城的苏家二小姐。如今看来,能让大部分世家另眼相看的贵女绝不是什么色厉内荏的草包。今日她轻飘飘一句话就险些将沈清嘉置于罪地,而后虽然局势逆转,可唯有她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似她从来都没有参与其中。 毕竟人家只说了一句话啊。 林婉遥又道:“袁家夫人何在?” 袁夫人突然被提名,只觉心头一颤,不得不上前道:“臣妇在。” “即日起,”林婉遥淡声道,“袁家娘子闭门思过,无由不得外出。免得你这好女儿出门在外又惹了什么祸端。” 这惩罚说重也重,说轻也轻,权看袁夫人自己如何抉择,毕竟林婉遥身为皇后还是不会干涉别家家事。 但袁夫人却不敢轻视。因为这件事,袁惊荷在京城贵女圈的地位很可能一降再降,而没了那些手帕交之间的往来交涉,时间一长,谁还记得你袁家嫡女这号人物? 袁夫人面色发青,却也只能道:“臣妇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袁惊荷如何不懂?她只是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对她十分有利的局面就这样轻易地被长公主扭转了过来。可她不敢与长公主发生龃龉,只能阴沉地瞪了瞪李江妙和沈清嘉,然后挤着泪看向林婉遥:“皇后娘娘……” 林婉遥轻飘飘一眼,便让她乖乖闭了嘴。 “至于你二人……” 林婉遥审视着沈清嘉与李江妙,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她刚想开口就感觉宋明珂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袖子。 “皇嫂,我饿了。” 林婉遥看着宋明珂那略显无辜的眼神,沉默了一下,然后无奈笑道:“你呀。” 宋明珂抱着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脸上挂着一点讨好的笑。 “也罢,”林婉遥拍了拍宋明珂的手,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可不能坏了兴致。准备开宴罢。” 她不再去看跪在地上的众人,只是留下了一句话:“都起来罢。” 待到皇后带着妃嫔们离开了宫院前往毓灵宫主殿时,跪在地上的贵女们才稀稀散散地起身。 她们总该庆幸,皇后娘娘没有计较。 不然,她们跟着起哄的人可真是一个也跑不了。 \\u003d\\u003d\\u003d 春杏忙完毓灵宫的活计,出了门便要回凌玉宫。 她隐约记得凌玉宫小厨房还煨着一小锅火腿粥,长公主今早出门太急没能吃东西,此时怕是觉得饿了。 经过毓灵宫西北角的墙根处时,春杏看到宫道旁散落着几片残破的叶子,心道怕不是毓灵宫的小太监偷懒,便走过去想将叶子拾掇起来。 春杏刚刚接近墙根,就听到了一阵响动。 春杏马上停住动作,屏息凝神聆听着。 她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声音。 其中一个男声略轻浮,他道:“子英啊,你确定没什么问题罢?那汤夫人可已经入宫了?” “哎呀,”另一个声音有些沙哑,“我的少爷,你就放心罢。这事儿交给我你还不放心么?” “小爷当然放心你,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 “嗨,您就别担心了,”那沙哑的声音突然放低了声音道,“负责搜身的是我的人,保证没问题。” “哦哦,那便好了。” 那轻浮男又道:“子英,这件事若是真的成了,父亲一定会大大嘉奖我,到时候你跟着我就等着享受荣华富贵罢!” “嘿嘿,那在下就先谢过少爷了。” 俩人又低笑几声,然后秦术又道:“哼哼……宋明珂,叫你羞辱小爷,小爷今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春杏心中大惊。 她连忙整理好自己的衣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毓灵宫前殿。 春杏边走边思忖。 这两个男子…… 春杏推了许久,终于确定,这二人其中一人应该是秦家二少爷。 毓灵宫前殿此时已经坐了一些宾客。男女不同席,所以一方是女子莺语欢笑的声音,一方则是男子爽朗交谈的声音。 长公主与后宫众嫔妃还没到,所以这殿中的气氛还算是轻松愉快。春杏装作忙前忙后寻摸了一圈,最后终于在角落找到了小夏。 “小夏、小夏!” 小夏闻言抬眼,一见是春杏,讶道:“春杏姐姐?” 春杏点点头,装作与小夏聊天的样子,凑近低声道:“有人想要对长公主不利,我一会儿不在毓灵宫当差,你且去告知长公主——汤家夫人有问题。” 小夏也很快反应过来,他问道:“可知道是谁主使?” “秦二少。” 小夏愣了一下,却也不疑有他,道:“我知道了。” \\u003d\\u003d\\u003d\\u003d 宋明珂与林婉遥来到毓灵宫正殿时,宋倾岚与朝中百官还未到。 太监高声通传道:“皇后娘娘、长公主驾到——” “恭迎皇后、长公主。” 宋明珂看着齐刷刷跪倒一片的人,不禁觉得头疼。 她一向不善于应付这种场合。 众人落座后,林婉遥挂着礼节性微笑与宫妃贵女们寒暄着,宋明珂百无聊赖,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男方桌席的方向瞟去。 瞟了半天也没发现沈承聿的身影。 他果真是没有来。 宋明珂嘴角垂了垂,随便吃了颗葡萄,却觉得满嘴都是酸涩的味道,于是心情就更不好了。 “珂儿,”林婉遥突然靠近了一些低声道,“今日到场的公子皆是世家勋贵中较为杰出者,珂儿若得空也可与他们交流一二。” 宋明珂:“……” “皇嫂,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儿了吗?” 前几日林婉遥透露出了想要为宋明珂挑选夫婿的意思,被宋明珂打了个哈哈含糊过去了。没想到林婉遥在这等着她呢。 林婉遥道:“本宫又不是要你即刻挑个驸马绑回你的公主府去,你这孩子。” 她嗔怪地点点宋明珂的额头。 宋明珂亲手为林婉遥剥了颗蜜橘,表示讨好。 林婉遥无辙,只能表示暂时放了她去。她接过橘子,一瞧,宋明珂的眼神总是飘来飘去,也不知在看谁,很明显是在等什么人,于是道:“珂儿可是在等谁?” 宋明珂没想到林婉遥一下便点了出来,便道:“嗯?我就是在想……皇兄怎么还没到呢。” 林婉遥心中叹了一声,暗道这孩子大了总是有心事了。于是道:“你皇兄他呀还在与诸位大臣议事呢,很快就会来了。” 她话音刚落,宋明珂就听到了平生的声音: “皇上驾到——” 第20章 承影 宋倾岚身着紫金抱祥云水边九龙袍,头戴翡翠云托金冠,他一步一步行来沉稳而又大气,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又让他显出了一丝仁君该有的风度。 宋倾岚没有带着卤簿来,身后只跟着几个打着华盖鸾扇的太监宫女。随后便是身着绛红色、藏青色官袍的朝廷重臣们。 所有人都起身恭迎圣驾。 宋倾岚亲手将林婉遥扶了起来,陪着她一同坐在了主位之上,而后才道了句平身。 这一次,宋倾岚依然带了圣旨来。平生上前一步,将手中圣旨展开,高声道:“承元四年,制曰。长霁长公主自朕即位起,谦谨持恒,宜循宗矩,特册飞花卫指挥使,即日起设公主府,享宗亲禄石,望贵位简明,不负朕之所托。” 宋明珂一步一步地走到阶下,又端正地跪好,双手齐眉微微低头道:“长霁,谢主隆恩。” 她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殿中,绕在那高耸的蟠龙柱上,荡出了一阵阵回音。 静默无声。 现今在场的官员都没有做声。 但是他们的想法却出奇地一致——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飞花卫还是落到了长公主的手中,而很快朝中的各方势力将会被迫洗牌,从而形成全新的局面。 皇帝将飞花卫全权交给长公主,这就意味着刑部与大理寺的权力将会受到一次不小的盘剥。而众所周知,刑部与大理寺这两方势力大部分都被秦家牢牢握在手中。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皇帝很有可能已经盯上了世家,更有甚者,皇帝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拎出一个世家狠狠开上一刀。 所有来自世家的官员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心中可生不出半点喜悦之情。 第二件事,公主开府。 这又意味着什么? 所有明眼人都读出来了一种信号,那就是:皇帝在暗示,公主早已成年,那么他将不会再插手能够由公主全权决定的事情,比如,飞花卫事务,再比如——挑选驸马。 公主何等身份?她本在朝中就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实权,而若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权臣成功尚了公主…… 那么这个局面,也不会是世家愿意得见的。 所以,这些世家子弟表面上齐声恭贺长公主大喜,实则心中已经开始有了一些计较。 “起来罢,”宋倾岚笑了笑,这笑多了十成十的真诚,他的眼角也跃出了淡淡的纹,“珂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渊唯一一个执掌飞花卫的长公主,朕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为朕分忧,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宋明珂磕了个头,道:“长霁定不负陛下、皇后所望。” 宋倾岚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着台下那明媚的女孩,眼中又逐渐浮出了她儿时那粉团子一般的身影。 不知不觉,她在他的保护下,竟也出落得如此倾城,如此美丽。 宋倾岚的目光逐渐变得游离。他又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风雪呼号的冷夜,年纪尚小里的宋明珂如同一块小小的冰雕一样,当真是一点生息都没有。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被自己抱在怀中,仿佛永远睡去了。 上天垂怜,没忍心夺去她的生命。 她是他的血亲,是至爱,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放在手心疼惜的人。 如今她终于长大了。 宋倾岚感觉到林婉遥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于是握了握她的手。 林婉遥微微一笑。 宋明珂回到位置上,心中也有些酸涩。她的皇兄与皇嫂总是将最好的留给她,她又何德何能,与他们再续前缘? 宋明珂低下头暗自决定,这辈子,她一定拼尽全力不再让她在乎的人陷入危险之中。 宋倾岚见宋明珂眼眶红红的,像只打扮得精致的兔子,不禁笑了笑,对平生抬了抬下巴。 平生得令,道:“唱礼——” 成队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他们或扛或抬,将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礼品送入了殿中。这大殿本就华美瑰丽,那堆成了小山的礼品甫一入殿,众人就感觉眼前一亮。 有不少眼光好的官员已经认出了一些物什,并啧啧称奇,只道生平怕是都未曾见过这么些好东西。 在场的贵女们有的好奇,有的嫉妒,更有的恨不得抻长了脖子上前好好赏悦一番。可她们同时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一种感觉——那就是羡慕。 不过很快,她们也觉得释然了。 毕竟长公主身份贵重,而他们的圣上为了这次生辰宴也是造势了许久,这不管是朝廷重臣还是世家子弟免不得都要给足了面子的。 所以这次全当开了眼界。 只有一人,死死地盯着唱礼的太监,面皮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苏晚凌。 苏晚凌知道,就在那一堆“小山”之中,就有一样是迟允献给宋明珂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珍宝。 苏晚凌紧紧地握住玉樽,纤细的手指微微用力,关节处就泛出了白。 她听到平生隆重地将这些物什一件一件地唱了出来: “充州刺史穆长林,献槐江乐宴八十一仙醉酒图。” “虎贲中郎将周为寻,献上品琅玕石一对。” “吏部员外郎袁思裴,献岭南百年沉香木卧佛雕像一座。” 平生清亮的声音一直在大殿中回响。 苏晚凌看着太监又将一副梨花木古屏抬了下去,缓缓地将头低了下来。 她听到身后有两位贵妇正在低声议论。 “这各家的大人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是啊,咱们今日呀,也算是借了长公主的光开了次眼界呢。” “嗯,这好多东西我可是听都没听说过。” “就是。” 苏晚凌垂下眼皮。 苏晚凌心中虽也讶异,却也并不抱着太多的艳羡。 直到平生道: “御史大夫迟允,献——” 苏晚凌抬头,她先是循着目光看到了坐在位置上自斟自酌的迟允,他神态自若,看起来好似满不在乎一样。 苏晚凌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紧了紧。 “献,名剑承影!” 苏晚凌皱了皱眉。 不只是苏晚凌,在场的大部分贵女都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而很明显,迟允的礼物并不如他人的礼物那般拥有着冗长响亮的名号,那简短又直接的几个字在这琳琅满目的珍宝之中仿佛不值一提。 可苏晚凌又注意到,所有的武将在听到“承影”二字的那一刻,都隐约地躁动了起来。 就连一直端坐在主位上的宋倾岚都微微前倾了身子。 宋明珂也没有想到,迟允居然会下了这么大的手笔。 要知道,这“承影”乃是流传在前朝传说中的华夏十大名剑之一。何为“承影”?此把利剑长约五尺,剑格极窄,剑锷之上刻着如灵蛇一般秀美的古纹。乍一看,这剑与普通的长剑也无甚区别,但这剑奇就奇在,光源投在上头却不能折射出半丝的剑光,如影如魅又锋利无比,偏偏这剑本身又优雅十足,好似暗夜之中来去无踪的刺客,杀人于无形又能全身而退。 原本江湖人都以为这剑早不知道流到了何处,没想到,居然被迟允找到了。 第21章 鸣冤 宋明珂的心中是复杂的。 她使剑这件事,只有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而一个爱剑如命的人若是能得到如“承影”一般的天下名器,怕是连做梦都能笑醒了。 可以见得,这一次迟允绝对是下了血本。 宋明珂看向迟允。 迟允微微一笑提起酒杯,对着她的方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宋明珂转过头不再看他。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眼前这个人,是疯子,是邪魔,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而这样的人终究与自己不是一路人。 想到他前世对自己种种,宋明珂心下一冷,更是不愿再施舍迟允半个眼神。 看见她这个反应,迟允竟也不恼,只是眼中闪过了一丝玩味,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宋倾岚坐不住了,他道:“快快将这宝剑呈上来。” 迟允道:“臣遵旨。” 他拍拍手,自殿外便涌入了一队装备得整齐的御林军。他们护着“承影”向前,一人小心翼翼地将其呈给迟允。 迟允接过“承影”,道:“皇上且看。” 利剑出鞘发出了干脆利落的铮鸣之音,那一瞬间如同一道短暂的龙吟一般响彻在整个金阙之内。 众人惊呼。 而其中更是不乏武官们那叹赏的声音。 “不愧是十大名剑!” “瞧到了没有?大白天的那剑上竟是见不到半点的剑光,真是奇了!” “长公主当真是好福气!迟大人可真是有心了!” “这一把剑,全然就可抵得了今日所有的礼了。” “抵得,抵得!” 苏晚凌自然听到了这些议论之词,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清酒满饮,然后重重地将杯子磕放在玉面食案上。 那一字一句如同一根根细小的银针,将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迟允他真的对长公主…… 苏晚凌微微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想,于是她一杯又一杯地饮满清酒,换来了自己母亲的频频侧目。 “凌儿,”苏夫人见状不对,皱眉道,“你怎么了?快停下,不可再饮了。” 苏晚凌摇了摇头:“女儿无事。” 她又灌了一杯酒水,清甜香冽的酒入口并不烈,甚至有些寡淡,苏晚凌甚至品不出它到底有什么味道。 宋明珂……宋明珂…… 苏晚凌想再饮,却被苏夫人抢去了酒杯,于是她只能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表情,不让母亲察觉到自己的心事。 而那边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之际,迟允将其呈给宋倾岚,宋倾岚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许久,眼睛都是亮的。 虽说宋倾岚本人并不尚武,但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剑术师父,并且他本人对剑这种武器也比较感兴趣。所以见到了这样的宝物,宋倾岚也是喜爱得紧。 “好,好!” 宋倾岚一连夸赞了几个“好”字,最后将它递还给了御林军。 有了迟允这一剑珠玉在前,其他的礼品虽然也各有各的价值,却也都不如“承影”那样有吸引力了。 最后平生断断续续地又唱了好久的礼,直到口干舌燥嗓子都冒了烟,这繁长的礼单才算是终于算是快被念完了。 宋明珂听着平生突然放慢的语速,挑了挑眉毛,将手拢进了袖子中。 来了。 其实,就在刚刚她已经收到了小夏带来的消息。 原来竟是春杏偶然得知了今日毓灵宫鸣冤背后主使者竟是秦家二少爷。 宋明珂思考了许久。 其实这件事,是很容易就会被人捉住错处的,所以那背后应该没有秦相本人的授意,毕竟秦相此人老奸巨猾,为官为相几十年几乎从没出过什么差错,就算是前世的迟允,也无法轻易地扳倒他。 他是不可能允许自己被抓住什么显而易见的把柄的,哪怕他有个处处都拖后腿的儿子。 平生念到后头也有些头昏脑涨,他道:“宗正大夫许文献松梨香墨……” 他念到一半,看清了下一行礼品后,语气有了一瞬间的停顿,却又飞快地接道:“汤府汤夫人,献一品金丝雪燕一盅。” 只不过奇怪的是,平生话语刚落,大家却没能看到平生所说的一品雪燕。 平生语速变快,将后来的几个礼品全部唱完后,便面无表情地将礼单合上了。 他将礼单收起,心中自有自己的计算。开玩笑,这礼单的内容可不能给皇上看到,不然这事情可就大了。 平生转头对宋倾岚道:“皇上,以上便是所有大人献上的……” 他话说了一半,百官还没能抬头去看宋倾岚的反应,却见女方席间突然冲出一人。 那人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台阶前的红毯上。有人一下便认了出来:“呀,是汤夫人!” 汤夫人看起来面色发白,略显丰腴富态,只是弓着腰含着胸的样子看起来却有些诡异。 她豁然抬起了头,朗声道:“皇上,臣妇有冤愿申!” 汤夫人闭了闭眼,心一横牙一咬,伸手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露出了她的里衣—— 那里衣上头布满了鲜血写就的字!那排一排艳红的字迹如同枷锁一般列在雪白的里衣之上,珠玑决绝、触目惊心。 有些胆小的贵妇们吓得直接惊叫出了声音。 迟允是反应最快的,他抬起了头喝了一句:“护驾!” 原本分散在殿外的御林军立刻训练有素地将主位围了起来,那沉闷碰撞的甲胄之声将袅袅乐音盖了个严严实实。 宋倾岚脸色阴沉地端坐着,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椅把上的龙首,冷冷道:“退下。” 他指的是御林军,可御林军哪里敢真的退下?于是他们微微地散开来,为主位前方留出了一个不算大的豁口,以便宋倾岚能够看清下首众人的反应。 宋倾岚的目光是凉的。 看来今日,注定是有人不想让他的妹妹好好地过个生辰了。 他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第22章 编造 宋倾岚道:“你有何冤屈要诉?” 汤夫人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微微颤抖着,她的手心触着柔软的地毯,那种面见天子的紧张之情使她不由自主地揪了揪地毯上的绒毛。 “你可想好了,”宋倾岚心中愠怒,面上却看不出来。他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便又恢复成了他那不怒自威的姿态,“若是你真的有冤要鸣,朕自然替你做主。殿前申冤不是玩乐作态,你可明白?” 宋倾岚的话只说了一半,可没有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也难怪皇上会这样说。 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其乐融融喜气洋洋,皇帝正想为自己的妹妹好好地操办一次生辰宴,而这人非要选在这样的时机里找不痛快,若说这汤夫人不是故意的,傻子都不信了。 今日,这汤夫人无论如何都是要给个说法的。 有心善的官员提醒道:“汤夫人,今日场合严肃,你却是不可开这种玩笑。” “是啊,趁着皇上还未责罚快快下去罢。” 很显然,听到了他们的话语后,汤夫人犹豫了。 她微微抬起了头,局促不安地张了张嘴,就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一丝粗砺喑哑:“臣、臣妇……” 就在她左支右绌摇摆不定之际,有一道老成持重的声音打断道: “皇上。” 主位下首站起一人。那人一身深红色仙鹤金纹官袍,面相威严周正,看起来四五十年岁左右,是个颇有气度的美髯公。 此人轻易不发言,可一旦说了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将他瞧轻了去。 此人便是大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左相,秦正广。 秦正广眼神扫了一圈,他先是看了看宋明珂,却见这长公主正好也在看着他。她的目光有些深幽,看不出有什么探究的意味,可秦正广觉得不舒服。 他厌恶宋家人的眼神。包括宋倾岚,包括宋明珂。因为他们那双眼睛总是会让人有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当然,秦正广驰骋官场多年,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姑娘震慑了去。 他跳过宋明珂,又看了一圈,最后轻飘飘地瞥了自己的儿子秦术一眼。 秦术见自己的父亲突然看了自己一眼,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父亲他不会已经猜出是他了罢? 秦术心虚地低下头用手遮住了额头,心中却是惴惴。父亲那样的眼神可绝对称不上是赞赏——难道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不,这绝不可能。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对宋明珂造成不好的影响,父亲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想通了的秦术又将手放下,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 秦正广抱了抱拳,道:“皇上,汤家夫人有备而来,依老臣之见或许是真的含冤已久,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皇上何不听她一言?” 宋倾岚闻言看向秦正广,挑了挑眉。 而此时,有几个世家官员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 “是啊皇上,或许汤夫人有什么隐情。微臣附议。” “臣附议。” 秦正广已经放话,宋倾岚免不得要给他几分面子,于是他抬手对汤夫人道:“你且说罢。” “臣妇状告长公主,以权谋私,动用极刑,残虐臣妇的夫君汤师禄。” 她话音掷地有声,如平地惊雷一般将众人炸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宋倾岚闻言,心中怒火暴起,他将自己手边的茶杯掷在了地上,伴随着极其响亮的脆响,茶杯碎裂崩飞如同雪花纷落。 宋倾岚沉声道:“放肆!” 天子之怒来得突然,那些重臣贵女一会儿的功夫便刷地跪倒了一片。 宋倾岚背起手起了身,他目光扫过之处人们脸上皆挂着惶恐不安的神情。 他面色沉冷如寒冰,由于他身处高位,下首臣子的反应与神态尽收到了他的眼底。 宋倾岚能很明显地看到有几个世家子弟眼眸飘散心有旁骛,很明显是心怀鬼胎的样子。 “汤夫人,”他怒道,“你可知污蔑当朝长公主是个什么罪名?” 汤夫人急急喘息了几下,被宋倾岚的气势吓得不敢抬头,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点点冷汗,颤声道:“……臣妇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宋倾岚冷笑,道,“说,给朕一五一十地说。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朕定不饶你。” 她脸色发青,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昨日,秦家二少爷秦术身边的吕子英找到了她,说是要她配合着秦少爷在生辰宴上演一出戏。 汤夫人自知秦家左相一向与长公主不对付,又知秦家势力庞大,她汤家不过是个见头不见尾的小家族,与秦家作对无异于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所以为了家人和家族的安全,汤夫人没有办法,只能应了。 而第二点,这吕子英告诉她,若是事成,秦家也绝对不会少了她汤家的好处。想一想,若是能跟着秦家这种底蕴深厚的大族喝一口肉汤,更有甚者再分去一杯羹,那汤家崛起岂不是指日可待? 那吕子英说,她只需要在大殿之上将脏水往长公主身上泼便是,其余的她却是不用管。 可汤夫人转头一看,无论是那吕子英还是秦二少,此刻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出手搭救的意思? 汤夫人知道自己这是被兜了进去。 可到了这个地步,汤夫人骑虎难下,只能磕了个头道:“这几日,臣妇的夫君都未曾归家,臣妇问了所有与夫君交好的官员,都说未曾见到夫君的身影。于是臣妇便着人去打听了。 然,然后,臣妇听说,夫君他曾在那之前与长公主在政见之上发生过极大的龃龉,长公主很生气,一怒之下便将夫君捉到了飞花卫,严讯逼供以泄私愤。 前日飞花卫中有犬子的好友传了信,说是我家夫君浑身都是伤,已然成了一个血人,现在被关在飞花卫的地牢中,已经快死了……” 她说到这里,提高声音道:“皇上,长公主她公报私仇,怙恶不悛,您一定要为臣妇做主啊!” 她语速极快地将前后事件吐了出来,那有模有样声行并茂的样子不禁已经让在场的命妇们泛起了一层层恻隐之情。 “没想到,长公主居然是这样的人。” “是啊,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汤夫人真是可怜啊……” “哎……” 第23章 试探 汤夫人跪在地上,等待着宋倾岚的回应,可偏偏宋倾岚静静地听完后,一点反应都欠奉。 他不喜也不怒,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着。 一时之间,大殿内气氛变得极度压抑。 除了众人清浅的呼吸声,便只有宋明珂戴着甲套的手指轻轻磕在桌子上发出的声响。 那声音细而小,并不能算是明显。可此刻众人听来却觉得那声音好似沉闷的古钟一般,敲得人心惊胆战战栗不安。 “嗒、嗒、嗒。” 同样没什么反应的,还有跪在地上的迟允。 迟允虽跪着,脊背却是直的。他甚至还敢抬起眼睛去看宋明珂。 他看到那女子斜斜地倚在自己的位置上,那闲逸安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正在细细聆听戏园子里的青伶咿呀唱曲。 她本应该是最慌张的人,可偏偏她的反应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就好像台下汤夫人控诉的是他人一般。 迟允看了许久,那种固执到近乎疯狂的、甚至能够凝成实质的偏欲透过了他那双黝黑色的瞳仁,穿过了层叠的人群,仿佛要将那女子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滴水不漏。 想要拥有,想要占据。想要将她那高贵沉稳的姿态击个粉碎,和着糜烂又深刻的血泪,蚀骨一般融入自己的灵魂。 迟允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理智几乎被湮灭,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不想阻拦自己的欲念,一点都不想。 苏晚凌看向迟允,她放在食案下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没有人关心她的反应。 所有人都在看皇上与长公主。 宋明珂懒懒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的神态甚至称得上是闲散的。 宋明珂一手支颐,滑落的衣袖下那一对碧玉镯子显得格外亮眼。她道:“证据呢?” 汤夫人愣了一下。 宋明珂道:“你既口口声声控诉本宫动用私刑,那证据呢?” 汤夫人立刻道:“臣妇手中有飞花卫亲笔信,”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将其递给平生,“请皇上详查!” 平生内心叹了一声,只能将这信展开,他自己先偷偷地大致浏览了一下,然后便将其递给了宋倾岚。 宋倾岚一目十行地看完,没说话。宋明珂将书信抽走,打眼一瞧上头却根本没有飞花卫专属的私印,那字迹也不属于她身边任何一个亲信,心中有了谱,于是笑了笑道:“汤夫人,这样的证据你觉得有意义吗?” 汤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道:“长公主未免咄咄逼人,您向臣妇索要证据证据,臣妇自然是拿得出来的。可长公主却如何非说这证据不作数?” “是啊,”袁夫人在一旁道,“汤夫人也未曾藏着掖着呢。” “哦,”宋明珂道,“那本宫自然也可以随便找一个汤家人的‘亲笔书信’,为本宫证明清白了。” “你……” 这时,秦正广再次发了话。 他先是朝宋倾岚礼了一礼,然后道:“皇上,依臣看来这汤夫人言辞恳切不似作假,长公主既坚持清白之词,臣倒是有个主意。” 宋倾岚终于开口道:“说。” “这十分简单,”他抬眼,眼中精芒一闪而过,看向宋明珂一字一句道,“汤夫人既然坚持汤师禄被长公主关押在飞花卫地牢,何不直接派人去探寻一番?” 宋明珂心中冷笑。 不得不说,秦正广这老东西可真是阴得很。 谁不知道她飞花卫是除了各大世家以外秘辛最多的去处?自开国皇帝到现在,大大小小的官员在这里都或多或少地吐露出了无数不能为外人道的往事,所以飞花卫必须由皇帝亲自指派一个最亲信的人去掌管,才不会出问题。 可若是真的被外人闯了进去,把飞花卫硬生生撕出了一个口子,那么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怕是寻人是假,由着飞花卫手中那些不干净的案底借题发挥才是真。 而就算宋明珂有长公主这一层身份在,秦正广也会借着这次机会活生生脱了一层她的皮。 秦正广自然不是真的想去救人。 他当然会趁这个机会揪住飞花卫的尾巴不放,要知道这个长公主手中的飞花卫在朝野内外已经给他使了不少的绊子,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长公主以及她的飞花卫直接消失。 但现在急不得。 这秦相现在如此理直气壮,宋明珂也刚好可以确定,某些世家们已经存了一些不老实的心思。 看来她必须借着这次事件好好地敲打敲打这些得意忘形的世家了。 宋明珂思虑后,微微一笑道:“秦大人这话说得可真是轻巧,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的飞花卫是你家后花园呢。” 秦正广皱眉道:“长公主,此事关乎人命,更关乎朝野公正与江山社稷,您怎可如此儿戏态度。” 宋明珂道:“秦大人,本宫也想告诉你,飞花卫总部乃是朝廷重地,不是什么人想进便能进的去处。” “长公主百般推诿,莫不是心中有愧?” “本宫若是心中有愧还会与你辩解许久?” 二人一老一小,一个在高处一个在下首,相看两厌却谁也不肯服输。 他们双方胶着了许久都不肯退后,汤夫人见状,立刻跪在地上幽幽恸哭道:“我的夫君啊,你的命好苦啊,妾身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她哭得凄惨,险些晕倒在了台阶之下。而众人虽然不敢上前去搀扶,却也对形容可怜的汤夫人抱了一丝同情。 “哎,真可怜。” “是啊,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秦正广见势借坡下驴道:“皇上,臣请遣人前往飞花卫总部彻查!” 有三三两两的官员附和道:“臣附议!” “臣附议!” “秦大人所言甚是!”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官员都跟着附和了起来,那此起彼伏的附议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听起来声势属实不小。 这件事走向如何,全看宋倾岚的决策。 宋倾岚放在背后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 他当然知道这些世家官员只是想借机削弱宋明珂的权柄,然而宋倾岚不能立刻阻拦。 他是君主,自然是随心所欲,可这并不表明他在任何时候都有为所欲为的权力。 朝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一旦他的决策走向了偏颇,那么他的妹妹甚至于他本人都可能受到牵连。 第24章 夫妻 秦正广见宋倾岚久久不说话,眼中阴鸷之色蔓延。他又行了一礼道:“事关重大,请皇上思虑。” 宋倾岚皱了皱眉。 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左右臣子论辩的君主,相反,在大多数时候他的臣子都持有着相当大的话语权。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秦正广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 宋倾岚即位时间并不算长,而秦相在朝中也算是一个历经了两朝风雨的元老级人物。宋倾岚知晓元老重臣有稳固朝廷安抚社稷的作用,所以一向对他们礼敬有加,但与此同时,他又希望他们知晓君臣有别不可僭越的道理。 倚老卖老在宋倾岚这里是行不通的。 宋倾岚心中有了决断。刚想说话,却见平生手下一个小太监疾步进了殿,跪了下来。 “皇上,沈将军副将林大人求见!” 宋倾岚马上转头接道:“传!” 小太监应声出去通传了,没一会林冬便快步走了进来,干净利落地单膝跪地抱拳道:“微臣见过皇上、皇后、长公主。” 宋倾岚抬手道:“起!” 林冬站了起来。 宋倾岚问道:“可是沈爱卿有要事通传?” 林冬微微一笑,清秀的青年一咧嘴就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他道:“将军他倒是没什么大事,只不过——” 他停了停,看向宋明珂,又对她抱拳道:“将军抱病在家,于是托微臣来为长公主献上生辰贺礼。” 宋倾岚回过头,与宋明珂对视了一眼。 这沈承聿又在搞什么花样? 宋倾岚长袖一挥斩钉截铁道:“呈上。” “微臣遵旨。” 林冬转过身,喊了一句:“进来!” 于是,两个御林军就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贼眉鼠眼形容枯槁,面色偏黄,身形也不够挺拔,一身灰青色的袍子还泛着褶皱。 有明眼人直接认出了这人:“是汤师禄!” 汤夫人身躯狠狠地一震。 她在听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只觉太阳穴一跳,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差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趴在了地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是汤夫人内心唯一的想法。 御林军将汤师禄往地上一压,他的膝盖便被迫弯了下来,跪到了地上。 再打眼一瞧,他浑身好像都没什么伤口,整个人也精神得很,哪里称得上汤夫人口中所言“血人”那种惨状? 汤师禄额头快贴到了地上,他浑身都好似筛糠一般颤抖着,结巴道:“皇皇皇上……” 林冬道:“这就是大人为长公主献上的贺礼,还望长公主笑纳。” 宋明珂笑了。 从入殿以来,宋明珂就没有笑过,无论平生唱的贺礼多么稀有多么引人注目,宋明珂都没能动一下眉毛。 可此刻宋明珂笑了。 她道:“还望林大人替本宫多谢沈将军美意,这个礼物……”她目光一转,看了看面如死灰满是绝望之色的汤夫人与惴惴不安的汤师禄,道,“本宫非常喜欢。” 林冬又道:“大人说了,只要合了长公主的心意那便胜过千言万语。” 他笑眯眯地将汤师禄抓了起来,又从上头揪住了他的衣领,道:“汤大人,得罪了。” 他一用力就将那领口拽了下来,汤师禄怪叫了一声,那干瘪的身躯又引来了众人侧目惊呼。 那身躯之上干干净净,哪里有半点伤痕? 宋明珂道:“看来汤大人受的是内伤啊。” 汤师禄慌张地捂住自己的胳膊,又急忙摆了摆手,手忙脚乱仓皇无措道:“不、不是,我没有……” 一切都明了了。 如果说宋明珂那淡定无比胸有成竹的态度让汤夫人有些忐忑的话,那么沈承聿这一出“献礼”便是压死他汤家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汤夫人颤动着嘴唇,又听到耳边响起了宋明珂敲桌的声音。 “嗒、嗒、嗒。” 汤夫人知晓死到临头,抬起头望向横梁,张了张嘴却也没能说出什么。 宋倾岚道:“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汤师禄闻言,瞪大了眼睛道:“皇上,皇上微臣冤枉啊!微臣什么都不知道啊!都、都都……” 他指着汤夫人道:“都是她!都是她的主意,这和微臣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汤夫人闭上了眼,过了片刻,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到了艳红的笔迹之上,晕成了一朵朵淡粉色的花。 宋明珂眼中划过一丝嘲讽。 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皇上尚且未曾说话这汤师禄便急着撇清关系,将罪责全部推到了妻子身上。 只可惜,汤夫人知人知面,却从来不知这枕边人的心,内里是一片腐烂。 宋倾岚眯了眯眼。 他与林婉遥少年夫妻伉俪情深,最恶心的便是汤师禄这种没有担当,大难临头将一切都推给妻子的小人。 他想独善其身? 宋倾岚偏不如他的意愿。 他冷声道:“你以为你逃得过去么?” 宋倾岚睥睨着他的臣子,道:“汤家夫妇,污蔑长公主,殿堂之上公然欺君,罪无可恕,诛九族!” 汤夫人绝望地垂下了头。 汤师禄愣了。 他没想到,原本他好好躲在清元寺,等待着秦家的好消息,可突然被沈承聿抓了过来不说,计划也败露了。 诛九族! 这是极罪啊! 谁能想到皇上他这样生气? 汤师禄哭着磕头,粗哑的声音如同铁皮划拨老树皮,“皇上,皇上臣是冤枉的,皇上您饶了我吧皇上……” 他哭声哀戚悲痛,大殿之上其他官员冷眼旁观,更有甚者还出言讽刺。 “用这样廉价的伎俩还妄图陷害长公主,也是活该。” “是啊,自作自受罢了。” “哎,都是命。” 他胡言乱语哭天抢地,却没有人出言阻拦。 待到御林军将其拉起想要拖走时,宋明珂终于道:“且慢。” 第25章 暗流 御林军将汤师禄放了下来。 汤师禄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来到台阶下,似乎是想要上前,却被御林军手中明晃晃的武器拦住了。 他道:“长、长公主您救救微臣罢,我下辈子一定为您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哪怕只放过我也行!” 大殿哗然。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宋明珂看都没看他,只是对宋倾岚道:“皇兄,珂儿有一个请求。” 宋倾岚看着她,目光放柔,道:“说罢。” 宋明珂拾阶而下,跪了下来道:“今日本应君臣相亲同乐,却不想闹出了这样的事端,此事因我而起,所以珂儿想求陛下,看在皇嫂母后常年礼佛秉持端良之心,不忍在这样的日子里见杀孽之事的善念之上,放汤家人一条生路。” 汤夫人猛然抬起了头。 她看着宋明珂那纤妙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 就连秦正广,也抬头看了宋明珂一眼。 他眯了眯眼。 这长公主……着实是不简单。 今日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却也小。而结果如何其实全看宋倾岚如何定义这次事件。汤家人自己作死,本就罪有应得,可这时宋明珂只消轻飘飘地出来保一保汤家,既抬高了皇家的名声,还得到了一部分世家势力的青眼,所谓一箭双雕不过如此了。 宋明珂自然是要这样做的。 前世,她没有出言,汤家人当场就被宋倾岚下了大狱最后被株了九族。 最后,汤家只有一个庶子逃了出来。是身为监斩官的迟允知此子天生聪颖有奇才,于是偷偷地将其保了下来收为己用,最后那汤付霜果然跟着迟允闯出了一片天地,大有所为。 以至于宋明珂前世被迟允迫得节节败退,其中就有那汤付霜的手笔。 所以这一次宋明珂选择保下他们。 无论如何这都不会是个赔本的买卖。 果然,宋倾岚沉吟了许久。 他看看宋明珂在他面前难得的乖巧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林婉遥笑了笑,温声道:“陛下,珂儿难得求您,更何况珂儿说得很对,母后她却是不忍心见这样的事情。不如依了她便是。” 宋倾岚又叹了叹,道:“好罢。”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宋倾岚接道,“汤家在仕男子全部罢免,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汤家人便这样逃过了诛九族的死罪。 汤夫人原本已经绝望,而这突如其来的劫后余生的感觉,已经让她泪流满面。她无比虔诚地、沉重地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了地上: “谢主隆恩。” 汤师禄亦是如此,他不停地磕头,涕泗顺着冷汗流了一脸。“微臣谢过皇上,谢过长公主,皇上大恩大德,长公主大恩大德啊!” 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宋明珂无心理会他们。 宋倾岚自然也没了心情。到了这个地步这筵席该如何开得下去?于是他只象征性地与百官碰了一杯酒水,便带着林婉遥离开了。 这一场筵席很快就散了去。 所有心怀鬼胎的、心中有鬼的人,都揣着自己的想法离开了。待到群臣散得差不多时,几位深交好友还留在宋明珂身边。 “可吓死我了,”沈清嘉握着宋明珂的肩膀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道,“珂儿你没事罢?没有被吓到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明珂哭笑不得道:“没有,我很好。” 沈清嘉边拥着她边向殿外走,道:“那就好,你可不知道,刚刚可吓到我了。” 宋明珂道:“武功也不低,怎的胆子却比猫儿的还小?” “珂儿!”沈清嘉娇憨地瞪她。 宋明珂轻笑。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多亏了你的兄长。” “嗨,这都是小事儿,”沈清嘉随意地摆了摆小手,“我哥他就是块砖,你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罢,他巴不得呢。” 宋明珂:“…………” 她有点担忧地看着沈清嘉——这孩子不会被沈承聿揍罢? “长公主、沈姑娘留步!” 宋明珂回头,却见李江妙提着青色的裙摆匆匆赶来。因为疾步小跑的原因,李江妙还微微喘息着。 李江妙礼了一下就要跪下,“请长公主与沈姑娘受江妙一拜——” 她刚想跪下,就被宋明珂制止。宋明珂伸出双手将李江妙扶起,又看到了她的额头上头那渗出来的血迹已经被草草擦干,留下了一个微微泛红的伤口。 宋明珂皱眉道:“我倒是忘了这事——青梅。” 青梅道:“长公主。” “带李家娘子去处理一下伤口,记得不要沾了水。” “是。” 李江妙有些惶恐地看看青梅,道:“长公主……” “去罢去罢,”沈清嘉笑眯眯地摆摆手,“皇家的药膏可好了,你一定要狠狠敲他们一笔才是啊。” 李江妙无奈道:“沈姑娘便别打趣我了,”她抿了抿唇,道,“那江妙就告退了,长公主……长公主与沈姑娘大恩大德江妙没齿难忘!” 宋明珂道:“去罢。” 她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又感觉到沈清嘉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然后疑惑地看了看沈清嘉。 沈清嘉道:“行了行了,别送了,再送就出宫去了。” 宋明珂有些不放心道:“我只怕袁惊荷对你不利。” “就她?”沈清嘉睁大眼睛,张开了嘴巴想要大笑,却见宋明珂幽幽地看着自己,于是生生地憋了回去,“来了十个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就放心罢。” “母亲还在等着呢,我先走了啊,你开了府记得要请我去玩儿,”沈清嘉提着裙子快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对了,你快回宫罢,有人等你呢!” 宋明珂看着她那活泼的身影,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又疑惑了起来。 谁在等她? 青梅为李江妙处理好了伤口后,便回来找了宋明珂。宋明珂正指挥着太监们将那大大小小的贺礼搬回自己的宫中。 青梅见宋明珂手中拿着那把“承影”,道:“长公主,您很喜欢迟大人的贺礼吗?”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喜欢,也不喜欢。” 青梅疑惑地歪了歪头。 宋明珂细细地把玩了这把剑,心中想着左右皇兄是爱极了它,不如就送给皇兄好了。 打定了主意,宋明珂就顺手拎着“承影”回了凌玉宫。 凌玉宫大门紧闭,青梅开了门,领着宋明珂进了来,刚想去搀宋明珂,却见远处小池塘旁边好像有一人坐在那里,不禁拍了拍宋明珂的手。 “长公主、长公主,”青梅道,“您看那边儿的人是不是沈将军啊?” 第26章 补偿 沈承聿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把贵妃椅,坐在上头翘着一条长腿,衣摆落到了地上他也没有去管。 他手里攥着一把鱼食,隔一会儿便闲闲地向锦鲤池中撒一点。池面清冽,金红色的鱼儿在水中争抢嬉戏,原本平静的池水被搅起了一层层碧波涟漪。 宋明珂缓步走到了池边,道:“沈承聿?” 沈承聿抬眼看了看宋明珂,只微微顿了一下便继续专心喂鱼了。他答道:“嗯,回来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凌玉宫仿佛是他自己的家一般。宋明珂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儿?没人发现你罢?”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的话不对劲。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突然就蹦出了四个大字:梁上君子。 果然,沈承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你放心。” 宋明珂:“…………” 宋明珂轻声地咳了咳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你的病已经好了?” 沈承聿面不改色道:“没有。” 宋明珂道:“那你应该待在家中好好休养才是。” 沈承聿心不跳道:“我看你宫中的鱼没人喂,我怕它们饿死,然后就来了。” 宋明珂:“…………” 她看向青梅。 青梅莫名其妙:“您看我做什么?小夏早上喂过的。” 沈承聿接道:“加餐。” 宋明珂与青梅:“……” 沈承聿看了看宋明珂手中的剑,又撒了几粒鱼食,状似不经意道:“那是‘承影’?” 宋明珂愣了愣,下意识答道:“是啊。” “谁的?” 宋明珂眼睛看向身旁的树,小声道:“迟允送的。” 说完,宋明珂又皱了皱眉——她为什么会觉得心虚? 沈承聿好像没什么反应,他将鱼食放回到地上的小瓷碗中,拍了拍手道:“给我瞧瞧。” 他伸出手,宋明珂看看他修长的手指与骨肉匀亭的掌心,把“承影”放到了他的手上。 沈承聿接过,拔剑出鞘,神情专注地查看了一番,然后道:“是‘承影’。” 宋明珂:“……” 她还以为沈承聿会象征性地夸上一句好剑,结果只是辨了一下真伪。好歹人家也是十大名剑之一,不要面子的吗? 沈承聿将长剑拿在手中随意把玩着,突然转头问宋明珂:“长公主喜欢吃鱼么?” 宋明珂眨眨眼睛:“喜欢啊。” 沈承聿又道:“微臣烤的鱼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宋明珂此刻还没意识道事件的严重性:“好啊。” 沈承聿点点头,他站起身,闲闲地抬手,那‘承影’如同作势起舞的美人一般在他手中开出了一朵剑花。 沈承聿很少使剑。 宋明珂知道,沈承聿使的大多数武器一向只注重实用与否,他的枪与箭才是一绝。而长剑这种略显花哨的武器她却是没有见他用过的。 没见过不代表不会使。很明显,看沈承聿的架势,他的剑术也绝对称得上精湛了。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到剑身之上,只是那剑身却没有浮出一丝光华。宋明珂看着沈承聿那英挺的侧脸,一时之间怔忡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沈承聿轻提了一口气,破空之音顿起,那长剑如同蛟龙一般窜进了水中,激起了一层层波浪,池水被剑风掠过溢到了地上时,宋明珂终于反应过来道:“沈——” ‘承影’脱手入池,突如其来的剑气震晕了好几条鱼,那些鱼儿都翻了白飘在了水面中,而其余的“幸存者”则哄然作鸟兽散。 过了一会,池面重归平静。 只不过——“承影”被深深地埋到了水下的淤泥之中,可能再也拔不出来了。 宋明珂:“…………” “沈!承!聿!” 沈承聿还怪可惜地看了一眼那些晕过去的鱼,道:“抱歉,手滑。” 然后他又添了一句:“看来今日这鱼吃不上了。” 宋明珂要气死了:“这池中养的都是最好的龙凤鲤。” 沈承聿:“嗯,所以可惜。” 宋明珂:“?” 沈承聿:“我还没尝过龙凤鲤的滋味。” 宋明珂惊呆了,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沈承聿是这样的人?堂堂骠骑大将军,威风凛凛安北侯,将来的军方第一人…… 怎么会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于是宋明珂就瞪他,那怒目而视的样子让沈承聿想起了御花园那夜的宋明珂。 当真是可爱极了。 宋明珂朝他伸出一只手掌,道:“你赔我。” 沈承聿摇摇头道:“没钱。” 他变戏法似的手一收,将其覆在了宋明珂的掌心上,只见一枚烟紫色翡翠龙凤纹同心扣落在了她的手中,那同心扣质地温润如水,上头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一看便不是凡品。 只不过这枚同心扣看起来好像是一半,需要以另一半与之合在一起才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龙凤呈祥图。 那系于这玉佩之下的流穗乃是金黄色,看起来隐约好似是皇家之物。 宋明珂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这枚玉佩,但细细想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沈承聿道:“赔给你。” 宋明珂将玉扣又塞给他:“我不要。” 沈承聿作势就要将玉佩扔进湖中,“那我扔了?” 宋明珂上前去抢,沈承聿却故意将胳臂抬高不让她够到。宋明珂踮起了脚尖想要抬起头,却发现自己那套沉重的头面压得她连脖子都动不了。于是宋明珂只能平视,微微抬眼看着他那凸起的喉结。 宋明珂愣了一下。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原来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就算隔着薄薄的衣料却也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宋明珂分不清这心跳究竟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她垂下了眼睑,趁着自己的脸还没有发烫,推开了沈承聿转身离开。 第27章 上药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热,于是她伸出手扇了扇风。 她一直没有回头,只是听着那身后的脚步声却也知道沈承聿那不要脸的却是在一直跟着自己。 宋明珂回头,没好气道:“你还跟着本宫做什么?” 沈承聿拎着同心扣给她看,那金黄色的流穗在阳光下还潋出了水一般的波光。 宋明珂伸手将同心扣拿了来,道:“本宫收下了,你走罢。” 直到到了寝殿的门口,宋明珂又回身道:“你怎么还跟着我啊?” 沈承聿睁眼说瞎话道:“这头饰看起来很重,我怕你摔倒。” 宋明珂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华丽的头面,别说,经他这样一提醒宋明珂还真是觉得脖子要被压断了。 宋明珂瞪他:“不要你管!” 沈承聿道:“真的不要?” 宋明珂轻声哼了一下,转身进了殿中,狠狠把门一摔,就将沈承聿关在了门外。 旁边的青梅看得津津有味。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这就是了。 青梅心中幸灾乐祸得要命,她想看看沈承聿有什么反应,却见他吃了闭门羹也不恼怒,只是慢条斯理地动了动肩膀。 青梅满脸疑惑——沈将军在干啥? 沈承聿很快就为她解除了困惑,只见沈承聿抬起来的那半边肩膀处突然渗出来一丝鲜艳的红色,不到一会就氲在了他的衣衫上头。 青梅傻了。 她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道:“将军你流血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嘎吱一声门开了。宋明珂皱着眉看着沈承聿道:“你受伤了?” 沈承聿早在她开门前就换上了一副隐忍的表情。他垂下眼皮,又皱着眉头,似乎痛得十分强烈。 他将视线挪开,去看宋明珂扶着门的白皙的手,好似毫不在意道:“嗯,被暗算了。” 宋明珂抬起了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肩头,而后又收回了手,心中却不禁紧张了起来。 在她的经历中,一向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难倒这个所向披靡的常胜将军。他总是挺拔地站在那里,不悲不喜,却能够让人安心。 她从来没有见过沈承聿如此痛苦的样子。 于是宋明珂道:“……你随我进来罢。” 她转身向殿中走去,而站在沈承聿身边的青梅能够清晰地看到在宋明珂转身的那一刻,沈承聿又变成了那副面无表情若无其事的样子。 青梅惊呆了。 她见过的所有名角儿摞在一块都没有沈将军会演啊。 于是青梅道:“将军,奴婢觉得,您从沙场上退下来去皇家梨园做个戏搭子,一定会很赚钱。” 沈承聿面不改色道:“嗯,那你记得带她来捧个场。” 青梅:“……” 沈承聿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宋明珂的凌玉宫,他背着手好像钦差大人拨冗视察一般打量着这殿宇,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然后坐到了一张矮榻上头。 青梅:“……”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大老爷回府坐等伺候的感觉? 宋明珂端着药与纱布还有各种医药用具从内殿出来时,就看到沈承聿坐在矮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上前,将托盘放到一边,坐到了沈承聿身边。 她研究着沈承聿胸口的衣领,似乎是在思忖着从哪里下手。沈承聿见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道:“我自己来。”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微微一拉将衣领扯开,那衣料便顺着他的臂膀滑落了下来。 他的胳膊肌理紧实线条优美,不消用手去触摸也能让人感受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美中不足的是那肩膀处歪歪扭扭地缠着几圈雪白的的绷带,此刻却已是被鲜血染透了。 宋明珂无心欣赏他的锁骨与肌肉,只是皱了皱眉。 这绷带都系歪了,一想便是他自己换药的时候草草地缠了几圈便敷衍了事。这样下去这伤却是什么时候才好得了? 她有些愠怒地瞪了瞪沈承聿,手中拆解纱布的动作便有些用力。 沈承聿的伤口被她带得一疼,却也没什么反应,温声道:“生气了?” 宋明珂懒得理他。 沈承聿没再搭腔。他只是低头看着她专注地为自己处理着伤口,眼中也不禁漫出了细腻的温柔。 女子的眉眼是认真的。当她收敛了一身的锐气后安静下来的样子却也让人移不开视线。 或许是过于小心翼翼,她的鼻头渗出来一点点晶莹的汗珠,而她自己却丝毫不觉。 沈承聿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他看了一圈空荡荡的宫殿,道:“凌玉宫一向无人伺候?” 宋明珂低低“嗯”了一声,道:“人多口杂,况且我也不习惯。” 沈承聿道:“不好。” “嗯?” 宋明珂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又拿了一点干净的纱布。 沈承聿道:“你该挑几个信得过的人陪在你身边。”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毕竟我总不在京中,无法时刻都留意着你。” 宋明珂睫毛微微颤抖。 她不去看沈承聿,只是低声道:“……我会武功的。” 沈承聿摇了摇头,“这与武功无关。” 宋明珂道:“好罢,我知道了。” 她将那没有处理好的淤血都清理干净,给沈承聿仔仔细细地上了药。 沈承聿又想到了宋明珂对他说过的话。 对于他自己而言,迟允此人是造不成什么威胁的。但是他对宋明珂的执念太过于深刻,沈承聿也保证不了他到底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总是不放心的。 不过也好,她开了府,就在自己的眼皮下头,也算是能照顾到她一些。 第28章 讨要 宋明珂将绷带打了个结,然后道:“好了。” 沈承聿淡淡道:“多谢。” 宋明珂轻轻摇了摇头,下意识地看到了他披露在外的肌肤。 沈承聿的肤色并不算白,大概是因为常年征战习惯了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的肌肤甚至有些粗糙。除了他肩上的伤,还能看到一些遗留在他身躯之上的大大小小的疤痕,有的早已结成了淡粉色的痂。 那些伤痕,爬在他堪称完美的身躯之上,如同一道道可怖的虫一般,让人不忍直视。 沈承聿将衣服穿好,低声道:“害怕了?” 宋明珂道:“没有。” 好歹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过是一些伤疤而已,又怎么可能吓得到她呢? 宋明珂才不会承认她有那么一点点心疼。 “沈承聿。”宋明珂轻声唤他。 沈承聿将自己的身躯往摆在软榻上的枕垫上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道:“嗯。” “谢谢你。” 沈承聿道:“谢我什么?” 宋明珂双手放在膝盖上,又成了那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她顿了一下道:“谢谢你今日替我解围。” 宋明珂知道,沈承聿的人脉是极广的。他的智慧不仅仅体现在沙场这一方面,甚至朝中很多官员都不知道,平时对朝中政事根本不加置喙的沈将军,其实什么都清楚。 在前世,沈承聿也利用他的人脉帮了宋明珂许多。虽然宋明珂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比如今日汤师禄汤家一事,宋明珂就完全不知道沈承聿竟然早已提前布好了局。 只是宋明珂明白,他无论如何布局都不会害自己,这一点就够了。 沈承聿闻言,也只是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不客气,”他将手一伸,道,“谢礼呢?” 宋明珂愣了愣,“什么谢礼?” 沈承聿随手扒拉了一只藕荷色的小绣墩架在自己的胳臂下头,那画面看起来十分违和。他道:“微臣帮了长公主这样大的忙,长公主难道就没有什么表示?” 宋明珂警惕道:“本宫没钱!” 沈承聿看她提起了钱就一副守财奴的样子,不禁心中发笑,面上却不动道:“微臣要你的钱做什么?” 宋明珂道:“那你要什么?我的东西可都是皇兄赏给我的,不能动。” 她转念一想,然后试探道:“要不我叫小夏将‘承影’拔出来给你?” 沈承聿一听,面无表情道:“你觉得我会喜欢迟允的东西么?” 这没良心的小姑娘。 沈承聿简直想看看她的心肝究竟是不是黑色的,这又贪财精明又没良心的样子简直和她那个皇兄如出一辙,一看便是亲兄妹。 居然还要送他“承影”! 且不管那是谁的东西,那一下他可是用了八成的气力,她以为那是拔萝卜呢,说能拔出来便拔得出来么。 宋明珂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低下头道:“不如这样罢,本宫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谢将军的,便赠本宫亲身一礼,谢将军大恩大德。” 于是宋明珂起了身,柔雅一礼,那微微歪着头曲着膝的样子倒是看得沈承聿愣了一下。 然后沈承聿道:“……就这?” 宋明珂理直气壮道:“别人可没有这待遇呢。” 沈承聿听到“别人”两个字,轻轻地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笑容转瞬即逝,他板着脸又道:“不行。” “你休要得寸进尺。” 沈承聿长腿一展,大有“大爷我今天还就得寸进尺”的意思,然后道:“不如这样罢,我也不要旁的东西,我只要人。” 宋明珂马上接道:“不行!青梅跟了我十多年了,不能给你!” 躲在一旁装鹌鹑的青梅:“?” 所以到底关她什么事? 沈承聿无奈道:“我要青梅做什么,我又不需要侍女。” 宋明珂看他。 沈承聿道:“我府上负责做饭的云叔近日回了老家。” “嗯,所以?” “所以,”沈承聿揪了揪小绣墩上的绒毛,惹得宋明珂给他乱动的爪子来了一记飞眼。他接道,“我吃不上饭了。” 宋明珂瞪大了眼睛,似乎就要笑出了声。 沈承聿道:“不许笑。” 宋明珂就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然后她问:“……然后呢?” “然后,”沈承聿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长公主的厨艺很是不错。” 宋明珂:“……” 她前前后后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活了四十多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厨艺很不错。 沈承聿支起了身子,看着宋明珂的眼睛,他那深邃的眸子中是一片静谧的深湖,没有一丝波动。 他的嗓音是低而厚的,没有什么起伏的声调中此刻融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诱哄。 “不知长公主可愿为我洗手做羹汤。” 他猝不及防地靠近,宋明珂没有防备,就撞进了他一双黑色的眼眸之中。 殿内安静无声,连宋明珂下意识地用手指扭绞衣裙的声音,和她佩戴着的钗环轻轻碰撞的声音都十分清晰。 宋明珂还能嗅到他身上那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他独有的青檀香气,不浓烈也不呛人,很是好闻。 她张了张嘴,道:“……我不会下厨的。” 沈承聿道:“不,你会。” 宋明珂瞪他。 好歹是个将军,这人却非要和地痞小流氓学。 掉价! 宋明珂转头不看他:“吃坏了肚子本宫可不管。” 这是答应了。 沈承聿展颜一笑,道:“好。” 第29章 下厨 沈承聿很快便走了,事实上,他来到凌玉宫除了喂了几只鱼也没干了什么有用的事情。 宋明珂又叫青梅将他的官服外衫拿走了。沈承聿看着那明显洗涤过了并好好地熏过香的衣服,似笑非笑地看宋明珂一眼,然后又被宋明珂狠狠地踩了一脚。 然后,宋明珂亲眼看着他翻出了凌玉宫的宫墙,那脚法之利落动作之熟练不禁让宋明珂怀疑他是不是经常偷偷摸摸地混进宫中没事找事。 沈承聿前脚刚走,宋明珂后脚就犯了愁—— 金丝雪泥南瓜盅到底要怎么做?碧螺老干火腿鸭汤又要怎么熬? 这些菜她倒是吃过,可沈承聿要她亲手给他去做,这也实在是难为人。 于是宋明珂问青梅:“青梅,你的厨艺好不好?” 青梅摇摇头:“主子,奴婢做点儿小点心还可以。” 宋明珂叹了口气。 青梅道:“主子,这是沈将军交给您的事情,您应该自己完成。” 宋明珂气道:“可是本宫不会!” 青梅道:“不会了您可以学嘛,俗话说得好,要想拴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就得拴住这个男人的嘴。” 宋明珂:“?”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宋明珂无语道:“青梅,答应我,少看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本子。” 青梅摇摇头:“不,奴婢说的那句话摘自《如何征服大渊权臣壹佰招》。” 宋明珂:“……”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明珂想了想,转身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青梅疑惑道:“长公主,您去哪里?” “换衣服,去御膳房。” \\u003d\\u003d 宋倾岚回了宫,由着林婉遥为他脱下了外衣,脸色沉闷地坐在了矮榻上。 林婉遥将衣衫挂好,又为宋倾岚将琉冕摘了下来,整了整他的领口,温声问道:“陛下还在生气呢?” “如何不生气,”宋倾岚冷声道,“他们当真是放肆,朕不该放过他们的。” 林婉遥勾住了宋倾岚的手,手指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背,直到宋倾岚翻过手与她十指相扣。 她道:“陛下无需动怒。既然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便不必抱有悔意。陛下心怀江山,仁德天下,区区一个汤家又怎能让您烦恼?” 宋倾岚闻言,面色变得柔和,道:“你说得对。” 林婉遥轻声道:“汤家也好,袁家也罢,他们今日敢做出这种种作态,无非是仗着秦家在背后撑腰,想要试探陛下您的态度罢了。” 林婉遥出身世家,是十分了解那些人的想法的。 这些世家仗着他们自身影响力广,在朝中的根基也够深,在宋倾岚这样年轻的皇帝面前摆摆架子,伸伸手也算对他的提醒——毕竟他们历经了几朝又得先皇赏佑,他们觉得皇帝也该是个识趣的。 可他们实在是不够了解宋倾岚。 如果宋倾岚是一个愿意乖乖被世家势力左右的君主,那么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启用迟允、徐向哲以及沈承聿这样的新贵力量。 要知道,这些新贵虽然没有家族势力鼎力帮持,但他们背景干净,又没有什么权力上的纠葛,是最适合与世家抗衡甚至推翻簪缨王朝的存在。 而且,陛下也大有将他们几人培养成心腹的趋势。 宋倾岚道:“是啊,且让他们猜去罢。” 林婉遥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宋倾岚的肩上,道:“至于秦相,陛下更是不用担心。” 宋倾岚挑了挑眉:“哦?怎么说?” “秦相为官多年,自是心思复杂沉稳,只不过老成有余却是功利心与私心太强,不易被轻松掌控。” 宋倾岚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作思虑状。 “私心太重,便会对权力抱着一种特殊的执念。所以便会……” 宋倾岚淡淡道:“权倾朝野,功高震主。” 林婉遥眉眼弯弯,抬起头看着宋倾岚,道:“臣妾可没说过,皇上莫要冤枉臣妾。” 宋倾岚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道:“你呀,朕怎么可能怪你。” 林婉遥微微低下了头,继续靠着宋倾岚的肩。 她已经说了许多,此时恰好闭了嘴不再多提。毕竟她虽入主中宫,却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宋倾岚又如何不懂林婉遥的意思? 他早就明白也是时候削回一些秦正广的权力了。与此同时,他也需要一个人来制约秦正广,以免出现秦家一家独大只手遮天的情况。 宋倾岚也不再去谈论那些沉重的话题。他道:“景辰今日如何?” 林婉遥道:“晌午与元希玩儿了一会,现下累了,嬷嬷带回了宫中睡下了。” 宋倾岚无奈地摇摇头。 林婉遥道:“辰儿也是太贪睡。一日十二时辰,这小东西能睡去八个时辰,臣妾管不了,还是陛下来罢。” 宋倾岚道:“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何苦那样为难他,由着他去。” 林婉遥装作愠怒地掐了一下宋倾岚的胳膊,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娇惯。” 宋倾岚道:“辰儿才三岁,怎就不能娇惯?” 他接着道:“你与辰儿,朕都要好好地宠着。” 林婉遥害羞地揪了揪他的衣袖,道:“陛下又在取笑我。” 女子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连自称都忘却了。 宋倾岚回过身,摒弃了其他消极的心思,轻轻地将林婉遥揽在了怀中,道:“怎么会取笑你。” 林婉遥拍了拍他乱动的已经游走到了腰间的手,娇嗔道:“陛下,现在还是白天呢。” 宋倾岚低头嗅了嗅林婉遥身上的茉莉花香,低声道:“没关系,反正没人敢过来……” 林婉遥反身去推他,还没等说话,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皇兄,你在吗?” 宋倾岚立刻放开了林婉遥,那正襟危坐面色严肃的样子不禁让林婉遥笑出了声音。 她伸手替宋倾岚整理好了袖子和头发,宋倾岚这才道:“在。” 宋明珂开了门,伸头探了进来,面容上带着一点讨好。 林婉遥笑着问道:“珂儿怎么了?” 宋明珂进了门,双手放在了身后,道:“皇兄皇嫂,你们饿不饿啊?” 第30章 珍重 宋倾岚摸了摸肚子,还真觉得有些饿。今日走得匆忙,他确实也没吃什么东西。 他道:“还真是有些饿了。” 宋明珂叫青梅将食案搬过来,把菜品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神秘兮兮地对宋倾岚和林婉遥摆手。 宋倾岚过去一瞧,差点没吓了一跳。 他看了看宋明珂,酝酿了很久才道:“珂儿,这是……” 宋明珂道:“没错,这是我亲手做的,你们快来尝尝。” 宋倾岚:“……” 他提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看起来疑似黑炭的不明物体,酝酿了一下才艰难道:“……这是排骨?” 宋明珂道:“是的。” 宋倾岚又捞起了一勺颜色十分难以描述的秘制液体,“这又是什么?” 宋明珂道:“南瓜盅啊。” 宋倾岚惊了:“你管这叫南瓜?” 宋明珂不好意思道:“虽然它的颜色不太雅观……嗯,但是我尝过,味道还可以的。” 宋倾岚表示严重怀疑。 林婉遥见状,微笑着道:“本宫突然想起来凤鸾殿还有些事未处理,就先走了。” 宋倾岚抬头道:“不许走!婉遥!婉遥……啧。” 宋明珂看着林婉遥逃也似的身影,然后又笑眯眯地转向宋倾岚:“皇兄?嗯?” 宋倾岚额角上滴下了一滴冷汗。 他试图转移话题:“嗯,珂儿怎么突然想起亲手下厨?” 宋明珂道:“心血来潮嘛,皇兄你就替我尝尝罢。” 宋倾岚见没躲过去,只能拿起羹匙视死如归地看着面前那盅中的土黄色物体,动作缓慢地舀起了一勺。 然后宋倾岚对宋明珂道:“珂儿,告诉你皇嫂,朕爱她。” 宋明珂:“……” 至于吗至于吗! 虽然这几道菜的颜色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味道真的还可以啊! 这时,还没等宋倾岚动嘴,门外就传来了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父皇,父皇!” 宋倾岚如蒙大赦,放下羹匙清了清嗓子。 宋景辰蹬蹬蹬几步便跑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有些歪扭,整个人像个小奶团子似的,粉嫩红润的小脸蛋衬得小男孩仿佛是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嬷嬷,嬷嬷腿脚慢了些追不上宋景辰,只能在他身后唤着:“小殿下,您可慢些呀。” 宋景辰停了下来,回头等嬷嬷追上了自己,再一回头看见了宋明珂二人,直接略过了宋倾岚对着宋明珂伸出了手臂:“皇姑姑,要抱抱。” 宋明珂笑了,将小小的团子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又摸了摸他的头。 被忽略了的亲爹宋倾岚:“……” 宋倾岚微笑,不动声色地放下羹匙,道:“辰儿不是去睡了?怎么醒了。” 宋景辰道:“父皇,儿臣饿啦!” 宋倾岚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道:“那快来罢,你皇姑姑为你做了很多好吃的。” 宋明珂:“……” 宋景辰正是贪嘴的年纪,再加上他本人又是个小馋猫,一听有好吃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哪里有好吃的?” 宋明珂瞪了宋倾岚一眼,然后低头哄着宋景辰道:“辰儿乖,姑姑做的点心不好吃,姑姑带你去御膳房吃更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宋倾岚挑了挑眉。 好家伙,原来他这妹妹还真是来故意坑他的。 宋景辰闻言,难过地低下了头,强行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才瓮声瓮气道:“可是辰儿想吃,姑姑是不是只想给父皇吃好吃的?” “这怎么可能呢,”宋明珂看他努力地不掉豆子的样子,心都软成了一片,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小脸,“姑姑有什么好的一定先给辰儿。” “真的吗?”宋景辰坐在宋明珂的腿上,抬头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仿佛还有点委屈。 宋明珂点点头,“当然呀。” 宋景辰抽了抽鼻子,抱住了宋明珂的袖子又蹭了蹭,道:“那我想吃姑姑做的饭饭。” 宋明珂哪里不依?她笑着应了,亲手为宋景辰盛了一小碗羹汤,拿起了羹匙舀了一点点送到了宋景辰的唇边。 宋景辰吃下,整个人都开心了起来,雀跃道:“姑姑,真好吃呀!” 宋明珂掐了掐他的小脸。 宋倾岚看着宋景辰如此依赖她的样子,也不禁跟着笑了笑,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温和的情感。 谁知,宋景辰趁着宋明珂不注意,转头对着宋倾岚得意地笑了笑,而等宋明珂看向他时,他又变成了满脸无辜的天真模样。 宋倾岚:“……” 这小崽子。 从小就是这个谄媚又欠揍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宋倾岚心中泛起了淡淡的忧伤。 结果这一小碗的南瓜蛊,宋倾岚是半点都没沾上唇,倒是大部分都被宋景辰吞下了肚。 小东西吃饱喝足便觉得满意了,他赖在宋明珂的怀里不肯走,又起了困意,于是揪着宋明珂的袖子便开始哈欠连天。 宋明珂由着他去了,低低地哄了好一会,果然宋景辰就那样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他靠在宋明珂的怀中,软嫩的小手还揪着宋明珂的头发。宋明珂也没有抽出来,只是一只手抱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动作轻柔又慢。 宋倾岚低声道:“把他送回去罢,不然醒了又该磨人。” 宋明珂摇了摇头。 她自认不是一个念旧的人。 往事固然不可追,但是重活这一世让宋明珂明白,很多人与很多事往往在错过了以后便再也无法追回。 前世,宋明珂对宋景辰并没有十分亲近。 宋景辰倒是十分喜爱自己这个皇姑姑,从他会说话开始,到他慢慢地长大,有了自己的心思,他们的距离也随着宋明珂自己的疏离变得越来越远。 宋景辰十岁后,变得沉默寡言。她还记得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小男孩,小小年纪就已经出落得十分优秀,也俨然朝着一个合格的储君前进着。 但他总是那样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想要像从前那样与自己亲近,可却再也不能。 直到迟允独大,他被迟允囚禁在了宫中,他没有半点怨怼,只是默默地陪伴在父母的身边。 宋明珂不想重蹈覆辙,她只想趁着身边的人都在时,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第31章 后果 秦家。 中堂之内,秦家众人回字排开坐在秦正广身侧,秦术一人俯首跪在地上,干瘦的身形微微晃动,显然有些体力不支。 屋中的气氛十分压抑,除了秦家大嫡子秦江拨弄手中佛珠发出的声音,便是一片沉闷。 秦正广坐在首位,面色冷肃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秦术口干舌燥,微微抬起了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被秦正广冰冷的眼神给逼得将话头咽了下去。 秦术缩了缩脖子。 秦正广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放下杯盖才道:“说罢。” 秦术唯唯诺诺道:“儿子不懂……” 秦老太君闻言,用她手中的黑木兽头拐杖杵了杵地面,横眉冷怒道:“你这蠢物,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装傻充愣,不成器的竖子!” 秦术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甚是委屈,想了想又壮胆道:“我……我也不过是想在父亲面前争个脸面,而已。” 秦正广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茶杯狠狠一撂,那白瓷碰撞的声音吓得秦术津了津肩膀。 “你争的是何种脸面?你险些将我秦家装了进去可知道?” 秦术面色青了青,道:“请、请父亲赐教。” 秦正广震声道:“你以为那长公主是个废物么?能当上飞花卫指挥使的女人你以为她是个手不能提的花瓶?你想暗算她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脑子!” 秦术一听,父亲果然全都明白,他惊惧之余转念又一想,道:“可、可是父亲,长公主不是都放过了汤家,这事儿也该过去了罢……” “过去个屁!” 秦正广没忍住骂了句脏话,然后道:“你真以为她留着汤家人的命是因为心地善良?那个女人手底下沾的血比你喝过的水都多,你脑子能不能放清醒点!” 秦术愣了。 他道:“这这……” 旁边的秦江手中拿着一串檀木佛珠,他清俊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无奈。他见自家二弟还是一副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只能温声道:“二弟,你可知飞花卫是做什么的?” 秦术想了半天,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秦江道:“飞花卫是一个替皇上把持京中所有情报的地方,换句话说,它也是皇上的眼睛。” “你今日唆使汤家生出这样的事端,你觉得,长公主她会不会查出来?皇上他会不会知道?” 秦术好像想通了什么,愣了半天,面上终于浮出了慌乱的神色。 “皇上根本不会在乎这件事是否真的与父亲有关,”秦江接道,“你既是秦家人,便要与秦家共进退,你想要撇清关系却是不可能的。” 秦术心中害怕,只能强装镇定道:“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咱们家如何的罢?” 秦正广冷哼:“朽木!” “他当然不会对咱们家做什么,”秦江摇了摇头,道,“可你忘了,咱们这位圣上最喜欢秋后算账了。” “一次两次倒是没什么,可若是时日长了,你再捅出个什么不得了的篓子,你说届时的秦家会不会就是今日的汤家呢?” 这话算是言重了,但也不是危言耸听。 秦江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明白,若是秦术再不懂那也不必再跪在这里了。秦术两股战战,终于磕头道:“父亲,孩儿知错啊,孩儿只是一时糊涂,想、想着教训一下长公主,能为父亲分忧,孩儿真的不是有意为之啊父亲!” 秦正广道:“原本我已经与苏家商议好,今日只是想试探一下皇上的态度,你还妄想去教训长公主?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秦术欲哭无泪:“父亲,这不是孩儿的主意啊!这,都是那个吕子英!是他指使儿子这样做的!” 秦正广眼中精光一闪。 秦夫人高氏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千娇百宠的儿子如此卑微,也坐不住了,低声道:“老爷,您看,术哥儿他也确实是受了他人蒙蔽,这件事也确实不能全怪他呀。” 秦正广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这都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好儿子!” 秦老太君闻言,也道:“高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术哥儿做错了事情该当受罚,怎可横加袒护。” 高氏一见自己的夫君与婆婆齐齐谴责自己,没有办法只能低下了头低声道:“是,妾知错。” 秦正广不再理她,看着秦术,心中也有些悲凉之色。想他在朝中叱咤风云这么多年,家中怎么教出了个这样的儿子? 秦正广道:“你这竖子,今日犯了这样大的错,必须受罚!下去领家法,月钱全扣,一个月之内每日去佛堂抄经,不许踏出府中半步!” 对于一个男子来说,被禁足的痛苦却是无法忍受的。秦术只能跪在地上求饶道:“父亲,儿子知错,儿子真的知错啦!母亲,母亲您帮帮儿子啊!” 高氏不忍,却也无权过问,只能将头微微瞥在一边不再去看。 “至于这件事,”秦正广轻哼,道,“你三弟自会帮你处理,你也不必再过问许多。” 秦术愣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向坐在一边默默无闻的秦家三郎秦敬。 秦敬面皮白净,眉眼并不突出。他的发髻整洁,衣物也拾掇得十分干净,只是整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如果不是秦正广提及了这人,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秦敬嘴角噙着笑,全然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秦术张了张嘴巴,看了看其貌不扬的秦敬,又回过头,指着秦敬道:“可、可是父亲,他也不过是一个病秧子,他凭什么能够……” “闭嘴!” 秦正广怒道:“你还敢指着你三弟!你若是有你三弟一半的觉悟,今日他就不用跟在你身后替你收拾残余!” 秦术还想道:“可是父亲……” “没有什么可是!” “老爷,”高氏见秦正广动了这样大的怒火,也不禁眼中带泪道,“您何苦至此?您今日下了这样的决定,可让术哥儿今后在弟妹面前如何自处?” 秦正广挑眉道:“你这是在怪我?” 高氏慌忙道:“妾不敢。” 秦正广哼道:“我们秦家男儿想要自处只能靠自己,他秦术自己没有出息又能怪得了谁?还有——” “张口闭口便是病秧子,全然把兄友弟恭吃进了肚子里,这便是你平日教导出来的结果吗?!” 高氏瞪大了眼睛。 她倏忽流下了眼泪,道:“老爷,妾冤枉啊,妾从来没有教过术哥儿这些啊!” 她哭得真情实感,倒是让人觉得有些怜惜。 秦正广冷眼看着她做戏。 作为秦正广的正妻,大部分时候高氏都满足他对一个正妻的所有要求。必要的端正大度,与容人的雅量,都能让他不必为后院内宅的琐事烦忧。 秦敬的生母去得早,于是他就将秦敬名义上养在了高氏膝下。这些年高氏对于秦敬,不能说是尽心尽力,起码表面功夫是一定会做到位的。 可让他失望的是,她在私下却能对秦敬放出这样的厥词。 这让秦正广很是失望。 第32章 谋害 秦正广瞥了瞥惺惺作态的高氏,不想再说什么,怒而拂袖离去。 高氏用绢帕抹了抹脸上的泪,转头对上首的秦老太君道:“老太君,这些年妾对敬哥儿如何您也是看在眼里的,妾怎么会那样做呢。” 秦老太君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啊,以后且对敬哥儿好些罢。” 高氏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理解,瞄到老秦老太君的神色也只能讪讪答道:“是,妾明白了。” 秦江扶着老太君走了。高氏犹豫了一会,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秦敬,也离开了。 只留下了还跪在地上的秦术和沉默不语的秦敬。 秦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灰。却见这时秦敬起了身似乎也要转身离去,便直接拦住了他道:“站住!” 秦敬停下,抬眼去看他。 秦术愣了一下,秦敬这个病秧子,他拢共也没有与他交谈过几次,但也隐约听母亲提起过他这名不见经传的三弟。 他这三弟虽然是个病秧子,但好像很得父亲的器重。 明明他就是个庶子。 凭什么他能得到父亲的偏爱? 秦术觉得相当不服。 他揪了揪秦敬的衣领,道:“你不要得意,我告诉你,父亲他是不会对你另眼相看的,你死心罢!” 秦敬淡淡地看了一眼秦术气急败坏的脸,那张脸因为嫉妒变得有些扭曲可怖。秦敬只是道:“放开。” 秦术用了力气,将他狠狠一推,同时松开了揪住秦敬领口的手,导致秦敬一个没站稳后退了两步摔倒在地。 秦术啐了一口:“呸,晦气的东西!” 秦术一溜烟地跑了。 秦敬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子后头,他低下头看了看那灰白色的地砖,似乎在想什么,好一会才缓慢地起身,然后拍了拍衣服。 秦敬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中堂,途中遇到了几个路过的小丫鬟,她们看着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根本没有半点恭敬的样子。 秦敬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一般。 他步履平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前,眼神左右瞟了瞟,确定没有什么人跟着自己后,才关上了门,挂好了门阀。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散发着一股苦涩的中药味。东侧坐着一张龙争虎斗水墨画屏,掩住了屋内大半的光。 秦敬来到画屏前,突然低声道:“主子。” 画屏内投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身形高瘦,看起来似乎是个男子。 半晌,屏内人答道:“嗯。” “秦敬”顿了顿,只听屏内人沙哑道:“父亲怎么说?” “秦敬”道:“秦大人的意思是……交给您处理。” 屏内青烟袅袅,半晌,那人才缓慢道:“是这样啊。” “可惜了,”那人冷漠道,“本来还可以将错就错,顺势撕开飞花卫的口子。结果那沈承聿……” “秦敬”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屏内人似乎是思考了许久,然后他才开口道: “那就准备动手罢。” “秦敬”抬起了头,道:“主子的意思是……” “不留活口。” “秦敬”闻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接道:“是。” \\u003d\\u003d\\u003d\\u003d 这日,宋明珂又带着一些瓜果茶点去御膳房呆了一上午,经过这几日艰苦的练习,宋明珂现在也算是能做出几道像样的菜了。 宋明珂觉得自己还怪有天赋的。 从御膳房回来,宋明珂又遇到了在御花园里玩耍的宋景辰。宋景辰拿着一只小拨浪鼓,追着一只小蝴蝶颠颠地跑来跑去,他的身旁跟了几个嬷嬷和太监,个个表情紧张地看护着娇贵的小主子,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阳光很是刺眼,空气中花草甜蜜的香气有些腻人。天气逐渐转暖,那些宫人追着宋景辰跑了一会便大汗淋漓了。 宋明珂唤道:“辰儿。” 宋景辰停下脚步,转头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原来是他那漂亮的皇姑姑在召唤自己呢。 宋景辰乖乖地将拨浪鼓送到嬷嬷的手中,又屁颠屁颠地跑了来,对着宋明珂张开了怀抱:“姑姑!” 宋明珂将他抱了起来。伺候宋景辰的宫人们连忙行礼道:“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道:“起来罢。” 她转头就看见宋景辰睁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禁心中发笑,道:“辰儿今日怎么玩儿了这样久,你父皇交给你的功课可都做完了?” 一提到功课,宋景辰的小脸就好像苦瓜一样皱了起来。他道:“父皇好凶的,辰儿只背错了一个字,父皇就打辰儿的手心。” 他还委屈巴巴地伸出小手给宋明珂看,宋明珂一瞧,那软嫩的手心染着小孩子独有的粉色,哪里像被打过的样子。 她笑了笑,给宋倾岚上眼药:“哎呀,父皇太坏了,咱们以后不和父皇玩儿了。” 宋景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嗯!辰儿以后只和小姑姑玩儿!” 孩子天真烂漫的样子逗得宋明珂难得开怀地笑了起来。 宋景辰看见姑姑开心自己也觉得开心,跟着宋明珂咧着小嘴笑了一会,又揉了揉眼睛。 宋明珂将他的小手扒拉下来,问道:“辰儿又困了?” 宋景辰点了点头,声音蔫蔫的:“嗯。” 宋明珂摸了摸他的小脸,皱了皱眉头。 她唤了宋景辰身边的齐嬷嬷道:“齐嬷嬷,太子殿下昨日睡了几个时辰?” 齐嬷嬷躬身上前,道:“回禀长公主,殿下昨日睡了大约有七个时辰。” 宋明珂挑眉。 小孩子固然贪睡贪吃,但也不至于每日如此多眠罢? 宋明珂心中突然灵光一闪。于是她马上道:“负责殿下膳食的嬷嬷何在?” 江嬷嬷上前道:“老奴在。” “太子殿下的膳食可都是由你亲自接手,从未与旁人接触过么?” 江嬷嬷道:“是的,长公主。老奴每日都会亲自为太子殿下置办膳食。试毒、取膳皆由老奴一人亲为。” 宋明珂扶着宋景辰的后脑勺,听着小孩子平稳的呼吸,低声道:“无事了,你们且先下去。” “是。” 宫人们齐齐告退,宋明珂道:“小夏。” 小夏应声上前。 “拿着本宫的腰牌,出宫去找杨潜,”宋明珂低声快速下令,“叫他去找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带到本宫这里,不许被任何人发现。” 小夏领命离去。 宋明珂带着宋景辰回了宫。她将睡着了的小团子安顿好,盖好了被子又放下了帷帘,这才略微放下了心来。 青梅见状,低声问道:“主子,咱们为什么不直接请太医过来呀?” 宋明珂道:“我怀疑有人想要对辰儿不利,唤太医的动作太大,并且有记录在册,若是真的有人想构害辰儿,容易打草惊蛇。” 青梅恍然大悟。 宋明珂坐在桌边,手中握着一杯已经冷掉的茶,眼中情绪逐渐变得冷硬。 宋景辰一直嗜睡,并不是因为小孩子贪睡而已,而是被人下了毒。 至于这个下毒的人…… 宋明珂当然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只是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不过待到大夫前来查明究竟…… 她最好祈祷宋景辰毫发无损,不然宋明珂一定会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33章 灭门 汤付霜走在街上,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 天空之上乌云密布,大片大片深灰色的云霭将耀目的阳光遮了起来。远处风声大作,湿闷的空气好似随处可见的黏胶,堵住了人的胸口,让人直喘不过气。 街上的吆喝声渐散,因为要下雨,路旁的住户都将晾晒在门外的衣物与蔬菜肉干都撤回了屋中。 唯有几处小摊还在忙活着。 空气中糅杂着糖葫芦、炸糕、蒸小笼包以及各种各样食物的香气,还有几个小孩子驻足在一个糖人摊子前头兴致勃勃地瞧着。 汤付霜路过这小摊子,定睛瞧了一会,想着家中小妹很是喜欢这些可爱精巧的小玩意儿,于是便叫摊主为他吹了一只小兔子。 汤付霜一手捏着那只小兔子,一手拿着叠摞成包的中药,又抬了抬头,天上的乌云仿佛已经逼到了他的眼前,空气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 汤付霜放慢了脚步,他突然觉得那些陌生的面孔都在斜着眼睛看他,那种感觉好像是睥睨又好像是打量,让汤付霜觉得非常不舒服。 汤付霜心里没由来地一慌。 远处闷雷轰隆作响,浪涛滚滚拍打在天边的云岸之上。 嗒、嗒。 冰凉的雨水落在了汤付霜手上的糖人上头,顺着小兔子的耳朵直到痕迹消失。 汤付霜加快了脚步。 他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在扩大,呼号的风声刮在他的耳膜之上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快一点、再快一点。 汤付霜能够听到自己的喘息,随着他的脚步还有那逐渐暴躁的雨水,一点一点地强烈清晰了起来。 汤付霜回到了家门前。雨帘顺着厚重的木门之上的纹路而下,那扭曲的痕迹如同嘲讽的笑纹,摆在人的面前,避无可避。 门内寂静无声。 轰隆、轰隆。 雷鸣电闪。 汤付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上前叩门,却无人回应。 他心中想,或许是家人都在忙,无暇顾及自己。 嘎吱。 汤付霜扶着被雨水浸得冰凉的门钉,推开了门。 院内一片空旷,雨水将原本开在地上的嫩植冲刷出了一片墨绿的色彩。地上几片花瓣零落,艳红如同鲜血一般,挂在这黑白一片的景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父亲,母亲?” 汤付霜唤了唤。 冷意泛着凉气顺着风被汤付霜吸进了肺里,他下意识地咳嗽了几下,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却听不到任何回应。 “父亲——” 汤付霜一边走着一边呼唤,回答他的只有静谧得诡异的空气。 汤付霜突然停下脚步。 他看着廊下砖石缝隙之中缓缓流下的鲜血,忽然感觉眼前的光都被铺天盖地的云幕夺去了。 汤付霜踉踉跄跄地向血迹源起处跑去,滑湿的地面让他站不稳,腥软的泥土打到他的衣角处,溅起了一朵朵花。 血腥味越来越浓。 后院是一片鬼狱修罗之景。只见地上尸体遍布,有的堆摞在一块形成了一座小山,那血液染红了他们的衣衫,又顺着他们的身躯流到了地面,被搅进了黑色的泥土之中,不见踪迹。 那些人,有的是汤家的婢女,有的是家丁,还有……还有…… “啪嗒。” 手中的糖人被丢弃。 汤付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头发被打湿贴在了他苍白的脸上,如同一条条形迹驳杂的蛇。 汤付霜张开嘴,却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手生生扼住发不出声音。 他手脚并用地上前,拨开那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山,终于,在翻找了很久之后,他看到了一具被掩盖在下面的小小的尸体。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汤付霜将她翻了过来,看着她那与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脸,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她,却始终无法做到。 汤付霜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是冷的,他沙哑着嗓子试图去呼唤自己的妹妹:“小雪……” 汤付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汤付霜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奔向堂内,却见自己的父母也躺在了地上,没有了生息。 全家上下,一百二十余口人。 顷刻化为尸山。 汤付霜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发髻。他跪在地上无声地哀嚎着,那一波又一波的雷雨如同震天的锣鼓一般,将人仅剩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狠狠敲碎。 苍天? 苍天无眼。 汤付霜趺坐在门框之上,只觉手脚都是冰凉的。 “还有没有活口?” 汤付霜猛然听到前院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一个激灵便回过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回到屋中躲到了衣柜之中。 大雨滂沱,两个黑色的人影逐渐走进了后院。他们二人拿着剑,见到了尸体便捅上了一下以免留下活口。 “没有了,全死了。” “行。” 其中一人随便撕了一截衣裳,虚虚握在剑身上头一撸,将上头的血迹与碎肉擦了个干净。 “操,卷刃了。”另一个人道。 “干完活就赶紧走罢。” 领头那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子,“啪嗒”一声将它扔到了地上。那牌子咕噜了几圈,然后便安静地趴在了那里。 当然,藏在柜子中的汤付霜是看不到这一切的。他只能隐约地听到门外二人那简短的对话。 汤付霜的手指狠狠地抠住了衣柜内的木刺,只有那激烈的疼痛感才能让他从这滔天的恨意中拔出一丝清明。 血顺着手指流下,汤付霜黑暗之中红着一双眼,却一声都不吭。 然后他听到门外人说:“先等会儿,我再进屋看看。” 第34章 剧毒 汤付霜眉头一跳,只听那人缓步进了屋子,他无情地跨过冰冷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巡视搜查着已经成了一片狼藉的卧房。 这人走向了衣柜。 汤付霜看不到那人的行踪,只能感觉到他一直在衣柜附近徘徊。他屏息敛声,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按捺住冲出去的冲动。 突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贴着汤付霜的面庞直捣黄龙而来,那细碎的被砍碎了的木屑飞溅到他的脸上,刮得他生疼。 汤付霜摁住自己的膝盖才没能叫出声。 黑暗中,他能看到那长剑近在咫尺,上头还残留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那血曾经属于汤家人,曾经属于他的亲人。 汤付霜紧紧地咬住牙齿,因为太过用力,原本柔软的下唇被生生咬破。突如其来的铁锈味溢满了口腔。 不能动,不能发出声音。 再忍一忍。 汤付霜如此告诫着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将手中剑一拔,走出了屋。 “走,没事了。” “嗯。” 汤付霜听到门外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脱力一般地推开了柜门,重重地蹒跚了一下,险些直接摔倒。 汤付霜顺势跪在了地上,没有力气了便直接趴了下来。他一点点向自己的父母爬去,够到了汤师禄的衣角,手指上的血迹将那水边染上了脏乱的颜色。 屋外闪电逼仄,一瞬间的雷光将昏暗的天色照得有如白昼。 汤付霜无声地哭泣着。 许久许久以后,汤付霜终于颓然地站起了身。他手脚笨拙,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彳亍着。 “嘎哒。” 他脚下似乎是踢到了什么东西。汤付霜顿了顿,涣散的目光好一会才聚焦了。 他的脚边躺着一块木牌。 汤付霜俯下身,捡起来,擦掉了上头的水渍,借着闪电的微光看清了上头的字。 直系暗卫,隶属飞花卫。 汤付霜看了好半天。 飞花卫? 原来竟是飞花卫吗? 飞花卫……飞花卫…… 长公主。 汤付霜的脑海中突然现出了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慢慢地如同皮筋一般被拉扯撕裂,“啪”地一下崩飞开来,狠狠地抽打着汤付霜的神经。 内心狂啸的仇恨如同一泼热辣的油,燎原千里片刻不见灰烬。 汤付霜将木牌狠狠地捏在手中,关节处泛出了白。 \\u003d\\u003d\\u003d\\u003d “长公主,”青梅轻声道,“张大夫到了。” 青梅将张霖引到了宋明珂的桌前。张霖放下手中的药箱,行了个礼道:“草民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抬头一看,这医者看起来是个老者,虽鹤发苍白却是眸光明亮,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 宋明珂道:“先生快快请起,今日邀您前来不是为了别的,本宫想请您为这孩子诊上一诊。” 她将张霖引到宋景辰的床前。 张霖是听了吩咐办事的,他十分懂得到了真主子的眼前最应该遵循的原则便是少说多做。于是张霖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微微俯下了身查看了一番。 这时,青梅将宋明珂拉到了一旁。 “主子,”青梅低声道,“杨潜想见您。” 宋明珂皱眉,无缘无故的他见自己做什么?不过杨潜向来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情,于是宋明珂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说一个时辰后在长生山脚下的茶肆等您。” 宋明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举步上前问道:“先生,这孩子的情况如何?” 张霖抚须,眯了眯眼。 这孩子尚年幼,却见面色红润皮肤光滑可知平日必定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再加上他身上的衣饰,张霖能够判断出来这孩子的身份至少在亲王之上。 皇亲国戚的事情,没有人敢妄下定论,毕竟这和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 宋明珂见张霖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道:“先生但说无妨,本宫绝不怪罪。” 张霖沉吟了半晌,道:“好罢。长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张霖随着宋明珂二人来到了一边,道:“请允许草民问一个问题。请问,小殿下近日是否十分嗜睡?” 宋明珂想了想,宋景辰最近确实非常贪睡。刚开始她还以为只是小孩子春困犯了,就在刚刚,她猛然想到前世之时宋景辰也曾有过这样的症状。 宋明珂不禁暗自懊恼——她为何就没能早些想起来呢? 宋明珂道:“是,大概有两三日了。” “那便是了,”张霖点点头,道,“依草民之见,这是用了金松草的结果。” 宋明珂挑了挑眉。 “金松草不算剧毒之物,”张霖接道,“只不过这下毒之人十分高明,没有选择一次性使用很大的剂量——草民仔细想过了,这毒物极有可能一半来自于口服,一半来自于外物。外物由金松草致人意识松散,口服酒精催化,即成慢性毒物。” “外物?”宋明珂皱眉。 “比如——香。” 宋明珂捏了捏下巴,思忖了一会。她想到了什么,又道:“不对,先生。金松草遇高温毒性可解,香料经过熏燃必定使金松草的毒性蒸发。” 张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笑了笑,抚了抚胡须道:“长公主博学广知,草民佩服。” 宋明珂谦虚一笑。 “有时候这香也不必经高温熏燃。”张霖缓慢道,“只需要将其制成香囊,随身而戴,与其他香料混合,怕是一般人都无法分辨出来。” “长公主未雨绸缪,幸好提早发现了这个症状,不然等到那毒细细渗入到小殿下的五感之中,轻则致人精神紊乱痴傻癫狂,重则——” 张霖叹了口气,却是不再说了。 宋明珂如何不懂? 若是真的等到那毒蔓延到了宋景辰全身,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由此可见下毒之人的阴狠。 宋明珂强行按下了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四平八稳:“那么先生,您可有什么办法?” “自然是有的,”张霖道,“草民即刻开一副药方,公主每日着人煎熟至半碗的量,小殿下每日午膳后服下,大概一个大周期便可痊愈。” “多谢先生。” 张霖很快便把方子开好,宋明珂叫青梅仔细地收好了,又赏了张霖一只大红封。 张霖也没有推辞,收下后道:“长公主若有什么需要草民的地方,尽管着人来城北茶水摊后的医馆寻我,草民恭候。” “本宫明白。” 第35章 主使 青梅千恩万谢地送张霖出了门,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回来了。 宋明珂坐在床边,抬头看了一眼,问道:“没有被别人看见罢?” “您放心,小夏亲自送大夫回去的,都是宫中最隐蔽的道儿。” 宋明珂点点头。 她道:“青梅,把方子给我。” 青梅将方子交到宋明珂的手中,却见她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能觉出忧心与急切。于是青梅道:“可怜的太子殿下……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东西,真是该下地狱!” 宋明珂冷笑:“下地狱可比落到我手里好多了。” 青梅缩了缩脖子:“主子,您别这样,怪吓人的。” 宋明珂叹了口气,摇摇头,又为宋景辰盖好了小被子,摸了摸他的小脸。 她起身道:“青梅,叫小夏备车,本宫要去找杨潜。” 青梅眨了眨眼:“主子,您不带奴婢去吗?”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辰儿需要人伺候,换别人来我总是不放心的。杨潜那一边小夏陪我同去即可。” 青梅看了看床上脸色苍白的宋景辰,也义愤填膺道:“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太子殿下!” 宋明珂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长生山脚下。 长生山算是皇城之外郊区处最高的一座山。这长生山之上建了一间不大的寺庙,每逢时节总有富贵人家的哥儿姐儿选择到这山上踏青觐香。 长生山上常年松柏长青,无论冬夏此处总是翠莹莹俏生生的一片碧色,朱颜辞镜花辞树,可这长生山上的植被却好似长生不老一样。 许是上午刚下过暴雨的缘故,整个山下空气清新又宜人。 一处简单的茶肆坐落在山脚下。 四周翠竹半掩,偶有风声顿起,吹刮竹叶沙沙作响,送来了阵阵茶香。 宋明珂就着小夏的手从马车上下了来,简单地打量了一下那茶棚,便走了过去。 茶棚的生意还不错,时常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出入往来。装扮得低调的宋明珂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哟,这位客官,”小二打眼一瞧,机灵地上前道:“您想用些什么?” 宋明珂道:“来一碗凉茶,多谢。” “好嘞!” 宋明珂打量了一圈,很快就从一堆江湖人士书生商人中寻到了杨潜。 却见杨潜这厮正坐在一位姑娘的面前,笑嘻嘻地捧着人家的小手,舌灿莲花地说着些什么。 他依然是那副德行,折扇被他别在了腰间,一脸欠扁的笑让人打眼一看就能断定这人不是个花花纨绔便是江湖骗子。 很明显,杨潜他二者都占了。 “哎呀,”宋明珂走近,就听到杨潜道,“姑娘你有才啊。” 那姑娘羞红了脸,低下了头,用另一只小手掩了一下微弯的嘴角,道:“公子何出此言?” “你看啊,”杨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她葱白的指尖,道,“中指修长纤细,说明什么,说明姑娘玲珑通透,心灵手巧呢。” 姑娘被他唬得一愣愣的,眨了眨眼道:“呀,公子算得真准!” “嗨!”杨潜毫不在意地一摆手,道,“还有更厉害的,来,咱们看看你这掌纹……” “咳咳。” 宋明珂轻轻地咳了咳。 杨潜抬头一看,却见是自己顶头那位主儿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于是厚着脸皮道:“哎呀,姑娘,真不好意思,在下约的人来了。” 姑娘愣了愣,回头看了看宋明珂,又看看杨潜,愠怒地将手抽了回来,起身道:“哼,就知道你是骗人的!登徒子!” 杨潜道:“嗳,嗳,你别走啊,我那香囊可别忘了,我等着呢!” 于是他换来了姑娘一声轻啐。 杨潜还怪留恋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这姑娘的小手可真嫩,像那水豆腐一般滑软,真是绝了。 宋明珂不动声色地来到他对面坐下,道:“怎么样,大师要不要给我也看看啊?” 杨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倒是想吃这位的豆腐了——可他要是真的敢这么做,他觉得自己第二天一定会身首异处下场凄惨,上半身被迟允挂在城门里,下半身被沈承聿挂在城门外,供全城百姓欣赏这千年奇观。 杨潜还想多活两年的。 宋明珂也不逗他了,只道:“又出了什么事?” 杨潜拿起茶碗大口饮了下去,将其放下,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汤”字,然后又在上头打了一个叉。 宋明珂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杨潜,低声道:“你确定?” 杨潜挑眉道:“您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您不能质疑我的能力。” 宋明珂皱眉。 原来汤家还是被灭门了。 她原本想的是,这一世将汤家保下来,也就算是保下了汤付霜,时间长了徐图缓之,也许汤付霜会为自己所用。 前世汤付霜算是一个很麻烦的人物。 他被灭门之时是十六岁,跟在迟允身边短短几年就展现出了他惊人的才干与能力,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迟允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接班人培养。 这个人,凭借着自己毒辣的目光与刁究的计谋,曾经几度让自己的飞花卫陷入了不小的危机。 而这一世,汤家还是被灭了门。 宋明珂思忖着——原来还是没能救下来么? 宋明珂抬头,这时小二将凉茶端了上来,宋明珂道了谢,又问道:“可知晓是何人所为?” 杨潜勾了勾嘴角,面上现出了一丝张扬的得意之色。这恰到好处的颜色挂在他俊毅的面容上,尽显风采飞扬,芝兰玉树之姿。 “这你可问对人了。” 他又用手指蘸了蘸水,缓缓地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宋明珂低眼一看,只见上头写着“秦三”。 杨潜手指点了点桌子,等着宋明珂惊讶又佩服地夸赞自己,却见宋明珂看过后,面色平淡,好像早就知道幕后之人一般。 杨潜坐不住了,问道:“我的大小姐,你不觉得惊讶吗,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宋明珂道:“哦,我知道了,没什么问的。” 杨潜:“…………” 他咬牙切齿低声道:“难道你不觉得可疑吗?这位,”他指了指秦三这两个字,又顺手把它抹掉,道,“这位的秘密可多着了,你真的不想问我吗?” 宋明珂道:“哦。” 第36章 宝物 宋明珂又不是不知道,秦家三少爷秦敬,表面上是个毫无存在感的病秧子,实则秦家大部分的暗部势力都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中。 并且大部分时候,秦术闯出来的祸端,都需要这个秦敬出手平息,不然这些年过去,秦正广的官场生涯底下早就积攒了一堆污垢,光是他这个宝贝儿子就够他喝上一壶。 看来这次秦敬依然为秦术扫清了尾巴。他采取了最为激烈残忍也是最有效的手段——只要汤家人不在,就不会有人把秦术供出来,毕竟死人是不会告状的。 除此之外最有意思的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个唯唯诺诺的秦敬,也并不是秦敬本人。他不过是用来迷惑外界,混淆视听的“鱼目”罢了。 上一世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是杨潜。 所以这一世,杨潜依然调查出了这些秦家秘事,宋明珂也并不觉得奇怪。 杨潜“啧”了一下,觉得十分无趣。他道:“你这女人当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难怪这么久了还嫁……嗯……” 宋明珂踩着他的脚面狠狠地捻了捻。 杨潜低着头,憋了半天,道:“嗯,给劲儿。” 宋明珂:“……” 宋明珂轻哼,转头不再去看他。 杨潜偷偷地动了动自己的脚趾——这小娘们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可真是不小啊。他道:“你最近小心罢,我感觉这事儿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怎么说?” 杨潜道:“如果你是幕后之人,”他手指指了指被抹掉的秦三,“你做了这件事,可你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你做的,那你该何如?” 宋明珂沉吟了一下。 然后她道:“栽赃。” 杨潜打了个响指。 “所以啊,您可长点心罢,”杨潜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将盘子向宋明珂推了推,“嗯,这绿豆饼不错。” 宋明珂看了看那冒着热气的点心,心中却在分析着。 是啊。 以她对前世的秦敬的了解,他极有可能将这件事情直接推到自己的身上。 宋明珂心中冷笑。 许是觉得热了,杨潜将腰间的折扇拔了下来,展开扇了扇风,道:“不过你这生辰宴过得也真是艰难啊,据我所知想对你下手的就有这个数。” 他直接伸出了一个巴掌。 宋明珂才不在乎。 杨潜看她那毫不在意的样子,凑近道:“说起来我可知道,您收到了不少好玩意儿,听说还有名剑‘承影’啊?” 宋明珂道:“怎么?你喜欢啊?” 杨潜瞪大了眼睛,看着宋明珂,好像她的头上插了二十根分叉的拂尘。 “大小姐,”杨潜痛心疾首道,“那是‘承影’啊!试问,这世间会有任何一个会武功的人不喜欢它么?会么?” 宋明珂淡淡道:“你喜欢就送你罢。”如果他拔得出来的话。 杨潜拍桌道:“爽快!从现在开始我为您马首是瞻,这辈子我就跟定你了!” 宋明珂:“……滚。” 说到贺礼,宋明珂就不由得想到了沈承聿送自己的那块玉佩。宋明珂近了近,对杨潜勾了勾手指。 杨潜看她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禁凑近道:“怎么?” 宋明珂将那块同心扣拿出来,放到杨潜的手上,道:“你见得多,帮我看看这东西。” 杨潜拿起来研究了一下,过了一会那眼睛便冒着绿光不错珠地死死盯着这同心扣,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宋明珂都怀疑他当场会流出口水来。 “这东西你从哪儿弄的?”杨潜问。 宋明珂含糊道:“一个朋友送的。” 杨潜感激涕零地握住宋明珂的手:“请问你这位朋友姓甚名谁,我不想努力了。” 宋明珂:“……” 她把手抽了出来,道:“可有什么说法?” 杨潜爱不释手道:“如果在下没猜错,这应该是传说中的龙凤化形同心扣。” 宋明珂总觉得耳熟。 杨潜自顾自道:“传说,这同心扣一分为二共有两枚,一枚为龙制,另一枚为凤制。当年咱们大渊的开国皇帝以这半块玉和半壁江山为聘,迎娶了开国皇后,后来这两枚玉扣在传国的过程中就丢了。” “没想到啊,”杨潜啧啧称奇,“我居然能再次见到这种东西,这可真是开了眼了。” 宋明珂道:“那确实是十分珍贵了。” “何止珍贵?就这个小东西能买下半个皇城你知道么?嗯……不过这另一半儿在哪儿?” 宋明珂尴尬地垂下了眼皮。 她想起来了。这玉扣是沈承聿家的传家宝啊。 至于这另一半,自然是在沈承聿手中了。 宋明珂将玉扣拿了回来,珍重地收好了,道:“我也不知道。” 杨潜叹道:“啧,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落到你手里……” 宋明珂微笑看他,杨潜接道:“那可真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啊!” 宋明珂懒得和他贫。她将张霖开好的药方给了杨潜,道:“按照这上头的方子抓好药,送到凌玉宫,越快越好。” 杨潜叹了口气:“哎,来活儿了不是,谁让咱听吩咐办事呢。” 宋明珂踹了他一脚。 \\u003d\\u003d\\u003d\\u003d 梨花宫。 袁惊若手中做着女红,穿针引线之际一幅莲下鸳鸯图便跃然而上。 殿内香烟缭绕,袁惊荷神情专注,动作优雅,仿佛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手中的绢帛上。 “嘶。” 袁惊若手上吃痛,放下针线,只见白皙的手指肚之上冒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 身旁的杜若道:“娘娘……” “无事。” 袁惊若用嘴巴嗦了嗦血珠,口中腥甜之色弥漫。她皱了皱眉,又放下了手。 杜若道:“娘娘,您似乎心中有事。” 袁惊若摇了摇头,“没什么。” 袁惊若总觉得心中不是十分安稳。 这些天,她也得到了消息说是宋景辰这几日已经成功出现了中毒的症状,而目前为止皇帝和皇后也没有起疑心。 毕竟谁会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小皇子起疑心呢? 想到自己的儿子宋景堂,袁惊若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明明她的儿子最先出生,是真真正正的大皇子,可皇上非但没有对这个儿子展示出多余的关爱,并且还在宋景辰出生后,将原本属于宋景堂的那一份爱也夺走了。 袁惊若怎么甘心? 第37章 不祥 原本以为,皇后那个女人这么些年了肚子都没个反应,估摸着这辈子也不会享有儿孙之福了。 可谁曾想到,三年前皇后她居然生下了宋景辰。 皇后一朝诞下龙子,皇帝圣心大悦。孩子甫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太子,至于别家妃子的儿女——通通靠边站了罢。 原本,袁惊若总以为,皇上他或许只是碍于皇后的脸面与皇后母家的权势才做出一些表面功夫,可一年过去了,两三年过去了,袁惊若发现,皇上他根本就是疼爱太子到了骨子里! 而这样下去,他的堂儿又能有什么机会? 袁惊若怎能不恨? 皇上子嗣不多,而她的堂儿又是那样聪颖伶俐乖巧懂事,若不是宋景辰那小贱人的存在,或许她的堂儿已经入主东宫,享太子尊王之荣华了。 而她呢?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后宫中的地位一升再升,朝廷之外袁家自然也更加有话语权。 这一切都被宋景辰毁掉了。 所以,如果宋景辰不在的话,那么太子之位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堂儿的头上了。 就是这么简单。 故而袁惊若觉得,这也不能怪她心狠手辣。 怪只能怪这小贱人,做了她母子二人康庄大道上的绊脚石。 “娘娘,”掌事太监风喜从外头进来,道,“殿下回来了。” 袁惊若抬头,却见宋景堂有些失落地走了进来,神情萎顿如耷拉着脑袋的花骨朵。 袁惊若缓步走过去,蹲了下来与宋景堂平视。她为宋景堂擦了擦脸,然后温声道:“堂儿如何这样快就回来了?可有与太子殿下玩耍?” 宋景堂摇了摇头,蔫蔫道:“堂儿今日没有见到阿辰弟弟。” 袁惊若抬头与风喜对视了一眼,风喜微微颔首。 她道:“为何没有见到太子殿下呢?” 宋景堂道:“听嬷嬷说,阿辰弟弟在皇姑姑的宫中呢。” 袁惊若心中咯噔一声。 宋景辰在宋明珂的宫中。 袁惊若的第一反应是,被发现了。 毕竟宋景辰虽然喜爱他这个姑姑,却很少往她的宫中跑。 袁惊若思忖了半天,觉得自己也许是多思了。 她不相信宋明珂会查出什么端倪。 所有的金松草都是她托了熟人偷偷带进宫中的,况且那金松草又不是什么致命的毒物,她宋明珂就是想要查也无从下手。 更何况,她每日都会给宋景堂佩戴不同的香囊,而香囊中的香料也会在当天被处理掉,留不下任何痕迹。 这种慢性毒,需要很久的时间去浸润,效力虽小却胜在时日长。而一旦到毒发的那一天,便如同山崩地裂,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袁惊若如何放弃? 她握着宋景堂的肩,道:“既然太子不在,那咱们便改日再找太子玩儿罢——母妃让你给殿下带的零食呢?” 宋景堂张了张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他将其打开,却见里头躺着几颗裹着椰蓉的散发着酒香味的糖果。 “一颗、两颗、三颗……唔,母妃,堂儿贪嘴,回来的路上偷偷吃了两颗。” 袁惊若捏了捏他的鼻头,将这几颗糖拿了过来道:“就知道你这小馋猫是个贪吃的,母妃不怪你。” 她为宋景堂擦了擦汗,“瞧你热的,快把这碗果子冰汤喝了,让杜若带你去换个衣服,回去休息罢。” 宋景堂乖乖地接过袁惊若早就准备好的含有解毒药的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抹了抹小嘴。 宋景堂被杜若带了下去。袁惊若站了起来,那发麻的双腿让她暂时无法行走,于是她站在原地与风喜道:“把剩下的药渣子处理掉。” 风喜应了,又皱了皱眉。 袁惊若道:“怎么?” 风喜抬头,犹豫了一下又道:“主子,这解药不会有什么问题罢?” “不会,”袁惊若淡淡道,“这是杏林圣手张霖的亲传弟子亲手配制的解药,怎么会有问题?” 宋景堂日日挂着那香囊,若不是有解药,怕是也会和宋景辰一个下场了罢。 “更何况这金松草对酒的法子就是他教与的,不会有事的。” 风喜放了心,领命去处理药物残余。 袁惊若皱了皱眉,又回到了梳妆镜前坐下。她将那绣了一半的绣品拿了起来,心中不安的感觉又在放大。 袁惊若捏了捏眉头,觉得许是这几日睡得不好罢了。 于是她便趁着这难得空闲下来的功夫去睡了一会。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 袁惊若睁眼,阳光透过层层纱幕落到她的脸上。 她起身唤道:“杜若。” “娘娘。” 杜若上前,将床帘挂好,又给袁惊若递上了一杯水:“娘娘醒了。” 袁惊若开口便问:“堂儿呢?” “一早儿便去找太子殿下玩去了。” 袁惊若皱眉,“该带的东西呢?带了没有?” “娘娘您放心罢,都带好了。” 杜若伺候着袁惊若起身洗漱,又为她梳妆。袁惊若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今日略显苍白的脸,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昨日皇上在哪里?” 杜若顿了顿,垂下了眼皮没有作答。 袁惊若便懂了。 想必是在皇后宫中了。 袁惊若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论样貌论品行,宫中不输皇后者比比皆是。可皇后却不知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药,一个月三十日,他有大半个月份都宿在皇后的宫中。偶尔去了别的妃子宫中,也是从不留宿。 无论后宫女子如何使出浑身解数,皇上他就是不为所动。 这简直清醒得可怕。 可袁惊若却不甚在乎。 对于那些没有依仗的宫妃来说,她们自然是看着皇上的脸色过活。可她却是有皇子的人,又怎能与那些莺莺燕燕相提并论? 待到宋景辰暴毙后,她再使出一些手段…… 袁惊若心中冷笑。 她缓慢地为自己上了胭脂,又将镯子戴在手上,确认自己还是全身带有异香的样子后,这才起身。 袁惊若起了身,决定将昨日还没有完成的绣品做完。只是她刚坐在绣墩子上,还没有动作,就听外头传来了风喜急切的声音: “娘娘,娘娘不好了!长公主带人过来了!” 第38章 搜宫 袁惊若豁然站了起来。 宋明珂来做什么? 袁惊若还没能反应过来,却听一阵脚步声渐进,宋明珂便带着她宫中的人气势汹汹地进来了。 宋明珂面色冷淡,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含着数九寒天的薄冰,那不怒自威的气势硬是将袁惊若这梨花宫主位生生压过去一头。 宋明珂站稳,那随着她动作急停的裙摆如同水波纹一样荡了一荡。她斜眼瞥了瞥脸色不虞的袁惊若,道:“香嫔娘娘真是好兴致。” 袁惊若心中一紧。 她硬着头皮上前,道:“长公主殿下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这一大早便带了许多人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宋明珂挑眉道:“所为何事?本宫觉着香嫔娘娘该是再清楚不过了罢?” 她面色沉如水,道:“把人带上来!” 宋明珂手下的宫人立刻就押送着两个人上前。一个是哭闹着的宋景堂,一个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 袁惊若在看到他二人那一刻便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晕了过去。 她扶住身边的太师椅,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只道:“……嫔妾不懂长公主的意思。” 宋明珂冷笑。 她将手懒懒地搭在了身边小夏的小臂上头,鎏金镶宝的甲套好似刀子一样指着袁惊若,嘲讽又讥诮。 “母妃、母妃……” 宋景堂哭得厉害,袁惊若看着心中急切得不行,尖锐的甲套嵌进手心泛起了阵阵疼痛。 宋明珂道:“把东西拿上来。” 青梅一颔首,就有几个宫人上前将手中托盘呈上。上头是一只小香囊和一些点心零食。 袁惊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宋明珂厉声道:“谋害当朝太子,袁惊若,你好大的胆子!” 袁惊若被吓了一跳,险些就要跪下来。她不去看宋明珂,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同样吓了一跳的还有那着青色道袍的道士。他听到宋明珂的话语一双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瞬间吓得两股战战。他抖声道:“谋谋谋害……” 余下的话却被袁惊若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证据在前,你倒是嘴硬得很,”宋明珂缓缓地踱步,拿起那描绣得精致的香囊,讽刺道,“早知道你是个绣工好的,只是若是大皇子知道他的母妃用他日日佩戴的贴身之物去害人,不知作何感想。” 宋景堂立刻就不哭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母妃……?” “你胡说!宋明珂,你怎么敢在堂儿面前大放厥词!” “皇上驾到——” 袁惊若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通传声,原本平静的面色终于绷不住了。 如果是宋明珂一个人,她或许还可以斡旋一二。 可是皇上他居然亲自来了! “皇上……是皇上……”那青衣男子王顺生面色惊恐,吓得额头上冒出了许多冷汗。 王顺生都傻了。 皇上、皇上他怎么来了?谋害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为香嫔提供了一些金松草,怎么会被当成同党抓了起来? 王顺生脑子都宕了,他想了半天,最终只能颤抖着嘴唇咽了咽唾沫。 宋倾岚背着手进了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周遭的气压却低得可怕。袁惊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倾岚,愣了一下,还是跪下来行了礼。 宋明珂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低声在宋倾岚的耳边陈述了一遍。宋倾岚面无表情地听完,斜睨着袁惊若,道:“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袁惊若愣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宋倾岚居然就这样相信了宋明珂的话! 袁惊若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道:“皇上,臣妾冤枉啊!!” “今日一早,长公主捉住了堂儿,上来便说是臣妾谋害太子殿下,还拿出了这些个证据,可臣妾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公主如何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了臣妾的头上?臣妾不知哪里得罪了长公主呢?” 她神情恳切字字深情,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无辜的母亲一样。 宋倾岚看着她做戏,沉默不语。 袁惊若眼中泛起了泪花,望向宋倾岚。 不得不说,宋家人的皮相都是不差的。 宋倾岚本身就清俊矜贵,他多年身处高位,长时间权力的熏陶使得他原本温润如邻家公子的气质稍减,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莫测与沉稳。 当他沉默不语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不需要任何言语,却能让人心中惴惴,不由自主地便不敢与他对视。 袁惊若心中一凛,低下头挡住了自己心虚的眼神。 宋明珂见她这一副倒打一耙的样子,勾了勾嘴角。 她等的就是这话。 宋明珂示意青梅拿起那香囊,将其解开,将其中的香料尽数倒了出来。 宋明珂道:“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这里面好像有金松草罢?” 袁惊若从容道:“金松草是很常见的安神香料。” 宋明珂长长地“哦”了一声——承认了就好。 她对青梅道:“去将张先生请过来罢。” 过一会,青梅便带着张霖进来了。张霖一出现,那穿着青色道袍的男子突然面色一变,脚步后退似乎是想要藏起来,却被太监辖制住,无法乱动。 张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草民参见皇上,参见长公主。” 宋倾岚淡淡道:“起来罢。” 张霖起了身,刚想说话,却见自己那个曾经的孽徒王顺生唯唯诺诺地站在他对面,突然瞪大了眼睛道:“你这……怎么会在这里?!” 王顺生眼神漂移,结巴道:“师……师父。” 袁惊若猛然抬头。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王顺生,却见他对着张霖唯唯诺诺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 袁惊若惊讶道:“王道长,这、这到底……” 她刚开口就后悔了。 只见宋明珂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惹得袁惊若皱了皱眉暗骂自己沉不住气。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她与这道士认识了。 张霖何等精明的人物?他先前就已经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出了大概的情形,如今来到这殿中眼神一扫,便大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痛心疾首道:“你这……你这逆徒!怎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可……你可……” 他神色激动,居然撸起了袖子想要上前敲打王顺生。王顺生被他吓得直叫,忙道:“师父!师父!我不是有意的哇,师父我错了,师父我再也不敢了!!” 张霖被青梅拦下,宋明珂道:“张先生,您先冷静一下。” 张霖一张脸被气得发红,白花花的胡子也在颤抖着。他知道在各位主子的面前也不能太过放肆,于是只能对宋明珂抱拳道:“让长公主见笑了,我这孽徒……哎!” 宋明珂知道这种时候也不好细述往事。于是她道:“先不说这个,劳烦您为皇上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问题。” 第39章 定夺 张霖怒瞪了王顺生一眼,而后细细地查验了一番,抱拳跪下道:“回皇上,这些东西,单独拎出来,无论哪一样都是没有问题的。” 宋倾岚等待着他的下文。 “只是,”张霖捏起一点香料中的香叶,道,“这金松草原本是较为名贵的药材只是它有一个特点,遇酒即成慢性毒,二者长期混合会使人神智混乱行迹痴傻,一朝毒发……重者暴毙。” 他拿起一颗酒糟丸子:“而这样的食物,只需以金松草为佐连续服下一个月,即可累积大量毒素。” 宋倾岚听完,眯了眯眼。只是那握在身后的手却因为太过用力而泛出了青白色。 他低声道:“香嫔,朕待你不薄。” 袁惊若急忙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啊皇上!臣妾根本不懂这些药理之说,又怎么会使出这样的手段呢?” “你是不懂,”宋明珂道,“可王道长懂啊——” 王顺生闻言脸色铁青,他道:“不、不是啊,贫道什么都不知道,贫道什么都不知道的!” 张霖怒道:“你这逆子!我、我这就将你逐出师门!” 王顺生慌了,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不停哀求着。 他心中叫苦不迭。 其实香嫔找到他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金松草这种东西,由于其药性特殊,故而正常的药铺很少有售。王顺生原本也不想卖给她,可她……实在是给得太多了! 王顺生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呐!拿钱办事,既然贵人有求,他自然就得办到。他还特意嘱咐了许多金松草的特性与禁忌之处,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只是没想到,过几日香嫔告诉他,她不小心将金松草和着酒误食了,问他能不能为自己配制解药。 王顺生想着送佛送到西,就答应了。 从头到尾他可都不知道香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今日他却被飞花卫的人抓了起来,说是他伙同香嫔,谋害太子! 王顺生哪里知道这个女人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他若是一早知道,早就离她远远的了! 给他十条命,他也没那个胆子去谋害太子哇! 于是他涕泗横流道:“师父,师父您救救我罢,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皇上、长公主明鉴啊!” 张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王顺生,叹了一口气。 宋明珂道:“王道长,本宫知你不易,平头百姓家的,也只是想过上好日子。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你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本宫可以答应你,饶你不死。” 王顺生如蒙大赦。 他仿佛一只快要搁浅的鱼,死死地捉住了一线生机一样。架着他的太监们松开了他,他便一下跪了下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他知道的所有都说了出来。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逐渐凝重起来。 宋倾岚闭上了眼睛。 袁惊若听完,脑中如烟花轰鸣一般炸得她不知云里雾里。她整个心思都在想:怎么办?怎么办?她究竟应该怎么办? 看着宋景堂那有些委屈的小脸,又看了看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宋倾岚,袁惊若咬了咬牙,眼眶中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凄惨道:“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真的不懂!臣妾确实与王道长相识,可臣妾真的不知道王道长为何要口出恶言污蔑臣妾啊!” “这、这……”王顺生张了张嘴,却又不敢面见天颜,只能跪在地上梆梆磕头:“贫道说的都是真的啊,皇上声明,贫道没有撒谎!” 宋倾岚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说话,但宋明珂却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宋明珂送上了最后一道催命符。 她唤道:“白歌。” 白歌称是,携着一身微风进了殿。他穿着一身劲装,神色恭敬如旧道:“长公主。” 宋明珂道:“你与小夏去将太子请过来,再请一位太医。” 白歌领命而去。 看这架势却是想当面对质了。 袁惊若攥了攥拳头——不会的,不会有事的,这才几天而已,查不出什么的。 很快,小夏便领着一脸茫然的宋景辰和梅胜楠进来了。梅胜楠来了,先是给宋倾岚二人行了礼,然后便沉默不语等着主子下令了。 宋明珂道:“梅太医,近日太子殿下总觉身子不适,你且为他看看。” 宋景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有点懵懂。 别说宋景辰了,就连梅胜楠自己都不知道面对着一屋子的人,他给太子看病到底算个什么说法。但梅胜楠知道,长公主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所以他没有废话,便为宋景辰细细查看了。 他左右忙活了许久,舒展了眉头,而后又变得严肃。 好一会,梅胜楠似乎是得出了结论。他看看周围的贵人,又看看太子,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又想到既然皇上在此,他只能说实话。 宋明珂给小夏使了个眼色,小夏就带宋景辰下去了。 梅胜楠这才道:“殿下中毒了。” 殿中的人俱沉默了一瞬。 他们并不觉得意外。 梅胜楠寻了一圈,目光锁定在托盘上的香囊与丸子之上。他研究了一下,跪下道:“皇上,此乃金松草与酒精催发形成的慢性毒药,依微臣之见,这毒在殿下的体内已有至少七日。” 所有人心中哗然。 七日!整整七日! 这不就是有预计的谋杀吗? 袁惊若瞬间脱力。 她颓然跪坐在地上,身旁的杜若想去搀扶她,却被她拒绝。 局势明朗,真相大白。 原来从七天前开始,袁惊若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计谋。她让挂着香囊的宋景堂每日都去找太子玩耍,再辅以加了少量酒水的点心,那毒素便如细雨一般侵到了宋景辰的体内。 这该有多么狠的心,能对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下此毒手? 又该有多么冷的情,能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利用起来,去谋害他人性命? 宋倾岚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妃嫔起了杀心。 他只想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事实上,他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个女人一定会迎来最惨的结局。 可是他不能。 他知道袁惊若不能死。 对于袁家来说,袁惊若是他们在宫中的一份倚仗。他可以削弱它的影响力,但是他不能让他们从此没有这个倚仗。 他可以杀了袁惊若,可然后呢? 这势必会迎来世家势力的反扑。 朝中新贵势力未成,他的亲信还不够多,不足以真的形成一股能与世家大族分庭抗礼的力量。这个时候,还不能与他们撕破脸。 更何况,太子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他也并没有真的被谋害成功。 第40章 后续 于是宋倾岚道:“夺去封号,打入冷宫。” 简短的八个字如同楔子一样将袁惊若的后半生死死地钉在了冷宫中。袁惊若绝望地跪在地上哭吼,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要将宋景堂带走。 她没有辩解,因为她知道,铁证如山,她再如何辩解都没有用了。 宋景堂也哭了起来,小孩子伸手便要母妃,他挣脱了太监的手,蹬蹬跑向宋倾岚,拽着宋倾岚的衣角道:“父皇,父皇您饶了母妃罢,父皇求求您了。” 宋倾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眼眶都是肿的。宋倾岚心中微叹,俯下身将宋景堂抱了起来。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自己的孩子被搅入这样的浑水之中。 宋倾岚带着宋景堂走了,撂下了一句话。 “余下的由长公主处置。” 袁惊若的宫人哭得如丧考妣,吵得宋明珂头疼。宋明珂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架住了低着头的袁惊若。 袁惊若目眦欲裂,咬碎了银牙也不肯放松。她猛然抬头看向宋明珂,一双美目中恨意弥漫。 “宋明珂……” “你且走着瞧。” 她低声对宋明珂这样道。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欣赏着自己刚涂了蔻丹的指甲——这样的威胁她两世加起来能听过不下百次,又怎么可能放在心里。 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胆量。 袁惊若被拖走,宋明珂将那些声色哀戚的梨花宫下人遣散了。明日朝阳升起他们也不知该迎接怎样的命运,哭上一哭也是正常。 “长公主,”张霖带着王顺生行了个礼,“孽徒多有得罪,长公主大人大量,还望别放在心中。” 宋明珂笑道:“怎么会呢,本宫倒是想赞先生一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没想到这听梅观的王道长居然是您的徒弟,倒也真是缘分了。” 张霖喟叹:“哎,说来惭愧。我这徒儿打小医术不怎么样,倒是得了一副观星算天命的本事。故而长大了我便将他送到了熟人那里混口饭吃,好歹是饿不死的。” 宋明珂来了兴趣:“哦?你还懂易经之理?” 王顺生得了宋明珂搭救,小命保住了,这边千恩万谢地承了宋明珂的恩,然后用袖子擦擦额角的汗,道:“略懂一二,略懂一二。” 宋明珂道:“那你帮本宫算算罢。” 王顺生哑然,他看了看张霖,却见张霖朝他努了努嘴——开玩笑,这种在主子面前好好露脸的机会可是不多的! 王顺生没想到宋明珂突然给他来了这样一出,顿了顿,只能要了她的生辰八字,硬着头皮推算了起来。 只是算着算着,王顺生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按理来说,其实长公主的命数是非常顺遂的。大富大贵显赫非常,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真凤之命。 但奇就奇在,这长公主的命理到她二十多岁就应该戛然而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分出了一条十分微小的岔口。 王顺生从来没见过这样奇特的命数。 他哪里敢实话实说?只是推了一番道:“长公主命格高贵无双,自是大渊之福。只是近日长公主命犯小人之煞,平日行事言语需多加留意。” “不过,这对于长公主来说不是什么难题。长公主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大可不必担心。” 宋明珂挑了挑眉。 贵人? 她倒不知道除了皇兄皇嫂什么人比她还“贵”上一分。 于是她道:“请问这贵人现下何处?” 王顺生凝神片刻,然后抱拳笑道:“长公主,这贵人此刻就在您身边,偏北。” 宋明珂下意识地盘算了一下靠北方的宫殿。 想了半天却都被宋明珂否了。宋明珂摇了摇头暗说自己糊涂,一向不信天命的人怎么就在这事情上钻了牛角尖? 于是宋明珂客套了几句,便让青梅送了他二人出了宫。 直到晚上,宋明珂陪着宋倾岚一起去看了看林婉遥。自始至终香嫔蓄意谋害这件事,林婉遥也是最后一个了解的。 宋明珂生怕皇嫂心中郁闷,陪着她一直待到了熄灯前。林婉遥表面上没有什么龃龉,却是在宋明珂走后便去佛堂拜了又拜,又叫元希拿了好些好玩意儿塞去了宋明珂的宫中——毕竟这一次若是没有宋明珂,也许宋景辰此刻真的凶多吉少了。 袁惊若被打入冷宫的事情很快就传开来。原本对皇后以及太子有异心的世家女子也不得不蛰伏起来,后宫之中暗流涌动,诡谲的风云变幻,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 夜里,宋明珂坐在床上,一头墨黑色的头发披在肩头,好似丝绸一般柔顺。 宋明珂抱着枕头,青梅过来给她放下床帘,她也没有反应。 北方、北方…… 身边…… 公主府……北方……安北侯……沈府?! 宋明珂一拍大腿:“沈承聿?!” 青梅吓了一跳。 她一脸古怪地看着恍然大悟的宋明珂,心道这沈将军魅力可真是大,大半夜了还能让自家主子这样念叨他,可真是了不得啊。 看来主子她真的非常想念沈将军。 \\u003d\\u003d\\u003d\\u003d 近几日,宫中宫外传言不断。 传言者无谓乎围绕着两件事讨论着,一是前几日被关进了冷宫的香嫔,二是被灭了门的汤家。 听说那香嫔犯了谋害太子的重罪,被长公主当场抓包,而后被皇上关进了冷宫。袁家人心中急切,想要为袁惊若辩言一二,可这条条种种铁证如山,一下就将香嫔的罪责定死了,饶是世家势力颇有微词,也无可奈何。 而这第二桩,汤氏灭门案,则是朝野上下人人讳莫如深的事情。 长公主生辰宴之上,汤家人种种大家都看在眼中。而皇上将他汤家全家贬为庶人已经是网开一面。今朝遭此横祸,谁会在乎一个庶人之家的死活? 故而除了几个脑子不清醒的世家官员,没有人敢提及此事。 有趣的是,这些世家官员颇有微词,似乎是想将此事往长公主头上牵。然而他们这屎盆子还没等扣上去,就被徐向哲反扣回了他们自己的脸上。 徐向哲在朝堂之上指着他们的鼻子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从秦家的人骂到袁家的人,又从袁家的人骂到杨家的人,总之是这妄图与长公主有一点龃龉的人都被他骂了个遍。 可偏偏,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这一点的确也让宋明珂哭笑不得。上到宋倾岚本人下到九品芝麻官,这庙堂之上就没有他徐向哲不敢骂的人,就连迟允和沈承聿都被这位仁兄当堂指责过。 谁叫人家是太中大夫,享八百石俸禄,是正儿八经御赐的谏言文官。 拿着国家的俸禄,骂着国家养出来的废物,大概这就是不少考生愿意去干这种没什么油水可捞还容易得罪人的活计的原因罢。 第41章 沈府 宋明珂坐在马车上,掀起了帘子。 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在缓缓后退,人们走在街上议论着最近朝堂上的热点话题。 宋明珂眯了眯眼睛,将帘子放下。身旁有两只小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奶声奶气道:“姑姑,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呀?” 宋明珂摸了摸宋景辰的头,小孩子的头发软得不像话,落在手心有种奇妙的触感。 这孩子最近太黏自己了。 也不能全怪他。 因为香嫔的事情,宋明珂承认自己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了。这些日子她总是要经常去宋景辰的宫中陪伴他,有时候干脆就在他宫中处理飞花卫的事务。 所以这几日,宋景辰俨然已经从十分喜爱跟随姑姑身侧变成了没有姑姑就会哭闹的状态。 这让宋倾岚非常开心——因为这就表示他有更多的时间能够和林婉遥亲近了。 宋明珂叹了口气,道:“很快就到了。” 宋景辰还是有些蔫蔫的。最近他一直在用着张霖的药方调养身体,但多少还是有些没养回来。他趴着窗口,轻轻地掀开一小条缝隙,却见外头路边有几个小姑娘跳着皮筋,那娇甜的笑声传到了宋景辰的耳中,让他愣了愣。 宋明珂以为他是羡慕着外头小孩子这自由的生活,于是将帘子放下道:“辰儿累了就枕着姑姑的腿睡一会儿罢,嗯?” 宋景辰却回头道:“姑姑,我是不是要有妹妹了?” 宋明珂笑容僵在了脸上。 好半天她才艰难道:“辰儿为什么这样说?” 宋景辰绽开了个笑道:“是父皇告诉我的。” 宋明珂:“……” 这没正行的皇帝在孩子跟前儿说什么胡话呢! 宋景辰还兴奋道:“姑姑,我的妹妹会不会很可爱呀?” 宋明珂尽管无语,还是笑着答道:“会的。” “那我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宋明珂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不禁逗他道:“那姑姑怎么办呀?” 宋景辰被难住了。 这厢宋景辰正纠结着到底是要偏袒他的姑姑多一点,还是偏袒他未出世的妹妹多一点,那边马车一顿,却是到了目的地。 宋明珂拍了拍宋景辰的屁股:“咱们到了,下去罢。” 宋景辰被小夏抱下了马车,抬头看看,阳光落在那两个烫金大字“沈府”上头,看起来十分显眼。 宋景辰眨了眨眼。 宋明珂也就着小夏的手下了车。她看看宋景辰站在沈府门口面前有些无措地看着高高的牌匾,笑道:“怎么了?” 宋景辰牵住了宋明珂的手,道:“姑姑,这就是沈叔叔的家吗?” “是呀。”宋明珂笑着点点头。 是的,宋明珂带着宋景辰来了沈府。 前几日应了沈承聿的约,今日宋明珂自然是来赴约的。宋明珂约摸这一来就得大半天,有些不放心宋景辰,所以便把这小团子带着了。 宋明珂让小夏和难得露面随行的白歌把马车里的箱子都搬了出来。里头林林总总都是宋倾岚赏给沈承聿的东西。 长公主借着这个由头代替陛下来看望“风寒未愈”的沈承聿,合情合理。 宋明珂摸摸宋景辰的头,道:“去叩门罢。” 宋景辰心里老大个不乐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沈承聿不顺眼,非常不顺眼,光是站在他家门口就让宋景辰浑身难受。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讨姑姑喜欢的孩子,他还是不得不倒腾了小腿,上前去叩门。 宋景辰够不到门环,只能用力地敲了敲。 过了一会,门开了。 一个面容稚嫩的小门童开了门。他探出了半边身子,平视了一下,却没看到敲门者,刚想关门却听到下方有孩童的声音道:“您好。” 门童低头,却看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站在门口,玉粉可爱,十分招人喜欢。 门童不自觉就放软了语气:“你好啊。” 宋景辰笑弯了眼睛,道:“这里是沈府没错儿罢?劳烦哥哥通传一声,本……我和我的姑姑来看望沈叔叔啦。” 门童疑惑地抬了抬头,却见台阶下一妆容华贵面目姣好的女子带着几个仆从微笑着站在门前,旁边还停着一辆低调的蓝巾马车。 门童笑着问:“那么你的姑姑是哪位呢?” 宋景辰神秘兮兮道:“我姑姑姓宋。” 书童一愣,心中有了撇,回身恭敬道:“请稍等。” 他回了府去通传,宋景辰又回到宋明珂身边,讨好地扬起了头。 宋明珂摸了摸他的小脸。 过了一会,大门又打开。一个满面喜气双鬓花白的老管家迎了出来。 徐叔喜笑颜开道:“这可真是失敬,不知长公主莅临,老奴有失远迎!” 宋明珂看着徐叔沧桑的脸,也是有一瞬恍惚。她认出这个人好似是沈承聿府里的管家,跟了沈承聿二三十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了。 徐叔唤了几个家丁将小夏他们怀里的箱子接了过去,又看了看宋景辰,道:“这是……” 宋明珂低声道:“这是太子殿下。” 徐叔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诚惶诚恐抱拳道:“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他伸手一引,道:“殿下和长公主快快请进。” 宋明珂等人跟着徐叔进了沈府。 这不是宋明珂第一次来到沈府。其实前世之时,宋明珂倒是进过几次沈承聿家的院子。 堂堂一品骠骑将军的家,远没有外人想象中那样华丽端肃。入眼便是一片被拓垦过的空地,周遭一小片竹林拥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 那石碑上头满是凌乱的划痕,有深有浅无规律可循,可见是平时练武切磋之时留下的。 前堂旁侧便是一处通往后院的榭亭。远处有几只鸟雀落到前堂飞檐翘角的屋顶之上,叽叽喳喳了片刻便振翅纷飞。 偶尔有一两个家丁仆从走过,也俱是神色恭敬静默无声,可见是严格遵守着规矩的。 对于一个朝中一品大员来说,这府邸并不算小,可却算得上是冷清的。 徐叔吩咐家丁将那些箱子好好收到库房,转头想要将宋明珂等人引到前堂正厅,道:“长公主请随老奴来,我们家大人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即刻便到。” 宋明珂道:“那劳烦您带我去书房罢。” 徐叔一听,这长公主在他一介布衣面前也没有端着自称,看起来又是那样随和,再加上她那美丽的容颜,心中不禁对宋明珂的评价飙升,脸上堆笑道:“好好好,那长公主便请罢。” 第42章 书房 走了许久,徐叔领着宋明珂来到了书房门口。门口只有一个林冬守着,看到了几个人走来,便抱拳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长公主。” 徐叔冲林冬使了个眼色,林冬领会,开了门道:“长公主请进,大人就在里头。” 宋明珂点点头,带着宋景辰和白歌就进了书房,留下小夏也跟着守在了门口。 徐叔用胳膊肘杵了杵林冬,低声道:“长公主真是个好人呐!” 林冬瞄了一眼小夏,看他只是冲他二人微笑示意并无怪罪之意,也笑着对小夏颔首,才用手挡着嘴对徐叔道:“您可别随便议论长公主,这是要被问罪的!” 徐叔讶然:“啊,说好话也不行啊?” 林冬严肃道:“不行,毕竟长公主是皇家的人。” 徐叔拍了拍林冬的肩膀,低声道:“那要是长公主成了咱们自己家的人,是不是就可以议论了?” 林冬:“…………” 他道:“徐叔你别闹,可不能冒犯长公主!” 徐叔一脸愁容道:“也不是徐叔瞎点那个鸳鸯谱,你说说,”他指着书房里头,“他多大了?多大了?二十六了,再不成家,我这把老骨头都要变成灰了,我着急啊我!” 林冬莫名其妙道:“那关长公主什么事?” 徐叔道:“你傻啊,你看看那小混蛋,这些年除了长公主,他正眼瞧过别的女人没有?” 林冬:“……” 还真没有。 徐叔鄙视地拍了拍林冬的肚子,道:“你啊,还是年轻。我去给长公主和太子看茶,你别乱跑啊。” 林冬无奈笑道:“好。” 众所周知徐叔在沈府的地位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谁敢指使他做看茶的活?这人不过就是想偷偷摸摸地看戏去罢了。 宋明珂进了书房,先是打量了一圈,却见四周窗子支起,窗下搁了一张青龙木花几,上头放着一张还未完成一局的棋盘。窗外竹影婆娑,光影斑驳,风微动那竹叶随之起舞,发出了宁远的沙沙声。 书架之上大部分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着作,要么就是一些枯燥无味的兵书。那些书类被摆放得整齐,可以看出来主人定是时常翻阅又倍加爱惜的。 宋明珂看看那些书,思绪陷入到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记得小时候,沈承聿还是太子伴读时,经常会与宋倾岚讨论一些旁人听都听不懂的问题,二人一辩就是一下午,宋明珂就在旁边荡着秋千,看他们论出个结果。 说起来,沈承聿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原本他也该是个开口就是风花雪月的翩翩公子,不知道怎么就歪成了一个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大将军。 还真是造化弄人。 “来了。” 宋明珂回身,却见沈承聿坐在他那宽面翘头案后,手中拿着一份军报,神色淡淡地看着自己。 宋明珂愣了愣,还没说话,就见沈承聿朝着她旁边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也来了。” 宋景辰瞪着大眼睛,看着案后那人,掐着腰道:“沈,嗯……沈大人,见到本宫了怎么还不行礼?” 宋明珂:“……” 傻孩子,这狗东西私下见到你父皇都不行礼,更何况是你呢。 宋景辰被沈承聿那眼神逼得有些害怕,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可是太子!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有什么害怕的! 于是他津着小鼻子与沈承聿对视。 结果沈承聿他连屁股都没挪窝,只是点点头道:“见过太子殿下。” 这态度是三岁小孩都可以一眼看穿的敷衍。 三岁小孩宋景辰:“…………” 他都要哭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宋明珂。 宋明珂狠狠剜了沈承聿一眼。 沈承聿挑了挑眉,表示无所畏惧。 宋明珂知道他还有公务要处理,也不再打搅他,只是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头,将宋景辰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宋景辰泪眼汪汪,又开始给沈承聿上眼药:“姑姑,沈叔叔他欺负我。” 宋明珂道:“他不敢。” “他敢,”宋景辰就这样当着话题主人的面大声控诉,“姑姑,我们不和沈叔叔玩儿了好不好?他好吓人,他会吃了姑姑的。” 宋明珂哭笑不得道:“不会的,叔叔又不是大灰狼,怎么会吃了姑姑。” 沈承聿在听到“叔叔”这两个字时,抬起了头,看着宋明珂的侧脸。 女子正值最好的年龄,如三月时分簇簇盛放的杜鹃,那样明丽鲜艳。 沈承聿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手旁的茶杯。清澈的茶水映出了自己的容颜,他皱了皱眉,水中面容英俊的男子也跟着皱了皱眉。 ……原来是嫌自己老了? 沈承聿轻哼了一声。 于是他对宋景辰道:“等你走了,我就吃了你姑姑。” 宋景辰“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又被沈承聿一个眼神把哭嚎都憋了回去,只能含着一双泪眼抱着宋明珂的脖子不放手。 宋明珂翻了个白眼。 她道:“大白天的吓唬孩子做什么,看你的军报去罢,不害臊。” 沈承聿道:“我可没吓唬他。” 宋明珂张了张嘴,骂道:“臭不要脸。” 少女的声音是甜软的,这一声训斥由着她的口中道出倒更像是娇嗔。沈承聿闻言这才勾了勾嘴角,又继续低头处理事务了。 宋明珂无语。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捡骂还笑得挺开心? 简直有病。 过了一会,徐叔进门奉茶。他进来转悠了一圈,慢吞吞地为宋明珂上了一杯香气浓郁的花茶,又给宋景辰端了一杯乳茶。 徐叔偷偷地朝着沈承聿挤眉弄眼,还朝着宋明珂的方向努了努嘴,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沈承聿看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徐叔瞪他:不成器的东西! 沈承聿:“……” 徐叔出了门,宋明珂端起乳茶,颔首示意白歌,白歌上前拿出一小根银针,探进了二人的杯子中,确认无毒,对宋明珂点了点头。 并不是宋明珂不相信沈府的人,只是他二人身份实在特殊,出门在外留个心眼总是好的,更何况太子若是真的在沈府出了事,沈承聿难辞其咎,宋明珂还是不想他受到牵连。 暖风游弋,送来阵阵竹香。沈承聿安安静静地处理着军务,偶尔还用手中毛笔批复一两笔。 宋景辰就着宋明珂的手用光了一小杯乳茶,嘴边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渍。宋明珂掏出帕子为他擦拭干净,小孩子就冲她笑了笑。 宋明珂就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沈承聿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祥和安静的画面。 宋明珂坐在窗边,外头灿烈的日光薄晕落在她的发髻与肩头,为她柔逸的身姿镶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樱唇挂着浅笑,一双明眸之中如落花照水,荡起了一层一层醉人的涟漪。 她似是有所感,抬起头猝不及防迎上了沈承聿的目光。 宋明珂看他又用那样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眼睫微动,脸颊之上飞上了一抹淡红,率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沈承聿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和白皙的脖子,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第43章 和气 宋明珂假装没有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摸了摸宋景辰的肚子道:“辰儿饿不饿呀?” 宋景辰低头摸摸宋明珂的手,惹得沈承聿又凉嗖嗖地瞥了一眼。他看到那小崽子与他得意地对视,眼神里明明在说:羡慕罢?酸不酸?你不行! 沈承聿长腿一展,将毛笔搁在一边,拿起了手边的竹骨折扇把玩着。 宋景辰转头道:“饿了,姑姑,我想吃云片糕。” “好,”宋明珂摸摸他的小脑袋,将他放在椅子上,道,“姑姑去给辰儿做好吃的,你就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动,好吗?” 宋景辰张了张嘴——姑姑莫不是想把他留下来和沈叔叔独处罢? 宋景辰回头看看沈承聿,只见他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十分平和的微笑,看得宋景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想说:“姑姑,我不……” 结果宋明珂放开了他直接走了出去。 宋景辰:“……” 宋明珂刚打开门,却见徐叔领着林冬撅着屁股趴在门口,发现是她站在门口立刻端正地站好了。 宋明珂忍笑,道:“这位……” 徐叔赶忙道:“老奴徐宽。” “那便唤您一声徐叔罢,”宋明珂将碎发别在耳后,自袖笼中拿出了一小枚金叶子放到了徐叔手上,“太子殿下想吃云片糕,还劳烦徐叔跑一趟了。另外,我想借贵府小厨房一用。” 徐叔哪里有不应的道理?他满口好好好、是是是,一个转身就屁颠屁颠地办事去了。 宋明珂微笑着看向林冬,林冬立刻领会,伸手引道:“小厨房在这头,长公主请随卑职来。” 话回屋内,宋明珂出门后,宋景辰就一改谄媚讨好作风,小手放在膝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摆足了太子的架子。 沈承聿手中折扇轻轻叩着桌面,另一只手伸出来对宋景辰轻轻勾了勾。 宋景辰一脸警惕。 直觉告诉他,不能过去。 这个沈叔叔是个大坏人,总喜欢吓唬他逗弄他,有时候还趁着父皇不在欺负他,最重要的是—— 宋景辰从他沈叔叔的身上嗅出了一种同类的气息——太子殿下表示,姑姑身边有他一个这样的男人就够了!再来一个,姑姑岂不是要被抢走了? 沈承聿见他不为所动,也不恼,只是低声道:“这云片糕啊……” 提到了吃,宋景辰那是一点都不戒备了。他双眼一亮,张了张嘴巴。 “还要属西街弄雪堂家的最好吃。” 宋景辰不由自主地倒弄了小腿,来到了沈承聿案头前。 “香甜软糯,入口即化。更重要的是……”沈承聿顿了顿,语速缓慢,“奶香味十足。” 宋景辰狠狠地咽了咽口水。 “殿下想吃吗?” 宋景辰重重点了点头。 沈承聿又露出了他那亲善的笑容,而被美食吸引了的宋景辰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是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承聿:云片糕呢? 沈承聿将手边的兵法放到了宋景辰手上。 “给你两个时辰,将前三篇背下来,背不下来就不要肖想云片糕。” 宋景辰:“……” 他皱着一张小脸,看着那上头的字——他连字都认不全该怎么背哇! 他小嘴一瘪又要哭出来,结果沈承聿收起笑容冷声道:“把眼泪憋回去,你姑姑不喜欢没用的男人。” 宋景辰生生止住了泪水:“……” 他居然说他没用! 宋景辰被他气得够呛,但为了云片糕他也只能屈服在沈将军的淫威之下。他翻开那兵书仔细地读着,看了半天发现那上头居然满满当当都是沈承聿标记下来的注解,阅读起来非但没有半点滞涩,还十分通俗易懂。 于是宋景辰便这样兴致盎然地看了下去。 把这小孩儿糊弄得明明白白,沈承聿拿着折扇背着手走出了书房。他叫了几个贴身的暗卫进去和白歌一道护着宋景辰,又见门口的小夏对他抱了抱拳。 沈承聿轻轻颔首,慢悠悠地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打算去看看那掌勺的小厨娘忙成了什么样子。 沈承聿还没接近小厨房,便听到了里头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门口的家丁见他过来,赶忙想要行礼,被他抬手拦住了。 沈承聿刚跨进门,却听“啪嗒”一声,一条小黄鱼溜到了他的脚下,摇头晃尾地蹦跶着。 沈承聿:“……” 他抬头却见宋明珂腰间系着一条围裙,手里拿着一只锅盖挡在自己身前,锅中油烟滚滚,几条被折磨得翻来覆去的黄鱼碰撞锅壁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 沈承聿:“……” 给它们一个痛快不好么? 宋明珂拎着锅盖等那些鱼儿放弃挣扎,转头一瞧却见沈承聿斜靠在门框之上。 他今日穿着十分简单,一身玄青色窄袖直裾,严丝合缝的墨色腰封将其修长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手中折扇扇柄光润如玉,映得他那漂亮的手指更比竹骨入目三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不知道为什么,宋明珂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诗。 美色当前,谁都想多看两眼。宋明珂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承聿,不禁目不错珠地盯着他,眼睛都发直了。 沈承聿冲着她勾了勾嘴角。 这一笑,那春风得意的“状元郎”顷刻间又携了三分风流痞气,宋明珂感觉自己呼吸一窒——这谁顶得住啊! 然后她听到沈承聿道:“鱼糊了。” 宋明珂鼻子一嗅,果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于是她赶忙手忙脚乱地去处理食材。 沈承聿抱着手臂看着她忙前忙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只是他还没有动作,就被宋明珂往外推了推。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宋明珂撵了出来。 沈承聿:“……”其实他还想帮个忙的。 大约一个时辰后,到了晌午时分。整个沈府也跟着活络热闹了起来。今日沈承聿叫林冬将桌椅都搬到了后院林榭旁,这一隅景色独好,竹林秀雅草木芬芳,旁侧鲤池澄澄澈澈,还有鹂鸟声声悦耳和鸣。 徐叔指挥着家丁将桌椅摆好,又对林冬道:“长公主还在忙活?” 林冬点点头。 徐叔踹了他一脚:“请个人去帮忙啊。” 林冬委屈道:“长公主不让啊,她非说自己来。” 徐叔讶然:“天老爷,长公主可真是贤惠啊!” 林冬:“……” 他看着徐叔那咧到了耳后的嘴角,很想提醒他:醒醒,醒醒,人家可还没过门呢。 第44章 亲眷 过了一会,几个家丁将新鲜出锅的菜品端了上来。宋明珂这一桌菜也算是像模像样,颜色鲜艳喜人,只消一眼便让人食指大动,更别说那琳琅珍馐散发出来的香气也让人垂涎三尺了。 沈承聿循着香味便过来了。他看了看这一桌的精致菜肴,又叫人添了几坛好酒。 徐叔在他身边,看着他眼角堆起的笑意,虽然不明显,但却是很久都难得见到的。应该说,自沈承聿独自出了家门后,徐宽就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轻松的笑意。 沈承聿打小父母便不在了,他的奶奶白老太君又当爹又当娘,将这孩子辛辛苦苦拉扯起来,也算是平安地长大了。许是原生家庭命途多舛的原因,沈承聿从记事开始就展现出了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 心事也多。 好在太子与长公主都是好相与的,幸好他幼年有过一段伴读的经历,不然以沈承聿那个闷葫芦的性子,现在不知该歪成什么样子了。 徐叔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抹了抹眼角的晶莹。 宋明珂端着最后一盘白玉西蓝花,来到桌前,就看到了沈府众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沈承聿这人规矩少,府邸中的规矩也少,此时家丁侍卫有的倒酒有的摆菜,还有的在旁侧剪了一两根花枝插到瓶里,端的是十分热闹和睦的景象。 宋明珂一时愣在那里。 徐叔眼尖,赶忙过去将菜接过,道:“长公主快快落座,大家都等着您呐!” 宋明珂被徐叔推到了座位上,坐在了沈承聿身旁。她抬眼一看,却见大家都一脸笑容十分和善地看着他们二人,不禁有些疑惑。 沈承聿垂下眼睑,侧头看着宋明珂。大抵是因为辛苦了许久,她的额头上还浮着汗珠,乌黑的鬓角被沾湿贴在耳边,衬得她带着红晕的小脸柔和得像天边的云。 宋明珂抬眼看他,微微一笑。 沈承聿目光定在她水嫩嫣红的唇瓣上,眼中浪涛翻滚,汹涌澎湃。 宋景辰由着白歌小夏他们牵着自己的手,向这里走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皇姑姑泪眼汪汪神情害怕地看着沈叔叔,沈叔叔虎视眈眈呲着嘴巴对姑姑露出了又尖又长的獠牙。 宋景辰颠颠跑了过去,爬到了宋明珂的腿上,伸出自己的小手啪嗒一下捂住了沈承聿的脸。 众人:“……” 宋明珂则是直接笑出了声。 宋景辰的手很小,只堪堪地捂住了沈承聿高挺的鼻梁。沈承聿慢条斯理地把他的小爪子扒了下来,道:“殿下的书可背完了?” 宋景辰挺挺胸脯,又拍了拍道:“那当然!” 沈承聿道:“听听。” 宋景辰刚想张嘴,却又觉得他为什么要听这个人的话?可宋景辰转眼一看宋明珂正坐在沈承聿的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禁给自己鼓了鼓劲,清了清嗓子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察也……1” 宋明珂微微讶异。 宋景辰一向都是个聪颖的孩子,这她一直是知晓的。那《兵法》篇幅虽短,其中谋略智慧却不言而喻,也不知沈承聿用了什么方法,竟让调皮的宋景辰静下心将这么深奥的书背了下来。 宋景辰一边背,一边斜着眼睛偷偷地看着宋明珂的表情——他要让姑姑知道,他才不是没用的男人! 宋景辰背到“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2”时,一个家丁快步走了过来,道:“大人,大人,我买到云片糕了,排了好久呢!” 宋景辰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家丁手上的小纸包,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咽了咽口水接道:“其用战也、也……云片糕。” 众人齐齐愣了一下,而后便轰然大笑。 宋明珂笑着点了点宋景辰的鼻子,惹得宋景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自己的袖子。 这也不能怪他啊! 谁能抵挡得了云片糕的诱惑呢? 沈承聿也不再逗宋景辰,只是唤了徐叔以及在场的暗卫家丁们齐齐落座,不到一会儿这桌子旁便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圈的人。 沈府也一向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规,所以沈承聿只道了一句“开饭”,大家便提着筷子拎着酒杯笑开了。 “这笋丝真是不错!” “这松鼠鱼才是一绝,长公主厉害哇!” “你把那肘子给我留一半儿成不?” 几个人因为一盘水晶肘子的归处争论得不可开交,这边宋明珂看看沈承聿,他瞧着这一桌子的菜,却迟迟没有动筷。 宋明珂心中忐忑。 她问道:“不合你的口味吗?” 沈承聿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金玉红丝虾仁,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守在凌玉宫的青梅在这里,一定会直接当场翻个白眼——这个人又开始了。 宋明珂心头一跳,却听沈承聿道:“伤口疼。” 他话音刚落,原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众人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伤口疼??? 不知道是谁,今日一大早在院子里练剑又干废了一块石碑,那个时候他的伤口为什么不疼? 该配合沈将军表演的亲卫\/管家\/家仆们决定对沈将军那鳄鱼的眼泪视而不见。 宋景辰瞪着大眼睛,看着沈承聿,大声戳穿他道:“你胡说,你骗唔唔……” 他还没说完就被徐宽塞了一块云片糕。 徐宽笑嘻嘻问他:“太子殿下,好吃吗?” 宋景辰咽下嘴里的点心,点点头。 “这都是您的。” 徐宽把纸包放到了宋景辰的手上,大有“快点吃罢多吃点东西好塞住你的嘴”的意思。 宋景辰被云片糕收买了,坐在宋明珂的腿上用得十分香甜。宋明珂皱了皱眉,下意识握紧了筷子道:“伤口疼?是不是裂开了?” 众人再次惊呆。 长公主她真的信了。 沈承聿轻轻别开了头,那微微蹙眉的样子似乎是真的被疼痛搅得心情低落。他低声道:“不是,就是疼。” 宋明珂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换来了沈承聿一声闷哼。 徐叔在桌子下头用脚踹了踹沈承聿,用眼神示意:小混蛋,戏过了,你受伤的肩膀在另一头呢! 沈承聿抬眼,又面无表情地捂上了另一侧肩膀。 众人:“……” 这可真是太过分、太臭不要脸了! 宋明珂有些紧张,她也不敢再碰了,只能道:“那你怎么吃饭啊?” 沈承聿身边一个家丁端起了小碗道:“我来我来,我来喂将军……” 他后半句被沈承聿冰冷的眼神硬生生堵在了嘴里,于是他放下碗道:“呃,长公主来。” 1.出自《孙子兵法》 2.出自《孙子兵法》 第45章 查验 沈承聿眼中的冰碴子瞬间融化,他侧头看向宋明珂,那意思不言而喻。 宋明珂:“……” 大庭广众之下,这人真的不知道体统二字怎么写吗? 宋明珂看他明目张胆与自己耍无赖的样子,忽而眼珠一动,露出了个甜蜜的笑容。 她笑得狡黠,像一只小狐狸一样,伸出手来揪住了沈承聿的袖子,软声道:“将军。” 沈承聿低头看看她的手,指甲圆润可爱,蔻丹的颜色也映衬得恰到好处。他心中舒坦死了,面上却淡淡地答道:“嗯。” 宋明珂提箸夹了一样东西放到了他嘴边。 沈承聿看着那块黄澄澄的姜:“……” 坐在林冬身边的沈承聿手下亲兵之一狄秋扬不小心笑出了声。 然后他被林冬狠狠踹了一脚。 宋明珂娇声道:“这生姜最是温中驱寒了,将军风寒未愈,可得多用点儿呢。” 沈承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张嘴吃了下去。 宋明珂又夹了一块红彤彤的辣椒:“辣椒最是通顺肺气了,将军尝尝。” 沈承聿:“……” “这花椒……” “这折耳根……” 众人叹为观止地看着吃瘪的沈承聿。 怪不得他们将军能和长公主玩到一起去——这俩人都挺损的。 沈承聿直接握住了宋明珂的手。 宋明珂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微微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筷子扔出去。 她愠怒道:“你做什么?” 沈承聿道:“我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疼了。” 沈承聿提起了筷子。 宋明珂噗嗤一笑,放下手,端起了碗,小脸上的得意是藏都藏不住的。 只有沈承聿的亲兵们欲言又止地看着宋明珂。 长公主啊,您可长点心罢。 那筷子都被将军嗦了好几口了,还在那得意呢,没看他们将军嘴角都要翘天上去了么。 沈承聿的作风严谨,很少有这样放肆手下的人纵情饮酒享乐的时候,所以大家今日都借着宋明珂的光,好好地喝了个痛快。 桌上的菜基本都被席卷一空,亲兵家丁们该醉的醉该走的走,桌边只留了沈承聿和宋明珂,还有昏昏欲睡的宋景辰。 宋明珂轻轻拍着宋景辰的身躯,嘴里还轻轻哼着摇篮曲。 沈承聿斜了身子,支着头看着她,眉目之间是化成了水雾的温柔。 他手中拿着酒杯,杯中的醪糟也随着她轻柔的歌声缓缓摇晃着。 沈清嘉进门,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沈清嘉张了张嘴,然后走过去,看了看宋明珂怀里的宋景辰,附到沈承聿耳边低声问: “哥,这是你私生子?” 沈承聿道:“不许胡说。” 他眼神一直放在宋明珂的侧脸上没有挪开,听到了沈清嘉的话语,他眸子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孩子? 她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宋明珂一抬头,看到沈清嘉笑眯眯地站在沈承聿旁边,道:“嘉嘉,你怎么来了?” 沈清嘉顺势就坐在了沈承聿身边,笑道:“我来找兄长玩儿啊。” 宋明珂摇摇头,这沈清嘉什么都好,就是成日玩心太重,也没什么心眼,所以性子纯良又率真。 所以才会被那书生骗了去。 宋明珂垂下眼皮,心中思忖着这一世她就算动用自己的私权,也要为沈清嘉寻得一良配。 沈清嘉看着她那沉默不语的样子,皱了皱眉,又道:“珂儿,这孩子是谁啊?” 宋明珂道:“太子殿下……”她起身,道,“我先带他歇息一会。” 宋明珂抱着宋景辰走了,沈承聿给林冬使了个眼色,林冬便跟了上去。 沈承聿捏着酒杯,一饮而尽。 沈清嘉看着宋明珂那单薄的背影,脚步慢而细腻,婆娑细碎的光被她踩在脚下,一步便是一朵莲心绽放。 沈清嘉收回目光,她低声道:“哥哥,你不觉得珂儿不对劲吗?” 沈承聿胳膊撑着头没动,闻言只是自鼻子中懒懒地“嗯”了一声,“怎么说?” 沈清嘉眼中浮出了一丝茫然,半晌又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就是……最近很少见到她笑,话也少了许多。” 沈承聿没有说话。 但他知道,沈清嘉说得是对的。 以往的她,尽管身负要职,每天也总面对着一地的琐碎,可还算得上是活泼明媚的,那双精致的眉眼上总是带着恣睢的笑,张狂得不得了。 最近她收敛了许多。 有时候,光洒到她的身上,却只能照出一道长长的孤影。她就在他们身边,沉默了也乖巧了许多,可又感觉离他们那样远。 咫尺天涯。 沈承聿又想起了那夜御花园,宋明珂对他说过的话。 他拧着眉,犹自陷入了沉思。 这边沈清嘉已经不再去想,她随手拿了一只虾球放进嘴里,腮帮子鼓着活像只小松鼠。她模糊不清道:“嗯,云叔的手艺又精进了!” 沈承聿:“……” 这傻孩子。 沈府的气氛是和谐又温馨的,可京城一角的汤府之内就完全不同了。 京兆尹姚训沉着脸背着手,在这后院中缓缓地踱着步。 汤府一夜满门倾覆的事情早已经在京城传开,这几日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几大世家却如同避祸一般躲着这件事走,生怕沾染上腥膻。朝中官员都有了十足的默契对汤府事件选择了三缄其口,没有人主动将它捧到水面上来。 刑部与大理寺互相踢皮球,于是这善后事宜也没了着落。 唯独长公主一人,昨日给他递上了消息,说是要他前来处理后续事宜,也不必在乎别人的目光。 于是姚训今日带了人来到了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汤府。 姚训拧着眉,叫人将这一堆已经散发出了腐臭气息的尸山处理干净了。他抬头看看那还晴朗的天气,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便回了中门大开的寝室中。 寝室中央躺着三具尸体,两大一小,衣物之上血迹斑斑,有的还沾染上了已经干涸了的土腥。 仵作刘忠柏站在一边,仔细地查探着三具尸体的情况。他抬了头,接过姚训递给他的帕子,抹了抹脸道:“多谢大人。” “如何?”姚训问道。 刘忠柏的回答没有让他意外:“就是很平常的手法罢了,很是利落干净,必是受过训练的。” 姚训点点头。 没有多余的信息啊。 第46章 跟踪 他心中叹息。 也就只有长公主敢挑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指人前来查验了。 谁不知道这件事和秦家有着脱不了的关系?只是谁敢得罪秦家呢?费力不讨好不说,若是被秦家盯上了,保不好又是下一个汤家罢了。 吃饱了撑的才趟这浑水。 姚训也不愿在这里多呆,只吩咐刘忠柏道:“差不多了便走了罢,明日我挑个时间与长公主复命。” 刘忠柏抱拳道:“是,大人。” 刘忠柏看姚训的背影消失在后院,才低下头,小心翼翼蹲在了死去的汤夫人身边,轻轻地掰开了汤夫人的手指。 死人的手指是僵硬冰冷的,所以刘忠柏也花了许多力气才打开她的手掌。 苍白的手掌打开,上头躺着一方深蓝色的布条。 刘忠柏放轻呼吸,将那布条拿了起来。 上头沾了一些尸臭,刘忠柏却并没有半分迟疑。他轻轻拽了一下蒙在脸上的布巾,将那布条折叠好了,收进了怀里。 他起身,看着地上这三具尸体,又回头看了看空旷的院子。 伸出手指仔细地数了数,确认放在这里的尸体只有三具,刘忠柏皱了皱眉。 汤家的人也不算少,那些惨死的小妾或者是汤家二房三房都早被清了出去,而汤家最重要的这几个人都躺在这里。 但是刘忠柏发现了不对劲。 他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汤家大儿子汤付霜的尸体。 刘忠柏将这一切都吞进了肚子,决定明天遇到了长公主的人再说。 待到姚训的人进来处理尸体,他才朝着他们颔首致意,离开了汤府。 姚训走得匆忙,脚步一顿便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过路人的肩膀。他回头道:“抱歉。”然后便加快了脚步往自己的家中走了。 那过路人捂着肩膀,半晌抬起了头,露出了他原本白净的脸。 汤付霜。 汤付霜走在街上,一身发了皱的袍子被他穿在身上,还沾了一点脏污。但平日最喜爱洁净的汤付霜如今却无暇顾及这些。 他走在街上,每日每日想的便是怎么接近宋明珂,这个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堵在他的胸口,迟迟无法得到个答案。 但是他发现,他做不到。 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弱小。 汤付霜痛苦地揪了揪自己的发髻。 仇恨的毒如同燃烧的草木一般吞噬了他心中的壁垒,一点一点地将最后一丝理智也尽数腐蚀。 复仇、复仇、复仇。 他的脑中无数次闪回着这样的冲动。走路时,吃饭时,就连做梦的时候,他的眼前都会浮潜出家人那苍白的脸。 汤付霜要被折磨疯了。 胸口的浊气居高不下,汤付霜走在路上,身形晃动,四肢都是麻木的。 “听说了没有,长公主今日去了沈府。” “啊?她去沈府做什么?” “听说是替皇上去看望沈将军呢。” “好家伙哇,这两个人一向横鼻子竖眼的,见着了怕不是得打起来?” “那咱就不知道了。” 汤付霜猛然一顿。 他路过了一个茶水摊,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这简短的对话,眼中瞬间燃起了一点火苗。 原来……宋明珂今日去了沈府? 汤付霜感觉自己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那原本干枯的血管又被奔涌起来的血流充盈了起来,无力的四肢被赋予了新的生机。 沈府…… 汤付霜没有任何犹豫,抬脚便往沈府的方向走去。 \\u003d\\u003d\\u003d\\u003d 宋明珂牵着宋景辰往外走着,又顿了顿脚步回身道:“你们别送了,快回去罢。” 沈清嘉眨了眨眼:“我没有啊,我就是跟着我哥呢。” 宋明珂无奈地看着她。 沈清嘉上前搂主了宋明珂的手臂,道:“珂儿,你的公主府什么时候能修葺好啊?我等不及想天天见着你了,可想你了。” 宋明珂道:“想我也不给我写信?” 沈清嘉道:“啊,不是,我是替我哥说的。” 宋明珂愣了愣,微微低下了头,耳根又红了个透。 沈清嘉叹息地摸了摸她的胳膊——哎,真容易害羞。 沈承聿道:“沈清嘉,打一架?” 沈清嘉躲在宋明珂的后面,道:“我错了。” 她扶着宋明珂的肩膀朝着沈承聿做了个鬼脸,惹得沈承聿伸出手捏了捏拳头,发出了“咯嗒”的声响。 沈清嘉被他吓得哇哇大叫。 宋明珂回身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沈清嘉的额头。沈清嘉不好意思地抱着头,吐了吐舌头。 宋明珂继续往外走,却见沈承聿还跟着她,道:“不是叫你回去了?” 到了门口被那些探子看到了,回去不知又该怎么议论呢。 沈承聿摇摇头:“我也走。” “去哪儿?” “侯府。” 宋明珂旋即明白了。 严格来说,京城中一共该是有两个沈府的。一个是沈承聿的本家,也就是现如今的“安北侯府”,自从沈承聿继承了本家的家主后,这大沈府便改了名字,上头缀上了沈承聿的爵号。安北侯府中住着的都是沈家的亲眷,老太君或是沈承聿的直系叔伯,再加上各房的姬妾,这侯府倒也算是热闹。 第二个沈府便是此处了。此处虽没有沈承聿的本家大,但胜在清净,时常有沈承聿的亲兵或者亲信出入走动,基本没有谁家的眼线敢在这个府邸中徘徊。所以沈承聿现在大多时候都住在这个沈府里。 出了门,沈承聿很快就带着沈清嘉往安北侯府去了。 沈清嘉回头还朝着宋明珂挤眉弄眼,又指了指沈承聿,比了个“好”的手势。 宋明珂看了看古灵精怪的沈清嘉,朝她摆了摆手。 宋明珂带着宋景辰上了马车,缓缓地行进着。宋景辰靠在宋明珂的身边,一双眼睛又泛起了亮光,歇了这一阵子倒是让他更精神了。 宋景辰哼哼唧唧地趴在宋明珂的腿上,一会哼歌一会背诗,折腾了大半天也不嫌累。 宋明珂拿着一卷书,拍了拍他的胸脯,便由他去了。 过了一会,白歌在外头低声道:“主子,有人跟着我们。” 第47章 求证 宋明珂将手上的书啪地合上。她道:“几个人?” “一个。” 宋明珂挑眉。 这一次出行,她也并没有隐匿行踪。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她今日去了沈承聿家里。于是宋明珂又道:“会武功吗?” 过了一会,白歌道:“不会。” 宋明珂用将手中的书卷了起来,敲了敲手心。 有意思。 她心中突然有了想法,当机立断道:“白歌,往小道去,叫这附近所有的暗卫跟着,见机行事。” 白歌没有任何怀疑,立刻答道:“是。” 宋明珂掀起帘子,外头的光影映在她的脸上,将她清澈的眸子照得幽深不明。 汤付霜心跳如鼓,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位置,时而走在街上,时而看看摊贩上的小玩意,眼睛却时不时地留意着前头那辆马车。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快步就可以追得上。但防止有人发现端倪,汤付霜还是保持了一段距离。 他就这样装作若无其事地跟着那马车。 直到街上的人烟逐渐稀少,路旁的植被也变得繁多葱茏,隐秘的林子中偶尔还传来了一两声虫鸣鸟叫。 汤付霜心中划过一丝疑虑。 这好像并不是通往皇宫的路。 汤付霜觉得蹊跷——那女人该不会发现他了罢? 汤付霜抬脚就要返回。 他虽年少,却也懂得凡事须得量力而行。世人皆知长霁长公主高深莫测,执掌飞花卫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什么纰漏,如此滴水不漏的人,想要抓住她的空隙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与她正面交锋也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大仇得报前,汤付霜还不想将他的小命搭进去。 汤付霜思虑了片刻,刚想转身离开,却见那马车停了下来。 他停下动作,赶忙躲进路旁的草丛中,隐藏住了身形。 却见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少女。 汤付霜远远地看到那窈窕的背影,瞳孔微缩,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他的手不自觉地抓进了泥土之中,细碎的石块卷进了他的指甲缝中,硌得他生疼。 汤付霜浑然不觉。他只是紧紧地盯着那少女的动作,眼神阴鸷如同一头蛰伏的狼。 鼻间芳草的香气缭绕,汤付霜狠狠吸了好几口,好不容易让自己保持清醒。脑海中的声音告诉他,离开这里、离开这里,这是一个陷阱,那个女人就在等着自己靠近。 汤付霜心里明明这样想。 可他却掏出了藏在袖子中的匕首,一点点地从旁侧向宋明珂绕了过去。 汤付霜每走一步,就感觉自己的胸腔如同被鼓锤狠狠敲了一下一样。他的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直到来到宋明珂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中时,汤付霜甚至能听到自己那紊乱的呼吸。 呵嗤、呵嗤。 突然,汤付霜看到宋明珂一个转身,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汤付霜瞬间头皮发麻。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被生生遏止了。她的眼神冰冷又锐利,晚春的风吹来掠过了汤付霜的肌肤,立刻激起了一层小疙瘩。 在这一刻,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女人看见了他。 “出来罢。” 他听到了宋明珂的声音。 “本宫看见你了。” 汤付霜闭上了眼。 就在眼前,他的仇人就在眼前! 所有的理智随着燎原的火舌被湮灭成灰,汤付霜的脑海中徒留一句带着血丝的呐喊—— 杀了她! 他咬了咬颤抖的嘴唇,手中匕首一横,睁眼的一瞬间冷芒一闪,起身便向宋明珂冲了过去! “叮当。” 匕首落地。 宋明珂抬起头,看到白歌一个擒拿将汤付霜按在了地上。他的脸蛋原本是白皙的,只是被丛生的乱草割破了,血迹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淌,滴到了黑色的泥土中。 宋明珂缓步走了过去,摇曳的裙裾托在草地上发出了细软的声响。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汤公子。” 汤付霜听到她的称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急急喘了几口,将嘴里的土吐了出去,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宋明珂也不生气。她看着神色狼狈又有些憔悴的汤付霜,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果然,汤付霜还活着。 到目前为止,汤家的结局和前世大体上是一致的。 汤付霜能看到她裙子上精致的牡丹,那金色的牡丹大片大片地连绵盛放,微风吹过,花瓣浮动,似有暗香袭来。 他沙哑道:“杀了我罢。” 宋明珂嗤笑。 她的语气似乎是有些奇怪:“本宫为何要杀你?” 汤付霜怒道:“你既是杀了我的全家,又何须说出这冠冕堂皇的话来!” 宋明珂道:“不是本宫。” 汤付霜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宋明珂重复了一遍:“杀了你家人的,不是本宫。” 汤付霜想都没想便否道:“这不可能!” 他尽力抬起头,去看着那华贵无双的女子。 她背着光站在那里,姿态高雅雍容。她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自己,只是淡淡地平视着前方。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不是她? 长公主生性狠戾、手段残忍,是京城中名声最不好的女人!怎么会不是她呢? 汤付霜咳了几下,无声啜泣。 像是一只追寻着远方灯塔的小船,随着翻涌的海浪起起伏伏,一朝被冰冷漆黑的海水淹没,浮上了岸却发现那远处的灯塔早已经身死魂消,徒留一地废墟残垣。 “我不信……” “我不信啊!” 汤付霜低声嘶吼,眼角的泪冲淡了脸上的血迹。 宋明珂垂下眼皮,看了他半晌,道:“信不信由你。” 她蹲下身,褪下甲套,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狠狠一提。 “汤付霜。” 汤付霜抬眼看她。 他能看到她昳丽的面容,还有她额头上那闪着麟麟光华的金凤。 他听到宋明珂道:“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本宫给你机会,去查明真正的凶手,去追、去寻、去还原这件事的真相。” 汤付霜低低道:“真正的凶手就是你。” 第48章 归府 宋明珂笑了。 她的笑声很轻,含着一丝讥诮与戏谑。 汤付霜手指微动,眼中掠过了一丝茫然。 虽然宋明珂没有解释半分,可她的态度实在太过坦荡,坦荡到让他那坚定不移的信念也现出了一丝不明显的皴裂。 宋明珂放开他的下巴,起身道:“京兆府最近在审查你家的案子,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尽管去提。” “本宫不过是看你有几分才能,所以愿意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汤付霜陷入了怀疑。 ——凶手真的是她吗? 宋明珂话音刚落,白歌便将他放开,而后退到了一边,似乎是根本不怕汤付霜会再次暴起。 “白歌。” 白歌点头称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铭牌,双手奉上递给了汤付霜。 汤付霜接过,那牌子入手生凉,很明显是玉制的,上头刻着楷体的“飞花卫直属暗卫”几个字,翻过来,上头还刻着一朵兰花。 “每个飞花卫都有自己的身份标志,”宋明珂淡淡道,“比如白歌的牌子上头便绘制了兰花。” 汤付霜看了看那牌子,心头突然跳跃出了一种异感。 “拿着它,”宋明珂道,“待你找到答案,去城西的班记钱庄,自会有人引你来见本宫。” 宋明珂说完,转身便走。待到汤付霜回过神,却发现那马车早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汤付霜又咳了几下,抚着自己的胸膛好一会才平静下来。他脱力地跪在了草地上,拿着铭牌的手微微颤抖着。 汤付霜把怀中的木牌拿了出来,将其与之放到一起。 对比看来,那木制的牌子没有任何标记,刻出来的字体也略显潦草粗糙,棱角之侧还起了一点木碴;而那玉牌质地温润,雕工精细又美观,一看便不是能够轻易伪造出来的东西。 汤付霜看了半天。 他痛苦地喟叹一声,半晌,又将两块牌子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做完这一切,汤付霜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地。他强撑着晃晃悠悠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出了这片密林。 \\u003d\\u003d\\u003d “大哥!” 沈承聿刚进门,就看到自己那年轻的三弟沈承炘风风火火地朝着自己阔步走来。 沈承炘笑容满面,嘴角绽开了一朵小小的酒窝。他朗声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承聿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又仔细地捏了捏他的胛骨,确定沈承炘在家也没有偷懒后,才道:“嗯,祖母呢?” 沈承炘道:“哦,祖母在中堂接待客人呢。” 沈承聿挑眉:“客人。” 沈承炘挠了挠头,道:“嗯,是啊,”他眼珠一转忽而神秘兮兮靠近沈承聿,道,“听说这客人啊,可能是我未来的大嫂呢。” 沈承聿下意识就转头看了看小沈府的方向,毕竟宋明珂刚从那里离开。而后他又愣了一下,拧眉道:“瞎说。” “哎呀,真的,”沈承炘又笑出了一口白牙,“听说啊,祖母相看了这么多家,就看中了这家的姑娘了,好像是……哦对,杨家三小姐。” 沈承聿面无表情。 完全没听说过。 这时,沈清嘉突然叫了一声:“你说谁?!” 沈承炘被突然冒出来的沈清嘉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二姐!你可吓死我了,我说是杨家三小姐。” 沈清嘉瞪着眼睛:“杨宥枝?” 沈承炘点点头:“对啊。” 沈清嘉掐着腰,翻了个白眼,很明显对这个传闻中的杨家三小姐不怎么感冒。 沈承炘还傻乎乎地笑着,咧着一口牙道:“怎么了,二姐?有什么故事吗?” 沈清嘉道:“没有哇。” 沈承炘点点头:“哦,那就好。哎,大哥我和你说,那三小姐长得可漂亮了,人还特别温柔知礼,我觉着啊这个大嫂的人选……” “沈承炘。”沈清嘉笑嘻嘻打断他。 沈承炘道:“啊?” “斗蛐蛐儿不?” 沈承炘眼睛一亮:“斗斗斗……”他转眼看了看沈承聿,又摆手道,“不斗不斗,我继续练武去了,溜了溜了。” 他刚想走就被沈清嘉拽住了领子,拖着走了,“哇哇哇,大哥救我啊!二姐杀人啦!” 沈清嘉阴恻恻道:“再废话就真的杀了你哦。” 沈承炘瞬间闭嘴。 沈承聿看着沈清嘉将他拖走了,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意瞥瞥空旷的前院,垂下眼皮。 左右没人注意他,趁现在脚底抹油还来得及。 于是沈承聿不由分说就转身往外走,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叫他:“大公子!” 沈承聿:“……” 烦死了。 他转身,看到自家祖母身边的余嬷嬷走了过来,满脸喜气道:“大公子回来啦,怎的也不知会一声?害得老夫人好等。” 沈承聿睁眼说瞎话道:“嗯,最近军中事务多。” “事务繁忙,也要常常归家看看不是,毕竟您可是一家之主呢。” 余嬷嬷手中捏着帕子,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打量着沈承聿,道:“大公子既是回来了,便随老奴来罢,老夫人擎等着呢。” 她转身便走,沈承聿哪里敢不跟? 他心中叹息,却是慢悠悠地随着余嬷嬷来到了中堂。还未曾接近,就听到屋内传来了和谐的笑语。 “哎,要么怎说这杨三小姐是个体己的,说出的这些话呀,真是叫老身觉得熨帖。” 沈承聿背着手进门,身后的余嬷嬷道:“老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屋内所有人瞬间止住了话语,都将目光投向了沈承聿。 沈承聿早就习惯了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他坦然站定,朝着自己的祖母沈老夫人行了行礼道:“祖母安好。” 沈老夫人眯了眯眼,看着他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恭谨模样,放在拐杖上的手指动了动,道:“好,安好。你且起来罢,坐。” 沈承聿直起了腰,坐在了沈老夫人的下首。他一落座,便有丫鬟上前来看了茶。沈承聿将茶杯端了起来,掀起杯盖撇了撇茶沫。 第49章 嫡孙 沈老夫人道:“今日倒是想起来回家一趟了,可是军中的事情处理完了?” 沈承聿道:“是。” “嗯,那便好,”沈老夫人点点头,“皇上与太后最近可好?” 沈承聿轻抿了一口茶水,道:“一切都好,太后还说有空请您进宫一趟,探讨佛理。” 沈老夫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便弯了起来,她道:“难为皇上与太后还惦念着了。” 沈承聿笑了笑。 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看坐在他对面的杨宥枝一眼。 杨宥枝面上挂着笑,似是欲语还休地偷偷瞄了瞄沈承聿,又唯恐自己动作太大失了端庄,于是便收回了目光,只是那手中拧着帕子的动作却出卖了女儿家的心思。 与大部分京中女子一样,沈承聿亦是她的梦中情郎。 年仅二十六岁便官居从一品,位列安北侯,立下无数赫赫战功,是大渊朝前无古人的大英雄。 哪个少女心中又没有英雄梦呢? 更何况,沈承聿又是那样英俊。官居高位的男人总是会散发出别样的魅力,光是坐在那里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多么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人啊。 杨宥枝脸上飞上了一朵红霞,又欲盖弥彰地用帕子挡了挡面颊,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沈老夫人将杨宥枝的神态尽收眼底,一双丝毫不现老态的眸子中含着不明的深意,对沈承聿道:“正好,你回来了也别乱跑了。替我陪陪杨三小姐,人家初到京城也不习惯,你就带人家四处转转走走,全当尽了我沈家的地主之谊。” 沈承聿一早就想好了推辞:“恐怕不行。” 沈老夫人一愣。 杨宥枝似乎也没想到沈承聿会拒绝得这样干脆,一双剪水瞳中盛满了不解。 气氛有些尴尬。 这时,窝在一旁的杜姨娘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是呀,咱们沈大人可是大忙人,哪有时间陪杨小姐到处闲逛呢。” 沈老夫人竖了竖眉毛。 沈承聿闻言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春季演武快到了,陛下亲指了我负责此事,兹事体大关乎大渊体面,须得严阵以待。” 沈老夫人又如何不懂演武的重要性?届时几个小国与部落的君主都会拨冗前来,这是一次向外展示大渊国力与兵力的绝好机会,自然不可儿戏。 沈老夫人想了想,又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叫你整日不着家,再忙却是一两个时辰也抽得出来。” 沈承聿皱眉道:“祖母……” “老夫人。” 杨宥枝开了口。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如莺啼软语,带着一点鼻音,温温柔柔又不会让人觉得做作。 她站起身对着沈承聿福了福,道:“宥枝虽初来乍到,却早就听闻过沈将军的威名。宥枝虽为女儿身,却也懂得将军为国事劳心劳力、鞠躬尽瘁,一定十分辛苦。将军是沈家的门面,更是大渊的顶梁柱,又怎能因为宥枝一己私愿而让将军陷入为难境地呢?” 若是宋明珂在场,怕是已经为这杨小姐一番话鼓掌。 既暗搓搓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又退了一步奉劝沈承聿以国事为重,这端庄沉稳识大体的形象一下就立得明明白白。 在场的几个姨娘便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无非是夸赞杨小姐进退有度教养极好。 沈老夫人虽没表态,看那表情却也是觉得满意的。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宥枝。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却并不空洞。杨宥枝心头一跳,急忙挪开了眼神不敢与沈承聿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一种被沈承聿尽数看穿了的感觉。 不会的,不会的。 自己表现得已经这样好,沈承聿又有什么理由不欣赏自己呢? 杨宥枝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他才那样紧盯着自己不放罢。 一想到这里,杨宥枝又害羞地低了低头。 话都说到了这里,沈老夫人更是十分满意杨宥枝的表现。毕竟作为一个未来的将军府女主人,必要的眼界和胸襟是一定要有的,怎可成日囿于粗浅的情情爱爱与风花雪月。 于是她道:“你且不必再说了,这事情老身便做主。来者皆是客,我沈家从来都没有委屈了客人的道理,就让伏卿陪你罢。” 杨宥枝似乎还欲再言,迎到了沈老夫人的眼神,这才低下头道:“那宥枝便多谢老夫人美意了。” 沈承聿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早知道他就不回来了。 一回来准没好事。还不如待在沈府调戏调戏炸毛的小孔雀。 他倒也可以明目张胆拒绝。 可他若是真的敢这么做,第二天那些参他不孝的折子就会堆满了宋倾岚的案几。 沈承聿听着他们那些毫无营养的寒暄,面上没什么表情,敲着桌子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他宁可听宋景辰背两个时辰的书。 沈老夫人与杨宥枝又拉了几句家常,叫余嬷嬷亲自送了杨宥枝出了门,待到她的身影消失了,沈老夫人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她对余下的小辈道:“都退下罢。” 其余人等告退。 沈老夫人将手中拐杖狠狠一杵,提高声音道:“你给我跪下!” 沈承聿没有犹豫,衣摆一撩便跪到了地上。 沈老夫人抬起拐杖,朝着他的左肩便是狠狠一下。这一下极用力,沈承聿没有后退,硬生生地扛了下来。没一会鲜血就溢出,沈承聿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且问你,不孝有三,何为最大?” 沈承聿垂下眼皮看着地砖,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沈老夫人冷哼:“说得好。作为子孙,便理应尽到子孙的责任!” 沈承聿嘴角冷硬,没有接话。 “你作为沈家家主,肩负着沈家的生死存续。年近而立,却连家业都未成,又如何能为你的小辈做一个好榜样,又如何带领沈家走向辉煌?” 沈承聿道:“伏卿自认无愧于国,亦无愧于心。” “你还敢顶嘴!” 沈老夫人坐在高位,目瞪着这个让她最为骄傲的嫡孙。 她的嫡孙,从小便是一个自立自强的孩子。 没有父母的庇护,也没有承到祖上的光,这孩子硬是靠着自己的智谋与双手,为自己闯出了一片广阔的天地。 沈老夫人如何不骄傲? 就是因为了解他的苦,所以才应该有这样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给予他一些甜。 哪怕只有一点,也是够的。 沈老夫人看着跪在眼前的男儿,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第50章 触怒 沈老夫人看着跪在眼前的男儿,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她一早便看出,沈承聿对杨家小姐是无意的,又或者说,她为他相看了那么多好人家的姑娘,他没有一个瞧得上。 沈家门风严谨,沈府家中子弟个个义胆忠肝,沈承聿又是其中翘楚,常年奔波在疆场之上没个定数,若是有一天出了意外,沈家的香火又如何传承?沈承聿的父母泉下有知,她又该如何交代? 沈老夫人放缓了声音道:“祖母又不是叫你立刻成婚。这杨家三小姐虽是高攀了我沈家,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你若是觉着不错,抬回家中做个平妻,待到有了香火,你想如何都随你便是了。” 沈承聿皱了皱眉。 他似是斟酌了半晌,才低低道:“祖母,非是伏卿不孝,只是伏卿心中已有至爱之人,我不愿也不能辜负她。” 沈老夫人倒是来了兴趣:“嗯?” 这些年,沈承聿别说是接触女人了,十六岁那年他婶子给他指的通房丫头都被他遣送出了府,他那至爱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沈老夫人道:“是哪家的姑娘?” 沈承聿心道—— 皇家的。 不过为了不吓到自己的祖母,沈承聿还是保持了沉默。 沈老夫人见他没说话,只道是那姑娘身份低微所以不好开口。于是她道:“既然是你喜欢的姑娘,得了空便把她带回来,寻个吉利日子就下聘罢,也别耽误人家许久。” 沈承聿道:“伏卿心中有数。” “嗯,”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道,“既如此,这正妻之位便留着,杨家小姐还是以平妻之位进门,倒也不算辜负。” 沈承聿跪在地上,双手垂在身侧,微微低头道:“祖母。” 他抬起头,郑重又认真道:“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女人。” 沈老夫人道:“又不会委屈了你的心上人,不过一个平妻,你又何须如此横眉冷对?” 沈承聿侧过头,就是不肯松口。 沈老夫人心中怒火顿起,拐杖狠狠一顿道:“我看你心中就是没有我这个祖母,也没有沈家!你、你这不孝孙!” 余嬷嬷见状赶快上前抚了抚沈老夫人的后背,安慰了许久这才对沈承聿道:“大公子,氏族大家的公子哥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老夫人也是怕沈家的香火断了,若果真如此大公子岂不是沈家的罪人了?您又何须在此事上忤逆老夫人呢。” 沈承聿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磕了个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竖子!” 老夫人满脸通红,一双清明的眼睛中满是怒意。她拄着拐杖的手指也微微颤抖着,显然是被固执的沈承聿气得不轻。 余嬷嬷又道:“哎,大公子,你便松口罢。” 沈承聿道:“嬷嬷不必再劝。” 沈老夫人高声道:“你这不孝孙!你给我滚去祠堂,对着你父母的牌位,好好地跪上一夜,反省明白了再回来!” “回来了,你就给我好好儿地接待杨家小姐,若有怠慢,我定不轻饶!” 余嬷嬷微讶,自从沈承聿弱冠礼后便很少受罚了。今时不同往日,沈承聿现在毕竟是沈家的掌事人,如今突然受罚怕是要被小辈们侧眼议论。她皱了皱眉道:“老夫人……” 沈老夫人冷哼,很明显心意已决。 沈承聿却没有半点不满,他对沈老夫人抱了抱拳,道:“是。” 然后便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将沈老夫人愤懑的声音甩在了身后。 沈承聿刚一出门,便遇到了神色鬼鬼祟祟的沈清嘉。只见她倾着身子靠在门上,很明显正试图偷听,结果没想到刚一靠近就被抓了包,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承聿瞥她一眼,脚步没停。 沈清嘉提着裙子追上了沈承聿,道:“哥哥,你干嘛去?” 沈承聿淡淡道:“罚跪。” 沈清嘉张了张嘴巴,道:“这这这,这是怎么了啊?你怎么又惹奶奶生气了?” 沈承聿背过手,很明显什么都不想解释。 沈清嘉在一旁瞄着他的脸色,转着眼珠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杨宥枝?” 沈承聿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清嘉轻哼道:“我就知道……不过奶奶罚你做什么?她不会真的逼你娶那个女人罢?” 说到这里,沈承聿就觉得有点烦躁。他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几日都受罚的准备,他宁可在祠堂跪一个月,也不愿与那个女人相处。 沈清嘉一看他的表情便明白了。她啧啧道:“没想到哦,我们叱咤风云的沈大将军也有在女人头上吃瘪的一天。” 沈承聿轻哼。 沈清嘉快走了几步,将裙子放下,学着沈承聿的姿势双手背在身后。她笑眯眯地道:“兄长,我来帮你打发杨宥枝,怎么样?” 沈承聿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清嘉。 半晌,他道:“条件?” 沈清嘉拍手道:“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嗯,我要得也不多,就是——” 她伸出小指:“请我去居山楼吃一个月就好。” 居山楼消费颇高,以沈清嘉的胃口去居山楼大吃大喝一个月少说也得五百两。然而沈承聿根本不在乎道:“可。” 沈清嘉赞道:“掌柜的大气!” 沈清嘉得到沈承聿的承诺,心情轻松加愉快,哼着歌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沈承聿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才又抬步往祠堂走去。 第51章 掩埋 翌日,京兆尹院。 姚训将手中的信纸折进信封,放在一旁的镇纸下头。 “大人,”手下一个差役自门外入内,抱拳道,“院外有客来访。” 姚训皱眉,每日来访的“客”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陆陆续续还没法拒绝,着实让人苦恼。他道:“问清是什么人了吗?” “对方不肯说,只说来询问近期案件事宜。” 姚训想了想,近日的案子基本已经归了档,有什么可问的?他刚想开口回绝,却突然灵光乍现。 除非…… 他眯了眯眼,道:“请客人进来。” “是。” 过了一会,那差役带着一个男人进了门。那男子清清瘦瘦,看身形也左不过是个未长开的少年。他戴着一只兜帽,深色的帆纱将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他规规矩矩地向着姚训行了个礼。 姚训看了看他那兜帽,道:“来者何人?有何案件要询?” 那少年直挺挺地站着,闻言兜帽动了动,半晌才喑哑道:“奉长公主之命,询汤家灭门案。” 姚训眉头一跳。 他倒是想起来了,长公主确实托人给他传了信,说是若是有人借她的名义翻问汤家灭门案,可以给予一定的帮助。 只不过…… 姚训眼中怀疑之色一闪而过,道:“你说你是长公主的人?” 那少年顿了顿,道:“是。” “有何证据?” 少年想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牌。他将这玉牌递给了旁边的差役,差役接过又将牌子递给姚训。 姚训接过,垂眼一看,挑了挑眉。 还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姚训虽然做了京兆尹多年,效忠长公主也没多长时间,但是姚训知道,每个家族或是贵族手下的暗卫组织都有其特别的防伪方式。 比如长公主身边的飞花卫手中便持有这么一块铭牌,无法作假也不允许假借他人,铭牌即代表着主人的意志,时刻不得离身;再比如,秦家的暗部势力都会统一着装,他们衣饰的布料都是由特殊材料制成,除了秦家没有人可伪造得来,而每个暗卫的衣饰都是量身定做的,就算人死了衣服也得上交。 姚训也是效忠了长公主后才知晓了这些秘辛。 只是——姚训心中微微叹气,他倒是想查了,可刘忠柏那样细腻的人都没能在现场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看来这次秦家确实做得滴水不漏。 他将牌子还给汤付霜,只是叹气道:“本官呢,确实在调查汤家的事情。” “只是这件事牵连甚广,而且昨日本官亲自去了现场,也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本官劝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汤付霜闻言,却以为姚训在搪塞自己,他皱了皱眉,道:“牵连甚广?此事难道还和他人有关?” 姚训是多少年的老油条?他避而不答道:“总之,本官可以给你提供一些信息,至于旁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 汤付霜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因为连日奔波,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本来强撑着心中的一点希冀好不容易见到了京兆尹,却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汤付霜握了握拳头。 经过了一日的思考,汤付霜也对于宋明珂是凶手这件事打上了怀疑的态度。 若长公主真的是凶手,又怎能那样坦然,还为自己提供帮助? 可如今来到京兆府处,汤付霜感觉已经快要到手的线索突然就断裂开来。这让他如何甘心? 汤付霜站在那里,眉头拧成了疙瘩。正想转身抬脚离去,却感觉身边一阵轻风掠过,却是一个差役急忙地上前。 那差役神色匆忙,附在姚训耳边低语了几句,却见姚训神色突变道:“你说什么?!” 汤付霜猛然抬头。 差役神色复杂地退开半步,姚训低声一再与他确认了几遍后,那刚毅的面容上头明显笼了一层阴云。 汤付霜见他突然变得严肃,心跳徒然加快。 姚训面色阴沉地坐了半晌,抬起头对汤付霜道:“事情有变,你马上随我来。” 汤付霜不疑有他,他几乎是毫不滞涩地就随着匆匆的姚训出了门。 不知走了多久。 汤付霜离了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烧焦味。那气味扑鼻冲天直顶得人天灵盖也发怵,他心头一跳凝神望去,却见不远处一家宅前聚了许多百姓。 众人议论纷纭,指指点点。 “劳烦借过,借过。” 姚训身边的差役拨开了人群,为二人打开了一条小路。姚训带着汤付霜直接走进了这家宅院,刚进门就傻眼了。 入眼却是一片被烧毁的废墟。那原本坐落得整齐有制的屋室被焚得现出了一片焦黑之色。一片罡风掠过,屋顶上头便掉下了散发着灼鼻气味的残渣。 那灰白色的残渣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吹走了。 院中只有几个差役在处理查探。 姚训皱眉,当即回身道:“人呢?” 那差役抱拳,走进了屋中与其他人抬出了一具尸体。那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入眼了。 姚训看了许久,才道:“确定这是刘忠柏?” 那差役摇了摇头:“烧得太厉害看不清了,但八九不离十。” 姚训低低咒骂一句:“妈的。” 汤付霜心中存了疑虑,上前道:“大人……” 姚训拍了拍他的肩膀,左右看了看,带着汤付霜来到了一边。 “这个人,”他指了指那被烧毁的家院,“是我手下的一个仵作。” 汤付霜微讶。 姚训压低声音,眼神扫着别处道:“我不知道你是长公主的什么人,但既然与长公主交好,有些事我不得不与你说。” “汤家这个案子,与秦家有很大关系。” 汤付霜惊异。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姚训将手背到身后,“这是朝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奈何没有证据,他们撇得实在是干净,谁都没辙。” 汤付霜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才将那猛然激烈起来的情绪按捺住。 “昨日我带着这个仵作去汤家验尸,今日……” 姚训眯了眯眼。 他不再多说,汤付霜却已经明白。 刘忠柏死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也太过巧合。 谁能相信这幕后没有凶手? 刘忠柏只是一个仵作,缘何突然被杀? 只有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刘忠柏在汤家发现了什么东西,能威胁到背后的那个人! 姚训隔着兜帽,虽然看不清汤付霜的表情,却也知道眼前的人一定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 于是姚训道:“我会带人封锁这院子,你就留在这里查,应该能查到什么东西。” 汤付霜喘了几口,抱拳道:“多谢大人。” 姚训摆摆手。 他很快就带着身边的差役清理了现场,又将周遭的百姓驱了开来,待到确认此处没有其他人时,才带着差役往回走。 汤付霜看了看那被烧毁的屋子,走了进来。 屋内的大部分摆设都已经被烧毁徒留一碰即碎的躯壳,汤付霜蹑手蹑脚地探寻着,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入眼皆是一片灰黑之色。 随手一抹便是一片漆黑,汤付霜皱眉,甩掉了手中的残渣,不禁陷入了困惑。 这屋子也不大,他也找了许多角落处,更没有发现所谓密室或是暗门。 看起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屋子。 第52章 拜访 并且这屋子里所有入眼的东西都已经被烧废了,根本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完好的东西。 难道那证据也被烧光了吗? 汤付霜实在累得发慌,跌坐在地上,也不顾那地上的灰烬会将衣物弄脏。 他低下头,随手一触便碰到了冰冷的地砖。 汤付霜心中一动。 他随手一扫,那完好无损的砖块便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汤付霜爬了起来,随着砖缝一块块地寻去,终于寻到了一块理石砖缝处似有松动,好像被人撬过。 汤付霜微微喘息,掏出了怀里的匕首,一点点地将砖缝中的泥浆抠开,金属划在地上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啪嗒一声,那块砖石被翻了开来,露出了内里的土石。汤付霜不敢用匕首掘,只能用手轻轻挖,半晌那几日没有修剪的指甲中便渗进了泥土。 不知过了多久,汤付霜终于挖出了一个布包。他将那布包上的土拂掉,双眼死死盯着这小东西,一双手颤抖得险些将其抖落在地。 汤付霜舔了舔唇,感觉到酸涩的眼眶仿佛被浸湿,他随手抹了抹鼻子,而后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是脏的。 他已无暇在意。 汤付霜一点一点地将其打开,马上就要窥见其中容颜之时—— 却听破风之声乍然惊起! 汤付霜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旁侧翻滚一圈,抬头一看他原本的位置上钉着一枚飞镖。 冷汗骤起。 他转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个蒙面人。那蒙面人手中持剑,背着光缓缓地向他走来。 汤付霜将布包收进怀中,同时坐在地上被那蒙面人逼得向后蹭着。他将手中匕首紧握,却发现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临近死亡的恐惧让汤付霜的瞳孔紧缩。 他咽了口唾沫。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人是谁,他内心深处只有一个想法,逃走,逃走—— 蒙面人将他逼至退无可退,举起手中剑。汤付霜下意识将眼睛闭了起来,却始终没有感觉到疼痛。 “咣啷。” 长剑落地,那蒙面人就维持着举剑的姿势站在了那里。汤付霜睁眼,却见他猝不及防就要向自己倒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一只手伸了过来,拽住了晕倒的蒙面人。 汤付霜转头,却看见一个清秀的青年干净利落地将蒙面人扛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去。 “等……” 汤付霜想要呼唤那青年,他却没有半分停滞,扛着一个大男人也丝毫不觉得累赘,大步流星地走着,却没发出半点脚步声。 劫后余生。 汤付霜闭上了眼,额角的汗便顺势流了下来淌到了衣襟里。冷风一吹,和着他背上的虚汗,冻得汤付霜打了个寒战。 冷静了许久,汤付霜才皱了皱眉。 他伸向怀中,确认布包还在。 他脑中突然闪出了那清秀青年的样子……这人—— 好像是长公主身边的谁来着? \\u003d\\u003d\\u003d\\u003d 春光明媚,暖阳浮动。 上午,杨宥枝又带着自己的丫鬟,携了一些伴手礼,来到了安北侯府。 与老夫人寒暄了许久,问出了沈承聿的下落,杨宥枝这才往后院寻摸去。 她敛着双手,莲步轻移,尽量让自己显得端庄秀气又摇曳生姿。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水绿色绣水仙花的对襟襦裙,鹅黄色的披帛挂在手臂处随着微风葳蕤飘拂。 发髻微绾,略施粉黛,那一双似水含情的眼眸被眼角的胭脂一吊,半喜半嗔顾盼生华,仿佛这一个春日的花香都盛在了里头。 一把团扇捏在手中,微微翘起的兰花指总是对着旁侧的方向。衣袖滑落玉腕将倾,半露不露自是怜人。 听闻沈承聿和他的三弟在后院练武,杨宥枝眼中现出不易察觉的羞涩。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练武的沈承聿呢。 想着那样子,定是英气逼人,神勇无双。 斜眼瞥了瞥身旁丫鬟手中的食盒,杨宥枝用团扇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谁能抵挡得了一个体贴入微的女子呢? 来到后院,杨宥枝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沈承聿。 安北侯府后院是十分广阔的,当初沈老夫人着人修出这个院子,目的便是方便沈承聿他们小辈练武切磋。 后院景色并不算优美,只有几簇翠竹挺拔,假山错落林立,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沈承聿背着手,神色淡淡看着沈承炘打拳。 他似乎没有看到杨宥枝二人,一番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沈承炘的身法上。 他身姿挺拔修长,负手而站便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丝毫看不出,这人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宿。 其实沈承聿离老远就看到了杨宥枝。 他嗅到了那女子身上传来的香风,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动作,眼睛还是盯着沈承炘。 直到一套拳法打完,沈承聿上前指点,杨宥枝这才缓缓过来。 “沈将军,沈公子。” 到了这地步,沈承聿也不能装死了。他放下手道:“三小姐。” 沈承炘眼前一亮,也上前抱了抱拳道:“三小姐安好。” 杨宥枝微微一笑,曲了曲膝盖回了个礼。 她放下手柔声道:“宥枝听下人说,沈公子每日卯时便要起床练武,当真是励精图治,勤耕不辍呢。” 沈承炘被这样一个美人夸奖,当即笑开了花,挠了挠头道:“三小姐过奖了!嘿嘿!” 杨宥枝勾了勾嘴角,又偷偷瞥了一眼沈承聿道:“沈家男儿个个神采过人,堪为京中男子典范,宥枝拜服。” 沈承聿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上的蚂蚁,压根没听她拍了什么马屁。 她在做什么呢?这时应该还赖在床上被青梅唠叨罢? 沈承聿想。 沈承炘见他神游太虚的样子,轻轻咳了一下,沈承聿这才回神。 他道:“三小姐谬赞。” 这态度不能算是友好,甚至冷淡大于敷衍。但杨宥枝却不甚在意——或许人家沈将军性格就是如此呢? 她回身接过侍女手中的食盒,将其打开便端出了一碗熬得温热的山药绿豆粥,还散发着淡淡的中药香气,一看便是精心熬制过的。 杨宥枝道:“沈公子与沈将军劳累了这一早上,该也是腹中空虚了。宥枝早起特意为二位熬了白术山药豆粥,最是温脾护气,二位请用罢。” 第53章 请客 沈承炘接过,道:“三小姐有心了,多谢多谢。” 他一看,杨宥枝却是没有给他配个羹匙,于是沈承炘僵了一下,尴尬地垂下了眼睛。 杨宥枝又从食盒中拿出了一碗,配好了勺子,递到了沈承聿面前。 以沈承聿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洁白的手腕和微微勾起的嘴角。 然而沈承聿只是垂下眼皮,没有任何动作。 杨宥枝向前送了送,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沈公子……” 沈承聿依然没什么反应。待到杨宥枝皱了皱眉,身子微微前倾时,旁边伸过一只白嫩的小手,将瓷碗抢过。 沈清嘉将那碗粥一饮而尽,末了还抹了抹嘴。 她品了一下,道:“味儿不错,就是没放糖,有点淡。” 杨宥枝脸都绿了。 她的手还未收回,微微颤抖着,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 沈清嘉把空碗塞到杨宥枝的手上,看了看沈承聿,又看了看杨宥枝,这才“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道:“哎呀,兄长,这不会是给你的罢?” 沈清嘉抱歉道:“这可真是不好意思,杨小姐啊,只能劳烦你再做一碗了。” 沈承聿轻呵道:“沈清嘉。” 眼神看向沈清嘉:干得漂亮。 沈清嘉偷偷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杨宥枝憋了半天,才勉强挂上笑意道:“没关系的,宥枝再做了便是。” 沈清嘉感动地握住她的手:“杨小姐,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杨宥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了。 “沈小姐过誉了……” 沈清嘉笑眯眯地挽上她的手臂,道:“不过不过,你看咱们俩还怪投缘的,要是你不嫌弃咱们拜个把子罢?” 杨宥枝:“……拜把子?” “对啊,”沈清嘉眨眨眼,“就歃血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种,走罢走罢,祠堂就在前头,我带你去。” 杨宥枝失声叫道:“沈小姐……!” 沈清嘉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疑惑道:“怎么了?” 杨宥枝支支吾吾道:“嗯,我突然想起母亲找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拜会。” 她脚底抹油走得匆忙,好像投胎似的。沈清嘉还站在原地道:“诶?就这么走了啊?那你明天再来玩儿哦,我在祠堂等你!” 杨宥枝脚步一滑。 待到杨宥枝和她婢女的身影彻底消失,沈清嘉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肩膀都颤。 “哈哈哈哈哈哈……” “哥哥,你看到了没,”沈清嘉直起腰,扶住了沈承聿的肩膀,吸了口气道,“那女人的脸色啊,刷的一下就绿了,像白菜叶子似的,哈哈哈。” 沈承聿道:“沈清嘉,注意仪态。” 他嘴上这样说,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沈清嘉摆了摆手,又转头看了看一口一口用得正香的沈承炘,道:“三弟啊。” 沈承炘把食物咽下:“啊?” 沈清嘉拍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碗塞给他:“喝完了记得把碗洗了啊,乖。” 沈承炘看看那晃动了一下的羹匙,撇了撇嘴。 晌午时分,沈承聿如约带着两个弟妹来到了居山楼。沈家的子女个个出挑,所以他们当他们三人出现在此处时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小二带着三个人来到了顶层的包厢,还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另一拨人。 宋明珂看着他们三兄妹:“…………” 沈清嘉眼前一亮:“珂儿!” 宋明珂见她像只小兔子一样朝着自己跑了过来,伸出手接住了兴奋的女子,拍了拍沈清嘉的背。 沈清嘉搂主她的胳膊,道:“你怎么又溜出来了?你皇……兄长不会骂你罢?” 宋明珂眨了眨眼道:“我憋得难受。” “喔,对了,”沈清嘉伸手一引,道,“这是我们家三弟,你还没见过罢?” 沈清嘉笑眯眯地看向沈承炘,却见沈承炘有些局促地抱拳行礼。 宋明珂颔首。 沈清嘉对沈承炘对口型道:“长公主。” 沈承炘怔忡。 这美人居然是那大名鼎鼎的长公主?而且还是那个总是与大哥作对的长公主? 可看大哥的样子,明明就是与长公主私下非常熟悉的。 沈承炘茫然了。 沈清嘉附在宋明珂耳边道:“就你一个人呀?” 宋明珂摇了摇头。 她眸子瞥向了一边,还没等说话,却见身后走来一人。 他在宋明珂身边站定。 沈承聿眯了眯眼。 他冷淡道:“迟大人。” 迟允穿着一身常服,束起的墨发别了一根细腻通透的白玉簪,衬得他面如冠玉,斯人风流。 他那霜色的宽袖大氅上头纹绣着银线引就的雪梅,初觉无甚特别,偶尔有浮光掠过,雪梅片片绽放,潋出了莹莹月华般的色彩,纵使飞霜稍纵即逝,寒梅依旧傲立风中,余裕留香。 迟允啪地一下将手中折扇展开,抬眼睨着沈承聿道:“沈大人。” 沈承聿颔首,道:“路过?” 迟允摇了摇扇子,嘴角噙了一点笑意,惹得偶尔路过的女子们羞红了脸不敢看他。他道:“原本是,现在……” “既碰巧在此遇到了诸位,也算是缘分,”他说着这话,却侧脸看了看装鹌鹑的宋明珂,“如此便由迟某做东,诸位请罢。” 沈承聿道:“如何能让迟大人破费?这顿还是在下请。” 迟允挑眉道:“沈大人客气了,一顿饭的银两迟某还是拿得出手的。” 沈承聿道:“没客气,在下没别的,就是钱多,不花心里难受。” 迟允:“……” 沈清嘉揉了揉眼睛。 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不然为什么她会发现这两个人眼神之间噼里啪啦地打着小闪电? 宋明珂真的很想翻白眼。 好歹都是天子近臣,跺上一脚整个朝廷都抖三抖的人物,成天像个垂髫小儿一样幼稚,这两个人还要脸不要了? 几岁了? 她余光一瞥,却见顶层有不少刚来的大家小姐们三三两两聚了起来,看着对峙的两个人叽叽喳喳地大声议论。 “哎呀,那是不是迟大人?迟大人好帅好帅,我受不了了!” “小蹄子眼睛出了毛病,明明沈大人更英俊一点!” “呸!” “你胡说!” 宋明珂:“……” 于是她伸手将两个引人注目的门童推开,拉着沈清嘉走进了包厢。 末了宋明珂还骂了他们一句:“有病。” 沈承炘紧跟其后,路过他二人身边时还抱了抱拳。 迟允啪地一下收起折扇:听到了没,你有病。 沈承聿整了整自己的袖口:彼此彼此。 第54章 酒局 众人落座,沈承聿与迟允一左一右坐在了宋明珂的两边。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推了推他二人:“劳驾离远点。” 热死了。 迟允与沈承聿又对视一眼,复又同时挪开了目光。 沈清嘉落座,狮子大开口点了一堆珍馐,属实是一点都没客气。 她心安理得表示——反正不管谁请客,她也不拿钱。 小二上来奉了茶,又呈了许多瓜果零食。他一抬眼,只见坐在桌旁的贵人们表情不一,动作也不一,气氛十分诡异。 小二赶忙告退。 沈清嘉拉着沈承炘坐在他们三个人的对面,攥着一把瓜子咔咔地嗑了起来。她一会看看沈承聿,又看看迟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满满都是激动的光芒。 他们终于要打起来了,沈清嘉兴奋地想。 迟允率先出招:“春季演武在即,沈大人身负要职应该忙得分身乏术,不知缘何带着亲眷出现在此处。” 沈承聿接道:“百官考核之际,迟大人也该为左迁右升之要务焦头烂额才是,倒还能得空在京城闲逛。” 沈清嘉小声嘟囔:“因为饿呗。” 然后她就被他二人锐利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宋明珂双手捧着脸,叹了口气。 沈清嘉看着她满脸无奈的样子,歪了歪头。 这下表情生动了起来,倒也有几分少女娇憨的样子了。 于是沈清嘉“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宋明珂看着眼前的少女眉眼鲜亮,外头的阳光照在她的面庞之上,那样真实。 于是宋明珂也跟着笑了。 两个少女咯咯娇笑成了一团,徒留三个男人面色疑惑,陷入了名为一头雾水的深渊中。 尴尬的气氛一时有所缓解。 沈清嘉偷偷瞄了沈承聿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嗯,官老爷们也别谈论朝堂上的事情了,怪压抑的。不如我们来聊聊——” 宋明珂来了兴趣:“什么?” 沈清嘉绽开了个狡黠的笑:“聊聊杨家小姐。” 沈承聿端起了茶杯。 迟允道:“杨家老夫人近日把杨三小姐接回了京城。” 迟允一向不会是关心这些琐事的人。宋明珂有些疑惑地道:“杨小姐怎么了?” 沈承聿道:“没怎么。” “确实没怎么,”迟允道,“不过就是杨沈两家议亲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宋明珂看了看沈承炘道:“嗯,三公子确实也到了该议亲的年龄了。” 众人:“……” 沈清嘉无语地想:这长公主殿下在政事上头那反应是快得不行,怎么到了感情的事上头就是转不过来弯呢。 迟允道:“只怕不是三公子的亲事。” 宋明珂心头一跳。她可算是反应过来了——沈承聿是沈家长子,他未曾娶亲,按理来说沈承炘是不能越过长兄先议亲的。 所以…… 宋明珂转头盯着沈承聿。 沈承聿拧了拧眉。 宋明珂轻哼一声,把沈承聿面前的果盘往自己这里一拉,拿起一只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宋明珂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有点生气。 她看着手中那残缺的苹果,不禁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 为什么她听到沈承聿与他人议亲的消息,心中排斥得不得了? 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拥有了很久的、珍贵无比的夜明珠,被自己供若至宝日日悬在床头,可有一天,那颗夜明珠却被别人抢了去,用以照亮那人漆黑又漫长的夜。 宋明珂皱了皱眉。 胸口有些闷。 掌柜的亲自来上菜,眼角堆满了谄媚的笑意。宋明珂放下苹果,叫住了他:“掌柜的,有酒吗?” 掌柜的笑道:“有有有,您想要什么好……” 沈承聿道:“不要酒。” 宋明珂伸手去掐他的腰,却发现这个人像是铜墙铁壁似的根本拧不动。 沈承聿面无表情。 开玩笑,别的男人还在这里,她那微醺半醉的样子除了自己谁也别想看。 掌柜的一停,看看几个贵人,笑而不语。 当掌柜的着人提了三大坛秋露白咚咚咚往桌上一放时,沈清嘉目瞪口呆道:“你们要干什么?” 出来吃顿饭而已,不必把命也搭进去罢? 宋明珂坐在沈清嘉的旁边,生着闷气。 她想喝酒。 可沈承聿不让她喝!他非说要替自己喝! 喝便喝了,迟允又跟着凑什么热闹?? 都是疯子! 小二将酒碗摆到迟允和沈承聿的面前,迟允笑着拿起折扇引了引,小二便为二人倒了满满的两碗。 美酒飘香,那醇厚又浓远的气味便顷刻溢了出来。 秋露白名字虽柔美,却是实打实的烈酒。 沈清嘉看着那比她脸还大一圈的碗,沉默了。 她眼珠一转,转头对沈承炘甜甜道:“三弟呀。” 沈承炘看着她手中那大碗,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磕巴道:“二姐,嗯,我想起来我今日还有书没背,我先……” 沈清嘉薅着他的领子把人往回一扥,道:“跑什么,二姐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量,走你!” 那边沈清嘉灌得沈承炘云里雾里,这边迟允端起碗皮笑肉不笑道:“沈大人请。” “迟大人请。” 宋明珂看着他们同时一饮而尽,默默地夹了一块火腿。 大概这就是男人的快乐罢。 她不懂。 宋明珂细细地咀嚼着嘴里的竹笋,像一只小兔子似的。她眼前这两个人已经饮尽了整整八碗有余,而这两个人还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迟允毫不走心地夸奖道:“沈大人海量。”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迟大人也不差。” 然后两个人又搂尽了一大碗。 宋明珂:“…………” 别打了,你们别再打了! 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逐渐地,三大坛子秋露白见了底。沈承炘只蹭到了几碗就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小二举着空荡荡的坛子,抱歉地笑道:“客官,没了。” 沈承聿道:“再来?” 迟允道:“好啊。” 宋明珂将筷子一放:“来什么来,都给本宫老实些!” 她横着眉毛,眼睛亮亮的,那气鼓鼓的样子还真带出了几分公主的娇纵来。 迟允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他一只手支颐,看着宋明珂,将碗中最后一点秋露白也饮了干净,“不过长公主的命令,微臣不敢不从。” 他的语调轻松又慵懒,宋明珂愣了一下,很快就垂下了眼皮。 第55章 醋意 将小二打发走了,他们两个人还犹自有些意犹未尽。 直到饭局结束,迟允表示今日未能决出个胜负,改日一定约个时间再好好地比试一番。 沈承聿无所谓,并且欢迎随时来战。 迟允家中还有事,先行离去。宋明珂看着他被淹没在人群中的出挑的背影,视线逐渐将他与前世那个阴毒狠辣的权臣重叠了起来。 这一世,这一刻的迟允还没走入偏锋,还是一个没有展现出他雄才野心的人。 这一世,迟允会走到那个地步吗? 宋明珂不知道。 沈承聿道:“别看了。” 宋明珂:“?” 沈承聿凉凉道:“人都走远了。” 宋明珂:“……不要你管。” 她转头就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沈承聿叫林冬将沈清嘉和喝醉了的沈承焕一起带了回去。而他自己则是甩手掌柜一样闲闲地跟在宋明珂的身后。 宋明珂转身:“我要回宫了,你别跟着我。” 沈承聿道:“我送你。” “不用你送!” 沈承聿看着她的背影,那盈盈一握的纤腰被腰封紧紧束住,让人不禁想揽在掌中,不知那手感是不是轻软好似天上的彩云。 很想…… 宋明珂来到马车前头,小夏早已经等候在了车边。 她伸出手推了推沈承聿想要撵他走,却发现根本推不动。沈承聿眼神微亮,垂头看着她,神情专注又用心。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一如既往的气息,不难闻,和着他身上的清香,醉人又缱绻。 宋明珂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她道:“滚开,不要挡着本宫的马车。” 沈承聿低头看她:“生气了?” 周遭人潮涌动,他们站在街边一角,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宋明珂摁住心中愠怒的情绪,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她又不是沈承聿的什么人,是没有资格生气的。 是的,没有资格。 宋明珂退后一步,抬眼看着沈承聿道:“沈大人是要定亲的人了,还是离本宫远些罢,无端惹了非议对你我都不好,望大人自重。” 沈承聿听着少女强忍着情绪波动的声音,轻轻勾了勾嘴角。 宋明珂看他这雷打不动的样子,憋不住气道:“狗东西,去找你的杨小姐罢,本宫再也不想看见你!” 她刚想走,却被沈承聿抓住了胳膊。猝不及防地被他拉住,靠在了马车壁上,原本应该撞在那上头,却被沈承聿的胳膊拦住了。 沈承聿一条手臂放在宋明珂的脸旁,一只手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肢,手心的温度是滚烫的,隔着轻薄的衣料传到了宋明珂的肌肤之上。 宋明珂几乎是被他圈在怀中,根本无法逃脱,亦避无可避。 宋明珂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抬起头,却看见沈承聿的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所有放肆的、狂虐的、曾经被他埋藏得很深的感情喷薄欲出,热烈而致命。 宋明珂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被他霸道地捆在胳臂之间,动也动不了,只能小声道:“你为什么总是招惹我?我都讨厌死你了,狗东西,大混蛋。” 少女的声音带了一点哭腔,沈承聿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中软成了一片,低声道:“没有定亲。” 宋明珂愣了愣:“什么?” 沈承聿道:“我没有定亲,也不会娶别的女人。” 宋明珂放在身侧的手揪了揪裙子,道:“……你和我解释什么。” “是我,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沈承聿低下头,看着她小巧的鼻尖,唤了宋明珂的昵称,“珂珂。” 宋明珂心头狠狠一跳,顺得原本平稳的呼吸都乱了一拍。她伸出手捏着沈承聿的脸撇到了一边,道:“不害臊。” 沈承聿的下巴上还有一点胡茬,倒是不扎人,手感很是奇妙。 沈承聿把头转了回来,继续盯着宋明珂,眼神中掺杂着带了醉意的孩子气。他道:“我已解释清楚,所以你不许再与我生气。” 沈承聿顿了顿,“永远不许。” 宋明珂道:“我没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霸道?杨小姐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沈承聿心道,这小姑娘也忒记仇。 他道:“怎么又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我是怎样的人,你该比她清楚才是。” 宋明珂冷哼,还拿膝盖顶他。 沈承聿后撤一步,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膝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不许胡闹。” 险些就被顶废了,真是要了人的命。 他可不想做她身边的大总管。 宋明珂趁着这个空隙拍掉了他的手,像鱼儿一样钻出了他的桎梏。 沈承聿垂下眼,捏了捏眉心,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地搓了搓。 很烫。 宋明珂就着小夏的手上了马车,坐好了才掀起了帘子看着外头的沈承聿道:“再见。” 她刷地放下帘子,马车缓缓驱动,轧着车轮离开了。 沈承聿目送着马车消失在人潮中,很久很久。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放松、这样舒缓的心情了。从他第一次上战场后,他便变得容易紧绷多疑。可这一刻,沈承聿觉得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上一样。 大概是酒喝多了的原因罢。 他走后,杨宥枝才走上了前。 她身边的婢女感觉到自家小姐的手在颤抖着,于是低声问道:“小姐,您没事罢?” 杨宥枝咬着唇,半晌才阴恻恻道:“没事。”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怎会知道,冷淡的沈承聿在别的女人面前居然是那副模样? 那眼神温柔得简直能掐出水了! 她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女子,能让沈承聿这样的人神魂颠倒! 杨宥枝手指死死地掐住了丫鬟的胳膊,指甲陷进了丫鬟的肉里,那丫鬟却只能面色发白地嗫嚅几下,声都不敢吭。 宋明珂坐在马车上,外头送进来的微风吹拂着她的脸,她靠在软枕上头,闭上了眼。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毫不意外,是热的。 沈承聿那认真的语气犹在耳边荡漾: “没有定亲。” “不许再与我生气。” “珂珂。” 宋明珂睁开眼睛,一拳打在了软枕上头。她把软枕当作是沈承聿的狗头,又补上了一巴掌。 直到回了宫,宋明珂的心情才平静了下来。青梅迎了上来道:“主子,您怎么才回来?宫门都要落钥了。” 宋明珂摇摇头道:“别提了,遇到了两个傻子——人呢?” 青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明珂说的大抵是小夏昨日抓回来的人。她道:“宫中不方便,奴婢叫小夏交给白歌了,此时应该在飞花卫总部。” 宋明珂点点头,如此她便不再担心。 要知道这整个大渊最安全的地方除了皇宫,大抵就是飞花卫总部了。 第56章 引见 春季演武,百国觐见,意在为大渊边境众小国或联合部落展现其综合国力与水平。小国势弱,有时往往需要附庸实力强横的国家尚且能够生存,而这次演武也恰好借着百国来朝觐见的契机,让大渊之拥趸众国真正心悦诚服。 这也算是一项不小的国礼。百国君主从入都、受筵、观祭礼到整个演武仪式的结束、大抵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举国同庆,整个大渊的百姓也会与其一同共襄盛举,十分热闹。 宋明珂手中拿着一份百国名册,拿着一支朱笔随意地圈出了几个部落或小国。 其中,以名为“准丹”为首的几个草原部落吸引了宋明珂的注意。 准丹原本并不算一个规模较大的部族。然而现任准丹王是个热爱战争屠戮好大喜功的人,现准丹王即位后,驱掳了周遭一些较小的部落,以雷霆之势累积了大量的兵马,并且火速接过了草原一带诸国的统领大权。 准丹并不能算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草原部落。 它拥有着十分完善的战略与战争体系。准丹人利落狂傲且狡猾,在拥有部分战略备资的同时,他们学会了利用情报与战术,并将其运用在了对抗大渊的战争中。 原本准丹的实力并不足以对大渊造成任何威胁。 但是前世之时,他们利用他们独特的情报网将北方的防御线硬生生地扯出了一个口子。北方驻军猝不及防被准丹纠集起来的兵马打破防线,再加上北方辽阔,兵营与兵营之间无法准时联系对接,于是被灵活多变的准丹联军溜得苦不堪言。 最后是宋倾岚钦点原本坐镇中央的沈承聿,携整合待命的并州驻军前往北方战线平定战事。沈承聿以最快的速度,三个月之内结束了这场原本可以轻松应对的战争,大获全胜。 这也是沈承聿迈向统领全国军权的大将军之位的第一步。 人心不足蛇吞象。肖想了不该拥有的东西,结果就会是准丹这个下场。 想要的得不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可笑。 宋明珂放下名册,望向窗外。 窗外的碧桃开至荼靡,大片粉红色的花朵压得纤弱的枝桠摇摇欲坠,映得漆红色的宫墙如暖阳如骄火,对比浓烈,蔌蔌灼灼。 春天很快就要过去了,连风中都夹带着一丝丝夏荷的香甜气息。 宋明珂靠在窗棂旁,伸手抚了抚风铃,那灵动的声音似银环玉盘相碰。 她放下手,看了看忙来忙去的青梅道:“青梅,别忙活了。” 青梅闻言,掐着腰道:“不行,咱们马上就要住公主府了,一应的东西须得带全了才行,不然主子您住不习惯水土不服该怎么办呀。” 宋明珂:“……” 公主府到皇城根拢共都不过两刻钟的脚程,水土不服个屁啊。 “嗯,这件衣裳要带着,主子穿了两次呢。” “这香囊都变味儿了。扔掉扔掉。” “嗯?这是哪里来的同心扣?” 宋明珂闻言,连忙起身将那紫玉同心扣抢了过来,塞到了盒子里。 青梅就亲眼看到她将装着那铭佩的小锦盒放进了稍大的盒子里,然后又将稍大的盒子放进了一个更大的盒子里,最后锁了上来。 青梅:“……” 您搁这玩套盒呢? 青梅问:“主子,这东西咱好像没见过,哪儿来的呀?” 宋明珂淡淡道:“玩投壶中的。” 青梅:“……” 青梅也没在意,只是将那箱子一并带上了。宋明珂又坐了下来,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的桃花。 “主子。” 小夏走了进来,行了礼道:“汤公子求见。” 宋明珂将手心上的花瓣吹掉,拍拍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道:“走罢,备车。” 直到宋明珂和小夏的身影消失在凌玉宫,忙完了的青梅终于反应了过来: “主子,您又不带我玩!” \\u003d\\u003d\\u003d\\u003d 汤付霜跟在一粉衣丫鬟的身后,隔着兜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班记钱庄的后院。 这后院不大,景色倒算秀美。只是看起来少有人走动,所以显得格外冷清。 丫鬟带着汤付霜进了后屋,引他落座,又亲自呈上了一盏茶,这才礼了一礼柔声道:“公子请在此稍候片刻。” 汤付霜抱了拳,道了声多谢。 丫鬟离去,汤付霜规规矩矩地坐在圈椅上头,摸了摸身旁黄梨花木的桌面,却发现上头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是有人经常精心打理的。 汤付霜放下手,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汤家案已经过了许久,他已经连续半个月都没能睡一个好觉了。 每当午夜梦回,铺天盖地的尸骸与血的画面总是会直白地被摆在眼前。肆虐的灵魂无处安放无门可投,所以便来折磨临近崩溃的自己。 汤付霜何尝不是如此? 他勾起了无奈的苦笑。 若不是宋明珂为自己引了京兆尹,若不是他给自己提供了线索,或许这件事就如同泱泱江湖之中的一粒尘埃,随风而逝了。 说起来,他确实是要感谢宋明珂。 没错,感谢。 经过他日复一日颠来复去的思考,他终于几乎可以确定,宋明珂真的不是杀害他全家的凶手。 那日他被按在土里低贱如灰尘,她高高在上连裙袂都不曾乱了半分。那种漠然的、不可一世的态度,那种不屑一顾的骄傲,都让汤付霜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根本不屑于做出这样的事情。 汤付霜下意识地拽了拽领口,那里藏着那件他寻到的东西。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汤付霜打起精神,却见一个男子摇着手中的扇子走了进来。 杨潜看了看他,直接伸手将他的兜帽拿了下来。 汤付霜想要伸手阻拦却没能来得及。他愠怒道:“你……” “别藏了,”杨潜淡声道,“我知道你是谁。” 第57章 暗卫 汤付霜一愣。 杨潜坐在他对面的圈椅中,折扇被他拿在手里慢慢地摇着。他长腿一翘又交叠了起来,那腰间的玉坠碰到了椅子上头发出了一声咔哒的响动。 汤付霜看着对面人那俊秀却没有表情的脸,便知道这个人大抵是不耐烦的。于是汤付霜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巴,没有多问。 见他如此识趣,杨潜倒是来了兴趣。 他斜斜靠在椅背上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汤付霜淡淡道:“沉不住气又能如何?事已至此,在下没有能力改变事实,那便只能等。” “有意思。” 杨潜向前倾了倾身子:“有自知之明,很好。” 汤付霜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杨潜胳臂撑在桌子上头,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汤付霜道:“总归都是长公主的人,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杨潜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不对,不对。我当然是长公主的人,但是我和外头那些妖艳贱货可不一样。” 杨潜正色道:“我可是长公主的心腹,心腹你懂么?” 汤付霜:“……” 那不就是个和长公主关系稍微好点的妖艳贱货? 杨潜见他不为所动,轻声“啧”了一下。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那粉衣丫鬟款款而来,对着杨潜一礼道:“公子,主子到了。” 汤付霜抬起了头。 他看见原本满脸不耐烦的杨潜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双桃花眼里堆满了笑意。汤付霜相信,若是在杨潜屁股后头插一根鸡毛掸子,那鸡毛掸子一定会摇起来。 杨潜催丫鬟道:“快请进来,等什么呢。” 宋明珂搭着小夏的胳臂走了进来,却见杨潜直接拉着她坐了下来。杨潜直接道:“您到底在磨蹭什么呢?公主府都修好了,倒是快点儿出来住啊。” 宋明珂道:“你着什么急?” 杨潜收起折扇,敲了敲她的手背:“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道给你送个信儿有多辛苦?没良心。” 宋明珂抓住他的扇子,抽了出来,反手又敲了敲他的头。 杨潜捂着额头道:“疼!疼!” 宋明珂不想搭理他。她把折扇扔给杨潜,又惹得他一阵怪叫:“轻点轻点,这是玉骨的!” 宋明珂这才抬眼看了看汤付霜。 汤付霜垂下眼皮,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摆,端端正正地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看着身形削瘦的少年。他的脸色比最初还要白皙一些,那是带着病态的颜色。那双原本明亮的眼下头是淡淡的乌青色阴霾,由着苍白的脸色一衬,便更加明显了。 宋明珂也没拿乔,只道:“起来罢。” 汤付霜乖乖起身,又坐好。 小丫鬟来看了茶,宋明珂轻轻地端起茶杯,道:“如何?” 既然汤付霜寻到了这里,说明他应该找到了有用的东西,并且自己心中也得出了结论。 汤付霜微微点了点头道:“在姚大人的帮助下,在下确实是找到了一些东西。” 他将最近一直贴身携带着的布包拿了出来。 宋明珂示意小夏上前,小夏将其展开,露出了那深蓝色的布条。 汤付霜道:“这是在姚大人手下的仵作家中寻到的,现在那仵作已经……” 他顿了顿,言尽于此。 宋明珂抬眼与小夏对视,小夏微微颔首。 汤付霜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虽不知晓它到底有多需要,但我知道它一定有什么用,所以拼着死也要寻出来。” 他突然对小夏深深行了一礼道:“汤某还要多谢夏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夏大人,此时汤某怕早就是黄土一抔了。” 他没有用“公子”一类的称呼,毕竟小夏是宋明珂的人,又不是宋明珂的暗卫,所以选择了最妥帖的“大人”。 杨潜把玩着折扇。 这小子是个聪明人。 小夏宠辱不惊地回了一礼,并将他虚扶了起来,道:“在下也只是听吩咐办事,您该感谢的,是长公主才是。” 汤付霜直起腰。 他看向宋明珂,眸子里的情绪变了又变。 宋明珂摆摆手道:“这就不必了,小夏,把人带过来。” 小夏称了是。 当他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形容狼狈的人走来时,汤付霜皱了皱眉。 小夏将那人扔在了地上,那人昏迷不醒,如一条死鱼一般趴着,没有任何反应。 小夏将腰间的葫芦解开,葫芦中的液体向那人脸上狠狠一泼,那人就好像诈尸一样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粗粝地喘息着,似乎是疼痛到极致,只是被堵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汤付霜闻到了浓烈的酒香。 那葫芦中显然是烈酒。他看看那人的脸,血迹斑斑上伤口遍布,经过酒精这样一蛰,不疼死才怪。 汤付霜皱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的五官—— 这不就是那日想要杀害他的贼人吗? 那人转醒,当他看到小夏的那一刻突然瞳孔缩成了针鼻。他摇着头,一双脚想要如同鱼尾一般不停地倒弄着,却由于被束缚了手足无法做出这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 小夏修长的手指一翻,一把小指刀便弹了出来,他蹲下身,靠近那人,吓得那人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刷——” 小夏的动作干脆利落,几下便割下了那人的衣角。他将割下来的布料呈给了宋明珂,道:“长公主。” 宋明珂接过。 汤付霜显然有些不太明白。 “啧,真费劲,”杨潜接过那块布,又拿起汤付霜找到的那块布,对汤付霜道,“你且看好了,不要眨眼。” 他将两块布重叠的部分捏在一起展开,然后对准了身旁红烛。红烛的火心如豆子一般微亮,那原本平平无奇的蓝色布料放在光源上头,瞬间就折射出了一片银色的飞鹤暗纹。 以这两块布料的暗纹走势看来,这两块碎步很明显来自于同一件衣服。 汤付霜瞪大了眼睛。 地上那人瞬间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 杨潜一见,道:“哟,这是鹤纹啊,看来咱们钓到了一条秦家的大鱼。” 汤付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身旁,小夏在汤付霜身边为汤付霜低声讲解了秦家暗卫的等级。秦家的每个暗卫等级都是不同的,根据各方能力被划分为三六九等,而眼前这个身着云鹤劲装的男子至少是秦家暗卫的小首领了。 汤付霜心跳加速,他静静地听完,狠狠地咽了咽唾沫。 小夏蹲下,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 啪嗒一下,火折子亮了起来。他将其对着那男子的面容,明亮的火光照得那男子的眼睛都亮了一瞬。 第58章 效忠 那男子抬着脸向后仰,想要躲掉那飘动的火苗,却被小夏狠狠地掐住了脸。 他看着小夏和善的面容,明明面上挂着笑,他却仿佛看到了阎罗恶煞一般,直觉毛骨悚然,汗毛竖立。 小夏放开他的脸,将他口中的布拽了出来,就蹲在他的身边伸手可及。 杨潜站在宋明珂身边,笑眯眯道:“来罢,招了罢。” 他说得十分轻松,地上那男子张了张嘴,似乎是在犹豫。 杨潜道:“小夏弟弟,功力退步了啊。这么些天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小夏抱了抱拳:“大人就别打趣我了。” 他话音刚落地,手中火折子好似不经意一般又向那人脸上推了推。那男子见状急忙叫道:“……我招!我招!” 他颤声道:“我、我是,秦家直属暗卫苗老四。” 汤付霜狠狠攥住了拳头,关节发白。 这熟悉的声音…… 就在那大雨滂沱的夜,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小夏轻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 苗老四的声音粗嘎难听,在这逼仄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沉闷。他道:“我……我在二十三那日奉命屠汤家满门,我带着几个弟兄去了汤家,最后……” 然后,汤家一百二十余口,除了余下的一百多口旁系汤家子弟,京城中的汤家已然不复存在。 汤付霜闭上眼睛将头撇在一边,脖子上头的青筋紧绷着,原本苍白的面容染上了愤怒的红。 杨潜又道:“你的主子是谁啊?” 提及于此,苗老四却突然间沉默了下来。无论小夏在他身旁做了什么动作他都咬着牙无动于衷。 杨潜见状,笑道:“苗老四啊苗老四,我是该说你蠢呢还是蠢而不自知呢。你以为到了飞花卫手底下还能替你主子捂住那块遮羞布吗?想得倒挺美。” 苗老四咬牙切齿。 杨潜道:“别装了,你的主子不就是秦敬么?” 苗老四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 他说到一半突然脸色变得铁青,看着杨潜那笑得狡猾的玉面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杨潜道:“还真是秦敬啊?哈哈。” 苗老四恨不得咬舌自尽。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他知道,一旦他尝试出有任何自戕的行为,都会被卸掉下巴,痛不欲生一整天。 再加上宋明珂手下飞花卫的那些刑罚…… 只消回忆一下便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不会有人想体验第二次的。 宋明珂知道,再继续下去也不会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她示意小夏将苗老四的嘴重新堵住,然后将人带走了。 宋明珂对汤付霜道:“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汤付霜想了想,才道:“我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我不明白秦敬为什么……怎么会是他?” 汤付霜拧了拧眉。 他所知道的秦敬,是一个自打出生就大病缠身小病不断的人,他作为一个庶子在京城中混得并不算如意,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怎么会是幕后之人? 宋明珂没有说话。杨潜道:“此事说来话长,硬要与你解释怕是一天都说不清楚。你唯一要知道的就是——你的仇人就是秦敬,又可以说,是秦家。” 在知晓答案的这一刻,汤付霜反而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愤怒。他心中疑虑着——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 报仇雪恨的热血犹然在自己的胸腔中沸腾,可汤付霜明白,只有他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他是一个庶民,是一颗弃子,在人才辈出天杰地灵的大渊皇城中甚至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存在。 他如何报仇? 可以知晓的是——他一个人,做不到。 可总有人能够做到——又或者说,有人能帮他做到。 汤付霜抬头看向面色平淡的少女。 她的神色一如密林相遇那一日,平静、高傲,没有一点悲天悯人的慈怜之意。 她在等待自己开口。 汤付霜伸手将衣摆撩起,双膝下曲,庄严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理应跪天地君亲师。可双亲往矣,徒留小儿健在,他想跪却只能面对一片霜雪皑皑。 不如跪前程,跪机遇,跪一切能抓住的让他能够翻身的救命稻草。 他耳中徒然响起那日宋明珂的话语: “本宫不过是看你有几分才能,所以愿意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汤付霜缓缓道:“在下心知长公主大恩,长公主是在下的恩人,也是我汤家的恩人。在下无以为报,若长公主不嫌弃,在下愿结草衔环,当牛做马,唯长公主马首是瞻,绝不怠慢。” 宋明珂笑了。 她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汤付霜,你可想好了。” “本宫手下的飞花卫是个什么名声,想来你也知道。” 宋明珂俯下身,与他对视。 “和本宫扯上关系,你可得做好觉悟。” 汤付霜看着她的眼睛:“好男儿志在四方,不拘小节,不惧流言蜚语。” “好。” 宋明珂道:“本宫可以帮你报仇,甚至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本宫绝不容忍背叛,你可明白?” 汤付霜如何不明白? 从他对宋明珂低头这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条命已经系在了她的船上。 汤付霜低下头,俯身,姿态虔诚而郑重。 宋明珂道:“好,本宫明白了。” 她道:“这些时日,你先暂时住在这里,这里很安全,不必担心。” 宋明珂指了指杨潜:“你若有什么需要,找他即可。” “你先将身上的伤病养好,待到痊愈了,本宫自会安排你的去处。” 汤付霜点了点头。他道:“还未请教公子……” 杨潜见这人如此让宋明珂上心,摇了摇折扇道:“杨潜。” 汤付霜抱拳:“杨大人。” 杨潜连忙道:“别客气啊,都是要一起共事的人了,叫我名字就行。” 汤付霜微微低头,没敢回话。 宋明珂起身,小夏便上前搀扶了。杨潜狗腿子似的跟在她的身边,他使了个眼色,便有貌美的丫鬟上前扶起了汤付霜。 宋明珂向外走去,杨潜跟在身侧低声道:“主子,你不会真的要我和那小子住一块儿罢?” 宋明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经常回来,有什么所谓?” 杨潜摸了摸鼻子。 他确实是不怎么回来,有的时候宿在飞花卫总部,有的时候干脆眠花宿柳睡在酒楼了。 宋明珂歪头看看他。 杨潜到底是怎么歪成这样的呢? 记得初次见他时,比她还高了半头的少年浑身上下都是脏污,一身的伤痕都让她不知从何下手。 唯有那双眼睛是倔强又明亮的。 现在…… 宋明珂叹了口气。歪就歪点罢,活着就挺好了。 第59章 切磋 三日后,公主府已经彻底修葺完毕。因为这府邸是前朝长公主的住处,再加上当今长公主也不愿挪窝,所以只需要将这旧府翻新修整一番即可。 百姓口口相传,据说那公主府气派十足,十分辉煌华丽,这府邸在这一杵,衬得旁侧的安北侯府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宋明珂本人表示,传言确实是真的。 这府邸宽阔宏大不说,一应的装潢与装饰都是按照凌玉宫的摆设来的,据说宋倾岚还特意寻了国师来寻看了此处堪舆,得到的结论是此处风水极好,是块宝地,公主大可放心居住。 然而宋明珂对这一点表示强烈怀疑。 她刚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钓鱼的沈承聿。 宋明珂:“……” 沈承聿今日穿了一身苍青色的金线流云百福大氅,内里一身乳白色云边直裾,他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头,长腿交叠,上头放着他的折扇和公文,那脚尖偶尔还轻轻晃动一下。 颇为闲适优雅。 宋明珂无语了。 她是知道沈承聿的,半年都不回一次安北侯府,每日下了朝不是去当差就是回自己的沈府,偶尔还进宫觐见圣上,若不是沈老夫人还在安北侯府,估计他连自己家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了。 然而这几天,沈大将军他一反常态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下了朝后他一定会乖乖回到安北侯府,并且一待就是一整日。 百姓纷纷为大将军的行径点赞:大将军如此忙碌还能够侍奉在沈老夫人之侧,真乃大孝子也! 个屁! 宋明珂只想告诉他们:不存在的! 他只会在大家都看不到的时候,翻墙来到公主府,一待就是一整天。 宋明珂上前道:“你在做什么?” 沈承聿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仿佛写着一句话:没看出来? 宋明珂憋了半天才道:“这是我那池龙凤鲤。” 沈承聿淡淡点头:“嗯,我知道。” 宋明珂:“…………” 放过它们不好吗?不好吗? 过了一会,青梅端着一杯香茗走了过来,将它递给了沈承聿。 沈承聿满意地将腿放了下来,品了品香茗。 宋明珂看呆了。 她还不知道这公主府什么时候换了个主子? 宋明珂道:“……你主子在这儿呢,我也很渴。” 青梅正色道:“长公主,以客为先这才是咱们府的待客之道。” 宋明珂道:“……他算个什么客。” 青梅道:“梁上客。” 宋明珂:“……” 宋明珂说不过自家婢女,于是将仇恨转移到了沈承聿身上:“你走开。” 这话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度。沈承聿点点头道:“嗯,这就走。” 然后他屁股都不动窝。 然后宋明珂亲眼看见他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拿起了放在腿上的公文看了起来。 宋明珂:“……” 敢情他还把公主府当成了他的书房了。 宋明珂忍无可忍。 她拍了拍自己的手,还在手心哈了哈气,拎住了沈承聿的领子给自己打气道:“一、二、三……走……” 沈承聿下盘稳得像磐石,被她一拽也没有什么反应。他突地伸手捏住宋明珂的手腕,却听破风之声划过,手一松,险些被宋明珂手上的匕首伤到。 沈承聿:“……” 这女人是真的想让他死啊。 他无奈起身,却见这少女眼睛都是亮的。她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轻轻抛起又攥在手上。 她那漂亮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 打一架? 沈承聿拿着折扇抱了个拳道:“请长公主赐教。” 宋明珂不与他废话,手中小刀一斜就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游了过去,直扑沈承聿的空门。 刀尖刚至却见沈承聿向后一倾,锋刃贴着他的鼻尖堪堪掠过,他一手背身,另一只手折扇轻转,借力打到宋明珂的腋下顺势回身。 宋明珂胳臂被他辖制,一只脚腾向半空蹬到了身旁的树干,轻喝一声直接在空中转了个圈,那飞鸟百褶裙如同花朵一般在空中绽放开来,弧度优美。 沈承聿被逼松手,他折扇展开,竹骨卡住了刀刃,又侧过头伸出另一只手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手刀。 顷刻之间,二人别着两只手又过了几招。 青梅看不懂他们的招式,满脸的疑惑与不解。 在她眼里,她看到的情况是这样的:长公主过去了,将军过来了,长公主飞了,将军接住了,然后又打起来了…… 青梅掐着腰——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聊着聊着就打起来了? 林冬翻墙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长公主与自家将军打的热火朝天,青梅在一旁满脸懵懂。 他走过去道:“这是在做什么?” 青梅愣了愣。 然后她语重心长道:“林冬,答应我,不要和你家主子学翻墙,好吗?” 林冬沉吟了一下:“要不下次我钻地?” 青梅:“……你还是翻墙罢。” 林冬看了看那两人,把手里的瓜子分给了青梅一半,眼中是满满的艳羡。 是的,艳羡。 要知道,这整个大渊等着安北侯将军指点武功的人若是加起来,能填死整条护城河啊。 这可一点都不比喜欢他的女人少哇。 他作为沈承聿的心腹副将,都很少得到沈承聿的亲身指导! 林冬这个酸啊。 而那边,沈承聿一个侧头捉住了宋明珂的拳,反手一扇打到了她的腕子,宋明珂脱力一瞬,那匕首便掉到了地上。 沈承聿一用力,宋明珂便被迫转过了身。沈承聿折扇一收放到她的颌下,低声道:“殿下,你输了。” 冰凉的扇骨质地冷硬,那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宋明珂的下巴就被挑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青梅和林冬:“……” 不知道为什么,这手里的瓜子它就不香了呢。 宋明珂眼一眯,反脚就是一个尥蹶子,直奔沈承聿双腿之间。 林冬拿着瓜子下意识地吸了口凉气,夹紧了双腿。 沈承聿伸腿一勾,直接勾住她的脚。这下宋明珂再也动不了了。 沈承聿轻哼。 同样一个坑,他怎么可能掉进去两次。 这就是吃一堑长一智的重要性。 第60章 拜见 翌日,杨府。 杨宥枝手中捏着一颗白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棋谱,思虑了片刻将白子落了下去。 而后她又拾起一颗黑子。 临近晌午,春色独好。杨宥枝坐在窗边独自对弈,鸟雀惊枝,震落片片花瓣,落在了棋盘上头。 杨宥枝犹自不觉,捏着棋子翘着兰花指,正思虑着下一步该如何走去,却听自家丫鬟应桃的声音传了来。 “小姐。” 应桃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快步走上前道:“奴婢打听到了。” 杨宥枝将落黑子,闻言手一收道:“是谁家女子?” 应桃犹豫了一下,低下头道:“是长公主。” “这不可能。” 杨宥枝一口否定。 长公主与沈将军不合,这是大渊皇城内刚刚牙牙学语的小儿都知道的事情。 有的时候他们二人甚至连表面上的和平都欠奉,两个人见了面没打起来就是最大的体面了,怎么会……怎么会…… 杨宥枝捏紧手中黑子,道:“你确定吗?” 应桃道:“奴婢打探了许久,该不会有假。” 杨宥枝咬了咬唇,直到手心被棋子硌得发疼才放开了。 应桃垂下眼睛,不敢再说话。 杨宥枝想起了什么才道:“苏家的拜帖可送去了?” “已经送了。” 杨宥枝点点头,放下棋子,又道:“沈老夫人回话了吗?” 应桃道:“回了,沈老夫人说了很喜欢您送去的经书,今日还传了信,请小姐您去侯府用饭。” 杨宥枝心中稍微好受了一点。那经书她抄了整整一个白天,沈老夫人如何看不到她的诚意呢? 只要先打动了老夫人,一切都好说。 能进了沈府的门,还怕融不化一座冷硬的冰山?现在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更何况像沈承聿那样优秀的男子,他的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 只要她小意体贴,不假温柔,她相信就算是沈承聿也会被自己打动。 长公主又如何? 那女人刁辣狠毒,半点女人味都没有,想必沈承聿也只是贪图一时新鲜与她玩玩罢了。 所以她不是没有机会。 杨宥枝起身,将棋子一扔,抚了抚自己的鬓角道:“应桃,更衣。” 她款款来到梳妆镜前坐好,应桃上前为她重新打理发髻,忽而听杨宥枝“嘶”的一声,“啪”的一下打开了自己的手。 “疼死了,”杨宥枝瞪了瞪她,“掌嘴。” 应桃愣了愣,咬咬牙跪在地上,便一下一下地掌掴自己的脸。 杨宥枝瞥了她一眼,挑了一双芙蓉玉坠耳铛戴上了。 \\u003d\\u003d\\u003d “哥,哥哥,”沈清嘉一边给沈承聿磨墨,一边讨好道,“你就别生气了嘛,这么多天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呢?” 沈承聿坐在案前,手中狼毫笔一批,放下一份公文又拿起另一份。他闻言斜眼看了看沈清嘉,没说话。 沈清嘉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虚,干笑道:“嗯,我提杨家的事情,不也是给你创造机会嘛。” 她朝着沈承聿挤眉弄眼。 沈承聿淡淡道:“什么机会?她误会我要定亲的机会?” 沈清嘉放下墨锭掐腰道:“当然是你们两个独自相处的机会!” 沈承聿冷哼。 是独自相处了,哄了好几天才把人哄好,还差点把自己命根子搭进去。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和谁学的。 沈清嘉坐在沈承聿旁边,却见他笔下字迹干涸,连忙将毛笔抽了过来细细地蘸好了墨,又笑眯眯地递给沈承聿。 极尽谄媚。 沈承聿瞥了她一眼,接过笔道:“行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沈清嘉一拍桌子:“兄长,你最好了!” 沈清嘉跟在沈承聿的旁边,又是捏胳膊又是捶腿,端茶送水跑前跑后,直到把沈大爷伺候得满意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嗯,又可以继续白嫖居山楼的饭菜了! “公子,”沈承聿放下了手上的公务,却见余嬷嬷笑呵呵地进了书房,“午膳已经备好了,大公子与二小姐快去饭厅用饭罢。今日来了客人,可不能怠慢。” 沈清嘉抽了抽嘴角道:“又是杨家三小姐?” 余嬷嬷笑着点头。 沈清嘉撇了撇嘴——这女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沈承聿也是烦的。只是他没表现出来,淡声道:“知道了,马上过去。” 余嬷嬷笑笑应了,便走了。 当沈承聿带着沈清嘉来到饭厅时,饭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因为二房与三房的姬妾是不允许在这种场合与嫡系亲眷一起用饭的,所以这人也不算多。 沈老夫人正专心地听着杨宥枝的话语,一双眼睛笑得微微眯起,看起来倒是挺开心。 她抬眼看到了沈承聿与沈清嘉,招了招手道:“快来,就等你们两个了。” 沈承聿看了看沈老夫人与杨宥枝中间的空位,侧过头看了看沈清嘉。 沈清嘉秒懂,直接上前坐了个过去,抱住沈老夫人的手臂就开始撒娇:“祖母,清嘉都饿死了,快点开饭罢。”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自己则是坐在了老夫人另一侧。 杨宥枝看着身边突然冒出来的沈清嘉,眼中划过一丝不明显的怨毒。 沈老夫人无奈地拍了拍沈清嘉的手,道:“你这丫头,总是这样毛毛躁躁,没个规矩。” 嘴上这样说,却也没叫沈清嘉换位置。杨宥枝放在腿上的手捏了捏裙角,脸上笑容不变。 沈清嘉还笑了笑,她转头看看杨宥枝,关心道:“杨小姐,你还好罢?你的脸色不是很好诶。” 杨宥枝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谢沈小姐关心,我很好。” “哦,那就好那就好。” 短暂的对话结束,沈老夫人叫下人传了菜。沈家一向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就算在饭桌上,沈老夫人也偶尔拉着杨宥枝话话家常,倒也算是和谐。 杨宥枝看看对面的沈承聿。 他的动作快却优雅,咀嚼食物的时候薄唇紧闭,突出的喉结微动,却连半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自己。 杨宥枝抿了抿嘴角,吸了一口气。 沈老夫人接过沈承聿为她剥好的虾仁,放在碗中道:“杨小姐还从来没看过咱们大渊的演武罢?” 第61章 不合 杨宥枝对这些舞刀弄枪的事情不是很懂,然而她却好像十分有兴趣道:“未曾。” 沈老夫人笑道:“这次你若有得了机会,便让伏卿带你去见识一番。届时伏卿麾下的军队也会接受陛下观阅,老身有幸见识过一次,那种盛况确实是不负安北侯盛名了。” 沈承聿拧眉道:“祖母。” 沈老夫人扥扥手中拐杖。 沈承聿叹了口气,便不说话了。 杨宥枝眼前一亮,那几分向往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她语气娇软满是女儿家的憧憬:“如此,宥枝倒是十分期待呢。” 杨宥枝勾了勾嘴角,拿起了筷子伸向那盘东坡肉,却不想刚触上去就与沈承聿的筷子碰到了一起。 “呀。” 杨宥枝赶忙收回了手,脸都羞红了。 沈清嘉看看沈承聿的脸色,差点笑出声。 生吃了一只苍蝇也不过如此罢。 沈老夫人见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看看杨宥枝害羞的样子,没说话。 沈承聿放下筷子:“我饱了。” 沈老夫人挑了挑眉。 身旁有丫鬟上前伺候沈承聿净手漱口。沈承聿用布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放回托盘,就打算离去。 沈老夫人道:“你给我站住,客人还在这里,你要到哪儿去?” 沈承聿刚想回话,却听饭厅外传来了一道声音: “请问沈将军可在府上?” 是春杏的声音。 沈承聿直接答道:“在。” 春杏进了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屋内的人,而后给沈承聿礼了一礼道:“将军在便好,长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沈承聿想都没想就道:“好。” 沈老夫人瞥了一眼面色发白的杨宥枝,道:“不知长公主传唤沈将军所为何事?” 春杏微笑答道:“沈大人去了便知。” 这神神秘秘的样子,看来是有大事了。 沈老夫人点点头道:“既如此,长公主开府以来老身也没能前往拜见,不如这样——余嬷嬷,去库房里挑两样精致的礼,让伏卿带着送去了,就当是沈府的见面礼。” 杨宥枝闻言,抬起头道:“老夫人,宥枝虽不在京城许久,却也久闻长公主大名。不知今日能否随沈大人一道……拜见长公主呢?” 她充满希冀地看向沈承聿。 沈承聿道:“不——” “当然可以。” 沈承聿闭了嘴。既然沈老夫人发了话他也不能反驳。 杨宥枝得到了肯定,当即站起身礼道:“宥枝谢老夫人,谢沈大人。” 全程冷眼旁观的春杏抬眼看了看杨宥枝,却见她捏着手帕放在自己的胸前,一双眼睛里全是精明的算计。 春杏心中冷笑,知道这位应当是个不安分的,却也没说什么。 沈清嘉自然也将杨宥枝的表情看在了眼中。她道:“祖母,杨小姐既然能去,那孙女也要去,求求你了嘛祖母。” 她晃了晃沈老夫人的手臂,又伸出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孙女保证不坏事儿!” 沈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好,都去罢。” 沈清嘉嘻嘻一笑,假装没有看到杨宥枝那一闪而过的阴鸷的眼神。 按理来说,以杨家三小姐这种身份,想见长公主却是有些勉强的。 不过这次沾了沈承聿的光,倒也不算坏了规矩。 是以,当沈承聿带着沈清嘉和杨宥枝到了公主府时,宋明珂也没有亲自迎接。 纵然杨宥枝也算是见过世面,却也不禁暗自为公主府的华丽程度咋舌。金楼银阙瑰丽无双,楼阁之外水榭纵横,帘幕重重如青云弥布,所谓瑶池骊宫,也不过如此了。 春杏引着他们来到了后院。 后院的景致是宋倾岚特意照着御花园一角修制而成的。一草一木都经过了细心的挑选,春意阑珊绿肥红瘦,多一分太过浓艳少一分又寡淡无味。 池边柳树之下有一女子翩然作剑舞。她一身红衣似金桂时节那一树携霜伴露的丹枫。轻风摇曳,丹枫飘弋,似烈火似骄阳,养在这一片绿水青柳之中,风姿绰约不胜娇美。 长剑若游龙,翻动于她的掌心之上。似飞鹤衔梅似白蛟入海,顷刻之间滔滔剑意若滚滚浪花,在她手中长剑之下汇入无垠江河。 纵然杨宥枝看不懂,眼中却也有三分惊艳之色。 她侧头瞄了瞄沈承聿的神色,却见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红色的身影,眸子中是深邃莫测的色彩。 杨宥枝捏了捏掌心。 宋明珂一曲舞毕,收剑回鞘。她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等人站在不远处,便走了过去。 杨宥枝款款上前,柔声道:“民女杨宥枝,御史中丞杨锋之女,拜见长公主。” 事实上,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宋明珂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她看了杨宥枝一眼道:“杨小姐有礼。” 杨宥枝暗自咬唇。 这长公主也忒目中无人了些? 虽然是公主,可她如此端着架子是在给谁看? 宋明珂根本没看她的脸色,她接过青梅递来的清茶,啜饮了一口。 有丫鬟上前将沈承聿带来的礼收了下来。沈承聿更是单刀直入问道:“何事?” 这熟稔的语气不禁让杨宥枝皱了皱眉。宋明珂从袖笼中掏出了一把折扇,展开道:“再打一架罢?” 沈承聿:“……” 他上前无奈低声道:“你叫小夏翻个墙找我不就行了?” 何苦这样大费周章,还惹了不相干的人来。 宋明珂皱眉道:“我忍不了了。” 自从重生后她就没有碰过剑,昨日和沈承聿打了一架,实在是觉得浑身舒适酣畅淋漓,重生前的那些郁结情绪被一扫而光。 而这第二点嘛……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沈承聿他耍扇的样子属实是十分潇洒。 站在一旁的青梅看看自家主子一本正经的样子。 所以主子您就是想和美男子打架罢?没错罢? 沈承聿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去,杨宥枝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沈小姐。” 沈清嘉答道:“嗯?” “长公主与沈大人的关系……究竟如何?” 沈清嘉道:“一点都不好。” 杨宥枝幽幽地道:“可我怎么觉得,他们二人关系甚密?” 沈清嘉闻言,眼中笑意收敛。 她转头看着杨宥枝,一字一句道:“杨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长公主与我兄长向来不合,你可懂得?” 第62章 肖想 秦家。 秦敬卧在床头,帘幕低垂挡住了浓厚的中药气息。秦正广端着一碗棕黑色的药汁,将其递给了秦敬。 秦敬微微抬起头。 他的脸上覆着一块可怖的褐红色胎记,蔓延到了鼻尖处。 接过瓷碗,秦敬将那药一饮而尽。苦涩而酸的药汁实在难以下咽,秦敬皱了皱眉,还是喝了下去。 秦敬用布巾擦拭了嘴角,这才仰起头靠在了枕头上。 半晌,他沙哑道:“儿子惭愧。” 秦正广叹了口气。 他将碗放到了一边,道:“为父不曾怪罪于你。” 秦敬闭上了眼睛,勾了勾嘴角。 他还是低估了飞花卫的实力。 原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没想到长公主居然安排了京兆尹插手此事。而恰巧前去验尸的仵作是长公主手下的人,这一点他也打探了许久才得知。 无论那仵作是否发现了什么端倪,他都得死。 然而他又得知,汤家居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秦敬第一时间派了手下最信任的暗卫之一前去取他的性命,可现在…… 那苗老四却杳无音信,和那汤家的小子一起,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秦敬不能不相信,这人怕是已经落到了长公主的手中。若成功杀了那小子倒还好,他也不过折损了一名好用的棋子,可要是那小子也被长公主秘密救下了的话…… 想到此处,秦敬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秦正广伸出手为他舒缓后背,秦敬咳得面色发红,好一会才平静了下来。 秦正广道:“何苦。” 秦敬摇摇头:“儿子惶恐。父亲的基业若是毁在儿子手中,儿子又怎敢苟延残喘于世。” 秦正广正色道:“胡说,我秦家百年基业又怎惧一区区女流之辈,你休要杞人忧天。” 秦敬只觉嘴中发苦。 区区女流之辈? 父亲不知道的是,这些日子飞花卫好似疯狗一般,咬住了秦家的尾巴不放松,愣是借着苗老四的空缺狠狠地打击了他手下的暗卫势力。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好似对秦家的势力了如指掌一般。 若是秦家出了细作还好…… 可他连续查了好些天,却发现秦家内部并无什么来自于其余势力的细作,而偏偏飞花卫那边严丝合缝固若金汤,怎么都撕不开一点裂痕。 然而自家的苗老四还在飞花卫的手中。 要知道,能被抬进飞花卫的人,不吐出点真东西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不能不让人心生寒意。 秦敬垂下眼睑——他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将思绪放在一边,秦敬道:“父亲今日休沐,可是因为百国入朝?” 百国来渊,声势浩大。今日清晨百国君主或是使者入京,并且直接携了岁恭贺礼入了宫中。 百国由礼部官员迎入都城后,需在泰华殿正殿举行纳贡呈表仪式。来朝君主或使臣应对渊朝皇帝行三拜九叩大礼,以表衷心。 而后几日便是设宴演武围猎等一系列活动。在这期间,诸国使者也有充足的时间感受大渊朝的风土人情与人文景观。 秦正广点点头道:“百国来朝,煞是壮观。如今京城内也是十分热闹。” 秦敬眼眸微动。 秦正广顿了顿,才道:“可惜敬儿无法看到。” “儿子本就不喜热闹,父亲也是知道的。”秦敬笑笑,道,“这样的盛况,父亲见到了讲与儿子听也是一样。” 秦正广又叹了叹。 他总是对不起他良多。 秦正广为他掖好了被角,又道:“为父还有公务要处理,你且好好休养,这几日莫要再动气了。” 秦敬点点头。 秦正广颔首,转身离去。秦敬垂下头思忖了一会,才掀开了被子坐在床边。 “咚咚。” “进。” 秦敬手肘拄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放在了鼻前。他抬起头,见到了他手下的暗卫虚舟。 虚舟道:“主子,宫中一切正常。” 秦敬点点头:“岁贡仪式结束了?” “结束了,不过有一个消息,不知主子是否已经知晓。” “说。” “据传言,准丹部落的耶庭王子有意求娶长公主。” 秦敬猛然抬头。 “你也知道那是传言,”秦敬咳了几下,又喑哑道,“既是传言,又如何作数。” 虚舟低头。 秦敬道:“查,给我查,今日太阳落山前我要知晓这传言是真是假。” “是。” 虚舟领命离去,秦敬支起身子,缓慢地起身,来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手指按在桌面上头,指尖因为太过用力泛出了淡淡的青白色。 宋明珂…… \\u003d\\u003d\\u003d\\u003d “苏妹妹,你说我的命如何就那样苦?” 苏晚凌坐在桌边,将手中帕子递给杨宥枝,只见这女子簌簌落着眼泪,梨花带雨的样子十分惹人疼惜。 苏晚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柔声道:“好了,也别哭了。咱们世家女子势单力弱,又如何与长公主抗衡呢?” “可她是长公主,她就要如此作态吗?”杨宥枝用帕子轻轻抹了抹眼泪,“她是长公主,就可以夺走别人的姻缘吗?” 苏晚凌勾了勾嘴角,很快又挂上了一副担忧的表情,她道:“你总这样说,长公主又如何抢了你的姻缘去?” 杨宥枝咬了咬唇道:“原本祖母将我接回京城,说是为我指了十分好的亲事。知晓对方是沈家,我也是心悦的,沈老夫人也是十分满意我,原本这事情都该定下来的。” 苏晚凌道:“那么沈大人呢?” 杨宥枝愣了一下。 苏晚凌叹了口气,道:“姐姐,你好好儿想想,沈家的家主是何人?” 杨宥枝垂下眼皮道:“自然是沈大人。” “是了,”苏晚凌道,“你要记得,沈家真正掌权的人是沈大人,他想决定的事情他人是动摇不了的。” “可、可是,”杨宥枝皱了皱眉道,“沈大人也未曾真的拒绝我,不是吗?” 苏晚凌道:“他当然不会拒绝你,因为他必须遵从沈老夫人的意愿。沈大人若是随意违逆,便是不孝之罪,是要被朝中言官弹劾的。” 杨宥枝眼中带泪,捏着手帕,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她沉吟了一下,又面露喜色道:“那我岂不是还有机会?” 第63章 求助 苏晚凌摇摇头。 “我已经与你说了,沈大人是一家之主,更是朝廷命官,他真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逼迫得了。” 杨宥枝眼中精光一闪道:“……包括陛下?” 苏晚凌微微一笑,并不上当。她道:“当朝陛下英明圣贤,又怎么会逼迫沈大人呢?” 杨宥枝见她说的话语滴水不漏,低下头用帕子挡住了自己的唇。 苏晚凌拿起了茶杯,气定神闲道:“现在沈大人如此表现,也只不过是不想与你杨家有什么龃龉,同时还能与沈老夫人交差罢了。” 说白了,就是敷衍。 杨宥枝一愣,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那我该怎么办呀?” “我且问你,你是真心心悦沈大人?” “那是自然。” 杨宥枝抽了抽眼泪道:“京中爱慕大人的女子那样多,我自然也在其中。” 苏晚凌道:“是了。可一边是长公主,一边是沈大人,咱们哪个都开罪不起,你还是回家与杨老夫人商议,换一家亲事罢。” 杨宥枝捏着手帕的手一紧。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苏晚凌居然叫她放弃? 她如何甘心? 要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遇到了一门可心的亲事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更何况是沈承聿那种家世品貌皆为上上等的男人,若是错过了,她又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的良人? 她绝不能放手! 于是她放下帕子,握着苏晚凌的手道:“苏妹妹,好妹妹,你也知道这门亲事对我的重要性,更何况我又那样心悦沈大人,若进不了他的府,我这日子也没什么奔头了。你也不舍得看姐姐日日以泪洗面对不对?” 苏晚凌皱了皱眉,似乎十分为难。 她半晌才开口道:“姐姐,不是妹妹不想帮助你,只是我也没办法啊。我又能把长公主如何呢?” “妹妹,你就帮我出个主意罢,姐姐什么都听你的。” 苏晚凌看了看她的手,眼中有不忍的情绪划过,又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才道:“好罢,容我想想。” 杨宥枝喜笑颜开道:“好,多谢妹妹了。” 苏晚凌沉吟了半晌,道:“其实事情也不算复杂。既然沈大人这一方无从下手,不如将注意力放在长公主这边。” 杨宥枝不解。 苏晚凌道:“你觉得沈大人与长公主关系如何?” 杨宥枝张了张嘴,仿佛被噎了一下。 她的眼中又浮现出了沈清嘉收起笑容告诫自己的样子—— “长公主与我兄长向来不合,你可懂得?” 杨宥枝清清楚楚地记得,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清嘉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条软鞭。 很明显,若是第二日京城中关于“长公主与沈将军关系紧密”的谣言不胫而走的话,她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杨宥枝并不傻。 所以她道:“……并不是很好。” 苏晚凌睨着她的神色,猜出了几分深意,道:“既然他们二人关系一般,你又何须如此上心。” 被戳破了心事,杨宥枝只能尴尬地咳了咳。 “且不管他二人关系如何,其实若是想要让长公主远离沈大人,也无需太过复杂。” 杨宥枝道:“该如何做呢?” 苏晚凌不紧不慢地笑了笑,翘着兰花指优雅地掰开了一块茶点。她轻轻地将茶点上头的残渣都挑了下去,避而不答道:“今早,我听父亲说了一件事。” “听说准丹国的大王子,此次来渊觐见的主要目的就是求娶长公主。” “你说什么?” 杨宥枝不可置信地抬头,然后神情激动地抓住了苏晚凌的手臂:“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晚凌被抓得一痛,而她只是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她道:“父亲得来的消息,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杨宥枝的眼睛亮了一瞬,却又暗淡了下去。她道:“那又如何呢?陛下他不会准许的。” 他当然不会允许。 宋倾岚是什么样的人? 他恨不得将自己的皇妹捧在手心里极尽疼爱,怎么可能会放任她去北方部族那种地方受苦受累? 就算是准丹王子又如何? 准丹不过一个大渊附庸国,就算它今年来强盛了起来,可它还不够格让宋倾岚将其放在眼中。 苏晚凌道:“陛下当然不会准许,可若是长公主与那大王子两情相悦呢?” 杨宥枝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握了握手心,道:“……我不是很懂。” 苏晚凌淡淡道:“现在这个情况,咱们陛下自然不会点头。可若是长公主与其私定了终身呢?” 杨宥枝缓缓接道:“那么为了大渊颜面,陛下也不得不将长公主下嫁给准丹。” 苏晚凌道:“这便是了,感情的事情本就缥缈模糊,谁又能保证长公主不会对那准丹王子一见倾心?” 杨宥枝心中仿佛有了计较,她道:“我明白了!” 她又犹豫道:“只是我本身份不够,又该如何接触到他们这些贵胄呢?” 苏晚凌道:“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妹妹自然也不忍见姐姐为此事为难,所以妹妹自会襄助一二。” 杨宥枝随即便绽开笑容道:“实在是太谢谢妹妹了!” 她将手上的白玉镯子褪了下来塞到苏晚凌的手里,道:“姐姐也没什么可以表示的,这镯子你拿去,权当是你为我解忧的谢礼。” 苏晚凌也没推辞,只是笑道:“那便多谢姐姐了。” 杨宥枝不疑有他,与苏晚凌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去。苏晚凌叫连翘将杨宥枝送了出去,自己则是拿着那镯子回到了案前。 半晌,连翘归来。她见苏晚凌似乎是在研究那镯子,便问道:“小姐,这镯子看起来倒是个好东西呢。” 苏晚凌淡淡道:“便宜货罢了,随便收个地方去,不要叫我看到。” 她将镯子拿给连翘,连翘接过应了声是。 连翘道:“小姐可真是善良,还帮那杨小姐出主意,她却拿这样个玩意儿来敷衍小姐,真是不知感恩。” 苏晚凌道:“我也是不忍见她为情所困罢了。” “小姐真是个好人。” 苏晚凌没再说话,她道:“你先出去守着罢,我想歇一会。” 连翘轻声应了是,又为苏晚凌将床褥铺好,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苏晚凌拿起桌面上的画卷,细细展开,却见一玉树临风的男子执着一枚棋子坐在树下,笔触细腻绵长,尽显女子心意。 欣赏了片刻,苏晚凌将画卷收起。 为情所困的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呢? 第64章 演武 演武当日。 艳阳高照,黄沙漫地。演武场内罡风阵阵,吹得旌旗烈烈作响。观阅台上百国使者以及朝廷百官已围着演武场落座。 场上的风肆虐卷起,裹挟着细碎的沙粒卷到了观阅台上头,刮在人们的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耶庭端坐在高位侧首,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睨了睨大渊百官,自鼻孔之中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笑。 他扫了一周,却见其余属国使者均是一脸卑服又严阵以待的样子,更是用准丹语低声地说了一句: “胆小鼠辈。” 都说大渊国富庶强大百姓安居乐业,他这几日入了京城却发现这大渊实际上的样子与他想象中有很大的出入。 在他们准丹,男子个个壮硕如牛,最娇弱的女子也能一口气饮下三碗最烈的酒。可看这大渊的百姓,个个细皮嫩肉弱不禁风,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怕不是要被他们准丹的勇士打上一拳,就会晕上个几天。 再看看这些官员。 个个养尊处优,好像小白脸似的。这毛毛雨似的风沙只不过吹了半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不过也是,毕竟他们的皇帝也像个小白脸。 耶庭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耐烦地敲了敲。他用生涩的汉文问了问身边的御林军:“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何渊帝还没有来这里?” 御林军硬邦邦道:“陛下稍后便至,请等候片刻。” 耶庭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片刻片刻,这都已经一个时辰了! 难不成他们这些人要大眼瞪小眼坐在这里吃上一天的沙子吗? 耶庭低声骂了一句,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中气十足的通传之音—— “皇上、皇后驾到——” 原本等得昏昏欲睡的众人纷纷起身。却见观阅台东侧主位处后的通道缓缓走上了一队御林军。那御林军一坐一右一字线排开,为中央让出了一条甬道。 宋倾岚与林婉遥携手而上,宋明珂带着侍卫跟在其后。而让众人觉得奇怪的是,皇后身侧还有一位身着轻甲的老人。 那老人发髻虽染了白霜,可丝毫掩不住那一双如鹰隼般锐利又明亮的眸子中的英气。悬胆鼻,飞剑眉,隐约可见年轻之时那飒爽又英武的姿态。 观阅台上有人惊呼出声。 “是林老!” 靠后的官员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大将军林双游也来到了观阅台! 众人心中哗然。 就连台上有些小国的使者也不禁呼出了声音。 林双游,当朝大将军,兼当朝太傅,是现如今实打实的军方第一人。 这是一个历经了两朝的真正见证过大渊朝更迭崛起的将军。据说他从十四岁就入了军,跟着先帝立下了无数战功,又可以说,宋倾岚即位后拥有的江山,有一半都彰显着这位林老的汗马之功。 林双游一生金戈戎马,是多少武将心中的传奇与榜样。他仅仅靠着自己的力量就将林家推上了第一世家的高度,这份魄力与能力确是无人能及的。 为表诚意,宋倾岚娶了林家的嫡女为正妻。二人琴瑟和鸣多年,从不生出让人头疼的事端。林双游十分放心当今圣上,于是就在不久之前向宋倾岚讨了个太傅的闲名回家养老了。 虽还挂着大将军的头衔,林双游却已经不再管事。现如今的军方事务主要由骠骑将军沈承聿、车骑将军孙令辉以及卫将军袁毅晨等人共同主理。 耶庭眯了眯眼。怪不得这林双游一出现,那些小国使臣就被吓得不行。听说这林双游当年可是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落花流水。 那又如何? 林双游显然已经年老,大渊的将军……除了一个姓沈的闯出了点名堂,其余的还是算了罢。 他们准丹,这一次绝不会退缩。 耶庭轻哼。 宋倾岚落座,却见林婉遥亲自扶着林双游坐在了她身侧,不禁眼中带了些笑意。 林双游坐好,拍了拍林婉遥的手:“好了,快回到陛下身边,不能丢了礼节。” 林婉遥勾了勾唇笑道:“是。” 待到林婉遥与宋明珂都坐好,几个军方的首脑才上了观阅台。 因为今日演武乃是此次百国来渊中最重要的一环,所以武将们皆身披铠甲入场。甲胄轻撞发出的声音并不算沉闷,又仿佛有规律一般,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变幻着。 宋明珂一眼就看到了高挑英挺的沈承聿。 他穿着一身乌黑色的明光铠,铁甲锃亮又不添一丝余缀,虽然身形隐藏在暗色的铁片下,但却丝毫掩饰不住那冷峻霸道的气息。 宋明珂挪开视线,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不禁轻轻动了动。 林双游眼中带笑,看了看沈承聿,却见沈承聿也注意到了他。 沈承聿低下头抱拳,隔着空行了个礼。林双游眼中笑意加深,对他微微颔首,这才转移了视线看向演武场。 “沈大人,”车骑将军孙令辉坐在沈承聿身侧,道,“今日演武结束可有什么安排?” 他面皮发白,纵然身上套着甲胄却也显得有些瘦弱,看起来倒不像是个能上战场的将军。 沈承聿想了想,道:“没安排。” 孙令辉眼前一亮,道:“那正好,一会儿宫宴结束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他神秘兮兮地用手背拍了拍沈承聿的胷甲:“兄弟最近发现了一贼好的地,那里的花魁可老厉害了,那小身段那小舞姿,啧啧……” 沈承聿一听这厮原来是要拉着自己喝花酒,果断拒绝道:“不去。” 去个屁。 能有小姑娘舞剑好看?他不信。 “嘶。” 孙令辉猛然一吸气,刚好惊动了沈承聿另一侧的卫将军袁毅晨。袁毅晨冷眼瞥了瞥他们二人,孙令辉便对他和气一笑。 “说真的呢,”孙令辉恨铁不成钢道,“你这老和尚当了二十多年还没当够呢?我他妈都看得够够的了。” 沈承聿把二郎腿一翘,作油盐不进状。 “就他妈没见过你这样的,沈伏卿你是不是不行啊?” 沈承聿不耐烦道:“嗯,不行。” 孙令辉瞪大了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一般。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好半天才拍了拍沈承聿的肩膀:“兄弟,要坚强。” 第65章 盛势 耶庭随着众人一齐行了大礼,宋倾岚道了平身,他也起身重新坐了下来。 耶庭眯了眯眼,看了看宋倾岚身边那道披着丹枫色斗篷的倩影。 他自认眼神锐利如苍鹰,以他看来那女子绝对是他这些日在大渊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于是他问了问自己的金狼亲卫:“那女人是谁?” 亲卫将胳膊放在胸前恭敬回道:“回王子,那女人应是大渊朝的长公主。” 长公主? 耶庭先是吃了一惊,而后那双吊梢细眼中挤满了贪婪的色彩。 他原本听过大渊朝有关长公主的传言,传得这长公主活像个母夜叉。耶庭不屑一顾,就算是夜叉,到了他王帐下头也得被驯化成乖乖的小猫。 可没想到,这长公主居然这样美丽——事实上,耶庭见过的所谓的草原明珠,也是不及这个长公主美丽的。 若是真的能将这女人娶到手…… 耶庭眯眼,那笑容是如此得意,仿佛宋明珂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一般。 他在这边心怀鬼胎地谋划着,却听主位处宋倾岚说完了一些慷慨激昂的陈词,直接朗声道:“开始——” 他的话音极有穿透力地传到了观阅台的每一个角落。 战鼓声起! 沉闷又厚重的鼓声隆隆作响,似巨兽踏着倾泄奔突的洪荒汹涌袭来。众人神色一凛,那呼之欲出的战意随着这一下一下的鼓声逐渐扩散开来,伴随着响彻云霄的角声,直冲碧天。 “咚、咚、咚!” 战鼓愈烈,随着鼓点节奏加快,众人忽闻不知何处传来了气势恢宏的呼喝之音,随后便见演武场之上突现如潮水一般暴涨开来的浪涛。 定睛看来不是浪涛,却是那如浪涛一般气势恢宏的士兵! 铁甲声与呼喝声掺杂在一起,原本静默的黄沙被层层激起,散在半空中好似一层缥缈不清的轻烟薄雾。 不消一会,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便极快地列阵成型,鼓角声声,却压不住将士们底气十足的挥呵。 “天佑大渊,吾皇永昌!” 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响彻整个演武场,震得人耳鸣欲裂。宋倾岚满意地笑了笑,低着眼睛扫了扫面色变得严肃的诸国使臣。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强者为尊,这是每个人都懂得的道理。就是因为他的国家够强大够富饶,所以行三拜九叩之礼前来觐见的人才是他人。 有异议? 且问问大渊的兵马。 开场的御林军已经退下,而后入队的便是射声营。大渊兵马充足国富力强,这次演武也不过是拨了几千兵力,饶是如此,这浩荡的声势却也不得不让心思不安分的小国捏了一把冷汗。 耶庭看了看演武场上正持弓布阵的射声营士兵,面色也变得严肃。 不过他倒是不甚担忧。 毕竟这大渊军看起来声势浩大,像是刚刚的御林军,在他看来却也不过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在他们剽悍精勇的草原男儿面前,实在显得过于花哨。 大渊军队的强盛,是在装备之上。那些甲胄与兵刃不可谓不精良,耶庭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装备上的差距是绝对无法轻易跨过的。 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兵法与计谋,还有千变万化的阵型,都让他们的同胞不止一次地栽在了他们的手中。 然而等到他娶到长公主,得到了他们的计策、兵甲以及工匠的技艺…… 看他们还能得意几时。 耶庭将目光挪向主位方向,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在宋明珂的身上穿梭。 孙令辉突然打了个寒战。 他摸摸自己穿了甲胄的胳膊,道:“我靠,我咋觉得有点冷。” 他转头一看,差点没被沈承聿那要杀人的眼神吓死。他顺着沈承聿的眼神一看,寻到了耶庭的方向。 孙令辉握着胳膊耸了耸肩。 这准丹王子估计要倒霉。 “列——” 军旗变化,演武场之上的士兵们又随之更迭了阵型。 军队更替对战,待到虎贲军退下后,耶庭揉了揉被震得发疼的耳朵。 不得不说,大渊的军队,气势还是很足。 他刚想转移视线,却听演武场中央突然传来了极具威慑力的呼喊,那呼喊似虎啸似龙吟,破土而出惊天动地,气势磅礴。 不少人都被这呼喊声吓得站了起来,望向了天空。 可定睛一看远处天空一片平静,并不是飞龙出世的样子。 耶庭也下意识地抓住了把手,不复方才调笑之色。这呼啸声直喊得人头皮发麻,就好似洞穴中的洪水猛兽,明明未见其身形却被其慑人的怒吼吓得胆寒心颤。 ……这是谁麾下的军队? 也太勇猛了一些? 随后便是马蹄烈烈之声。 很快,身着黑色甲胄的士兵便自演武场两侧骑着马涌了进来。耶庭看着那黑压压一片铁甲与强骑,那无形的压力与魄力直冲他的脑门。 这支军队不一样! 它不是那种狐假虎威造作出来的骇人,而是真的极具压迫感。无论是谁看到这一片黑色的海洋,心中都会漫出一丝微妙的绝望之感。 这、这…… 大渊居然还养出了这种怪物军队吗?! 他刚想问出口,却听身旁有一个小国的使臣失声颤抖道:“是、是骠骑营!” “什么?” “是骠骑营?” 他们大惊失色,有的胆小的使者甚至下意识地起身蹲到了座位旁,仿佛生怕那骠骑营的士兵登上观阅台将他们一举拿下。 耶庭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是了,他应该想到的。 这样的军队,也就只有沈承聿那种怪物能训得出来了。 要知道在北方部族,一个人可以不知晓金狼卫,可以不知晓草原军,但却不能不知道沈承聿麾下的骠骑营。 骠骑营的士兵总数并不多,甚至放眼整个大渊它的数量都不算庞大。可它如此骇人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骠骑营的将士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精锐,是真真正正敢跟着沈承聿上刀山下火海的精锐中的精锐! 就是这样一支沈承聿的直系精锐,在与大宣国的鏖战中靠着一股疯劲生生退敌几百里,立下了不世战功。 他们征过草原,伐过交州,骠骑营铁骑之下从未吃过一次败仗。 这就是沈承聿一手带出的骠骑营。 孙令辉也是感叹到不行,他道:“沈大人行啊沈大人。” 沈承聿懒懒地换了一边二郎腿,道:“也就一般。” 孙令辉:“……” 谁来把这个装逼的东西抬走。 第66章 威慑 沈承聿放下腿站起身,演武场上骠骑营的士兵们已经列好了队,静默而肃穆,偶尔战马的响鼻声响起,回荡在空荡的沙地上方,经久不散。 所有人都看向了沈承聿。 沈承聿微微抬手,身旁就有御林军上前将他的披风系上。艳红色的披风飘飘扬扬,在这色彩单一的沙场一隅显得格外耀眼。 他缓缓走上前,俯视着演武场,半晌伸出手撑住了观阅台的石栏之上,身形一起腿一跨,竟然就这样直接从观阅台上一跃而下! 这惊险的动作引得众人不禁惊呼了起来。 沈承聿甫一落地,数千的骠骑营战士们横枪以待,齐刷刷的兵刃破风之声呼啸而起。 沈承聿站定,身旁的狄秋扬便牵着一匹通体雪白膘美体壮的骏马上前。 宋倾岚眼中微亮道:“嗯?这小子居然将‘饮霜’带回来了?” 宋明珂抬眼一看,却见观阅台上大部分男人都对那匹战马露出了十分贪婪的目光。 “饮霜”乃是沈承聿的专属爱马,陪着他征战多年劳苦功高。此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可日行千里又可在沙场上奔驰,尤其是当它奔行在雪地上时常常因为速度奇快而根本看不到它的身影,所以沈承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饮霜”。 宋明珂用手撑着下巴想,改日一定要将“饮霜”借来绕着郊外跑一圈,那该多酣畅啊。 沈承聿伸手将狄秋扬的腰间佩刀拔出,铮鸣之声响起了一瞬。他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脚蹬一紧,骏马便站定起来。 沈承聿横刀向天,长身立马,凌冽的风中鲜红的披风飞舞似火舌席卷大地,若飞星一般点亮了每个骠骑营将士的眼眸。 他们抬头看向沈承聿,仿佛在看着一种坚定的信仰。 沈承聿刀尖若清凛秋水,泛着幽幽寒光。 他豁然震声道: “大渊威武——” 士兵们神情一凛,齐声跟道:“将军威武!” 宋倾岚起身,拔出腰间长剑,一身寒光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麟麟冷光。 “大渊永昌!” 将士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热血沸腾! 如此强盛的姿态让在场的所有大渊官员不禁都面露骄色。 何谓大国盛世?何谓兵强马壮?此时此刻便有了答案。 耶庭心有余悸,只觉有些腿软,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他伸手抹了把脸。 宋倾岚放下手,身旁便有御林军上前收回了他手中的长剑。他站在观阅台前睥睨着骠骑营的阵型,背手不语。 沈承聿指刀向身前,朗声道:“列!” 于是训练有素的兵马便自动分裂成两翼,随着沈承聿一声令下便开始了突击演习。 耶庭看着那些士兵开始动作利落地在场地尽头摆放草人,有些疑惑。 别的军队需要演示的阵型颇多,光是列摆一个简单的阵型就需要不少时间了。可这骠骑营却仿佛根本没有列阵的意思。 他问身边的御林军道:“骠骑营为何不列阵?” 御林军道:“是,骠骑营的演习内容只有两项,突击与骑射。” 耶庭微讶。 如此简单? 他转头一看,却见草人已经摆放完毕。 沈承聿站在场边,对着领军的林冬颔首。 林冬高声道:“前进三十步!” 细碎的马蹄声响起,士兵们操纵着胯下战马颠着小碎步缓缓行进。 速度逐渐变快。 直到三十步之距临近,林冬手中长剑一指:“突击!” 顷刻间那原本还如闲庭信步的战马突然携着风驰电掣之势狂奔而去!达达马蹄若滔天战鼓,与士兵们的呼喊融为一体,谱成了一曲最为鼓舞人心的战歌。 风卷残云,狂浪过境。 百国首领们捏了捏冷汗。 若不是他们亲眼所见—— 谁能相信这骠骑营加起来也不过一万来人? 这演武生生被他们搞出了十万大军的气势! 倏忽之间那堆在场地边缘的草人便如芦芥一般飞扬四散,不留一具完整的躯壳。 林冬横剑道:“退!” 前翼退开,后翼兵将持弓箭上前。 早有前翼士兵下马,再次利落地在场地西侧布好了草人。 狄秋扬在沈承聿下令前便回到了队伍中。他驭马行在前方,待到滚滚黄烟如晨雾消散,他才朗声道:“向前三十步!” 弓兵们一手持弓箭一手驭马,待到二十步时狄秋扬高声道:“拉满弦!” 士兵抬手拉弓,弓弦紧绷似冷月如钩。他们扬箭而起,胯下战马也加快了行进速度。直到距离那草人还有八十步左右的距离时,狄秋扬下令: “风!” 一声令下,刹那间万箭齐发如槽槽急雨,漫天落下,带着一阵阵破风之音。 不到一会所有的草人便被射成了筛子! 仔细看来,每一个草人身上都扎着至少三根箭矢,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 耶庭额上流下了一滴冷汗。 人们常用所谓的“百步穿杨”来形容一个人箭术出色,而这个骠骑营的士兵们能够在八十步的距离开外,基本上达到了箭无虚发的程度,足以见得这个军队不止在骑术之上出类拔萃,箭术之上更是精准高超。 他原本以为,大渊兵力虽然强横但最为要命的一点便是不够灵活。他们草原兵完全可以利用这个弱点,让他们尝尝苦头。 可现在他发现,他们草原士兵唯一的优势也没了。 冲锋?对方这样的装备这样的兵马,如何硬拼? 拉扯?还没等跑出十步恐怕就被射成了刺猬! 拿什么打? 两项内容演习完毕,骠骑营士兵在将军的指令下有秩序地退场。 百国首领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三个大字: 打不过。 真的打不过。 第67章 偷马 众人吃着沙子,待在观阅台上头继续观看了余下的军队演习,临近下午时分演武便结束了。 皇帝与皇后相携带着一长队卤簿回了宫,余下百官与百国首领紧随其后。 演武之后的宫宴持续了许久,众人同饮同乐,百国使臣又借着这个机会向宋倾岚表达了对大渊的敬仰,圣心大悦,便当场赏了他们许多珍宝。 无论是君还是臣都饮了许多,到最后连宋倾岚都是林婉遥扶着回宫的。 这场笙歌曼曼的宴席才算是结束了。 亥时,林府。 林双游坐在亭中,手边放着一杯香茗。已经换了常服的沈承聿与孙令辉坐在他的对面。 林双游道:“难为你们两个小子了,忙活了一整天,还要陪我这老骨头。” 孙令辉道:“嗨,瞧您说的。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林双游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眼中笑意不变,低声对沈承聿道:“你这次做得不错。” 沈承聿温声道:“叔父过誉。” 林双游道:“不必谦虚,你小子我还是知道的。骠骑营带得很好,很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沈承聿微微一愣。 说起自己的生父,沈承聿的眼中也现出了一丝柔和。 “青出于蓝啊,”林双游叹了叹,“之逢当年虽也带领骠骑营,却及不上你。” 沈承聿却摇了摇头:“我不如父亲。” 林双游笑着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 孙令辉为林双游添了一杯茶,道:“不过今日所见,伏卿手下的骠骑营气势属实非同一般。或许今日这次演武能换来北方五年的太平了。” 林双游拿起茶杯又放了下来。 他转头又看看沈承聿。 沈承聿却摇了摇头:“不容乐观。” 孙令辉道:“怎么说?” “准丹目的不纯,”沈承聿想到耶庭那露骨的目光,冷声道,“须随时做好开战准备。” 林双游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在孙令辉看来,沈承聿这人虽然话少无聊又没个人情味,但是他知道沈承聿从来不会在国家大事方面开玩笑。于是他拧眉道:“既是这样严重,那确实要提防一二。” 林双游道:“也不必太过担心。时日够长,你们尚且还可应对。” 孙令辉闻言,抱拳道了声是。 林双游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也不是我这把老骨头该操心的了。你们且好好辅佐圣上,励精图治,切不可心生旁骛,轻慢懈怠。” 沈孙二人齐声道是。 林双游眯了眯眼,意味深长一笑,又对孙令辉道:“你小子也不错,好好干,总没有坏处。” 孙令辉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毕竟能得到当朝第一大将军的夸奖的机会可不多,他回到营里又能好好吹一下了。 “行了,我也不留你们睡觉了,都回去了罢。” 林双游率先站起来,沈承聿与孙令辉连忙拦住了他。 孙令辉道:“您快坐您快坐,我和伏卿自己走就行,您千万别送。” 林双游笑了笑,摆摆手,由着他二人去了。 孙令辉陪着沈承聿走到了安北侯府门口,打了个哈欠道:“赶紧进去罢,再晚点儿沈老夫人该揍你了。” 沈承聿轻轻踹了他一脚。 孙令辉笑嘻嘻地躲开了,走路的身形都有些晃动——毕竟他今日也饮了不少。 沈承聿进了府,得知沈老夫人屋中已经熄了灯,也没去请安,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通体雪白的“饮霜”就被栓在了他的院子中。月光撒下,落在它身上的皮毛上头,折出了柔和的光,衬得这原本就美得窒息的骏马不似凡驹一般。 沈承聿上前摸了摸“饮霜”的脖子,它温顺地低下了头颅由着沈承聿为他顺毛。 “饮霜”打了个响鼻,又拿耳朵蹭了蹭沈承聿的脸。 沈承聿陪它待了一会,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换了一身合身舒适的袍子。唤了家丁去为自己打了热水,沈承聿就坐在桌边,随意拿起了一本书,就着葳蕤的灯光翻看了起来。 烛光不算明亮,他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小片阴影落在了眼睑之下。 “啊。” 院中突然传来了一道极其细微的低呼声。 沈承聿翻书的手一顿,突然勾起嘴角笑了。 他放下了书,背着手推开寝室的门,发出了“吱呀”的响动。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 朗风明月,虫鸣幽幽。 沈承聿看着站在“饮霜”旁边手足无措的身影,抱着手臂靠在了门框上头。 他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小偷马贼。” 宋明珂道:“你才是贼!” 宋明珂说完,一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偷偷摸摸来看人家的马,被人家当场抓包,其实还是挺尴尬的。 可是她忍不住。 “饮霜”实在是太香了! 就连晚宴的时候宋明珂都在想它,于是晚宴结束后宋明珂决定偷偷翻墙溜到沈承聿的院子里,细细瞻仰一下“饮霜”的芳颜。 结果没想到刚一落地就踩到了一小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硌得她脚底板生疼。 宋明珂踢了踢那小石子。 沈承聿走了过去,伸手把“饮霜”的缰绳解开,道:“跟我来。” 宋明珂愣了一下。 她见沈承聿牵着“饮霜”走出了院子,连忙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沈家操练场。 此处场地空旷,虽然不算很大却足够跑马了。 此时已然是深夜,尽管白日春光和煦,到了晚上冷风吹起却不免还是让人能觉出凉意。 宋明珂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她还没把手放下,却觉身上一暖,却见是沈承聿将他披着的大氅盖在了她的肩头。 宋明珂低下头,拽了拽那滑软的衣料,低声道:“谢谢。” 沈承聿牵过“饮霜”,将缰绳递给了宋明珂。 宋明珂爱极了这匹骏马。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鼻侧,却见“饮霜”好似感应到了一般,低下了头颅蹭了蹭宋明珂的手心。 宋明珂眼睛似月牙一般弯了起来。 沈承聿也勾了勾嘴角道:“它喜欢你。” 宋明珂摸摸它的耳朵:“它真乖。” 沈承聿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想:她大概是想不到这驴玩意儿踩碎过多少敌军的脑袋罢。 宋明珂看了看乖巧得像小马驹似的“饮霜”,问道: “我能骑它吗?” 宋明珂看着沈承聿,眼中亮亮的,好像有细碎的星子闪烁。 沈承聿道:“当然可以。” 宋明珂捏着缰绳,又是细声地与“饮霜”说了好些软话儿,又是抚了抚它的脖子,做了半天准备工作,一鼓作气翻身上了马,却一个没坐稳,险些掉了下去。 要知道她的骑术其实并不能算好。 她身形一晃,突然被沈承聿伸手拉住。宋明珂感觉到他滚烫的掌心,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听到他低声道: “别动。” 沈承聿抬头看了看她:“‘饮霜’可是烈马,你想被踏成肉泥?” 很明显宋明珂并不想。 于是她乖乖地不再乱动了。 第68章 夸奖 沈承聿将“饮霜”安抚了下来,接过宋明珂手中缰绳,牵着“饮霜”缓慢地行走着。 夜晚的空气总是冷而清的。宋明珂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抬起了头。 月明星稀,墨色的天空凝练如洗,彩云拥拱慵懒地飘过,许久许久才融进了一望无垠的长夜中。 马蹄声声轻慢,似小鼓槌敲拍作打。 “嘎哒、嘎哒。” 宋明珂低下头,看了看默默地牵着缰绳的沈承聿。 他的头发解了开来,半扎半放地批散在肩头。碎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眉峰,月光如笔触描摹着英挺的鼻梁与线条优美的唇形。 他曾从观阅台上一纵而下,英姿勃发,锐气难当。 也会像此时一样安静得像个执卷而读的书生。 “沈承聿。” “长公主。” 二人同时开口,宋明珂愣了一下,道:“你先说。” 沈承聿握着缰绳,低声道:“您难道没有什么想对微臣说的?” 宋明珂不敢看他:“……本宫说什么?” 沈承聿道:“比如,演武。” 宋明珂抬头,却见他抬起眼睛盯着自己。 她张了张嘴巴,道:“……很好。” 沈承聿道:“什么很好?” 宋明珂心道,这人想叫她夸他又不直说,还搞起了迂回战术,有趣。 她故意慢悠悠道:“骠骑营很好!” 沈承聿道:“只有骠骑营很好?” 宋明珂眨眨眼:“那不然呢?” 沈承聿轻轻地“啧”了一下。 宋明珂心情大好,拍开了沈承聿的手,夹了夹马肚子,轻呵一声,在“饮霜”撩起蹄子前看着远方的黑夜道: “将军也很好。” 说罢,“饮霜”便撩着蹄子绕着操练场跑了起来。 沈承聿闻言,背着手看着她纷乱的衣裙,与“饮霜”雪白的鬃毛一起飘扬飞舞,映在他的眼中,又如羽毛一般轻轻地搔刮着心房。 他低下头,握住拳头抵在额上,微微一叹。 心跳得很快,似乎比“饮霜”的速度还快上一些。 宋明珂纵着马跑了三圈才停了下来。 “吁。” 宋明珂只觉得通体舒畅。 “饮霜”不愧是极品战马,光是驭着它跑了几圈就有一种驾着云雾的轻快感受。 宋明珂翻身下马,将缰绳还给沈承聿。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道:“沈承聿。” 沈承聿轻声应了。 “‘饮霜’借我两天?” 沈承聿一只手摸了摸下巴,看起来似乎十分为难。半晌他慢悠悠道:“明日就该送它回去了。” 宋明珂失落地低下头,还颇为不舍地摸了摸那油光水滑的皮毛。 “不过……” 宋明珂眼睛一亮:“不过?” “也不是不能商量。” “明日我把它牵到你的府中,”沈承聿低声道,“只是它还是个孩子,有些怕生,必须与我同吃同住才行。” 宋明珂看了看差不多比沈承聿还高了一些的“孩子”,无语道:“所以……?” “所以我也得住在公主府。” 宋明珂:“……”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沈承聿打起仗来那样勇猛,从来都没有战败过。 毕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宋明珂当然不可能让这个狗东西住进公主府,她还年轻,不想和沈承聿这种厚脸皮的东西双双被浸猪笼。 看她浑身都扎起了刺的抗拒样子,沈承聿道:“逗你的,玩够了牵回侯府就行。” 宋明珂想踹他一脚,可惜沈承聿快人一步躲开了。 小姑娘被他气得眼睛发亮,理都不想理他。 沈承聿心情轻松了起来,也不再逗弄她。夜深露重,他也不敢让宋明珂继续逗留,便亲自送了她回去。 直到人都翻墙离开了,沈承聿才靠着墙根低低笑出了声。 小姑娘自然就该有小姑娘的样子。娇纵又率真,该撒气的时候就会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一样,整个人的眉眼都是鲜活又明亮的。 直想让人捧在手心中尽情地宠,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堆到她的眼前。 \\u003d\\u003d\\u003d\\u003d 翌日。 京城街头。 “公主,咱们好像走错了方向,”宝音避开了人群,走向前跟上了脚步欢快的敏娅,“这并不是公主府的方向。” 敏娅随手把落在她肩上的辫子甩开,宽大的花边袖上头缀了一排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她手中还拿着一小只糖人,一双大眼睛扫来看去目不暇接,似乎被这京城街头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吸引了去。 敏娅听到了侍女的话,才停下了脚步,道:“走错了?” “是的。” 敏娅不在意道:“那本公主逛一会儿再去!” 她又眼睛一亮:“阿音、阿音,你快看那是什么?” 宝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摇头:“阿音也不知道。” 过去一瞧却见是一个师傅正在现场制作龙须糖。那龙须糖根根晶莹剔透比头发丝还要细许多,师傅手法灵活地将其扯开卷去,看起来煞是有趣。 “真好玩儿!” 敏娅咬了一口糖人,道:“大渊真厉害!” 宝音拦了拦人群,道:“公主,您小心一点呀。” 敏娅却见一个路过的大小姐身着华贵的衣饰,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人家身上。半晌才道:“他们一定很有钱!” “宝音,你说长公主是不是比他们有钱得多?” 宝音想了想道:“应该是的。” “真好啊,”敏娅感叹,“做大渊的公主可真好啊!” 宝音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公主可不能胡说,被王上知道了可是要挨罚。” 敏娅抓了抓她的手,道:“我说的是真的,听说大渊的长公主每天都有喝不完的美酒,能穿好多好多漂亮衣服,还能养好多好多面首呢!” 宝音的脸上现出了茫然的神色:“什么是面首?” 敏娅眨了眨眼道:“是男人啊。” 宝音道:“可是,养那样多男人用来做什么呢?” 敏娅想了想,也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于是道:“可能用来喂马?” 宝音点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宝音也在心中想:有钱真好。 敏娅将糖人啃完,道:“不想了不想了,走,宝音,咱们去看看公主府到底有多华丽!” 宝音刚想说话,却见敏娅抬腿就走了。宝音很想说她又走错了方向,却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突然马蹄车轮声临近,敏娅下意识向旁侧迈了一步,却见一辆马车自她身旁经过。微风吹起车帘,露出了车内人的下颌。 敏娅睁大了眼睛。 那公子皮肤白皙,看起来很是年轻。他似有所感,一双唇微微张开,便伸手将帘子放了下来。 第69章 抓包 马车驶过。 敏娅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掐着腰。 这小公子长得可真是水灵啊,她想。 “公子怎么了?” 于愿坐在汤付霜的身边,见他抬手将马车车帘遮住,便出声问了一句。 汤付霜一头青丝高高束起,垂下的发带落在了他的肩头。他翻了一页书摇了摇头道:“无事。” 他又笑了笑温声道:“劳烦于大哥了,飞花卫事务那样繁忙,还要抽空陪我出门。” 于愿闻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公子言重,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汤付霜盯着手中的书,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又翻了一页。 一刻钟后。 公主府前。 “哎哟,”皇帝身边的太监锦禄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敏娅,赶忙抬着碎步走过去道,“殿下您可来了,这半天您去哪儿了?” 敏娅嘿嘿一笑:“本公主去逛了逛京城!” “怪不得,您脚程太快了奴才实在没跟上,这不只能到公主府跟前儿等您了。” 敏娅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她示意宝音上前叩门,过了一会小夏开了门,迎面却见两个异族少女和锦禄站在门口。 小夏倒是认出了锦禄,道:“禄叔可有事?” 锦禄听到这熨帖的称呼也是一笑,赶忙上前道:“有事有事,这不是海萨尔部落的王女殿下,想要拜见长公主,今儿早上皇上下了口谕批准了,咱家特意来与长公主知会一声。” 小夏了然道:“是这样,倒是劳烦禄叔跑来这一趟,”他自袖子中掏出了一片金叶子递给了他,“禄叔辛苦,这些心意便拿去喝茶,权当小夏敬您的。” 锦禄一瞧这孩子上道得不行,不禁心中更添欢喜,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道:“你这孩子还与咱家客气。” 转手却是收下了那金叶子。 “成了,咱家回去复命了。” 小夏笑着想要送他,却被他拦住。看着锦禄上了马车走了,小夏这才回首道:“倒是有些不巧了,殿下。长公主此刻不在府中。” 敏娅闻言失落地垂下了肩膀,而后又眼前一亮道:“那么我能不能等长公主回来?” 小夏噎了一下。 他干笑了一下——按理说这样的客人他是没有理由将其拒之门外的,可问题就在于……此时此刻那位大人正在府里来着。 小夏心想,反正人在后院也和这位王女碰不到面,等长公主回来了自然就有办法了。 于是他道:“可以的,请进。” 小夏引着她们二人入内。敏娅张大了嘴巴左看又看,全程都摆着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这是公主府? 他父王的宫殿都不抵这里华丽! 小夏笑着走在她二人的一侧,保证自己没有逾越。他转头道:“殿下可先随在下移至偏厅……”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然后那完美无缺的笑容就出现了一丝裂痕。 小夏:“……” 与他三人撞了个面对面的沈承聿:“……”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饿了。” 所以想去小厨房寻点吃的。 敏娅面色奇怪地打量着沈承聿。 这人看起来像是个英俊的公子哥,不太像是公主府里的奴才。 而且,这人怎么如此眼熟? 小夏的笑容一时尬住,他无奈道:“您饿得还真不是时候啊。” 沈承聿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他看了看敏娅,道:“客人?” 小夏总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沈承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这公主府的主人一样。 小夏点了点头。 敏娅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沈承聿。也不能怪她,毕竟昨日演武时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骠骑营上头。 于是她道:“你是……” 小夏心中咯噔一下,刚想着怎么在她面前找补找补,却听敏娅大声道:“哦,我知道了,你是长公主养的面首对不对!” 小夏:“……?” 沈承聿:“……” 刚路过他们身侧的春杏险些将手中的托盘掀到地上去。 小夏试图解释:“那个,王女殿下,其实这位他……” 他充满希冀地看了看沈承聿面无表情的样子,随即拍了拍脑门—— 哥你倒是反驳啊哥??? 沈承聿是个脸皮多厚的人?俗话说得好,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不过是被人当场抓包他在公主府这件事而已,又怎么能难倒他? 于是沈承聿对着敏娅与宝音微微颔首,绕过了他们,往小厨房去了。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敏娅突然叫道:“哎呀,我想起来啦!” “你是骠骑将军,对不对!” 沈承聿回身,淡定道:“是。” 敏娅怀疑道:“你不是面首吗?” 沈承聿秒答:“本将军何时说过我是面首?” 敏娅:“……” 她居然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沈承聿他还真没说! 沈承聿继续去小厨房觅食了,留下了敏娅站在原地一脸纠结风中凌乱。 过了一会,小夏将敏娅二人安顿好。他特意嘱咐春杏上了许多口味香甜的点心与乳茶,惹得敏娅直呼美味,用了许多。 宋明珂与白歌进了府门,白歌微微倾身低声道:“长公主,今日属下与杨大人去城东酒楼,发现有人在议论您的事。” 宋明珂道:“什么?” “关于您与耶庭王子的事。造谣者说您似乎十分满意耶庭王子,若能结成姻亲便是十全十美之事。” 宋明珂冷笑。 这耶庭刚来了大渊没五天,那屁股都还没捂热,居然就能传出这样的谣言。 宋明珂道:“是谁?” “秦家的人,”白歌干脆道,“秦家这些日子被咱们折腾得有些狠了,实属是狗急跳墙。但是属下还听说了一件事。” 宋明珂挑了挑眉。 “今日苏晚凝秘密面见了耶庭,”白歌直呼着贵妃的姓名却毫无愧意,“属下打探不到谈话内容,但属下觉得长公主不能忽视这件事。” 宋明珂点点头。作为她手下最为得力的暗卫之一,白歌的直觉一向是十分准确的。 她道:“不必再查,随机应变即可。有任何消息都叫杨潜第一时间与我知悉。” 白歌点点头应了是,抬头却见青梅朝着他二人走来,便低下头继续作沉默状。 “主子,你回来了,”青梅道,“奴婢听小夏说偏厅好像有客人在等你呢。” 宋明珂道:“是谁?” “嗯……好像是个什么部落的王女。” 宋明珂点点头。这段时间异国来客确实多了一些,也算是正常。 于是她也没换衣服,只是搭着青梅的手向偏厅走去了。 刚进门就看到了正在与一块点心作斗争的敏娅和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的沈承聿。 宋明珂:“…………” 第70章 交易 宫外,苏府。 耶庭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头,闭目养神。身边是自兽脑青铜香炉中漫出的袅袅香烟,那香气似沉木,使人闻之即可静心凝神。 耶庭面前是一架又宽又高的花鸟画屏,那屏风将他的视线隔绝开来,不留余地。 过了一会。 画屏后似乎走来一人。衣料摩擦之声十分微小,耶庭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屏后隐约可见的人影。 屏后人淡声道:“耶庭王子。” 是个女人的声音。 耶庭眯了眯眼道:“你是谁。” 那人道:“这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能帮你就是。” 耶庭冷笑:“我不需要大渊人的帮助。” 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去,却听屏后人又道:“你需要,我知道你要什么。” 耶庭道:“本王子要什么还用你来说?” 耶庭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向外走去。 “你想娶长公主,靠你自己并不能做到。” 耶庭停下脚步,回首看向屏风,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我也知道,你的目的并不是长公主本人,我说得对也不对?” 耶庭回身,勾了勾嘴角,重新坐了下来道:“说下去。” “你们准丹想要的不过是大渊的铠甲、兵马与匠人技术,若是能与长公主结成姻亲,这些东西你自然都会得到。可问题在于……” 耶庭脚尖不耐烦地点了点:“在于?” “问题在于,当今圣上不可能开口同意这门姻亲。” 耶庭哼笑:“与我准丹联姻只有好处,你又怎知渊帝会拒绝,而且,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为了她失去了我准丹这个盟友,你们的渊帝应该不会做出这样亏本的买卖罢。” 那人笑了笑。 耶庭道:“你笑什么?” 屏内人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长公主三岁那一年,陛下他还是亲王,当年冬至那日,长公主的生母犯了事情带着三岁的长公主畏罪逃离出宫,”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冷而生硬,隐隐还能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她的生母冻死在了路上,而年幼的长公主也险些没了命。” 耶庭皱眉。 “而后,当时的陛下带着侍卫寻了许久,终于寻到了快要冻死的长公主。” “陛下将其带回府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还动用了无数珍稀名贵的药材,整整三日三夜没有合眼,保下了长公主的性命。” “这件事,甚少人知。但你应该明白,长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苏晚凝说完,狠狠地握了握椅子的把手。 耶庭凝眉半晌,道:“你能怎么帮我?” 苏晚凝笑了笑。 她拢了拢自己的袖子道:“我能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你达成这段姻亲,但我也有条件。” 耶庭已然料到,道:“说出来。” “我知道准丹手下有些小国盛产红花等珍稀药材,我苏家虽世代簪缨,却也有些自己的商路。” “若是达成,你准丹只需在每年与大渊交易的药材生意上,让予我苏家三成。” 耶庭冷笑。 “你们胃口倒是不小。” 苏晚凝缓缓道:“王子只需告诉我,你是否同意我们这桩交易呢?” 耶庭不答反问道:“你在你的家族地位似乎很高。” 苏晚凝没有回答。 耶庭道:“好,我答应你。” 对于他来说,那些要进给大渊的药材皮毛或者是马匹,卖给谁都是一样的。 所以耶庭并不抗拒。 “大王子是个爽快的人。” 苏晚凝道:“事成后,会有苏家的人与王子对接此事,还请大王子信守承诺。” 耶庭哼道:“准丹人从不出尔反尔。” “如此便是最好。”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如何帮我娶到长公主了?” 苏晚凝压低声音道:“王子暂且请坐,且听我道来。” \\u003d\\u003d\\u003d\\u003d 赐宴当日。 宋倾岚端坐龙椅上,眼睛偶尔瞟了一下阶下的宫女们翩翩起舞。身着五彩羽衣的女子身形优美若瑶池仙姬,环肥燕瘦红露凝香,再加上那含情凝睇的神态,总是让人不禁多看两眼。 “陛下。” 宋倾岚张开嘴,林婉遥便将剥好了的紫葡萄喂了进去。只听林婉遥柔声道:“好看吗?” 宋倾岚闻言,立刻端庄地坐好,一本正经道:“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林婉遥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 死相。 帝后之间气氛和谐又温馨,可台下众人却是神行不一,各怀心事。 钟鼓丝竹之音不断,众人欣赏着舞女们如杨柳一般柔软的细腰与舞姿,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耶庭大喇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宫女上前为他添酒,他还十分直接大胆地摸了摸她柔滑的手。 吓得那宫女赶忙退下。 耶庭不屑地嗤笑。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宋明珂。 一想到今日过后自己就会抱得美人归,耶庭就觉得身上有些发热。 他瞄着宋明珂裸露在外的雪白的脖颈与柔荑,斜着眼睛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然而倏忽之间,耶庭只觉浑身一激灵,汗毛都立了起来。作为一个常年在草原上驰骋的勇士,他对那种充满着敌意的气息十分熟悉。 他抬头就对上了沈承聿的眼睛。 沈承聿的眼睛是深邃的,当他没有情绪时或许不会让人察觉出任何波澜。可此刻他的眼中是一片幽暗,如同草原之上最漫长最漆黑的那一次极夜。 耶庭察觉到了杀意。 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如果不是在筵席之上,他可能会被…… 他下意识地握向了腰间,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武器早就在入殿之前就交给了御林军。 想到那气势滔天的骠骑营,耶庭咽了口唾沫。 率先移开了目光,耶庭闭着眼睛抹了把脸。他吐出了一口浊气,而后又愣了一下—— 为什么这个将军对他有这样大的敌意? 自己好像并没有得罪过他。 正当耶庭胡思乱想之际,却感觉自己身边的金狼卫碰了碰他:“王子,她们跳完了。” 第71章 求娶 耶庭抬头一看,果然那些刚刚还在姗然舞蹈的宫女们都齐齐退下了。丝竹之音也静默了下来。 耶庭一见机会到来,马上一撩衣摆站了起来,阔步上前来到阶下,单膝跪地抱拳道:“今日陛下赐宴,君臣同乐,实在是因为陛下贤明治国的结果。” “昨日演武之后,陛下赐了我们许多珍宝。但是我在这里还想求陛下赐我一个恩典。” 宋倾岚神色淡淡,他听着耶庭那没什么礼节可言的措辞,却也没生气。于是他抬了抬手道:“大王子请说。” 耶庭抱拳向前,举过头顶,震声道:“我请求娶大渊长公主为我的王妃!” 全场静默。 最近这京中倒是有一些关于这准丹王子的传言,对于他们大部分人来说也就听个乐呵。可令人没想到的是…… 传言居然是真的? 原来这耶庭王子真的想要娶长公主? 一时间大殿之内的气氛有些低迷。许多官员与女眷都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宋倾岚的反应,生怕惹了圣上震怒。 宋倾岚睨着耶庭,直接道:“不可能。” 一口回绝。 苏晚凝握着酒杯的手指一紧。她素手微微一抖杯中的美酒便溅了出来,落到了她的手背上头。 她知道皇上会拒绝…… 可怎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众人闻言,也是露出了一副释然的表情。是了,长公主从小便是皇上的手心宝,区区一个准丹的王子,怎可堪为长公主良婿? 耶庭没说话。他听到了宋倾岚的回答似乎是并不意外,只是头更低了一些。 “陛下。” 大殿中响起了一道老成浑厚的声音。 秦正广站起身,行了个礼道:“请听老臣一言。” 左相轻易不会发言,然而他的话语往往起着决定性作用,再加上左相更是有驳回皇帝成命之职权,所以宋倾岚不得不听听他的意见。 秦正广道:“长公主与准丹大王子结成姻亲,对大渊有百利而无一害,请陛下三思。” 他说完便垂下了眼皮,仿佛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有世家官员也道:“是了,长公主若是一去便是王妃之尊,倒也不算辱没了。” 众人都觉得,皇上他多少会给秦相一个面子,询问出来这和亲的好处究竟是有哪些。 只是宋倾岚再次几句话将众人的心思堵死:“朕要那么多好处做甚?长公主乃是朕心中至宝,又岂是一些粗浅的好处可以换得的?”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霸气,又不缺青年皇帝特有的轻狂。就连坐在一边默默看戏的敏娅也险些为宋倾岚鼓掌。 她眨了眨眼,又看看沈承聿所在的方向。 这将军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上,”杨锋也站起身行了个礼道,“此举关乎大渊与准丹之间的和睦,微臣亦觉得和亲甚好。” “臣附议。” 有一些世家官员提出了同意和亲的意愿,到了这个时候宋倾岚再想一口回绝却是做不到了。 可涉及到宋明珂的终身大事,宋倾岚的态度变得出奇强硬。他沉下了脸:“朕说了不允,你们不明白?” 世家官员立刻跪了下来齐声道不敢。 “陛下,”这时,跪在地上的耶庭突然又道,“我也知道,贸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有些唐突。所以我有一个法子,望陛下一听。” 宋倾岚明知这人心中没憋什么好主意,他微微侧头看了看宋明珂,却见她好像一直在仔细地研究着酒杯上头的花纹,仿佛这件事情与她无关一般。 宋倾岚心中无奈叹息,面上道:“说。” “陛下不允,无非是觉得我准丹男儿不配与长公主为婿。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准丹男儿与你大渊男子比试一番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劲,许多武将也反应了过来,于是俱沉下了脸面色严肃。 宋倾岚道:“大王子想比试什么?” 耶庭拍了拍自己胸脯,道:“自然是武艺。我们准丹男儿个个都是骑马射箭的好手,不如比试就分为骑马、射箭、摔跤这三项如何?” 有武将拍桌子道:“你这算什么?这三项都是你准丹擅长的!” 耶庭冷笑道:“怎么?难道人杰地灵的大渊连挑战我准丹的自信都没有了吗?” “你放屁!” “就是,陛下答应他便是,老子就揍你!” 虎贲中郎将周为寻甚至已经撸起了袖子,站起身来跨过桌子就要上前,结果一把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耶庭瞥了一眼。 而其他官员也是直接摇头轻叹。 看来无论如何今日大渊都是要给个说法的。毕竟若是退缩了,大渊的颜面可就不只是被人踩在地上那样简单了。 可是不退,这三项却都是他们草原人的拿手好戏。若是输了,这面子一样容易被踩。 难办。 只是宋倾岚是什么人?他只是微微勾起嘴角,淡然道:“既如此,这对局又怎可如此草率。” “圣上所言甚是,”迟允却是说了话,“仅仅一个武斗就想将长公主的终生托付到那蛮夷之地,实在不像话。” 群臣百官一愣。 迟允神色平淡,一双半垂眼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贸然开口,实在吓了身边的官员一跳。 迟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吃了炮仗了? 要知道迟大人他平时圆滑得跟个鬼一样,得罪人的事情是跟他一点都沾不上。就算上朝的时候被徐向哲骂得七荤八素,他都未曾反驳过半句。 可他今天居然阴阳怪气准丹王子? 这太诡异了。 耶庭眸中闪过一丝阴狠,看向迟允,却见那人嚣张得要命,反而抬起了下巴与他对视,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只蝼蚁。 耶庭眯了眯眼。 宋倾岚明白了迟允的意思,接道:“迟爱卿说得不错。” “不如这样。比试的内容划分为三项,分别为武斗、棋斗与文斗,三局二胜即可,如此也不失公允,大王子以为如何?” 耶庭低下头,眼珠转了转。 他思忖了半晌,反正那苏家的女人已经教了他获胜的招数,就算多了一个棋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耶庭道:“可!但若是我准丹赢了两场,陛下就要应允和亲!” 宋倾岚不动声色地瞟了瞟沈承聿,却见沈承聿几不可见地对他点点头。 于是他道:“好。” 耶庭大喜,他迫不及待地偷偷抬眼看向宋明珂,却见宋明珂也在看他。 她今日妆容十分精致,眼角处更是涂了淡淡的桃花色胭脂。 眉目如画,国色天香。 忽然,宋明珂对着耶庭倩然一笑。她笑得甜美,耶庭脑子嗡了一声,却觉得她眼角那桃花好像飞到了自己的心里一样。 第72章 击鞠 “事不宜迟,那诸位便随朕移步校场罢。” 众人齐声称是。帝后与长公主带着依仗先行,百官与使者随后,这支队伍就如长河一般绵延了老长。 众人行了许久,终于来到了校场。 耶庭斜眼睨了睨因为长途步行而正气喘吁吁的文臣们,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在他看来,大渊的官员多数都是这种走两步就喘个不停的货色,如何能抵得住他们准丹勇士的进攻? 耶庭只觉得胜券在握。 校场的风很大,远处可见天地相接之处被累叠的红楼翠阁遮住了大半。校场周遭零稀错落着几座用以点放狼烟的塔楼,最东侧紧靠围栏的地方还设了一处高越的点将台。 校场宽大,是武试的好地方。 第一轮比试为骑术。 之于骑术这一点,耶庭对于准丹勇士来说怀抱着充足的信心。他对宋倾岚抱了抱拳,道:“这第一项乃是骑术之间的较量,请陛下决定这骑术该怎么比试。” 校场的风不小,宋倾岚眯了眯眼,忽而一瞥看到了不远处的马球场,于是道:“不如就击鞠。” 耶庭大笑。 打马球? 他们准丹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准丹无论男女老少都会骑马,而打马球这种活动可以说是从小玩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大渊人和他们比马球? 自取其辱! 耶庭道:“那么就击鞠!” 击鞠这项运动很为灵活,游戏者被分为两组,每组二人到数十人不等,双方手持马球杆,围绕着对方的球洞展开追逐与争夺,直到将马球击至对方洞中算拔得一筹。 经过双方抉择,最终大渊派遣林冬与周为寻,准丹一方耶庭选择亲自上场,另一位则是耶庭的其中一位金狼卫哈克尼。 双方驭马上场,马球场周遭响起了潮水一般的喝彩声。耶庭把着缰绳,对着对面的林冬与周为寻嘲讽一笑,还做出了一个手势。 身旁的哈克尼哈哈大笑。 林冬跟着沈承聿常年混迹北方,懂得那手势的意思十分低俗。周为寻瞪着一双牛眼,闷声道:“他在那比划啥呢?” 林冬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道:“他说我们是懦夫。” “我日你娘!” 周为寻腿一抬就要下马揍人,被林冬拉住了。林冬道:“周大人稍安勿躁,咱们若是愤怒就落了他们的圈套了。” 周为寻气得大吼一声,呸了一下,却也没再冲动。 见对方根本不为所动,随即冷笑,将手中马球杆一横。 “开!” 哨令响起,耶庭操纵着马匹率先抢夺来了马球,手中球杆时而虚探时而前着,尽管马背之上颠簸非常,可耶庭却淡定自若。 马球未落,却见耶庭反手一颠,那球体调转了一个头直接朝着哈克尼的方向飞去。 而刚刚曲杆而过的周为寻却捞了个空,他懊恼地夹了夹马肚子,又朝着马球奔去。 “嗖!” 马球过洞,准丹先得一筹! 球场周遭粗犷的喝彩声愈发猛烈,大渊官员面色凝重,静观场上形势。 准丹不愧是在马背上行走的部族,实在不容小觑。 “来!” 周为寻一挑杆,马球落到了林冬杆下。林冬纵马狂奔,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哈克尼,直接一紧缰绳,硬生生地调转了方向。马球将落,他抄杆而起,运起马球直奔洞口。 一下、两下…… “嗖!” 大渊得一筹! 林冬居然就这样颠着马球,整整颠了十五次马球未落,直接将其击入洞中! 武将们的欢呼瞬间将准丹的声音覆盖下去。 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但明眼人却看出,大渊这一方确实被准丹压住了一头。 林冬微微地吐了一口浊气——倒不是他体力不支,只是准丹人太懂得他们的弱点在哪里,逮住了便是一顿激烈猛攻,饶是他骑术了得经验丰富,也是被溜得苦不堪言。 而周为寻也被那金狼卫吃得死死的,无法轻易反击。 林冬喘了喘,额头上的汗珠滑落到了他嘴里,有些苦涩的味道就在口腔中化开。 他纵马而去,却见哈克尼与周为寻正在争夺马球。林冬瞄准机会想要上前,只看到哈克尼将马球杆夹到腋下反手一撅,直接杵到了周为寻的胸膛! 周为寻当场脱力,狠狠地咳了一下,面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而变得扭曲。 林冬瞪大了眼睛。 “他们使坏!” “卑鄙的准丹!” 场外已经有几个官员看到了哈克尼的小动作,立刻愤懑地叫出了声,可惜很快被淹没在了校场的风声中。 周为寻只觉脏腑翻滚腹内翻江倒海,他晃了晃身形险些掉下马,而后被奔来的林冬扶了起来。 “……多谢。”周为寻一咳。 林冬摇了摇头,转头冷眼看着对他二人挑衅的耶庭与哈克尼。 他轻斥一声,胯下骏马奔驭如电。林冬操纵着马球秉雷霆之势而下,竟是一连拔了三筹! 耶庭见他被激怒,经过林冬身侧时突然一笑,手下长杆一动绊住了马蹄,那马匹嘶鸣一声想要停下却也来不及,眼见林冬就要被甩下马背,却见林冬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扭过了耶庭袭击到眼前的马球杆,而后手中缰绳一抖居然就这样强行稳住了身形! 耶庭狠戾之色顿起,他毫不犹豫地反过身去就要去追林冬—— “停!” 耶庭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他转头一看,马球场旁那柱香已经燃尽,看来是时辰已到。 “武斗第一场之骑术,准丹胜!” 场下准丹人酣畅大笑,如同他们已经赢下了整场比试一般。 林冬下了马,快步上前搀扶着周为寻。周为寻低声道:“抱歉,连累你了。” 林冬摇摇头:“周大人可千万别这样说。” 他扶着周为寻来到了宋明珂面前。周为寻低咳一下,就要抱拳跪下:“微臣办事不力,望长公主责罚。” 宋明珂赶忙将他虚扶起来道:“何来不力之说?周大人快快请起——小夏,带周大人下去歇息。” 小夏应了。 周为寻离去,而这边林冬也回到了沈承聿身边。他低声道:“抱歉,大人,没能赢下。” 沈承聿道:“无妨,可有伤到?” 林冬摇摇头。 沈承聿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 第73章 花招 “怎么,”耶庭笑了,骑在马上道:“退宣三百里的大渊,难道就只有这个程度吗?” 哈克尼更是直接用准丹语说了一句:“软弱之人。” 宋倾岚冷哼。 他抬了抬手,身旁监武官便高声道:“第二项,射箭!” 众人又移步到了校场之内的靶场中。靶场一侧不偏不倚摆了一排靶子,旁侧站了几个士兵把守着。 耶庭背着手打量了一圈,与他身后的金狼卫使了个眼色,又对宋倾岚道:“陛下,这第二项对于我准丹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不如这样——” 他道:“我准丹自愿加大难度,变射箭为骑射!” 有明白人细细品过他这些话后,便皱起了眉头。 这话很明显是将大渊往浪尖上推。 若是大渊只与其比拼射箭,那么大渊的颜面何在?威严何在?再说了,若是准丹因此输掉了第二项,他们又会说,骑射本就不易发挥,输掉这一项也是正常。 还是难。 宋倾岚闻言也是皱了皱眉。据他所知在骑射这一项能够十拿九稳的唯有沈承聿和…… “陛下,末将请战。” 袁毅晨缓缓走上前,单膝跪地抱拳。宋倾岚勾了勾嘴角道:“准。” 耶庭却见袁毅晨面容棱角分明,有些削瘦,开口道:“怎么?大渊是没有猛将了吗?” 袁毅晨冷眼看他。 耶庭轻哼,向后招手,他的另一个金狼卫京猜就站了出来。 “狠狠地教训他们,”耶庭低声道,“不要留余地。” 京猜高声应了。 第二项射箭马上开始。京猜勒马,马鞍鞯旁挂着箭袋。他看看远方的靶子,那靶子之间间隔很远,为了方便骑射,所以只留下了五只靶子留在了场中。 一阵黄沙吹过,微迷人眼,骏马刨了刨蹄子。 京猜骑着马站在靶子九十步开外,高喝一声,骏马便奔了起来。京猜持弓取箭搭在弓弦上头,骑着马驹快速运动的同时瞄准了第一个靶子的红心,深吸一口气,松手放箭! “笃!” 正中靶心! “笃!笃!笃!” 再次连中三次红心! 京猜吸气,最后一箭刚要射出,却被忽然吹来的黄烟迷住了眼,他微微犹豫一瞬,脱手的弓箭便冲离了弓弦。 “笃!” 可惜最后一箭未中红心。 京猜勒马,懊恼地捏了捏缰绳。 虽然最后一箭未曾正中靶心,但对于大渊来说这已经是很难企及的高度了。耶庭看了看袁毅晨——这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如何收场? 袁毅晨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他清冷的面颊上没有半点动容。但袁毅晨知道,对于他来说,这一次骑射不止是为大渊搏回颜面这样简单。 香嫔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他们袁家在后宫的依仗自然也形同虚设。所以他们袁家现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大皇子宋景堂。 他需要一些契机让宋景堂重新回到宋倾岚的视线中,袁家也是。 袁毅晨抿了抿嘴角,伸手便将自己的衣角撕了下来。 “哧啦——” 他用撕下来的衣角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个举动换得了众人的惊呼,对于准丹来说骑射尚且不能五靶全部命中,而袁毅晨却选择——蒙住眼睛骑射?! 耶庭也是皱了皱眉头——这大渊人莫不是疯了? 袁毅晨端正地拿好长弓,深吸了一口气后催动了马驹——他动作十分利落,飞速地自箭袋中挑出箭矢,搭弓拉弦一气呵成,“笃”的一声,第一靶正中红心! “笃!笃!笃!” 连中四次靶心后,袁毅晨搭着弓弦,没有任何犹豫地脱手,却见离弦之箭如脱兔一般直冲靶面—— 正中! 连中五箭! 全场静默了一瞬,随后便爆发出了涌洪般的叫好声。 “漂亮!” “袁大人好样的!” 耶庭听着他们的叫好之声,面色不是很好——这个大渊人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可能会有比京猜还精通箭术的大渊人? “这不可能!” 京猜叫道:“你们耍赖,他一定是偷偷看了靶子!” 有武官立刻呛道:“打马球还不许持杆伤人呢,你这蛮人还好意思说我们耍赖?” “你!” 宋倾岚见袁毅晨下了马向自己走来,温声道:“袁爱卿做得很好,应赏。” 袁毅晨跪地抱拳道:“末将谢主隆恩。”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算是入了皇上的眼,所以便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宋倾岚的夸赞。 “武斗第二场之射箭——大渊胜!” “这第三场……” “皇上,第三场臣来!” 人群中走出一名魁梧的武将。那武将怒目而视似钟馗下凡,一身的腱子肉将他那可怜的衣物都撑得没有了褶皱。 宋倾岚道:“原来是闻爱卿,准。” 闻照瞪着眼睛,震着嗓子,似响亮的钟锣似的:“是!谢陛下!” 第三项原是摔跤。对于不经常接触过这项活动的大渊来说算是十分吃亏。因为是擂台战,所以对于这项活动来说谁的战斗力更强更持久谁便是最后的赢家了。 许多人不知,闻照虽看起来肌肉发达没什么脑筋的样子,却是个实打实的摔跤好手。 宋倾岚派出了闻照,又看了看耶庭道:“大王子派遣何人出战?” 耶庭身后的一个皮肤黝黑的金狼卫向前一步:“我共猜出战。” 来自准丹的金狼卫们闻言,俱是抱着手臂一派看好戏的模样。 无他。 共猜乃是京猜的兄弟,也是准丹王帐之下最受宠爱的金狼卫。尽管在草原这种弱肉强食的地界中,共猜依然能够凭借他恐怖的实力在众多狼卫中脱颖而出。 可以说,他现如今的地位都是自己打上来的。 准丹人的脸上都浮上了得意的神色——他们已经赢了。 摔跤的场地不受任何限制,所以共猜与闻照都选择就地解决这第三项比试。 闻照朝耶庭抱了抱拳,又抻了抻大腿。共猜一直没动,却听监武官高声道:“开始!”的那一瞬间,突然脚步一个向前按住了闻照的手臂! 闻照骤然反应过来,想要挣扎,却发现这共猜仿佛天生神力一般,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离他的铁掌之下。他憋得一张国字脸通红,脖子上也冒出了骇人的青筋。 闻照逐渐被压垮,却感觉共猜伸手够向自己的腰部,若是被他得逞便会直接被共猜摔倒在地。 于是闻照一声暴呵,生生地挺住了共猜给予的压力,顶住脚步,脚下的石子也被他踩成了一摊齑粉。 共猜咬了咬牙。 这狗熊一样的大渊人实在是难缠。 于是共猜突然手上脱力,在他二人分离的那一瞬间,突然一脚将闻照踢开! 第74章 轮战 众人震怒! 明明是摔跤,怎么能上脚? 共猜却不管那些,他那一脚几乎下了十成的力气,此刻那闻照大抵是要断几根肋骨。 果然,闻照被生生踹出了一段距离,直接躺在了地上,他勉强想要抬起身,可那胸腔之中带出的疼痛却让他头都抬不起来—— 共猜上前,抬起脚就要踩上闻照胸口,闻照向旁侧一翻滚,勾住共猜的腿一卷,竟是生生将其卷到了地上! 一声闷响! 共猜脱力,想要翻身却被死死卡住。 闻照怒吼一声咬牙忍住剧痛起身,骑到共猜的身上,直接冲脸就是一拳! 砰! 这一拳蕴含着十足的力量,怼到了共猜的太阳穴上头,共猜只觉眼前一黑,挣扎了一下,居然生生晕了过去。 闻照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咳了一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准丹人勾了勾。 人群中有不少准丹人被激怒,而最为愤怒的则是京猜,京猜怒而嘶吼,一个跨步上前,就将闻照撂倒在地! 二人撕斗了一番,最终闻照力竭,眼看着摇摇欲坠就要倒下来。 小夏早已经回到了宋明珂身边。他见到这个情形,低着眉眼道:“长公主。” 宋明珂点了头道:“去罢。” 小夏点点头,抽出腰间长鞭向着地上狠狠一抽,冷冷指向京猜。 京猜一愣,大吼一声,冲向小夏,却见小夏侧身一躲拉开身位距离,长鞭一甩直接绕住了京猜的脚踝。 小夏手中用力,京猜的腿不受控制地被扯拉了起来,他身体一晃险些倒下,最后手臂一挥稳了下来。 京猜腿下用力与小夏拉扯,他恶狠狠地看着清秀的男子,却突然见他诡异一笑,眼前寒光一闪火速侧头,一根银针擦着他的面庞飞了过去。 那银针还淬着诡异的蓝色光芒,一看便知是有毒的。 京猜怒道:“卑鄙的大渊——”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根银针飞过! 京猜狂怒,他一时冲动居然忘记了左脚脚踝还桎梏在小夏的长鞭之中。当他迈出步子了才猛然想了起来,却已经晚了! 在他跌落之际小夏猛然收鞭拉近身位,一脚踹其到其面门之上,居然借着一股巧劲将京猜硬生生击退了一段距离! 京猜本就不擅长搏斗,而又被小夏玩弄于股掌之中,已是晕头转向不知所以,这一脚生生挨下去,突然觉得一痛—— “啪!” 长鞭甩到他的膝盖处,他竟就这样跪了下来! 准丹人震怒! 这样的行径,无疑是对他们准丹的羞辱! “无耻的大渊人!” “有本事光明正大与我们战斗!” 耶庭眼睛一眯,却见京猜颓势已现,监武官同时宣布了这一小局乃是大渊的胜利。 他缓步上前。 小夏收回了长鞭,而京猜跪在地上直接转向了耶庭道:“对不起大王子!” 耶庭冷哼,却是用力踹了京猜一脚道:“废物,还不快些退下?” 好歹是自己最为亲近的手下,耶庭下起手来却是一点都不留情。 京猜领命退了下去,耶庭看看小夏,道:“开始罢,大渊人!” 小夏面色沉冷,也再无往日温和的态度。他冷硬道:“请赐教。” 耶庭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脖筋。 小夏甩鞭而上! 耶庭一甩胳臂便躲开了小夏的攻势,而小夏见攻击落空也即刻选择后退拉开距离——毕竟对于他来说是不可以真的让耶庭近身的。 耶庭却根本不怕,快步上前,转瞬竟是与小夏过了好多招。 小夏瞄到他的空门,长鞭直挞,刚及耶庭面门却被他伸出手拽住了鞭头! 小夏面色一变。 他反应极快立刻脱手而去,却来不及了,耶庭一个闪身贴近,蓄力冲上一拳直接怼到了小夏的腹部—— 小夏闷哼,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 文武百官陷入了沉默。他们都知道长公主身边的小夏武功高强,皇都内外鲜逢对手。 可他没能在这耶庭手下撑过几招,还就被他打得吐了血? 宋明珂眼中怒火一闪而过,她险些就要拎起裙子冲了出去,而后被宋倾岚偷偷地拦了下来。 宋倾岚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他的手,宋明珂深深呼吸了几口,将头转了过去。 小夏单膝跪在地上,口中铁锈味刺激得他目光变得涣散了起来。 “哈哈哈哈——” 耶庭仰天长笑。 “你大渊不过如此,还有谁?还有谁能与我一战??” 小夏强撑着想要站起身,却感觉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目光。他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挡在了他的身前。 沈承聿淡漠道:“我。” 小夏沙哑道:“大人,我还能……” 沈承聿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他眼神微动,林冬便上前扶起了小夏。 沈承聿道:“请个太医。” 小夏低声道:“多谢大人,但不用。” “去请。” 小夏低下头,没再说话。林冬将他扶了回去就马上去寻太医了。 而这边场上,耶庭见到沈承聿居然出了头,心中也是咯噔一下。他拧了拧眉——那苏家女不是说沈承聿绝对不可能出手吗? 沈承聿身份持重,又与长公主并无什么私交,按理来说今日他应该会选择袖手旁观。 他怎么上来了? 苏晚凝也是一愣。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她将惊异之色收回,微微垂下眼皮思忖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耶庭并不敢与沈承聿硬碰硬。 他是鲁莽,可并不蠢。沈承聿的武功深不可测,他并不觉得他能轻易胜过这个男人。 于是耶庭道:“怎么,沈将军也想阻拦我吗?”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废话真多。” 耶庭被噎了一下。 他咬牙道:“那么就请将军赐教了!” 沈承聿没答话,只见耶庭提了口气向自己冲了过来,那速度快得仿佛带出了一道残影一样,场外的许多武将甚至都没能看清他的身形。 沈承聿依然未动。 耶庭心中惴惴,他手中冲拳之势已成却无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向沈承聿空门袭去,然而还未等他接近却被沈承聿躲了开来。 沈承聿微微侧过身子,向后转了半圈反身就是一脚—— 耶庭下意识抬起手臂去接,却被震得发麻。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第75章 碾压 然而耶庭攻势未停,他仰首滑过,比了一道手刀向沈承聿的脖筋袭去,却见他微微一歪头握住耶庭手腕,用力—— “咔——” 耶庭的手腕骨折! 锥心的痛感直冲面门,耶庭不禁叫出了声音。沈承聿捏住他断裂的腕向外一扯,而另一只手直扣耶庭面门,向下一压,耶庭就着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轰然倒地! 全场惊呼。 沈承聿顺势骑在了耶庭的身上,握手成拳直怼耶庭肝脏处!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耶庭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靶场之上,凄惨得如同被锁魂的鬼。 “啊啊啊——” 沈承聿手下逐渐加重,耶庭被揍得面色青紫白眼外翻,嘴角涎液乱流,抽搐了一会竟然直接吐出了白沫。 沈承聿并不打算放过他。 而这时,耶庭手下的哈克尼大叫着愤然上前,想要偷袭骑着耶庭的脸疯狂暴揍的沈承聿。 沈承聿一拳再次落下,又扬起头躲过了挥拳,伸出长腿一扫,哈克尼没站稳直接倒向了沈承聿。 沈承聿一个闪身站了起来,反手运起气力就是一掌拍在了哈克尼后心,哈克尼当场飙血,“咚”的一声居然就爬在了耶庭的身上! 耶庭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一压,“呕”的一声竟是吐了出来。 “噫——” 在场的嫔妃与官家女子们都嫌弃地扭过了头。 沈承聿一脚踩上了哈克尼的后背。 两个人都无法翻身。 他转头看看监武官,那监武官咽了口唾沫,而后颤着声音道:“武、武斗,大渊胜!” “沈大人威武!” “将军厉害!” “不愧是我大渊的战神啊!” 敏娅也啧啧称奇。这好好的摔跤到最后就这样演变成了比武,不过谁叫准丹率先打破规则来着——他们活该。 她将辫子往身后一甩,险些拍到了宝音的脸上。 她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宋明珂,又歪了歪头。 奇了。 刚才是沈承聿没什么反应,现在这个长公主殿下更是没什么反应。 他们是面瘫吗? 沈承聿没有去管周遭的叫好与拍他马屁的声音,他睨了睨不省人事的耶庭,慢条斯理地将脚放了下来。 还是太便宜他。 自始至终,耶庭的脸上没有出现半点伤痕。 徐向哲看完,背着手低声道:“咱们沈大人下手这么轻吗?” 旁边已经恢复了元气的周为寻摇摇头道:“你不懂了吧,那个狗屁王子中的可全是内伤,瞧好罢,两个月之内这王子肯定是不能再动武了。” 徐向哲微讶:“原来这么厉害?” “你以为呢?” 周为寻摇摇头,也是啧啧不休。 沈大人真阴呐。 直到这时,林冬也将太医带了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冬故意,他还特意找了个专治外伤的太医曹印诗。 曹印诗见这阵仗,也没敢说话。直到宋倾岚发话道:“给大王子瞧瞧罢。” 曹印诗琢磨了一下陛下的意思,又瞧瞧和哈克尼叠着的耶庭,明白了。 随便看看就好,只要没有直接给人治死,都不关他的事。 站在一边的小夏:“……” 他无语地抹了抹嘴角的血,原来这太医是给耶庭王子准备的啊。 有人将哈克尼拉开,曹印诗上前检查了一番,作为医者,其实他也并不是对内伤疑症一窍不通。但是曹印诗知道他此刻只能“一窍不通”。 于是他道:“回皇上,耶庭王子尚无大碍,也并不外伤痕迹,休养片刻即可。” 众人看看躺在地上的耶庭:“……” 是啊,不过就是被沈大人打得快死了而已,确实尚无大碍。 宋倾岚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弄醒他。” 曹印诗恭敬道:“是。” 他从药箱中掏出了一套银针,挑挑拣拣片刻,拿起了其中又长又尖锐的那根。 他朝着耶庭的穴位处扎去,还没等拔出来,耶庭就睁开了眼睛。 “大王子!” 见耶庭醒来,他的金狼卫们一拥而上,将他半扶了起来。 耶庭瞪大了眼睛,一转头却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禁沙哑地咳了咳。 “大王子醒了啊,”宋倾岚笑眯眯道,“来,咱们该棋斗了。” 耶庭没忍住,又狠狠地咳了几下。惹得身边金狼卫捏得拳头咯咯作响,他伸手拦了拦,沙哑道:“是……是的。”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又看到沈承聿阴沉地盯着自己,下意识向后缩了缩,然而这个动作却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生疼。 “嘶……” “大王子!” 骚乱过后,众人回到了大殿中。棋斗与武斗不同,二人一棋盘而矣,所需空间也并不大,所以室内也可施展开来。 平生指挥着太监们在台阶下头摆好了棋盘,趁着此刻宋倾岚问道:“不知这棋斗,大王子派遣谁出战呢?” 耶庭强行按住腹中的不适感,看向了搁置好的围棋棋盘,半晌才低声道:“请、请山幽长老。” 他身后飘来一声叹息。 一白袍鹤发老者拄着拐杖上前,他的容颜看起来不算深邃,甚至更像大渊人。 山幽缓慢道:“参见陛下。” 宋倾岚抬了抬手:“长老不必多礼。” 这山幽长老看起来高深莫测,倒是有几分像样。 耶庭道:“山、山幽长老自幼便学习你大渊的知识,非常博学广知。” 山幽眼中闪过一丝傲色,面上却是摇了摇头:“略懂。” 他来到了棋盘前头,却见沈承聿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于是他微微讶异了一下。 准丹人也道:“你们的将军已经参加了武斗,怎么还能继续参加棋斗?” “就是!” “不会下棋就别来捣乱!” “噗!” 敏娅刚喝了一口茶,闻言却是直接喷了出来。 敏娅不好意思地对众人摆了摆手,又挠挠头:“抱歉、抱歉。” 她忍了半天才没笑出声。 沈承聿不会下棋??? 敏娅幽幽地想,要不是她昨日亲眼见到沈承聿用围棋把长公主杀得落花流水,她也以为全天下不会有这种文武双全的怪物存在。 不到半个时辰后。 沈承聿落下最后一子,山幽见状直瞪眼。 他神情有些激动地扒在棋盘上头,目眦欲裂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承聿道:“蒙的。” 众人:“……” 第76章 谜题 众人:“……” 平生上前观了整个棋局,然后高声宣布道:“棋斗,大渊胜!” 众人抚掌大笑。 大渊已经拿到了两次胜利,这就意味着准丹不能再打长公主的主意了。 杨宥枝听到了身侧官家小姐们议论的声音,不禁直起了腰肢看向沈承聿。 她的眼睛渐渐酸涩了起来。 这样优秀的男子,这样优秀的人…… 不,她绝对不能放手! 杨宥枝又瞄了瞄端坐在宋倾岚下首,全程没什么表情的宋明珂。 果然还是要使出这一计了吗?杨宥枝闭上了眼——对不起了长公主,为了沈将军的幸福,你便做出一些牺牲罢! “不,老朽不同意!”山幽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已败的事实,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道,“陛下,老朽请求文斗再战!” 宋倾岚淡淡道:“山幽长老,你准丹连输两场,纵然赢了文斗也是没有意义的。” 耶庭见山幽急切的样子,也顺势道:“陛下,武斗分三小场,文斗也分三小场,陛下说三局二胜,那么我准丹赢下两场文斗也不算是输掉这比试。” 百官哗然。 “明目张胆耍赖?” “钻什么空子?也太无耻了一些!” 而周为寻又直接骂道:“无耻小贼,我生吃你娘!” 宋倾岚轻轻嗤笑,意味深长地道:“大王子,人可不能太贪心。” “陛下。” 秦正广开口道:“老臣认为,这第三项便是斗完也不无不可。” 宋倾岚挑了挑眉。 “凡事都应有始有终,”秦正广朗声道,“大渊既然连胜两局,何不完完整整地比完,更显大渊风度。” 宋倾岚面色微沉。 他自然知道,他的妹妹若是远嫁准丹,对于这些老东西来说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他们才会极力想要促成这件事。 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试探自己,想要究明自己的底线究竟在哪里,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让宋倾岚产生了忌惮。 宋倾岚一直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沉重。林婉遥察觉出了宋倾岚的不耐烦,偷偷地握了握他的手。 宽大的袖子将她的动作挡了起来。 宋倾岚回手握住。 他手臂撑在龙椅把上头,还用手撑着头,直到众人以为他不会给出回答之后才道:“准。” 山幽激动得直颤抖:“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耶庭定了定心神,文斗这几道题目都是那苏家女给他的,纵然他也粗略懂得一些大渊的文化,但他也知道那些题不可能被轻易对出。 于是他道:“不知大渊哪位来应对山幽长老?” “我来。” 耶庭定睛看去,神情却变得愤怒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口无遮拦又目中无人的小子吗? 迟允放下酒杯,起身走上前来。他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倒是颇有几分孑然一身两袖清风的傲气。 山幽瞧迟允自然也是相看两厌,于是他冷哼道:“黄口小儿。” 迟允摸了摸袖子。 他开口道:“你这老东西也是挺有意思,学了个新词儿便迫不及待拿出来用,怎么,着急往棺材里带?” 众人:“???” 迟大人你被下降头了吗迟大人?? 你清醒一点啊! 平时与迟允共事较多的文臣们全都睁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一幕,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还是他们那个风度翩翩谦和有礼的迟大人吗?是吗是吗?? 周为寻捅了捅徐向哲,低声道:“要不你别干了,我瞅迟大人就比你强。” 徐向哲:“……” 山幽气得满脸通红,连胡子都翘了起来。他想要说话却被耶庭拦下,耶庭道:“大渊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就是这个态度吗?” 迟允奇道:“不是留你们吃饭了吗?你们还想要什么?” 耶庭:“……” “你不会还以为你能娶到长公主罢?劳烦大王子自己照照镜子瞧上一瞧,长公主天人之姿何等高贵,你站她身边儿不会觉得无地自容?” 所有人:“…………” 不得不说,迟大人这张嘴损归损,可他骂得实在的是…… 太爽了! 宋倾岚显然也没想到迟允的嘴这么毒,他侧头看看宋明珂,却见宋明珂拄着脸蛋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了迟允那直白又热烈的恭维也没表现出半点喜悦,甚至还有点百无聊赖。 于是宋倾岚憋着笑,微微一咳,轻斥道:“迟爱卿。” 差不多就得了。 好歹给人留件底裤遮羞。 迟允对宋倾岚微微一礼。 山幽面如猪肝,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于是他杵着拐杖道:“上谜题,上谜题,可恶的大渊人,我要教训你!” 文斗第一场,谜题。 有金狼卫将一道由宣纸写就并裱好了的谜题搬了上来,山幽伸手道:“来!” 迟允慢悠悠地走上前,撩起眼皮一瞧,笑了。 有文官叫出了声音:“这谜题怎么是用准丹语写的啊?” “就是啊,这玩意儿谁能认得?” “简直无耻!” 山幽冷哼。 他倒要看看,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口小儿要如何来解一道被译成了准丹语的题目! 耶庭看了看,却见迟允垂着眼皮看着那谜题一言不发,以为他是被难倒了,道:“怎么?刚才不是还挺能说的?这个时候——怎么哑巴了?” 金狼卫哈哈大笑。 迟允收起了笑容,直视着耶庭。 他沉下眉眼的那一瞬间,仿佛有嗜血的光芒自他眸中一闪而过。耶庭下意识后退一步,突然感觉露在外头的肌肤上头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这有些无措的样子被身边的山幽觉察,山幽皱了皱眉头道:“王子怎么了?” 耶庭道:“……没什么。” 山幽点了点头,却听迟允慢悠悠地念了出来。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1” 1.出自《红楼梦》22话,此为薛宝钗所作灯谜 第77章 全胜 迟允的声音很是好听,几句颇带幽怨意味的诗自他口中而出,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倒是少了几分哀婉愁思之绪。他读到最后声音趋渐温稳,若晨雾中坐看浮云柳絮飘飞,静奏丝篁的旅人一般。 文臣们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听来,不禁又啧啧感叹。 待到最后一个字音刚刚落下,迟允便道:“线香。” 刚刚还在摇头晃脑的文臣们皆愣了一下。 ……这就解开了? 玩呢? 山幽愣了。 这这这…… 他倒没觉得这大渊的小儿解不开这谜,只是更让他诧异的是——他怎么会认得准丹的文字? 这怎么可能是呢? 山幽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气定神闲的迟允,不由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山幽转了转眼珠想,他倒也可以一口咬定这小子是在随口胡诌,可很明显这大殿中精通准丹语的人不只他们自己。 于是山幽只能咬咬牙,拱手道:“谜底确实是线香。” 迟允微微扬起下巴,这看起来那样不可一世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带了几分世家公子般的贵气。 苏晚凌心跳得很快。 她痴迷地看着迟允的身影,仿佛要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刻在眼中。 “妹妹,”杨宥枝看了看道,“你的脸很红,这是怎么了?” 苏晚凌回过神,赶忙摇了摇头道:“多谢姐姐关心,许是天热的原因罢。” 杨宥枝觉得有些奇怪,丝绸制成的襟子最是清凉,苏晚凌穿来怎么会觉得热? 不过这也与她无关了。 她只关心接下来的事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准丹很难再打长公主的主意了,但却不是不能做到。 杨宥枝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既然软的行不通,那便只能来硬的了。 她又低声问道:“妹妹,你确定……真的没问题?” 苏晚凌微微一笑,用极小的声音道:“就算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贵妃娘娘吗?放心罢。” 杨宥枝一听这话便放心了下来。 毕竟给长公主下药这种事,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毕竟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所以找苏家帮忙……是最为妥帖的。而看起来贵妃娘娘似乎也很愿意撮合这件事。那么这件事便好办了许多。 两个人各怀算计地继续看向迟允的方向。 文斗第二场。 迟允看着眼前这东西,挑了挑眉。 山幽冷哼,道:“怎么?没见过这东西?无知。” 迟允见旁侧有人燃起了一炷香,又问了山幽道:“你确定要我解这东西?” 山幽被他这样一问,也有些迟疑。 ……这小子为何都不露怯的? 他闷声道:“是!” 山幽心中默默道,这华容道看起来简单,然而却并不那么好解。他不信这小子轻易就能做到! 迟允伸出手指摸了摸棋盘中那形状怪异的棋子。与普通的围棋或是象棋不同,华容道的棋子形状为方且大小不一,棋子围绕着中心的“大将”均匀地排列分布。而最下方的细长条的棋子则横亘在所有棋子下首,也是最难解的一步。 解题者的任务便是利用棋盘中有限的可以移动的空间,顺利地“护送”大将逃出生天,这就是华容道的规则。 迟允见那柱香已然烧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扒拉着华容道中的棋子。 木质的棋子碰撞起来,声音十分清脆。 山幽皱了皱眉,与耶庭对视了一眼。 这…… 他扒来扒去,难道是在研究这东西的规则? 然而还没等那柱香落下第一撮香灰,迟允修长的手指一动,那名为“大将”的棋子便“嗖”的一声顺着棋盘下头的空格滑了出去。 成功逃离。 准丹人沉默。 山幽目瞪口呆地抢过了棋盘,大声道:“你作弊,你作弊!” 他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做出来的华容道,怎么会这样被轻易破解?? 迟允摊开了双手的手心道:“看来你们准丹人不光脑子有问题,这眼神也不怎么好使。” 山幽被刺激得眼前一黑,他狠狠一抽,居然就这样直挺挺地气晕了过去。 耶庭身边的金狼卫赶忙上前将老人的身形稳住,好歹人是没有摔到地上。 迟允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子,耶庭怒而上前一步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迟允冷笑。 “欺人太甚?” “古语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大渊一向崇尚礼尚往来,你准丹率先做出种种腌臜行为,还不许人把脏水泼回去?” 耶庭怒吼一声就要上前,可还没动几步就被那脏腑处牵扯而来的疼痛生生绊住了脚步。 迟允嗤笑。 他看都没看那些乱作一团的准丹人。他们怒吼他们慌乱,可那是他们自找的。 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文斗,大渊胜!” 文斗已经比了两场,而这两场也全部以迟允胜利而告终。而剩余的那一场文斗,比与不比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路过宋明珂席前时,迟允停下了脚步。宋明珂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低下了头不再去看他。 迟允背起了手,心情愉悦。 没关系。 他不急。 只要不到埋入黄土那一天,他都等得起……不,就算埋入黄土,他也要与她一起,至死方休。 宋倾岚也懒得见那些张牙舞爪的准丹人上蹿下跳。他道:“大王子,这下你可有什么可说的?” 耶庭眼睛发红,摆了摆手制止了自己身边那些金狼卫。他低下头道:“……准丹愿赌服输。” 宋倾岚点点头。 既然耶庭都已经这样说,他再表达其他的话语都显得大渊咄咄逼人。其实是因为他想说的话都被迟允说了去。 宋倾岚也觉得浑身舒坦。 不过…… 他看看迟允,又看看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妹妹。 迟允会是珂儿的良配吗? 这时,下首的沈承聿突然对林婉遥道:“皇后娘娘。” 林婉遥温婉道:“沈大人请讲。” 沈承聿道:“微臣前段时间从他国归来,突然觉得,这番邦的美……” “番邦的美酒实在是难得!”宋倾岚微笑接道。 宋倾岚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 他想了想自己这皇帝做得可真是憋屈啊! 他这是哪里又得罪这尊大佛了?于是他狠狠瞪沈承聿。 沈承聿慢条斯理地拿起了酒杯,挑衅一样地对宋倾岚一敬。 宋倾岚:“……” 林婉遥看了看打哑谜的二人,微笑着对沈承聿道:“如此,本宫也想品尝一番呢——皇上,您说好吗?” 宋倾岚:“……” (注)这里的华容道游戏原本采自三国人物,在这里加了一些改编 第78章 算计 宋倾岚一本正经道:“不好,朕还是喜欢你亲手酿的桃花酒。” 林婉遥看了看宋倾岚那严肃的样子,不禁失笑,想要伸手点点他挺俊的鼻子,却还是忍住了。 沈承聿:“……” 多少还是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苏晚凝捏着酒杯,转过头去看了看低头不语神色恍惚的苏晚凌。 没关系。 这一招失败了,却还有后手。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将宋明珂那个祸害送出大渊去。 她转移了视线去看宋明珂,却见宋明珂正小心翼翼地执着箸将面前那碗鱼羹中的姜丝一根根地剔出去。 苏晚凝握紧了酒杯。 做作的贱人,去死罢。 筵席继续。 经过了这样的插曲,别国面对着大渊这几尊神佛再也不敢造次了。他们轮流前来给宋倾岚敬酒,神形恭敬卑微,生怕一个不小心沈承聿从座位上头跳下来狠狠地教育他们一通。 沈承聿压根没空搭理他们。 他撑着头看着宋明珂终于一点点地将鱼羹中的姜丝挑了出来,而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像猫儿一样。 宋明珂拿起羹匙刚舀了一勺,就听到宋倾岚道:“今日参与比试的诸位爱卿何在?” 皇上发话,宋明珂不得不放下羹匙,闷闷地把手放到了桌子上。 沈承聿看着那白嫩的无处安放的小手,飞速地勾起了嘴角又落了下来。 沈承聿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离开了座位来到了阶下,作了个揖。宋倾岚当着准丹人的面赞誉了他们一番,又发下了许多丰厚的赏赐,这让在场的许多官员都觉得眼红极了。 沈承聿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不过—— 他对宋倾岚挑挑眉:凭什么迟允的赏赐比他多一百金? 宋倾岚假装看不见。 众人领了赏赐,又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去。总之除了准丹,其余人倒也还算和谐一致。 直到酒酣耳热之际,又有打扮得娇美的宫娥前来为大家添上美酒。 而众人醉酒又迷心之时,也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礼乐之声舒缓,若绢丝绸布一般滑进每个人的耳中。酒香四溢,推杯送盏,繁华的宫殿之中罗绮交动,似瑶池仙会一般。 苏晚凌朝杨宥枝使了个眼色。杨宥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 要来了吗? 杨宥枝呼吸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宋明珂的方向,却见宋明珂大大方方地由着宫娥为她添上了酒,没有一丝怀疑。 杨宥枝拧眉。 竟然如此顺利? 她心中那怪异的感觉只闪过了一瞬,随即便被即将得手的欣喜替代。如此轻易便进入了她的圈套之中,看来这长公主……也不怎么样。 一想到过了一会,那个端庄优雅的长公主就会如一个人尽可夫的宕妇一般,供人欣赏那种滑稽的丑态,杨宥枝心中升起了一种别样的快感。 那酒中的媚药是她花了大价钱偷偷得到的,为了增加其效,她还在那酒中掺了一点蒙汗药粉。 饶是宋明珂武功再高,也根本抵抗不了! 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在云端之上渺不可及的人,突然跌落凡尘被抵进腥黑色的泥土中,浑身上下沾满了噩梦一般的污垢——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爽快! 想起宋明珂那高贵的姿态,还有与沈承聿那熟稔的样子…… 杨宥枝恨不得已经笑出了声音! 不知道沈大人和迟大人看到那样的长公主,是否还会愿意与她有交往? 怕是避如蛇蝎都来不及。 只是现在还不行,在没有彻底得手之前,她绝对不能露出一丝端倪。 杨宥枝端起那玉面杯遮住了上扬的嘴角。 “大王子……”哈克尼看到耶庭的眼光突然放亮,低声道,“发生了什么?” 耶庭摆了摆手。 苏家那女人告诉他,就算是比试这三项失败,也不必担忧。因为她还为他留了后手。 听说在大渊,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子若是与一外男沾染上了不寻常的关系,那十有八九就要嫁与他。毕竟对于他们大渊人来说,名声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而对于长公主,名声便是更加重要了。 因为她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皇室的体面,更关乎着大渊皇帝的尊严。 所以…… 若是这个长公主,与自己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么大渊的皇帝就算千百个不乐意,也要松口! 耶庭胸膛震动,眼中邪靡之意四起。从他第一次看到这女人的时候便已经被她吸引了,若是真的得了机会能与她云雨一番…… 耶庭嘿嘿一笑,只觉得原本还被沈承聿打得险些分崩的五脏六腑又恢复了活力。 苏晚凝靠在椅背上头,身旁的翠竹为她捶着腿。她懒懒地抬眼瞥了一下耶庭,心中发笑。 做出这件事的人是耶庭自己,而为耶庭提供了媚药的人又是杨宥枝。 从头到尾都和他苏家没有关系。 这才是苏晚凝想要的结果。 “等一下。” 就在他们几人蛰伏起来伺机而动之时,小夏突然叫住了为宋明珂添酒的宫娥。 杨宥枝呼吸一窒。 她猛地抬头看去,却与宋明珂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杨宥枝接触到那清澈的眼睛,只觉心头一动。 她发现了吗? 不会的,不会! 那药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怎么可能被察觉! 然而宋明珂只是看了她一眼,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杨宥枝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没有发现。 小夏微笑着,手中躺着一只白玉环佩。 他道:“这是你的东西罢?” 那宫娥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边,果然那原本挂在腰间的环佩不见了。于是宫娥赶忙红着脸轻声道:“多、多谢大人!” 小夏摇摇头,道:“此物贵重,且看好不要再丢了。” 宫娥将换环佩接过,连声道谢,而后又去别的席位添酒了。 小夏又坐下,拿起手边的香甜的栗子,剥好了壳放到了宋明珂的手上。他装作与宋明珂若无其事地聊天道:“主子,可以了。” 宋明珂接过,将栗子放在口中,鲜香软糯的蒸栗若细腻的豆沙一般,甜蜜又可口。宋明珂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杨宥枝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四平八稳。 第79章 觊觎 “大王子请。”宫娥上前为耶庭添酒,雪白的腕子自微微撩起的袖口处露了出来。耶庭院心情正好,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却也没有趁机调戏这宫娥。 毕竟大餐还在后头,此刻他一点都不着急。 那宫娥离去,正坐在耶庭对面的林冬见状,皱了皱眉,低声道:“大人,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耶庭王子怎么这么开心?” 林冬疑惑,明明这个王子被大人揍得险些连路都走不动了,他准丹又连输了三场比试,他怎么还能高兴成这样?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然而眼中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他道:“最近可有盯着他?” 话题跳跃性太大,饶是林冬习惯了他家大人这个德行也是愣上了一愣。他反应过来沈承聿是在问耶庭,于是道:“有,最近他的动向有些蹊跷,他还去过苏府。” 沈承聿点点头,眼睛看着桌上的水晶糖藕,沉思不语。 苏家。 苏家并不是商贾之家,但是和大渊关外的部族也算是有些贸易往来。 他们之间八成是达成了某些交易。 沈承聿细细将这些碎片串联在一起。 长公主、和亲、苏家、交易、耶庭…… 他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将其中的缘由推测了出来。 沈承聿低声道:“白歌应该离得不远,你一会寻个机会告诉他,有人想对长公主不利,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林冬张大了嘴巴:“这……” 他只是惊愕了一瞬便马上接道:“是。” 毕竟对于他来说,长公主的优先级永远要比他家大人高上那么一些——这可是大人自己说的。 沈承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酒中清冽的芽黄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摩挲着杯沿,皱了皱眉。 有太多人觊觎她了。 那么多人,那么多谄媚又光怪陆离的脸。他们堆着虚假的笑与涂着蜜糖的刀向她一步步靠近,蛰伏着,等待着,不怀有一丝善意。 有时候,沈承聿想过,将她关在自己的笼中,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金丝雀,永远单纯,永远不必受到物欲的淘染。 可他不能。 她是自由的飞鸟,是翠羽朱光逆风而翔的凤。是注定要向着光明而生的骄傲的花枝,汲润水土,姹紫嫣红。 他注定不能自私地占有她,他宁可自己身死魂消,也不愿她黯然枯萎。 席间有许多官员暂时退了下去,想要散散步消消食,放松一下。林冬就趁着这个缝隙溜出了大殿,去寻了白歌。 身边人的酒壶已经空了好几轮,杨宥枝皱着眉看向宋明珂。 她一直都没有动手边那杯酒。 宋明珂小口小口地用着那碗鲜滑的鱼羹,那餍足的样子不经意便流露出了几分这个年纪独有的娇憨。 宋倾岚微笑着看着宋明珂用完了第三碗鱼羹,道:“珂儿啊。” 宋明珂放下小碗,看向宋倾岚。 宋倾岚道:“别吃了。” 都第三碗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吃了半只肘子五块豆饼三碗鱼羹四个蜜橘,还有一小盅醪糟丸子。 像话吗? 将来嫁了人,那驸马养得起吗? 不过他倒是养得起就是了…… 宋明珂愣了一下,随即委屈地低下了头。 林婉遥微笑着,挡在桌下手伸向了宋倾岚的腿,寻到了他腿里子的那块肉狠狠一拧—— “嗯——” 宋倾岚深深吸了一口气,也只能保持着微笑,但额头上那滴冷汗却出卖了他。 林婉遥温温柔柔道:“让她吃,嗯?” 宋倾岚:“……好的。” 林婉遥放下手,任凭年轻的帝王在一边疼得直吸气。她端起了酒杯道:“别听你皇兄的,珂儿来。” 林婉遥向旁侧让了让,对宋明珂摆了摆手。宋明珂眼睛一亮,端起来酒杯,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 “你皇兄怕你饮醉,所以这次特意换了清甜绵长的果酒,”林婉遥温声问,“珂儿可还喜欢?” “喜欢。” 宋明珂与林婉遥轻轻碰了一下杯子,二人饮满一杯。 杨宥枝见那杯酒已经进了宋明珂的嘴,微微一笑,用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嘴唇。 “上次耽搁了你的生辰宴,”林婉遥伸手将宋明珂耳边的碎发撩起,“陛下还念叨着何时给珂儿补回来呢。” 宋明珂道:“是吗?皇兄?” 宋倾岚道:“嗯?嗯,是啊,哈哈……” 宋明珂:“……” 她的皇兄要是离开了皇嫂该怎么办啊? 席间有臣子提出了行飞花令,于是许多文臣陆陆续续参与其中,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飞诗百首,煞是热闹。 “零落梅花过残腊,故园归去又新年。1”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2” “花、花……嗯……” “哈哈,输了罢,快喝罢!” “喝便喝!” 宋明珂与林婉遥说了好一会的话,林婉遥聊到兴起,又忽然低声神秘道:“珂儿,今日表现得杰出的男子那样多,你可有中意的?” 宋明珂:“……” 又来了。 于是她摸了摸下巴思忖了一会道:“小夏?” 林婉遥:“……珂儿别闹,他是太监。” 宋明珂点点头,道:“是啊,我很中意他的能力。” 林婉遥:“……” 林婉遥幽幽地看着宋明珂的小脸,这个发愁啊。她们珂儿什么都好,可怎么就是不想嫁人呢? 她摸摸宋明珂的手,又叹了口气——算了,顺其自然罢。 席间有越来越多的官员离座而去,林婉遥与沈承聿一道陪着宋倾岚移驾去了偏殿醒酒。 林婉遥离开后,宋明珂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她皱了皱眉,按住了自己的额角,仿佛有些不胜酒力。 宋明珂斜靠在椅背上头,低着头,神情有些恹恹的。她的面色有些发红,耳上的明珠琉璃耳铛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摇晃着。 酡色的金线披帛拢到了她玲珑有致的腰肢上头,若掌中柳枝般纤细又不堪一折,楚楚动人。 这一幕落在耶庭的眼中,直让他觉得呼吸都炽热了起来。他搓了搓手心,却看宋明珂朝着他的方向飘了一眼,轻柔如羽。 耶庭按了按自己的大腿,才忍住了越过去将美人揽在怀里的冲动。 1.出自《湘口送友人》 2.出自《长恨歌》 第80章 遭难 “长公主,”小夏担忧地看着宋明珂,“您可是觉得不舒服?” 宋明珂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人影逐渐变得稀少的大殿,才道:“大抵是饮多了,觉得乏了。” 小夏伸出臂膀:“属下扶您回去歇息罢。” 宋明珂点了点头,借着小夏的手臂起了身,便向殿外走去。 耶庭丝毫不隐藏自己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侍儿扶起娇无力”一般的身影,恍惚之间只觉那女子身上的芳香隔着层叠的酒气都飘到了他的鼻子里。 直到宋明珂离开了许久,耶庭等啊等,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有一位婢女经过了他的席前。耶庭认出了这婢女,他曾在苏府中见过她一面,故而知晓了这是自己人。 那婢女飞速低声道:“凌玉宫。” 而后她便继续向前走去。 耶庭知道了,原来长公主是回了凌玉宫。 他心中火急火燎,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积极。于是只能缓步出了大殿,而后加快脚步向记忆中凌玉宫的方向摸去。 \\u003d\\u003d\\u003d\\u003d 杨宥枝因为心情愉悦,也是小酌了几杯,借着群臣散去的时机,她也正好从大殿中溜了出来散散步。 她手中拿着团扇,迎着扑面而来的春风,只觉十分畅快。 此处宫道并不宽阔,硬要说来倒是像一处风景静幽的羊肠小道。杨宥枝一边赏着路边开得正好的花,一边缓步又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个时候,事情应该已经成了罢? 杨宥枝轻轻摇合团扇,心中思忖着差不多也可以回去看好戏了。 于是她转身准备往凌玉宫的方向走,只是没走两步突然觉得——这里也太安静了一些? 道路两旁有树又有花草,却连鸟鸣声都未闻,树叶婆娑习习而动,气氛有些沉压。 杨宥枝停了下来,突然回过了头。 什么都没有。 心头那不详的预感在扩大,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然而那种慌乱的感觉却好像一团头发似的,剪不断,理还乱,肆意妄为。 于是杨宥枝不禁继续抬脚往大殿的方向走去,并且加快了脚步。 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拿着团扇,快速地走着,可没走两步却觉颈上一痛—— 她还没来得及喊叫出声,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提住了她的衣领,防止她摔倒在地上。这人把掉在地上的团扇捡起来收好,便拦腰将杨宥枝扛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风不动,树不动,徒留一地被遗忘了的花香。 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 杨宥枝微微转醒,刚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去处。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根本动不了——因为自己的手被反绑了起来! 杨宥枝低下头,却见自己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换成了纱衣!杨宥枝大惊,她心中惊恐之情划过,想要张口大喊救命,又惊觉自己的嘴也被堵住! “唔唔——” 杨宥枝急得直辗转挣扎,然而都是徒劳。她无助地躺在床上,看着纹样繁复的床帐,那光滑的缎面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料子。 杨宥枝含着眼泪,看了看这屋中的陈设与摆饰,心中突然冒出了一种极其荒唐的猜测—— 这里不会是凌玉宫罢? 不小心触及了真相,杨宥枝急得发髻也散乱了下来,漆黑的发丝贴着她的脸被眼泪浸湿,激起了丝丝凉意。 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突袭而来。 杨宥枝急促地动了动——怎么会这样? 很不对劲! 四肢逐渐变得乏力,一团炽热的棉花汲着热水堵住了所有出口。而同时,每轻轻呼吸一下,火舌便卷着复燃的灰烬扑打着心中脆弱的壁垒。 杨宥枝想要呼喊,想要求救。 可溢出口中的,是那种自己听来都觉得难以启齿的声音。 她便是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可以……不可以! 名为绝望的利剑将她的心房洞穿,可那火海又会在下一瞬间将那遍布的漏洞填补干净。那种纠结的、矛盾的仿佛被生生拉扯开来的感觉,已经足够让杨宥枝崩溃。 她那被眼泪模糊了的双眼中朦胧地映出了那个人高大的身影,冥冥之间他好像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沈大人…… 就在她陷入幻觉之际,思绪突然被一道尖锐的开门声拽了回来。 “吱呀——” 耶庭把门关上,顺手还挂上了门阀。他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抬步就向里间的罗床处走去。 屋子中未燃熏香,却隐隐有一股女子清甜的体香。耶庭快步上前,粗鲁地将层层纱帐撩开,隔着帷幕那朦胧的身影就乖乖地躺在那里。 耶庭将最后一层纱帐撩起,心中的急切再也按捺不住,刚喊了一句“美人儿”就扑了上去。 毫不意外的是,女子刚刚想要挣扎一下,可下一瞬又仿佛有了感应一般迎了上来。 “搔货!” 高贵如长公主又如何?真的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是照样任人摆布? 耶庭冷笑一声,捏住女子的下巴,转了过来,却愣了一下。 怎么是这娘们? 耶庭懵了一下,想了好久才记起来这个女人好像是某家的小姐……谁家的来着? 杨宥枝下巴都要被捏碎了。而她转过头来一看,来者居然是耶庭,竟是硬扛着药效,不管也不顾地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臭娘们。” 耶庭觉得她不识抬举,伸手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能被本王子看上是你的福气,哭什么哭?” 这一巴掌扇得杨宥枝眼前一黑,随即她那原本细嫩如白瓷的脸蛋便高高地肿了起来。 杨宥枝哭得绝望嘶哑。 可没有人注意到她。 耶庭正愁那被大渊羞辱的愤怒无处释放,于是便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 这女人虽然头发乱了,脸也肿了,看起来还算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 欣赏了一番之后,耶庭觉得这女人纵然不如长公主,却也将就了。 一个世家的娘们而已,不会怎么样的。 于是他再一次拥了上去。 第81章 虚惊 偏殿。 宋倾岚接过林婉遥亲手为他递来的醒酒汤,那搭在琉璃小碗上头的玉指比这容器还要美上一点。于是宋倾岚没忍住伸手摸了摸。 林婉遥拍了拍他不老实的爪子。 沈承聿无语。 这两口子真是够了。 由于不想再看到他们在自己眼前黏黏糊糊,所以沈承聿单刀直入道:“陛下。” 宋倾岚就着林婉遥手中的羹匙喝了一口醒酒汤,然后道:“嗯?” “耶庭不老实。” 宋倾岚道:“怎么说?” “他和苏家有勾结。” 宋倾岚并不意外。 他的思路也十分敏捷,转瞬便想到了其中关键。于是宋倾岚闭上眼睛用手捏了捏眉心,淡淡道:“他们那些人,手底下有几个干净的,朕也懒得管他们,只不过这次——” 他睁开眼,眸子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道:“他们的手伸得也长了一些。” 说到这里,宋倾岚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林婉遥将小碗放在一边,又褪下甲套,伸出手来为宋倾岚按摩太阳穴,惹得宋倾岚舒服得直喟叹。 宋倾岚道:“说到这儿,伏卿,朕有件事,需要你替朕留意一下。” 沈承聿道:“什么?” “关于朕的大皇兄。” 沈承聿侧头,看着宋倾岚。 说起宋倾岚的大皇兄齐王宋倾宇,当年也算是一个一呼百应的人物。 宋倾宇还是太子之时,经过多年的熏陶,早已经羽翼丰满并且拥有着自己政治班底了。对于年少根基浅的宋倾岚来说,或许当时有更多人愿意选择实力较为雄厚的太子,作为效忠的对象。 宋倾宇的政治手腕并不差,再加上许多世家大族当时都与他交往甚深,甚至称得上是荣辱与共的地步。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倾岚都被他这个锋芒毕露的太子兄长压得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以为宋倾宇会稳稳登上皇位。 直到有一天,一个前朝时期还十分鼎盛的世家大族,突然遭遇了灭顶之灾。 而后便如同商量好了一般,越来越多的世家被牵扯其中,一个、两个、三个…… 那些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世家都像连珠炮一样遭遇了不同程度的磨难,许多小家族甚至直接消失在了京城之中。太子失去了世家党羽的支持,一时失势,年轻的宋倾岚顺势而上,成为了新太子。 很久很久以后,宋倾宇才知道,那些世家大族缘何会遭受那样巨大的打击? 原来这件事根本就是先皇与宋倾岚一手策划出来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对皇族的世家势力进行一次规模巨大的清洗。 而一个与世家交好的太子,先皇又怎么可能容得下?所以宋倾宇注定不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直到宋倾岚登基后,与现存的世家大族做出了一定的妥协,双方互相让步,那些世族才能存续至今。 一切尘埃落定,宋倾岚封宋倾宇为齐王,并许他回了自己的封地平州。平州毗邻江河,是十分富庶的鱼米之乡,若是齐王愿意安安分分做个闲散王爷,日子绝对是过得极好的。 可怕就怕在,贪心不足,饱暖之余,人就总是会生出一些离谱的妄想。 沈承聿心中大概有了数,便道:“平州有异动?” “嗯,”宋倾岚眉头一皱,按住了林婉遥的手,而后又松开,“有人在平州发现了齐王囤积兵甲的证据。” 沈承聿了然道:“需要我做什么?” 宋倾岚闻言,愣了一下道:“先不急,朕还不确定是真是假。” “若是真,那么只有你能帮朕。” 沈承聿点点头。 他知道,齐王造反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对于江山社稷都不是好事。齐王是宋倾岚的亲兄长,那么这件事如何处理,怎么处理,都关乎到天下人对于他这个皇帝的评价。 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声张,故而宋倾岚派自己去是最好的选择。 林婉遥心中叹息,面上却笑了笑道:“行了,你们呀,私下里也要聊这些政事,也不嫌累得慌。” 宋倾岚捉住她的手香了一口:“咱们二人总有一个要更累一点,朕又怎么舍得你受累。” 沈承聿:“……” 这破地方是没法待了。 “皇上,”这时,平生却脚步极快地走了进来,“出事了。” 平生甚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能让他的脸色难看成这样,想必不会是小事。宋倾岚也端起了面色:“何事?” 平生张了张嘴,道:“凌玉宫出事了。” 宋倾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平生也是心焦,一时之间忘记了跪下。宋倾岚横眉道:“怎么回事?” 平生一转头却见沈承聿也在,便上前凑到宋倾岚耳边,轻声叨咕了几句。 宋倾岚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他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放在桌檐上的手狠狠地攥起,连柔软的指肚都泛了白。 怒火来得突然,宋倾岚眼前有些发黑,他的另一只手向旁侧伸了伸,立刻被林婉遥接住了。宋倾岚强撑着一丝理智,沙哑道:“婉遥。” 林婉遥面色上也满是担忧,她又何尝不心急?但她不能失了分寸,这个时候,她必须得给予宋倾岚最好的支撑。“陛下。” “……你替朕去看看。” 宋倾岚眼中血丝蔓延,道:“如果真的是耶庭,务必将他活捉……” 然后把他千刀万剐,不,千刀万剐不足以解他心头恨意!!宫刑、炮烙、五马分尸! 林婉遥急道:“臣妾这就去,皇上您快坐下,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她眼眶微红,唤了平生过来将宋倾岚扶好坐稳,自己则是整了整仪容,带着元希快速走出了偏殿。 宋倾岚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那是他唯一的妹妹。 她是他在这幽幽深宫中,唯一一个从小捧在手心疼惜的妹妹啊!!他都舍不得碰她一根指头,怎么会,怎么会…… 宋倾岚的心在滴血。 而这时,偏殿门外传来了林冬的声音。 “皇上,大人。” 宋倾岚微微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进。” 林冬进了偏殿,与沈承聿对视了一眼,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沈承聿紧绷着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他伸手捂了捂发疼的左肩,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事。 沈承聿翻开手掌,上头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很想她,很想见她一面。尽管知晓她是安全的……还是很想见到她。 第82章 焦急 大殿内。 苏晚凌手肘撑在席面上,听着姐妹们的调笑与交谈,偶尔眼中笑意闪烁,还会与好友们搭上几句话。 “沈大人下棋的样子真是太英俊了,”秦瑶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轻轻叹了叹,眼中满满都是憧憬与向往,“我只知沈大人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没想到,他的棋艺也是如此高超。” 苏晚凌道:“据说沈大人在少年时期,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呢。” 有贵女眼前一亮道:“文武双全呢。” “是呀,沈大人真厉害呀,你说是罢,莹儿。” 吕莹闻言,干笑了一声道:“是、是啊。” “只是不知,哪家的小姐会这样有福气,能坐上沈夫人的位置呢。” “那肯定是我了呀。” “你不害臊!” 女子们笑闹了一阵,苏晚凌扫了一眼,道:“惊荷呢?” 众人沉默了一下。 自从香嫔出了那样的事情,袁家的地位大不如从前,而从前在她们眼前趾高气扬的袁惊荷也不再嚣张。 又或许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被皇后娘娘狠狠罚了一次,长了记性。 明知自己已经无法跻身贵女圈,所以她倒也还算识相。 “不知道,可能是出去了罢。” 苏晚凌倒也不是真的在意袁惊荷,她象征性地问过一句后便沉默了。这时,连翘敛着裙裾匆匆来到她的身边,跪坐低声道:“小姐,皇后娘娘刚刚从偏殿出去去了。” 苏晚凌面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 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笑着道:“说起来,长公主好像出去很久了。” 秦瑶一瞧,愣了一下:“还真是。” “嗨,贵人们都是如此,习惯了便好呢。” “是呀。” 苏晚凌抚了抚鬓角的发,温声道:“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寻长公主罢,全当是饭后消消食了。” 众贵女摇着扇子面面相觑,而后又想到既然此事是苏晚凌提出来的,倒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于是便齐声道: “好,那便去罢。” “走罢走罢。” 众贵女拥着苏晚凌向外走去。秦瑶挽住了苏晚凌的手臂,道:“凌儿怎么想到要去找长公主?” 按理说苏晚凌和长公主应该并不熟悉才是。 苏晚凌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道:“长公主许久未归,我怕她出了什么事,有些担心呢。” 秦瑶点点她的手臂:“你呀,还是这样温柔。” 苏晚凌仿佛不好意思地笑了。 几个贵女一路走走停停,赏花的赏花,吟诗的吟诗,虽说那设宴的宫殿离凌玉宫并没有多远的脚程,等他们到凌玉宫后,也花了一些时间。 让人没想到的是,刚到了凌玉宫的宫门口,她们便遇到了林婉遥。 林婉遥走得匆忙,也没有备辇。她看到这一群贵女站在凌玉宫门口心中暗叫不好,表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众贵女愣了一下,她们也是意外的。 “参见皇后娘娘。” 林婉遥心中急切,懒得和这几只莺莺燕燕废话许多,于是抬手道:“起来罢。” 苏晚凌起身,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道:“不知皇后娘娘来此,臣女们多有冒犯,望皇后娘娘恕罪。” 林婉遥道:“无妨,你们几人来此所为何事?” 苏晚凌微微抬起眼,看到林婉遥身后跟着两个强壮的太监,还有一个嬷嬷,低下头遮住了嘴角的笑意,道:“臣女僭越,想着长公主久未归,所以便与大家一同前来拜见长公主。” 凌玉宫就在眼前,然而这苏家女子却一再拦住自己的去路,这不能不让林婉遥心焦。可此时此刻她不能慌乱,也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于是便微微一笑道:“如此,你们的心意本宫知晓了,本宫会代为转达,你们且回去罢。” 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众贵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想到皇后居然直接将她们拦在了凌玉宫的外头。 只是皇后娘娘发话谁敢不从? 于是众贵女都提起了裙子想要往回走。 苏晚凌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婉遥冰冷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在她的认知里,皇后娘娘一直都是一个雍容大气母仪天下的人,何曾摆出过这样的态度? 苏晚凌捏了捏裙角,眼中溢满了不甘之色。她刚想告退,却听到了凌玉宫厚重的宫门内传出了一道极小的呻吟声—— 那声音娇软细腻,一听便是个女人! 不止苏晚凌,众贵女自然也听到了这一道声音,她们十分有默契地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捏着帕子低声道: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哇,是女人的声音。” 秦瑶则是细声惊呼道:“不会是长公主罢?” 众贵女讶异。 “居然是长公主?” “我,我的天啊……长公主居然偷汉子?” “放肆!” 林婉遥震声道:“注意你们的言辞!凌玉宫前谁敢妄自议论长公主?” 那贵女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捂住了嘴,可是却也晚了。林婉遥并不打算放过她,对身旁的嬷嬷道:“娟嬷嬷,掌嘴!” 那贵女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细皮嫩肉经不得一点摧残,哪里能受得了掌嘴这样的体罚?她双眼带泪跪了下来道:“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臣女再也不敢了!” 娟嬷嬷哈了哈手掌,撸起了袖子上前去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那耳光落在长街上头还荡漾出了几分回响,听起来煞是凌厉骇人。 贵女们不禁下意识地远离了这个挨打的倒霉鬼。 恐怕这个女子以后在贵妇圈,也是很难立足了。 女子被打了一下,脸都肿了,想要哭嚎出声音,却听林婉遥冷冷道:“憋回去。” 林婉遥那张柔美的面庞此刻笼上了一层冰霜,她一字一顿道:“不许发出一点声音,否则……” “仔细了你的皮。” 苏晚凌闻言,心中也是一惊。 林后母仪天下多年,一直温婉大方,对待她们这些大臣家的子女也是极好的,苏晚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凌人的林后。 直到那清脆的巴掌声再次响起,苏晚凌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 是啊,林婉遥可是正儿八经的将门贵女。 ——她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那女子喘了几下,听到了林婉遥的命令,只能生生地将哭喊咽回了肚子里头,和着自己苦涩的眼泪,有口难言。 林婉遥抬眼淡淡地扫了一圈面色各异的贵女,道:“昊云。” 名为昊云的太监上前行礼:“皇后娘娘。” “开门。” “是。” 第83章 把柄 说是开门,那动作却也根本不算温柔。昊云狠狠一踹,“砰”的一声宫门大开。昊云弯腰,恭恭敬敬伸出手来:“皇后娘娘。” 林婉遥看都没看苏晚凌等人,颔了颔首,将手搭在昊云的胳膊上头,带着另一个太监,抬脚便进了凌云宫。 娟嬷嬷停了手,任凭那贵女被打得七荤八素,支撑不住险些晕倒。她冷眼看了看这女子,也跟着林婉遥进了凌玉宫。 苏晚凌见状,向其他贵女使了个眼色,便也抬脚跟了进去。 林婉遥脚步平稳却快,她裙裾飞扬如同曼妙起舞的燕尾蝶翼,可林婉遥却根本无心欣赏。 她搭在昊云胳膊上的手缓缓收紧,原本葱白明皙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凝出了淡淡的青白色,衬得那鲜红的蔻丹艳魅如血。 昊云觉出疼痛也不在乎,他担忧地看看林婉遥的脸:“娘娘……” 林婉遥道:“本宫无妨。” 男女交媾发出来的声音大胆又引人遐想,林婉遥一步一步向寝殿走去,每走一步都仿佛舞蹈在刀尖之上。 “皇嫂胡说,您与皇兄必定会长命百岁。” 眼前浮现出了宋明珂向她撒娇时的样子。 耶庭……耶庭…… 林婉遥来到寝殿门口,那糜烂的声音就被隔绝在门后。 众贵女也跟了上来,听到了那羞人的声音,有的红了脸,有的面色尴尬,一时之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倒是陷入了两难。 林婉遥闭上了眼。 她道:“昊云,开门。” 不要怕,珂儿。 皇嫂在这里,便不必再怕。 昊云接了口谕,来到门前,闷声用力一踹,那上好的木门便直接破开,那巨响惊动了床上忘我动作的二人。 “咣!” 木门坠下,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震得那地上的灰都扑飞了起来,迎着突然倾泄而入的阳光,久久都不肯落地。 杨宥枝面红耳赤,那媚药的效力已经达到巅峰,她的纱衣已经不知道被扔到何处去,然而这并不重要,对于她来说,只愿抓住眼前这一刻销魂蚀骨的欢愉。 杨柳攒动,倩影婆娑。香汗与泪混在一起被尽数吞下,徒留一片荒唐的细声软语。 然而她眯着眼,正在享受极乐之时,却听“砰”的一声巨响,寝殿的门突然轰然倒落! 杨宥枝猛然回神! 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自己的玲珑处,却见门口林婉遥逆光而来,缓步而入,那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 杨宥枝尖叫了起来。 林婉遥转头,却见发髻散乱的杨宥枝突然清醒了过来,拿起了身旁的锦被就往自己身上裹。 林婉遥突然觉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不是珂儿。 她那紧绷的情绪一下便放松了下来,握在身侧的手指也随之放开。 既然不是珂儿…… 苏晚凌看了看身边扭捏作态的贵女们,饶是自己的脸也有些潮红,却也还是想要跟进寝殿一探究竟。然而她刚刚抬步,却被守在门口的娟嬷嬷拦住了。 苏晚凌不得不退回。 林婉遥冷眼看着床上的二人慌张无措的样子,道:“你们胆子不小啊。” 耶庭也是面色发青,他又没想到自己正快活着呢,又怎么会引来皇后?这……这叫个什么道理? 杨宥枝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身体中那种热浪翻滚的感觉仿佛被当头浇灭。她嗫嚅着一张嘴,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林婉遥高声道:“你们当凌玉宫何处?当皇家禁地为何处?!” 门外的苏晚凌听到了林婉遥的呵斥,吓了一跳。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与秦瑶对视了一眼。 ——这态度好像不太对啊? 耶庭也是慌了,他还没动,却被昊云和另一个太监直接与杨宥枝一起拎下了床,按在了地砖上。 耶庭被迫跪了下来,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太监的手劲奇大,根本无法反抗。于是耶庭只能咬咬牙,闷着脸低了头。 杨宥枝被如此一吓,已经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了。她模糊地呜咽了几句,被耶庭狠狠一瞪,又吞了回去。 林婉遥闻着这屋子里的石楠味,眼中厌恶之色闪过。她抬眼看了看那张精致的罗床,那是她当初花了很大心思为珂儿打造的。 全让这两个东西给糟蹋了。 “皇、皇后娘娘。” 耶庭咽了口唾沫,蹭着膝盖上前。只是他还没蹭几步就被昊云拦下,于是只能跪在原地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是这个女人勾引我,我什么都不记得。” 杨宥枝瞪大了眼睛。 她哭得嗓子也哑了,哪里有刚刚那含糖捻蜜的状态?她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啊皇后娘娘,臣女真的冤枉……” 这些诡辩之言,林婉遥听得都快吐了。她冷冰冰打断杨宥枝道:“你们二人到底是否冤枉,本宫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昊云,带走。” 杨宥枝连哭声都哽住了。 带走?? 带去哪里? ……去见皇上! 可若是这件事真的捅到了皇上跟前,她只怕真的凶多吉少……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家族,一样有可能遭受池鱼之殃! 杨宥枝极力地挣扎掉了那太监的手臂,哭着爬上前想要去拽林婉遥的裙角:“皇后娘娘,求求您不要带臣女见皇上,不要哇……” 林婉遥后撤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面对着形容狼狈的杨宥枝,无动于衷。 倒不是林婉遥冷血。 宋倾岚这些年与世家大族明争暗斗,虽然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也绝对算不上君臣和睦。 她杨家一直都存了一些不安分的心思,林婉遥一直都知道的。而这个杨家小姐的名字她倒也听过,据说前段时日还总出入安北侯府来着? 那就更不能手软了。 既然敌人露出了尾巴,林婉遥哪有不狠狠踩上一脚的道理? 于是林婉遥依然道:“带走。” 昊云称是,上前将耶庭和杨宥枝的被子直接卷了起来,左右一寻,将挂床帐的绳子拆了下来,动作麻利地捆住了二人。 第84章 借题 苏晚凌皱了皱眉,却见林婉遥目不斜视地从寝殿中出来了。她与一众贵女一齐跪了下来,抬眼一看,林婉遥身后的两个太监拖着被被子裹起来的二人,滚在地上,那样子十分滑稽。 杨宥枝的哭声凄惨尖锐,如丧考妣。 苏晚凌一看——怎么会是杨宥枝?! 贵女们站在门前,看到这个情形也是抻长了脖子去瞧,结果却大大出乎她们的意料。 “……怎么会是她?”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儿?” “凌儿,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罢?” 苏晚凌回过神,摇了摇头对秦瑶道:“我没事。” 她用帕子遮了遮鼻尖,道:“……咱们还是回去罢。” 贵女们闻言,终于回过神来相携着往回走去。只是她们面上虽然神色各异,却也知道,这一次,杨家怕是彻底开罪了圣上,想要再入陛下的眼…… 难了。 \\u003d\\u003d\\u003d\\u003d 偏殿内。 沈承聿看了看在他眼前来回踱步的宋倾岚,端起了茶杯,氤氲开来的香气遮住了他的沉静眉眼。 宋倾岚背着手,手心里攥着一串楠木佛珠,不断地拨动着。 沈承聿知道,宋倾岚一向不是个信佛的人,他对那些神鬼之事也无甚讲究,只有在极度焦躁烦恼的时候,他才会将这串佛珠拿出来以求一个心安。 宋倾岚脚步一顿,对旁边的平生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去瞧瞧。” 平生赶忙作了个揖,应了一声,刚想走,却听偏殿外头传来了林婉遥的声音。 “陛下。” 宋倾岚闻言,捻捏佛珠的手一顿,脸上表情一收,坐了下来。转眼之间又变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林婉遥进了偏殿,行了一礼道:“臣妾将他二人带来,等候陛下发落。” 宋倾岚抬眼看着林婉遥,却见她面色平静,又对自己微微一笑,于是宋倾岚便明白了。 他将佛珠放在了一边,胸腔之中的浊气一瞬间便如暖阳晨雾一般散开。 宋倾岚微微抬起手,侧过头去,还没说话,沈承聿就将茶杯放到了他的手上。 宋倾岚挑了挑眉。 他倒是懂自己。 宋倾岚拿起茶杯饮了一口,直到清苦的茶水入喉,这才道:“带进来。” 林婉遥道了声是,示意昊云将人带了进来。宋倾岚抬眼一看,却见两条裹着被子的“虫子”趴在地上扭来扭去,那样子十分不美观。 宋倾岚却笑不出来。 沈承聿早在他们进殿前便已经默默地站到了一边。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二人,又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宋倾岚冷声道:“抬起头来。” 昊云上前,揪住了耶庭与杨宥枝的头发便向上一提。杨宥枝哭天抢地,脸上的泪痕干了一道又一道,眼睛已经肿成了两只核桃,再也看不出来从前杏眼桃腮的样子。 她猛然一顿,却是看到了沈承聿。 沈承聿就站在宋倾岚的旁边,神色冷淡。 不要,不要…… 怎么能被沈大人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一切都完了,完了! 她摇着头,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他人也听不清。 宋倾岚道:“说,你们在长公主的寝殿中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甚至有些轻,听起来好像就在与他二人打招呼一般。 耶庭撑着身子挣扎了半天,终于调整好了姿势,跪在地上道:“尊贵的陛下,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勾引我,是她啊!” 耶庭心中也不禁恼怒。 这原本应该到嘴边的鸭子却飞了,原本应该到手的美人却被莫名其妙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他能不生气? 虽然这女人倒也还行…… 可是照比长公主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耶庭转念一想——他不会是被那个苏家女人玩了罢? 宋倾岚眯了眯眼,看着他那提溜乱转的眼珠子,知道这东西的心思还活泛,便道:“昊云。” 昊云手中用力,迫使耶庭高高抬起了头,他疼得低吼了一声:“我草——” 话说了一半,便被沈承聿冷漠的眼神堵了回去。耶庭的面色发青,嘴里发苦,腑腔翻江倒海险些吐出血来。 耶庭不敢再造次,于是生生闭了嘴。 宋倾岚手肘搭在了椅把上头,凉凉地开口道:“世人皆传准丹男儿勇武善战,并且胸有沟壑,最是有担当。如今看来朕却觉得传言也不可尽信。” 这一番话算是暗戳戳地指着耶庭的脊梁骂他小人行径了。耶庭气得胡子翘了翘,面如猪肝,偏偏还不敢反驳。 他敢说什么?他能吗?沈承聿可眼睁睁看着呢! 宋倾岚被杨宥枝那半死不活的哭声搅扰得心烦。他手指敲了敲桌面,道:“沈爱卿。” 沈承聿道:“臣在。” “皇城重地之中秽乱宫闱,又轻辱于长公主者,该当何罪?” 沈承聿冷漠道:“该当处斩。” 杨宥枝闻言,疯狂地扭曲着自己的身躯,沙哑道:“不要,皇上求您了,臣女真的不是有意要这样做,臣女冤枉啊皇上!” “臣女是被人打晕了带到,唔唔——” 宋倾岚不耐烦地抬手,昊云便掏出了一块绢布把她的嘴堵上了。 他将平生唤了过来,平生倾下身子,宋倾岚在他耳边低声言语几句,平生便领命出了偏殿。 杨宥枝绝望了。 她知道此时就算辩解再多也没有用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控制不了。 就算她心中明知,是宋明珂的人将她打晕了带到凌玉宫,却也无法说出口。 谁会相信呢? 过了一会,秦正广、苏佑为、杨锋以及礼部尚书康惟清来到了偏殿。 秦正广与几位重臣行礼道:“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杨锋抬起头,忽而瞥见了地上被裹成了粽子的杨宥枝,眼睛便瞪得老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女儿,想要得到确认一般再三地打量着,而后小心翼翼地向宋倾岚又行了个礼道: “皇、皇上,这……” 宋倾岚冷笑。 他突然拔高声音道:“瞧瞧你女儿做的好事情!” 第85章 推断 杨锋腿一软便跪了下来:“皇上,请息怒啊!” 秦正广眼皮一撩,一瞧却是杨宥枝和耶庭跪在那里,他皱了皱眉头,又与苏佑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杨锋伏在地上,额头之上很快便沁出了一层薄汗。 “杨大人,”林婉遥淡声道,“原本呢,本宫不便插手此事。只是不巧,他们二人的事情恰巧就被本宫撞见了,”她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杨宥枝,“娟嬷嬷,你来说。” 娟嬷嬷上前,称了一声是道:“今日筵席中央,长公主提前退场,皇后娘娘想要寻长公主一道叙叙话儿,只是到了凌玉宫没有寻到长公主,却见到了杨三小姐与耶庭王子正在行周公之礼。” 杨锋眼前一黑。 他只觉得气血翻涌,怒火顺着头皮一层一层地往上卷。杨锋一时激动,站起身来,居然是直接给了杨宥枝一巴掌。 “孽障!” 他激动得胸膛震动,一张原本白净的脸憋得发青,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这时,沈承聿淡淡出言提醒道:“杨大人,这是御前。” 杨锋回过神,佝偻着腰肢,反应了一会才又跪了下来,颤声道:“微臣失态。” 宋倾岚等他跪好了,才又道:“兹事体大,又关乎两国颜面,故而朕请了诸位爱卿前来共同商榷。” 秦正广心下思忖了片刻,又作揖道:“皇上,其实依臣之见,此事疑点颇多啊。” 沈承聿抱着手臂,闻言看了秦正广一眼。 秦正广并没有注意到沈承聿的视线,只是明知故问道:“皇上,不知皇后娘娘是在何处发现他二人的呢?” 娟嬷嬷看了一眼林婉遥,见她点了点头才答道:“在凌玉宫。” “那便是了,”秦正广道,“凌玉宫乃是长公主的住处,换句话说,是皇家禁地,又怎么会由得他二人如此轻易地闯进去?” 就在此时,杨宥枝突然好像抓到了希望一般,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因为嘴巴被堵住,却只能呜呜啊啊地胡乱叫嚷。 秦正广见状,又道:“皇上,看起来,杨三小姐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何妨不听她一言?” 宋倾岚示意昊云将杨宥枝嘴里的布拿了下来,杨宥枝立刻哭道:“皇上,臣女筵席之际去殿外散步,被一个陌生人敲晕带到了凌玉宫,然后,然后……” 她神色闪过一丝闪躲,仿佛是不敢说下去。 林婉遥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样子就觉得不舒服,却又平静地问道:“然后如何?” “然后耶庭王子便进来,将我,呜呜呜……” 耶庭一愣,慌乱之余心下便飞速地分析起来,这件事乍一看来的确疑点重重,而且他初见杨宥枝之时,她确实是被绑上了手脚,看起来也根本不是自愿的样子。 可他要是真的承认,自己不就真的跳进江河里也洗不清了?反正当时的情形只有他二人,他就算是说了假话又有谁能够作证? 于是耶庭道:“不是这样的!” “这个女人说的全是假话!她知道我心悦长公主,便在筵席中以长公主的名义骗我去了凌玉宫,然后她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勾引我,我不同意,这个女人便以死相逼!” 杨宥枝眼看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尖叫道:“你胡说!你这个骗子!” 她一激动居然想要挣开被子去扭打耶庭,然而还没等动作便被娟嬷嬷给按住了。 耶庭跪在地上,任凭杨宥枝肝胆俱裂地咒骂着嘶吼着。在大渊待了这些时日,若是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那么他这大王子也算是白当。以他对渊帝那浅薄的了解看来,若是他此刻还敢把这件事往长公主身上扯,那么他一定会下场很惨。 甚至能不能活着回到准丹,都不一定。 所以他只能把这件事推给杨宥枝。 宋倾岚听着杨宥枝吵闹的声音,沉声道:“够了!” 杨宥枝闭上了嘴,可眼泪却是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时,秦正广又不紧不慢道:“皇上,这件事究竟如何发生,三小姐与王子二人各执其词,也都有对方的道理。可最初的问题我们还未想过——凌玉宫守卫森严又少有人出入,他们究竟如何能够顺利出入凌玉宫?” 宋倾岚几乎能想到秦正广接下来的话语。 凌玉宫常常有层层守卫,很是森严谨慎,又怎么可能容许他们二人轻而易举地进入? 既然能够这样轻易做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 长公主故意放人。 宋倾岚手肘闲闲地搭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拨弄着佛珠,佛珠相碰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一时间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回答。而正当宋倾岚想要开口之际,偏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秦大人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究竟想说什么?”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秦正广回头一看,却见宋明珂站在偏殿门口,脸上似乎还带着酒意未消的淡红。她的眼神有些灰暗,有如山雾笼罩晕开了几分邈远的水汽,莫测难懂。 宋明珂走了进来,先是与秦正广毫无惧意地对视。秦正广微微一顿,对着宋明珂行了一个礼。 宋明珂抬了抬下巴,受了这一礼。她端端正正地给宋倾岚与林婉遥作了个礼后,这才转头去看地上的耶庭和杨宥枝。 耶庭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自宋明珂进殿来,她就感觉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转过身,在别人都看不到的角度里对上了沈承聿的眼睛。 她对他笑了一下,浅浅的梨涡在她唇边绽开了一朵小花,可爱得要命。沈承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起来又放开,这才忍住了想要将她直接揽在怀里的欲望。 宋明珂转过身,又挂上了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她听到秦正广道:“长公主误会了,臣只不过是提起臣认为算是合理的猜测而已。” 宋明珂伸出自己的指甲看了看,又抬眼看他道:“秦大人说得很对啊。” 秦正广微微一咳,显然不相信宋明珂会突然好心替他说话。果然,他听到宋明珂道:“不过在提出合理的猜测之前,本宫建议秦大人还是……” 她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边:“动动脑子。” 第86章 恳求 秦正广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哪里被人当面骂过?他眉头一跳,额头上的青筋怒现,险些就要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 转念一想,长公主不过一介女娃,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他和她计较做什么? 于是秦正广道:“不知长公主有何高见。” 宋明珂缓缓踱步,来到了杨宥枝跟前,吓得杨宥枝突然往后缩了缩。 宋明珂道:“凌玉宫确实守卫森严,没错儿,但是本宫在搬出宫前就将所有的人手安排到了东宫,故而现在,凌玉宫无人把守。” 众人凝眉思忖一番,随即便想明白了。 太子被谋害一事,大家虽心知肚明却也不敢放到台面上议论。长公主疼爱太子,出宫之前将自己的人搬去东宫一些,合情合理。 宋明珂说完,蹲了下来,与杨宥枝平视。 她的眼中甚至带了几分笑意,直直地看着杨宥枝的面庞,没有审视,没有打量,可杨宥枝却好像心虚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敢与宋明珂对视。 宋明珂又接道:“既是无人把守,那么你们二人……又为何要去本宫的寝殿去呢?” 杨宥枝停止了抽泣,刚想说话就被宋明珂堵死:“被人陷害?” 宋明珂道:“证据呢?证据在哪儿?” 她三言两语就将杨宥枝的话语给塞了回去,站在一旁默默旁观的大臣心中都知道,看来今日杨三小姐这哑巴亏算是吃定了。 宋明珂轻嗤道:“真是晦气。” 杨宥枝低下了头,裹了裹被子,不敢说话。 杨锋斜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女儿的表情,颇觉得有些奇怪,他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说什么。 宋倾岚手指搭在太阳穴上头,道:“事已至此,朕也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有意指使。他们二人视皇家禁地为无物,仅此一条,其罪当诛,重者诛九族。” 耶庭猛然抬头。 渊帝会对自己下手?这可不行! 他的父亲已经年迈,而他是下一任王的有力竞争者,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折在大渊? 难道渊帝真的不怕准丹掀兵而起吗? 杨锋闻言,怔忡了一瞬便急道:“皇上,请您饶过我小女一命!” 他跪在地上声声沉痛,转瞬之间竟是热泪齐下:“皇上,微臣膝下子嗣单薄,唯有这么一个女儿,请皇上看在微臣多年为朝廷尽心的份上,放小女一条生路!” 宋倾岚浓那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子,他听着杨锋掏心掏肺的感言,也只是动容了一瞬。 苏佑为见状,也作揖道:“皇上,杨大人在朝中多年,心系大渊,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此事虽涉及礼法,却也有道义可言,此为其一;而此事一旦影响扩大,也容易引起朝中众臣非议,于皇家威严亦有影响,此为其二。” 他一番话说得也算有理有据,宋倾岚似乎是听进去了,陷入了沉思。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康惟清发了话。 “皇上,”康惟清作了个揖,形容严肃道,“道德仁祭,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1礼法乃治国齐家之重,不可尽废也。他们二人已然触犯了礼规的禁忌,该当严惩,否则陛下又该如何为太子,为天下人做出表率呢?” 杨锋转头怒瞪康惟清:“你……” 秦正广暗自摇了摇头。 说到底还是怪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偏偏在百国来朝之际捅出这么个篓子。这一下却将把柄主动递到了皇帝的手里,还极有可能将几大世家都扯下了水。 造孽。 秦正广叹了叹——为了世家的利益,此刻只能对皇帝低头。 于是秦正广道:“陛下,既然耶庭王子有意杨家小姐,那么大渊何不借此机会,成人之美呢?” 宋倾岚终于抬起了眼,冷冷地看向秦正广。秦正广冷不丁接触到这样的眼神,也是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十多年前那件事,那个时候的宋倾岚冠着亲王的名号,却已经有了帝王之姿,而他在处理完那件事后,投向自己的眼神是野兽一般的嗜血与冷,愣是看得秦正广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倾岚沉寂了太久。 他与世家表面和谐相处了多年,几乎没有人记得,这个和气的帝王从前手中沾了多少人命。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秦正广思前想后,闭上了眼睛一咬牙,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宋明珂看他今日居然将姿态放得这样低,不禁也觉得新鲜。 毕竟她活了两世,可也从来没见过秦正广这样卑微的姿态。这老东西每次见到她都恨不得拿着鼻孔相对,真是稀奇。 苏佑为惊讶道:“秦大人……这……” 秦正广已经许久没有在御前行过这样端正的大礼,事实上他作为朝中左相,在御前是不必下跪的。 秦正广翁声道:“皇上,朝堂之事,老臣从未请求过皇上,今日老臣请皇上饶过杨家女子与大王子,成全他们二人。” 这是直接搬出自己的身份了。 宋明珂气得直瞪秦正广——这老东西得寸进尺不说,还拿出自己的身份想要逼迫皇兄做出选择?这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宋倾岚垂眸看着秦正广低敛的脸。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一点都不假。至少在此刻,没有人会知道宋倾岚开口送出的是赦免令还是催命符。 沉默过后,宋倾岚开口道:“秦爱卿难得开口,朕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起来罢。” 秦正广呼出了一口浊气。他赌赢了。 于是秦正广恭敬道:“谢陛下。” 宋倾岚淡淡道:“看在你二人多年为朕尽心竭力,又无怨言,朕便赐你杨家一个体面。” 他转头瞥了一眼耶庭,连半点好脸色也欠奉。“你二人既是两心相悦,朕便收杨家小姐为义妹,封和亲公主,赐号玉霖,择吉日随准丹依仗出嫁。” 杨宥枝抓着被子,目光涣散。 怎么会是这样? 她要嫁到准丹去? 那还不如叫她去死! 杨宥枝目光空洞地看向沈承聿,他长身而立,不喜不嗔,总是那样沉稳又优雅,若浩荡天地之间的长松青柏,傲然千年而不沾风霜。 她的枕边梦,心上人…… 注定要这样擦肩而过了吗? 1.出自《礼记》 第87章 成全 宋明珂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沈承聿,刚好不小心触到了他的眸光。 宋明珂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他。 沈承聿挑了挑眉——自己这是又惹她生气了? 所有人都没什么意见,耶庭却皱了皱眉。 他的王妃之位就这样给了出去? 他的准王妃应该是个又美丽又尊贵的女人,像是草原之上的皎洁明月,丰收节时分最美的女神! 怎么能是这个资质一般的蠢女人? 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宋明珂对自己道:“恭喜啊,大王子。” 她笑道:“大渊的公主呢,你可真是有福气呀。” 耶庭:“……” 他咬着牙看向宋明珂。 “大王子意下如何?” 耶庭的话语被梗在了喉咙里。 他的脊背突然有些发凉。他知道,若是自己敢反驳一句—— 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于是耶庭咽了口唾沫,道:“谢,谢陛下恩准。” “只是你二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宋倾岚话锋一转,道,“杨锋家风有损,于朝廷于百姓已然造成了影响,即刻罢官,贬为庶人。” 杨锋愣了愣神,喉结微动,眼中晶莹闪烁,闭上了眼睛,伏在地上的身形仿佛已经苍老了十岁。 他将额头贴在了地上,沙哑道:“臣谢主隆恩。” 跪在地上的杨宥枝眼中划过了一丝茫然。 怎么会是这样? 她不过就是想追求自己的真爱,自己的幸福……她的父亲也经常如此对她说,她杨家女儿总是值得拥有最好的。 可她……怎么会将父亲坑害到了如此地步? 杨宥枝终于恸哭了起来,那种悔不当初的眼泪尝在口中弥漫着苦涩的滋味,惨痛难当。 可惜,她哭得再惨再激烈,也激不起在场所有人的同情。 秦正广借着苏佑为的手站起身,知道这事到这里算是成了,而他也算是摸清了皇上的态度——宋倾岚他还不想与世家撕破脸。 至少现在不想。 宋倾岚又问道:“康爱卿可有异议?” 康惟清作揖道:“陛下所言甚好,臣无异议。” 开玩笑,人家皇帝都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他区区一个礼部尚书,还敢发出什么意见不成? 至于礼法…… 在这大渊,皇帝本人,就是礼法。谨记这一点,总不会有错。 宋倾岚点点头,也不想再面对这样腌臜的事情,挥挥手道:“都下去罢。” 几个重臣都行了个礼后,想要告退。而在他们即将退出偏殿的那一刻,秦正广听到了宋倾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对他说: “秦爱卿,这样的事情,朕不希望再次发生。懂么?” 秦正广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如同听了指挥一样站了起来,他一口气哽在了喉咙中,顺了半天才躬身道:“臣,遵旨……” 秦正广心中再明白不过,这件事看起来好像是皇帝重拿轻放,可在这后头却含着一种相当强烈的意义——皇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几位重臣各怀心事地退了下去,宋倾岚也没有心情再待在这里。 林婉遥将后续事宜处理好,看了看不体面的两个人,皱眉道:“昊云,娟嬷嬷,带他们下去换件衣裳。” “好歹是要做王妃的人,多少还是体面些罢。” 昊云拎着耶庭离开,娟嬷嬷刚刚碰了碰杨宥枝,就被宋明珂拦了下来:“嬷嬷,且稍等。” 她微笑道:“让本宫与本宫的好妹妹说说话儿。” 她将“好妹妹”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故意说给杨宥枝听一般。果然,杨宥枝脸色一白,微微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逃跑。 娟嬷嬷哪里有不从的道理?她连忙躬身行礼道:“长公主请便。” 林婉遥眼眶微红,上前攥住了宋明珂的手低声道:“珂儿,你都吓死我了。” 她激动之下连自称也忘记了,宋明珂含着几分歉意道:“让皇嫂担心了。” 林婉遥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本宫先陪陛下回宫了,你……且小心些。” 宋明珂点了点头。 林婉遥陪着宋倾岚回了宫。宋明珂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还杵在这里。 宋明珂:“……”怎么把他给忘了。 沈承聿放下手,低声道:“那微臣也告退?” 宋明珂轻哼,摆了摆手道:“快走快走。” 沈承聿道:“真走了?” 宋明珂想踹他一脚。 沈承聿低笑了一声,抬起了长腿就要往外走,然而经过宋明珂身边时,她却突然伸出手,揪住了自己的袖子。 沈承聿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宋明珂此刻的眉眼有些乖,由着沈承聿的角度刚好可以将她那翘长的睫毛尽收眼底。沈承聿默默地数了数,一、二、三…… 他抬头看了看,杨宥枝跪在地上一直不敢抬头,于是他便由着宋明珂抓着自己的袖子没动。 宋明珂抬眼看他,伸出手来探向了沈承聿的袖口—— 沈承聿呼吸一紧。 他清晰地记得小姑娘手心的触感,绵软又细腻,那种感觉他实在是记了好久,连回味都舍不得。 期待了许久的娇软触感只停留了一瞬,沈承聿还没来得及捉住宋明珂的手,她就收了回去。 宋明珂轻轻推了他一下。 沈承聿闭上了眼睛。 他发誓,下次她再敢这样,他就—— 沈承聿跨步出了偏殿,低头展开手心,却看到上头躺着一张小纸条,上头写着一行娟秀小楷: “酉时三刻,东宫后院候君,有要事相商,过时不候。” 沈承聿叹了口气。 他站在原地驻足了许久,将手心里的纸条捂得都发了热,等了一会,才抬脚离开。 宋明珂看着沈承聿离开,这才回头去看杨宥枝。 杨宥枝跪在地上,手撑在那里,微微敞开的锦被下头是白嫩的肌肤,上头还残留了一些暧昧的痕迹。 宋明珂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她低声道:“杨小姐,那杯酒好喝吗?” 杨宥枝瞳孔突缩,她猛然看向宋明珂,声音已经颤抖了:“……果然是你!宋明珂!” 她还没说完,宋明珂便一巴掌扇了上去。 “啪!” 宋明珂蹲在地上,与她冷冷对视。她低声道:“本宫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出口的?” 杨宥枝被打得眼冒金星,她嘴角流出了一道鲜血,口中腥甜的气味直冲鼻腔,顶得她一阵恶心。 第88章 变故 宋明珂也不急,静静地等她回过神来才道:“想害人,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她一字一句低声轻语,“本宫不想理你,你还以为本宫怕你了不成?嗯?” 杨宥枝眼神躲闪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气焰顷刻被浇灭,宋明珂伸出手,捏住了她的面庞,道:“在本宫面前,要自称‘臣女’,杨小姐可千万别忘了。” “你可不要以为,皇兄收了你做义女,你便一朝变了凤凰。麻雀就要有麻雀的自觉,永远不要肖想那些得不到的东西,知道吗?” 杨宥枝咬牙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会遭到报应的!” “多新鲜呢,”宋明珂嗤笑,“杨小姐居然还能说出恶毒这两个字,倒也不怕风太大闪了舌头。” 杨宥枝抬起头道:“沈大人不会喜欢你的!” 宋明珂好像听到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情。她奇道:“关他什么事?” “就算没有了我,也会有其他女人,”杨宥枝愤恨道,“京城中想要嫁给沈大人的女人不计其数,你这个泼妇是不可能得到沈大人的青睐的!” 宋明珂:“……” 她沉默了半晌道:“你有病罢?” 宋明珂想:她要沈承聿的青睐做什么?她只想打烂他的狗头。 杨宥枝说了半天,却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如何让她不生气?她只恨不得撕裂了宋明珂优雅的外表,拆吞入腹。 杨宥枝眼中血丝漫布,眼眶微红。她哑声道:“你害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又害我的爹爹丢了乌纱,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宋明珂只想笑。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要不是小夏给自己将那杯下了药的酒掉了包,恐怕现在躺在地上哭天抹泪的人就是她自己了罢? 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这样大的脸来指控自己呢? 宋明珂道:“好,那本宫就等着你,不过本宫想提醒你,”她收起了笑容,冷冰冰地一字一句道,“本宫既然能让你的爹爹丢掉乌纱,就能让你杨家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你想试试看吗。” 杨宥枝一愣。 是啊,今日这件事,虽然宋明珂看起来仅仅在全程旁观,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是,她确实以一己之力险些将她的家族推向了覆灭。 如果不是秦正广出言为杨家求情…… 她冷静下来后,心中终于滋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种感觉如同野草一般蔓延到四肢百骸,激得杨宥枝抖了又抖。 不会的,不会的…… 一个长公主而已,她怎么会有那样大的权力呢? 尽管杨宥枝如此安慰自己,可她的身躯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她还没等说话,又觉眼前阴影落下,原是宋明珂站起了身。 她的裙边绣着团团锦簇的海角菊,月白色的纹样缀在碧色水边之上如同海岸线上堆涌而来的浪花。 一针一线,尽显绣娘精致奇巧的手工。这种裙子,杨宥枝穷尽一生也穿不到一条。 宋明珂垂眸看着杨宥枝,道:“所以啊,我的好妹妹。陛下愿意抬举你,本宫劝你最好感恩戴德,老老实实地嫁过去,不然的话,本宫至少有十种法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杨宥枝闻言,嗫嚅着嘴唇,摇了摇头,居然有些呆滞。 “青梅。” 宋明珂唤了青梅进了偏殿,她淡淡道:“给她换件衣裳送回去,哦,对了,指两个人好好地陪着她,这可是本宫唯一的妹妹,须得好生照顾呢。” 青梅勾了勾嘴角,知道这是指派人去监视杨宥枝。毕竟处在这个节骨眼上头,这个疯女人若是一时想不开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可就不好玩了。 于是青梅行礼道:“是。” 她指了两个嬷嬷将杨宥枝拖走了,看着杨宥枝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青梅轻啐道:“真是晦气。” 宋明珂笑了一下。 “主子,”青梅陪着宋明珂向偏殿外头走去,抬眼一看筵席大半已经散去,低声道,“您就这样放过那个女人了?也太便宜她了。” 宋明珂道:“不然又能如何呢?谁叫你主子我善良。” 青梅:“……” 她承认她的主子绝对是貌美如花又敢爱敢恨,但是善良这两个字,和她家主子不能说是十分相配,可以说是毫不相干了。 \\u003d\\u003d\\u003d\\u003d 回家的路上,秦正广几个人一直沉默着。 直到出了宫门,几个人走到了官道之上,杨锋那凝重的脸色才有所好转。他放慢了脚步,对秦正广作揖道:“今日之事,多谢秦兄出手相救,愚弟明白,若不是秦兄,我杨家此刻一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难以自保。” “秦兄大恩大德,杨某实在没齿难忘啊。” 他深深一鞠躬,姿态十分低敛。秦正广将他扶了起来,道:“无事,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些。” 杨锋也是叹了口气。 凉风吹来,他后背之上那濡湿的感觉才有所好转,那冷汗早已经将他的衣衫浸透,贴在肌肤上头,十分难受。 谁又能想到,全须全尾从宫中走出来的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 杨锋站在一侧,与苏佑为并肩走着。他凝着眉,似乎有疑虑,想了想便试探道:“秦兄今日为何那样恳求皇上?” 作为左相,他身在御前有不跪之权,可今日却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秦正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是不想说话的样子。 杨锋更是疑惑了。 他又道:“今日一见,咱们皇上应当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知是因何能引起秦兄的忌惮?” 这时,苏佑为道:“杨大人,这话你且与我二人说过便罢了,万万不可与他人知晓。” 杨锋皱眉:“有这样严重?” 苏佑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只是他还是耐心道:“杨大人家中根基尚浅,应该没有经历过十二年前那场变故罢?” 杨锋道:“什么变故?” 第89章 月色 苏佑为看了看左右,确定周围没人,才低声道:“十二年前,咱们的圣上还是梁王。而当时的太子正是现在的齐王,这个你知道罢?” 杨锋点点头。 先帝的子嗣不算稀薄,最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宋倾岚还是宋倾宇都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只不过先皇在那时还是将太子之位给了宋倾宇罢了。 “齐王能力出众,也算是一表人才,所有人都觉得皇位是稳稳地落到了他头上,而齐王也逐渐扩大自己的政客圈子,羽翼更是渐趋丰满。” 杨锋陷入了沉思。 “齐王与朝中半数官员都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尤其是一些世家子弟。” 杨锋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对于一个太子来说,在登基之前培养自己的政治班子也算是正常,可他该就该在,他的那些肱骨之交,多半都出自簪缨世家。” 杨锋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而他这种理念,刚好就与先皇的意愿是相悖的。时间一长,先皇自然就对齐王生出了忌惮之心。与此同时,先皇就扶持了另外一个人来制衡齐王的力量,而那个人就是——” 杨锋咽了口唾沫,道:“……陛下。” 苏佑为点了点头。 “对于此事,齐王是一无所知的。他仍然继续与世家交好,并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终于有一天,那个与齐王最为亲密的世家被查出私藏铠甲,先皇大怒,下了诛九族的令,于是这个世家在一夜之间覆灭,全家上下几百口人,无一人生还。” 杨锋突然觉得头皮都麻了起来。 “据说,从那家门内流出的血从东街一直淌到了西街,源源不断,足足三天才清理干净。那种惨烈的场景,没人能承受得住。” “而在那之前,很多世家都被供了出来,有参与造反之嫌。先皇如法炮制,接连斩断了好些世家的命脉,那一年,京城之中几乎再无世家的存在。” “不幸中的万幸,我苏家与秦家,正是那一次清洗中的幸存者。” 杨锋酝酿了很久,才道:“那么,幕后之人……” “就是当今圣上。” 果然。 杨锋面色发白。 “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是先皇与当今陛下一手操纵。他们借着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生生地屠戮了半个皇城,持续了半个月,才结束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原本苏秦二家也无法幸免,”苏佑为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杨锋,“只是陛下登基后,也要顾及名声,所以没有再对剩余的世家动手。” 杨锋倒是听懂了。 正是因为亲眼见过,又亲身经历过那样的场景,所以谁也不愿重蹈前人之辙。 “所以,杨大人该明白了罢?” 杨锋干笑道:“明白了。” 他眼睛一转,却是闪过了一丝不屑。 他不相信现如今的皇帝会有那样的魄力。当今圣上一直都是一个温润的人,他绝对不会也不敢对世家做出如此赶尽杀绝之事。 朝廷发展,最需要他们这些世家的支持,失去了他们的帮助,于他江山社稷之稳固并没有半点好处。 于是他又与苏秦二人说了几句,便揣着自己的心思回了家。 \\u003d\\u003d\\u003d\\u003d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东宫院内,一轮冰盘似的明月挂在密柳枝头,暮云追着闪动的星点而去,却是不小心打翻了天边的砚池,倾泄出了一片浩渺的黑。 清辉落下,跌到了沈承聿的脚边。 沈承聿缓步走去,却见宋明珂坐在石桌边,上头放着一小盏油灯,那橘黄色的光将她身上的绸缎照得发亮。 宋明珂在哄着怀中的宋景辰吃药。 她低声道:“辰儿乖乖的,喝完这一碗药药咱们就去睡觉,好不好?” 她将小药碗递到了宋景辰嘴边,宋景辰却往后躲道:“姑姑,药药好苦,我能不能不喝呀?” 宋明珂也是心中软成了一片。这些时日用着张霖开的药,宋景辰已经恢复了精神,也不再时常昏昏欲睡了。宋明珂道:“就一点点儿,喝完这些,辰儿就好了呢。” 宋景辰表示十分怀疑。 因为姑姑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宋明珂没有办法了,偏偏她还舍不得对宋景辰凶起来,于是只能叹了口气,想把小碗放到一边。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接过了药碗。 宋明珂松开手,下意识道:“烫……” 沈承聿低声道:“没事。” 他的声音温醇动听,在这寂静的夜里如一首呢喃的歌。 沈承聿蹲了下来,与坐在宋明珂腿上的宋景辰平视。他端着玉碗道:“喝。” 宋景辰一瘪小嘴,眼中泪水打转,被面无表情的沈承聿一吓,险些就哭了出来。 宋明珂哄了好半天才又将孩子哄笑,而后对沈承聿道:“不许凶辰儿。” 沈承聿心道,他没朝着这熊孩子屁股蛋踹两脚,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了。 于是他又道:“宋景辰,你是不是个男人。” 宋景辰:“???” 宋明珂:“……” 他奶声奶气道:“你才,你才不是男人!” 说完还打了个奶嗝。 沈承聿道:“我是男人,你不是。” 宋景辰急死了:“我是!我是!”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道:“是男人就喝。” 宋景辰被他一激,伸手就要拿过小碗,然而他的小胖手停在空中半天,又收了回来。他戒备道:“你骗我!你怎么不喝呀?” 沈承聿道:“我又没病。” 宋景辰:“……” 好像有点那么些道理? 沈承聿又道:“宋景辰,你知道你姑姑最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吗?” 一说这个,宋景辰是腰也不酸了药也不苦了,他眼睛亮晶晶道:“什么样的呀?” 沈承聿道:“乖乖吃药的。” 宋景辰陷入了犹豫。 他小心翼翼地问宋明珂:“姑姑,是这样的吗?” 宋明珂点点头道:“是呀。要是辰儿乖乖吃药,姑姑就更喜欢辰儿了。” 宋景辰掐着腰,想了一会,鼓起勇气从沈承聿手中接过了小碗。 宋景辰皱了皱眉头,端起了小碗,刚想喝下去就听到沈承聿对他说:“给我留一口。” 宋明珂真想拽着这狗男人的耳朵揍两拳:“你连中药也要和孩子抢?” 要不要脸? 沈承聿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宋明珂只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然而她摇了摇头——许是这几日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第90章 商讨 宋景辰拿起小碗,皱着眉头咕咚咕咚几口就将苦涩的药汁喝了下去,中药浓烈的味道还没在口中化开,就被人塞了一颗蜜饯。 蜜饯的甜味很快就将药汁的苦味掩盖了过去。 沈承聿淡声道:“甜吗?” 宋景辰想了想,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小碗,有些抱歉地道:“对不起呀叔叔,辰儿喝光了。” 沈承聿摸了摸他的头:“嗯,很棒。”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了沈承聿的夸奖,宋景辰就觉得发自内心高兴。他有些小得意地抬起小脑袋瓜——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姑姑最喜欢的男人! 宋景辰开心了半天,然后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沈叔叔好像又没给自己行礼? 不过看在今日他没有凶自己的份上,算了! 沈承聿也难得有兴致,他将宋景辰抱了起来掂了两下,小孩子身上都散发着清甜的奶香味,软软的,很可爱。沈承聿端详着宋景辰的小样,心道小孩子原来也挺可爱。 不知道她若有了孩子,会不会也这般可爱。 宋明珂紧张地站了起来,生怕沈承聿不小心把孩子摔出去。 宋景辰倒是咯咯直乐。 沈承聿抱着他,道:“小胖墩。” 宋景辰笑容还挂在脸上,闻言委屈地看向宋明珂:“姑姑,辰儿真的是小胖墩吗?” 宋明珂伸手把小孩子抢了回来,瞪了瞪沈承聿,又对宋景辰温温柔柔道:“辰儿不胖,辰儿只是圆滚滚。” 宋景辰:“……” 连姑姑都欺负他! 两个人哄了一会孩子,宋景辰玩了一会儿又累了,室外蚊虫也不少,宋明珂怕孩子被叮咬,所以就将宋景辰送回了寝殿休息。 寝殿内暖色的烛光映照着宋景辰熟睡的面庞,小东西咂咂嘴,还挠了挠小脸,含糊不清道:“姑姑……” 宋明珂拿着帕子,为他擦了擦小脸,还将小被子掖好,这才放下了帷帐,站了起来。 因为她唤了沈承聿前来,所以将宋景辰身边的嬷嬷都遣开了,只留下了小夏和青梅伺候。 小夏和青梅都守在了宋景辰床头,宋明珂确定没问题后,才回到了书房。 东宫的书房不算大,却十分精致。桌椅书几收拾得整洁又规整,能看出来宋景辰也时常出入书房学习读书。 沈承聿像大爷似的坐在案几后头,正在翻看着宋景辰的字帖。 宋明珂:“……” 这位爷为什么不管走到哪,都会有一种喧宾夺主的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呢? 沈承聿又翻了一页。宋景辰虽说年纪还小,但还算是十分聪颖,至少在书法这一方面,隐约已经学到了一分他爹的手书的精髓。 他将字帖放下,抬头却看宋明珂正托着脸看着自己,黑亮的眼睛里映着豆大的灯光,像萤火,又像星星。 沈承聿与她直直对视:“有何要事?” 宋明珂把手放了下来。这人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干巴巴又凶凶的,又没人招惹他。 这个想法只停留了一瞬,宋明珂便不再想。她低声道:“今日头午我收到了杨潜递来的消息。” 沈承聿听到“杨潜”这两个字,眼中暗了暗。他道:“什么消息?” 宋明珂靠近了一点,道:“飞花卫在元城捉住了一个准丹的探子。” 元城位于大渊最北边,乃是与国境接壤的一座边境城市。因为距离准丹较近,所以这座城中也常有外族人往来出没。 其实,将飞花卫的力量向元城散播这件事,宋明珂也犹豫了很久。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没有在元城或是北方安插人手,所以这才让准丹带来的探子有了充分的时间去了解边境驻军的基本情况,准丹人借着这些信息,蛰伏了许久,最后还是顺利起了兵。 然而让宋明珂犹豫的地方在于,就算她抓住了准丹的探子,仅仅因为这个理由,是无法说服皇兄提前做好开战准备的。 要知道,准丹人狡猾油腻如同泥鳅一样捉不到,当初若不是沈承聿以绝对的压力将他们生生逼退,恐怕大渊在他们身上还要吃许多的苦头。 他们打的就是时间差,在大渊跋山涉水横跨千里调兵之时,准丹也早已经将防线扎得千疮百孔了。 但若是提前准备好,那么就不会给他们一点游走的时间。 可提前为一场战争做准备,哪里有想象中那样简单?兵源的调动,粮草辎重以及各方后勤的保障,再加上马匹的需求——要知道,对上准丹人,没有骑兵压阵是绝对不行的,而大渊最为精良优秀的骑兵全在沈承聿的手下,骠骑营的士兵,每人至少需要配备三匹战马。 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光是骠骑营的战马就需要耗费极大的粮草物资了。 所以想来想去,宋明珂只能找沈承聿。 一是在军务这一方面,放眼整个军方,没有任何人比沈承聿更有发言权了。二是出于宋倾岚对沈承聿的信任,他也会将沈承聿的话语放在心上,绝对不会敷衍了事。 宋明珂心中也有些忐忑。其实她也不确定沈承聿会不会帮她,毕竟刨去二人私交,此事涉及国家军务,是不能儿戏的。 果然,她听到沈承聿说:“准丹来使,捉到一两个探子也是正常事。” 宋明珂道:“这次不一样。我听杨潜说,他好像已经从那探子口中挖出了些东西。” 沈承聿突然道:“我记得杨潜是你身边的人,他很厉害?” 宋明珂:“……” 这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哪里? 宋明珂想了想道:“……其实还好。” 沈承聿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被他打了个岔,宋明珂捋了一下才又道:“能够得出的结论是,准丹来者不善。如果有必要……” 她顿了顿道:“可能要做好开战的准备。” 这其实与沈承聿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原本,沈承聿也只是心中有这样的猜测。而今天突然得到了这样的消息,沈承聿几乎可以确定,这场仗是一定要打的。 不过…… 沈承聿看着宋明珂的眼睛,低声道:“长公主。” 宋明珂心头一跳,她最怕的就是沈承聿这种眼神,好像泛着光,又好像十分幽黯,看起来好像要吃人一样。 宋明珂向后靠了靠:“怎么了?” 第91章 克制 沈承聿沉默了一会,才道:“没什么。” 她有事情瞒着自己。 就好像探子这件事,对于飞花卫来说,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早早地将手伸向元城,可她这样做了,并且真的得到了线索。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早就知晓这个结果一样。 再结合她之前说过的关于迟允的话语。 这不能不让沈承聿多思。 只是,沈承聿却不怪她瞒着自己。又或者说,他愿意等,等到她敞开心扉,将一切都说给自己听的那一天。 沈承聿想了一会道:“我知道了,我会寻个机会进宫与陛下说。” 宋明珂感动得都要哭了。 和聪明人说话的感觉真是畅快。 于是宋明珂由衷夸奖道:“沈承聿,你真的好聪明啊。” 沈承聿:“……” 他郁闷地想,她夸奖自己的语气,和夸奖“饮霜”的语气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因为宋景辰不喜熏香,所以这屋中只有自窗外飘进来的花香。月影婆娑,凉风习习,一篇宣纸随风而起就要飞舞离去,宋明珂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却碰到了同样伸出手来的沈承聿的指尖。 她触火一般地缩回了手指。 哗啦、哗啦。 纸片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沈承聿若无其事地将宣纸铺好,用镇纸压住。 虫鸣,墨香,月光。 春夜中最美好的事物糅杂在了一起,以微暖的东风作引,勾出了一幅动人心弦的图。 宋明珂努力地忽略了自己狂乱的心跳,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嘉嘉还好吗?” 她的手指轻轻地抠着案几的棱角,显然带着几分紧张的情绪。沈承聿看着她那嫩白嫩白的小手,道:“还行。” 还行是几个意思?是好还是不好呢?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宋明珂抠着桌子干瞪眼——这狗男人以前不是挺能言善辩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偏偏装起了死? 想到从前,宋倾岚刚当上太子辅佐监国那会,沈承聿被选上当了伴读,两个人总是一起作伴去听学。年少时期的沈承聿又狂又傲嘴皮子又厉害,常常把大渊有名的国学大儒气得追着他满东宫跑,就是为了揍他。 想到这里,宋明珂没忍住,笑了出来。然而还没笑完,就听“咕噜”一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平静。 宋明珂:“……” 沈承聿似笑非笑道:“饿了?” 宋明珂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重生归来以后,她就变得胃口很好,总是吃不够。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脸,最近许是吃多了,总觉得这脸也跟着圆润了一些。 沈承聿站起身,道:“我去小厨房看看。” 宋明珂有些犹豫道:“是不是不太好?”怎么能和孩子抢吃的呢? 沈承聿淡淡道:“我觉得挺好。” 宋明珂:“……” 她看着沈承聿出了书房,然后捂着肚子将头趴在了案几上头。 ……太丢人了。 沈承聿一定会笑话死她的,他也一定觉得自己是个贪吃鬼。 宋明珂欲哭无泪。 她思绪百转千回,一会想到飞花卫还有一些事务没有了结,一会想到有空还要去寻访名医看看能否预防皇兄的病症,想来想去,眼皮逐渐发沉,耷拉了下来。 沈承聿端着托盘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来到书房门口的青梅。 青梅奇道:“将军?您这是……” 沈承聿将手中的托盘给了青梅,低声道:“你来得正好,长公主有些饿了,你把这些东西给她端去。” 青梅了然,接过来,道:“奴婢知道了,那将军您呢?” 沈承聿道:“太晚了,我这就回去。” 青梅点点头,开了门向书房里走去。 沈承聿站在书房门口,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那明月通透浑圆,夜晚高挂于空中的雾色如同薄帷一般,帷后是伴着仙乐嫣然起舞的女子,含羞带怯,不胜蹁跹。 今夜月色很美。 月光照在沈承聿的肩头,影子投在了地上,好像是两个人,又好像是一个人。 沈承聿失神地想了一会,抬脚离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被青梅叫住了。青梅打开门,却见沈承聿刚要走,便道:“将军,请留步。” 沈承聿回身道:“怎么?” 青梅有些为难道:“主子她睡着了。” 沈承聿皱眉:“睡在书房岂不是要着凉?” “是啊,”青梅有些不好意思道,“所以能否劳烦将军,把主子带回寝殿去呢?” 沈承聿点了点头,抬步进了书房,却看到宋明珂趴在桌子上头,碎发挡住了她的额头。她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呼吸平稳,俨然是进入了梦乡。 放置着食物的托盘就被搁在一边。 沈承聿上前,弯下腰看着她的睡颜。 她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他轻声唤道:“长公主?” 宋明珂睡得平稳,并没有听到沈承聿的声音。 沈承聿伸出手,轻轻地护住了宋明珂的肩头,另一只胳膊绕过她的腿弯,确定没有吵醒她后,这才动作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小姑娘很轻,沈承聿甚至没用多大的力气。他的脚步很稳,宋明珂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头,那镶嵌着明珠的步摇随着沈承聿的脚步发出了叮铃铃的声音。 宋景辰的床并不算小,因为太子殿下睡觉总喜欢打把势,所以床下还铺着柔软的绒毯。守在床前的小夏抬头一看,却是沈承聿抱着宋明珂过来了,连忙将床帘挂了起来。 沈承聿将宋明珂放在了床榻上头,青梅与小夏对视一眼,小夏十分识趣地离床榻远了一点。 沈承聿将她抱到了一旁的矮榻上头,轻轻地扶着宋明珂的肩头。青梅拧了帕子,上前来,低声道:“劳烦将军。” 沈承聿点点头。 青梅先是将宋明珂头上的珠钗取下,三千青丝一朝倾落如同丝绸一样顺滑。沈承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的发丝蹭了蹭。 青梅为宋明珂卸下了脂粉,又俯身将她的鞋子脱下。 沈承聿将宋明珂抱起放到了床榻上头,他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青梅的视线。 宋景辰就在她身边睡得香甜。沈承聿微微俯身,摸了摸宋明珂落在耳边的发丝,眼中倒映出的是春水拂柳一般的温柔。 第92章 寒暄 玉霖公主出嫁了。 出嫁那一天,随着准丹的仪仗,直接被塞进了耶庭王子的马车。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族人送亲的盛况。如果不是百姓口口相传,没有人知道今日居然是玉霖公主的好日子。 杨宥枝一身红装,描化精致的面庞上头却愁云笼罩。她站在仪仗队前头,身旁则是她的家人。 杨宥枝紧紧地攥着杨夫人的手,泪流满面。 杨夫人悲从中来,又何尝不伤感落泪?她拉着自家女儿的手,哽咽道:“我的乖女哟,你的命怎么这样苦……” 杨锋皱着眉头,道:“你可少说两句罢。” 杨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道:“怎么就不能说了?我的女儿怎么就要嫁到那种地方去,皇上好狠的心呐……”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杨锋打断道:“无知妇人!还不快住嘴!” 还敢议论皇上? 杨锋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也没想到,皇上自己不陪送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可公主出嫁,代表着皇家势力的皇后与长公主居然也没有出面? 和亲公主,好歹也是大渊的公主,结果出嫁全程只有一个礼部出了场,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杨夫人抽噎了一下,摸了摸杨宥枝的脸,道:“乖女,事已至此,娘只希望你好好的,休要惹大王子不快,我们杨家的命可牵在你手中了呀。” 杨宥枝闻言,更是泪眼阑珊:“娘……” 此去经年,或许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相见。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肉,真情实感地恸哭一场,也算是寄表思念。 杨宥枝的哥哥杨云柒道:“小妹,你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父亲母亲,你在准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杨宥枝停了抽泣,道:“我知道了,兄长。” 几个人站在城门口难舍难离,这时,耶庭身边的金狼卫向杨家人走来,闷声道:“王妃,请随我走。” 眼见时辰已到,杨宥枝不舍地放开了杨夫人的手,三步一回头地离去了。 “我的乖女啊……” 杨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吼被甩开,渐行渐远。 “回去罢,母亲。” 杨云柒带着杨夫人往回走,杨锋看着离去的仪仗,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也转身离去。 \\u003d\\u003d\\u003d\\u003d 沈承聿刚来到御书房,就见平生走了过来。 “沈将军。”平生和善道。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平公公。陛下可在?” 平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在倒是在的,不过这……” 沈承聿见他这讳莫如深的样子,道:“谁在里头?” 平生从善如流道:“苏贵妃。” 意料之中。沈承聿点了点头。 平生道:“将军是否需要通传一二?”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不必,我就在这等着就好。” 平生笑着道:“好嘞——你们这几个小子,没看见那伞盖儿大的太阳?还不快过来给将军打个扇。” 沈承聿摆手道:“多谢,不必。” 又不是娇弱的小姑娘,打个什么扇? 沈承聿站在御书房门口与平生聊了一阵子,直到午时将至,沈承聿约摸这苏晚凝估计是不会出来了,于是便准备离开。 刚抬起脚步,就听“嘎吱”一声,御书房的门打了开来,御书房内的龙涎香缓缓溢出。 苏晚凝眉目含情地走了出来,她眼眸一转看到了沈承聿,不禁收起了笑容,道:“沈将军。” 沈承聿规规矩矩地与她行了礼道:“贵妃娘娘。” 苏晚凝道:“沈将军来了许久,怎的也不遣人通传一声,还叫将军好等,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沈承聿淡淡道:“娘娘多虑,今日前来本就没什么要事,再说,等待君上原是臣之本分。” 这话说得通透,苏晚凝便微笑着点点头道:“那将军快进去罢,陛下在等呢。” 撂下了这句话她便跨步离开,沈承聿作了个揖,谁都没看便径直入了御书房。 平生赶忙为沈承聿关上了门。 他手里拂尘一撇,看着高处四方天,“啧”了一声。 苏晚凝走在路上,头上金钗上头的玉珠随着她的摆动的身躯轻轻颤着。翠竹扶着她的手臂,道:“沈将军不过一介外臣,娘娘何须对他如此客气。” 苏晚凝冷笑。 外臣? 在别人眼中他是外臣,可在天子眼中,他是近臣。 他实力雄横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她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对沈承聿不客气。 苏晚凝能在宋倾岚身边盛宠不断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十分有自知之明。不该想的就不会想,宋倾岚也十分满意她这一点。 想了一会,苏晚凝也不再纠结。她道:“准丹的人都回去了?” 翠竹道:“是,今儿一早便回去了,听说皇上皇后都没去呢。” 苏晚凝轻嗤。 小贱人自作自受罢了。 她不是没给那杨家的小贱人机会,可谁曾想到那女人竟是个不中用的,有那个害人的心没有那个手段,没有达到目的不说,还反把自己搭进去了。 和亲公主,说得好听,不就是和男人私通被发现了么?还想让皇上亲自陪送,谁给他家那样大的脸?皇上不废了他们就不错了。 属实是废物。 想到宋明珂那云淡风轻装模作样的样子,苏晚凝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以为这一次能顺利把这个碍眼的女人除掉,可没想到这贱人戒备心那样强,竟是无论如何都加害不得。 而自己家与准丹达成的买卖也告吹了。 都怪宋明珂那个贱人! 暗自心中骂了一会,翠竹又道:“不过,皇上最近好像对娘娘十分宠爱呢。” 苏晚凝道:“本宫倒是觉得还好。” 不过想到宋倾岚刚刚那柔情似水抱着自己描丹青的样子,苏晚凝还是笑了笑,脸上飞上了一抹绯红。 沈承聿刚走到宋倾岚的案前,一只小纸团就滚到了他的脚下。 他捡了起来,顺着展开,却是一幅风物山川丹青图。 宋倾岚道:“你来了,坐。” 沈承聿将那被揉烂的丹青放到了一边,道:“陛下好雅兴。” 宋倾岚轻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你以为朕想?” 哄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开心,当真是累得慌。 第93章 往事 宋倾岚放下手,随手拿起了案上的折子,道:“你一会别走了,留下陪珂儿用午膳,朕也一起。” 沈承聿毫不走心地象征性推拒道:“不好罢。” 如果青梅又在这里,一定会当场抽抽嘴角。那天晚上抱也抱了摸也摸了,此刻装什么大瓣的蒜呢? 忒不要脸。 “婆婆妈妈的,”宋倾岚抬眼道,“叫你陪便陪,哪儿那么多废话。” 沈承聿叹了口气道:“那行。” 宋倾岚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道:“说罢,找朕什么事?” 沈承聿开门见山道:“备战罢。” 宋倾岚翻阅折子的手一顿,皱起了眉头道:“好好的备什么战?” “前段时间微臣的手下发现了苏家与准丹的动作,所以就对准丹那边的动静上了心,”沈承聿侧头看了看那丹青,道,“于是微臣就派了些人去元城查探了一下,发现了准丹最近确实正在修整兵力,纠集军队。” 宋倾岚看着手中的折子,凝眉沉思。 这件事,如果是从别人的嘴里道出来,他十有八九是不会相信。可是若是从沈承聿的口中道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沈承聿此人,对战争的敏感度堪称到了一种恐怖的级别。可以说,一旦沈承聿开口说要备战,那么这仗最终一定会打起来。 宋倾岚想了一会,道:“你想怎么做?” 沈承聿道:“调羽林,虎贲、骠骑三营兵将,同时准备好战时所需的马匹、粮草、盐巴以及弩箭等物资,并且还需提前将安家费备足,未雨绸缪。” 宋倾岚点点头。 不得不说,沈承聿不愧是靠自己生生从底层打上来的将军。寥寥数语,就已经将一场战争中所需要的最基本的条件道了个明白。 只是说得十分轻松,但宋倾岚作为君主,还需要考虑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钱。 军队是最烧钱的,而战争时期,一支普通军队的开销只会多却不会更少,更不要提沈承聿手下的精锐骠骑营了。 于是宋倾岚思忖了一会道:“好,待朕查实后便找户部商榷一番,你且放心。” 得到了算是满意的答复,沈承聿也不再多说。他也十分清楚宋倾岚需要考虑的因素有太多,不能直接应下也是正常。于是他道:“是,多谢陛下。” 原本准丹势力便不足为惧,再加上中央还有沈承聿坐镇,所以宋倾岚知晓这件事后,也没有多忧心,只是叫沈承聿盯着北方动态,如有异动须随时来报。 这一场仗,如果打不起来那是最好的,毕竟战争对于黎民百姓的伤害最大。可若真的要打,那便做好完全准备,将对方狠狠压死,绝对不留任何喘息的余地。 约摸到了午膳时间,元希来到了御书房,说是凤鸾殿的宴面已经摆好了,擎等着宋倾岚与沈承聿过去。 沈承聿跟在宋倾岚身边,一路溜溜达达来到了凤鸾殿的院中。 沈承聿倒是真没想到,太后竟然也来了。 只见一装扮端庄华丽的老妇坐在主位上头,正微微笑着,与身侧的林婉遥谈论天地。林婉遥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她眼角的细纹都铺了开来,似乎是十分开怀。 而她另一侧,则是正在逗宋景辰玩的宋明珂。 宋明珂似乎是有所感应,抬起头来就看到了踏着阳光而来沈承聿。而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坐在腿上的小团子便蹭了下去,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道:“父皇!” 宋倾岚见到儿子,也是由衷地笑了出来。他将宋景辰抱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头,道:“和沈叔叔打招呼。” 宋景辰一转头,就看到了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沈承聿。和那个要吃人的沈叔叔不一样,今天的沈叔叔似乎非常好说话。 沈承聿朝他行了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宋景辰的小脸挂着一丝得意——沈叔叔终于和他行礼了! 只不过他还没得意够,就被宋倾岚拍了拍肚子道:“宋景辰,没礼数。” 宋景辰不好意思地将小肚子瘪了回去,耷拉着小脑袋道:“沈叔叔好。” 平生带着自己的徒弟成瑞跟在各位主子的后头。满脸青涩的成瑞听到了宋景辰的话语,不禁靠近平生,用极低的声音道:“师父。” 平生侧了侧耳:“怎么着?” “太子殿下怎么还叫沈大人叔叔啊,”成瑞挠了挠自己的帽沿,疑惑道“这不是不合礼数吗?” “小东西不懂了罢。” 平生将拂尘柄揣到了袖子里,道:“这事儿啊,还得从咱们陛下和将军的关系说起。” 成瑞十分有兴趣地眨了眨眼睛。 “你进宫晚,不知道,”平生眯着眼睛看向那几位其乐融融的主子,道,“咱们陛下,可以说是和将军一块儿长大的,其中的兄弟情谊自然是不必多说了。” “所以皇后娘娘诞下了太子后啊,陛下就叫太子殿下,私下里唤将军为叔即可,毕竟陛下和将军情同手足,还是说得过去。” 成瑞了然地点了点头。 成瑞看了看,却见沈承聿落了座,直接坐在了宋明珂的身边。两个人聊了半天,倒也算是有说有笑,甚至称得上是十分熟稔。 于是成瑞又陷入了疑惑。 成瑞道:“嘶,不对啊,师父。” 平生淡淡地“啧”了一声,道:“小兔崽子,又怎么了?” 成瑞百思不得其解地挠了挠脸,看见宋明珂甚至被沈承聿逗得笑了出来,更是睁大了眼睛。他道:“那那那,那长公主和沈将军不是一点都不好吗?” 岂止是不好? 成瑞甚至听说,他们二人一旦在朝堂上见面一定会掐架,不争论出个结果一定不会罢休那种。更有甚者,成瑞还听友人说,长公主有一次在朝堂上头把沈将军的笏板给摔碎了,两个人不欢而散,整整半个月谁也没搭理谁。 这该打成啥样了啊? 平生摇了摇头,心道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他道:“成瑞啊,你记住了,在贵人那边儿啊,你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成瑞挠了挠头疑惑道:“师父,啥意思?” 第94章 探底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人二位心里明镜儿似的,你要是真较真,才是个傻子,换句话来说啊,看到人二位朝堂上头拌两句嘴,就以为人家老死不相往来了,那更是傻。”平生想了想,突然笑道,“你知道,长公主和将军是什么时候‘闹掰’的么?” 成瑞摇了摇头,他哪儿知道去?他去年也才入宫来着。 平生道:“长公主刚刚协理飞花卫那年,有一日啊,说是长公主手下的人和一个勋贵家的子弟打起来了,第二天长公主在朝上参那勋贵聚众动乱,听起来还怪严重的。” 成瑞奇怪道:“那关沈将军什么事哇?” “嗨,”平生揣了揣袖子,道,“勋贵家的圈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家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沈将军自然是开口护庇一二了。” “哦……”成瑞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长公主就和将军打起来了。” 成瑞:“……” “再然后,他们就闹掰了。” 成瑞:“……” 这二位还能再随便一点吗? 好歹一位是尊贵无双的长公主,一位是位极人臣的大将军,这闹掰的过程怎么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 而他们朝堂之上针尖对麦芒,私下里却能放下公务之上的龃龉,也是奇了。 成瑞叹为观止。 “平生。” 宋倾岚唤了平生前去布菜,平生高高应了一声,而后拍了拍成瑞的胸膛:“小兔崽子,好好儿学着点。” 成瑞呲了一口白牙:“好嘞,师父。” 当今太后姓黄,膝下只有宋倾岚一个儿子。黄太后一向不喜喧闹,更不喜有太多人伺候,所以此刻随侍中也没个得心应手的总管,于是宋倾岚便唤了平生为太后布菜。 太后与林婉遥说完了话,这才转向宋倾岚。她缓缓道:“皇帝是该好好儿歇息一下,瞧你这几日又清减了许多。” 宋倾岚淡笑道:“劳母后挂念,儿子会注意的。” “你啊,每次都这样说,”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可结果呢,哪天不是忙到用膳的时间都没有,好好的身体非得拖垮了不可,婉遥,你也该说说他。” 林婉遥笑着道:“母后说的是,陛下心系天下励精图治,难免操劳忧思。臣妾也会时常陪伴陛下左右,抚慰君心,母后请放心。” “嗯。”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宋倾岚道,“你这是刚从哪里来?” 宋倾岚端起了茶杯道:“御书房。儿子刚刚在和伏卿议事。” 黄太后这才看了看坐在宋明珂身边的沈承聿。 “好孩子,”黄太后的脸上绽出了个慈爱的笑容,向着沈承聿伸出手道,“快过来。” 沈承聿垂着眉眼,看起来十分恭谨。他起了身来到了黄太后跟前,微微矮了矮身子,以便黄太后能够碰到他。“太后。” 黄太后满眼的欣喜与怜爱。她轻轻拍了拍沈承聿的肩膀,又看看他那星眉朗目的俊颜,连声道:“好好好,好孩子,真是许久未见你,仿佛又壮实了一些?” 坐在一旁的宋明珂幽幽地想:可不是壮实吗?光是站在那里就跟一堵墙似的,简直推都推不动。 宋倾岚好笑道:“母后,伏卿早就及冠了,怕是没法更壮实了。” 黄太后嗔了他一眼,又道:“你懂个什么,哀家可是眼瞧着聿儿长大的——说起来,哀家也有半年多未见你了?” 沈承聿低声道:“是,那时微臣还不在京城中。” “是了,”黄太后想了想,那个时候沈承聿还在带兵应战大宣。于是她了然道,“早年哀家便知道,你定是个出息的,现在看来,哀家的眼光果真不错。” 沈承聿谦虚道:“太后谬赞。” 秉持初心,不骄不躁,也不会因为一点夸奖就志得意满沾沾自喜。 黄太后心下愈发满意。她攥着沈承聿的手,道:“好,聿儿真是不错。可娶亲了?” 此话一出,包括宋明珂在内的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侧耳等待着沈承聿的回答。 沈承聿道:“未曾娶亲。” 黄太后不赞同道:“怎么还不娶亲呢?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苦衷?且说出来,哀家替你把把关。” 沈承聿道:“回太后,微臣……没有苦衷。” 黄太后微微讶异道:“那是为何?你这样优秀,该是早就成家了才是。” 如果问出这话的是别人,沈承聿或许可以敷衍过去,可这对象是太后,那么沈承聿就不能蒙混过关了。 于是沈承聿道:“微臣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宋明珂闻言,抬起了头。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沈承聿的侧脸,却见他眼神朝下,没有直视黄太后。 宋明珂眨了眨眼睛。 她怎么觉得这人好像在撒谎? 黄太后闻言,也是愣了一下,道:“这怎么可以,你这孩子简直就是胡闹。可有喜欢的姑娘?哀家替你做了主便是。” 沈承聿顿了一下,才道:“微臣尚无心仪之人。” 宋明珂闻言,低下了头轻轻地啜了一小口茶水,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口。 黄太后无奈地摇头道:“哎……这孩子。” 宋明珂拽了拽黄太后的袖子,指了指离她较远的八宝鱼道:“母后,想吃那个。” 黄太后无奈,只能收回了话头,对沈承聿道:“快坐下吃饭,去罢。” 沈承聿行了一礼,又回到了宋明珂的身边坐下了。 黄太后这才夹了一筷子的鱼肉,放到了宋明珂的小碗里。宋明珂笑了起来,端起小碗道:“母后真好。” 黄太后点了点她的额头。 几个人又聊了许久,沈承聿一杯酒下肚,手中的筷子一动,那藕盒便被切成了两半。沈承聿盯着碗里的藕盒,好似不经意道:“说到婚事,长公主正值韶华,不知这驸马之位会花落谁家?” 第95章 无忧 此话一出,宋倾岚马上道:“不管是谁家,一定要是最好的——而且,必须是咱们珂儿心悦的才行。” 宋明珂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险些烫到自己。她乖乖地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头,躲闪着视线道:“……好端端的提我的婚事做甚。” “该提,”宋倾岚挑了挑眉,道,“都多大了?可不该嫁了么?” 宋明珂瞪他。 她瞪完了宋倾岚,又觉得鼻子一酸。 前世她活了二十五年也没有嫁人,一心扑在了飞花卫上头。她知晓皇兄曾经为自己的婚事也是愁掉了许多头发,可依然没有强行逼迫她嫁人。 因为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就算再好,皇兄也不会点头。 宋明珂放下杯子,用双手捧着脸,遮住了自己泛红的眼角。 而此时,黄太后睨了一下沈承聿,却见沈承聿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与自家人话些平常事一样。她端起了香茗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道:“珂儿的夫婿,自然要深得珂儿的心。不过——” 沈承聿攥了攥手中的筷子,抬眼看向黄太后。 “珂儿还小,哀家还不想让她这样早就离开哀家的身边,不如再等个几年,遇到了合适的,哀家自然会为她把关。” 宋明珂放下手,抱住了黄太后的胳臂道:“还是母后最好了。” 黄太后笑道:“小丫头,多大了还与母后撒娇,也不害臊。” 宋明珂用脸蹭了蹭黄太后的袖子。 沈承聿听到了黄太后的话语,眼睛依然看着那金黄酥脆的藕盒,只是却将筷子放了下来。 好像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宋倾岚幽幽道:“母后,您就惯着她罢。她都十八了,再不嫁人,朕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宋明珂放开黄太后的手臂,道:“几年而已,又没叫你养我一辈子,难道皇兄养不起珂儿吗?” 这话一说,宋倾岚直接一噎。他看了看对面的妹妹一副理直气壮还不自知的样子,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时,林婉遥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肩膀,低声道:“臣妾还道最近这内帑之上突然缩减了许多,原来是陛下没钱了啊。” 宋倾岚闻言,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道:“怎么可能呢,有钱,有钱。” 林婉遥道:“哦——臣妾还以为陛下养了谁,反而没钱养咱们珂儿了。” 宋倾岚立刻反驳三连:“朕不是,朕没有,别瞎说啊。” 他大手一挥道:“不就是养着咱们珂儿么,都可以养!” 宋明珂和林婉遥都被他逗笑,这气氛才一时有所缓和。 黄太后也是喜笑颜开,她一手握着宋明珂的手,低声道:“告诉母后,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宋明珂闻言,愣了一下。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说实话,她不知道。 宋明珂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道:“女儿不知。” 黄太后叹了口气。 她轻轻地抚了抚宋明珂的鬓角,为她将耳边的碎发拢了起来,道:“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母后希望,这个人一定要能保护珂儿,让珂儿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 宋明珂闻言无奈地想,她倒是也想无忧无虑…… 然而宋明珂又愣了一下。 她突然想到了前世她穷途末路时,沈承聿坚定地护她左右的姿态。 无忧无虑吗? 如果是沈承聿在自己身边的话,她一定会过得比现在要轻松不少。 宋明珂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懊恼地低下了头——她的身边已经够危险了,怎么能拉沈承聿下水呢?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真是太过分了。 宋明珂狠狠谴责自己。 用过午膳后,宋倾岚与林婉遥亲自送了太后回宫。宋明珂已经赖在宫中好几日,觉得也是时候回公主府了,于是下午便和沈承聿一起出了宫。 出了宫后,二人便分道扬镳。宋明珂知道沈承聿已经将备战细余告知了宋倾岚,所以他自然也会比平时要忙上一些,所以沈承聿自然是要处理军务的。 回到公主府,青梅搀扶着宋明珂,看着她扶着腰的样子,一阵无语。 她家主子这个姿态真的很像…… 青梅又向下一看,却见那原本平坦的小腹处,连束腰都松了一分,隐约还能看见小肚子。 于是青梅道:“主子,奴婢只是一眼没瞧到,您怎么吃了这样多。” 说到这里,宋明珂就幽怨地看了看天。 吃得多睡得多,是她的错吗? 她也不想的,可是……皇嫂她宫里小厨房的手艺又变好了! 这时,刚好春杏洗好了衣裳,一边整理着袖子一边走来。她看到宋明珂一脸艰难的样子,连忙小跑来搀扶着宋明珂。 “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呀?” 宋明珂连忙制止了她:“别动!” 春杏被吓了一跳。 宋明珂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才又恢复了平静。她一伸手,春杏便搭住了她。 宋明珂松了一口气。 差点就吐出来了。 青梅春杏二人搀着宋明珂来到了前厅,宋明珂刚想叫青梅开门,就听门内传出了杨潜那厮的声音。 青梅开了门,杨潜与小夏临窗而坐,面前摆着一个棋盘。杨潜把折扇一展道:“小夏弟弟,你不能镇这一手,这一手下来你必输。” 小夏不听他的话,缓缓落下一子。 杨潜叫道:“输了输了,你输了!” 宋明珂能够明显地看到小夏的头上蹦出了一个“井”字,小夏试图讲道理道:“棋局未完,在下怎么就输了?” 杨潜道:“我这五个连起来了啊。” 小夏:“……” 敢情他和这臭棋篓子磨叽了半天,下的是个五子棋。 宋明珂也觉得挺新鲜的。 因为她自从将小夏收到身边以来,他一直都是那样和和气气的样子,从来也没有被谁惹急过。 杨潜把折扇一收往腰带上一插,伸手道:“快快快,给钱给钱。” 小夏:“你做梦。” 杨潜“啧”了一声道:“你这臭弟弟怎么还玩儿不起呢?” 小夏不想搭理他。他随手将手中的棋子扔到了棋盒中,转头一看却见宋明珂站在门口,由着青梅和春杏搀扶着,自己还扶着腰。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小夏看了半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不知道说什么。 杨潜也看到了宋明珂,转头道:“您回来了啊。” 他一愣,又看了看宋明珂微微凸起的腹部,沉默了。 第96章 谈天 杨潜痛心疾首道:“青梅,这是谁干的?” 青梅想了一下,道:“御厨?” 杨潜震惊。 宋明珂一脸懵懂看着打哑谜的两个人,道:“说什么呢?” 杨潜自然也知道宋明珂不可能是真的怀孕了,他道:“主子啊,少吃点罢。” 宋明珂气道:“要你管!” 站在一旁的青梅默默地想:一个个的都叫长公主少吃点,然而真的到用膳的时候全都争着抢着给长公主布菜。 都是大骗子。 春杏手头还有活计,宋明珂便放她去了。她看了看杨潜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杨潜起身道:“这不是想着来参观参观么,不过你这府邸可真是大,我逛了半天也没逛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人少点。” 宋明珂倒是觉得还好。她本就不喜欢太多人在她身边,她的身份太过特殊,府中多一会个人便多一分不确定的因素,所以宋明珂宁可落个清净。 杨潜厚着脸皮道:“这地方真不错,主子,我也想住这里,行不行啊?” 宋明珂淡淡道:“行啊。” 杨潜狂喜道:“好啊好啊,那今天晚上我就不走了。” 宋明珂接道:“本宫身边正好缺个总管,阁下真的能胜任?” 杨潜深吸一口气。 他道:“……这个恐怕不太行,还是小夏弟弟来罢。” 他转头看小夏,小夏就对他阴恻恻一笑。 杨潜:“……” 真吓人啊。 宋明珂不再与他调笑,转移话题道:“那个准丹探子如何了?” 杨潜又把折扇抽了出来,道:“你这女人忒没趣,我这一来就问公事,人家小夏弟弟都知道陪我下个棋,小没良心的。” 宋明珂撑得够呛,懒得和他废话,道:“不想说就快滚。” “想说想说,”杨潜嘿嘿一笑,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头,来到宋明珂身边,看了青梅一眼,青梅便很有自觉地退下了,于是杨潜接道,“陪你消消食,咱们边走边说。” 宋明珂睨了他一眼,伸出了手臂,杨潜便笑嘻嘻地倾下了身子伸出胳膊,任她搭着自己。 杨潜放慢了脚步等着小夏走过来,才低声道:“挖出来了点东西,我怕那东西诓人,还特意找了两个精通准丹语的兄弟一起审了。” 宋明珂点点头道:“结果呢?” “他们心思确实不安分,”杨潜道,“听说耶庭他爹马上就要退位了,所以他那几个儿子都抢着立功。”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准丹王有几个儿子?” “四个,”杨潜嗤笑了一下,道,“不过出息的倒是没几个,耶庭继承王位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宋明珂轻声冷笑。 自家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居然就开始计划别人家的东西了?也不怕胃口太大撑破了肚皮。 宋明珂又谈了几句,只叫杨潜把人看好,想了想道:“汤付霜如何?” “还行,”杨潜想到那小子,实话实说道,“脑子够用,懂眼色,才待了几天就能让于愿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也是挺厉害。” 宋明珂笑了一下。于愿是一个冷淡的人,又或者说她手下的暗卫基本就没有性子跳脱的。这么短的时间里能与她的暗卫混熟,汤付霜也算是有点东西。 两个人走到了后院,杨潜一眼就看到了栓在草地上头的“饮霜”。旁边就是小池杨柳,“饮霜”就卧在那树下,身边有粉蝶飞舞,这场景一眼望去如同瑶池仙境一般,梦幻极了。 杨潜惊呆了:“这马真好看啊。” 宋明珂点点头,道:“本宫也觉得它很美。” 杨潜放开了宋明珂的胳膊,快步走了过去。“饮霜”的戒备心很强,察觉出有人接近,便站了起来。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它便刨了刨蹄子向后退了几步。 宋明珂道:“你别吓唬它,它脾气很差的。” 杨潜闻言,回头道:“我怎么看这马有点眼熟?” 宋明珂道:“嗯,这是沈承聿的战马。” 杨潜:“……?” 杨潜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饮霜”,心道她家主子是真的迟钝。她大概是不知道专属战马对于一个将军的意义,能让她染指自己的爱马,这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罢。 不过这“饮霜”是真美啊。 纵然杨潜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感叹,“饮霜”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马驹了。 不过这小东西脾气真是不太好,他离着它还八百丈远呢,瞧它那样子,像是要被生吃了一般。 杨潜想了一下,突然问宋明珂道:“它是公的母的?” 宋明珂道:“母的。” “那就好办了,”杨潜把折扇扔给宋明珂,撸起了袖子,“只要是母的,小爷我就能征服它。” 宋明珂:“?”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数了数,三、二、一…… “啊——” 杨潜直接被“饮霜”踹了个狗啃泥。他撅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着,一张脸直接埋进了草里。 宋明珂无情道:“看罢,我说了它的脾气很不好。” 小夏则是冷漠道:“活该。” 杨潜闻言,直接从草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动作太大扯到了肋骨,疼得他直吸气。他道:“小夏弟弟,你明明知道这小玩意儿要踹我,怎么不提醒我呢,我们同僚多年的情谊呢?” 小夏道:“那种东西,在你赢我一盘五子棋后就不存在了。” 杨潜:“……” 玩笑归玩笑,还是要关心一下杨潜的伤势的,毕竟作为副指挥使,杨潜确实很好用。于是宋明珂上前,嫌弃地把他身上的草棵子拍了下去,道:“会死吗?” 杨潜:“……您说的是人话?” “不会死就好,”宋明珂把折扇放回他的手上,“让青梅给你找个房间躺着,你自生自灭罢。” 杨潜睁大眼睛:“您好歹给我请个郎中?我感觉我可能是断了根肋骨。” 宋明珂敷衍地摆摆手:“它会长好的。” 杨潜:“……” 宋明珂叫青梅将受到伤害的杨潜带了下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总觉得走了这许久,还是有些不舒服。于是她便将“饮霜”解开,决定带着它去溜几圈。 第97章 抢夺 “公主呀,”宝音赶忙追上了敏娅,看了看自己手臂间那塞得满满的零食,道,“您还要去买什么呀?” 敏娅手里拿着一块烧饼,咬了一口满嘴留香,鲜咸多汁的肉馅在口中化开,和烤得酥脆的饼皮一起。她模糊不清道:“看到什么就买什么。” 宝音:“……” 敏娅眨了眨眼,看了看街上的姑娘,个个都衣裙鲜亮发髻整洁。她道:“宝音,你快看,她们头上的簪子可真好看。” 宝音也看了看,点头道:“确实呢,比咱们头上绑的辫子好看多了。” 敏娅左右寻了寻,却见一间首饰铺子就在她二人的对面。于是敏娅拉着宝音道:“走走走,去那里瞧瞧!” 进了首饰铺子,却见满目的钗环圆佩,玉琅金梳铺陈展列,还有几个贵气十足的姐儿们驻足挑选。凝目一看,那一簪一佩都十分精细,一看便不是便宜的货。 宝音还扯了扯敏娅,轻声道:“公主,要不咱们走好了……这里看起来怪贵的。” 敏娅道:“贵就贵呗,你也快来看看,这镯子好不好看?” 铺子老板见状,走了过来,道:“哎呀,姑娘可真是好眼光,这叫青丝镯,是姑娘家及笄时该戴的,一缕青丝一缕情意,意喻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两不疑啊。” 这一套乱七八糟的话语,敏娅也听不懂。她闻言道:“及笄?什么是及笄?” 老板笑了一下,道:“及笄啊,指的是女子十五岁,也是可以嫁人的年纪。” 敏娅点了点头道:“哦——宝音你不是马上就十五岁了吗?” 宝音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公主我不……” “这个镯子我要了!” 宝音的话哽了一半,却见那老板喜笑颜开道:“好嘞!” 宝音眼眶发红道:“公主……” 敏娅嘿嘿一笑,牵住了宝音的手。她眸光一转,又看到了一只白玉雕琢而成的一体梨花簪。 那老板将这簪子拿了下来,敏娅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将那玉簪别到了自己的头发上头,对宝音道:“好看吗?” 宝音笑了笑道:“好看,公主最好看了。” 敏娅笑嘻嘻地将簪子摘下来,往货台上头一放:“要了!” 宝音拽了拽敏娅的袖子,敏娅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那老板笑着刚想将那簪子装盒,却见旁侧伸过来一只玉手,将玉簪拿了去。 敏娅顺着去看,却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翘着兰花指,拿着那玉簪欣赏了一番,对身旁的高壮男子道:“夫君,这个真好看呀,您给妾身买嘛。” 那高壮男子面相还算周正,闻言看了看道:“好,那就买下来罢。”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货台上头,老板一见却是直接将那银子收了起来笑道:“多谢客官了。” 那娇媚的女子温柔地笑了,抱了抱男子的肩膀道:“夫君您对柔儿真好。” 男子大笑。 这一串动作发生得很快,敏娅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她愣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怒道:“这是我先看上的!” 程方嗣皱眉,回头一瞧,却见一个作异族打扮的少女正看着自己。那少女皮肤泛着小麦色,一双眼睛更是如水葡萄一般晶亮。 程方嗣与自己的小妾柔儿对视一眼,而后不屑地“啧”了一下。 异族? 百国来朝,百姓偶尔也会在街上遇到一些异族人士。 程方嗣冷冷地看着敏娅。他们程家虽然比不上沈家那种大族,却也算是京城中不小的功勋家族。他们程家人世世代代武将出身,也经历过时局动荡的战乱年代,正是因为如此,程方嗣对某些异族人总是带着一些情绪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在哪一代,自己的同胞,就被他们纵着铁骑进犯而过。 于是程方嗣越想越觉得生气,他道:“你又没拿钱,这簪子凭什么就是你的了?”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这店内的顾客都频频侧目。 “这是我先定下来的,”敏娅有些急了,想要与他争辩却因为语言生涩而无法流畅表达,“这、这个老板也是可以作证的!” 老板站在一旁,嘿嘿一笑道:“嗯,这个嘛……” 他打了个哈哈就糊弄过去了。 敏娅跺了跺脚,却见程方嗣搂着自己的小妾转身就走出了店。敏娅将手中的烧饼塞给宝音,大喊着便冲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 程方嗣微微侧头,感觉到了背心处突袭而来的掌风。他将柔儿一推推离自己身侧,脚步一侧便躲开了敏娅的拳头。 程方嗣阴沉着脸道:“你这女人也是不识抬举,我不想和你计较,你还来劲了?” 敏娅瞪大了眼睛,道:“把簪子还我!” 程方嗣轻啐了一声道:“做梦罢你。” 原本车水马龙的集市中,二人对峙开来。不少路过的百姓看着这架势,连忙顺势躲开,生怕打崩出来的血落到自己身上。 敏娅轻喝一声上前,拳风如龙似虎倒是十分生猛,程方嗣却是不慌,躲过来又滑过去,转眼之间揪住了敏娅的胳臂将其挟制了起来。 敏娅伸腿攻向他空门,程方嗣不得不松开了手放开敏娅的胳臂。敏娅再次冲了上来,程方嗣却不再耐烦,反身一脚便踹到了敏娅的腹部,生生将其踹出了三步之遥。 虽然程方嗣并没用全力,但敏娅还是被踹得伏在了地上。程方嗣跨步上前,就要伸出手拍向敏娅后背—— 一只手伸了过来阻断了程方嗣的攻势。那手看起来白皙又纤细,若是一眼望去不过就是一只世家千金的娇手罢了。 然而程方嗣却被震得一疼。 他猛然缩回手,看向了站在敏娅身前的女子。 这女子眉眼似浓秋海棠一般艳丽,只是她的表情却是冷的。她静静地站在闹市之中,身侧牵着一匹俊美又壮硕的白毛驹,那马驹还比那女子高了许多,却稳稳站在那里,十分温顺的样子。 程方嗣冷声道:“哪里来的娘们,休要多管闲事。” 宋明珂一出现,更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然而宋明珂听到了程方嗣的话,也没有回答,只是那不肯退让的态度却没有变过。 第98章 袒护 程方嗣见她气质不凡,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一看便不是平常人家的姑娘。 他怎么没听说过京中还有这号贵女? 身旁柔儿轻轻地靠在他的身后,哭唧唧地软声道:“夫君,她们怎么这样呀,好过分,妾身好害怕呀……” 程方嗣一听,便也不再管了,挑了挑眉,怒吼一声就想劈掌而上,结果他还没发挥出来,便被宋明珂轻松三连招化解。 程方嗣再次迎上,却发现宋明珂的路数十分阴狠,处处都攻向他的脉门,不到一会程方嗣便被她打得节节溃败,脏腑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捂着胸口暂时退了下来。 二人动作不小,街上许多摊贩都躲了开来,只有几个没来得及逃开的倒霉蛋,摊子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我的摊子啊——” 程方嗣怒瞪了那哭嚎的摊主,那摊主被他一吓便立刻噤了声。程方嗣嘶了一声,忍住了剧痛,回身对宋明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明珂淡淡道:“路过的人。” 程方嗣:“……” 他反手搂主自己的小妾,默默地咽下了喉头的血——毕竟柔儿还在这里,他还不能做出被打败了的姿态。 不过,这女人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怎么武功这样高? 程方嗣心知自己打不过宋明珂,而对方显然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想法。于是程方嗣心中思虑了一番,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既然招惹了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程方嗣说完便搂着柔儿离开了。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看起来受的伤却不轻。宋明珂也不想和他计较,毕竟她也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若是真的将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宋明珂先是给摊主赔偿了损失,围观的百姓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便散开了。 宋明珂牵着“饮霜”,回身看了看伏在地上的敏娅,微微俯下身子道:“王女殿下?” 宝音也跪在敏娅身边,道:“公主你怎么了呀公主,公主你不要吓我呜呜呜……” 宋明珂也是有些担心。毕竟敏娅不管怎样也算是个王女,若是真的在大渊的地盘上出了什么事,还是会很麻烦的。 虽然海萨尔不算是个大国,但对于大渊来说,能保持这些良好的外交关系总不会错。 而原本宋明珂只是打算出门带“饮霜”溜个弯,顺便再去找张霖,问问前世皇兄的病是否有法子治愈。结果没想到却在这闹市区遇到了敏娅。 也是巧了。 敏娅捂着肚子咕哝了一声。 宋明珂放开手,却见敏娅支起身子,拍了拍膝盖上头的土。她转头一看,原来是宋明珂,不禁呜呜道:“呜哇,长公主殿下,我被人欺负啦……” 她眼眶里窝着眼泪,伸手就去抱宋明珂。宋明珂也没有防备,被娇软的小姑娘抱住,一时之间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明珂握着缰绳,有些犹豫地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回忆着皇兄安慰自己的样子,又用手顺了顺,道:“已经没事了。” 敏娅抽了抽鼻子,道:“呜呜呜,我的簪子!他们都是大坏蛋!” 宋明珂放开敏娅,却见她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宋明珂也是被娇宠着的公主,从小到大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别人。 宋明珂有些踌躇。 怎么办? 她想了想,抽出了自己头上那根八宝如意錾花金钗。 宋明珂将那金钗簪到了敏娅的发髻上,道:“这个送你。” 敏娅睁大了眼睛,伸手就要取下来,道:“这不可以,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宋明珂拦住了她道:“拿着罢,就当是补上次的见面礼。” 敏娅感动得痛哭流涕,她道:“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大好人!” 宋明珂哭笑不得。 她活了这么久,头一次有人夸她是个好人。 也是挺新鲜。 \\u003d\\u003d\\u003d\\u003d 程方嗣回到家中,柔儿便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道:“夫君英姿飒爽,真是叫柔儿心折呢。” 程方嗣心中叫苦不迭——他那完全就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那小娘们下手也忒狠,到现在他的肺管子都还疼! 他勉强地咧开了个笑,道:“你先去歇会儿罢,晚上……” 他拍了拍柔儿的腰,柔儿便害羞道:“哎呀,夫君你真是的……” 她娇滴滴地看了程方嗣一眼,还为他整理好了衣领,便扭着杨柳细腰走了。 程方嗣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自从杨家出了那件事,玉霖公主孤零零远嫁准丹后,京城中所有的世家最近就好像有了默契一样,齐齐默不作声,夹着尾巴做人。 那么,今日遇到的那个女子就不可能是世家女子。皇上如今很明显在打压世家大族,他们还敢惹事,莫不是疯了? 那会是谁呢? 程方嗣在自己的寝室里踱来踱去,然后停了下来,唤了一个侍女道:“母亲可在歇息?” 那侍女作揖道:“回少爷,老夫人还未歇下。” 程方嗣点了点头,跨步出门道:“我去瞧瞧。” 进了程老夫人的屋子,却见程老夫人正陪着小孙女程玉潇玩翻花绳。程玉潇坐在程老夫人的身边,一见程方嗣来了,眼睛一亮道:“父亲!” 年少的女孩扎着一头双平髻,一身桃红色的衣裙衬得她灵动得好似流连花丛的粉蝶似的。程玉潇绽着笑脸跑向了程方嗣,程方嗣也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潇儿乖,和祖母一块儿做什么呢?” 程玉潇道:“在玩翻花绳呢!” 程方嗣笑道:“好,这样,潇儿,爹爹与祖母有事情要谈,潇儿先去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程玉潇噘嘴道:“那好罢,那父亲你一会陪潇儿玩好不好呀?” “好哇。” 程玉潇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开心地抱了抱程方嗣,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程老夫人放下花绳道:“你不是带你那偏房出去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程方嗣走过来坐下,手一摆道:“嗨,母亲你别提了,遇到了点事情。” “何事?” 第99章 愤怒 说到这里,其实程方嗣也有些尴尬。毕竟他一个四肢挺发达的大老爷们没打过一个小姑娘,说出去也挺丢人。 于是程方嗣简单地将事情描述了一下。 程老夫人闻言也是皱了皱眉,道:“听你说来,京城中又好似没有这一女子。” “就是这样的,”程方嗣也是拍了拍大腿,“她真的看起来很嚣张,好像完全不怕咱们家。”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人外有人,咱们家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给先皇打过一些仗,攒下了一些功勋。” 程方嗣张了张嘴,虽然和沈家比不了,但他家也算是称得上号的勋贵家族了。但母亲发话程方嗣也不敢反驳,只是低声道:“是。” 程老夫人想了想道:“那女子长什么样子?穿着如何?” 程方嗣愣了一下,他回忆了一下道:“长得……很美,穿着很华丽,绝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子。” 程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嗯……” 如果是那位的话,确实也都对上了。只是那位虽然身份高贵,行事也还算低调,与他们程家也一向没什么龃龉。 可这次看来,她也算是嚣张,倒也真的敢惹到程家的头上?要知道,武将世家与正常世家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能拥有今日的地位,一向靠的都是军功与实打实的战绩,与皇族的关系是否亲近,他们也根本无须在意。 只是更让程老夫人愤懑的是,长公主怎么能因为这一点事情就站在异族的立场上,与他们相对? 程老夫人想了一会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等你父亲回来我就与他说说。” “是。”程方嗣点点头。 程方嗣睨了他一眼,突然拿起了身边的拐杖,反手一拎,“嗖”的一声便杵向了程方嗣。程方嗣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却扯到了被宋明珂打伤了的部位,疼得程方嗣直咧嘴。 他道:“母亲你干啥?!” 真不愧是亲娘,说打就打,可也一点都不手软! 程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干啥?你知不知道你招惹了什么人?” 程方嗣困惑道:“什么人啊?” “长公主!”程老夫人瞪着眼睛道,“虽然我程家并不真的惧怕长公主的威势,可你今日做的这件事也是确实给我程家惹了麻烦,这会让你父亲难办,你可懂?” 程方嗣张了张嘴:“这,我也不知道她是长公主啊……” 见鬼了,长公主好端端的管这闲事作甚? “放你的厥词!” 程方嗣闻言无奈道:“错了错了,孩儿错了。那您……也不至于打孩儿罢。” “打的就是你,”程老夫人气哼哼道,“练了这些年的武,却被当街打得落花流水,程家的脸都被你丢了去,还不继续来挨揍!” 程老夫人提着拐杖就要起身去揍他,程方嗣吓得一边往外走一边伸出双手道:“母亲、母亲,您可不要激动,注意您的身子啊母亲……” “快滚!” “好好好,我滚我滚!” 程方嗣十分麻利地滚出了程老夫人的屋子。他站在原地,叹息了一下。幸好跑得够快,不然真的被母亲捉住,免不了真的要受一顿痛打。 他还受着伤呢。 程方嗣背着手想了一会,就往柔儿的院子走去。 傍晚。 程业真刚刚轮值归来,进了屋便带了一点冷气。他将外袍脱下来递给了身边的嬷嬷,嬷嬷道:“老爷,回来了。” 程业真点了点头,见程老夫人坐在桌边,便跨步过去道:“夫人。” 程老夫人抬头道:“嗯,你回来了。” 程业真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道:“嗣儿呢?” 程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道:“不知道。” 程业真一瞧,气性这样大,许是被儿子气到了。于是他马上接道:“那小子又惹了什么事?” 程业真心道不应该啊。 程方嗣平时虽然也纨绔,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招猫逗狗,但是该正儿八经做事的时候却是一点都不含糊。他也鲜少见到自己的夫人为着儿子的事情发愁。 这是怎么回事?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还说呢,都是你惯出来的。” 程老夫人把事情说了一遍。 程业真一瞪他那牛眼睛,胡子一吹,拍了拍桌子道:“这还了得?” 程老夫人道:“重点不是在这,重点是那女子。” “女子怎么了?” 程老夫人推测道:“我觉得,那女子很可能是长公主。” 程业真闻言愣了一下,又听程老夫人为他描述了一番,一拍大腿道:“那就是长公主哇!” 程业真又道:“怎么着,臭小子被长公主打了?” 程老夫人点了点头。 “长公主帮着那个异族女人?” 程老夫人又点了点头。 “成何体统!”程业真立刻暴起,憋得一张国字脸都通红,他道,“这长公主怕不是跋扈惯了,欺我程家无人!我程家世代忠良,哪个不是为国为民,我程家为打异族而流的鲜血都能填满那护城的河,她长公主如今居然向着一个异族的小娘们?” “这简直是荒唐!” “抢那女人的东西?他妈的,抢得好!” 程老夫人见他这个牛脾气上来的样子,也是无奈道:“你先别激动……你干什么去?” 程业真跨着步子就往外走,一下抢过了嬷嬷手里的外袍,那上头甚至还沾着他的体温。程业真朗声道:“我找林老主持公道去!” \\u003d\\u003d\\u003d\\u003d 林府。 亭中玉槛玲珑,远处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婆娑树影,银汉迢迢,一朵纤云自池水中飘过,与天上的鱼儿一同游弋。 程业真端正地坐在石墩子上头,身旁家丁为他添上了一杯热茶,他便抬头道:“多谢。” 程业真端起茶杯,却听亭外传来了林双游的声音:“老程,别来无恙啊。” 林双游一身轻便布衣,身上还沾了一些露水,一看便是刚刚练过武。程业真闻言,赶忙起身迎接林双游,道:“林老,许久不见了。” 林双游引着程业真坐好,只寒暄了几句便也不再拐弯抹角。他道:“你一朝造访,想必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罢。” 程业真咧了咧嘴巴,嘿嘿一笑道:“不瞒你说,确实是有一点事情需要林老的帮助哇。” 林双游大手一挥道:“你说便是。” 程业真道:“这个罢,我的儿子被长公主给打了。” 第100章 襄助 林双游倒是有点意外。 他看了看程业真,半天有点好笑道:“好端端的,你儿子去招惹长公主做什么?” 说到这里程业真也来了气,道:“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林老且听我一言。” 程业真把前因后果与林双游说了一遍,道:“林老,这长公主也忒过分了一些,这一次你可一定得帮帮我!” 林双游听完,也是摇了摇头。 程家世代功勋,是最恨这些来路不明的异族人士的。记得程业真的侄子就在一场与异族的交战中战死了,十分惨烈。 程业真如此生气,他倒也能理解。 林双游道:“我已不管朝中事务多年,这件事,我恐怕是帮不了你啦。” 程业真瞪着眼睛道:“这怎么可能呢?” 他转个念头,也是啊,林老已经不问政事许久,也就挂着一个大将军的头衔。可尽管如此,林老在朝中也是有着绝对的话语权的。 有话语权是一回事,但林老交出了权柄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再过问这些细枝末节,所以林老还真的不一定能管得了。 于是程业真道:“那……那怎么办?” 林双游沉吟了一番,道:“这样罢,你去安北侯府,他自然能助你。” 程业真愣了一下,道:“骠骑将军?” 林双游点点头。 程业真想了想,他程家与沈家也算有亲,他的表妹嫁给了沈兄的弟弟,按辈分来说沈承聿应当唤他一声叔。更何况沈承聿那小子地位还挺高,找他,准没毛病。 程业真抱拳道:“我知晓了!多谢林老!” 林双游笑了笑,点点头。 两人又聊了几句,程业真便风风火火离开了。林双游看着这人火急火燎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坐在亭中,对身旁的家丁道:“伺候笔墨。” 家丁很快就将纸笔都拿了来。林双游趁着家丁给自己磨墨的工夫,看着宣纸思考了起来。 这件事,说大也不算大。但是如果处理不好,便有可能造成皇族与勋贵的冲突。林双游戎马半生,自然明白勋贵集团势力对于皇室甚至皇上本人有着怎样的意义。他们大部分家族都是靠着军功打上来的,与那些需要吃政绩的世家子弟不同,他们的眼中只有军功与家国。 换句话来说,他们不畏惧长公主。 所以,林双游选择将这件涉及到皇族与勋贵的事件托给了沈承聿。作为一个将军,林双游个人是十分欣赏沈承聿的能力的。他骁勇善战,同时也拥有着自己的政治智慧,并不会因为身居高位就染上刚愎自用的毛病,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真是极难得的。 只是沈承聿虽然懂得这些,却不一定能够完全领悟。所以林双游觉得,这也是一次锻炼沈承聿的机会,以后他坐到了更高的位置,总要处理这些复杂的关系。 而提前让他接触这些,也是不会错的。 至于长公主…… 林双游叹了口气,他还是十分喜爱这个女娃娃的。她很像年轻时的婉遥。 只是林双游知道,这娃娃年轻,政治敏感度还不够,若是她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还好,毕竟她掌管着飞花卫,常有需要与勋贵走动的时候,所以搞好与勋贵家族的关系对于她来说只有好处。 若是不明白,也只能让沈承聿提点她一二了。 于是林双游拿着毛笔,浸润了墨汁,很快便修好了一封书信。 \\u003d\\u003d\\u003d\\u003d 沈承聿借着案头的光亮,仔仔细细地将手中的信读了一遍,这才将其折了起来收在一边。 林冬就在一旁整理着书架上的书目。他转头看了看,道:“大人,可需要回信?”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不必。” 林冬将手中的游记翻了又翻,将其搁置在应放的地方,道:“不过,林大人这么晚了还给您来信,一定是很要紧的事情了。” 沈承聿淡淡道:“还好,就是不太好处理罢了。” 林冬疑惑道:“怎么说?” 沈承聿把手交叉起来,放到了额前,他一边沉思一边低低道:“和长公主有关。” 林冬咋舌。 也难怪了。 众所周知,这大渊朝啊,一旦有什么事件扯上了长公主三个字,那么这件事一定没法轻易解决。 林冬还想说什么,却听敲门声起。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开了门,却见是一个家丁站在门前。 “有何事?”林冬问。 那家丁对林冬行了个礼道:“林大人,安南将军前来拜访,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冬愣了一下。 程家? 虽然他们家大人的祖上和程家有亲戚关系,但这些年来其实他们与程家也很少走动了。 这个时候来拜访是为了什么? 沈承聿却是直接穿上了外袍道:“请进来。” “是。” 林冬见那家丁离去,挠了挠头,便转身整理好自己手头的事情,默默离开了书房。 刚出了门,就和大刀阔斧而来的程业真撞了个对面。林冬赶忙作揖道:“程将军。” 程业真乍一见林冬,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才想起来原来这是沈承聿身边的人,于是虚虚地扶了他一把,道:“客气客气。” 林冬离去。程业收回视线,进了书房,便带着笑容道:“伏卿别来无恙!” 沈承聿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不同于往常那不苟言笑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好相与。他道:“程叔安好。” 程业真大笑,由着沈承聿拉着自己坐了下来。沈承聿亲自抬手为程业真添了一杯暖茶,放到了他的手中。 程业真接过,却是看了看沈承聿这风华正茂的模样,由衷地感慨了一句:“许久未见,伏卿也成长了许多。” 沈承聿谦虚道:“程叔谬赞。” 程业真抿了一口茶水便放了下来,道:“深夜前来,叔父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有一件事我想请伏卿出面。” 沈承聿道:“程叔请讲。” 他垂下了眼睑看着杯中那漂浮起来的茶梗,默默地听着程业真的话,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专注认真。 “就是这样,”程业真又叹了叹,“实在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便找到了你。” 第101章 谈崩 沈承聿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会妥善处理。” 此话一出,程业真便知道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微微一笑道:“程叔是个粗人,也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在此就先谢过伏卿……” 沈承聿拦住了程业真道:“叔叔言重,此事本就是伏卿分内事,您不必挂心。” 这一番话语极尽真诚,虽然只是寒暄的词,但由着沈承聿的口中道出便有一种别样的力度。程业真微微感叹,老沈真是生出个好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夜深人静,程业真也不便叨扰许久。他略坐了一会便离开了。沈承聿亲自送他出了门,而后还叫林冬从库房中取了一些好茶,给程业真带了回去。 只是没想到,沈承聿歇了一会,沐浴更衣准备就寝,宋明珂就翻墙来了。 原本宋明珂归家过后,找了杨潜调查后才了解到,原来白天那个纨绔是程家的嫡子。 程家是京城中的上流勋贵家族,宋明珂一向与他们没什么交集,此番对上,宋明珂自己心中也知晓此事不能善终。于是她便叫杨潜着重盯了程家的动向。 就在刚刚,宋明珂原本都要歇下了,而后突然收到了杨潜传来的消息,说是安南将军程业真先是去了林府,而后又去了安北侯府,虽然待了片刻便离开了,而这件事就被飞花卫传给了杨潜。 程业真为什么来找沈承聿? 自然是想为自己那被打的儿子讨回公道了! 以宋明珂对沈承聿的了解,他多半会应下这件事。可在百国来朝这节骨眼上,宋明珂不想节外生枝。 她脚下步履生风,水蓝色的披风随着她的动作如海浪一般翻滚着。 林冬跟在宋明珂的身后,小碎步倒弄了几下才追上她的脚步。林冬道:“长公主,下官不是与您说了吗,大人他快歇下了。” 宋明珂冷冷道:“那你就给他薅起来。” 林冬:“……” 除了您,谁敢真的去薅他们家大人啊! 林冬心中哀嚎。 宋明珂来到了沈承聿的寝室前,看了一看,却发现寝室中没有点灯。她停下脚步,林冬也猛然一停,险些撞上宋明珂。 宋明珂道:“他在哪?” 林冬也挠了挠头。 半晌,他恍然大悟道:“哦——将军他应该是在沐浴。” 宋明珂抬脚就往耳房走。 林冬吓得花容失色,他不顾形象地大叫了一声,赶忙加快了脚步拦住了宋明珂:“长公主您要做什么??” 宋明珂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我找你家主子啊。” 他在沐浴啊!沐浴!沐浴!! 林冬心中咆哮,是长公主疯了还是他疯了? 宋明珂愣了一下,看着面部都要纠结在一起的林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是本宫急切了,你……你去通传一下罢。” “不用了。”沈承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披着自己的大氅,一身雪白的里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隐约可见那线条优美的锁骨与紧实的肌理。 他的头发还未擦干,顺滑地垂在眉眼之侧,还散发着淡淡的木槿叶香,笼了一层水汽。 宋明珂张了张嘴。 这可真是……好大一朵出水芙蓉啊。 一滴水珠从沈承聿的下巴上划过,缓缓向下游走而去,吻向喉结,溜向锁骨,最后滑进了衣领里头,销声匿迹,杳无音信。 站在一侧的林冬能够清晰地看到宋明珂的眼神随着那滴水珠而走着。 林冬转过头。 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直到沈承聿将自己的领口收了收,宋明珂才一本正经地回过神,仿佛刚刚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胸膛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她听到沈承聿说:“有事?” 说到这里,宋明珂收回了乱七八糟的心思,道:“安南将军来找你了?” 沈承聿拢了一下身上的大氅,抬步走到了院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道:“是。” “他叫你给他儿子出气,是不是?” 沈承聿一顿,道:“算是罢。” 宋明珂试图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恶狠狠道:“我告诉你,沈承聿,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本宫就……” 沈承聿似乎是勾了勾唇。他抬眼看了看站在院中的小姑娘,那气哼哼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面对着危险先将浑身的刺都炸起的小刺猬。 沈承聿慢悠悠道:“否则如何?” 宋明珂想了一会道:“否则你就休想再见到‘饮霜’!” 沈承聿轻笑出声。 宋明珂见他根本无所畏惧的样子,道:“本宫没和你开玩笑!” 沈承聿收起笑容,道:“嗯,不好笑。” 宋明珂:“……” 这狗男人,真是气死个人。 沈承聿一边看着地上的草一边道:“长公主。” 宋明珂没好气道:“作甚?”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个道理你是懂的,”沈承聿语气轻而慢,在这样平和的月夜中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有时候退一步并不是坏事。” 宋明珂道:“本宫不知什么退一步进一步,本宫只知道百国来朝之际,若是真的让他国王女在大渊境内出了什么事,于我大渊颜面亦有损。” 沈承聿抬眼看了看宋明珂,道:“自古武将勋贵与异族人士不共戴天,长公主身份特殊,还是应好好考虑其中利害。” 宋明珂接道:“大渊的利害便是本宫的利害。” 沈承聿垂下了眼皮。 他知道这个时候,宋明珂大概是听不进去他的话了。 沈承聿出身勋贵,自然知道勋贵家族一向同气连枝,宋明珂若是在这件事情上得罪了勋贵,以后的路不会好走。 沈承聿见宋明珂不肯退让,便道:“天色已晚,长公主早些歇息。至于此事——” “明日朝堂之上自有评说。” 这是说不通了。 宋明珂转身就走,一旁的林冬见状伸了伸手,又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微微点头,示意他护送宋明珂回去,林冬这才抬脚跟在宋明珂身后。 宋明珂手中银光一闪,“噌”的一声抽出匕首,路过沈承聿院中的小竹林时,手中刀一挥,“刷”的一下,一根竹子便轰然倒地。 林冬刚好被脚下的竹子拦住了去路:“……” 亲娘啊,这是真的生气了。 林冬心中默默地为自家大人点了一根蜡。 第102章 朝堂 翌日。 太极殿外,已有许多着官袍的官员陆续入内。此时东方天未全亮,金波荡游在远处浅白色的云海之中,晨曦万里。 宋明珂穿着一身朝服,手中还执着一把金丝螺叠摺扇。她微微将裙子提起,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身侧有几个路过的官员俱向她作揖行礼,宋明珂便淡淡颔首回应一二。 周为寻原本走着,见到了那抹红色的身影便眼睛一亮,上前道:“长公主,您来了啊!” 宋明珂微微侧头,道:“周大人。” 周为寻凑了过来低声道:“好几天都没看着您了,是不是出事了?您放心,下官肯定帮您!” 宋明珂淡然一笑道:“多谢周大人。” 周为寻朗声笑来,和宋明珂告了个别便快步入了殿。 宋明珂入殿时,大殿内已经有不少官员已经到来。他们见到宋明珂披着熹微晨光走进来,不禁都愣了一番。 长公主今日怎么来了? 要知道虽然长公主有上早朝的权力,但长公主本人却是不经常上朝的,只有在涉及到飞花卫或是皇家事务的时候,长公主才会上朝。 不少官员看了看宋明珂便收回了视线,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顶多就说明,今日要奏明之事估计和长公主有关罢了。 不过也有一些议论的话语纷至沓来。 “长公主怎么来了?” “嗨,你不知道罢?长公主把程家大公子给打啦!” “还有这种事情?” “不懂不懂,我也是刚刚才听说。” 宋明珂置若罔闻,踱着脚步来到最前头,而站在前列的官员几乎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她转头便看到了表情不咸不淡的秦正广。秦正广作了揖,皮笑肉不笑道:“长公主贵安。” 宋明珂也冷淡回道:“秦大人。” 宋明珂转过头看向此刻还空空如也的龙椅。秦家此刻怕是自顾不暇,秦敬手下的暗卫势力被她打击得元气大减,而世家大族又恰好赶上了玉霖公主那点破事,所以秦正广这一段时间低调点倒也是平常。 宋明珂想着想着便有些出神,完全没意识到沈承聿已经来到了她身后隔着一排的位置。沈承聿抬头头看看宋明珂缀满了珠翠的后脑勺,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禁动了动。 “上朝!” 众人听到了平生的声音,神色一凛。却见戴着旒冕身着江水海崖纹龙袍的宋倾岚坐在了龙椅上头。 平生站在下首,高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宋倾岚正习惯性地巡视着台下官员们的表情,而看到宋明珂的时候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而平生的话音刚落,那语音绕着殿内的九龙蟠柱走了一圈,还没落到地上呢,却见建武将军唐叙侧过一步道:“微臣有本启奏!” “臣唐叙,参长公主当街殴打朝廷命官,悍然行凶,滥用私权,草菅人命!” 此话一出,大殿哗然。 宋明珂想起来,唐家算是程家的附庸,现在派了一个四品建武将军出来挑起这件事,也是合理。 宋倾岚则是沉下了脸,直接道:“谁能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程业真道,“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昨日犬子置办首饰,犬子已然付钱,未料一异族王女想要直接抢走,于是就发生了冲突。长公主路过,为了那异族女,就把犬子给打了。” 议论纷纷。 “原来是这么个事儿?” “怪不得了,程大人说他半宿没睡好,估计是憋着一口气在呢。” “也难怪。” “陛下,”虎贲中郎将周为寻出声道,“长公主一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个中原因就值得深究了。” 程业真瞪眼道:“你的意思是说犬子无理取闹?” 周为寻眼睛一瞥:“下官可没这么说。” “也是啊,周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啊。” “确实,要是那程公子没惹事,长公主好端端的揍他干啥?” 唐叙待到朝堂之上安静了一些便道:“皇上,微臣以为,无论程公子与那异族的王女发生了何种冲突,长公主都不应动手伤人。据说程公子回到家中便倒床不起,可见伤势严重。” 宋明珂无语。 就程方嗣那个大块头,倒床不起? 她连五成的功力都没使出来,何以见得回到家中就倒床不起了?想要扣帽子也不编得像样点。 这时,一直默默站立着的迟允突然微微转头,他身后的御史员冯均墨立刻出声道:“伤势重不重还不是你们说了算?门一关起来,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宋明珂听到这十分陌生的声音,意外地回头瞧了一眼—— 他是谁? 想了半天,原来是御史员冯均墨。 宋明珂皱了皱眉,迟允手下的人帮她干什么? 虎烈将军范家艺道:“抛去伤势不谈,长公主公然在大渊街头殴打朝廷命官,实在是将我大渊的官员性命视同草芥。长此以往,谁又敢和长公主乃至于整个飞花卫打交道?” 宋明珂心中腹诽。 朝廷命官个鬼啊,就是个拿钱捐出来的八品散官,连朝都上不了。 冯均墨嘟囔道:“命官,也没见那命官上朝来啊。” 范家艺道:“你……” “陛下,请听臣一言。” 这时,沈承聿站了出来。 而刚刚还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命官们一见是沈承聿说了话,便通通安静了下来。 开玩笑,有的时候他们磨破了嘴皮子也许都抵不上人家的一句话,谁敢忽视沈承聿的谏言? 宋倾岚心中叹气,心道这人既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那必定不会是向着自己妹妹说话了。他道:“准。” “程家人世世代代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绝不有半点怨言。然而长公主出手伤人,袒护异族王女,先不说此举是否合乎礼法,光是这一条便可能让众多戍守边关的将士们心中不服。” “臣附议!” 程业真一下便跪了下来,高声道:“恳请陛下明察!” 他话音刚落,以车骑将军孙令辉、征西将军常有为与镇北将军郭巷为首的武将勋贵们,就齐刷刷跪了下来。 “请陛下明察!” 第103章 力争 而沈承聿的这些话语,在场的所有武将们都有所共情。毕竟他们是上过战场的人,而他们中的大部分将士,都曾被异族人士侵踏过家园净土。所以沈承聿这一番话落到他们耳中,便是直接扎进了心坎子里。 沈承聿看了看跪倒了一片的武将,又看了看宋明珂。 却见宋明珂目光看着宋倾岚脚下的地毯,微微蹙着眉头,仿佛是在认真听他们说话一般。她手中持着那扇子抵在了自己的琼鼻处,微微翘起来的手指玉软葱白。 沈承聿收回视线继续道:“长公主身份持重,一言一行关乎皇室体面与社稷安康。故微臣觉得长公主言谈行事应当多加考虑,三思而后行。” 宋明珂抬眼,也侧头去看沈承聿。她一字一句道:“正是因为本宫反复思虑过,才会有此一举。程家小子当街与异国王女发生龃龉,若是本宫视而不见从而导致王女出了什么事情,实在有损大渊的形象。” 程业真道:“发生龃龉?犬子可是先把钱付给了那商家,能与那王女发生什么龃龉?” 宋明珂冷冷道:“这种事情,程大人该问问令郎才是。” 程业真憋红了脸道:“长公主血口喷人!”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后退一步。而朝堂之上似乎又有沸腾起来的趋势。 “陛下,臣亦有一言。” 宋倾岚看了看迟允,抬手道:“准。” 迟允瞥了一眼跪倒了一片的武将,道:“诸位将军作出如此姿态,是想要逼宫么?” 沈承聿拿着笏板,道:“诸位将军先起来罢,此事陛下自有定夺。” 沈承聿发了话,原本跪在地上的武将便都起了身。 然后迟允才慢悠悠道:“微臣觉得长公主所言甚是。并且臣以为,长公主此举正是一种厚德载物,胸怀天下的体现。异国王女若真的在大渊受了委屈,极易引起与其沾连之部落的不满,如此于我大渊的邦交亦是有损。长公主思虑长远,实乃用心良苦至极,万万不该遭此诟病。” 群臣一听,倒是觉得,迟大人这话有理倒是有理,只是立场是否过于明确了一些? 要知道迟大人往常在朝堂之上,是绝对不可能来做这只出头鸟的,如今他居然为了长公主执言? 这不能不让人多想啊。 迟允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抬到了外交层面上头,这一下便有了充足的立场与沈承聿对峙。 沈承聿闻言,直接道:“几年前海萨尔部落还骚扰过大渊边境,被大渊打退后又被高突驱逐,因此才选择依附大渊。此等宵小,不配对大渊心生不满。” 这话说得十分张狂了。 迟允挑了挑眉毛,刚想说话,却听宋明珂道:“沈大人未免太过狂妄,若是大渊人人都如沈大人一般,那么又有几个部落愿意依附大渊,心甘情愿地对我大渊俯首称臣?” 沈承聿手指抠了抠笏板,道:“长公主未免天真。大渊从来不需要任何部落的附庸,我国的和平是靠将士们的血汗一点点打出来的,不是依靠着小国的附庸。” 范家艺立刻附议道:“沈大人说得没错儿!” “这才是咱们大渊的将士们该有的气魄啊!” 御史丞郑艾道:“能打胜仗很重要,但是能与各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也很重要。” 冯均墨道:“臣附议,若是能够和平友好地往来,谁又愿意兵刃相见?要知道受苦的可是良民百姓啊!” 双方对立争执不下,原本只是一场街头殴打事件,随着他们双方的争论,话题的高度逐渐被抬了起来,从两国外交到各国外交,从部族友好到各国友好,并且还有愈演愈烈愈扯愈远的趋势。 宋倾岚握着龙椅的把手,震声道:“够了!” 顷刻之间,大殿便安静了下来。 宋倾岚被他们吵得脑仁疼,眼神在沈承聿和宋明珂之间流转。 真是两盏不省油的灯。 这时,徐向哲施施然地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一些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底下的大臣心道,谁敢拦着您骂人呐,问这一嘴都多余。 宋倾岚轻哼了一声,又瞥了瞥宋明珂和沈承聿,却见这两个人眉眼冷淡站在那里,此时此刻倒是挺泾渭分明。 虚伪! 于是宋倾岚道:“准了。” 徐向哲先是朝着宋倾岚一礼,然后便对宋明珂道:“微臣有三问,还望长公主能够回答。” 宋明珂回首道:“徐大人请讲。” “第一,”徐向哲把笏板攥在手里,道,“程家人世代忠臣良将,而安南将军之子虽然纨绔,却也未曾真的触犯过我大渊律。长公主如今为了异族对程公子动手,是否会让程将军,乃至天下的所有将士心寒齿冷?” 宋明珂闻言,放下了握着扇子的手。 其实有些道理,她早已明白。只是此刻被其他人清清楚楚地拎出来,不免会让人想要逃避。 她看了沈承聿一眼,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那种眼神中没有讥讽,没有挖苦,甚至还能看出来一点…… 鼓励? 宋明珂以为自己看错了。 宋明珂狼狈地逃离了沈承聿的视线,可耳畔却不由自主地响起了他的声音。临近夏日的夜里幽幽蝉鸣刺耳又聒噪,却挡不住他循循善诱甚至有些低哄的话语—— “有时候退一步不是坏事。” 退一步吗? 宋明珂总以为,只要自己不回头去看,就永远都不会触及到那些她从来不会在意的盲区。她是皇亲贵胄,倚仗着皇兄的力量她可以肆意横行,但今日宋明珂第一次对自己的力量重新审视了起来。 她的力量足够自己无视这些不同的声音吗? 并不能。 退一步,也并不一定是坏事。 宋明珂抬起头,面对着所有勋贵氏族的目光,面对着所有武将那咄咄逼人的视线,半晌,吐出了一个字。 “是。” 就连宋倾岚都有些意外。 他看了看沈承聿:你给朕的妹妹下了什么迷魂药? 沈承聿面无表情:不告诉你。 宋明珂能够服软,这对于在场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不可置信的。 他们甚至都以为长公主是不是中邪了。 迟允身边的苏佑为感觉到了手边滑凉的衣料,不禁低声道:“迟大人,怎么了?” 他看了看迟允,却见迟允单手捂住了额头,笏板被他攥在另一只手里。迟允的眉眼被他的手指挡住,他低低垂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迟允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宋明珂总是会让他惊喜。 第104章 决断 她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高高在上也好,目中无人也罢,都是她。进退有度,落落大方,更是她。 到底该离她多么近,才能将全部的她收于眼底? 迟允觉得自己已经快等不下去了。想要拥有,想要立刻就能够拥有,把她藏在身边,折断她的翅翼,这样的话,谁也无法觊觎她的美。 半晌,迟允放下了手道:“没什么。” 苏佑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朝堂之上的论辩还在继续。 徐向哲也没想到长公主会选择后退,他继续道,“第二,刚刚长公主也说了,您担忧的是那异国王女在我国出了事,于我大渊形象有损。而微臣想问,此事自然有礼部尚书与典客大人负责,长公主插手,是否实属越俎代庖?” 宋明珂道:“是。” “最后,”徐向哲说到最后,双手握住笏板,“就算那王女真的出了事,自然还有刑部与大理寺处理,长公主您又有什么权力擅自惩处程方嗣?” “长公主,微臣这三问您可有异议?” 宋明珂叹息道:“无。” 徐向哲对沈承聿一礼道:“沈大人,在下对您亦有三问,请沈大人为下官解惑。” 沈承聿道:“请讲。” “第一,程方嗣为了区区一个首饰公然在大渊街头与异国的王女发生冲突,视我大渊邦交如无物,就算异族翻手可灭,可为了这一枚首饰便让边关将士流血牺牲,沈将军现在还要偏袒这厮吗?” 沈承聿道:“徐大人言之有理,自然不能。” 程业真胡子动了动,脖子上的青筋还跳了一下。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 “第二,程方嗣公然与异族王女冲突,不只触犯了两国邦交,更是完全没有将大渊律放在眼中。程方嗣区区八品散官,无视朝廷刑部礼部,而诸位将军今日如此做派,颠倒黑白,死保程方嗣,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沈承聿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礼部尚书康惟清闻言,和鸿胪寺典客庄季北对视了一眼,而后便继续装聋作哑作沉默状。 “第三,”徐向哲向着宋倾岚一礼道,“程方嗣为一己私欲险些挑起两国争端,无视大渊邦交,罔顾大渊律法。沈将军现在还认为程方嗣无罪吗?若是让天下人知晓,恐怕会笑我大渊诸公尸位素餐,肉食者鄙罢?” 徐向哲言罢,扑通一跪:“臣请陛下严惩长公主与程方嗣二人,以正大渊律法!” 宋明珂闻言,抬眼看向宋倾岚,缓缓跪在地上道:“陛下,长霁愿意承受责罚。” 程业真看了宋明珂一眼,也跪下道:“陛下,臣有失朝廷体面,臣知罪。但请陛下看在臣为国征战多年,老来膝下只有一子的份上,从轻发落犬子!” 朝廷百官皆沉默看向宋倾岚,等候陛下的决断。 宋倾岚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二人。 他其实也没想到,宋明珂会在这件事上头选择让步。他的妹妹他自然了解,宋明珂从来都不做主动挑衅他人的事情,所以宋倾岚知道这件事极有可能错在程方嗣。 可政治,又怎么能单纯以对错论理? 勋贵集团抱团一向比世家更为严重。他们排外的程度是难以想象的,所以一旦宋明珂真的与他们闹翻,宋倾岚都不能保证可以将他的妹妹平安地保下。 宋倾岚看看自己那年轻的妹妹,她低垂着眉眼仿佛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宋倾岚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她成长了。 宋倾岚抬眼扫了一眼他的臣子,道:“长公主当街行凶,罚俸半年,明日起禁足公主府,半月之内无诏不得出门。” 宋明珂行礼道:“长霁遵旨。” “嗯,”宋倾岚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程业真,道,“安南将军教子无方,罚俸一年。程方嗣不敬长公主,挑衅异族王女,削去八品军官,闭门思过一年。” 程业真原本以为长公主一定会据理力争与他们斗到底,可她这一认罚,程业真也有点懵。 但既然长公主表明了态度,而自己的儿子也保下来了,赶忙跪下道:“臣领旨,谢陛下!” 宋倾岚点了点头,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道:“若无事就退朝罢。” 此事闹得不小,但陛下的处罚却不不咸不淡,让人尝不出个滋味。说白了,颇有点重拿轻放的意思。 百官面面相觑,既然皇上发了话他们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于是他们便齐齐跪了下来,高声道:“恭送皇上。” 宋倾岚离开了,百官也渐渐散了去。 沈承聿看了看站在首位的宋明珂。热闹褪去徒留一地冷寂,门外的阳光落到她绣金镶玉的朝服之上,看起来璀璨又夺目。 宋明珂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单薄的身板透出了一股倔强又孤独的气息。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沈承聿皱眉。 那种眼睁睁看着她,却感觉自己离她很远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沈承聿吸了一口气,刚要抬步上前,却被孙令辉拉住了。 沈承聿压住心中的不快,转头看他。 孙令辉压根没看出来沈承聿的情绪,他像往常一样呲着一口白牙,低声道:“诶,沈大人,没想到这次徐向哲居然插手了,还险些把程方嗣那小子兜进去。” “不过好在咱们沈大人能屈能伸,没和他一般计较,可算是从徐向哲手里保下了那小子,不容易啊。” 沈承聿微微摇头,只不过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行了,”孙令辉拍了拍沈承聿的肩膀,“长公主已经受罚,那帮老弟兄们也算是出了口气了。程大人请咱们喝酒,点了名让你去,赶紧走罢。” 沈承聿用余光瞥了瞥那抹红色的身影,道:“行。” 孙令辉拉着他离开了。 半晌,宋明珂转过身,走出了大殿。她眼睛一扫,刚好看到了正和周为寻聊着天往台阶下头走着的徐向哲。 宋明珂快步走了过去。 “徐大人请留步。” 第105章 发泄 徐向哲闻言,与周为寻对视了一眼,回身却见宋明珂提着裙子向自己走来。徐向哲和周为寻待到宋明珂站稳便和宋明珂作揖道:“长公主。” “二位大人莫要如此客气,”宋明珂笑着道,“今日之事,本宫思前想后,觉得徐大人所言实在鞭辟向里入木三分,让本宫醍醐灌顶,恍然明悟。徐大人点拨之恩本宫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宋明珂敛了敛袖子就要躬下身子行礼,吓得徐向哲赶快拦住了她:“长公主实在使不得!您实在是折煞了下官啊。” 大殿门口还有许多官员未曾散去,宋明珂实在引人注目,徐向哲若是真的受了她一礼,那可真是跳进了护城河里都洗不清了。 徐向哲也是感叹了一下:“长公主胸怀天下,实乃皇族之翘楚,天下之典范,下官拜服。” 宋明珂谦让道:“徐大人心系百姓,更是文官中的楷模。” 一旁的周为寻看着他们互相捧脚:“……” 他这种粗人,都听不懂他们这文绉绉的话,所以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应该说一句:长公主牛逼? 宋明珂转向周为寻道:“周大人今日仗义执言,本宫亦在此谢过。” 周为寻哪里敢真的接受宋明珂的感谢?他赶紧道:“这都是应该的哇,长公主您放心,下次臣还帮你!” 宋明珂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得周为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咧开嘴巴笑了一下。 “本宫府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二位大人请便。” 徐向哲和周为寻赶忙行礼,却见宋明珂的身影逐渐离去渐行渐远,周为寻才啧啧感叹道:“长公主真是个好人呐。” 徐向哲无语地看了周为寻一眼,长公主虽然本性绝对不恶,但也称不上是什么大好人罢? 周为寻一边走一边捅捅徐向哲,低声道:“我瞧长公主是多通情达理一人啊,怎么那么多人说长公主嚣张跋扈不通人情呢?” 徐向哲瞪眼道:“谁说的?” 周为寻“啊”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听说的。” 徐向哲道:“胡说,以后谁再敢说长公主嚣张跋扈,小心我参他一本。” 周为寻:“……” “哎,哎,向哲你走这么快作甚,等我一会!” \\u003d\\u003d\\u003d\\u003d 倚香楼中。 宋明珂坐在桌前,面前摆了琳琅满目的菜品。青梅坐在她身边,看着宋明珂那玉白的侧脸,欲语还休。 宋明珂的嘴里塞满了食物,这让青梅想起了长公主曾经养过的波斯送来的小花鼠。 青梅拿起了桌边的布巾,给宋明珂把油油的小手擦了干净。然而刚擦完,宋明珂又拿了一只小鸡腿,小手又花了。 青梅:“……” 她无奈道:“主子,你到底怎么了呀?” 她倒不是怕宋明珂吃得多,她只是怕她吃得太急肚子不舒服。宋明珂闻言想要说话,却噎了一下说不出来,青梅便连忙将手边的甜茶递到了她的嘴边。 宋明珂手里拿着鸡腿,就着青梅的手饮下了这杯甜茶,青梅听着那“咕嘟咕嘟”的声音,低声道:“您慢着点儿呀。” 宋明珂喝完,还打了一个嗝:“嗝。” 青梅:“……” 她左右扫了一扫,幸好她们的位置比较靠里头,还隔着一道竹帘,没人注意到宋明珂的动静。 宋明珂咬了一口鸡腿,酱汁沾到了她的唇角。青梅又拿着帕子为她擦拭去了。 青梅幽幽地看着宋明珂,心想,她家主子下了朝就带着自己直奔了这里,上了菜便一直在吃。这样发泄一般的行径不得不让青梅担忧。 更让她担心的是,宋明珂全程一语不发,沉默得可怕。 青梅总觉得这事和沈承聿脱不了关系。看看长公主的反应,就知道,她一定又和沈大人在朝上吵起来了。 长公主她一直以来都不会轻易被他人影响情绪。除了她的亲人,好像只有沈承聿一个人能够牵动长公主的心情了。 青梅默默地想,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长公主,”青梅拦住了宋明珂,拿走了她的鸡腿道,“咱们先歇一会儿,好不好?” 宋明珂一双晶亮的眼睛里似乎有委屈的情绪,她看着那只鸡腿,软声道:“我的鸡腿……” “一会儿就还您,您吃得太急了。” 宋明珂放下手,手指撑在了桌边。青梅为她又添了一杯甜茶道:“主子,喝点水罢,不然晚上又该闹肚子了。” “凭什么。” 宋明珂拍了拍桌子道:“凭什么啊。” 青梅被她吓了一跳,赶快将她安抚了下来,道:“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乖啊。” 青梅握着她的手,沉静了一会轻声道:“主子,奴婢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奴婢知道,沈大人不会害您的。” 宋明珂看了看青梅,眼中仿佛有一汪清澈的水。半晌宋明珂道:“我知道的。” 青梅看着她那委屈的样子,心疼坏了,心道以后她可再也不给沈大人说好话了。 宋明珂憋了半天,心中还是堵得慌,于是她道:“上酒。” 青梅矢口否决道:“不行。” 宋明珂道:“为什么啊?” 青梅道:“第一,您的酒量并不行。第二,您要是喝醉了耍酒疯,奴婢一个人没法带您回去。” 宋明珂:“……” 她还想再说话,却听有人在帘外道:“此事不必担心。” 宋明珂抬眼,却见一只修长的手握着一把折扇,将竹帘挑了开。迟允那张俊脸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迟允淡淡道:“我会送长公主回府。” 青梅愣了一下,便想起身让到一边。宋明珂按住了她的手臂,脸上那委屈巴巴的神情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宋明珂道:“你来做什么?” 迟允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头发仅用一根发带扎起,装扮得十分朴素低调。他面上带着笑,坐到了宋明珂的对面道:“我可以坐下么?” 宋明珂:“……” 都已经坐下了还问什么? 迟允眼睛淡淡一扫,笑了笑道:“这些都是长公主一个人用的?” 宋明珂道:“有问题?” 迟允摇了摇头,道:“太少,不够。” 第106章 搭线 他拍了拍手,便有几个丫鬟掀起了帘子鱼贯而入。她们手中拿着托盘,上头的菜品显然更加精致一些。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还散发着热气的菜肴,丝毫没有想动筷子的欲望。 待到丫鬟们离开,迟允道:“据说这倚香楼的大厨最近研究出了几样新鲜的菜式,我叫他做了几个拿手的,请长公主笑纳。” 宋明珂道:“多谢迟大人好意,本宫已经饱了,你自己用罢。” 迟允好像早就料到宋明珂会这样说,他直接道:“不着急,楼上还有一锅党参乌鸡汤煨着,我陪您一块儿等,等到您有胃口。” 宋明珂:“……” 宋明珂道:“迟允,你到底想怎么样?” 迟允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请长公主吃饭啊。” 宋明珂不去看他,道:“迟允,本宫不会感谢你的。” 迟允放下茶杯,死死地盯着宋明珂的脸道:“我要你的感谢做什么?” “感谢,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宋明珂假装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她转头看了看,却见窗边的梨花木桌上头放着一个棋盘。宋明珂不想再与迟允谈论这些,于是便坐了过去,道:“青梅,陪本宫来下两盘。” 青梅应了一声,刚来到了宋明珂对面,就见一把折扇轻轻点在了棋盘上头。 \\u003d\\u003d\\u003d\\u003d “诶,诶,”孙令辉坐在沈承聿身边,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皱眉道,“你今儿是咋了?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有事?” 沈承聿摇摇头道:“没事。” “拉倒罢。” 孙令辉不信,就沈承聿这闷葫芦,天塌下来了都不皱一下眉头的,可今天这酒桌之上,好几位大人同他说话他都差点没反应过来,这心里要是没装事就出鬼了。 孙令辉疑惑地低声道:“不应该啊,长公主挨罚了你不开心?”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沈承聿直接把酒杯往孙令辉手里一塞道:“喝你的酒去,别他妈烦我。” 孙令辉都傻了。 他没听错罢? 沈承聿他居然说脏话了??? 孙令辉惊讶得嘴巴都张开了,还没等他说话,那边镇北将军郭巷先道:“哎,今日也算是出了口气,这事儿倒也算是了了。” 他这话一出,也有几个武将附和。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征西将军常有为却道:“了了?我看不见得罢。” 郭巷皱眉道:“什么意思?” “咱们是出气了,可长公主呢?” 郭巷瞪着眼睛道:“长公主不是都挨罚了吗?” “那就是了,”常有为打了个响指道,“长公主这次主动让步,咱们总该给个表示罢?” “有为说得没错。” 这时,程业真发了话。 不少人听到程业真这样说,不禁面面相觑。刚刚朝堂之上程将军还与长公主一方争得脸红脖子粗,这下了朝怎么突然变了口风? 程业真也是仔细思虑过的。 他这人直脑筋护犊子还犯轴,这一点不假,可程业真他不是个傻的。下了朝他就一直在思考,长公主今日主动认罚的行为,既抬高了她自己和皇家的脸面,还让他们这些勋贵直接无从下手,可谓是两全其美一箭双雕,如果他们再咄咄逼人,那么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定是他们自己。 这时,沈承聿发了话。他道:“长公主愿意让步,是抬举咱们,不是怕了咱们。” “徐向哲没有危言耸听,今日若不是长公主,程方嗣轻则流放重则没命,然后吃瓜落的就是你们。” 在场的勋贵们不禁咋舌。 这么严重? 程业真点头道:“伏卿所言不无道理。” 程业真也根本没想到长公主会真的退让下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鏖战朝堂的准备。 可长公主的行为大大超乎了程业真的预料,又或者说,高高超过了程业真的预期。 他重新审视了一下长公主,同时又审视了一下自己,而得出的结论是——长公主,好! 她长公主都能为了顾全大局,将自己的利益往后搁置,他这个为官多载的人,又怎么能因为一个异族王女的事情唧唧歪歪? 她长公主愿意纡尊降贵,程业真就愿意因为长公主这个行为放下自己的偏见! 程业真叹了一口气道:“今天犬子的命能够保下来,可以说是长公主出了很大的面子,无论如何我程家都应该记得这个恩德。” 郭巷又道:“可她把您儿子打得很惨啊。” 程业真瞪着眼睛道:“那是他学艺不精,活该挨揍!” “他妈的,打得好!” 郭巷:“……” 沈承聿又端起了酒杯道:“所以,何不趁此机会与长公主示好?” 程业真立刻接道:“没有错儿,我觉着咱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和长公主好好结交结交,对我们没有坏处。” 孙令辉沉吟了一下,也道:“我觉得完全可以,咱们这些人除了沈将军,哪个和皇家关系算近?这真是一次好机会啊!” “最重要的是,”常有为补充道,“你们忘了长公主手底下掌握的是什么了?” 飞花卫! 常有为拿起筷子仔细地分析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打过仗的,应该明白情报这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所有人都凝眉沉思。 常有为说得没有错。 或许许多人会忽略情报的作用,可在一场耗时耗力的战争中,有时候情报甚至比粮草还要重要一些。 因为对于一个将领来说,一条滞后的消息可能会造成致命的打击。 沈承聿眼见目的快达成,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诸位常年游走于疆场之上,与飞花卫交好于诸位百利而无一害。” 在场的勋贵们想了一会。 “我觉得行。” “我也觉得行,长公主这人,对我胃口。” 程业真沉吟了一下,一拍桌子道:“成!这样,咱们明天一起给公主府递个帖子,看看长公主是个什么反应。” 第107章 对弈 孙令辉倒是挺高兴:“可以啊,不过咱们这事儿得有个牵头的人呢,不然一起送帖子,多乱呢。” “确实,得有个领头的。”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沈承聿。 沈承聿淡定地将手中的酒饮尽,道:“可以。” “好好好,”程业真心中一直知道,沈承聿虽然平时不声不响的,但关键时刻是绝对可靠的,他端起酒杯道,“来,伏卿。程叔得敬你一杯,今日你帮了程叔太多了。” 沈承聿端起酒杯与程业真遥遥一敬道:“程叔太客气了。” “程将军,这种好事怎么只能可你一人来,来来来沈将军,咱们走一个。” “你他妈起开,我也要跟沈大人走一个。” “日你娘,我先来的,你往后稍稍。” 沈承聿:“……” 一轮酣畅美酒过后,勋贵诸人也逐渐有了醉意。他们划拳的划拳,拼酒的拼酒,大家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提朝堂公事。 孙令辉和常有为饮尽一杯后,给自己添上了酒。他一看沈承聿的杯子还是空的,便拿起了酒壶就要给他添。 沈承聿伸手拦住了他。 孙令辉疑惑地“咦”了一声道:“将军啊,这可不像你啊,今日怎么就浅尝辄止了?” 沈承聿低声道:“酒气重,熏人。” 孙令辉大手一挥道:“嗨,都是大老爷们家,谁能怕熏啊。” 沈承聿没接话。 孙令辉早就习惯他这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德行,他随手把酒壶放在一边道:“你今儿怎么替长公主说好话了?你不是看长公主不顺眼吗?” 沈承聿道:“谁说我看长公主不顺眼了?” 孙令辉奇怪地看着他,就好像沈承聿的鼻孔上头挂着一提溜大蒜。 他真是不想理这条大尾巴狼,于是又去找常有为喝酒。 \\u003d\\u003d\\u003d\\u003d “青梅姑娘,让我来?” 迟允眼中带笑看着青梅,还没等青梅坐下就把她挤走了。 青梅:“……” 宋明珂看着施施然就坐到了自己对面的迟允,略显不悦。 迟允见她没有开口呛自己,眼中笑意闪过,只是拈起了一枚棋子缓缓落下,道:“长公主请。” 宋明珂没搭话,只是拿起了一枚白子放了下去。 迟允的路数有些奇特,起手就下天元,但宋明珂只是看了一眼,便从善如流地与迟允对起了弈。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而随着棋子数目的增加,迟允心中蔓延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就是宋明珂好像对自己的棋路了如指掌,甚至她还学着用他的路数来压制自己。而自己——居然就这样落了下风。 她是了解自己的。 这个认知让迟允的心中溢满了狂喜,他执着棋子的手甚至有几分颤抖。 宋明珂注意到了,便冷声道:“怎么,迟大人这是怕了吗?” 迟允道:“那倒没有,只是有点……” 他将后话吞了下去,宋明珂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正好对上了他漆黑的眸。 宋明珂不喜欢他这种眼神。 她将最后一子落下道:“你输了。” 迟允这才低头去看棋盘。他垂着眼皮看了半晌,道:“是我输了。” 迟允却没有半点恼火的情绪。他收回手,用袖子盖住了,道:“长公主。” 宋明珂只是自顾自地拾掇着棋子,她的指甲与棋子碰撞着,发出了“嗒嗒”的声音。 宋明珂没答话,迟允也不生气。他低声道:“你下棋的样子很美。” 这双专注的眼,这只杀伐决断绝不留情的手。都是完美无缺的。 这只手,拈得了花,抬得起笔,还能轻易将敌人的脖颈毫不怜惜地折断。 她拈着棋子,走出的每一步都与自己不谋而合,却又步步紧逼。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将棋子收拾干净,利落地往棋盒中一扔,才优雅道:“迟大人有空恭维本宫,不如多多磨炼自己的棋艺。” 说完,宋明珂也没有等那锅鸡汤熬好。她站起身道:“本宫先走了,迟大人慢用。” 宋明珂不等迟允的回答便离开了。青梅见状赶忙对迟允礼了一下,便快步跟了上去。 迟允看着棋盘上整齐的黑子,手中那枚棋子抵在额头,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迟允将那枚棋子扔了下去,“啪嗒”一声,浑圆的棋子落到上头,翻滚了几下才安静地躺了下来。 \\u003d\\u003d\\u003d\\u003d 是夜,林府。 林双游坐在案几一侧,对面的孙令辉也端正地跪坐着。 茶室内香气氤氲,装居雅致而别具一格。林双游的身后还裱了一幅皓月清风图,上头写了四个字:和静怡真。 孙令辉看着林双游将茶则放在一边,动作平稳地把手中的紫砂茶壶端起,微微倾斜,散发着香气的清澈的茶水便流溢而出。 林双游道:“来。” 孙令辉诚惶诚恐地接过品茗杯,小心翼翼闻了一下,便扑了满鼻子的香。 他喝了一口,乌龙茶的香与甜在舌尖滚了一圈,就被他咕咚一下咽了下去。 林双游拿茶则敲孙令辉的头:“乌龙茶需啜饮,你这一大口下去,还能品出来啥?” 孙令辉“哎哟”了一声,嘿嘿一笑道:“林老莫见怪啊,我是大老粗。” 林双游微微哼了一下道:“暴殄天物。” 孙令辉又是一笑,又觉得品茗杯有点烫手,就将其放了下来,打算一会再喝。林双游也不管他,一边收拾着茶荷中的茶叶,一边道:“你们几个小子今日出去喝酒了?” 孙令辉揪了揪自己的领子,闻了一下,上头确实沾了点淡淡的酒气。他咧了咧嘴道:“出去了,喝了不少,弟兄们都扶墙走的。” 林双游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到这里,孙令辉就精神了。他一改跪坐的姿势,干脆大喇喇屁股一沉坐在了垫子上头,一条腿还支了起来。他道:“林大人您没来,可不知道,今日的早朝可热闹了。” 林双游将茶则抽了出来,道:“怎么说啊?” “骂起来了呗。” “尤其是,哈哈哈,”说到这里孙令辉就觉得好笑,“原来罢,是长公主和沈将军俩人吵架。结果这俩人吵了半天没个结果,双双被徐大人骂了个明明白白,可笑死我了。” 林双游道:“哦?沈将军和长公主骂起来了?” “是啊,”孙令辉点点头,然后又道,“不过林老,您说沈承聿这人活得有多拧巴。他朝上把人家长公主骂得可委屈,私底下还帮着长公主说话,你说老沈他贱不贱呐。” 第108章 和好 林双游淡然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 孙令辉挠了挠头,道:“啊?” 林双游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伏卿今日若是没有逼退长公主,任由长公主和勋贵闹掰的话,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孙令辉道:“顶多就是打击报复罢?” “严重得多,”林双游把茶壶放下,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打击报复。惹毛了那群人,一个月后你就会得到海萨尔部落被踏平的消息。” 孙令辉咋舌道:“这不至于罢?” “你们孙家是后起的勋贵,或许你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林双游摇了摇头道,“但这种事儿可太常见了。伏卿他当初在先皇跟前儿待过一段时间,故而他见得比你多。” 孙令辉想了半天道:“所以说……这老沈,其实是在保全长公主和那个王女?” 林双游摸了摸胡子道:“不然你以为呢?” 孙令辉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真能装啊。” 林双游大笑。 半晌,他拍了拍孙令辉的肩膀道:“你与伏卿都是我大渊难得的良将,虽然你比他年长不少,但是他的政治才能要高出一些。这一点你需好好学习,伏卿不是个好为人师的人,但却是愿意指点你的。” 孙令辉马上正色道:“是,小子知道。” 林双游点了点头。 孙令辉这小子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却能虚心地接受他人指出自己的不足,这一点对于年轻人来说,自然也是难能可贵的。 \\u003d\\u003d\\u003d\\u003d 沈承聿回到家中,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翻墙来到了长公主府。 此时的公主府凉而静。谧夜微飔,云絮飘聚,月光被那远道而来的春风捉住,投入了小池塘中央,荡漾飘碎的波光便成了拱月的星点。 青草的芳香裹挟着池塘中的水汽,弥漫飘散。 “饮霜”就被牵在院子中。沈承聿走过去,“饮霜”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便抬起头主动蹭了蹭沈承聿的手。 “饮霜,踩死他。” 沈承聿一抬头,却见宋明珂站在书房的门口,屋内那柔和的光为她的曼妙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饮霜自然是听不懂宋明珂的话的。它看看沈承聿又看看宋明珂,似乎是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趴在了地上——睡觉。 宋明珂直接无视了沈承聿,坐到了院中树旁的秋千上头。这秋千是小夏为她扎的,宋明珂很是喜欢。 沈承聿走了过去,蹲了下来,微微抬头看着宋明珂的眼睛。 宋明珂看他这张脸就来气,她道:“滚开,本宫不想看见你。” 沈承聿道:“我不。” 宋明珂抬起腿就要从秋千上站起来:“那我走!” 结果她还没能站起来,沈承聿长臂一展直接按住了秋千的绳索,就把宋明珂困住了。 宋明珂出也出不去站也站不起来,只能重新坐了下来。她伸出腿去踹沈承聿,怎料沈承聿却没躲,生生地受了她一脚。 宋明珂收回脚,皱眉道:“你为什么不躲开?” 沈承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还在生气吗?” 宋明珂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道:“生气,我都要气死了,沈承聿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无耻的混蛋?我讨厌你!” 可惜,她的语气是那样软绵绵,一点都没有在朝堂之上气势汹汹的那个样子。 沈承聿低低笑了。 宋明珂看他非但没有半点悔意,还嬉皮笑脸的样子,只想把秋千底座卸下来将这狗男人敲晕。 沈承聿握着绳索,低声道:“珂珂,我很高兴。” 宋明珂道:“我都气成这样了你还高兴,你有心吗?” 沈承聿道:“我还没说完,你先别打岔。” 宋明珂要气晕了。 “青梅,本宫的剑呢?!” 她今天就捅死这个狗东西以正视听! 远处青梅答道:“在凌玉宫埋着呢!” 宋明珂:“……” 沈承聿道:“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让步的。我甚至还已想好了,若是真的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该怎么办。” 宋明珂轻哼一声,扭过头,道:“在你眼里,本宫就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吗?” 沈承聿看了看她泛红的耳朵,道:“不是,你做得很好。” “我常年征战,有时不在朝中,无法随时伴你左右,”沈承聿低下头看着宋明珂的手,“所以我希望,就算我不在,你也能够保护好你自己。” 宋明珂手指微动。 上一世的沈承聿,没有对她说过这些话。 宋明珂有些茫然。若是她早一些做出改变,早些成长起来,是否她也不会被前世的迟允压制得那样惨呢? 宋明珂胡思乱想了一会,还没有想明白,突然感觉腹中一阵绞痛。 沈承聿眼睛从宋明珂的手上挪开,抬头却见她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不禁皱眉道:“长公主?” 宋明珂没有回答他。她伸出手捂着肚子,额头上头也冒出了一点冷汗。 沈承聿站起身来,弯下腰,一把将宋明珂打横抱起道:“青梅!” 青梅听出了沈承聿的语气不太对劲,连忙跑了过来道:“奴婢在。” “找个大夫,快。” 青梅凑近一看就被宋明珂那发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她哪里敢耽搁?于是赶紧唤了小夏出府去寻张霖。 沈承聿抱着宋明珂大步流星地往寝室走。宋明珂感觉到他的手很热,贴在自己的肩膀和腿弯处,散发着淡淡的余温。 宋明珂意识模糊地把脸埋在他的肩头,轻轻地呼吸了一口他清爽的气息,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沈承聿。”宋明珂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承聿没说话。 “我对你不好吗?”宋明珂说到这里,睁开了眼睛,那被疼痛折磨出来的泪水被憋在了她的眼眶里打转,“你怎么能这样。” 跟在他二人身后的青梅:“……” 虽然她知道这二位的关系很正常,但这话怎么就听起来怪怪的? 沈承聿也沙哑道:“别说了。” 第109章 安睡 宋明珂好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道:“我、我俩一起在宫中长大,我把你当兄长看待,我还给你做饭吃,你怎么能帮着那群外人欺负我!” 沈承聿侧过头道:“可我从未当你是我的妹妹。” 宋明珂睁大了眼睛。 她以为沈承聿说出这话是想与自己绝交,双腿挣扎了起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边咬住沈承聿的肩膀一边轻声呜咽。 沈承聿觉出痛意,心道这小姑娘牙尖嘴利果真是不假。他三步并做两步把宋明珂放到了床上,看着青梅帮她褪下了鞋子和外衫。 然而宋明珂却死活都不让他离开。 宋明珂死死地拽住了沈承聿的袖子,咬牙切齿道:“沈承聿,你是不是想和本宫绝交!” 沈承聿由着她拉着自己的袖子,低声道:“别说了,大夫马上就来了。” 宋明珂见他避而不答,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很快,小夏就领着张霖来了。此时虽然不算深夜,但也快到了歇息的时候。张霖来得匆忙,外袍还没完全系好。他来到了榻前,想要行礼,却被小夏拦住道:“先生无须多礼,麻烦快给长公主瞧瞧罢。” 张霖连忙应了。他又看了看沈承聿,却见这男子气度不凡,一瞧就知道不是个普通的人物。张霖张了张嘴,最终还没问出口。 毕竟贵人们的事情,和他这个外人也没什么关系。 张霖上前查探了一番,对小夏抱拳道:“长公主尚无大碍,只是大概用了相克的食物,故而觉得腹肠疼痛罢了。我这就为长公主开一副药方,熬煎服下,明日即可恢复。” 小夏抱拳道:“劳烦张先生了。” 张霖摆了摆手,便去一旁开药了。 沈承聿收回视线,对青梅道:“你家主子又乱吃东西了?” 青梅挠了挠脸:“那倒没有,就是吃得稍微多了那么一点。” 沈承聿皱眉,想了一会道:“是我的错。” 宋明珂拽着沈承聿的袖子就要起身:“我想起来了,那顿饭的帐还没结呢……” 青梅按住了她的肩膀道:“您快躺下罢,别操心了,饭钱迟大人付过了。” 沈承聿道:“迟大人?” 青梅捂了捂嘴——妈呀,说漏了。 沈承聿轻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他用自己的袖子为宋明珂擦了擦汗,结果直接被宋明珂拽住了手指。 宋明珂的手不大,握着他的手指,香香软软。 沈承聿眼中有光华流过,弯了弯指头,握住了她的手。 过了一会,张霖开好了药方。小夏又连忙出去抓了药,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宋明珂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青梅又去唤了春杏煎药,整个公主府那寥寥无几的奴仆都被调动了起来。 “来了来了来了,”青梅端着温热的汤药回来了,“劳烦将军叫一下主子。” 沈承聿摇了摇宋明珂的手道:“长公主?” 宋明珂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却没有醒来。沈承聿无法,只能伸出另一只胳臂将她上半身搂了起来,又让她靠着自己。 宋明珂勉强睁开眼睛,却见自己靠在沈承聿身上,道:“你干什么?” 沈承聿道:“乖乖把药喝了。” 宋明珂看着青梅端着的药汁,道:“我不喝,苦。” 沈承聿心道,这吃药的时候闹脾气的样子倒是和宋景辰一模一样。他低声道:“一会儿就凉了。” 很显然,宋明珂并不像宋景辰那样好糊弄。她坚决道:“我不喝。” 沈承聿转头去看她,哑声道:“你确定?” 宋明珂被他吓到了。 说实话,宋明珂在那一瞬间甚至看到了沈承聿的眼睛里好像冒出了绿光。 这让她想到了大灰狼。 宋明珂很快就败下阵来,道:“……我喝。” 沈承聿“啧”了一下,还觉得怪可惜的。 他扶着宋明珂的肩头,见她把碗拿了过来,皱了皱眉头,一鼓作气地喝了下去。 嘴角不小心漏出了一点药汁,滑过她的下巴,衬得她肤色白润似雪。沈承聿旁若无人地转移了视线,死死地盯着药碗。 “咳咳……” 沈承聿轻轻地抚了抚宋明珂的后背。宋明珂把小碗还给青梅,蜷起了腿可怜巴巴道:“我想吃糖。” 沈承聿马上道:“不可以。” 宋明珂瞪着眼睛道:“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会对牙齿不好。”沈承聿轻轻地扶着宋明珂的头,让她躺下来。 宋明珂道:“本宫不在乎!” 沈承聿道:“那也不行。” 宋明珂刚才觉得肚子里暖意洋洋的,已经好了许多,可被沈承聿这么一气险些又疼了起来。她怒道:“你管得怎么这样宽?你又不是我爹!” 沈承聿道:“我是你哥。” 宋明珂:“……” 他怎么还带记仇的? 小心眼的东西! 沈承聿为她盖好了被子,又掖了掖被角。宋明珂打了个哈欠,困意再次涌了上来。 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苦……” 宋明珂睡下了,半梦半醒中,她感觉到自己嘴里那腥苦的味道突然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糖块的香甜。 翌日。 宋明珂睡得极好。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这样一场好觉了,没有乱七八糟的梦魇,没有烦扰忧心的琐事,将所有的思绪都暂时抛开在九霄之外。 宋明珂翻了个身,却看到了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的沈承聿。 宋明珂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来的? 然后她又想起来——他不会是一宿都没走罢? 宋明珂微微支起了身子,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她跪在床上,趴在吊起的床帘后头,偷偷地看着沈承聿的脸。 朝霞铺陈,晨光熹微,东方鱼肚泛白,一丝阳光自窗外滑了进来,偷偷地攀上了沈承聿的侧脸上头。 沈承聿抱着手臂,头靠在床柱上。他面庞之上的每一处都是造物所钟,每一条线都是国画丹青上头最为出彩的一笔。 晨曦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头雀跃舞蹈,轻抚着他的睡颜。 宋明珂幽幽地想,这男人长得可真好看,可惜就是长了个嘴。 一开口就能气死谁。 许是这一夜没有好好歇息,沈承聿的下巴上头带了一点乌青色的胡茬。宋明珂越凑越近,伸出五根手指头在他闭着的眼前晃了晃。 嗯,没醒。 第110章 报复 宋明珂幽幽地看了他半天,越想越气。 她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摸出了自己的匕首,攥在手里,冰冷的利刃便向沈承聿一点点接近。 待到刀尖还差一点就戳到了沈承聿的下巴时,沈承聿睁开了眼。 他微微侧头,看着那刀尖。 然后他又抬眼看向了宋明珂。 宋明珂被抓包了也不慌,阴恻恻地笑道:“沈将军,本宫给你刮胡子好不好?” 沈承聿:“……” 沈承聿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刀刃,缓缓移开道:“不用了,谢谢。” 幸好他本就浅眠。 不然这一刀下去,沈承聿觉得告别人世间的可能不只是他的胡子。 宋明珂没有得逞,轻哼了一声把匕首收了起来。她看着沈承聿站了起来,道:“你干什么去?” 沈承聿淡定道:“回家。” 再待下去他可能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宋明珂用被子遮住了脚,道:“别这么着急呀,留下来吃个早饭再走呗。” 沈承聿道:“不了,怕死,告辞。” 宋明珂看着他飞也似的逃离了屋子,不禁娇笑了起来,昨日堆在心中的郁闷之情也驱散了许多。 宋明珂听到了沈承聿开门离开的声音,把脸埋在了被子,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青梅进入了屋内道:“主子,你醒啦……您这是怎么了?” 宋明珂笑了半天,眼泪都出来了。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抬起头道:“青梅,你叫小夏去把我皇兄那两只獒犬带过来。” 青梅疑惑道:“主子你要做什么呀?” 宋明珂道:“咬死沈承聿。” 青梅:“……” 青梅把宋明珂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好好地洗漱了一番。宋明珂坐在梳妆台前打了打哈欠,道:“我还是好困啊。” 青梅道:“不然您再去睡会儿?” 宋明珂摇了摇头。 青梅便继续为她上妆。 宋明珂突然一拍自己的首饰盒道:“你说沈承聿他是不是有病?” 青梅默默地看着因为她动作激烈而不小心画歪了的眉毛:“……” 于是青梅为她擦掉了那条歪眉,道:“是,沈大人有病。” 宋明珂满意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宋明珂又一拍大腿道:“我真的很生气,他怎么还能嬉皮笑脸?” 青梅默默地看着点歪了的花黄:“…………” 青梅擦掉了花黄,道:“嗯嗯,真的很过分。” 宋明珂道:“你敷衍我。” 青梅道:“是的。” 宋明珂:“?” 被宋明珂这样一捣乱,青梅也没办法,放下了点妆笔道:“长公主,请注意您的仪态。” 宋明珂低头一看:“……怎么了呀?” 只见她一手扶着梳妆台,另一只手放在大腿上,一条腿踩着一只矮矮的绣墩,而另一条腿则搭在了屁股下头的凳子腿上。 这哪是长公主,活脱脱一个山大王。 宋明珂看了一下,也觉得不妥,于是便将脚收了回来,乖乖地把手搭在了膝盖上。 青梅道:“主子,这样下去可不行。” 宋明珂有点懵:“……啊?” 青梅一本正经道:“现在也就罢了,若是将来嫁了人,您可不能在您的夫君面前这样。” 宋明珂低声嘟囔道:“宫中礼仪嬷嬷都教过的……” 青梅道:“对,然后您把嬷嬷气得回家养猪去了。” 宋明珂:“……” “这样,咱们要保持优雅的仪态,第一件事便是静心修身,绣花儿最能静心了,长公主你今日就绣个花瞧瞧。” 宋明珂道:“飞花卫有好多事呢,杨潜说汤付霜想见我,苗老四也……” “没关系,一边绣一边处理,奴婢会协助您的。” 宋明珂:“……” 因为是百官休沐,所以沈承聿自然也不用上朝。陪着沈老夫人等人用过早饭后,沈承聿直接就想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等等。”沈老夫人叫住了他。 沈承聿只好收回脚步,回到了桌前坐了下来。 “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沈老夫人拿着羹匙皱了皱眉,“怎么?院子里头养女人了?” 沈承聿道:“没有。” 沈清嘉在一边道:“什么?哥你藏女人了?这种好事我必须得告诉珂……” 沈承聿幽幽地看着沈清嘉。 沈清嘉接道:“珂,可爱的祖母啊。” 沈老夫人难得面上出现了一点笑意,点了点沈清嘉的鼻子道:“你这丫头。” 沈老夫人转头又看看沈承聿,却见他姿态一如以往优雅内敛,只是眼下似乎有点乌青,于是道:“你这几日很忙?” 沈承聿淡淡道:“还可以。” “还是要注意身子,”沈老夫人放下羹匙拿起筷子,“林冬毕竟是个男子,也不够细心,没法提醒你这些细余。我拨两个丫头到你院子里罢,也好伺候你的起居。” 沈承聿打太极道:“祖母,您知道我一向不用丫鬟伺候。” “胡闹,你又不是和尚,何故如此清心寡欲?” 沈清嘉眨了眨眼道:“哎呀祖母,这您就不懂了罢?为喜欢的女子守身如玉嘛。” “你闭嘴,”沈老夫人瞪她,“小女子家家的,胡说些什么,还有你也是,多大个人了还不嫁人,我给你相看那么多夫家都不满意,你是想嫁天王老子吗?” 沈清嘉:“……” 她闷闷地想,一会去居山楼她要点三份特色菜!三份!吃不完就打包! 说到这里,沈老夫人便想起来了。她道:“说起来,你与你心悦的女子如何了?差不多就把这亲事提了罢。” 沈承聿淡定道:“不如何。” 沈老夫人瞪眼道:“怎么就不如何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亲事能不能上些心?非叫我这把老骨头跟着你操闲心。” 沈承聿微微低头,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样子。 沈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道:“原本是想把那杨家三小姐指给你,未曾想出了那档子事。” 杨三小姐杨宥枝远嫁准丹的事情早就在京城贵圈传开了。但近日沈老夫人却听说了一些关于杨宥枝的流言,说是那杨家小姐一早就与那准丹王子勾搭上了,这次嫁去准丹,是因为他二人的好事被皇后娘娘撞破了。 第111章 报应 听闻京中只有一少部分贵族世家听说过这个流言,沈老夫人心中就大概有了谱。 沈老夫人心中也是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强行将那杨宥枝指给自己的孙儿。 沈承聿明显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应了一声,然后便没再说话了。 沈老夫人看他这艮啾啾的样子就来气,她摆了摆手道:“回你的院子去,看你就上火。” 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沈承聿表示求之不得,于是他和沈老夫人告了个退就走了。 沈清嘉追上了沈承聿道:“哥哥!” 沈承聿放慢了脚步。 “和你说个事儿。” “说。” 沈清嘉嘻嘻一笑道:“昨儿奶奶又想给你说亲事,被我给拦下来了,你懂我意思吗?” 沈承聿背着手道:“再加一个月。” “好耶!” 沈清嘉拎着裙子跑了。沈承聿见她那雀跃的样子,道:“沈清嘉,不许跑。” 沈清嘉招了招手道:“知道啦兄长!” 然后她跑得更快了。 沈承聿摇了摇头。 沈承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心中想着自己翻墙之前要不要带个武器防身——毕竟现在的小孔雀还处在生气的边缘,他得先把小命保住了再说。 他这边还在想着,便听到沈承炘唤他:“大哥!” 沈承聿收回脚步,却见沈承炘风风火火地走来。他额头上带着汗,显然是刚练过武。 沈承炘笑道:“大哥,我在练武呢,有一处死活都弄不明白,哥你快来帮帮我。” 沈承聿只好去帮沈承炘指导练武。 待到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膳时间了。沈承聿打算去隔壁蹭顿午饭。 刚翻墙下来,就听到了墙根底下传来了一阵动物发出的呜呜声。 沈承聿转身一看,面前蹲着两只巨大的獒犬。一只白色一只黑色,膘肥体壮,浑身的毛覆盖在其身上,看起来就像两头狮子。 这二位呲着尖牙,还流着口水,两双色彩奇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翻墙而来的客人,仿佛沈承聿只要一动,它们就会冲上来把他的头皮给咬烂。 沈承聿:“……” 他淡定地迈出了一只脚,两只獒犬立刻刨起了爪子蓄势待发。 “嗷呜呜呜呜——” 沈承聿把脚收回去。 二位就安静了。 伸脚。 “嗷呜呜!” 缩脚。 安静如鸡。 来回几次,二位狗爷也觉得累了。它们含着爪子吐着舌头怒瞪沈承聿——你他娘的还走不走了? 沈承聿又伸出脚,二位狗爷马上就低低叫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沈承聿没有按套路出牌,他直接跨步从这二位中间走了过去。 它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它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承聿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沈承聿背着手,仿佛大爷遛弯一样来到了宋明珂的书房门前。春杏守在门口,一看是沈承聿来了,便行礼道:“沈将军。” 沈承聿颔首道:“你家主子呢?” 春杏道:“在处理飞花卫公务。” 沈承聿点了点头,又听春杏道:“将军找主子可有事?” 沈承聿点点头。 春杏给他开了门,沈承聿一转眼就看到了正在绣花的宋明珂。 宋明珂坐在窗边的绣架旁边,身着一拢月白色的对襟外衫,手中拿着一根绣花针,正在穿针引线。 原本沈承聿以为看到的是“拂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的美丽光景,结果却见那玉人绣了半天,将雪白的绸布扎了个千疮百孔,然后还低头去找绣花针的位置,看起来十分手足无措。 沈承聿:“……” 忙活了半天,宋明珂气呼呼地把绣花针往绸布上一扎——干脆不绣了。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沈承聿。 宋明珂微微惊讶,他居然没挨咬? 沈承聿背着手来到绣架旁边。他以为宋明珂可能会绣个什么鸳鸯交颈或者盛世牡丹,结果他就看到了绸帕上那只黑色的歪歪扭扭的丑狗。 沈承聿:“……” 这只丑狗的尾巴特别长,活像一根插着乌鸡毛的鸡毛掸子。狗的旁边还绣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沈伏卿。 沈承聿虚心求教:“这是什么?” 宋明珂奇奇怪怪道:“这是狗啊。” 沈承聿憋了半天道:“它的尾巴很长。” 宋明珂道:“因为它是大尾巴狗。” 沈承聿:“……” 宋明珂将帕子拆了下来,还特意地展示给沈承聿看。 沈承聿:“……” 倒也不必把署名特意给他瞧一眼。 宋明珂遗憾道:“原来本宫想把它全都绣成黑色,但是死活都扎不透这块布,大概是因为它的脸皮太厚了。” 沈承聿假装没听出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语气,拿起帕子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下道:“嗯,挺好。” “针脚细密,原料珍贵,光是题材就能值个五百两,好。” 宋明珂:“……” 他不要脸总是有一手的。 沈承聿把这帕子一折,居然就直接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宋明珂道:“谁说这是给你的?” 沈承聿道:“不然你想给谁?”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往回要。她回到案头坐好,却见沈承聿也跟着坐在了太师椅上头。 “你还有什么事儿?” 沈承聿从善如流地给自己倒了杯水道:“饿了,什么时候开饭?” 宋明珂道:“没给你准备。” 沈承聿道:“那小夏的那份给我罢。” 宋明珂刚想说话,受害人小夏就出现了。他进入了书房,看到了沈承聿也只是微微行了个礼,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突然出现。 小夏道:“长公主,安南将军府递来了帖子。” 宋明珂看了看沈承聿,接过了小夏拿来的帖子,打开扫了一眼,大概内容是程业真邀请长公主去程府赴宴,长公主贵人繁忙若是能赏脸拨冗出席不胜荣幸等等等等。 沈承聿端起杯子道:“收着罢,挺好。” 宋明珂就收下了。 沈承聿放下杯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极其精致的帖子道:“这里还有一封,不知长公主可否赏脸。” 宋明珂半信半疑地接过,打开却闻到了一股桃花的香气,混合着上好的龙脑香,迎眼而来便是“影落清波十里红”的画面。 请帖上头写着:“谨于五月初十,诚邀长公主于清宴河游船赏花相叙。” 这字体风骨傲人如雪中霜梅,一看便是沈承聿亲笔所书。 第112章 警醒 两日后。 晴空万里,程府。 程方嗣侧坐在榻上,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地听着柔儿唱小曲儿。柔儿是程方嗣从江南带回来的,吴侬软语娓娓道来,一条条尾音如同香醇蜜酒一般绵长勾人。 她穿着一身浅粉色桃花纹春衫,涟水双瞳含情凝睇,手中还抱着一把琵琶,弹奏出来的曲调婉转若铃玉之音,靡靡入耳不绝。 程方嗣叹息了一下,又饮了一杯小酒。 人生最得意的事莫过于此。 柔儿弹着弹着便向他靠了过来,程方嗣嘿嘿一笑,身子一倒,来了一出醉卧美人膝。柔儿放下琵琶给程方嗣捏了捏肩道:“夫君,你的伤可好些了?” 程方嗣道:“早就无妨了。你夫君我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柔儿轻轻地抽泣了一下,道:“那就好,夫君你以后可莫再吓妾身了。” 她话刚说完便落下了眼泪,程方嗣从她腿上起来道:“哟哟哟,我的娇娇,可别哭了,怪让人心疼的。” 柔儿由着程方嗣给她擦掉了眼泪,道:“这次因为妾身,夫君你挨了打,都是妾身的错。” 程方嗣瞪着眼睛道:“谁说是你的错?我看谁敢说?” 他摸了摸柔儿的小脸低声道:“别哭了,我一会儿就带你出去置办胭脂可好?” 柔儿闻言,低垂着眼睛作害羞状道:“好呢。” 程方嗣大笑,又抱住了自己的娇妾,只觉得心情也是大好。 而此时的程方嗣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一个丫鬟来敲了门,道:“少爷。” 程方嗣道:“进来。” 丫鬟进了门,福了一礼道:“将军请您去前院一趟。” 程方嗣奇道:“这个时间刚下朝,父亲他找我做什么?”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安抚了一下柔儿,穿上了外袍去了前院。 程方嗣离着老远就听到了父亲那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长公主真是这样说的?” 程方嗣看到自己的父亲正在与沈承聿坐在院子里谈笑风生,便走了过去道:“父亲。” 程业真见他来了,赶忙道:“快过来,来来来,这是沈将军。” 程方嗣对沈承聿作揖道:“沈将军。” 沈承聿颔首道:“程公子不必多礼。” 程方嗣也是有些惊喜。作为一个身怀武功的人,沈承聿自然也是程方嗣心中憧憬的铁血将军。如今一朝见到了他,自然也是激动难当。 程方嗣站到了程业真的身后,却见沈承聿身后也站了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他看到了程方嗣在打量自己,还对着程方嗣笑了一下。 程方嗣也回了个笑容。 然后他又觉得,这男子看起来好像不是沈将军家的仆人。 不过程方嗣只是纠结了一下便不再想了。 程业真笑拿过了石桌上的礼盒,又道:“长公主深明大义,又爽快,是个妙人啊,哈哈哈!” 身后的程方嗣懵了。 他只是两天没有出门而已,怎么之前还为了自己义愤填膺的爹突然就为长公主说了好话了? 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程方嗣还在发懵,那边沈承聿又道:“我也与长公主说过,程叔是个爽快人,不会拘泥这些小礼,可她不听。” 程业真大笑。 程方嗣都傻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低声问程业真道:“爹,这怎么回事啊……” 不说这话倒还好,说了这话,程业真突然瞪着眼睛道:“对,还有你,你给我过来!” 程方嗣一脸懵懂地被程业真拎了出来。他听到他爹说:“你给我跪下挨罚!” 程方嗣:“???” 程方嗣道:“不是,父亲,这怎么回事……” 他还没说完,却听沈承聿道:“程公子,得罪了——秋扬。” 狄秋扬朗声应了一声,跨步走了过去按住了程方嗣。程方嗣看着他手里那根军棍,瞪大了眼睛道:“沈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 沈承聿见程方嗣的面色有些茫然,道:“我勋贵家族世代以武立家,除了要遵守国法,还要守军规。你当街与异国王女发生冲突,以国法论已禁足,以军法论,罚你二十军棍,你可服气?” 程业真道:“没错!这一罚落到你头上,你服不服!” 程方嗣抬起头看看程业真,咬了咬牙想了一会道:“我服!” 沈承聿淡淡道:“那开始罢。” 狄秋扬得令,拎着军棍就要过去。程业真看了看狄秋扬那浑身的腱子肉,拦了一下,道:“且慢。” 他对沈承聿道:“伏卿,此子甚为顽劣,不如这军棍我来打,可行?” 沈承聿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程业真。 程业真呲牙,嘿嘿一笑。 半晌,沈承聿道:“自然可以,程叔请。” 程业真道了声谢,从狄秋扬的手里接过军棍,朝着手心呸了两下,对狄秋扬道:“劳烦小兄弟给我按住他!” 狄秋扬应了一声就把程方嗣按到了地上。程方嗣想挣扎却发现这人的力量十分强悍,根本无法移动半分。狄秋扬微微倾身,他的裤子就被扒了下来。 程方嗣只觉得屁股蛋子一凉,还没被风吹热乎呢就挨了重重的一棍! “哎呀!” 程方嗣疼得龇牙咧嘴,叫了几下发现没什么用,于是便不再乱叫,偶尔闷哼了起来。 沈承聿就背着手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 待到二十军棍打完,程业真将军棍一杵。他看了看自己儿子那红肿还流了血的屁股蛋子,轻哼了一声。 程业真抬手把军棍还给狄秋扬,对沈承聿道:“伏卿,这小子不老实,以后他要是有得罪长公主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沈承聿抱拳道:“程叔受累。” 程业真摆摆手道:“嗨,这算点什么事。做老子的教育教育儿子,天经地义!” 沈承聿淡然一笑。 眼见着法也执了仇也报了,沈承聿也不再逗留。他和程业真告了个别,还象征性地慰问了一下程方嗣的伤势,然后就带着狄秋扬离开了。 回到沈府,狄秋扬嘿嘿一笑道:“大人,程大人属实深明大义,他这对自己亲儿子下手挺狠呐。” 沈承聿整了整自己的袖口。 狠? 程业真这个老滑头。 连血都没流多少,哪能算得上狠。 估计这程方嗣在家歇息几天也就痊愈了。 便宜他了。 狄秋扬接过了沈承聿的外袍,见他往寝室走,不禁问道:“大人,你干啥去?” “换衣服,游船。” 第113章 游船 清宴河之上。 水光潋滟,山色空蒙,水中翘碧的莲叶三三两两地并作几堆。水下鱼群作舞,淘滚的红浪拨弄着曲柳水面,奏出了泉石叮咚之乐音。 因为还没到季节,这满池的莲花还未开放。周遭水色山光常青,掩映着澄澄碧空,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一只小船缓缓游在这天地之隅。 船夫站在船舷上头悠哉地划着桨。船内轻纱浮动,珠帘轻碰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娘子请看,”一位秀美的船娘将一条烹制得十分鲜美的鱼呈上,“这是咱们清宴河中独有的一种鲈鱼,以清蒸口味最佳,淋上特制的豉汁,鲜香可口,回味无穷。” 宋明珂抬头看了一眼沈承聿。 沈承聿把折扇展开,道:“他家的鲈鱼是一绝,尝尝。” 宋明珂又看看这清蒸鱼,拨开了上头的葱丝和姜丝,衔了一筷子。 鱼肉的咸鲜融着豉汁的甜在口中化开,河鲜最原本的味道也没有被调料掩盖。 宋明珂没忍住,又吃了一口。 沈承聿看她全然一副偷腥的猫儿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最后,便是我们‘清河宴’的最后一道菜品,”船娘端出了一只扣着盖子形似茶壶的紫砂盅,“清河碧螺。” 宋明珂低头,却见船娘将茶盖掀开,里头清新若雨后花蕊的香气便扑了出来。上好的碧螺春水色澄净,鲜嫩的螺肉铺陈在水中,几根柔绿色的茶梗垫在底部。 沈承聿看着船娘为宋明珂摆上的满满一桌的河鲜,将折扇合起,转头去看船外的风光。 那边船娘介绍完毕,林冬回头看着宋明珂餍足的样子,回头看看沈承聿。 沈承聿颔首。 林冬笑着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金锭子,递给了船娘。 船娘惊得直摆手,道:“公子使不得,这太多了。” 林冬强行将金锭塞到了她的手心,道:“拿着就是,这是你应得的。” 毕竟只要伺候好了那位,什么都好说了。 船娘诚惶诚恐地收了,看了一眼船内贵气逼人的二位,心中知道这是遇到稀客了,便待在船舷不再去打扰。 混着茶叶清香的螺肉,清甜又有嚼劲。宋明珂奇道:“沈承聿,这种好地方你是怎么寻到的?” 沈承聿道:“偶然发现的,你喜欢的话常带你来便是。” 宋明珂点点头,道:“你不饿吗?” 沈承聿摇了摇头。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 宋明珂也果真没客气,她风卷残云一般把这些菜肴全都吃了个精光。然而当宋明珂拿起一只膏蟹时,沈承聿道:“别吃了。” 宋明珂:“?” 沈承聿解释道:“膏蟹性寒,少用为好。” 宋明珂只好乖乖把它放回了盘子里,眼睛还盯着那只肥美的蟹。 身旁的青梅走了上来,给宋明珂净了手。宋明珂把布巾放到一边,抬头却看沈承聿撑着下巴,看着船外,硬朗的侧脸难得带了些柔和的气息。 宋明珂也转身向外看,却见青山妩媚地立于绿水之间,萦绕着的云烟便是她胳臂间那月白色的披帛。 宋明珂探头一瞧,却见他们原来已经快到了岸边。岸边几棵高大的水松举着葱茏的擎盖,将原本晴好的日光遮去了一大半。 宋明珂瞅瞅水中的莲叶,又看了看那棵一半树冠都探进了书中的水松,突然笑了起来。 “沈承聿。” 沈承聿转过头看她。 “咱们来比试一番如何?” 沈承聿来了兴致,翘起了一条腿,拿着折扇的手放在膝上,端的是肆意风流。他道:“怎么比?” “比轻功。” 沈承聿看着宋明珂指了指船外那棵水松,她道:“看到那棵树没有?谁先到树尖谁就赢。” 沈承聿没有立刻应下来,他道:“我记得你的轻功很好。” 宋明珂点点头:“是呀,本宫的轻功可好了。” 沈承聿:“……” 小姑娘也不谦虚一下。 沈承聿自然是对自己的轻功有很大的自信,他起身将折扇扔给林冬,道:“比。” 他和宋明珂一起钻出船舱,宋明珂呼吸了一口山水之间清新的空气,转头对沈承聿道:“你可别眨眼。” 宋明珂轻喝一声,飞身下船,一个翻身就落到了不远处的莲叶上头,她脚尖轻点,清水泛起涟漪,然而还没等扩散开来,宋明珂就落到了另一片莲叶上头。 蜻蜓点水,身轻如燕。 沈承聿看着她那随着微风荡漾的披帛,只觉得那披帛软软摇动,仿佛刮进了他的心里。 宋明珂落到最后一片莲叶上头还转了个身。她双臂展开若仙人之姿一般飞身而上,落到了水松的树枝上头。 宋明珂站定,还朝着沈承聿挥了挥手。 沈承聿看她朝着自己挑衅的小样子,微微一笑,只提了口气便飞了出去。 沈承聿一向不喜欢讲究花里胡哨,他只借了两片莲叶的力便落到了水松树下。沈承聿抬头,刚好与宋明珂对视。 宋明珂看着他,好像一直在等着他。 他吸了一口气,刚想拔身而起,瞳孔一缩向旁边一躲,一只竹叶镖就“嗖”的一声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他转头一看,宋明珂手里拿着一只竹叶镖,那飞镖还闪着寒光,看起来十分骇人。 “嗖!嗖!” 沈承聿又躲开了几只飞镖,看了看宋明珂,眸色越来越深。他微微侧身躲过那镖,拔身而起就向宋明珂冲去。 宋明珂见他直直朝着自己冲了过来,拎着树枝往前一荡,躲过了沈承聿的同时还伸腿绊住了他的脚。 沈承聿身形一顿,重心不稳便向下落去。眼见宋明珂远离,沈承聿长臂一捞直接捉住了宋明珂的手臂向下一扯—— 宋明珂被迫与沈承聿拉进了距离,而就在两个人即将同时落水的那一瞬间,宋明珂突然伸出脚直接往沈承聿的小腹上一踹—— 沈承聿想要躲开却已经晚了。 “扑通!” 站在船舷上的林冬吓了一跳,手里的折扇一抖差点被他扔进了河里。他转过头去就看到水松树下爆起了一大朵水花,好像是什么东西落了水。 林冬和青梅对视了一眼。 青梅道:“哇哦。” 然后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艰难地问道:“那里好像是……咱们主子的方向?” 林冬缓慢地点了点头。 “啊啊啊啊主子!船夫快过去啊啊啊!” 第114章 纳命 等到船夫将船划过去的时候,宋明珂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了船上。 青梅指了指宋明珂,又看了看水下。 所以在水里的其实是…… 林冬赶紧对着河面喊道:“大人!大人!” “哗啦!” 一只手从水里伸了出来,扒住了船边。沈承聿浑身都湿了个透,他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又把头上的水草拽了下来。 宋明珂稳稳地落到船上,蹲在船边去看他。 林冬一激动就想跳下去,被沈承聿抬手拦住了。沈承聿扒拉着船边,看着宋明珂道:“解气了?” 宋明珂道:“解气了。” 沈承聿看着她含着笑意的眼,知道这才算是彻底翻篇了,就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个小冤家。 林冬把沈承聿拉了上来。沈承聿坐在船舷上头,青梅便递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巾。林冬刚想接过,宋明珂便道:“我来罢。” 宋明珂拿着手巾给沈承聿擦着头发,他的发髻有些散乱,湿漉漉的黑发落到了肩膀上头。他静默着坐在这里,宋明珂莫名其妙想到了院中獒犬见到宋倾岚的样子,乖巧得不行。 宋明珂转过身去拧水,沈承聿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绢帕。 有些褶皱,但没有被浸湿。上头的丑狗还吐着舌头嘲讽着自己。 沈承聿松了一口气,将帕子收进了怀里。 \\u003d\\u003d\\u003d\\u003d 迟府。 人间四月芳菲尽。迟府中的春景唯独池边这一株桃树最为夺目。春雨不怜,零落的花瓣铺在青草上头,坠粉飘红,惹人疼惜。 迟允就立在小池边。他微微倾身,正作一幅桃花春景图。 他的笔法原本是飘逸灵动的,转瞬之间笔走龙蛇,而描画这幅春景图时,他端肃地拿着笔一下下地勾勒,那认真的样子仿佛在为心爱的人妆点绛唇。 迟允的贴身侍卫统领简卓站在迟允身后,简短地向迟允禀报着近日京城情况。 “大人,您预料得果真没错。这两日果然有不少勋贵都选择投向了长公主。” 迟允淡淡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长公主若是不退一步倒还好,可她退了,那这些勋贵集团要是还不明白人家的意思,可纯粹就是傻子了。 大家都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谁还不是个人精? “程家最先给公主府递了帖子,长公主今日还给程家回了礼,算是和解了。” 迟允轻轻描画着枝干,道:“沈家呢?” 简卓一愣。 他道:“沈家……没听说有动静,但今日沈将军邀了长公主去游船。” 迟允听到这里,手下的笔微微用力,那朵桃花瓣的颜色便晕染了开来。迟允抬起笔看着那朵花瓣,眼中的情绪不太明朗。 迟允放下笔,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布巾擦擦手。 迟允的眼中冷意蔓延。 他就道长公主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让步。 原来他们都被沈承聿那个狐狸给骗了。 迟允又想到了她对自己那冷淡的样子,拿着布巾的手不禁用力攥紧。 沈承聿…… 简卓看着迟允突然变得阴沉的脸色,上前两步皱眉道:“大人……” 迟允放下布巾抬起手:“无事。” 一朵晕开的桃花毁掉了这整幅画,迟允再也没了心情。他戴上了放在一边墨玉扳指,背着手走到了池塘边。 池塘中的鱼儿十分活泛,但这鱼的颜色看起来却与正常的锦鲤不同,条条异常肥硕,扑打得池塘里的水好像沸腾起来了一般。 这时,一个婢女前来奉茶。 婢女眉眼温顺,微微低头走来,手中托盘放在与胸脯齐的位置。她将托盘放到了案上,把茶盏端了起来送到了迟允面前。 “大人,请用……” 迟允刚刚伸出手,还没接触到茶杯,却见那婢女突然手抖了一下,杯中茶水一晃,便洒出了一些。 婢女一愣,连忙端着茶杯跪下道:“请大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迟允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面目柔和的婢女。她的眼中满是惶恐与愧疚,姿态也十分真诚。 迟允转身,动作缓慢又优雅地抽出了简卓的佩剑,那利刃在太阳底下闪着幽寒的光。迟允一边把玩着剑,一边道:“那你要如何赎罪?” 婢女微微一愣,咬了咬唇道:“奴婢愿意承受任何惩罚。” 迟允回头,轻声笑了。 他温和道:“你先起来。” 婢女松了一口气——迟大人的气场实在太过逼仄,这一会儿她的衣衫便已经被后背上的汗给濡湿了。 还好,迟大人是个好相与的人。 婢女感激地道:“谢大人。” 她毕恭毕敬地站起了身,还没等站直,突然觉得脖颈一凉,一道鲜血自动脉处飚出。 剧痛袭来,那婢女目眦欲裂,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飙出的鲜血落到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肌肤惨白如雪。 “啊……” 她想要说话,却只能从喉咙中挤出粗哑的声音。 迟允道:“不是能受任何惩罚么?” “那你就去死罢。” 迟允蓦地将长剑一甩,珊瑚一般的红色珠子被划出了一道弧线。那婢女被这样一带,脚步不稳,直接掉到了池塘之中! “扑通!” 迟允向后退了一步,刚好躲掉了扑面而来的水花。那婢女的尸体落到了池塘里,水中的鱼不仅没有躲开,反而游了上去! 血水氤氲开来,浓烈的铁锈味在空气中缓缓蔓延。 迟允冷眼看着塘中的鱼啃食着尸体,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在剑刃上头一撸,原本沾染在剑身上头的血迹便被拭了个干干净净。 他把剑扔给了简卓,整了整袖子便抬步离开。他一边走一边道:“查一下她的家人,不要留下麻烦。” 简卓抱了抱拳:“是。” 迟允把那绣着蝶戏荷池的手帕往池塘里一扔,“啪”的一声惊起了一圈涟漪,刚好盖在了那婢女的脸上。 他的长衫摇动,干净又飘逸。从头到尾,他的衣服上都没有沾上半点血迹。 简卓收回手,来到案前一看,却见点点血桃妖冶绽放,连成了一片,惊心动魄。 第115章 下令 “主子,”青梅扶着宋明珂下了马车,道,“将军不会记恨您罢?”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道:“他敢。” 青梅:“……” 青梅默默地想,以沈大人的性格,或许他会用别的方式报复回来…… 宋明珂摸了摸腹部,今天那一桌的清河宴几乎都进了自己的肚子,真是满足得不得了。 青梅扶着宋明珂进了院,离着老远就听到了杨潜鬼哭狼嚎的声音。 “哎哟哎哟哎哟——” 杨潜撅着屁股趴在院中,汤付霜坐在他的旁边,手里拿着一盒药粉。 而于愿小夏白歌等人默默站在一边。 这几个大老爷们在院子里一杵,府里的丫鬟们都不敢靠近。宋明珂走了过去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汤付霜一见是宋明珂来了,连忙站了起来行了礼。宋明珂扶了扶他道:“在这里便不用拘礼了,”她看了看于愿和白歌,道,“你们这是?” “我的亲人呐,”杨潜抬起头道,“你可回来了啊。” 宋明珂看了看杨潜,他臀部上的布料缺了一块,看起来好像是被咬下来的。 杨潜突然用汤付霜的衣袖盖住了屁股:“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这娇臀可不能随便给人看,不然我的清白就毁了。” 小夏凉凉道:“杨大人,不存在的东西是没法毁掉的,请切记。” 杨潜:“……小夏弟弟,你学坏了。” 宋明珂才不想看这个人的屁股蛋子,她转头问汤付霜道:“他怎么了?” 汤付霜刚想说话,就被杨潜抢过了话头:“你从哪搞的獒犬!!” 汤付霜无奈地耸肩。 宋明珂笑了,她坐到了杨潜旁边,从汤付霜手里接过药粉道:“好端端你招惹它们做什么?” 杨潜怒道:“我招惹他们了吗?我就从它们身边路过,然后就被咬了!我招谁惹谁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臀部。 汤付霜解释道:“是这样的,杨大人路过的时候它们二位正在用饭。” 宋明珂恍然大悟:“那你活该。” 杨潜:“……” 半晌,杨潜幽幽道:“我瞧着那两条狗的隔壁就是沈大人的院子罢?你们吵架了?” 宋明珂拿着药粉的手一停,微笑道:“付霜啊。” 汤付霜疑惑道:“长公主有什么吩咐吗?” “今日本宫就来教你如何严刑逼供,”她把药粉递给汤付霜道,“来,把这个换成辣椒粉。” 杨潜:“……您想让我死?” 宋明珂道:“知道太多的人不配活着。” 汤付霜:“……” 这就是京城第一情报组织飞花卫内部高层人员之间的谈话吗? 宋明珂把药粉递给汤付霜,汤付霜继续给他上药。杨潜抬头一看这五六个人将自己的臀部都看光了,委屈道:“呜呜,我不干净了……” 宋明珂压根没搭理他。她原本想问问汤付霜这几日在杨潜身边感觉如何,看了看他认真的侧脸,还是没问。 罢了,过几日再说。 杨潜由着汤付霜给他上药,一边哼哼唧唧道:“有个事儿想要告诉你,之前你不是叫我盯着那边么,今儿通州那边有消息了。” 宋明珂猛然抬头道:“你说什么?” “嘶……轻点轻点,”杨潜扶了扶自己的腰,道,“江鹤之那老东西属实玩得挺花,这次看上了个未出阁的姑娘,这几日用了各种手段逼人家姑娘就范呢。” 宋明珂捏了捏自己的裙子。 果然,提前在通州埋好了眼线还是有用的。就是因为对水灾事件的考量,宋明珂思虑了很久,甚至还列出了一张涉事官员的名单。 前世水灾爆发,可以说江鹤之占了一大半的“功劳”。 江鹤之是通州郡下的一个县令。县令官虽小,可耐不住这个人的欲望大。他为官数载,怙恶不悛鱼肉百姓,贪赃枉法事事不落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以至于他在他的治理之下,其县中的人们一度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 此人坏事做尽,最喜欢强抢民女。他府中有十多个姬妾,几乎都是被他抢过来的。 更重要的是,前世水灾爆发之际,江鹤之严重渎职,拒不上报,导致原本在可控范围之内的灾情蔓延开来,逐渐影响到了与通州毗邻的两个郡,从而瘟疫流病爆发,对整个南部地区都造成了重创。 既是知晓此事,宋明珂就不可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而现在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抓住江鹤之的尾巴,一举把他踹下去,换一个真正为黎民百姓着想的官员。 宋明珂道:“这件事没有闹大?” 杨潜悠悠道:“闹不大,事情传到郡守那里就被挡下来了,你以为江鹤之少孝敬他了?” 宋明珂冷笑。 一丘之貉。 上好了药,汤付霜把东西放到了一边。杨潜刚提上裤子,就听到宋明珂道:“杨潜,去一趟通州,你亲自去,本宫要活口。” 杨潜无语道:“我屁股还伤着呢!” 宋明珂冷漠无情道:“就是裂开了也得去。” “行行行,可真是冤家,”杨潜哎哟了几声,站了起来,拍拍汤付霜肩膀道,“能跑就跑罢,在这个女人手下办事就是这样。” 杨潜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 汤付霜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愣。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汤付霜觉得飞花卫这个组织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世人以为飞花卫的人个个如凶煞恶鬼,人人避如蛇蝎。可真的与他们相处看来,他觉得原来飞花卫的暗卫们也是人,也是懂世间冷暖的。 很有人情味。 宋明珂知道自己既然吩咐下去了,杨潜必定是半刻钟也不会耽搁。她对汤付霜道:“杨潜这人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其实十分有手段,你跟着他能够学到许多。” 汤付霜点点头,道:“受教了。” 宋明珂看着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这些日子许是见的世面多了,所以汤付霜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出挑了不少。 面容清秀,举止有礼,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必定也是个翩翩佳公子了。 汤付霜被她一直盯着,脸色有些不自然,躲开了她的眼神道:“长公主为何这样看着……属下。” 第116章 进献 宋明珂直接道:“你好看啊。” 汤付霜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女子当面夸奖过,当即耳朵就红了,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我没有……” 宋明珂觉得这少年还怪有意思的,没想到未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现在居然是这样一个纯情的人。 青梅看着宋明珂一直死死盯着人家,眼珠子都不错位了,于是道:“长公主,仪态。” 宋明珂道:“啊,哦。” 宋明珂又问道:“你今年多大来着?” 汤付霜平静了一下道:“十六。” 宋明珂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在场所有人:“……” 除了汤付霜,在场的每一位好像都比长公主岁数大罢? 青梅想,那沈大人岂不是都半截身子入土了? 真可怕。 \\u003d\\u003d\\u003d\\u003d 通州,平满县。 一平民家中。 “我不去,求求您了,爹,”邓兰跪在地上,抱住自己亲爹的裤脚,满脸风干的泪水,呜咽的声音在这简陋的屋室之内显得格外凄凉,“爹,求您别让女儿去,女儿求求您了。” 阿兰身形娇小,跪在地上片刻便已摇摇欲坠。可她还是咬着牙坚持着,等待着父亲心有转圜。 邓昌勉一扯裤脚,瞪着眼睛道:“有什么可求的?能得到江大人的青睐那是你有福气!还不快快起来!” “爹……” “她爹,”一旁的邓母同样满脸哀戚,她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攥住了邓昌勉的袖口,道,“阿兰是你的亲闺女啊,你怎么忍心把她送到那禽兽的家中去啊!” “放你娘的屁!” 邓昌勉一下甩开了邓母的手。 邓母措手不及,直接被他胳臂的力量甩到了旁侧的炕沿上头。“咣当”一声,原本扣在炕沿上头的绣活儿被撞到了地上,针线粗布铺了一地。 “娘!” 邓阿兰赶忙跑过去将阿娘搀扶起来,她抹了抹眼泪道:“娘你没事儿吧?都是女儿不孝……” 邓母看着女儿的脸,不由自主悲从中来,不禁捶胸顿足道:“我的女儿,你怎么会这样命苦啊……是娘没用啊!!” 阿兰与自己的娘亲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邓父见状,不耐烦地抓住了阿兰的胳臂道:“少废话,今日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已经答应了江大人,你若是不从,我就把你绑了带过去!” “不!” 阿兰狠狠挣扎着,那雪白的藕臂已经被邓父攥出了淡红的手指印。邓母见状,哭喝一声,直接咬住了邓父的胳膊! “啊!” 邓昌勉吃痛收回了手,揪住阿兰母亲的头就往墙上狠狠一撞! 当! 一声巨响,邓母的额头上瞬间流下了一道鲜血。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迷住了眼睛,死亡仿佛近在眼前。 血泪相和,邓母逐渐意识模糊。她只能靠着自己的本能挥着手,道:“走……走……” “快跑啊,阿兰快跑啊……” “可恶的娘们!” 邓昌勉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扇得邓母眼中金星直冒。他凶狠道:“就你他娘的耽误老子赚钱,要不是你,老子早就赚翻了!” 邓阿兰如何能跑?她从来未曾见过如此疯狂的父亲,他仿佛入了魔一般,对自己的妻子拳打脚踢,觉得不够了便扇几个巴掌,尽管如此,邓母还是紧紧地抱住他的腿,绝不让他靠近女儿半寸。 “不要打了……” “爹,阿兰求求你了!” 邓阿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已经无法让陷入疯障的父亲停手,阿兰双手伏在地上哀声道:“爹,我去,我去。” “求求您,别再打娘了,我去。” 邓昌勉把邓母往地上一扔,道:“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他走过去,一下就将邓阿兰拎了起来。阿兰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只能任着父亲将自己拖走,娘的声音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阿兰……阿兰啊……” 邓昌勉拉扯着阿兰来到了江府,而在去江府的路上不免会响起周遭百姓议论的声音。 “这是阿兰啊?” “哟,被自己亲爹送走了,这也太可怜了。” 阿兰将泪水混着苦涩默默地咽下。 “小兄弟,”邓昌勉进了江府便仿佛换了个人一样,极尽谄媚,“请问江老爷可在?我邓老三将他要的人带来了。” 那家丁随眼一看他那呲着满嘴的黄牙的样子,道:“等着。” 那家丁离开了。邓昌勉笑着哈了哈腰,转头又低声警告阿兰道:“给我老实点!” 过了一会,江鹤之慢悠悠地走来了。 他肥胖的身躯支撑不动自己的腿脚,所以走路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只醉倒的鹅。江鹤之捏了捏自己的胡子,眼睛一瞥,就看到了美貌的邓阿兰。 他眼中闪过一丝邪恶的光,却又转瞬恢复。 “江老爷!”邓昌勉迎了上来,低头道,“您要的人,我给您带来了,您看看——阿兰,过来!” 他使劲一拽,阿兰便跟着踉跄了一下。 “这是我闺女阿兰,江老爷看看可还满意?” “嗯。” 江鹤之捏着胡子的手微微一停,眯着眼睛道:“可以是可以,就是这性子嘛,好像不太活泼。” 邓昌勉嘿嘿一笑:“活泼,活泼着呢——还不快给江老爷笑一个?!” 阿兰死死地咬着牙,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做声。 邓昌勉与江鹤之对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道:“哈哈,我们家阿兰她还没出阁,比较怕生,老爷您别见怪。” 江鹤之一挥手道:“诶,哪里的话。” 他点了点头好像十分爽快道:“就这么着,把人带进去。”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小厮上来将阿兰架住,直接就往屋子里拖了去。阿兰懵了一瞬便叫道:“你们放开!放开我!” 邓昌勉置若罔闻。他一瞧这桩交易是成了,赶忙笑着搓了搓手道:“老爷,嘿嘿,您看这人也已经送到了,我这……” 他把手指伸出来微微搓了搓。江鹤之看了一眼与他笑道:“好说好说,阿饶啊,来给邓老弟看看本官的诚意。” 被称作阿饶的家丁上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打开一瞧,里头白花花闪登登的都是足两的雪花纹银。 邓昌勉一瞧眼睛都离不开了,赶忙伸出手就抢了过去。他那原本就浑浊的三角眼此刻更是笑眯成了一条缝道:“多谢,多谢老爷!” 像是害怕江鹤之反悔一般,邓昌勉急匆匆告了个退就走了,一边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发财啦,哈哈哈哈……” 江鹤之看着他的背影,对阿饶道:“跟着他,处理干净咯,不许有差错,听到没有?” 阿饶抱了拳道:“是。” 第117章 凉薄 夜。 春风如罗绮,本应该送来的是如三里融冰溪水一般的温柔,可江府内外却死气沉沉,迎来送往的家丁与丫鬟们都绷着脸皮,不敢多言一句。 长夜漫漫,唯有主屋中断断续续传来的女子的哭泣声才能打破这短暂的宁静,很快,又被掩盖在墨黑色的府邸中。 路过了主屋的丫鬟们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而屋内,一场残忍的,看不到鲜血的掠夺者与被掠夺者的故事正在展开。 阿兰浑身都带着伤,面色惨白灰败,她的双瞳已经失去了光彩,唯有一行名为绝望的清泪挂在她的脸颊上,缓缓而下,如短暂的流星一般,却连半刻的美梦也未能点亮。 女子如同死鱼一般,任人宰割。 肥胖而油腻的身躯好似猪猡一般不停地拱动,咸而腥的汗水落了下来滴在了床弦上头。阿兰张开了嘴巴,想要再次哭喊出声音,可发出的却是沉默的、划破了她自己心灵的哀叫。 她的脸是红肿的,头发是凌乱的,原本盛了水的眼睛里述说着空洞与麻木。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她的后半生俨然在这一刻已经如同洪水一般,将她整个人都狠狠地冲垮,击碎,尸骨无存。 娘…… 娘亲的面庞一次一次地在阿兰的眼中回闪。她数次伸出手想要抓住,却被江鹤之按住了手臂,又拧住了脖子。 “不听话就掐死你!” 他如此说。 够了,够了。 邓阿兰闭上了眼睛。 江鹤之哼哼唧唧地拱了半天,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拍了拍邓阿兰的脸道: “给爷叫!” 阿兰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反应已经变得十分缓慢。 江鹤之觉得无趣,这才玩了多久这娘们就已经跟个死人一样没了反应。不过她的滋味倒也算是甜美,江鹤之还算满意。 这还要多谢她的那个便宜爹,不然此事还是没法进行得那样顺利。 江鹤之嘿嘿一笑。 他拎起了阿兰一条大腿,还没等继续下去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叫喊的声音。 “你们是谁!” “杀人了!杀人了!放火了!” “啊啊啊——” 江鹤之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谁敢来打扰他的好事? “砰!” 屋子的门猛然被踹开,夜里的冷气一下子便钻了进来,冻得江鹤之直接打了个哆嗦。他停了下来,傻愣地看着屋内突然就冲进了十几个穿着青色绸缎打底绣春日百花图纹样衣衫的人。 他们面色肃杀,个个身上都带着兵刃一般锋利的锐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江鹤之太过惊讶,以至于一时间他都忘记了穿上衣服。他朦朦胧胧高声道:“你你你——你们是什么人啊你们?居然敢擅闯我江老爷的宅子,是不想活了?” 他定睛看了看,却发现这些人衣服上头的纹样不一般,心中立刻惴惴。 “飞、飞花卫!你们是飞花卫!” 江鹤之惊恐万分说完,随后他突然想起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然后强撑着忐忑不安的心,色厉内荏道:“是谁派你们来的?我可告诉你们,老爷我上头有人!” “问得好。” 门外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却见一俊秀的男子着一身鸦色锦袍,一手背在了身后,脚步缓慢地走了进来。 江鹤之戒备道:“你是什么人?” 杨潜微微一笑,伸手一根手指轻轻摇了一下道:“我是谁,你暂时还不能知道,因为你不够格。” 江鹤之一听,立刻抻着脖子道:“你放肆!你可知道老爷我是谁?我告诉你,今天你得罪了老爷我,你就别想出这个府!来人呐!来人!” “别嚎了,”杨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还是想想你自个儿该怎么办罢。” “你你,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老爷我马上就禀报郡守大人,把你这狗孙子的脑袋砍下来!” 杨潜笑了。 他摆了摆手,却见一个飞花卫突然冲上了床榻之上把江鹤之揪了下来,那样子活像拎着一只待宰的猪羔子。 “你放肆,你给我放……” 江鹤之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哽住了。他看到这暗卫的手里突然拎着一块玉牌,那玉牌的颜色泛着淡淡的紫色,上头刻着一幅完整的春日百花图,百花齐放,瑰丽无双。 江鹤之的额角突然流下了一滴冷汗。 杨潜弯下腰,道:“认识吗?” 江鹤之看了半天,艰难地点了点头。 杨潜又温温柔柔地问:“知道这牌子是什么意思吗?” 江鹤之咽了口唾沫。 “长、长长……” “答对了,”杨潜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激起了一阵余波,“能够入了长公主的眼,你这辈子啊,也算是值了。” 江鹤之可算是反应过来,他结巴道:“你你你、你是飞花卫的副……” “嗯,聪明。” 杨潜绕着江鹤之走了一圈,看了一眼床上的已经如死人一般的邓阿兰,微微侧了侧脸,就有一个女飞花卫上前,褪下了外衣盖住了她的身躯。 杨潜继续道:“既然江老爷这么聪明,不如你再猜猜,我到底为什么抓你?猜对了可有大奖。” 江鹤之听着这青年温润如玉瓷一般的声音,没有感觉到如沐春风一般的舒适,只剩下了胆寒。 他连忙道:“飞花卫大人,不,老爷,这次就求求您放过我,我,我我,你看我也就是个小小的官,求求您就饶了我这一次!” 杨潜道:“诶,别这么早就认怂啊,我就喜欢和越挫越勇的人玩,这样把他弄死的时候才更有成就感,你说是不是?” 江鹤之一激动,跪在地上大叫道:“我错了,大人我真的错了!” 杨潜突然笑容一收道:“大半夜的,真是吵死了。” 江鹤之噤了声,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突然就从脚底板窜了上来。眼前的青年明明看起来更像是打扮得华丽的公子哥,可他这笑容一收看着自己,江鹤之瞬间就赶紧自己好像被虎视眈眈的蛇蝎盯住了脖子,冷汗直流。 杨潜背着手,转过身去,刚想说话,却见床榻上娇小的身影动了动,却是阿兰坐了起来。 阿兰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人,又看了看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江鹤之,身上的衣料滑了下来,露出了她遍体鳞伤的皮肤。 杨潜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第118章 不公 阿兰似乎是愣了半天。她颤抖着手,披着衣裳,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她的身躯一直在晃动,纤细的脚腕打了几次滑险些摔倒。 阿兰的眼神划过每个人的脸庞,每个人都是陌生的,她的瞳仁中倒映出了一张张冷淡的脸,如烟雾一般似近非远。 阿兰笑了。 她狂笑着,将她遭遇的所有不公,所有龃龉,人世间那不可告人的肮脏,全部化作自己眼角的泪,吞进肚子里,无声无息。 所有的飞花卫都静默地看着她,女子笑得累了,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转头麻木地看向江鹤之,眼中是一片燃不起来的灰烬。 阿兰把最后一滴眼泪流干。 突然,她冲向了旁侧的床柱! 杨潜身边的飞花卫下意识就要上前去救,却被杨潜拦住了。 飞花卫惊道:“大人……” 杨潜轻轻摇了摇头。 咣!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江鹤之一跳。 他瑟缩了一下,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邓阿兰的尸体,连连怪叫道:“死人了!死人了!” 杨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就有飞花卫上前捏住他的脸,嘎巴一声把他肥腻的下巴给卸掉了。 “啊啊啊——” 江鹤之无法再说话,只能耷拉着下巴惊恐地后退。 阿兰倒在地上,昏暗的烛光照着她的身躯。上头青红色的痕迹与伤口漫布,无不宣示着这个女子在生前遭受了怎样非人的虐待。 她的额头上头流下了一道鲜血,好似蛇口中的信子,游走在地上,缓缓爬到了江鹤之的手边。 江鹤之触到那温热的血迹,嗓子里发出了一阵怪嚎。 “大人,”身旁的飞花卫喉结动了动,捏了捏手指道,“我们为何不救她?” 杨潜道:“你觉得她活得下来吗?” 飞花卫一愣。 是啊。 她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她的错,可压在她肩上的所谓“背德”的包袱已经让她喘不过气,就算他们将她救下来,迎接她的只会是无尽的冷眼与嘲弄。 最后一道猪笼封锁她短暂的一生。 死。 死对于她,反而是最好的一种解脱。 杨潜上前,亲手为死去的阿兰阖上了眼皮。他站起身,便有飞花卫将她抬了下去。 而这时,负责搜查江府的飞花卫回来了。他进了门道:“禀报大人,兄弟们在书房发现了一处密室,但是没有搜寻到钥匙。” 杨潜点点头。 他按住了江鹤之的头,俯下身与他对视:“钥匙在哪儿?” 江鹤之心中大惊! 那密室之中都是他贪赃而来的财物种种,真的不能被杨潜发现! 江鹤之“呜呜啊啊”地摇了摇头。 杨潜也不生气。他一伸手,部下便将早就准备好了的纸笔放到了他的手上。杨潜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写出来。” 江鹤之贪图享乐,却也不傻。他也知道今天一旦将证据递到了杨潜的手里,飞花卫这些畜生一定会活活脱了他的皮! 江鹤之咬死了道:“唔不知道……唔不知道!” 杨潜把纸笔放到地上,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钥匙在哪?” 江鹤之闻言心中一跳,浑身都的冷汗被夜晚的凉风一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半晌,江鹤之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他一定是在虚张声势诈自己!不必惊慌! 江鹤之态度坚决,还是摇了摇头。 杨潜也不和他废话。他站起身来巡视了一圈,顺便还抽出了腰间的折扇挑了挑床榻上的衣服。 什么都没有。 杨潜回到原地,蹲了下来与江鹤之对视。江鹤之没一会便败下阵来,转移了视线。 突然,杨潜伸手抽出了江鹤之头上的木簪。 江鹤之突然叫了起来,他不顾自己还跪在地上,伸手就想要将发簪夺下,却被杨潜抬起的脚一踹,踉跄了一下趴到了地上。 杨潜顺势踩住了他的肩,仿佛没有听到江鹤之的哀嚎一样。 他敲了敲发簪,声音通透,是空心的。 这簪子看起来就是一根普通的一体簪,杨潜左敲敲右捏捏,扒拉到了一小枚木制的搭扣。啪嗒一声,簪子便分成了两半。 “叮铃。” 一小枚铜制的钥匙掉了出来。 “不……啊啊呜……” 杨潜示意那搜寻的飞花卫将钥匙捡起。他拿起钥匙领了命便离开了。 杨潜脚下用力,叹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江鹤之立刻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杨潜松了脚,转悠到一张椅子跟前,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坐下。他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只造型奇特壶嘴奇长的小茶壶,拿了起来把玩了一番,还在桌角处磕了磕。 “嗒嗒。” 杨潜看了看地上那滩属于邓阿兰的血,漫不经心道:“素闻江大人一向是个有骨气的人。” 江鹤之还没能从疼痛中缓过劲来,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他什么意思? 杨潜又道:“所以在下担心大人一个想不开了结了自己,为了长公主交代的事儿,可得委屈江大人了。” 江鹤之看着杨潜拿着茶壶靠近自己,终于绷不住了,他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一对肥胖的腿胡乱地蹬踹,不停向后退去。 他还没能退后,便被两个飞花卫死死按住了。 江鹤之模糊道:“里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杨潜捏住了他的下巴,握住了茶壶的壶嘴,狠狠一敲! 他的门牙就这样被敲了下来! 江鹤之的嘴里瞬间被鲜血溢满,他狠狠地呛了一口,咸腥的血液和着口水被不小心吞了进去,顶得江鹤之一阵干呕。 “嘎、嘎啊!” 一颗、两颗、三颗。 杨潜的眉眼是专注的。他仔仔细细地将那排列整齐的牙齿一颗颗敲下,每跌落一颗,江鹤之就惨叫了一次。 待到最后一颗牙敲落,江鹤之浑身狠狠一抖,疼痛感刺得他一个激灵,腿下一热,居然就直接尿了出来。 杨潜看着他那血肉模糊的嘴,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人,”那前去搜寻书房的飞花卫回来了,抱拳道,“找到了,兄弟们已经在搜集赃物了。” 杨潜站起身,将那茶壶扔到了一边。 “还有一件事,”那飞花卫低声道,“已经问出来了,那死了的女子名叫邓阿兰,是被她的父亲亲手送到江鹤之府上的。” 杨潜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她爹呢?” “被江鹤之的人弄死了,尸体还没处理掉。” “扔去喂狗。” “是。” “将那女子好好安葬,”杨潜低声道,“找到她的家人,给一笔安家费。” “是。” 杨潜转头,再次看向了地上那滩血迹。 许是往事的回忆来得突然,杨潜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回神。 半晌,他才走出了房门,道:“绑好了,带回去,别让他死了。” 第119章 总部 江鹤之不知睡了多久。 他是被一盆凉水激醒的。 “哗啦”一声,冰凉带着一点腥臭的水泼到了他的身上,吓得江鹤之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了老虎凳上头。 江鹤之的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接好了。他还能说话,只是由于牙都被杨潜敲碎了,所以连呼吸的时候都觉得带着冷风。 此处潮湿阴暗,身后便是排排并列的监牢。 “江鹤之。” 一道十分好听的女声。 江鹤之猛然抬头,却看到一个装扮得华丽的妙龄少女坐在他的对面,少女的身后还站着几个面色阴沉的男子。 少女没有抬头,手里拿着一个账本,大致翻看过几眼后,她便把账本放到了一边。 “你醒了啊。” 江鹤之听着少女那清甜的声音,却不敢升起任何旖旎的心思。他惊恐道:“你……你是长公主。” “自然是本宫,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宋明珂笑着问他,可江鹤之却不敢回答。他听着牢狱之中那偶尔响起了“嘀嗒嘀嗒”的水声,那种头皮都在发寒的感觉又来了。 宋明珂把胳膊肘搭在椅子把手上,手腕上的镯子被地牢中燃烧着的火把映得发亮。她道:“江鹤之,你应该感觉到荣幸。” “因为所有进了飞花卫的官员里,你的级别是最低的。” 这话不假。 飞花卫自建立以来,专门盯着那些手中握着生杀大权的命官,五品以下的官员反而想进都是进不来的。 这也是让江鹤之心生疑惑的地方。 江鹤之颤声道:“长、长公主,求求您饶了下官,下官只是一个七品的县令,什么都不知道哇!” 因为没有牙齿,他的声音变得格外迟缓。宋明珂也是反应了一会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急什么,咱们有的是时间。” 宋明珂用一只手托住了脸,道:“你那些破事,本宫早就知道了,也不想再与你赘述。” “本宫只需要你做一件事,你做到了,本宫可以放你回去。做不到,那便死。” 江鹤之连忙道:“我做!我做!长公主请吩咐!下官必定鞠躬尽瘁啊!” 宋明珂摆了摆手,小夏便走了过去,附在了江鹤之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可江鹤之却突然脸色变得煞白。 宋明珂也不急。她淡声道:“怎么样?江大人。” 江鹤之嘴唇嗫嚅了一下,道:“长、长公主……这个真的不行啊。” “这样啊,”宋明珂无不可惜地道,“那就去死。” 江鹤之眼见着身边的暗卫就要将他连人带凳拖走,他立刻嚎道:“长公主别!求求您别杀下官!” 江鹤之的脸色也十分为难。 要知道,他平时交好的那几个官员里,其中不乏能够上朝觐见圣上的朝廷命官。长公主叫自己把那些与江家关系密切的世家官员的犯罪证据全都供出来,这件事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就算他全须全尾从飞花卫出来了,回去也是个死啊! 可如果不答应长公主,现在就得死! 这是个什么事啊! 宋明珂见他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放出半个屁,对杨潜颔了颔首。杨潜伸手便将江鹤之从老虎凳上解了下来。 宋明珂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 江鹤之身子一松,被杨潜一踹膝窝窝,不由自主就跪在了地上。 他抬头道:“长公……” 话音未落,却见宋明珂突然抬起脚,将他整个脸都踩在了地上!江鹤之猝不及防被摁在地砖上头,头部狠狠地磕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宋明珂踩着他的脸,脚下的肥肉因为受了力而受到了强烈的挤压。 “本宫的耐心是有限的,”宋明珂的声音变得冷而平,“江大人可别不识抬举。” 江鹤之整个人都贴在冰凉生硬的地砖上头,腮帮子被宋明珂按住狠狠一磨,很快就破了皮。 “江大人,”杨潜在一边笑眯眯道,“我劝你最好还是早点招了,飞花卫的人一向都没什么耐性,你可得好好想清楚。” 杨潜低声道:“再想想你的本家。” 江鹤之咬牙想了半天。 反正他出去也要死,而既然宋明珂能够放着大渊那么多手脚不干净的官员不抓,却盯着他这么一个芝麻官,他觉得自己对于飞花卫肯定是有一些用处! 不如赌一把,赌宋明珂不会真的杀他! 于是江鹤之道:“咳、咳。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宋明珂点头道:“既然江大人不肯配合,那本宫只好另辟蹊径了。” 江鹤之道:“难道长公主还想对下官严刑逼供吗?呵呵,也对,这是飞花卫的拿手绝活啊。” 宋明珂道:“谁说本宫要对你严刑逼供了?” 江鹤之愣了。 宋明珂道:“本宫非但不会对你动用刑罚,本宫还会好吃好喝待你。” 江鹤之看着宋明珂那明艳的眉眼,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来人,”宋明珂下令道,“将他给本宫带下去,好好招待。” 她对上前来的飞花卫道:“若是江大人少了半根汗毛,本宫可是要问你们的罪的。” “是。” 飞花卫拖着江鹤之离开了。 宋明珂转身拿起了那账本,递给了站在一边的汤付霜。汤付霜翻看了几眼,便合上了。 “一个七品县令,居然收了这样庞大的贿赂,”汤付霜恨恨地捏了捏,“不知平时又该如何盘剥鱼肉百姓。” 宋明珂道:“通州本就富庶,江鹤之欺上瞒下,与乡村邻里的官员都有勾结,能够攒下这样大笔的赃款,也不奇怪。” 汤付霜叹了口气。 他不再提这件事,道:“长公主所说的……不对他动用刑罚是什么意思?” 宋明珂道:“字面意思啊。” 汤付霜憋得脸有点红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宋明珂听到“我们”这两个字,笑了笑,道:“不错,现在你已经有了作为我手下的自觉了。” 汤付霜闻言一愣,躲开了宋明珂的眼神,耳朵尖尖又泛起了红。 第120章 回忆 江鹤之出了地牢就被蒙上了眼睛。 感官上的缺失让他感觉有些惊慌,他颤着声音道:“大人,大人?”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江鹤之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身边跟着几个飞花卫,他们架着自己趿拉着步子走着,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里。 江鹤之鬼叫道:“来人啊!救命啊!” 他的嘴巴被塞住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江鹤之听到了“嘎吱”一声,仿佛是开门的声音。 那飞花卫将蒙在江鹤之眼睛上的布条解开,一下就将人推进了屋子。江鹤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举目一看,入眼却是一片黑暗。 四周一片寂静。 \\u003d\\u003d\\u003d\\u003d 宋明珂与汤付霜出了地牢,却看见白歌一个人站在门前,若有所思。 “白歌。” 白歌回过神,抱拳道:“长公主。”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杨潜呢?” 白歌愣了一下才低声道:“杨大人去了郊外。” 宋明珂闻言,愣了一下。她想起来,杨潜的母亲就葬在郊外。难怪这两日看他总是一副揣着心事的样子,原来是触及到了伤心事。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白歌你负责将汤公子送回去,本宫先走了。” 白歌抱拳,道了声是。 汤付霜看了看宋明珂那匆忙的背影,问白歌道:“白大哥,杨大人好像跟了长公主很久了?” 白歌道:“是的,我们都是第一批被收到长公主身边的人。” 汤付霜点了点头,难怪了,白歌这些人一看便是长公主最信任的心腹。 “天气寒凉,”白歌不想提及这些往事,只是道,“我送你回去,走罢。” 汤付霜点了点头。 城郊。 大片大片的榕树连成了翠微不绝的碧色浪涛,禽鸟之音回荡在树林之间。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散落到了草地之上。 杨潜坐在一小座坟冢前头。他的衣摆随意地摊在地上,手边还放着一小壶温热的酒。 坟冢前头立着一块墓碑,上头刻着“杨潜之母曲氏之墓”几个字。这几个字经过了积年累月的风霜雪雨的磨打,已经失去了楷书本来应具的笔锋。 徒留一片岁月的痕迹。 宋明珂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衣裙摩擦着青草,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杨潜没转头,道:“其实你不必来的。” 宋明珂道:“本宫乐意。” 杨潜轻声一笑,转头却见宋明珂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那明红色的裙摆开出了一朵娇艳的花,像是暖阳一样。 “如果我没记错,你这件衣服可是苏锦绣的,”杨潜看了看她的裙子,“穿着千金半匹的玩意,你就往地上坐?” 宋明珂瞪他道:“本宫乐意。” 杨潜又被宋明珂逗笑。他摇摇头道:“行,千金难买您乐意。” 宋明珂轻哼。 杨潜收起笑容,拿起了酒壶,道:“我已经喝了,就不分给你了。” “本宫才不要。” 杨潜拿起酒壶,低声道:“很像。” 宋明珂没有接话,只是把胳膊圈在了膝盖上头。 杨潜饮了一口壶中之物,道:“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江鹤之……”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亲眼看着她死在了我的面前,撞柱而死。” “她很像母亲。” 杨潜伸出手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将上头积淀下来的灰尘耐心地拂去。 树叶摇动,风声细腻温柔。 “我做错了吗?”杨潜放下手,转头看宋明珂,“长公主,属下做错了吗?” 宋明珂摇了摇头。 “你没有做错。就算你将她救了下来,她也无法生活下去。” 杨潜自嘲一笑。 是啊。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与其让雪花片似的流言蜚语将自己摧毁,不如早作了断,也算是干脆。 “可我若是早点到,是不是就能将她救下来了?” 宋明珂看着他颓然坐在地上,手中的酒壶也被他随意地一扔,香甜的琼浆便溢了出来。宋明珂皱眉道:“杨潜……” “我没事。”杨潜摇了摇头,“您也知道,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一会就好了。” 宋明珂下巴垫在了膝盖上。 是啊,杨潜一直都是一个开朗的人。 可最开始的他不是这样的。 杨潜的家中并不富裕。原本家中全靠着母亲为富贵人家做些小活计过活,本就入不敷出,而父亲却又喜好赌钱,导致原本就紧紧巴巴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有苦难言。 原本日子虽清苦,但也算是平安。直到杨父在赌场上惹了一个官家,官家急了,直接寻仇寻到了家中来。 而杨父,趁着这个缝隙,逃离了京城。徒留杨潜母子留在家中应对这些不速之客。 杨潜被打了个半死,而他的母亲,被这些人按在了地上,实施了凌辱。 最后杨母不堪受辱,咬舌自尽。 这一切都被年幼的杨潜看在眼里。 杨潜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进入了飞花卫。目的便是为母亲报仇。 想到这些,饶是宋明珂知晓所有前因后果,却还是红了眼眶。 当他摸爬滚打终于在飞花卫混出了些名堂,而到最后被自己看中,选到身边,结束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以前,该是受了多少苦难? 养尊处优的宋明珂想不到。 杨潜看看宋明珂的脸色,道:“至于么,早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怎么还哭上鼻子了。” 宋明珂道:“本宫才没哭。” 杨潜笑了笑。 他为什么要选择来到宋明珂的身边? 这个长公主,脾气臭,手段残忍,名声一顶一的差,明明比自己小两岁,却还总和小大人似的装老成。 可她能做到她们做不到的事情。 他的母亲,死去的阿兰,都是一样的。她们可怜瘦小的身影后头刻着的是深刻的悲哀。 杨潜实在不想再见到这种悲哀。 可这种悲哀却再一次摆在了他的眼前。 邓阿兰的死,让杨潜多年麻木的心有了一丝温度。 他从今以后到底该怎么做? 想了一会,杨潜又道:“长公主,你会嫁人吗?” 宋明珂愣了一下。 她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道:“应该会。” 杨潜轻言慢语,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宋明珂说:“你的驸马,可以不是大官,不是什么厉害的人。可他一定要真心实意爱护你。” “如果不是,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如此认真。 半晌,宋明珂低声道:“好。” 第121章 折磨 江鹤之是被渴醒的。 他口干舌燥,喉咙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他睁开眼睛,却还是没能看见任何东西。黑暗、黑暗,还是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没有半点声音,连外头的风声都听不到。 静得可怕。 这种折磨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低下头,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江鹤之曾经试过逃离,可这四方的房间,除了光秃秃的墙壁以外,什么都没有! 连虫子与老鼠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这房间还总会飘来若有似无的臭气! 江鹤之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只想出去。 江鹤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敲了敲墙壁,沙哑道:“有没有人啊?”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江鹤之再次跌坐在了地上。黑暗之中,他抱住了自己的头,狠狠地攥住自己的头发。 他的脚趾蜷缩了起来,抠着冰凉的地砖。 江鹤之痛苦地呜咽着,嘴里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他好像又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抬起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尖锐又难听,如同卷了刃的锯子不停地刮蹭老树皮一般的声音。 “哈哈哈哈……啊啊啊。” 笑到最后,那嗓子里冒烟的感觉又顶了上来。 江鹤之扑通躺在了地上,又道:“水……水……” 同样没有人回应他。 江鹤之崩溃了。 “啊啊啊啊!” 他大叫着,用拳头捶着地,鼻涕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滴到了地砖上头,滑滑腻腻,像是遇到食盐融化了的蜗牛。 江鹤之大叫道:“我招!我招!我招啊!” “放我出去!我招啊我招啊啊啊!” 话音落了下来,江鹤之就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然而这一次,江鹤之得到了一点点的回应。 有人在外头问:“你真的招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江鹤之像是弹簧一样蹦了起来。他趴在门旁边,道:“我真的招了!招了!” 又过了许久。 直到江鹤之心里的希望一点一点被磨灭了后,门终于打开了。 突然造访的日光直接将昏暗一隅照亮,江鹤之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突然遇到这样强烈的光线,眼睛险些瞎掉。 他捂着眼睛躺在地上,打滚乱叫。 然而飞花卫没有给江鹤之适应的机会。出了门,他们如法炮制,依然把江鹤之的眼睛蒙住,根本不让他接触外部的环境。 外头暖风和煦,春和景明,谁又能想到江鹤之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已经被关了整整两日? 所以这外头的一切事物对于江鹤之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自由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气息,直到整个鼻腔已经灌满了风。 又是不知道多久过后。 江鹤之感觉脚下的土地变了样子,他踩上了硬实的地砖,仿佛是来到了室内。 他眼上的布条被摘了下来,江鹤之还没等抬眼,就被身后的飞花卫踹了一脚,直接跪到了地上。 宋明珂仿佛根本没看见他跪在下面,只是拿着笔,手上拿着一份卷宗,仔仔细细地查阅着。 身边汤付霜站在案旁,为宋明珂磨墨。 江鹤之实在无法忍受这种静默。 于是他干笑道:“咳咳,长公主……” 宋明珂微微皱眉,江鹤之的嘴就立刻被堵住了。 待到宋明珂将手上的卷宗全部看完时,这才抬起了眼睛。 她看了看江鹤之道:“怎么?江大人想通了?” 江鹤之点头如捣蒜。 宋明珂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头,抽出了一张纸,将手上的笔蘸了些墨汁,递给了汤付霜。 汤付霜接过,来到江鹤之的脚边,将纸笔放了下来。 江鹤之咬牙。 宋明珂又拿起了另一份卷宗,仿佛根本不在乎江鹤之的动作。 江鹤之低下头,眼珠不停地转着。 反正长公主也不知道他到底和几个人有过勾结,就算他少写几个人,她也根本不会意识到的。 她的手里又没有证据。 江鹤之想了半天,还没有动手。宋明珂没有抬眼,淡淡道:“看来江大人还是没有什么诚意,那便带下去罢。” “是。” “不不不!”江鹤之讪笑道,“下,下官刚刚只是在思考,毕竟一时半会,下官可能想不起来。” 宋明珂抬头看他,道:“本宫很忙,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回忆。” 江鹤之连连哈腰道:“是,是。” 他弯下腰,拿起笔,因为一直在颤抖,笔尖上头的墨汁落到了宣纸上头,发出了“嗒嗒”的声音。 犹豫了半晌,江鹤之还是写了起来。 他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到了宣纸上头,晕开了墨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鹤之放下笔,道:“长公主,下官写好了。” 宋明珂抬眼,看看江鹤之,他双手扶着膝盖,仿佛十分乖顺的样子。宋明珂摆摆手,汤付霜便为她将宣纸取了过来。 宋明珂拿到手,看看上头的汗渍,嫌弃地皱了皱眉。淡淡地扫了一眼,宋明珂道:“就这些?” 江鹤之的声音弱弱的,没什么底气:“是……是的。” 宋明珂将纸放下道:“来人,把他送回去。” “不不不要!”江鹤之再也不想忍受那样的折磨,他吓得都结巴了,大声道,“长公主,下官确实没有半点隐瞒啊长公主,求长公主明鉴!” 宋明珂依然道:“拖下去,上刑。” 这可把江鹤之吓坏了,他甩开了飞花卫的手,跪在地上冷汗岑岑道:“长公主,下官真的只记得这么多啊……” “不,不必再上刑,”宋明珂放下卷宗道,“直接砍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江鹤之,”宋明珂冷淡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这条命留不留,全在你自己,懂吗?” 江鹤之连忙磕头。 过了许久,宋明珂收到了江鹤之再次呈上的完整的名单。她仔仔细细地审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后道:“确定是全部了?” 江鹤之泪流满面道:“确定是!求求长公主饶了下官一命,下官来世愿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长公主大恩大德啊!” 宋明珂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将名单先交给了汤付霜,然后便站起了身,步履优雅地走到了江鹤之面前。 江鹤之看着逐渐走近的宋明珂,咽了口唾沫。 明明眼前的女子是那样美丽,可江鹤之就是觉得有一种凉嗖嗖的感觉。 第122章 下手 宋明珂绕着江鹤之走了一圈,而后道:“江大人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江鹤之愣了一下:“没,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江鹤之觉得宋明珂的语气不太对劲,然而他还是没有多想,只是摇了摇头。他以为长公主说出这话是想放了自己,眼睛一亮,刚想说话,却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 这只手细腻柔美,葱白色的五指尖而纤细。 江鹤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感觉到这只手越缩越紧,扼住了自己的呼吸,直到自己进气少出气多,江鹤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嘎、长……长公主……” 宋明珂手上力度缓缓加重,她听到江鹤之道:“你说……放我走的……” 说到这里,宋明珂狠狠一握,这一下直接将江鹤之的呼吸彻底阻绝。他的面色如猪肝,一双本就挂着肿眼泡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那脖子上的青筋不停地跳动着,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宋明珂冷冷地看着他的猪头,低声道:“本宫说的话你也敢信?” 江鹤之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他开口想要咒骂眼前的人,却被生生夺去了呼吸,他伸出手臂想要挣扎,可距离始终被宋明珂桎梏在一臂之外,根本触碰不到她。 “放心罢,你的家人也会与你作伴的。” “你这、你这千刀万剐的贱……啊……” 宋明珂放开了手,江鹤之的尸体倒地。 他双目外瞪,脖子上头留下了一道淡红色的手印。江鹤之的瞳孔渐渐失去了光芒,落在地上的身躯也逐渐变得冷硬。 宋明珂道:“处理干净了,抬走。” 两个飞花卫立刻抱了抱拳,便抬着江鹤之的尸体走了。宋明珂走到一边,把手放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铜盆中,加了香料的水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抚过,为她清洗着那些看不到的污浊。 一旁的汤付霜目睹了宋明珂杀人的过程,心中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见宋明珂杀人。 干脆、利落。一如她本人一般。 不知他的父母,他的家人是否也在秦家人手中经历了同样的遭遇? 汤付霜低下头,抿了抿唇。 宋明珂将手擦干,却见汤付霜在一边若有所思着,便道:“害怕了?” 汤付霜摇摇头:“只是想到了家人。” 宋明珂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汤付霜淡然一笑道:“没事的。” 汤付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想将手上画了押的名单递给宋明珂,宋明珂却看都不看道:“给杨潜拿去罢。” 汤付霜愣了愣,才道:“您好像并不需要这名单。” 宋明珂道:“不需要啊。” 汤付霜沉吟了一下,道:“属下懂了,若是手上没有证据而惩治这些连带官员,师出无名。有了江鹤之的账本和书信便会好上许多。” “孺子可教也,你记住了,飞花卫的证据是上不了台面的。如果我们挖出来的东西上了刑部的案牍,就等于和大渊所有的官员作对,到时候飞花卫也一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得到了宋明珂的夸奖与教导,汤付霜羞涩地笑了一下。他戴上了兜帽,那垂下来的纱帘便将他的脸遮挡住了。 宋明珂帮他将纱帘整理好,道:“你且再忍一忍罢,很快你就可以随时出门,无须顾虑秦家了。” 汤付霜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u003d\\u003d\\u003d\\u003d 又有一个官员折在了飞花卫的手里。 这次这个官员,乃是七品通州县令江鹤之。在京城这种地方,随便下一块石头就能砸中一大片的五品官,一个区区七品县令的死,其实也掀不起多大的波澜。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七品的县令官职虽小,贪得却多。据说自江鹤之家中搜出来的赃物,足足塞了五辆马车还不够,这还不能算上那些受贿的金银。 除此之外,有人耳闻这江鹤之最喜欢强抢民女,从他戴上这顶乌纱帽起,不知有多少清白的女子毁在了他的手中。 此等忠义不辨善恶不分之奸臣,是为官家与百姓之不齿。故而京城中亦有许多人拍手称好,直呼长公主为民除害,大快人心。 宋明珂将公文递了上去,和刑部打了个招呼,便顺水推舟,把已经被捉到飞花卫的通州江府一家移交刑部,全部诛杀。 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这件事本来应该如同沧海一粟般,激起一点浪花便重归平静,但不知是否有人在背后推动,长公主深明大义雷霆手腕的形象一直口口相传,宋明珂的名声居然因此又被抬了起来。 杨潜这几日也爱上了翻墙。 当他翻墙来到公主府时,刚好遇到了院子中的青梅。他笑着打招呼道:“你好啊,青梅妹妹。” 青梅被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排骨打翻。她没好气道:“您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真是不理解这些会武功的人,像个鬼一样飘来飘去的,真讨厌。什么杨大人小夏,什么沈大人,总之除了长公主都讨厌。 杨潜嘿嘿一笑,他上前来看看她手中的排骨,拿了一块尝了一口,道:“嗯,味儿不错,就是有点淡。” 青梅道:“淡就对了。” 这是给獒犬吃的。 杨潜嗦了嗦手指道:“长公主呢?” 青梅继续向着两只獒犬的方向走去,道:“逗狗呢,跟我来。” 杨潜跟着青梅来到了后院,却见“饮霜”就站在树边,两只獒犬被拴在旁侧,翻滚在地上,嘴里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 宋明珂蹲在地上,撸着黑色獒犬的肚子,那有些卷翘油光水滑的皮毛很快就被宋明珂理得通顺了。 杨潜下意识后退一步。 宋明珂接过青梅手中的排骨,拿起一块,却见那獒犬张开了大嘴一下就吞了进去。 心情复杂的杨潜:“……” 獒犬咀嚼骨头的声音听得杨潜头皮发麻,他惊悚地看着淡定地给獒犬喂食的宋明珂——他们皇家的人胆子都这么大的吗? 宋明珂给狗子喂完了食,起身拍拍手道:“有什么消息?” 第123章 名声 杨潜缓缓地向后踱步,离这两只狗远了一些,道:“我抓到了一个秦家的暗桩,不过好像不是什么首领。” 宋明珂道:“秦家有动作了?” “也不算,”杨潜挠挠头,“那暗桩在酒楼里和人吵起来,暴露了,我嫌吵就顺手给抓起来了。” 宋明珂:“……” “为什么而吵?” 杨潜道:“哦,那个暗桩说你坏话,另一个人帮你说话,他们就打起来了。” 宋明珂:“……” 宋明珂倒是没想到有人还能为自己说好话,她摇了摇头,没接话。 杨潜见她这个样子,奇道:“哇,你不会是不知道现在百姓对你的评价罢?” 宋明珂这几日一直在忙着公务,累得连歇息的时间都很难挤出来,哪里有空注意那些事?于是她老实地道:“不知道,无非就是说本宫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呗。” “反了,姐姐,”杨潜掐着腰道,“现在谁不知道,长公主是为民除害的女英雄呢?” 宋明珂张了张嘴巴。 这是她?这是她吗? “真有意思,”杨潜嘿嘿一笑,“我还特意派人去跟了一下那个替你说话的人,结果,诶,你猜怎么着?” “怎么?” “他去见了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宋明珂都不想猜:“林冬。” “真聪明,”杨潜感叹道,“沈大人这事儿办得可真够糙的,得亏他生在勋贵世家,要是在咱们飞花卫啊,可真是连口饭都混不上。他也不想想,背后散播流言这种事还能派自己的副将去干,整个京城认识沈大人的,谁能不认识他的副将林冬啊?可笑死我了。” 宋明珂“嗯”了一声,淡淡道:“之前也没见他操心过本宫的名声,估计是他最近吃得太多了,不用管他。” “也是。” 一边的青梅:“……” 长公主您好像也没资格说沈大人吃得多罢? 宋明珂说完了,轻轻地笑了一下。 杨潜看了看宋明珂,道:“笑得挺好看,再笑一个。” 宋明珂刚勾起的嘴角又放下了:“滚开。” “诶,好嘞。” “回来。” 杨潜又滚回来了。 宋明珂交给杨潜一张宣纸,道:“这上头列出来的都是秦家的暗桩,挑几个重要些的,叫小夏去拔掉。” 杨潜“嘶”了一声,道:“有点狠啊,你这是不打算给秦敬留活路啊。” 宋明珂冷笑。 秦敬此人,心狠手辣又没底线,有点聪明才智与计谋,但却容易给人落下把柄。这种人,一旦陷入了囹圄,还是很好打击的。 他很像迟允,可又远远不及迟允。 而正所谓趁人病要人命,所有的世家都在这个时候夹着尾巴做人,谁敢冒头必死无疑,宋明珂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打击秦家,不然等他们喘息过来,只会更难对付。 要不是怕动作太大容易惹得秦家狗急跳墙,宋明珂甚至想直接端了秦敬的势力。 杨潜把宣纸揣进怀里,道:“秦敬阴得很,你别逼得太狠,小心他们狗急跳墙。” 宋明珂淡淡道:“知道了。” 杨潜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宋明珂看看那两只毛茸茸的獒犬,半晌对青梅道:“把它们送回去罢。” “喔,好的。” \\u003d\\u003d\\u003d\\u003d 翌日,早朝。 宋倾岚默默地听着下头命官们议论着今日发生的事件,放在腿上的手轻轻地敲了敲。 有几个老头子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平缓,比他读学时候授课的大儒都擅长催眠,宋倾岚原本还能听进去,然而听到最后他只想打哈欠。 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宋倾岚看了看站在那里装死的沈承聿——他不会已经睡着了罢? 正当宋倾岚的思绪越飘越远,不知道飞到哪里的时候,老头子终于说完了。宋倾岚与下首的官员们同时精神一凛——结束了! 宋倾岚点点头道:“此事你看着办——可还有人上奏?” 宋倾岚心中还有一些计较,这些日子他与沈承聿商议了许久备战事宜,而昨日沈承聿终于敲定了一份备战物资的清单,亟待宋倾岚宣户部尚书商榷资金细余。 所以若是没事便早点放他们回去了。 然而宋倾岚话音刚落,却见下头的江雁之拿起笏板道:“陛下,臣有本启……” 他话说了一半却突然被秦正广截住了。秦正广道:“陛下,臣突然想起来有一事还未有定夺。” 宋倾岚瞥了一眼江雁之,又不动声色地对秦正广道:“你说。” “炎夏将至,”秦正广一本正经道,“臣听观天监说,今年夏至或许会格外燥热,所以以臣之见,这避暑行宫也可以修起来了。” 说到了行宫,就不得不提到钱。而提到了钱,户部尚书韩舒赫就来劲了,他道:“皇上,大渊迎战大宣已经耗费了巨大的财力物力,如今国库空虚,哪里还能有多余的钱财修建行宫?” 秦正广悠悠道:“钱财的问题总是好解决,更何况沈将军不是从大宣带了好些战利品回来?又谈何国库空虚一说?” 韩舒赫无语。 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沈承聿他私吞战利品了啊,他上交的那点玩意够干啥?能干啥? 韩舒赫还欲再说,宋倾岚却道:“朕知道了,行宫之事以后再议。” “可还有爱卿上奏?” 众官沉默。 宋倾岚点点头。他挥手道:“既然无本启奏,那便退朝。” 宋倾岚离开了。官员们跪下恭送他离去,也都逐渐散开了。 “秦大人!” 趁着太极殿内外众人散去,江雁之赶忙追上了秦正广道:“秦大人,你为何拦着下官上奏?” 秦正广放慢了脚步,等着他靠近,才道:“你想奏什么事?” 江雁之一哽,才急道:“当然是长公主之事!她草菅人命,将我三弟一家都残忍谋害,我当然要奏她!” 秦正广看了他一眼,脚步却未停。 江雁之咬了咬牙道:“敢问秦兄,在下做的可是有何处不妥?” 秦正广停下脚步,道:“不妥?你还敢问?” “长公主手下丧命的官员还少吗,你弟弟算几品?想让皇上正眼瞧上一眼?” 江雁之噎了一下。 “你知道为什么所有参长公主的人最后都没了音讯,因为和她作对的人,已经全都完蛋了。” 说到这里,秦正广心里加了一句—— 除了沈承聿。 第124章 借势 江雁之凝眉。 “你自己想死,不要拉着其他的家族。”秦正广淡淡道,“最近皇上一直盯着的就是咱们这些人,你今日若是出了头,我可不敢保证你的下场会怎样。” 江雁之欲言又止。 是啊。 这些日子所有的世家都安静得要命,生怕被皇上抓住了把柄,狠狠打击一番。 秦家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世家,他江家只是这许多簪缨大族中不太起眼的一个。秦家现在都只能龟缩在侧,他江家又有什么资本与皇家抗衡? 秦正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了。留下江雁之站在原地,思前想后,欲言又止。 \\u003d\\u003d\\u003d\\u003d 下了朝,宋倾岚便唤了韩舒赫密谈。 韩舒赫来到御书房,端端正正跪了下来行了个礼,“参见陛下”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宋倾岚给拦住了。 “韩爱卿不必多礼,”宋倾岚手里拿着一份清单,见韩舒赫到来,招了招手,“朕今日召你来,不是为了别的。” 他将手中的清单递给韩舒赫,道:“准丹蠢蠢欲动,北方不太安稳,随时都须做好准备。朕与沈爱卿商议了许久,敲定出了这些战备物资,你看看。” 韩舒赫将信将疑接过,扫了一眼那清单,就道:“陛下,大渊国库空虚,拿不出这些钱。” 宋倾岚:“……” 他就知道,这已经是他削了几成的结果了,若是真的按沈承聿开出来的条件,韩舒赫怕不是会当场就飞去安北侯府对峙了。 宋倾岚沉吟了一下,道:“不然这样,减去一成。” “国库空虚,没钱。” “再减一成。” “没钱。” “减两成!” “真的没钱。” 宋倾岚一拍桌子:“冬季结算刚过,这春天还没过几日,怎么就没钱了?” 韩舒赫低头道:“皇上,战事刚歇,国库是真的吃紧啊,”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是真的没钱了哇。” 宋倾岚冷漠地看着他干巴巴的脸:“……” 半晌,宋倾岚狠狠道:“你这老貔貅,差不多就得了,今日你就是抠,也得给朕把这些东西抠出来。” 韩舒赫知道这个时候再哭穷就没用了,于是他叹了口气道:“臣遵旨。” 宋倾岚哼了一声,道:“今年朕就不修行宫了,这一方面你看着安排,兹事体大,你须格外重视,可懂?” 韩舒赫行礼道:“微臣明白了。” \\u003d\\u003d\\u003d\\u003d 医馆内。 张霖坐在桌边,拿着一卷医书,轻轻翻阅着。他偶尔看一眼医书,还皱皱眉,一双手摸着胡子,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师父,吃饭了。” 一身着白衣的女子进了屋,她的脸色是清冷的,身上的衣物纤尘不染,在这杂物堆积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张霖摆了摆手,道:“青芷啊,你先去,我这就来。” 罗青芷叹了口气道:“师父,长公主与您说的病症,我们从未听说过,如何寻找解治之法呢?” 张霖摇了摇头,道:“应是听说过的,我且再翻翻。” 罗青芷无奈地走了出去。 她撸起了袖子,顺手要将门口的那桶水倒掉,刚一弯腰就听到有人叫她:“青芷姐!” 罗青芷一抬头,却见是隔壁蜜饯铺子家的伙计安强。安强见她看了自己,笑着挠挠头道:“姐,我们家的陈皮快没了,你能不能借一点?” 罗青芷闻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将头发别在耳后,便回内堂去包了一纸包的陈皮拿了出来:“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谢谢青芷姐,明日便还你!” 罗青芷笑了笑道:“好。” 安强拿着纸包就往回走。小巷之中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他趿拉着脚下布鞋的声音。 风声很小。 安强猛地一回头,什么都没有。 他捏了捏手里的纸包——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然而他刚一转身,打算继续走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头上一痛,“咚”的一声,眼前就黑了。 半个时辰后。 罗青芷将碗筷放在木盆中,抬起了双手把秀发扎起,就开始清洗盆中的餐具。 “小罗啊!” 罗青芷抬头:“赖掌柜?” 赖掌柜手里拿着一包陈皮道:“你看见强子了吗?他可曾来找你过?” 罗青芷道:“来过的,怎么了?” “这可奇怪了,”赖掌柜挠了挠头,又道,“这人都出去半个时辰了,一直不见个踪影呐。” 赖掌柜急匆匆地离开了。 罗青芷看着赖掌柜的背影,半晌摇了摇头,继续洗碗。 \\u003d\\u003d\\u003d\\u003d 秦敬今日难得出了屋子。 他坐在院子中,手中拿着一只壶,浇着面前开得娇艳的花朵。 “主子。” 秦敬没有回头,只是沙哑道:“说。” 那暗卫站在秦敬身后,半晌咬了咬唇,跪了下来,道:“主子,属下们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秦敬伸手摸了摸一朵月季的花蕊,半晌才道:“长公主又有了什么动作?” 暗卫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我,我们布在城东和城西的暗桩,被夏奕拔去了大半。” 秦敬闻言,手上微微用力,那朵鹅黄色的月季花就被捏碎。 长公主居然亲自派了夏奕对他们下手。 夏奕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他心狠手辣之程度是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的,他们的暗桩若是落到了他的手里,下场一定是异常凄惨的。 那是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布下来的暗桩!这些暗桩为父亲的仕途乃至于整个秦家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是秦家最重要的情报来源! 可就这样被长公主毁了! 秦敬的心在滴血。 杆茎上的倒刺将秦敬的手心扎破,鲜血染红了墨绿色的叶子。 那暗卫看着秦敬的侧脸,上前道:“主子……” “来人!马上都给我过来!!” 秦敬狠狠一甩手,娇嫩的花瓣与叶子便散落了一地。暗卫不敢反驳,只能匆匆离开,留下秦敬站起身来,狠狠地将地上的花叶踩进泥土。 “纠集所有人马,端了飞花卫的总部!现在!马上去!” 秦正广来到了院子中,却见秦敬已经弯下了腰,抱着自己的头如野兽一般低吼着。秦正广赶忙上前:“敬儿!敬儿!” 秦敬一抬头,一见是自己的父亲,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怒道:“父亲,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敬儿。” “父亲,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啪!” 第125章 人情 秦正广猛然甩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秦敬胸腔一痛,竟是当场“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秦正广脸色一变,手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半晌,待到秦敬冷静了下来,秦正广才低声叹道:“爹能够理解你。可是敬儿,现在是特殊时节,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 秦敬的眼睛都红了,他沙哑道:“可她毁了儿子的暗桩,那都是儿子的心血啊。难道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吗?” 秦正广又如何不心痛?然而他也只能安慰秦敬道:“这件事,我们只能忍下来。” “父亲!” “现在有了勋贵的帮持,长公主只会比从前更难对付。更何况皇上也在盯着所有的世家,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马脚,你明白吗,敬儿?” 秦敬闭上了眼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秦敬叹了口气,“一个女人,再如何也不可能将我秦家置于死地,我们只需静待时机即可。” 秦敬睁开眼睛,泄气一般地垂下了肩膀道:“儿子知道了。” \\u003d\\u003d\\u003d\\u003d 翌日,程家。 程方嗣躺在床上,松开柔儿翻了个身,刚打了个哈欠,就听“咚咚咚”的敲门之声响起,他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谁啊!” “少爷,快起罢,老爷已经在前厅等您了。” 程方嗣痛苦地捂住额头,抹了把脸,闷闷道:“知道了。” “夫君,”柔儿起身,揽住了他的胳膊道,“今日好像是大日子,妾身伺候你穿衣呀。” 程方嗣哼哼了一声,摇摇头道:“没事,你继续歇息罢。”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就有丫鬟帮他穿衣洗漱。程方嗣不自在地揉揉自己的屁股,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有些余痛。 待到程方嗣来到前厅的时候,程业真已经在忙活了。 “父亲。” “嗯,你来了。” 程方嗣看着忙来忙去的家丁,道:“父亲,今日这是……” 程业真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道:“你这小子记性也忒差,老子早半个月就告诉你了长公主要来咱们家。” “啊。” 程方嗣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现在听到长公主几个字就心中犯怵。他弱弱道:“长公主不会是来找咱们麻烦的罢……” “找个屁!” “咱们这是请长公主吃饭,去去去,去看看老子给长公主买的果脯回来没有。” 程方嗣道:“爹,长公主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能喜欢吃那玩意?” “老子特意问的伏卿,你懂个屁!” 程方嗣:“……” 被自己亲爹支使的程方嗣只能晃晃悠悠出了前厅,正好碰到了置办果脯归来的家丁。他道:“少爷早!” “嗯,早。果脯呢?” “少爷您别提了,”家丁这一拍大腿,“那赖记蜜饯关门大吉啦!” “啊?” “今儿早上,我听说这皇城里突然有好几家铺子都关了门,听街坊邻居说,那些掌柜和伙计全都回乡探亲了,就跟商量好了似的!” “不许胡说,”程方嗣皱了皱眉,他道,“既然赖记关了门,你去城东的石记看看,口味应是差不多的。” “嗳,好嘞。” 程方嗣看了看那家丁的背影,摇了摇头,也不再想。 临近午时,越来越多的勋贵都来到了程府。 程方嗣瞧了瞧,他们中的大多数的面孔自己都是熟悉的,他心中揣摩了一下,父亲今日叫了这些个勋贵究竟是有什么用意? 不过无论如何,父亲是不会坑害自己的。 “阿嗣长得这样高了,”常有为的父亲常中则拍了拍程方嗣的肩膀,“当真是一表人才啊!” 程方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子,”孙令辉胳膊下头夹了一只肥硕的大公鸡道,“来来来,上次咱俩没分出个胜负,今日我非得用我的‘禽界第一号’把你给赢咯!” 程方嗣:“……” 他道:“孙大哥,虽然我也很想和你比试一番,但是我的鸡……” “咋?”孙令辉瞪大了眼睛。 “被我爹给炖了。” 孙令辉:“……” 他还没说话,程业真就来了脾气,一拍桌子道:“挺大个人了天天斗鸡,姓孙的你把你的鸡给拿过来,今天老子就给长公主加个菜!” 孙令辉把鸡一扔,那鸡毛满天飞舞如同被染上了颜色的鹅毛大雪一般。 “你给老子站住!别带坏我儿子!” “哈哈,你儿子可比我会玩多了!” “日你娘!” “咯咯咯!喔喔喔!” 鸡飞蛋打。 “咳咳。” 宋明珂站在前厅门口,就看见一堆人站在一侧,看着程业真揪住了孙令辉的衣领子到处追赶。一只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餐桌上。 所有人:“……” 宋明珂眨眨眼道:“本宫……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孙令辉看天。 程方嗣看地。 程业真把脑袋上的鸡毛摘了下来,笑呵呵地去迎接宋明珂:“长公主来得真早啊!微臣参见长公主!” 他带领着这些勋贵便要行礼,宋明珂连忙拦住,道:“程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本就是私宴,不用讲究那些繁文缛节。本宫也没什么事,所以便早些来了。” 宋明珂笑着看了看大家,大家又看着餐桌中央那只鸡和满盘子的鸡毛:“……” 鸡:“喔,嗝。” 郭巷:“……它好像吃饱了。” 众人:“……” “这是我的错,”程业真叫家丁把这只小霸王抱了下去,“快撤下去,重新做上一桌,怎么能怠慢了长公主!” 家丁与丫鬟应了,赶忙上前拾掇。程业真干笑道:“长公主,实在抱歉,这突发状况,希望您别介意啊。这样,风铃你去领着长公主去后院游玩一番,长公主,咱们家后院的风景还真是不错!这是我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让她引着您去瞧一瞧,可好?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长公主见谅啊。” 宋明珂点点头,道:“这正合了本宫的心意,如此便多谢程将军了。” 于是,风铃便带了路,领着宋明珂往后院去了。 第126章 投壶 等到宋明珂回来的时候,勋贵已经如数皆至。他们有的带着家眷,有的亲自前来,满满当当坐在桌边,足以见得众人对于长公主的重视。他们看到宋明珂的身影,连忙都站了起来迎接宋明珂。 “长公主安好!” 宋明珂由风铃引着入了座,笑着回应道:“大家无须如此多礼,快落座罢。” “长公主,”程业真嘿嘿一笑道,“臣没骗你罢,后院那假山怎么样?那可是我当初花了大价钱……” “咳咳。” 程老夫人咳了咳。 程业真顿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宋明珂道:“后院景色秀美,本宫十分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程业真大手一挥道,“长公主若是喜欢就时常来玩,随时欢迎!” 宋明珂笑着点点头。 众人见宋明珂这大大方方的样子,心中不禁也对这长公主好感多了一些。他们出身武将世家,对于这样丝毫不扭捏的人是十分喜爱的。 程业真桌子下头的脚踹了踹程方嗣,程方嗣“啊”了一声,却见自己的父亲正瞪着自己。 程方嗣顿了一下,便端起了酒杯,走上前来,道:“长公主。” 宋明珂转向程方嗣。 程方嗣尴尬了一下,清了清嗓,而后便道:“之前在街头对长公主多有冒犯,这是方嗣的不是,在此满饮三杯,以表歉意,希望长公主莫怪!” 他说完这些话,宋明珂还没等回答,就见他直接将这一杯饮尽了。 然后程方嗣又连饮了两杯,放下酒杯的时候他满脸憋得通红,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因为羞愧之情太浓。 宋明珂见他一连饮了三杯,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道:“程公子人中豪杰,本宫佩服,同样满饮此杯,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宋明珂也学着程方嗣的样子饮了下去,然而程方嗣没能拦住,他刚把手抬起来,就听“咕咚”一声,宋明珂就把这杯酒咽了下去。 程方嗣:“……” 宋明珂放下杯子,捂住了额头。 她皱了皱眉头,感觉仿佛有一道燃烧的火焰顺着喉头直接流进了胸腔之中,落到腹里,燎得她小脸都通红通红的。 众人都看向宋明珂。 宋明珂皱着眉头,叹息了一下。 “好酒!嗝!” 宋明珂捂住了嘴。 众人:“……” 宋明珂也不是有意的——这酒怎么这样烈! 她放下手道:“让诸位见笑……嗝。” 宋明珂气死了,她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出了个丑,于是低声咒骂道:“娘的。” 众人又是一愣,随即便大笑出声。连刚回到座位的程方嗣也是咧嘴摇头笑了笑。 “哈哈哈哈哈。” 众人原本心中还犯着嘀咕,觉得这长公主乃是皇亲贵胄,与他们普通人相处必然会端着公主的架子。可如今看来,长公主非但没有架子,还十分平易近人! 这不能不让这些习惯了直来直去的武将们惊喜。 长公主,真乃妙人也! “笑死了,肚子疼。” “长公主牛,哈哈哈哈!” 程业真刚开始也跟着嘿嘿傻乐,他想起了什么又挠了挠头,端起酒壶,拍了拍孙令辉道:“你带的这是什么酒?” 孙令辉微笑:“正宗的辽东烧刀子,不烈不要钱。” 程业真:“……” 他瞪着眼睛道:“这烧刀子咱们老爷们都顶不住,你给长公主喝,我他娘……” 孙令辉后知后觉地大叫道:“啊,对哦。” 程业真简直想踹他一脚。 他大手一挥道:“来人,把长公主的酒给我换成梨花白!” 宋明珂拦住了他道:“不用了,程将军。本宫觉着这烧刀子……还挺带劲的。” “好!长公主大气!”孙令辉乐坏了,他端起杯子道,“既然长公主也不拘这些小节,末将敬您一个,从前怠慢得罪之处还望长公主原谅则个!” 身旁有侍女为宋明珂添上了美酒,宋明珂红着脸道:“孙将军请!” “孙将军你等会儿,我也要和长公主走一个。” “我先来的,你给我往后稍稍。” “日你娘。” 程业真一拍桌子:“你们这些大老粗能不能注意点!别把长公主吓着了!” 程业真心中嘀咕,看来伏卿说得对。 他想到沈承聿特意嘱咐他的话。 “长公主酒量一般,弟兄们又大多都是粗人,如有唐突之处还请程叔替她拦挡一二。” 程业真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大手一挥道:“行了行了,敬酒的事情咱们一会再说,先开吃!” 常中则转圈一瞧,疑惑道:“咦?好像没看到沈将军。” 提到沈承聿,宋明珂微微一愣。 说起来,她也许久没见到沈承聿了。 “当值呢,”程业真“嗨”了一声,道,“他估计得晚点。” 众人似乎对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承聿总是忙于军务这件事非常习惯了。 然而这并不能影响众人之间的和谐气氛。他们有说有笑,聊了许久。直到下午时分,几个武将依旧在喝酒宴饮,夫人与家眷们则在一旁玩起了投壶。 宋明珂坐在一边,腿上放着纸包,伸手拿了一粒果干。 郭巷的妻子田氏正投着壶。她执着一根箭矢,瞄着壶口,手中轻轻抖了几下。 宋明珂攥着果干张着嘴巴,眼睛盯着那箭矢,直到它脱手而出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咔哒”一声进了壶里,宋明珂这才把果干放到嘴里。 “厉害呀郭夫人!” “投得真准!” 郭夫人笑了一下,看了看一旁被夫人们簇拥着的宋明珂,道:“长公主不来试试吗?” “是啊是啊,”常夫人也笑着道,“长公主在一旁干看着多没意思,来玩一会儿呀。” 宋明珂也有些手痒,她放下纸包道:“好,本宫试试。” 几位夫人都是投壶高手,所以事实上这壶口是很小的,宋明珂比划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拿起了一根箭矢。 “咔哒!咔哒!咔哒!” 连中三发! 众人惊呼。 第127章 品画 宋明珂又取了一根箭矢,瞄准了壶口刚想投,却听有一个夫人道:“呀,这不是沈将军吗?” 宋明珂手一抖,飞出手中的箭矢便偏离了方向。然而还没等这箭矢落地,却见一只穿着绣云蝠纹皂靴的脚伸了出来,脚腕一动便将这箭矢勾住了。 宋明珂抬头,却见沈承聿正背着手看着自己。 沈承聿脚一抬,一侧,再轻踹了一下箭羽,那枚箭矢便准确无误地进了壶口。 “哇!” “沈将军厉害!” “真不愧是沈将军了!” 常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笑道:“这倒是不好说了,这一箭中了,可是该算长公主的呢,还是该算沈将军的呀?” 沈承聿道:“自然是算长公主的。” 常夫人与其他夫人面面相觑,随即捂嘴一笑。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他,继续投。沈承聿也不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去酒桌一边了。 “啊我靠,”喝得已经云里雾里的孙令辉一见沈承聿来了,赶忙招手道,“兄弟,快来来来,就缺你了,嗝。” 沈承聿离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于是皱眉道:“你喝了多少?” “半、半……” “半壶?” “半坛子。” 沈承聿“啧”了一声,看了一眼正和那几个老头子划拳喊叫的程业真,拿起了一粒花生米。 他给自己倒了一点酒,喝完了便皱了皱眉。 “咋地了?”孙令辉瞪眼。 沈承聿道:“你们就给长公主喝烧刀子?” “啊,是啊。” 沈承聿又道:“这酒是你拿来的?” “啊,对啊。” 孙令辉又打了个嗝道:“怎么了?” 沈承聿又拿了一粒花生米道:“没事。” 他站起身,走向宋明珂,却见她玩了一会后又乖乖地站在了一边,拿着果干兴致勃勃地看着夫人们玩耍。 沈承聿低声道:“长公主。” 宋明珂看得正起劲,闻言道:“嗯?” “我送你回府。” 宋明珂拿着纸包道:“可是我不累。” “不,你累了。” 宋明珂:“……” 宋明珂把纸包往沈承聿怀里一塞,却还是去与众人告别了。 沈承聿看着她的背影,拿了一小粒果干,放到了嘴里。 酸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还伴着浓郁的果香。 \\u003d\\u003d\\u003d\\u003d 苏晚凌坐在桌边,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迟允,不小心与他的视线对上了,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迟允很快便转移了视线。他接过苏佑为递给他的茶杯,淡淡道:“多谢。” 苏佑为笑了笑,他道:“算计起来,这百国也快离开了。趁着这个工夫,咱们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迟允“嗯”了一声道:“倒也还有些日子。” “说起这百国来朝,”苏佑为挑了挑眉,倒是与自己的女儿说道,“凌儿也是看到了迟大人对抗那准丹人的风姿,着实是让人心悦诚服。” 迟允道:“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 苏晚凌美睫微动,一双手不停地绞着帕子,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直视迟允的双眼。她半天没开口,苏佑为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这才使得苏晚凌回了神。 苏晚凌便低声道:“京中都传迟大人连破两道难题,是大渊出类拔萃的文臣翘楚呢。” 迟允看着杯子中的茶梗道:“二小姐过奖了。” “……” 一时无言。 苏佑为暗道这丫头平时挺能言善辩的,怎么到了迟允的面前便和那霜打的茄子一个样,没了动静?于是他笑着道:“对了,凌儿。你前些日子不是画了一张观禅图,一直想寻人指导一番吗?” “迟大人可是个国画高手,你且把那画拿出来给迟大人品鉴一二。” 苏晚凌看了看苏佑为,又看看迟允,试探道:“可以吗,迟大人?” 迟允颔首:“可。” 苏晚凌勾了勾嘴角,叫身旁的丫鬟将一直抱着的画卷展开了。画卷铺平,却见一僧人端坐在菩提树下,眉眼无嗔无喜无悲无怒,远处山水留白,给这树下参悟的僧人添上了一抹恬淡的无声意境。 迟允将画卷拿起,认真地观阅了一番。他皱了皱眉,却觉得此处光线不是太好,于是便将这画拿到了窗边欣赏。 迟允站在二楼的窗边,随意一瞥下头的街市,便愣了一下。 宋明珂与沈承聿并肩走着,身旁跟着他二人的副将与侍女。 宋明珂的脸上少有那样鲜活的神色。她对上迟允的时候一向都是冷艳的,孤傲的,如同终年不化的冰山之上那一朵最难采撷的高岭之花。 可她一旦笑起来,那些冷硬的冰块便被和煦的风暖化,融进了湍湍行进的溪流。 她在笑。 似乎是被身边的男子逗得开心了,她一把将沈承聿手里的纸包抢了过来,看起来气势汹汹,可那眼神却是带着笑意的。 迟允呼吸停了一瞬。 他看着有说有笑的二人,拿着画卷的手微微一卷,便将画收了回来。 “迟大人。” 苏晚凌的声音将迟允的神思拉了回来。他回过神,再定睛一看,二人早已走远,不见了踪影。 迟允把画卷还给苏晚凌,道:“二小姐此作的意境是好的,得道高僧倚树而坐,背对画面,远处崖石掩映,高松与流水以浓墨渲染,宁谧之境温远悠长。只是……” 苏晚凌张了张嘴,道:“只是?” “二小姐笔锋不稳,或是心中有愁绪阻塞。” 苏晚凌深吸了一口气,半晌道:“迟大人目光如炬,凌儿画技不精,叫大人看了笑话,是凌儿的不是。” 迟允道:“二小姐年纪轻轻便能得如此画技,这是十分难得的,切勿妄自菲薄。” 苏晚凌还想说什么,迟允却摸了摸手指上的扳指,淡淡道:“迟某忽然想起家中还有公务未处理完,便先失陪了,改日再与苏大人叙饮。” 苏佑为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苏晚凌,赶忙抱拳道:“迟大人请慢走。” 迟允与苏晚凌颔了颔首,苏晚凌便弯腰行了个礼。 她看着迟允匆匆离去的背影,失神地抱着画卷。 “凌儿,”苏佑为端起茶杯皱眉道,“贵客在前,你怎能如此失态?” 苏晚凌把画卷交给丫鬟,认错道:“是凌儿不好。” 她捏了捏裙子,不再作声。 第128章 内乱 除了因为迎娶王妃而提前归国的准丹,其余的小国与部落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自己的土地。转眼之间,声势浩大的百国来朝已经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间,皇上放弃了行宫的修建。据大臣报,皇上打算将原本应投入行宫的费用全部拿出用以民生与军队之上,黎民百姓无不称赞宋倾岚为当世明君,众生表率。 皇上皇后率先有了行动,文武百官也纷纷效仿,平时生活奢靡无度者也愿意适当节缩开支,如此上行下效,大渊自休战后,又焕发出了不一样的生机。 而暗地里,备战事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有的粮草盐铁以及战时物资已经开始分批准备。 大渊的一切都向着更好的轨迹行进着。 与大渊不同的是,大宣内部便没有那么平稳了。 宋明珂一大早便拿着杨潜送来的密报,身旁青梅坐着,为她剥着松子。 看了半天,宋明珂嗤笑。 青梅把松子放到小碟里,见宋明珂笑得像只小狐狸的样子,便道:“怎么了呀,长公主?” “大宣乱套了,”宋明珂把密报放到一边,“宣德帝的五个儿子个个都涉进了皇位之争,太子地位不稳,诸皇子人人自危,靖王也受到了兄弟的迫害,至今下落不明。” 青梅感叹:“哇哦。” 说实话,青梅并不同情。毕竟敌国因为储位之争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大渊人没有放串炮仗丢在两国交界处,再请个舞狮班庆祝,就已经是大渊人民心地良善的结果了。 青梅随口一问:“这靖王也是惨啊,不知道能流落到何处去。” 宋明珂微微一笑。 何处? 宋明珂是知晓的,宣国三皇子靖王公孙昊,此刻就在大渊。 前世这个时候,宋明珂也偶然得知了被兄弟迫害的靖王流落到大渊这件事,但是那个时候宋明珂忙于飞花卫事务,并没有过多留意什么。 然后呢? 然后靖王在大渊死了。宣德帝以大渊谋害异国皇子之由,联合了吐蕃等西部势力,再次对大渊挑起了战争。 那个时候大渊刚刚打完准丹,而后又要面对突如其来的西部虎狼,不免捉襟见肘左支右绌,虽然最后还是胜了,可大渊元气大损,就连沈承聿的骠骑营也折损了一大半,足以见得战争的残酷。 而程业真也…… 想到这里,宋明珂叹了口气。 如今她已经与勋贵世家交好,这些直来直去的武将还是十分合宋明珂的眼缘的。所以宋明珂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将遭难的程家保护下来。 只是那场战争时间还早,宋明珂暂时将这件事搁置,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这些亟待解决的问题上头。 靖王躲在大渊,无非就是因为无法躲过兄弟的迫害。如若有人能给他提供一些帮助,他有了与兄弟抗衡的资本,那么…… 那么大宣这一汪水就会越来越浑浊。 宋明珂想的是,最好这件事能够越闹越大,牵扯得逐渐深了,直接动了宣国的根本,最好是让他们一两年都喘不过气的那种。 这样他们就没有精力与大渊斡旋了。 宋明珂接过青梅递给自己的松子,拿起了一颗。 可宋明珂知道,动摇一国基本又哪能那样轻松,所以就算不能阻止大宣的意图,能把他们的争储局面给搅烂,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宋明珂放下松子道:“小夏哪去了?” 青梅愣了一下:“啊,他在和杨大人下棋呢。” 宋明珂道:“叫他出去置办两套男装回来。” 青梅愣了一下。 半晌,她道:“长公主,沈大人他应该不需要新衣服。” 宋明珂奇怪道:“谁说我要给他买?” 青梅张了张嘴道:“那是给谁啊?” “我自己啊。” 青梅疑惑。 宋明珂道:“本宫要去一趟赠香阁,你陪我去。” 青梅震惊:“赠香阁不是京城最大的勾栏院吗?” “是啊。” 青梅道:“长公主这件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会活活扒了奴婢的皮的。” 宋明珂拍拍她的肩膀:“所以本宫不会告诉皇兄的。” 青梅:“……” 虽然说不出来,但青梅就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呢? \\u003d\\u003d\\u003d\\u003d 居山楼前,沈清嘉扶着腰出了门。跟在他身后的沈承炘也不好过,原本挺平坦的小腹愣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沈清嘉打了个嗝,然后赶紧捂住了嘴,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把手放下。 “二姐,”沈承炘面色十分痛苦,“咱们能不能换一家?我现在看见佛跳墙酱肘子乌鸡腊肉就想吐。” “白嫖的午饭你还挑,”沈清嘉拍了拍他的肚皮,“下次不带你来了。” “嗝,别。” “不过二姐,”沈承炘跟上了沈清嘉的脚步,道,“最近皇上提倡节约用度,咱们这样挥霍,大哥不会揍咱们罢?” 沈清嘉嗤道:“对于兄长来说,这都是小钱。再说了,兄长什么时候亏待过我们?” 沈承炘:“……” 可他们这一个月已经挥霍了一千两啊。 想到这里,沈承炘叹了口气道:“大哥最近很忙啊,我都有一个月没见到大哥了。” “他啥时候不忙呀,”沈清嘉路过一个首饰铺子,拿起了一支上好的木雕簪在沈承炘的头上比了比,“上个月的时候兄长几乎就没回过家,要不就是直接去军营,皇上还要天天召他进宫,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沈清嘉点点头,觉得这簪子如果戴在兄长头上一定十分好看,于是便买了下来。 两个人又缓缓走到了赠香阁附近,沈承炘摇摇头道:“身居高位真辛苦。” 沈清嘉笑了笑,忽而又想到,她好像也有一个月没有见到珂儿了? 她似乎也很忙。 沈清嘉正发着呆呢,却感觉沈承炘拽了拽她的袖子:“二姐二姐!” 沈清嘉回过神道:“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大哥?” 第129章 游戏 沈清嘉马上抬头,却见一行贵公子哥正并着步子往赠香阁里走。赠香阁内偶尔传出几句莺声燕语,娇音曼妙暖歌阵阵,不消看上一眼便能知道里头该是怎样美好的粉红光景。 那几个公子哥里最出挑的那人,穿着一件紫檀色的锦袍,玉质金相,天人之姿,不是沈承聿又有谁来? 沈清嘉惊呆了。 然后她就开始兴奋了。 于是沈清嘉拍了拍沈承炘的后背,道:“快走快走,咱们去瞧瞧!” “等会等会,”沈承炘拽住了她,“你疯了,被大哥发现我俩都得死!” 沈清嘉一拍脑门:“对哦!” 沈清嘉抬眼一看,目光定在一家成衣铺子上头。他拉着沈承炘道:“走走走,姐姐给你买衣服去。” “我有衣服穿,不是,二姐你别拉我啊,救命啊……” 半刻钟后。 沈清嘉站在赠香阁门前,整了整自己的腰带,道:“怎么样怎么样?能看出来是女的吗?” 沈承炘看了一眼她鼓鼓囊囊的胸脯,又看看她的细腰,无语。 沈清嘉伸手抹了一下沈承炘那蜡黄的脸,道:“嗯,没掉色,很好。” “走走走,一会大哥就走了,咱们去看一眼就跑。” 沈承炘看了看自己二姐那兴奋的脸,低声嘟囔道:“你就是想去玩罢。” 于是,一个身材玲珑窈窕还长着胡子的不明性别的公子哥和一个脸色蜡黄的病秧子进了赠香阁。 雕栏玉砌,朱楼翠阁。赠香阁内,芙蓉笑面浮动,欢声软语悠长。温香软玉红袖招,应是桃花遇了春水,搅扰了一池的清梦。 身着罗绮的公子哥们有的在与美人调笑,有的在斗鸡,有的则在弹棋。沈清嘉眼睛都直了,她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活像个刚进了城的小村姑。 沈承炘无奈地护住了沈清嘉,以免哪个不长眼的唐突了自己的姐姐。 沈清嘉躲过了一道香风,用手捂住了口鼻:“啊啾!” 沈清嘉无语地扇了扇鼻子——这胭脂味也太浓了! \\u003d\\u003d\\u003d\\u003d 孙令辉哼哼唧唧地听着丝竹之音,眼睛死死地盯着舞动的花魁,眼睛里好似有钩子一样,勾住那花魁的腰肢不放。 据说这赠香阁的花魁是花了大价钱挖过来的,人家只卖艺不卖身,身段柔美嗓音绝妙,被京城人称为:寒兔仙子。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1世人如此传颂,足以见得这花魁的仙姿玉音。 虽然她并不接客,但是也无法阻挡京城的公子哥们想要做这寒兔仙子的入幕之宾的渴望。 孙令辉摸了摸身边女子的小手,惹得那女子害羞地嗔了他一眼。他嘿嘿一笑,抬头看看坐在对面,身边光秃秃的沈承聿。 孙令辉就觉得很奇怪。 同样都是在军营里当一个月的值,有的时候可能更久,他们这些男人在爷们堆里都要憋死了,一回了京城就直奔青楼的比比皆是,怎么就这个沈承聿不一样? 别说找女人了,这个人的身边就是个母苍蝇都没见着! 离谱! 沈承聿随意地把胳膊放在腿上,看向那花魁的眼中没有半点波动。 孙令辉捏了捏身边柳儿的手,道:“柳儿,你去把他伺候好了,”他指了指沈承聿,呲牙一笑,“我重重有赏。” 柳儿媚眼如丝,抱着孙令辉的手臂道:“不要嘛,柳儿可是孙公子一个人的呢。” 孙令辉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夹在了柳儿胸前的壑谷中。 柳儿一瞧,立马收起银票,笑意盈盈地执着酒杯来到了沈承聿身边。 “公子。” 沈承聿转头看她。 柳儿看着他英俊的面庞,檀口微动道:“我们来玩个游戏罢。” 沈承聿道:“玩什么?” 柳儿一笑,将杯中的酒水饮尽,又拿过了沈承聿桌上的两个空杯子。 她拿起了一小粒葡萄,用杯子盖住。 柳儿道:“咱们来玩儿三仙归洞,公子来猜,如何?” 沈承聿道:“可以。” 柳儿见他应了,点了点杯子道,“干巴巴地玩多没意思啊,不如来点彩头。” 沈承聿从善如流道:“你说。” “若是公子猜出来了,奴便脱一件身上的东西,”柳儿吐气若兰道,“若是公子没猜出来,公子便脱一件……如何?” 沈承聿没应,只是问道:“孙公子是你的恩客?” 柳儿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只是愣了一下便嗔道:“公子您真是的,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呢……是的。” 沈承聿心中了然,那就是老相好了。 他点点头道:“来。” 柳儿轻声一笑,抬起一只杯子,遮住了葡萄。她的手指灵活地翻动,如同变戏法一般,水亮的葡萄如同长了腿一样跑到这里溜到那里,根本看不出来个路数。 柳儿把杯子一盖,道:“猜呀。” 沈承聿点了点中间的杯子:“这个。” 柳儿把杯子拿开,空空如也。她将右边的杯子拿开,却见下面躺着一颗葡萄。 她笑得花枝乱颤,捂着嘴道:“公子,快脱罢。” 沈承聿想了想,抽出了头上的金簪,放到了桌上。 柳儿:“……” “这也算脱?” 沈承聿反问道:“难道不算?” 柳儿见他明目张胆地耍赖,轻哼了一声道:“好罢,那咱们继续呀。” 她将杯子扣上,又乱拨了一番。 “猜罢。” 沈承聿点了点左边的杯子。 柳儿把三个杯子打开,葡萄在中间。柳儿心道这次看你脱不脱,于是她道:“脱呀。” 沈承聿直接把腰间的铭佩解了下来。 柳儿:“…………” “再来!” 柳儿把杯子一放,道:“来。”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掀起了中间的杯子。柳儿将自己挂在衣襟上的帕子拿了下来道:“公子就不要挣扎了,柳儿劝你还是直接脱……” 她低头一看,却见中间的杯子下头躺着那颗葡萄。 柳儿“咦”了一下道:“这不可能呀,公子你一定是耍赖了。” 她眼眸一动,又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倚在了桌旁,摸了摸自己的衣襟,道:“不过愿赌服输呢,既然公子赢了,那柳儿就……” 沈承聿打断她道:“不用,”他手一晃,两指之间便夹了两张银票,“你帮我做件事就行。” 柳儿瞄了瞄沈承聿的腰道:“不行的,公子。奴只能伺候孙公子。” 沈承聿:“……不是那个。” 1出自李贺《李凭箜篌引》 第130章 秘见 柳儿手指尖放在唇边,目光不舍地从沈承聿的腰上收了回来——这腰一看就很有力量呢。虽然隔着衣服和腰封,但以柳儿的判断,这个人绝对是深藏不露的。 想到这里,她巧笑道:“那公子想要柳儿做什么呢?”她缓缓凑近沈承聿,低声道,“您是想三人行吗?” 沈承聿:“……不是。” “那是什么呀?” 沈承聿睨了一眼孙令辉,低声言语了几句。 柳儿睁大了眼睛,娇声道:“真人不露相呀,公子你可真会玩。” 沈承聿没有接她的话,手指夹着银票道:“答应吗?” “自然答应。” 柳儿接过银票,笑嘻嘻地往袖口一塞,转头却见孙令辉正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的方向,于是朝着他抛了个媚眼。 孙令辉呲了一口白牙。而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u003d\\u003d\\u003d\\u003d 宋明珂手中把玩着杯子,眼睛看着那边正在柔声吟唱的歌女。她抱着一只琵琶,歌声如同清雨一般细细地抚过青柳,细腻绵长。 宋明珂轻啜了一口杯中的果酒,眯了眯眼。 她现在倒是多少能够理解,皇兄年轻时为何总喜欢窝在宫里听宫女唱曲了,实在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宋明珂闭上眼睛,手指轻轻点着膝盖。 “公子。” 她睁开眼睛,转头却见满脸堆着笑的老鸨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捏着帕子笑道:“打断了公子赏曲儿,是老奴的不是了。老奴已经为您将寒兔仙子领来了,您看?” 宋明珂笑了笑道:“辛苦了。”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青梅便从袖笼中拿出了一只金叶子,放到了老鸨的手上。 老鸨喜笑颜开,她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便道:“哎呀,公子您可太客气了呀——寒儿你还不快来,公子且等着呢!” 寒溪垂着眼睑,聘聘婷婷地走了进来。老鸨低声道:“这可是个贵人,姑娘可要好好伺候,好处不会少了你的。” 寒溪微微作了个礼。 老鸨离开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寒溪柔声道:“不知公子找寒儿前来,是想听戏还是观舞?” 宋明珂托着下巴道:“如果在下说,想要做姑娘的入幕之宾呢?” 寒溪看着她干净的面容,随即轻笑了一声道:“公子切莫取笑寒儿了。” 宋明珂也只是逗逗她,她摸了摸自己的杯子,道:“开个玩笑罢了。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有一件事想请姑娘帮忙。” “公子请讲。” 宋明珂道:“我要见你的主子。” 寒溪收起了笑容,看向宋明珂的眼中满上了一股冷意。 宋明珂微笑看着她。 “我对你的主子没有恶意,”宋明珂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不必如此防备。” “你是谁。”寒溪把袖笼里的长针弹在手心。 宋明珂看着她,忽然,还没等寒溪反应过来,宋明珂突然身形一闪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寒溪心中大惊,想要躲开,却被宋明珂一指抵住了额头。 寒溪的后背立刻沁出了冷汗。 “啪嗒。” 那根手指上头挂着一只紫色的玉牌。 “知道我是谁了吗?告诉你的主子,只有我能救他。” 寒溪攥住了自己的手心,把长针收起。 半晌,宋明珂放开了她。寒溪平静了好一会才开了门道:“请公子稍候片刻。” 宋明珂点了点头。 寒溪很快就回来了。她对宋明珂道:“公子请随我前来。” 宋明珂带着青梅,跟在寒溪的身后。他们只走过了一间包间,寒溪便开了门道:“就是这里,公子请进。” 宋明珂背着手,走进了这间屋子。这屋子并不算大,但却十分贵雅,支起的轩窗外头刚好可以看到茂盛葱茏的榕树叶冠。 他们的面前挡了一道帘幕,帘后隐约可以看出那里正坐着一位男子。 寒溪轻声道:“主子,他们来了。” 帘后人道:“知道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厚重,甚至有些虚弱。 寒溪便退到了门口,守在了一边。宋明珂打量了一下屋中的格局,便施施然地坐在了桌边,把手中的折扇放到了一边。 她道:“何必如此神秘,公孙昊,我知道是你。” 公孙昊一愣,随即便直接站了起来,从帘后走了出来。他的身形是修长的,只是面皮有些苍白,原本还算清雅俊逸的面庞却因为染了病气显得格外虚弱。他眼下还泛着淡淡的乌青,乍一看上去这人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倒了一般。 但是他的眼神却是阴沉的。 他看着宋明珂,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道:“你是女人。” 宋明珂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是啊。” “你说只有你能救我,”公孙昊似乎是笑了一下,又道,“让我猜猜你是谁。” 宋明珂道:“好。” 公孙昊没有任何犹豫道:“你是长霁长公主。” 宋明珂点点头道:“靖王殿下真聪明。” 得到了宋明珂的夸奖,公孙昊并不开心。他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道:“本王从前虽远在宣国,却也听说过长霁长公主的大名。听闻长公主荣宠一身手眼通天,今日一见便觉得传言不假。” 宋明珂也懒得与他打太极,道:“多谢靖王殿下赞誉。咱们便开门见山罢,本宫想要与你做个交易。” 公孙昊从怀中拿出了一块帕子垫在自己的嘴边,咳了几下。半晌他平静下来道:“什么交易?” “本宫说了,能够救你,”宋明珂拿起了手边的折扇,轻轻点了点桌面,“本宫可以为你提供一些帮助,让你不是那么孤立无援。要知道,你的宸王兄长如狼如虎,你孤身一人如何与他抗衡呢?” 公孙昊道:“长公主的意思是?” “本宫可以给你情报,借你一些颇有才干的幕僚,让你在大宣站稳脚跟,”宋明珂握住折扇,低声道,“甚至是夺得皇位。” 听闻了这样十分有诱惑力的话语,公孙昊并没有被冲昏了头脑,他冷静道:“那么公主的条件呢?” 第131章 联姻 宋明珂微微一笑道:“条件嘛,除了必要的药材、皮革与牛羊之外,贵国需要额外提供三千匹战马,更重要的是……本宫还要你大宣皇室亲卫军铁浮屠铠甲的制造工艺与训练方式。” 公孙昊道:“不可能,铁浮屠乃是大宣不传之秘。” “本宫还没说完呢,”宋明珂道,“若是殿下成功取得了皇位,本宫还要你有生之年,不能对大渊起兵。” 公孙昊淡淡道:“殿下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宋明珂道:“没有关系,本宫可以等你考虑清楚。” 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竟然真的想这样等下去。 公孙昊没有马上回答宋明珂,他打量了一下宋明珂的样子,道:“长公主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怎么说?” “本王听到的,都说长公主是食人肉的恶鬼,相貌丑陋又心狠手辣。” 宋明珂失笑道:“你是第一个在本宫面前,直接道出这些传言的人。” “是吗?” 公孙昊看着宋明珂,突然低低笑了一下,他道:“长公主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交易的最后一项,非常容易达成?” 宋明珂眨了眨眼。 公孙昊道:“这十分简单,只要宣渊两国联姻,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长公主,本王与你联姻,你可愿意?” 宋明珂看着他的眼睛,凑近了一点,手指搭在了下巴上头,戏谑道:“好啊,那便联姻。” 原本守在门口的寒溪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宋明珂的背影。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直到雪白的肌肤被咬出了一点牙印,才松开了。 “若是本宫嫁与你,真的能够换来大渊的和平,本宫……” 宋明珂吐气如兰地道出了两个字:“愿意。” 公孙昊死死地盯着宋明珂的眼睛,这女子脸上未施半点粉黛,就连那淡粉色的唇瓣上头都没有涂抹一点胭脂,可她的眼睛是柔的,是能化出水的,他不由自主地望去,情不自禁地想要探索更多。 “可是,”宋明珂笑眼如桃花道,“殿下若是真的想娶本宫,必须要成为大宣独一无二的人,比如太子,比如……” 公孙昊深深地看了宋明珂一眼。 半晌他道:“好,长公主提的要求,本王知晓了,会好好考虑的。” “那么本宫便静候殿下佳音了,”宋明珂笑意盈盈道,“本宫还有事,就先走了。 “长公主慢走。” 宋明珂从袖笼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回元丹,贻充气血滋补温中都是极好的,还望殿下笑纳。” 公孙昊拿起瓶子道:“多谢长公主。”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便带着青梅离开了。 寒溪关上了门,手指抠着门缝,指肚因为太过用力都泛起了白。她眼眶微红,瘦弱的肩膀颤抖着,咬着牙却不肯出声。 “寒溪。” 听到公孙昊唤她,寒溪放下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转身强撑着平静道:“殿下。” 公孙昊看了看她那泛红的眼眶,轻叹了一声道:“你过来。” 寒溪乖乖地走到了桌边。 公孙昊拿起瓷瓶,道:“把这药收起来,晚上再服用。” 寒溪接过瓷瓶道:“殿下,寒溪认为此药不可用。大渊长公主居心叵测,殿下一定要小心。” 公孙昊却摇了摇头道:“她不会犯这么愚蠢的事,这药没问题,你放心。” “殿下为何如此信任她?”寒溪有些急切,脱口而出道,“难道殿下真的要娶她吗?” 公孙昊淡淡道:“为何不娶?” 寒溪一愣。 “本王娶她,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何不娶?” 寒溪咬了咬唇,道:“可是,可是那个长公主她很明显就是在利用殿下您……” “那又如何?” 公孙昊看了看那天青色的瓷瓶。 她的权力很大,地位又是那样高,这样一个女子,公孙昊承认他拒绝不了。 他道:“她与本王本就是互相利用罢了,这一点本王清楚得很。” 寒溪低下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道:“既然如此,寒溪支持殿下的任何决定。还有贵客在等待着我,寒溪告退。” 她开了门就要走,公孙昊却叫住了她:“寒溪。” 寒溪身形一顿。 “对不起。” 寒溪没有回答,只是关上门就离开了。 \\u003d\\u003d\\u003d\\u003d 宋明珂出了门,脸上的笑意便立刻收了起来。青梅走在她的身边,待到二人都已经离开了包间很远,她才皱眉低声道:“主子。” 宋明珂懒懒地应了一声。 “您不会真的想嫁给那个什么王爷罢,”青梅有些急切,语速也变快了,“您不要吓奴……我。”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道:“为什么不想?只要对大渊有利,嫁给谁不是嫁?” 其实自从重活一世之后,有很多事情她都已经想得十分透彻了。前世的她没有爱人,也从来也没有想过姻亲的事情。 而这一世,对于她来说,她的夫君只要是一个对大渊有好处的人,嫁给谁都一样罢了。 更何况…… 宋明珂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她想起了前世那场战争中为大渊而战死的将士们,那生生被敌军磨损了一大半战力的骠骑营,还有皇兄那为战事日夜不眠不寝操劳不休的身影…… 如果她与公孙昊联姻,真的能够让这一切不再发生的话,那便嫁。 青梅看着宋明珂的侧脸,明明她是渊国最为尊贵的长公主,可青梅心中却泛起了说不出来的酸涩。 好像宋明珂下一瞬便会立刻化成蝶,飞走了一样。 青梅低声道:“主子,你不要这样勉强自己,好不好?” 宋明珂叹了口气,撑起了笑脸道:“傻姑娘,你何时见我委屈过自己?” 她停下脚步,为青梅擦去了泪珠,捧着她的脸,低声道:“我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并不是真的想要嫁给他,你可明白了?” 青梅抽了抽鼻子,抹掉了眼泪道:“我真没用,还叫主子来安慰我,呜呜……” 宋明珂失笑,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抱住了青梅,下巴垫着她的肩膀,拍拍她的后背。 然而还没等她放开青梅,就听一楼突然爆发出了一道叫喊声。 宋明珂听着那声音,忽然脸色一变。 第132章 惩恶 一番酒酣耳热后,这些公子哥们也醉的醉,倒的倒,徒留沈承聿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独自酌饮。 常有为拍拍孙令辉的脸:“哎,哎,老孙,靠,睡懵了。” 郭巷搂着一个女子往外走道:“不管他了,叫小柳儿带他回去。” 孙令辉觉得眼皮都发沉,他浑身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柳儿上前抱住他的肩膀道:“孙公子,咱们回房间呀。” 孙令辉一听这个就精神了,他直起腰道:“走走,快走!” 常有为呸他:“老色鬼。” 孙令辉看看他旁边的两个女子:“……” 这狗人也没有资格说他啊。 孙令辉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跟沈承聿打了个招呼:“我走了啊,老沈,你就孤着罢你。” 沈承聿轻嗤。 直到这些公子哥都离开得差不多了,沈承聿这才站起了身。 “滚啊——” 沈承聿突然听到一楼传来了一道叫喊。 他皱了皱眉,与林冬对视了一眼。林冬也皱眉道:“是二小姐。” 沈承聿开了门就阔步往一楼走去。 因为走得太急,险些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人。那人一侧身,险些摔倒,沈承聿向后仰了一下,伸手便拉住了她的胳膊。 宋明珂低声道:“抱歉……” 她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沈承聿一眼便认出了宋明珂。他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皱了眉头。 “在这里等我,”沈承聿没有时间与她解释许多,只是快速地低声道,“不许乱跑,嗯?” “……好。” 宋明珂看着沈承聿下了楼,她往一楼望去,却见戏台子下头有一群人正在围观着什么,嘈杂又混乱。 宋明珂寻了一番,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沈承炘。她皱眉,想要寻找沈清嘉的身影——刚刚她明明听到了沈清嘉的声音。 “啪!” 这一巴掌声响起,围观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萧格被沈清嘉猛然甩了一巴掌,那酒也醒了大半。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沈清嘉。 “娘的,你敢打本公子?” 沈清嘉冷眼看着他肿起来的脸,出言讥讽道:“打的就是你,呸。” “反了你还,”萧格撸了撸袖子,瞪着眼睛对自己身边的家丁道,“你们给我一起上,今天老子就是要把这个娘们绑回去,他妈的!” 家丁们一拥而上,然而还没有碰到沈清嘉,“咚咚”几声,他们就被沈承炘撂倒了。 萧格一看这人居然是个有武功的,瑟缩了一下,旋即眼珠一转,又对身边的护卫道:“追风给我上!” 追风皱了皱眉,却还是听了萧格的话,欺身上前。 沈承炘与他过了几招,逐渐不敌,他皱了皱眉撤了身子往后退,然而追风却不打算放过他,一道掌风随手而至,马上就要劈到沈承炘的脸上! 一只折扇拦住了他的掌心。 众人惊呼! 沈清嘉揪着沈承炘的袖子,眼睛一亮道:“兄……” 她捂住了嘴,眨了眨眼。 沈承聿收起折扇,转头瞥了瞥他二人,没说话。 沈清嘉把头靠在了沈承炘的后背上,假装自己不存在。 沈承聿的出现显然激起了许多女子的注意,她们惊呼了起来:“是谁家的公子,好英俊啊!” “啊我晕了!” “不行了不行了。” 沾染着胭脂香气的帕子如同蝴蝶一样飞舞而下,有些险些落到了沈承聿的肩头。他侧身躲过,转头去看萧格。 追风退到了萧格身边。 萧格嚷嚷着:“你怎么不上了啊,快上啊,打他啊!” 追风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根本打不过,上个屁。 萧格“嘿”了一声,道:“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拦着本公子,我就不信了,”他从怀里直接掏出了一摞银票,“来来来,今天谁能打过他,公子我赏他五百两!” 一阵惊叫。 有人看了片刻,认出了这萧格,大声道:“他是萧家的人!” “靠,萧家的?怪不得这么有钱!” 萧家世代经商,算是这京城中最为出名的商贾家族之一了。 “有没有!有没有!” 众人踌躇着。他们抓耳挠腮地看向沈承聿,犹豫着到底该不该送这个死。 萧格又大声道:“到底有没有!” 他举着那银票,话音还没落,就突然听到群众惊呼了起来。他以为是众人惊叹于自己的财力,得意洋洋地转头,却眼见着一道轻灵如乳燕的身影朝自己飞来—— 萧格大叫着往后躲,却没能躲开,那人的靴子上头还镶着一颗醒目的明珠,在光影浮动的赠香阁内显得格外圆润。 “啊——” 随着一声惨叫,那人直接一脚踩到了萧格的脸上! 萧格被踹倒在地,邦的一声,他的下巴磕到了地上。萧格后头一腥,干呕了一下,竟是直接吐出了一颗带着血肉的牙齿! “噫——” 众人嫌弃。 沈清嘉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眼前一亮,刚想叫出声,看看周遭陌生的面孔,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萧格疼得龇牙咧嘴,他攥着银票的手一松,原来是宋明珂直接将他的银票抽了出来。 宋明珂冷笑:“拿来罢你。” 萧格鬼哭狼嚎了一会,对自己的家丁道:“还不快扶我起来!” 家丁赶忙上前将他扶起,萧格捂着脸口齿不清道:“你你你是什么人!” 宋明珂冷冷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飞花卫杨潜。” 沈承聿:“……” 沈清嘉拽拽沈承炘的袖子,低声道:“她说她是谁?” 沈承炘挠头,耸肩,一无所知状。 萧格气坏了,他指着宋明珂道:“好好,老子记住你这个龟孙——” 他还没说完,就被宋明珂一拳轰倒在地! “啊——” 萧格的惨叫回荡在一楼,他咣当一下便倒在了地上,眼前还冒着金星。 宋明珂一伸手就把沈承聿的折扇夺走了,她用了自己八成的内力,对萧格进行着惨无人道的拳打脚踢,偶尔还照脑门拍一折扇。 “啊啊啊——” “给老子憋回去!”宋明珂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直接将他的脸打成了猪头,鼻血顺着下巴就往下淌,“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本公子今日就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帮大渊百姓收拾收拾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萧格哪里招架得住?他呜咽着唤着追风:“救我……” “你做梦!” 宋明珂踩着他的后背,把他胳膊往上一提,只听“嘎嘣”一声,胳膊脱臼了。 “哇啊啊啊——” 第133章 静好 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 “打人啦!打人啦!” “快报官啦!好吓人呀!” 萧格躺在地上,已经不成人样了。他奄奄一息地举起手,有一个家丁靠近了一点,才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 “操……你……妈……” 宋明珂觉得浑身都是畅快的。她把银票往自己怀里一塞,赶忙对沈清嘉道:“嘉嘉,你怎么样?没事吗?” 沈清嘉抱住了宋明珂,狠狠地吸了一口她头发上的花香,道:“我没事我没事,呜呜呜珂儿你来得真好,我都吓死了。” 沈承炘:“……”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扇萧格那个样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活像要把人家生吃了。 宋明珂摸摸她的头发,道:“不怕呀。” 沈清嘉吭吭唧唧地抱着宋明珂不肯撒手。 沈承聿瞥了他二人一眼,道:“沈承炘。” 沈承炘慌了——完了,大哥叫他全名了。 沈承炘硬着头皮道:“咳,嗯,大哥……” 沈承聿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她未出阁,你又未及冠,怎么能带她来这种地方?” 沈承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沈清嘉放开宋明珂道:“兄长,是我自己要来的,你不要冤枉弟弟!” 沈承聿对林冬道:“带他们回去,”他低声补充道,“回家再收拾你们。” 林冬带了他们二人离去。萧家的家丁也将晕倒了的萧格带走了,一场小插曲过后,赠香阁重归平静。 宋明珂转身就走,却被沈承聿拽住了。 宋明珂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腕子,他的手牢牢地扣着,手心有些烫。 “放开。”宋明珂道。 “不放。” 宋明珂挣扎了一下,可他的手却像铁打的一般,压根挣不脱。 沈承聿一收手,胳臂一揽直接把她拥到了怀里,他弯下腰绕过她的腿弯,竟是直接将宋明珂抱了起来。 宋明珂险些没站稳,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转头一看,却见寒溪站在二楼。宋明珂对她颔了颔首。 沈承聿顺着她的眼神,微微转头,余光瞥到了寒溪那抹雪白的身影,又若无其事地大步向外走去。 宋明珂瞥到了众人那戏谑又暧昧的目光,雪白的耳朵尖上漫了一层淡淡的樱粉色。她推了推沈承聿道:“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沈承聿淡淡道:“你不能。” 宋明珂:“……你有病。” 沈承聿走到了街边,此时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沈承聿来到一棵葱郁的树下,粗壮的树干刚好将二人的身形挡住了。 他把宋明珂放了下来。 宋明珂靠在树上,低着头,视线刚好触及到沈承聿的腰封。 她微微一愣,别开了视线。 “怎么想到来这种地方?”沈承聿问。 宋明珂不看他:“本宫听说这里的小倌又乖又听话,所以就想见识一下。不像有的人,一张嘴就能把本宫气死。” 沈承聿假装没听到她话语中的后半句,眼含笑意看看她道:“穿着男装找小倌,宋公子的嗜好还挺特别。” 宋明珂轻哼道:“用不着你管。” “那要谁管,”沈承聿低头看她,“如此不老实,我该替你的兄长揍你。” 宋明珂惊了。 “沈承聿,”宋明珂问他,“你觉不觉得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承聿淡淡道:“微臣的胆子一直不小。” 宋明珂:“……” 宋明珂不想理他,转头道:“还说我呢,你来做什么了?有空管本宫,还不如回去找你的女人去。” 她闻着他身上那脂粉味就生气。 沈承聿低低笑了,轻声道:“没有女人。” “老孙他们一定要我来,原本如果不是你……我已经到家了。” 宋明珂气笑了,她道:“你还怪我?” “微臣不敢,”沈承聿为她拨了拨耳边的碎发,道,“以后若是不得不来,带着小夏罢。” 宋明珂低声嘟囔道:“本宫又不是你,闲来无事就来喝花酒……” 沈承聿挑眉:“嗯?” 宋明珂道:“知道了知道了,婆妈。” 宋明珂拍开了沈承聿的胳膊,转身离去。她的衣摆摇动,不知道哪里吹来的花儿落到了她的肩头。 沈承聿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笑意明朗。 \\u003d\\u003d\\u003d\\u003d 孙令辉搂着柳儿进了屋子,迫不及待地握着她的肩膀,道:“快来快来,爷的柳儿,可想死爷了。” 柳儿娇笑着推搡了一下他的肩膀,道:“瞧您这猴儿急的样子……” 孙令辉一把将柳儿抱了起来,柳儿娇呼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公子,等一下。” 孙令辉一脸痴笑:“啊?怎么了?” 柳儿伸出葱白的手指,在孙令辉胸口画着圈圈,道:“今日不如来玩些新鲜的,怎么样呀?” 孙令辉眼睛一亮:“怎么玩啊?” 一刻钟后。 孙令辉的眼睛被蒙住,手脚被束缚着,浑身上下就着了一件亵裤。他左右“张望”着 道:“好了没呢?小柳儿。” 柳儿抱着他的衣服,直接往窗外一扔,娇笑道:“好了好了,奴来啦!” 孙令辉嘿嘿一笑,撅起了嘴想要迎接香檀,却被柳儿拍了拍脸。 “死鬼。” 半日无歇。 孙令辉砸吧砸吧嘴,挠了挠屁股,转了个身。他伸手一摸,身旁是空的,被褥也已经整理好,很明显柳儿已经醒了。 孙令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却见柳儿正坐在窗边绣花。 柳儿抬头道:“公子,你醒啦。” 孙令辉打了个哈欠,应了一声。他撑起了身子,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那种浑身无力的感觉没有了。 还好,看来是自己这些日子太乏了。 孙令辉坐在床弦,想要穿衣服回家,左右一瞧,却没找到自己的衣服。 “小柳儿,”孙令辉有点蒙,“我衣服呢?” 柳儿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挂在床头吗?” “没有啊,”孙令辉趿拉着靴子在房间里转悠了半天,连床下都找了,就是没看到自己的衣服的踪影。 孙令辉站在桌边,摸了摸后脑勺。 靠,完了。 他怎么回去? 孙令辉掐着腰道:“这他娘的,谁能进老子的屋……” 他说了一半,后面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里。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孙令辉一拍桌子:“娘的,沈承聿我日你仙人!” 第134章 澄清 翌日,早朝。 宋明珂拿着扇子,打了第三个哈欠。 “又没睡好?” 沈承聿的声音响起,宋明珂懒懒地应了一声,提起了裙子就往台阶上走。 沈承聿看着她这浑浑噩噩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放慢了脚步,以防她摔倒了自己够不到。 她的裙摆华丽又厚重,看起来十分像一朵开得灿烂的老来红。 沈承聿看着她的裙摆,思绪越来越远,就听身后有人叫他:“沈大人呐。” 沈承聿赶紧收回视线,一脸严肃正经。 孙令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沈大人别来无恙啊。” 沈承聿道:“我们昨日才见过。” “这都无所谓,”孙令辉道,“昨日发生了一点点微小的意外,沈大人你懂我意思?” 沈承聿一本正经道:“不懂。” “你大爷,你还和我装蒜,”孙令辉“啧”了一声道,“老子的衣服是不是你拿走的?” 沈承聿突然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看向了孙令辉一眼,然后伸手拎开了他的手臂道:“我对你的衣服没兴趣,对你也没有兴趣,请孙大人自重。” 孙令辉:“…………” 这个老狗!气死个人! 早朝的流程一如既往。 沈承聿盯着宋明珂的裙摆,默默地数着那裙摆有几层。当数到第五层的时候,他听到宋倾岚问:“还有何人启奏?” 沈承聿收回视线,刚好和回头的宋明珂对上了眼。宋明珂拿着小扇子抵着下巴,轻哼一声转过了头去。 “臣有本参奏!” 户部度支郎钱中颛出声道:“微臣参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行凶伤人,枉顾礼法,请皇上明鉴。” 宋倾岚:“……” 他还没说话呢,宋明珂便出声打断道:“这不可能!” 宋明珂转身,那裙摆就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度。沈承聿的眼睛就跟着那裙摆走啊走啊,微微叹息。 ……真的很像一只孔雀。 宋明珂掐着腰对钱中颛道:“你血口喷人!杨大人他是多老实的一个人,他那样心地善良尽职尽责,每日为了大渊的安宁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怎么可能出手伤人,一定是你污蔑。” 宋倾岚:“…………” 在场的所有官员:“…………” 虽然他们和杨潜都不是很熟,可天下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可能确实很尽职,但是心地善良和他好像没有半文钱关系啊? 钱中颛哼道:“长公主又何须如此急切反驳微臣,一切自有皇上定夺。” 宋明珂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钱大人对此事抱有疑虑,不如就请陛下决断。” 宋倾岚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不省心的妹妹,抬手道:“传杨潜。” 作为名不见经传的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平时其实可以不必上朝。故而今日突然得到通传,杨潜是直接被人从被子里薅出来的。 杨潜昨日打了一下午的叶子牌,还喝了半宿的酒,正迷糊着呢,一听是皇上传唤,可真是半点也不敢耽误,火速整理仪容赶到了太极殿。 “皇上,”御林军抱拳道,“杨大人到了。” 杨潜规矩地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宋倾岚抬手叫他起来,道,“今日传你前来不是为了别的,有人说你昨日在京中行凶伤人,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杨潜:“……啊?” 杨潜挠了挠头——他还没睡醒? 他抬头看了看,却见宋明珂转头对自己眨了眨眼睛,杨潜就反应过来了。 他气得肝疼——这不让人省心的! 杨潜摊手道:“陛下,微臣不知道这事啊。” 众人:“……” 宋倾岚笑道:“哦?怎么说?” 杨潜道:“昨日微臣和好友打了一天的牌,晚上出去喝酒了,什么行凶伤人,微臣真的没做过。” 钱中颛道:“这不可能!明明就是你在赠香阁中将人打了个半死,不是你还是谁?” 杨潜无辜道:“天地良心,赠香阁的门朝哪开微臣都不知道啊。” 宋明珂:“……” 这就有点假了。 宋倾岚道:“哦?那么杨爱卿的意思是昨日伤人的不是你?” “没错,”杨潜抱了个拳道,“陛下圣明,微臣的好友夏奕可以为微臣证明。” 宋倾岚又传了小夏,小夏证明了杨潜昨日确实一直与他在一块,白日一直未曾分开过。 “这这……”钱中颛皱了皱眉。 “陛下,”宋明珂道,“一定是有人冒充长霁的手下,陷害杨大人,此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请陛下决断!” 她的话语气是如此正义凛然,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不由自主地都被长公主那严肃的样子给唬住了。 宋倾岚看了看宋明珂,沉吟了一番道:“朕知道了。既然此事疑点重重,那么便交给京兆府处理,姚爱卿可有异议?” 姚训道:“微臣并无任何异议!但是,陛下,今日这一本既然出自飞花卫,微臣请求飞花卫协理此案,一同查明真相。” “准。” 宋明珂便行礼道:“陛下圣明。” 事已至此,钱中颛还想说什么,却被宋倾岚的眼神给逼退了。他嗫嚅了一下嘴唇,没再说话。 下了朝,杨潜便叫住了宋明珂道:“诶,诶,我说。” 宋明珂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杨潜走上前道:“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您能不能歇一歇,不要三天两头就给卑职找刺激啊?” 宋明珂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唇:“你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杨潜笑了,转头看看她光洁的额头,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惹得宋明珂哎呀一声捂住了额头,还狠狠地瞪着他。 杨潜打了个哈欠道:“不行,我要涨工钱。” “不可能。” “啧,”杨潜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抠死你算了。我走了,回去睡觉了,有事也别叫我。” 宋明珂摆摆手。 “不是,”孙令辉扬着脖子张望了一会,又怼了怼沈承聿,“你看什么呢?” 沈承聿将视线从宋明珂和杨潜身上收回,淡淡道:“没什么。” 第135章 询意 三日后。 今日无须轮值,所以沈承聿便直接回了安北侯府。走到了老夫人的屋前,沈承聿突然想起什么,对林冬道:“他们两个呢?” 林冬愣了一下:“二小姐和三少爷?” 沈承聿点点头。 “还在祠堂关着呢。”林冬道,“老夫人倒没说什么,可也没消气。” 沈承聿点了点头,推开了门,见老夫人用完了早饭,正坐在窗边逗鸟。 “祖母。” 沈老夫人见沈承聿回来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她道:“回来了,可用过早饭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二妹和三弟还在祠堂?”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在呢,有空你便去好好劝劝他们,这是两个祖宗。” “差不多就放出来罢,我会多教育他们。” “行,”沈老夫人摆了摆手,“既然你开口了,就去把他们带回来罢,不让人省心。” 沈承聿又与沈老夫人又聊了几句,便告退了。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沈承聿刚坐下,林冬便道,“对了,大人,您要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沈承聿褪外衣的手一顿,随即道:“怎么说?” 林冬道:“属下最近找了几个消息灵通的勋门帮了忙,终于查出来,前几日与长公主打招呼的人是赠香阁的花魁寒兔仙子,只是这花魁是大宣的探子,整个赠香阁都是大宣扎在大渊的钉子。赠香阁真正的主人是公孙昊。” 沈承聿“嗯”了一声,又道:“公孙昊是什么人?” 林冬道:“公孙昊是宣国三皇子,被他的二哥宸王公孙鸣谋害逃到了大渊,已经蛰伏了数月。” 沈承聿原本已经拿起了一纸公文,听到这里,他眼睛看着上头的字道:“长公主独自去了赠香阁,就是去见了这个人?” “应该是的。” 沈承聿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从前他沉浸在公务中一待便是一上午,从来不会觉得枯燥或是烦闷。但现在,沈承聿只觉得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沈承聿又想到了她与杨潜有说有笑的样子。 他干脆把手上的书文扔到了一边。 林冬敏感地察觉到了沈承聿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大人,要去问问长公主吗?” “如何问?”沈承聿向后一靠,手臂搭在软枕上头,“你觉得她会是那种随意与男子单独见面的人?她有自己的目的。” 林冬:“……” 是啊,道理您也懂啊,那您烦躁个什么劲啊? 林冬挠挠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承聿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冬以为他要睡着了,沈承聿这才突然道:“备车,我要进宫。” 林冬愣了一下,他家大人刚下了朝又要进宫,估计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想和皇上说了。于是他不敢耽搁,赶紧应了,便屁颠屁颠去备车了。 正常情况下,一个大臣想要面见圣上必须先递折子,得到了允准,做全了进宫的准备,沐浴更衣熏香一应完成后,才能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进宫。 然而到了沈承聿这个地位,再加上他与皇帝的关系,他想要进宫,是没人敢阻拦的。皇帝也曾亲口下过口谕,沈承聿见他不必提前上报。 沈承聿一路畅通无阻,遣了人前去通传,这才得到了消息,原来宋倾岚此刻人在东宫,知道自己找他,便叫沈承聿直接过去。 沈承聿又拐去了东宫,却见成瑞正守在门口。成瑞见沈承聿到来,赶忙抱拳道:“这不是沈将军吗,陛下已经在等着您了,快请进。” 沈承聿抱了个拳,道了谢,便走了进去。 宋倾岚正在与宋景辰捕蝴蝶。 东宫的院子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宋景辰拿着一根捕网,颠着小腿跑来跑去。宋倾岚就站在一边,微笑看着自己的儿子。 一只漂亮的海蓝色凤蝶停到了一朵杜鹃花的花瓣上头,宋景辰屏气凝神靠近那朵花,小短手猛然一伸,却扑了个空。 蝴蝶翩跹飞舞,刚好掠过沈承聿的肩头。宋景辰没有捕到漂亮的蝴蝶,本就心情不好,看到沈承聿更是哭唧唧,眼睛泪汪汪地和沈承聿打招呼:“沈叔叔好。” 沈承聿走上前,蹲在了宋景辰的面前。他低声道:“太子殿下请闭上眼睛,然后伸手。” 宋景辰疑惑地歪了歪头。他回头看看宋倾岚,宋倾岚微笑着点了点头。 宋景辰闭上了眼睛,然后伸出了手。 过了一小会,他觉得自己的手指痒痒的,于是他睁开眼睛一瞧,那凤尾蝶正乖乖地停在他的指尖,悠悠地扇着翅膀。 宋景辰眼泪瞬间就收了回去,他又惊又喜,想要叫出声音,却唯恐惊动了小蝴蝶,于是只能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沈承聿摸了摸他的头。 宋景辰十分羞愧——沈叔叔帮他捉到了小蝴蝶,他又怎么能见到沈叔叔就哭呢?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宋倾岚坐了下来,他对沈承聿招了招手,沈承聿走来,也坐下了。 “这孩子最近太粘人,”宋倾岚轻叹道,“还总嚷嚷着想要见姑姑。” 沈承聿道:“小孩子粘人一些总是正常的。” 宋倾岚眯了眯眼,回忆道:“也不见得,珂儿三岁的时候就不粘人。” 可不是不粘人吗? 险些被自己的亲娘害得冻死在宫外,用了无数的珍稀药材才勉强把命给吊了回来,醒来之后更是一副谁也不敢相信的样子。 她那时才三岁啊。 平生前来添茶,沈承聿轻声道了一声谢。东宫中的杏花开得十分热闹,一汀汀凉寒的春雨也未能使其凋零枯萎。一片杏花落到了杯中,被风吹得动了一动,便平静了下来。 宋倾岚想起了什么,道:“辰儿很想她,你与她说说,别成日埋在飞花卫里,人都要泡傻了。” “好。” “对了,”宋倾岚闻了闻芬芳的茶香,满意地叹了一声,道,“你今日找朕有什么事?火急火燎的。” 沈承聿看着那片杏花花瓣道:“之前吃饭的时候谈及了长公主的婚事,如今这件事可有什么着落?” 宋倾岚闻言又忧愁地叹了口气:“哪能有什么着落啊?你也知道,朕也挑着呢,一般人可不行——怎么,你有什么人选?” 宋倾岚端起了茶杯,轻轻地吹了吹热气。 沈承聿拿出了折扇,不动声色地展开,然后道:“你看我怎么样?” 第136章 谈话 “噗——” 沈承聿用折扇挡住了被宋倾岚喷出来的茶水。 宋倾岚差点没呛死自己。平生赶忙上前为宋倾岚递上了帕子,还抚着他的后背为受了惊吓的陛下顺气。 宋倾岚用帕子擦了擦嘴,往桌子上一放,半信半疑地道:“你不是在跟朕开玩笑罢?” 沈承聿把折扇放到一边道:“您觉得我会拿我自己的婚事开玩笑,还是会拿长公主的婚事开玩笑?” 宋倾岚:“……” 他抹了把脸,气笑了。 “藏得挺深呐沈伏卿,”宋倾岚看着他那个闷骚的样子就来气,可他却还没法揍他,“这么多年了后院里头都没个人,朕还以为你这棵铁树这辈子是不会开花了。” “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在打朕妹妹的主意。” “沈承聿,你是真的狗。” 沈承聿悠然道:“微臣倾慕长公主多年,为长公主守身如玉自是应当。” 宋倾岚骂他:“信了你就有鬼了,前几日还在朝堂上对骂呢,别以为朕忘了。” “倾慕多年,呸。” 沈承聿道:“公是公,私是私,这一点相信长公主也十分明朗。长公主胸怀天下,不会和微臣计较的。” 宋倾岚点头:“对,然后她就把你踹进河里了。” 沈承聿:“……” 被当场揭破老底,沈承聿也不急。他面色不改道:“这一点是微臣技不如人,这更能说明长公主轻功了得,微臣佩服。” 宋倾岚:“……沈伏卿。” “臣在。” “你从来没有对朕拍过这样的马屁,你知道吗?” 沈承聿道:“只要皇上应允赐婚,微臣愿意每日写一篇词赋歌颂陛下宽仁之德。” 宋倾岚:“……”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宋倾岚又饮了一口茶水,似是思忖了一番,然后便笑了一声道:“朕允了。” “但是——” 沈承聿早已预料到,也不意外,道:“但是?” “这件事一定要母后答应才行。”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所以还请陛下能够帮助微臣游说一二。” 宋倾岚摆手:“罢了罢了,真是欠你的。” “如此就多谢陛下。” 宋倾岚把茶杯放到一边,道:“如果太后不松口怎么办?你可想过了?” 沈承聿淡淡道:“我可以等。” “这就对了。这件事啊,急不得,”宋倾岚把胳膊撑在了桌面上头,“珂儿知道这事儿吗?”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她不知道。” 宋倾岚:“……” 若不是眼前这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宋倾岚一定会给他一拳。 太狗了。 \\u003d\\u003d\\u003d\\u003d 翌日。 宋倾岚下了朝,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亲自去库房中挑了一卷经文,带着平生便往慈宁宫去了。 慈宁宫中的宫人不多,却个个都是精明懂规矩的老人。他们见着皇上来了,便十分规矩地行礼,叫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宋倾岚几乎每日都会到慈宁宫请安,所以太后身边的银鹤姑姑见到了他,笑着作礼道:“陛下来了。” 宋倾岚笑着点点头道:“银姑姑,母后此刻可在宫中?” “在的,陛下请随奴婢来。” 银鹤将宋倾岚领到了慈宁宫后院,黄太后正站在灌丛前头修剪花枝。 “母后。” 黄太后转头,笑道:“岚儿来了。” 宋倾岚上前,却见黄太后正伺弄着一朵鹅黄色的月季,他听到黄太后道:“今年的花儿开得真是不错。” 宋倾岚微笑道:“阖宫上下都沾了母后的福气,花朵自然也是努力盛开,不敢怠慢了。” 黄太后捂了捂嘴笑道:“就属你这孩子嘴甜。” 黄太后将剪刀放到了银鹤的手中,宋倾岚便上前搀扶着黄太后,二人在院子里散着步。 “哀家听说,这珂儿又是惹了什么事情?”黄太后摇摇头道,“这孩子,都是你给惯出来的,总是不让人省心。” 宋倾岚接着话茬道:“是,儿子也与珂儿谈过,可这孩子性子倔,实在容易钻牛角尖。” 黄太后轻笑道:“像她爹。” 宋倾岚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宋明珂的性子简直是与父皇一模一样。 “所以儿子觉得,”宋倾岚偷偷地看了看黄太后的脸色,道,“珂儿的身边是该有个人,多多帮衬她提醒她,不然她自己很容易钻了牛角尖。” 黄太后看了他一眼,道:“这倒是,珂儿的事情哀家可是一直都放在心上的,近日哀家也相看了一番,挑了几个不错的,打算让他们与珂儿见上一见。” 宋倾岚一听这话,不动声色道:“哦?不知母后都有哪些中意的人选?朕也替珂儿参谋参谋。” “来来回回,也便是那几个不错的子弟,没什么新鲜的。不过哀家心中倒是有个最为中意的。” “是谁?” “迟允。” 宋倾岚闻言皱了皱眉,却没有立刻表达态度。他想了想,还是顺着黄太后的话道:“迟大人青年才俊,一表人才,是大渊群臣中的翘楚,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过——” 黄太后看了看宋倾岚。 “儿子这里也有个合适的人选,比起迟大人,保证只好不差。” 黄太后淡然道:“说说。” “骠骑将军,沈承聿。” 黄太后不去看宋倾岚,脚下的步伐也逐渐放慢。她欣赏着满院万紫千红的花卉,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不行。” 宋倾岚皱了皱眉。 他随即道:“母后,沈家是绝对的名门望族,沈将军本人更是战功赫赫杰出非凡,不知母亲是觉得哪里不满意?” 黄太后道:“那孩子哪里都好,也十分优秀,可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宋倾岚作洗耳恭听状。 “自古以来,有多少将军折在了疆场上,马革裹尸,这对于他们厮杀战场的人来说算是最体面的,可对于他们的妻子却不是。” 宋倾岚明白了。 “战场刀剑无眼,您是怕若是珂儿嫁给他,可能会守寡。” “正是。” 第137章 准备 宋倾岚心中叹气。黄太后担忧的事情他又何尝不懂?他耐心道:“儿子知道母后的顾虑,但母后应也有耳闻,沈将军多年征战未尝一败,他累积下来的战功都是最好的证明。” “那又如何,”黄太后抬眼道,“谁能保证他不会战死?沈之逢当年也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不还是折在了西北没回来?” “若是他真的战死,难道哀家的女儿,你的妹妹要做一辈子的寡妇吗?” 宋倾岚皱眉道:“这……” 他没法反驳,因为黄太后所言在理。 “哀家的女婿,不必有什么手眼通天的能力,也不必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黄太后叹了一声,目光空空的,似乎是回忆了一番,“他只要能好好地陪着珂儿,就够了。” 宋倾岚轻声道:“是,儿子明白了。” 黄太后这一番话,算是十分中肯,但又不是绝对的,所以宋倾岚揣摩着自己的母后绝对不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矛盾的根本出在沈承聿的身上。 所以母后也并不是不会松口。 知道了这一点,宋倾岚便不再担心了。他将经文交给了太后,出了慈宁宫便传了沈承聿进宫。 沈承聿的速度十分快,没一会就到了御书房。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宋倾岚看着折子没抬头,抛出了一个经典的问题,“你要听哪个?” 沈承聿道:“坏的。” “太后不同意。” 沈承聿根本就不意外,他点点头道:“那好消息?” 宋倾岚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啊,这好消息就是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你不是没机会。” 沈承聿叹了口气。 他贸然进宫请求赐婚这件事本来就是唐突的,他本以为太后那一边多少能委婉一点,没想到太后这样直接。 倒也不算坏事。 宋倾岚道:“朕可是说了好话的,不过母后她根本不在乎。”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不用猜都能想到。太后娘娘当年与他的母亲也算是好友,父亲战死后,还在家中的母亲得到了消息便随着父亲一起去了,当时的黄太后得知此事,还吃斋念佛了七日,以表哀思。 沈承聿几乎可以想到太后说的话。 “不过这好消息啊,”宋倾岚抬眼看了看沈承聿,“太后本人对你肯定是十分满意的,所以若是想让她松口,你需要让她看到更多的……” 沈承聿挑眉。 宋倾岚放下折子,伸出一根手指道:“诚意。” 沈承聿道:“诚意?” “对,比如说,”宋倾岚拿起了另一本折子道,“更多的战功,或者是政绩,都可以。你需要告诉太后的是,你就是一个真正的常胜将军,只有你一个人。” 半晌,沈承聿道:“陛下,就算您不这样说,微臣也会三个月之内拿下准丹的。” “滚你的罢,”宋倾岚笑骂道,“朕这是在给你指明方向,少跟朕贫。” “多谢陛下指点迷津,受教了。” 沈承聿抱了抱拳。现在既然知道了太后的态度,那一切都好办,剩下的就是—— 疯狂地立功就可以了。 宋倾岚见他屁股还没在凳子上捂热就要离开,便道:“这么急着走?不留下来用个午膳?”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不了,建功立业要紧。” 宋倾岚:“……” 他摆摆手道:“快滚罢,有空替朕去瞧瞧珂儿,她都许久没进宫了,婉遥也有些担心她。” “知道了。” 沈承聿走出御书房,刚好迎上了对面走来的林婉遥。他面色正经地给林婉遥行礼:“皇后娘娘。” “沈将军不必多礼,”林婉遥微笑着看看他,“将军难得进宫,何不留下来陪陛下用过了膳再走?” 沈承聿摇摇头道:“家中还有点事,改日再行陪伴陛下与娘娘。” “那本宫便不拦着将军了,对了,将军有空便告诉珂儿进宫来一趟,本宫还怪想念她的。” 沈承聿心道这二人还真不愧是两口子,想的说的都是一样的,他抱拳道:“微臣知道了。” 沈承聿告了退便离开了。林婉遥进了御书房,却见宋倾岚正斜靠在案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折子,身边的平生正在给他磨墨。 “陛下。” 宋倾岚一见是林婉遥,眼前一亮,连忙拍了拍自己身边道:“正想着你呢,你便来了,快过来。” 林婉遥脸一红,却见平生正专注地磨墨,并没有看自己半眼,于是便坐了过去。 宋倾岚搂着她的腰肢,叹道:“这徐向哲,请安的折子一天能递三本,朕都看困了,真是不想搭理他。” 林婉遥微笑道:“徐大人这是关心陛下呢。” “关心朕,”宋倾岚把徐向哲的折子放到了一边,道,“他不把朕气死就不错了。” 林婉遥抚了抚宋倾岚的后背道:“徐大人心直口快,是个耿直的人,陛下莫气。” 宋倾岚不想提他,转头看看林婉遥道:“你这是打哪里来?东宫?” “慈宁宫,”林婉遥褪下了甲套,轻轻地为宋倾岚捏着腿,“臣妾带了众嫔妃去给母后请安,母后不喜人多,臣妾便把她们遣了回去,陪母后聊了许久。” “嗯,聊了些什么?” “不过就是些佛理与插花之事,”林婉遥顿了一下道,“还聊到了珂儿的亲事呢。” “哦?母后怎么说?” 林婉遥叹口气道:“还能如何说呀,母后也相看了许多家公子哥,但来来回回也只有几个满意的,最中意的当属御史大夫迟允。不过臣妾听母后说,皇上似乎对沈大人十分满意?” “迟允与伏卿都是大渊难得的才俊,朕都是十分满意的。不过朕倒是想听听你怎么说?” 宋倾岚接过了朱笔,批阅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林婉遥。 林婉遥捏着他的腿,想了想道:“臣妾觉得沈大人会是珂儿的良人。” 宋倾岚笑了一下道:“为什么这样说?” “虽然臣妾与沈大人接触并不多,但臣妾认为,沈大人是一个十分可靠的人。他有能力又身怀家国大义,是值得珂儿托付的。” 林婉遥笑道:“更何况,沈大人对咱们珂儿又是那样好。” 宋倾岚道:“他倒是敢对珂儿不好,仔细了他的脑袋。” 林婉遥娇笑起来,抚着宋倾岚的肩膀道:“陛下真凶。” 宋倾岚握住了她的手,幽幽地看他道:“别胡闹,当心朕晚上收拾你。” 第138章 风寒 下午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雨。 宫内。 五月的雨来得静悄悄,细细密密的雨丝打在了翠绿的芭蕉叶上头。水帘如千丝万缕银丝,织出了一幕幕如烟般的帘幕,挡住了天际云兴霞蔚的光景。 红瓦高墙。 一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梨花宫的阶下,抱着自己的腿,瑟缩着肩膀。 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头深深地埋了起来,微弱的哭声也被雨水掩盖。 他的身影是那样小,在昏暗的门前几乎不会被看见。 宋景堂几乎都要哭晕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一场了,自从他的母亲被打入了冷宫后,宋景堂身边的人就再也没有提过香嫔此人。 就好像此人已经从世间蒸发了一般。 可宋景堂深知母亲还在,还在宫中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自己。于是他找啊找,可却一无所获。 每次他偷偷地从宫里跑出来,都会被嬷嬷找回去,然后便会被父皇斥责。 想到这里,宋景堂嚎啕大哭了起来。 “哎呀,小祖宗啊!” 宋景堂宫中的嬷嬷终于找到了他。她打着伞赶忙上前,一摸发现宋景堂的衣服都湿透了。嬷嬷赶忙褪下了自己的外衫盖住了他幼小的身躯。 宋景堂的哭声渐弱,由撕心裂肺的哭喊逐渐变成了低声细语的呢喃。嬷嬷探了探他的额头,吓了一跳——怎么这样烫? 嬷嬷赶紧就要去请太医,可她又没法留宋景堂一人在雨里受冻。于是嬷嬷将宋景堂抱了起来,打算直接送到太医院。 “咏嬷嬷。” 有一人叫住了她。嬷嬷一回头,却见是翠竹撑着伞站在雨中,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苏晚凝。 咏嬷嬷赶快行了礼道:“贵妃娘娘!” 苏晚凝颔首,抬手示意咏嬷嬷起来。翠竹道:“嬷嬷不必忧心,娘娘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此处离秋棠宫不远,大皇子可以去娘娘宫中等待太医。” 咏嬷嬷犹豫了一下。她看向苏晚凝,又看了看翠竹,油纸伞将二人的目光都遮了个严严实实,看不清个颜色。 咏嬷嬷摸了摸宋景堂滚烫的小脸,他已经陷入了晕厥,嘴里还模模糊糊地嘟囔着想见母亲。 她一咬牙,曲膝道:“是。” 到了秋棠宫,苏晚凝命人熬了姜汤,又让人为宋景堂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一切都忙完后,太医便来了。 太医在一旁问诊时,翠竹便唤了咏嬷嬷来到了一边。 咏嬷嬷不放心地瞟了瞟躺在床上的宋景堂,对翠竹笑了笑道:“翠姑姑。” 翠竹嘴角勾了勾,低声道:“咏嬷嬷,你也知道呢,陛下对大皇子是寄予厚望的,如今大皇子在嬷嬷的看管之下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话到了一半便不再说了。然而咏嬷嬷知道翠竹的意思,她的脸色白了又白,没说话。 翠竹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嬷嬷也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大皇子从宫中溜了出来,染了风寒,若是皇上怪罪下来,那嬷嬷你……” 咏嬷嬷嗫嚅了一下嘴唇,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是的,无论如何,没有看护好大皇子,光这一点就足以要了她的脑袋。 这件事若是被皇上知晓…… 翠竹手中帕子绞了几下,道:“请嬷嬷好生思虑。” 咏嬷嬷一跺脚一咬牙道:“老奴都听姑姑的!” 翠竹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站在床边的苏晚凝,道:“贵妃娘娘宅心仁厚,不忍见大皇子受苦,所以便好心将其带到了秋棠宫……咏嬷嬷可知道在皇上面前该怎么说了?” “老奴知道了。” 翠竹回到了苏晚凝身边,却见太医正在与苏晚凝交谈:“娘娘,大皇子染了风寒,微臣开了药,静养几日即可痊愈。但要注意近日便不能出门走动了。” 苏晚凝点了点头。 太医告退,翠竹唤了手下的丫鬟去煎了药。苏晚凝坐在床边,看了看宋景堂,低声问翠竹道:“皇上今日原定该去皇后宫中?” 翠竹道:“是。” 她瞄了瞄苏晚凝的脸色,试探问道:“娘娘,要不要请皇上过来?” 苏晚凝伸出手探了探宋景堂的头道:“今夜不要惊动皇上,明日再请皇上过来,懂了?” 翠竹眼中闪动了一下,道:“是。” 宫外,小雨淅沥。 天空有些灰暗,青石板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路边的青草叶片之上沾着莹润的水珠,落在泥土之中,消弥不见。 “公子,”于愿撑着伞来到汤付霜身后,“下雨了,还是快些回去罢。” 汤付霜看着自家门前荒芜的泥草与门庭,驻足了许久,轻轻摇了摇头,随于愿一道走了。 道路湿滑,泥土泥泞,汤付霜走了许久,衣摆与鞋底都沾上了脏污。他踉跄了几下险些摔倒,于愿扶着他的手臂道:“公子小心。” 汤付霜低声道了声谢。 回到了班记钱庄,就有丫鬟为汤付霜准备好了热水,热气升腾,将人体内的凉气尽数驱散了出去。 汤付霜沐浴过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又坐在窗边沉思了许久。 尽管即将入夏,但夜里的风还是凉的。暮色四合,夜色降临之时,汤付霜便发起了热。 杨潜撑着伞回到钱庄时,便得到了汤付霜病倒了的消息。他将伞递给了身边的丫鬟,拍了拍袖子上的雨水,道:“他现在在哪?” 丫鬟道:“公子在房间,此时已经睡下了。” “服药了?” “服过了,现下好些了。” 杨潜点了点头,扬一下下巴道:“你去把于愿给我叫来。” 丫鬟应了,转身离去。 于愿来的时候,手里的锅铲子还散发着热气。他一个高大又威猛的男子,腰间还系着道粗布围裙,看起来十分有违和感。 杨潜一看他眼睛就亮了:“今儿有什么菜?我都要饿死了。” 于愿憨声道:“汤公子病了,所以全是药膳。” 杨潜失望:“……没有肉?” “没有。” “那我还是去公主府蹭一口得了,”杨潜低声嘟囔了一句,又道,“屋里头那位今天又去哪了?” “汤家,”于愿把锅铲子往肩膀上一扛,“站了一下午,最后下雨了才走。” “以后少带他去那里,对他没有好处。” 于愿低声嘟囔了一句:“以后,兴许就没以后了。” 杨潜皱眉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于愿转身道,“灶上还炖着汤呢,我先回去了。” 杨潜叫道:“给我留个乌鸡腿!” 于愿气道:“不都说了没肉吗?” 第139章 未眠 汤付霜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中又干哑又火辣,他搭了搭自己的额头,还是有些热,于是他起了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凉水下了肚,才好了一些。汤付霜披着衣服,打开窗子,却见外头春光明媚,已是日上三竿。 汤付霜打开门走了出去,咳嗽了几声,就听有人对他道:“还没好利索呢,就急着出来嘚瑟,嫌自己好太快了?” 汤付霜:“……” 他抬头一看,却见院里的大树之上躺了个人,那人仰着身子面对着斑驳的阳光,懒散地把胳膊垫在了脑袋后头。 汤付霜道:“多谢杨大人关心,在下已经好多了。” 杨潜把一条腿耷拉了下来,嘴里还衔着一根草叶子。他笑道:“本大人可没关心你——你知道为什么飞花卫的人都不敢生病吗?” 汤付霜摇了摇头。 “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任务了,”杨潜道,“一连病了好几天,刚巧又碰上了不得不出的任务,那可是相当难受。咱们自己耽误得起,长公主可耽误不起,任务也耽误不起,所以还是好好保重你的身子罢。” 汤付霜听到了这话,也没有应答,只是低下了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晌,汤付霜抬头道:“我想见长公主。” 杨潜“嘿”了一声坐了起来,他双手撑着树枝道:“这倒是奇了,你甚少有主动求见长公主的时候啊。” 汤付霜抿了抿唇,没说话。 杨潜腾地一下从树上翻了下来,走上前去,眼中的笑意逐渐被冷淡替代。他道:“我不管你心里藏了什么心思,但是你既然进了我飞花卫的门,不管生死,都与飞花卫脱不了干系。” “飞花卫容不下二心人。” 汤付霜沉默了一瞬,抬起眼睛与杨潜对视道:“杨大人,从我给长公主下跪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一生效忠,绝不背叛。” 杨潜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半晌,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弟弟,长公主真是没白心疼你啊。” 汤付霜脸上闪过一丝红,低下头,掩住了自己的神色。 \\u003d\\u003d\\u003d\\u003d 宋倾岚到秋棠宫的时候,连身上的朝服都没换。他的脚步有些急切,腿又长,故而身后的平生需要踩着小碎步才能跟得上心急的陛下。 “堂儿如何了。” 他来到宋景堂的床前,还没等到回答,却看到苏晚凝正靠在床头,神色憔悴,一双美目紧紧地闭着。 她好像做了噩梦一般,睡得并不安稳。 身旁的翠竹见宋倾岚来了,想要行礼,被宋倾岚拦住了。 宋倾岚低垂着眼皮看着苏晚凝,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晚凝动了一下,猛然醒来。她眼中的迷茫一闪而过,转头一看却是宋倾岚正站在自己面前,赶忙起身想要行礼。 然而她在床边守了一夜,手脚早已麻痹,起身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苏晚凝娇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砖,而是散发着龙涎香的胸膛。宋倾岚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道:“辛苦你了,去休息罢。” 苏晚凝摇了摇头道:“不,大皇子还没退烧,臣妾……” 宋倾岚轻叹了一声。 这时,躺在床上的宋景堂突然动了一下。宋倾岚只看了一眼苏晚凝便放开了她,他来到床前坐了下来,将刚醒的宋景堂抱起。 身旁的咏嬷嬷皱眉道:“陛下,大皇子身上还带着病气儿……” 宋倾岚淡淡道:“这是朕的儿子,哪有那么多说法。” 他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又掐了掐他的小脸。宋景堂原本是蔫蔫的,他一抬眼,却见父皇的脸就在眼前,立刻喜笑颜开道:“父皇!” 宋倾岚道:“堂儿可还觉得不舒服?” 宋景堂抱住了宋倾岚的脖子道:“父皇来了,堂儿就没有不舒服呀。” 宋倾岚吻了吻宋景堂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背道:“父皇陪着你。” 他接过平生递来的手巾,仔仔细细地为宋景堂将小脸擦了擦。他一边擦,一边低声道:“照顾大皇子的嬷嬷何在?” 咏嬷嬷站在一旁,闻言愣了愣,咬了咬牙,走上前跪了下来:“老奴在。” 宋倾岚动作十分轻慢地为宋景堂擦去脸上的泪渍,一时半刻都没有说话。没有人知道宋倾岚是不是生气了,但在场的所有人,却能感觉到这屋中的气氛变得冰冷了起来。 宋倾岚将布巾折了起来,扔给了平生。他就着平生端来的水浣洗着手指,一边洗一边淡淡道:“主子都照顾不好,拖出去乱棍打死。” 咏嬷嬷闻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面色慌张,一连磕了好些个响头,没一会那额头就磕破了,血流如注。 “陛下,求您饶了老奴,老奴保证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宋倾岚不为所动。 陛下发话谁敢不听?秋棠宫的太监闻言,立刻上前架住了血泪相和流的咏嬷嬷,刚要拖走,就听宋景堂突然哭了。 宋景堂哭得伤心,他可怜兮兮地掉着豆子,揪住了宋倾岚肩膀上的衣料道:“父皇,父皇,不要打死咏嬷嬷,求求你了父皇。” 宋倾岚为他把眼泪擦去,低声道:“她照顾不好堂儿。父皇再给堂儿换一个更好的嬷嬷好不好?” “呜哇,不要哇,我不要别的嬷嬷。” 宋倾岚放下手,未置可否。 苏晚凝见宋倾岚的神色似乎有松动,于是整理了一下裙摆跪了下来道:“陛下,咏嬷嬷自大皇子出生之际便一直在侧伺候着,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更何况臣妾也问过太医,大皇子尚无大碍,很快就会痊愈。所以可否请皇上看在咏嬷嬷还算是称心的份上,饶她一命呢?” 苏晚凝一连说了许多的话,像是耗费了许多精力一般,话音刚落便险些晕倒在地。身旁的翠竹赶忙将她扶起,软声道:“娘娘……” 第140章 传唤 苏晚凝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她偷偷地抬起眼瞥了一下宋倾岚,却见他只是抱着宋景堂,依然是那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半晌,宋倾岚道:“看在大皇子和贵妃的面子上,暂且饶你一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领二十板子,罚一年例银,下不为例。” 咏嬷嬷磕头道:“老奴谢主隆恩!” 话到这里,咏嬷嬷泪流满面道:“贵妃娘娘为了大皇子,一夜未睡操劳在侧,如今又为老奴这个将死之人说话,娘娘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啊!” 苏晚凝勉强笑了一下,面色已经苍白了起来。咏嬷嬷下去领了棍子,苏晚凝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地晃了一会,终于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翠竹扶住苏晚凝道:“皇上……!” 宋倾岚颔首,先将宋景堂安置好,又起身将苏晚凝抱了起来。 他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然而翠竹见状却是低下头勾了勾嘴角,而后便回头看了看宋景堂,对守在旁边的几个丫鬟道:“好生伺候着。” 然后便随着宋倾岚走了。 宋倾岚将苏晚凝放到床榻上头,幽幽地抬头看了一眼纱帐。 ……可真沉。 这时,苏晚凝低低嘤咛了一声,宋倾岚便倾身道:“爱妃?” 苏晚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宋倾岚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便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宋家没有难看的人。想当初宋倾岚还是个王爷的时候,便是京城内外都知名的惊才绝艳的儒雅之士。 苏晚凝扶着宋倾岚的肩膀柔声道:“陛下……” 宋倾岚将她的手扒拉了下来,低声道:“朕晚上再来看你。” 苏晚凝一见宋倾岚要走,连忙道:“陛下,臣妾……臣妾有一事相求。” 宋倾岚低声道:“说说看。” 苏晚凝想要强撑着站起来,被宋倾岚拦住了——开玩笑,她若是再晕倒了,宋倾岚可抱不起来了。 苏晚凝因为宋倾岚的“体贴”红了脸,她咬了咬唇道:“大皇子还小,身旁又没有生母陪伴,在这宫中难免觉得孤单寂寞,所以臣妾想……” “臣妾想将大皇子收在身边。一来让这孩子能够有个庇护,二来,臣妾也十分喜爱这孩子,深觉这孩子合臣妾的眼缘。” 宋倾岚胳膊一直撑在她的耳侧,闻言也只是深深地看着苏晚凝,没有立刻作出回应。 苏晚凝紧张地看了看宋倾岚,随即低声道:“臣妾保证,若是陛下应允,一定将大皇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子女对待,绝不有半分怠慢。” 宋倾岚支起了身子,半晌,答道:“好。” 苏晚凝握住了宋倾岚的手娇笑道:“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她笑得柔美,一双剪水眸子中仿佛盛满了欢喜的情意。没有男子能抵挡得了这样的眼神。 宋倾岚微微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可满意了?” 苏晚凝“嗯”了一声道:“陛下真好。” 宋倾岚将她的手放好,又替她掖好了被子道:“你且歇着,晚上朕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 苏晚凝目送着宋倾岚的身影离开,翻了个身,埋着被子笑了出来。 她伸出手捋了一下纱帐,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从前没有孩子,她尚且无法与林婉遥过上一两招,如今有了孩子…… 苏晚凝放下手。如今世家被打压得不敢抬头,不得不暂时退缩起来。苏家自身难保,苏晚凝深怕自己的地位有所动摇,所以她也得做些什么才是。 \\u003d\\u003d\\u003d\\u003d 皇上一连三日都去了秋棠宫。 原本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对于苏晚凝来说,这样的宠爱也是平常。但奇就奇在,贵妃主动向皇上提出了想要赡养大皇子于膝下的想法,皇上也应允了。 自此以后,大皇子宋景堂的母亲就从被打入了冷宫的香嫔摇身一变成了荣宠万千的苏贵妃。 对于这件事,后宫内外议论者颇多。 更奇怪的是,皇后对此事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慈宁宫。 林婉遥站在佛堂门口,安安静静又端庄大方。她低垂着目光,嘴角一直挂着浅笑,交握着的双手一直端正地放在小腹前头。 过了一会,佛堂的门开了。 银鹤嬷嬷率先走了出来,她看到了守在门口的林婉遥,赶忙道:“皇后娘娘来了。” 她侧过了身子,伸出了胳膊,黄太后便就着她的手臂走了出来。黄太后一见林婉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你这孩子……不会是一直在等?” 林婉遥上前挽住了黄太后道:“没有呢,臣妾也是刚刚前来。” “还说呢,”黄太后嗔了她一眼道,“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下次再有这种时候,记得叫人通传一声,知道了?” 林婉遥微笑道:“是,臣妾知道了。” 两人走了许久,无言。 半晌,黄太后道:“贵妃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林婉遥道:“臣妾知道。” “嗯,”黄太后点了点头道,“堂儿也是哀家的皇孙,你也须时常提点贵妃,万万不可怠慢了堂儿。” 林婉遥温婉地道:“臣妾明白。” 黄太后眼含笑意看了看林婉遥,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道:“你是个懂事的,只是贵妃若是有半分不敬,你看着处置便是,再不济还有哀家,总不能委屈了你。” 林婉遥笑道:“有母后的这句话,臣妾便放了十个心。” 林婉遥又陪着太后走了走,过了一会,一个太监前来通传道:“禀太后,迟大人到了。” 林婉遥闻言,有些意外地张了张嘴。 “传他过来。” “是。” 林婉遥道:“母后这是……” 黄太后无奈道:“还不是为了珂儿那丫头。前几日皇帝刚好提及了珂儿的婚事,哀家觉得这迟允是个不错的,便叫他过来与珂儿见上一见,听听戏,喝喝茶,也是不错的。” 林婉遥保持着微笑道:“原来是这样。” 她抬起眼就看到迟允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迟允步履稳健地走来,脚边的衣摆都未曾乱了半寸。他抱拳行礼道:“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第141章 路数 宋明珂拿着扇子,搭着青梅的手,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青梅跟在她身边,低声道:“主子,怎么了呀?” 往慈宁宫走这一段路,她已经叹了十多口气了。也不知这人是来了什么脾气,如此不耐烦。 宋明珂神色恹恹道:“热。” 青梅顿了一下,心道这快到夏日了,主子每年临近这个季节都苦夏,怪不得心情会烦躁了。 宋明珂拿着扇子随手扇了扇,却觉得那扑面而来的热风没有半分消退。 远方御花园处有小孩子嬉戏的声音传来。宋明珂听到了宋景辰的声音,便抬起脚步走了过去。 “哥哥,哥哥,快来看这个呀!” 宋景辰正撅着屁股,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蹲在地上抠着泥巴。他一直招呼着身边的宋景堂过来,明亮的眼中满满都是兴奋的光。 宋景堂也撅着屁股凑了过去。 很显然,他们的父皇是不允许他们随便抠泥巴玩耍的。所以两个小东西只能趁着嬷嬷不注意,掏出了小铲子挖蚯蚓玩。 “辰儿。” 宋景辰闻言立刻把铲子往身后一藏:“本宫没玩泥巴!没有!” 宋明珂:“……” 她故意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哦,原来咱们的太子殿下没有玩泥巴呀。” 宋景辰严肃地点点头,又觉得小脸痒痒的,于是随手一抹,便成了一只小花猫。 宋明珂俯下身子,撑着膝盖道:“既然辰儿没有玩儿泥巴,那这些小蚯蚓……” 她指了指宋景辰面前松散的土地,上头有两三只小蚯蚓正在扭动着。 宋景辰张了张嘴巴,低下了头,脚尖踹了踹土地道:“姑姑,辰儿错了。” 宋明珂被宋景辰这样一逗,满腔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她蹲了下来抱起宋景辰,为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乖,姑姑不告诉父皇好不好?” “好!”宋景辰点头如小鸡啄米。 宋明珂单手揽着宋景辰,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她转头,看了看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的宋景堂。 宋景辰看了看宋景堂,又看了看自己的姑姑,连忙推开了宋明珂的手臂,叫她将自己放了下来。 “哥哥,哥哥,你快来呀,”他拉着宋景堂的手,对他道,“咱们的姑姑来看我们啦,你快来。” 宋景堂有些瑟缩。 宋明珂看向他的眼神中没有恶意,也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可是宋景堂不知为什么,自打他偶然见过一次宋明珂后,就一直对这个美美的名义上的姑姑有些胆怯。 宋景堂揪着自己的衣袖,软糯糯道:“长,长公主。” 他不敢叫出姑姑二字。 宋明珂看了看这孩子怯生生的样子,叹了口气。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况且,他也是皇兄的亲儿子,也是自己的侄儿。 于是宋明珂敛起裙子,蹲了下来道:“过来。” 宋景堂有些犹豫,但还是一步一躇地走了过去。宋明珂伸出手,宋景堂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感觉头上一轻。 宋景堂睁开眼睛,却见宋明珂手上拿着一只小虫子。 宋景堂张了张自己的嘴巴,摸摸头发,惊讶了一下,道:“谢谢长公主。” 宋明珂笑了一下,将虫子扔到了一边。她站起身来,宋景辰便颠颠地跑上去道:“姑姑,你要去哪里呀?” 宋明珂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道:“姑姑要去陪皇祖母啦。” 宋景辰小手一挥道:“那姑姑你快去呀,不要让皇祖母等着急了。” 宋明珂失笑,又揉揉他的发丝。她抬头又看了宋景堂一眼,便转身走了。 宋景堂张着嘴,看着宋明珂的背影,傻愣着半天都没回过神。 ……果真是很漂亮的姑姑啊。宋景堂心想。 \\u003d\\u003d\\u003d\\u003d 宋明珂来到慈宁宫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黄太后与迟允交谈的声音。 二人正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张棋盘。迟允恭然而坐,黄太后言语之时他便认真地抬眼倾听,毫无敷衍之色。 宋明珂觉得头更疼了。 她蔫蔫地走上前,道:“母后。” 黄太后转头,一看是宋明珂来了,便招了招手道:“珂儿来了,快过来。” 迟允抬起头,也看向宋明珂。 宋明珂着了一身黛蓝色的宫装,银丝织就的绣球花团团簇簇。许是因为天热,宋明珂的神色有一丝烦闷,连带着娇美的脸颊上头都泛着一点粉红。 迟允定定地看了一会,起身向宋明珂行礼道:“长公主安好。” 宋明珂瞥了他一眼,道:“迟大人无需多礼。” 迟允勾了勾嘴角,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头,便转头继续盯着棋盘,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是怎么了,”黄太后伸手,宋明珂便握住了她的手,“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太热了。” 黄太后想起来了,她拍了拍宋明珂的手背,拉着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她唤了银鹤道:“快,去取一碗梅子汤,要冰镇好的。” 银鹤应了,赶忙去了。 宋明珂努力地忽略掉迟允的视线,对黄太后道:“你们继续罢,母后。” 黄太后笑了一下,便执起了棋子道:“那便继续。” 两个人便继续对弈。 银鹤将梅子汤取来,宋明珂端着凉凉的瓷碗,轻轻一晃,碎冰晃动叮当响。玫红色的梅子汤散发着清甜的响起,只消轻轻嗅来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流口水。 宋明珂端着小碗,饮了一口,又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舒服多了。 黄太后转头,笑了笑道:“贪嘴。” 宋明珂不好意思地咬了咬羹匙。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宋明珂端着小碗,默默地旁观着棋局,偶尔轻轻地饮一口汤,眼睛却看着棋盘上头的局势。 迟允的下棋有自己的路数。 与沈承聿那种从一开始便将对方全面压制,片刻便将其杀得片甲不留的路数不同。迟允更喜欢在对弈的过程中,与对方斡旋交手,潜移默化之中将对手打败。 他也会给对手喘息挣扎的机会,直到对方以为胜券在握之时,随手一翻,变换局势。 然而面对着黄太后之时,迟允这种路数便收敛了许多。他甚至让自己落了下风,却又不会落得太远。 宋明珂轻哼。 卑鄙老贼。 第142章 听戏 一局过后,黄太后赢了这盘棋。 “是微臣输了,”迟允将棋子放在了一边,笑着看了看黄太后,“太后娘娘棋艺高超,微臣拜服。” 黄太后道:“迟大人谦虚了。” 她看了看身边的宋明珂,却见她眼睛晶晶亮亮的,端着小碗的样子十分乖巧。黄太后抽出了自己的手帕,为宋明珂擦了擦嘴角道:“看你这小馋猫的样子。” 宋明珂低头笑了一下。 黄太后站起身,道:“好了,哀家折腾了这许久,也是累了。梨园里头搭好了戏台子,哀家听说他们那一出四郎探母唱得是极好,你们两个刚巧可以去听听。” 宋明珂低头,不说话。 迟允抱拳道:“是,微臣恭送太后。” 黄太后离开了。 宋明珂将小碗放到一边,抬眼看了看迟允。 迟允眼中含笑,对着宋明珂伸手一引道:“长公主请?” 宋明珂搭着青梅的手便往梨园走。迟允一直施施然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心情似乎十分不错。 到了梨园,黄太后请来的戏班子似乎是早有准备。领班见宋明珂到了,便将曲目单呈给她过目。 宋明珂本就不常听戏,所以听什么曲目对于她来说没区别。 戏台子上头,锣板胡弦之声响起,衣着精致华丽的青衣声色饱满却又不失清丽。因为这个戏班子是黄太后从宫外请来的,所以班子内的伶人也算是个个都叫得出名号的角儿了。 宋明珂手边放了一些精致的点心与果干。 她随手拿起一块红豆糕饼,研究了一下,轻轻抿了一小口。 糕饼口感略甜,但却发干。宋明珂刚想抬手去拿茶杯,迟允直接一推,便将茶杯推到了宋明珂的手边。 宋明珂抬眼看他,却见他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子,根本没看自己。 她又轻轻地喝了一口清茶,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青衣的身段很好,唱腔又十分特别,不知是否合长公主的心意?” 听了迟允的话,宋明珂淡淡道:“还行,本宫并不时常看戏,对这些了解并不多。” “是么,”迟允笑了一下,道,“刚巧在下对戏曲也是一知半解,长公主若是愿意,在下十分乐意与长公主一同欣赏探讨。” 宋明珂拿起了一把松子,剥了一颗,看了看迟允道:“本宫最近很忙,没空。” 迟允见她费劲地用自己的手指剥开松子,那细白细白的手指还被松子的壳硌得都泛了红。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柔嫩得和水一样,仿佛稍微一用力,她就会受伤一样。 迟允勾了勾嘴角,拿起松子,一颗一颗地剥了起来。他手指十分灵活,没一会几颗被剥好的松子便躺在了小瓷碟里。 “讲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1 铁镜公主的扮相与身段是极好的。她微微侧着身子,眼神明亮灵动,旗头上的坠饰都未曾晃动半分。 唱到这里,迟允将装了许多松子的碟子向宋明珂推了一下,道:“世人皆赞杨四郎孝行感天动地,微臣却觉得,公主才是那个真的该被称颂的人。” 宋明珂假装没有听出来他话里的深意。她接过小碟子,一颗一颗地捻起松子,道:“铁镜公主为了杨四郎,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盗取金枇箭,是成全了他的孝心。” 迟允“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宋明珂,却见她正一脸认真地品着松子,根本没有施舍给自己半个眼神。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台上快板接了杨四郎的唱词: “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本宫喜心间。” “站立宫门,叫小番——”2 豪气冲天的嘎调伴随着节奏鲜明的唱板,流水一般自伶人的口中传出。迟允拍了拍手,高声道了一句:“好!” 宋明珂觉得有些稀奇。在她的印象里,迟允一直都是一个阴沉的私下里不喜言谈的人,她看着他此刻这个样子,实在是难以将这个人与前世那个心狠手辣的权臣联系在一起。 然而宋明珂明白,不是迟允变了,只是他—— 更加会做戏了而已。 迟允丝毫不避她探究的目光。他端起了茶杯道:“琅味轩近日上了一道新式松鼠鳜鱼,微臣品尝过,觉得那滋味确实十分鲜美。长公主若是能抽得出空,可愿意赏脸与在下一道前去品尝?” “微臣保证,比起清宴河的清蒸鲈鱼不会差。” 宋明珂轻声笑了一声。 她胳膊肘靠在桌子上头,对着迟允勾了勾手指。 迟允靠了过来,与她对视。她眼里的笑意是那样虚假,可看在迟允的眼中,却是美丽得不得了。 宋明珂轻声道:“本宫更喜欢迟大人家中那一池子的鱼。” 迟允闻言,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道:“不过是家养的锦鲤罢了,长公主若是喜欢,微臣便尽数赠与长公主便是。” 宋明珂眨眨眼道:“那本宫就等着迟大人的好消息了。” 迟允轻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u003d 望州,府军第三营。 元小飞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看了看周围的兄弟们,掐着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他左右寻了片刻,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好友。元小飞走了几步,就听附近有几个兄弟轻声议论着。 “也不知咋了,突然就叫咱们走。” “不知道,就听上头的意思呗。” “嗨,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元小飞挠挠头,刚好此时军中的伍长范种从他身边经过,元飞赶快叫住了他道:“老范,老范!” 老范停了下来,看了看元小飞道:“是你啊,咋了?你看见我娘们给我带的裤腰带没有?” 元小飞“啊”了一声道:“没看见啊。” 老范点了点头,又道:“ 你有啥事?” 元小飞看了看左右,把老范拉到了一边,低声道:“你看咱们这收到了消息就直接往京城去了,这也太突然了,你知不知道到底是咋回事啊?” 老范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咱也是按照上头的吩咐。” “那咱们去京城干啥啊?这也不打仗。” 老范摸了摸下巴道:“我听说好像又要演习了。” “演啥习啊,”元小飞道,“前段时间不是刚演习过吗,什么玩意百国来朝的,我还听说那声势都老壮大了。” “那我哪知道去,”老范对他摆了摆手道,“收拾你的东西去吧,上头的意思咱们猜不着。听命令就是。” 老范继续找他的裤腰带去了,元小飞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摇了摇头,继续收拾东西。 12出自:京剧《四郎探母·坐宫选段》昨天忘记标记啦 第143章 劳累 几日后,安北侯府。 “咚咚。” 沈承聿睁开双眼,听到了敲门声,坐了起来,这才沙哑道:“进。” 林冬开了门,看到沈承聿坐在床边,神色有些憔悴,很明显是这一夜都未能安睡的样子。他看了看沈承聿,他一身的衣服与昨日并无半分差别,身后的锦被也未动,便皱眉道:“大人,您一宿没睡?”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睡了一会。” 林冬张了张嘴道:“左右今日也不上朝,大人再歇息一会罢,您这些日子太累了。” 沈承聿低声道:“不歇了。” 他捏了捏眉心。 沈承聿快速地洗漱了一番,又将身上那件被自己压出了许多褶皱的衣服换了下来。林冬为沈承聿把换下来的衣服折叠好了收了起来,一转头,人就没了。 林冬:“……” 他无奈地把屋子收拾好,便往书房去了。 林冬觉得沈承聿最近可能是疯了。 从前的沈承聿,尽管也十分忙碌,但也懂得让自己适当休息,偶尔还会抽出时间玩乐一番。然而最近的沈承聿已经完全过上了住在军营的生活。从前他还能偶尔回个侯府,而现在更是一步都不往家中踏,与将士们同吃同住。 连公务都是在军营中处理的。 他只是疯狂地练兵。 今日他好不容易回了家中一趟,却是只待了一宿。林冬估摸着这人去书房处理完事物,便又会去军营。 尽管林冬知道,不远的将来可能会爆发战争,但现如今毕竟是和平的时期,沈承聿完全没有理由这样拼。 林冬站在书房门口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开门,转身往沈老夫人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沈老夫人也是刚刚起,她已经叫了下人布置好了早饭。满桌的早点散发着热气,一看便是特意为沈承聿准备的。她站在桌边指点着丫鬟:“这个,这个,伏卿他喜欢这种糕饼,放前面一些。” “老夫人。” 余嬷嬷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林冬想见您。” 沈老夫人没抬头,道:“叫他进来。” 林冬走了进来道:“老夫人。” 沈老夫人脸上带了点笑意,对着林冬招了招手道:“你来了,昨日才随着伏卿回到家,想必是累了。快去叫伏卿来,你也一起,这些早点都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 林冬抱拳道:“多谢老夫人美意,只是小子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你且说说看。” 林冬叹了口气,将沈承聿的近况道了一遍。沈老夫人闻言,逐渐皱起了眉头。 “就是如此,”林冬诚恳道,“小子见大人近日实在劳累,劝了大人多加休息,可大人他不听。小子思前想后,这整个侯府,恐怕只有老夫人的话大人才听得进去了。” 沈老夫人看了看林冬无奈的样子,半晌道:“好,老身知道了,你去将他叫来。” 林冬面色一喜,便道了声是,下去了。 沈承聿来得很快。他面色如常,除了眼下有一点乌青,便看不出任何端倪。 “祖母。” 沈老夫人坐了下来,对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沈承聿来到沈老夫人的身边坐了下来。沈老夫人伸出手来摸了摸他乌黑的头发,叹了口气。 “我听林冬说了,”沈老夫人放下手,道,“你这些日子都一直待在军营里,连一丁点儿休息的时间都匀不出来,这怎么行呢?” 沈承聿低低道:“孙儿不累,祖母不必担心。” “胡闹。” “你这样大了,也该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切不可像你的父亲一样,知道了吗?” 沈承聿道:“伏卿谨遵祖母教导。” “也是怪了,”沈老夫人笑了一下,道,“从前你也没有这样,最近这是怎么了?” 沈承聿道:“圣上交代的任务多了一些,未能及时与祖母言说,是我的不是。” “祖母没有怪你的意思,”沈老夫人又叹了口气道,“总之你心中有数便好,但万万不可让自己再如此劳累,你可知道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嗯。” 沈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指了指桌上的早点道:“用了早饭再回房罢,耽误不了你的时间。” 话已经说到这里,沈承聿也不再说什么。他陪着老夫人用了早饭,又难得陪她说了一会话,过了许久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沈承聿回到书房,却见林冬已经在收拾书架了。林冬见他,笑了笑道:“大人。”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也没再如往常一样直接拿起军报,只是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木盒。 盒子一打开,里头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有烫金的请柬,有直到现在还泛着墨香的小纸条,还有一张绣着丑狗的干干净净的帕子。 沈承聿定定地看了一会,又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大人,”林冬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是不再忙碌了,于是道,“您一会要去哪里?” “哪也不去,”沈承聿说完,又顿了一下,改口道:“公主府。” 林冬点了点头。他走到了案前,把沈承聿放在案上的书整理了起来,放到了书架上头。他道:“您去军营的这段日子,每日一练,一日四餐,不光兄弟们累得受不了,咱们的粮食也不够了。” 沈承聿抬头道:“我刚向皇上申请下来的物资,怎么会不够?” 林冬点点头,拿出了一张清单,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上次报给皇上的物资,户部只批下来三成,根本是不够的。” 沈承聿道:“拿来我看看。” 林冬将清单递给他,沈承聿一目十行地看完,又还给了林冬。林冬道:“大人,要不您和皇上商量商量,再给咱们批点?” 第144章 困倦 沈承聿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此乃帝王心术,你不懂,这件事我来处理。” 林冬“哦”了一声点点头。 沈承聿拿起毛笔,刚打开一份公文,就听门外响起了沈清嘉的声音:“兄长,兄长,你在吗?” 沈承聿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冬去开门。林冬上前把门打开,微笑道:“二小姐今日起得很早。” 沈清嘉站在门口,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低头用脚尖刨了刨地道:“因为昨日睡得太早了——兄长在吗?” “在的。” 沈清嘉走了进来,却见沈承聿坐在案后,正在处理着事务,于是她明知故问道:“兄长,你在做什么?” 沈承聿头也没抬道:“你说呢?” 沈清嘉:“……” 沈承聿看了看她道:“怎么了?” 沈清嘉笑了一下道:“嘻嘻,是这样的呀,”她来到了案边挤了又挤,沈承聿只好无奈地给她让了一点位置。沈清嘉搓搓手心道,“前几天我和三弟不是挨罚了嘛,祖母说,我们二人这几日都不能出门,要闭门思过自省呢。” 沈承聿道:“祖母说得对。” “呜呜,兄长,”沈清嘉可怜巴巴地看着沈承聿,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头,“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嘛,祖母要我半个月不出门,我会憋死的!” 沈承聿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道:“那不是更好?” 沈清嘉瞪大了眼睛道:“请问您是我的亲哥吗?” 沈承聿冷哼。 “哥哥,好哥哥,”沈清嘉眼见着兄长冷冰冰的就是不肯开口,撒娇道,“求你了,妙妙约我去绿玺塘钓鱼,可好玩了,要不——” 她小声道:“要不我去给你约了珂儿,咱们四个一起去好不好?” 沈承聿扫着公文上头的字道:“不去。” “为什么?你不想和她一起去吗?” 沈承聿道:“我自己能带她去,不劳你费心。” 沈清嘉:“……” 敢情这个人原来是嫌弃自己和李江妙多余? 沈清嘉眼睛一转,转移话题道:“哥哥,你昨日刚从军营回来是不是?” “嗯。” 沈清嘉神神秘秘道:“我刚刚偷听丫鬟们聊天,她们说,前几日太后娘娘叫了迟允进宫,还把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请进了宫里,说是请迟大人看戏呢。” 沈承聿的神色是平淡的:“与我何干?” “我还没说完呐,”沈清嘉眨了眨眼,“长公主也一起了呢。” 沈承聿放下了笔。 “哎,”沈清嘉轻叹一声,看向了窗外,“长公主和迟允,两个人独自在梨园看戏,还是太后授意,兄长你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呢?” 沈承聿把手放在案上,想了半晌,而后看着沈清嘉道:“真的想出门?” 沈清嘉点头如捣蒜。 沈承聿道:“行,我会叫人看着你,如果不能准时回家,以后休想出门。” 沈清嘉开心地一拍手道:“我知道了!谢谢兄长!” 她提着裙子就疾步往外走,沈承聿看了看沈清嘉的背影,摇了摇头。 林冬看了看沈清嘉那活泼的背影,道:“二小姐和长公主不一样啊,总是这样无忧无虑的。” 沈承聿道:“这样就好。” 他们沈家的女儿,什么都不需要考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置喙。 林冬点了点头,又听沈承聿道:“你去给我办个事,把京城里所有的戏班子全请过来。” “啊?”林冬不是很理解,“大人,你要听戏啊?” “不是我,”沈承聿把玩着墨锭道,“是长公主要听。” 林冬道:“没听说啊,长公主和您说了?” “废话真多,”沈承聿把墨锭一放,“去不去?” “去去去,”林冬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大人的吩咐那必须到位啊,走了走了。” 林冬出去了。沈承聿转头看了看窗外,树木葱茏,偶尔还会有草木的香气飘进来。 夏天就快到了。 \\u003d\\u003d 宋明珂见汤付霜的时候,还连连打着哈欠。 她揉了揉眼睛,却被青梅一下拍掉了手。青梅道:“长公主!手是很脏的,您的眼睛不想要啦?” 宋明珂放下手,道:“青梅,你真的很像老妈子。” 青梅哼了哼。 汤付霜见状,轻轻笑了一下道:“看这个样子,长公主好像没睡好?” 宋明珂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蔫蔫地点了点头。 然后手中的浓茶就被青梅抢走了。她道:“长公主,大早上就饮浓茶,这是非常不好的。” 宋明珂:“……” 汤付霜没忍住,笑了开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明珂瞪了青梅一眼:在属下面前就不能给本宫点面子吗? 青梅装作看不见。 宋明珂抱着茶壶道:“你找本宫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本宫要回去睡觉了。” 汤付霜张了张嘴,看看宋明珂抱着茶壶的样子,想起了用爪子抱着松子的小松鼠。他愣了一会,才道:“舍妹的生辰快到了,属下想去看看她,所以和长公主报备一番。” 宋明珂想了一下,汤付霜的妹妹是个年幼的小女孩,遭遇了那样的祸事,如今又临近她的生辰,汤付霜想去祭拜一番也是正常,于是她道:“可以,本宫让于愿陪你去。” 汤付霜站起身,抱拳道:“多谢长公主。” 他坐了下来,看着宋明珂的脸,心中那迷茫的感觉又蔓延开来。 汤付霜摇了摇头。 宋明珂回应了汤付霜,道:“你还有别的事情就去找杨潜,”她又打了个哈欠,“本宫回去补觉了。” 汤付霜抱拳道:“好的,恭送长公主。” 宋明珂摆了摆手,只觉得困意涌了上来,恨不得抱着自己的软枕好好睡上一觉。于是她站起了身,刚想走就听到外头杨潜大呼小叫道:“长公主!长公主!” 青梅开了门,杨潜笑嘻嘻地站在门口道:“哟,都在呢?今天人挺全啊。” 宋明珂没好气道:“有话快说——等会,什么声音?” 她听到门口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杨潜咧嘴一笑,道:“嘿,好玩的来了。走啊,我带你看戏去。” 第145章 发疯 宋明珂:“……” 她奇怪道:“大早上的,看什么戏,杨潜你是不是有病?” 杨潜把折扇展开,扇了两下没好气道:“怎么说话呢?有病的可不是我,你骂错人了。” 这时,春杏突然来了。她急匆匆地提着裙子跑来,道:“长公主!” 宋明珂瞧了瞧春杏道:“怎么了?别跑,慢慢说。” 春杏喘了几下,道:“沈大人领了一群戏班子的人来了咱们府邸,说是要请咱们公主府的人看戏!” 宋明珂:“?” 杨潜摊手道:“看啊,我没骗你啊。” 宋明珂摸了摸脑门。 沈承聿是不是有病? 宋明珂想了想,推开杨潜,便向门口走去。来到了门口,小夏正站在敞开的大门前头,表情有点纠结。 宋明珂看到门外那一群人,对小夏道:“你忙你的去。” 小夏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宋明珂上前,扶着门框,对站在门口好像一尊门神的沈承聿道:“……沈承聿,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 沈承聿指了指后面那群人道:“请你看戏。” 宋明珂气笑了:“本宫不想看戏!” “不,你想。” 又来!又来! 沈承聿就这么杵着,自然引来了不少路人频频侧目。宋明珂深吸了一口气——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狗东西!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宋明珂实在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于是侧身道:“进来!” 沈承聿背着手,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戏台子很快就搭起来了。杨潜拿着折扇,站在旁边感叹道:“古有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今有沈将军搭戏台讨公主欢心,啧啧。” 宋明珂踩了他一脚:“不说话会憋死吗?” 忍疼的杨潜:“……” 沈大人十分慷慨,他几乎是将京城中的所有名角儿都请了来,还叫了公主府的人一起前来观赏,这大方的程度不禁让人感叹,沈侯爷就是沈侯爷,一出手就不一样啊。 很快,戏台子上头就传来了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 宋明珂去换了件衣服,又上了妆,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承聿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根烟管,上头吊着一只烟袋。他也不抽,就是拿着随手把玩,活像那从朝廷上退下来的成日没事做的老大爷。 他身边空了个位置,很明显是给宋明珂留的。 他看到了宋明珂的身影,对宋明珂勾了勾手指,叫她过来。 宋明珂走了过来,看着他手上的烟管。 她真的很想打爆他的头。 宋明珂憋了半天,终于还是问道:“沈承聿,你能告诉本宫,这是在唱哪一出吗?” 沈承聿自如道:“武家坡,我最喜欢的一段。” 宋明珂:“……” “本宫没问你这个,”宋明珂强撑起礼貌而又不失无语的微笑,“本宫问的是你想干什么?” 沈承聿放下烟管,拿起了一盘蜜饯道:“我想看戏。这是我叫林冬特意去买的腌渍梅干,排了许久才买到,你尝尝。” 宋明珂拿起了一颗梅子尝了尝——味道还真不错。 不对。 她回过神,道:“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承聿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道:“你先坐。” 宋明珂瞪他,不动。 沈承聿也不气恼。他又拿起一盘点心,不得了,那香喷喷的味道马上就顺着风钻到了宋明珂的鼻子里。 “我府中新来了个做点心的师傅,他做的栗子糕是一绝。”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你若是不吃,那我就倒掉了。” 宋明珂坐了下来道:“本宫是为了栗子糕。” “嗯,行。” 成功转移了话题,还把人哄得留住了。沈承聿淡淡地勾起了嘴角,端起了茶杯。 杨潜几人也来到了这里。他看了看沈承聿,又看看坐在他身边的宋明珂,啧了一声道:“没骨气的丫头。” 他叫下人加了几张椅子,来到小夏旁边,挤了挤白歌道:“白兄,你让让。” 白歌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腰间的刀。 杨潜:“……” “好的,那我让让,”他坐到了汤付霜的旁边,抬头又抻着脖子看了看,笑眯眯地捅了捅前面正看得专注的林冬。 林冬正全神贯注着,被杨潜捅了一下也只是好脾气地回头道:“杨大人有何高见?” 杨潜道:“那啥,我们早上都没吃饭。” 林冬奇道:“那,那你们为什么不吃?” “这不是没空吗,”杨潜呵呵一笑道,“那个什么,我看你家大人桌子上那盘栗子糕挺不错的,你看……” 林冬道:“那个是我们大人特意给长公主准备的。” 杨潜道:“没事,我们和长公主都是一家人,她吃啥我吃啥,我没事就到公主府住唔唔唔……” 林冬捂住了他的嘴,对察觉到了什么正偏头看着他们的沈承聿道:“大人继续,大人继续。” 沈承聿回头,继续和宋明珂没话找话。 林冬低声道:“杨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会死人的啊。” 杨潜“啊”了一下。 林冬无奈,把自己桌上的红豆糕端了起来,道:“你就拿这个垫垫肚子得了。” 杨潜接过,嘿嘿笑道:“好兄弟,好兄弟,飞花卫和安北侯府友谊长存。” 林冬:“……” “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养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呐!”1 唱到这里,宋明珂已经快睡着了。 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栗子糕,垂着头,发髻上步摇的流苏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宋明珂只觉得眼皮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她的头也一点一点,似小鸡啄米一样,看起来确实是困极了。 这段戏已经快到了最精彩的部分。沈承聿靠近了她,看着宋明珂白白净净的侧脸,她的下巴底下还被挤出了一小撮肉,看起来很想让人捏上一捏。 沈承聿伸出了手。 宋明珂的嘴角还沾了一点残渣,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也并没有意识到沈承聿的手正在接近。 “好!” 突然爆发出来的叫好声让宋明珂一震。她猛然惊醒,转头一看,沈承聿的手还没放下,马上就要碰到自己了。 宋明珂顿了一下。 沈承聿无奈,将她嘴角那点残渣抹了去,道:“困了就去睡。” 1.出自《武家坡》 第146章 欢心 沈承聿的动作很快,几乎没给她时间反应,宋明珂只觉得她的嘴角一热,被沈承聿触碰过的那一点开始发烫,连带着整张脸都染上了红。 沈承聿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宋明珂把栗子糕放到了碟子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头沾了许多残渣和油膏。她低声道:“我不困了。” 沈承聿看了看她的手道:“嗯,手给我。” 宋明珂把右手伸了过去,然后她愣了一下——她怎么这么听话? 沈承聿用自己的手心托住了宋明珂的手背,拿出了一张帕子,仔仔细细地将脏污的地方擦拭了干净,他一直垂着眉眼,清晨的阳光落到了他的睫毛上头,根根黑亮,聚在一块又显得格外浓密且长。 宋明珂看着他的脸,半晌才移开了目光。 沈承聿像是对待一件瑰宝一般,将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抬起头来,松开手道:“行了。” 宋明珂收回了手,道:“……你把你的帕子给我。” 沈承聿挑眉。 他道:“不行,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不能随便给长公主。” 宋明珂张了张嘴:“你想哪里去了——算了,你爱给不给。” 沈承聿不逗她了,他把帕子给了宋明珂,宋明珂道:“……明日浣洗好了,本宫给你送回来。” 沈承聿道:“长公主亲手浣洗吗?” 宋明珂摇摇头:“不,杨潜洗。” 沈承聿:“……” 这时,杨潜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您叫我?” 宋明珂被吓了一跳,直接把沈承聿的帕子塞到了杨潜的手里,道:“你来得正好,替我陪陪贵客,本宫要去忙了。” 杨潜下意识接过帕子,突然感觉身上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头一看原来是沈承聿正凉飕飕地看着自己。 杨潜拽了拽宋明珂的袖子:“我突然想起来总部那边还有事,我也先走……等会,你真走啊?宋明珂你给我站着!” 宋明珂摆了摆手。 沈承聿瞥了坐立不安的杨潜一眼,拿起了一小块栗子糕。他看了一眼,这块栗子糕颜色是金黄的,看起来可人极了。 他咬了一口,只觉得香甜的栗子味立刻化了开来,是小姑娘会喜欢的口味。 沈承聿是不爱甜食的。 但他却觉得这一点甜刚刚好,并不抵触。 杨潜偷偷地伸手,想要拿一块糕点,又被沈承聿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杨潜:“……” 害怕。 戏班子的人很快就走了,然而戏台却没有拆下。 一日相安无事。 第二天。 宋明珂看着再次站在公主府门口的沈承聿,一阵无语。 她面无表情道:“没完了?” 沈承聿道:“我看你的属下好像都喜欢,所以又把他们请来了。” 他身后的戏班子还恭恭敬敬齐声道:“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 沈承聿道:“你看?” 宋明珂冷漠无情地就要关上门,她道:“不行,你给本宫滚回你的侯府。把他们带回去。” 她话音刚落,有一个伶人突然抱着自己那七八岁的儿子哭了起来。 儿子道:“呜呜,娘,我们没用了吗?” 伶人嘤嘤道:“是啊,羽儿啊,长公主不要咱们,咱们就没有地方可去了,嘤嘤嘤……” 小孩子眼泪汪汪地抱住了伶人,旁边还有几个伶人帮腔道:“哎,可怜的小羽儿,你的娘亲会被沈大人打死的。” 羽儿哭得更伤心了。 宋明珂:“……” 她咬牙道:“你还敢威胁他们?” 沈承聿抱着胳膊,摆出了一副“我就是仗着我地位很高欺负人”的姿态。 宋明珂无奈地让开道:“进来进来。” 那伶人和羽儿立刻就不哭了。羽儿还高呼了一声:“长公主千岁!” 又是咿咿呀呀吹吹打打的一天。 第三天。 宋明珂站在门口义正严词道:“本宫不想和你说话,也不相信你,回去。” 沈承聿也不生气,他试探道:“真的不行?” “不行。” 沈承聿叹了口气,对身后的沈清嘉道:“算了,看来你今天是听不到叫小番了。” 沈清嘉从沈承聿的身后钻了出来,一下抱住了宋明珂的脖颈,她蹭了蹭宋明珂的肩膀道:“珂儿,珂儿,人家好想听叫小番哦。” 宋明珂看了看像猫儿一样乖巧的沈清嘉:“……” 就算宋明珂再如何想打死沈承聿,她也绝对舍不得让沈清嘉失望的,于是她再次让戏班子在她的府邸里唱了一天,沈清嘉也如愿听到了“叫小番”。 第四天。 宋明珂正在练字。 她的字一向都缺少女儿家的娟秀气息,一篇书作下来,笔酣墨润,贝珠连走,颇有一股自在清风的逍遥在里头。 一篇字写完,宋明珂把宣纸拎起来欣赏了一下,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她刚把宣纸放下,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唱戏的声音。 宋明珂:“……”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拿起了桌子上的墨锭。 今天她就要敲碎沈承聿的狗头,谁拦着也不行! 沈承聿正端着茶杯,吹了吹热气,还没喝呢,院子里突然就响起了一道响亮的声音—— “沈狗,你给我去死!!!” 沈承聿向后一仰,一只墨锭“嗖”的一声擦过了他的鼻尖飞了过去。那墨锭“咣当”一声直接落到了杨潜的杯子里,吓得他差点叫出声音。 沈承聿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宋明珂的裙摆都带着风。她快步走了过来,直接揪住了沈承聿的衣领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承聿目光看了看她的锁骨,转移视线看着旁边的点心道:“栗子糕……”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剑正好对着他的眼睛。相信沈承聿只要再向前挪半寸,他就只能搭个摊子去街头做盲人推拿了。 眼见着长公主不好糊弄了,于是沈承聿叹了口气道:“微臣是想告诉长公主,不要随便和居心叵测的人单独相处,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长公主可懂?” 宋明珂怀疑道:“你为什么要骂你自己?” 她前世以为,沈承聿是个老实的。 然而她现在明白了,最“居心叵测”的人当是这个狗东西莫属,这个男人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扯出来简直能绕京城五圈。 沈承聿:“……” 他摸了摸鼻子道:“你要硬是这么说……” 倒也没错。 \\u003d\\u003d 最后,沈承聿连人带台被扔出了公主府。 宋明珂在关门之前,还把那张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帕子扔给了他。 布料柔软,险些掉到地上。沈承聿手快,他直接一捞,帕子便被他攥到了手里。这帕子凉凉滑滑的,上头还散发着淡淡的香。 沈承聿心满意足地把帕子收了起来。 林冬给这些伶人们结完了钱银,还给每个人都赏了个厚实的大红封。林冬道:“大人,咱们回府吗?” 沈承聿难得心情不错,他道:“不回了,请你喝酒去,走。” 林冬挠了挠头,看着沈承聿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为啥大人他被长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这么高兴呢? 第147章 圣意 秋棠宫。 “皇上,您尝尝这高汤鳝丝,”苏晚凝给宋倾岚夹了一筷子的鳝丝,笑颜如花道,“今日臣妾特意叫小厨房做的。” 宋倾岚尝了一口,点点头道:“不错。” 他的表情淡淡的,苏晚凝有些忐忑地揉了揉帕子,见宋倾岚又多用了一口,这才松了口气。 苏家的家教十分严,一向规定食不言寝不语,然而宋倾岚又不喜欢拘泥于这些陈礼,于是这饭桌上的气氛倒也还算和谐。 宋倾岚端起了茶杯,突然看到眼前掠过了一缕淡淡的烟,他嗅了嗅,道:“好香。” 苏晚凝笑道:“这是家父特意为臣妾带的苏合香,皇上喜欢吗?” 宋倾岚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茶,道:“喜欢。” 苏晚凝笑了。 苏晚凝笑过之后,又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绿叶菜与豆芽,这白白碧碧又通透的颜色放在描了金的碟子上头十分好看。只是这菜却没什么油水,清淡得很,活像是喂兔子。 倒不是苏晚凝不想吃好的。 只是她昨日沐浴的时候,居然发现她的腰间出现了一点赘肉。 ——她胖了! 这不能不让苏晚凝惶恐。虽然皇上的后宫并不算充实,可这些女子却个个都是貌美如花又窈窕有致的,时间一长,皇上贪恋了新的颜色,她又如何能在众妃子的面前抬得起头来?又如何能与地位扎实的林婉遥抗衡? 这样下去可不行。 苏晚凝正在那里胡思乱想,转眼就看宋倾岚给自己夹了一大坨的油煸猪肘子。 苏晚凝:“……” 宋倾岚好像根本没看到她犹豫的脸色。他关心道:“爱妃近日操劳过度,多吃一些补一补,累瘦了朕是要心疼的。” 皇上亲手给布菜,这样的荣幸不是谁都能求得来的。很明显,苏晚凝必须一脸幸福地把这块肘子吃下去。 苏晚凝吸了一口气,脸上挂着笑容道:“多谢陛下,陛下……您对臣妾真好。” 宋倾岚体贴地又给她夹了一块酱烧五花。 为了防止宋倾岚更加“体贴入微”,苏晚凝赶快将盘子里的食物吃了下去。 宋倾岚看着她尴尬的脸色,勾了勾嘴角。 “堂儿如何?”宋倾岚也不再戏弄她,道,“他在你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说到这里,苏晚凝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她勉强勾起笑容道:“一切都好,堂儿很乖,臣妾很是喜欢这孩子。” 她说完这话,身旁的侍女红姣小声嘟囔道:“您还说呢,连着三日都没睡好,都是因为……” “闭嘴!” 苏晚凝拿着碗,笑道:“皇上,您不要听臣妾这丫鬟瞎说,没有的事。” 空气突然安静了起来。 苏晚凝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看着宋倾岚的表情,心跳突然加快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逐渐扩大—— 宋倾岚压根没理红姣,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苏晚凝,半晌,笑了一下道:“既然这几日累了,便好好休息,不可逞强。” 苏晚凝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胸脯道:“臣妾谨遵陛下圣意。” 宋倾岚回头看了一眼平生,平生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将拂尘甩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了。 宋倾岚慢条斯理地用完了一小碗汤羹后,又与苏晚凝说了一些话,背着手直接离开了秋棠宫。 顷刻之间,秋棠宫中的宫人刷刷刷跪了一地。 “恭送皇上。” 不知为什么,平生却没有跟着宋倾岚一起出门。平生看了一眼苏晚凝,勾了勾嘴角,指派了几个小太监,又指了指红姣道:“来人,请庭杖!” 苏晚凝猛然回过神,站起身来,对平生道:“平公公,你为何突然要处置本宫的宫人?” “回娘娘,”平生恭恭敬敬地握着拂尘,作揖道:“因为这丫头不懂规矩,犯了忌讳,”他脸一沉道,“带走!” 红姣也是懵的。她愣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于是连忙跪下道:“平公公,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啊,请公公饶了奴婢!” 她的挣扎也是徒劳的, “不要……” “不要,不要啊!!” 红姣含着泪水被拖走了,她惨痛的叫声渐行渐远,而苏晚凝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却不敢做出任何反驳。 平生笑道:“那奴才就告辞了,娘娘慢用。” 宋倾岚的仪仗队并不快。平生赶忙追了上去,道:“陛下,人已经处理了。” “嗯,”宋倾岚摸了摸肚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为了敷衍那个女人,他可一直饿着呢。他道,“去凤鸾殿。” 平生笑道:“巧了,陛下,皇后娘娘今日召了长公主进宫,此刻估计正在凤鸾殿用膳呢。” 宋倾岚笑了笑道:“那正好。” 平生嘿嘿一笑,又听宋倾岚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堂儿呢?” 平生想了想道:“此刻应该是在东宫,和太子殿下玩呢。” 宋倾岚点了点头道:“先去东宫把他们接过来。” “好嘞,”平生手中拂尘一甩,高声道,“移驾东宫——” 秋棠宫内的气氛便不太好了。 苏晚凝肩膀都是颤抖的,她站在桌边,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翠竹便回来了。翠竹道:“娘娘,皇上去了凤鸾殿。” 苏晚凝红着眼睛抬头。 凤鸾殿,又是凤鸾殿! 苏晚凝气从中来,伸手重重一拂,那一桌好菜便被掀翻在地,瓷碗玉碟碎裂,发出了十分清脆的声响。 翠竹跪了下来道:“娘娘息怒!留意玉体啊娘娘!” 苏晚凝握拳。 “翠竹,”苏晚凝平静了许久,问道,“你说,皇上他爱本宫吗?” 翠竹抬头道:“皇上自然是深爱娘娘的。” 第148章 谋求 “深爱吗?” 苏晚凝脱力,坐到了椅子上头。 对于他们后宫的女子来说,陛下就是他们的一切,她们的喜怒哀乐都牵挂在这个君主的身上,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深爱? 苏晚凝不敢奢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她又会深深地被他那温柔销魂的态度地迷惑。 或许至死才能清醒。 \\u003d\\u003d 今年的夏日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闷热。明明还没到三伏的天,这灼人的温度却已经有了熔金断铁的趋势。 然而遥远的准丹却不一样。 大片大片的草原连成了一道青碧色的绒毯,如同层峦叠嶂的山川,属于草原的烈风疾驰而过,草皮好像麦浪一般翻涌,那是草原明珠曾着过的最为厚重的裙摆。 草原上牛羊成群,还有穿着异族服饰的壮士与少女们跑马嬉戏。 王帐内。 “王妃。” 侍女流月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了一直坐在椅子上正在读一封书信的杨宥枝,道:“这是您要的蜂蜜水。” 杨宥枝不动声色收起了家书,微笑着用生涩的准丹语对流月道:“多谢。” 她接过了蜂蜜水,轻轻地饮了一口。 杨宥枝的变化十分大。 从前她是京城中的秀美大小姐,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在家中也是唯一的掌上明珠,娇宠爱怜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可谓是顺风顺水百事如意。 可是…… 可是现在呢? 她原本水润的肌肤,经过长时间的日晒风吹,变得粗糙而喑暗,原本如嫩葱般的十指,经过这短短几个月的摧残,就已经生出了一层粗粝的薄茧。 她穿着暴露的衣衫,耳朵上,脖子上,甚至腰肢上,都挂着那些冗杂的沉重的饰品,只为了取悦男人,取悦这个王帐的主人。 一开始,杨宥枝是不愿屈身于耶庭的。 她是高贵的大渊人,她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女子,怎么可能屈服于这种茹毛饮血大字不识几个的野蛮人的淫威之下?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宥枝发现,她的高傲与自尊,她在异国他乡而拿捏出来的目中无人的姿态,就是一摊可以随时被风化的泡沫,被准丹的马蹄一踏,便瓦解星飞。 准丹人是不讲道理的。 他们不会因为自己是王妃之尊便献出应有的尊敬。他们嘲笑,他们侮辱,他们用光怪陆离的嘴脸尽情发泄着蛮横的野望。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部落里,只有绝对的实力才有资格登上擂台。 王妃又如何? 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任人揉扁搓圆的女人罢了。 所以杨宥枝不得不取悦准丹人,不得不取悦耶庭。 如果她想活下去,就必须这样做。 日复一日的屈辱,日复一日的憋闷。 只有千里迢迢奔赴而来的家书才能聊以慰藉。 每每到了深夜,杨宥枝捧着那些来自父母与兄长的家书,总是默默地流泪。 想到这里,杨宥枝狠狠地攥了攥杯子,尖锐的指甲抠到了杯子的木渣里,尖锐的痛感让她猛然惊醒。杨宥枝赶忙将蜂蜜水喝掉,抹了抹嘴。 杨宥枝把杯子放了下来,才问流月道:“王子在哪?” 流月木着一张脸,收拾着毯子道:“在与王上比拼摔跤。” 杨宥枝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现如今的金狼王膝下共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虽说子嗣并不算少,但能堪重任的却寻不出来几个。耶庭作为实力最为出色的大儿子,是非常有望成为下一任的金狼王的。 无论如何,耶庭都要成为金狼王。 因为,一旦他的王位不稳,或是被他的兄弟横刀夺去,那么……杨宥枝自己,也必须委身于新任金狼王,无论他是谁。 杨宥枝坐在一侧胡思乱想,那边却听一阵呼喊声传来。 耶庭掀起了帐子的门帘,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杨宥枝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她接近耶庭,却看到耶庭的脸色闷沉如锅底,十分难看。于是她叫流月退了下去,道:“王子,怎么了?” 野庭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马鞭狠狠往地上一摔,用准丹语骂了一句:“老不死的东西!” 杨宥枝丝毫不意外,她像往常一样,装作不知道耶庭骂的是金狼王。只是抚了抚耶庭的胸膛道:“王子不要再生气了。王子身强体壮,又是那样大度,不必和他们计较。” 耶庭冷笑。 杨宥枝跪了下来,将他的靴子脱下。耶庭睨着这个有如小绵羊一般乖巧的女子,眼中闪过一点精芒,抬起脚来,用脚尖勾起了她的下巴。 杨宥枝的动作一顿。 她被迫抬起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撩起眼皮楚楚可怜地看着耶庭。 耶庭觉得,这女子如今倒是乖顺了起来。 她的皮肤晒黑了,看起来也顺眼多了。仔仔细细一打量,除了身段纤柔了一点,倒还真有点草原明珠那个味道。 杨宥枝软声道:“王子?” 耶庭只觉得胸腔中野火顿起,他放下脚,将杨宥枝往肩膀上头一扛,直接向床上大步流星地走去。 杨宥枝娇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还是没有挣扎。 云雨将歇。 杨宥枝靠在了耶庭的胸膛之上,阖着眼睛假寐。 过了一会,耶庭放开了她,杨宥枝睁开眼疑惑道:“王子?” 耶庭应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杨宥枝判断了出来,他现在心情应该还不错。于是她侧了身子抱着被子道:“王子,妾身听说准丹今年的马革与药材产量极大呢。” 耶庭咕咚咕咚饮下烈酒,瞥了一眼杨宥枝道:“没错。” “可惜了,”杨宥枝手捧着脸道,“先前妾身的父亲还说,大渊今年的战马不多,马革这物资也不是很充足,所以价格极高。若是卖去大渊,可是能好好地赚上一笔呢。” 耶庭冷笑了一声。 若不是那个姓苏的娘们…… 他重重地把碗一放,回到了床边,审视着杨宥枝道:“你什么意思?” 杨宥枝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拉着耶庭的手道:“我们杨家虽然不及苏家那样的大门大户,却也是有自己的商路的。这些交易,与其和陌生的大渊商贾做,不如与杨家做,更加知根知底,也更让您放心。” 耶庭看着杨宥枝的脸,没说话。 杨宥枝眨了眨眼道:“更何况……王子您也应该见识到了,有的大渊人是很卑鄙的,若是被那些人坑害,又能何处说理呢?反之,妾身就在这里,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王子也好拿捏一些,不是吗?” 卑鄙的大渊人? 耶庭暗自咬牙。 没错,大渊的皇帝都是那么卑鄙! 耶庭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道:“这件事我考虑考虑。” 然后他再次压了上去。 第149章 笃情 京城,凤鸾殿。 “气死朕了!!” 宋倾岚大步走来,身上的朝服都没换,头上的旒冕落下来的流苏轻轻地晃动着,好半天都没平稳下来。 林婉遥正抱着宋景辰用早膳。听到了宋倾岚震怒的声音,连忙把宋景辰放到一边,让嬷嬷守在一旁。 “陛下这是怎么了。” 林婉遥赶忙上前,扶住了宋倾岚的胳膊。她为宋倾岚抚了抚冕冠上头乱动的流苏,又为他平整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领。 原本下了朝,皇帝应该直接回到偏殿用早膳。林婉遥掐了下时间,陛下估计是没有传膳就直接过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谁动了这么大的气。 宋倾岚握住了林婉遥的手。他的手心是极其温柔的,但语气却激动得很:“朕要杀了徐向哲!砍死他!朕要让他的脑袋分家!!” 林婉遥:“……” 她松了口气——原来是又被徐大人气到了啊。 林婉遥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辰儿还在呢,陛下小点声。” 宋倾岚瞪眼道:“朕就得给他听!朕得让他明白朝廷的险恶!” 林婉遥:“……” 宋倾岚没有注意到林婉遥的脸色, 他只是自顾自道:“朕要建行宫,他拦着,好,朕不建了!朕要修葺凤鸾殿,他拦着,朕也不修了!朕要给母后打造一尊金卧佛,他还拦着,朕不打金佛了,朕今日就打飞他徐向哲的狗头!” 林婉遥一直默默地听完,待到宋倾岚终于发泄完了的时候,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身边的红木桌子厉声道:“放肆!” 她这一声极大,拍桌子的动静也是很响的,听得宋倾岚吓了一跳。他赶忙握住了林婉遥的手,翻来一看,掌心都拍红了。 宋倾岚这个心疼啊。 他揉了揉林婉遥的手心,刚想给她呼气,却见林婉遥怒气冲冲地抽出了手,直接就向屋子中主位旁架着的宝剑走去。 林婉遥直接“锵”的一声把宝剑抽了出来,寒光一闪,晃得宋倾岚都愣了一下。 他初见林婉遥之时,那拿着剑挑花的样子,一下便刻进了他的心里。 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她为了自己放下了利剑,戴上了甲套,坐上了凤辇,乖乖地待在了自己的身边,一待就是十二年。 “徐向哲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林婉遥拿着剑,竖眉道,“居然敢一二再再而三地当朝忤逆皇上,实在是大不敬!” “御林军首领冯铮,平生,你们给本宫滚进来!” 冯铮一听皇后唤自己,一脸懵懂地就滚进来行礼了。 “皇后娘娘。” 平生跟在他的身后,屁颠屁颠地微笑,问道:“皇后娘娘找奴才前来为了何事?” 林婉遥还没说话,宋倾岚就看了他两个人一眼道:“滚。” “诶,好嘞。” 然后两个人又屁颠屁颠地滚出去了。 从头到尾冯铮的表情都是茫然的。 林婉遥拿着剑道:“陛下您拦着臣妾做甚?臣妾要整军,带着御林军砍了徐向哲那厮!” 宋倾岚都傻了。他哪里想到,说完了这些事,皇后的反应比他的还激烈?他赶忙回过神,上前抱住林婉遥道:“遥儿,别冲动!” 林婉遥挣扎了一下道:“陛下放开臣妾,臣妾今日就替陛下铲除这个祸害!” 宋倾岚将她手上的剑拿了下来,一旁的丫鬟极有眼力地上前来将宝剑收了起来。宋倾岚哄道:“遥儿,你怎么比朕还生气?” 林婉遥回手抱住了宋倾岚的脖子道:“臣妾这是替陛下生气!陛下龙体万金,如何重要?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呀?” 宋倾岚大笑。 他贴着林婉遥的额头道:“朕不生气了,咱们就放过他,好不好?” 林婉遥看宋倾岚:“陛下不生气了?” “不气了,”宋倾岚攥住林婉遥的手香了一口,笑道,“你也别气了。” 林婉遥点点头道:“那臣妾就听陛下的。” 宋倾岚好说歹说才把人哄好,然后拉着林婉遥坐了下来。围观了全程的宋景辰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十分淡定地舀起了一点乳羹。 他睁着大眼睛看林婉遥和宋倾岚卿卿我我,视他这个三岁的大活人如无物。 宋景辰放下了小羹匙道:“父皇。” 宋倾岚眉眼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闻言他道:“嗯?辰儿怎么了?” “晚上我想和母后一起睡。” 宋倾岚的笑容一收道:“不行。” 宋景辰的眼睛里漫上了泪珠,软声道:“辰儿很久没和母后一起睡觉觉了,父皇你为什么不同意呀?” 宋倾岚面色没有一丝波动道:“因为母后得和父皇一起睡。” 林婉遥用桌子下头的脚狠狠踹了宋倾岚一下。 宋景辰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道:“那辰儿与父皇和母后一起睡不就可以了吗?” 宋倾岚微笑道:“还是不行。” 宋景辰小嘴一憋,马上就要掉豆子了。林婉遥赶忙抱起了宋景辰道:“好,辰儿和父皇母后一起睡呀,辰儿是男子汉了,不许哭。” 宋景辰咬着小嘴点了点头。 宋倾岚也没说话,他给宋景辰舀了一小碗热热的牛乳,看着宋景辰用得香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嗯,多喝点牛乳才能早点睡啊。 宋倾岚的奸计得逞了。 到了晚上,宋景辰果真很快地睡了去。他还没来得及与父皇和母后共度梦乡,就被嬷嬷抱去了凤鸾殿的偏殿。 仲夏炎热,但凤鸾宫内却凉爽如早春。 窗外虫鸣幽幽,偶尔伴随着布谷鸟的鸣叫,惬意而宁和。 宋倾岚抱着林婉遥,看了看床顶的纱帐,半晌,轻手轻脚地放开了林婉遥。 林婉遥半梦半醒,抓住了他的手指迷迷糊糊道:“阿岚,你要去哪儿。” 宋倾岚微微一笑,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我去沐个浴,很快就回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更没有自称朕,林婉遥勾了勾嘴角,软绵绵地应了一声。 宋倾岚将她的被子盖好,这才披着衣服出了门。 平生一早就在外头等着了因为他知道宋倾岚一向有深夜沐浴的习惯。他秉了一小盏灯,走了过来,轻声道:“陛下,还是去仙茵泉?” 宋倾岚点了点头。平生便应了一声,给宋倾岚带路。走了许久,他们来到了一处安静秀美的小园子中。此处芳草鲜美,曲径通幽,往里走去便是一处精心凿造而成的皇家温泉。所谓清泉石上流,一轮明月衔在山石松叶之中,含羞带怯,不胜诗情。 这一处“仙茵泉”看似幽静,实则守卫十分森严,毕竟是宋倾岚沐浴的地方,所以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平生在外头守着,以防出了什么茬子。 说是温泉,但这池子中的水的温度并不高,甚至没有散发出太多的热气。对于夏日来说,却是正合适的。 宋倾岚闭着眼睛泡了一会,突然觉得胸腔一痛,狠狠地咳了一下。 第150章 妻子 平生听到了声音,赶忙走了过来道:“陛下,怎么了?” 宋倾岚抬起了手,睁开了眼睛平静了一下道:“没事。” 宋倾岚捏了捏鼻梁,站了起来,平生便为他擦干了水迹,并披好了衣衫。去往凤鸾殿的路上,宋倾岚都是沉默的。 寝殿内,香气缭绕,那是林婉遥最喜欢的气息。宋倾岚把外衫交给了平生,却见林婉遥已经悠悠转醒了。 刚刚醒来的林婉遥有些粘人,她对着宋倾岚伸出胳膊,宋倾岚就抱住了她。 林婉遥埋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吸了一口宋倾岚身上的香气,才道:“我做了噩梦。” 宋倾岚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梦到你病得好重,躺在床上,很瘦很瘦。” 林婉遥蹭了蹭宋倾岚的颈窝,手臂逐渐收紧。宋倾岚安抚地摸了摸她光洁的背,低声道:“不会的,不要害怕,我在。” 林婉遥点了点头,由着宋倾岚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放了下来。 他的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林婉遥困意翻涌,又睡了过去。 \\u003d\\u003d 秦家。 秦敬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自从他的暗卫势力被飞花卫折去了一大半后,他每日几乎都只能躺在床上,并且绝大时分,他的意识都是不清晰的。 主子们被气病了,下人们也不好过。秦家的暗卫们这些日子过得算是胆战心惊,一方面要担心飞花卫的偷袭,一方面还要顾虑主子的身体康健,当真是十分劳累。 然而虚舟今日却带来了新的消息。 虚舟刚进屋子,就被那浓烈的药汁的气味熏得皱了皱眉。他掀开了床帘一看,却见秦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正披着衣服倚在床头看书。 “主子。”虚舟道。 秦敬的脸色比从前还苍白了许多。他原本就是瘦的,这一段时日经过病痛的折磨,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憔悴,脸上的胎记也越发可怖了起来。 他咳了一下道:“说。” 虚舟将床帘挂起,然后抱拳道:“是,我们注意到了一个女探子,疑似飞花卫的人,现在还在观望,等待主子做决定。” 秦敬放下了书,眼中狠戾之色顿起:“飞花卫?马上把她抓起来!” 虚舟顿了一下道:“我们还无法确定那个人是不是飞花卫……” “抓!不要放过!” 秦敬沙哑道:“宁可错杀,也绝对不能放过,知道吗?” 虚舟道了一声是,便离开了。秦敬闭上了眼睛,皱起了眉头,突然呼吸就变得急促了起来。他强撑着站起了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开茶壶盖,里头居然泡着小半颗人参。 秦敬跌坐在了椅子上,半晌,用手撑住了额头。 \\u003d\\u003d 京城,某院中。 阿芸将刚刚晒好的槐花收了起来,把簸箕放到了一边,舀了一瓢子的水,倒进了装槐花的盆中,细细地清洗着。 “哇,好香呀。” 漫思走了进来,闻到了满院子的蒸槐花的香气。她抻着脖子看了看厨房内传来的袅袅雾气,啧啧感叹道:“你丈夫能摊上你这样的妻子,真是值了!” 阿芸害羞地捏了捏槐花花瓣,把头发别到了耳后,笑了一下道:“说什么呢?” 漫思也笑了一下,走了过来好奇道:“你这是做什么呢?点心?” 阿芸摇了摇头道:“槐花包子,阿潜他最喜欢吃这个了。” 漫思眨眼道:“我也喜欢,能不能来蹭饭啊?” 阿芸道:“当然可以呀。” 一朵新鲜的槐花被吹落,落到了簸箕上头。她拿起那朵槐花,别到了阿芸的鬓角旁。 阿芸不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甚至十分普通。但她就那样站在树下摆弄干槐花的样子,却让人无端觉得,岁月静好和美,若是有这样的女子陪伴在身边,也是极其幸福的。 阿芸摸了摸自己的耳边,不好意思地笑了。 漫思愣愣地看了半晌,回过神来,上前拉住了阿芸,道:“走走走,我带你出去逛街去,给你置办点首饰,你看你素净的。” 阿芸愣了一下,擦了擦手道:“我的包子还没蒸完呢……” 漫思摆手道:“哎呀,饿不死你家阿潜。” 阿芸:“……” “那、那我先去把火熄掉,”阿芸急匆匆回到厨房把柴火熄灭了后,又解下了围裙,半晌又犹豫道,“思思,要不我还是不去了,阿潜给我买的好多首饰都还没戴完呢。” “三句不离你家阿潜,知道他对你好行了罢,”漫思推了推她,“好啦好啦,快走快走,你都快憋坏了。” 阿芸没有办法,只能跟着漫思出了门。 说是置办首饰,二人逛着逛着,到了后来,连胭脂水粉与各种成衣也不放过了。漫思觉得阿芸打扮得实在太过素净,所以买了许多花花绿绿的东西,一贯都是阿芸不会尝试的。 “这相思铺的红豆胭脂可是风靡全京城的,”漫思捧着一盒子胭脂道,“你看这颜色,据说涂完了之后比红豆的颜色还好看,保证让相公日日相思呢。” 阿芸无奈道:“我从来不涂呀。” “你要涂,”漫思站了下来,拉住了阿芸,看了看她身上这件银线百合百褶马面裙,啧啧道,“真好看呀,你的相公肯定要被你迷死了。” 阿芸脸红道:“说什么呢。” 漫思嘻嘻一笑,拉着阿芸又走了一段。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 阿芸疑惑道:“思思,怎么了呀?” 漫思眼中的灰暗之色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她对阿芸笑道:“没事没事,对了阿芸,我突然想到我的钱袋好像落到相思铺了。” 阿芸拉着漫思紧张道:“那我们快回去取呀。” 漫思摇摇头,笑道:“我自己去就好,相思铺那么远,累坏了你可不行。你先回家。” 阿芸还想说什么道:“可是……” “哎呀,快走快走,”漫思推了推她,道,“快回去给我做包子啦,我都饿了。我马上就回来,乖。” 阿芸被她推开,只能道:“那好吧……” 阿芸看着漫思的背影,愣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然而她此刻还不知道,这一次分离就是她们之间的诀别。 第151章 抉择 阿芸回到了家中,却见有一个人已经坐在了院子里。 他腰间别着一把折扇,俊秀的侧脸微微扬起,看着槐树上那些花儿,若有所思。 阿芸惊喜道:“阿潜?” 杨潜愣了一下,突然抬头看了看天。 阿芸走了过去,坐在杨潜的身边道:“你在看什么呢?” 杨潜眼中染上了笑意,转头握住了阿芸的手,道:“我在看天上有没有窟窿。” 阿芸疑惑地歪头。 “不然怎么会有仙女掉了下来呢?” 阿芸被他逗笑了,道:“胡说。” “真心话,”杨潜拉着阿芸道,“这是新置办的裙子?来,给我瞧瞧。” 阿芸心中带着羞涩,却也站了起来,捏起了裙摆,小声道:“好看吗?” “真好看,”杨潜伸出手,拉着阿芸,直接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他贴着阿芸的脖子轻声道,“长公主又赏了几匹绸缎下来,我瞧着那料子是真不错,改日给你做几套裙子,你穿起来一定极美。” 阿芸扶着杨潜的肩膀道:“长公主赏你的,你便好好收着,你总是把好东西都给我,以后出门应酬,拿什么去打点呢?” “爷最不缺的就是钱,”杨潜轻笑了一声,拍了拍阿芸的腰,道:“忙活了半天,都饿了,可有什么吃的?” 阿芸猛然想了起来,赶忙道:“坏了,我的包子!” 她赶忙就去厨房忙活了起来。杨潜看着阿芸的背影,脸上的笑带着从未有过的温热。 阿芸忙了许久,一屉包子终于出了炉。杨潜帮她把笼屉端到了桌子上头,掀开盖子一看,白白胖胖的包子卧在里头,散发着十分诱人的滚滚热气,看起来喜人极了。 杨潜忍不住伸手。 阿芸拍了拍他的手,道:“咱们要等思思才行。” 杨潜低低求道:“就一个,好不好?” 阿芸哼了一声,亲自为他拿了筷子和小碗,道:“直接用手多脏呀,喏。” 杨潜接过,冲阿芸微微一笑,一张俊脸晃得阿芸面色绯红。 “说起来,”阿芸赶忙转移了自己的视线,转移话题道,“思思去取个钱袋,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回来呢?” 杨潜将包子放到嘴里,槐花的香气和着汁浓味美的肉馅,那清淡的天然佐料冲淡了肉馅的油腻味道,里头还掺了一些剁碎了的竹笋,鲜得人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听到了阿芸说的话,杨潜却微微一顿。 他将食物咽下去,才道:“你和她一起逛街了?” 阿芸点点头,道:“是啊,她说她的钱袋落到了相思铺,回去取了,可是这都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呢。” 她摘下了围裙,道:“我得出去找找她,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呀?” 杨潜放下碗,起身上前握住了阿芸的肩膀道:“能出什么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帮你找她去。” 阿芸道:“可是……” “乖,”杨潜微微弯腰,捧着她的脸道,“你不相信夫君吗?” 阿芸垂下眼睑,小声道:“相信的呀……” “好,乖乖在家等我。”杨潜摸了摸她的小脸,“你先吃饭,不许瞎折腾了。” “好。” 阿芸轻轻地点了点头。 \\u003d\\u003d 公主府。 青梅将支起的窗子放下了。她拿起了窗子边的香炉,打开了炉盖,却见里头满满的都是灰白色的香灰,便把香炉拿了出去。 书房之内放着一大盆冰,碎冰融化,水滴掉落的声音十分轻柔。 汤付霜正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宋明珂抬头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继续低头看卷宗了。 半晌,宋明珂随意道:“可去看了你的妹妹?” 汤付霜放下书,道:“去了,还要多谢长公主。” “这没什么,”宋明珂淡淡道,“他们是你的家人,本宫明白。” 汤付霜笑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看着宋明珂精致的面庞,欲言又止。 那种如迷雾一般的感觉再次袭来。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应该做些什么? 长公主对他那样好,周围的人也未曾亏待他半分。可是他……他值得吗? 长公主身边的人,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他自认自己并不及他们,他就这样忝居在她的身边,到底能为她带来什么? 宋明珂翻了一页纸道:“你在想什么?” 汤付霜看了看宋明珂,深深吸了一口气。 “长公主,我觉得我……” “主子!” 他还没说完,就被小夏的声音打断了。小夏快速走了进来,他以往温吞柔和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凝重,他行了个礼直接道:“我们的暗线漫思被抓了!” 宋明珂抬眼问道:“什么?是谁?” 小夏抱拳道:“是秦家。” 宋明珂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她将笔尖提了起来,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半晌才继续写了起来。 小夏道:“主子,怎么处理?” 宋明珂把笔搁置到一边。她回答得极快,冷冷道:“灭口。” 汤付霜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明珂。 宋明珂的话语冰冷而清晰:“叫白歌亲自去灭口,如果她供出了上下线,连同她的家人一起处理掉,若是没有供出……给她家人两份抚恤金,懂了吗?” 小夏听完,几乎是没有犹豫地领命道:“是!” 小夏几乎是飞着出了书房。这种事情,甚至半刻是耽误不得的。 宋明珂把纸铺平,用镇纸盖好,她的动作优雅又大方,看不出一丝慌张。 汤付霜的目光是震惊的。 他见过温柔的宋明珂,也见过果断的宋明珂,她拿起笔能作词赋,拿起刀能杀人,可汤付霜头一次见到这样冷血的长公主。 汤付霜只觉得心中堵得要命。 他死死地抠住了桌沿,脸上的表情由极度的震惊转变成了一种伴随着痛苦的、难以抉择的纠结。他死死地皱着眉头,眼睛盯着大理石地砖,却不敢看宋明珂的脸。 半天,他终于问出了口。 “……为什么不救?” 宋明珂抬眼看他,道:“因为没有必要救。” 汤付霜嗫嚅着双唇,道:“您身边的高手很多。” “是很多,但是为了她不值得,”宋明珂不再看他,只是看着自己手边的卷宗道,“若是不救,本宫只损失了一个探子,可若是去救,飞花卫不知要搭进去多少人手,你明白吗?” 第152章 分歧 汤付霜吸了一口气道:“长公主做出这样的选择,难道就不怕飞花卫众人心寒齿冷,失心离德吗?” 宋明珂笑了。 她淡淡道:“本宫不怕。” 汤付霜怔忡了。 宋明珂端起茶杯道:“本宫一不夺江山,二不拥兵权,动不动收买人心有什么用?陛下将飞花卫交给本宫,本宫就是这里的主人,本宫觉得不老实的便得死,就是这样简单。” 汤付霜静静地听了半天,低着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心中的话。 许久,汤付霜站了起来,抱拳道:“属下……身体不适,想要先回钱庄歇息,望长公主允准。” 宋明珂点点头道:“好。” 汤付霜走后,青梅为宋明珂添了一杯新茶,她看了看宋明珂道:“主子,要不要派人盯着他?奴婢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宋明珂摇摇头道:“在杨潜眼皮子底下,他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青梅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个汤付霜哪里来的福气,能得到主子这般的信任。 \\u003d\\u003d 杨潜回到了院中,却见阿芸正坐在石墩子上,就着针线,缝制着一件寝衣。 “嘶。” 阿芸手中的针不小心扎到了她的手指肚,杨潜赶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疼不疼?” 他捏着阿芸的手指,放在嘴边,把血珠吸了出来。阿芸低声道:“脏。” “不脏,”杨潜把着她的手道,“半个月前不是给我做过衣裳了?怎么还做,也不怕累坏了。” 阿芸看了看杨潜,笑道:“就是想给你做呀。” 杨潜的身份十分特殊,她不能为杨潜做香囊、手帕这些容易被人拿捏住把柄的东西。寝衣是贴身的,总不会有错。 杨潜摸了摸她的虎口道:“好。” “对了,”阿芸放下针线道,“你找到思思了吗?她回家了吗?” “回家了,”杨潜笑了笑,道,“我叫她过来一起吃包子,她说和那相思铺的老板打了一架,没有心情,便不来了。” 阿芸笑了笑。 的确像是漫思会做出来的事情呢。 “那我一会把包子给她送去,”阿芸站起身来,挽起了袖子,“思思可能吃了呢,我应该再包一点儿。” 她背对着杨潜,没有看到杨潜的表情。杨潜看着她的背影,道:“别忙活了,她也不想吃。” 阿芸摇头道:“不行,她会饿坏的……呀,你干什么!” 杨潜一把将阿芸扛了起来,大步向屋子里走去,他胳膊圈着阿芸的腿,回答了三个字:“生孩子。” 阿芸又惊又羞,她赶忙挣扎道:“还是白天呢,你快放我下来,你……” 杨潜压根不听,他走进了屋子,腿一伸,砰的一下就把门给踹上了。 \\u003d\\u003d 是夜。 秦府,密室内。 这一间密室昏暗逼仄,找不到一扇窗子。明明是炎热的夏日,这密室内却好似被鬼气笼罩了一样,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密室之内有一简易的刑架,上头架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头发如乱草一般蓬杂,锁骨处的皮肤被琵琶钉贯穿。她的脸上布满了血迹,斑斑红梅落到了她的衣衫上头,触目惊心。她下半身的衣物早已经被丢弃,原本光滑洁白的腿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 女子垂着头,好像死了一般。 密室内的蜡烛突然晃动了一下,烛心噼啪作响,摇曳的光芒点亮了女子焦黑的双眼。她动了动眼珠,微微抬起了头,连呼吸的声音都是那样微弱。 漫思张开了嘴,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杀了我。” 烛影又是一晃,白歌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阴影处。他手中执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走上前来,眼中倒映出了漫思的惨状。 漫思那灰败的瞳孔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光亮,她努力地扬起嘴唇,想要对白歌笑一下,可是仅仅是微微抬头,就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 她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我没说。” 白歌没有回应。但是他手中的动作却替他做出了抉择,他手起刀落,一道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漫思身后的墙壁。 那道鲜血,如同一片迎风欲飞的翼,尽管囿于这微弱的烛光中,但此刻它是自由的。 白歌覆手,将漫思的眼皮阖上。 她的嘴角带着笑,满足的笑。那是一种真正的释然。 白歌很快离开了。 \\u003d\\u003d 太阳依旧升起。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一夜只是十分普通的一夜,一宿的安眠,伴随着晨钟或是鸡鸣,开始这崭新的一日。 但对于汤付霜来说,不一样。 他坐在床边,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直到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缝里溜了进来,汤付霜才回过了神。 他低下头,用手捂着脸,又坐了许久,这才站起来洗漱。 汤付霜一板一眼地将自己拾掇好,连衣服都穿得一丝不苟。他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早已经打包好了的行李,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出了门。 今夜杨潜没有回到钱庄,所以是于愿带着汤付霜来到了公主府。 汤付霜刚到公主府的时候,宋明珂正在插花。作为一个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公主来说,宋明珂的插花水准实在是不怎么样。 宋明珂拿起剪刀修剪着花枝,不小心将那整片叶子剪掉了,于是她把剪子一放,道:“不弄了,真麻烦。” 青梅在一旁微笑道:“主子,仪态啊,心性啊。” 宋明珂实在不能理解。 “本宫最讨厌绣花插花,”宋明珂用手指戳了戳花枝,“有什么用呀?” 青梅叹气道:“您将来嫁了人,和京城的贵妇们总得有话说,有东西可聊罢?” 宋明珂张了张嘴。 “您总不能教各位夫人,怎么放血不会让人觉得疼,或者是用什么利器杀人最利落罢?” 宋明珂:“……”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于是宋明珂郁闷地把剪子拿了起来。 “主子,”小夏敲门道,“汤付霜求见。” “传。” 汤付霜刚进门,宋明珂抬眼一看他憔悴的面庞,皱了皱眉,却还是没说话。 “长公主。” 宋明珂把月季的刺剪掉,应了一声。她瞥了一眼汤付霜,道:“做好决定了?” 汤付霜震惊地抬头看她。 “您……您都料到了?” 第153章 爆发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没有回答。她道:“既然做了决定,就说说看,也许本宫能帮你一二。” 汤付霜搂起了衣摆跪了下来。他抱拳道:“长公主,属下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以属下现在的资历尚且无法伴主左右,故而属下决定四海游学,学成归来,再行报答长公主知遇之恩。” 宋明珂转了一下花瓶,转头看了看汤付霜。她把剪刀放下,道:“真的想要离开?” “不是离开。” 汤付霜抿了抿唇道:“属下进了公主府的门,就从未想过离开。无论属下走到哪里,都是飞花卫的人。” 宋明珂笑了,她摆手道:“好了,本宫知道你的决心。你既是想游学,本宫便放你去。” “你还年轻,”宋明珂起身,将汤付霜扶了起来,“无论是否出了京城,本宫相信你都能闯出个名堂。” “什么时候走?” 汤付霜犹豫了一下道:“今日。” 宋明珂点点头道:“也好。” 汤付霜纠结了半晌,然后动容道:“长公主不怪我吗?” “怪你做什么,”宋明珂为他拂了拂肩膀上的衣料,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本宫不想拘着你。况且京城是你的伤心地,出去走走,暂时把这些伤痛留在这里也好。” 汤付霜看着宋明珂。这个十八岁的长公主,口口声声说自己还年轻,可她好像忘了,她也只是一个少女啊。 为什么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点沧桑? 汤付霜鼻头一红,险些就要哭出来。宋明珂凑了上来,稀奇道:“你哭了?” 汤付霜一转头道:“我没有。” 宋明珂又掐着他的脸给掰了回来:“你就是哭了。” 汤付霜模模糊糊道:“沃煤油。” 宋明珂难得笑得开怀。 她笑够了,摆摆手道:“你今天中午别回去了,留下来吃个饭罢,本宫叫他们一起,算是给你饯行。” 汤付霜规规矩矩道:“是,多谢长公主。” 汤付霜出去了。 宋明珂也没有再泡在屋子里。她打开了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白歌。” 白歌从树上跳了下来:“长公主。” “解决了吗?” “解决了,”白歌低声道,“她没有供出任何人。” 宋明珂点点头道:“告诉小夏,他会知道怎么做。” “是。” “对了,”宋明珂想了想,道,“叫小夏去把沈将军请过来——如果他在家的话。” “是。” 宋明珂等到白歌离开后,走向了秋千,坐了下来。 秦敬,秦家。 通通都不能留。 只是秦正广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前世,在宋明珂的认知里,放眼所有朝廷官员的生涯,唯二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和纰漏的二人就是迟允和秦正广。 秦正广是一个极度谨慎的人。他懂得皇帝的底线在哪,这就证明了他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触犯皇帝的逆鳞,那么想要将秦家搞下台,就是难上加难了。 但这并不能说明秦正广,乃至整个秦家是无懈可击的。 宋明珂把胳膊绕过秋千的绳子,低着头思虑着。 “你在想什么。” 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吓了宋明珂一跳。她抬头一看,原来是沈承聿站在秋千的旁边背着手看着自己,那姿态活像是抓包了偷偷溜出来玩的闺女的老父亲。 宋明珂没好气道:“你走路没声音?”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想,他就差直接在身上挂一串炮仗了。 “你怎么来这么快,”宋明珂嘟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天都没事做呢。” 沈承聿假装没听到她的碎碎念,他走到“饮霜”的面前,摸了摸他的脖子道:“我得把它带回去了。” 宋明珂一愣。 沈承聿道:“不久之后我也得去军营了,”他转头看了看宋明珂,“所以你可能很长一段时间——” “都见不到我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宋明珂知道他们的备战阶段已经快到达了尾声,可没想到这么快。 快到她……反应不能。 宋明珂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她张了张嘴,转头道:“关本宫什么事。” 沉默了一会,宋明珂看着自己的脚尖,道:“……你和皇兄商量好了吗?有没有需要……本宫帮你的地方。” 沈承聿淡淡道:“那就劳烦长公主每三天就给微臣写一封信了,不用很多,一封十页就可以。” 宋明珂没好气道:“你现在就走,本宫不想看见你。” 沈承聿笑了笑,走了过来,坐在了秋千上。 “劳烦长公主推我一下。” 宋明珂看了看不得不缩着长腿十分憋屈地坐在秋千上的沈承聿:“……” 她转身就走道:“叫饮霜推你罢。” 沈承聿:“……” 他和“饮霜”对了个眼,“饮霜”扭过头去,表示并不想搭理自己的主人。 沈承聿“啧”了一声,支悠着长腿,刚逛荡了一下,就听“轰隆”一声,秋千绳子突然断了! 沈承聿反应极快,他借着没断的那根绳子的力,腰腿一用劲,便站了起来。 宋明珂被吓了一跳,她转头一看——自己的宝贝秋千居然被沈承聿弄坏了! “沈承聿!” 沈承聿站在一边无辜道:“我说是它先动的手,你信吗?” 宋明珂:“……” 青梅听到了声音赶快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看这情况,赶忙道:“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宋明珂生气指着秋千的“尸体”道:“这是小夏花了很大的力气给我扎的。” 沈承聿摸了摸鼻子,乖乖道歉道:“抱歉。” “你混蛋!” 宋明珂一想到这个人刚刚冷冰冰的话语,什么“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他了”,什么“要把饮霜带回去”,硬邦邦的语气就好像她欠了他钱一样,于是宋明珂踢了踢脚下的小草,鼻子一酸。 从前,她被那冰冷的兵刃刺穿胸口的那一刻,十分想要看到沈承聿的面庞。 他护了她半生,唯独在她死去的那一刻,远在异国,鏖战沙场。 想到这里,宋明珂觉得有些难过,于是她看着沈承聿,眼泪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 沈承聿愣了。 他站在那里,看看青梅,又看看宋明珂,一时之间居然手足无措地怔在了原地,一张万年冰山脸上居然现出了一丝茫然。 青梅也愣了,这刚刚还与汤付霜谈笑风生,转眼之间杀伐果断的人,怎么就哭了? 不过不管为何,这事肯定和某个将军脱不了干系。 于是青梅伸手引了一下: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惹哭的谁来哄。 沈承聿:“……” 沈承聿走上前去,他把自己的语气放得很轻。 “长公主?” “珂珂?” “小不点儿?” 宋明珂抬头打他:“你才小不点儿!滚开,傻大个!” 沈承聿笑了,他把手撑到自己的膝盖上道:“别生气了,等我回来给你再扎一个,好不好?” 第154章 别宴 宋明珂的眼泪却越掉越多,沈承聿伸出手,又怕自己手上的薄茧刮疼了她,只好垫着自己的袖子给宋明珂擦眼泪。 宋明珂拍开了他的手。 沈承聿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了宋明珂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还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站在一旁的青梅张了张嘴——这人怎么还上手了呢? 她死死地盯住了沈承聿的动作,她敢保证,这个人一旦敢对公主动手动脚,一定会被直接扔到护城河里浸猪笼! 不过,沈承聿非常有自觉。他只是拍了拍宋明珂的后背,低声地安慰了几句,就放开了她。 沈承聿看着她睫毛上的泪珠,心也痒痒,但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宋明珂抽了抽鼻子,道:“我要扎个更大的,更结实的。” “行。” 得到了沈承聿的回答,宋明珂揪起了沈承聿的袖子,擤了擤鼻涕,扬长而去。 沈承聿:“……” \\u003d\\u003d 秦府。 秦敬把手边的茶壶拂到了地上,沙哑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变得如砂砾摩擦木板一样难听:“为什么会死!怎么死了!” 虚舟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废物,都是废物!!” 秦敬把茶杯一扔,刚好嗑到了虚舟的头上,那被茶杯击打过的地方很快就泛起了青色的伤痕。 “汤家的小子没有抓到,苗老四也没有保住,如今连一个飞花卫都没留住!!都是废物,你们都给爷去死!” 虚舟抱拳道:“是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秦敬只觉得气血翻涌,他眼前一黑,竟是险些晕了过去。秦敬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低声道:“下去。” 虚舟顿了顿,便下去了。 秦敬坐下,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 飞花卫,果然高手如云,不可小觑。 “主子。” 秦敬麻木地抬头,却见是假秦敬进了屋子。秦敬强行勾出了个笑容道:“阿渊,你来了。” 阿渊点头道:“是,”他看了看秦敬那难看的脸色,低声道,“主子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死不了罢了。” 秦敬顺了一口气,道:“前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暂时还没有,”阿渊摇了摇头道,“不过有一件小事,秦术被解除了禁足。” 秦敬冷笑,他道:“派人盯着这个蠢物,上一次就是他险些将我秦家兜了进去,这次他若是再出什么茬子……” 阿渊低下头,道:“是。” 阿渊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心中叹了口气,但还是俯下身去把东西收拾干净了。秦敬低声道:“你不用管,一会叫下人收拾便是。” 阿渊摇了摇头道:“叫秦大人看到了也是不好。” 秦敬看了看阿渊,道:“还是委屈你了。” “这都是我该做的。” 阿渊收拾好了一切,也没有再说什么,便告退了。 秦敬看着紧闭的门,恨恨地敲了一下桌子。 \\u003d\\u003d 闻知了汤付霜要去四处游学,公主府中的人便给足了他面子。于愿还将自己深藏了十多年的女儿红给开了,足以见得对于同僚兼好友的祝福与尊重。 这一场送别宴十分隆重,宋明珂的手下几乎都到全了。 只有杨潜姗姗来迟。 当杨潜拎着一小壶酒走进正厅时,差点没被这气势吓到。他看了看席位上头已经坐满了的人,而所有人也在看他。 杨潜摸了摸脑袋:“……” 他就是在阿芸那住了一宿,怎么一回来,这长公主身边的人全聚齐了? 正当杨潜陷入蒙圈状态的时候,宋明珂开口道:“您能解释一下,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您去做什么了吗?” 杨潜“啊”了一声,道:“……我喝酒去了啊。” 他惊恐地看了看大家,道:“出什么事了?” 杨潜睁大了眼睛,猛然就看到了大喇喇坐在宋明珂旁边的沈承聿。沈承聿正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然后又低下头——给宋明珂剥蜜桔。 杨潜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激动道:“啊!你们终于还是……” “定亲”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小夏打断了。小夏道:“对,汤付霜要走了。” 杨潜又懵了。他看了看汤付霜道:“你要上哪去?” 汤付霜犹豫了一下,还没说话,就听到宋明珂道:“废话那么多,就缺你一个了,坐下。” 杨潜乖乖地坐下了。他坐在宋明珂的左手边的位置,亲眼看着长公主拿到了蜜桔,嫌弃地塞瞥了一眼,青梅十分有眼色地上前,然后帮宋明珂一条一条地撕下了蜜桔上头的白色络须。 沈承聿喝了口酒,默默把这事记下了。 杨潜:“……” 震惊他全家。 宴席很快就开始了。没有丝竹也没有舞姬,只有飞花卫的亲信们互相与汤付霜祝酒,无非就是什么,祝君前程似锦,来日方长,一帆风顺之类。 大家都知道汤付霜很快就要走,所以没有给他灌许多的酒,一是因为他年纪还小,二是因为他还需要赶路,不可多饮。 ——除了杨潜。 杨潜架着汤付霜的肩膀,道:“来,再满上一杯,这是你于愿哥哥特意给你准备的女儿红,今天都是你的。” 汤付霜的脸通红,他伸出手推拒道:“不了不了,我,嗝,不行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杨潜端起自己的酒杯,道,“来,哥哥敬你。” 汤付霜和杨潜撞了杯子,犹豫了半天,还是喝了下去。 “诶,真不错,”杨潜又倒了一杯道,“来来来,还有这么多呢,你留这么多底子给你于愿哥养鱼?” 汤付霜打了个酒嗝,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杨潜吓了一跳。 “咚。” 他突然一头撞到了桌子上头,杨潜扒拉了一下,道:“死了?” 汤付霜没有听到杨潜说的话,他趴在桌子上头,胳膊垫着脑袋,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杨潜凑近了,把手伸到汤付霜的眼睛前面晃了晃,却觉得手心一热,一瞧,上头落了一滴眼泪。 他听到汤付霜低声道: “娘……” 第155章 赠别 汤付霜睁开了眼,他摸了摸枕头,那滑软的料子十分趁手,一摸便知不是凡品。 他惊醒过来,坐了起来,看了看窗外,却见天色还早,于是松了口气。 汤付霜赶忙起身出屋,却见杨潜正坐在院子里嗑瓜子,见他出来道:“哟,醒了啊。” “既然醒了,就准备走罢,”杨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果壳。“长公主还等着呢。” 汤付霜奇怪道:“长公主等我做什么?” “亲自送你啊,傻小子,”杨潜感叹道,“哎,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汤付霜:“……” 两个人来到宋明珂的院子时,却见宋明珂站在院子里,正在与小夏说什么。 杨潜止住了脚步,没有过去。 小夏与宋明珂走着,过了一会,小夏突然对宋明珂跪了下来。 汤付霜觉得有些奇怪。 他虽然在宋明珂的身边待得并不久,但他知道,宋明珂对她的手下一向是十分厚待的,她从不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所以也很少能够见到,她的手下对她行如此大礼的时候。 杨潜看了看汤付霜的脸色,笑道:“你好像不太明白。” 汤付霜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直白道:“是不明白。” 杨潜把手背在身后,眼睛看向了远处的天空。他的眼神好像是缥缈朦胧的,也没什么情绪。 “你知道为什么,长公主一定要杀了漫思吗?” 汤付霜眼皮动了动。 他低声道:“我不知道。” 尽管宋明珂与他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但对于这件事,汤付霜心中依然抱着一种疑惑。但他知道,宋明珂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杨潜收回视线,看着小夏跪在地上的身影道:“因为漫思的上线,就是夏奕。” 汤付霜震惊地看着杨潜。 “如果她把他供了出去,夏奕一定会折在秦家的手里,若是任由秦家撕开了这个口子,后果就是不堪设想的。” 汤付霜的喉结动了动。 他颤声道:“……所以,长公主保住了夏大人的命。” “是的。” “这也算是你在长公主身边学到的最后一课,”杨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的时候,事情远比你想象中复杂,多想,少说,比什么都重要。” 汤付霜抿了抿唇道:“受教了。” 小夏被宋明珂扶了起来。宋明珂转头,却见汤付霜站在柳树下。柳树的枝条随风吹拂,面容温和的白衣少年一丝不苟地站立在那里,他接收到了自己的目光,眼中仿佛有星子闪动。他极其庄重地对自己抱了抱拳,夏日的微风掠过他的衣袖,是一幅十分美好的光景。 宋明珂愣了一下,笑了。 也许这个场景十分平常,但宋明珂却知道,她能记得很久。 小夏低声道:“长公主,差不多了,我去帮他收拾东西。” “叫下人去做就好,”宋明珂失笑道,“不要总是事事亲力亲为,你不嫌累,本宫还怕累坏你呢。” 小夏眼睫微动:“长公主……” 宋明珂看着小夏的脸,陷入了回忆。 飞花卫的人,似乎都拥有着一段难以启齿又惨痛难当的过往。当小夏还是个少年的时候,被人陷害,遭遇了宫刑,无人帮他处理伤口,那伤口便逐渐溃烂感染,导致本就身体不太好的小夏发了高烧,险些死在路旁。 宋明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了,他的嗓子却因为长时间的高烧,失了声。 很久才恢复好。 他待在自己的身边,从生到死,没有半句怨言。 前世,秦家将漫思抓走后,宋明珂曾派遣小夏去解救她。为保险起见,宋明珂还派了白歌一起前去协助。 可等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陷阱。 两人都受了重伤,小夏掩护着白歌,白歌好不容易逃离,可小夏却永远地折在了秦府,没能回来。 当飞花卫的支援赶到时,小夏已经没有了生息。他生生地靠着自己的力量,换来了秦家暗部的重创,从此秦家暗卫一蹶不振,大受打击。 这都是小夏用命换来的。 这一世,宋明珂不想再见证这样的悲剧。 小夏看着宋明珂的脸色突然变得悲伤,担忧道:“长公主,您舍不得他?实在不行我就去捆了汤付霜,让他走不了。” 宋明珂摇摇头,道:“本宫没有舍不得他,瞎说。” 小夏挠挠头。 \\u003d\\u003d 汤付霜很快便收拾好了行囊。 宋明珂带着她的手下,一同为汤付霜送行。 京城外,长亭。 长亭是所有出京城的人必经的一处。此时正值草木繁盛的季节,长亭附近鸟语花香,到处都是掩映成趣的灌木与青草。 此情此景,实在不适合离别。 宋明珂站在长亭里,放眼看了看远处的路。她从青梅手中接过了包裹,道:“这里都是同僚们的心意,你且收着。” 汤付霜接过,低声道:“多谢长公主。”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了,”宋明珂笑道,“本宫对你的要求不高,活着就好。” 汤付霜失笑。 他人送别,满嘴都是美好的祝愿。到了长公主的嘴里,却成了“活着就好”。 汤付霜怀着满腔的激情昂扬的话语,然而到了长亭,怀中笼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运气是不好的,可同时又是极好的。 遭遇了灭门惨案,却能绝处逢生,又遇到了待他如兄弟一般的长公主。汤付霜知晓人生在世,有太多的可遇不可求,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在长公主的手下,走到了今日。 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眼前的人将他从噩梦,从泥沼中拉了出来,便是他这一生的“可遇不可求”。所以他也会用自己的全部,用一生去报答。 宋明珂转过身,道:“男子及冠方可取表字,你今年十六,想必没有自己的字?” 汤付霜摇头道:“没有。” “那好,那么本宫便为你取一个字,”宋明珂缓缓吟道,“为问昭君月下听,何如苏武雪中闻。本宫取这“昭闻”二字,作为你的字,愿你前路明亮通坦,昭德立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光明正大,无愧于皇天后土,抱泽之恩。” 第156章 达成 宋明珂话音刚落,远处天际有大雁飞过,衔着万里晴云,不知终归何处去。 汤付霜面对着宋明珂,对着面色带笑的女子,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属下汤昭闻,拜别指挥使大人。” 他走出长亭,翻身上马。 一身轻装,一副行囊,白衣少年行于长亭,四海遍野,都会烙下他的新名字。 昭闻。 宋明珂静静地看着汤付霜骑马的身影远去。 “别看了,”杨潜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摸着下巴道,“人都没影了,还看呐。” 宋明珂转头看他道:“你很闲?没有事情做?” “有有有,”杨潜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被蜜蜡封好的小纸球,“最新得到的消息,您瞧瞧。” 宋明珂掏出匕首把蜜蜡划开,拿出里头的纸条,展开来,一目十行地扫了扫,挑了挑眉。 她把纸条还给杨潜道:“处理掉。” 杨潜直接往旁边的湖里一扔。 宋明珂:“……” “老金狼王怕是不行了,”杨潜一屁股坐在亭子中的石凳子上,“其实老金狼王最喜欢的还是他的小儿子,可耶庭那个鸟人实在是够阴险的,直接送他幼弟上西天,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这下好了,耶庭的王位算是稳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她并不意外,因为这一切都在沿着前世的轨迹行进着。 “要我是耶庭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踩着金狼王的脑袋上位,反正礼义仁德在他们那些没开化的玩意儿眼中都是狗屁。” 宋明珂轻笑。 “不过,”杨潜翘起二郎腿道,“杨家那女人也是有点心眼,眼见着奸夫要上位,上赶着给自己家谋求好处,还真是把肥水不流外人田发挥到了一个极致。” 宋明珂冷笑。 杨家也算有一些商路,眼见着耶庭大权在握,她自然是要抓住一切能够实现的机会,为自己的家族谋取一些利益了。 比如走私。 “这事儿您打算怎么处理?” 宋明珂知道杨潜说的是杨家与准丹私下达成了走私交易的事情。前世的杨家的确靠着走私这一手段东山再起了,并且一度十分富有,煊赫一时。 可是他们做了两件蠢事,不,或许对于宋明珂来说,是大大的好事。 第一,他们拉了大部分世家下水。 利益当前,没有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京城中每个根深叶茂的世家手底下必然不可能清清白白无法挑剔,因为那样他们根本无法支撑得起一个家族的运转。 面对着杨家的成功,许多世家动了心。 他们或是被杨家威逼利诱,或是自己抵挡不住利益的熏迷,最终还是与杨家达成了合作,从而导致杨家的势力进一步扩张,抬头,甚至有越发做大的趋势。 京城中,只有三个世家没有伸手去接杨家捧来的好处。 林家、苏家和秦家。 而事实证明,这三家尽管没能分得一杯甜美的羹,却在这一场考验中,稳稳地立住了脚跟。 因为所有涉及到本次事件的世家,都遭到了皇帝的清洗。 这是第一桩。 第二,他们触及到了军方的底线。 若是杨家从一开始,选择的交易物品仅仅为马匹、药材、皮革等日常刚需之物也就罢了,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尝到了甜头,就想要拥有更多的回报。 于是他们把手伸向了武器和铠甲。 首先,私自交易、储存以及收藏铠甲,是被大渊令明文禁止的。其次,这种交易是最不能为军方所容忍的。每个士兵的铠甲都是独立的,是无法复刻的,能够容忍这些东西在世家的手中流传,其心必异。 然后,他们惹恼了沈承聿。 沈承聿非常愤怒,他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将杨家的交易路子给切断了,而对于那些沾染了好处的世家也是如法炮制。 世家也被惹恼,怒而反击,但都被沈承聿给挡了回去。 这是第二桩。 如今杨家的手脚已经开始有了动作。 宋明珂心中冷笑,上一世他秦家没有参与党争,保住了他自家的门楣。这一世秦相声望受损,暗部势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知秦家是否同杨家一起,行那不干不净的苟且之事? 那且试试看。 \\u003d\\u003d 宋明珂回到公主府,只待了一会,便又出了门。 此行的目的地是赠香阁,公孙昊传来了信件说是想要见她一面。 而宋明珂也听了某人的话,这一次打算把小夏带在身边。 事发突然,小夏也是才知道长公主要带自己出门。于是他只能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整理收拾一番。 宋明珂坐在耳房外头,双手捧着脸蛋道:“小夏,好了没有啊?我好热啊。” 房间里传来了小夏温吞的声音:“……快好了。” 青梅上前给宋明珂扇着风,叹了口气低声道:“主子,您也别怪小夏。他们这些人身子上总是有味道,尤其到了夏季,更是严重。小夏是怕熏着您。” 宋明珂瞪眼道:“可是小夏很香。” 青梅:“……” 一天沐三次浴,浑身都快被搓吐露皮了,可不是香吗? 小夏开了门,头发上还沾了一些湿气。他抿了抿嘴,嘴角绽开了一朵梨涡,道:“抱歉,主子,让您久等了。” 宋明珂站起身,闻了闻,立刻就嗅到了一股十分清新的皂荚香气。 小夏下意识低下头,后退了一步。 “往哪儿躲,”宋明珂拉住了小夏就往外走,她一边走一边道,“快走快走,一会就迟到了。” 青梅看着二人的背影,半晌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来到了赠香阁,宋明珂这一次没有费什么力气,很快就见到了公孙昊。 公孙昊的脸色好了许多,照比之前看来,少了那一些病态的青白之色。他没有放置那隔档的屏风,整个人有些懒散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寒溪依然一身白衣,冷冷清清站在他的身后。 “殿下。” 公孙昊回过神,看向宋明珂,道:“长公主来了,请坐。” 宋明珂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不知殿下考虑清楚了没有?” 第157章 薄冰 公孙昊见她如此直白,也只是笑了笑道:“本王思虑了许久,认为长公主开出来的条件,也不是不能接受,只不过……” 宋明珂勾了勾唇,道:“只不过?” “第一,铁浮屠是一定不能交的,这是本王的底线,若是长公主依然坚持,那么本王只能说遗憾。” 宋明珂抬眼看他,道:“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 “没有。” 宋明珂叹了口气,道:“那好罢,第二呢?” “第二,”公孙昊道,“若是长公主真的助我得到了想要的,本王不敢保证永世与大渊结为秦晋之好,但十年之约还是守得住的。” 宋明珂听到了这一点,也只是一笑置之。 自古以来,两国之间的邦交怎么能立于一纸承诺之上?对于两个国家,所谓的盟约不过是一层窗户纸,说捅破也就捅破了。 永世交好? 也就骗骗刚刚入仕的毛头小子罢了。 宋明珂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公孙昊咳了几下,低声道:“那就希望我们二人合作愉快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而后看了看公孙昊道:“殿下的气色似乎比上次好了许多,本宫给你的药你可用了?” “长公主送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公孙昊把手放在桌子上,道,“本王已经用过了。” “是吗,若是不够了,尽管给本宫传信就是。” “那就劳烦长公主了。” 宋明珂转头道:“那本宫就不搅扰殿下休息了,改日得了空再来看望殿下。” 公孙昊眼见宋明珂就要离开,出声道:“长公主又何须走得如此匆忙,不如留下用饭,本王亲自招待。” 宋明珂回身道:“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公孙昊走上前来,靠近了宋明珂,“你我总是要做夫妻的,提前沟通一番情意,又何妨。” 他刚想伸手,却突然觉得面颊一冷,原来是站在宋明珂身后的男子抽出了匕首贴上了公孙昊的脸庞。 “大胆!” 寒溪面色一变,就要上前,却被公孙昊抬手拦住了。 公孙昊眯了眯眼,对宋明珂道:“长公主,你我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又何须如此防备?” 宋明珂眨眨眼道:“本宫倒是不知,与殿下到了什么地步呢?” 公孙昊低头看了看宋明珂清澈的眼睛,笑了一下。 有趣。 大渊的长公主,真是有趣。 宋明珂示意小夏收起了武器。她低声道:“殿下可不要忘记了,本宫要的是整个大宣的独一无二,现在殿下还不是,所以还请君韬光养晦,卧薪尝胆,让本宫心悦诚服才是。” 宋明珂说完了这些话便离开了。 公孙昊站在原地,似乎沉思了半天,直到寒溪上前,他才回过神。 “殿下。” 公孙昊转头看了看寒溪,淡淡道:“没事。你可看清那个男子的动作了?” 寒溪摇了摇头。 尽管她自身的武功并不算高深,但她却可以确定,大渊长公主身边的那个男子,一定是一个绝顶高手。 公孙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疯狂。 这样的高手,甘愿臣服在那个女人的身边。 若是得到了这个女人,那么她手下这些人……岂不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u003d\\u003d 秋棠宫。 苏晚凝回了宫,宫女们赶忙把冰盆端了来。苏晚凝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接过了翠竹递过来的梅子汤,细细地饮了一口,才觉得好了许多。 “今年也太热了些。” 苏晚凝抱怨了一声,翠竹又赶紧叫打扇的宫女前来,为她扇了扇风。翠竹应道:“是呢,娘娘快再饮一些梅子汤,解解暑热。” 苏晚凝却把小碗放了下来。 她道:“不行,不能喝了。” 每次当她想要节食的时候,陛下总是会来陪她用膳! 这就导致她想瘦却根本瘦不下去! 苏晚凝那个气啊。 眼见后宫其他嫔妃都换上了轻便的衣裙,身形纤妙柔软,苏晚凝却只能穿着冗长的宫装,只为遮掩自己的赘肉。 一想到这里,苏晚凝就来气。 “娘娘切莫动气,”翠竹低声道,“气坏了身子,心疼的还是皇上呢。” 苏晚凝轻哼了一声。 “堂儿呢?他去哪儿了?” 翠竹叹气道:“去找太子了。” 苏晚凝皱眉道:“天天去找太子玩,功课都耽误几成了?快快把他叫回来,今日的功课不做完,不许给他饭吃。” 翠竹叹气道:“娘娘……” “还不快去。” “是。” 苏晚凝看了看翠竹的脸色,放缓了语气道:“本宫也是为了他好,他是大皇子,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身上的担子自然就重了一些。” 苏晚凝心中道,兴许以后还要肩负起这整个大渊的国祚呢。 翠竹也无权置喙主子的决定,于是她道:“娘娘也是用心良苦了。” 苏晚凝点点头,又道:“父亲近日不再往宫里送苏合香了?” 翠竹顿了一下,才道:“娘娘,苏大人不好过啊。” 苏合香原本不是什么十分名贵的香料,但是苏佑为为苏晚凝寻来的香料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好,一小块便可能价值百金,虽然奢侈,但也算配得上苏晚凝的身份了。 从前这精品苏合香从来没有短缺过,最近这是怎么了? 苏晚凝担忧道:“难不成父亲遇到了什么难关?” 翠竹摇了摇头,苏家家主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奴婢能够置喙的。 “总之,这也算是好事,”翠竹给苏晚凝捏了捏肩膀道:“最近陛下与皇后都主张节约用度,娘娘近日盛宠一身,千万要小心行事,不可被他人抓住把柄。” 苏晚凝垂下眼皮,冷哼了一声。 “可惜了,”苏晚凝原本倚靠在贵妃榻上头,闻言便坐了起来,道,“皇上还与本宫说,很喜欢这秋棠宫中的香气呢。” 翠竹笑道:“娘娘,皇上哪里是喜欢那香气?不过是因为这秋棠宫中住的人是您,陛下爱屋及乌,自然也觉得那香气十分可人了。” 苏晚凝瞥了翠竹一眼,将自己手上的碧玉镯子撸了下来,放到了翠竹的手上。她笑了笑道:“不愧是本宫一手调教出来的,这话儿说起来啊,就是让本宫觉着舒坦。” 第158章 披甲 翠竹一笑,恭敬地收起了镯子道:“谢娘娘赏。” 苏晚凝轻笑了一声,刚想说话,却见成瑞从外头走了进来,对苏晚凝行了个礼。 成瑞笑道:“贵妃娘娘安好,皇上今日打算陪娘娘用午膳,派奴才来传个信儿。” “本宫知道了,”苏晚凝抬了抬手道:“辛苦成公公了。” “娘娘言重了。” 成瑞退下后,苏晚凝赶忙起身,道:“快,翠竹,本宫要梳妆更衣,皇上最喜欢看本宫穿秋香色了。” 翠竹微微一笑道:“是。” “哦,对了,”苏晚凝想起来了什么,道,“把最后一点苏合香也点上。” “是。” 午膳时分,宋倾岚果然来了秋棠宫。 宋倾岚的态度依然是温和又不失体贴的。他陪着苏晚凝用了午膳,还顺口夸赞了苏晚凝的装扮,并且又赏了她一匹好缎子。 苏晚凝自然是欣喜难当。 从秋棠宫出来,宋倾岚坐在龙辇上头。他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面色沉凉如水,哪里还有半分对待苏晚凝的温柔之色? 宋倾岚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香气,冷声道:“平生。” “陛下。”平生应道。 “你懂得多,应该知道,苏合香是否名贵。” 平生笑了一下,道:“回陛下,苏合香多用于礼佛静心,可入药入酒,不算是什么名贵的香料。” “朕怎么听说,”宋倾岚手指搭在龙辇的扶手上头,道,“有的苏合香名贵得很,一小盒便值斗金。” “是这样的,”平生一边揣着袖子,一边走着,“富贵人家中自然是用得起这样名贵的苏合香,比如像贵妃娘娘宫中这种,自然就是顶尖的精品了。” “哦?” 宋倾岚淡淡地笑了一下,道:“贵妃最近出手十分阔绰啊。” “是了,”平生假装没听懂宋倾岚的话外音,只是接道,“贵妃娘娘身份持重,日子过得自然是宽裕的,奴才刚刚瞧见,翠竹姑姑手上那翡翠镯子当真是不一般,若是真东西,起码值个千金。” 宋倾岚把撑在额头上的手撤了下来,眯了眯眼道:“有意思,她是哪来的钱呢?” 这话平生可就不敢接了。 其实这宫里谁都知道,苏晚凝出手一向都是阔绰的。 但最近,苏晚凝用度的奢侈程度,让宋倾岚留了心。 作为吏部尚书,苏佑为的手脚并不干净,这一点朝廷人都知晓,就连宋倾岚也是心知肚明。很多时候,对于一些官员的小动作,宋倾岚都会给予他们相对较大的自由,只要不触及到帝王的底线,他不会插手。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默契。 可苏佑为…… 宋倾岚想了想,道:“本季度的考核已经在进行?” 平生礼了一下道:“回陛下,是。” 宋倾岚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拍了拍龙辇的把手,道:“看来咱们苏大人的家中,又热闹起来了啊。” 平生微微一笑,不予评论——毕竟这是陛下与官员之间的事情,与他其实没什么关系,若是他敢瞎诌,那才是真的傻了。 宋倾岚看了一眼这老狐狸,笑了一下。 看来这苏佑为,确实是不老实。 既然不老实了,那就得敲打一番。 宋倾岚不动声色地想明白后,对平生道:“下午召迟允进宫一趟,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平生看了看宋倾岚的脸色,躬身道:“奴才领命。” \\u003d\\u003d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沈承聿前往军营的日子。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行进着。所有的战前物资已经备好,而京城附近的府兵也听从了朝廷的秘密调遣,在京城集结完毕,亟待主帅入帐,操练军队,随时迎接可能要爆发起来的战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此刻,某东风正站在公主府的院子里撸“饮霜。” “饮霜”是一匹非常挑食并且矫情的马。在军中,他必须要和沈承聿一起,沈承聿什么时候吃饭,它什么时候用餐,沈承聿什么时候歇息,它什么时候睡觉,可以说是离开了沈承聿就化身为一副倔驴的模样,谁也不惧。 然而沈承聿一摸,这驴玩意儿在公主府过得何等是滋润? 毛色更亮了不说,还生生壮了一圈。 说好的矫情呢?说好的水土不服呢? 沈承聿也是十分无语。 “饮霜”被挠着皮毛,十分舒坦,打了个响鼻,还抬了抬蹄子。 他抬手,刚要解开它的缰绳,就被一只小手拦住了。 宋明珂拽着“饮霜”的缰绳,道:“你干嘛?” 沈承聿看着小姑娘扯过了缰绳,还伸出手抱住了“饮霜”的脖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戒备。 沈承聿:“……” 如果他没记错,他好像才是“饮霜”的主人? 更可气的是,这可恶的马居然还蹭了蹭她的脸,真就舍不得离开了。 沈承聿道:“我来接它走,因为我要去军营。” 宋明珂道:“你可以走,马留下。” 沈承聿走近道:“那我骑什么?” “驴。” 沈承聿:“……” “长公主,”沈承聿扶着树,掐着腰道,“您难道就不想对微臣说什么?” 宋明珂想了想,道:“请你善待饮霜。” “它比我吃得好,”沈承聿面无表情道,“您知道它的口粮有多贵吗?” “本宫不管。” 沈承聿被噎了一下,也不恼,低声笑了。 和这小姑娘简直没处讲理。 宋明珂放开“饮霜”的脖子,却不看沈承聿的脸,道:“什么时候出发?” 沈承聿慢悠悠地答:“若是有送别宴,那就下午。若是无送别宴,那就此刻。” 宋明珂轻哼道:“没有送别宴,也没有你最爱的竹叶青,只有本宫亲手做的小菜和隔了夜的清茶,爱来不来。” 说完,宋明珂就往屋子里走。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背着手跟了上去。 沈承聿麾下的军队一向纪律严明,从不许将士们在营期间过量饮酒,而沈承聿作为军队主帅,自然得以身作则。所以宋明珂没有给沈承聿准备酒水。 所幸沈承聿也并不贪恋壶中物的滋味。 沈承聿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精致却又简单的菜品,数了一下,刚好合了自己的胃口。 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宋明珂道:“长公主有心。” 宋明珂两只手握着茶杯,眨了眨眼。 沈承聿用餐的速度出奇的快,可动作却十分优雅。倒不如说,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宋明珂捧着脸,看着沈承聿的腮帮子。 真的很像一只兔子。 第159章 练兵 她盯了半天,却见沈承聿已经放下了筷子。他拿起手边的布巾擦了擦手道:“多谢长公主款待。” 宋明珂收回视线,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盘子,勾了勾嘴角道:“不谢。” 有丫鬟伺候沈承聿漱口,他把自己拾掇干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半晌,他把茶杯端了起来,饮了一口,才道:“长公主的厨艺又有进益。” 宋明珂道:“合你的胃口就好……你干什么?” 她看见沈承聿站了起来,唤了声林冬。却见林冬满脸郑重地将沈承聿的铠甲捧了进来。沈承聿摸了摸自己的甲胄,对宋明珂道:“披甲。” 林冬拿起了甲胄,刚想为沈承聿穿戴。 宋明珂看了看林冬,沉吟了一下道:“本宫来罢。” 林冬愣了一下道:“可是,长公主这……” “没事,”宋明珂从林冬手中接过了甲胄,看了看沈承聿的脸,低声道,“今日本宫为将军披甲,望将军旗开得胜,所向披靡,不要辜负本宫的期望。” 自古以来,某些战功赫赫的将军出征之前,会得到皇帝或是皇室成员亲手为自己佩戴甲胄的殊荣,以此彰显皇恩浩荡,无上荣光。 宋明珂为沈承聿披甲,也变相表达出了她对他的期望。愿他对大渊的耿耿忠心,赤诚肝胆永恒不变,代代相传。 沈承聿轻声道:“微臣谨记长公主嘱托。” 宋明珂笑了一下。 她一件一件地拿起甲胄。那盔甲被宋明珂捧在手中,是沉重又真实的。 门外的阳光落在了冰冷的金属上头,折射出了耀眼的亮芒。宋明珂认真地为沈承聿穿戴着甲胄,胷甲、肩吞、护臂……她的动作很慢,沈承聿也不急,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眼中倒映出了宋明珂专注又严肃的样子。 沈承聿的甲胄分量是不轻的,宋明珂忙活了半天,娇小的鼻头上都沁出了点点汗珠。但宋明珂没有在意,她将最后一片甲胄为沈承聿戴好,擦了擦额头道:“好了。” 沈承聿低声道:“辛苦了。” 宋明珂摇摇头,抬头看了看沈承聿的样子,愣了一下。 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沈承聿身披铠甲的样子。前世他一身明光铠杀气腾腾,豪气万丈势不可挡,宋明珂纵然未能亲眼见到他奔赴战场奋勇杀敌的身手,却也能从他穿着甲胄的样子中,窥见一二。 眼前的人与前世的大将军重合了一瞬。 宋明珂眼神微动,张了张嘴,却还是把话语咽在了肚子里。 沈承聿眼中溢出了一点温柔的光,他低下头,伸手握了握宋明珂的肩膀,轻声道: “等我回来。” 宋明珂还没回答,却见他放开了自己,转身离去。然后沈承聿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转头道:“不要忘了我的信。” 宋明珂:“……” 原本还挺感动的,这狗东西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气死她不可吗? 宋明珂看了看林冬冲自己行礼的身影,半晌,还是笑了。 院子中的柳树叶子落了满地,铺了厚厚的一层,盖住了草叶之间悄然开放的小花。 一阵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飘了过来,清甜又芬芳。 是秋天的味道。 甫一入秋,大渊上下的官民都开始忙碌了起来。众所周知,秋季正是收获的时节,而大渊今年的收成却是格外好,所谓仓廪鼎实而百姓富庶,借着这一次好收成,大渊也彻底摆脱了迎战大宣后的亏空与虚弱。 百姓们的日子是很安稳的,可军营中却不是。 京城外,军营。 元小飞回到了自己的帐子中便往地上一趴。 他狠狠地喘了几口,连那张憨憨厚厚的国字脸都憋得通红。 同帐的魏贤嘿嘿一笑,走上前来,踹了踹元小飞的屁股,道:“干啥呢?咋了这是?” 元小飞转头,把脑袋埋进了胳膊里,哀嚎了一声。 魏贤哈哈一笑,不用想了,这又是一个被沈将军支配了的兵蛋子。 元小飞在地上冷静了一会,直接爬了起来。他也不拍身上的土,大喇喇走到了魏贤的身边道:“魏大哥,你在沈将军手底下待过没有?” “没有,”魏贤正在脱鞋,他把鞋底子里的沙子倒了出来,又抠了抠脚丫子,道,“但是我弟兄在沈将军手下待过。” 元小飞特好奇,他道:“咋样?和沈将军打仗是啥感觉?” 魏贤拿着靴子,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下,然后道:“一个字,爽。” 元小飞挠头,道:“啊,这。” “你刚入伍,可能没听说过,”魏贤看了看元小飞道,“骠骑营知道吧?” “谁能不知道骠骑营啊?” “那里头,”魏贤指了指某个方向,“个个儿都是疯子,他们营里的每一个,记住我说的,是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能打十个。” 魏贤用两根手指比了个“十”,然后他道:“这还是在他们没吃饱的情况下。” 元小飞:“……” “知道他们无敌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么?沈将军给练出来的,往死里练,练不明白就当场滚回老家那种。” 元小飞:“……” 他立刻垮下了一张脸,心中哀嚎。 一想到上午,他们被沈承聿狠狠操练的样子,元小飞就浑身发抖,四肢无力。 元小飞痛苦地抓着头发,道:“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操练咱们啊啊啊!” 魏贤踹了他一脚,道:“别吵吵,你小子就偷着乐去吧。” “为啥啊。” “沈将军亲自指导咱们这些兵,你要知道这是多少兵想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啊,你个新兵蛋子懂个卵。” 元小飞:“……” 他无语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叹了口气,还想继续歇着,却听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 尽管元小飞累得要死,然而热闹摆在了眼前,不看是傻子,于是他又屁颠屁颠出了帐子,却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好像在看什么。 元小飞用胳膊肘怼了怼一个士兵道:“好兄弟,这是干啥呢?” 那士兵嘿嘿一笑道:“快来看吧,沈将军和兄弟们摔跤呢。” 第160章 摔跤 元小飞心中道了一声好家伙,难怪这军帐门口这么热闹。他扒拉扒拉周围的弟兄们,向前挤了挤,就听到了一阵叫好声,然后又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好不热闹。 元小飞定睛一看,却看到沈承聿一个过肩摔将一身形健硕的男子撂倒在地,“咚”的一声,激起了一阵滚滚烟尘。 被撂倒的男子也算是个小将领,名叫齐宗,齐宗此人高大威猛,就算被沈承聿摁在地上也好像一座小山一般,看起来便是个力气不小的主。 齐宗憋红了脸道:“将军太厉害了!” 沈承聿微微一笑,松开了齐宗,对他伸出一只手道:“可还能起来?” “自然!” 齐宗就着沈承聿的手站了起来,听到了兄弟们调侃道: “老齐,你这也不行啊。” “哈哈哈哈,摔遍天下无敌手,这次踢到钢板了吧。” 齐宗瞪着眼睛道:“娘的,有本事你来试试,来试试!” 众人哄笑。 沈承聿捏了捏手腕道:“还有谁想来?” “我我我!”元小飞来了精气神,举手道,“我来我来,嘿嘿!” 他笑着对大家抱了抱拳,走了上来,道:“见过沈将军!” 沈承聿淡淡地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不动道:“开始吧。” 元小飞一见这将军干脆利落,真是一点废话都没有,于是大喝了一声,便冲了上来! 沈承聿等到他扑到了自己面前才侧身一躲,反手抓住了元小飞的腰带,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扳,元小飞直接倒在了地上! 秒躺! 元小飞躺在地上愣了。 发生了什么?? 围观的弟兄们哈哈笑道:“小元啊!你咋回事!” “就是啊,你这也太菜了,赶紧下去让爷上。” 元小飞怒瞪那几个滑头。 “起来。” 元小飞转头,却看沈承聿微微倾下了身子,对他伸出了手。他愣了一下,握住了沈承聿的手腕,就被他带了起来。 沈承聿看了看他,拍拍他的肩膀,道:“元小飞?” 元小飞傻了。 他愣住了——沈将军居然认得出自己? 他就这么一愣,便忘记了回答沈承聿的话。老范从后头踹了他一脚,道:“你他娘的,将军问你话呢,回话啊倒是!” 元小飞回神,赶忙端正道:“回将军,我是元小飞!”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你的底子不错,好好练,不要荒废了。” 元小飞挺了挺胸膛道:“是!” 沈承聿没再说什么,他也不愿占用太多将士们的休息时间,于是他道:“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 他一一和将士们颔首示意,挥了挥手便阔步离去。 大家都散了开来,老范上前,看到元小飞一脸呆滞的模样,拍拍他的脸蛋子道:“咋了?爱上沈将军了?” 元小飞脸色爆红道:“我、我才没有!” “别激动,”老范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当初我也跟你一样一样的,但这都是沈将军的常态,你早点习惯。” 元小飞迷惑道:“啥意思?” “咱们这营里的大部分将士,沈将军都能叫出名字,你不用太惊讶。” 元小飞想了想,更是激动道:“他真厉害。” 老范:“……” “他说我不错,”元小飞神采飞扬道,“他夸我了,他真牛逼。” 老范:“……” 元小飞觉得浑身都舒坦,被沈承聿狠狠支配的恐惧一扫而空,他甚至还有点小期待明天的负重跑操! 真好! 沈承聿回了帐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案头上放着的信件。 他将信封撕开,拿出了里头的宣纸,薄薄的一叠,数了一下刚好十页。 上头密密麻麻地抄着佛经,字迹潦乱,颇有草书风骨,一看便知道写信的人有多么不耐烦。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仔仔细细地读着,仿佛要将那每一个字都刻进自己的眼中。 “大人。” 林冬进了帐子,拿着一封密信道:“飞花卫来信。”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把宋明珂送来的书信收好,接过林冬手中的信封,拆开来,快速地看完了。 “大人,难道是准丹有动静了?”林冬问。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算是罢,杨家和准丹有勾结。” 林冬皱眉,想了想,惊道:“难不成是走私。” “是。” 林冬摸了摸下巴道:“那杨家这胆子也是够大的啊,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做这种事,要钱不要命了?” “和草原人做交易本来就稳赚不赔,”沈承聿靠在案头,双指夹着那张信,放到了旁边的烛火上头,“没几个世家能忍得住。” 林冬点了点头,道:“确实啊,暴利当前,就看谁手快了。” 沈承聿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那火苗逐渐把信纸烧毁,他松开了手指,那火苗刚好燃尽一张纸,徒留一点灰烬落到了地上。 他踩了踩那灰烬,对林冬道:“查查他们走私了什么东西,直接问飞花卫就行,他们会告诉你。” “是。” 林冬出了帐,沈承聿把宋明珂写给自己的信好好地收了起来,便开始处理公务。 \\u003d\\u003d 城外,枯蛟山。 一支商队正在缓慢地行进着。 此时日头高挂,交错的阳光顺着枫树林中繁茂的叶子中倾了下来,落在了霜叶成堆的羊肠小道上头。 车轮碾压树叶的声音十分清脆,马蹄簌簌回响,萦绕在枯蛟山的山脚下头。 杨淳坐在车辕上头,手里拿着马鞭,支着一条腿,正驱使着马儿向前走着。他眯了眯眼, 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 这一次的收获……可太让人眼馋了。 草原盛产牛羊,最不缺的就是皮革与那些珍稀的药材。而这些在草原随处可见的低廉的要命的东西,在大渊这价格就能翻十番也不止了。 杨淳心中计算了一下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心中琢磨着,他自己扣下一点拿去卖了,岂不也是能跟着分上一杯羹? 若是直接吞一半呢? 杨淳心里的弯弯绕转出去了七八里远,他琢磨得入神,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林子中原本还偶尔会响起的鸟兽叫声,已经绝音了。 第161章 商队 周围很静,静得只剩下了车队行进的声音。 杨淳回过神,皱了皱眉。他看了看周围,对旁边骑着马的护卫道:“注意着点。” 护卫应了。 忽而风声突变! 一根箭矢的破风之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只见远处树丛之后突然窜出了几个黑衣人,带头的是几个着虎皮布巾的壮汉。 杨淳心中暗道不好,赶忙道:“快撤!是土匪!”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一队的土匪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蹲了杨家的商队许久,为的就是这一刻,又怎么能够让他们轻易逃脱? 杨淳心中大惊,赶忙唤了护卫保护车马,他提着马鞭警戒地向后退了退,却听几声惨叫响起,回头一看,原来有几个护卫已经倒在了黑衣人的刀下! 杨淳看着马上逼近的土匪,咽了咽唾沫道:“你们……你们不要命了!” 那领头的土匪大冷的天只穿了一件虎皮的襟子,身形膘壮,手里还拿着一把大砍刀。他动了动脖子,无视了杨淳的话,继续向前走。 “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杨淳抠着马车的门框,道,“老子是京城杨家的人,杨家知不知道!” 那土匪头子阴恻恻一笑,压根不打算和杨淳对话,很明显,他们今日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人越货。 杨淳背后冷汗涔涔,近在眼前的死亡让他不得不两股战战,浑身发抖,他偷偷地蹭了蹭手心的汗,颤声道:“等一下,等一下!各位绿林好汉,有事好商量!” 开玩笑,车上的东西比起他的命根子还要重要三分,他是万万不能让这些人把这东西抢去的。 实在不行,自己私吞的那一份便不要了! 杨淳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他对那土匪头子道:“好汉,这、这样……我这带的货,让给你们一车,你们就放过我罢!” 风凛把砍刀架在了肩膀上,抬着下巴点了点马车的方向,他的手下便拎着刀上前。 “刷!” 那手下蹦上了运货的马车,掀开布头,却见下面盖着一大垛的稻草。他伸手往里头搅了半天,掏出了一手的人参。 他将那人参呈给了风凛,风凛瞧了一眼,看了看杨淳,眯了眯眼。 杨淳讨好地笑了笑。 风凛用刀尖扒拉扒拉那参,却见那参全须全尾仿佛已经成了人形一样,一看就价值不菲。于是风凛低沉沉道:“带走!” 杨淳嘿嘿一笑,道:“这,您看我是不是可以走……” 他还没说完,就听风凛突然道:“老子要的是全部。” 杨淳面色一变,商队马上就炸开了锅。护卫和土匪厮杀着交战着,飚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落在地上的枫叶。杨淳面色发白,看着越来越缩小的包围圈,拿出了手边的匕首,对着虎视眈眈的土匪。 “你你你、你们别过来……啊!” 杨淳的脸上突然一热,伸手抹了一把,便是满手的红。他吓得手一松,匕首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风凛冷哼。 突然,他脸色一变。 “锵!” 杨淳拿刀挡住了突然袭来的长剑,他转身收刀侧步,向后退了几步,却见一蒙面女子冷然而立。她手中长剑寒芒似雪,可她的人却比霜雪还要冷上三分。那一双清冽的眸子中仿佛盛着一池墨,折出了如浮云一般孤傲的光。 风凛攥了攥手中的刀。 他的手腕已经被震麻,无法再出招。但风凛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震声道:“来者何人!” 那女子没有回答他,手中长剑一划,直指风凛的喉咙。 风凛不敢轻举妄动。 他用余光一撇,却突然看见自己的手下被另外一群蒙面人给挟持住了。风凛咬牙,看了看那女子,当机立断道:“撤!” 那些蒙面人似乎也并不想要这些土匪的命。他们把武器一收,土匪们便逃也似的跟着风凛离开了这片树林。 杨淳仿佛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无暇顾及那浓烈的血腥气息,只是看着那冷艳如冰山的女子道:“女侠,女侠救命之恩不言谢……我我我……”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思虑了片刻又抽了两张,道:“如果女侠不嫌弃,在下斗胆请女侠护卫在下的商队到京城,女侠大恩大德我杨某没齿难忘啊!” 丛媚转头看了杨淳一眼,然后几乎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杨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双手合十,对着老天爷的方向拜了拜。 \\u003d\\u003d 公主府。 青梅站在宋明珂的身后,道:“来,主子,把手抬起来。” 宋明珂乖乖地把胳膊展开。 青梅量了量,摇摇头道:“人家都道秋天到了,正是贴秋膘的时候,您可倒好,又瘦了。刚做的衣服又没法穿了罢。” 宋明珂小声嘟囔道:“本宫那是胃口不好。” “哦,”青梅轻轻地哼了一下,“可不是吗,成天盯着准丹的消息,要么就是盯着军营,就是不好好吃饭,能不瘦吗?” 一说到这里,宋明珂又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上沈承聿的忙。 “主子您就别担心了,”青梅扶着宋明珂坐下,道,“天塌下来有旁人顶着呢,您不必害怕。” 宋明珂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道:“阿媚都出去两天了罢?怎么还没回来。” 青梅道:“哪那么快呀,商队的马车本来就磨磨唧唧。” 宋明珂点点头,也是。 “阿媚回来的事情你告诉白歌了没有?” 青梅眨眨眼:“啊?我没有啊。” 青梅说完,推开门走了出来,把手放在嘴边喊了一声:“白——歌——” 白歌嗖的一下就出现了。 青梅道:“白歌,你知道吗?阿媚回来了。” 白歌点了点头。 “难道你不开心吗?” 白歌又点了点头。 青梅叹了口气——她怎么会妄图从这根木头的脸上看到什么不一样的表情呢? 于是青梅道:“好罢,你好像不是很高兴,那你继续在树上玩去罢。” 白歌还是点了点头,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就被青梅狠狠地嘲笑了。 “诶,这位大哥,你同手同脚了嘿!” “咣!” 一向冷静自持清高如明月的白歌,撞树上了。 第162章 暴富 丛媚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了撞到了树上的白歌。她走了过去,歪头看了看白歌。 白歌直起身,捂了捂鼻子,不用看也知道他那高挺的鼻梁已经被撞红了。他抬眼一看就对上了丛媚的眸子,白歌只觉得鼻子一热,一道鼻血就顺着下巴淌了下来。 丛媚:“……” 白歌:“……” 丛媚想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帕子,递到了白歌的面前。 白歌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然后两个人就各自离开了。 围观了全程的青梅表示,他们飞花卫里面大部分都是二十来岁的爷们,但是他们一直娶不到媳妇是有原因的。 青梅见丛媚朝着自己走来,笑道:“阿媚。” 丛媚愣了一下,也对青梅笑了一下。不过这笑容很快,转瞬即逝。 青梅把丛媚领进了屋,对宋明珂道:“主子,阿媚来了。” 宋明珂抬起头,看到丛媚,道:“你回来了,如何,杨家的商队可顺利到了京城?” 丛媚对宋明珂行礼道:“回长公主,到了。”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既然杨家已经走上了这一条路,宋明珂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帮他们更快地走向灭亡。 说到这里,宋明珂又道:“你没受伤罢?” 丛媚道:“没有。” 她的声音很轻,与她清冷的样子不太相符。宋明珂似乎早已习惯了丛媚这沉默寡言的样子,她点了点头,道:“辛苦了,你刚从大宣回来,本宫就派你出去,定是累了。快去歇歇罢,白歌也很想你。” 丛媚张了张嘴,然后微微低下了头,只是她泛红的耳朵尖尖却出卖了她。 “属下告退。” 丛媚告了退,出了门,青梅立刻打开了窗子趴在窗口,双手撑着窗沿,一瞧就是在偷看什么。 宋明珂走了过来,道:“你看什么呢?” 青梅向着外头指了指。 宋明珂一瞧,原来是丛媚和白歌两个人站在树下,两根木头杵在那里,半天也没有个对话,不知道在做什么。 白歌把手中的帕子拿给丛媚,丛媚伸手推了推。 青梅低声道:“白歌说,你的帕子我没用,还给你,阿媚说,没关系送你了。” 宋明珂震惊。 白歌挠了挠头,拎着自己的佩剑,丛媚也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并肩走了。 青梅又道:“白歌说,一起练剑吗?阿媚说,好的。” 宋明珂:“……” 宋明珂疑惑了,青梅是怎么能够分析出来他们之间的对话的? 青梅站了起来,“啧”了一声,她侧头又看了看正在发呆的宋明珂,推着她去梳妆台道:“别看了,好主子,下午不是还有约吗,咱们穿得漂漂亮亮去赴约呀。” 一说到这个,宋明珂原本勾起的嘴角立刻垂了下来。 “本宫不去。” 青梅拿起了一盒胭脂,道:“不去是不行的,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您不能任性。” 宋明珂趴在了梳妆台上头:“本宫病了。” 青梅呵呵一笑,道:“我的好主子,您前脚告诉迟大人您病了,后脚迟大人就会立刻杀到咱们家的。” 宋明珂:“……” 不得不说,青梅说的,一个字都不差。 以迟允那种性格,如果这次她以病重的由头推掉了这次赏菊,那么迟允一定会直接到公主府来“看望”她。 宋明珂叹气。 自从前一阵母后召见了迟允以后,迟允就跟鬼上身了一样,天天往公主府递帖子,什么游湖赏花河鲜宴,流觞曲水吟诗会,一天一个花样绝对不重演。更可恶的是,这个人就好像牛皮糖一样,宋明珂越是拒绝他就越是兴奋,就跟喝了鹿血似的,根本逼不退。 并且还三天两头往这公主府送好东西。今天是血珊瑚,明天就是琉璃樽,后天再来个千年老参虫草血芝,这出手阔绰的样子不禁让宋明珂咋舌。更可气的是,这件事虽然没有闹大,但是京城的贵圈人士几乎都有耳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不过当时沈承聿还在京城,宋明珂好歹能借沈承聿的名义挡上一挡。 然而沈承聿离京之后,宋明珂就没有理由再拒绝迟允了。 毕竟迟允的背后可是有太后这个“靠山”啊。 宋明珂看着自己的首饰盒,微微叹了口气。照现在这个状况看来,母后对迟允是很中意的,甚至已经默认迟允的行为。 看来自己是得和母后好好谈谈了。 \\u003d\\u003d 京城,杨家。 杨锋急吼吼地来到了偏厅,连鞋子都没穿好。杨夫人跟在他的身后,轻声道:“老爷,老爷您慢一些。” 杨锋哪里听得进去。他得到了杨淳的消息,说是从草原带来的货回来了,一时之间他心急火燎,不由得想要马上去瞧瞧那些东西。 到了偏厅,却见杨淳已经在等候了。他见杨锋到来,立刻迎了上去道:“老爷。” 杨锋摆了摆手,然后道:“东西呢?” 杨淳指了指地上这已经快堆满了整个偏厅的箱子,道:“都在这里了,就等着老爷亲自点过,然后分发入库了。” 杨锋点点头。他示意杨淳把这些箱子打开,杨淳打开了一个箱子,杨锋的眼中立刻泄出了一丝疯狂的色彩。 这些皮革…… 他伸手一摸,便咧开嘴笑了。 这样好的皮料子,在京城,一张便可卖出个极好的价钱! 他一一打开那些箱子,那些大渊境内都很少见到的极品的药材,却尽数都被罗列得整齐摆放在了这里! 检验完毕后,杨锋的心中蹦出了三个大字: 发财了! 杨夫人看着这些东西,也是十分惊讶。她拿着帕子抵住自己的下巴,惊声道:“老爷,这、这全是好东西呀,我们岂不是发财了!” 杨锋转头看了看外头,赶忙走过去把门关上,而后对杨夫人道:“此事不可声张。” 杨夫人捂住了嘴巴,点了点头。 杨锋拿起了一把药材,强行按捺住了自己内心的狂喜。 自从他被卸了职后,杨家的日子是一天过得不如一天。原本,杨家在京城中也算是一个比较排得上号的世家,可经过了玉霖公主和亲事件,杨家在京城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不如从前,就连他的二弟三弟也都从本家搬了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杨家已是明日黄花,想要翻身却是再无可能。 可没想到,他们遇到了这样的转机! 看来,将女儿嫁到准丹,也不失为一个好决定! 第163章 赏菊 杨锋把箱子扣上,摸了摸那光滑的木料。杨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叹了一口气,声音哽咽地行礼道:“老爷,您是不知,这一路老奴走来,是多么艰辛啊。” 杨锋看了看他,“哦”了一声道:“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杨淳道:“老奴从草原回来,一直保护着车上的货物,但是到了枯蛟山附近,奴才遇到了土匪,这些货物险些被抢走,护卫也折损了一大半,老奴的命也差点丢掉啊!” 他停了停,道:“幸而遇到了一个女侠,救下了老奴,这才得以将货物安全送到了京城,老奴想来真是后怕哇!” 杨锋凝眉道:“女侠?她可有说她是谁?” 杨淳摇了摇头。 杨锋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杨淳,道:“行了,知道你有功劳,老爷我不会亏待你。” 杨淳喜笑颜开道:“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他们聊得愉快,却根本不知道门外有一个丫鬟,贴在门上听了一会,这才默默离去。 丫鬟手中拿着一只香炉,走向了杨家后院,来到了墙根处,把里头的香灰倒在了地上,便转身离去了。 没一会,墙根下的小洞中便伸出了一只手,把香灰中那张小纸条给拿了回去。 \\u003d\\u003d 管芳园。 管芳园是一处僻静又幽美的园子。这一处园林原本是由大渊一位大名鼎鼎的学士建造,而后这位学士去世,也未曾留下一儿半女,这园林便荒落了下来。直到先皇即位后,有官员看这荒落的园子觉得十分可惜,于是便将其修葺了一番,打造成了一处全新的景观,用以京城中的世家子女前来观赏。 如今正值秋季,管芳园中的花朵大部分都已经凋零,处处松柏长青,唯独这菊花开得是如火如荼艳丽非常。尽管秋季寒凉,但管芳园中还是有许多的年轻男女前来观赏、吟诗,虽然不如春夏那般热闹,倒也能彰显出一分好情怀。 迟允挑的位置极好。他与宋明珂就坐在亭中,八角亭周围载满了不同品相的菊花,那香气迎风而动,朵朵菊花摇曳生姿,当真是美不胜收。 宋明珂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着外头的花花草草。 她从小就在宫中长大,御花园那种地方就是她家的后院,宋明珂看到那些花花草草就觉得腻,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迟允颔了颔首,身边的许泽就把食盒里的点心摆了出来。上好的青花瓷盘里摆着娇粉可爱的点心,沁出来的甜香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迟允摘下了自己的扳指,亲手为宋明珂拿了一小块柿饼。 柿饼甜腻,配上清苦的绿茶最是合宜。 宋明珂接过了柿饼,冷淡道:“多谢。” 她把点心放到了一边,却没吃。 迟允微微一笑,他把柿饼拿了回来,用小刀整齐地割成了几块,再次呈给了宋明珂。 宋明珂无语。 她接过,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块。晒干的柿饼却没有想象中的涩味,柿子的内瓤柔软甜香,不知是否用了特殊的调料腌制,还能吃出一些桂花的味道来。 迟允看着宋明珂的红唇,低声道:“如何?” 宋明珂道:“还行。” 得到了这样的评价,迟允显然非常开心。他把目光从宋明珂的唇上收了回来,道:“长公主喜欢,就多用一些。” “本宫用过膳了,迟大人费心。” 迟允摇了摇头。 “长公主最近又清减了,”他瞄了瞄宋明珂的下巴,道,“可是近日胃口不好?” 宋明珂端起了茶杯道:“本宫胃口好得很。” 迟允勾了勾嘴角,又给宋明珂夹了一小块桂花糖。他低声道:“那长公主就多用一些。” 宋明珂:“……” 烦死了,这人有完没完? 迟允见她根本没什么兴致,看了看亭子外头的景色,道:“说起来,微臣赠与长公主的名剑‘承影’,长公主用起来可还觉得顺手?” 宋明珂道:“顺手得很,拿来切萝卜,甚是锋利,本宫喜欢啊。” 迟允笑道:“长公主喜欢,那就是它的福气,更是微臣的福气。” 宋明珂非常好奇。 她很想知道,迟允和沈承聿,谁的脸皮更厚一些? 迟允拿起茶壶,为宋明珂续上了清茶。 “迟大人?” 迟允把茶壶放在一边,转头一看,却见是苏晚凌站在亭子外头,身边还跟着好友秦瑶,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迟允转过头,戴上了扳指。 宋明珂很明显地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耐烦。 宋明珂虽然并不喜欢苏晚凌,但是至少在此刻,她是感激苏晚凌的。 来得真是时候。 苏晚凌挽着秦瑶走进了亭子,那双美目就跟黏在迟允的身上似的,就没摘下去过。 宋明珂张了张嘴——她看到苏晚凌咽口水了。 简直绝了。 苏晚凌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这才突然“惊醒”,看到了迟允对面还坐着个宋明珂。于是她捂着嘴,一张清雅的面容上头闪过了一丝讶异,赶忙低头敛起裙子道:“长公主安好。” 秦瑶也跟着行了礼。 这个角度,迟允刚好可以看到苏晚凌的侧脸与白皙的脖颈。 然而迟允并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专心地给宋明珂切点心。 宋明珂撑着下巴,看着苏晚凌低顺的眉眼。 前世,她与这个迟允未来的妻子接触并不多。只知道这个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同时又是整个京城的公子哥心中的明月与娇花,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美人,兼才女。 她只知道的是,迟允这个妻子,非常喜欢迟允。 为了迟允,她可以做任何事。 也算是个可怜人。 但这一世,宋明珂发现,这所谓的名动京城如皎洁明月一般的苏二小姐,也不是那么单纯啊。 就从她之前生辰宴的表现看来,这个苏二小姐,也是个心中有小九九的。 不过宋明珂并不在意。 因为苏晚凌不够格。 见宋明珂许久没有说话,苏晚凌心中也犯了嘀咕——自己应当是没有得罪这个长公主才是? 宋明珂不再看苏晚凌,淡淡道:“苏二小姐和秦小姐不必多礼。” 第164章 邀请 苏晚凌与秦瑶起了身。 苏晚凌看了看宋明珂,低下了头,抿了抿唇。 宋明珂放下了手臂,道:“相逢便是缘,既然在这园中能够遇到苏小姐和秦小姐,不如一同坐下赏菊,也不算辜负了这秋日景色。” 宋明珂笑眯眯地问迟允:“迟大人,你不介意罢?” 迟允微笑道:“当然……不介意。” 宋明珂看着迟允那假里假气的笑容,更开心了。 苏晚凌自然是愿意的,她余光瞥了迟允一眼,低声道:“那便多谢长公主了。” 她拉着秦瑶一起坐下了。迟允虽然心中不耐烦,但还是对许泽颔了颔首,许泽便上前来为秦瑶和苏晚凌奉上了茶。 苏晚凌道了声谢,偷偷地看了看迟允,却见他根本没有看自己,于是道:“近日朗月斋又上了一些新画,据说有一幅是陶央培老先生的作品,迟大人可听说了吗?” 迟允脸上的微笑是完美无缺的。他缓缓道:“听说了。陶老先生许久未出山,一朝在朗月斋中展存了新作,自然是让人心驰神往的。” 苏晚凌心中一喜,而在宋明珂面前却又不能表达出来,所以只能勾了勾嘴角道:“凌儿也是十分向往,没想到迟大人也十分喜爱陶先生的作品呢。” 秦瑶看了看苏晚凌娇羞的脸庞,笑了一下道:“看来凌儿你和迟大人是知音呢。” 苏晚凌的脸色立刻红了起来,她害羞地嗔了秦瑶一眼道:“瑶瑶不要瞎说。” 她嘴上这样说,面色却带着一种欲拒还迎的娇羞。这一切的一切都没能落在宋明珂的眼里,因为她一直在对着亭子外头五颜六色的菊花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边的青梅这个生气啊。 她真的很想对主子说:主子您可长点心啊!人家都挑衅到你脸上来了啊! 于是青梅偷偷地用手指捅了捅宋明珂的后背。宋明珂回过神,把视线从花丛处收了回来,又对着自己的茶杯发呆。 青梅:“……” 没救了。 迟允听着秦苏二人那些半真半假的话,也没揭穿她们,更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端起了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 秦瑶与苏晚凌调笑了几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哎呀,我突然想起来,父亲之前弄到了两张朗月斋的票呢!” 苏晚凌“哎呀”了一声,道:“那可太好了呀,你一定要去啊。” 秦瑶用手指点着下巴,十分为难道:“可是我也不懂那些画呀字呀的,若是琴棋,我尚能参与一二呢。” 苏晚凌便失落道:“那真是可惜了。” “并不可惜呀,”秦瑶握着苏晚凌的手,道,“既然凌儿你与迟大人都很喜欢陶老先生的作品,那我把这票送给你们,这不就算是两全其美了吗?” 青梅已经要吐了。 如果不是迟允和这两个女人还在,青梅一定会当场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只是宋明珂好像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她看着迟允给她切好了的点心,每一块都十分均匀,是刚好可以入口的程度。 于是宋明珂衔了一小块梅花饼。 苏晚凌看了一眼宋明珂,却见她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暗自皱了皱眉。 长公主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 依传闻中长公主的性子,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难道不该脸红脖子粗地与她二人大力争论一番吗? 可她怎么会如此平静? 苏晚凌笑了一下,道:“可是这不好罢?咱们还没问过迟大人呢?” 苏晚凌相信,到了这个地步,迟允是不可能拒绝她的。 于各种层面来说,她一个女子已经把话摆到了这里,他又怎么会忍心拒绝? 迟允摩挲了一下茶杯,他的脸色是温柔的,看着苏晚凌的眼睛道:“抱歉,迟某已经有约了。” 苏晚凌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低下了头,掩住了自己眼中的慌乱。 宋明珂瞥了一眼迟允,无声嗤笑。 明明对人家半点情意都没有,还满脸多情的样子,这是演给谁看呢。 虚伪。 秦瑶也显然没想到迟允会拒绝得这样干脆,于是她干笑道:“这、这票上只说在初十之前到场即可,”她开了个玩笑道,“难不成迟大人还能天天都有约呀?” 迟允不紧不慢道:“是的。” 秦瑶:“……” 秦瑶有些生气,她不相信迟允这样的人精看不出来苏晚凌对他的情意。苏晚凌心悦他多年,为了他拒绝了多少优秀的男子,可他却一心扑在长公主身上,但凡有一点良心,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秦瑶道:“哦?那不知迟大人约的是何人呢,居然忙到连半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苏晚凌脸色一白,拉了拉秦瑶道:“瑶儿,不要再说了。” 秦瑶却看着迟允。 迟允收起了笑容。很显然,他在应付宋明珂以外的女人时,是半点耐心都不会揣的。他摸了摸扳指,低沉道:“这好像和秦小姐没什么关系。” 他的目光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底下究竟埋着什么样的洪水猛兽,无人得知。 “咔。” 所有人都看向宋明珂。 宋明珂手里攥着一把瓜子,刚嗑了一个,一瞧大家都看向了自己,把嚼碎的瓜子瓤咽了下去道:“你们继续。” 所有人:“……” 迟允叹了口气。他把那盘瓜子扯了过来,一个一个拿起来,用手剥掉了壳,然后放在了碟子里。 这一切都是给谁做的,饶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并且单看迟允对宋明珂这热络的样子,谁也都明白,迟允口中的“有约”的对象到底是何人了。 只有正主宋明珂满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根本没领会状况一样。 眼看着迟允根本不理自己,苏晚凌红了眼眶道:“瑶瑶,那票……你还是送给别人罢。” 秦瑶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迟允,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到了这个地步,秦瑶觉得留下来也是碍了眼前这两个人的眼,于是她拉着苏晚凌道:“咱们走罢,我看迟大人好像也并不是很欢迎咱们呢。” 苏晚凌摇了摇头,低声道:“瑶瑶,你别这样,迟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秦瑶拉着她道:“你甭管了,反正人家有别人陪呢,也根本不在乎咱们这仨瓜俩枣,何必赶着上前找不痛快。” 宋明珂挑了挑眉。 有意思。 第165章 解围 秦瑶见迟允依旧不为所动,更是气从中来,拉着苏晚凌就要直接往外走,然而没走两步就被宋明珂叫住了。 “站住。” 秦瑶和苏晚凌停住了脚步。她们回身,看着宋明珂,不知宋明珂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明珂淡淡道:“在本宫面前不行礼就想走,怎么,令堂难道没有教过你们尊卑有别的规矩吗?” 秦瑶和苏晚凌都面色一紧。 秦瑶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晚凌拉住了。苏晚凌对她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秦瑶咬牙。 谁都知道最近京城中的世家被陛下打压得实在太过厉害,就连父亲也不敢与之正面抗衡,只能韬光养晦等待重新崛起的时机。 在这个时候和皇家的人作对,无异于找死。 于是秦瑶想了想,躬身道:“臣女一时心急,冒犯了长公主,望长公主恕罪。” 宋明珂原本也没想与她过不去,毕竟两个世家的嫡女,平时想要和她说上话都很难,她也没有那个闲心与她们周旋。 于是她摆摆手就让她们离开了。 就好像赶苍蝇一样。 秦瑶低下头,忍住了屈辱,带着苏晚凌离开了这一处凉亭。 迟允依然头也不抬,仿佛手上的瓜子才是他眼中的全部一样。 宋明珂真的没话说。 她摸了摸额头——怎么才能让迟允对自己不再有一丁点的兴趣啊? \\u003d\\u003d 出了管芳园,秦瑶愤恨地跺了跺脚。 “气死我了!” 苏晚凌挎着她,低声安抚道:“好了瑶瑶,消消气,不要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秦瑶道:“她不就是拿着她的身份压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晚凌心中叹息。 是啊。 她就是长公主,尊贵的长公主,就算她拿身份压制她们,她们也无法反驳半句,不是吗? 苏晚凌与秦瑶慢慢走着,道:“我们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你不是说想要看看首饰吗?走罢,最近京城新上了一批首饰,十分漂亮呢。” 秦瑶原本还忿然不乐,闻言,想了想道:“也是,咱们逛街去,不想那些了。” 苏晚凌笑道:“好。” 两人到了集市内,挑挑拣拣了半天,也没有个中意的。秦瑶左右寻了寻,指了一家首饰铺子道:“咱们去那看看。” 苏晚凌点点头。 然而还没进门,就听到首饰铺子里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 秦瑶和苏晚凌对视了一眼,走了进去。 “你放开!”袁惊荷的眼睛都红了,她的腕子被铺子的老板娘狠狠地攥住,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她急切道,“你可知道本姑娘是谁?居然胆敢冒犯于我,你找死!” 老板娘根本就不怕,她冷笑一声道:“我管你是哪方的牛鬼蛇神,进了我的店,弄坏了我的首饰不付钱还想走,你想得美!” 袁惊荷急切道:“我不是说让我的丫鬟回家去拿钱吗?你快些放开我!老女人!” “谁信你的呀!”老板娘不嫌事大,她拿起帕子对着围观的顾客挥了挥道,“谁知道你叫你家丫鬟去哪里呀,万一她走了,你也顺势溜走了怎么办!大家伙儿可得给我评评理,这个小丫头弄坏了我的首饰,还想不赔偿就跑,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呀?” “哎哟,这也太过分了。” “就是啊,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这样呢。” “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子,真是没有规矩啊。” 众人议论纷纷,袁惊荷嗫嚅着唇,尖声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弄坏她的首饰,她的首饰本来就是坏的呀!” “小丫头小小的年纪怎么还学会放厥词了,”老板娘瞪着眼睛,道,“我在这冬街开了二十年的首饰店,童叟无欺,什么时候欺骗过贵客,你这小丫头张口就想污蔑老娘,你等着,今日你休想抵赖!” 老板娘叫嚣着就想要报官,袁惊荷心中惊惧交加,她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何曾卷入过官司当中去? 她一咬牙,将自己怀里的牌子掏出来,啪的一下拍在柜台。那牌子上头写着“袁”字,方方正正的。 袁惊荷道:“我是袁家的嫡小姐!你还不快快放开!” 老板娘瞥了一眼那牌子,冷笑道:“你说你是袁家的你就是?老娘我还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呢,这不能作数!” 袁惊荷没想到她已经亮出了身份,这老板娘却依然如此不饶人,她心中没了主意,只能不断地挣扎,哭喊,却只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驻足围观。 一时间首饰铺子内的形势乱成了一团。 “请各位稍安勿躁。” 首饰铺子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道细腻温柔的女声。苏晚凌披着一身的阳光走了进来,她的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身上的藕荷色衣衫衬得她整个人似谪仙一般灵动。 有人认出了苏晚凌,立刻惊呼道:“啊,是苏二小姐!” “天啊,她可真是比传闻中还要美!” 秦瑶跟在苏晚凌身后,看了看首饰铺子周围,又看了看妆容都被泪水化开了的袁惊荷,险些笑出声。 苏晚凌端着手,对袁惊荷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温暖的味道,在这寒凉的秋天里仿佛能让人感觉到春风的和柔。她就站在那里,和形容狼狈的袁惊荷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苏晚凌道:“老板娘,做生意的毕竟讲究一个以和为贵,你又何须如此疾言厉色,不肯饶人呢?” 老板娘气笑了,道:“她不付钱啊!” 苏晚凌看了看柜台,上头摆放着一只裂开了的紫玉镯子。那镯子颜色十分特别,如冰如琉璃,仅仅搁在这台子上头就能看到里头那细碎如团絮的飘花,成色极好,一看便不是个便宜货。 然而却裂成了两半。 这不能不让人觉得十分可惜。 苏晚凌叹了口气,仿佛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道:“这镯子多少钱?我替她付了。” 众人惊呼。 连秦瑶都拽了拽苏晚凌的袖子。皱眉道:“凌儿……” 苏晚凌却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一听这件事有人善后,便道:“好好好,既然你要帮她付钱,那我还费这么大的劲做什么!一百两,一口价,不能再还了!” 第166章 对比 其实,一百两对于袁惊荷来说不算什么。 虽然现在袁家势力逐渐微弱,甚至已经有了衰落的趋势,但是一百两却还是拿得出手的。 但被苏晚凌这样一说,就好像袁惊荷是拿不出这一百两,想要故意赖账一样。 袁惊荷瞪了一眼苏晚凌,却没法说出指责的话语,只能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委屈极了。 围观的群众看她如此不识抬举,便议论了起来。 “人家苏小姐好心帮她,她怎么能这样呢?” “就是呀,真是让人害怕,这不是要恩将仇报吗?” 苏晚凌毫不在意地一笑。 这样高贵、大度、舍己为人的笑容,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十分有好感。 她示意自己的丫鬟上前,丫鬟拿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请老板娘查验一下罢,这是一百两,可不要数错了。” 老板娘拿起那银票看了看,笑道:“是真的,是真的!好,这镯子你们可以拿走了。” 苏晚凌瞥了一眼那镯子,却没拿。她对袁惊荷道:“惊荷,既是你的东西,便收起来罢。” 袁惊荷咬牙握拳。 这是明目张胆的羞辱! 她红着眼睛道:“影儿,把东西拿着!” 丫鬟影儿上前把那镯子收起来了。 袁惊荷看了看苏晚凌,道:“无论如何,今日……还是多谢你。这钱算我欠你的,我过后会把银票送到你府上。” 苏晚凌却道:“不用了,虽然家父一向廉洁,但苏家还是不缺这一点银财的,咱们多年姐妹情深,又怎么能因为这身外之物,眼看着姐妹身陷囹圄呢?” 这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可袁惊荷要是反驳便是她不识抬举了。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道:“凌儿说的是。” “家中还有事,”袁惊荷绽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苏晚凌微微让开,让袁惊荷带着丫鬟匆匆离去了。围观的群众眼见着这件事已经解决,也都散开来,继续采买首饰。 秦瑶上前牵住了苏晚凌的手,叹气道:“哎,凌儿,你帮她做甚,白白损失了一百两银子,还没落个好。” 苏晚凌微笑道:“我不忍心罢了。” 秦瑶摇了摇头:“罢了,左右也没了心情,咱们再逛一会就回家好了。” 苏晚凌点了点头。 而他二人前脚刚离开店铺,老板娘后脚便进了后堂。 “姑娘,”老板娘眼中带着笑,对着后堂里正坐在桌边拨弄算盘的女子道,“人已经走了。” 李江妙抬头温柔一笑道:“好,辛苦你了。” “嗨,这算哪门子的辛苦呀,”老板娘亲自为李江妙奉上了一盏茶,坐在她的身边道,“她从前让您受了那样大的委屈,我还觉得算是便宜她了呢。” 李江妙手指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从前的事情,不提也罢。我李家本就不如他们那些世家,他们欺辱到我的头上,我也不能说什么。” 老板娘急切道:“姑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叹了口气道,“若是老爷的身体还好的话……什么劳什子世家,全都等着挨揍罢了!” 李江妙被她逗笑,道:“父亲哪有那么厉害。” 说是这样说,可李江妙的脸上却也染上了一些骄傲的颜色。 “对了,”李江妙放下了算盘,抬头道,“沈小姐下午约我出去一趟,这店里就麻烦你照看了,等回来了我会继续帮忙的。” 老板娘摆手道:“姑娘就放心去罢,店里这边交给我你就放心。” 李江妙笑了笑,点了点头。 \\u003d\\u003d 宋明珂从管芳园回来,就直接进了宫。 慈宁宫。 “母后,”宋明珂一边给黄太后捶腿一边软声道,“这个力度可好?” “嗯,”黄太后靠在软榻上,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中笑意一闪而过,“不错,十分舒适。” 宋明珂又捏了捏黄太后的肩,她凑近了黄太后道:“母后,儿臣想和您商量个事儿。” 黄太后笑了,她就知道这小丫头一脸谄媚地来找她,准是没安好心,于是她道:“什么事啊,说来听听。” 宋明珂道:“我不想和迟允出去玩。” 黄太后勾了勾嘴角道:“哦?那你想如何,直接嫁给他?” 宋明珂:“?”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宋明珂赶忙解释道,“我也不想嫁给他,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是很正常的,”黄太后闭着眼睛道,“感情这种东西,只要慢慢相处,都会有的,哀家也不是叫你立刻接受迟允,你着什么急。” 宋明珂道:“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呀,母后。” 黄太后笑道:“你呀,就是耍小孩子心性。你倒是与哀家说说,迟允哪里不好?”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他多瘦呀,像个小白脸似的,要是有人想要对女儿不利,他拿什么保护我?” 黄太后冷哼道:“你身边那么多高手,怎的他们就保护不了你?若是他们有失职之嫌,仔细了他们的脑袋。” 宋明珂:“……” 倒也是。 宋明珂很想告诉黄太后,迟允是一个心机极深又极端得不得了的人,可现在看来,迟允还没有走上权力的巅峰,在大渊人乃至于皇帝的眼中,他都是一个十分有能力并且事事为大渊着想的好官。 若是嚼他的舌根,莫名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不说,还很容易让母后和皇兄起疑心。 黄太后捏了捏宋明珂的手,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身边。 宋明珂坐了下来,抱着黄太后的胳膊,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头。 黄太后温温柔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尽管宋明珂不是她的亲女儿,可自从宋倾岚将三岁的小女孩带回到自己的宫里的时候,黄太后就认定,她需得好好疼爱这孩子。 她的命尚且都是从阎王的手里抢回来的,若是再尝遍人间疾苦,她该变成什么样子? 这一转眼,竟也是十五年过去了。 黄太后轻声道:“哀家不是要你非迟允不可,只是哀家觉得,哀家的女儿,必须要配大渊最优秀的男子,你可明白?” 宋明珂道:“女儿明白,可是女儿不想嫁人。” “你总说你不想嫁人,”黄太后点了点她的额头,“你都已经十八了,哀家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你皇兄都能背诗了。” 宋明珂:“可是……” 她说到这里,突然愣了一下。 宋明珂想到,上次他们与沈承聿一起在凤鸾殿用膳的时候,黄太后明明还口口声声说舍不得她嫁人。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改口了?还极力撮合她和迟允? 难不成是谁和黄太后说了什么? 第167章 密议 袁惊荷刚回到家,就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 她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一边掉眼泪,一边拿起了一只花瓶,狠狠地掼到了地上,那崩起的碎瓷片划伤了一个丫鬟的脸,可她却不敢声张,只能跪了下来,委屈地缩着肩膀。 “贱人!贱人!”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袁惊荷抹了把自己的眼泪,“装什么装,她以为她自己很善良吗?这下好了,本小姐在外人跟前丢了个大丑,都是因为苏晚凌那个贱人!” 影儿原本站在一边,闻言却赶紧提醒道:“小姐,要小心隔墙有耳啊!” “啪!” 袁惊荷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你给我闭嘴!” “本小姐受辱的时候,你就在一边看着吗!废物的东西,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收拾你的东西滚回老家去!滚!” 影儿也是十分委屈,她跪下来哭道:“小姐,奴婢真的也是没有办法啊,小姐求求您饶了奴婢。” “滚!滚!” 影儿啜泣了一下,捂着红肿的脸蛋走出了袁惊荷的闺房。她还顺手将房门带上了,把形迹疯癫的袁惊荷隔绝在了里头。 袁惊荷骂得累了,干脆坐在了床边曲起了腿,抱着膝盖哭。 丫鬟们都瑟瑟发抖,没有人敢安慰她。袁惊荷抬起头,看了看梳妆台上头的铜镜,里头映照出的是一个花了脸的好像女鬼一样的女子。 袁惊荷惊道:“快,快给我打水!”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梳洗过一番后,袁惊荷也冷静了下来。她走出了房门,左右看了看,好像没人知道她刚刚就在房间里耍了一通的脾气一样。 而影儿就站在廊下,默默地等待着袁惊荷消气。 袁惊荷松了一口气。她瞥了一眼影儿,影儿一愣,便跟了上来。 袁惊荷哼了一声,任由影儿跟在自己的身后。她出了自己的院子,往前厅走去。 今日受到了这样的屈辱,她定然是要与母亲好好倾诉一番的,不然难以解她心头之恨! 袁惊荷刚刚踏进了前院,却缩回了脚。 她看到袁毅晨进了前厅,身边还跟着自己的亲信。 袁惊荷心中犯了嘀咕。他这许久都没有归家的三叔今日怎么回来了?看起来面色还有些凝重,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不太合心意的事情了。 袁毅晨进了门后,便示意自己的亲信把门关上了。他转头一看,却见自己的大哥二哥,还有一些袁家的亲信都在这屋子里聚齐了。袁毅晨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袁毅晨的大哥袁惜道:“你来了,坐。” 袁毅晨行了个礼,道了声大哥二哥,而后便坐了下来。袁惜看了看自己这个面色严肃的弟弟,道:“今日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 “为兄的也不与你绕弯子,你可知道杨家?” 袁毅晨点了点头。 袁惜道:“原本这杨家,也算是京城中能数得上号的家族。但是自从出了那事……他们的地位大不如前。然而,最近为父得到了消息,杨家找到了新路子,或许很快就要超越咱们家的地位。” 袁毅晨道:“不知是什么路子?” 袁惜眯了眯眼道:“走私。” 袁家的人们都觉得有些意外。 袁毅晨的二哥袁虎道:“这,这杨家的胆子倒也有些大,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倒也不怕东窗事发?” “是啊,这杨家怕不是狗急跳墙了,好好的家族何故要沾染这些商贾上的事情呢,平白拉低了自己的身份了。” 袁惜却叹息道:“你们不知,若是这件事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他们又怎么可能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他们又不是傻子。” “更何况,我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杨家已经从草原带回来了许多好东西,那数量,是足以让他们杨家起死回生的。” “真的假的。” “那可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袁毅晨皱眉。 他对这些世家的心思没有任何兴趣,他道:“不知大哥怎么想?” 袁惜看了看袁毅晨,道:“我是在想,这件事既然他们杨家能做,凭什么我们不能做?” 袁虎吸了口气道:“你的意思是……” 袁惜冷笑道:“既然被我袁家知晓了这件事,他们就别想摘得干干净净。” 几个人都思虑了起来。 不得不说,袁惜的考虑是非常有道理的。这种事情,往大了说,可是要掉脑袋的。可是问题就在,陛下他是一个明白人,很多时候他可以容忍世家这些小动作,杨家就是把握住了陛下这样的心思,所以才敢这样做。 那么过了陛下这一关,这桩交易基本就是稳赚不赔的啊! 谁能和钱过不去? 谁也不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面色都有些松动。只有袁毅晨道:“大哥,此事行不通。” 袁惜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且不说走私这一项在大渊律上是明令禁止的,”袁毅晨坐得端正,“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别人手脚不干净是他们的事情,我们袁家绝不可这样做。” 袁虎干笑了一声,搓了搓手,打个圆场道:“小晨啊,你不知道,其实在以前很多世家都有过走私的情况,陛下还是能容忍的……” 袁毅晨一脸正色地看着自己的二哥:“二哥又怎么能保证这一次陛下还会忍?” 袁虎被噎了一下。 袁惜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怒火,对袁毅晨道:“你久居军中,不了解这些事情,也是正常的,你的任务便是在陛下跟前好好表现,别让陛下忘了我袁家。” 说白了,今日这件事就是通知一下袁毅晨罢了。 袁毅晨却道:“我虽然不了解这些,但陛下的心思我却能猜到一分。” “放肆!” 第168章 秋闱 袁惜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道:“陛下陛下,你少拿陛下压我,不要以为你在军中混了几天,在陛下跟前得了脸面,就能忘了我袁家的根!” 袁毅晨腮帮子动了动,没再说话。 “你二哥从商多年,在这一方面有经验,”袁惜摆了摆手,“这件事情我与你二哥商议,我叫你来的意思是,这人来人往,若是咱们真的做成了,总需要打通关节的地方,你在朝中认识的官员多,也可帮上忙。” 袁毅晨道:“大哥的意思是叫我徇私枉法?” 袁惜被噎了一下,憋红了脸道:“什么叫徇私枉法!自己家的事情,能叫什么徇私,是哪门子的枉法!” 袁毅晨抱拳道:“如果是这样,三弟实难从命,大哥还是另寻高明为好。” 他说完这些,就站起身往外走。 袁惜喊道:“你给我站住!你上哪去!停下!” 袁毅晨打开了门,将袁惜的声音关了起来。他一走出来,就看袁惊荷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明显是在偷听了。 袁惊荷被抓包,尴尬地笑了一下,行礼道:“三叔。” 袁毅晨点了点头,没再理她,离开了。 袁惊荷一见她这不苟言笑的三叔就觉得后怕,她看了看他挺拔的背影,舒了口气。 \\u003d\\u003d 转眼,到了秋闱放榜的时间。 秋闱,又被称作“桂榜”,通常在金秋时节举行,通俗一点说就是乡试。一般来说,仅仅通过了乡试的考生,是无法当上什么大官的,只有通过了接下来的会试与殿试,才有可能在朝廷中博得一席之地。 乡村小道上。 宋明珂穿着一身常服,坐在马车里。她腿上放着一本书,但又因为小路太过崎岖坎坷,马车左摇右晃,晃得宋明珂眼晕,于是她干脆把书收了起来,不再看了。 坐在马车外头的青梅和小夏倒是兴致满满。如今到了收获的时日,田野之间阡陌纵横,金黄色的麦浪无垠无边,一直通到了远处澄澈的天堑处。农地中有汉子在收割稻黍,小道旁的梨树下头坐着几个妇人,她们手中拿着秸秆,一边交谈着一边用那秸秆编制筐篓。草垛子周围还有几个偷偷摘了满兜子野醋栗的小孩子,与伙伴分享着果子,吃得满嘴通红。 小夏手里拿着一根甜甘蔗——那是他刚进村的时候一个大姨瞧他面善,给他的。 “给我掰点。”青梅接过甜甘蔗,咔擦一下就掰了一大半,然后她把少的那一半还给了小夏。 小夏:“……” 青梅姐姐仗着长公主宠爱她,真的非常喜欢欺负他们这些老实人。 “到哪了?”马车内的宋明珂问。 青梅咬了一口甘蔗,道:“应该快到了。” “好。” 马车一路左拐右转,终于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这户人家门口立着简单搭成的栅栏,里头坐落着一间发灰的土屋。屋子前头有几只芦花鸡来回溜达着,鸡群旁边是用来烧火炊饭的柴火垛。 宋明珂搭着青梅的手下了车,左右看了看,问青梅道:“确定这是尚敬儒的家?” 青梅点头道:“应该是的,奴婢问了许多村民,应该不会错。” 宋明珂“嗯”了一声,提着裙子向院子里走去。 说到这个尚敬儒,在前世也是一个让人佩服的好官了。 他是真真正正的寒门子弟。当初他从这偏远的山村中走了出来,硬是凭借着自己的才华,直接在京城中扎下了根。因为他为人正直刚秉,所以自他入了仕,黎民百姓无一不称赞其一声清正廉洁、为国为民的好官。 江鹤之死后,宋明珂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合适的胜任这个位置的人选。这个位置实在太过重要,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它却直接把持着整个通州的命门,若是再来一个什么牛马鹤之,重蹈覆辙,不但会葬送整个通州,还会让大渊都面对着十分艰难的处境。 宋明珂想来想去,选出了尚敬儒这个人。 一来,他的背景干净,容易掌控,二来,他心思纯正,是一个真正为百姓考虑的人。三来,他虽然起点不高,但他的政绩却是十分好的,这一点,就连与他同期的解元都未曾做到。 宋明珂觉得他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小夏上前去叩门,隔了一会,却见是一年轻的姑娘开了门。她怯生生地看了看小夏,小声道:“你们找谁?” 小夏微笑道:“请问尚敬儒在家吗?” 那女孩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小夏身后的宋明珂,有些犹豫道:“你们、你们有什么事情?” 女孩带着些口音,但声音却是甜的。小夏放软了语气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事想要找他,是好事。” 女孩听完,揪了揪辫子又点了点头,道:“那我去叫他。” “哥哥!” 很快,一个男子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身形瘦高,其貌不扬,但是看起来却十分干净,一身粗布袍子被洗得发白,腰带也是扎得整整齐齐。 尚敬儒看了看小夏,微微一愣,道:“各位这是……” 小夏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牌,递给了尚敬儒。尚敬儒看了一眼,惊讶道:“难道是……长公主?” 他看向宋明珂,撩起自己的袍角,一板一眼地行了个大礼道:“草民拜见长公主!” 他的妹妹就躲在门的后头,一听是长公主来了,赶忙和哥哥一起跪在了地上。 宋明珂将他二人扶了起来,道:“私下拜访,不必多礼。” 尚敬儒严肃道:“不可,礼不可废!” 宋明珂脸上笑容一僵,而后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挂上了得体的微笑。 尚敬儒侧过身子道:“长公主快请进!” 宋明珂笑着点点头,搭着青梅的手臂,随着尚敬儒进了屋子。屋子里头的设置十分简单,却是干净整洁的。尚敬儒引了一下,还为宋明珂清理了桌椅道:“长公主请坐。” 他说完了便去灶台,打算烧水沏茶。宋明珂叫小夏拦住了他,道:“本宫倒是未曾见到你二人的父母?” 尚敬儒道:“是这样,父亲和母亲去田里干活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直入主题道:“本宫知道,前段时间秋闱放了榜,你排名第八,是也不是?” 尚敬儒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作揖道:“诚惶诚恐,草民不才,确实中了举。” 第169章 富贵 “不错,”宋明珂又道,“放了榜后且还有一段休息的时日,你这是回乡探亲?” 尚敬儒诚实答道:“回公主,是。” 这时,尚敬儒的妹妹端了一盘果子呈了上来。那红彤彤的苹果上头还沾着水珠,看起来可口极了。她显然是有些害怕宋明珂,只轻声道:“长公主请用。” 宋明珂笑了笑道:“多谢。” 尚敬儒皱眉道:“长公主在此,你且先下去,不可僭越。” 尚小柳愣了一下,便把果盘交给小夏,进了屋子。 宋明珂瞥了尚敬儒一眼。 看来这个未来的尚大人,不是个好相与的。 小夏把果子放在了桌子上。宋明珂看了看那苹果,对尚敬儒道:“你的《言弊策》本宫已经看过了,这让本宫想到了十分着名的《朋党论》,不过你的语言更加委婉一些,但其中寓意却十分明了,力透纸背,做到了真正的针砭时弊,不错。” 尚敬儒的脸色似乎是有些惊讶,他显然是没想到堂堂长公主会特意阅读他的文章,还会对自己做出这样高的评价,他行礼道:“多谢长公主赞誉,草民愧不敢当。” 宋明珂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本宫也是偶然得知,在这小小的村庄中还能寻到你这样的能者,陛下广发科举,为的便是笼靠济驭天下的人才。在本宫看来,你是有这样的潜力的。” 宋明珂示意青梅上前,青梅便拿出了一些银票和一张地契。宋明珂道:“本宫愿意送你一场大富贵,就看尚先生可有这个意愿?” 尚敬儒一辈子也未曾见过这么多的钱,他看了看那银票,眼中也没有现出贪婪之色,只是道:“长公主您……是什么意思?” “本宫的意思是,本宫有一件事须得交给你,若是你办好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意外的是,尚敬儒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只是道:“不知长公主所托为何事?” “这个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宋明珂摸了摸那银票,“这些钱,不是本宫施舍你,只是你即将入仕,各方各面都需要打点,至于这地契,不过是一套城里的小房子罢了,带着你的家人去城中住,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尚敬儒却皱眉,好像在思考什么。 尚敬儒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今日手上又添了伤口,那是她编篓子被尖锐的枝条划伤留下的痕迹。尚敬儒抿了抿唇,半晌才做了决定道:“草民多谢长公主恩典。” 青梅把银票放到了他的手上,把宋明珂扶了起来。宋明珂看了看他兄妹二人道:“那本宫就先走了。” 尚敬儒带着妹妹行礼,道:“恭送长公主。” “嘎吱。” 门关上了。 尚敬儒捏着那厚厚一摞银票,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尚小柳上前,道:“哥哥,咱们有钱了,你怎么这么不开心啊?” 尚敬儒笑了笑,看看自己的妹妹道:“哥没有不开心。你去地里把爹娘喊回来,今日咱们吃些好的。” “哎,好。” 尚小柳便去了。 尚敬儒坐了下来,拿起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本宫愿意送你一场大富贵。” 尚敬儒眉头紧皱。 且不说自古以来后宫中的女子都不得干政,到了现在,这长公主手中能够掌握实权本就不该被天下所容。 政治是男子的事情。 亵玩政治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 他不知道长公主要利用自己做什么,但她若是想让自己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屈服的。 尚敬儒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 \\u003d\\u003d 回到了公主府,宋明珂就见白歌和丛媚两个人在练剑。 他们二人一个狡猾一个利落,过了半天的招式也没能分出个上下,倒是公主府里的银杏树遭了殃,树叶刷刷落了满地,黄澄澄的一片像地毯似的。 宋明珂:“……” 他们就不能给春杏少找些活计吗?她已经很忙了。 宋明珂站在一边,却见二人收了剑,丛媚拿出了一块小石头,在树干上划了一道。那树干上头写着“丛”字和“白”字,两个人的姓下头还画了许多的正字。 青梅道:“今天这一场是阿媚赢了。” 宋明珂点点头。 白歌摸了摸头发,看阿媚扔掉了石头,又摸了摸肚子,指向了厨房。丛媚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一起向厨房走去。 青梅道:“白歌说,我饿了。阿媚说,我也是。” 宋明珂:“……” “你去把他们叫来,”宋明珂看了看他们二人的背影,道,“今日出去吃好了,刚好许久未见阿媚,咱们和她好好说说话。” 青梅:“……” 她好心地提醒道:“长公主,除了您,阿媚是从来不和别人对话的。” “哦,好像还真是。” 宋明珂回到了房里,还没关门就被杨潜给拦住了。她松开了门道:“怎么了?” 杨潜回头偷偷摸摸地看了看院子,确定没人后才把门关上。 宋明珂:“……” 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也太可疑了。 杨潜一进了门就大喇喇往太师椅上一坐。宋明珂踹了他一脚道:“起开,本宫要更衣,没事就滚出去。” 杨潜接过青梅呈上来的茶,笑眯眯地道了声谢,对宋明珂道:“你刚回来怎么就要出去,上哪去?” 宋明珂想了想道:“给阿媚接风洗尘。” “哦,你说那个小哑巴?” “嗖。” 杨潜侧身一躲,却见后头的墙壁上扎着一只尖锐的柳叶镖,他擦了擦汗道:“姑奶奶,您用暗器之前能不能知会一句啊?” 宋明珂道:“下次一定。” 杨潜:“……” 他摸了摸鼻子道:“你生的这是哪门子的气,我寻思我也没说错呢。” 宋明珂冷冷道:“没话说就出去。” “有有有,”杨潜伸出了三根手指,道,“三个事儿,第一,袁惜今儿上午去了一趟杨家,据可靠消息,他是去给自己家谋好处去了,说白了,就是狗咬狗。”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果然,他们耐不住了。 “袁惜他二弟本来就是从事这一块的,他们有心思也很正常啊。”杨潜做总结,道,“这事儿咱们怎么处理?” 宋明珂面色逐渐冷漠,淡淡道:“不处理,必要的时候还要帮他们一把。总得等小鱼上钩,大鱼才会落网,到时候一起清算。” 杨潜竖起大拇哥道:“不愧是你。” 第170章 路子 “第二,”杨潜嘿嘿一笑道,“秦术被放出来了,最近又在到处招摇。我看他是消停不了了,秦家上上下下都没什么污点,唯独这儿子是个最大的败笔,这不是明摆着把小尾巴送到人家手里去么。” 宋明珂点了点头。 准确地说,是送到他们飞花卫的手里来。 “第三呢?” “倒不是什么大事,”杨潜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军营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宋明珂上前接过信封,拆开来看了看,抽了抽嘴角。 这嚣张的字迹不是沈承聿还有谁来? 沈承聿的字一如他的人一样简单明了,他只是平淡地叙述了一些军营中的事情,然后在信件的结尾直白地表达了一下,宋明珂已经五天没给他回信了,他很担心。 宋明珂:“……” 这人看佛经有瘾的是吗? 杨潜还特好奇,他抻着脖子问:“写啥了,写啥了?” “不关你的事情,”宋明珂拎着杨潜的领子,“出去,本宫要更衣。” “咚!” 杨潜站在屋子门口,摸了摸下巴。 \\u003d\\u003d 军营。 沈承聿坐在案前,静静地读着兵书。军帐外头是吵闹的,但沈承聿却置若罔闻,看得非常十分认真。 这一卷兵书是十分特别的。 它看起来十分陈旧,甚至书角已经泛了黄,还起了卷边。这书比普通的书要厚一些,兴许是书的主人经常拿出来翻阅,导致这每一页都被掀得发皱了。 这是沈承聿的父亲留给他的书。 “哎哟。” 林冬面色痛苦地走了进来,还扶着腰。沈承聿面无表情地抬头,又低头道:“挨揍了?” 林冬顿了一下,道:“怎么可能呢,就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哈哈。” 他的笑容比那暴晒了三天的咸鱼还要干。 沈承聿看着书上的文字道:“你是该好好锻炼,太瘦。” 林冬正色道:“大人,我这叫君子动口不动手,以理服人。” 沈承聿轻嗤。 林冬:“……” 虽然大人没有说话,但是他居然诡异地感觉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沈承聿又翻了一页道:“京城有什么消息?” 林冬又顿了一下。 他知道沈承聿口中的“京城”,特指的就是长公主。他倒是知道这位的消息,可他敢说吗? 于是林冬道:“没有。” 沈承聿挑眉。 “真的没有?” 林冬挠了挠头道:“好吧,有。不过大人,先说好了,您可不许生气。” 沈承聿淡淡地“嗯”了一声,拿起了一根笔,然后道:“说。” “就是啊,”一向在沈承聿面前干干脆脆的林冬也难得磨叽了起来,“迟大人最近对长公主,比较上心,这个事您知道。” 沈承聿当然知道。 “属下听说,那位对长公主殷勤得很啊,他知道长公主喜欢马,昨天又往公主府送去了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 “哦,”林冬正色道,“不过咱们长公主那样正直,肯定是没有收了。” 然后林冬做了总结:“他娘的,真不愧是御史大夫,是真有钱啊。” 沈承聿冷笑。 他手中微微用力,那根笔就“啪”的一声被折断了。 林冬无语:“大人,您说好不生气的。”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我生气了吗?” 林冬:“……” 还没生气呢? 那头发都快燎着了,生没生气自己心里是没个数吗? 当然了,这些话林冬只敢在心中腹诽。 沈承聿想了一会,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知道她没事就好。 至于迟允…… 沈承聿冷冷地把兵书合上,站起身,背着手向外走去。 林冬道:“大人您去哪啊?” “练兵。” \\u003d\\u003d 居山楼。 秦术摇着扇子进了包厢,却见吕子英已经在等他了。他看了看,吕子英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子,长相倒是挺秀美,于是秦术便又多看了两眼。 吕子英起身道:“这不是秦兄吗,快来快来,兄弟等你很久了。” 秦术轻轻哼了一声。 之前吕子英坑他那件事他还没算账呢。 吕子英自己也知道心中有愧,他嘿嘿一笑,道:“好兄弟,之前的事情我不是也没想到吗,那纯粹是个意外啊。” 秦术拍了拍他的脑袋道:“都是因为你!我被爹罚了那么久,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 “别呀,”吕子英把他拉到了位子上坐下,“看,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特意准备了这一桌子的酒席,你就看在咱们往日情分的面子上,别生气了。” 秦术“啧”了一声,瞥了瞥吕子英一眼。 吕子英又叫身边的女子站起来,道:“为了让秦兄消气,我这还带我妹妹一块来向你赔不是了,莹儿来,见过秦公子。” 吕莹看了看秦术,心中还是有些害怕,毕竟之前在居山楼偶遇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有些躲闪道:“秦公子。” 秦术倒是彻底不记得吕莹了,他眯了眯眼,半晌对吕子英道:“你倒是有个好妹妹啊。” 吕子英笑了笑。他给秦术倒了杯酒道:“来,咱们兄弟饮下此杯,今日也要不醉不归,也算是久别后的第一次开怀相聚了。” 秦术端起杯子,道:“行罢,过去的就过去了,小爷我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哈哈!” 吕子英微笑着与他碰了杯子。 一杯饮尽了之后,吕子英又与秦术闲聊了几句。 “秦兄憋了这么久,许是得难受死了。” 秦术看了一眼吕莹,摸了摸下巴道:“还行,不过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好玩的?” “有哇,”吕子英拿着一粒花生米,道,“赠香阁来了个花魁,叫寒兔仙子,可漂亮了,不过这来了小半年也没下河,还真是不好弄啊。” 秦术当然知道所谓的“下河”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兴致勃勃道:“哦,既然是这样,那是得去瞧瞧。” 吕子英还低声道:“兴许秦兄就做了那花魁的入幕之宾……” 两个人相对看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酒酣耳热之后,吕子英又道:“男人嘛,不就该追求财色二字?不过说到这,兄弟我最近可是听说了一个赚钱的路子。” 秦术来了兴趣道:“什么路子?” 吕子英凑近秦术,低声道:“走私。” 第171章 辱骂 “啥?!” 秦术突然觉得脑子清醒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却见包间的门是紧闭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道:“这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吕子英“啧”了一声,道:“自古以来犯了走私这一条的官有那么多,你看上头什么时候严查了?” 秦术张了张嘴巴,他道:“倒也是……不过你是从哪寻来的法子啊?这也太突然了。” 吕子英嘿嘿一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罢,现在好多世家已经借着这个路子偷偷赚得盆满钵满了,据我知道的就有杨家袁家还有江家。” “真的假的,和谁交易啊?” “听说是准丹。” “准丹?!” 秦术惊讶道:“准丹隔着咱们京城远了去了,他们大老远跑去准丹,和他们走私?” “对啊,”吕子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仔细想想啊,这玩意要是不赚钱,他们费这个劲做什么啊?” “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吕子英道,“就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早上手,早享受,我已经在和我父亲商议了,你也和你父亲说说,白捡钱谁不要啊。” 秦术挠了挠脸。 不得不说,吕子英所言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但这件事冒的风险还是有些大,于是秦术想了想道:“我考虑考虑。” “嗨,”吕子英拎起酒杯道,“兄弟我有什么好事肯定先念叨着你,还能害你不成?” 秦术和他碰了碰杯子。 半晌,秦术觉得有些头晕,他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 吕子英摆了摆手。 秦术出了门,扶了扶腰带,一边在包间外头散步一边心中合计着。 他想着吕子英的话。 他曾经听过一位十分有名的商人说,想要赚取多大的利润,就要承担相应的危险。眼前这件事,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很有可能是值得去做的。 况且,他要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干出了一番事业,那么他在父亲面前不也能说得上话了吗? 何以让那秦敬全部占去了风头? 秦术轻哼一声。 他走到一间包厢前,刚想回头,却听那屋子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粗犷的笑声。 原本他没在意,但是仔细一听,那屋子里头的人似乎是提到了秦家。 秦术凑近倾听。 “哈哈哈哈哈,”包厢里头,郭深捏着筷子,脸红脖子粗道,“要我说啊,他们世家那些怂蛋子,送去军营里头一个月,全都老实了。” 吴游道:“拉倒吧,还一个月,他们进去一个礼拜,不跪着出来,我叫他们一声爹。” “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笑。 程方嗣放下酒杯道:“行了,都少说两句,一个个喝高了不知道该咋地了是不是?” 郭巷的弟弟郭深也是个性子直白的,他一把勾住了程方嗣的肩膀道:“你可快拉倒,你也没比咱们骂得少啊。” 程方嗣抬头看了一圈,坐在这里的都是年轻的面孔,也是新一辈的勋门子弟,他笑了一下道:“去你的,别拉我下水。” “我听说你以前还看上了杨家三小姐,”程方嗣用胳膊肘怼了怼郭深,“没想到罢,人家早就有目标了。” 郭深骂了句脏话:“我他娘的现在看见杨家人就恶心。” “杨家算啥啊,”一直沉默的常有为道,“自从我爹被苏佑为阴过一次,老子就再也没和苏家的人说过话了,膈应。” “不过说真的,”吴游嘿嘿了一下,“那几个世家咱们都知道,也就那样,但是老子唯独看不惯的就是秦家。” 有人附议道:“对,老子也看不惯。” “秦家太道貌岸然了。” “可不,就是一群伪君子!特能装逼!” 这几个大老粗放开了话匣子便不再收口,他们议论得越来越激烈,最后干脆笑闹了起来,声音属实不小。 “咣当!” 突然,包厢的门被狠狠踹开了。 秦术憋红了脸,站在门前,颤抖地指着他们道:“你你你,你们……” 他定睛一看,屋子里头坐着一圈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气势汹汹十分骇人。 但秦术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些人背后大声议论他秦家,简直可恶至极,于是他道:“你们这些狗东西,居然敢如此议论我秦家,简直大胆,小爷我看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 这话说得就十分嚣张了。程方嗣捏了捏自己的手道:“这人谁?” 身旁郭深提醒道:“秦家的二公子。” 程方嗣笑了,他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那个脑袋不太灵光的秦二少啊。” 众人哄笑。 秦术瞪着眼睛道:“你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敢对小爷我大放厥词!” 程方嗣嘿嘿一笑道:“我还就对你放厥词了,我说你是个大傻逼,你服不服?” 秦术活了这么久,哪里忍受得了被人当面羞辱?于是他大叫一声上前道:“小爷我和你拼了!” \\u003d\\u003d 宋明珂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酒蒙子划拳。 杨潜打了个嗝,对白歌道:“嗝,来来来,老白,咱哥俩好好谈谈心。” 白歌也醉醺醺的,他一反往日清冷常态,勾着杨潜的肩膀道:“谈什么谈,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你就是个话痨,没完没了的烦死人了。” 杨潜:“……” 此时此刻到底谁才是话痨? 杨潜蒙了。 于愿倒是觉得新鲜,他和白歌相处得最久,完全没想到这个老弟喝醉的时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真有意思啊。 如果汤付霜还在这里,倒是能说给他听了。 于愿叹了口气。 宋明珂觉得头有些晕,听到了于愿叹气,朦胧道:“怎么了?” 于愿道:“没什么,”他皱了皱眉,“您怎么喝了这么多。” 旁边的青梅解释道:“长公主她只喝了两杯。” 于愿:“……” 宋明珂抬头,摇了摇头,却好像没怎么清醒。她看到小夏正在和阿媚玩桥牌,两个人脑瓜子上头还贴了几张纸条,于是宋明珂走过去,从小夏的脑门上薅了一张纸条下来。 小夏道:“主子您做什么?” 宋明珂打了个嗝道:“本宫要给沈承聿写信。” 第172章 结识 说完她就拿这张纸擤了鼻涕。 小夏:“……” 他看了看青梅道:“我带主子出去醒醒酒,你们先玩。” 青梅“哦”了一声,还替他把脑袋上的纸都撕了下来。小夏上前,轻轻地扶起宋明珂,低声道:“长公主,属下带您出去醒醒酒。” 宋明珂乖乖地点了点头。 留下了丛媚坐在了原处。她看向青梅,眼中似乎有点委屈。 青梅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是的,小夏他耍赖,以后咱们不和他玩了。” 丛媚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夏扶着宋明珂走了一会,道:“长公主觉得好些了吗?” 宋明珂点了点头。 她歪了歪头,看了看小夏道:“本宫记得,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小夏愣了一下,有些羞赧地笑了。他道:“属下也不记得了。” 宋明珂叹了口气。 如果小夏是个正常男子,也许现在都已经娶妻生子了。若是没有遇到自己,他的日子会不会好过许多呢? 宋明珂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小夏愣了一下道:“……主子你不会想赶我走罢?” 宋明珂笑了,她道:“你想哪去了,本宫是想问你,既是生辰快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小夏挠挠头道:“属下没想好。”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那就慢慢想。” 宋明珂向前走了几步,小夏停在原地,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想一直陪着您。” 他跟了上去,又陪着宋明珂走了一会,两个人还没走多远,突然听到“轰隆”一声,旁边包间的门突然砸了下来! 小夏反应极快,迅速挡在了宋明珂面前,好在那扇门刚好倒在了小夏的脚下,没有伤害到二人。 这巨大的声响顿时吸引了三楼的所有宾客。一时之间人越聚越多,很快就将这包间附近堵了个水泄不通。 秦术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连整理好的发髻都歪了。他伸出一只手指着里头的人道:“你们欺人太甚,你们……” 程方嗣走了出来,捏着拳头,冷笑了一声。 宋明珂看到他,不禁失笑。 怎么哪都有这程家小子? “你们给小爷我等着!”秦术站起身,气急败坏道,“敢对小爷动手,你们通通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走着瞧!” 他刚说完,站在人群中的吕子英便迎了出来,他道:“我的天,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秦术重重地哼了一声,没理吕子英,直接离开了居山楼。 程方嗣把手上的灰拍掉,轻哼了一声,转头一看,却见宋明珂睁着大眼睛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那模样摆明了就是在看戏。 程方嗣惊喜道:“您怎么来了?” 宋明珂眨了眨眼睛。 程方嗣赶忙扒拉扒拉人群,道:“都散了都散了,”他上前对宋明珂作揖道,“这可真是太巧了,您也出来喝酒?” 宋明珂笑着点点头。 “好好好,”程方嗣看了看小夏,道,“既然您来了,那咱们就一起得了,我这里有好多兄弟都想认识认识您啊。” 小夏担心道:“主子……” 宋明珂拍了拍小夏的胳膊以示安抚,她对程方嗣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程方嗣大笑,领着宋明珂走进了包间。 小夏跟在身后,却突然看到一身着布衣的男子站在楼梯口。他不动声色地对那男子点了点头,便陪着宋明珂进了屋子。 \\u003d\\u003d 宋明珂由着小夏扶着走出包间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 所幸程方嗣和郭深等人虽然都是在军中厮混的糙汉,但却对长公主抱着一种尊重的态度。他们也没有强行给宋明珂灌酒,而宋明珂倒也与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回了公主府,宋明珂抽出了一张宣纸,打开了一卷佛经,翻来翻去,然后又顿了顿。 ——上次抄到哪里了来着? 小夏亲自给宋明珂端来了一碗醒酒汤,又看了看宋明珂面前的佛经,道:“主子怎么想起要抄写佛经?” 宋明珂道:“因为有人爱看。” 小夏:“?” 小夏把醒酒汤放在一边,道:“对了,主子。属下刚刚收到了荧惑的来信,说是吕子英已经把事情告诉秦术了。” 小夏站在一边,为宋明珂磨墨。宋明珂“嗯”了一声道:“秦术不会马上就相信,他虽然蠢,却还蠢得不算彻底。他若是着人调查,咱们就该帮帮他。” 宋明珂拿着毛笔蘸了点墨,道:“毕竟只有自己查出来的东西才最可信,不是吗?” 小夏微笑道:“主子说的是。” 宋明珂写了几笔,道:“对了,差不多就叫荧惑回家罢,他那种性子,叫他在酒楼憋一天,许是要作人了。” 小夏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他是太想念您了。” 宋明珂嘟囔道:“他不唠叨死本宫就不错了。” \\u003d\\u003d 杨家。 袁夫人走在杨家院子里,身边跟着几个世家夫人。她们一边谈笑着一边赏着花,袁夫人偶尔附和一句,而后便不再接话了。 “哎哟,”江夫人指着她们身前的花丛,“你们快看看这抱叶菊,真是好看。” “可不么,”有一个夫人道,“据说人家这院子啊,是请了京城内外都十分有名的园艺大师来装设的,我这一瞧啊,真是好看。” “啧啧,”江夫人道,“这杨家最近也真是财大气粗。前些日子杨老夫人过寿辰,杨家请了全京城的绣娘去居山楼吃了一个月的白食,就是因为这老夫人从前也是个绣娘呢。” “真是了不得。” 袁夫人看看那些菊花,勾了勾嘴角。 杨家最近自然是抬起头来了,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但他们若是妄想着压袁家一头,那还是不太容易的。毕竟袁家的路子也不比他们少哪里去,真要是比起腰包,谁比谁鼓还不一定呢。 第173章 铠甲 袁惊荷头上戴的是八宝琉璃攒翠玉头面,那金灿灿的步摇在阳光底下晃得人眼睛都疼。她翘着兰花指抬起手,手上那翡翠镯叮当一碰,声音清脆,一听便不是什么凡品。 “哇,阿荷,你这翡翠镯子好漂亮啊,这样美的绿色我可是头一次见到!” 袁惊荷勾了勾嘴角道:“一点便宜货罢了,我都不稀罕戴,只不过再不戴就压在柜子里头发霉了,便拿出来玩玩。” “厉害了。” “是啊是啊,我若是能得到这种好东西,可是做梦都能笑醒了呢!” 袁惊荷轻哼,笑了一下。 “荷儿。” 袁惊荷转头,却见母亲和几个夫人相携走来,她优雅地给几位夫人行了礼,又是得到了几个夫人的夸赞,说是袁夫人教导有方,女儿如此知书达理,简直是他袁家的福分了。 袁夫人嘴上谦虚了几句,却是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发,眼中满满的都是得意。 杨家前堂。 杨云柒和杨锋父子二人正默默地下着棋,屋子里的熏香缥缈而淡,向着窗边钻去。 杨锋的手指敲了敲椅子把道:“你妹妹来了消息,说是耶庭已经登上了王位,咱们的路子可以再拓宽一点了。” 杨云柒抬起头道:“父亲的意思是?” “靠着这些小东西,终究只能算是小本生意,成不了大气候啊。”杨锋感叹了一下,落下一子。 杨云柒摇摇头道:“父亲,咱们已经盈利了许多。” “这才哪到哪,”杨锋摇头,看了看门口,而后低声道,“你可知道自古以来最赚钱的是什么?” 杨云柒摇了摇头。 他对这些不懂。 杨锋道:“只要涉及到军队的利,都可称之为暴利。” 杨云柒放下棋子道:“可是父亲,军队的东西咱们怎么能插手,皇上不会起疑心吗?” 杨锋摇头道:“你年轻,不懂。每个世家都有自己的门路,皇帝对于这种事情,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咱们别太过分。” 杨云柒皱眉:“儿子还是觉得,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嗨,”杨锋端起了茶杯道,“这种事情,纯粹就是撑死胆大的。谁没胆子,这个钱就看着别人挣去呗,就这么简单。” 他说完这话,杨云柒还是紧紧锁着眉头。这时,杨淳敲了敲门,走了进来,面带着喜色对杨锋道:“老爷,好消息啊!” 杨锋摆了摆手,却见杨淳确定没人跟着自己,就赶紧反手把门关上,道:“第一批铠甲已经制出来了!” 杨锋面色一松道:“真的?立刻让商队装货,即刻发往准丹!” 杨淳领了命,欢欢喜喜地下去了。杨云柒看着关上的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再说话。 \\u003d\\u003d 十天后,迟家。 苏佑为与迟允相对而坐,迟允手中捏了一柄佛珠手钏,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深思养神。 苏佑为看了看迟允,连放下茶杯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惹得眼前这位不开心了。 半晌,迟允睁开眼睛道:“确实是好香。” 他转手拿起桌上的小木棍,挑起了香炉盖,轻轻地搅了一下香灰,又将盖子合上了。 苏佑为笑道:“迟大人喜欢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不瞒迟大人说,在下名下便有这熏香产业,迟大人若是中意,便可随时差人来我府中知会一句便是。” 迟允温温吞吞道:“如此便多谢苏大人美意,不过——” 苏佑为笑容一顿,一颗心也霎时提了起来。 这也不能怪他。 迟允给人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 还记得前段时间,官员考核还没结束的时候,自己收了一些手下官员的孝敬。许是那时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很快他就得到了迟允的警告。 说是警告,其实只能算是点拨。 尽管如此,也足够让苏佑为彻底清醒了。 他还记得当时从迟府出来的时候,那浑身的冷汗被风一吹,直接把后背上的鸡皮疙瘩激了起来,连带着腿都软了。 所以他再次看到迟允这话里有话的样子,不禁紧张道:“不过?” 迟允颔首,便有侍女上前来将香灰收拾掉了。他微笑道:“迟某记得这檀香中有一味刺柏,大渊境内却是没有产出的。” 苏佑为干笑了一声,道:“是,这刺柏,在下都是从官商那里直接购买的,迟大人目光如炬,这檀香之中最贵的当属这一味刺柏了。” 迟允“哦”了一声,道:“如此,这檀香的价格居高,倒也说得通了。” 苏佑为连连称是。 苏佑为又与迟允聊了一会,便走了。他走后,还留下了一些他带来的檀香。许泽捧着那做工精致的小盒子道:“大人,这香怎么处理?” 迟允淡淡道:“检查一下,若是没有问题就送去公主府。” 许泽点点头道:“奴才知道了。” 许泽看了看这盒子,暗自摇了摇头。虽然他只是迟允身边的书童,可他的见识还是不少的。像这种名贵的檀香,普通的富贵人家都只在贵客临门的时候才舍得拿出一点,迟大人却舍得将这一整盒直接献给长公主。 可惜长公主她…… 许泽离开后,简卓便大步走了过来。他对迟允抱了抱拳道:“大人。” 迟允点了点头。 简卓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密信,递给了迟允。迟允粗略地看了一眼,便将其放在了一边。 简卓道:“大人,最近世家的动作不小,咱们要怎么做?” 迟允道:“什么也不做。” 简卓虽然心中有疑惑,却也点了点头,他道:“据属下了解,卷进这次走私的京城世家不少,收益也很大,前几日杨家又盘下了一间铺子,还是京城中最好的地段。” 迟允“嗯”了一声,又勾了勾嘴角。 蝇头小利罢了,也值得这些人抢破脑袋,也真是一群目光短浅的东西。 “不过,”简卓说到这里,突然皱了皱眉。他道,“属下打听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说。” 简卓道:“属下听说,杨家已经不再满足于平常的交易,他们好像和准丹达成了什么共识,已经在私自制造铠甲。” 迟允抬头。 他手指敲了敲桌子道:“马上去查,三日之内我要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简卓抱拳道:“是。” 第174章 站队 三日后。 简卓带着消息回到迟府的时候,迟允也是刚从外头回来。简卓看着面上的笑容还没收起来的迟允,愣了一下。 不用说了,这位估计是刚刚见完长公主。 大渊人人皆知,迟允迟大人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他待人亲和温柔,每每与他相处都会收获如春风在怀一般的温暖。可没有人知道,迟允一个人相处的时候,甚至连半个字都懒得吐露。 冷得要命。 只有对待长公主,他才会露出这样带着三分真实和善意的笑了。 简卓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对迟允抱拳道:“大人,查出来了。杨家走私的东西确实是铠甲。还有一些马具与武器之类,不过质量应该一般。” 迟允此刻满脑子都是宋明珂离别之前瞪着自己的可爱样子,被简卓这样一打断,神色也逐渐冷了下来。他道:“质量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他们居然真的做了。” 迟允嗤笑。 简卓跟着迟允进了书房,他摇摇头道:“这些世家估计以为,圣上没有提这件事,便是默许他们做这一出了。” 迟允轻声道:“蠢物。” 他来到自己的案前,拿出了一只匣子,用钥匙一怼,咔哒一声那匣子便打开了。里头简简单单放着一些宣纸,迟允拿起一张展开,却见上头陡然写着某年某月某世家子弟作奸犯科的详细经过,那端正方谨的字迹一瞧便是迟允亲笔所书。 迟允把手上这张折好,对一旁肃立的许泽道:“磨墨。” 许泽便上前为迟允磨墨。 迟允写得很快。他把笔搁在一边,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便对简卓道:“备车。” 简卓疑惑道:“大人您要去哪?” 迟允摸了摸手腕道:“进宫。” 简卓惊讶道:“这、这已经快深夜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暮色四合,一丝霞光都看不见了,“您这个时候进宫?” 迟允面无表情道:“你的话有点多了。” 只是淡淡一个眼神,却让简卓觉得头皮上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他赶忙低头道:“属下马上就去备车!” 简卓走后,许泽上前为迟允把笔具收拾好,许泽看了看迟允略显疲惫的脸,默默地给迟允倒了杯安神茶。 “大人,”许泽看了看那匣子,疑惑道,“世家的人也未曾得罪咱们迟府,大人为何今日想要进宫与皇上言明呢?” 迟允端起茶杯道:“不为什么,今日开心。” 许泽:“……” 他们家大人有时候真的很喜欢讲冷笑话。 许泽想不明白,也干脆不想了,反正对于他来说,他家大人做什么都没毛病。 迟允看着自己刚刚写完的密信,静静地等着墨迹风干。 其实正如许泽所说,世家的所有人,都没有得罪过他,又或者说他们没有那个胆子得罪自己。但这并不表明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可以睁着眼睛看他们拖自己下水。 他们在出格的那一刻,在迟允这里,就已经被烙上了“死”这个字,他们的结局注定是灰暗的。 朝野上下人人皆知,迟大人是一个左右逢源的人。他从不会得罪什么人,更没人敢得罪他,他的人缘好得离谱,不管是谁遇到了这年轻的御史大夫,都会笑眯眯地尊一声“迟大人”。 这正是让许泽觉得疑惑的。 如今迟允拿出了这些证据,明显就是要将这些世家直接钉死。 这一点都不像他家大人。 简卓的动作很快,迟允换了件衣裳便直接进了宫。宋倾岚原本已经要往凤鸾殿去,听说迟允有急事想见自己,还是在御书房接见了他。 “参见陛下。” 宋倾岚将迟允扶起,微笑道:“迟爱卿不必多礼。这个时间递了折子来见朕,是有什么急事?” 迟允站了起来,轻轻颔首,许泽就把手里的东西呈给了宋倾岚。 宋倾岚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意,然而看到了那些书信后,脸上的笑容虽然没有变,但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夜半无人私语时。 秋天的夜晚寒气很重,四周紧闭的窗子将那微凉的气息隔绝开来。床边豆大的灯芯噼啪作响,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宋倾岚只是淡淡地看着。 迟允十分有耐心,他等宋倾岚一点一点看完后,作揖道:“陛下,杨、袁、江以及吕家多次罔顾大渊律法,行事嚣张不问后果,种种罪责罄竹难书,微臣特此前来,只为揭穿世家恶行。” 宋倾岚放下纸张,他看着那些宣纸道:“别的暂且按下不表,你说这杨家与准丹沆瀣一气,私自为他们提供甲胄和武器?” 迟允道:“是。” 宋倾岚靠在软榻上,脸上的表情被烛火映照得晴雨不定。 他是知道杨家那些人的小动作的。 其实对于宋倾岚来说,世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他也并不太在乎,毕竟这种事情他跟在父皇身边的时候便已经见得许多,若是每个人都要查,那大渊迟早陷入一个人人自危的地步。 但是这种事情,也是有底线的。 所谓贪心易生妄想,得到了一些利益,难免就容易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这就导致,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宋倾岚闭上了眼睛,低声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这话不知道在说谁,但迟允知道肯定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于是他又道:“书信上头陈述的所有,微臣愿以头上乌纱担保,句句属实。如有偏颇,任凭陛下处置。” 宋倾岚当然知道。 迟允极其谨慎,如果不是有着十成的把握,他是不可能信誓旦旦到自己跟前与自己表出这样的话语的。 宋倾岚示意平生把那些证据收起来,道:“你说的,朕都知道了。” 迟允道:“陛下的意思是?” 宋倾岚双手交叉放在案桌上头,笑道:“你辛苦了,朕考虑一下。你且回去等朕的消息。” 迟允勾了勾嘴角,对宋倾岚行了礼道:“如此,微臣先告退了。” 迟允离开了。 等到迟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后,宋倾岚突然怒喝一声,将案上的奏折全部掀到了地上! 第175章 帝怒 平生立刻跪了下来。 宋倾岚的脸上哪里还有那样和煦的笑?他的眼中溢满了寒气,可他的胸腔之中又堆满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帝王之怒,轻易不可消弥。 宋倾岚站起了身,缓缓踱到了平生前头。他冷笑道:“五百铠甲,还有马具,甚至还有武器!好,好啊!” “朕好吃好喝养着他们,把他们惯的,一个个肥肠满脑大腹便便,结果呢?结果他们就是如此报答朕的!” 平生抬起头,心中也是满满的担忧。他道:“陛下息怒,小心龙体啊,陛下。” 他不说还好,说完,宋倾岚立刻觉得胸腔一疼,又是狠狠地咳了一下。平生哪里顾得上什么礼节,赶忙站了起来扶着宋倾岚道:“陛下快坐下!成瑞,成瑞,去叫太医——” 宋倾岚拦住了他。 平生急切道:“陛下?” 宋倾岚闭着眼睛缓了一会才道:“朕没事,不要惊动任何人。” 平生的手都是颤抖的。他搀扶着宋倾岚的手臂,看着年轻皇帝如纸一般苍白的面庞,最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嗳,奴才……遵旨。” 成瑞十分机灵,马上端来了一杯参茶,平生接了过来,道:“陛下,用些参茶罢,您暂且缓上一缓,啊。” 宋倾岚就着平生的手,将这杯参茶喝了下去,这才觉得好了一点。 平生又伺候着宋倾岚漱了口净了手,这才又默默立在一边。 宋倾岚捏了捏额角,放下手道:“明日你去趟迟家,告诉迟允,他这些证据,朕收了。” 平生应了一声,又道:“陛下,这事儿您说要不要与沈将军知会一句?” 宋倾岚挑眉,抬头看他。 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宋倾岚嗤笑了一声,道:“先别告诉他了,那个暴脾气,知道这件事,保准能直接从军营杀回来。如今局势紧张,朕不想折腾他。” 平生点头正经道:“还是陛下心疼沈将军啊。” 宋倾岚踹了他一脚:“去你的。” 过了一会,平生走出了御书房,手里还拿着一壶冷掉的茶。他唤了成瑞道:“小兔崽子,去给陛下把这茶换了。” 成瑞屁颠屁颠地应了,然后接过茶壶,神秘兮兮道:“师父,迟大人大半夜的来找陛下,是为了啥事啊?” 平生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什么都想知道,你是嫌你的命太长了是不是?” 成瑞“哎哟”了一声捂住了脑袋,见师父也没生气,于是笑嘻嘻道:“师父您就告诉我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平生轻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道:“真的?” “真的!” “嗯,”平生把拂尘一甩,“你啥都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从今儿开始,迟大人就是咱们陛下跟前儿的人了,以后伺候的时候,仔细着点,懂了?” “啊。” 成瑞挠挠头:“我寻思迟大人不一直都是陛下跟前儿的人吗?” “不一样,傻子,”平生踹了他一脚,“废话那么多,赶紧沏茶去,耽误了皇上喝茶,小心你的脑袋瓜子。” “哎哎,好好好!” 成瑞就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去沏茶了,临了了他也没想明白,到底什么才叫“跟前儿”的人。 \\u003d\\u003d 军营。 林冬掀开了门帘,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沈承聿给“饮霜”梳毛的画面。 “饮霜”打了个响鼻,用头去蹭沈承聿的脸。沈承聿十分无情,伸出手就把它的脸捏住了。 雪白雪白的毛掉了一地。 林冬上前道:“大人。” 沈承聿“嗯”了一声,又严厉道:“别动!” 林冬下意识地僵在原地。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道:“没说你。” 林冬:“……” 说得好像那马能听懂您说话似的…… 出乎林冬意料的是,“饮霜”果真就不再动了,乖乖地顺着脖子,任由沈承聿摆弄。 沈承聿拍了拍它的马背,放下了刷子。林冬上前道:“大人,飞花卫给咱们回信了。” 沈承聿“嗯”了一声,接过了林冬手里的鸽子。这只信鸽又肥又壮,瞪着圆圆的眼睛,表情似乎甚是茫然。沈承聿修长的手指动了几下,便将鸽子腿上头绑着的小信筒解了下来。 林冬接过鸽子,走出营帐把它放飞了。 林冬回了帐中,却见沈承聿拿着信,面色陡然变得阴沉而严肃。 林冬皱了皱眉。 沈承聿生气了,并且以林冬看来,他动了很大的气。 他不禁担心道:“大人,怎么了?” 沈承聿把手中的信烧掉,马上解下了“饮霜”的缰绳道:“你马上备马,跟我走。” “咱们去哪?” “回京。” 林冬惊讶道:“大人,出了什么事情?” 沈承聿穿上了自己的外袍道:“世家走私铠甲和武器,被飞花卫的人发现了。” 林冬一愣,随即怒道:“他们也太过分了,真当自己在朝中已经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了?属下马上去备马,这件事一定要告诉皇上!” 沈承聿牵着“饮霜”道:“陛下未必不知道,快去。” 林冬应了一声,便去备马了。 沈承聿把“饮霜”牵出了帅帐,俊美的马儿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的焦躁,不停地刨着蹄子。沈承聿只好拍了拍他的脖子,安抚它。 沈承聿骑上了马,心中却一直在想,这件事陛下大体是知道的。就算他不得知,宋明珂也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肆虐。 但是陛下没出手。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人,掐断那些人的活路,逼着他们走入绝境,再一起坑杀。 而这一切还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吗? 沈承聿想不出来。 林冬很快就备好了马,沈承聿秘密出了军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这一路上,他甚至都没有惊动宋明珂。 皇城门口。 守皇城的御林军手中执着长枪,正望着远方苍蓝色的天空。突然他定睛一看,两个骑马的人奔驰而来,为首那一人一身玄色袍子,迎着罡风烈烈飞舞。他胯下骏马如飞虹,大步流星,昂首挺胸,踏着滚滚青烟而来,似天神战将,不胜神勇。 那御林军揉揉眼睛:“……沈将军?” 第176章 回京 沈承聿回京城的消息并没太多人知道,宋倾岚见了他,却见沈承聿带着一身的秋露,身上还裹挟着秋日的冷风,直接走进了御书房。 宋倾岚拿着笔,没抬头,道:“什么事如此火急火燎?” 沈承聿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陛下,世家走私铠甲的事情您可知?” 宋倾岚“嗯”了一声,道:“朕知道。” “陛下,私造铠甲乃是大渊禁忌,您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宋倾岚抬起头,手中的笔一顿,道:“你还是知道了啊。” 沈承聿没说话。 宋倾岚放下笔,温声道:“你先坐。” 沈承聿没动。 宋倾岚“啧”了一声,低声道:“你这驴脾气可真是和你爹一个德行……你给朕坐下!” 沈承聿只好坐在了椅子上。 “朕的意思是,等这些居心叵测的东西都露了头,再一起解决,”宋倾岚起身,把折子放到一边,背着手淡淡道,“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承聿捏了捏椅子的把手,然后笑了。 他道:“果然如此。” 宋倾岚看着沈承聿,笑道:“如此,朕倒是与爱卿不谋而合了?” 沈承聿点点头。 宋倾岚瞥了沈承聿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眼睁睁看着被自己手下的将士们穿在身上的甲胄与拿在手中的武器,变成了那些蝇营狗苟之人的营利工具,换作是谁,都会勃然大怒。 更别说是沈家这种世代忠良,从来都是把国之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忠勇大族。 沈承聿小的时候跟着先皇打拼过,后来又得他爹的亲自教导,所以他从小便秉持着很浓重的家国情怀。 他是无法忍受的。 但是他却能猜到自己的想法,并且按捺住情绪,这一点对于沈承聿来说是十分难得的。 而在来的路上,沈承聿并不是没有想过陛下的真实目的,他是想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永除后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就是这个道理了。 若是现在就有了动作,很容易打草惊蛇。 于是沈承聿道:“若是陛下想动手,请务必把这件事交给微臣来做。” 宋倾岚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朕还不了解你了……你干嘛去?” 沈承聿起了身道:“微臣军中还有事,先行告退。” 他执意要走,宋倾岚也不能拦着他。他摆了摆手道:“你回去罢,本来还想说,朕的四弟今日进了宫,朕还叫了珂儿一起,你现在走了怕是见不到她。” 于是沈承聿刚迈出御书房的脚又生生收了回来。 宋倾岚似笑非笑道:“不是军中有事吗?” 沈承聿道:“微臣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急了。” 宋倾岚嗤笑。 “行了行了,”宋倾岚看看他,那肩膀上的衣料被露水沾湿了一片,宋倾岚道,“平生,带沈大人下去换件衣裳,都是做这么多年将军的人了,还这么随意,像话吗,真该找人管管你。” 沈承聿:“……” 平生赶忙应了,便带着沈承聿下去了。 宋倾岚轻轻摇了摇头,又回到了案前,继续批折子。 \\u003d\\u003d 此时的宋明珂并不知道沈承聿已经赶回了京城,并且此刻就在皇宫之中。 她正忙着被荧惑唠叨。 荧惑穿着一身布衣,紧紧地皱着眉头,明明是个挺英俊的男子,可非要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暴躁模样。他一边给宋明珂收拾案几,一边道:“脏死了,我说你平时写字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些,看看这墨点子!甩得哪里都是!” 宋明珂坐在一边抱着书道:“那就劳烦荧惑大人帮本宫擦一擦罢。” 荧惑面无表情地把废纸揉成了一团,道:“老子真是跟你操碎了心。” 嘴上这样说,他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宋明珂听到他这样说,没有生气,反而撑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荧惑停了一下,戒备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怎么不骂我了?” 以往他唠叨宋明珂的时候,宋明珂总是气急败坏地抄起家伙就揍他,一番激烈的战斗后,书房反而更乱了。 然后荧惑就顶着一脸的伤继续骂骂咧咧地帮宋明珂收拾屋子。 宋明珂垂下眼皮道:“没什么,你继续。” 宋明珂把腿蜷缩在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荧惑上前来把书抽走道,“这么暗还敢看书,我看你这眼睛是不想要了?” 宋明珂:“……” “本宫看你是想挨揍。” 荧惑道:“你揍老子,老子也得说你。劳驾让一让,这椅子都脏了,还坐着呢,你也真不嫌埋汰。” 宋明珂:“……” 最后,荧惑干脆直接把宋明珂给赶了出来。 站在书房门口的宋明珂:“……” 这日子没法过了。 宋明珂郁闷地喊青梅:“青梅!” 青梅小跑了过来,道:“主子,怎么了呀?” “我要进宫!” \\u003d\\u003d 宋明珂来到宫中的时候,正值金乌高照。如湖面一般通透的天空挂在高高的碧瓦红墙上头,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来到凤鸾殿后,却听有打斗之声响起。宋明珂走近,便看到了与四皇子充王交手的沈承聿。 宋明珂愣了一下,却见宋倾州哎哟了几下,向后退了几步,转头就看到了宋明珂,喜道:“珂儿!” 宋明珂微笑道:“四皇兄。” 宋倾州大步走来,伸出胳膊就把宋明珂搂在了怀里,他还揉了揉宋明珂的头,笑道:“哈哈,许久不见珂儿似乎长高了?不过还是个小不点!” 宋明珂微笑中透露着疲惫。 长得矮是她的错吗?是吗??? 沈承聿看了看宋明珂,眸子里似乎有星光闪动,而后便收回了视线,不再看她。 宋倾州揉够了宋明珂的头发,放下手一看,自己的妹妹差点被自己蹂躏成一只炸毛的小狮子。 宋倾州:“……” 他心虚地抚了抚宋明珂的鬓角。 第177章 县衙 宋明珂把头发整理好,道:“四皇兄何时回了京城?” “昨日就到了,”宋倾州嘿嘿一笑,“对了对了,这一路上啊哥哥遇到了好多新鲜的玩意,还给你带了好些东西呢,来来来。” 宋倾州实在太过热情,以至于沈承聿好几次都没能插得上话。他看着那窈窕的身影,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又瘦了一些。从前她的眼睛就很大,这下由着有些瘦的小脸一衬,那眼睛显得更大了些。 见宋明珂看向自己,沈承聿迎上了她的视线。 宋明珂道:“你是人是鬼?” 沈承聿:“……” 几个月不见,就这? 听听这是人话吗? 沈承聿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他道:“是鬼。” “那刚好,”宋明珂把刚抄好的佛经塞到了他的怀里,“这佛经你拿去,早超度了为好。” 沈承聿:“……” “来,珂儿!”那边宋倾州根本没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他抬着手臂,上头停了一只五颜六色的鸟儿。宋倾州摸摸鸟儿的喙道:“珂儿快看,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这鸟可不好养活了,叫什么来着,鹦……” 宋明珂道:“鹦鹉。” “对对对,”宋倾州道,“就是那玩意!这小东西可有意思了,还会说人话呢!快,说句话给长公主听听!” 那花花绿绿的鹦哥儿就尖声道:“见过长公主!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被逗笑,摸了摸它的头,它头上的羽毛有些软。小鹦鹉贴着宋明珂的手指,闭着眼睛蹭了蹭,似乎十分享受。 宋明珂接过这鸟儿,稀罕了一会,对着沈承聿道:“傻子。” 鹦鹉就哇哇叫道:“傻子,傻子,大傻子!” 沈承聿:“……” 他淡定地抱着手臂。 他不急,反正“报仇”的机会还很多。 \\u003d\\u003d 秋闱探亲过后,便是宋明珂与尚敬儒约好见面的日子。 自从江鹤之落马后,这平满县的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从前百姓叫苦不迭怨声载道,如今在代县令的梳导下,平满县的日子也逐渐变得有条理了起来。 宋明珂在马车里,对面就坐着束手束脚一脸严肃的尚敬儒。宋明珂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如此拘谨,且放开一些也无妨。” 尚敬儒摇头道:“不可,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共处一室,更是于礼不端。” 宋明珂摇了摇头,随他去了。她淡淡道:“这些日子你和家人搬到了县里来住,感觉如何?” “托了长公主的福,草民与草民的家人过得很好。” 宋明珂看看他身上的袍子,依稀记得上次见他,他也是穿着这朴素的一身。如今过了许久,却依然没什么变化,由此可见倒是个勤俭节约的。 “长公主,到了。” 马车外头传来了小夏的声音。宋明珂起身,由着小夏搀着自己下了车。她抬头一看,高阔的府衙门口立着两只石狮子,高高悬在上头的牌匾在日头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森严庄重。门口放着一尊鸣冤鼓,两侧有几个衙役把守。 尚敬儒一下车,却见面前就是府衙,道:“长公主,这是……” 宋明珂摇了摇头,示意他跟着自己进来。 衙门内是十分肃静的。衙役的脚步稳而有序,进入衙门的人也不敢大声言语。 尚敬儒仍然是一头雾水。他一直紧紧地跟着宋明珂,低声问道:“长公主今日带草民到衙门来是何意?” 宋明珂道:“这是你日后办公之所,本宫先带你来熟悉一番。” 尚敬儒惊讶道:“长公主,这……” 他的话语再次被宋明珂的动作打断。 宋明珂走进了公堂,却见高案上头挂着一块牌匾,上头刻着流着金的四个大字:明镜高悬。高案被擦得几亮,台阶之下便是光滑的地砖,屋内撑着几根高壮的楹柱,直通横梁,气势迫人,威势不可当。 宋明珂走了一圈,指着最上头那高座道:“坐上去。” 尚敬儒退却道:“这万万不可!这……” 他脸色有些发白,却被小夏一下架住了。小夏带着他走了上去,低声道:“尚大人不必害怕,来。” 尚敬儒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小夏。他挣脱了小夏的臂膀,站起来道:“长公主万万不可与草民开这样的玩笑!” 宋明珂笑道:“你觉得本宫很喜欢开玩笑吗?” 她在笑,可尚敬儒却没有从那笑容中读出一丁点的温暖来。他躲闪着宋明珂的眼神道:“……那长公主又为何如此戏弄草民,这是要杀头的重罪。” “本宫在这里,谁又敢动你呢。” 这话说得十分霸道,尚敬儒没法接,只能抱着拳微微躬身。宋明珂看了看小夏,小夏再次带着尚敬儒就要坐上这高位。 “尚大人,好好感受,这种感觉你不会排斥的。” 尚敬儒心怀着忐忑与小夏僵持在座位前头,放眼望去,这公堂内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眼帘之内,都仿佛是他一声令下便能决定生死之物。 尚敬儒静了下来。 桌上就放着惊堂木。 只要伸手拿起,就能想到那惊堂木光滑生凉,重重拍在桌子上头,便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日日夜夜,都想见到的场景。梦里徘徊,也忍不住想要言达的远大抱负—— 此刻近在眼前。 “算了,小夏,”宋明珂笑了笑道,“尚大人不想坐,就算了。” 尚敬儒只觉得眼前晕晕的。他站起身,有些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小夏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道:“尚大人小心。” 他们一口一个大人,属实是把尚敬儒给绕晕了。尚敬儒抿了抿唇道:“长公主,您今日带草民……来到衙门,难道就是为了……” “是的,”宋明珂道,“本宫思前想后,觉得这平满县的县令非君莫属。” 尚敬儒愣了一下道:“草民不知,大渊优秀的青年才俊那样多,长公主为何选中了我?” “本宫既然选中了你,就说明你有他人所不及的过人之处。希望你在以后也能正视自己,切勿妄自菲薄。更何况,本宫不是说了要送你一场富贵?”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尚敬儒想起来,宋明珂的确这样说过。于是他抿了抿唇道:“既然长公主对草民的期望这样大,草民又怎好让长公主失望。” 宋明珂轻笑一声道:“这就对了。不过……” 她向前一步道:“尚大人可得注意了,以后在本宫面前,不可自称草民,要自称:微臣。懂了吗?” 第178章 衡量 准丹。 杨宥枝靠在柔软的羊毛毯上,身边有三四个侍女伺候着,她的神色慵懒,面色红润,较之刚来到准丹时的忍气吞声,显然,杨宥枝现在的日子是好过了许多的。 毕竟她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新任金狼王耶庭的王妃。 侍女手中端着纯金打造的托盘,上头坐卧着还沾着露珠的鲜美可人的雪莲果。这一小颗果子看似不起眼,拿到大渊去,却是能够轻易地卖出一个好价钱。 杨宥枝捻起一颗果子,看了半晌,突然发了狠,手指一用力,便把它捏碎了。 果汁顺着手指流到了手腕上头,有侍女前来,为杨宥枝把手腕擦了个干净。 杨宥枝却一甩手道:“滚开!” 那侍女娇呼一声,被杨宥枝甩了一个趔趄。然而她却也不敢反抗,只能跪在地上,祈求王妃大发慈悲,怜悯于她这个身份低微的草原奴。 杨宥枝款款起身,摆动着腰肢,她赤着一双美足,就那样踏走在柔软的地毯上头。 她来到帐子里那与她等身大的铜镜前。 原本草原之上并没有铜镜,但王妃深得王上厚爱,自王上继位之后几乎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尽了荣宠。为了能够让王妃正衣冠的时候方便一些,耶庭特命人制了这一大块铜镜放在了帐中,仅仅供王妃使用。 多么让人艳羡啊。 杨宥枝看着铜镜中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恨不得伸出指甲,将那镜子中的女子狠狠撕碎。 这不是她。 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耶庭对她宠爱一分,杨宥枝那心中悲凉的感觉就强烈一点。那种悲凉,源自于对大渊皇室的恨,对利用自己的父母的怨怼,源自老天爷装聋作哑的不公与偏颇!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沦落至此!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宋明珂,就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被人尊为长公主的人。 杨宥枝恨。 她恨不得现在就催动草原滚滚铁骑,杀到大渊都城,烧了那个贱人的公主府,再把这个贱人带到军前,由着准丹人狠狠地轮番羞辱! 饶是如此,也难以解她心头之恨! 杨宥枝怒从中来,随手狠狠一拨,那矮桌上几十金一杯的葡萄美酒就洒了一地。围观了这一切的侍女们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现,她们淡定地上前,麻利地拾掇好被杨宥枝弄脏毁坏的一切,不到一会,这帐中便整洁如初。 很显然,这并不是杨宥枝第一次陡然发怒了。 杨宥枝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到了毛毯上头。 半晌,杨宥枝揪着头发,苦笑出了声音。 她捂着脸,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沈承聿的脸庞。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如今会离那个人这样遥远呢? 侍女散去,很快,帐中的幽幽烛光逐渐变得黯淡。徒留杨宥枝坐在地上,一通悲恸的哭泣过后,她抹去了泪水,打开了自己的妆奁。 那里头璀璨生光,光是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就价值千金。 杨宥枝平静地为自己上妆。 她不能输。 她还需要耶庭的宠爱,来抓住她能拥有的一切,所以她不能轻易被打倒。 而此时的耶庭并不知道王帐中发生了什么。 他正坐在长老帐中,周围坐着一圈准丹之内德高望重的长老,耶庭端坐在首位,凝着眉毛,听着长老们争议的内容。 “尊敬的王,”黑未长老作了个礼节,皱着他的浓眉,一口粗粝的准丹话由他道出显得格外豪放,“私以为,我们应该马上停止与大渊境内的交易!” 耶庭看向他,道:“说出你的理由。” 黑未道:“我们已经与大渊人做了长达三个月的交易,可这几个月,我们的钱财是亏空的,必要的时候还不得不献出我们的马匹以填补那一部分空缺,如此一来,饶是我们草原的产物十分丰富,也抵不过这样庞大的消耗!” 黑未说的话不无道理。 其实,与大渊交易到现在,他们准丹有时候已经拿不出钱财去购买他们的盐铁以及茶叶等物资,如此一来,他们只能用现有的马匹和药材,去抵这一部分的银两。 而这些药材和马匹,到了大渊,价钱是成十倍甚至百倍增长的。 无论如何,对于大渊人来说,这都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狡猾的大渊人尝到了甜头,现在用铠甲作为交易物品,以便于获取更大的利益。长此以往下去,他们准丹必定会中聩亏空,得不偿失! 长老们听了黑未的话,都陷入了沉思。 而另一个长老紫茶道:“私以为黑长老说得没错!大渊人精明狡猾,这一点我们有目共睹。” 耶庭看了看紫茶,摸摸下巴,没说话。 半眯着眼睛的山幽却道:“王上,老朽有一言。” 耶庭点了点头。 “老朽以为,与大渊的交易还是应该继续。” 长老们都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山幽抬起手来,安抚了各位长老的情绪,他道:“自从我们与大渊交易后,我们准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也繁荣了许多,这是事实。” 长老们愣了一下。 他们沉思着。 其实山幽长老说得也很对。这段时日,他们准丹一片欣欣向荣,草肥马壮,而大家用过了大渊供给的茶叶与盐巴,生活也比从前好了许多,这也就致使草原上整体都呈现出了一种向上的态势。 这也是与大渊交易的好处。 紫茶皱眉道:“山幽长老是否考虑过,我们的日子确实变得更好了,可我们的底子也快被卑鄙的大渊人给掏空了。” “是啊是啊。” “恐怕他们是来者不善,抱着更阴险的目的!” “够了。”耶庭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长老们噤了声,看向耶庭。却见耶庭坐在高位上,似乎是思忖了一会,而后大手一挥道:“呈上来!”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赤着膊子的草原汉子抬着一只大箱子走了进来。那箱子似乎十分沉重,里头还有铁片撞击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闷。 “打开。” 第179章 戏台 几个人把这箱子一打开,便露出了里头那泛着冷色铁光的铠甲。那些铠甲看起来不算厚重,但却是这无垠草原之上都无法得到的难得的防具了。 “这……!” 长老们眼中都露出了诧异的目光。他们草原人并没有制作铠甲的工艺,更没有精通这个方面的能人巧匠,而草原上的勇士们能够拥有一副皮甲,就已经是优待中的优待了。这样的铠甲,他们甚至连见都未曾见过! 山幽上前,拿起了一片护肩,仔细地观摩过后,喜道:“王上,据老朽看来,这铠甲虽然不及他们大渊最精巧的甲胄,但用在我准丹勇士的身上,必定实力倍增,如虎添翼!” 其余长老面面相觑,黑未长老总是听不懂山幽那神叨叨的话语,什么“如虎添翼”之类的文绉绉的词语,在他看来纯粹就是放屁。于是黑未皱着眉头道:“这玩意儿不就是普通的铠甲吗?” 山幽瞥了黑未长老一眼,道:“黑未长老许久不上前线,应该不懂,这样精良的防具对于一场战争的重要性。就算在他们大渊,他们的士兵想要人人都穿着铠甲,也是不可能的。据老朽所知,大渊唯一一支每个士兵都佩戴甲胄的大军便是骠骑营,而骠骑营身着的铠甲就是这个!” 提到骠骑营,在场的大部分长老都瑟缩了一下。 无他,只是骠骑营的大名,实在太过显赫,在这草原之上,没有人不知道骠骑营的威名。 耶庭坐在位子上,道:“这正是本王要说的。我们准丹的将士,虽然数量照比大渊的少了一些,但是个个都是精壮的汉子,骑术之上更是无人可敌,若是加上了铠甲……” 那么草原骑兵的威力必然会更上一层! 尽管如此,有一些长老还是执着迟疑的意见。对于他们来说,草原人的富足和安康显然是比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甲胄所带来的益处要重要得多。 黑未道:“王上,这些甲胄太重,我们草原的马匹经受不住这样的重量!” “没错,更何况这些甲胄的质量并不能算好!” 山幽道:“这些都是可以改善的问题,对于我们准丹来说,迈出了这一步才是最重要的!” “王上,我不同意!” “我也是!” 几个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 耶庭狠狠一拍身边的虎皮,道:“都给本王闭嘴!” “就这么定了,”耶庭看着静默下来的众长老,道,“和大渊的交易继续,本王已经收到了消息,大渊还有许多世家等待与我准丹交易,这个机会不能白白错过。” 山幽表示赞同:“王上所言甚是!” “而且,”耶庭轻哼了一声,看着那些铠甲,眼神里滋生出了一股恶毒的情绪,“等到我们攒够了一定数量的铠甲和武器,再突袭大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防不胜防,必定无法抵抗我草原勇士的进攻!” 这几乎已经透露出了想要与大渊开战的决心。山幽长老率先行礼道:“王上英明!” 耶庭力排众议,做出了这样的决策,必定是有着自己的远见。几个长老思虑了一番后,便跟着山幽一起行了礼道:“王上圣明!” \\u003d\\u003d 大渊。 宋倾州许久未回京城,这一回来就在皇宫住了半个月。在皇宫里逗留了那样久,宋倾州也觉得闷,于是他就来折腾他的妹妹—— 还有迟允。 原本,今日是迟允约见宋明珂去京城南边新搭建的水上戏台处听戏的日子,迟允兴致勃勃,还特意为宋明珂预留了最好的位置。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原本计划得十分完美的日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不速之客宋倾州。 宋倾州笑呵呵地看着迟允,道:“本王瞧着这戏台子也十分新鲜,想来凑个热闹,迟大人你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迟允保持着非常得体的微笑道:“当然不介意。” 他滴水不漏地说完了这句话,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宋明珂却看了出来,他是恼怒的。 毕竟前几日,沈承聿突然从军营里窜了回来,还刚好遇到了四皇子回京,她的皇兄十分高兴,办了一场低调的宴会。太后一瞧这人都来全了,于是干脆也把迟允给叫来,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们也不差迟大人这一口不是。 然而那一天的场面十分尴尬。 宋明珂只记得自己吃了很多,可她桌上的菜却越吃越多——都是沈承聿和迟允给添的。 而她的四哥更有意思,逮住了沈承聿和迟允两个人就是一个劲地阴阳怪气,偏偏他一脸的笑容,谁也没法生气。 宋明珂叹气。 她想和她的四哥说,招惹谁不好,招惹迟允那个记仇的东西。 然而迟允表现得比想象中豁达。他伸出手引着宋倾州落座,甚至还和宋倾州交谈了起来,那画面,倒多少有点其乐融融的样子了。 宋明珂只想翻白眼。 真能装。 “珂儿!珂儿!” 宋明珂回头,却见沈清嘉和李江妙坐在后头,正冲着自己招手。 宋明珂走了过去,惊喜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李江妙起身,行了个礼道:“臣女见过长公主。” 她还没能行完礼,就被宋明珂拦住了。宋明珂道:“在外头不必多礼,许久未见你了,你过得可还好?” 李江妙笑道:“回公主的话,臣女觉得一切都好。” 宋明珂点了点头。 沈清嘉拉着宋明珂,抻着脖子朝前头看了看,道:“珂儿,那是不是迟大人啊?” 宋明珂“唔”了一声道:“算是罢。” 沈清嘉:“……” 算是,是什么意思啊。 沈清嘉看了看迟允那英俊的后脑勺,心中想着,大哥啊大哥,你可真是不争气啊。于是沈清嘉道:“来,珂儿,咱们一起坐。” 宋明珂也想与沈清嘉一起,她遗憾道:“不行呢嘉嘉,我得陪客人。”她低声道,“母后派人盯着我呢。” 沈清嘉一瞪眼,道:“这么狠?” 宋明珂赶忙捂住了沈清嘉的嘴道:“不能乱说。” 沈清嘉冲着宋明珂的手心吹了口气,还调皮地朝着她眨了眨眼睛,宋明珂只觉得手心痒痒的,放下了手去挠沈清嘉的腋下。 “哈哈哈哈,你别闹!” 两个女孩子很快就玩作了一团。 李江妙站在一边,眼中带着一点笑意。 突然,她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呼喊:“是你!” 第180章 冲突 袁惊荷上前,瞪了瞪李江妙。沈清嘉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李江妙面前,笑眯眯道:“请问哪位?” 袁惊荷被噎了一下,道:“你让开!” 沈清嘉上上下下打量着袁惊荷。 袁惊荷一身的珠光宝气,颜色鲜艳的绸缎穿在她身上,在阳光下折出了柔软的光华。沈清嘉看着袁惊荷,目光中仿佛带着一种讥讽,看得袁惊荷一阵脸红。 袁惊荷转念一想,自己家中有了底气,又何须惧怕这个沈清嘉?于是袁她挺起了胸脯,轻哼了一声,抚了抚鬓角,看了看李江妙道:“上次被我羞辱得不够,还要出来丢人现眼,真是晦气。” 宋明珂沉下了脸。 她走上前,面对着袁惊荷。袁惊荷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江妙的身上,哪里还注意到她二人身边还有个宋明珂?她一见宋明珂,脸色刷的一下就变白了,她向后退了一步,后知后觉行礼道:“长公主。” 宋明珂睥睨着袁惊荷,也没说叫她起身。 这戏台上的戏还没开唱,席位之间引起的骚动却是让旁余人等频频侧目。他们看着宋明珂几人,目光中都带着一种探究。 宋明珂伸出手。 袁惊荷还以为她要惩罚自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痛感,却感觉发髻一轻,原来是她发髻上头的金簪被抽了下来。 宋明珂拿着那金簪,端详了一番,而后笑了一声。 她手中捏着这金簪,簪棍一挑,就将袁惊荷的下巴抬了起来。 宋明珂低声道:“袁小姐的日子很不错啊。” 袁惊荷心中一惊,眸子中慌乱之色一闪而过,她被迫抬着头,眼睛却一直都不敢看宋明珂。 宋明珂眯了眯眼,手中金簪刚想用力,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宋倾州笑嘻嘻道:“怎么了?你们都认识啊?” 袁惊荷一抬头,却见一锦袍金冠的男子站在宋明珂的身边。他面皮白净,看起来十分善良,嘴角还挂着一朵浅浅的酒窝。 宋倾州看向袁惊荷,却见她脸突然一红,便低下了头。 宋明珂把金簪插到了袁惊荷的发髻上头,笑道:“是呢。” 宋倾州大手一挥道:“那正好,既然你们都是珂儿的朋友,那就一起过来坐罢。” 说完他指了指前头的座位。 沈清嘉很开心,作为一个奉行着跟着长公主有肉吃的原则的人,她拉着李江妙道:“走走,前面的点心可好吃了,咱们快去尝尝。” 李江妙犹豫道:“嘉嘉……” 宋明珂对着她们点了点头,李江妙这才被沈清嘉拉走。宋明珂拽了拽宋倾州的衣袖道:“四哥,咱们回去。” 宋倾州摸了摸她的头。 徒留袁惊荷一个人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气得脸色一会青一会红,然而她看了看宋倾州的背影,眼中闪动了一下。 袁惊荷捏了捏手帕。 虽说他们袁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可照比秦家和林家,自然还是差了一截的。 毕竟都是百年望族,京城中许多世家连望其项背的资格都没有,又拿什么与他们比肩? 除非…… 除非靠上了皇族。 就算世家再如何显赫,终究也无法超越皇族。如果袁家能靠上一位皇子……那么袁家的地位必然是今时不同往日! 袁惊荷下定决心,就向宋明珂几人的方向走去。 \\u003d\\u003d 秦家。 秦术待在自己的房间,不停地踱步。他时而背着手,时而捏捏下巴,神色有些焦急。 “少爷!” 过了一会,一个侍卫推开了门,道:“少爷,查到了!” 秦术面上露出了喜色,道:“怎么样?” “卑职查了许久,那杨家和袁家确实是赚到了许多的钱……那些与他们一起的世家,也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秦术皱眉道:“真的?” “是真的,”那侍卫道,“我们在世家的眼线传了信,保证所见属实。” 他拿出了一封密信,秦术接过,扫了几眼,目光中的焦急逐渐化作了欣喜。 “是真的,太好了!” 秦术喜出望外,他把密信交给侍卫,捏着下巴走了几步道:“如此,你先不要声张,咱们先递个帖子给杨家送去,就说是我秦术想要见他,快去。” 侍卫领命,便出去了。 秦术背着手,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冷静了下来。 禁足了许久,秦术自己也想了许多。 既然他无法从秦敬那里下手,那就只能用另一种方式博得父亲的注意了。他一定要证明,自己也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对秦家也依然是有用的! 只要用这件事证明了自己…… 他在父亲跟前也会有更多的话语权。 秦术拍了一下桌子。 \\u003d\\u003d 名角儿悉数登场,好戏拉开。 宋明珂坐在床头,听得直想打瞌睡。她一直是不太喜欢欣赏这些风花雪月的,还要强行打起精神应付迟允,也是十分累得慌。 迟允倒是乐此不疲。 他这边与宋明珂表现得异常热络,而台下另一边,却是不一样了。 李江妙坐在宋倾州一边,专心地看着戏台上的名角儿。 宋倾州瞥了她一眼,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没说话,却听另一侧有人软绵绵地轻声唤自己:“殿下。” 宋倾州转头,却见袁惊荷正睁着一双水眸看着自己,她微微敛着下巴,眼神中仿佛带着一点羞怯。 宋倾州捏了捏折扇,脸上的笑容没变,他想了一下道:“嗯,我记得你好像是……袁家的小姐?” 袁惊荷心中一喜,她捂了捂嘴,有些惊讶道:“您记得臣女?” “像你这样的美人,自然是该过目不忘的。” 袁惊荷一听到宋倾州这样说,心中更是欣喜,她把手指抵在嘴边笑道:“您还真是会打趣臣女呀。” 宋倾州笑而不语。 袁惊荷一见宋倾州不说话了,拿起了手旁的果干道:“臣女刚刚品尝过,这果干十分可口,是十分适合这个季节的吃食呢,殿下您尝尝。” 宋倾州接过,尝了一颗道:“果然是不错的——”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爆发出了一阵叫好的声音。宋倾州转头看了看,也跟着叫起了好,袁惊荷却见宋倾州不再看自己,于是也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不再搭话。 第181章 激将 静下来后,宋倾州二郎腿一敲,手肘撑在了桌子上头,倾身对李江妙道:“李家小姐?” 李江妙眼神闪动了一下,微微意外。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很尊贵的男子会与自己搭话。 李江妙从落座开始,便一直在专注地看戏,根本未曾注意袁惊荷与宋倾州说了什么。再加上她自从家道中落之后便很少出门走动,所以她是不识得宋倾州的。 然而李江妙却不傻。 她看了宋倾州的装束就知道,这个人非富即贵,绝对不是现在的她能惹得起的。 于是李江妙微微低头,答道:“是。” 宋倾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江妙。 李江妙的长相并不让人觉得惊艳,但却如空中皎月一般,是柔和的,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宋倾州道:“一直听闻令尊深明大义,是大渊难得的好将,本……我还想着何时寻到了时间,亲自去拜访一番。” 李江妙垂下眼睑。 她道:“父亲在半年前就病逝了。” 宋倾州:“……” 他的笑容定了一瞬,而后轻声道:“抱歉。” 李江妙摇头道:“没什么。”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宋倾州转移话题,道:“今日这戏还有的唱,不知李小姐最喜爱的是哪一段?” 李江妙摇头道:“我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好听罢了。” 宋倾州“哦”了一声,又看了看李江妙的侧脸,还想说什么,而李江妙又被沈清嘉拉去闲谈,于是宋倾州便闭上了嘴。 一旁的袁惊荷见状,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李江妙! 怎么哪里都是她! 明明面对的是四皇子那样尊贵的人物,可她呢? 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人物了,端着那副大小姐的架子给谁看呢? 袁惊荷恨不得上前撕碎了李江妙的脸皮! 然而坐在前排的人,都是大人物,若是闹大了,袁惊荷是兜不住的。所以袁惊荷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那股冲动。 一折子戏唱完,众人坐在下头歇息。 李江妙有些眼晕,站了起来,对沈清嘉道:“我去湖边走走。” 沈清嘉起身道:“我陪你去。” 李江妙摇摇头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嘉嘉你好好歇息。我很快就回来。” 沈清嘉皱眉。 李江妙握住她的手道:“我……我想起了父亲,我想静一静。” 沈清嘉回握住她的手道:“好,我知道,但是你要很快回来,不要乱走知道了吗?” 李江妙笑了一下,点头道:“好,我知道啦。” 她松开了沈清嘉的手,便离开了。 袁惊荷端着茶杯,余光一瞥却见李江妙离开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李江妙在湖边走了很久,湖边清凉的风将她的裙袂吹起,送来了带着腥气的水汽。李江妙看了看那平静的湖面,驻足观望。 远处翠山层峦叠嶂,白蒙蒙的雾气缭绕在湖面之上,落在戏台周围,宛若蓬莱仙境,虚无缥缈之间仙乐风飘,宛若人间瑶池。 湖面偶尔有几条游船经过,而船夫就在不远处。李江妙走了过去,刚要与船夫说话。 “阿妙。” 李江妙转头,却见袁惊荷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还带着侍女。 李江妙戒备道:“你来做什么?” 袁惊荷上前,直接挎住了李江妙的手臂道:“你想游船吗?那我们一起好了,来,船家,请为我们解一条船。” 李江妙甩开她的手臂道:“不用了,我走了,你自己游罢。” “别呀,”袁惊荷拽住了她,指甲掐到了李江妙的手臂里,惹得李江妙一阵生疼。袁惊荷低声道,“我只是想与你好好谈谈,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对不对?” 李江妙道:“我与你没有任何可谈的。” 李江妙敛起裙摆就要走,袁惊荷叫住了她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父亲去世之前说了什么?” 李江妙身形一顿,回了头。 这一点是她永远的痛。 父亲在病逝前,她守在自己家的铺子里,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而父亲在去世之前说了什么,自然也无从得知了。 她转头定定地看着袁惊荷。 袁惊荷的神色十分坦然,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在撒谎。 李江妙握住了手心,强行稳住了自己的声音道:“我父亲临终之前说了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少诓我。” 见李江妙还是不相信,袁惊荷道:“哦?你既是不相信,那就算了。” 袁惊荷带着侍女就要走,李江妙看了看那船,道:“你下来,我们回去再说。” 袁惊荷笑道:“我要你上来。怎么,李江妙,你是在害怕吗?” 李江妙抬头看她。 船夫在一旁挠了挠头,不知所措。 李江妙走上前,上了船艄,叫船夫解了船。 袁惊荷勾了勾嘴角,整了整衣袖。 \\u003d\\u003d 宋倾州下了戏台,背着手走在湖边。 他左右看了看,半天也没寻到那抹水绿色的身影——他记得李江妙明明是朝着这个方向走了来着? 身旁的小厮阿古道:“殿下,您这是找什么呢?” 宋倾州闻言,笑了一下道:“找什么呢?找姑娘呢。” 阿古挠头道:“不知道您找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宋倾州拿折扇打了一下他的头道:“孤的事儿你少管。” 阿古捂着头,嘿嘿笑了一声。 宋倾州沿着湖边走过,脚下落叶被他一踩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斑驳的阳光被他甩在了身后。阿古低声道:“殿下,您……” 宋倾州突然抬手,制止住了阿古的话语,他站在一棵树旁边,神情专注,似乎是在看什么。 阿古追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不远处一条小船停在湖面,两个女子站在船上,仿佛是在交谈什么。 宋倾州定睛一看,那二人不就是袁惊荷与李江妙吗? 宋倾州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了一丝玩味。 却见李江妙站在袁惊荷眼前,却不肯与袁惊荷面对面,但她似乎是不想与袁惊荷说话。而袁惊荷一点点逼近,好像没有敌意一般。 宋倾州轻哼了一声。 第182章 经过 游船放开,水流澹澹,逐渐离岸而去。 李江妙始终都站在离袁惊荷一臂远的地方。她端着手臂,神色淡淡,道:“说罢,你不是想与我谈谈?” 袁惊荷轻笑了一声。 她上前了一步,而李江妙立刻后退。 见李江妙的戒备心是如此强,袁惊荷道:“是啊,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罢。” 李江妙道:“还好。” 其实李江妙没有撒谎。 虽然家中的日子并不算太好,但好在李江妙手中还有一两个铺子,经过她精心打理过后,这铺子现在也还算红火。 说是难过,其实李江妙觉得她的日子也还算充实,可尽管如此,有些人就是看不惯她过得好罢了。 袁惊荷冷笑道:“你倒是嘴硬,也是,寒酸了许久,兴许你是习惯了,毕竟穷也有穷的过法不是吗。” 她掩嘴轻笑,手中的金镶玉在阳光的映衬下发出了熠熠光芒。 李江妙却根本不接她的茬,她平静道:“袁惊荷,你不必与我说这些废话,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件事就好了。” 袁惊荷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道:“我凭什么告诉你呀?我又不想说了,你拿我怎么样?” 李江妙勾了勾嘴角。 她就知道,和这种欠揍的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于是李江妙道:“那我与你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想叫船家把船停靠到岸边,而袁惊荷突然道:“你爹说,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娘。如果有下辈子,他希望再也不要和你娘相遇。” 李江妙猛然回头。 她咬住了银牙,一双素手攥在身侧不肯放松。李江妙定定地看着袁惊荷,半天才道:“你在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呀,”袁惊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想要挨本小姐的骗,本小姐还懒得搭理你呢,晦气。” 李江妙的眼神阴沉了下来。 她再次坚定道:“父亲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就是事实,你爱信不信。” 李江妙看向了碧色的湖面。她尽力地想要忽视心中那一抹悲戚,而她的情绪太过投入,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袁惊荷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 袁惊荷嘴角噙着一丝阴险的笑意,趁着李江妙发呆的工夫,伸出手狠狠一推! 李江妙在看到袁惊荷笑脸的那一刹那就突然反应了过来,然而已经晚了,她想要防备的时候,身体已经被袁惊荷推了一下,那一瞬间便失去了力气。 然而袁惊荷眼中的得意之色还没有褪去,忽然感觉手臂一紧,原来是半截身子已经仰出了船外的李江妙突然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臂!袁惊荷心中大惊,她哪里想到柔柔弱弱的李江妙突然横生出了反抗的力气? 然而袁惊荷想要甩开却也晚了。 “噗通”一声,湖面突然炸开了一朵水花。 宋倾州“啧”了一声。 他脸上还挂着十分没良心的笑容——哦,他期待的画面还是出现了。 袁惊荷的求救声十分刺耳,她的尖叫有如长夜漫漫中突然从鬼门关归来的血衣厉鬼,听起来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宋倾州摸了摸下巴。 作为围观了她们二人落水全过程的人,宋倾州可以清晰地看到,是袁惊荷推了李江妙下了水。而李江妙的反应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这李家小姐看起来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走路更是如弱柳一样,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要把人给掠倒了。 她是没有武功的。 可她的反应又很快,应该说,动作很敏捷,在落水前的那一瞬间她居然可以把那袁家小姐给直接扯下来,就这一点,倒是让宋倾州觉得有点意思。 可谓是稳准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他身边的阿古可是急坏了,那边人都快淹死了,这主子还摸着下巴在那看热闹呢。 阿古出声提醒道:“殿下,咱们要不要救人?” 宋倾州“猛然”想起来原来这两个女子还在水中扑腾着,他拍了拍脑门道:“哎呀,原来她们不会凫水啊。” 阿古:“……” 那京中的小姐,一年半载都没法出京城,想要学凫水,也得看看她们有没有那个条件啊。 就在阿古无语的时候,宋倾州看到那岸边的船娘也下了水。他笑了笑,对阿古道:“去叫人。” 阿古想问,主子您不救?但他一看自家主子那优哉游哉的样子,绝对是不可能出手救人了,于是阿古不敢耽误,赶忙回到了戏台子处,寻了宋明珂等人前来。 当宋明珂与迟允等人赶到的时候,二人已经被船娘救了起来。 宋明珂虽然心焦,但却没挂在脸上,她提着裙摆风风火火赶到,却见李江妙靠在船娘的怀里,轻轻地咳着。 她的面色惨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柔软的头发贴在了她的脸颊上头。李江妙眉头紧锁,呼吸都是不顺畅了,船娘为她舒缓了好一会,这才平稳了下来。 沈清嘉见状,赶忙唤了自己的丫鬟来,将自己带来的斗篷盖在了李江妙的身上。 而袁惊荷躺在一边的草地上,似乎是晕过去了。 宋明珂皱了皱眉,上前蹲了下来,握住了李江妙的手。 李江妙缓缓醒来,看了看宋明珂,对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她咳嗽了几下,低声道:“……长公主。” 宋明珂低声道:“先别说话。” 而另一边袁惊荷也幽幽转醒。她一睁开眼,便是满满的惊恐,然而转眼看到了这么多人围在自己的眼前,又默默地侧过了头。 “呜呜呜……” 袁惊荷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众人的注意力便都被吸引了去。宋明珂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被李江妙按住了手臂。 李江妙摇了摇头。 宋明珂深深吸了一口气。 “呜呜呜。”袁惊荷抹了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泪,靠在船娘的膝盖上,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第183章 深埋 这几个人中,唯有宋明珂的身份是最高贵的,所以由宋明珂开口询问是很正常的。然而宋明珂没有问袁惊荷,她对李江妙道:“你们发生了什么?缘何会落了水?” 李江妙垂下了眼皮。 她知道,对于宋明珂来说,这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承蒙皇恩浩荡,她已经接受了宋明珂的帮助,又怎么能一二再再而三地给长公主添麻烦? 于是李江妙想开口。 她刚想开口,话头却被袁惊荷抢了去。袁惊荷抽泣道:“长公主,您千万不要怪江妙,这不是她的错!” 宋明珂:“……” 沈清嘉翻了个白眼。 “原本,我找了江妙前来游玩,与她站在船上,正在谈话,”袁惊荷气若游丝,靠着船娘的身躯,仿佛再多说半句话就会死掉一样,“可江妙与我交谈了一半,突然没站稳,掉进了水里,只是……”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人接话,然而包括迟允在内的所有人,都冷眼看着她,没有一个人上前搭茬。 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袁惊荷愣了一下,只能继续道:“只是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江妙在下水之前,拽了我一起,我没有防备,哪里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呀,呜呜……” 袁惊荷抱着肩膀道:“大家不要责怪江妙呀,她也不是有心的……” 李江妙转头,幽幽地看着袁惊荷。 许是觉得心虚,袁惊荷转移了视线,不敢去看她。 袁惊荷低声道:“既然大家不相信我就算了……” “真热闹。” 宋倾州上前来,摇着扇子走了过来,笑道:“袁小姐此事说得倒是挺像样。这倒是有意思了,本王刚刚也想找李小姐游船来着,不巧,这整个过程本王也是瞧见了。” 袁惊荷一愣。 她张了张嘴,脸色霎时一白。 ……怎么还能叫四皇子看到了? 若是四皇子站了出来为李江妙主持公道,那她在这些贵女和大人面前的脸面何存? 然而宋倾州只是笑眯眯地看了袁惊荷一眼,道完了这些,就再也没说话了。 袁惊荷松了口气。 宋倾州这未置可否的态度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摸不着头脑,谁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意思。然而李江妙看了看宋倾州,低下了头,把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很明显,宋倾州并不会说出事实。 所以今日这个亏,李江妙算是吃定了。 宋明珂眯了眯眼,还想说什么,却被迟允拉住了。 迟允对她摇了摇头。 这件事,宋明珂是不能再出头了。 因为宋倾州的意思实在是模棱两可,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想给李江妙打圆场。 宋明珂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这个皇兄,生性就不是个善良的人,又或者说,与其说他不善良,他此刻抱着的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情。 毕竟他和李江妙也算是非亲非故。 宋明珂瞪了宋倾州一眼。 宋倾州的微笑不变。 袁惊荷却见宋倾州根本就没表态,心中一喜,张开嘴巴就想要说什么,视线却和宋倾州撞了个正着。 宋倾州笑着说:“不过,秋季寒凉,湖水更是生冷,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袁小姐既然是‘不小心’落了水,下次可一定得注意着点,不要再如此不小心了,好么?” 袁惊荷浑身一抖。 她低下了头,颤抖道:“好……好的,臣女知道了。” 这件事算是翻篇了。 袁惊荷原本是想要让李江妙狠狠出个丑,没想到,李江妙一直端着那泰然自若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显得她自己有些急切,在众人面前丢了个人。 袁惊荷眼中含着怨毒,看向了李江妙。 李江妙却淡定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戏却是没法看了。宋明珂也没了心情,她唤了丛媚,叫丛媚亲自送了李江妙和沈清嘉回家。 最郁闷的人当属迟允。 然而他表现得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出来这一遭,虽然没能成功和长公主更进一步,但是却结识了四皇子。 也不算亏。 迟允瞥了一眼没人管的袁惊荷,勾了勾嘴角,对宋明珂道:“长公主,可需要微臣送您回家?” 宋明珂见他要向自己走来,伸手拦住了他,还没等说话,就被宋倾州揽住了肩膀道:“多谢迟大人好意,孤送珂儿回家就可以了。” 迟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如此,就劳烦殿下了。” 宋倾州大手一挥道:“嗨,自己妹妹的事情怎么能叫劳烦呢。” 宋明珂伸出脚,想要踩宋倾州,然而他反应很快,直接就把脚给撤了回去,宋明珂不小心踩到了个小石头,吃了痛。 宋倾州嘿嘿一笑。 宋明珂把他的手拍开,直接就走了。 迟允看了看宋明珂气呼呼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宋倾州道:“孤这妹妹是不是十分可爱?” 迟允摸了摸袖子笑道:“自然是可爱的。” 宋倾州点点头道:“孤也这么觉得。” 他说完便走了。 迟允看了看他的背影,没说什么。 许泽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个味道,他挠了挠头道:“大人,这四殿下是什么意思啊?” 迟允淡淡道:“没什么,回去了。” 沈清嘉亲自将李江妙送回了家。 进了屋子,沈清嘉赶忙对李江妙的丫鬟道:“快去给你家小姐熬煮一碗热姜汤,快去。” 丫鬟一见李江妙这个狼狈的样子,也不敢耽误,只能赶快应了,就去熬煮姜汤。 旁侧还有一个丫鬟伺候着李江妙换了衣服。沈清嘉对丛媚道:“多谢你了,快回去罢,长公主那边也需要你。” 丛媚点了点头。 她转身走了,沈清嘉接过了丫鬟手上的布巾,为李江妙擦拭着头发。 李江妙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蜷着腿坐在床上,眼神有些放空。过了一会,沈清嘉放下了布巾,她才微笑道:“谢谢你,嘉嘉。” “瞎说什么呢。” 沈清嘉摇摇头,而后她握着李江妙的肩膀道:“妙妙,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女人推了你下水?” 李江妙点了点头。 沈清嘉一撸袖子,站起来道:“我就知道,那个女人她就没安好心,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揍她!” 李江妙却拉住了她。 李江妙淡淡道:“嘉嘉,不用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冒险。” 第184章 任命 几日后。 平满县,客栈内。 尚小柳将窗子打开,又把被褥整理好,做完这一切之后,这才坐了下来。 尚敬儒的母亲推开门走了进来,看了看这明亮的内室,对尚小柳道:“柳儿,你的兄长呢?” 尚小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兄长好像出了门……” 她话音还没落,却听到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尚敬儒推开了门,却见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正坐在桌边交谈,他给母亲行了个礼,又和尚小柳打了招呼,这才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尚母道:“你去了何处啊?” 尚敬儒老老实实回答道:“回母亲,儿子刚刚从衙门归来。” 尚母“嗯”了一声,道:“你这前几日不是面见了长公主,听说长公主举荐你做了官,她可说了什么时候上任?” 尚敬儒道:“委任状未曾下达,儿子暂时还无法上任。” 尚母摇摇头道:“长公主不是已经给你解决这件事了吗,既然已经寻了你来,直接上任便是了,何须那么多繁文缛节。” 尚敬儒坚定道:“不可,礼不可废。” 尚母叹气。 是啊,依他家儿子那泥古不化的性子,除非那吏部的任职文书真正地送到了他的手上,不然他是绝对不会打破这规矩的。 长公主送了他一个宅子,就在衙门附近,可尚敬儒却迟迟不肯住进去,仍然坚持带着自己的家人住在客栈之中,就可以想见此人的性子。 “咚咚。” 尚敬儒起身开门,却见外头站着一个看起来十分面善,脸上挂着笑容的清秀男子。尚敬儒愣了一下,看向男子身后,果然长公主就站在那里。 尚敬儒赶快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小夏将尚敬儒扶了起来。他微笑道:“尚大人不必多礼。” 尚敬儒侧身请了小夏和宋明珂进了屋子,赶忙带了母亲和尚小柳一起给宋明珂行了礼。 宋明珂点了点头,看了看客栈道:“为何还住在此处?” 尚敬儒恭恭敬敬道:“草民还是平民,不应该现在住在长公主赠与的宅院中,这于理不合。”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宋明珂转头看了看小夏,小夏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书信。他把这书信放到了尚敬儒的手中,道:“尚大人请亲自打开。” 尚敬儒把书信打开,却见上头扣着吏部的印。他细细读来,原来是吏部通知他任职平满县县令的任职文书。 而拿到这一张东西,就证明了尚敬儒正式成为了一名朝廷命官,不再是平民。 尚敬儒读完,正色地将文书放到了一边,端正地给宋明珂行了个大礼,道:“微臣,谢长公主恩典。” 宋明珂笑了笑,将他扶了起来。她道:“尚大人请起。从今日开始,你便是一个真正的朝廷命官,须得记得,凡事为大渊百姓着想,本宫希望你明察秋毫,不管为人为官都公正廉明,绝不偏颇。” 尚敬儒道:“谨遵长公主教诲。” 宋明珂拿起那文书,翻过来,交给了尚敬儒道:“这里,是本宫希望你能做到的事情。” 尚敬儒一看,上头的事项看似十分简单,但真要执行起来还是不简单的。他看了看最后一项,道:“……水利?” 宋明珂点头道:“水利也是民生一项,尚大人虽然为官的经验并不多,但作为一个一心为民的县令,自然是要处处都为平满县的百姓着想的,对吗?” 尚敬儒严肃道:“这是自然的。” 宋明珂笑了笑。 “既然如此,本宫便不多说了,本宫相信你。” 宋明珂带着小夏出了门。尚敬儒把门关上,皱眉看着手里的文书,沉思不语。 尚小柳并没有想那么多,她一心都只是欢喜,兄长遇到了这样的贵人,又得到了如此提拔,以后很有可能还有更大的造化,而他们一家的日子也不会比以前难过了。于是尚小柳欣喜道:“太好了,兄长,你可一定要好好当官,不能辜负长公主的期望呀!” 尚敬儒道:“我自然是不能辜负长公主的期望,只是……” 尚小柳疑惑地歪头。 “长公主毕竟还是一介女流,大渊开朝百年,何曾见过女流之辈染指政治。这无论如何都不合礼法。” “礼法礼法,”尚母轻轻地拍了拍桌子道,“守着礼法确实是没错儿,可是这机会也是人家长公主给你的,你得感恩才是!” 尚敬儒道:“就算没有长公主的吩咐,我自然也会把我自己的事情做好。” 尚母轻哼了一声,不再与自己的儿子争论。 尚敬儒看了看文书,上头明文要求尚敬儒将万民河上的堤坝扩建至三十尺。 平满县少有雨水,周遭更是只有一条小河,大肆兴修水利,劳民伤财不说,还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还需要实际勘察一番才能得出结论。 门外。 小夏搀着宋明珂,默默地听着屋子里头几人的对话。 待到屋子里头彻底没了动静,小夏才扶着宋明珂离开。 “长公主,”小夏为宋明珂提起了裙摆,二人缓缓下楼,“我们该怎么办?这平满县的县令可还要他做?” “自然要他做。” 小夏愣了愣道:“他说出那样的话,长公主还能容忍他吗?” 宋明珂笑了笑道:“有什么不能忍的,他就是那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正常。只要他对百姓上心,本宫有什么不能忍的。” 小夏抿了抿唇。 宋明珂道:“知道你心疼本宫,本宫哪就那样脆弱,听不得别人的坏话了?” 小夏羞涩地笑了。 宋明珂并不在乎这尚敬儒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对于她来说,只要能制止那场水灾的发生,就算那尚敬儒这样说,她也不在乎。 第185章 请求 宋明珂回到了公主府,就被荧惑拦住了。 荧惑系着围裙,看了看宋明珂道:“你这又是从哪回来?” 宋明珂眨眨眼道:“从县城。” 荧惑气急败坏道:“你看看你这个脚底,全都是泥,青梅!” 青梅连忙上前来道:“我在呢我在呢!” “带她下去换双鞋,不然不许让她进屋!” 青梅:“……” 她看了看满脸无辜的宋明珂。 这公主府的主人究竟是谁来着? 青梅应了一声,带了宋明珂去换了衣裳。 宋明珂换好了衣裳,进了屋子,却见荧惑就站在桌边,桌子上头摆着精致的菜品。荧惑摆好了碗筷道:“过来吃饭!” 宋明珂摇摇头道:“不吃了。” 荧惑一愣。 他才抬头去看宋明珂,却见她连外衫都穿好了,皱眉道:“你要做什么去?” 宋明珂道:“去见人啊,你把围裙摘了,和我一起去。” 荧惑握着锅铲子扛在肩上不耐烦道:“老子不管你去哪里,先把饭给我吃了。” 宋明珂上前把他的锅铲给拿了下来,放到桌子上,道:“不行,再不去就迟了。快和本宫走。” 荧惑拿着锅铲,狠狠往桌子上一怼,那铲子借着他的内力,就直接扎进了桌面。 宋明珂:“……” 说实话,宋明珂活了这么久,遇到的所有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她的男人,除了前世的迟允,就是荧惑了。 偏偏她还很难一举拿下荧惑。 荧惑的武功其实很高,可以说仅次于小夏。 然而每次宋明珂揍他,他都不还手。 宋明珂乖乖地拿起了筷子。 原本想只用一口便走,然而荧惑硬是要宋明珂吃饱了才放她离开。 赠香阁。 宋明珂带着几个人来到公孙昊的住处的时候,刚好窗外飘起了蒙蒙小雨。 公孙昊亲自关上了窗,回身对宋明珂道:“这倒是稀客了,长公主这是来送本王了?” 宋明珂点点头道:“是啊,顺便本宫来履行许给殿下的承诺。殿下可准备好回宣国了?” 公孙昊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准备的,本王本就身无长物孑然一身,除了长公主的惦念,什么都带不回去。” 宋明珂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本王在大渊待了这么久,长公主也没说差人来问候一声,倒是本王在此苦苦守候,”公孙昊微笑道,“思念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宋明珂道:“本宫倒是觉得,殿下在这个地方十分顺心。” 公孙昊道:“长公主倒是打趣本王了,本王想说的是,长公主不是说应允了本王那些要求?这样久都没什么消息,本王还以为咱们这交易是石沉大海了。” 宋明珂道:“所以,本宫这不是来了么?你且说说看。” 公孙昊坐了下来,道:“长话短说,本王这次有三个请求,希望长公主应允。” “说说看。” 他摸了摸下巴,道:“第一,我要一个人。” “谁。” “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 宋明珂笑了。 “殿下,”宋明珂看着公孙昊,单手撑着下巴道,“就算是狮子大开口,本宫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这个要求,只能算是天方夜谭。” 公孙昊道:“据本王了解,杨潜是长公主身边难得的人才,他的武功并不算高。大渊钟灵毓秀人杰地灵,长公主又何愁找不到下一个更优秀的人才?” 宋明珂淡淡道:“是啊,可是杨潜就是不行。” 公孙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宋明珂的态度是十分坚决的,而公孙昊也看了出来,若是他再执意表达出自己想要横刀夺爱的想法,他一定会被宋明珂记恨上。 宋明珂转头道:“不过,为了表达本宫的诚意,本宫虽然不能把杨潜借给你,确实能借你另一个人。” 她把荧惑拉了出来。 荧惑:“……” 荧惑转头看了看宋明珂,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 宋明珂假装没感觉到这人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杀气,对公孙昊道:“这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之一,武功很高,并且还有许多的才能,陪伴在殿下的左右,绝对是够用了。” 荧惑轻哼了一声。 他早年就被宋明珂派到过大宣,对大宣的一切也算是熟悉,所以荧惑也算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了。 公孙昊有些怀疑。 这荧惑看起来就像根木头似的,凶巴巴的,能有多少才能? 然而接触了一段时日,他还是选择相信宋明珂的为人,他觉得大渊的长公主是一个有担当的女子。 于是公孙昊道:“如此便多谢长公主好意了。既然这样,本王也把寒溪留在大渊,长公主看如何?” 宋明珂道:“如此甚好。” “第二,”公孙昊看着宋明珂道,“本王要长公主将驻扎在大宣的所有飞花卫的名单交于我。” “不可能。” 宋明珂一口回绝。她敲了敲桌子道:“不过,本宫可以给你提供在大宣皇城雄都之内的飞花卫。” 公孙昊想了一下,道:“可以。” 对于他来说,其实飞花卫并不是尽然可信的。所以尽管宋明珂给他提供了这些力量,他也并不敢真正信任。 所以宋明珂提出的条件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继续道:“第三,本王要银钱。” 宋明珂点点头道:“好,你要多少?” “五百万两。” 这是个不小的数目。 宋明珂微微惊讶。她早就料到公孙昊会与她索要钱财,但是她没想到会要这么多。 宋明珂思忖了一下道:“可以,但是……” “但是?” “你要得太多,”宋明珂拿起了茶杯,道,“本宫一时也拿不出这样多的钱。如此,这五百万两,本宫半年之内,分三次交给你,这次你回大宣,先带回二百万两即可。” 公孙昊也十分爽快道:“好,本王知道了。” 宋明珂见他如此爽快,也不废话,道:“本宫之前应允了,会为你寻得人才,荧惑是本宫借给你的暗卫不假,但本宫还寻了几个难得的政治人才,” 她抬了抬手,便有两位书生打扮的人上前来拜见公孙昊。 宋明珂道:“这二人都是这次乡试中的前五名,本宫也考察过,颇有政治才干,这才把人给你带了过来,殿下可还满意?” 公孙昊道:“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如此还要多谢长公主了。” 宋明珂笑道:“能帮得上殿下,本宫自然也是不胜欢欣的。” 公孙昊看着宋明珂的眼。 她的眼睛是清澈的,笑起来的时候,微微弯了起来,像是两条月牙儿一般。她的眼中似乎是含着情的,但仔细看来,又会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 公孙昊道:“本王离去之前,长公主就没什么想对本王说的?” 宋明珂道:“哦,殿下一路顺风,本宫还很忙,就不送了。” 公孙昊勾了勾嘴角。 他把他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 “本王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日能再回到大渊,”他捏着那玉佩,道,“本王怕长公主难免思念,这一铭佩留给长公主,你看到它的时候自然就想到了本王,聊表寄托。” 宋明珂微笑道:“殿下又没死,本宫不需要寄托。” 公孙昊:“……” 第186章 参与 京城,杨家。 京城中的桂花开了遍地,随处可闻清秋时节独有的清甜香气。杨家的院子被修葺了一番,尽管到了秋季树叶零落,花朵枯萎,但霜叶琳琅,层林尽染,细细赏来依然独有一种情致。 秦术带着自家的小厮,踩着一地的枫叶来到了前厅。前厅珍奇异宝罗列开来,墙壁上更是悬挂着许多名人字画真迹。 杨家的丫鬟为秦术上了茶。秦术接过,抬头却看那丫鬟貌美窈窕,眼神便一直盯着人家的腰肢,直到那丫鬟离开了才收回视线。 茶香四溢。 秦术虽然是个胸无点墨的,但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头他还是懂的。他品了一口这香茗,一下便呷出了这茶乃是上品的寿眉。秦术“啧”了一声——看来最近这杨家的日子确实过得不错啊。 “贵客到来,实在是有失远迎啊,失敬失敬!” 杨锋带着笑容进了前厅,他进来一瞧,却见秦术正坐在椅子上,眯了眯眼,转瞬又恢复成了那满面笑容的模样。 秦术抬眼,起身行礼道:“杨叔说笑了。” 杨锋扶着秦术坐下,看了看他手边的茶,又笑着对丫鬟道:“贵客在此,怎么能用这样劣等的茶叶招待人家?自己下去挨罚!” 秦术心中暗自咋舌。他心道这上品的寿眉原来在杨家只能算是劣等品?他赶忙拦住了那丫鬟道:“不必了,这寿眉我十分喜爱,不必如此麻烦!” 杨锋摆了摆手,就叫那丫鬟下去了。 他看了看秦术,笑道:“令尊近日可好?” “挺好的,”秦术笑了笑,手指放在膝盖上头,轻轻点了点,“不过我倒是瞧着,杨叔最近意气风发,过得很好啊。” 杨锋笑容不变道:“哪里有呢?不过是与从前一样。” “哦,”秦术点了点头,道,“不瞒杨叔说啊,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还望杨叔能够一听。” 杨锋心道,这是憋不住了,于是他道:“你说。” “我听说,杨叔最近在做着那种交易。” 杨锋面色不动道:“不知贤侄说的是哪种交易?” 秦术轻哼了一声,他一见这杨锋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装傻,便直白道:“我说的是什么交易杨叔心中应该再清楚不过——自然是与准丹的交易了。” 杨锋收敛了笑容道:“贤侄提到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秦术道:“我知道杨叔做点生意也是不容易的,毕竟咱们世家想赚钱无可厚非,但是您走私这个事情——皇上知道吗?” 杨锋眯了眯眼。 这话就能算是一种威胁了。 杨锋哼笑道:“你也不必拿皇上来压制我,我就算真的有这些动作,皇上拿不到证据,也没法奈何我,你说是么?” 秦术见这人滑溜溜像泥鳅似的不上钩,直接扔出了自己的底牌道:“就算如此,那我秦家在世家中也算是有一席之地,杨叔真的就不怕我告之父亲,叫你们这些人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吗?” 杨锋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不得不说,秦术说的是对的。 其实对于他们世家来说,皇族的威慑力往往是没有那么大的。俗话说,百年王朝,千年世家,不管这王位皇朝如何更迭,世家都是不会受影响的,他们不依附于皇族的力量,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们是有恃无恐的。 但是,秦家就不一样了。 在京城中,秦家算是这些世家的话语人,很多时候,秦家的一句话甚至能够决定一个世家的生死,这不能不让人重视秦家在世家圈子中的地位。 所以秦术提秦家,是比提皇上有用的。 杨锋按着扶手道:“那你想要什么?” 秦术一见自己这话放了出来,杨锋松了口,便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自然是想要分一杯羹了。” 杨锋并不意外。 他知道,秦术今日突然造访,多半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杨锋道:“那么贤侄总得给我看看你的诚意了?” 秦术拿捏住了杨锋的底线,便轻哼道:“什么诚意?杨叔你只管应下这件事,我保证父亲不会动你们,但是你若是……” 这便是最直接的威胁了。 杨锋阴沉地看了看秦术,半晌道:“贤侄说的事情,我可以同意,不过……” 秦术道:“不过什么?” “兹事体大,”杨锋顿了一下,道,“贤侄需得明白,咱们京城世家同气连枝,你秦家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有可能对他人造成影响,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懂罢?” 这话的意思十分简单,就是叫秦术管住了嘴,少在别人面前嚼舌头根子。 毕竟秦术是个什么样的人,全京城都知道。 他很需要秦术一句保证。 秦术闻言,笑了笑道:“嗨,杨叔您放心罢,事情关乎着我秦家,我又怎么可能轻举妄动呢。” 杨锋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道:“如此甚好,那么就希望我们两家合作愉快了。” 秦术哈哈大笑道:“和杨叔这样的爽快人谈生意,就是自在!不说了,今后还要仰仗杨叔的面子呢,您可得好好帮衬我啊!” 杨锋微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对于这个结果,秦术显然是十分满意的。 他觉得自己对秦家做出了相当突出的贡献,父亲一定会重重地奖赏他。 心思都飘到了九霄云外去的秦术并没有心思与杨锋继续寒暄了。目的达成,他只与杨锋简单地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准备回家,琢磨自己的生意大计了。 而秦术怎么都不会知道的是,他去了杨家这件事,当晚就被记了下来,送到了宋倾岚的案几上头。 “陛下,”平生为宋倾岚掌了一盏灯,低声道,“夜深了,奴才给陛下添一盏灯,免得这屋子里太暗,伤了陛下的眼睛。” 宋倾岚穿着寝衣,披着外袍,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把那密信折好收起来,道:“皇后已经睡了?” “在等着您呢,”平生恭敬道,“所以陛下,奴才扶着您回去歇息?” 宋倾岚轻笑了一声。 他的面庞在烛光下头显得忽明忽暗,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一点清冷的味道。 平生不小心瞧到了宋倾岚的脸,赶忙躬身敛目。 第187章 挨打 自从杨锋与秦术达成了交易,京城中有越来越多的世家,也开始了动作。 刚开始,只有以杨、袁二家为首的几个世家加入了这场巨大的交易之中,因为在这件事里,处于主导地位的是杨家这种在京城中没什么话语权的世家,所以中下层的小世家都在观望,更多的则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把握这次机会。 然而,秦家动手了。 秦术与杨家谈拢,正式加入了这走私的行列中来,这一点就足以让京城中的中小世家们心中有了方向。 秦家都动手了,他们还犹豫什么? 此时不加入,更待何时?难道要等待这杯羹被殆尽,自己却什么都没捞到吗? 于是,越来越多的世家,踏上了这一条路。 秦正广刚刚到家的时候,侧耳一听,就问身旁的小厮道:“什么声音?” 小厮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回老爷,是、是二少爷他……” 秦正广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但秦术在从前的时候,可从来不敢做出在家中招揽伶人大肆歌舞的事情。 秦正广狠狠一拂袖,刚要抬脚往秦术的院子走去,却见秦敬身边的丫鬟急急忙忙走了过来。那丫鬟行了个礼道:“老爷,三少爷请您去竹中居一趟。” 竹中居是秦敬的住所。秦正广背着手,皱了皱眉,便应了一声,暂时搁置了那飘散在院子里的丝竹之音,抬脚往竹中居去了。 而沉醉在笙歌之中的秦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一脸的痴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的酒气。秦术靠在柔软的垫子里,一双三角眼醉醺醺地看着如水蛇一般舞动的舞姬。 秦术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世间最美好的享受,莫过如此了。 一想到自己会得到父亲的夸赞,秦术更是觉得飘飘然。他哼哼唧唧地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接过了舞姬献上来的果盘。 秦术眼睛一眯,拉住了那舞姬的小手。 舞姬惊呼了一声,被猝不及防地拉住,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便面露羞赧道:“秦公子……” 女子的声音是娇滴滴的,宛若莺啼婉转不休。秦术嘿嘿一笑,直接一扯,直接把那舞姬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女子嘤咛了一声,被迫靠在了秦术的怀里。 秦术摸了摸她滑腻的小脸,又嗅了嗅她脖颈间清香的气息,握在她腰间的手逐渐也不老实了起来。这舞姬欲拒还迎地推搡了一下,便任由秦术去了。 秦术起了身。 他刚想动作,却听“碰”的一声巨响,这屋子的门居然就被直接踹开了! 秦术一拍桌子,刚想问来者何人,待到看清了秦正广的脸之后,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放开了舞姬。 那舞姬赶忙起身,站到了一边。 丝竹之声骤停,四周顿时沉静了下来。 秦正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只见杯盘狼藉,金玉珍馐堆满了案几,饶是瑶池仙境也少见这样的做派。秦正广眯了眯眼,看向了秦术。 秦术咽了咽口水。 他赶忙起身,手脚并用地爬下了软榻,来到了秦正广的面前。秦术扶了扶发髻,舔了舔唇,这才磕磕巴巴道:“父父父亲。” 秦术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跪下。” 秦术脸色一白。 他犹豫了一下,道:“父亲……” “老子叫你跪下!” 秦正广暴喝一声,伸出脚就直接把秦术踹翻在地!秦术吃痛,大叫了一声,不小心跌到了案几旁边,顿时那杯盘便被震落在地,脆响不断。 秦术的酒瞬间就醒了一半,尽管胸腔之中仍然隐隐作痛,他还是爬了起来,端端正正地跪下了。 秦正广攥紧了右手上的软鞭,看似十分平静地问道:“走私的事情你参与了?” 秦术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却又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得一惊。他嗫嚅着双唇,却迟迟不敢回答。 秦正广道:“参与,还是没参与?” 秦术缓缓点了点头。 秦正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铠甲铁器的事情,你可参与了?” 秦术隐约意识到了自己若是给出了肯定的回复,自己会有个什么下场,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别无选择。 于是秦术低声道:“参、参与了。” “啪!” 随着秦术的一声惨叫,软鞭直接落到了他的后背上头!秦正广用了不小的力气,那鞭子顿时就划开了秦术身上的衣衫,留下了一道淡红色的伤口。 秦正广怒道:“你这孽子!!” 他的声音很大,本就突然挨了一鞭子的秦术眼前满是金星,听到了秦正广的声音,险些晕了过去,他狼狈地求饶道:“父亲别打了,父亲饶了我啊!” 秦正广哪里能听他的? 他一手拿着鞭子,还用脚狠狠地踹秦术的后背和大腿。秦术被打得满地找牙,而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他只能到处闪躲,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父亲,求您停手罢!” “儿子究竟错在何处啊,父亲!” 秦术的声音十分凄惨,秦正广停下了鞭子,喘息了一会。 然而他却不觉得累。他的胸腔之中满满都是怒火,这怒火已经不容许他有闲余去思考旁的事情。他恨恨地指着秦术,厉声道:“你还不知道错在哪里?” 他抬起了鞭子又要下手,秦术哇哇地叫了几声,跪在了地上,上前抱住了秦正广的腿道:“父亲,儿子知错!但还请父亲明示,儿子、儿子是真的不明白哇!” 秦正广低头。 他看了看自己这儿子,发髻散乱,满脸的青肿,身上的衣裳也被鞭子抽打得破碎不堪了。秦正广咬牙,只恨不得打死这个不成器的竖子! 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 秦正广捏着鞭子道:“我问你,你可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走私到现在,陛下却一句话都不说么?” 秦术愣了一下,拽着秦正广的衣摆道:“是因为陛下他、他不知道?” “蠢物,”秦正广冷冷道,“那些人做的所有事情,陛下心知肚明,若他真的是你口中的糊涂蛋,那么坐在大位之上的人就不是他了。” 第188章 清醒 秦术下意识问道:“那,那陛下他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啊?” 秦正广睨了睨自己的儿子,道:“钓过鱼么?” 秦术不知道为什么秦正广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钓过。” “嗯,”秦正广回过身,踏过了脚下的一片狼藉,坐在了圈椅上道,“那你是钓了一条就走,还是攒了一篓子的鱼再走啊?” 秦术答道:“自然是攒够了再……”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秦术目光触到了父亲的视线,突然反应过来,道:“您说陛下他是……他是想一网打尽!” 秦正广点了点头。还不算太蠢。 秦术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未曾入仕,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世人口中的贤明的仁君。但一直以来,他窥见父亲态度从而得知,其实他秦家不必十分忌惮皇上。 所以秦术一直以为,皇帝是奈何不了秦家的。 但今日这件事,真正地让秦术感觉到了胆寒。 如果说皇帝在钓鱼,那么自己……绝对是最新鲜肥美的那一条! 而若是陛下真的追究起来…… 落狱、流放、抄家、诛九族…… 秦术不敢想下去了。他连忙给秦正广磕头,急切道:“父亲,儿子知错了,求求您救救儿子罢!” 他的额头撞到了躺在地上的碎瓷片,顿时皮肤便被扎破,鲜血淋漓。 秦正广的神情是复杂的。 秦术的脸上甚至带着之前被程方嗣揍过的伤。那一次秦术从酒楼回来,秦正广是又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然而没有办法的是,对方是勋贵家族,他们连皇族的势力都不惧怕,又怎会惧怕自己这个左相? 所以他只能与程家等人私了了。 他的二儿子,似乎总是在给他惹事。 秦正广疲惫地捏了捏额角,道:“现在去把我们家的商队全部撤掉,把人全都带回来,什么都不要留。” 秦术愣了一下道:“可是父亲,我和那杨家签过契约书,这样做要赔付很多银钱……” “就是赔光了也得去!!” 秦正广突然拔高了音量,吓了秦术一跳。他把脸上的血一抹,连忙爬了起来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等会。” 秦正广瞥了一眼他的脸,道:“包扎一下再去。” 秦术眼眶一热,险些就要哭出来,他沙哑地应了一声,便蹒跚着离去了。 那些舞姬伶人也早已作鸟兽散,徒留这一片不可言状的荒唐。 秦正广坐在椅子上,门外的阳光落在了地上的金盏玉樽上头,闪动着莹莹亮光。 秦清踏进了房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屋里的惨状。他皱了皱眉,转头一瞧,却见秦正广正坐在椅子上头。 他正静静地凝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秦清走了过去,低声道:“父亲。” 秦正广回过神,应了一声,他道:“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秦清道了一声是,而后又道:“父亲,二弟这又是犯了什么错,让您动了这么大的怒?” 秦正广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是什么,他掺和到杨家那群人的事情里去了。” 秦清皱眉道:“这,怎么可能?” 在他的认知里,他的二弟就算再蠢,也干不出这种亲手把刀子递到皇上手里的事情啊。 秦正广摆摆手,却是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秦清想了一下,道:“父亲,那咱们可得叫二弟快些抽身。” “我已经吩咐他去做了,”秦正广淡淡道,“老三会派人盯着他,如果做得不够干净,老三会帮他扫尾,你不必担忧。” 秦清点了点头,他道:“那些人的胆子太大了。” 秦正广冷哼。 利益在前,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消化。 “那么父亲,”秦清想起了什么,问道,“我们是否要通知各大世家的家主们,叫他们马上停止走私?” 秦正广摇摇头道:“不必了,他们现在已经疯了,谁劝导都不会听的。在那种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就算是拼着死,也会把这块肥肉给吞进去。” 秦清闻言,点了点头。 也是,到了这种地步,谁不是顾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呢?他们秦家威望虽然重,但也没法拦着他们找死不是? 秦正广道:“苏家可有动作?” 秦清摇头道:“没有,苏家似乎根本不打算掺和。” 秦正广笑了一下。 苏佑为也算是个难得清醒的老狐狸了,倒也算他没看错人。 \\u003d\\u003d 承元四年,金秋十月。 距离公孙昊离去,也有了半个月的时间。 对于大渊的人民来说,今年的秋季是极好的日子。但对于宋明珂来说,也是极其忙碌的、无法松懈的日子。 太阳升起一次,便意味着与准丹的战争便临近了一天。虽然宋明珂心中清楚,并且已经早早地在九边(与准丹的交界处)布置好了飞花卫的人马,但她还是会随时跟进边戍的情况,生怕自己一个疏忽,消息慢了半天,便耽误了沈承聿的事情。 宋明珂坐在案前,披着一件厚实的衣裳。虽然这个时节并不算多冷,但公主府还是早早地进入了“过冬”的准备,暖起了地龙,生上了炭火,只因为宋明珂她——怕冷。 宋明珂神情蔫蔫的,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像一只小刺猬一样蜷缩了起来。 她冷得鼻头都红了。尽管如此,宋明珂还是反复地翻看着下头送上来的情报,十分仔细,不敢有一丝的错漏。 “主子,”青梅抱了一床的被子来,裹到了宋明珂的身上,“这被子呀,奴婢刚晒过打过,里头的棉花都松了,可暖和了。” 宋明珂乖乖地被裹成了一颗粉色的球,只感觉身上的寒凉好了一些。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放下了宣纸。 青梅探了探宋明珂的额头。 没有热。 青梅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189章 送信 其实,每每到了秋冬时节,公主府上下都是十分担心的。因为宋明珂就曾经在寒冬数九的日子里险些被冻死,尽管圣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人救了回来,这人还是落下了病根。 很怕冷。 甚至在秋冬的时候,一旦发了热,就要躺上一个月。 公主府的人都很挂念,所以在这种季节,他们都会格外留意宋明珂的一举一动。 宋明珂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了上来,烘得她的心都变得温热了。 身上暖了,宋明珂就开始犯困。青梅拿起了软榻上的枕头,看了看宋明珂,却见她坐在那里一直小鸡啄米,便笑了笑,上前温声道:“主子可是困了?” 宋明珂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青梅看了看她眼下的乌青,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拿了下来,道:“来,奴婢伺候您歇息,这几日您都太累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 宋明珂还没躺下,却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杨潜敲了敲门,得到了回应,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裹着被子的宋明珂。他愣了一下,道:“哟呵,好大的一颗绣球啊。” 宋明珂:“……” 青梅倒是不乐意了,她拿起了案上的砚台,气势汹汹道:“有没有事?没有事情不要打扰主子休息。” 杨潜看了看青梅那瞪着眼睛的样子,赶忙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青梅姑奶奶,快把家伙放下。” 开玩笑,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招惹青梅啊。 宋明珂一见杨潜来了,打起了精神道:“有什么事情?” 她的声音懒懒的,还带着点鼻音,听起来颇有点疲惫。杨潜不敢耽误,赶忙掏出了怀里的信道:“来信了,汤付霜寄来的。” 宋明珂撑起眼皮,拆开了信封,却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 汤付霜的字迹是方方正正的,一如他这个人,端稳安静。一别数月,他已经离开了大渊,开始往边境去了。信中表达出了他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离开了京城,他也曾认真地思考过游学的意义,而现在他要去更远的地方,继续思考,不会停歇。 宋明珂甚至可以借着这张纸,看到身形单薄的少年,秉着橘黄色的烛光,端坐在窗边,披着异乡的月色,一笔一划地将心中所想化作这满目的抱负的样子。 信纸的最后,落着“昭闻”二字。 宋明珂眼中闪过了一点笑意。 宋明珂放下信纸,叫青梅为她磨墨。青梅瞪着眼睛道:“您要做什么?” 宋明珂眨眼道:“我给昭闻回信啊。” “您快歇会罢,”青梅没好气地把她手里的笔抽了出来,掐腰道,“您已经半个月都没睡个好觉了,自己心中没个撇吗?” 宋明珂低声嘟囔道:“本宫觉得睡得还挺香的。” 青梅:“嗯?” 宋明珂乖乖地放下了宣纸。 对于这样的情形,杨潜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慢悠悠道:“那啥,不是我煞风景,但是我这还有个消息,您听着了估计是不太能睡得着。” 宋明珂“嗯”了一声,低声道:“你说。” “就是今早的事情,”杨潜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道,“九边那头的商队要出关了。” 宋明珂抬起了眼皮。 “九边的兄弟们亲眼所见,那商队很大,乌泱泱的一片,据说光是卸货就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兄弟们打探清楚了,”杨潜放下杯子道,“你猜猜,这是多少个世家的商队?” 宋明珂想了想道:“八个。” 杨潜嗤笑。 他比出了个手势道:“十五个。” “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杨潜翘起了二郎腿,“据我所知京城里头但凡有点资本的世家全都插手了,尤其是在秦家老二动手之后。” 宋明珂道:“对了,秦术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撤回去了,”杨潜拍了拍大腿,“可惜啊,这可是一条大鱼,好不容易钓着了,还让他给跑了,我这个恨呐!” 宋明珂倒是不意外。 秦家除了一个秦术,都算是比较拎得清的。秦正广发现了这件事,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叫自己的儿子别再沾染,此时此刻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也不算可惜,以后再寻机会便是了。 杨潜说完了这一切,道:“咱们怎么办?” 宋明珂想了想,扯下了被子道:“我进宫。” 青梅一愣,却是给宋明珂拦住了,她道:“您都这个样子了,还想去哪里呀?万一生病了可怎么办呀?” 宋明珂吸了吸鼻子道:“宫中有太医,你不用担心。” 青梅见宋明珂执意要动作,便使劲朝着杨潜挤眉弄眼。 杨潜反应多快啊,他一下就明白了,马上严肃道:“青梅说得对,我觉着您还是老实在家歇着,挺好。” 宋明珂犹豫道:“可是皇兄那边……” “没什么可是的,”杨潜抽出折扇,啪的一下展开,道,“我杨潜是什么人,不就是给你皇兄送个信么,太简单了,等着。” 他说完就立刻出了门。 杨潜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却见小夏站在旁边,于是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嘿嘿,小夏弟弟啊。” 小夏戒备道:“我不和你下棋,长公主身体不舒服,我得守着。” “诶,有你这句话就成了,”杨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记住了啊,不能放长公主出去,叫白歌和阿媚死死守着,听着没。” 小夏道:“这还用你说?” 杨潜哈哈一笑,来到墙根,潇洒地往外一翻,还没落地呢,小夏就听到那里传来了一声惨叫。 “奶奶的,谁他娘的在这种了这么多洋辣子?” 小夏:“……” \\u003d\\u003d 宋倾岚也并不好过。 他披着衣裳,面色比平时更苍白了一分。 整个凤鸾殿的寝宫都是十分安静的,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听不到。宋倾岚一手握着佛珠,轻轻地捻捏着,偶尔还闭上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陛下。” 林婉遥端着一碗姜汤,来到了案前。她手中捏着羹匙,轻轻地搅动着,清甜的热气自白玉小碗中飘了出来,闻起来暖暖的。 宋倾岚应了一声,刚想接过小碗,却被林婉遥制止了。她舀起了一小口姜汤,送到了宋倾岚的嘴边道:“张嘴。” 宋倾岚无奈。 “朕又不是辰儿,”他想要回手抱住林婉遥,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带着病气儿,可不能过给了她,道,“你这几日一直在照顾朕,也该是累了,快去好好歇息一会。” 林婉遥道:“臣妾不累——快趁热喝了,刚熬出来的,很有用呢。” 宋倾岚道了声好,便就着林婉遥的手用下了这碗汤。 林婉遥把碗放到了平生的手上,又被宋倾岚拉住了手。 林婉遥笑了一下,道:“陛下您在想什么呢?” 第190章 九边 宋倾岚刚想说话,却见成瑞弓着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陛下,长公主来信。” 宋倾岚立刻把肚子里的话语咽了下去,赶忙道:“呈上来。” 成瑞把手里的信笺交给了宋倾岚,自己则是守在下头安静地候着了。宋倾岚打开一看,飞速地读完了。 见宋倾岚一时无言,林婉遥不由自主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道:“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宋倾岚微微一笑。 他转头去看林婉遥,为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道:“是出事了,不过是天大的好事。” 宋倾岚说完,便对成瑞道:“叫冯铮过来。” 成瑞领了命下去。 林婉遥笑了一下,把小碗放到了一边,便拿起了墨锭,为宋倾岚磨墨。红袖添香,常伴君侧。她的眉眼温静柔和,看得宋倾岚心中也是一阵柔软。 “陛下!” 冯铮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见过陛下!” 宋倾岚点了点头,接过了林婉遥为他浸润好墨汁的毛笔,写了几下,便道:“你亲自去一趟军营,把这道密诏交到沈将军的手里,记住,只能给沈将军本人。” 平生把这密诏交给冯铮,冯铮跪了下来,接过,将密诏高高举过头顶道:“微臣遵旨!” 林婉遥放下墨锭,靠在了宋倾岚的肩膀上头,低声道:“此事交给沈大人,陛下尽管放心便是。” “嗯,”宋倾岚点了点头,“交给他,朕总是放心的。倒也算是给朕了却了一桩心事。” 这话说完,他转头,手握成拳,轻轻地咳了几声。 林婉遥皱眉。 “陛下,”林婉遥的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臣妾觉得,您还是叫太医来瞧瞧比较好。” 往年,宋倾岚到了这个季节也总是生病。 但却都没今年这样重。 宋倾岚低声道:“没多大的事,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 “陛下。”林婉遥瞪着眼睛。 “好,”宋倾岚捏了捏她的手,无奈道,“朕依了你便是,一会便传太医来一趟,你可满意了?” 林婉遥勾了勾嘴角,道:“还一会什么呀,平生,你马上去请梅太医来一趟,不要声张,懂了?” 平生哪里不懂?皇后娘娘的命令,他必然得屁颠屁颠去办。于是他行礼道:“奴才遵命,请陛下和娘娘稍候片刻,奴才去去就回。” 他手里拂尘一甩,连忙就走了。 林婉遥有些小得意地对宋倾岚笑了笑。 宋倾岚捏了捏她的鼻子。 \\u003d\\u003d 军营。 沈承聿翘着长腿,靠在椅子上,捧着一叠纸正读得津津有味。 帅帐外头,偶尔响起将士们的呼喝声,那声音有些嘈杂,但完全影响不了沈承聿那全神贯注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的是兵书。 然而离近点,就能看到那叠纸最前头写着一行大字:《霸道将军爱上我》。 这宣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很显然全部来自宋明珂的手笔。宋明珂依然保持着三天一封信的频率,只不过一卷佛经本来就没多少,很快就被誊抄完了,于是宋明珂就想了个新主意,她不知道又从哪淘弄出来个三流话本子,每次就抄十页,大概两三节的内容,看得沈承聿心直痒痒。 说实话,这玩意可比佛经好看多了。 沈承聿伸手,想拿把瓜子,一想到这里是军营,没有那东西,淡淡地“啧”了一声,就把腿放下了。 他随手翻了翻——怎么能让小姑娘给他多写点呢? “主公!”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把信纸收起来,抬眼一看,却是狄秋扬那厮,掀了帐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身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刚操练过了。 他的神色有点茫然,挠了挠头道:“主公,冯大人来了。” 沈承聿闻言,道:“冯铮?” “是。” “请他进来。” 狄秋扬应了,掀开了帐子就请冯铮进来了。冯铮披着一身的甲胄,身上的秋霜还未来得及洗刷干净,裹挟着一身的冷气。他大步走了进来,抱拳道:“沈将军。” “冯大人不必多礼。” 冯铮将怀里的密诏拿了出来,双手呈给了沈承聿道:“此乃陛下密诏,陛下有言,一定要交给将军本人。” 沈承聿接过,行礼道:“微臣接旨。” 冯铮也没有废话许多,他将差事交了,就火速离开了。沈承聿打开密诏,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突然道:“秋扬。” 狄秋扬正在那撅着屁股逗弄饮霜,然而饮霜好像根本不领情,看都不肯看他一眼。狄秋扬回头,呲牙道:“怎么了,主公?” “去骠骑营点三百个人,和我走。” 狄秋扬愣了一下,连“主公”都不叫了,直接道:“老大,咱们这是干啥去?” 沈承聿淡淡道:“去平西都护府。” “啊?咱们都老久没回去了吧,”狄秋扬挠头,嘟囔道,“那地方也没啥意思啊。”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杀人有意思吗?” 狄秋扬马上兴奋道:“走走走,马上就走,老大我去穿个衣服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跑了,沈承聿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密诏好好地收了起来。 \\u003d\\u003d 北部,平西都护府。 作为大渊与准丹的接壤处,这里的风景属实算不上有多好。由于地理位置偏西北,此处常年都享受不到大渊境内的晴朗天气。这里常年风沙掩埋,土丘岗石错落,放眼望去,朔漠风光一览无遗。 都护府算是比较宏伟,但整体看来却是十分简单的。 府外的守卫十分森严,而府内的氛围却是十分快活的。 “哈哈哈哈,”平西都护金凌燕手里拿着一把弯刀,手腕微微一勾,他脚下的箱子就被打开了,“他们倒是听话得很呐。” 副都护梁交笑了笑,一对豆豆眼里挤满了精光。他搓了搓手,指头上的大金镏子闪烁着璀璨的芒华。 梁交道:“这几个商队也都是懂事的,下官这边提点了他们一番,这不,这孝敬啊立刻就翻着倍地送了上来了。” 第191章 莫测 箱子一打开,里头的金银珠宝就好像丝绸一样滑溜溜地倾了出来。金凌燕伸手抓了一把,接过了旁边娇美胡姬递上来的金樽美酒。 梁交也是微微一惊。 这珠宝,也太多了些。 仔细再瞧瞧,下头还铺着一层珍稀的药材。 他立刻笑眯眯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咱们这日子算是越过越好啦,咱们这些人跟着大人,也算是出了头,大家说是不是啊?” 周围的官员们立刻应了是。 金凌燕轻哼了一声,道:“咱们这些人,远离京城,吃的就是这一口土财主的饭。” 这话说得不假。 这里距离大渊京城实在是远,距离太长,这就导致一切能够抵达京城中的手段都是滞慢的。正所谓鞭长莫及,皇帝的手伸不到这里,他们这些人自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把这弯刀往地上一掷,锋利的刀刃便插进了松软的地毯里去了。金凌燕抬起眼皮道:“看到这些钱了吗?这还只是个开始,好好地跟着我,以后……哼哼,可就不只这些玩意儿了。” “是!” “大人英明啊,哈哈哈!” “是啊,这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大人了!” 手下官员们一个一个地表着忠心,金凌燕笑了笑,把杯子一举,擎到了身边那胡姬美人的身前。那美人面带疑惑,却见金凌燕手里酒杯一斜,那美酒就倾到了美人胸脯中的壑谷中。 官员们立刻都发出了邪恶的笑声。 那美人娇嗔了一下,挣扎了一会便不动了。金凌燕大笑,搂过那美人,大声道:“来,都喝酒喝酒!今天谁也不许竖着走出这都护府,哈哈!” 众人眼睛都黏在了地毯中间那一堆金银财宝上头,一听金凌燕的话,赶忙举起了杯子。 “大大大人!!” 一护卫突然冲了进来。 他的头盔都歪了,身上全是尘土。然而他没有时间去管那些,只是连滚带爬道:“大人,不好了!” 金凌燕好事被打扰,心情自然是十分不爽的。他“啧”了一声,皱眉道:“怎么回事?好好说话,慌了慌张的。” 护卫咽了口唾沫道:“……沈将军来了!” 金凌燕一下就把酒杯给扔了,他瞪着眼睛,坐了起来道:“你说什么玩意?” “是真的啊大人!!”那士兵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道,“大人,咱们怎么办啊?” 金凌燕马上道:“他带了多少人?” 沈承聿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但这大渊境内,乃至草原,没人不知道沈承聿是个多么严苛的人。尤其是对待那些搜刮民脂民膏,吃空饷,违抗军令的人,他是绝对不会留一点情面的。 金凌燕心虚啊。 他可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了。 “据放哨的说,至少带了三百人,全是骠骑营的兵!” 金凌燕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完了。 完了啊。 金凌燕马上下令道:“快点快点,快点把他娘的这见鬼的箱子给抬下去啊!” 有人赶忙动作了起来,都护府内顿时乱作一团。 金凌燕整理了一下衣裳,赶紧把腰带紧了一紧,对那士兵道:“快些带路,本大人得出门迎接将军!” 那士兵道了声是。 金凌燕赶紧带着梁交走了出来,他抬头一看,却见远处天堑交界处一支军队纵着战马滚滚而来,气贯长虹,唯欠鼓角齐鸣之声,若雷浪江涛,阵马磅礴。 越来越近。 金凌燕心中惴惴。那军队打着一面帅旗,上头写着一个“沈”字。定睛一瞧,那士兵个个身着黑色铠甲,肃杀之气甚为浓烈,不是沈承聿的骠骑营,又是谁来? 尽管只有三百人,但骠骑营的威压却是实打实的。 金凌燕眼瞧着那骠骑营的疯子们越压越近,直到还有几百步距离的时候还没有减速,那马蹄声如同倾堤的洪水一样冲着金凌燕的脸就逼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后背一麻便起了一身的冷汗。 金凌燕大叫道:“沈将军留步啊!留步啊!!” 然而他的声音在这马蹄声中格外渺小,眼看着金凌燕马上就要被逼回都护府里,沈承聿拉了缰绳。 “刷!” 骠骑营的士兵们也训练有素地停了马,动作规整。 金凌燕腿一软,险些就要后退一步。 沈承聿利落地翻身下马。金凌燕抬头,赶忙按住了心中的慌张,强撑着镇定道:“见过沈将军。” 沈承聿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绕过了金凌燕,直接往都护府里走去了。 金凌燕抹了抹脸上的汗,转头对着杀气腾腾的骠骑营作揖道:“好汉们辛苦了,辛苦了,呵呵。” 没人搭理他。 金凌燕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也不敢怠慢,赶紧转身去追沈承聿了。 沈承聿一脚刚刚踏进都护府,都护府内的众人便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威慑。 他身上穿着冰冷的甲胄,腰间配着一把虎纹锷铁柄长剑。沈承聿不咸不淡地走了进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这满屋子的人,看着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沈承聿,居然半个字都不敢说。 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张嘴。 “呵呵,那个,”金凌燕凑了上来,笑着道,“将军啊,这什么风是把您给吹来了?将军一路劳顿想必十分辛苦,这府中设了宴,刚好为将军接风洗尘啊!”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官员都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桌上是一些北方常见的水果与美食,很明显,他们正在开宴会。 沈承聿向着屋子中央走去。 金凌燕见他根本不搭理自己,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个着落。然而他不敢摆出半点的不快,赶忙又凑了上来。 沈承聿低头,看了看地毯。 这地毯是波斯那边的产物,上头的绒毛十分柔软,人踩在上头,就好像走在草地上头一样,十分舒适。 金凌燕顺着沈承聿的眼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毛毯中间那一块绒毛是乱糟糟的,很明显,是刚刚装载财宝的箱子压出来的。 所幸,沈承聿好像没太在意。 金凌燕趁着沈承聿抬头,赶紧伸出脚把那杂乱的绒毛给踏平了。 沈承聿伸手,把背后那鲜红的披风撩到了一边。他直接坐在了主位上,看了看下面神色各异的脸,淡淡道:“都到齐了?” 金凌燕赶紧答道:“回将军,咱们平西管事的都到齐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第192章 琢磨 底下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们这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药。 沈承聿看起来没动怒,但他那高深莫测的样子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揣着不安与茫然。 金凌燕转头使了个眼色, 便有人端着一盏金樽上前,金凌燕笑眯眯道:“将军,您瞧瞧,这是咱们九边特产沙蜂蜜,滋味甚好,您且尝尝啊。”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接过了杯子放到了一边。金凌燕松了口气,和梁交对视了一眼,这才坐了下来。 看样子,大抵不是来怪罪他们的。 那就好办。 金凌燕道:“沈将军许久没回九边,今日到来,可是因为京城出了什么事啊?” 他试探地看向沈承聿。 沈承聿道:“京城无事。” “哦,也是了,”梁交干笑了一声,道,“这京城中有咱们将军坐镇,定是安定祥和的,能出什么事情呢?” 几个官员跟着附和了几句。 金凌燕此时也镇定了下来。他坐在沈承聿下首,对沈承聿抱拳道:“既如此,便由下官做主,好好招待将军一番,万望将军切莫推辞!” 沈承聿当即回绝道:“不了,我办完事情就走。” 金凌燕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面上微笑道:“哦?不知将军来办什么事情?” 沈承聿定定地看着金凌燕道:“查办走私铠甲铁器之事。” 众人沉默。 金凌燕只觉得后背上的冷汗都窜到了脚底板。他勉强与沈承聿对视道:“下官好像不太懂您的意思,您是说这北边有走私的行径?这怎么可能呢。” 这是装傻了。 尽管嘴上这样说,但金凌燕心里还是害怕的。 毕竟现在那商队就在平西驿站之内,沈承聿若是真的想要查,直接去那驿站走一遭,一切都完了。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沈承聿给留住,哪怕只有一天,也好能给他时间抽出身来去给那商队送信。 沈承聿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道:“既然金大人不知道,那本将军只好亲自去查了。”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金凌燕心中大慌,赶忙叫道:“将军请留步!” 沈承聿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金凌燕道:“虽然下官不知道将军口中的走私铠甲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天色将晚,将军带着骠骑营的将士们一路走来也必定是十分劳累了,不如在这都护府稍事歇息,明日下官亲自派人前去查探,定然不负将军所托!” 沈承聿静静地听他说完,道:“无妨,本将军还不累。” 金凌燕微笑道:“非也非也。就算将军并不累,但既然入了我这都护府,哪有让将军再行颠簸的道理?这若是传出去,九边的百姓们误以为下官苛待将军,岂不是下官的过错。” 沈承聿想了一会,似乎觉得有点道理,于是回过身,继续坐了下来。 在场的所有官员松了口气。 梁交给金凌燕竖了个大拇哥——还得是他家大人啊,瞧把这沈将军糊弄的,在原地直转圈呢。 金凌燕笑了一下,端起了酒杯道:“这北边的日子一直太平得很,下官还想着寻个日子给将军修书一封,请将军前来欣赏一下朔漠风光呢。正如将军所见,哪里能有什么走私的事情在呢?” “是啊。” “将军怕是多心了!” 沈承聿闻言,意有所指道:“金大人官居高位多年,许是不明白,也许你挺干净,可这手下的人若是不老实,你也奈何不了,不是么?” 金凌燕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话他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接了,就是他办事不力,官居三品却管不了手下的人员,这就是他能力的问题;不接,就是他办事糊涂,十分轻易就被手下蒙蔽,被人骗了个团团转而不自知。 金凌燕暗骂老狐狸。 他在北边混了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什么样的鬼神没见过?然而他就是没见过沈承聿这样能进能退的有脑子的偏偏还奈何不了他的武将。 金凌燕干笑道:“大人说笑了,这事情还没个一撇,咱们也不能这样早地下定论不是?” 沈承聿自鼻子中轻轻地哼了一下。 金凌燕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 沈承聿想起了什么一样,又道:“说起来,我从雄湖那边过来的时候,听说好像有一支商队,今儿早上刚入关,此刻正在平西驿站。” 金凌燕深吸了一口气。 他摁了摁自己的大腿道:“是的。” “嗯,”沈承聿端起了那杯沙蜂蜜道,“是谁家的商队?” 金凌燕道:“不过就是一些京城中的药铺家的商队罢了,上不得什么台面。” 他见沈承聿那滴酒不沾的戒备的样子,对着自己的幕僚使了个眼色,那幕僚立刻上前为沈承聿斟了一杯酒。金凌燕赶忙伸手引道:“今日这都护府算是蓬荜生辉了,下官代表这北边所有的百姓,敬将军一杯!” 他这话说得挺大,沈承聿举起了杯子,饮下了这杯酒,算是给了他这个面子。 金凌燕眼睛一动,那幕僚立刻又给沈承聿的杯子满上了。 眼见着沈承聿在这里好像要待许久的样子,在场的所有人恨不得脚底板抹油就立刻开溜。可是到了这个地步,谁敢走? 于是只能听着金凌燕干巴巴地与沈承聿扯皮。 众人心里这个焦啊。 不是说这武将最是心急直率吗? 怎么这骠骑将军就这么能沉得住气呢? 简直离谱! 第193章 挑衅 驿站。 房间里,杨淳手里拿着一只肘子,吃得满嘴流油。 几个商队的领头人都坐在桌边,喝了个烂醉。他们满脸通红,靠在椅子上头,房间中酒气冲天,桌子上更是杯盘狼藉。 杨淳放下肘子,擦了擦手上的油,还打了个嗝。 他眯了眯眼看了看屋子里的箱子,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这么久了,他也赚了不少。 说起来,也确实挺满意。 只要这趟回了京城,又能从中捞到不少的油水。杨淳嘿嘿一笑,拿起一根小竹签子,剔了剔牙。站起身拍了拍弟兄们,准备离开了。 “军爷、军爷您稍等啊!军爷!”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杨淳不耐烦地嘟囔道:“他娘的,谁啊,大白天的吵死个人了。” 他话音还没落,“砰”的一声房门就被踹开了。一个身着甲胄的青年走了进来,扫视了一圈,这屋子里大部分的商人都醉倒了,徒留一个杨淳还坐在了桌边,瞪着一双眼睛。 杨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道:“你、你是谁?” 狄秋扬不和他废话,只抬手,便有两个骠骑营的士兵进来,开始翻箱倒柜。杨淳面色一白,叫道:“你们做什么,这是抢劫了吗,快住手!” 一个士兵直接把他摁在了桌子上头,杨淳疼得龇牙咧嘴,半天没缓过来。 狄秋扬一摸,就摸到了一张通关文牒。他把这文牒扔给身边的兄弟,道:“谁家的?” 士兵看了一眼道:“将军,是杨家的人。” 狄秋扬“哟”了一声,笑了。 果然还是他家主公十分有远见,叫他先来驿站这头拿人。 真就让他逮到了一条大鱼。 “将军!”另一个士兵翻了半天,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人心惊,他道,“你快来看,这儿全是铠甲和铁器!” 杨淳顿时面如死灰。 狄秋扬过去看了一眼,道:“哎呀,你们杨家这经营范围挺广啊?” 却见狄秋扬的嘴角都要咧到后耳根去了,杨淳赶紧告饶道:“军爷,你们听我解释啊,不是这样的——” 他眼珠子一动,立刻抓了一把金叶子放到了狄秋扬的手里,道:“军爷,您看我也就是个做生意的,您又何苦为难我们呢,您这——啊啊啊!” 狄秋扬狠狠地掰着他的手指向后撅,那一片金叶子便哗啦啦地掉到了地上。狄秋扬道:“少跟我来这套,带走!” “不要,不要啊!” “军爷您饶了我,您饶了我啊!!!” 告饶的声音越来越远,一地的金叶子沾上了灰尘,无人理会。 \\u003d\\u003d “哈哈哈,这胡姬啊,下官算是……” 推杯换盏过后,金凌燕正笑着与沈承聿谈着,忽然听到一阵粗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金凌燕的笑容突然一收。 他转头一看,却见一个皮肤是小麦色,面相憨厚,但身上却带着点煞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狄秋扬走了进来,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人,咧开嘴笑了。 他对着沈承聿抱了个拳,道:“主公,人和东西都带回来了!” 直到此时,众人心中终于冒出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什么人?什么东西? 沈承聿坐在这里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手下到底去找了什么? 沈承聿点了点头,狄秋扬就对外头道了一声:“带进来!” 当金凌燕看到杨淳的脸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黑。 他还道呢,这沈承聿怎么莫名其妙有耐心与他们这些半年都见不到一面的人周旋这么久,原来是在拖延时间,叫手下直接去驿站把人给抓过来了! 杨淳哭哭唧唧的,看到了金凌燕,顿时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赶忙道:“金大人,救……” 他还没说完,梁交就狠狠地咳了一下。杨淳立刻收了口——完了,暴露了。 沈承聿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看了看杨淳,道:“谁家的?” 杨淳张了张嘴,脸色煞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半天不答话,狄秋扬直接伸出脚把他踹了一个狗啃泥,当即便嗑掉了两颗门牙。杨淳吃痛,挤着眼睛哇哇大叫,眼角的泪水和着嘴角流下来的血水,淌到了地毯子上头。 杨淳哭着告饶道:“杨家的,我是杨家的哇!” 沈承聿看了看杨淳身边的箱子,很明显是狄秋扬搜刮而来的。 他示意狄秋扬打开。 狄秋扬把箱子一打,哗啦一声,便露出了里头的铁器和药材等珍稀物品。 金凌燕等人就在刚刚,心中还抱着一点点希望,然而他们看到了杨淳,又看到了这箱子里的东西的时候,那最后一点的希望立刻被掐灭了。 沈承聿道:“通关文牒?” 狄秋扬立刻懂了,在杨淳的胸前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纸通关文牒。他交给沈承聿,沈承聿快速地扫了一眼,却见上头记录着的就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东西,转手就把这文牒扔给了金凌燕。 金凌燕差点没接到。 沈承聿又看了看那箱子,拿出了一把简易长枪,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杨淳额头上冒出了一点冷汗,嘴里的血腥气息熏得他头晕。但是沈承聿的话他敢不回复吗?于是杨淳模模糊糊道:“这、这是枪。” “嗯,”沈承聿点点头,道,“哪来的?” 杨淳转头看了看金凌燕等人,却见他们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杨淳跪在地上,道:“买、买来的。” 沈承聿见他到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随手一甩,那长枪便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杨淳张着嘴,却见眼前白光一闪,突然手上一痛—— 他的手背居然就活活被枪尖贯穿!! 顿时鲜血四溢! “嘎啊啊啊啊——” 杨淳惊声怪叫,可他却被长枪死死地钉在了地上,连挣扎都没法乱动,只能像一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不停地扑腾。 他的叫声让在场的文官们都觉得头皮发麻。他们看向沈承聿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偏偏那个做出了残忍行为的人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悠悠地再次回到了主位上。 沈承聿道:“金大人,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了?” 金凌燕赶忙道:“将军明鉴!下官失察,居然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敢在我的手底下行走私这种苟且之事,这是下官的过错,请将军责罚!” “只不过,”金凌燕咬牙,低头凛然道,“将军若是责罚,责罚下官一人即可,我手下的兄弟们跟着我也都不容易,请沈将军对他们都从轻发落!” “大人!” “大人万万不可啊!” 沈承聿转头看他,还没说话,就听一道浑厚的声音插话道: “金大人,都事到如今了,咱们还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金凌燕喉头一紧。 傻逼啊!完了啊! 那说话的武将上前一步,直接道:“沈将军,您是咱们这整个九边的将军不假,但是你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责难,是真的没有将我们金大人的都护府,整个都护府的官们放在眼中了么?” 金凌燕闭眼。 他回头道:“任又良,你给我把嘴闭上,滚回去!” 第194章 杀鸡 任又良冷哼。 他就站在那里,梗着脖子和沈承聿对视。 沈承聿半天没说话。 秋季本就不暖和,沈承聿这一沉默,这整个都护府就跟被搬进了冰窖一样,冻得人牙齿都打颤。 沈承聿开口道:“你是任家的人?” 任又良抱拳道:“定远将军任又良,见过沈将军!末将正是京城任家的人。” 他说完这一切,再一抬头,却见沈承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任又良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但好歹算是稳住了身形。 “末将觉得,”任又良心一横,干脆继续道,“咱们兄弟来到了九边,生活本就不容易,若是再把咱们的来路都给切断,难道将军就不怕九边的将士们心生嫌隙吗?” “更何况沈将军你自己手底下还不干净呢!” 京城的勋贵世家,有几个手底下是干干净净的?像是沈承聿这种人,若说他没有沾染不光彩的事情,鬼才信了! “说得对!” 任又良的兄弟任修良叫了一声,他比他的兄长还要暴躁一些,上前来直接道:“半年都见不着一次的将军,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咱们凭什么听他的?” “兄弟们说是不是?” 没人回答他们。 沈承聿静静地听完,道:“都说完了?” 任又良道:“没说完又能如何?将军你还……” 他的话没能落地。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鲜血横飞,直接飚到了都护府的横梁上头!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掉了下来,邦的一下就落到了地上! 沈承聿拿着出鞘的剑,那冰冷的剑刃上头满满都是艳红色的鲜血。众人反应了一会,才终于意识到——死人了! “死人了,死人了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几个文臣幕僚还有没来得及离去的美貌胡姬都乱了,他们四处奔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个头绪——然而这还没完,任修良一见他的兄长直接被沈承聿砍了头,眼睛都红了!他发疯一样冲向沈承聿—— “狗官,老子杀了你——” “噗嗤!” 他还没跑几步,就被狄秋扬来了一个长剑掏心。 上好的波斯毯子顿时被两个人的鲜血染红,那浓烈的铁锈味飘散在屋子里头,和先前的美酒与果香混合在一起,简直令人作呕。 两兄弟的尸体就那样交叠着躺在地上。 狄秋扬直接堵住了门口,那些闷头想要逃跑的官员们顿时就被堵住了。沈承聿站在主位前,对所有人道:“任家二人违抗军令,藐视主将,已被本将军正法,你们谁还有意见?” 所有人噤若寒蝉。 谁还敢有意见啊?! 这地上的鲜血可都还没流干呢,这尸体可都还没凉透呢! 沈承聿手腕一动,收剑入鞘。剑身摩擦着剑鞘的声音清越明亮,在这空旷的室内仿佛一记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了人的心里。 金凌燕最先反应过来。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带头道:“没有意见,将军按令惩处这两个人,乃是名正言顺,我等拜服!” 他转头示意,立刻有人把那两具尸体给拖走了。尸体流下来的血迹远远地被拖出了一道红色的线。 沈承聿走了下来,来到了金凌燕的面前。他道:“这一次,是本将军亲自过来。如有下次,那站在这里的可就不是我了。阁下须得好好想想,如何与飞花卫、大理寺和刑部把这事情交代清楚才是。” 金凌燕下意识地抬起头,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立刻就懂了沈承聿的意思。他这次前来,杀掉了两个“违抗军令”的五品将军,那目的不就是杀鸡儆猴吗?这一次他不打算计较,可下一次,若是再被沈承聿发现了什么小九九,他们这些人,全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沈承聿一如来时的姿态,背着手走出了都护府。直到他离开了许久,都护府里的人这才如蒙大赦,通通都回过神来了。 “大人!” 有官员上前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咱们现在怎么办?这、这交易还得继续吗?” “继续个屁!” 金凌燕大喊了一声,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晕倒在了地上的杨淳,暗自骂了一声废物,对身边的幕僚道:“赶紧带着人,去驿站把所有的商队全都给我扣下来!就是一个子儿,都不许给他们留!他娘的!” 有幕僚还小声道:“大人,这沈将军不是放过咱们了吗?那咱们继续也未尝……” “继续你奶奶个勺子!” 金凌燕气得骂了脏话:“老子他娘的雇着你过来就是吃老子的白饭的是吧?用你那臭烘烘的鞋底子好好想想,他娘的他沈承聿这次敢直接砍了两个五品的脑袋,老子这个三品还会远吗!老子要是出事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薅住了那幕僚的衣领就要往地上摁:“你闻闻,来你闻闻,这他娘的是血!血!” 那幕僚吓得连连求饶,不敢再声张了。 金凌燕一甩袖,松开了那幕僚。梁交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他凑了上来,道:“大人,沈将军不会把咱们都给兜出去吧?” 金凌燕背着手,想了一下道:“不会。” “可、可这是掉脑袋的事情啊,这就这么过去了……难道这沈将军还留了个后手?” 金凌燕轻哼了一声,道:“人家是朝中一品大员,和咱们留后手,有必要么?你别看他这次把这个事给轻轻放下了,看着吧,咱们要是再敢轻举妄动……全都得玩儿完。再说了,他沈家走私的事情少做了?不还是得靠咱们放他吗,大家都为了朝廷做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好闹个鱼死网破,没法收场。” 梁交闻言连连称是。 那任家小子虽然愚蠢,可说得确实不假。 沈承聿的手干净吗?放屁! 谁不知道他骠骑将军沈承聿他最喜欢敛财了,仗着皇帝宠着他,没少干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偏偏人家十分摸得清皇帝的底线,半次都没出格过。 这朝中比他有钱的简直可以说是没有几个! 而金凌燕这边想了半天,才咂摸出了点味道来。 他并没接触过几次沈承聿,但今日一见,却觉得这个骠骑将军沈承聿,实在是不简单。 不缺武将的干练与狠辣,还同时拥有着能够与文臣斡旋的狡猾与圆滑。知道什么人可以动,什么人不能动,清醒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怪不得,人家能得皇帝宠信多年。 第195章 反扑 沈承聿去了平西,亲自将以杨家为首的十五个世家在边关走私的铠甲与铁器,还有所有的皮革与药材等物资全部扣了下来。这个消息突然就犹如长了腿一般,在京城里不胫而走。 听说了这个消息的人们,第一时间便是打探皇上的态度。 皇帝有什么态度? 他没态度。 又可以说,这件事发生了,皇帝甚至都没有过问半句,这是最让人觉得奇怪的。 而有明眼人,逐渐琢磨出来,皇帝他为什么沉默不语? 这会不会就是一种默许,默许沈承聿做成这件事,同时也算是给各大世家的一个警告? 这不是没可能。 然而就在这京城里,这消息都快传遍了,皇帝却一直没有透露出下一步该走哪里。他既没有惩罚沈承聿,更没有对世家这个行为表出一个明确的态度,这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陛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然而无论陛下他是怎么想,世家的人却是十分焦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杨家。 “老杨!”江家家主江雁之吹着胡子瞪着眼睛坐在位子上,狠狠地拍了拍桌子道,“这件事你可给咱们个交代,这好好儿的,那东西怎么都被人给断了啊?” “是啊,”吕景中也指着外头道,“这也太过分了,咱们这几个大家子,十五个商队,三百多车的东西,他沈承聿说截就截,这京城还有没有个王法了,没人能管得了他了是不是?” 吕景中挺着腰杆子,那硬气的样子和当初在沈承聿眼前点头哈腰的模样可真是截然不同。 “不管怎么说,老杨你必须得给个交代!” “就是啊!这叫什么事儿啊。” 杨锋也十分头疼。 他拍了拍桌子道:“够了!” 屋子里,叽叽喳喳你言我语的家主们便静默了下来。 杨锋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冷哼了一声。 他们焦急,难道他杨家就不急么?他们别人家,家族里的商队好歹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可唯独只有杨淳一人,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右手还被沈承聿生生给砍废了。他们这些家主委屈,他杨家又去哪里说理去?! 杨锋皱了皱眉道:“这件事是很突然,但是诸位还是要想想,咱们这事情也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大家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 家主们看向杨锋,神色各异。 杨锋叹了口气,缓缓道:“他沈承聿做了这样的事情,就等于是把这件事矛盾挑到了明面上去。他这样大喇喇地把情况给捅到了陛下的眼前,陛下未必会做出什么反应。” 众人闻言,都琢磨了起来。 是啊。 这也是让他们最为疑惑的。 难道真的如杨锋所说,陛下根本就不在意这样的事,沈承聿反而是多此一举了? “但不管怎么说,”杨锋道,“此事毕竟是咱们有错在先,若是陛下怪罪了下来,咱们也无可奈何,不是么?” “这话就不对了,”袁惜端着茶杯,施施然道,“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底蕴深厚的大族,谁家不都是有一些能够撼动这京城的资本?若是因为这一点钱财上的事情,和上头服了软,难保咱们以后都被当成那软脚的虾子,任人鱼肉。” 有人附和袁惜道:“袁大人说的是!” “有些道理。” “况且,这陛下不是还没怪罪么?真要动起真格的,我看那沈承聿也吃不了兜着走!” “袁大人的意思是……” 袁惜冷哼了一声,伸出了一只手,做了个向下劈的手势道:“他们勋贵不就是喜欢和咱们对着干么?咱们忍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给他们看看咱们的实力了。呵,沈家,老子早就他娘的看不惯了!” 杨锋倒是来了点兴趣,他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咱们还能怎么做啊?” “那可有的是办法,”袁惜得意地把二郎腿一敲,道,“沈承聿手下管着的可是整个九边,他必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咱们走私经过的平西府耳城可是咱们北方边陲重地。你说这个地方要是被准丹给拿下……是不是得够他们喝一壶?” 杨锋脸色一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袁惜看了看杨锋道,“你说,若是这沈承聿没能守住耳城……” 杨锋已经想象到了。 那可是十分重要的关隘,就算沈承聿没有坐镇北边,可若是耳城沦陷失守,他姓沈的第一个就跑不了! 吕景中听到这话,却张了张嘴,道:“袁大人,你不会是让咱们一起……通敌罢?” “哪里就说得那么难听了,”袁惜冷笑,“通敌?老杨的亲闺女可就在他们准丹当王妃呢,一家子的事情,能算个什么通敌?” “这……” “我觉得有道理!”江雁之狠狠地拍了拍大腿,他咬牙切齿道,“当初我的侄子可就是死在了长公主的手里,偏偏皇家的人没能给我江家半个说法,跟个屁似的,放了就没了,老子我和皇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要是能狠狠恶心他们一把,我干!” “江老弟是个有胆量的,”袁惜站了起来,突然提声道,“诸位,难道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姓沈的断了我们的财路吗?大家都是世家大族的家族,自然知道这肩膀上担负着一个家族是有多么重要,咱们只不过就是想赚个钱贴补家用,可没想到这半道杀出来个拦路虎,诸位,你们甘心吗?” 有人被袁惜说动,喊了一声道:“自然不甘心!” 袁惜道:“是了,那我们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扞卫咱们世家的利益,有什么不对?” “太对了!” “对!” 袁惜看了看杨锋道:“你看,老杨,咱们这几个世家只要拧成一股绳子,什么沈家林家,都是不在话下的。” 杨锋凝着眉毛,沉思不语。 注释:耳城归平西府掌管,是整个九边里的其中一个小地方。整个九边算是大渊的北方边境线,是很大的,男主管的是整个九边,也就是整个北边。 第196章 通敌 袁惜见杨锋不说话,道:“老杨,你表个态度罢,这事到底该如何做?” 杨锋沉吟了一会,咬牙道:“行,就听你的,咱们这次,就给他们勋贵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好!” 袁惜笑了笑,点了点头。 几个家主商议过后,便都散去了。 袁惜回到家,还没进屋呢,就被袁惊荷给拦住了。 “爹爹,”袁惊荷也是满脸的焦急,她的声音还带着点哭腔,“我听说咱们家的生意被人给截断了,这是真的吗?” 袁惜皱了皱眉,心道这件事还没传开呢,他这闺女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于是他看了看左右,赶忙把女儿拉进了屋子,道:“你是听谁说的?” 袁惊荷抽了抽鼻子道:“我是听二叔说的呀。” 袁惜叹了口气。这袁虎也是个嘴快的,不过这件事倒也不能怪他,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消息透露出去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袁惊荷见袁惜不说话,只是叹气,心中那不祥的感觉又扩大了。她道:“父亲,二叔说的难道是真的吗?” 袁惜点了点头。 袁惊荷瞪大了眼睛,狠狠地跺脚道:“怎么这样啊!” 她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恢复了四大世家该享有的日子! 这段时间,她是多么光鲜亮丽啊!那些世家小姐们那又变得羡慕又嫉妒的眼神,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呢。尤其是苏晚凌那个贱人,从前她总是处处压着自己一头,现如今自己好不容易能够与她平起平坐了,现在告诉她,她家可能一朝回到从前,财路彻底被割断,这让袁惊荷怎么甘心? 到底是什么人做的好事? 袁惊荷越想越委屈,她干脆抹了抹眼泪大哭道:“我不要这样,呜呜呜呜!” 袁惜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闺女?他赶忙哄道:“好了好了,荷儿,爹爹知道你难过,但是这件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慌什么啊。” “我不信!” 袁惊荷又哭又闹,然而屋子里的仆人们都不敢侧目,很明显是已经习惯了袁惊荷突然耍小性子的样子。袁惜道:“父亲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我能让我的荷儿受委屈吗?” “怎么就没受委屈了,”袁惊荷气急了,仰着脸道,“女儿被那些人欺压成那个样子,难道父亲您都忘记了吗?” “怎么都忘记了呢,”袁惜呵呵一笑,道,“你说的不就是沈家小姐么?放心,父亲这次绝对不会让我的荷儿白白受苦,他们沈家就要完蛋了。” 袁惊荷擦了擦眼泪,半信半疑道:“父亲您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 袁惊荷不再哭了,她坐了下来摇了摇袁惜的手臂道:“可是,沈家的势力可是很强大的,咱们家该如何与他们抗衡呀?” “傻孩子,”袁惜摇了摇头道,“光是咱们一家自然是无法抗衡的。” 袁惊荷想了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道:“父亲您是说……” 袁惜笑了一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道:“所以啊,荷儿不要担心了,这些事情都是父亲应该去做的,你只需要乖乖待在家里,听父亲的话,之后啊,父亲再给你找一个好夫婿……” 说到夫婿,袁惊荷的脸上飞上了一点粉红。她撒娇道:“父亲,女儿还小呢,您在说什么呀。” 她不敢去看袁惜的脸,而说到这里,她的心中浮现出了宋倾州的样子。 于是她的脸便更红了。 “不小了!”袁惜道,“这件事啊,我和你母亲都商量了许久,咱们袁家的姑爷是得好好挑选才行,你便不必操心了。” 袁惊荷一听,父亲这是要给自己做主了,她赶忙道:“父亲,女儿还不急呢!” “听话,”袁惜看了看袁惊荷,道,“哦,荷儿不想让爹爹给你做主?那荷儿的心中难道是已经有了合适的夫婿人选了?” 袁惊荷眼神躲闪道:“没、没有啊,父亲你不要乱说!讨厌。” 袁惊荷不再看袁惜,赶忙起身行礼道:“荷儿回去了,不理您了。” 袁惜大笑。 袁惊荷走后,袁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坐在椅子上,思虑了半天,而后他叫了身边的家丁道:“去把二爷和三爷叫来。” 那家丁道:“老爷,三爷现在在军营呢。” 袁惜愣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道:“修一封书信,就说我叫他回来一趟。” 家丁领命下去了。 袁惜倒是不担心袁虎能做出什么事情。 他担心的是袁毅晨。 以袁毅晨那个性格,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好会做出什么反应来,所以必须得在他出了格之前便提点他一番。 \\u003d\\u003d 沈承聿回到京城的时候,先是卸了甲,换了身衣裳,这才进宫去。 皇帝身边的宠臣是有很多特权的。为了彰显这种宠爱,从前有许多皇帝都赐予了臣子“剑履不取,入朝不趋1”的特权。很明显,沈承聿作为皇帝身边最为亲信的心腹,是拥有着这样的权力的。 但是沈承聿没有这样做过。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沈承聿这次回到京城,自然就是来复命的。尽管他截获了平西府走私的铠甲这件事已经在京城中被传来,但是他还没有正式将公文递给宋倾岚。 太极殿的偏殿照比其它宫闱来说,算是宏伟华丽。殿顶重檐高不可攀,四条垂脊之下便是方方正正的殿身。 太极殿作为皇帝平时会见大臣的地方,总是带着一股庄重又肃穆的气息。有宫人闷不做声地领着沈承聿和林冬进了门,而沈承聿离着挺远就听到了宋倾岚与人交谈的声音。 宫人跪地道:“陛下,沈将军到了。” 宋倾岚正笑着与迟允和宋明珂说着话,闻言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正朝着自己行礼。 “参见陛下。” 宋倾岚摆手道:“爱卿无须多礼。这北境的环境不太理想,爱卿一路劳顿,真是辛苦了。”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说着漂亮话道:“承蒙陛下挂念,微臣不胜感激。” 他深深地看了宋明珂一眼。 宋明珂对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表示着自己的鸡皮疙瘩已经掉了满地。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第197章 复命 宋倾岚假装没看到他们这小动作,叫沈承聿过来道:“事情可顺利?” 沈承聿走了过来,平生便为沈承聿拿了一张椅子。沈承聿坐了下来道:“顺利,林冬。” 林冬将准备好的那些世家商队的通关文牒,还有记录着被走私的铠甲与铁器的数量的书信悉数交给了平生。平生双手接过,呈给了宋倾岚。 宋倾岚展开,仔仔细细地阅读着上头的字。 沈承聿趁着这个工夫,看了看迟允。 迟允老神在在地握着茶杯,感觉到了沈承聿的视线,和他对视了一瞬。 两个人都在他们眼中读出了同一种情绪——厌恶。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无法调和的,厌恶。 沈承聿进了门,看到迟允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迟允已经向宋倾岚表过了忠心。 谁都知道,迟允是一个极其圆滑的人。在这朝中,几乎找不到一个人选择和迟允对着干,其一是因为他的官高,在很多时候他甚至都不用忌惮秦正广,其二是因为这个人十分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从来不得罪人。 但是这一次,沈承聿前来觐见,揭世家的老底,而宋倾岚没有打发迟允走。 说明什么? 说明他至少在这个时候,已经取得了宋倾岚的初步信任。同时也说明,迟允已经彻底割裂了与世家的联系。 沈承聿默不作声地看着茶杯里头清澈的水。 宋明珂撑着脸,看着沈承聿的下巴。 沈承聿的五官是好看的,刚毅又不失优美。他的下巴并不薄,上头还带着一点乌青色的胡茬,一看便是一两天都没有好好理过了。 也是,成天泡在军营那种地方,哪有时间理会这些呢? 沈承聿感觉到了宋明珂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嗯,是有点扎手。 宋倾岚读完了这文书,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十五个世家,一千套铠甲,好啊,他们真是好得很!” 宋倾岚只觉得怒火中烧。 一千套铠甲,是什么概念? 就算是在大渊,打造一千套铠甲需要耗费的人力与物力也是极其巨大的,大渊几十万将士,能够佩戴着铠甲打仗的士兵能占个十又之一二便不错了,沈承聿的骠骑营虽然人人都佩甲,可是他们满打满算只有一万个人! 而这些世家,居然轻轻松松就造出了这么多的铠甲和铁器! 迟允想了想,道:“沈将军截获的铠甲大概千套有余,而这只是一次走私的数量。” 宋倾岚“嗯”了一声。 是啊,在这之前,不知已经走私了多少。 他还知道,沈承聿因此砍了两个五品的武将。 由此可以想见沈承聿的愤怒。 但是他们再愤怒,也不能现在动世家。 马上就要入冬了,以沈承聿的判断,这场仗很快就会打起来,而当务之急就是先把眼前的事情给渡过去,毕竟对于朝廷乃至整个大渊来说,也得分清个轻重缓急。 世家,现在不能动。 一旦开战,尽管前线有沈承聿坐镇,可一旦惹急了那些世家,他们就会像疯狗一样反扑。万一这些人在粮草辎重上做手脚,扰乱军心,那是绝对得不偿失的。 宋倾岚可太了解那些东西的想法了。 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罢了,他们连通敌卖国的事情都能做,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宋倾岚捏了捏眉心,道:“事情交给你,我总是放心的。不过平西府那边你可都摆平了?” 沈承聿道:“摆平了,微臣与陛下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宋倾岚点了点头。 沈承聿敢这么说,那他就是有把握的。 而这时,迟允道:“陛下,世家的人如何处理?” 那些世家的官员,有不少都在他的手下做过事情。所以这件事,迟允是有权过问的。 宋倾岚放下了手,平静道:“不处理。” 迟允挑眉。 他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惊讶,只是接道:“微臣知道了。” 宋倾岚又“嗯”了一声,他看了看沈承聿,又看了看迟允,道:“你二人都是我大渊朝官将中的翘楚。文韬武略更是旁人所不能及的,朕今日是想告诉你们,你二人都是为朕所信的爱卿,所谓将相和,我大渊才能长久地昌盛下去。你们可懂?” 迟允和沈承聿行礼,齐声应了。 宋明珂用杯盖轻轻瞥了瞥茶沫。 这两个人,私底下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但宋明珂不得不承认,在沈承聿当上大将军之前,他们两个确实一直都在为大渊的一切着想。换句话来说,他们是愿意放下私人恩怨,共同辅佐皇兄的江山的。 可惜,迟允的野心也在慢慢膨胀。 宋倾岚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道:“行了,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你们都回去罢,朕要和长公主说说话。” 迟允行了个礼,道:“微臣告退——哦,对了,下午的秋桂宴还请长公主一定赏脸。” 挑衅。 这是非常直白的挑衅。 沈承聿挑眉。 宋倾岚用手遮住了勾起的嘴角,一副看戏的态度。 宋明珂求助地看着宋倾岚,然而这个皇帝却好像被桌子上的点心吸引了,拿起来一块道:“嗯,挺香。” 宋明珂:“……” 她无奈,刚想开口说话,却听沈承聿道:“这个恐怕是不行。” 迟允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承聿。 沈承聿和他对视道:“长公主已经和舍妹有了约,舍妹期待了许久,如果长公主不来,她会很伤心。想必迟大人也不忍心让长公主与舍妹心生嫌隙,是不是?” 迟允保持着微笑。 半晌,他温和道:“应友人之邀,理应如此。” 沈承聿点了点头:“能够拥有这样的觉悟,在下想说真不愧是迟大人。” “沈大人过奖了。” 宋明珂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是真的不想看这两个人假惺惺地互相捧臭脚。 恶不恶心呢? 于是宋明珂瞪他们:快滚。 两个人也没再继续假模假样地互吹,再次给他兄妹二人行了礼,便离开了。 第198章 猜想 回家的路上,迟允坐在马车里,随意地窝在靠垫上,闭目养神。 迟允是讲究的,总是喜欢喝温酒。马车里的暖炉上头正温着一壶上好的绿蚁酒,酒香四溢,很快便氤在了车厢之中。 许泽将酒壶拿起,为迟允斟了一杯。 “大人。” 迟允“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接过杯子,却没喝,好像是在思忖什么一样。 许泽奇怪道:“大人,怎么了?可是奴才这酒没热好?” 迟允摇了摇头,一饮而尽。他把酒杯放到了矮桌上,手肘撑着软枕,表情十分高深莫测。许泽道:“大人,您出了宫以后便一直走着神呢,是皇上和您说了什么?” 迟允看了许泽一眼。 许泽嘿嘿一笑,低下了头。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他早就被迟允弄死了。但是迟允却格外能够容许许泽在他面前越线,他甚至还好脾气地回答:“皇上倒是没说什么。” 许泽歪头道:“皇上怎么会没说什么呢?难道皇上……他没生气?” 许泽觉得十分费解。 按照他家大人的猜测,皇上在这件事上头一定会龙颜大怒的。 难道是他家大人猜错了? 这不可能。 他家大人,在朝廷政事上头,从来都没有判断失误过,哪怕是一次也没有。所以说许泽对自家大人的眼光是十分有信心的。 其实,在这件事上头,不光许泽心中伴着疑惑,迟允也在思考着——皇上为什么不动怒? 他不觉得陛下能够容许世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样上蹿下跳。要知道,当朝陛下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在做皇子的时候,手上就沾染着无数世家人的鲜血,又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在自己的江山上头恣睢妄为? 可陛下他偏偏忍下来了。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陛下现在,并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不能动手。 而原因呢? 迟允看着许泽再次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把手指搭在杯子上头,轻轻地刮蹭着。 最大的可能,就是要打仗了。 除了打仗,迟允想不出其他原因。只有战争,才能让陛下忍下这些世家犯下如同叛国一样的罪名,战端一开,马虎不得。庙堂的稳定与前线息息相关,所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陛下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按下不表。 那么,沈承聿早早地去了军营这件事,就有了解释。 而这场仗,和谁打? 迟允将已知的所有线索串在了一起,世家、走私、铠甲、准丹、王妃…… 那就只可能是准丹了。 这件事瞒得很好,至少到现在,朝中的所有官员都不知道,一场战争可能就要爆发了。 迟允淡淡地“啧”了一下。 可惜了,这次秦家那个傻子这次没能上钩。如果他上了钩,刚好可以把秦正广拉下水,再借着这一次战争所带来的影响,那么距离他取秦正广而代之就不会很远了。 秦正广倒也真是个老狐狸。 不过真正让迟允膈应的,还是…… 一想到沈承聿那张脸,迟允就觉得愤怒。他手中一用力,“啪嗒”一声,那酒杯竟然生生被他捏碎了。 碎瓷片扎进了他的手心,流出了泊泊鲜血。 许泽一瞧,赶忙道:“大人快别动,怎的如此不小心……” 迟允摊开手掌,任由许泽给自己处理手心上的伤口,他脸上的表情岿然不动,就好像刚刚那个满心盛着怒火的人不是他一样。 许泽嘟囔道:“先生都说了,您还是少用内力为好,您看您,偏偏不听,又给自己伤着了不是?” 迟允皱了皱眉,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额角。 是有点失控了。 他低声道:“下次不会了。” 许泽唉声叹气地摇头。 最近大人是越来越暴躁了。 他的情绪很少有大波动,但是不知是怎么了,自从和长公主接触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家大人虽然没怎么发过火,但是眉目之间总是带着一点戾气。当然了,别人自然是看不到的。 许泽没敢问。 因为他知道,长公主是迟允的逆鳞,旁人是万万动不得的,就算是过问半句,都可能招来祸灾。 \\u003d\\u003d 蛰伏了许久之后,原本还算是安静的世家们终于开始有了动作。他们仿佛忘记了先前的谨慎与小心,在走私铠甲铁器这件事被揭穿之后,皇帝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世家们觉得皇帝定是拿他们没有什么主意的。 既然如此,便不必再怕。 他们先是联手参沈承聿滥用私权,草菅人命,朝中五品武将说杀就杀,丝毫没有将大渊律法放在眼中,实乃民之不齿,并恳请圣上对骠骑将军沈承聿予以重罚。 然而他们的折子递了上来,很快就得到了宋倾岚的回应。 宋倾岚的态度是,任家兄弟藐视的是军规。在军营之中,一切应以军法为尊,而沈承聿作为他们的顶头将军,他们带头对将军不敬,这往严重了说,算是扰乱军心的行为,没诛他任家个九族已经是沈将军高抬贵手宽宏大量了。 其实这一个回应已经表明了态度。 皇帝背后的意思就是,沈承聿我必保,至于你们这些跳脚的虾子,朕算是没倒腾出来工夫收拾你们罢了。 可惜,大部分世家都没能领会出宋倾岚的意思。 而他们其中有些人,不是没有尝试着向秦家求助。很明显,秦家作为京城中最大的世家之一,若是能够在这件事上站在他们这一边,那么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可秦家毫无回应。 就好像扔进了大海里的石头,连个响都没听见呢,就沉底了。 跟着秦家保持沉默态度的还有苏家,苏家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进这一泡浑水之中。尽管京城中的形势算得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可苏家就是袖手站在干岸上,任凭其余的世家与皇族跳脚,无动于衷。 这就很诡异了。 而后,世家的家主们再次密会。而这一次,他们决定正式染指九边平西府,他们纠集了大量自家的人马和探子,分批往准丹去了,而目的就是为了探查耳城的边防部署情况。如果顺利的话,耳城所有的兵力部署都会立刻被送往准丹。 第199章 挑唆 而后,世家的家主们再次密会。而这一次,他们决定正式染指九边平西府,他们纠集了大量自家的人马和探子,分批往准丹去了,而目的就是为了探查耳城的边防部署情况。如果顺利的话,耳城所有的兵力部署都会立刻被送往准丹。 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后头还有个宋明珂。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准丹。 耶庭背着手走在长老帐之内,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王上,”哈克尼抱拳道,“杨家这信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咱们的勇士还有许多人没能披上铠甲啊!” 耶庭看了他一眼。 山幽看了看哈克尼,扶着手中的拐杖上前来,道:“王上,原本咱们与大渊的交易就是赚的,那些羊皮,牛皮,咱们本来也用不着,拿来交换他们的铠甲,实在是一桩大大的好事。但是他们大渊的皇室,直接把咱们的生意给砍了,这实在是太卑鄙了!” “长老说得没错!” 哈克尼道:“王上,咱们什么时候怕过大渊了?他们现在是摆明了在挑衅我们,我们准丹的勇士是绝对不能忍的,咱们就是打上一场,又何妨!” 耶庭又看了看哈克尼。 “不可,”山幽皱眉道,“现在动手,不是最好的时机。” 哈克尼瞪着眼睛道:“你这老头……” “够了。” 耶庭停下了脚步。 攻打大渊? 他何尝不想! 只是他们现在的铠甲有限,而且准丹的兵力也支撑不了与大渊的长时间作战。所以耶庭的打算是,先收服其他的部落,将力量整合在一起,再行攻打,这样胜算也会大许多。 耶庭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道:“这件事日后再议,先不要声张。” 山幽和哈尼克二人对视一眼,便行了礼,不再说话。 耶庭背着手走向王帐,而他却没有看到,一闪而过的杨宥枝的侍女的身影。 三日后,王帐内。 杨宥枝把自己的头发放了下来,遮住了自己憔悴的面庞。她的脸色本就苍白,许是这几日并未能休息好,所以眼下还带着一点乌青。 王帐内香气四溢。 杨宥枝缓缓地卸掉了口脂,在嘴唇上头还点了一些蜜粉。这一通下来,让她的病容更加逼真了一些。她的侍女缓缓地为她梳着头发,那长发如瀑般落下,衬得她纤细的手腕如玉一般雪白脆弱。 “王妃,”侍女握着杨宥枝的头发,那头发有些干枯,不再如初见时那般光亮柔顺,她用生涩的大渊话道,“您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吃好了,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吃不消。” 杨宥枝对着铜镜,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吗?” 杨宥枝勾了勾嘴角,而铜镜里的美人也跟着笑了一下。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就在几日前,她收到了侍女递来的消息,陛下发现了准丹与他们家的交易,并且让沈承聿亲自去了一趟平西府,截获了所有还没出关的铠甲和铁器。 断了这一条线,几乎就是断了他杨家的所有财路! 她原本以为,耶庭会立刻对大渊用兵。 但是她的侍女却告诉她,耶庭暂时还没有对大渊出兵的打算。 杨宥枝不能忍。 他怎么可以如此沉得住气? 害她来到这里的人,就在大渊的京城中享受着一切她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她恨不得她死!恨不得所有害她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只有发动战争,才有可能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杨宥枝缓缓地把篦子放回了梳妆盒里,她伸手啪的一下打开了梳妆盒的暗层,从里头拿出了一封密信。 这是父亲送过来的密信。 既然边关的东西已经被截走,那么父亲自然是要另想招数了。父亲的意思是,他们世家的人已经联合了起来,派线人前往平西府种下眼线,而用不了多久,关于平西府的一切就会被送到这个王帐里头。 杨宥枝放下信件,深深地沉思着。 平西府的耳城刚好毗邻准丹,算是大渊北部一处十分紧要的关卡。而出于各种原因,准丹在情报这一方面本来就算是落后的,若是有人为准丹提供情报,那么这平西府也是极有可能拿下来的。 再加上,他们不是还有世家提供的铠甲吗? 杨宥枝狠狠地捏了捏信纸。 侍女将她的头发拢好。杨宥枝刚把梳妆盒收了起来,就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接近了。 杨宥枝闭上了眼睛,靠在梳妆台上,装作阖眼假寐的样子。 耶庭走进王帐,看见的就是瘦弱苍白的杨宥枝,靠在那里,仿佛这万里草原之上的清风一吹,她便会随着飘散的种子消弭了。 耶庭走上前来,绕过杨宥枝的脖子,狠狠地将她抱了起来。 杨宥枝睁开眼睛,娇呼了一声。 她迷茫了一会,看到了耶庭的脸,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道:“王上,您回来了。” 耶庭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大渊的女人,怎么会瘦弱成这个样子? 脸色白得像是骆驼奶,那单薄的小身形他一只手就可以折断了。 耶庭皱眉道:“你觉得不舒服?” 杨宥枝张了张嘴。 她仿佛是想说什么一样,然而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耶庭见她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心中更是疑惑了。他转头对那侍女道:“王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侍女看了看杨宥枝,跪下来道:“王上,王妃她这几天休息得很不好,而且总是做噩……” “不许胡说!” 杨宥枝打断了那侍女的话语,微笑着靠在耶庭的怀里道:“王上,您不要信这丫头的胡话,妾身好得很呢。” 耶庭瞪着眼睛道:“本王看着都是快死了,怎么就好得很了?要本王说,你们大渊的女人实在是矫情,区区噩梦而已,居然就能动乱你的心神,真是脆弱。” 杨宥枝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轻轻地蹭了一下,道:“不是妾身矫情,只是那梦真的十分可怕,妾身已经连续梦了好几天,妾身实在是惶恐啊。” 第200章 萨满 耶庭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说,你梦到了什么?” 杨宥枝突然放开了耶庭,跪在了地上。 耶庭道:“你突然做什么?” 杨宥枝抿了抿唇道:“王上,那梦实在是太过可怖,妾身若是说了,王上若是怪罪下来,妾身也无法担责啊。” 耶庭大手一挥道:“本王免去你的罪责,说。” 杨宥枝抬起头。 她的语调是轻缓的,可说出来的内容却让耶庭觉得十分凝重。杨宥枝道:“奴婢梦见了一个雪夜,天空之上挂着圆圆的月亮。那月亮是红色的,就好像鲜血一样红。” 耶庭突然拍了拍身侧的扶手道:“放肆!” 杨宥枝赶忙将头颅伏了下去。 不能怪耶庭如此动怒。 无论是雪,还是那红色的满月,在准丹的文化中,都被认作是极度不祥的征兆,这种征兆往往意味着死亡的来临,所以草原上有一些邪恶的萨满,会专门在月圆之时行祭祀大礼,以此用来将厄运转嫁到别的部落头上。 这是十分不祥的。 耶庭平静了一会,道:“你继续说。” 杨宥枝似乎是十分害怕,她跪在地上嗫嚅道:“那血月之上,有火光乍现,之后便是鲜血染红了雪地……” 耶庭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了,他大叫一声踢翻了身侧的矮几,上头的茶具和点心全都被掀到了地上。耶庭捏着拳头道:“你这个不祥的女人!你这是胡编乱造!你在诅咒我们准丹!” 杨宥枝立刻泪如雨下道:“王上,妾身真的没有,妾身日日忧思,实在是惶恐啊,不是因为别的,妾身实在是担心王上的安危,请王上明鉴啊!” 耶庭的腮帮子动了动。 他的脸色有些红,许是因为愤怒,又或是隐隐带着一点害怕。耶庭大步向外头走去,只留下了一句话道:“你好好休息。” 杨宥枝跪在地上,好半天才直起身子。她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侍女将她扶了起来。 杨宥枝低声道:“巫师那边准备好了吗?” 侍女行了个礼道:“是的,已经准备好了。” 杨宥枝点了点头。 在她看来,耶庭现在还并不想主动开战,那么他就需要一把烈火,去燎一燎他心里的欲望。 杨宥枝在准丹待了这样久,也算是对耶庭有了一定的了解。而她知道,耶庭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对于鬼神之事他无端地十分迷信。 每年的祭祀他都是要好好去操办的。 所以,当他听说了自己的梦中居然会出现血月、大雪等对于准丹来说是极度不祥的东西的时候,一定会去找亲信的萨满巫师去解密。 杨宥枝早已经叫侍女去贿赂了那巫师。 如果顺利的话…… 杨宥枝闭上了眼睛,摇摇欲坠,似乎很快就要跌倒了。她的侍女赶忙眼疾手快地扶起了她道:“王妃……” 杨宥枝摆了摆手。 如杨宥枝所料,耶庭出了王帐之后,就立刻去找了准丹最有威信的萨满巫师。 巫师的帐中,到处都悬挂着诡异的龟壳与兽骨等让人一看就觉得毛骨悚然的物品,这帐中常年黯淡无光,不见天日,所以耶庭走进来的时候,也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实在让人不太适应。 他挥挥手,把那奇怪的味道驱散了开来。 “王上。”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的肤色是黝黑的,自然地融进了这黑暗之中,让人很难发现。耶庭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道:“阿奴也。” 他的态度不错。又或者说,每一个草原上的部落的王,都应该对他麾下的萨满巫师保持着一定的尊重,他们吊诡,他们多变,谁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招惹了他们,所以很多人都对这些奇怪的巫师避而不及。 阿奴也拄着蛇头拐杖,缓缓地走上来,道:“我尊敬的王,你遇到了什么困惑?” 耶庭舔了舔唇,还没说话,却听阿奴也突然沙哑道:“等一下!” 耶庭没敢再动。 阿奴也绕着耶庭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嘟囔些个什么东西,耶庭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板直接窜到了头皮,那种感觉好像是雪山盛产的寒月虫爬满了他的后背,让人觉得汗毛倒立。 阿奴也摘下了一只黑色的龟壳,不知为何,那龟壳被他掼在地上是时候,居然自焚了起来,那龟壳被烧得干裂,表皮逐渐现出了一些复杂的纹路。 阿奴也嘟嘟囔囔地绕着那龟壳走来走去。 突然,他停下脚步道:“血月之灾将近!” 耶庭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道:“您说什么?什么血月之灾?” 阿奴也摸了摸头上的鸡翎,摇了摇头,直叹气。 耶庭急得够呛。他不敢对这个神神叨叨的巫师发火,心中又十分焦虑,只能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道:“这可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阿奴也一睁眼,道:“战乱将至!只有战争,只有通过战争……” 耶庭皱眉。 他还想说什么,可阿奴也却突然咳了几声,吐了一大口黑血出来。 这可把耶庭吓坏了。他赶紧把人给扶好了,急切地叫了几下他的名字,然而阿奴也却摆摆手,示意他没什么事。 从阿奴也的帐子里走出来后,耶庭到底也没有摸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是血月之灾将近,可他也没说该如何化解这场血月之灾…… 等一下! 阿奴也不是说了战争吗? 难道这战争,就是化解血月之灾的方法吗? 耶庭抬起了头。 他对身边的手下道:“马上召集所有长老,到本王的王帐来!” 手下的速度十分快,不到一会,准丹的长老们都聚齐了。他们神色各异,都带着一点疑虑走进了王帐。因为除了一年一度的大会,耶庭几乎不会把所有的长老召集起来,平时的时候只会和几个信任的长老们会面洽谈。 有大事要发生了。 耶庭见所有人都到齐了,也不废话,直接啪的一下将大渊的九边地形图放到了案几上头。有长老皱眉道:“王上,这是……” 耶庭抽出了腰间弯刀,插进了地形图上头,狠狠道:“开战!” 第201章 突袭 承元四年,秋末。 远在北边蛰伏的准丹,突然有了动作。 近日,元城、耳城两座城中发生了多次大规模的动乱,许多原本在这城中安稳度日的百姓突然被抓走,而据小道消息说那些所谓的平头百姓都是飞花卫捉走的埋伏在这两城中的探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一些明眼人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飞花卫为什么要突然大肆抓捕探子? 想都不敢想。 而飞花卫的动作并不算小,尽管他们已经捉到了大部分的探子,却还是有一小部分的消息递到了准丹。 就在准丹收到了情报的几日后,准丹突然整合了他麾下部落的所有力量,而那些从前不曾附庸准丹的部落也被准丹征服。他们在弱烈山一带纠集兵马,由边境发难,以耳城为突破口,想要来个让大渊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突袭。 而事实上,他们起兵的速度很快,那消息还没传到大渊京城去,他们便已经整合了所有的部落了。 只是准丹这一突然动作,许多的部落其实都对它的行为心存不满。然而准丹实力强横,在草原上更是独一的霸主,许多的小部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发表高见,就直接被准丹收进了麾下。而那些反抗的部落,便直接被踏平,尸骨无存。 而海萨尔,便是这样一个被踏平的部落。 弱烈山山脚下。 敏娅怀中抱着一个包裹,连滚带爬地跑着。她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她的目光是呆滞的,可是她的脚步不敢停下,因为那些狡猾的准丹人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稍微一松懈,自己的小命也许就要交代在这山下了。 不能停下。 不能停! 火光与杀戮被她甩在了身后,这漆黑平静的夜色被一场毫无反抗能力的谋杀照亮,到处都是鲜血与铁器交织的场景。如同肆意张牙舞爪的兽,紧随在敏娅的身后,稍有不慎,她娇小的身影就会被瞬间吞噬。 敏娅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父亲和母亲的头颅就那样滚到了她的眼前,还有那浑身都是鲜血的宝音…… 那些如噩梦一般的场景,真正地发生了,就铺在她的眼前。 敏娅不敢哭。 因为她害怕,她的一点点声音,都会引来准丹人的足迹,她只能不停地奔跑着,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东西,尽管双腿已经如生了火一般疼痛,尽管自己的喉咙中已经漫出了令人作呕的腥甜,可敏娅不敢哭,也不能停。 她的呜咽悲戚哀哉,可遥远的长生天却无动于衷。 “啊!” 一颗小石子划破了她的脚掌,敏娅被迫跌倒在地上。四周泥草丛杂,还隐约有虫蚁爬动,敏娅不小心吃到了一嘴的泥土,那腥软的气息立刻冲上了她的眉心。 “咳、咳咳……” 体力终于透支的敏娅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身旁是呜呜哭嚎的秋风,而她脚掌上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渗着鲜血,血腥的气息很快就吸引了许多不正常的虫子爬了上来。敏娅一惊,慌忙地抬起腿,把那些虫子赶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敏娅在黑暗之中瞪大了眼睛。 不要,不要! 不要过来啊啊啊! 敏娅哭着挪动着身躯,可她无论怎么脱力,手中的包裹却一直都不敢放下。敏娅喘息了几下,却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奔跑与高度的紧绷,无法再前进半步。敏娅把手指抠进了泥土里,尖锐的石砾将她的手掌刺破,连指甲缝中都挤满了沙土。 准丹的暗卫已经赶到。 他左右一看,却见地上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爬行,他反手拿起了弯刀,随手在袖子上一蹭,上头的血迹便被擦干净了。 他缓步上前,一点一点地接近着敏娅。 敏娅听到了脚步声,不停地摇头。 她终于哭了出来,可怜的小女孩模糊不清道:“父亲、母亲……伟大的长生天,救救我……” 那暗卫已经来到了敏娅的身后,他对准了敏娅的后心,伸出了弯刀就要落下—— “嗖——” 敏娅闭上了眼睛。 然而,意料之中的死亡却没有来临。却见那暗卫瞪着眼睛,好似有些不可思议地低下了头。他的胸前刚好插着一根利箭。 对于体力充沛的准丹人来说,普通的箭矢其实是无法要了他们的命的。但是那箭矢上头许是淬了毒,那暗卫的手一松,弯刀便掉在了地上,他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会,不消几下,他的身体便逐渐僵硬,倒了下来。 死透了。 敏娅死里逃生,她只觉得心跳如鼓,呆滞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是谁? 敏娅一转头,却见一个白衣少年骑着一匹马,就在离那暗卫身后不远处。 那少年十分沉着。他先是把弓挂好,再翻身下了马,将马拴在一边。少年做完这些,看了看左右,似乎是没人跟来,这才上前来。 敏娅双手撑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汤付霜靠近。 汤付霜踹了踹那尸体,见那尸体似乎是没动静了,拿出了他手下的弯刀,对着他的脖子狠狠一拉—— 身首分离。 这下就是活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敏娅看着那面相十分清和的少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他就踏着漫在地上的鲜血,但他的神情却是温柔的。 他对着她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 敏娅抬头,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但她的脑子是十分混乱的,此时此刻还哪里想得起来。 敏娅抹了抹脸上的血泪,搭上汤付霜的手心,他的手掌不算厚实,却是暖和的,在这寒冷的夜里,算是敏娅眼下能抓住的难得的慰藉。 敏娅的声音都在颤抖,她道:“谢谢你。” 汤付霜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敏娅赤裸着的脚,皱了皱眉。 这好像是没法再走路了。 汤付霜小心翼翼道:“你的脚受伤了,贸然走路会很危险。我抱着你上马,你不介意吧?” 敏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怪异。 她看了看汤付霜的装扮,这才反应过来,道:“你、你是大渊人?” 第202章 议战上 汤付霜看了看敏娅,似乎在思考着从哪里下手,他点了点头,道:“我是大渊人。” 敏娅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给汤付霜吓了一跳,汤付霜蹲了下来,在怀里掏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手帕,于是只能道:“你别哭啊。” 四周寂静得要命,敏娅的声音其实不算大,但是汤付霜还是担心引来准丹的追兵,于是他咬住了自己的袖子,撕下了一截布料,直接把敏娅的嘴给堵住了。 敏娅:“……” 他弯腰把敏娅扛了起来,放到了马背上头。所幸敏娅没什么力气,她也并不想挣扎,所以汤付霜没费多大的劲。 山间的风带着一点野草的清香,包着蹄子的骏马飞驰而过,没有发出什么响动。很快,汤付霜就把敏娅带到了最近的飞花卫联络处。 虽然是一家不大的客栈,但是藏匿一个人那还是绰绰有余的。汤付霜用宋明珂交给他的牌子表明了身份,便有几个飞花卫出来接应了他。 边关处在战时,百姓们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这客栈格外冷清。汤付霜把哭得迷迷糊糊的敏娅扛了进来,寻摸了一圈,把她放到了床上。 出于礼节,他没有去触碰敏娅的脚。所幸这家客栈的掌柜的是个女子,汤付霜便掏出了一点金疮药道:“劳驾,能否麻烦您为这女子的脚上个药?我看那伤口若是不再处理,便要溃烂了。” 掌柜的接过金疮药道:“自然是可以的,公子请稍事歇息。” 汤付霜再次道了一声谢。 房间内的烛火不算亮,汤付霜来到桌边,借着那葳蕤的光拿出了纸笔,飞速地写下了一封信。 准丹来得突然,虽然长公主十分有先见之明,早已经在元城布置好了防控,但准丹何其狡猾,见元城固若金汤便立刻调转兵马往耳城去了,准丹的兵马灵活,随时都可以借调,他们的战线是很短的,所以他们可以很快地修整兵力朝着另一个突破口耳城进攻。 依汤付霜看来,如果局势这样发展下去,那么要不了多久准丹便会很快攻到平西都护府。 这样可不行。 平西都护府算是这偌大的九边其中一处要塞。这里是很重要的,如果被准丹拿下,那么大渊无论如何都会处在一种被动的局势。 可是问题就在于,准丹发兵实在太突然,大渊光是整合粮草兵马就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打到那个时候,准丹都已经把九边给扎透了! 汤付霜心中焦急,但是他也无法长出翅膀立刻飞到京城去。他的笔迹逐渐加快,甚至有些潦草,足以见得心中忧虑不堪。 那掌柜的一边上药,一边看了看汤付霜,道:“公子是打哪边来?” 汤付霜闻言,抬头道:“打京城来。” 掌柜的愣了一下。 没听说过京城里有哪个飞花卫过来了?但是看他那样子,对飞花卫算是十分了解的,也不像是新人。 掌柜的摇摇头——这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了。她看了看敏娅,道:“这女子身着异族服饰,看起来倒好像是准丹那边的人。” 汤付霜“嗯”了一声,他道:“她的身上有长生天的图腾,应该不是准丹本部的人,毕竟准丹人信奉的是狼神。如果我没猜错,她的部落应该刚刚被准丹兼并,但是不知为什么,准丹人却在追杀她。” 掌柜的点了点头,道:“没想到公子您从京城来,但是却懂得这些事,还真是难得了。” 汤付霜笑了一下,露出了脸颊边的酒窝。 旁侧的铜镜映照出了他的身影。许是在外头游历了许久的缘故,汤付霜举手投足之间比从前稳重了许多,他的皮肤黑了一些,身形也高了一些壮了一些,看起来倒是不太像京城而来的贵公子了。 “父亲、母亲……” 敏娅的梦呓将汤付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走上前来,却听敏娅一直在嘀咕着一些准丹语,声音很小,他听不清。 汤付霜伸出手,搭在了她的额头上,然后皱了皱眉。 “发烧了。” 掌柜的也跟着皱了眉毛,道:“这……这怎么办呀?” 这种特殊时机,边关也很少有医馆开张,而现在又很晚了,肯定是找不到大夫了。 汤付霜想把手拿开,梦中的敏娅却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好一会才安静了下来。 “我去外头碰碰运气,”汤付霜起身,顺便把手里的信交给了掌柜的,“这封信麻烦您马上寄到京城去,一定要交到公主府。” 掌柜的点点头道:“知道了。” 汤付霜点了点头,看了敏娅一眼,就出去了。 \\u003d\\u003d 准丹不宣而战这件事,最先传到了公主府。 宋明珂立刻将这件事书成了一封折子递到了宋倾岚跟前,而宋倾岚与宋明珂等人商议了一番后,决定在第二天的朝堂之上,宣布这件事,顺便探明朝堂各方势力的看法。 翌日。 这一次早朝,显然是不同以往的。今日早朝之上诸方势力云集,就连许久没有参与政事的林双游都上了朝,足以见得其重要性。 “有本启奏——” 平生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了一阵,落在了地上。众人看着坐在高位上的宋倾岚,谁也没敢上前启奏。果然,宋倾岚扫视了一下下头的官员,严肃道:“昨日,朕收到了消息,准丹纠集草原兵马,不宣而战,边关百姓深受其害,朕心烦扰!” “故,”宋倾岚抬了抬手道,“朕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是想议出——准丹这一场仗,打,还是不打。” 第203章 议战下 众人哗然。 他们有的人根本没想到准丹会有这个胆子,毕竟作为大渊的附庸,他们多年以来算得上是毕恭毕敬,连大渊的边关都不敢碰,何曾敢进犯?但事实是,这件事确实发生了。 既然发生了,大渊是否迎战,就是一个关键抉择。 “陛下!”江雁之走了出来,高声道,“依微臣之见,此战不可开!” 宋倾岚看了看他。 吕景中也同样向前一步,他同样高声道:“陛下,微臣附议!” 有些武将闻言,侧眼看了看他二人。 对于他们武将来说,这场仗一定是要打的,而这些个眼看着对方打到了自己土地上,还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懦弱的世家子弟,是为他们所极度不齿的。 故而工部尚书曹方磊立刻接道:“陛下,臣以为此战必须要打!不光要打,我们还要狠狠地打,让他们草原人知道,什么叫做大国的气魄!” “臣附议!” 有三三两两的勋贵子弟表示附议。 宋倾岚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了看那些世家的人,道:“既然有个别爱卿主和,那么你们且给朕说说,因何主和,如何主和。” “陛下,”袁惜抬起头,高声道,“微臣认为,这场仗不能打!大渊刚刚经历了一场国战,万物待兴将起,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并不能分散出精力给这场仗上头。” “臣附议,”同为世家的诸瑞道,“大渊国土辽阔,百姓最想做的就是能够过好他们的日子,若是战事四起,对于社稷安定是没有好处的,望陛下三思。” “放屁!” 程业真瞪着眼睛道:“休要用你那点浅薄的眼皮子去衡量陛下的目光,你自己是个懦夫就不要拿什么社稷安定说事!陛下,臣觉得这仗必须得打!” 诸瑞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脸都红了,他转头看程业真,怒气冲冲道:“你这老匹夫,朝堂之上你如何能这般说话,这庙堂之下可还容不下你一个匹夫了?” 程业真闻言,吹起胡子道:“懦夫不足与谋!” “你你你!” “够了!” 宋倾岚喝止了两个人的争执,他皱眉,看了看兵部尚书韦苍烟道:“韦爱卿意下如何?” 韦苍烟作为兵部尚书,在战争方面自然是有权置喙的。于是他道:“陛下,微臣觉得,要打。” 他的话语简单却有力,而瞬息之间,朝堂之上的局势立刻就被分成了两个派别,一个是主战的勋贵派别,而另一个则是主和的世家。二者泾渭分明,谁也不让着谁,互相呛声,顽强不落。 既然韦苍烟是主战,那么宋倾岚自然也要询问缘由。他问完过后,韦苍烟道:“陛下,这很简单,准丹他们理亏啊。” 有世家的官员道:“韦大人何出此言?” 韦苍烟道:“他们不宣而战,于情于理都是不合,我大渊起兵把他揍回老家,有什么不对?” 程业真大笑。 “韦大人这话说得好!我要是礼部尚书,就当场跟你拜个把子!” “臣也附议!” 礼部尚书康惟清:“……” 这真的不关他的事情啊,莫名其妙地点他做什么?这老程将军真是的。 兵部尚书的发言还是有着很大的威信力的,至少此时此刻在朝中,这世家的话语权已经被埋没了一般,多数勋贵和武将都秉持着主战的态度,吵着嚷着要打,恨不得直接抄了家伙骑到准丹的脸上去。 一时间世家落了下风。 而这个时候,沈承聿说话了。 沈承聿见局势逐渐明朗,乘胜追击道:“陛下,微臣觉得此战应打,并且应该打得漂亮。” 一时间争执不下的官员们都静默了下来。 开玩笑。 他们还能说什么?人家勋贵家的大佬都说话了,他们静静听着就是。 宋倾岚点了点头,道:“那你说该如何做?” 沈承聿道:“准丹突然来犯,要的就是大渊反应不及,无法及时反扑这个结果。大渊如果真的如了他们的愿,没有反击,那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后果?” “是的,”沈承聿淡淡道,“他们尝到了甜头,就会得寸进尺。如果处理不够及时,周边的其他部落就会以为大渊软弱可欺,从而群起而攻之,届时大渊狼烟四起,自然回天乏术了。” 袁惜皱眉道:“沈大人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罢?我大渊泱泱大国强盛至此,还能担心被一个弹丸小国给掏空了身子?沈大人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对这朝廷百官负责,对天下人负责?” “我对你的爹爹负责!!” 程业真怒道:“你没打过仗就不要瞎咧咧,小心老子撕烂你的嘴!” 袁惜怒道:“你……” 孙令辉直接拉偏架道:“程大人算了算了,咱们不和眼瞎的人计较。” 袁惜:“???” 他怒而就要撸袖子上前,结果马上被宋倾岚呵斥道:“都给朕消停点!这是朝堂之上,要打架滚回去打!” 袁惜没话说了。 沈承聿给出的理由是十分有力的,在场所有经历过外敌之战的武将们都觉得沈承聿的说法很可靠,于是他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附议着。 “陛下。” 苏佑为却说话了。 苏佑为行礼道:“陛下,沈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战争对于一个国来说是很重要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让大渊的国祚受到影响,所以微臣觉得此事应该谨慎而行,这场仗,不能马上打。” 他缓缓道:“首先,两国的邦交是重中之重,准丹突然开战必然是有他们的想法,我们何尝不先派遣使者前去探探口风,弄清楚了准丹的意图再做行动不迟。” 程业真冷笑。 弄清楚他们的意图?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能有个什么意图,等你去摸清楚了,大渊的底裤都被打飞了! 当然,程业真没说。 “其次,”苏佑为继续道,“每年打仗,户部都要支出极大一部分银钱来支撑这战争的各项事宜,若是频繁开战,国库亏空,到最后受损的还是无辜的百姓罢了,陛下一定要三思。” “最后,”苏佑为冷冷地看着沈承聿,道,“九边身为沈大人的管辖之地,突然遭到了准丹的袭击,这一点沈大人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推卸责任的。臣参沈将军渎职失察之罪,将军可有什么话想说?” 勋贵们惊呆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世家子弟的脸皮厚度再一次让他们瞠目结舌。 第204章 决策 勋贵们惊呆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世家子弟的脸皮厚度再一次让他们瞠目结舌。 苏佑为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沈承聿,这开打和不开打的疑问突然就不重要了,所有人都看向沈承聿,想瞧瞧他到底做出了什么反应。 沈承聿十分淡定。他慢悠悠地张嘴,刚想开口,却听宋明珂道: “放肆!” 宋明珂转过身,眸中冷意乍现。她把手中的小扇子啪地一下合了起来,面对着那些从上了朝开始就一直在扯皮的世家官员们,震声道:“准丹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进犯,你们这些人必谁都清楚,一个一个装得挺像样,你们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宋明珂这一番话,几乎就要把事实甩在他们的脸上来了。 而那些刚刚发声了的世家官员们被宋明珂这样一说,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他们也没想到,一直在一边装鹌鹑的长公主,怎么就突然炸了? 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宋明珂轻哼道:“本宫已经给陛下递过了折子,你们最好自己小心着些,”她看了看苏佑为,道,“有这个血口喷人的工夫,各位大人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与陛下交代,可不要走错了路而不自知。” “沈大人为大渊征战,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你们躲在沈大人为你们搭好的安逸窝里头,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反咬一口,实在是恩将仇报,你们且摸摸自己的良心,就不会觉得痛吗?!” 宋明珂直接问苏佑为道:“苏大人,本宫说得可对?” 宋明珂字字落地有声,质问得那些人连头都不敢抬了。 有人已经在擦汗了。 “对!长公主说得他娘的对!” 这大嗓门子一听便知道是程业真了。 而就在前几个月还在朝堂之上与宋明珂针尖对麦芒的勋贵子弟们,居然全部都站了出来,拥护宋明珂的说法。 “长公主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 “这才是咱们大渊的长公主呢,瞧瞧,瞧瞧这觉悟!” “厉害厉害!” 几个大老爷们瞬间就把宋明珂的话语声给提高了许多,世家子弟们一瞧,更是不敢再硬碰。 苏佑为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他也没想到宋明珂会突然回护沈承聿,于是他只能对宋明珂抱了抱拳,不再说话。 宋倾岚挑了挑眉,看看沈承聿。却见他交握着双手放在身前,满脸的舒坦样子,似乎十分享受吃这一碗软饭的感觉。 宋倾岚鄙视他。 看他那个小人得志的样子,还是个堂堂将军呢,出息呢?脸呢? 宋明珂突然站了出来,硬生生地把沈承聿给保了下来,这下没人再敢提什么参奏沈将军的事情了。 开玩笑,人家长公主手里可是握着他们的把柄呢。 双方再度争执了一番,而这时,徐向哲终于站了出来。 徐向哲道:“陛下,臣有一言。” 宋倾岚抬手道:“准。” 徐向哲端正道:“陛下,微臣觉得不能贸然开战。” 徐向哲并不是世家出身,而他作为言官,发表自己的看法自然是有缘由的。徐向哲道:“首先,陛下,微臣认为,大渊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型演武,财政方面此刻必然是亏空的,一场战争要耗费太多的财力,而这确实对大渊的休养生息没有什么好处。” “其二,准丹突然开战,我们如果不问缘由就将其诛灭,容易对周边的部落造成一种消极的威慑,他们将是被迫屈服于大渊的淫威之下,而不是真心实意地拜服,这对我们与这些部落的关系也是不利的。” 这两点算是总结了。而徐向哲给出了一个新的说法:“第三。陛下,战时物资的价钱是我们难以想象的高。在民间,一石米或许只要十文就可以买下来,可一旦开战,一石米或许可能涨到一百文。臣并非危言耸听,这种事情在从前是十分常见的。要知道十石就是一两,是普通百姓半年的生活开支,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啊,陛下。” 这一观点顺着民生出发,宋倾岚也必须重视,并且徐向哲其实说得很对,这一点确实无法反驳。 户部尚书韩舒赫道:“陛下,徐大人所言甚是啊!大渊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国库实在是亏空,拿不出钱来了啊陛下!” 宋倾岚看了韩舒赫一眼,没说话。 “陛下,”这时,卫将军袁毅晨突然出声道,“此事关乎我大渊颜面,就算付出再多的钱财,也必须将准丹逼退,甚至踏平,不然后患无穷,留给我们的只是祸端。” 袁毅晨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他简短地说完了后,他的大哥袁惜险些气死。 都是世家的人,这臭小子突然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倾岚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袁毅晨一眼。 这袁毅晨虽然出身世家,但却是个难得清醒的人。宋倾岚还记得他在与准丹比斗那一日,百步穿杨的英姿,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宋倾岚转头看了看,道:“迟爱卿有何看法?” 迟允道:“陛下,臣认为该战。并且这一战大渊一定会赢得很漂亮。准丹号称兵强马壮,拥兵数十万重,但我大渊的优势就在于,敌方深入腹地,补给不足,故而臣觉得大渊的赢面极大,此乃其一。这场战争一旦在我大渊境内开打,我方士兵对地形更加熟悉,这是地利,此乃其二。综上所述,臣认为该战。” 他说完这些,宋倾岚摸了摸下巴,不动声色地看着迟允的表情。 不得不说,这迟大人不只在政治方面有自己的远见卓识,在军事方面,也颇通一二啊。 朝堂上的官员们开始议论纷纷,宋明珂展开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巴。 迟允终于开始展露出自己的才能了。 第205章 责怪 他是一个真正的有相才的人,这一点在前世的时候宋明珂就已经深深地领会过了,不然她也不会被逼到那个地步了。 宋倾岚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膝盖,似乎是在思考着。 就在他即将出言点出下一个官员的时候,秦正广道:“陛下,臣有一问。” 宋倾岚看了看他,道:“你问。” 秦正广握着笏板道:“陛下,臣想问,准丹这一战,可速胜否?” 这话问得就十分有水准了。 短短的一句话,隐含了许多的意思。第一,秦正广没有将开不开战这件事情给咬死,他留下了一些余地,以至于其实怎么说都是对的。第二,秦正广认为此战一旦打响,大渊是一定会胜的,可问题就在于,胜利与胜利还是不一样的,而大渊在这种情况之下,必须要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拿到最大的胜利,这才是关键。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思考。 是啊。 能不能速胜? 这并不能保证啊。 大渊的战线太长,光是准备粮草辎重这些东西就要耗费两三个月的时间,遑论整军向九边进发了,这一去不知又要走多久,所以这场仗半年都未必能攻得下来。 准丹就是吃准了这一点。 他们认定了大渊战线过长,整军过程太过繁琐,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秦正广继续道:“所以,陛下,臣认为,若是不能速战速决,这一仗暂时不打也罢。正如苏大人所说,我们可以先派遣使者前去探明情况,而一旦将情况查明,这一场仗便好打了许多。因为站在大渊的立场上,此乃携天子令,师出有名,谁敢有任何不满?” 宋倾岚点了点头。 秦正广这老狐狸,说得头头是道,他本就是不想打,可偏偏说得让别人根本听不出来。 秦正广一出言,朝堂之上的局势瞬间逆转,以世家为首的官员们都主张先派遣使者,师出有名作战才能顺利,而这一言论此起彼伏滔滔不绝,煞有一种他们要替宋倾岚做了决定的气势。 “陛下,臣附议!” “秦大人所言甚是!” 宋倾岚皱眉。 附议声一下盖过一下,很快就要停不下来。宋倾岚面色沉淡如水,他刚想说话,却听下首突然传来了一道沧桑的声音—— “陛下。” 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双游依然是那副风华未减的将军模样。尽管他的年华老去,但是他的脊背依然挺直。林双游道:“此战当可速胜!” 掷地有声。 “陛下,临近冬季,准丹居无定所,很容易受到雪灾影响,此乃天时;我大渊儿郎对地形了如指掌,此乃地利;准丹作为我大渊附庸,如今却痴心不足生了妄想,临时起了战端,此乃大不义之举,我大渊灭杀此等不义之徒,有何不可?如今边关受扰,百姓遭难,我大渊将士个个铁血肝胆,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大渊百姓受这样的折磨?我朝儿郎军心可用,此为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方,因此这一战必可速胜!” 林双游这一番话,立刻让在场的所有武将们都沸腾了起来。 甚至有些铁血铮铮的汉子,此刻已经红了眼眶。 “是啊,陛下!大渊的百姓何辜!” “末将请战!!” “微臣请战!” “准丹此举,必遭反噬!大渊必胜,此乃天命所归,不可更改!” 宋倾岚心中也有些感慨。 他看着他们刚毅的面孔,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年,也许久没有看到大渊武将如此齐心的时刻了。 “请陛下决断!” 言及于此,已经到了宋倾岚做决定的时刻。 宋倾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震声道:“打!” 宋倾岚抬手,宽大的袖子就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而起。宋倾岚站了起来,清朗道:“边关苦准丹已久,准丹不宣而战,此乃不义;准丹人劫掠边关,百姓困苦,此乃不仁;作为大渊的附庸,心生歹念,此乃不忠;而我大渊昌盛,准丹如此以小博大,此乃不智!此等不义不仁、不忠不智之徒,便由我大渊来战胜!天命所归,我大渊必胜!” 群臣高呼道:“大渊必胜!” 宋倾岚放下手。韩舒赫看了看这君臣激昂的盛况,不禁道:“陛下……” “韩爱卿。” 韩舒赫愣了一下,道:“臣在。” “军费之事,朕便全权交给你了。兹事体大,你户部须得负起责任,若是财政方面出了什么问题,朕可是要问罪的,你懂了?” 韩舒赫一见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也不能再哭穷了。于是韩舒赫施施然对宋倾岚行礼道:“微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宋倾岚点了点头。 皇帝已经做了决定,那么这件事任凭谁也动摇不了了。 下朝之后,秦正广第一件事就是将各大世家的家主召集了起来。 秦家。 正厅之中,坐着一圈世家的人。而秦正广坐在首位,他靠在椅子上,神情凝重,半天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这秦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袁惜率先开口道:“大人,您这早早地把咱们大家伙都给叫来,是什么意思啊?” 秦正广转头去看他,又摇了摇头道:“你们应该知道,这件事,你们做得太过了。” 袁惜噎了一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事实上,秦正广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些手下的世家做出的事情吗?他必然是知道的。 袁惜有些恼火。 他作为世家之首,应该做的不是团结世家的力量,一起去对抗皇家的势力。刚开始的时候他便与他们割裂了联系,而如今又来指责他们是做错了? 这叫个什么说法? 袁惜道:“秦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秦正广端起茶杯,没说话。而他身边的苏佑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道:“什么意思,你还有脸问呢?!” 袁惜没想到苏佑为突然发难,他也瞪着眼睛回呛道:“本来就是,这好好的突然把我们叫来,不就是想发难吗?我们这是做错了什么,秦大人倒是给指出来,也叫咱们明白不是?” 苏佑为冷笑道:“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在朝堂上头长公主还没给你们说明白是吗?” 袁惜一愣。 苏佑为道:“你们走私也就算了,偏偏去动那铠甲!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那铠甲是当今圣上的底线,你们居然说碰就碰,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罢?!” 杨锋皱眉道:“苏兄,这你就说得不对了,皇上他也并没有怪罪咱们,不是么?” “对,”苏佑为点点头,然后指着杨锋道,“那是因为快打仗了,你懂不懂!现在皇上要是收拾你们,那叫节外生枝!” 第206章 推算 杨锋一顿。 他突然想到了从前苏佑为对他说过的话。陛下在从前亲自参与过血洗世家这件事,他还不以为意,只觉得苏佑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还有待商榷。 如今看来,杨锋其实觉得自己的观点没什么毛病。 他依然觉得,陛下不对他们动手,是因为不敢罢了。于是他对苏佑为道:“大家同气连枝,都是世家的人,怎么就你苏大人与大家格格不入?怎么,难道是我们的生意挡了苏大人的路吗?” 苏佑为气得恨不得指着鼻子去骂这个不清醒的东西,他道:“我苏家家大业大,盯着那些个仨瓜俩枣做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看到个机会就往上扑吗?” 杨锋憋红了脸道:“你……” 秦正广咳了咳。 苏佑为冷哼,拂袖。他坐了下来,指着这些家主道:“你们既然心里清楚,咱们世家同气连枝,那就别总做出这些让别人跟着吃瓜落的事情。费力不讨好不说,还容易惹得一身的腥臊,到时候根本没人给你们擦屁股!” 这话说得难听,可确实在理。苏佑为出身名门,平时是个翩翩有礼的人物,可如今却说出了这样急躁的话来,能看出来他确实是很生气了。 而有世家依然小声道:“可是这玩意儿真的赚钱啊,赚钱有什么错?” 苏佑为怒道:“那你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去赚!我告诉你们,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到时候你们被抄家,我第一个在你家门口放一串炮仗去!” 袁惜不满道:“都是朋友,你何须说得这么难听?” “不说难听一点,你们长记性吗?”苏佑为反问。 袁惜一愣,也不说话了。 这下,苏佑为把这些家主先训了个狗血淋头,他们这屁股还没捂热呢,脸蛋倒是被苏佑为骂得都发烫了,一个一个缩着脖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活像一圈鹌鹑。 秦正广见差不多了,道:“行了,佑为也是怕你们陷入其中,到最后连累的还是你们自己。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做事情总得考虑些后果,怎可如此鲁莽行事?” 秦正广这一说话,家主们都只能道是。 “这件事不好处理啊,”秦正广摇头,“赶上了打仗,陛下的注意力自然就被转移了,但是这不代表陛下他忘了。这一场仗,若是输了,大渊江山很容易出现动荡,陛下绝对不敢动你们;可若真的打赢了,并且速取准丹了的话……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会成为陛下彰显功绩的战利品。陛下携大胜之势清洗世家,天下将无人能拦得住他。”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狠狠一变。 秦正广说的话,可以说是如同一把利剑,直接戳进了他们的心窝子里去了。 杨锋听到这话,也清醒了一些,他皱眉思忖了许久,道:“那秦大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赶紧把手头上的生意都撤回来罢,”秦正广轻轻闻了闻那茶香,道,“趁着陛下还没改变主意,撤个干净,不要留下一点把柄。同时给准丹去信,告诉耶庭,大渊的主将是沈承聿,万不能掉以轻心。世家还会一直协助准丹,但不要给他们任何承诺。” 秦正广的话头算是递到了,至于这些人到底想怎么做,那他就管不了了。 秦正广想得更远。 这场仗,大渊是绝对会赢的。但是皇帝要的是速战速决,打得漂亮。怎么能让这场胜利来得慢一些……这就有说法了。 \\u003d\\u003d 第二日,朝堂之上。 宋倾岚端坐在龙椅上头,道:“司天监监正何在?” 贺启眠高声道:“微臣在!” 宋倾岚道:“昨日归去后,朕叫你推算出个吉时,敲定拔营的日子,你可准备好了?” 贺启眠恭恭敬敬道:“回陛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微臣已经用星盘推算而出,五日之后,也就是承元四年十月十五,宜进军出兵!” “好!” 宋倾岚点了点头,转头又问沈承聿和韩舒赫道:“沈爱卿和韩爱卿何在?” “臣在。” “粮草如何?军队可整顿完毕?” 韩舒赫答道:“回陛下,粮草与辎重已准备充分!” 沈承聿抱拳低头道:“陛下,羽林、骠骑以及虎贲三营的兵将已经全部整合完毕,只要陛下命令抵达,随时可以拔营出发。” 众人哗然。 等一下?? 怎么这就整合好了? 说好的大渊战线很长,整合兵力需要整整三个月呢? 这第一天刚宣布准丹来犯,第二天,就整合好了? 这是什么速度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众所周知,打一场仗,一般需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有的时候甚至需要打上一两年。这种长时战役最耗时的部分其实不是在打仗上头,而是在前期的准备之上。所有的兵力调遣、粮草护送以及各种资源的分配,都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准备的。 再加上前线路途遥远,有的时候光是行军就要花上一个月。 在场的许多官员便反应过来了——不是因为沈将军的动作神速,而是他可能很早就开始做这些准备事宜了! 怪不得前几个月沈将军一直在军营里待着! 那么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半个月,沈承聿的大军就会抵达九边! 而以沈承聿的作战能力…… 这场仗,就是想打长了也是不可能了! 太恐怖了! 而众人的猜疑在拔营当天得到了论证。 五日后,宋倾岚便在皇宫校场举行了拔营仪式。 拔营仪式开启当日,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之上偶尔有一两只鹰雁飞过,盘旋在校场的上空,留下了清脆的鸣唳之音。 校场之上文武百官俱在,所有人都站在点将台下首,静静地注视着上头的宋倾岚,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庄重的,不敢带着一丝戏谑和怠慢。因为他们知道,此乃关乎大渊国祚之事,不能不严阵以待。 宋倾岚站在校场之上,等待着司天监的人说出观测的最后结果。 司天监的监正贺启眠就站在一边,身边一张宽长的桃木方桌,上头放着卦象与五行图等常用于卜看堪舆的物什。贺启眠闭上眼睛,随手抽出一签,睁开眼睛一看,却是直接将那签写在了早已准备好的黄纸之上。 黄纸之上之简单地写了两个字:一明生。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207章 拔营 而贺启眠却突然对宋倾岚一撩衣袍,跪了下来道:“陛下,此签乃是上上签,天命所在,我大渊必可大捷,这是极大的瑞兆啊!一明生拆开来看,便是一日胜!这是速胜的意思!” 他刚说完,天空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翅翼闪动的声音,定睛一看才瞧到,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白鸽,聚集在校场点将台的上空。 众人惊呼。 那白鸽数量众多,笼在一块就好像一朵绵软的白云。它们好似有规律一般绕着点将台飞了许久才离开。 “陛下!” 贺启眠跪在地上,白净的脸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点红。他双手举过头顶,高声道:“白鸽乃是绝对的祥瑞之鸟,陛下此番校场点将,引来祥瑞驻足,这是好预兆,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语气是夸张的,但那十分真诚的样子让宋倾岚都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但他是皇帝,这种时刻可不能表达出什么玩味的态度,于是他板着脸,举起长剑,高声道:“天佑大渊!” 底下的官员齐刷刷跪了下来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喊,整个校场之上就回旋着他们宣誓的余音。宋倾岚十分满意,他回身亲自把贺启眠扶了起来,道:“那么依贺爱卿之见,大军何时可出发?你可一定要好好推算,挑出个良辰吉时来!” 贺启眠激动道:“陛下,上上签乃是天之意愿,民之所向。此番不论时辰,只要陛下说出一个时辰,那么这个时辰,便是吉时!”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了。 这意思就是,只要宋倾岚高兴,现在就可以出发。 宋倾岚拍了拍贺启眠的肩膀,大笑道:“好!!” 他回身,将手中长剑横在胸前,看着底下的官员们,震声道:“诸位也都听到了,我大渊今日讨伐逆贼诛奸佞,是民心所归,皇天后土,承泽有恩,望诸位将士同心戮力,大胜而归!大渊必胜!” 武将们整齐划一气吞山河道:“必胜!” 宋倾岚道了一声好。 他缓缓地走下了台,来到了沈承聿的面前。 宋倾岚将手中长剑交给沈承聿,道:“朕把前线就交给你了,希望沈爱卿不负众望!” 沈承聿双手接过长剑,行了个礼。 沈承聿转身,道:“安南将军程业真何在?” 程业真上前一步道:“末将在!” “本帅命你为此战先锋,率五千虎贲骑兵以及粮草辎重先行,十日之内抵达元城!” 程业真抱拳道:“末将领命!” “征西将军常有为何在?” 常有为高声道:“末将在!” “本帅命你押送粮草,保证军需,此乃重中之重,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沈承聿冷冷地扫了一圈,震声道:“拔营!” 武将们高呼。 如此,拔营仪式算是结束了。沈承聿的速度很快,他的手下掌握着十万人,虽然没有程业真的速度快,但是若是即刻出发,倒也差不了太长时间。 程业真领了命,风风火火地先走了。虎贲军已经整合完毕,很快便行到了京城外。 先锋军队行至长亭,前头的斥候发现有一人早就在长亭处等候了。那斥候上前沟通一番,才知道这人原来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报!” 那斥候匆匆跑来,抱拳道:“将军,长公主手下求见!” 程业真正端坐在马上,一听这话,赶紧道:“快请过来!” 那小兵就把小夏请过来了。小夏上前,对程业真抱拳笑道:“程将军!” 程业真哈哈大笑,赶忙下马上前迎接道:“是贵客来了!我有失远迎!可是长公主带了什么吩咐来?” “还真让您给猜着了,”小夏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小只丝绸做的锦囊,那锦囊是杏黄色的,也不太精致,甚至看起来不怎么起眼,“这是长公主叫在下送给您的东西,长公主吩咐了,当您行至弱烈山的时候,打开来看,有大作用。” 程业真“哦”了一声,拿过锦囊就要打开。 小夏一瞪眼,赶紧拦住了这率直的老头子,他道:“将军您现在别打开啊。” 程业真嘿嘿一笑,露出了他的牙花子道:“我这不是想看看长公主到底写了些啥么。” 小夏叹气道:“长公主的意思是等您到了弱烈山才能打开,您现在打开,很有可能生出没必要的事端,您就暂且忍一忍呗?” 小夏凑近了低声道:“兴许这东西还能救您一命呢。” 程业真瞪着他的牛眼珠子道:“这么邪乎?” 他赶紧把这锦囊给揣起来,道:“不看!肯定不看!小兄弟你放心好了!” 小夏笑着摇了摇头。 他道:“这是长公主叫在下给您带的第一样东西,第二样就是这个——” 小夏拿出了一小壶的烧刀子,道:“长公主知道您喜欢这口,寻了最正宗的烧刀子给您带上,这玩意不多,也喝不醉,您就全当是路上解馋,和兄弟们享用了便是。” 程业真感动道:“长公主真是亲人呐!” 小夏把酒交给程业真。 大军出发在即,程业真也不能和小夏叙旧,说太多废话确实容易耽误行程。于是他亲自下马送了小夏离去,还多次嘱咐小夏给长公主问好,这才翻身上马。 然而他刚上马,却听一阵马蹄声传来,一看,沈承聿就骑在马上,一眼就看见了他手里那瓶烧刀子。 “沈帅啊!” 沈承聿道:“程叔可别笑话我了——这是什么?” 程业真“啊”了一声,道:“这是乌龙茶。” 沈承聿拔开了壶塞,一股浓烈的酒香就冒了出来。沈承聿面无表情道:“这味道倒是挺特别?” 程业真嘿嘿一笑。 沈承聿是很严格的。 在战场之上,他冷漠到几乎不通一点人情,他手下的兵必须得严格地按照军规来行事,否则便会有十分严重的后果。 沈承聿从不允许自己手下的将士在打仗的过程中喝酒。 程业真扯皮道:“这是长公主送来的,我得给面子啊。” 沈承聿挑眉。 他把壶塞盖了回去,直接把那酒壶往自己的怀里一放道:“这玩意儿我带走了,程叔您就喝点凉水解解馋罢。”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程业真这个气啊,他道:“诶,不是,你给我留一口行不行!就一口……靠。” 沈承聿走了,可怜的程业真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自己倒点凉水解馋是也。 小夏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宋明珂正在拿着一封信仔仔细细地阅读。 小夏道:“主子,送去了。” 宋明珂没抬头,“嗯”了一声道:“他可打开了?” “没打开,”小夏见宋明珂颇为头疼的样子,上前为宋明珂倒茶,道,“想打来着,被我给拦住了。” 宋明珂笑了笑。 程业真这老头子啊……也是挺有意思。 上一世,他就死在了弱烈山脚下。 当时他率领着五千轻骑,不小心陷入了弱烈山的敌伏圈,最后被耶庭手下的金狼卫全歼,自己也折在了那里没能回来。 程业真是一个真正的好将军,他不能死。宋明珂想来想去,还是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若是真的能救回程业真的性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208章 诈降 九边,平西。 大片大片的荒漠连绵不绝,枯枝黄叶携杂着北方独有的风烟纷至沓来。荒漠的尽头有乌鸢向天发出了凄长决绝的悲鸣,演变成了这空谷之中为千万尸骨默哀的绝响。 平西军营内,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巡逻放哨。营帐与营帐之间偶尔传来将士们穿着甲胄走过的声音,像是铮铮铁器墩砸在墙面,沉闷又压抑。 帅帐之内,金凌燕正看着桌上的地形图陷入了沉思。他手里拿着朱色的毛笔,在那图上头圈点出了几处险要的关隘,过了一会便又沉默不语。 此处离弱烈山不远,他们大军身后便是整个平西。准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了耳城,当场就在耳城外扎起了营盘,刚好和金凌燕手下的平西军形成了对峙之势。 这几日,金凌燕也曾与准丹交手。 通过探子带回来的信息,金凌燕得知,与他们对垒的敌军是耶庭手下的精锐金狼卫之一,数量大约有两三万人左右。虽然不多,但是来势凶猛,并且他们骑兵甚强,又如闪电一般灵活,几次拉扯之后,金凌燕居然没能占到一点便宜。 但是金凌燕并不惧怕他们。 要知道,他们要面对的也只是耶庭手下的金狼卫之一,连主力都算不上,这种军队若是找对了弱点其实是很好攻破的。 这一点,金凌燕打算向沈承聿借鉴一两招。 沈承聿作为骠骑将军,常年四处征战,算是十分了解他们的路数。打草原人,速度必须要快,下手必须要狠,不能给他们一点松懈的机会,不然很容易就会被反咬一口。这一点,沈承聿把握得很好,所以金凌燕觉得,他沈将军能做到,自己这个和草原人打了这么久交道的将军,如何做不到? 他也去杀杀草原人,如果运气好了,还能让这九边的主人换一个! 金凌燕刚下定了决心,却听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兵跑了进来,道:“报——将军!前方斥候来信!” 金凌燕一摆手道:“传!” 那斥候赶忙跑了进来,抱拳道:“将军,最新消息,准丹人正在收归牛羊,好像是准备拔营了!” 金凌燕眼睛一亮道:“你说是真的?” “不会有假,”斥候低头道,“将军,我们该如何行动?” 金凌燕心中高呼老天爷开眼。 这是什么好机会啊? 要知道,通过这几日的对冲看来,虽然他们没能咬掉准丹的大腿里子,可是准丹人也没在他们身上占多大的便宜!毕竟他背靠着平西,有着绝对的防御优势,准丹想要轻易突破,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而现在,金凌燕判断出来,他们不想付出太多代价!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拔营离去,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在这个时候,他们整顿战马,收归牛羊,可不正是大好的机会吗?这种机会若是不抓住了,更待何时? 金凌燕心中更是热血沸腾,他刷的一下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当即下令道:“传令下去,整合所有平西军,咱们一马当先直接端了他们草原人的营盘!” 斥候领命,下去了。 金凌燕手下的平西军足足有三万人,而这三万人若是真的与对方硬拼起来,其实还算是有些打头。 此时天光尽数被密不透风的乌云遮掩,远处有惊雷作响,这是一场暴雨的前奏。 冷风呼号,秋意萧瑟。驻扎在耳城外的草原人正在收归着羊马,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木然的,动作也是缓慢的,不如说,他们在刻意等待着什么一样。 突然,狼烟大燥,黄土飞烟之间朦胧可见一支踏着逶迤巨浪奔袭而来的军队,长风凄切飞沙走石,甲胄与马蹄的声音被吞没在滔天的战意之下,伴着将士们底气十足的呼喊,向着草原人抵近! 正在巡逻的准丹人立刻向着军营里狂奔,一边奔跑一边用准丹话喊道:“大渊人打过来了!打过来了!” 正在整理战马牛羊的准丹人一改刚才的颓慢态势,以极快的速度把东西都归置好,而仔细看来,他们放在明面上的战马和牛羊也就不到一成的数量!他们归置完毕立刻拔旗向后退去,那躁乱的程度就好像是被人突然打破了平静的行动,从而十分慌乱一样。 金凌燕率领着三万人马,尽管周边的声音震耳欲聋,但金凌燕目及远眺,却见那些准丹人早就乱做了一团,好像是根本没想到大渊会在这个时候攻打上来一样,于是他大声道:“冲!冲!冲散他们的营地!” 主将发了话,下头的士兵更是热血沸腾!他们士气高涨,杀声震天,跟着金凌燕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恨不得直接就拔了准丹的老巢。 准丹人赶忙调出一队人马前来抵抗,或许是这袭击太过突然,准丹人甚至都没能排列出一个有利的队形,他们那稀稀拉拉的抵抗遭到了平西军的碾压,双方短兵相接,兵刃之声四起,鲜血冲天,断臂残肢七零八落,掉在地上很快就被战马的铁蹄踏成了肉泥。 准丹人自乱阵脚,这个事实让平西军的士气达到了空前的强盛。金凌燕知道此刻必须抓住这个缺口,一举撕破准丹人的防线,于是他驾驭着战马举着剑道:“都跟老子上!弄死他们!” “杀啊!杀啊!” 轰隆隆—— 一道闪电落下,击中了营帐旁边的枯木,很快那枯木就燃起了火,火舌席卷蔓延,逐渐燎到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一时之间血腥气和令人作呕的烧焦气交织,就连喜食腐物的鸦鸟也不屑于在这里停留片刻。 第209章 首败 平西军很快就踏平了准丹人的营帐,那些营帐十分脆弱,燎的燎,裂的裂,面目全非。将士们所到之处便是枯骨留存,就连那些没被带走的牛羊都未能幸免。 “将军!!” 金凌燕杀红了眼,他感觉此刻自己又离高位更近了一步。他听到身边的副将喊他:“将军!准丹人好像降了!” 金凌燕抹了一把下巴上的鲜血,仔细一瞧——被他们追围的准丹人可不是放下武器了吗?金凌燕心中更是欣喜—— 这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所谓乘胜追击,不能给他们留一点活路! 眼看着准丹人就要往耳城里逃去,金凌燕立刻高声喝道:“追!都给我追!咱们直接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将士们齐声高呼,拎着武器就跟着金凌燕前冲! 还有一段马程就要到耳城的时候,城楼上的准丹人放下了门,将那些逃了回来的准丹人放了进去,而这个时候金凌燕心中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一心扑在追击上头,却忘记了,敌军前翼只有这三三两两的逃兵,这数量哪里够得上两万人?! 金凌燕心中惊觉不好,他立刻稳住了心神,高呼道:“撤!!后军先撤!!退至营寨!” 尽管将士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乱了阵脚,但金凌燕的命令还是层层传达了下去。还没能冲到准丹脸上的后军领了命,当机立断地调转马头,齐头并进地往自己的营盘方向而去了。 这时,只听耳城城墙周侧突然响起了一阵狂放的叫声,如潮水一般狂奔的准丹人狞笑着狂叫着冲着平西军,自他们的侧翼包夹而来! 冲得上了头的平西军们却见这变故突起,大部分的将士们心中都惊了,他们被准丹打了个措手不及,有的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准丹人抹了脖子!依然是杀声震天,依然是平地惊雷,可这一次,这局势生生地换了一个边! 金凌燕见状,咬牙道:“老子的亲卫跟我冲!” 金凌燕的亲卫大概有两三千人,都处在比较靠前的位置,将军一声令下,亲卫们便是拼了命也要冲到前面去与迎面而来的准丹人拼个你死我活。 准丹人显然没想到这样的突袭还能遭到对方如此强烈的反击,就在他们犹豫的那一点时间里,那原本被准丹营造出来的压迫感,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不到一会,这凌乱的攻势居然硬生生地被金凌燕的亲卫给稳住了! 这是准丹不想看到的! 然而这并不能说明情况乐观了许多。平西军中,有的将士想要突袭冲出包围圈,却被准丹人给直接打了回来,惨叫声和哭喊声交杂,远处火光冲天,交织出了一曲悲壮的战场离歌。 “啊啊啊啊啊——” 金凌燕听着耳边将士们的惨叫,眼见时机已到,带着亲卫道:“撤!撤!” 他硬着头皮,直接往平西府的方向奔去。身后的战况十分胶着,准丹人如同当世索命厉鬼一般,踏着平西军的尸首汹涌追来,不给人半点喘息的时机。 三万大军,生生被准丹给打乱了!他们散的散,死的死,而现在留在金凌燕身边的平西君,俨然只剩下了八九千人!而他的三千亲卫,只剩下了大概不到两千人! 生生地折损了三又之一! 金凌燕一口的牙都要咬碎了,迎面而来的罡风吹得他眼睛火辣辣的疼,北部的冷风把他的肺子都要冻裂了,所到之处皆是火光与肃杀,无处可遁。 然而金凌燕不敢停下啊。他带着所有的大军冲了出来,就是为了给准丹人致命一击,可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是他着了准丹人的道了!! \\u003d\\u003d 耳城内。 耳城原本算得上是北边最繁荣的城,然而此刻放眼望去,哪有半点昔日的和美景色? 生灵涂炭。 满地满地的血,如同艳烈的罂粟,开在龟裂的土地之上。满城的房屋都散发着被烧燎后的焦黑,一道道灰烟顺着冷风的方向而去,飘向了天空上头,很快就消散而去。城里走来走去的都是身形高大的准丹人。他们赤裸着臂膀,大喇喇地调笑着,嘴里冒出的满是粗鄙之语。 尸骸遍布,全都属于那些没能来得及逃离出城的大渊人。其实,就在准丹占据耳城之前,早有飞花卫的人前来组织民众有序撤离,可是依然有些执着的百姓,或者是没有能力的老弱病残,选择留在了这里。 然后,这里便成为了人间炼狱。 “呜呜呜啊……” 街角,有一个小孩子正在哭泣。 这孩子只有三四岁,他的面庞是那么稚嫩,可是以他的年纪,似乎是无法理解眼前正发生的一切,一个身体强壮的准丹人,狞笑着把自己的母亲按在地面之上。母亲的眼神空洞,秀美的面庞之上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她的嘴角带着鲜血,面色惨白,就算被那准丹人换着法地蹂躏,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死了。 那小孩子不停地哭,嘴里一直念叨着娘亲、娘亲。 而就在刚才,他的娘亲明明还抱着自己,哄着自己睡觉,然后就被突然闯进家中的准丹人给带走了,他们把母亲给架走了带到了大街上,他们打她骂她,撕碎了她的衣衫,侮辱她的一切,这所有的所有,都被她那可怜的小儿子尽收眼底。 小孩子哭得已经沙哑了。 “娘亲、娘亲。” 孩子的嗓音是稚嫩的,但听在那准丹人的耳朵里,是那样的让他不耐烦,他抽出腰间的弯刀,冷哼一声,一道寒光闪过,一颗小小的头颅便落了下去。 那准丹人提起裤子,舔了舔刀尖,背着手走了。 他走之后,这街角处重归寂静。 而角落的草垛后头,蹲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敏娅死死地抠住了自己的大腿,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敏娅的大腿被自己抠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粗布裤子。可是敏娅不敢去擦也不敢处理,只是把手边的纸包赶紧拿了起来,站起身,离开了。 敏娅回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院子中,她在门口待了一会,确认没有准丹人发现自己后,这才进了院子。 这是一处十分简陋的院子,这一家甚至都没有后院,只有一间可怜的房间坐落在中间。 第210章 行军 敏娅走了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中药味。而她闻到这味道却是觉得十分安心的。 “回来了。” 汤付霜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看了看敏娅,第一眼就瞧见了她裤子上的血迹,当即皱眉道:“怎么回事?” 敏娅张了张嘴,摇头道:“没、没事!是我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汤付霜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里屋。 敏娅跟着他走了进来,却见炕上躺着一个孕妇,她的面色十分苍白,脸上带着汗珠,好像十分痛苦,但是她却死死地拽着身边的被子,没有吭声。 敏娅赶紧道:“我去熬药!” 汤付霜却接过了纸包道:“我去,你自己处理一下伤口罢。” 汤付霜走出后屋,无声地叹了口气。敏娅脸上的泪还带着痕迹呢,他就大致猜出来,许是她又看到什么了。 汤付霜端着药回来后,敏娅已经把那怀孕的妇人安抚了下来。那妇人接过安胎药,道了声谢,这才皱着眉,把苦涩的药汁喝了下去。 敏娅抱着腿,坐在那妇人的身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准丹的铁骑踏进耳城之前,汤付霜原本是想带着自己离开。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敏娅隐约明白了这个翩翩有礼的君子好像是大渊长公主手下的人。敏娅知道,大渊的长公主虽然是个冷面的女子,但是她是一个好人。 所以敏娅下意识地就会对汤付霜产生一种依赖。 而汤付霜也确实十分可靠。尽管他还年轻,但是他却总是能担起责任,也不会认为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敏娅是个累赘。 他也是个好人。 然而,就在他们疏散了一批民众撤离之后,他们就在城门口刚好遇到了这个名叫潘好的妇人。这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丈夫跟随着飞花卫的人去了安全的县城,留下了大腹便便的妻子,扬长而去。 潘好哭得伤心,又眼瞧着临盆了。去往县城的路途遥远且颠簸,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很容易发生一尸两命的情况,所以见到这个状况的汤付霜选择留了下来,找个地方把她藏起来,先熬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这一熬,就是十天。 准丹人占据了耳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全部烧毁、砸碎,直到这原本繁荣的城逐渐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炼狱,准丹人这才罢手。 想到这里,敏娅将头埋进了膝盖之间。 她经受了太多太多。 短短几日,海萨尔部落被灭,敏娅的父母死在了准丹人的手里,然而敏娅还来不及伤心,就遭到了准丹人无休无止的追杀。 好不容易逃到了耳城,又亲眼见证了这残酷的场面。 汤付霜看了看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是叹了口气。 她也才和自己差不多大而已啊。 如果不是这一场战争,或许她现在还好好地待在父母的王帐里,每日最为忧愁的事情便是该如何瞒着父母偷偷溜出去跑个马了。 汤付霜如何不懂这种感觉? 只是现在,他没有时间陷入悲伤。他是她们唯一的倚靠,他不能动摇。汤付霜端起碗,对潘好道:“我去外面守着,你且歇着。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会来叫你。” 潘好喘息了几下,点了点头。 现在的她,连说话都是很费劲的。但她还是拼着力气挤出了几个字:“谢谢你,汤先生。” 汤付霜摇头,摆了摆手,就出去了。 汤付霜走出去后,潘好终于忍不住,她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只是她却死死地闭着眼睛不肯叫出声音。敏娅见状赶紧担忧道:“你、你没事吧?我该怎么办,我去叫他进来吧!” 敏娅刚想走,潘好就死死地拽住了敏娅的手臂。她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敏娅瘦弱的胳膊,咬牙低声道:“我没事,我能撑住,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敏娅都要哭了:“姐姐……” 潘好眼中闪过了一丝坚韧,她道:“我、我知道,你是异族的人,但是,我知道你和那些畜生不一样,你,你们救了我,你们便是我母子的恩人,这辈子、都是……” 敏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虽然没嫁人,也没见过女人生产的样子,但是看着潘好的样子她也知道,这女子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敏娅咬牙。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小药丸,塞给了潘好。 “你,你把它吃掉。” 敏娅忍住眼泪道:“这是我们海萨尔部落秘传的神药,用你们大渊话来说,可以、可以活……活什么来着?” 潘好闻言,勉强笑了一下道:“活死人,肉白骨。” “对,就是这个……” 敏娅还没说完,却见潘好的眼皮突然垂了下去,她的手一松,那小药丸就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u003d\\u003d 平西,荒漠。 一支军队正在有序地行进着,苍茫的平地之上连半株绿植都少见,偶尔可见细碎的裂纹与一触即碎的风化了的土块。 将士们的速度并不快,可他们丝毫都不敢松懈。 他们是平西军麾下的一营步兵,在与准丹对冲的战斗之中,被迫与平西军的主力打散。而就在他们这些人想要回到平西与主力军队汇合的时候,前方传来了平西军的营盘已经被准丹人占领了的消息。而金凌燕所带领的平西残军不得不后退到了平西都护府。 现如今,弱烈山一带,都是草原人的踪迹。 没人能抵抗得了他们的攻势。 回是回不去了,所以他们这些残军只能朝着平西相反的方向,绕过东边战场,向西南而去。但谁也不能保证草原人是否在这路途中间设置了埋伏,所以,尽管这一路还算平安,但这支队伍里的所有将士们都不敢松懈。 “头儿。” 一个小兵走了上来,对领头的校尉丁达道:“咱们已经走了半天了,如果没猜错,离松县是不远了。” 丁达是个圆脸大眼的年轻人,他舔了舔唇,道:“行,传令,加速前进,到了松县再做休整。” “是!” 第211章 希望 命令传达了下去,众人也不敢停歇。 终于,在行进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看到了松县的影子。因为处在平西府南边,草原人远远没到达这里,所以松县的情况还算良好。 到了松县,丁达命令军队在此暂时整军扎营,先观望一番。他与松县的长官沟通了一番之后,确认他们的到来不会打扰到当地的百姓,这才暂时安顿了下来。 然而,丁达本人一点都不敢歇息。 他叫了手下来,道:“咱们走了也差不多五日了,估计前头的形势不太乐观。这样,你去派斥候探查一下,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就报给我。” 手下赶紧应了。 身边的将士们还在扎营,丁达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破了皮的手掌之上沾满了风沙,若是不及时清理,很有可能有感染的危险。 丁达咬牙。 他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酒壶,用牙齿咬住了壶塞,啵的一声拔了下来。烈酒倾泄而下落在伤口上,那尖锐的刺痛让丁达觉得瞬间清醒了起来。 丁达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把空酒壶放在另一边,用干净的手抹了一把脸。 其实,他在金凌燕的手下待得并不算多久。 所以他并不了解金凌燕是一个怎么样的将领。他只知道,金凌燕作为一个三品的将军,基本的战场常识还是懂的,但是他没想到,金凌燕还是能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 战场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决策就可能决定这一场战争的走向。而一个将军传达下去的命令,几乎是牵动着每一个将士的未来。一旦偏离了一点,到最后就可能发展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金凌燕判断失误,导致原本足足有三万人的平西军折损了一大半。而这平西军的战力,原本是绝对有实力和准丹一斗的。 可是战场之上,军令就是绝对的金科玉律,没人可以违背。 所以,尽管丁达知道金凌燕做了错误的决策,也不能说什么。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稳住这一小队的士气,尽量在大渊的援军到来之前,能够为前线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 第二日,斥候带着消息回来了。 据前方来信,准丹不光占据了平西军的营盘。他们还派出了另一支金狼卫,就驻扎在弱烈山的脚下,那里离平西更近,也方便随时观察平西军的动向,对于现在已经处于了被动的平西军来说,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了。 他们无法突围。 丁达坐在军帐里,手里拿着一只干涩的饼子。他听着斥候清清楚楚地报告着前线状况,一双眉毛就没平展过。 想了半天,丁达道:“这一支金狼卫大概有多少人?” 斥候道:“大概三万人左右。” 丁达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准丹这是对平西势在必得了。 但是平西,绝对不能陷! 哪怕是拼上了老命,也绝对得守住! 因为一旦打开平西,这整个九边就相当于被准丹人撕破了一个大口子,这一道防线一旦被贪婪的准丹人贯穿,后果谁都承担不了! 丁达懊悔地抓了抓头发。 身边的将士们都在默默地啃着干粮,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土块。 气氛变得十分沉重。 是等待援军?还是回去支援? 要知道,这才过了十多天!而京城的援军要想到达这里,要做的准备实在是太多了,等援军到来,至少也过去两个月了。 两个月! 足够准丹拿下平西! 可一旦回去,自己这手下的六七千人无异于直接送命。他可以带着这些人去保家卫国,可是不能眼看着他们去送死啊! 丁达想要叫出声音,可是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手下就在身边,他不能浇灭他们的斗志。 就在他内心无比挣扎之际,有一驻在松县内的小兵突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一脸的惊讶与兴奋都没来得及收回来,就来到了丁达的面前。 丁达抬头,道:“怎么了?” 那小兵结结巴巴道:“丁丁丁校尉,援军来了!” 丁达突然站了起来,那饼子都掉到了地上。然而他根本都没看,道:“真的?!” 小兵咽了口唾沫道:“是真的!!现在已经到松县外边了!” 丁达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从开战到现在,总共才不到十五天!援军却已经赶到了!这绝对不可能是京城的援军! 于是丁达问:“是京城的援军?” “是!是程将军亲领的骑兵,足足有八千人!” 没想到京城的援军真的赶到了,丁达身边的将士们瞬间都沸腾了,那被生生耗损了五天的士气在此刻又重新燃了起来。丁达顾不上吃饭了,他赶紧道:“带路,带我去见程将军!” 那小兵也不敢耽误,赶紧牵着两匹马来,带着丁达赶忙往程业真的军营去了,这一路马蹄如飞奔彻如电,就在丁达远远地看见了程业真的帅旗之后,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吁——” 丁达来到营前,就被一个小兵拦住了。丁达赶忙下马,道:“这可是程将军麾下的骑兵营?” 那小兵怀疑道:“你是……” 丁达抱拳道:“平西军八品校尉丁达,求见程将军!” 那小兵恍然,赶忙道:“我这就去通传将军,你且稍等!” 丁达朗声应了。 那小兵很快就回来了,他道:“你随我前来!” 丁达抱拳,跟着他走了。程业真的营帐内十分吵闹,丁达离老远就听到了程业真的大嗓门。 “老子就是要直接端了他!” 丁达进了帐,却见程业真正瞪着眼珠子和一个面皮白净的年轻人争执着什么。那年轻人面色之上满是无奈,温声道:“程将军,咱们若是想过平西,必须得通过弱烈山,那里地形险峻,很是危险,咱们这一队骑兵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程业真点了点地形图道:“那咱们也得快,以那些畜生的性子,肯定得派人过来,等他们占据了弱烈山就晚了!” 林冬皱眉,沉思。 丁达站在门口抱拳道:“将军!” 程业真看了看他,道:“哦,是你小子啊!进来!” 第212章 打探 丁达自从下了马之后,只觉得头脑都是热的,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向前走了两步才强行稳了下来道:“平西军八品校尉丁达,见过程将军!” 程业真赶紧道:“不用行礼不用行礼,你快过来!” 丁达大声道了一声是,便走了过来。程业真不再和林冬争执,他拉着丁达道:“你是从前线过来的,你且告诉我,前线战况如何?” 丁达仔仔细细地将他了解的一切都悉数告知。程业真听完了,差点没把肺管子气炸,他大着嗓门道:“日他娘的金凌燕!” 程业真的声音很大,这一嗓子险些把丁达的魂给吓没。林冬却好像早已经习惯了一惊一乍的程业真道:“将军——” 程业真“啊”了一声,赶紧咳嗽道:“咳咳,失态了,失态了。我这太生气了,林小兄弟你别见怪。” 开玩笑,这林冬可是沈承聿身边的人,他可得对人家客气着点。 程业真想来想去,还是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一下桌子道:“造孽啊,这一下平西军折进去那么多人,现在那小子肯定龟缩在都护府不敢出来!妈的,他但凡是……” 林冬拉住了程业真。 这老将军怎么回事! 在人家平西都护的下属面前数落人家顶头上司,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 程业真又住了嘴,心虚地转移话题道:“前线还剩下多少人?” 丁达想了一下道:“大约八千人,但是准丹几乎没有折损。” 程业真又在心里直骂娘。 他娘的!他娘的!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他手下的兵几乎就能算是他的命根子了,一个真正爱惜自己手下的将军,是绝对不可能允许他手下的兵,在这种大意轻敌的情况下,折损那么多人的。 这几乎就是在狠狠地打将军的脸! 程业真是真心疼啊! 一万多人,这一万多人!原本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扭转不了。这一场胜利,一定大大地提高了草原人的士气,这一下他们信心十足,一定会步步紧逼,绝对不会给平西军喘息的机会。这可不行。 一旦被准丹人掌握了主动局势,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所以必须在这个时候,给他打回去! 程业真当即拍板道:“小丁啊,你手底下有多少人?” 丁达道:“回将军,我手下有一千多的兵。” 程业真翘了翘胡子道:“好!你去把你的兵带过来,收编本将军麾下,马上咱们就去踹了他们的营盘!” 丁达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程业真居然如此迅速,说打就打不带有一丝含糊的,于是丁达抱拳道:“将军,属下还有一言!” 程业真大手一挥道:“说!” “属下带着兵,行进了整整五日这才到达了松县,到了松县属下便立刻派了斥候往前线去了,正好探查到了一些情况,属下想要把这些情况告与将军悉知。” 程业真点了点头,听丁达道:“在准丹把平西军逼退之后,他们占据了平西军的营盘,还派来了援军驻扎在了弱烈山一带。这两处刚好对平西都护府形成了包夹之势,情况不容乐观啊!” 程业真也是皱了皱眉。他倒是不意外,只是这情况确实就像丁达说的一样,不容乐观了。“援军有多少?” “三万。” 程业真点了点头。 丁达低头道:“前方不利,但也并没有到楚歌四起的境地。将军既然已经率领着先行军到了松县,何不稍作休整,等待沈帅的主力军到来,再做打算。” 这是个十分稳妥的法子。 丁达心里有了算计,既然程业真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沈承聿很快就会赶到。只要沈承聿一赶到,那么一切都好说。 很显然,林冬也是这么想的。他与程业真争执了半天,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于是他摸着下巴道:“我同意,这个情况,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程业真看着地形图,想了一会,拍板道:“不等了!不就是三万草原人么,老子马上就去端了他!一群蛮夷,老子手底下的兵根本就不怕他!” 林冬:“……” 丁达愣了一下,抿了抿唇,却不敢再说话了。毕竟战场之上,主帅的命令就是一切,他手下这一批平西军迟早要归到程业真的手下去,所以程业真自然算是他的主帅了,他不能违抗程业真的命令。 丁达不敢说什么,但是林冬不一样。林冬还想和程业真讲道理,程业真马上摊手道:“你别劝我,这事我必须得干,不早点把他们给收拾掉,那些人就能直接打到咱们脸上来,知道么。” 林冬摇了摇头——他是拗不过这老头子了。 程业真道:“林小兄弟,你留下来,准备接收小丁这一千人。我带着骑兵先过去,这一次老子就教教他姓金的,草原人到底该怎么打。” 他选择将林冬留在松县,也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林冬性格沉稳,是个十分可靠的年轻人。人人都知道,沈承聿的左右手,林冬和狄秋扬,在军中的官衔虽然不高,却是沈承聿最信任的心腹。林冬此人,心思缜密又不失沉稳,是个绝对抢手的可用之才。 在战场之上,沈承聿往往会把狄秋扬带在身边,而林冬则会留在营盘之中主持大局。沈承聿打了这么多胜仗,后方没有一次出过岔子,可见林冬此人的重要性。 所以这一次,程业真也选择将林冬留在松县。他将后背交给这个年轻人是十分放心的,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放肆地去掏草原人的腚眼子了。 决定已经做下,程业真也没耽误,他立刻将命令层层传达了下去,前方斥候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得到了程业真的消息就赶紧去弱烈山打探了。 第213章 夺镇 斥候回来得很快。 他快速跑到了程业真的营帐里,道:“将军!将军!不好了!” 程业真抬头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斥候道:“西北方向二百里左右,发现了一队金狼卫!他们已经过了弱烈山,现在已经到了燕村了!” 程业真拍桌子道:“他娘的,这么快?!之前不是还说刚到弱烈山了?” “是,”斥候的面色极其严肃,“目测有三万人,与丁校尉说的一点都不差。这三万人目测是准丹的先锋队,以属下判断,后头……” 程业真的脸色难得地凝重了下来。 先锋军队已经过了弱烈山,那么就说明,耶庭的主力军可能不会很远了! 斥候又道:“但是,将军。准丹的先锋没有整合在一起行动。” 程业真“嗯?”了一声,又去看了看地形图,半晌,他道:“弱烈山和松县之间……还有……” 斥候马上接道:“将军,还有三镇一村。” 程业真立马就明白了。 先锋拆成几个部分,一个队里大概有几千人,分别去这三镇一村去抢掠粮食等有用的物资,这是草原人的惯用伎俩了。 程业真想来,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他若是晚一天去阻挠敌方的先锋,那么战况就会越发胶着,如果等到他们抢掠完毕,再次整合起来,那么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撑不到沈承聿前来支援的那一天。 于是程业真立刻拍板道:“马上整合军队,出发!” \\u003d\\u003d 同焦镇。 这个镇子不大,原本只是北边一个比较富庶的小镇,但今日却遭受了飞来横祸。大批大批的准丹人突然涌入了城镇,将所有的能看得到的物资都抢劫一空。同焦镇的百姓们避无可避,只能主动交出物资以保平安,饶是如此,也有一些无辜的大渊人在准丹人手下丧命。 镇子中的房子被烧毁,这惨状与耳城之内的情况不相上下。准丹人跑着马,到处驱赶着布衣百姓,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遭受了池鱼之殃,吃不了兜着走。 “哇啊啊啊——” 是孩童哭泣的声音。 然而那孩童还没等哭出几声,就被她的母亲捂住了口鼻。一个准丹人突然回手就是一弯刀,险些将那妇人的鼻子都给削掉。那妇人也吓得够呛,只能跪了下来不停地求饶。 那准丹人抓住了妇人的衣领,就往地上掼去——白白净净的肌肤被石头子儿刮破,顿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伤痕。那准丹人见了心生歹意,邪笑着就要去拉她的衣领。 妇人哭着挣扎,然而那准丹人听不懂她的话语。妇人的孩子上前,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胳膊,却被他一下甩开! “砰”的一声,身边的纺车和零碎八糟的东西全都被打散了。准丹人失去了耐心,抽出弯刀就要向孩子砍去,然而他还没等下手,就听到了一片激烈的惨叫声响起,那惨叫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踏踏作响的马蹄,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飞轰而起的尘埃中。 “大渊人来了——” 城镇中所有正在劫掠的准丹人突然一愣。他们却听一阵甲胄之声顿起,一队身着铠甲的大渊将士突然拿着武器冲到了街头,他们见到准丹人就是一顿乱砍,顿时,原本欢声笑语的街道之上就被那飞舞的残肢断臂和鲜血给填满了! 那准丹人立刻拿起弯刀就想跑,却直接被一个大渊将士给抹了脖子割掉了耳朵,他的头落在了那妇人的脚下,鲜血脏了她的衣裙,可她却什么都管不了,带着自己的孩子立刻躲在了一边。 “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 准丹人的求救是撕心裂肺的,是急切又渴望的,然而带给他们最深的绝望,是城镇外头那传来的一声又一声激烈的战鼓。战鼓咚咚作响,每一下都用力地捶打在他们的心脏上头,让他们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不到一会,县城里的所有准丹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血流漂杵。 浓烈的铁锈味冲击着人的鼻腔,尽管城中的百姓们觉得这种气味实在令人作呕,可是那劫后余生的感觉实在是让人觉得安心。他们有的因为极度崩溃而直接晕倒,有的直接跪了下来向将士们表达谢意,但更多的,是麻木,是呆滞,是不知所措与不可置信。 城镇外头,程业真带领的骑兵已经轻松地拿下了这一队准丹人。这一路过来,他已经连连破了两镇一村,而这同焦镇,就是最后一个。 三万准丹金狼卫,几乎被程业真赶尽杀绝。 程业真的骑兵乘着雷霆之势而下,一举拿回了这几个县城,他们见到准丹人就是一顿砍劈,而毫无防备的准丹人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在这几个根本不起眼的小地方里,遇到大渊的骑兵! 然而现实就是,大渊人没有给他们思考这么多的机会。或许这个疑惑,他们这辈子也得不到答案了。 城镇外,同样是一片狼藉。驻守在同焦镇的准丹人几乎没有幸免,只余下了一些残兵,丢下了这同焦镇就逃走了。 程业真直接带着人追到了他们扎在弱烈山南边的营盘。 营地内空空如也。 只留下了一堆还散发着热气的炊具,和一些闲散地走在草地上吃草的牛羊。他们甚至没能来得及收拾营帐,就弃下了一切带不走的东西,落荒而逃。 程业真没着急进去。 他先是叫一队人先进去探探虚实,待到那队人马平安归来,程业真这才传命令叫全军原地待命准备扎营。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大马金刀的样子活像是个在世关公。程业真大手一挥道:“把那几个俘虏都带上来!” 有小兵很快就应了,他们押着几个形容狼藉的准丹人拖了过来。那些准丹人的手脚已经不能再行动,被特制的绳索绑上了之后便怎么也挣脱不开了。 程业真颔首。 领头的俘虏口中的抹布便被取了出来。这俘虏面相凶狠,脸上还挂着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下巴,看起来真是可怖极了。 程业真点了点头,问道:“你,叫啥名。” 那准丹人恶狠狠地用准丹话道:“老子是你的亲爹。” 身边有小兵为程业真把这句话给传达了出来,程业真冷笑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剑,上去就是一下,那准丹人的耳朵就被削掉了! 他惨叫着,跪在了地上,却被身后的小兵狠狠地提了起来。 “我爹,”程业真粗里粗气道,“我爹的坟头草都他娘的三尺高了,臭傻逼。” 第214章 逼问 那准丹人气得嗷嗷大叫,甩下来的血溅得满地都是。 程业真举起了剑,对着他另一边的耳朵道:“老子告诉你,现在是老子问啥你答啥,别跟我耍那些个心眼,小心老子他娘的给你削成人棍,懂了?” 准丹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此刻他落到了程业真的手里,尽管心中带着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与程业真叫嚣。程业真的剑刃往下一带,他的耳朵就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那准丹人下意识想侧头躲过,却被死死地按住了。左耳带来的剧痛还没有消退,引得整个脑袋都开始嗡嗡作响。活活被削掉一个器官的恐惧在他的瞳孔中蔓延,逐渐地吞噬了他的神智,他大声叫道:“我是巴蒙!我是巴蒙!” 程业真侧耳听了小兵的传话,道:“没听说过,日你娘的,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 他不屑地动了动手里的长剑,吓得巴蒙又是一阵冒冷汗。程业真道:“老子不管你是个什么蒙,把你知道的,通通都告诉我。” 程业真算是问对了人,这个巴蒙也算是这一队金狼卫中的一个小领头的,虽然不能随侍在耶庭的身边,但是应该还是知道一些东西。 果然,巴蒙听到了程业真的话,咬着牙,就是不说。 程业真直接踹了他一脚。 “磨叽,”程业真呸了一下,道,“老子懒得和你废话,活还是死,你自己选。” 巴蒙的牙都要咬碎了。 要知道,程业真抓了这么多的俘虏,杀死了一个,还可以去问下一个,他是完全有恃无恐的。 巴蒙犹豫这一瞬间,程业真再次举起了剑,他眼见着自己的耳朵就要全都被砍掉了,赶忙道:“我、我说!你想知道什么!” 程业真道:“你们这队先锋有多少人,你们所有的金狼卫有多少人,还有,耶庭在哪里。” 巴蒙沙哑道:“这、我们的这一队先锋,有三万人马,所有的金狼卫有五十万。” 程业真呵呵一笑。 五十万。 吹什么牛逼。 号称是五十万,所有的金狼卫加在一块能有二三十万就不错了,这五十万的数纯粹就是拿出来虚张声势唬人用的,傻子才信了。 程业真道:“你看老子很像傻子么?” 巴蒙一愣,却见寒光一闪,自己的另一只耳朵也被削了下来! “啊啊啊啊——” 程业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地上打滚惨叫,那本就粗犷的脸此刻更是纠结成了一团,满脸都带着虚汗。程业真一字一句道:“给老子好好地招,老子的耐心已经没多少了,你、懂、了、吗?” 巴蒙缓了好一会才道:“懂、懂了!懂的!” 他咽了口唾沫,道:“所、所有的金狼卫加在一起,大概有三十万人。王、王上亲自带了二十万人。” “他在哪。” 巴蒙结结巴巴道:“刚过弱烈山。” 程业真皱眉。 刚过弱烈山,那就说明耶庭的大军已经过了平西,马上就奔着松县去了! 程业真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他娘的叫个什么事啊?他在心里把那该死的金凌燕翻来覆去地骂了五十多遍,面上却不显,只是冷飕飕地看着巴蒙不说话,那目光颇有点吓人。 巴蒙也是被看得直心虚,他道:“我、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伟大的狼神发誓!” 伟大的狼神。 就是个狗屁。 程业真心里这样说,可却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对于准丹人来说,他们的狼神是唯一的亘古不变的信仰,于是程业真道:“你们已经到了多久了?” 因为失去了耳朵,巴蒙听了很久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于是他道:“……刚到,没几天。” 程业真点了点头。 没到几天,那就是营地可能还没扎好。 程业真挥手,叫手下的人带巴蒙下去了。有人去探寻了一圈营盘回来了,对程业真道:“将军!营地之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程业真道了一声好,然后道:“传令,全军直接在此处扎营!派人回松县通知林将军,休整完毕前来与我军汇合,不得有误!” 那人高声应了。 程业真坐在石头上,沉思着。 虽然耶庭已经过了弱烈山,但是这事情并不是无法解决。 如果那个金狼卫没说错,那么他们准丹的营盘应该是还没稳定下来。若是等他们一切都休整完毕了,再想给他们个教训可就难了。 于是程业真马上叫来了斥候。 “去,立马去看看,耶庭的主力军是否真的已经追了过来,好好地把情况查清楚,回来见我,速度要快。” 那斥候领了命,赶紧去了。 \\u003d\\u003d 耳城内。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混乱,耳城之内的情况逐渐稳定了下来。耶庭的大军逐渐向南压进,耳城留下了一队金狼卫,专门负责为准丹输送后勤补给。耳城内的民众被准丹人压迫着,像被奴役一般地支配着,可他们却毫无反抗的能力。 但好歹,准丹人暂时停止了对耳城百姓的屠杀。 所以汤付霜等人这些日子倒还算好了一点。汤付霜甚至可以时常上街去为潘好置买一些好一点的安胎药。潘好自从上一次晕倒后,昏迷了很久才醒了过来,所幸孩子也没什么事,但潘好本人却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起来。 她快临盆了。 城中的形势逐渐稳定了下来,但汤付霜觉得还不容乐观。因为他知道,既然准丹人已经将耳城给完全把控了下来,那么就说明前线一定是十分稳定的,甚至可能已经推过了平西,继续向南去了。 这是个非常不好的征兆。 因为潘好的临盆之期就快到了,所以汤付霜提前找好了一个稳婆。因为耳城情况特殊,所以汤付霜不能保证在潘好生产那一日能够马上找得到稳婆,所以他也提前做好了打算。 第215章 临盆 汤付霜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敏娅正在陪着潘好在院子里走动。尽管走得很艰难,但是稳婆说,她必须得每日在院子里溜达一阵子才行,于是敏娅便天天带着潘好在院子里走。 此刻阳光很足,甚至有些暖融融的,在这样的季节里倒是难得。敏娅和潘好聊着天,不知道说了什么,年轻的异族姑娘羞涩地笑了。 刚进了院子的汤付霜愣了一下。 这样美好的笑容,他曾经在自己妹妹的脸上也见到过。 敏娅刚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发呆的汤付霜。她的耳朵红了又红,下意识地捏了捏耳尖——热的。 潘好笑眯眯地看了看这两个少年和少女,捂了捂嘴,对汤付霜招手道:“你回来了,辛苦你了。” 汤付霜走了过来,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潘好的肚子道:“您今日觉得如何?” “好多了,”潘好扶着腰肢,道,“幸好啊,这敏娅妹妹能陪着我从来走走,不然我觉得我是要憋死了。这孩子也是和我有缘,有好些次我都快晕过去了,还出了许多意外,可他却结实得很,什么事情都没有。” 汤付霜也是觉得心中一暖。他轻声道:“等到了战争结束,您还有什么打算?” 潘好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迷茫。 什么打算? 她不知道。 潘好原本就不是耳城人,只是为了跟随丈夫的脚步,千里迢迢来到了这个城,安了家还有了孩子。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的丈夫对她还算不错,只是时间一长了,他便没了最初的耐心。 怪他吗? 当然怪他,恨他,如果可以,潘好甚至想要亲手了结了他。 可是他人都已经走了,爱恨也就仿佛随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去了。 以后会有什么打算呢? 汤付霜道:“战争结束了,你们如果愿意的话,可以随我回京城。” 潘好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向往:“京城?” 汤付霜点了点头。 他到处游学,如今已经有了半年之久,待到这场战争结束,也快一年过去了。这一段时间,汤付霜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对一些人或者是一些从前执着的事情也有了新的看法。他想回去,回到宋明珂的身边,看看自己是否有了什么进益。 敏娅看了看潘好的脸色,见她在发呆,以为她是犹豫了,于是便眨眼道:“姐姐,我和你说呀,京城有可多可多好玩的东西了,京城的人都很漂亮,大家都很和善,地方很大,我足足走了一天,都才只走完了一条街呢!” 她那夸张的语气倒是把潘好给逗乐了,潘好笑道:“你也去过京城呀?” “是呀!” 敏娅挥舞着手臂道:“我还去看过你们大渊的演武呢,很气派的!” 潘好的眼睛闪动了一下。 她叹了口气道:“单纯的姑娘呀。” 敏娅挠了挠头。 潘好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若是离开了我,你怕不是要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所以等战争结束了,咱们一起去京城吧。” 敏娅眼睛一亮道:“好啊!” 潘好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肚子中一阵剧痛,她面色骤然苍白,皱眉弯腰捂住了肚子。汤付霜和敏娅脸色一变,赶忙叫道:“稳婆!稳婆!” 稳婆赶忙跑了出来,她叫汤付霜把潘好抱到屋子里去,汤付霜也是紧张得很,一双手都在颤抖着,险些把潘好给摔了。稳婆赶紧道:“哎呀小伙子,你可小心啊你!” 汤付霜就更紧张了。 敏娅和汤付霜都是头一次见到女人生孩子这种事,两个人都是慌得不行,生怕出了一点岔子。 生产的过程还算是顺利。 尽管敏娅二人对于伺候生产这件事是十分头疼的,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在四个人的共同努力之下,终于到了深夜,潘好的孩子出生了。 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响了起来,汤付霜站在门口,忽然就觉得双腿没了力气。他跌坐在了门槛上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裤,上头沾满了水迹和血迹,自己的双手上也满是脏污。 然而汤付霜还是松了一口气,笑了一下。 “出来了出来了!!” 稳婆惊喜的声音传来,她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男孩儿!” 汤付霜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房间内的血腥气息混合着汗水的味道,飘散到了外头,冷风一吹,汤付霜的背后便起了鸡皮疙瘩。孩子啼哭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明,那是一条生命呱呱坠地的证明。 敏娅跑了出来,她的脸上也带着很多的汗水。但是她的眸子是亮亮的,甚至有些像天上那些闪烁的星辰。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视线,汤付霜一愣,便微微挪开了脸。 敏娅却没想那么多,她的手上也全都是血迹,可是她也不在乎。敏娅拉着汤付霜的胳膊道:“你快来看啊,特别神奇!” 汤付霜喉结动了动,他低下头,看着那只脏脏的手,心中却没有一点抵触的情绪。 那是一种温热的、如同冬日温酒缓缓入喉的感觉。 稳婆很快就把孩子洗好,抱了出来。她满脸的喜色是怎么都遮不住的,连连道:“夫人已经歇下了,她还特意吩咐了我,一定叫我给您二位瞧瞧这孩子呢。” 汤付霜点了点头道:“潘夫人现在如何?” “母子平安,都好,都好!” 汤付霜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道:“劳烦您了,这是给您的,也算是沾沾喜气。” 稳婆也没推辞,笑着收下了。 汤付霜出手是很大方的,稳婆本就欣赏这面善的小伙子,又见他如此上道,便更是满意了,她吩咐了几句,便把孩子交给了敏娅和汤付霜二人,自己就回到了房间里守着了。 敏娅抱着孩子,紧张得要命,她低声道:“快、快救我,我不敢动了!” 汤付霜过来一看,原来是这小孩子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头发。刚出生的小孩子,手是紧紧攥着的,刚好带着她的头发就不松开了。汤付霜哭笑不得,看了看敏娅那僵硬的样子,便伸出手把她的头发抽了出来。 敏娅松了一口气。 第216章 奇袭上 傍晚。 日薄西山,稀薄的天空笼罩在鸦黑色的大地上头。枯木之上几片孤零零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如泣如诉,似人轻语。 一队轻骑,正悄无声息地行在荒漠上。 他们骑乘着的骏马都是经过处理的,马蹄踏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而这一队轻骑前方,几个准丹人正驭马轻奔。 “头儿,”有小兵问了问领头的斥候薛文贯,道,“咱们跟这么紧,不会被发现吧?” 薛文贯呸掉了嘴里的沙子,道:“不知道,娘的,他们跑得太快,咱们再慢点可就要跟丢了。” 那小兵皱眉。 也不知道前面会不会有诈?毕竟准丹人那么卑鄙,实在是不能不防啊。 薛文贯看了看左右,道:“叫兄弟几个都小心着点,打起精神来,不能掉以轻心知道么?” “知道了大哥。” 他们调整着坐骑的速度,全神贯注地跟随着那些逃兵的脚步。终于,在不知行进了多久之后,他们看到那些草原人突然加快了脚程,向旁边的枯林里跑去。 薛文贯突然拦住了身边的弟兄:“等会。” 薛文贯冷笑。 这些狗东西,还是挺警觉的啊。 要是他们真的屁颠屁颠跟着那些东西进了那林子,保不准就要被全歼了。 薛文贯飞速下了命令,道:“小鱼你带着一半去东边包过去,我带着剩下的从这边过去,要快,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就立马撤,不要逞强,知道了么?” “是!” 薛文贯带着一队人马从另一侧小道绕了过去。林子中的准丹逃兵等了一会,发现后头压根没人,于是他们也不再逗留,直接出了林子。 而林子外头,不到一里的地方,赫然就是一处极大的营地! 那是耶庭的大本营! 薛文贯一下便确定了这营地的位置,而这时另一边的小鱼也探查完毕,两队汇合之后,不敢耽误,赶忙带着自己这一小队的人马往回飞奔而去。 程业真收到斥候来报的时候,刚好已经是深夜了。 连续行进了很多天,还没得到充分的休息,其实程业真手下这几千骑兵都是十分劳累的。但是他们不敢歇息,因为他们知道,敌军就在不远处的北方等着他们,稍不留意就可能出事,所以不可大意。 晚上的营地之内十分安静,只有远处的鹧鸪幽幽而鸣。 晚饭过后,程业真坐在营帐里,看着面前的沙盘沉思着。 弱烈山地势险峻,但是凡是双方拥兵过道必须经过此处,而准丹人既然已经过了此处,那么他们对这场仗一定是有些信心。 耶庭的大军就驻扎在弱烈山的南边,他们已经经过了这山,那么再往南边来便会轻松许多,很明显,他这八千轻骑要是没能及时赶到,松县也会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足足几十万的大军。 用什么方法才能把他们逼退? 正面逼退,根本是不可能的!就算把残破的平西军全部收拢归来,那也不过就是几万人的兵力,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准丹人,他程业真可不能放着手下这几万人去送死啊。 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奇袭。 趁他们不备,一举掏了他们的后心! 所以程业真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实现突袭的机会! 程业真坐了下来。 那些准丹的逃兵离去后,程业真留了个心眼,他当即派出了一小队轻骑跟着那些逃兵去了,如果运气好,摸到了耶庭的大本营,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将军!” 外头传来了薛文贯的声音,程业真站了起来,赶紧把他给迎了进来。薛文贯身上还穿着一身薄甲,带着三分寒气,甫一进帐这空气都沉冷了一些。他抱拳道:“我们发现了耶庭的大本营!” 程业真立刻拍了拍大腿道:“好!” 正逢着瞌睡呢,这准丹人马上就给送来了枕头,还真是太贴心了。 薛文贯将耶庭所在的位置告诉了程业真,程业真思虑了一番,当即决定,此乃天时地利人和,再不动手那下一次机会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能不能把准丹人逼退,全看今夜! 程业真下了决定,当即就叫麾下所有的轻骑整合起来。因为是深夜,所有的将士们都很疲惫,但是他们知道,敌人就在前方,他们必须得想尽办法在沈帅到达之前狠狠地搓一次准丹人的士气。 耶庭大本营。 一片寂静。 谁也不会想到,这看起来安静庞大的营盘外头,正埋伏着一队八千人的骑兵。 程业真已经到了许久。 从薛文贯给他传达了消息开始,程业真便没有犹豫,立刻带着手下的八千人来到了斥候指示的地方。斥候说得不假,远观这个营地,无论是规模还是其气势,都只可能是耶庭的大本营没错了。 程业真等了一段时间。 他没有立刻动手。 他带着这八千人在耶庭的营盘周围简单地休整了一下,直到明月高挂,周遭鸟兽声俱绝,这一片大地沉浸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后,程业真才再次有了动作。 他就坐在马上,前头的小土包将他的身形很好地藏匿了起来。 程业真摸着下巴,一直不做声。 这让手下的兵都十分疑惑——将军火急火燎地把他们带到了这里,不立刻寻法子攻营,这是在观望啥呢? 薛文贯低声道:“将军,您在看什么?” 程业真摸着下巴,道:“你看,他们的粮草和牛马,应该储藏在哪个方向?” 薛文贯远远地眺望了一番,道:“他们草原人还是挺好懂的,”薛文贯指了几个方向,道,“他们的粮仓应该是不多,就算是三十万大军,也不会有几个。毕竟很多时候他们还是要吃肉的。” 程业真嘿嘿一笑:“对了。” 薛文贯疑惑。 “肉里有什么?” 薛文贯想了一下,恍然道:“油!” 程业真道:“没错儿,他们这些个蛮夷,平时最爱吃的就是肉,口味还死重,没有油就活不下去的。” “将军的意思是……” 第217章 奇袭下 程业真看了薛文贯一眼,道:“你看啊,”他指着那几个粮仓和牛羊草舍的方向,“那些草舍子上头都披着一层皮毛,你瞧见没有?” 薛文贯顺着程业真手指的方向看去,惊讶道:“还真是啊!” 程业真心中有了计算,当即拍了拍薛文贯的肩膀,道:“去,叫他们准备好弓箭和火油,原地拆成三队,一会听我指挥攻营。” 薛文贯心中也是热血沸腾,他赶紧领命下去,不敢耽误。 其实,自从耶庭进入了大渊的防线以来,他的日子还算好过。 毕竟这个过程还算顺利,这让耶庭越来越坚定了一定要继续向南推进的想法。从耳城到平西,他们准丹这一路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士气大涨,耶庭感觉距离最后的胜利也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但是,就在刚刚他却收到了不太好的消息。 南方先锋队,遭到了大渊的突袭,而对手居然是一支不到一万人的轻骑军队! 这不能不让耶庭震怒。 整整三万人的先锋,被八千来人给冲烂了,就剩下几个散兵逃了回来,这算个什么事?! 耶庭恨不得把他们全都砍了!这样废物的手下,不配待在他的金狼卫里! 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绝对不能节外生枝。他这大本营刚刚来到这里,还没扎稳营盘,前方又传出这样的消息,若是被手下的金狼卫知道了,军心必然有所动乱。 所以耶庭三令五申封口下去,不允许任何人声张这件事。 眼下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先把营盘给稳下来。只是说来容易,他麾下这三十万的营盘,哪里是那么容易安顿下来的? 整整一日,也没有休整好。 耶庭着急啊。 可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草原勇士饶是铁人,也是需要休息的。 只是耶庭却是睡不着。他背着手,在营帐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又问身边的金狼卫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金狼卫道:“禀王上,现在是丑时了!” 耶庭走上前,撩开了营帐的帘子,看了看外头那墨色的天空,皱起了眉头低声咒骂道:“天为何还不亮!” 距离天亮,至少还有一到两个时辰。 营帐外头,有金狼卫在巡逻,他们见到了耶庭都神色一凛,恭敬地行礼之后这才继续着手头的任务。耶庭走出了营帐,突然鼻子一动,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耶庭的脚步突然加快,他伸出手就推开了刚刚经过他身边的金狼卫,还没走一半,就听到了一阵慌乱的呼救声响了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耶庭只感觉头皮都嗡了一声,他赶紧跑上前拦住了那正在叫喊的金狼卫,恶狠狠道:“哪里走水了,是哪里?!” 那金狼卫一看是自家的王上,慌得连话都说不好了,他道:“是是是粮草和牛羊!” 他话音刚落,刹那之间,火光冲天!那火舌来势汹涌,席卷着秋夜里的冷气一股子就顶上了天,瞬间就把这万里无垠的大本营给照了个彻亮!耶庭定睛一看,被燎烧的粮仓不知道有多少处,那刺鼻的气味很快就传到了营地里,金狼卫瞬间就乱了套! 耶庭的瞳孔都要缩成一只针鼻了,他紧紧地攥住拳头,狠狠地对周围胡乱喊叫横冲直撞的金狼卫叫道:“都给老子去救火!快点去!谁不去就砍了他!” 耶庭的手下立刻跑了出来组织救火,过了半天才把金狼卫分成了几队去分别灭火。然而事实是,他们发现这火光开始蔓延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秋日里本就干燥凉爽,火势这样一推,浓烟滚滚还伴随着牛羊窜逃的影子,简直就是乱成了一锅飞滚的粥。 “啊啊啊——” 还有一些没有防备的金狼卫被突然奔涌而出的牛群给踩在了蹄下,站都站不起来就化成了一滩肉泥。这一下,血腥气还混着粮草被点燃的干焦的气息,彻底地将这些大梦初醒的金狼卫们给吓醒了。 耶庭没有时间去理会这火是怎么放起来的,他带着金狼卫们到处奔走救火,而那火势就好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般,非但一点都没减弱,反而迎着营地而来,这一下可吓坏了耶庭手下的人,他们跑得更加卖力,更加惶恐,然而他们发现—— 快要没有水了!!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季节。 若是春天,那这北边的河流之中好歹还有活水可取。若是冬天,好歹还有冰雪可以融化。 可这偏偏他娘的是天干物燥的秋天! 准丹带的水本来就不算很多,他们这些游牧民族,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往往不会携带太多的战备物资。一是他们可以走到哪里就劫掠到哪里,二是他们往往打的都是快仗,所以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携带的战备物资都足够支撑他们这一条战线了。 然而…… 耶庭懊恼地骂了几句脏话,眼中还倒映着熊熊火光。他大声道:“去找!找旁边的河!送水过来,快他娘的去啊!!” 手下的金狼卫齐齐一愣,这附近倒是有一条小河,可是那小河的水源…… 他们也无法反驳,王上的话语只能服从,于是金狼卫们又一批一批地去外头寻找活水,这一来一回又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然而还没等他们把这火扑灭,前方又传来了一阵哀嚎。 一群准丹人大喊道:“有人突袭!有人突袭!” 耶庭瞬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真他娘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最怕什么来什么!! 耶庭就算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了,他们是被卑鄙的大渊人给偷屁股了,他强行压住了心中的怒火道:“马上整队!反攻!反攻!” 然而他的声音小得可怜。 哀鸿遍野,马蹄如铁,外头不断地传来准丹人被砍杀的声音,耶庭抓住了自己的金狼卫道:“他们是从哪里攻进来的,有多少人?!” 那金狼卫稳定了心神道:“不知有多少人啊王上!他们、他们从三个方向,同时攻了来!” 耶庭大吼一声,狠狠地踹了那金狼卫一脚。 “废物!” 第218章 后退 那金狼卫被踹了一个踉跄,却也不敢说话,只能问耶庭,此事到底该怎么办。 耶庭都要疯了。他也想他娘的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他想要整合队伍去阻挡大渊的攻势,可是现在到处都乱了套,谁也没想到大渊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袭击而来,准丹的将士逃的逃窜的窜,再加上到处疯跑的牛羊,这情形越来越混乱,耶庭就是长出了三头六臂也稳不下来了! 耶庭心中明明知道,那些大渊人连一万都不到,若是自己的金狼卫稳定了下来,就算是再来五队也是不怕的。但是现在……他们自己就先乱了心神,真是他娘的! 程业真十分狡猾,他将骑兵分成三队,分别向三个方向攻去。正常来说,想要包夹一个营地,必须要从四个乃至多个方向同时进攻,这样才能断绝对手反扑的机会,将敌军的生路给彻底掐死。 但是程业真没有这么做。 他分成了三个方向,特意把北面靠着弱烈山的那一面留了出来。原因有二,一是程业真此次能够得手全都得益于夜半突袭,敌军在睡梦中就遭到了侵扰,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二是正所谓兔子急了会蹬鹰,尽管耶庭这三十万大军,大部分人都处于混乱的状态,可若是等他们稳定了下来 ,程业真手下那八千骑兵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所以不能把他们逼急。于是程业真留出了一个方向,方便他们向大营北面逃脱。 事实证明,程业真预料得很准。 过了不知多久,耶庭也终于组织出了一万人左右的精锐金狼卫,准备攻击程业真那一队骑兵的时候,程业真他发现了这一点,迅速放了响箭,带领着他那三队骑兵撤退了! 他跑了!!! 耶庭差点没当场气死。 他恨不得把那些大渊人的肠子挖出来风干了! 待到所有的金狼卫终于把火给扑灭,原本气势恢宏的营盘,只留下了一地的废墟和灰烬。被风一吹,灰黑色的尘土随风而起,呛得人肺管子都生疼。 天快亮了。 东方渐渐绽开了一丝柔和的鱼肚白,这本该无比美好的光景,笼罩在准丹的营地上头,却显得有些凄凉可怜。他们看着自己的营地,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耶庭的眼睛都红了。 但是他不能崩溃。他是准丹的王,也是掌握着整个金狼卫的人,他必须得振作起来,不能再让这种事故重演! 哈克尼满脸黝黑,他随手抹了一把道:“王上,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耶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道:“咱们的牛羊和粮草还剩下多少了?” 哈克尼犹豫了一下道:“王上,咱们的粮草……不多了,牛羊也逃走了大半。” 耶庭狠狠地大吼:“混蛋!混蛋!” 他气得不轻,转身就踹在了一棵枯树上头。这树上还停着几只鸟儿,被他如此一折腾,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王上,大渊人实在太过分了,咱们必须得把他们打倒,以解心头之恨啊!” “是啊王上,大渊人太卑鄙了,必须狠狠地支配他们才行!” 耶庭不耐烦道:“都给我闭嘴!” 几个金狼卫闭上了嘴巴。 耶庭烦恼地捏了捏眉心——他难道不想打吗?经过了这件事,他最想做的就是把他们大渊的土地都给踏平,一厘一毫也不给他们留下! 但是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们大渊既然敢半夜偷袭,难保他们没有底气! 试想,万一沈承聿已经到了呢? 万一这一万来人的骑兵只是沈承聿用来勾引他们往南边去的手段呢?一旦上了当,那么陷进去的可是他手下这整整二十万的金狼卫! 不能冒这个险! 于是,耶庭想了想,咬牙道:“全军后退三十里扎营!” 下头的金狼卫都愣了,他们没想到耶庭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脸上都带着不解,哈克尼更是直接问出了声:“王上,咱们能打过,为什么一定要退?” “放屁!”耶庭叫道,“咱们的营寨都他娘的用不了了,你叫老子这二十万人睡草皮吗?快闭嘴吧!” 众人心中也是一凛,确实啊,这营寨都已经不像样子了,这怎么住?光是再次整顿就要花很久了! 耶庭想来想去,也只能做下决定:“立刻整顿,撤军,如有异议者即刻绞杀!” 伟大的王都已经下了命令,下头的金狼卫也只能照办。于是,二十万人的大军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要被迫往弱烈山退去了。 \\u003d\\u003d 京城。 前线的形势有些胶着,但京城之内没有什么变化。沈承聿的大军已经离去了将近十五日,按理来说应该差不多该到前线了。 只是前头一直没传来他的消息。 宋明珂这几日虽然胃口好了一些,但她是越来越害怕这种寒凉的天气了。她每日窝在自己的暖阁里就是不出门,倒是比从前圆润了一些,也白净了一些。 但是状态依然不是很好。 暖阁内香气环绕,温热如春。宋明珂正拿着一根小草,逗弄着鸟架上头的鹦鹉。那鹦鹉被她手上的草搔弄得扑扇了一下翅膀,它许是觉得宋明珂有点烦人,便转过头去不肯理她。 宋明珂轻哼道:“傻子。” 这傻鸟算是来了精神,它听到了这话立刻接道:“沈承聿,大傻子!沈承聿,大傻子嘎!” 听到了这个名字,宋明珂手一松,那草棵子就掉到了地上。然而鸟儿哪里懂她的心思?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大叫道:“沈承聿,傻子傻子大傻子,哇哇哇!” 宋明珂真想捏住它的鸟喙叫它闭嘴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烦死个人。 没了逗鸟的心思,宋明珂只好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她又抻着脖子去唤小夏:“小夏!” 小夏在外头应了一声,打开门就进来了。一看,自家长公主又是那样蜷缩着腿坐在软榻上,肯定是刚刚光脚下地了,于是他叹气道:“主子,都说了多少次了,下地要穿鞋子的,您这样很容易冻坏的。” 宋明珂挠挠脸道:“我忘了嘛。” 小夏又是叹了口气,问道:“主子您有什么事儿?” 宋明珂眨眼道:“沈承聿那边有消息吗?” 第219章 探听 小夏摇头。 然后他好心地提醒宋明珂:“主子,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宋明珂:“……” 人生已经这样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了好吗? 那边的鹦鹉还大叫道:“沈承聿走啦!哈哈,走啦走啦!” 宋明珂:“……” 她幽幽地问小夏道:“小夏,这玩意儿好吃吗?” 小夏摇头道:“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好吃。” 鸟:“……” 宋明珂垂着眼眸,轻轻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就差把“我很心烦”四个字给挂脸上了,于是小夏上前给她倒茶道:“主子,现在这个时间,沈将军应该已经到前线了,您这就开始记挂他了?” 宋明珂瞪他道:“本宫没有,不要瞎说!” 小夏点点头,表示信了。 宋明珂接过茶杯,握在手里。她道:“我就是担心,我帮不上他的忙。” 小夏道:“这个您大可不必担心,前头来了消息,耳城的飞花卫已经全部撤离,并且还在往平西以南输送情报,相信沈将军到了之后会得到非常大的助益。” 宋明珂点了点头。 她心中知道,就算没有自己帮忙,以沈承聿的能力,也会干脆利落地打赢这场仗的。 她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努力,为他提供尽可能多的助力。 宋明珂想了想,又道:“那些世家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小夏摇头道:“没听说有什么动静。但是可以知道一点,那就是他们一定是贼心不死的。” “那是自然了,”小夏给宋明珂揭开了茶盖,宋明珂端起杯子缓慢地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下了肚她才觉得这身子暖了一些,“沈承聿坏了他们那么大的‘好事’,本宫如果是他们,怕不是要气死了。” 小夏轻笑。 宋明珂转头,问小夏道:“你觉得他们会在哪一处动手?” 小夏愣了一下,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之后道:“属下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沈将军这一次得罪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谋害将军。” 宋明珂“嗯”了一声,道:“现如今沈府家中家主不在,你指派几个人去安北侯府盯着,尤其不要让不怀好意的人接近沈老夫人和沈清嘉。” “是。” 小夏应了之后,又道:“长公主,属下觉得,他们很有可能在辎重上头下手。” 宋明珂挑眉,道:“说下去。” “沈将军的能力这是毋庸置疑的,”小夏沉思道,“他们是没法直接干扰沈将军的,毕竟将军在前线,想要做点什么还是很难,但是……” 宋明珂冷笑。 “但是若是粮草和辎重,那么就容易很多了,”小夏叹气,“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将军手下的兵将就是再厉害,也不能不吃东西,更何况打一场仗带来的消耗是很大的,对于他们这些奔赴在前线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就是重中之重,不能出一点岔子了。” 宋明珂点头。 她抬头看着小夏道:“可惜了,你无法入仕。” 小夏愣了一下,然后温和地笑道:“我陪在主子身边就足够,就算是能够入仕,我也不会去的。”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继续盯着世家,”宋明珂道,“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是。” 小夏出了门,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浑身都激灵了一下。他看了看天,兀自摇了摇头。这种天气,别说长公主觉得冷了,就是身体还算不错的他,也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小夏这边想着该去哪里给长公主寻些更保暖的布料做些衣裳,想得出神,险些撞到了迎面而来的杨潜。 杨潜挑眉道:“哟,小夏弟弟,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小夏看了看他这骚包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道:“副指挥使大人,您不会又去喝花酒了罢?” 离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脂粉味。 杨潜抽出了折扇,刚想展开,突然想起来现在是秋天,于是又讪讪地收了起来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告诉长公主的,对罢?” 小夏淡淡道:“看我心情罢。” 杨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咱们小夏弟弟是最可靠的,改日兄长请你去喝酒,可好玩了。” 小夏直接弹出了袖子里的飞镖。 杨潜侧头躲开,吸了一口气道:“弟弟,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和长公主学的,会学坏的。” 小夏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道:“是的,但是有用。” 杨潜:“……” 这帮狗东西,仗着他们武功高,就天天欺负他,简直没天理。 他们还知不知道这飞花卫的二把手到底是谁了? 小夏转身就要走,又被杨潜搭住了肩膀。杨潜凑了上来,小夏皱眉,刚想推开他,就听他低声道:“汤付霜的事情你说了没有?” 小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没说。 他知道汤付霜此刻受了囹圄被困在耳城出不来,但是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宋明珂。 她会担心。 杨潜点点头道:“你没说就行,耳城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会想办法联系到他,你也暂时不要声张。” 小夏道:“我知道。不过咱们真的不用派人去救他出来吗?” “费劲,”杨潜摇头,“要不是金凌燕,咱们或许还能有机会,但是现在前线不太好,平西军被灭了一大半,金凌燕带着人缩在平西府不敢出来呢。平西以北全是草原人,耳城也早就被封锁了,这事有难度。” 小夏点了点头,皱眉。 杨潜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你也别担心,那小子,能在外头转悠这么久,肯定是个命大的,他要是面对这点小事都活不下来,那他也别跟着咱们那位混了,找个铺子卖烧饼去更强。” 小夏:“……” 这人说话也是够损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的话,小夏这才准备离开了。 离开之前,小夏低头,却看到杨潜脚上踩着一双靴子。杨潜这人平时的装扮都十分花哨,倒是甚少穿这样朴素的东西。 小夏也没在意,摇摇头就走了。 第220章 手脚 下午的时候,宋明珂就进了宫。 结果,好巧不巧地,刚好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她十分不想遇到的人。 “长公主安好。” 宋明珂目不斜视地从迟允身边走过,显然是连半个眼神都欠奉。然而迟允从来都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他转身,优雅地走了几步就跟上了宋明珂。只不过他没有与宋明珂并肩,而是始终落后她半步。 迟允看了看她雪白的耳垂,道:“微臣许久未见长公主,不知长公主近日在忙些什么?” 宋明珂道:“没什么,吃了睡睡了吃。” 迟允勾了勾嘴角道:“看来长公主的心情还不错。” “是特别的好,”宋明珂转头去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古井不波的深潭,“尤其是见不到迟大人的时候,本宫连胃口都好了许多。” “那最好了,”迟允面不改色道,“只要长公主觉得好,微臣如何都无所谓。” 宋明珂嗤笑。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再说什么话,又或者说,迟允一直在寻找话题,而宋明珂的反应简直比御花园里那一泡池水还要清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走着走着睡着了。 到了御书房,宋明珂直接就走了进去。 宋倾岚正在教宋景堂写字。 宋明珂见到这小孩,也是愣了一下。她已经许久没见到这孩子了,这孩子脸上的婴儿肥倒是少了一些,也比从前瘦了一点,白了一点。 宋景堂靠在宋倾岚的怀里,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宣纸,一只白嫩白嫩的小手微微地颤抖着,小巧的鼻子上头都冒出了汗珠。他小心翼翼地捏着笔,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抬头看向宋倾岚。 宋倾岚微笑着道:“不错。” 宋景堂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似乎很是拘谨,就算得到了父皇的表扬,也不敢大胆一点,抱住父皇撒娇。宋倾岚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宋景堂这才笑了出来。 宋明珂叹了口气。 如果是宋景辰,一定会直接抱着宋倾岚的腰,笑着闹着求父皇的奖赏了。 宋景辰一抬头,却看到从前见过的漂亮姑姑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他有些忐忑地放下了笔,搁在一边,从父皇的怀里钻了出来给宋明珂行礼道:“姑、姑姑好。” 宋明珂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道:“堂儿好。” 宋景堂转眼,又看到了站在宋明珂身后的迟允。他有些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双大眼睛中含着一点惧意。 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可是好吓人。 虽然他微笑地看着他,可是宋景堂总是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太黑了,他不敢直视他。 迟允行礼道:“见过陛下,大皇子殿下。” 宋倾岚“嗯”了一声,摆了摆手就叫平生给宋景堂送出了御书房。宋景堂三步一回头地看着宋明珂,眼睛里似乎是有点不舍。 宋明珂回头对他微笑着摆了摆手,他这才放心地走了。 “都坐,”宋倾岚把宣纸交给了身边的宫人,吩咐道,“把这幅字裱好了挂到大皇子的宫里头,他会喜欢的。” 那宫人便道了一声是。 宋明珂看着宋倾岚的脸色,皱了皱眉。 其实,对于前世皇兄的病症,她已经找了张霖,看看他是否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只是光是她一个人努力也是徒劳,她必须得找个机会让张霖进宫,摸清了宋倾岚的身体情况,才好做判断。 宋倾岚看了看他二人,道:“有什么事儿?可是前线出了什么问题?” 宋明珂坐在一边,摇了摇头道:“前线没什么问题。皇兄,今日世家的人早朝之上可有什么言语?” 宋倾岚摇头道:“没有,就是没有,朕才觉得反常。” 宋明珂道:“是啊,皇兄。沈承……沈将军坏了他们那么大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宋倾岚勾了勾嘴角道:“朕自然是知道的。”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皇兄,他们应该快动手了。这几日我在世家安插了探子,发现他们似乎是想要在辎重上头动手脚。” 宋倾岚挑眉,倒是没太意外。他道:“他们倒是急不可耐,这么快就想动手了?这大军还没到前线呢。” 宋明珂轻轻叹了口气。 宋倾岚看了看自己妹妹的脸色,想必这些日子她是不好过的。他拿起奏折随意翻看了几下,道:“有什么事情,叫你身边的人进宫知会一句就好,你又何苦巴巴儿地跑进宫来,别再冻着了。” 宋明珂道:“我坐不住。” 宋倾岚摇头。 他将话题转了回来,道:“朕叫了迟爱卿进宫,本就是为了商议世家的事情。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朕便明朗了,世家那方面朕会找人处理,你就别操心了,快到冬天了,没有什么大事就别随意走动了。” 宋明珂张了张嘴,才道:“那好吧。” 宋倾岚说完,拿起了另一本折子。而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迟允突然站起来,行礼道:“陛下。” 宋倾岚抬头。 他看向了迟允,却见迟允垂着眼皮,满脸的肃谨样子。于是宋倾岚道:“你说。” 迟允放下手道:“这件事微臣可以处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宋倾岚拿折子的手一顿,随后他转头看着迟允。 迟允的神色十分坦然。 在宋倾岚的印象中,迟允甚少有这样冒进的时候,又或者说,他很少在宋倾岚的面前毛遂自荐,所以在许多大臣的眼里,他们的御史大夫是一个和善的、极好相与的并且十分低调的好官。 宋倾岚当然不可能傻乎乎地信了这种事情。 要知道,迟允年纪轻轻坐上了这个位置,从来都没有犯过错误,他是一个政治嗅觉极其敏锐的人。而这样的人,若是能够忠实于皇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可若是他抱着别的目的呢? 但是,宋倾岚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有谁比迟允更适合处理这件事。 首先,辎重这一方面,本来应该是户部尚书韩舒赫的事情,但是韩舒赫这些日子为了粮草和军费的事情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这一方面不能出差错,所以宋倾岚不能在此时给他增加别的负担,分散心神。 第221章 奇谋 其次,朝中的大臣大多数都拥护着自己的党派,迟允的身份背景干净一些,不会牵扯到那些乱七八糟的龃龉中去。而迟允刚好又向自己表达了忠心,借着此事试探一下他的虚实,也是可以的。 最后,宋倾岚也想知道,除了御史大夫该处理的公务,迟允是否还能将别的事情也处理得游刃有余? 宋倾岚想得很快。他道:“迟爱卿的能力,朕自然是放心的。” 这是愿意把这件事交给迟允来办了。 迟允再次行礼,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宋倾岚的期望。 出了宫,宋明珂就直接往自己的马车处走。然而她还没走几步,就被迟允给拦住了。 “长公主,”迟允把视线从她的耳垂挪开,看着她的眼睛,道,“可赏脸移步居山楼一叙?” 宋明珂转头,道:“迟大人,您很闲吗?” 迟允笑眼清潋道:“说实话的话,迟某公务缠身,事情还真是不少。” “那么迟大人就该尽快回去处理公务,而不是在本宫这里浪费时间。” 迟允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道:“微臣为长公主做的一切,都不是在浪费时间。微臣是自愿的。” 宋明珂向前一步,微微抬起头,看着他道:“迟允,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迟允看着宋明珂走近,低声道:“微臣不知道。” “你这是犯贱。” 宋明珂说完,转身就离开了。迟允眼中情绪不明,背着手看着宋明珂的马车离去,嘴角一直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身边的许泽只觉得自家大人一定是疯了。 若是换作别人,敢当面指着他家大人的鼻子这样骂,那么第二天他那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定会出现在护城河里,被鱼虾都啃食得不成样子。 许泽理解不能。 他家大人,对于长公主的包容,就好像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并且不容许任何人置喙。 于是许泽壮着胆子问道:“大人,您不生气吗?” 迟允转头看他。 许泽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迟允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许泽:“……” 她骂您啊大人!!她恨不得将厌恶都写在脸上了啊,大人您清醒一点啊! 迟允把手背在身后,缓步离去,而后道:“走了,明日继续给公主府递请帖。” 许泽讪讪地应了。 迟允上了马车,闭上了眼睛就开始养神。 犯贱?说得太对了。 宋明珂说得一点错都没有,他又为什么要生气呢? \\u003d\\u003d 耶庭离开以后,程业真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对方的营盘给占了下来。开玩笑,正所谓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对方既然退了那他们岂有无动于衷的道理? 在这之后,程业真连夜突袭了耶庭的大本营,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林冬所在的松县。林冬当即下了决断,立刻带着手下的人马向前,火速与程业真的骑兵会合。 如此,大渊的营盘便从松县扩充至了弱烈山南部。 丁达手下的一千散兵也归到了程业真的麾下,而程业真也用了几天,找到了另外两批被准丹人冲散了的平西散兵。 这一下,程业真的手里就有了一万的兵力。 现在的情况是,程业真的营盘往北有一个厄关,而准丹人目前就退到了厄关以北、弱烈山以南的位置,他们没有直接撤退,而是暂时在这两处之间做了休整,目的非常明确,他们想要寻时机反击,再次攻上来。 厄关虽然名字中带着关字,但此处却没有任何防护的作用了。前朝之时,大渊就曾与外族在此处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争,厄关被彻底踏平。大渊见此关再无作用,便在厄关以北重修了一处关隘。 等着准丹来找茬? 这可不行。 那次突袭,程业真是占了各种方面的便宜,如今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准丹人早就该反应过来了,如果他们真的卷土重来,他们这一万多的大军还是抵抗不了的。 现在双方都处在胶着的状态,准丹人也摸不准大渊到底在拿什么主意,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一旦时间长了,不,或许只需要两三天,他们就会发现现在程业真手下这一支队伍根本没那么多人,一定会做出反击。 程业真坐在营帐里,认真思考着如今的战局。 林冬就站在他的旁边,也同样皱着眉头。 “小林呐,”程业真摸了摸地形图,看了看林冬,道,“你看这营寨如何守?” 林冬摇头道:“将军,他们人太多了,若是他们真的想攻,不好挡啊。” “可不么,”程业真端起碗,喝了一口水道,“咱们沈帅估计还得两天才能到这儿,现在的要务就是稳住那些狗娘养的,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过来。” 林冬道:“将军,您有什么主意?” 程业真想了想,大手一挥道:“把老子那一万人都带出来!” 林冬愣了一下。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抽了抽嘴角道:“将军,您不会是想……” 程业真“啊”了一声,嘿嘿笑道:“去,把我那一万人都给叫出来,到营寨上头巡逻去!” “将军啊!” 林冬道:“这太危险了啊,万一草原人看出猫腻怎么办?” “老子借他耶庭一双眼睛,”程业真冷笑,“就他那两下子,他要能看出来什么玩意就出了鬼了。” 林冬:“……” 这老匹夫,牛逼吹得倒是震天响。 \\u003d\\u003d 厄关外。 耶庭的大本营行到了厄关以北,到了这里,他们临时扎起了一处简易的营寨。所幸大渊人好像没有选择追击,所以到了这里,他们暂时可以歇息一番,之后再往弱烈山撤退。 经过了这一次奇袭,准丹的军心也有些紊乱。 所幸,耶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军心稳定了下来,这些日子里,他们这二十万金狼卫总算恢复了一些精气神,有了再次行动的气力。 但是耶庭不甘心啊。 第222章 障眼 京猜带着一小队人马,来到程业真的营寨外。 他的目力是极好的,在准丹,他也是有名的神射手,所以他离老远就看到程业真那营寨之中似乎是不太寻常。于是他抬起手,叫身边的金狼卫都停了下来。 “停!” 跟在身后的金狼卫见情况不对,赶忙跟着京猜躲到了一处土坡之后。京猜坐在马上,微微探出头,再次远眺,发现自己刚刚见到的并不是幻觉。一金狼卫上前道:“大哥,前方可有什么异动?” 京猜抬了抬下巴。 那金狼卫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觉得头皮都麻了! 只见那偌大的营寨,不管是了望台上,还是营寨周围,都满满登登地走满了大渊的士兵!大渊士兵的铠甲是发亮的,在大太阳下头折射出了白茫茫的光,远远望去,冷冰冰的一片,就好像那被万年冰雪覆盖的山尖尖一样! 密密麻麻! 光是巡逻的将士,就得有将近一万! 这叫个什么事啊? 金狼卫都傻了,他对京猜道:“大大大、大哥,这是什么情况啊?” 京猜心道老子他娘的也是想知道,这短短几天没见,大渊怎么就搞出了这种架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京猜粗略地算计了一下。如果按照正常的军队来算,巡逻的如果有这么多人,那他们的营寨里头至少还得有三万人! 他娘的,不会是沈承聿到了吧? 底下的金狼卫也陷入了迷茫,他们问道:“大哥,这怎么办?” 京猜也没办法,他沉吟了一下,指派了一个自己的手下道:“你,去营地把这件事告诉王上,看看王上怎么说。快去快回。” “是!” 那手下就飞快地驾马回到了耶庭处。他带着消息赶忙去见耶庭,而这时耶庭正在吃东西。 “王上!大渊那边有情况!” 耶庭放下了手里的食物,皱眉道:“有什么情况?” 那金狼卫单膝跪地,行了个礼,而后如实道:“禀王上,大渊今日派出了兵将巡逻,数量十分惊人,京猜大人觉得此事奇怪,派属下将前方情况告与王上悉知!” 耶庭闻言立刻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数量惊人? 开玩笑,那一万来人的队伍还能凭空冒出来十万同伙不成? 耶庭沉下了脸色道:“有多少人巡逻?” 金狼卫答道:“至少有一万人!” 耶庭眯眼。 至少有一万人? 那程业真的营帐里头可能就得有三万人了!这他娘的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可怕的猜想突然从耶庭的心里蹦了出来。 不会是沈承聿那个怪物的援军到了吧? 如果说沈承聿的援军还没到,那么他们很容易就能攻破程业真的防线,但是,如果沈承聿的援军到了,那么事情就要比现在难办得多! 就算沈承聿只派来了两万的援军,他们也是绝对无法轻易把程业真的营盘给攻下来的! 这他娘的怎么打? 耶庭想了一会,强行让自己稳了下来,他道:“确定看清了?是一万人在巡逻?” “是!京猜大人亲眼所见!” 耶庭咬牙。 程业真这个老东西!实在是狡猾得很! 在这种时候,谁能保证沈承聿没到?程业真的先锋骑兵不就已经到了吗?那么沈承聿率领的主力军根本不会有多远! 他倒是也可以派出一队人马,冲了他们的营寨。 可是万一陷进去了呢?他不能平白无故拿自己的金狼卫冒这个险。 耶庭想了一会,想出了个主意。他道:“把情况都摸清楚,然后就叫你们京猜大人回来吧。” 那金狼卫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领了命令下去了。 身边的哈克尼道:“王上,咱们不动吗?” 耶庭摇头道:“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先叫他们回来,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京猜回来得很快。耶庭了解了前头的情况之后,也没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叫京猜下去休息了。就在所有人以为耶庭放弃了试探大渊的想法之后,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耶庭又叫了京猜去了大渊的营寨打探情况。 直到这时,耶庭身边的金狼卫才反应了过来。 原来王上是在试探大渊兵力的虚实! 一次所见,或许为假。谁也不能保证狡猾的大渊人使出什么伎俩来迷惑他们,所以耶庭再次派了探子,目的就是为了打探现在程业真手下的兵力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京猜领了命,又去了前线。 而当再次看清营寨里头的情况的时候,京猜又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一样! 他们巡逻的阵型,和上午根本不一样! 营寨之内能够看见的最主要的就是三个大营。这三个大营周围都有许多大渊士兵在把守着。然而京猜定睛一看,这三个营的兵力调配和防守巡逻的人数和上午有很大的区别,一看就知道,他们已经换防了! 那就说明,这是第二波一万人了! 京猜火速回了耶庭处。这一次他亲自归来,面色严肃地对耶庭道:“王上,大渊人换防了!” 耶庭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骂出了一句脏话。 看来他们真的要做最坏的打算了,也许沈承聿的援军真的到了。 耶庭咬牙,对京猜道:“两个时辰后,你带着你的人,再次前去打探!” 耶庭这是不信邪了。 通过他对大渊人的了解,他们诡计多端又喜欢玩那些阴险的小动作,所以耶庭心中总是不放心的。 于是京猜带着耶庭的命令,再一次到了程业真的营寨外头。 毫不意外地,大渊再次换防了。 他们就差直接在营寨上头挂一面旗子,上头明晃晃写一句话:老子的援军,到了。 非常嚣张。 这一认知让耶庭心里也变得没底了起来,但是这件事他不能声张。 第223章 援军 耶庭想了半天,无奈道:“算了,暂时先把营盘扎起来,牛羊收拢好。最近先不要声张。” 底下的人收到了消息,下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营寨之内防守巡逻的一万人,已经是程业真手下的全部兵力了。程业真将手下这一万人拆分成了三个部分,三个营帐之间更换着巡逻,那么这样一来,敌方来看,大渊的巡逻阵型是一直在变化的,就会给对方一种他们的兵力十分充足,隔一段时间就要换防的感觉。 实际上就是那一万个人,交叉巡逻。 这一手的迷惑性很强,很显然,准丹探明了这个情况,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营帐内。 林冬和程业真相对而坐。林冬低声道:“将军,咱们这招维持不了几天啊。这才一天下来,将士们就有点受不了了。” 程业真也是无奈。 是啊。 换谁,谁能受得了? 一万个人,全都得打起了精神在外头巡逻,风沙很大,又没有换岗的机会,只有在最后一次“换岗”的时候,有一千人实在是扛不住了,程业真才叫丁达手下那一千的平西军给顶上了。 这种巡逻,不管是对耐力还是对体力的消耗都是巨大的。 这一招不能长久。 程业真叹了口气道:“能撑多久是多久了,现在就得等沈帅来接应咱们,不然那些草原人早晚看出不对劲。” 林冬道:“沈帅应该是快到了,最迟三天后。” 程业真瞪着眼睛道:“你咋知道的?你会算啊?” 林冬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和沈承聿并肩作战了多年,他对于沈承聿的行动还算是比较了解了。说白了,有那种默契吧。 程业真靠在座位上,道:“你也别太悲观,耶庭那个狗东西,虽然阴险,但是还算是比较谨慎的,如果不是确定了我们的兵力,他不会贸然起兵,最多也就是派遣个两三万人来突袭。” 林冬看了看程业真。 确实,按照耶庭的性子,就算是派遣几万人来突袭,其实也很难将他们这个营盘给端下来。程业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若是连这都守不下来,那也就别混了。 其实形势并不算糟糕。 程业真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这沈帅啊,怎么还不到呢,老子这么大的营盘就是给他准备的!他倒是快来接手啊!” 林冬看着这老将军焦急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他刚想说话,却听外头传来了斥候欣喜的声音—— “将军!将军!沈帅到松县了!召您和林将军前去战前密议呢!” 斥候跑了进来,满脸通红,显然是乐坏了。程业真也有点不敢相信,他嘿嘿一笑,看着林冬道:“嘿!我说什么来着,看来老天爷这是听到我念叨了!” 林冬也是高兴,只要沈承聿一到,眼前的形势不管如何胶着,那么就自然化解了。于是林冬笑道:“是啊,看来是上天眷顾咱们了。” 程业真哈哈大乐。 “成,马上带上最快的马,你陪我回去,”程业真想了想,又道,“对了,把丁达那小子也叫上。” \\u003d\\u003d 沈承聿的大军速度很快,他们第一时间到了松县,没有任何废话,短短两天之内就把所有的准备全部都完成了。十多万大军,远远望去篝火燎起,身着黑色铠甲的大军仿佛要将日光都吞没。 自从沈承聿来到松县后,营帐之间随处都可见到面色冷硬浑身武装的士兵,而这军中的气氛也霎时严肃又紧张了起来。毫无疑问,他们随时都做好了投入一场战争的准备。 而感触最大的,则是丁达。 这段时间,他本来以为,在程业真的手下已经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感觉,又或者说,那种身为一个兵的归属感和荣誉感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但是,沈承聿的到来,让丁达再次感觉到了更高层次的震撼。 大军内随处可见沈承聿手下的将士,虽然人很多,但却从来没有杂乱失序的时候。他们无情、冷漠并且没有怨言,对于主帅的命令从来都是服从服从再服从。就算是休息的时候,也很少见到他们松懈下来。 这让丁达真切地感觉到,准丹人就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严阵以待,认真地对待着每一场战争,不给敌方一丝一毫寻找破绽的机会。 这就是沈承聿手下的兵。 沈承聿在安顿好自己手下的兵,一切都迈进了正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集合了麾下所有的将帅,密议。 这一场密议已经开始了。丁达正在松县县衙外头擦拭自己的铠甲。把铠甲上头的霜露给擦掉后,便动作利落地穿戴好了。 “老丁!” 薛文贯走了过来,道:“老丁,你去一趟县衙里头,沈帅叫你呢。” 丁达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叫我?你听错了吧。” 他嗤笑着摇了摇头,沈承聿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这号人物呢? 薛文贯道:“没听错,就是叫你呢,赶紧去,一会晚了小心沈帅揍你。” 丁达这才“啊”了一声,道:“还真是叫我啊,那我赶紧去了!” 县衙之内很安静。 当丁达到了屋里的时候,就被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给震得不敢抬头。他咽了口唾沫,赶紧抱拳道:“平西军八品校尉丁达,见过沈帅!” 沈承聿坐在县衙的主位上头,身上的铠甲还沾着晶白的秋霜。许久不曾搭理自己的容相,沈承聿的下巴上头长出了一点乌青的胡茬,他整个人倒是没见憔悴,反而是更有精神了一点。一双深邃的眼睛从前带着意味深长的黑,此刻却闪烁着熠熠生辉的亮光。 他抬起头,看了看丁达,道:“你是平西军出来的?” 丁达昂首挺胸道:“回沈帅,是!”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平西军现在还余下多少人?” 丁达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犹豫之色,他道:“不到一万人。”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看着丁达。 丁达感觉自己的手心都直往外钻汗。 同样都是主帅,同样都是将军,但是沈承聿与程业真真是有太大的不同。沈承聿的压迫感太强了,就算是经历过几次战争的丁达,也根本不敢和沈承聿正面对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你不知道这个人生没生气,也不知道这个人开不开心,他永远都只会摆出那一副表情,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决策。 丁达隐约感觉沈承聿是愤怒的。 但是他看不出来,一点都看不出来。 沈承聿收回视线,道:“三万平西军,余下不到一万人。” 他的语调平稳冰冷,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第224章 委派 沈承聿是极怒的。 金凌燕手下有三万平西军,按理来说,就算是负隅顽抗,也不一定会折损掉这么多的兵力。金凌燕当了这么多年的平西都护,堂堂三品大员,没有两把刷子是拿不准这个位置的。就算金凌燕平日里左右逢源,圆滑算计,但是他绝对不是什么稀松脓包之流,手下带着三千人守住这平西,应该还是没什么难度。 但是他没守住。 这让沈承聿非常生气。 没守住也就罢了,还白白损失那么多人?要知道,对于一场战争来说,折损了一半的兵力就已经能算是一场恶战了! 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恶战。 然而沈承聿半点都没表现出来。现在的他,比京城中的他还要冷漠,还要木然。多年在军中行走的他早已经养成了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任凭泰山崩于眼前,也绝无动摇。 县衙内有些压抑。 所有人都在等着沈承聿的后话,然而沈承聿只是没有任何波动地道:“知道了。” 丁达看了看沈承聿,张了张嘴,没说话。 程业真给丁达传递了个眼色,叫他站到自己的身后来。丁达领会,便来到了程业真的身后站好了。很显然,沈承聿也并不想赶他出去,所以他继续道:“现在耶庭的大本营在什么位置?” 程业真指了指桌上的图,点了点弱烈山山脚偏南某处。他道:“耶庭现在就在这里,距离咱们大概也有二百里左右,不算远。” 沈承聿点了点头。 他抬头,问丁达道:“平西军就剩下你一队散兵了?” 丁达老实摇头道:“不知,我们的阵型被准丹人冲散了,但是依照属下判断,大抵还能有四五千的平西军在外头没被归拢。” 沈承聿想了想,对林冬道:“调一队人去找,把余下的平西军都收归。” “是。” 沈承聿转头看了看程业真,道:“这么多天,准丹没打过来?” 程业真嘿嘿一乐,道:“用了点小手段,把那些熊瞎子给唬住了。” 程业真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自己是怎么把准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狄秋扬听完了是一个劲地拍大腿:“哈哈哈哈,老程将军你可真是太卑鄙了!” 程业真牙花子都呲出来了,拍了拍他的肚子。 也不知道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沈承聿淡淡道:“这几日拖得不错,准丹应该是还没反应过来。” “前头也快撑不下去了,”林冬站了起来,道,“沈帅,咱们应该尽快往北,接手程将军的营盘。” 沈承聿没什么意见,他道:“嗯,差不多就可以开拔了。” 这件事还是不能拖的。 毕竟他晚到厄关一日,厄关那一万人便多一分危险,谁也不知道准丹到底会不会突然发疯袭击厄关,以现在那一万人的兵力,虽然对方无法轻易突破,但是要完全守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沈承聿又与手下的将士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战术。 他们在县衙里一待就是两个时辰,待到密议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外头的太阳已经在缓缓下落了。 程业真带着丁达,马上就要回自己的营寨去。 毕竟前头形势紧张,不可一日无主帅。 可是有时,事情就是如此之巧。 程业真带着丁达刚刚出了松县,迎面就碰上了骑着快马飞奔而来的斥候。那斥候脸色焦急,大声道:“程将军!程将军!” “吁——” 程业真停下了马,那斥候身形一晃,险些摔了下来。丁达眼疾手快,利落地下了马接住了他。那斥候喘息了几下,道:“准丹突袭!” 最简单的四个字,却让程业真的眉头紧锁。他问道:“情况如何?伤亡可严重?” 斥候道:“薛将军带着人守着呢,准丹派了三万人左右,看起来好像是草原精锐!” 精锐金狼卫。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如果是普通的草原兵,那么他们多少还能守住,但是若是金狼卫,那么形势就不太乐观了,毕竟准丹金狼卫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程业真并没有急着马上跟随斥候回到前线。他告诉丁达,道:“你立刻回县衙,告诉沈帅,前方准丹人来袭,请求支援。快去。” 丁达不敢有废话,赶紧领了命就去了。 待到丁达再次回到县衙里的时候,沈承聿还在和自己的手下待在一起,没有走。他抬头看了看神色匆忙的年轻人,道:“什么事?” 丁达抱拳,将程业真的话复述了一遍。 沈承聿倒是没什么反应。 林冬摇头道:“怕什么来什么。沈帅,咱们得派支援啊。” 沈承聿把玩着手里的帅符,点了点头。这时,狄秋扬站了起来呲牙笑道:“老大,我想去!” 沈承聿看了看狄秋扬。 “你想去,那便去,”沈承聿靠在了座椅上头,低沉道,“你亲自带着骠骑营,不把他们打回到老巢,不许回来见我。” 狄秋扬高声应了。 丁达听得心惊肉跳。 如果不是沈承聿就活生生地坐在他的眼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人世间居然有人能说出这么嚣张的话。 如果丁达没记错,这次沈承聿好像没有把骠骑营的全部人马都带来吧? 三千人…… 把对方三万人打回老家?! 丁达懵了。 狄秋扬是个一听打仗就一蹦三丈高的人,他和沉稳的林冬不一样,他行事乖张不问路数,在战场之上是沈承聿非常得力的帮手。只是这青年脑子一根筋,还容易冲动,所以沈承聿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才会随时把狄秋扬带在身边。 狄秋扬高兴得像个傻小子一样,屁颠屁颠地就下去了。丁达转头,却听沈承聿道:“丁达?” 丁达受宠若惊道:“末将在!” 沈承聿道:“你跟着骠骑营一起回去。” 丁达愣了一下。 这是叫他跟着挣军功了。 丁达心中感激,抱拳道:“末将多谢沈帅!” 第225章 压迫 厄关,营寨。 寨墙之上的战况十分激烈。 经过一番箭守之后,寨墙下的金狼卫折损了一些。但是却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营寨地上,断箭散落了一地,地上更是躺了一堆被扎成了筛子的尸体。准丹人踩着那些尸体,准备攻墙。 薛文贯站在墙上,指挥着手底下的兵们进行抵抗。 “那边!浇油!快点,别让他们都上来了!” 那些士兵拿着木桶,顺着墙沿,一波一波地向下倒油。爬墙而上的金狼卫脚一滑便摔了下去,随后便被前赴后继的金狼卫踩成了肉泥。 他们疯了一样,就是要往上爬。 薛文贯咬牙道:“放火!” 小兵们拿着火把对准了挂满了油渍的墙面,轰的一声就着起了一片! 金狼卫被烧了个正着,好不容易搭起来的人梯便有些松动了。薛文贯眼见形势有利,便道:“放石头!” 轰隆隆! 滚石落地,砸倒了一片鬼哭狼嚎的金狼卫! 薛文贯乘胜追击,道:“继续放箭!” 站在墙头的士兵们拉起了弓,对准了下面的金狼卫,刷刷刷几下,又是一片准丹人倒在了下面。 火放了,石头砸了,准丹人不再采取人梯战术,他们将实木梯往墙上一搭,飞速地向上爬了上来。薛文贯砍断了一支梯子,大声喊道:“退!退!” 他们这些招数,只消耗掉了一小部分的准丹人。这营寨的寨墙并不算多结实,若是那些准丹人一起上墙,必然会导致垮塌!薛文关抹了一个追了上来的金狼卫的脖子,咬牙道:“下墙!撤!” 有一些没能来得及跳下寨墙的大渊士兵当场毙命,然而薛文贯没有时间多想,他一边聚拢着队伍一边缓缓后撤,却听“轰隆”一声,寨墙,彻底倒塌! 黄土飞烟,呛得人咳嗽连连。 “大哥!” 厮杀与叫喊淹没了金狼卫的声音,明晃晃的兵刃就在人的脸前晃。金狼卫的气势很足,他们这三万人的气势全开,将一万的大渊军压得喘息不能。 那金狼卫道:“大哥!大渊人不行了!” 他那带着一点狂喜的声音十分短暂,但是哈克尼却很快听清了。他转头一看,却见大渊人确实已经呈了退势,浓烟滚滚之中,他们已在缓缓后撤。 哈克尼心中也是一喜。 看来,王上叫他们来试探一下,是真的没错! 这些卑鄙的大渊人,果然是用了手段,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害得他们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结果看这架势,自己只是带着三万的金狼卫前来突袭,就已经将他们逼得节节败退,那么这一次他一定要再次夺回这营盘! 最好是直接把他们击溃,让他们再也没有还手的力量! 哈克尼又是一刀下去,血珠飞溅。他没有去管脸上的脏污,大声地用准丹语道:“勇猛的金狼卫将士,跟着我冲锋吧,胜利就在前方,狼神保佑!” 金狼卫高呼:“狼神保佑!” 他们的声音很大,士气也一下高涨了起来。原本大渊军还能一边抵御他们的进攻,一边后撤,然而哈克尼这一下险些将大渊将士的阵脚都给搅乱了。 荒漠之上,两军相接,如黄土如江洪倾泄,呼声狂啸。 “日你的娘!” 薛文贯斩下了一个金狼卫的头颅,肩上突然一疼,原来是被另一个金狼卫用银背大刀砍伤了肩膀。他左肩上头的肩甲早已经破裂,被那准丹人用刀一砍顿时就成了两半。刀刃入肉,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直接撒到了那金狼卫的脸上! 然而薛文贯怒目而瞪,他左肩不敢动,右手反手就是一刀——竟然是最直接将那金狼卫腰斩于马上! 砍刀落地,薛文贯这才觉得剧痛袭来。他捂着自己的肩膀,牙花子都渗出了一点血丝。 “将军!” 薛文贯身边的小兵连忙纵马过来掩护他后退,道:“将军你快撤啊!我们掩护你啊!” 薛文贯呸了一口,自己嘴里的腥甜气息才散开了一点。他狠狠道:“日他娘的金狼卫!老子真想和他们拼了” 小兵无奈道:“将军!” 他这才看到薛文贯的左肩上头全是血,他眼睛通红道:“你们掩护着将军撤退!” 几个小兵渐渐地收拢,来到了薛文贯的身边。薛文贯心中叹气,一边斩杀着迎面而来的金狼卫,一边缓缓地后退。 他看了看天,天色不是很好,看起来好像又要起沙尘暴。 薛文贯是不想后退的。 作为程业真的左右手,他肩负着许多的重担。很多时候,程业真不在帅帐中,薛文贯都会站出来主持大局。 而这次准丹突袭,其实薛文贯有所察觉。 虽然薛文贯很快地做出了反应,但是还是被准丹冲了个对面。准丹这一次派出的金狼卫,算是耶庭手下的主力军之一,所以这一场仗,要想防下来,不太容易。 眼看着准丹的铁骑就冲到了脸前,薛文贯就算是不想退,也得后退了。 他看着营寨眼看就要被金狼卫给毁了,身边的将士们又无法再支撑多久,于是咬牙道:“弃营!” 他命令一下,身边的将士们便立刻有了决断,他们一边跟着薛文贯后退,一边互相掩护。对面的金狼卫至少还剩下两万人,而他们已经不到了一万人,此时此刻,弃营向南才是最好的抉择。 好不容易扎起来的营寨又被准丹的铁骑给冲垮了。薛文贯却无心留意,他一边操纵着自己的战马一边横刀,肩上的疼痛已经让他没有力气去思考别的,他只想一刀一刀地砍下去,麻木而无情。 准丹人就好像饿了许久的狗,一旦咬住了对方的肉便不再松口。他们穷追不舍,不给大渊的兵留一丁点喘息的契机。 薛文贯马上就要摔下马。 朦胧之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震天长啸,薛文贯浑身都一激灵——谁家的老虎放出来了?! 他定睛一看,才知道那不是老虎,前头黑压压一片,那铠甲如同乌云一般向着准丹人的方向狠狠地压了过来! 骠骑营! 薛文贯马上调转马头道:“日他娘的,别退了!别退了!跟着老子冲,踩死那些狗娘养的!” 第226章 追击 骠骑营出现的那一刻,仿佛天地都为之失色。 角鼓争鸣,血流漂杵,刀光剑影之间那身着黑色铠甲的将士们冲到了准丹人的脸前,他们以绝对的气势凌然而起,高头大马纵身跃过便是一片红梅凄然绽放,这旌旗无光的天,被这地上的乌云遮映得更是一点亮色都见不着。 正打得酣畅淋漓的准丹人只觉得心中一凛,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就被那铺天盖地的箭雨给拦住了去路!那些箭雨密密麻麻,直接就往那些金狼卫的脸上冲。他们中有的人连哭喊都没能溢出喉咙就被闪击而至的骠骑营砍杀,伴随着突如其来的耳鸣,颓然倒地。 “杀啊——” 骠骑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他们呼啸,他们高喊,他们用手中锋利的刀枪将敌军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肃杀气魄一举击碎,恍然之间天地为之颤抖,那一片片卷雪飞石的深黑色浪涛仿佛沉寂了千年的饕餮巨兽,蚕食着准丹人的意志,吞咽着准丹人的防线,逼迫他们火速弃甲溃逃。 躺在地上的准丹人怎么都不会想到—— 骠骑营怎么会突然出现?! 哈克尼定睛一看,眼睛瞧着那三千骠骑营就要骑到了自己的脸上,他瞪着眸子,心中闪出了一道非常不合时宜的疑问—— 他们有多少人?! 哈克尼喊道:“他娘的,这是多少人?” 身边的金狼卫大声道:“大哥!他们、他们只有两三千人!” 哈克尼都要疯了。 两三千人?! 两三千人把他们这三万人打得找不着北,是他傻了还是敌军傻了? 哈克尼虽然跟在耶庭身边,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跟大渊大名鼎鼎的骠骑营交过手。从前听过骠骑营的传言,只觉得这骠骑营实在是太过夸张,只有一万人的军队还能翻出什么了不得的浪花不成? 哈克尼觉得,是敌方的援军一到,自家金狼卫一时间反应不能,乱了阵脚而已。 于是他飞速下令道:“所有人前进!侧翼包抄,剩下的骑兵跟我冲,后退者死!” 尽管对方骠骑营的声势实在是太过骇人,主帅下了命令,他们手下的金狼卫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冲。 然而他们冲到了一半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打不过!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计谋与阵法都是徒劳的,他们这三万精锐金狼卫在骠骑营的刀下就如同那打了霜的冬瓜,砍一下便是鲜血飞溅,而自己这一边却连他们的马腿都碰不到! 杀红了眼睛的金狼卫被激怒了,许多金狼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踩成肉饼,眼睛都红了,他们有些急切,不管不顾地上前,结果就是被冷漠无情的骠骑营当场处决。 鲜血的气息从未如此浓烈。 哈克尼一见自己家的金狼卫居然上头了,赶忙下令道:“稳住!稳住!” 然而不管用。 哈克尼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他转头,却听一道沉闷的马蹄声传来,那马蹄声格外清晰,渐渐地向着自己逼近。哈克尼下意识反手拿刀一挡,却见那三千铁甲之中冲出来一个身着黑色甲胄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手持一柄长枪,眼神锐利神情冰冷,一看便知道,这就是对方的将领了! “锵!” 兵刃相接! 哈克尼怒吼了一声,借着手里的力道甩开了狄秋扬的长枪,然而狄秋扬却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他双手翻动,那长枪若灵蛇一般在他腰间游走一圈,狄秋扬顺势就是一记利落的回马枪,直冲哈克尼空门! 哈克尼心中大惊,这一枪他刚想躲却觉得腹部一痛,枪尖已经扎进了他的肚子,哈克尼深吸一口凉气,微微矮下身子躲开了狄秋扬的再次进攻,他竖刀劈砍却被狄秋扬轻松地拉开了距离,这一下扑了个空。 耳鸣头晕。 身边的杀声逐渐微弱。 哈克尼咬着牙,硬着头皮和狄秋扬过了几招,然而他发现这个面色冷淡的年轻人根本一点破绽都不给他留,那驭马的能力更是万中无其一,他下手极其狠戾,出手便是杀招,哈克尼用尽了浑身的解数才免于自己薨逝疆场的下场。 哈克尼身侧,一个百夫长冲了上来就要偷袭狄秋扬的面门,他大喝一声,还没等碰到狄秋扬的周侧,突然被一个骠骑营的士兵拿长枪给捅了个对穿!那士兵枪尖一挑,百夫长身首异处,人头就被挂到了那将士的马上。 “锵!” 兵刃再次相接,哈克尼的手一麻,手中的砍刀直接就被震落在了地上!他见势不妙,赶忙拉住缰绳回首道:“撤!撤!” 他举目一看,险些绝望。 原本生龙活虎的金狼卫,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哈克尼突然清醒了下来。 他知道,再继续下去,他的结局只有一个——死! 不能再继续打了! 他一边调转马头,集结自己的亲卫,一边大声喊撤退,然而骠骑营却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们,他们追着这些残兵败将,步步紧逼,一直保持着对金狼卫十分有威胁的距离! 狄秋扬下令道:“都给老子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 哈克尼心中叫苦不迭。 骠骑营跑一路杀一路,金狼卫的尸体堆满了他们来时的路——如果仔细看来,他们会发现那些尸体都是无头的,因为这些倒霉的金狼卫的头,都被骠骑营收下了。 冷风如利剑一般切割着哈克尼的喉咙,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是他不敢停,身后的骠骑营甚至出言挑衅了起来,那声音顺着风飘到了他的耳朵里,气得他直咬牙。 “你跑你娘的跑!” “有本事回来和老子打!” 一听就是狄秋扬的声音。 哈克尼怒吼一声,回头,刚想说话,却听破风之声四起——他们放箭了!! 骠骑营将士的箭术在大渊那是出了名的好,他们瞄准了金狼卫胯下的马腿和马肚子,箭箭击中要害,马儿吃痛跌倒,连带着上头的金狼卫也被甩了出去,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哈克尼只觉得腹部隐隐作痛,他怒道:“卑鄙的大渊人!” 第227章 京观 然而骠骑营将士手中的箭矢不会因为他的怒骂而停下,万千利箭如雨林如松针,密密麻麻地落下,那些被扎成了刺猬的金狼卫倒下,立刻就被割了头。 “快!快!加快!” 哈克尼咬牙,拔开了匕首,朝着自己座下战马的屁股上就是一下,战马吃痛,嘶吼了一声,便撒了命一般地跑了起来。 马蹄踏在沙石上,颠得哈克尼都快吐了。 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看到了耶庭的营帐! 这二百里的距离是那么长,长得以为哈克尼再也没命回到自己的营帐了。他转头一看,自己的亲卫三三两两跟在身边,只剩下了几百人! 三万金狼卫! 被三千骠骑营,全歼! 这是什么样的怪物啊?! 眼瞧着马上就要追上了那些残兵,狄秋扬却叫停了战马。他一抬手道:“停!” “刷”的一下,三千骠骑营,立刻就停了下来。 哈克尼浑身是血地闯进营寨的时候,给巡逻的金狼卫们都吓了一跳。他们赶快迎了上来:“大人,大人!” 哈克尼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周围的金狼卫都是一惊,他们没有时间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京猜走上前来,看着不成人样的哈克尼,心中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金狼卫们表示他们也不知道。 京猜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他不敢声张,只能告诉金狼卫,叫他们把哈克尼赶紧抬走。京猜想了想,直接往王帐走去。 然而京猜还没走到王帐里头,就听到了一声怒吼,他连忙侧身,王帐之内直接飞出了一颗人头! 连带着血迹,染得地上的土都变了颜色。 京猜进了王帐,却见耶庭手里握着弯刀,站在一副金狼卫的尸体前头。他恶狠狠地将弯刀掼在地上,道:“都是废物!都给我滚!滚!” 王帐内的金狼卫如蒙大赦一般向外逃去。 京猜看着这一地的血,对身边的金狼卫示意了一下,他们便立刻收拾了起来。京猜上前道:“王上,这……” 耶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京猜心中一凛。 看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派出去的那三万金狼卫,果然是没有打过吗? 可是光是战败的话,王上是不可能动这么大的气的。 除非……除非他们遇上了…… 京猜脸色一白,道:“王上,不会是骠骑营……” 耶庭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果然是骠骑营干的好事!京猜走出了王帐,拽了一个金狼卫,问了一下战况,这才了解到了,原来王上派到前头去的那三万金狼卫,被骠骑营几乎全歼了。 而且……那三千人的骠骑营逮着这三万人狂砍乱切不说,还硬是追着剩下的金狼卫,直接逼近了他们的营地! 京猜皱眉。 这样的形势,真的不容乐观。 他放开那金狼卫,刚想说话,就道:“什么声音?” 身边的金狼卫仔细听了一下,脸色齐变。 狄秋扬带着手下三千人马,齐刷刷地站在营寨的外头。狄秋扬坐在马上,拽着缰绳,大声喊道:“耶庭,你这狗娘养的东西,出来啊!” 他话音刚落地,身后的三千骠骑营就齐声道:“出来!” 营寨内京猜的脸色狠狠一变,他一转头,却见耶庭背着手,满脸阴沉地从王帐里走了出来。 外头狄秋扬继续道:“老子就在这里日你的亲娘!” 身后的骠骑营也跟着大声道:“淦你老母!” 训练有素的骠骑营喊起来,那声音的穿透力是实打实的。营寨内的耶庭听清了这几句话,气得面如猪肝,闭紧了嘴巴一直咬牙。 “这太过分了!”耶庭身边的金狼卫风伦道,“这帮大渊人是在找死!” 耶庭却没有说话。 狄秋扬看那营寨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低声嘟囔了一句:“娘的,这些龟孙还真是挺能忍啊。” 他又高声道:“耶庭,你可真是个窝囊废啊,三万精锐的金狼卫,就这啊?不够老子兄弟塞牙缝的,你他娘的要是个男人,就出来和老子单挑!哈哈!” 骠骑营的将士们又开始起哄。 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这荒漠之上响彻。 然而耶庭攥着拳头,没下任何命令。 风伦气得直跳脚,他道:“王上,属下带兵出去揍他们,属下今天一定把他们这些狗曰的给打回老巢去!” 耶庭马上给了他一拳道:“谁也不许动!” 风伦被打了一拳,不解道:“王上?” 风伦非常不能理解。 他们大渊人都快骑在他们的头上了,怎么王上还能如此无动于衷? 耶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怎么不生气?他都要气炸了!他恨不得冲出去捏爆那些骠骑营的脑袋!可是他不能!他不能! 那些骠骑营就在外头,耶庭也知道,是三千人把他的金狼卫给撵回了营帐。 可是,谁他娘的知道他们后头还有没有援军? 谁他娘的知道,沈承聿这一次是不是把一万骠骑营全给带来了?谁都不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沈承聿手下有多少人。 万一他带着人冲了出去,迎接他的,是一万骠骑营呢? 他已经折损了三万人,难道还要连自己的大军也抛弃吗?耶庭无法拿自己的大军去冒这个险! 而外头,狄秋扬的挑衅声越来越大,耶庭听得心烦,干脆直接进了王帐。他撂下了一句话:“所有人都给老子在营寨里头待着,谁也不许出去!” 周围的金狼卫都应了。他们听着狄秋扬的声音,面色各异,敢怒不敢言。 狄秋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耶庭还真是沉得住气,他都这样了,还能乖乖当个缩头乌龟躲在自己壳里,还真不愧是能坐上金狼宝座的人啊! 狄秋扬冷笑。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他抬手道:“弟兄们,摞‘京观’!” 京观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挺神气,但是若是窥见了它的全貌,就不会觉得这名字有多优雅了。骠骑营的将士们大声地应了,前头有一人上前用枯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然后便有将士将手里拿着的血淋淋的头扔了上去! 那些人头有的没了耳朵,有的没了鼻子,而骠骑营的将士们每个人身上都挂着至少三对耳朵! 这都是赫赫战功。 很快,一个名为京观实则为人头架的东西便搭好了。这“京观”足足有一人高,四面方方,不一会就吸引了一大群啄食腐肉的鹫鸟在这上头盘桓鸣叫。 第228章 嘲讽 血腥气冲天。 放哨的金狼卫看到了这样的画面,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但是他们不敢乱动,因为耶庭下了命令,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京观越来越高。 “大人!!” 一个金狼卫跑了过来,对毫不知情的风伦道:“大人,他们在、他们在……” 风伦皱眉,道:“他们又能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像什么样子!” “他们在用金狼卫的头……搭人头塔!” 风伦怒吼了一声:“他们找死!” “我的亲卫,马上带上你们的战马,跟着我冲出去把他们给打退!” 风伦叫人把自己的战马牵了过来,就要往外头冲。京猜上前拦住了他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风伦咬牙切齿道:“休要拦我,今天我就要以牙还牙,把他们大渊人赶尽杀绝!” 京猜皱眉道:“王上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你疯了!” 风伦此刻却听不进去。他很快地召集了一队一万人左右的人马,这些兵力虽然不算多,但是风伦对自己手下的金狼卫很有信心。 狄秋扬坐在马上,看着自己手下的将士将最后一个人头扔了上去,冷笑了一声, 高声道:“耶庭,出来看看你的爹爹我送给你的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身后的骠骑营哈哈大笑。 一声怒吼冲破了云霄,突然,一队金狼卫从营寨之中冲了出来,他们的气势不算弱,许是他们心中都带着一些愤懑的原因,所以那马蹄声显得格外壮大骇人。 狄秋扬的眼力极好,他略扫了一眼便知对方的首领一定不是耶庭本人,而这一队金狼卫也不是耶庭手下的亲卫,所以狄秋扬嘿嘿一笑,提起长枪道:“兄弟们,看见了吗?” 他枪尖一指,锋锐的利刃闪烁着幽幽寒光。 “看看,前头是什么?” “是畜生!” “是人头!” “是狗娘养的!” 狄秋扬哈哈大笑道:“这是战功!所有人都跟我上!今日归去,每个人都给我连升三级!” 这一段话极大地刺激了骠骑营将士们的气焰,他们提起缰绳,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丁达。 从跟着骠骑营的队伍冲出来的那一刻起,丁达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虎狼之师。仅仅三千人,就将那三万金狼卫打得哭爹喊娘连连告饶,不知那一万骠骑营若是齐齐出动,该会是什么样的大场面? 光是想想就激动人心! 骠骑营的将士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荣光与自信。 那种自信源于他们的主帅,源于他们多年驰骋沙场的经验,他们相信只要跟着他们的主帅,他们一定会拿下最为出彩的功勋,来日班师回朝之际,鲜花着锦,等待他们的是一条锦绣大道。 强悍、团结、永不后退。 这样的军队,如何战胜?想必是很难的。 狄秋扬转头,眼睛亮亮的。他问丁达道:“兄弟,还顶得住吗?” 丁达抹了把脸道:“完全顶得住!” 狄秋扬嘿嘿一笑,拎起缰绳道:“那就冲!” 风伦带着金狼卫杀出营寨的时候,离老远就看到了那高高耸起的“京观”,他心中悲愤之情更甚,带着一点哭腔地喊叫道:“该死的大渊人!!” 箭在弦上! 双方对冲的那一刻,风伦才实打实地感觉到了这骠骑营的压力。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清醒了过来——自己怎么就被激怒了,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 “蛮夷!” 他手中一麻,原来是狄秋扬直接冲到了他的脸前。风伦心中大惊,想要反手一刀将他的长枪拨开,却发现这个骠骑营的将领仿佛天生神力一般,自己被他狠狠压制住怎么都动不了!风伦咬牙撑着,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开了。 “锵!锵!” 狄秋扬下盘稳稳当当地扎在马背上,上半身灵活地闪躲着风伦手中的刀。渐渐地,风伦觉得乏力,狄秋扬看准时机“邦”的一下就把他的长刀给挑了下来—— “噗嗤!” 那枪尖直接就扎进了风伦的肩膀!然而狄秋扬不打算这样放过他,他低吼一声狠狠一划,那肩膀顿时血肉模糊,风伦的半个肩膀险些被他给活生生地卸下来! “啊啊啊啊——” 风伦的惨叫很快就被淹没了。风伦只觉得疼得天旋地转,他头上的汗珠滴落在土地上很快就蒸发不见。突然,他瞳孔狠狠一缩,俯下身才躲开了狄秋扬的再次进攻。 差点就死了! 风伦摇摇欲坠,鲜血遍布了整个上半身,就在他马上就要栽倒的时候,一个金狼卫冲了过来将他接下,这才堪堪坐稳。 “走!” 乱战之中,那金狼卫试图带着风伦撤回。狄秋扬自然不肯放他回去,他一弯腰就捞起了一张长弓,弯弓搭弦瞄准射箭一气呵成—— “咻——” 然而却没射中。 狄秋扬又射了一箭,还是没射中! 狄秋扬还是不放弃,却被身边的手下给阻拦了。手下道:“大哥,人都跑远啦!” 狄秋扬:“……” 可恶啊! 白白错失了这么一大个行走的军功! 世人都以为骠骑营骁勇善战,拼杀骑射样样精通。然而只有骠骑营的将士们知道,他们敬爱的大哥狄秋扬,射箭根本射不准。 他就是学不会。 狄秋扬怒啐了一口,拿起了自己的枪,继续杀草原人去也。 \\u003d\\u003d 皇城。 凤鸾殿内,熏香的气息被吹散,外头的日光太过耀眼,窗前层层轻纱堆叠,落在地上的光影婆娑浮动。窗外枫叶沙沙作响,偶尔飘进来一两片,落在光滑的地上,寂静无声。 梅胜楠坐在床边,闭着眼睛思忖了一会,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 他放下了宋倾岚的手腕。 林婉遥和宋明珂站在一边。林婉遥上前道:“梅太医,陛下的身子如何?” 梅胜楠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回复道:“回禀皇后娘娘,陛下今日只是有些深寒体虚,应是无甚么大碍。” 他顿了一下,又道:“陛下近日忧思过度,导致身体疲累。只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即可恢复,陛下不必担心。” 宋倾岚抬头看了看林婉遥,还冲她眨眼。 那眼神分明在说:看,朕就说朕没事,还是你大惊小怪了。 第229章 捷报 林婉遥瞪了他一眼,宋倾岚便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得意了。梅胜楠又给宋倾岚开了好些补药,这才离开。 林婉遥为宋倾岚把被子盖好,拦住了他试图想要起身的意图,她道:“陛下,您前些日子都已经病倒了,千万不要再勉强了。” 宋倾岚低声道:“梅太医不是说朕没事么?你不要担心。” 林婉遥叹气。 怎么会没事呢? 前几日,听说了平西被准丹突破了的消息,宋倾岚极为愤怒,当夜便病倒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宋倾岚的身体是那样特殊,又是在这种寒冷的日子里,他这一病下去,自然是比其他人都要虚弱一些了。 宋倾岚却没当回事。 宋明珂心中也是焦急。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宋明珂总是会有负罪感。当年若不是皇兄,她也就没命了,可皇兄也因此落下了病,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总会侵扰他,让他不得个清净。 宋明珂低下了头。 宋倾岚转头,看着默默站在一边的宋明珂,对她招招手道:“珂儿,过来。” 宋明珂愣了一下,走了过来,宋倾岚伸手,弹了一下她白皙的额头。宋明珂吃痛,捂住了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皇兄:“疼。” 宋倾岚轻哼了一声,道:“知道你和婉遥都担心朕,朕的身子朕自己心中有数,你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宋明珂真是想让她这个皇兄清醒一点。 鉴于宋倾岚最近身子确实不大爽快,所以林婉遥哄着宋倾岚睡下了。宋倾岚睡下后,林婉遥便带着宋明珂出了寝殿。 宋明珂扶着林婉遥,走在廊庑下头,唉声叹气。林婉遥笑了一下,拍了拍宋明珂的手道:“你这孩子,怎么比本宫还要担忧一些?” 宋明珂道:“皇嫂,您与珂儿说实话,皇兄这些日子,真的身体还好吗?” 林婉遥被她这样一说,愣了一下。她道:“其实并不糟糕——怎么了,珂儿,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宋明珂眼神闪动了一下,抱着林婉遥的手臂,道:“皇嫂,您答应珂儿,一定要时常请太医为皇兄疗养,好不好?” 林婉遥被宋明珂抱住了胳膊可劲撒娇,她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自然是满口称是了。 宋明珂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她甚至想——要不这段时间搬回到宫中来住? 林婉遥似是看出了宋明珂的想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不要担心,珂儿,你皇兄这里一切都有本宫在。前线的战事十分胶着,你还要处理飞花卫的事务,本宫不想给你增添负担,听话,好吗?” 宋明珂点了点头。 林婉遥摸了摸她的鬓角。 回到了公主府,宋明珂觉得许是出门走动了一番,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许多。进了院子,便看到了坐在地上抠抠搜搜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杨潜。他的背影有些清瘦,衣衫落到了草地上头,逶迤开来,倒颇有点自在随意的味道。 知道有人接近,杨潜头也不回道:“回来了。” 宋明珂“嗯”了一声,绕到了他的前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杨潜拿着手里的花环,笑着道:“给你的。” 宋明珂:“……” 她嫌弃地看着上头那干干瘪瘪的桂花和那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秋海棠——虽然杨潜的手还算巧,但是这花也太丑了一些…… 等一下! 宋明珂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不会是我院子里的秋海棠罢?” 杨潜眨眼道:“是啊。” 宋明珂:“……” 她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撸起了袖子。 青梅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眼见着一张惊慌失措的大脸冲到了她眼前,青梅尖叫了一声,直接把手里的柿饼给扔了出去—— 杨潜直接被那柿饼糊了一脸。 杨潜和青梅:“……” 宋明珂头上戴着那丑丑的花环,大步走上前,拎住了杨潜的领子。杨潜惊恐地抓住了青梅的手道:“青梅妹妹,救我……” 青梅无视道:“你弄坏了长公主要吃的点心,我不救你。” 杨潜哭诉:“你怎么这么冷漠无情啊,做人不能太宋明珂的——啊!” 宋明珂捏住了他的脖子,凉飕飕道:“你说什么?” 杨潜道:“我说你最好了,嘿嘿。”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脖子。杨潜一个踉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道:“你这怎么去了这么久,宫里出了什么事了?” 青梅憋着笑,给他递上了一块手绢。杨潜接过便擦了擦脸。 宋明珂摇头道:“皇兄病了。” “嗨,”杨潜一摆手道,“我道是怎么回事了,病了不是很正常?你的皇帝哥哥也是人,生病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宫里还有太医,你担心什么。” 宋明珂瞪他道:“你懂个屁。” 她一下把杨潜手里的帕子抢了过来。杨潜愣了一下,对青梅道:“你觉不觉得,自从沈将军走了以后,主子她越来越暴躁了。” 青梅点点头,表示同意。 宋明珂走到院子里,那棵原本青葱挺拔的大榕树此刻树叶枯黄,叶子落了一地,铺在上头,活像一片金色的毯子。宋明珂有些失神地看了看那树干,想起了“逝去”的秋千,又叹了口气。 杨潜挠了挠头发。 这位祖宗又怎么了?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了于愿的声音,于愿好像十分开心,手里还拿着颠勺,他屁颠屁颠道:“长公主,长公主,前头的消息,是捷报!” 宋明珂抬起头,接过于愿手里的信。她粗略地扫了一眼,眼中也露出了一点笑意。 杨潜拢着袖子凑了上来,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怎么个事——哎哟,老程将军打胜仗了啊。”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程将军手中只有八千先锋,能够将数万敌军击退,只能说程将军实在是宝刀未老锷未残,不输当年意气风发之貌了。” 杨潜道:“这有啥的,他们老一辈的,打起仗来花花肠子可多了,多少人学都学不来,这是经验的问题。”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 第230章 猎场上 杨潜继续补充道:“不过,沈将军是个意外。” 宋明珂看了杨潜一眼,没说话。 “你这是什么眼神,”杨潜把她头上的花环拿了下来,扯着上头的叶子道,“沈将军这次只带了十万人,对面可号称是五十万大军,你不担心啊?” 宋明珂的眼神有些恍惚。 担心? 她不担心沈承聿。 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所有人的定心丸。他从第一次上战场开始,就没有吃过败仗,哪怕再艰难的战局,都能在他的手中化腐朽为神奇,得到最终的胜利。 宋明珂轻声道:“从他第一次走上沙场,本宫便没担心过他。你可以永远相信他。” 杨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少女的眼中似是有星光,看着远方又好像要穿过那云层去看某一个人。他心中叹气,又把那已经被自己薅秃了的花环给她戴上了。 宋明珂十分嫌弃。 下午的时候,迟允再次向公主府递上了帖子。 宋明珂原本还是想推掉,然而她上午进宫的时候,还被母后叫去训了好些会的话。如果再拒绝迟允,可能母后就生气了。 于是宋明珂想了个主意。 京城郊区东侧,有一家十分出名的猎场。此猎场离京城中心不算近,许多达官显贵会在闲暇之余到这猎场玩乐。到了秋季,正好是狩猎的时候,所以这猎场的人也是格外多的。 谁也不知道,这辽阔的猎场,背后的主人其实是迟允。 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迟允为了能让宋明珂玩得痛快,直接把这整个猎场给清了,他还特意叫自己的手下把那些凶猛野兽给关了回去,怕的就是那些不长眼的畜生伤到了宋明珂。 迟允的算盘打得很响。 然而当他看着对面的几个人,那完美无瑕的笑容还是有一丝皴裂。 迟允面色不变道:“几位这是?” 宋明珂大言不惭道:“猎场很危险,本宫想让他们陪本宫壮胆,迟大人你不会不同意罢?” 迟允险些笑出声。 宋倾州也就算了,堂堂四皇子,从小就是从贵族堆里长大的,打猎自然是不在话下,然而这李江妙是怎么回事? 怎么看怎么都是宋明珂故意的了。 但是迟允自然不会发表任何意见,他温润道:“自然是同意的。” 宋明珂笑眼一弯道:“那就多谢迟大人了。” 迟允看着她的小脸,待到她带着两个人往猎场入口走的时候,他才轻声道:“不客气。” 宋明珂来赴约,不只是因为太后施压。其实她也算是有私心,毕竟自己这段时间太懒散,也没有活动一下筋骨,整个人都缩在暖阁里像只鹌鹑似的,身子都沉慢了许多。如今有人请她尽情地玩乐,她自然也不推辞。 只是到了门口,还是遇到了不想看见的人。 “我们付了钱,为何不让我们进去啊!” 袁惊荷和苏晚凌站在猎场的入口,衣着光鲜的世家小姐在这人烟稀少的猎场当口显得十分耀眼。袁惊荷皱眉道:“我姐妹好不容易出来开心开心,你们却说有人给包场了,我倒要看看为何别人去得,我姐妹去不得?” 那看守看了看她两个人,心中有了计较,他也不生气,只是圆滑道:“二位小姐的钱,在下已经是退给您了,只是今日实在是有些不太方便,还希望二位小姐能够理解,我这替人看守的活儿也不好干不是?” 袁惊荷掐着腰,还想说话,却被苏晚凌给拦住了。 苏晚凌低声道:“阿荷,算了,要不咱们今天去别的地方玩。” 她余光之下,已经看到了迟允等人。于是她拽了拽袁惊荷的袖子,看样子却是又委屈又让人心疼。 迟允给宋明珂递帖子这件事,从来都没有隐瞒任何人。所以京城中许多人都知道,迟大人许是对长公主有意的。 苏晚凌自然也知道。 但是苏晚凌不想错过任何能够接近迟允的机会。 刚好,今日袁惊荷约她出门,她刚好听到有人说迟允带了极大的排场去了城外郊区的猎场,而他只有在约了长公主的时候才会如此高调。迟允若是把宋明珂约在这个猎场,那么他一定会清场,不会让其他人进去。 然而其他人是其他人,若是自己的话,迟允是一定会放她进去的。 之后便能…… 苏晚凌拽着袁惊荷袖子的手渐渐攥紧。 迟允上前来,却见看守笑眯眯地正在与二人斡旋。看守一见,张开了嘴巴道:“当家……” 迟允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头。 看守就明白了,他道:“贵客,您来得正好。这里有二位小姐,刚巧也想进这猎场,但是这猎场都被包下了一天,所以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迟允微笑着看向袁苏二人道:“原来是苏小姐和袁小姐。” 苏晚凌这才“惊觉”迟允的到来,讶异道:“迟大人?” 袁惊荷也是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到迟允。她眼睛向后一扫,立刻看见了宋倾州。她的脸一红,却见宋倾州对自己笑了笑,便更害羞了。 迟允道:“既然遇到了也是巧,今日迟某做东,二位便随我进去罢。” 苏晚凌惊喜道:“真的?” 迟允点了点头。 袁惊荷看了看宋明珂,也道:“哎呀,凌儿,你看迟大人对你多好呢。” 苏晚凌的耳朵红了起来,她推了推袁惊荷的胳膊道:“你别瞎说。” 袁惊荷面上在笑,心中却是翻了个白眼。 做作的女人。 迟允已经做了决定,那看守自然也是不再阻拦。一行人很快就把行头安置好,进了猎场。秋日的丛林幽深寂静,一眼望去也看不到边际。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了地上,一脚踏上,便会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 迟允将长发简单地束起,落下来的墨发披到了他的后背上,折出了潋滟的光华。平日里总是一身宽袍大袖的迟允,此刻身着一身玄色劲装,将他修长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他胯下骏马更是神俊无双,枣红色的毛皮水润生滑,唯独蹄子上头长着雪白色的毛,似长夜飞霜,不沾杂物。 苏晚凌已经看呆了。 第231章 猎场下 只是她作为女子,如此盯着一个男子看,实在是不好的。于是苏晚凌只是看了一会便收回了视线,可那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迟允身上飘。 迟允压根没看她。他对宋明珂道:“公主可觉得寒凉?可要添上一件毛裘?” 宋明珂摇头道:“不必了,毛裘笨重,不适宜打猎。” 迟允轻笑道:“看来长公主今日是势在必得了。” 宋明珂难得对迟允露出了两分真心的笑容道:“要比试一下吗?迟大人。” 迟允道:“好啊,若是迟某赢了,长公主该如何?” 宋明珂道:“若是迟大人赢了,本宫便匀出一日,任凭迟大人安排。” 迟允道:“你我二人?” “你我二人。” 迟允自然是应了。他道:“那么若是迟某输了,我便答应长公主一件事。” 这算是十分郑重的承诺了。 宋明珂欣然同意。 迟允很快就出发了。而在这几个人中间,苏晚凌的骑术很明显是不如人意的,她眼见着迟允消失在了林子里,想要追上去,那马儿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一直在原地团团转,很快就把苏晚凌给转晕了。 她坐在马上,求助地看向宋明珂几个人。 然而,除了袁惊荷关心了几句以外,其余人都是冷眼看着她在那里转圈。宋明珂慢悠悠地上前,苏晚凌刚好面对着她。 英姿飒爽的长公主如同夏日烈阳,又好像楼兰古城中央镶嵌在无垠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高贵又遥不可及。苏晚凌只觉得心都跟着狂跳了几下,刚想说话,却见宋明珂微笑着举起鞭子—— “啪!” 她这一下直接抽到了苏晚凌胯下的马屁股上头,骏马吃痛,嘶鸣一声就撒着蹄子跑了。苏晚凌尖叫了一声,大喊着救命,这尖叫穿云裂石,直接惊飞了林中的鸟禽。 宋明珂转头,对着隐藏在暗处的暗卫颔首。 暗卫便跟着苏晚凌去了。 毕竟还在京城中,宋明珂还是不敢让苏晚凌受到什么伤害,不然大家都没什么好处。 宋倾州见状,笑得连发冠都差点歪掉了。他牵着缰绳上前,低声对宋明珂道:“珂儿,孤从前竟是不知,你还挺会使坏的。”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道:“皇兄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她转头去看有些手足无措的李江妙和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袁惊荷,脸色严肃了起来。 很明显,她绝对不能把李江妙单独和袁惊荷留在这里,不然可能会出事。而一旁的宋倾州似乎是看出了宋明珂的顾虑,道:“珂儿似乎许久都没有打猎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唔。” “你去尽情地玩罢,”宋倾州笑道,“这二位小姐,皇兄替你护着了,肯定不会出事,你放心。” 宋明珂十分怀疑。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明显,宋倾州笑容凝固道:“你这样看着孤做什么?孤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 宋明珂没说话,但是她的眼神中明晃晃写着两个大字:你是。 李江妙也知道宋明珂的难处,她不想让宋明珂玩得不痛快。于是她道:“长公主,臣女没事的,有四皇子在您就尽管放心好了,臣女还想看长公主赢下这场比试呢。” 宋明珂还想说什么,却被宋倾州直接踹了踹马屁股,道:“赶紧去罢,一会输了可别和孤哭鼻子。” 宋明珂拽住缰绳,回头道:“小夏你跟着阿妙!本宫才不会哭鼻子。” 宋明珂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宋倾州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小夏得了宋明珂的吩咐,便骑着马来到了李江妙的身边。李江妙倒是经常见到小夏,却没和他说过话。她向他笑了笑,小夏也回以微笑,看起来真是和善极了。 李江妙觉得心中一暖——他可真是个温柔的年轻人。 宋倾州看了看李江妙,勾了勾嘴角,刚想靠过去,却听身边有人甜腻地唤他:“殿下。” 宋倾州只好笑着回身道:“袁小姐。” “早就听闻殿下在少年时便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尤其是那射之道是极为擅长的,不知今日臣女能否有幸得见?” 宋倾州叹息道:“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袁小姐不必再提。” 袁惊荷捂着嘴一笑道:“殿下还真是谦虚了呢——殿下可知道这猎场为何如此火热吗?” 宋倾州眼睛看着李江妙,却微笑道:“哦?孤在外头闯荡了许多年,倒是真不知道这猎场的事,那它究竟是为何如此火热?” 袁惊荷伸出一根手指,道:“是因为呀,传说这猎场之中出现了一头神鹿,那神鹿通体雪白,皮毛上头生着金黄色的斑点,大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可却没人见过呢!” 宋倾州笑容不变道:“还有这种事情?” “是呀。” “据说见到那神鹿的人,神鹿会实现他一个愿望呢。” 宋倾州似乎是有点兴趣:“这么邪乎?” 袁惊荷点了点头。 “那咱们自然得去看看了,”宋倾州终于寻到机会和李江妙搭话,他道,“若是真的寻到了那神鹿,那这一趟倒不算是白来了。李小姐意下如何?” 李江妙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见袁惊荷怨毒的眼神就飘了过来。她的眼神十分刺骨,就好像在说,李江妙若是敢打扰了她的“好事”,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一样。 李江妙不再看她,对宋倾州道:“那么臣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袁惊荷简直想把马鞍鞯拆下来去揍李江妙一下。 这个女人不会看眼色的吗? 李江妙接收到了她的眼神,扬起了脖子。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让宋倾州多瞧了几眼。 李江妙是不怕的。 她信不过自己,还信不过宋明珂吗?她知道,自己身边这个面色和善的年轻人绝对是宋明珂的心腹,她把自己的心腹留给了自己,李江妙自然是无比安心的。 区区一个袁惊荷不足为惧。 宋倾州看着李江妙,只觉得这李家小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232章 争夺 宋倾州骑着马走在林子中,身边的袁惊荷不停地与他搭话。宋倾州是个十分懂得与人交际的人,他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任谁都会以为这个人对于对方的话题是很感兴趣的。 李江妙就默默地跟在身边,偶尔和小夏说上那么一两句,也算是自在。 到了林子深处,水溪的声音渐行渐远。鸟兽的声音此起彼伏,倒真的有几分深山老林的意思了。袁惊荷听到了这声音,捂着胸口微微地向宋倾州靠过去,道:“哎呀,殿下,这里好像很危险啊。” 宋倾州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袁惊荷的身躯,道:“这是猎场,不会有猛禽出没,袁小姐尽管放心。” 袁惊荷一噎。 她拧了拧手里的帕子,银牙暗咬。这四皇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看起来总是那样热络,但是真正接近了又会觉得这个人好像是站在云端上一样,忽远忽近,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到底对自己有没有意思? 袁惊荷根本不敢确定。 宋倾州用余光瞥到了李江妙,却见她面色平静,也没有惧怕的意思,勾了勾嘴角,道:“李小姐未曾秋猎过?” 李江妙老老实实回答:“回殿下,未曾。” 宋倾州道:“凡事经历过了便容易熟悉了,李小姐要不要试试?” 他把手里的弓箭一横,递给了李江妙。李江妙看着他骨肉均匀的手,摇头道:“原本臣女对这些也不感兴趣,殿下还是去教袁小姐罢。” 这话说的,倒是让宋倾州挑了挑眉头。 宋倾州道:“李小姐未曾试过,又怎么知道自己对这些不感兴趣呢?况且——” 他意味深长道:“李小姐毕竟出身名门,以后总是要接触这些,早些学会了,对你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这算是宋倾州嘴里难得的实在话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倒是小夏看了宋倾州一眼。宋倾州与他对视,小夏便微微一笑,行了个礼。 李江妙叹气。 袁惊荷的眼神实在是太强烈了。她简直恨不得生吞了自己。 她伸手接过弓箭,宋倾州却不放手。他微微一用力,李江妙便被他带得前倾了一些。宋倾州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李小姐可是还在怪孤?” 李江妙知道,他说的是上次她落水,而宋倾州没有替她作证的事情。李江妙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臣女从来都未曾怪罪过殿下。尽管臣女身份低微,却也知道尊卑有别,不敢怪罪于殿下。更何况殿下与臣女非亲非故,臣女不会生出多余的心思,让殿下为难。” 这话说得极为漂亮,甚至还有些体贴的意思。宋倾州缓缓地松手道:“李江妙,你,很好。” 李江妙微微一笑。 宋倾州把弓箭放到她的手上,自己则是并驾在她的身边。他低声地教导着李江妙正确握弓的方式,李江妙学得很认真,显然是真心想要掌握射箭了。 袁惊荷都要气疯了。 这个女人她究竟是凭什么啊?为什么她会一次又一次地得到四皇子的青睐? 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自己都甩了这个女人一大截去,一个平平无奇的落魄勋贵女,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就这样勾住了宋倾州的心神? 袁惊荷捏住缰绳,刚想上前,却见李江妙突然举起了弓箭对准了自己!袁惊荷尖叫了一声俯下身,却听“嗖”的一声,长箭如虹,从袁惊荷的头上擦了过去。然而那箭矢却笃地一下插到了树干上头,惊得树干后的野兔直接逃跑了。 宋倾州大笑。 袁惊荷怒道:“李江妙,你……!” 宋倾州笑着看向袁惊荷道:“袁小姐,怎么了?” 袁惊荷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没、没事的。” 她抿了抿嘴角,对宋倾州道:“殿下,听说神鹿出没在东边的山坡上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呢?” 宋倾州自然是答应道:“好啊,正好这景色也算是不错,我们边走边欣赏,也不错。” 袁惊荷笑着点了点头。 宋倾州率先调转马头向着东边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留下了袁惊荷和李江妙两个人在后头缓慢地行进着。 袁惊荷看着宋倾州的背影,对李江妙道:“小贱人,你休想与我抢。四殿下我势在必得,你给我掂量掂量你自己的身份,不要总是往殿下的跟前儿凑。” 李江妙道:“貌似总是往四殿下跟前儿凑的人是你罢?” 袁惊荷瞪着眼睛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攀高枝是不是?四殿下是不可能看上你这种女人的,你早点死了这条心!” 李江妙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袁惊荷却突然攥住了李江妙的手臂,趁着她回头的工夫,反手就想要给李江妙一个巴掌,然而她的手还没到就被上前的小夏给拦住了。 小夏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袁小姐,请管好您的手。” 袁惊荷吃痛,被攥住的手无法行动,于是她只能抡起了另一只手,啪的一下打在了小夏的脸上! 小夏的脸侧了过去。 李江妙终于怒了,她震声道:“袁惊荷!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袁惊荷指着小夏道:“一个阉人,还想拦着本小姐,你的胆子倒是很大!” 鬓角边的碎发挡住了小夏的侧脸。没人看见他眼神中闪过的阴鸷之色。他回过头,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袁惊荷被他的眼神吓到了。 小夏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袁惊荷也见过这人几面,只知道他是跟在长公主身边的亲信,看起来白白净净,感觉应该十分好欺负的样子。 所以她今日半是冲动半是愤怒,做了这样的事情。袁惊荷心中的算盘打得很响,反正上一次,四殿下也没有给李江妙作证,她就算欺负欺负这个太监,也不会有什么事。 自己咬死不承认,不就好了? 然而袁惊荷还是觉得后背一紧,那种被毒物盯上了的感觉一下就顶了上来。袁惊荷握着缰绳,色厉内荏道:“你,你瞪什么瞪?你不要以为你是长公主身边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小心本小姐告你一个非礼!” 小夏又笑了。 第233章 蛇群 他笑得十分好看,嘴边的梨涡更是像一朵花儿一样抢眼。他道:“这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袁惊荷轻哼道:“这还差不多。” 她瞥了一眼李江妙,自己调转了马头就要去追宋倾州。 李江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夏道:“李小姐,您还好吗?” 李江妙抬起头,看了看小夏的脸,道:“我没事,可是你的脸……” 小夏随手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道:“没关系,让李小姐挂心了。” 李江妙叹气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受了这样的委屈。” 小夏倒是不甚在意道:“长公主将我安排在您的身边,我自然是要护您周全,您不用太在意。” 李江妙握着缰绳的手收得很紧。 那日落水之后,沈清嘉的话语还历历在目。当时暮色将起,霞光穿过轻薄的窗户纸,落到了地上,映得地砖上头浮出了一层温暖的光。 沈清嘉道:“妙妙,你不能这样下去。” 当时,李江妙的脸上是茫然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要守好家中这一个商铺,不辜负长辈们的期待,再尽最大的能力去嫁一户好人家,也就够了。 可她发现,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想要安稳地生活,可是有些人总是不肯让她如意。 她做错了什么? 一再地忍让,换来的就是袁惊荷一次又一次地得寸进尺。看着小夏脸上的红肿,李江妙的心中突然爬上了一种亏欠又难受的感觉。 如果她继续忍让下去,袁惊荷会要了她的命。她们世家最近正处在势头之上,自己若是落到了她的手里,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若是袁惊荷嫁给了宋倾州…… 李江妙不敢想下去了。 然而,还不等李江妙继续想下去,前头突然传来了袁惊荷的尖叫声。 李江妙立刻回神,脚下轻轻一蹬,便慢慢悠悠地往前面去了。 袁惊荷骑在马上,脸都白了,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就往眼眶外头落。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可是根本不敢乱动。 李江妙一看,也觉得头皮麻了一瞬,却见十几条蛇围在了袁惊荷周围,它们翘着脖子吐着信子,虎视眈眈地作出了攻击姿态。 李江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小夏笑着道:“李小姐,你知道这些蛇里头,哪一条是毒蛇吗?” 李江妙深深地看了小夏一眼。这个人明明在笑,原本应该是如暖阳一般,但是李江妙却无端地觉得,这凉飕飕的林子里头,刮起了冷风。 宋倾州也听到了袁惊荷的声音。而彼时他刚好盯上了一头毛色极好的狍子,宋倾州屏气凝神,箭在弦上,就等着带着猎物回去,结果身后却响起了袁惊荷的尖叫。那狍子头一扭,也没跑,竟然是屁颠屁颠地朝着袁惊荷的方向去了。 宋倾州不耐烦地放下了弓箭。 当他骑着马回去的时候,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蛇。 没有多少人知道,精通射箭的宋倾州,是很怕蛇的。 所以当他看到地上那密密麻麻的长虫的时候,只想飞速逃离这炼狱一般的林子。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宋倾州自然也不可能乱动了。 ——袁惊荷这个蠢女人! 袁惊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哭得都要断气了。朦胧之间她看到了宋倾州回来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道:“殿下!殿下救我!” 宋倾州道:“闭嘴!” 袁惊荷愣了。 宋倾州从来都没对她们这些世家小姐如此疾言厉色过,这个认知让袁惊荷消化了好一会,甚至忘记了眼下的恐惧。 李江妙却是皱了皱眉道:“殿下好像有点不对劲。” 小夏也觉得奇怪。 李江妙看着宋倾州,想了一会,心中忽然划过了一个念头。 她觉得宋倾州怕蛇。 袁惊荷急得都要晕过去了,她的手心全都是汗,原本圆润的指甲也被粗糙的缰绳磨坏了。她过于惊惧,动了一下脚,宋倾州的脸色一变,大声道:“别动!” 一条乌梢蛇突然暴起,一个弹跳就咬住了袁惊荷的脚踝,袁惊荷吃痛,疯狂地甩着腿,却踹到了马肚子。马儿叫喉了一声抬起蹄子就朝着宋倾州跑去! 李江妙看准了时机,突然抽了一下马屁股就飞奔而去,这速度极快,连小夏都反应了一瞬间。 小夏赶忙跟上,却见李江妙一往无前地前进着,冷风将她的发髻吹散,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开来,落在她胭脂色的衣衫之上,糅杂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艳丽与风情。 宋倾州看着袁惊荷身后那十多条蛇,额头上头落下了一滴冷汗。就在袁惊荷的马儿即将撞上宋倾州的那一刻,李江妙身轻如燕地跳起,扑向了宋倾州,一下就将他带离了马背上头。袁惊荷惊叫着,可是身下的马儿已经失控,它狠狠地撞上了宋倾州的马,顿时两匹马相撞,可怜的马儿嘶吼了一声,被狠狠地掀翻在地。 “咚!” 小夏飞身上前,把宋倾州和李江妙都救了起来,他二人便没有摔落在地。然而袁惊荷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被甩了至少两丈远,还撞到了一棵树干上头,看样子伤势确实不轻。 李江妙惊魂未定,落地的一瞬间,腿就软了。她险些就要跪了下去,却被小夏拉住了。小夏道:“受伤了没有?” 李江妙摇了摇头,转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宋倾州道:“殿下可受伤了?有没有什么大碍?” 她的眼睛是明亮的,一头长发落在肩头,上头还沾着几片枯萎的树叶。少女脸上未施粉黛,许是因为惊吓,面色还有些苍白。 但是她那担忧的神色,却是那样真诚。 宋倾州只觉得呼吸都变得不自然了。 为什么? 明明眼前的少女并不是绝世美人。 他沙哑道:“我没事。” 她试图救他。 想了很久,宋倾州这才反应了过来。李江妙救了他。 小夏将那些蛇都处理掉了。其实,就在刚刚袁惊荷扇了他一巴掌的时候,他就在袁惊荷的袖子上头掸了一点丛媚从苗疆带回来的香粉。这种香粉是蛇虫的最爱,一旦沾上一点就会被那些长虫死死盯住,绝对够袁惊荷喝上一壶。 他冷漠地将最后一条蛇的头砍掉,心中想——真是便宜那个姓袁的。 第234章 吃亏 小夏面无表情把那些无头的蛇都扔进了自己的竹篓子里。 长公主许久都没用过野味了,这些玩意儿拿回去熬蛇羹该是不错。 而一旁,宋倾州也扶着李江妙站了起来。李江妙轻轻低呼了一声,掀开了袖子,却见胳膊肘上头蹭掉了一块皮,鲜血顺着雪白的藕臂流了下来。 宋倾州当即道:“夏奕,把你的马牵来。” 小夏闻言便照做了。 李江妙摇头道:“我没事,这不算什么伤,殿下无须记挂。” 宋倾州笑了一下,低声道:“行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和孤客套呢?” 李江妙愣了一下。 在她的印象中,宋倾州一直是一个笑颜常开的人,不管他有没有揣过别的心思,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此刻多了一点真诚,倒是有些讨人喜欢。 李江妙勾了勾嘴角。 她任由宋倾州简单地给自己把胳膊包扎好,又把自己抱到了马上,宋倾州自己则是站在下头牵着缰绳。他道:“你且忍一忍,孤马上就带你出去寻大夫。” 他没有跳上马来与李江妙共乘,李江妙又是恍惚了一瞬。 或许这四皇子,性格也不是那么糟糕? 他们两个很快就离开了,小夏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这才转头去看晕倒在地上无人问津的袁惊荷。 袁惊荷的脸都埋在了地上,她那原本精致华丽的衣衫上头沾满了尘土,脚踝上头漫出来的鲜血更是将鞋袜都给打成了红色。 乌梢蛇无毒,但是一个细皮嫩肉的世家小姐哪里经得住这畜生的尖牙?想也不用想这袁惊荷怕不是好几天都无法走路了。 小夏蹲在地上,幽幽地看着她的后脑勺。他拿出了一小瓶香粉,一股甜腻又诡异的香气就从瓶口散了出来。小夏想了片刻,还是将这香粉收了起来,没有再对袁惊荷使用。 这东西珍贵得很,连丛媚手中都没剩几瓶,用在这么个色厉内荏的废物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小夏站起身来,转头看了看,却想到他们已经离水源很远了,那么也没法把她泼醒,但是这么个玩意躺在地上属实是个麻烦,于是小夏站在原地陷入了惆怅。 怎么办呢? 身后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小夏也没回头,道:“白歌,这女人该怎么处理?” 白歌上前,探查了一番,又撩起了袁惊荷的眼皮看了看,道:“她睡着了。” 小夏没绷住,笑了。 这都能睡着,小夏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歌站起身来,转头一看小夏的脸,皱眉道:“怎么?” 小夏不在意道:“没事,不小心被这女人给打了,是我没注意。” 白歌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长剑彻亮,瞬间把这林子里的小野兽们都给吓跑了。 小夏按住了他的手,无奈道:“没多大的事,别冲动,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咱们不能给长公主添麻烦。世家的人暂时不能动。” 白歌耷拉着嘴角,表示非常不开心。 小夏:“……” 他在飞花卫这么多年,简直算得上是当爹又当娘,他容易吗? 就在这场意外发生之前,迟允已经来到了传说中的猎场东部的小山坡。 他一直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身边还跟着一个苏晚凌。 苏晚凌一直小心翼翼地夹着马肚子,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岔子,在迟允的面前丢了丑。苏晚凌虽然是京城中出名的才女,但却从来都没骑过马,不到一会,她就感觉大腿被磨得生疼,但是她不敢声张。 此处视野逐渐开阔,小山旁边还有一两棵矮松抱在旁侧。爬上山头,却见一片密林尽收眼底,再往远去便是雾气缥缈的湖泊,映照着碧蓝色的天空,美不胜收。 苏晚凌感叹道:“真美啊!” 迟允道:“苏小姐若是喜欢,常来便是。” 苏晚凌低头一笑,又想到了什么,对迟允道:“对了,若是能见到那传说中的神鹿,便是再好不过了。” 迟允道:“心诚则灵,若是苏小姐诚意相信,那便能够见到了。” 这些话听起来挺有道理,细细品来不过是一句废话,但是苏晚凌好像很吃这一套,便道:“借了迟大人的光,我相信神鹿一定会出现的。” 迟允轻笑了一声,道:“苏小姐实在是抬举迟某了。” 苏晚凌刚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听到下头林子中传来了尖叫声,隐约还有马匹嘶吼的声音。她皱了皱眉,想要问迟允是否听见了那声音,却见迟允脸色微微一变,直接拉着缰绳离开了。 苏晚凌张嘴道:“迟大人……” 于是苏晚凌也只能跟了上去。 等到迟允赶到的时候,却见几个人围着坐在地上痛哭的袁惊荷。他定睛一看,知道了受伤的不是宋明珂,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吁——” 此时,袁惊荷已经醒了。 她的情绪已经崩溃了,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苏晚凌见状,皱起了眉头。 好歹是个世家小姐,这袁惊荷为何能左次三番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若是自己总是跟着这样的人相处,那么自己的名望岂不是也要受到影响? 但是她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她只能打马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小夏转头,却见苏晚凌和迟允来了,便道:“迟大人,苏小姐。” 他简单地把前因后果表述了一遍,迟允听完了倒是没什么反应,苏晚凌却是捂着胸口,一脸惊讶的样子。 她下了马拎着裙子跑了过去,道:“阿荷,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惊荷哭着揽住了苏晚凌的胳膊,断断续续地说不出话。 小夏就简单地把事情描述了一遍。 苏晚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她又说不上来。她想了想,道:“很奇怪呢,这林子中那么多的野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蛇出现呢?” 第235章 撑腰 袁惊荷对迟允道:“迟大人,一定是有人想害死我!一定是李江妙那个女人,她肯定是心虚,所以才逃跑了!” 小夏出声提醒道:“袁小姐,李小姐的伤势不比您的轻。若不是四皇子带着李小姐出去找大夫,李小姐可能就没命了。” 这话说得怪吓人的,袁惊荷愣了一下。 迟允看了半天,对这些人的纠葛情仇真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他道:“嗯,看来只是一场意外,事已至此,袁小姐还是早些回家疗养较好。” 袁惊荷却道:“不,绝对是有人想要陷害我,”她想得飞快,举起手就指着小夏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是你害我对不对!” 小夏笑道:“袁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害你呢?” 袁惊荷此刻脑子倒是格外清醒,她道:“我打了你,你怀恨在心,自然是要害我的!” 小夏接道:“袁小姐,凡事都要讲究有理有据,您说是我陷害于你,证据呢?” 袁惊荷瞪着眼看着小夏。 这青年好似修竹一般站在那里,面无愧色,任谁都觉得这样正派的人怎么可能做出用下作手段害人的腌臜事情来? 袁惊荷看着小夏这么坦然的样子,居然犹豫了。 然而,袁惊荷心中还是有不服,她张开了嘴巴道:“我不管,肯定就是你!” 小夏微笑不变,似乎根本不怕袁惊荷的质问。 袁惊荷气急败坏,撑起了胳膊就要起身,却被苏晚凌给拦住了,而这时,小夏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怎么回事?” 宋明珂打马上前,马背上头绑着许许多多野兽。这野兽形形色色,皮毛各异,但尸体却是完好无损的,一看便不是用弓箭打下来的猎物。 宋明珂下了马,上前,看了看袁惊荷,挑眉道:“袁小姐这又是在唱哪出啊?” 小夏上前来,低声与宋明珂把前因后果道了一遍。然而宋明珂根本没在意话语的内容,她看到了小夏的脸,捏住了他的下巴道:“这是怎么回事?” 宋明珂的手指是冰凉的,眼神更是骇人。小夏垂下了眼皮,却是没有回答。 小夏自然是不会回答的。而袁惊荷早就被苏晚凌按住了手臂,不敢再乱动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宋明珂。她一直以为,宋明珂是一个冷淡高贵的公主,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是此刻袁惊荷就是再愚蠢,也感觉到了,宋明珂生气了。 也许是为了回应宋明珂的怒火,丛林中原本还此起彼伏的兽鸣都安静了下来。 唯有寂寂风声。 而此时,白歌有了动作。他走上前来,指着袁惊荷道:“她打的。” 宋明珂放下了手。 她上前几步,蹲在了袁惊荷的面前,道:“是这样吗?袁小姐?” 袁惊荷的眼神开始躲闪。 她支支吾吾道:“不、不是的,长公主,其实我……” 宋明珂打断她道:“本宫再问你一次,是你打了本宫的手下吗?” 袁惊荷只想咬死不承认。 但是她看着宋明珂的眼睛,心中隐隐冒出了一种想法——如果她撒了谎,下场一定会非常凄惨。 于是袁惊荷只能低声道:“是……” 她说完了这个字便立刻闭上了眼睛,她心中一横——不就是被长公主扇一下吗,她豁出去了!然而她却没能等到那个巴掌。她睁开眼睛一看,却见宋明珂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袁惊荷咽了口唾沫,赶忙低下了头,不敢看她了。 宋明珂站起了身,什么也没说。 迟允瞥了袁惊荷一眼,笑道:“诸位今日没能玩得尽兴,倒是迟某招待不周了。袁小姐更是无端遭遇横祸,为表歉意,迟某会略备薄礼送到袁府,还望袁小姐笑纳。” 袁惊荷哪里还敢得寸进尺?她巴不得这件事赶紧早点解决。什么神鹿,什么四皇子,早点回家就不必面对这个凶神恶煞的长公主了! 她赶紧道:“多谢迟大人!” 迟允本来就是客套一下,说实话,其实袁惊荷的死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件事发生在自己的地盘上头,若是自己没个表示,也不是个事。 迟允看了看宋明珂,又道:“今日这一战,是迟某输了啊。” 宋明珂转头看他,道:“那么迟大人可不要忘记了你的承诺。” 迟允道:“迟某何时对长公主食过言?” 宋明珂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直到最后,她看也没看袁惊荷,只是对身边的暗卫道:“走了。” 袁惊荷借着苏晚凌的手站了起来,她脚踝上头传来的刺痛让她有些头晕。过了好一会袁惊荷才反应过来,道:“我……我没事了?” 苏晚凌低声道:“是呀,没事了。” 袁惊荷松了一口气。 她那松懈的样子落到迟允的眼中,惹得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她二人并没能看到迟允的表情,还在暗自庆幸——还以为要死了! 袁惊荷火速与苏晚凌和迟允道了别,直到回了自己的家,她嗓子眼里悬着的那颗心才落了下来。可是她不知道的是—— 真正的痛苦还在后头。 宋明珂回了公主府,就站在院子中那棵榕树下头,对小夏道:“把人都叫出来。” 小夏倒是有些奇怪,道:“主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宋明珂道:“你不必管,叫就是了。” 小夏便去了。 杨潜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外头给阿芸挑选胭脂,一脚还没踏进脂粉铺子呢,就被飞花卫的人给揪回来了。 杨潜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回到了公主府,却见这京城中的所有飞花卫几乎都聚在了一起。他下意识地说了句脏话:“我靠。” 他靠过去,对宋明珂道:“劳驾,当家的,咱们是要举家去前线打准丹吗?” 杨潜这话,也并不算玩笑。 因为这些飞花卫,算是一股很重要的力量了,宋明珂很少把他们都聚集在一起。 宋明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了看杨潜,道:“好,都到齐了,那便走罢。” 杨潜摸了摸头发,一脸懵懂地拉住了白歌道:“咱这是去哪啊?” 白歌的回答十分简单粗暴,他道:“去袁府。” 杨潜兴奋道:“去拆袁府吗?我最爱干这活儿了。” 第236章 搜府 宋明珂这一行人,凶神恶煞又气势十足,用杨潜的话说,真就活像是要去前线攻打准丹似的。这排场太大,以至于走到哪里百姓们都要驻足观看许久——因为他们也想知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到了袁府门口,宋明珂示意白歌上前。白歌点了点头,拍了拍门,然而袁府内好像没有活人似的,任凭白歌怎么拍,都没有半个人出来迎接。 大门紧闭。 这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这些飞花卫在袁府的门口一站,百姓们都不敢靠近。他们远远地看着门口的场景,便立刻明白了——这袁家人怕不是得罪了长公主。 白歌从台阶上头走了下来。宋明珂也不生气,示意于愿道:“上香。” 于愿立刻就点上了一炷香。 杨潜机灵地拍拍门,手握成了拳头抵在嘴边,咳了两下清了清嗓,而后用了几分内力道:“袁府的人都给老子听着,老子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开门,把袁惊荷交出来。如若逾时不交,你们自己看着办!” 杨潜的声音不小,直接传到了袁府里头。 袁府的下人们都吓得够呛,没有敢上前开门的。而袁惜更是心情复杂,他站在袁惊荷的房门口,看着袁惊荷身边的侍女道:“怎么回事?小姐还是不开门?” 侍女瑟瑟发抖地行礼道:“老爷,奴婢也劝了,可是小姐她……” 袁惜心里都快长草了,他对那侍女挥挥手,叫她下去了。袁惜上前,轻轻地敲了敲袁惊荷的门道:“荷儿,荷儿?” 门里头没有动静。 袁惜叹气地改敲为拍道:“荷儿,这种时候怎么还能任性妄为?快快出来,为父也好给他们一个交待!” 门内传来了轻微的啜泣声。 袁惜真是又心疼又悔恨。 自己的女儿不过是去了一趟猎场,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伤,还哭成了一个泪人?袁惜心疼还来不及,就听自己家的下人传来了长公主带着飞花卫来了袁府的消息。 对方什么都不要,就是要袁惊荷。 以袁惜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她肯定是故意得罪长公主了,不然长公主不会如此动气——京城中所有的飞花卫倾巢出动,这是什么气势?! 秦正广都未必能享受到这种“殊荣”了罢? 对方来者不善,更何况现在这个时期也太过敏感,袁惜真是不想和长公主正面对上,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得想办法解决。也怪他自己太娇惯袁惊荷,铸成了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报应不爽。 袁惜心中焦躁之情渐起——再拖下去,飞花卫那些疯子真的会把他家给拆了的!他转头,想唤下人前来,却见袁毅晨走了过来,道:“大哥。” 袁惜愣了一下道:“三弟?你来得正好,荷儿闯了祸,死活不出门,你且帮我劝劝,她也许更愿意听你的。” 袁惊荷的事情,袁毅晨自然也听说了。她出了这样的事情,袁毅晨其实并不觉得意外,自己这个晚辈是个什么样子,他这个三叔自然也是了解几分的。 他上前道:“袁惊荷,出来。” 屋子里头,袁惊荷听到了袁毅晨那冰冷的没有弧度的声音,心中一抖——她对这个三叔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袁惊荷慌乱之下,手一拨,桌子上头的茶盏被她打碎了。 袁毅晨耳力极好,听到了袁惊荷的低呼,道:“袁惊荷,我不想和你废话,现在出门,不然我就闯进去。” 袁惊荷下意识道:“三叔不要!”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袁毅晨自然不可能真的闯进去。他是她的长辈,随便进了晚辈的闺房,传出去就完蛋了。所以袁毅晨继续道:“那就开门。” 袁惊荷道:“我不要!我什么都没做,我凭什么出去!” 袁惜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举起了拳头道:“逆子,你是想将我袁家置于死地吗?!” 袁惊荷一愣。 她手指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衣裙,道:“不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你那样厉害,一定会有办法的,若是不行,便联合别的世家,总能对付得了长公主!” 袁惜都要气死了。 他简直都要一蹦三个高。愤怒之余,他的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悲凉——这就是他教导出来的女儿吗?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宋明珂没有给袁惜对花唏嘘的机会,她的眼睛一直平静地看着于愿手中的香炉,直到最后一点香灰落尽,宋明珂道:“杨潜,开门。” 杨潜应了一声,长腿向前一迈,转身一踹,轰隆一声巨响,袁府的大门就这样颓然倒塌! 这声音可太大了,无论是外头围观的百姓,还是袁府的仆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待到这大门落地激起的滚滚烟尘尽数散去,宋明珂这才搭着丛媚的手臂,步步生莲地走了进来。 袁惜原本还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女儿给弄出来,然而当他听到那声巨响的时候,脸色狠狠一变—— 完了。 他袁家主动把人交出去,和宋明珂亲自把人给揪出来,完全就是两码事。 这一下,袁家就处在了被动。 袁惜甩袖,不再去管袁惊荷,他匆匆忙忙地赶紧离开了袁惊荷的院子,因为他知道,当务之急是先把长公主那头给糊弄过去再说。 袁惊荷自然也听到了这一声巨响。她有些怕了,连忙扒着门去问外头的袁毅晨:“三、三叔,发生了什么啊?是不是长公主来抓我了?三叔求求你带我逃走罢!” 袁毅晨淡淡地瞥了一眼那梨花木门,没说话,离开了。 而这边,袁惜已经挂上了满脸笑容,踩着心虚的步子来到了主院。他看到门口那倒塌的大门,和空旷的门外围观的百姓,笑容微微一僵。 然后他再一看,他这院子里头,站满了飞花卫! 袁惜心头都要跳飞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宋明珂,二话不说赶忙赔笑道:“不知长公主莅临,微臣有失远迎,还望长公主大人大量,赎罪则个。” 宋明珂淡淡地扫视了一圈这院子,回头去看袁惜。她的眼神看得袁惜汗毛竖立,这让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就被扔在了野兽的巢穴里头,等待着被吞噬殆尽。 宋明珂没有说话,是杨潜笑眯眯地上前了一步,道:“来人,给我搜。” 身旁的飞花卫没有二话,他们立刻就散开来往袁惊荷的院子去了。他们的动作很快,袁惜才反应过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快给我停下!” 第237章 大事 袁惜收起笑容道:“长公主,袁某对长公主一向以礼相待,今日长公主不分青红皂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带着手下来我袁府闹事,难道这天底下竟是没有王法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表面上硬气得很,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 所以他只能尽量提高自己的声音,说给外头的百姓听。 但是很明显,这一招对于宋明珂没什么用。她勾了勾嘴角,道:“袁大人,你不知晓你的女儿做了什么,所以还是闭上嘴,静静地看着罢。” 袁惜敢怒不敢言啊。 他真的怂啊。 试想,整个京城的飞花卫,也可以说能够搅动京城势力的其中一个核心全都在这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随便走出来,都可以将他袁家好不容易有些气色的日子再次打进谷底。这种时候,袁惜敢轻举妄动吗? 他不敢。 丛媚很快就拎着袁惊荷回来了。袁惊荷像一只小鸡崽一样,被丛媚单手拎着,她一边尖叫哭嚎着,一边费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生怕地上的石子割到了她的脸。 她被强行按到了宋明珂面前。丛媚踢了一下袁惊荷的膝盖,她便扑通一下跪下了。 狗腿子杨潜立刻去给宋明珂搬了一张椅子,宋明珂也没客气,直接坐下了。她俯视着狼狈的袁惊荷,道:“袁大人,你的女儿袁惊荷,今日在城郊猎场中,动手打了本宫的人。本宫前来,自然是与你算这一笔账的。” 袁惜张了张嘴巴,道:“这、这不会的!长公主,小女怎么会有胆子动您手下的人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呢?” 他看着女儿的背影,希望女儿能够矢口否认,这样的话,他还能与宋明珂周旋一二。 袁惊荷听到了袁惜的话,却出奇地沉默了。她这态度险些把袁惜给气死——都这个时候了,还扭捏什么? 袁惊荷犹豫了半天,还是抬起了泪眼,道:“长公主,臣、臣女错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这次就饶了臣女罢。” 袁惜恨铁不成钢地咬牙。 他挂上笑容,再次道:“长公主,您看,小女不懂事,是微臣的过失,微臣一定好好地教训她,过后亲自为长公主登门致歉!长公主您看可好?” 宋明珂手指撑着额头,没说话。 袁惜干笑了几声,垂下眼皮,又抬头道:“长公主,不然您开个价罢!” 这是要花钱保下自己的女儿了。 宋明珂放下手,突然笑了一下,道:“袁大人觉得本宫会差钱?” 这是说不通了。袁惜讪笑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了。 宋明珂看了看袁惊荷,忽然伸手揪住了袁惊荷的领子,直接将她拽到了小夏的眼前!宋明珂的手指很紧,勒得袁惊荷脸都红了。宋明珂却不管,指了指低眉顺眼的小夏,问道:“你可知道,他是飞花卫?” 袁惊荷没想到宋明珂突然问这个,她在房中哭了半天,脑子都是晕厥的,哪里知道宋明珂的目的?于是她哑声道:“臣女知道。” 宋明珂勾起了嘴角,低声道:“袁大人,这事儿,大了。” 她狠狠一甩,直接把袁惊荷给掀到了地上!袁惊荷吃痛,惊叫了一声,却被宋明珂的眼神生生地吓得闭上了嘴巴。 袁惜当场骂道:“孽子!!” 蠢物!蠢物! 这怎么能承认?! 一旦承认,那么这场事件就完全变质了。 如果袁惊荷咬死不承认,一口认定自己不知道小夏是宋明珂身边的飞花卫,那么袁惊荷或许不会受到什么严厉的惩罚。但是,她明明知道小夏是飞花卫,还下了手,这叫什么?这叫藐视飞花卫,公然和飞花卫、长公主乃至整个皇室叫板! 所以,如果袁惊荷不受惩罚,那么飞花卫在京中乃至整个大渊的话语权一定会受到影响! 袁惊荷哪里能想到这其中的弯弯绕?懵懂之间,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两个飞花卫给架了起来。 袁惊荷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道:“父亲,父亲救我!救我!” 袁惜也着急,自己的女儿被他们掌控在手中,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经历什么事情,袁惜也十分忐忑。 宋明珂微微俯下身,道:“袁小姐,既然你知道他是飞花卫,还敢动他,那本宫就不能放过你了。” “你打了本宫的手下,按理说,本宫就是将你押解送到飞花卫的地牢里,也是无人敢置喙的。” “你知道你会经历什么吗,袁小姐?” 宋明珂的声音很好听,但是落到了袁惊荷的耳朵里头却显得阴恻恻的。她惊恐地看着宋明珂的眼睛,声音颤抖着摇头道:“不、不要……” “只是本宫良善——” 她刚说完这句话,身边的杨潜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忍了半天才没有发出嚣张的笑声,憋得着实是十分痛苦。 宋明珂接道:“本宫实在不忍心,让袁大人平白遭受丧子之痛。不如这样,你打了本宫的手下一个巴掌,本宫的手下只还你两个巴掌,如何?” 杨潜简直要给她鼓掌。 绝了,此时此刻她居然从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一点点人性的光辉——虽然杨潜知道宋明珂不可能这么心软。 开玩笑,小夏打这个女人两个巴掌? 那打完了也可以直接埋了。 而其他的飞花卫则是满脸憧憬地看着他们的指挥使——这是一个多么善良,多么宽容,多么大度的女子啊,真不愧是大渊皇朝大名鼎鼎的长公主啊! 袁惜急了,他虽然不知道小夏的武功如何,但是他知道,小夏能够在宋明珂身边这么多年备受宠信,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于是他赶忙上前道:“子不教父之过!这两巴掌,便由微臣代劳,不必劳烦长公主手下,长公主意下如何?” 宋明珂沉下了脸道:“不行。” 这一声拒绝,十分干脆,根本不给袁惜留余地。 第238章 巴掌 袁惊荷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满嘴的告饶,与上午那个咄咄逼人的世家小姐简直判若两人。她满脸的泪痕将她的妆容都揉花了,一双原本还算明亮的眼睛此刻肿得像核桃。 宋明珂侧身,冷声道:“夏奕,打。” 小夏自然不会推辞。他对宋明珂行了个礼,便走了上来。袁惊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满脸笑容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温声道:“袁小姐,得罪了。” “不——不不不要!” “啪!” “啊——” 小夏这一巴掌还是用了几分力气的。他原本就是习武之人,轻易就可以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巴掌打死,这一下,还是小夏收敛了几分内力的结果。 饶是如此,袁惊荷还是觉得脸上剧痛袭来,随之而至就是满眼的昏黑,还有那满满“黑夜”之中那璀璨的星子。这一巴掌已经把她打得找不着北了。 然而重点在第二掌。 袁惜眼看着小夏的手就要落下来,心中焦急不堪,可到了这个地步,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于是袁惜只能别过脸去,不再去看。 小夏直接扇了过去。 “啪!” 袁惊荷的“不要”被生生卡在嗓子眼里,她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浑身上下都好像被一块石头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那种极其强烈的冲击迫使袁惊荷胸口一疼,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 袁惊荷一个踉跄,直接趴在了地上。 “荷儿!” 袁惜赶忙上前扶住了自己的女儿,却见自己的女儿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抹鲜血,那奄奄一息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人马上就死了。 袁惜心疼得都要死了,他眼眶一热,两行老泪便顺了下来。袁惜揽着袁惊荷的肩膀,道:“荷儿啊!” 他的声音带着三分颤抖,肩负着一整个世家的家主抱着自己的女儿,跪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这场景若是换作别人,可能就心软了。 可惜他遇到的是宋明珂。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看着无措的袁惜。 她真是半点恻隐之心都生不出来。 袁惊荷仗着她有一个还算出息的爹,没少在京城之中作威作福。被她迫害过的人恨不得都能将他这袁府都给填满了,他还有脸哭? 若今日袁惊荷碰见的不是自己,那么最后是否也就如同往常一样,息事宁人,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宋明珂不耐烦地敲了敲椅子把手道:“袁大人,令嫒只是晕过去了。本宫的手下还是有分寸的。” 袁惜抬起头,毫不掩饰目光之中的敌意。他道:“长公主既然已经出了气,是不是可以放过荷儿?” 宋明珂淡淡道:“袁惜,你在和本宫谈条件吗?” 袁惜愣了一下,低下头道:“微臣不敢。” 宋明珂冷笑了一声道:“袁惜,记住了,今日你的女儿犯下的是杀头的过错,本宫若是想要她的命,根本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袁惜握着袁惊荷肩膀的手缩了缩。 他闭上了眼睛。 虽然宋明珂这话凶狠,但是他知道,她没有在吓唬他。这一次,她长公主算是把一个理字占到了死,就算她真的要了袁惊荷乃至他袁府所有人的性命,也根本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这叫什么? 师出有名。 宋明珂见他不说话了,靠在椅背道:“这一次不宣而至,算是本宫得罪了。本宫也知道袁大人受了委屈,所以三日之后,本宫于居山楼设桌,宴请袁府贵客,聊表歉意。不知袁大人可愿意赏这个脸啊?” 身边的飞花卫默默地看天。 好家伙。 明明是设宴赔罪,这位主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什么呢—— 本宫愿意给你赔罪,那是给你脸面,你这个老东西千万不要不识抬举。 宋明珂这话也算是给双方留下了退路。毕竟大家都在京城混,低头不见抬头见,若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闹得太僵总是不好,而且还会给皇帝添麻烦。所以袁惜道:“微臣一定携家眷准时前往。” 还算上道。 宋明珂点了点头。 她站了起来,便立刻有人把椅子给收走了。宋明珂搭着丛媚的手道:“那么三日之后,本宫便在居山楼恭候袁大人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带着手下离开了。 这一群气势凌人的飞花卫终于走了,袁惜腿一软,又坐在了地上。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家丁们便赶快上前,把袁惜给扶了起来。袁惜摆摆手道:“我没事,快点去给小姐请个大夫啊,快去!” 家丁领了命就赶快下去了。 袁惜站在原地,惊魂未定。 他的衣衫上头沾满了尘土,袁惜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被砂砾割破,还流了一点血,直到宋明珂离开,他才感觉出了疼痛。 袁毅晨缓步走了过来。 从一开始,他就站在廊庑下头,默默地旁观着这一切。宋明珂手下的人也早就发现了他,但是他们没有在意。 袁惜也没抬头,他坐在地上,看着那扇被杨潜踹开的安安静静躺着的大门,道:“造孽,真是造孽啊。” 袁毅晨双手垂在身侧,道:“大哥,你就是太过娇惯她。” 袁惜叹气。 他仿佛是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 袁毅晨摇了摇头。 袁惊荷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和袁惜的娇宠虽然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她本人,难道就能够撇清吗?袁毅晨不这么认为。 他道:“大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虽然长公主今日来得突然,但是她确实是宽宏大量,放了我们袁家一马。” 袁惜心中如何不知? 只是他皱眉道:“你看看你侄女都成了什么样子,你还能去替一个外人说话?老三,我真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我袁家的人?” 袁毅晨道:“我自然是袁家的人,但是这件事确实是袁惊荷的不对。长公主明明可以要她的命,却放过了她,难道我们袁家不应该感激吗?” “放屁!” 第239章 赠礼 袁惜怒道:“她把我荷儿打成这个样子,老子还要感激她?是你的脑子坏掉了还是我的脑子坏掉了?” 袁毅晨深深地看了看自己的大哥。 他行礼道:“话止于此,告辞。” 袁毅晨转身就走,把袁惜的痛骂声给甩在了身后。走出了袁家的院子,围观的百姓早已散开,留下了几片零碎的落叶躺在了袁府的门前。 袁毅晨看了看天空,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悲凉的感觉。 这样的袁家,究竟还能走多久? 袁毅晨真的不知道。 而这一边,宋明珂回到了公主府,便遣散了那些飞花卫。这一次她带的是可以露脸的明线,大部分的飞花卫暗线,宋明珂是不允许他们抛头露面的。 那些飞花卫离开了之后,公主府再次恢复了平静。 宋明珂非要给小夏上药。 小夏无奈地看着宋明珂拿着眼前的瓶瓶罐罐,仔仔细细地研究着,道:“长公主,我真的没事。” 宋明珂瞪了他一眼。 这下可给旁边的杨潜看乐了,他嘿嘿一笑道:“那不行那不行,得快点上药啊,要是不快点,那小夏弟弟的脸就要消肿了。” 宋明珂道:“受死。” “嗖!” 杨潜接住了朝着他的脸飞过来的药瓶,道:“您真是实在,这次扔暗器之前还提前告诉我了,我谢谢您啊。” 宋明珂道:“不客气。” 杨潜拔开了瓶塞,就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那香气有些甜,他只闻了一下就觉得耳朵突然发了热。 杨潜堵上了瓶子道:“这是什么玩意?”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我不知道,这是荧惑走之前给我的,说是这些药罐子里头有上好的化瘀膏。” 杨潜没好气道:“荧惑给你的东西能用吗?能用吗?我是看出来了,你是想给小夏弟弟毁容啊。” 谁不知道,宋明珂手下十二贴身飞花卫,最擅长用毒的就是荧惑了。 “嗖!” 杨潜接住了小夏扔过来的药瓶子,道:“你这人,我帮你说话呢,你咋还恩将仇报?” 小夏道:“毁容我也乐意,你闭嘴。” 杨潜:“……” 没治了,这人是脑子有病。 杨潜十分庆幸,还好自己病得不算那么严重。 杨潜看了看手里的瓶子,那香味着实是不简单,看样子应该是某种媚药。于是趁着没人注意,杨潜把它收进了怀里。 “找到了,”宋明珂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扑鼻而来。她舀了一点,给小夏擦了一点道,“疼吗?” 小夏摇了摇头。 小夏的皮肉细腻,有时候宋明珂也怀疑,这样吹弹可破的皮肤简直不像是一个男子能拥有的。袁惊荷那种世家小姐能有什么力气,然而他的脸还是泛着红,这让宋明珂很是心疼。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许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夏道:“长公主,不要再对袁惊荷下手了,好吗?” 宋明珂看着他的脸蛋道:“为什么?” 小夏道:“兄弟们为了我,已经和袁家动了干戈,若是再给他们逼急了,万一反咬咱们一口,得不偿失。” 宋明珂道:“本宫不在乎。” 小夏张了张嘴。 “她敢动本宫的人,便得想到这个结果。” 宋明珂放下瓶子,道:“好了,不要触水,荧惑说这东西很好用,很快便可以消肿了。” 小夏点了点头道:“多谢长公主。” 杨潜看了看他们两个,道:“没我事了?没我事了那我走了?” 宋明珂突然道:“你最近好像总是在外头转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杨潜微笑道:“我不是一直都在外头转悠吗?这都已经多少年了,您还没习惯呢?”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 杨潜心急啊——荧惑手里的东西,虽然有一半是常人碰都碰不得的,但另一半那可是常人想要都没有的好玩意。 既然得了新鲜的东西,那自然是要和他的阿芸试一试。 许是看出他心急,宋明珂反而逗弄他道:“尊敬的副指挥使大人,您旁边就有铜镜,自己照照去,这红光满面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成亲了。” 杨潜的嘴角耷拉了一下道:“有这么明显?” 宋明珂无语。 小夏突然道:“副指挥使,您的鞋子好像不错,在哪买的?” 说到这里,杨潜的嘴角再次扬到了耳朵根。他嘿嘿一笑道:“好看吧?喜欢吧?你买不着,嘿嘿,气死你。” 小夏道:“长公主,您看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子。” 宋明珂哪里还不懂?她看着杨潜,就好像杨潜的头上种着一陇狗尾巴草。 杨潜被她盯得发毛,有点不自然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道:“是哪家的姑娘啊?” 这人瞒得也太深了。就算是前世,宋明珂都不知道,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杨潜,居然有了姑娘! 杨潜挠头道:“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说了你也不知道。” 这时,小夏给宋明珂倒了一杯暖茶。宋明珂接过,又道:“议亲了吗?日子可定下来了?要不本宫给你们做个主?” 杨潜等着宋明珂嘬了一口茶才道:“已经成亲了。” “咳、咳咳。” 宋明珂呛了几下,接过了小夏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唇道:“你……” 这也瞒得太深了! 杨潜一笑道:“有贺礼吗?” 宋明珂幽幽道:“你成亲多久了?” 杨潜伸出一根手指道:“满打满算刚好一年。” 宋明珂冷漠无情道:“瞒了本宫这么久还想要贺礼?你可以滚了。” 杨潜:“……” 然而说是这么说,宋明珂还是从库房里挑了好些贵重的礼品。杨潜站在库房里头,看着这一堆箱子,感叹道:“您真有钱。” “废话少说,”宋明珂道,“这些都是给阿芸的,你一个子儿都不许碰,懂了吗?” 杨潜怎么可能不答应,他笑容满面地应了,心道,他家阿芸的东西不就是他的东西吗? 很快,杨潜就屁颠屁颠地带着怀里的药和那些礼品走了。宋明珂出了库房,就遇上了前来寻她的丛媚。丛媚言简意赅道:“李江妙无大碍。” 宋明珂点了点头。 听小夏说,李江妙受的伤也不小,遭遇了如此横祸,也是难为了她这个老实本分的人。 第240章 得胜 骠骑营得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方。原本,程业真夺下来的营盘被准丹击溃,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来去如风的骠骑营仅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把这营盘给再次夺了回来。 沈承聿的大军接到了狄秋扬的捷报,当即便向北行进,很快便安顿了下来,这一次,沈承聿手下的大军算是正式在厄关驻扎了。 骠骑营的战绩,让军中的将士们咋舌。 三千骠骑营,无一折损! 对方可是几万人的金狼卫啊! 刚到了厄关,将士们花了一段时间休整完毕了。说起来这十万大军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要归拢要约束的地方更是很多,好在沈承聿经验十足,很快就把这十万人给稳了下来。 元小飞待在营帐里头,正在穿戴铠甲,他身边还有许多兄弟,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很显然是真的高兴了。 元小飞正在戴绑腿,耳朵边上就是他们议论骠骑营的声音。 “骠骑营太厉害了。” “你也不看看那是谁手底下的兵?沈帅亲自带出来的,能差么!” “是啊!他娘的,这辈子要是能进骠骑营,老子就爽了!” “去你的,先拿个战功再说吧。” 元小飞愣了一下。 他的手肘撑在了膝盖上头,揉了揉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 老范掀开营帐,走了进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包肉干,看到了默默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元小飞,踹了他一脚道:“想什么呢?” 元小飞抬头看老范道:“大哥,骠骑营真厉害啊。” “废话。” 老范听这样的话都要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他坐在了元小飞的身边,把肉干放到了他的手上。他道:“你以为这就是骠骑营的极限了?那你还是小瞧他们了。” 元小飞一拍大腿道:“怎么能进骠骑营啊?!” “问得好!” 老范照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子,他道:“老子他娘的也想知道,要是老子知道,就不在这里了。” 元小飞:“……” 他拿出了一颗牛肉干,狠狠地咬了一下。 其实元小飞听说过,沈承聿手下这个骠骑营,是十分特殊的存在。那里头的每一个将士,都是经过了重重考验与千难万险才能站稳了脚跟,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骠骑营并不是只有一万人。沈承聿接手了之后,筛掉了一多半的将士,能够留下来的,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骠骑营的纪律十分严明,甚至算得上是严苛,饶是如此,也阻挡不了所有的将士们将进入骠骑营当作他们的目标。 老范拍了拍元小飞的肩膀道:“生瓜蛋子,还得奋斗啊。” 元小飞点了点头,道:“这肉干真硬啊。” “那就对了,”老范道,“这是准丹那边的。” 元小飞默默地喝了口水。 “兄弟们兄弟们!” 有小兵在外头咋咋呼呼地道:“骠骑营回来了!骠骑营回来了我靠!” 他这话刚一落地,就听外头呼啦啦地响起了脚步声,还有糙汉子们那粗犷的声音,简直算是此起彼伏。 “老子去看看!” “我也去我也去!” 元小飞突然想起了一幅画面。 多年以前,沈帅打了胜仗归来,打马路过京城街头,那满京城的女子把那官道挤得是水泄不通,满楼满楼的花帕子像是蝴蝶一样飞下,上头还沾着香粉,那场面实在是壮观。 不知道为什么,元小飞就想到了。 老范站了起来,道:“来,我带你去看看骠骑营。” 元小飞被老范拎着就走了。 骠骑营归营的时候,沈承聿正在帅帐中翻阅兵法。他听到了外头吵闹的声音,也没抬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又翻看了一页。 “大哥!” 狄秋扬咧着嘴走了进来,道:“大哥,我又赢了!” 沈承聿淡淡地“嗯”了一声,他道:“都归营了?” “是!” 沈承聿抬头,看了看狄秋扬,道:“你把人给放了?” 他这话问得有些突然,好在狄秋扬跟在沈承聿身边多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沈承聿说的是,往日狄秋扬出战,必然会拎着对方将领的人头来见他,这一次却没有。那只有一种可能,狄秋扬没杀掉了。 说到这里,大大咧咧的狄秋扬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挠了挠头道:“嘿嘿,我不会射箭,给放跑了。” 沈承聿无语。 他看着狄秋扬,那眼睛黑漆漆的,硬是给狄秋扬这个糙汉子给盯得害怕了。他道:“那啥,我以后肯定好好练习骑射,保证不让大哥操心。” 沈承聿几不可闻地轻轻哼了一下。 这话,他都快听烦了。 这时,林冬也处理好了军中事务,回来了。他掀开了帘子,一眼就看见了脸上沾着血的狄秋扬。他皱眉道:“你看你,脏成这个样子,怎么不洗洗再来见沈帅。” 狄秋扬道:“哦,我太高兴了,给忘了。” 林冬:“……” 他看了看狄秋扬的手,又皱眉道:“你怎么空手回来了?” 狄秋扬眨眼道:“不然我还得带个娘们回来?” 林冬:“……” 他不再搭理这个头脑简单的傻小子,他怕自己再和他说上几句,就能被生生气死。 沈承聿放下了书,道:“何事?” 林冬道:“沈帅,骠骑营这次归来,无一折损,我们是否应该奖赏?” 沈承聿道:“自然赏。传令,骠骑营全体停练一日,除了军功和银钱之外,再准备晚筵,安排全体将士出席宴饮。另外叫虎贲军防守军营,防止耶庭半夜突袭。” 林冬领了命。 他刚想下去传令,又听沈承聿叫住了他:“等会。” 林冬疑惑地回头。 沈承聿拿出了一封信,林冬上前接过,一眼就瞧见了沈承聿那凛烈的笔迹。这信封摸起来十分厚实,上头明明白白写着:长公主亲启。 林冬立刻就懂了:“属下明白了。” 沈承聿摆了摆手。 第241章 发疯 袁惊荷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床帐,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却被那火热的炙痛感一蛰,便放下了手。袁惊荷张开了嘴巴,沙哑道:“水……” 守在袁惊荷床边的侍女一见,床帐里头的人有了动静,赶忙就上前道:“小姐,您醒了?” 袁惊荷重复道:“水。” 侍女赶快给袁惊荷倒了一杯茶水。茶水温热,袁惊荷接过,却急不可耐地狠狠灌了一大口,险些被烫到。袁惊荷呛了几下,顺过了气,便反手就把那茶杯掼到了侍女的头上! 侍女哪里想到她能突然用茶杯攻击自己,于是便接了个正着。一声闷响,茶杯落地摔了个稀碎,侍女的额头很快便肿了起来。侍女吃痛,可她也不敢声张,只能硬生生地憋住眼泪,跪在了地上。 “这么烫,你是想让本小姐死吗?!” 袁惊荷的声音又尖又高,很是刺耳。她将枕头也扔到了地上,恶狠狠地指责着侍女道:“滚!滚出去!不要让本小姐看到你!” 侍女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袁惊荷终于受不了了,蜷缩起双腿,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开始哭。 袁惜听说女儿醒了,赶紧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前来看看她这个可怜的女儿。他刚踏进房门,就听到了袁惊荷的哭声,那脸上的笑容立刻耷拉了下来。 袁惜甩袖道:“你是怎么伺候小姐的?” 守在门口的侍女赶紧跪了下来道:“老爷,奴婢冤枉啊。” 袁惜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的额头,却见那上头已经肿起了一个包,很显然,是袁惊荷干的。袁惜皱眉,也不再为难这个侍女,道:“你下去罢。” 侍女哭着领了命,下去了。 “荷儿。” 袁惜来到了袁惊荷的床前,低声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啊?告诉爹爹,爹爹给你请大夫。” 袁惊荷抬起泪眼,却见是自己的爹来了,便哭得更厉害了。她道:“爹爹,我好疼啊!” 袁惜赶忙把女儿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他心中叹息,却也没办法,只能不停地哄她,直到袁惊荷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这才放开她。 “好了好了,乖女,没事了。” 袁惊荷道:“父亲,为什么你那样害怕长公主?” 袁惜愣了一下。 “父亲不是很厉害吗,那么为什么不能让长公主放过我,”袁惊荷双手放在膝盖上,道,“难道父亲你真的不敢得罪长公主吗?她不过就是一个公主而已!” 袁惜低声道:“不许胡说!” 袁惊荷却回呛道:“父亲你就是害怕长公主报复你!” 袁惜皱眉道:“你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便不要胡乱言语!” “你走!你走!” 袁惊荷叫道:“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你叫什么父亲?!” “啪!” 袁惜站了起来,道:“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猛然被扇了一巴掌,袁惊荷也是懵的。印象之中,她的父亲从来都没有对她如此疾言厉色,更遑论动手打她了。 袁惊荷的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 袁惜的手心也是火辣辣地疼。可是他没有办法,袁惊荷现在已经快疯了,他这个做爹的,必须得让她清醒过来啊。 “荷儿,”袁惜强忍着心头的疼,道,“为父也是有苦衷的,你没有和长公主接触过,根本就不知道长公主的厉害。她的背后是整个皇家,有皇上和太后的支持,手中还握着一个飞花卫,我们无法与其正面抗衡。” 袁惊荷憋着嘴,不说话了。 袁惜叹息道:“荷儿,今时不同往日,你真的不能再任性了。你生在我袁家,就要为袁家考虑,父亲真的不能随时都能保护你。” 袁惊荷捏了捏裙子。 “总而言之,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罢。为父还有事情要处理,晚上再来看你。” 袁惜撂下了这句话便走了,袁惊荷惊讶地抬起头——父亲真的就这么走了? 当她想要出言挽留的时候,袁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梨花木门一开一合,带进了一些搀着桂花香气的风。 袁惊荷咬着嘴唇,越想越不甘心。 她想来想去,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阴霾。 一切,都是李江妙的错。 如果不是她与自己发生了争执,自己怎么会想要出手打她?全都是因为她自己赶上来犯贱! 一想到宋倾州看着李江妙的眼神,袁惊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昨日在猎场醒来之后,没有看到宋倾州和李江妙,而后才得知了,原来是宋倾州带着李江妙去寻大夫了。 而自己呢? 趴在冷冰冰的地上,出了那么大一个丑! 李江妙这个贱人,为什么,为什么事事都要与她作对?! 袁惊荷气疯了,她大喊,她大叫,甚至把自己床前的纱帐都给扯了下来,她站了起来,将屋子里头的瓷器都摔了个粉碎,那些上好的釉彩落到地上变成了碎片,化为废品。 门外的侍女都不敢靠近。 因为这不是袁惊荷第一次发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袁惊荷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简单地上了个妆,打扮得如往常一样精致,只是脸上的粉再厚也盖不住那一大片红肿,打眼看去,属实是有些可笑。 侍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袁惊荷面无表情道:“来人。” 没人回应。 “来人!来人!” 她这一呼喊,就有几个家丁赶忙跑了过来。说实话,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去触她袁大小姐的霉头啊?可是没办法。 袁惊荷点了几个人,道:“你、你,还有你,跟着本小姐走。” 有家丁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袁惊荷道:“李府。”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袁惊荷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袁惊荷道:“带上家伙跟我走。” 下人们睁大了眼睛——她到底要做什么?! 袁惊荷不管那么多,她抬腿就走。然而她还没走几步就被袁毅晨给叫住了:“站住。” 袁惊荷停了下来,回头去看他。 袁毅晨道:“拦住你们的小姐,今日她哪里都不许去。” 第242章 上门 出于对袁毅晨的敬怕,袁惊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边的仆人看看袁毅晨,又看了看袁惊荷,不知道应该听谁的。 袁惊荷硬着头皮道:“三、三叔,您怎么来了。” 袁毅晨道:“你要做什么去?” 袁惊荷的眼神闪躲了起来,她不去看袁毅晨,只是道:“不关您的事情,您也不要拦着我。” 袁毅晨可太了解她这个侄女是个什么性子了,这种时候吵着闹着要出门,还带着这么多的家丁,能有什么好事?于是他道:“我不管你今日要去做什么,你绝对不能踏出袁府的大门。来人,给大小姐带回去。” 有家丁上前就要把袁惊荷给架走,袁惊荷突然掏出了袖子里的匕首道:“谁敢碰我?!” 袁毅晨终于有了反应。他挑了挑眉,看着袁惊荷手里的刀,道:“哪里来的?” “三叔不必知道!” 袁惊荷拿着刀子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吓得那些家丁都不敢上前。只有袁毅晨一个人站在袁惊荷的面前一动不动。袁惊荷指着袁毅晨道:“让我出去!” 袁毅晨没说话。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袁惊荷,一双冷冽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袁惊荷的面庞。袁惊荷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她哪里敢真的伤害袁毅晨?于是她只能缓步后退,拿着匕首的手都在颤抖着。 袁毅晨停了下来,刀尖刚好抵住了他的胸膛。 袁惊荷瞪大了眼睛,她双手握着刀把,却抖得像是筛糠。袁毅晨抬起脚,还要上前一步,眼看着那刀尖就戳进了他的胸膛—— “不——” “啪嗒。” 匕首落地,袁惊荷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又哭了出来。袁毅晨看了看地上的匕首,马上就有家丁把这刀子给拿走了。 袁惊荷的哭声很大,惹得袁毅晨心烦。 说实话,他真的不想管。 袁毅晨也曾想过,她也不是自己的闺女,和自己的关系也谈不上有多好,袁惊荷的死活,其实和他这个劳什子三叔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袁毅晨耐心地背着双手,等着袁惊荷哭累。袁惊荷抬起头,对他道:“三叔,我、我的腿麻了,站不起来了,您能不能扶荷儿一把?” 袁毅晨也没多想,弯下了腰便伸出手来。他隔着袖子握住了袁惊荷的手腕,轻轻一提便把她带了起来。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他还没来得及松手,袁惊荷突然尖锐地叫道:“非礼呀——” 袁毅晨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后退了好几步。 袁惊荷这一声,虽然没有惊动太多下人,但是身边那些家丁也被吓了一跳。袁惊荷目光闪过一丝得意,看着袁毅晨道:“您现在还想拦着我吗,三叔?” “如果您还执意要拦着我,我不知道我还能做出什么。” 袁毅晨站在原地,虽然他的表情是冷硬的,但是他微微震动的胸膛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在愤怒。 灼热的烈火烹了油一般在胸腔之中燃烧,袁毅晨已经是拼尽全力地去克制自己的怒火,不然以他从前的脾气,袁惊荷可能就死在了这里。 他恪守本分,在袁家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从来都不会因为袁家人的任何决定而感到愤怒。 但是这一次,他真真正正地从袁惊荷的身上体会到了愤怒的感觉。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心中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歹念? 五味杂陈。 袁惊荷哪里想到那么多?她千方百计想要出门,根本顾不上袁毅晨的想法与感受,她趁着袁毅晨没做出反应,连忙叫了身边的家丁,带着那一群人,走出了家门。 袁毅晨站在原地,待到冷风把他的手指头都给吹凉了,这才离开。 晚秋时节,京城上下都已经开始准备过冬。司天监有言,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所以老百姓们也早早地做好了打算。再加上北部此刻战事未歇,若是不能未雨绸缪,那么这个冬天就会很难捱了。 李府也是如此。 不过,自从李江妙接手了自家的铺子之后,李家上下的日子也算是好过了许多,从前艰苦,不好熬,这铺子盈利了起来,他们自然也就滋润了起来。 对于李家人来说,处在这个时节,能够暖暖和和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日,就很好了。 李江妙正坐在窗边,神情认真地穿针引线。 绣架上头的绸布的颜色很是漂亮,李江妙小心翼翼地捏着针线,生怕自己的动作扯坏了线头。纹绣了一段,她站起了身,来到了一边的水盆前,仔仔细细地清洗着双手。 李江妙的奶娘阮嬷嬷就坐在椅子上头,她正在整理着丝线,抬眼一瞧,笑着道:“姑娘可真是仔细,这一趟下来,已经洗了三次手了。” 李江妙道:“嬷嬷有所不知。这上好的绣品很是脆弱,对绣娘的要求是很高的。一针一线都不能马虎,就连这双手啊,都不能有一丝的脏污,不然也会影响绣品的花色。” 阮嬷嬷感叹道:“姑娘懂得真多。” 李江妙便不好意思地笑了。 阮嬷嬷看李江妙坐了回去,还要继续,便道:“姑娘累了一上午了,还是歇歇罢。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还是小心为妙。” 李江妙却摇摇头道:“我没事。” 她看了看绸缎上头栩栩如生的金鱼,摇了摇头,拿起了针线。 心烦的时候,李江妙会选择绣点什么,平复自己的心情。最近她的心性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夜晚梦回之时也总是能够梦到去世的父亲。 阮嬷嬷看出了李江妙的心事,叹了口气,道:“姑娘,这段时间真是难为你了。” 李江妙对她笑了笑。 阮嬷嬷放下了丝线,道:“姑娘难道就没想过寻个夫家?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呀。” 李江妙愣了一下。 夫家? 她倒是从来都没想过。 小的时候,李江妙也算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但是随着父亲薨逝,李江妙便早早地独立了起来,毕竟一直护着她的人已经不在了,李江妙也不能一直任性地做她的千金大小姐。 第243章 打砸 就像阮嬷嬷说的,若是找到了夫家,也算是个靠山,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 李江妙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嬷嬷,我还不想嫁人呢。更何况这李家上下都靠着我养活,咱们第二家铺子刚开,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把你们给撇下了,自己去享清福呢?” “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阮嬷嬷不赞同道,“嫁了人怎么就是把咱们给撇下了?这是给李家脸上增光。” 李江妙笑了笑。 阮嬷嬷见她还是如此不上心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了——无论如何,姑娘开心就好。 她伸手去拿茶杯,然而手指还没触碰到那杯子,却突然听到院子中传来了一阵打斗争执的声音。阮嬷嬷和李江妙对视一眼,皱了皱眉。 是谁来找茬? 阮嬷嬷和李江妙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李江妙提着裙子出了门,却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头的惨状——自己家中的仆人都被打翻在了地上,而站在院子里的那个人,不是袁惊荷还有谁来? 李江妙皱眉道:“袁惊荷?怎么是你?” 袁惊荷看着李江妙那淡定自若的样子就来气,她尖声道:“李江妙,你还有脸出来,正好,快快给本小姐一个交待,不然今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江妙双手端在身前道:“你要什么交待?” 袁惊荷脸色阴沉沉的,道:“你终于肯出来了?你这个奸商,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教训教训你这种没良心的商家!” 袁惊荷拍了拍手。 一个家丁走了出来,胳膊上头还抱着一匹布料。 袁惊荷道:“你自己来看看!” “这花色,这布料,都开线了,还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真恶心,这就是你们李庄的料子吗?本小姐若是穿上这料子做成的衣裳,怕不是都要生病!” 李江妙皱眉。 很明显,袁惊荷这是来故意找茬了。 于是李江妙道:“你说这布料是从我李庄买的,你又有什么证据?我李家铺子在京中有口皆碑,从来不做欺瞒来客,偷工减料的事情,你今日带着人来无端找茬,眼中真的没有王法了吗?” 袁惊荷面无表情道:“王法?你说王法?李江妙,你李庄的东西出了问题,便给我一个交待,不然你们李家上下都得完蛋!” 这话说得十分严重。李江妙道:“袁惊荷,你今日突然上门,打了我的下人,还血口喷人,污蔑我李府的家丁,你以为我就会任你拿捏吗?” 她走了下来,抓住了袁惊荷的手臂道:“我倒要去京兆府看看,这天下难道还是你袁家人的了不成?” 李江妙很少说出这样的重话,如今这样说,是真的生气了。 袁惊荷反呛道:“你少拿京兆府压我,你的意思是不肯给本小姐一个交待吗?那好,壹平!” 被称作壹平的家丁拎着锄头上前了一步。袁惊荷指着李江妙身后的房子道:“给我砸!给我烧!一点都不许给他们留下!” 李江妙怒道:“袁惊荷!你敢!” 她的新铺子就开在李府的前头,袁惊荷是想砸她的店! “有什么不敢的,我还敢打你!” 袁惊荷伸出手就要去打李江妙,阮嬷嬷见状赶忙叫着上前,结果却被袁惊荷手下的家丁给架住了。阮嬷嬷心中慌得要命,她看着和袁惊荷对峙的李江妙道:“姑娘!快跑啊姑娘!” 袁惊荷的巴掌马上就要落到李江妙的脸上! 然而李江妙突然抬头看了看袁惊荷。 李江妙的眼神是清澈的,不管是面对着谁,总是有那么一两分的柔和在,但是此时,她脸上的柔和都被吞噬殆尽,徒留一片薄冰。她黑色的瞳仁中突然就没了亮光,这眼神让袁惊荷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袁惊荷的手突然停住了。 她后退一步,眼中满满都是惊恐。 她突然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样的眼神,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宋明珂。 宋明珂对她做了什么,袁惊荷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险些以为自己都快死掉了。 宋明珂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自己打了她的手下。 李江妙是宋明珂的好友。若是自己对李江妙动了手…… 袁惊荷赶忙把手放下,后撤了一步。她不敢再动手,只能对李江妙道:“你瞪什么瞪,你以为本小姐是怕了你吗?” 李江妙上前一步,低声道:“袁惊荷,我劝你不要再继续招惹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若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咄咄逼人,我不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 原本,袁惊荷的心中还是有些后怕,然而听了李江妙说出这样的话,袁惊荷也怒了,她道:“你这个贱人敢威胁我?!” “来人啊!来人啊!” 她呼唤着身边的家丁道:“把她的家给我拆了!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了,李江妙,你没了家,就等着饿死在街头罢!” 家丁们一拥而上。 李江妙道:“这是我李府宅邸,袁惊荷你疯了!” 袁惊荷冷笑。 李府的下人本来就不多,经过袁惊荷这么一折腾,能够出来阻拦他们的更是少之又少。阮嬷嬷被挟制,想要挣扎却挣不开,只能摇着头流着眼泪道:“不要这样,求求你们别这样,我给你们跪下了,不要砸我们的房子啊!” 轰隆! 袁家的人无情地破开了李江妙闺阁的门,他们像是土匪一般涌入了她的屋子,看见了什么便砸什么,梳妆台、书架、案几,凡是入眼之处,便是他们手下“武器”所向。他们呼喊着,叫嚣着,伴随着一阵阵隆起的烟尘,这一间原本还算精致的闺房很快便化作了废墟。 有一个家丁看到了窗边的绣架。 他四处找寻,拿起了一把剪刀。 “咔嚓——” 一下,那绣着莲间戏鱼的锦缎便被撕裂,落在了地上。 李江妙的神色十分平静。 她平静得可怕,就好像经历了这一切的人,并不是李家那个落魄的小姐。 袁惊荷不想看到这样的李江妙。 她想看到她气急败坏,她怒火攻心,她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求自己住手的样子。可是,李江妙的反应实在太让她火大。 第244章 虚无 闺阁内的打砸之声没有停止。 袁惊荷沉下了脸道:“李江妙,你不要装了,难道你不生气吗?” 李江妙只是静静地看着袁惊荷,一语不发。 袁惊荷盯着李江妙的脸,半晌,也笑了出来。她的笑容有些扭曲,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显得格外诡异。她道:“你不要以为你表现得如此平静,本小姐就会收手。本小姐今日不光砸了你的家,还要砸了你的铺子,我要让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记住了,这就是你和本小姐作对的下场!” 这时,屋子中的祸乱已经停止,那些家丁抄着家伙走了出来,从敞开的木门向里头望去,可以窥见里头的惨状。 袁惊荷冷冷一笑,抬起了手。 那些家丁得到了指示,便冲向了开在前院的成衣铺子。这是李家新开的铺子,还没有营业几日,如今却要在袁惊荷的手下化成一抹飞灰。李江妙为了这个铺子付出的所有心血和努力,全部告罄。 那些下人从李江妙的身边走过,李江妙也没有阻拦。 “姑娘啊——” 阮嬷嬷被放开了。她想要拦住他们,却因为年岁已大腿脚不灵便,根本追不上。阮嬷嬷无可奈何,只能掩面痛哭。 那是李江妙的命啊。 阮嬷嬷道:“老天爷不公啊!” 听到阮嬷嬷这句话,李江妙平静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只是这波动如烟花一般,转瞬即逝了。 袁惊荷说了好一些话,却见李江妙根本不接招,便也觉得无趣,甩了甩袖子。 过了一会,有个家丁回来,附在袁惊荷耳边说了几句话。袁惊荷默默地听完,摸了摸袖子,又来到了李江妙的面前。 她勾起嘴角道:“阴沟里的虫子就不要妄想着翻身,你既然招惹了本小姐,本小姐便告诉你,我袁家有百种法子捏死你。所以,日后你若是还敢和本小姐如此轻狂……形同李府!” “走!” 袁惊荷带着她的下人走了。 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李江妙甚至还能隐约听到袁惊荷那猖狂又恣睢的笑。但是李江妙不在乎。她的衣着单薄,秋风直接顺着她的衣袖灌了进来,那种刺骨的寒意本应该让李江妙跪地求饶,可是她没有。 李江妙的内心,从未如此安静过。 周遭就是一片狼藉。就在刚刚,她的家和她的铺子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就在刚刚,李江妙甚至还在畅享着美好的未来。未来的日子是温暖有光的,但是那些光亮,随着被剪碎的衣料和破碎了的青花瓷一起,被狠狠地践踏蹂躏,从此暗不见底。 阮嬷嬷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她拉了拉李江妙的袖子,颤声道:“姑娘……” 她是看着李江妙长大的。 她亲眼看着这姑娘,从四体不勤的黄毛丫头,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成了一个能够把持家族铺子的坚强的大小姐。这些年来,李江妙经历过什么,跟在她身边的阮嬷嬷是再清楚不过。尽管打击再大,考验再难,她还是挺过来了。 可是,她能不能撑过这摆在眼前的灭顶之灾,阮嬷嬷也不确定。 李江妙转头去看阮嬷嬷。她的眼神有些空洞,相比于之前那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这双瞳仁,幽深难懂,就算是再清澈的泉水也难以将其填满。 “姑娘,你说话。” “你说话啊……” 阮嬷嬷抱着李江妙的胳膊,轻轻地摇晃着。李江妙任由阮嬷嬷抱着自己,看着远方的天空。 这样的李江妙,实在是让阮嬷嬷害怕。无论她对她做什么,她都只是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一样,阮嬷嬷不由得相信,若是袁惊荷此时折返归来,举着刀子要杀了她,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李江妙抬起了胳膊,让阮嬷嬷放开了自己。 她拎着裙子,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前院。 前院的铺子,通体明亮,地段也算是不错的,这是李江妙费了很大的心思才盘下来的。当时,将这间铺子盘下来之后,李江妙还十分庆幸——因为自己的家就在后院,确实是十分方便,当时的李江妙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当夜她甚至还饮了一小坛子果酒。 李江妙看着眼前的场景。 柜台上头的布料全部都被撕裂,那花花绿绿的颜色十分抢眼,可以见得若是裁在了身上该是有多美。它们被挂在门框上,还被盖在了香炉上,有的甚至还被泼上了墨水。就连那些用来作摆饰的珐琅釉彩,也未能免遭于难。 阮嬷嬷追了上来。 她道:“姑娘,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 李江妙反问道:“我为何要哭?” 阮嬷嬷愣了。 “姑娘,你,你别如此……” 李江妙捡起了一块碎布,那软软滑滑的料子微微生凉,放在手心让人觉得十分舒适。她松了手,碎布便再次落到了地上。 李江妙低声道:“奶娘,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阮嬷嬷一听这话,眼泪哪里还绷得住?她不敢让李江妙看到自己的眼泪,只能默默地擦了擦脸颊上头的泪痕道:“没事,没事的!奶娘在,大家都在,只要姑娘想,咱们随时都能重来!” 李江妙道:“可是,我已经没有重来的力气了。” 李江妙走到了窗子前头,用手撑着窗棂。窗外行人熙熙攘攘,他们衣着光鲜,脸上都挂着温和的笑意。 阮嬷嬷飞快地整理好思绪,强撑笑容道:“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这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啊。” 李江妙低头。 她突然道:“快下雨了。” 阮嬷嬷愣了一下,道:“是吗?姑娘连这都能看出来?” 李江妙没有回话,只是把窗子关上了。 她看了看地上的狼藉,挽起了袖子,道:“天色还早,咱们得快些收拾,不然这铺子还是开不成。” 阮嬷嬷看着李江妙,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刚刚真的以为姑娘会想不开,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于是阮嬷嬷笑了笑道:“好嘞。” 第245章 梳妆 阮嬷嬷看着李江妙清瘦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姑娘,咱们这事儿……要告诉长公主吗?” 李江妙立刻答道:“不要。” 阮嬷嬷咬了咬唇,上前道:“姑娘,奶娘我可能是没什么能耐,但是给长公主传个话儿的力气还是有的,长公主若是知道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袁家。” 这话说得很对。 然而李江妙还是摇头道:“不能告诉长公主。” 阮嬷嬷道:“为何?” 阮嬷嬷上前,帮着李江妙拾掇着碎瓷片。李江妙松开了手,道:“长公主确实不会放过他们,但是若是真的闹到了那个地步,长公主的声誉和威信也会受损。” 阮嬷嬷不懂。 李江妙便耐心道:“咱们李家从前虽然算是勋门,但是到了现在,若不是这些商铺支撑着咱们的日子,怕是早就过不下去了,说是勋门,其实也已经算不上了。长公主若是插手我们李家的事情,算是师出无名,长公主一定会遭到那些人的诟病的。” “更何况,”李江妙手心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头,“就算我不告诉长公主,长公主就不知道了吗?” 阮嬷嬷半懵半懂道:“好像是啊。” 李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宋明珂一定会很快就知道,虽然阮嬷嬷并不知道他们大渊的长公主到底有多厉害,但是她肯定不是个傻子。 “所以,用不着告诉长公主。既然我没说,那么长公主一定会明白,所以她也不会出手。” 李江妙虽然不是宋明珂最好的友人,但是她知道,宋明珂绝对会明白她的用意。 阮嬷嬷肩膀垂了下来,道:“那咱们又能如何是好呢?他们袁家实在是欺人太甚。姑娘,咱们报官吧?” 李江妙淡淡道:“没用的,若是报官有用,袁惊荷也不可能嚣张到现在也无人敢动她。” 阮嬷嬷犯了难:“那该如何是好?” 李江妙道:“不能找长公主,自然可以找别人。”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只精致的钱袋。那钱袋绣样别致,却是藏青色的,一看便不是女子家的东西。 这是宋倾州昨日不小心落在医馆的钱袋。 她拿着碎瓷片,尖锐的瓷片十分锋利,李江妙只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便被割破了手指。她看着手指头上冒出的鲜红的血珠,那种轻微的刺痛感让她瞬间就清醒了过来。鲜血顺着雪白的手指滴到了地上,李江妙的眼神逐渐变得明亮,她定定地看着那血珠,半晌,才把指尖放到了嘴里,轻轻地吮了一下。 \\u003d\\u003d 李府被砸的消息,不出一刻钟就传到了公主府。 宋明珂正站在书架旁,逗弄着那只鹦鹉。鹦鹉机敏,短短几日就学会了许多的新词,如今正好在宋明珂面前抖着羽毛展现着。 “杨潜!成亲!杨潜!大坏蛋!” 宋明珂非常满意,摸了摸它的头。 杨潜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鸟的声音。 他这几日和阿芸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心情还算不错,犯不着和一只傻鸟计较,于是他也上前拍了拍它的脑袋道:“说得好,下次不许说了。” 鹦鹉:“……” 宋明珂放下了手,道:“出了什么事情?” 杨潜拢着袖子,靠在书架上头道:“李府被砸了。” 宋明珂道:“袁惊荷干的?” “真聪明。”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道:“她还真是死性不改,仗着有个能给她收拾残局的爹,便一直胡作非为。” 杨潜感叹道:“这已经不是胡作非为的程度了,我感觉京城都快成她家的了。” 宋明珂冷笑。 杨潜拿起了一支毛笔,逗弄着鹦鹉,道:“你打算怎么办?可要帮帮李江妙?” 宋明珂想了想,道:“不能帮。” 杨潜“嗯”了一声,表示洗耳恭听。 “阿妙既然没有来找我,那么便说明不想让我插手这件事,”宋明珂说着,眼中倾泄出了一丝暖意,“她知道我若是插手这件事,会惹来很多的麻烦,所以没有来打扰我。” 杨潜挑眉道:“这李小姐是个懂事的啊。” 宋明珂道:“她很清醒。” 宋明珂与她都有着同样的默契。那种默契并不源自于一种附庸的关系,而是源自于一种真真切切的、把对方当作知己好友看待的认知。 宋明珂很是庆幸,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友人。 \\u003d\\u003d 翌日。 李江妙起了一个大早。她和家中的下人忙活了一整个下午,终于算是把凌乱的家给拾掇好了。简单地休憩了一夜,李江妙难得振作了起来。她早早地就坐在了梳妆台前,梳洗打扮,还特意换上了一件藕荷色的银纹水边长裙。 李江妙肤色偏白,这样清淡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在这深秋之中自然是别有一番风韵。柔软的裙摆就好似池塘中最嫩的那一朵荷花尖尖,亟待一阵春风吹过,缓缓绽开。 她捏着一只雪白的东珠耳铛挂了上去,一张素面略施粉黛,微微一笑便是含羞带怯,如春水温柔。 李江妙的容颜,并不能算得上是让人惊艳。然而仔细瞧来,却越觉柔美。 阮嬷嬷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梳妆台前的李江妙。她楞了一下,有些恍惚道:“姑娘,你今日可真是好看。” 李江妙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许久都没有梳过如此精致的妆了。 李江妙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接过了阮嬷嬷手中的斗篷。阮嬷嬷却一让,亲自为李江妙把斗篷给穿好了。她道:“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姑娘出门可千万小心着些,若是过上了风寒,可该让我心疼死了。” 李江妙道:“谢谢奶娘。” 阮嬷嬷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好了,许久都没有出门了,今日姑娘便当是散心了。四皇子不也说了吗,很是想见咱们姑娘呢。” 李江妙垂下了眼皮。 阮嬷嬷亲自送李江妙出了门。马车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她便到了居山楼。 来到了居山楼的大门前头,李江妙抬头看着那气派的牌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走了进去。 第246章 探讨 对于李江妙的邀请,宋倾州还是很乐意赴约的。 事实上,李江妙因为自己受了那样大的惊吓,还留下了伤痕,就算李江妙不主动约他,宋倾州还是会上门去。 只不过,他没想到袁惊荷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尽管他马上就派了人前去,却还是被李江妙给挡了回来。宋倾州还是有些无奈的——帮不上她,他也觉得有些愧疚。 “主子,咱们到了。” 宋倾州掀起了帘子一看,确实是到了居山楼的门口。他整了整自己的袖子,便躬着身子下了马车。阿古将宋倾州带出来的东西都抱了下来,道:“主子,东西都带好了。” 宋倾州点了点头。 他刚一踏进了居山楼的门,便有热情的小二迎接了上来。宋倾州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简单地描述了一番,小二便懂了,赶快为宋倾州引路,把他带到了三楼。 “客官,到了。” 宋倾州叫阿古赏了他一些钱银,小二摸了摸那沉甸甸的银锭子,喜笑颜开地下去了。 宋倾州轻轻地敲了敲门,待到里头的人应了,这才推门进入。 雅间之内,窗明彻亮,檀梨木桌之上摆叠着几盘精致的瓜果点心,一旁的红木插肩榫翘头案前坐着张描绘着长蛟入海的屏风,屏风脚下一盆贴梗海棠欣然怒放,似美人娇面,红润饱满更胜芙蓉。 有一美人临窗而坐。她手中拿着一本书,阳光透过窗户纸朦胧地落在她娇柔的侧脸之上。她耳上的珠宝微微颤动,泛起了一圈一圈潋滟的光。 察觉到了有人推门进入,李江妙放下了手中的书。她转头一看,果然是宋倾州来了,于是便露出了笑容道:“殿下。” 这一声殿下,落到了宋倾州的心里,微微一颤。 宋倾州听过无数个人唤他殿下,却从来未曾听过这样温柔的“殿下”,那种温柔,不假修饰,是最纯粹的最直接的、能够深入人心的感觉。 宋倾州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赶紧收拾了自己的心思,面上风轻云淡道:“抱歉,是孤来晚了。” 李江妙微微歪头道:“明明是我来得早,殿下为何要说是自己来晚了?” 宋倾州轻笑了一声。 他看了看李江妙放在桌上的书,道:“你在看什么?” 李江妙答道:“小女子不才,闲来无事,见窗边搁置了一本《金刚经》,便翻开阅读一二。” “哦,”宋倾州把折扇搁在了桌上头,道,“佛经晦涩,李小姐能够认真参读已是十分难得。不知李小姐可参出了什么奥妙?” 李江妙抬眼看着宋倾州。 宋倾州笑容不变,只是呼吸乱了一瞬。他很快便调整好,再次拿起了折扇,扇了扇风。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不是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为何总是在李江妙面前三番五次地失控?这可不太对劲啊。 李江妙假装没有看到宋倾州的脸色,轻声道:“殿下觉得,这佛祖可有心?” 宋倾州没听过这样的疑问,他来了兴致道:“你若是如此问孤,孤倒也无法直接给你个回答。只是芸芸众生皆有自己的业障苦楚,佛祖普度众生悲天悯人,自然是该有心的。” “是吗,”李江妙垂下眼皮,摸了摸自己腕子上的菩提手钏,道,“若是有心,为何会有‘四大皆空,心相亦空’的说法呢?” “心相亦空,又如何普度众生,护佑众生?” 这话说得十分隐晦,宋倾州定定地看着李江妙,半晌,道:“人皆有心,心中有佛。心中有了佛,便可为佛。如此来说,人人皆佛,佛自有心。佛不渡世人,世人如何不能自渡?” 李江妙轻声道:“只怕苦海无边。” 宋倾州微微一笑道:“苦海无边,但有舟舴。” 李江妙又抬起头,怔然看着宋倾州,半晌她道:“臣女明白,多谢殿下指点迷津。” 宋倾州啪地一下收起折扇道:“嗨,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若是能解开你的困惑,倒也算是孤歪打正着了。” 李江妙轻笑了一下,用手中的帕子微微遮挡住了娇唇。 李江妙拿出了宋倾州的钱袋,道:“说了这么久,倒是忘记了正事。殿下那日走得匆忙,钱袋落在了医馆,今日归还殿下。” 宋倾州接过,还闻到了淡淡的香气。那香气不浓烈,甚至不仔细嗅来都不可能察觉。他笑着把钱袋收回到怀里,道:“那便多谢李小姐了。” 李江妙给宋倾州倒了茶道:“举手之劳而已。说起来,若不是殿下及时将臣女送到医馆救治,臣女这条命能不能留下来还未可知。” “言重了,”宋倾州端起茶杯道,“你的伤势如何?” “本就没什么大碍,殿下不必挂心。” 宋倾州品了一口香茗,意味深长道:“孤就是喜欢送佛送到西,所以你叫孤不挂心那是不可能的。” 李江妙道:“殿下是个好人。” 宋倾州挑眉。 这是头一次,李江妙没有回避他略带戏谑的话语。于是他失笑道:“孤还是头一次被人夸成个好人,倒是挺新鲜。” 李江妙还想说什么,却被前来传菜的小二给打断了,菜品摆了上来,还带了一壶好酒。李江妙端起酒壶,亲自给宋倾州斟了一杯,道:“大夫说,臣女这些日子不宜饮酒,所以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宋倾州自然理解道:“无妨。” 于是,李江妙以茶代酒,端起了自己的茶杯与宋倾州碰了一下。她轻轻地拢着自己的袖子,露出了一段皓腕,宋倾州只看了一眼便收了回来,不敢再瞧。他放下酒杯,拿起了竹箸道:“李小姐。” 李江妙应了一声。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江妙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道:“自然是重新把铺子开起来。我付出了许多,并不想轻易放弃。” 不知道是否故意,她此刻略去了“臣女”这个自称。宋倾州勾了勾唇角道:“李小姐很是坚强。” 第247章 交锋 李江妙道:“殿下谬赞了。” “孤是真心称赞,”宋倾州转头,给阿古使了个眼色,阿古便走了上来。宋倾州道,“女子家家,做什么都不容易,更何况你还没有出阁,不能依仗夫家的支持。这是孤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 李江妙淡定地推拒道:“多谢殿下的美意,江妙心领了,只是江妙从小到大独自过活,并不习惯依赖别人,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怎么能给殿下徒增烦恼?” 同样都是客套的话语,可李江妙这一番话说下来,就让宋倾州觉得无比舒坦。他道:“你先别忙着拒绝,孤这些东西算是谢礼,前日若不是你将孤救下来,或许孤也没法坐在这了。所以你必须得收下。” 李江妙叹了口气道:“那好吧。” 她叫自己的侍女把东西收了下来。 李江妙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倾身,微微靠近了宋倾州。宋倾州没有防备,却也没有躲开,只是对上了李江妙清澈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 宋倾州见她越来越近,李江妙身上那馨香的气息就缭绕在他的鼻尖。他看着李江妙,刚伸出手,却被她躲开了。 李江妙放下了酒壶道:“殿下的酒杯空了,臣女为您满上。” 宋倾州看了看酒杯,里头果然添上了酒水。他道:“麻烦你了。” 李江妙微微低下了头。 宋倾州与李江妙交谈得十分愉快。在离开之前,宋倾州还表示,他虽然只在京中暂住一段时日,但是李江妙若是遇到了任何困难,随时都可以去寻他。 李江妙笑着应下了。 出了居山楼,宋倾州脸上的笑容便淡下了一点。 宋倾州上了马车,道了一声回府,阿古便道:“主子,不坐马车吗?” 宋倾州道:“孤今儿个心情好,走回去。” 阿古道了一声是,连忙跟上了宋倾州的脚步,道:“主子,您今日不就是出来见见这李家小姐吗?为何心情会好呢?” 宋倾州道:“想知道啊?” 阿古嘿嘿一笑,点了点头。 宋倾州道:“不告诉你。” 阿古:“……” 阿古挠头道:“主子您就会逗人玩。” 宋倾州嘿嘿一笑。 他的心情自然是不错的。 今日李江妙约他前来,是有目的的。这一点,宋倾州心知肚明,但是他还是没有任何犹豫,欣然选择了赴约。 因为他想知道,这个女子为了达成目的,到底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与他想得不同的是,李江妙没有自怨自艾,更没有因为家中的横祸而郁郁寡欢,她面容精致,甚至还能与自己开一些小玩笑。尽管宋倾州知晓,这是她的小伎俩,但宋倾州没有拒绝。 宋倾州甚至还愿意为她提供一点帮助。 虽然那些帮助,对于他来说不痛不痒,但是对于现在的李江妙来说,算得上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宋倾州觉得,李江妙没有理由会拒绝这样的帮助。 有了自己的帮助,这个女子,又能走到什么地步呢? 宋倾州非常好奇。 阿古看着宋倾州的侧脸,挠了挠脸道:“送出去那些东西,还如此开心,主子您可真难懂。” 宋倾州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主子的事情你少管。” 阿古委屈地摸了摸额头。 \\u003d\\u003d 回到了家中,阮嬷嬷便迎了上来。她赶紧给李江妙递上了一只汤婆子,又为她解开了斗篷道:“姑娘在外头冻坏了吧,快暖和暖和,这是刚暖好的汤婆子。” 李江妙道了一声谢。 家中大部分可以用的东西都被袁惊荷给砸坏了,好在最重要的罗床和桌椅还在,所以拾掇完了这闺房里头虽然显得空落落的,但也算整洁。 李江妙叫侍女把宋倾州送来的东西放到了桌上。阮嬷嬷奇道:“这盒子好生精致,这可是四皇子送您的?” 李江妙点了点头道:“是。” 她站了起来,把那些盒子打开来,里头无非就是一些非常珍贵的补品之类。倒是阮嬷嬷有些惊讶道:“这些都是真的好东西啊,四皇子对姑娘真的很不错了!” 李江妙拿起了一个小盒子,轻轻拨了拨锁片,咔哒一声,便打开了。里头躺着一张薄薄的纸,李江妙打开来,是一张地契。 她仔仔细细地读来,却见这地契来自于京城中最好的地段之一。若是放出去,一定会让各大商铺抢破了头。如今却落到了李江妙的手上。 她将这地契给阮嬷嬷看了看,阮嬷嬷惊呼道:“这、姑娘,咱们发了啊!” 何止是发了? 若是利用得当,光这一张地契,就足够他们李府上下,过上比从前还要富足的日子。 阮嬷嬷可乐坏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地契放到了李江妙的手上,道:“姑娘啊,这地契咱们得好好使用呀,这四皇子也太着重您了!咱们李家有福了啊!” 李江妙看着阮嬷嬷的笑脸,心里一软,但是她还是道:“嬷嬷,这地契咱们不用。” 她把这张纸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进了盒子里头。阮嬷嬷的脸一僵,道:“为什么啊?” “路人不受嗟来之食,我与四皇子非亲非故,这东西我用着也不舒心,”李江妙把碎发别到耳朵后头,道,“况且我也不想欠他这个人情。” 阮嬷嬷跺脚道:“姑娘你啊,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道义呀情分呀的,真是急死我这个老婆子了。” 李江妙笑了笑,摸了摸阮嬷嬷的手背以示安抚。 她把盒子放了下来,勾了勾嘴角。 路人不受嗟来之食? 现在的李江妙,根本没有资格与宋倾州说出这句话。 她在赌。 赌这一张小小的地契,能够换来日后更大的利益。 这张地契,对于宋倾州来说,可能不过就是一句话。对于她来说,就是救命的恩典。可李江妙偏偏就不用,他宋倾州以为随手给自己一些施舍自己便会感恩戴德吗?她非但不感恩,还不承他的情。 李江妙就是要看看,宋倾州究竟会不会被自己吸引。 第248章 巡视 弱烈山南部,准丹营寨。 营寨里头,到处都是小心翼翼的金狼卫。明明是偌大的营盘却没有什么声音,金狼卫们走动着却也只能小声交谈,仿佛在担心着什么。 耶庭这几日非常不爽,这是所有金狼卫的共识。 因为风伦擅自行动,违抗王上命令,所以他受到了惩罚,但是这惩罚却是不痛不痒的——毕竟风伦也是为了准丹,想要在耶庭面前挣个脸面,耶庭也不好拂了他这个亲信手下的面子。 可让耶庭更憋屈的是,风伦还输了。 这冲出去一下,还白白地让骠骑营挣了更多的军功!这要去哪里讲理? 耶庭生气啊。 再加上,之前为他通风报信的斥候,也被耶庭砍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触上了这样的眉头,手底下的金狼卫更是遭殃了。 谁都不敢往耶庭的跟前去凑。 耶庭是十分气恼的。 沈承聿来了以后,他心中当即就有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那种压迫感来自于骠骑营,更来自于沈承聿本人。面对着沈承聿的大军,他们草原人天生就带着一种恐惧。然而耶庭是王,是所有金狼卫的首领,在这种时刻,他都不能退缩。 耶庭坐在自己的营帐里头,静静地思考着。京猜就坐在他的身边,等待着王上的决断。 现如今,厄关的形势不容乐观。 沈承聿手下十万大军就在那里,据说他还在收归那些被打散了的平西军。从他驻扎在厄关的那一刻开始,可以说是半点都没闲着。再加上程业真手下的兵,三三两两整合起来,也能够得上十五万人。 然而让耶庭稍微庆幸一点的是,骠骑营一万人,并没有全部来到前线。 据手下探子来报,此次骠骑营,仅到了三千人。 这样一想,耶庭就更气愤了。他的头发恨不得都烧了起来。 三千人!至少干掉了他四五万的金狼卫! 然而他们三千人,一个都没死! 思绪触及到此处,耶庭狠狠地咳嗽了一下。下首的京猜皱了皱眉道:“王上,您的身体很不好。” 耶庭咳完了,低声道:“死不了。” 京猜叹了口气。 耶庭摸了摸案上的地形图,道:“厄关实在是个好地方,拿不下来也实在是可惜。沈承聿一来,咱们再想往南推进,便不好推了。” “是的,”京猜道,“原本我们已经拿下了厄关,只是骠骑营来得太快。” 没错。 这就是骠骑营的优势之一。 他们人数很少,但却比数万大军灵活得多,再加上骠骑营个个都是精锐,这就导致他们可以以极快地对大渊的其余军队进行支援。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耶庭头疼了。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防住来无影去无踪的骠骑营? 耶庭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京猜应了。耶庭背着手往外走,快到冬日,这天气中的冷气仿佛都能凝结成霜,微微呼吸一口,便能吐出一朵淡淡的哈气。 耶庭的脚步不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营中的圈地。 对于他们准丹人来说,他们需要一处圈地来暂时豢养他们带来的马匹和牛羊。这地方并不算多大,还有金狼卫看管着这些牲畜。圈地周围竖起了一道简单的栅栏,牛羊站在地上随意走动着,门口还蹲着一只牧羊犬。 “王上。” 耶庭摆摆手,叫那金狼卫去忙碌了。 北方的天空总是格外澄澈,云朵漂浮在远处连绵的山脉上头,打下了一片墨绿色的阴影。耶庭收回视线,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就站在栅栏外头,看着懒洋洋的牲畜们。过了一会,那些牛羊很快就散了开来,漫无目的地在地里头闲逛。蹲在门口的牧羊犬跑了过去,吠了几下,便将那些牛羊都赶作了一堆。然而这些牛羊的数量太多,牧羊犬来回跑了好几趟,看起来属实是累得不轻。 耶庭摸了摸栅栏,突然灵光一闪。 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回到了营地。耶庭走了许久,肩膀上头都落上了一点秋霜,到了营帐里头的时候,便带了一些冷风。 “王上。” 京猜迎了上来。 耶庭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手掌心拍了拍膝盖。他叫了京猜道:“叫他们马上到本王的帐中来,或许本王想到了个主意。” 说到这里,京猜便朗声笑道:“不愧是王上!属下马上叫他们来,请王上稍等!” 耶庭“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u003d\\u003d 就在耶庭密会的时候,大渊这一边,也并没有松懈下来。 大渊的营寨再次扎了下来,但是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沈承聿带着林冬,亲自在营寨之中巡视,就是为了防止手下的人出了什么纰漏,酿成了大祸事。 沈承聿作为军队的主帅,其实并不需要事事亲为。只是这么多年,沈承聿习惯了这样做,而事实证明,这样做也确实能够发现许多问题,并且及时解决。 “沈帅!” “沈帅好!” 身边偶尔走过几个小兵,沈承聿便向他们点点头。林冬道:“沈帅,骠骑营昨日又操练了一整天,需不需要给他们歇息一日?” 沈承聿摸了摸手边的桩子,再使了内力一拍,确认那桩子没再动,他才道:“叫他们歇息,也不会听,不必再说。” 林冬无奈地摇摇头。 这些骠骑营,真是些怪物。 来了这些日子,打了一场胜仗,非但没有觉得疲惫,反而有股越来越激动的劲头,以狄秋扬为首的骠骑营,自从那日宴饮之后便就在操练、操练、操练,他们这一股子热情甚至还带动了其他营的将士们。 倒也是个好事。 沈承聿来到虎贲营,程业真便迎了上来。 “沈帅!又来亲自巡视了啊!” 每次听程业真如此唤他,沈承聿便不由自主地挑眉。他道:“是,今日虎贲军换了几次营防?” “两次,”程业真与沈承聿并肩走着,道,“我已经叫丁达出去了一趟,他又找回了大概七千人的平西军,今日我打算叫他再去一趟,累点就累点,总比被准丹人逮住的强。”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丁达不错。” 第249章 勾结 程业真看了他一眼,道:“难得见你夸谁。” 沈承聿淡淡道:“事实罢了,八品校尉倒是有些委屈他。” 程业真笑了笑,道:“你要是真欣赏那小子,我就跟他说说,把他调到你手下,怎么样?” 沈承聿出奇地没有拒绝。 他也有自己的思量。这么些年,他带着林冬和狄秋扬,虽然没出什么大岔子,但是也不能可这二人受累。 他们的官职不高,但是干的活儿可真是不少,也是时候找个人替他们两个分担分担了。 沈承聿走到旁边,看了看竖立在周围的拒马和鹿角1,叫将士们把它们挪到了合适的地方。 他走了一圈,又仔细地检查了军中的粮米以及清水,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带着林冬去了下一个营。 \\u003d\\u003d 耶庭的密会,整整组织了一个下午。直到夜半时分,他才终于把他的手下们给放了回去。当天,没有人知道他们商议了什么,但是耶庭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的行动已经被飞花卫悉知。 准丹与大渊的对峙局势,就在三日之后,悄然地发生了变化。 没有人知道的是,准丹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他们将手中的二十万金狼卫,悉数给散开来,分成了几股,并且以营地为中心,向东西两侧进发。 很快,这件事就被藏在平西至厄关的飞花卫给发现了。 他们知道,这件事涉及到军机大事,所以半点也不敢耽搁。所以他们很快就将关于准丹的一切情报整理好,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京城。原本按照正常的速度,从京城到平西也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只是飞花卫的送信渠道很特殊,所以只需要短短的几日,这消息便传到了公主府。 负责整理京外情报的人是于愿,他收到这情报的时候,还在小厨房里头忙活。于愿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信鸽,把信筒给拆了下来,便把那鸽子放走了。 于愿回到书房的时候,宋明珂正在与杨潜议事。 “这事儿交给迟允,你倒是也放心?” 宋明珂抬起头,却见是于愿走了进来。她对杨潜道:“本宫放不放心也没用,那是皇兄安排下来的事情,再说,迟允此人的能力还是有的,他会处理好。” 杨潜感叹道:“你的心可真大啊。” 宋明珂轻哼。他看了看于愿道:“怎么了?” 于愿把信筒递给了宋明珂,道:“平西传来的消息,长公主,咱们可能得忙起来了。” 杨潜一乐道:“嘿,这不是巧了吗?” 于愿有点疑惑。 “咱们不是一直在盯着世家吗,”杨潜翘起了二郎腿道,“这不,动静来了。” 于愿道:“他们真的要对粮草下手?” “算是吧,”杨潜道,“这些人啊,要我说,阴沟里的耗子都比他们来得干净一点,这仗还没打几天,他们就开始琢磨对户部搞事了,实在是膈应人。” 于愿听到这话,眉头也是皱了起来。他道:“户部主管钱粮之事,他们对户部动手,岂不是要对前线不利?” “对啊。” 于愿道:“那咱们得拦着他们啊,长公主。” “问题就在这了,”杨潜轻轻摇头道,“户部的事情,咱们长公主管不着啊,鞭长莫及,没办法。” “那总不能容许他们坏了前线的战事啊。” “所以这件事就交给别人了,”杨潜啧啧道,“我倒是没想到,从来都不得罪人的迟大人能够主动揽下这事儿,这一下他算是把一部分世家给得罪了。” 于愿对迟允这人倒是没什么印象。 宋明珂打开了信笺,简单地扫了一眼,便还给了于愿。于愿也扫了几眼,惊讶道:“准丹的胆子很大啊。” 信中简单地阐述了三件事。 第一件,准丹将二十万金狼卫拆开来,分成了至少八股,往东西两侧推开而去。大概估算了一番,准丹居然把这战线给拉到了将近一百里那么远。 于愿略懂一点战略,他感叹道:“耶庭真是阴啊。” 宋明珂“嗯”了一声。 可不是阴吗,他们把主力军给散开,目的就是拖住大渊的脚步。大渊兵力强盛,战线也太长,光是辎重补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而对方用这方法,算是彻底把大渊给粘在了厄关。东西加起来一百多里的距离,每隔几十里就有一小股金狼卫,大渊若是逐个击破,怕不是要攻到明年。 可若是一起攻破…… 那根本就做不到。 第二件,飞花卫早就按照宋明珂的意思,在厄关附近把控好了人手,短短几日,他们把厄关东西两侧的金狼卫所驻扎的位置都摸了个差不多,于是他们就把这几处地点给标注了出来,送回到了飞花卫的手上。 第三件事,就是宋明珂预料到的,耶庭在下了散开大军的命令的同时,还给世家的人传了信。他们将会分出一股主力军,去袭扰大渊的粮草后勤,同时,吩咐世家在京城做好准备,最好能够直接切断大渊的补给。 这一点,若是让他们得逞,那么这一场仗会变得艰难很多。 准丹与大渊不同,他们并不依赖冗长的后勤补给,他们打到哪里便劫掠到哪里,老百姓的村庄与县城便是他们最大的粮仓和补给。大渊一旦真的被切断了粮草,会让沈承聿好不容易带来的优势荡然无存。 看到这里,于愿大骂道:“他娘的臭不要脸!” 杨潜鼓掌道:“骂得好!” 于愿挠了挠头,对宋明珂道:“长公主,这事咱们必须得告诉沈将军啊。战场瞬息万变,可耽误不得。”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把我们收集到的所有情报都送到前线,一定要确保沈承聿知悉。” “是,属下知道了。” 于愿领了命便下去了,杨潜还冲着于愿的背影道:“于大哥,我要吃酱鸡腿!” “你他娘的就知道鸡腿!” 杨潜笑得花枝乱颤。 1.可以理解为一种“路障”,放在军营外面防止骑兵冲锋的东西 第250章 心意 宋明珂把密信放到一边,处理掉了。杨潜道:“说起来,那个李家的小姐如何了?” 宋明珂整理了一下裙摆,道:“你问得正好,今日李家的成衣铺子开张了,本宫得去凑个热闹才是。” 杨潜惊讶道:“她那铺子居然开起来了?” 宋明珂道:“是啊,虽然本宫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 杨潜好奇得要死了,他道:“我也去瞧瞧,刚好,最近这不是入秋了吗,阿芸缺几身新衣裳呢,我得给她置办置办。” 宋明珂挑眉道:“本宫送去的绸子,你没给阿芸用?” 杨潜笑容一僵道:“啊,她不舍得。说是长公主赐的东西,还想给供起来来着。” 宋明珂冷冷道:“给她用。” 杨潜:“……好的。” 真吓人啊。 差点以为要死了。 宋明珂带着杨潜来到李家的成衣铺子的时候,门口的炮仗刚燃完,满大街都飘散着淡淡的炮仗味。成衣铺子门口挤满了人,李江妙就带着管家站在门口,喜笑颜开地迎来送往,看起来倒是有那么点意思。 熙熙攘攘的,很热闹。 宋明珂眼中带着笑意,看着那些人群往成衣铺子里头走去。等到人都进得差不多了,宋明珂这才上前来。 李江妙一眼就看到了宋明珂,眼睛一亮。她提着裙子走下台阶,行礼道:“见过……” 杨潜立刻给她拦住了。 宋明珂微笑道:“快不要多礼了——小夏。” 小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吆喝着身边的下人把宋明珂带来的贺礼往里头抬。李江妙张了张嘴道:“这太贵重了。” 宋明珂道:“你便收下罢,总会用得到。” 李江妙心里一暖。她捏了捏宋明珂的手,道:“快别在这冷风口里头站着了,长公主快随我进去,暖暖身子罢。” 宋明珂便点了点头。 成衣铺子里头挤满了人,李江妙雇了一个掌柜的,几个下人同时忙活着,却也很难招呼开。宋明珂道:“本宫很少见到成衣铺子的生意如此火爆,以后怕不是该尊称一声李大掌柜了。” 李江妙被宋明珂给逗笑了,她掩唇道:“长公主就会打趣我。” 她叫掌柜的给宋明珂倒了一杯暖茶,宋明珂把杯子握在手心里头,这才觉得暖和了一些。宋明珂畏寒,所以早早地就穿上了兔毛披风,雪白雪白的兔毛围在她的脖子上头,再加上她冻得有些发红的小鼻头,看起来倒是真的挺像一只白兔。 李江妙看着看着就笑了。 宋明珂微微歪头,有点疑惑。 李江妙笑着摇摇头,拉着宋明珂道:“刚巧啊,长公主今日来了,我有一件好东西送您呢。” 宋明珂由着她拉着自己。她回头对正在闲逛的杨潜点了点头,杨潜摆了摆手,由她去了。 二人穿过长廊,来到了成衣铺子的后院。宋明珂转头看了看,这后院之中景色并不算秀丽遐怡,院子中的草木也已经枯萎了大半,倒是那累累青松,开在万仞齐立的假山旁边,显得姿态傲人,劲骨风流。 宋明珂倒是没想到,这后院就是李江妙的家。 她感叹道:“这铺子的位置真是不错。” 李江妙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来到了后院,宋明珂愣了一下。小夏见状,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宋明珂和李江妙的前面。 却见李家的院子中赫然站着几个布衣汉子。他们的身形高大,面相又有些凶狠,一看便不是什么善茬。 李江妙看了看小夏道:“无妨,他们不会伤害咱们的。” 那些汉子见李江妙来了,齐声道:“当家的!” 李江妙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宋明珂眨了眨眼道:“这些汉子都是你的人?” 李江妙笑道:“是呀,我花了一些钱银,雇了一些京中的游侠儿,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的高手,但是护着我李家上下应该是可以的。” 宋明珂挑眉。 游侠儿与江湖中的游侠是不一样的。 江湖中的游侠,往往指的是那些行侠仗义烈酒快马的人,他们武功高强,常年行走在江湖之中,总是得到许多人的尊崇。但是,因为他们手上总是握着贪官污吏的性命,所以他们总会背负着很大的罪。只是这游侠儿,指的却是那些有些功夫的,但是却因为某些事情得罪过官府,但是却不会涉及到人命,官府也基本追查不到他们的罪行的人。这二者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区别却很大。 正是因为他们看钱看吩咐办事,所以也是很不稳定的。 李江妙似乎是看出了宋明珂的担忧,低声道:“长公主不必担心。” 宋明珂点了点头,还是没说什么。 一个叫荒北的汉子走了上来,道:“当家的,可是前头出了什么事情?需要咱们过去吗?” 李江妙上前,摇了摇头道:“暂时不需要。我在后院招待贵客,你且带上两个人去前头看着,千万不要出了什么茬子。” 荒北咧嘴一笑道:“好嘞!” 荒北指了两个汉子,那两个汉子得了命令便走了。宋明珂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为什么,看这些五大三粗的人毕恭毕敬地和李江妙对话,她心中还是有些奇妙的感觉。 她转头看了看离去的那两个汉子,脚步扎实,绝对是有武功的,至于高低——那就不知道了。 “不说这个了,”李江妙牵住宋明珂的手,道,“快来,我这里有好东西要给你呢。” 宋明珂笑了笑。 进了李江妙的闺房,宋明珂一眼便看见了梳妆台旁的斗篷。那斗篷被挂了起来,月白色的绸缎底子,上头绣着精美的锦鲤百花图。姹紫嫣红的花朵上头还搀着金线织就的脉络,门外的阳光打了进来,落在了上头,那花朵和鳞片分明的锦鲤便好像镀了一层金粉一样熠熠生辉,美得让人心醉。 饶是宋明珂见过不少好东西,却还是被这斗篷吸引了。 李江妙道:“这件斗篷,我缝制了两个月。我听说长公主有些怕冷,所以特意在里头掺了蚕丝与精棉,虽然轻薄,但是却暖和得很呢。” 宋明珂上前,伸出手,又放了下来。这斗篷实在是太美,她不忍心触碰。 宋明珂看了半晌,而后真心实意道:“谢谢。” 李江妙把这斗篷解了下来,给宋明珂穿上了。宋明珂拽着领子,低头看看自己道:“好看吗?” 李江妙看着她那晶亮的眼睛道:“好看呀,我就知道,你穿起来才最好看。” 宋明珂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251章 反咬 两个人又笑着聊了一会。 直到最后,宋明珂和李江妙谁也没有提袁惊荷来找茬的事情。宋明珂只坐了一会便离开了,因为是刚刚开张,所以李江妙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宋明珂自然不能继续打扰她。 送走了宋明珂,李江妙又帮着掌柜的忙了许久。 李江妙前脚回到了闺房,阮嬷嬷后脚便进来了。她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褂子,十分喜庆,这满院子的枯树叶也没法掩盖阮嬷嬷脸色的喜色。 “我的好姑娘呀!” 李江妙转头,亲自给阮嬷嬷倒了杯水。她道:“嬷嬷这些日子辛苦了。” 阮嬷嬷一摆手道:“嗨,这算什么呀,比起咱们今日赚的银子,我这哪里算得上辛苦!” 李江妙笑着摇摇头。 “对了,”阮嬷嬷喝了口水,赶紧拉着李江妙坐下,道,“长公主呢?我今日可是看见长公主来了。” “走了,”李江妙道,“长公主体恤我,害怕搅扰我,便离开了。” 阮嬷嬷感叹道:“长公主真是好啊。” 李江妙点了点头。 所以,她更是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去给宋明珂添麻烦。 这次,她李家的铺子能够这样快地开张,李江妙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帮助。 谁也没能想到,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甚至连明日都不知道睡在哪里的人,能够有勇气变卖了自己的所有嫁妆,硬生生地把这铺子给撑起来了。 李江妙用典当嫁妆换来的钱银支起了铺子,而另一部分,则全部用来雇佣那些游侠儿。 李江妙明白,她李家人从来不主动招惹别人,但是也绝对不能被人随意践踏。 今日她的铺子重新开了起来,袁家必然得到了消息。 据说,袁惊荷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已经被袁惜给禁足了。但是,李江妙的动静这样大,她不信袁惊荷不知道。 袁惊荷。 你会怎么做? 李江妙坐在桌子旁边,静静地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那双眼睛依然清澈,但是仿佛多了些什么东西。至于那是什么,李江妙自己都不清楚。 “当家的!!” 门外头传来了荒北的声音。李江妙开门走了出去,道:“怎么了?” 荒北粗里粗气道:“当家的,有人找事!” 李江妙的脸沉了下来。 她道:“过去看看。” 待到李江妙带着荒北等人来到前院的时候,大部分的百姓都被吓跑了。却见几个小混混站在店的门口,每个人手里都抄着家伙,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李江妙扫了一眼,大概有六七个人。 “你们掌柜的呢!滚出来!” 领头那个混混站在门口不停地叫嚣着。路过的百姓看着这一幕,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遭受了什么池鱼之殃。 “当家的!!” 掌柜的从柜台后面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的话都说不清楚了:“掌柜的、这这这……” 李江妙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下去。掌柜的如蒙大赦,赶紧走了。 领头那个混混眯着眼睛看看李江妙道:“你就是这铺子的管事的?” 李江妙道:“是。” 那混混摸了摸下巴,邪恶地笑了笑道:“哟,倒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美人儿啊。” 身旁的荒北闻言便要上去,李江妙拦住了他,对那混混道:“今日是我这铺子大喜的日子,你是谁派来的,要在这种时候前来找茬?” 那混混嘿嘿一笑道:“我不是谁派来的。我和我的兄弟们渴了,想来这儿讨一碗水喝,结果你们掌柜的不给,那我就赖着不走了。” 很明显是一群无赖了。 李江妙道:“那便给你们水。你们喝完了就且离开罢,不要耽误了我的生意。” 那混混的眼睛一直打量着李江妙,他露出了他的大黄牙道:“今儿小爷我还就不要水了,我要人!” 李江妙身边的汉子道:“我日你娘!狗东西找打!” 那混混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他道:“骂我?你们骂我?好哇,邻里百姓们可都看着呢,这李家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啊!” 围观的百姓们也不傻,他们看到了全程,指指点点地低声讨论着。 “真是臭不要脸。” “就是啊,人家李姑娘好不容易开个铺子,这是招谁惹谁了?” “简直是造孽!” 那小混混往地上一瘫,便放起了赖,说什么都不动了。他一边吵闹着,嘴里还念叨着一些污言秽语,实在是扰人清听。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 李江妙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混混撒泼,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问道:“我再与你说最后一次,带着你的兄弟,离开这里。” 那混混自然是不听的。 他和他的“兄弟”们都开始大喊大叫,有的甚至还躺在了地上,声称是李江妙手下的掌柜的派人打了他。 李江妙静静地看了半天。 然后她笑了。 她这一笑,那些混混立刻就静了下来。他们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这当家的——莫不是没受过这样的打击,疯了? 他们面面相觑,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李江妙平稳道:“我已经劝告过你们,既然你们不听——荒北。” 荒北捏着拳头,随手一招呼,自己的兄弟便都上来了,那些混混见势不妙,赶紧站了起来就想跑,然而他们还没等站稳就被荒北手下的人给抓了回来! “啊啊啊——” 混混们一被撂倒,围观的群众便大声叫了好。 “打得好!” 那些混混被这些汉子直接揍倒在地,惨叫声连成了一片,地上还散落着他们沾着血迹的门牙。然而这还不是结束,只见李江妙上前一步,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受了谁的指使,只是这钱却不是那么好赚的,有些银子拿在手上,可是烫手的。你们明白吗?” 混混们愣了一下。 李江妙道:“挑断了他们的手脚筋,扔到袁家的门口,给我们的袁大小姐看看。” 第252章 对策 袁惊荷放下了口脂,对着梳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鬓角的头发。 她的动作十分优雅缓慢,但眼神中却藏着一点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怨毒。袁惊荷脸上的粉是极厚的,饶是如此也遮挡不住她眼下的乌青。 “小姐!” 有一家丁从外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他咽了口唾沫道:“小姐,他、他们回来了!” 袁惊荷皱眉道:“回来就回来,你慌个什么?” 那家丁磕巴道:“他他他、他们……” 袁惊荷瞧见了他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她站起身拎着裙子就往外跑,那家丁赶忙跟了上去,不敢怠慢一丝一毫。 袁家大门口。 “都散了!都散开散开!” 袁府的管事正站在门口,驱散着围观的百姓。但是那些百姓哪里肯听他的?他们就站在袁府的门口议论着,然而管家也不敢出手驱赶,场面就这样僵持了下去。 “干什么呢!” 管事回头一看,却见是袁惊荷来了,赶忙回头要拦住她道:“小姐还请回……” 然而已经晚了,袁惊荷已经看到了门口的几人。她惊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刚好绊到了门槛的上头,险些就摔倒了,管家赶忙扶了她一把。 却见门口,袁惊荷派出去的那几个混混全都凄惨地躺在地上,他们有的晕倒了,有的还醒着,哭着嚎着要袁家给他们做主。袁惊荷定睛一看,他们的手和脚都渗出了许多鲜血,那鲜血淌到袁府的台阶下头,十分显眼。 袁惊荷怒道:“还不快把这些脏东西处理掉!” 管事得到了命令,便赶快叫了家丁来,想要将这些混混给处理掉。那些清醒的混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着管事着人把他们给带下去了。 袁惊荷已经听到了百姓们指指点点的声音,她心中焦急,眼见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只能怒目而视道:“还不动手?!” 家丁们赶快就把哭嚎的混混们给拖了下去了。 那血迹拖了老长。 袁惊荷心有余悸,道:“赶快收拾了!臭死了!” 她瞥了那些百姓一眼,便进了府邸,留下了自家的管事站在门口处理残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头,袁惊荷再也忍不住,随手拿起一只抱枕就摔到了地上。 因为害怕袁惊荷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房间中的瓷器与易碎的东西都被袁惜给收了起来。 袁惊荷摔了一会,眼睛都红了。她抹了抹脸颊上头的眼泪,从自己的枕头下头掏出了一只稻草扎成的小人,小人上头明晃晃地写着李江妙的名字。 小人上头扎着几根银针。 袁惊荷拿起银针,狠狠地扎了下去,面目狰狞道:“李江妙,去死罢……” “呜呜呜……” 袁惊荷的眼泪落到了小人上头,她脸上的粉都被那斑斑泪迹给氤花了。 袁惊荷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个她心中的窝囊废李江妙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硬? 她不知道的是,袁惜就站在外头,静静地听着屋子里的一切。 袁惜背着手,站在那里想了一会,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理会袁惊荷的事情。 现如今,所有的世家都在盯着前线的动向,而耶庭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直接从北边递来了消息,说是前线一切准备就绪,京城中的事情就需要各位世家家主的配合了。 所谓配合,便是想办法切断大渊的后勤补给线。若是无法切断,便是拖延许久,对于大渊来说,也是很致命的。 要知道,沈承聿作为主帅,就算能力再如何出众,他手上没有粮草,又该怎么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三千骠骑营还能原地生出十万大军的补给不成? 所以,这次的计划若是能成,不仅能够给世家一个喘息的机会,还能让沈承聿的声名受到损害,所谓一箭双雕,就是如此了。 想好了这一切,袁惜的心中更是无端地生出了一点烦躁的情绪。 都这个时候了,袁惊荷还给他添堵。 明明关了禁闭,今日居然还敢出门去吵闹,着实是把他袁家的脸都给丢光了。袁惜越想越气,便吩咐了身边的家丁道:“继续看住小姐,这一次不许让小姐踏出闺房半步,否则我拿你们是问!” 家主的命令,那下人哪里敢怠慢?于是他便赶紧应了。 \\u003d\\u003d 京城之中发生的一切,自然传不到前线。 随着时间流逝,沈承聿的大军在厄关逐渐稳固了下来,经过数日的整顿,现在这个营盘已经完全被大渊掌握。 与此同时,沈承聿召集了自己的手下,在帅帐中密议。 “沈帅,”丁达刚刚从外头巡视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他道,“我们在外头巡视了一圈,发现了准丹有怪异。” 沈承聿道:“讲。” 丁达抱拳道:“是,我带着我手下的平西军,去准丹的营地附近查探了一圈,发现他们最近扫荡了许多周围的村镇。” 程业真道:“这很正常啊,他们准丹人不就是靠着抢掠老百姓的东西过活的?他奶奶的,说到这里老子就火大。” 丁达道:“是的,将军。但是我们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以往,他们准丹人劫掠,只会就营地周围的地方扫荡,但是这一次,我带着手下的兵扩大了搜寻的范围,发现他们劫掠的范围也扩大了许多,算起来,居然有百里。” 程业真直接道:“我靠,那帮蛮夷疯了吧?” “所以,这就是属下觉得不对的地方,”丁达道,“他们为何要无缘无故将劫掠的范围扩大?沈帅,属下觉得此事不容小觑。” 沈承聿静静地听完,低声道:“嗯,你做得很好。” 丁达抱拳,便坐了下来。 林冬道:“有意思啊,沈帅,他们这是想和咱们玩花活儿啊。” 沈承聿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沈承聿的军事嗅觉是何其敏锐?丁达说完,他立刻便想到了准丹到底想做什么。他们一定是偷偷地将主力军给散开,战线扩大,大渊鞭长莫及,这一场仗的时间自然要更久。 “沈帅,咱们该怎么办?” 沈承聿看着桌子上的兵符,靠在了椅背上头。他把胳膊搭了上去,道:“既然他们不仁,便别怪我不义。” 这是想出对策了。 第253章 崇敬 林冬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却听外头有斥候来报:“报——” 沈承聿抬起头,却看到那斥候走了进来。斥候道:“报沈帅,飞花卫来信!” 沈承聿挑眉。 飞花卫可没有工夫在这种时候给沈承聿送什么废话,宋明珂这个时候递来消息,只可能是情报了。沈承聿道:“拿上来。” 斥候低头,双手拿着一封信将其呈上。沈承聿接过,一目十行地扫完,便摆摆手叫那斥候下去了。 “沈帅,”林冬端起了沙蜂蜜道,“可是飞花卫给咱们提供了情报?” “嗯。” 沈承聿把翘起的右腿放了下来,道:“丁达说得不错,他们确实有古怪。” 他把这信给林冬看了看,林冬看完,竖起了眉毛道:“真卑鄙。” “不卑鄙就不是蛮夷了。”程业真不屑冷笑。 “沈帅,”林冬把信还给沈承聿,“他们这是想打持久战啊,这对咱们非常不利!” 林冬说的,沈承聿又如何不知道?他们大渊实在太大,是很依赖粮草补给的,但是准丹他们对粮草辎重的要求并不高,所以持久战,准丹更有利。 他们把战线拉长,东西两侧铺开,大渊难道还能一下一下地攻打过去? 一年也打不完。 就是恶心人。 更让林冬气愤的是,他们准丹卑鄙无耻也就罢了,京城那些世家居然和准丹勾结,沆瀣一气,他们竟然还想在粮草辎重上头下手! 林冬道:“他们也太过分了,这就是通敌卖国啊。” 沈承聿手指敲了敲桌子。 说实话,他并不意外。 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能干出什么事情来,沈承聿都不奇怪。 反正,他们大渊的粮草还能够撑一阵子。他们准丹不是想打持久战么?沈承聿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们如意的。 他这边淡定得不行,程业真倒是气了一个脸红脖子粗。 “狗娘养的东西!” 程业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一嗓子便喊了出来。林冬赶紧递上了一杯沙蜂蜜道:“程将军消消气,千万别激动啊。” “怎么能不激动!他奶奶的!” 程业真眼睛一瞪,接过了林冬递来的沙蜂蜜,一饮而尽又抹抹嘴道:“狗日的世家,他们是不是欺负咱们武将是死的?!” 林冬也是无奈。 他想来想去倒是想明白了。对于他们世家来说,想要明哲保身必须要做点什么,所以他们肯定会对前线下手。 丁达坐在下面,看着一堆大佬们的对话,不敢发表意见,只能默默装鹌鹑。 “不过,”林冬道,“我觉得,这件事咱们不必太过忧愁。” 程业真“啊”了一声。 “有长公主在京城坐镇,她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的粮草出事。再说,咱们京中那样多的官员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想要动手脚,还是得想上一想。然而,就怕……” 这时,沈承聿突然道:“你说得对。” 将领们看向沈承聿。 狄秋扬就问旁边的林冬道:“怕啥?怕啥?” 沈承聿淡淡道:“他们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明目张胆动手脚,不然皇上也不可能放过他们。” 林冬对狄秋扬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狄秋扬一脸懵懂。 林冬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傻是一辈子的事情啊。 狄秋扬咧嘴一笑。 沈承聿捏了捏自己的额头,道:“不早了,都回去罢。明日还要操练,各位好好儿歇息。” 手下的将领们跟着沈承聿密议了许久,也都觉得累了。他们道了声是,便都散了去。留下了一个林冬待在帅帐里,帮沈承聿处理一些杂事。 沈承聿背着手道:“我出去走走。” 林冬道:“属下和您一起。” 沈承聿摆摆手拦住了他。 出了帅帐,沈承聿抬起头。 北边的星空无垠漆黑,一眼下去都望不到边际。营帐之内的篝火如何明澄,也照不亮这沉默的天空。沈承聿看着那些星子,目光逐渐变得柔和。 她是否也坐在院子里头,拎着一壶烫好的花酒,举目与自己欣赏同一片夜空? “沈、沈帅?” 沈承聿收回了眼中的柔情,转头一看,却是元小飞穿戴着甲胄,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元小飞哪里想到,半夜出来巡逻,还能遇到沈帅这尊大佛?他赶忙抱拳道:“见过沈帅!” 沈承聿伸手拦住了他。 他道:“你是第一次来北方吧。” 元小飞一愣,便满脸通红道:“回回回沈帅,是!” 幸好,元小飞的脸色也不白,再加上这漆黑漆黑的夜里,沈承聿估计也没看见他的脸色。不然元小飞觉得自己可就丢大人了。 沈承聿坐在了一块石头上,指了指身边。元小飞高声道:“谢谢沈帅!” 他坐在了沈承聿身边,双手紧紧握着放在膝盖上头,紧张得要命。沈承聿道:“这段时日可还适应?” “适应!属下觉得很好!”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道:“我记得你是虎贲军的人,你们都不错。” 这是沈承聿第二次夸奖元小飞,元小飞激动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道:“多谢沈帅!我觉得,沈帅能把我们这些营的将士们拧在一起,沈帅才是最厉害的!” 军中汉子们的话语从来都不会拐弯抹角,他们往往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这略显得笨拙的“拍马屁”行为,倒是让沈承聿轻轻笑了一下。他拍了拍元小飞的肩膀道:“继续努力。” 说完,沈承聿便离开了。 元小飞摸摸自己的肩膀。 刚好,虎贲军的弟兄从他身边路过,看见元小飞坐在石头上头发呆,道:“诶,小飞你在这发什么呆呢?” 元小飞哇的一声就抱住了那兄弟道:“沈帅真好啊,呜呜呜!” 巡逻将士:“……” 不用想了,又疯了一个。 第254章 冲营 几日之后,耶庭的大军彻底散开来。 这几日,大渊也未曾停歇过。沈承聿亲自指派了丁达等人,按照飞花卫指示的地点,一一前去对照准丹的军队。令人惊讶的是,飞花卫给出的每一处地点,几乎都有准丹的金狼卫肆虐的痕迹,这更是让军队中的将士们不得不感叹—— 飞花卫真的很厉害。 丁达带着手下的人回来的时候,沈承聿正在给“饮霜”梳毛。丁达进了帅帐便报道:“沈帅,根据飞花卫的情报,准丹确实已经把他们的人都散开了。现在准丹大营中大约留了八九万金狼卫驻守,据属下观察,那些金狼卫应当是耶庭手下仅存的精锐。” 沈承聿“嗯”了一声,丁达又道:“沈帅,属下有一疑问。” 沈承聿道:“你问。” “为何要给耶庭彻底散开军队的机会?”丁达想了想,道,“他们疏散手下金狼卫的时候,应当是无暇顾及大营的时候,机会难得,若此时攻营,或许我们会直接拿下?” 他的语气并不强硬,也表现出了恭敬与请示的意味。沈承聿耐心道:“彼时他们还没散开,大营若是受到了袭扰,他们支援也方便,所以不可攻营。” 他拍了拍爱马的脖子,“饮霜”舒服地蹭了蹭沈承聿的手。 “原来是这样,属下明白了!” 沈承聿转头问道:“这是你第几次出征?” 丁达挠了挠头道:“第二次。” 沈承聿点了点头。 军中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但是对于本来就不精致的将士们来说,倒也能够满足。 这一日,烈阳高照,都已经过了晌午,但那金乌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挂在天上,明明光芒大盛,却带不来一点温暖。 尘土飞扬。 军中的将士们还在忘我地操练着,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元小飞上午刚刚操练完毕,下午就收到了顶头将军传下来的军令。 着一万虎贲军,即刻向耶庭的大本营出发,这一万虎贲军为冲锋军,先行突袭,不得有退。 和元小飞有着同样命运的一万虎贲军,成了这一场对垒准丹的冲锋军。 其实,大部分将士都明白,冲锋军是个什么意思。对于现在咬死了牙关就想要打持久战的准丹来说,大渊需要一支箭、一杆枪,能够直接戳到他们的肺管子里头,撬开他们的嘴,这样才能给后来的将士们创造冲营的机会。 但是,冲锋军也是十分危险的。 因为冲在最前,他们面对的都是未知。敌军的一切手段都需要用他们自己去探知,所以冲锋军的军功也格外隆重一些。 而这次,沈承聿给了冲锋军一个最为诱人的奖励—— 跳荡功。1 所谓的跳荡功,指的是在两军冲锋后,一方有能者破除一切阻碍深入敌后,取敌方首级或者先登城墙,此乃跳荡功。凡是能够取得这一功勋的将士,无一不是后来的大将军。更有夸张者,更是接连升了三四级的军功。 据说他们的将领沈承聿,曾经便得到过这样的封赏。 沈承聿更是表示,得跳荡功者,赏千金,赐爵位。这短短的一句话,更是将这一万虎贲军心中的热血给激发了出来,为军为将者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能够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东西吗?无论是功勋,还是能够为自己家中带来助益的银钱,都足以让这些将士们拼了自己的全部去博上一博。 所以,在接到这样的军令之后,元小飞的心中更多的是兴奋。 他的眼中只有“跳荡功”这三个字。 他倒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他是觉得,若是自己真的拿到了这个功,那么沈帅会不会更加重视自己? 一定会! 所以,在元小飞跟着自己的队伍,整军出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 他们虎贲军的旗帜高高地飘扬着,明明是冷风刺骨的天,元小飞却觉得浑身都是热的,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身边的甲胄声连绵不绝,元小飞却觉得自己听不到。 带领着他们行进的是程业真的其中一个手下,名叫江涛。江涛看了看不远处准丹的营寨,大声道:“停!” 一万虎贲军便就此停住。 江涛没有立刻动手。他先是着手下勘察了一番地形与准丹的防线,却发现准丹这一次布置下来的防守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坚固。营寨外头满是拒马和鹿角不说,就连周遭的地上也满是针对骑兵冲锋的铁蕈2,足以见得耶庭这一次是下了决心要拖到大渊力竭而死了。 而看不到的地方,可能还存在着壕沟。 但是已经到了这里,情况根本不容他们这一万人退缩。江涛下了决定,当即道:“冲!箭雨先行!” 一声令下,一万虎贲军当即便向前冲去!当他们来到了准丹人的视线之内,最先送给他们的便是一场密集的箭雨。 “嗖!” 那些箭雨直接就往准丹的营地里射去,有一些毫无防备的准丹人就这样被打成了筛子。他们在营中四处跑窜着,一边跑窜一边道:“大渊来袭!大渊来袭!” 大渊来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耶庭的王帐之中。耶庭并没有慌乱,他拍案而起道:“不要慌!对方有多少人!” 斥候道:“大约有一万人!” 耶庭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明白了。他用准丹语骂了一句:“大渊这些不要命的疯子。” 他飞速地下令道:“他们冲不进来,严防死守,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下去!” 那斥候得到了命令便下去了。 这一次,有了准备的准丹并没有像上次被程业真突袭那样仓皇乱窜,他们很快就整合好了兵力以防防线崩塌。 就在一轮箭雨过后,江涛见对方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没有派出任何人前来迎战,便知道今日这一场冲锋,不好拿下了。但是军令在身,他们这一万人都没有后退的理由。于是江涛抽出了手中的剑道:“都跟我冲!” 第255章 登墙 虎贲军大喝了一声,便向着准丹的营寨冲去。此时天光被乌云遮住,大片大片的浑黑将这苍茫大地给笼罩了起来,虎贲军一往无前,所有的将士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踏烂准丹人的寨墙,让他们没有喘息的余地! 江涛一边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将地上的铁蕈给扫荡开来,一边去摧毁对方的拒马,但是准丹人的防守实在是坚密,不到一会大渊许多将士便折在了这些冷冰冰的陷阱上头。看着身边一个一个将士倒下去,江涛心中也燃起了滔滔的怒火。 更要命的是,在他们就要冲到营寨外部的时候,便遇到了第一条壕沟。壕沟里头铺设了大量的伏枪3,在外头巡逻的准丹人一见大渊的将士们冲了过来,便拉起了绳索触发了机关,这一次,人仰马翻,不知道有多少骑兵在这壕沟之中丧失了性命。 血。 还有漫天的飞土。 很快,填补而上的大渊将士们便把壕沟给填平。江涛率领了自己的亲卫冲锋在前,回头一看,地上的马与人的尸体都已经被踏了个稀碎,遍地的鲜血和黄沙和在一起,发出了令人作呕的气味。 就在这愣神的一瞬间,他突然被一只手拽了一下,身子一矮,便躲过了一支飞箭。 “嗖!” 那支利箭从江涛的头顶擦了过去,他心中大震,转头一看,却见是准丹人站在寨墙上头,对他们射箭!若不是自己矮了身子,那利箭一定会贯穿自己的脑袋! “将军!” 元小飞上前道:“将军小心!” 江涛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眼神明亮,面庞有些削瘦的年轻人。尽管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年轻人的眼中依然照映出了漫天的阳光,像火一样,热烈又奔放。 江涛的喉结动了动,道:“还能继续吗!” 元小飞大声吼道:“能!” 江涛举着剑道:“跟着我日了他的墙!” “好!!” 元小飞就在江涛的身侧为他掩护,余下的虎贲军也经过了壕沟,毫不犹豫地往准丹的寨墙冲了过来。马蹄纷飞黄土四溅,地上的断箭被狠狠地踏个粉碎,那些准丹人一见这不要命的势头,也犹豫了一下。 “快去通知王上!!大渊人打了上来!” 大渊的动作很快,他们带着云梯直接搭在了寨墙上头。而另一侧的耶庭也丝毫不示弱,他当即道:“都给我上墙,他们的人不多,守住!” 耶庭的命令很快就传了下去,于是那些金狼卫们便一股脑地登上了寨墙。他们先是攻了一轮火箭,逼退了一些站在云梯之上的大渊士兵,而后便用滚石击打,轰隆隆几下,有两把云梯就这样被砸倒。 元小飞还没登上墙,他身边的呼喊与痛苦的嚎叫都让他血脉喷张,元小飞从来都没觉得这样清醒,他灵活地躲开了那些石头与火箭,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些金狼卫。 元小飞紧紧地咬牙。 他要登墙。 尽管站在他眼前的,是千难万险,是人命堆上去的鸿沟,但元小飞都不想管,他眼中唯一的方向就是准丹的王帐。 “啊啊啊啊——” 云梯落下,大渊的将士再次被掀倒了一片。他们再次搭上云梯,迎接他们的却是准丹人无情的弓箭和石头,然而就是这样,大渊的士兵就好像是不知前方有什么一样,就算付诸性命也根本阻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金狼卫们咬牙切齿。 这些大渊人是疯了吗?是疯了吧?! 元小飞怒吼了一声,找准了机会,直接登上了云梯,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将士们,元小飞露出了自己的虎牙,大声吼道:“冲!冲!” 他这完全不要命的样子也感染了周围的将士们,他们举起了自己的长剑,对着那些石头块,大声叫道:“为大渊战!” 元小飞的手被云梯上的倒刺给扎破,然而他毫无察觉。他猩红的眼睛落在金狼卫的眸子里,吓得守寨墙的金狼卫仓皇大叫。他们用准丹语大声喊着:“疯子,给我去死吧!” 那金狼卫对准了元小飞的脑袋,就要射出手中那支箭。然而元小飞对他咧嘴一笑,直接抄起了自己的长剑,对准了那金狼卫就扔了出去! 噗嗤! 一剑穿喉! 金狼卫倒了下去,元小飞不敢耽搁,继续动起了自己的手脚向上爬去。他的手脚是冰凉的,但是他却能够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冲击着自己的耳朵,好像一把鼓槌一样,连自己胸腔里的热血都跟着震动沸腾。 十步。 九步。 四步、三步、两步! 元小飞手指刚刚触碰到寨墙,却被一个金狼卫狠狠地踩住了手指!那金狼卫以为元小飞吃痛,很快便能落下去,但是元小飞却忽略了自己被踩的那一根手指,借着另一只手,大半个身子都绕过了寨墙,直接跳了上来! 那金狼卫被元小飞吓到了,下意识地松开了脚,但是元小飞哪里肯放过他?他抄起了地上的扎在尸体上的自己的剑,冲了上去就抹了对方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扑满了元小飞的脸。 元小飞的胸膛震动着,在他登上了寨墙之后,便有大渊的将士们也冲了上来。他们面对着金狼卫没有任何惧怕,仿佛是非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一样。 元小飞杀红了眼睛,他的周围躺了一地的尸体。他还沉浸在自己那即将到手的跳荡功所打来的喜悦之中,而这种喜悦让他更是不知疲惫,并且还将身边将士们的士气给点燃了。 “还有谁!还有谁!” “报!” 耶庭站在王帐里头,听着斥候来报道:“禀王上,大渊人已经上墙,金狼卫已经有折损,请王上示下!” 耶庭握了握拳头。 不过是一万人的虎贲军而已,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量?难道是其中掺了骠骑营的人? 但是,耶庭知道这一场说什么都得守下来。若是真的让大渊给攻破,后续他们准丹更是一点的胜算都没有了。于是耶庭对身边的京猜道:“派人在寨墙上头死死守着,只要大渊敢继续闯,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将他们歼灭!” 耶庭冷笑道:“派了一万的虎贲军就想攻下我的营寨,沈承聿,你未免太过自大!” 跳荡功:大家可以理解为头一个吃螃蟹的(不是),总之就是很大很大的功劳,因为是冒死第一个登上墙的 铁蕈:有点类似铁钉,直接能扎进马蹄子里头的,是一种陷阱 伏枪:壕沟里的机关和陷阱,有点像木刺,可以用机关触发 第256章 晕厥 元小飞又砍下了一颗金狼卫的头颅,转头一看,大渊这一边的将士也几乎被他们给杀掉了一大半。只有自己身边的人还在苦苦鏖战着,但是元小飞清楚地知道,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反应了一下,却听一阵叫喊声再起,又有一批金狼卫跑了上来!元小飞咬牙——这简直没完没了! 元小飞举起兵器,还想向上冲去,却被江涛狠狠地拽了回来道:“你不要命了!” “将军!” 元小飞现在已经有些红眼,他已经不知道收手和退却,只知道多杀一个准丹人,他便多了一点向上爬的机遇。 “别打了,撤退!” 江涛当即下了决定,元小飞一愣。他转头看看,金狼卫马上就要冲上来了,那个数量,若是他们不再撤退,一定会全都死在这里。 元小飞的脑子清明了一瞬,冷静了下来。他当即道:“将军先行!属下掩护您撤退!” 江涛深深地看了元小飞一眼。 江涛的命令下得很果断,所以大部分的大渊兵在收到命令后都开始防守着撤离。他们这些残兵的战斗力虽然不如刚开始那样高涨,但是想守住金狼卫的攻势还是能够做到的。 有金狼卫来报道:“报——王上,大渊开始撤退了!” 耶庭立刻挥手对自己的手下道:“给我追!必须追!绝对不能让那些残兵活着回去!派出八千人,务必将他们就地解决,活俘也不要留下。” 手下领了命。 风。 是呼啸的风。 元小飞的体力已经快要透支,但是他知道不能停下,一旦停下,面对的就是准丹人无休无止的折磨。现在的元小飞,就是那一股要死命立功活着回去的劲头支撑着他在前行。 江涛似乎是看出来了他的疲累,大声道:“你还撑得住吗?” 元小飞精神一震,高声道:“回将军,撑得住!” 江涛点了点头,突然侧耳道:“这是什么声音?” 元小飞脸色一变。 他回头一看,道:“是追兵!” 江涛怒吼了一声——这是不给他们留活命了!他一边叫大渊的将士们全力撤退,一边回身去反击,然而经过了这样艰苦的一战,大渊的将士们大部分都很累,无法抵挡对方,所以在撤离的路途之中仍然有大渊的兵被杀掉。 眼看着金狼卫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江涛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难道要回头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吗? 他死死地拽着缰绳——这余下的几千人,到底能不能打过对方的金狼卫? 前路漫漫。他们连自己的营地都看不到,江涛的心都要烧焦了。 就在这时! 那熟悉的虎啸响彻天际,就在江涛目光所及之处有一片黑色的乌云席卷而来!他们精骑无双,在天地之间如同平地响雷骤然出现! 江涛瞬间就感觉自己的鼻子酸了。 是骠骑营,是骠骑营! 元小飞的眼神也亮了起来,他对江涛道:“将军,是骠骑营!咱们有救了!” 冷风灌进了元小飞的肺腑之中,但是他丝毫不察。 江涛也兴奋了起来,他的指尖都在颤抖,但是为了稳住为将者的脸面,他开始高声地指挥着身边的人和骠骑营汇合。 骠骑营渐进,元小飞仔细瞧了一眼,道:“我日!” 这这这! 这骠骑营只有一千人?! 元小飞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然后他的心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疑问—— 为什么只有一千人的骠骑营,能带给他们这么大的安全感呢? 元小飞百思不得其解。 骠骑营呼啸而过,迎着那八千金狼卫便冲了上去。那八千金狼卫在看到骠骑营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慌了,他们有的拽着缰绳想要回头,有的撒丫子狂奔但是却没法回头,更有甚者甚至还没叫出声音便被骠骑营给砍了脑袋。 一千人。 “走啊!走啊!跑啊!” 骠骑营冲上去的那一刻,至少有一千金狼卫倒了下去。然而很显然,骠骑营并不想放过他们。刚刚还在笑着喊着要杀光大渊人的金狼卫,此刻抱着脑袋仓皇鼠窜,哪里还有半点威风样子? “啊——” 有些金狼卫被逼得急了,回头就是一顿胡乱砍杀,耶庭派出来的这一支金狼卫实力并不弱,而有些金狼卫在狗急跳墙的情况下居然爆发出了几分狠戾的劲态,于是,骠骑营出现了伤者。 金狼卫们以为骠骑营出现了伤亡,会毫不犹豫地撤退。 毕竟他们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营寨了啊! 八千人出营追击,现在只剩下了五千人。站在寨墙上头望哨的金狼卫定睛一看,居然是骠骑营追来了,哪里敢怠慢,赶紧连滚带爬地下去了。很明显,骠骑营就是要追到他们的营寨来! 谁不害怕啊? 那是骠骑营,可不是什么虎贲军羽林军,他们是真真切切的疯子! 耶庭也很快下了命令。金狼卫们登上了寨墙,搭起了弓箭,等到自己这一边的人进入了射程范围的时候,一轮箭雨便随风而至。 骠骑营被迫停了下来。 “嗖嗖!” “笃笃笃!” 那些箭矢就停在了骠骑营的前头,骠骑营没法再前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进入了自己的营寨。 “报——” 一个骠骑营打着马上前,高声道:“传沈帅军令,全军撤退!” 骠骑营们没有任何犹豫,他们几乎是在听到军令的那一瞬间就同时调转了马头。原本他们的任务就是掩护虎贲军撤退,现如今已经完成,他们也不必再追。 不知过了多久,元小飞终于看到了大渊的营寨。 他在马背上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腿也是火辣辣的疼。元小飞坚持牵着缰绳,直到自己真的到了营寨里头,这才完全放松了下来。 元小飞下了马,便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 “小飞!小飞!!” 第257章 视察 友人们的呼唤十分遥远,元小飞趴在地上,嗅着地上那土腥的气息,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元小飞只觉得自己好像睡得很深沉,睡梦之中他感觉到好似有人在他身边交谈低语,很快便离开了。元小飞想要睁开眼睛一探究竟,但是他抵不过如山海一般将他淹没压倒的疲惫,最终还是继续睡去。 最后,当元小飞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醒了啊。” 老范坐在元小飞的旁边,打了个哈欠。元小飞的眼珠子转了几圈,神色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浑身都疼。 脸上的鲜血好像被人给洗去了,手上的伤也好好地包扎了起来。元小飞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转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老范给他倒了杯水道,“你现在可不得了啊,大功臣。” 元小飞愣了一下。 他的头又开始发疼了。元小飞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啥,啥功臣?” 老范看他一无所知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他道:“你说是啥,跳荡功啊,你啊,沈帅说了要重重奖赏你,你要飞了。” 元小飞“啊”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脸,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道:“这这这是真的吗?” 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确实是第一个登上了墙来着…… 老范道:“可不是么,大功臣啊,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能忘了老兄我。” 这一句算是玩笑话,但元小飞却正儿八经道:“没问题!老范大哥你放心!” 老范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眼角的笑纹舒展开来。他道:“行了,你就好好休息吧。沈帅刚才亲自来看过你了,你这小子可真他娘的有福气,兴许你真的能进骠骑营啊。” 元小飞立刻蹦了起来:“沈帅来过?!” 老范立刻给他按住了,道:“别激动啊,一会给纱布崩开了。” 元小飞哪里能管那些,他按住老范的肩膀道:“沈帅说啥了说啥了!” “能说啥,”老范拍了拍元小飞的爪子,又怕伤着他,就只能安抚他道,“就夸你呗,夸你牛,你厉害!你可真棒啊你。” 元小飞呲牙一乐:“沈帅真是这么说的?” 老范倒是被他逗乐了:“你觉得可能么?” 元小飞的嘴角立刻就落了下来。 “行了行了,逗你的,”老范道,“沈帅说了,你的跳荡功将由他亲自封赏,咋样,激动不?” 元小飞激动得都要哭了,他道:“我值了你知道吗老范,我值了啊!” 老范:“……” \\u003d\\u003d 京城。 这一场战争,若是算上了路程上头耗费的时间,实际上已经过去了二三十日之久。这一个月,平西军战败这件事并没有让京城的百姓们失望,果然,紧接着的程业真突袭成功、骠骑营无伤直取敌方数万人的捷报从前线传了回来,这对于京城的大部分人来说,无疑是十分震撼人心的。 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这场战争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世家的人深深地知道不能再等待下去了,于是他们在不触及皇帝底线和大渊律法的同时,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户部。 户部的人和这次监督运送粮草的督运已经在商议着,只需要最后的审批下达,便可即刻将这些粮草辎重装车出发。户部十分重视这一次的后勤,所以足足动用了五万牲畜用来运送这一批粮草。 仓部郎中吕庸中和督运钱愗正在清点着粮草和谷物。此时还是清晨,来回忙碌着的官员们身上还带着霜露。他们奔走相忙,往外运送着粮草。 吕庸中看着清单,又摸了摸麻袋,那麻袋的手感冰冰凉凉,还有些潮湿,若仔细看来,那些麻袋的颜色还比正常的袋子要深上一些。 吕庸中摸了一手的谷子皮。 “大人,”钱愗道,“三石为一车,大概需要两个人运送一车。” 吕庸中点了点头。 因为这次战争虽然重要,但却并不是大渊打过的最大规模的战争,所以运送粮草只需要从周边调集军队即可。 军中的人受过训练,也会比普通的农民要快上许多。 吕庸中捏着清单,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码子事情。 这些谷物,都是一些陈粮。陈粮堆积,若是沾上了潮湿的积水,更是容易生霉发烂。沈承聿要是敢给他手下的兵吃这种东西,就算是骠骑营,也绝对不会好过。 这样,就可以拖上一段时日。 吕庸中想得很明白,他沈承聿不是号称大渊战神吗?那他管辖的粮草出现了这种问题,手底下的兵早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吕庸中冷冷一哼。 跟他们斗。 有的是方法玩死那些只会打仗的傻子! 吕庸中看了半天,道:“行了,差不多了。” 钱愗道:“那咱们马上装车就走?” 吕庸中刚想说话,却听他的手下突然恭敬道:“迟大人!” 吕庸中心里立刻咯噔了一声。 这个节骨眼,迟允怎么来了? 他转头一看,果然看见了脸上带着一点笑意的迟允。与朝堂上不同,下了朝的迟允总是挂着三分的笑,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样子,从来都不摆什么高官的架子。 迟允对那官员颔首。 吕庸中心里没底啊,但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道:“是什么风把迟大人给吹来了啊,哈哈。” 迟允看了看吕庸中,眼中依然含着笑意。他道:“听说粮草拨了下来,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本官需得视察一番。” “应该的,应该的,”吕庸中赶紧也赔上笑脸,道,“迟大人这一路视察来,累了吧,一会结束了可能赏脸和在下去喝两杯?” 他的意思比较隐晦,但迟允还是明白,他婉拒道:“抱歉,在下有约。” “哦,那还真是可惜呀。” 迟允点了点头,一转头就看到了装在车上的麻袋。他背对着吕庸中,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可那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 他伸手碰了碰。 一片潮湿。 迟允的指尖轻轻地捻了捻,便捻下了一点沙土。 很明显,这是陈粮。 他闲庭信步地走到了旁边,钱愗和吕庸中的视线就跟着他走。吕庸中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头蹦出来了——这位真的很吓人! 第258章 着迷 好在,迟允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检查了一圈粮草,又看了看文书,和吕庸中确认了一些细节,便不再过问太多了。 余下的事情,就是吕庸中和钱愗等人可以决定的了。迟允走了之后,吕庸中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迟允此人虽然从不得罪他们世家的人,可他也没和世家的人有多亲密。还好,迟允似乎并不打算计较这件事。 如果他真的插手,那么他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会胎死腹中。 这怎么行呢。 钱愗看看吕庸中道:“所以,大人,这些粮草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是否可以装车出发了?” 前线紧急,容不得马虎,若是能早点出发,便能尽早将这些粮草送往前线。 然而吕景中看了看天,又将手里的文书折了起来,道:“我看这天儿怕不是要下雨,再加上上头还没批下来,下午再说吧。” 钱愗愣了一下。 他想了想还是皱起了眉头。吕庸中的心思他多少还是能猜到的,他这样做,绝对会耽误到粮草的运输速度。 但是钱愗无法说什么,既然吕庸中这里行不通,他只好去寻更高级别的官员,赶快把此事通融下来。于是他抱了抱拳,和吕庸中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 吕庸中看着钱愗的背影,冷笑了一下。 迟允离开了之后,没有选择回去。他出了皇宫便在门口缓缓地走着,脚步十分缓慢,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待到迟允快走到大街上的时候,穿着一身便装的简卓才跟了上来。 “大人!” 迟允没有回头,淡淡地应了一声。简卓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迟允,道:“大人,情况比咱们想得还差一点。” 迟允倒是没意外。他转头,却见简卓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只布包,他展开布包,却看到里头躺着一撮陈粮,而这粮里头至少掺了一小半的沙土。 这种粮,若是真的到了前线将士们的手里,是能起暴动的程度。 迟允抬抬手,简卓便把布包收起来了。 “大人,”简卓站在迟允身侧,微微倾身低声道,“属下方才打听了,他们这次运送粮食不调集军队,而是征集咱们京城的百姓去运。” 迟允从鼻腔之中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不要脸的东西,算盘倒是打得很响。 又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不过是打了个准丹,居然还要动用京城的农民?要知道,只有为百万大军提供补给的时候才可能会用得到百姓去运送粮食,再说,那些百姓又没有经过操练,速度怎么能和正常的将士相比? “大人,这事儿咱们怎么拦下来?” “不用拦,他们做不成,”迟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扳指,道,“他们的手也就伸到这儿,再往下碰可就是皇帝的底线了,他们没这么蠢,上头也是。” 简卓便点了点头。 他又道:“大人,这件事皇上不是交给了您去处理吗?您现在是否要动手?” 迟允道:“不动。” 简卓有些不能理解。 迟允难得为他解释道:“到目前为止,掺和到这件事里头的不过是几个人,就算去抓也抓不到大鱼,等一段时日,大鱼冒了头再去抓也不迟。” 简卓明白了,道:“您是想一网打尽。” 迟允点了点头。 简卓摇头感叹——论阴险,朝野上下可能没几个人能抵得过他家大人了吧。 简卓还想说什么,却见迟允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迟允的侧脸,顺着迟允的视线望去,便明白了。 简卓发誓,他一个大老爷们,看见他家大人这种露骨的、诡谲的又波涛汹涌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觉得惊慌。 不知道对面的长公主感觉如何。 宋明珂没想到刚从李江妙的家里出来,就遇上了迟允。街上的百姓熙熙攘攘,出挑的迟允就站在那里仿佛等着自己过去。 她便走了过去。 迟允看着她身上那件百花斗篷,清新亮丽的颜色与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十分相符,就算是在这个象征着枯萎的季节里,她还是像一朵春日里头怒放的娇花一般,就连脸蛋都透着芙蓉一样的颜色。 只是宋明珂的表现却不怎么友好了,她冷冰冰道:“迟大人。” 迟允行了个礼道:“长公主。” 宋明珂微微抬起了头。她看了看迟允身上的官服,道:“下朝这么久,迟大人才从宫中出来,还真是辛苦啊。” 迟允微笑道:“多谢长公主关心,迟某受宠若惊,不胜欣喜。” “哦,”宋明珂道,“反正本宫也只是客套一下,并不是真的关心迟大人。” 迟允身后的简卓:“…………” 真的,除了当今圣上,也就这位敢和他家大人这样说话了。哦,可能还要算上一个在外头打仗的沈将军。 宋明珂这样说,迟允可开心得不得了。如果不是在大街上,他可能当即就笑出了声音。迟允道:“长公主,您真是可爱。” 宋明珂的眼中瞬间闪过了一丝不可思议。 她道:“迟允,有病就去治,不要耽搁了。” 迟允雷打不动道:“多谢长公主提醒,迟某得了空一定会去。” 宋明珂:“……” 她和这个人真是说不通,于是宋明珂不再和他废话,道:“那你快去罢,本宫还要进宫,先走一步了,不见。” 迟允便恭敬地行了礼。 宋明珂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那头上的茉莉花香飘飘荡荡地萦绕在迟允的鼻尖。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抹柔软,却抓了个空。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眼中浪涛滚滚。 好半天,迟允才抬起了眼皮,重归平静。 他继续向前走去,简卓便道:“大人,咱们去哪?” “回家。” 回到了家中,迟允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头,看着满案的书籍与公文,突然觉得不胜烦躁。 他的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宋明珂穿着那斗篷,面色疏离的样子。 挥之不散。 迟允拿着笔,眼睛虽然盯着公文,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第259章 松懈 他所有失态的行为,都与宋明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迟允知道这不太妙,但是他唯独在这一点,控制不了自己。 滴答、滴答。 润好的笔尖溢出了一点墨汁,落到了文书上头。迟允伸手把文书收了起来,摊开了一张宣纸。 他下笔如有神,很快,一个女子的轮廓便现了出来。她的眉眼、她的笑面,还有那婀娜的身段,都在他的笔下逐渐变得清晰明朗。 那女子巧笑倩兮,捻指回眸,不胜娇美。 她披着一件百花锦鲤斗篷,身旁亦是百花争相开放。纵然姹紫嫣红,却及不上那女子一笑无双。 迟允画了半天,却还是停下了笔。 她是不会这样笑的。 她永远都不会对自己这样笑。 迟允看着画中人,最终还是放下了笔,把宣纸搁置在了一边。 \\u003d\\u003d 江涛带着一队的虎贲军硬生生地将准丹的防守给撕开了一个口子,虽然这一队虎贲军牺牲了一小半,但是他们依然为大渊军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傍晚时分已过,沈承聿决定顺着胜势而上,趁着耶庭还没有将那些陷阱重设,继续派出一队人马,进行突袭。 很快,丁达便带着自己手下的平西军出发了。 这一夜,注定不眠。 准丹营寨。 准丹人也没有闲下来,他们眼看着天就要彻底黑了下去,而他们也不敢肯定“卑鄙”的大渊人会不会选择继续突袭。 所以,耶庭当即下了命令,将所有用于防守的拒马和鹿角修好,防止大渊人再次偷袭。 但是,很显然,大渊没有给他们时间。 在他们这些金狼卫忙着去修陷阱的时候,前方斥候又传来了消息,说是大渊人又来了! 这和耶庭预料的差不多,于是他们这些金狼卫很快地集结了起来,便将这个消息报给了耶庭。耶庭当即叫所有的金狼卫严防死守,不能有一丝纰漏。 耶庭下了命令,站在王帐里头,狠狠地捶了下座椅。 “王上。” 京猜走了进来。 耶庭点了点头,道:“大渊这次大概有多少人?” 京猜道:“还是一万人左右,人不多,我们的勇士完全可以应付得来。” 耶庭却眯了眯眼。 他作为将领,自然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要拖,拖持久的战斗,但是沈承聿这一招,可以说是根本就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通过小股军队的袭扰,让所有的金狼卫都不得安生,纯粹就是恶心人。 但是耶庭不能不守。弱烈山就是他们的线,若是被大渊打回到弱烈山以北,那他们可能永远都无法再打进来! 想了半天,耶庭又道:“风伦怎么样了?” “醒了一段时日,”京猜摇头道,“不是很好,或许会变得严重。” 耶庭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 丁达的速度很快。事实上,他不得不快,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完全落山,黑夜马上就要降临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之上。而打夜仗对于大渊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毕竟他们军中的许多将士,夜晚都是看不见的。 所以,丁达更希望速战速决。他率领着大军,没有马上突袭,而是模仿了程业真的做法,埋伏在准丹营寨的四周,准备火攻。 丁达心中想的是,火攻是个不错的办法,当准丹的营寨烧着了之后,火光照亮了四周,那么大渊的将士们便看得见,如果幸运的话,他们还可以袭扰一波再回去。 丁达埋伏在石头后头,屏起呼吸。 他在等风。 秋日的冷风并不温柔,就连丁达身上的铠甲都已经发凉。待到那风马上就要飞起的时候,丁达立刻下令道:“放箭!” “嗖嗖嗖!” 一支支点燃了的火箭,带着金灿灿的火星子飞向了对方的营寨。那些火箭落到了营寨的上头,马上便连成了一片大火! 瞬间,那些大火卷着尾巴就燎到了地上,营寨周围的栅栏也遭了殃。 而准丹这一边,金狼卫们立刻发现他们的营寨着了火。相比于他们上一次的惊慌,这一次的金狼卫显得有序了许多。耶庭出了帅帐,立刻将巡逻的金狼卫分成了三股,分别去灭火。 金狼卫听令,便井然有序地开始灭火。事实上,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尽管这一次的火势依然不小,但是他们还是很快地把火给扑灭了。 在外头的丁达等待着敌方的骚乱,然而他等着等着,却发现他们营寨的火已经扑灭了。很显然,准丹早就料到了大渊会继续突袭,所以他们才能这样快做出应对的举措。 丁达“啧”了一声。 果然,沈帅预料得没错,他们反应倒是挺快啊。 丁达不无遗憾。但是他不能冒进,于是他立刻下令道:“撤!” 于是,丁达带着自己的部下悉数撤退了。 营寨内的金狼卫得知大渊的军队撤退了,顷刻便爆发出了潮水一般的欢呼。他们叫喊着,就好像他们已经得到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耶庭却不敢松懈。 他并不觉得这是最后的突袭。他虽然没有和沈承聿正式交手,但是他觉得,沈承聿绝对不可能这样轻易放弃。 耶庭并没有拦着金狼卫尽情地欢呼庆祝,他在这些人的热情退却了过后,立刻下令道:“继续修补所有的防御,今夜一定要把这些该死的东西给修好!任何人都不许松懈!” 他站在帅帐门口狠狠道:“松懈者,死!” 金狼卫们没想到他们的王上会下这样的死命令,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严肃,以至于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沉默了一下。 但是他们不敢忤逆。 回到了营寨后,丁达立刻向沈承聿禀报了战况。 “沈帅!” 丁达阔步走了进来,抱拳道:“如沈帅预料,准丹很快就有了防备,所以这一次突袭没有成功!”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丁达愣了一下,转头出门看了看天色,回道:“回沈帅,现在亥时将过,已经快到子时了。” “很好。” 第260章 卷土 是夜,静悄悄的夜。 厄关上头林峦稀松,寂寂无言。大渊的营帐就卧在迷蒙的月光下头,如同一只蛰伏的兽,随时准备扑杀撕咬误闯的人。 帅帐之内,烛火通明。 “很好。” 丁达听到沈承聿这样说,便道:“沈帅,可要准备下一次突袭?”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要准备,你去把程将军叫来。” 丁达赶紧接了令。 作为一个将军,程业真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可能睡着的。事实上,从沈承聿拨出了人马第一次去袭扰敌营的时候,程业真就睡不着了。这个头发花白精神抖擞的老头子,从一开始就跃跃欲试。 “沈帅!” 他人还未入帐,沈承聿便听到了这粗犷的声音。他抬起头道:“程叔值夜晚辛苦。” “一点都不辛苦,”程业真跨步走了进来,依然瞪着他那双眼珠子,瓮声瓮气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是需要我去打那帮龟孙?” “是。” 沈承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头,双手交叉放在高挺的鼻梁前。他道:“我需要你带着一部分虎贲军,突袭准丹营寨。” 程业真知道,沈承聿对自己的要求肯定不只有这么一点。于是他道:“可是要踹营?”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不,依然只是突袭。但是——” 沈承聿支起了身子,把手搭在了把手上道:“我要你消耗他们。” 程业真马上就懂了。 这三场突袭,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简单的骚扰,但是每一次的突袭作用却是完全不同的。第一次,他们硬生生地用一半先锋军的性命去把敌方撕开了一个口子,以致敌方布置下来的陷阱与防御都没了太大的作用。第二次,便是转移敌方的注意,让敌方放慢修复防御的速度。至于这第三次…… 便需要尽可能地消耗对方的战力。 那么,当沈承聿收尾的时候,便会轻松很多。 于是程业真道:“行,我知道了,”他眼珠子一转,嘿嘿一乐,道,“既然这样,沈帅,我打算带着小丁去。” 这是在给丁达争取一点实战的经验,毕竟丁达虽然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但是他的实战经验实在是没有多少。 沈承聿看了看丁达,道:“你手下的平西军可还撑得住?” 丁达道:“回沈帅,他们都没有消耗什么气力,所以应该是撑得住的。”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那没什么问题,你便跟着程将军去,夜袭也需要经验,你也可以学到许多。” 丁达抱拳道:“属下多谢沈帅,多谢程将军!” 程业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沈承聿道:“沈帅,还有个事儿。” 沈承聿抬头看他。 程业真咧嘴一笑道:“我想要一千弩手。” 沈承聿道:“不少。” 是不少了。 弩作为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对付准丹这种游牧骑兵是极其有用的,但是因为弩的制作工艺实在太复杂,造价又是那样昂贵,所以就算是国富民强的大渊,在出征的时候也没法携带太多的弩器。 这次出征,拢共也才带了两千弩手。 这已经非常可观了。 程业真也知道二百弩手不少,他道:“准丹那帮龟孙,难免使出什么阴招,我得防备着他们一手,不然这大半夜的很容易出事啊。” 程业真说得没错。 对于不习惯夜晚战斗的大渊将士来说,多一种手段便是多一条命,这并不夸张。 沈承聿沉吟了一下道:“可以。” 程业真立刻道了声好。 商量了一番过后,程业真很快就领了命下去了。丁达跟在他的身边,道:“将军,已经子时了,这一次突袭您可有胜算?” “不好说啊,”程业真带着他向着虎贲军所在的方向走,道,“这一次要是能成功给他们搓掉一层皮,沈帅就能好打点。” 丁达道:“您说得对。只怕准丹严防死守。” “他倒是想守,”程业真冷笑,“整整一宿,咱们去了三次,可能还会去第四次,换谁谁不累?他们累死了当然是好,若是累不死,别忘了咱们还有羽林军。” 丁达打了个响指。 对,他们还有羽林军没有出动。 程业真看了看营寨周围的篝火,道:“咱们也就累这么一宿。这一宿基本就可以决定成败,剩下的放心交给沈帅即可。” 丁达道了一声是。 \\u003d\\u003d 准丹营寨。 子时,正应该是所有人放松休憩的时间,但是准丹营寨上上下下十万金狼卫,都并不敢松懈半点。他们修拒马的修拒马,挖壕沟的挖壕沟,还要处理那被烧了一部分的粮草营与牛马圈,忙活了大半天,却还是没能整理完毕。 耶庭如何不心急? 大渊人撤退得那样快,根本不给他们留下反击的机会。耶庭深深地明白自己的金狼卫此刻只能被他们玩弄,却无计可施。 他必须得扛着。 耶庭坐在营帐里头,感觉自己的胸腔都是热的。他脑子里头的思绪已经乱成了一团麻,但是他又不得不逼迫着自己沉淀下来,冷静下来,因为一旦他冲动了,那么付出的可能是所有金狼卫的性命。他不能冒险。 耶庭不相信,沈承聿会无休止地突袭。他手下的兵将也是人,也需要休养,所以只要撑过了今夜,耶庭有把握再拖上个一个月。 午夜来临。 劳累了一日的金狼卫们逐渐呈现出了疲态,但是碍于耶庭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放松半刻,每个人都紧绷着等待着大渊军下一次到来。 不出耶庭所料,子时将过,大渊军再次来袭。 “报!!大渊来袭!” 所有的金狼卫听到这斥候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虎躯一震。他们不得不放上了一些简单的拒马和铁蕈,并且停止挖掘壕沟。 准丹早就收到了大渊来袭的消息,所以他们早就把周遭巡逻的金狼卫给撤了下来。程业真来到了他们营寨的外头,依然没有选择立刻攻营。 他牵着缰绳,对身边的丁达道:“你记住了,攻营,一般情况之下不要立刻去攻他们的粮草和后仓。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那里的防御一定是最扎实的,轻易撞不破。” 这个丁达自然也知道,他点了点头。 第261章 响箭 准丹的营寨上头还冒着一点青烟,那是丁达烧过他们后仓的痕迹。营寨周围的火把将周遭的拒马和地上的铁蕈照得狰狞不堪,仿佛是野兽口中的獠牙。 程业真对丁达道:“看到地上那些铁家伙了没有?他们来不及再布置了,所以只能随便放一点,咱们只要一扒拉,就能进去。” 丁达用心记下道:“受教了。” 程业真没有废话,他立刻叫自己的手下将对面的拒马和鹿角都给移了开来。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还拨了一小部分人去填充那没挖完的壕沟。 待到这一切做好了的时候,程业真这才道:“现在,你带着平西军去西边,我在这边,不要逞强,听我战号,若是觉得拿不下来便回头寻我,懂了?” 丁达眼睛一亮。 他立刻道:“是!” 准丹营寨之中,两个金狼卫正在拿着火把巡逻。其中一个金狼卫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看看远方的天,依然是一片漆黑。 没有半点要天亮的意思。 这金狼卫嘴里嘟囔了一句:“这该死的老天。” 另一个人拍了拍肩膀道:“不要再抱怨了,挺过了这一夜,王上便会嘉奖我们,这是王上亲口说的。” “狼神保佑,但愿卑鄙的大渊人不再来袭。” 那金狼卫刚说完这句话,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号角声给吓得扔掉了手里的火把。随着战号声落地,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然后便是人们叫喊的声音! “杀啊——” 金狼卫扔掉了火把,手脚并用地爬走,大声道:“大渊来了!大渊来了!” 耶庭的反应十分迅速。东西两侧遇袭,于是耶庭也立刻点了手下的两个亲卫,分别镇守东西两边去应对大渊的袭扰。 耶庭的手下左大都尉秋昆与左胥等侯焦布二人带着本部金狼卫,到东西两侧迎战大渊。 耶庭背着手,听着营寨之中响起的厮杀声,黑亮的眼睛在篝火的照映下闪烁出了一点光芒。他身边的京猜道:“王上,事态紧急,属下请命将他们全部歼灭!” 耶庭摆手。 他还不想此刻让京猜出战。无论是京猜还是共猜,手下都拥有着草原难得一见的勇士,用来对待虎贲军这一支疲兵,着实是大材小用,毕竟对方还有一个羽林军没有出现。 京猜心中焦急,却也没办法。然而,当他看着大片大片整齐的金狼卫有条不紊地划分成了两队的时候,心中的焦虑和仓皇还是放了下去。 王上早有防备。 怕什么? 事实上,京猜想得确实没错。这一次多亏了耶庭的命令,也多亏了金狼卫没有松懈下来,所以当程业真和丁达打进来的那一刻起,他们便立刻感觉到了——对方显然正在等着他们! 程业真一边命令着手下的兵继续破坏寨门,一边带着身边的将士向着里头冲锋。但是很快,他们就遇到了阻碍,随着一声怒吼,程业真迎面便撞上了焦布,两个人兵刃相接,铿锵一声,这一道冲击竟是让二人同时都后退了几分。 “杀!杀!” 篝火明亮,所以大渊的将士能够看清金狼卫的脸。他们举着兵刃互相砍杀,虽然没有“兵车蹂践”,但经过一番激烈又胶着的乱斗,东边的营寨险些就“废而为丘墟”了。那些陈飞的浮嚣着的灰絮,很快就被鲜血给掩盖,带来了浓烈的杀戮的气息。 焦布的兵器很是特别,是一把描着狼神纹样的锤。程业真自然是无暇去观赏他的武器,他想的只有一条—— 打进去。 “啊啊啊——” 随着焦布的怒吼,程业真再次迎了上来!那狼头铁锤的分量着实不轻,险些把程业真手里的刀给震了下去。程业真借着手中的巧劲拨开了他的锤,回手一刀,却被焦布给躲了过去。 “他奶奶的!” 程业真瞪着眼睛痛骂了一声,却听到一阵痛苦的呼喊,他转头一看,却是自己手下的将士已经出现了伤亡。反而是对方的金狼卫,显得格外冷静,面对着大渊的进攻不慌不忙地反击着。 程业真又与焦布过了几招。 然而谁也奈何不了谁。 程业真的武功并不能算是多么出色,但是他胜在战场经验丰富,所以尽管这焦布力气不小并且还路数诡谲,程业真倒也没在他的手下吃什么亏。 “受死!” 突然,一个金狼卫端着一把长枪冲了上来,对着程业真的面门便冲了过来,程业真下意识地后仰一躲,连带着战马也跟着撩起了蹄子。程业真拽住缰绳,却见那金狼卫突然把长枪对准了自己的战马—— “噗嗤——” 战马没死,倒是那金狼卫的眼睛被一剑给贯穿了。 薛文贯冷着眼睛收回了剑,对程业真道:“将军,咱们快突破了!” 程业真却咧了咧嘴。 这可不好说啊。 像是印证了程业真的猜想,就在程业真手下的虎贲军一点一点地向着准丹营寨内部推进的时候,对方来了援军。 营寨之内,地形本来就是逼仄的,再加上金狼卫有备无患,所以程业真其实根本没办法再继续推进了。而此时,对方却派了增援! 那些金狼卫打着旗子奔涌而来,简直就要把这营寨都给挤满了。程业真气血翻涌,飞速对薛文贯道:“吹号!告诉丁达率领大部人马先行撤退,你跟我,率领本部人马在此盾戟列阵,掩护大军撤退!” “撤退!” “撤——退——” 程业真的命令一层层地传达了下去,于是大渊军一边掩护着程业真等人,缓缓地向外后撤。盾在前枪戟在后,便是防止金狼卫的骑兵冲锋压阵。眼见着大渊人退了,金狼卫得到了鼓舞,士气空前高涨,他们挥舞着兵器跃跃欲试,那些冰冷的刀刃在寒夜之中带出了一道道风,刮在大渊将士的脸庞之上。 焦布攥着锤道:“休走!” 他就算这么说,程业真也不听。他转头对薛文贯道:“放响箭!” 薛文贯立刻应了,拿出了一支响箭就射了出去,那一声尖锐的响动穿云裂石直冲云霄,几乎营寨内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是响箭! 第262章 强退 响箭过后,虎贲军眼看着就要退到寨门,金狼卫们以为程业真放了响箭,是想要撤退,于是他们狞笑着逼近,那些援兵一拥而上,几乎对虎贲军形成了一种包围的趋势。 “笃!” 就在金狼卫即将突破营寨口的时候,却听破风之声立起,连营寨周围的火光都跟着摇曳了一下。金狼卫统统愣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几声惨叫响起,而后便是接二连三的金狼卫坠马的声音—— “是弩!是弩箭!” 不知道是哪个金狼卫反应了过来,立刻向后退去,然而大渊的弩手却步步紧逼。弩箭的杀伤力太大,更有甚者,不知道哪两个倒霉的金狼卫居然直接被那弩箭给钉到了柱子上头。 “戒备!戒备!” 营寨周围的火油气味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血腥气息。金狼卫们收起了攻势向后撤,然而他们这一股实在是太拥挤,堆在营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到后来,他们居然被那密集的弩箭给生生逼退了。 眼看着金狼卫们陷入了慌乱,焦布立刻叫了自己的手下去请示耶庭,并请王上下达命令。 耶庭坐镇王帐,很快便收到了焦布手下的消息。 那手下道:“王上,大渊拿出了弩箭,金狼卫损失很大,我们可要继续追击?” 耶庭立刻道:“马上撤回,不再追击!” 那手下便下去了。 京猜道:“王上,这是大好的歼灭这一支虎贲军的机会,为什么不再追击?” 耶庭摇了摇头,没说话。 京猜看着耶庭的脸色,倒也猜出了一点。 大概,王上是忌惮骠骑营的力量。 对于他们准丹来说,骠骑营光是杵在那里,就是一个不容得任何人忽视或者轻视的存在,所以耶庭在面对着骠骑营的时候,必须得考虑到所有最糟糕的情况。 万一骠骑营又来了? 万一,骠骑营就在营寨外头埋伏着? 这不是没可能! 没见到骠骑营的铁骑,谁也不可能放下这颗心。 焦布收到了耶庭的命令,马上道:“所有人,退回营寨,不许追击!” 而此时,因为弩箭堆积在营寨门口的金狼卫也终于疏通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缓缓地退去。虽然仍然有不少金狼卫中招,但是已经比刚才要好上了不少。 眼见着金狼卫退下了,程业真也不恋战,他即刻道:“马上撤退!” 这一次突袭,依然不算成功。 但是程业真的目的确实已经达到。大部分金狼卫经过这一次折腾,已经快累得骑不上马。他们东西两侧的营寨更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很难再次休整起来,这对于现在的准丹来说实在是太危险。 待到虎贲军如潮水一般退去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天快亮了。 这一夜,鬼知道准丹到底经历了什么。 耶庭抹了一把脸,出了帐,刚一掀开帘子就感觉到一缕淡淡的天光映了下来。他转头去看,远处群山层峦历历在眼,绵延逶迤数百余里,馀光横照,白云荟萃,若海浪卷涛,滚滚溢彩。 若忽视近处这缓缓升起的黑烟和满地的尸体,可真是极美的。 金狼卫们都累瘫了。 他们有的靠在营寨周围,有的抱着矮矮的树桩子休憩,甚至还有的撑着自己的兵器就睡着了。“王上。” 焦布和秋昆二人点了几个手下去处理那些尸体。他们走上前来,先是给耶庭赔罪道:“王上,没能将大渊军留下来,是属下失职了!” 耶庭把他们两个人扶了起来,道:“你们做得已经很好了——秋昆,你受伤了。” 秋昆勉强一笑。 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部,便染得了满手的血。他道:“王上,是属下不察,被那大渊的将领给伤到了。” 说到这里,秋昆就暗自愤恨。 那个卑鄙的大渊人…… 耶庭皱眉,道:“赶快下去包扎。” 秋昆道了一声是,便由着手下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了。耶庭胸膛震动了几下,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焦布道:“王上为何如此忧愁?” 耶庭刚想说话,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焦布赶紧上前来为耶庭顺气,耶庭大声地咳了几下后,满脸通红地摆了摆手。 “我没事。” 焦布的手一停,没说话。 谁都知道,自从耶庭上次被沈承聿给揍过,回到草原之后,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大不如前。虽然他寻了许多萨满和巫师去为自己医治,但却并没有什么显着的成效。 耶庭平静了一会,道:“虽然大渊撤了回去,但是……” 焦布双手垂在身侧,听着耶庭的下文。却听耶庭继续道:“但是,我们还是不能放松。” 焦布思虑了一下,才开口道:“王上,金狼卫们都已经十分劳累。” “老子知道。” “老子他娘的知道!” 耶庭道:“可是他娘的绝对不能放松!叫剩下的金狼卫都给我打起精神,谁也不许睡下!” 焦布的心里有些担忧。 事实上,他们确实有一部分金狼卫没有参战,但是经过大渊这三次突袭,他们的状态已经到了极限,所有的金狼卫都困顿又劳累。 但是在这草原之上,王上的命令就是绝对的规则,谁也不能打破,于是焦布领了命便下去了。 与疲惫的金狼卫不同,程业真带着虎贲军回来的时候,大渊的营寨上下都是十分活跃的。这一次,虎贲军依然折损了不少人,但是沈承聿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并不算亏损。 “沈帅!” 沈承聿也是一夜未眠。他在这军中待了一个月,没有时间细细打理形容,下巴上头的胡子又多了一些。程业真进来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根小棍子拨弄着桌上油灯里头的灯芯。那灯芯晃悠了一下,火苗又亮了一些。 沈承聿放下棍子,抬起了头。 第263章 亲征 “兄弟们没能踹了他们的营,”程业真单刀直入道,“他们防得太严实,虎贲军折损了不少人。但是他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弩手立了大功了。”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他们倒是很谨慎。” “是挺谨慎。” 程业真掐着腰道:“耶庭那小子啊,虽然刚当上金狼王,但是打仗还真他娘的有一手,我以为这小子还挺容易挑拨呢,结果他这么稳,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沈承聿道:“作为一个将领,他做得确实不错。” 程业真知道,沈承聿很少夸奖一个人,能得到沈承聿这样的评价,这耶庭确实不可小觑。于是他道:“现在天快亮了,咱们怎么办?” 沈承聿道:“调集三万羽林军,即刻出发,今日就拿下准丹的营盘。” 程业真点了点头道:“那么派哪个将领带兵?” “我。” 沈承聿说完,便走出了帅帐。 沈帅带兵出征这件事很快就在营寨之中传开了。不到一会,营寨之内便沸腾了起来,包括那些已经参与过突袭的兵将,全都吵着要与沈帅一同前去讨伐准丹。 包括还在休养中的元小飞。 元小飞一听营寨外头这么热闹,便立刻从垫子上头爬了起来。他顾不上身上的草粒子,赶紧抓住了一个小兵问道:“兄弟,兄弟,这怎么回事啊?大家都收拾家伙是要干啥去?又要开打了?” 那小兵兴奋道:“沈帅要亲自出征了啊!” “我日。” 元小飞没忍住,说了一句脏话。他立刻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头,就要寻找自己的铠甲。进来的老范手里端着一只小碗,里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他一见元小飞这个德行,赶紧道:“你他娘的想死啊?” 元小飞像一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道:“沈帅!沈帅出征!” “对啊。” “沈帅亲自出征!” “是啊。” 元小飞的眼睛亮亮的:“我要去打仗,我要和沈帅并肩作战!” “你给我歇着吧你。” 老范踹了他一脚道:“你并肩作战个屁,人沈帅亲点了三万羽林军,骠骑营开路,现在都整军完毕了,马上就出发了,你想去也没用。” 元小飞的嘴角就耷拉了下来,他道:“沈帅咋不等等咱们呢。” 老范瞪着眼睛道:“等你们干啥?你们这些伤号能干啥?你现在还能拿起来刀不?废话那么多呢。” 这几句话堵得元小飞哑口无言。是啊,他现在还受伤呢。 要是自己没受伤多好,就能帮上沈帅的忙了啊! 老范叹气道:“我知道你在想啥,但是吧,你现在就安安静静地养伤,等着沈帅得胜归来就行,你们这些参与突袭的兵,除了骠骑营,沈帅哪舍得让你们打这种车轮战啊。” 元小飞低下了头。 这让老范不得不怀疑,他若是长了耳朵了尾巴,此刻一定是耷拉下来的。 老范把小碗放在一边,道:“要不这样。” 元小飞抬头。 “我带你去看看沈帅出征咋样?” 元小飞立刻蹿了起来道:“走啊走啊快走啊!走!” 他这猴急的样子,倒是给老范吓了一跳。他道:“你他娘的别吓唬我,赶紧把衣裳穿好了,等会,先把粥喝了。” 元小飞立刻端起了小瓷碗,呼噜呼噜两下,便把那白粥给喝下去了。他这一串动作看得老范直摇头,他道:“行了,穿衣裳,走。” 等到元小飞和老范来到营寨外头的时候,那漫长的黑夜已经被天光驱散。那粉红色的朝霞就在含在半山腰,远方还传来了一阵阵鸮的叫声。三万羽林军已经整合完毕,他们就齐刷刷地站在营寨外头,把这荒无人烟的厄关给填得满满登登。 黎明前的冷风冻得老范直哆嗦。他双手交叉着,拢着袖子,吸了两下鼻涕道:“有点冷。” 他转头一看,却见元小飞眼睛发亮,死死地盯着大军前头的旗子。那旗子迎着风飘扬,猎猎作响,上头一个篆体的镶着金边的“沈”字就算在这半亮半黑的天色的照映下也是十分显眼的。 写着“沈”字的帅旗两边,还竖着两面较小的旌旗,上头分别写着沈承聿的官职和侯位。 沈这个字,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不知道有多少人,那些曾经败在沈承聿手下的将领,看到这几面旗帜,还没有正式与其交锋,就已经溃不成军。他们亲自书写下来的结局,上头都会深深地烙印着这个字,死了也无法挣脱。 元小飞不觉得冷。 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要烧着了。 他在沸腾,他的内心在叫跃! 元小飞紧紧地抓住了老范的手臂道:“沈帅呢?我咋看不见沈帅啊?” 老范无语道:“这么多人,沈帅当然是在最前头,你能看见他就出了鬼了。” 元小飞还想说什么,却听这三万羽林军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气势十足的叫喊,这叫喊声震天动地,给老范这个耳背的人都吓得够呛。他捂着耳朵道:“我的亲娘啊。” 元小飞却没有觉得惊吓,他道:“牛逼啊!真牛逼啊!” 老范呵呵一笑,心道可不是么,你还没见过骠骑营出征的样子呢。 号角响起,那古朴又苍老的声音似呼唤似重吟,很久很久都没有散去。 大军开始行进。 这黑压压的一片羽林军,终于在将领的指示下,踏出了他们首次出征的脚步。他们是那样密集,甚至盖过了元小飞眼前那一片天,但是那旗帜却是高高扬起的,就算是处在营寨中的兵将,也清晰可见。 元小飞愣了一下。 他道:“我好像看到沈帅了。” 老范摇头,摸了摸元小飞的额头道:“我寻思你也没染风寒啊,这脑袋怎么还烧糊涂了?你咋还能看见沈帅呢?” “我真看见了!” 元小飞只觉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直直地看着远方那倾压而来的天地,六合苍茫,他却在这荒冷一隅之中,看到了一人。他披着一身明光铠,迎着秋风白霜,手中执着一把尖钩梅花银枪,鲜红的枪缨和披风在风中招展飘摇。 就在元小飞望不到的前方,沈承聿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身边的狄秋扬拉着缰绳上前来道:“沈帅,怎么了?” 沈承聿淡淡道:“没事。” 后头,元小飞看了一会,又皱起了眉头。 老范用胳膊肘撞了撞他道:“别看了,沈帅都走远了。” 元小飞挠了挠脸,“啊”了一声。老范拉着他道:“你可别瞅了,咱们的大功臣啊,好好休息吧行不行?赶紧回去了。” 元小飞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第264章 疲累 天蒙蒙亮。 鸮鸣渐弱,空谷寂静幽绝。明明是黎明之前,那一缕朝霞却始终不肯冒出一头。 准丹营寨之中,金狼卫们永远都不会想到,这一次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结局。他们抱着这一方阵地,清扫着残余的狼烟与废土,没有人发出一次深沉的喟叹,但人人都听到了他们自己心中伤感的低语。 承元四年,十一月初八,在史官的笔下,只占据了半页的篇幅,但是那一段文字背后的惨烈与战况,却是谁也无法想到的。 这次战争,被后世称为“厄关之战”,关于战争的场面与双方的拼搏厮杀,史官并没有多加赘述。短短的一篇述记里头,着重地描写了骠骑营立下的不世之功。虽然厄关这一战并不是这场战争的结尾,但是它却奠定了准丹的败局,直到最后,一步一步地被大渊打散,多年之内不敢再次进犯。 这是一场典型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并且进攻的这一方是大渊,而不是准丹。 所以,在描述骠骑营壮举的同时,史官还花费了大量的笔墨去称颂将领沈承聿的功劳,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回到战场之上。 在金狼卫们终于将那被突破的两道寨门给修补好了之后,他们终于迎接到了第一丝降临在大地上头的曙光。他们困顿了一夜,漫漫长空已经将他们的心血快要熬干了。 终于,天亮了。 耶庭也不好受。 作为准丹的将领,这一夜他运筹帷幄指派调度,哪一种都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再加上旧伤复发,营寨被毁,这一连串的打击砸下来,耶庭能强撑着不吐血已经算是个人物了。 耶庭坐在王帐里头,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前。 他的身前,就挂着一把雕刻着狼神头的点金弯刀。那弯刀上头还带了一点磨损的痕迹,一看便知道,它的主人是经常使用的。 但是,耶庭从来都没有使用过。 这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刀。 事实上,在得到它的那一刻,耶庭便想把它给熔了,可却被属下和那些支持他们的萨满给驳回了。于是他只能将其带在身边,可耶庭总会觉得他的父亲如影随形,就在某处的角落里看着自己,盯着自己的一言一举。 夜里醒来,他一睁眼就可以看到这把刀。 时间长了,耶庭也就习惯了。 他默默地端起这把弯刀,用手指按压着那早已经卷起来的生了铁锈的刀刃,却觉得指尖一疼,一颗血珠便跳了出来。 耶庭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怒火中烧。 父亲,连你也觉得,是我的过错吗?! 耶庭怒而掀翻了刀架,兵器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外头的金狼卫。京猜赶紧走了进来道:“王上,发生了何事?” 他说完,看见了地上那散乱的兵器,皱了皱眉。 耶庭冷冷地擦了擦手指,道:“什么都没有。” 京猜还想说什么。 耶庭大声地打断他道:“本王说,什么!都!没有!” 京猜赶紧行了个准丹礼,单膝跪地。 耶庭又狠狠地咳嗽了几下,这一次,他好像有些撑不住了,那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瞬间憋成了茄子色,跪在地上的京猜哪里还顾得上行礼,赶忙上前帮耶庭顺气。 京猜道:“王上,属下带您去萨满处医治!” “用不着!” 耶庭气喘吁吁,他那沙哑的声音就好像砂纸摩挲着碎瓷片一般:“本王还撑得住。只要本王的金狼卫还在,就撑得住。” 外头是一片风声,与金狼卫的脚步声。 京猜道:“王上是所有金狼卫的支柱,是我们准丹上下的现世狼神,正因如此,王上才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带领准丹走上更好的道路!” 这些话,京猜从前都没有对耶庭说过,对于一个金狼卫来说,王上的命令就是金科玉律,谁也不可以违逆。然而耶庭听了这些话,却没有生气。他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似乎是有些迷茫。 半晌,他道:“京猜,谢谢你。” “王上实在言重!” 他扶着耶庭坐下,道:“事已至此,成败就在这一举,只要王上一声令下,金狼卫们必然勇往直前,绝不后退!所以请王上爱护好自身,带领金狼卫们突破厄关!” 耶庭的手放在膝盖上头,蜷缩了一下,又松开了。 突破厄关? 他做得到吗? 耶庭陷入了怀疑。 其实,他自己心中清楚,如果他面对的是大渊其他将领,他或许不会这样束手无策。但是他面对的偏偏是那个从来没有吃过败仗的沈承聿,他这个人,他手下的骠骑营,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名号本身就带着杀伤力,耶庭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真的能够突破厄关吗? 但是,作为将领,耶庭不可以露怯,所以他轻声地道了一个字:“好。” 京猜当即便跪了下来,发了一句誓言。 耶庭把他扶了起来。 总之,眼下的问题是先把防御做好。耶庭知道,自己的营寨经过了三次袭扰,已经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所以他们绝对不能再陷入之前的境地了。 现在只能祈祷,大渊的人没有赶到。 耶庭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祈求狼神的护佑。 然而这一次,狼神好像对他的祈求视若无睹。 他睁开了眼睛,道:“什么声音?” 京猜皱眉,仔细地听了听,道:“没声音啊,王上。” “不对,”耶庭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却险些被地上那弯刀绊倒了。他愤恨地一脚把那弯刀踢开,道,“是大渊来了,大渊绝对来了。是骠骑营!” 京猜被耶庭这话给吓了一跳,他刚想说话,却听到了斥候的声音。 这一次,斥候无比慌乱。 他甚至连靴子都跑丢了一只,赤着一只脚便连忙进了王帐。他道:“王上,大渊又来了!” 耶庭并不意外,他立刻挥手道:“防御便是,不要惊慌!” 那斥候却道:“王上,这次真的不一样……” 耶庭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道:“什么意思?” 第265章 压制 “属下,看到了对面的帅旗……” “上面写着沈字。” 耶庭小腿一软,险些就要坐下。幸好身边的京猜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跌在座椅上头。 沈承聿来了。 他亲自来了。 虽然耶庭的心中还是预料到了,但是当这个事实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还是不免眼前一黑。 京猜道:“王上,咱们可要继续防御?” 耶庭咬牙。 现在这个状况,继续防御显然是不可能。他们的营寨虽然经过了一番修补,可是这几个时辰的功夫能顶个什么事?怕不是被对面的兵一冲就碎掉了。 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所以他们绝对不能缩在营寨里头不应战,就算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营盘,也必须要拼上一拼了。 耶庭冷静了下来,问那斥候道:“对方多少人?” 斥候道:“三、四万人左右,看不清对方到底是哪一营。但是领头的是骠骑营。” 耶庭并不觉得意外。他们毕竟是沈承聿的亲信,所以骠骑营带头开路也是正常。 身边的京猜突然道:“王上,对方的主帅已经亲自出马,属下请求出战!” 耶庭看了京猜一眼。 他身边的金狼卫已经相继受伤,而他此时此刻最信得过的人只能算是京猜了。更何况,京猜也是草原之上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勇士,若是此战再不让他上场,恐怕他自己都会觉得心中有愧。 于是耶庭点头道:“好,你且率领所有余下金狼卫,马上出营准备迎战大渊!” 京猜立刻接道:“属下领命!” 京猜带着斥候离去,而耶庭也掀开了营帐走了出来。 北方干冷的风扑到了耶庭的鼻尖,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寒意。他极目远眺,仿佛已经看到了踏着滚滚风烟而来的战马,嘶吼着尽情地燃烧着将士们的渴望。 一点、一点! 很近了! \\u003d\\u003d 京猜的速度很快,他调集了五万金狼卫,而这些金狼卫都算是现在准丹能拿得出手的大部分战力了。按理来说,这五万金狼卫的战力可是真的不低,甚至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直接碾压一个小部落。 但是这些金狼卫不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京猜带着人马,早已经列好了简单的阵型,等待着那面帅旗临近。 其实,京猜的心中也是恐惧的。他在草原行走多年,对于沈承聿的大名自然是早就悉知,再加上上次演武之时,沈承聿那强大的威慑和高深莫测的武功更是让京猜产生了一种雀跃之感—— 或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与沈承聿这样的人交手的机会了! 所以这一战,京猜必须全力以赴! 京猜想着,就感觉自己的呼吸逐渐平稳起来。他看着天地相接的地方,就在那里,黑夜还没有完全退去,明月的影子还隐藏在缥缈的云层后头。 倏而,号角连天响! 京猜猛然抬起头,就看到了那迎风招展的旌旗。 上头一个“沈”字,嵌着一层淡淡的金边,在远处蔚然霞光的照耀之下格外出挑。 骠骑营开列,漆黑色的铠甲铺开,护着他们的旗帜,若冲天朱鸟一般盘旋而来。苍石滚滚,狼烟如风,那堆积的马蹄之声顷刻又如笙管齐奏,倾而万千神象奔驰,滔滔不绝,声势冲天。 京猜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撬开了。 十一月,大雪未至,可这眼前的景象落在京猜的眼中,却比雪崩还要让人绝望三分。他的耳朵里头都是激昂的号角声,那声音盖过了他的思绪,让他的心里充斥着两种反复纠缠着的想法—— 跑,快跑。 不,要迎战! 心跳如鼓! 但是,京猜也算是个上了多年战场的金狼卫,他就算心中再慌乱也不能表现出来,尽管他知道他手下那些金狼卫已经被吓得快要拿不动手里的刀。 京猜默默地算计着羽林军的脚步,就在他们踏进弓箭射程的那一下,他猛然抬手道:“放箭!” 箭雨突落! 京猜道:“盾!” 后头的金狼卫齐刷刷举起了盾。 但这一波箭雨没有对羽林军造成太大的伤害。骠骑营率先冲到了他们的面前,上来便是一阵砍瓜切菜一般的杀戮!尽管金狼卫已经做出了面对骑兵的最为保障的措施,但是他们忘记了,骠骑营和金狼卫的差距实在是太过悬殊! “咚!咚!” 盾牌顿时被击落在地,和金狼卫的脑袋一起。 对于草原人来说,他们虽然十分擅长马上作战,可是他们对同样擅长马上作战的骠骑营,算得上是束手无策。 在这种空旷的地势上头,骑兵本来就占据着很大的优势。再加上准丹的步兵其实并不擅长应对骠骑营这种直接往人脸上踩不留任何余地的骑兵,所以他们的结局就是变成骠骑营马上的一片残肢,和他们被折断的枪一起,被狠狠踩碎。 “啊啊啊啊——” 骠骑营直接把京猜带领的这五万人给撕开了一个口子,这给后头的羽林军创造了极大的机会。羽林军们趁势而上,对着准丹的骑兵,下手便是杀招!金狼卫的战马受到了羽林军的侵袭,纷纷坠落,嘶鸣之声混在高昂的喊杀声之中,便如同银珠落盘一样很快就没了动静。 骠骑营就踩在他们的尸身上头横行。 “找死!” 京猜转手再次解决了一个羽林军,转头却看沈承聿身边聚满了金狼卫,他面容冷静,一把长枪处处直冲对方命门,几下之间便杀死了数十个金狼卫。 身后有人偷袭。 沈承聿突然双手一动,他手中长枪犹如长了腿一般直接弹了回来,他再一转手调转枪尖,那偷袭的金狼卫便当场没了性命。 直接被戳中了天灵盖。 京猜大怒。 他转手就去够自己的弓箭——要知道京猜可是草原上独一无二的弓箭手。盛怒之下,他直接瞄准了沈承聿的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而沈承聿却突然转头看向京猜。 他的眸子里一片漆黑,古井不波。京猜心头一跳——沈承聿的眼神让他赶紧背后的汗毛立刻都倒立了起来。 第266章 天崩 京猜指尖微微一抖,那弦上的箭矢就飞了出去!箭矢失去了准头,从沈承聿的肩膀上头越了过去。沈承聿轻喝一声,踩了踩马镫便向着京猜冲了过来! 京猜只觉得眼前一花,却是沈承聿的枪尖险些挑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向后一仰才堪堪躲过沈承聿的攻势,他看到了那雪亮的枪尖上头倒映出了自己的眸子,那里头隐隐盛着一股恐慌。然而还没等京猜坐起来,沈承聿枪尖一收便如灵蛇一点直冲空门。京猜心中大惊,赶忙驭马后退。 仅仅这一招,京猜就已经觉得自己后背上头的衣料已经被沾湿了。粘津津的汗水贴在皮肤上头,再被风那么一吹,瞬间就让京猜清醒了许多。 他在做什么? 他刚才差点就死了! 沈承聿却根本不想让他喘息,哪怕就是那么一瞬。身边的金狼卫东走西盘,沈承聿却视而不见,他一手提起缰绳,一手将长枪甩出了一道抢眼的弧度,银锋盛芒大作,顷刻之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银枪、白马。 宛若天将之姿。 京猜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心中一腔孤火灼烈燃烧,他只觉得手中的刀好似灌进了实铜,怎样催动自己的气力也举不起来,直到沈承聿再次突进到他的眼前,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扔下了手中的弓,举刀相扛。 “锵!” “咔咔!咔哒!” 枪尖直直地顶在刀面上头,发出了兵器磕碰的声音。沈承聿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枪尖上头冒出的一点火花,逐渐加重了力气。 眼见着敌人的脖子上头已经爆出了一道道青筋,他的脸也憋成了青紫色,沈承聿不紧不慢地加重了气力,把那刀刃往京猜自己的面门上送。 冰冷的刀刃贴在京猜的脸上。他暴喝一声,用最后一点莽劲冲开了沈承聿的枪。沈承聿就在等待他松懈的那一刻,抡开枪尖,向上一拨,啪的一下将京猜手中的刀给挑了下去,京猜手腕发力想要伸手攥住掉落的大刀,却觉手腕狠狠一疼—— 长枪赫然贯穿了他的手腕! 瞬间鲜血喷溅! 京猜纵然是草原上的勇士,但猛然被尖锐的兵器扎透了皮肉,如何能够不觉疼痛?再加上沈承聿那枪尖的形状十分特别,上头带着倒钩,他狠狠地往回一拽,那刀刃便连着手腕上头的骨头,生生地把京猜的手给废掉了! 这一下,京猜日后再想拿起兵器作战,却是再也不可能了! 他的惨叫引来了许多金狼卫的注意,他们却见主帅遭了难,赶忙想要奔走前来掩护京猜。然而骠骑营在前羽林军在后,想要突破谈何容易? 极度的疼痛和怒火已经让京猜失去了神智,就在与沈承聿交手的前一刻他心中还升起了一丝希冀,但是现在,他的心里只有蔓延无边的绝望! 京猜愤怒地向前冲来,用另一只手抓起了自己的匕首,向沈承聿冲来,然而他甚至还没有碰到沈承聿的铠甲—— “噗——” 沈承聿手中长枪穿过了京猜的腹部。 他决绝收枪,随手一甩,上头的血珠便飞溅入了土。 京猜恍然向后倒去,就在他即将落马的那一刻,一个金狼卫冲了过来接走了濒死的京猜。 沈承聿没有去追,因为焦布和哈尼克同时冲了上来。 哈尼克的伤没好完全,只是他在得知沈承聿带人突袭的时候,便强撑起来作战了。他的动作还有些迟缓,所以焦布掩护着哈尼克向前冲刺。 焦布瞪着眼睛拿着自己手中的锤就向沈承聿砸去,他手中的锤明明看起来有千钧重,可焦布的动作却很诡谲。沈承聿侧身躲过焦布的锤,却见哈尼克又一刀劈来—— 沈承横枪立马,挡住了哈尼克手中的刀刃!这一下就将哈尼克身上的伤口震裂,不一会鲜血就顺着他的甲胄流了下来。 “受死!” 焦布怒吼一声上前,嘴里还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准丹脏话。 他单手举锤,头上的青筋暴起,就连翘起来的胡子都昭示着他的愤怒。后边的哈尼克瞳孔猛然一缩,道:“小心——” “咣当。” 兵器落地。 焦布的手停在半空,脖子被尖锐的枪尖桎梏住了。他的嘴巴张开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承聿冷漠地看着他,道:“你以为我听不懂吗?” 刷! 鲜血飞溅! 焦布的尸体落地! “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曾经并肩作战的金狼卫就倒在哈尼克的面前,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刺激。他拿起自己的砍刀就要上去,然而他还没接近沈承聿,却被另一把长枪拦住了去路。 狄秋扬道:“你的对手是老子我!” 哈尼克眼见着这个险些送自己上西天的大渊人活生生地在面前,哪里还忍得住?他大吼了一声,便转身和狄秋扬交战。 主帅们落马,本就群龙无首的准丹更是犹如一群没头的苍蝇。他们有的叫着要为主帅报仇,有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成了大渊的刀下亡魂。 准丹的天就快塌了。 一阵激战过后,准丹逐渐出现了疲态,他们的动作变得迟钝缓慢,有的金狼卫甚至连羽林军的刀落到了他们的头上,他们也没有力气去应对了。 他们太累了。 然而,还有一部分金狼卫被点燃了最后的怒火,他们被逼迫到了绝望的境地,捡起了地上的兵器便是胡乱砍杀,也有不少羽林军被这些陷入了极端的金狼卫取了性命,一时之间肢肉横飞,将近十万金狼卫横七竖八倒成了一片,血流漂杵,万里哀歌。 旌旗遮蔽住了天光。 帅旗上头的“沈”字,经过了鲜血的濯洗,背着日头,显得有些妖冶。唯有那金色的镶边,在这滚滚人头尸骨山上头,闪烁着璀璨的芒华。 金狼卫们挣扎,怒吼。 最后被吞噬。 然,终将化作深埋地表之中的,鹫鸟找寻的腐食。 惨叫之声渐渐退去。 第267章 追截 “老大!” 狄秋扬身上挂了一堆耳朵,奔马而来,他上来第一句就懊恼道:“老大,我真生气啊,我刚才看见他们的主帅被人救走了,我要是射箭准,就能要他的命!” 沈承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事。” 身边只有稀稀拉拉的交战的声音,对方带着残兵尽数退回到了营寨里头去。狄秋扬问:“老大,咱们踹营不?” 沈承聿道:“继续。” 狄秋扬立刻就懂了,他抄起家伙道:“弟兄们,都跟老子冲!把他们这个营给踹下来,沈帅请咱们喝酒去!” “嗷嗷嗷!” 于是,狄秋扬便带着那些冲锋的羽林军,再次做起了开路将军,身后还跟着喊打喊杀的羽林军。 “杀啊——” 沈承聿看了看“饮霜”,却见爱马的毛已经乱糟糟,马蹄子更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看来回去必然是得好好洗刷一番了。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爱马的脖子。 “沈帅!” 过了一会,骠骑营有人驾马跑来,他急切道:“沈帅,营里头的金狼卫还没跑,有一部分降了,大概有五千金狼卫,狄将军叫属下问问您如何处理那些人?” 沈承聿一边摸着战马的脖子,一边道:“斩。” 他的命令简短而果断,那骠骑营得了令立刻就下去了,没有半点迟疑和犹豫。 清扫战场的羽林军上前道:“沈帅,残军已经歼灭,现在已经没有活口!”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牵着缰绳道:“你们随我去营寨后头。” “是!” 事实证明,沈承聿的决断是完全正确的。 耶庭就算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他会险些在弱烈山以南丢掉性命。他这光荣璀璨的金狼王的一生差那么半寸就终结在了这无边无际的荒原上头。 “王上!” 早在骠骑营还没有突进营寨之前,耶庭便收到了京猜险些被沈承聿给打死的消息。他怒火攻心,即刻站了起来就要亲自会一会沈承聿。 他立刻走出营帐,道:“把本王的金狼旗拿出来!” 此时,准丹的营寨之中陷入了一片慌乱。金狼卫们一见王上出马,赶紧把营寨里头高高挂起的金狼旗给取了下来。耶庭上了马,命令手下拿起金狼旗,道:“给老子冲!抵抗大渊的攻势!” 不少金狼卫看到了他们的金狼旗,心中的那一点热血再次被点燃。他们高喊着反击的口号,在一片血光冲天之中,竟然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路。 这让他们抓住了一点希望。 营寨外头的沈承聿听到了一阵厮杀的声音,皱了皱眉,对身边的骠骑营道:“冲营。” 骠骑营们一听这话,哪里还控制得住?他们这些漆黑的狼崽子,就在沈承聿的带领之下,抄起了自己的家伙就不管不顾地冲,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到之处那营寨顷刻便化作了废墟。 “什么声音?” 耶庭抹掉了一个大渊军的脖子,却听一声巨响,原来是骠骑营直接踹了寨门闯了进来!骠骑营一加入,原本还能生出一点反抗气力的准丹立刻犹如被抓住了颈子的小家禽一样,任人宰割。 “是骠骑营!!!” 耶庭骂了一句就要上前,却突然被一个人挡在了身前。 风伦。 风伦身上也带着伤,但是他此刻却挡在耶庭的前头道:“沈承聿已经破营,请王上即刻撤离,属下为您拖住骠骑营!” 耶庭道:“你放屁!” 风伦却道:“王上,他们大渊有一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哇!现在咱们的金狼卫折损了一大半,京猜又差点没了性命,再这样拖下去,咱们整个大营都要被他沈承聿给拿下了!” 身边的金狼卫也跟着道: “请王上三思!” “属下掩护王上撤离!” 最鲁莽的风伦,却在这种关头,说出了这种话。 耶庭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准丹,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再不撤离,或许一切就真的完蛋了。 风伦转头看了看耶庭,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脸色一变。 短兵相接、马蹄踏走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风伦立刻下令道:“赶快护送王上撤离!快!快!你,还有你!去把所有的帐篷都砍了!” 他们这些金狼卫一拥而上将耶庭给护了起来,并且冒着被杀头的风险直接给耶庭架住了。意外的是,耶庭没有反抗。他任由手下掩护着他带他走了。几个金狼卫一路砍一路跑,营寨中的帐篷纷纷落地,挡住了后方的追路。 “谁敢向前?!” 风伦就挡在耶庭离去的方向,转手拿起了营寨中的火把,面对着气势汹汹站在他面前的骠骑营,道:“你们这些大渊的懦夫,可敢上前一步?” 沈承聿不想与他废话,直接对自己身边的骠骑营颔首。他们一拥而上,冲了上去,风伦哈哈一笑,拿起刀和火把,仰天大声道:“愿狼神护我准丹!” “噗嗤!” 一剑封喉。 在倒下之前,风伦将自己手里的火把用力地扔了出去,那火把落到了帐篷上头,很快就着开了一片! 火海蔓延! 沈承聿叫骠骑营停止前进。他幽幽地看着前方燃烧的火堆,橘黄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眼眸。 那里,是弱烈山的方向。 沈承聿当即道:“灭火。” 于是,便有骠骑营上来灭火。 待到他们终于把这火扑灭的时候,营寨里头的金狼卫也被解决得差不多了。骠骑营和羽林军开始同时处理留下来的牛马和物资,剩下的便是接手营盘的事情了。 沈承聿骑着马站在原地,突然轻声说了三个字。 “金狼旗。” 羽林军统领庄白穆行在沈承聿的身边,却听他突然低低地道出了这三个字。庄白穆凑近了一点,道:“沈帅,您说什么?” 沈承聿突然抬起头。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了起来。如同展翅翱翔的苍鹰,俯视着平地之上举足狂奔的猎物。饶是庄白穆征战多年却也被沈承聿这眼神吓了一跳,他顺着沈承聿的眼神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沈承聿突然驾马飞驰! 第268章 神射 庄白穆的脸色一变,赶紧驾马追上。沈承聿孤身一人便往外冲,万一外头有埋伏的金狼卫该怎么办?他当即带了一点羽林军,牵起缰绳想要尽力追上沈承聿的脚步,却发现那“饮霜”可真不愧是日行千里的神驹,他就是撒丫子狂奔也撵不上啊。 他只能看见沈承聿身后的红色披风,猎猎飘扬。 就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营寨后头,便是一处谷道,直通远处连绵的山脉。远处飞峦迭起,浚壑崎岖,苍松驱横,盖住了一方淡远的天。 寒风割面,却丝毫影响不了沈承聿的视线。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山谷中的某一处,一点点临近,那一群骑着马仓皇逃跑的金狼卫便在他的眼中逐渐扩大。原本,这金狼卫并不显眼,但是好巧不巧,代表着金狼王的红色旗帜却一下就吸引了沈承聿的目光。 五百步! 沈承聿夹紧了马肚子,“饮霜”吃痛,便更快地飞驰了起来。此时沈承聿看到,耶庭就快要接近山谷的最高点了。 四百步! 沈承聿攥紧了手中的长枪。 三百步! 沈承聿右手一甩,他肩膀上头的披风便跟着他的动作飘在了半空。那血红色的披风似一面搠风而行的旌旗,只需招摇在耀眼的烈日下头,便是对敌军最大的威慑。 两百五十步! 沈承聿反手就将自己的长枪掼在了地上!干冷坚硬的地面被枪尖硬生生地穿透,泛起了一丝细碎的龟裂,抢棍震动了好一会才静止了下来,红缨攒动,摄人心魄。 两百四十步! 远处的耶庭突然觉得胸腔震动。 他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却见上头突然浮现了一层淡淡的鸡皮疙瘩。耶庭被金狼卫们护送着,明明不觉寒冷,却生生地颤抖了起来,连踩着马镫的脚都开始冒出了虚汗。 耶庭骤然回头。 作为上任金狼卫最优秀的儿子,耶庭的目力在草原之上可以说是罕逢敌手。他转头,却见远处一匹雪白的骏马抬着蹄子作腾云追月状。 “跑。” 耶庭颤抖道:“快跑啊!跑啊!” 沈承聿猛然一拉缰绳,却听“饮霜”突然发出了一声长鸣——它抬倾上身,一双蹄子腾空,在空中扑朔了几下。沈承聿伸手捞起挂在战马身侧的弓箭,举起那玄铁胎兽首长弓,搭箭、拉弦、瞄准,一气呵成。 微风吹过他耳边的碎发,落在了他俊朗的侧脸旁边。 沈承聿对准了那快速移动的金狼旗下头的化为一个小黑点的耶庭,在正常人的视线里头,他们甚至都不能看清那个黑点。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嗖!” 长箭脱弦! “噗嗤!” 耶庭突然觉得一阵剧痛。他低头,眨了眨眼,却看到自己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根箭矢。而这根箭矢,准准地就穿透了他的左胸! 那是心脏的位置! “王上!王上!” 身边的金狼卫都乱套了,他们看着刚才还好好的耶庭,突然就被射了个对穿,急忙抄起了家伙防御左右。 耶庭气若游丝,向前一倾,险些就落在了马背上头,身旁的哈尼克赶紧伸手拽住了耶庭的领子,道:“王上!” 耶庭吐了一口血。 这一下更是把身边的金狼卫直接给吓懵了。耶庭费劲地抬头想要去摸那箭矢,却没有任何力气。 他浑浑噩噩之间,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要不是他的心脏生在右边,今日他必定命丧山谷。 耶庭咳了一下,低声沙哑道:“传令下去,告诉哈尼克和秋昆,带着全、全军向弱烈山以北进发,召回弱烈山侧的金狼卫,在弱烈山设伏,给主力军争取时间。” 他说完了这些话,就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庄白穆好不容易追上了沈承聿。他道:“沈帅!前方可是有什么异动?” 沈承聿看着耶庭离去的方向,深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他回头道:“没什么,回去。” 他说完便调转马头走了。庄白穆道了一声是,道:“沈帅您的枪……” 不知道沈承聿是没听到,还是根本不听。他一转眼的工夫就已经不见了,庄白穆只能下了马,上前去拔那把插在地上的银枪。 结果差点给他自己摔了个踉跄。 他奶奶的,根本拔不动。 沈承聿回到了营寨的时候,狄秋扬正指挥着骠骑营的弟兄们去搬运金狼卫的尸身。原本宏伟壮观的营寨,此刻化作满地的狼藉,还有那些被烧着了的帐篷,被风轻轻一吹,黑色的灰烬就飘了起来。 “沈帅!” 狄秋扬上前来,抹了一把脸,他的手上满满都是黑灰,这一上手,就成了一张大黑脸。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只是道:“兄弟们在处理剩下的战备和牛羊,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狄秋扬的语气有点小心,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沈承聿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沈承聿道:“能收归的就收归,收不了的就毁掉。” “是!” 狄秋扬看了看沈承聿,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 沈承聿便道:“说。” 狄秋扬道:“沈帅,您别难过啊。” 沈承聿闻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狄秋扬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笑了笑,这才下去执行沈承聿下达的命令了。 在原地站了半晌,沈承聿转身,缓步地踏过了地上的废墟。这一堆堆的废墟下头,还埋藏着葬身在此处的羽林军和骠骑营。沈承聿的脚步十分轻缓,一下都没有碰到那些倒在地上的将士们。 他背着手,看向天边。 天光大作。 黎明已经来了。 可有些人,再也看不到这样的黎明。 第269章 感伤 羽林军和骠骑营带来的捷报很快就带回了厄关。收到了消息的林冬和程业真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带着余下的平西军和虎贲军拔营向北,至此,厄关这一处算是彻底被大渊给夺了回来,这一场大渊与准丹的交锋也暂时告一段落。 全军的士气也因此变得异常高涨。 林冬带领的平西军和虎贲军也很快与羽林军汇合。他们刚到营寨的时候,天光已经暗了下来,程业真便带着他们下去休整。 林冬直接来到了帅帐。 说是帅帐,其实就是耶庭之前的王帐。王帐中光秃秃的,几乎什么都没有。沈承聿就靠在铺着虎皮的座位上头,撑着额头闭眼小憩。 林冬便停下了脚步。 他不想吵醒沈承聿,因为他知道,他们的主帅连续几日都没有睡好,此刻也一定是非常疲惫了。然而沈承聿的睡眠很浅,尽管林冬的动作很轻,他还是醒了。 沈承聿睁开了眼睛。 “大人。” 林冬的声音很轻。 沈承聿淡淡地应了一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打了这几日的仗,沈承聿的脸好像又削瘦了一点,他的头发也有一点乱,碎发顺着额头吻在了他的剑眉之上,看起来好像几日都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了。 虽然随意,却并不显得邋遢。 林冬看了看沈承聿眼下的乌青,道:“两军已经到了,现在程将军把他们带下去休整了。” 沈承聿道:“做得很好。” 林冬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张口。 沈承聿也没看他。 两个人一坐一站,就这样静默无言。 狄秋扬打破了这一份安静。 “沈帅!”与平时的狄秋扬不同,这几日的狄秋扬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得到了沈承聿的许可后,他走了进来,道,“这是刚刚整理完毕的战报,请沈帅过目。” 他将手中的文书双手呈给了林冬。林冬接过,再交给了沈承聿。 沈承聿拿到手的时候,迟迟没有打开。 林冬没说话,而平时根本闲不住嘴的狄秋扬,此刻也像是被封了口一样,一句话都不说。他偷偷地看了看沈承聿的脸色,挠了挠脸,低下了头。 沈承聿把战报递还给林冬道:“读。” 林冬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打了开来。他的嗓音不似从前温润,有些干哑道:“平西军,折损三千人,重伤两千人,收归一万人。” “虎贲军,折损一万又五千人,受伤三千八百人,重伤五百三十人。” “羽林军,折损八千人,受伤两千五百人,重伤七百八十人。” “骠骑营。” “折损七十八人,受伤五十二人,重伤十七人。” 他说到这里,沈承聿便叫停了。林冬不再去说死伤的将士,装作轻松道:“不过,沈帅,这次咱们虎贲军中有一人得了跳荡功,这可是个大功劳啊。” “对对对,”狄秋扬赶紧接话道,“我拼了我的老命也没得到过一次,这个小兄弟还真是厉害啊,不过比我们老大肯定是差多了。” 林冬看了看狄秋扬。 狄秋扬挠脸——他又说错话了? 沈承聿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道:“确实是大功劳,需要好好褒奖。” “是。” 说完这些,沈承聿再次沉默了。狄秋扬实在受不了了,他拉着林冬赶紧走出了帅帐。 林冬道:“怎么了?” 狄秋扬道:“我他娘的,看沈帅那个样子,我是真心疼沈帅啊!” 林冬也叹了口气道:“习惯了就好。” 狄秋扬睁大了眼睛道:“你这个人怎么都没感情的?” 林冬面无表情道:“滚蛋。” 林冬也很少有如此粗鲁的时候,狄秋扬也觉得稀奇,他道:“你还骂我,你就说说你自己,难道看老大那样你不难受?” “你小点声,”林冬回头看了看帅帐,又道,“难受又能怎么办?大人身居高位,这些事情也是他该承受的,大人不会因此困顿,你放心好了。” “这我当然知道啊,”狄秋扬摇头道,“有啥法子能让咱们老大开心点?” 林冬想了想。 他道:“长公主。” 狄秋扬再次陷入了疑惑,他道:“这和长公主又有啥关系啊?为啥长公主能让沈帅开心啊?为啥啊?” 林冬无语。 狄秋扬又道:“那咱们总不能给长公主请来吧?” 林冬翻了个白眼。长公主倒是能来,沈承聿倒是也得同意啊?万一人出了点啥事,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啊? 林冬沉吟了一会,道:“这事交给我了,你继续玩儿去吧,今日可跑完圈了?” 狄秋扬嘿嘿一笑道:“一圈没跑。” “还不快去?” 狄秋扬应了一声便走了,走了半天突然想到——他为啥要听林冬的呢? 林冬返回了帅帐,却见沈承聿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姿没有动。只不过,他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营帐的门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承聿收回视线道:“从我第一次从军起,每一个与我并肩作战过的人,我都记得名字。” 林冬眼睫微动。 同样都是上过战场的人,林冬此刻是完全能够理解沈承聿的感受的。或许前一天还在与自己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的好友,第二日就变成了军报上冰冷的墨笔。但是,林冬自认为自己无法做到记得所有人的名字,所以,沈承聿承受的痛苦一定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没人知道。 林冬想了半天,那些停留在嘴里的话语在舌尖上头滚了滚,最后还是被咽了下去。能言善辩的林冬憋出了几个字:“您别伤心。” 沈承聿奇怪地反问道:“我为什么伤心?” 林冬张了张嘴。 是啊。 沈承聿经历了千百场的战争,有无数人在他的面前死去。他就那样眼睁睁地见证了一批又一批将士的离去,或许过了这么久,他已经麻木了。 沈承聿伸展开了自己的长腿道:“不必担心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林冬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可太了解这个冷冰冰的将军了,他知道沈承聿并不想再提,于是应了一声,话锋一转道:“沈帅,咱们打了这么大一场胜仗,您说长公主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特别开心?” 沈承聿淡淡道:“会,也不会。” 林冬的嘴角耷拉了下来道:“啊?这是什么意思?” 沈承聿轻声叹息了一下。 大渊打了胜仗,她自然会十分喜悦,但是她好像不会因为将领是自己,而更加开心。 不小心触及到了真相,沈承聿真是觉得更加郁闷了。 第270章 送达 似乎是看出了沈承聿的郁闷,林冬摸了摸鼻子,憋了憋笑道:“说起来,长公主好像一直都没有给咱们送信过来,会不会是京城出了什么事啊?” 沈承聿低声道:“不会。” 既然宋明珂没有传来任何消息,那就说明京城暂时还一切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沈承聿的心态。 她是真的把自己给忘了吧?? 沈承聿支起身子道:“我给你的信可送回公主府了?” “送了啊,”林冬指了指外头,道,“估计公主府那边都收到了,怎么了大人?” 沈承聿生气啊。 那她为什么不给回信呢? 林冬一看,长公主就是长公主,只要提到和长公主有关的事情,沈承聿立刻就活起来了,看看他现在哪里还有刚才那个自闭的样子? 沈承聿觉得这样不行。 他道:“伺候笔墨。” 林冬愣了一下,一边走上前来给沈承聿铺开纸笔,一边道:“大人您要写什么?” 沈承聿冷冷地道:“捷报。” 林冬:“……” 看您这满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在给谁写讣告呢。 沈承聿接过狼毫笔,大手一挥就在宣纸上头写了大大的两个字:捷报。 林冬:“……” 长公主倒是也不瞎,也不至于两个字就把这张纸给铺满了吧? 但是林冬不敢说。 沈承聿下笔如飞,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关于自己的赋歌,那流畅的程度不禁让林冬怀疑——他家大人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林冬凑过去一看,嚯—— 林冬觉得这不能算是捷报,如果硬要起个名字,大概应该叫:伏卿赋。 林冬看了看沈承聿的侧脸,他居然诡异地看到了一个画面——抖着羽毛的公孔雀尽情地对爱答不理的母孔雀开着屏…… 写完了,沈承聿把这“捷报”交给林冬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去公主府。” 林冬:“……好的。” 他把宣纸抖了几下,把墨迹给烘干了,折好了揣在了怀里。做完了这些,林冬拿着笔走出了帅帐。 \\u003d\\u003d 秋天总是格外短。 十一月末,京城之中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前线的捷报已经向京中传了几次,宋倾岚圣心大悦,更是亲自题写了一些文书派人送到了前线,为所有的将士们带来了极大的鼓舞。 可以说,除了世家的人,谁都乐得见到这样的经过。 而在京城的百姓们还在为前方的将士们祈祷的时候,宋明珂已经收到了沈承聿亲自写来的“捷报”。 而好巧不巧,沈清嘉刚好来到了公主府做客。 宋明珂的书房里头早就做好了防寒的准备,整个屋子里头温暖得像是春天一样。沈清嘉拿着小棍子戳着那鹦鹉的鸟喙,惹得这鸟哇哇大叫了起来。 她道:“别碰爷!别碰爷!莫挨老子!” 沈清嘉:“……” 她无语地想,不愧是公主府的鸟啊,很嚣张。 “咚咚。” “进。” 宋明珂从绒毯上头支起了身子。这些日子她的精神倒是好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前线的战事一切顺利的缘故,所以宋明珂也把心放了下来。 丛媚走了进来,带着一封信道:“前线。” 宋明珂接过,那信封上头还带着一点寒凉,冰得宋明珂的手指瑟缩了一下。丛媚看到了,拿过信封,用自己的手心焐热了,这才递给宋明珂。 宋明珂道:“多谢。” 她一看,却是两封信。一封上头是沈承聿的名字,一封是林冬。 宋明珂以为是什么急事。 结果她拆开一看,上头就两个大写加粗的“捷报”二字。 宋明珂:“……?” 青梅在旁边,看着这两个字,没忍住笑出了声音。宋明珂看了她一眼,青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憋笑憋得很难受。 沈清嘉凑了过来,道:“这是啥?” 宋明珂道:“你兄长写的。” 沈清嘉跟着宋明珂一点点地读了下来,看完了之后,两个人相对无语。 说实话,沈承聿还是很有文采的。 当年,他还没有“长歪”的时候,也算是京城中小有名气的公子哥了,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什么都懂,吟诗作对更是不在话下,只不过他这个人比较懒,很少参加那些文人骚客会经常出没的诗会,所以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整体来说,沈承聿这篇“捷报”写得很好。 沈清嘉道:“写得好啊,希望兄长下次不要再写了。” 宋明珂:“……” 沈清嘉凉凉道:“珂儿,难道你不觉得开心吗?” 宋明珂面无表情道:“我很开心啊。” 沈清嘉:“……” 算了,和这块木头说是没有用的。 宋明珂没什么反应的原因就是,前世她已经经历过这件事,虽然沈承聿没有得到什么自己的帮助,但是他这一场仗打得依然很漂亮。所以,这都在宋明珂的预料之内罢了。 不过…… 宋明珂摸了摸沈承聿亲手写下的名字,轻声道:“做得很好。” 宋明珂把这封信收了起来,转头问沈清嘉道:“李府最近如何?袁家可还有任何动作?” 沈清嘉摇了摇头,道:“阿妙的生意做得很好,倒是这几日,袁惊荷没什么动静,我听说好像是被她爹给禁足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宋明珂笑了笑,她道:“袁惜最是心疼女儿的,他能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也是难得。” 宋明珂其实明白,如果是平时,袁惜不一定会对袁惊荷做出什么惩罚。 他现在正全神贯注地忙着和世家的人一起在辎重上头动手脚,哪里能容许自己的女儿在家中上蹿下跳让他忧心? 想到这里,宋明珂便冷笑了一下。 想来这个时候,他们做过的事情已经全都传到迟允那里了。 宋明珂不再去想,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好像撒娇一样的沈清嘉,无奈道:“你这几日好像也没有在家闲着,可是又发现了什么好地方?” 原本这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但是沈清嘉听到了,却突然愣了一下。 第271章 画卷 她那一瞬间的怔忡还是没有逃过宋明珂的眼睛。 怔忡过后,沈清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羞赧。她这微妙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瞬间,却还是被宋明珂给捕捉到了。沈清嘉道:“是啊,有几个好玩的地方,改日我带你同去。” 宋明珂看着沈清嘉,心缓缓地坠了下来。 她几乎在刹那之间就想到了,前世那个绣花枕头,没用的书生。 宋明珂不动声色道:“好,那我可要多穿一些才行。” 沈清嘉咯咯地笑道:“知道你怕冷,不会带你去很远的地方呢。” 沈清嘉眼珠一转,凑在宋明珂耳边道:“不如这样,咱们去前线看兄长如何?” 她的语气软软酥酥,宋明珂听到“兄长”二字,却突觉心头一颤。她点了点沈清嘉的鼻尖道:“不许胡闹。” 沈清嘉便和她笑闹了一阵。 待到沈清嘉离开,宋明珂亲自唤了丛媚去送她回家。 几乎是在沈清嘉离开的那一刻,宋明珂就立刻站了起来。 青梅被吓了一跳,道:“主子,怎么了?” 宋明珂抬手道:“无事。” 她手中捧着汤婆子,一双眼睛却看着案上的书类出神。青梅看着宋明珂的侧脸,便试探道:“主子,可是沈小姐出了什么事情?” 宋明珂把拇指肚伸进嘴里轻轻啃咬着,她含糊不清道:“算是吧。” 青梅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要总是咬手指,很脏的。” 宋明珂便乖乖地放下了手。 青梅上前,给宋明珂拢了拢衣衫,道:“长公主不必担心,沈将军也一定在京中留了人去保护沈小姐,更何况,不是还有您在吗?神通广大的长公主一定可以保护好她的。” 宋明珂被逗笑了。 青梅也笑了。 那边,丛媚亲自送了沈清嘉回家。原本丛媚并不想进马车里,但是沈清嘉执意要她与自己一起乘坐,丛媚没有法子,只能听从了。 “姐姐,”沈清嘉捧着脸蛋,看着丛媚,道,“你真的好漂亮啊。” 丛媚低下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没有说话。 沈清嘉倒也不在乎,她道:“我很少见到珂儿身边有女子做飞花卫,你一定是特别特别厉害的。” 丛媚摇了摇头。 沈清嘉又道:“姐姐你笑起来一定特别好看。”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夸赞。 然而丛媚却愣了一下。 她那双放在膝盖上头的手轻轻地缩了一下,关节处还泛起了一点淡淡的青白色。 那些原本已经被尘封起来的记忆,本应该随着护城河冰冷的水一起,烟消云散,可这一刻,它们却不管不顾地跑了出来,冲进了丛媚的思绪。 “姑娘,你这把刀很漂亮。” “你叫什么名字?” “媚而不妖,如莲如桃,这名字真是和你一样美丽啊。” “阿媚,嫁给我吧。”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阿媚!阿媚!” “阿媚姐姐?” 最后这一句,来自沈清嘉。沈清嘉看着丛媚眉头紧锁,闭着眼睛的样子,不禁担忧道:“姐姐,可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冒犯你了?对不起啊姐姐,我、我不太懂这些,我给你道歉吧!” 丛媚刚想拦住沈清嘉,却见沈清嘉一激动,居然站了起来,结果只听“咚”的一声,她的头却撞到了马车壁顶。 “哎呀!” 沈清嘉捂着脑袋,头上的簪花都掉了下来。她泪眼汪汪道:“好疼啊!” 看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丛媚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清嘉都看愣了,一时之间居然忘记了脑袋,她一把子握住了丛媚的手道:“真好看啊,姐姐你一定要每天都笑啊!” 这傻里傻气的话,听得丛媚哭笑不得。她十分难得地接下了沈清嘉的话道:“好。” 沈清嘉这个开心啊。 沈清嘉带着丛媚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马上唤了自己的侍女道:“晚香,看茶!有客人来啦!” 晚香应了,刚想过来,却被丛媚拦住了。沈清嘉道:“哎呀,阿媚姐姐你先别急着走呀。” 她满面笑容都快堆成一朵花了,丛媚张了张嘴,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晚香也是个手快的,她很快便把香茗给端了来。丛媚有些拘束,坐在椅子上头,硬邦邦地道了一声谢。 “快尝尝,”沈清嘉道,“这可是绝对的好茶,我哥哥给我买的,一般人我都不给他喝呢。” 丛媚闻言,端起了茶杯,品了品茶香,这才轻轻地抿了一口。 令沈清嘉意外的是,丛媚的动作很是优雅,一看就不是平民出身的飞花卫能够做出来的。 不过沈清嘉并没有很在意,她道:“嘿嘿,阿媚姐姐,那个,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她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丛媚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小鹿。丛媚的心里一软,点了点头。 沈清嘉拍了拍手,道:“姐姐真好!” 她提着裙子,赶紧来到了案前,叫侍女为她伺候笔墨。丛媚有些好奇,跟了过去,却见沈清嘉提起了画笔,蘸了蘸墨,便铺开了一张宣纸,缓缓地勾勒了起来。 丛媚虽然不懂书画,但是她能看得出来,沈清嘉下笔十分顺滑,没有半分滞涩,线条优美,轮廓鲜明。这足以说明沈清嘉的画技还是很不错的。 不到一会,一个美人的脸就勾勒了出来。 丛媚有些惊讶。 她认出来了,这是长公主。 饶是丛媚对这些不感兴趣,却还是看着沈清嘉画完了这一幅图。画中的女子披着一件兔毛斗篷,站在窗边仿佛有些出神。她的眼睛看着外头的松枝,松枝上头则是几只展翅飞过的大雁。 沈清嘉抹了抹鼻子道:“成了!” 她还煞有介事地把这张画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丛媚看完,便道:“这是长公主。” “是的,”沈清嘉拍了拍丛媚的肩膀,道,“媚姐姐,你知道我为他们两个付出了多少吗?我容易吗我?呜呜。” 丛媚:“……” 她听懂了,但却没完全听懂。 沈清嘉当即把这幅画卷了起来,对丛媚道:“阿媚姐姐,麻烦您派人把这幅画送到前线去吧,我看兄长他快要憋死了,请你救救他的命。” 丛媚:“……” 第272章 山雨 丛媚拿着沈清嘉画好的画,从沈清嘉的家中走了出来。她踏出了大门,刚走了几步,突然回了头。 却见一青衣布巾的书生刚刚从沈家的石狮旁离开,他的身形有些削瘦,衣衫也很是单薄。丛媚打眼一看,那人的脖子都被冻红了,眼瞧着就是在沈家门口等了大半天。 丛媚默默地把这件事记了下来,回到了公主府。 宋明珂心中一直惦记着沈清嘉的事情,连青梅拿来的小点心都一口没碰。丛媚轻手轻脚地把门给关好,宋明珂便迫不及待地问:“为何这样久?” 丛媚把画卷递给了宋明珂。 宋明珂展开一看:“……这是什么。” 丛媚想要解释,但是解释意味着要说很多很多很多的话,然而她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费劲,所以她干脆选择了沉默。 宋明珂了解丛媚,她也没在意这幅画,只是把它还给了丛媚。宋明珂道:“沈府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嘉嘉呢?她怎么样?” 她这一连串问题显得有些急切,一边的青梅赶忙安抚着宋明珂道:“主子您先别急,阿媚既然没说什么,就说明沈小姐还好着呢。” 宋明珂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最近的事情太多,而她一想到前世沈清嘉的命运,感觉那颗冰冷的没有波动的心终于被吊了起来。她真的不想见到沈清嘉重蹈覆辙。 丛媚想了想,道:“沈府,门口,有书生,青色衣服。沈小姐,很好。” 宋明珂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她知道,以丛媚的目力肯定不会出错,所以那个书生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开始接近沈清嘉了。 这是否迟允授意? 宋明珂现在还不知道。 所以,宋明珂必须要寻个时间,查个清楚。 但是,依照宋明珂的判断,迟允不太可能选择现在就对沈清嘉下手。毕竟现在的他和沈家还处在一个友好的关系。 那么就是那个书生本人的意愿了。 丛媚看了看宋明珂,低声道:“我保护她。” 宋明珂抬头。 丛媚很少有主动请缨的时候,一般来说,都是宋明珂给她指派任务,她便去完成。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道:“好,本宫相信你。” 丛媚点了点头。 宋明珂简单地吩咐了她几句,便放她出了门。刚一出门,丛媚就看到了在树下蹲着,不知道做什么的白歌。 丛媚走了过去,拍了拍白歌的肩膀。 白歌一回头,还保持着那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只不过他那有些发红的耳朵尖尖却出卖了他的心思。丛媚一瞧,原来是他拥着一小簇篝火,正在烤鱼。 鱼肉的香气缓缓飘了过来。 白歌拿起了一串烤鱼,把烫人的热气都给吹散了,递给了丛媚。 丛媚接过,咬了一口。 鱼皮酥酥脆脆,鱼肉娇嫩软滑,鲜香的汁水一下爆开在舌尖雀跃。 甜美得怕是要把舌头都咬掉了。 丛媚就像一只小猫一样,仔仔细细地把一条鱼啃掉了。白歌抱着膝盖,看着丛媚认真的、安静的侧脸,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伸手,想要碰碰丛媚的头,却犹豫了一下。 丛媚拿着鱼骨头,抬头一看,却见白歌的手停在自己头上,于是她便抬起了头,轻轻蹭了蹭白歌的手心。 那头发很软很香,白歌感觉手心酥酥麻麻的。 这下他的脸也红了。 “我说,二位。” 杨潜站在他们两个身后,弯着腰道:“请问你们是想把公主府给燎了吗?” 丛媚吓了一跳,白歌一见是杨潜来了,立刻戒备了起来,活像是随时要暴起把他揍个桃花春风满面红。 杨潜非常自然地,上前把烤鱼给拿走了,还顺手踹了一堆土,把篝火给熄灭了,他道:“这个我没收了,下次不许在公主府瞎玩,俩傻孩子。” 然后他就进了屋。 丛媚和白歌:“……” 白歌拿起了放在地上的长剑,“锵”的一声就抽了出来。丛媚赶紧按住了他,摇了摇头。 白歌只好拿剑扒拉扒拉冒烟的土堆。 杨潜一边啃烤鱼,一边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坐在矮榻上的宋明珂道:“今日脸色还挺好,怎么,前线有消息了?” 宋明珂“唔”了一声,一边看着书一边道:“沈承聿率三万羽林军端了准丹大营,现在准丹已经往弱烈山北部逃窜,估计是蹦跶不了几天了。” 杨潜吹了个口哨道:“沈将军厉害啊。” “还行吧,”宋明珂把书放到一边,道,“也就一般。” 杨潜:“……” 他深呼吸了一口。 自己选的主子,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他完全是自愿的。 为了不让自己被宋明珂气出病来,杨潜道:“说起来,今儿我倒是带来了个稀奇的事。” 宋明珂抬头看他。 杨潜道:“你猜怎么着?迟允想要找你。” 宋明珂道:“如果本宫没有记错,迟允应该每日都想找我,这很稀奇?” “不是,不是,”杨潜翘起了二郎腿,道,“他这次可不是想找你幽……嗯,游玩,这次算是公事儿吧。” 宋明珂想了想道:“世家的事?” “是的,不愧是你,一下就猜到了。所以咱们要帮他吗?” 宋明珂思忖了一下,道:“帮。” 杨潜倒是挺意外,他道:“这不是你的性格啊。”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 迟允是一个拎得清的人,也不是一个会拿政治大事开玩笑的人,就冲着这一点,宋明珂也愿意帮助他。 杨潜点了点头,道:“行,那这事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273章 蜚语 待到宋明珂来到居山楼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晚。外头的行人却渐渐地少了起来,却是因为那黑云缓缓地压到了天边,雷声滚滚,好似要下雨了。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谁都不愿意在这样的季节里痛痛快快地淋上一场。 宋明珂刚一推开门,外头就下了雨。 迟允坐在窗边,秋风将他的袖子吹了起来,似白鹤展翅。他转头一看宋明珂来了,便亲自为她关上了窗。 “你来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本宫不想与你绕圈子,你需要本宫怎么帮你?” 迟允依然是那眼中带着笑的样子,他知道宋明珂根本不会和他说些多余的话,所以便道:“长公主也知道,微臣虽然有自己的眼线,却没法盯着每个人的动作。” 宋明珂道:“所以你想让本宫帮你盯着世家的动作?” 迟允点了点头。 宋明珂当即便道:“可以。” 显然,迟允也没想到宋明珂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挑了挑眉毛道:“微臣还以为,长公主会和我谈谈条件。” 宋明珂道:“本宫与你谈条件,你会答应吗?” 迟允勾了勾嘴角:“你不说说,怎么知道我会拒绝?” 宋明珂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道:“你最近可查出了什么眉目?” 迟允手肘撑在桌子上,看着宋明珂的眼睛道:“没有眉目。” 宋明珂轻嗤道:“迟允,你真没用。” 迟允不怒反笑道:“微臣在长公主面前自然是无计可施的。” 宋明珂:“……” 此时此刻,宋明珂居然觉得有点挫败。因为她发现无论如何,她都没法激怒迟允,或者是套出他的话。这个人就好像是一滩死水,没有一点波澜,让人看不懂也猜不透。 前世,她和他斗了半辈子。 可还是看不透他。 迟允给自己倒了一杯绿蚁酒道:“不过,长公主大可放心,这件事交给了微臣,微臣一定不会让你……和陛下失望。” 宋明珂皮笑肉不笑道:“那便祝迟大人一切顺利了,本宫会尽快叫人把那些人的情报送到你的府上,希望迟大人也尽快行动起来……” “毕竟你我等得,前线等不得,百姓也等不得。” 迟允微笑道:“微臣谨记,还要多谢长公主帮持。” 宋明珂站起身,摸了摸袖子道:“不客气。” 迟允就直直地看着宋明珂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宋明珂一走,这屋子里头仿佛都黯淡了下来。外头雷声滚滚,雨点拍打着窗子,听得人心中烦闷不安。迟允拿着酒杯,看着里头的酒水,半天没说话。 许泽道:“大人,这天儿不太好,咱们便回去吧。” 迟允道:“你坐。” 许泽赶紧后退一步,结巴道:“大大大大人,奴才不敢啊!” 迟允好像有点不耐烦,皱了皱眉毛道:“少废话。” 许泽赶紧搬着椅子坐了下来。 他道:“大人,这第一批的粮草已经送了出去,大人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啊?” 迟允饮尽杯中佳酿,道:“快了。” 许泽又道:“哦,那大人,咱们找飞花卫帮忙是好,可是万一那些人不承认怎么办啊?奴才可知道,那些人可坏了。” 迟允便反问道:“为什么要他们承认?” 许泽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明白,于是只能给迟允添了一点酒。 他偷偷地看看迟允的脸色,只觉得大人最近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他甚至都不太敢在迟允面前提到宋明珂。 “啪!” 狂风居然将窗子给吹开了。 许泽想要去关窗,却被迟允拦住了。雨点渗了进来,打湿了放在窗边的经书。风把迟允的发带和衣衫吹得胡乱飘扬,看起来有些凌乱,又带着一种奇妙的美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 许泽看着迟允面无表情的脸,缩了缩脖子。 \\u003d\\u003d 这件事过后,不知道是谁,看到了宋明珂与迟允相约居山楼。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却听那一日狂风怒号秋雨呼啸,长公主特意乘坐马车去居山楼见了迟允,这不能不让人多想。 于是京城之中,传出了一种猜测。 有人猜测,长公主可能属意迟允,迟允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驸马爷。 原本只是几句简单的传闻,可不知道是谁从中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等到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这件事情已经演变成了,二人情投意合决定私定终身,长公主还扬言说是除了迟允这个未来的驸马爷,谁也不嫁。 真真假假,最后演变成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很多人认为,这件事可能是真的,毕竟迟允和长公主确实经常一起出行啊。 只有两个当事人,对此事保持了绝对的缄默。 宋明珂没有澄清,迟允也没有,所以这件事到最后就传进了宫里。 最开心的莫过于黄太后。 “哀家就知道,”黄太后满脸的笑容,靠在软榻上头,温声道,“那迟允是个好的,珂儿肯定不会想不明白的。” 宋倾岚和宋倾州坐在太后的对面,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宋倾岚的想法很简单。 沈承聿,朕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宋倾州却突然道:“母后,几句传言而已,您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儿,怎么还能被这种没有根据的话给骗了啊?” 黄太后就瞪他,道:“就你这个臭小子惯会气哀家,”她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看看哀家被你气的!” 宋倾州打开折扇,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嘿嘿一笑道:“母后宽厚大度,是儿臣瞎说,儿臣先给母后赔个不是,母后别生气了。” “罢了罢了。” 尽管宋倾州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但是黄太后却是喜爱他的。应该说,看着她这几个孩子,她都是发自内心地疼爱。黄太后叹气道:“哎,珂儿也算是开窍了,哀家这迷迷糊糊的一辈子啊,也算过得值得了!” 宋倾岚便赶紧道:“母后可不许瞎说。” “对,”黄太后赶紧坐了起来,伸手点了点宋倾州的额头,她道,“哀家现在还不能满足,你这个臭小子可还没成家呢!” 宋倾州哪里想到黄太后突然就想到了自己,他只能摸了摸额头道:“母后,儿臣还小。” 宋倾岚:“……” 如果说今年二十又三岁的宋倾州还小,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能算是个少年? 黄太后瞪眼道:“少给哀家打岔,”她说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指着宋倾岚道:“都怪你这哥哥,好的不教教坏的,看看你弟弟,到现在都没有成亲,你要承担一半的罪责!” 宋倾岚委婉道:“母后,朕已经成亲十年了。” 黄太后点头道:“对,然后臣儿才三岁。” 宋倾岚:“……” 第274章 明了 翌日,迟允带着自己的书童许泽,直接进宫面见了宋倾岚。 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人谈成了什么,所以朝中的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在意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包括那些世家。 他们都以为,这只是十分平常的一次觐见。 然而事后,他们才知道,不是这样。 直到他们损失惨重,才追悔莫及,没有在迟允面见圣上之后采取措施,从而酿成了那样极端的后果……那是每一个世家的家主都不愿意见到的。 自然,那都是后话。 迟允走在宫道上头,身边还跟着许泽。小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落在平整的地上,开出了一朵朵银白色的小花。宫道旁边的绿叶被洗刷得发亮,在这乌漆糟黑的天里头,倒是显出了几分别致与清新。 迟允不喜欢雨雪天。 许泽一直都知道,所以他打伞的动作都是十分小心的。寒风轻轻一刮,迟允的袖子便飞舞了几下,紫金色的官袍便被雨水染成了深紫色。 很冷。 许泽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迟允转头看了看许泽,伸手接过油纸伞道:“我来。” 许泽赶紧打起精神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大人!” 迟允轻嗤了一声,便不再推辞了。 他们走了一会,却遇到了个预料之外的人。 “迟大人?”吕景中倒是有点意外,他道,“今日休沐,迟大人进宫这是给陛下请安?” 迟允挂上了他那万年不变的假笑道:“也算是,吕大人这是?” “哦,”吕景中赶紧道,“兵部还有一点余事,特此向皇上禀报。” 迟允便接道:“吕大人辛苦了。” “哪里哪里,”吕景中眼睛一转,却又笑道,“舍弟入仕没有多久,正逢迟大人前段时日视察,舍弟若是有得罪迟大人的地方,还请大人宽恕则个。” 迟允温和道:“都在朝廷为官,迟某不会无缘刁难,吕大人放心。” “迟大人宽宏大量,不愧为官民典范啊。” 迟允稳稳地接下了这一马屁,他勾了勾嘴角道:“吕大人谬赞。迟某还有公务处理,吕大人留步。” 吕景中赶忙抱拳道:“迟大人慢走。” 吕景中撑着伞,看着迟允的背影,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却说不上来。 他低下头,却见被雨水洗刷得十分明亮的地面上头,映着自己的脸。吕景中一边走,一边想着,到底哪里不对? 他突然想到,迟允刚刚说的那句话。 “都是朝廷命官,迟某不会无缘刁难,吕大人放心。” 吕景中突然抬起了头。 不会,不会,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吕景中在官场浮沉多年,自认并不是一个精明到极致的人,但是官场中该有的圆滑与变通,他还是有的。 所以他会下意识地去剖析迟允的话语。 是他想多了吗? 吕景中摇了摇头,不再想其他,加快了脚步向着御书房走去。 \\u003d\\u003d 最近这天气总是阴沉沉的,连连不断的秋雨总是让人觉得格外烦闷。 吕莹也是如此。 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有一种不安时刻萦绕在她的脑海里。然而她却是不敢说什么的,因为她知道,她的父亲也处在一种紧张的局势之中,她不能给吕家添麻烦。 吕莹不知道,父亲和那些世家家主琢磨出了什么,但是她明白这件事一定不能让皇上知道。 所以,吕莹近日也小心了许多,生怕自己说出了什么话,做出了什么事,为吕家带来灾祸。 这一日,吕莹与苏晚凌等人道别后,回到了家中。刚到了家,这小雨便停了下来,吕莹收起了纸伞,甩了甩上头的水珠,将其交给了丫鬟。 丫鬟道:“小姐,这天儿怪冷的,奴婢为您熬一碗姜汤,您暖暖身子。” 吕莹道:“那快去吧,多放些干枣子。” “嗳。” 吕莹刚刚回到了后院,就听到父亲的声音从书房里头传了出来。吕景中的声音有些激动,还带着一些愤怒。 有丫鬟上前给吕莹添了件衣衫,吕莹却没有心思穿上,她来到了书房门口,却见房门紧闭,门口还站着两个丫鬟。 自家大小姐上前,丫鬟自然是不敢阻拦的。吕莹把耳朵贴在门口,却是在听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了,”吕景中满脸通红,道,“你在这户部待了这么多年,可你这该懂的怎么都不懂呢?” 吕庸中便道:“我该懂什么?你一个做家主的,当初他们联起手来撺掇咱们搞事儿,你难道不是第一个往上冲的吗?” “那不一样!”吕景中拂袖道,“那个时候有那么多世家和咱们同气连枝,就算是死也肯定有人垫背,皇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是谁牵的头。但是现在根本就不一样!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你做了出头鸟,所有人可是都能看见!再说,你了解迟允那个人吗,你大哥我都不敢和迟允说一丁点的重话,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动刀子,是要出事情的!” 吕庸中便冷笑道:“出什么事情?是皇上责罚了我,还是迟允责罚了我?粮草都送出去了,他拿什么责罚我!” 吕景中都要气晕了,他道:“不管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收手还来得及,陛下绝对不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你且看着吧,如果这件事,皇上已经交给了迟允,那咱们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吕庸中抱着胳膊道:“那你现在说,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做出去了,再说了,到了咱们这个地步,还能收手吗?” 这个问题,让吕景中也愣住了。 他怔忡了很久。 是啊,还能收手了吗? 这注定是一个无法脱身的沼泽,所有踏进来的人,不豁出去半条命是不可能出去的。一开始,吕景中也是为了他们吕家的前程,更算是给他吕家出口恶气,毕竟当初沈承聿给了他女儿那样大的羞辱,导致他这处在豆蔻年华的女儿在这京城之中无人问津,吕景中也是不能忍受的。 但是久而久之,他发现了不对。 第275章 捉拿 这段时日,迟允频繁地出入皇宫,却没有人在意。但是吕景中却注意到了。结合之前迟允曾公然在朝堂上与世家的人作对,那么吕景中的心中便升起了一种猜测,迟允是否已经与陛下密谋,开始针对世家? 这完全不是没可能。 人人都说,迟允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他从不得罪人。 然而吕景中却不这么觉得。 吕景中觉得,有些人,根本不值得迟允去得罪。 他闭上了眼睛,又想到了宋倾岚与他说的话。 上午,宋倾岚就坐在案头,他的眼睛看着折子,身边的平生默默地为他添茶。一切都是那么那么自然、随意。但是宋倾岚说出来的话,却让吕景中的后背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 宋倾岚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你只有吕庸中一个弟弟?” 吕景中答了是。 宋倾岚似乎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了。 他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平淡,可落在吕景中的眼中,却怎么看,怎么惊悚。或许是经历了太多,他自己多少是有些草木皆兵,可是这一次吕景中终于确定,不行!继续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皇上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动作! 这是一种威胁,皇帝告诉他,你的弟弟如果再继续下去,一定会彻底完蛋。 虽然只是一种猜测,可是这猜测在吕景中的心中却越发趋近真实。他浑浑噩噩,手脚冰凉,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到的家中。回到了家,吕景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唤了吕庸中前来。 他劝吕庸中停手,不要再继续了。 然而让吕景中觉得悲凉的是,吕庸中非但不听,还与他大吵了一架。 吕景中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总是觉得,他们吕家,就快走到尽头了。 吕景中上前,握着吕庸中的肩膀,道:“阿庸,算是兄长求你,这一次咱们便收手罢。” 吕景中许少有如此怯懦的时候,吕庸中皱眉,也陷入了犹豫,他道:“兄长,你究竟在怕什么?” 吕景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然而,有的时候,天命就是如此,总是喜爱在人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将其推上一把落入悬崖。 “老爷!老爷!” 吕景中皱了皱眉,捏了捏眉心道:“进来。” 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道:“迟大人来了!” 吕景中猛然后退,他这一退,身后梨花木桌上的茶盏就被他给碰掉了。“啪嗒”一声,茶盏被摔了个七零八落,里头的茶水都洒了出来,沾湿了地砖。 完了。 迟允来算账了。 然而当务之急,不是纠结迟允到底为什么而来,而是先想办法把他给稳住再说。他赶忙对吕庸中道:“你就在这里待着,谁来找你都不许出去,记住了?” 吕庸中也是有点慌了,他脸色发白,点了点头。 吕景中走出门,却见吕莹正站在门口茫然地看着自己,他只能叫下人把她带走。 吕莹被下人带走,回头问道:“爹,到底怎么了?” 吕景中勉强勾出了一个笑容道:“没什么,莹儿之前不是看上了李家的成衣吗?你和姐妹们出门去置办几套吧,为父就在家中等你回来。” 吕莹还想说什么:“可是父亲……” 她还没说完,却见吕景中匆匆离开,连半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自己。 吕莹只能就那样被下人给带走了。 吕景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正厅的,他只知道,当他走进正厅,看到坐着的迟允,还有他身后站着的那几个气势汹汹的人,便知道——完了,全完了。 吕景中心中忐忑,却还是笑着迎上前道:“不知是什么风把迟大人给吹来了啊?” 迟允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不过他的脸上不再挂着笑。他慢悠悠地把茶杯放下,道:“吕大人,不知令弟在户部当了几年的差事?” 吕景中干笑道:“不多不少,刚好两年。” 迟允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扳指。那长而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吕景中心中擂鼓阵阵,却不敢表现出来,他搓搓手道:“迟大人,莫不是舍弟真的有得罪迟大人的地方?嗨,他入仕晚,不懂这些,回头我一定好好地说他,绝对不再冒犯迟大人!” 迟允抬起头道:“吕景中,不要装傻。” 吕景中笑容一愣。 他道:“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把吕庸中交出来,”迟允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撑着他的太阳穴。长袖落下,露出他漂亮的手腕,那淡淡的血管衬得他的肤色白皙如玉。迟允继续道,“交出他,这件事儿都好说。” 吕景中便道:“巧了吗这不是,舍弟出了门,刚巧不在家啊,这真是不好意思啊迟大人。” 他看着迟允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小。 迟允的眼睛是很明亮的,在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到那一点雀跃的光芒,在他的瞳仁里头舞蹈。只是他此刻沉默了下来,一双眼睛不再带着那微弱的光,那鸦羽一般的黑色实在太过浓烈,人看上了一眼便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被埋藏了起来的压迫感。 “既然吕大人不交人,”半晌,迟允终于开口,“那就别怪迟某不客气了。简卓。” 简卓上前抱拳道:“大人。” “搜。” “是!” 简卓马上带了几个人就去搜了吕家的院子。吕景中心中大振,却明显因为心虚而底气不足,他道:“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无缘无故搜查别人的家?!” 没人回答他。 吕景中赶忙叫了几个家丁去阻拦迟允的手下,可是那家丁如何能敌得过身强体壮的护卫?只听院子中陆陆续续地响起了几声惨叫,好几个下人都被撂倒在地,十分凄惨。 吕景中那个急啊。 “咚!” 一声巨响,却是破门的声音。 吕景中心中一咯噔。 他知道,吕庸中被人抓住了,他的手心都凉了,脑子中更是一片空白。 他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吕庸中被简卓给押了过来,他的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青肿,显然是挣扎过的。简卓把他带到迟允的面前,踹了一下他的膝窝,他便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吕庸中膝盖吃痛,只能锁着眉头痛苦地嚎叫着。 第276章 阻挠 吕庸中怎么可能屈服,他跪在地上,喘息了几下,呸了一声,道:“迟允,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要抓我!” 吕景中亦抱拳道:“迟大人,您派人来捉拿舍弟,总该给个理由吧?” 迟允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吕庸中,伸出了手。 简卓立刻将一只小布包放到了他的手中。 迟允不紧不慢地把那布包打开,却见里头赫然躺着一把陈米,那些粮食显然是经过长时间的积淀,都已经泛了黄,闻上去还隐隐带着一股潮气。 迟允微微倾下身子,道:“吕庸中,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吕庸中心中一虚,不敢看迟允,却嘴硬道:“我不知道!” 迟允轻声嗤笑。 他的手微微一动,那些陈粮就哗啦一下被倾泄在了地上,掺着沙子和草粒子的米撒开了一片。 迟允低声道:“要我告诉你,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么?” 吕庸中低着头道:“我,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迟允挑眉,摸了摸自己的扳指。 他道:“前线十万将士,这几百石的陈米若是真的到了他们的嘴里,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吕庸中咬牙道:“这米是刚入仓的,在运送之前还是好米,我亲自查验过的,不可能有假!” 迟允握住他的后脖颈,狠狠往下一摁,吕庸中的鼻子直接贴到了地上!他也不明白,这迟允看起来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可他却根本挣脱不开他的手指头。 迟允道:“刚入仓?好米?好啊,你尝尝。” 他手上一用劲,只听“咚”的一声,吕庸的脸就直接被他怼到了地砖上头,那陈米和沙子把他的脸硌得生疼,吕庸中没有办法,只能大叫了起来。 吕景中急切道:“迟大人,你究竟想如何?” 吕庸中被迟允死死地按在地上,只觉得进气少出气多,眼看着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的时候,迟允放开了他。 身边的许泽递来了一张帕子。 迟允接过,优雅地擦拭着自己的手心。 他一边擦拭一边道:“前线,沈将军带着十万人浴血鏖战,你们不回家烧个高香感谢人家保全你们的富贵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做出这种腌臜事情,你们可真是让本官觉得恶心。” 他的眼中哪里还有往日的和善与温柔? 就好像在看着一条在阴沟里翻滚的蛆虫,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厌恶。 吕庸中伏在地上,轻轻颤抖着。 吕景中比他镇定一点,却也强不到哪里去。但是他知道,他身为吕家的家主,此刻他必须振作起来,不能让迟允抓住自己的尾巴,于是他道:“不知舍弟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迟大人不快?” 迟允反问道:“他做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 迟允尖锐地嘲讽道:“别装了,吕景中,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给你弟弟留情面,你不觉得有点假了?” 他的话语实在太过刻薄,吕景中被戳中了心事,只能憋个满脸的通红,他看着迟允道:“不知就是不知,迟大人想要捉拿舍弟,便要给出一个理由,不然如何服众?” 这是明目张胆装傻耍赖了。 迟允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上头,道:“既然吕大人不死心,那本官就和你好好儿盘算一下。吕庸中勾结户部官员,以陈代新,买通督运在辎重运输上头动手脚,除此之外,还雇佣京城农民运送粮草,百姓怨声载道叫苦不迭,如此种种罄竹难书,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吕庸中闭上了眼睛。 迟允他都知道。 他做的一切,迟允都是知道的! 迟允把所有事实都简短地陈述了一遍,摆在了他兄弟二人的面前。吕景中也是平静了好一会,才咽了口唾沫道:“迟大人,您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 迟允指了指地上的陈粮,不言而喻。 吕景中假装没看见,硬着头皮道:“这或许是迟大人自己带来的东西,我们不能相信。这不能算是证据。” 迟允身后的简卓皱了皱眉,向前一步,想要说话,却被迟允拦住了。 迟允平淡道:“本官拿人,从来都不需要证据。本官不是大理寺卿,更不是刑部的人,所以不要和本官谈证据二字,可明白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吕景中,你左次三番阻挠本官拿人,怎么,你是想陪你弟弟进大牢?”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嚣张。 “迟允!” 吕景中震声道:“就算你是御史台的人,不管青红皂白,擅自捉拿朝廷命官,就这一条,便足够我上奏参上你一本!迟允,你若继续一意孤行,免不了要去刑部走上一遭,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迟允面无表情道:“行啊,那我就等着吕大人的奏章了——来人。” 简卓上前道:“属下在!” “带走。” 简卓道了一声是,叫了两个侍卫就上前架住了吕庸中。吕庸中哪里想到迟允根本不和他吕家人讲道理?赶忙道:“放开我!放开我!迟允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小白脸,你他娘就会仗着你的权势欺负别人?!有种松开老子,老子和你单挑!” 迟允颔首,他的手下便直接把人拖走了。 吕庸中的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迟允听着那些污言秽语,却无动于衷。 待到走到吕府门口的时候,吕景中喝道:“谁敢出去?!” 迟允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 吕景中快步走上前,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他脸色阴沉如水,恶狠狠道:“迟允,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今日你若是不把人还回来,你就休想走出吕府的大门!” 迟允还是没回头。 今日吕庸中若是被迟允带走,是绝没有活命的机会的。所以吕景中干脆心一横——拼一把,也许还能把自己的弟弟给救下! 吕景中一抬手,身边的两个家丁便上前去。吕景中道:“把门给我关死了!今日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那两个家丁的动作十分麻利,一人抵住了大门,一人便很快就把门栓给挂上了。 简卓站在迟允身边,低声道:“大人……” 迟允没说话,直接伸手,把简卓腰间的长剑给拔了出来。 宝剑出鞘的声音清脆如雪。 吕景中瞪大了眼睛——他要做什么? 他眼见着迟允走上了前去,明亮的剑刃还反着光亮。吕景中上前一步,喊道:“小心——” “噗——” “咚。” 第277章 恭送 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那被砍掉了脑袋的家丁跪了下来,而后才倒了下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血浸红,他的手甚至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 另一个家丁只觉得脸上一热,抹了一手,却发现是温热的血。他一个家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转头一瞧,却见迟允已经走向了自己,他吓得两股战战汗毛竖立,却发现自己的腿早就软了下去,动都动不了! 跑啊啊啊啊! 他终于转身,然而还没等跑出去—— 利剑直接穿过了他的左胸。 迟允利落收剑,鲜血如同春日桃花一般,开在了他的衣袖上头。 众人都傻了。 谁也没有想到迟允直接会在所有人的面前,直接杀掉两个人。他手中拿着长剑,脸上沾着鲜血,整个人就好像从鬼蜮地底而来的修罗一样,然而他的表情却是冷淡的,是自然的,这反差实在太过强烈,让人实在措手不及。 铁锈的气息渐渐地飘了出来。 吕景中虽然是兵部的人,也见过死人,却根本没见过这样直白的死法。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鲜血被门槛挡住,缓缓地淌了下来,就要流到了吕庸中的脚边…… 吕庸中向后一退,怪叫了一声道:“别过来!” 迟允把长剑还给了简卓。 从头到尾,他对吕家二人真是半个眼神都欠奉。他慢悠悠地擦拭着手指上头的鲜血,一点一点,就连墨玉扳指上头的污浊也给揩了个干干净净。 迟允的动作,是那样流畅。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这种事情,他绝对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杀过很多人。 这种可怕的认知,突然就跳了出来,吓了吕景中一跳。 他知道迟允是一个极有心机的人,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能够埋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把整个朝廷里头的人都耍得团团转。 迟允放下了手,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他的指尖。他给了简卓一个眼神,简卓立刻就明白了,道:“带人走。” “迟允!” 吕景中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努力地忽略着鼻尖那一点鲜腥的气息,盯着迟允道:“今日你休想把人带……”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迟允给打断了。 迟允背对着他,道:“吕景中。” 他的声音凉凉的,像是山涧的泉水一样冒着寒气:“御史台办案,阻拦者当按谋逆罪论处,你想谋逆吗?” 他微微侧头,刚刚沾到他脸上的血迹蔓延到了他的嘴角,显得妖冶又诡异。他凉飕飕地斜睨着吕景中,又道:“你敢谋逆吗?” 吕景中已经要疯了。 他死死地咬住了牙根,眼泪已经窝在眼眶之中,不停地打转。 这一项罪名若是真的扣了下来,他们吕家一定会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迟允这是在明目张胆地逼迫他们! 吕景中的手指掐在手心里,紧紧地攥住了。 他眼睛里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道:“……恭送迟大人。” 他说完这句话,迟允头也不回,背着手便带着人走出了吕府。 吕庸中还在叫着:“兄长,兄长救我啊,兄长救我!!!”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 很久很久过后,吕景中这才脱力一般地坐在了地上。他跌坐在地上,看着两具冰冷的尸体,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无声恸哭。 穷途末路。 走出了吕府,简卓便道:“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迟允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头。他冷淡道:“御史台。” 迟允上了马车,许泽便报出了御史台的位置,隆隆几声,马车缓缓行进。 车厢内有点冷,所以许泽便把早就准备好的小暖炉给烘上了,没一会这车厢里头便弥漫了些热乎气。许泽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外衫道:“得亏这衣裳早就备好了,大人快快把身上这件脏污的外衫给换下来吧,这血气太重,可别熏到大人了。” 迟允懒懒地应了一声,抬起了手任由许泽伺候着。 许泽的动作也是十分小心的。 每次处理一些人过后,迟允眉间的戾气是最为浓厚的,这个时候,根本没人敢上前招惹这位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做错了事情丢了性命。 也就许泽敢接近他了。 许泽为迟允把衣衫换好,转眼间迟允便又成了一个长衣玉带的翩翩佳公子。许泽熟练地把脏衣服收了起来,又给迟允倒了一点水。 许泽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迟允,欲言又止。 迟允被他看得有点无奈,但他也没生气,只是道:“有什么话就说。” 许泽“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问:“大人,您为啥要亲自来捉拿吕庸中啊?他们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像别人一样,咱们也叫他们去抓不就好了?” 迟允靠着软枕,耐心道:“你倒是有了些进步,还能想到这一点。” 许泽羞涩一笑。 迟允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杯子,用盖子撇了撇茶沫,道:“我亲自来拿他,是因为吕景中已经察觉到了我的计划。” 许泽愣了一下。 他张大了嘴巴道:“不可能啊大人,这是您和皇上之间的秘密,他一个兵部的人,怎么会知道啊?” 迟允勾了勾嘴角。 彼时,他在宫道之上遇到了前来与皇帝议事的吕景中,从他说了第一句话开始,迟允就立刻知道,这个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动作。 所以,吕庸中此人,他必须亲自来拿。 如若派飞花卫,或者是他的手下,一定就会被吕景中想尽办法给拦回去。再然后,吕庸中这个人可能就从京城中凭空消失了。 更何况,这是自他投诚后,宋倾岚交给他的第一桩差事,所以,他必须要保证自己与世家彻底割裂,绝对不能拖泥带水。 尽管迟允没解释,许泽还是半懵半懂地明白了一点。跟在迟允的身边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不需要别人的点拨,许泽倒也能自己想出个因为所以来。 第278章 惊吓 许泽耐心地帮迟允把脸上的血迹给擦拭掉了,又与他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看他眉间的戾气隐隐消退了后,这才放下了心来。 御史台。 御史台门口,入眼便是一副黑金色的大匾高高挂起,宛若云端神明淡漠地俯瞰着喊冤叫屈的世人。朱漆大门紧闭,廊下台阶整整齐齐,青底的石板上头没生出半点的苔痕。两只雄壮的石狮目光如炬,直直怒瞪前方,沉默不语。 迟允下了马车,整理了一下袖口,便平淡地抬腿向里头走去。 门口的府护却见迟允回来,马上开门迎接,那大门发出了粗嘎的声音,一点天光乍泄,将这沉闷又庄重的御史台给投上了一点亮色。 “迟大人!” 迟允淡淡地颔首,目不斜视地就往府衙走去。 果不其然,台阶下头,那一片砖石地之上便早已经有人在等他。又或者说,是许多人都在等他。 路过的官员和府护们都不敢声张,瞧了一眼那些被五花大绑的穿红着绿的人和站在他们旁边的飞花卫,相互低声嘀咕了几句便快速走开了—— 毕竟那飞花卫实在是太吓人,谁也不愿意招惹他们啊。 飞花卫的服饰一向十分鲜亮,那春景百花图若是单独拎出来便是一副极好的画作。只是这衣裳虽然美丽,这些飞花卫的表情可实在不怎么友好。 穿着最为低调的小夏一见迟允来了,便笑了笑,对迟允抱拳道:“迟大人。” 迟允对小夏还算客气,他看了看那些被绑着跪在地上的人,道:“辛苦了,你们的手脚倒是快。” 小夏便道:“长公主有令,今日我无患卫上下任迟大人差遣,算不得辛苦,多谢迟大人体恤。” 迟允便也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道:“那迟某便多谢长公主了。” “迟大人客气了。” 小夏的表现实在太过自然,这让在官海浮沉多年的迟允也多看了两眼。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笑意温和又十分真诚,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又严丝合缝,谨慎得不得了。若是此人入仕,朝中一多半的老狐狸估计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小夏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也不知迟允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于是对他道:“迟大人要的人全在这儿了,不知可还有别的事儿?” 迟允回头淡淡地瞥了那些世家的人一眼,对小夏道:“确实有。” 他对小夏勾了勾手指。 小夏便微微倾身作聆听状。 迟允低声言语了几句,小夏听完,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一转眼他又是那温和无害的样子了。他道:“可以,不过迟大人需要稍候片刻。” 迟允挑眉道:“我可以等。” 小夏点了点头道:“是,那么在下便告退,迟大人在此等候即可。” 迟允道了句好。 小夏二话不说,带着自己的手下便往外走。他身边最得力的手下唐续上前低声道:“夏大人,咱们真的要动手?” 小夏的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哪里还有刚刚那笑面虎的样子?他冷冰冰道:“当然要动手。” 唐续一边走,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他道:“大人,这迟大人,下手可真狠啊。这么小个事情,他就要斩草除根?我跟在您身边儿这么多年,都少见有这么狠的!” 小夏冷笑。 别人不知道他迟允是什么德行,小夏跟在宋明珂身边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种人,只要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手里沾了再多的血也是无所谓的。年纪轻轻没有任何助力就爬上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他脚底下踩了多少无辜人的尸骨,怕是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罢? 小夏看到了迟允的野心。 他要证明给皇帝看,他要证明给天下人看,他的能力、他的果断,是绝对能够挑起大渊官场的大梁的——他的目的,就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想到这里,小夏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他走出了御史台这才对唐续道:“按照迟大人的意思去拿人,动作一定要快,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告诉他们为什么,明白了?” 尽管唐续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还是不可能违逆小夏的话。于是他道:“是!” \\u003d\\u003d 吕莹神思惶恐地走在街上。 她总是觉得心中特别不踏实,总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临别时候,父亲的眼神带着一点奇怪的情绪,她看不懂,却不敢去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走私的事情被皇上发现了? 想到这里,吕莹的脸色就白了下来。 不、不会的。 那么久了,皇上都没有发现,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发现呢?吕莹不断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可那种不安却在渐渐扩大,这让吕莹不得不多想。 路人熙熙攘攘,大多都是在讨论着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柴米油盐。 吕莹听不进去,她只觉得那些话语都是扭曲的,落在耳朵中,变成了一种直白的嘲讽。她捂着耳朵跑了几下,身后的侍女追了好半天才追上。 “小姐!小姐!” 吕莹咬着牙向前跑着,突然只听一声断喝响起:“请让!” 吕莹一抬头,就看见了一片十分华丽的衣角,那衣角上头绘着百花的图案,还掺着细细密密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看极了。她一时之间忘了躲开,只能呆呆地看着那飞花卫眼看着就要撞上了她—— 唐续硬生生地侧过了身子,绕开了吕莹,并低声道了一句:“抱歉。” 然后他抬起了脚,继续向前奔去。人群中偶尔爆发出了一两句惊呼,却也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吕莹傻了。 那是飞花卫? 飞花卫很少有这么高调的时候,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 “快跑啊!快跑啊!” “飞花卫抓人啦!” 吕莹赶紧向着旁边退去,却见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远远还能见到几个飞花卫使着轻功跳跃狂奔。吕莹心里也跟着打起了鼓,她几乎是立刻就转头,带着丫鬟向着自己的家中奔去。 吕莹提着裙子,看见自己的家门大敞着,里头响起了一阵哭闹的声音。吕莹刚想走进去,却感觉脚下不对劲。她低头一看,尖叫了一声,吓得连连后退。 是血。 一滩猩红的鲜血。 第279章 除根 吕莹眼前一黑就要晕倒,幸好侍女在她身后接住了她。吕莹强行撑起了精神,道:“父亲、父亲……” 她踉跄了一下,想要向院子里头走去,却惊觉那挣扎和哭喊的声音越来越近。吕莹愣了一下——那是,二婶的声音?! 吕庸中的妻子罗氏被狠狠地绑住,发髻散乱了下来,泪眼婆娑地控诉着小夏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放开我!” 这种话,小夏听得太多,他实在是懒得言语。他示意手下把这女子的嘴给堵上,便向外走去。 吕莹眼睁睁地看着罗氏道:“二、二婶……” 罗氏抓住了吕莹的胳膊,眼中猩红猩红的,她沙哑地呜咽了几下,似乎是在向吕莹求救。吕莹反手抓住罗氏的手腕道:“你、你们放开我二婶,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夏回头。 吕莹不是第一次见小夏。她只知道,这个年轻的男子是长公主贴身的人,好像总是挂着和煦的微笑,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夏,尽管他的杀气埋藏得很深,却还是被吕莹感觉到了。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手也松开了。 罗氏绝望地叫了出来,宛若杀猪。 吕莹这才反应了过来,提起了裙子跑了几步上前,却被小夏身边的飞花卫给拦住了。那飞花卫只是锵的一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就让吕莹无法再前进一步。 “二婶!二婶!” 吕莹气急攻心,终于一个没挺住,晕了过去。 \\u003d\\u003d 小夏离开之后,新任的御史中丞文溥便赶忙迎了过来。文溥看起来是个文文弱弱的人,脸色带着点病态的颜色,唇红齿白,长相倒是十分秀丽。他穿着一件单薄的官服,在瑟瑟秋风之中显得格外弱小。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和迟允年纪差不多的人,实际已经到了而立之年。 “迟、迟大人。” 文溥的声音很小,如果不是迟允耳力很好,他也听不到这人在说什么。迟允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道:“文大人。” “不敢,不敢,”文溥连忙叫着不敢,他束手束脚地来到迟允面前,看了看那些被绑着的人,拿着手里的文书道,“迟大人,笔墨都已经备好了。” “很好。” 有人给迟允二人搬来了一把椅子,迟允拂了拂袖子,就这样和文溥一块坐了下来。 放眼望去,这被绑着的二十余人,在这气势威严的府衙下头跪满了一片。他们脸色各异,有的惶恐有的隐忍,有的甚至盛满了恨意,若是他们的目光能够化为刀子,恐怕迟允已经被他们刺了个千疮百孔。 然而迟允是不可能在乎的。 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那些人,只是偶尔和文溥聊上几句,那悠闲又自在的样子,若是忽视了这严肃的场合,就好像是在饮茶作乐一样。 这些世家的人,有的是世家的家主,有的是插手粮草辎重一事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与这一次的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仔细算起来,这些人居然来自于京城中的大部分世家。 文溥虽然胆子小,却不是个傻子。他有些胆怯地看着那些人,大致猜出了迟允的目的。 但是文溥什么都不能说。 于是他只能低头不语。 由于所有人都是突然被抓来,所以他们都没有穿什么厚实的衣衫。冷风吹了过来,大部分身体虚弱的家主都开始打起了寒颤。 终于有抵抗不了的人,开口道:“迟允,你到底想怎么样?!” 风声。 呼啸的风声。 迟允抬起了头,看向了江雁之。 江雁之吓了一跳,他浑身一抖,却觉得裤裆一热,低头一瞧,地上却是湿掉了一片。 迟允低头,继续处理着手中的公文。他道:“本官想怎么样,你们心里应该是清楚的。” “我们不清楚!” “是啊!你没有证据就把我们给拿了,迟允,你难道不怕所有的世家都和你作对吗?” “就是!你一个御史大夫,难道还要和整个京城的世家对抗不成?” 迟允抬起头。 他看了看几个发声的世家家主,半晌,笑了。 他的笑,带着一种讥诮,不带半点的遮掩。迟允慢悠悠道:“就凭你们?” “你们,算什么东西。” “迟允!”被拿了的吕庸中终于恢复了脸色,他咬牙道,“你这个狗官!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被五马分尸,你就等着吧!” 迟允看都不看他,只是继续看公文。 吕庸中已经失去了神智,他一直咒骂着迟允,甚至还带上了迟允的家人。 “你这个孤儿,”他的眼瞳已经失去了光亮,胡子上头还沾上了一点口水,“老子要是你的爹,看见你这么个祸害,当初还不如就把你掐死在娘胎里,哈哈哈哈!” 迟允依然不为所动。 “你这个阉人还肖想长公主?呸,做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臭不要脸!” 说到这里,迟允终于抬起了眼睛。 他一抬眼,便马上有府护走了过来,来到了吕庸中的身边。 迟允伸出了一根手指。他的手指纤长又优美,一看便是拿来握笔作画的手。那根手指轻轻往下一落,随着一声剑刃出鞘的声音,吕庸中的叫骂声突然停了下来。 那剑刃,就直接从吕庸中的头顶贯穿。 “嘎啊——” 吕庸中甚至都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他的眼白都翻了出来,像是一条被按在菜板上头的鱼,他的嘴巴大张着,猩红的舌头向外吐出,口水如柱向外流出,啪嗒啪嗒落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 他身边的家主都惨叫了起来,他的死状实在太过骇人,所有人都被这个场面给狠狠震撼到了。 有的人,甚至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长剑拔出! “噗嗤。” 红色的鲜血和着白色的不明物,顺着他的额头缓缓地淌了下来。 迟允拿起了公文,对文溥道:“说到哪里了,继续。” 第280章 绳结 文溥很久都没反应过来,他张着嘴巴,嘴唇嗫嚅了半天,脸色也不太对劲。直到一队府护上前来将躁动的人群给强镇了下来,他才听清迟允的话语。 很明显,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的人死在眼前,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的,更何况文溥这个清白出身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人。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头,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迟允便抬头看他道:“害怕?” 文溥闻言,却见那府护正举起长剑狠狠地一撸,把血迹给擦掉了。文溥顺带就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吕庸中,他突然觉得腹中一阵阵翻江倒海,脸色一青就要吐了出来。 迟允抬手,便有府护上前为文溥拍背顺气。 “咳、咳……哈。” 好半天,文溥觉得缓和了下来,他刚支起身子,就听迟允道:“文大人可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正值战时,咱们也不能懈怠才是。” 文溥抖着手称是。 迟允瞥了他一眼,然而不知为何,文溥眼神飘忽就是不敢与迟允对视。 迟允也不在意,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处理着手头的公文。又等了一会,小夏便带着飞花卫回来了。 这一次,他们依然捉拿了许多人。然而这些人,与绑在这里的人不一样。他们有小孩有女子,甚至还有头发花白的老者。这些人锦缎罗绮在身,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的。绑在地上的世家家主认出了他们的家眷,便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躁动。 那些被抓来的家眷们一见自己的家主被带到了这里,想要倾诉想要恸哭,奈何他们的嘴巴都被堵上了,发不出一点的声音,徒留那毫无作用的呜咽。 “爹?!” “娇娃莫哭啊!莫哭!” “迟允你这个畜生,为何捉拿我的家人?!” 哭诉声逐渐减小,变成了对迟允的控诉与咒骂。那些人已经红了眼睛,他们也不再管迟允会不会生气,或者自己到底会遭遇什么,他们只管脸红脖子粗地发泄着,一时之间府衙门口乱作了一团。 还有人崩溃道:“放了我的家人!我什么都应!放了他们啊!” 迟允却放下了公文,站了起来,看向了小夏。小夏走了过来,抱拳道:“迟大人,您要的人全部都在这儿了,一个都没落下。” 迟允夸赞了小夏,而后道:“飞花卫做事,迟某自然是放心的。” 小夏便与他客套了一二句。 两个人就好像是好友一般寒暄了一番,小夏便道:“既如此,迟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在下便带着手下回去复命了。” 迟允点头道:“替我与长公主问声好。” 小夏欣然同意。 他转身离去,伸出手一挥,那些飞花卫便齐刷刷地把自己的刀剑一收,跟着小夏离开了御史台。 迟允这才转头看向他们。 “迟允,”江雁之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幼儿和妻子都被迟允给抓来了,他哪里还沉得住气,大声吼道,“你捉拿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和孩子,你算什么男人?!” “有什么冲着老子来啊!你这个杂种!” “只会见风使舵的东西!” 这个时候,一脸茫然的罗氏终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丈夫。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上午还在与自己温存告别的丈夫,此刻怎么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罗氏胸腔震动,悲痛欲绝,但是她却被府护狠狠地拽住,动也动不了。 她的呜咽是那样悲戚,落在这空旷的地砖之上,回荡了很久很久。 迟允压根懒得搭理这些人,他背着手向前了几步道:“既然人都到全了,那便开始罢。” 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了一丝茫然与惊慌。 迟允打了个响指,马上便有一队将近三百人的府护拥了进来,他们腰上都挂着兵器,神情冷漠动作整齐地来到了那些家眷的身边。他们把这些家眷像是驱赶牛羊一般地驱散开来,有些小孩子受不了这样的摧残,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更为奇怪的是,每个府护的手里都拿着一根打了结的绳子。 “我的儿啊!” “娇娃!娇娃!” 迟允非常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嘶吼着,渐渐地,那些人没了力气,哭喊的声音也小了下来。迟允便道:“迟某知道各位家主最喜爱的便是玩乐,所以今日我们也玩个新鲜的。” 他话音刚落,却见那些府护们突然把家眷桎梏住,在他们惊惧交加恐惧挣扎的时候,将手里的绳子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头。 “迟允你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啊啊啊!住手啊!” “娘亲!娘亲!” “哇啊啊啊——” 迟允一抬手,那些府护像是木偶一般地抬起手,开始给那些被套在了脖颈上头的绳子打结,很快,十个活结就打好了,然而他们打好了结后,那些家眷已经被绳子勒得快要不能呼吸。他们面色发红,身体不由自主地弓成了虾子,然而双手却被紧紧地束缚,所以只能扭曲着身体以此缓解痛苦。 很明显,不到一炷香,这些人就会死。 “救我……” “儿子、救我……” 终于终于,在这紧要的关头里,何家的家主挺不住了,他扑通一下匍匐了下来,费尽全力地抬头看着迟允,道:“迟大人、迟大人,求求您不要折磨他们了,您要我做什么都行啊迟大人,求你了!” 迟允冷漠地看着他。 他道:“是吗?” “好,”迟允捏了捏自己的手腕,道,“我的规则很简单,我要你们互相道出一个秘密。比如,关于你们走私,再比如,你们对粮草都做了什么。” 说白了,就是揭老底。 迟允继续道:“说出了一个,我便叫他们解开一个绳结。若是一炷香以内,你们每人说不出十个来……” “你们,”他点了点他们的家眷,和他们自己,“都得死。” 这个时候,府护在旁边的桌子上头燃起了一炷香。跪在地上的家主们听完了迟允的话,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两个字—— 绝望。 什么叫绝望? 这就是绝望。迟允看似给了他们希望,可是,当他们互相揭开伤疤互相仇视踩踏对方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他们心中都清楚,就算他们完整无缺地从这御史台走出去,他们也必然要拼个你死我活。 第281章 斩草 就在他们踌躇的这一刻,那燃起来的香灰已经啪嗒的一声,断裂了一截。 “我说我说我说!” 何家的家主指着江雁之道:“我知道他曾经帮他那个死去的弟弟送过不少女人,那些女人全都是良家妇女,最后都枉死了!” “你放屁!你放屁!何重伟你血口喷人,你要死了!”江雁之破口大骂。 迟允却道:“何重伟,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 何重伟愣了一下。 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自己的妻子突然痛苦地挣扎了几下,险些倒在了地上,于是何重伟便立刻道:“我知道!我知道戚家老三和准丹有交易!全是铠甲和铁器,他们全都跟着杨家和袁家做过!” 被点到的戚老三马上就慌了,他立刻反咬道:“放屁!你诬陷老子走私你可是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亏你还读过那么多书,满嘴的圣贤仁义都被你吃进了狗肚子了!” 何重伟的眼睛都红了,他高声道:“迟大人明鉴啊,迟大人!” 迟允颔首,何重伟的妻子便被松开了一个绳结。 众人见迟允居然真的肯放过他们的家人,于是在何重伟的开头下,他们这些人便开始狗咬狗。 迟允已经重新坐了下来。文溥就在他的旁边,早已经拿起了纸笔,将这些人说过的话,全都记录了下来。 “我有!我有消息!秋家的人为了阻挠粮草运送,在运送路途上给马匹下药,导致马匹死了好多,现在那些粮草都未必送达!” “还有!” “他们还特意选在下雨的日子里头出行,一走就耽误了好长的时日!” “仓部已经被他们给翻烂了!” “他们甚至还克扣运输粮草的农民们的钱银,农民死在路上就地弃尸,尸体被大雨冲走都没处掩埋!!” “你放你娘的屁!” “怎么,被老子戳中了痛处就气急败坏了?你做这些事情之前怎么先不看看你家祖坟能不能经得起刨!” “日你娘!” “狗东西,我出去就杀了你!” “老子怕了你吗?!” 一个个绳结被解开,一个个家眷倒下。世家们的口水几乎都要将这府衙门口给淹没。他们吵得热火朝天脸红脖子粗,这一“热闹”的景象,反衬得那些面无表情的府护们就好像是佛门中的木雕一样。 然而,佛雕有眼,他们毫无悲天悯人之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都得死!都得死!” 已经有人陷入了疯癫。 迟允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他手边没有什么瓜果点心,恐怕别人会以为他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然而谁又能分清,这些人究竟是被折磨疯了的戏子,还是入戏太深的正常人? 若不是这些人被束缚着手脚,恐怕这府衙前头就躺满了尸体。他们互相撕咬着,就像是眼红了的兽。就在这一刻,所有的体面和光鲜都在他们的怒骂声中消逝殆尽,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人,却像是在街上为了一只馒头而和恶狗抢食的乞儿一样。 或许乞儿也要比他们拥有更多的良知。 一炷香就快要燃尽了。 然而,这些世家的人累个半死,却连半点新鲜的都没吐出来。倒不是迟允觉得无趣,而是他们说的那些玩意儿,迟允早就知道了。 不过,迟允还是叫文溥把这些东西记录了下来。 过了半晌,人群终于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而那些家眷,无一例外,全都倒下了。 迟允还觉得有点可惜——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迟允,”有人气喘吁吁道,“你这个言而无信的东西,你不是说,我们说出了秘密,便放了我们的家人?!” 迟允奇怪道:“你们说够十个了吗?” 很明显,是没有的。 迟允翘起了腿,他的衣摆落下,露出了他那绣得精致的靴子。他把手指搭在膝盖上道:“既然你们没能做到,那只能说句抱歉了。” “不要!不要!”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迟允!放过我!哪怕你就放过我也可以!” 死到临头的恐惧让他们都疯魔了起来,他们有的跪在地上磕头求着迟允,有的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但是,那眼泪总不会因为真心悔过而流便是了。 迟允觉得非常没意思。 既然他们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便要做好迎接这个下场的准备。如今灾祸到了他们的眼前,又开始做出这些个虚假的作态,真是叫人恶心。 不如就光明正大地迎接自己的下场。 所谓敢作敢当。 如此,迟允倒还能高看他们一眼。 可惜。 迟允放下了腿,站起身。他刚走出一步,却听何重伟叫住了他,拼尽全力地爬了过来,道:“迟大人,迟大人!我已经说出了十个秘密,我说出来了!您是不是可以放过我和我的家人,迟大人!” 迟允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他头都没回,抬起了手挥了挥。何重伟以为自己是得救了,喜极而泣,涕泗横流,然而他还没高兴多久,却只听“噗嗤”一声。 一把长剑直接从他的腰间穿过。 就在死前,何重伟脸上甚至还保持着那还没来得及破灭的微笑。 迟允指了指世家那些人,撂下了一句话:“这些人,收押。剩下的处理掉。” 府护们齐声应了。他们先是把那些形迹疯癫的世家人给押送走,而后,就对着那些家眷们举起了刀子。 接着,便是惨叫声四起。 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赤红的血,和冰冷的尸体。 二十多个世家家主的家眷,一共一百七十三人,就在这府衙门前,在一片惨叫之中,浑浑噩噩地死去。 无一幸免。 迟允回到府衙,没有先坐下。早已经有人给他准备好了一盆干净的温水,迟允上前,撩起自己的袖子,便露出了他那肌理匀称的小臂。迟允仔仔细细地清洗着自己的手,仿佛是要把身上的晦气都洗干净似的,很是认真。 第282章 回禀 过了一会,许泽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打宣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那些“证词”,那文文正正的字迹一看便是文溥的。 许泽道:“大人,文大人吐了。” 迟允“嗯”了一声,道:“处理干净了没有?” 许泽点了点头,又挠了挠耳朵道:“和您说实话,大人,我我我也觉得有些难受,但是我还是看着他们都被处理干净了,才来和您复命了。” 迟允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头似乎带了一丝戏谑。他对许泽道:“若是怕了便早些回去,我又不需要你一直伺候着。” 许泽坚决摇头道:“不行,这里不像是家里,大人身边怎么能没个体己的人呢?那些人笨手笨脚的,坏了大人的事情可怎么办。” 迟允道:“你倒是想得周全。” 其实迟允知道许泽说的是谁。 可以说,文溥此人,也算是个兢兢业业的官。他进了御史台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几乎都没犯过什么差错,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若不是自己的存在,或许现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便是由他来坐了。 许泽看了看日光大盛的外头,上前去把门关上,然后又对迟允道:“大人,那个文大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不会把咱们的事情拿出去乱说吧?” 迟允终于洗好了双手,他就着许泽递上来的布巾,好好地擦拭干净,才道:“不会。” 许泽“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把那一叠宣纸递给了迟允。 迟允坐回了案前,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却见上头的字迹稍微有些潦草,那笔体的气势也不是很足,看来文溥是真心害怕。迟允抽出了几张递还给许泽道:“且收拾一番,马上进宫。” “对了,”迟允想到了什么,道,“东西可给公主府送去了?” “送去了,”许泽说到这里,道,“公主府的人把东西给收下了。” 迟允点了点头,道:“备车吧。” 因为是急事,所以迟允也没有提前向宋倾岚递折子。好在宋倾岚早就松了口,给了他与沈承聿一般的待遇,所以备好了马车,迟允便匆匆地进了宫。 公主府。 小夏办完了事情,便直接回了公主府。门口只有两个侍女守在门口,见到小夏来了,便恭恭敬敬道:“大人。” 小夏点了点头,推门进去。 刚一推门,就听到了青梅在床边河东狮吼。 “您能消停会吗我的小祖宗,”青梅气得直瞪眼,她站在宋明珂的床头,道,“您想吃什么不行,这大冷的天,您想吃冰镇梅子汤?您怎么不直接去那冰窟窿里头待上一宿呢?那样冻得更快呢。” 宋明珂低声道:“可是我就是想吃。” “绝、对、不、行!” 小夏眼中不自觉地带了一点笑意,他站在原地,等着身上的寒气都消散了,这才走上前去道:“怎么了?” 青梅一手拿着托盘道:“别提了,都是你们这些大老爷们给惯的。” 宋明珂不满道:“本宫看你是想挨揍了。” “你揍我呀!” 宋明珂:“……” 好嚣张。 然而宋明珂无计可施。 青梅再次劝解道:“我的好主子,奴婢去给您熬甜甜的银耳羹,咱们不吃梅子汤,好不好呀?” 宋明珂睁着大眼睛道:“不好。” 小夏就眼睁睁地看着青梅的脑袋上窜出了一丝火苗:“……” 他无奈地对青梅摇了摇头,青梅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小夏低声道:“主子今日的药可喝了?” 青梅道:“死活不喝,说是苦。” 小夏便对青梅示意,叫她出去拿药。 很显然,宋明珂生病了。 她这一病倒,不光是公主府上下紧张得要死,宋倾岚和林婉遥更是一日三次地送好玩意来,生怕自己这妹妹病得更重了。然而宋明珂不是个安分的,明明已经病倒了,却还要坚持处理飞花卫的事情,所以这小小的风寒拖了几日也是没能好完全。 青梅出了门,小夏便对宋明珂道:“长公主为何想喝冰镇梅汤?” 宋明珂委委屈屈道:“嘴里苦。” 她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厚重的鼻音,听起来真是让人心疼不已。小夏心中一软,为她整理了一下头发,道:“梅子汤寒凉,咱们不吃那玩意儿。” 宋明珂咬了下被子,被小夏给抽了出来。他把手指放到宋明珂嘴边道:“咬这个吧。”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推开了他的指头,不理他。 青梅回来了,还端着散发着热气的汤药。宋明珂闻见那药汁子的味道就皱起了鼻子,她道:“拿走,本宫不喝。” 生了病的宋明珂总是比平时还要任性一些,偏偏身边的人都拿她没有办法。小夏接过汤药道:“来,这是您要的梅子汤。” 宋明珂:“……” 她此刻虽然脑子不清醒,但并不是个傻子,好吗? 青梅扶着宋明珂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小夏又低声哄了好几句,待到那药汁都快要凉下来了,才给她喂了下去。 小夏看着宋明珂皱着眉头把药汁给咽了下去,这才舒展开了眉眼。 宋明珂乖乖地把手放在了支起来的膝盖上头,细嫩白皙的小手被红色的蔻丹衬得像是软玉一样。 小夏把小碗放回到托盘上头,这才道:“迟允已经动手了。” 宋明珂抬起了头,她道:“全都解决了?” 小夏点了点头,道:“一共一百七十多个人。” 宋明珂一点都不意外。 迟允那种人,一旦生出了半点怜悯之心,那才是出了鬼了。 这一百七十人,罪有应得者有,清白无辜者更是多,然而迟允还是选择斩草除根,一个都不肯放过。 小夏看了看宋明珂的脸,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了嘴。 宋明珂便道:“你说。” 小夏轻轻叹了一声,道:“长公主,您会嫁给迟允吗?” 宋明珂当即便道:“永远不可能。” 她的回答是那样果断,根本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然而就是这样的态度,却让小夏那有些担忧的心,缓和了下来。 迟允的心机太过深沉。 他害怕,害怕现在的宋明珂斗不过他。如果可以,小夏希望宋明珂离他远远的。 第283章 颠覆 宋明珂似乎是看出了小夏的担忧,便道:“这件事本不应该由你去办,只是杨潜他请了假,本宫也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把他唤回来。” 小夏点了点头道:“属下明白。” 飞花卫细分十二卫,其中有一卫名唤无患卫,由杨潜掌管。这一次杨潜不在,所以便由小夏代杨潜前去帮助迟允办事了。 又说了一会话,宋明珂觉得困意渐渐涌了上来。小夏也没再忍心打扰她,他伸手给宋明珂盖好了被子,把床帘放了下去,这才转身离开。 “沈承聿……” 小夏听到了宋明珂的梦话,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摇动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u003d\\u003d 京城中出了一件大事。 谁也没有想到,谦逊有礼温和大度的迟允迟大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以徇私舞弊以权谋私为由,将对粮草辎重下手的所有世家官员都捉拿到了御史台。在这件事爆发之前,没有任何人听到一点点风声。 突然得让人害怕。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就在迟允将那些人全部捉拿之后,他将这些世家官员的直系亲属,包括他们的妻妾和女儿(指女儿和儿子),押解到了御史台,并且将这一百七十三人,尽数诛杀于府衙门口。 据说,府护们手起刀落,那刀剑都已经卷了刃,换了一把又一把,杀得是人头滚滚鬼哭狼嚎。有路过的人听到了御史台内的惨叫,当即便吓得尿了裤子,他们竟是以为是地狱里头的鬼差来到了人间,还有的人传言说是御史台闹鬼。 还有人说,御史台府衙前头的鲜血足足能够没过了人的脚面,那腥气冲天的鲜血浸染到了周遭的草丛里头,悄无声息地向外头爬去。 那些鲜血实在是太过厚重,府护们洗刷了三天三夜,才让这庄严的御史台恢复了清明。 迟允这一残忍又狠戾的行径引起了大部分官员的不满,自然,这些官员基本都出身世家。雪花一般的折子往宋倾岚的御书房飞去,他们参奏迟允生性残忍无情,因为一点罪过动辄将人株连,此乃违背人伦神意之举,甚至还要遭受天谴,大渊可能因此陷入劫难。 这是世家的说法。 然而,收到了这些折子的宋倾岚,并没有对他们做出任何的回应。 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意思—— 早朝之上,他非但没有对迟允的暴戾行径做出指责,还对他进行了大肆褒奖,并且赏赐了他许多银钱和绸缎。 皇帝的意思很明朗。 他就是在支持迟允了。 其实,大部分世家外的官员对于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也是因为世家在京城中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犯下的罪恶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如今报应不爽,轮到了自己,便开始哭爹喊娘叫冤枉?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都给他们占据去了。 他们更意外的是,做出了这件事的人,居然是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迟允。 谁也没想到,平时得过且过的迟大人,居然有这样的魄力,下了这样的狠手。于是冥冥之中,迟允在大渊百姓和官员心中的位置又是有了变化。 尤其是那些从前轻视了迟允的人,都为自己狠狠捏了一把冷汗。幸好,他们没有得罪过迟允,不然,鬼知道他们到底能落得个什么下场? 暗流涌动。 京城之中的诡谲风云永远都斩不断,这是远在千里的前线将士们永远都感受不到的。 经过一番作战,准丹终于被他们逼迫到了弱烈山南部。经过这一战,大渊将士们的士气空前高涨,尽管他们也有一些折损,但是这比他们预料之中已经好了太多。 这和沈承聿那果断的决策和指挥是分不开的。 逼退准丹几日后。 虽然沈承聿的军令一向十分严格,但是他却不是一个古板的主帅。这一次能够逼退准丹,是三营的将士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这一点沈承聿心知肚明,所以他特意放宽了这几日的操练强度,还连续两日都举行了庆功宴。 临近夜色,大渊的营寨之内却一点都不安静。 将士们围着篝火,笑着闹着。篝火上头架着整整一锅的牛肉,牛肉的蹄筋已经被炖得软烂入味,那香喷喷的气味就顺着北边干燥的风,飘进了每个人的心中,暖意融融。 橘黄色的篝火将年轻的面庞照亮。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将士,有的甚至更加稚嫩一些。他们说说笑笑围在一起,中间还拥着一个沈承聿。 这些小将士像是一点都不怕沈承聿,有大胆的甚至还会和沈承聿开上几句玩笑。 沈承聿的眼中也带着一点笑意。 “沈帅,沈帅,”元小飞原本还有点拘谨,然而他喝了一点酒之后,舌头就捋不直了,他的脸都红了,迷迷糊糊道,“沈帅您,嗝,有媳妇儿吗?” 在旁边庆祝的众人突然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看热闹是每个大渊人的天性。他们虽然嘴里吃着肉喝着酒,但是都默默地把耳朵给竖了起来,就想听听他们这个沈帅到底能有什么花边趣事。 沈承聿老实回答道:“没有。” 元小飞眼睛一瞪道:“您没媳妇儿?” 沈承聿“嗯”了一声。 元小飞简直觉得不可置信,他道:“您没有媳妇儿???沈帅居然没有媳妇儿???” 沈承聿:“……” 为什么他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呢? 元小飞挠了挠脸道:“这不对劲啊,这不可能啊。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 老范拍了他一下道:“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沈帅没成亲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是不是啊沈帅?呵呵。” 沈承聿:“……” 他转头对林冬道:“他们两个是哪个营的?” 林冬想了一下道:“好像是虎贲军吧。”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很好,他记住这两个臭小子了。 第284章 请助 庆功宴过后,大渊军也恢复了严阵以待的态势。他们心中知晓,虽然准丹被他们暂时逼到了弱烈山以南,但是还没有退出大渊的国境,只要他们还在一日,那么就会像一根榫卯一样扎在将士们的心中,只有把准丹彻底逼退,打回到老巢,才算是解了心头大患。 准丹虽然遭到了重创,但是却还有一战的力量。 所以谁也不能轻视。 然而,谁也没想到,意外发生了。 就在将士们蓄势待发,做好了随时向弱烈山进发的准备的时候,来自京城的第一批补给到位了。 经过漫长的等待,这一次补给终于姗姗来迟了。而令人纳罕的是,这所有的粮草辎重明明应该五天前就到了,不知是什么原因,今日才送达。 原本关乎辎重补给的细枝末节,沈承聿作为一军主帅是没有必要去亲自清点的,他也没有那个时间,所以便直接派了林冬亲自去了。 林冬去了很久,最后面色凝重地回到了帅帐。 沈承聿抬头,就看到他这脸色确实不对劲。沈承聿心中隐隐有了算计,却还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林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沈帅,您还是随属下来看看吧。” 沈承聿“嗯”了一声,站了起来就跟林冬往外走。营寨外头,那一长串的辎重马车浩浩荡荡地排列在外头,看起来倒是十分壮观。押运官叫金执,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他面色蜡黄,眼眶凹陷,一看便是在这路途之中受过了不少的苦楚。 “沈将军!” 金执上前,便要单膝跪地行礼。沈承聿把他虚扶了起来,道:“不必多礼。这一路上你也辛苦了。” 听到这话,金执的眼眶就红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险些就要当着主帅的面哭了出来。他哽咽了一下,还是忍住了,对沈承聿道:“沈帅……哎,请沈帅查验!” 沈承聿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他道了一声好,便走向了驮着辎重和粮草的马车。一打眼,却见后排站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农民。 沈承聿的手刚放到车辕上头,一用力,“咔嚓”一声,那木制的车辕便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些农民面面相觑,看到了沈承聿也不敢上前,只能低着头,站在马车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金执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来,还是单膝跪了下来,垂下了头道:“沈帅,请您为我们做做主吧!” 沈承聿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看林冬,指了指身边马车上头的麻袋。林冬了然,上前来,拿出了自己的匕首一划,麻袋就被划开。林冬掏了一把粮食,呈给沈承聿看,道:“沈帅请看。” 沈承聿垂下眼睑,看着那掺着石沙的陈粮。 金执知道,在这种时候也就只有沈承聿能够站出来插手这件事了,所以他干脆道:“沈帅,世家的人真是太过分了!他们故意将新鲜的粮食换成这陈粮,还蓄意将押送粮草的兵将给换成了没有任何经验的农民,许多农民受不住路上的苦寒,都累死了。下官不止一次上奏,请求皇上彻查粮草辎重之事,可都被他们的人给拦了下来。好好的户部被他们搅得乌烟瘴气,韩大人亦是束手无策,再这样下去,就全完了!” 沈承聿看着林冬手里那些陈粮,静静地听完了金执的话。 是啊,不管怎么说,金执只是一个押运官,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太过薄弱,他在京城之中无依无靠,与那些世家的人作对无疑就是蚍蜉撼树。 所以他只能不远千里,将这件事告诉自己。 沈承聿沉吟了一会,抬头看了看金执,道:“只有你一个押运官?” 说到这里,金执低下了头,不敢看沈承聿。他道:“另一个押运官经受不住这遥远颠簸的路程,半道病死了。” 沈承聿深深地看了金执一眼,他道:“他是谁家的人?” 金执犹豫了一下才道:“杨家的人。” 沈承聿收回了视线,道:“你做得很好。” 这话实在是模棱两可,任谁都以为沈承聿是在夸赞金执运送粮草有功。金执却是明白的,他对沈承聿道了一声谢,主动道:“沈帅,属下督查不力,耽误了这一次粮草辎重的运送,请沈帅责罚!” 沈承聿低声道:“路途艰险,能够送到已是不易,你且带着那农民去营寨里头歇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本帅即可。” 这是要管这件事了。 金执只觉得有沈承聿这句话,这一路上受了什么辛苦都是值得了。他站了起来,道:“多谢沈帅!” 说完便带着那些农民跟着沈承聿手下的骠骑营走进了营寨。 沈承聿示意林冬把那些粮食塞回去。林冬照做后,道:“大人,杨家的那个押运官并不是病死的。”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他能猜得出来。 林冬低声道:“刚才我与那金大人聊过了,他说那杨家的押运官在路上一直阻挠粮草的正常运输,就是因为他,这日程至少耽误了五天。我还问了那些农民,他们说金大人所言确实不假。” 沈承聿点头。 若是按照正常的速度,他军中的将士们应该已经能够吃到新鲜到手的粮食了。 沈承聿只稍微想想就知道,世家那些人,荤素不忌没有底线,只要能够获得利益,大渊的安稳和康定又能算得了什么? 想必那杨家的押运官在路上也是没少苛待那些无辜的农民们,不然金执也不会对他下手。 五天。 五天,在战场之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他们怎么敢? 林冬都要气死了,只是出于教养,他没有骂出声音来。他知道他家大人也一定很生气——这些京城的蛀虫,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光啊? 事实上,更让沈承聿生气的,是那些人居然把无辜的平民百姓给拖下了水。明明可以动用京城周边的军队,却让身体孱弱的农民来运送粮草,将平民百姓的性命视为草芥,毫无怜悯之心。 平民何辜?百姓何辜? 他们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苦楚? 连宋倾岚那种贤明的君主都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便是社稷安康所在,他们如此做派不光是违背了君主的意志,更是在消耗宋倾岚在大渊百姓心中的仁爱形象。 卑鄙又无耻。 第285章 激怒 林冬道:“大人,咱们该怎么办?这些粮草咱们要留下吗?” 沈承聿看了看那些麻袋,道:“留下。既然已经送到了,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咱们剩下的粮草还能撑几天?” 林冬沉吟了一下道:“半月左右。” “嗯,”沈承聿便道,“够了。” 林冬便道:“大人,咱们可要给皇上修一封书,说明此事?” 沈承聿摇头道:“不必,我们的速度不够快,等到书信送到了,兵也饿死了。” 林冬沉吟了一下,眼睛一亮道:“飞花卫?” 沈承聿低声道:“这件事牵扯太多,长公主也无法插手。” 林冬明白沈承聿的意思。 这件事,必须得由一个名正言顺的,最好是在朝中任职的大官接手,才能够让人信服。林冬想来想去,猛然想到了什么道:“大人……咱们不会是要找他吧?” 沈承聿点头。 他道:“就算我们不找迟允帮忙,他也一定会插手。” 别人不知道迟允的选择,沈承聿却是隐隐能够猜到。他不相信迟允看不出来宋倾岚想要对世家下手,既然如此,以迟允那种性子,一定会选择早早遗弃世家这一颗棋子。所以,在这种急需他表忠心的时候,迟允一定会动手。 他简单地讲了一番,林冬就马上懂了。他道:“那属下知道了,马上就给迟大人修书。” “嗯。” 沈承聿与林冬简单地商议了一番,便将那些粮草辎重都秘密地收了下来。运到营寨里头之后,沈承聿便将这件事告诉了程业真。程业真知道了这件事后,气得险些当场就拔刀驾马回京城去将那些个世家给活剐了,最后还是沈承聿给他拦了下来。自始至终,这件事也就沈承聿身边的亲信知道。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元小飞操练完毕之后,满身的汗水都将他的衣裳给沾湿了。他回了自己的营帐里头简单地清洗了一番,就出了营帐,去找老范。 刚出了营帐,他就听到马厩旁边好像有些骚动。元小飞是个好信的,他有些好奇地走上前去,却见是几个羽林军聚集在马厩的旁边,神情有点愤慨,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 他们身边就有一个营帐,元小飞靠在营帐后头,探出了一个脑袋去听他们谈论的内容。 一个白面高瘦的羽林军道:“这太过分了,咱们要是真的吃了那种玩意,还能有命回去?” “不会吧,”有一个羽林军道,“这么久了,沈帅对咱们啥样咱们都知道,沈帅不会干出那种事的。” “谁知道会不会啊,你又不是沈帅肚子里头的蛔虫,你能明白个啥?”那瘦高羽林军道,“他们那些大官不都是那样?只心疼自己的亲兵,谁不知道他们骠骑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的,逍遥得很!” “这……” “小江,”那发出质疑的羽林军对江寰宇道,“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啊。” 江寰宇道:“你就说是不是真的吧?” 剩下那几个羽林军都陷入了犹豫。 江寰宇说的,好像确实不假。骠骑营那些人跟在沈承聿的身边,确实风光得像是神仙一样。他们享受着极高的地位,而且好像还有数不尽的军功能拿。 江寰宇道:“所以啊,凭什么骠骑营能吃香喝辣,咱们却要吃他们剩下来的糙米?!” 元小飞愣了一下。 什么糙米? “别说了,我都看见他们把那些糙米运进来了,现在你们要是有种,就和我一起去带着羽林军的兄弟们,找他主帅要个说法去!” 元小飞彻底站不住了,他走了过去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糙米?什么说法?” 江寰宇一看元小飞,知道他是虎贲军的人,他心中一喜,道:“你是虎贲军的兄弟吧?你来得正好,我和你说啊,今天我可是发现了一件大事!” 元小飞皱眉,戒备地看了看那几个羽林军,而后道:“你发现了什么?” 江寰宇得意道:“今儿早上,京城的粮草运来了,我亲眼看到那些入仓的粮食全都是陈粮!” 元小飞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江寰宇见元小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继续煽风点火道:“兄弟,你也是在虎贲军中奋斗了那么久,所以你一定能懂的,我听说沈承聿打算把那些陈粮给咱们吃,把最好的米留给骠骑营吃!” 元小飞眯眼道:“你听谁说的?” 江寰宇愣了一下,结巴道:“就、就是听人说的啊。” 他上前拍了拍元小飞的肩膀道:“兄弟,这件事是真的!我真的没骗你!不信咱们一起去帅帐对峙去!我就不信他不给咱们一个说法!” 元小飞面无表情地扒开了他的手道:“别碰我。” 江寰宇被他拍开了手,不悦道:“我操,你这人怎么不识抬举?” 元小飞丝毫不惧,他瞪着眼睛道:“我就不识抬举了怎么着?” “你娘!” 江寰宇做出了撸袖子的动作就要上手,却被身边的羽林军给拦着了。他们道:“小江你干什么!私下斗殴是触犯军令的!” “去他娘的军令不军令!”江寰宇叫嚣道,“他沈承聿手底下的骠骑营有什么高贵的,凭什么咱们就要做他们的垫脚石啊?你们愿意甘心去跪着讨好他们,爷可不行!” 这几句话成功地让身边的羽林军也沉默了。他们看着江寰宇,放下了拦住他的手——所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这人非要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头逼,谁也拦不住不是? 元小飞也成功被激怒,他大喝了一声就挥着拳头上去道:“日你娘!” “砰!” 江寰宇惨叫一声,被一拳撂倒在地。 元小飞顺势就坐在他的身上,他一边揍他一边道:“沈帅真是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老子告诉你,就是你的媳妇去做了婊子,沈帅都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第286章 证实 江寰宇也生气啊,他抬起腿就想要去踹江小飞的后背,却被江小飞一个侧身给拿住了腿。江寰宇觉得脚踝一疼,惨叫了一声,而后又是挨了元小飞一拳。 身边的羽林军劝了几句,待到元小飞的眼睛都红了,打得快要失去神智的时候,他们这才上来拉开了元小飞。江寰宇哪里能忍?他浑身都是尘土,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然而他却不在意,赶紧爬了起来就要挥拳往元小飞的脸上揍去。 元小飞向后一仰,躲开了他的拳头。 “老子杀了你!” 他还没等继续吼出来,却听一声清亮的怒喝道:“都住手!” 江寰宇揪着元小飞的领子,两个人都是怒目而视气喘吁吁的样子,听到了那声怒喝,二人同时回头,都愣住了。 却见沈承聿和林冬就在不远处,缓步走来。 “沈帅。” “沈帅好。” 沈承聿点了点头,带着林冬走了过来。林冬皱眉道:“军中严令禁止斗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林冬虽然也是个温和的人,但是此刻板起了脸来,倒真的有了两分不怒自威的气质。 “沈帅,林将军。” 元小飞像是个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孩子,低下了头,双手也垂在身侧,一副乖乖认怂的样子。 按理说,他们这些人私下斗殴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是不会闹到沈承聿那里的。然而大家显然都忘记了,沈承聿有亲自巡营的习惯。 江寰宇也停下了动作,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 不服。 林冬叫旁边的羽林军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事件的经过,听完后,林冬瞥了江寰宇一眼,没有说话。 “沈帅,”元小飞低着头气哼哼的,他道,“不管咋样,反正今天属下揍了人,属下愿意挨罚!但是属下就是看不惯他的嘴脸!属下不后悔揍他,要是他被我逮住了,我还往死里揍他!” 江寰宇怒道:“你这个……” 他还没说完,就被沈承聿的眼神给吓得憋回去了。 沈承聿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让他有了一种心虚又害怕的感觉。于是江寰宇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 林冬知道元小飞这小子是个犯轴的,若是不拦住了他说不定又要出什么事。于是他即刻道:“军令第三条明文规定,凡私下斗殴,无论是否持械,罚军棍三十!你们二人既然犯了,便每个人都给我下去领三十军棍,再回营好好地思过!” 元小飞对林冬下达的惩罚没有任何异议,他立刻抱拳道:“属下认罚!” 他刚说完,江寰宇就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林冬便对江寰宇道:“至于你——与准丹交战期间,试图散播谣言动摇军心,按律……” “当斩!” 江寰宇心中大惊,他的手心立刻就冒出了冷汗,道:“可是属下说的、说的也不是假的,怎么就算是动摇军心?” “好,你既然觉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本将军就带你们看看,咱们这仓中到底还剩下了多少的好粮!” 林冬背手道:“跟我过来!” 跟过来的不光是江寰宇一人,林冬还叫了大半个营寨的将士们前来。乌泱泱的将士们聚集在粮仓的门口,都一脸好奇地抻着脖子往里头看。 林冬叫了一个将士,对江寰宇道:“既然你心中怀疑,那么今日我们就把这粮仓给打开,看看这里头究竟还剩下多少好粮食!” 那将士便上前,把粮仓的大门一打,却见里头满满登登的全都是装好了的谷米,那将士从里头扛出了一袋,林冬从袖子里弹出了匕首,哗啦一下,里头的米便倾泄了出来。那些晶莹剔透的米粒上头还带着一点细碎的谷壳,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水珠一般纯净,每一颗都是白白胖胖的,可爱极了。 哪里是陈粮? 分明就是最好的粮。 将士们惊呼了一声。 江寰宇显然也没想到,那些陈粮怎么就变成了好粮了?这,这不可能啊! 林冬震声道:“从一开始,我军给将士们吃的都是好粮!所以,我希望,有些人最好睁大了眼睛瞧瞧,再用你们自己的脑子好好儿想想,沈帅平时待你们不薄,所以我不希望再在军中听到那种没有任何根据的流言。如果再被我发现,当斩不贷!” “将军说得好!” “就得这样!” 大部分将士都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只有江寰宇,脸上一会青一会紫,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而这边,林冬刚带着江寰宇下去了,沈承聿就转头看了看元小飞,低声道:“自己去找狄将军,领三十军棍。” 狄秋扬虽然是个傻的,但是有了沈承聿的授意,所以他也并不会为难元小飞。这是在给元小飞台阶下了。元小飞抹了抹鼻子,差点就哭出来,他抱拳道:“属下告退!” 说完便挺着脊背走了。 沈承聿摇了摇头,告诫了那几个羽林军几句,也放他们走了。他继续巡着营,很快,林冬便回来了。 “沈帅,”林冬低声道,“我带那小子去看了将士们今日的吃食,他好像还有点不服,我就让他领了军棍下去了。” 林冬没有真的斩了江寰宇,只不过这次的惩罚比较重,所以算是给他一个告诫。林冬做事,沈承聿总是放心的,于是他点了点头道:“你处理就好。” “是,”林冬又道,“沈帅,程将军那里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过山?” 沈承聿淡淡道:“既是准备好了,传令虎贲军,休整一日,明日过山。告诉程将军,准丹人卑鄙,不可大意轻敌。” “是!” 江寰宇挑起的这件事,暂时就这样翻了篇,然而谁也没能想到,这个人以后会给沈承聿带来一些麻烦。 第287章 黄雀 程业真手下的将士休整得很快。他们第二日一大早,便披好了铠甲,带上了兵器,向着弱烈山进发了。 弱烈山横亘南北,绵延数十里,地势险峻崎岖,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谷能够容人通过。此山不算多高,然山顶坡势极大,经过多年风吹雨淋,那山体早已经被打挖得嶙峋如骨,阳光落下来,却根本照不到地面。所以弱烈山的山脚下头常年昏暗无光,也没有多少草木。 大渊的营寨距离弱烈山还有一段距离,所以程业真的军队也行进了较长的时间,待到他们终于到了弱烈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自不远处去看弱烈山,却见垂崖绝壑,叠石高悬,那空谷上头偶尔还传来一两声苍鹰的长鸣,九转回旋,绵绵不断。 薛文贯看着山口,微微呼出了一口白色的哈气。 天是越来越冷了。 他转头道:“将军,咱们现在就过去吗?” 程业真摇头道:“先不能过。” 因为——不为别的,这弱烈山,实在是太好设伏了!这样险峻的地势,若是准丹派了一小撮人在这山中设伏,那么他们这一大队的兵马全都要折进去。 他不相信,准丹在这里没有埋伏。 然而问题是,弱烈山占地不小,谁也不知道准丹到底会埋伏在哪个位置。若是一点一点去找,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还可能把他们逼急,对大渊也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所以,如何能在明知对方设伏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揪住对方狠狠打击? 这就是个难题了。 程业真也觉得难办,却听薛文贯道:“娘的,要是飞花卫在就好了。” 他这一句话豁然点醒了程业真。他眼睛一亮道:“飞花卫!老子怎么就没想到!” 程业真猛然就想起了宋明珂送给他的那一个锦囊。他赶紧往自己的怀里一摸,就把那锦囊给摸出来了。程业真迫不及待地把那锦囊拆开,却见里头是一张小纸条。 薛文贯也是十分好奇,他打马凑了过来道:“将军,这是啥啊。” 程业真打开那纸条一看,上头赫然就是弱烈山的俯瞰图。这图十分清晰,就连弱烈山上头有几处沟壑都标记得很明白。 却见上头,宋明珂用朱笔道出了一句话:当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程业真皱眉,有些迷糊。 他知道宋明珂不可能无缘无故写出这种话,她也不是一个会拿这种严肃的事情开玩笑的人。程业真前后看了看,确认这纸上没有什么别的内容后,摸了摸脑门。 薛文贯凑上前来,道:“将军,这是啥玩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啥意思啊?” 程业真便道:“这是长公主在我临行之前给我的,说是叫我到了弱烈山再看。” 薛文贯“哦”了一声,道:“这不是简单嘛,长公主的意思是这山上有埋伏呗。” “那还用你说啊,”程业真把这纸条好好地折起来,收进了怀里,道:“不管咋样,我信长公主!传令,斥候先去山上探寻一番,千万要注意埋伏,不要小瞧他们!” “是!” 斥候的动作很快,他按照程业真的命令前去查探了一番,果然查探到了准丹的埋伏。由于各种原因,准丹这一次没有留下许多人,但是他们占据着有利的位置,所以一旦大渊真的陷入了他们的包围圈,还是很难能够逃出生天的。 但是,程业真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若是只有一处埋伏,宋明珂提醒自己做什么? 程业真想了半天,嘟囔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后。” 螳螂捕蝉。他们是螳螂,准丹是蝉。 黄雀……还有黄雀! 于是程业真马上对斥候道:“继续探,一根草都不许给我放过,快去!” 那斥候得了令就走了。 这一次,斥候的消息很慢。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斥候终于回来了,而他也带回了程业真想要的消息——就在靠北部十里左右,还有另一处埋伏! 程业真只觉得头皮发麻——如果没有宋明珂的提醒,或许他早就莽撞过去了! 得到了斥候的消息,程业真也没有犹豫,他把自己手下这些虎贲军拆成了几股,遣派他们分别上了山。程业真自己带了一部分人,去拆一部分埋伏,而薛文贯则是带了一部分人,去拆另一个部分。因为被拆开了,所以这些将士们上山的速度也很快。 程业真选择双管齐下,因为只有这样,准丹才不会有通风报信的机会,并且也是最快的清理他们的埋伏的办法。 在上山的过程中,他们也遇到了一些巡逻的金狼卫。然而那些金狼卫还没有来得及回去报信,就被程业真的人给直接解决掉了。 到了山上,冷风似乎更加嚣张。呼号的怒风像是野兽一般,似乎是在告诫着上了山的人们保持敬畏。 程业真由着斥候的指引,带着一小批的人马逐渐地靠近。山顶上头的灌木丛又多又茂密,再加上程业真等人也做了简单的掩饰,所以远远望去,谁也看不出来这灌木丛后头有什么异动。程业真叫自己的手下分散开来,逐渐地挪动位置,去寻找隐藏的金狼卫。 果然,他们在一块山岩后头发现了成群的金狼卫。 他们做了个简易的小营寨,还在中间燃起了一点篝火。篝火上头烤着几只野味,散发出了油腻的香气。那些金狼卫人数并不多,看起来也根本不知道程业真等人早就发现了他们,只是用准丹语叽里呱啦地交流着,让人听不懂。 程业真左右扫视了一圈。 果然,他发现准丹的营寨周围放着几架简单的投石器,还有一些弓箭,甚至还有几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大桶。 程业真一下就猜到了那玩意是什么。 他冷笑了一声,拿出了背在身后的弓。 程业真想到了个主意。 他对自己身边的将士道:“去,叫他们把家伙抄起来,准备好了。” 那将士便道:“将军,那玩意是啥啊?” 程业真正撅着,闻言用自己手上的弓抽了他的屁股一下,道:“废话那么多,叫你去就去。” 那将士“哦”了一声,便一头雾水地叫埋伏的将士们都照做了。确认他们都做好了之后,程业真便道:“老子冲出去,你们就跟着老子冲,明白了吗?” “知道了将军!” 程业真嘿嘿一笑——幸好,他今天带的全他娘的都是火箭。 第288章 诡梦 他抽出了一支火箭,轻轻地捻了捻那导火线。程业真从怀里掏出了个火折子,啪嚓一下点燃了,放到那火线上头,滋滋两声,那火线就着了起来。 程业真把火折子扔给旁边的人,举起了长弓,对准了那些胖乎乎黑漆漆的大桶,深吸了一口气。 “嗖!” 一道火箭就放了出去! “啪!” 那火箭稳稳地插在了木桶的上头,却见那火苗哗的一下就窜了起来,将那圆滚滚的木桶都包裹住了。程业真瞪大了眼睛,却见那大桶突然膨胀了一点,马上大声道:“都趴下!!!” 将士们也不懂,却都乖乖趴下了。 程业真的声音很大,甚至吸引了准丹人的注意。然而准丹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大桶赫然就炸开了! 一瞬间,里头的猛火油炸得到处都是,那带着火星子的油点直接就落到了金狼卫的营寨周遭,刹那那火苗就窜了起来。 这一下巨响显然把那些金狼卫给吓坏了,他们刚掏出自己手边的兵器,还没冲出去呢,就被那直冲到眼前的火势给吓退了,当那火苗冲出牢笼奔向每个人的那一刻,他们注定就失去了反扑的能力。 “救火啊!救火啊!” 他们仓皇逃窜,想要用水去灭火,然而他们却猛然想起,这玩意用水灭不了!于是束手无策的金狼卫只能不停地叫喊、跑逃。 然而这还不算完。 油桶被炸开以后,那些散发出来的气息与燃烧的火焰一接触,“碰”的一下,居然又引起了一次爆炸,这一次的爆炸直接将旁边的油桶全都点燃了,那些准丹人叫喊着一边乱做一团,他们想要灭火,然而那火势居然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根本没法扑灭。 程业真找准了时机,起身道:“跟老子冲!” “冲啊——”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被逼得团团转的金狼卫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遇到大渊的袭击,他们哪里来得及反抗?却见那些大渊人个个都拿着兵器,凶悍地朝着他们奔来,这金狼卫也不管那些大渊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再纠结自己营帐里头的东西,抱着脑袋就要往山下跑。 程业真自然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他就着那火势将那些逃窜的金狼卫给干掉,有的直接掉进了火堆里,被烧成了人干,看起来十分凄惨。 也有一小部分金狼卫反应了过来,立刻操持起了兵器开始反抗,只不过弱烈山上头山石遍布,他们冲杀不及便只能连连后退。 弱烈山上头苦寒又干燥,这一阵火起,直接烧起了一片。 “一个都不要放跑!” “啊啊啊——” 程业真刀尖一甩,直接伸出一条腿,把一个金狼卫给踹下了山崖。他转头一看,却见火势逐渐蔓延,马上就要波及到大渊军,于是程业真便道:“快点!准备撤!” 这一万金狼卫死的死伤的伤,却是没有能够逃得出去的。大渊军死死地守在了下山口,他们若是想逃,要么跳崖要么突围,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一个死。 待到金狼卫被处理得差不多,程业真便命自己手下的虎贲军将他们置备好的那些投石器尽数销毁了。 做完了这一切,程业真便带着斥候下了山与薛文贯汇合。比起程业真,薛文贯就惨了一些,他在突袭的过程中被一金狼卫给刺伤了胳膊,好在伤势并不算重,也不影响什么。 弱烈山的伏兵算是被彻底肃清了。 而接下来,沈承聿的大军就要向着弱烈山以北进发了。按照准丹的速度,他们就是再快,此刻也到不了平西,再加上他们还带着一个负了重伤的金狼王耶庭,故而脚程只会更加缓慢。 待到再次确认这弱烈山中再无金狼卫埋伏的时候,程业真便带着手下的虎贲军,扎了个简易的营寨,同时,他还派遣了斥候去大本营送信,叫沈承聿手下的大军尽快拔营过山。 “将军,”薛文贯咬着纱布,给自己的手臂包扎好,含糊不清道,“属下听咱们的斥候说,准丹那些龟孙的第二处埋伏可隐蔽了,他们绕着半山腰找了半天才找到,长公主是怎么知道的啊?” 程业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老子也他娘的纳闷,这飞花卫难道还他娘的能未卜先知?这就奇他娘的怪了啊。” “嗨,”薛文贯放下手,道,“不管咋说,咱们这次得感谢长公主啊,要不是长公主……咱们这些人估计都得折在山里。” “可不咋地!”程业真一拍大腿,“我一早就说长公主她是个大好人,咋样!咋样!” 薛文贯:“……” 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听说是长公主打了他儿子,急得跟个猴上墙似的。 “阿嚏!” 宋明珂躺在床上,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旁边的青梅以为是她着凉了,赶快为宋明珂把被子给拉了起来。她拍了拍宋明珂的被子,道:“主子莫怕,继续睡一会罢。” 宋明珂吸了吸鼻子,迷迷糊糊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青梅道,“您饿了吗?奴婢叫小厨房给您炖点汤。迟大人昨日刚送来了许多名贵的药材,我瞧着全是好东西,大补的呢。” 宋明珂摇头道:“不吃。” 青梅觉得有些奇怪,道:“您这是怎么了呀?做了噩梦?”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算是吧。” 她梦到了前世的沈承聿。 不知为什么,她明明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的场景,但是她却知道,那一定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 那里北风呼啸,苍鹰盘旋,高大巍峨的山峰上头站满了拿着兵器的金狼卫。那些金狼卫的面目是狰狞的,宋明珂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隐约知道他们在笑,在狂笑。他们手中顶着火箭,还架着好多辆投石器,棱角分明的山石滚滚落下,将山下的虎贲军砸得东逃西窜。 第289章 过山 程业真就在山下,一边抵御着他们的伏击,一边应对着山脚下来势汹涌的金狼卫。最后,年迈的程将军不幸被一发火箭射中,最后被扑上来的金狼卫群起攻之,力竭而死。 待到沈承聿带着援军赶到的时候,程业真的尸身已经凉透了。 宋明珂只看到那天地一隅,苍茫缥缈之间,沈承聿的披风鲜红鲜红的,在风中凌乱地飘散着。 年轻的将军抱着年老的将军,缄默不语。须臾之间,阴云密布的天空上飘来了一朵洁白晶莹的雪花。 宋明珂就站在山顶,可是她却觉得那种悲凉是那样逼仄那样真实。 前世的程业真,就死在了弱烈山下。这个戎马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将军,原本已经击溃了敌人的埋伏,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敌人还设置了第二道十分隐秘的埋伏。最后,他死在了准丹人的手里,尽管这场战争大渊胜利了,但是他们却折损了一员老将。 也不知这一次,程业真会不会被自己救回来? 宋明珂翻了个身——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快要到弱烈山了,万一程业真脑子一热,忘记了看自己的锦囊怎么办?万一沈承聿也不小心中了金狼卫的圈套怎么办? 宋明珂又翻了个身,看着自己床头那蚕丝织就的如月光般柔和的纱帐。 真希望战争快些结束啊。 青梅看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跟摊煎饼似的宋明珂,叹气道:“我的好主子,前线捷报一日三传,您就别担心了。而且这后方不是还有迟大人顶着呢?” 宋明珂坐了起来,道:“迟允可把事情处理好了?” “好了,”青梅见宋明珂也不睡了,便伺候着宋明珂穿衣,道,“世家非议太多,幸好迟大人还算顶住了。皇上也在帮着他,所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宋明珂点了点头。 户部的蛀虫已经清理完毕,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尽快把最新一批的粮草辎重发配出去,重新安排官员全程监管。 青梅伺候了宋明珂穿衣洗漱,还没给她梳妆呢,宋明珂就要急吼吼地进宫。 青梅十分心累。 她可希望这沈将军赶紧凯旋归来算了,他们那些将士没累死,他们家长公主也迟早会被自己折腾死。 \\u003d\\u003d 程业真手下的斥候回到大渊营寨的时候,沈承聿正在案前,林冬就站在他的身边伺候笔墨。 “沈帅!” 沈承聿应了一声道:“埋伏已清完了?” 那斥候抱拳道:“回沈帅!是的!程将军已经在弱烈山等候,此刻可拔营前往!” 沈承聿道了一句知道了,便挥手让斥候下去了。 “程将军的速度倒是可以啊,”林冬放下了墨锭,道,“那将军咱们即刻拔营?” “嗯,告诉他们吧。” “好嘞。” 林冬瞥了一眼他手里那幅画,简直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帅捧着那幅画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 他一眼就看出来,那画上的女子是长公主。这画一送到他家大人手里,好家伙,那眼珠子都快粘到宣纸上头了,简直抠都抠不下来。要不是斥候过来传令,估计还能再看个两个时辰。 肉麻,真肉麻。 林冬一边啧啧摇头,一边下去传令去了。 因为已经提前整顿过,所以只花了一日,大渊军就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之后,沈承聿便带着这八九万人向着弱烈山进发,就在程业真拿下弱烈山三日后,大渊军成功与程业真的手下汇合,正式开始往弱烈山北部前进。 弱烈山的北部,有一个平西府。当初准丹打过了平西穿过了弱烈山,才得以与沈承聿的大军对峙。平西被夺,对当时的平西军打击是很大的,金凌燕手下原本有三万平西军,如今算上丁达手里这一支,也才不到两万,所以可以见得当初平西一战有多么惨烈。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便无法再挽回。所有人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绝对不能让准丹再强取半步。 沈承聿的大军很快就到了平西,他派遣了斥候,第一时间给平西府送了信。 平西府很快就来了人,众人原本以为等来的是斥候,然而这一次来的是金凌燕手下的斥候校尉商自柏。 由于只是短时间的驻扎,所以沈承聿并没有在这一块地界上头搭建营寨。大军就在这平原之上原地待命,等待着沈帅的下一步指示。 “沈帅!” 丁达打马前来,道:“沈帅,金大人手下校尉求见!” 沈承聿正坐在石头上,也没抬头看丁达,只是道:“叫他过来。” “是。” 商自柏打马前来,第一件事,便是下马快步来到了沈承聿的面前,扑通一下单膝跪了下来。 沈承聿这才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 “沈帅。” 商自柏低头,抱拳道:“末将商自柏,前来向沈帅请援!平西局势紧张,准丹虎视眈眈,平西军独木难支,还望沈帅思量!” 沈承聿定定地盯着商自柏的脸。 他道:“平西战况如何?” 商自柏愣了一下,才道:“回沈帅,自准丹攻打平西以来,平西军折损较多,但是在金将军的抵御之下,我们还是守住了平西,没有让准丹拿下来。” 沈承聿“嗯”了一声,又听商自柏道:“沈帅,只是我们虽然守住了平西,却是已经要撑不了多久了。准丹盯得太紧从来都不给平西军喘息的余地,得知沈帅已经到了平西,金将军这就马上派了末将前来与沈帅求援!”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金将军如何?” 沉默了一下,商自柏才道:“金将军很自责。” 沈承聿挑了挑眉。 因为自己的狂傲,导致一半的平西军都被准丹人给拿下了,这种事情落到哪个将领的头上,都不会轻易过去。 更何况,金凌燕也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 他能爬上这三品大员的位置,便足以说明,他自己还是有一些谋略的。 不过就是战场经验不足罢了。 可到了实战,敌人却不会讲什么经验不经验的问题,一个决策不慎,可能就会将几千甚至上万的将士们给连累了,这并不是什么空谈。 很残酷,也很无奈。 沈承聿低声道:“你先起来。” 商自柏站了起来,双手垂在身侧。 第290章 毒发 耳城。 朝霞升起,阳光穿透了薄薄的雾,落在了耳城那潮湿的地面上头。对于耳城内的百姓来说,这不过是又一个提心吊胆的日子到来了而已。 一大早,街上的早点铺子就摆开了。 蒸炸面点的香气袅袅飘散而来,街上偶尔走过一两个准丹人,看上了什么早点便直接伸手去拿,也从来都不会付钱。那些贫穷的百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肆地在街上劫掠,无可奈何。 吵闹、喧哗。 汤付霜站在一处云吞摊子前头,看着那扑面而来的热气,不知道在想什么。熬煮云吞的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阿婆,她看了看汤付霜,笑了笑道:“小伙子,看起来你好像不是咱们本地人。你是从哪儿来啊?” 汤付霜便老实回答道:“从京城中来。” 阿婆“哦”了一声,道:“难怪,看你这小伙子干干净净的,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也是难为你了,大老远来到这儿。” 汤付霜但笑不语。 “好了好了,你的云吞面。” “多谢阿婆。” 汤付霜端起了小碗,刚想拿走,却见旁边伸过来一只黑乎乎的大手,直接把他的碗给抢走了。那准丹人直接把这碗云吞面倒进了自己的嘴里,而后用手背擦了擦手,嘿地笑了一声道:“味儿还真是不错。” 阿婆愣了一下,道:“这,这是……” 她还没说完,却见那准丹人瞪着眼睛道:“老子看到了就是老子的,你难道还想拦着不成?” 阿婆哪里敢和这种野蛮人讲道理?她无助地看了看汤付霜,又擦了擦自己的手,想要和那准丹人争论,可是那准丹人比汤付霜还要高了一头,她一个小老太太又能做什么? 然而汤付霜好像是没看见一样,只是笑着对阿婆说:“阿婆,劳烦您再给我煮一碗。” 他将钱银放在了桌子上,道:“这是两碗面的钱。” 然而,阿婆还没说什么,那准丹人却率先伸出手把那钱给收了起来。他嘿嘿一笑道:“你这个小白脸还挺爱帮助别人的,不如你来帮帮哥哥我,哥哥我啊也是很辛苦啊。” 汤付霜这才收敛起了笑容,看向了那准丹人。 那准丹人还挑衅地冲他吹了个口哨。 这是十分轻佻的举动。 汤付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便转头道:“你若是真有困难,便拿去吧。” 那准丹人又被他逗乐了,他用流畅的准丹语道:“哈哈,原来天底下真的是有你这种傻子啊,笑死人了。” 他收完了汤付霜的银子,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阿婆有些手足无措道:“小伙子,是阿婆连累了你,这、这面钱我就不要了,阿婆这就再给你煮一碗啊。” “不必了。” 汤付霜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银锭子,道:“最近这耳城是越来越不太平,阿婆还是早些躲起来,或者早点逃离这里比较好。告辞。” “小伙子,小伙子,这不行啊!不行!” 汤付霜说完这句话,放下了银锭子就走了。阿婆瞪大了眼睛,看着汤付霜的背影,又拿起了那银锭子用牙齿咬了咬,却发现这银子是完全足两的,甚至都抵得上她半年的收入了。 汤付霜走在街上,却看到前头围观了一群人。那一群准丹人跪在地上,叽里呱啦地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但是汤付霜能够隐约地听到他们说的是: “死人啦!” “快离他远点,他中毒了!” 汤付霜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身后,则是刚刚那个抢了他的钱银的准丹人。那个准丹人面色铁青似茶壶,嘴里还吐出了大片大片乌青色的鲜血。他的眼珠子都已经翻了过去,一看就是中了奇毒当场毙命,无力回天了。 若是仔细观看,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破碎的“钱银”。 耳城每天都有许多人死去,所以这个准丹人的死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汤付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低下了头,皱起了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最近这耳城里的准丹人好像变多了。 而且,他们的动作好像越来越频繁,原本他们还允许这耳城中的百姓在他们允许的范围内活动,而现在,耳城的百姓所做的一切都在他们的看管之下。 这很奇怪。 汤付霜立刻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被困在耳城,虽然自己的消息是封闭的,也没法时刻与外头的飞花卫取得联络,但是他却可以根据城内的形势判断战争的情况。如果说最近耳城又变得紧张了起来,汤付霜觉得只有一种情况—— 准丹被大渊打退,不得已回到了平西,甚至他们连耳城也可能保不住,所以必须要严防死守,不能出一丝丝纰漏。 那么,接下来,耳城很有可能要完全被准丹人占据。一旦耶庭的大本营驻扎在耳城附近,那么耳城之内大渊的百姓绝对不会好过。 想了半天,汤付霜这才拎着吃食回到了农家院。 院子里,敏娅坐在石卓旁边,腰间还系着一条围裙。她胳膊上头夹着一只簸箕,里头放了一些小黄米。几只肥美的芦花鸡就在她的脚边转悠,偶尔还咕咕咕叫了几声。 却见汤付霜回来,敏娅抬起了头。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活泼可爱的异族少女褪去了一点稚气。她的皮肤似乎白了一些,手腕也纤细了许多,那头发微微挽起,散下了一半披到了她的肩膀上头。她的发髻上只简单地簪了一朵珠花——那是汤付霜在街上偶然见到,买给她的。 那是一朵鹅黄色的珠花,与年轻的豆蔻少女十分相称。 汤付霜愣了一下。 他竟然不知敏娅也有如此好看的时候? 少女似乎是没注意到汤付霜的脸色。她把簸箕放在一边,拍了拍自己的手道:“买了什么?潘姐姐想喝的豆花你可买到了?” 她走了过来,一阵香风吹过。 汤付霜闻了出来,那是桂花的香气。 他回过神道:“买好了。” 敏娅笑了一下。 “好,那咱们便快吃吧,一会凉了就不好了。” 第291章 逃离 汤付霜默默地想——她说话的样子,好像越来越像一个大渊人了。 潘好早已经醒来,她正抱着自己的娃娃轻声地哄着。刚刚足月的小孩子白白胖胖的,哪里有刚出生那干瘦的黑猴子样?可见这孩子在几个人的共同照料下,过得很好。 “你回来了,”潘好抬头,笑了一下道,“把吃的搁在那儿吧,馒头一会就蒸好了。” “好。” 汤付霜站在桌边,把碗筷摆好。而敏娅则是出了门去厨房了。 汤付霜看着瓷碗,皱眉思索。 潘好看了出来,便把孩子搁在了炕上的垫子上头。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汤付霜想了一下,转头对潘好道:“夫人,恐怕咱们得走了。” 潘好愣了一下,随即也皱起了眉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想了一下便道:“我不懂什么战争,但是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汤付霜点了点头。 他道:“最近街上的准丹人开始变多了,而且他们这些人又开始抢杀百姓。我只担心,过不了多久,耳城就要打起来。” 潘好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孩子。 “你们在说什么?” 敏娅端着白白胖胖的馒头走了进来,道:“可是外头又出了什么事情?” 汤付霜斟酌了一下,仔细地和敏娅说了自己的顾虑。敏娅当即道:“那咱们还等什么?事不宜迟,能早些走就不要磨蹭了。” “不急,吃完早饭再说。”汤付霜冷静道,“吃完之后,我们马上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往哪里去?” 敏娅扶着潘好下了炕,潘好闻言,也道:“是啊,这北边到处都是准丹的眼线,咱们能去哪儿?” 汤付霜想了一下道:“平西都护府。” 潘好点头道:“平西都护府倒是离这里不远,咱们往那里去,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 “这是其一,”汤付霜给潘好盛好了米粥,道,“其二是因为,这仗打了这么久,平西都护府依然没有被准丹给拿下,咱们往那里去是最安全的。如果运气好,可能还会遇到京城的援军。” 敏娅捏着筷子道:“行,那就去平西都护府。” 汤付霜看了看敏娅。 敏娅心虚地把自己的右腿从凳子上放了下来——这么久了她还是没能学会大渊女子的仪态,总是不由自主地把从前的习惯给带出来。 几个人商量好了,便火速地把早饭用完,又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离开耳城。潘好带着一个小孩子,总是不方便的,于是汤付霜便用旧衣物做了一个兜兜,叫潘好把孩子给背在了身后。 \\u003d\\u003d 相比之下,平西都护府就不是那么太平了。 平西都护府外头,总是有一波一波的准丹人前来袭扰,他们知道金凌燕现下手中没有多余的兵,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对这里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金凌燕都已经要疯了。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整个平西,因为自己的自大与失策,险些就落在了准丹人的手里。对于一个手里握着兵的将军来说,这是一次十分惨痛的、血淋淋的教训。这些日子金凌燕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每日想的就是如何能够让那些准丹人停手。 金凌燕哪里还有从前的光鲜的样子? 当他再次收到了准丹人袭扰的消息的时候,金凌燕恨不得就一下撞死在自己的都护府之中。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收到了斥候来信——大渊的援军到了! 沈承聿的大军,已经过了弱烈山,现在正往平西进发! 这一条消息对于金凌燕来说无疑是黑暗中的一束光亮。他死死地抓住了自己手中的救命稻草,立刻就派出了自己的手下商自柏前去向沈承聿求助。尽管他心中还有无数自责与恐慌,但是此刻,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商自柏走了之后,金凌燕更是慌张无措。 他在都护府里等啊等,就盼着沈承聿的援军到来。 果然,在不知道多久后,商自柏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商自柏大步走进了都护府,对金凌燕行礼道:“大人,沈帅的援军已到!” “真的?!” 金凌燕拍案而起,道:“好!好!马上召集所有的人马,咱们和援军一起反击,给准丹人一个迎头痛击!” “是!” 平西周遭的村镇已经几乎被抢掠一空,如今除了平西的都护府,这偌大的地界居然已经找不到一处完整的村镇了。然而就算是这样,那些准丹人也并不打算放过平西。他们找不到平西的百姓,便开始烧平西的树木和绿植,连一点点可以用的物资都不给平西都护府留下。 抢完了百姓,准丹人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平西军上头。 这一队金狼卫大概有两万人。就在劫掠完周遭的村落之后,他们又开始对平西军进行新一轮的进攻。就往常来说,就算平西军全力抵抗,也无法将那些金狼卫全部击退,因为经过了这些日子的鏖战,平西军已经十分劳累了。 所以金狼卫步步紧逼。 可是这一次,他们注定无法全身而退。 这一次带领金狼卫进攻的是耶庭手下的一个猛将,他名唤顿高,而上一次将金凌燕给引出都护府,并且大溃平西军的将领就是他。他在很小的时候,在大渊居住过一段时日,就是那段时日他学习了大渊的兵法与计策,所以在这次对抗大渊的战争中,他也用到了许多谋略。 旌旗烈烈,顿高身边的金狼卫高高地举着草原金狼旗。 一万多金狼卫向前奔袭,那种声势着实也是不小。 烈风把人的眼睛都给迷住了。顿高眯着眼睛,看了看对方的平西军——他怎么觉得今日的平西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没有前几日那疲劳的样子,反而有些精力充沛。 那喊打喊杀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听起来…… 顿高这边正疑惑着,却突然见对方的平西军马上就要冲到自己的脸上了。顿高浑身一凛,赶快举起了手里的砍刀应敌,然而他却突然看到那前头的平西军突然分成了两股,向着他们的侧翼包抄而来,而那些平西军的身后,赫然就冲出了一道黑色的浪潮! 骠骑营! 第292章 军令 这一道漆黑色的巨浪,是金狼卫谈之色变的最为忌惮的存在。顿高还没回神,却见骠骑营已经冲到了他们的眼前。前方的金狼卫瞬间就被骠骑营给冲散,险些被一瞬间击溃。顿高想要立刻反击,然而他发现—— 不一样! 骠骑营,和那些软绵绵的平西军,一点都不一样! 明明只有几千人,但是却能硬生生地撕开他们的口子,咬下一大块血肉。他们的攻势是压倒性的,是不容质疑的,就算金狼卫们再如何反抗也无法击退他们。 因为实力如此。 骠骑营开路,大渊军士气大涨,平西军与骠骑营一起举刃杀敌,竟是爆发出了不一样的气势。 金狼卫的尸体七零八落,然而对方却没见多少折损。 这样下去可不行! 必须要退! 顿高咬牙——原本还想等耶庭到了平西接收他手中的金狼卫,而后再将兵力全部整合,直接把平西给攻下。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怎的沈承聿会早来一步? 那就只能说明,耶庭败了。 顿高想得很清楚,若是他再继续和骠骑营僵持下去,那么他手里这三万人迟早也要折在他的手里!对于现在的准丹来说,三万的兵力绝对不算是一个小数目,若是自己这边也折损过重,那么想要东山再起简直就是难上加难啊。 于是顿高对自己身边的千夫长飞速下达了命令。 “挡住骠骑营!掩护我们撤退!快!” 然而骠骑营咬住了他们便绝对不会轻易松口。他们一边调转了方向想要撤退,一边还要应对着气势凌人的骠骑营和平西军,实在是左支右绌难以平衡。 “杀啊!杀啊!” 落荒而逃。 顿高没有犹豫,选择了弃营而逃。事实上,他的选择是十分正确的。因为他知道沈承聿已经到了这里,如果他再继续拖下去,面对的就不只是骠骑营了。 最后这三万的金狼卫,还剩余两万人左右。 骠骑营没有选择继续追击,然而狄秋扬却放了一小队骠骑营出去,目的就是跟踪那些被击溃的金狼卫,看看他们究竟还要退到哪里。 平西都护府总算是保了下来。 这一战,平西虽然折损了许多将士,但是他们能在金凌燕的手中与准丹对垒了这么多时日,最后终于撑到了沈承聿到来,总体看来,金凌燕也算是弥补了一些他的过错。 金狼卫被打退,沈承聿便带着大军来到了平西都护府。 与上次来到平西都护府的时候不一样,这一次的平西都护府,清冷、安静,尽管还有百姓在这城中逗留,但是却早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烟火气。家家闭门闭户不肯外出,街道之上到处飞散着金黄色的树叶,用脚轻轻踏上去,便会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承聿把大军驻扎在了都护府的外头,而他则带着自己的亲信来到了城内。 大抵是他们这一行人的气势实在太过骇人,所以城中的百姓都不敢声张。直到沈承聿手下的骠骑营上前向百姓们解释了一番,大家这才放松了下来。 “沈帅,”林冬就在沈承聿旁边,低声道,“刚刚秋扬传了信回来,准丹已经被打回去了,他们弃了营往西北去了,那边是耳城的方向。” 沈承聿点了点头。 耳城算是准丹和大渊的交界,就算是在以往的战争之中,这个边陲大城的作用也是不小的。准丹退守到了耳城,对于沈承聿来说也并不好办。 耳城离草原太近了,耶庭完全可以盘踞在耳城,召集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和部落,也就是所谓的援军,然后休养生息等待东山再起。 沈承聿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他恢复元气。 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 问题是,他们的粮草已经撑不了几天,而下一次的粮草补给就算再快也不会在十天之内送达,再加上他手下的将士连续多天征战,确实已经疲倦,所以如果速战速决也是一个难题。 战场瞬息万变,如果这一次他们没能抓住机会,那么可能会酿成大错。 沈承聿要考虑的实在是太多。 “大人,”林冬知晓沈承聿的顾虑,低声道,“我知道您在考虑什么,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速战速决。耶庭受了重伤,他手下能用的勇士也没有几个,如果就着这个势头继续攻下去便一定会给他们拿下。” “嗯,”沈承聿看着前方道,“你说得没错。” 在一旁的丁达倒是有些惊讶。 他不是没见过金凌燕和手下的人沟通的样子,对比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金凌燕来说,能和属下好好说话,并且还允许属下说出自己的猜测并加以肯定的主帅,实在是太过稀奇了。而且,看起来,沈承聿的亲信和他都没有什么隔阂,如果非要说他们是将军和副将的关系,便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军营中的普通的兄弟。 “恭迎沈帅!” 沈承聿抬头,却见梁交带着一队人马向自己走来。与上次见到的时候不同,这一次的梁交,脸上的笑容显然是真诚了许多。他屁颠屁颠地来了,笑着对沈承聿道:“沈帅一路上实在辛苦,请快快随下官前来,府里已经备好了一切,擎等着沈帅和各位将军呢。” 沈承聿不想和他客套,只道:“金凌燕在哪?” 梁交愣了一下,干笑了一声道:“金大人……哎。” 他的笑容有点苦涩,道:“金大人这段时日强撑着身子和准丹周旋,现在已经病倒了,所以无法前来迎接沈帅,还望沈帅见谅。” 沈承聿抬手道:“无妨,那便入府再说。” “嗳,好嘞好嘞,各位将军请随我前来。” 进了府,沈承聿便感觉到了一股冷清的气息。梁交先带着沈承聿的手下去歇息,只留下了林冬和丁达在沈承聿身边。 “不瞒沈帅说,”梁交摇摇头,叹了口气,“咱们这都护府也是尽力了。今日若不是沈帅派人前来增援,恐怕这平西……哎。” 这也算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了,沈承聿却没接话。 对于沈承聿来说,若不是金凌燕自己陷入了敌人的圈套,他们平西也不必落得如此艰难的境地。归根结底,一个能够在战场之上做出正确决策的统帅是很重要的。 “沈、咳,沈帅。” 到了正厅,却见金凌燕早已经在这里等待沈承聿了。沈承聿上前,看了看金凌燕,没说话。 第293章 暂歇 比起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金凌燕此刻倒是狼狈了许多。他身形削瘦,衣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脸色也不是很好,能够看出来,只是强撑着来到沈承聿的面前罢了。 梁交也有些意外,他立刻道:“大人,大夫说了您可不能再乱动了啊!” “无妨。” 金凌燕缓步走到沈承聿的面前,躬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低头道:“下官金凌燕,特此前来,向沈帅请罪。” 沈承聿低头看着他的发髻。 说起来,金家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勋门了。虽然比不上沈家家大业大,但是这么多年来能出了个金凌燕,也算是光耀门楣。只是这金凌燕与普通的武将不同,他总是要圆滑一些,所以便沾染了京城武将所没有的圆滑与世故。 只是归根结底,他也是个武将,骨子里头,也有武将的骄傲。 冷风吹了进来,使得金凌燕哆嗦了一下。沈承聿转移了视线,看着旁边的椅子道:“平西都护金凌燕,玩忽职守,褫夺爵位,连降五级,赐军棍五十,不得有误。你可有异议?” 其实,金凌燕也没想到自己的惩罚会这样轻。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被处死的准备。战前丢阵,害得一多半平西军折损在了他的决策之下,沈承聿就算是直接要了他的脑袋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金凌燕看了看沈承聿,却见沈承聿已经转了身。于是他只能道:“下官没有异议,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够保住性命,已经很不错了。 沈承聿便对林冬道:“你去打军棍。” 林冬更是意外,他道:“我啊?”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林冬立马撸起袖子道:“好好好,我来我来。金大人请随我出来一趟吧。” 林冬带着金凌燕出去了。这下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沈承聿这是打算放过金凌燕一马了,不过,军棍五十对于现在的金凌燕来说也是很残酷的,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沈承聿才叫了自己最信任的手下去实施。 尽管林冬下手并不重,也留了许多分寸,金凌燕回来的时候也像是活脱脱被攫去了半条命似的。丁达上前,扶着金凌燕道:“大人。” 金凌燕看了看他,低声道:“我没事。” 沈承聿坐在主位上,把玩着手中的兵符,道:“先带你们家大人下去休息吧。” 金凌燕却上前一步,道:“咳,咳。沈帅,下官知道这一次犯下了罪责,还请沈帅给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不然……下官寝食难安。” 沈承聿低声道:“本帅知晓了。” 沈承聿也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但是好歹算是给了金凌燕一次机会了。金凌燕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终于放下了心,由着丁达把金凌燕给带下去了。 \\u003d\\u003d 经过了几日的跋涉,汤付霜等人终于来到了平西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之中。这个村庄名叫斗米村,在早些日子早已经被金狼卫给劫掠了,所以村民的日子过得十分不太平。 就算是现在,也会偶尔有几个金狼卫前来抢掠。 村庄之内,坐落着几间黄土累成的房屋,房屋上头的干草已经被准丹人给燎成了黑灰,露出了里头的横梁。就在这样的天气里,百姓住在这样的屋子中,一定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汤付霜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便恢复了明亮。他扫视了一圈,却见西边的房屋旁边有一棵老槐树,那槐树下头放着一张石桌。汤付霜转头看了看潘好的脸色,道:“潘夫人,你还撑得住吗?” 潘好背着孩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色也红润得很,看起来倒是比汤付霜这个大老爷们还要轻松一点。她道:“你放心吧,我没事儿!” 她绽开了一个笑,白净的妇人脸上沾染了一点灰尘,但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神色之中携带而来的光彩。 汤付霜松了口气,点头道:“那就好。” 他又看看敏娅,道:“你……你如何?” 敏娅抬起头,却看汤付霜好像不太敢看自己的眼睛。敏娅道:“我很好呀,你的耳朵好红,是生病了吗?” 敏娅上前一步,伸出手探了探汤付霜的额头。汤付霜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少女娇软的手心在他的额头上停留了一下。明明该是很温柔的触感,可汤付霜却感觉像是被火燎了一般,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 敏娅有些受伤道:“你,你怎么了呀?” 汤付霜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潘好掐着腰,不由自主地感叹——年轻真好啊。 她推了推两个扭捏又纯情的小孩,道:“行了行了,走了这几日,也是怪累的,咱们快去那儿歇一会,之后还要继续赶路呢。” 几个人走到了那老槐树下,便坐了下来。汤付霜把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垫在了潘好的座位上头,这才坐了下来。 潘好抱着自己的孩子,没想到刚一触碰到孩子的小身子,他便哭了出来。 潘好哄了半天,才发现这孩子原来是饿了。然而这青天白日之下,潘好也不好意思解开衣衫喂奶,敏娅便站起了身,拿出了自己的斗篷,支了起来挡在潘好的身前。 汤付霜也站了起来,帮着敏娅一起遮挡。 两个人把潘好保护在中间,严丝合缝,四目相对。 汤付霜再次转过了头去。 敏娅鼓了鼓腮帮子道:“你这人,怎么进了村子里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呀?” 她这么一问,倒是有了几分异族公主的娇俏模样。汤付霜连忙道:“我没有,我并不讨厌你。” “胡说。” “行了行了,”潘好把衣裳系好,道,“要不你们两个打一架好不好呀?” 敏娅脸色一红,对潘好道:“姐姐!” 潘好笑得合不拢嘴。 汤付霜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想说什么,却听远方传来了一阵叫喊的声音。他转头一看,却见潘好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第294章 智斗 “别杀我!求求各位准丹的大爷别杀我啊!” 东边的小道之上,有几个准丹人正在胁迫着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大渊人。 汤付霜不动声色地将敏娅和潘好拦在身后,低声对她们道:“收拾下东西,我们马上离开。” 敏娅道了声好,却见潘好抱着孩子没有动作。她看了看潘好道:“……姐姐,你怎么了?” 潘好定定地看着那道灰色的身影,道:“没事,咱们走。” 几个人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包裹,然而不知是不是天意为难,这个时候潘好怀里的孩子突然又哭了出来。小孩子的哭声本不大,细软细软的,但是在这荒无人烟的村庄里头却是格外明显。很快,那些准丹人就立刻注意到了他们。 汤付霜不动声色地拿出了自己的钱袋,放在了袖笼中。他看着那几个准丹人拎着那灰衣男子慢慢靠近,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但是他却不敢声张。 “大爷!大爷你放了我吧大爷啊!” 那灰衣男子还在挣扎着。 “废话真多,”拎着他的准丹人上去便是一拳,把这男子的牙花子都给打出血了,“呵,胆小如鼠的大渊人。” 那男子吃痛大叫,又挨了那准丹人一拳。 五个人。 能解决掉。 汤付霜和敏娅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共同护住了潘好。潘好始终沉默不语,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哟,”其中一个金狼卫对他们身边领头的男子道,“嗄布,你快看那两个小娘们!真是漂亮啊!” 被称作嗄布的金狼卫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果然看到了敏娅和躲在敏娅身后的潘好。尽管潘好没有露出全貌,但是看她那窈窕的身形也大致可判断出,这是一个美人。 嗄布发出了邪恶的笑声,马上对自己身边的手下道:“把他们两个给我抓过来。” 那些金狼卫顿时发出了猥琐的附和声,他们看向敏娅和潘好,抬起腿就要来抓她二人。然而汤付霜却上前了一步,挡住了他们道:“各位准丹的勇士,我们只是路过的人,来这村庄之中借一口水喝。不知各位可否行个方便,放我们离开呢?” 嗄布的兴致被打扰,不耐烦地摆手道:“你是哪里来的小白脸,快滚开,不然连你一块也杀掉。” 如他所想,对面的小白脸果然好像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场面,他面色闪过一丝惊恐,咽了口唾沫后退了半步道:“求、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们。” 几个金狼卫大笑。 “这就是大渊男人的胆量吗,简直要比老鼠的还要小!” 几个人嘲笑过后,那小白脸似乎咬牙思忖了一下,他挣扎了片刻,从袖笼中拿出了自己的钱袋,道:“这是我半生的积蓄,请你们拿去,不要为难我们了!” 反正是白送来的钱财,不要白不要。嗄布踹了自己手下的屁股一脚,叫他去把钱袋子拿了过来。几个金狼卫凑在一块,打开钱袋子一瞧,险些被闪瞎了眼睛! 那赫然是一袋金子! 这下发了。 而地上的灰衣男子看了看,却见汤付霜居然这么有钱,于是他连忙道:“小兄弟,小兄弟,求求你救救我,我也是大渊人啊,你救救我吧!我什么都给你干!” “闭嘴!” “啊——” 那灰衣男子被踩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晕过去。他的脸贴在沙石上,抬头一看,却见汤付霜身后的女子,赫然就是他那个被自己抛弃在耳城的身怀六甲的妻子! 刘二斤马上抬起头,道:“好好!好好!是我啊是我!你看看我啊好好!” 汤付霜侧头,却见潘好的神色一片冷漠,显然是不想与刘二斤相认。于是汤付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几个兴奋的金狼卫。 刘二斤还没有放弃。他看了看那些金狼卫,又看了看潘好,赶紧道:“好好,你快救我走,我这一次一定不会离开你了,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啊?” 那些金狼卫或是嫌他嘴碎,当即抽出了腰间的弯刀道:“去死吧!” 刘二斤大叫道:“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啊!等一下!等一下!” 那举着弯刀的金狼卫皱眉看他。 刘二斤指着潘好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现在把我的妻子给你们,你们放我走!这个女人随便你们处置!” 汤付霜的神色冷了下来。 嗄布早已经把收到的金子都分发了下去,他们拿到了钱,又看了看潘好,又露出了那令人作呕的笑容。 他们自然是全都要了。 嗄布蹲下来,按着刘二斤的头,道:“既然她是你的妻子,那你就好好看看我们准丹的勇士是怎么对待她的,哈哈哈哈哈!” 汤付霜根本没有看那些面目狰狞的金狼卫,他只是冷冷地盯着刘二斤。 刘二斤收到了汤付霜的眼神,又被金狼卫那样羞辱,倒是难得地激起了一丝可怜的自尊,他道:“你这个小白脸看什么看,是不是潘好那个小娘们找的姘头?呸,贱人,我才走了多久就给老子戴绿帽子,不要脸的贱人!” 汤付霜手一抖,袖笼里的小手弩便被他握住。 敏娅抓住了他的手。 那些金狼卫嘲笑着地上的刘二斤,丝毫不知道他们即将经历什么。嗄布笑够了,指着潘好道:“这娘们居然还带着个孩子,老子就是喜欢有孩子的,带劲,把她给我抓过来!” 金狼卫们大声应了,然而突变顿起! 嗄布邪笑着站在原地,却突然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强行绞碎了一样,那种剧痛让他这个八尺的金狼卫瞬间就伏在了地上。他抬头一看,却见自己身边的金狼卫全都和他一样,他们脸色乌青嘴角泛白,有的挣扎了几下便立刻没了生息。 他们中毒了。 嗄布最为强壮,所以这毒的效力也减轻了一些。尽管如此,还是足以让他承受到肝肠寸断的折磨。 汤付霜面无表情上前,用手中的弩箭对准了嗄布的头。 “噗嗤。” 一击毙命。 敏娅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从前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在京城中尽情地享受着自己富贵的人生。然而如今他已经能够冷漠地用弩箭击穿一个金狼卫的头。 干净利落。 汤付霜拿起了匕首,在倒下的金狼卫的心脏上头又补上了两刀,确认他们死透了,这才站了起来。 “咔哒。” 第295章 黄泉 一颗发亮的金叶子从一个金狼卫的手里掉了出来,落到了刘二斤的面前。刘二斤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贪婪,他捏住了那金叶子,狠狠地咬了一下——是真的!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啊! 汤付霜没有去管他,毕竟,虽然他现在真的很想杀了这个人,但是潘好没有说话,所以他也没有动手。 这时,潘好把孩子交给了敏娅。 她走上前去,蹲了下来,与陷入了狂喜的刘二斤对视。 汤付霜并不放心,所以他来到了潘好的身边,防止刘二斤对她不利。刘二斤抬头,看到了自己妻子那柔美的脸,是那样温柔,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就好像刚刚那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好、好好……” 刘二斤干笑了一声道:“好好,你听我解释,其实我不是故意抛弃你和孩子,只是我听说耳城外头有个赚钱的好去处,我,我就出来了……” 潘好摸了摸他的脸。 刘二斤看潘好并没有生气,连忙道:“好好,咱们的孩子呢?快给我瞧瞧啊,是男还是女啊?” 潘好道:“是个男孩呢。” 不知为什么,刘二斤的脸上却显然露出了一丝失望。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笑了笑道:“哈,男孩好,男孩好。” “你先起来。” 潘好对他伸出了手,把他扶了起来。她像从前一样,拿出了自己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刘二斤脸上的血迹。她的神情是那么专注,好像眼中只有这一个人。 刘二斤也愣了。 她……她不怪自己的吗? 潘好做完了这一切,又拿起了自己腰间的水壶。她把水壶打开,道:“舟车劳顿,一定是渴了吧,你先喝点水,休息一下。” 刘二斤眼眶一热道:“媳妇儿……” 潘好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刘二斤把这一小壶水一滴不落地喝了下去。 刘二斤把水壶还给了潘好,潘好理了理他的头发道:“好些了吗?” 刘二斤点头道:“好多了!不过媳妇儿,你这是哪处打来的水,有点苦啊。” 潘好把水壶扔到了一边,低声道:“黄泉。” 刘二斤没有听清她的话语,刚想询问,却突然感觉身体一硬,然后便是肺腑被啃咬了一般的痒痛!伴随着从七窍中缓缓溢出的黑血,他悄无声息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同情他。 敏娅看着从容不迫的潘好,担忧道:“姐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 潘好动作娴熟地把孩子给抱了起来,道:“行了,咱们快走吧,若是脚程快,明日便能赶到都护府。” 敏娅看着潘好那纤细的脖子,低下了头。 汤付霜走到她的身边,转头瞧了瞧少女的侧脸,摸了摸她的头发。 \\u003d\\u003d 尽管带着潘好这个妇人,但是他们三人的脚程并不慢。 第二日一大早,他们便到了都护府。 几个人受了排查之后便进了都护府,让汤付霜意外的是,都护府里里外外也不像是被准丹折磨得支离破碎的样子。这城中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平西军经过,尽管百姓们依然清苦,但是脸上却没有愁容。 汤付霜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这种猜测在他看到了对面走来的骠骑营的时候,有了证实。 汤付霜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 既然骠骑营在这里,那么…… 沈承聿到了! 林冬带着一队骠骑营,在城中巡视。他原本是不想接下这活的,然而狄秋扬那个傻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自从来了这都护府便生了病。他身体不适,林冬只好代劳巡视。 “……林大人!” 林冬听到有人叫他,他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转头一看,居然是汤付霜! 林冬愣了一下,他叫自己的手下继续巡视,自己则是留了下来。他看了看汤付霜,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敏娅和潘好,有些惊奇道:“汤公子?” 到了这个时候,汤付霜才显露出了两分稚气少年独有的羞涩来。他微微一笑,道:“是我!林大人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林冬笑着上前拍了拍汤付霜的肩膀,又看了看敏娅,道,“您是……海萨尔部落的敏娅公主罢?” 敏娅有些手足无措,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地行了个女子礼,屈膝道:“见过……呃……” 汤付霜好心提醒道:“林大人。” “哦,见过林大人。” 林冬:“……” 林冬赶紧摆手道:“公主不必如此多礼。” 汤付霜也不再客套,直接道:“既然林大人在这里,那么沈将军也一定在了?” “是,”林冬对他们三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且随我来,详细的情形咱们一会细说。” “好。” 跟林冬聊了一会,汤付霜这才了解到了现在的战局。在感叹着骠骑营骁勇无双的士气的同时,汤付霜思忖了一会,也表达出了自己的担心。 “林大人,您说准丹已经逃到了耳城?” “是。” 汤付霜猜得不错,看来那些金狼卫势必是要在耳城驻扎了。 汤付霜捏着下巴道:“我听说,他们准丹除了自己的金狼卫,大概还掌握着几十万的游牧部族的人,这些人也不是个小数目。” “看起来是多,”林冬背着手道,“那些游牧部族确实不少,但是到了耶庭手下真正能够称得上是精锐的,也就是那十多万金狼卫。其余的全是杂鱼,不必在意。” 汤付霜算了一下,道:“还是不好攻下啊。既然他们往耳城去,肯定是要叫支援,看来他们是想和咱们拖到底了。” “是啊。” 林冬倒是对汤付霜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汤公子在军事上也颇有见地。” 汤付霜谦虚道:“一知半解罢了。” 林冬看了看汤付霜——这少年好像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第296章 溃逃 林冬先是叫人把潘好和敏娅带下去休息,而后又带着汤付霜去见了沈承聿。沈承聿自从到了这都护府也没有好好地休息,林冬来的时候他还坐在案前对着地形图沉思。 林冬看了一眼,拿给沈承聿的饭菜早已经凉透了。他是一口都没碰啊。 “大人。”林冬轻声唤了一声。 沈承聿“嗯”了一声,手指从耳城上头挪开,没有抬头。林冬无奈道:“大人,属下在外头巡视,偶然遇到了汤公子。” 沈承聿这才抬起了头。 这一下便和汤付霜对上了视线。 汤付霜低头抱拳道:“飞花卫汤昭闻,见过沈帅。” 听到“昭闻”二字的时候,沈承聿挑了挑眉。他低声道:“你是她身边的人。” “回沈帅,是。” 沈承聿的语气平平的,让人听不出个咸淡:“你看起来很年轻。” 这句话看起来十分突兀,汤付霜也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沈承聿到底在说什么。他道:“是这样的,在下虽未及冠,但是承蒙长公主恩德,得了表字。” 他说完才想起来——为什么要给沈承聿解释啊? 沈承聿应了一声,算是信了。他对汤付霜随手一引道:“本帅不了解飞花卫的人和事,只是听说你曾四处游学,如今可有什么收获?” 林冬:“……” 这种“我先替长公主验验货”的气势是怎么回事? 汤付霜谦虚答道:“有了一些收获。只是山外有山,游历多了便也觉得自己甚是渺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很谦逊的回答。 沈承聿点了点头,算是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 一旁的林冬却在想,同样都是年轻人,他们家沈帅和汤公子确实是不一样的。沈帅年少的时候,那种轻狂又凌傲的样子简直是和现在的汤付霜大相径庭啊。 林冬啧啧唏嘘。 又简单地聊了几句,林冬上前道:“大人,您一日没吃东西了?” 沈承聿淡淡道:“在考虑事情,没空。” 林冬无奈摇头,他提议道:“既然汤公子来了,咱们也算是有缘。大人,不如咱们叫上程大人他们一起,给汤公子接风洗尘吧。” 沈承聿倒是没什么意见,虽然现在战争还没有停歇,但是给汤付霜等人接风洗尘还是能够做到的。 于是,沈承聿就暂时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陪着汤付霜等人,在府内办了个小小的筵席。由于金凌燕还卧病在床,所以这一次的小筵席还是梁交代为出席。好在所有人对待汤付霜这个长公主的亲信还算十分客气,所以这筵席倒也算和谐。 筵席过后,梁交给汤付霜安排了住处,然而汤付霜没有立刻回到客房歇息,而是找了沈承聿。 沈承聿也没睡,时至夜半他的房中却依然是烛火通明,汤付霜敲了敲门,得到了应允便进了房间,却见沈承聿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北地寒冷,沈承聿却开着窗子,丝毫不觉凉意。 “沈帅。” 沈承聿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汤付霜。汤付霜道:“已经子时了,沈帅这是睡不下?” 沈承聿捏了捏眉心,道:“行军打仗就是这样,习惯了便好。你有什么事?” 汤付霜抱拳道:“实不相瞒,沈帅,在下游历数月,虽说所见所闻有所增益,但却始终觉得不够。所以,若是沈帅应允,在下想暂时留在沈帅的大营中,增广见闻。” 汤付霜说到这里,神色变得柔和,他道:“我想成为一个真正帮得上长公主的人。” 沈承聿道:“你想入仕?” 经过短暂的接触,沈承聿发现,汤付霜好像并不满足于游学带给他的自由与宽阔。 汤付霜也没有否认,他大方道:“是,在下想要入仕。” 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沈承聿却道:“为何想入仕?” “在下在京城中与飞花卫接触了一段时日,发现了一个问题,飞花卫在朝中基本没有自己的势力。” 沈承聿道:“飞花卫特殊,朝中没有势力也是正常。” “您说得对,”汤付霜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道,“只是在下觉得,尽管长公主有许多忌惮,朝中还是应该拥有自己的亲信。飞花卫树敌颇多,盯着长公主失势的人也很多,长此以往,长公主很容易孤立无援。” 不得不说,汤付霜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虽然,沈承聿帮助宋明珂拉拢了勋贵势力,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人也不如自己人好用。 孤立无援。 那日,她站在大殿之中的那孤独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了沈承聿眼前。 沈承聿扶着窗棂,道:“既是为了长公主,那你便留下。” “多谢沈帅!”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汤付霜便离开了。 沈承聿关上了窗子,将寒气都尽数挡在了外头。沈承聿并不喜欢这种冰冷的天,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能随时保持清醒。 \\u003d\\u003d 翌日。 去往耳城的路上。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通往耳城的路途之上,有一小队金狼卫正在缓缓前行。经过了几日的跋涉,他们终于快要到达他们最终的目的地——耳城。 耶庭是被疼醒的。 “……水。” 醒来的耶庭,第一件事便是要水喝。身边的京猜听到了耶庭的动静,赶快叫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他把自己的水壶拔开,放到了耶庭的嘴边,道:“王上,这是水。” 耶庭张开了皴裂的唇,喝了一点水,这才觉得嘴里不再那么干燥了。 他睁开了眼皮看了看左右,道:“我在哪里。” 京猜低声道:“王上,咱们快到耳城了。” 京猜看了看周遭,却见旁边刚好有一片小树林,虽然不大, 但是隐藏他们这些人的身影已是足够了。于是京猜下了命令,带着这一队金狼卫到了这树林中暂歇一会。 他们把耶庭给放了下来,又给他搭了一片简单的草席。耶庭刚一躺下来,就觉得左胸口一阵剧痛,他面色惨白地捂住了胸口,低头一看,却是又渗血了。 耶庭的伤口实在是太深。 第297章 允留 沈承聿的力道不轻,再加上他那箭矢上头还带着尖锐的倒钩,所以光是拔出这箭,就差点要了耶庭的半条命。再加上为了逃命,这一路上他们没少受颠簸,所以耶庭的伤势非但没好一些,反而加重了。 京猜等人赶忙给耶庭换了药。 等忙活完了,半个时辰也过去了。树林中的叶子沙沙作响,周遭寂静得很,金狼卫们坐在篝火前头,谁也不敢先说话。 耶庭被京猜支了起来,气若游丝地靠在他的身上。 “王上,”京猜双手放在膝盖上,道,“咱们的人现在已经在往耳城走了,只是……” 耶庭抬起眼皮道:“只是什么?” “只是平西没能攻下来,”京猜叹气道,“沈承聿的大军来得很快,把咱们的人都打了回去。不过平西的人也没掉了太多,应该还有两万人。” 耶庭道:“不是在弱烈山设了埋伏?他们,他们是怎么过山的?” 京猜摇头道:“您设置的两处伏击,都被沈承聿给打下来了。” “你说什么!” 耶庭一激动,便咳出了几口鲜血。京猜好不容易把耶庭安抚了下来,只能问道:“王上,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这是数十万金狼卫都想问的。 耶庭咳了几下,道:“叫所有、所有驻扎在平西的金狼卫,全都往耳城撤。命令守在耳城的左右贤王,召集所有部族和人马,在耳城集合。” 京猜咬牙。 左右贤王,算是耶庭的底牌之一了。左右贤王手中分别握着二十万的游牧部族,再加上他们和准丹的萨满们走得很近,所以在草原上,贤王的地位是很高的。这一次耶庭动用了贤王的力量,很明显是要和大渊进行最后的拼杀了。 耶庭气喘吁吁,道:“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再退了。守住耳城,咱们和,和沈承聿,来一场大决战。” 京猜低声道:“王上……” 耶庭眼中亮光一闪,强撑着坐了起来,他道:“我准丹的勇士,永远都不能说放弃!” 金狼王的话语往往有鼓舞人心的力量。他们这一小队金狼卫眼见着他们的王又恢复了从前的神采,俱单膝下跪行礼道:“誓死追随王上!” 耶庭笑了一声,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晕了过去。 \\u003d\\u003d 在都护府这几日,沈承聿下了军令,开始清扫平西周围的金狼卫。 经过斥候一番查探,沈承聿得知,大部分被他们打退了的金狼卫都开始缓缓地向着耳城的方向行进。于是沈承聿叫自己手下的骠骑营将那些被打散了的金狼卫都赶走了,若是他们抵抗,那么便就地歼灭。 把平西周围的金狼卫驱赶得差不多之后,沈承聿就把目的锁在了耳城这一点上。果然,在斥候们蹲守了几日之后,他们传来了消息——耳城有动作了! 守在耳城北边的左右贤王,也开始向着耳城靠拢。与此同时,准丹开始召集北边的游牧部族,填充他们空溃的金狼卫势力。 很明显,他们退到了耳城,是想要等待时机,反咬一口。 若是真的等待他们将各方势力集结完毕,那么这场仗便会变得艰难起来。 翌日一大早,沈承聿便召集了他手下所有的将军,在平西都护府,展开了密议。 沈承聿就端坐在案前,上头摆着一张巨大的地形图。地形图上,耳城二字已经被沈承聿给圈了出来,他看着那红色的圈圈,低头沉默不语。 “沈帅,”林冬坐在沈承聿的下首,道,“平西较耳城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若是直接派兵往耳城去,来不及,所以咱们得拔营。” “没错儿,沈帅,”程业真道,“还得尽快,不然等耶庭恢复了,他又能作妖。” 这一点,沈承聿自然是知道的。他手中把玩着兵符,道:“自然是得拔。” 沈承聿点了点耳城,又点了点耳城的北侧。 “这里,叫窑关,是耳城外头的关卡。现在,窑关落到了准丹的手里,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先把耳城攻下,打到窑关。” 所有人都看向了地形图。 沈承聿站起身,用兵符轻轻地点着桌子道:“耶庭手下有左右贤王,现在守在耳城的北边。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到达耳城。” 丁达道:“沈帅,左右贤王并没有带全部人马,他们留了一部分金狼卫在窑关北部。” 沈承聿挑眉。 这倒是有意思了。 他将手中的兵符啪地一下拍在了桌上,转头看了看下面的汤付霜,道:“你说说他们为何这样做。” 汤付霜摸着下巴思忖了一番,道:“他们既是想霸占耳城,更想有退路。他们没有把全部的金狼卫都押在耳城上头,而是留下了一部分放在北边,那么如此一来,耳城若是遭陷,援军就可以直接穿过窑关,到达耳城。就算到不了,也可以掩护前部金狼卫,进行后撤。” 沈承聿点头道:“很好。” 在场的众人都是打过仗的武将,所以他们也知道,汤付霜说得完全正确。他们偷偷摸摸地看了看这个面相稚嫩的年轻人——这聪明的小兄弟沈帅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林冬靠在椅背上,道:“所以,必须要想办法切断他们的退路。” “必须要快,”汤付霜皱眉道,“他们一旦真的把根扎在了耳城,大渊久攻不下,届时将士们的士气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而且,快要过冬了。” 沈承聿看向汤付霜。 “准丹手中有大量的牛羊,他们的皮毛暂时不会短缺,可是我们将士们的棉装,却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钱财。一旦进入了冬日,那么我们就会陷入被动。” 沉默。 在场的武将们沉默地看着汤付霜。 汤付霜说完这一切,才惊觉好像是僭越了。他愣了一下,赶忙抱拳请罪道:“在下说多了,还望沈帅降罪!” 程业真倒是一拍桌子道:“你是哪个营的?沈帅,这小子我要了!” 庄白穆也一拍桌子道:“老程,你别和我抢人!这个小子我也看上了,我要带回羽林卫!” “你带什么带,老子年纪比你大,老子带!” “你年纪大,我还力气大呢!沈帅你说是不是!” 眼睁睁看着两个营的将军要为自己打起来的汤付霜:“……” 第298章 点将 “好了好了,”林冬叹了口气,出来打圆场道,“这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二位将军可不要弄错了。” 程业真立刻道:“长公主的人?那没事了,怪不得这小兄弟这么厉害,呵呵。” 众人:“……” 沈承聿把视线从汤付霜身上挪开,道:“他说得不错。耳城必须要拿下,并且要速决。” 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倾听着沈承聿的下一步指示。 沈承聿把双手撑在案头,低着头,看着地形图。他思忖了一会,待到下面的将士开始小声议论的时候,便下了决定。 他道:“程业真听令。” 程业真起身抱拳道:“末将在!” 沈承聿看着程业真道:“命你率领两万虎贲军,守在耳城和窑关之间,截断金狼卫的后援。如果有一个金狼卫溜到了耳城,自当提头来见。” 众人神色一凛。 这是下了死命令了。 所有人都明白,耳城这一战关乎着最后的存亡,所以谁也不可能怠慢。沈承聿下了这种命令,也足以见得他必然速胜的决心。 程业真立刻抱拳道:“末将领命!” 沈承聿点了点头,又对坐在一边满脸病容的金凌燕道:“平西都护听令。” 金凌燕眼睛一亮。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今沈承聿在这里亲自点了他出来,就是愿意给他阵前立功的机会了。于是金凌燕立刻站起身道:“请沈帅下令!” 沈承聿道:“命你领五千平西军,从西边小道绕到准丹营寨后,五日之后自会有人从营后逃走。本帅要你带着这五千人蹲守在此处,届时无论是什么人到了,务必活捉。” 金凌燕知道,他必须把握住这一次机会,所以他立刻道:“微臣定不辱命!” “羽林卫统领何在?” 庄白穆道:“末将在!” 沈承聿抬起了身子,看着庄白穆的脸,沉声道:“据斥候来报,如今右贤王带了五万金狼卫盘踞在耳城。这五万人,都是耶庭手下的底牌,实力可想而知。” 庄白穆皱眉深思。 “但是,本帅不管有多难。” “本帅要你在三日之内拿回耳城。我会让丁达率领五百骠骑营前去协助羽林军,至于这些人到底怎么用,是你的事。” 沈承聿这几句话说得轻飘飘,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庄白穆抱拳道:“末将领命!” 沈承聿一字一句道:“耳城之战,是我们最后一战,如果这一战不能迅速拿下,后患无穷。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严阵以待,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情,如有怠慢战机之嫌,当斩不误!” “末将领命!” 沈承聿又交代了几件琐事,便叫将领们便领命退下了。众人散去后,林冬这才上前来,面色带了一点担忧,对沈承聿道:“沈帅,咱们的粮食快要撑不了多久了。” 沈承聿背着手道:“我知道,迟允可有回复?” “回了。” 林冬摇头,叹了口气道:“这最新一批的粮草,是迟大人亲自看着装走的,皇上还特意调了京畿军来运送这些粮。现在只能等了,希望在咱们拿下耳城之前,这粮草可以到达吧。” 沈承聿皱眉。 他知道迟允一定不会耽误后勤辎重的进程,所以这一次的粮草估计会比上一次快很多。 希望能赶上吧。 大战之前,沈承聿手下的将军们再次回到了营中,将主帅的命令层层递达了下去。众营的将士们在平西都护府休整了一日,便拔营出发。 \\u003d\\u003d 耳城。 耶庭手下的右贤王名为拉巴曲。作为耶庭身边的右贤王,拉巴曲的地位显然是非常高的,他与耶庭手下的普通金狼卫不同,在很多时候,他都享受着草原亲王带给他的特权。作为草原上的地位崇高的右贤王,拉巴曲早就养成了狂傲不羁的性格。 有的时候,他甚至可能会无视耶庭的命令。 就比如此时。 耳城北边,那一片苍茫无际的平原上头,驻扎着一整片的金狼卫营寨。象征着金狼王和左右贤王的气质在风中招展,离老远就能看到那血红色的狼头在烈日之下张着獠牙,等待着猎物的接近。 这营寨之中,不光有走动着的金狼卫,还有许许多多的衣着奇怪的游牧部族。这些部族,有的被耶庭在开战之前就收了下来,有的则是被左右贤王给收服。如果仔细看去,林林总总加起来居然有不少人。 耶庭早已经被接到了王帐之中。他的伤势还没大好,但是经过了萨满医师的救治,耶庭现在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此刻,右贤王就坐在耶庭的下首,皱眉不语。 耶庭看了看满脸不乐意的拉巴曲,眼中的阴鸷之色怎么都盖不住。他对拉巴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这场仗,咱们绝对不能操之过急。” “敬爱的王上,”拉巴曲把右手放在左胸上头,微微曲了身子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们准丹的勇士从来都不畏惧他们那些大渊人。要知道,我们部下五十万的勇士都跃跃欲试,就等着为逝去的部族复仇的那一日。” “本王自然知道!” 耶庭一激动,伤口便又疼了一下。他喘息了一口低声道:“这一次,我们是损失了不少的金狼卫,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好好地休养生息,等待复仇的机会。” “大渊有言,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王上,咱们已经损失了这么多人,继续拖下去,对金狼卫的士气大大有损。” “要是真的打了,对他们的士气才算是有损!” 耶庭脑门上的青筋一跳,道:“你从来都没有和骠骑营对战过,自然是不明白他们的厉害。” “我不明白,”拉巴曲道,“王上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灭自己的威风?区区三千骠骑营,难道能够将我们手下数万金狼卫全都吞噬了不成?” 耶庭刚想说话,却见拉巴曲已经站了起来。 第299章 投石 “你要做什么?” “我马上带五万金狼卫,守在耳城。只要有我拉巴曲在,大渊就休想取回耳城!他们若是敢过来,那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你给老子回来!” 耶庭狠狠地咳嗽了几下,却见拉巴曲根本不听自己的话,直接带着自己的手下走了出去。耶庭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眼前一花就要晕倒。 “王上。” 京猜扶住了耶庭。 耶庭摆了摆手,看了看被风吹起的帘子,那帘子被掀开,露出了明亮的蓝天。 这样的蓝天,不知还能看多久? \\u003d\\u003d 待到拉巴曲来到耳城的时候,天色已经被大片大片的乌云遮盖。拉巴曲手下这五万金狼卫来到耳城附近驻扎了下来,与城内的金狼卫接应了一番,便将这些零碎的金狼卫也收进了他的大军之中。 风雨将倾。 狂风席卷着这五万人的大营,营寨中的帐篷被吹得猎猎作响。几只秃鹫在低空之中飞过,向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掠去。 “大人!” 一个金狼卫走了过来,道:“金狼卫已经全部安顿,牛羊也规整完毕,咱们随时都能和大渊人打!” 拉巴曲道:“好!不是说,他们的主帅已经到了平西吗?那么我就会会他,看看草原人都惧怕的骠骑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那金狼卫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话。 拉巴曲道:“你想说什么?” 那金狼卫想了一下,磕磕巴巴道:“大人,其、其实,我们的金狼卫也和骠骑营打过,只不过……” 拉巴曲自然是听说过之前的战果,他冷笑一声道:“那些废物,能成什么事情?要知道,真正精锐的金狼卫可是在我的手下,他们骠骑营真的能够扛得住我麾下勇士们的攻势吗?” 那金狼卫见拉巴曲如此有信心,便也抱拳道:“祝愿大人旗开得胜,把他们那些自大的骠骑营打回老巢!” “哈哈哈!好!你说得很好,赏!” “谢大人赏!” 那金狼卫便下去了。 拉巴曲大笑了一声,坐在营帐之中,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醇厚的酒香细腻又绵长,一下就飘散了开来,惹得人蠢蠢欲动。 拉巴曲喝完了酒,把碗往地上一摔,便走了出去。 \\u003d\\u003d 轰隆! 闷雷作响。 庄白穆带着羽林卫,在这满天秋色之中缓缓地行进着。与平日里的羽林卫不同,这一次,他们这些将士们行进的速度格外缓慢。而若是细细看来,就会发现,这些密集的羽林军后头还推着几个盖着布的黑漆漆的大家伙。 大军压境,地面隆隆作响。 “将军,”丁达上前来,道,“这好像要下雨了,咱们可要停下?” 庄白穆看了看那阴沉得能挤出冷水的天,脸色也不是很好。若是没下雨倒还好,可若是下了雨,又该如何进行火攻? 庄白穆道:“不能停,沈帅给咱们的命令是三天之内拿下,咱们必须要快。” “是。” 丁达又指着远处的天道:“不过,将军。依属下判断,这天儿一时半会还下不了雨。那边高处的云层还没有聚拢,估计是响闷雷罢了。” “你还懂这个?” 丁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从前研究过这些,略知一二。” 庄白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是个不错的!” 丁达抱拳称不敢。 大军行进了一段,却发现这风的劲头突然加强了。北部的风和京城之中柔和的风不一样,那风一旦刮起来,甚至可能影响整个大军的作战过程。丁达顶着风沙,都快看不清庄白穆的脸了,他道:“将军!现在这刮的是北风,对咱们不利啊!” 庄白穆道:“那你觉得这风还能刮多久?” 丁达思忖了一下,道:“不知,估计最少还要两个时辰!” 庄白穆转头看了看天色,两个时辰,那天色也就黑下来了。他心中有了算计,便下令道:“全军继续前进!” “是!” 大概行进了一个时辰左右,他们能够看到耳城的轮廓了。 丁达眼力好,他皱眉看了看,道:“将军,耳城确实已经被金狼卫占领,您看那旗帜!现在驻守在耳城的是他们准丹的右贤王。” 庄白穆甩了一下马鞭道:“什么狗屁贤王,听都没听说过。” 丁达道:“左右贤王算是耶庭手下权力比较高的人物了,他们很是豪横的,所以咱们这一次应该是遇到了硬骨头。” 庄白穆转头看了看打头的五百骠骑营。 这些骠骑营面色冷硬,个个都穿着黑色的铠甲,身板挺直地端坐在马上。深色的旗帜飞扬着,映得他们更是如罗刹一般凶狠无情。 只有五百人。 这五百人,是沈承聿借给庄白穆的。 所以庄白穆必须得把他们用在刀刃上头。 庄白穆没有立刻选择进攻。他在等。 程业真比自己出发得早一些,而且他带的人也不多,所以脚程应该比自己这些羽林军快上许多。庄白穆在等虎贲军的斥候回来,他得确定程业真确实已经卡在了窑关和耳城之间,才能进攻。 绝对不能给他们一点支援的机会。 轰隆!轰隆! 雷声滚滚! 正如丁达所说,尽管这雷声都要贴到了他们的脸上,却还是一点雨水都没有看到。庄白穆带着几万大军等待着斥候归来,那一声声闷雷也如鼓点一样击打着将士们的心。 啪嚓! 远处的树木被惊雷击中,立刻就着起了火。 火舌卷动,向南边刮来。依然是北风。 就在庄白穆的耐心就要告罄的时候,虎贲军的斥候终于归来。 斥候纵马前来,来到了庄白穆的面前。他大声道:“报庄将军,程将军已在耳城北部埋伏完毕!” “好!” 庄白穆一挥手,道:“上投石器!” 轰隆隆。 后头的羽林军推着那些黑漆漆的大家伙,向前缓缓行进。那些投石器的车轮碾碎了冷硬的石头,伴着将士们整齐的脚步声,好似远古巨兽,沉闷地张开着自己的大嘴,等待将敌人狠狠撕碎。 “前进!” 庄白穆高声道:“鸣鼓!攻!” 第300章 攻城 鼓声漫天! 耳城的城墙高耸,陡支凌绝。站在城墙上头的金狼卫立刻点燃了烽火楼上的狼烟,这就表示,大渊已经开始进攻了。 “报!报!大渊攻城!” 轰隆!轰隆! 一阵地动天摇! 奔走的金狼卫们正忙着给拉巴曲送信,却感觉到这耳城的城墙好似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们登上城墙一看,却见城墙底下至少有五个硕大的抛车!那抛石器需要至少二十个人同时操控,大渊的将士们分成了几波,围在其左右,随着一声声鼓点和怒吼,那石块便带着沉闷的气势直接怼上了! 咣! 还有的金狼卫被那抛石器砸中,倒下了一片,顿时便是一通惨绝人寰的哀嚎。 巨石陨落,砸地七尺,威力可想而知。 而这时,金狼卫也终于收到了右贤王拉巴曲的命令,他们一拥而上赶到城墙上头,每个人都背着箭矢。顷刻之间,利箭齐发连成了一片,在这阴冷又沉闷的环境里,发出了尖锐的声响,划破长空。没来得及躲避的大渊将士被利箭伤及,立刻就折损了一片。然而,那巨石也没有因此停下。 城门却是一直紧闭的。 虽然耳城的外头并没有护城河,但是却放置了许多阻碍大渊军进攻的路障。那些路障十分坚固,并不好清理,而在清理的过程中,许多大渊军又被城墙上的金狼卫给射杀。 “咚!咚!” 丁达抬头,突然感觉风向变了。 原本,这耳城外头一直刮的是北风,正是因为如此,那金狼卫的火箭攻下来的时候,便很容易地连成了一片,烧死了许多挡在前头的羽林军。但是风向一变—— 丁达立刻打马对庄白穆道:“将军!!上火油!” 巨石攻城的声音太大,庄白穆并不能听见,丁达都快把嗓子喊哑了,庄白穆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道:“猛火油!” 他立刻叫自己手下的羽林军把梢炮之内的巨石淋上了猛火油,将士们拿起火把一点,伴随着哗啦一声,那石头立刻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攻!” “咣!” 燃着火的巨石砸进了城墙和周围的箭楼,那些木制的箭楼顷刻之间便倒塌四散,猛火油散落在了地上,又很快烧成了一片火海,一时半会都无法熄灭。 “啊啊啊——” 城墙上头的金狼卫被烧死了一大片。 一番交手过后,金狼卫折损颇多。 拉巴曲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开城门,然而面对着大渊的攻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补上城墙上头的金狼卫的空缺。 一波一波的金狼卫替补了上去,而大渊的羽林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尽管大渊的步兵手中有盾,但是聚集在耳城下头的大渊军还是折损了许多。不光如此,那些金狼卫还专门瞄准了操纵抛车的羽林军,这就是导致抛车周围的羽林军也有一部分死伤。 庄白穆整整攻了两个时辰。 然而,对方就好像是咬死了壳的蚌一般,无论怎么攻打,就是不肯松口。 战火将歇。 夜幕降临,庄白穆依然带着他的羽林军守在城墙外头。 一日过去了。 耳城没能拿下来。 庄白穆看着眼前的篝火,明亮的火焰将他的瞳孔照得闪闪发亮。丁达就坐在他旁边,道:“将军,喝口水吧。” 庄白穆点了点头,接过了丁达递来的水壶。 他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几口,一抹嘴,低声道了一句脏话道:“他奶奶的。” 丁达也叹息了一声,道:“将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庄白穆抹了一把脸,道:“怎么办?硬打。老子就是撕掉了身上这层皮,也得在三天之内把耳城拿下来。” 因为庄白穆知晓,他作为与准丹正面冲突的一方,受到的伤害和损失肯定是最大的,并且,他虽然处在正面,却必须随时给程业真和金凌燕提供一条可以撤退的路,如果自己这一条路被堵死,那么局势将会非常恶劣。 他们三处,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能出半点差错。 丁达看了看远处那有些破损的城墙,道:“沈帅给了咱们骠骑营的人马,属下想,若是不成,咱们也就只能带着骠骑营硬闯了。” “不能轻易动。” 庄白穆拿着一根火棍,扒拉了一下那堆篝火,道:“咱们必须得把骠骑营用在刀刃上,他们若是不打城门,那咱们就把城墙砸烂。那个时候再由骠骑营冲杀,更好。” 丁达点了点头,称了一声是。 “这一战咱们折损了多少?” 丁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八千人。” 庄白穆把火棍往地上一扔。 “但是,”丁达补充道,“将军,这一战金狼卫的折损应该更多。咱们的抛车派上了大用场。” 庄白穆点了点头。他刚想说什么,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火油的味道。庄白穆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然把丁达往地上一推,却只见一支火箭“嗖”地一下就从丁达原先的位置上窜了过去! 划破夜空! 丁达也反应得很快,他面色一变道:“是夜袭!” 庄白穆站起身,立刻道:“敌军来袭!马上整合戒备!” 他话音刚落,却听耳城两侧,也就是东北和西北的方向同时传来了战马奔踏的声音。 庄白穆转头对丁达道:“马上带着骠骑营,挡住他们的攻势!” “是!” 丁达领了命下去,而随时都处在战备状态的骠骑营几乎都不需要整合,直接跟着丁达,抄起了兵器便向着突袭而来的金狼卫冲去。 一片火箭将至! 挡在前头的骠骑营立刻形成了一道防线,那些火箭甚至都落不到他们的身上,便被他们狠狠地斩落。金狼卫眼见着这一波火箭没什么威力,便直接抽出了弯刀向着骠骑营砍来—— 骠骑营们手起刀落,直接将冲在前头的金狼卫尽数收割!这五百人,仅仅五百人,硬是靠着自身的实力和铠甲的强度,直接把金狼卫的势头给挡了下来。 就是这关键的一挡,给了后头的羽林军整合的时间,很快,羽林军也跟随着庄白穆的脚步,就着骠骑营打下来的势头,向着金狼卫冲去! 有骠骑营挡在前头,带头的金狼卫发现,他们根本就无法再往前进了! 第301章 截断 两天后。 窑关。 薛文贯带着手下的将士出营巡视了一圈,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程业真就坐在石头上面,手中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比比划划,不知道在描绘着什么。 “将军。” 程业真抬头,道:“嗯,你来了。” 薛文贯来到了程业真的身边,道:“将军,您这是在画什么?” 他低头一看,却正好是这窑关的地形图。这窑关地形较大,还十分宽阔,总体看来十分适合骑兵作战,而他们虎贲军步兵居多,这一下若是真的遇到了以骑兵为主的金狼卫,怕是要吃一些苦头。 这场仗打了这么久,大渊可用的骑兵也不多了。除了沈承聿手下的骠骑营,剩下二营的骑兵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折损,他手下的虎贲军也没能剩下太多的骑兵,但是却比羽林军要好上那么一些。 程业真道:“窑关啊。不好守啊。” 两天过去了。 耳城却还没有攻下来。 而最让程业真担忧的,并不是那久攻不下的耳城,而是——他们的粮草已经不够了。就在这几日,虎贲军的粮草几乎已经殆尽,将士们由于原来的一日两餐,到现在的一日一餐,甚至有些时候他们还要自己猎杀野味填饱肚子。 但是,出于对沈承聿和程业真的信任,虎贲军的将士们目前还没有任何怨言。 至于那些被压在了粮仓下头的掺着沙子的陈粮,程业真知道,那玩意要是真的给将士们吃了,可就不只是一两个人失去战斗力那样简单,他这几万人的虎贲军身上还带着重任,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岔子。 幸好,还算能够熬过去。 一想到这里,程业真就恨不得冲回京城,掀翻那些世家的老巢,杀了他们这些作恶多端的蛀虫。他们在前线苦苦鏖战,那些人就在背后使这些个小伎俩,当真是可恶至极! 想到这里,程业真冷哼了一声。 薛文贯转头看了看天,道:“将军,已经第二天了,我听斥候说,咱们羽林军折损了很多人。” “那是肯定的,”程业真道,“耳城本来就不好攻下,他们那个什么狗屁右贤王就端坐在城里,五万的金狼卫自然能帮他给守下来。但是他们也别想占到什么便宜。” 薛文贯自然知道,羽林军带着抛石器,那玩意也算是攻城的利器了。但是谁也没想到这右贤王居然能够坚持三日,可见他手下的金狼卫确实和别的金狼卫不一样,而且,也可以见得耳城是有多么难以攻下。 程业真道:“金狼卫折损多少?” 薛文贯摇头道:“具体折损多少,咱们也不太清楚,但是一多半绝对是有的,如果庄将军再攻一天,应该能够拿下耳城。前提是咱们得把援军给拦下来。” 程业真狠狠地踩了踩地上的地形图,道:“拦,必须得拦。那耶庭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放过来。” 薛文贯的脸色却是凝重的。 他在程业真的身边时间较长,跟着程业真,他也学到了许多战场上的东西。而在这种开阔的地形之上,骑兵的威力要远远大于步兵的力量,所以他们这一次真的不好打。 只能硬碰硬了。 到了这种时候,一切的奇谋和计策都不管用。 “报——” 听到了斥候来报,程业真立刻站了起来。他道:“怎么回事?” 斥候驾马前来,道:“北方三十里发现准丹援军!” 程业真笑了一声道:“他娘的,等了好几天可算是给等来了啊!有多少人?” “回将军!大概有三万金狼卫!” 三万人,这可真是不少。同时也说明了耳城中的金狼卫也没剩下多少了,不然耶庭不可能这个时候派去增援。 程业真站起身,道:“马上叫所有虎贲军备战,咱们去会会耶庭的援军!” “是!” 准丹的左贤王名为达格,这一次他接下了耶庭的命令,带着这三万的金狼卫前去支援拉巴曲。 达格是准丹中的猛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貂裘,一张脸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倒是有点像大渊人的面相。 他带着这三万人走在平原之上,周遭就是凹凸不平的峭壁和高山。北边的风景总是十分单调,带着一点风沙和石砾,就连鸟兽的叫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达格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戈壁。入眼便是飞沙走石,入耳便是风声滚滚,戒备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达格却总觉得不对。 很快,这种不安和扭曲就马上得到了证实。 他们已经深入了窑关三十里,因为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达格命令手下的金狼卫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突然马蹄声顿起,远方的天际处突然出现了一队大渊军,那高高举起的旗帜上头表明了对方从属于虎贲军。 达格咬牙。 果然,自己的不安是有原因的。果然,他们还是遇到了驻扎在这里的大渊军! 而他们已经到了这里,想要再回头出窑关,已经是不可能了。面对着突然冒出来的虎贲军,很明显,他手下的大部分金狼卫都是有些恐慌的,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对面的虎贲军中有没有骠骑营,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达格绝对不允许自己手下的金狼卫后退。 “前方就是大渊营地,勇士们随我冲过去,支援耳城!” “杀啊——” 很快,双方的骑兵就冲在了一起。达格手下的骑兵就算在准丹也是数一数二的精锐,双方如此对冲,就连程业真也被这金狼卫的气势给震慑了一下。然而只是一瞬,他就立刻恢复了气血,高声道:“骑兵上马,跟我一起顶住!” 达格一下就看到了主帅程业真,他牵着缰绳冲了过去,一杆长枪铮鸣而来,程业真侧身一躲,看着那冰冷的刀刃从自己的鼻尖上头擦了过去,还带了一点寒气。 程业真回头一看——他们的头子居然用枪? 第302章 勇往 “铿!” 短兵相接! 程业真和达格手中的兵刃一碰撞,便发出了剧烈的声响。程业真怒吼了一声逼退达格,却见对方后撤了几下,牵着缰绳将手中的长枪一划,再次朝着程业真冲了过来。 顷刻之间,又是两招比过。 程业真冷笑。 对于见识过沈承聿那孤傲的枪法的程业真来说,达格这略显得青涩的枪法显然是不够看的。饶是如此,倚靠着准丹人天生的体魄和力量,达格却依旧没能让程业真占下多少便宜。 身边厮杀之声不断。 程业真没有心思关心身边的虎贲军究竟死伤了多少,因为他知晓,一旦分神就可能被达格给取走性命。于是程业真紧咬着牙,硬生生地与达格过了几招,渐渐地,程业真的颓势显现了出来。本就年迈的他,遇到了年轻力壮的达格,能够撑下了这么多招,已经是不容易了。 要知道,对方可是金狼卫的左贤王! “噗嗤!” 程业真的肩膀被划伤,他忍着剧痛退后,然而达格却不依不饶地上前,直取程业真空门。这一连串动作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转瞬达格就来到了程业真的马前—— “你休想!” 程业真的身侧突然冲出了一个虎贲军。他握着手中的刀,一下子将达格给震了回去,气势凌然道:“死吧!” 程业真转头一看,不是元小飞还有谁来? 这个面庞有些稚嫩的年轻人,此时上了战场,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盔甲,顺着冰冷的纹路渗到了地上。他的眉头紧锁,面色凌厉,旌旗无光,他的眼中却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元小飞怒喝一声,竟是直接把达格逼退了十步的距离! 达格身边的金狼卫一见他们的贤王吃了苦头,赶忙一拥而上想要偷袭元小飞。然而元小飞的势头极猛,他反手就是两刀,从他身侧偷袭的金狼卫直接就丢掉了头颅,鲜血飞溅,洒在了元小飞的脸上,还有些温热。 元小飞一个人,面对着五六个金狼卫,转瞬几下就把这些人都解决掉了。他转头一看,却见程业真再次和达格扭打了起来,于是赶忙策马上前掩护程业真。 “啊——” 这时,大渊一方的骑兵已经所剩无几了。 骑兵被打垮,那么靠在后排的步兵便陷入了一种直接被暴露在旷野之中的境地,面对着准丹汹涌踏来的铁骑,虎贲军必须得迅速调整阵型才能减缓这些骑兵带来的压力。于是程业真立刻下令道:“盾!” 刷! 两三下,后排的步兵立刻将手中的盾牌举起,他们将盾牌斜倾,刚好迎上了准丹的马蹄,而就在那马蹄即将踏向盾牌的那一刻,无数长枪就从盾牌之间的缝隙中顶了出来,就好似是平地之上突然出现的尖刺,那些枪尖插进了马腿和马肚子中,准丹的战马吃痛,很快便掀翻了背上的金狼卫。 “啊啊啊啊——” 被掀翻的金狼卫们滚落在地,连同着受伤或者是暴毙的马儿一起,顿时滚作了一团。 这一阵,暂缓了准丹的攻势。 但是只能缓解一时。准丹的骑兵折损了一部分,却有后方的骑兵接续而上。这种没完没了的势头让力不从心的大渊军顿时有了一种绝望感,但是他们必须要冲上。 一面盾被击落,就伴随着一匹马倒下,如此堆叠,不一会这战场之上便堆满了马和人的尸体。 步兵独木难支,但元小飞这一边却丝毫不显疲态。 元小飞端坐在马上,与敌方的金狼卫拼杀了许久,居然一点都没有落得下风,甚至还将他们逼得隐隐后退。他的脸上已经沾染了一点血迹,然而却没有一点鲜血是来自于他自己。 元小飞实在是太过凶悍,以至于围在他身侧的金狼卫都不由自主地与他保持了距离,有的金狼卫们选择一拥而上,直取元小飞的面门,然而却被他几下斩杀。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不知何处传来了鸟儿凄厉的长鸣,将这血雨腥风的战场熏染出了一片悲怆的色彩。 这一场仗,虎贲军损失极重。 然而,金狼卫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达格挡住了一个虎贲军的攻击,反手将其撂倒在地,身边的金狼卫向着达格靠近,道:“大人,属下掩护大人撤退!” 达格双手紧握长枪,转头看了一眼战场。他刚一晃神,却听一道暴怒的呼喝声响起: “纳命来!” 程业真几乎都要从马背上站起来了。他手中大刀不停,身边还跟着精力充沛的元小飞和剩下的虎贲军将士。他们冲着达格的方向直直奔来,达格迅速判断出,自己若是再不带着部下撤离,那么他今日很可能要折在窑关。 于是达格马上道:“撤离!” 尽管金狼卫受了重损,但是掩护着达格撤退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于是达格身边的金狼卫逐渐呈现靠拢的趋势,保护着达格向着窑关的北部冲去。 一路之上,金狼卫又折损了一小半人。 但是,达格也成功逃跑了。 元小飞眼看着达格逃跑,还想夹起马肚子往前追,却被程业真叫住了。 “小元!” 元小飞马上勒马回头,他的眼睛里头还满是血丝,一副急吼吼的样子,像是要把谁给生吃了。程业真皱眉,上前道:“穷寇莫追。” 元小飞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疼,然而他现在没空顾虑那么多,他一抹脸道:“将军,那咱们就这样放他回去吗?” 程业真捏着缰绳道:“他要回去就让他回去,这一次他们三万人都没过来,耶庭手底下已经没剩下多少能用的金狼卫了,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跟头不成?” 元小飞低下头道:“将军,咱们也……” 程业真看了看那些清扫着战场的虎贲军,也是叹了口气。 就这一次,虎贲军至少折损了一万五千余人。 虎贲军全营,差点栽在达格手下的金狼卫手中。但是好说歹说,也算是把窑关给守了下来,接下来,就得看耳城了的动向了。 第303章 墙塌 耳城。 这一场胶着的攻城战,也逐渐接近了尾声。城墙岌岌可危,那些原本还完好无缺的砖石被抛石器砸出了一片一片的深坑,下头的壕沟更是直接被填满。城墙根下,满是被烧毁了的花草留下来的灰烬,风一吹,便带来了一股刺鼻的气息。 耳城,随时都可能被攻下。 而耳城之内的拉巴曲也变得不安了起来。 都已经这么久了,准丹的援军为何还没到? 早在两个时辰前,大渊再次对耳城发起了进攻,原本准丹的援军已经可以到达耳城了,但是现在别说是援军了,就是一面金狼卫的旗子,他拉巴曲都没有看到! 这样下去,今夜耳城就会被攻下! 拉巴曲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种猜测,由准丹的斥候证实了。 斥候很快就归来了,他对坐在府衙内的拉吧曲道:“大人,大人,窑关出事了!” 拉巴曲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一拍桌子道:“出了什么事?” “王上给咱们派来了三万的援军,到了窑关被大渊给截下了!现在那三万人……” 拉巴曲急切道:“那三万人如何?” “只剩下一万余人!” “废物!废物!” 拉巴曲气急败坏地将案牍之上的瓷瓶给扒到了地上,啪嗒一声便摔了个粉碎。拉巴曲握着拳头道:“卑鄙的大渊人!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加阴险!” 斥候静静地听着拉巴曲的咒骂,不敢说话。 “下去!” 那斥候如蒙大赦,赶快从府衙中退了出去。 府衙内外都是走动的金狼卫,听到了拉巴曲的声音,几个金狼卫赶紧走了进来,道:“大人,可是有什么指示?” 拉巴曲在府衙中来回踱步,他腰间清脆的铃铛声暴露了他焦躁不安的情绪。 拉巴曲道:“城外的情况如何?” 那金狼卫刚想说话,却听一声巨响骤然突起,是耳城城墙处发出来的声音! 又是一阵地动天摇,鬼哭狼嚎,拉巴曲再也站不住了,从府衙外头直接冲了出来,却刚好见到前来求援的金狼卫。那金狼卫跌跌撞撞地来到拉巴曲跟前,道:“大、大人!城墙开始倒塌了!” “什么!” 又是一阵地动天摇的晃动传来,连拉巴曲脚下的地面都随着着那巨石的攻势而颤抖了起来。这一下,随之而来的就不是简单的巨石了,拉巴曲明白,如果此刻再不反击,那么一切就要晚了! “马上召集所有的金狼卫,下城墙,把缺口堵上!不能让他们进来” “是!” “咣!咣!”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一侧的城墙轰然倒塌,而那塌陷处十分宽敞,刚好可以容纳大渊的骑兵冲杀而入。庄白穆盯准了机会,带着骠骑营直接悍然冲过了城墙! 杀! 姗姗来迟的金狼卫面对着突然涌入的骠骑营,还没打个照面就险些被冲垮,他们强行凝聚了起来,想要对抗来势汹涌的骠骑营,然而憋了整整两日的骠骑营哪里是轻易能够防守得了的?于是那对上了骠骑营的金狼卫,无一例外地全部都被砍杀。 势如破竹! 那剩下的金狼卫聚集在城墙下头,负隅顽抗。拉巴曲眼见着他手下的金狼卫马上要被全部冲垮,看了看周围飘扬着的金狼卫的旗帜,狠狠地咬了咬牙。 他一下就将身边骑着马的金狼卫给拎下了马,自己则是带着一柄弯刀,举身上马。身后的金狼卫见右贤王冲了上去,自然也跟着都冲了上去,而双方在交手的那一瞬间,居然真的抵挡住了骠骑营。 不过只是一小会。 很快,拉巴曲就见识到了一个非常惨痛的事实—— 他身边的金狼卫,为什么死得那么快?! 还没坚持多久,便倒下了一片! 拉巴曲刚走神,却感觉到一人骑着黑色战马冲来,一支长剑直接瞄住了他的喉咙。拉巴曲猛然回身,侧过身子躲开,却见对面是个眼中含着笑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虽然在战场之上,却不沾染半点杀气,若不是拉巴曲反应及时,或许他就要被一剑毙命! 庄白穆嗤笑道:“尊贵的右贤王大人,打仗的时候可不能左顾右盼啊。” 拉巴曲眼睛一瞪道:“你找死!” 他一提缰绳,战马便对着庄白穆冲了过来,庄白穆灵活地矮身躲过,手中长剑若灵蛇一般诡谲变换,很显然,作为一个久经战场的将军来说,庄白穆操持的剑法实在是太过阴险,甚至都有些惹人厌烦。 然而那长剑就是吐着信子,死死地盯住了拉巴曲不放松。 转瞬,二人过了几招。 拉巴曲只觉得眼花缭乱,他怒喝了一声,竖起了弯刀再次向着庄白穆砍来,在混乱之中,拉巴曲早已经做好了这一招被庄白穆躲开的准备,他的手腕一转刚要卸力转向庄白穆的下盘,然而这一次庄白穆却选择直接举剑扛下了他的弯刀,伴随着兵刃相接发出的清脆声响,拉巴曲的弯刀陡然落地! 形势不妙! 拉巴曲气恼又愤怒,他抽出了藏在靴子里头的匕首,向着庄白穆的方向不停地挥舞,然而庄白穆的剑花密密麻麻,拉巴曲就是防守都无法防守,更何况一只匕首在手的拉巴曲也根本不可能近了庄白穆的身,于是拉巴曲开始受伤了。 “噗嗤!” 小腹之上,又添一伤。 看着右贤王受伤,拉巴曲身边的金狼卫都想要冲过来掩护他,然而他们却不曾想,他们想要逃出骠骑营的掌控,就已经很难了。 喊杀声逐渐减少。 朦胧之中,拉巴曲看到身边的金狼卫都倒在了地上,而自己则是因为流了太多的血,意识已经开始迟钝,好几次,甚至连手中的小刀都拿不稳了。 庄白穆直接送了他一剑。 一剑穿喉。 “噗通!” 拉巴曲的尸体落下了马,而那些被羽林军赶杀着的金狼卫见到自己方的首领居然死了,顿时士气大落,许多人甚至都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被骠骑营和羽林卫直接收割。 第304章 再援 “沈帅!” 斥候冲进了都护府,对沈承聿道:“前方传来战报,程将军守住了窑关!” 沈承聿抬头,道:“对方多少人?” 斥候便道:“大概三万金狼卫!” “对方折损多少人?” “大概两万人!” 三万金狼卫,全是骑兵。 而大渊这一边,骑兵并不多,想必这一场打得一定是无比艰难的。虎贲军的损失不会少于一万人。 还是守下来了。 沈承聿原本以为,会更加惨烈一些,他甚至已经传了下去,叫手下的骠骑营随时待命准备驰援。但是程业真出色地守住了窑关,要知道对面可是三万的骑兵,步兵占多的虎贲军能够将两万金狼卫给拿下来,纵观整个大渊史,也很难有这样出众的对战了! 程业真做得太好。 沈承聿挥了挥手,叫斥候下去了。 斥候下去之后,沈承聿马上陷入了沉思。 三万金狼卫,还剩下一万。这样的损失,一定会让耶庭彻底坐不住。 他有可能派出第二波支援。 若是他真的派出了第二波支援,那么残余的虎贲军根本就没有作战的能力。没有人能够对抗得了援军,那么耳城非但不会被庄白穆夺回来,整个羽林军都可能赔进去。最后便是准丹卷土重来,没完没了。 不行。 沈承聿抬头道:“秋扬。” 守在外头的狄秋扬听到了沈承聿的声音,走了进来道:“老大,有什么要我做的?” 沈承聿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你的身子好些了?” 狄秋扬嘿嘿一笑,摸了摸肚子道:“窜了几天的稀,现在没事了。” 沈承聿:“……”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既然没事了,那你就带着两千骠骑营,去一趟窑关罢。耶庭可能会派遣第二次支援,你去襄助程将军守住窑关。” 狄秋扬根本没有犹豫道:“好嘞沈帅,我这就出发了!” 沈承聿看着狄秋扬的背影,捏了捏眉心。 \\u003d\\u003d 耳城和窑关之间。 战场之上,大部分的虎贲将士们都已经累瘫了,他们坐在地上看着一片狼藉,默默无言。 程业真也累坏了,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还拄着手中的长剑。他抹了一把脸,满嘴的血腥味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元小飞前来,把水壶递给了程业真。 “将军。” 程业真喝了一口水,叹了口气,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元小飞也知道程业真疲惫又难受,所以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坐在程业真的身边。 无论如何,窑关总算是守下来了,接下来就看耳城了。 程业真把水壶扔给了元小飞,刚想站起身,却听到一阵惊叫,然后便是手下的虎贲军突然跑了过来道:“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程业真心中咯噔了一下,道:“怎么了?” 那虎贲军道:“将军,对方、对方再次派了增援,现在已经快到咱们这里了!” “你说什么?!对方有多少人?” “十万人!” 十万! 程业真想了一下,十万人,应该不会是耶庭手下的金狼卫,如果他猜得没错,这十万人应该大部分都是准丹临时召唤来的游牧部族。 元小飞起身道:“将军!我还能继续!我……” “你给老子回去!” 程业真飞速地思考着,现在应该怎么办?他手下的虎贲军已经无法战斗,如果撤退,那么耳城就会暴露在准丹的手中,可若是不跑,他们全都得死! 不行! 程业真咬牙。 他站起来,对元小飞道:“告诉所有的虎贲军,集合,准备应敌!” 元小飞应了一声就下去了,那前来传信的虎贲军道:“将军,咱们……咱们若是守不住怎么办?” “守不住也得守!” 他说完,就立刻起身去集结虎贲军。 然而,准丹的游牧部族来得很快。只听一阵呼啸之声,远方天际传来了马蹄的声音,黄沙四起,仿佛要把天边的太阳都给沾染上烟尘一般。程业真猛然回头,瞳孔猛然收缩。 他们来了! 程业真赶紧大喊道:“跟老子冲!” 虎贲军们尽管很疲惫,但是大敌当前,全都咬着牙站了起来,拿起了手中的兵器。面对着对面的人潮,他们也没有丝毫后退的意思! 马上就要逼近了! 程业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他刚想下令,却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更为震撼的呼喊—— 程业真愣了,回头一看——他娘的骠骑营! 他反应很快,赶忙对身边的虎贲军道:“退下!退下!给骠骑营让路!让啊!” 虎贲军很快就为骠骑营让开了道路,骠骑营如狂风一般席卷而来,带着疯魔一般的气势向前迎去!双方马上就要相接,突然对面传来了一波密密麻麻的箭雨! “叮叮咚咚!” 这不是泉水碰撞的声音,而是那些箭矢碰撞在骠骑营铠甲上头的声音。对面这一波箭雨一冲下来,落到骠骑营铠甲上头,直接被尽数弹开。 一支都没扎进去。 程业真傻眼了。 两千人,屠戮十万人,是什么感觉? 他现在是真的见识到了。 那十万的游牧部族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金狼卫,被骠骑营这样一冲,却见他们的箭雨没有任何作用,当即就傻了。 于是他们想要后退。 骠骑营不可能让他们如愿。 砍杀!砍杀!砍杀! 横尸遍野! 程业真抹了把脸,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打仗打傻了,出现了幻觉。 \\u003d\\u003d 耳城夺回。 这个消息一传到沈承聿的大营中,沈承聿马上做了一个决定。 全军立刻拔营,向窑关北边进发,直取耶庭大营,一决胜负。 前方传来了战报,庄白穆带领的那五百骠骑营基本没有死伤,但是羽林军和虎贲军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但是对方的金狼卫损失更大,右贤王被庄白穆杀死,而耳城中的金狼卫也一个都没能逃出去。再加上虎贲军在窑关和耳城之间死死地防守,还有骠骑营的支援,这就导致金狼卫无法再上前支援,打持久战的计划干脆胎死腹中。 现在,耶庭的手中已经没有多少可用的精锐金狼卫了。 剩下的,都是临时召集而来的游牧部族。 那些游牧部族,没有什么作战经验,甚至连稍微好一些的铠甲都是没有的。莫说是这些四海为家的人,就算是准丹真真正正的精锐金狼卫,能有二成的人披戴铠甲,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渊正是靠着装备上的优越,弥补了二者体质和人数之上的差距。 第305章 擢升 不然,程业真手下那些步兵,可能会被那些金狼卫给歼灭。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沈承聿带着五百的骠骑营,来到窑关南部的时候,程业真正带着手下和骠骑营清扫战场。战场之上碎肢鲜血遍地,令人作呕的铁锈气息浓烈又厚重。所有的虎贲军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着兵器,冷漠地检查着地上那些变成了尸体的金狼卫。 “沈帅!” “是沈帅来了!” 不知有谁惊呼了一声,俯身的众人立刻抬起了头,却见沈承聿骑着高大的白色骏马,身后带着一队骠骑营,向着战场这边打马而来。 有的虎贲军和沈承聿打了招呼。 沈承聿一一应下。 “沈、沈帅!” 沈承聿转头,却见一个拎着一只断手的虎贲军向自己这边跑了过来。元小飞脸上的鲜血被随意地擦了几下,显得有些脏乱。元小飞的眼睛亮亮的,直直地看着沈帅道:“沈帅,咱们没放金狼卫过去!一个都没!” 沈承聿看了看战场上所剩无几的虎贲军们,又转头看了看元小飞。 他下了马,放下了自己的枪,来到了元小飞的面前。 当沈承聿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元小飞才感觉到这个将军的气势。元小飞抬头——沈帅好高! 沈承聿瞧到了,元小飞身上挂了一圈的耳朵。他拍了拍元小飞的肩膀道:“干得不错。” 元小飞顿时打了鸡血一样,攥着拳头道:“多谢沈帅夸奖!沈帅我还能战!” 沈承聿不置可否。 “沈帅。” 程业真有些累,他拄着手中的长剑,一步一步地走来。元小飞见状赶紧跑了过去搀扶着他,程业真又喘了几下,对元小飞笑了笑。 沈承聿上前,道:“程叔别再勉强了,我会让薛文贯带剩下的虎贲军回耳城,您就先暂且歇息,等待伏卿的消息即可。” 程业真没有拒绝,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快顶不住了,于是便抱拳道:“多谢沈帅。” 沈承聿又道:“元小飞,你真的还能继续?若是不行,就不要硬撑。” 元小飞闻言,立刻抬头道:“沈帅,属下完全没事儿!” 沈承聿点头道:“好,那你就随我一起前去。” 程业真戒备道:“沈帅,这可是我虎贲军的猛将,您可别抢人啊!” 沈承聿转身,摆摆手,让程业真放心。 程业真无奈地摇摇头。 元小飞兴奋道:“骠骑营!!程将军!我能和沈帅一起作战了!您快摸摸我这心是不是跳得好快!” 程业真直接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道:“滚蛋!” 元小飞傻傻笑了。 \\u003d\\u003d 窑关以北。 准丹本营。 金狼旗帜高高飘扬着,萧瑟的风中带着不安的气息。 坐贤王达格一归来就被耶庭召回了王帐。 达格的面色也是凝重的,他刚一走进王帐,却觉得什么东西朝着自己飞了过来,达格下意识地躲过,却见原来是一只瓷杯摔在了地上,如果自己不躲开,脑袋怕是要被砸开花。 “废物!” 听到了耶庭的怒吼,达格面色不霁地站在原地,不再上前一步。 “本王让你带着三万金狼卫前去驰援,你却带回了两万金狼卫的尸体!三万骑兵,打两万步兵,打成了这个样子,对方每人都杀死了我方一个金狼卫,外加上一匹马!本王这些马配给你,是用来打牙祭的吗?!若不是我再派了十万人过去,咱们就真的前功尽弃了!废物!不中用的东西!咳咳、咳……” 耶庭说得急切,又开始咳了起来。他的身子一直没能恢复,这段时间又是积劳成疾气急败坏,累积下来,甚至严重了一些。 达格等到耶庭稳定了下来,才道:“我也并不知道大渊会在那里埋伏,倒是王上,为何不提前提醒我方金狼卫,早做防备?不然,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境地。” “来人!来人!” “我要杀了你!” 耶庭红着眼睛,却见达格皱眉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他胸腔之中气血翻动,喉头一甜,差点就吐了血。 耶庭硬生生把那口血咽了下去。 他现在还不能和左贤王闹出矛盾。 左贤王作为准丹最后的能够主持大局的主帅之一,现在稳住他才是最重要的。达格虽然生性狂傲不羁,但是若是能用一些好处牵绊住他,这个头脑单纯的家伙一定会为自己所用。 耶庭撑起了身子,低声道:“拉巴曲死了。” 达格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上前了一步道:“您说什么?” 耶庭冷哼了一声道:“都在本王的预料之内。本王已经劝解过许多次,他执意要带着手下的金狼卫去耳城与大渊硬碰,结果呢,却被大渊的将军拿去了性命。” 达格眯眼。 耶庭冷笑道:“风伦,不听本帅的劝阻,执意要与骠骑营一战,结果重伤未愈,现在还昏迷着,没醒。” 达格沉声道:“那是他不够强。只能说他们不配为我们准丹的勇士。” 耶庭没说话,沉思了半晌才开口。 “本王已经收到了消息,”耶庭靠在了软枕上头,道,“前线的战损实在太大,而对方的损失也不小,所以最后这一战,仍然有希望。” 达格静静地倾听。 “但是他们还有一个骠骑营。” 与其他金狼卫不同的是,达格没有率先表达出对骠骑营的不屑。他道:“骠骑营本就实力强大。” 若是别的金狼卫,在阵前说出这样的话,早就被耶庭给砍头了。耶庭幽幽地看了达格一眼,道:“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直面骠骑营,我们也要上了。” 他愤恨地锤了一下被子。 这一战他们完全是被大渊给逼迫出来的。 若是再拖上几天,大渊的粮草一定会赶不上!而那个时候沈承聿也一定掌控不住三个营同时混乱的局势,并且还能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要拖到过冬,就很好打! 第306章 破釜 他没想到,沈承聿宁可顶着巨大的牺牲也要狠狠地咬下一块他们的血肉,这一下,准丹就是再不想打,也必须要打! 达格道:“你想怎么做?” 耶庭放下了手,坐了起来,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决定不能再退。本王封你为右贤王,命你带领一万金狼卫,九万部落勇士,作为先锋前往窑关安营扎寨,不得有误!” “本王会随你的后头跟上,守在窑关北边接应你。” 达格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在草原上,右贤王的地位是要比左贤王的崇高一些,而在一些大事上头,右贤王也往往占据着一些话语权,耶庭封了自己做右贤王,达格自然不可能推辞,他立刻道:“属下领命,多谢王上恩赐!天佑准丹!”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出去。 外头的阳光倾了进来,照亮了耶庭的脸。耶庭眯着眼睛,不敢直视那突然照上了脸的阳光。他转头,看了看身边挂着的古老的弯刀,眼中阴暗不明。 不甘心啊。 不甘心! 他已经打到了这里,怎么还能被打回去! 他不相信,老天会一直眷顾着大渊。他们准丹就算是到了最后一刻都不能屈服!他和父亲不一样,父亲做不到的事情,他耶庭,一定要亲自做到。 虽然,这十万人有些可惜…… 但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如果不把这十万人送出去消耗大渊的兵力,那么以沈承聿的能力,一定会在五天之内就打到这里。 \\u003d\\u003d 在收归了剩余的羽林军和虎贲军,还有这些队伍麾下的装备之后,沈承聿带着他们继续向着窑关前进。这一次耳城之战,羽林军和虎贲营的损失实在是不小。在拔营之前,沈承聿带了十万人,而现如今算上几乎没有折损的骠骑营,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了五万五千人左右。然而,夺下了耳城对于整个大渊军来说都拥有着重大的意义,所以就算是折损了一半的人马,也必须要速战速决。 五万人的速度说快也快,但是,三个营的将士们都经历了一场极其消耗体力的战争,他们能够存着力气去赶路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大部分将士们都饿着肚子。 好在有沈承聿和程业真这种极其有威望的将领在,所以整个大渊军的士气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等到他们到了窑关的时候,高耸的窑关里头已经竖起了金狼卫右贤王的旗帜。 达格已经到了。 窑关和厄关不同,厄关受损实在太过严重,存在的时日也太过久远,以至于到了现在,它甚至都无法防御一支骑兵的进攻。但是窑关不一样,窑关处处高耸,内里还立着用顽石搭建而成的塔楼和箭楼,尽管经过了长时间的风吹雨打,但是它依然可以轻松守住几万人的进攻。 关墙上头,站着一片驻守的金狼卫。 庄白穆早早就注意到了窑关之内的旌旗。他打马上前,来到沈承聿的身边,道:“沈帅,不对劲啊。我是亲手把他们的右贤王给弄死的,他怎么又回来了?” 沈承聿想了一下道:“也许是耶庭阵前擢升了一个右贤王。” “对啊!” 庄白穆一拍大腿,道:“这个狗耶庭可真是不要脸啊!要么咱们怎么说这准丹人怪呢,阵前干出这事也就只有他们了。” 沈承聿淡淡道:“收买人心罢了。左右贤王的地位很高,为了收买这些人,耶庭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 “卑鄙。” 沈承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金凌燕那边如何?” 庄白穆拉了拉缰绳,安抚了一下躁动不安的马儿,道:“金大人在守着呢,但是好像一直没什么动静,应该是没出什么意外。” 沈承聿点了点头。 现在这种情况,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全军到了窑关以南,沈承聿立刻命令三营的将士们驻扎歇息。 尽管沈承聿恨不得立刻拿下窑关直取北方耶庭大本营,但是他也不得不停下来,让自己营下的将士们好好地休整一番。连续作战了几日,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很累了,谁也不是铁铸的人,自然是需要休养的。 元小飞倒是精力充沛,这个人好像怀揣着永远都燃烧不完的热情。他来找程业真的时候,眼睛依然发亮。 “将军,”元小飞走进了营帐,对程业真道,“将军咱们为何还不开打?我还能再打呢!” “打打打,打个屁,”程业真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那些伤口都是他没注意到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没个休息的时候?去去去,别打扰老子,你这臭小子真烦人。” 元小飞知道程业真没有真的生气,笑嘻嘻地凑了上去道:“来来来,将军我帮你啊,你看你一个人多费劲啊。” 程业真便放下了手,让元小飞给他包扎了。 程业真瞥了年轻的元小飞一眼,心中道,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照比年轻时候的沈承聿,到底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不过,那股子上了战场九头牛都拉不住的疯劲倒是如出一辙。 “我操。” 程业真差点跳了起来道:“你他娘的差点疼死老子!给老子滚蛋滚蛋!叫林将军过来,他奶奶的。” 元小飞也知道自己手笨,于是只能乖乖地挨了程业真一个巴掌,然后又乖乖地去给程业真去叫林冬了。 程业真突然叫住他道:“小子。” 元小飞停了下来。 “你想不想进骠骑营?” 元小飞转头,眼睛一亮道:“我能吗?我可以吗?” “不可以,滚。” 元小飞:“……” 委屈死了,他还以为程将军有什么门道呢。 程业真看了看元小飞那有点失落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 全军休整了一整日,而后,沈承聿下了一个让将士们都有些惊讶的命令。 全军集结所有装备力量,两日之内务必将窑关轰塌。 其实,对于现在的大渊军来说,并不能算是什么难事。他们的手中有抛机还有强弩,而久经风霜的窑关就算固若金汤,也会有脆弱的部分,只要逮住了脆弱的部分狠狠地打砸,过不了多久整个窑关就会坍塌。 所谓破釜沉舟。 第307章 关墙 有些经验的将士们都看得出来,这一次,准丹是想在窑关死死地拖住沈承聿的脚步。 而沈承聿想得更多。 耶庭在这个关头,没有亲自充当先锋上阵,而是派遣了右贤王前来窑关驻守,这是什么意思?明明耶庭可以亲自挂帅,却又为何缩在后方不肯上前? 因为前方这十万人,全部都是耶庭的弃子。 他舍弃了这十万人,就是为了和大渊交换一个战损差。沈承聿的手下如今只剩下了五万人左右,而准丹那一边,加上右贤王带来的游牧部族,往少了算也有十万人,不管怎么打,如何打,大渊的牺牲总是要大一些。而大渊这一次,一旦再损失两万人左右,那么沈承聿将没法再继续打下去。 只能等待援军。 那么,准丹的拖延目的就达到了。 耶庭在赌,赌沈承聿敢不敢正面与他做出最后的较量。 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沈承聿遣散了手下的将军们。林冬将帐帘放下,听到外头的将军们都走远了,这才对沈承聿道:“沈帅,有个好事儿,今儿早上京城的粮食到了。” 沈承聿点头道:“在出战之前,按照双倍的分量,给将士们发放下去。” “是。” 林冬叹了口气道:“终于快结束了。” 沈承聿低声应了一声,手中把玩着冰凉的兵符。这一场战争,打到了结尾,非但没有消磨掉沈承聿的意志,反而让他现出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势头。林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如果他没看过,沈帅刚才是在笑吧? 那笑意里,还带着丝毫不带掩饰的张狂。 疯了,疯了。 林冬出了帅帐,被守在门口的狄秋扬吓了一跳。狄秋扬嘿嘿一笑道:“诶嘿嘿,林兄。” 林冬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你不回骠骑营,在这待着做什么?” “他们全都准备好了,”狄秋扬拿着手中的战报,晃了一下,道,“这是之前的战报,我打算交给老大呢。” 林冬甩手道:“赶紧去赶紧去。” 狄秋扬却不进去,他好奇地搭住了林冬的肩膀,神秘道:“我说你这脸色为啥这么奇怪?难道沈帅在帐子里藏女人了?” 林冬反手就给了他一拳道:“别瞎说,哪里有女人!” “那是咋回事啊?” 林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自在道:“刚才我看到沈帅笑了。” 狄秋扬道:“老大笑了有啥奇怪的?” “不是啊,”林冬一想到沈承聿那深邃的眼神和诡异的笑,就觉得头皮发麻,他道,“我形容不出来,就是很吓人,感觉耶庭马上就要完蛋了一样。” 狄秋扬嘿嘿一笑道:“那就对了,你也不跟着沈帅打仗,被沈帅吓到了很正常。早点习惯啊。” 林冬:“……” 真想踹这个欠揍的东西一脚。 很快,全军休整完毕。 窑关内的金狼卫们并不知情,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原本还蛰伏在外头蓄势待发的大渊军,会在今日一大早就马上展开攻势。朝阳升起之时,金狼卫们还驻守在关墙的上头,突然,他们听到了兵马奔冲的声音—— “是……是大渊!” “大渊军来了!大渊军来了!” 关墙上头的金狼卫们赶快将这件事传达给了守在下头的达格。达格也没有想到,沈承聿居然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就这么过来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明明只有五万人了才对! 达格心中算计了一番,当即下令道:“命令金狼卫驻守在城墙上头,我不相信,窑关之内还有我十万准丹勇士,难道他还敢硬闯不成?” 他不相信! 窑关的周围还有壕沟,还有拒马,沈承聿若是敢硬闯,那就是一个死! 金狼卫们领了命令,下去了。 关墙上头的金狼卫便增加了。 他们站在关墙上头,看着底下那密密麻麻的大渊军,却见那些大渊军速度并不快,而且也不像是想要硬闯的样子。就在所有金狼卫们陷入疑惑的时候,有人突然喊道:“是、是抛石器!” 一片哗然! 却见前方的大渊军突然让出了几条道路,轰隆几声,几辆庞大的抛石器就这样被推了出来!却见那炮筒张着漆黑的大嘴,里头赫然是装填好了的巨石。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沈承聿哪里是想硬闯窑关?什么拒马什么壕沟,人家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他是想直接把窑关给摧毁了!!! 沈承聿骑着战马,身形端正地立在前头。 墙上的金狼卫们开始慌乱。可是他们身上还背负着达格的命令,不敢临阵逃窜。 沈承聿定定地看着关墙,举起了一只手。 乍然风起! 沈承聿手一放,大渊的号角立刻吹响,随着那惊鸣的角声,围在抛车周围的将士们大声呼喝了一声,掷石带一放,那巨石便掠过了沉闷的风声直直地朝着窑关的关墙而来! 轰隆!轰隆! 站在关墙上头的金狼卫只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他们左摇右晃,还没等站稳,却见远处天际又抛来一片阴影——巨石飞来,直接砸到了他们的脸上。二三十个金狼卫被碰撞而来的巨石压在下头,当场便成了肉泥。 一下!两下! 三下! 沈承聿就冷冷地站在下头,看着那关墙一点一点地现出碎裂的痕迹。 “救命啊!救命啊!” “快跑啊!” 被放置在关墙之上的金狼卫终于意识到,真的到了面对沈承聿麾下大军的时候,他们别说是反抗半分,就是想要逃跑,都是不可能的。 轰了一个时辰,窑关的关墙开始出现了裂痕,多处砖石都已经碎裂,掉落下来的沙石被风一吹,直接落到了地上,很快,地上便累了厚厚一层碎土。 丁达的眼力很好,他观察了一番,上前道:“沈帅,关墙左右两处已经出现了碎裂,大概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坍塌。” 沈承聿颔首,道:“那就继续。” 第308章 弃关 巨石再次装填好,新一轮的冲击就要到来! 这一次,抛车再次做出了调整。沈承聿命令手下的将士们瞄准丁达所指出的最为薄弱的地方,目的就是将这关墙彻底摧毁。 “咚!咚!” 关墙已经开始摇晃。 “跑啊!跑啊!快下去啊!” 慌乱的金狼卫们互相推搡着,想要下关墙,然而他们还没等从石阶上头溜下去,便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许多金狼卫居然被甩到了关墙的下面,要么便是被其他金狼卫给踩在了脚下,再也没能走出来。 有几个千夫长觉得这样不行,于是赶紧带了几个金狼卫爬上了摇摇欲坠的关墙,开始向下面的大渊军和抛机射箭。 然而。 当一轮箭雨过后,他们彻底陷入了绝望。 这都是什么啊?! 那箭矢根本就没用,打到了前排的骠骑营的身上,全都被他们坚硬的铠甲给弹开了! “轰隆!” 终于,有一处关墙彻底倒塌,伴随着石块瓦解震动而带起来的尘土,窑关内部一览无遗。 随之而来的,便是第二处、第三处。 窑关彻底被重石砸烂。 窑关之内的达格根本没想到,沈承聿能够这么快就把窑关给拿下来,然而只是慌乱了一瞬,达格便立刻冷静了下来——不能慌,不能慌,他的手下有十万人。 十万人!他有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打不过那几个骠骑营?!就算骠骑营再强,面对着十万人,他们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达格不信。 于是达格立刻决定,动用这十万人马上反打。然而当达格开始集结手下的金狼卫的时候,却发现—— 不行! 除了他手下那一万的金狼卫,剩下九万人,基本全都是草原边际的游牧人,他们没有什么作战的经验,更不会像一个真正的将士一样永远都不退缩。他们眼见着窑关崩塌,自己率先就乱成了一团。 “稳住!稳住!给老子稳住!” 达格都要气疯了,但是九万人一起慌乱,他如何能够压制得下去?就在这时,达格突然愣了一下,道:“那是什么声音?!” 他转头一看,入眼便是沈承聿那镶着金边的帅旗! 骠骑营,来了。 达格命令自己手下的金狼卫向前迎战,然而这个时候,散乱的游牧部族已经把窑关给填满了,骑着马的金狼卫们根本就没有冲杀的空间!然而骠骑营并不一样,骠骑营的人数本来就不多,他们这一股脑冲进窑关,相当于是直接来了一招瓮中捉鳖,谁也别想跑。 “跑啊!跑啊!快跑啊!” “啊啊啊啊——” 骠骑营杀人的速度很快,顷刻之间,他们就要将那些无头蝇给清扫干净了。这下,不光是那些游牧部族,就连达格手下的金狼卫,也开始崩溃。 他们丢下了手中的兵器,抱头鼠窜。 大部分金狼卫只是听说过骠骑营骁勇无双的名号,但是从来都没有真正见识过他们的力量。如今他们真的见到了,心中徒留满满的绝望,他们除了逃,什么都做不到! 这时,达格心中突然一凛。 他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突然都激了起来,那种冰凉的杀气仿佛一条无形的藤蔓一样将他紧紧缠绕,动弹不得。达格缓慢地回头,却见一人端坐在雪白的战马上头,正静静地盯着自己。 达格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达格可以确定——他,在看着自己!! 达格拿着枪的手在颤抖。 他在那一瞬间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沈承聿。 他来了。 他来了!!! 达格拿起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他可以确定,如果他敢打马上前和沈承聿相对,等待他的下场只会是死! 跑,必须要跑! “冲啊——冲啊——” 骠骑营的声音在窑关响彻,他们踩着金狼卫的尸体,向着达格而去。 达格只觉得眼睛都要被那扑面而来的风沙给迷瞎了,他散乱的头发在阳光下头飘散着,浓厚的血腥气息熏得他鼻子都发痒。他回头,却见沈承聿带着骠骑营和其余的大渊军死死地咬着自己不放,并且好像有越拉越近的趋势。 达格狠狠地驱驰着战马,然而他的战马根本及不上日行千里步步生风的“饮霜”,眼见着自己就要被沈承聿给追上,达格一咬牙,直接抽出了手中的弯刀,“噗嗤”一下便扎在了马屁股上头。 马儿吃痛,嘶吼了一声,便撒着蹄子跑了起来。 达格都要被颠吐了。 但是他必须要跑!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耶庭的本营。达格离了老远就大声喊道:“有追兵!有追兵!快放我进去啊!” 远处站在营寨内塔楼上头的金狼卫一看,却是达格举着自己的旗子回来了,赶快叫下头的金狼卫放达格和那些剩下的金狼卫进来。达格马上就要进了营寨,回头一看,却见那些骠骑营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追了。 达格心中有些忐忑。 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不会是想用着剩下的几万人,来冲了他们这几十万人的营寨吧?!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心中这样想着,达格终于回到了营寨里头,他身形一晃险些就要从马背上头掉下来,还是身边的金狼卫兜了他一把,这才没能坠落。 达格在晕倒之前,道:“快,去,告诉王上……大渊、有追兵来了。” “大人?!大人?!” 说完这句话,达格就晕过去了。手下的金狼卫哪里敢怠慢,只能赶紧去将这个消息去告知了耶庭。 王帐之内的耶庭已经强撑着站了起来,他身上披着甲胄,正看着那把来自于他父亲的弯刀,静静思考。金狼卫们进了王帐,将达格的话传给了他。 没想到,耶庭没有再生气。 他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悲凉。 怎么会是这样? 他踌躇满志,怀着一腔热血,到最后怎么会成了这样的结果?! 第309章 烧旗 耶庭还没来得及处置达格,却听外头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金狼卫冲了进来道:“王上,王上!大渊军,停下了!” “什么意思?!”耶庭上前了几步。 那金狼卫颤声道:“我我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是他们没有冲进来!” 耶庭推开那金狼卫,直接走出了营寨,爬上了塔楼。站在塔楼上头,他可以看到远处排列整齐的大渊军真的没有任何行动,三营的旗帜,再加上最中间的描着“沈”字的帅旗,高高地飘扬着,好像是在示威,却又带着一股子不可一世的傲气。 耶庭心中不禁忐忑了起来。 沈承聿到底要做什么? 如耶庭所见,沈承聿就骑在马上,目光看着远处的营寨,不知道到底在盯着哪里。身边的狄秋扬上前,道:“老大,咱们冲吗?!” 沈承聿没有回答,而是道:“秋扬,给我一支火箭。” 狄秋扬摸了摸脑袋,道:“老大你要做啥?” 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狄秋扬还体贴地给沈承聿递来了一个火折子。他嘿嘿一笑道:“老大,请。” 一边的元小飞也是直犯嘀咕。 他瞧瞧地问狄秋扬道:“狄大哥,沈帅这是要做什么啊?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狄秋扬道:“不懂了吧,看着。” 元小飞“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却看见沈承聿不紧不慢地把用火折子把火箭给点燃,那燃烧着的火箭像是一小团荧光一样,在大白天里看着倒并不是十分显眼。 搭弦,拉弓。 元小飞看着沈承聿硬朗又认真的侧脸,心中不禁陷入了疑惑,然而他顺着沈承聿的视线望去,心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沈帅,他该不是…… 沈承聿瞄准了那一处,突如其来的风沙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然而这并不能影响他的判断,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离弦,直奔目的地飞去! “嘭!” 营寨之内的金狼卫都懵了。 什么声音? 耶庭瞪大了眼睛,他回头一看,却见这营寨之内高高耸起的金狼旗,正烈烈燃烧! 沈承聿,烧了他的金狼旗!!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耶庭都要疯了,他飞速下了塔楼,却见周遭的金狼卫突然都崩溃了。他们有的跪在地上挠着头发痛哭,有的直接拿出了兵器在寨栏之上乱砍,总之就是突然混乱了起来。耶庭自己心中何尝不是愤恨交加?金狼旗对于一个准丹人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们追逐的信仰,谁也不可以随便玷污! 而如今! 他们的对手却将他们的信仰捏在手中,踩在脚下,狠狠地滚了几圈肮脏的灰尘! 耶庭知道这是沈承聿的阴谋,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心中的愤怒,他的手指死死地攥住,手心流出了鲜血,那尖锐的疼痛让耶庭冷静了下来。 “起来。” “都给老子起来!!!” 然而,经过了多天的战斗,金狼卫们也十分疲惫,再加上今日骤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的心态已经彻底崩溃,这些人哭着喊着在地上打滚,好像根本听不到耶庭的呼唤。 “京猜!共猜!” “都给老子过来!” 京猜和共猜听到了耶庭的叫喊,走了过来。他们二人还算是理智,行礼道:“王上。” “带兵!马上出去应敌!谁敢逃跑,老子立刻杀了他!” 京猜和共猜身上还带着没有痊愈的伤,此时带兵十分勉强,但是他们不能违抗金狼王的命令,于是二人领了命,勉强组织出了一队金狼卫。但是,他们还没能将金狼卫的士气重新鼓舞起来,却听到了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所有人脸色一变。 耶庭转头——他们来了。 耶庭只觉得怒火中烧,他立刻上前,抢了一匹手下金狼卫的战马,点了京猜和共猜道:“本王不管怎么做,你们两个立刻每人点出五万金狼卫,和本王一起出营!” 京猜和共猜赶忙领了命。 耶庭此刻哪里还有什么甚至?就在京猜和共猜点完了这十万人,耶庭坐在马上,举着自己的弯刀道:“敌人辱我金狼卫,今日便与我出营与他们大渊决一死战!跟我冲!” “嘎吱。” 营寨大开,耶庭带着手下十万金狼卫,直接就要往外冲! 耶庭坐在马上,连自己的伤口被撕扯疼了都感觉不到,此刻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沈承聿给拿下,他要砍掉那些骠骑营的头,搭建人头架!这种耻辱,这种直白又轻蔑的耻辱,是每个金狼卫都无法忍受的! 耶庭咬牙。 他抬起头。 突然,他停了下来。 身旁的共猜和京猜还疑惑,为何王上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他们顺着耶庭的眼神看了过去,却突然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却见沈承聿带着两千漆黑的骠骑营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五万将士。他们没有驾马齐驱,而是缓慢地行进着,就算是这样,几万人同时前进带起来的尘土却也如烟雾一般,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若隐若现。 耶庭一下就清醒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承聿的目标就是自己!不能再继续,绝对不能再继续!自己手下能用的金狼卫所剩无几,更何况他们刚刚经受了那样的打击,绝对不能再刺激他们了! 必须得回去! 耶庭立刻大喊道:“都给我停下!停下!马上,后阵变前阵,都给老子回去!” 而就在对面,沈承聿身边的狄秋扬一见对方突然像是被烧了尾巴的猫一样,刚冲了出来就撒丫子一样往回跑。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大腿道:“他娘的,他们跑什么?!” 沈承聿眼见着对方跑了回去,不耐烦地“啧”了一下。 没想到,耶庭居然生生地把这种屈辱给忍了下来。这倒是让沈承聿有些刮目相看。 毕竟,金狼旗对于他们准丹人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世代相传的信仰,被一把火给烧光了,换作是谁都无法忍受吧。 偏偏,耶庭做到了。 被他反应过来,倒是有点麻烦。 “沈帅。” 丁达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承聿牵着缰绳调转马头,淡淡道:“回窑关,等他们过来。” 第310章 战书 耶庭回到了营寨之后,并没有立即解散这十万人。 他把自己关在王帐里面沉思了很久,中途,京猜和共猜二人想要进去寻他,却被他给赶出来了。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耶庭这才从王帐之中走了出来。 他背着手,看着天边的星子,近处的篝火将营寨镶嵌上了一层暖和的亮光。营寨之内的金狼卫们都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所有人都沉浸在白日骠骑营所带来的压迫感之中,没有人笑得出来。 沉闷,苦涩。 除了所剩无几的金狼卫,营寨之中大部分都是那些游牧部族了。比起金狼卫,他们受到的冲击是更大的,因为在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来到真正的战场之上,那种感觉和从前的小打小闹根本不同,所以他们是很难接受的。 信仰崩塌,士气受损,这些人甚至连拿起兵器的欲望都已经殆尽,又如何能和骠骑营那种虎狼之师相抗? 耶庭怒火中烧。 他掏出了自己腰间的弯刀,蹭的一下就跳到了旁边的草垛子上头。 耶庭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金狼卫。 “勇士们!” 耶庭大声呼喊。 听到了耶庭的声音,所有金狼卫和游牧部族都向他看了过去。耶庭站在草垛子上头,高声道:“勇士们,你们到底在惧怕什么?” 金狼卫们低下了头,没有回应。 耶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手指着那被烧毁了的旗帜道:“敌人用这样的方式,想要摧毁你们,想要狠狠地拿捏住你们,难道你们就这样屈服了吗?难道你们心中,对于狼神的敬仰和崇拜,就是这么容易被诟病、被打碎的吗?!” 有的金狼卫的眼神中出现了松动。 耶庭跳下了草垛,走上前去,将那杆旗帜拔了下来。 他举着这木杆子,道:“勇士们,我们现在能做的,并不是对着这一面被烧毁了的旗子忧愁、苦恼。我们该做的,是彻底摧毁那个侮辱我们准丹、侮辱了我们草原五十万勇士的人,我们要打赢他们,让他们跪在我们的面前,苦苦求饶!” “没错!” “王上说得对!” “愿与王上共存亡!” 耶庭的话语让不少金狼卫们都重新燃起了斗志。他们跟着耶庭打到了现在,要说心中的斗志完全没有受到影响,那是不可能的。再加上,今日他们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骠骑营,可以说他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然而耶庭这一番话,无异于是给了这些迷茫的金狼卫,最后一丝看得到的希望。 “勇士们!” 耶庭举起手中的弯刀道:“最后的决战就在眼前,成败在此一举!本王一直坚信,部落五十万勇士一定与本王同在,与狼神同在,与整个草原同在!” “哦——” 金狼卫们的情绪立刻被调动了起来,就连那些失落的游牧部族,见识到了这样的场景,也不禁跟着叫喊了起来。他们举起了手里的兵器,火光照亮了兵刃,反射在他们的面庞之上,现出了一丝疯狂。 耶庭放下了兵器,抬了抬手。 金狼卫们就安静了下来。 他道:“明日,我会向大渊下战书,也就是明日,我们就在窑关处,与大渊来一场最后的对决!勇士们,这次我们归去,是否能够无愧狼神、无愧我们的先祖,全看明日一战了!勇士们,你们,可准备好了吗?!” “好——” 金狼卫们的呼喊如同浪潮一般,盖住了这山间的鸟雀啼鸣。 呼喊过后,众人平静了下来。耶庭趁热打铁,直接给收下这些游牧部族规整了起来。毕竟他们这群人第一次上战场,必须要经过规整,才能做到心气统一。 之后,耶庭赏了手下金狼卫大批的粮肉。他们纵情饮食,仿佛是要把之前经历的一切全部都给忘掉。 耶庭一夜未眠。 直到东方吐出了一丝鱼肚白,他这才从草垛子上站了起来。 黎明马上就要到了。 京猜来到了耶庭身边,道:“王上,您还好吗?” 耶庭摇了摇头,道:“本王一切都好。” 他站在草垛旁边,驻足了一会,看了看天边即将到来的朝霞。站了很久,他向王帐走去。很快,他便带着一封亲手写好了的战书走了出来。 京猜便道:“王上,您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耶庭叹气。 “无论如何,”他把这一封战书交到了京猜的手上,道,“总是要结束这场战争。你且叫你手下的人去将这战书送到窑关,沈承聿一定会应战。” 京猜顿了一下,接过了战书。他深深地给耶庭鞠了个躬,便下去了。 耶庭转身,回了王帐。 日上三竿。 与气氛胶着怪异的准丹营寨不同,大渊这一边,将士们都在休养调整,准备迎战随时可能进攻而来的准丹。 沈承聿一早就收到了消息,说是准丹来使,求见大渊主帅。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从来的惯例。沈承聿也没有废话,直接让手下的人将使臣请了过来面见自己。 “大渊的将军。” 沈承聿抬头,看着那个异族的来使。来使面无表情,向沈承聿行了个礼,便道:“金狼王今日派我前来,是为了给大渊的主帅送上一样东西。” 沈承聿颔首,叫林冬去接。 林冬接过,递给了沈承聿。沈承聿打开,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还了回去。 来使便道:“不知大渊的将军有何高见?” “本帅都知晓了,”沈承聿淡淡地道,“你且回去告诉耶庭,明日窑关一决胜负。” “那么,在下就带着将军的答复回去了。” 林冬看着那使者离开,转头对沈承聿道:“沈帅,耶庭不会使什么阴招吧?准丹人没什么底线,咱们的将士们可千万不能栽在他们的手里。” “他不敢,也不能。” 沈承聿低声道:“现在他的手下已经没有多少可用的金狼卫,那些草原上的游牧人又不一定能够听他的指挥。耶庭便是再愚蠢,也不会做出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 林冬点了点头。 第311章 终局 “你去把秋扬他们都叫来。” 沈承聿下了令,林冬自然是马上照办。待到狄秋扬他们全都到齐的时候,沈承聿开门见山道:“明日与准丹决战。” 程业真一拍桌子道:“干,必须得干!老子在他们手底下折进去那么多的兵,明天说什么都得讨回来,不把耶庭那个狗娘养的给打回王庭,老子就不领兵了!” 可以看出,程业真确实十分生气了。 沈承聿无奈地看了程业真一眼,转头对丁达道:“丁达。” “末将在!” “你率你手下的平西军,和程将军一起,埋伏在大军左右两翼。等到开始冲锋,一旦骠骑营陷阵,你们便立刻出战。明白了?” 丁达抱拳道:“末将领命!” “白穆,”沈承聿又对庄白穆道,“你带着羽林军先行冲锋,给骠骑营开路即可,剩下的就交给骠骑营。” 庄白穆便道:“末将领命。” 狄秋扬眼睛都是亮的,他道:“沈帅,沈帅,那我呢那我呢?这次准丹有没有个厉害点的人啊?他们太弱了。” 众人:“……” 听听,这是人话? 沈承聿想了一下道:“你与我一道,带着骠骑营。” 狄秋扬无不失落道:“啊,又要砍人。我要砍吐了。” 众人:“……” 沈承聿不耐烦道:“不然林冬去?” 林冬立刻摆手道:“我信佛,我不能杀生的。” 众人:“……” 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病? 沈承聿把命令都分发了下去,就叫他们回去休息了。留下了林冬自己陪着沈承聿待在帐子之中。林冬摸了摸额头叹了口气——狄秋扬这大傻子,纯粹就会给沈帅添堵。 他转头一看,刚想说话,却见沈承聿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闭上了眼睛,好似在休憩。 林冬便不再说话,只是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营帐,为沈承聿带上了厚重的帘子。 沈承聿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地平稳了下来。他做了一个很浅很浅的梦,梦里仿佛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他解甲归田,青山绿水之间有一人坐在小溪旁边垂钓,小溪澹澹,清澈的水中有鱼儿在缓缓游动。 那人面如芙蓉,她回眸一笑,天地失色。 沈承聿走过去,抱着她,看着这一草一木,一花一水。那种宁静又安逸的心态,是那么真实那么让人憧憬,仿佛近在眼前。 沈承聿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就放着宋明珂送给他的帕子。 \\u003d\\u003d 翌日。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沈承聿整合了自己手下的五万将士,再加上所有的骠骑营,就在支离破碎的窑关,等待着耶庭的到来。 黄沙散漫风萧索。 尽管秋风寒冷,但是大渊的将士们却没有一个退缩避让的。他们神气十足,面目严肃地站在列阵里头,眼光放在了远处的天边,等待着对方大军前来。 忽而一阵马蹄声响起。 伴随着一道肃杀的叫鸣,天边突现一道汹涌的浪潮。准丹麾下,所有的金狼卫和所有的游牧部族,全部都向着这荒芜的窑关进发。尽管隔着几十里,但是站在这里的大渊将士们还是听得到他们的叫喊,说起来,几十万人同时驾马前进的气势,确实十分宏大。 卓厉凌人! 耶庭带着自己手下的人马,在面对着沈承聿大军一里处停了下来。由于他们人数实在是太多,所以光是停下脚步就要花费不少的工夫。 对面的大渊军,整整齐齐。 耶庭紧紧地握着缰绳,心中无不忐忑。 他只觉得,看见那飘扬着的旗帜,胸口上的伤又开始让他疼痛了起来。他看到那个“沈”字,下意识地就要溃逃而去。那种险些被穿心了的、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的感觉,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要再经历了! 耶庭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王上。”京猜提醒道。 耶庭浑身一震,摇了摇头,强行振作了起来。 他现在不能示弱,绝对不能! 骠骑营就在那里。 沈承聿手下所有的将士,就在那里! 成败,在此一战! 耶庭举起了手中的兵器,看着对方的战旗,大声道:“冲锋!” 一声令下,这几十万人齐齐上前!尽管这些人没有骠骑营那种豪气云天的力量,但是他们受到了耶庭的鼓舞,也并不想退让。破碎的窑关还剩下一些风化了的残垣,准丹的金狼卫踏了过去,那残垣顷刻便化成了飞散四去的尘土,混在了滚滚浓烟之中,熏迷人眼。 几十万人,在窑关铺开。 就好像漫上了岸的黑色的沼水,若是一不留神,就会被吞噬殆尽! 二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双方终于兵刃相接!羽林军率先冲阵,由庄白穆带领的将士们迎着这骇人的浪潮,顶头就是一阵狂怼乱砍。对方的前锋是金狼卫,所以,当羽林军冲了上来的时候,准丹并没有因此而被打退。 金狼卫的势头也很足。 然而,经过了几日休憩的羽林军重振旗鼓,现在他们怀着饱满的士气冲杀着,目的只有一个—— 给后方的骠骑营,开路! 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金狼卫和游牧部族倒下,羽林军就如同一把长枪一样直直地戳进了准丹的前心,终于,准丹的阵型被他们撕开了一个口子!就如同是一块崩了丝线的布料,准丹的阵型顷刻被打散了一部分,而后,便越来越大。 “杀啊——” 所有的金狼卫和游牧部族神色瞬间一变。却见挡在前头的羽林军突然向着左右两翼展开而去,而就在他们让路了之后,沈承聿便带着他的骠骑营,冲了上来! 与费尽了千辛万苦才终于把准丹给撕开了一个口子的羽林军不同,骠骑营一上,便是一根被磨打得十分尖锐的铁杵,直接冲进了敌方的心脏,这一下几乎就是致命的,因此,面对着骠骑营,大部分的金狼卫和游牧部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沈承聿直直奔向了中间的耶庭。 “锵——” 长枪将至! 第312章 收尾 就在这时,耶庭身前突然现出二人! 京猜怒吼了一声,对上了沈承聿的长枪,而共猜则是从旁侧而来,直奔沈承聿的腋下空门处。然而沈承聿却诡谲地一扭腰,躲开了他的进攻,手中长枪改刺为挑,刷的一下便将京猜逼退。 二人重整旗鼓,再次冲了上来。 沈承聿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横枪立马,同时挡住了二人攻势! 京猜和共猜暗叫不好,想要撤回兵器,却已经晚了。他们被沈承聿生生逼退了十几步,上半身微微后仰,险些就摔下了马,二人红着脖子拼尽全力去抵抗,却被沈承聿压制得连呼吸都困难。 京猜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他转头看了看共猜,笑了一下。 共猜朦胧之中看到了兄弟的眼神,那眼神中好像有什么闪烁了一下,但是共猜却没有捕捉到。他的心狂跳着,张嘴便道:“不、别……” 京猜没有让他说出来,他伸出脚就把自己的兄弟踹到了一边,将自己暴露在沈承聿的兵刃下头。京猜大声道:“掩护王上撤退!快去——” 共猜彻底慌了,他还想回来,却被其余涌上来的金狼卫给隔绝开来。 “京猜——” 京猜没有听到共猜的呼喊,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挡住了沈承聿的招式,这一下连带着身上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死亡就在眼前。 然而京猜却并没觉得有多绝望,相反,他居然觉得有一种释然了的感觉。 他为耶庭做了这么多,无愧草原,无愧金狼王。 京猜闭上了眼睛。 “噗嗤——” 一枪穿喉。 沈承聿收枪的速度很快。他枪尖一甩,鲜血飞溅到了地上,转眼之间那兵刃之上便干干净净。 而这时,共猜还没能跑多远。 沈承聿摸了摸马背,却见自己的箭筒里已经没有箭矢了。沈承聿举起长枪,对准了共猜的背影—— 驾马奔跑中的共猜突然浑身恶寒。 他刚一转头,却听破风之声而起,一杆长枪直直地朝着自己穿了过来—— 直穿心脏。 沈承聿在长枪脱手的那一刻便向着共猜的方向来了。共猜的尸体落下了马,他经过马匹的旁边便直接把长枪一收,手中缰绳一紧,继续驾马前去追赶耶庭去了。 两员金狼卫大将,就这样殒命了。 京猜和共猜死在了沈承聿的枪下,亲眼见证了这件事的金狼卫们当场崩溃,士气大崩。他们这一后退,便给了前冲的羽林军机会,他们借势而上,竟然是直接突破了外部那一层金狼卫,直取散乱的游牧部族! 而这时,埋伏在两翼的平西军和虎贲军也出动了! 敌军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在侧翼突然冒出两队人马?骠骑营和羽林军已经让他们很难应对了! 金狼卫逐渐开始溃退! 沈承聿随脚踹开了一个金狼卫,转头一看,却见耶庭被一群金狼卫保护着,正在缓缓后退。沈承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继续向耶庭的方向行进。 然而—— 他的余光一扫,却见程业真面对着五个金狼卫,正酣战着。而他身侧,有三个金狼卫正屏着呼吸准备上前偷袭! 沈承聿调转马头,上前。 \\u003d\\u003d 王庭。 杨宥枝坐在王帐里,看着自己面前堆积成山的珠宝,咬牙不语。 那些珠宝,都是耶庭赏赐给她的,就算在昏暗的王帐之中,却还闪烁着熠熠光华,一看便都不是凡品。 杨宥枝拿起一颗夜明珠。 入手温润的夜明珠,照亮了整个王帐。 半晌,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将这些珠宝尽数都装了起来。珠宝碰撞的声音十分清脆,因为杨宥枝的手一直在颤抖,还有不少的珠玉落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杨宥枝想把包裹打个结,双手却没有力气。 半晌,她终于哭了出来。 似乎是听到了她恸哭的声音,她的侍女便走了进来。杨宥枝的肩膀都在颤抖着,她抬头,看了看侍女的脸,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侍女阿莲坐在了杨宥枝对面。 她伸出手,帮杨宥枝把东西都打包了起来。杨宥枝沙哑道:“阿、阿莲。” 阿莲眼神闪动了一下。 她看着杨宥枝的脸,道:“王妃,是时候做决定了。” 杨宥枝捏着裙子,半天都没说话。 阿莲叹了口气道:“王妃,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王上也是无力回天了。请王妃听。” 杨宥枝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她仔细地倾听,却听到了王帐外头除了风吹草动的声音,还有一些动物的叫鸣之声,什么都没有。 “那些金狼卫,都被奴婢偷偷引走了。现在不逃,就再也逃不了了。” 阿莲道:“王妃,您的身份尊贵,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谁又能在乎您的身份呢?若是王上真的战败,您可知道您到底有什么下场?” 杨宥枝浑身一颤。 什么下场? 除了死,便是被其他部族的人,玩弄至死! 受到了那样的屈辱,她还不如立刻去死! 杨宥枝放下了手,拿起了布包,身形不稳地站了起来。阿莲上前,扶着杨宥枝道:“走吧,奴婢知道从哪里逃走最是安全,让奴婢带您走。” 杨宥枝顿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阿莲带着杨宥枝走出了王帐,却见王帐外头,除了几个巡逻的金狼卫,再也没有他人。所有能用的金狼卫,全都被耶庭给带走了。 杨宥枝穿着宽大的衣衫,将布包藏在了怀里。阿莲搀扶着她,在外头转悠了一圈,掩护着杨宥枝,向着守卫薄弱的地方寻去。 两个人经过了千辛万苦,终于逃到了王庭的外头。外头那碧绿的草原一望无际,风吹翠浪,也把杨宥枝的裙摆吹得直响。阿莲看了看杨宥枝,却见这貌美的王妃,头发上还沾着叶子,脸上也满是脏污,哪有半刻从前的光鲜样子? 阿莲垂下了眼睑。 “阿莲。” 阿莲抬起头。 “我、我们往哪里去?” 杨宥枝的眼神带着一点渴求和无助。阿莲为杨宥枝将面纱拉了起来,道:“我们南下,与王上汇合。” 杨宥枝的心头一跳。 第313章 截逃 与耶庭汇合?这个时候,耶庭的身边真的安全吗? 阿莲似是看出了杨宥枝的想法,道:“王妃,此刻大渊虎视眈眈,我们身后还有那些蛰伏的部落,两方夹击,只有王上身边是最安全的。” 杨宥枝听完,却皱了皱眉。 今日的阿莲是不是话多了一些? 然而,杨宥枝没有多想。她只是顺着阿莲的话语,思考了起来。猛然之间,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自己的父母,还有自己的兄长,那些熟悉的面庞……杨宥枝努力地回想,却觉得那些面庞是那么模糊,一点都不鲜明。 怎么会这样? 远处传来了一阵风声。 阿莲转头看了看,便道:“王妃,我们必须要走,再不走,那些金狼卫们就要追上来了。” 杨宥枝闻言,强行打起了精神,道:“好,走。” \\u003d\\u003d “跑——跑啊——” 转眼,战场之上,局势逐渐明朗。窑关的厚土之上,糊盖着一层又一层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金狼旗掉在了地上,被血迹染透,无人去管。 烟尘,风沙。 剩下的,就是崩溃了的四处逃窜的游牧部族。 战场上的游牧部族还剩下很多,但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战斗的能力,眼见着耶庭手下的金狼卫都已经被击溃,而耶庭本人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大渊军打得到处逃窜,十分凄惨。 甚至有人都哭了出来。 沈承聿端坐在马上,看了看身边的狄秋扬。 狄秋扬立刻明白了。他叫手下的骠骑营立刻举起了旗帜,大声道:“降者不杀!” 狄秋扬这样一说,原本还在骚动着的游牧部族立刻便停了下来。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人的眼中还闪过了一丝疑惑。他们就站在原地犹豫着,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狄秋扬冷笑一声,长枪一挑道:“怎么?你们对于我大渊主帅下的命令可是有什么疑虑?告诉你们,大渊的主帅和你们的金狼王不一样,只要你们肯归顺我大渊,我大渊自然会保全你们的性命!” 这一段话说得不错。沈承聿看了狄秋扬一眼。 狄秋扬嘿嘿一笑道:“嘿嘿,林冬教我的。”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我降!我降!” 一旦有一个人开始投诚,剩下的人便也不再犹豫,跟着举起了双手。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除了投诚大渊,他们根本就没有别的活路。 狄秋扬道:“老大,这些俘虏咱们就收归了?” 沈承聿颔首。 “好嘞!” 于是,狄秋扬便带着手下的骠骑营,漫天遍野地去抓那些俘虏了。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多,就算发动了沈承聿手下的全部将士,一时半会也没能收归完毕。 沈承聿粗略地算了一下,除了这些被收归的俘虏,还剩下一些逃散了的部族。 他们太多,要是真的去抓,是根本抓不完的。 这样就好。 剩下的,便交给金凌燕。 北部。 准丹与大渊交界处。 耶庭不知道跑了多久,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都裂开,再加上新添上的伤,只跑了一会耶庭就感觉自己全身就要被鲜血给浸染了。他捂着自己的左侧胸膛,低头一看,手心上头满是鲜血。 小道的路是崎岖不平的,耶庭被颠得半条命都要交代出去了。 只要…… 只要过了这里,他就能够回到北边。他必须向北部王庭求援,如此才能东山再起! 只要、只要能够出去! 因为流失了太多的血,耶庭的头都是昏沉的。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京猜和共猜死在沈承聿长枪下的场景,他的心狠狠一颤,又是一阵抽痛。不过,他的意识却因此清醒了几分。 他身边的金狼卫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耶庭向北边行进。 一路上安安静静。 耶庭的心中突然窜出了个奇怪的想法——为什么沈承聿不派人来追他? 他对身边的金狼卫道:“一路上可遇到了大渊的追兵?” 金狼卫老实道:“回王上,未曾!” 这就奇怪了。 以沈承聿的性子,他会轻易放过自己吗? 耶庭不这么觉得。 但是事实就是,他们没有遇到任何的追兵啊! 耶庭咽了口唾沫,眼前突然一亮。 他们穿过了一片丛林。这丛林中大部分都是高耸的松树,松针叶茂,将阳光都遮盖了起来,所以这林子中便常年昏暗无光。待到终于走出这林子的时候,耶庭眼前便现出了一片碧绿的草原。 快了! 就快到王庭了! 耶庭激动地操持着缰绳,拼尽全力就要往王庭的方向去。 然而他跑着跑着,却发现身边的金狼卫都不见了。 耶庭一回头,却见身边的金狼卫都停在了他的身后,他们缓缓地后退着,眼中还带着一点惊恐。 耶庭心中咯噔一下。 他转头一看,却见面前赫然排开了一列大渊军!这大渊军的旗子上头带着一个“金”字,很明显,这是金凌燕麾下的平西军。 金凌燕骑着马,上前一步,手中长剑直指耶庭。 他冷声道:“等你很久了,耶庭。” \\u003d\\u003d “嘶——” 阿莲带着杨宥枝,在小道中奔走着。突然,杨宥枝的脚踝一痛,低头一看,却是不知道哪里支出来的树枝把她的肌肤给划破了。 鲜血直流。 杨宥枝吃痛皱眉,当即便无法行走。 阿莲皱眉,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杨宥枝的脚踝。她将自己的衣袖撕了下来,为杨宥枝包好了伤口,而那粗糙的布料却又让杨宥枝疼得叫出了声音。 阿莲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耐烦。 然而她还是撕下了自己袖子上的衣料,给杨宥枝粗糙地包扎了一番。 她让杨宥枝靠在自己的身上,道:“王妃可还能行走?” 杨宥枝疼得满头是汗,然而她也害怕那些金狼卫追赶上来,于是杨宥枝便道:“我、我可以。” 阿莲点了点头。 杨宥枝抬头,却见这昏暗的林子里头好像没有一点亮光,看起来并不安全。于是她便问道:“阿、阿莲,你确定,这个方向是对的吗?” 阿莲冷声道:“是没错的,王妃尽管跟着我便是。” 她的声音在这林子中显得瓮里瓮气的,还有些发冷。杨宥枝摇头——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宥枝觉得视线逐渐变得明亮,原来是他们已经走出了这个林子。 杨宥枝心中的石头微微落了地。 她刚想松口气,却见阿莲突然松开了她。杨宥枝没了倚靠,尖叫了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第314章 自刎 “阿、阿莲?” 杨宥枝有些不可置信,她看着阿莲一步步地向前走去,都忘记了自己脚踝上的伤痛。 “阿莲”没有理她。 她的背影十分纤细,阳光打在她的肩膀上头,将衣料上的花纹映得熠熠发光。 这时,对面突然走出一队人马。 杨宥枝就跌坐在阴影里,待到她看清那人马的衣着之后,几乎都要崩溃了。 是飞花卫。 领头的那一人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他的气息是冷的,然而他面具之下的唇却泛着蔷薇一般的红。他的眉眼一定是极美的,然而却被那面具遮住,只露出了一点多情似桃花一般的眸光,让人心痒难耐。 “阿莲”走向了那人,恭敬屈膝道:“属下已将准丹王妃带到,请都统示下。” 祁连仙慵懒地“嗯”了一声,翻身下了马。 杨宥枝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阿莲”撕下了她脸上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而那张脸,属于大渊人! 杨宥枝全明白了。 阿莲一个准丹人,怎么会好心地帮助自己这个来自大渊的王妃逃跑……还有她那怪异的举动和话语……原来,原来她竟然是飞花卫的人! 杨宥枝细想了一番,只觉得内心满满都是绝望——既然她已经被飞花卫发现了,并且落到了飞花卫的手里,那么,是不是说明耶庭真的战败了? 祁连仙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他接过了属下递来的纸伞,撑着这把伞,缓步地来到了杨宥枝的跟前。 他的衣摆很长,甚至都拖曳到了地上。杨宥枝能够嗅到一股非常甜的花香,那种花香不像是胭脂,也不像是香料,倒像是女子的体香。只是无论从哪里看来,面前的这人,都是男子无误。 祁连仙蹲下,捏住了杨宥枝的下巴。 他红唇轻启道:“你就是准丹的王妃?” 祁连仙的声音很是轻柔,像是梦中的呓语一样。杨宥枝有一瞬的恍惚,很快,她便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见到她这沉默不语的样子,祁连仙也不生气。他只是收回纤细修长的手指,用手背细细地贴了贴她的脸,动作轻缓得好像情郎的抚摸。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轻缓了:“真丑。” 杨宥枝咬牙,抬头看着祁连仙,那眼神怨毒得宛若蛇蝎。 祁连仙吐气若兰道:“耶庭那个毛儿都没长齐的东西也是真的不挑,你这种货色,竟然也是下得去手。准丹人的眼光可也真是退化到了一定地步。” 杨宥枝羞愤交加,恨不得杀死眼前的人,她恶狠狠道:“你哪里来的阉人,敢对本王妃不敬?本王妃看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就觉得恶心,呸。” 她这样一呸,祁连仙一下便躲开了。他侧身轻笑道:“脾气还挺大,看来耶庭对你还不错啊。” 杨宥枝趁着祁连仙侧身的工夫,抽出了手中一直藏着的金簪,就向着祁连仙的脸刺去!然而祁连仙都没有回头,他赫然伸手抓住了杨宥枝的手腕,微微一用力,“咔嚓”一下就把她的手腕给掰断了! “啊啊啊啊——” 杨宥枝疼得尖叫出声。 她握着自己的手腕,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地上的树叶和烂泥粘到了她的衣裙上头,可是现在的准丹王妃还哪里能顾及那么多? 祁连仙出言嘲讽道:“没用的东西。” 他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祁连仙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自己握过杨宥枝手腕的那只手,语调平稳道:“来人,把她给我绑了。” “是!” 祁连仙一声令下,便有几个飞花卫一拥而上。杨宥枝惊恐地叫着、闹着,她的眼泪将泥土化开,哭喊的声音也如杀猪一般凄惨尖锐:“滚开、滚开!你们不要碰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滚开,都给本王妃滚开!” 一阵清风吹过。 祁连仙轻轻地理了理自己鬓边的长发,对身边的手下低声道:“咱们有多久没见到长公主了?” 手下想了一下,道:“大人,咱们这次出去得久了一些。大抵是有三个月了。” “这么久了啊。” 祁连仙轻笑了一声,把手上的帕子递给了手下,翻身上马道:“那便快些带着这个丑八怪回京罢,再晚一些,那女人怕是都要把我给忘了。” “是。” \\u003d\\u003d “等你很久了,耶庭。” 耶庭攥着手中的缰绳,调转了马头就要撤,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平西军早已经绕到了他们的后方,此刻已经把他和他手下的金狼卫给包围住,根本逃不开! 耶庭闭眼。 金凌燕手中兵器向前一指道:“今日,我金凌燕在这里,绝对不可能让你回到王庭!耶庭,你觉悟吧!” 尽管这几日休息了一段时日,金凌燕的身体还没能调理好,只是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中气十足,脸上也不带半分病容,看起来器宇轩昂,倒是比从前那带着三分谄媚的样子挺拔了许多。 耶庭捏住了手里的弯刀。 “王上……” “王上!!” 身边的金狼卫上前一步,道:“王上,请你继续往王庭跑吧!那里有我们的援军,只要王上回到那里,我相信,王上一定能够东山再起,能够带领我们整个草原,走向更高的地位!” “是啊!” “王上请去!” 越来越多的金狼卫挡在了耶庭的身前。他们举着手中的兵刃,面对着金凌燕手下的平西军,也丝毫没有半点惧色。 金凌燕冷哼。 耶庭,倒是养出了一帮忠心耿耿的手下! 这时,金凌燕手下的平西军低声道:“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可要上?” 金凌燕眯了眯眼,抬手道:“先等一下。” 他倒是想看看,这耶庭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做出什么来。 “王上……” 金狼卫们上前,却被耶庭给分开了。 耶庭牵着缰绳上前,走了十几步。 金狼卫们急切道:“王上!王上不能上前啊!” 而耶庭好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呼唤一般。他上前,手中还拿着那把属于他自己的锋利的弯刀。耶庭低下了头,那弯刀柄上头还镶嵌着一颗火红色的宝石,那宝石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头折射出了美丽的光芒。 这是耶庭刚成年的时候,父亲赐予他的弯刀。 “耶庭,为父就将这弯刀赠与你!” “希望你能是我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所向披靡!” “耶庭,你这个不孝子!” “耶庭……耶庭……我的儿啊!” “别杀我!” 别杀我。 第315章 战胜 耶庭缓缓笑出了声。他从来都没有笑得这样放纵过,从他第一次饮下草原上最烈的酒,第一次生啃下血淋淋的马腿肉的时候,他从来也有过这样恣意的笑。他笑得疯狂,笑得淋漓,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凉。 他耶庭,征战了一生,坐拥几十万大军,鏖战草原未尝一败,父亲没能达到的高度,他却触到了,他踏着外族人和内族人的尸体,浸泡着他们的鲜血,走到了今日这个位置,然而! 然而啊! 却败在了这个关头,败在了他的王庭前! 金狼卫们就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王。 耶庭笑完,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平西军们立刻举起了弓箭和兵器,以防耶庭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然而金凌燕再次把他们给拦了下来。 耶庭高声道:“手下败将,不配杀我!” “噗嗤!” 鲜血。 他手中的弯刀十分锋利,而且耶庭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所以当他的弯刀摔在了地上的时候,他的脖子几乎都已经断开。耶庭闭上了眼睛,尸体掉在了地上,而他的战马却没有逃跑,只是静静地站在主人的身边,低下了脖子,想要触碰他。 “王上!王上!” 金狼卫们凄惨的呼喊回荡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头。 远处,秃鹫盘旋,为曾经的金狼王谱写出了一曲凄凉的挽歌。 一切,都结束了。 将余下的金狼卫给击败之后,金凌燕又花了一些时间,去追捕那些从窑关逃散而出的游牧部族。 这一下,金凌燕又抓回来了不少人。 而窑关那一边,沈承聿也带着手下,将那些俘虏归拢了起来。当他们全部归拢完毕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西沉了。 “沈帅!” 沈承聿转头,却见丁达朝着自己跑来了。他随手一抛,把自己的长枪扔给了庄白穆。庄白穆双手接过,差点摔了一个狗啃泥——这枪也太沉了! 丁达脸上带着笑容道:“沈帅,刚刚金大人传来了消息,耶庭阵前自刎,我们,胜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正在归拢俘虏的将士们便齐声高呼了起来。 “哦哦哦——” 胜了! 他们胜了! 有的将士们还流下了热泪,两个人或者是几个人相互抱在了一起,他们哭着笑着滚成了一团,几日里的疲惫一扫而空,此刻他们感觉到的,就是归心似箭的思念和喜悦。 沈承聿眼中也带上了一点笑意。他道:“辛苦了。” 丁达笑了一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沈承聿一抬手,刚刚还在大声呼喊的将士们便安静了下来。 沈承聿道:“将所有俘虏收归,今日所有人停止操练,晚上拿出所有的好酒和好肉,大行宴饮!” “啊啊啊——” “沈帅威武,大渊永昌!皇上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刻,那些年轻的面孔上挂着的是最为真挚的笑容。结束一场战争,会让人觉得十分放松。然而最放松的是,这一场战争的胜利者是他们自己。 \\u003d\\u003d 京城。 这几日,京城中的小雨终于放晴。眼瞧着已经快到十二月,可今年的冬天却来得格外的晚。立冬早已经过去了,却还一场大雪都没遇到。 干冷干冷的。 公主府的红梅开得却是格外的早。小夏早早地就把这红梅给移栽到了院里头,方便宋明珂在不想走动的时候,打开窗子便能看到这冬日美景。然而宋明珂还是更喜欢亲自来到院子里头,欣赏这开得骄傲的花儿。 这倒是让公主府里的人都犯了难。 宋明珂的身子刚好,又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然而,所有人齐齐上阵,都没能说动这倔强的长公主。 于是只能由着她去了。 宋明珂穿着那漂亮的百花锦鲤斗篷,李江妙还贴心地在脖颈处给她添上了一圈兔毛。白白软软的兔毛把她的小脸都快埋住了,看起来就好像是雪堆一样。 宋明珂的鼻子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主子啊。” 青梅坐在石桌旁边,眼睛盯着上边的小暖炉。那暖炉上头还烘着一小壶热酒,醇厚的酒香从壶嘴里头飘了出来,给这清冽纯馨的梅香添了一丝悠久的醉意。 宋明珂转头道:“嗯?” 她的鼻音有些厚重,一听便是风寒没有好全。 青梅道:“您已经在这儿看了小半个时辰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屋了?” “我不要。” 宋明珂搓了搓自己的手,那原本葱白细嫩的指尖也冻出了淡淡的粉红色。青梅叹了口气,捏住了宋明珂的指尖,为她暖了暖。 宋明珂觉得手心一凉。 两个人同时展开手心,却看到上头躺着一小粒晶莹的雪花,很快便化开不见了。 “下雪了!” 宋明珂笑了一下,道:“是啊,下雪了呢。” 一片片雪花落了下来,飘到了地上,飘到了红梅的花蕊中。青梅为宋明珂斟了一小杯温酒,那雪花就飘到了冒着热气的酒水之中。 宋明珂嗅了一下,便饮了下去。 浑身都热了起来。 宋明珂闭上了眼睛,想要感受千里之外的微风。然而落到鼻尖上头的,却是那淡淡的梅香。 宋明珂睁开眼睛,双手撑着脸蛋。 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不知是不是为了应答宋明珂的心思,外头突然传来了杨潜吵闹的声音。 “我的天啊!” “下雪了嘿!嘶,可真是冻死本公子了。这什么鬼天气!” 宋明珂转头,却见裹成了一颗球的杨公子拢着袖子朝着她和青梅走来。他眼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了看宋明珂手里的酒杯,道:“哟,乐呵着呢二位?” 青梅翻了个白眼道:“有屁就快放。” 杨潜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粗鲁,青梅妹妹你这么粗鲁,可是找不到婆家的哟。” 青梅低声道:“我才不在乎呢。” “到底什么事?” 杨潜嘿嘿一笑,耸了耸肩膀,站直了身子,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沈将军打了胜仗,估计很快就会回京了。” 第316章 回朝 沈承聿班师回朝了。 这个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圣心大悦。宋倾岚十分高兴,当即就给所有的官员休沐了三日,以此昭告天下,这一场大渊对上准丹的战争,大渊拿到了胜利,并且是真真正正的速胜! 沈承聿没有说空话。 他真的在三个月之内,拿下了准丹这一战。 对于沈承聿打下的这一场胜仗,除了那些和准丹有勾结的世家,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兴奋且激动的。毕竟面对着号称几十万大军的金狼卫,沈承聿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胜得如此漂亮,这不能不让人觉得欣喜。 于是,沈承聿还没有回京,他的声望便膨胀了起来。 因为下了雪,所以这道路并不好走,再加上沈承聿还要带着麾下的将士,还有各种辎重补给,算起来,待到他们快要回京的时候,大半个月又过去了。 前方的斥候来了消息,说是沈承聿的大军已经快到皇城了。 于是,得到了消息的宋倾岚一早便下了旨意,命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着官服,与皇家成员一起前去京城外迎接沈承聿大军归来。 皇家的人,自然也包括宋明珂。 宋明珂一大早就被青梅从被子里拎了出来。这几日她睡得还不错,所以精神还算尚可,只是看到了青梅端来的金灿灿的朝服,宋明珂还是吓了一跳。 宋明珂拿起了一支沉甸甸的金钗道:“这个会压断我的脖子罢?” 青梅把头面放到了一边,一本正经道:“长公主,这是皇上托付奴婢给您的,沈将军打了胜仗,咱们必须得以最高的礼节迎接将军入京。” 宋明珂:“……” 她摸了摸那冰凉的首饰,无奈地叹气道:“好罢,他到哪儿了?” “据说已经到了郊外了,马上就入京,”青梅一边上前,动作麻利地伺候宋明珂梳洗,一边道,“主子您也可以放下心来了,这下不用再担心沈将军的安危啦。” 宋明珂低声嘟囔道:“祸害遗千年,谁担心他。” 青梅挑眉道:“您说什么呀?” “……没什么。” 宋明珂这一打扮更衣,便又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她醒来的时候,漆黑的空中还散着一些闪烁的星子,待到她完全打扮好了之后,天光已经大亮了。 出了门,宋倾岚派来的依仗已经在公主府外头等着了。 宋明珂的感想只有一个字—— 冷! 若不是脑袋上的头面太重,衣服太累赘,她恨不得直接就飞到马车上头去! 到了马车上,宋明珂又开始犯困。宽大的车厢里头点着小暖炉,似乎是专门为宋明珂准备的。马车内里春意融融,还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宋明珂靠在貂皮上头,一双眼睛都要打起架来。 一边的青梅直摇头。 人家沈将军打了胜仗,明明是那么振奋人心的事情! 他们公主怎么就能睡得着啊? 她怎么睡得着?! 青梅十分不理解。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逐渐变得吵闹了起来。宋明珂睁开了眼睛,拉开了车窗前头的帘子,却见外头一片蓝天大地苍茫无边,周围便是迎着冷风的银针松柏。 这是到了郊外了。 下了马车,宋明珂便听到了她那皇帝兄长的声音:“珂儿啊——” 宋明珂抬头,却见宋倾岚难得穿了一身玄色的龙袍,那龙袍宽大又修整,倒是显得宋倾岚不像以前那样,带了一点文弱的气息。相反,更显威严隆重。 看见了兄长,宋明珂的心情便好了一些。她微笑道:“皇兄。” “嗯,你过来。站在朕的身边。” 宋明珂乖乖走了过去,回头一看,却见文武百官已经端端正正地站好了。尽管身处在这萧瑟的冷风之中,那些官员们的鼻子都冻紫了,但是他们却不敢有半点怨言。 宋明珂的视线和迟允对上。 迟允向她行了一个礼,神情自若。 宋明珂有些奇怪——迟允明明是个书生,他今日穿得也不多,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冷呢? 不过宋明珂没有在意,只是对他微微颔了颔首。 “这下你可算是放心了,”宋倾岚双手交握随意地放在身前,对宋明珂低声道,“这几个月,天天把自己关在府中,要不是朕每日都叫人过问,你是不是连朕也不打算见了?” 宋明珂佯装生气道:“皇兄!” “哈哈哈哈。” 宋倾岚大笑出声。 宋明珂也跟着笑了一下。她能够看出来,沈承聿打了胜仗,宋倾岚是真的开心。天知道当他收到金凌燕被准丹暗算的消息的时候,有多难过窝火。好在都过去了,沈承聿也漂亮地赢下了这一着。 “来了来了!” “看见了!” 宋明珂回过神,却见天边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那人马的速度很快,不消一会就来到了距离他们几百步的距离。 宋明珂握紧了手心。 她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跳动着。 身边的风,那些官员的低语,还有那达达的马蹄,交织在一起最后化成了天边的薄雾消散不见。宋明珂看着那在眼中逐渐扩大的描着“沈”字的旗帜,不由自主地就紧张了起来。 怎么回事? 宋明珂不知道。 这几个月,宋明珂做过很多个梦。没有一个梦,出现了沈承聿的正脸,可是无一不与他有关。 如今人就快到了眼前,宋明珂却紧张得不敢去看。 宋明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甲胄之声近在耳边。 沈承聿依然穿着那身挺拔的铠甲。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将士们便整齐地收了缰绳停了下来!他们这一停下,滚滚烟尘扑到了众人的眼前,吓得有些官员后退了两步,险些造成了慌乱。 沈承聿翻身下马,来到宋倾岚的眼前,单膝跪地道:“微臣幸不辱命,得胜归来!” 宋倾岚大笑了一声,亲自上前,把沈承聿给扶了起来。他拍了拍沈承聿肩上的甲胄道:“朕就知道,沈将军骁勇无双,一定能给我大渊带来胜利!大渊永昌!” 沈承聿身后的将士们便齐声高呼道:“大渊永昌!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承聿用余光扫了一眼,宋倾岚身后的官员跪倒了一片。他再一瞧,那明红色的身影好像迟钝了一点,待到大家都跪稳了,这才行了个礼。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这一路,沈爱卿辛苦了!” 第317章 庆功 沈承聿立刻抱拳道:“陛下亲自迎接,微臣实在愧不敢当。微臣便是再辛苦,也不及陛下日夜操劳为国事担忧来得辛苦。” 宋倾岚笑得不行了。 他嘴上道:“好,你说得很好哇!” 然而他的眼神却道:狗东西,这么久不见还学会油嘴滑舌这一套了? 沈承聿假装没看到,笑了一下。 “好了好了,你,很好!所有的将士们,也都很好!” 宋倾岚大手一挥道:“让你的将士们在京城外驻扎,所有的将军们都跟着朕回京!宫中已经为你们摆开了上好的酒席,今日不醉不归,谁也不许给朕竖着出宫!” 将士们便齐声高呼万岁。 平生上前,给宋倾岚扶到了马车里头。而那些文武百官则是跟在宋倾岚的仪仗后头。 沈承聿简短地把各营将士们的去处安排了一下,他自己则是要骑着马护卫在宋倾岚的仪仗前头的。他急匆匆地回首,想要去寻那红色的身影,却见那娇小的人儿早就被青梅带上了马车。 沈承聿:“……” 就很气。 身后的程业真上前来,一见沈承聿的脸色不对劲,便道:“哟哟,这是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不好看,生病了啊?” 沈承聿轻轻打了一下马,叹气道:“没事儿,咱们走吧。” 程业真看着沈承聿的背景,疑惑地挠了挠头。 他这大侄子怎么跟个小娘们似的,扭扭捏捏。 沈承聿带着几个亲卫,打马走在前头,后面则是皇帝的仪仗队,而后便是成群结队的穿着光鲜的大渊官员了。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刚进了京城,就吸引了所有百姓的注意。 而早就有百姓站在道路两侧,等待着大功臣的到来了。 吵吵闹闹的。 宋明珂坐在马车里头,被外头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心烦。她拍了一下面前的小案几,声音还挺大。 青梅被她给吓了一跳。 青梅赶紧把茶杯拿了起来,仔细一看,嗯,茶水没洒,这才又放了下来。 青梅继续给宋明珂剥瓜子道:“您这么生气做什么呀?” 宋明珂冷笑道:“本宫生气了吗?本宫明明很开心啊。” 青梅:“……” 她一边拿着瓜子皮一边幽幽地想,确实没生气,就差钻出马车去抓个小孩当场生吃了。 外头吵吵闹闹的声音一直都没停歇。几乎全都是百姓喜悦的庆贺的表达崇拜的话语。 和宋明珂一样,沈承聿的心思几乎也是飘的。 他端坐在马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挡不住街边的来路不明的少女们对他们这个大渊的战神表达崇敬的心。 不到一会,“饮霜”的马背上头就铺满了鲜花。 冬日寒冷,本就没有多少漂亮的鲜花。所以落在上头的大部分都是散发着幽香的寒梅。 沈承聿还给爱马的耳朵上别了一朵。 显然,“饮霜”是很喜欢的,所以它越发昂首阔步,看起来十分骄傲。 沈承聿脸上严肃的要死,然而若是熟悉的人在他身边,便能看出来,这个人此刻是心不在焉的。 “沈帅!沈帅!” “哎呀,沈将军太英俊了呀!” “沈将军,看看奴家呀!” 一阵阵香风袭来,落到地上的,不只是姹紫嫣红的花儿,还有不知是谁家姑娘的帕子。 像是蝴蝶一般,飞舞翩跹。 沈承聿只是牵着战马,灵活地躲开了一片又一片的“蝴蝶”。 身后的庄白穆打马走了上来,笑道:“沈帅沈帅,这是你落下的东西呢!” 沈承聿低头一看,好家伙,这狗东西手里拿着一片粉红色的肚兜。 他再回头一看,原来他们刚刚经过了一个勾栏院。 沈承聿无语。 这可是给庄白穆乐坏了,他道:“沈帅,你不要我可要了啊?” 沈承聿不耐烦地把那肚兜塞回到了庄白穆的手中,道:“拿走,滚。” “哈哈哈哈!好嘞!” 马车内,宋明珂掀开了窗边的帘子。就在她探头的那一刻,赫然就看见了前头的沈承聿正拿着一片粉红色的肚兜往庄白穆的手里塞。她再次冷笑了一声,微微一用力,咔嚓一声,手中的茶杯就碎成了两半。 青梅:“……”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担心沈将军的安危呢。 众人到了宫中之后,果然见到宋倾岚早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丰盛的筵席。待到众人终于落座之后,帝后也相携落了座。 卸下甲胄之后,沈承聿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下来。他有些懒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身上还带着沐浴过的香气。他手指轻轻点了点酒杯,看了看宋明珂,却见宋明珂正在认真地研究着果盘里头的秋葡萄,压根没搭理自己。 沈承聿觉得很郁闷。 宋倾岚笑着对平生点了点头,平生手中拿着一份战报,清了清嗓,上前道:“战报到——” 文武百官们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神情严肃地竖耳聆听。 “骠骑将军沈承聿,以五万虎贲,五万羽林,三千骠骑,共计二十万大渊军,北上征伐,大败准丹。现,斩敌军金狼卫三十万,游牧十五万,俘虏二十万,牛羊无数,战马无数,宝器折合银钱七百万两!” 听到这里,宋倾岚挑了挑眉。 他手指敲了一下小碗道:“银两多少?” 平生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了一声,而后又重新大声念了一遍战报:“……宝器折合银钱七百万两!” 宋倾岚没再说话了,于是平生也便不再赘述,只是把军报一合,眼观鼻鼻关心地站在宋倾岚的座下。 大多数文官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大家便顺便吹捧了一波沈承聿的功绩。 看着大家其乐融融的样子,狄秋扬非常疑惑,他怼了怼身边的林冬,用极小的声音道:“不对啊,咱们不是得了三千多万两吗?” 林冬拿着酒杯面无表情道:“什么三千万两?你喝醉了?” 狄秋扬:“……” 第318章 要钱 宴席过后,大部分官员都醉着回去了。 宋倾岚自己也喝了不少。今儿他是真的高兴,所以不管是哪个官员前来敬酒,他都没有推辞,多多少少都啜饮了一些。 沈承聿自然也没少喝。在军中他几乎都不饮酒,这次猛然饮了这样多,却是觉得头有些晕晕的。所以,在所有官员几乎都离开了之后,沈承聿也没有离开。 沈承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酒杯里头的琼浆发呆。 “沈大人。” 平生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弯腰道:“沈大人,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叙呢。” 沈承聿自然也早就料到了,于是他便道了一声好,又对平生道了谢,这才起身往御书房走。 傍晚已过,御书房中安安静静的,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沈承聿推门走了进来,却见宋倾岚正坐在案几后头,拿着军报细细阅读。 “微臣参见陛下。” 沈承聿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态度十分恭敬。 然而宋倾岚指了指沈承聿道:“你少来这套,你给朕滚过来。平生赐座。” 沈承聿就乖乖走了过去,平生还给他搬了一把椅子。沈承聿刚一坐下来,就见宋倾岚把军报往他手里一放,道:“来,你给朕解释一下,这七百万的银两是怎么回事。” 沈承聿展开道:“七百万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敢说!” 宋倾岚指着那“七百万”三个字前头那个硕大的墨点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承聿装傻道:“什么怎么回事?” “这哪来的这么大个墨点?!” 沈承聿淡定道:“是这样的,微臣在写这军报的时候,不小心蘸多了墨,滴了上去。皇上您就凑合看吧。” “放屁!” 宋倾岚气得直接飚出了脏话,他道:“沈承聿,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快点把剩下的钱给朕吐出来!” 沈承聿摸着下巴道:“什么剩下的钱?微臣一共就收到了这些。” 宋倾岚:“……” 面对着这个没脸没皮的将军,宋倾岚真是气笑了。他道:“今天你就是和朕装出了花儿也没用,你不把这些钱吐出来,朕就把你扣下,你休想出皇城。” 沈承聿便摇头道:“陛下,您是在为难微臣。” 宋倾岚见这狗东西油盐不进,踹死他的心都有。 他道:“今日朕就是为难你了,朕告诉你,别以为还可以像上次一样蒙混过关,上次那点钱朕都可以忍了。这次你必须得给朕吐出来,听见了没有?” 沈承聿突然起身道:“陛下,微臣想起来,家中祖母还在等候,不能陪伴陛下了。” “别跟朕扯没用的!沈老夫人那边朕早就说好了!” 沈承聿:“……” 沈承聿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微臣突然又想起来,徐大人还和微臣有约,我得先走了。” “滚你的,”宋倾岚一个奏折扔了过去,“徐向哲那厮,他连朕都不搭理,还能搭理你?扯谎能不能扯个像样点的?” 沈承聿接住奏折,走上前来给宋倾岚码好了。 宋倾岚正好顺势抬起腿踹了他一脚:“赶紧的,交出来。” “没钱。” “没钱就给朕硬挤!” “没钱。” 宋倾岚:“……”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沈承聿,你是狗吧?!”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整了一下领口——只要不交钱,他是什么玩意都行。 宋倾岚见这狗东西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松口了,于是他便挥手道:“滚滚滚,老子半个月都不想看见你,你早朝也别来了,朕看见你就想打死你。” 沈承聿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微臣多谢陛下恩典。” “沈承聿!你还真的敢不来?!” 沈承聿退出了御书房,老神在在地和平生打了个招呼,道:“近日天寒地冻,陛下易感风寒,平公公多留心。” 平生赶忙道:“沈大人挂心了!老奴自当为陛下尽心竭力。” 沈承聿点了点头,便走了。看着沈承聿的背影,平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每次打仗归来,陛下他和沈将军非要来这么一出。陛下啊,明知沈将军他是个属貔貅的,却还是不屈不挠地和将军周旋,也实在是陛下有耐心。 这要是换成别人,多少个脑袋都是不够掉的。 平生拿了一件宽厚的大氅,进了御书房,上前便给宋倾岚披上了。宋倾岚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才把手中的奏折放在一边。 平生嗅到了淡淡的酒气,道:“陛下今日劳累了。” 宋倾岚摸了摸额头,淡淡地“嗯”了一声,他闭上了眼睛靠在了软枕上头,道:“你说,沈承聿那个狗东西怎么就油盐不进?” 这种事情,平生可不敢插嘴,于是他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不接话。 宋倾岚抬眼看了平生一眼,轻笑了一下。他道:“有话就说。” 平生又嘿嘿笑了一下,这才道:“别的奴才不敢说,不过奴才想的是,陛下您和沈将军的情谊实在是难得。沈将军也是修来了多少年的福气,能够入了陛下您的眼呐。” 宋倾岚便低声道:“拐弯抹角。” 他靠在软枕上头,把玩着手中的玉管笔道:“你应该也很好奇,为什么沈承聿做得这么过分,朕却不惩罚他?” 平生咧了咧嘴,算是默认了。 宋倾岚叹气道:“这也算是这么多年来,朕和他共同的默契罢了。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他与朕,先是君臣,而后才能是兄弟,才是至交好友。朕愿意给他无上的荣宠,他却明白,他永远都不能做越界的那个人。” 平生哪里能不懂? 于是他也不得不感叹——这就是身居高位的沈承聿的聪明之处了。 沈承聿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成了整个大渊一人之下的一品武将,还带着个爵位在身,任谁都知道,这个人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四十岁之前,大将军之位是没跑了。而这次打了胜仗归来,沈承聿便处在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 封赏,封什么?人家已经是安北侯了! 升官?难道打了个准丹就要让他去做那大将军不成? 第319章 异动 封无可封,升无可升。 于是,为了不让宋倾岚为难,沈承聿便主动卖出了自己的破绽。 他把大部分的战利品都贪了下来,那么皇帝,自然也就有理由不对他加以封赏。然而他打了胜仗,不意思一下又不行,于是便象征性地赏赐一些金银和封地,也就过去了。 平生摇头感叹——沈将军啊沈将军啊,真行啊。 平生道:“是老奴愚钝了。” 宋倾岚把大氅披了起来,端起了手中的热茶。他道:“不过,就算是这样,这狗东西的胃口也真是太大了一些,如果朕没估计错,他手中至少还得有两千五百万两!这是最少的!” 宋倾岚看着那军报,哼笑道:“墨点……哼。” 平生忍俊不禁。 不知沈将军会不会把这钱银交上来了。 让沈承聿没想到的是,他刚出了御书房,就看到了在外头散步的宋明珂。 宋明珂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沈承聿,她愣了一下,便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台阶下面。 月轮高挂。 柔和的月华铺在宋明珂的肩头,在地上落下了一道长长的剪影。她微微扬起脸,就那样看着沈承聿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沈承聿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明明是寒冷的冬夜,他却觉得那种暖意从自己的胸腔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如沐春风。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沈承聿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 然而话语绕在舌尖滚了几圈,却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问候:“醉了?” 宋明珂见这人还是硬邦邦的没什么改变,便撇过头道:“没有,本宫来醒醒酒罢了。” 说完便转身就走。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跟了上去。 于是他二人,再加上青梅,就在这寂静的宫道之中,缓慢地散步。 沈承聿看着漆黑的地砖,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已经好了,本宫没事。” 沈承聿低声道:“冬日寒冷,你能不出门,便待在府里吧。” 宋明珂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畏寒的事情,便又轻轻地应了一声,道:“多谢。” 沈承聿没接话。 两个人又走了几十步。 “你……”宋明珂转头,看着他的侧脸道,“你应该也知道了,那些人对粮草动了手脚,虽然迟允处理得不算慢,但是你那里也一定不顺利。” “你辛苦了。” 沈承聿停下脚步,转头深深地看着宋明珂。 宫道之上,没有明灯,只有那大片大片银白色的月光。宋明珂借着月光,能够看到沈承聿的眼中是闪亮的,那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很清晰。 沈承聿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做什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沈承聿才道:“谢长公主关心。” 宋明珂连忙低下了头。 她努力地忽略自己发烫的耳朵,道:“本宫才不关心你。”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抬头看了看月亮。他将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脱了下来,盖到了宋明珂的肩头,道:“这么晚了,长公主还是早些回寝宫歇息。风寒未愈,万望珍重。” 他说完了这句话,对宋明珂行了个礼,便阔步离开了。 宋明珂感觉到自己鼻尖还萦绕着沈承聿身上的清香,还混着淡淡的酒气,十分好闻。她紧紧地拽着那大氅,直到手心都发烫了,这才对青梅道:“走吧,咱们回寝宫。” “好。” 沈承聿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沈老夫人却一直在等他。 于是沈承聿便强忍着心头的醉意,去见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坐在堂前,这边听到了沈承聿的脚步声,便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向前几步去迎沈承聿了。沈承聿进了屋子,赶忙将自己的祖母搀扶了起来,皱眉道:“孙儿不是已经传了信,今夜会很晚,祖母怎么还在这儿等?” 沈老夫人红光满面,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她道:“我心中高兴,也睡不着,索性就在这儿等你回来了。战况如何啊?” 沈承聿无奈,便把自己的战绩复述了一遍。 沈老夫人听得直乐,她激动地用拐杖杵着地面,道:“好!好!不愧为我的孙儿!不愧为我沈家的儿郎!为大渊争荣光,为皇上长脸,好啊!好!” 沈承聿扶着沈老夫人坐下,道:“祖母,这下可安心歇下了?” “睡下了睡下了,”沈老夫人拍了拍沈承聿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胳膊,道,“你在宫中累了大半天,估计也该是困倦了,赶紧回屋歇息去。快去快去。” 沈承聿便起身向沈老夫人行礼,告退了。 沈承聿也觉得疲倦,便牵着“饮霜”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打算早些歇息了。然而“饮霜”刚刚靠近了院子,却突然发了脾气,死活都不挪蹄子了。 沈承聿皱眉。 他没有耐心和这个小玩意儿讲道理,只是拍了拍它的马背道:“进去。” “饮霜”却死活不肯,甚至开始向后退。 沈承聿便觉得有点奇怪了。 “饮霜”是很通人性的马儿,在自己面前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闹脾气。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试着拽了一下它的缰绳,却见自己的爱马突然嘶吼了一声,拔起蹄子就要往外跑。沈承聿赶紧给它拽住,安抚了好一会这才停了下来。 没有办法,沈承聿只能暂时把“饮霜”留在院子门口。他道:“老实待着,别乱动。” “饮霜”果真就没再动了。 沈承聿刚一走进自己的院子,就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闻到了一股香气。 女人的香气。 沈承聿皱眉,背着双手站在原地,没有再往里走。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纤细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来自于沈承聿院子里的小厨房。 他冷眼看着那女子走近。 那是一个侍女,身上着一件藕荷色银线花蝶夹袄,手中端着一只托盘,那模样看起来十分标致,粉面桃腮,一看便是这府中地位比较高的丫鬟。 侍女走近,羞羞答答道:“恭迎侯爷回府。” 第320章 变化 沈承聿没有立刻赶她出去,因为他心中隐隐感觉到,这个女子应该是祖母塞进来的人。鉴于此,沈承聿总是得给一分薄面。于是他便问:“你是谁?” 那侍女抿了抿唇,声音软绵绵的。她道:“奴婢是沈老夫人身边的采镜。” 沈承聿点了点头——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对她道:“行,你去外头候着吧。” 这意思就是,若是有什么吩咐自然会传唤。虽然沈承聿根本不会传唤。 采镜却是不懂,她以为沈承聿这样做是默许她留在院子中了,心中一甜,便再上前一步道:“侯、侯爷从宫中回来一定是觉得又冷又乏了,奴婢炖了一些乌鸡汤,请侯爷享用。” 沈承聿当即便道:“出去。” 采镜愣了一下。 她没听错? 沈承聿叫她出去? 她原本就是待在沈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在这府中的地位也不算低,如今却被沈承聿冷眼相待,她怎么能甘心? 于是采镜又想说什么,道:“侯爷……奴婢……” 沈承聿的声音冷了下来,道:“出去。” 采镜都要哭了。 她端着托盘,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了。沈承聿渐渐有些不耐烦,但碍于祖母的面子却又不得不第三次开口驱逐道:“汤放下,出去。” 采镜赶忙把鸡汤放到了一边的石桌上,自己则是提着裙子哭着跑出去了。 沈承聿管都没管。他只是坐在了一边,静静地等着院子中的香气散开。果然,过了一会,那香气淡了许多,外头的“饮霜”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 沈承聿摸了摸它的耳朵,低声道:“你的鼻子倒是好使。” “饮霜”的耳朵动了一下,似乎是默认了沈承聿的夸奖。 沈承聿摸了一会它的后背,却觉得心中的困意也不剩多少了。 其实,这并不是祖母第一次在他的院子里头塞人。 若是别人倒也就算了,沈承聿有许多种法子可以处理了,偏偏这是祖母的意思,他没法明面上违抗,只能敷衍着打发了。 当真是累。 沈承聿又坐在院子里头看了一会星星,直到困意再次涌了上来,才回房里去歇息了。 沈承聿回京之后,朝中的势力再次出现了新的布局。 自从迟允袒露出了他的铁血手腕之后,朝中有一部分世家已经开始隐没了起来。以险些被屠满门的世家为首的势力全部都偃旗息鼓,不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因为他们知道,沈承聿回来了,那么距离皇帝惩罚他们的日子也不远了。 翌日早朝,宋倾岚拟了旨,对这次参战的所有将士们进行了褒奖。其中,得到了“跳荡功”的元小飞还得到了宋倾岚的赞赏,并且一下连升了五级的官。然而,这次最大的功臣沈承聿却没有得到什么太大的封赏。 只是赏赐了一些封地,然后口头赞誉几句罢了。 这倒是让许多不明真相的文官觉得很奇怪。 但是他们也不敢置喙——那是人家皇帝的意思,他们能有什么说法不成? 封赏过后,便是惩罚了。 帝王之怒,去得快,来得也快。朝堂之上,宋倾岚当场动了大怒——他将那些涉及到贪污辎重延误粮草之事的世家官员全部都报了出来,并且狠狠地把证据甩在了那些人的脸上。 那些世家的官员险些就被吓得尿了出来。 虽然有过准备,可是没想到,宋倾岚他居然能这么快就追究这件事——连扫尾的时间都不给他们留! 宋倾岚甚至还把他们从前做过的破烂子事提上了一提。 这不得不让大部分的世家官员心惊胆战。 皇上他什么都知道。 然而,就在宋倾岚盛怒之下即将把这些人给拿住的时候,秦正广站了出来,硬是把这些世家官员给保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秦正广也不愧是手腕毒辣的两朝元老,朝中的迟允党和保皇党与其争执了许久,秦正广对那些被交出来的证据避而不谈,揪住了死无对证这一点,一顿连消带打,四两拨千斤,最后让秦正广站住了脚,硬生生把那些人解救了下来。 一场风波暗涌的早朝,最后以众人不欢而散告终。 直到回到了太极殿的偏殿,宋倾岚的脸色都是阴沉的。 平生跟在宋倾岚的身后,一直都没敢说话。他知道,宋倾岚原本是想好好地处置那几个世家的人,结果却被秦正广横插这么一脚。那秦正广甚至还直接搬出了他丞相的身份,目的就是将那些人给保下来,这如何能让陛下不生气? 宋倾岚抬起了手,由着平生为他更衣。 其实,宋倾岚自己知道,区区一个秦正广,倒也不会让他太苦恼。 毕竟秦正广虽然老练,但却不是无法拿捏。虽然他是个丞相,又是两朝元老,但是他却知道宋倾岚的底线在哪里,所以轻易不会去触碰。 宋倾岚烦心的是,就在刚刚,他收到了消息,齐王已经整备完毕,正蛰伏在自己的封地,与西边的狄国有了接触。 宋倾岚只觉得怒火中烧。 大渊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正是亟待休养生息的时候,而齐王却瞄准了这个空子,想给天下翻一个个儿来,这不就是所谓的“趁人病,要人命”吗? 虽然宋倾岚早就有了准备,但是那个时候,齐王还算老实,并且那消息也没有经过证实,所以其实宋倾岚的心底愿意相信,那只是谣言,自己的兄长只是被一时蒙蔽。他若是愿意做他的闲散王爷,他愿意成全他一辈子的富贵。 可惜,可惜! 宋倾岚越想越生气,便道:“你去给朕查,好好地查这件事。另外,给长公主去一封信,叫她多留意齐王的动向。” “诶,好嘞。” 平生火急火燎地走了。宋倾岚穿上了舒坦的常服,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才坐在了榻上。 “陛下。” 林婉遥走了进来,却见宋倾岚坐在那里,脸上似乎有些严肃。她再一抬眼,却见宋倾岚已经满脸笑容地看向了自己。 他道:“你这是从母后那边回来了?” 第321章 撮合 林婉遥却知道,宋倾岚是又有了心事,却是怕自己担心,所以便瞒住了。她也没拆穿,只是坐在了宋倾岚的身边道:“是,母后念叨着,还叫迟大人和珂儿一起进宫一趟呢。” 宋倾岚捏了捏眉心——他这个母后啊。 宋倾岚便道:“母后还没忘了这事儿?” 林婉遥叹气道:“母后哪里能忘记了?臣妾看啊,母后恨不得立刻给迟大人和珂儿赐婚了。” 宋倾岚又转念一想,想到了沈承聿那难得真诚的样子。他对林婉遥道:“你是个会说话的,有空便劝劝母后,这件事就顺其自然吧。总得挑个珂儿顺眼的,咱们不是说好了,让珂儿自己决定吗?” 林婉遥笑了笑便道:“好,臣妾知道了。” \\u003d\\u003d 宋明珂今日自然是没有上朝。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沈承聿在京城中的原因,昨夜宋明珂难得睡了个好觉。 由着青梅伺候自己起床更衣洗漱后,宋明珂也没闲着,马上就见到了她今日的第一批“客人”。 汤付霜跟着沈承聿的军队早就回到了京城,只不过这几日因为宋明珂的应酬太多,所以汤付霜便带着二人住在了外头的客栈。宋明珂忙完了之后,便马上叫小夏去将汤付霜接到了公主府。 汤付霜再次回到了京城,心中却早已经没了当初游走前的激动和兴奋。现如今,看着京城中的四方天,和那繁华的红砖绿瓦,他的心中更多的是波澜不惊,和一种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平静。 只有回到了公主府,才让他这平静的心,起了一点点波澜。 看着正厅中那熟悉的琳琅的摆设,汤付霜端着手里的热茶,心中也不免感慨。 什么都没变。 “哎呀我的小汤弟弟啊!” 离老远,汤付霜就听到了杨潜那咋咋呼呼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小夏无奈的低语和于愿爽朗的笑声。汤付霜勾起了个笑,站了起来。 “我的天!” 杨潜一进来,背着手就绕着汤付霜转了几圈。他啧啧感叹道:“这可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公子大了留不住。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你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小夏无语道:“您读过书吗?不会说话就快闭嘴吧。” 杨潜呲牙一乐:“你懂我的意思。” 小夏抽了抽嘴角。 汤付霜给几个人端端正正地行了礼,道:“各位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是好久不见。” 于愿笑呵呵地摸了摸汤付霜的头发:“嗯,是壮实了不少啊。” 小夏:“……” 所以你摸他头发干啥? “起开起开,你们这些臭男人。” 汤付霜听到了青梅的声音,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却见青梅搀着那个人走了进来。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浅笑,想必也是很期待与自己见面的。 汤付霜张了张嘴。 他历练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沉淀了下来的稳重,就在见到宋明珂的那一刻,瓦解星飞。 汤付霜上前几步,亮着眼睛道:“汤昭闻,见过指挥使!” 宋明珂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她用手比量了一下,道:“你好像长高了。” 汤付霜浅笑了一下,露出了嘴边的梨涡。 “傻笑什么,”杨潜把汤付霜的脸给扒拉到了一边,自己则是勾着他的肩膀,道,“来来,这么久都没看见你的人,哥哥可真是太想你了,走,咱们二人去赠香阁好好地玩上一玩……顺便问一句,你还是完璧……” “杨潜。” 宋明珂笑得阴恻恻的:“本宫忽然想起来,阿芸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给本宫来着?” 杨潜干笑道:“哈哈,当然了,那种地方咱们自然是不能去的哈。走走走,去居山楼,哥哥请你喝酒。” 众人:“……” 汤付霜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看宋明珂。宋明珂淡淡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u003d\\u003d 汤付霜被那些飞花卫的好友带走喝酒去了,宋明珂原本想同去,结果还没等走出公主府,便被黄太后身边的宫人接进了宫中。 宋明珂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跟着进了宫。 黄太后的宫中一如既往地安静。修竹、假山,没有了春日的流水,却也别有一番雅致的清净在里头。 暖阁之中,熏香的气息飘飘散散。 宋明珂轻手轻脚地进了殿,便听到黄太后呼唤她:“珂儿。” 宋明珂便向矮榻那边走过去。却见黄太后手中拿着一串佛珠,正在闭目养神,身边还有几个嬷嬷伺候着,倒也算是自在。 “母后。” 宋明珂上前,银鹤便退后了。宋明珂脱下了甲套,亲手为黄太后揉捏着肩膀。黄太后舒坦地叹了口气,道:“这一路过来,可觉得冷?” 宋明珂乖乖摇头道:“女儿不冷。” 黄太后摸了摸她的手,道:“其实,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哀家也不愿叫你进宫来。今日,哀家确实是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宋明珂的笑容凝固了一下,她低声道:“什么事?” “这段时间,你和迟允如何?” 宋明珂垂下了眼皮道:“不如何。” 黄太后轻轻哼了一声,道:“不如何,你倒是很诚实了。是啊,哀家自己也能看得到,那迟允倒是殷勤热切得很,恨不得都将你捧在了手掌心中,你啊,却一直对人家不冷不热,像什么样子。” 宋明珂知道自己说不过自己的母后,于是只能乖乖地装鹌鹑。 黄太后看她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是又生气又无奈。她点了点宋明珂的额头,道:“你总是这个样子,哪里行?所以这两日你就别出宫了,给哀家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好好地和迟允沟通联络一番。” 宋明珂深吸了一口气,道:“母后……可是,女儿府中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 “你手下养了那么多的人是做什么的?那个什么杨潜,难道他是吃白饭的?” 宋明珂:“……” 第322章 滋长 这几日,迟允进宫十分频繁。 原本没什么,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迟允现在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经常出入皇宫,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可是值得让人注意的就是,宋明珂这几日都在皇宫之中。 那么迟允到底是去找谁? 自然是去找宫中的长公主了。 于是,还没消停几天的流言,再次不胫而走。 原本,京中只道这迟允可能是驸马的候选人,现在已经变成了,帝后其实早已经私下给迟允和长公主订了亲,二人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就差一个昭告天下了。 这几日,京中都在热烈地议论着这件事。 赠香阁。 沈承聿坐在一边,撑着额头醒酒。旁边就是那些勋贵子弟,和他的好友们。这些人有与沈承聿一起作战的,还有与沈承聿关系不错的,总之,他们围在了一起,说说笑笑,酒气冲天,每个人的身边还抱着几个莺莺燕燕,看起来自在得不行。 唯有沈承聿的身边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 沈承聿这几日总是有应酬不完的酒席,鬼知道他每日都是什么时辰归家,他只知道若是再这么下去,尽管他酒量还算可以,却也是要熬不住的。 沈承聿烦躁地饮了一点热茶,这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我说啊,”孙令辉抻着脖子去叫沈承聿,“老沈啊,大家这是为了你才出来的,你怎么在一边不吭气呢,快过来啊。” 沈承聿淡淡道:“你们喝吧。” 孙令辉“啧”了一声。 他知道他也说不动沈承聿那个倔脾气,于是便搂着身边的柳儿,继续对庄白穆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啊?” 庄白穆喝得满脸通红,一拍桌子道:“他娘的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孙令辉不停摇头道:“好了,这下长公主要嫁人了,京城也不知多少贵公子的心都要碎咯。” 沈承聿突然抬头道:“你说什么?”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孙令辉磕磕巴巴道:“啊,我说,长公主要嫁人了啊。” 沈承聿挑了挑眉。 薛文贯抱着庄白穆的腰,打了个喷嚏,道:“他娘的,怎么这么冷。” 众人:“……” 沈承聿又问:“嫁谁?” 孙令辉嘿嘿一笑道:“好像是迟允吧。” 这时,柳儿在孙令辉的胸膛上画着圈圈道:“你们这些男人呀,平时闷声不说,到了这种时候,怎么都活跃了起来。” “那是长公主啊!” 庄白穆拍了拍桌子道:“那可是咱们大渊唯一的长公主啊!” 柳儿却道:“都是些摸不到的谣言罢了,怎么就能说长公主真的要嫁给迟大人了呢?” 众人经柳儿这么一说,仔细一想,确实是啊。 赐婚的圣旨也没下,谁也不能肯定长公主一定就会嫁给迟允了吧。 庄白穆叹了口气,道:“哎,不管怎么说,这驸马之位估计是要快定下来了。我这一颗脆弱的男人的心啊。” 被拉来的元小飞凑上前来,嘿嘿笑道:“庄大哥,男人的心咋了?” 庄白穆拿起了一小颗葡萄,两只手指一捏,葡萄粒就滚了出来。他道:“碎了。” “为啥碎了啊?” 庄白穆摇头道:“其实,我也算是长公主的裙下之臣啊。” 元小飞喝了酒,反应都慢了半拍,他挠头疑惑道:“可是长公主不是个母夜叉吗?” 庄白穆直接踹了他一脚道:“你要死了啊,脑袋想不想要了?” 他坐了起来,抻脖子看了看房门关得死死的,这才又给了元小飞一巴掌,道:“嚼长公主的舌根子,你是不想活了,跳荡功还没焐热几天就想找刺激?还有,谁说长公主是个母夜叉的?” 元小飞都懵了。 他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丁达面带同情地拍了拍元小飞的肩膀,对他道:“来,咱们还是喝酒吧。” 这些人吵吵闹闹,搞得沈承聿心里烦躁得不行。 他抓起了自己的外袍,站起来道:“我出去醒酒。” 说完,没有管孙令辉等人的呼唤,便走出了赠香阁。外头的冷气飘散,道路上头还结了一点冰碴。沈承聿没有将大氅穿上,只是松松垮垮地披在了肩膀上头。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却并没有觉得心中烦躁的情绪有什么缓和。 “诶,你们知道吗?” “迟大人很可能要做驸马啦!” “我也听说这事了,听说长公主还特别中意迟大人呐!” “哎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双啊,迟大人有福气啦!” “有什么福气,长公主青面獠牙的,还不把迟大人给生吞咯?” 沈承聿静静地听着路人议论着有关于宋明珂的一切。 “沈大人?” 沈承聿转头,却见原来是汤付霜。汤付霜手里抱着两包热乎乎的栗子,看见了沈承聿,似乎是有点惊讶。他走上前,就闻到了一股清酒的气息。他道:“沈大人这是打哪里来?” 经过军中的接触,沈承聿对汤付霜的印象还算不错,所以他也愿意和汤付霜说上几句。他指了指赠香阁,道:“喝多了。” 汤付霜了然地笑了笑。他并肩和沈承聿行着,道:“沈大人的脸色不太好,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沈承聿低声道:“没什么,一点私事罢了。” 就算沈承聿不说,汤付霜倒也猜出了一两分。他不再询问沈承聿的心事,只是话锋一转道:“最近京中的传言,沈大人可听说了?” 沈承聿依然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只是他缩在大氅中的手指攥紧了几分。他道:“听说了。” 汤付霜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就听沈承聿问他:“你怎么认为?” 汤付霜愣了一下,随即真的摸着下巴想了一下。他道:“我怎么认为呢?虽然我在长公主身边的时间并不多,但是不得不说,长公主是一个很好懂的人。” 沈承聿轻轻地从鼻子中“嗯”了一声,算是赞同。 “我见过长公主对迟大人的态度,所以我倒是觉得,长公主一定不会嫁给他。”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 汤付霜拿出了一颗栗子道:“这家栗子的味道很是不错,大人可要尝尝?” 第323章 松口 沈承聿摇头。 “长公主很喜欢。” 沈承聿便道:“好,我知道了。” 汤付霜把栗子放回去,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告辞了。客栈里还有人在等候,在下先走一步。” 沈承聿点了点头。 他闻着那淡淡的栗子香,鬼使神差地就向着那摊子走了过去。 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承聿的手中已经拿了一包热乎乎的栗子。他看着那颗颗饱满圆润的果实,不禁也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究竟在纠结什么?犹豫什么? 迟允能做的,他又为什么不能做? 一瞬间想通了之后,沈承聿便背着手,转头回了赠香阁。 \\u003d\\u003d “你在想什么?” 宋明珂听到了迟允的话,回了神。 她拿着手中的棋子,道:“该本宫了?” 迟允先是应了一声,而后看着宋明珂雪白的玉手执着那颗白子,缓缓地落在棋盘上。迟允将目光挪到了宋明珂的脸上,幽幽地看着她道:“长公主,您不专心。” 宋明珂又捻起一颗棋子道:“你的胆子倒是大得很,谁许你一直这样看着本宫?” 迟允落下一子后,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宋明珂也懒得与他说话。 迟允低声道:“长公主,您知不知道,人的耐心很容易告罄的?” 宋明珂嗤笑道:“与本宫何干?” 迟允手中把弄着棋子道:“但是对于你,我向来不吝等待。” 宋明珂看着迟允的眼睛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深情?” 迟允与宋明珂对视了一会,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软下了声音,道:“宋明珂,我该怎么做,你才肯嫁给我?” 宋明珂起身,道:“下辈子吧。” 迟允看着棋盘上头的残局,那上头仿佛还带着宋明珂指尖上的温热。他眼中的晦暗之色涌起,伸出手来,一颗一颗地触摸着那玉粉可爱的白子。 这白子质地温润,但却丝毫不及她的手指。 迟允用力地握住了一颗白子,直到自己被硌疼了,才缓缓松开手指。 宋明珂从暖阁中出来,便带着青梅,直奔自己的凌玉宫去了。这一路上她一言不发,宫道之上路过的宫人们见到了这样的宋明珂,都不敢直视,只是躬身行了礼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了凌玉宫,宋明珂便命人紧紧地闭上了宫门,谁也不见。 林婉遥刚从御书房回来,经过了凌玉宫门前,看着紧紧闭着的宫门,叹了口气。 已经三天了。 珂儿这几日,甚至都没有出门见他们一面。只是把自己关在宫里,仿佛就要这样把自己憋到地老天荒。 这样下去不行啊。 林婉遥对身边的侍女道:“迟大人此刻还在宫中?” “是,”侍女恭敬回答道,“迟大人此刻还在宫中呢,没有走。” 林婉遥摇头。 已经好几天了,宋明珂若是再被黄太后这样逼下去,以她的性子,是肯定会出事的。 林婉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黄太后。到了太后的宫中,林婉遥便看到黄太后正抱着宋景辰在练字。宋景辰在黄太后面前十分有规矩,拿着笔的样子也很认真,这一点显然是很讨太后喜欢的。 “母后。” 黄太后抬眼,却看到是林婉遥来了,便笑了出来道:“你来了,快来看看咱们辰儿写出来的字儿。” 林婉遥走了过去,却见宋景辰的小手扒在宣纸上面,白色的纸张上头落着几句诗。 宋景辰抬眼,看着林婉遥,仿佛是等待着母后的夸奖。 林婉遥摸了摸宋景辰的头,道:“辰儿的字又有了进益,真是不错。” 黄太后便欣慰地笑了。 她道:“咱们辰儿啊,就是个绝顶聪明的,要哀家说,比皇帝小时候还要聪明几分。” 林婉遥端庄地笑了。 黄太后把纸张放在一边,林婉遥便摸了摸宋景辰的肩膀道:“辰儿,别一直赖着皇祖母了,快些下来罢。” 宋景辰十分听话,便从黄太后的腿上爬了下来。这段时日,宋景辰又长高了一些,脸上的婴儿肥却是没有消退。黄太后看着可人得很,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宋景辰的脸蛋。 宋景辰挠头害羞地笑了。 林婉遥叫身边的嬷嬷带宋景辰去玩,自己则是坐在了黄太后的对面,道:“母后,您的身子不好,辰儿顽皮,教习他认字这种劳心劳力的事情,我们晚辈来就好,您还是要注重身子。” 黄太后不在意地摆手道:“你看你,哪儿就有你说得那样严重了?哀家虽然一把年纪,却也是喜欢和辰儿呆着的,看见他啊,哀家就不累了。” 林婉遥便不再继续说宋景辰的事情。她柔声道:“母后,其实臣妾今日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黄太后勾了勾嘴角,道:“你这丫头倒是难得与哀家开口,说吧。” 林婉遥心中斟酌了一下,便道:“母后,珂儿在宫中憋了这几日,不如放她出去罢。” 黄太后早就料到了,她道:“是她去求你了?” “不是。” 林婉遥摇头,道:“母后,您也知道,珂儿她从小在咱们身边自在惯了,这十多年过去了,突然受到了这样的拘束,她一定也是不开心的。” 黄太后叹气道:“还不是那孩子太倔强!” 林婉遥想到宋明珂那梗着脖子的小样子,目色也温柔了下来。她道:“母后,这孩子的性子就是那样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黄太后的语气也放平了,道:“是啊,和她的父皇,简直一样。” “而且,母后您应该也知道,”林婉遥见黄太后松动,继续道,“珂儿她是个死性子,一旦认准了便不会轻易改变,她对迟允没有情意,那么咱们怎么撮合都是无法,最后的选择,还是握在珂儿自己的手中呀。” 黄太后道:“哀家何尝又不知道,可是她都已经是老姑娘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着急!” 林婉遥握住了黄太后的手道:“正是因为着急,所以母后才要让珂儿去自己挑选心仪的男子,她日日这样拘在宫中,也没法知晓谁好谁坏不是?” 黄太后失笑道:“哀家总是说不过你。” 林婉遥温声道:“母后早就知道了臣妾心中所想,不过是给臣妾一个台阶下罢了。”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放她出宫吧,”黄太后敲了敲桌子,“不过,就算她出去了你和皇帝也得给哀家提醒她,不许让她野疯了。” “是,臣妾知道了。” 第324章 婚书 大宣与大渊交界处。 驿站。 驿站外头,停着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马车后头跟着一支并不算多长的依仗,不过,在这人来人往的边线小城,还是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王爷。” 一护卫来到马车旁侧,低声对马车里头的人道:“咱们此刻刚过大渊国境,约摸还得一段时日,才能到京城。” 马车内有人轻声应了一下。一只匀称的手伸了出来,将帘子掀开。帘子微微撩起,露出了一张五官端正的面庞。这人的眉眼初初望去,并不让人觉得如何惊艳,但若是瞧得久了一些,便会觉得这人一表人才,是个芝兰玉树的公子。 这人金冠锦袍,手上还带着一只如血一般鲜红的玉扳指。 公孙鸣看了看左右,道:“既是已经到了,咱们便在这里歇息一阵子好了。颠簸了这么久,你们也辛苦了。” 那护卫立刻恭恭敬敬道:“王爷言重了!属下扶您下车。” “嗯。” 公孙鸣搭着护卫的手臂下了马车。他带着手下的人向驿站走去,眼睛也没有乱扫,只是端端正正地看着前方。 任谁都会觉得,这样一个人,是一个进退有度温和有礼的君子。 驿站里头,早已经有官员为公孙鸣安排好了一切。公孙鸣任由官员帮自己安置好了随身的人,这才去休息了。 “王爷。” 公孙鸣坐在桌边,整个上身挺得直直的。他听到了手下的声音,抬头去看,却见是自己的贴身侍卫魏泉走了进来。魏泉行了个礼,道:“王爷,一切事宜都已经处理好了。” “你做得很好。” 魏泉起身,非常自主地替公孙鸣检查了一下屋子。在确认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问题之后,魏泉这才道:“王爷,没有问题,您可以放心住下。” 公孙鸣道了一声好。 魏泉又上前给公孙鸣倒了一杯热茶。 公孙鸣拿着这杯茶,轻轻地吹了吹气。此时屋子里头的暖炉烧得噼啪作响,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公孙鸣饮了一口茶水,道:“本王的文书,大概已经到了大渊皇帝的手中了罢。” “是,应该是到了。” 公孙鸣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他道:“本王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倒是听街边的孩童谈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魏泉低头,表示洗耳恭听。 “本王听说啊,这大渊朝唯一的长公主,是个奇丑无比、青面獠牙的女鬼,尤其喜爱半夜出门游走捉拿孩童。” 魏泉便道:“也许只是孩子童言无忌,王爷无需放在心上。” “本王自然不可能真的放在心上。本王要娶的是她这个人,又不是她的脸。” 魏泉道了一声是:“王爷宅心仁厚。” “行了,本王对大渊的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这便出门见识一番,对了,”公孙鸣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又道,“不要忘记告诉本王那个弟弟,本王已经安全无虞地到了大渊。” 魏泉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道了一声是,便下去了。 \\u003d\\u003d 宋明珂终于得到了黄太后的允许,可以回家了。 回到自己的府中,宋明珂第一时间就去了自己的书房。结果还没进门,却听书房“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 “宋!明!珂!” 杨潜红着眼睛从书房里跑了出来。宋明珂对上了他的眼睛,吓得后退了一步:“你怎么回事?” 杨潜揪着自己的头发道:“你还好意思说!” “你怎么一直在宫里?!你做什么了!整整五天啊五天,你都没回府,怎么,迟允那个野男人是把你的魂魄给勾走了吗?” 宋明珂给了他一巴掌道:“再敢瞎说本宫就把你的牙敲掉。” 杨潜哀嚎道:“大姐啊,亲人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五天我是怎么过来的!一直在处理堆积的公务!某个人还带回来一堆事情给老子处理!老子不干了!” 宋明珂歪头道:“是谁?” “是我。” 书房里传出了一道慵懒的男声。一阵暗香浮动,祁连仙便走了出来,靠在了门框上。他的肩上还披着一件雪白雪白的大氅,里头的袍子也松松垮垮的。他用一根青色的发带将头发系了起来,碎发落在肩膀上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动着光泽。 宋明珂顿时把杨潜推开,惊喜道:“你回来了?” 被推开的杨潜:“……” 他对青梅道:“青梅妹妹,看到了吗,这个女人她没有良心的。” 青梅嫌弃道:“谁叫你长得丑。” 杨潜瞪着眼睛道:“我丑?我丑?当年公子我在京城中也是小有名气的美男子啊,青梅妹妹你怎么能这样啊。” 青梅捏了一缕他的头发道:“是啊,胡子拉茬的美男子。” 杨潜:“……” 这五天他忙得要死,哪里有空闲打理自己的形象。 宋明珂来到了祁连仙的眼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差人告诉本宫一声?本宫也好叫人去迎你。” 祁连仙捏着头发幽幽道:“这倒是无所谓,我本就不喜高调。不过你这小东西倒也真是没良心,这五天都做什么去了?如实招来。” 宋明珂一想到自己这几天都面对着迟允,再好的心情也飞了。她垂下了肩膀道:“什么也没做,被母后关在宫中罢了。” “哦,是么。” 祁连仙跟在宋明珂的身后,道:“我怎么听说,好像有什么人天天进宫去找你,叫谁来着?” 宋明珂“砰”的一下就把门关上了,跟在后头的祁连仙差点没把鼻子撞歪。 他没好气道:“你这小丫头气性怎么这么大?” 里头的宋明珂重重哼了一声。 这倒是给旁边的杨潜给看乐了,他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勾着祁连仙的肩膀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哈哈哈。” 祁连仙斜斜瞥了杨潜一眼道:“滚开,看见男人就烦。” 杨潜:“……” 什么臭毛病。 祁连仙轻哼了一声,翘着兰花指把杨潜的手爪子给抓了下去。他还嫌弃道:“你出恭没洗手吧?” 杨潜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 祁连仙:“……” 而这时,还没等他们二人继续拌嘴,小夏便一脸急色地从外头回来了。他看见祁连仙,先是愣了一下,打了个招呼道:“你回来了啊。” 祁连仙对小夏倒是难得带了几分好脸色,他道:“是啊,刚到京城。” “好,欢迎欢迎。” 小夏没来得及和祁连仙叙旧,赶快进了书房。他一进书房,便立刻道:“长公主,您快进宫一趟吧。” 第325章 两难 宋明珂坐在案后,被一堆文书挡住了脸。她抬头道:“怎么了?” “出事了,”小夏叹了口气道,“大宣国的二皇子现在已经到大渊境内了。” “到便到了。” 小夏补充道:“他在来之前,给皇上放了一封文书。说是要以正妃之位求娶长公主,他人还亲自来了,这明显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宋明珂放下了手中的文书。 公孙鸣,要求娶她?! 宋明珂没有时间过多考虑,她赶快披上了自己的衣衫,对小夏道:“备车,本宫马上要进宫。” “是。” 这一路上,宋明珂都在细细地考虑现如今的状况。 公孙鸣这一招求娶,实在是打乱了宋明珂的思绪。 她原本注意力都放在应付迟允上头,这一下倒是让宋明珂彻底清醒了过来——她这段时日,到底在做什么? 宋明珂坐在马车上,好好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未来。 她带着前世的记忆归来,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可是一个迟允就把她的脚步给拨乱了,这实在是不应该。 不能再这样下去。 公孙鸣,宋明珂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印象。 她唯一知晓的就是,这个人,算得上是前世的沈承聿的最大的对手之一。 这个人,曾经亲自挑起了大宣和大渊的战争,他虽然没有武功傍身,但是却怀揣着极为不凡的谋略和胆识,就连沈承聿也承认,这个名为公孙鸣的大宣皇子,未来的大宣太子,是一个绝对可敬的对手。 但是他前世,并没有求娶自己。 这一点,发生了改变。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不喜欢这种意外,因为这会打乱她的计划。 从她重生回来,一切都在沿着当初的轨迹有条不紊地行走着,就算有一些小偏差,也影响并不大。但是,这一次却发生了足以影响宋明珂人生的改变,这让宋明珂并没有想到。 是哪里出了问题? 宋明珂已经无暇去思考。她要做的,是怎么想办法,把眼前这个前来求娶的麻烦的皇子甩掉。 如果说,公孙昊求娶她是一种缓兵之计,那么公孙鸣的求娶,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次和亲,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目的——公孙鸣就是看准了大渊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国库空乏,方兴未艾,所以他直接一纸婚书放到了宋倾岚的面前。 他的意思很明确——我要娶你的妹妹,你如果不肯,大不了便开战,我大宣国富力强什么都不怕,但是你们耗得起吗? 娶了宋明珂,便与大渊绑在了一起。那么,两国联合,对于什么最为有益? 征伐敌国,扩充领土! 而后,他可能会利用拿到的一切,渐渐蚕食大渊,最后大宣将会是这天下最大的赢家,一统天下! 这,就是公孙鸣的野心! 宋明珂很快就想通了这一切。 不行,绝对不行。她甚至可以和迟允周旋,但是绝对不能让公孙鸣得逞。 来到了宫中,宋明珂得知宋倾岚依然待在御书房。于是她也没有通报,直接叫平生带她进了御书房。 “皇兄。” 宋倾岚看到是宋明珂来了,愣了一下。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道:“嗯。想必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宋明珂道:“我知道了。皇兄,我不能嫁给他。” 宋倾岚叹气。 他道:“朕知道,可是珂儿,这一次,朕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宋明珂的心逐渐冷了下来。 她缓缓坐了下来,没说话。 宋倾岚抬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他又何尝不心疼她?他的妹妹,美丽,坚韧,有着不输给男人的智慧和手腕。可她,先是大渊的长公主,而后,才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啊。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命运。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宋倾岚甚至相信,她会主动献出自己,不会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可这就是让宋倾岚最心痛的地方。 他的妹妹,他却无法保护。 公孙鸣的文书,字字恳切,谦和有礼,无不显示出,他是诚心想要求娶他这个唯一的妹妹。但是,宋倾岚却知道,公孙鸣势在必得。他就是用这种大家都看得见的阳谋,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宋明珂想了很久很久。 半晌,宋明珂抬头道:“皇兄,我……” 她还没说完,却听外头传来了林婉遥的声音。 林婉遥走了进来,看到宋明珂,笑道:“珂儿来了。” 她一下便瞧见了宋明珂的不对劲,便道:“这是怎么了?” 宋倾岚的脸色也不太好。他叹了口气,道:“你看看这个吧。” 他把公孙鸣亲笔写下的文书和狄国来的文书递给了林婉遥。林婉遥展开,仔仔细细地读过了之后,便道:“狄国和宣国同时求娶长公主……公孙鸣?如果臣妾没记错,他好似是宣国的二皇子。” “正是。” 林婉遥嗤笑了一声,把文书放在了一边。她道:“其心可诛。” 宋倾岚靠在了椅子上,道:“看来这公孙鸣,是铁了心的要娶珂儿 回去了。” 林婉遥却反问道:“珂儿为何要嫁?” 宋明珂低头道:“皇嫂,珂儿不得不嫁。” 林婉遥笑了。 她刚想说什么,却见平生走了进来。平生行了个礼道:“陛下,迟大人求见。” 宋倾岚眯眼,心道这种时候,迟允来了,目的可想而知。 公孙鸣将他求娶的事情散播得天下皆知,那使者刚一进了京城,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他公孙鸣想要求娶长公主。 迟允自然也知道了。 宋倾岚便道:“传。” 第326章 难安 两个时辰前。 迟允刚下了朝,与同僚们一道去了一茶馆子之中。这处茶馆十分僻静,也很干净,许多文人也喜欢在闲暇之余来这里吟诗作对,算是个比较高雅的去处。 迟允自己也经常来这里听听曲儿,品品香茗。 与迟允同行的是朝中的几个老狐狸。他们有说有笑,偶尔也与迟允戏谑地聊上一两句,迟允便跟着微笑附和。文溥就在迟允的身边,他转头偷偷地看了一眼迟允的脸色,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还是闭嘴了。 迟允也不知是没看到还是不想理会,并没有和文溥搭话。 几个人坐在茶馆子里头听了一会的曲。 虽然迟允看起来并没有恼怒,但是文溥却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人的心情并不好。他在迟允的身边并不算多久,也根本不了解这个人,但是他就是本能地有些惧怕这个年轻的极具手腕的御史大夫。 文溥握了握茶杯。 这时,外头突然进来了几个书生。 “这算是个什么事情呢?” “哎,是啊,”白衣书生道,“这宣国的二皇子殿下,和狄国的国主,居然都想求娶长公主,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嘘,”青衣书生小声道,“贵人们的事情,咱们这些人又哪里议论得了?” 白衣书生想了半天,憋了脸红脖子粗道:“咱们作为大渊的臣民百姓,又如何议论不得?” “小心飞花卫的人找上你!” “我一身清白,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不怕那飞花卫的报复!” “你可小点声吧。” 几个书生又议论了几句,继续喝茶了。 他们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迟允身边的几个官员都没有听到。文溥瞟了瞟迟允的脸色,却见他虽然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但是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 他听到了。 文溥放下茶杯道:“迟大人……” 迟允抬手打断了他。 他对几个同僚道:“诸位,迟某还要先行回家处理事情,今日就不能继续奉陪了。改日必定与各位开怀畅饮,告辞。” “诶,迟大人你这就要走了啊。” “你最喜爱的那段儿还没到呢。” 迟允微笑着与众人一一告别,出了茶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没有选择乘坐马车,而是在这数九寒天中,步行回府。如他所想,在这一路上,百姓们几乎都在议论一件事情—— 宣国的二皇子和狄国的国主,求娶大渊长公主。 并且,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宣国的二皇子,已经亲自来到了大渊。 屋檐之上还堆积着一些残雪,被风吹了下来,好像又下了一场鹅毛一般。待到迟允回到府中的时候,他的肩膀上头已经落满了雪屑。 衬得迟允的眉眼凉薄似冰。 许泽立刻迎了上来,道:“大人,这么冷的天儿,您怎么不穿件大氅啊。” 许泽手里拿了一件大氅,就要给迟允披上。迟允制止了他,道:“简卓在哪里?” 许泽愣了一下,和迟允一起往府里头走。他道:“简大人一直在书房门口等您呢。” 迟允应了一声,转了个方向便往书房去了。简卓果然在书房门口等待。他看见了迟允,抱拳道:“迟大人。” 迟允开门,任由许泽为自己把肩膀上头的雪拂掉。 简卓跟了进来,道:“大人刚从外头回来,想来也是听说了。宣国的二皇子已经到了大渊,此刻该是入境了。” 迟允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抬起手臂,目光一直看着窗边挂着的那张仕女图。上头的女子娇美欲滴,只是面容却是冷的。她凉凉地注视着迟允的眼睛,而迟允也在看着她。 半晌,迟允开口道:“杀了他。” 简卓都愣了。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道:“……大人,您说什么?” 迟允面无表情,看着简卓,重复了一句道:“我说,杀了公孙鸣。” 简卓只感觉到接触到了这样的眼神,身后立刻激起了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就单膝跪了下来,道:“大人请三思!” 迟允的语气平静得不能更平静。他淡淡地反问道:“我什么时候做过冲动的事情?” 这意思便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依然决定杀死公孙鸣。 简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结巴道:“大、大人,刺杀一国皇子,这是重罪!请大人收回成命!” “锵!” 迟允抽出了书架旁的长剑,搭在了简卓的脖子上。 “我知道,你手下有一些能人。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应该并不算困难。简卓,我不想把话重复第三遍,你可明白了?” 简卓感觉到那刀刃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其实并没有贴到自己的脖子上头。但是他还是无端地颤抖了一下。简卓咽了咽唾沫道:“属、属下知道了。” 迟允收起了剑,扔给了旁边的许泽。 简卓飞快地道了声告退,便走了。 待到简卓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之后,许泽这才反应了过来。他张着嘴看着迟允的脸色,拿着剑的手都在颤抖。 迟允斜斜睨了他一眼:“害怕?” “不、不怕!我在主子身边,什么都不怕!” 迟允轻轻地哼了一声。他整了整袖子,优雅道:“马上备车。” “备、备车?” “我要进宫。” 此时,沈府。 沈承聿下了早朝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头。他既没像是往常一样,进书房处理公务,也没有去沈承炘的院子里头指导他练武。 一连几日,谁都不知道沈承聿到底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做什么。 谁也看不见他。 这让沈老夫人很是担心,于是她便特意叫了沈清嘉,来看看自己的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清嘉为难啊。 她来到沈承聿的院子里,一边小声嘟囔一边道:“还能是因为啥?一个两个的,能不能都让本小姐我省省心,真是的!” 当然,她这话倒也不敢当着沈承聿的面来说。 沈清嘉端着手中的托盘,来到沈承聿的屋子外头,敲了敲门,道:“兄长?” 没有动静。 第327章 坦白 沈清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多大个人了,还像是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一样闹别扭。 沈清嘉翻了个白眼。 “兄——长——”沈清嘉抻长音。 还是没人应答。 沈清嘉气得跺脚,她道:“珂儿都已经回府了,你就不能去看看她?” 还是没有动静。 沈清嘉真是要气死了——这么个哏啾啾的德行,下辈子也休想娶到媳妇儿! 她把托盘放在地上,掐腰道:“祖母要我把这参汤给你送过来,给你补补身子,你别忘了喝啊。” 沈清嘉试探道:“真的别忘了!” 沈承聿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沈清嘉踹了踹门。 她轻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就往外走,然而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沈承炘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大声道:“二姐!大哥!你们在不在啊?” 沈清嘉指了指里头的屋子道:“你大哥死了。” 沈承炘:“……” 他挠头道:“不是,二姐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呢,外头现在都炸锅了,你不和我去看看?” 沈清嘉摆手道:“能有什么事儿呀,”她故意放大声音对着沈承聿的房门道,“不就是迟允和珂儿的那、些、事儿——吗?” “咔擦。” 是什么东西被捏碎了的声音。 沈清嘉缩了缩脖子——该说不说,如果她在沈承聿的面前,她觉得被捏碎的可能是自己的脖子。 “不是啊,哎呀二姐这都哪跟哪儿,”沈承炘提着大嗓门子道,“宣国的宸王要来求娶长公主啦!” “刷。” 沈承聿的房门打开了。 沈清嘉和沈承炘:“……” 沈承炘都愣了:“啊大哥你在啊?”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真假?” 沈承炘被吓到了,他指了指外头,磕磕巴巴道:“呃,千真万确,宣国的使臣特意来京城中到处宣扬来着,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沈清嘉看着沈承聿的脸色,心中笑嘻嘻,面上却捂着嘴巴道:“哎呀!听说宣国的二皇子是个特别有礼的君子,这样的君子谁不崇敬呢?两国和亲,真是一段足以载入史册的佳话啊!” 沈承炘面色怪异道:“二姐你没吃错药吧?” 沈清嘉隔着裙子狠狠踹了他一脚。 沈承炘吃痛,抱着自己的小腿嗷嗷叫。 沈承炘再一抬眼,却见沈承聿的房门口已经没人了。 他左顾右盼道:“大哥哪去了?” 沈清嘉抬头,看着蓝天,感叹道:“大概,是追求真爱去了。” 沈承炘:“……” 他小声嘟囔道:“这么多年,我觉着大哥的真爱除了他的马就是他的枪。” 沈清嘉拍了拍他的脑袋。 沈承聿听不到别的声音。 他骑着“饮霜”,身边百姓的闲言碎语都与他无关。欢快的马蹄踩踏着他的心跳,逐渐加快,仿佛再激烈一点,便要被燃烧殆尽。 大氅飘扬。 因为还没到赶集的时辰,所以街上的百姓也并不算多。朦胧之间,他们能够看到一挺拔的男子骑着一匹雪白的神骏,飞速地穿过了街道。 “吁。” 沈承聿在皇宫门口停了下来。 门口的御林军认出了沈承聿,立刻上前行礼。沈承聿下了马,将“饮霜”交给御林军。因为宫中不许纵马,所以沈承聿必须得把“饮霜”栓在外头,自己步行入宫。 沈承聿却遇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迟允从宫中走了出来,看到了沈承聿,便上前道:“沈大人。” 沈承聿也颔首道:“迟大人。” 迟允眼中依然带着一点笑意,打量了一下沈承聿道:“沈大人似乎有些匆忙啊,想必是有急事觐见圣上?” 沈承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道:“迟大人不也一样?” 迟允的笑容停顿了一瞬,转眼之间便恢复了正常。他道:“是啊,这样看来,你我二人的目的一致。” 沈承聿大步往里走,经过迟允的身边时,淡淡地道了一句:“那可不一定。” 迟允转头,看着沈承聿挺拔的背影。 他垂下眼睑。 眼中又浮现出了宋明珂那张淡漠的脸。 “陛下,”他跪在地上,无比真诚道,“微臣请求娶长公主为妻。” 宋明珂好像并不意外,只是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哪怕是一点怜惜,都吝啬给予。 迟允闭上了眼睛。 他站在这四下无人的宫门前,宽阔的宫道,唯有他一人。漆红的大门敞开,迟允可以随时踏进去。 迟允站了片刻,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珂儿。” 宋倾岚放下了手中的毛笔,道:“你觉得如何?” 宋明珂认真地看着宋倾岚的眼睛道:“珂儿早就与皇兄说过,绝对不嫁迟允。” 宋倾岚叹了口气。 其实,迟允一来,宋倾岚便立刻想到了这事该如何解决。 他二皇子点明了要娶长霁公主宋明珂为正妃,那么要是公主已经定下了亲事,那这公孙鸣总不好做出横刀夺爱的事情来罢? 可是,迟允,不是最好的人选。 宋倾岚心中已经有了个好选择。 沈承聿啊沈承聿,机会已经到你手上了,你能不能把握住呢? 没想到,宋倾岚心中这一念叨,还真的把正主给念叨来了。平生手中握着拂尘,踩着小碎步走了进来,道:“陛下,沈大人有急事求见。” 宋倾岚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就说,这狗东西要是能坐住就出了鬼了。 他瞥了瞥宋明珂的脸色,用手遮住了自己勾起来的嘴角,清了清嗓,故作严肃道:“传。” 林婉遥和宋倾岚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只有宋明珂握了握椅子的把手——他,怎么来了? 沈承聿阔步走了进来,行礼道:“参见陛下,皇后娘娘……长公主。” 宋明珂看了他一眼,刚好对上他深黑色的眼睛。 她耳朵一烫,便躲开了视线。 宋倾岚一看这人假正经的样子就想笑,他也没憋住,笑了出来道:“怎么着?你也是来求娶朕的妹妹的啊?” 沈承聿直起身,没看宋明珂。他对宋倾岚一字一顿道:“正是。” 宋明珂捏了捏裙子。 她张了张嘴,原本一张瓷白的小脸上头飞上了两朵绯红色的云霞。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328章 真情 宋倾岚瞥了瞥宋明珂,故作为难道:“这样儿啊,哎,可是吧,你来晚了一步啊。” 宋倾岚摸了摸自己的发冠,嘟囔道:“咱们家珂儿可是很抢手的,这可怎么办呢?” 沈承聿看宋倾岚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挑了挑眉,上前一步道:“陛下,要想阻止和亲,先给长公主定下一门亲事,是最好的选择。” 宋倾岚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这个,朕自然是知道的。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这样觉得?迟允可是已经来过了。” 沈承聿抱拳,字正腔圆道:“陛下,微臣认为,微臣就是这门亲事最好的人选,比任何人都要合适。” 宋倾岚勾了勾嘴角。 不愧是沙场之上百战不殆的将军啊,居然这么有自信? 一边的宋明珂却来了兴致。 她倒不是对沈承聿提出来的请求感兴趣……她只是好奇沈承聿为什么这样说。 于是宋倾岚便道:“说说。” 沈承聿放下手,道:“公孙鸣在这种时候提出和亲,无非就是咬定了大渊绝对不会因为长公主而再次发动一场战争,所以没有法子,大渊便只能妥协。公孙鸣这一着,算得上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宋倾岚冷笑。 沈承聿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一点,迟大人也明白,所以他向陛下提出了赐婚的请求。如若陛下赐婚,长公主便有婚约在身,公孙鸣便不能轻易动手。” 宋倾岚眯眼道:“那也只是不能轻易动手而已。” 沈承聿接道:“正是如此。” “恕微臣直言,”沈承聿直起身子,双手垂在身侧,道,“如果长公主与迟大人有了婚约,那么以公孙鸣的性子,一定会逼陛下取消这次婚约,强行把公主带回大宣。” 宋倾岚叹气。 他道:“朕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不得不说,沈承聿的话虽然直白,但是却字字都踩在理字上头。如果真的想让大宣打消和亲的打算,提前为宋明珂定下一门亲事,自然是最好的解决法子。但是,这个人却不能是迟允。 很简单,迟允作为一个文臣,并没有达到大宣内外都远近闻名的地步,甚至对于公孙鸣来说,迟允只不过就是一个大渊的官,罢了。 但是沈承聿不一样。 他是一个将军,靠着手下一支骠骑营,打遍了天下,莫说是大宣这种富庶的大国,就是边边角角的不知名的小国或是小部落,都是听说过沈承聿的大名的,更有甚者都亲自领教过沈承聿带领的铁骑的力量,所以,沈承聿这个名号对于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如果宋明珂嫁给了沈承聿,公孙鸣敢硬抢吗? 他绝对不敢。 很简单,若是触碰了有关于沈承聿的一切,宋倾岚是会不计一切代价,和大宣开战的。但是,他不会为了迟允这样做。 这就是沈承聿独有的作用。 只要他在,公孙鸣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沈承聿做得到,别人,都不行。 沈承聿见宋倾岚陷入了思考,便继续道:“陛下,微臣这样说,并不是逼迫长公主做出抉择。微臣……愿意尊重长公主的意愿。若是此路行不通,微臣愿随时出战。” “胡闹!” 宋倾岚皱眉道:“你和你手下的将士们都已经很劳累,朕怎么可能再让你们动辄操戈。” 沈承聿微微低下了头。 宋倾岚看着沈承聿难得正经严肃的样子,心中不免感慨。 而最为动容的,却是宋明珂。 宋明珂知道,沈承聿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只要大渊需要,他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是这样的他,才值得大渊的百姓崇仰、敬爱,不是吗? 他的话语是那么简短,可是却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力量。 宋倾岚直接把球抛给了宋明珂道:“珂儿,此事由你来决定。朕说过,你的婚事,朕可以为你把关,却不会强迫你。” 宋明珂张了张嘴,就要脱口而出的“好”字生生地被咽了下去。她不敢去看沈承聿热切的眼神,只是低声道:“我,我要考虑考虑。” 宋倾岚眨眼道:“那你可得快点考虑,不然公孙鸣可就要进京城了。” “……知道了。” 宋明珂都没来得及给宋倾岚和林婉遥告别,便直接离开了。 宋倾岚看着那逃也似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口,他才笑了出来。 沈承聿:“……” 这人怎么还能有心情笑出来的? 天知道他刚刚说出“正是”这两个字的时候有多紧张。 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宋倾岚十分没有良心,他自己笑还不够,还拉着林婉遥一起笑。林婉遥拍了拍无良皇帝的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倾岚笑够了,便对沈承聿摆摆手道:“行了,你就回去等信儿吧。” 沈承聿却摇了摇头。 宋倾岚挑眉,这时,林婉遥便轻声提醒道:“陛下,您这里虽然过了关,可是还有母后呀。” 宋倾岚叹了口气,是啊。这件事,黄太后如果不能松口,谁说都没用啊。 所以,沈承聿必须得说服黄太后才行。宋倾岚也知道,让他这个耿直的兄弟去和黄太后沟通,可能会比较困难,于是他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母后那边朕和婉遥想法子。” 沈承聿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对宋倾岚行了个礼道:“陛下,这件事牵挂着我的终身,也牵挂着长公主的终身,我必须要自己说服太后。陛下的好意,伏卿心领。” 他说完,便告退了。 宋倾岚张大了嘴巴。 这还是那个狗里狗气的沈承聿吗? 他正直得简直在发光。 第329章 说动 黄太后没有预料到,今日她的宫中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沈承聿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头,等待着黄太后来。他垂下眼睑,看着手中的茶杯,不知道坐在想什么,也没说话。 “好孩子。” 沈承聿抬头,看见黄太后走了过来。沈承聿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后。” “快起来快起来,”黄太后虚扶了他一把,眼中带着笑道,“到了哀家面前,无需那么多的规矩。快坐。” 沈承聿便坐下了。 “你的功绩,哀家在这后宫中也听说了,”黄太后说到这里,脸上也带了一些自豪的神色,她道,“此去一战,直接将准丹从版图之中抹去,实在是为我大渊争光啊。” 沈承聿谦虚道:“太后谬赞了。” “你是什么样的孩子,哀家是知道的,”黄太后感慨了一番,又道,“听说你这次虽然大胜而归,却也遇到了不少的难事。你作为军中主帅,承担的自然是要多一些,辛苦你了。” “微臣多谢太后体恤。” 饶是黄太后再迟钝,也看出来,沈承聿是有话想说了。黄太后是什么人?她一下便猜出了沈承聿心中所想,却没有直接点出来。她笑道:“行了,寒暄就到这里了,你倒是难得来哀家宫中一趟,可是有什么事儿?” 沈承聿站起身,单膝跪了下来,面对着坐在主位上的黄太后,清晰道:“微臣,请求娶长公主为妻。” 话语很简短,却掷地有声。 黄太后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了起来。 她看着姿态谦卑恭敬的沈承聿,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沈承聿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就像一只木雕一样,保持着跪下的姿势。 半晌,黄太后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么你应该已经知道,哀家并不想将珂儿托付给你。” 沈承聿低头道:“微臣明白。” “既然明白,为何还要来求?” 沈承聿坚定道:“因为,无论如何,微臣想要让太后看到微臣的诚意。尽管结果可能不如人意,但是微臣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黄太后似是恍惚了一下,而后便道:“何苦?” 沈承聿抬头,看着黄太后的眼睛,道:“但为长公主,微臣无所畏惧。” 黄太后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哀家听说,你这后院里头也没个女子,怎的倒是如此油腔滑调?” “微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黄太后盯着沈承聿,看了一会,这才转移视线,道:“说说吧,既是提出了这样的请求,哀家总要听听你的理由。” “不过,别怪哀家没提醒你。哀家不想听到什么为了阻挡和亲,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哀家不是皇帝,你可明白?” 沈承聿道:“微臣明白。” “好,那你可有什么理由?” “如果黄太后真的想要微臣的理由的话,”沈承聿坦言道,“微臣只有一点,微臣,是真心实意地心悦公主。” 黄太后却道:“这京城之中,心悦长公主的人,可不止你一个。好听的话儿谁都会说,你可不要把哀家当成傻子糊弄。” 沈承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微臣嘴笨,自然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但是微臣不想编纂出一套圆滑的说辞欺骗太后,这样是对太后的不尊重,更是对长公主的不尊重。微臣只有真切的情意和行动,所以微臣恳请太后开恩。” 黄太后却是差点笑出声。 他沈承聿嘴笨?! 谁不知道,这臭小子年少的时候,是京城出了名的牙尖嘴利! 不过,黄太后不得不承认,沈承聿的话语,确实打动了她。 她处在深宫之中多年,听过无数种趋炎附势、极尽谄媚的话语,他们或许在最开始,还带着三分真诚的热度,可是在这宫中待久了些啊,那点子可怜的真诚也会被蚕食殆尽。 所以见到沈承聿这无比认真的态度,黄太后难免动容。 他没有因为自己是太后而忌惮什么,也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退缩。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这就是沈家一贯的家风,也是沈承聿从年少贯彻到现在的原则。 黄太后轻叹,道:“想必你也知道哀家的顾虑,哀家也不和你藏着掖着。当年,你的父亲走得早,第二年,你的母亲也随你的父亲去了,是你的祖母,拉扯着一整个沈家,拉扯着你,走到了今天。哀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但是,哀家不想让珂儿受到一点来自于夫家的伤害,哪怕这些伤害是未知的,你明白吗?” “微臣明白。” 沈承聿支起上半身,将手放在膝盖上。他道:“正是如此,微臣才觉得,微臣做出这样的决定,也算是给微臣自己一个保障。” “哦?” 沈承聿平静道:“从前微臣四处征战,是念着微臣家中还有祖母和年轻的弟妹,才能活着回来。但是,从今往后,微臣愿意为了长公主,为了微臣的家,保全沈家,保全微臣所有牵挂着的人,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长公主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静静地听完沈承聿的话,黄太后的思绪有一点恍惚。 半晌,黄太后道:“很像,你和你的父亲,很像啊。” 沈承聿没有说话。 最后,黄太后还是叹了口气,抬手道:“你先起来吧。” 沈承聿应了一声,便站了起来。 黄太后道:“哀家知道你的诚意了,你且先回去吧。” 黄太后也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先暂时把沈承聿给打发了。沈承聿眼神闪动了一下,还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抱拳道:“微臣,告辞。” 黄太后捏了捏眉心道:“嗯,银鹤送沈将军出去罢。” 银鹤轻声道了声是。 她刚跟着沈承聿走了出来,沈承聿便转身推辞道:“嬷嬷请留步。” 银鹤对这板板正正的年轻人很是有些好感,她笑了一下,带着沈承聿走出了几步,道:“将军的诚意,太后是知道的,将军也别怪太后不能马上给您一个答复,毕竟,在这之前太后可是看好别人,总得让太后和长公主好好儿地考虑考虑不是?” 沈承聿客气道:“在下明白。” 银鹤与沈承聿客套了几句,便叫他走了。 沈承聿离开了,银鹤便回到了黄太后的身边。黄太后道:“那孩子走了?” “走了。” “他可有埋怨哀家?” “没有呢,”银鹤失笑道,“太后啊,这天底下,谁敢埋怨您老人家呢?” “还说呢,”黄太后轻哼,“也就是珂儿那丫头,天天儿在哀家跟前儿抱怨,不想和迟允有来往,哀家不也是为了她好?” 银鹤道:“是啊,不过,太后您想想,长公主既然真的不想嫁迟大人,那她嫁过去也未必过得开心不是?不如就让长公主自己挑选试试,是好还是坏,都是长公主自己选的呀。” 第330章 烦恼 黄太后自己思忖了一番,又道:“可是,银鹤啊。这过日子,哪儿能全凭自己的心意呢?哀家只知道,迟允那人,愿意对珂儿好,珂儿在他身边,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这不就够了吗?” 银鹤心中叹息了一番,上前来,给黄太后轻轻地捶着腿道:“是呀,太后,迟大人自然是能够保证长公主的周全,可是您却忘记了最重要的——这个人,若不是长公主想要的,他便是对长公主再好,也是无用的。” “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最好的人,不一定是最合适的人。就是这个理儿了。” 黄太后拍了拍银鹤的手,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啊!” 银鹤笑了笑。 “也好,既然他沈承聿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哀家姑且就信他一番。以哀家对沈家的了解,他沈家也绝对不会允许这臭小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太后英明。” \\u003d\\u003d 宋明珂回到府中的时候,杨潜等人已经回来了。因为各自身上还带着差事,所以众人也没喝太多的酒,只是去居山楼吃了个饭便回来了。 宋明珂进了书房,却见杨潜和祁连仙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东西。 “这个,特别好,”祁连仙拿着一只粉色的小瓷瓶,道,“这个对已经成亲的女子效用最好,驻颜养颜,在外头一颗就要这个数。” 祁连仙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靠,三两,这么贵,”杨潜嘿嘿一笑道,“咱们都这么多年的同僚了,给我便宜点啊,我拿回去给我娘子用。” “哎,行吧。那看在你诚心为你娘子的份儿上,这一瓶三两,你拿走。” 杨潜跟个二傻子似的,直接掏出了三两银子放在了祁连仙的手上。 宋明珂:“…………” 好歹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飞花卫中的核心存在,能不能别干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杨潜一抬头,却见宋明珂正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们二人。于是他把瓶子往怀里一塞,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明珂无语道:“本宫想回府难道还得请示你吗?” 杨潜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啊!这里是公主府啊!” 宋明珂和祁连仙:“……” 祁连仙把袖子从杨潜的手里拽了出来,抱着手臂道:“怎么?宫里可是出了什么急事儿?” 宋明珂摇了摇头,坐了下来。 祁连仙见她一副心中揣着事情的样子,便道:“怎么了?可是谁又给你罪受了?” 宋明珂撑着下巴道:“谁敢啊。” “也是,”祁连仙勾了勾嘴角,“这整个京城啊,也就你这小没心肝儿的最是霸道了。既然没人欺负你,你怎么这个模样?” 祁连仙点了点宋明珂的嘴角。 宋明珂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快说,别卖关子。” 宋明珂叹了口气,拿起了桌上的小瓶子道:“本宫可能要成亲了。” “嗨,我以为是什么……” 祁连仙说到一半,神色忽然冷了下来。他那妖冶如女子的脸一沉,便立刻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他抽出腰间软剑道:“是公孙鸣?我去帮你杀了他。” 宋明珂按住了他的剑柄,瞪了他一眼道:“不是公孙鸣。” 祁连仙低头看宋明珂道:“那是谁?狄国的国主?那更不行,我今日就让他有来无回。” “不是!不是!” “迟允?杀了他更是简单。” “……不是!” 宋明珂觉得很有必要教育教育手下的飞花卫,这些人成天不是打就是杀,根本就不讲道理的,这像什么样子! “既然不是他们,那么狗男人是谁?” 宋明珂张了张嘴,“沈承聿”三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杨潜凑了过来,贱兮兮地笑道:“你别说,你让我猜猜啊,不会是那个刚刚得胜归来风头正盛的骠骑将军兼安北侯大人罢?” 宋明珂低下了头,没有反驳。 杨潜对祁连仙摊手道:“好,知道狗男人是谁了,你去杀。” 祁连仙面无表情地收剑道:“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杨潜笑了,道:“你怎么不嚷着要杀人家啊?” 祁连仙阴恻恻地笑道:“沈承聿我肯定是杀不了,但是我能杀了你,信吗?” 杨潜摇头道:“说不过我就扬沙子,一点都不君子,亏你还在江湖里被称为什么‘祝雪’公子呢,啧啧。” 祁连仙:“……” “烦死了,都给本宫滚出去。” 于是,杨潜和祁连仙就被宋明珂踹出了书房。两个人站在书房门口,相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都在呢?” 杨潜一抬头,却见又是小夏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将门口的二人扒拉开道:“麻烦二位让一让。” 然后他就进去了。 被嫌弃的杨潜和祁连仙:“……” 小夏经过了宋明珂的允许,进了书房,却见宋明珂正对着花瓶里的大叶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公主。” 宋明珂回神,道:“你回来了。” 小夏点了点头,赶忙道:“又出事了,迟允派了人去暗杀公孙鸣,兄弟们刚得到的消息,估计人已经派出去有一会了。” 宋明珂站了起来。 “迟允是疯了吗?” 小夏摇了摇头道:“属下真的不知道迟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长公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拦住他的人。” 宋明珂当即下令道:“马上拦住他的人,绝对不能让公孙鸣在大渊受到一点伤,快去。” 小夏知道事态紧急,马上应了便出去了。 待到小夏的脚步声远去,宋明珂才重新坐下来。她习惯性地把手指甲放到了嘴巴里头啃咬着,一边啃咬一边在思考。 迟允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孙鸣既然敢到大渊来,就一定明白,从他的脚踏进大渊境内的那一刻,他就一定不会受到伤害。因为一旦他出了什么事,都需要大渊负责。 所以公孙鸣必须安全。 迟允会想不到这一点吗? 不会。 那他到底是怎么了? 宋明珂不想去细究,她只知道,她必须要把公孙鸣保下来,就算她其实并不想这样做,也不行。 第331章 示爱(男主告白) 沈承聿回了家之后,依然直奔了自己的房中。 他把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这才意识到,明明是寒冷的冬日,自己的后背的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沈承聿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什么都做不进去。 衣衫黏在肌肤上,让人觉得不太舒服。沈承聿叫了热水,沐浴过后,便决定去揍沈承炘一顿,纾解心中的烦闷。 沈承炘正在院子里头和沈清嘉斗鸡,这二人不知从哪里淘来了两只又干瘪又瘦弱的小公鸡,圈在小栅栏里头,斗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 “对对对,踹它的眼珠子!”沈承炘一拍手道,“干得漂亮!臭豆干!” “哎呀我就不服了,你看我的油炸糕扎不扎你就完了,油炸糕,给我狠狠地扎它!” “漂亮!” 围观的沈承聿:“……” 他淡定地走了过去,俯下身道:“好玩儿吗?” 沈清嘉一摆手道:“也就那样吧,这大冬天里也找不到小霸王来着……啊!兄长!” 这一下可把两个人吓得够呛,沈承炘赶紧拦住沈承聿道:“大哥!这不是鸡!” 沈承聿看着沈承炘道:“那是狗?” 沈承炘:“……” 沈承聿直起腰道:“我看你们两个最近是松懈了许多,皮痒了?” 沈承炘和沈清嘉低着头,乖乖地挨着训。他们两个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儿一般,等着沈承聿的说教。 沈承聿叹气道:“你们两个,都去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沈承炘同情地拍了拍沈清嘉的肩膀。 沈清嘉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待到两个人扎完马步之后,沈承炘倒还好,沈清嘉却是有些疲惫了。虽然她也会点武,但是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扎马步了,所以很累。 沈承炘扶着沈清嘉,到旁边的石桌旁坐下了。沈清嘉捶了捶自己的腿,道:“真是的,兄长好狠的心啊,罚你还不够,还要罚我一个弱女子!呜呜!” 沈承炘奇怪地看着沈清嘉:“……” 是啊,弱女子,一拳能把一个普通男子的牙给打掉的弱女子。 沈清嘉动了动脚,却感觉脚下软软的。她俯下身一看,却见她的鞋底下踩着一只可怜的干瘪的小花。 小花的花瓣七零八落躺在地上,很明显是被人给揪下来的。 花蕊上头还留着一片花瓣。 沈清嘉看了半天,然后笑了。 她这个兄长啊……心思可真是好懂。 简直和珂儿一样。 \\u003d\\u003d 沈承聿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晚上的。 他把沈清嘉和沈承炘给丢在院子里头,就随他二人去了。自己则是回到了屋子里头,和着衣衫,睡了一觉。 睡了这一觉之后,沈承聿更加郁闷了。 他做了个浅浅的梦。梦里,宋明珂拒绝了他的求亲,转头就上了迟允的花轿。梦里的她一身喜气洋洋的霞帔,刺目又耀眼。而自己不管怎么呼唤她,她就是听不见一般,说什么都不回头。 沈承聿抹了一把脸,披上了大氅,把头靠在床柱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头发披散了下来,长睫打下来的阴影落在了细腻的肌肤之上。在柔和的烛光的映衬下,沈承聿的影子落到了地砖上头,显得有些孤独。 大氅滑落在腰间,沈承聿也不想去管。 窗外,冷风戚戚,树叶簇簇作响。 “大人。” 外头传来了林冬的声音。 沈承聿原本不想应。他原本想就这么沉默下去,然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低声应了。 林冬开门,走了进来道:“大人,长公主请您过去。” 沈承聿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道:“她可说了什么?” “没说,就是请手下过来了一趟,说是请您过去,再没别的了。” 沈承聿将大氅穿好,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屋子里头也没有梳妆用的铜镜。他随手拿起了一根发带,把自己的头发束了起来,穿上了大氅就要走。 林冬道:“大人,您这头发还没干呢。” 沈承聿摆手道:“又不是姑娘家。” 林冬:“……” 这是得有多么着急啊。 沈承聿还是没走正门。 当他翻墙来到宋明珂的院子里头的时候,却见院子里头空无一人。 一阵阵梅香飘来,清幽绵绵,惹人沉醉。眼前的红梅簇簇盛放,梅花枝头还落着细腻的雪,掩映之下,更显红梅妖冶明艳。 沈承聿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碰了一朵红梅。梅花轻颤,花瓣上的雪便被抖落在地。 “沈承聿。” 沈承聿循着声音,抬头一看——宋明珂居然在房顶上! 宋明珂怀中抱着一只暖烘烘的汤婆子,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活像是一只被喂养得圆滚滚的兔子。她连手都揣在了袖子里头,只露出一张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 沈承聿抬起手,脚尖轻点,就来到了屋顶上头。 此时,月色刚好。 他们的头顶,一轮冰盘高挂。那冰盘坐卧在缥缈的云层中间,如玉质金色的白面公子,又如含羞带怯的粉面美人。夜空之中,星河连绵不断,如同波光乍明的春日的溪水一般,粼粼闪烁,层层翻涌。 宋明珂的身边还放了一张小桌子,上头搁了一壶温酒,还有一盘香喷喷的栗子糕。 沈承聿只瞥了一眼,便皱眉道:“高处寒凉,你怎么能随意上来?” 宋明珂的脸有些发红,但是在这柔和的夜色之下,倒也看不太出来。她看着下面的红梅,此刻说话的声音都是软绵绵的:“要你管,婆婆妈妈的。” 沈承聿挑眉。 说话这么嚣张,看来是喝酒了。 沈承聿伸出一只手道:“跟我下去。” 宋明珂看着他的大手,拿起了一块栗子糕放在了他的手心。 沈承聿把栗子糕放了回去,重复道:“跟我下去,这里很冷,你的身子不想要了?” 宋明珂委屈道:“本宫不想下去。”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他来到了宋明珂的身边,坐了下来,侧身与宋明珂对视道:“长公主不是有事想要找我吗,是什么事?” 沈承聿的声音格外温柔,低沉悦耳。 宋明珂对上了他的眼睛,心中狠狠一动。 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被某人紧紧地攥住了。 宋明珂脚尖动了动,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本宫,本宫愿意嫁你。” 沈承聿凑近了一点道:“没听清。” 宋明珂微恼道:“本宫愿意嫁给你!” 她看到眼前的英俊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那双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甚至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三分。 宋明珂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雪堆里头——怎么会这么羞耻? 沈承聿握着宋明珂的手,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手背。他是那样虔诚又是那样庆幸,他生怕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直到将宋明珂的手指攥得有些紧,热的她想要抽手,这才放松了力度。 “长公主……” 他轻轻地念着,念着这日思夜想的称呼。如梦呓,如低喃。 宋明珂只觉得这人的爪子怎么和铁一样都掰不开?她恼道:“你快松开我,沈承聿你怎么这样啊,我讨厌你。” 沈承聿抬起头,直视着宋明珂的眼睛道:“长公主真的讨厌我吗?” 宋明珂转头,把脸埋在了衣领里,含糊不清道:“讨厌。” 沈承聿却依然看着她。很奇怪,就在刚刚,他的思绪还如同一团被人揉乱了的麻一般,让他十分躁动不安,但是只要看到了她的脸,他就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 “可是,我心悦长公主。” 第332章 喜悦 宋明珂虽然喝了酒,可是她的意识却是清醒的。她看到这个人,坐在自己的旁边,暖暖的手心里头攥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心是那么烫,在这冬日里,像是火炉一般,仿佛稍一触碰,就会被狠狠灼伤。 宋明珂低声道:“你说什么胡话?” 沈承聿垂下眼皮,看着她温软的手指,道:“不是胡话,也不是醉话。是真话。” 宋明珂小声嘟囔道:“本宫才不信。” 她嘴上这么说,双手确实不再挣扎了。沈承聿用两只手,轻轻地包裹着她的手指,带着一点薄茧的拇指温温柔柔地蹭着宋明珂的虎口。 沈承聿收到这样的答复,一点都不意外。 他甚至还带了几分庆幸。 还好,自己没有吓到她。庆幸之余,沈承聿也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确实是有些心急。就在白日,他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宋倾岚,自己是这婚约的最佳人选,他还那样自信地列出了许多理由,任谁都不会想到,他其实是因为真的心悦宋明珂,而向宋倾岚提出这样的请求。 沈承聿忍了太久,太久。 是从哪一刻开始? 或许是她十五岁那年,及笄大礼之上,她一身抛金绣彩的长裙晃乱了他的心神;或许是她十七岁那年,她被禁足,翻出宫墙偷偷溜出去刚好被自己逮了个正着,而她扯着自己的袖子,那有些讨好的眼神,一瞥便永世难忘。 或许,是她第一次,系上了围裙,为了自己,流连灶台烟火之间,那袅袅升腾的香气,刚好钻进了自己的鼻尖和心房。 或许更早更早。 他蛰伏,他不敢靠近。她皓皎如满月,又妖冶如红莲,她忽近忽远咫尺天涯,那些零碎的,在二人之间共同流转着的哪怕是一丁点温暖的记忆,都足够让沈承聿,回味一生。 沈承聿不急。 她既然肯接纳自己,那么他就愿意等下去,等到她真的与自己心意相同的那一天,哪怕碧落黄泉,哪怕海枯石烂,哪怕遥远的未来没有尽头,只有十年如一日的黑夜。 沈承聿俯首,在宋明珂的手背上头,烙下了轻柔又真挚的一吻。 宋明珂看着他,他纤长如鸦羽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眸,但却挡不住他瞳中的三千星河与清梦。 沈承聿抬头,松开了宋明珂的手。他低声道:“早些歇息,我就先回去了。” 宋明珂看着他站起身,绵软的月光落在他精致的衣角上头,飘飘欲仙。他的头发随意地落在了肩膀上头,还散发着一点掺着清香的水汽。 宋明珂还没说话,沈承聿便跳了下去,然后他便听到刚刚落地的某人传来了一声闷哼—— 宋明珂把双手放在膝盖,探着头道:“你怎么了?” 过了一会,沈承聿才在下头回道:“没事,是树枝。” 说完,下面便传来了稳重的脚步声。待到沈承聿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宋明珂呆呆地看着探出头来仰望屋顶的红梅花,过了一会,笑出了声。 ……真是个傻子。 这一夜,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个平常的冬夜。 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不眠的一夜。 沈承炘和沈清嘉一大早就被祖母打发来请沈承聿用早饭。两个人在沈承聿的院子门口磨叽了半天,最后沈承炘被他的二姐一记飞腿踹进了院子。 无奈之下,沈承炘只能三步两回头地往沈承聿的寝室走。他的一张脸简直就要皱成了苦瓜——这也不能怪孩子害怕,毕竟谁也不知道沈承聿这几天遭遇了什么,他整个人好像都散发着阴郁的气息,谁接触谁倒霉,就连林冬都不敢往他跟前瞎凑。 沈承炘心中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真的不想再扎马步了! 沈承炘来到门前,清了清嗓,他伸出两根手指,微微曲起,叩了叩门道:“大哥,吃早饭了。” 难得的是,沈承聿居然好脾气地应了。 沈承炘还没来得及惊讶,却见房门已经打开了。这一打开,沈承炘不禁张大了嘴巴。 沈承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睨了沈承炘一眼,淡淡道:“看什么?” 沈承炘把他拉了出来,围着沈承聿转了一圈。 没毛病啊。 没有任何不同啊。 深紫色的麒麟祥云水边大袖官服,挺直的黑色皂靴,再加上整洁的发髻……这就是大哥从前的装扮啊。 但是为什么,今日的大哥格外英俊? 沈承炘百思不得其解。 沈承聿看他这痴傻的样子,也不生气,十分有耐心道:“看完了?看完了就去吃饭。” 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外走,然而沈承炘留在原地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笑了吧?他笑了吧? 他绝对是笑了! 沈承炘咬着手指,思考着——大哥究竟是怎么了?难道终于在房中把自己给憋疯了吗? 头脑简单的沈承炘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他和沈清嘉等人一起坐下,等待祖母到来,却还是挣扎在名为一头雾水的深渊之中不可自拔。 沈清嘉捅了捅他低声道:“想什么呢?一会你这样子,可是要挨兄长批评的。” 沈承炘怀疑道:“我看未必……二姐啊,你看看大哥,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沈清嘉抬眼,看着正坐在桌边专心饮茶的沈承聿,观察了一下,道:“没啥不对劲的啊,我看他好像还是很喜欢喝碧螺春。” “哎呀不是这个,”沈承炘低声道,“你觉不觉得大哥今天,格外帅?” 沈清嘉无语地看着沈承炘:“……” 她道:“好弟弟,我以为兄长很帅这件事全京城都知道呢。” 沈承炘:“……” 过了一会,沈老夫人便落座了。沈承聿起身,亲自扶着沈老夫人坐了下来。沈老夫人也是瞧出了一点不对劲,道:“你今日脸上带着笑,可是有什么喜事儿?” 沈承聿没有回答,只是道:“先传膳罢。” 第333章 找补 沈老夫人也没在意,她以为就是沈承聿又得到了帝后的褒奖之类,便也不再追问了。丫鬟们将冒着热气的早饭端了上来,每一样膳食都十分精致细腻,足以见其美味。 沈承聿吃饭的速度很快,所以沈家众人也早就习惯了用完早饭的沈承聿早早离开,但是今日,沈承聿放下碗筷,却一直坐在桌边,好像在等待众人用完。 这让大家更疑惑了。 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沈老夫人也觉得稀奇,她把手中的筷子一撂,由着丫鬟伺候着漱了口,这才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完毕之后,沈老夫人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祖母说?” 沈承聿点头道:“是。” 沈老夫人便道:“你说便是了,都是一家人,拘束什么。” 沈承聿闻言,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道:“我要定亲了。” “噗。” 沈承炘没憋住,一口豆浆喷了出来。但是沈承炘的反应很快,没有可着这满桌子的早点挥霍。 沈老夫人看了看沈承炘,又马上看着沈承聿,惊喜交加道:“真的?你说得可是真的?”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忘记了斥责沈承炘。 沈承聿便道:“自然是真的。” 沈老夫人嘴角一抬,都要咧到耳朵根后头去了。她赶紧道:“可是,可是你喜欢的那姑娘啊?啊?” “正是。” “是谁家的姑娘?姓甚名谁?家中有多少人?你这臭小子,可真是急死祖母了啊。” “祖母莫急,”沈承聿道,“到时候祖母就知晓了。这件事既然已经定了下来,祖母便放宽了一颗心,等着孙媳入府便是。” 沈老夫人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这孙儿还在卖关子! 这一桌子的人,最淡定的就是沈清嘉。沈承炘就着貌美丫鬟的小手,擦了擦自己嘴上的脏污,对沈清嘉低声道:“二姐,你咋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沈清嘉舀了一勺银耳羹道:“哇哦,我好惊讶啊。” 沈承炘:“……” 算了,他和这个铁石心肠的二姐说不通的,夏虫不可语冰,可惜她不懂。 沈老夫人可是乐坏了,她这一开心,原本显得有些严肃的脸庞立刻沾上了满满的喜气。老太太满面红光道:“好哇!好哇!我这把老骨头,也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沈家有后了啊!” 还未成亲的沈承炘:“……” 所以这个家就他是多余的是么? 沈清嘉听到祖母的话,嘴里咬着一只包子,模模糊糊道:“嗯,可不是么,不光有后,还是个世子爷。” 沈老夫人笑眯眯道:“嘉儿,你也真心为你兄长开心,是不是?” 沈清嘉假笑道:“是啊是啊。” 沈承聿一宣布了这个消息,沈家内里立刻就炸了开来,因为沈承聿严令不许外传,也没有告知那女子的身份,所以沈家众人这才把这喜悦的气氛往回收了一收。 只有沈清嘉非常淡定。 毕竟,早就能看到结果的事情,现在终于到来了,所以沈清嘉压根不惊讶。 天光放亮,上早朝的官员也陆陆续续地往太极大殿进入。 原本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只是一些细心的官员却发现,今日沈大人的心情好像很是不错?往日官员们和他打招呼,得到的也只是冷淡的颔首示意,但是今日,他居然不厌其烦地回答了每一个人。 这就奇了怪了。 不过,众人心中虽然揣着疑问,却也没太在意,毕竟沈承聿的事情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那些想要在这个时候讨好沈承聿的人除外。 上朝之后,宋倾岚按照惯例,道:“众爱卿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他的声音刚一落下,沈承聿便站了出来,道:“陛下,微臣启奏。” 宋倾岚挑眉,低头看了看沈承聿。 却见这人依然是满脸的木雕样子,没什么表情,但是宋倾岚就是觉得,这人今天心情确实不错。宋倾岚心中算计了一下,大抵想到是因为什么,便心中轻哼了一声—— 大尾巴狼,真能装。 但是宋倾岚还是故作严肃地抬手道:“准。” 沈承聿字正腔圆道:“陛下,微臣攻打准丹归来,斩获准丹战利品无数,其中有一准丹秘宝,名为九龙拱珠,是一纯金打造的百宝箱。微臣着人打开,竟收获了一千万两白银。这一千万两白银,微臣悉数奉上,充实大渊国库,还望陛下笑纳。” 宋倾岚差点就听笑了。 什么秘宝!什么一千万! 这不要脸的狗东西! 把他的妹妹骗到了手,终于肯把钱吐出来了! 虽然不是全部,但是好歹也是一千万两,可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宋倾岚虽然心中把沈承聿这个道貌岸然的东西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表面上还是大大方方地再次褒奖了沈承聿的功绩,然后又领着文武百官憧憬了一下美好的未来。 尽管文武百官有些懵,但他们还是跟着宋倾岚追忆了下往事,瞻仰了下将来。 君臣同乐。 下了朝之后,孙令辉又黏糊了上来。他勾着沈承聿的肩膀,与他一道往外走道:“沈大人,沈侯爷,今日赠香阁来了个新花魁,兄弟们都想去瞧瞧,我说您也赏个脸,和弟兄们走上一走?”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不去。” “对嘛,快走快走……” “嗯?” 孙令辉愣了一下,不解道:“你怎么了?” 这不对劲啊。 以往的时候,沈承聿虽然去了那些花花绿绿的场合,但是却是清清白白的,身边也从来不跟什么女人。他能够去,其实是给勋贵同门们面子。更何况沈承聿又打了一场胜仗,声望再次高涨了起来,多少人都等着沈将军的青睐呢,沈承聿却也算给面子,不能都得罪。 但是他今天却明明白白拒绝了。 孙令辉疑惑道:“你有事啊?” 沈承聿淡定道:“没有。” “那你矫情个屁啊,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赶紧和弟兄们走了。” 沈承聿挣开了他的膀子道:“不去就是不去,废话怎么那么多。告诉他们,本侯不光今日不去,以后更不会去。” 孙令辉目瞪口呆。 他看着沈承聿挺拔的背影,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谁能告诉他,短短几日,沈承聿到底经历了什么? 孙令辉捏着下巴思忖了半天,之后,他面色惊恐地怪叫了一声——老沈不会是真的不行吧? 第334章 老友 沈承聿还在春风得意,宋明珂却去见了一个“老友”。 飞花卫地牢。 地牢中阴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也没有多余的声音。杨宥枝被关在地牢之中已经有几日了,这几日她从高贵的准丹王妃,一举跌落,成为了这卑微的阶下囚,不能说不凄惨。 杨宥枝抓紧了身边的稻草。 她受够了。 她真的受够了! 杨宥枝愤怒地将稻草抓起,歇斯底里地嚎叫了起来。她抱着自己的头埋在双腿之间,时而狂笑时而恸哭,在这空荡的地牢之中幽幽回响,听起来十分渗人。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杨宥枝抬头。 她看到一道明红色的身影停了下来。 宋明珂对祁连仙道:“打开。” 祁连仙就把牢房的门给打开了。他低声道:“这地方不好,你不许一直待着,听到了吗?” 宋明珂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一只手提了提裙子,搭着小夏的胳膊走了进来。杨宥枝抬头,看到了宋明珂那张脸,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恨意,突然站了起来,向着宋明珂冲了过来! 宋明珂鬓角的头发微动,小夏立刻闪身上来挡在了宋明珂的前头。 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杨宥枝被桎梏在了原地。 杨宥枝恶狠狠地看着宋明珂,眼中的滔天恨意浓郁似烟。她的喉咙中还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呜咽,哪里还有从前甜美温柔的样子? 小夏眼中阴狠之色闪过,手腕一动,就要拔剑出鞘。 宋明珂拦住了他。于是,小夏便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杨小姐,”宋明珂的声音冷冷的,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轻轻改口道,“不,本宫该叫你耶庭的王妃呢,还是玉霖妹妹?” 杨宥枝听到这两个称呼,瞳孔骤然一缩。 她尖叫道:“宋明珂,你这个贱人!” 宋明珂拦住了要暴起的小夏,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杨宥枝又嚎了一会,直到自己累了,这才又跪坐了下来。 宋明珂缓缓走过去。 杨宥枝勉强能看到,她的裙角华丽繁重,还散发着幽幽的香。从前,杨宥枝被迫被扔在地上的时候,见过宋明珂的裙角。她只知道,就算她做了王妃,也从来没有穿戴过如此华丽的服饰。 凭什么? 凭什么啊? 宋明珂都懒得看杨宥枝的脸。她慢悠悠道:“杨宥枝,原本就若是安分一些,好好儿地待在准丹,其实不会落到这么惨的下场。” “人心不足蛇吞象,”宋明珂道,“偏偏,你自己作死还不够,还要把你的家族也给拉下水。当真是让本宫开了眼了。” “闭嘴!” “宋明珂,”杨宥枝的胸腔因为愤怒而轻轻地震动着,“你凭什么对我如此颐指气使?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杨宥枝叫骂了一阵,声音慢慢小了下来。她只觉得心中不祥的预感在渐渐扩大,十分不踏实。杨宥枝的脑子清醒了一瞬,突然道:“你说,你说拉我的家族下水,是什么意思?” 宋明珂便道:“字面意思。” 杨宥枝要疯了。 她颤着声音道:“你要对杨家做什么?宋明珂,你到底要做什么?!” 宋明珂微微一笑,俯视着杨宥枝道:“自然是要你们死。” 杨宥枝愣了一下,瞬间就崩溃了。宋明珂整了整自己的袖子,不再看她,便走出了牢房。她轻声对守在外头的祁连仙道:“看好了她,不要让她就这么死了。” 祁连仙应了。 祁连仙的脸上仍然戴着那块银色的面具,他转过头,看了看宋明珂,道:“什么时候开始?”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等到皇兄将杨家处理了再说。” 祁连仙“啧”了一声。 他手腕一动,翻出了一把匕首。祁连仙的声音凉凉的:“花都统这么多年没有练这活儿,还真是怕他这手艺生疏了啊。” 宋明珂嗤笑道:“不然叫他拿杨潜练练手?” 祁连仙刚要说话,却听外头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矮矮瘦瘦的白衣年轻人走了进来,见到了宋明珂,赶忙行礼道:“参参参、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上前扶起了花辞道:“不必如此多礼,快起来。” 花辞抬头看了看宋明珂,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祁连仙和夏奕,脸一红,磕磕巴巴道:“夏夏夏大人,和,和祁、祁祁祁……” 祁连仙打断了这小结巴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你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花辞“啊”了一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快擦了擦袖子上的血迹道:“我我、我不,不干净,长公主,别、别、别……” “本宫不嫌弃,”宋明珂看了看他道,“最近你的人手可还够?需不需要本宫的帮助?” 花辞赶忙道:“啊,我、我我,不、不……” 宋明珂点点头道:“那就好。” 花辞见宋明珂等人要走,赶紧行礼,然后亲自恭送宋明珂出了地牢。待到宋明珂等人走了之后,花辞才委屈地想—— 就不能让他把话说完吗? 出了地牢,祁连仙便笑道:“这小结巴一点都没变啊,不知道心狠手辣那个劲头还在不在。” 宋明珂轻笑。 花辞,和祁连仙的职位相等,乃是飞花卫十二卫下的赤草卫的都统。作为主要掌握牢狱刑法的赤草卫都统,花辞天生就是一个极其适合审讯罪犯的人,虽然他是个结巴,可是一旦上了审讯台,却能轻易地挖出对手最不为人知的密辛。 “不过,小祖宗,我可先说好了。” 宋明珂转头看了看祁连仙。 “到时候得让我在旁边看着,”祁连仙兴致满满道,“凌迟这个手艺我可是一直都很想学,这不是有现成儿的师父吗?” 宋明珂道:“好。” 一旁的小夏听得直无语。他静静地看着脚下的地砖,心想——他进飞花卫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么就是没遇到一个正常人呢? 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两个大字——扭曲。 小夏无奈地摇摇头。 “不过,”小夏想到了什么,道,“长公主,这姓杨的女人真的会招吗?” 宋明珂淡淡道:“招与不招,本宫都不在意。只要她还在本宫的手上,皇兄便有了对世家动手的理由。” 小夏当即便道:“那一次秦相不是已经把他们给保了下来?” 第335章 秋千 宋明珂冷笑道:“他是保下来了不假,但是这一次,他绝对不敢出手再保。” 小夏想了想,点了点头。 也是,毕竟间接通敌卖国,和直接教唆挑起一场战争,是没法相比的。 \\u003d\\u003d 公孙鸣只在驿馆逗留了一阵,便动身离开了。对于他来说,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到京城。避免节外生枝,公孙鸣甚至都没有在路途中停歇几次。 树林中。 马车倾轧的声音轰轰隆隆,压在铺满在地的泛黄的叶片上头清脆作响。公孙鸣就坐在马车里头,单手撑着额头闭眼假寐。 阳光斑驳,风轻云淡。 原本应该是很好的景色。 公孙鸣突然睁眼。 他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却听到除了马车的声音,连一些野生鸟兽的声音都没有。公孙鸣静静地看了一会,没说话。 魏泉上前道:“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公孙鸣便道:“还有多久到京城?” 魏泉算计了一下,道:“王爷,按照咱们的脚程,大概还有个三四日,就能到京城了。” 公孙鸣温温和和地应了一声,就把帘子给放下了。 又行进了一会,公孙鸣重新闭上了眼睛。然而,当他刚斜斜靠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会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骏马嘶吼的声音,随即便是扑面而来的破风之声—— 公孙鸣立刻低头! “嗖——笃!” 他转头,却见是一支利箭插在了窗口旁!公孙鸣听到外头兵刃相接,还时不时传来了几声惨叫,便当即明白,他这是被暗杀了! 他没有空闲时间去思考,暗杀他的人到底是谁。公孙鸣想要出去,却听到外头魏泉道:“王爷请不要出来!是刺客!” 公孙鸣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他把帘子掀开了一点缝隙,却看到外头自己的侍卫正在和一群黑衣人缠斗,那些黑衣人不知是哪里培养出来的刺客,招式十分诡异,像是泥鳅一般滑溜,而公孙鸣手下的侍卫与他们交了交手,却发现根本占不到便宜,反而落了下风去。 公孙鸣放下了帘子,半晌,他摸了摸下巴,不知在思考什么。 “啊啊啊!” 而这时,外头的叫嚷声和砍杀声突然小了下来。公孙鸣再次掀开帘子一看,却见是第三股势力加入了进来,将那些黑衣人都赶杀离去了。 公孙鸣锁住了眉头。 待到那些黑衣人离开,公孙鸣立刻下了马车。他看到这救了他们的一队人马,穿着鲜亮的衣衫,上头百花齐放,看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然而,还没等到公孙鸣去与他们的领头人说上话,那些人就离开了。 “王爷!” 魏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却见公孙鸣也没受伤,只是平静地站在马车前头,便松了口气。他道:“王爷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公孙鸣摇了摇头,拍了拍魏泉的肩膀道:“本王无碍,只是辛苦你们了。” “王爷没事就好!” 公孙鸣又与魏泉交谈了几句,确定他没事之后,这才又上了马车。 他坐上了马车,认真地思忖。 百花服饰。 那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长霁长公主手下把控着的大名鼎鼎的飞花卫。 所以,应该是长霁公主救了他。 公孙鸣想了半天,勾了勾嘴角。 \\u003d\\u003d 从飞花卫总部归来,宋明珂觉得甚是乏累。 毕竟,昨夜在屋顶上头待了好一会,而且……还和那个狗东西聊了那么久。 宋明珂轻哼。油嘴滑舌的东西。 宋明珂原本打算,回到家中好好地休息一下,然而还没进屋呢就看到院子里头正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沈承聿和某骏马。 “饮霜”一见到宋明珂,撒了丫子就向着她跑来。宋明珂伸手,抱了抱“饮霜”的头,还摸了摸它脖子上头的毛。 这可真是把“饮霜”给开心坏了。 宋明珂稀罕够了马儿,便牵着它走到了树下。 她俯下身一看,原来沈承聿正在蹲着,给她扎秋千。 宋明珂想到了,就在拔营之前,沈承聿弄坏了她的秋千,而自己,却因为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沈承聿面前哭了…… 想到这里,宋明珂的脸就红了。 真丢人啊。 沈承聿也没抬头,只是灵活地扎着秋千。宋明珂蹲了下来,看着沈承聿专注的侧脸。他口中还咬着一小截绳子,手中动作不停,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宋明珂回来了。 “帮我拿一下。” 沈承聿转过头,看着宋明珂。 宋明珂愣了一下。 沈承聿抬起了下巴,示意宋明珂帮他拿一下嘴里的绳子。 宋明珂“哦”了一声,接过了这一段绳子。她看沈承聿正在揉捏手中的绳索,那绳索看起来很漂亮,还用鲜艳的干花装饰了起来,一看便是给女孩子做的。 宋明珂就静静地看着沈承聿忙活,手里轻轻地把玩着绳子。 很快,沈承聿便把秋千挂了起来。以防出现从前那样的意外,沈承聿还自己坐了上去。坐了上去之后,发现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了。 沈承聿也没下来,只是双手圈着绳索,闭眼道:“长公主。” 宋明珂应了一声。 “麻烦推我。” 宋明珂:“……” 不要脸。 她没好气道:“你自己没长脚吗?” 沈承聿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道:“昨天晚上摔到腿了。” 宋明珂:“……” 一想到昨天晚上,宋明珂的耳根就发热。她走到了沈承聿的身后,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然而却发现,这狗男人的肩膀很壮实,根本推不动。 于是宋明珂还和他较上劲了,她使出吃奶的劲头狠狠一推—— 却被沈承聿抓住了双手往前一带。 宋明珂的脸就贴到了沈承聿的肩膀上头。她嗅到了他身上清冷的气息,肌肤的温热透着衣衫,传到了宋明珂的脸上。 第336章 约定 宋明珂挣扎了一下,却没挣扎开。 她只想说,这人是铁做成的吗?浑身上下硬邦邦的,掐都掐不动! 远远一看他们这个姿势,就好像宋明珂俯身环绕着沈承聿的脖子一样,姿态十分亲昵。 然而宋明珂只想抬脚踹死他。 宋明珂头上珠翠的流苏落在沈承聿的肩头,微微晃动,仿佛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沈承聿的肩窝。他一只手就可以把宋明珂的手指握住——她的手实在是很小,有时候沈承聿都怀疑,这么精致的手,拿得起来沉重的武器吗? 宋明珂埋在他的肩膀上头,闷闷道:“你放开本宫。” 沈承聿懒懒道:“不放。” 沈承聿低头,欣赏着她的指尖,葱葱白白,蔻丹的颜色也粉粉嫩嫩的,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结果他还没欣赏完,这小手突然翻掌为爪,拿那指甲对着自己的脸就抓了上来—— 沈承聿向后一躲,放开了宋明珂的手。 真危险啊。 未婚妻会武功,有时候也不全是好事。 宋明珂得到了自由,拍了拍手,轻哼。 “跟本宫斗。”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起身——到底是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 宋明珂还不知道某人心中的想法,她只是有点小得意地把沈承聿给挤了下来,自己则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晃着。沈承聿看着难得心情有些不错的少女,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小夏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高大的男子轻轻地推着他家长公主荡秋千,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院中红梅争相吐艳,却也只能沦为两个人的背景。 小夏的心情十分复杂。 虽然他对沈承聿本人并没有意见,甚至还觉得,宋明珂能够嫁给他,也是一桩不错的美事,但是他多少还是有点自家的白菜被拱了的感觉。 小夏摇了摇头,不再乱想,走上前来道:“长公主,沈大人。” 宋明珂转头,道:“如何?” 小夏看了看沈承聿,却见宋明珂也没有叫他回避的意思,看样子是真的没有把他当外人了,于是小夏抱拳道:“公孙鸣已经被我们救下来了,但是我还留了一小队人马跟着他们,属下怕迟大人再次动手。” 宋明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好,本宫知道了。不过这次失败了,迟允不会再次出手的。” 小夏不解。 宋明珂道:“他从来都不喜欢经历失败,一旦失败,他就会立刻收手。” 沈承聿俯首道:“你好像很了解他?” 宋明珂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有意见?” 沈承聿直起身子,然后十分硬气地说了一个字:“有。” 宋明珂惊了。 她道:“沈承聿,本宫觉得你现在的胆子好像变大了。” 沈承聿淡淡道:“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宋明珂:“……” 小夏直接笑出了声,然后被宋明珂瞪了一眼。 这就是定了亲的男人吗?还真是硬气啊。 小夏说完了这件事,继续道:“对了,长公主,太后娘娘请您和沈大人进宫一趟。” 宋明珂摆手道:“知道了。” 小夏把事情都交代完了,马上就开溜了。事实上,没有飞花卫会想不开在这冷冰冰的院子里头看他二人亲密互动,毕竟大部分的飞花卫,都没成家啊。 小夏走后,沈承聿低声道:“珂珂。” 他很少这样亲密地唤宋明珂,宋明珂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道:“做什么?” “以后,有关迟允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为什么?” “迟允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沈承聿放开宋明珂,走到她的前头,蹲了下来,与宋明珂平视,道,“他很危险,你斗不过他。所以你可以依靠我。” 宋明珂直直地看着沈承聿的眼睛,没说话。 他好像总是喜欢这样看着自己,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也很少有俯视着她的时候。 “我能做到的还有很多、很多,”沈承聿道,“从今以后,我希望你不要独自承受这些,毕竟作为你的未婚夫,若是总让你受伤,我就会显得很没用。” 宋明珂没忍住,笑了。 从上一世到现在,她只以为沈承聿是一个冷冰冰的很严肃的人,她倒是没想到,这人还有这样有一点孩子气的一面。 沈承聿见她笑了,以为她没放在心上,便道:“微臣是认真的。” “知道了。” \\u003d\\u003d 沈承聿等宋明珂拾掇好了,便和她一起进了宫。 因为二人的婚事还没有被公布出来,所以没人知道他们这次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明珂和沈承聿到太后宫中的时候,帝后都已经到了。二人看了一眼,居然连宋倾州都被太后叫到了宫中来。 “你们来了。” 宋倾岚坐在主位上头,看着并肩走来的二人,眼中带着笑意道:“想必你们也知道,这次朕叫你们来宫中所为何事了。” 宋倾岚看看黄太后,却见黄太后笑着颔了颔首。宋倾岚清嗓道:“朕知道你们二人心意相通,也早就到了婚配的年龄,所以遵太后懿旨,为你二人赐婚。” 沈承聿便和宋明珂一起,跪了下来,叩谢黄太后恩典。 “快起来快起来。” 黄太后看着他们二人静静地站在大殿之中,他们的眉眼是恭敬又安静的,还挂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就是一对登对的璧人。 黄太后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为何从前,珂儿站在迟允身边的时候,她从未如此觉得? 不再想去想这些,黄太后微笑道:“从今以后,你们二人便是有了婚约了。哀家为你们赐婚,是希望你们和和美美地过下去,也希望你们明白,哀家这样做,是相信了伏卿,也相信沈家。希望伏卿不要让哀家失望,你可明白?” 沈承聿真挚道:“微臣明白。” 黄太后点点头,连连道好。她唤平生道:“平生,快给他二人赐座。” 平生应了一声,赶快给宋明珂和沈承聿搬了椅子来。二人落座之后,沈承聿又听黄太后道:“伏卿家中除了祖母,可还有其他亲人?” 第337章 赐礼 沈承聿老实回答道:“还有二叔三叔,与弟妹。” 黄太后点了点头,十分满意。 虽然沈家势大,但是沈承聿的本家却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黄太后记得,沈承聿家的旁支倒是比较多,也有不少出息的子弟,在军中做事。 沈家虽然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勋门之一,但是却没有那种世家大族代代相传带来的腐朽气息。武将家族,简单纯粹,这也是黄太后考虑过后,放心把宋明珂交给沈承聿的原因之一。 黄太后道:“好,既然如此,哀家也不和你这孩子绕弯子。虽然你并不算是尚了公主,但是哀家还是想告诉你,既然要娶珂儿为妻,不管是你家中,还是你本身,都要干干净净。长公主,受不得半点委屈。” 在大渊,尚了公主的人才能被称为驸马,而作为一个驸马,自然是不能把持着兵权的,因为驸马相当于入赘,换句话来说,其实比公主的地位是要低的。但是,沈承聿并不是,他们二人的情况刚好相反,不是沈承聿入赘,而是宋明珂下嫁。待到二人成亲,宋明珂也会被人尊敬地称为“沈夫人”,而不是单纯的长公主了。 尽管如此,太后这话就是在告诉沈承聿,虽然长公主下嫁给了他,也是大渊最尊贵的公主。太后在提点沈承聿——他若是敢纳妾,就完蛋了。 其实众人都明白,到了沈承聿这个地位的男子,家中有个三妻四妾简直是太正常了,甚至宋明珂都觉得,黄太后的要求是否有些苛刻? 然而沈承聿却站起身,再次对黄太后行礼道:“请太后放心,微臣以沈家的名誉立誓,此生绝不纳妾,只娶长公主一人,永无二心。” 一旁的宋倾州原本在捏着核桃,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子,闻言,却是多看了沈承聿一眼。 这世间原来还有这种男人啊? 黄太后听到这样的回答,很是满意。她叫沈承聿起来,然后道:“既然你这样说,哀家就放心了。明日,待到皇帝宣了旨之后,哀家便叫司天监择个良辰吉日,先尽快把这些礼节走完罢。” “谢太后隆恩。” “嗯。” 待到黄太后与沈承聿交代了心中所想之后,便转头对上了看戏的宋倾州。 “州儿啊。” 宋倾州心中一咯噔,立刻直起身子严肃道:“母后,儿臣在。” “这珂儿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你的婚事,是否也应该提上日程啊?” 宋倾州依然滴水不漏地微笑道:“母后,儿臣还小呢,再加上这京城中还没……” “你先不要说话。” 宋倾州:“……” 黄太后哼了一声,道:“还小,还小!你的皇妹都定下了亲事,你却还没个踪影!作为长兄,皇妹先你一步成亲,你的面子可还能挂得住?咱们皇家的脸面又如何挂得住啊?” 宋倾州被太后劈头盖脸一顿说教,不敢反驳,只能干笑一声,挠了挠脸。 黄太后瞥了他一眼,道:“哀家就是怕你一直没个着落,所以,哀家为你寻了几家。银鹤。” 银鹤应了一声,叫手下的宫女呈上了几幅画卷,放到了宋倾州的跟前。 “这几家的女子,家底子都很是清白,而他们的家族在京城中也算是比较显赫,配得上你。你且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哀家便寻了机会,让你们见上一见,若是可以,便快些定下来罢。” 宋倾州打开那些画卷,扫视了一下。 确实都是一些看起来十分温婉的女子,也不乏美貌。 然而宋倾州却放了下来,道:“母后,儿臣瞧了这些画卷,倒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黄太后又道:“哀家倒也不期待你能有看上的,你不排斥即可。” 宋倾州皱眉道:“母后……” 黄太后摆手道:“你不必再说了,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哀家自然会请这些家的女子到你府中赴宴,你且看上一看。” 话都说到了这里,宋倾州若是再拒绝,那就实在是有点不识抬举了。于是他便道:“是,儿臣知道了。” 黄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看着女儿的终身大事已经解决,而另一个儿子的终身大事也马上就要有眉目,黄太后还是十分开心的。她留沈承聿和宋明珂在宫中用了膳,待到沈承聿出宫之后,还差遣身边的太监给沈承聿带了丰厚的礼品,那些礼品满满登登地塞进了沈承聿的马车,好一会才全都装了进去。 宋明珂就陪着沈承聿站在马车旁边,默默地看着。 ……这还没成亲呢! 母后就送了这么多东西。 宋明珂有些不解地看着沈承聿的侧脸——这狗东西到底哪里好了? 沈承聿知道宋明珂看着自己,伸出了藏在袖子下头的手指,轻轻地勾了勾宋明珂的手。还好二人的袖子都十分宽大,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宋明珂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她现在确定了,沈承聿就是大胆了起来。 从前他哪里敢这样欺负她?现在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 宋明珂还想打他,却突然被他拽住了手,不放了。 在皇宫门口,宋明珂也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宋明珂肩膀一耷拉,泄气了——这人就是吃准了她不敢在皇宫门口揍人! “沈大人,”平生笑着走上前来,道,“这东西可都是给您搬上去了,沈大人清点一下即可。” “不必了,”沈承聿用空闲的左手拿了一点金叶子,放到了平生的手上,道,“这是长公主的一点心意,请公公笑纳。” 宋明珂心中直翻白眼。 还真是会替她做好人。 平生脸上都要乐开了花,他赶紧道:“多谢长公主,多谢沈大人,老奴御前还有事儿,便不多叨扰了。” “公公慢走。” 宋明珂终于把脚从沈承聿的脚面上撤了下来,她低声道:“放开本宫,不要脸。” 沈承聿还有些不舍,他用拇指抚了抚宋明珂的手背,放开了她,用下巴指了指马车上的东西道:“这些,都是你的。以后你可要好好地替我保管,我的当家主母。” 宋明珂简直想一鞋底子拍死他。 第338章 脸面 安北侯府。 侯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周围还站了几个宫中的人。沈承聿指挥着沈家的下人,将太后赏赐的物什一样一样地搬进院子里头去。 “兄长!” 沈承聿抬头,却见沈清嘉带着沈承炘跑了出来,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下人们一趟一趟往里走,对沈承聿道:“兄长,这是什么啊?” 沈承聿便道:“太后赏赐的。” “这么多啊。” 沈清嘉探着脖子看了看,摇头感叹,凑近道:“某个驸马爷真是好福气呀。” 沈承聿挑眉,道:“想扎马步?” 沈清嘉:“……不敢不敢,溜了溜了。” 沈承炘倒是也挺开心,他笑着看着下人们里出外进的,对沈承聿道:“兄长,您这是又得了什么赏赐啊?好家伙,这阵仗属实不小啊。” 沈承聿平静道:“没什么特别的。” “不是吧,”沈承炘道,“这不是太后的赏赐吗?太后没事儿赏咱家做什么啊?” 沈承聿便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祖母可在?” “祖母在屋子里头和二婶三婶她们说话呢。” 看来家中的人都在了,沈承聿点点头,道:“你去叫下人把二叔和三叔请到中堂,还有祖母她们,我有事情要说。” 沈承炘笑了一下,靠近道:“是您定亲的事儿吗?” 沈承聿道:“嗯。” “好好好!” 沈承炘满口答应,赶紧进屋去请家里人了。 大大小小的礼品终于都搬了进去,沈承聿派人把宫中的人给送回去了。沈承聿还特意把徐叔请了回来,此刻徐叔估计是在库房清点这些东西。 沈承聿来到中堂的时候,一家子人已经都到了中堂。沈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头,和自己的晚辈们说笑着,看起来气色也是好极了。 沈承聿的二叔沈之迎和三叔沈之遐坐在沈老夫人的旁侧,而他们的妻妾和孩子也都被叫来了,一时之间十分热闹,和谐自得。 沈承聿走了进来,给各位长辈行了个礼。沈老夫人脸上带着笑,赶紧叫沈承聿起身,道:“好孩子,你这大早上就被太后叫去了宫中,回来了还把咱们这一家子都聚在一起,可是有什么好事儿要说啊?” 沈承聿便回道:“是,祖母,今日伏卿进宫是为了我的亲事。” 众人自然都知道,沈承聿是快要定亲了,不过他这为了自己的亲事还要特意进宫一趟,难道这女方家是太后母家那边的? 二叔沈之迎是个温温和和的人,他道:“这倒是有点意思了,莫不是那女方和太后有关?” 沈承聿便对沈之迎道:“二叔说得是。” 沈之遐道:“那就不用想了,大半是郭家的姑娘了。” 沈承聿便道:“不是郭家,是皇家的。” 沈之遐笑了一下道:“黄家?难道太后还能把自己娘家的姑娘嫁给咱们家啊?你这臭小子是不是糊弄我们呢!” 沈之遐笑了几下,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试探道:“你说的皇家……” 沈承聿道:“我要娶的人,是长公主。” 众人安静了一瞬。 “长、长长长长……” 沈承炘结巴了一下,被沈清嘉狠狠掐了掐。沈承炘捂住了嘴,才没能让自己叫出来。 沈老夫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喜悦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啊?” 沈承聿道:“自然是真的。圣旨已经拟好,祖母安心等着就是。” 沈老夫人激动地站了起来道:“好!好啊!这是天大的大喜事!马上,快,快来人!” 外头的丫鬟听到沈老夫人的声音,赶紧提着裙子进来,行礼道:“老夫人有何吩咐?” “备车!老身要进宫,拜谢太后恩典!我沈家就要出了驸马了!” 丫鬟见沈老夫人激动成了这个样子,也不敢立刻去备车,只是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上前扶着沈老夫人道:“祖母,您太激动了,当心身体。而且……” 沈承聿补充道:“伏卿并不入赘。” 沈老夫人愣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是长公主下嫁到我沈家。” 沈老夫人立刻道:“好啊!好!太好了!我的好孙儿啊,真是出息了啊!咳……咳咳。” 沈承聿抚了抚沈老夫人的后背,道:“祖母,您留意身子。” “老身高兴!” “那可是长公主!长公主!长公主能嫁到咱们沈家,那是咱们沈家修来的福气!我必须要亲自感谢太后不可啊。” 沈承聿无奈道:“等明日圣旨下来,您再去宫中感谢也不迟啊。” “不行,我这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沈老夫人不不听,沈承聿只好对那丫鬟点了点头,那丫鬟就赶快去备车了。沈承聿没有办法,只能叫了林冬去保护沈老夫人,这一路有自己人在身边还是安心的。 沈老夫人疾风一般地进宫了,留下了沈之迎和沈之遐二人和沈承聿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沈承聿耐心地和二叔三叔聊完之后,这才出了中堂。 刚出了中堂,沈承聿就被叫住了。 “伏卿啊。” 沈承聿回头,却见原来是他的二婶沈丁氏叫住了他。处于礼节,沈承聿转身,行了个简单的礼道:“二婶。” 丁氏笑了一下,道:“伏卿这下也是要成家的人了,这么多年,你的祖母也就这样一个盼头,这下也算是心满意足,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也是放心了。” 沈承聿客客气气道:“二婶说得是。” “长公主的地位尊贵,”丁氏道,“嫁到了咱们家,你就一定要好好待她,真心爱惜她,不可怠慢唐突,你可知道?” “伏卿知晓。” 见沈承聿的态度是温和的,丁氏便也就放心了。她和沈承聿闲聊了几句,也不再和他多说,便离开了。 丁氏离开之后,沈承聿觉得有些奇怪。 丁氏是沈之迎的大房,而沈之迎的后院里头还有两个姨娘。丁氏作为正妻,算不上多受宠,却也没有被冷落过,沈之迎也算是给足了她这正妻的面子,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她。毕竟像是沈家这种大族,基本不会出现宠妾灭妻的情况。 丁氏平时和沈承聿的交际也不多,沈承聿也不了解他这个二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她管家这么多年,倒也还算是平稳,没出过什么岔子。 管家? 沈承聿忽然想到,若是宋明珂嫁到了沈府,那么掌家大权可就要上交给宋明珂了。 那么他的二婶是否会有什么想法? 沈承聿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过多纠结,于是便回了书房处理公务去了。 第339章 滋生 简卓回来的时候,迟允正坐在院子里头擦拭着一把剑。 那把长剑锋刃明亮,似雪片一般纯净,还闪着淡淡的光芒。不消一看也知道,这把剑,必定是一把锋利的好剑。 而迟允的身边,一小刻矮松被拦腰砍断,树冠倒在地上,针叶散了一地,落在迟允的脚边,看起来无不可怜。 简卓小心翼翼上前道:“大人。” 迟允放下剑,抬眼看他道:“没杀成?” 简卓咬牙,单膝跪地道:“属下该死。” 迟允低下头,继续擦拭剑身道:“是飞花卫?” 简卓愣了一下,道:“是……是的,原本我们就快得手了,但是是飞花卫救了公孙鸣。” “公孙鸣发现了你没有?” 简卓抱拳道:“没有,公孙鸣绝对不知道是谁做的。” “那就好,”迟允倒是也没太在意,他的语气也十分平静,道,“只要公孙鸣认不出,那他也不能追究。” 简卓低下头,不敢接话,等待着迟允的惩罚。 迟允斜睨了他一眼,道:“一会儿自己下去领罚。” 简卓知道,迟允这是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便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一脚踏进迟府的时候,心中是怀着一种怎样壮烈的心情。 迟允不再问这件事,转而道:“宫中有什么消息?” 简卓那一颗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他知道,迟允这几日的心情都非常不好,他的戾气也越来越重,有的时候从外头回来,简卓总是能闻到他身上好像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最近一定又杀了人。 简卓咽了口唾沫,道:“太后请了沈承聿和长公主,一同入宫。” 迟允闻言,擦拭剑身的手只是停顿了一下。他的语气平平让人听不出来个喜怒:“哦,是吗。” “是,而且,”简卓犹豫了一下,道,“太后赏了沈惩聿很多东西。” 沈承聿已经回来好几天了,该赏的都已经赏了,这个时候赏赐沈承聿,能是为了什么? 迟允淡淡地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简卓沉默了一下,便道:“属下告退。” 待到简卓的身影消失在院子中的时候,迟允这才停了下来。 他把绢布扔到了一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剑身。冰冷的剑刃,闪着凛冽的寒光,就如同她的目光一般,永远都不可能迎来融冰的暖春。 院子中静默至极,迟允身边的丫鬟静静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迟允突然用力。 他用自己的手掌狠狠地握住了锋利的剑刃,那剑刃一下就把他的手心给划破,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腕泊泊往下流,滴答滴答,落到了地上残存的叶片上头,触目惊心。 疼痛。 尖锐又真实的疼痛。 迟允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手心越来越紧。 这时,许泽从书房中走了出来。他看到迟允这类似于自残的行为,赶忙上前道:“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啊?!” 他赶紧把迟允的剑拿了下来,扔到了一边,而他捧着迟允的手,那温热的鲜血沾到了许泽的手指上头,可把许泽吓得不轻。许泽带着哭腔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啊?奴才去给您拿药,您可千万别走啊。” 说完,许泽赶紧走了。 冷风一吹,迟允倒是不觉得怎么疼了。 只不过那鲜血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止得下来的。 迟允转头,对站在一边的丫鬟勾了勾手。 那丫鬟原本规规矩矩地站着,眼见迟允叫她过去,脸上一红,便走上前,声如蚊蝇道:“大人。” 迟允伸出自己流血的手,放到丫鬟的嘴边,道:“舔干净。” 那丫鬟一愣。 她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大人怎么会叫她做如此羞辱的事情?可是,可是…… 她看着迟允那张俊脸,还是鬼使神差地轻轻握住了迟允的手,张开了嘴。 待到这丫鬟把迟允手上的血差不多处理干净的时候,迟允突然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脸。 那丫鬟被迟允吓到了,尖叫了一声。 迟允冷漠道:“滚出去。” 丫鬟的眼中含满了泪水,她的嘴里溢满了血腥的气息,委屈道:“大人……” “滚。” 迟允的手一甩,那丫鬟便被带了一个趔趄,她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提着裙子哭哭啼啼地跑出了院子。 所有人都被赶出了院子。 迟允看着地上那棵被他拦腰砍断的松树,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了来了。” 许泽拿着药箱走了过来,蹲下身。 他一边打开药箱,一边担忧道:“大人,您这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能够这样折磨自己呢?您的手,可是用来批阅公文,用来描绘丹青的,可千万不能废了啊。” 迟允淡淡道:“啰嗦。” “再啰嗦您也得听啊,”许泽握着迟允的手,叹气道,“可能有点疼,您忍着一点。” 迟允没应。 他对许泽道:“你说,长公主嫁人,咱们该送一份什么样的礼?” 许泽的脸色一变,手一抖,那药粉就被他洒出了一大半。 幸亏迟允并不在意。 许泽不确定道:“……长公主嫁人?” “嗯。” “她难道,不嫁给大人您?” 迟允的语气有些凉:“她没有选择我,而是选择了沈承聿。” 她没有选择他。 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给盯上的情况下,她依然没有选择自己。 许泽握着迟允的手,有些颤抖。他道:“嗯,嗯……反、反正,长公主那么凶,就算嫁过来,也不一定合大人的心意。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大人还愁娶不到媳妇吗?” 许泽那故作轻松的语气落到了迟允的耳中,也没让他的表情掀起任何波澜。 他一字一顿道:“不,我只要宋明珂。” 许泽下意识道:“可是,可是长公主她不是都已经……” “那又如何?” 第340章 虎毒 迟允转头,定定地看着许泽。他的眼中,波涛诡谲,如同山头狂卷而起的风潮,在他深色的眸子中搅打出一波又一波的巨浪。迟允道:“沈承聿死了,不就可以了?” 许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人,您三思啊!这,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迟允不屑地笑了。 只要能够拥有她,莫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是把这天下换上一个姓,他也愿意试上一试。 许泽没有再说什么,对于他来说,迟允的话就是一切。许泽从地上起来,一言不发继续给迟允上药了。 \\u003d\\u003d 秦家。 秦正广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对面愁眉苦脸的杨锋,没说话。 杨锋拿着手上的茶杯,直到杯子里头的茶水都凉了,也没喝上一口。他就在这里唉声叹气,这整个屋子都陷在了一种压抑的氛围中。 秦正广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贤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帮不了。” “秦大人,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秦正广摇头道:“你得知道,这准丹的王妃,归根结底也是你杨家的人,长公主抓住了她,一定是手中有了什么把柄。我能保下一些世家的人,但是没法从飞花卫的手中去抢人。” 杨锋颤抖了一下,道:“可是,我的女儿,若是落到了长公主的手里,一定会死啊!大人啊!” 秦正广心中也是冷笑——当初淌这趟浑水的时候,还是信誓旦旦觉得皇上绝对不会对他动手,现在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头倒是慌了?秦正广面上不显,劝解道:“总而言之,你的女儿既然已经嫁入准丹,就已经是准丹的人,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你这是不打算帮我了?” 秦正广摇头道:“贤弟,实在是愚兄没有办法帮。” “可是你是左相啊!” 秦正广愠怒道:“你以为左相就是万能的吗?杨锋,虽然你已经不在官场之中,但是官场的规则,怎么这么快就浑忘了?” 杨锋被他说得一愣,也没法反驳,只能讪讪地不说话。 秦正广站起身来,拂袖道:“贤弟所托之事,我实在无能为力,你还是另请高明罢!” 这话算是明白地拒绝了,杨锋被秦正广一甩脸色,面子上也挂不住了,他的脸红一会白一会,站起身,似乎是想要离开。 但是杨锋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那里,眼中狠戾之色闪过,似乎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杨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闭上了眼。秦正广看到他手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显然是在忍耐着什么。秦正广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看了看杨锋——这人还想说些什么?秦正广也有点好奇。 杨锋睁开眼睛,对秦正广深深地行了个礼。 他道:“秦兄,既然,这件事您作为左相也无能为力,我一个小小的商贾,又能奈如何?思前想后,愚弟还想再请秦兄一件事,请秦兄一定要帮助我。” 秦正广便道:“你说。” 杨锋再次抬眼,眼中已经漫上了一片冷漠。他道:“准丹王妃通敌叛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责,请秦相出手,杀掉准丹王妃,以正视听,也算是给这天下人,给陛下一个交待!” 秦正广虽然预料到了,但是听到杨锋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有些意外。 他深深地看着杨锋,低声道:“杨锋,她是你的亲女儿。” “从她叛国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我杨家的女儿,更不堪为大渊金枝玉叶的玉霖公主。” 秦正广心中已经喟叹了。 真狠啊。 为了保全杨家,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秦正广嘲讽地笑了笑——也是,如果不牺牲杨宥枝,那么换来的,就是诛九族的死罪——杨家将会彻底地从这个京城之中消失。 杨锋作为一个家主,自然是要优先考虑家族的利益。 这才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家主。 秦正广想了一会,还没说话,杨锋继续道:“我愿付出我杨家的一半家产——只要秦兄答应我。” 秦正广心中一动。 一半。 杨锋现在虽然没有在朝为官,可是他却是世家走私的牵头人,那他的家产绝对是十分丰厚的。 秦正广心动了。 他假装思忖了一会,道:“好吧,我看到了贤弟你的诚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好让贤弟寒心。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 “多谢秦兄!” 尽管如此,杨锋的脸上却也没什么喜色——因为如此可以,他也并不想做得这么绝情。怪,只能怪耶庭那个废物,被沈承聿吊起来打。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杨锋也不想再和秦正广客套什么。他给秦正广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他走后,秦正广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父亲。” 外头的天气不是很好,秦清走进来的时候肩上还带着一点白霜。他拍了拍肩膀,道:“杨叔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秦正广道:“他心中急切,自然就快了。” 秦清想了一下,道:“您是说,他是为了玉霖公主的事情而来?” “不然还能是为了谁,”秦正广道,“他的宝贝女儿被长公主给抓起来了,他能不着急吗?” “那父亲,他是想要救玉霖公主出来了?” “他想个屁,”秦正广冷哼了一声,道,“他现在满脑子只想快点和他的亲生女儿撇清关系,一了百了。” 秦正广把他二人的对话简单地陈述了一下。 秦清的脸色不太好,他道:“虎毒不食子啊。” “那又怎么样?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家族的利益自然是最高的。” 秦清张了张嘴,坐了下来,道:“父亲,长公主会放过玉霖公主吗?” “不可能。” 秦清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道:“那个女人,是他们皇家的狗。准丹这个王妃,在那女人的手里,绝对会死得很惨,然后就是杨家。” 第341章 赐婚 “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是这个下场,”秦正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他们若是就沾了走私这一条,那我倒是能给他们保下来,问题就是,宋明珂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定可以置杨家于死地的那种!” 秦清皱眉道:“难道长公主手中握着什么证据?” “就算没有证据,”秦正广冷笑,“进了那种地方,想要捏造什么证据,还不是她宋明珂动一下手指的事情?飞花卫里头能有什么真证据?” 秦清摇头。 杨家这次算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父亲……” “所以必须得叫你三弟快些动手,如果让宋明珂捷足先登,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秦敬道:“敬儿最近身子如何?” 秦清老实回答道:“还是那样,一阵清醒,一阵迷糊,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人倒是越来越消瘦了。” 秦正广叹气。 “本来身子就不好,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秦清道:“父亲,是长公主上次把阿敬逼得太紧了。” “长公主,长公主,”秦正广狠狠一拍桌子道,“这个女人最近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一旦和沈承聿成了亲,这京城怕不是都要成了她宋明珂的囊中之物!” “父亲此话是否言重?而且,长公主怎么会嫁给……沈将军?难道不是迟大人吗?” 秦正广摇头道:“你还年轻,看得不透彻。你可知道,今日太后可是宣了沈承聿和长公主一起进了宫。” 秦清陷入了沉思。 半晌,秦清道:“在这个节骨眼,太后突然宣他二人入宫,只可能有一种可能——为了长公主的婚事。” 秦正广眯了眯眼摸着胡子道:“孺子可教也。” 秦清很快叫就想明白了。 一旦宋明珂真的嫁给沈承聿,那么勋贵势力将会空前膨胀,而相应的,宋明珂在朝中也会得到帮持。到时候,他们世家还拿什么去对付勋贵? 这就不好办了。 秦清道:“父亲,可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场亲事?” 秦正广想了一会道:“阻止,基本是不可能了。如果我没预料错,很快赐婚的圣旨就会下来。难道还能叫陛下收回成命不成?” “那……” 秦正广捏了捏茶杯,道:“算了,这事儿咱们也急不得,先走着看罢。” “是。” \\u003d\\u003d 翌日,一道圣旨到来,震惊了整个京城。 平生亲自带着宫中的仪仗,来到了沈承聿的家中。圣旨在前,浩浩荡荡的一队卤簿行了很久才到了沈承聿的家中。而安北侯府,沈家的人都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准备迎接圣旨到来了。 沈老夫人站在沈承聿旁侧,难得好好地打扮了一番。老夫人一身藏蓝丹鹤云肩宽袖织金长袄,发髻上头还簪着一朵碧绿的珠花,更显稳重庄严。老太太一脸的喜色是遮也遮不住,远远地看见宫中的马队来了,笑容更甚。那马车装饰着红缨,翘角上头还挂着四只叮叮作响的金铃,一晃一晃,清脆可爱。 “安北侯接旨——” 平生的声音传了过来,沈家人刷的一下,跪倒了一片。平生走上前来,展开了手中的圣旨,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承元四年,制曰。兹,大渊安北侯沈承聿,人品持重,德才兼备,敦贵不骄,淳明仁孝,自悌承先祖训诫,遵循无怠,历练克礼。今有长霁长公主,淑德娴慧,嘉柔表清。此二人金玉良缘,仰承皇太后慈谕,特奉礼赐婚,择吉日完婚。” 这一通洋洋洒洒的圣旨念了下来,实在是把沈老夫人的脸都给念开了花儿。沈承聿倒是没什么表情,他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正儿八经道:“微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生把圣旨递交给了沈承聿,笑眯眯地把他扶了起来。平生还特意使了个眼色,成瑞便赶快上前去把沈老夫人给扶起来了。 “恭喜沈大人,贺喜沈大人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 沈承聿也被这喜悦的氛围感染了一下,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对平生道:“多谢公公。平公公辛苦了,府里已经备好了暖茶,公公可否赏个脸?” 平生笑容更甚。他刚从宋明珂的府中出来,这一路上也算是挺折腾了。这沈承聿也算是个上道的,平生也没必要推辞,于是他便由着沈家的下人把他给带了进去。这也算是给沈家众人一个面子了。 而街坊四处,则是早就传开了。 百姓们的耳朵,这几日可真是一点都没闲着。他们以为,宣狄二国前来求娶长公主,就已经值得他们议论一阵子了,结果没想到,在这种节骨眼上头,他沈侯爷突然插上了一脚,愣是把这长公主给拿下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对于这一桩婚事,除了最基本的祝福之外,百姓们更多的是带着一种不解。 这沈大人,和长公主,最是不对付了,这一点,就连京中刚刚学会背诗的垂髫小儿都清楚。 要知道,两个人可不止一次在朝堂之上打起来。 有一次,因为飞花卫的人抓了一个勋贵家的子弟,沈承聿便参了长公主一本,长公主当场在朝堂上头就指着沈承聿的鼻子大骂了他一通,甚至还想动手,最后还是被愤怒的皇帝给拦了下来。结果第二天,沈大人反手就把长公主的手下给一顿胖揍。 这两个人,用相看两厌四个字来形容,是绝对不为过的。 然而就是这样,鼻子不对鼻子,眼不对眼的两个人,居然定了亲?! 这太阳,怎么还打北边出来了呢? 而还有一些明眼人,看的更多。 他们看到的,不只是一桩简单的婚姻。 他们知道,一旦长公主和沈承聿真的结合起来,那么很难有人挡得住他们了。京城中的势力,还得再次洗牌。 就要变天了。 沈家和公主府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甚至就连整个京城也被感染。但是,飞花卫的地牢之中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地牢中。 杨宥枝被蒙住了眼睛,绑在了老虎凳上。周围静默无声,连风声都没有,这种压抑的快让人窒息的感觉,缓缓蔓延上了杨宥枝的心头。 第342章 凌迟上 静得可怕。 杨宥枝不确定周围到底有没有人,但是,被蒙住了眼睛的她,耳朵变得格外灵敏。她没有听到呼吸和脚步的声音,那么她周围,大抵就是没人的。 杨宥枝全身都被紧紧束缚了起来,就算想转头都不可能。 她咬牙,想要哭,却哭不出来。 因为她的泪,就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快要流干了。 地牢中的烛火突然晃了一下。 杨宥枝突然抬头,道:“是谁?!” 一阵风声从外头传了进来,没人回答她。 “是谁?!” 杨宥枝又问了一句。 忽然,杨宥枝感觉身后一阵凉风刮过,她心中大惊,还没等叫出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闭嘴。” 那是一道沙哑又陌生的声音。 杨宥枝心中疑惑,她嘴唇颤抖了一下——难道这个人是来杀她的? 似乎是猜中了杨宥枝心中所想,那人用极低的声音道:“不要声张,我只说一次。不管花辞问你什么,对你做什么,都不要顺着他回答,什么都不要透露,只需要等。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杨宥枝心中一动,道:“你,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记住我说的。” 杨宥枝还想说什么,却感觉一阵风掠过,地牢中再次恢复了寂静,就好像刚才的对话,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杨宥枝张了张嘴—— 她能出去了? 她心中的惊喜还没从嗓子眼中蹦出来,却被一串脚步声给打断了。 “我,我都说了,我不会教你。” “你可真抠门,”是祁连仙阴柔的声音,“我可是很聪明的,一学就会啊。” “这,这是,很难的功夫。” “我可以练呐。” 花辞无奈地摇摇头——这人,学什么别的,他都可以教,偏偏这祁连仙盯上了凌迟这玩意!这是能随便学去的吗?飞花卫上下,也只出了他这么一个会凌迟的人。 祁连仙又软磨硬泡了几句,花辞没办法,便道:“好,好的。但是,你,你不能打扰我。” “一气呵成对吧?明白。” 得到了祁连仙的肯定之后,花辞这才放心了。他向着杨宥枝的方向走了过来,手中还拎着个小布包。 花辞的脚步很轻,在这安静的地牢之中也几乎听不到声音。然而,被遮住了眼睛的杨宥枝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花辞来到了她的身后。 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了杨宥枝的脸。 杨宥枝惊声尖叫了一下。 “谁!是谁!” 花辞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杨宥枝的脸,摸了一下,而后那只手顺着她的下巴颏往下划去。杨宥枝大叫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给我滚开!滚开啊啊啊啊!” 花辞根本就没有搭腔,他放开了杨宥枝,转头将自己手上的布包放到了案子上头。布包一展开,却见里头放着的,赫然是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刀具,在地牢中葳蕤的烛光的映衬下,闪着幽曳的寒光。 花辞拿起了一把小刀,仔细地打量了一下。 杨宥枝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即将经历什么,而越是未知的恐惧,越会让人胆寒。杨宥枝颤抖着,牙关都在打碰,看起来无不可怜。 花辞拿着小刀,用刀身挑起了杨宥枝的下巴。 杨宥枝颤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花辞终于开口了,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所以听起来倒是不像是个结巴了:“准丹的草原,美吗?” 杨宥枝不知道花辞为什么要这么说,她下意识地思考了一下,却想起了刚才那个人说的话。她感觉花辞拿着小刀贴上了她的脸颊。杨宥枝咽了口唾沫,答道:“不,不知道……” 花辞看着杨宥枝的脸,道:“你,很紧张。” 杨宥枝不敢接话。 她何止是紧张? “你知道吗,”花辞用小刀轻轻地指着杨宥枝的鼻子,道,“我,我的父母,就死在了,草原。” 杨宥枝胸腔一窒。 “草,草原人,抓住了我的父母,”花辞手中的小刀向下,划开了她身上的衣服,吓得杨宥枝再次尖叫了起来,“他们死在了那里,连,连尸骨,都没能回到大渊。” “是,是长公主,收留了我。” 花辞手一动,手中突然躺了一颗白色的小药丸。他捏住了杨宥枝的下巴,让她吞了下去。 杨宥枝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突然发狂道:“宋明珂,又是宋明珂!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怎么你们都要向着她说话啊!” 花辞手一停,手中的小刀也一顿。他看着杨宥枝那几近破碎的衣裳,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小刀。 “吵死了,”祁连仙就站在花辞的身边,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杨宥枝,“小辞,你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侮辱咱们的指挥使?你这些年到底还是心软了。” 花辞脸一红,看了看祁连仙,挽起了肮脏的袖口。 他拿起了一根针,上头还穿着一根粗又结实的麻线。他拿起那针,道:“那,那就把她的嘴巴,缝上。” 祁连仙露出了个笑容道:“这就对了。” 杨宥枝一愣。 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要缝上自己的嘴?! 她还没从惊讶的余韵之中挣脱,随即就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嘴唇上头传来!鲜血顺着她的嘴唇,流到了下巴颏,那针直接穿透了杨宥枝的嘴角,再一用力,杨宥枝的两片嘴唇直接就被贯穿! 杨宥枝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叫声。 但是没人理她。 地牢之中,她的惨叫一直在回荡,守在地牢之中的飞花卫们如门神一般,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杨宥枝的叫声一样。 麻线穿了进来。 杨宥枝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的世家大小姐,细皮嫩肉,哪里经受过这样的苦楚?她的额头冒出了点点冷汗,滴落在了嘴角,将那鲜红的痕迹给划开。杨宥枝想要挣扎,但是却被绳子死死地桎梏住,根本动不了。 一针。 又一针。 待到杨宥枝的嘴唇终于被花辞一针一线地缝上了之后,杨宥枝险些晕倒——也只是险些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杨宥枝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很难受,很累,却怎么都无法晕倒,嘴唇上传来的疼痛是那样尖锐,刺得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动着。 花辞将麻线给砍断,然后放下了手中的针。 第343章 凌迟下 “很好。” 他仔仔细细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杨宥枝的嘴唇被缝了起来,那针脚细密均匀,一看就是很有经验的人缝制而成的。 杨宥枝仰头,靠在了老虎凳上。嘴唇上头的鲜血渗进了她的嘴里,带来的鲜腥的铁锈气息。杨宥枝用头装着身后的柱子,却被花辞被按住了。 花辞一边寻摸着器具,一边道:“我,我知道,这一场仗,能打起来,你,在中间起了作用。” 杨宥枝狠狠一震。 她狠狠地摇头,却没法说出半个字——她想要张嘴,可是只要微微一动,嘴唇上传来的撕裂的疼痛,就让她痛苦得想要直接死掉! 花辞道:“你知道,我最厌恶什么,样的人吗?” 杨宥枝已经听不到花辞的话语。她朦胧之间,听到花辞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而后对她道:“你知道,因为你,有多少将士,没能回来吗?” 杨宥枝的神情恍惚了一瞬,她突然想到,因为自己家的生意被阻截,他确实曾经劝过耶庭,向大渊开战…… 可是,可是…… 飞花卫怎么会知道?! 杨宥枝已经无暇去想,她能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可是现在的她,根本没法开口去求花辞,她也试着强行张嘴,可是花辞缝得极紧,根本就不给她松懈的机会! 杨宥枝挣扎得累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她的泪水,在黑色布条的遮盖下,缓缓地淌顺而下。 不要,不要…… 不行…… 她要死了。 她要死了! 花辞拿着小刀,对杨宥枝也没什么话想说。他的神情是冷漠的,甚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不过在这昏暗的地牢之中,却看不出来。 花辞手中的刀刃马上就要触到了杨宥枝的肌肤。 “大人!” 外头突然传来了飞花卫的声音:“大人,遇袭!” 花辞转头,刚想说话,却见祁连仙点了几个人,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你,还有你,跟我出去。小结巴你继续,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听到了?” 花辞应了一声,道:“好,好的。” 祁连仙走了出去,很快,外头就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外头兵刃相接,仿佛一道道清脆的催命符。杨宥枝心中闪过一丝希望——是不是爹爹派人来救她了? 杨宥枝用自己的嗓子大声地叫喊着,可没法张嘴,她只能就那样干嚎。 “爹……爹……” 她的声音很模糊。 花辞便道:“好,好了。你别叫了,省着点,力气。” 杨宥枝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却突然感觉左胸上面传来了剧烈的疼痛!花辞手中把持着小刀,直接怼进了她的肌肤之中,那锋利的刀刃很快就划破了皮肉,一朵红梅绽开,染红了杨宥枝的衣衫。 凌迟的第一刀,先剐胸肉。 一刀下来,杨宥枝已经要去了半条命。 花辞幽幽地问杨宥枝:“是不是你,挑起了,这场战争?”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淡淡的蛊惑:“你,只要,点点头,我就不,不会继续。” 杨宥枝的神智清明了一阵,她喘息了一下,而后狠狠地摇了摇头。 “是吗?真可惜。” 接下来,是另一边的胸肉。 花辞手起刀落,随着杨宥枝沙哑的叫声,另一片胸肉也耷拉了下来,带着鲜红的血,泊泊而出。 “啊——” 外头有人惨叫,有人还没等惨叫就已经死去。那些打斗的声音在杨宥枝的耳中逐渐放大,耳朵中仿佛有人在敲着战鼓,随着心跳的节拍,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她的神经,直到她因为疼痛而完全失去理智。 死了。 她要死了。 第三刀、第四刀。 接下来的每一刀,花辞都保证着一样的力度,那种力度能够让被割下来的肉不会掉到地上,却又完全从骨头上头分离,一片一片地耷拉下来,像是叶片一样随风晃动。 鲜血已经流了一地。 外头发生了什么,都与花辞无关。他无比专注也无比认真地切割着,就好像他手下是一只精细的木雕,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血淋漓的人。 第三百刀。 第一千刀。 杨宥枝耷拉着脑袋,好像已经没了生息。 但是从她散乱的发,和那微微颤抖着的睫毛能够得知——这人还没有死。 凌迟的最高境界便是,被凌迟的人经历了三千刀,每一刀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剐肉挖骨的痛苦,但是在第三千刀落下之前,这个人是不会死掉的。 第两千九百九十刀。 杨宥枝,已经不能被称为杨宥枝了。 与其说她还是一个人,不如说,此刻已经成了一只浸透了鲜血的娃娃。 这时,祁连仙也回来了。他的身上还沾着一点鲜血,眉间的戾气也怎么都挡不住。花辞的刀顿了一下,转头对祁连仙道:“如何?可,可知道,是谁……” 祁连仙摆手道:“好像是秦家的人——她死了?” 花辞转头,专注地看着下一处落刀的地方道:“随,随便吧。还,还差一点了。” 祁连仙没看到凌迟的全过程,有些遗憾。他上前来,道:“这娘们可招了?” “没有。” 祁连仙有些惊讶道:“倒是个硬骨头啊。” “硬不硬的,”花辞又切了几刀,道,“反,反正,她今天也活不成。” 听到了这句话,那血肉模糊的“人”突然有了反应。她挣扎了一下,喉咙中还发出了细微的如同漏气一般的声音。 最后一刀落下。 杨宥枝彻底没了生息。她的手臂垂了下来,脑袋也软软地耷拉到了一边,但是那鲜血却还没有流尽。祁连仙觉得脚下有些黏腻,抬起脚一看,鞋底上沾满了血污。 祁连仙嫌弃地向后撤了一步。 空气中的铁锈味太过浓烈,半天都驱散不开。 第344章 伪装 祁连仙用手扇了扇鼻子,道:“不对啊,小结巴。那凌迟不是不见血吗?你瞧瞧你这一地的血,又难闻又难看的。” 花辞摇头道:“我,我懒得放血。” 祁连仙:“……懒死你得了。” 花辞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已经写好了的口供,拿起了杨宥枝的手指,按了个血红的手印,便揣了起来。 处理完了杨宥枝之后,花辞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那上头已经沾满了血污,看样子是不能要了。祁连仙抱着手臂,道:“既然事情已经完了,那我就回去禀报长公主了。” 花辞道了一声好。 祁连仙从牢房里走出来,呼吸了一会新鲜的空气,这才走了。 祁连仙没有先回公主府,而是先去了杨潜的钱庄一趟,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他身上的血腥气实在太重,可能会熏到宋明珂。 到了公主府,祁连仙却看白歌和丛媚又在院子里头练剑。他瞥了一眼这二人,便直奔书房去了。 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某个刚刚接到了赐婚圣旨的侯爷。 沈承聿坐在宋明珂的下首,拿着一本书,翻来翻去。他那一双眼睛都在发光,好像对书上的东西十分感兴趣。 他抬头看了祁连仙一眼,对他颔了颔首。祁连仙也回了一礼。 沈承聿翻开一页,指着上头道:“我觉得令仪二字甚好,优雅高贵,很像你。” 宋明珂无语道:“听起来好像是个女孩。” 沈承聿道:“你更喜欢男孩?” 宋明珂:“……” 祁连仙有点懵了,他捅了捅身边的小夏,低声道:“他们在这研究什么呢?” 小夏用手挡住嘴道:“他们在想,他们的孩子该取什么名字。” 祁连仙:“……”刚定了亲,商榷这种事情是不是有点快了? 沈承聿没有再说什么,便继续翻书去了。宋明珂实在是不想理这个厚脸皮的人,她转头看看祁连仙,道:“花辞那边有什么消息?” “已经结束了,”祁连仙看了一眼沈承聿,又看了看宋明珂。宋明珂对他点了点头,他才道,“那女人被剐了三千刀,死了。” 宋明珂便道:“告诉花辞,先不要说出去。” “好,”祁连仙又道,“对了,秦家的人好像要救这个女人出去,今日秦敬派了人来咱们这边儿闹了一下,全都被我解决了。” “秦家?” 宋明珂放下了手上的书,道:“秦家怎么会插手?” 沈承聿翻了一页书道:“杨锋今日去了一趟秦府。” 宋明珂愣了一下。 今日接了圣旨之后便一直待在府中,她倒是没注意杨锋的动向。 那么,这件事就很明朗了。 “不过这杨锋倒也是自不量力,”小夏道,“就算秦正广帮了他,想从咱们手中抢人,也是想得太多。” “秦正广不可能救人。” 宋明珂道:“秦正广从来都不做危及自身的事情,他从官这么多年,滴水不漏,谁也没能抓住他的把柄,更何况是一个区区的准丹王妃。” “有道理。” 沈承聿突然抬头,看了宋明珂一眼。 宋明珂有些奇怪道:“你看本宫做什么?” 沈承聿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道:“无论是迟允还是秦正广,你好像都十分了解他们。” 宋明珂若无其事地道:“本宫作为飞花卫的指挥使,了解这些人,很奇怪吗?” 沈承聿幽幽地看了一眼宋明珂,而后道:“所以令仪怎么样?” 宋明珂:“……滚出去。” 沈承聿很快就滚了出来。 站在书房的门口,沈承聿扬起的嘴角渐渐地落了下来。 宋明珂不对劲的地方,他不是没注意。 从前她在御花园说出的醉话,沈承聿虽然面上没在意,却是记在了心中。而这次打了胜仗归来,程业真也曾在酒桌上说,要不是宋明珂给了他提醒,他和那些虎贲军可能就丧命在弱烈山之中了。 再加上她对迟允和秦正广表现出来的了解与知悉…… 沈承聿叹气。 自己好像还是不够了解她,她好像还是有很多秘密,没有让自己知道。 沈承聿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自己太贪心了?好不容易她答应嫁给自己,自己又想要奢求更多。 慢慢来吧。 沈承聿和院子里头的丛媚和白歌打了个招呼,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与以前鬼鬼祟祟偷偷翻墙的安北侯大人不同,现在的安北侯大人,能够理直气壮地从正门走出去了—— 沈承聿表示十分骄傲。 \\u003d\\u003d 李府。 自从李家的铺子重新开张了之后,李家的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袁家的人这些日子在忙着 给自己擦屁股,袁惊荷自然也无暇顾及低调的李江妙。 李江妙今日起了一个大早,梳妆打扮好了之后,便和李家的人一起在小饭厅用早饭。 阮嬷嬷把刚刚蒸好的糕点端了进来,笑眼眯眯道:“姑娘,今日这牛乳小饼十分香甜,最是符合你的口味了,快尝尝。” 李江妙脸上也带着笑意,唤了阮嬷嬷道:“好,嬷嬷也别忙活了,快坐下一起吃。” “好嘞。” 阮嬷嬷为李江妙盛了一点豆浆,道:“姑娘今日打扮得鲜亮,这是要出门?” “是啊,”想到这里,李江妙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道,“长公主定了亲,我想准备一些礼,去公主府亲自恭喜长公主。” “这是好事儿呀。” 阮嬷嬷道:“长公主待咱们极好,姑娘去看看长公主,也是应该。” “是啊。” 李江妙咬了一口点心,细细地咀嚼了之后,咽了下去。阮嬷嬷看她这淡定优雅的样子,道:“对了,说起来,这四殿下,好像许久都没有来找姑娘了?” 李江妙脸上毫无波澜道:“我与他非亲非故,他来找我做什么?” 阮嬷嬷叹了口气。 她道:“姑娘呀,和四殿下打好交道,总是没有坏处的呀。” 李江妙勾了勾嘴角。 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好了,嬷嬷快吃饭,一会儿都凉了。” “哎,好好好。” “小姐!” 第345章 演戏 一个丫鬟提着裙子,走了进来,给李江妙行了个礼道:“姑娘,来客人了。” 李江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是谁?” “四殿下。” 阮嬷嬷眼睛一亮道:“是殿下来了?姑娘咱们快准备一下,这是贵客啊。” “没有必要。” 李江妙按住了站了起来的阮嬷嬷,道:“嬷嬷您且先吃着。” “姑娘……” 李江妙接过了阮嬷嬷递过来的豆浆,却见那豆浆还冒着滚滚热气,一看便是刚刚煮出来的,十分滚烫。李江妙看着那豆浆,似乎是在想什么,然后,她轻轻地倾了倾手,那豆浆就顺着瓷碗淌了出来,直接落到了李江妙的手背上。 “姑娘!” 李江妙制止了阮嬷嬷,她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背,直到那手背已经发红了,这才把小碗放下了。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哎呀我的天,快去拿药啊!” 那丫鬟赶快就去拿药,却被李江妙叫住了。李江妙用绢帕擦了擦手,面无表情道:“走吧,去见他。” 宋倾州其实也并不想来得这么早。 他坐在椅子上,捏了捏自己的额角。 实在是,心烦意乱。 太后非要他在那几个女子中选上一个,殊不知宋倾州对那些女子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非但没有,他甚至还隐隐在想,李家那女子若是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宋倾州很烦。 这些日子,她没有一点消息。自从她那次在猎场中受伤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自己。宋倾州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自己真的不值得她的青睐? 直到昨日,宋倾州沉寂了许久,还是没坐住。 他今日就要看看,这李家女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倾州端着茶杯,看似沉稳又平静。 “殿下。” 李江妙端着手,走了进来。明明是冬日,她身上还披着暖融融的阳光,给她那水绿色的长袄镶嵌上了一层金色的色彩。宋倾州看着向他走来的温婉的美人,不禁有一瞬的恍惚,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笑了一下道:“你来了。” 李江妙放下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手,保持着微笑行礼道:“臣女参见殿下。” 宋倾州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却还是没说什么。他道:“便不必多礼了,你快起来。” “谢殿下。” 见她还是这样拘谨,宋倾州的笑容定了一下。随即他便恢复如常道:“你可用了早饭?若是没有,便陪本王出去用一点儿?” 李江妙低着头,似乎一直不敢看宋倾州。她低声道:“……臣女,还没用。” 身旁的丫鬟突然抬起了头,想要说什么,却被李江妙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这些都落在了宋倾州的眼里。宋倾州也没说什么,便道:“好,那便走罢。本王发现了一处特别好的茶楼,早点是一绝。” 李江妙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想要往外走,却突然被宋倾州抓住了左手手腕。 李江妙深吸了一口气,却见遮住了她手腕的袖子滑落了下来,露出了她烫得通红的手背。李江妙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挣开了宋倾州,再次遮住了手背。宋倾州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无事。” 李江妙的态度依然是冷淡的,宋倾州突然就觉得有些烦躁。他对那丫鬟道:“去拿药来。” 李江妙的表情似乎是有松动,她道:“殿下……” 那丫鬟看了一眼李江妙,李江妙点了点头,那丫鬟便去了。 宋倾州重新坐了下来,又道:“都已经持掌一家了,怎么还能如此莽撞?” 李江妙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话。 丫鬟很快就将伤药拿来了,宋倾州接过,拔开了药瓶,对李江妙道:“把手给我。” 李江妙转头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即可。无须麻烦殿下。” 宋倾州皱眉道:“你是怎么了?生气了?” 李江妙凉凉道:“臣女身份低微,不敢与殿下置气。” 宋倾州彻底明白了——这是生气了。 宋倾州劝了好几句,李江妙这才把手伸出来。宋倾州拿着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着。李江妙看着宋倾州专注的面庞,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还是住嘴了。 “你想说什么?” 李江妙犹豫了一下,才道:“殿下,您要成亲了吗?” 宋倾州抬头。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宋倾州笑了一下,戏谑道:“可能是吧。” 这回答算是模棱两可,李江妙显然是更生气了。她一下便把手撤了回来,道:“既然如此,殿下与臣女就应该保持距离,免得让殿下未来的王妃误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宋倾州把药粉放在一边,凑近了李江妙,低声道:“你可是吃醋了?” 李江妙的脸一红,转头不去看宋倾州。她的耳朵都泛着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又羞又臊。李江妙道:“殿下休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嗯,好。” 宋倾州伸出手道:“那你总得先让本王为你把药上完罢?” 李江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出来。宋倾州仔仔细细地上好了药,道:“行了,别沾水啊。” “知道了。” 宋倾州看了看那白嫩的手指,转头端起了茶杯道:“你说得也不错,母后确实想要为本王选个正妃。” 李江妙攥紧了帕子。 “不过本王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李江妙抬头,看着宋倾州。宋倾州放下了茶杯,直视着李江妙,道:“五日之后,本王生辰,在府中设宴。”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烫金请帖。 “本王希望你能来。” 李江妙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还没看完,却见宋倾州已经站了起来,向外走了。李江妙站起身道:“殿下……” 宋倾州摆了摆手。 待到宋倾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子中的时候,李江妙一转身,那脸上的娇羞和醋意便顷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然和平静。 手上的膏药散发着淡淡的凉意,很舒服。 李江妙把请帖放到了桌上,便不再去看。她对丫鬟道:“把这些药都收走。” 说完,李江妙便不再管,回了小饭厅,继续用早饭了。 第346章 约见 翌日。 潘好揉了揉自己的腰,起了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自己的孩子。 伸手摸了摸,孩子还在自己身边。她扒开了小被子,却见粉嫩可爱的小婴儿安安静静地睡在襁褓之中,闭着眼睛,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小孩子无意识地攥着小拳头,放在了自己的嘴巴里头,偶尔还发出了轻轻的砸吧嘴的声音,可爱极了。 潘好笑了一下,便起了身。 洗漱了一番之后,潘好还没来得及梳洗,便听到有人敲门。潘好应了一声,听到了敏娅的声音,这才把门给打开。 敏娅嘿嘿一笑,对潘好道:“姐姐早呀。” “早,”潘好把她迎了进来,道,“你今日起得倒是早,怎么?想出门吗?” 敏娅走了进来,先是和床上的小可爱打了个招呼,而后眼睛一亮道:“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出去吗?” “哎,不知道啊。” 潘好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这才几天呀,你就憋不住了?” “不是憋不住,”敏娅坐在了潘好的对面,拿起了一只苹果,道,“这么多天了,那个……那个谁,出去了也没回来几次,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还不敢随便出门,有点烦。” 潘好失笑道:“那个谁?是谁啊?” 敏娅脸一红,声音也变小了。她道:“姐姐,你真坏。” 潘好便笑出了声音。 潘好看了看着客栈的布局,也是感叹道:“这京城就是好啊,我在耳城待了小半辈子,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儿,这一趟还真的是没来错。” “京城还有可多好玩的呢!” 敏娅双手撑着自己的脸颊道:“姐姐,要不咱们叫他带我们出去走走吧?” 潘好犹豫了一下道:“不好吧?他好像很忙的样子,咱们呀,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客栈里头,不要给他添乱呀。” 敏娅噘嘴。 潘好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贪玩。” 敏娅刚想说话,却听有人敲房门。敏娅转头,握住了腰间的弯刀道:“是谁?” “是我。” 是汤付霜的声音。 敏娅眼睛一亮,连忙走了过去给汤付霜开了门。汤付霜敲门的手还没放下来呢,便看到了少女明媚的脸和那闪着亮光的眼睛。汤付霜居然就这么愣了一下,手就这样傻傻地举着,也没能放下来。 敏娅笑道:“你回来了!” 汤付霜看着她低声道:“嗯,我回来了。” 敏娅赶紧把他给让了进来,拉着汤付霜就道:“这些天你都去哪儿啦?我和潘姐姐都以为你不管我俩了呢!” 汤付霜听到这里,耳朵尖尖一红,道:“……没有,我不会的。” 潘好捧起了一把瓜子,嗑得正开心——她摇头感叹,心道,年轻就是好啊。 汤付霜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们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去见长公主。” 潘好吓得手中的瓜子都掉了,她瞪着眼睛道:“长公主?!” “嗯。” 倒是敏娅开心了起来,她赶忙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放在了桌子上,擦了擦自己的小手就道:“走哇走哇,我也想要去见她,我都想她了!” “你的仪态。” 敏娅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却见自己掐着腰,一只腿还搭在了凳子腿上,看起来确实是十分不雅。汤付霜无奈道:“到了长公主面前,可不能如此失态,知道了吗?” 敏娅不好意思地把腿放了下来,小声道:“人家太激动了嘛。” 汤付霜等敏娅和潘好二人收拾完了,这才带着二人出了门。客栈外头,于愿早已经在马车旁边等着了,他一抬头,却见汤付霜带着两个女子出来了,其中一个还抱着一个孩子,于是他瞪大了眼睛,上前道:“……霜啊,啊不,昭闻啊。” 汤付霜客客气气道:“怎么了,于大哥?” “你行啊。” 汤付霜:“……” 他还没说完,于愿就把她二人给安排进了马车。汤付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跟了上去。 颠簸了许久,终于到了公主府。 潘好下了马车,抬头就看见了气势拉满的“公主府”三个金色的大字,高高地挂在门梁上头。 潘好下意识道了一句:“我的娘呀。” 这就是公主府? 简直比他们耳城的衙门还要气派一百倍! “嘎吱。” 公主府的大门打开,而敏娅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她看见大门一开,直接就像是一只乳燕一般向里头就冲了进去。汤付霜也没拦着她,只是对潘好道:“夫人,咱们到了。这就是公主府。” 潘好点了点头道:“厉害了。” 敏娅冲进了公主府,却见里头的样子和她从前来的时候基本没什么变化,便站在院子里头看了一会。她掐着腰的样子倒是引来了小夏,小夏上前,笑道:“敏娅公主。” 敏娅转头,看见了小夏,知道这是宋明珂身边的人,一个没憋住,上前道:“呜呜呜我终于见到你们了啊!” 汤付霜带着潘好走进来的时候,就正好看着敏娅正抱着小夏的脖子放声大哭。汤付霜的眼神一黯,上前道:“你在做什么?” 小夏举起双手表示十分无辜。 汤付霜黑着脸把敏娅扒拉了下来。 他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失礼?” 敏娅从来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汤付霜,正掉着金豆子的少女被这么一吼,眼泪直接缩回去了大半,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晶亮晶亮的,看得人心中一软。 潘好便轻声道:“你怎么如此疾言厉色?” 汤付霜这才反应了过来,他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逃也似的把目光挪开,自己则是先离开了。 小夏:“……” 不用说了,这飞花卫估计很快要再添上一件喜事。 这种小场面,对于小夏来说,简直连毛毛雨都算不上。小夏神色如常道:“夫人便是昭闻从耳城带来的客人罢?请随我来,长公主现在在处理事务,很快就来。” “哇啊——” 第347章 蜜意 潘好的儿子却突然哭了起来。 潘好安抚了一阵,才把这孩子安抚了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小夏道:“好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 敏娅含着眼泪来到书房门口,却见白歌和丛媚二人好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门口,见她过来就把她给拦住了。白歌还没等张嘴,却听里头传来了宋明珂的声音。 “让她进来吧。” 白歌便给敏娅让开了。 敏娅进了书房,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案后对她微笑着的宋明珂。 一瞬间,敏娅突然觉得心中的酸涩再也堵不住。 从她离京,海萨尔部落被准丹给强行铲平了之后,敏娅就努力地不让自己想起这件悲惨的事情,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多少次,她在梦中,梦到了父王和母后那和善又美丽的笑脸,早晨醒来,冰冷的泪水都爬满了脸蛋。 敏娅不敢去提,不敢去说,她心中那一小块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包裹了起来,连自己都不敢去触碰。 但是,当她看到宋明珂的笑脸的时候,敏娅的防线彻底被击溃。 敏娅再也没憋住,大哭着冲向了宋明珂。 “呜呜呜呜啊——” 宋明珂愣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沈承聿,却见沈某人依然兴致勃勃地看着手里头的书,压根没瞧这边。 宋明珂只好伸手接住了敏娅,以防她不小心摔倒,磕到了哪里。 “长公主,长公主哇。” 敏娅抱住宋明珂的腰就不撒手,哭得像是个小孩子。她的头靠在宋明珂的肩膀上头,宋明珂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她的眼泪浸湿了。 “我好想你啊!” 宋明珂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好了。” 宋明珂是真的不会安慰人。被敏娅这样抱住,宋明珂的身子都僵硬了起来,以至于她感觉自己的舌头都不会打弯了,只能干巴巴地说出“好了”二字。 敏娅哭了好一会,直到宋明珂觉得脖子都有些酸了,这才放开她。 宋明珂抬手,青梅便递来了一张帕子。 宋明珂拿着帕子,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这小东西直接就哭成了一只小花猫! 妆容都哭花了! 宋明珂哭笑不得,还是给她擦了擦小脸。敏娅接过帕子,还擤了擤鼻涕。 这是哭累了。 敏娅抽了抽鼻子——这么多天的情绪积攒了下来,终于发泄了出来,现在真是觉得好多了。 敏娅刚想说话,转头就看到了看书的沈承聿。 敏娅:“……” 她对宋明珂道:“这不是你的面首吗?”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抬头,然后又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似乎对于此事根本懒得解释。 宋明珂瞥了沈承聿一眼,放开了敏娅,勾了勾嘴角道:“他可不是面首,他可是本宫要明媒正娶的人。” 沈承聿挑眉。 敏娅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道:“娶?你们大渊还可以女子娶男子吗?真好玩啊。” 宋明珂捏了捏自己鬓角边的头发,道:“可以。” “哇,真羡慕。” 沈承聿施施然地放下了书,不再看了。他拿起了一只桔子,慢条斯理地剥了开来。 宋明珂也没管他,对敏娅道:“不说这个了,本宫已经从昭闻口中听了你的情况。今后你打算怎么做?” 敏娅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她道:“什么怎么做?” 宋明珂想到了汤付霜说到敏娅,那脸上带着浅笑的样子,便道:“不如就留在京城罢,昭闻很需要你。” 敏娅先是脸一红,而后又鼓着腮帮子道:“他才不需要我!他那么凶,还总是喜欢约束我,用你们大渊话说,就叫、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宋明珂没憋住,笑道:“不能这么说。” “能的!”说到这里,敏娅露出了她那尖锐的小虎牙,似乎是要咬上汤付霜一口,她道,“走路要管我,吃饭的时候也要管我,就连我笑的时候露出几颗牙齿都要管,他还说,这叫什么什么仪态!” 宋明珂表示,非常理解敏娅。 当初她学习宫规的时候,也十分痛苦。 倒是有几分同病相怜了。 宋明珂便顺着敏娅说道:“既然你讨厌他,那本宫就不让你见到他,如何?” “不行!” 敏娅下意识地回绝,看着宋明珂带着笑意的眼睛,连忙站起身道:“你们大渊人怎么都这么坏啊!我不要理你们了!” 敏娅提着裙子就跑出去了。 宋明珂看着那俏丽的背影,手撑着脸,难得笑意温润。 情爱,真是如此美好的事情吗? 两世的宋明珂,都没经历过情爱的滋味。前世的她,在官场浮沉,与她打交道的人,要么是狡诈叵测之辈,要么就是死人,宋明珂兜兜转转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一场,能够让自己觉得刻骨铭心的情爱。 重生过后,宋明珂原本依然想要用自己这一点微薄的力量,去守护宋渊的皇室江山,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次孤独半生的准备。 但是她却迷迷糊糊地定亲了。 又或者说,是顺水推舟。 因为沈承聿求娶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根本不想拒绝。 这是为什么? 宋明珂不知道。 宋明珂正想着,眼前突然投下了一片阴影。 宋明珂抬头,却见是沈承聿站在案前,双手撑着案边,微微倾身看着自己。 宋明珂心情不错,便起了调笑的心思。她撑着脸,对沈承聿道:“怎么了,小面首?” 沈承聿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宋明珂的脸,低声道:“难道不是长公主明媒正娶的人?” 宋明珂眨眼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不过,”沈承聿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宋明珂的下巴,让她微微抬着头与自己对视,“殿下,在下可是很贵的,一定要八抬大轿,三十六抬聘礼才能进门。” 宋明珂道:“自然,本宫不差银钱……” 她还没说完,就觉得口中甘甜之意化开。她轻轻一咬,蜜桔的香气溢满了整个口腔,随后便是甜甜蜜蜜的汁水,没有一点络须,柔软极了。 沈承聿低声道:“好吃吗?” 宋明珂点了点头。 第348章 轻吻 沈承聿将手中的橘子瓣放进了口中,捏着宋明珂的下巴,低下了头,衔住了宋明珂的唇。 宋明珂突然就愣住了。 沈承聿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扑打在宋明珂的脸上,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温热的气息。宋明珂双手紧紧地把着案旁,手指不自觉地缩紧,骨节处泛起了青白色的痕迹。 宋明珂想要推开他,却不小心揪住了他的衣领,沈承聿放开了宋明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再次吻了上去。 唇齿间的橘香渐渐弥漫,宋明珂咕哝了一声,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舒服。 厮磨,辗转。 十年如一日的思念,如同春日融了冰的溪水,浮着粉红的桃花,甫一汇入心房,便是一片温软甜蜜。 沈承聿的吻,有些急切,甚至有些生涩,他闭上了眼睛,伸手摸了摸宋明珂的脸蛋,宋明珂的脸绵软滑腻,沈承聿轻轻摩挲了一下,只觉得爱不释手。 宋明珂整个人都懵了。 她一时间都忘记了推开他,沈承聿的唇与想象中的不一样,不似他这个人一般冷硬,反而软得不可思议。就在宋明珂走神的这一瞬,她突然觉得唇上一痛。 “嘶——” 沈承聿俯着身,把宋明珂耳边的碎发别到了她的耳后,低声道:“你走神了。”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嘴道:“你是狗吧?” 怎么还咬人? 沈承聿似乎没看到宋明珂那要杀人的眼神,他伸出手,按住了宋明珂的唇道:“抱歉,我太急了。” 宋明珂被他按得一痛,打开了他作恶的爪子。宋明珂没好气道:“滚开,别碰本宫。” 沈承聿站直了,整理了一下被宋明珂揪得有些凌乱的衣领。 书房之中的碳火烧得响动了一下。 温暖如春。 沈承聿拿着剩下的橘子瓣道:“还吃吗?” “不吃,滚出去。” “嗖——” 一块墨锭直接飞了过来,沈承聿赶紧侧身躲过,逃出了书房。 沈承聿走后,宋明珂盯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平静了下来。宋明珂坐了下来,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胳膊之间,她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沈承聿身上的清香气息。 他的唇…… 宋明珂把头埋得更深了。 过了好一会,宋明珂这才从书房中出来了。 青梅迎了上来道:“主子呀。”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他们呢?” “在正厅呢,”青梅指了指前院的方向,道,“沈将军在陪着他们说话儿呢。” 宋明珂:“……” 这人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公主府的男主人了? 青梅掺着宋明珂来到前厅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说说笑笑的声音。却见汤付霜和飞花卫众人都在,而沈承聿则是坐在旁边看着他们说笑交谈。一看到宋明珂来了,杨潜道:“你来了啊,快快,大家都等着你呢。” 宋明珂看到沈承聿直直地瞧着自己,脸一红,对杨潜道:“怎么了?” 杨潜拉着宋明珂坐下道:“大家都在商量,咱们这昭闻啊,到底该去哪儿。” 宋明珂有些疑惑道:“不留在飞花卫?” 汤付霜摇头道:“若是我自己,倒也罢了。只是现在,敏娅和潘夫人都依仗着我,我若是一直依靠着飞花卫,名不正言不顺,还容易给长公主招惹非议。” 宋明珂看了看她们二人,道:“飞花卫不缺你们这几人的位置。” 汤付霜摇头道:“不行的,长公主。昭闻还没能为您做什么,怎么能给您徒增烦恼?” 宋明珂还想说什么,却见潘好站了起来,和宋明珂行礼道:“民妇潘好,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赶忙起身把她扶了起来。 潘好微微一笑,道:“民妇知晓,长公主心善,也愿意为我们提供容身之处,但是民妇知道,此生能够见到长公主一面就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奢求更多。” 宋明珂轻轻摇头。 这个时候,沈承聿对宋明珂道:“你先不要急,且听听他如何说。” 宋明珂看向了汤付霜。 汤付霜听了沈承聿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瞒长公主,我想考取功名。” 宋明珂愣了一下。 随即,宋明珂便想明白了。 确实啊,上一世的汤付霜,在迟允的庇护之下,可是在朝堂之上大放异彩。 他天生就是一个适合在官场浮沉的人。 囿于飞花卫之中,汤付霜的能力也会大大受限,更何况在她手下,汤付霜很大可能是永远都见不了光的。 这对于汤付霜来说,也是不好的。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好,本宫支持你。” 沈承聿却道:“官场上的事情错综复杂,你无法插手。” 宋明珂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沈承聿便道:“如果你信得过我,朝廷上的事情我可以帮你。” 汤付霜抬头。 这话一出,在场的大部分飞花卫都沉默了一下。他们看了看宋明珂,又看了看沈承聿,大部分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汤付霜倒是眼前一亮。 他道:“沈大人您真的愿意帮助在下?” 沈承聿淡淡地点了点头道:“自然。我既然和长公主定了亲,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从不说什么两家话,我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汤付霜便道:“那在下先暂时谢过沈大人了,只是……” 汤付霜看了看敏娅,皱起了眉头。 单纯的敏娅不知道汤付霜心中所想,她眨眨眼,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沈承聿道:“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她身份是特别了一些,不过还无法影响我,你可以放心。” 沈承聿刚刚把准丹踏平,大渊的百姓对于草原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而同样来自于草原的敏娅若是和沈承聿搭上了关系,难保大渊的百姓不会多想。 汤付霜自然也明白的,他皱眉道:“可是沈大人……” “无事。” 宋明珂打断了汤付霜道:“你无须为沈承聿担心,他在朝中位高权重,本就没有人敢轻易开罪于他,更不要提他如今打了胜仗,风头正盛,傻子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和他作对。” 第349章 安插 沈承聿转头,用只有宋明珂听得到的声音道:“长公主所言甚是,更何况在下如今有长公主庇佑,自然无所畏惧。” 宋明珂:“……” 她伸出手,想要去掐这个人的腰,却发现这人就像是铜墙铁壁一样,根本掐不动。 宋明珂那个气啊。 怎么便宜就都给他占了去呢? 宋明珂都这样说了,汤付霜自然是不会再推辞。 他又和众人说了一会的话,这便离开了。杨潜趁着沈承聿还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赶紧上前道:“长公主,花辞叫您去一趟总部呢。”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了一声知道了,她站起身,刚想往外走,却被杨潜拽住了。杨潜低声道:“不是,你这未婚夫咋办啊?就让他在公主府待着啊?” 宋明珂奇怪道:“不然呢?你们谁能拦住他?” 杨潜无语道:“姑奶奶,重点是在这里吗?您不觉得这位有点太黏着您了吗?” 宋明珂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沈承聿刚刚那捧着自己的脸的温热的手心…… 她急匆匆往外走道:“多管闲事。” 杨潜:“……” 完了,这位怕不是沦陷了。 杨潜刚想抬腿跟上她,却感觉背后凉嗖嗖的。他回头一看,果然对上了沈承聿那刮着阴风的眼神。 杨潜干笑道:“呵呵,姑爷吃好喝好啊。” 沈承聿冷漠道:“好。” 杨潜赶紧拔腿就跑了。 再不跑,他可能就被沈承聿给挂到城门上去了。 当杨潜跟在宋明珂身后,刚走出公主府的大门时,心中突然一动。杨潜眼中精光一闪,左右看了看,却听长街之上冷风枯叶响动,似乎没有一个人。 “怎么了?”宋明珂问。 “没事儿。” 杨潜扶着宋明珂上了马车,自己则坐在了车辕上头。 待到宋明珂的马车渐行渐远,远处才缓缓现出了一人的身影。那人蒙着脸,幽幽地看了一会,一转眼便消失不见。 \\u003d\\u003d 袁家。 袁惊荷在自己的院子里头不停地踱步,她走开走去,连身旁的丫鬟都觉得心焦了起来。袁惊荷走了一会,终于觉得累了,便回了自己的闺房。 身边的丫鬟前来奉茶,袁惊荷也没有搭理她。袁惊荷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有些憔悴的少女的面庞,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些日子,袁惊荷过得实在不好。 前段时日,前线的捷报就如同一道道雷鸣般的鼓槌之声,敲得袁惊荷寝食难安,心中惴惴。夜晚做梦,她总是梦到自己被绑在了囚车的上头,被宋明珂的人押着游街示众,街上百姓们的目光冷漠嘲讽,让袁惊荷觉得无所遁形。 直到沈承聿回了京。 袁惊荷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 若不是那个可恶的骠骑将军,他们袁家又何以落得这样的境地?如今倒是让他在陛下面前赚尽了风头! 他们这些世家,在这些日子里,哪个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若说是沈承聿这些人过得风光,也就罢了。可袁惊荷却发现,李江妙最近的日子是越来越好,甚至那生意也变得火爆了起来,蒸蒸日上。 这怎么能行? 阴沟里的臭虫,就该在污泥里头翻滚才是! 袁惊荷冷哼。 “小姐。” 外头有个丫鬟走了进来,道:“小姐,大漠回来了。” 袁惊荷眼睛一亮,赶紧站了起来,叫了几个家丁,道:“带本小姐去见他!” 那丫鬟道了一声是,便带着袁惊荷出了袁府的门。走了一会,他们来到了一无人经过的巷口。却见一衣衫破旧的有些胖的男人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那丫鬟道:“大漠。” 大漠一转头,就看见了袁惊荷站在巷口等着自己。他上前道:“这位大小姐,我可是在这冷风口里等您半天了,您到底有没有诚意啊?” 袁惊荷冷哼了一声,道:“你就是这样与本小姐说话的?很好,看来你的银子是不想要了。” 袁惊荷转身就要走,大漠便叫住了他。大漠单手掐着腰,笑了一下道:“行,算你厉害。” 袁惊荷看了看左右道:“你出来这一趟,没有被李家的人发现吧?” “没有,”大漠耸肩道,“你要是怀疑,不如自己去李家问问?” “你!” 大漠看袁惊荷气急败坏的样子,嘿嘿道:“所以啊,大小姐。这一桩买卖咱们谁也不用说谁, 你就把钱拿出来,我帮你把事情办成,咱们两不相欠。” 袁惊荷咬牙。 所以说,和这京城中的游侠儿对上了,可真是没有半点道理可讲。 袁惊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钱袋,扔给大漠,道:“这是预付给你的,等事情办成了,剩下的自然会交给你。” 大漠接过,拿出了里头的银子,仔细地数了数,随即便道:“得嘞,您就等我消息吧。” 他说完,瞥了一眼袁惊荷柔嫩的脖颈子,吹了个口哨,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袁惊荷又羞又愤,恨不得把那臭流氓给扒皮抽筋。 “小姐——” “走!” 袁惊荷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要走。结果,却刚好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袁毅晨背着双手,看着鬼鬼祟祟的袁惊荷道:“你在做什么?” 袁惊荷吓了一跳,险些尖叫出声。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才看着别处道:“……这与三叔无关!” 她神色慌张,额头上冒出了一滴冷汗,滑落到了脸颊。袁惊荷不敢看袁毅晨的眼睛,只能提着裙子,带着身后的家丁和丫鬟,逃也似地离开了。 袁毅晨回到了家中,却听到袁惜的书房中传来了一阵怒吼。 “都是废物!废物!” “怎么了,你们看老爷我如今不顶用了,就都学会拜高踩低那一套了?!” 袁惜的嗓门很大,袁毅晨离老远就听到了。他向着袁惜的院子走去,却听到书房里头传来了一阵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还有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 “都给老子滚!滚!” 书房的门一开,便有几个穿红着绿的女子从里头跑了出来。袁毅晨赶忙转身不去看她们——尽管如此,他也知道,这些女子是袁惜院子里头的姨娘,平日里头最是宠爱她们。 “没有一个让老子顺眼的东西!” 第350章 细作 袁毅晨叫门口的丫鬟都散开,自己则是推门走进了书房。他看到地砖上头散落了一地的碎瓷片,和乱七八糟的字画与笔墨。 看起来,袁惜确实发了很大的火。 袁惜背对着门口,阳光落在了他的后背上头,显得有些落寞。袁惜的肩膀还在颤抖着,一幅余怒未消的样子。 袁惜转头,看到了袁毅晨,脸上的怒意这才消退了一些。他道:“是你啊。” 袁毅晨看了看地上的狼藉,皱眉道:“兄长为何如此动怒?” 说到这里,袁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狠狠地哼了一声,拂袖坐了下来,显然不想说话。 袁毅晨倒也能猜到。 他们世家这些官员,虽然被秦正广给救了下来,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圣上一直在盯着他们,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他们全都给扯下水。 袁惜犯了一些错,直接被停职了。 这一停职,袁家的日子更是不如从前。 袁惜如何能忍? 袁惜抬头,却见袁毅晨笔直地站在屋子里头,像是一棵雪中修竹,这正气凛然的样子,十分吸睛。袁惜皱了皱眉,心中突然就有些猜忌的想法。 他被停职,但是袁毅晨却没有。 他还做着将军,日子也是风光得很,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若是自己不能复职,那么这袁家,还能有他的立足之地吗? 想到这里,袁惜心中有了想法,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对袁毅晨道:“嗯,老三啊,你先坐,和大哥聊聊。” 袁毅晨坐了下来。 他的语调依然没有什么起伏,道:“兄长请说。” “哎,”袁惜拍了拍大腿,苦笑道,“大哥的情况你也知道,现在在朝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儿了。你二哥呢,又是个从商的,朝廷的事情和他也挂不上关系。所以咱们这袁家上下,唯一能在陛下跟前儿说得上话的人,就是你了。” 袁毅晨心中有了算计,道:“大哥请明说。” 袁惜被噎了一下,他虽然一早就了解自己这三弟的性子,但是他这直来直去的样子还是让袁惜有些无所适从。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想了想道:“陛下最近也是赏识你,所以你提出的请求,陛下应该不会拒绝。我就直说了,你能不能想法子,和陛下说说好话儿,把我弄回去?” 袁毅晨想都没想道:“大哥,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可能” 袁惜张了张嘴,强行把胸腔中的怒意咽了下去。他好声好气道:“三弟,你也知道,咱们袁家一路走到这里也是不容易,这么多年了,大哥也鲜少开口求你。就看在咱们兄弟多年的份上,这一点事儿,你也不肯为大哥做?” 袁毅晨直接摇了摇头,他道:“大哥,现在世家人人自危,我若真的做了,才是害了袁家。” “冥顽不灵!” 袁惜见自己说了多少的软话,却都打动不了眼前这人,刚刚憋下去的怒火便蹭地一下燎了起来。 “想想这么多年,你在我袁家,吃我袁家用我袁家,现如今只是这么一点事,你都不肯帮我,我袁家真是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袁毅晨没什么反应,任由袁惜指着鼻子去骂自己。 袁惜骂得累了,一甩手道:“好!好!老子早就该知道你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我怎么会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真是糊涂!” “滚!给我滚!” 袁毅晨面无表情地起身,也没给袁惜行礼,便往外走。然而没走几步,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的后脑飞了过来,袁毅晨微微歪头,伸手把飞过来的茶杯接住。 他冷冷地转头回看。 袁惜似乎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他愣了一下,随即憋红了脸,不去看袁毅晨。 袁毅晨把茶杯扔在了地上,啪嗒一下便碎了。他脚步一迈,便出了书房,几乎没有任何停留。 将袁惜骂骂咧咧的声音甩在了身后。 袁毅晨出了家门,却见自己的副将水清崖已经在等着自己了。水清崖看了看袁毅晨的脸色,上前道:“将军,您这是……又和家里人吵架了?” 袁毅晨抬手,抬脚道:“边走边说。” 离开了袁家大门口,水清崖这才道:“将军,虽说这是将军您的家事,属下也不便插嘴,但是啊……将军您在袁家受到的委屈也太多了些。” 袁毅晨淡淡道:“此话以后不要再说。” “哎,是。” 袁毅晨心中如何不带着火?从头到尾,生气的人,也不是只有他袁惜。 这些年来,自己对袁家如何,对他袁惜如何,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 结果呢? 换来的就是自己兄长的怨怼和怒气。 他叫自己去求皇上给他官复原职——他袁毅晨一介武将,怎么去插手文官的事情?脑袋不想要了? 袁毅晨想得入神,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他马上回过神,伸出手去扶对方,低声道:“抱歉……” 却见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险些被自己撞倒。那妇人的眼睛是清澈的,面皮也干净,看起来温婉又大方。 潘好稳住了身形,赶紧往后一退,道:“没关系。” 潘好身边的敏娅拽了拽她,道:“姐姐,我们快走呀,再晚点儿那糖葫芦就卖光啦!” “好,好。” 袁毅晨看到,那妇人对自己轻轻地笑了一下,而后颔了颔首,就离开了。袁毅晨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一时半会都没回神。 “将军?”水清崖疑惑道。 袁毅晨摇头道:“无事,走吧。” \\u003d\\u003d 李家。 工坊之中,李家的下人正在浆洗布料。工坊之中吵吵闹闹人来人往,外头还有下人们守着,看起来忙碌极了。 荒北就在门口,偶尔还给李家的下人帮帮忙。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干起活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所以李家的下人们也都渐渐地与荒北混熟了,偶尔也会叫他帮帮忙。 大漠揣着袖子,看着荒北忙里忙外。 第351章 助力 荒北端出了一桶脏水,却见大漠站在门口,道:“怎么了?” 大漠摇摇头道:“没事儿。对了,老大,今天好像来了贵客,当家的去陪客人了,咱们前头好像忙不过来。你带着弟兄们去吧,我留在这帮忙。” “哦,行。” 荒北把脏水倒掉,擦了擦自己的手,便带着弟兄们去了前头了。大漠幽幽地看着荒北的身影消失了,这才慢悠悠地进了工坊。 前头,李家的铺子。 所谓的贵客,其实就是沈承聿和宋明珂二人。 宋明珂其实是非常无语的。 她真的想知道——沈承聿他真的没有差事要处理吗?为什么自从和她定了亲,他总是有大把大把闲余的时间黏着自己呢? 这一次又找他出来逛街。 没错,逛街! 宋明珂就不理解了——这京城有什么可逛的呢?! 沈承聿倒是兴致很好,他穿着一身黑色金纹长袍,外头是一件深紫色的大氅,玉冠整束,挺拔贵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不少前来挑选布料的女子都被他吸引了去,有的胆子大一些,甚至还看着沈承聿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偶尔还发出了一阵阵羞涩的笑。 宋明珂无语。 烧包。 掌柜的知道沈承聿可不是一般人,拉着他就是一通乱转,什么东西贵便介绍什么,就差把沈承聿当成弥勒佛给供起来了。沈承聿也十分有兴趣,他伸出手招了招宋明珂,道:“过来。” 宋明珂走了过来。 却见柜台上头放着一张成色极好的绸子。 “客官啊,您这眼光可真是绝了。这锦啊,叫作松云锦,入手松软似云朵一般,冬日最为保暖,这一方锦缎就能抵一匹棉布!外头已经是五十金一匹了,咱们这儿啊,只要四十金一匹呢!” 沈承聿的眼睛亮亮的:“如何?” 宋明珂道:“……什么如何。” “这料子不错,可以给令仪做双小鞋子。” 宋明珂:“……” 掌柜的笑容停滞了一下,道:“敢问令仪是……” 沈承聿便道:“是我们的女儿。” 宋明珂摸了摸额头。 掌柜的笑着看了看宋明珂的少女发髻,心中疑惑一闪而过,但他还是笑眯眯道:“哎呀这样啊!大老爷您可真是目光长远,咱们这个锦啊给孩子做衣裳是最合适的……” 宋明珂真是懒得搭理他俩。 “长公主。” 宋明珂转头,却见李江妙笑着走了出来。宋明珂也笑了笑,道:“你来了。” 李江妙对她行了个礼,道:“既然来了,长公主为何不派人知会臣女一声呢?” 宋明珂便道:“只是出来逛逛罢了。” 李江妙点了点头,看了看正和掌柜的聊得火热的沈承聿,捂嘴道:“想必这位就是……” 宋明珂也不扭捏,道:“这是本宫的未婚夫,安北侯。” 沈承聿对李江妙颔了颔首。 李江妙回以一礼。 李江妙看了看他二人,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请随我来,后头已经备好了上好的茶点。” 宋明珂和沈承聿也没推辞,跟着李江妙走了。 李江妙跟在宋明珂身边,对她道:“托了长公主的福气,这段时日,我李家的生意也好了许多呢。” 宋明珂道:“那是你经营有方,李家自然会繁荣起来。” 李江妙掩唇一笑,而后道:“对了,刚才我看,侯爷好像十分中意那松云锦?” 沈承聿还没说话,宋明珂便道:“不用管他。” 李江妙看了看沈承聿,道:“既然侯爷喜欢——荒北。” 荒北听到了李江妙的声音,上前道:“当家的,您可是有什么吩咐啊?” 李江妙便道:“一会儿挑上十匹最好的松云锦,送到安北侯府去。记住了,要最好的。” 荒北张了张嘴,又瞪大了眼睛道:“十……十匹?!” 十匹松云锦可太贵了! 李江妙笑意不变道:“有什么疑问?” “没有没有!”荒北立刻道,“小的马上就去!” 李江妙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承聿也没推辞,他只是多看了李江妙一眼,没说话。 “好了,”李江妙带着他们二人进了屋子,吩咐丫鬟们去准备茶点,“鄙室简陋,还望二位不要嫌弃才是。” “怎么会。” 宋明珂坐了下来,突然想到了什么,道:“袁家那女子可有为难你?” 李江妙摇头道:“她现在不敢有什么动作,长公主尽管放心便是。” “不好说,”宋明珂手肘撑在桌子上,道,“袁惜被停职,他们袁家现在必然焦头烂额。小心他们狗急跳墙才是。” 李江妙点头道:“我会注意。” 宋明珂应了一声,见李江妙欲言又止,便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李江妙沉吟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长公主说,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打算。” “说说看。” “李家的生意,虽然做得红火,但是在这京城之中,我还是觉得,不甚足够。” 宋明珂和沈承聿对视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想出京城?” 李江妙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她优雅道:“不是出京城,而是——出大渊。” 宋明珂倒是来了兴趣。她道:“你想往哪里去?” “西域。” 宋明珂凝眉道:“西域太远,你真的想好了吗?” 李江妙道:“我李家在京城之中,本就算不得什么大家贵族。与其在京城中被袁惊荷威胁打压,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能赚来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更何况,若是我自己累一些也就罢了,我是不舍得让我的家人们陪我一起劳累受苦。” 宋明珂道:“也好。” 她也不知李江妙能走到哪一步,但是对于李江妙来说,出去走走,也并非是一个坏的抉择。 “需要本宫做什么?” 李江妙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一次,我需要的不是长公主的帮助,而是——侯爷。” 李江妙看向沈承聿。沈承聿端起了茶杯,垂着眼睑道:“既然是长公主的友人,自然也是本侯的友人。你且说说看。” 李江妙便道:“那我便直说了。游走西域,我的商队自然需要经过各方关卡。我想要求侯爷,在通关文牒之上,给予我李家一定帮助。” 第352章 嘲笑 沈承聿沉吟了一下。 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能算得上多麻烦。只是需要走动的关系多了一些。 沈承聿没有立刻应下,李江妙以为他有什么难处。她想了一下道:“我自然是不可能让侯爷白白付出的——我愿意把李家名下商队所得的利益分与安北侯府三成。” 三成。 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沈承聿自然也不可能和钱银过不去,他见李江妙拿出了这样的诚意,便也不再犹豫,道:“好,本侯答应你。” “那江妙就先谢过侯爷了。” 李江妙站起身,给沈承聿行了一礼,李家和沈家这一门交易算是成了。只是现在的沈承聿也没有想到,他随口许下的一个人情,日后能够为安北侯府换来无数利益。 沈承聿二人坐了一会就走了,李江妙亲自送了他二人出了门,又叫手下的人去将说好了的绸缎送去了安北侯府。 “当家的。” 荒北拉着李江妙,回到了后院,看了看周围没人,这才道:“当家的,我发现了一点事。” 李江妙皱眉道:“怎么?” “大漠有问题,”荒北的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他在和李江妙闲聊一样,“我看他最近好像有点鬼鬼祟祟的,当家的您一定要小心。” 李江妙思忖了一下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工坊……” 荒北道:“就是您才需要小心,就怕他对您做什么。” 荒北见李江妙思考着,以为她是对自己的话语有怀疑。他心中一急,便抱拳道:“当家的,不瞒您说,这段时日我待在李家,觉得在当家的您的手下,才看出来了什么叫真正仁义的商贾,您的所作所为和京城中别的商家都不一样,荒北虽然收了您的银钱,却也是愿意真心跟随您!” 这一番话,李江妙听完了,也是颇为感慨。 荒北是个直来直去的汉子,他作为这些游侠儿的大哥和领头人,也是十分有能力的。这段时间,李江妙确实看出,荒北真的在为李家尽心竭力地付出,没有怨言。 李江妙笑道:“荒北大哥,我不是不信你。你是什么样儿的人,我还能不清楚吗?你说的事情我明白了,谢谢。” 荒北见李江妙没有怀疑自己,放在身侧的手也放松了下来。 李江妙走了几步,示意荒北跟上。她轻声道:“荒北大哥,其实,我刚刚和长公主商量了一件事。我想要去西域出商。” 荒北愣了一下。 他道:“可是……当家的,这西域路途遥远,很危险的。” “所以,”李江妙微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荒北大哥……和你的手下,与我一起去。” 荒北想了一下。 说实话,他从小在京城胡混,也是从来都没离开过这一亩三分地的。 其实对于外头的风景,荒北也是十分好奇的。 他们这些人,就好像没根的浮萍,其实不管到了哪里都一样。 荒北想了一下,便道:“反正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跟着当家的就行。” 李江妙眼睛亮了一下道:“那就谢谢大哥了。” 荒北露出了牙齿,笑了一下。李江妙和他商议了一番大漠的事情,便没有再耽误他,放他去干活去了。 大漠从工坊中出来,手上还沾了一点茅草汁液。那茅草的汁液还散发着一点清香的气息,闻起来淡而悠长。 他用衣衫的下摆擦了擦自己的手,闻了闻,皱了皱眉,便往外走去。迎面刚好碰到了急匆匆的荒北。他打了个招呼道:“老大,当家的那里都忙完了啊?” 荒北似乎没空和他聊天,只是应了一声,吩咐了他几句,便进了院子。 大漠看了看荒北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摇摇头离开了。 \\u003d\\u003d 宋明珂和李江妙分别之后,便要进宫一趟。临别之前,安北侯大人还颇为不舍,他求了宋明珂半天,叫她带着自己一起入宫,但是冷漠无情的宋明珂还是一脚把自己的未婚夫踹在了宫外。 这一次,是黄太后找宋明珂。 宋明珂来到宫中,却见苏晚凝带着宋景堂刚好从太后的殿中走了出来。 “长公主。” 宋明珂只觉得晦气。她面无表情道:“贵妃娘娘。” 她低下头,却见宋景堂走在苏晚凝的身后。年纪还小的皇子看到了宋明珂,怯生生地上前了一步似乎想要和宋明珂说话,但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往回一缩,低下了头。 唯唯诺诺的。 苏晚凝叫手下的宫女把宋景堂给送回去了。宋明珂看了看小孩子的身影,待到宋景堂走远了,她才意味深长道:“堂儿似乎对娘娘有些惧怕啊。” 苏晚凝勾了一边嘴角道:“长公主看错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明珂,眼角翘着,讥诮道:“长公主如今真是越发贵气了,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入宫一趟为太后请安,这定了亲的人啊,还真是不一样。” 苏晚凝静静地等着宋明珂发火,然而宋明珂听完,抚了抚鬓边的秀发道:“没办法,就是嫁得好。谁叫本宫的命就是好呢?” 苏晚凝的呼吸一窒。 宋明珂眨眼道:“本宫这些日子光顾着开心,都没能和贵妃娘娘分享这喜讯。这不进了宫就迫不及待地告知您了。哦,还有,侯爷他还亲口说了,这一生只娶本宫一人,啧,偌大的侯府后院只有本宫一人来住,本宫以后的日子难免寂寞。娘娘记得常来陪我玩。” 苏晚凝要气死了。 这……这可恶的狐狸精!不要脸的母夜叉! 她哪里是在炫耀自己嫁得好? 她明明是在狠狠地往自己的痛处上踩! 安北侯痴心一人,此生绝不再娶,可她苏晚凝呢?! 第353章 移交 计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得到了帝王的宠爱,还要被皇后分去一大杯羹!剩下的三宫六院,虽然宋倾岚基本看都不看,可是她们却是存在的! 然后还要被宋明珂这个贱人拿来说事!真是!真是! 苏晚凝平复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她咬牙切齿对宋明珂道:“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 宋明珂挑眉道:“谢贵妃嫂嫂。” 苏晚凝被自己气走了,宋明珂这才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青梅心中也是幸灾乐祸,但是作为宋明珂的贴身侍女,她有必要提醒宋明珂的一言一行。青梅清了清嗓子道:“长公主,这是在皇宫禁地,嬷嬷教导您的都忘记了?” 宋明珂奇怪道:“什么?” “作为大渊金枝玉叶的公主,您不能这么刻薄。要温和,要大方,要有容人的雅量。这样您将来做了侯府的夫人,才能为侯府赢得一片赞誉啊。” 说到前半句,宋明珂还觉得无所谓——开玩笑,她刻薄了小半辈子,她的皇兄都没有意见,谁敢有什么说法不成? 但是,当青梅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宋明珂居然皱着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是啊。 以后,她就不再只是那个肆意妄为的长公主了。 从今以后,她还会是将军夫人,侯爷夫人,沈家的媳妇,还是…… 还是他的妻子。 想到这里,宋明珂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恍惚。青梅一瞧,便知道自家主子这是走神了,她拍了拍宋明珂的小手道:“长公主,奴婢说的话,您听到了没有呀?” “听到了。” 宋明珂叹气道:“好罢,那本宫以后不理她便是。” “见了贵妃娘娘自然还是要打招呼的,这是礼节。” “烦死了。” 青梅:“……” 她忧愁地看了看四方天——她这个桀骜不驯的主子啊,离开了她该怎么办? 进了殿,宋明珂便笑着道:“母后。” 黄太后应了一声,对她招手道:“快过来,快过来。” 宋明珂走上前,却看见黄太后手中捏着一张刺绣,上头绣着几朵漂亮的祥云。宋明珂道:“母后,这是什么啊?” “这是给哀家那乖外孙做的小衣裳。” 宋明珂道:“外孙?” 黄太后道:“对啊,你不喜欢?” 宋明珂坐了下来,道:“母后,这才刚定亲……” “未雨绸缪嘛。” 宋明珂:“……” “对了,”黄太后把手中的女红放到了一边,叫宋明珂靠近自己,她握着宋明珂的手道,“哀家叫你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 “飞花卫事务,你就先暂时交给杨潜处理罢。” 宋明珂立刻道:“母后,是不是珂儿做了什么错事?” 黄太后摇头道:“你这孩子,老想那么多做什么。哀家是想告诉你,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再去忙那些情报啊、臣子之间的事情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乖乖地待在府中,等着嫁人。” 宋明珂的肩膀耷拉了下来。 她明白,黄太后叫她暂时放手飞花卫的事情,不是叫她彻底收回权柄,而是怕她的心思被转移了去。不过也可以理解,太后盼着宋明珂的婚事盼了那么久,可不是不能出一点差错吗? 宋明珂道:“可是,母后。现在这个时候,我若是轻易放开了,可能横生枝节。” 黄太后便道:“能生出什么枝节来?哀家早都说过,那个什么杨潜,难道是养着他做花瓶儿的?再说了,等你成婚了,这权力就回来了,你怕什么。” “……珂儿倒是不怕。” “那就这么定了。” 宋明珂知道,黄太后这是铁了心了。 看来,现在什么也别想阻碍宋明珂的婚事了——一切,都给婚事让路。 \\u003d\\u003d 几日之后,宣国皇子公孙鸣正式入京。 与他几乎前后脚到京城的,还有狄国的特使万俟恭。双方甫一入京,便得到了宋倾岚的接待。将两国的使者和来客都安排好了之后,宋倾岚便宣了朝中的文武百官,为远道而来的宣国和狄国的贵客接风洗尘。 毓庆宫内。 此时天光未晚,威仪赫赫的宫门敞开,可以轻易窥见殿内的盛况。笙歌沸动,酒气升腾,富丽堂皇的殿中央便是臻首娥眉的宫女,敞开了盈盈水袖婀娜舞动。 更有身着鲜艳的宫娥穿梭往来其间,欢声笑语不断。 宋倾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任谁都会以为这皇帝的心情还不错。谁也不知道,他眼睛虽然看着那些宫娥的身段,心中却是有些不爽。 一想到这个公孙鸣,还有什么劳什子狄国的国主,对他的妹妹还垂涎三尺,心有挂念,宋倾岚就觉得很不爽。 但是年轻的皇帝却没有表现出来。 林婉遥为宋倾岚斟了一杯酒,把金樽放到了宋倾岚的手中。宋倾岚脸上笑容不变,却是饮了一点。 就在平生上前给宋倾岚重新添上了酒水之后,宫娥一曲舞罢,退了下去。 公孙鸣见状,对宋倾岚行了个礼,道:“好一曲海上明月,此曲只应天上有啊,小王叹服。” 宋倾岚继续挂上了他那假模假式的微笑,道:“哦?看样子,殿下对大渊的琴曲之类也颇有研究。” “算不得是研究,”公孙鸣放下手,道,“早就听闻大渊人杰地灵,诗情画意,就连京城中的普通百姓也能吟诵出一两句优美的诗句来,小王心驰神往已久,如今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宋倾岚大笑道:“既如此,那殿下这段时日便可在京城中领略大渊风情,务必要尽兴而归才是。” “这是自然。” 宋倾岚和公孙鸣相视一笑。 公孙鸣起身敬了宋倾岚一杯酒之后,便坐了下来。他还是保持着他那风度翩翩的微笑,滴水不漏,温和有礼。“不过,这大渊的京城实在是太大,小王的时日也有限,若是能够有人带小王领略游赏一番,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宋倾岚心中冷笑。 好啊,在这等着他呢。 于是宋倾岚搬出了他亲爱的弟弟道:“那便正好了。刚好,朕的皇弟这段时日在京中,朕便叫他来陪殿下一起赏玩,如何啊?” 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宋倾州。 宋倾州的笑容十分勉强,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拒绝,可是他嘴上只能说:“没问题。” “这自然是好的,不过……” 第354章 趁火 公孙鸣似乎踌躇了一下,他道:“小王听说,四殿下的生辰似乎就要到了,殿下操持生辰事宜,想必会十分忙碌。” 宋倾州愣了一下,看了看宋倾岚的脸色,没有接话。 宋倾岚保持微笑,看着公孙鸣,道:“那么殿下你的意思是?” “传闻大渊长公主见多识广,如若方便,那么便由长公主带小王领略大渊的风土人情,如何?” 众人都看向了宋明珂。 宋明珂垂着眼皮,正看着手中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之间文武百官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先说话。 宋倾岚眼中的笑意似乎是消退了一些,他道:“那么可能是要让殿下失望了,大渊长公主还未出阁,不可与外男同处。望殿下见谅。” 这话一出,在场的文武百官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了。 不见外男? 那迟允是怎么回事?杨潜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她手下那些飞花卫…… 公孙鸣自然也知道,这是宋倾岚不想让宋明珂陪他而搪塞他的借口罢了。公孙鸣并没有因为宋倾岚的拒绝就退缩,而是道:“所谓外男,也只是指与长公主没有瓜葛的公子,小王作为长公主未来的夫婿,自然不能算是外男了。” 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突然就冷却了下来。 公孙鸣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场的官员也算是明白了。 他进了京城,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长公主早就已经定了亲。既然知道,却还是执意要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要把长公主带回大宣。 偏偏这个时候,长公主的准未婚夫还不在。 营中的事务太多,沈承聿临时被调去了军营中处理事务,今日自然是没法回京城。所以这公孙鸣入京的时机倒也算是巧。 就在众人心中暗自揣测的时候,迟允突然道:“想必宸王殿下还不知道,长公主已经定下亲事了罢?” 公孙鸣稳如泰山道:“哦?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得此殊荣?” 迟允便接道:“是我。” 宋明珂攥住了手中的酒杯,转头瞥了他一眼,却见迟允神色坦然,不似作伪。迟允道:“所以,殿下自然应该懂得,在这种时候,长公主自然是不能随便与外男相处的。” 公孙鸣“哦”了一声,又道:“本王知晓,迟大人是大渊翘楚,若是在我们大宣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迟大人,你的话语能否代表整个大渊的立场呢?” 换句话来说,就是以迟允的地位,他是不配的。 虽然公孙鸣还算给面子,但是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狐狸精转世?这公孙鸣虽然看起来像个翩翩君子一样,但是态度却意外地强硬,甚至都没有将迟允这种人放在眼里,可以见得,这人胸襟之中还是隐隐有一些不可一世的傲气。 而且,这话也算是给迟允下了个套。 若是迟允能够代表大渊的立场,那么公孙鸣就可以抓住这一点,当场点出迟允的“狼子野心”,并且挑拨宋倾岚与迟允的君臣关系;如果说迟允不能代表大渊的立场,这大渊的面子又有折损。 两头一堵,进退两难。 迟允云淡风轻地抿了一口清酒,没接话。谁也没看出来迟允到底是个什么反应,他就好像根本听出来公孙鸣话头里的意思一样。 宋明珂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装死是不可能了。于是她道:“太后近日身体不适,本宫要留在宫中为太后祈福侍疾,恐怕抽不开身,殿下请见谅。” 这样一说,公孙鸣就没法再继续请求了。 开玩笑,人家的母后都已经生病了,人家的闺女侍奉床头殷勤尽孝,谁敢说出半个不字? 还是他觉得他比人家的母后还要重要? 公孙鸣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于是,这个话头便很快被岔过去了。 待到一场筵席结束了之后,公孙鸣也回到了自己的殿中。公孙鸣借着醒酒的劲头,欣赏了一下自己居住的殿宇,倒是发现了这大渊的殿宇甚至比大宣的还要华丽一些。 明明曾经险些败在他们大宣的手上,却依然拥有如此强横的实力。 不可小觑。 “王爷。” 魏泉从外头回来,看见公孙鸣正站在院中,对着那繁复华丽的琉璃屋脊发呆,便道:“王爷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没有。” 公孙鸣收回视线,道:“怎么样?” 魏泉上前道:“嗨,属下只是问了问这宫里的人,就知道了。长公主确实是定了亲,不过不少和那个姓迟的大人。” 公孙鸣往屋里走去,道:“自然不可能是他。” 魏泉愣了一下道:“王爷您都猜到了?” 公孙鸣又道:“是安北侯。” 魏泉便道:“王爷神通广大,这都能猜得到?” 公孙鸣笑着摇摇头道:“这很简单,长公主若是必须得在这个时候定亲,安北侯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不得不说……” “他们的选择还不错。” 公孙鸣坐了下来,魏泉赶紧给他倒了杯茶道:“您的意思是?” “大渊的安北侯,”公孙鸣端起茶杯,道,“上一次本王没能和他交手,实在是个遗憾。整个大渊,本王最想见的人就是他。” “可惜,他今日倒是不在。” 公孙鸣叹了口气。 魏泉便道:“反正殿下的时间还有不少,他安北侯也总有回来的时候,殿下不必急于这一时。” “你说得对——对了。” 公孙鸣想起了什么道:“狄国的国主,可还在宫中?” “还在呢。” “本王去瞧瞧。” 公孙鸣是个坐不住的主,魏泉一见自家主子连茶水都没喝就往外走,便赶忙抬起腿来跟着主子去了。 御书房。 宋倾岚回了自己的寝殿换了身衣裳,这才来到了御书房。而后第一件事,便是叫平生传唤了户部尚书韩舒赫。 韩舒赫知道宋倾岚传唤自己,哪里敢怠慢,赶紧屁颠屁颠地来了。 “微臣,参见陛下。” 韩舒赫跪在地上,鼻尖贴着冰冷的地砖。他微微抬头,也不敢去看宋倾岚的表情,因为他知道——宋倾岚现在很生气。 宋倾岚确实有些生气。 第355章 触景 倒不如说,他今天一整天,都憋着一肚子的气。然而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必须得对那几个所谓的贵客笑脸相对,当真是累得慌。 “你先起来。” “谢陛下。” 宋倾岚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你知道朕叫沈爱卿去军营的事儿吧。” 这谁能不知道?威名赫赫的安北侯,沈大将军,现在人到了哪里,都得多少人盯着候着等着上赶着拍马屁呢? 韩舒赫便道:“微臣知晓。” 宋倾岚冷哼。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必须得去?” 韩舒赫的脸色一白。 他嗫嚅道:“微臣、微臣听说,是因为虎贲羽林两营的将士们的抚恤不均,所以,有的将士在军营中闹起来了……” “你知道就好!” 宋倾岚猛然一拍桌子,恨恨地指着韩舒赫道:“朕叫你执掌户部尚书一职,就是看重你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从来都不会出岔子,但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韩舒赫的鞋底子还没焐热,就噗通一下再次跪了下来。 “同样都是抚恤,为什么会有一部分人收到了抚恤,一部分人没收到的情况发生?” 韩舒赫苦着一张脸。 事实上,他知道,眼前的陛下是不知道为什么吗?他心中门儿清。 因为——户部有世家的人! 所以,他们对无辜的将士们下手,自然也是方便许多了。 “你户部食朕之俸禄,就是这么给朕办事的?户部户部,怎么总是你户部出问题?” 韩舒赫闭上眼睛,道:“微臣罪该万死,请,请皇上降罪!” 宋倾岚心情不悦,也批不下去折子。他手肘撑在案上,道:“朕知道这次的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是你给朕记住了,等安北侯从军营里回来,你就给朕好好地把户部整改整改!若是再出了半点纰漏,朕直接摘了你的项上人头。” 这一通威胁下来,韩舒赫哪里敢不听啊?他赶紧道:“微臣遵旨!遵旨!” “还有一件事。” 宋倾岚眯眼道:“朕好像听说,京郊城镇中,有人散播流言?” 韩舒赫愣了一下,道:“陛下,微臣不知道这事儿啊。” 宋倾岚知道,从这就知道守财的书呆子的口中也别想得到什么别的话。于是宋倾岚摆摆手道:“算了,你下去罢,有什么事朕再传你。” “臣告退!谢陛下不杀之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倾岚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待到韩舒赫走了之后,宋倾岚对平生道:“那些流言你可知道?” 平生便老实道:“嗨,陛下。无非就是那些人捡着咱们大渊将士们唠闲篇儿,您若是在意,不如老奴去叫长公主?” “算了,她现在还是安心等着嫁人吧。” 宋倾岚想了一会,对平生道:“去查,查这些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开的,朕倒是想知道,他们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是,陛下。” \\u003d\\u003d 宴席散去过后,宋明珂原本想要开溜,却被黄太后叫去了自己的宫中。宋明珂原本以为黄太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没想到——太后叫她来,只有一件事。 缝制嫁衣。 宋明珂简直感觉自己的一个头变成了两个那么大。 她宋明珂,从小到大舞枪弄棒,杀人放火的事情最为拿手,但是一旦遇到了什么插花女红,吟诗作对,宋明珂简直就是一窍不通。 缝制嫁衣? 她能把自己的十根手指头都缝在一起! 宋明珂哀求黄太后道:“母后,珂儿求您,珂儿一定再也不放肆了,不缝嫁衣好不好?” 黄太后冷漠无情道:“不可以。女子出嫁,自然是要穿上自己缝制的嫁衣,这才合乎礼节,也更舒心不是吗?” 宋明珂小声嘟囔道:“宫人们的手艺可是比我好多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宋明珂只能皱着一张小脸把黄太后恭送了出去,而自己对着这绣架上的红色绸子发愁。 “长公主,”青梅拿着一小盘果子,走了过来,看宋明珂愁眉苦脸的样子,道,“您这是怎么了呀?” 宋明珂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眼前一亮道:“青梅,你会缝制嫁衣吗?” 青梅莫名其妙道:“奴婢又没有嫁人,自然是不会的。” 宋明珂的脑袋耷拉了下来,耳铛都跟着一荡一荡的。 “没关系,长公主,”青梅扶着宋明珂的肩膀道,“反正大婚还早着呢,您慢慢缝啊,就算差一点儿也没关系,反正那么多人呢,谁也看不见上头的花纹不是?” 宋明珂:“……”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青梅幸灾乐祸地咬了一口苹果。 就在宋明珂叹了第三口气的时候,便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宋明珂应了一声,转头却见是丛媚走了进来。丛媚道:“李府。” 宋明珂立刻反应过来道:“阿妙找本宫?” 丛媚点了点头。 宋明珂摇头,可惜自己现在走不开。她道:“阿妙可说了是什么事?” 丛媚想了一下,简短地陈述了一下,道:“她的手下,有问题。” 宋明珂当即就明白了。 她对青梅道:“你去给小夏送信,告诉李小姐,这件事本宫出了宫自然会帮她。” 青梅应了。 捧着脸看着那红彤彤的绸子,这料子是极好的,在外头必然是千金半匹的东西。宋明珂摸了摸那布料,叹了口气。 丛媚走了过来。 她看着这鲜红的嫁衣料子,突然愣住了。 宋明珂转头,看到丛媚那万年冰冷美艳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有些痛苦,有些心酸。宋明珂当即便明白过来,道:“左右今日也出不了宫,你带着白歌,我们喝酒去。” 青梅瞪大了眼道:“您的嫁衣怎么办?” 宋明珂装作听不见。 宋明珂握住了丛媚的手,却发现丛媚的手是冰冷的,还在颤抖。宋明珂看着她的脸,却见丛媚的嘴唇都已经发白了,眼中水汽蔓延,似乎是要哭了。 待在屋子里头,只会让丛媚更伤心。于是宋明珂便带着丛媚出了屋,来到了院中。 第356章 通房 院子里头,不似公主府一样栽种着满目鲜艳的红梅,而是青翠长傲的松柏。刚好今日不是很冷,风也并不大,所以宋明珂就带着丛媚在院子中坐了一会。 不一会,宫人便将温好的酒和热茶送来了。 白歌收到了宋明珂的消息,也来到了院子里头。结果刚走过来,却见丛媚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泪痕,显然是刚哭过了。 白歌懵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宋明珂。 宋明珂对白歌招了招手,道:“你来得正好,阿媚心情不太好,你来陪陪她。” 白歌被宋明珂按着坐了下来,他似乎是有话想说,欲言又止地看着宋明珂。宋明珂看出了他的犹疑,便道:“阿媚她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白歌便明白了。 白歌也不是个健谈的人,而丛媚更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和他们两个在一块,宋明珂觉着自己迟早要憋死——她还不如去面对那一针没动的嫁衣呢。 进了屋子之后,青梅便道:“主子,阿媚为什么哭得那样厉害啊?” 她一直以为,丛媚是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人,毕竟她是那么冷冰冰,除了宋明珂,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宋明珂拿起一根针,道:“因为阿媚从前嫁过人。” 青梅讶异道:“天啊,我从来都没听人提起过呀!”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宋明珂捏了捏那滑软的布料,道,“就算是在飞花卫,也就只有白歌和小夏知道罢了。” 青梅恍然大悟。 宋明珂的思绪也有些遥远。 从前的阿媚,也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她摇摇头,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牡丹花该怎么绣?” 青梅无语道:“牡丹花可是很简单的,您从前在宫中,嬷嬷教您刺绣的时候,您都学了些什么?” 宋明珂仔细想了想道:“每次皇兄叫我学刺绣,我都偷偷溜出去喝酒,然后每一次都能被沈承聿抓到。” 青梅:“……你们俩这是什么孽缘啊。” 宋明珂叹气:“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 青梅:“……” \\u003d\\u003d 深夜,迟府。 迟允的寝房中,灯火还燃着,明黄色的烛光透过薄软的窗户纸落在外头的地上,如月色下的美人不小心将床头的轻纱打翻,铺散开来。 树影婆娑。 屋子里头,似乎传来了女子的哭泣。 许泽提了一只冒着热气的木桶,从耳房中走了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的手还没放下,却听迟允的房门响动了一下,一个美人从里头跑了出来。 那美人身上未着寸缕,只是堪堪地用一条薄褥裹在身上。这冬日的冷风一吹,她那细嫩的皮肤立刻就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许泽眼尖,马上就看到了她的脖子上还带着淡红色的手印。 那美人看见许泽,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皱起了眉头。 许泽知道,迟允身边自然也是有几个通房,虽然都没什么名分,但是迟允平时对她们也不薄,她们也乐得待在迟允的身边。平时迟允召她们来院子里,也从来不会对她们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也算是宠爱了。 今日这是怎么了? 许泽认得出来,这个丫鬟是迟允最喜爱的通房——因为在所有的通房中,她是与长公主最像的,虽然只有三分,但是却也足够让她在这府里头站稳脚跟。 但是迟允却把她赶了出来。 那丫鬟名叫绡儿,眉眼微挑,右眼眼角下头还有一颗泪痣。她的脸都哭红了,白软的手指抹着脸的样子不胜柔弱,看起来可怜又可爱。许泽心中叹气,知道迟允今日必定是动气了,便上前道:“你先回去吧。” 绡儿泪眼汪汪的,看着许泽有些犹豫道:“可是,可是大人他……” “没什么可是的。” 绡儿都快崩溃了,她拽着许泽的衣衫,道:“泽哥,大人他是否最疼我?你一直跟着大人,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了。” 许泽道:“自然是的。” “你撒谎!他从来都没爱过我!” 许泽心道可不是吗,他扒开了绡儿的手,道:“行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回你的院子去,若是有事大人自然会传你过来。” 绡儿一愣。 许泽面无表情道:“还是说你现在就想死?那我不拦着你。” 绡儿的脸色狠狠一变。 她裹紧了身上的褥子,忍着腿间的酸软和不适,踉踉跄跄地走出去了。 许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敲了敲迟允的门道:“大人,是我。” 过了好一会,里头才传来了迟允沙哑的声音。 “进来。” 迟允随意地坐在床弦上头,他一头长发披散了下来,落在了赤露精壮的胸膛之上。他的衣衫用腰带堪堪地系着,下摆落到了地上,迟允也不去管,只是看着地上,一双眼睛里头沁着寒气。 “大人,水已经打好了。” 迟允没应。 许泽只能上前,单膝跪在地上,帮迟允整理了一下衣物。许泽道:“丫头不懂事,大人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我已经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大人放心。” 迟允突然道:“把她处理掉,我不希望,明天在府里看到那个女人。” 许泽一顿。 随即他低头道:“大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因为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迟允转头,直直地看着许泽,眼中带着一点嗜血的光芒。他低声道:“她问我,我抱她,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像长公主。” 许泽的嘴唇颤抖了一下。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去保住绡儿的性命,但是现在看来,她是一定会死。 那个长公主,从来都是迟允的逆鳞,他人一向都是言语不得。 许泽心中十分复杂——绡儿跟在迟允身边这么久,自然是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留下来,虽然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她要是主动问出来,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许泽不再多说,转移话题道:“大人,今日宴席您好像饮了很多,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迟允淡淡道:“不是宴席。宴席结束后,那些人找我去了趟酒楼,所以多饮了一点。” 许泽皱眉道:“您明明不想去的。” 迟允道:“那也得去。” 许泽叹气道:“您都到了这个位置,难道那些人还能为难您不成?” 迟允嗤笑道:“我算什么。” 第357章 闹事 许泽竖起了个大拇哥道:“大人自然是这大渊的翘楚,文官中的典范,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岂容他人轻视?” 迟允摇了摇头,他道:“二品?” 秦正广尚且不能为所欲为,更何况是他这个区区二品的御史大夫! 一想到白日里,公孙鸣那绵里藏刀的口吻,迟允就恨不得剐了这无能的自己! 如果他是左相,那么今日的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公孙鸣还会用那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吗?他必然不敢忽视自己话语中的重量。 现在的自己,面对着公孙鸣的挑衅,什么都做不到。 甚至,没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许泽道:“朝中趋炎附势有眼无珠者太多了,大人您不必和他们计较——大人快去沐浴吧,一会儿热水就凉了。” 迟允应了一声。 \\u003d\\u003d 京郊,京外县。 县衙门口。 一大清早,这县衙门口就挤满了人。仔细看来,这些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穿着颜色简单的布衣,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怒色,似乎是在等待着里头的人出来给个说法。 冬日的清晨,连地上的草植都散发着一股雾气。汉子们站在门口,大声地交谈着,大家呼出来的哈气像是一朵朵白云一样,很快便散了开来。 “太过分了。” “是啊。” “怎么能这样?” 他们议论着,领头的江寰宇道:“兄弟们,这一次,他们这些人再想装死也是不可能了!咱们必须得要个说法!咱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可是他们连军饷和抚恤都不给我们发,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没错!” “王大哥!”江寰宇说到激动处,对一汉子道,“王大哥的好兄弟,就在准丹之战中牺牲了,这兄弟家中只有一六十五岁的老母,结果人家连半个子儿的抚恤都没收到,王大哥我说得对也不对?” “对!没错!” 江寰宇神情愤慨,似乎是真的为这些无处伸冤的汉子们鸣不平。 江寰宇说到这里,感觉大家的情绪已经差不多了,便阔步上前,就要往里头去。衙役们见着这乌泱泱的一群人,早就进去通传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县令却是半天没出来。 几个人又闹了半天,这些汉子们本就是在军营当中待过的,再加上刚打了场仗,大家的心中都残留着暴怒肆虐的情绪,所以有些人甚至和衙役对冲了起来。 江寰宇这时却偷偷地藏进了人群中不说话了。 刚到衙门的沈承聿等人,远远就看到了这混乱的样子。 沈承聿也没说什么。他身边还跟着勋贵新进红人元小飞——这得了跳荡功的大功臣最近在京城可是抢手得很,有无数媒婆上赶着说亲不说,托了沈承聿的光,还认识了不少勋门子弟。 大家都看得出来,沈承聿这是开始培养自己的新副将了。 元小飞十分机灵,他在沈承聿身边待得不算久,却已经能够看清眼色行事了。他看了看沈承聿,却见沈承聿点了点头,便赶紧小碎步跑了过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元小飞的老家也在这县城之中,所以不少汉子都认出来,这人是元小飞。他们之中有人道:“小飞,你来得正好,你看你最近多风光啊,所以你是不是也能见到这县令一面?” 元小飞奇道:“见县令做什么啊?” “咱们这,军饷和抚恤都被克扣了,咱们这说什么都得要回来啊!” “是啊,我家中还有两岁的幼儿,没钱这日子可怎么过!” “我这一家老小也等着我去养活呢!” “等会等会,”元小飞安抚着大家,道,“大家不要着急。关于抚恤这事儿啊,都是朝廷的户部直接把银子拨下来的,现在银子可能没到县令手里,你们找县衙也没用啊。” “胡说!他是咱们当地的官,不找他找谁去!” “就是!” 元小飞有些无奈。 这些当了兵的人,往往都是听上头的吩咐办事。下了战场,大家都是安稳过日子的平头百姓,他们又有谁会特意了解这官场上的弯弯绕呢?所以元小飞倒也是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元小飞!” 江寰宇皱眉,上前道:“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在京城混得好了一点,就能在这里糊弄兄弟们。兄弟们就是想要自己的钱而已,你阻拦大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一出,原本还在和元小飞说话的汉子们便陷入了迟疑。 元小飞这些日子吃香喝辣,过得还算快活,但是估计是那好的东西吃了太多,火气也大。他瞧见了江寰宇,瞪着眼睛道:“好哇,老子上次在军营里没把你揍出毛病,我还觉得怪可惜的,你今天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日你娘!” “我日你娘!” 元小飞呸他:“我还要日你姐!” 江寰宇气疯了,他大叫一声冲上前去,挥舞着拳头就朝着元小飞的面门打去,元小飞侧身躲过,一个回旋踢直接把江寰宇给踹了个狗啃泥。 江寰宇眼前一黑,疼得龇牙咧嘴。 “小飞。” 沈承聿走上前来,道:“当街斗殴,成什么体统。” 在沈承聿跟前,元小飞的气焰立刻就被掐灭了。他垂下头道:“将军我错了。” 沈承聿颔首,叫他在一边候着。江寰宇还没等站起来,抬眼就看到一双黑色的描银高腰皂靴停在了自己眼前。他微微抬头,就对上了沈承聿深邃的眼睛。 江寰宇吓得赶紧爬起来,他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道:“将、将军。” 沈承聿不再看他,只是颔首。 江寰宇哪里还敢说话,他灰溜溜地站在了一边,眼睛却是不老实地一直往沈承聿的身上瞧。 这些穿着布衣的汉子,官衔不高,自然没见过沈承聿。但是看着这个人,内敛深沉,甫一到场就仿佛是天生的掌权者一般,再加上那种肃杀的气场,就算这些人再笨,也知道,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元小飞上前,简单地给沈承聿陈述了一番。 第358章 残废 沈承聿静静地听完,也没个反应。他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这一群汉子就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元小飞和沈承聿简单地交代完了,便上前道:“这位,是骠骑将军!大家有什么难处,便直接与将军说了便是,将军这一次来,就是为大家排忧的!” 这些汉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都惊了。 骠骑将军! 这种大人物,怎么会来到他们跟前啊? 事实上,对于他们在军营中待过的人来说,他们可以没听过什么皇亲国戚,可以不知道什么左相右相,但是绝对不可能没听过骠骑将军的大名! 谁不知道,骠骑将军最看重他们这些底层的将士们,从来都不在他们这些将士面前摆架子,遇到了什么难处,找这个将军准没错!汉子们只觉得抓住了希望,赶忙就跪了一片,情绪激动道:“沈帅!请沈帅为我们做主啊!” “求求沈帅了!” 有的汉子甚至已经流出了眼泪——毕竟对于他们这些养家的人来说,往往是一文钱就能难倒他们这些在战场之上铁血拼杀的将士。他们寻了这许久,走投无路,如今遇到了能够为他们做主的人,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感激? 沈承聿上前,将站在前头的汉子扶了起来。他道:“你是虎贲军的王令。” 王令一愣,随即抱拳的双手都跟着颤抖了起来,他道:“沈帅,您记得我!”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上前把这些汉子们一一都扶了起来道:“大冷的天,大家就别跪着了。” 汉子们都站了起来。沈承聿便道:“既然大家今日是想要个说法,本将军作为这军中将领,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小飞。” 元小飞道:“将军。” “去叫人。” “是!” 元小飞蹭蹭两下就上了台阶,叫了个衙役,阐述了一下现在的状况,那衙役便进去叫人了。过了一会,那衙役脸上带着愧色走了出来,道:“侯爷!” 那衙役抱拳道:“抱歉,侯爷,我们县令大人……染了风寒,没法出来面见侯爷。请侯爷见谅。” 这是不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位高权重的沈承聿,居然在这么个小小县令这里吃了闭门羹? 还没等沈承聿反应,元小飞就急了,他皱眉道:“你们这县令到底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这外头是侯爷在等他?居然还敢闭门不见!” 元小飞握着自己的刀鞘道:“既然如此,我便亲自去会会他!” “小飞。” 沈承聿叫住了他。 自己被拒之门外,沈承聿却是一点都不意外的,不如说,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这时,林冬也回来了,他看到了这一群人,便问元小飞道:“小飞,这是怎么回事啊?” 元小飞就和林冬说了。 林冬静静听完,乐了。 他这一笑,元小飞更是疑惑得不行。他道:“林大哥,他这县令简直是不把咱们将军放在眼里,你咋还笑呢?” 林冬便道:“你啊,还是年轻。我问你,咱们大人是武将,他这县令是文官,咱们大人怎么插手文官的事情?” 元小飞半梦半醒道:“原来还有这种规矩?” 林冬笑了笑道:“你要学的事情还多了——我告诉你,就是要他不把咱们大人放在眼里,这才好呢。” 元小飞十分不解。 林冬便道:“附耳过来。” 元小飞听林冬说了几句,便眼睛一亮。他本就不是个愚笨的年轻人,经过林冬这么一提点,便很快就明白了。 这时,人群中再次骚动了起来。 “为何沈帅来了还是不能给我们做主?” “是啊,不是说能够给我们个交代吗?” 江寰宇添油加醋道:“区区一个县令都能把将军拦在门外,这也太夸张了一些!看来这将军也不是到哪里都好使!” “就是就是!” 林冬踹了踹元小飞道:“快去。” 元小飞赶紧屁颠屁颠上了台阶,大声道:“诸位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 青年们一看元小飞,道:“都已经这样了,咱们还怎么稍安勿躁!今天他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下面的江寰宇勾起嘴角冷笑。 要的就是这样闹起来,最好大闹特闹一通,治他沈承聿一个失职之罪。 江寰宇心中正想美食,却突然听到站在上面的元小飞神情愤慨地喊道:“没错!你们说得简直太对了!” 众人:“……” 江寰宇:“?” 这是什么路子? “他们太过分了!”元小飞说到激动处,唾沫星子横飞,他的嗓子都快哑了,道,“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建功立业,拿到饷银,让自己家中的父母和妻儿过上更好的日子吗?” “可是现在呢!” “他们克扣咱们的银钱,还不想给咱们个说法,他们难道以为我们这些将士是死的吗?简直是太过分了!” 元小飞也来自底层,他也是从底层一步一步摸上来的,自然摸透了这些汉子的想法。果然,他说完之后,这些汉子们再次红了眼睛,想必是对元小飞的话语有了认同感。 元小飞这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倒是给下面的江寰宇给吓懵了。 咋回事啊?! 这沈承聿吃了闭门羹,难道不是应该自己去找那个县令的事吗? 而且他不是应该想办法安抚这些将士的情绪吗?!怎么突然和自己用了一样的招数?! 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元小飞见底下已经有不少的汉子被自己煽动了起来,他举起了自己手中没出鞘的厚背刀道:“这些不要脸的狗官简直不是人,兄弟们!是男人,就跟着我抄起家伙,咱们一起冲进去,拆了他这县衙!” “哦——”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挑拨,他们听了元小飞的话,直接跟着他就气势汹汹地往衙门里头冲。那些衙役们也没上过战场,他们冲出来,想要阻拦,可是却根本拦不住!开玩笑,这些汉子本就是军营中的人,每一个都是实打实从疆场上下来的,衙役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阻拦得住盛怒的军营将士? 叫喊声冲天。 第359章 信任 咚咚、当当。 打砸的声音和痛苦的叫喊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大侯爷,则是背着一双手,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着这一出“好戏”。 林冬简直叹服。 不愧是他家大人。 是真损呐。 过了一会,惨叫声终于停了下来。林冬抻着脖子看了一看,却见这些汉子们似乎是砸得差不多了,衙门里头满是一片狼藉,还躺着几个捂着肚子痛苦呻吟的衙役。 “出来!” “走,和我们出来!” 一阵脚步声响起,林冬赶紧缩回脖子。却见这些汉子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穿着官服的人走了出来,那人的官帽已经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去,官服皱皱巴巴的,脸上还带着青青紫紫的伤痕。 这就是京外县的县令,任作斐。 众人像是提着一块抹布一般,把这人直接给扔到了地上。 任作斐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你们这些人,你们是要反了!殴打父母官!你们是不要命了!” 有个汉子直接提起他的领子,扇了他一巴掌道:“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把银子拨下来,不然要你这狗官提头来见!” 任作斐哎哟一声,他被迫抬起头,牵动了两条腿——仔细一瞧,他那两条腿软趴趴地落在地上,赫然是已经被人给打断了! 有几个路过的百姓看到了,不禁暗自咋舌。 这些汉子们胆子也忒大了一点,居然直接把县令的腿给打折了?! 任作斐肿着一只眼睛,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老神在在站在一边,压根没有要出手压制或者解救的意思。任作斐赶紧伸手道:“侯爷,侯爷啊,您来得正好啊,您看看他们这些人,他们不讲道理的啊!” “侯爷您可一定要帮帮下官啊!” 沈承聿“啧”了一声道:“本侯只是路过,你们继续。” 任作斐:“……” 他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哪里想不到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这个安北侯教唆他们这些将士了! 任作斐只觉得牙根子都在疼——早知道就把沈承聿给放进来了,哪能有这么多事! 元小飞见事情差不多了,便对任作斐吼道:“银子!把银子给他们,听到了没有?!” “没有啊,真的没有……” “还想狡辩?!” 然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元小飞恶狠狠道:“告诉你,我限你两个时辰之内把银子送到兄弟们的家中,要是有半点怠慢,我带着兄弟们把你的县衙烧了你信不信?” 任作斐大声道:“反了!你们是反了!” “你再叫?” 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任作斐这种本就没揣着理的,遇到这些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汉子们,他上哪讲理去? 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头咽了。 汉子们出了气,个个都觉得心情舒畅,便都散了回家去了。衙役们也不敢怠慢,赶紧把那被打个半死的县令大人抬走了,顺便把府衙门口的血迹给清理干净了。 元小飞呸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手,道:“狗官,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他走上前来,道:“将军,咱们接下来咋办?” 沈承聿转身道:“先回去。” 元小飞开开心心应了一声,便跟着沈承聿和林冬走了。 “对了,”元小飞问林冬,道,“大人,这县令这么嚣张,他后头是不是有什么人啊?” 林冬笑着点头道:“你倒是聪明了,你想,他这么个芝麻官,敢和咱们大人叫板,说背后没人,那可能吗?” 元小飞好奇道:“是谁啊?” 林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个,你留着自己想去吧。” 元小飞:“……” 这林大人,一天天总是和他打哑谜。 京城中的势力太过复杂,元小飞想破了自己的小脑袋瓜,也是没想出来。 “不过,”林冬对沈承聿道,“大人,这任家虽然给秦家办事,但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得罪您,这人脑子也是不清醒。” 沈承聿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嘴角:“我算什么,不过就是个武将而已。” 林冬:“……” 可恶,给他装起来了。 “也是不知道他为啥要这么做。” 为什么? 任家给秦家做事,那么自然是要和沈承聿等人作对。沈承聿可太了解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了。 而且,沈承聿想得更深。 这公孙鸣和万俟恭刚一进了京城,他就被调离了京城,去处理这些有的没的的杂事,虽然并不复杂,但是却很繁琐。 他们这些世家,费了千辛万苦在京城周围惹事,调开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长公主。 只要沈承聿不在京城中,他们就有机会,想办法,把宋明珂给嫁出去。 那么没了长公主这么个大隐患,自己,自然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的算盘打得太响了。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沈承聿从来都是一个十分擅长快刀斩乱麻的人。 沈承聿简单地把心中的想法和林冬与元小飞说了一下,元小飞憋了半天,就骂出了一句:“卑鄙无耻!” 林冬倒是早就习惯了世家这一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他沉吟了一下道:“情况这样紧急,大人,咱们别再耽搁了,还是快回京吧。” 沈承聿却道:“京郊的温泉玉,你不给青梅买了?” 林冬愣了一下,而后笑了一下道:“大人,儿女情长什么时候都可以谈,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正事。” 沈承聿却道:“没事,你去吧。” 林冬道:“可是长公主……” 沈承聿转头,看着林冬和元小飞道:“我相信她。” 此时临近午时,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沈承聿转开目光,看着遥远的天边,温声道:“她相信我,我自然也相信她。毕竟作为飞花卫指挥使,我信她一定可以保护好自己。”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陛下,还有那么多勋贵,还有……迟允。” 林冬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到沈承聿站在这里,挺拔如青松,周围的万千视线与话语都与他无关,目光所及的,是他能给予那个远在殿宇之中的红衣少女的全部身心,与信任。 真挚,热烈。 林冬深深地对沈承聿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元小飞倒是个迟钝的,他好奇道:“将军,林大人这是要给姑娘买东西啊?” “是,”沈承聿心情也不错,难得对他道,“你若是也想逗留一阵子,也可以。” 元小飞眼睛一亮道:“谢谢将军!” 沈承聿看着元小飞那兴高采烈的背影,摇了摇头。 年轻啊,就是好。 一想到宋明珂那娇软细嫩的脸,沈承聿不禁也陷入了犹疑。她比自己年轻了那样多,又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这辈子算是都折在自己手里了。 也不知她会不会嫌弃自己。 战场上百战百胜的将军,难得在这种时候惆怅了一会。 第360章 扫尾 任作斐被揍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宋倾岚的奏折之中。就在沈承聿回京之后,给任作斐撑腰的世家官员就递上了折子,参了沈承聿一本。 宋倾岚这个气啊。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京外县的县令本就失职,沈承聿都不用和他说,只要自己动动嘴皮子就能让这个县令吃不了兜着走,可他偏偏…… 宋倾岚当即就传了沈承聿进宫。 沈承聿进宫的时候,这御书房中倒是热闹得不行。他挨个给这屋子里的皇亲国戚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四殿下……长公主。” 林婉遥怀中的宋景辰又不满意了,他噘着小嘴道:“本宫呢!本宫呢!” 沈承聿敷衍道:“太子殿下万安。” 宋景辰睁大了眼,揪着林婉遥的衣襟道:“母后,他欺负辰儿呀。” 林婉遥摸了摸宋景辰的头:“行礼就不错了,辰儿要知足。” 宋景辰:“……” 因为这一屋子都不是外人,所以宋倾岚也没叫任何人回避。宋倾岚拿起折子,扔给沈承聿道:“快看看,你捅的娄子!” 沈承聿展开折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看完之后,沈承聿雷打不动道:“一派胡言。微臣从来就没有教唆过这样的事情。” 宋倾岚:“呵呵。” 他又打开了一封折子,道:“你先告诉朕,朕叫你解决的事儿,摆平了没有?” “摆平了,”沈承聿道,“抚恤和军饷都已经发了下去。” “嗯。” 宋倾岚又道:“那这县令是如何被打残的?你倒是说与朕听听。” 沈承聿老实道:“微臣初到京外县县衙,就见到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们在衙门门口聚集,问过便知,是县衙克扣了他们的银子。微臣本来想要为将士们讨回公道,但是县令闭门不见。” 宋倾岚抽了抽嘴角道:“然后呢?” 沈承聿道:“然后那县令就被将士们打废了。” 众人:“……” 宋倾岚无语道:“那你就在旁边看着?你也不拦着?” 沈承聿无辜道:“将士们情绪激动,微臣拦不住。” 宋倾岚都气笑了。 什么拦不住,这件事多半是这个狗东西挑唆起来的!宋倾岚越想越气,指着这面不改色的安北侯,对宋明珂道:“瞧瞧,瞧瞧你这未来夫婿做出来的好事情!你能不能管管他!” 宋明珂咬了一口苹果道:“皇兄此言差矣,女子当遵三从四德,唯循夫纲,他的事情我也管不着啊。”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宋倾岚:“……” 这可真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还没入门呢就胳膊肘往别处拐了,他现在收回赐婚圣旨还来得及吗? 宋景辰已经从林婉遥的怀里爬了出来,他坐到了宋倾州的腿上,道:“四皇叔,什么叫三从啊?” 宋倾州微笑道:“所谓‘三从’呢,就是从来不插花,从来不刺绣,从来不下厨。” 宋景辰恍然大悟道:“哦——那姑姑确实是‘三从’呀!” 宋明珂:“……四皇兄,明日就是你的生辰宴了,不知这正妃的人选您心中可有着落啊?” 宋倾州:“……” “行了行了,”宋倾岚被这几人一打岔,也是乐了起来,他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你哪怕传个书信提前告诉朕一声!看看这次,给那些人抓住小辫子了罢?你活该。” 林婉遥却道:“陛下,臣妾倒是觉得,沈大人做得好呢。虎贲和羽林二营的将士们在战场上那样拼杀,结果该得的军饷却被县令给扣下了,若是您不派沈大人去,这将士们该是多么可怜?揍他一顿,算是便宜他了。” “哼,揍得好!” 宋倾岚失笑。 林婉遥出身将门,身后可是京城中最大的勋门林家。林家世代忠良,最见不得这种文官借故克扣为难的事情,所以宋倾岚倒是也能理解林婉遥的话。 “行了,”宋倾岚摆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禁足思过两日,算是朕罚了你了。” 沈承聿道了一声谢,又道:“陛下,微臣有疑虑。” 宋倾岚应了一声道:“你说。” 林婉遥知道,他们要说起正事,便赶紧叫娟嬷嬷把宋景辰给带下去了。沈承聿等宋景辰走了之后才道:“我怀疑公孙鸣已经和世家的人有了勾结。” 宋倾岚抬头。 他沉沉地看着沈承聿,道:“怎么说?” “只是猜测,”沈承聿道,“京外县这件事,原本就不应该发生,只不过背后有人挑唆,这才闹了起来。我查过了,闹事的带头之人是江家人。” 宋倾岚应了一声。 江家人,那就是世家的人了。 林婉遥想了想,道:“那么这件事,和公孙鸣又有什么关系?” 沈承聿简单地把自己的想法陈述了一番。 “我觉得,他们原本觉得我至少能在京外县逗留三四日,三四日,足够他们逼迫陛下签下公孙鸣与长公主的婚书。” 宋倾岚冷笑。 但是他们估计也没想到,沈承聿直接反其道而行之,雷厉风行地解决了这件事。原本任作斐就是他们用来拖住沈承聿的人,结果未曾料沈承聿居然这么狠,直接把人给废了。 “对了,”平生行了一礼道,“陛下,您之前提过,京郊外头流言四起,奴才找人去查过了,这其中大部分流言,都以诋毁三营的将士们为主,污秽难听不堪入耳。这背后的人,正是世家的人。有杨家的,也有袁家的。” 说起杨家,宋倾岚倒是想起来了,他对宋明珂道:“珂儿,那准丹王妃的事情,杨家可知道了?” 宋明珂摇头道:“不知道,不然杨锋一定会闹起来——皇兄,您打算什么时候了结他们?” “快了。” “您想动手,便与珂儿说了便是。” 宋倾岚笑道:“行了,这事儿啊你也暂时不用操心了,我看那杨潜干得不错,你这些日子啊,就让伏卿带着你去玩玩乐乐,朝廷的事情用不着你管了。” 宋明珂咬着苹果模糊不清道:“侯爷日理万机,估计没空。” 宋倾岚大手一挥道:“那我再多禁他两天的足。就当是给他放假了。” 宋明珂:“……” 事情也都汇报完了,沈承聿也不再逗留。宋倾岚也懒得留他,再加上这明日的寿星宋倾州府中还有事,宋倾岚就叫他们走了。 宫道上。 第361章 代掌 流丹色的宫墙上头搭着溢彩生辉的琉璃甍瓦,前段时日的残雪已经化开,瓦片下头的冰凌晶莹剔透,经过日光那么一照映,水珠顺着柱身落下,啪嗒啪嗒地滴在了平整的地砖上。 路过的宫娥们都穿着厚实的粉蓝色袄裙,小脸也被冷风吹得泛红,看起来娇俏极了。 当然,还有一部分脸红的宫娥,不是因为冷。 她们偷偷地瞄着沈承聿,嘀嘀咕咕地迈着小碎步走着,有几个大胆的宫娥还抬眼去看他,看完了之后还发出了轻软的笑声。 宋明珂都无语了。 然而沈承聿却好像没什么感觉,他道:“京郊有个温泉山庄,陛下带我去过几次,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等到四殿下生辰宴过去了,要不要去住几日?” 宋明珂道:“本宫很忙。” 沈承聿道:“杨潜都接手了你的事情,你不忙。” 宋明珂:“……” 不过,京郊温泉那地方,宋明珂也从来没去过。但是听皇兄说起过,好像真的还不错。 宋明珂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那便这么定了,到时候我去公主府接你。” 宋明珂没好气道:“本宫还没答应你呢。” 沈承聿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宋明珂。 宋明珂有些疑惑,也跟着停了下来。她抬头看着沈承聿的眼睛,却见这人原本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好像是掬了一点光芒,瞳仁之中还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眉头轻蹙,眼中写着两个明晃晃的大字—— 委屈。 宋明珂莫名其妙就想到了皇兄的那两只獒犬。 它们惹了皇兄生气,皇兄不给它们饭吃的时候,它们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宋明珂躲开他的眼神,看着沈承聿的喉结道:“……知道了。” 沈承聿这才满意了。 宋明珂提着裙子,快走了几步,把沈承聿给扔下了。沈承聿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待到来到宫门转角处的时候,他微微转头,看了看远处宫道尽头。 “磨蹭什么呢?” 听到了宋明珂的呼唤,沈承聿收起了眼中阴沉的目光,应了一声便上前去了。 宫道尽头。 公孙鸣站在万俟恭的身边,脸上依然挂着淡笑。万俟恭是个穿金戴银五大三粗的男子,他穿着一身五颜六色的皮裘,腰间还挂着红红绿绿的饰品,走起路来还叮当作响。万俟恭粗里粗气道:“殿下,前头那人,就是你说的那什么将军?” 公孙鸣淡笑道:“正是。” “我瞧着也不怎么样。” 公孙鸣没接话。 “不过,”万俟恭捏了捏自己的小胡子,道,“更让本王出乎意料的还是这长公主。没想到,这长公主非但不是个女鬼,还是个美人儿,这要是能入了本王的后宫……哈哈哈哈……” 万俟恭仰着脖子哈哈大笑。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公孙鸣对于宋明珂是美是丑,并不甚在意。他更在意的是沈承聿这个人,他只需要看到那个骠骑将军的背影,就能感觉到他若有似无的压迫力,那种感觉,绝对不是刚入军营两年的小白脸能够拥有的。 公孙鸣简直想要快点正面见到这大名鼎鼎的将军。 所向披靡的强者,谁不感兴趣呢? \\u003d\\u003d 飞花卫总部。 杨潜坐在案几后头,像个大爷似的,翘着一条长腿,搭在了案上,自己则是靠着椅子上头,眯着眼睛看着手上的文书。 这做派,俨然就好像他才是真正的飞花卫指挥使一样。 “啧啧,”杨潜看了半天,感叹道,“我们无患卫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给我们涨工钱。这才几天,抓了这么多人,我手下的人都快累死了。” 小夏在旁边无语道:“差不多得了,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我要涨工钱!” 小夏翻白眼,不理他,继续整理书籍去了。他转头,看了看杨潜道:“有什么事情在公主府处理不就好了?询问长公主也方便一些。” “拉倒吧。” 杨潜用手指沾了沾舌头,翻了两页文书,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咱们的小祖宗可是定亲了。” 小夏奇道:“你还知道啊?” 杨潜:“……” “放屁,我又不是个傻子,”杨潜没好气道,“这叫避嫌懂不懂?这是为咱们长公主的名声考虑。” 小夏无情道:“长公主的名声早就坏了,我看你是怕被沈大人五马分尸吧。” “开玩笑!” 杨潜打开了折扇,道:“我飞花卫副指挥使是什么人,能害怕他?” 小夏好笑道:“行,说归说,您那腿别抖行吗?” 杨潜摸摸鼻子道:“我那是冻的。” 小夏真是懒得搭理他。杨潜放下了文书,道:“诶,我记着这小祖宗的屋子里藏了两坛子上好的秋露白,在哪儿来着?” 小夏刚想说话,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宋明珂。他笑了一声,道:“我不知道啊,你自己找找。” 杨潜就撅着屁股找酒去了。 他正在那花瓶里头翻找呢,就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杨潜摆手道:“你别闹……” “啊!” 杨潜吓了一跳,差点没坐在地上。他抱着花瓶道:“你这女人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宋明珂阴恻恻地笑道:“本宫不在这几日,你好像没少作威作福啊?” “那不能够啊,”杨潜赶紧搀扶宋明珂坐在了主位后头,谄媚地笑道,“这几日宫里可有什么动静啊?可还舒心?姑爷对你可好?” 宋明珂简单地翻看了一下卷宗,却见杨潜真的没有懈怠,一直在替自己把持着飞花卫的事务,便放下了心。她的语气也放柔道:“都还好。” “那就行那就行,”杨潜拿起了一封信道,“对了,这几天我觉着那个公孙鸣好像有点不对劲,就去查了一下,然后你猜怎么着,嘿,惊喜来了。” 宋明珂道:“公孙鸣和世家有勾结?” “我靠,你怎么知道。” 杨潜把信放在宋明珂的手上道:“总之你这两天要小心,只要公孙鸣和那个万俟恭没有离开京城,你就绝对不能松懈。” “本宫知道了。” 第362章 往来 杨潜觉得和这个小祖宗简直是有操不完的心,他抽出了一张书信道:“对了,这是荧惑给你的。” 宋明珂冷哼道:“都这么久了,他居然还记得本宫啊。” 杨潜幽幽道:“毕竟他也是要赚钱的嘛。” 宋明珂剜了他一眼。 宋明珂打开了信纸,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她的脸色原本还算是轻松,只是看到了最后,却是不由自主地沉重了起来。 杨潜看宋明珂的脸色这样难看,也严肃了起来。他拿过信纸,简单地扫阅一番,不可置信道:“铁浮屠扩兵?” 宋明珂咬了咬指甲道:“是。” 杨潜知道,大宣的铁浮屠,与他们大渊的骠骑营差不多,都是在精不在多的强兵。沈承聿手下的骠骑营所向披靡,而被很多人忽略的是,大宣这支仅有一万五千的铁浮屠,也是十分强悍的。 他们与骠骑营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极其擅长少对多的作战。 这样的队伍,一般来说,是轻易不会出手的。然而一旦出手,便会掀起血雨腥风。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宣选择扩充兵力,还是在他们的实际掌权人公孙鸣不在大宣国之内的情况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们在转移视线。 趁着所有人,包括大渊在内的注意全都放在公孙鸣身上的时候,大宣偷偷地扩充兵力,而对外宣称,铁浮屠还是原来的一万五千人。 杨潜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道:“他们居然直接扩充了一半?” 三万人。 三万的铁浮屠! 这是绝对不容忽视的。 杨潜立刻道:“这件事不是咱们能左右的,我觉得这事儿,你得让侯爷知道。” “自然得让他知道,”宋明珂接过信纸,将信纸放到了一边的烛台上头,烧掉了,“不过暂时不必担忧,有沈承聿在,他们现在不敢怎么样。” 杨潜点了点头。 \\u003d\\u003d 万俟恭和公孙鸣分别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宫中。他刚坐了下来,便有娇美的宫娥上前奉了茶点。万俟恭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宫娥的柳腰,捏了捏胡子。 他端起茶杯,品了口香茗,舒服得直叹气。 真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大渊。 光是来这里做客,都觉得是种无与伦比的享受。对比下来,他们狄国的皇宫就显得不是那么恢宏了,甚至还透露着一点寒酸。 没法比啊。 “王爷,王爷!” 万俟恭听到自己贴身的人回来了,便翘起了二郎腿道:“怎么个事儿?” 他的亲信贴在万俟恭的耳朵上言语了几句,万俟恭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看了看左右,确定这屋子里头的闲杂人等都走光了,这才低声道:“齐王怎么说的?” “齐王殿下说了,只要咱们帮他,他就愿意在长公主这事儿上搭咱们一手!” “那真是太好了!” 万俟恭拍了拍大腿感叹了一句。 开玩笑,他公孙鸣,一来了这大渊的地界就能和大渊的世家勾搭上,他狄国差在哪?凭什么好处都让他公孙鸣一个人都抢占了去,他想得倒是美! 更何况,他这边的助力,可是身为皇亲国戚的大皇子啊! 大皇子那是什么排场?那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家能比得了吗? 万俟恭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搭上了大皇子的线,简直是太明智了。 这事情要是成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是没成,他作为一个狄国使臣,也不需要担什么责任,拍拍屁股走人就是,有什么好担忧的? 这可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啊。 万俟恭十分满意。 \\u003d\\u003d 四皇子的生辰当日。 这一日,晴云高挂。寥廓澄澈的天际沽染上了一层淡雅的蓝,日光普照,落在京城中那堆覆繁华的瓦盖之上;原本还算宽敞的道路之上,此刻却是挤满了人,来来往往有急有闲,倒也不知道到底要往何处去。 再往东去,便可以看到那排成了一长串的马车,压在路口,水泄不通,半天也没挪窝。 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们都抻着脖子在路边观望着,经过一番打听这才知道——这京城为什么会堵成这样?原来是四皇子殿下的生辰到了! 路人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百姓们在路边也激烈地讨论着。 “这皇子过个生辰,怎么就能有这么大个排场啊?” “谁不说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儿呢。” “此言差矣,不算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儿,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此话怎讲?” “我听说啊,这充王殿下,好像是要在这生辰当天,选上一位京中的女子娶回去当正妃呢!” “哎哟,这倒是新鲜了。这四皇子这么多年也没个媳妇,这次倒是想清楚了?” “不想清楚能怎么着哇,诶,我可听说,这次这四皇子府可是广发请帖,基本上全京城稍微有点脸面的女子都收到了邀请。” “我的亲娘啊,怪不得这马车堵了半天没动静,原来全都是姑娘的马车?” “你以为呢?这还只是受到邀请的,还没算上那些主动要来的呢。诶你干嘛去!” “我看看我闺女能不能混进去瞧瞧哇!” “……”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这道上的宝马香车就从没断过流。各大家族的小姐们都带着一长串的队伍,不到半个时辰,这通往充王府的路就都被这些人给拦住了去路,半天都疏散不开。 京城的路上,热闹非凡。 宋明珂却有点心烦。 今日的宋明珂自然是好好地装扮过,她着了一身繁重的金线交领松梅花笼裙,一套累丝红宝珍珠点翠坠花头面,那一串串的流苏落下来,在阳光下头一晃,煜煜生辉,动人璀璨。 宋明珂只觉得很累,很累。 戴着这一大套首饰,偏偏还要讲究仪态,而她身上这套花笼裙的摆子又是那样长,实乃华而不实,花里胡哨,十分不方便不说,还让人觉得冻得慌。 宋明珂站在马车旁边,两只手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身前。宋明珂偷偷地用指甲挠了挠自己发痒的手腕子,道:“还没修好吗?” 是的,宋明珂的马车…… 被人给弄坏了。 第363章 同乘 虽然并不知道是谁做的,宋明珂此刻也不是很关心。因为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去充王府。 “没呢!我真是服了啊,这车辕都快被人给砸碎了,哪个龟孙干的啊这是!” 于愿一边修理马车,一边骂骂咧咧。宋明珂只觉得自己都要麻了,她皱眉道:“不然本宫骑马过去?” 身边的青梅替她整理了一下她头上的流苏,道:“长公主,您要注意您的仪态,且不说在这大好的日子里当街纵马对不对,就您这一身行头,若是真的骑马去了,等到了充王府,或许会被当成叫花子给赶出来的。” 宋明珂:“……话真多,自己掌嘴。” 青梅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道:“叫你嘴欠。” 宋明珂:“……” 于愿灰头土脸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道:“长公主,没修好哇!我没用!” 宋明珂懒得和他说那么多,她对青梅道:“沈承聿已经走了?” 青梅想了一下道:“侯爷此刻估计已经到了充王府,现在估计在和陛下谈笑风生。” 宋明珂扶额——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青梅把宋明珂的手拿了下来,道:“您小心着点,这花黄我可是给您贴了小半个时辰呢。” 青梅这边给宋明珂整理着头发和耳铛,还没弄完,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道车马停歇的声音。青梅转头一看,原来是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的门口。 公主府的众人都愣了一下。 公孙鸣挑起了帘子,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衣着华丽的女子被侍女捧着脸,仔仔细细地整理着鬓边的头发。女子的脸色并不能算是好,明艳动人的侧脸上头明明就写着不耐烦,但是她的行为却又很乖,也没有乱动或是发脾气。 公孙鸣定定地看着宋明珂,心道,虽然这长公主并不是他喜爱的类型,但是却真是个标致的美人。这样的美人,放在宫中,就算是不去疼惜怜爱,一定也是让人舍不得下手伤害的。 “长公主殿下。” 宋明珂愣了一下,转头,却看见了挑着帘子微笑看着自己的公孙鸣。她淡淡地勾起嘴角,道:“宸王殿下。” 公孙鸣瞧了瞧宋明珂的马车,道:“长公主可是要往充王府去?” “正是。” 公孙鸣道:“本王瞧着,长公主的马车似乎是出了点问题?” 宋明珂便如实道:“是的。” 公孙鸣了然道:“据本王所知,现在京城中的道路挤满了人,并不好走,长公主若是再因为马车耽搁了好时候,这怎么可以呢。” “不如这样,长公主与我同乘,你我一道往充王府去,如何?” 青梅握着冬明珂的手腕,神色戒备,就连于愿都下意识地站在了宋明珂的旁边。见到公主府的人对自己这样戒备,公孙鸣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等待着宋明珂的答复。 宋明珂思忖了一下便道:“好。” 青梅道:“长公主……” 宋明珂抬手拦住了她。 公孙鸣手下的人扶着宋明珂上了马车。宋明珂道了一声谢,便坐了上来。马车内十分宽敞,可以见得,公孙鸣也是个十分注重享受的人,除了柔软如云朵的靠垫,小桌上头还摆放着香气扑鼻的美酒和吃食。就连窗子旁的帘子,都是用上好的轻纱制成的,外头的阳光渗进来,被一层一层地筛下,好似月光一般柔和。 公孙鸣能够嗅到,宋明珂一上来,这车厢之内便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幽香。 这种幽香,并不是淡雅的栀子,也不是纯净的茉莉。娇而不浓,媚而不呛,对于他来说是刚刚好的。 公孙鸣伸手给宋明珂斟了一杯乳茶。 乳茶芳香,还散发着浓浓的奶味。宋明珂浅尝了一口,道:“不错。” “若是长公主觉得好,等到生辰宴结束,本王便亲自给你送上一些。” 宋明珂婉拒道:“不必了。” 公孙鸣被拒绝了也不生气,他道:“本王知晓长公主饮惯了大渊的清茶,不过有时候,这浓厚的乳茶却可能更得你心啊。” 宋明珂装作听不懂:“本宫不喜欢喝茶。” 公孙鸣:“……” 公孙鸣一时间也没话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宋明珂给堵的。宋明珂也不管他的反应,突然抬起手,将覆盖在窗子前头的纱帘给挑了起来。这下,外头的景色便一目了然了。 凉风四起。 公孙鸣不解道:“长公主这是何意?” 宋明珂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景色正好,本宫想欣赏一番——难道不可以吗?” 宋明珂看着公孙鸣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没有半点询问,只是一片清澈与淡然,仿佛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一个什么陌生的对她虎视眈眈的男子,而是一块冰冷的泥雕。 公孙鸣道:“自然是可以的,长公主请便。” 外头人来人往,宋明珂想要看什么,一眼便到了底。 殊不知,外头的人也是如此。 他们都不需要探头,只是微微侧脸就能看到里头坐着的宋明珂和公孙鸣。 有的百姓认出了这二人。 “那不是长公主和什么宣国的殿下吗?他们两个怎么又到一块儿去啦?” “瞎说,长公主明明和安北侯定了亲。” “不对啊,那她怎么还和这个殿下坐一辆马车啊,这安北侯要是知道了……” “知道个屁,他们要真是有什么小九九,还能给咱们看到?大人物的事情轮得到咱们操心啊?” “也是啊。” 公孙鸣自然也知道,宋明珂这样做,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她和自己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关系,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公孙鸣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长公主不喜欢和本王单独在一起?” 宋明珂摇头,她道:“殿下多虑了。” 宋明珂伸出一只手,撑在了窗棂上,她的衣袖滑落,手腕上的镯子叮咚一碰,清脆作响。 喜欢?讨厌? 一个根本没有任何感觉的人,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只是个搭车的工具人罢了。 第364章 翻涌 充王府。 宽阔的正堂之中,文武百官早已经落座,同样到来的还有他们的女眷。宋倾岚和林婉遥自然也来捧场了,他们二人坐在首位,旁边则是今日的“寿星”宋倾州。 宋倾岚今日着一身宽袖交领长摆绣霜露金莲长袍,金冠玉带,端的是有些风流闲散的气质。他看着心不在焉的宋倾州,低声道:“从刚才开始你就在发呆,想什么呢?” 宋倾州回神,笑道:“哦,没事,臣弟是在想啊,这珂儿怎么还没来。” 宋倾岚无奈道:“她总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习惯就好——你倒是与朕说说,今日来了这么多大户家的女子,你可有看上的?” 宋倾州“啊”了一声,道:“皇兄啊,这母后催我也就罢了,您怎么也催我啊。” “废话,”宋倾岚瞪他道,“你都多大了,再不成亲,母后该天天絮叨朕了。婉遥啊。” 林婉遥温温柔柔道:“陛下。” “你眼光好,一会啊你帮他参谋参谋,他这些年玩野了,心思都不在这上头,估计是看不出来谁家的女子最好。” 宋倾州:“……” 林婉遥掩嘴一笑,道:“好,四弟放心,本宫一定为你好好参谋。” 宋倾州无奈抱拳道:“那就多谢皇嫂了。” 文武百官们也聊得差不多了,这时,苏佑为突然道:“吉时已快到了,不知这长公主为何一直未到?可是有事情耽搁了,沈大人,你可知道啊?” 这话一出,所有文武百官都停止了议论,坐在另一侧的命妇女眷们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他们将目光放到了沈承聿的身上,似乎都等待着他的回答。 沈承聿道:“许是为充王殿下挑选贺礼,所以耽搁了一会罢。” 沈承聿身后的勋贵们都怀着善意笑了笑。 孙令辉也道:“而且啊,今日京城堵成那个样子,长公主估计是被困在了半路还没到呢。” “是啊是啊,你们是不知道啊,得亏我来得早。今日我这一到王爷的家门口,回头一瞧,嚯,那一长串的马车,看都看不穿,简直绝了。” “哈哈哈哈哈。” “咱们王爷真是抢手啊!” 众人这一笑一闹,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宋倾州更是笑道:“诸位啊,可就别打趣本王了。” “不过,”有人道,“这宸王殿下好像也没到啊。” 此话一落,这刚刚被盘活了的气氛突然又冷了下来。百官们都噤了声,神色尴尬地不知道该看哪里。 宋倾岚瞥了瞥那人,好像是任家的家主?那就是世家的人了。 同为世家人的施由简道:“说起这宸王殿下,对咱们的长公主是真的不错。我上次进宫,还看见他和长公主一起在御花园里赏松,给长公主斟茶呢,当时远远一看啊,当真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哈哈。” “没错了,”江雁之添油加醋道,“我们大渊的长公主才貌双全,能够博得这么多优秀男子的青睐,我作为大渊臣子,也是十分骄傲的。” “没错了,长公主身边哪个不是咱们大渊的翘楚啊?” 他们一言一语地说着,然而这正堂中却是越来越安静。 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和妖魔鬼怪打过交道的狐狸精? 这几个人,话里虽然夸赞着公孙鸣和宋明珂,可言语之中的意思,其实是暗指宋明珂不懂得与男子保持距离,不知检点。 这一出对话,更是直接往沈承聿的脸上踩。毕竟他已经和长公主定了亲,长公主名声出了问题,他沈承聿的面上自然也是挂不住的。 宋倾岚的脸色变得玩味了起来,他看了看那些世家官员,手指敲了敲桌子,没说话。 正堂之内,只剩下了女眷和百官们小声嘀咕的声音。 沈承聿的脸色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他依然摆着他那张万年冰块脸。只是他的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刚刚发话的江施二人。 江鹤之和施由简接触到了沈承聿的眼神,都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说了。 沈承聿笑了。 他的笑很浅,很淡,甚至有些温和。他端起了茶杯,缓缓地道出了三个字:“继续啊。” 江施二人瞬间感觉他们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种彻头彻尾的寒意从脚底板上头窜了上来,一直蔓延到了头顶,连带着身体中的血都好像不再流动。江鹤之干笑了一声,赶紧低下了头。 说实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刚刚在沈承聿的眼中看到了杀气。他下意识觉得,他要是敢再多说一句,一定会出事。 “长公主、宸王殿下到——” 这时,平生的通传声打破了屋子中的沉闷气氛。众人心中一松,都看向了门口缓慢走来的二人。 宋明珂和公孙鸣并肩走了进来,她站定后,向宋倾岚行了一礼道:“长霁来迟,望陛下与娘娘恕罪。” 公孙鸣也行了个礼,而后抱拳道了一声歉意。 宋倾岚看到宋明珂,这脸色才好看了一点。他抬手道:“也不是什么严肃的大日子,何罪之有,平身吧。” “谢陛下。” 宋明珂起身,却觉得这屋子中安静得有些可怕,众人都盯着自己,目光诡异,很明显并没有怀着什么善意。 宋明珂耳力极好,她听到了一些命妇交谈的声音。 “天啊,长公主真的和宸王一起来了。” “这,都已经定亲了,还如此不检点?” “可怜的安北侯啊,这背后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啧啧。” 宋明珂哪里还能不明白? 她的心中突然就窜起了一道怒火。 宋明珂上前一步道:“陛下,长霁今日来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今晨长霁发现,我公主府的马车不知被谁破坏,无法前来,是宸王路过公主府,搭载了长霁一程,仅此而已。” 宋明珂一字一句地说完,声音明澈清亮,没有一丝虚软。 然而公孙鸣不知在想什么,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笑眯眯地拢袖而立。 第365章 回护 这时,有一道轻软的声音道:“既然长公主都已经解释明了,安北侯尽管可以放心了吧。” 宋明珂冷冷地看向说话的人。说话的女子,盘着高高的妇人发髻,一身藏蓝色的衣裙华贵典雅,韵味十足。 宋明珂怒意更盛,她可以允许这些长舌妇背后去嚼自己的舌根子,但是现在,她与沈承聿是绑在一起的,他们侮辱自己,不就是在打沈承聿的脸? 而且齐王妃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却是在挑拨沈承聿和宋明珂的关系。 宋明珂越是生气,脸上的笑容却越是甜美。她道:“大皇嫂万安,本宫听闻大皇兄近日迷上了狄国的酥茶,每日都要饮上一些呢。” 齐王妃脸色一白。 宋明珂特意把“狄国”二字咬得很紧,在场的人也是觉得宋明珂这一番话好像哪里不对,但是听起来又没什么毛病,于是只能茫然地看向齐王妃。 “不过,本宫也想提醒大皇嫂,”宋明珂淡淡道,“酥茶油腻,不可多用,食多了对身子不好,大皇嫂可要时刻提点齐王殿下才是。” 齐王妃暗中咬牙,面上却柔弱道:“长公主如此关心齐王殿下,我当真是十分欣慰的。作为长嫂,皇嫂也要提醒珂儿,既然已经定亲,就应一心一意地对待安北侯,可千万不能安着别的想法呢。” 宋明珂笑容不变道:“王妃说笑了,本宫怎么可能辜负侯爷,本宫倒是要感谢王妃提醒才是,王妃家中后院中有那么多的人,膝下还有个年幼的世子,倒是能时刻关注本宫和侯爷的事情,王妃实在是费心了。” 这话就阴阳怪气了。 齐王妃闻言,马上就要掉泪了。她有些委屈地捏着帕子道:“长公主若是觉得皇嫂哪里说得不对,尽管指出来便是,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哎……终究是我多嘴。” “哎,是啊,”有命妇道,“长公主未免刻薄了一些,这齐王妃毕竟还是您的长辈呀。” “是啊,长公主有些僭越了。” 就在众人颇为不赞同地议论宋明珂的时候,沈承聿突然对齐王妃道:“说起来,许久未见世子殿下了,不知他过得可好?” 齐王妃的脸色猛然一变。 她随手一动,手边的茶杯就被她打碎了。碎瓷清脆,齐王妃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宋倾岚皱眉不满道:“齐王妃,你失态了。”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齐王妃对宋倾岚行了礼,而后重新落座,她刚一坐下,却听沈承聿又道:“若是见到了世子殿下,微臣可要与殿下促膝长谈,好好地夸赞一番他那贤良淑德的母亲。” 齐王妃的脸色青了白,白了红,变幻多彩,精彩极了。 众人也不知为什么刚刚还在张牙舞爪理直气壮地指责宋明珂的齐王妃,此刻却偃旗息鼓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但是他们知道的是——沈承聿手里一定有这位王妃的把柄,而且是很致命的那种。 沈承聿说完,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众人。他字正腔圆道:“长公主是我未来的妻子,更会是我侯府独一无二的女主人。长公主的脸面,就是我安北侯府的脸面。从今以后,若是本侯再听到有谁对长公主说些乱七八糟的……” 沈承聿放在桌角的手微微用力,突然响起“咔”的一声,这桌角就碎裂开来,木屑掉了一地。 宋倾州:“……” 他这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都快百年了! 原本还在议论的众人都噤了声。 开玩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谁还敢言语半句啊?!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程业真也拍桌子道:“好!我看谁还敢对长公主指指点点,老子当场赏他一顿军棍!” 宋倾岚无奈道:“程爱卿。” 程业真嘿嘿一笑。 宋明珂虽然没说话,但是心中的怒火,却消去了一大半。身边的青梅低声提醒道:“长公主,别笑了,您那牙花子都要咧耳朵后头去了,注意仪态。” 宋明珂轻哼。 公孙鸣落了座,宋明珂也该去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然而宋明珂没有,她来到了沈承聿身边,看着孙令辉,道:“你让一让。” 孙令辉原本还傻笑着嗑着瓜子。他看了看宋明珂,又看了看沈承聿,后知后觉道:“啊?” 沈承聿转头看他。 孙令辉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把瓜子一扔,站起身来,撅着屁股擦了擦椅子,双手一引道:“长公主快请,请坐请坐!” 宋倾州赶紧叫人给孙令辉又搬了一把椅子。 宋明珂和孙令辉道了谢,刚一坐下,就对上了沈承聿明亮的眼神。宋明珂耳朵一热,不去看他,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宋倾岚煞风景道:“珂儿啊,你的位置不在那儿。” 宋明珂拿出自己的帕子,挡住了鼻尖,委屈道:“珂儿难道不能和侯爷坐在一块儿吗?” 众人:“……” 宋倾岚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行,能。” 他狠狠地瞪了瞪抬头挺胸的沈承聿。 看看这小人得志的样子! 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的感觉很好吗?很好吗? 这时,林婉遥伸出手,握住了宋倾岚的手指。宋倾岚摸了摸林婉遥的小手——是挺好的。 这一道插曲算是过去了。宋倾岚见人都到齐了,便对平生道:“唱礼罢。” 平生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拿着礼册站定,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唱礼。 一样一样精致的贺礼被抬上来,供众人观赏。这次宋倾州的生辰,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到了,也算是给足了他这个四皇子的面子。待到唱礼结束之后,宋倾岚便道:“既然这礼也唱完了,那便叫女子们准备准备罢——平生啊,她们可都到了?” 平生赶紧笑道:“回陛下,这各大家族的女子啊,早就在松苑水榭候着了。” “好,移驾。” 平生赶紧高声道:“移驾松苑水榭——” 文武百官也起了身,跟在了宋倾岚身后,断断续续地离开了正堂。沈承聿故意落在后头,牵着宋明珂的手。宋明珂挠了挠他的手心,却没松开。 第366章 水榭 松苑水榭。 虽说是冬日,但这水榭之中却一点都不冷。松苑水榭如其名,周遭种满了墨绿色的雪松。宽塔形的树冠上头长着鳞片似的松针,上头还挂着晶莹雪白的残霜,远远望去,连成一片银装铺在园子周围。 更为奇特的是,水榭东侧有一天然而成的温泉,那温泉水皆清澈淡然,淙淙流溢,飘散而出的雾气还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息。石峻泉水相撞,发出了琴萧和鸣一般的乐音,飞涌往来,千变万化,虽无春日山川娇媚之美,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到来的贵女们,就在这水榭周围的长廊之中,或坐或立,欣赏这一奇观。 贵女们脸上都带着憧憬与欣喜的神情,有的还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娇声软语连成了一片。李江妙神色淡然地坐在一边,只是看着那一排排挂霜雪松,默然发呆。 “妙妙。” 沈清嘉坐在了李江妙的身边,道:“你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呢?不冷吗?” 李江妙回过神,笑道:“不冷。” 沈清嘉抱住了李江妙的胳膊,笑嘻嘻道:“你今日准备了什么好才艺呀?” 李江妙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你知道的,嘉嘉,我从来都不会什么琴画,今日来了,不过是来凑个数罢了。倒是你呢?你的画技那样好,可一定要给大家露一手才行。” 沈清嘉随即举起双手道:“您可饶了我罢,我才是真的来凑数的那个呢。再说了,咱们家已经有一个皇家的女婿了,我可不能再和宫中的人沾上什么关系。” “这话可不能乱说。” 李江妙捂住了沈清嘉的嘴,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她们,这才放下了手。 沈清嘉笑眼弯弯道:“好啦,你放心。不过这都这么久了,皇上他们怎么还没来呀。” 李江妙摇摇头道:“大人物总是会晚一些到,心急不得。” “沈小姐,李小姐。” 李江妙抬头一看,却见原来是苏晚凌带着几个世家贵女朝着自己走来。李江妙站了起来,神色淡淡的,只是眼神却是冷了下来。 “苏小姐,秦小姐。” 苏晚凌依然挂着她那和煦的微笑,她道:“看二位好像颇为期待的样子,想必二位已经早有准备,胸有成竹了。” 沈清嘉竖起眉头,刚想说话,却被李江妙给拦住了。李江妙拿出了自己的帕子,翘起了兰花指, 优雅笑道:“苏小姐说笑了。若说期待,我倒是更期待苏小姐的画儿。去年乞巧诗会,苏小姐一幅江北雁归图惊艳四座,不知今日是否能再次观摩一番。” 苏晚凌也淡笑道:“李小姐谦虚了。我倒是觉得,李小姐的棋艺凌绝高超,在场的贵女大概都不会是你的对手,晚凌很是期待呢。” 李江妙垂下眼睑,谦虚了几句。 旁边的袁惊荷气得直瞪眼。 苏晚凌和李江妙客套了几句,便和秦瑶一起离开了。秦瑶挽着苏晚凌的胳膊,道:“凌儿,我原本以为这李家落魄了这么多年,李家的大小姐也该没什么出息。但是今日一瞧……” 苏晚凌勾起嘴角道:“如何?” “今日一瞧,这李家的小姐绝不简单。” 苏晚凌道:“你说得一点都没错,这倒也真的应了虎父无犬女这句话。当年她的父亲也是个能文能武的人物,现在看来,这李家小姐,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 秦瑶笑道:“不过,就算她能算出花儿来,自然也不如我们凌儿玲珑心肝了。” 苏晚凌娇羞地用帕子挡住了自己的唇。 苏晚凌离开之后,袁惊荷上前,目光阴沉地低声道:“好啊,李江妙,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多么清高的人物,结果你今日还是来了,怎么,难道你还妄想着爬上金枝儿变成凤凰吗?” 李江妙懒得搭理她。 她拉着沈清嘉就要离开,却被袁惊荷死死地拽住了手臂。李江妙皱眉,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她转头冷冷道:“放开。” 袁惊荷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放开了手。 李江妙不想和袁惊荷做过多纠缠,转身离开。 袁惊荷喘息了几口,感觉肺叶都要气炸了。 今日李江妙穿得并不算华丽,甚至十分低调,那一身月白色的长袄,搭配着水蓝色的马面裙,显得女子端庄温婉,落落大方。就算在这白雪皑皑的冬日里头,却也并不单调冷漠,反而带着一股春水般的柔和娴静。 明明和装扮精致的自己比起来,相去甚远。 但是袁惊荷就是觉得心慌。 她没由来地觉得心慌。 她不能让李江妙得逞。 她已经对四皇子有意了许久,而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并不觉得四皇子厌恶自己。所谓近水楼台,袁惊荷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大的胜算。 可是偏偏就蹦出来个李江妙,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自己的好事! 这个贱人! 这时,刚好一个侍女捧着一盏热茶经过。袁惊荷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跟在那侍女的身边,一边装作欣赏风景,一边朝着李江妙走去。 李江妙…… 可恶的贱人。 去死吧—— 待到那侍女马上就要接近李江妙的时候,袁惊荷以长裙遮盖住了她的伸出来的脚,那侍女猛地被袁惊荷一绊,惊呼了一声向前倒去—— 她手上那滚烫的清茶一个没拿住,就扣撒了下来! 李江妙听到了声音,回过了头。她刚想说话,却感觉一股热气扑在了自己的脸上,眼看着那一捧滚烫滚烫的茶水就要接触到自己的皮肤—— “哗——” 李江妙的脸前突然竖起了一只托盘,挡住了这扑面而来的茶水。 周围的贵女看着这一幕,有的吓得尖叫出声,有的捂着嘴唇睁大了眼睛看戏。 丛媚面无表情地看着袁惊荷,手一松,那木制的托盘便落了下来,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茶香四溢。 袁惊荷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这,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那侍女立刻跪了下来道:“奴婢不是有意的,请贵人们明察啊!奴婢是被人绊倒的!” 侍女跪在地上,脸色凄白。 第367章 歌台 丛媚在一旁看到了事情的经过,她只是冷冷地看着袁惊荷,直到给袁惊荷看得都发毛了,连连后退好些步。 李江妙看着袁惊荷这惊慌的样子,哪里还不懂是怎么回事?她向前两步,逼迫上前,脚下踩过那坚硬的托盘,碰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袁惊荷嗫嚅着双唇,不敢看李江妙。 李江妙一步一步逼近,直到袁惊荷避无可避,靠在了柱子上头,李江妙才缓缓开口。她低声道:“袁惊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 袁惊荷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咬了咬唇,梗着脖子道:“那是你犯贱!你若是不犯贱,我才不会动你!” 李江妙笑了。 原本是淡笑,而后这笑意逐渐扩大,李江妙的笑声回荡在这水榭之中,经久不散。李江妙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你说得很对啊。” 袁惊荷愣了。 “你你你,你说什么……?” 李江妙贴近了袁惊荷的脸。袁惊荷被李江妙那双陡然变得深沉的眼睛吓得往后直退,却被李江妙狠狠地拽住了领子向前一扥—— 袁惊荷想要尖叫出声,李江妙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要是敢叫,我就割了你的喉咙。” 袁惊荷的尖叫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头。 李江妙放开了袁惊荷的领子,替她整理了一番,道:“我可以告诉你,姓袁的。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忍让你。你尽管继续挑衅,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在我上了充王府的花轿之前干掉我,不然……” 袁惊荷瞪着眼睛,她还没来得及回味李江妙话语中的意思,就被她放开了。 袁惊荷腿一软,向前了几步,差点跪了下来。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充王、长公主驾到——” 通传声响起,原本看热闹的贵女们都回过神,敛起衣裙跪了一片。袁惊荷镇定了心神,跪了下来,低着头,掩盖住了自己慌乱的眸子。 宋倾岚带着文武百官落座了,这才抬起手来道:“平身。” 众贵女起了身,宋倾岚这才看清这阵仗。只见那些身着锦绣罗绮的贵女们围着这水榭,远远望去就好像争芳斗艳的花丛一般。宋倾岚戏谑地看了一眼宋倾州,惹得宋倾州讪笑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宋倾州装作漫不经心地在这人群中搜寻着。 宋倾岚微笑道:“想必各位也都知晓,今日乃是朕的四弟,充王的生辰。仰仗皇太后慈念,今日充王将会在你们之中,挑选出一位,作为正妃入府。” 说到这里,下头的女子已经开始躁动了起来。 她们的眼睛都亮了,还有的贵女,羞答答地看着宋倾州,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们不是都说,这四殿下不如沈大人和迟大人俊美吗?怎么我今日一看,这四殿下好像也不错啊。” “是啊,这充王殿下也端的是一表人才!” “只有我觉得陛下也好英俊吗?” “小蹄子不要命啦!那可是陛下!” 贵女们低声嘀咕了一阵,宋倾岚抬手,于是这些女子们便安静了下来。宋倾岚道:“作为未来的充王妃,除了温婉恪礼之外,自然也要饱读诗书,精通琴棋。故而今日,你们每人需要挑出一项自己最为擅长的艺术。” 宋倾岚颔首,平生便展开了手中的布帛,上前高声道:“众贵女听言,每人需取一样所长,乃琴、棋、书、画四类,每人不得超过一炷香,不得剽盗他人之所出,不得扰乱他人之所表。” 宋倾岚道:“可都听懂了?” “臣女明白。” 宋倾岚点了点头,道:“好,那便开始罢。” 平生高声道:“第一位,秦府嫡女,秦瑶。” 秦瑶抱着一琴,缓步上前。早已有侍女为其搭好了桌椅,又有家丁上前,为其把琴身摆放好,秦瑶这才敛了敛裙子,坐了下来。 秦瑶作为正儿八经的世家大族所出的嫡女,礼仪与姿态自然是没挑的。仔细看来,她款款走来,到她落座,那头上的步摇竟是都没晃动半分,可见秦家门风刚正,教导有方。 几个官员低声对秦正广道:“秦大人有个好女儿啊。” “是啊,不知是谁家的贵公子,能够修来这个福气,迎秦大人之女入府了。” 秦正广笑着对他的同僚抱了抱拳,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秦瑶的身边,有侍女上前点上了一炷香。这香是绝顶好香,淡雅的香气顺着风飘来,虽然不浓,却让人觉得静心又可凝气。 宋明珂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了看左右,大家都是一脸陶醉,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宋明珂傻了。 这还没开始弹呢? 宋明珂左手边坐着沈承聿,她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巴,对沈承聿道:“她怎么还不开始?” 沈承聿低声解释道:“等待熏香燃过,方能进入静心之境。” 宋明珂:“……” 什么乱七八糟的。 能不能快一点?她好冷啊。 似乎是看出了宋明珂的冷意,沈承聿握住了宋明珂的手,轻轻地搓揉了几下。宋明珂只感觉从手心处传来了一股淡淡的暖流,身子瞬间就温热起来了。宋明珂勾起嘴角,回握住他的手。 那边,大概又等了一会,秦瑶终于开始弹琴。 秦瑶指尖轻动,一道如泉水般清澈的乐音便破土而出。此时秦瑶的身侧便是潺潺流转的温泉,远处雪松连绵,水榭之中雾气缭绕,再辅以古朴清冽的琴音,端的是一副描绘了金阙银台,瑶池仙境的高雅画卷。 众人一脸陶醉。 宋明珂只觉得很困。 她对乐曲,实在是一窍不通。 不过,宋明珂想到了什么,倒是来了兴致。 沈承聿眼见自己这未婚妻的眼睛越来越亮,以为她读懂了这琴音之中的奥妙,便道:“好听吗?” 宋明珂老实摇头道:“不好听。” 沈承聿:“……可你看起来很高兴。” 宋明珂对沈承聿勾了勾手指,沈承聿便贴了过来。宋明珂靠近沈承聿的耳朵,低声道:“你有没有用琴弦杀过人?” 沈承聿:“……” 原来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是因为这个? 沈承聿觉得回家就得把他房里的那把古琴扔掉。 二人低声耳语,看起来十分亲密,远远望去,如同耳鬓厮磨一般。迟允收回了视线,淡淡地抿了一口茶,只是握着把手的手指却泛了白。 秦瑶一曲弹罢,众人还沉醉在那高山流水一般的琴音之中无法自拔。秦瑶起身福了福,柔声道:“此曲名为《观鹤归》,云鹤乃象征吉祥高贵,福寿无双。臣女祝愿充王殿下万事顺遂,福寿绵长,岁岁有今朝。” “好!” 宋倾州拍手。 第368章 献图 “好一个观鹤归,好一个岁岁有今朝!” 宋倾州夸赞了一番秦瑶的琴技,又叫下人给了赏赐,便叫她下去了。众人闻赏到了美妙的乐音,也都没有在意秦瑶是否入了宋倾州的眼——其实对于秦、苏、林、沈这些大族来说,他们家中的女儿能够来到这里,就算是给了宋倾州面子,宋倾州也不一定会选择他们作为自己的正妃。 但是秦瑶却明白,虽然自己秦家底子丰厚,但是一个有权势又受宠的皇子能为他秦家带来的,绝对不只是钱银或是地位那么简单。所以若是能成为宋倾州的正妃,自然是最好。 “第二位,苏家嫡女,苏晚凌。” 平生道出这个名字,在场的大部分女子都凝起了心神。而那些刚刚还在闲适地谈天说地的百官都竖起了耳朵,直起了身子,看向了水榭之中缓缓行走的那女子。 苏晚凌端着双手,站定。 她微微转头,一双美目之中似有波光流转,顾盼生辉。她耳边的碎发随着清风舞动,连带着头上的步摇也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苏晚凌的眼神只在迟允的方向停留了一瞬,故而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看了谁。 有侍女已经为她铺好了一张雪白的绢绸。 笔墨已然备好,苏晚凌微微一笑,一手执起画笔,一手捞起了她那宽长的袖子,露出一截霜雪白腕。旁侧一炷香已经燃起,苏晚凌手起笔落,不一会便勾勒出了一副线条流畅的风景图。 有贵女惊呼道:“呀,好像是江北雁归图!” “是啊,看样子今日这一副图拿出去,又要有无数文人墨客抢破了头了呢。” “苏小姐真厉害!” 她们这群人议论纷纷,而这时,不知是从何处突然飞来了一群大雁,连成了一片,盘旋在水榭的上空,半天都没有离去。 “天啊!” “看啊!是大雁!” “这太神了!” 就在众人惊呼之际,苏晚凌停下了笔,这一副大雁图似乎已经作完了。然而苏晚凌没有放下笔,只是示意旁边的侍女,将这绸子翻了个面。苏晚凌提起笔,再次绘了起来。 “看啊!” “这画儿还没完呢!” 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之中,苏晚凌完成了这一副画作。侍女将这绸子拎了起来,苏晚凌放下了笔,翘着兰花指向宋倾州行了个礼,道:“此作名为《江北雁归图》,江雪延展,大雁南飞,愿充王殿下如这鸿鹄一般,永不坠青云之志。” “好!”宋倾州一拍大腿。 苏晚凌示意两个侍女将这画作翻面,却见这背面的笔墨看起来好似不成规则,只是沿着背后大雁图的痕迹勾勒了几分。两个侍女将手抬起,把这绢帛对准了阳光的位置,日光照了下来,立刻就映出了一副鸳鸯交颈春水图! “啊……”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鸳鸯也太漂亮了!” 苏晚凌脸上带着淡笑,道:“这副鸳鸯交颈,自然是献给充王殿下,与未来的充王妃。琴瑟和鸣,鸳鸯交颈,而背面的大雁又寓意忠贞不渝,晚凌愿殿下与王妃,碧海青天白头相守。” 宋倾州哈哈大笑道:“好!当赏!当赏!” 苏晚凌落落大方地接了赏赐,她福了福身,就在一片赞誉、羡慕以及嫉妒的目光之中,苏晚凌再次看向了迟允的方向。 不知迟大人,看到自己了没有? 迟允自然是看到了,他坐在位置上,手中还把玩着自己的手钏。身边的同僚云却桡啧啧感叹道:“这苏家的小姐可都真是不得了了,一个是万千宠爱的贵妃,一个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才女和美人,也不知日后是能便宜了谁家的公子啊?” 云却桡作为最新崛起的清流云家的嫡子,没有清流家族身上那泥古不化的气息,倒是颇懂得变通,故而最近倒是很受宋倾岚的重视,而这段时间,迟允也帮了他不少,故而这云家和迟家的关系还算是不错。 迟允捏了捏手钏上的珠子,挑眉调笑道:“怎么,云大人有意思?” “迟大人啊,您可就别打趣我了。” 云却桡贴了过来,低声道:“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这苏家二小姐,好像对您是有意的啊。” 迟允笑容不变道:“云大人可不能乱说。苏二小姐出身名门,可不能坏了她的名声。” 云却桡看了看迟允道:“哦,这么着急撇清,莫不是你对那二小姐没感觉?” 迟允“啧”了一声,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道:“你一个男人,怎么像女子一样婆妈,喝你的茶去罢。” 云却桡大笑。 有秦苏两家的小姐珠玉在前,这别人家的贵女拿出来的才艺,自然也就没那么吸引人了。 宋明珂原本对这些就没什么兴趣,倒是沈承聿好像是有些兴致,他在观赏的同时还能与宋明珂解释上一两句。虽然宋明珂对这些女子的才艺并不上心,倒是挺喜欢听沈承聿谈论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沈承聿低声道:“其实,不瞒长公主。我的琴艺也是不错。” 宋明珂捏着沈承聿的手腕,手指摸了摸他指甲上的薄茧,不敢苟同。 这手爪子这么大,怕不是一掌下去,琴都被他给拍碎了。 然而宋明珂心情好,顺嘴恭维他道:“侯爷还真是才器两全,无所不能啊。” 沈承聿显然非常受用,他用手掌包住宋明珂的小手道:“我会的还很多,以后慢慢教你。” 宋明珂用另一只手挠了挠脸。 虽然这话好像没什么毛病,但是宋明珂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沈承聿也不再看那些贵女们的才艺,他倒是对宋明珂的手指来了兴趣,捏着她的手指兴致勃勃地数着有几个斗几个簸箕。宋明珂由着他去了,眼神也胡乱飘着,不知道看些什么。 忽然,她看到齐王妃与狄国使臣万俟恭神情轻松,正在聊着什么。 宋明珂咬了咬指甲。 沈承聿把她的手拉了下来,低声道:“脏。” 第369章 对棋 沈承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看到了万俟恭和齐王妃相视微笑。他脑子灵光,一下便想到了什么,对宋明珂低声道:“狄国和齐王有猫腻。”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但是现在没有证据。” 齐王妃和万俟恭没有任何异常,他们举止有度,一看就是正常的寒暄,但是宋明珂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 他们实在是太平常了。 沈承聿点了点宋明珂的手指,道:“别看了,他们不会现在让你抓住把柄。” 宋明珂叹气。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道:“长公主饱读诗书,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宋明珂转头看他道:“什么?”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宋明珂眼睛一亮。 这时,水榭中的贵女一曲舞罢,赢得了众人一片赞誉。宋明珂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而去,对青梅使了个眼色。青梅轻轻颔首,便在人群之中不知不觉地退了出去。 宋明珂端起了茶杯,遮住了自己的嘴角。 既然狄国和齐王有动作,那么他们自然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交易。他们也不是傻子,更不可能把宋明珂手下的飞花卫当成傻子。 何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表面上光明磊落,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龃龉。但是他们一定在背地的某处,正在磋商着什么。众所周知,齐王因为各种原因,并不敢出自己的封地,那么他们勾结的地点就不可能在齐王的地盘,而今日只有充王府热闹非凡,虽然人多,却也好掩人耳目。 所以他们的人,一定在充王府附近。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可以。 暗藏在府中的白歌和丛媚会明白的。 几炷香过后,宋倾岚也有些不耐了。这些贵女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样,甚至于宋倾岚觉得,她们那琴都没有沈承聿弹得好,不过沈承聿已经好多年都没弹了,也不知如今技艺如何,可还能掰得清弦…… 宋倾岚在这胡思乱想,林婉遥便在另一边为宋倾州参谋。 “四弟,这女子你觉得如何?” 宋倾州摇头道:“穿红着绿,俗。” 林婉遥点头道:“是呢,本宫约摸着你也不会喜欢。那么刚刚那位吹箫的如何?” 宋倾州道:“工匠气太重,太刻意,不够灵动,不行。” 林婉遥叹气道:“那你究竟是中意什么样的呢?” 宋倾州干笑了一声,没说话。 他的眼神却一直在贵女堆里头梭巡。 宋倾州的眼力不能说是最好,但好歹也是经常射箭打猎,自然是清亮的。但是他却怎么都看不到李江妙的身影。 看到的都是姹紫嫣红的锦绣绸缎。 宋倾州觉得有些烦。 她是真的没有来吗?难道她真的对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明明之前,还愿意为了自己…… 宋倾州心思紊乱,也根本没看到袁惊荷那娇羞的一直往自己身上飘的眼神。袁惊荷看宋倾州瞧着前方发呆,以为是被她吸引了去,心下一喜,便提着裙子下去了。 “下一位,李府嫡女,李江妙。” 宋倾州听到平生的声音,突然抬起了头。 林婉遥见宋倾州突然抬起了头,心中有了主意,她转头看了看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掩住了嘴唇笑了笑,便没再说话了。 李江妙路过袁惊荷的身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袁惊荷心中一慌,拽住了李江妙的胳膊。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李江妙今日一定会得到宋倾州的青睐——明明她的穿着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她的妆容也并不出众,为什么会这样? 袁惊荷用两只手握住了李江妙的手臂。她看了看左右,带着一点哭腔道:“李江妙,求求你,你现在离开吧。” 李江妙转头看她。 “我,我家有很多的钱,”袁惊荷低声道,“你想要多少,你开个价,只要你现在离开这里。” 袁惊荷见李江妙没什么反应,以为她在认真考虑自己的话。袁惊荷继续道:“只,只要你从此以后离四殿下远点,我绝对不会再找你的不痛快!我,我还可以帮你做生意!” 袁惊荷觉得自己的条件开得已经十分丰厚,如果李江妙不答应,那就是她不识抬举了。 李江妙定定地看着袁惊荷,而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扒开了她的手,道出了两个字:“晚了。” 李江妙不去管袁惊荷错愕的目光,缓步上前。不知是否天意所为,轻风拂来,李江妙那水蓝色的裙摆被撩起了一道道弧度,好似春日里开得最为娇艳的一朵月季,迎着暖阳而笑。 李江妙坐定,身前摆着一张棋盘。而棋盘之后,还摆着一张巨大的大概六尺宽的棋盘,旁边站着一位棋童,以供在场的所有人,能够看清上头的路数。 李江妙就端坐在棋盘前头,而那棋童上前,手中还拿着一只签筒。 很明显,这是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李江妙的对手。 棋童抖了一抖签筒,在众人的目光下,拿出了一支竹签。棋童看了看上头的名字,大声道:“沈清嘉——” 沈清嘉:“……” 为什么第一个就是她! 沈清嘉提着裙子走了出来,回头就看到了宋明珂对她微笑着,旁边还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兄长,于是沈清嘉更紧张了。 其实沈清嘉的棋艺并不算多好,虽然在沈承聿这种围棋高手的熏陶之下过了这么多年,但是沈清嘉依然没能把兄长的棋艺偷过来。 于是不负众望地,沈清嘉在一炷香之内就输掉了这盘。 “李江妙,胜!” 沈清嘉虽然做了姐妹的垫脚石,但是却是很开心的。她攥着粉拳对李江妙笑了笑,还露出了一排银牙,可爱极了。 李江妙掩唇笑了。 棋童继续抽签道:“林沐瑾!” 林沐瑾是个娇小的女子,也是当今皇后林婉遥的堂妹。她穿得很厚实,饶是如此,被冷风这么一吹,却好似一下就要倒下了似的。 是个娇滴滴的病美人。 李江妙看着对方坐下,笑意温和地对对方颔首。林沐瑾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二人分别执起黑白子,便开始了新一局。 第370章 魁星 与棋艺不精的沈清嘉不同,林沐瑾却是个好手。她没有被李江妙杀得丢盔弃甲,但是随着二人交锋几手过后,林沐瑾的脸色也渐渐认真了起来。 李江妙的棋风是极其细腻的,她的路数并不凶猛,也并不强势,只是如春风化雨一般蒙蒙密密,却步步紧逼,待到对方有所察觉的时候,却是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 林沐瑾放下了棋子,道:“是我输了。” “李江妙,胜——” 李江妙微笑着和林沐瑾颔首,林沐瑾也颇有大家之风,纵然输了棋,却也不气馁,夸赞道:“李小姐棋艺高超,愿有朝一日能够再与李小姐探讨。” “随时欢迎。” 林沐瑾输了之后,众人便开始议论了起来。 “林小姐居然输了?” “林小姐可是绝对不输国手的,这李家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不知道啊,但是看她好像赢得也挺艰难,兴许只是运气好?” “谁知道。” 就在众人议论之际,棋童直接抽取了下一位贵女。 接着便是第四位、第五位。 李江妙赢了一局又一局,对手换了几个,只有她双手放在身前,端庄地坐着,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变化。 所有贵女,都输给了李江妙。李江妙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仿佛听不到周遭的议论与嘀咕。更让人好奇的是,这李江妙赢下来的棋局,都是黑白两片棋子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看起来好似不相上下。而李江妙则好像是险胜了那么两三着,才赢了下来。 渐渐地,众人觉察出了不对劲。 若是一局,倒也算了。 可是每一局,几乎都是这个情形。 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李江妙不只有着高超的棋艺,能够在一盘对局之中洞悉对手的走向加以调整,并且她也是十分会做人的。在场的各位,其实说起来,大部分的贵女都要比李江妙的身份高上一些,所以李江妙也不会让她们输得难看。 而大部分贵女,也因此对李江妙高看了一眼。 “李江妙,胜——” 在棋童再次宣告出了结果的时候,宋倾州站了起来。 他缓步走进了院中,在文武百官和贵女们的目光之中,走向了李江妙。 李江妙站起身,对宋倾州福了一福。 宋倾州看着低眉顺眼的姑娘,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上前将李江妙扶起来,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宋倾州还是没有这样做。他微微抬手道:“起来罢。” 李江妙道了声谢。 宋倾州攥了攥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下,道:“看李小姐过五关斩六将,本王的手也有些痒了,不知今日可有这个荣幸,能与李小姐过上两招?” 李江妙微笑道:“臣女不胜惶恐,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宋倾州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棋童为二人将棋盘摆好,李江妙手中捏了一只黑子,看着宋倾州,先行将棋子落在了边角之上。 宋倾州却是有些心烦意乱的。 他的手放在棋笥之中,扒拉了一下棋子,清脆作响。 宋倾州捏着白子紧随其后。 他看着李江妙那专注的神情,她仿佛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棋子上头,就好像对面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个普通的对手一样。 没什么特别的。 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是不是真心的想嫁给自己? 宋倾州一边落棋,一边惴惴不安。如果她不想嫁给自己,那么她为什么要打败那么多贵女?如果她想嫁给自己,可她又全然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就在宋倾州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江妙却突然改变了一着。 她一改方才绵柔之势,如同晴空万里却遭一朝乌云翻覆,奔雷驭风,凌厉非常。宋倾州皱眉,抛弃了心中所想,铺开手中白子抵御黑子的攻势。 在李江妙的攻势下,宋倾州手下的白子,很快就被黑子吞侵。 就在李江妙即将一着定江山之前,她翘着手指,捏着那一颗棋子,却久久没有落下。 宋倾州有些不解地抬头,却撞进了一双如水一般温柔的眼眸之中。李江妙的双眸中仿佛有暖暖的情意流动,可那情意却又好似是伴着桃花的流水,短短一瞬便消弭不见。 宋倾州看不透。 他看不透她的眼神,她的情绪太复杂,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江妙微微叹了口气。 她道:“罢了,我总是赢不了你。” 李江妙落下一子,却是没有将宋倾州逼上绝路,三两下,春风化雨,乌云散开,天光乍泄。 宋倾州看着李江妙的脸,落下了最后一子。 “充王殿下,胜——” “哎呀,充王殿下好厉害呀!” “就是呀,从前呀只听说这充王殿下颇通六艺,没想到这棋艺也是这样精湛!” “真是大开眼界!” 贵女们叽叽喳喳,宋倾州却觉得吵闹。他起身,淡淡地微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开,边走边道出了一个字:“赏。” 宋倾州重新回到位子上的时候,就被林婉遥给拽住了。林婉遥道:“好了,本宫知道你中意的是谁了,可是这李家的姑娘啊?” 宋倾州摸了摸鼻子道:“皇嫂怎么看出来的?” 林婉遥叹气道:“你啊,这么多年也没个中意的女子,看见这李家的姑娘却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傻子都该看出来了。” 宋倾州干笑了一声。 其实,林婉遥对李江妙的印象还算是不错。上次她见到了这李家的姑娘,就算遇到了被嘲讽陷害的困境,也没有慌张,从容不迫不卑不亢,举止之间也是有家教的样子。 只是…… 林婉遥转过头,对宋倾岚道:“陛下,四弟好像中意这李家的姑娘呢。” 宋倾岚挑眉道:“那不错啊。” 林婉遥沉吟了一番道:“不过这家世还需要好好调查一番。” “皇嫂。” 宋倾州道:“您也知道,臣弟从来都不是在意门第出身的人,再说了,臣弟可是想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妻子的门第太高,臣弟也用不着。” “这是什么话。” 宋倾岚都气笑了,他道:“瞧瞧你那点儿出息!” 宋倾州靠在椅子上,道:“臣弟就这点出息了,还请皇兄成全啊。” 宋倾岚无奈摇头。 第371章 保守 充王府外。 白歌从墙根处走了过来,与丛媚碰上了。丛媚指了指白歌来的方向,白歌摇了摇头,表示没看到任何人。 他们二人站在原地,却听一道脚步声响起,是白歌的手下。这飞花卫对二人行了个礼,低声道:“回二位大人,兄弟们在王府后门的草丛中发现了两串脚印,痕迹很新,大概不超过半个时辰。” “后门往往是下人出入的地方,而这两种脚印所对应的鞋子来自于桂衣坊,这绝对不是下人能穿起的。” 白歌和丛媚对视了一眼。 而后,白歌点了点头,叫自己的手下继续隐匿了下去。他对丛媚指了指王府的方向,丛媚便点了点头,自己则是带着手下向着王府外的方向去了。 然而还没等白歌走几步,他突然惊觉背后有袭。白歌侧身一躲,回头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充王府内。 青梅不动声色地走了回来,手上还托着一盘点心。青梅微微倾身,脸上微笑着,对宋明珂小声道:“他们跑了。” 宋明珂微微皱眉。 倒是反应快。 沈承聿道:“你也别心急,毕竟这京城人多眼杂,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他拿着栗子糕,放到了宋明珂的嘴边。宋明珂张嘴吃了下去,然后不小心打了个嗝。 “嗝。” 声音很轻,却成功让沈承聿笑了出来。在所有人面前,他是个严肃的将军,是不苟言笑的安北侯,可在宋明珂眼前这样一笑,整个人的眉眼都跟着柔和了起来。宋明珂嘴里含着甜甜的糕点,看着沈承聿的侧脸,有些怔忡。 沈承聿的笑意消失得很快,他转头看宋明珂,道:“怎么?” 宋明珂不看他,含糊道:“没什么。” 沈承聿勾了勾唇。 李江妙过后,宋倾州也没有心思去欣赏别的女子的才艺。他象征性地对这些女子夸赞了一番,该赏的都赏赐过了。 待到最后一个女子走出水榭的时候,这天已经快要日暮四合。有侍女提着灯笼走上前来,为贵人们照亮这水榭的景色,橘黄色的火微暖,连着天际的晚霞,相映成趣。 宋明珂手边的茶盏已经凉了一杯又一杯,她撑着脸,微微阖着眼睛,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脑袋。 沈承聿不忍叫醒她,却又不得不叫醒她。他捏了捏宋明珂的手低声道:“珂珂,醒醒,已经结束了。” 宋明珂睡意惺忪地睁开了眼,看了看沈承聿,却听到了平生的声音。 “今日魁星共五名,琴魁首,秦瑶;棋魁首,李江妙;书魁首,唐棠;画魁首,苏晚凌;舞魁首,云初醉。” 今日在众贵女中选出了五位魁首,而贵女们也都明白,如果不出意外,充王妃就会从这五位魁首之中挑选了。 宋倾岚作为皇帝,自然是要夸赞一番。他赞五位魁首不光有玉人之姿,更是各有所长,堪为京城贵女之嘉表。几位魁首谢了恩,宋倾岚便叫平生把赏赐给发了下去。 贵女们谢恩之后,自然是不能先行离去,应等待宋倾岚等人离开之后,才能各回各家。宋倾岚也不想拘着这些女子们,便带着林婉遥,先离开了。 宋明珂坐了一下午,腿脚有些发麻。青梅将她扶起,刚想说话,就被沈承聿给抢了去。 沈承聿道:“你站了一天想来也是累了,这种事让我来。” 青梅:“……” 她都不好意思戳破这个人。 沈承聿的手非常自然地揽住了宋明珂的腰肢。这动作实在是太过流畅,好似预演过千百遍,就连宋明珂都没察觉到哪里不对。 沈承聿的身形很高,宋明珂勉强才够到他的胸口。 “沈将军。” 沈承聿和宋明珂的脚步一停。此刻他们正站在一座假山旁,假山的影子落在草地上,拉得老长。沈承聿面无表情地侧头,却见是齐王妃叫住了自己。 齐王妃拢着袖子道:“我能和你单独聊聊么?” 沈承聿拒绝得很干脆:“不能。” 齐王妃没想到沈承聿拒绝得这样直接,她愣了一下,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明珂拍了拍沈承聿的手道:“我去外头等你。” 沈承聿却手上微微用力,将宋明珂拉近了一点。手下的柳腰细软灵动,简直让他舍不得放开。宋明珂挣脱了他那乱动的爪子,提着裙子道:“快一点,本宫好冷。” 沈承聿低声道:“好。” 沈承聿看着宋明珂的背影,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院子里,这才回过身。 齐王妃的神情有些恍惚,她道:“你……你是认真的?” 沈承聿背着手道:“不然?” 齐王妃皱眉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以你的地位和身份,配得上更好的,长公主顽劣,可能并不适合侯府。” 沈承聿冷声道:“与你无关。” 齐王妃咬牙。 沈承聿似乎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他转身就要离开,齐王妃向前一步道:“等、等一下。” 沈承聿没有转身,却停住了脚步。 齐王妃捏着帕子,放在胸脯前,道:“你且说个条件好了。” 沈承聿淡淡道:“什么条件。” 齐王妃道:“只要你肯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你可以随意开个条件,只要我能办到。”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但是我是发自内心感激你。所以你尽管提。” 沈承聿回身,道:“不要自作多情。我不说,只是因为你的父亲与我父亲一样,来自勋门,并且立下无数战功,忠心为国。这一切和你本人无关。” 齐王妃愣了。 “那、那你……” “至于你自己,”沈承聿转头看着宋明珂离去的方向,道,“只要你不对长公主不利,这个秘密,我保证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冷风掠过,齐王妃背后的汗被吹干,激起了满背的鸡皮疙瘩。她颤抖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承聿反问道:“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说完这句话,沈承聿便抬脚离开,仿佛是半刻都不想多呆。齐王妃呆呆地看着沈承聿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腿脚发软,眼前一花,险些跪在地上。 第372章 抄家 众人散去过后,迟允走向了自己的马车,却见简卓站在马车旁边,捂着自己的腹部,面色苍白。迟允回头看了看王府门口停了一排的马车,转头对简卓使了个眼色,简卓仿佛是要撑不住,便进了马车。 迟允上来了之后,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迟允皱眉,却没说什么,对许泽点了点头,许泽便找出了一个药箱。 简卓这才把手拿开。却见他手掌之上全是血,腹部也受了伤,身上的衣物都被鲜血染红了。许泽扒开了简卓的衣襟,也不禁皱了眉毛。 “这,简大人您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简卓喘息了一下,才舔了舔嘴唇道:“……一言难尽。” 迟允看着许泽给简卓上药,道:“认出来是谁了吗?” 这话好像打哑谜似的,然而简卓却是明白的。他低声道:“我不知道那人是长公主手下的什么人,但是武功不低,应该没有夏奕高。” 迟允点了点头。 许泽瞪大了眼睛道:“长公主?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外头马车开始缓缓行进,迟允靠在软枕上道:“齐王已经和万俟恭有了勾结。” 许泽惊讶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啊!这是在作死啊!” “我都知道的事情,长公主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迟允把手搭在了窗棂上,道,“今日我叫简卓守在王府外,就是为了堵长公主的人。” 许泽不明白。 他道:“大人,您怎么开始和长公主作对了?” “我还没说完,”迟允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今日万俟恭应该派了人和齐王的人接应,长公主接到这个消息自然会想办法阻拦。” “那您又要拦住长公主的人……” 迟允捏起了小桌上的茶杯,轻轻地把玩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这件事若是被长公主发现了,齐王自然不敢再有什么动作,随之便是与齐王一道的世家。这样下去,我自然抓不到他们的把柄。” 许泽一下就明白了。 但是许泽实在不是敢深想。 众所周知,世家之首就是秦家。 迟允已经盯上了世家,那么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秦家。秦正广一旦下马,那么最有可能接替秦正广的人是谁? 除了迟允还能有谁? 路上的时间并不多,所以许泽只是简单地给简卓处理了一下伤口。到了迟府,迟允也没有让简卓回去,而是叫下人拾掇了间屋子出来给简卓养伤了。 \\u003d\\u003d 风平浪静的一天过去,翌日,早朝过后,京城中却原地响起了一道惊雷。 玉霖公主,准丹王妃,杨家嫡女杨宥枝,因为通敌卖国,涉及挑起准丹与大渊两国战争,被飞花卫捉拿正法。 宋倾岚在早朝上动了极大的怒火,当即下了圣旨,杨宥枝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并且直接判了杨家诛九族,就连京城外的杨家旁支也不可避免。 杨家全族,于十二月十七午时,斩首示众,迟允亲自监斩。 宋倾岚圣旨刚下,刑部的人就带着旨意直接到杨家去拿人抄家。 原本风光无限的杨家,此刻就连匾额上头仿佛都渗出了一丝刺目的血意。青天白日之下,那漆黑厚重的门板挡住了门外百姓们议论纷纷的视线和嘴脸。御林军围成了一列守在门口,冷色的兵刃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杨府之内更是凄惨至极。 身着粉粉绿绿的丫鬟们跪倒了一片,还有几个鼻青脸肿的家丁。杨家的二房、三房和他们的妻妾儿女,都被控制住了手脚。府中的哭泣声连绵不断,或尖锐或低沉,都带着一种摸不着的绝望。 深深的绝望。 这种绝望是那样真实,传到了杨府门口围观着的百姓的耳中,直让人觉得脊背发凉,汗毛竖立。 “行了,别看了,”汤付霜看了一眼抻脖子翘脚尖的敏娅,道,“这么多人挡着,你也看不着。” 敏娅道:“可是我好想看看呀!” “又不是什么唱戏的,没什么可看的。” 汤付霜转身就要走,敏娅拽住了他的袖子道:“哎哎,你干什么呀,你别走得这么快呀。” 敏娅看着汤付霜的背影,紧跟了几步追上了他。她道:“你最近是怎么了?你怎么总是好像对我爱答不理的,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啊?” 这是敏娅第二次这样问了。汤付霜眼神躲闪,也没侧头去看敏娅,只是道:“我不讨厌你。” “你就是讨厌我了!” “你走吧!”敏娅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道,“你也别管我了,你自己去找潘姐姐去吧,就让我饿死在街头,反正我也没人管!” 汤付霜叹气。 他回过身,面对着敏娅,也蹲了下来。两个人,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就这么蹲在了路边,他们的衣摆都落在了地上,可却没人在意这件事。 汤付霜看着敏娅头上的旋旋儿,再一低眼,却见她纤长的睫毛像是蝶翼一般灵动生活。汤付霜的喉结动了动,又红了耳尖。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近总是不敢面对她。面对着她,他这段时日好不容易拾起来的从容不迫都会被粉碎。 汤付霜耐心道:“现在很冷,跟我回去吧。” 敏娅把脸埋在了胳膊里。 汤付霜拽了拽她的小辫子,道:“跟我走吧。” 敏娅抬起头,眼中带了一点怒意拍开了他的手——她讨厌别人拽她的小辫子! 汤付霜从怀里拿出了一只拨浪鼓,甩了两下,道:“别生气,这个送你。” 敏娅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拨浪鼓是为了哄潘姐姐的孩子玩,买下来的。 敏娅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就走了。汤付霜把拨浪鼓塞进了怀里,一边哄她一边跟在敏娅的身后。 汤付霜无奈摇了摇头,他随意一转头,瞥见了一家首饰铺子前头站着一对男女,那女子身形曼妙,一身胭脂色的长裙十分抢眼,她身边的那布衣书生则是拿起了一只玉簪比在了女子的发髻上头。 汤付霜总觉得这女子眼熟。 他停下脚步—— 沈家的小姐? 第373章 惊梦 宫中。 宋倾岚和林婉遥坐在矮榻上,对面则是宋倾州和黄太后。宋倾州狗腿子似的,为黄太后捏着肩膀,惹得黄太后戏谑地瞥了他一眼。 宋明珂则是抱着宋景辰,在与沈承聿下棋。 这几个人,各干各的,谁也不碍着谁。 “母后,您看看,”宋倾岚道,“这便是这琴棋书画舞的魁首。每一个女子,朕都叫平生去查了查身世。都是清白家的女子,还算可以放心。” 黄太后率先指着秦瑶的名字道:“她?” 宋倾岚挑眉,道:“这倒是要看四弟的意思了。” 黄太后看了看宋倾州,宋倾州立刻支起身子道:“皇兄啊。你可就饶了我吧,打死臣弟,臣弟也不敢选秦家的女子啊。” 宋倾岚勾了勾嘴角。 算他识相。 黄太后道:“那你是看上了谁家的女子啊?” 宋倾州如实道:“是李家的女子,李江妙。” 黄太后想了想,道:“是元英侯之女?” “是。” 黄太后叹息道:“元英侯,也是个率真果敢之人,当年他和之逢一块,也是立下了不少的功劳。说起来,他们都是忠心为国的人啊。” 沈承聿听到了黄太后的感叹,拿着棋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不过,这元英侯去了之后,李家也没落了,如果哀家没记错,这李家女子的母亲也不在了?” “是,已经不在了。” 黄太后皱眉道:“那这李府……” 宋倾州道:“母后有所不知,李家上下都由李小姐一人操持。” 黄太后叹息道:“少不得要抛头露面啊。” 宋倾岚笑道:“母后,朕看四弟对这女子倒是也挺上心,无论如何,四弟喜欢才是真,至于门第之类,若是母后觉得不行,朕便给他李府一些脸面便是。” 黄太后摆摆手,看了看宋明珂和沈承聿,道:“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就惯着他们罢,哀家这老婆子也不想管了。” 宋倾岚和林婉遥对视了一眼,笑了笑。 \\u003d\\u003d 几日之后,平州。 齐王府。 宋倾宇背着手,在自己的书房中踱着步。他开着窗子,窗边的轻纱随风起舞,送来了阵阵凉意。屋子里头的炭火已经被撤掉,徒留一室的熏香气息。 宋倾宇在窗前站定,看着外头的树枝。 树枝干枯,枝丫的影子落在地上犹如鹰隼的利爪。 宋倾宇凝眉不语。 作为原本被寄予了厚望的皇子,宋倾宇自然也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他看起来要比宋倾岚成熟一些,眉眼有五分相似,浓长的眉间还存着淡淡的川字纹。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大皇子齐王,是个可靠稳重的人。 夜色漆黑,不知前路在何处。 宋倾宇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地攥成了拳。 “父亲。” 一十来岁的少年站在书房门口,睡眼惺忪。少年的皮肤白皙,眼睛明亮,眼眶有些发红,显然是困顿所致。宋倾宇回头,却见自己的儿子宋和光正揉着眼睛向自己走来。宋倾宇叫侍女把窗子关上,俯下身摸了摸宋和光的头道:“光儿怎么突然醒了?” 宋和光放下手道:“我睡不着。母亲还没回来吗?” 宋倾宇笑了一下道:“母亲很快就回来了。” 有侍女上前给宋和光披上了一件衣裳,宋和光却拍开了那侍女的手,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 宋倾宇皱眉。 他对那侍女道:“你下去吧。” 宋倾宇心中烦郁,刚想对宋和光说些什么,就听到外头管事敲了敲门道:“殿下,王妃回来了。” 宋倾宇站了起来。 “嘎吱。” 齐王妃蓝烟打开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个车夫打扮的人。蓝烟还没站定,就感觉一道身影向着自己扑了过来,蓝烟伸手接住,笑着摸了摸宋和光的头道:“光儿乖。” 宋和光捏着蓝烟的衣角,似乎十分依恋他的母亲。 宋倾宇把侍女都遣了出去,握着蓝烟的肩膀道:“怎么样?” 蓝烟的肩被捏疼了,她皱了皱眉,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道:“一切都很顺利。阿奇,你说。” 被称为阿奇的灰衣男子抱拳道:“王爷,狄国的使臣与属下说,暂时答应卖给我们铠甲与兵器,但是……” 阿奇犹豫了一下道:“但是,他们说,在狄国运送这些物件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关卡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所以他们想出……双份的银钱卖出。” 宋倾宇狠狠一拍桌子道:“欺人太甚!” 阿奇低头。 那么多的铠甲,他宋倾宇虽然在这封地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可他们狄国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就是冲着掏空自己的底子来的,根本不给他留一点余地啊。 宋倾宇皱眉思忖,蓝烟却按着宋倾宇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她柔声道:“王爷您也不必焦急,这钱银根本不算什么难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宋倾宇抬头。 “刚好,趁着这段时日,我们可以借机探探那些世家的态度。他们若是真的想投诚于我们,自然是得拿出一些诚意……” 宋倾宇想了一下,道:“也是。” 蓝烟叹气道:“现在安北侯已经和长公主定下了亲事,宸王也不一定会善罢甘休。但是依妾身看来,这宸王多半是要败兴而归了,所以咱们还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和亲这件事上了。” 宋倾宇道:“你说得对,本王应该修书一封,让那些世家明白,他们的背后,还是有本王的。” “殿下英明。” 宋倾宇和蓝烟又说了几句话,便迫不及待带着手下在书房密议了。蓝烟嘱咐了他几句,就带着宋和光回了自己的屋子。 宋和光的寝室中烘着暖暖的炭火,温暖如春。蓝烟哄着宋和光躺在了床上,道:“光儿乖,快些睡吧。” 宋和光还拽着蓝烟的袖子道:“母亲,父亲是不是要做一件大事?父亲会不会很危险啊?” 蓝烟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什么大事,不会遇到危险的,光儿快睡。” 宋和光点了点头,盖着被子,困意渐渐上涌,便睡了过去。 蓝烟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孩子。 宋和光越长越大,眼看着就要过十一岁的生辰了。他的眉眼渐渐长开,看起来,也越来越不像他的父亲宋倾宇。 谁又能想到,这大渊尊贵的世子殿下,不是齐王的亲生儿子。 蓝烟心中的惶恐之情更甚,她想着想着便下意识地攥住了宋和光的手腕。宋和光梦中吃痛,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蓝烟惊醒,赶忙放开。 第374章 浑水 秦家。 秦敬的身子好转了许多,近日也能够下地走动了。屋子里头烧着温暖的炭火,发出了噼啪的响声。秦敬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休憩着,屋内苦涩的药味经久不散,惹得人心烦意乱。 “咚咚。” “进。” 虚舟走了进来,关上了门。他对秦敬抱拳道:“主子,杨家的人已经全部被下了狱,陛下已经下了诏,责令刑部与飞花卫一同收尾。杨家这次算是无力回天了。” 秦敬睁开眼睛,虚弱道:“那是他们自作自受。” 虚舟低下了头。 秦敬掀开了被子,趿拉着自己的鞋子,站了起来。虚舟赶忙上前扶起了秦敬,道:“主子,还有一件事。” 秦敬转头看他。 “今日早朝,公孙鸣正式向陛下提出了求娶长公主。” 秦敬嗤笑了一声。 现在京城之中,就算是五六岁的小孩子都知道,长公主早已经和安北侯定下了亲事,公孙鸣装聋作哑,心中揣着明白却还要做出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到底想做什么。 秦敬坐了下来。 公孙鸣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敬也不再纠结,问道:“陛下怎么说的?” 虚舟道:“陛下自然没有同意,但是以家主为首的世家官员都主张和亲。” 秦敬点了点头。 对于他们世家来说,主张和亲自然是更好的选择。虽然很大的可能不会成功,但是却能让这水越来越浑,还能恶心安北侯一把,这样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秦敬又道:“沈承聿怎么说?” 虚舟顿了顿,道:“沈大人的意思是,大渊不需要和亲这种手段来维持和平,如果宸王执意要夺人所爱,他不介意与宸王在边关一决雌雄。” 秦敬咳了几下。 虚舟连忙给他倒了杯水。秦敬咳嗽过后,也没接虚舟的水,只是笑意扩大了起来。 “哈哈哈……” 虚舟也不懂秦敬为什么笑了出来,他放下茶杯,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秦敬身侧。秦敬笑过之后,沙哑道:“这的确像是安北侯会说出来的话。” 对于沈承聿来说,一个公孙鸣,何足为惧? 他公孙鸣手下有强悍的铁浮屠,但是沈承聿手下也有名震天下的骠骑营。 沈承聿是绝对不介意和公孙鸣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 虚舟等到秦敬不说话了,才道:“所以主子,和亲这一招恐怕是不行了。” “那就继续搅浑水。” 秦敬非常清楚,现在京中的势力太过复杂,而狄国和宣国又是各怀鬼胎不带善意,所以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的局势自然是越乱越好,最好能够给飞花卫造成什么损失。 上一次,他的手下偷袭飞花卫总部没能成功,秦敬心中可是一直记着呢。 虚舟犹豫道:“那……咱们还是用老法子?” “可以,”秦敬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道,“她宋明珂不是不在意名声?那我倒要看看,他未来的夫婿会不会在意。” 虚舟道了一声是,下去了。 秦敬推开了门,走出了屋子。他披着大氅站在廊中,看着满院的谢柳残红,眼神昏暗幽深。 \\u003d\\u003d 翌日百官休沐,沈承聿自然也不用上朝。 沈承聿一早便叫了马车来到了公主府的门前,还带了一些随从,这阵势看起来实在是不小。 公主府的人一瞧沈承聿来了,也不敢含糊,赶紧叫人去通传了宋明珂。 宋明珂正在接待一位客人。 阿芸端坐在桌旁,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连手都放在膝盖上,显然是十分拘谨的。而没心没肺的杨潜则是坐在一边嗑瓜子,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飞花卫的人倒是都到全了。除了在外头的荧惑,宋明珂的亲信几乎都在。 宋明珂叫青梅给阿芸上了茶,道:“阿芸,上次带给你的血燕你可喜欢?” 阿芸连忙道:“喜欢的!” 杨潜含糊不清道:“拉倒吧,她压根就没动。” 阿芸嗔了杨潜一眼,踢了踢他。 宋明珂道:“为何?” “您送她的东西,她都恨不得烧上高香给供上,一件儿都不舍得碰,连我都不让动,多新鲜呐。” 宋明珂摇了摇头。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春杏的声音。春杏敲了敲门道:“长公主,侯爷到了。” 宋明珂道:“叫他进来。” “是。” 沈承聿也没客气,推开门就走了进来。他的神态非常自然,甚至还和小夏与青梅打了个招呼。就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之下,沈承聿道:“你收拾一下。” 宋明珂奇怪道:“做什么?” “去温泉山庄。” 宋明珂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来着,沈承聿与她说过,待到闲暇了下来,便要带她去城郊的温泉山庄住上几日。 沈承聿这话刚一放下,飞花卫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宋明珂能够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像是利箭一般朝着自己射来,其中的热情不言而喻。 杨潜整理了一下衣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说到这个山庄,我可就不困了啊。我敢说,咱们这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种地方了。” 小夏好心地提醒他道:“副指挥使大人,如果您和指挥使都出了京城,那么这飞花卫该归谁管呢?” 青梅适当地煽风点火道:“哎呀对呀,我记得好像有人暂时顶替了指挥使的职责来着?是谁呢?” 杨潜:“……” 好气啊。 小夏同情地拍了拍杨潜的肩膀:“要坚强。” 杨潜拿出了自己的扇子往桌子上一拍道:“夏奕,打一架吧,今天我去不了,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小夏摊手道:“我本来也没想去,我不喜欢出门。我要是喜欢出门,无患卫的首领就不是你了。” 杨潜:“……” 于是杨潜拿着扇子追杀小夏去了。 宋明珂捧着脸,看了看面带微笑的阿芸,对沈承聿道:“我可以带阿芸和阿媚去吗?” 沈承聿道:“你想带谁都可以。”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第375章 休沐 阿芸闻言,愣了一下,赶忙摆手道:“别别,长公主别这样呀,我在京城陪着夫君就好了,您放心,夫君他一定会好好为您效力的。” 阿芸这透着一点傻气的话语让宋明珂失笑,她还没说话呢,一旁的祁连仙道:“长公主叫你去便去,有便宜不占,是傻了吗?” 阿芸张了张嘴,又红了脸道:“……好的。” 沈承聿轻轻揉了一下宋明珂的头发道:“我去外头等你。” 说完他便出去了。 宋明珂捂着被他揉了一把的头发,心里没好气。 她最讨厌别人摸她的头了! 待到宋明珂收拾好了之后,也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得知阿芸要随宋明珂同行之后,杨潜在公主府的门口抱着阿芸就不松手,他嚎道:“阿芸啊,我的好娘子,你就这样抛弃你的夫君了吗?” 阿芸的神色有些为难,她摸了摸杨潜的头发,然后看了看宋明珂道:“长公主,要不我还是留在京城……” 宋明珂面无表情道:“小夏。” 小夏直接拿出了一块抹布,堵住了杨潜的嘴巴,杨潜的惨叫声就生生梗在了喉咙中。小夏拎着杨潜的领子往公主府里一扔—— “走你。” 守在门口的白歌和于愿就把大门给关上了。 门里传来了杨潜的哀嚎。 阿芸没忍住,笑了出来。听见了阿芸笑声的杨潜,嚎得更加凄惨了。 小夏的动作十分流畅,一气呵成。站在小夏身边的祁连仙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下次等长公主走了再偷偷这么做,不然容易让人误会我们飞花卫内讧。” 小夏想了一下道:“我们很团结吗?” 祁连仙:“……” 祁连仙摸着下巴皱眉思忖了一会,然后惊奇地发现——确实不团结! 沈承聿亲自扶着宋明珂上了马车,而阿媚三人则是坐在了后头的马车上。宋明珂刚上了马车,就感觉一阵暖意袭来,还带着阵阵芳香,原来是小矮桌上放着一瓶吐蕊的梅花。 沈承聿就坐在宋明珂的对面。不在人前的时候,他的姿态也比较随意,整个人斜斜地靠在软垫上头,衣襟有些松散,附在线条有力的腰线上头,显得慵懒又优雅。 宋明珂收回了视线。 沈承聿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宋明珂原本以为是什么兵法,或者是四书五经,然而她看了看那书的封面—— 《霸道将军爱上我》。 宋明珂:“……” 她的眼神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沈承聿没抬眼,只是道:“你在看什么?” 宋明珂没好气道:“看你啊。” 沈承聿放下了书,支起了身子,靠近宋明珂道:“长公主,微臣有一事不明。” 宋明珂道:“你说。” “为何要答应嫁给我。” 宋明珂愣了一下。 为什么? 其实,宋明珂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她想来想去,都觉得,一来沈承聿手上握着兵权,和他在一起宋明珂日后会得到许多倚仗;二来沈承聿的背后是整个京城的勋门,也是一股很重要的力量。 第三…… 宋明珂是并不反感嫁给沈承聿的。 沈承聿见宋明珂发了愣,眸子中闪过一丝黯淡。随即他便神色如常道:“无事,我就是随口一问,长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宋明珂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伸手拽了拽沈承聿的衣袖道:“你生气了?” 沈承聿低声道:“微臣不敢。” 宋明珂:“……” 好,这是生气了。 宋明珂放开手,道:“你还问本宫,你倒是因为什么想娶我?” 沈承聿转头看着宋明珂的眼睛道:“因为我心悦长公主。” 宋明珂心中一跳。 宋明珂眼睫微动,不敢去看沈承聿的眼睛。她道:“你……你休得油嘴滑舌。本宫才不信。” 沈承聿道:“信不信自然是长公主的自由,不过我会让你相信。” 宋明珂只觉得脸在发烫,有些坐立不安。从小到大,她很少有这样的感觉,就算是溜出宫去喝酒被皇兄抓了包,她也从来没这样紧张过。 砰砰。 那是心跳的声音。 沈承聿心悦她? 难道是真的吗? 是了,宋明珂回忆着沈承聿的举动和话语,他在与自己对话的时候,总是会定定地看着自己,绝不会让自己仰视着他。他还会牵着她的手,轻轻地呼唤自己…… 还有他的唇…… 宋明珂的眼神飘啊飘,就飘到了沈承聿的薄唇上头。 颜色有些淡,但是宋明珂是知道那两片唇的触感的。 很软…… “长公主。” 沈承聿的声音把宋明珂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宋明珂连忙回神,轻咳了一声,应了一下。 “过来。” 宋明珂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沈承聿道:“放心,在成亲之前,我不会对你做多余的事情。” 宋明珂想了一下,他口中多余的事情究竟指的是什么,还没想完,就被沈承聿拉住了手。沈承聿一手把小桌子扒拉到了一边,叮当一声,上头插着梅花的瓷瓶就被晃到了下头。宋明珂低呼了一声,就被沈承聿带到了怀里。 沈承聿的胸膛是坚硬的,撞得宋明珂的额头都痛了一下,宋明珂捂着额头道:“你做甚!” 宋明珂的双手被他桎梏在头两侧,衣袖滑落,那纤细的手腕映着凝脂一般的色泽。沈承聿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缓缓下落、下落,带了一点薄茧的指肚,温热缱绻。他手指缩紧,那雪白的肌肤便泛起了春樱似的粉红。 绵柔入骨。 沈承聿缓缓低头,靠在了宋明珂的腿上。 宋明珂被他攥着手腕,只觉得舌头都是僵硬的,她道:“你……” 沈承聿闭着眼睛道:“我很累,让我睡一会。” 不一会,沈承聿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看起来果真是睡着了。宋明珂的右手被他抓着,左手停在半空中,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po一下设定】无患卫:无患是一种木头哦,传说可以辟邪,飞花卫下面一共有十二卫,无患是其中一个,主要负责缉拿犯了事的官员,所以一般都是跑外勤的,风里来雨里去的哈~杨潜掌管的就是无患卫 第376章 求实 李府。 李江妙坐在绣架前,借着微弱的烛光在这薄薄的绸布子上头穿针引线。阮嬷嬷端着一小碗热乎的鱼羹进了屋子,一瞧李江妙还在绣东西,便道:“姑娘,都这么晚了,您该歇下了。” 李江妙咬了咬手中的丝线,道:“奶娘您先去睡吧,我还不困呢。” “还说不困呢,那眼睛都快是要睁不开了。” 阮嬷嬷把吃食放在了桌上,走了过来道:“姑娘你这是绣什么呢?” 不瞧不知道,一瞧却看出来了,这李江妙赫然是正在绣一副双面鸳鸯游荷图。阮嬷嬷轻叹了一声道:“这颜色可真漂亮!瞧这鸳鸯,简直像是活过来了似的。” 李江妙笑了一下道:“这是给长公主的,至于做个什么,我还没想好呢。” “哟,这面料做个枕面儿还真是不错。” 李江妙想了想道:“寝室里头的东西算是贴身的,我怕长公主不习惯——再说吧。” 李江妙放下了针线,转身起来,揉揉自己酸软的腰肢。阮嬷嬷赶忙按着她的肩膀道:“好了,明日再绣也是来得及,姑娘快趁热把这鱼羹给用了,用完了好美美地歇下了。” 李江妙道了一声好。 李江妙刚想端起小碗,却被身边的侍女接了过去。阮嬷嬷眉头一皱,刚想说话,李江妙就拦住了她。 这侍女模样十分标致,眼角微扬,似狐狸一般,她好似眉眼带笑,媚骨天成,仔细看来居然有两分宋明珂的影子。这女子看起来细皮嫩肉,怎么都不像是个吃苦受罪的侍女, 霓裳翘着指头,自袖中取出了一根银针,她将那银针探进了碗里,再拿出来,果然,这针尖立刻被染成了黑色。 阮嬷嬷下意识想要惊呼出声,却生生止住了。 她捂着嘴巴,瞪着眼睛看了看那针,颤抖道:“姑娘,这这这……” 李江妙并不惊讶。 霓裳捏着那针,把鱼羹放在了桌上。她的声音轻软呢喃,如同龙须糖一般细腻酥甜:“看来是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呀。” 李江妙看着那鱼羹,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霓裳嗅了嗅那鱼羹,道:“暂时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毒,但是我能看出来,这是慢性的,你若是长期服用,不出三个月,就要玩儿完。” 阮嬷嬷也没空在意霓裳那随意的口吻,她颤抖着嘴唇,一想到自己亲手端着这鱼汤走了进来,直接一下给李江妙跪下了。阮嬷嬷脸色发白道:“姑娘,真的不是我呀!这,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姑娘!” 李江妙将阮嬷嬷扶了起来,道:“我知道,我自然是相信奶娘。” 阮嬷嬷站了起来,却因为担心李江妙的安危,紧张地直揪帕子,她道:“姑娘,这,我们该咋办呀?” 李江妙刚想说话,就听有人敲了敲门。霓裳回到了李江妙的身后站定,将手里的银针给藏了起来。李江妙这才道:“进来。” 一个身穿黑色大氅的壮汉开了门,走了进来道:“当家的,我刚才瞧着大漠和荒北鬼鬼祟祟,好像要出什么坏道啊。” 李江妙道:“你说说。” 马环道:“刚才我看到他俩偷偷摸摸地从厨房出来了,我感觉有猫腻,所以马上来告诉您。” 李江妙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暖意道:“我知道了,辛苦马大哥了。” 马环抱了抱拳,便转身出去了。 阮嬷嬷愤怒地撸起了袖子道:“好哇,这是哪里来的臭混蛋,居然害到我们姑娘的头上来了!可,可真是气死我老婆子了!” 李江妙按住了阮嬷嬷的手道:“奶娘您先消消气。” 她对霓裳道:“霓裳,麻烦您帮我去问问院子里头的暗卫,看看马环所言是否属实。” 霓裳摸了摸自己的耳铛,戏谑地笑道:“怎么?你是信不过你的手下?” 李江妙淡淡道:“不是信不过,只不过我做事情更喜欢有依据罢了。” 她知道,自己手下这些人,不过是为了利益才愿意待在她身边。栽赃陷害、尔虞我诈那都是常事,她若是偏听一词,下场会非常凄惨。 据李江妙所知,这马环,就和荒北不对付。 霓虹觉得很有意思。明明那日她还面带感激地和荒北说相信他来着。 不过,对于经历过太多尔虞我诈光怪陆离的霓裳来说,李江妙的做法她并不反感。 霓裳道:“你就不怕我骗你?” 李江妙微笑道:“你是长公主的人,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背叛长公主,那么我愿意相信你。” 这话说得十分高明,算是把霓裳个人和宋明珂都捧上了一把。霓裳娇笑起来,摸了一下李江妙的下巴道:“我喜欢你。” 说完,霓裳便摇曳着绰约的身姿走了出去。 阮嬷嬷惊讶道:“……长公主的人?这女子是长公主的人啊?” 李江妙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那鱼羹,鲜美的乳白色汤羹上头还飘散着热气,碧绿色的葱花微微点缀,看起来十分可口。 袁惊荷…… 李江妙眼中闪过冷意。 给李江妙的吃食下过了毒之后,大漠赶紧回了自己的屋子。他也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从前他在京城中虽然厮混了很久,却很少做谋财害命的事情。其实,袁惊荷刚开始提出要杀了李江妙的时候,大漠是不想同意的,但是,袁惊荷一再与他保证,说那李江妙软弱可欺迟钝愚蠢,只要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发现。 那毒药无色无味,听说是花了很大价钱弄到的,寻常的高手都发现不了,更何况是李江妙。 而且,袁惊荷可是拿出了整整一万两的银票! 那可是一万两! 他给李江妙干三辈子的活,也不可能赚这么多! 大漠想到这里,紧张的情绪微微缓解了下来。他洗着手,用了许多的皂荚和粗盐,他嗅了嗅,直到手上没有了那毒药奇怪的气味,这才放下了心。 李江妙对他们这些弟兄,其实还算不错。 大漠看着与他同屋的两个弟兄睡在榻上的身影,摇了摇头。 李江妙,她死了也只能怪她倒霉。谁叫她挡了别人的路,活该。 想来想去,大漠脱下了外衫准备睡下了。他刚想坐下,一转头就看到荒北站在屋子门口,月光落在他的后背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大漠吓了一跳,道:“我日,你能不能别这么吓人?吓死我了。” 荒北似乎是笑了一下,他道:“行了行了,你先别睡,还有点儿活没做完,你帮我一下。” 大漠不耐烦地趿拉着鞋子,穿上了外衫骂骂咧咧道:“都这么晚了还他妈干活。” “行了,少抱怨两句吧。” 大漠冷哼了一声,走出了屋子,带上了门。 第377章 夜集 城郊。 京外县。 作为一个县城,京外县的繁华程度照比京城之中绝对是不差的。当沈承聿和宋明珂刚到了县里的时候,刚好赶上了京外县每日都有的夜集。沈承聿瞧宋明珂有点兴趣,便带她先来了这里。 车水马龙,红灯高挂。那一串串的纸灯笼如同糖葫芦一样,挂在顶上,金黄色的穗子还随着风飘荡。天上的月亮皎皎,地上的行人不绝。大道之上,已经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和铺子,两边则是白底红瓦排列错致的高屋绣闼。远远望去,还有几处装点得华丽热闹的勾栏,如琼楼如玉阙,俯瞰着往来送去的人潮。 百姓们衣着光鲜,脸上也带着兴味。 宋明珂久居宫中,从来没有见过夜晚的集市。她看着这繁华的景象,一双黑亮的眼睛里头都映着那灯笼散出的橘黄色的光。 沈承聿看了看她张着嘴,有些入迷的样子,握住了宋明珂的手。 “好漂亮啊!” 阿芸也是头一次来到京外县。虽然杨潜带她游玩过京城中的夜集,但是阿芸却觉得这京外县的集市也十分新鲜。她对丛媚道:“丛,丛大人也来过这里吗?” 丛媚听到阿芸口中的“丛大人”,下意识想要说什么,却还是闭上嘴巴,摇了摇头。 “那今日可要好好走一走了。” 丛媚点了点头。 沈承聿握着宋明珂的手,微微倾身低声对宋明珂道:“喜欢吗?” 宋明珂勾起了嘴角,眼睛一转,却看到沈承聿正微笑看着自己,眉眼之间都是流光溢彩的温柔。宋明珂转开了视线道:“喜欢。” 沈承聿道:“既然喜欢,那我们便逛一会儿。这夜集虽然不如京城的大,却也算是热闹。” 宋明珂点了点头。 沈承聿牵着宋明珂的手,走进了人潮之中。宋明珂听着那周遭热情的吆喝,还能闻到各种各样吃食散发出来的香气,瞬间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变好了。 “新鲜的金丝乌梅咯!” “肉烧饼!肉烧饼!五文钱一个的大烧饼咯!” “算卦算卦,十卦十灵不灵不要钱嘿!财运官道,是风水堪舆,前尘往事,是姻缘因果,都能算啊都能算!” 宋明珂被沈承聿牵着,就要路过那算卦的摊位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哎哟哎哟,这位公子请留步!” 沈承聿没理。 “夫人也请留步哇!” 宋明珂原本还想继续走,却见沈承聿听到了“夫人”二字之后,便带着宋明珂折返了回去。 宋明珂:“……” 她转头看了看丛媚,丛媚一边护着阿芸,一边对宋明珂点了点头,宋明珂这才放心。 沈承聿来到了摊位前,却见是个面相普通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褂。他的鼻子上头还夹着一副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黑色琉璃薄片。 沈承聿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金元宝,放在了桌上。 宋明珂:“……” 这人有钱烧的是吗? 沈承聿拉着宋明珂坐下,道:“继续。” 宋明珂捏了捏沈承聿的手,瞪了瞪他——这人一看就是个江湖骗子! 沈承聿不在乎地勾了勾嘴角——千金难买他乐意。 王顺生看见那金元宝,眼睛都直了。他瞪着眼睛拿起那金子,往嘴里一放一咬——老天爷啊,是真的金元宝! 他今天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王顺生轻咳了一声,把金元宝塞进怀里,他咳嗽了一声,就道:“如果我没猜错,二位是打京城来的吧。” 沈承聿十分配合道:“是。” 宋明珂翻了个白眼——只要不是瞎子,基本都能猜出来吧? 不过…… 宋明珂看了看眼前这算命的,她怎么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来着? 王顺生一拍桌子道:“大富大贵,大富大贵啊!你们二位都是大富大贵之人,来头不小哇!” 宋明珂无语。 废话,随手就是一只金元宝,这人傻钱多的架势能是普通人家比得上的吗? 沈承聿没空听他废话,他道:“说重点。” 王顺生嘿嘿一笑,用食指推了一下鼻子上头的琉璃镜,他道:“你们二位应该还没成亲吧?” 沈承聿从鼻子里头“嗯”了一声。 “那就对了,”王顺生用折扇拍了拍自己的手心,然后拿出了一根笔,铺开了宣纸,画了两个小墨点道,“你们其实早就应该成亲。” 沈承聿低声道:“我确实早就想娶她。” 宋明珂看了看沈承聿的侧脸。 王顺生却摇了摇手指道:“不对,不对,”他凑近了沈承聿,神秘兮兮道,“我说的是,上辈子。” 宋明珂突然抬起了头。 她试探道:“王顺生?” 王顺生应了一声,这才转头去看宋明珂的脸。他把琉璃镜拉下了一点,眯着眼睛看清楚之后,吓得直接站了起来:“长长长……” 宋明珂打断他道:“闭嘴。” 王顺生瞪着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老天爷啊。 他说呢,这两个人在人群里头格外显眼,身上好像都镶着金边似的,贵气逼人的。 原来真的是贵人! 王顺生放下手,坐了下来,干笑了一声对沈承聿道:“那我要是没猜错,这位就是侯爷吧……”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是我。” 王顺生赶紧扶了扶自己的发髻。 天呐,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安北侯。 沈承聿却道:“你说的上辈子,是什么意思?” 王顺生愣了一下,看了看宋明珂。宋明珂对他点了点头,他才继续道:“嗨,就是说吧——” 他再次拿起笔,在两个小墨点中间连上了一条线,却没有封死,中间留了点缝隙。 第378章 不决 王顺生又提起笔,道:“但是啊!” 他在叉叉的下面又画了一条直线,道:“虽然你们上辈子的缘分已尽,这辈子算是续上了,而且这次姻缘却是来得更早,所以二位要好好珍惜这段缘分,方可长长久久呀。尤其是长公主,贵人在北,如今贵人已至,剩下的就看您自己了。” 虽然沈承聿觉得这个人说的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废话,但是他却看到宋明珂盯着那张纸凝眉沉思,好像是把王顺生的话给听进去了。 沈承聿也就没多嘴。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其他呢?” 王顺生愣了一下道:“其他?” “除了姻缘。” 王顺生明白了,他撸了撸袖子,把琉璃镜扶正,伸出了一只手,捏着指头掐算了起来。 其实,王顺生对这个大名鼎鼎的长公主还是有点好奇的。 上一次,他粗略地看了看,却见她的命格在某一节点处戛然而止,而后便分出了两支。如今他掐算起来,却发现那一处骤然消失的节点已经离她越来越远,而分出来的阴阳两支命路,也在逐渐朝着阳的方向而去。 “通泰。” 王顺生说了两个字。 “下卦为乾,乾为天,包罗万象,至阳之性;上卦为坤,坤为地,天地交融,阴阳相汇相生,万物通泰,乃上上之卦。” “只是乾坤易变,阴阳相转,乾在上为君子,坤在下为小人,反之既君子在野,小人高居庙堂,公主须时刻提防之。” 宋明珂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迟允。 她看着王顺生道:“本宫知晓了,多谢。” 宋明珂站起身,拉着沈承聿便离开了。 王顺生捏了捏下巴,看着宋明珂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 他提起桌上的纸,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两条线,不禁感叹。 不得不说这长公主的命数实在是神奇,却也难懂。原本她本来应该重蹈覆辙,后半段的卦象甚至隐隐泛出了凶相,乃是短命之兆,可是这种预兆却在她结缘之后向着通泰的方向行进了。 当然,王顺生自然还是不敢说长公主短命的。 他还想多活两年。 收起了纸,王顺生拿出了那只金元宝,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下才收了起来。他的手脚麻利得很,伸着脖子看了看,直到自己看不见宋明珂的身影之后,便立刻拿起了自己脚下的包袱,脚底抹油溜走了。 连摊子都不要了。 宋明珂离开之后,立刻拍了拍手。转眼之间,一个身着布衣的汉子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宋明珂的身边。 宋明珂低声对那布衣人道:“街角有一个算命的,马上去把他请到公主府。” “如果他不愿意来,那么就强行请去,懂了?” 那布衣人应了一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一边的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说得倒是挺好听。 宋明珂的想法其实很是简单。她从前以为这王顺生不过是个学艺不精的江湖骗子,并没放在心上,今日再见却发现他是有真本事的。 竟然还能算出前世的走向。 那么,他有没有可能算出这一世的走向?这很有可能。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那么宋明珂也会轻松很多。 此人爱财,更是好拿捏。只要知道他喜欢什么那便好办。 过了一会,那灰衣人回来了。 他在宋明珂耳边低声道:“主子,他已经跑了。” 宋明珂倒是有点意外。 这王顺生居然如此机灵? 既然人都走了,宋明珂也暂时没什么想法了。毕竟这夜集人多眼杂,想要找一个人其实并不容易。于是宋明珂就叫这暗卫离开了。 宋明珂轻轻叹了口气。 她其实并不信这些命运玄学之类的东西,宋明珂觉得,成事在人,凡事须得尽力,问心无愧即可。 可是王顺生的一番话又让她陷入了迷茫。 难道这一世她还会陷入同样的命运吗? 她想得有些入神,拉着沈承聿的手腕慢慢地走着。 沈承聿被宋明珂拉着手腕,任由她带着自己向前走。沈承聿看着她纤细的脖颈,和那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皱了皱眉。 上一次,他在太极殿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她是那样遥远。 这种感觉再次袭来。 宋明珂似乎分了神,迎面走来了几个身着锦缎的公子哥也没看到。眼见着她就要撞上去了,沈承聿手上一用力,把宋明珂拉了回来,才没有撞上那几个人。 宋明珂回神。 她转头看了看沈承聿道:“多谢。” 沈承聿心中轻叹,握着宋明珂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 人来人往,热闹嘈杂。 沈承聿微微俯身,平视着宋明珂的肩膀道:“珂珂,我曾与你说过,你可以依靠我。我不知道对于你烦恼的事情,我是否能够帮你解决,但是你可以告诉我,我愿与你一同面对。” 不知道为什么,宋明珂觉得鼻头一酸。 她的眼睛亮亮的,有些失神地看着沈承聿的眼睛。 告诉沈承聿吗? 可是,谁会相信这种荒唐的事情?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自己都不会相信,她重生的这件事。 宋明珂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低声道:“……沈承聿。” 沈承聿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会告诉你一切,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沈承聿很少听到宋明珂这种认真的语气,在从前,她或是娇嗔或是愠怒,都是生动的活泼的。此刻她的语气却带了一点平静,这让沈承聿心中有些懊恼,懊恼自己逼迫了她。沈承聿放下了手,轻声道:“好。” 他拉着宋明珂的手,继续走了起来。 接下来一路上,沈承聿都是沉默的。 宋明珂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开心一些,不让他觉得担忧,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一丝丝的歉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只是看着沈承聿失神的样子,有点心疼。 最后,两个人和逛得十分尽兴的阿芸与丛媚上了马车,往山上的温泉山庄去了。 第379章 崩裂 袁家。 此时已是夜幕四合,袁家的灯火还亮着。袁惜的房中安静如常,只有案边坐着的火炉上头的温酒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酒香四溢,柔软绵长。 袁惜披着衣衫,坐在案前,正皱眉思忖着什么。 “咚咚。” “进来。” 袁惊荷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双层食盒,道:“父亲。” 袁惜把手边的书信用袖子遮住了,挤出了一丝笑容对袁惊荷道:“荷儿,为何还不歇息。” 袁惊荷道:“父亲操劳到了现在,一定是很劳累了,荷儿给父亲带了些鸡汤,父亲趁热用了罢。” “荷儿懂事了。” 袁惊荷勾了勾嘴角,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头。她打开了盖子,里头便飘散出了浓郁的香气。袁惜接过了小碗,示意袁惊荷坐下。 “爹最近有些忙碌,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最近你可还听话?没有再闯祸吧?” “没有呢,”袁惊荷微笑道,“前段时日从充王殿下的生辰宴回来,女儿就没再出门,一直在家中苦练琴棋女红,不敢叫爹爹脸上蒙羞。” “好,很好。有上进心就是好事。” 袁惜放下了小碗道:“对于这充王妃的位置,你可有什么把握?” 袁惊荷的眼神闪动了一下,而后用帕子遮住了自己的嘴角,面带愁容道:“是女儿不好,女儿并没有什么把握。” 袁惜叹息了一声。 其实他也已经猜到了。他的这个女儿,多半是不会入四皇子的眼。 袁惜放下了羹匙,道:“荷儿,你听爹爹说。如果这正妃的位置注定得不到,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的。” 袁惊荷愣了一下。 “爹爹仔细想过了,做个侧妃也不是不行。如果把握得当,还可以动摇正妃在充王心中的地位。” 袁惊荷闻言,愣了一下。 袁惜以为她是在仔细考虑自己的话,继续道:“咱们的门第,嫁给他一个王爷做侧妃,实在是绰绰有余,所以,若是得了机会,荷儿可要好好努力一把。” 袁惊荷却有些委屈道:“父亲,您曾说过我袁家的女儿此生嫁人必须要做正妻的……” 袁惜叹气。 是啊。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袁家虽然没有被陛下直接拿来开刀子,但是由于杨家的事情却也是受到了不少的波折。再加上袁惜被停了职,他这些日子简直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找谁帮自己官复原职。 自从他退出庙堂之后,从前那些谄媚的所谓的好友也没有再踏足过他袁府半步。至于他那白眼狼三弟更是冷漠,别说是帮他了,他没有主动站出来把他这个兄长给供出来,袁惜就算是烧高香了! 想到这里,袁惜更是生气,但是他也只能和袁惊荷笑道:“是,但是荷儿,有句话叫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要只看到了眼前这一分利益。” 袁惊荷低下头,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泪光。她低声道:“荷儿知晓父亲不管做出什么决定,都是为我着想的。父亲您放心,荷儿都听父亲的,就算是侧妃,我也绝无怨言。” 袁惜欣慰道:“荷儿是真的长大了,为父实在是欣慰啊。” 袁惊荷似乎是有些羞涩,她笑了一下,又听袁惜道:“好了,这么晚了,荷儿也别在我这儿耗着了,快回屋子休息去吧。” 袁惊荷道了一声好,便起身便向外走去。 袁惜看着袁惊荷的背影,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叹了口气,没说话。 “老爷。” 袁惜抬头,却见是他身边的丫鬟走了进来。那丫鬟行了礼道:“老爷,将军来了。” “让他进来。” 袁毅晨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兄长。” 袁惜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袁毅晨,却见他身上似乎还带着一点雾气,应当是刚沐浴过的样子。他道:“你这是从军营刚回来?” 袁毅晨“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道:“兄长有什么事?” 袁惜思忖了一下道:“你手下有多少兵?” 袁毅晨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而冰冷,他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袁惜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三弟绝对不是个傻子,他心中也暗自懊悔,自己最近太心急,再加上在这个节骨眼上头,他收到了齐王的书信,于是难免就产生了一些想法。 世家在当今陛下的打压下,都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袁惜想了半天,摆手道:“算了。” 袁毅晨看了看袁惜的脸色,又瞧见了他袖子下头好像压着一封书信。袁毅晨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他道:“大哥,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多余的事情最好不要做。” “滚出去。” 袁惜竖眉道:“你还不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就先来泼老子的冷水。袁毅晨,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 袁毅晨腰板挺直道:“大哥,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从前已经做了许多冒犯陛下的事情,陛下都没有追究,你非但不心存感激,还要生出别的心思来。” 袁毅晨的声音也拔高了起来:“若是传到外人的口中,他不会说你袁惜如何,只会说我袁家虎狼之心,不配侍奉君侧!” “放肆!” 袁惜拍着桌子红着脸道:“袁毅晨,我看你是彻底不想在我袁家待着了。” 袁毅晨沉默了。 袁惜见袁毅晨不说话,心中也有些慌乱,可是他的话语已经放了出去,再给袁毅晨服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于是袁惜也只能瞪着眼睛和袁毅晨对视。 袁毅晨沉默了许久,直到给袁惜看得心中发毛。袁毅晨虽然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恶鬼,但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人,就算是刻意收敛了杀气,也会让人感觉到那若有似无的凌厉气势。 袁惜咽了口唾沫。 好在袁毅晨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了。 “啪嗒。” 虚掩着的窗子突然被外头呼啸的风给吹开,那风声似鬼哭狼嚎,呻吟呼啸,在这静谧的夜里无端惊起,直叫人汗毛竖立。 袁惜赶紧叫丫鬟去把窗子给关上了。 他拿起了桌上的书信,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 第380章 纯粹 京郊外的这温泉山庄,坐落在山腰之上。 据说这山庄在前朝早就已经建好,追溯到现在也有了上百年的时间。这山庄离京外县还有一段距离,地方虽然偏僻,但胜在安静幽雅。前来消遣的人只需要顺着山道往上就可以寻到这一处山庄了。 山庄修得雅观别致,坐在一片青翠的雪松之中,显得十分低调。 因为已经入夜,屋檐下头已经挂上了暖色灯笼。山庄门口还修了个小巧的池塘,塘中清水涌动,还有几条鱼儿穿梭来去,看起来倒是不像是冬日的景致。 此时天色已晚。 沈承聿牵着宋明珂的手,往山庄走去。刚一进门便有小厮上前为他们安置马车,并引着四人进了门。 山庄之内倒是十分宽敞,地上铺就了一层硬木板,因为经常擦洗还泛着淡淡的光。甫一进门就可以嗅到上好的紫檀熏香的气息,大堂之内人并不算多,但来来去去的都是身着罗绮的贵公子与小姐。 因为这处山庄,是专供京城内的达官显贵休娱的地方,若仔细看来,还能在这来来往往的罗绮之中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山庄管事的眼睛是十分毒辣的,从沈承聿与宋明珂一进门,他就立刻注意了这二人。管事身材微胖,面皮白净讨喜,脸上还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他上前道:“四位一路辛苦了,请进。” 沈承聿颔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玉牌。那管事一见,一改虚假的微笑,脸上露出了一丝惶恐道:“原来是主家的大人,在下失敬!大人请!” 沈承聿点了点头,跟着管事走了进去。他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要求,管事的赶忙应了下来,便去办了。 这山庄的格局很是特别,穿过大堂,后头便是两条穿插来回的廊庑。廊庑呈弓字形分布,下头就是潺潺的流水,明明不是这个季节,这池子中却铺着翠绿色的荷叶,荷叶中间几朵洁白的莲花悄然开放,还有粉蝶流连飞舞,端的是一派人间仙境。 穿过廊庑,便到了他们的房间。 到了房间,便有貌美的侍女上前,先为他们将熏香点燃,归置衣物。沈承聿站在门口,等待那侍女都做完了一切,便对宋明珂道:“早些休息,我就在隔壁,若是有事便差人叫我。” 说完,沈承聿便去了隔壁。 宋明珂还想说什么,可这人跑得比谁都快,全然一副不太想再多说什么的样子。 一路上也是如此,虽然他的语气是温和的,但是宋明珂能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他在闹别扭。 阿芸看了看这两个人,歪了一下头。她双手放在胸前,捏着帕子,想了一会,踮起了脚尖对身边的丛媚耳语了几句。 丛媚点了点头。 阿芸微微一笑,对宋明珂道:“长公主。” 宋明珂回神道:“嗯?” “您困吗?” 宋明珂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这一路马车颠簸,但是宋明珂还算是有精神。 “那,”阿芸放下手上前两步道,“我能不能和您聊聊天?” “当然能。” 宋明珂带着阿芸和丛媚进了屋。这屋子并不算小,虽然还不如宋明珂的寝室一半大,却也算是精致了。这间屋子靠外,一开窗子就能看到外头那满池子的荷叶。窗边轻纱微拂,月光似纤柔胡姬的腰身一半曼妙,落在地上,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阿芸坐在桌边,看着宋明珂,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长公主,学武功很难吗?” 宋明珂愣了一下。 她仔细地想了想道:“其实并不算难,只不过比较辛苦。” 阿芸羡慕道:“真好啊,我时常听阿潜说起您,我听说您的武功很高,比好多人都厉害呢。” 阿芸虽然并不是什么精致的美人,但是她的眼神却是清澈的,被那样一双无暇的眼睛用憧憬的眼神看着,宋明珂也觉得耳朵根有点烫。 宋明珂还没说话,阿芸又道:“那长公主,您和侯爷是谁厉害一点呀?” 宋明珂闻言,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道:“他比我厉害,厉害很多。” 阿芸手肘撑在桌子上,凑近了一点道:“那侯爷这么厉害,长公主是不是很喜欢他?” 宋明珂眼睫微颤,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她看着桌上那雕刻出来的繁复细腻的花纹,道:“……我不知道。” 阿芸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道:“可是我觉得,侯爷他好喜欢您。” 阿芸放下手,下巴垫在了胳膊上,道:“看到您和侯爷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从前我与阿潜初识的样子。” 宋明珂倒是来了点兴趣,她示意阿芸继续说下去,阿芸便道:“其实刚开始,我可讨厌他了,我觉得他这个人又臭屁又爱装,还总是风流成性,对许多女子都是一个模样,半句真心的话都听不到。” “而且他还是一个很自我的人,一副贵公子的做派。” 宋明珂也回忆了一下。 确实,杨潜好像生来就是这个性子。虽然他的出身并不好,但是这些年在飞花卫却是过得极好的,有时候宋明珂都反省是不是自己给这个人惯坏了。 阿芸勾起嘴角道:“可是呀,自从成亲了以后,他便不再这样了,总是事事为我考虑,也细心了许多。” “我能感觉到他是很喜欢我的。” 阿芸说完,回过神,看到了宋明珂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没有,你继续。” 阿芸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我不懂阿潜身边那些复杂的事情,但是阿潜告诉我,情这一字最为纯粹,真正相爱着的两个人,不应该有利益和算计,只要眼中只有对方就足够了。” 纯粹? 宋明珂捏了捏手心。 阿芸见宋明珂似乎不太想谈及这些话,便与她挑了些别的话头。聊了几句之后,阿芸也觉得困顿了,便和丛媚一起回了房间。 宋明珂放了她二人回去,自己却迟迟都没有休息。她站在窗前听着水波流动的声音,思绪飘忽。 宋明珂关上了窗,刚想坐下,却听到了隔壁好像有人开门。宋明珂的耳力极好,虽然这声音很是细微,但却让她给捕捉到了。 是沈承聿的房间。 第381章 戏水 山庄中的温泉是天然而成,泉边错石怪林,旁侧一片整洁的灌草绵延而去,中间开出了一条羊肠小道。 入口处曲径通幽,路旁的夜来香簇簇开放,雪白的花瓣拥挤抱团,绣球一般铺满了整条小道。 雾气弥漫,让人看不清。 沈承聿靠在池中,闭着眼睛沉思着。他的头发披散了下来,落在了水中,好似深色的海藻一般游弋舞动。雾气蒸腾扑在了他的额头上,形成了晶莹的水珠,顺着那坚挺的鼻梁缓缓滑落,滴在了水中。 温泉的气味其实并不好闻,那浓烈的硫磺气息更是让人觉得头昏脑涨。 这山庄的管事倒是讨巧,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这温泉的周遭种上了许多花儿,这些花儿的香气自然又不刺鼻,刚好能够冲淡那难闻的硫磺气息。 但是沈承聿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享受。 他微微皱着眉,嘴角也是冷硬的。 忽而响起了一道轻软的脚步声。 沈承聿睁开双眼,眼中凌厉之色闪过。他转头低声道:“谁?” 一端着托盘的小丫鬟正站在一边,她被突然出声的沈承聿吓到了,下意识地后撤了一步,托盘上的酒壶险些倒了下来。就在那丫鬟马上就要摔倒的时候,一只手伸了出来,扶住了她的胳膊,这丫鬟才算是稳住了身形。 丫鬟赶忙解释来意道:“公子,这是我们山庄独有的香泉玉露,请公子品尝。” 宋明珂接过了托盘道:“我来吧。” 那丫鬟放下手,对宋明珂和沈承聿鞠了几躬。她见二人根本没有怪罪的意思,便放了心,出去了。 沈承聿没想到宋明珂居然来了,他隔着重重的水雾,看到了她那窈窕的身影,喉结微动。 宋明珂赤裸着双脚,缓步走来。沈承聿闭上眼睛,能够听到她那细软的裙摆拖曳在地上,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却好似一片布满了小锯齿的叶子,搔刮着他的心。 宋明珂轻轻地把托盘放到了地上。她托起酒壶按住了壶盖,微微一倾,澄黄色的酒浆便进了杯子。宋明珂拿起了杯子,递给了沈承聿。 沈承聿侧头,看着伸到眼前的手。 她的袖子很长,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垂落到了池子里头去。但是宋明珂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她的手指像是白玉兰的花瓣一般,柔软、馨香,引人遐想。沈承聿接过杯子,却没有喝下去。他看着透明的酒浆道:“很晚了,你为何还不歇息?” 宋明珂看着他故意不瞧自己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有趣。 其实,宋明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 当她想到这个疑问的时候,她已经见到了沈承聿。 看着眼前这人故意不瞧自己的样子,宋明珂突然起了一点逗弄他的心思。 她蹲在池子边上,双手搭在膝盖上,看起来怪乖巧的。宋明珂道:“侯爷不是也没睡?”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不困罢了。” 宋明珂伸出手。 她的手越来越近,沈承聿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那种温热,还带着一点香气,她是那么柔软,他曾多少次贪恋她的手指,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宋明珂将黏在沈承聿脸上的一缕黑发挑开了。 沈承聿深吸了一口气,道:“宋明珂,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明珂听着他冷硬的语气,看着他的后脑勺,勾了勾嘴角,嘴上却委屈道:“你凶我?” 沈承聿都要疯了。 他睁开眼睛,把酒杯一扔,转身伸出手就抓住了宋明珂的手臂。沈承聿的手微微用力,就要把宋明珂给带进水里。宋明珂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她借着沈承聿手上的力气,脚下一抓,下盘立刻就稳住了。就在她即将入水的那一刹那,宋明珂反手抓住沈承聿的手指,一个翻身便站了起来。 沈承聿:“……” 还有没有天理了? 未婚妻的轻功很好,是一件好事。但是沈承聿并不是很希望她的轻功用在这里。 看着沈承聿的黑脸,宋明珂瞬间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比上次踹沈承聿入水还开心。 于是没良心的长公主便娇笑了起来。 沈承聿简直拿眼前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宋明珂提起了自己的裙子,便露出了一对精致小巧的玉足。宋明珂坐了下来,把脚放到了水中,感受着那温热的泉水。她把裙子放了下来,裙子就被水给浸湿了。轻薄的衣料贴在她的小腿上头,隐约可以看见她细嫩的肌肤。 宋明珂踢着脚戏水玩,那溅起来的水珠甩到了沈承聿的肩膀上、胸膛上,连带着他的衣衫也湿透了。 沈承聿转身,来到了宋明珂的跟前。 他的身形很高,就算是站在温泉里头,也还要露出半截上半身。他身上的衣衫本就不厚,此时更是贴在了肌肤上头,匀亭的肌理中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每一处线条,每一块骨肉都是造物所钟,就连他身上的伤痕都透着斑驳的美感。 宋明珂的看着沈承聿的眼神,双脚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是漆黑的,平时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可能幽深,也可能明亮。但是宋明珂没见过眼睛里头冒着绿光的沈承聿。 像狼一样。 她把自己的脚拿了出来,道:“打扰了,本宫要回去歇息了……唔!” 宋明珂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沈承聿抓住了脚腕! 宋明珂深吸了一口气,他滚烫的掌心就像是烙铁一样,惹得她颤了一下。宋明珂抓着温泉的边缘,声音带了一点告饶似的软,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沈承聿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半晌,沈承聿叹了口气道:“真是祖宗。” 宋明珂瞪着眼睛,刚想说话:“本宫……唔……” 第382章 怪异 沈承聿一手攥着宋明珂的手腕,一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禁锢住了她乱动的腿。他微微倾身抬头吻住了宋明珂,只是简单的触碰都让人觉得心痒。 水汽弥漫。 不知哪里刮起了一阵风,将摇摇欲坠的花瓣送到了池中。明明是冬日,却裹着一层春日独有的粉红,沉寂到了这温热的水中,轻舞、缠绵,无止无休。 沈承聿的头发落了下来,贴在了他的锁骨上,柔亮得像是绸子一样。这一刻他的轮廓是鲜活的,极致的黑色与眼角微微泛起的红,都倾诉着心中挣扎叹息的欲求与渴望。 像是大梦一场之后的烂醉,又像是纵情一场过后的颓然。 沈承聿放开了她的唇,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把脑袋埋在了宋明珂的颈窝。 宋明珂瑟缩了一下道:“痒。”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嘴唇带着似是妆点过后的软红。沈承聿的头发与她的头发交缠在一起,香气弥漫。 宋明珂抬头,看着天上细碎的星子。 沈承聿疯了,她也疯了。 “放开我。” 沈承聿“嗯”了一声,却没放开,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脖颈,像是依恋主人气息的兽,怎么推都推不开。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又落了下来。她道:“好了,本宫要回去了。” 沈承聿抬起头,幽幽地看着宋明珂泛红的小脸道:“来都来了,为什么急着走?” 宋明珂抬脚就踹他——不到三句就打回原形的狗东西! 沈承聿抬手撑住了她的膝窝,道:“衣裳湿了,换了再回去。” 宋明珂把脚腕撤了出来道:“不要你管。” 她逃出了沈承聿的桎梏,站起身便一步不回地走了。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后背靠在了岩石的上头。此时他的肌肤因为长时间接触温泉而染上了一点红色,沈承聿知道自己也该回去了,于是便撑起了身子。 然而还没等他跨出温泉,突然感觉身体中的内力出现了一丝异样,这种感觉十分细微,如果没有到沈承聿这个境界甚至都可能发现不了。 其实从他刚进了温泉的时候,沈承聿就感觉身子有些不大舒畅。 而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刚刚宋明珂来了,沈承聿便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自己则是下意识忽略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然而等宋明珂一走,这种感觉就来了。 沈承聿看了一眼池子中的水,思忖了一番。 而后才跨步离开。 \\u003d\\u003d 秋棠宫。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偌大的宫殿之中,回响着小孩子有些怯懦又轻软的声音。苏晚凝坐在太师椅上,手上执着一卷书,面色古井不波让人看不出来个火候。宋景堂双手背在身后,嘴里背着文章,还要时不时地瞄上一眼苏晚凝的反应。 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安、安而能……” 宋景堂卡在这里,却是感觉怎么都想不起来后面的字句了。宋景堂的脸色越来越白,背在身后的双手也开始拧巴起来。他嗫嚅着双唇,道:“能,能……” 苏晚凝放下了书,面上染了一丝冷意。她道:“这一篇书你已经背了一个上午,居然还没有掌握?” 宋景堂缩着脖子,眼中似乎噙了一点泪水。但是在苏晚凝的眼前,他不敢哭。 苏晚凝把书往旁边一扔道:“行了,今日的午膳你也别用了。什么时候把这一篇背下来,什么时候吃饭。” 宋景堂双手垂在身侧,低下头,一点话都说不出来。很显然,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苏晚凝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知道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严厉了一些。她心中毫无波澜,面上起了一丝疼惜,伸出手拉着宋景堂道:“堂儿,来。” 宋景堂有些害怕,但还是听了她的话上前来了。苏晚凝捏着宋景堂的手腕道:“堂儿,你现在还小,可能不理解母妃的用心。但是你要知道,等再过一年,你就要进那国子监去读书了,母妃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堂儿能够早些适应国子监的日子呀。” 这些话,宋景堂已经听过很多次,而年仅五岁的孩子,早就知道了该怎么应对母妃的话语,他的眼睛亮亮的,软声道:“母妃,堂儿懂得。” “真是个好孩子。” 苏晚凝笑着摸了摸宋景堂的小脸,把书本放到他的手心上道:“堂儿乖,母妃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也一定不会让你父皇失望的,对不对?” “……对的。” 苏晚凝使了个眼色,翠竹便叫宋景堂身边的嬷嬷把他给带下去了。 待到宋景堂出了屋子,苏晚凝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了一丝不耐。如今手上虽然有了皇子这个筹码,可奈何这个皇子他不是个容易开窍的。太子年仅三岁就聪颖过人,这样下去她手上这个皇子该拿什么和人家斗? 翠竹看出了苏晚凝的烦躁,温声道:“娘娘您也不必着急。依奴婢看,这大殿下也是个聪明的,只是他太容易紧张罢了。” 苏晚凝哼道:“将来要做大事的人,只是面对着着本宫就如此畏畏缩缩,以后若是遇到了更大的场面呢?” 翠竹叹气道:“殿下他还小,哪里懂得这些?娘娘只需放宽了心便是,他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苏晚凝还没接话,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宋倾岚温润的笑声。苏晚凝心中一紧,赶快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她抬头一看,却见宋倾岚抱着宋景堂来了。 宋景堂的手放在父皇的肩膀上头,脸上满满都是孺慕。 苏晚凝的笑容不变,给宋倾岚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宋倾岚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他一手拖着宋景堂的腿根,一手扶着他的腋窝,道:“起来吧,朕瞧着这孩子从你殿中出来,脸色好像不太好,怎么回事?” 苏晚凝心中咯噔了一声。 她心中不禁懊恼自己今日有些急躁了,让这孩子露出了些马脚来。整个后宫都知道,宋倾岚对自己的孩子都算不错,所以苏晚凝不能不紧张。 她心中斟酌着该如何说,宋景堂却抢过了话头。 第383章 正妃 宋景堂道:“父皇,是堂儿自己的错儿。” 宋倾岚抱着宋景堂坐了下来,挑眉道:“哦?你说说。” 宋景堂道:“是堂儿今日看见母妃身子不适,可母妃却又不想让堂儿告诉父皇让父皇担心,堂儿心中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 苏晚凝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宋景堂,还不是那样没用。 宋倾岚静静地听完,也没问苏晚凝这事是不是真的,他擦了擦宋景堂的小脸,道:“堂儿孝顺,朕十分欣慰。” 宋景堂有些害羞地笑了。 “你也是,”宋倾岚给宋景堂整了整衣领,眼睛却没看苏晚凝,道,“既然身子不舒服,传太医来看看便是,没得叫孩子也跟着一块担心。” 苏晚凝咬牙,撩了撩裙摆跪下来道:“归根结底,这是臣妾的不是,还望陛下恕罪。” “罢了,何罪之有,起来吧。” “谢陛下。” “快过年了,”宋倾岚让宋景堂坐在自己的腿上,道,“今年的喜事儿不少,打了胜仗,珂儿也定了亲,母后也高兴,所以朕便叫皇后早些操持除夕晚宴的事情。” 苏晚凝静静地等着宋倾岚的下文。 宋倾岚道:“除夕晚宴,朕要宴请文武百官。兹事体大,皇后一人恐忙不过来,所以朕打算让你在旁协理。你从前也做过相应的事,算是有经验,所以朕放心。” 苏晚凝笑了一下,行礼道:“臣妾多谢陛下,请陛下放心,臣妾定会好好协理皇后娘娘,一定让陛下满意。” “嗯,那便好。” 宋倾岚又和苏晚凝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出了秋棠宫的大门,宋倾岚刚坐到了龙辇上头,平生就跟着出来了。 平生上前低声道:“陛下,据宫人们所言,这贵妃娘娘对殿下并无苛待,但却十分严厉。” 宋倾岚“嗯”了一声,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其实是殿下没能背下礼记,遭到了娘娘的斥责。” 宋倾岚的手指敲了敲龙辇的把手。 他意味深长道:“她还挺心急。” 这句话乍然品尝没什么滋味,然而平生咂摸出来之后,却也没敢接话,只是笑了一笑。 宋倾岚捏了捏眉心道:“你去把堂儿接过来,这些日子他先跟着朕。” “是。” 平生进了秋棠宫之后,宋倾岚又咳嗽了几声。他放下了手,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大氅。 今日有这么冷? \\u003d\\u003d 李府。 李家众人像是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了起来。李江妙这一日梳洗好了,却没有出门,而是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好似在发呆。 “姑娘呀。” 阮嬷嬷走了进来,却见李江妙衣衫整洁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呀?” 李江妙摇了摇头,对阮嬷嬷道:“奶娘,我没事。” 阮嬷嬷笑了一下。她把手中的篮子放下,道:“我呀,刚从外头回来。这街上现在可是很热闹呢,好像是宫里来了人,也不知道要去谁家。” 李江妙疑惑道:“为什么热闹?” “我也好奇,”阮嬷嬷道,“我就去问了问,听说是这充王殿下的妃子选了下来呢。” 李江妙心中一动。 她道:“他们去了谁家?” 阮嬷嬷摇了摇头道:“人太多了,我也没注意。” “不过啊,”阮嬷嬷拿出了一根玉米棒子,道,“若是咱们姑娘能做上王妃,该多好哇。” 李江妙勾了勾嘴角,盖上了自己的首饰匣子。她道:“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阮嬷嬷没听清,道:“姑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李江妙拿起篦子顺了顺自己的头发,霓裳站在她的身后,捞起了她的头发,道:“你说那宫中的人最后会到谁的家中去?” 李江妙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笑了笑,没接话。 “姑娘!姑娘!” 一丫鬟提着裙子,踏着小碎步走了进来,给李江妙行礼道:“宫里来了人宣旨,叫姑娘去前厅接旨呢!” 阮嬷嬷闻言,手一抖,险些把玉米棒子给扔了。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李江妙,又看了看霓裳,面上带了一点喜色道:“姑娘,这不会是……” 李江妙倒是沉静许多,她把耳铛戴了起来,便站起身来步伐沉稳地往外走了。 宫里的依仗早就铺开了,而成瑞也已经在正堂之中等待李江妙到来。 李江妙走了进来,带着身后的丫鬟和家丁在正堂站定了。成瑞清了清嗓子,上前来,拿着圣旨正经道:“李江妙接旨——” 李江妙带着奴仆跪了下来。 “承元四年,诏曰:李府嫡女李江妙,行雅身端,敦孝温淑,今芳龄正许待字闺中,当择之以良配,仰仗皇太后慈谕,特以正妃之位许充王,择吉日完婚。” 待到成瑞一字一句念完,李江妙将双手放在额前,磕头道:“民女李江妙接旨,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成瑞将圣旨合上,交到了李江妙的手上。李江妙双手接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站了起来。 成瑞心中知道,这李江妙从今以后可算是攀上了金枝。靠着这位未来的充王妃的力量,李家一跃成为京城中屈指可数的勋门指日可待。 李江妙使了个眼色,霓裳便拿着一只小钱袋上前。她勾着手指,微笑道:“这是我们李府上下的一点子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成瑞也没推辞,客套了几句便收下了。因为御前还有事,成瑞也没敢耽误多久,便带着这一长串的依仗回去了。 待到宫中的人都走了之后,阮嬷嬷这才惊叹道:“天啊,姑娘啊,这排场也太大了!这,宣个圣旨原来需要这么多人吗?” 其实,从前李江妙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接过类似的圣旨,只是阮嬷嬷一直处在深宅后院,对于这样的场面自然就是陌生了一些。 李江妙拿着圣旨道:“充王殿下受陛下宠信,这排场自然也是大了一些。” 阮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她看着李江妙手上的圣旨赶紧道:“姑娘快小心些,这可是圣旨呀!” 李江妙失笑,摇了摇头。 “姑娘,充王殿下来了。” 第384章 病症 李江妙叫手下的人去送成瑞等人,自己则是将圣旨递给了阮嬷嬷道:“劳烦奶娘帮我将这圣旨好好地收起来,千万不要弄坏了。” “好嘞好嘞。” “快请充王殿下过来吧。” “是。” 李江妙看着外头晴朗的天空,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恍惚。 她本以为,拿到了这圣旨,心中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但是李江妙却发现并不是这样。除了意料之内的平静之外,还多了一点庆幸和喜悦。 明明只是利用而已,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就在李江妙思考的时候,宋倾州便走了进来。她见李江妙对着自己来的方向,好像在发呆,便上前道:“怎么了?可是宫里的人为难了你?” 李江妙反应了过来,行礼道:“臣女见过充王殿下。” 宋倾州将她扶了起来道:“旨意都已经下来了,你又何须如此多礼?” 李江妙摇头道:“礼不可废。” 宋倾州“嗯”了一声便道:“随你。” 他偷偷地瞄了瞄李江妙的反应,却见她好像并没有太开心,那勾着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来了。宋倾州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折扇道:“嗯,本王就是来看看你,见你没有被为难本王便放心了,就先回去了。” 宋倾州刚想转身走,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拉住了。 李江妙的手拉着他的袖子,上前了一步。她道:“殿下,臣女有一事不明。” 宋倾州回头看她道:“你说。” “为什么是我?” 李江妙的眼睛看着宋倾州袖口上的纹样。她不敢直视宋倾州的眼睛,因为刚刚,就在宋倾州要离开的时候,她居然意识到自己是想要挽留他的。 宋倾州侧过了脸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宋倾州这一反问,让李江妙愣了一下。他没有等李江妙的回答,便离开了。 李江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思忖了良久。 过了一会,李江妙也离开了。她走之后,蹲守在门外的大漠趁着李府的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偷偷地溜到了后门,出了院子。 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就有一暗卫跟了上去。 霓裳靠在墙根,眼中带着浓浓的戏谑和讥诮。 “大人。” 一暗卫站在霓裳的身后,低声唤她。霓裳应了一声道:“别把人给跟丢了。” “是。” 霓裳轻笑,转过身,拍了拍那暗卫的脸蛋,道:“乖。” 那暗卫的脸一红,便退下了。 霓裳也不在这墙根处流连,她翘着兰花指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柳腰款摆地回去了。 大漠揣着袖子,来到了老地方。很快,袁惊荷就来了,她看了看身后,确定没有人跟着之后,便皱眉道:“大白天的你叫本小姐出来做什么?本小姐很忙!” 大漠闻言乐了,他笑道:“我就是晚上叫您出来,您敢出来不?” 袁惊荷瞪眼,攥着手指道:“你这登徒子!” 大漠抬手道:“您先别急着骂我啊,今儿可是给你带来了个消息。充王妃的人选定下来了。” 袁惊荷轻哼,捏着自己的头发道:“是秦瑶还是云初醉?不会是苏晚凌吧?” 大漠嗤笑。 袁惊荷见他的眉眼之间是满满的讥诮,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她深吸一口气道:“不会是李江妙吧?” 大漠打了个响指。 “总之,这事情已经交代给您了,我撤了。” 大漠脚底抹油就开溜。袁惊荷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真的是李江妙。 虽然袁惊荷并不想面对,可真的是李江妙! 袁惊荷闭上了眼睛,却还是保持着世家贵女的矜持,没有在街上爆发。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对身边的丫鬟低声道:“回去。” \\u003d\\u003d 待到沈承聿和宋明珂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宋明珂觉得没什么,她原本想第二日便回京,但是瞧阿芸和丛媚都玩得那么开心,宋明珂也不想扫了她们的兴致。 一路之上,沈承聿倒是不再沉默了。不过他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让宋明珂有些在意。 “你在想什么?” 沈承聿轻轻地应了一声,道:“你可进了那温泉池?” 宋明珂想了想道:“就进了一次,怎么?”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觉得那池子有问题。” 宋明珂心中一紧,一瞬间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念头,但那念头却匆匆滑走了,没能留下来。沈承聿看她一脸狐疑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无事,京城有趣的地方很多,下次我们去玩别的。” 宋明珂拍掉了他的爪子没好气道:“谁要和你去。” 她说完了,便提着裙子进了府。丛媚下了马车,把车上的行李都递给了站在门口的白歌,对沈承聿行了个礼,便跟着宋明珂进去了。 沈承聿对丛媚也颔了颔首。 沈承聿休沐了几日,手下的公务也堆积了不少。再加上军营还有事情需要他处理,所以沈承聿送宋明珂回了府,都没有进家门,便直接带着林冬回军营去了。 翌日。 因为现在飞花卫的事务都是杨潜在处理,所以宋明珂还算是比较闲的。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把自己的嫁衣绣好。 宋明珂捧着脸,对着绣架唉声叹气。 “您就别叹气儿了,”青梅指着那绸子道,“这都一个月快过去了,您连一片叶子都没绣出来呢,照着您这个速度啊,您五年之后能进侯府就算快的了。” 宋明珂:“……” 她怒指绣架道:“你行你上!” 青梅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宋明珂认命地拿起了绣花针。 “长公主。” 小夏推门入内道:“杨潜家中有事,请假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穿针引线道:“他可说为了什么?” “他说是他的娘子病倒了。” 宋明珂抬起头道:“阿芸病倒了?” 小夏点了点头,一边倒茶一边道:“现在这个季节,确实容易生病。长公主您也要小心些才是。” 宋明珂捏着绣花针,看着眼前的花纹,沉吟了一下,便道:“小夏,你去把张霖请来,本宫要去瞧瞧阿芸。” 小夏愣了一下道:“我去就可以了,您又何必亲自跑上一趟。” 第385章 源头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你去请他便是。” 小夏应了一声,喝了口水便走了。青梅知道宋明珂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想起要去看望阿芸,毕竟杨潜身为飞花卫的副指挥使,他家的住处也是十分隐蔽,所以宋明珂也是能不去便不去的。她道:“长公主,您是觉得阿芸的病有蹊跷吗?” 宋明珂道:“有可能。” 其实,宋明珂一下就想到了昨日沈承聿说过的话。沈承聿告诉自己这温泉好像有问题,宋明珂原本并不放在心上,直到刚刚小夏告诉她阿芸病倒了,宋明珂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猜想。 因为她知道,她的皇兄,也有深夜泡洗温泉的习惯。 宋明珂越想眼睛越亮。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是不是说明皇兄的病症与这温泉是有关系的? 宋明珂已经坐不住了,她甚至站了起来,踱了两步,道:“小夏怎么还没回来?” 青梅道:“您别急,小夏才刚出门呢。” 宋明珂点了点头,脸上难掩焦急。青梅也觉得新鲜,毕竟她家长公主是个冷性子的,就算在私下里都是凉薄淡漠的,连飞花卫都很少见到她面露急色的样子。 好在小夏的动作很快,只是小夏却没能带张霖回来。宋明珂看着眼前眉目沉静清秀的青衣女子,眼中露出了一丝疑虑。 小夏解释道:“长公主,这是张大夫的亲传弟子,名为青芷。” 青芷端端正正行礼道:“民女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叫小夏把她扶起来,道:“你的师父去了何处?” 青芷老实答道:“师父出门去采药,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民女听夏大人说长公主似乎有些急切,所以便随夏大人来了,也许民女能够帮上您。” 宋明珂看了小夏一眼,小夏轻轻点了点头,表示青芷并没有什么问题。 宋明珂便道:“好,那你便随本宫一起去。” \\u003d\\u003d 杨潜家中。 阿芸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把她的脸也遮住了一小半。她睁着眼睛看杨潜在床头忙前忙后,轻轻软软道:“阿潜,别忙啦,我没事呀。” 杨潜瞥了她一眼,却见阿芸偷偷地从被子里头伸出了一只小手。他眯了眯眼,阿芸便赶快缩了回去。 杨潜勾了勾嘴角道:“听话。” 杨潜拧干了手中的布巾,上前给阿芸擦了擦脸道:“可还觉得头晕?” 阿芸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已经不晕了。睡过一觉,觉得好了些呢。” “那便好,我已经给你请了大夫,估计一会儿便来了。” 阿芸担忧道:“不会影响到你吧?” 杨潜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道:“天塌下来有夫君扛着呢,害怕什么。” 阿芸蒙着被子吃吃地笑了。 杨潜无奈地摇头——这傻妞。 他把阿芸额头上的布巾拿了起来,站起身,却听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放下了布巾拿起了床边的匕首,轻手轻脚地靠近了门边。 “嘎吱。” “嗖——” 小夏捏住了贴面而来的匕首道:“我的天,是我!是我!” 杨潜惊讶道:“你……长公主?你们怎么来了?” 宋明珂懒得和他废话,她单刀直入道:“阿芸如何?” 杨潜用大拇指指了指床上的阿芸,道:“还躺着呢,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宋明珂上前道:“青芷姑娘,麻烦你给她瞧瞧罢。” 青芷对宋明珂行了个礼,便上前查探去了。 杨潜倒是奇了,他挠了挠脸——这阿芸居然入了长公主的眼了? 也是,他家娘子那样可爱,谁会不喜爱呢。 杨潜嘿嘿傻笑。 小夏用胳膊肘怼了怼他道:“劳驾,您那口水能不能收一收。” “吸溜。” 杨潜没好气道:“你懂什么,兄弟我这是开心。” 小夏嘴角抽了一下道:“你娘子还病着呢,你这么开心,合适?” 杨潜闻言作悲恸状:“呜呜呜我可怜的娘子。” 小夏:“……” 欠揍的东西。 屋子里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几人轻微的呼吸声。青芷一手捏着袖子,一手为阿芸查探着,眉目倒是没什么波澜,面色十分认真。 阿芸原本想给宋明珂行礼,被宋明珂给按了下来。阿芸躺在床上,却是没看青芷,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宋明珂,不错珠似的。 她的眼睛亮亮的。 长公主可真漂亮,阿芸想。 青芷查看了一番,坐在床边思忖了一会。她站起身,来到一旁,宋明珂便道:“如何?” “这位姑娘并无大碍,一会儿我给他开上一副药,用上两天便能好。” 宋明珂点了点头。 青芷又道:“敢问这位姑娘的……” “我我我。” 杨潜笑眯眯上前道:“我是她的夫君。” 青芷神色淡淡的,她点了点头道轻声道:“敢问她平时可用熏香?” 杨潜摇头道:“不用。” 青芷低声道:“确实是不像熏香所致……” “青芷姑娘,”宋明珂低声道,“昨日本宫带她去了城郊外的温泉山庄。” 青芷的眼睛一亮。 她拍了拍手心道:“温泉,就是这个。” 青芷的声音高了一些,床上的阿芸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青芷便拉着杨潜和宋明珂离远了一些,她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虽然温泉可安神养颜,但是温泉旁有许多石矿乃至花草,经过温泉的陶养,很容易让人十分容易生病。这娘子本就虚弱,经过温泉这一催,便病了。” 宋明珂静静地听完,只觉得指尖都在颤抖。她面上不动道:“那么若是长期浸在这样的温泉之中,是否会染上病症?” 青芷点了点头道:“偶尔即可,但若是经常浸泡,刚开始胸闷气短,偶尔伴随头晕恶心,而后体内积累下来的毒素便会堆在肝脏,人便会愈发虚弱,最后一病不起,甚至可能丧命。这绝不是民女危言耸听。” “不过,”青芷严谨道,“虽然这位娘子的症状和民女所言的基本吻合,但是并不排除这娘子洗过的泉水是有问题的。如果能有那泉水中的矿石,民女倒是能看出来一二。” 第386章 矿石 御书房中,宋倾岚靠在案后批复奏折,林婉遥就在他身边为他磨墨。他们这二人倒是红袖添香柔情蜜意,宋倾州却好像陷入了困顿之中。 宋倾州翘着腿,一手还撑着下巴。他另一只手端着茶杯,一盏泛着热气的茶水都快凉了。 宋倾州就在这思前想后,长吁短叹。 “哎。” “嗨呀。” “啧。” 宋倾岚快要被他烦死了,从自己下了朝之后,这厮就跟着自己回了御书房,然后还一句话都不说,就在这对花感叹对月唏嘘,偶尔还要咂摸几下嘴,搞得宋倾岚更是心烦。 本来今天就差点被徐向哲给气出个好歹来。 宋倾岚不耐烦道:“你在朕这赖了一上午了,一口水都没喝,究竟是想做什么?” 宋倾州放下了茶盏,道:“皇兄啊,陛下啊。你说这女人怎么如此难懂?” 林婉遥笑眯眯地看了看宋倾州,宋倾州缩了缩脖子道:“嗯,除了皇嫂。” 宋倾岚敷衍道:“朕又不是女人,朕怎么会知道。” 宋倾州:“……” 宋倾岚抬起头,戏谑道:“怎么了,可是你那准王妃给你罪受了?” “没有,”宋倾州摇头道,“她对我毕恭毕敬,温和有礼。” “那不是很好?” “可是不对啊,”宋倾州伸出手又攥成拳头道,“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对我那么冷淡呢?为什么呢?” 宋倾岚抽了抽嘴角道:“没想到百花丛中过的充王殿下也有被女子刁难的一天。” “您就别幸灾乐祸了成吗?” 宋倾岚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刚拿起了一本奏折,就见平生从外头走了进来。平生行礼道:“陛下,长公主求见。” “快请她进来。” “诺。” 平生刚出去,宋明珂便提着裙子走了进来。她的脸泛着淡淡的粉红色,眼睛晶亮,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着。宋明珂似乎是走得有些急切,停下来,喘息了几口才给宋倾岚和林婉遥行礼道:“见过皇兄皇嫂。” 宋倾岚看她急匆匆的样子,便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快坐下歇会。” 宋明珂应了一声却没有坐下,她道:“皇兄,我想借您的仙茵泉一用。” 宋倾岚愣了一下,和林婉遥对视了一眼。他应声道:“当然可以,你尽管去便是。” “多谢皇兄。” 宋明珂这四个字还没落在地上,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御书房里了。宋倾岚也不知她为何这样急切,不过自己妹妹的事情,宋倾岚总是不会过问太多。 “我决定了,”宋倾州一拍桌子道,“我要和她聊聊,再不聊就没机会了。” 宋倾岚刚接过林婉遥递给他的茶杯,道:“什么意思?” “妙儿说她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 听到这话,宋倾岚的眉头倒是皱了起来。他道:“她要去哪里?” “西域。” 宋倾岚震声道:“胡闹!” 他把杯盖一摔,杯盖和杯沿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一个要做王妃的人怎么能到处乱跑,若是没定亲倒也罢了,可她是要嫁入咱们皇家的,若是闹出个三长两短,谁能负起这责任?” “更何况,入了我皇家的门,自然是要合乎皇家的体统。你可曾见过谁家的王妃到处抛头露面?这成什么样子?” 宋倾州又是叹了口气,没说话。 宋倾岚道:“这绝对不行,告诉她,在京城之中,想做什么生意都没问题,朕能给她最好的,但是外面太不安定,朕不同意。” 宋倾州摸着下巴道:“真的有那么严重吗,皇兄?” “你以为呢?” “你也是,”宋倾岚拿起毛笔道,“你成家之前,四处游走,也不算是坏事,朕也不想拘着你,但是一旦成了家,你便要考虑你的妻子吗,不能再如从前一样自由了。” 宋倾州仔细地想了想,道:“皇兄你说得对,我这便去找妙儿谈一谈。” 宋倾岚满意地点点头,摆了摆手道:“去罢。” 宋倾州走了之后,宋倾岚这才觉得身上带了一点冷意。他拽了拽身上的大氅,咳嗽了几下,并不重,但却让林婉遥皱了眉。 “陛下。” 宋倾岚轻轻地应了一声,道:“朕没事。” “您总是这样说,”林婉遥看着宋倾岚的脸色,道,“臣妾一直陪着您,能不知道您的身子如何?” 宋倾岚勾了勾嘴角。 林婉遥见宋倾岚不在意,便也不再说别的。她出了御书房,直接往仙茵泉的方向去了。宋明珂还没走,林婉遥离老远就看到宋明珂站在雾气升腾的温泉外,和她身边的小夏在研究什么。 “珂儿。” 宋明珂闻言,抬起头,却见是林婉遥,便道:“皇嫂。” 小夏赶紧起身,给林婉遥行了礼。林婉遥笑了笑,叫他平了身,道:“本宫看你们急切得不行,是这温泉有什么不对的?” 宋明珂叫小夏继续凿那石头,自己则是拉着林婉遥,道:“皇嫂,皇兄最近身子可还康健?” 说到这里,林婉遥面上显出了一丝担忧,她叹气道:“我总觉得他最近好像虚弱了一些,但是他却总是宽慰我,说是没事。你也知道,你皇兄虽然看起来温和,但是却是个倔脾气的,他决定的事情,谁也左右不了。” 宋明珂点点头。 林婉遥的脑子灵光,她看了看小夏,道:“怎么?难道是这泉水有问题?” 宋明珂道:“很有可能。我与沈承聿去了郊外的温泉山庄,沈承聿告诉我,那里的温泉有古怪,我便去查了一下,当初修凿那山庄温泉的工匠,也为皇兄修过这仙茵泉。他告诉我,这两处温泉的矿石好像来自同一座山。” 林婉遥一下便明白了,她道:“本宫知道了。” 随即她又脸色微微一变道:“若是这仙茵泉真的有什么怪异,那陛下……” 宋明珂握着林婉遥的手,低声道:“您放心,有珂儿在,皇兄不会有事的。” 林婉遥低声道:“好,本宫总是愿意相信珂儿的。”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第387章 世人 “长公主。” 小夏拿着一小袋石头,在手中掂了掂道:“可以了,把这个拿给青芷姑娘就行?” 宋明珂道:“行。” 小夏抱拳,和林婉遥与宋明珂告了个退,便立刻离开了。 \\u003d\\u003d 京城中的消息,总是张着一双扑闪的翅膀和闲不住的腿。 李江妙被充王选中了的事情,不到半天,就在这就京城之中传开了。原本大家都以为,充王妃会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大家出来的女子,又或者是京城中极负盛名的美人。谁也没想到,这备受帝王宠信的充王会选择这李府的女子作为自己的正妻。 其实,从家世背景来看,现在的李府是无论如何都够不上充王府这样的门楣的。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李家现在搭上了充王,那就意味着他李家从此和皇家靠上了关系。不出两代,李家必然会重新崛起,就算靠着充王带给他们的余热,也足够他们李家煊赫很长一段时间了。 也不知这李家的姑娘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京城中的眼睛都盯在了李府上头——不管这李家小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他们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去巴结这未来的充王妃。 于是,从前门可罗雀的李府,突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哎呀,”李江妙的远房叔父家的婶子罗氏此刻便坐在正堂,笑眯眯地看着李江妙,道,“我呀一直便知道你这孩子是个有前途的,这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 李江妙不卑不亢地微笑道:“婶婶过奖了。” “哪儿有啊,”罗氏捏着帕子,拍了拍李江妙的手,道,“婶子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不过呀,你也知道,婶子家中这些年也是不好过。你如今得了这样高贵的身份,婶子一家还要仰仗着你呢,就是你的兄长,也要靠你照拂呢!” 李江妙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没达到眼底。她道:“自然是好说的。” “嗳,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婶子啊也没算白疼你啊。” 罗氏满脸的横肉堆积在一起,一双眼睛都快要笑没了。她起身道:“行了,有你这句话啊婶婶便放心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兄长入仕的事情……” 李江妙笑容不变道:“我会尽量为您排忧。” “好好好!” 李江妙叫霓裳给罗氏送了出去。霓裳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给人送出了李府,这才回了屋子。 霓裳伸手,扇了扇鼻子,嫌弃道:“也不知这大婶擦了多少层的劣质香粉,也太难闻了。” 李江妙道:“难为你了。” “我倒是没事儿。” 霓裳坐了下来,翘起了一条腿,却见李江妙正在看礼单。于是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去年过生辰收到的贺礼礼单。” 霓裳靠近李江妙,却见这礼单上头也没多少名字,送来的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霓裳跟在宋明珂身边,好东西见得多了,看到这些对于真正的大户人家还算普通的玩意,便道:“你可找到你这婶子送来的贺礼了?” 李江妙摇头道:“没有。” 霓裳吃吃地笑了。 她娇声道:“这可真是众生相呀。” 李江妙也略带讥讽地勾了勾嘴角道:“你说得很对,这就是众生相。” 霓裳站了起来,给李江妙捏了捏肩膀道:“你也不要怪你那婶子的目光短浅。如果是我啊,现在都恨不得直接给你的院子里头塞上三五个男宠。” 李江妙被噎了一下,嗔怪了她一眼道:“莫要胡言乱语。” 霓裳道:“我说的可一点都不夸张。你可不要小瞧了你的面子了,有的时候,这一个王妃的位置可比朝中许多大臣都有用很多。你就美去吧。” 李江妙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嘴角。 她放下礼单,道:“对了,大漠和马环还有什么动作?” 霓裳勾起了一缕头发,道:“没什么特别的,袁惊荷想让他们假装内斗,故意让你引起怀疑,孤立荒北罢了。” 李江妙点了点头。 霓裳点了点自己的下巴,道:“不过,你手下那个叫荒北的汉子还真是个不错的男人,至少我目前没有看出他想要背叛你。” 李江妙淡淡道:“你说的,我自然是相信的。” 霓裳眯着狐狸眼睛道:“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你这人啊,到底是精明还是傻。” 李江妙难得开了个玩笑道:“一半一半?” 霓裳娇笑。 “小姐,充王殿下来了。” 霓裳闻言,柔声道:“这充王殿下可真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这赐婚的圣旨才下了多久呢,便一日八趟地过来,他也不嫌累得慌。” 李江妙摇头道:“先去看看吧。” 待到李江妙来到正堂的时候,宋倾州依然是那副沉思的神情。他觉得眼前遮住了一片阴影,抬起了头,便笑道:“你来了。” “臣女见过殿下。” 宋倾州道:“你快起来。嗯,这次我过来,是想和你商量点事情。” 宋倾州的语气有些柔和,李江妙便坐在宋倾州的对面,道:“是什么事情?” “你能不能不要去西域?” 李江妙听到这句话,没有做出惊讶或者是气愤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宋倾州,而后便认真道:“为什么不能去?” 宋倾州道:“你也知道,西域那地方,难行又危险。你一个女子身处在外,我确实是不放心的。” 李江妙想了想到:“殿下觉得我为何要雇佣这京中的游侠儿?” 宋倾州愣了一下:“你早就想离开京城?” “是。” 李江妙道:“臣女仔细想过,李家一直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商队。而现在李家正处在繁荣向上的时候,我作为李家的子女,自然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光耀李家门楣,如此,我的父亲九泉之下,也不会对我失望。” 宋倾州道:“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要组出一支商队,本钱该怎么办?” 李江妙看了看宋倾州,眼神闪动。她垂下眼皮,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才伸出手,把手心覆在了宋倾州的手背上,软声道:“殿下会帮我的,对吗?” 第388章 同行 宋倾州看着李江妙的眼睛,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宋倾州知道,她在利用自己。但是接触到了她那样的眼神,宋倾州恍恍惚惚地想,她是否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无论如何,宋倾州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当然。你是本王的未婚妻,自然与本王立场一致。你想要做什么,本王都可以帮你。” 李江妙低头,突然觉得自己这双手有些沉重,放在宋倾州的手背上怎么也拿不开。李江妙垂下眼皮,掩住了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狼狈,低声道:“……多谢殿下。” 宋倾州“嗯”了一声,不再看她的眼睛道:“但是,本王还是不想让你去。” 李江妙道:“臣女会照顾自己的。” “不是这个。” 宋倾州叹了一口气,简单地将宋倾岚的话复述了一遍。李江妙静静地听完,也不懊恼,她想了想道:“此事确实是臣女考虑不周,没能顾及到殿下与皇家的颜面。” “本王倒是不在乎,只是本王的身份你也知道,牵扯太多。妙儿,希望你能理解。” “臣女自然是理解的。” 李江妙怎么会想不明白?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因为这种事情钻牛角尖的人。 她沉默着思考了一会,肩膀垂落下来,似乎是有些难过道:“只是,臣女去意已决。就算殿下您这样说……” 宋倾州叹了口气。 他道:“是吗?还是留不下你啊。” 李江妙转过头,不忍再看宋倾州。她道:“不过,臣女这一去也不会太久。只是让人觉得煎熬的是,臣女要忍受这难捱的相思之苦了。” 宋倾州张了张嘴道:“你……” 李江妙说完这话,才捂住了自己的嘴,含含糊糊道:“臣女失言,殿下恕罪。” 她把手放了下来,面色惭愧道:“殿下还是忘了臣女的话吧,臣女只是说说,您别当真。” 宋倾州看了看李江妙的脸色,转头看了看窗外。 他觉得他是疯了。 他明明知道,李江妙在引他,在诱哄他。 他却甘之如饴。 半晌,宋倾州还是道:“本王可以与你同去。” 李江妙愣了一下,随即暗自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不确定宋倾州是否会真的与自己一起走。 毕竟她自己心中知道,宋倾州对自己也并没抱着爱意,更是没什么情意,她是真的拿不准宋倾州的态度,所以已经做好了其他准备。 好在宋倾州察觉出了自己的意思。 宋倾州没有去看李江妙的眼色,只是自顾自道:“你实在是提醒了本王。本王在京城已经待了这么久,早就腻了。本王还真是早就想去西域看看了,之前倒是从来没去过。” “咱们去西域待上一年半载,回来刚好就能成亲了。” 李江妙听到“成亲”二字,心中一动。她勾了勾唇道:“殿下是真的愿意与臣女同去吗?” “自然。” 宋倾州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你先把京城的事情处理好,本王等你的消息。” 宋倾州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李江妙行礼恭送他离去,待到宋倾州的身影消失,才站直了身子。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霓裳道,“没想到这充王殿下也不能免俗。” 李江妙坐了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袖子道:“我算什么美人。” “不要妄自菲薄嘛,”霓裳扶着椅子把手,道,“至少我觉得,你在这京城中还是排得上的。” 李江妙轻嗤。 霓裳收拾着桌上的茶具,道:“不过,我可是要提醒你。虽然攻心为快,但是却要小心,可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啊。” 李江妙看了霓裳一眼,笑笑不语。 她在决定接近宋倾州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 又何来搭不搭进去一说呢。 \\u003d\\u003d 小夏将山庄和宫中两处的温泉矿石给青芷送了去,青芷便给宋明珂传了信,说是要花费至少一日才能对比出来。宋明珂心中虽然着急,却也知道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便不再过问许多。 所以宋明珂暂时把注意放在了别处。 这一日,正是杨家满门处斩之日。 杨家的囚车拖了长长的一串,街边的百姓挤了个水泄不通,就是为了看看这从前风光无限的杨家,此刻个个沦为阶下囚的狼狈样子。 “不是,这车上的都是什么人啊?” “你还不知道吧,是杨家啊。” “杨家?!为啥啊,他们这是犯了啥事了啊?我的天啊,这么多人,这得砍到什么时候去?” “嗨,你还不知道呢?他们杨家之前不是出了个准丹王妃吗,听说这王妃通敌卖国,挑唆着打仗,被飞花卫给逮住了,活活把人给剐了!” “我靠。” “啧啧啧,那也是他们活该啊。” 街上的议论之声不绝,偶尔还有一两个情绪激动的百姓,叫闹着就要上前。街上的烂菜叶与蛋壳横飞,就往囚车上的人砸去。御林军站在路边,也拦不住这些汹涌攒动的平民布衣。 “不要脸的东西!就是你们家做的好事!可怜我那幺娃哟,年纪轻轻就折在了战场上……” “二婶您别哭啊!” “砍死他们!砍死!” 杨锋发髻凌乱,一脸憔悴地站在囚车里头,他手脚之上都套着沉重的镣铐,在这冬日里头被风吹得冰凉入骨。明明该是大雪纷飞的寒天,此刻却是艳阳高挂,晴空万里,澄蓝色的天空绵延到了远处,一看便是个好天。 不知是谁家孩童,砸来了一颗石子,擦破了杨锋的头,那伤口处顿时便流出了鲜血。杨锋感觉到了疼痛,却也麻木了,皴裂的唇张开了好几次,却是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游街示众过后,便是推到刑场斩首。 刑场之外。 下面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被御林军拦在外头,都抻着脖子张望着。 宋明珂坐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面准备就绪的刽子手,眼中隐隐带着不耐烦。 小夏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那只手一直不老实地揪着汤婆子上的小绒毛,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公主。” 迟允搭话道:“微臣原本以为,长公主不会来的。” 宋明珂捏了捏汤婆子道:“本宫想来便来,不想来就不来,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第389章 处斩 还是如此冷漠,如此拒人千里。 迟允轻笑了一声,却是不再说话了。他这样一沉默,宋明珂倒是挑了挑眉头。 她感觉到了迟允不对劲。 具体是哪里不对,宋明珂倒是也说不上来。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正在闭目养神的迟允,根本不怕他发现。 迟允依旧穿着那身绣着云鹤的官服,袖摆宽大,上头的白鹤振翅欲飞,掺着银线的祥云在阳光下头煜煜生辉,衬得迟允整个人俊逸非凡。 宋明珂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是哪里不对。 他越来越像前世的迟允了。 想到这里,宋明珂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早已经把汤婆子放到了一边,搭在椅把上的甲套轻轻地碰动,清脆悦耳。刑场之上嘈杂吵闹,北风吹拂众人衣袂发出的烈烈声响很快就被淹没,不知所踪。 宋明珂的眼神锁在了迟允的脖颈上。 他的脖颈很白,喉结被藏在高耸的衣领后头,露出了淡淡的青色的血管。宋明珂觉得自己甚至一只手就可以掐断这个人的脖子。 这种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一般在宋明珂的心中生长。如果她趁现在杀掉迟允会怎么样?是否一切都会回归平静? 一只手搭在了宋明珂的肩膀上。 宋明珂回头,却见是小夏正神色不动地看着自己。他的动作非常细微,甚至让人捉摸不到。小夏看着宋明珂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感觉到了宋明珂身上的杀气。 她想杀了迟允。 小夏不知道她究竟为何会对迟允抱着一种杀意,他原本以为,宋明珂对于迟允只是单纯的厌恶罢了,他竟是没想到,她想要杀了他。 不过,不管宋明珂想要做什么,小夏都不会去干涉,甚至愿意一心一意助她。 只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宋明珂也冷静了下来,她敛起了眉眼,掩住了眸子里的戾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迟允却是早就感觉到了,他睁开眼睛,手肘撑在椅子把手上头道:“长公主,你一直看着微臣做什么?” 他的眼中有笑意,却是凉凉的,不再是那种带着一点宠溺的单纯的笑。宋明珂面无表情道:“迟大人一表人才,赏心悦目,本宫多看迟大人几眼难道不正常?” 迟允收敛起眼中的笑意,道:“虽然微臣知道,您这短短一句话,无半点真心,但是微臣还是会觉得十分舒心。你说这是为什么?” 宋明珂道:“不知道,不过这和本宫也没什么关系就是。” 迟允没有接话,因为—— 杨家的人已经到了。 百姓们缓缓让出了一条道,囚车便慢慢地驶了进来。伴随着众人的嫌弃和唾骂,杨家的人被御林军押了上来。 昔日杨家人趾高气昂,今日却在刽子手中那闪着寒光的刀下瑟瑟发抖。 有胆小的妇人已经哭出了声音。 杨锋和他的家人被御林军按着跪在了刑台上,他抬头看了看,却见迟允衣着光鲜地坐在上头,身边是飘动的旗幡。杨锋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恍惚,曾经,迟允遇到了他也是和和气气,笑容满面的,如今他却冷漠地俯瞰着杨家的众人,手边的签筒就是他的长剑,决定着刑场上的生死。 杨锋咳了几声,目眦欲裂。 他知道他杨家今日就算是完蛋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他们。所以杨锋干脆也不再隐忍,看着高高在上的迟允,狠狠地啐了一口。 “迟允,你这个皇家的走狗!” “你这个见风使舵的东西,你自己手上沾了多少世家的鲜血,你自己还记得清楚吗?” 这些话,迟允都要听腻了。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瞥着手边的签筒,等着时辰到来。 “迟允,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出卖了世家,投靠了皇上,你就能被皇上重用!皇上今日能对我杨家下手,明日便能对你迟家起疑心!你不要高兴得太早,风水轮流转啊,哈哈、哈哈哈……” “今日我的下场,就是你的将来!” 迟允见时辰到了,便抽出了一支火签,往地上一扔。 “啪嗒。” 竹签落地。 刑场喧闹,杨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一只火签就那样落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一看见这玩意,便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经到了,于是那悲恸的哭声与嚎叫越发高昂,很快便盖过了外头百姓议论的声音。 刽子手们举起了手中的刀。 “啊啊啊——” “要砍了!” “太吓人了啊!” 寒光顿起,刽子手们口中的酒喷到了刀面上,手起刀落,一道道鲜血飚出,落到了刑场上灰白色的地砖上头。瞬间,那浓烈的铁锈味就和着酒气顺着风飘了下来,咚咚几声,人头滚落,有的还骨碌了几圈落到了下头,吓得下面的百姓惊声尖叫。 宋明珂倒是没多大的反应。 因为就在刽子手举起刀的那一刻,小夏便伸出了手,挡住了宋明珂的眼睛。 直到刽子手们把那些尸体给处理了之后,小夏这才放开了宋明珂。 宋明珂睁开眼睛道:“本宫又不是没见过。” 小夏温声道:“这场景不吉利,长公主还是少看为好。” 宋明珂轻声笑了。 这一场鲜血流尽,京城中也再无杨家。刑场外头的百姓大多数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然而还是有一些胆大的,在下头高声呼喊着。 “斩得好!大快人心!” “是啊,他们杨家仗着自己有点势力,没少为难别人,这下可好了!” “谁叫他家那个女人对侯爷不利,他们活该!呸!” 杨家人的鲜血淌了许久,刽子手们清理了一个下午也没能弄干净。待到围观的百姓散去,日暮四合,这京城中又变成了无事发生的样子。 秦家。 秦正广坐在窗边,对面就是苏佑为。二人默默无言对弈,你一子我一子,很快这黑白子就下满了一盘。 第390章 无力 “大人。” 有一家丁走了进来,对二人行了个礼,道:“大人,杨家人已经被处决了。” 秦正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应了一声,便挥手叫这家丁出去了。 “这下杨家算是没了。” 苏佑为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道:“他们也算是自作自受,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秦正广捏着棋子,似乎是思考着下一步怎么走,最后他还是没说话,缓缓落下了一子。 秦正广不说话,苏佑为也不随意搭茬。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秦正广,却见秦正广看着棋盘,半点眼神都没分出去。半晌,秦正广道:“不好走啊。” 苏佑为瞧了瞧棋局,却见这一盘确实是胶着难分。也不知道这秦正广说的不好走,是棋局还是什么别的。苏佑为便道:“秦大人棋艺精湛,再不好走的局,也能轻易破解了。” 秦正广嗤笑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这一盘棋下到最后,也没分出个胜负。秦正广叫丫鬟把这盘棋子原封不动地收了起来,待到下次苏佑为来的时候,再行胜负。 苏佑为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面色并不是很好看。 其实,从陛下对杨家下手的那一刻起,苏佑为就对自己的立场产生了几不可见的动摇。 苏佑为心中一直盘桓着一个可怕的猜测。 既然杨家已经倒下了,那么其他世家呢?陛下会不会借着杨家这件事,顺着势头而下,继而对其他世家下手? 这完全不是没可能。 要知道,当今陛下从来就不是个会对世家心慈手软的人,如果苏佑为没见过多年前那场世家浩劫,他倒还能心存侥幸。但是此时此刻,苏佑为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如果再不想办法,苏家就要完蛋了! 苏家,必须要和其他世家彻底割裂。 如何做?怎么做? 苏佑为背着手走进了院子,突然被自己的女儿叫住了。苏晚凌道:“父亲。” 苏佑为心中一动,转头看着他的女儿。 他一直觉得,自己也算是被上天眷顾。苏家子嗣虽然并不算多,但是他苏家的两个女儿,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出挑。苏晚凌自然是很美的,她静默而立的时候,像是一朵沾着露珠的芙蓉,清雅恬淡,浓淡相宜。 苏佑为想了想,对苏晚凌笑道:“凌儿,你来了,为父有件事想与你言说。” 苏晚凌行了一礼道:“父亲请说。” 苏晚凌跟着苏佑为进了屋子,坐了下来。苏佑为的脸上还挂着慈父一般的笑容,道:“凌儿啊,你马上就要十七岁了吧。” 苏晚凌微笑道:“是,父亲,年后凌儿就十七了。” “嗯,”苏佑为点了点头,有些苦恼道,“你也知道,你都已经十七,确实也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但是为父觉得这京中的男子,甚少能有配得上我凌儿的人,所以你的亲事,为父一直都拖着,没有为你做主。” 苏晚凌微微低头道:“是,凌儿知道。” “现在你已经大了,为父觉得,你的亲事,也是时候提上一提了。” 苏晚凌的心突然揪了起来。 她道:“那,那父亲可是有了满意的人家?” 问出了这话的时候,苏晚凌的心中也是忐忑的。因为她知道,苏佑为既然敢这样说,那么他心中应该是有了满意的女婿人选了。 苏佑为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苏晚凌。他半晌才道:“你觉得,迟允如何?” 苏晚凌抬起头,眼中的不可置信一闪而过。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您说的是真的?” 苏佑为见到女儿是这个反应,心中也大概有了算计。他面上不动,微微一笑道:“你先别急。为父是想说,这迟允年少有为,又才华横溢,自然是配得上我苏家的女儿。” 苏晚凌掩住了心头的雀跃,眼睛亮了亮,而后又犹豫道:“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迟大人,他好像对长公主有意,凌儿又怎么能让迟大人为难?” 苏佑为轻轻地哼了一声,道:“长公主?她长公主都已经是半只脚踏进安北侯府的人了,她凭什么还吊着人家不放?你放心,若是凌儿满意,这件事就交给为父去游说。” 苏晚凌站了起来,给苏佑为行礼道:“凌儿多谢父亲。” 苏佑为赶紧给自己的女儿扶了起来。他看着苏晚凌的脸,感叹道:“凌儿,这些年也是委屈你了,不过希望你也能理解为父的苦衷。如果可以,为父自然是希望凌儿能够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和和美美地过上一辈子。” 苏晚凌眼中似有泪花闪烁道:“父亲……” 苏佑为轻叹,拍了拍苏晚凌的肩膀,道:“好了,为父还有公务要处理,凌儿就先回去罢。” “是。” 苏晚凌也没多留。她走出了屋子,脸上的拘谨终于放开了。她加快了脚步,只感觉自己的裙摆都带着一股风。 既然她的父亲提出了这件事,那么苏晚凌相信,他一定是有些把握的,毕竟苏佑为也算是个稳健的人。 苏晚凌想到了迟允那俊美的面容,脸上又是一红。 害怕被自己身边的侍女发现,苏晚凌赶紧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刻也不敢耽搁了。 而秦府之内,就在苏佑为刚刚走了之后,秦正广烦躁地站起身来,叫丫鬟端着棋盘下去了。 其实秦正广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今日斩首杨家众人,全京城都是知道的。 这对于京城中的百姓来说,或许就是个突如其来的热闹,也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对于他们这些世家来说,却是一根已经扎在了肉里的刺。 秦正广清清楚楚,杨家就是一个开始。 这是陛下在告诉他们,事情还没有结束。 或许接下来,还有越来越多的世家被抹除,越来越多的鲜血流出刑场。 一个一个世家倒下,最后,便是他们秦家。 秦正广明明知道他秦家作为世家中的执牛耳者,最后有极大的可能无法幸免于难,但是他们无法抽身,因为秦家早已经深深地埋进了这一趟水之中,就算上了岸,身子上也不是干净的。 第391章 心动 秦正广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感。他想到自己已经步入了后半生,而龙椅上的皇上正值风华正茂,这种强烈的对比与落差,让秦正广觉得有些恐慌。 他在,可以护秦家无忧。若他不在…… 何人能继承秦家? 这是一种回天乏术的无力感。 他们秦家,还能走多久? 秦正广思考到这里,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老爷!老爷!” 秦正广皱眉,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跌坐在椅子上,晕了过去。 \\u003d\\u003d 翌日。 沈承聿一大早就从军营回来,他回家先是给沈老夫人请了个安,用了个早饭又换了身衣服,便转头就去了隔壁公主府。 这些日子,“饮霜”一直寄养在公主府,它这日子过得可谓是无比滋润。沈承聿来到院子里,却见这“饮霜”就站在一边的树下,看着丛媚和白歌二人比剑。 沈承聿就背着手,站着看了一会。 白歌的剑法诡谲凌厉,而丛媚的剑式又颇带了几分清风明月的爽朗。二人颤抖了一番,剑刃相击,发出了清脆的长鸣。 三招过后,白歌长剑一揽,将丛媚手中的长剑击飞。 “铿!” 丛媚手中的长剑就刚好插在了沈承聿脚下的土地上。 而这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饮霜”低头,衔起了地上的树枝。却见地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白”和“丛”两个字。“饮霜”看了看这两个字,最后在“白”下面的正字上头加了一横。 沈承聿:“……” 他知道他的马是很通人性,但这是不是就有点离谱了? 白歌上前,先是握着丛媚的肩膀左右看看,确定她没有受伤之后,这才把自己的剑收进了剑鞘里头。 沈承聿握着剑柄,把这长剑拔了出来。他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剑刃,却是听到了一声响亮的铮鸣。沈承聿不禁夸赞道:“好剑。” 丛媚和白歌上前抱了抱拳。 沈承聿挽了个剑花,将剑柄对着丛媚递给了她。丛媚接过,又抱了拳,表示感谢。 “你们两个剑法不错。” 说完这句话,沈承聿便走了。白歌看了看沈承聿的背影,挠了挠头,最后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害羞了一样。 丛媚看着白歌的耳朵,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 很软,像是…… 兔子一样。 白歌只觉得耳朵一动,脸便更红了。他转过身不去看丛媚,但是脚尖却轻轻地刨着地上的土。 “饮霜”不满地鸣了一声——你们两个两脚兽还比不比了? 两脚兽真难懂。 沈承聿进屋的时候,没有叫侍女通传。丫鬟们见到这安北侯也都习惯了,给他行了个礼便让他进去了。 青梅大抵是去忙了,没在屋子中。宋明珂一个人坐在绣架前头,对着那还没绣出一对翅膀的鸳鸯小鸡啄米。她的眼睛半眯着,手中的绣花针摇摇欲坠,好像是给她一只枕头,便会立刻睡着一样。 沈承聿看了看这绣品,却见好好的一只鸳鸯,被她绣成了一只圆润的母鸡,那双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他,张着鸟喙的样子活像是要报晓了。 这哪里是鸳鸯。 沈承聿勾唇,怕宋明珂伤到自己,便把她手上的绣花针给取了下来。宋明珂本也没睡实,感觉到了异动,立刻睁开了眼睛:“谁!” 看清了来人之后,宋明珂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她有些懵道:“你回来了?” “嗯。” 沈承聿背着手明知故问道:“你在绣什么?” 宋明珂看了看自己的绣品,耳朵一红,拿袖子挡住了那只肥鸡道:“没什么,本宫绣着玩儿的。” 沈承聿便道:“既然是绣着玩的东西,那就送我吧。” “不行!” 宋明珂看着他有些戏谑的眼神,知道他是在逗弄自己,便气道:“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 沈承聿自然是不可能出去,他道:“若是不想绣,便别做了。宫中绣娘不少,交给她们便是。” 宋明珂道:“母后会生气的。” 说到这里,宋明珂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你的祖母,可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 沈承聿想了想道:“祖母喜爱名人字画。我家收着许多大家真迹,那些都是祖母的珍藏。她尤其喜爱陶央培的山水画,每次朗月斋开展,我祖母都要亲自前去。” 宋明珂点了点头。 沈承聿道:“怎么?” 宋明珂转了个方向,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沈承聿道:“本宫与你定了亲,自然该去见见你的家人。” 沈承聿不想让她仰视自己,便坐了下来,道:“我的家人善良简单,你会喜欢他们。” 宋明珂“嗯”了一声,轻声道:“我知道。” 沈承聿伸手摸了摸宋明珂的耳铛,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宋明珂对他的家人也是上心的。 这让他很高兴。 这是否说明,她是因为很重视与自己的亲事,所以才会重视自己的家人,并向他打探祖母的喜好? “不过,”宋明珂由着沈承聿握着自己的手,道,“我不是很懂那些。” 沈承聿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宋明珂用拇指按了按他的虎口,突然问了个问题道:“沈承聿,喜欢你的女人很多吗?” 沈承聿摇头道:“我不知道。”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道:“本宫知道。” 沈承聿用额头抵着宋明珂的额头,道:“不管谁心悦我,如果那个人不是你,就没意义。”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梦中轻柔的呓语,可这话语中的分量却并不轻,宋明珂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因为他这句话,都在发热。 窗外风动。 此间心动。 就在沈承聿的唇即将碰上宋明珂的唇的时候,青梅刚好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道:“这阿媚和白歌也真是的,后院就有那么大个演武的地方,非得在院子里头练。结果落了满院子的枯叶,他们是想累死春杏。” 刚说完,她就看到沈承聿和宋明珂两个人同时看着自己。宋明珂倒还好,只是沈承聿的眼神就不是很友好,散发着一股怨气,眼看着就要吃人了。 青梅立刻就明白,这是他们的好事被自己打断了。 她把托盘放下,干笑了一声道:“这是新熬出来的小吊梨汤,二位慢用啊奴婢走了。” 说完便风一样地逃了出去。 第392章 家人 沈承聿回到家中,来到了沈老夫人的院中,离老远就听到了一阵说笑的声音。 他走进了屋子,却见沈老夫人坐在主位,身边则是沈之迎和丁氏。而沈之迎的两个姨娘也坐在侧首,规规矩矩的,偶尔搭上一两句话,不敢僭越。 “祖母。” 众人却见沈承聿披着外头的日光走了进来,对沈老夫人和长辈们行了个礼。沈老夫人现在一见到她这乖孙就觉得喜人,一双眼睛立刻就盈满了笑意道:“伏卿回来了,这刚才用完了早点就急着走了,去哪儿了?” 沈承聿如实道:“公主府。”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沈之迎调侃道:“伏卿啊,你也得注意点,这还没成亲呢,就一日三趟往隔壁跑,别招了人长公主厌烦。” 沈承聿便道:“二叔多虑了。” “就是就是,”沈老夫人瞪了沈之迎一眼,“在孩子跟前,净胡说八道,长公主心胸宽广,怎么会厌烦伏卿?” 沈承聿也不说调笑的话了,他道:“祖母,长公主的意思是想要寻个日子见见您。” 沈老夫人惊喜道:“真的吗?长公主她想要见我?” 沈承聿点了点头。 “哎呀,哎呀!” “老身真是何德何能啊!” 沈老夫人的笑容都要挤成了一朵花,她撑着兽首拐杖站了起来,红光满面道:“好,好,那还等什么,咱们可快准备准备啊,可千万不能怠慢了长公主啊!” 沈家众人也是一片喜气,丁氏眼瞧着沈老夫人开心的样子,机灵道:“娘,您且放心,这不是有伏卿在,出不了岔子的。” “对,对,”沈老夫人被丁氏搀扶着,道,“也是也是,既然这样,你就快去安排,一定要妥帖,啊。” “您就放心吧。” 沈老夫人把事情都安排了下去,便把他们都遣去了。沈承聿倒是没走,陪在沈老夫人的身侧,端茶送水。 沈老夫人道:“长公主这是在抬举咱们沈家啊。” 沈承聿道:“是。” 按照礼法,其实应该是沈老夫人,先去拜见宋明珂。所谓天地君亲师,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礼法放在这里,就算沈老夫人的年岁再大,也是宋明珂的地位要高。 “不过长公主也明白,”沈承聿放下茶壶,道,“您是太后的长辈,更是长公主的长辈,所以长公主来见您也说得过去。” 沈老夫人拍了拍大腿。 “好,好啊。” 沈老夫人眯了眯眼,陷入了回忆道:“当年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长公主还是那么小的娃娃呢。我还记得啊,陛下把她从外头抱回来,那小脸都冻得紫了,我当时便以为,长公主可能是要挺不过去了。” 沈承聿垂下眼皮。 当年,她三岁的时候,他和宋倾岚都还是个少年。 当年自己虽然还没进宫伴读,却已经是宋倾岚的好友。还记得那一日,大雪纷飞,房檐上的冰凌掉下来都能将人的脚面给穿透。宋倾岚在这风雪交加的夜里,突然来到了沈承聿的家。 宋倾岚的怀里,抱着一个女孩。 他还记得这个少年亲王,满眼都是无助和慌张。他的鼻子通红,眸子都是直的。他跌坐在雪里颤着声音道:阿聿,怎么办,求你救救她。 救救她。 他看着宋倾岚怀里的小孩子,明明是那么精致的娃娃,明明从前还拽着宋倾岚的袖子奶声奶气地叫着哥哥。 沈承聿当时真的以为,宋明珂会死。 他甚至想叫宋倾岚放弃。但是看着从前意气风发的好友在自己面前脆弱的样子,和小孩子那青紫色的脸,沈承聿还是决定陪宋倾岚一起想办法。他们寻便了神医宝药,整个京城几乎都被他们翻了个遍。 最后,宋明珂终于醒来了。 但是她却很长一段时间里,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沈承聿到了年龄,进宫伴读,她才慢慢地找回从前活泼可爱的样子。 沈老夫人唏嘘道:“长公主福大命大啊。” 毕竟当年还是见过那场景的老人,沈老夫人每每想到这里,还是不由得会觉得泪目。她抹了抹眼角的晶莹,道:“伏卿,你要好好地待长公主。我们沈家人,绝不能薄情寡义,也绝对不能让相信你,选择你的人寒心。” “伏卿明白。” 翌日,宋明珂带人到安北侯府的时候,宽敞的正堂里,沈家的人早已经等待着了。沈老夫人原本要带着沈家人在门口等,就被宋明珂给拒绝了。天寒地冻,沈老夫人年岁已高,宋明珂实在不忍心让老人为了她承受这些。 “长公主到了——” 沈老夫人精神一振,听着那渐渐接近的脚步声,赶紧扶着拐杖弯腰行礼道:“臣妇,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搭着青梅的手,一走进来,就见沈家的众人都对着自己行了礼,宋明珂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沈老夫人身后的众人,脸上挂着微笑,上前扶起了沈老夫人。 “老夫人不必多礼。” “老身实在是惭愧,”沈老夫人道,“本该是老身前去拜见长公主,如今却叫长公主走动一趟,老身不敢当啊。” 宋明珂扶着沈老夫人的胳膊道:“我是晚辈,自然该是我拜见您。” 宋明珂的声音不似其他女子的一般甜软柔腻,反而带着一股清亮,无论什么话语脱自她口中便会糅着一种端庄与大方。 沈老夫人顺势夸赞了宋明珂几句。 宋明珂谦虚了一番,抬了抬手,身后便有几个家丁抬着亮木的贺礼箱子走了进来。待到这十多个箱子落了地,宋明珂便叫青梅递上了手上的画卷。 “听闻沈老夫人最爱陶老先生的画作,”宋明珂微笑,道,“这是陶老先生去年在朗月斋展出的秋水枫林图,还望老夫人笑纳。” 说到这山水图,沈老夫人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她道:“长公主有心了!” 沈老夫人接过,展开那画卷,欣赏了一番,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一连道了几个好,赶紧叫丫鬟去把这图好好地收了起来。 见沈老夫人是真的喜欢这画卷,宋明珂也放下了心。她道:“本宫府中还有一些珍藏的字画,若是您喜欢……” “君子不夺人所好,”沈老夫人摇了摇头道,“老身虽然喜爱这些,但是却也不必强求。老身知道长公主的心意,这便足够了。” 宋明珂叹道:“老夫人高风亮节。” “长公主实在谬赞了,老身当不起呀。” 第393章 其乐 沈清嘉偷偷地对宋明珂眨了眨眼,见对方对自己轻笑了一下,俏皮地抱着沈老夫人的胳膊道:“祖母,孙女都饿了,咱们快开饭吧。” 沈老夫人转头道:“你这丫头,在长公主的面前怎么能没大没小?还不快给长公主赔罪?” 沈清嘉上前,捏着手指头给宋明珂福了身道:“还望长公主见谅。” 宋明珂微笑不变道:“无妨。” 沈老夫人无奈,赶紧把自己这孙女拽了回来,道:“长公主快请,宴席已经摆好,只等长公主落座。”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 侯府并不小,还有专用来待客摆宴席的厅室。院落之中,一草一木皆有讲究,还有身着青色小袄的丫鬟来回出入,有规有矩,尽显大家豪门之风范。 “长公主快请坐。” 宋明珂坐了下来,沈家的众人这才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坐好了。沈承聿对候在一旁的徐叔点了点头道:“传膳罢。” 徐叔应了一声。 沈老夫人拉着宋明珂,道:“前段时日,老身去了一趟宫中,见了太后。听说前段时日,太后病了,现如今她的身子可好些了?” 宋明珂便道:“母后已经好了许多。她还叫我告诉您,以后有什么事差人传一声便是,不必亲自入宫一趟,怕累着您。” “老身是高兴,”沈老夫人拍拍宋明珂的手,道,“伏卿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得了长公主如此佳人,老身必须要亲自入宫感谢太后恩典啊。” 宋明珂微微一笑,似乎是有点害羞。 丫鬟们端着精致的菜肴上来了,沈老夫人道:“我们家伏卿在军中久了,难免有唐突的地方,长公主不必给他面子,他若是敢对你如何,你便告诉老身,老身帮你收拾他。” 宋明珂莞尔一笑,刚想说话,却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家的人都察觉到了宋明珂不对劲,沈老夫人便急道:“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觉得不舒服啊?要不要请个大夫啊?” 宋明珂道:“本宫无碍,抱歉。” 没有人知道,沈承聿翘着一条长腿,脚尖挑起了宋明珂的裙摆,轻轻地蹭着她的腿肚。 如果不是沈家众人还在,宋明珂直接就一剑过去了。 直接给这狗东西的头皮刺穿。 沈承聿见宋明珂没反应,变本加厉。他勾住了宋明珂的脚踝,向自己这边扯了扯。宋明珂脚腕一转,灵活地躲开了。 沈承聿勾唇,不再纠结腿脚,而是伸出手去抓宋明珂的手。宋明珂面上和沈老夫人谈着笑着,下面转眼之间便和沈承聿过了三四招。二人的动作并不大,所以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发现。 几招之后,宋明珂实在受不了,她内力运走于掌心,想要给这烦人的男人拍走,却被沈承聿预料到,五指相对,抓住了她的手。 宋明珂转头。 沈承聿用另一只手拿起了一只糕点道:“你最爱的栗子糕。” 宋明珂微笑:“本宫今天不想吃这个,谢谢。” 沈承炘看着这两个人的样子,一副见了世面的模样。 他低声对沈清嘉道:“姐,你确定长公主是要和咱们大哥成亲吗?” 沈清嘉拿着筷子奇怪道:“啊不然呢?” “我看长公主好像要杀了大哥似的。” 沈清嘉拍了拍沈承炘的肩膀道:“这就对了,长公主为什么就想杀了大哥,不想杀了别人?因为她只允许大哥死在她的手里啊,这叫什么,这就叫爱情。” 沈承炘:“?” 沈承炘听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显然,看不明白的不只沈承炘一人。沈之迎感叹道:“真好啊,看见长公主与我们伏卿这样恩爱,我这个做二叔的,也就放心了。” 沈承炘:“……” 他还是吃饭吧。 沈之遐端着酒杯和自己的二哥碰了一杯道:“好啊,二哥,伏卿终于娶媳妇了。” 沈之迎端起酒杯,和自己的三弟饮了一杯。 宋明珂轻笑。 沈老夫人瞪他们两个道:“你们都是在陛下面前待了多久的老人了,不要在长公主面前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无妨,”宋明珂摇头道,“以后都是一家人,又何必拘束。” 丁氏抬眼,便有丫鬟上前为宋明珂斟上了一杯酒。丁氏道:“长公主深明大义,臣妇敬您一杯。” 宋明珂瞧着眼前的妇人,知道这人是沈承聿的二婶,也是个诰命夫人。宋明珂前世并未与她打过交道,隐约记得这丁氏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举起酒杯,道:“夫人请。” 宋明珂的酒量并不是很好,沈家众人是知道的。所以他们也并没有让宋明珂饮太多。 宋明珂待了许久,才回府。沈家的人,正如沈承聿所言,是十分简单的,所以宋明珂与他们聊得很畅快。 宋明珂走后,沈承聿便回自己的院子,准备去书房处理军务。 “大人,”林冬胳膊上搭着沈承聿的大氅,道,“最近我们一直在盯着齐王的动向,最近发现,齐王好像和京城的人联络了。”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继续盯着。平州离京城太远,飞花卫够不着,你便多留意。” “是。” “大人今天开心吗?” “嗯。” 沈承聿是个万年木头脸,就算心中开心,却也不可能表现出来,这一点林冬是早就知道的。林冬道:“难得闲暇,大人您便去歇会吧。” 沈承聿道:“现在还不行。” 林冬心中正疑惑着,却见沈承聿的眼神探向了院子的高墙。 一只白嫩的手伸了出来,随即宋明珂便探出了半张脸。 林冬:“……” 这两口子都什么毛病? 第394章 无险 宋明珂利落地翻身下了墙,落地的时候连袖子都没蹭脏。沈承聿转头,林冬就非常自觉地去院门口守着了。 沈承聿走上前,道:“怎么……” 他话音还没落,忽而觉得面前一凉,一道拳风袭来。沈承聿握住了怼到他眼前的粉拳道:“别闹。” 宋明珂:“……” 她明明用了八成的内力! 沈承聿非常自然地转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吻了吻她的手指。 宋明珂只觉得手指酥酥麻麻的,一下子就没了力气。 “……狗东西。” 沈承聿听到宋明珂的低语,道:“我的家人可有冒犯你的地方?” “……没有,”宋明珂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很喜欢和他们在一块。” “那便好。” 宋明珂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向着沈承聿的院子走来。两个人的耳力都是极好的,沈承聿自然也是听到了。 宋明珂挣扎了一下就要走。 然而沈承聿却突然勾了勾嘴角,手中一用力,就搂住了宋明珂的腰。这下她想走也走不了了。宋明珂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疯了。” 沈承聿没说话。 门口的林冬转头一看,原来是沈承聿的二叔沈之迎过来了。他心中慌乱——这要是被二叔发现了长公主在他们家大人的院子里那还了得? 林冬赶紧微笑道:“啊这不是二老爷吗?老爷您贵安啊,哈哈哈。” 沈之迎也上前拍了拍林冬的肩膀,然后他就非常自然地要往里走:“伏卿在不在?我有事想找他来着。” “他不在。” 林冬拦住了沈之迎。 沈之迎奇怪道:“这不对劲儿啊,刚才我看他是往自己院子里来了……” 林冬道:“我的意思是说,大人他现在正在沐浴,可能是不太方便。” “哦,那我进去等他。” “等一下!” 林冬突然怪叫了一声,连带着院子里头的二人也被吓了一跳。 宋明珂双手撑在沈承聿的胸膛,只觉得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她下意识揪住了沈承聿的领口,沈承聿觉得脖颈一紧,差点被勒出个好歹。 他拍了拍宋明珂的腰。 宋明珂赶紧松手,还给他整理了一下领口。 林冬看着沈之迎的脸道:“二老爷,在下发现了一件大事!” “嗯?什么事?” “你的头发它……可真黑啊。” 沈之迎摸了摸自己的发冠,咧开了嘴角一笑道:“啊?是啊?我就说这人得多喝这个芝麻糊,这还是我娘子叫我喝的,看来是挺有用哈?” “有用有用。” 林冬正色道:“您那芝麻糊还有没有?我看我家大人最近好像生出了白发,我有点担心啊。” 宋明珂抬头。 沈承聿和她对视。 宋明珂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头发——明明又黑又亮。 林冬在造谣! “你别提你家大人,成天往军营跑,一年半载不着家,能不生白发么,来人,去给侯爷熬一碗芝麻糊来。” “是。”有家丁道。 沈之迎笑着扒拉林冬道:“行了,我要进去了。” “二老爷,我们家大人他要是出来了我亲自派人去通传,要不您先回去?” 沈家的人都生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尤其是瞪起人的时候,恐吓效果拔群。沈之迎道:“你怎么老是拦着我进去?你跟我说实话,你家大人是不是在院子里头藏女人了?” 林冬:“……” 宋明珂闻言,没憋住,险些笑出声。 此时林冬就拦着沈之迎,沈之迎只要再上前一步并且向右转头,就能看到安北侯和他“藏”的女人。 沈承聿见宋明珂没心没肺的样子,突然低头,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宋明珂浑身一激灵。 沈承聿把她压在墙上,用鼻尖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脖颈,然后张开嘴,咬住了宋明珂的耳垂。 宋明珂头皮都发痒,浑身上下好似一股酥麻的感觉流过,下意识就轻呼出了声。 沈之迎也不是个文弱书生,一下就听到了这细小的呼声,他立刻道:“他真的藏女人了?!” 林冬试图拦住沈之迎道:“不是,这怎么可能,您听我解释……” “长公主还没过门呢,这臭小子居然就学会藏女人了?不行,我非得教训教训他——” 林冬终究还是没拦住沈之迎,就在他心头一紧的时候,沈之迎已经进去了。 沈之迎转头一看,愣了一下。 却见沈承聿就靠着大树,以一个非常装逼的抱臂的姿势站在那里,面色坦然淡定,丝毫不像是藏了女人的样子。 沈之迎道:“女人呢?” 沈承聿道:“什么女人?” 沈之迎疑惑道:“难道是我听错了?” 林冬在一旁搅浑水道:“二老爷,您可能是年岁大了,耳鸣了。” 沈之迎怒道:“你他娘的刚刚还夸我头发黑!” 林冬:“……” 沈承聿上前道:“二叔有什么事进去说吧,外头太冷。” 沈之迎狐疑道:“你不是在沐浴?” “水凉了。” 沈之迎:“……” 他半信半疑地跟着沈承聿进了书房。 沈之迎走了之后,宋明珂便从院子里那棵老榕树后走了出来。这树干十分粗壮,看起来像是长了几十年了,所以能够轻易遮住宋明珂的身躯。 林冬无奈道:“你们二位啊。” 宋明珂也有些不好意思,她道:“多谢,那本宫先走了。” “长公主留步。” 林冬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玉佩,宋明珂接过,那玉佩居然是罕见的淡粉色,对着阳光一瞧,这玉佩里仿佛还有淡淡的水光流动,看起来美极了。 宋明珂疑惑。 林冬有些不好意思道:“能不能劳烦长公主,将这个……交给青梅。” 宋明珂了然一笑。 她拽过林冬的手腕,把玉佩放到了他的手心上头道:“本宫觉得,你还是亲自给她比较好。” 林冬道:“可是……” 宋明珂摆了摆手。 林冬把玉佩重新塞到了袖子里,看着宋明珂翻墙回去了,这才摇了摇头,回到了书房。 第395章 石出 翌日,张霖和青芷一起来到了公主府。 张霖回到了京城之后,听说了长公主好像有些难处,便和自己的徒弟一起来到了公主府。 二人也是头一次来到公主府,青芷倒还好,反而是张霖显得有些拘谨。春杏将他们二人带到了正堂道:“长公主正在等候二位,请进。” 张霖抱了抱拳。 “草民,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见张霖和青芷已经来了,叫小夏上前把二人扶了起来。宋明珂道:“二位不必多礼,快请坐。” 张霖依言坐了下来,道:“还未恭喜长公主与安北侯大人,还望长公主恕罪啊。” “先生客气了,”春杏上前给他们二人看了茶,宋明珂道,“先生这几日都未在京中?” “是啊。” 张霖对春杏道了声谢,道:“这个季节的草药虽然不多,但是有的草药,是只在冬日生长,若是过了季节便再也采不到了,所以草民只能在这个时候去京城郊外的山上去采。” 宋明珂道:“您的铺子也不小,没想过找些学徒帮您?” 张霖叹气道:“要培养一个学徒,太耗费时日。长公主您也知道,草民那姓王的徒弟,不是没有培养过,结果……唉。我现在这徒儿青芷倒还好,只是她的身子也不好,草民也不舍得让她遭罪。” “要招一些伙计,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他们算是外行,哪里懂得什么药理之类。所以草民也只能亲自去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 “不说这个了,”张霖对青芷道,“你快和长公主说说那石头。” 宋明珂坐直了身子,看向了青芷。 “是。” 青芷拿出了自己包裹中的石头,放在了桌上。宋明珂凑近了,却见这是几块形状大小都不一样的石头,有些上头甚至还布了一些青苔。宋明珂拿起了一块,却看到上头有锉刀刮过的痕迹,大概是青芷做的。 青芷道:“长公主给了草民一些石块,这些石块,应该都来自于不同的两处温泉。” 宋明珂心中一动。 她并没有告诉青芷,其中一份石头来自于宫中的仙茵泉。 青芷道:“不过,草民与师父仔细地探究了几日,发现这些石头,不管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好的作用。” 宋明珂道:“比如?” “比如,若是人原本就得了一些病症,温泉的热气腾过这些石头,便会加重病症。一次两次倒没什么大碍,但若是长期待在这样的地方,体内便会累积一些残毒。” “至于症状,就像上次草民与长公主说过的那样,轻则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伴随着乏力;重者肝脏受损,直至衰竭,最后甚至可能出现幻觉,继而丧命。” 宋明珂沉默不语。 青芷和张霖对视了一眼。 他们意识到,既然宋明珂如此重视这件事,那么肯定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轻易置喙的。于是张霖对青芷摇了摇头,等待宋明珂开口。 宋明珂咬着指甲思忖了许久。 宋明珂转头看了看小夏。 小夏对她点了点头。 宋明珂叹了口气,拿起了一块石头道:“本宫与先生相识已久,想必先生也知道本宫的性子。二位不是朝廷的人,本宫也不喜拐弯抹角,本宫便直说——” 她翘着指头,晶亮的指甲套一闪一闪。 “这石头,一部分来自于郊外的温泉山庄,而另一部分……” “来自于宫中的仙茵泉。” 张霖听完,脸色一变,赶紧拉着青芷跪了下来。 宋明珂也没叫他二人立刻起来,只是道:“本宫说到这里,想必二位都已经基本明白了。所以,本宫也不必再多言。” 宋明珂起身,亲自把二人扶了起来。 张霖面色惶恐道:“长公主……这,草民,草民真的不知啊……” 宋明珂笑道:“先生您不必害怕,你们一直对本宫坦诚以待,本宫心中都知道。” 张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小夏还特别贴心地递上了一张帕子。 “多谢、多谢……” 宋明珂拉着二人坐下,道:“先不说这个,二位所说的病症,可有什么办法能够根治?” “这个,”张霖想了想,道,“办法应该是有的。只不过从前草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所以要花一段时间去研制药方罢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这徒儿聪颖过人,在药理方面是颇有见解,所以能帮上很大的忙。” 宋明珂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张霖有把握,那么就说明,皇兄有救了。 “不过,”张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宋明珂的脸,道,“长公主您也知道,草民最好是掌握了病人的情况,才能想出对策,所以……” 宋明珂道:“本宫明白。” 这种情况,自然是不能请宫中的御医的。而且宫中的御医口风都太严,想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实在是不容易。宋明珂想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本宫得了空,便召你二位进宫一趟,你们且准备着。” 张霖抱拳道:“是。” 宋明珂又和他二人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张霖看了看宋明珂的背影,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我送二位出去。”小夏和善地笑道。 张霖赶忙道:“麻烦大人了。” 小夏摇头道:“这都没什么,不过——” 他笑容不变道:“二位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我想你们也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先生您也是聪明人,可懂在下的意思?” “懂的,懂的。” 张霖道:“在下定然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会吐露。” 小夏道:“那自然是最好,二位请。” 小夏送他两人出了公主府,又叫春杏去库房之中拿了一些药材,道:“我也不太懂这些,但是我知道这些药材应该都是比较珍稀的东西,先生您就拿回去,怎么用您看着办。” “多谢长公主美意。” 小夏点了点头,还叫门口的飞花卫亲自送了他们回去。 关上了公主府的门,春杏便拿着扫帚走了上来。她眨了眨眼睛道:“夏哥,刚才那二人是谁呀?” 小夏道:“张霖,是个大夫。” 春杏道:“那不是咱们京城有名的神医?” 小夏点了点头。 春杏凑近道:“不过我都听说,这神医的脾气都不咋地的,治病什么的全看心情吗?书上全是这么说的,怎么他是个例外呢?” 小夏叹了口气,拍拍春杏肩膀道:“春杏,以后少和你青梅姐姐借那些奇怪的话本子。” 第396章 本货 京城中的日子,看似平静。 每个人都循规蹈矩地生活着,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李江妙却不一样。 借着宋倾州的光,李江妙这些日子算是待遇极好。不说皇上和太后的赏赐,以及宋明珂的贺礼,光是这几日登门拜访的人就能把李家的门槛给踩塌了。 等待着给这位充王妃献殷勤的人简直排着队都数不过来。 而不知是谁,透露出了一个消息。 说是充王妃可能要组商队,或者是开第二间铺子,现在需要购入一些销卖的货物。如丝绸,如茶叶等。这消息一出,所有等着巴结充王的商户和商贾大家便坐不住了,他们要么是自己买过这些货物亲自送到了李府,要么是直接上门,与李府达成了一些就交易,总之李江妙的货源算是不用愁了。 但是李江妙还是不愿做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她愿意出原价购买那些货品,最后商贾们与李江妙达成了交易,李江妙从他们这里拿的货物,都算是压在她手中,待到从西域归来,便会加数奉还。 而这一下,又赢得了一番商人之间的赞誉。李家本来就是良心信誉的,李江妙这丝毫不拿乔的行为又让各大商贾好感倍增,于是他们便愿意给李江妙这个面子。 毕竟,李江妙的身后可是站着一个充王。 和皇家打好关系,对于他们这些在京城吃饭的商贾而言,只有大大的好处。 李江妙特意又买了一处宅子,专门用来当作仓库。而商队的货源和本钱问题解决了之后,基本就是那些琐碎的杂事了。 李江妙花了一段时间去置办商队所需的一切。 霓裳自然是不能跟李江妙一起走,她也只是奉宋明珂的命令,在京城这段时日,前来保护李江妙而已。 霓裳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不再做丫鬟装扮。冬日里头,霓裳也不嫌冷,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脖颈,和乌黑的秀发形成了鲜明对比。她道:“你这次去,大概去多久呢?” 李江妙想了想道:“不算路程,最少也要半年罢。” 霓裳道:“那还不算多久呢。” 李江妙直起身,看了看手上的清单,幽幽道:“是啊,若是没有亲事,或许可以待上个几年。” 霓裳调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想悔婚呢?” “悔王爷的婚,我不要命了?”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了,”霓裳靠在桌边,撑着下巴道,“充王殿下这和你一去啊,说不定就不愿意回京城了,到时候直接揣着孩子回来奉子成婚,岂不是美滋滋呀。” 李江妙:“……” 她难得脸红道:“……你莫要胡说。” “嘻嘻。” “小姐。” 有丫鬟进了屋子,对李江妙行了个礼道:“小姐,充王殿下来了信,说是随时能够启程。” 李江妙道:“好。” 霓裳站起身,看了看那一箱子的夜明珠,啧啧感叹了几句。她捡起了一颗鸽子蛋那样大的夜明珠道:“这么些个好东西,真是能卖不少的钱。最好把那些白皮鬼的钱给掏光了再回来,我最膈应的就是那些人。” 李江妙笑了笑,没说话。 “还有啊。” 霓裳道:“你手下那个大漠,可要千万小心。那种人在京城混久了,是亡命之徒,你确定还要把那种人留在身边?” 李江妙淡淡道:“留不了多久了。你既然这么担心我,不如就和我一起走好了。” 霓裳咯咯笑道:“京城还有那么多的美男子在等着我,我才不要去外头吃苦。” 李江妙笑了笑。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 刚刚来报信的那丫鬟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她道:“小姐,大漠和马环打起来了!” 李江妙和霓裳对视了一眼,便立刻跟着那丫鬟去了。来到了后院当中,却只见狼藉一片,放在院中用来浆洗的水缸也被砸了个粉碎,水淌了一地,混着雪和泥,还有的地方冻上了冰碴。马环和大漠身边散了一地的凝脂色的布料,都沾上了泥土,脏得不行。 他二人扭打在一起,都气得脸红脖子粗。 “都给我住手!” 李江妙一声断喝,二人便住了手。大漠还愤愤地甩了甩袖子,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 “你们这是像什么样子!” 李江妙冷着声音喝了一声,二人脸上都带着不平。大漠红着脸上前道:“当家的,他污蔑我!” 马环怒吼道:“老子污蔑你什么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清楚!” 李江妙静静地看着他二人,随即道:“大漠,你说。” 大漠撇了撇嘴道:“当家的您也知道,这最近凝脂色的布卖得很好,所以咱们家自然是要多弄些,我今日就在这院子里头晾晒布头呢,这个人就过来,硬是说我要在这布料里头动手脚。” “当家的您可要给我做主!我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啥时候出过茬子呀。” 马环怒道:“你放屁!我刚才都看见你往水缸里放东西了!我告诉你,我可不止一次看见你在水缸里动手脚了!” 李江妙看了看地上碎裂的水缸,很显然,就算是大漠在水缸里放了什么东西,李江妙也是看不出来了。 “你污蔑人!气死我了!” 大漠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偷偷地观察着李江妙的眼色。 李江妙的脸色很是平静,等待两个人对骂完了,她才张口道:“这件事我还需要查一查,现在先把这里收拾了,重新染上一次便是。” 这凝脂色的衣料并不算名贵,却是不太好染,一旦有半点的杂质这一批的布料就都毁了,李江妙道:“既然是你们两个人出的事情,那么就由你们两个收拾了。” “等我查了清楚,再做定夺。” 李江妙说完了,便转身离开了。留在一脸茫然的马环和大漠站在原地。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个也不知道。 大漠和马环使了个眼色,马环点了点头,就去收拾地上的狼藉了。 霓裳跟在李江妙的身后,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李江妙道:“自然不是。” 李江妙想了想道:“马环也不太对,你可有查过他的来路?” 霓裳道:“你应该猜到了才是。” 第397章 威逼 李江妙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霓裳道:“他也是袁惊荷的人。” 霓裳眨眼道:“真聪明。” “真是一出好戏啊。”李江妙冷笑。 李江妙走后,霓裳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便有一个暗卫出现了。那暗卫给霓裳行了个礼道:“大人,那个人去找了袁家小姐。” 霓裳“嗯”了一声,道:“袁惊荷的胆子也真是大呀,还没成亲呢,就三番五次面见外男,你说这要是被她未来的夫君知道了……” 那暗卫抬眼,看了看霓裳:“大人的意思是?” “等吧,”霓裳抱着手臂,看着李江妙离去的方向,“反正我也挺喜欢这李家姑娘……不如帮人就帮到底。等到她离了京,咱们送这袁惊荷一份大礼好了。” 暗卫低头,倒了一声是。 \\u003d\\u003d 大漠再次找到了袁惊荷。袁惊荷原本在家中抄写佛经,听说大漠找她,便暂时搁置了手头的经书,出了门来寻他。 袁惊荷捏着斗篷道:“怎么样?” 大漠道:“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啊?” 袁惊荷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和本小姐贫嘴,信不信本小姐……” “你急什么呀。” 大漠道:“反正她对我肯定是起了疑心,不过照这个情形看来,她应该还没怀疑老马。” 袁惊荷担忧道:“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没出什么茬子?” “能有什么茬子啊,一个区区商户的小姐,糊弄她还不是简单?” 虽然袁惊荷很同意这个说法,但是她心中还是没由来地紧张。 “放心吧,”大漠摆手道,“这件事过后,等到她出了京城,我就想办法逃出来。只要老马取得她的信任,一切都好说了。” 其实袁惊荷也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有用。 她想的是,既然李江妙已经对大漠起了疑心,那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大漠这颗棋子抛出去,这样一来明面上是马环与大漠内讧,实际上,揭穿大漠的马环却是会进一步得到李江妙的信任。 李江妙总该相信一个。 “不过你可说好了,”大漠道,“到时候你可得把钱和我要的东西都给我准备好,不然我能干出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袁惊荷道:“你敢!” “反正出了京城你也看不着我,你说我敢不敢?” 袁惊荷后退一步,咬牙道:“……好,你要的东西本小姐都会给你,条件的话,我也全都答应了!” 大漠眯眼笑道:“这就对了嘛。” 袁惊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大漠色眯眯地看着她的背影,吹了个口哨,而后也离开了。 \\u003d\\u003d 宋明珂进宫的时候,宋倾岚却不在御书房。 听林婉遥说了才知道,他是和沈承聿一起,去了演武场练习骑射了。 宋明珂到了演武场,才看到原来不只是沈承聿与宋倾岚二人,还有一些勋门家族的武将也都在场。 偌大的演武场风沙四起,黄烟弥漫。远处几个武将骑着骏马奔袭着,衣袂纷飞飘扬。 宋明珂就站在远处看了一会。 “好!!” 远处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宋明珂仔细瞧了瞧,却见那个刚刚命中了靶心的人好像是袁家的袁毅晨。 宋明珂想了想此人。 此人虽然是来自世家,却算是个难得的心地正直之人。正如勋门家中也会有狡诈阴险之徒一样,袁毅晨倒算是他们世家的一股清流了。 不过,太过正直的人,在世家那个泥堆里头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前世的袁毅晨,在沈承聿打过准丹之后,便和袁家闹出了矛盾,在水灾过后便被袁惜扫地出门。而后又被袁家人给害死了。 这个年轻的将军,死的时候也才四十岁。 宋明珂想着想着,却听那几个人再次高呼了起来。她定睛一瞧,原来是沈承聿。 靶心距离这些人大概有百步远,沈承聿微微眯眼,却见那靶心上头已经插上了一支箭矢,那是袁毅晨射上去的。沈承聿提着缰绳,缓步上前,在众人炽热的目光中拉开了长弓。 这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啊,是长公主!” 沈承聿此时已经几乎脱手,听到了“长公主”三个字,指尖微微一颤,箭矢离弦,“笃”的一声便怼到了靶子上。 歪离了红心半寸。 众人发出了暧昧的笑声。 “看来还是长公主有用。” “这叫啥啊,英雄难过美人关呗。” “哈哈哈哈哈。” 沈承聿牵着缰绳,转头,却见宋明珂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慢慢走来。他骑着马回到宋倾岚的身边,宋倾岚看了看他道:“瞧你笑的,朕都能看见你那牙花子了。” 沈承聿道:“微臣这是和陛下学的。” “胡说。” 宋明珂走了过来,先是给宋倾岚行了个礼,而后道:“皇兄这是……” 宋倾岚牵着缰绳道:“朕在与众卿一道比骑射,珂儿要不要一起?” 宋明珂看了看那靶子,又瞧瞧这些武将,舒展了眉眼道:“好。” “平生,去给长公主牵马。” “诺。” 这几个武将也是好信儿的,孙令辉对沈承聿道:“长公主的骑射咋样?” 沈承聿想了想,道:“还可以,毕竟从小就练过这个。” “那就是不咋地了,”孙令辉撸了撸袖子道,“今天我要和长公主比一场,你不许插手。” 沈承聿道:“你很想死?” 孙令辉:“……” 他道:“我是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们两个穿过一条亵裤的啊,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沈承聿嫌弃地牵着缰绳走了。 孙令辉:“……” 什么人呢这是! 就在平生去给宋明珂准备马匹的时候,一个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公子哥骑着一匹白马上去了。 这公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军中汉子不是一个级别。看起来倒是更像是世家的人,但是这锦衣公子确是实实在在的勋门子弟。 周为寻喊了一声道:“小展啊,陛下还在跟前呢,可别丢人呐!” 展书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看周为寻,抱着弓箭,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第398章 出城 展书嘟嘟囔囔地拿出了一根箭矢,被周为寻拍拍后背道:“老弟,你这胆子也太小了,这样下去你还怎么上战场打仗啊!” 展书拿着弓箭的手顿了一下嘟囔道:“我……我本来也不想上战场啊。” 他拉开弓弦,搭上了一根箭矢,静默了一会,深深吸了一口气,箭矢便脱弦而出。笃的一声,箭矢居然没入了靶心。 “行啊你。”周为寻打马上前。 展书挠了挠头,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 这时,平生也将宋明珂在宫中养着的爱马牵了过来。这匹马浑身上下都覆盖着栗色的油亮的皮毛,虽然身形并不算高大,却十分优美。宋明珂上了马,来到宋倾岚身边。 宋倾岚兴致勃勃地看着武将们的比试。 “皇兄。” 宋倾岚收回视线,看着宋明珂道:“嗯?怎么了?” 宋明珂道:“你最近还好吗?” 宋倾岚有点奇怪地看了宋明珂一眼,道:“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朕好不好你不知道吗?” 宋明珂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怕的是你瞒着我不说。” “没什么可瞒的,”宋倾岚笑了笑道,“怎么?你这是担心朕啊。” 宋明珂佯装生气道:“你是我的皇兄,自然是担心的。” “不如去担心担心你的嫁衣该怎么办。” 宋明珂:“……” 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明珂道:“不瞒皇兄,前一段时间我总觉得难受,幸而认识了一个大夫,替我调养了一段时日,果然觉得好了很多。我想着叫他来给你也瞧瞧。” 宋倾岚半信半疑道:“难道他比那宫中的御医还要厉害?” “自然。” 宋倾岚道:“你这孩子向来都是单纯的,可别被什么江湖骗子给忽悠了。” 宋明珂道:“我手下那么多的飞花卫也不是吃白饭的,皇兄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说到这里,宋明珂伸手拽了拽宋倾岚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她软声道:“求你了,皇兄。” 宋倾岚拿他的妹妹是一点辙都没有,他把自己的弓箭拿远了一点以防伤害到宋明珂,无奈道:“好,朕知道了,随便你。” 宋明珂就对他笑了笑。 宋倾岚推了推她道:“这段时候你一直关在自己的府里,都不出来,朕都觉得你快发霉了,去和他们玩会罢。” 宋明珂便打马过去了。 在场的大部分武将都算是和宋明珂打过交道,所以便很快和宋明珂比试起了骑射。宋明珂并不算擅长射箭,但是毕竟从小在宫中长大,每日耳濡目染宋倾岚和沈承聿学习君子六艺,自己便也会了。 宋倾岚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妹妹,只觉得若是一直能这样下去,倒也很好。平生给宋倾岚拿了一点温酒,试过了毒后递给了宋倾岚道:“陛下请用。” 宋倾岚应了一声,微微俯身接过了那杯酒。 美酒醇香。 “这酒不错,”宋倾岚放下杯子,道,“温上一壶,给长公主留着。” 平生笑眯眯道了一声是,道:“陛下对长公主真是无微不至。” 宋倾岚勾了勾嘴角,戏谑道:“都快要嫁人了,朕若是不赶着献殷勤,怕不是入了侯府就得把朕给忘了。” 平生笑出了声音,道:“陛下您是多虑啦,长公主心疼陛下都来不及。” “那是自然。” 看着他们的身影,宋倾岚也觉得身上泛出了点点凉意。他调转马头道:“告诉伏卿,结束了来御书房找朕,朕就先回去了。” 平生给成瑞使了个眼色,成瑞就赶紧上前牵住了缰绳,抬起手以防宋倾岚下马的时候摔倒。宋倾岚利落地翻身下马,摆了摆手,便走了。 \\u003d\\u003d 几日之后,李江妙准备好了商队需要准备的全部,便轻装带着手下的人出行了。因为沈承聿已经提前打点过了所以李江妙出京城的时候还算顺利。 过了古道,李江妙的商队便向着西域的方向行进了。 宋倾州和李江妙坐在一辆马车中,他掀开了帘子看了看外头,道:“你家中没什么问题?这段时日可有人帮你打理京城的生意?” “有,是李家的管事,还有我信得过的人,”李江妙眼中似乎带着一点笑意,道,“说起来,这好像也是臣女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还真是觉得有点新鲜。” 宋倾州道:“嗯,本王也是第一次去西域啊。” 李江妙便顺着他的话道:“殿下这么多年一定去过很多地方,您觉得好玩吗?” 宋倾州想了一下道:“大概是因为本王是个坐不住的,所以觉得外头是要更新鲜一些。基本上,咱们大渊的附属国我都去过,若说最远的地方,大概也就是雪域了。” “雪域?” 宋倾州点了点头,道:“雪域那地方,比准丹,哦不,从前的准丹还要往北一点。我总听说那里的人都神神叨叨的,但是从那地方走出来的人,无一不是强悍的精锐,我还听说,当年安北侯的师父就是从雪山上下来的人。” 李江妙愣了一下道:“侯爷还有师父?” “那是自然,”宋倾州道,“不然你以为他那一身武艺是从哪里来的?” 李江妙想了想,也是。 “那里常年都不暖和,我也不太喜欢那里,所以就没有待了多久。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陪你去走走,雪域的景色十分优美。” 李江妙笑道:“也不错呢。” 窗外马车的声音不算小,毕竟京外有一段不太平整的路,路面全都是堆积的碎石和杂草。宋倾州绘声绘色地与李江妙描述着他在外遇到的奇闻异事,李江妙从小就待在京城中,也几乎没有见过外面的新鲜事物,所以对宋倾州的描述还是很好奇的。 李江妙静静地听着宋倾州说了许多,给他倒了杯水。 宋倾州接过,道了声谢。 他放下杯子,叹气道:“可惜,很多地方你大致都是没有去过的。不过若是得了时间,本王便带你去看看。” 李江妙摇了摇头道:“殿下可不要忘了我们此次出行的目的呀,若是一直玩玩乐乐可不行呢。” 宋倾州听到了“我们”二字,挑起眉毛笑了笑。他道:“无妨,反正咱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第399章 寒毒 “当家的。” 荒北敲了敲马车璧,道:“咱们快到驿站了,您二位怎么说?” 李江妙想了一下,对宋倾州道:“殿下觉得呢?” 宋倾州道:“天色也快晚了,不如就先到驿站稍事休息。大晚上的也赶不了多久的路。” “好。” 于是李江妙传达了命令下去,带着手下的商队向着前头的驿站进发了。 宋倾州率先下了车,而后便等着李江妙等人卸货。宋倾州站在离李江妙不算很近的地方,于是荒北便走了过来,低声对李江妙道:“当家的,什么时候动手?今夜吗?” 李江妙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想让充王殿下多想,还是再看看罢。” “是。” 宋倾州回头,却见是李江妙正看着自己,那眼神有些复杂,宋倾州也没看懂。不过他还是对李江妙笑了笑。 李江妙心中一颤,便回以微笑。 \\u003d\\u003d 宫中。 宋明珂带着张霖和青芷进了宫,虽说张霖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皇宫禁地,他总是懂规矩的,也不敢到处张望。 一路之上,宋明珂都是沉默的。张霖能够感觉到那种压抑的氛围。 倒是自己的徒弟青芷,神色更加坦然一些。 张霖心中苦笑,或许这也算是无知者无畏?毕竟青芷也算是他在大山里头捡到的孩子。 到了一处寝宫之前,宋明珂停住了脚步。张霖抬头看了看着金碧恢宏的殿宇,铺面而来的气势让人不禁心生肃穆。漆红色的门紧闭着,门前撑着几根金丝楠木的亮面蟠龙柱。张霖瞧了瞧那柱子便立刻明白这殿中住的是什么人了。 成瑞守在门口,见宋明珂来了,赶紧行礼道:“奴才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抬手叫他起来,她低声道:“陛下在里头?” “回长公主,陛下在殿中等着您呢。” 宋明珂点了点头便对张霖道:“先生请。” 张霖行礼道了声是,便跟着宋明珂向里头走了。 正殿之中,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雕刻着龙腾四海的白玉墙。墙下放着几把圈椅,周遭便是雅致的盆景和矮子木。殿中到处都站着衣着整洁的宫人,他们低垂着眉眼恭敬地守着,仿佛殿中进了什么人也和他们没关系一样。 张霖闻到了淡淡的龙涎香的气味。 从侧门进入,便是宋倾岚居住的寝殿了。寝殿之中,枣红色的绒毯铺在中央,周遭则是打磨得光滑的理石地砖,还映着墙壁上的金辉。龙床之上,仿佛已经有人靠在那里等候,淡黄色的纱帐放了下来,人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宋明珂上前行礼道:“陛下。” 张霖立刻明白了,便拉着青芷一起跪下行礼道:“草民参见陛下。” 宋倾岚隔着帘子,声音也听不出什么喜怒。他淡淡道:“平身。” “谢陛下。” 宋倾岚伸出了一只手臂,放在了软枕上头。他的衣袖被微微撩起,露出了白皙的手腕,上头还带着淡淡的青色血管的痕迹。宋倾岚的手很漂亮,指甲修剪得十分整洁,虎口还因为长时间握笔而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张霖放下药箱,小心翼翼上前道:“草民僭越了。” 张霖伸出手,便给宋倾岚把起了脉。宋明珂观察着张霖的脸色,却见他刚开始面色还带着一点拘谨和惶恐,生怕出了什么茬子似的。然而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渐渐地眉头也皱了起来,脸上那紧张的神色也消失不见。 宋明珂也没出言打扰。 张霖放下了手,捏了捏胡子。 他转头和青芷对视了一眼,青芷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张霖再次把了上去,而这一次,他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一样,眼神也变得格外认真。他侧着耳朵,一边把脉一边听着宋倾岚的呼吸。 张霖的手没放下,只是问道:“陛下体寒,最近可有接触什么寒凉之物?” 宋倾岚道:“未曾。” 张霖应了一声,表示自己了解了。他再次把上了宋倾岚的手腕,而这一次,持续了很久,大概有半炷香的时间。 之后,张霖便放下了手,神色复杂。 他站了起来,对宋倾岚跪了下来,如实道:“依草民之拙见,陛下的身体……”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宋明珂,不知是否应该说实话。 宋明珂便道:“先生应该明白,本宫叫你来,自然是希望你能坦诚对待,且不说你若是有所隐瞒,触犯了欺君之罪,若是陛下因此出了什么事,你也难辞其咎。” 张霖明白了,便道:“那么草民便如实说出探查到的情况。草民发现,陛下身寒体虚,这是多年的症状,一直没有什么好转,大抵是年少之时落下的病症,所以没能根除。” 宋倾岚静静地听着。 “陛下最近可经常觉得头晕、乏力,胸腔肿痛且多咳?” “是。” 张霖道:“如果草民没猜错,陛下的身体中,已经累积了大量的寒毒。” 宋明珂心中一凛。 “你说……什么寒毒?” 张霖示意青芷拿出了那几块温泉石,道:“这些石头,原本便是带了一些毒素,经过温泉水汽的催发,这种毒素便会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人的身体中去。草民斗胆,敢问陛下是否有泡洗温泉的习惯?” 宋倾岚沉默了一会道:“几乎每夜。” “那便是了。” “原本陛下身体中的寒毒微乎其微,若是及时发现,草民可以立即将其拔除。但是现在草民得知,陛下身体中的毒素已经累积了至少十年,所以这毒素根本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拔除。” 宋明珂攥了攥手指,尖锐的甲套刺得她手心生疼。宋明珂平复着自己的声音道:“你是说这毒并不能解?” 张霖道:“不是不能,只是很难。具体需要多久,草民推测,至少要两年。” 宋明珂皱眉。 第400章 解救 至少两年。 这算是张霖的保守估计了。 宋明珂粗略地算计了一下,从前世这个时候,到皇兄一病不起最后被迟允拿捏权柄的这一段时间,就两年不止了。 大殿之中陷入了沉寂,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宋倾岚的脸被遮在了帘子后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宋明珂看着那明黄色纱帐之中的人影,心中泛起了疼意。 归根结底,她的皇兄也是因为她,才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然而宋明珂不知道的是,宋倾岚听到了张霖的话,也没生气。他唤了唤宋明珂道:“珂儿,你过来。” 宋明珂依言来到了宋倾岚的床边坐下了。 宋倾岚拍了拍宋明珂的手,道:“珂儿,不要有任何负罪感,朕既然这样做了,就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如果硬要说后悔,那朕便悔在没有在明贵妃出事之前,将你放到母后的膝前。” 宋明珂鼻子一酸,颤声道:“皇兄……” 张霖和青芷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大人物的秘密可不能是随意窥探的,于是张霖和青芷都选择跪在地上,保持缄默,装聋作哑。 宋倾岚叫平生把帘子挂了起来,露出了他略显苍白的清秀面庞。宋倾岚抬手给宋明珂理了理头发,微微一笑,便转头对张霖二人道:“朕知道你们也不敢欺瞒于朕,那么朕便姑且信了你的说辞。你且说说,这毒该如何拔除。” 张霖沉吟了一下,简单地将拔毒的方法陈述了一番。他道:“陛下,这拔毒的过程虽然并不复杂,却十分冗长,而且陛下一定要注意一件事。” “说。” 张霖道:“陛下一定要保持心绪平和,不可大喜大怒。否则寒毒攻心,侵吞四肢百骸,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宋明珂想了一下,皇兄在前世病倒之前,确实是被那些阳奉阴违的世家给气得头疼,有的时候甚至一连好几日都缓不过来那种怒气。 更何况,像是宋倾岚这样的君主,他是世人称颂的明君贤君,那么他就要忍受许多人想都想不到的痛楚,身上的压力也就越大。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哪一个他都不能放下,所以也很容易将那股子怨气郁结于胸,无法纾解。 要宋倾岚这样的君主,保持心绪平和。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宋倾岚考虑了一会,便开口道:“朕知道了。” 张霖行了个礼道了一声陛下圣明,而后宋倾岚便叫人二人起身,道:“你说的若是全部,朕便尽力去做便是。” 张霖道:“陛下吉人天相,草民自当竭尽毕生所学为陛下排忧解难,请陛下放心。” 宋倾岚闻言,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张霖开了一张药方,宋明珂仔细地看过,这药方的药材并不算常见,但幸而御医院中应该都可以找到。张霖仔细地将这药方的用法吩咐给了平生,平生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下,确保万无一失,这才放心。 在这之后,张霖须得七日进宫一次,探查宋倾岚的情况。 宋倾岚也都答应了。 给张霖和青芷二人包了赏赐,宋倾岚便叫平生送他们出去了。宋明珂给宋倾岚掖了掖被子道:“皇兄可还觉得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宋倾岚道,“这殿中的暖炉也太热了些,朕都感觉出汗了,能有什么事儿。” 宋明珂笑了笑道:“这下您可不能随意动怒了,徐大人再招惹您,就当听不见罢。” “朕也从未真的和他置气,”宋倾岚勾了勾嘴角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朕能不知道?朕若是真的和他生气,怕不是早就气死过去了。” 宋明珂叹气。 “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宋倾岚道,“所以,就是为了婉遥,为了母后与你,更是为了辰儿的将来,朕也愿意试一试,把身子调养好。” 宋明珂道:“皇兄能想明白自然是最好。” 宋倾岚靠在背后的软枕上,笑意温和。他还没说话,成瑞便端着小碎步跑了进来,道:“陛下,陛下,不好了!” 宋倾岚挑眉道:“怎么?” “太后娘娘动怒了!” 宋倾岚和宋明珂对视了一眼。 宋倾岚借着宋明珂的手臂,坐了起来道:“马上更衣,朕去瞧瞧。” “诺。” \\u003d\\u003d “真是岂有此理!” 黄太后坐在椅子上,周围跪着一片宫人。那些宫人大气也不敢出,也不知道这平时和和气气的太后娘娘今日是因为什么动了这么大的火气。银鹤在旁边劝解道:“太后,您消消气啊,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 银鹤给跪在地上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些宫人倒也算是机灵,便都默默地退出了主殿。银鹤给黄太后捏着肩膀,感觉到黄太后的肩膀都在颤抖,便叹了口气。 “逆子,简直是逆子!” 黄太后震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往京城外头跑,他难道是不知道自己都已经要成家了吗?成天东走西逛招猫逗狗,像什么样子!” 银鹤也没接话。 “而且他什么时候出去不好,非得在这个时候,和他那未婚妻一块儿走了!” “怎么,那女子是给他灌下了什么迷魂汤不成?” “哪儿就那么夸张呀,”银鹤敲着黄太后的后背,哄道,“太后呀,您也知道那充王殿下是个坐不住的,他这次能在京城待上这么久,可不已经算是不错了。” “哀家还得谢谢他不成?” 银鹤笑道:“太后您这是说气话呢,兴许这充王殿下就是带着王妃出去玩上几日就回来了,您先别急啊。” “玩几天要带一支商队出去?哀家是久居深宫,可又不是个瞎子!他这么做,是把哀家当傻子来涮,真是岂有此理。” “他哪儿敢啊。” 银鹤哄了半天,却见这黄太后的怒火却是下不去了。她心中暗自道,看来太后这次是动了真气儿了,充王殿下怕是要不好过。她还没想完,就听黄太后道:“银鹤,你马上叫锦禄,带着哀家的腰牌,出宫把充王给我带回来。” 银鹤行礼道:“是,太后。” 第401章 追拿 银鹤走了几步看清了来人,便行礼道:“参见陛下,长公主。” 宋倾岚点了点头,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银鹤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道:“陛下您劝劝太后吧,这样下去身子是要气坏的。奴婢告退。” 宋倾岚也没拦着银鹤,上前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 黄太后睁开了眼睛瞪道:“怎么了?还不是你那好弟弟做的好事!” 她转眼看到了宋明珂,立刻绽开了个笑容道:“珂儿来了,快来,母后这给你预备了好吃的牛乳糕。” 宋明珂:“……” 她同情地看了看宋倾岚—— 皇兄,自求多福吧。 宋倾岚一瞧,估计是宋倾州又捅了什么篓子了。他硬着头皮坐下来道:“四弟他又怎么了?母后您和朕好好说说,朕肯定重重地罚他。” “别跟哀家说这些没有用的,”黄太后道,“哀家还能不知道你们两个?穿一条亵裤的臭小子,哪次他犯错儿了你重罚过他?” 宋倾岚正色道:“朕这次一定。” 黄太后轻哼道:“你先别急着下定论。你那好四弟,刚刚和他那定了亲的王妃,私奔了。” “咳、咳咳……” 宋明珂赶紧喝了一口茶,才缓了过来。 “私奔?”宋倾岚新鲜道,“他还学会这种……” 宋明珂赶紧重重地咳了一声。 宋倾岚立刻正色改口道:“嗯,这种行为是完全不对的。朕要狠狠谴责他。” 宋明珂翻了个白眼。 “关键是,”宋倾岚笑了笑,亲自给黄太后端上了一杯茶,道,“母后啊,这二人都已经定下了亲事,所以这种情况他们跑了的话,就不能叫私奔了。” 黄太后一拍桌子,给宋倾岚吓了一跳:“你在教哀家做事?” 宋倾岚:“……” “给朕十个胆子,朕也不敢啊。” 黄太后凉凉道:“哀家可不管,等哀家把人给抓回来,哀家亲自看着你怎么重罚你的弟弟,记住了?” 宋倾岚心中给宋倾州点了一根蜡烛,面上赔笑道:“记住了,记住了,母后喝茶。” 黄太后冷哼。 \\u003d\\u003d 十二月的城外,似乎比京城里头还要冷上一些。 李江妙却没有选择在驿站里头好好待着。她裹着厚厚的冬衣,骑着一匹马,就在驿站外的空地处,悠闲地散步。 马蹄的声音格外清脆。 李江妙呼出了一团白色的哈气,把手往衣袖里头缩了缩。然而这时,缰绳却从手心脱落了。那缰绳垂在了马脖子旁边,李江妙得弯腰才能够到。 李江妙便弯下腰,想要去触碰。 “危险。” 李江妙感觉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胳膊,并同时打马上前,把手上的缰绳递给了她。李江妙轻声道了一声谢,才看到来人是宋倾州。 “……殿下。” 宋倾州“嗯”了一声,道:“这大冷的日子里,不在屋子里头待着,怎么还跑出来了?” 李江妙沉默了一会,道:“臣女……” 宋倾州微微皱眉,他此刻并不想要听到李江妙自称臣女。李江妙似乎是感觉到了宋倾州的情绪,便改口道:“我……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我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对的。” 宋倾州以为她说的是往西域行进这件事,他微微一笑道:“这里离京城不远,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李江妙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说的是……算了。” 李江妙捏住了缰绳,把脑子里头的杂念都暂时抛掉。她对宋倾州微微一笑道:“殿下要不要比试一下?” 宋倾州便道:“你想比什么?” “自然是骑术。” 宋倾州哈哈一笑,他夹紧了马肚子,朗声道:“那若是输给了本王,你可不许哭鼻子。” 李江妙愣了一下,便失笑道:“怎么会呢,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宋倾州低声道:“在本王面前,你可以是。” “殿下您说什么?”李江妙没听清。 “没什么,”宋倾州伸手拍了拍马脖子道,“来!” 二人沿着驿站驰骋了一圈。驿站周围的树木并不算丰茂,地上的树叶却十分厚重,马蹄踩上去的时候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动,十分动听。 跑了一圈之后,李江妙也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只是她没有专门去练习过马术,所以这一圈下来,李江妙已经微微喘息了。宋倾州见她似乎是不再郁结了,便道:“是本王赢了。” 李江妙勒紧缰绳,果然见宋倾州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等待自己,显然是早就到了。李江妙看了看宋倾州,难得耍起了赖皮道:“是殿下的马比较快。” 宋倾州上前,道:“是吗?” 他倾身:“那我们换换?” 突如其来地拉进了距离,李江妙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险些失去了平衡坠了下去。宋倾州似乎是早就料到,伸手搂住了李江妙的腰,护住了她。 四目相对。 树叶沙沙。 李江妙耳朵一红,推开了宋倾州,低下了头不说话。 宋倾州只觉得这人害羞起来可真是娇美可人,不禁还想逗逗她。 “殿下!殿下!” 阿古跑了过来,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宋倾州不紧不慢道:“来人就来人,你慌什么?” 阿古舔了舔嘴唇,解释道:“不是啊,这次是太后身边的锦禄公公亲自带人来了!” 宋倾州心中咯噔了一下。 完了,他怎么忘了还有母后这一茬。 阿古还要说话,锦禄却是已经来了。他脸上依然挂着那和气的笑容,道:“充王殿下安好啊。” 这锦禄是黄太后身边的太监总管,宋倾州说什么也是得给这人三分薄面的,他便同样回以微笑道:“是禄公公啊。” 宋倾州装傻道:“禄公公这大老远来找本王,可是母后那边出了什么事?” 锦禄不紧不慢行礼道:“回殿下,确实是要紧的事儿,这太后是想叫您回去呢。” 宋倾州打太极道:“这本王可能不太方便啊。” 锦禄道:“这没事,等回了京城您自然就方便了不是。” 宋倾州:“……”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第402章 密谋 宋倾州攥着缰绳,道:“你先回去吧,本王在驿站中还有事情要处理。” 锦禄便道:“那么等王爷处理完了,奴才等您一块儿回去。” 宋倾州:“……” 不愧是母后身边的人,说话都是要比其他奴才硬气几分的。 宋倾州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拉住了衣袖。李江妙上前,轻轻拽着宋倾州的衣袖道:“殿下,既然如此,殿下就随他回去吧。” 宋倾州低头看着那只手。 他想了想道:“可是……” 李江妙道:“殿下乃尊贵之躯,皇亲贵胄,身负陛下交于您的重任,殿下不只会是臣女未来的夫婿,更是这大渊天下苍生的充王,臣女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置殿下于不忠不孝之地。”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就连锦禄都多看了李江妙一眼。 不得不说,李江妙所言,是真正地站在充王妃的立场上说出来的,大气而不失温婉,是颇带着大家风范的。宋倾州心中感叹了一番,对李江妙道:“那你怎么办?” 李江妙微微一笑道:“来日方长,臣女……不急于朝夕。” 来日方长。 宋倾州叹了口气,道:“好,那我知道了。记得给本王写信,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可明白了?” 李江妙点了点头,低声道了个好。 宋倾州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伸出了手,拽住了李江妙的胳膊,李江妙重心不稳轻呼出声,猝不及防地被宋倾州揽在了胸前。她闻到了宋倾州身上淡雅的清香,还有他有力的、滚烫的带着一点紧张的心跳。 李江妙第一次感觉到了,那样清晰的风声,虽然并不凌冽,却能遮盖住自己的心声。 寒冷。 但是他的怀中却是温暖的。 李江妙愣了很久,而后就被宋倾州放开。宋倾州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说完,便打着马和锦禄等人离去了。李江妙有些错愕地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人清逸的背影,很久都没有回神。 直到宋倾州已经离开了很久,荒北这才找到了李江妙。荒北看了看左右,上前道:“当家的!” 李江妙回神,看了看荒北,道:“怎么了?” 荒北扶着李江妙下了马,接过了缰绳道:“东西什么的都安置好了,就等您进去休息呢。对了当家的,充王殿下呢?” 李江妙道:“回宫了。” “哦——嗯?他走了?” “是啊。” 荒北道:“您也没拦着殿下啊?” 李江妙失笑道:“我也拦不住。” 荒北疑惑地摇了摇头,而后似乎是想明白了,便笑了笑道:“也是啊。对了,当家的,那两个人……怎么办?” 李江妙道:“他们可有反常之举?” “怎么说呢,”荒北想了想,道,“可能是出了京城,他们觉得可以肆无忌惮,所以路上也对我手下的弟兄们威胁挑衅,我都给压下去了。” 李江妙点了点头。 果然,这些鼠目寸光的人,出了京城就以为自己不受挟制,就开始对往日的大哥荒北生出了龃龉。荒北若是真的被他们怎么样了,那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还会远吗? 更何况充王已经回去了,那么他们自然是更加肆无忌惮了。 李江妙冷笑。 不过,这也给了李江妙机会。李江妙原本还忧愁,如果他们出了京城之后,若是什么心思都没有,自己反倒是不好下手。现在充王回去了,那么李江妙便再也没有什么忌惮了。 想到宋倾州的话,李江妙还是恍惚了一瞬。 如果这次能够好好地回来,那么…… \\u003d\\u003d 夜幕降临。 驿站之中也静了下来,李江妙的屋子中还点着烛火,那一点明光映在地上,恍恍惚惚让人看不真切。 大漠和马环在李江妙的屋子外头徘徊了很久。 他们二人的身影隐匿在树影下,如果不仔细观察是很难发现的。马环靠在树边,一边瞧着屋子里头的动静,一边道:“你完事儿没啊你?” 大漠检查了一下手里的绳子,低声道:“等会等会。” 马环不耐烦道:“你磨叽什么,不就是一个女人,你我还能解决不了她?” 他凑近大漠道:“我可是瞧见了,她带的这一批货里头可是有不少的好东西,你见没见过鸡蛋那么大的夜明珠?整整一箱子!” “真的假的。” “骗你做啥啊?” 马环道:“荒北成天在她面前献殷勤,不就是为了得到那些好处么,不然你以为他那么热情干什么。要我说啊,他早不定都已经爬了那女人的床了。” 大漠嗤笑。 “行了行了,你的香呢?” “在怀里呢。” 大漠摸到了怀里的迷香,对马环道:“你确定荒北出去了?” “我亲眼看见他走了,”马环拍了拍他的胸脯,不耐烦道,“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兄弟们都在外头等着呢,急都能被你急死。” “知道了知道了。” 大漠上前,瞧了瞧左右,确定没人之后,便将迷香拿了出来,触破了窗户纸,把那迷香吹了进去。大漠和马环在门口等了一会,听到了里头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便轻轻地推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驿站的屋子有些简陋,但是胜在干净。烛火噼啪,蜡油落了下来,滴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头。房间两侧摞着几只硕大的红木箱子,被擦得干净的铜锁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淡淡的光。 大漠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向着李江妙所在的罗床上走去。床帘已经放了下来,隐约可见一道玲珑的人影躺在上面。大漠用匕首扒开了床帘,却见那昏睡着的李江妙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凝脂色寝衣,看起来单薄可怜。 大漠咽了口唾沫。 “诶。” 马环拍拍他的肩膀道:“发什么呆呢?赶紧叫兄弟搬东西啊。” 大漠犹豫了一下,这一下侧身便被马环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李江妙。马环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看不出来,这娘们身材不错啊。” 马环说到这里,大漠就觉得身上一热。 李江妙确实并不算十分惊艳的美人,但是她的身段却是十分纤柔的,而且嗓音又那么柔美,若是真的能好好地和她云雨一翻…… 第403章 现行 大漠的眼光就在李江妙身上梭巡,他把匕首扔给马环道:“你先去叫弟兄们进来吧,老子是憋不住了。” 光是劫财有什么意思? 不管是财是色,他自然是都要! 如果这女人敢反抗,自然就是要了她的命。没办法,谁叫她已经出了京城,只能怪她倒霉,一个柔弱的女人非得要去西域闯上一闯。 马环瞪着眼睛道:“我靠你娘,你不会是要独吞这娘们吧?咱们兄弟一场,你可不能这么自私啊。” 大漠摸上了裤腰带就要爬上去道:“他奶奶的,肯定给你留热乎的。” “去你的。” 马环说完了,就往外走,看样子是要去将外头接应的弟兄们带进来了。大漠的手刚触上了李江妙的肩膀,却突然感觉有什么冰冷锐利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后脖颈。 大漠浑身一颤。 他下意识地举起了双手。 大漠僵着身子缓缓地转身,就看到了荒北那张带着伤疤的有些沧桑的脸。大漠转了转眼珠再一看,却见马环却是也被荒北的手下给挟制住了,而他不知是为何,软软地垂着脑袋,似乎是晕了过去。 大漠感觉腿肚子都要软了。 他结巴道:“荒、荒北大哥。” 荒北没有回答他,只是对大漠身后的李江妙道:“当家的,现在怎么办。” 大漠没有回头,却是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道轻软的声音。李江妙的声音有些沙哑,吐出来的字节却是冷漠无情的:“绑起来。” “等等等一下!” 大漠阻拦道:“当家的,荒北大哥,这都是误会啊!真的是误会啊!” 荒北冷冷地看他。 “真的,”大漠指了指马环道,“都是这个人,你们也知道啊,我,我和他一直都不对付,而且他还拿我手下的兄弟威胁我……” 大漠的声音带了一点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入戏太深,他道:“您二位也知道,我这、我这出来打拼这么多年,我的兄弟就是我的命啊……” 有人上前给李江妙披上了一件大氅。李江妙拽着大氅,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大漠的面前。 她抬起头,看着大漠铁青色的脸。 平时的李江妙是温和的,是端庄的,而此刻的李江妙也是一样,她的脚步都是平稳的优雅的,丝毫看不出来上一刻她还面临着被人玷污清白的危险。 李江妙什么都没说,大漠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对上了她深深的眼睛。 他不知道一个落魄家族之女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生出了胆寒之意。 他只知道—— 自己完了,李江妙早就知道他的事情。 他低下了头,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大漠原本打算打出柔情牌,毕竟李江妙也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京城女子,只要自己真诚一点,李江妙未必不会被自己感动,而自己这次也就算认栽,只要留得性命在,不怕没有以后。 但是……眼见着李江妙这样的态度,大漠他心中生出了一丝恐慌。他在外头闯荡了这么多年,对着一个女人,居然生出了恐慌! 简直荒谬。 李江妙示意荒北把他的手下都带进来,荒北将这两个人给绑住,不一会就带着自己的手下走了进来。这几个人都算是荒北的亲信,他们给李江妙递来了一张椅子,而后李江妙就坐在了大漠和马环二人的眼前。 有一手下端来了一盆冷冰冰的水。 李江妙微微抬起了下巴,那手下轻喝了一声,那一盆水便直接扑到了马环的脸上。马环觉出了刺骨的寒意,猛然惊醒,他转头一看,身边便是被五花大绑的大漠,而自己则同样。 马环也是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还没说完,就被人狠狠踹了一下后背,跪坐在了地上。马环咳了一声,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李江妙的手搭在椅子把上,昏暗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马环身上的冷水滴在地上,滴答、滴答。 李江妙慢悠悠开口道:“袁惊荷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马环心中一惊——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能知道? 在马环错愕的目光下,大漠率先痛哭流涕道:“不是啊,当家的,我真的都是被逼的,您也知道,那袁家势大,他们拿小的家人威胁我,说是若是我不给他们做事,我的家人全部都要遭殃啊。” 马环眼珠一转,也道:“对对对,当家的,我们都是被逼的!” 李江妙低头翻阅着手上的账本,道:“染缸的事情,是你们演的。” 马环和大漠二人同时一愣,没再说话。 “你们在我手下这段时日,贪了多少钱银,我都没有置喙,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李江妙没有抬眼,道:“因为手脚不干净的人,更好拿捏。” “上个月,我的染坊被动了手脚,所有凝脂色的布料都废掉了,没能给各大商铺及时交货,”李江妙合上了账本道,“你们做得很好,我确实损失了一大笔。” “如果不是充王殿下助我,或许现在我李家的铺子已经关门大吉了。” 马环和大漠静静地听着,后背上的冷汗已经将衣衫浸湿。马环硬着头皮道:“这只是巧合……” 他还没说完,就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马环闷哼了一声,身子弓成了虾子。 大漠见状,知道再这样下去是行不通了,咬牙道:“这是你逼我们的!” 他嘴里一动,藏在舌头下面的哨子就被翻了出来,大漠狠狠一吹,那哨子就发出来尖锐的声音。 大漠冷笑着等待他的手下。 嘀嗒。 没有任何响动。 大漠愣了一下,心中觉得奇怪,向着窗外张望了一下,回应他的只有沉寂。李江妙道:“不用找了,他们进不来。” 大漠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你做了什么?” 李江妙反问道:“你说呢?” 她看了看大漠苍白的脸,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大漠咬牙,低下了头。 李江妙拍了拍手,便有一个丫鬟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散发着热气的牛乳。她俯身道:“我可以放过你们。” 马环和大漠马上抬起了头,看着李江妙。 “只要做一件事,你们就自由了,永远地自由了。” 李江妙接过了那牛乳碗,手心微微一动,那雪白色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牛乳就从碗中倾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大漠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一滩白色的物体,嗫嚅着嘴唇道:“您,您想让我们做什么?” 李江妙手一松,小碗掉到地上,啪嗒一声碎成了瓷片。尖锐的碎瓷片躺在牛乳中间,好似动物的爪牙。 李江妙道:“舔干净。” 第404章 初次 大漠和马环齐齐愣了一下。 “不明白吗?” 李江妙刚要抬手,大漠道:“如果我们做了,你真的会还我们自由吗?” 马环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大漠,大漠咬牙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原本大漠想的是,离开了京城,这李江妙身边除了一个荒北便没什么能威胁他们的人,只要想办法支开荒北,他们二人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实在不行,自己趁机逃跑,让马环离开也是可以的。 毕竟比起自己,确实马环更容易被信任。 只是让大漠没想到的是,李江妙她根本就是连马环也不信! 她早就识破了他们的心思,就等着他们有动作,而后再行盘算。 这样深沉的心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深闺的京城女子该有的。 大漠想到这里,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知道这一关自己若是不过,怕是小命都保不住。于是大漠道:“我做!我做……” 他的双手已经被桎梏住,整个人跪在地上,上半身轻轻地俯了下去。大漠的喘息加重,感觉无数道视线就在自己的头顶盘桓,这种压迫让大漠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冷汗滴到了眼前的白色牛乳中,融为一体。 大漠伸出舌头,接触到了尖锐的瓷片,舌头就被划破,鲜血淋漓。 马环见大漠这个样子,一直犹豫不决。然而,他身后的荒北帮助他做出了抉择。就在马环扭扭捏捏不肯低头的时候,荒北直接按住了他的头向地上压去—— “啊啊啊!” 马环的叫声有些扭曲。 李江妙看了半天,觉得有点好笑。她道:“真有意思,你们这种背主的人,早就该把尊严二字踩在脚下过活了才是,事到如今还想给自己留些脸面,也真是痴心妄想。” 马环被荒北按住,声音都沙哑了:“你……你欺人太甚……” 李江妙的神色冷了下来。 “我欺人太甚?” “如果不是荒北大哥,或许我现在已经被你们折磨得不像样子,甚至曝尸荒野,你说我欺人太甚?” 李江妙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道:“那么你们帮着袁惊荷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的时候,可有半点想过我半分?” 大漠和马环被人拽了起来,被迫和李江妙直视。 李江妙伸手,捏住了大漠的脸,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掐住了皮肉。李江妙冷冰冰道:“袁惊荷对我做了什么,你们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如果不是她,我本不会走上现在的路——说起来,我倒是要感谢她,感谢你们。” 李江妙轻声一笑,在这寂静的夜里,如银铃坠地。 李江妙转身,拿起了桌上的匕首。匕首锋利至极,泛着森森寒光。 大漠敏锐地察觉到李江妙的不对,他看着她的背影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是听吩咐做事,她,那个女人她做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对啊!”马环叫道,“我、我们可没想真的害你啊,你可要分清楚!” 李江妙笑了。 她来到二人眼前,蹲了下来,用手中的匕首支撑着自己的手臂。她道:“相信我,你们很快就会和你们的主子团聚。” 此时的大漠已经太过急切,甚至丢失了神智。他大声道:“放了我,放了我啊!你说过还我自由的,你说过的,你……” 他还没说完,就觉得肚子一痛。低头一看,锋利的匕首就插进了自己的腹部,朦胧之中他看见鲜血泊泊流出,顺着锋利的刀刃流到地上,如水溪一般。 大漠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李江妙。 李江妙猛然抽出了匕首,大漠被她一带,趴到了地上。他扑通一下倒在地上,而身边的马环眼见着自己的兄弟突然就这么倒下,颤声道:“大漠……大漠!” “臭娘们,我和你拼了!” 马环大叫着,挣扎着就要上前,可惜他被狠狠地按在地上,只能像是蛆虫一样不停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碎瓷片划破了他的脸庞,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嘎啊……” 马环的声音愤怒而沙哑。 而李江妙根本不惧,她拿着匕首,对着大喊大叫的马环,又是一刀—— 马环的眼睛都已经发红,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捏住了匕首的刀刃,他的手指就立刻被割破,流下了红色的血。他挣扎着想要把匕首抽出去,但是力气却随着那剧烈的疼痛,流失殆尽。 嗜血的欲望一旦打开,就无法被塞回去。 李江妙抽出匕首,又捅进了他的胸腔。 鲜血喷薄,弄脏了李江妙的头发和脸颊。 李江妙却像是一个冰冷的木偶一样,一连几下,马环直接没了生息。他在倒下的时候,脸庞正对着同样倒在地上的大漠。 而李江妙的杀戮还没有停止。 五下、六下…… 直到李江妙的喘息随着她的动作,化作被摁在喉咙中的怒吼和尖叫。窗外的叶片沙沙作响,倒映进来的树影落在单薄的女子的身上,似乎是想要拥抱她。 泪。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衣领里头。 手上、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鲜红的痕迹。 而荒北的手下亲眼目睹着突然变得疯狂的李江妙亲自杀了两个人,她的神情是冷漠的,但她手上的刀刃却又躁动得如同渴望肃杀的兽。纵然他们见过各种各样的死人,甚至亲眼目睹过杀人,但是这一副画面带给他们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就算是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是很难消化。 李江妙的动作太过决绝,像是与什么东西彻底割裂一般。 “咣当。” 匕首落地。 荒北握住了李江妙的肩膀,缩了缩手指,半天道:“当家的……” “可以了,当家的,他们已经死了。” 泪眼糊住了满目的鲜红,李江妙嗅着那浓浓的铁锈味,最后还是支撑不住,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她的胳膊肘支撑在膝盖上,双腿因为跌坐着而微微打开。地上的尸体渐渐僵硬,李江妙只觉得那一丝甘甜的快意顺着嗓子眼,就快要溢出嘴唇。眼中浮现出的是袁惊荷那得意的嘴脸,还有自己那凌乱不堪的、沦为一片火海的家。 李江妙大笑,眼泪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明明她的泪是滚烫的,可她的笑容却是决绝的、苍白的、凄凉的。 她杀了人。 生平第一次,杀了人。 第405章 蜕变 荒北单膝跪地,等着李江妙平复下来。他简单地吩咐了自己的手下,去将这二人处理掉,鼻尖的铁锈味让他感觉到有些不适,毕竟他从来都不知道,柔柔弱弱的李江妙,竟然也有如此疯狂的一面。 从前他只觉得李江妙有着过人的手腕和心智,但如今—— 荒北觉得对李江妙有极大的改观。 长久以来积压在李江妙心中的情绪终于得以爆发,此时她只觉得很累。 那是一种无尽的空虚。 李江妙闭上了眼,又睁开,转瞬便是一片平静。 “把东西收拾好,马上出发。” \\u003d\\u003d 十二月转眼就要过去。 这一个月之间,长公主与充王殿下相继定亲,百姓们津津乐道,而后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喜悦也逐渐被冲淡,京城又恢复成了繁荣平和的景象。 因为年关将至,大渊上下都开始忙了起来。而公孙鸣和万俟恭作为外国来使,也相继乘坐着自己的马车回了国。 这一次,二人出使大渊,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捞到。毕竟,他们“心心念念”的长公主已经和他人定下了亲事。 但是,只有京城中的一部分人知道,他们留下了什么,又或是做了什么。 而就在公孙鸣和万俟恭走了几日之后,京中突然传出了一些风声。 有人说,杨家其实是被冤枉的,杨家的女儿,也就是前准丹王妃,根本没有过挑起战争的言行,一切都是飞花卫和皇上为了铲除世家而想出的借口。 而陛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京城中其他世家。 原本这就是一道不怎么引人注意的流言,但是落在各大世家家主的耳朵中,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们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铡刀就会落到自己的脖子上,所以这些人格外紧张。 而就在这样的氛围下,有人开始煽风点火。 他们说当今皇上听信飞花卫乱言,误杀杨家,如此下去,皇上若是哪一天心情不好,随随便便抄个家诛个九族,这京城中的百姓可还能有一天好日子过? 自然,这些流言没有走出多远,就被杨潜给压了下去。 杨潜坐在案后,听着手下人的汇报,认认真真地写着手中的卷宗。 手下的飞花卫简单地说完了之后,道:“大人,幕后之人居心叵测,我们是否要查清楚?” 杨潜没抬头,道:“这么明显,用不着查。你先下去,有事我再叫你。” “是。” 那飞花卫下去了之后,杨潜这才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小夏整理完了书籍,道:“是秦家?” “秦老三还不至于弱智成这样,”杨潜道,“不是秦老三,那就只能是齐王了呗。” “齐王?” “嗯,”杨潜靠在矮榻上,长腿一翘,道,“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那些人就该说,当今陛下残暴,识人不清,不如这天下换个人来掌管吧。” 小夏无语道:“出去别说我认识你,这种大不敬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你以为呢,”杨潜道,“咱们刚打了仗,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你说齐王要是这个时候起兵造反,能有多大胜算?” 小夏想了一下道:“没胜算。” 杨潜笑了一下道:“要是安北侯不在京中呢?” 小夏心中一动,他道:“你的意思是……” 杨潜打开了一张纸,折成了千纸鹤。奇怪的是那千纸鹤居然长了两条腿,看起来滑稽可笑。杨潜按住了那千纸鹤的尾巴,那纸鹤就翘着两条腿大摇大摆地跳到了桌下。 小夏走过去,捡起千纸鹤,把它拆开。 里头赫然是一封往来的书信。看落款应该是袁惜的笔迹。 小夏看了看内容,不过就是一些寒暄慰问的话,末尾还附上了一段菊花茶的秘方。 “白菊三钱,金银花两钱……” 小夏想了一下道:“金银?世家已经开始给齐王提供钱银了?” “没错。白菊三钱,大概就是三十万两白银。” 小夏结合了一下之前充王府宋明珂没能抓到的那二人的事情,立刻就想道:“齐王用世家给他的钱去买狄国的兵甲。” “真聪明。” 小夏冷笑道:“还真是好算计啊,这是不是就叫空手套白狼?” 杨潜耸肩道:“至少他出了人。” 小夏想了想道:“那我们怎么办?” 杨潜敲了敲桌子,对小夏张开手,小夏就将这封书信放到了杨潜手上。杨潜把它折好道:“就算咱们知道了这些,也是鞭长莫及,毕竟平州太远了。你把我们查到的东西去告诉长公主,她就知道怎么做了。” “唔。” \\u003d\\u003d 平州。 码头。 因为年关将至,所以百姓们也都开始走动了起来。平州到处都充满着祥和的气息。 因为平州靠河,所以在南部有一不小的码头。码头之上,每日来往出行的商队和船只就有不少。而今日,码头周遭依然停靠了不少的商船。 虽然是冬日,但平州旁的河流并没有结冰,而且这码头上依然有赤膊的汉子来回走动搬运货物。他们身材粗壮,皮肤黝黑,都是常年在船只上行走的人。 “小心小心。” “悠着点。” 平州县令曹准带着师爷路过码头的时候,看到那些往来的商队,瞟了一眼,就打算过去。 那师爷道:“大人,看来今年咱们平州能过个好年啊。” 曹准道:“你倒是又明白了。” “嘿嘿。”师爷咧嘴一笑。 曹准刚走了几步,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他转身,向着码头走去道:“去瞧瞧。” “诶,好嘞。” 码头繁忙依旧,曹准甚至觉得此处有些拥挤,还带着点燥热。他看了看码头边上停靠的那些商船道:“今天这船好像不少?” 师爷道:“每日都多,您今日是赶上他们卸货,所以显得热闹了一点。” 曹准点了点头,突然看见了一刻着奇怪花纹的船舶。他见那船舶上头往来的人,衣着都比较整洁,便道:“说起来,这几日每天都经过这码头,好像总是能看见这船?” 师爷顺着曹准的眼神看去,恍然道:“大人真是目光如炬,那是萧家的船呐,专门用来运外头的香料的。” 曹准心中一动,道:“去看看。” 师爷道:“大人……?” “这船最近往来如此频繁,好东西肯定是不少。” 师爷立刻就明白了,笑道:“诶,好嘞好嘞。” 第406章 顺藤 曹准心中想的是,将近年关,往来的商船自然是很多的,但是像他遇到的每日都要在平州卸货的商船,确实是不多的。所以这船上一定是有很多油水可捞。 曹准在这块富得流油的宝地上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手底下干干净净,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一次估计也是能得到不少的孝敬。 曹准就在码头的入口处等着,拍了拍自己有些膨胀的肚皮。 就在曹准还想着能收到多少孝敬的时候,他的师爷却是脸色惨白地回来了。 “大人,大人。” 师爷赶紧上前,伸出手道:“大人,不好了啊,出事儿了。” “能有什么事啊?” “搜出东西来了。” 曹准皱眉道:“搜出东西?什么东西?” “哎,”师爷抹了抹自己额角上头的汗,对曹准道,“您、您还是快跟下官去瞧瞧罢。” 曹准的面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而此时他还没意识到这一条普通的商船能带给他多大的冲击。他跟着师爷绕着那些百姓走到了码头,却见码头前头跪着几个人,而那几个人身边放着一只打开的箱子。 那箱子看起来平平无奇,装着的就是一些普通的香料。 曹准疑惑地看了看师爷,师爷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曹准心中疑惑,上前去,俯下身,扒拉了一下那香料,却看到一道寒光闪过,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师爷赶紧上前把箱子合上了。 “大人,现在我们怎么办啊?” 曹准皱眉道:“先不要声张,把这码头先给我封了,别的船也别让他进来。” “是是是。” 曹准刚说完,那商队的领头人便赔着笑脸走了上来。他道:“大人,这大冷的日子里头您巡查辛苦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且拿去吃些热茶。” 他展开手,上头躺着一只胖胖的钱袋,钱袋微微打开,露出了里头白花花的银子。仔细一瞧,数目真是不小。 曹准左右看了看,伸手拿过了钱袋。 他眯着眼,指了指这领队道:“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领头人赶紧千恩万谢道:“一定一定。” 曹准和师爷又商量了几句,觉得此地是不能久留,于是赶紧先回了府衙。 回到了府衙,曹准回忆了一下此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手下的人说他们今日查出来的商船中,载着那些兵器,而这商船几乎每日都会在平州靠岸。 如果那些船上都带着兵器,那数量该是多少? 想着想着,曹准的额头就流下了一滴冷汗。 这件事根本就不对啊! 没多久,师爷就带着几个衙役回来了。师爷一见曹准的脸色这么难看,道:“大人,这是出了什么茬子?怎么了?” 曹准越想越心悸,他赶紧道:“你快去把今日咱们见到的事情,告诉刺史大人。” 师爷疑惑道:“大人,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绝对是大事,”曹准语速飞快,“凭着你我,绝对是不能插手这事的。别废话了,赶紧去。”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师爷看着曹准的脸色,也不由得惴惴。他应了一声,便赶紧带着人去了刺史府。 曹准擦了擦脸上的汗。明明是寒冷的天,曹准却感觉自己背后的衣衫都被汗水沾湿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和他一个小小的县令终究是没太大的关系。而他能做的就是把这事报给上头,希望上头能解决了。 最好还是不要波及到自己了。不然别说是乌纱,就连他的小命都未必能保住。 曹准叹气。 平州刺史府。 平州刺史名为云奢,是个面相端正的中年人。刺史府内的摆设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一丝不苟,端端正正,而尽管将近年关,刺史府内却也还如从前一样,充斥着严肃的气氛。 云奢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冷气。他把身边的人都散了出去,自己则是脱下了大氅,站在火炉前头暖着手。 云奢抬头看了看窗户,外头的日光被窗户挡住,照得这屋子里头亮堂堂暖烘烘的。云奢想了想,摇摇头。 平州虽然看起来平和,但是内里的事情也是不少。他这段时间,几乎每日都要出府巡查,总是能有一些发现,而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就要花上不少时间。 这样下去,可能就没法按时回家去过年了。 想到了自己京城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云奢微微笑了一下。 不管如何,还是快些处理好手头的事情才是真。 “咚咚。” 云奢放下了手,坐了下来道:“进来。” 有个衙役开了门,带进来了一点冷风。他抱拳道:“大人,曹大人身边的师爷求见。” “让他进来。” “是。” 师爷走了进来,还赔着笑脸。他道:“云大人安好。” “不必多礼。” 云奢伸手引了一下,叫师爷坐下,师爷心中忐忑,哪里敢坐下。云奢看他扭捏的样子,心中大概有了数,便道:“你知道我的性子,总是不喜拐弯抹角。你且说出了什么事。” 师爷愣了一下,口中的寒暄都压了下去。 他干笑了几下,把他在码头的发现和兵器的事情如实告诉了云奢。 云奢的神情原本还不算多严肃,但是听师爷说完了之后,便渐渐皱起了眉头。 师爷说完,屋子里头便陷入了寂静。 他试探道:“大人,您看……?” 云奢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日上午。” 云奢点了点头,并没说什么。他对这师爷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这件事情不要声张,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你知道后果。” 师爷哪里能不应? 他对云奢赶紧行了个礼,便走了。云奢心中也是有些惴惴,没想到自己的手上突然冒出了这么大颗的烫手山芋,饶是他为官多年也不由得觉得心惊。但是云奢知道,这件事他必须要告知陛下。 云奢来到案后,叫了一个衙役进来。 “大人。”衙役进门。 云奢道:“你去把追风给我叫进来。” “是。” 过了一会,一身形高挑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宋明珂从前在赠香阁中见过的追风。他对云奢抱拳道:“大人。” 第407章 摸瓜 云奢点了点头,单刀直入道:“出了一点事,我需要你帮我查查。” 听到如此惊心动魄的词汇,追风也没有什么反应,他道:“大人请说?” 云奢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那商船的事情,又道:“我要你去给我查查,这商船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这商船,在这几日究竟运了多少的兵器。” 云奢将证明自己身份的玉牌递给了追风,道:“快去快回。” 追风拿着玉牌,道了一声是,没有任何废话,便转身出去了。 云奢心中也有些不安。 他想来想去,平州只有一个需要用得到兵器和铠甲的人。 齐王。 他还知道,齐王手下的商户最近一直在征收平州百姓手中的粮草,那数量要足足比往年多出了一倍。 粮草、兵器。 齐王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齐王要造反的话…… 他摇了摇头。 追风的动作很快,待到夜幕四合的时候,他便披着一身的月光回来了。云奢也没用晚饭,只是一直在这府中等着追风的消息。 “大人,”追风道,“查到了,那些东西最后运到了齐王府。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三百把兵器。” 云奢闭上了眼。 果然! 追风垂着眼睛,也没看云奢,只是等着他的命令。 云奢想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道:“咱们摊上了一件大事啊。” 追风没回答。毕竟对于他来说,他现在的上司是云奢,其他人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云奢思忖了很久,就在他案头的蜡油都快冷掉的时候,他提起笔,写了两封信。 他拿着这两封信,对追风道:“你去把这两封书信送到京城。盖了印的这一封,是密信,你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一定要送到陛下手中。第二封,经走驿站就好,无须做任何掩饰,可明白了?” 追风接过书信道:“属下明白。” 云奢挥了挥手,叫他出去了。 希望这一次,他能顺利抽身吧。 \\u003d\\u003d 张霖这几日又进宫了一次,不知是不是宋倾岚比较配合的缘故,这段时日,他的气色也是好了许多。 张霖走了之后,林婉遥便立刻叫人去把今日的药给熬了出来。她端着小碗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宋倾岚正在听宋景堂背书。 宋倾岚就坐在椅子上,而若是有心人在此,就会发现,宋景堂背出来的内容要流畅许多,至少不会像在苏晚凝面前一样紧张又结巴。宋景堂背好了一段之后,微微抬起头,一双充满了希冀的大眼睛看向宋倾岚,眼中都是期待。 宋倾岚放下书笑着道:“真是不错。” 他对宋景堂伸出了手,宋景堂便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宋倾岚把他抱了起来,道:“父皇像堂儿这么大的时候啊,还没法背得这么好呢。” 宋景堂羞涩地一笑。 小孩子被最喜爱的父亲夸奖了,总是十分开心的。就算没有任何奖赏,他也绝无怨言。宋倾岚却不会开空头银票,他想了想道:“父皇之前说什么来着?若是你能背下来,就……” “就带堂儿出宫去玩儿。” 宋倾岚笑笑道:“对。” 宋景堂的笑容却是一僵,他想起,苏晚凝曾经也答应过自己,若是能够好好地背书、练字,便送自己一对纯正的草原牧羊犬。他的书背过了,却一直没收到他的小狗。宋景堂想,父皇会不会也和母妃一样? 想到这里,宋景堂的笑容有些黯淡。 小孩子的情绪变化是很快的,宋倾岚一下便察觉到了。他想到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了握宋景堂的手道:“堂儿放心,父皇说到做到。” “真、真的吗?” “君子一言九鼎,更何况父皇是什么人啊,怎么可能骗你?” 宋景堂这才开心地笑了出来。 林婉遥看着这温馨的场面,心中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说实话,她虽然有的时候也会对宋倾岚的后宫吃味,但是对于孩子,林婉遥总是喜爱的。 “母……母后。” 宋景堂看见了林婉遥,从宋倾岚的腿上跳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他和这位温柔的母后接触并不多,虽然刚开始有些怕,但是现在却觉得,母后并不是个坏人。 就像他的姑姑一样。 想到那位漂亮的姑姑,宋景堂的思绪又飘了。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呢? 林婉遥把小碗递给了宋倾岚,自己则是蹲了下来,拿出帕子擦了擦宋景堂的小脸。她温声道:“堂儿可都背会了?” 宋景堂微微一笑,揪着自己的袖子道:“背会了,父皇还夸了儿臣。” “堂儿真棒。” 林婉遥摸了摸宋景堂的头。 宋景堂觉得林婉遥的手实在是太温暖,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力量似的,这是他在昔日的香嫔或者是此刻的贵妃那里从来都没感受过的。宋景堂的小鼻子一酸,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掉金豆子了。 他这一哭,林婉遥倒是慌了,赶紧抱着孩子哄了起来。她有些懵地看了看宋倾岚,宋倾岚喝了药,笑着摇了摇头。 宋景堂哭了半天,揉了揉眼睛,似乎是觉得困了。林婉遥把孩子交给了嬷嬷,叫她去哄孩子睡下了。 宋倾岚看了看林婉遥那被泪水沾湿了的衣衫,道:“堂儿也大了,你不必如此娇惯他。” 林婉遥瞪了他一眼道:“臣妾喜爱堂儿,娇惯一些又怎么了?” 宋倾岚戏谑道:“这话可不能给辰儿听了去,不然一定是要闹的。” 林婉遥轻哼。 其实,她倒是希望,这两兄弟能够一直和睦下去。毕竟在皇家这种地方,想要得到一点来之不易的真感情,只能算是奢望。宋倾岚的兄弟姐妹已经算是长情,却也出了宋倾宇那样的人不是? 想到这里,林婉遥便道:“陛下,臣妾的兄长已经痊愈了,他前段时日给臣妾来了口信,说是很快便能继续为陛下效力。可需要他去平州一趟,盯着齐王?” 宋倾岚摇头道:“他大病初愈,还是别折腾他了。什么时候得了空,朕陪你回家一趟,也瞧瞧你兄长。” “好。” “陛下。” 外头平生敲了门。 宋倾岚叫平生进来。他刚喝了一碗药,嘴里发苦,于是便捏了一颗梅子含在了嘴里。 平生走了进来道:“陛下,平州的探子给奴才传了信。” 第408章 窃国 林婉遥和宋倾岚对视了一眼。 平生上前,在宋倾岚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宋倾岚听完,又将事情告诉了林婉遥。 林婉遥听过了之后,陷入了沉思。 她出身将门世家,自然知道齐王此刻囤积大量的兵器,肯定不是为了拿出去卖着玩。 林婉遥越想,心中便燃起了一股怒火。 大敌刚过,大渊还尚且处在喘息的时候,有人在战场之上马革裹尸人未还,有人却窝在锦衣玉食的他乡之处计划着窃国阴谋! 林婉遥狠狠地按住了桌边,那上好的木桌桌角便应声而碎。 宋倾岚盖住了林婉遥的手。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动怒,所以便轻声地安慰着自己的妻子道:“你先别生气,待朕想想该怎么做。” 林婉遥知道自己动怒也没有办法,便叹了口气,道:“是,臣妾知道。” 宋倾岚心中也是复杂的。 那是他的兄长。 他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甚至是很小的时候,他的兄长还教过他骑马。在宋倾岚十岁时日那一年,宋倾宇送了他一匹纯种的草原宝马,它随着宋倾岚一起长大,现在还在宫中拴着。 半晌,宋倾岚道:“朕给他一个机会。他若是就此收手,朕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他好像在喃喃自语,又好像在对谁说。 林婉遥道:“陛下……” 她道:“陛下,臣妾怕的是,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不会,”宋倾岚捏了捏林婉遥的手道,“京中还有诸位将军,他们不会让朕陷入险境。更何况不是还有你的兄长?” 林婉遥低下头,宋倾岚将她搂在怀中,像是安慰小孩子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u003d\\u003d 宋倾州回了京城之后,就被黄太后拘在了宫中。 对于喜爱自由的宋倾州来说,这种感觉还不如等死。这一段时日,每天都在宫中陪着黄太后祈福,再不就是陪着他的两个大侄子玩,恨不得连御花园有多少种颜色的花朵都数得清清楚楚。 宋倾州要憋疯了。 御书房。 宋倾州欲哭无泪地拽着宋倾岚的袖子,道:“皇兄,我求求您和母后说说吧,我真的不想在宫里。” 宋倾岚抽回自己的袖子,瞥了他一眼道:“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宋倾州放开他的袖子,叹气道:“我是真不明白,你们在宫中一待就是好几十年,难道都不觉得憋屈得慌?” “废话,”宋倾岚挑眉道,“朕倒是想出去,朕行吗?” 宋倾州:“……” 也对,他是皇上。 “呜哇——” 宋景辰的哭声打破了屋子里头的祥和气息。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看着宋景辰,道:“不许哭。” 宋景辰就把眼泪憋回去了,十分委屈。 宋倾州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宋倾岚,道:“他是你亲儿子。” 宋倾岚道:“嗯,交给伏卿看管朕放心。” 宋倾州:“……” 真的吗?可是他的大侄儿看起来都快吓死了。 宋景辰泪眼婆娑道:“本、本宫不和你玩了,姑姑……呜哇……” 宋明珂就坐在沈承聿身边,闻言赶紧放下了手中的书,对宋景辰伸出手道:“辰儿乖,来。” 宋景辰就颠着小腿扑到了宋明珂的怀里。宋倾州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小混蛋刚刚还哭天抢地,到了宋明珂怀里就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宋倾州惊呆了。 宋景辰在宋明珂的怀里吭叽了好一会。沈承聿不满道:“下来。” 宋景辰道:“本宫就不,略略略。” 沈承聿:“……” 此时,宋倾岚也批完了折子,他把手中的笔放了下来,端起茶杯笑道:“朕倒是想看看,伏卿要是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宋倾州猜测道:“会是个严父呢。” 宋明珂看着宋景辰那葡萄似的大眼睛,也在想。如果他们有了孩子……沈承聿或许也会动不动就吓唬他吧,毕竟他这个人就是这么恶劣。 “哦,对了,”宋倾岚想起了什么,道,“昨日贺启眠来了一趟,跟朕说,大抵已经推出了几个良辰吉日,叫朕挑选一下。刚好,你们几个都在,朕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什么吉日?” “自然是完婚的日子。” 宋倾岚道:“这事儿可不能马虎。” 宋明珂喂了宋景辰一块糕点道:“此事由皇兄与皇嫂裁定即可。” 宋倾州想了想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得等妙儿回来再说啊。” 宋倾岚不满道:“她还能在外头待上多久?” “不知道啊,我对生意这一块也不是很熟,”宋倾州摇摇头道,“不过一年是至少的吧。” “一年?!” 宋倾岚气笑了:“等她一年回来,珂儿的孩子都该有了。你看看你皇妹,再看看你,就不觉得羞愧?” 宋倾州对宋明珂严肃道:“不许有孩子。” 宋明珂:“……” 沈承聿插嘴道:“充王殿下,微臣有一件事忘了告诉您。” 宋倾州微笑道:“什么事情啊?” “今日上午微臣去见太后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说出了威武将军的事情。” 宋倾州笑容一僵道:“……你把本王的威武将军怎么了?” 沈承聿道:“也没怎么,也许此刻在御膳房,或者是陛下的碗里。” 宋倾州:“…………” “太后好像有些生气,”沈承聿丝毫没有负罪感道,“估计殿下还要在宫中多待几日。” 宋倾州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道:“本王谢谢你啊。” “不客气。” “行了行了,”宋倾岚看了看自己弟弟,叹了口气道,“瞧你这样,成天都没个正行。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成天斗鸡斗蛐蛐——所以这日子,你们若是没意见,朕便做主替你们定下了。” 宋明珂想了想道:“何必麻烦,我与四皇兄选在同一天不就好了。” “嗯?” 宋倾岚摸了摸下巴道:“这主意不错啊。” 宋倾岚想了半天,觉得宋明珂这主意不错。于是他敲了敲案子,刚想说话叫平生进来,平生便自己进来了。 平生面色有些严肃,宋倾岚便觉出了有什么事情。宋倾州也是个有眼力的,知道他们要谈正事了,便不再逗留,告了个由头便带着昏昏欲睡的宋景辰走了。 第409章 急火 平生呈上了一封密信道:“陛下,这是平州刺史给您的密信。” 宋倾岚将日子的事情抛在了一边,皱着眉头接过了信件。他拆开看了看,上头的内容和平生前几日所言所差无几,看来是云奢已经查到了齐王手脚不干净的事情。 这下,齐王的事情,算是有了证据。 宋倾岚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了。 宋明珂抬头,看着宋倾岚的脸色,和沈承聿对视了一眼。宋明珂担忧道:“皇兄……” “无事。” 宋倾岚抬手道:“没什么,你们看看。” 平生把这信笺递给了宋明珂。宋明珂和沈承聿看完,倒是没多大的波动,毕竟齐王的动作她是早就料到的。 她只是担心皇兄会因此心中存怨。 他的身子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陛下!” 就在众人沉默思忖的时候,御书房外头突然响起了御林军统领冯铮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焦急,道:“陛下,八百里加急!” 宋倾岚心中一动,抬头对平生道:“快传。” “是。” 冯铮身上的甲胄还没脱下来,进了门率先行礼,坚硬的甲胄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冯铮道:“陛下,平州刺史……薨了!” 短短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宋倾岚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平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暴毙身亡……” 宋倾岚震声道:“放肆!” 冯铮和御书房内的宫人们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暴毙身亡! 宋倾岚怒道:“好一个暴毙身亡!” “一州刺史,朝廷命官,他说杀就杀,全然不将其放在眼里,下一次,是不是就要取朕的性命!” 冯铮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了这样的话,脸色骤然变白。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两个,要么装傻,要么装死。 宋倾岚觉得胸腔一疼,瞬间就咳了起来。 宋明珂大惊。 她给冯铮使了个眼色,叫他赶紧下去,自己则是上前道:“皇兄……!” 平生赶紧上前,拿出了一张帕子垫住了宋倾岚的嘴唇。帕子拿下来的那一刻,那一抹醒目的鲜红刺入了所有人的眼。 平生颤声道:“陛下!” 跟在宋倾岚身边二十多年的老太监,此刻却是失去了从前的老练和沉稳,他跪了下来,眼角似乎还含着泪光。 宋倾岚眼前一黑。 “皇兄!” “太医!宣太医啊!” “对对对,太医,奴才去找太医!” 平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走了。 宋明珂的声音近乎尖锐,她赶忙扶住了宋倾岚的身子,瞬间泪流满面。 宋倾岚靠在软榻上,紧紧地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如纸。 沈承聿一手握着宋明珂的肩膀,安抚她,一边探着宋倾岚的脉搏,道:“别哭,陛下不会有事。” 宋明珂却好像听不进去了,死死地盯着宋倾岚的脸。 梅胜楠的动作很快,他带着药箱走进御书房的时候,满脸都是汗水。但是梅胜楠没有精力去管自己的仪容,他快步上前,给宋明珂行了个礼,而后便跪在地上查探起了宋倾岚的状况。 宋倾岚的眼睫微动。 “陛下是晕了过去。” 梅胜楠取出了几根金针,为宋倾岚进行救治。宋明珂识趣地起身站在一边,而沈承聿则是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心出了很多汗。 她很紧张。 沈承聿想。 大概一炷香过后,宋倾岚的面色逐渐恢复了红润。梅胜楠放下了手中的金针,再次给宋倾岚把了把脉,对宋明珂道:“长公主,陛下已经没事了。” 宋明珂张嘴,想要说话,但是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喑哑难言。沈承聿便道:“多谢太医。” 梅胜楠行了个礼。 梅胜楠将药箱收好,就站在软榻的旁边等着宋倾岚醒来。宋倾岚好似是做了个噩梦一般,神色一直都不大好,他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确实是比刚刚好了许多。 “陛下。” 平生担忧道。 平生想要上前,将宋倾岚扶起来。宋倾岚抬手制止了他道:“没事。” 宋倾岚撑着榻上的枕头,坐了起来。他坐在那里,沉思了很久才沙哑道:“你们都出去,珂儿也是。” “伏卿留下。” 宋明珂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捏了捏她的手心,道:“没事的。” 宋明珂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由平生带着出去了。 宋倾岚闭着眼睛平静了许久,才道:“朕方才,做了个梦。” “朕梦见那年清洗世家,很多很多的人,都死在了朕的手里。” 宋倾岚微微眯眼,思绪追忆而去。他的声音低而缥缈,不知为何还忘记了自称:“我知道皇兄他和世家的人交好,我也知道,如果我真的对那些人下手,我就会和皇兄彻底决裂。” “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其实,”宋倾岚说出这些,吐出了一口气,道,“就算没有那些人,我和皇兄终究也会走到这个地步。毕竟,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沈承聿没有搭话。 因为他知道,此刻他说什么都无法让宋倾岚的心情好一些。 宋倾岚的目光开始飘忽。他隐隐约约能看到,就在那一年,世家溃败,人人草木皆兵,宋倾宇就骑在马上,站在一片荒唐之中。 鲜血埋没了马蹄。 也许是被血糊住了眼,也许是当时的日光太过刺目,宋倾岚没有看清楚宋倾宇的表情。但是他的语气却是悲凉的。 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 宋倾岚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回答。 “朕原本想过,”宋倾岚睁开眼睛,道,“若是皇兄不再继续,朕就放过他。但是他好像觉得,朕的无动于衷对他而言是一种施舍,而他从来都不受嗟来之食。” 宋倾岚讥讽地勾了勾嘴角。 沈承聿沉默了许久道:“微臣随时可以动身。” 宋倾岚抬眼看了看他道:“你先别急,带上珂儿一起。” 沈承聿皱眉。 “你想哪儿去了,”宋倾岚道,“她是朕的亲妹妹,朕怎么可能害她。朕叫你带上她,是因为你若是遇到了飞花卫,也好处理。” 沈承聿舒展眉眼道:“微臣明白。” 第410章 狂妒 沈承聿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梅胜楠已经回去了。平生陪着宋明珂等在外头,两个人的神色都不太好,脸上带着焦急。 宋明珂迎了上来,道:“皇兄如何?” 沈承聿道:“陛下无事。” 平生也想说什么,沈承聿对他点了点头,平生便赶快进去了。沈承聿牵着宋明珂的手,道:“我有事和你说。” 宋明珂用另一只手扒拉了下他的手腕道:“皇兄……” “平生会知道怎么做。” 宋明珂便不再挣扎了。她跟上沈承聿道:“皇兄与你说了什么?” 沈承聿道:“是齐王的事情,我可能马上就要去平州一趟。” 宋明珂知道,她大皇兄这件事迟早得交给沈承聿处理。故而宋明珂道:“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或许明天就出发,”沈承聿停下脚步,道,“你有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宋明珂疑惑道:“本宫说什么?” 沈承聿见这小公主还是不开窍,轻轻地“啧”了一声,捏了捏她的手道:“这一去可能就要几个月,或许我都无法在京中过年,你真的没有想对我说的话?”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要这么久?” “自然,光是路程就要两个月。” 宋明珂低下头,道:“皇兄既然把这事交给你,你就不要辜负皇兄的期望。我……我在京中等你便是了。” 沈承聿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睫。 宋明珂的眼睛是亮的,此刻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眸子中的星点。她的脸并不算尖瘦,甚至还带了一点雪白的软肉,手感定是极好的。 沈承聿就伸手捏了捏宋明珂的脸。 宋明珂吃痛,把他的爪子拍了下来道:“作甚!” 沈承聿低声笑了。 宋明珂抓住他的手指道:“……你别闹,本宫问你,既然你要去平州,皇兄有没有说要你带我去啊?” 沈承聿也不闹了,道:“说了,你与我同去。你且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等你。” 宋明珂眼睛一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 二人说着笑着,缓步走到了宫门口。 沈承聿却忽然脚步一停。 宋明珂险些撞到他的肩膀上,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抬起头,嘴角的笑意便落了下去。 迟允行礼道:“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淡淡道:“迟大人免礼。” 她原本想放开手,毕竟此处乃是皇宫禁地,更是在外人的眼前,宋明珂不好表现得太随意。只是她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沈承聿的爪子好像是铁打的,她越动他便越收越紧,宋明珂只好放弃。 迟允瞧见了二人的小动作,却也没点破,只是皮笑肉不笑道:“沈大人。” 沈承聿更是面无表情:“迟大人。” 迟允的语气有些凉飕飕的,他道:“沈大人该明白,皇宫禁地,怎可嬉玩笑闹,大人为官为将多年,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吗。” 沈承聿顺着他道:“迟大人说的是,本侯下次一定注意。” 迟允双手垂在身侧,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二人的手道:“那么在下便再提醒大人一件事。宣国与狄国的使臣已经离去,大人大可不必再以定亲为借口对长公主穷追不舍。” 沈承聿道:“对长公主穷追不舍的人好像不是我。” 二人的神情同时冷了下来。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宋明珂上前一步道:“本宫想,迟大人应该是弄错了什么。” 迟允将视线转移到宋明珂的脸上道:“请长公主赐教。” “本宫从未觉得,本宫与侯爷的亲事是搪塞公孙鸣的借口。本宫既然已经应下了,就不可能反悔,迟大人可不要会错了意。” 这话一说,不只迟允有些意外,连沈承聿都略带讶色地看了看宋明珂。 许泽见这三人一时之间僵持住了,对迟允道:“大人,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迟允应了一声,不再看他二人,道:“告辞。” 迟允离去,沈承聿也不再逗留,牵着宋明珂出了宫。二人上了马车之后,沈承聿就好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立刻就黏上了宋明珂。 宋明珂戒备道:“你离本宫远点。” 沈承聿无视了她这句话,他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宋明珂道:“长公主说的可是真心话?” 宋明珂装傻道:“本宫今日说了很多话。”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宋明珂看着眼前这人,只觉得若是他要是有条尾巴,此刻就该晃起来了。宋明珂轻笑道:“你猜猜?” 沈承聿揽着她的腰肢道:“我不猜。” 马车里的小炉子散发着热气,沈承聿身上的大氅又太厚实,宋明珂推他道:“热。” 沈承聿攥住了她的手,道:“长公主,我可以亲你吗?” 宋明珂:“……” 这人突然说什么呢?! 宋明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马车门口,却听外头的小夏和青梅似乎是在聊天,没注意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她话锋一转道:“迟允不会发现皇兄病了吧?” 沈承聿道:“不会,平生不是傻的——所以我可以亲你吗?” “……不可以!” 轰隆! 车厢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坐在车辕上的小夏和青梅同时被吓了一跳。 小夏面色紧张道:“长公主,出什么事了?” 他叫车夫停下,赶忙要冲进去,却听到里头宋明珂道:“别进来!” 小夏神色怪异地收回了手。 他虽然放下了手,脸上却还是带着一点担忧。青梅看了看他,道:“别担心,沈大人在里头呢,能出什么事儿啊。” 小夏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青梅单手撑着自己的脸蛋道,“年轻人没见过世面了不是?早点习惯就好。” 小夏:“……” 在这之后,车厢之内恢复了安静。几个人就这样回了公主府。到了公主府门口,宋明珂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撑着小夏的胳膊下了马车。 沈承聿迟迟没下来。 小夏疑惑道:“沈大人?” 沈承聿闷声道:“来了。” 过了一会,沈承聿跳了下来。小夏道:“大人是要去公主府坐一……您的鼻子怎么了?” 沈承聿摸了摸自己那险些骨折的并且还泛着淡淡红色的鼻子道:“没事,撞窗框上了。” 第411章 暗器 小夏:“……” 见惯了大场面的青梅十分悲痛道:“下次奴婢一定将该死的窗框拆掉。” 小夏张了张嘴。 ……很明显是他们家长公主打的吧? 但是非常注意自身仪态的安北侯大人自然是不可能承认的,他一本正经点头道:“是得拆了。” 青梅道:“好的好的。” 她拍了拍老实人小夏的后背,低声道:“还看还看,眼珠子不想要啦?” 小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憋笑道:“……可是青梅姐姐,真的很好笑。” 青梅:“……” 宋明珂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那个,府里有很好的药。” 沈承聿应了一声,非常自觉地背着手进了公主府,如果忽视了他发红的鼻子,他整个人还是十分英俊潇洒的。 \\u003d\\u003d 自从宋明珂被太后勒令停止了飞花卫的事务之后,宋明珂就很少插手飞花卫的琐事了,一切都由杨潜处理,只有关乎到京城的大事,杨潜才会传达给宋明珂。所以这一次出行,宋明珂自然也是将飞花卫暂时交给了杨潜。 杨潜觉得自己好累,从前的自己,只需要坐等着上头的命令,平时没事的时候逛逛戏院喝喝小酒就好,但是现在的他,甚至连一把叶子牌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杨潜在总部,用十封飞鸽传书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 结果都被小夏截走了。 当然,这件事宋明珂是不知道的。 给沈承聿这一尊大佛送走了,宋明珂便给杨潜安排起了事务。杨潜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他道:“姑奶奶,我是人不是畜生,您安排这么多的事情,好歹给我留个帮手?” 宋明珂无视道:“云家近日和迟允走得很近,你也要多注意。” 杨潜摸了把脸道:“杀了我吧。” 他趴在桌子上头,看着宋明珂突然起身拍了拍书架旁边的花瓶,只听“咔哒”一声,书架中间弹出了一只暗格。 宋明珂拿出了一只金色的圆筒,上头描摹着繁复的花纹。 杨潜的眼睛都直了,他道:“我靠,孔雀翎。” 宋明珂“嗯”了一声。杨潜瞪着眼睛道:“姑奶奶,你不会要把这玩意儿带走吧?” 宋明珂奇怪道:“是啊。” 杨潜无语道:“您知道它的杀伤力有多大吗?” “知道啊。” 杨潜:“……” 然而,杨潜还没说话,却见宋明珂又拿出了一套泛着森森寒光的银针。那银针堆在一起足足有几百根,看起来真是吓人极了。杨潜走过去,道:“这是梨花针?” “是。” 杨潜伸手想碰,却被宋明珂拍了拍爪子。 “别碰,有毒。” 杨潜张了张嘴道:“您别告诉我,这每一根上头都淬了毒。” “是的。” 杨潜:“……” 接下来,杨潜眼睁睁地看着宋明珂拿出了二十多种暗器,每一种上头都淬了剧毒,据说是荧惑亲手给宋明珂配置的,和孔雀胆相比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杨潜目瞪口呆道:“您是要去给唐门进货吗?” 宋明珂:“……” “齐王动作不小,此次下江南十分凶险,须得做好万全准备。” 杨潜道:“那你也没必要全淬毒啊,以您的功力,基本上没人能逃得了你的暗器吧。” 宋明珂冷冷道:“飞花卫出手,非死即伤。” 杨潜:“……”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向后退了几步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自可,最毒妇人心。” 宋明珂拿起了一根梨花针道:“尝尝?” 杨潜礼貌摆手道:“不了不了,哈哈。” 宋明珂轻哼。 翌日一大早,沈承聿就在公主府门口等待。 宋明珂难得起了个大早,她坐在梳妆桌前,看着铜镜里头的女子,总觉得有些别扭。 青梅道:“长公主觉得哪儿不满意?” 宋明珂摇摇头——她自然是没什么不满意,青梅挽发梳妆的手法一直都非常好。只是…… “这是妇人髻?” “是呀。” 宋明珂不解:“为什么?” 青梅用篦子点了点宋明珂的头发道:“您此次下江南,难道不是要和沈大人一起微服出行?” “是啊。” “那你们扮成夫妻不就可以了?” 宋明珂抓住了重点道:“扮?” 青梅捂了捂嘴道:“哎呀。瞧奴婢这张笨嘴,不是扮哦,二位本来就是夫妻。” 宋明珂:“……本宫看你是欠揍了。” 待到青梅把一切都打理好,宋明珂突然挽起了袖子,站了起来,一条腿直接踩在了绣墩上。 刚打完水的青梅看见她家长公主的动作,目瞪口呆道:“您要做什么?” 然后青梅就眼睁睁地看到了,长公主她先是将孔雀翎收在了袖子里头,而后又将金钱镖收进了胸口处。接下来就是腰间、手腕、鞋底……甚至连头发上都别了几根梨花针。 青梅:“……” 其实,她倒是不担心那些坏人,毕竟随行的不只有白歌和丛媚,还有藏在暗处的飞花卫。 青梅觉得,遭殃的,很可能是公主她的未婚夫,安北侯。 时辰也快到了,宋明珂便带着青梅、小夏、丛媚和白歌出了门。 沈承聿站在门口,正看着公主府的匾额出神。 他听到了脚步声,转头,微微一愣。 宋明珂今日着了一件月白色宽袖长袄,下头则是藕荷色粉蝶花绣罗裙。清晨天寒地冻,宋明珂的脸有些泛红,倒是盖过了那淡淡的胭脂。 发髻微挽,妆色温柔,俨然就是个新婚不久的小妇人了。 沈承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夫人?” 宋明珂瞪他:“谁是你的夫人。” 沈承聿只觉得,眼前这温婉的美人娇嗔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他伸出手就要搂住自己夫人的纤纤细腰,然而还没得逞,却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根泛着蓝色光芒的梨花针。 沈承聿:“……” 沈承聿立刻收回手道:“如果我没猜错,它有毒。” 宋明珂笑颜如花道:“真聪明。” 沈承聿微微抬头望天。 不知道照着这个情形发展下去,他是否还能活到洞房花烛的那一日。 第412章 孩子 两个人说了几句,也是该出发了。宋明珂上了马车,看了看车夫,觉得这车夫的脸好像太过稚嫩,于是便多瞧了几眼。 沈承聿便道:“小飞,这是长公主。” 元小飞原本戴着斗笠,什么也看不着,听到了沈承聿的声音,他把斗笠一抬,瞪着眼睛瞧了瞧宋明珂。 宋明珂疑惑。 元小飞张了张嘴巴——这个大美人是长公主?! 真漂亮啊!比他家隔壁的阿芬都要漂亮好多啊! 元小飞瞧着宋明珂,瞪着眼睛发呆。沈承聿挑眉,上前就照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掌,道:“别看了。” 元小飞吃痛,哎哟了一声,连忙跳下来给宋明珂行礼道:“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微笑道:“不必多礼。此次出行也不必拘谨,起来吧。” “谢……谢谢长公主!” 元小飞嘿嘿傻笑了一下,而后凑近了车辕旁边的沈承聿道:“将军,长公主是您的媳妇儿吗?” 沈承聿应了一声。 元小飞低声嘟囔道:“以后谁再和我说沈帅没媳妇儿,我就揍他丫的。” 沈承聿捏了捏他的肩膀道:“别贫了,出发。” “诶诶好嘞!” 沈承聿上来了之后,马车便缓缓行进了。 宋明珂便道:“外头那孩子是谁啊?” 沈承聿觉得孩子这个称呼怪怪的,毕竟宋明珂也才大了元小飞两三岁。他道:“元小飞,你应该听过才是。” 宋明珂想了想道:“得了跳荡功的那将士?” “是。” “很厉害,”宋明珂捧着脸,道,“如果本宫没记错,沈将军也得过跳荡功来着?” 沈承聿道:“我得这功的时候,你应该才七岁。当时的你可知道跳荡功是什么?” 宋明珂笑眼弯弯道:“不知道。”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他伸手抓住了宋明珂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道:“他是个好苗子,我想好好培养他。” 宋明珂道:“那直接把他调到骠骑营不就可以了?” “不行。”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他的军功看起来还不错,但是他这样的人,在骠骑营算是一抓一大把,就算勉强进去了,手底下也就管上十来个人。骠骑营打的都是硬仗,他军功不足又没什么经验,若是贸然上战场,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宋明珂懂了,便道:“所以你想现把他放在身边,培养一下?” “嗯。” 宋明珂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道:“将军真是用心良苦。” 沈承聿看着宋明珂道:“等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让他比我还厉害。” 宋明珂道:“你不是喜欢女孩?” 沈承聿见她根本没排斥这个话题,微微一笑道:“谁说女孩不能上战场?我们令仪会是个巾帼英雄。” 宋明珂推他道:“谁要上战场,走开。”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宋明珂脸一红,就想拍开沈承聿的爪子。沈承聿伸手揽住了她,道:“珂珂,你喜欢孩子吗?” 宋明珂一愣。 孩子? 说起来,她倒是挺喜欢宋景辰那样粉嫩的十分招人喜爱的小团子。两世为人,宋明珂都没拥有过自己的孩子——她应该是喜欢的? 沈承聿见她发起了呆,低低一笑。 “不喜欢也没关系。” 沈承聿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们便不会有孩子。” 宋明珂耳朵一红,转头道:“……本宫又没说不喜欢。” “好。” 宋明珂也不知道他这个好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在想着,就感觉腰间的爪子就开始乱动了。宋明珂掏出了袖子里的孔雀翎,微微一笑。 沈承聿:“……” \\u003d\\u003d 平州,齐王府。 宋倾宇面色阴沉,坐在圈椅上,而眼前则是跪在地上的阿奇。 阿奇低着头,双手撑在地上,嘴唇微抿不说话。 蓝烟走了进来,却见屋子里头的气氛不太对,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宋倾宇没有回答,只是开口对阿奇道:“你先下去。” 阿奇道了一声是,便赶忙下去了。 宋倾宇脸色不霁,看到了蓝烟,这才缓和了一些。蓝烟道:“殿下脸色不太好,出了什么事情?” 宋倾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才道:“方才阿奇与我说,这云奢身边有一个高手,是专门替他办事的,但是现在却怎么都找不到这个人了。” 蓝烟道:“那此人会不会也……” “不会。” 宋倾宇道:“如果他死了,怎么都应该有痕迹才是。但是这个人,却像是失踪了一样……” “这个人,知道云奢的所有秘密,那么他自然也知道云奢在查本王的事情。如果放任他这样下去,对本王极为不利。” 蓝烟的面色也严肃了下来。 “那么殿下,我们……” “找。” 宋倾宇仔细想了想,道:“掘地三尺,也得把这个人给找到。阿烟,你的三叔在江湖中有些势力,此事你可一定要帮帮本王。” 蓝烟立刻道:“请殿下安心,妾身定然不负殿下嘱托。” 宋倾宇拍了拍蓝烟的肩膀。 蓝烟摸了摸宋倾宇的手,道:“殿下不必焦急,您已经下令封锁了平州,那么此人一定跑不出去。他人出不了平州,自然无法通风报信,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说到这里,宋倾宇叹了口气。 他也不得不承认,云奢确实差点骗过了他。 要不是驿站中有自己的人,在追风送信的那一日给自己通风报信……说不定消息已经传到京城去了。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他可千万不能惊动京城中那位。 宋倾宇只希望快点找到那个追风。 不然他寝食难安。 他的神色缓和了下来,道:“对了,光儿今日如何?” 蓝烟的笑容有一瞬不易察觉的停滞,随即便神色如常道:“光儿今日很乖,今日还与臣妾一起听了慧同大师讲经,现在在书房练字呢。” “是吗?本王去瞧瞧。” 蓝烟想说什么,却遏制住了。她道了一声好,便跟着宋倾宇一起走了。 然而蓝烟心中却是忐忑的。 宋和光一天天长大,眉眼也快要长开了,若是仔细看来,便能瞧出这孩子和宋倾宇其实并不相像。若是宋倾宇发现这件事…… 而且,蓝烟也曾想过,除了沈承聿,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蓝烟不知道。 所以只能暂时走一步看一步。 第413章 怪客 远山,薄雾。 江南的气候并不像北方一样寒冷,虽然也不算多么温暖,江水却是没有结冰的。因此,江南一带尽管入了冬,却也经常会有渔民出船捕鱼。江水寒冷,故而鱼儿就会频繁游动,因此这个时节的鱼虾是十分鲜美的。 山峰逶迤,层峦叠嶂。绵延的江水一望无际,晶然如镜却又深不见底,在阳光的映照下时蓝时绿,潋滟生辉;江水尽头则是湿软的平畴,有碎石堆叠,烟柳翠枝,落叶纷然如蝶,落在岸边的浅水之上,似连绵不断的荷叶。 江上有一小船,船上坐一老叟。 水声轻柔,似歌声呢喃。老叟坐在船舷,手中拿着一根老旧的钓竿。他身上只着一件缝着补丁的麻衣布衫,脚上蹬着一双编织而成的草鞋。老叟没戴斗笠,枯萎而苍白的头发随着微风飘着,落在了他沧桑的面颊之上。 老叟旁边放着一只竹篓子,篓子系在船头,一半浸入了水中。那里头躺着两条活蹦乱跳的小草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风平浪静。 老叟的眼睛轻阖,如果仔细看来,他的眼眶微微凹陷,有些深邃,被遮挡在眼皮下头的眸子也并不是大渊人独有的深褐色,而是带着一点深蓝色。 他的手指上布满的厚厚的茧层,将他深刻的指纹轧盖。 忽而平静的镜面之上,泛出了一点波澜。 这波澜渐渐扩大,以鱼饵为中心,向外扩散,时而化作翻滚千里的云层,时而又成依依袅袅的炊烟。老叟单手握住了钓竿,却见鱼线不停晃动,好似被拨动起来的急弦。 老叟站起身,而就在这一刻,船舷向下一压,险些把他给甩了下去。 他双腿用力,稳住了下盘。 小船左摇右晃。 “哗啦!” 老叟看清了冒出头的“东西”,微微眯了眯眼。 一个人趴在船舷上头,咳嗽了几声。 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头发有如海藻一般贴着他苍白的脸颊。他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心中怀着什么愁绪。 他的衣领上头还吊着自己的鱼钩。 老叟哼了几声,伸出脚来踹了踹这年轻人。 年轻人似乎感觉到了,闷哼了一声,却没醒。 老叟“啧”了一下。 他把竹篓子收了起来,又看了看这昏迷不醒的年轻人。他干脆找出了一截绳子,把这年轻人的手绑在了船头,自己则是划着竹桨往岸边靠去了。 渔村。 一间简陋的农舍之中,一身着布衣的老妇人正蹲在灶前,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扇着灶坑内燃烧着的火星子。屋子里头浓烟滚滚,满是燃烧柴火的刺鼻气息,混杂着鱼汤的香气,顺着烟囱而上,转瞬不见。 “咳、咳咳……” 老妇人站起身来,扶着自己的腰,喘息了几口,这才继续蹲下。 刚扇了几下,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老妇人把蒲扇放到一边,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走出了茅屋,一看是自己那出去钓鱼的丈夫回来了。 老叟肩膀上头扛着那昏迷的黑衣年轻人,关上了栅门。 老妇傻眼道:“你这是做啥子哦?” 老叟哼哼了一下,直接把这年轻人一扔,他便就这样被扔进了柴火垛里头。这一动作又惹得老妇哇哇大叫道:“老不死的哟,这柴火可还是要用的哟!哎呀天杀的呀!” 老妇拍着大腿直叫,老叟不耐地摆摆手道:“行了行了,给他个饼子,让他自生自灭了就得。” 若说这老叟也是十分奇怪,他要是真的见死不救,便任由这年轻人沉入江中便是。他把人救了回来,嘴上却说叫这年轻人自生自灭。 老妇却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自家丈夫这个德行,她一边嘟囔着,一边上前抢过了老叟手中的竹篓子,一见里头就躺着两条干巴巴的草鱼,瞪着眼睛道:“姓海的,出去了一上午,就打到了这些,就没见过你这样没用的!” 海老摆了摆手,丝毫不在乎自己妻子的咒骂。 二人把门一关,吵闹声便被隔绝了。 不知过了多久。 追风先是感觉自己的肺疼痛至极,而后又是铺天盖地的冷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缓缓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蓝天。 追风愣了一下。 他咳嗽了几下,便吐出了几口带着一点腥气的江水。待到胸腔中的水被吐了个差不多之后,追风这才有了一点力气。 他动了动胳膊,却听到了枯叶破碎的声音。转头一看,又愣了一下。 他赫然躺在一堆柴火之中。 追风手一动,却听“啪嗒”一声,原来是一只苞米饼子掉在了地上。追风抬起身,左右看了看,却见此处是一间简陋的农舍,身边还有几只肥美的芦花鸡。芦花鸡见饼子落地,赶紧都挤了上来抢着啄食。 追风试着运起自己的内力,松了一口气。 还好,内力还在。 他坐在柴火之中,闭着眼睛打坐,打算等自己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便离开。然而还没开始,就被一道吵嚷的声音给吵醒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小爷下次一定要弄死他们!” 追风睁开眼睛,却见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少年走了进来。少年鼻青脸肿,嘴角还带着点鲜血,但他的眼睛却是亮的。他身上的衣衫有些大,还带着点补丁,一双鞋子都露出了脚趾,土津津的。 少年也看见了追风,他瞬间就愣了一下。 少年张了张嘴,刚想大叫,不知为什么又闭上了嘴巴。他狐疑地看着追风,抄起了栅栏旁边的锄头道:“你谁啊?” 追风没有回答他。 其实,他不说话只是因为他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他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别人家中的,是个人都会觉得很奇怪。少年自然也是如此,他把锄头抬起来道:“你你你,你是不是胖小请来报复我的!小爷告诉你,小爷可不怕你!” 追风看了看他发抖的手。 少年:“……” 他赶紧换了一只手拿锄头。 追风开口道:“我不认识什么胖小。” 少年半信半疑地向后一步,显然并不相信。 第414章 搜查 追风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也可能吓到别人,他撑起了身子,想要站起来,腰腹上的伤口却撕扯得他一痛。 “咳……咳。” 少年看他这个样子,瞪着眼睛道:“你,你流血了啊!” 追风闷哼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少年的话语。少年扔下锄头道:“你你你,你等着啊,我有药的!” 少年蹬蹬几下就进了屋子。不到一会就拿着两瓶脏兮兮的药粉出来了。他还拎着一只小药箱,看起来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追风抬眼看了他一眼。 少年拔起瓶塞,闻了闻,被那强烈的气味呛到了,赶紧用手扇了扇风。追风看着少年,半天低声问道:“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 少年道:“我爷爷说了,坏人从来不说自己是坏人。来,扒了。” 追风的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道:“谢谢,我不用。” 少年瞪着眼睛道:“你和我还客气个啥啊!你不扒我帮你……” “海椿。” 屋子里头传来了老叟的声音。那老叟佝偻着腰走了出来,一双眼睛依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道:“你是想让他死吗?” 海椿道:“你懂啥!我在救他!” 海老手上还拿着一穗煮熟了的玉米,他把玉米扔给海椿,道:“回屋里去,净跟着添乱——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海椿接过玉米,烫得直哈气。他闻言,愣了一下道:“……我,小爷我走路摔的。” “放屁。” 海老抬了抬下巴道:“连几个小混混都打不过,还说不是废物?” 海椿怒道:“小爷不是废物!” 一老一小二人对视。 过了一会,海椿败下阵来。他低着头,拿着手上的玉米乖乖进屋了,进去之前,还偷偷地对追风比嘴型道:“别忘了用药。” 追风没说话。 “小子。” 海老蹲下身,把躺在地上的锄头拿了起来,攥在手里掂了几下。他道:“你是打哪里来啊。” 老叟的语气不咸不淡,似乎根本不关心追风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追风抿唇道:“前辈勿怪,晚辈无法奉告。” “啧。” “现在的年轻人,”海老把锄头放在一边,道,“武功不咋地,高手那个派头子倒是学来了九成。” 追风对老叟的讽刺并不在意,他话锋一转道:“想必是前辈救了在下,在下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用不着。本来也没打算救你,算你倒霉,撞到了鱼钩。” 老叟在追风面前蹲了下来,看了看他渗血的伤口。他道:“还行,虽然麻烦点,总归是死不了人。怎么着?被人给追杀了?” 追风垂下眼皮,算是默认了。 海老哼哼了几声,站了起来,来到追风身后,随手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掌。追风心中一凛,刚想躲,却感觉由后背传来了一股内力,这内力附着五脏,流入四肢,而腰腹上的伤口也因此减缓了疼痛。 追风微讶。 半晌,追风神色复杂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海老背着手摇头道:“问了你也不知道,没什么意思。” “前辈是恩人,晚辈自然要铭记于心。” “跟你说了用不着。” “请前辈成全。” “你这小子怎么好生倔强?” 追风没答话。 海老道:“算算算,你……就叫我海老吧。” 追风抱拳道:“海老救命之恩……” “打住。” 海老指了指旁边那一堆柴禾,道:“要是这么想报答我,就把柴劈了——你会做饭不?” 追风:“……会一点。” “哦哦,那正好,劈完了抓两只野鸡炖了。” 追风:“……” 就这样,追风在村子里头足足养了半月。 待到半月过后,伤势也好了许多。 追风也想过,快些养好伤势快些离开,然而海老却说,依他现在这个状态出去了说不定就是直接撞到追杀人的人的剑尖上,直接送死了。 并且,海老觉得追风的厨艺很不错。 追风只好继续留了下来。 待在村庄中这几日,心绪虽然平和了许多,但是追风心中一直揣着那件事情。 就在他去送信的途中,不知是谁给齐王走漏了消息,齐王派出了手下的高手,前来追堵他。饶是追风不想和他们硬拼,却还是受了伤,最后他被这些人逼到江边,只能暂时跳江保命。 醒来之后便在这农舍中了。 而这段时日,追风了解到,他所在的小渔村是平州北部的一个村落。而就在他“失踪”之后,齐王已经下令,封锁了平州,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出。 他想拦住云奢的密信。 但是齐王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追风的身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密信。 所谓树大招风,既然云奢已经被盯上了,那么追风知道自己作为云奢的手下,肯定是无法逃离的。所以追风干脆就把这密信交给了江湖中的好友,委托他将消息连夜送到京城。 这么久过去了,现在陛下应该已经收到了那密信。 与此同时,齐王应该一直在寻找自己。 追风蹲在炉灶前头,看着锅盖旁边冒出来的热气出神。 “大哥大哥!” 外头传来了海椿的声音。 经过半月的相处,海椿已经彻底认定了追风这个大哥。他成天掺着追风学武功不说,被人欺负了还要叫追风去给他撑场子,俨然自己已经有了坚硬的靠山。 追风一手拿着沾着火星子的柴火,一边抬眼道:“怎么?” “大哥,”海椿叫道,“过几天咱们去看新娘子吧!” “新娘子?”追风皱眉。 “对啊对啊。” 海椿摇着一双胳膊兴奋道:“蓝家要嫁新娘子啦,他们蓝家说是要请大伙去吃饭,全都不要钱咧!” 追风道:“蓝家?” 海椿见追风皱着眉头的样子,道:“咋?大哥你听说过蓝家啊?” 追风转过头,冷冷道:“平州蓝家,谁会不知?” 他还知道,这蓝家就是齐王妃的娘家。蓝氏一族的主家在京城,平州蓝家不过是京城蓝家的旁支。虽然并不是主家,但是平州蓝家却拥有着一部分江湖势力,还具有很高的威望,基本上算得上是一呼百应。 追风并不关注蓝家的动向,他只知道,他并不喜欢这家人。 第415章 歇脚 海椿竖起大拇指道:“大哥,不愧是你啊,见多识广!我出去卖春宫图,见过那么多的人,都没一个比你知道的多!” 追风:“……” 他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别碰了。” 海椿却眨眨眼睛道:“大哥你不知道啊,可好卖了!有时候遇上冤大头,一本拓印的盗版春宫能卖上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追风摇了摇头。 他知道,海椿这孩子虽然整天和村子里头的混混厮混,却还懂得自己出去赚钱贴补家用。也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哥你这是在炖啥,好香啊……” 海椿掀起盖子一瞧,道:“是菌汤啊!吸溜!” 追风拿起了铲子道:“洗洗手,马上就吃饭了。” “好好好!” 海椿刚要去端水盆,突然听到外头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海椿张了张嘴,和追风对视了一眼。追风低声道:“你家有没有后门?” “没有啊……大哥你要去哪里?” 追风听到了,外头是官兵的声音。平州的官兵隶属于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慌什么。” 海老睡了一觉,从里屋走了出来。他手上还拎着一串风干的腊肠。他把腊肠递给追风道:“我屋子里头有笼屉,把腊肠蒸了。” 追风没接。 “叫你去就去,不就是官兵么,我帮你打发了。” 追风看了看海老,道了一声多谢,便拎着腊肠进屋了。 \\u003d\\u003d 马车行了半个月,宋明珂与沈承聿一路走走停停,距离平州还有一半的路。 因为二人是提前出发的,所以并不很急切。到了江南,此处比干燥的北方要潮湿了许多,并且也没那么冷。 此处为画桥廊,听名字像是什么长廊,实则并不是。因为这一处官道有些狭窄,周遭还长着许多奇花异草,而这些花草不知是为何,整体呈现出了一种拱桥式的生长趋势,走到一半,会发现这植株最为茂密,看起来像是桥一样,故而得名画桥廊。 他们已经行了十多里,却发现附近没有一家客栈能够歇脚。所幸天不算太晚,众人也不算着急,所以便打算向前行进,看看是否能找到歇脚的客栈。 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了地上。 宋明珂掀开了帘子,道:“小夏,你确定祁连仙给你的图是这样走的?” 小夏手中拿着一张地形图,道:“没错儿啊,咱们穿过画桥廊,再往前行二里左右就能到桃花村了。” 宋明珂狐疑地看着旁边的花草。 她听到周遭那虫子的嗡鸣声就觉得头皮发麻。 宋明珂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衫。 沈承聿搂着她的腰道:“别怕。” 宋明珂看了看他道:“……本宫才不怕。” 几个人行了一段距离,穿过了画桥廊。入眼便是一条小溪,小溪上头架着一石桥。而石桥对面,刚好就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 不知是因为此处太过偏僻,还是因为这附近的人本就不多。当宋明珂一行人到了客栈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出出进进的倒是没有太多人,大部分都是一些身着布衣戴着佩剑的男女。 宋明珂一行人很快就引起了掌柜的注意。 掌柜的是一个颧骨颇高,吊梢眼睛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袄,手中还别着一把木珠算盘。宋明珂等人刚一走进来,这客栈仿佛都亮了一瞬。掌柜的赶紧上前笑着招呼道:“各位客官里边请,里边请啊。” 沈承聿和宋明珂都没说话,元小飞上前道:“掌柜的,可有上房啊?” “有!要多少有多少。” 掌柜的搓着手笑道:“客官要几间上房啊?” 元小飞伸出三根手指道:“三间。” “诶诶好嘞。” 掌柜的看见自家小二一直在招呼别桌的客人,便叫道:“阿德!过来!” 名为阿德的店小二闻言,赶紧过来了。掌柜的仔细吩咐了一番道:“这可是贵客,千万别怠慢了,给他们开上三间上房,要最好的最贵的!听见没有!” 阿德挠头道:“啊?哪间最好啊?” 掌柜的简直想踹他。 他把阿德扒拉到了一边,笑着对宋明珂等人道:“客官久等了,还是在下亲自带各位去了,各位楼上请,楼上请。” 就在他们跟着掌柜的上楼的时候,宋明珂却感觉有几道视线一直在盯着他们。她回头,却看见楼下靠窗有几个身着布衣的人,他们一直盯着自己,一看便是不怀好意了。 宋明珂皱眉。 待到宋明珂等人上去了之后,那几个身着布衣的人才开始嘀咕。 “看见那个豆儿1没有?” “看见了,真他娘的漂亮。” “这下咱们发了,今天晚上高低得整一票。” “我看也行。” 宋明珂自然还没意识到什么,掌柜的领他们上了楼,又笑呵呵地说了几句,便下去了。宋明珂看了看脚下,是木制的地板,看起来倒是挺结实,似乎有年头了。 宋明珂进了屋子,推开了窗,却见外头种的满是茂密的竹子。这间客栈大体看来有点像是土楼的构造,依山傍水,还算不错,虽然简陋了一些,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沈承聿上前,把下巴搁在了宋明珂的肩膀上。 他的下巴硬邦邦的,宋明珂被硌得有些发疼。宋明珂想躲,却被他死死按住腰肢,动不了。 “劳驾二位,注意一下,”小夏微笑道,“我们还在呢。” 青梅拿起茶壶道:“弟弟,要早点习惯。” 小夏无奈微笑摇头。 “咚咚咚。” 突然有人敲门。 小夏和元小飞对视了一眼。元小飞不动声色地将放在桌子上的佩剑拿了起来,攥在了手上。而小夏也是不声不响地站在门边,等着对方开门。 沈承聿道:“进。” “嘎吱。” 门开了,探进来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看起来就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少年道:“各位,要图吗?” 1:指姑娘,黑话 第416章 夜话 元小飞愣了一下道:“什么图?” 海椿站在门口,看了看身后,又向里头凑了一点。他神神秘秘地把衣襟打开,却见里头居然贴着好些泛黄的书本。元小飞看他拿出了一本,对自己道:“什么种类的都有,官人你一定会喜欢的。” 元小飞接过,打开一看,赫然是一副十分露骨的春宫图。 元小飞:“……” 他看了看海椿,海椿则抱着手臂,脸上写着:看吧,没有男人不喜欢这个,我懂的。 元小飞无语。 他把这小人书往海椿的怀里一塞,道:“去去去,别捣乱,我们什么都不要。” “别呀官人!” 海椿道:“真的什么都有!劳燕双飞,观音坐莲,还有更好玩的,像麻花似的,您看两眼嘛……” 元小飞看了一眼。 却见两个人缠在一起,真的像是麻花一样。他下意识道:“我日,这是怎么做到的……” “是不是老有意思了。” 元小飞点了点头——确实新鲜,他从来没看过这样的。 海椿嘿嘿一笑,道:“只要三钱,官人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回去和夫人一起用,那岂不是更加美滋滋。” 说到这里,元小飞瞪着眼睛道:“……我没夫人。” “啊那没事,观摩一番,将来总是能用到的,咱们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哎哎哎您轻点!这可是我压箱底儿的宝贝呐!” 沈承聿把他手里的小画册拿了过来,翻看了起来。 众人:“……” 沈承聿翻书的动作十分优雅,他的脸色又太过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什么国学大儒的着作经典。 海椿眼尖,看见里头的宋明珂,知道这么漂亮的夫人可能是眼前这位冤大头的妻子,更何况眼前这位冤大头穿的衣服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货,肯定是个人傻钱多的地主。于是他便道:“官人您太有眼光了!您看看这线条!这表情!多么生动,他们看起来是多么的快乐,是不是能听见动静了?” 众人:“……” 这是哪里来的小流氓。 海椿冲着沈承聿一笑,还露出了嘴里那漏了风的牙。 沈承聿道:“行,我要了。” 海椿眼睛一亮道:“好哇!官人你太会了,看在我们投缘的份上,我就给官人您便宜一点,这宝贝,一两银子!” 元小飞道:“你不如去抢!” 什么东西,京城中最贵的画本子也才几钱! 海椿道:“不是不是,这好东西就得值这个价嘛……我靠。” 海椿看着眼前的金叶子,眼睛都直了。 沈承聿拿着金叶子道:“全要了。” 众人:“……” “活菩萨哇!” 海椿接过了沈承聿手上的金叶子,把自己的所有“存货”都放到了元小飞手上。海椿用牙咬了咬这亮闪闪的金子,手舞足蹈道:“小爷我发财啦!哈哈哈哈哈!” 少年乐不可支,拔腿就跑了,蹬蹬蹬几下,地上的木板都被他踩得直响。楼下的掌柜的大叫了一声道:“臭小子!你又来偷偷卖图!快滚快滚!” 然后便是少年欢笑着离开的声音。 海椿走了之后,元小飞就把这几本书放到了桌子上道:“大哥,这玩意咋办啊?” 沈承聿坐了下来,拿起了一本《史记》。 一翻开,里头的内容却完全不是史书文话。沈承聿把书架了起来,微微凝着眉,似乎在认真研究的样子。 于是元小飞也搬了个凳子,一起看。 过了一会。 宋明珂看着对面四个读得津津有味的偶尔还发出恍然大悟一般的叫声的男人,无语。 白歌和元小飞也就算了……为什么小夏也跟着凑热闹? 宋明珂非常不理解。 \\u003d\\u003d 海椿一路跑回了家中,连鞋子都踩丢了一只。 “大哥!大哥大哥!” 追风正在喂鸡,他一个七八尺的大高个,站在一堆肥美的芦花鸡中间,这画面看起来属实有点好笑。海椿拎着自己的坏鞋子道:“大哥!大哥你别玩了,咱们去趟城里吧!” 追风:“……” 他看起来在玩吗? 海椿上前,拽住了追风的胳膊道:“大哥,我和你说啊,我今天遇到个冤大头!赚大发啦!” 追风瞥了他一眼道:“都卖出去了?” “是呀!” 海椿拍了拍追风的手,把他手里的藜麦都扒拉掉了。他道:“今天咱们去城里好好地搓一顿!大哥我只带你去啊,可别告诉别人。” 追风道:“我不去了,你自己去便好。” 海椿叫了一声,拽住了追风的衣角道:“不是,别呀!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啊!” 追风道:“沐浴。” 海椿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不自然,他放手道:“啊,啊好的。” 追风见他这犹豫的样子,道:“你要一起?” 海椿立刻摆手道:“不不不……我去年洗过了,哈哈。” 追风:“……” “那大哥你快去啊,我我,我等你啊。” 追风没多想,转头便走了。海椿坐在柴火垛上,看着男子修长的背影,挠了挠头。 \\u003d\\u003d 是夜。 客栈打烊了之后,一切都陷入了沉寂。宋明珂翻来覆去也睡不着——那硬邦邦的床板硌得她浑身都在发疼。于是宋明珂干脆就不睡了。 她披着衣裳坐了起来。 沈承聿就坐在桌子后头的矮榻上头。这些日子,虽然他们总是住在一间屋子里头,沈承聿却从来都没有接近过宋明珂的床榻。 宋明珂披着衣服下了榻。 沈承聿甚至连衣衫都没有动,他闭着眼睛,坐在榻上,似乎是在运功。宋明珂看着眼前的人,却见月光如轻纱笼在了他的肩头,映得沈承聿棱角分明的脸都柔和了起来。 沈承聿睁开了眼。 他低声道:“睡不着?” 宋明珂“嗯”了一声,道:“你不困吗?” 沈承聿道:“不困,近日于内功颇有懈怠,需严阵以待。” 宋明珂“喔”了一声道:“那我打扰你了,你继续。” 都已经睁开了眼睛,沈承聿干脆也不继续了。他把盘起的长腿放了下来,对宋明珂伸出了手。宋明珂牵住了他的手,坐在了他的身边。 宋明珂双手扶着榻边道:“沈承聿,你习武的时候,被骂过吗?” 第417章 故地 沈承聿道:“为何这么问?” 宋明珂的脚尖蹭了蹭地面道:“我就是想知道,像你这样的天才,你的师父一定对你很好吧。” 沈承聿道:“不是这样。” 他道:“你也知道,我的师父来自雪域。雪域的人,修行十分刻苦,他们体魄强健,体术更是顶尖。我的师父,从来都是以雪域的最高标准要求我,那段时日,确实并不轻松。” 宋明珂张了张嘴。 她只知道,沈承聿绝对是她见过的最天才的人。宋明珂手下的高手也很多,小夏就算得上是大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可饶是如此,也是绝对打不过沈承聿的。 这样的人,哪个师父不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宋明珂轻哼。 沈承聿低声笑了一下道:“怎么了,心疼我?” “才没有。”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看着地上的月光道:“你为什么要那样拼命?无论是武功,还是军功……” 沈承聿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若我说,我想保护你,你相信吗?” 宋明珂愣了一下,低下了头。 “只是,”沈承聿道,“就算到了这个位置,我的力量也无法完全护你周全。所以我很怕。” 宋明珂的神情露出了一丝恍惚。 她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一步一步陷入泥潭,是沈承聿不顾一切将自己拽了出来。那时的他明明也肩负着那样大的压力——当时的迟允只手遮天,朝中文臣大多都是他的人,而沈承聿在顾着自己的同时还要与迟允周旋,一定是很累很累的。 宋明珂伸出手,抱住了沈承聿的肩头道:“对不起。” 沈承聿感觉小姑娘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心都要化了。他抚了抚宋明珂的后背道:“好好的为何道歉?” 宋明珂转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没回答。 沈承聿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发丝。 忽而,沈承聿听到了一丝极为细微的脚步声。而后便变成了一连串。很明显,来者并不是一个人。外头的脚步声在往自己所在的房间接近,沈承聿抬眼,看了看门。 宋明珂自然也听到了,她从袖子里头掏出了自己的孔雀翎,吧嗒一声打开了金筒。 沈承聿:“……” 她这是要把这客栈夷为平地吗? 就在宋明珂眯眼等人闯进来的时候,沈承聿捂住了宋明珂的口鼻。果然,一根竹筒伸了进来,里头吐出了一股青烟。 迷烟的气味十分甜腻,如果仔细闻来,这迷烟当中应是掺了大量的媚药。不过沈承聿闭了五感,宋明珂又被捂住了鼻子,二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待到烟雾散去得差不多了,房间的门便“嘎吱”一声打开了。 然后贼头就和沈宋二人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贼头:“……” 他见势不妙就要赶紧带着兄弟开溜,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拔腿,就感觉到自己的耳边一凉,只听嗖的一声好像是什么飞了过去。 “笃!” 那金钱镖插在了贼头身后的柱子上。 贼头心中大惊。 他转头一看那镖,上头还泛着蓝光,一看便是有毒的。他自己若是被这玩意擦破了一点皮……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再转头,就对上了宋明珂那有点诡异的笑容。 贼头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宋明珂听着外头杂乱的脚步声,刚要起身去追,就被沈承聿拦住了。 忽而外头传来了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宋明珂愣了一下,而后便听到有人走了过来。 一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走了过来,靠在了门框上。 宋明珂道:“祁连仙?” 祁连仙凉凉道:“是我。” 他看了看两个人,却见宋明珂被沈承聿揽在怀中,整个人都要趴在他的腿上了。宋明珂的手里还拿着一只亮闪闪的孔雀翎,那孔雀翎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无害,甚至有些像女子头上的金簪。 祁连仙道:“收收,已经没事儿了。” 他走了进来,顺便还带上了门。 宋明珂无语道:“你怎么才来?” 祁连仙道:“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你也是心大,都被人盯上了也不知道,万一那是齐王的人,你是不是就露馅儿了?” 宋明珂皱眉道:“什么意思?” 祁连仙随手一弹,桌上的油灯便亮了起来,照得他脸上的银色面具闪闪发光。他道:“平州刺史是被齐王的人杀掉的,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 宋明珂嗯了一声。 “平州刺史在死之前,叫手下去给陛下送了信,而这件事被齐王发现,现在齐王正在平州追捕这个人。他广发了召令,官府和黑道都收到了齐王的悬赏,估计那人现在正在被追杀。” 宋明珂坐了起来道:“所以?” “所以,”祁连仙背着手道,“这个人身上一定掌握着齐王的秘密,甚至有可能是齐王谋反的证据。如果能找到他,想必你们会轻松一些。” 宋明珂明白了。 她道:“你手下的人方便,去找找这人。” 祁连仙应了一声道:“已经在寻了。” 祁连仙拿起了一只苹果,在手上掂了两下,道:“对了,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应该会路过蓝家。” 宋明珂的神色冷了下来。 “平州蓝家?” 祁连仙道:“唔,是。蓝家最近不太好过,平州的家主估计是快死了,所以他们就赶紧给他们家的闺女找了门亲事,可能是想冲冲喜吧。” 宋明珂没说话。 祁连仙咬了一口苹果道:“他们发了请帖,请人去赴宴。我打算去一趟,如果能在宴席上搞死他家的老头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明明嘴上的话十分恶毒,但是祁连仙的语气却十分轻柔。 祁连仙说到这里,又道:“阿媚可和你说了什么?” 宋明珂摇摇头,她道:“她一直都没说什么。” “也是,”祁连仙轻笑,“她那个性子,就算心里有什么也不会和你说。” 宋明珂垂下眼睑,不语。 沈承聿见他们二人聊得欢快,凉飕飕道:“要不我出去?” 第418章 女身 祁连仙:“……” 他知道自己这是该走了,于是他对宋明珂道:“行了,我就不打扰二位了,你们继续。” 他飘逸地出去了,还很贴心地给宋明珂带上了门。 宋明珂把手中的孔雀翎收进了袖子里头,起身道:“你先歇着,我去瞧瞧阿媚。” 沈承聿道:“好,那你小心些。” “知道了。” 客栈外,竹林。 丛媚坐在一块石头上,周围都是被砍成了半截的竹子。她的佩剑就放在一边,剑光生寒,剑刃凌厉,就算只是静止不动,也能感受到那冰冷的剑意。 丛媚看着地上散乱的竹叶,出神不语。 丛媚的衣衫很薄,逶迤落在地上,随着风胡乱地翻动。她似乎是练了许久的剑招,脸上还带了一点汗水,沾湿了额边的秀发。 深夜难眠。 “阿媚。” 丛媚抬头,却听到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传来。宋明珂自阴影中走了出来,看了看地上的竹叶,提着裙子,坐在了丛媚的身边。 丛媚赶紧拦住了宋明珂,而后挤出了一个字:“……凉。” “没关系。” 宋明珂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道:“我刚刚已经听祁连仙说了,蓝家最近要办喜事,他打算去瞧瞧。” 丛媚愣了一下。 她道:“蓝家,危险。” “我知道,他也知道,”宋明珂道,“祁连仙是看不上蓝家的,这一次要去,大抵也是想给你出气。” 丛媚抿唇。 她屈起了膝盖,伸手抱住了双腿。半晌,丛媚道:“……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 “我,不值得。” 丛媚把脸埋进了胳膊里头,身后的碎发落了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宋明珂也和她一起,将腿蜷了起来,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她道:“你值得。” 宋明珂听到了丛媚的啜泣。 丛媚抬起头,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她放下腿,对宋明珂道:“我,我们去蓝家。” 宋明珂道:“你可想好了?” “嗯。” “好,”宋明珂捏了捏丛媚的手,叹气道,“这么多年,也该做个了断了,说实话,本宫也挺想凑凑这热闹。” 丛媚破涕为笑。 \\u003d\\u003d “我回来了!大哥!” 在这户人家中待了小一个月,追风已经习惯了海椿那咋咋呼呼的声音。说实话,其实他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离开。他也试图离开,但是海老和海椿都不放他离开,追风没办法,只好继续待下去。 其实,追风也算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知道海老是个高手,但是他却好像深不见底一般,这么久了追风都没能探到这老叟的武功极限在哪。而这些时日,海老也会有意无意地给追风一些指点,追风感觉自己很快就会有所进益。 他卡在瓶颈已经有一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可能有突破,追风不想放弃。 听见了海椿的声音,追风应了一声。他放下了手中的盘子,用系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海椿走了进来,就看见了追风这副模样。 那围裙是红色的,系在追风身上,违和感十足。 海椿没良心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大哥你这是什么打扮啊!” 追风把围裙解开,道:“怎么了?” “哦哦,”海椿提着手中的酒坛子道,“我去打了点好酒,听说是上好的……什么,什么菊花白?” “是梨花白。” “对对对,都挺白,”海椿凑上前道,“给我打酒的那个姐姐才是真白,又软又香……” 追风叹气道:“小椿,不许对女子无礼。” “啊好好好,知道了,”海椿道,“这一坛子可贵了呢,大哥你整一点下酒菜,我们尝尝这个白。” 追风道:“嗯,你去洗手。” “好嘞。” 两个人把吃食都摆好了,追风拿着一只酒碗道:“海老为何不来?” 海椿摆手道:“不用叫他。” “小椿。”追风皱眉。 “哎呀,真的不是我故意不叫,”海椿道,“我爷爷他有大人物孝敬,瞧不上我们这些东西啊。你还不知道吧,他有个酒窖,就是专门用来藏好酒的呢。” 追风道:“大人物?” “是啊,”海椿咬着筷子,看着鲜美可口的菜品,还没追风敲了敲头。于是他只能悻悻地放下筷子道,“那大人物可是神秘了,每到年啊节啊啥的,就给我爷爷送好多好多的好东西,全让他给藏起来了。” 追风捏紧了筷子。 他紧声道:“你可见过那大人物?” 在齐王的地盘,大人物便只有一个了! 如果海老真的是齐王的人…… “见过一次,”海椿不耐烦地抠着桌子沿,道,“挺高,腿挺长,没看见过正脸,但是我记得被老头子揍得挺惨的,好像是管老头叫什么师父。” “他可会武功?” “大哥你话真多,”海椿道,“会啊,我觉得挺厉害,反正我是肯定打不过。” 追风暂时放了心。 因为齐王是不会武功的。 海椿咬住了坛子的封口,往上一拔,浓郁的酒香就溢了出来。他先是给追风倒了一碗道:“大哥你先来啊,今天咱们就不醉……呃,醉啥来着?” 追风勾唇道:“不醉不归。” “对!” 追风心情不错,便也喝了一点这梨花白。说是梨花白,但是却不是很烈,还有股淡淡的花香,追风便多饮了一点。 倒是海椿这少年,酒量似乎是不怎么着。两碗梨花白下肚,他那小脸已经开始泛红了。一轮过后,他的舌头都快打结了。 “大、嗝,大哥。” “你是我见过、见过的,最仗义的、大侠了。” 追风道:“我不是大侠。” 他想了想,有些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从前他与京城中的富商萧家有一些瓜葛,就在他了结了那些恩怨之后,便离开了京城,来到了平州,而后就遇到了一身正气的云奢。他与云奢很是投缘,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之后,便决定来到云奢的身边给他效力。 结果没想到…… 这一次投送密信,追风其实也带着个人的情绪。齐王对云奢下了手,追风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完成最后一件事。 追风轻轻叹了口气。 第419章 师父 “大哥,你叹气了。” 追风转头,却见海椿撅着屁股,整个人都要贴到自己的身上了,姿势十分不雅。追风向后靠了靠,拍拍他的后背道:“坐好。” “我不嘛我不嘛!” 海椿的四肢扑腾了起来,最后没站稳落到了追风的怀里。追风没办法,只能伸手拖住他,然而接触到少年胸前的肉,便如触了火一般缩回了手。 追风立刻拉开了距离,而海椿则是一个不稳,就趴在了地上。 追风看着地上的“少年”,神色复杂。 原来,不是他。 而是她。 追风把碗中最后一点酒也饮光,站起身来,看了看地上的海椿,道:“小椿?” 海椿呼吸平稳,一看就是睡着了。 追风无奈叹气,蹲下身来,把这呼呼大睡的酒蒙子翻了过来。他一手绕过她的腿弯,一手扶着她的后背,把人抱了起来,放到了炕上。 \\u003d\\u003d 宋明珂等人在客栈中歇了一日,便继续向着齐王所在的地方进发了。 路上,宋明珂对沈承聿说,想要去一趟蓝家。沈承聿并不是多事的人,也没有多问,当即便同意了。而在这之前,沈承聿也提出了想要去一趟别处。 他道:“总归也不急,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的师父。” 宋明珂抱着他的手臂道:“你师父在平州?” “是。” 宋明珂的嘴角耷拉下来道:“还是不要了,你师父听起来很凶。” 沈承聿道:“他的性子是有些古怪,却是个极好的人,你不必害怕。” “……谁害怕了。” 宋明珂捏了捏自己的衣袖道:“……你都不早说,我也没带贺礼呀。”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捏着宋明珂的下巴道:“你就是最好的贺礼。” 宋明珂轻哼。 宋明珂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不对呀,你的师父不是我父皇吗?” 沈承聿把她的碎发别在耳后道:“是,不过这个师父在我十二岁之前,教我习武,先皇则是在我十二岁之后才教我兵法之类。” “喔。” “原本先皇并不想让我师父教我,毕竟他不是大渊人。知晓了师父没有别的意图,才放下心。” 宋明珂张了张嘴。 也就是说,沈承聿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打了很好的武功底子? ……不愧是天才啊。 马车行了一段,沈承聿掀开了帘子。他道:“我们到了。” \\u003d\\u003d 海椿睡醒了之后,看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被子,而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皱皱巴巴的。 这梨花白虽然并不算顶级好酒,却也不上头,所以海椿没有多少不适的感觉。她撑起身子,对外头喊了喊道:“大哥!” 没有声音。 海椿“咦”了一下,起身趿拉着鞋子,来到了外头,却看到追风就坐在凳子上拿着一穗玉米出神。海椿道:“大哥,你在想啥呢,叫你都不答应。” 追风抬眼,看了看海椿,眼中闪过一丝海椿看不懂的情绪。他道:“你起来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 海椿掀起锅盖,拿起了一根玉米,烫得她直叫唤。追风看着这孩子像一只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叹气道:“你……小椿,你坐下,我想和你谈谈。” 小椿搬了张椅子,坐在了追风对面。她的手撑在双腿之间,还微微仰着头,看起来倒是挺乖巧。 追风道:“你有没有告诉别人?” 海椿一愣道:“什么别人?” 追风道:“你是女孩的事情。” 海椿瞪大了眼睛,像是见鬼了一样站了起来。凳子被她不小心踹到了一边,海椿踉跄了几下,向后退了几下道:“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追风淡淡道:“我有武功,知道这种事情很正常。” 海椿“啊”了一声,道:“我,你,我们……” “哎呀,烦死了!” 海椿揪了揪头发,认命地拿起了凳子,重新坐下,道:“我,我以前一直都是这样儿,老头子把我带回来之前,我爹就拿我当儿子养……因为他说男孩不容易被欺负。老头子……我爷爷也没管,所以我就一直这样了。” 追风叹了口气。 海椿小心翼翼道:“大哥,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的,关键你也没问我呀!” “我没怪你。” 追风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就不要和那些混混在一起胡闹了,也不要去卖那些图,你总归是个女孩,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海椿睁着大眼睛道:“为什么呀?” 追风噎了一下。 为什么? 他好像确实操心太多了。 不知不觉,竟然真的将自己带入到了海椿大哥的角色中去了。 追风含糊了几句,糊弄了过去。他看着她那脏兮兮的小脸就觉得难受,道:“快去把你的脸洗了,以后都要干干净净的才是。” 海椿抹了抹鼻子道:“我也不脏呀。” 追风看她。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 海椿一边嘟囔着,一边走了。追风看着手上的玉米,出神了一会,摇了摇头。 \\u003d\\u003d 桃花村外种着整整一片桃林,而在冬日,妖冶的桃花也没有盛放,留下了光秃秃的树枝,上头还挂着星星点点的冰凌,晶莹剔透。小道旁堆积着凌乱的石子和杂草,勉强留下了一条通人的道路。 沈承聿牵着宋明珂的手,伸出手护住了她的头道:“小心一些。” “好。” 宋明珂看了看周围,跟着沈承聿走了一段,却见已经到了村口。村口搁着一块大石头,上头刻着三个娟秀的字:桃花村。 桃花村中,有几个出入来去的渔民,和农妇。他们看到沈承聿和宋明珂,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二人。 虽然他们二人都穿得比较低调,但是在这些布衣百姓中却也是十分光鲜亮丽的。宋明珂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视线,也没在意。她道:“你的师父就住在这里?” 沈承聿点了点头。 宋明珂往里瞧了瞧里头的农舍——还以为沈承聿的师父是什么世外高人,成天不吃不喝,还冒着仙气那种。 沈承聿带着宋明珂往里走,到了一间农舍前头停了下来。结果还没进去,就听到了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 “哎呀娘呀!疼!疼!” “大哥啊,你是想弄死我啊!” “闭嘴。” 宋明珂和沈承聿对视了一眼。 沈承聿牵着宋明珂,推开了栅栏。宋明珂低头,就看见了地上那几只肥乎乎的芦花鸡。一只只膘肥体壮的芦花鸡在院子里头闲庭信步,看起来十分傲气。 宋明珂从来没见过豢养的鸡鸭,蹲了下来。 好……好可爱。 第420章 徒弟 沈承聿拉着宋明珂站了起来,就听到屋子里头传来了蹬蹬蹬的声音。海椿顶着头上的手巾开了门道:“谁啊谁啊,谁来了……” “啊!” 海椿指着沈承聿道:“是冤……远道而来的客人啊!” 沈承聿也认出了这孩子,不过他倒是没有惊讶。他也曾听师父提起过,自己收留了一个小孩子,却是没见着过。没想到竟然是在客栈遇到的那位。 海椿嘿嘿一笑,上前几步。她的头发还带着潮气,有点皂荚的清香。她道:“二位是来找谁的啊?” 沈承聿如实道:“我找海老。” “哦哦哦,那是我爷爷!” 海椿指着屋里头道:“他在屋里睡觉呢,我去给你叫他!” 沈承聿道:“既然他在休息,那便不叨扰了。” “叨扰?”海椿挠了挠头,嘟囔道,“叨扰是啥意思?” “就是打扰的意思。” 追风走了过来,手还没擦干净。他无奈地看着海椿道:“快回去吧,也不怕着了风寒。” “我没事我没事!这不是来客人了嘛,我去叫老头子去!” 海椿进屋了之后,追风这才看向沈承聿二人。而刚看见沈承聿他就愣了,直接道:“沈将军?” 他又看了看宋明珂,而后狐疑道:“……杨……大人?” 沈承聿没良心地笑出了声音。 宋明珂踹了他一脚,而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没想到,在这远离京城的小山村中还能遇到熟人,这可真是太巧了。 沈承聿道:“我记得你,你是萧格身边的护卫。” 追风摇头道:“我已经与萧家再无任何瓜葛。” 他看了看二人,见沈承聿的手一直搂着宋明珂的腰肢,当即就明白了,道:“想必这位就是长公主了?” 沈承聿便道了一声是。 追风规规矩矩行礼道:“草民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不必多礼。” 这时,海老也骂骂咧咧地起来了。他跟在海椿的身后,一边嘟囔了几句,一边向外走。而后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头的沈承聿。他背着手道:“没过年没过年,你来干啥?” 沈承聿道:“与夫人下江南游玩,路过此地,来看看您。” “没啥好看的,滚回去。” 海老说完了就往屋子里头走,根本不顾沈承聿的面子。宋明珂瞪大了眼,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大名鼎鼎位高权重的安北侯,走到哪里不是得一串的人跟在屁股后头殷勤地伺候着,生怕这位爷生气?这老头子倒好,压根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追风也惊讶道:“将……您认识海老?” 沈承聿道:“他是我的师父。” 追风更惊讶了。 他知道海老是高手,但是他没想到,海老居然教出了如此厉害的人物。毕竟沈承聿可是货真价实的顶尖高手,大渊无人不晓。 沈承聿被海老无视了,也不生气,牵着宋明珂就要往里走。宋明珂低声道:“你师父不是叫我们走吗?”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道:“不用管。” 宋明珂:“……” 她现在是明白了。 沈承聿原来不只是在她的面前,脸皮特别厚。 虽然海老叫沈承聿“滚”回去,然而当沈承聿带着宋明珂跟上来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拦。沈承聿开口便道:“师父,随我回京城吧。” 海老坐了下来,靠在摇椅上,眯着眼睛道:“不去。” 沈承聿道:“我和夫人都希望您和我回去。” 宋明珂愣了一下,却也没说话。 海老闻言,倒是睁开了眼。他看了看宋明珂,坐了起来道:“这就是你和我说的那姑娘?” “是。” 海老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行啊,有了媳妇也不带回来给瞧瞧,倒是觉得我这个老头子不配了。” 沈承聿脸不红心不跳道:“我这是想给您个惊喜。” “屁的惊喜。” 海椿是个机灵的,知道这是大人物来了,手里头拎着一只芦花鸡走了进来道:“老头子,今日有客人,我去杀只鸡庆祝庆祝!” 宋明珂转头看见海椿手里的芦花鸡,灰白相间的花纹,尾巴和翅膀都乱晃着,鸡毛落了满地。 海老见她眼睛都直了,便道:“来来,把鸡给我。” 海椿把这大公鸡一扔,它就一下跳到了海老的怀里。海老捏着翅膀把它递给宋明珂道:“徒弟媳妇啊,老头子也没啥给你的,这东西就送你了。” 众人:“……” 海椿看了看宋明珂,以为这贵妇一样的人物会生气,然而没想到,宋明珂眼前一亮,接了过来抱在怀里道:“多谢前辈。” 海老:“……” 这傻孩子,一只鸡也开心成这样。 因为沈承聿也未曾提前告知,所以海老也没什么准备。不过他还是叫海椿去再抓了一只鸡,顺便和沈承聿喝点酒。 追风去烧菜,而海椿则是屁颠屁颠地跟着追风去帮忙了。宋明珂则是坐在一边看着二人忙活——她倒是也想帮忙,但是他们两个说什么都不让。 狭窄的土屋,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却让宋明珂觉得十分新鲜。毕竟她从小到大都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冷不丁见到这种十分有烟火气的民居,很是好奇。 屋外,后院。 沈承聿和海老在院子里头闲闲走动着,低声聊天。 沈承聿道:“师娘好像不在?” “去别人家打拍牌了,”海老背着手道,“一只脚进了黄土的人,成天不消停。” “懂得享福是好事。您的年岁也大了,不如就与师娘一起随我回京城。” 海老道:“少来这套,老子在这住惯了,休想让我离开。” “如果是我夫人的意思呢?” “天王老子的意思都不行。” 沈承聿无奈道:“您何必如此倔强。” “京城有什么好的,”海老道,“当初要不是为了教你,老子一天都不愿意在那里待。” 沈承聿知道这是劝不动了,便不再劝了。 海老不再谈论这件事,转而道:“你这次下江南,是来办事的?” “是,”沈承聿也不瞒着海老,道,“因为齐王的事情。” “什么狗屁的王啊妃啊的,成天搞事情,你若是看他不爽,我就出去一趟,把他砍了算了。” 沈承聿道:“此事错综复杂,您别插手——那位追风,为什么会在您家中?” “谁?” “烧菜那位。” 第421章 彻查 海老道:“他是我救回来的,我害怕他的尸体污浊了桃花江,就把他带回来了。” 沈承聿:“……” 这老头子还是那样嘴硬心软。 “这小子是被人追杀的,”海老提醒了一句道,“他身份不简单,你看着办吧。” 沈承聿挑眉。 他默默把此事记下,又和海老聊了几句。而那边,追风也把菜烧好了。于是沈承聿便扶着海老回了屋子。 海椿早就坐在桌边用筷子敲着碗道:“饿死了饿死了!快开饭呐!” 追风拧眉道:“小椿,注意仪态。” 海椿眨眼道:“大哥,啥叫仪态?” 追风噎了一下。 他抬头,看见宋明珂怀里抱着一只芦花鸡,优雅地笑着的模样,道:“这就是仪态。” 海椿:“……” 几个人刚落了座,就传来了敲门声。海椿看了看几人,机灵地喊了一声:“谁呀!” 小夏在外头道:“长公主。” 宋明珂立刻道:“进。” 小夏走了进来,在宋明珂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宋明珂皱眉道:“什么?” \\u003d\\u003d 太极殿,早朝。 “陛下!” 云却桡的面色有些苍白削瘦,眼中还附着一点血丝,显然是几日都没有休息好了。他跪在地上道:“微臣认为,平州刺史一案事出蹊跷,微臣请求陛下彻查此事!” 此言一出,朝堂中的大部分官员都沉默了一瞬。 平州刺史云奢暴毙,这件事本来就非同小可。其实按照常理来说,确实应该好好调查此事。 宋倾岚静静地看着下头官员的反应。 “陛下,”世家官员诸瑞出言道,“微臣认为,平州距离京城太远,既然京城已经收到。” “臣附议。” “陛下,”云却桡举起笏板,道,“据平州的仵作来报,平州刺史乃是突发心疾而亡,可刺史大人平日里并无心疾之症,不能说是不健康,怎么会突然暴毙?陛下,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宋倾岚道:“云爱卿的意思是,这是他杀?” 云却桡红着眼睛,没否认。 “云大人。” 诸瑞道:“你我都没见到现场,更不知道令尊生前经历了什么,如此妄下定论是不是太过草率?” 云却桡转头看他。 这时,迟允上前道:“陛下,微臣有言。” “准。” “无论平州刺史是如何身亡,此事都关乎重大。若真是他人所为,那么此种行为,无异于是与平州挑衅,与朝廷挑衅,乃至于与整个大渊挑衅。故而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云却桡赶忙道:“臣附议!陛下,臣请前往平州,彻查此事!” 话音一落,就有世家的官员出言。 “云大人,在场的诸位都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江雁之道,“只是你的家中尚且还有母亲需要照拂,令尊不在,便只有你,能撑起整个云家了啊。” “是啊是啊。” “你现在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云却桡,而云却桡也因此红了眼睛。 “因此,”江鹤之道,“陛下,微臣请求前往平州彻查此事。微臣一定尽心竭力,还出一个公道来。” 宋倾岚的手指点了点膝盖。 他自然是不可能放云却桡去平州。虽然掐算来看,宋明珂和沈承聿应该快到平州了,但是这件事既然明面上传了出来,那宋倾岚自然得是派人去查探一番的。 也绝对不能派世家的人。 他看着这些世家官员的嘴脸——他们现在急着要抓调查此事,不就是想要遮掩自己背后的行径么。若是宋倾岚真的派了江鹤之或是其他世家官员去平州,那云奢的死因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绝对不行。 所以,前往平州的这个人,必须是绝对公正,并且是宋倾岚信得过的人。 宋倾岚扫了一眼底下的官员,大部分都不符合他的要求。 嗯? 宋倾岚看了一眼徐向哲—— 这人不就来了吗? 宋倾岚抬手,大臣们便停止了议论。宋倾岚道:“江爱卿啊,平州路远,舟车劳顿,你的身子怕是吃不消啊。” 江鹤之道:“陛下,为了平州,为了朝廷,微臣死而无憾啊!” 宋倾岚摇头道:“不可,若是你在途中出了什么事儿,世人该耻笑于朕,说朕苛待朝廷命官——这样吧,徐向哲,你去一趟。” 江鹤之立刻就噤了声。 宋倾岚的话一出,在场的官员都反应了过来——陛下这是真的、真的要彻查此事了。 徐向哲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在场的大部分大臣,都被这个人指着鼻子骂过,谁不知道他徐大人急了可是连皇亲贵胄的面子都不给的?陛下既然钦点徐大人去平州,那么就是一定要他带着最公正的结果回来了。 徐向哲自然是不可能推脱,他行礼道:“微臣遵旨,请陛下放心,微臣定然不辱陛下之命。” “嗯。” 眼见着陛下把这件事交给了徐向哲,云却桡也算是放下了心。若是真的叫世家那些没有眼睛的东西去了,他父亲的死因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明了! 下了朝,云却桡便红着一双眼睛,往太极殿外走。 有几个交好的清流家的大臣上前来,安慰了云却桡几句。其实,对于他们来说,云却桡的年纪也和他们家中孩子的年纪差不多,看见他难受的样子,大多数人心中还是带着一点同情的。 云却桡一一回礼。 “云大人。” 云却桡回首,却见是迟允。他沙哑道:“迟大人。”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迟允道:“你且放心,徐大人是可信的。” 云却桡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我就是不明白,父亲一辈子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和谁红过脸,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迟允没说话。 云却桡转头道:“峻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422章 稻草 迟允道:“我不知道。” “好吧。” 云却桡也没有心情和迟允闲聊,他与迟允说了几句,便往家中赶了。迟允看着云却桡年轻的背影,站在原地,似乎是思忖了一会,才离开。 \\u003d\\u003d “官府来了人?” 宋明珂怀里抱着芦花鸡,问小夏:“他们来做什么?” 小夏道:“我看了一下,好像是来要税。” “啥!” 海椿瞪大了眼睛道:“他们上个月不是才收过吗,怎么还来要钱啊!” “你慌个屁,又不用你掏。”海老道。 海椿气道:“你这老头子……” 就在这一老一小吵个没完的时候,宋明珂看了看沈承聿。 沈承聿沉吟了一下,对海老道:“师父,那我们先走了。” 海老道:“瞧瞧你那点出息,不过就是几个官兵,就是宰了,他能把你怎么着?” 沈承聿摇头道:“要务在身,不可轻易露面。待到年后我再带着夫人来看您。” “没良心的东西。” 尽管海老这样说,却还是叫海椿出去望风了。他摆手道:“快滚快滚,再也别回来了。” 沈承聿没应,只是对海老行了个礼,就牵着宋明珂出去了。待到几个人刚出了门的时候,追风叫住了沈承聿:“侯爷留步。” 沈承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追风上前道:“敢问侯爷,您此次下江南,是否是陛下派遣?” 追风虽然不在京城中久居,也不了解朝堂上的弯弯绕,但他并不是个傻子。他知道安北侯管辖的地界是九边,和江南可谓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而大冬天的,江南也没有什么动人景致,所以说来这里游玩基本不可能。 那么,沈承聿应该就是有事务在身了。 追风问得直接,沈承聿也没否认,他道:“是。” “陛下可曾收到刺史大人手写的密信?” “是。” 追风抱拳道:“不瞒侯爷,那封信就是我托江湖好友送出去的。现在知晓陛下已经收到,在下便能够放心了。” 沈承聿道:“你是云奢身边的人?” “是的。” 沈承聿和宋明珂对视了一眼。 这时,海椿跑了回来,道:“官府的人已经快到村口啦,你们要走吗?” 沈承聿便对追风道:“路上说,先出去。” “好。” 几个人出了桃花村便直接上了沈承聿的马车。追风道:“侯爷,您应该也知道,云大人其实并不是遭遇疾病,意外暴毙。” 沈承聿点了点头。 “齐王下手的那一日,我已经不在刺史府了。路上我察觉不对,感觉到应该是齐王派人来寻我,所以我便将云大人的手信交给了好友,自己装作身上还带着密信,去了驿站。” 沈承聿夸赞道:“你很聪明。” 追风苦笑。 “可是我依然没能保护好云大人。” 追风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只是心中沉重了一刻,便不再纠结于此。他道:“其实,如果不是遇到了侯爷与长公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为云大人报仇。” “我也只是一个护卫罢了,能做到的实在太少。” 沈承聿摇头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我知道,二位都是替陛下做事,”追风道,“所以我也该将我知道的所有,告知于你们。我曾在平州西边的清风寺见过齐王手下囤积兵器,并且寺外有兵马流动。” 宋明珂和沈承聿对视了一眼。 “如果齐王真的谋逆,那些东西会有很大的用处。” 一直沉默的宋明珂道:“污蔑当朝亲王的罪名可是不小的。” 追风急切道:“是否污蔑,长公主一查便知。长公主执掌的飞花卫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宋明珂摸了摸芦花鸡的羽毛,不置可否。 追风愣了一下,而后道:“草民僭越。” 沈承聿道:“长公主的意思是,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追风摇头道:“侯爷,长公主,这是关乎整个大渊国祚的事情,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在下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你是个明白人。”沈承聿道。 “多谢侯爷。” “至于平州刺史的事情,”沈承聿道,“你且放心,陛下不会坐视不理。” 追风表示感激。 追风走了之后,宋明珂道:“你相信他吗?” 沈承聿道:“他的语气还算真诚。” 宋明珂眨眼道:“我也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沈承聿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道:“既然长公主都这样说,那微臣自然是听长公主的。” 宋明珂捂住了沈承聿凑近的脸。 沈承聿低头看了看她怀里的芦花鸡,道:“这玩意儿真碍事,烤了吧。” 宋明珂瞪他道:“不许烤小灰。” 沈承聿:“……” 名字都起好了啊。 小灰是一只公鸡,虽然不像普通的公鸡一样拥有五彩斑斓的大尾巴和雄赳赳气昂昂的鸡冠子,但是却很是肥硕,把它抱在怀里的时候都会有一种掂手的感觉。这小灰什么都好,就是眼神看起来不太聪明。 若仔细看来,这鸡的眼睛是一只向左看,一只向右看。 但这并不妨碍宋明珂的喜爱。 沈承聿好几日未曾亲到未婚妻的香檀,心中痒得难受,他低声诱哄了好几句,惹得宋明珂直推他,道:“别闹,小灰还在呢。” 沈承聿对小灰道:“不许看。” 小灰:“咯咯哒。” 宋明珂被逗乐,娇笑出了声。沈承聿趁着她走神,捏着宋明珂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清风吹过,纱帘拂动。婆娑树影之间,可见车内拥吻的男女,一眼望去便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第423章 蓝家 蓝家的亲事,定得十分仓促。 这一次定亲的是平州蓝家家主蓝淙的孙女蓝如玉。蓝淙如今年过古稀,身体也越来越差,江湖中还有人传言说是这蓝淙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了,蓝家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先给家中的小姐找了门亲事,算是给蓝淙冲喜。 兴许这一冲,蓝淙的身子也就好了。 蓝家的人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不过这一次蓝家小姐的亲事也算是十分体面。蓝家广发请帖,邀请了诸多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观礼庆贺,美其名曰共襄盛举。也算是蓝家在平州的地位极高,所以大部分人都给了他家一个面子,相继到来。 正礼还有几日才开始,许多江湖中人已经到了蓝家。 蓝家。 说是江湖中地位较高的家族,但是这蓝家却没沾染上多少武林人士的气息。远远望去,这蓝家府邸修得是富丽典雅,看起来倒像是京中世家的所在之处。 门口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蓝家的下人早已经在门口等候。马车开启,一身着湖蓝色袄裙的盘发美妇走了下来。她刚一下来,蓝家的管事便立刻上前道:“大夫人,您可算是来了。家中上上下下可都盼着您来呢。” 蓝凤瑾抬着下巴,睨了一眼这管事,从鼻子中轻应了一声。她道:“先把东西拿进去吧。” 管事一瞧,蓝凤瑾手下的人已经开始搬运马车中的贺礼了。管事赶忙弯腰乐开了花道:“大夫人您太客气了!你们还不快去帮忙啊,愣着做什么呢!” 蓝凤瑾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往里走。 她道:“玉姐儿在哪儿啊?” “在正堂等着接见您呢,”管事道,“您小心台阶。” “嗯。” 蓝凤瑾捏着手中的帕子,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其实,他们平州蓝家办了什么喜事,原本和他们京城蓝家是没太大关系的。只是蓝凤瑾听说,自己那三叔的身体越来越糟糕了,可能撑不过这个年关,念在一家子的份上,蓝凤瑾还是带着贺礼来了。 平州蓝家的人早已经在正堂等候了。 蓝如玉还算是个标致的美人,只不过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也是红肿的,想必是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开心。但是碍于长辈的面子,她又不得不强颜欢笑,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当真是累得慌。 “大夫人来了。” 蓝家的人见蓝凤瑾走了进来,立刻都站了起来迎接。蓝如玉款步上前,行礼道:“见过大夫人。” 蓝凤瑾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众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把蓝如玉给扶了起来道:“玉姐儿快起来,大家都不必多礼,坐吧。” 这话一说,众人便从善如流坐下了。 “大姐这一路过来辛苦了,”蓝如烟的父亲蓝修道,“京城到平州也得有一个多月的路程,也难为你行了这么远的路。” “嗨。” 蓝凤瑾的眼中带了一点笑意,端起了茶杯。她的袖子轻落,露出了她腕子上头那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 “能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不也是来沾沾喜气儿。” 众人笑了笑。 “倒是三叔,”蓝凤瑾整理了一下裙摆,优雅道,“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蓝淙靠在椅子上,面容枯槁削瘦,连胡子都有些发黄。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了进去,一双浑浊的眼睛散发着晦暗不明的意味。蓝淙微微动了动脖子,看了一眼蓝凤瑾道:“好多了。” “那便好。” “好了好了,”蓝夫人笑着道,“大姐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是累了,我这已经命人收拾出了上好的厢房,大姐快去歇歇脚。” “是啊是啊。” 蓝如玉主动道:“如玉带夫人前去。” 蓝凤瑾笑道:“玉姐儿啊,就是懂事。不像我们家牧儿,总是让我操心。” “哪儿能呢,牧哥儿一表人才,大姐过谦啦。” 蓝凤瑾笑了几声,却没反驳。 蓝凤瑾出了屋子,拍了拍蓝如玉的手,道:“你的夫家在平州是做什么的?” 蓝如玉愣了一下,脸色似乎更白了。她干笑了一声,道:“不过就是个商贾罢了,见不得什么光。” “这就不对了。” “商贾虽然地位不算多高,但家底还算殷实,让你过得舒心,还是能做到的。” 蓝如玉低头道:“是。” 蓝凤瑾住的地方离前院不近,所以蓝凤瑾自然也不知道,这一次普普通通的婚宴,居然会成为她的噩梦。 \\u003d\\u003d 就在正礼开始的前两日,祁连仙也到了蓝家。 祁连仙这不来不要紧,一来了,倒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在加入飞花卫之前,本就在江湖中拥有着不小的名气。而他自身更是因为他那飘逸如雪花般灵动的剑法,被人们称呼为:祝雪公子。 自从祁连仙进了飞花卫之后,也很少在大场面上露面了。许多人都许久没见到他,便都上前来和他打招呼。 还有一些人,冷眼站在一边,看着祁连仙。 无他,就是因为—— 祁连仙的排场真是不小。 大家心知肚明,祁连仙现在是给皇家办事,给长公主办事,所以到了哪里这手下自然是少不了的。管事安排着祁连仙的住处,就连祁连仙的马都要好生地喂养,毕竟他也知道——他是真的惹不起这位大爷。 而众所周知,这位祝雪公子有个最大的毛病。 他不喜欢男人。 不是那种喜欢与不喜欢,而是他根本就是讨厌和男人接触。所以,祁连仙的身边,一直都围绕着许许多多的女子,就连他的手下,也大部分都是女子。 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祁连仙一进蓝家,那花花绿绿环肥燕瘦的女子就如同飞蛾一般,径直就朝着祁连仙扑了过去。 “阿雪,我好想你呀!” “是啊,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呀,人家每天都梦到你知不知道?” “死鬼,你还知道回来!” 众人:“……” 祁连仙是个雨露均沾的人,他从马上跳了下来,立刻便开始一一嘘寒问暖,语气极其真诚,与那个在飞花卫中总是阴阳怪气臭毛病极多的祁连仙大相径庭。 “小花,你今日很美。” “我不累,你也要注意歇息,眼下都有乌青了,是在找我心疼吗?” “我过得很好。” “没有娘子。” 众人:“……” 这都是什么。 而跟在祁连仙后头的假扮成他手下的宋明珂三人也是十分无语。 是的,假扮。 说是要去蓝家,但是以宋明珂和沈承聿的招风程度,以真实身份前去,必定会引起骚乱。所以宋明珂决定,混进祁连仙的手下里头,光明正大地进去。 第424章 利威 “祁连仙。” 祁连仙面色不动,转头一看,却是一面相凶狠的汉子走了过来。明明是在冬日,这汉子身上却穿着单衣,后背上还背着一把沉甸甸的银背大砍刀。 汉子身边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 那些男子,个个都是面色阴沉,一看便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祁连仙微笑着叫身边的女子先离开,自己则是迎了上去。 风凛攥着砍刀道:“别来无恙。” 祁连仙也道:“风帮主也别来无恙。” 风凛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他的声音有些厚重,沉沉闷闷的。“我也不想和你废话,今日既然你来了,那么咱们之间的帐却是该算算了。” 祁连仙淡定道:“哦?风帮主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杀了我的弟兄,还想装傻不成?” 祁连仙道:“说起这事儿,我倒是想起来了。山泉客栈那几个小毛贼,确实是我杀的。” 风凛把砍刀往地上一戳,顿时地上便现出了一丝裂缝。 风凛身边的人甚至感觉到了脚下晃动了一下。 “祁连仙,念在你敢作敢当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个全尸。” 祁连仙笑道:“风凛,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理会你,是因为我怕你?” 风凛怒吼了一声,提着砍刀就冲了上来! 围观的众人赶忙惊呼了一声,向后退去。他们都知道,这风凛原本就是个山头蹦出来的贼头,名声一直都不太好,但是他手下的帮派实力实在不容小觑,而他自己一手烈焰刀又操使得出神入化,所以江湖上的人一直都不是很想与其打交道。 所谓烈焰刀,是因为风凛在运起内力的时候,刀身也随着其攻势逐渐滚烫,甚至伤及草木,草木因其灼热的攻势而燃烧起来,而风凛就在这草木之间与人搏杀,故而得名烈焰刀。 祁连仙使的是剑,一手剑花轻挽,堂外瞬间光芒大盛。衔在院上之上的斜阳染红了天际,霞光落在剑身之上,光华潋滟。祁连仙的剑很是特别,晶莹似霜,通体生凉,远看仿佛是一支冰凌,挥动之间隐约有碎雪浮动飘忽。 冰与火。 霜与焰。 风凛暴喝一声,刀身与剑刃相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银背砍刀上头的铁环微微颤动,叮铃叮铃的声音证明着风凛着实是用了很大一番气力。 他额边的青筋暴起,咬着牙向下压去,却被祁连仙一个寸劲给别开了攻势。 风凛不得已,向后退了几步。 祁连仙转守为攻,剑锋先至而剑意直攻面门。凛风后撤一步双手握住刀背防守,眨眼之间,二人已经过了三五招。祁连仙剑招轻灵,看似飘逸生花若苍冥雪山之巅的神只,但与他交手的风凛却明白,他剑剑鼎实入骨,无一不透露着尖锐的杀气。 “锵!” 祁连仙的身形本就不算强健,这下可是把周围的妹妹们给吓坏了。 “阿雪,小心呀!” “哎呀,我不敢看了!” “不要怕,阿雪一定能打败他!阿雪必胜!” 风凛听到了周遭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更加愤怒了。手中大刀劈砍而下,恍惚之间好似有青烟自刀身上冒出。 祁连仙一个步法躲过,转身反手执剑挡过,而左手忽而划开,一道银光闪过,冲着风凛的鼻尖飞去。风凛收刀侧头,却还是被那柳叶镖划伤了眼。 幸亏他闭眼很快。 不然他今日是要交出一只眼睛了。 “帮主!” 风凛的手下道:“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们叫嚣着就要上前,但是却被风凛给拦住了。风凛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淌了下来。他道:“都别过来。” 祁连仙嘴角噙着妖冶的笑,不言不语。 两个人对峙了半天,谁也不肯相让。蓝家的管事站在一边,看着他们针锋相对也不曾出言阻拦。这个态度,让众人都陷入了疑虑。 蓝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也没个表示? 过了一会,管事的手下来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道:“管事,老爷的意思是……” 管事道:“什么?” “不管。” 管事道了一声知道了,便上前一步,朗声道:“今日在场的诸位都是江湖中人,也知道江湖的习惯。我们蓝家从来就没有插手私人恩怨的规矩,所以今日的事情,烦请二位私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我蓝家没有关系。” 众人哗然。 这蓝家是要撇清关系了。 蓝家表示束手旁观,其他人自然也不可能插手去管。祁连仙捏着一枚柳叶镖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风凛没说话,他的手下却道:“祁连仙,你正面打不过吗?还要使出暗器这种卑鄙的手段,你是不是个男人!” 另一个手下冷哼道:“飞花卫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也就会做这些阴沟里头的勾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而祁连仙的面色,几乎是瞬间就冷了下来。宋明珂站在一旁,原本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她身边的丛媚却是要提着剑上前,宋明珂赶紧按住了。 祁连仙笑了。 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因为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是江湖中人,他们对于京城中赫赫有名的飞花卫是有耳闻,但是却并不了解飞花卫的性子。 所以他们也有些迷惑。 这……这公子笑什么? 祁连仙的语气冷了下来,他的面相本就有些阴柔,此刻虽然眉眼被挡在了面具下头,但是那双泛红的嘴唇却异常显眼。他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再说一遍。如果你不敢说,那么你就会死。” 那大放厥词的手下顿时脸色苍白。 他哪里敢重复? 风凛震声道:“祁连仙,你不要太过嚣张!” 祁连仙轻笑。 就在此时,众人仿佛看到了一片片雪花从天上飘过。那星星点点的白雪犹如羽毛一般飞舞,然而仔细一看,却是四散纷飞的剑光! 噗嗤!鲜血喷溅! 风凛的手下倒地! 众人惊呼,然而这不是结束!就在他们惊讶之时,一连几道剑光闪过,风凛的手下全部都倒在了地上,他们甚至都没有看清祁连仙的剑光。风凛的反应是最快的,他眼见着手下全灭,怒吼了一声,放下了捂着眼的手,拿着刀就向着祁连仙砍去。 “噗嗤。” “咣当。” 大刀落地。 祁连仙的剑沾了血,发出了满意喟叹。他漠然把长剑抽了出来,在地上一甩,剑身上的血珠便都被带到了地上。 祁连山收剑入鞘。 他的衣角,连半点血腥都没有沾染。 飘飘欲仙,遗世独立,恍若银阙仙君。谁能想到这样优雅的一个人,就在刚刚直接屠灭了一个帮派? 祁连仙冷漠地抬眼,看着众人。众人接触到了他的眼神,下意识地后退。 ……太可怕了。 飞花卫的人,太可怕了。 蓝家的管事给下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收尸。就在一片沉默中,蓝家的管事上前道:“此事到此为止,请诸位也给我们蓝家一个面子,在这大好的日子里也莫要横生枝节——祁公子久等,请公子随我前来,我蓝家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住处。” 第425章 阳奉 “公子请。” 这蓝家的管事也是十分机灵,知道祁连仙不喜欢接近男子,所以叫了一貌美的侍女前来为祁连仙带路。侍女也十分规矩,只是给祁连仙带到了他的房间,便行礼道:“这一处江浪苑是公子与您手下的住处,公子请好生歇息,若是有什么吩咐,派人传唤一声便是。” 祁连仙道了一声多谢。 侍女走了之后,祁连仙便把自己的真手下给打发下去了。 他对宋明珂道:“您能把您怀里这位给放一放吗?” 宋明珂抱着小灰果断拒绝道:“不要。” 祁连仙:“……” “你爱怎么着怎么着,”祁连仙转身道,“赶了许久的路,脏死了,我要去沐浴了。” 宋明珂眨眼道:“不送。” 祁连仙去了耳房,宋明珂则是非常自觉地推开了主厢房的门,走了进去。她把祁连仙的长剑放在桌上,自己则是坐了下来打量着这屋子。 沈承聿和丛媚也跟了进来。 沈承聿对祁连仙的剑十分感兴趣,他把长剑抽了出来,却见这剑明面上看起来就是一柄锋利的宝剑,没什么特别之处,更没有那种晶莹剔透之感。 这就很有意思了。 宋明珂在屋子里头走了一圈,一手抱着小灰,一手摸了摸脖子。 沈承聿道:“哪里不对?” 宋明珂道:“也没有,我就是觉得……这蓝家怪怪的。” “哪里怪?” “说不出来。”宋明珂摇头。 她看了看沈承聿道:“祁连仙不喜欢男人碰他的东西,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他大概不会说什么。” 沈承聿道:“为什么?” “因为他打不过你。” 沈承聿:“……” 丛媚的嘴角很快勾起,又落了下来。 \\u003d\\u003d 是夜。 满月之夜,蓝家却显得格外漆黑。偌大的院子埋在了阴影之中,随着枯木摇动,散发着诡异扭曲的气息。风中的声音似是掺着人儿的哭泣与低语一般,细细品来只叫人觉得头皮发麻。 家主蓝淙的房中还亮着油灯。 “那么,父亲您早些歇息,儿子儿媳就退下了。” “嗯。” “嘎吱。” 蓝淙的房门打开,蓝修和他的夫人走了出来。蓝修背对着屋子里头的光亮,刚刚还挂在嘴角的笑容顷刻消失不见。 蓝夫人道:“相公……” “走。” 蓝夫人没再多说什么,只好先跟着丈夫离开了蓝淙的院子。 蓝修和他的夫人离开了之后,蓝淙闭着眼睛假寐。 他窝在自己的矮榻上头,整个人都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佝偻着。他的气色比白天甚至还要差,就算在明亮的烛光下,都渗透着一种病态的惨白。他的手如爪子一样尖利削瘦,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如果不是他闷哼出来的声音,所有人都会觉得,这老人已经死掉了。 “杀了……杀了……” 蓝淙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下人都出去了。阴影之中,有一人走了出来。他单膝跪了下来,看着蓝淙枯槁的面容,道:“您想杀了谁?” 蓝淙睁开了眼,看了看他,道:“你来了。” 那人应了一声。 “还有几天?还有几天,啊?” “不要急。” 那人起身,挑起了灯芯,拿起旁边的箭头轻轻一剪。 “就快了。” 在回去的路上,蓝夫人叹气道:“爹他……哎。” 蓝修冷笑。 马上都快要死了,还管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 今日,风凛和祁连仙打了起来,这件事闹得不小,终究还是传到了蓝淙的耳朵里头。蓝淙以掌管不力为由,把他叫到了屋子里头狠狠训斥了一顿。 说到这里,蓝修简直都能气死。 他怎么拦? 那祁连仙可是飞花卫的人! 谁不知道飞花卫的人就像是狼一样,得罪了一个,便有一群人找上来寻仇。那些人个个都是怪胎,就算是他蓝家,也无法与其正面抗衡! 再说了,若是得罪了飞花卫,之后他们直接把势力铺到平州,那齐王和他蓝家的事情也迟早会暴露! 偏偏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还看不清楚! 蓝修拂袖。 “相公,”蓝夫人道,“您也别气了,爹他也是为了你好啊。” “为我好,”蓝修冷笑道,“什么都是为我好,为了我好,那怎么不快点让我管家?” 蓝夫人赶紧道:“你小声着点。” “怕他听见不成?” 两个人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是在这夜里却是比较清晰。他们二人渐行渐远,而后便落下了徐徐风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刚走远,一道身影便闪了过去。 因为蓝家给祁连仙单独辟出了一个院子,所以祁连仙的行动还算是比较自由。所以,蓝家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祁连仙四个人正窝在主厢房里头—— 打麻将。 祁连仙盘着腿,看着手上的牌,瞧上去好像是要睡着了。他看了看宋明珂,打出去了一张道:“二筒。” 二筒无人碰,于是丛媚摸牌,同时打出去了一颗三万。 宋明珂摸牌,道:“五万。” 沈承聿直接推倒道:“胡了。” 宋明珂一瞧,这人居然同时胡二筒、三万和五万。于是宋明珂没好气道:“为什么你不胡他们?”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忘了。” 宋明珂:“……” 祁连仙凉凉道:“承认吧,他就是想欺负你。” 宋明珂踹了祁连仙一脚。 沈承聿道:“好了,你欠我十八封情书。” 宋明珂道:“做梦。” 感觉受到了伤害的祁连仙和丛媚二人:“……”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公子。” 外头传来了祁连仙手下的声音,祁连仙懒懒把牌一推,扒拉了几下,哗啦哗啦作响。他道:“进来。” 第426章 诡忆 话音刚落,那在准丹扮作阿莲的手下便走了进来,她道:“公子,蓝修已经回去了。” 祁连仙一边码牌一边道:“他就只是请安了?” “是,他挨了蓝淙的骂,很是不服。” 祁连仙轻笑了起来。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被自己快死了的爹指着鼻子骂,他能服气可就出了鬼了——谁坐庄?” “你。” “哦。” 祁连仙打出一颗牌,道:“你先继续盯着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是,属下告退——对了,公子。” “有一件事,属下觉得应该告诉您。蓝家的主家的人到了,此刻就住在这里。” 宋明珂对祁连仙的手下道:“主家的什么人?” “蓝凤瑾。” 丛媚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但是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眼神黯淡了一些。 “你先下去。” 祁连仙发话,他的手下便下去了。丛媚站起身来,拿着自己的佩剑就要往外走。祁连仙将丛媚拦在门口道:“你要做什么去?” 丛媚红着眼睛不说话。 阿媚手中的长剑因为感受到了她不平稳的情绪,发出了一阵清越的鸣唳。祁连仙伸出手,捏住了剑鞘,缓缓地将它从丛媚的手中抽了出来道:“你先别激动,坐下。” 丛媚坐了下来。 祁连仙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是很想杀了那个女人,但是现在还不行。她家中有个齐王妃,如果你杀了她,一定会惊动齐王,我们现在不能这么做。” 丛媚双手握拳,而后沙哑道:“……我知道。” 丛媚双手垂在身侧,哽咽了一下,才道:“我,我想了,一下。我们,还是,走吧。” 祁连仙闻言,微微惊讶道:“哟,十二个字,出息了阿媚。” 丛媚:“……” 祁连仙这一句玩笑让丛媚不再那样紧张了。祁连仙道:“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他们蓝家当初把你害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你都忘了?” 阿媚嘴唇微动。 祁连仙嘴角向下道:“难不成你对那小子还有情意?” 阿媚道:“我……” “祁连仙。” 宋明珂道:“不许欺负阿媚。” 祁连仙轻笑,没说话。他道:“他蓝家人那样对你,你是忘了,可是我却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宋明珂道:“所以你想怎么做?” “他们蓝家在平州嚣张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低调一点了,”祁连仙把玩着手中的牌道,“不过有件事儿,我很好奇。” “什么事情?” “蓝修在蓝家管了这么多年的事,他爹也未曾将真正的管家权交给他,这倒是有点意思。” 宋明珂捧着脸道:“年纪大的人,不舍得权柄下移,这很正常吧。” 祁连仙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正常。” “话又说回来了,”祁连仙道,“既然知道了蓝凤瑾在这儿,那咱们不如给她送个贺礼吧。” 宋明珂看着祁连仙脸上诡异的笑容,道:“别把人玩死了。她还不能死。” “我知道。” \\u003d\\u003d 蓝家的下人,对蓝凤瑾带着一种格外的尊敬。在享用过了丰盛鲜美的晚饭之后,蓝凤瑾便回到自己的住处,叫下人打了一桶热水,准备沐浴。 毕竟舟车劳顿了一天,蓝凤瑾也是很累的。 耳房中雾气弥漫,充斥着皂荚和熏香的气味。蓝凤瑾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木桶边上,闭着眼睛等待那温和的热水纾解她身上的疲倦。 虽然不及家中舒适,但这也是蓝家能给她的全部了。 蓝凤瑾轻轻哼了一声——也算是他们这些人识趣了。 “大夫人。” 外头有侍女在轻唤。 蓝凤瑾抬起了眼皮,道:“进来。” 一眉眼低顺的侍女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盆散发着香气的花瓣。娇艳的花瓣似少女的脸庞,处处都透着一股清新馥雅的气息。侍女道:“夫人,奴婢为您加一些花瓣汁。” 蓝凤瑾点了点头。 侍女没有任何废话,把花瓣都铺在水中之后,便很快离开了。蓝凤瑾嗅着那淡淡的清香,靠在了木桶壁上闭上了眼睛。 热气蒸腾。 天气寒冷,但是屋子里头却是温暖的。凝结在横梁上的水珠缓缓落了下来,嘀嗒嘀嗒地响着。 很香,很暖。 蓝凤瑾觉得这花瓣的香气变得浓了一些,她睁开了眼睛,打算捞一点出去。 然而她刚伸出手,却看见自己手上捧着的哪是什么热水,那赫然是一滩鲜血! “啊——” 蓝凤瑾的尖叫声引来了不少下人,侍女拍着门道:“大夫人,大夫人?” 就在她们刚要闯进去的时候,蓝凤瑾的声音传了出来:“别进来!!” “可是夫人……” “滚啊!都滚啊!!” 侍女们面面相觑,只好相继离去了。领头的大丫鬟是个机灵的,她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女留了下来,守在浴房附近,也不敢离去太远。 屋子里头,蓝凤瑾回过身,却见这一盆热水恢复了正常。蓝凤瑾那光洁的额头上全都是汗,也不知是因为热的还是因为害怕。 蓝凤瑾觉得她这几日可能是没休息好。 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便直接跨出了浴桶。 然而地上湿滑,蓝凤瑾刚走了一步便险些摔倒在地。幸好,在她摔倒之前好似是有人扶了她一把,这才稳住了身形。 “多谢……” 蓝凤瑾转头看清了对方的脸。 来者是一个美人,冷艳而清瘦。她的瞳仁似乎是极黑的,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蓝凤瑾,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蓝凤瑾瞪大了眼睛。 “鬼……” “鬼啊啊啊啊——” 蓝凤瑾再次醒来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她转头一看,自己原来是坐在一张圈椅上,膝盖上头还放着一册账本。 她的手放在账本上,没有翻动。 “母亲。” 蓝凤瑾抬头,却见是一个锦衣青年跪在自己的眼前。蓝凤瑾愣了一下道:“牧儿?” 董牧跪在地上,死死地抿着嘴唇道:“母亲,请您就成全了我吧!” 蓝凤瑾愣了一下道:“成全什么?” “成全我与媚儿!” 董牧抬起头,直视着她。青年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点点鲜血,顺着额头缓缓淌了下来。他道:“这一辈子,我非媚儿不娶,除了她,儿子谁都不要。母亲,就算您再怎么阻挠,我也不可能退让的。” 蓝凤瑾听到了久违的怨恨极深的名字,突然觉得怒火中烧。她拿起了茶杯狠狠地掼在了董牧的胸膛上头,道:“逆子!” 蓝凤瑾气急,她头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着。蓝凤瑾觉得自己是生气的,更是悲哀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十分听话的儿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为什么要喜欢那样一个女人? 第427章 惊魂 他们蓝家虽然算不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但好歹也出了个齐王妃这么个出息的人物,这些年来也算是光鲜亮丽。 他董牧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 要去找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沟里爬出来的混混女! 原本,因为这女子的事情,蓝凤瑾是跟她的儿子说破了嘴皮子。但是不知那个女子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居然敢对自己的母亲如此大呼小叫!礼仪仁孝在哪里?规矩纲常又在哪里?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蓝凤瑾越想越生气,道:“给我回去,继续跪!不跪上三天,不许出门!不,就是跪够了也不许出门,我绝对不允许你再去见那个小贱人!” “娘!” 董牧被下人拉了下去。他脸上的血掉在了洁净的地上,被下人的脚印给蹭脏了。蓝凤瑾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便坐了下来。 画面一转,蓝凤瑾来到了蓝家祠堂门口。 祠堂的里头的油灯还亮着,夜里十分安静,只有幽幽虫鸣,打破了祥和的秋。 蓝凤瑾带着手下的嬷嬷走进了祠堂。祠堂中的白烛燃着,蜡油流淌,散发出了淡淡的香气。蓝凤瑾看着在蒲团之上跪着的董牧,走到了他的身后。 董牧衣衫整齐,身形却有些晃动,显然是已经跪了足足一个白天。 他突然向后倒去。 嬷嬷赶紧上前扶住了自家少爷。 “啪嗒。”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蓝凤瑾上前,捡了起来,猛然瞳孔紧缩。 这赫然是栓着一块玉扣的剑穗! 董牧根本不会武功,这剑穗到底是谁的东西,一目了然。 蓝凤瑾怒极,她将剑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啪嗒一下,那温润的玉石就碎成了两半。这一下便吵醒了董牧,他猛然睁开眼睛往地上一瞧,就看见了那两半了的玉石。 董牧张开了皴裂的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为什么……” “您为什么要这样……” 蓝凤瑾冷冷道:“为什么?不如你问问你自己,都已经成了这个鬼样子,为什么还惦记着那个不要脸的贱人!” 董牧红着眼睛大叫道:“不是!她不是!” 董牧越想喊叫,越是啜泣,蓝凤瑾便越是愤怒。她拂袖道:“既然你能为了那个贱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我,那就休怪为娘的不客气!” “您要做什么……?!” 蓝凤瑾刚一踏出祠堂,却见外头赫然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她想要收回脚,却已经来不及,直接摔进了深渊之中。 \\u003d\\u003d 翌日。 距离正礼还有一天。 而名不见经传的新郎也被接了过来。 说起这新郎,倒也是没什么新鲜的。他的家中原本就是做生意的,没有什么势力,攀上蓝家这样的人家,倒是让这新郎官的家里人乐了个够呛,所以他的父母便决定让自己的儿子入赘蓝家。 不过,大部分宾客其实对于这新郎官没什么兴趣。 蓝家的人把新郎官安置好了之后,留了几个人伺候,便不再去管了。 他们现在都围着蓝凤瑾转。 蓝凤瑾病了。 这不是个好事。 蓝家的人自然是希望能够把蓝凤瑾这尊大佛给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对谁都好,可是她却突然病倒了,那么蓝家众人说什么也不能脱了干系。 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可惜,蓝凤瑾还没醒,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蓝家的人把伺候蓝凤瑾的下人罚了一遍,换了几个手脚麻利的,这才算是给了个交代出来。 好说歹说,在下午的宴席开始之前,蓝凤瑾是醒来了。不过她的精神十分不好,似乎是连做了好些个噩梦一样,与之前那个优雅的妇人完全不一样。 好在蓝凤瑾没有责怪蓝家众人的意思。 这就算好办。 桃花村。 海椿轻轻地打开了屋子的门,瞧了一眼,看到了大哥不在,便走了出来,弓着腰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一步两步…… “小椿。” 海椿的后背猛然一僵。 她只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追风从门后走了出来,背着手道:“你要做什么去?” 海椿干笑着挠头道:“嘿嘿,大哥,我肚子不舒服,我要去茅房。” 追风看了看她的怀里,意味深长道:“看来是因为你早饭吃了太多。” 海椿一本正经道:“可不是吗大哥,您说得太对了,这早饭啊真是不能多吃……我憋不住了吗,我走了哈。” “站住。” 追风上前,掏出了她怀里的书道:“这是什么?” 海椿看了一眼道:“这是日勿经。” 追风看着封面上的“易经”二字:“……” 追风都没翻开,便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道:“拿出来。” 海椿装傻道:“啥呀?” 追风的脸色沉了下来。 海椿低下头,蹭了蹭脚尖,不情不愿地把怀里的春宫都掏了出来,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追风道:“还有吗?” “没有了。”海椿闷闷道。 追风道:“下次若再让我抓到你出去卖这东西……” “你要干啥?” “便不给你饭吃。” “太过分了!” 海椿掐腰道:“这,这都是我的宝贝,你说不让我卖就不让我卖,凭什么呀!” 追风正色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又不是什么君子!” 追风愣了一下,而后道:“总之,你以后不许接触这些。” “凭什么呀!” 海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道:“我要赚钱!我要喝酒!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爹,我不要听你的!” 追风简直拿这个小泼皮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静静地看了半天,等到海椿哭累了,这才道:“好了?” 海椿抽了抽鼻子,没说话。 追风伸出手来,道:“你先起来。” 海椿看着眼前修长的手指,伸出了手。刚要碰上去,她却突然低头咬住了追风的虎口。追风反应极快,撤开了,然而海椿却趁着这个空隙捡起了两本书,飞速地跑了出去。 追风感觉到虎口一阵阵发疼。 他看着上头的牙印,轻轻摇头。 简直是属小狗的。 第428章 生意 翌日。 天朗气清。 昨夜罕见地下了一场雪,桃花村的地面上都铺上了一层雪白的绒毯,踩在上头便会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些雪不像是北方的大雪,厚重瓷实,透过地上那层细碎的冰晶甚至能看到泥土的颜色。 尽管雪并不大,天却是冷了下来。 海椿起得不晚,她来到院子里头就被冻了一个激灵。定睛一看,院子里头、别人家的屋顶,都染上了淡淡的白。海椿瞪着眼睛就大叫道:“哇!下雪了!” 处在江南的少女,几乎是没见过真正的雪长什么样子。海椿蹦蹦跳跳地来到院子里头,道:“大哥,大哥,是雪,是雪呀!” 追风掀开了门帘,走了出来。他的胳膊上头还挂着一件外衫。他把外衫递给海椿道:“你先把衣裳穿上,很冷。” 海椿却十分兴奋,好像没听到一样,差点就在雪地里头打滚了。 追风叹气。 这小女孩,怎么就能被养成这样了呢? 海椿闹够了之后,便顶着红红的鼻头傻乎乎地笑了。追风看着在雪地中玩耍的笑得纯真的少女,心中也不禁一片柔软。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无论是从前在京城,还是在平州。 “大哥?” 海椿穿上了外衫,拉住了追风的手道:“大哥,你发什么呆呢?” 追风回过神,摇了摇头,道了一句没什么。 “别发呆了,咱们赶紧走吧!” “去哪?” “蓝家呀!他们今天要嫁新娘子啦!” 追风并不是很想去,他道:“你自己去吧,记得早点回来,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海椿愣了一下,知道追风应该是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于是她挠挠头道:“那好吧那好吧,那我走了。大哥给我留两个鸡腿。” “知道了。” 海椿把衣裳整理好,便蹦蹦跳跳出门了。少女对这附近的路是十分了解的,所以她一出门便知道该怎么走。 大冬天也没有牛车,海椿便去隔壁家借了一头小毛驴,骑着那小毛驴慢悠悠地往蓝家的方向去了。 离蓝家老远,海椿就听到了炮仗的声音,那硝石的气息隔了三条街都能直接飘过来了。海椿嘴巴里叼着一棵枯草,拍了拍小毛驴的屁股,小毛驴快蹬了几步,便马上到了蓝家。 蓝家门口,已经有不少的车马和轿子堆停着了。而蓝府匾额上头还挂着飘逸的红色绸子,门口堆满了燃烧过的炮仗残渣,还散发着浓烈的气味。 蓝家的管事就站在门口迎接来客。 一波又一波的人带着贺礼走了进去,里头热热闹闹的,满是人们交谈欢笑的声音。海椿把小毛驴栓在了附近,摸了摸鼻子,便要往里走。 蓝家的管事站在门口,却看着一个戴着兔毛帽的半大少年走了过来。少年的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看起来是十分惹人喜爱。管事笑眯眯地抱拳道:“欢迎欢迎。” 海椿也不会说那些个吉祥如意的话儿,毕竟他也甚少凑这样的热闹去。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好话,管事便让她进去了。不过管事的态度不咋地——至少比上一个人差多了。 这是为啥呢? 海椿揣着袖子往里走,穿过了院子便走了进去。看着来来往往的宾客,海椿突然明白了——哦,她是因为没带贺礼! 海椿啧了一下。 她和这蓝家非亲非故的,蓝家也休想薅到她的羊毛。不光如此,她还要赚蓝家的钱呢。 海椿摸了摸怀里的书,嘿嘿一笑。 酒香四溢,宾客们已经尽数落座。海椿找了个位置坐好了之后,便嗑起了瓜子观察起了来往的人。其实,海椿落座的地方,大部分都是身着布衣的侠客,而他发现,真正的穿着罗缎锦绣的人都在往屋子里头去。 海椿瞅了半天,瞄准了时机,便起了身。 起身的时候,他还不忘叫身边的人帮自己看了一下位子。 一个蓝家的下人从正堂中走了出来,他刚走了几步,却见一个满脸带着笑意的少年走上前来了。他非常自来熟地道:“兄弟!你辛苦了哇!” 那下人愣了一下,没想到在这样的日子里头居然还能有人关心自己一个下人。他当即也对这个面善的小兄弟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小兄弟你是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便是了。” 海椿便笑道:“嗨,也没什么事……” 她挠了挠头道:“就是吧,这不是我刚刚听他们聊天,说是这新郎官和新娘子十分般配,郎才女貌,我想着这天仙配天仙,真是一桩好姻缘呐。” 那下人也跟着道:“确实是哇!” “哎,新娘子和新郎官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哎呀。” 那下人摆手,看了看左右,小声道:“今儿个,他们才是头一次见面呐!” 海椿惊讶道:“真的假的?” “真的啊。” 海椿也知道,这种事情其实并不能算多稀奇。在二人成亲之前,素不相识的男女那可是太多了。他隔壁家的二妮,就被她的父母偷偷地嫁给了一个卖猪肉的,天知道二妮见到那个凶神恶煞的猪刚鬣该有多么伤心。 也是惨。 不过,心中这么想,海椿面上却道:“哎呀,那正好!” 她掏出了怀里的本本,给那下人看了一眼道:“我这里有个好东西,估计你们家新郎官啊,能喜欢!” 那下人看了看,道:“这是啥?” 海椿给他翻了几页。 下人的眼睛立刻就直了,他道:“我的天啊,这是……这是有颜色的!” 海椿得意道:“没错,这可是我最喜爱的宝贝!大哥,你帮我卖给你们家新郎官,这钱咱俩平分,咋样?” 下人张了张嘴道:“这,就这玩意还能卖上多少钱啊?” 海椿嘿嘿一笑,出了个数。 下人翻了几页,发现那上头的小人简直是栩栩如生,就快要从画里头钻出来了。于是他道:“行行行,那你就等我好信儿!” “好嘞,多谢大哥。” 海椿眼看着那下人答应了自己,离开了,便满意地揣着袖子回到的席位上头去。 第429章 浸没 眼见着吉时已到,正礼也开始了。 在外头摆席的宾客们大体都是看不到屋子里头的状况的,但是正堂的门大敞着,所以他们倒是也能看到身着着红色喜服的新人。 说起来,这成亲大抵是应该走完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六个步骤,但是蓝家办事又十分仓促,所以直接忽略了后面的三个步骤,便直接举行了正礼。 不同于外头的热热闹闹,正堂中的气氛反而没那么喜庆。或许是因为蓝家的大部分人都比较在意脸色不是很好的蓝凤瑾,所以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没那么真挚。 但是蓝淙却好像很高兴。 他今日的气色难得好了许多,也没前几日那样削瘦了。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蓝家的人猜测,或许真的是因为蓝家的喜事办对了,所以蓝淙的身子也转好了。 因为是新郎家中入赘,所以今日的主持婚事的大寮也是由蓝家请来的。大寮擦了擦汗——说实话,他主持过这样多的婚事,这蓝家真是让他觉得最为奇怪的一桩。 “送入洞房——” 最后一句话一出,在场的大部分宾客也都放松了下来。他们知道,这算是结束了,所以这些人道喜的语气也轻松了起来。 “好了好了。” 蓝修扶着蓝淙道:“父亲,您觉得怎么样?” 蓝淙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不错。” “那便好。” 蓝修对身边的下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下人便赶快带着老爷子下去了。蓝修则是和新郎一块留了下来招待宾客。 和外头的江湖人士不一样,祁连仙是直接被请到正堂中的。而且为了照顾祁连仙的感受,他这一桌除了他自己和沈承聿,便都是女子。 宋明珂闻着那浓烈的脂粉气息,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她摸了摸鼻子—— 她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以后是不是要把祁连仙和小夏调个位置,毕竟小夏的手下几乎都是男子。 沈承聿一直没说话,只是他的眼睛好像一直在看着什么。宋明珂道:“怎么了?” 沈承聿应了一声,伸出手指道:“你看见那个人没有?” 宋明珂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却见一个面色苍白的下人装扮的男子刚刚走出了正堂。宋明珂想了一下,这个人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跟在蓝淙的后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宋明珂道:“他怎么了?” 沈承聿道:“他是一个高手。” 宋明珂皱眉。 “比你还厉害吗?” “我不知道。” 沈承聿摇头:“我没有与他交手,所以不清……” 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低头一看,宋明珂几乎是靠在他的怀中,还微微抬头看着他。 宋明珂褪去了华丽的服饰,此刻脸上未施半点粉黛。她一头长发就那样简简单单地扎起来,如瀑一般披在肩膀上头,淡淡的茉莉香气萦绕在沈承聿的鼻尖。 没有梳妆的她,冲淡了三分明艳,多了一点飒爽的英气。 格外动人。 沈承聿刚想做什么,就听祁连仙敲了敲碗。沈承聿立刻恢复了正色,将宋明珂扶了起来。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这个闷骚的老狐狸。她转头一看,对祁连仙使了个眼色。 祁连仙抬头,却见是蓝凤瑾提着裙子好像有些慌张地出去了。祁连仙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对手下点了点,手下便立刻领会了。她左右看了看,身形一晃,便趁着周遭宾客走动的时候,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蓝凤瑾来到了后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冬日一来,这园子里头的花儿都凋零了。但是假山旁的池塘却还盛着清澈的水,碧绿的水面之下还有几条水草在涌动。 蓝凤瑾捂着胸口,踉跄着来到了假山旁。她也不管这假山是不是脏污,直接坐了下来。 “夫人。” 丫鬟担忧道:“夫人,要不奴婢给您去请个大夫吧?” 蓝凤瑾喘息了几下,捏着帕子,而后道:“不必了,我大概是这几日受了凉,歇上一阵子就好了。” “可是……” “哎呀,说了没事。” 蓝凤瑾坐在假山上头,靠在石头上,只觉得冰凉的石壁硌得她肉疼,但是她没有办法,胸口沉闷又觉得有点恶心,而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坐了下来,又觉得头晕了。 “阿娇啊。” 蓝凤瑾叫出了丫鬟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答。 她猛然惊醒。 仔细一看,身边哪里还有她的丫鬟阿娇的身影?树影空空,冷风将前头的欢声笑语隔绝,蓝凤瑾逐渐感觉耳朵中好像有人在呼唤着什么…… “娘……” “娘……儿子求您了。” “啊!” 蓝凤瑾猛然惊醒,却见到自己又回到了京城。她感觉到自己的儿子董牧跪在那里,拽着自己的裙子。他抬起了脸,满脸的泪痕斑驳风干,眼中满满都是哀求。 董牧说:“娘,求求您,成全儿子吧。” 蓝凤瑾看着这样卑微的儿子,心中一片复杂。 她听到自己说:“好,我就成全你。但是,你不能明媒正娶,拜个天地也就得了。我蓝家,丢不起那个人。” 董牧激动地给她磕头道:“多谢母亲,多谢母亲!” 蓝凤瑾看着儿子踉跄着走了出去。 画面一转,红烛高挂。 两个穿着喜服的新人就跪在自己的面前。蓝凤瑾看到董牧从来都没有笑得这样开心过,就算为了那个贱人,他已经被自己关了三天禁闭,而他却是一点怨言都没有。 明明就是个挺孝顺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呢? 蓝凤瑾冷冷地看着下人给那盖着盖头的新娘送进了洞房,她对自己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便跟在了后头。 既然她说什么都要进了自己的家门……那么不如直接当个死人,不会背叛,也永远都不会说出多余的话。 城外。 冰冷的夜。 蓝凤瑾的身边站着两个下人,而她则是冷冷地睨着眼前的麻袋。 麻袋里头似乎是装了一个人,隐约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女子。 他们的脚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护城河。 第430章 好心 躺在地上的丛媚,幽幽转醒。 她睁开了眼,却看见了一片模糊。外头没有一点光亮,她的头被紧紧罩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头上的凤冠甚至都还没有摘下。金光闪闪的流苏,缠绕在她凌乱的黑发上,与她苍白的面色,形成了对比。 丛媚惊愕。 她在哪里?! 丛媚喘息了几下,冷静了下来,就听到了外头那潺潺的流水声。丛媚手脚都被束缚住,口中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她那轻微得几乎看不到的挣扎,还是惊动了她身边的人。 蓝凤瑾道:“她动了。” 身边的嬷嬷惊呼。 “快!快点!把她扔下去!” 丛媚听到了这句话,心中大惊,她想要运起内力将身上的绳子给震碎,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什么劲也使不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 丛媚挣扎了几下,已经感觉到有人在抬举自己的脚。她的双眼因为用力而泛出了泪花,两手更是紧紧地攥着试图将绳子挣脱,但是她发现那绳子反而束缚得更紧,转瞬之间她甚至连呼吸都很难做到。 丛媚的眼前突然现出了董牧的脸。 那张柔和的、充满了情意的脸。 他穿着喜服,亲手递给了自己那一杯合衾酒。他温柔地许诺,要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碧海青天,永不分离。 合衾酒…… 丛媚的心中渐渐溢出了一丝绝望。 她算到了天,算到了地,却始终没有算到,想要杀自己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 “媚儿,我终于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他抱着她,这样说。 “噗通!” 麻袋落进了护城河,一片水花升腾而起。蓝凤瑾见丛媚半天都没漂上来,便赶紧带着身边的嬷嬷离开了。 护城河再一次恢复了沉寂,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坠落、坠落。 冰冷的河水冻得丛媚浑身一激灵。她缓缓地下沉,而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也随着河流的方向逐渐流逝。河水挤压着丛媚的口鼻,想要涌入,想要侵占,想要将她的全部感官夺走,丛媚摇头挣扎,却仿佛是在做无用功。 她下坠的速度逐渐加快。 模糊之间,丛媚也觉出了不对劲——她为何马上就要沉到了河底? 丛媚感觉脚踝上一紧,低头一看——她的脚上赫然拴着一只秤砣! 丛媚的心彻底凉了。 咕嘟、咕嘟。 不行。 不可以。 不能就这样死去! 不知道坠落了多久,丛媚感觉到自己好像要陷入了柔软的沙土之中。她整个人都好似被一团软泥包裹住,进气出气都成了最大的困难。 幸而丛媚从小就在河边长大,是会水的,强行冷静了下来之后,丛媚发现自己的内力在逐渐恢复! 虽然只有一两成,却也算够用了。她耗费了很大的气力将绳子解开,钻出了麻袋,而后又捡起了河底的碎瓷片割断了拴着秤砣的绳子。碎瓷片划伤了她的手心,但是丛媚已经无暇顾及。 游! 向上,向上! 她的手脚已经麻痹,知觉在逐渐消退,但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丛媚没有停下的念头。她的目光紧紧锁在了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透过水面她甚至可以看到天上的月,皎皎而娉婷。 “哗啦!” “咳、咳咳……” “救——” “救命——” 后花园突然传来了蓝凤瑾的尖叫,她的声音并不算小,不光惊动了蓝家的下人,在前院的宾客们也被惊动了。江湖中人大多数都是喜欢凑热闹的,他们见下人们都涌向了后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了过来,个个抻着脖子想要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他们看到了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面。 却见蓝凤瑾以一个祭拜的姿势跪在地上,她的头却深深地埋在了池塘中。而她身边明明没有任何人,却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住她的脖颈一样,死死地将她怼在池塘中。 蓝凤瑾死死地扒住池塘边上的石头,她的指甲缝中甚至都挤满了肮脏的泥土。 “救命——” 蓝家的下人们可都吓坏了,他们赶紧上前把蓝凤瑾给拉了上来。蓝凤瑾身形丰润,她这一后撤,身后的下人们便被她一带,直接摔倒,还被她压在了地上。 “哈哈哈!” 这些宾客们可不懂什么礼节,什么交情。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是有热闹看,就绝对不会错过。 很明显,丑态百出的蓝凤瑾很快就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精彩笑料。 蓝修来得很快,他的脸色非常不好。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前头的贵宾,后院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大姐她明明是个优雅端庄的人,怎么今日能出这么大的丑?这不是上赶着给所有人找不痛快吗? 蓝修心中这样想着,却也只能关切地上前。 结果他吓了一跳。 蓝凤瑾好不容易被拉了上来,衣衫领子也湿透了。她的妆容已经被溶花,绿一块红一块,看起来十分滑稽。而她那盘得整洁的头发此刻也散乱了下来,像是漆黑的沾了猪油的杂草一样贴在她的脸侧,油亮油亮的。 蓝修心中一阵恶寒。 “大姐,这是怎么了啊?” 蓝修示意下人赶紧给蓝凤瑾添件衣裳。蓝凤瑾发了好一会的呆,而后才看向蓝修道:“你、你来了。” 蓝修应了一声,道:“大姐,先别说话了。你先回屋子里去歇息吧。” 他上前,就要搀扶蓝凤瑾。蓝凤瑾突然大叫一声道:“别碰我!” 这一下把所有的下人都给吓到了。 蓝修也被吓了一跳。他皱眉,看着蓝凤瑾那疯魔的样子,心中已经不满到了极点,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他道:“大姐,你这几日应该是没有休息好,我去给你请个大夫,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用不着那么麻烦。” 蓝修微微一愣,抬起头,却看见是祁连仙站在长廊之下。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看样子应该是他的手下。 祁连仙走了过来道:“我这手下,颇通一些医术,说不定能帮上些忙。” 说实话,其实蓝修对于祁连仙这个人存着怀疑的态度。 毕竟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善茬。来到他蓝家的第一天,就直接消灭了一个帮派,那些尸体现在还埋在后头的山上,甚至都还没发硬呢。 而且,他身后还靠着一个飞花卫。 第431章 疯癫 他能这么好心帮他? 怎么想都不可能。 似乎是看出了蓝修的犹豫,祁连仙背着手道:“不需要?不需要那就算了,走了。” 蓝修咬牙,只犹豫了一下便道:“等一下。” 这样的好日子里,让大夫里出外进的算什么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祁连仙虽然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却也总不会故意害他蓝家不是? 蓝修使了个眼色,赶紧叫下人带着蓝凤瑾回屋。祁连仙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带着丛媚跟了上去。 回了屋子,蓝凤瑾便立刻躺在了床上。她紧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得吓人。她的嘴唇都是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以直面的梦魇。 祁连仙也没有废话,叫丛媚上前把脉。 丛媚缓步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滔天的恨意,似交织的烈火,绵延百里,寸草不生。 丛媚却生生遏制住了。 来的路上,祁连仙对她说。 “你想杀了那个女人也无所谓。” 他的表情甚至是轻松的:“如果你想,就杀了她。我有的是办法能够遮过去。” 想杀了她吗? 想的。 丛媚没有一天不想。 她从前流露街头的时候在想,与野狗抢食的时候在想,得到了第一口热粥的时候在想,来到宋明珂身边之后也在想…… 这样的想法,如恶鬼,缠绵不绝。 可是丛媚知道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一面是共沉沦的欲望。 一面是报展眉的恩情。 丛媚平静地走上前,坐在了蓝凤瑾的床边。就在祁连仙以为她要动手的时候,丛媚摸上了蓝凤瑾的手腕。 祁连仙微讶。 丛媚看着蓝凤瑾的手腕—— 这是很脆弱的地方。 只要深深地割上一刀,人很快就会失血而死。 丛媚的手指逐渐捏紧。 或许是她太用力,蓝凤瑾醒了。 蓝凤瑾醒来,先是看了看绣床顶。她似乎是终于清醒过来了,用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蓝凤瑾刚想起来,转头就看到一女子坐在自己的身边。 这女子的眉眼如画,却泛着冰冷。 蓝凤瑾立刻就愣住了。 她瞬间就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蓝凤瑾立刻坐了起来,她的双脚不停地腾挪着,似乎是想往里头躲。她慌乱无措的手抓住了身边的床帘,帘子上头的银铃叮铃作响。 蓝凤瑾双唇颤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祁连仙还十分关切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啊?” 蓝修也十分不解。 这祁连仙的手下明明才刚把上脉,人怎么就又变成这样了? “鬼啊。” “鬼啊!鬼啊!有鬼啊!!!抓鬼啊啊啊啊啊!” 蓝凤瑾不顾一切地尖叫着,像是一个失去神智的疯妇。 “大姐,你先冷静一下……” 可惜蓝凤瑾根本听不到。 她嘶吼着,喉咙中还发出了虎狼一般的呼啸声。蓝家的下人见状,赶忙都退后了几步——见到这样的蓝凤瑾,谁都会觉得,这人一定是疯了。 祁连仙看得津津有味。 他甚至还笑了出来。 不过现在没人注意他就是了。 眼见着戏差不多了,祁连仙便摇头道:“夫人这是癔症啊,看来我手下治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他凑近低声道:“我认识几个专门治癔症的先生,要不要介绍介绍啊?” 蓝修咬牙切齿道:“不用了,谢谢。”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 祁连仙也不想继续看戏,他刚要走,蓝修便叫住了他:“站住。” 祁连仙整着袖子,优雅回身。 烦死了。 所以说他最讨厌男人。 明明心中这样想,祁连仙脸上还是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他道:“您还有什么事?” 蓝修道:“为何大夫人看见了她就混乱了起来?她到底有什么来头?” 蓝修看向了祁连仙身后的丛媚。 祁连仙道:“如你所见,她是我的手下。” 蓝修明显不信。 “蓝修,”祁连仙抱着手臂道,“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我好心好意请了懂医术的手下来帮你蓝家,你转头把这脏水扣到我头上来,怎么,欺负我飞花卫在平州势力薄弱?” 蓝修愣了一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最好。” 祁连仙道:“有这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和京城交代吧。” 蓝修面色狠狠一变。 祁连仙嗤笑了一声,便带着丛媚离开了。 蓝修背着手想了半天,脸色更差了。 因为心中揣着事情,所以蓝修反而没想到这一层。经祁连仙这么一说,蓝修猛然想起来,这蓝凤瑾在他平州出了事情,他该怎么和京城蓝家交代? 总不能说她是真的自己疯了吧? 这也太离谱了! 蓝修都要疯了。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非得要在他接任家主这个时候出事! 蓝修皱眉看着疯疯癫癫的蓝凤瑾,咬咬牙对下人道:“拿绳子来。” \\u003d\\u003d 走出了蓝凤瑾的屋子,祁连仙和丛媚一路无话。 丛媚是个沉闷的性子,她可以半个月都不说一句话,甚至在宋明珂的眼前也是这样。而飞花卫的人也都早已经习惯了这个长得美丽的闷葫芦。 说实在的,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毕竟丛媚确实是漂亮的。 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欣赏个半天了。 祁连仙热爱一切美好的事务,所以他也格外欣赏丛媚。这一次若是换了别人,祁连仙大概也不会这么积极地要为她出头的。 走了一会,祁连仙道:“为什么不动手?” 丛媚眼中闪动了一下,摇了摇头。 祁连仙转头看她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丛媚张了张嘴,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算了。” 叫这个闷葫芦能说出个答案来,简直是难于上青天。祁连仙背着手走在前头,闷闷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还真挺羡慕白歌那傻子。 第432章 投门 “长公主。” 宋明珂听到了身后的呼唤,没有搭理,继续向前走。 广阔的太极殿前,大臣已经散去了大半,还剩下了三三两两的官员在缓步向外。宋明珂一身鲜红的宫装格外显眼,逶迤的裙摆在玉阶上头拖了老长。 “长公主。” 又有人唤她。 宋明珂一听到这狗东西的声音,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执掌飞花卫已经半年了。本来以为顺风顺水,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可偏偏宋明珂没想到,阻挡在她面前的不是飞花卫里头的人,而是沈承聿这个武将。 从她第一天接手飞花卫的时候,这个人就在和她对着干。 他是狗吧? “长公主。” 宋明珂的额头上爆出了一道青筋。 她停住脚步,没好气道:“做甚?” 身着朝服的沈承聿背着手走了过来。二十多岁的青年,脸上还带着一点年轻人专有的意气风发,整个人都是光彩照人的。 他走上前来,伸出手。 手指上头挂着一只亮闪闪的耳铛。 沈承聿看着宋明珂雪白的耳垂道:“这是您的。”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果然,发现耳垂上头空荡荡的。宋明珂脸色一红,就要伸手去拿。 沈承聿却收了手。 宋明珂气死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着眼前气吼吼的少女,沈承聿玩心大起。但是他的面上却正色道:“给您也可以,您先答应我一件事。” 宋明珂放下手道:“本宫是不可能和你道歉的,是你手下的人先招惹本宫,他活该。” 沈承聿一手摸了摸脖子,一手掐腰道:“这个微臣自然知道,我说的另一件事。” “本宫不答应。” 沈承聿:“……微臣还没说。” 宋明珂眨眼道:“本宫知道啊。” 沈承聿:“……” 宋明珂伸手道:“把耳铛还我。” “不给。” ……这无赖! 宋明珂气得直瞪他,偏偏这人就是一脸坦然,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最后,宋明珂气得耳铛也不要了,直接拂袖离去。 沈承聿看着少女娇俏的背影,眼中笑意氤氲。 他伸出手,那明珠耳铛在阳光下闪烁着波光,但是却没有少女的眼睛明亮。 沈承聿看了一会,心安理得地把这耳铛收进了怀里。 宋明珂出了皇宫之后,小夏便迎了上来。小夏行了个礼道:“长公主。” 宋明珂脸上早已恢复成了一片云淡风轻。她点点头,道:“不是叫你去车上等?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小夏的脸色是有些苍白的,他摇摇头道:“属下多谢长公主体恤。” 宋明珂摆了摆手。 小夏扶着宋明珂上了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马车缓缓行进,小夏才道:“长公主叫属下去查了蓝家,属下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动作。” 宋明珂点了点头。 蓝家最近在京城中风头正盛,毕竟刚嫁出去个王妃,确实是风光得不行。 抓不到什么东西,估计也是他们比较谨慎。 小夏又道:“不过,属下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董家的嫡长子,董牧,前段时日自戕不成,被关了禁闭。” “自戕?” 宋明珂皱眉。 要知道,子女自戕那在家族中算是重罪,若是无缘无故这人怎么可能会自戕?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是因为什么?” “还需再查。” “那便查。” “是。” 马车行了一段距离,到了京兆府。因为姚训在三天之前已经给宋明珂送来了信,说是有事情请飞花卫帮忙。宋明珂忙了几日,险些将这件事给抛在脑后,今日终于想了起来。 京兆府大门是敞开的,有几个衙役守在门口。 宋明珂下了马车,提了裙子便要往里走。然而却听小夏道:“长公主……” 宋明珂应了一声,顺着小夏的视线看了过去。 却见京兆府门口的石狮子旁边,躺着一个人。 这人浑身上下的衣衫都是脏的,甚至还破了。宋明珂能看到她膝盖上的肌肤已经被冻得皴裂,双手更是呈现着如死人一般的灰白之色。显然,这人在这寒冷的深秋之中,一定是受了不少的苦。 宋明珂看了一会,道:“走了。” 小夏愣了一下。他虽然并不是什么心地良善的人,但是看到这样可怜的人,他却还是没法装作看不见。只是宋明珂发话他不能不从,于是便扶着宋明珂往里走。 宋明珂淡淡道:“你不用跟本宫进去,给她找点吃食吧。” 小夏抬头,当即道:“遵命。” 当宋明珂从京兆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看了看,躺在石狮子旁边的女子已经不见了。宋明珂想,大概是去了别的地方。 宋明珂并没有在意。 第二日,宋明珂又来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宋明珂又遇到了昨日的女子。 这一次,她没有晕倒。她靠着石狮子,坐在那里。她的头发是凌乱的,上头甚至还沾连着大片大片的血块,粘成了一团。她的脸上有一道血色的伤疤,那伤疤十分明显,直接在她的脸蛋上呈现了一个叉叉。 她的眼神是灰暗的。 她看到宋明珂来了,也没说话,就是直直地看着她。 宋明珂和她对视了一会,再次走了进去。 而这一次,她再次叫小夏给她提供了一些吃食。 宋明珂进了京兆府,便问了姚训道:“门口那女子是从哪里来的?” 说到这个,姚训也是觉得有些苦恼。他道:“这……不瞒长公主,这件事有点复杂啊。” 宋明珂道:“怎么?” “说起这女子也是可怜。”姚训给宋明珂倒了杯茶,道,“这女子好像是受了情伤,被夫家所害,所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夫家?” 宋明珂道:“她的夫家是什么人?” 姚训低声道:“好像和蓝家有关系。” 宋明珂抬头。 姚训叹气道:“这女子已经在京兆府待了五天了。我虽然有心想给她伸冤,但是谁知道这里头到底还能有什么内情,万一开罪了蓝家……” 姚训尴尬一笑。 宋明珂道:“本宫明白。” 虽然姚训是京兆尹,但是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却绝对不是个傻子。就算做不到左右逢源,审时度势也是能够做到的。至少现在,他确实得罪不起蓝家。 宋明珂沉吟了一会。 等到宋明珂从京兆府出来的时候,那女子又不见了。 第三日,宋明珂如愿又遇到了她。 第四日、第五日,都是如此。 第433章 擂台 宋明珂依然不与她搭话,只是照例给她一些吃食。终于,在第五日,宋明珂要走的时候,女子把她拦在了马车前头。 宋明珂没有客气:“让开。” 那女子没有放下手,宋明珂能看到,她的胳膊上,有被刀剑砍过的伤痕,还有一些青青紫紫的被殴打过的痕迹。她的双手是颤抖的,但宋明珂看了出来,这已经用上了她的全部力气。 宋明珂看了看周遭,对小夏使了个眼色。小夏就站在她的身后,伸手便是一个手刀,敲晕了她。 丛媚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像是着火了一样。 她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张着嘴,似乎是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水…… 想要喝水…… 这样想着,丛媚便说了出来:“水……” “你不能喝水。” 丛媚微微一愣,转头就看见了一个身着胭脂色长裙的女子坐在自己身边,她的手上还拿着一只精致的小金樽。 宋明珂把果酒一饮而尽,道:“你睡得真久。” 丛媚愣愣地看着她,眼中似乎闪着水光。 宋明珂又倒上了一杯果酒道:“来点吗?” 丛媚:“……” “哦,本宫忘了。” 宋明珂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道:“你现在不能饮酒。” 她再次把美酒喝光,然后把金樽放在了一边道:“你身上的伤都还好,大概不出两个月就能痊愈。不过脸上的伤是要慢一点。” 宋明珂这样一说,丛媚才觉得自己的脸上冰冰凉凉的,还带着一股中草药的味道,似乎是覆着某种药膏。 宋明珂看着丛媚的脸,定定道:“为什么要毁了自己的脸?” 丛媚看向宋明珂,眼中终于泄出了一丝震惊。 “告诉本宫,你不想被谁认出来?” \\u003d\\u003d 丛媚和祁连仙刚回到前院,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了一起。这些人抻着脖子就要往里头瞧,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看起来是兴奋极了。 祁连仙拉着丛媚挤上前去。 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前院的空地上头居然直接拉出了一个擂台。这擂台大概有一个人那样高,上头挂满了红色的绸子。祁连仙看到,蓝家家主的儿子蓝修正站在擂台中央,身边还站着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手上捧着一本书,神情十分庄重。 他们身边还放着一只火盆。 “承蒙诸位厚爱,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能够给我蓝家一个面子!往来皆是客,这深情厚谊我蓝家必然铭记于心,不敢遗忘!” 底下的人都瞪着眼睛想看看这蓝家到底想做什么。 蓝修笑道:“既然今日各位都到齐了,那么我蓝家自然也是有回礼的。不知诸位可听说过,九转心法?” 这几个字一落地,下头的众人齐齐惊呼。 谁能没听说过九转心法? 九转心法,传说是江湖中早已失传了的一道功法。这心法最为玄妙的地方就在于,只要能够正确修炼,就能与任何功法匹配融合,什么至阳至阴,至猛至柔,无论是如何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功法,都能将其玄妙地结合在一起。也就是说,如果能够修炼了它,那么这个人就可以修炼两种完全相互排斥的功法! 当然,要是这个人的内力能够承受得了的话。 因为这心法太过玄乎,所以江湖中几乎没有人见过它。 蓝修笑道:“那么今日,我蓝家就以这《九转心法》为彩头,举行一场擂台战!最终获胜的侠士,就能够将这心法带回去!” 他命令两个丫鬟将这本书呈现出来。 却见那是一本有些残破的功法,上头写着“九转心法”四个大字。就在众人兴奋沸腾的时候,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句:“我们哪知道这心法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就是,万一是你拿出假货糊弄我们呢?” 蓝修道:“那诸位可听说,九转心法可经火炼而不化?” 这一下倒是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愣住了。 确实啊,九转心法这本书,就算是再烈的火也没法伤害它分毫。传说曾经有一个乞丐得到了这本书,他将内容背下来之后便转头就烧了,以防他人偷学,然而这书第二日却又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他住的破庙中。 蓝修拿过这本书,往火盆里一扔! 火星子四溅,但是书—— 完好无损! 众人都惊呆了。 很明显,这是货真价实的九转心法! 所有人都能看到对方眼中贪婪的目光。他们都知道,有了这玩意,称霸武林,成就一番霸业根本就不会是梦。 蓝修抬起手,让众人稍安勿躁。他道:“看来在场的各位都是识货的,那么在下便拭目以待,看看是哪位英勇的少侠能够拿走这江湖唯一的大无上心法了!” 此话刚一放,蓝修便带着丫鬟下去了。他刚一下去,便嗖嗖嗖地飞上了几个穿着布衣的少侠。因为众人的席位还在,所以没能挤上去的侠士便坐在下头嗑上了瓜子,等待欣赏一出好戏。 显然,刚上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们飞来飞去,刀光剑影之间,便有几个实力不济的直接被踹了下去。 “啊——” 咚咚咚。 几声惨叫。 祁连仙啧啧道:“真不优雅。” 丛媚站在他身边,没说话。 祁连仙手中拿了一把瓜子,道:“有兴趣吗?” 丛媚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茫然。 “我说,那心法。” 丛媚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祁连仙道:“我倒是挺想要,毕竟我的武功也没你高。” 丛媚还想说什么,却见一只小手伸了过来,从祁连仙的手中拿起了几颗瓜子。宋明珂道:“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祁连仙道:“没去哪,就是去探望探望那个姓蓝的女人。” 宋明珂哦了一声,看了看台上的几个人,眼中闪着兴致盎然的光。 沈承聿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想要吗?” 他的声音很小,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很快被淹没。宋明珂听到这话,却是耳朵一红。她转头道:“你……你说什么呢。” 第434章 影怪 沈承聿看着她娇美可人的侧脸,轻轻勾起嘴角,道:“我说的是那心法,你在想什么?” 宋明珂:“……” 宋明珂瞪了他一眼,推他道:“滚开。” 沈承聿自然是不可能滚,他顺势捏住了宋明珂推他的手,缓缓伸展手指,十指相扣。 这让他又想起御花园那一晚。 那一日晚风习习,杨柳依依。少女的手指如月色一般皎白,惹人怜爱。 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 宋明珂也懒得去管他,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不放。她看了看,那擂台之上三三两两的三脚猫属实没什么可看的——难不成今日一个高手都没来? 她刚这样想着,台上又飞下了几个人——宋明珂看了看擂台上的那一人,来了一点兴趣。 那人手上执着一把苗刀,打扮也带着一点苗疆的味道。冬日里,他还偏偏赤着胳膊露出了腰肢,身上挂满了亮闪闪的银铃,清脆动听。 这个人已经连续战斗了三轮。 三轮,没有人打得过他。 终于,底下有人认出了他:“是蛊仙!” 众人哗然。 这时,一书生模样的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展开翻了翻道:“蛊仙,目前江湖五十大高手排名第二十六位!极其擅蛊,最会使的是苗刀!” 有些不认识蛊仙的人了然了——原来这位这么强是有原因的啊,人家榜上有名! 宋明珂非常好奇。 她牵着沈承聿,走了过去,拍了拍那书生的肩膀道:“请问,您手上这书是什么?” 那书生原本正看着擂台上头的比武,被宋明珂拍了拍肩膀,不耐烦地抖了抖肩。然而他皱着眉头刚要说话,抬头就对上了沈承聿的眼神。 冰冷、锐利…… 书生瞬间就觉得身上汗毛倒竖。 他赶紧堆上笑容客客气气道:“如您所见,这是江湖五十大高手排行啊,金笔侠客刚排的嘞。” 宋明珂满脸好奇地接了过来。 她是非常想知道这排名第一的人到底是谁—— 然后她就看到,排名第一的人,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骠骑将军,沈承聿。 宋明珂:“……” 而第四位,更巧了,夏奕。 宋明珂甚至还发现了自己,排在第五名。 宋明珂无语地拍了拍书皮道:“你这不对啊,这不是江湖高手的排名吗?怎么还有朝廷里头的人掺和呢?我觉得不公平。” 那书生瞪着眼睛道:“哪里不公平,哪里不公平,啊?这可是金笔侠客跑了大半个大渊总结出来的,别说是朝廷的人,就是天上的神仙也得记进去!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嘛!” 宋明珂指着第一名道:“我就不服这个第一,我觉得他的名次掺水。” 那书生摆手道:“你不服你找他单挑啊!” 宋明珂眼睛一亮道:“如果我把他打死了,那我是不是第一?” “是啊,”那书生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宋明珂道,“这位小姐妹,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梦。这第一名已经连续十年都没换人了。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的。” 宋明珂:“……为什么?” “知道的人都挂了。” 宋明珂:“……” 她撸了撸袖子——过了大年三十儿,她就让这第一名换一换好了。 而就在书生和宋明珂争执的时候,砰砰砰几下,蛊仙又将三个人给踹了下去。 祁连仙看着那蛊仙,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他对丛媚道:“想不想上去试试?” 丛媚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来都来了,带个心法回去不是更好?到时候飞花卫人手一本,天下无敌,长公主到哪里都要横着走,多好。” 丛媚:“……” 虽然这并不符合江湖上的规矩,但是丛媚承认—— 她居然该死地心动了。 经过祁连仙一番诱导劝说,丛媚还是飞身上了擂台。蛊仙看着来人那干脆利落的轻功,就知道这个人和刚才那些臭鱼烂虾是不一样的。于是他的脸色也难得正经了起来。 丛媚抱拳。 蛊仙抬手道:“慢,还未请教名号?” 丛媚冷冷道:“忍冬。” 忍冬,乃是丛媚在飞花卫的代名。正如兰花于白歌一样,丛媚身上也带着一块刻着忍冬花样的腰牌。 蛊仙表示没听说过,只是出于道义,他也道出了名号。 话音还未落,丛媚便举起了手中长剑冲了过来,这一下干脆利落如同雷鸣电掣,奔走如风直接了当,蛊仙抬起苗刀抵挡一二,居然发现有些应对不暇。 操使苗刀的时候,一般使用双手。但蛊仙的习惯却是不同,他更喜欢单手持刀,而另一只手—— 三五招过后,丛媚划伤了他的脸。 蛊仙咬牙,一手苗刀挽出月牙弧度,一手轻抬,却见一道血红色的长线顺着他的袖中射出,直奔丛媚面门。 丛媚没有用刀砍断,而是侧身躲了过去。她似乎是知道这东西的麻烦,所以避免着和这玩意正面接触。 蛊仙心中惊愕。 在第八招过后,蛊仙不敌,败下阵来。 蛊仙拄着刀,对丛媚道:“敢问阁下是否来自苗疆?” 丛媚道:“不。” 蛊仙张了张嘴,想了想,便抱拳道:“阁下武功高明,是在下不敌,告辞。” 丛媚甩了甩长剑,目送蛊仙下台。 丛媚一上来,便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侠士的注意,他们看到这女子身形端正,一手长剑如云雁翻飞,美不胜收,看来绝对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这一下更是燃起了众人的斗志,一时之间好些人都飞上了擂台,想要与丛媚一较高下。 兵器缠打,清脆作响。 第一个人被丛媚打下了台。 然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第九个人,飞下了擂台,他的身上甚至还挂着彩! 但是,丛媚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刚刚那几个人,也并不算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虾米,他们甚至都在榜上有名,自己能够混出一方天地。再加上刚刚还有一个力气很大的使紫金锤的肉筋猛汉,丛媚应对起来,并不能算是完全碾压。 不过,各大门派、帮别的弟子们都没有上场。毕竟他们自己作为自家派中的弟子,修炼的乃是自家功法,对这些江湖上流传着的“旁门左道”一概是没什么想法的。 第十个人,是一个蒙着面使刺客的男子,江湖人称影怪,是蓝家请来的高手,此次前来,算是为了给蓝家打造声势。 影怪的身手诡谲,尤其擅长暗器,应对丛媚这样光明正大的剑法,最为得心应手。丛媚显然感觉到了费力,几招下来,她的身上便绽开了几处伤口。 第435章 消弭 下头的宋明珂看着丛媚,就要上前。 却被祁连仙拦住了。 祁连仙道:“有些人,你总得让她自己去解决。” 宋明珂转头看他。 “她心中有结,若是这次能够解开,那就算受一点伤,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噗!” 丛媚吐出了一口鲜血,用长剑拄在了地上。她半跪着,却始终没有认输。 影怪沙哑道:“丫头,我劝你,还是认输吧。” 丛媚瞳孔一缩,再次冲了上去! 折腾了半天,蓝凤瑾终于醒了过来。 蓝家留下了几个下人伺候,但是蓝凤瑾刚刚清醒过来,不喜欢那么多人在自己的屋子里头走来走去,所以便把他们给遣散了。 大夫也说了,蓝凤瑾没有什么大碍。 蓝凤瑾搀着侍女的手,下了床,来到了铜镜前头,自己却险些被吓了一跳。 却见铜镜里头的女子,脸色青白难看,原本饱满红润的嘴唇,也干裂起了皮,看起来十分狼狈。 蓝凤瑾赶忙扑上了一层粉,才勉强遮住她的脸色。 铜镜中女子的脸逐渐变换,眉眼浮出水面,变成了那噩梦之中的嘴脸,她冷艳入骨却又嗜血狠辣,那双娇媚的凤眼中浮沉的是滔天恨意。 “不……” “不!!” 蓝凤瑾把胭脂盒扒到了地上,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她身后的下人反应不及,赶忙追了上去。 然而她们却发现,平时珠圆玉润的蓝凤瑾,此刻却跑得很快—— “夫人,夫人!!” 蓝凤瑾穿过了后院,来到了前院,却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大擂台,不停地叫好。蓝凤瑾扶着假山,慢慢地走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台上的丛媚。 蓝凤瑾一时愣住了。 有些女子,似春水一般怀着桃情柳意。 但还有些女子,壁立千仞,如同幽幽立在河边的蒲苇,又如雪山之上,那经过了千年风霜的苍松。 丛媚身上的鲜血滴在了地上,但是她的腰杆依然是挺直的。 影怪道:“小丫头,你坚持不下去的,你的心神已经被我的暗器干扰,再继续下去,你必败无疑!” 微风耸动。 丛媚的碎发飘到了她的面前。她定定地看着影怪,咬住了自己的头发,而后,她将自己袖子上的布料撕了下来,然后—— 遮在了她的眼前。 众人哗然! 她居然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影怪也被她的动作惊到了,他道:“丫头,你这……” 这是在找死! 丛媚却根本不听。她执起长剑一划,空中现出了一道光虹,嗡鸣之声顿起,直指影怪的面颊!影怪闯荡江湖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气盛的年轻人,他大笑道:“好!今日我便打上个痛快,我就教教你这年轻人,什么叫谦逊!” 影怪的速度很快,就在丛媚挥剑的一刹那,三道暗器同时而出!就在那一刹那,丛媚却纤腰一扭,“啪啪”两下就反手将那三枚暗器给打掉了! 影怪大惊! 他想要后撤却已经来不及!“嗖”的一声,他的面色一凉,长剑已经来到眼前。影怪扭头躲过要害却依然被丛媚割伤了耳朵。 三招! 五招! “噗通!” 影怪倒在了地上。 平静了片刻,众人都惊呼了起来:“哦——” 有生之年,能够欣赏到这样精彩的对决,他们来这一趟,也算是值了!尤其是这位自称忍冬的女子的剑法,玄妙如烟,简直是让人大受震撼! 然而,丛媚还没收剑,她似乎是感觉到了某人的存在,长剑一划,带着锐利的剑气,直接冲着蓝凤瑾的面门而去—— 蓝凤瑾看着那锐利的剑光,险些就要尖叫出声。 丛媚摘下了眼睛上的布条。 她看到了,蓝凤瑾那惊慌失措、惊惧交加的眼神。她无助、她惶恐,她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润湿了她脸上的粉,带出了一道可笑的痕迹。 蓝凤瑾的眼中布满了血丝。 她颤抖着双手,抠着自己的脸。尖锐的指甲里头,满满都是带着香味的粉脂,滑腻至极。 杀气升腾的丛媚,如修罗,如夜叉,如同在她梦境之中随时都可能来取命的那个人。宛如她手上的剑不是青霜剑,而是一把勾魂夺命的绝情锁。 “滴答、滴答。” 蓝凤瑾的腿间流下了带着可疑气味的液体。 丛媚不再看她,转头利落收剑。 她突然觉得非常可笑。 自己日日夜夜憎恨着的那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惧怕自己,甚至惧怕到这个地步。 这样的人,究竟值不值得她揣着恨意,度过每一个冰冷的梦回? 可笑至此。 眼见着丛媚一连战胜了十个人,眼看着就支撑不住了,宋明珂赶紧道:“不行,阿媚要撑不住了,我去接她下来。” 然而还没等她上去,一个人便走了上来。 蓝修。 他抱拳道:“女侠,承让了。” 宋明珂皱眉。 蓝修怎么上来了? 有人更是直接问了出来:“诶,这擂台战是你办的,怎么你还能参加呢?” 蓝修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笑道:“不瞒各位,这九转心法一直都被藏在我蓝家的宝库之中,谁也不许随意触碰。所以我也想瞧瞧这玩意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啊。” 众人嘘了一声。 不过这蓝修倒也算是聪明,这擂台战已经打到了这里,基本也没什么高手了。如果不出意外,台上这个女子极有可能将这心法给直接带走,蓝家自然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玩意就这么飞走。 若是蓝修赢了,更能为蓝家赢取一些名声。 丛媚没有办法,只能迎战。 然而,几招过后—— “啊——” 宋明珂飞身上前,接住了被蓝修踹飞了的丛媚。落到地上的时候,她终于再也没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宋明珂盛怒。 然而蓝修还站在擂台上,有如翩翩君子一般,笑得十分欠扁。他一边给大家作揖,一边道:“看来这大局已定,蓝某也就不推辞了。” 宋明珂把丛媚交给了祁连仙,而后起身道:“慢。” 第436章 戏弄 宋明珂刚想上去,就被祁连仙拦住了。祁连仙道:“这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动手呢,我来。” 然后祁连仙就自信满满地提剑上去了。 然后不到五招,祁连仙又自信满满地下来了。 宋明珂:“……丢人。” 祁连仙道:“他真的很强,你小心。” 宋明珂冷哼,轻轻拂袖,飞身上台。 蓝修转头看向来人。 来人是一个女子。她长发轻束,身形姣好,足尖一点便飞上了擂台,连衣角都未曾乱了半分。 蓝修心中不禁戒备。 作为蓝家培养出来的下一任家主,蓝修虽然并不是什么顶尖的高手,但还是懂得如何判断一个人的身手的。就目前看来,这个女子的轻功十分扎实,和刚刚那个女子绝对不是一个级别。 蓝修眯眼。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却发现这女子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蓝修心中有了计较,便伸手抱拳道:“不知阁下何人?” 宋明珂随便编了个名号道:“飞花卫,夜来香。” 蓝修恍然道:“原来阁下也是飞花卫的人,失敬失敬。” 宋明珂懒得和他说这些客套话,她伸出手指轻轻勾了勾,眉目之间张扬跋扈,似乎根本不惧蓝修手中长剑。蓝修心中恼怒,面上却不得不风度翩翩道:“那么在下就得罪了。” 他提着剑就冲了上去—— 然而! “锵!” 蓝修举起长剑,堪堪挡下了一枚金钱镖。 他看向了宋明珂,却发现对方丝毫未动,甚至连手都没抬起来。 这…… 这怎么可能! 蓝修看了看地上那一枚金钱镖,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蓝修咬牙。他重新提起内力,拎着长剑再次冲了过去,而这一次,他感觉有一道凉风袭来,想要侧头闪躲,而再转头一看,却发现面前的女子瞬间已经不见! 宋明珂手中捏着一根梨花针,凑在他的耳边幽幽道:“我在这。” 蓝修被吓了一跳,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手指翻动,反手将长剑对准了身后的宋明珂,而她的身法却轻灵得有如迎风飘扬的蒲苇一样,向后一撤再次拉开了距离。 这一下实在太过极限,连站在擂台下头的高手都没能看清宋明珂的脚法。 “我日,刚才那是怎么过去的?” “不知道啊,这人莫不是会飞?” “这是谁家的轻功?我怎么看不出个路子啊?” “我看着咋这么像草上飞呢。” “我靠,草上飞也不是真的会飞啊。” 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讨论着宋明珂到底是何时出的手、如何出的手。就算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们也真的看不出来宋明珂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影怪算是把暗器玩出花来的老江湖了吧? 跟这女子比,简直就算是小儿科! 就在众人惊呼之间,台上的局势又开始变化! “叮!叮!叮!” “锵!” 蓝修简直要疯了。 以他的反应,能够勉强应对宋明珂发射出来的暗器已经就是极限了,而她的轻功又太过高深,想要追上她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蓝修能够感觉出来——这个女子,根本没有用出全力! 转瞬之间,蓝修身上已经多了几处伤口。宋明珂使出的暗器上头都带着不太明显的倒钩,一旦割伤了人的肌肤,便会直接顺下一块皮肉,顷刻之间血流如注并且剧痛难忍。 蓝修被打急了,便怒道:“飞花卫就只有这些手段吗!” “啊!” 这一次,宋明珂扎中了他的肩膀。 宋明珂手里拿着一只银色的柳叶镖,道:“这一次我要你的右手。” 蓝修心中大惊。 慌乱之间他赶忙藏住了自己的右手,然而接下来他就感觉自己的右手一痛,叮铃一声,那柳叶镖就那样掉在了地上。 宋明珂瞄着他的左手道:“然后是左手。” 蓝修以长剑护住自己的左手,蓄势等待着那无形的暗器。然而还没等他把长剑招架好,左手又是一痛! 蓝修咬牙。 他手腕上头流出来的鲜血沾湿了他的衣袖,滴在了擂台上头。 擂台下头的人也傻了。 还有这样玩的? 谁在发射暗器之前,还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啊,你给我等着,我要打你。我不光要打你,我还要打你的左手。 偏偏这个女子她就是这样做的。 简直离谱! 宋明珂捏着手上的镖,对准了蓝修的眼。 她道:“接下来,是你的左眼。” 蓝修心中的恐慌已经到了极点,这一刻他几乎是催动了全身的内力,就在危险到来的那一刹那,狠狠一扭头,这才算是躲过了左眼被废的结局。 而他的太阳穴,堪堪被暗器擦伤。 “笃。” 那一枚原本应该插在蓝修眼珠子上头的柳叶镖,此刻被狠狠地楔在了后面的树干上。蓝修转头去看,咽了口唾沫。 ——她是认真的。 她真的想废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蓝修就是这样觉得。 宋明珂却觉得十分可惜。她原本想的是,给这蓝家的人一个教训便好,但是打着打着,她总能想起阿媚被他踹下来的样子。 然后宋明珂就越来越生气。 想到这里,宋明珂终于掏出了自己袖子里头的孔雀翎。 她阴恻恻笑了一下道:“继续。” 蓝修大惊! 他就算见识再浅显,他也不可能不认识孔雀翎这种江湖中几乎失传了的暗器!这玩意的威力可不是普通的大,要是真的让宋明珂放了出来,这一大院子里的人都逃不了! 蓝修赶紧道:“我认输!我认输!!” 蓝修抱拳吹嘘道:“飞花卫人才济济,卧虎藏龙,今日是蓝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娘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宋明珂掂了掂手中的孔雀翎。 这马屁拍得还可以,但是宋明珂还是不甘心。 蓝修见她根本没有放下的意思,便赶紧道:“我家中有上好的金疮药,还请给我蓝家一个面子,让我蓝家亲自为忍冬姑娘医治!” 宋明珂明知故问道:“这不太好罢?” “好好好,简直不能再好!” 宋明珂叹了口气,勉强道:“那好吧。” 第437章 长生 “谢姑娘成全!” 宋明珂下了擂台,便有蓝家的下人赶紧上前来,前呼后拥地带着丛媚下去包扎去了。丛媚从小到大受过许多伤,其实今日这一点小伤基本不算什么。她回头犹豫地看了看宋明珂,宋明珂笑着对她挥了挥手,丛媚这才放心地去了。 沈承聿搂住了她的腰道:“这下过瘾了?” 宋明珂撸起袖子露出了她的小尖牙道:“不够,让我揍他。” 沈承聿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合上了嘴巴,道:“好了,好歹给他个面子。快去把心法拿回来。” 宋明珂应了一声,上台去把心法拿了下来。蓝修还想客套几句,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一个下人脸色铁青地爬了上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蓝修当即叫道:“什么?!” 还没等下面的人反应过来,蓝修便带着人匆匆忙忙地下去了。 几乎是同时,一个蓝家的下人走了过来,对宋明珂道:“姑娘,我们家主有请。” 宋明珂奇怪道:“请我做什么?” “家主听闻了有人赢下了这九转心法,也想见识一下究竟是何方豪杰,并且,我们家主也想结识您。”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宋明珂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道:“我陪你。” 宋明珂就对那下人道:“带路。” “姑娘,我们家主说的是,想单独见您。” 这是不让沈承聿去了。 这一定是有鬼了。 沈承聿也不强求,他道:“我自然不会妨碍贵方家主的事情,我只站在房间外头,绝不僭越一步,如何?” 那下人沉吟了一下,便道:“可以。” 沈承聿便牵着宋明珂,跟着那下人走了。宋明珂临走之前,把手上的心法扔给了祁连仙。 穿过了热闹的前院,便是蓝家人居住的地方。 蓝淙的院子很大,看得出来,下人经常会前来打理,所以这院子中尽管有很多枯败的植被,但是却十分整洁。下人来到了蓝淙的书房前头,进去通传了,片刻便走了出来,伸手一引道:“姑娘,我们家主有请。” 沈承聿捏了捏宋明珂的手指,让她放心。 宋明珂对他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甫一进入,宋明珂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难闻的中药气息。宋明珂从小在宫中长大,自然是嗅得出来,这些药材的气息是很名贵的,一看蓝淙平时便没少用。 宋明珂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书房。 书房内的光并不明亮,书架上头带着一些腐朽的痕迹,这房中几乎没有新鲜的绿植,反而有些单调无聊,看起来倒是像是个普通的书房。 “你来了。” 蓝淙窝在一把摇椅上面,定定地看着宋明珂。 他的腿上盖着一件大氅,露出了他那嶙峋如山脊的脚背。 蓝淙的身后站着一个下人,那下人的样子十分普通,但是宋明珂认了出来,他就是那个引起了沈承聿注意的下人。 而这下人,手中正拿着一只玉壶。他另一只手托着一只水碗,壶中的清水轻轻地倾泄出来,发出了如泉水般潺潺流动的声音。 哗啦、哗啦。 宋明珂行礼道:“蓝先生。” 蓝淙那浑浊的眼睛在宋明珂的身上梭巡了一圈,这让宋明珂觉得非常不舒服,如同背上粘着几条发臭的死鱼一样。蓝淙开口道:“听说,是你,拿走了那心法。” 宋明珂大大方方承认道:“是。” 蓝淙眯眼道:“那么,你的武功一定很高。” 宋明珂道:“还好。” “不必谦虚。” 宋明珂没接话,蓝淙也不觉得生气。他对宋明珂招手道:“你过来,你来。”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走近了两步。 蓝淙道:“果然,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咳咳、咳。” 宋明珂觉得他的语气好像有点不对,但却挑不出什么错处。 哗啦、哗啦。 水声一直在响。 宋明珂皱眉。 眼见着宋明珂的脸色已经出现了变化,蓝淙放下了手。他道:“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宋明珂不由自主地迈出了脚步。 一步、两步。 哗啦哗啦。 宋明珂在蓝淙的眼前停了下来。这时,蓝淙不再说话,他身后的下人开口道:“伸出手。” 宋明珂乖乖地伸出了手,露出了她白皙的掌心。 这下人的声音低沉至极,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他继续道:“运转内力。” 宋明珂勾手,手中缓缓冒出了一点热气,显然是运起了内力。 他道:“把你的内力……全都送给我。” 他一手按住了蓝淙的肩膀,一边伸出手,就要去扣宋明珂的手心。 宋明珂的眼神逐渐变得呆滞,她的手缓缓地向上贴近,马上就要触碰到了。 蓝淙的眼神逐渐变得疯狂。 他兴奋得全身颤抖,甚至已经笑出了声音。他的双腿一激动,将盖在腿上的大氅都已经抖掉了,露出了他那早已经溃烂的、难以言状的伤口。那伤口中还流着黄绿色的脓水,散发着一股恶臭。 来了! 就要来了! 他的目的,他多年以来为之疯狂的梦,终于就要实现了。 只要付出眼前这个丫头,他就能得到长生,甚至是永生不死! 蓝淙按住了椅子把手,瞳孔剧烈地震动。 就在两只手即将接触的一刹那! 宋明珂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根闪着寒光的梨花针! 那男子意识到了不对,马上想要后撤,却已经晚了。那梨花针已经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手腕,剧痛袭来,让那男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也是极其聪明的,就在手腕上的剧毒蔓延之际,他当机立断掏出了一把匕首,将中毒的手腕砍断! 鲜血喷到了蓝淙的脸上! 宋明珂却根本不会放过他。她长袖拂过,梨花针便如暴雨一般冲着他的面颊冲了过来。男子低头躲过,却被宋明珂直接按住了脖颈! 宋明珂手上用力,却听“咔”的一声,男子当场断气。 这一场变动,发生得实在是太快太快。 快到蓝淙反应不过来。 他已经傻了。 宋明珂手一放,那男子的尸体便软软地落在了地上。蓝淙瞪着眼睛,看着这女子,她逆着隔了窗纸透进来的日光,裙袂之上沾了一点血迹。她的侧脸明媚无两,眼神却带着冰碴,冷冽无比。 宋明珂抹了抹脸上的血迹。 蓝淙颤抖着双手,想要大叫。 宋明珂冷声道:“你敢叫,我就杀了你。” 第438章 套话 蓝淙就硬生生地把呼喊遏制在了喉咙中。 宋明珂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对准了蓝淙的眼睛。若是他敢移动半寸,眼睛必废无疑。她道:“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蓝淙神情呆滞道:“这不可能,这、这绝对不可能,你,你怎么可能躲得过去,你究竟是什么人?!” 宋明珂懒得和他说太多。 她是肯定不会告诉蓝淙,从她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强行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所以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自然不会受到那催眠术法的影响。 宋明珂扶住了椅子把手道:“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怪不得她总觉得这蓝家不大对劲。 原来这家主压根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宋明珂看蓝淙好像已经被吓傻了,支支吾吾的样子,逼近一分道:“说不说?” 这短短几个字,现出了她常年身居上位所养成的威压,蓝淙下意识躲了一下道:“女侠饶命!女侠千万饶命啊!” 蓝淙颤抖道:“传、传说江湖中有一种失传了多年的秘术,名为续魂,只要以至阴命格的男子心头精血作为药引,制成药丸,服入口中,再以内力催化,就、就能达到永生不死……” 宋明珂无语。 好歹也是个大家的家主,这种不入流的骗术也能相信? 宋明珂道:“所以你便以婚宴为由,请来了许多江湖高手,目的就是为了找人帮你催化你体内的药?” “是……是的。” 宋明珂突然想道:“你说的至阴命格的男子……” 蓝淙缩了缩脖子。 宋明珂立刻就明白了。 他口中的至阴命格的男子,恐怕就是蓝如玉的那个倒霉夫君——! 宋明珂的神色冷了下来,她道:“他人在哪里?” 蓝淙不敢直视宋明珂的眼睛,只是道:“已经、已经被取了心……” 宋明珂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她凉凉地看着这个脸上长满了老人斑的丑陋的家主,冷漠而淡远。那种丝毫不加以缀饰的轻蔑深深地刺痛了蓝淙的眼睛,他咬牙,拍了拍把手道:“我,我能怎么办!” “我蓝家在平州称霸了多年,都是我一手撑起来的!这人,这景,这一花一草,都是我亲自打拼出来的,现在,现在你告诉我,要拱手让给别人,坐享其成,这怎么可能!” 宋明珂道:“可蓝修是你的儿子。”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啊!!” 蓝淙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充血,他的胡子上头都沾上了自己的口水,但是他丝毫不察:“我不甘心,这是我的霸业,这是独独属于我的,谁也别想抢走,谁也别想让我放手。” “他们想让我死,我偏偏不死,我不光不死,我还要永远活着,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我在,他们谁也别想染指蓝家半分!” 宋明珂已经要叹息了。 这人是个变态啊。 宋明珂正在想着要不要杀了他,就听蓝淙大声道:“别杀我,不要杀我!” 曾经风光一时的家主,如今却像一条濒死的野狗一样摇尾乞怜。 宋明珂道:“我可以不杀你,给我个理由。” 蓝淙此时眼中闪烁出了求生的亮光,他道:“我给你钱。” 宋明珂道:“我不缺钱。” “那么便给你权!”蓝淙激动道,“我知道,你在飞花卫的品阶一定并不高,难道你就不想往上爬吗?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到长公主身边做事,那岂不是快哉!” 宋明珂奇怪道:“权?你能让我得到这些,难不成你比长公主还要厉害吗?” 蓝淙噎了一下。 他咬牙,一拍把手道:“我知道齐王的秘密!我知道,他在水连县北边纠集过许多人,正在制造弩箭!” 宋明珂的脸色这才严肃了起来。 弩箭。 和弓箭不一样,弩箭是真真正正的兵器,是能够搬上战场的杀器。 大渊律法规定,私藏弩者,等同私藏铠甲,是死罪。 宋明珂默默把这件事记了下来。虽然她并不知道,这蓝家的家主从何得知,但去查一查,总是没错的。 蓝淙见宋明珂沉思,以为她被自己打动了。便道:“怎么样?这些,可否能够让你放过我啊?” 宋明珂抬头,忽而讥诮一笑。 她道:“谢谢,不能。” 蓝淙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眼见着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也溜走了,脸面一阵扭曲,诡谲阴森。他阴恻恻道:“好哇,你敢戏耍我。既然如此,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然而还没等他的手放在轮椅的机关上头,他的眼睛陡然瞪大,然后就感觉到一股热流从额头上淌了下来。 他的头上,赫然插着一只柳叶镖。 这暗器上头涂满了荧惑临走之前给宋明珂特制的剧毒。这剧毒无色无味,只要沾染就必死无疑,一般情况下宋明珂还真的不会拿出来用。 蓝淙几乎是马上就没了生息。他软软地趴在了一边,脸色呈现出了中毒之后特有的青白色。以防意外,宋明珂还在他的喉咙处补上了一镖。 而后,宋明珂放下手,用袖子遮住了裙子上头的血迹,走出了屋子。 其实,蓝淙的动静并不算小,但是不知沈承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愣是没让守在门口的下人起疑。宋明珂出来之后,下人上前道:“姑娘,不知家主可有什么吩咐?奴才好马上安排才是。” 宋明珂正色道:“你们的家主也没有什么吩咐,只是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下人似乎早就习惯了独断专行的蓝淙会这么做,所以便和宋明珂行了个礼,下去了。 沈承聿摸了摸宋明珂的脸道:“可有受伤?” 宋明珂摇了摇头。 沈承聿皱眉道:“有血腥气。” 宋明珂给沈承聿看了看血迹,道:“不是我的。” 沈承聿这才放下心来。 他握着宋明珂的手,觉察出了似乎有些凉,便道:“怎么了?” 宋明珂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道:“没什么。你们都听不到屋子里头的动静吗?为什么那下人都不闯进来?” 沈承聿淡淡道:“谁知道,或许是因为害怕吧。” 宋明珂轻哼。 这狗东西,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肯定是威逼利诱人家,再不成就拿什么卖身契什么全家的性命做要挟,这可是京城权贵们的惯用伎俩,沈承聿虽然平时不用,不代表他不会啊。 沈承聿一边装作和宋明珂聊天的样子,一边道:“蓝修在后院发现了新郎官的尸体。” 宋明珂并不意外,她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沈承聿,沈承聿却道:“我听说过这秘术,好像确实有延年益寿的作用。” 宋明珂讶异:“不是骗术?” “大概不是,”沈承聿道,“我也是听我师父说的,雪山上头有许多奇怪的秘术,有的甚至因为太过邪门,被封在了雪山之巅,听说我师父就是因为插手了秘术的事情,被赶下了雪山。” 宋明珂张了张嘴。 沈承聿的师父……经历还怪丰富的。 不过,宋明珂又想到了刚刚在屋子里头被她杀死的那个男子。 难道那也是雪山的人? 两个人牵着手走到了前院,待到宋明珂身上的血腥气息渐渐散去了,他们这才走了过去。 结果离了老远就听到了一个少年叫道:“你耍赖皮!” 第439章 了断 不同于那些喜欢凑热闹的江湖人士,海椿在众人比武的时候,就躲在一边捧着一只肘子吃得正香。 软烂鲜香的肘子,咬上一口,就是满满的惬意。 海椿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比武的人散去了,海椿也吃完了。她随手把骨头扔在了一边,抹了抹嘴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小兄弟。” 海椿一抬头,却看见是一个下人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他的神情有些倨傲,看起来好像也不是普通的下人。这人对海椿招了招手,海椿便拍了拍腿跑了过去。 这人笑着拍了拍海椿的肩膀道:“小兄弟啊,我们家公子看了你的图,非常满意啊。” 海椿立刻就明白了,今天这图算是卖出去了,她笑着夸了几句,然后伸手接下了钱银。海椿数了一下,疑惑道:“不对啊,我说的是二两啊。这,这怎么才二钱?” 那下人抠了抠耳朵道:“不是啊,刚开始说的不就是二钱吗?” “我说的明明是二两!” 海椿一激动,就要上前。这下人伸手给她拦住了道:“你这小兄弟,给你这些钱你就拿着便是了,还不知足?” 海椿道:“我,那图是我辛辛苦苦画了一个月的!” “什么啊,”那下人道,“一个月就画成那样,给你二钱就不错了,快点拿钱走吧。” 他像是赶苍蝇一样伸手赶着海椿。 海椿咬牙道:“你耍赖皮!” 海椿的声音不小,一下子就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那下人看了看周围,赶忙作揖赔礼。他指着海椿的鼻子道:“你这小乡巴佬别给脸不要脸,识趣的就快点拿了钱滚蛋——啊!!” 海椿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他看着手上的牙印,道:“反了你了!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简直是混账!来人呐,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这时,乌泱泱地拥上来了一群下人。海椿一边后退一边大声道:“不讲理啦!打人啦!蓝家仗势欺人,有没有人管了啦!” 那些下人带着棒子和鸡毛掸子,眼见着就要落到了海椿的身上,然而还没等他们下手,就听到了一人道:“住手!” 下人们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来,宋明珂和沈承聿走了过来。 海椿眼睛一亮。 是漂亮夫人和冤种大哥哥! 那下人显然是认出了宋明珂,赶忙堆着笑容上前道:“这不是我们的女侠大人吗,您辛苦了,女侠您有什么吩咐啊?” 宋明珂指了指海椿道:“把钱给她。” 那下人一愣。 他勉强笑道:“不是啊,女侠,不是我们不给钱,而是他那东西,就值那个价啊……” 宋明珂没说话,只是阴沉地看着他。 那下人只觉得头皮一麻,赶紧掏钱道:“这这这这是二两银子,您拿好!!!” 说完,便灰溜溜地跑了。 海椿的嘴张得老大,她道:“夫人姐姐,你好厉害啊。” 宋明珂失笑——夫人姐姐是什么称呼? 海椿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的打扮,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个不停。她道:“夫人姐姐,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啊,我都没看到你们。你们为什么打扮成这个样子?不过你这样也好漂亮呀。” 宋明珂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对付这孩子,她求助一般看向了沈承聿。 沈承聿道:“天色已经晚了,快回家去。” 海椿瞪着眼睛,看了看天上那么大个太阳,高高地悬挂着。 她道:“我还没搂完席呢,我不回去。” 沈承聿上前,拎住了她的领子道:“不,你想回去。” 宋明珂:“……” 这人原来对谁都是一个样。 海椿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麻袋,闹道:“我要搂席,我要搂席!” 沈承聿道:“我带你去吃更好的席。” 海椿果然就不闹了,她道:“真的吗,啥时候,谁家的?我要坐老人那桌。” 沈承聿道:“我家的。” 海椿怀疑道:“你家有什么喜事儿啊?” 沈承聿敷衍道:“我家京巴喜得贵子。” 海椿:“……” 这时,海椿瞧见这院子里头的宾客都渐渐地向外散去。海椿愣了一下,就听见蓝修站在院子里和众人道歉道:“今日是我蓝家招待不周,改日一定再次宴请各位前来,还请各位见谅,见谅啊。” 海椿看到蓝修的脸色似乎很白。 宾客们也没抱怨几句。毕竟他们该吃的也吃了,该看的热闹也都看完了,所以也是该走了。 宋明珂看了一圈,对沈承聿道:“祁连仙和阿媚不见了。” 沈承聿便道:“或许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干净,且等等。” 宋明珂点了点头。 后院。 丛媚就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同一棵青松。而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站在她对面的蓝凤瑾。 蓝凤瑾手中攥着一把匕首,色厉内荏颤抖道:“你,你你你不要过来。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告诉你,我都不怕你!” 丛媚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 她伸出脚,向前一步。 蓝凤瑾尖叫了一声,后退了三步。 丛媚看着她身后的水池,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踩在地上,地上的石子被她踩碎,就好像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和着她嘴里的血肉和被打烂的牙一起,被轻轻地碾在地上,残破不堪。 丛媚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经释怀。 但是她发现,没有。 第440章 嫁祸 从她跟着宋明珂来到平州的那一刻开始,心中的仇恨犹如一颗松子,被一点一点地剥开,最后露出了里头那沾着血的尖锐的爪牙。直到她亲眼见到了蓝凤瑾,见到了这个毁了她一生的女人,那爪牙险些撕碎了她的神智。 丛媚想要杀了她,直到她看到蓝凤瑾避自己如蛇蝎。 她在害怕。 原来她也在害怕。原来她也知道,她自己当年做的事情,是多么十恶不赦,是多么容易遭人唾弃。 丛媚缓缓走近。 “噗通!” 蓝凤瑾掉进了水池,水中的淤泥险些将她呛死。丛媚冷漠地看着这个人在水中挣扎的样子,眼中难得带了一丝情绪。 那是一种赤裸裸的讥讽。 “别杀我、别杀我!” 蓝凤瑾的声音都带了哭腔,腥臭的池水顺着她的口腔灌进了她的喉咙,呛得她险些当场驾鹤西去。 丛媚蹲了下来,伸出手拽住了蓝凤瑾的头发。 蓝凤瑾头皮一疼,但是却被丛媚冰冷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她听到丛媚一字一句地问她:“合衾酒,是不是你做的?” 蓝凤瑾愣了一下—— 什么合衾酒? 啊,对了。 她与自己儿子新婚的那一夜,她叫自己手下的嬷嬷把掺着软筋散的合衾酒送到了他们的房中。 所以丛媚才使不出什么力气,险些溺死在护城河之中。 但是,蓝凤瑾是不会承认的。她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是我,你别找我!” “和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祁连仙靠在假山上,闲闲道:“把她绑回去交给花辞,不到半个时辰保证吐得干干净净。” 蓝凤瑾虽然不知道花辞是谁,也不知道祁连仙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落到了这两个人的手里,下场一定无比凄惨。于是蓝凤瑾赶忙道:“我说!我说!那合衾酒,是我……是我托人送进去的。” 丛媚并不惊讶。 她甚至觉得——果然如此。 丛媚笑了。 飞花卫中,和丛媚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话不多的冷面美人,平时跟在长公主的身边也是甚少露面,她是那样沉默,那样安静,就算泰山崩塌在眼前,她的表情都不会有半点波动。 但此刻她在笑。 她笑得肆意,笑得狂妄。泪水顺着她的眼睫而下,裹挟着半生的颠沛和困苦,尝进了肚子里,化作不可捉摸的雾。 丛媚拿着剑的手在颤抖。直到最后,她的眼睛被喷薄而出的日光刺痛,这才缓缓低下了头。 执念,执念。 这几年的执念,那缠绵悱恻的思念,还有那刻意做作的逃避和不忍—— 都该放下了。 丛媚手中长剑一挑,那锐利的剑光吓了蓝凤瑾一跳。她下意识伸手去阻挡,却没有感觉到疼痛。蓝凤瑾放下手,却看到丛媚捏起了一缕自己的头发,长剑一挥—— 这缕长发落地。 丛媚转身,没有丝毫留恋,踏步离开。 大渊人人皆知,飞花卫睚眦必报,更何况是蓝凤瑾这样身上带着生杀之仇的人? 祁连仙觉得,若是换作自己,这蓝凤瑾说不定要死多少次了。 丛媚居然就这么放下了。 不过,丛媚放下了,祁连仙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放过蓝凤瑾的。他走上前来,蹲了下来,看了看蓝凤瑾的眉眼,嫌弃得不行。 真丑。 油腻,恶心。祁连仙只怕多看一眼,自己就要吐出来。 蓝凤瑾还不知道她会经历什么,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子,只觉得他的眼中似乎带着浓浓的蛊惑,让人不自觉就沦陷进去。 祁连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蓝凤瑾额头上轻轻一点。 蓝凤瑾就晕倒了。 祁连仙便不再多看。他站起身来,捏了捏手腕——这一出戏也该差不多收场了? 祁连仙向外走着,迎面便走来了一作丫鬟打扮的女子。若是近看,这女子的面容是与蓝凤瑾身边的阿娇一致的。只不过这“阿娇”看到了祁连仙,没有退缩,反而上前行了个礼。 祁连仙一边走一边道:“可有人发现你?” “阿娇”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祁连仙手下那普普通通的面容。她掏出一把火折子,将人皮面具和自己的外衫点着,扔到了院子里头道:“无人发现。属下特意在蓝淙的院子里逗留了很久,而蓝如玉身边的侍女也发现了我,蓝凤瑾这一下身上背了两条人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祁连仙道:“那个侍女在哪?” 手下知道祁连仙说的是蓝凤瑾身边的阿娇,她道:“那侍女的尸体被我扔在了井边,伪装成了畏罪自杀的样子,属下还留下了一封信,点出了幕后的主使就是蓝凤瑾。” 祁连仙笑出了声。 他道:“你做得很不错。” “大人谬赞。” 这一次,祁连仙做得有些仓促,也没有来得及完善细节。但是,这场戏剧虽然并不完美,却能让蓝凤瑾和平州蓝家心生嫌隙。 谋杀分家家主和侄女的夫君,还逼得身边的侍女畏罪自杀。 蓝家会怎么做呢? 真有意思啊。 “那就走吧。” 祁连仙背着手,和手下一起离去。 偌大的后院,再次恢复了沉寂。 然而,那缓缓飘来的青烟和那若有似无的火光却预示着——蓝家的日子再也不可能安稳下来。 待到祁连仙和丛媚走出蓝家的时候,宋明珂已经准备上马车了。 丛媚抱着剑上前,对宋明珂行礼道:“属下来迟。” 这几个字字正腔圆,和从前丛媚说话的语气不太一样。宋明珂上前,看着丛媚的脸,愣了一下。 丛媚甚至对宋明珂微微一笑。 宋明珂立刻就明白了。 她握着丛媚的手,舒了一口气道:“回来了就好。” 几个人也不再逗留,直接上了马车打算继续南下了,不过眼前倒是有一件事还没办——他们得先把这桃花村的小不点儿给送回去。 海椿倒在宋明珂的怀里睡着了。 这一点,倒是让沈承聿有点不满。 但是他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小孩——看在她是个女孩的份上,暂且放过她了。 第441章 隐晦 回到了桃花村,宋明珂和沈承聿一起把海椿送回了家中。海老把孩子交给了追风,自己则是亲自出门去送沈宋二人。 沈承聿道:“大冷的天,您回去歇着就是了。” 海老哼道:“我这是给徒弟媳妇面子!” 宋明珂有点小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还摸了摸小灰的羽毛。 沈承聿也不再说什么,道:“师父,雪域可有什么延年益寿的秘术?” 海老戒备道:“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不要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 沈承聿摇头道:“我自然不可能动那样的心思,我只是好奇。” “不要好奇,”海老的神色好似有些冷,他道,“那些玩意,最好是死了都别碰一下,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知道了。” “对了。” 海老话锋一转,道:“近期雪山上有商队来买粮,你小心。” 这句话虽然简短,但是涵盖的内容却是不少的。沈承聿思忖了一下便道:“好,多谢师父提醒。” 海老的身份尴尬,也没法和沈承聿多说些什么,所以就只好用这样隐晦的方式提醒他了。所幸他知道,他这徒弟虽然看起来沉默寡言,却是个玲珑通透的,有些话也不必说得太满。 海老把他们送到了桃花村门口便回去了。 宋明珂陪着沈承聿上了马车。 而这一路上,沈承聿沉默得可怕。 一言不发,甚至宋明珂与他主动搭话,他都只回复星星点点的只字片语。 宋明珂心中突然就没由来地慌了。 沈承聿很少有这样的表现,就算是前世,宋明珂也是没见过的。 宋明珂心中想了想,突然联系到了上一世,正是雪山勾结了大宣,一万五的铁浮屠联合着雪山的精锐军队,给大渊造成了实打实的重创。 而今日海老说的那句话…… 很难让人不联想。 “沈承聿……” 似乎是感觉到了未婚妻的担忧,沈承聿勉强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他握着宋明珂的手指,道:“我没事,不要担心。” 马车轧过地面的声音轰轰烈烈。 马车内的暖炉和着熏香,温暖如春。 宋明珂看着沈承聿的脸,突然就觉得——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这个人。 这个人,心思深沉,有的时候又喜欢捉弄别人,一点都不像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可就是这样的他,才让宋明珂觉得只要有他在身边,自己就算受了再多的伤,也是无所谓的。 他总是愿意等待自己。 宋明珂不想让他的等待落空。 她轻轻地用额头贴着沈承聿的额头,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宋明珂道:“你不要担心,大宣也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尚且待兴,他们不会这样快就动手的。” 沈承聿握住了宋明珂的手道:“我知道。” 虽然这样说,但是宋明珂的心情也并不轻松。 毕竟他们已经知道,铁浮屠扩了军,现在已经是一支有了三万人的精锐铁骑,若是真的加上雪域那些不要命的部族…… 宋明珂放下手,揽住了他的肩膀,鼻尖轻轻地嗅着他的清冽气息。她难得愿意亲近自己,沈承聿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许多。他抱着宋明珂,冷冷地看着窗外向后移动的景色—— 铁浮屠?雪域猛将? 他从来不怕。 要战便战。 不过—— 宋明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笑地看着神色如常的某侯爷,道:“侯爷,您好像有点得寸进尺。” 沈承聿无辜道:“什么?” 宋明珂向后指了指落在自己腰部以下腿根以上的大手,道:“你想死吗?” 沈承聿不动声色收手,丝毫没有耍流氓被抓包的尴尬。 啧,居然被发现了。 两个人又闹了一阵,便暂时将这件事搁置在了一边。毕竟什么雪山什么大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当前要务是把眼下的事情先解决了再说。 宋明珂放开了沈承聿,让他抱着小灰,自己则是拿出了一本书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沈承聿乖乖抱着小灰,凑上前来道:“你在看什么?” 他一瞧,原来是那什么江湖五十大高手排行。 宋明珂瞧了一下,倒是觉得这玩意真的有点意思。这个所谓的金笔客,不光记载了每个高手的排名,甚至连高手的基本背景,甚至习惯喜恶都很清楚。 他是这样描述沈承聿的。 沈承聿,安北侯,当朝骠骑将军,十二岁入宫伴读,十五岁拿到“跳荡功”,平生未尝一场败仗,相貌甚伟,寡言,喜香菜喜黑色不喜大蒜,并且十分浅眠。 宋明珂:“……” 所以为什么连浅眠这种事情都会知道? 她又翻了两下,看到了小夏的描述。 夏奕,飞花卫大都统,正四品,屈轶卫统领,当朝长公主心腹,擅暗器、软剑,为人谦和有礼,喜净,每日沐浴三次,尤其喜爱小动物,家中养了五只白毛波斯猫,清秀多金前途无量,可惜是个太监。 可惜…… 是个太监。 宋明珂无语。 然后她又看了看自己。 当朝长公主,面相奇丑无比,最喜欢生吃小孩,是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 宋明珂:“…………” 凭什么!! 为啥到了人家美男子那里,便是什么温和有礼,前途无量,到了她这里,就一言以蔽之了? 宋明珂不服。 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排名太靠后。宋明珂恨恨地合上书道:“迟早有一天我要打败你,走着瞧。” 沈承聿道:“要打一架吗?” 宋明珂眼睛一亮道:“可以吗?” 沈承聿淡定道:“可以,脱吧。” 宋明珂:“?” 沈承聿低声道:“我只想和你不穿衣裳打架。” 祁连仙懒懒地坐在车辕上,听着里头某人对自家小白兔一样的公主开黄腔。 他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嗯……” 里头传来了一声闷哼。 然后沈承聿就掀开了马车门出来了。 祁连仙给他让了个位置。 沈承聿坐下来,道了一声多谢。 祁连仙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撑在自己的腿上。他斜斜看了一眼沈承聿,道:“侯爷怎么还出寒了?” 沈承聿默默地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鼻血,道:“上火而已。” 祁连仙笑得非常没有良心。 刚好,路边走过了几只雪白雪白的大鹅。大鹅摇摆着肥胖的身躯,叫唤着,还扑闪着翅膀。 祁连仙道:“侯爷,您知道大鹅怎么叫吗?” “怎么叫。” “该啊。” 沈承聿:“……” 宋明珂在里头冷冷道:“祁连仙,小夏和我说前头就是平州最有名的小倌楼,你想去吗?” 祁连仙立刻乖巧道:“不想。” 开玩笑,把他扔进男人堆里,他还不如去死。 马车行进了一会,刚好迎上了骑着马的小夏等人。 第442章 遮掩 小夏和元小飞打马前来,牵住了缰绳,马儿便停了下来。小夏牵着青梅下了马,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大爷似的坐在车辕上,不禁愣了一下。 沈承聿对他们颔首。 小夏狐疑地看了一眼沈承聿的鼻子。 前几日这鼻子不是好了吗?怎么又红了。 “嘎吱。” 马车的门打开了,宋明珂探头道:“你们回来了?” 小夏抱拳道:“是,得到了一点消息。” 宋明珂便道:“进来吧——还有你。” 宋明珂看了看沈承聿,攥了攥自己的拳头。 沈承聿立刻讨好地勾了勾唇角,然后就钻进了车厢。 留下车夫元小飞和祁连仙继续驱驰马车。 青梅十分贴心,知道宋明珂喜欢吃点心,特意给她带来了平州独有的杏仁膏。沈承聿十分狗腿地给长公主把那点心的包装仔仔细细地打开,捏着一块杏仁膏,手指一动就分成了两半,把其中一半放进了宋明珂的口中。 “还不错。”长公主表示满意。 沈承聿点头:“喜欢便多用些,来。” 青梅:“……” 这杏仁膏是她买的!她买的!! “说正事儿,”小夏喝了一杯茶,道,“清风寺,确实是找到了。但是当我和小飞到了那里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有什么人马流动了。” 宋明珂皱眉。 难不成追风说的是假的? 似乎是看出了宋明珂的疑虑,小夏道:“我觉得追风说得应该不是假的。” “多亏了侯爷,”小夏看了看沈承聿,抱拳道,“幸好侯爷叫我带着元将军一起去了,这才能发现,清风寺附近虽然已经没有了兵马,但是却留下了一些痕迹,若不是元将军,我自己还真看不出来。” 沈承聿手中捧着杏仁膏道:“他能帮上你们的忙是最好。” “自然还是要多谢侯爷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青梅:“……” 她听明白了,他是在和小夏套近乎。 偏偏小夏还就吃这套,他微笑着和沈承聿互夸了几句,又将话题牵了回来,道:“可惜我们去得太晚,没能当场捉住他们。不然便好办许多。” 宋明珂沉吟了一下。 “对了,”小夏道,“长公主,朝廷派了徐大人过来。” 宋明珂应了一声。 她倒是想到了,以皇兄的性子,多半是要派徐向哲来的。她和沈承聿这次走得隐秘,除了几个贴身的侍卫也没法带太多的人,但是徐向哲就不一样了,借着调查元奢死因这个由头,徐向哲其实是可以带一些人来的。 比如骠骑营的人。 “我们走得太久,”宋明珂道,“京城中或许已经有人发现了异样。” 小夏便道:“长公主可以放心,祁连仙已经派人看着了,若是世家有人发现了异样给齐王送信,祁连仙会知道。” “嗯。” 宋明珂想的是,是否要趁着这个机会,在平州铺开自己的势力? 上一次,因为准丹之战,宋明珂把自己的手伸到了九边,九边的情况大体已经掌握在手中,但是平州这一边,飞花卫对此还是知之甚少。 小夏握着茶杯道:“长公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宋明珂道:“蓝家那个家主和我说,齐王在水连县北边私造弩箭。” 小夏惊讶道:“他怎么敢?私造弩箭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宋明珂淡淡道:“造反也是十恶不赦的罪过,皇兄他却也是犯了。就算再加上一两条,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所谓。” 小夏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宋明珂和小夏商议了一会,便决定,接下来就要往水连县的方向去了。无论那蓝家的家主说的是不是真的,宋明珂总是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丛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睡得香甜,连白歌什么时候上了马车都不知道。宋明珂知道她身上受了伤,不许她再为自己赶马车,便把她安置在了后头的马车上头,叫她好生歇息。 这马车虽然不大,却很温暖。位子上头还铺着软绵绵的狐皮,滑溜溜的,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丛媚靠在上头,很快就睡着了。 丛媚不知道的是,宋明珂特意给她点了安眠香,因为她这段时日,实在是太过劳累。 白歌回来之后,便赶快来看了丛媚。 他钻进车厢,却见眉眼娇艳的女子双手攥着狐狸毛,睡得正香。 她没有发现自己。 白歌半跪了下来,看着丛媚安眠的脸,突然就放下了心来。 他伸出手,替她理了理头发。 丛媚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似乎是反应了一会,心中又暗自懊恼——现在还在外头,她怎么能这样轻易地睡去? 看到白歌的脸,丛媚愣了一下。 白歌被吓了一跳,向后一退,刚好咚的一声撞到了矮桌的桌角。 白歌吃痛低哼。 丛媚看着这傻里傻气的青年,忽而笑了。她甚少做出这样的表情,如今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眼中水光潋滟,摄人心魄。 白歌看傻了。 他的脸一红,慌忙地站起身,赶紧开了门就要往外走,丛媚伸手刚想说话,就听嗖的一声,白歌就被卷了出去。 丛媚慌慌张张地上前,却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车夫是祁连仙的手下,他见这俩人,赶紧用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脸——非礼勿视啊。 白歌虽然看起来身形削长,但是却并不瘦弱。丛媚被他坚硬的肩胛骨硌得牙疼,她攥着白歌的衣裳,低声道:“……疼。” 白歌的眼睛有点红,沉默了半天,他才道:“你回来了。” 丛媚勾了勾嘴角,闭上了眼睛,应了一声道:“嗯,我回来了。” 宋明珂等人自然是不知道后头的马车上发生了什么,他们看了看小夏弄来的平州地形图,发现所谓的水连县其实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大概就是三日的路程左右。 而到了水连县,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彻底进入了齐王的地盘。 第443章 慧同 三日之后,宋明珂等人终于到了蓝淙口中的水连县。 水连县乃是隶属于平州中部的一个县城,说是县城,但是在平州这种富庶的地方,其实这县城已经能和与北方一些大城比肩了,但是这水连县虽然富有,却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点——这县城的人口并不多。 宋明珂等人刚进了这水连县,便立刻能感觉得到,这里和热闹的京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宋明珂的手下在水连县周围找了整整一圈,都没发现所谓的私造弩箭的地方。 沈承聿便道:“私自造弩并不是什么小事,齐王不可能明目张胆去做。若是他真的敢这样做,一定会有什么不对,所以肯定找得到。” 宋明珂应了一声。 两个人装作是来县城中游玩的夫妻,又走了一圈,便回到了客栈等候。而过了一会,却是元小飞带着白歌回来了。 明明是大冬天,元小飞却是满脸的汗。他进门先喝了口水,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大人,夫人,我回来了。” 宋明珂叫他先歇一会,顺便叫白歌也一起坐了下来。 元小飞放下了水杯,狠狠一搁,道:“小的无能,没发现什么。” 宋明珂便道:“无事,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元小飞愣愣地看着宋明珂,那样子就好像眼前妇人装扮的少女身上正发着光。沈承聿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别看了。” 元小飞抱着脑袋,委屈地哦了一声。他道:“我和小白兄弟出去转悠了一圈,确实是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主要是,外头那个养鸡场太吵了,吵得我头疼,压根不知道从哪下手哇。” 沈承聿道:“什么养鸡场?” 元小飞道:“啊,就是县外头,有一个养鸡场,老大了,全都用栅栏围着呢,我瞧着里头至少有五万,不,十万只鸡。” 沈承聿突然问了一个问题道:“是公鸡多还是母鸡多?” 元小飞嘿嘿一笑:“我没注意。” 沈承聿无语,并且用“要你何用”的眼神看着他。 白歌道:“公鸡。” 沈承聿看向他,白歌重复了一遍道:“公鸡,很多。”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那就对了。” 元小飞想了一会,突然拍了拍桌子道:“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宋明珂也想到了什么,她道:“是那养鸡场有问题?” “多半是,”沈承聿道,“鸡的声音很吵,能够掩盖很多声音。” 宋明珂道:“比如打铁。” “对。” “小夏说,”宋明珂捏了捏下巴,道,“这水连县中的人也不多,其中老少妇孺占了大多数,如果是这样,他们家中的男丁都去了哪里?” 元小飞摆手道:“肯定是被征去造弩了呗!” 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元小飞眼睛一亮道:“那咱们还等什么,快走吧!” 沈承聿道:“做什么去?” “翻他们的老巢啊!” “急什么。” 沈承聿道:“此处人烟稀少,大白天去了只会打草惊蛇,晚上再说。” 元小飞挠了挠头道:“哦,那好吧。” 元小飞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便和白歌一起走了。待到他们出去了,沈承聿想了一会,打开了随行带着的包袱。 然后他翻出了两套夜行服。 宋明珂上前,道:“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 宋明珂道:“你的意思是……” 沈承聿拎起了夜行服,道:“来,你先穿上瞧瞧合不合身。我特意叫绣娘照着你的尺码做出来的。” 宋明珂:“……” 她掐着腰无语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衣裳的尺码?” 沈承聿正色道:“以手丈量之。我对我的眼光有些自信,快穿上。” 宋明珂惊讶道:“侯爷,我发现了一件事。” 沈承聿道:“长公主请讲。” “你的脸皮,为何越来越厚?” 沈承聿长臂一揽便搂住了未婚妻的纤腰。他看着宋明珂的眼睛严肃道:“只要能逗夫人开心,我的脸皮厚些无妨。” 宋明珂的手搭在他的肩膀,耳朵红红的。她不敢看他,软声道:“油嘴滑舌。” 沈承聿捏了捏她的腰,道:“快试试,不然我帮你换?” “嘭!” 客栈的房门被狠狠地关上了。 沈承聿抱着手臂站在门口,无声叹息。 这孤独难捱的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u003d\\u003d 平州,齐王府。 齐王今日不在府邸内,府中只留下了蓝烟,还有几个齐王的姬妾。蓝烟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头,临着窗子,陪着宋和光写字。 宋和光的书法还算不错,现在看来,有些宋倾宇年轻时候的味道。蓝烟夸赞了自己的儿子几句,便继续拨弄手中的算盘了。 原本这还算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在蓝烟的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蓝烟脸上的微笑立刻就僵住了 她手中一抖,算珠便被轻轻地拨弄到了一边,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蓝烟猛然一缩手,就看到宋和光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宋和光道:“母亲?” 蓝烟勉强勾出了一个笑容,看了看宋和光的脸色,摸了摸他的头道:“没事没事,光儿继续写呀,还有半篇没誊完呢。” 宋和光应了一声,便继续写了。 蓝烟收起了笑容,对那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便下去了。过了一会,蓝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双手端正地放在身前,对宋和光身边的嬷嬷吩咐了几句便出了门。 蓝烟披着一身低调的月白色斗篷,带着一个贴身侍女,出了齐王府。走了一段路之后,蓝烟来到了一处小寺庙前。 这寺庙有些破落,匾额上头还挂着零落散碎的蜘蛛网。蓝烟心中凛了凛神,便走了进去。 穿过院落,便是一处小屋。 小屋中,坐落着一尊金佛,这弥勒佛笑眼眯眯,卧在莲花座上,看起来十分和蔼。大佛下头放着一些新鲜的贡品,前头便摆着几个枣红色的蒲团。 蒲团上头,跪着一个披着袈裟的僧人。 蓝烟上前,眼神闪动了一下,没说话。 这僧人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看着蓝烟,眯了眯眼道:“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想见我了呢。” 第444章 夜探 蓝烟的神色带着一点疏离,看着慧同的眼神有如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她淡淡道:“我的确是不想再看见你,如果你知道,就快些从我、从光儿的眼前消失,不要再搅乱我们的日子。” 慧同笑了两声。 他手中捏着一串佛珠,却并不如其他出家人一样将其缠绕在手上珍重地捻磨,而是若亵玩一般的搓揉。他道:“小世子虽然年岁不大,却是有慧根的,贫僧实在是舍不得让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蒙尘,泯然众矣啊。” “这就不劳慧同大师操心了。” 蓝烟转身就要走,慧同叫住了她,道:“这次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我是告诉你一声,你那京城来的姑姑出事了。” 蓝烟愣了一下。 她皱眉道:“她怎么了?” 慧同面色淡然道:“被指控杀了人,还逼死了自己的侍女,现在被蓝家的人关了起来,说是想要讨出个说法。” 蓝烟咬唇。 她从前就觉得自己这姑姑虽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但是却绝对不会随意越雷池半步,如今怎么能办出这样的糊涂事情? 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到了这个地步,平州蓝家很有可能与京城主家生出龃龉,这可不行,至少现在,蓝烟还依赖着平州蓝家的势力,她绝对不能和他们闹得太僵。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慧同已经靠近了她。慧同靠在她的身后,轻轻地贴近,用嘴唇触碰着她的脖颈,低声道:“烟儿……” 蓝烟大惊,挣开了慧同的桎梏,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放肆!” 慧同看着眼前惊惧交加,满眼惶恐的女子,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脸,看了看手心,还行,没流血。 慧同讥诮一笑道:“你我之间,该发生的不都发生了,扭捏什么?” “闭上你的狗嘴!” 蓝烟攥住自己的衣领,冷冷道:“再敢对本王妃动手动脚,小心了你的脑袋!” 她说完了这句话,便提着裙子,唤了自己的侍女离开了。慧同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收起了手上的佛珠,嗤了一声,坐在了蒲团上,低声道了一句佛偈。 \\u003d\\u003d 夜幕降临。 水连县的人本就不多,到了夜里,更是沉寂了下来。宋明珂和沈承聿都没有歇息,他们白日商议了一番,决定入夜了之后去那养鸡场探查一番。 毕竟,这养鸡场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的。若是贸然行动了之后,却发现,人家那确实就是个养鸡场,那就很尴尬了。 宋明珂手肘撑在桌子上头,拨弄着桌子上的灯芯。 沈承聿正在屏风后头换着衣裳。他还非常热情地邀请了宋明珂一起换,然后被宋明珂险些一脚踹废,于是便老老实实自己拎着夜行衣去换了。 “好了。” 宋明珂放下手,应了一声,转头一看,便愣住了。 屋子里头的光线并不算多好,皎洁的月光透过柔和的窗纱,落在了来人的身上。黑色的夜行衣穿在沈承聿的身上,多一分布料都觉得拖沓。一头柔和的黑发用一根深色的发带简单束起,落在了那宽厚的肩上。布带紧缚,精瘦的腰肢随着长腿的动作微微摆动,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道。 “咕噜。” 宋明珂捂住了自己的嘴—— 糟糕,不小心咽了下口水。 沈承聿却皱眉,捏了捏自己的手腕道:“饿了?” 宋明珂:“……” 两个人都是轻功高手,所以很快便来到了元小飞口中所说的养鸡场。这养鸡场倒是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大上一点,周围用细细密密的铁丝网阻隔着,里头放着数十排五六尺宽的笼子,笼子里头挤满了体型肥硕的活鸡。 就算站在外头的树上,宋明珂还是被难闻的鸡屎味熏得闭上了眼。 沈承聿带着笑意看了看她一眼,指了指养鸡场的门口。 宋明珂睁开眼,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却见门口正好站着两个高大的汉子。这两个汉子身上都穿着布衣,手上还拿着两把熊熊燃烧的火把。 这就很奇怪了。 若是好好的养鸡场,大半夜的,派人拿着火把在门口守着做什么? 很明显就是有鬼了。 沈承聿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深邃的眼。借着月光,他的眼中有一点亮光。他对宋明珂指了指养鸡场里头,并示意宋明珂在原地等待。 宋明珂点了点头。 沈承聿向下一跳,就在半空中勾住了一根树枝,借着那树枝轻轻一甩,便无声落在了地上。宋明珂瞧见,那树枝上头架着一只鸟巢,上头卧着三只小幼鸟——这人甚至连鸟儿都没有惊动。 很快,沈承聿的身形就融入在了夜色之中。 借着沈承聿去探查的工夫,宋明珂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这养鸡场整体的布局。在她的视线中,可以看到,整个养鸡场呈现出了一个方形,鸡笼被放在中间,四周则是一些不起眼的房子。这些房子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人居住,只有一间打更人的房子里头亮着微弱的烛光。 宋明珂发现了,这鸡场不只有把守,还有人在巡逻。 恨不得就把“可疑”两个字贴在脑门上头了。 宋明珂听着鸡群乱叫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在黑暗之中,人的五感会敏锐许多。宋明珂更是如此,她本就比常人敏锐,而越是在这种嘈杂纷乱的环境中,宋明珂越是能捕捉到一些不正常的特质。 风声。 低语声。 “叮叮哐哐。” 宋明珂猛然睁眼。 她听到了打铁的声音,就被掩藏在这些表象之下。 沈承聿回来得很快,他飞身上树,而后对宋明珂摇了摇头。 这是没发现什么密室了。 宋明珂表示自己明白了,示意他和自己一起离开。 第445章 表象 回到了客栈,沈承聿拽下了面罩,道:“我寻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密室。” 宋明珂应了一声,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沈承聿。 既然没有密室的痕迹,那么就说明,他们的动作是在地上进行的了。宋明珂立刻就想到了周围那些灰色的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屋子。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么这些屋子,就有问题了。 “什么时候动手?” 宋明珂愣了一下——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她想了一下道:“既然我们已经有了猜测,明日白天再去一趟便是了。” 沈承聿听到“我们”两个字,勾了勾嘴角道:“嗯,属下但凭长公主安排。” 宋明珂张了张嘴。 沈承聿这穿着夜行服,对自己言语上毕恭毕敬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像是自己的手下。 沈承聿把手放在了腰带上,就要换衣裳。宋明珂按住了他的手,拦住了他。 沈承聿挑眉。 宋明珂转头不看他,手指动了动,别别扭扭道:“你……穿夜行服,还挺好看的。” 沈承聿立刻就明白了,他坐了下来道:“你喜欢看,那我以后每日穿给你看,好不好。” “……谁喜欢,咕噜。” 沈承聿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然后厚脸皮的安北侯大人就连人带枕头一起滚出了客房。身经百战的安北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被这种困难绊倒,于是沈承聿便拎着枕头敲响了隔壁元小飞的门。 元小飞大半夜的也睡不着,十分亢奋。看着沈承聿拿着一个枕头站在自己房门口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 “大哥?咋了啊这是。” 元小飞赶紧把人给迎了进来。 他接过沈承聿手上的枕头,放在了一边。沈承聿背着手,像是巡营似的检查了一圈,道:“可有什么异常?” “哦,没什么异常啊。嘿嘿。” 元小飞挠了挠头。 沈承聿满意地点点头。元小飞上前道:“大哥,你是不是被长公主给赶出来的?” 沈承聿道:“长公主温柔善良,怎么可能。” 元小飞:“……” 温柔善良? 他想了想他偶然看见宋明珂用暗器把人撂倒的模样,那模样说是心狠手辣都算是十二分保守了,何来温柔善良? 元小飞觉得这样不行。 他道:“大哥,您太宠着长公主了!” 沈承聿斜眼睨他:“我的女人,我不宠谁宠?” 元小飞拍拍桌子道:“您揍她啊!俺娘说了,媳妇不听话了那就得揍!揍两顿马上就老实!” 沈承聿幽幽地想,在她跟前他只有挨揍的份。 元小飞还在这里孜孜不倦滔滔不绝:“真的大哥,你听我的,你给长公主绑起来然后啊就放那个床头……诶,大哥我还没说完呢,你让我进去啊大哥,这是我的屋!” 嘭的一声,元小飞的声音被隔绝在了门外。 沈承聿把枕头往床上一扔,直接和衣躺下——睡觉。 翌日,宋明珂和沈承聿再次来到了养鸡场。这一次,他们做了比较充足的准备。宋明珂先是携带了大量的蒙汗药,又借了几个祁连仙的手下,带着他们这些人,在白日潜入了这里。白日潜入,虽然风险较大,但是白日也是这守卫最为松懈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在朗朗青天之下选择偷偷摸进一个养鸡场。 养鸡场门口,有二人把守着。 此时南方并不算多冷,只是偶尔也会感觉出丝丝凉意。一个汉子动了动因为久站而变得僵硬的脚,打了个哈欠。 忽然他感觉到一股凉风吹过。 他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哪来的风? 左右一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于是汉子摇了摇头,看来是他这几日太累了。 他们二人没有看到的是,养鸡场西北处的一个死角中,一蒙面女子原本攀在铁丝网上,而他转头之后,她便身形一动,翻到了旁边的屋顶上去。 沈承聿已经蹲在屋顶上等候。他伸手接住了宋明珂,便示意她看了看房子下面。 宋明珂微微探出头,却见依然有三两个人在周围巡逻。 而这时,一个汉子双手提着几瓶烧酒,大喇喇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守的汉子拦住了他,道:“诶,翔子!” 被称作翔子的汉子一愣,不耐烦地回头道:“咋了?” “你裤带没系好。” 翔子低头一瞧,还没等看到什么呢,就被那看守朝着屁股蛋子踹了一脚。翔子吃痛,笑骂道:“老子日你娘!” “哈哈哈!” “这次又带了什么酒?” “保证是好东西,少不了你的。” “来了来了。” 几个人就这样勾肩搭背地走了进去,那守大门的还把那几个巡逻的弟兄都招呼到了一起,几个人就兴高采烈地喝酒去了。 留下了一个干瘦的少年,守在门口。 过了一会,扑通几声,那几个巡逻的人喝了下过蒙汗药的酒,便晕倒了一片。 宋明珂见巡逻的人都歇菜,便对抬起手指轻轻一点。她身后便有一人,鬼魅一般地窜了进去。那人的身形很特殊,像是一条海草一般柔软,甚至让人怀疑,是否风一吹便会被吹倒了。 但是他显然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却见这人来到了一间屋子门前,研究起了门前落下的锁。很明显,这里的每个屋子都被锁住了,一般人别说是进去,就是开门也是做不到的。 沈承聿就默默地看着他敲了敲那锁头,又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铁丝,捅咕了几下,啪嗒,锁头开了。 沈承聿挑眉。 他低声道:“这人有点意思。” 宋明珂应了一声。 祁连仙的手下,或许不是武功最高的,但绝对是最奇怪的。若是细细找来,他手下既有精通奇门遁甲之高人,还有擅溜门撬锁之老合(指贼人),千奇百怪但却总能在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 破过锁之后,他也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将身体靠近门边,听着里头的动静。 显然,里头没有动静。 宋明珂和沈承聿对视了一眼。 没人?这绝无可能。 宋明珂拉住了沈承聿的手,二人一起纵身一跃,无声落地。她示意这手下给他们望风,手下微微低头,便退到了一边。 宋明珂扒开门缝,向里头望去,却发现里头空荡荡的,只是个普通的屋子,确实是没有人。 第446章 私造 难道是上当了? 宋明珂屏息,不动声色环顾左右,却发现祁连仙在养鸡场外头埋伏下的人并没有打出暗号,也就是说目前还没出现什么纰漏。 那就只能说明…… 宋明珂想要上前,被沈承聿给拦住了。沈承聿掏出了一把匕首上前,把宋明珂护在自己的身后,伸出匕首轻轻别开屋子的门。他的动作十分小心,甚至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沈承聿把匕首藏在袖子里走了进去。确定屋子里头没人之后,对宋明珂点了点头。 宋明珂进了屋子,却发现这屋子里头的陈设都十分简单。上头还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而奇怪的是,虽然这些家具摆设上头落了灰,地上却是很干净的。 沈承聿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就乖乖地站在一边,不去打扰宋明珂。宋明珂走了两步,脚尖轻轻地点了点。 咚咚。 两个人对视一眼。 宋明珂脚下这一块木板,是空心。 宋明珂对沈承聿勾了勾手指。沈承聿看着那白皙如葱尖的手指,心中动了又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他上前来,和宋明珂一起俯下身。这些人显然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遇到宋明珂这样专门搞情报的祖宗,所以他们的防范其实并不能算是多严密。 宋明珂非常轻易地就撬开了那块木板。但是她没有拿下去,而是掀起一脚,向里望去。 里头是一条昏暗的甬道。 宋明珂和沈承聿一道顺着甬道走了下去,而后便觉得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曲径到了尽头,豁然开朗,入眼便是一间不小的密室。这密室不算封闭,偶尔还有气流经过,宋明珂靠在入口处的石头后,判断了一下,这密室应该和外头的几间屋子都是相通的。 她探头一看。 沈承聿觉得虎口一痛,原来是宋明珂用指甲掐住了他的手。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向着里头望去。 却见密室里头,全都是人! 密密麻麻,全都是男子! 这一处密室里头,热气蒸腾,偶尔还传来一两声淬炼铁器的声音。铁锤砸下,叮叮当当,那微弱的烛火随着人们走动的动作轻轻摇晃,照亮了他们身上的汗珠。 宋明珂的手指越攥越紧。 沈承聿任由她把自己的手背抠出血丝,岿然不动。 半晌,宋明珂拉好了面罩,做好了遮掩,在祁连仙的手下处理好后续事宜之后,和沈承聿一起离开了。 回到了客栈,宋明珂一抬手,却看见自己手心上沾了一点血迹。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刚刚一直紧紧抠着沈承聿的手不放,他都流血了,她却不知道。 宋明珂赶紧道:“你受伤了。” 沈承聿原本没觉得疼,看见宋明珂这样的神情,语气中难掩委屈道:“很疼。” 宋明珂更是愧疚,她握着他的手指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宋明珂赶忙拿出了小药箱。沈承聿看着她的背影道:“你生气了。” 宋明珂顿了一下,没否认。 拿出了上好的金疮药,宋明珂重新坐了下来。她看着沈承聿的手心道:“我与大皇兄接触不多,我只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曾经是百姓口中前途无量的储君人选。” 沈承聿想了一下,那个时候,他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皇兄一直和世家的人走得很近,有一段时日,世家的人甚至把大皇兄的话奉为圭臬,对大皇兄唯命是从,”宋明珂擦了擦他手心上的血迹,道,“大皇兄也觉得,一个帝王若是想巩固权柄,世家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他们双方也算是一拍即合了。” 沈承聿没说话。 世家? 那些只懂得吃里扒外的东西? 若是一个只会拨弄权术的帝王成天和只会亵玩权术的世家厮混在一起,那大渊也离完蛋不远了。所以先皇才会和宋倾岚联手血洗世家,就算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也得做。 到了现在,大皇子还是看不清吗? 宋明珂给他包扎好,道:“好了,不要碰水。” 沈承聿看着那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半晌憋出了一句话道:“……谢谢,很漂亮。” 宋明珂的脸一红。 她也不想,可是她真的不太会包扎。 沈承聿用空闲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宋明珂的头发,道:“好了,别生气了。去叫小飞他们,我们马上就走。” 宋明珂应了一声奇怪道:“凭什么要我去?” 沈承聿举着手道:“我是病人。” 宋明珂:“…………” 敢情您用手走路是吧? 不过,宋明珂也不想和这个脸皮堪比城墙厚的人计较,于是她提着裙子去隔壁找小夏和元小飞等人了。待到宋明珂出门,沈承聿心安理得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诗经”,翻开来,一本正经地观摩了起来。 嗯,这个姿势还可以,以后可以尝试一下。 沈承聿想。 宋明珂等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但养鸡场那边,却没有这样平静了。 宋明珂走后,慧同就带着齐王手下的亲信过来了。 原本他身上还带着齐王交代的事情,只是过来简单地巡查一圈,但是慧同绕着养鸡场走了一圈,却发现了这养鸡场的看守居然晕倒了一大片,吓得他大惊失色,赶紧把人给叫醒了。 摇醒他们之后,慧同马上叫了养鸡场的总看守。 原本看守支支吾吾的也不敢说实话,慧同简单地恐吓了他几句,他便道了出来,说是上午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喝了点酒就醉倒了。 慧同赶紧叫他们去看一圈,然后看守们就发现账房里头的钱少了一大半。 看来是进了贼。 慧同却觉得十分蹊跷。 正常的贼,谁不是盯着大户人家下手,怎么会看上这鸡屎味冲天的养鸡场? 一个养鸡场充其量能有几个钱银? 这不对劲啊。 第447章 护卫 慧同马上就调集了所有的看守去查,结果并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而且密室之内的木材和铁器都还很安全,目前看来那毛贼应该是没发现那些密室的。 翔子摸着脑袋,瘸瘸拐拐地走上前来道:“头儿,咱们咋办啊?” 就在他刚刚上茅厕的时候,不知道被谁给敲晕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裤子都脱了一半,晾着屁股蛋子在地上躺着呢。 腿都给压麻了。 慧同没有打草惊蛇,他思忖了一下,对翔子道:“你带着弟兄们去县里头查查,这两日城里有没有来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对。” “行,知道了。” 翔子赶紧带着兄弟往县里去了。慧同捏着佛珠,坐在屋子里头,脚尖烦躁地动了两下。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么就麻烦了。 希望不是有人发现了。不过,就算发现了……他也早就留了后手。大不了带着蓝烟一起跑路就是。 慧同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他随手把佛珠往桌子上一摔,给自己倒了杯酒。 翔子等人的动作也还算快,快到傍晚的时候,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头儿!” 翔子裹着身上的大氅,抚了抚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对慧同道:“有发现,你别说啊,还真的是有几个奇怪的人。” 慧同道:“说,都是些什么人。” “我问了九香客栈的老板娘,她说她看到过几个奇怪的人,”翔子揣着袖子道,“也不能算是奇怪,用老板娘的话来说,他们很有钱。” “有钱人到处都有,奇怪个什么。” “你听我说啊,”翔子低声道,“那老板娘从前在道上混过,所以她能看出来,那些有钱人,和江湖人的做派不一样,一定不是江湖中人。” 慧同心中一惊:“你说什么!” “而且,”翔子道,“那些人,个个都会武功。老板娘说,还有个小伙,应该是军营里头的人。” 慧同心中大惊。 这就完全不对劲了!! 军营的人,在快过年这个节骨眼,不好好地在军中待着,来平州瞎转悠什么! 慧同马上拍板道:“那些人走没走?” “走了,估计有一个时辰吧。” 那应该还没走远。 慧同道:“马上派人去跟着,去瞧瞧他们到底是想往哪走,还有,通知官府的人捉贼,最好是派点人过来调查一番,趁着他们还没走远,快去!” 翔子不知道为啥慧同脸色这么差,便赶紧下去办事了。 慧同吩咐完了翔子,又拿起了佛珠。 不能惊慌。 不一定,不一定是京城中的人。 万一真的就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呢? 那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了。万一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岔子,齐王那边可是交代不清楚的。 而且,齐王不是已经接到了消息,说是京城的人已经往这边来了吗? 虽然齐王已经叫人去刺杀那人,但是谁也不能保证,皇上他没留什么后手啊。 还是不能松懈。 而宋明珂那边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齐王手下的人盯上。他们坐着普普通通的马车,方向则是平州最大的城,鱼米之乡江棉城。 宋明珂从小到大都在宫里长大,别说是江棉城,就是京外县她都只去过一次。倒是沈承聿,这些年在外头征战,一年十二个月,能有十个月都在外头待着,所以他去过的地方倒是不少了。 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沈承聿倒是真想带着宋明珂好好地游玩一番。 “每年除夕之间,江棉城的百姓都会把家中的棉花拿出来,染成各式颜色,做成娃娃挂在门口,祈求来年丰收。” 沈承聿的语调十分轻缓,说起这些风俗人情也是信手拈来:“过了除夕,江棉城的人会把游船装点起来,为祭祀而用,祭祀过后,百姓游人都可以乘船游览,若是在晚上,还能看到城中的花灯。” 尽管宋明珂并不太喜欢出门,但是听了沈承聿的描述,不禁也觉得有些向往了。毕竟沈承聿的语调确实十分优美,比她读学那时的老先生要强多了。 宋明珂幽幽地想,如果当时教她的是沈承聿这样的先生,她也不会每次都要偷偷溜出宫去喝酒玩乐。 毕竟轻功也是很难练的。 沈承聿给宋明珂剥了一颗栗子,放在了她的手上。宋明珂看着金黄香甜的栗子仁,道:“你去过很多地方?” “唔。” 沈承聿道:“当年南征北战,也算是见过不少好景吧。” “真好。” 沈承聿把栗子壳放在一边,道:“也没多好,等成了亲,安定了下来,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宋明珂眼中带了一点笑意,凑上前来,伸手勾着沈承聿的头发打圈圈。 “若是本宫想去侯爷的心里呢?” 沈承聿挑眉。 他道:“你已在我心中。” 宋明珂轻哼一声,向后靠去。沈承聿伸手一拉,宋明珂轻呼了一声靠在了他的怀中。她推了推他道:“别闹……青梅还在外头……” 外头的青梅大声喊:“耳朵聋啦,听不见!” 宋明珂:“……” 沈承聿低下头,缓缓凑近宋明珂的唇。结果他还没闭上眼睛,就感觉眼前寒芒一闪,却见宋明珂嘴里叼着一小块亮闪闪的刀片,锋利无比。 如果沈承聿敢靠近,一定会被当场割成三瓣唇。 小夏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小白兔一样的长公主被一只大灰狼按在软枕上,马上就要被吞进肚了,他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了长公主嘴里的刀片,于是小夏身上冷汗直流,赶紧阻拦道:“嘴下留人!” 开玩笑,这玩意可真是能杀人的。 沈承聿把宋明珂拉了起来,还温柔体贴地给她整理了一下鬓边的秀发。宋明珂满意地把刀片收了起来。 然后沈承聿看了看小夏——感谢救命。 小夏回以抱拳——应该的。 宋明珂道:“出了什么事情?” 小夏正色道:“齐王那边有了消息,他好像派了人,想要暗杀徐大人。” 宋明珂挑眉。 她思忖了一下,这次她出行,带的飞花卫也不多。如果分去保护徐向哲,怕是不太够用…… 沈承聿想了一下便道:“这样吧,我叫小飞往北,和我的人汇合,保护徐大人南下。他们是我的亲卫,应该是可靠的。” 第448章 惊弓 “油茶面咯!香喷喷的油茶面!” 江棉城的早上,是生机勃勃,是人来人往。天气逐渐转冷,百姓们裹着厚厚的棉衣,走在街上各自奔忙。街道两侧,早点摊子早已经支了起来,热气蒸腾如雾,夹杂着几句吆喝,为这繁荣的棉江城增添了一丝烟火气息。 “油茶面!” “大爷,来两碗油茶面。” 吆喝油茶面的大爷抬头一瞧,却见是个高高的汉子站在摊子前头。这汉子衣着简单,脸上还有一处结痂了的伤疤。大爷笑了一下,拿出了两个巴掌大的碗道:“好嘞!” 褐色的陶釜之中,正熬着香气扑鼻的油茶面。大爷用干干净净的勺子舀了一碗,捏了一点葡萄干、芝麻碎、红绿丝和炒果子洒在了碗里,谷物的香气和油茶面糅杂在一起,顿时让人食指大动。 商自柏端着两碗油茶面来到了桌前,道:“大人,来了。” 金凌燕应了一声,却没动作。 他手中捏着一颗珠子,这珠子颜色很特别,像是翡翠却又比翡翠通透,中间闪着一道金黄色的光芒,看起来好像是猫眼一样。 商自柏道:“大人,您看什么呢?” 金凌燕把玩了一下这珠子道:“上次不是收了一箱东西么,这玩意就是那箱东西里头的。” 商自柏瞪大了眼道:“您说是齐……” “嘘。” 商自柏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道:“是那位送来的?” “是啊。” 商自柏端着碗,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啥。 他家大人啊,真的是记吃不记打。 上次因为和世家勾勾搭搭闹出了那些小九九,结果咋样?不是被沈将军给盯上了吗?商自柏本来觉得,经过了准丹这一战,金凌燕被调来了平州当校尉,好歹是能收敛一点,改掉手脚不干净的毛病。 然而现在看来,他没改。 商自柏无奈叹气,就着碗边嗦了一口油茶面。 ……香! 金凌燕叹了口气,把珠子收进了怀里。他看了看眼前的油茶面,皱眉道:“怎么又是甜食?” 商自柏道:“您知足吧,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您要的咸豆腐脑。” 金凌燕愤怒。 他已经吃了一个月的蜜豆葡萄干豆腐脑了!他真的要忍受不下去了! 啥时候能回九边啊? 金凌燕恨恨地夹起了一只小笼包。 商自柏吐露吐露地喝下了半碗的油茶面,感觉整个身子都暖了。金凌燕一边翘起了二郎腿,一边道:“你说那箱东西能值多少?” 商自柏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头道:“少说这个数。” “你可拉倒吧。” 金凌燕摇摇头。尽管他口中嫌弃商自柏端来的所谓的甜食,却还是把这碗油茶面干干净净地喝了下去。被降职了的金凌燕少了几分从前的官僚气息,更接地气了,就是因为这样,商自柏才自愿跟着金凌燕不远万里穿过了大半个大渊来到平州。 金凌燕道:“我看他的诚意也就那样。” 商自柏无奈道:“大人,人家是王爷,愿意给咱们好脸色看就不错了,您怎么还挑三拣四?” 金凌燕剜了他一眼。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风卷残云地把早点用完,便带上了家伙准备去当值了。俩人正要往城门口走呢,没动弹几步,就看见前头告示板前头站着几个百姓,指指点点互相交谈。 金凌燕背着手上前,垫着脚看了看。 他看到告示板上头贴着几张通缉令,排列整齐,每一张上头都绘着一个人物的大头画像。金凌燕心中想了想,这是哪个团伙作案被人给发现了啊。于是他抻着脖子看了看,然后就皱了皱眉。 怎么有点眼熟呢? 中间是一个女子,能看出来那女子眉眼还可以,就是脸有点圆了……旁边的是个男人,那男人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倒是像个老实人,可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金凌燕看了半天,一拍脑袋,道:“我日。”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完了,完了。 他收钱被发现了,沈承聿要来抓他了。 金凌燕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人来了怎么还莫名其妙跑通缉令上去了?这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少百姓被金凌燕这一声吸引了注意,纷纷侧目。商自柏含着笑对左右抱拳道:“抱歉抱歉,各位请继续请继续……” 他看了看金凌燕,却见他的脸色奇怪得很,于是低声道:“大人,怎么了?” 金凌燕拉着商自柏道:“沈将军来了。” 商自柏也下意识地道了句脏话。 他挠了挠脸:“年关将至的,他不在京城,怎么还跑平州来了?” “这他娘的就很奇怪了,”金凌燕也不是个傻子,他立刻就想到,既有人敢胆大包天地通缉沈承聿,那他必然不知道沈承聿的真实身份,所以沈承聿很有可能是微服前来。金凌燕摸了摸脑袋道,“不会是因为齐王……” “不会吧……?”商自柏懵了。 两个人站在街上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金凌燕捅了商自柏一下,道:“你,赶紧去把我那箱东西给还回去。” 商自柏“啊”了一声道:“大人,你不是说要卖钱么?” “卖啥啊卖啊,我也得有那个命啊!” 金凌燕的心里苦啊。 原本以为离开了沈承聿的视线,好歹是能得点孝敬,在平州的小日子也能舒服一点,但是没想到这位爷居然马上就跟来了,这叫个什么世道! 看来他是注定没这个富贵命。 金凌燕叹了口气,背着手就往城门去了。 承元五年,一月,冬末。 徐向哲带领的人马终于开始接近平州。因为徐向哲走的是官道,所以要比宋明珂等人的速度慢上一些。眼见着平州就在跟前,但是徐向哲却遇到了贯穿他官涯中最危险的事件之一——被刺杀。 一般来说,一个朝廷大员,尤其是文臣之流,是很少能遇到威胁生命的大事的。徐向哲自然也是如此,当然了,他的经历倒是比平常的文官要多上那么一点——毕竟宋倾岚也总叫嚣着要拿掉他的脑袋(虽然没动真格)。 所以徐向哲也算是见过世面的。 第449章 江棉 这一次,徐向哲带的护卫其实并不少,但是却被齐王派来的死士弄死了一多半。想要到达平州,必须要走一大段的水路,而徐向哲本身对平州的地形也并不是很了解,所以也并没有绕过这一段必经之路,于是就被齐王的人钻了空子。他们原本是想毁了徐向哲的船,把他这一队的旱鸭子都给淹死,但是徐向哲带的人还算是训练有素,和这些死士在船上拼杀了一阵之后,算是稳住了。 但是死士是不要命的。 徐向哲也被死士们砍了一刀,扔进了水中,马上就要淹死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元小飞带人赶到了。 骠骑营,之所以是一支名动天下的铁骑,原因之一就在于,这些人每日都经历着十分刻苦的操练,用着最好的甲胄,训练有素,将领意念所指便是他们长剑所至。 所以沈承聿才能够在那么多次的南征之中,获得压倒性的优势。 元小飞带着沈承聿这五十人的亲卫,轻易就将这些死士给杀了个对穿。 好在徐向哲虽然受了伤,却也不是致命的。但是这样的灾祸,对于徐向哲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来说,基本就可以要了他的半条命。 元小飞带着骠骑营的弟兄们,在周围的城镇找了半天,终于是找到了一个小医馆,勉强给徐向哲处理了一下伤口,干干净净地包扎好了,好歹这徐大人的一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徐向哲不是个傻子,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这一队的死士到底是谁派来的。根正苗红的徐向哲根本没想到齐王能使出这种下三滥的阴招,他越想越气,但只能干巴巴地躺在床板上咒骂齐王。 元小飞是个糙汉子,他也不会照顾人。他等徐向哲骂累了,指着旁边的粥道:“大人,您吃点东西啊。” “不吃。” 徐向哲拍了拍床板:“他胆大包天,他欺人太甚!!我要狠狠地参他一本,不,我要参他的全家!” 元小飞:“……” 齐王的全家,那是不是也包括陛下和长公主来着? 元小飞幽幽地想,不愧是文人,骂人的时候都这么优雅。要是他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一定当场窜去平州指着齐王的鼻子大骂三声淦你娘,然后把他的头皮割下来当搓澡巾使。 徐向哲瞪着眼睛道:“我的粥呢?” “……您不是不吃吗?” “我现在想吃!想吃!” 元小飞:“……” 眼见着新年将近,这平州上下的年味也就越发浓烈了。家家户户都挂上了代表着喜庆的红灯笼,有些大户人家还会在院子里的枣树上头挂上几个平安扣,远远望去如枫叶开满了整片树枝,十分漂亮。 但是有人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 “驾!” 一道轻喝,穿过了树林,震飞了落在林子中栖息的鸟雀。马蹄声急切,似乎是晚春莅临大地的雨点,滴滴答答交错纷乱,踏碎了一地的树叶和微光。 沈承聿手中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搂着宋明珂,端坐马上,却丝毫不显慌乱。 如果不是他纷飞的衣衫和身后的追兵,那这场景还算是柔情蜜意的。 “尔等宵小,还不快快站住,束手就擒!” 身后又传来了衙役的声音。 宋明珂手上捏着一枚小石子,嗖的一声向后一射,那唯一的骑马追着他们的衙役也被摔了下去,扑腾了几下晕倒在了路边。 宋明珂都觉得烦死了,她道:“下次能不能杀了他们?” 风声很大,沈承聿勉强听清了宋明珂的话语。他用余光瞥了瞥身后横七竖八的衙役道:“乖,忍忍。” 宋明珂默默把针收了起来。 其实她也是说说而已。 这些衙役,虽然都是官府的人,但是归根结底,他们也都是普通的平头百姓,追拿他们也不过是听上头的吩咐办事,所以宋明珂基本不会杀了他们。 饶是如此,宋明珂也是觉得很烦。 从水连县出来,他们一行人居然就被莫名其妙地通缉了。 无论在何处,官兵总是要听上级的调遣,平州也不例外。而正常情况下,平州上下都应受云奢指挥,可云奢已经死了,他们是听谁的命令,调发的通缉令呢? 所以宋明珂不能不怀疑,他们应该是被盯上了。 看来平州的蛀虫,还是不少。 宋明珂等人被一路追赶,最后向着江棉城的方向而去。结果在路上,又遇到了追堵的官兵。这一次的官兵可真是不少,他们几个人已经解决了两波,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了一波,于是小夏只能带着丛媚几个人,和宋明珂暂时分开,将剩下的衙役引到了别处,几人相约江棉城汇合。 穿过一条宽阔的长桥,便能看到刻着江棉城三个大字的石头立在桥的对岸。桥上有穿着布衣的百姓来来往往,而桥边则是停着几只规模不小的商船。有汉子在码头上来回搬运货物,还有即将分离的夫妻在码头边倾诉着别离。 宋明珂从来没来过这里。 尽管是冬日,但江棉城依然难掩繁华。 很漂亮。 宋明珂道:“这里真美。” 沈承聿应了一声,从身后轻轻地抱着她,嗅着她发间的茉莉花香。有一小姑娘经过,看到了马上的二人,上前道:“大伯伯,您要花儿吗?” 宋明珂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承聿沉下脸:“伯伯?” 他本就气势摄人,这一拉下脸,小女孩顿时被他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瑟瑟发抖,拎着篮子道:“对不起,伯、伯伯……呜呜……” 沈承聿掐着宋明珂的腰,冷脸低头去看。 却是个打扮得干净的小女孩。看得出来,小女孩很穷,身上的衣衫都布满了补丁,可她的眼睛却是亮的,和着一尘不染的清流,涓涓流过,流光溢彩。 沈承聿瞧了瞧她手臂上头的篮子,却见那篮子里头不是什么春天开放的鲜花,而是腊梅、山茶、芍药这些不畏严寒的花朵。 沈承聿目光一柔,矮下身子,接过了篮子,低声道:“都要了,多谢。” 小姑娘愣了一下,却见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就看到手心里头躺着一枚漂亮的金叶子。 “谢谢伯伯!” 宋明珂终于没忍住,彻底笑出了声。 “哈哈哈……” 沈承聿的额头上顿时跳出了一根青筋。 第450章 眼熟 金凌燕这几天一直在城中溜达。 隔两个时辰就从城东走到城西,然后再从城南来到城北。这几日金校尉的腿是都快走断了,却还是没能找到想看见的人。 金凌燕没办法啊。 他心中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沈承聿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要到江棉城了。所以江凌燕是天天守夜夜盼,就在这江棉城中瞎转悠,希望能够看见沈承聿的身影——没办法,要是他哪个不长眼的手下真的照着通缉令去把这位爷给拿了,他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金凌燕来到了城门口,却见几个官兵正在排查来往人士。他们见到金凌燕来了,打了个招呼,金凌燕也不打扰他们,摆摆手让他们继续。 他倒是等得心焦,可这人可是还没到呢。 金凌燕眯着眼睛背着手,看着往来的行人。忽而他听见了一阵缓慢的马蹄声,在城门口停了下来。金凌燕以为就是个普通的百姓,也没抬眼看。 “你那篮子里面藏了什么?” 有官兵这样问。 那人下了马,把篮子递了过来。金凌燕瞥了一眼,却见这篮子里头坐着一只灰色的芦花鸡,不禁莞尔一笑。 他转头一看,原本没在意。 然而就是这一瞥,让金凌燕彻底愣了一下,眼前这男子的身形怎么有点眼熟?这男子头上戴着兜帽,风一吹来掀起了帽沿,只能看见他硬朗的下巴。 这男子下了马,伸出两根手指,拨开了帽沿。 金凌燕一下就看清了来人,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承聿放下手,似笑非笑地抱着手臂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点戏谑。 金凌燕:“……” 娘的,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这位给盼来了,金凌燕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开呢,便看见这位大爷手里拿着一块足两的银锭子放到了他的手上。 大爷低声道:“官爷,在下早上与妻子走得匆忙,身上没带文牒,可否通融通融?” 金凌燕的笑意差点就裂开:“……” 他身后的官差已经检查过了这篮子,把它还给了沈承聿。那官差道:“喂,你的文……” “不用看了不用看了,”金凌燕猛然回过神,赶紧把银子揣进了怀里,急匆匆地摆摆手道,“他给我看过了,让他们过去。” 那官差愣了一下,原本还想叫这对男女脱下兜帽,但是却被金凌燕给放进去了。官差挠了挠头,道:“头儿,这……” 金凌燕瞪了他一眼,那官兵就不敢说话了。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经过金凌燕身边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谢官爷。” 官爷心里苦,但是官爷不敢说。 他做了什么?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收了沈承聿的钱!!!!! 金凌燕感觉自己的后背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实在的,他刚从准丹前线那边下了战场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拧巴。 真疼啊。 “大人。” 后头的官兵上前来,道:“大人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金凌燕只觉得腿都走不动道了,眼前也是一片昏花。他虚弱道:“快些着,先扶我坐下。” 官兵赶紧扶着金凌燕坐下来。 金凌燕默默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坐在椅子上,好歹是缓过来了。他转头看了看沈承聿牵着的马,那马上坐着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身形窈窕,面容娇美,看起来和沈承聿的举止很是亲密。 妻子? 金凌燕挠了一下自己的脸—— 沈将军的身边啥时候有女人了? 不对!! 有啊!他有女人! 长公主! 金凌燕心中震惊——长公主怎么也来了? 不管是因为啥,金凌燕也没空去猜测了。既然亲眼看见人已经进了城,金凌燕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他赶紧叫了自己的亲信来,按着他的后背道:“看见刚才进去那对骑马的男女没有?马上给我去跟着他们,他们去了哪里,住在哪,我都要知道,快去!” 亲信疑惑道:“头儿,他们犯事儿了?” “犯你个大头鬼。” 金凌燕照着他的脑袋便给了一下,道:“少废话,赶紧去,把人跟丢了拿你是问。” “诶好嘞好嘞。” 沈承聿和宋明珂进了城,也没乱走,直接选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了。江棉城很大,客栈的规模自然也和普通县城的不一样。这客栈的生意十分火爆,也不乏像是宋明珂和沈承聿这样的人往来出入,所以他们二人并没能引起过多注意。 “嘎吱。” 宋明珂开了门,便把兜帽摘了下来。其实,她也不想费这么大的劲,总归都是不想被人给认出来,干脆向祁连仙借来一两张面具贴在脸上,倒也是省事,可不巧的是,宋明珂她只要肌肤一沾到那特制的面具,脸上便会起上一层小红点。 进了屋子,沈承聿也没坐下,而是站在炉火旁边,用铁棍扒拉着里头的炭。 宋明珂看了看他,还没说话,就听到有人敲门。 沈承聿道了一声进,便把铁棍放在了一边。 金凌燕赶紧走了进来,然后把门给带上了,他对两个人抱拳道:“下官见过长公主,见过沈将军。” 沈承聿坐在桌边,手指放在了膝盖上。他淡淡道:“金大人过得还挺滋润。” “哪里哪里,”金凌燕讪笑道,“下官虽然人在平州,可是日日牵挂着九边,心中念着的都是将军您的救命之恩啊,料想着哪天能够报答一二,结果将军您还就来了……这可真是……” 沈承聿也觉得挺新鲜。 看来这准丹一战倒是把这人的烟火气儿给逼出来了。 沈承聿道:“别说那些没用的。平州富庶,孝敬你的人不会少,这次又沾了多少,如实招。” 金凌燕马上道:“我哪敢啊!” 然而沈承聿却一直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金凌燕,导致金凌燕压根不敢直视他深邃的双眼。他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嗯,其实真的不多……” 沈承聿了然地挑眉。 “不过我和您保证,”金凌燕正色道,“齐王给的东西,我是真的一点都没碰。” “齐王?” 第451章 干柴 沈承聿和宋明珂对视了一眼。 很快,沈承聿就想明白了。 平州虽然是齐王的封地,但是却并不意味着这里的一切都归齐王管辖,比如说驻扎在平州周围的军队,大部分并不听从齐王的调遣。而齐王若是想要这些军队归顺,必然是要拿出一些好处的。 沈承聿的神色冷了下来。 齐王想要达到最终的目的,多半会对本地的平州军和平州旁侧驻扎的天武军下手。天武军虽然并不经常出征,但是这一支军队里头的兵却有一个特点—— 他们之中的一些将领,都是从骠骑营出去的。 从骠骑营出去的将领,到了大渊直属的军队,一般都要官升三级,所以,就算是骠骑营中最弱的人,在地方军乃至皇城军中都能占得一席之地。 骠骑营人才济济,每一个人,都能在他所在的军队中,发挥出十分重要的作用。 正是因为知道着这些将士的强大,所以沈承聿才会尽可能多地为那些退役或者是退出骠骑营的亲兵安排,给他们安排到到其他去处,以便于他们在大渊的其他地方,也可以发光发热,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气。 而齐王,却把这样的一支军,把这些真心为国,回报大渊的兵将,当作他谋私窃国的工具。 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金凌燕看了看沈承聿的脸色,心中也惴惴。 说实话,在他接触沈承聿以前,他一直觉得大渊的大部分武将都是头脑简单的家伙,而自己在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中已经算是精打细算了。但是当他真的接触到了沈承聿之后,他才知道,这些真的能混到大渊顶尖官职的人,没一个是傻子。 喜怒无形于色,你永远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生气。 就比如现在,金凌燕明明感觉沈承聿似乎是兜着一股怒火,但是他的脸色就是一派云淡风轻,什么都看不出来。 ……说实话,有点吓人。 金凌燕道:“其实,大人,下官心里也是有疑问……” “说。” 金凌燕顿了一下,道:“齐王是不是出事儿了?”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 金凌燕举起手道:“我真的就是问问啊,下官没别的意思,真的。” 沈承聿看了他半天,淡淡道:“多余的你也不必了解,你只需要知道,离着齐王远点,你的手下也是。平州马上就要出事,提防着点儿。” 金凌燕心中狠狠一凛。 果然,是齐王那厮要搞事! 好歹从前也是个三品的官,金凌燕不可能是个傻子,他立刻就明白了沈承聿的意思,拍着胸脯和沈承聿保证了一番,又表了一下决心和忠心之后,便离开了。 宋明珂看着金凌燕离开,道:“此人可靠?” 沈承聿应了一声道:“喜欢耍些小聪明,但是在大事面前不会含糊,可以放心。” 宋明珂点了点头。 她看着沈承聿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沈家世代忠良,从沈承聿的爷爷那一辈开始,沈家的家训就是忠国忠君,至死不渝。沈家出了很多名将,那些将领无一不是在和敌人搏杀斗争的过程中,抛洒热血,马革裹尸,这才得以成就了一代又一代的沈家人。 沈承聿也是如此,他骁勇善战,忠心为君,并且爱兵如子。 每一个和他并肩作战的将士,都被他铭记在心中,每一个人,他都叫得出来他们的名字。 可齐王却利用这些将士做出这样的事情。 沈承聿一定是很生气的。 宋明珂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握住沈承聿的手指,眼中忧色难掩。沈承聿回以淡笑,道了一句没事,然后便继续深思不语。 宋明珂以为他是真的生气懊恼,便拽了拽他的袖子。 “哥哥。” “伏卿。” “伯伯。” 沈承聿难得听宋明珂这样唤他,心中正甜滋滋,结果宋明珂这一声“伯伯”让他黑了脸。 他道:“你再叫一次?” 宋明珂眨眼道:“沈伯伯。” 沈承聿站起身来,拦腰把宋明珂扛了起来,冷冷道:“乖外甥女。” 宋明珂叫了一声道:“你要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沈承聿感觉到她柔软的肚子垫在自己的肩膀上,若是摸起来,手感一定是很不错的。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床榻走去,吓得宋明珂拿指甲抠他的后背:“沈承聿!” 沈承聿把她扔到床榻上,长臂拦住了她的腰肢,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危险道:“你的兄长没有教过你要尊重长辈吗?外、甥、女。” 宋明珂:“……” 她的发髻被沈承聿顺手揉开,柔软顺滑的发丝铺在了绣着戏水鸳鸯的枕面之上。她脸色酡红,不胜娇羞,似是饮了一杯藏了十年温润如风的美酒,酒气升腾,氤得她的眸子都沽上了三分旖旎的水汽。 因为挣扎,她的衣领有些凌乱,雪白的脖颈之下,那纤细的锁骨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再往下探去…… 宋明珂啪的一下就伸手糊住了沈承聿的眼睛。 她恶狠狠道:“再瞎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可惜,她刚刚是实打实地被沈承聿吓到了,这话软绵绵的,根本就没什么威慑力。 沈承聿伸手,握着她的手腕。他把她的手腕压在了宋明珂的头上方,俯下身,与她四目相对。 宋明珂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沈承聿在她的眼皮上,轻轻一吻。 他抬起头,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道:“吓到了?” 宋明珂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她的肌肤因为羞赧泛出了一点樱粉色,看起来可人又可口。她道:“我要杀了你。” 沈承聿应了一声道:“可以,那也得等洞房了再说。” 宋明珂:“……” 这人还要脸吗? 这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宋明珂判断出来,这样敲门的方式,是小夏。 沈承聿刚想起身去开门,却感觉身边一阵风拂过,宋明珂灵巧地钻了下来,去给小夏开门了。 小夏披着满身的寒风走了进来,道:“长公主,侯爷,齐王有动作了!” 第452章 决心 江棉城,齐王府附近。 蓝烟牵着自己的儿子,走在街上,若有所思。宋和光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偶尔看看母亲的脸色,却不敢随意搭话。 这几日,蓝烟的身子也变得不太爽利,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连续多日的担惊受怕,和惊悸忧思,让她的负担越来越重。明明知道,宋倾宇一直忙着联络军队这些大事,没空理会他和自己的孩子,但是蓝烟就是觉得心中忐忑。 她发着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串糖葫芦。 红红的山楂,外头裹着一层晶莹的糖衣,看起来十分可口。蓝烟愣了一下道:“怎么了?” 宋和光道:“母亲,给您。” 蓝烟微微一笑,摸了摸孩子的头,道:“母亲不吃,光儿吃吧,不过,你可不要和父亲说你偷吃了,不然父亲又要生气了。” 宋和光咬着山楂模糊道:“知道了。” 蓝烟看着孩子瓷白的小脸,神色复杂。她脚下一动,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便抬起了脚低下头。一瞧,却是一张纸。 蓝烟捡起那张纸,展开一看,是个通缉令,上头绘着一个男子的画像。 蓝烟端详着此人的眉眼,瞬间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她拿着纸张的手还在轻轻颤抖着,而宋和光也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对劲。他低声道:“母亲……” 蓝烟指甲狠狠一抠,将那纸张都给捏破了,她把这通缉令揉成了团缩在手中,对宋和光勉强勾起了个笑容道:“好了,光儿,天色已经要晚了,咱们赶紧回去。” 宋和光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了身后的丫鬟,道:“母亲……” 蓝烟却好像没听到一般。 回到了齐王府,蓝烟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宋倾宇。而宋倾宇正在和阿奇在书房商量事情,所以蓝烟便被下人给拦住了。然而蓝烟压根没有理会那试图拦截她的下人,直接开了房门便走了进去。 宋倾宇非常不满。 他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他最不喜他身边的女人插手他的事情,他可以允许蓝烟了解他在做什么,但是他不喜欢她插手或是叨扰。就算蓝烟是他的王妃,也必须得遵着他的规矩。 蓝烟也没空去解释,她开门见山道:“王爷,安北侯来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同山崩。宋倾宇哪里还能坐住,他蹭的一下站起来道:“什么?!” 蓝烟把手中那被她捏成了一团的通缉令展开,给宋倾宇看,道:“您看……” 宋倾宇马上抢了过去。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道:“你确定这是安北侯?” 宋倾宇在沈承聿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已经来了平州,他几乎是十多年都没见过沈承聿本人了。所以宋倾宇也不能确定这画像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蓝烟道:“殿下,画像虽然和安北侯本人有些出入,但是妾身是不会看错的,一定就是他本人。” 宋倾宇捏住了这张纸,把它撕成碎片。 既然沈承聿已经来了,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那远在京城的皇弟,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沈承聿此人对他忠心耿耿,说是他身边最忠诚的犬马都不为过,这种时候沈承聿不远千里来到平州,能是为了什么? 宋倾宇把碎纸片扔到一边,道:“阿奇,传我命令,即刻封锁平州全境,一只苍蝇都不许出入,马上!” 阿奇愣了一下,道:“王爷,世家那头……” “不要管他们!” “还有。” 宋倾宇踱了几步,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闭上了眼,半晌睁眼道:“通传平州军和天武军,马上做好所有准备。告诉慧同,所有的造好的弩和箭即刻送到江棉城。并且给狄国的丘马将军传信,请求他的支援,他会知道怎么做。” 阿奇神色一凛道:“是。” 他接下了命令,便下去了。蓝烟看了看宋倾宇道:“殿下,天武军的副将薛文铮还未表态,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动手吗?” 想到这里,宋倾宇的眉眼之间划过了一丝烦躁。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想这样急切。 可是沈承聿已经来了! 而薛文铮是谁? 那是沈承聿曾经的部下,他不光没有接受自己的示好,还把自己派遣过去游说的幕僚关在军营外头,冻了整整一个白天。这薛文铮当然是没表态了,但是有的时候,不表态其实就是一种态度了! 不过,好在薛文铮虽然没有对宋倾宇表达出任何态度,他的顶头上司,却是被自己说动了的。听说这将军和薛文铮积怨已深,虽然职位高上那么一级,但威望和实力都被此人压住一头,好些年都郁郁不得志,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把薛文铮给处理掉。 宋倾宇承诺,只要他助自己,莫说是一个天武军,就是虎贲军都是能入得的。 宋倾宇暗中咬牙,上前来,握着蓝烟的肩膀道:“烟儿,我知道你平州蓝家势力不小,所一旦这次我陷入了困境,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 蓝烟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她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道:“好,请殿下放心。有我蓝家做后路,殿下尽管放手一搏。” “烟儿。” 宋倾宇喟叹了一声,把蓝烟抱在了怀里。 蓝烟的头靠着他的胸膛,心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现在蓝家家中已经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蓝淙一死,蓝家的局势便复杂了起来。蓝淙原本有三个儿子,而目前只有一个蓝修待在平州蓝家,蓝淙的剩下两个儿子,也就是蓝修的弟弟们,不知从哪听说了老爷子暴毙的消息,从外头赶了回来。 这下,原本放在蓝修眼前唾手可得的家主之位,也变得岌岌可危。 而蓝凤瑾…… 她若是不出事还好,这时出了事情,反而让京城蓝家陷入了一种被动,这个时候蓝烟若是提出了什么要求,很可能会被蓝修给拒绝。 蓝烟轻轻地攥了攥宋倾宇的衣袖。 第453章 冷城 从书房出来,蓝烟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 她抬头望着院子里头的四方天,灰灰沉沉的,原本上午还是晴云一片,此刻滚滚雾霭席卷着狂烈的冷风而来,卷起蓝烟的衣袖,和地上细碎的枯叶。 耳铛被吹得叮铃作响。 蓝烟垂下了手,看着远方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呆滞。 ——真的会成功吗? 如果失败了,光儿怎么办? 她怎么办? 然而,现在她已经没有那样的处境去考虑自己究竟何去何从。她从上了宋倾宇的花轿的那一日开始,不就已经和他栓在了一起了吗?是好是孬,终究都是自己选择的路。 那么就算是跪着,也要走完。 蓝烟想了一会,唤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侍女走来,道:“王妃可有什么吩咐?” “伺候笔墨,本王妃要马上修书一封。”蓝烟道。 侍女没有废话,赶快回屋子伺候了笔墨。蓝烟回到了房中,飞快修了一封给蓝修的书,便叫侍女给送走了。 信中蓝烟答应蓝修,如果他愿意帮助齐王,那么蓝烟愿意扶持他坐上家主的位置。 蓝修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这么些年他表现得如此殷勤,不就是为了那么个位置? 帮了他便是。 宋倾宇的消息很快。而更巧的是,在宋倾宇的消息传达到了平州各处的时候,慧同手下最后一批弩箭也已经制造完毕。于是慧同就叫手下的人赶紧把这些弩箭装箱集中运往江棉城,而自己则是连夜乘了水路来到了江棉城。 慧同来到齐王府的时候,宋倾宇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 他的下巴已经长出了一点青色的胡茬,人也比以前更为憔悴。慧同走进书房,道:“殿下,不知何事紧急传唤?” 宋倾宇抬头,看见他来了,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道:“你来了。” 慧同应了一声。 宋倾宇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放在鼻子前头。他道:“你之前在水连县通缉了几个人,你可知道那些人是谁?” 慧同摇头。 “安北侯。” 慧同震惊。 他道:“安北侯!他怎么会……怎么……” 宋倾宇道:“现在,我就怕不光是安北侯……” 宋倾宇听蓝烟说,其实被通缉的不只是一个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他那掌控着飞花卫的妹妹,也来了? 慧同跟在宋倾宇身边也算很久,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而他直接道:“殿下,难不成是陛下察觉到了你的动作?” 宋倾宇闭眼。 这算是默认了。 慧同捏了捏手里的佛珠,慌里慌张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他的额头上流下了一滴冷汗,落在了书房的地砖上,啪嗒一声,轻而细腻。 慧同把佛珠一甩,上前沉声道:“殿下,我们不能再等了。” “起兵吧。” 宋倾宇看着桌上的砚台,思忖不语。 “殿下。” “真的不能再犹豫了,”慧同的手撑在案边,低声道,“就算您在平州这么多年,肯定也是对安北侯有所耳闻的。此人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听说就算是其父亲沈之逢当年鼎盛之时也无法望其项背。” 宋倾宇道:“所以?” “所以,如果给了安北侯时间去联络平西军和天武军,”慧同道,“那么咱们手里将无兵可用。您是有府兵,可是府兵的数量太少,并不能达到您的目的啊。” 宋倾宇眼中阴鸷无光。 “干脆就趁着安北侯的手脚还没展开的时候,将他困在平州。既然他人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他是什么人,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宋倾宇心中一动。 没错。 宋倾宇放下手,道:“本王知道了。你既然已经回到了江棉城,并且还和狄国的人有过联系,那么狄国那一边就由你走一趟。” “遵命。” 慧同刚想出门,就被宋倾宇叫住了。 宋倾宇看着慧同的背影,眼中似乎柔和了一点。他道:“去看看光儿吧,他一直在念叨着,想要再次听你为他讲颂佛经。” 慧同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便道:“阿弥陀佛,是。” 平州的江棉城,一直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这里富庶安稳,百姓都十分喜欢这里的生活。但是,最近的江棉城,却和从前不大一样。 城中到处都走动着身着铠甲的士兵,而城中的百姓也被勒令不许踏出江棉城一步。有的百姓亲眼见到几个小乞丐试图偷偷地溜出去,结果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士兵给抓住,当场便被抹了脖子。 不光如此,江棉城所有的店铺都被府兵给搜刮了一通,而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们则是一个字都欠奉。 可怜的老板和掌柜的们就只能由着他们搜查。 这一下,没人敢出江棉城,也更没人敢继续开店。 就连曾经热热闹闹的码头,江棉城人最为津津乐道的游船和商船,都已经不再通行。城外的江水一片死气沉沉,残破的渔船靠在码头边上,无人问津。街道上叫卖的小贩都已经乖乖回家,曾经热闹繁荣的街道,一片冷清。 人心惶惶。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这江棉城是要出事了。 但是到底是要出什么事情,平头百姓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只能兜着自己的胆子过日子,在街上看见了面相严肃的军爷,也根本不敢靠前,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军爷手中冰冷的刀子,会不会架在他们的头上。 “啊。” 萧瑟清冷的街道上,传来了一道轻软的叫声。一个小女孩,身上穿着花色朴素的衣裙,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被弄撒了的中药。原本摞得整齐的药包,不知道被谁给扔在了地上,那珍贵的药材散了一地,还散发着苦涩难闻的气味。 小女孩无助地上前就要把那点药给搂起来。 “咔擦。” 两个人经过,确实直接把她的药包给踩了个稀巴烂。 小女孩叫了一声,眼中的泪水马上就掉下来了。而罪魁祸首则是两个穿戴着铠甲的齐王府兵。其中一人听到了小女孩的声音,冷冷地看着她,锵的一声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对准了女孩的眼。女孩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跪了下来,双手蹭着青石板路,浑身颤抖如筛糠。 她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流了下来。 第454章 纠集 这两个府兵听到女孩的哭声,不耐烦地踢了踢脚下的黄油纸。小女孩瑟缩了一下,却被这二人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那府兵皱眉,还想上前说什么。却被同伴给拦住了。同伴低声道:“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赶紧走吧,别把正事儿给耽误了。” 那府兵看了小女孩一眼,冷哼了一声,甩手走了。 “靠。” 走了几步,他就被一人撞了一下肩膀。他提高声音道:“看着点儿!” 来人抱歉地笑了笑道:“抱歉啊,官爷。” “没长眼睛似的。” 小夏转头看了看那两人,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他再转头一看,小女孩正在用干干净净的小手整理着散落在地上的药材。小夏上前,蹲下身子道:“这些药已经用不了了。”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小夏,眼中似乎是有点不舍。 小夏拿出了一点碎银道:“这些钱你暂且拿去重新抓一份吧。它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小女孩赶紧拒绝道:“谢谢大哥哥的好意,我,我有钱的!没关系!只是,这些就可惜了……” 小夏见女孩推辞,也不再继续坚持了。他笑了笑把银子收进怀里,道:“这也是没办法的。” 小女孩把被弄脏的药材整理好,包了起来,她对小夏温温柔柔一笑道:“大哥哥您真好。” 她想了想,从地上的篮子里头拿了一小把山茶花,送给了他,道:“这花儿给您。” 小夏接过,那雪白的山茶开得正好。面色温柔的青年手中捧着一束颜色柔和的花朵,他微微一笑,似乎一下子就冲淡了这街上冷清寂寞的气氛。 女孩不由得愣了一下。 “谢谢。” “不、不客气!” 那女孩还想问点什么,却见小夏已经捧着手中的花儿转身离去了。她神色一黯,拿起了手中的篮子便回家了。 平州,天武军军营。 因为天武军驻扎的地点距离江棉城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军营中的将士们都不知道江棉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些将士有耳闻,说是平州已经被全部封锁,连一只蚂蚱都跳不出去,闹得平州上下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流言沸沸扬扬,开始逐渐散播。 而就在这个十分关键的时刻,齐王来了消息,说是收到了陛下的诏书,天武军上下即刻整装出发,前往京城为来年春季的演武做准备。 这本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但是有的人,就对所谓这一项陛下的决策,存了疑虑。 或者说,不是疑虑,而是直截了当的回绝。 这个回绝的人,就是天武军的将军,薛文铮。 薛文铮是这样说的,不见大将军印,一概当作没有这回事。 言外之意就是,你齐王手里也没有大将军印,也没有把持着大将军印的人,所以你就拿着一道圣旨堂而皇之地告诉我要用天武军的兵?做梦去吧。 其实,薛文铮的态度是完全有道理的。 大渊九军,从来都是认印不认诏,所以齐王这一招,对于薛文铮这样的人,是一点都没用的。 但是对某些人却有用。 薛文铮的顶头上司,崔事高,第一个跳出来和他对着干。 崔事高的意思是,齐王都已经把圣旨送到你跟前了,那上头红色的玺印还在呢,那说明齐王说的事情,就是陛下本人的意思。春季演武马上确实就要来了,如果因为薛文铮的个人意愿,而耽误了朝廷大事,那这种罪责谁能担当得起?薛文铮倒也就罢了,可是天武军上下,大部分将士都有老有小,如果陛下真的怪罪下来,那么他们这些将士该何去何从?将士们的家眷又该何去何从?朝廷是否会人心尽失? 这一连串妙语连珠砸下来,大部分将士都被崔事高说动了。说实话,薛文铮虽然有能力,却毕竟被崔事高压了一大头,崔事高此人虽然睚眦必报心眼甚小,但是在天武军之中的威望却是绝对不容置喙的。所以这天武军中,也有不少反对薛文铮的人。 “简直就离谱!” 崔事高的另一个副将郭浅气得脸色通红,他梗着脖子道:“那姓崔的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他说的那是什么屁话?!什么圣旨不圣旨的,他不拿出大将军印,谁他娘的知道那圣旨是不是真的!” 薛文铮淡淡地应了一声。 薛文铮并不是个白净的人,他的肤色带了一点黝黑,脸上更是爬着一条可怖的伤疤。那疤痕从眉毛一直蔓延到了鼻梁旁边,像是一只尖锐的动物的指爪。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帐子里头,眼神晦暗, 不知道在想什么。 郭浅道:“将军,齐王不会是有别的目的吧?” 薛文铮手指头点了点椅子把手。 能有什么目的? 封锁平州,假传圣旨,集结军队,他能想做什么? 除了造反,薛文铮想不出来别的目的。 而现在,薛文铮已经明明白白地拒绝了齐王的示好,而齐王又拿出了那一道所谓的圣旨,目的就是策反天武军上下。薛文铮这么一反抗,齐王刚好可以以违抗圣旨的罪名把他给拿下,那么崔事高就能名正言顺地把他给除掉。 尽管如此,薛文贯也绝对不能动摇。 为军者,有可为有不可为。薛文铮明明知道齐王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也不想让天武军上下背上违抗皇命的罪名,可是他若是妥协,那么将会有更多的天武军将士被齐王坑害。 可是。 沈承聿教他们这些将领们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绝对服从。 对于上级的命令,无条件服从。 一边是铁靠如山的军令。 一边是高声呼唤的良知。 不停拉扯。 铁骨铮铮的汉子搓了一把脸,轻声喟叹。 他到底该怎么做? 似乎是看出了薛文铮的犹豫,郭浅上前,道:“薛大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 “不然我们就这样!” 郭浅咬牙,眼中闪过了一丝狠戾,他低声道:“姓崔的没有良心,就别怪咱们无情。一不做二不休……” “不行。” 薛文铮道:“现在一切都被崔事高掌控着,且不说我能不能杀了他,就算我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真的杀了他,难保他不会对跟随我的弟兄们下手。” 郭浅紧握双手,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第455章 诛伐 这时。 薛文铮听到了一阵兵甲碰撞的声音,他抬头,却见有人带着几个随从逆光走了进来。 是崔事高。 崔事高背着手,一双吊梢眼睛看着薛文铮,露出了讥诮的色彩,他的声音有些诡异,尖细得好像是女人。他道:“薛副将,你可想好了没有?本将军可是给了你机会,你可别不中用。” 薛文铮抬头直视他,没说话。 崔事高冷笑道:“薛文铮,军令如山,我劝你还是别挣扎了。” “如果你再和我对着干,就别怪我不顾同僚情义!” “你!” 郭浅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愤恨上前就要拔剑相向,却见崔事高直接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一下搭在了郭浅的脖子上。 郭浅怒吼一声,却因为被他挟制住了,无法动弹。 “你自己选吧。” 薛文铮闭上了眼。 他道:“我跟你。” “大哥!” 薛文铮抬起手,道:“不必再说,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要与你一起去。” “哈哈,没问题啊。” 崔事高收起了剑,看了一眼薛文铮,大笑着离去。 郭浅的脖子上流出了一点血,因为刚刚被崔事高的剑给割破了皮肤。他已经无暇顾及,上前震声道:“大哥,你怎么能答应他啊!” “我能如何!” 薛文铮站起身,阔步向外走道:“为军者,服从命令是要务!” 郭浅道:“沈帅不会赞同的!” 薛文铮愣了一下,脚步只是微微一顿,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子。 \\u003d\\u003d 终于,在崔事高一番整顿下,天武军拨出了两万将士,向着江棉城进发。与此同时,狄国的援兵也从北边翻过边境的山,缓缓南下,与齐王汇合。 等到两万天武军浩浩荡荡地到了江棉城外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 这五天,已经足够齐王去集结府兵、调集兵马了。 而就在天武军在江棉城外等待就绪的时候,他们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这一日,江棉城外罡风烈烈,满地的枯草都被马蹄踏平,空气中卷着干燥的气息。两万的天武军与两万平州军,加上齐王的府兵,黑压压地站了一片,光是那势头就已经足够摄人。 宋倾宇戴着一身黑亮的铠甲,端坐在马上。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下面神色各异的将士们,朗声道出了一句话: “诸君,你们可疲累?” 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不是说要去京城吗? 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 就在下头微微起了一点骚动的时候,宋倾宇抬手,将士们便安静了下来。宋倾宇扫视了一圈,高声道:“如今昏君当道,百姓遭受苦难,诸位心中必然深感疲惫,这一点,本王心知肚明!” 这几句话一出,下面立刻就炸开了。 嗡的一声,有如在滚烫的油锅中泼下一盆冷水。将士们都傻眼了——这齐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而有的将士,反应却很快! 齐王要造反! 他们有了这个认知,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齐王,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齐王看了一眼崔事高,崔事高便立刻催动内力朗声道:“肃静!” 众人再次安静了下来。 宋倾宇道:“我知道,诸位定然是有苦难言。今日本王将诸位集结于此,就是为了给诸位一个出路,给困顿已久的天下人一个说法。” “陛下昏聩!”宋倾宇似乎是说到了激动处,道,“奸臣横行,邪佞作乱。昏君不用朝中忠良之臣,却与秦正广等世家亲近,而真正的有识之士却被弃之如履,在朝中郁郁寡欢,不得重用,此乃昏君罪一!” 底下的将士们都沉默着,思考着宋倾宇的话。 “大渊百姓为何如入水火?” 宋倾宇道:“就是因为昏君,他穷兵黩武,大渊这一年要打多少次仗?永远都结束不了的战争,永远都征收不完的赋税,已经都要开春了,百姓们甚至都穿不上一剑贴身的冬衣!昏君好大喜功,就为了他那该死的征服欲,便要整个大渊沦为他的牺牲,何其阴险,何其狡诈?如此居心,实在让人心寒齿冷!此乃昏君罪二!” 将士们再次做出了反应。 有人沉思,有人怀疑,但是却也有表情松动的人,很明显,是被齐王说动了。 宋倾宇手一挥,继续道:“明君当以励精图治,不好声色犬马,不骄奢淫逸,心怀天下,当为贤者担当。可他是怎么做的?!” “每年一次选秀,后宫必当充实,后宫的女子多如牛毛,昏君却仍然不满足!年年修葺行宫,大兴土木,这是用自己的行为告诉天下人,以骄奢淫逸为荣!荒淫无度,铺张奢靡,此乃昏君罪三!” 宋倾宇列出了这一串罪责,通通都指向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中的宋倾岚。下面的将士们其实也并不是傻子,他们自己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大渊,自己是很清楚的,所以很多将士对齐王的话语其实并不能苟同。 宋倾宇却并不在乎,毕竟他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对京城起兵的理由而已,不管这理由圆润与否。 宋倾宇道完了这几条罪状,大声道:“昏君闭塞言路,宠信奸佞,今日我等就要揭竿而起,为这天下,为大渊的黎民百姓讨回一个公道!纣无道,起而伐之,庆父不死,鲁难未矣!我等承天下之望,讨伐此等无道昏君,此乃民之所向,天之所向!” “哦——” 他话音刚落地,那五万的府兵便拔出了自己的兵器,齐齐一挥,壮声高呼。 这阵势确实挺唬人。 然而天武军,却没有多少将士附和。 宋倾宇皱了皱眉头,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崔事高。崔事高立马就明白了,举起手中银枪道:“我天武军,必当为齐王尽心竭力,讨伐昏君,我等义不容辞!” 第456章 拨乱 作为天武军的首领,崔事高已经发话,他手下便有一部分天武军举起了手中的兵器,跟着前头的府兵一起呼喊了起来。这几万人齐声高喝,声势浩荡,倒真的有几分那战前出征的气息。 “哦——” 而在这一片汹涌的浪潮之中,也不乏存在着犹疑的将士,他们原本还踌躇不前,没有动作,但是随着崔事高下了令,这一片群情激昂的海浪汇聚而起的时候,他们也只能跟着一起,举起了兵器。 对于他们来说,必须要服从将军的指令。 宋倾宇看着那鱼鳞一般排列整齐的披戴铠甲的将士,嘴角冷硬。他上半身挺直,夹着马肚子的腿沉稳有力,一看便知此人也是带过兵的人,光是那种干练冷冽的气场便足以让他在这人群之中脱颖而出。 “全军,随我出征!” “哦——” 宋倾宇的话音刚落,便有府兵为宋倾宇开道,引出了一条路。宋倾宇因为情绪激动,心潮澎湃,脸色还带了一点不正常的红。他提起缰绳,就要先行。 然而此时! 宋倾宇却感觉到了原本气势汹涌的军队突然骚动了起来,那种骚动伴随着将士们的窃窃私语,让人听了心神不宁,惴惴不安。 宋倾宇的心中突然蹦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身边的崔事高自然也感觉到了这骚动,他抬起手道:“因何事骚动?” 崔事高的手下便应道:“将军,有、有人来了!” “何人?” 崔事高横眉——什么人在这种不要命的时候来阻挠齐王进军? 他打马上前几步道:“何人喧哗?” 围在外头的平州军和天武军让出了一点距离,而那前来“找事”的人也明悉了面目。 来者只有四人。 为首那人,身形高大,在这刀光剑影之中只手站在那里,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却叫人绝对不敢忽视小瞧了去。 宋倾宇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隐约意识到了这人到底是谁,但是这个时候,他要是主动道出对方的名号,无异于挖坑自裁——所以宋倾宇便装作不认识他道:“来者何人!” 气氛逐渐凝固。 将士们举起了手中的兵器,严阵以待。 沈承聿面对着无数指向自己的兵刃,眼中映着刀剑潋滟而出的寒光。他开了口,淡淡地道了三个字: “沈承聿。” 哗! 不同于刚刚的哗然,此时的天武军和平州军猛然就陷入了一种近乎于激动热烈的神态之中,而更多的,也是一种惊愕与讶异。 “是沈帅!” “沈帅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不知道啊!” 这一场躁动,远远比刚刚来得更为强烈,崔事高强行呼喊了好几声才让将士们平复下来,饶是如此,却也没有让他们彻底安静下来。 “够了!” 宋倾宇怒喝一声。 他隔着千万命将士,手中利刃向前一指,直直够向沈承聿的方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道:“给我把他——” 然而他还没说完,却被一道清澈的女声给打断。 “大皇兄。” 宋明珂站在沈承聿的身边,看着那披着黑色铠甲的男子,眼中冷淡凉薄,看不出个情绪。她道:“数年不见,大皇兄别来无恙。” 宋倾宇心中一颤。 他听出来了。 这是她那妹妹的声音。 但是宋倾宇知道,他不能应。 因为一旦他应了宋明珂的话,就说明,他是知道他们的身份的—— 于是宋倾宇冷冷道:“大胆,哪里来的妇人,胆敢与我皇室胡乱攀附!” 宋倾宇扫视着沈承聿等人,抬手道:“这几人痴心妄想,胆大妄为,居然敢冒充当朝骠骑将军和长公主,还不速速给本王拿下!” 这话一出,下面的将士们显然是听懂了齐王的意思,但是却犹豫了起来。 因为,有人认出了沈承聿。 “那是真的沈帅!” “真的假的,那么远你没认错?” “真的啊,我说真的,那肯定是沈帅没错儿!” “你可拉倒吧,我他娘的还见过皇上呢。” 下面的将士们逐渐吵闹了起来。 宋倾宇眼见着平州军和天武军陷入了混乱,便又转头看了一眼崔事高。 崔事高看到了齐王的眼色,但是他现在哪里敢轻举妄动?! 他怎么可能没见过沈承聿! 他本人,算是被林老爷子提拔上来的,而当年的沈承聿也是和自己共过事的,所以说称他为一声同僚也是完全不为过的。 若是沈承聿不在,又或者站在这里的是别人,崔事高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下令把这人射成一坨肉泥! 可沈承聿……为什么偏偏是他? 崔事高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沈承聿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来到了这里—— 怎么办? 崔事高飞速地考虑着。而后他一咬牙,转头看了看齐王,对他点了点头。 都已经到了这地步了,横竖都是一刀,那么还不如胆子大一点,闯出一个名堂! 万一成功了,等待着他的就是飞黄腾达。 而且—— 沈承聿,一个骠骑营的人都没带! 他还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把长公主带在身边。 他们的眼前,可是整整十万人的军队! 难道沈承聿真的不怕死吗?难道以他一个人的力量,真的能抵挡他们十万大军的攻势吗?他沈承聿武功再高,难道还能一个人挑战十万人不成? 崔事高不信。 他震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这冒充骠骑将军的宵小给我拿下,胆敢亵渎朝中一品大员,你罪该万死!!” “薛文铮,给我杀了他!” 薛文铮攥了攥拳头,转头看着崔事高,目眦欲裂。 他的眼中,红色的血丝满布,碎发拂过刚硬的将领的面庞。 薛文铮转头,攥着手中的枪,打马上前指着沈承聿道:“天武军和我上!” 将领发话,天武军的将士们自然是不敢懈怠,他们马上跟着薛文铮,哗啦啦地列成了一队大喝一声,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使。 薛文铮端坐马上,看着站在远处的气定神闲的沈承聿,只觉得喉咙都在发苦。他提着枪尖,悲声道:“军令如山,沈帅,得罪了!” “冲啊!” 他们距离沈承聿本就不是很远,所以几乎是刹那,这些骑兵就如同潮水一般涌到了沈承聿的眼前。沈承聿站在原地不动,抽出了元小飞腰间长剑,上前一步以单手执剑一下便阻挡住了薛文铮的枪尖! “锵——” “嗡——” 兵刃相击,嗡鸣之声宛若躁动不安的马蹄,刨动着战场上飞扬跋扈的黄土。沈承聿抬头,直视着奋力相扛的薛文铮,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话。 薛文铮听到了那句话,微微一愣,被沈承聿抓住了时机,反手一挽,长剑若灵蛇一般游走而出,挑开了薛文铮的兵器! 第457章 抽薪 “嚓——” 长枪落下,插在了地面,红缨迎风飞舞。 身后的天武军都愣了一下——薛文铮为什么突然愣住了? 沈承聿没有去看薛文铮的脸。他迎着千万道刀尖,上前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长枪。沈承聿看着它道:“这把枪,是你入征第二年的时候,我在燕坝赠予你的。五年了,没想到你还在用它。” 薛文铮的双眼顿时就红了。 他低声道:“您还记得。” “我还记得,”沈承聿勾起长枪舞出一朵花,道,“从燕坝归来之后,你就因为你的腿伤,一年都没能上战场。旧疾仍在,希望你珍重身体,不只为你自己,也为你手下的兵,为你守着的黎民百姓。” 薛文铮颤声道:“……沈帅!” 崔事高都急坏了。 因为他的视线被大部分的天武军给阻挡住了,所以不太能看得清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沈承聿还活着?! 沈承聿把长枪向前一递,枪尖对准了自己。薛文铮颤着手指,握住了枪棍。 沈承聿随手拍了拍他的马儿的脖子,便转头走向了另一边。 他看着一个目光清澈,目不斜视的小伙子道: “虎子。” 虎子猝不及防地被点出了姓名,下意识地答了一声到,意识到了什么之后,虎子也愣住了。 “您记得我……” 沈承聿道:“你在承元二年入了军,那一年南疆作乱,地形地势十分恶劣,我军苦攻不下,你带着你手下五百士兵,花了两个月时间,生生将必经之路上的沼坑全部都给填平,为我军争取了充足的时日。” 虎子张了张嘴。 “你的双亲,在平州过得可还好?” 虎子沙哑道:“回,回沈帅,他们都好!” 沈承聿点了点头。 他继续向前走,看了看另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这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他接触到了沈承聿的眼神,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沈承聿道:“关庭卫。” 名为关庭卫的少年闻言,身躯狠狠一震。 “你去年刚从军,虽然经验不足,但是却并不怯懦。就算面对强势的大宣,你也并不示弱。在柏桥一战,杀敌共计十三人,其中有一人是校尉级别的人物,我说的,对也不对?” 关庭卫震惊。 他握着兵器的手已经松懈,只是愕然地看着沈承聿,声音略带稚嫩,“沈帅,您……一点儿都没说错!” “原本若是好好待在虎贲军中,你会有很大的发展,”沈承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居然还泄出了一点笑意,“但是你却因为私下斗殴,打残了一个兵,被调来了平州,好不容易才又爬进了天武营。” 关庭卫是又羞赧又感动,他扶了扶自己歪掉的头盔,皱着一张稚嫩的通红的小脸,不知是哭还是笑道:“沈帅,呜呜……” 沈承聿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向前走去。 “高远。” “李文清。” “雷子。” “小潘。” 沈承聿一个一个地道出了他看见的所有的将士的名字,并且平稳而清晰地把他们入军的时日和被调离的日子都道了出来。 随着沈承聿的声调越来越轻柔,将士们的低泣,却越发强烈。 他们有的蹲在地上,有的靠在同伴的肩膀上,这些铁血铮铮的汉子,这些为了大渊能够出生入死的最为普通的将士们,他们拿着手中的兵器,用自己的血肉,去冲锋,去陷阵,若是倒下,若是崩塌,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没有人会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些人,他们平凡,却勇敢,他们的力量微小,却执着。 沈承聿记得。 他记得,在这和平的安逸窝之中,在这堆积已久已经快要生锈快要被腐蚀的刀刃之下,被隐藏被埋没的是曾经吹毛立断的锋刃。在平州这个地方,他们磨平了一寸一寸的棱角,却没人记得,他们也曾滚过泥水,爬过雪山,刀尖斩过最勇猛的敌人。 可。 沈承聿记得。 他们没有被遗忘,至少在沈承聿的心中,他们的名字,永远都会被铭刻。 被需要,被理解,被认同。 而这一切的一切—— 都来自于一个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存在——沈帅,不会忘了他们!! 将士们粗里粗气的恸哭,惊动了身边的人。而有些人,曾经与沈承聿一起作战过的人,还有曾经在沈承聿手下的将士,也都红了眼眶。 千里风来,盘旋不止。 而崔事高和宋倾宇也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宋倾宇眼见着沈承聿不过就是在将士们眼前走了一圈,就已经把这些人给弄成了这个样子,若是再让他继续下去那还得了?于是宋倾宇道:“尔等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将此獠就地绞杀!” 他心中一凛。 却是沈承聿冷冷地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宋倾宇能够感受到他的怒火。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怒火,好像裹挟在冷冻三尺的千年玄冰之中,明明在熊熊燃烧着,却被那坚韧厚重的冰层死死地封住,能够感觉到的,只有那一股无形的燎烟。 宋倾宇怒火中烧。 为什么? 为什么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人,还秉持着这样的自信。 他面对的可是十万大军! 他凭什么觉得他沈承聿来了,就能扭转乾坤?局势已成定数,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阻挡他的脚步! 这一股无名怒火反而激起了宋倾宇的志气,他看着沈承聿,遥远地指着他,对自己手下的兵将道: “全军听令,格杀沈承聿者,拜大将军职,掌大将军印,统领三军,许位国公!” 第458章 悲愤 此话一出,全军沸腾! 大将军职,统领三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荣耀?那是现在的沈承聿,也没能达到的荣耀!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齐王刚道完,他手下的府兵和平州军便躁动了起来,他们呼喊着怒吼着就要上前取沈承聿性命,那些愿意的不愿意的兵将们都一鼓作气地向前冲去,马上就要将外围的天武军给冲垮。 但是,他们没能冲出重围,只是被天武军拦截住。一部分清醒过来的天武军开始倒戈,撕心裂肺地呼喊着: “保护沈帅!保护沈帅!” 乱成了一团。 沈承聿见势,立刻转头对站在宋明珂身边护着她的元小飞使了个眼色,元小飞马上懂了,掏出了一支响箭,直接对着天空,昂然发出—— “嗖——” 那尖利的声音仿佛是要冲破云霄,碾压着人的耳蜗,纵然此时千军万马争斗不休,听到了这尖锐如凤唳般的声音,也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砍杀的动作。 他们转头,缓缓看向了那个并未披戴着铠甲的人。 沈承聿手中掂着一块青碧色的玉印,上头刻着望天而吼的扫尾麒麟。 他拿着这玉印,冷冷地扫视一圈,道:“大将军印在此,何人还敢造次?” 将军印! 代表着大渊最高的军权,代表着三军统帅的绝对权威,将军印! 沈承聿缓缓抬手,将那将军印对准了铺洒而下的阳光,这阳光灿烂柔美,透过了栩栩如生的麒麟,顿时便映出了如星河一般缓缓流淌的辉光。锦绣麒麟,金光赐身,顿时就好像活起来了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引颈对金乌,发出气吞山河的吼叫。 而崔事高更是一下就认了出来,沈承聿手上的,绝对是货真价实的能够调动九军力量的将军印! 崔事高知道此不妙,非常不妙。 因为,沈承聿一旦拿出了这样东西,那么就代表着,在场的所有军队,必须都要服从沈承聿的命令,没有例外,不可反抗,只能绝对服从。 宋倾宇从前也带过兵,自然是不可能不知晓将军印这种东西。 他胸腔鼓动,只感觉将士的呼喊都被隔绝在外,听也听不见。 沈承聿转头,道:“我乃骠骑将军,代掌大将军印,天武军全军听令!” “在!” 一声整齐的震天吼,响彻于整个江棉城外的芜地之上。 就在这一刻,所有天武军的将士们,都感觉到了那种热血顺着手上的兵刃,缓缓流入四肢,充实到了自己的胸腔中的感觉。从前的颓然与不堪被彻底洗刷,他们看到的,又是那种迎着敌军横冲直撞,永不言弃的画面。 “免除天武将军崔事高职务,褫夺事军权,天武军,由我直掌!” “将军威武!” 崔事高当场就愣住了,他拽住了缰绳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是冒充的,给我杀了他,杀了他啊!” 崔事高只说了一半,那些天武军的将士便齐刷刷地调了个头,冷冷地看向了曾经的领头人。 “你们……你们放肆!” 崔事高拔剑高声道:“你们要做什么?!难道还真的要当场反了我这将军不成!” “反了,真是反了!” 崔事高举起手中兵刃,就要做出劈砍而下的动作,然而刚刚抬手,他却惊觉后心一凉。崔事高当场愣住,手中兵刃一松,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低头看着一柄剑穿过了自己的腹部。 崔事高缓缓转头,目眦欲裂。 薛文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惊愕的崔事高本人。薛文铮猛然将长剑抽出,崔事高便被他的动作一带,扑通一下摔下了马。 薛文铮举起长剑,鲜血顺着剑身,淌了下来。 他道:“崔事高违抗军令,已被就地斩杀!” “哦——” 而宋倾宇更是没有想到,崔事高身边居然能出了这种变故,他趁着薛文铮举剑的时候,当即向后撤去,躲在了围列在前的府兵后头。 宋倾宇见势不妙,当即舍弃掉了这两万天武军。而待在平州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好些年的天武军,此时好不容易重新拾起了战斗的信心,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天武军!” 此刻,沈承聿已经上了马,他手中还持着自己的长剑,纵然一甩,直指宋倾宇道:“随本帅一起,诛伐逆贼!” “诛伐逆贼!” 宋倾宇反应迅速,他当即召集手下府兵和平州军相抗。这三军当即便冲杀在了一起,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之下,除了目的明确的天武军,平州军和齐王手下的府兵都还没能从这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 “啊啊啊杀啊——” 宋倾宇也打过仗,所以应对着突然来袭的天武军,他只是慌了一下便很快稳住了阵脚。天武军只有两万人,而他的府兵和平州军加起来有七八万,在已经形成了包夹势头的圈子里头,天武军就是再勇猛彪悍,也绝对不可能将他这八万人给击溃! 宋倾宇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沈承聿未免夜郎自大。天武军可不是他手下那个个都是精锐的骠骑营,骠骑营一出,所面对的必然是一场血雨腥风,一场胶着的恶战,而天武军虽然从前也十分精悍,却远远比不上纵横南北的骠骑营。 虽然当年的天武军,也是个能够和虎贲军比肩的存在,但是现在…… 宋倾宇不信,沈承聿就能带着这两万人,生生破了他八万人的防线! 然而半晌,宋倾宇定睛一看,他的府兵居然真的被天武军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怎么会这样? 宋倾宇猛然发现,不是因为天武军多么骁勇,而是因为沈承聿身旁的天武军,围在他的身边,护卫着他,稳稳地向前行进! “保护沈帅!保护沈帅!” 他们这样喊着。 沈承聿虽然未披铠甲,但是面对着他,宋倾宇手下的府兵却发现——他们居然是连沈承聿的身都近不了!而沈承聿他…… 就那样稳稳地走在前方,他每走一步,身边便有倒下的平州军和府兵,就算那些鲜血淌了遍地,都没有沾湿沈承聿的衣袍。 天武军死死地护着他,严丝合缝! 第459章 罪孽 明明面对着无数刀枪,明明面对着那些想要杀死他的人,沈承聿,却好似闲庭信步一般,丝毫不慌。 然而,天武军终究不是沈承聿麾下的骠骑营,而宋倾宇手下的府兵也并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草包,在对冲的过程中,天武军还是呈现了颓势。 就在此时! 平州军突然出现了混乱! 金凌燕骑着马反手就把眼前的府兵给解决掉了,这一下惊呆了身边的平州军,顿时,金凌燕身边便陷入了混乱。 到底该打谁?! 到底该杀谁? 现在谁也不知道了。 很快,金凌燕手下的另一部分平州军就加入了天武军后方,给了呈现颓势的天武军一口喘息的机会。金凌燕并不管那么多,他快马加鞭一骑绝尘,看见几个阻拦的人,便直接冲杀而去,没有丝毫犹豫。 宋倾宇皱眉。 怎么还有突然倒戈的? 府兵奈何不了沈承聿,只能被他生生地开了一个口子,眼见着他就要离宋倾宇越来越近! “王爷!!” 终于,沈承聿来就在天武军的护卫之下,来到了宋倾宇眼前,他长剑一指直接挟制住了宋倾宇,与此同时,宋倾宇的亲卫立刻将兵刃对准了沈承聿,沈承聿的身边便围了一圈冷色的刀光。然而沈承聿好像没看见一样,他用长剑指着宋倾宇的脖子的方向,这让宋倾宇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条孤狼盯上,稍有不慎就会被咬断喉咙。 宋倾宇自然是不可能坐以待毙,他调转一头就要逃跑,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他身后的薛文铮给拦住了。 宋倾宇自然是不可能再逃走。 沈承聿一步一步地,稳步上前。 原本还在厮杀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向前方。 宋倾宇的亲卫们还想上前,却被宋倾宇高声拦住:“都别动!” 他喉结动了动,眼睛看了看那亮闪闪的直指他的长剑,不敢有任何动作。 “骠骑将军,”宋倾宇道,“本王知道,你……是个英雄人物,也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武将。” 沈承聿眼神冰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宋倾宇一边缓缓后撤,一边道:“不如你归顺于我,你难道不想坐上那个位置吗?那个你一直很向往的大将军之位……” “嗖!” 沈承聿的剑尖猛然向上一挑,宋倾宇的发冠便应声而碎,他的头发披散了下来,被风带起,遮住了宋倾宇的脸。宋倾宇惊叫了一声,向后一仰,居然就不小心地摔在了地上。 沈承聿看着这个面相周正的人,攥着长枪的手,都鼓起了一层青筋。 他在悲伤,他在愤怒。 他悲伤,天武军平州军这样的军队,明明骁勇善战,明明能为大渊做到更多,却被宋倾宇拿来利用,明明…… 明明他们都是铁骨钢筋的热血男儿! 他还愤怒。 宋倾宇到底把统领三军的大将军当作什么?他这样的行径,对于现在的沈承聿,现在的林双游来说,就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 沈承聿一步一步逼近。 宋倾宇披散着头发,不停地向后退。他的脸色苍白,全然没了刚才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宋倾宇道:“你不要杀我!” “只要你别杀我,我可以……我可以……” “我可以把我的封地让给你!平州,平州,难道不比你那苦寒的九边要好吗?” 沈承聿无动于衷。 “不是我!” 宋倾宇鼓起勇气,道:“不是本王要造反!真的不是我!” 沈承聿居高临下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头映不出任何情绪。宋倾宇道:“是慧同,是一个来自狄国的和尚,我受了他的挑唆所以才走上了这条路,不是我的主意!” 沈承聿道:“然后?” 宋倾宇愣了一下,抬头道:“……什么?” “然后呢,”沈承聿用另一只手指着后面,道,“那是你的府兵,从你潜邸之时就跟着你的兵,你就任由他们被天武军杀穿吗?” 宋倾宇完全不懂沈承聿的意思。 “宋倾宇,”沈承聿直呼其名道,“从前我敬重你,不只是因为你是陛下的兄长,更是因为,你胸有大志,不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 宋倾宇听到了“陛下”这两个字,沉默了下来。 沈承聿幽幽道:“你明明知道我在京中,你也明明知道,长公主手中握着什么,对于你的动作,陛下了如指掌。” “可你还是放他们去送死。” 宋倾宇张了张嘴。 他知道,沈承聿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他的府兵,和无辜的平州军,更有天武军的将士。 沈承聿道:“我大渊儿郎,长剑所指,应该是外敌,你却让他们同胞操戈,刀剑相向。” “宋倾宇,我对你很失望。” 宋倾宇听到这含着傲气的话语,抬头直欲反驳,而后却嗫嚅了一下嘴唇,道:“……不,不是的,沈将军你听本王说……” 长剑将至! 宋倾宇看着马上就要贯穿他的喉咙的长剑,摇头大喊道:“不要,不要!” “不!!!!” 宋倾宇惊魂未定,抬头一看,自己还没死。 没死! 沈承聿捏着枪棍,低声道:“放开。” 宋明珂握着沈承聿的手,站在他的身侧。她没有去看自己那狼狈不堪的大皇兄,只是对沈承聿道:“你不能杀了他。” 宋倾宇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道:“珂儿!珂儿!你救救皇兄啊!皇兄,皇兄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然而宋明珂没有理会宋倾宇。 她只是轻轻地,握着沈承聿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直到他的手心离开了剑柄,她这才接过了长剑。 沈承聿低头看她道:“我不会有事,让我杀了他。” “不行。” 宋明珂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心,道:“他要死,但是,你不能动手。如果你杀了他,你就是戕害皇家的逆贼,你会背上无比沉重的罪状,我不要你变成这样。” 沈承聿道:“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宋明珂微微一笑。 她甚少在沈承聿的面前笑得如此柔和。此刻她就静静地站在这里,像是一朵一尘不染的净莲,无论是哪里飘来的污泥都无法玷染她的笑容。 第460章 许诺 宋明珂握着剑,一步一步地向着宋倾宇走去。宋倾宇双手撑着地面,手心被尖锐的石子划破,传来了丝丝疼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道:“珂儿……” “本王是你的皇兄!” 宋明珂定定地看着宋倾宇,道:“皇兄还有什么想说的?” 宋倾宇瞪大了眼睛,手指抠进了土里,道:“你这是大逆不道,你就不怕大渊的百姓戳你的脊梁骨吗!宋明珂,你给我清醒一点!” 宋明珂逆着光,道:“说完了?” 宋倾宇满眼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这样? 他的妹妹,从前还会对他羞涩地笑,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地唤她皇兄。她溜出宫去喝酒,他还……他还帮她逃过御林军的视线…… 怎么就会变成了这样? 宋倾宇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悲凉。 然而,面对着眼前的长剑,宋倾宇还是很快地回过神,他道:“珂儿,本王已然醒悟,本王愿意随你回京城,只要你……”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哽在了喉咙。 一滴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与嘴角边的鲜血融为一体。宋倾宇万分艰难地低下头,却看到了那长剑已然进入了他的腹中。 “咳。” 眼前迷幻变化,宋倾宇觉得自己面对的仿佛不是那汹涌的十万大军,而是旧时富丽堂皇的宫殿,而宋倾岚就和他并肩走在宫道之中,彼时大雪淋漓,洁白如鹅毛一般的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和他们的发。 他们一直一直,走到了宫门口。 然后,宋倾岚对他端端正正地行礼,转身离开。 他看着弟弟那削瘦的背影,在大雪里艰难地行进着。饶是如此,他的脊背依然挺直。 就像从前那样挺直。 那是他们彻底反目之前,最后一次共同参加宫宴。 宋倾宇的眼泪堆积在眼眶,却始终没有落下。天空呈现着雾蒙蒙的灰色,忽远忽近,似乎马上就能落下彼时那样美丽的雪花。 宋倾宇缓缓抬起手。 他也曾满怀希冀,他也曾以为,自己应该拥有的,就一定会得到。 不甘心啊!不甘心!! 如果是他,如果那个位置上的人真的是他,他也会是盘踞一方的雄主,他也会是天下黎民敬仰的明君,他也会做到的啊!! “噗嗤。” 宋明珂抽出了长剑,鲜血飞溅到了她朴素的裙角和袖口。 宋倾宇紧紧地拽着她的袖子,就好像拽着那些曾经的摆在他眼前的没有实现的光怪陆离的梦。宋明珂没有阻止他,而是拖着他的后脑,缓缓地、轻柔地将他放在了地上。 可这最后的温柔,对于宋倾宇来说,是何其讽刺啊。 疼痛缓缓袭来,宋倾宇的意识渐渐模糊,手下府兵的哭喊都已经远离。 宋倾宇的手缓缓垂下。 他的一双眼睛,一直看着灰暗的天空。 死不瞑目。 在场的将士们,都惊呆了。 他们亲眼目睹了,长公主亲手杀死了她的皇兄——那可是她的兄长! 宋明珂闭上了眼,双手紧紧地搓揉着自己的裙子。裙子被她手上的血迹玷污,开出了一片片妖艳的红梅。 沈承聿俯下身,伸出手,从后面环住了她。 宋明珂靠着他的小臂,闭着眼睛,睫毛颤抖。 沈承聿低声道:“哭出来吧,珂珂。” “哭出来。” 宋明珂心中一酸,只觉得这一刻所有的防线都在沈承聿低柔的话语中,坍塌崩溃。她死死地抓着沈承聿的小臂,长睫之下,终于缓缓落下了一滴清泪。 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场闹剧,这一场没能够开始的闹剧,彻底结束了。 “哐啷。” 随着宋明珂手上的长剑落地,将士们也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他们茫然地看着对方,无论是平州军,还是天武军,都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和悲伤。 因为他们脚下,那些横陈错乱的尸身,都是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啊。 宋倾宇的亲卫们几乎崩溃,想要暴起却被天武军几下就制止了。 “王爷……王爷……!” 沈承聿知道,宋明珂的情绪还不太稳定,所以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没有走动。金凌燕得了沈承聿的授意,把宋倾宇的府兵都给押了下去,用以审讯。因为他们知道,宋倾宇其实和狄国还有勾结,但是他们却并没看到狄国的援军。 但是知道的是,狄国还在大渊境内。 所以必须要揪出他们的老巢。 “沈帅,”过了一会,金凌燕拿着画押的书信,走上前来道,“问出来了,狄国的那些人在江棉城东北边大概三百里左右。” 沈承聿揽着宋明珂应了一声。 “侯爷!” 小夏脸色不霁地走了上来,道:“齐王手下有个叫慧同的和尚,一直负责齐王和狄国的联络,我刚才收到了消息,那和尚带着齐王妃和世子跑了!” 沈承聿抬头。 他问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他是哪国的人?” 小夏道:“是大渊人。” 沈承聿淡淡道:“是吗?” “小飞。” 元小飞屁颠屁颠地跑来了,扛着自己的枪道:“沈帅,有什么吩咐?” 沈承聿简单地和元小飞讲了一下那和尚的事情,道:“你带着我手下那五十亲卫,向北去,追截慧同。背叛我大渊者,杀无赦。” 元小飞神色一凛道:“收到!” 说完,他就赶紧转身借马去了。 沈承聿下了令后,伸出手,打横把宋明珂抱了起来。 宋明珂道:“做什么?” 沈承聿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大步向外走去。金凌燕一转头,却见是沈承聿朝着自己走来了,便道:“长公主,沈帅!” 沈承聿应了一声道:“借用一下。” 金凌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马。他赶紧伸手一引道:“请请请!” 沈承聿道了一声多谢,把宋明珂抱了上去,自己也长腿一翻跟着坐了上去。宋明珂感觉到自己被他环抱住了,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沈承聿没有回答。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 第461章 向进 他只知道,他现在想做的,就是把这个人带走,带到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去。他的心情,他的一切,只想和她分享。 与任何人都无关。 沈承聿上了马,用剑鞘拍了拍,马儿便飞驰起来。宋明珂惊呼了一声,只觉得狂风扑面,眼睛好像都要睁不开了。 “沈承聿……” 她的声音被吞噬在风中。 马蹄奔腾,绕过了江棉城,跃过了城外的小溪与流水,踏起了一片片芬芳的草籽。 宋明珂抬起头,却只能感觉到这人硬实的下巴垫在自己的头顶。明明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他的胸膛却很热,他像是拥抱小动物一样,把宋明珂裹在自己的大氅里,就算是再凌厉的寒风,也透不进来。 宋明珂感觉自己鼻尖的血腥气息还是没有散去,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待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风已将息。 此时,傍晚将至。余霞成绮,绚丽夺目的金光若鎏了亮粉的细墨,借由名家之手,一笔一笔勾勒晕染,最后铺就在天边,与那饱满纯净的蓝融为一线。 远方山花盛开,大片的野杜鹃开至荼蘼,似在倚靠在青山脚下的女子不小心将艳丽的衣裙逶迤开来,晚霞洒下来的金粉落在花瓣之上,华丽无双。 山花脚下,浅溪流动,清澈见底。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1 宋明珂下意识惊叹出声。 平州居然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沈承聿也不去操纵这匹马,任由他在溪水旁边缓缓地踱步。他揽着宋明珂的腰,低声道:“喜欢这里吗?” 宋明珂点了点头。 沈承聿抬手,抚了抚她的鬓角。 宋明珂一摸,原来是他将一朵杜鹃别在了自己的发髻上。红软的杜鹃是她头上唯一的饰物,衬得那柔亮的发髻不染尘霜。 沈承聿幽幽地看着她,喟叹了一声,再次把她搂紧。 宋明珂感觉他很热。 她摸了摸沈承聿的脸道:“可是病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很奇怪。 沈承聿摇了摇头,眼睛看着远方泛着粼粼金光的溪水。 人总是贪婪的。沈承聿自然也不能免俗。 每每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告诫自己,这样就够了,如此便好,要懂得满足,要给她留下一些余地,她不愿意接纳自己,自己就不能逼迫他。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直到她终于愿意回应。 直到…… 直到她,接过了自己手中的剑。 她说:如果你杀了他,你就是戕害皇家的逆贼,你会背上无比沉重的罪状,我不要你变成这样。 她为了不让自己的生平,带上这样难以洗刷的污点,她选择替他背下这一场鲜血淋漓的罪孽。可想而知,她会面对的是怎样的非议,怎样的骂名,她在那一场污浊的流言蜚语之中,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她都知道。 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何德何能? 他何德何能,让她为自己付出至此? 沈承聿低下头,手臂越来越紧。 宋明珂低呼了一声,道:“你,你松开……” 转头,却对上了他泛着红的眼。 宋明珂一愣。 他微微垂着眼,眼角泛着一丝粉红,在霞光的映照之下,居然透出了水一般的温柔。 沈承聿道:“珂珂。” 宋明珂应了一声。 “我们拜堂吧。” 沈承聿坚定道:“就在此处,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今生今世,就算身死魂消,我也绝不放手。” \\u003d\\u003d 根据小夏提供的情报,元小飞带着沈承聿手下的五十个亲卫,向着江棉城西边行进。 据说狄国的军队已经驻扎了进来,因为齐王大开方便之门,所以狄国进了大渊境内也没有什么人知道。 沈承聿手下的将士,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军营兵将。 能从一万骠骑营中脱颖而出,成为沈承聿身边最为亲信的五十人,其实力自然是可见一斑。元小飞带着这五十人,直奔狄国营寨,中途还换了两次马,饶是如此,也没能减缓他们的速度。 营寨内。 慧同回到了自己的帐子中,却没看到蓝烟和宋和光。 他马上便皱了眉。 这二人是被自己带来的。 慧同可没那么傻。 宋倾宇实在是太不了解沈承聿这个人。 这个人在军中的统治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沈承聿之于大渊的军队,拥有着压倒性的话语权。他既然已经到了,慧同都能想到大渊的将士们会做出怎样的行动。 天武军,那是什么军? 天武军的副将,就是沈承聿亲自培养出来的!甚至是平州军都有沈承聿曾经的手下,在这种时候,基本可以认定,平州军和天武军,都不算是为齐王效力了。 沈承聿既然已经来了,他就一定有信心,能把齐王搞定。 所以,趁着齐王起兵,无暇顾及自己,慧同赶紧偷偷带着蓝烟跑了。 如果齐王死了,蓝烟一定必死无疑。 还不如和自己回狄国,逍遥自在,总好过在这大渊憋屈一辈子。 慧同的算盘打得很响。 可是蓝烟死活都不走。 慧同生气啊。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说什么与齐王共生死,同进退,绝对不退缩——开玩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那铡刀都已经架在脖子上头了,还不跑等什么呢? 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她带到了这狄国驻扎在大渊的军队之中,结果…… 这人怎么不见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小孩子,能够逃出哪里去? 元小飞带着手下这五十骠骑营将士,马上就要接近营寨。 “小元兄弟。” 听到有人叫自己,元小飞放慢了速度,牵着缰绳道:“怎么了,千大哥?” 千拜是沈承聿麾下一员猛将,曾经和狄秋扬一起拿下过无数战功,也算是沈承聿的亲信之一。他笑眯眯地对元小飞道:“元兄弟初生牛犊啊,你可知道狄国这次派来了多少人?” 元小飞愣了一下道:“多少啊?” 千拜道:“至少五千人。” “啊。” 元小飞道:“那咋了?” 其他骠骑营将士:“……” 1:出自杜甫《绝句》 第462章 谋划 “不好了!!!” 营寨之内,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急切的呼喊,斥候打着马一边呼喊一边道:“大渊来了!大渊来了!” 慧同心中咯噔了一声。 怎么会这么快?! 这一天还没过去呢,沈承聿难道就这么快反应过来了? 更何况现在蓝烟和世子的下落还不清楚! 慧同赶紧随着斥候一起去见了主帅,这一次的主帅是在狄国被称为鬼手将军的莫声寒,所谓鬼手将军,指的就是他曾经在战场上失去了一只手臂,而现在装着的则是着能人巧匠打出来的义肢。靠着这只不会疼痛的义肢,莫声寒占了不少便宜。莫声寒见慧同进来了,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将军!” 斥候道:“将军,大渊来袭!” 莫声寒自然也是没想到,大渊会来得这么快,不过他很快就稳住了心神,道:“有多少人?” “五十人!” “咳、咳咳……” “你说多少?!” “是五十人,将军!” “放屁!” 莫声寒飞快道:“什么东西,五十人就敢来闯我狄国营寨,简直是异想天开!” 就在这时,斥候的脸上露出了一点难色,他道:“将军……我方在东南方向驻扎的五千先锋军……已经被这五十人给逼退了。” “什么?!” 莫声寒瞪着眼睛道:“什么东西,这不可能,就算是五千只鸭子,也没这么快赶上架!前方主将是干什么吃的,把他给我叫回来!” 斥候面露难色道:“将军……主帅他……他被对方的人冲破了阵型,已经丧命……” “什么!” 莫声寒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斥候道:“据属下判断,对方的装备,应该属于骠骑营。” 莫声寒攥拳。 骠骑营怎么会来? 骠骑营不是在京城好好待着吗? 斥候和莫声寒又交代了几句,便下去了,莫声寒转向慧同道:“你可没告诉我,骠骑营到了!” 慧同皱眉,心中暗道这将军怕不是个傻子吧?他早就和他说了那沈承聿现在人就在平州,他既然亲自来了,怎么可能不带亲卫呢?也不用多,沈承聿就带上这五十个人也绝对够齐王喝上一壶啊。 但是,莫声寒当即道:“无妨,我们前方还有两万人,我就不信,他们这五十人真的能到这里?!” 莫声寒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前方的五千人乱了,无非就是被人直接掏了后心,主帅倒下,导致阵型混乱,群龙无首。 只要告诉前方的主帅,稳住全军,不给他们直冲的机会,就算是骠骑营,也休想取下他们! 慧同没说话,但是眉目之间已经有了忧色。 他并不乐观。 他觉得,事情到了这里,不可以一概而论。 五十人破五千人,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至少沈承聿他就干过这样的事情,直率轻骑五十人,横穿敌方大本营,最后直接把他们的营寨给捣了个稀巴烂,然后这五十人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这些事情,都是真真正正地发生过的。 要是这次来的,是沈承聿最为重视的副将狄秋扬呢? 他在战场上的作战能力,绝对不能小觑。 慧同心乱如麻,当即开口道:“将军,咱们还是再后撤一百里吧。” 莫声寒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慧同继续说。 慧同道:“到了这个局势,齐王败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沈承聿一定会查齐王手下有没有人和贵国有来往,到时候若是真的查到了,沈承聿带着平州军和天武军过来,咱们就真的完了!” 莫声寒也不是个傻子。 他听了慧同的话,仔细地思考了起来。 是啊。 现在这个阶段,沈承聿大概是占了上风,若是真的让他带兵过来,那就不是齐王一个人的事情了。自己也别想安安全全地回到狄国去。 仔细考虑了一番之后,莫声寒脸色不霁道:“好了,我再考虑考虑,你先下去吧。” 慧同还想说什么,却被莫声寒给直接赶了出来。把慧同赶出去之后,莫声寒甩了甩袖子,冷哼了一声。 一个大渊人,还想指挥他狄国的兵? 做梦。 慧同从帅帐出来了之后,就遇到了刚刚回来的斥候。斥候上前道:“慧同师父……您要的人,没找到啊。” 慧同皱眉。 这孤儿寡母的,他们二人到底是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啊? \\u003d\\u003d 两个时辰前。 元小飞坐在树桩子上,研究着一把被扔下了的剑。周围一片狼藉,原本能容纳下五千人的小营寨,已经被夷为平地,地上还落满了烧燎留下来的黑灰,风一吹,那气味十分呛人。 再往外看,就是满地的尸体。 血流成河。 千拜抹了抹鼻子,身上挂了一长串的耳朵,还哩哩啦啦流着鲜血。他抹了抹鼻子道:“五千人,真没用啊。” 元小飞挠了挠头道:“五千人?打着就跟五百人似的,真没劲。” 千拜哈哈大笑。 他道:“你这小屁孩,还挺狂。” 元小飞呲牙一乐。 把长剑扔在一边,元小飞道:“千大哥,咱们继续走吧。” “嗯,行。” “小飞!小飞!” 有几个骠骑营的将士惊呼了几声,呼唤着元小飞的名字。元小飞转头道:“咋啦!武大哥!” 老武招手道:“你过来瞧瞧!” 元小飞就站起身走了过去。 一看,是一穿着灰色布衣的女子,晕倒在了地上。 她身边还有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孩子,这孩子似乎也是累极了,靠在女子的身边沉沉地睡着。 元小飞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孩子和女子? 千拜蹲了下来,就要伸手去碰这女子,被老武给拦住了,老武粗声粗气道:“你别瞎碰,万一是他们狄国派来的奸细呢,你忘了,咱们跟着沈帅可没少遇到这些事儿。” 千拜道:“没事,你信我。” 老武凝眉。 元小飞拍了拍老武的肩膀,摇了摇头,他道:“武大哥,您先别急。千大哥他最是细心,或许是他发现了什么。” 老武便不再说话了。 他看着千拜摸了摸那女子的头发,又抹了一把那女子的额头,然后捏起双指,细细地搓弄起来。如果不是他的神色非常正经,别人真的会以为,千拜想要对这女子图谋不轨了。 千拜想了想,又看了看那孩子。 第463章 搜找 这一次,千拜很快就收回了手。 他站起身,捏着下巴观察了半天。元小飞上前道:“千大哥,您发现啥了?” 千拜应了一声,道:“这女子的头油,用的是京城贵妇才会使的花香油,这种头油气味刺激很小,也很自然,所以很受京城女子的追捧。” “她脸上的脂粉,已经有些化掉了,但是在这种荒郊野外的地界,却没有变得花浑,所以她的脂粉也一定是好牌子。” “她和这孩子,都细皮嫩肉,应该不会是穷人家的孩子。” 元小飞挠了挠头。 ——他倒是挺好奇,为啥千大哥对女人的东西这么了解? 千拜道:“虽然他们刻意换了衣裳,但是鞋子没有换。这女子的鞋子上头镶嵌着两颗明珠,这样珍贵的东西却缝在脚上,所以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 老武笑了一声道:“嘿,这出来一趟,居然还赚了。这女人怎么办?送回去?” “小飞你说,咱们听你的。” 元小飞“啊”了一声。 他本来以为,沈承聿叫他带着他手下的亲卫,就是充当一份战斗力,大事上头还轮不到他说话,结果没想到这些大哥居然都把这事情甩给了他。 元小飞想了一下道:“那就带着呗,要是死了就扔了。” 千拜道:“成,就这么着。” 千拜叫老武把这女子和孩子带在了自己的马背上,这五十人便再次进发,继续向着营寨行去。 \\u003d\\u003d 待到沈宋二人的手下回到江棉城的时候,江棉城已经脱离了齐王的掌控。齐王造反,被长公主亲自剑杀于江棉城斜坡外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部分百姓都拍手称快。 这些年,江棉城在齐王的管理下,虽然没出过什么岔子,但是他手下的官员也都不算干净,有的人仗着自己在平州的后台,没少欺压这些平头百姓。 街道上,不再遍布着走来走去的齐王府兵。金凌燕接下了沈承聿的命令,带着几百个平州军去了齐王府,把齐王的姬妾和其他儿女通通收押,齐王府内所有的家产,通通搜刮,充盈国库。 听说,齐王府的好东西,足足搬了一个时辰,都没有搬空。 还有人听说,齐王造出了一座黄金屋,就是为了专门存放他贪污积累下来的东西。而那些东西,落在齐王的院子里头,金灿灿闪亮亮,晃得人都睁不开眼睛。 围观的百姓实在是太多,平州军也有些疏散不开。 金凌燕却觉得有点烦。 他看着满地满地的珍宝,又看了看跪在一边哭泣的齐王的姬妾和孩子,心乱如麻。 齐王妃不见了。 世子也不见了! 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要知道,齐王妃作为齐王的正妻,京城中蓝家的靠山,她的地位可是不言而喻的。虽然她不在京城,可是人家也确实是正儿八经的王妃,话语权并不小。 她和齐王的孩子一起不见了,那么事情就大发了。 这他娘的叫个什么事情? “金大人。” 小夏和青梅进了门,走上前来,道:“大人可有什么烦恼?” 金凌燕对小夏抱拳笑道:“原来是夏大人,您怎么有空来了,可是长公主那边已经忙完了?” 面对着长公主身边的亲信,金凌燕知道自己必须得客客气气。他也知道这青年可并不像表面上一样是个好惹的主。 小夏微笑道:“都结束了。您……” 金凌燕摆摆手,道:“嗨,你别提了。” 他靠近小夏低声道:“齐王妃不见了。” 小夏挑眉道:“哦?” 金凌燕牙疼道:“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儿?这沈帅把这事儿交给了我,我也不能办砸了哇!真坑人啊!” 小夏笑了笑道:“您别急,我手下还带着一些飞花卫,帮您找找王妃的下落便是。” “那可真是帮大忙了,夏老弟,以后你到了平州,就来找我,肯定没说的!” 小夏微笑道谢。 和青梅走出了齐王府之后,青梅道:“你和人家侯爷的手下套什么近乎呢?” 小夏背着手道:“咱们在平州没什么人,若是能和平州军打好关系,也方便咱们往平州派人,以后长公主的势力就不只存在于北边了。” 青梅道:“你还挺操心的。” 小夏叹气。 主子太含糊,只能他来操心了。能怎么办?谁叫他就欠她的呢。 说起来,他倒是还真有几分理解杨潜了。 对于金凌燕的请求,小夏也没含糊,他叫了自己的手下和祁连仙的手下,一道去寻找齐王妃的下落。 因为沈承聿和宋明珂还没回来,所以小夏便带着青梅先回了客栈。 回到了客栈,小夏就听到了隔壁屋子里头传来了什么动静。他和青梅对视了一眼——隔壁是白歌啊。 于是两个人就贴在房门上,想要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吧。” 是丛媚的声音。 “真的很舒服的。” 又是丛媚的声音。 “我真的不会骗你。” 还是丛媚的声音。 青梅抬头看了看小夏——这么刺激? 丛媚自从打开了心结之后,整个人也不再沉默了,也愿意和别人对话了,就算是面对着臭屁的祁连仙,也会给一些好脸色了。 还会时不时地调戏依然沉默寡言的白歌。 听到这里,小夏面无表情地捂住了青梅的耳朵,得到了青梅的抗议。 “真的,快来试试,我这技术很不错……” “咣当!” 丛媚和白歌转头看着突然打开的门,和摔倒在地的青梅与小夏:“……” 青梅掐了掐小夏的耳朵道:“都怪你都怪你!” 小夏委屈道:“我啥也没做嘛……” 丛媚上前,把他们两个扶起来道:“你们这是……” 青梅上下打量着丛媚,失望道:“什么嘛,怎么还穿着衣服呢。” 丛媚:“……” “你们在做什么?” 丛媚伸出了两只湿漉漉的手道:“我想帮他洗头发。” 青梅和小夏转头看向屏风,却见屏风前头,白歌整个人都扒在那里,脑袋杵进了铜盆里头,耳朵都是红的。 青梅表示,这样的小场面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于是她拽了个小绣墩坐下道:“你们继续,我们太无聊了,干脆就在你这儿等长公主回来好了。” 丛媚点了点头,便回身打算给白歌的头发上皂荚。 白歌突然站起身,整个人都笔直地绷紧,湿漉漉的头发落在脸颊上,水沾湿了胸口,散发着斑斑雾气。 三人:“……” 他们刚想说话,却见白歌红着耳朵,突然就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丛媚脸色一变,随之就听到了一声闷响。她冲向窗户旁边,就听到了宋明珂在客栈楼下道: “白歌,你怎么了!” 第464章 硬闯 一刻钟过后。 白歌悲催地躺在床上,目光空空地看着床帐上头的花纹。他的腿上还缠着一块木板,用纱布整齐地包裹了起来。 大夫给白歌处理好了断掉的左腿后,便起身对宋明珂道:“夫人,这已经处理好了,只是这位大人近期最好不要动武,也不要做什么激烈的动作,半年左右就可以正常行走了,但是依然不能动武啊。” 宋明珂道了一声谢,叫小夏送大夫出去了。 大夫出去之后,宋明珂坐在白歌的榻边,叹了一口气。 丛媚乖巧地站在一边,低头道:“我错了。” 宋明珂看了看白歌的惨状,没忍住,笑出了声。 白歌:“……” 他都这么惨了还要嘲笑他?? 说起来,白歌自己也是有些脸红。 刚刚向外蹦的时候,居然忘记了提起内力,直接摔断了腿……如果被飞花卫其他人知道,光是杨潜,估计就要嘲笑他半年吧? 宋明珂拍了拍丛媚的肩膀道:“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便好好照顾他吧。” 丛媚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宋明珂等人就非常自觉地出了屋子,留下她和白歌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大眼瞪小眼。 \\u003d\\u003d “报——” 江棉城西边,一百五十里,驻扎着大概两万人左右的狄国营寨,此处照比依山傍水的江棉城,虽然没有太大的差距,但是因为此处山岳较多,地面也不甚平坦,所以这两万人只是选择了一个相对宽松的地界,驻扎营寨。 斥候进了帅帐,道:“禀欧阳将军,后方莫帅来报!” 欧阳黎抬头道:“说!” “莫帅要求欧阳将军在后方指挥作战,不能露头,不给对方冲阵的机会!” 欧阳黎皱眉。 他想了想道:“莫帅真是这么说的?” “是!” 欧阳黎想了又想,便摆手,叫这斥候下去了。 欧阳黎在帐中沉思了起来——一般来说,其实面对这样的局势,主帅确实是没有必要亲自出马的,毕竟也不是什么关乎国祚的大战,所以欧阳黎确实在后方指挥就好。 对方那五十人,为什么能够击溃五千人? 还不是因为主帅被杀,导致兵将混乱,群龙无首。 只要自己根本不出现,不给他们看见自己的机会,自己的两万人,就算是磨,也足够磨死那五十人了。 欧阳黎冷笑。 骠骑营,你们就算再勇猛,此刻沈承聿不在,你们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u003d\\u003d “看到了吗,咱们就这样走。” 老武指着前面的道,道:“这里地形不太好进去,但是你看,咱们顺着这条小道绕到山后边,顺着山道,直接就能怼进去。” 千拜皱眉道:“这一块接近粮仓,巡逻的人不少,是不是有点冒险?” “所以就得看小飞的了——小飞,弄好没有。” 元小飞应了一声,拍了拍马屁股。 却见这马上头坐着一只简陋的草人,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士兵骑在马上一样,在这已经黑了的天里头,压根看不出来真假,十分唬人。 同样的草人,还有好多个。 而这些马匹,也都是他们在路上低价买来的比较瘦弱的马匹,虽然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但是也行不太快,却也能够跑上一段。 有些奇怪的是,这其中有十来只马匹,有些不安地翘着屁股,还刨着蹄子。 看起来像是发情了一般。 元小飞把草人全都扎好了,安置在了马匹上头。千拜看乐了,笑道:“厉害了,你这草人扎得倒是真挺像那么回事,远点看压根看不出来啥啊。” 元小飞抹了抹鼻子道:“那是,当年在乡下,十里八村的地里头都得放上两只我扎的草人。” 千拜哈哈大笑。 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一个骠骑营就领着这几十只母马,和一只公马,向着营寨附近行去。 而营寨里头,欧阳黎也完全不知道这五十人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他已经提前下好了命令,麾下的所有将士们定时都要换防,以防那暗处的五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偷袭。 火把通明,但栅栏外头却是一片漆黑,谁也看不清远处到底有什么。 这时,放哨的狄国士兵突然听到了一阵非常细微的马蹄声。 他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没有碰到敌袭的情况,所以这一下就惊动了这些在外头巡逻的人。他们仔细地看了看,却见远处的马蹄声渐近,有一队几十人的兵马向着他们营寨大门直直地前进,还带着呼啸声。 斥候赶紧回去禀报。 “报——” 欧阳黎抬头,就看到了斥候跑了进来,道:“将军,那些骠骑营来了!” 欧阳黎大笑道:“哈哈哈,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全体将士听令,先派出五千人去,记住,绝对不能放他们回去,一个人都不行!” “是!” 斥候下去了,五千人很快整归完毕。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他们出了营向着那五十人马冲去的时候,却彻底傻了眼! 那些“兵马”,哪里是什么气势汹涌的骠骑营?! 不过就是几十匹的瘦马上头绑着几个草人罢了!!马背上还挂着能够发出呼呼风声的竹哨,听起来就好像是人的呼喊一样! 上当了! 这五千人反应了过来,马上回护,然而却已经晚了。元小飞等人早就已经先行破掉了东边的栅栏,直直地冲了进来,而那些调集在粮仓周围的将士也并没有反应过来,被他们打了个照面。 元小飞等人更是直接一把火扔了过去,粮仓应声而着,很快就燃起了一片火海。 火光冲天! 元小飞忍住呛鼻的气味,将自己那堆积在眼角的泪水生生给憋了回去。他手中把持着长枪,随手一挑,便是三人直接被他给挑落马下,他们惨叫一声,就被骠骑营的战马给踩成了肉饼。 怒血三丈! 这一出声东击西,成功地给这五十人争取了时间,饶是如此,对方涌出来的人却好像是没有穷尽一样,和之前那五千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元小飞知道,主帅没有露头,他们就打不了。 虽然只有五十人,但是这些骠骑营的喊杀之声却绝对不亚于任何一支士气高涨的军队,他们身上虽然没披着坚硬的铠甲,但是在他们那强悍的肉体素质和高超的武功之下,守卫着营寨的这几千人居然被他们生生地扎穿了! 就好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生生地将脆弱的布料撕剪开来,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第465章 惊醒 元小飞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如同鹰隼一般。他的脸上都沾满了血迹,看起来像是食人恶鬼一样,那凛然的气势就足以让这些敌军败退一分。 “噗通!” 又是一士兵倒地! “快增援!增援!” “不能让他们冲进来!” 当这五十人,每每击杀了周围的一群兵将的时候,总会有新的兵将填补上来,很快,护卫着粮仓的三千人都已经死的死伤的伤,而后那被骗出营寨的五千人便回来了。 这个时候已经乱了。 虽然狄国的驻扎方式和大渊的有些许不同,但是主帅一定是处在一个相对重要并且安全的位置。元小飞的目光梭巡了半天,发现了他们的帅帐。 于是元小飞大吼一声: “冲!” 老武等人高呼了一声,直接跟着元小飞就往帅帐冲了过去,那被撕开的口子就生生地被引导到了帅帐的方向。 狄国的将士都要疯了。 怎么回事?! 五十人,他们是五十人啊?! 怎么这五十人,根本就没法拦住?! 帅帐之内,欧阳黎听着外头的惨叫,接着斥候的一波一波禀报,几乎就要坐不住了。 怎么回事? 他们足足有两万人,两万人! 为什么这五十人往里冲的时候,有如探囊取物一般?难道就没人能拦得住他们吗? “报——” “将军,副将大人战死!” 欧阳黎坐了起来:“废物!” 他立刻拿起了自己的兵器就要向外冲,然而却被自己的亲卫给拦住了,亲卫道:“将军,您忘了莫帅的话了!” “滚开!” 他踹了那将士一脚,大步走了出去,道:“都已经到了这里,老子难道还要做缩头乌龟吗?” 欧阳黎立刻走了出去,然而还没上马,就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欧阳黎下意识地接住。 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属于他的副将。 欧阳黎立刻把那人头扔在一边,脸色发白地举起了手中的剑。然而他心中一寒,却感觉到自己后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好像是有什么虎狼在盯着他一般。 他转头,就看到元小飞向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他眼神猩红,手中还提着一把染血长枪,红缨晃动,马蹄如雷。 他转头一看,确实因为自己举起了帅旗。 就在这时! 元小飞举起长枪,怒吼一声,直接冲了过来! 欧阳黎立刻带着手下的将士们愤然相扛,然而却发现,元小飞已然势不可挡! 五百步! 三百步! 马蹄嘶鸣,元小飞顷刻便来到了他的眼前。 “噗嗤。” 一把长枪直接扎穿了欧阳黎的心脏。 “噗通。” 欧阳黎跪在地上,倒了下来,一双怒目而视的眼睛里头似乎还带着一点茫然—— 他是怎么死的? “将军倒下了!!” 周围充斥着听不懂的话语,那些将士们叽里呱啦地用狄国的语言大叫着,而原本还有秩序的狄国士兵现在没了首领,顿时乱成了一团,逃的逃,窜的窜,几乎没人去管元小飞这五十人了。 元小飞自然是没去管他们。 还有一些负隅顽抗的兵将,被他们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待到这些兵将都散尽的时候,火也停了下来,到处都是血和灰烬的干燥气息。 元小飞下了马,借来了一把刀。 他毫不犹豫地割下了欧阳黎的人头。 把欧阳黎的人头给收起来之后,元小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道:“大哥,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千拜应了一声道:“我没事,你武大哥被人给攮了一刀,现在正哼哼呢。” 元小飞笑了笑,露出了白牙。 “小飞!” 元小飞应了一声。 “人醒了!” 元小飞愣了一下,刚想问什么人,然后猛然想起来,他们还带着一个女人和孩子呢! 原来是她醒了啊。 蓝烟被人绑在马背上,感觉自己都要颠吐了,她刚一睁开眼睛,便觉得一阵反胃,差点就把内脏都给哕出来。她迷迷糊糊地垂着眼皮,而后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呕——” 受不了这刺激的气味,蓝烟吐了出来。 她趴在马上,转头就看见了一地的尸体。年轻的王妃哪里见过这些?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不许叫。” 一把闪亮亮的刀尖指着她的喉咙。 一长相可怕的大胡子男子恶狠狠地对她道:“再乱叫就杀了你——嘶,娘的,疼。” 元小飞走了过来,道:“武大哥你快歇会儿。” “诶好好好。” 元小飞转头对蓝烟道:“你是谁家的女子?” 蓝烟愣了一下,心中逐渐升起了一股戒备。 她不是傻子,跟着慧同到了这里的时候,也是见过狄国人的兵甲的。所以她知道,地上躺着的那些,都是狄国的人。 那么这些狄国士兵,一定就是被眼前这些人给杀掉的。 是谁? 蓝烟飞速地思考着——肯定不会是齐王的府兵,难道是平州军? “快说说说!” 老武不耐烦地道,而后又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蓝烟瑟缩了一下,装作被老武吓到了的样子,更是不开口了。 元小飞挠了挠头。 就在这时,千拜微笑着走了过来。他长相柔和,人也干干净净,就算在死人堆里爬出来,也带着一股清淡的气质,所以更容易让人放下防备。他道:“这位夫人,实不相瞒,我们是在东边发现您和……哦,那是您的儿子吧?” 蓝烟眼神闪动了一下,道了一声是。 “嗯,对,”千拜点了点头道,“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已经晕倒了,说实话,我们要做的事情也很危险,所以如果一直带着您,怕是也不太方便。” 蓝烟张了张嘴。 “所以我打算送您回去,”千拜道,“您的家在哪里?” 蓝烟顿了一下道:“江棉城。” “江棉城何处呢?您也知道,齐王造反,江棉城现在可乱着呢,总归给您好好地送到家门口,才算是好人做到底不是?” 蓝烟抓了抓马背上的毛。 “齐王……齐王造反?” 千拜抱着手臂道:“是啊,这太平盛世的,齐王非要搞出这样一出,往死里头作,您说他是不是很蠢——” “尊敬的齐王妃?” 第466章 噩耗 这话一出,不只是蓝烟愣住了,连带着千拜身边的骠骑营也都一愣。老武虽然惊讶,但是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由着别人给自己包扎。 蓝烟颤抖着声音道:“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把齐王怎么了?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在哪里?” 千拜嗤笑了一声,坐了下来,道:“您先别激动啊,您儿子现在很安全,不要害怕。” 蓝烟的神色满是戒备。 显然,她好像并不相信千拜的话语。 千拜也并不在乎,他坐在树桩上头,淡淡地把玩着手中的枯草,道:“我很好奇的是,您这样尊贵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难道是……”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道:“你知道齐王败局已定,携子潜逃?” “放肆!” 蓝烟下意识红着眼睛反驳道:“你可知道污蔑王妃是个什么罪……等一下,王爷,王爷他败了?” 蓝烟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 千拜淡淡地应了一声,道:“看来您还不知道啊,齐王府已经被抄了。” “那王爷呢?” “王爷呢?!” 蓝烟陡然提高了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利。千拜掏了掏耳朵,而后笑嘻嘻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蓝烟要疯了。 此刻的她,已然顾不上什么王妃的矜持和理智,她泪流满面,想要挣扎,却因为自己被紧紧地绑在马背上头,什么都做不了。 “让我见王爷,我要见王爷!求求你们了!” 千拜捏了捏下巴。 这倒是有意思了。 蓝烟是从狄国营寨那一边过来的,而他们要追拿的慧同也是在那个方向,那么就说明,蓝烟是和那个叫慧同的和尚一起离开的。 慧同为什么要带她离开? 值得品味。 不过,这和千拜也没什么关系。他一摆手道:“行了,小飞,别忙活了,咱们继续走了。” 他刚一说完,就有骠骑营直接一个手刀给蓝烟敲晕,于是蓝烟便安静了下来。 元小飞应了一声,道:“千大哥,咱们大概还有多久能到啊?” 千拜想了想道:“快了,再换一次马,天亮之前就能到了,走了。” “诶,好嘞。” 于是几个人便再次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离开。千拜转头看了看江棉城的方向,眼神闪动了一下,摇了摇头。 “千大哥,怎么了?” 千拜应了一声,一边拿起了自己的兵器,一边道:“快过年了啊。” 元小飞愣了一下。 还真是。 如今已经快到正月了,可不就是要过年了吗? 不过看他们这个速度,年前倒也不一定能回到京城了。 “以前啊,”千拜把刚刚编制好的小草人放到了元小飞的手上,道,“我们跟着沈帅到处打仗,经常是没法回家过年。沈帅就带着咱们,在关外、在南疆、在大漠,在那些个地方,一起过年。” “没有炮仗,也没有花灯,但是有篝火啊,噼里啪啦的点起来,倒也挺好看。” 元小飞想了一下那样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沈帅比咱们都大了不少,”千拜看了看远方的星子,道,“咱们都把他当成大哥,出了什么事儿,都有大哥给咱们顶着。咱们在大哥的手下,能打胜仗,还能升官,虽然苦点累点,但是太值得了。” “苦点累点?千大哥,你们操练特别累吗?” 千拜突然对元小飞诡异地一笑道:“这个啊,等你进了骠骑营你就知道了。” 元小飞挠了挠脑袋。 而他不知道的是,当自己真的进了骠骑营的时候,才彻底明白了千拜脸上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成长了起来的元小飞琢磨了很久才明白—— 原来那是幸灾乐祸。 天将亮。 马上就要开春了,天气也逐渐暖和了起来,更何况像是平州这种四季如春的地方,更是脱离了寒冷。 天暖和了,也就长了起来。 还没到卯时,东方已经露出了一丝粉红色的朝霞。 慧同拄着一根老树枝,擦了擦脸上的汗,回到了营寨。这个时候,营寨内的将士们也都开始换防,来回走动的狄国士兵们念叨着那些慧同听不懂的话,他们看见了自己,神色各异地走过,很明显是在谈论他。 但是慧同已经没有气力去顾及这些。 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管地上是不是脏乱。他抹了抹脸上的灰,咬牙捶了捶自己的腿。 到底去了哪里?! 迷迷糊糊之间,慧同又想起了蓝烟对他说过的话。 “我不要和你走,王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已经背叛了大渊,难道你还要我背叛王爷吗?!” 慧同咬牙切齿。 那个齐王,到底给她灌下了什么迷魂汤药,能够让她,让整个蓝家,赴汤蹈火没有怨言? 慧同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还没走出几步,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站在门口巡逻的将士走了过来,扶了他一把。慧同用狄国话道了一声谢,就要继续往外走。 而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原来是前方探查的斥候回来了。斥候一看见慧同,便对他道:“你要找的人,可能是有下落了。” 慧同上前一步惊喜道:“真的?” 那斥候面色有些为难道:“没有找到她本人,但是我发现了这个。” 斥候伸出手,手中躺着一只小耳铛。 慧同看着那精致的耳铛,瞬间脸色大变! 这是蓝烟的! 他立刻握着那斥候的肩膀道:“你是在哪里发现的?在哪里发现的?” 斥候指了一个方向道:“那里,大概二十里。” 慧同道了一声好。 看到耳铛的一瞬间,慧同马上就慌了。但是呼吸之间他强行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不,不一定,蓝烟现在未必会死。只是一个耳铛而已,她一定还活着! 他要去救她。 但是他不能自己去,若是自己去,无异于送死……谁知道他会不会和那些个心狠手辣的骠骑营照个对面,落到他们的手里?所以他必须得和莫声寒借兵。 只要有人保护自己,就算不能弄死他们,至少也能逃跑。 慧同当即不再犹豫,把纸条收进了怀里,直接去了莫声寒的帅帐。在门口等待了许久之后,莫声寒终于愿意见他了。 “莫帅!” 第467章 陷阱 慧同神色焦急道:“请您借我一些士兵!” 莫声寒也是一夜没睡,事实上,他已经收到了前方那两万人被击溃了的消息,而剩下的一万多人,也都连夜赶回了营寨之中。 莫声寒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万人! 怎么也能被他们轻易地拿下? 所以,当慧同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莫声寒想也没想便道:“你要我的兵做什么?” 慧同咽了口唾沫道:“寻人。” “寻人,你自己去便是,为何要用我的人?” 慧同攥拳。 他明明知道,这莫声寒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却奈何不了。他急切道:“将军,我绝不多要,只要五千人,五千人!” “五千!” 莫声寒道:“五千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带着我这五千人,我的将士万一为了帮你寻人,出了什么意外,谁能担当得起?” 慧同咬牙。 他握了握手中的耳铛,道:“莫将军,您也知道,贫僧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对什么都是了解一些的,难道您就不想知道,骠骑营铠甲的制造方式吗?” 莫声寒猛然抬头。 他眯眼道:“你说什么?” 莫声寒幽幽道:“骠骑营的铠甲虽然不及大宣的铁浮屠,却也算得上是刀枪不入的,这玩意可是绝对的机密,就算是皇上,也是不可能知道它的核心技艺——” “但是贫僧知道。” 莫声寒伸手道:“给我拿来!” “您先答应借我人。” 莫声寒冷声道:“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万一你是耍老子的,老子的兵怎么办?” 慧同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泛黄的图纸,道:“不瞒您说,在出家之前,我曾经也算是为骠骑营做过一些事……而这些……” 莫声寒伸手就要抢,他眼中那贪婪的光都要溢出来了。他也不是个傻子,作为一个将军,对于铠甲这玩意自然不可能一窍不通,刚刚惊鸿一瞥,他已经看见了那图纸上面铠甲的形制。 “慧同,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真的不说,别怪本帅不客气。” 慧同把那图纸放在旁边的烛火上头道:“您可以试试。” “你!” 莫声寒放下手,眯眼道:“好,这五千人,本帅就借你。你可以把图纸给我了。” 慧同道:“等到贫僧平安归来,自然会将图纸如数奉上。” 这意思就是,他们不光是要护送着慧同去找人,还要让人家完好无损地归来。 莫声寒咬牙。 他恨恨地看着眼前的和尚,恨不能撕裂了他的皮。半晌,莫声寒摆手道:“去!” 待到慧同转身,莫声寒道:“你要是敢耍我,你的下场,你自己应该知道。” 慧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出去了之后,慧同才发觉自己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他哪里真的知道骠骑营的铠甲工艺? 任何和骠骑营有关的东西,那都是秘密中的秘密,他一个山野匹夫,上哪里弄那玩意去? 这个时候,他在多年以前和铁匠好友研究出来的图纸就派上用场了。 慧同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一次为了蓝烟,他可真是冒了大险! \\u003d\\u003d 一个时辰之后。 卯时将过,天光大亮。 前去探查的骠骑营归来,对等待的众人道:“有动静了!” 千拜抬头道:“慧同出来了?” “看不到那和尚出来没有,但是大概有五千人,朝着咱们的方向来了。” “还真挺准。” 千拜用手背拍了拍蓝烟的脸道:“你和你的小情夫,倒是心有灵犀啊?” 听到这话,蓝烟的脸都因为羞愤变得通红,如果她手中有一把刀子,一定会把千拜碎尸万段。 千拜不屑一笑。 “大哥,接下来咋办?” 元小飞道。 其实,元小飞也不知道用这耳铛到底能不能把慧同给引出来,但是千拜却告诉他,多半是可以,而元小飞的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计策,便就听了千拜的安排。 结果没想到,他们真的有动静了。 “大概还有多远?” 那探查的骠骑营想了一下道:“不远,还有十多里吧,估计一会就到。” “行。” 这时,老武扛着锄头回来了,道:“行了,坑都挖好了,他奶奶的,老子受着伤还得帮你们干活,真是欠你们的啊。” 大家善意一笑。 一旁的蓝烟,惊恐地听着这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商量着怎么去坑害慧同。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这丛林幽深,树木繁多,本就难以行走,更何况是密集的战马。 蓝烟不由自主流下了泪水。 她抱着晕倒的宋和光,哭泣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头回荡。 \\u003d\\u003d 慧同很快就带着这五千人到了密林外。 这密林再往东,就是一片靠山的平原,他们仔细搜寻了很久,却也没发现蓝烟的踪迹。慧同只觉得心中的不安在逐渐放大,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的身上还套着狄国的兵甲,所以从明面上看来,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谁。 慧同烦躁地抓了抓缰绳。 就在这时! 密林中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哭泣! 柔柔弱弱,凄凄切切,好像是一种哭诉,又好像是一种悲鸣,总之听起来十分幽怨。 慧同心中一紧。 是蓝烟的声音! 他当即和周围的小兵们示意了一下,跟在他们身后,进了这密林。领头的狄将也不是个傻子,这情况怎么看怎么可疑,他叫手下的斥候先进去打探了一番,过了一会,斥候出来了,说是林子里头有一个女人。 慧同心中焦急。 那一定就是蓝烟! 他率先打马就冲了进去,而身边的兵还没来得及拦住他。领头的狄兵咒骂了一声,也跟着进去了。没有办法,毕竟莫声寒已经下了令,一定要保护好这大渊的和尚。 慧同跑了很久,视野逐渐开阔,他看到杂乱的树木逐渐减少,而蓝烟的哭泣就越来越近。 看到了! 他看到,有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女子,坐在一块石头上头,低着头,耸着肩膀哭泣。 慧同道:“烟儿!” 蓝烟抬头。 第468章 专注 蓝烟刚一抬头,慧同就看到了她那被封住的嘴巴。 她的眼中还闪烁着泪光,双眸中掺着一丝错愕。她似乎想要张开嘴说些什么,却因为嘴巴被封住根本没法说话。 慧同立刻神色一凛—— 上当了! 而就在这时,丛林之中突然就奔出了一队人马,与慧同一起前来的兵将们分散在着林子中,被杂乱的树枝阻挡住了脚步,根本行动不快,于是元小飞等人便很快就冲到了他们的眼前。 “上当了!!!跑!!” 元小飞率先冲了出去,斩杀了几个落在后头的兵将,就在刚刚埋伏在丛林中的时候,元小飞就已经盯住了行在前头的那个人——他已经确定,那个人,就是他要找的慧同! 元小飞的目的非常简单。 他直接奔着慧同而去。 慧同一边回头,却见原本待在原地的蓝烟却已经消失不见,很明显,是被元小飞他们给藏到某处了。慧同咬牙,转过头来,却感觉到身后的惨叫声越来越大。 慧同咬牙。 他想要回头,想要去救她,却感觉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而元小飞等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如果他敢犹豫半分,绝对会命丧当场。 密林外头留了一部分狄军,他们听到了里头嘈杂的呼喊,错愕了一瞬,就感觉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冲了出来。慧同带着人好不容易冲了出来,道:“跑啊!” 元小飞死死地盯着慧同的身影。 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中都堆积着一股气,到了这里终于发泄了出来,直接顶到了他的脑门。他举着长枪,大声喊道: “沈帅有令,背叛大渊者,杀无赦!!” 慧同都懵了。 沈帅?! 沈帅要杀的人,是自己?! 元小飞的话一冲出口,骠骑营的将士们瞬间就觉得这些天来的疲惫都被扫了个精光,他们跟着元小飞向前冲,是因为前方就是沈帅亲口交代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必须要做到。 慧同原本想带着这几千人一起走,但是这些狄兵居然直接冲了上去,打算和那几十个骠骑营硬碰硬。慧同原本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心中想着若是元小飞等人真的被打退了,他还可以趁乱把蓝烟给带走—— 但是! 他发现,这几千人居然被击穿了! “嗖!” 破风之声顿起,元小飞的长枪马上就要戳到了慧同的脸前,吓得慧同大叫了一声,赶紧带着剩下的人向着营寨的方向奔走而去。 “莫帅!!” “骠骑营来袭,请求增援!” 莫声寒站了起来道:“他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斥候咬牙道:“是,是慧同师父遇到了骠骑营,所以……” 莫声寒怒吼了一声,道:“派出两万人,马上抵御,现在就去!” “是!” “来不及了!” 又一斥候,捂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道:“莫帅,他们、他们冲进来了啊!” “什么!” 莫声寒立刻就想起了死去的欧阳黎。 欧阳黎的手上可是有整整两万人,可是怎么着?不还是被那五十个人给冲了进来? 连续闯了两个营寨,现在还要来,他们这些骠骑营,难道不是人吗?! 欧阳黎听了自己的话,并没有马上就出帅帐迎战,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被…… 现在已经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 莫声寒马上下令,调集了两万人直接迎战,自己则是随时准备出战。 待到斥候出去了的时候,莫声寒眯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 这些骠骑营的反应如此迅速,自己手下这几万人居然束手无策,或许是因为他们突然来袭,将士们乱了阵脚,只要稳下来,摆出防守阵型,他们便不会得逞。 就在莫声寒还在揣测的时候,元小飞已经带着人把营寨门口给捣烂,但是,元小飞很快就感觉到了艰难—— 这几万人反应迅速,一看便是早有准备,元小飞他们没冲了一会,便被重重包围住,很难再次撕开一个突破口。 元小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死!” 他甩开了一个人,直接把他怼到了地上,噗嗤一声拔出了染血的枪尖。 元小飞逐渐和其他人靠拢,一致对外,不给对方留下任何破绽。眼见着他们就要被敌方逼得没有后路,元小飞却也没慌乱。 他在找。 哪里是突破口? 就在这时,包围住他们的将士突然有了行动,他们一拥而上打算直接把这五十人来个包夹,吃进去,但是却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元小飞等人依然有气力抵抗。 元小飞一枪横扫! 慧同就在这群人之中,大喊道:“不要!别动手啊!”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几乎没人能听到,而他的力量虽然微弱,但是却成功地引起了一点骚乱,他身边的将士们因为他的话,分散了注意力。 就在这时! 元小飞一抽马背,直接从马上一跃而起,长枪凌冽如冰锋,刷刷几下便硬生生地造出了一个突破口,骠骑营的将士们也带着十足的默契,他们分出十个人在后头掩护,剩下的人紧随元小飞的脚步,像是拧成了一股绳索一般,纯粹直接。 慧同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寒意,转身溃逃。 就好像是一块破了洞的布,一旦被撕开了一小个口子,那么轻易一拽,便会支离破碎。元小飞已经闯了出来,就不可能给他们抓住自己的机会。 “妖僧休逃!” 慧同都要崩溃了。 他心中一狠,直接就朝着莫声寒的帅帐那边赶去——既然自己已经被盯上了,那就拉个垫背的! 反正莫声寒怎么都和自己拴在一条绳子上了,想要摘出去,想都别想! 慧同心中急切。 他当即带着自己身边的兵往莫声寒的帅帐跑,。 莫声寒的亲卫们已经接到了莫声寒的命令,加入了战场。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兵器直接对准了追截而来的骠骑营,准备迎接他们的攻势。这一下险些伤到了最前头的慧同,导致慧同不得已,只能硬生生拉起了缰绳换了个方向。 向营帐去! 现在只有莫声寒能够保护自己了。 第469章 梦忆 元小飞看到了逃走的慧同,想要去追,却奈何眼前莫声寒的亲卫实在是难缠,好在这时,千拜等人终于赶了上来,支撑了好一会。 元小飞道了一声多谢,调转马头就去追慧同。 \\u003d\\u003d “呼……呼……” 慧同感觉自己的大腿火辣辣地疼,被磨破的肌肤渗出了一丝血,黏腻地糊在肉上,稍微一动便是一阵撕扯。 口干舌燥。 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 他牵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眼前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就要吐出来。 “妖僧!” 陡然听到了元小飞的声音,慧同瞬间就清醒了。他转头一看,那紧紧地跟着自己的人,不是元小飞还是谁来?! 这也太执着了! 慧同感觉自己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的骏马已经快要到极限,速度也放慢了。慧同咬牙,直接抽出了一把匕首插进了马屁股,马儿吃痛,撩着蹄子飞奔了起来。 元小飞已经逮住了他的踪迹,怎么可能让人再次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他夹紧马肚子,微微俯下身,轻喝了一声,便追寻慧同而去。 慧同脸色一变。 前方莫声寒的手下已经彻底混乱,堵成了一团围在那里。 根本无法通过。 他脸色煞白,牵着缰绳回首—— 元小飞马上就要冲上来! \\u003d\\u003d 雪。 漫天飞舞的雪。 刺骨的寒冷,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冻僵。 一望无垠的白雪,覆盖在树尖,冷风掠过,雪片便如粉面一般飞舞。 呼啸,是风在呼啸。 风雪之中,有人在缓缓行走。 那是一个女子,她的面容是绝美的,如玉琢如画作,冰雪挂在了她的睫毛之上,原本瓷白细腻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发紫。她的肩头、发髻之上,挂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她却好像没有力气去清理。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孩子像是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一样,头发乌黑,大眼睛像是葡萄一般,晶晶亮亮,可是孩子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迷茫。 一种不知何处去的迷茫。 终于不知走了多久,女子行不动了。 她踉跄了几下,跪了下来。 膝盖甫一接触到了柔软的雪层,却没有任何凉意——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 终于,她无声地哭了出来。 眼泪划过脸庞,瞬间便结成了一道冰印,泪水落在雪地中,砸出了一个一个小小的坑点,又被吹来的风雪掩盖。 冰晶被她裹进了嘴里,蔓延开来的,却是无边的苦涩。 小女孩似乎是感觉到了母亲的悲伤,伸出手,为母亲擦去了冰凉的眼泪。母亲愣了一下,嘴唇颤抖,低下头贴了贴她的小脸。 “是母妃对不起你。” “对不起。” “你一定要好好儿地,活下去。” “下辈子不要生在皇家……” 宋明珂只觉得很冷。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那种寒冷瞬间就被驱散,取而代之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暖,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那种清香,不是很浓烈,却让人觉得安心。 有人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沈承聿的头发披散着,靠在枕头上,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宋明珂看了看,此刻天光微微放亮,外头的霞光透过了床纱,被筛得柔和曼妙。 宋明珂瞬间一愣。 她的目光刚好可以看到沈承聿的喉结。他的衣衫被折腾得有些发皱,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锁骨。 宋明珂冷静道:“为什么你在我的床上?” 沈承聿正色道:“我听到你做噩梦,不太放心。就来瞧瞧。” 宋明珂:“……” 她从头发里头拿出了一根梨花针,阴森道:“你是要自己下去,还是被本宫抬下去?” 沈承聿道:“可你做噩梦……” 宋明珂冷笑一声,手伸向了枕头下面。 沈承聿当即起身,连鞋子都没穿。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沈承聿自然是深谙这个道理。 温暖的港湾消失了,宋明珂还觉得手臂有一点空落落的。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坐了起来,伸出胳膊环住了自己的双腿。 沈承聿坐在地上,衣衫铺了一地。 他静静地看着那如贝珠一般晶莹的脚趾。脚趾的颜色粉粉嫩嫩的,真想捏一捏。 宋明珂没有发现他赤裸裸的视线,只是把脸埋在双腿上,模糊道:“我梦到了母妃。” 沈承聿应了一声道:“明贵妃?” “嗯。” 沈承聿抬头,和她对视。宋明珂却不再看他,而是看着桌上的花瓶,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母妃了。” 沈承聿对明贵妃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 他只知道,那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眉眼大抵是和现在的宋明珂有几分相似的。在宋明珂出生之前,她一直都是宫中最受宠的女子,没有之一。 怎么会沦落到那样的地步? 沈承聿不了解内情。 他伸出手,用手掌包裹住了宋明珂的脚背。 脚上暖暖的,连带着心中也好像流淌着一股冒着热气的温泉。宋明珂听到沈承聿低声问她: “恨她吗?” 宋明珂愣了一下。 恨吗? 如果说不恨,是她让自己陷入了那样的险境,还险些把皇兄都给搭进去。 可是真的恨吗? 宋明珂并不知道。只是,当她梦到,那双温暖的手,那柔嫩的脸,紧紧地帖着自己,想要将自己身上仅存的温暖全都给自己的时候,宋明珂觉得心中就算埋藏着再冰冷的恨意,也再也挖不出来了。 沈承聿看着她的脚趾道:“我的母亲,在父亲去世了之后,便随父亲去了。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明明好好的,却要抛下我,抛下我的弟妹,甩手离开。” 他温声道:“直到我到了父母的年纪,我便明白了。珂珂,有些爱就是如此。” “必须割舍,必须做出选择。” 宋明珂眼眶一热。 她双手揪住了裙子,失声痛哭。 “沈承聿。” “我再也不想失去亲人了。” 沈承聿双手微微抬起,握住了她柔软的腿肚。他把头靠在她的小腿上,依恋似的闭上了眼睛。他的长发披散开来,霞光映照在他的面颊之上,温柔得像是三月的东风。 “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亲人。” 第470章 有令 “小兄弟!” 就在长枪即将戳穿慧同的喉咙的时候,他大声喊了一句,制止了元小飞的动作。 元小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哥!大哥!” 慧同都要崩溃了:“大哥,我就是一个和尚,你他娘的跟了我还几百里地,到底是想干啥啊!!” 慧同都要趴在马背上了,他恳求道:“大哥,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啊!” 元小飞掷地有声道:“沈帅有令,背叛大渊者,杀无赦!” “别别!” “你放了我,我真的保证不再背叛大渊,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最后……” 元小飞怒声道:“住口!” 元小飞握着长枪道:“就是因为你给齐王搭上了狄国的线,齐王才能肆无忌惮地在平州撒野,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沈帅不说,我也要杀了你!” 慧同惊恐道:“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我、我……” “我是被齐王逼迫的!” 元小飞冷笑。 狗咬狗罢了。 慧同憋红了脸,道:“军爷,无论如何,求求你放了我,就算是您这一生行善积德做些好事,佛门讲究……啊!” 元小飞提起长枪,奋起上前! 慧同躲闪不及,被刮落马下,摔得连脑瓜仁都在震动,他不停地向后退道:“你们救我啊!救我啊!!”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身边的狄国兵也没有办法。 毕竟他们自顾不暇,已经被千拜他们逼得节节后退。 看着逐渐逼近的元小飞,慧同知道,自己的死期算是到了。他闭上了眼——眼中还浮现出宋和光的模样。 要不是混乱之中惊鸿一瞥,看到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他送给蓝烟的玉佩…… 他都不知道,原来宋和光。 是自己的儿子。 没关系,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他也算是留下了后人,而且,那东西也还在…… 慧同释然地闭上了眼。 “噗通。” 元小飞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他的头颅,鲜血溅到了马脖子上头。他直接用枪尖把他的脑袋扎了起来,包好了,这才准备去杀莫声寒。 “小飞!!” 是老武的声音。 他隔着一群人,满脸都鲜血,大喊道:“现在帅帐没人守着,你快去!!” 元小飞大声应了一声,就赶快去了。 \\u003d\\u003d 平州,江棉城。 齐王的家已经被查封,他的姬妾也被金凌燕手下的人给收押了起来,亟待返回京城听审。这一段时日,金凌燕倒是忙前忙后搞得脚打后脑勺,沈承聿和宋明珂倒是难得闲暇了下来。 这几日宋明珂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如果没有沈承聿陪在身边,也许会更差。沈承聿搜罗了城中各种好玩新奇的东西,就是想让宋明珂开心起来,那谄媚讨好的程度,让人丝毫不怀疑,当年的一骑红尘妃子笑今日又将在平州重新上演。 待到宋明珂勉强打起精神的时候,已经是一日之后了。 客栈之内,传来了一阵低而缓慢的乐音。 沈承聿衣冠整洁,端坐在一把琴前,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挑拨着琴弦,弦音流泄,却不若曼妙纤细,更像是高山流水之间的安然隐者,奏出一两分处之泰然的平和。 宋明珂听不懂。 她觉得很困,琴音好慢,熏香好浓。 就好像听先生讲课一样。 唯一能支撑她听下去的就是沈承聿的姿容。这个人站着的时候,如一棵挺拔的青松,俊逸不凡;坐着的时候,又会将那腰板端得直直的,就连身上的衣襟,都没出现一丝褶皱,颇显蔚然君子之姿,光风霁月,独旷于世。 他低眉敛目拨弄琴弦的样子…… 怎么说呢,就真的很…… 宋明珂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口水。 一曲演罢,沈承聿放下手。宋明珂不明觉厉地拍了拍手,尽量地表达出了她的崇敬之情。她道:“原来你真的会弹琴,我一直以为你在逗我。” 沈承聿挑眉道:“我从不轻易对你撒谎。” 宋明珂道:“轻易?” 沈承聿转移话题道:“可是饿了?想吃点什么?” 宋明珂下意识道:“芙蓉鸡片。” “好。” 等到沈承聿出了门之后,宋明珂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又在逗弄自己? 然而沈承聿没走几步又回来了。这一次,他面色正经道:“珂珂,换上衣裳,跟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 “小飞他们回来了。” \\u003d\\u003d 待到沈承聿和宋明珂来到江棉城外的平州军军营的时候,元小飞他们已经回来了。金凌燕早就带着手底下的人在这等着了,他们正围着元小飞等人,听着元小飞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元小飞的嗓门很大,离老远就能听见。 “我和你们说,当时啊,那个人是里三层外三层,咱们要是松懈一点,可就出不来了!” “哦哟!” “这么惊险呢?” “可不吗!但是我一想,我是谁!我身上还带着沈帅的命令啊,不能让沈帅失望!” “哈哈哈,你小子是想在沈帅跟前出风头吧你。” 元小飞羞涩地挠了挠头道:“嘿嘿,是有点,能咋地,换你你不想啊!” “想,做梦都想。” “哈哈哈哈。” 沈承聿唤了一声,元小飞愣了一下,赶紧跑了过来,笑嘻嘻道:“沈帅!” 沈承聿点了点头,看了看他身上脏兮兮的,有血渍,还有各种泥土的痕迹,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去拾荒去了,不过这小子的笑容却还是那么纯净,看起来憨厚无害。沈承聿道:“回来了就好,可有人受伤?” 周围的将士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注意到了,沈承聿并没有问他们是不是完成了任务,而是先问了有没有人受伤。 元小飞道:“有,武大哥被人给攮了一下,其他大哥都是受了点轻伤,没啥。” “很好。” “对了沈帅,”元小飞拎起了手里的两个布袋道,“沈帅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是慧同和狄国将军的人头!” 沈承聿皱眉道:“狄国将军?” 他的神色冷了下来道:“狄国军队已经驻扎在了大渊?” 元小飞愣了一下,道:“是,好像总共有五万人左右吧,但是都被我们给打回去了,嘿嘿。” 众人哗然。 第471章 异状 好家伙。 五十个人,直接把五万人赶回了狄国? 这是什么事啊? 对于这样的战绩,这几十个骠骑营也是没什么特别开心的举动,不过都是眼巴巴地看着沈承聿等待着他的夸奖。果然,沈承聿背着手道:“你们做得很好。” 元小飞笑得更开心了。 沈承聿道:“不过,下次不可如此鲁莽行事。下次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记得派人回来通传一声,今日遇到你们,算是狄国倒霉,可若是你们和他人一起作战,便不能如此独断专行。” 他看了看千拜他们,道:“你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怎么也不拦着他?” 千拜和老武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们不敢说,他们比元小飞杀得还起劲来着。 元小飞看了看他们,赶紧摆手道:“沈帅,这,这不是千大哥他们的错,您别怪他们啊!” 沈承聿摇头道:“此事错在我,你们只不过是按照军令行事,做得很好。” 说完这句话,沈承聿看了看千拜,千拜立刻就明白了,立刻抬起脚,踹了一下元小飞的屁股道:“跪下。” 元小飞愣了:“啊?为啥要跪?” 旁边的骠骑营笑道:“叫你跪赶紧就跪,哪来那么多废话,小心一会沈帅不搭理你了。” 元小飞茫然地看了看这些大哥憨厚的脸庞,又看了看沈承聿,却见沈承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似乎是带了点笑意。于是摸不着头脑的元小飞就单膝跪了下来。 沈承聿淡淡道:“元小飞,你可愿入我骠骑营?” 元小飞张开了嘴巴,而后狂喜道:“沈帅你说啥!你说什么啊??我我我,我能进骠骑营了!” 身边的千拜拍了拍他的脑袋瓜道:“说那些废话做什么,说愿意!” “我我我愿意,沈帅我愿意啊!” 元小飞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笑得像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沈承聿低头看着他道:“入我骠骑营,须得时刻谨记,不可违抗军令,不可背叛大渊,从踏进骠骑营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属于你自己。” “你是大渊的利刃,是本帅手里的刀,本帅要你砍谁,你就要去砍。” “你可明白?” 元小飞激动得都流泪了,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没到弱冠的年纪,哭得像是个孩子一样。他仰视着沈承聿,沙哑道:“属下明白!” “好,”沈承聿道,“我命你为骠骑营威远府校尉,掌管两千骠骑营,即日上任,不得有误。” 这下不只是平州军傻了,围观的骠骑营更是傻了。 没听错吧?! 一进骠骑营,就掌管两千人?! 要知道这可是和狄秋扬一个级别啊!狄秋扬那是谁?那是沈承聿的左右手,是骠骑营下无当府校尉,是沈承聿绝对的心腹! 难道沈帅是要把元小飞往心腹上培养了? 元小飞还不知道是怎么样一块大馅饼砸到了他的脑袋上,他还煞有介事道:“属下领命!” 沈承聿极轻地勾了勾嘴角道:“起来吧。” “是!” 千拜和老武也是真心欣赏元小飞,他们也是真的替元小飞开心。毕竟骠骑营也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进新人了。不过…… 他们也是真心羡慕啊。 这可是沈帅亲自点头的人啊! 要知道,他们当年,光是挤进骠骑营,就已经快要拼掉了半条老命,结果进去了却发现,剩下那半条命也根本不够挥霍的。 官,升得是真快。 仗,也是真的难打。 羡慕的不光是千拜等人,那些平州军看着开心得上蹿下跳像是猴子一样的元小飞,也是由衷地嫉妒。 这孩子是撞了什么大运?! 宋明珂微笑站在沈承聿的身边,安安静静地充当着一块美丽的木雕。宋明珂看着元小飞都要飞起来的样子,不动声色对沈承聿低声道:“和程将军抢人,你就等着被他揍吧。” 沈承聿偷偷地牵着她的手道:“整个大渊,除了你和祖母,没人揍得了我。” 宋明珂轻哼。 元小飞正激动着呢,就被金凌燕给拉住了。金凌燕笑道:“小兄弟,知道你开心,那个啥,齐王妃呢?” 金凌燕已经收到了小夏的消息,说是齐王妃跟着那慧同到了军营去。 既然慧同已经死了,狄国的人也退了…… 元小飞拍了拍脑门,刚想说话,就听到了一阵孩子的哭闹声。 众人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女子,抱着一个孩子,正低声地哄着。她的发髻凌乱,原本白皙的脸上也全都是脏污,狼狈不堪。 蓝烟颤着声音,轻轻地哄着宋和光。 千拜上前,低声和沈承聿解释了一番。 沈承聿应了一声,便叫众人先下去了。 他牵着宋明珂上前,低头看着蓝烟。 蓝烟抬头,却又被宋和光的哭声惊扰。她摸着宋和光的头,咬唇不语。 沈承聿道:“他知道么?” 蓝烟愣了一下,她知道沈承聿指的是什么…… 而后,蓝烟轻轻地摇了摇头。 沈承聿没什么反应。 其实,他对于宋和光的身世,以及蓝烟与慧同的纠葛没有任何兴趣,反正到了京城,他们都得死。这样也好,毕竟对于皇室来说,宋和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宋倾岚若是真的知道了真相,也不可能容许这样混淆皇室血脉的孩子存在。 沈承聿随意地对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就要走。 宋明珂自然没什么废话,她一直被沈承聿牢牢地牵着,不走也不行。然而这时,蓝烟却叫住了她。 “长公主。” 宋明珂回头。 “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聊聊?” 宋明珂回头看了一眼沈承聿,沈承聿松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在。” 宋明珂微微一笑。 沈承聿离开了,宋明珂便转过身,道:“齐王妃与本宫有什么可说的?” 蓝烟听着宋明珂这冷淡疏离的语气,也没生气,道:“我知道,你恨我。” 宋明珂奇怪道:“我为什么恨你?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蓝烟苦笑道:“你还是这样直白,从来……都不会拐弯抹角。” 宋明珂道:“这就是你想说的?本宫知道了。” “等一下。” 蓝烟拦住了宋明珂,咳嗽了几声。而这时,宋和光也已经不再哭闹,沉沉地睡去了。经过了这几日的颠沛流离,宋和光也受不了了。 蓝烟抱着他道:“他……已经死了吗?” 宋明珂道:“谁?” 蓝烟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哽咽道:“慧、慧同……大师。” 宋明珂端着手,道:“那是自然,他背叛大渊,通敌卖国,侯爷已命人将其就地诛杀。” 蓝烟咬唇。 宋明珂觉得有些异常。 她敏锐地发现,蓝烟的反应不太对劲。不过就是一个和尚的生死,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第472章 除夕上 蓝烟搂紧了宋和光,半晌,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道:“长公主,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宋明珂没有马上拒绝。 她道:“说说看。” 蓝烟道:“齐王罪无可赦,我作为齐王正妃,自然难辞其咎。但是,能不能请你救救光儿?” 宋明珂看了看宋和光。 半晌,宋明珂露出了一丝笑意。只不过那笑意带着一点意味深长的讥诮。 宋明珂道:“你的意思是,想让他活下来。” “没错。” 蓝烟的手被绑在身后,只能半坐在地上。她目视着宋明珂精致的裙边,道:“我知道,飞花卫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 宋明珂勾了勾唇角,并没否认。 “我愿意用蓝家最大的秘密,换一条光儿的活路。” 宋明珂看着她道:“蓝家的秘密,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蓝烟道:“长公主应该记得大宣的宸王,宸王在离开大渊之前,密见了我的父亲和姑父。” 宋明珂放下手,微微眯眼看她道:“你说什么?” 蓝烟抬头道:“你愿意救光儿吗?” 半刻钟后。 宋明珂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走了过来。沈承聿刚好在和千拜说话,宋明珂便待在一边等了一会。 “抱歉。” 过了一会,沈承聿道:“等急了吗?” 宋明珂摇了摇头,她道:“你们在说什么?” 沈承聿眼中划过一丝流光,他握着宋明珂的手道:“千拜问我,是否要在平州过年。” 宋明珂眨了眨眼。 说起来,从她前世到现在,还真的未曾在外头度过一次新年。 宋明珂想起,每一次新年她都会在宫中,陪着皇兄宴请文武百官,那时的天儿总是很冷,就算殿里头生着暖暖的炭火,也不太顶用。 宫宴的菜品还很多,等到最后全部都摆上来,桌上的菜也都凉了…… 宋明珂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想了半天,宋明珂道:“你想怎么做?” 以他们的速度,想要在年前回京城确实是不太可能了。 沈承聿想了想道:“刚好我的亲卫都在,不如就在平州过年,而且——我也想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宋明珂失笑道:“我也不会带兵打仗,他们就算认识了我也没用。” 沈承聿道:“不,我只是想炫耀而已。” 宋明珂:“……” 什么奇怪的理由。 平州之乱渐渐平息。 齐王妃已经就擒,现在只等徐向哲入了江棉城之后,将平州的情况整理归纳,为清楚京城齐王余党做出准备。 不过,令人觉得有些好笑的是,听说徐向哲在来的路上一个劲地发脾气。 这也不能怪他,只能说他来了一趟,因为受伤耽误了行程,就算到了江棉城也就只能扫个尾,然后还没法回京城过年。 换谁,都生气。 待到一切都安顿了下来之后,沈承聿叫人把海老也接了过来,刚开始海老还不愿意来,只说江棉城这样的大城他待不习惯,后来沈承聿好说歹说,叫宋明珂亲手给海老写了封信,海老这才愿意来。 一起到的,还有海椿和追风。 这些人暂且都被接到了金凌燕的家中。金凌燕这段时日在平州虽然不及从前滋润,但是好歹也算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来来往往也是不少人孝敬,所以金凌燕也是直接在江棉城置办了一处不错的宅子,还把自己的妻子也接了过来。 金凌燕的妻子是个相貌甜美的女子,脸庞圆润,额头饱满,总是笑意盈盈的,对谁都十分客气。 “来,这是江棉城特有的银尖茶,入口甘甜,很好喝。公子和姑娘快尝尝。” 金夫人挺着个大肚子,坐在追风和海椿身边,给他们递上了茶。海椿赶紧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闻了一口,眼睛亮亮道:“好香呀!” 在追风的唠叨下,海椿已经换回了女孩子的装扮。因为还没及笄,所以追风也没给她买簪子,而是找了一枚鹅黄色的珠花,别在了她漆黑的头发上。这个年纪的少女连笑容都是干净的,看得金夫人也不自觉地跟着微笑了起来。 “唔,真好喝。谢谢夫人了!” 不同于活泼的海椿,追风的动作就优雅了许多。他端着茶杯道:“谢夫人款待。” “嗨。” 金夫人把碎发别在耳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有什么款待不款待的,你们既然都是我夫君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不要见外就是。” 海椿难得腼腆一笑。 追风瞥了瞥此刻变得害羞的女孩,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没说话。 “开门开门!” 金府大门一开,府里的管事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边指挥着手下的家丁往里头抬东西,一边道:“小心着点儿,这可都是好东西!” 金夫人倚着丫鬟的手臂,站了起来,扶着自己的腰道:“管事,这是怎么了?” “哎唷。” “夫人呐。” 管事满脸喜气,抱拳笑道:“这些东西啊,都是侯爷和长公主送来的。” 金夫人惊喜道:“这,这也太多了。管事,快抬回去,我们不能收这么多的呀。” 这时,海椿悄悄凑了上去,却见一打开的箱子里头放着满满一箱子的丝绸,在阳光底下都发光。海椿哇了一声就要伸手去摸,结果被追风一个小石子弹过来打在了手腕上。 海椿委屈道:“大哥!” 追风淡定喝茶。 海椿气死——有武功了不起吗了不起吗! 这东西搬了一半,有的箱子还没落地,外头便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管事一乐道:“诶,是讨彩头的来了。” 所谓讨彩头,就是指江棉城的所有舞龙舞狮队都会在除夕前几日绕城表演,并且会选一些人家驻足停留一刻钟,那喜气洋洋的彩乐之声就会一直停留在这户人家,而这户人家便适当地拿出一些赏钱,算是给上一些彩头,以求来年和和美美,红红火火。 噼噼啪啪的炮仗的声音,和淡淡的烟火气息,顺着马上到来的东风,飘进了院子里。 海椿乖乖地坐了回去,看着面带笑容忙里忙外的人们,也跟着笑了起来。追风伸手捂住了海椿的耳朵,怕她被炮仗的声音吓到。海椿握着他的手腕,看着外头清澈的蓝天。 除夕将至。 第473章 除夕下 除夕当日。 江棉城的炮仗声响了一整个白天,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五颜六色的棉花,城中的商铺和摊子都收了,而各家的院子却是热闹了起来,酒香阵阵,五里不绝。 金府本就不大,金夫人临时把正堂收拾了出来,这才容纳下了这五六十人的位置。虽说在这一日,商户都已经闭门谢客,但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往金府里送着坛坛美酒。 无他,只是因为这些骠骑营,实在是能喝。 金凌燕在九边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但是照着这些骠骑营一比,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金夫人特意命人做了四桌子的年夜饭,结果大半都没动—— 因为大家都醉了。 宋明珂也没少喝。 她的酒量本不行,但是为了给沈承聿手下面子,还是和他们碰了不少次杯子——这还是沈承聿帮她挡下了大半的结果。 时间匆匆流逝。 萤火初上。 到了晚上,金夫人叫人把这些醉鬼给安置了下来,自己则是带着府里的丫鬟们去包饺子、剪窗花去了。宋明珂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五彩缤纷的烟火,身边还倒着一群酒鬼。 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子。 宋明珂转头,原来是海椿。 海椿道:“夫人姐姐,外头现在有庙会,还有游船,可好看了,你去不去?” 宋明珂眼睛一亮道:“走!” 于是宋明珂就牵着海椿,出了金府。刚一走上大道,宋明珂就下意识地感叹出声。 只见街上的小摊已经搭了起来,百姓们也都趁着这个时候,新装出行。火红的灯笼高高挂着,一串又一串,金黄色的流苏飘舞四散,像是稻穗一样。远处还有热闹的舞狮队,跟着人群缓缓地行进着,呼喊着,欢快的锣鼓和唢呐一时半会都不肯停歇。 宋明珂任由海椿牵着自己,在这人群中穿梭。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宫外的年节之时,竟是这样热闹。 海椿是个闲不住的,没到一会她就跟着这人群跑没了影踪,宋明珂想叫住她的时候,她已经跑出了老远。没有办法,宋明珂只能叫随行的飞花卫去暗中保护她。 香甜。 是炸物的味道。 宋明珂闭着眼睛微微一笑。 “姐姐。” 宋明珂睁眼,低头,却见是一个小女孩拽着她的袖子。宋明珂想起来——这不就是在江棉城门口卖花的那小女孩吗? 女孩拿着一朵花道:“姐姐,这个送给你。” 宋明珂一愣,再一抬头,小女孩已经跑掉了。宋明珂拿着那一朵山茶,上头还插着一只小纸卷,一看就是被人放上去的。 宋明珂展开那纸卷,却见上头写着几个刚劲有力的字: “揽月楼候卿。” 宋明珂哑然失笑。 神神秘秘的。 来到江棉城这么多天,宋明珂也知道,揽月楼乃是这城中最高处所在,站在揽月楼最上层,可以看到江棉城的全貌,依山傍水的江棉城尽收眼底,收获而来的自然是无与伦比的快意豪迈,故而许多诗人经常来到揽月楼,寻找更为恬淡的悠然心境。 宋明珂来到揽月楼,已经有伙计等候多时。他带着宋明珂往上一步一步行走,来到了最上层。 揽月楼最上层,飞檐翘角,像是一方亭,周围以白玉堆砌,雕梁画柱美不可言。有一人就坐在亭中,轻纱飞舞,隐约可见那人的身影。 宋明珂撩开轻纱,却见沈承聿就坐在玉柱旁,手中还拿着一只银色的酒壶。 他的身旁,放着两只明亮的孔明灯,映得他的瞳孔都在闪烁。 他轻声道:“过来。” 宋明珂走了过去。 然后,宋明珂就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正如从前嗅到过的那样,并不难闻,但是却有些浓。 沈承聿拉住了宋明珂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半晌,沈承聿闷声道:“又是一年。” 宋明珂应了一声。 沈承聿的眼中似乎掺杂着一点迷离,但是他的眼睛实在是黑,就算是闪着雀跃的光,也无法窥探一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道:“长公主。” 宋明珂再次应了一声。 “你可知道,这一年里,我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宋明珂想了想道:“打赢了准丹?” “不是。” “从准丹打下了三千万两银子?” “不是……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宋明珂冷笑道:“好啊,你果然是把银子都给贪下来了。” 沈承聿香了一口她的小手道:“以后都是你的……你还没猜对呢。” 喝了酒的男人像是一只黏黏糊糊的大狗一样,赖着宋明珂就不撒手了。宋明珂推了推他的肩膀道:“本宫猜不到。” “是你。” 沈承聿看着她的眼睛道:“拥有了你。” “拥有了你,比我打多少次胜仗,得了多少的银子,都要开心。”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宋明珂道:“我心悦你,不管多少次问我,我的回答都不会改变。” 宋明珂低声应了一下,道:“我……我也是。” 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外头那盛放的烟花好像是开在了沈承聿的瞳仁里。他喉结一动,仿佛是珍重再珍重地确认道:“你……再说一次。” 宋明珂道:“我也心悦于你。” 是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是前世朝堂倾轧,他挽救她于水火时。 或许是那一次太极殿前,他理直气壮地拿走了自己的耳铛之时。 或许是那次暖阁如春,熏香迷醉了他们的眼,他衔着一枚甜软的橘子瓣,吻向自己,汁水甘甜,一如她的内心。 或许,更早更早。 显然,沈承聿也并没有想到宋明珂会回应自己,他黏着宋明珂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的话,闹得宋明珂都不耐烦了,才想起来正事。 他捏住了一只孔明灯,对宋明珂道:“听说将所想所愿写于纸上,系在灯尾,若是这灯能够放飞,那写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宋明珂挑眉道:“侯爷何时开始注意这些小女子的玩意了?”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自顾自道:“我们一起放,好不好。”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 放灯之前,宋明珂看到了沈承聿写下的愿望。 “愿海清河晏,社稷安康;愿人间美满,青云直去;愿丹青明誓,永世不忘,琴瑟在御,白首与共。” 宋明珂拿着笔,思索了半天。而后,他在沈承聿期待的目光之中,也写下了一句。 “愿伏卿所愿,皆为胜。” 我知你心所想,我与你心同愿。 愿你我所想,都可实现。 — 有很多想说的话,本来想放在作话,想想还是放在正文。新年在即,祝愿我所有的小可爱们都能顺顺利利,最重要的是家人团圆,身体健康,岁岁有今朝! 这一年遇到了很多支持我的小可爱,我保证会好好把本文完结,以后的每一篇都是,不让大家失望! 谢谢大家! 第474章 初一 初一。 京城,皇宫。 就算是初一,宋倾岚也没有闲下来。因为除夕夜和文武百官一道饮了许多美酒,第二日早早醒来的时候,宋倾岚整个人都是眩晕的。不过也就撑过了这一日,也就过去了。 因为这一日,宋倾岚得接受文武百官和后宫众人请安,还要去给太后请安,结束之后还要与后宫众人一道祭祖,这个初一才算是过去了。 与宋倾岚一样,林婉遥自然也是十分繁忙的。 宋倾岚还没到,林婉遥就在凤鸾殿与宋倾岚的后宫们一起等待陛下。林婉遥坐在华丽的主殿之中,身着繁复的礼服,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听着底下的嫔妃闲谈。 “皇后娘娘,”苏晚凝捏着帕子笑道,“臣妾也是许久没见到丹乐郡主了,从前见她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儿样子,现在出落成了个美人,真是快呢。” 林婉遥微笑看着她,道了一声是。而后,苏晚凝下位的蓝阮道:“是呢,说起来郡主今年也该有十六了吧?” “好像是呢。” 蓝阮道:“嫔妾觉得,这丹乐郡主容姿实在出挑,整个京城中能出其右的也没有几人了。” 苏晚凝立刻接下了这话道:“是啊,这京城中,恐怕也只有长公主能够与其争辉了。” 林婉遥笑容不变,眼神却是冷了下来。 所以她才讨厌初一这样的日子。 明明知道这些女人没安好心,虽然在她跟前乖顺得像是绵羊,却也免不了暗地里争风吃醋夹枪带棒,要应付她们,实在是累得慌。 林婉遥微微垂下了眼睑。 如果不是宋倾岚的权柄还没有完全稳固,他也没必要笼络这些后宫…… 蓝阮轻笑道:“嫔妾倒是觉得,长公主风姿绰约,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呢。” 这话就有点阴阳怪气了。 谁都知道,宋明珂传闻是个青面獠牙的女夜叉,谁见了都会退避三舍。 林婉遥脸上的笑容淡下了一点,看了看蓝阮。 蓝阮被林婉遥的眼神一触,便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地咯噔了一下,险些没坐住。 蓝阮及时住了口。 看来今日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皇上驾到——” 平生高声通传的声音传来,这些花枝招展的嫔妃便赶紧站了起来,跪成了一片,齐声恭迎宋倾岚道:“参见陛下。” 宋倾岚走了进来,身上还掺杂着一点寒气。他一身玄色朝服,更显威严庄重,不过却也衬得这年轻的皇帝面色带了一点苍白。 宋倾岚坐在了主位上,抬手道:“平身。” 众人坐了下来,宋倾岚便道:“你们倒是挺早。” 林婉遥微笑道:“正月初一乃是一年肇始,怎么又能懒散随意地度过呢?” “嗯,你说得对。” 林婉遥见宋倾岚有些困顿,便叫后宫众人简单地请了个安,道了几句吉祥话,便让她们散去了,毕竟宋倾岚其实也并不太喜爱这样人多嘈杂的场合。待到嫔妃们散去,林婉遥便陪着宋倾岚,打算一道去给太后请安。 路上,吹过了冷风,宋倾岚才觉得精神了许多。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前头漫长的宫道,道:“珂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婉遥摇头道:“还不知,沈大人也没来信儿,或许是他们来了信,还没到。” 宋倾岚叹气。 每年除夕,宋明珂都是待在他身边,陪着度过的,这是宋明珂头一次离开他过年,还真是觉得怪不习惯的。 “陛下,”似乎是看出了宋倾岚的想法,林婉遥捏捏他的手指道,“既然他们都没传来什么要紧的消息,那么就说明一切顺利,您也别担心啊。” 宋倾岚笑了笑,点了点头。 担心? 他可一点都不担心。 宋明珂就待在沈承聿的身边,他这妹妹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他一定让姓沈的吃不了兜着走。 “堂哥!” 就在这时,宋倾岚听到轿辇后头传来了一道娇脆的声音,他叫平生停了下来,这一长串依仗便不再行进。 宋倾岚回头,就看见一身着嫩粉色斗篷的少女走了过来。这少女极为美丽,虽然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但却已经是个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胚子。 少女粉腮红润,杏眼朱唇,斗篷上的兔毛玉白可爱,衬得她肤色如凝脂,滑软若腻。 宋倾岚强撑起一点笑意道:“丹乐。” 丹乐郡主,宋知漫。 宋知漫身边还跟着一低眉顺眼的丫头,她本人却是趾高气昂的,抬着下巴来到了宋倾岚的面前。她转头看了看林婉遥,看起来有点不情愿地给林婉遥行了个礼,然后便不再看她了。 宋倾岚实在是懒得敷衍这八百年都不说上半句话的堂妹。 宋知漫的父亲是衡亲王,是先皇的兄弟,也就是宋倾岚的叔父。先皇去世过后,衡亲王就被宋倾岚给打发去了并州,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再把他邀请回来小聚。说起来,他这叔父也是挺有意思,没了权力之后,待在并州实在是觉得无聊,便只能和他那些个姬妾生些孩子玩。 这丹乐郡主,就是他老来得到的最小的女儿。 因为是最小的女儿,所以一直被他爹当成掌上明珠,怕不是都要宠到了天上去。就是因为这样,丹乐逐渐就养成了那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就算是面对她这个皇帝堂哥,有的时候都没个礼数,这让宋倾岚非常不喜。 她和宋明珂还不一样。 宋明珂那种张扬,天生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傲气,因为她的手中就握着这样大的权柄,她拥有这样的条件。但是宋明珂的嚣张,却十分合乎时宜,必要的时候,她还懂得适当示弱,那种进退有度的贵气,就是丹乐一辈子都不可能学到的。 偏偏她自己,还总是要往宋明珂身上靠,无论做什么都要和她这个堂姐比上一比。 当真是…… 不识好歹。 想到这里,宋倾岚勾了勾嘴角,颇显得有些讥讽。宋知漫却不知道宋倾岚这笑容的意思,只道:“堂哥,你都说过了,过了三十儿便带我出宫去玩,我都好久没来京城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啊?” 宋倾岚温和道:“过几天吧。” 第475章 分别 “过几天过几天,”宋知漫不满道,“过几天,我都要回并州去了!我不管,你现在就要带我去!” 宋倾岚的耐心逐渐告罄,他转头看了看林婉遥,却见她在这样的冷风中也没觉得冷,便放心地摸了摸她的手背。而后对宋知漫道:“朕现在要去给太后请安,明日还要陪伴皇后回门,你先暂且忍耐几天,实在不行,朕让成瑞陪你去。” “我不要!今日你不带我去,我就不走了!” 宋知漫在地上一蹲,拦住了宋倾岚的卤簿,果然就是要不走了。 宋倾岚皱眉。 是什么给了宋知漫一种他不会把她怎么样的错觉? 也是,毕竟宋知漫确实和自己接触不深,从前接触比较多,是他还是王爷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对宋知漫还算是有耐心,也没有给过她什么坏脸色。 所以她自然就会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堂哥,还算温柔。 宋倾岚抬手。 平生赶紧走了过来,搀住了宋倾岚的手。 宋倾岚还没换下朝服,冕上的流苏微微晃动着,轻轻响动。 宋知漫感觉身边陡然安静了下来,她抬头一看,身边的宫人们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纷纷躬着腰,毕恭毕敬。宋知漫抬头一看,却见宋倾岚已站在了她的身边。 皇家的人,没有极丑的。 更何况,宋倾岚在他这几个兄弟中,也算是出挑。他虽然瘦,却很高,当他安安静静地低头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多年养成的威压便会落到其身上。宋知漫停下哭闹,有些茫然地和宋倾岚对视。 宋知漫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就变白了。 宋倾岚的声音有些冷,他道:“你是想自己离开,还是朕帮你离开?” 宋知漫向后退了一步,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哎呀叫了一声就摔了个屁股墩。身边的侍女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却被宋知漫一下给拍开了。 宋知漫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哪里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她感觉到她身边的那些宫人都在看着自己,嘲笑自己! 宋知漫愤然起身,红着脸,擦了擦眼角的泪道:“我自己走!” “站住。” 宋倾岚背着手,淡淡道:“今日是初一,朕便饶了你。但是,下次如若朕见到你对皇后无礼……别怪朕翻脸。” 宋知漫又怕又羞愤,恨不得当场就挖个地缝钻进去。 “知道了吗?” 宋知漫狠狠地咬唇,而后才轻声道:“知道了。” “重说。” 宋知漫抬头,却接触到了宋倾岚冷冷的眼神,她道:“……丹乐知道了。” 宋倾岚这才放她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宋倾岚的神色这才淡了下来。他转身,回到了轿辇上头,重新坐了下来。林婉遥叹气道:“她就是个孩子而已,何苦和她置气。” 宋倾岚淡淡道:“对你不敬,朕没打断她的腿已经算是仁慈。” 林婉遥不赞同地摇头。 “不过就是个妹妹,过了年节,也就离开京城了。陛下何须和一个没长成的小孩子计较。” 宋倾岚轻哼。 珂儿十六岁的时候,可比这种就知道撒泼打滚的混丫头不知道强了多少。 \\u003d\\u003d 除夕过后,原本宋明珂以为,沈承聿能够安稳地待一段时日,过了这几日,再回到京城也不迟,但是就在初二的早晨,沈承聿突然接到了手下骠骑营的消息,说是被打退的狄国好像有些不服气,有蠢蠢欲动的趋势。 现在的大渊哪里能经得起折腾? 刚好沈承聿就在平州,于是沈承聿就决定带着天武军,去一趟西边,敲打敲打那些拎不清的狄国军。 也是没有办法。 如果沈承聿不在,那么这暴动多半是要起来了,但是只要有沈承聿坐镇,那么这平州便一定能够安稳下来。 沈承聿在临走之前,实在是不放心,于是把自己这五十亲卫都留下了,还特意把千拜放在了宋明珂的身边。宋明珂觉得自己没那么柔弱,沈承聿却说,千拜心思细腻,和林冬比无不及,所以或许他能够帮助到她。 宋明珂也没再推辞。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人,家国大事胜于一切,宋明珂自然是理解的。 沈承聿走了之后,宋明珂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往京城去了。 毕竟留在平州也没什么用,她在平州,也没什么要紧的亲人。 让宋明珂意外的是,临走之前,海老居然亲自来送了她。 海老带着自己的小孙女海椿,站在宋明珂的马车前头。宋明珂站在外头,笑道:“您不用特意来送我的,桃花村到平州的路十分难行,您出来一趟很不容易。” 海老听着这少女略带生涩的关心,眼中带了一点笑意,摆了摆手,完全没有在沈承聿面前那冷冰冰的样子。海老道:“没事,我这身子骨还算是硬朗,何况我这孙女也是闲不住,就让她出来走走了。” 宋明珂微微一笑。 “你是大渊的长公主?” 宋明珂大大方方地应了。 海老点了点头,眼神中也现出了一丝怀念。他道:“他总和我提起你,说是你的性子很像你爹。早些年的时候,我和你爹还算是有些交情,原本臭小子武功这档子事儿,也轮不到我一个外头的人来教他,但是你爹也够意思,直接就让臭小子认了我这个师父。” “他十二岁出师,这一晃,就是十五年。” 宋明珂的神情也有些恍惚。 原来已经十五年了? 说起来,沈承聿是已经快到三十了…… 想着想着,宋明珂见海老拿出了一样东西。 宋明珂愣了一下,一瞧,却见那是一只漆黑的乌木盒子,大概只有巴掌那么大。 海老道:“这是天禅雪蛤。” 宋明珂的眼神有些疑惑。 海老见宋明珂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告诉她,微微一笑道:“你和臭小子是一家人,那便是我的家人。我知道,你总是要和许多危险的人打交道,所以这东西,你总能用到,有大用处,你且收着。” 第476章 郡主 宋明珂接过这盒子,道:“我倒是听过,这雪蛤是极好的补品……” “不一样。” 海老摆了摆手,道:“我这是救命的东西,到时候啊你就知道了。不能说是活死人,倒也差不多了。” 宋明珂犹豫道:“海叔,这东西太贵重。” 海老听见宋明珂这样唤自己,嘴角咧开了一个笑容道:“没事,反正我自己留着也没用,你就拿去吧。” 宋明珂也没再推辞,道:“那便多谢了。” 海老摆了摆手,不再和宋明珂说什么,转身离去。海椿搀扶着自己的爷爷离开,回头对宋明珂挥手道:“漂亮的夫人姐姐,欢迎你随时回来玩!” 宋明珂笑着挥挥手。 待到海老的身影消失了,宋明珂这才转身回到马车前头。祁连仙已经在车辕上头等她,他一条腿落了下来,懒散道:“这就回去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 祁连仙坐了起来,一双黝黑的瞳仁里头一片波澜不惊。他正色道:“你可想好了,现在京中有的是人等人送上门去,我觉得你还是等安北侯处理完军务再回去为好,至少他肯定能护着你,保住你的命。” 宋明珂挑眉道:“哪有那么夸张?说得好像京城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 “不然你以为呢?” 祁连仙靠在了一边,看了看远方的蓝天道:“你以为,你杀了你的亲哥,事情就能这么过去吗?” 宋明珂沉默了。 她怎么会想不到。 光是朝中那些言官的唾沫,怕不是都要把她给淹死了,祁连仙说得没错,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怕是朝中又会激起一阵动荡。 只不过,想要她的命? 那也要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宋明珂搭着青梅的手上了马车,青梅坐了下来,为宋明珂把斗篷摘了下来,担忧道:“主子,祁连仙说得好吓人,您不会真的出事儿吧?” 宋明珂应了一声。 “出事自然是会出事,不过若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挥使丧命,杨潜也就不用在京城混了。” 青梅摸了摸斗篷上的兔毛,道:“大过年的,这叫个什么事儿呀。都怪齐王。” “不许议论皇家。” 宋明珂见青梅依然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和你保证,我一定不会有危险的,好不好?” 青梅道:“真的吗?” “真的。” “那……那咱们拉勾。” 宋明珂失笑,却还是和青梅拉了个勾。 宋明珂放下手,把装着雪蛤的那盒子打了开来,却见里头躺着一只干干瘪瘪的灰褐色青蛙,看起来和别的雪蛤并没什么不一样。 宋明珂隔着车门叫了一声祁连仙。 祁连仙应了一声。 宋明珂道:“你知道天禅雪蛤是什么东西吗?” 宋明珂听到祁连仙沉默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车门便被踹开了。祁连仙慌里慌张地爬了进来,道:“你说什么?!” 宋明珂头一次见到这么不顾形象的祁连仙,还怪新鲜的。祁连仙却不管,握着宋明珂的肩膀道:“你有吗?你有吗有吗?” 青梅拍掉了他的手道:“做什么呢!” 祁连仙轻咳了一声,坐了下来道:“抱歉,太激动了。” 宋明珂就把盒子里的东西给他看。 祁连仙的眼睛瞪得老大,宋明珂感觉那眼珠子都快要掉出眼眶了。 “三万两。” 祁连仙道:“我买下来了。” 宋明珂道:“我才不卖……多少两?” 祁连仙伸出三根手指道:“三万两,黄金。” 宋明珂居然可耻地心动了一下。她看着盒子里头那干巴巴的小东西,还是摇了摇头道:“算了,本宫留着就好……不过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祁连仙摸着下巴道:“这你别管,反正我肯定是拿得出来。” “滚出去。” 祁连仙还没解释什么,就被宋明珂直接扔出了马车,气得祁连仙直拍车门道:“你这死丫头,你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吗,你直接用匕首刺杨潜十下,都能把人给救回来懂不懂?” 宋明珂微微讶异。 这玩意居然这么神? 宋明珂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皇兄。 想了一下,宋明珂便把这雪蛤给收了起来。就像海老说的,说不定这东西她真的会用到。 \\u003d\\u003d “真讨厌!真讨厌讨厌!” 这几日,宋知漫和他的父亲衡亲王都住在宫中。宋倾岚叫人把翠微宫收拾了出来,算是给宋知漫住。翠微宫距离皇帝所在的宫殿比较远,又算是比较华美,既符了宋倾岚的心思,并且也算是给了宋知漫一个体面。 “太过分了!” 宋知漫回到了宫中,把汤婆子扔在了一边,便开始尖声痛哭。身边伺候她的宫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招惹这位主。 “这是怎么了?” 衡亲王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宋知漫抬头,却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走了进来,身边还跟了两个宫人。 宋知漫眼中含着泪水道:“呜呜,父亲。” 衡亲王宋高宁是个伟岸的男子,他人高马大,走上前来的时候地上都落了一片阴影。他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发道:“是谁给我们家乐乐委屈受?本王一定好好地教训他。” 宋知漫泪眼汪汪道:“是堂哥。” “他?”宋高宁挑了下浓密的眉头,道,“本王这皇侄最是通情达理,他怎么可能给你委屈受呢?” 宋知漫咬着牙,就开始掉金豆子,她道:“他……呜呜,父亲,堂哥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什么?” 宋高宁道:“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说说,他是如何给你委屈受的?说来与本王听听。” 宋知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磕磕巴巴地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宋高宁静静地听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他道:“啊,是这么回事儿啊。” 宋知漫道:“父亲,您说堂哥他真的不愿意带我出去玩吗?” 宋高宁拉着宋知漫,好好地坐了下来,他给宋知漫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赶忙就却打了一盆热水来。宋高宁坐在她身边,用帕子汲了一点热水,轻轻地擦拭着宋知漫的脸庞。 “瞧瞧啊,给我们乐儿的妆容都哭花了。” 宋知漫握住了宋高宁的手腕道:“父亲?” 宋高宁叹了口气,把帕子放到了一边道:“不是的,乐乐,不是你堂哥不想带你出去,只是你堂哥他是个皇帝,大年初一,可是非常繁忙的。你堂哥也说了,过了这段时日便带你去玩,他也没食言不是?” “可是……” 宋知漫抽了下鼻子,用极低的声音道:“如果是堂姐的请求,堂哥一定会办到的吧。” “乐儿。” 宋高宁瞪着眼睛道:“当今圣上除了找长公主一个亲妹妹,再就没有别的妹妹了,除了长公主,你肯定就是最受疼爱的,知道吗?” “我知道!” 宋知漫道:“我知道的,可是我就是无法控制……父亲您明白吗?” 这声音可不小,幸好宋高宁刚刚已经叫别的宫人下去了,不然这事情要是真的闹大发了,惹恼了他那个侄子,还是很麻烦的。 他觉得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孩子心气,每年回到了京城都会这样闹上一闹,等回到了并州便一切都好了。 于是宋高宁安抚道:“乐乐,你还小,所以有些事情你无法理解。但是你要明白,身上的担子越重,便越要学会承受。这个道理,为父已经和你讲了十多年了,你不会不清楚。” 宋知漫抱着宋高宁的手臂,轻轻地把脸贴上去。宋高宁搂住了自己的女儿,他却没看到,宋高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的那种狠辣的阴戾的眼神。 “好了,你也别委屈了,忍忍吧,等咱们回了并州,父亲带你去骑马。” 宋高宁放开了宋知漫,正色道:“丹乐,你得明白,你已经是独一无二的郡主,陛下已经把最高的荣宠都给了你,那就是给为父面子,也是给咱们这皇室宗亲一个面子。” 宋知漫坐在榻上,双腿蜷缩着,低着头,那模样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好,女儿知道了。” “这才乖。” 宋知漫想了想道:“父亲,您再给我讲讲安北侯的事情吧。” 宋高宁心中其实有些犹豫。 安北侯和长公主定亲的事情,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但是却一直瞒着自己的女儿并不敢与她说,毕竟她的女儿从十四岁就开始憧憬这个大名鼎鼎的安北侯。 就连她睡觉之前,都要吵着自己给她讲安北侯的故事。 安北侯的大名,整个京城谁会不知晓,他俊朗潇洒还骁勇善战,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着盼着想要进他沈家的门,他却独独选择了长公主。 原本宋高宁以为,安北侯婚事一定下来,宋知漫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闹脾气。 没想到他这个女儿只是平静地对自己道:“那又如何,只要他们还没成亲,一切都不是定数。他的正妻之位,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其实宋高宁心中是有些不安的。 他可是见过宋倾岚手腕的,所以他在并州才会这么安分,如果说因为安北侯和自己女儿的事情,让宋倾岚觉得不快,那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这长公主毕竟也是女儿心中的疙瘩,怎么想办法能够把这疙瘩消下去呢? 宋高宁不再胡思乱想,便应了女儿的请求,给宋知漫讲了一些沈承聿以往战场上的经历。 宋知漫捧着脸听着,眼睛都是亮的。 如果是生人在场,他一定以为,这个可爱的少女,一定是很喜欢安北侯的。 宋知漫微微一笑。 \\u003d\\u003d 宫中人的小心思如同暗流一般涌动,而秦家也是如此。 自从上次秦正广晕倒之后,秦家的人都能感觉到,秦正广的身体每况愈下,虽然还能够像以前一样上朝下朝和皇帝商议国事,但是一旦回到家中,却总是搁置下处理了一半的事务,歇息一番,而后再继续。 相比之下,秦敬倒是好了一些。 他近日能够下地走动了,偶尔也能走出房间,或者是在书房里头简单地坐一会,处理一下事务。 只是还是要将药物备好,放在身边,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秦敬今日的心情还算是不错,他左手正捏着佛珠,右手提着纤细的毛笔,一字一字地抄写着佛经。他的发髻未干,身上还带着一点桔叶的气味,一闻便知道是好好地沐浴焚香过了。 一卷佛经抄完,秦敬放下了笔。 他刚刚端起茶杯,就听到有人敲门。秦敬道了一声进,却见是一个暗卫走了进来。 这暗卫给秦敬行礼道:“少爷。” 秦敬应了一声,掀开杯盖,抬眼道:“什么事儿?” 暗卫道:“少爷,长公主已经从平州返回。” 秦敬并不意外,他看着杯盖上头的青花道:“那安北侯呢?” “安北侯并未同行。” 秦敬疑惑地放下了茶杯。 这倒是不太对劲。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却是知道,沈承聿对宋明珂那可是极其上心的,这次出行本就有些危险,沈承聿能放心让宋明珂一个人回到京城? 这不可能。 除非是沈承聿有了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联想了一下齐王的行动,秦敬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头绪,但是这一念头却溜得很快。 “对了,”秦敬拿起了那佛经,欣赏了一番,道,“齐王的事情是如何处理的?” 那暗卫顿了一下,而后才淡定道:“齐王想要在平州起兵,却被安北侯给拦了下来,齐王的府兵都被天武军和平州军收编,而齐王本人……” “薨了。” 秦敬道:“怎么死的?” “据说是长公主亲手杀死的。” 秦敬的手微微一动,那炒好了的佛经就皱巴了起来。就算是淡漠如秦敬,此刻也不禁有些欣喜道:“消息是否可靠?” “天武军和平州军亲眼所见,应该是差不了。” “好!好!好!” 秦敬一连着道出了三个好字,也不去管自己那揉皱了的佛经。 他看到了什么? 是机会! 一个真真正正,能够扳倒长公主,甚至可能会要了她的命的机会! 机会都自己长出了翅膀飞到了秦敬的眼前,秦敬哪有敬而远之的道理?他当即道:“马上,叫父亲过来一趟,就说是有要事相商。快去。” 那暗卫应了一声,抱拳道:“是。” “等一下。” 秦敬叫住了他,把案上那平整的佛经拿了起来,道:“这些日子我盼着父亲身子好一些,给他抄写了些佛经,你给佛寺送去,改日该请大师为父亲诵经祈福。” “是。” 第477章 诗会(2章二合一) 宋明珂回到了京城之后,叫人暂时把蓝烟和宋和光安置了下来。蓝烟倒是还好,宋和光哭闹了一路,宋明珂也没客气,他一旦闹出什么动静了便立刻安神药伺候,所以这孩子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明珂回到了府里,便立刻收到了杨潜的消息,说是叫她去总部一趟。 倒也不是杨潜不把宋明珂放在眼里,而是自从宋明珂和沈承聿定下了亲事之后,杨潜就尽量减少了去公主府的次数,从前他一天十二个时辰能有八个时辰泡在公主府,现在他可是不敢这样做了。 宋明珂还没在公主府待上一刻钟,便带着人去了总部。 杨潜埋在一堆公文里头,正刷刷地动笔写着什么东西。宋明珂一来,随手拿起了一本公文道:“怎么了?” 杨潜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吓了宋明珂一跳。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是正在为了什么事情发愁。他问道:“齐王是不是你杀的?” 宋明珂也没否认。 她把公文放了下来,看着上头的字道:“是。” “我的姑奶奶!!” 杨潜抓着头发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啥!做!了!啥!” 宋明珂啪的一下一拍案子道:“他大逆不道,难道本宫还斩他不得?” “你斩得,你当然是斩得。” 杨潜道:“但是你能不能好好儿地想想,他是陛下正儿八经的连襟,是亲哥,谋害皇族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株连九族!” 宋明珂还想说什么,杨潜打断她道:“你别和我说什么你也是皇族,根本就不怕。这朝中有多少人在盯着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宋明珂低下了头。 杨潜看着少女的样子,心中是又急又上火。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责怪宋明珂没有任何用处,于是他放缓了语气道:“你和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替安北侯动了手。” 宋明珂闭上了眼,点了点头。 果然,最了解她的人,还是杨潜。 杨潜自嘲一笑,道:“是了,安北侯本来就是这么个性子,他的眼睛里根本容不下齐王这样的人。” 杨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他现在在哪儿?” 宋明珂道:“狄国有异动,沈承聿带着天武军坐镇西边,现在还回不来。” 杨潜皱眉道:“这种麻烦的时候,他居然不在。” 宋明珂摇头道:“国事为重,他怎么能随时伴随我左右。” “放屁。” 杨潜道:“怎么着?这人还没嫁出去呢怎么就开始替夫君说话了?” 宋明珂瞪他。 杨潜摆摆手心烦道:“我也不和你开玩笑了,总之我告诉你,这次你要是摆不平,你就别混了,趁早把指挥使的位置让给老子,你自己就赶紧嫁人生孩子去吧。” “你想得美。” 杨潜放下了手中的笔,心中却在想,这次世家肯定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尤其是秦正广那种老狐狸,指不定能使出什么手段祸害人。不过,宋明珂的性命应该保得住。 如果他们执意要逼死宋明珂…… “咔嚓。” 杨潜折断了手中的笔——休怪他和那些东西闹个鱼死网破。 他暂时把这件事搁置在了一边,对宋明珂道:“对了,忘了和你说了,丹乐郡主没回去。” 他刚说完这句话,小夏就从外面进来了。 小夏听到“丹乐郡主”这四个字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初。 杨潜抬头看着小夏,意味深长道:“她和她爹被陛下给留下来了,说是要等过了太后的生辰再回去。” 宋明珂转头看了一眼小夏。 小夏面色如常,依然挂着那淡淡的像是清茶一般的微笑。他对宋明珂道:“长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这可真是……上天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偏要投。 杨潜敲了敲桌子道:“我知道你想给小夏弟弟报仇心切,但是你得记住咯,现在衡亲王可是什么事情都没犯,你可不能轻举妄动。” “本宫知道。” “那就好。” 杨潜沉默了下来,突然盯着宋明珂的小腹看了起来。 宋明珂冷声道:“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了。” 杨潜摆手道:“你想哪儿去了,我都有我们家阿芸了,谁要看你这个凶巴巴的女人?” 宋明珂:“……” “我是在看,”杨潜嘿嘿一笑,笑容中还带着些许的下流,“这都快三个月了,你和侯爷还没孩子吗?” 此时,一个飞花卫刚好从门口路过,突然听见里头发出了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疼啊!” 小夏搀着宋明珂的手走了出来,他温声道:“他也是开玩笑,您何必用梨花针扎他。” 宋明珂哼了一声道:“多大个人了,还是这样不着调。” 小夏被逗笑了。 宋明珂道:“什么时候上朝?” 小夏想了一下道:“后天。” 宋明珂应了一声。 想来后天是平静不下来了。 她道:“杨潜说得对,虽然丹乐现在在京城,但是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你可明白?” 小夏道:“长公主,我什么都明白。” 宋明珂转头看着少年干净的脸。 小夏无疑是很清秀的,他的身上也总是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所有人和他在一起,都不会觉得不舒服。 这样的人,怎么就会遭遇那种残忍的事情? 小夏道:“长公主,我知道既然您已经答应了我,帮我报仇,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够做到,所以我并不急。” “那样的痛苦我都能够扛下去,更何况是等待?” 宋明珂低声道:“还是委屈你了。” “只要让我在你身边,我就不委屈。”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宋明珂离开之后,小夏也没有选择和她一起回去,而是先回到了杨潜那边。 杨潜面色严肃地端坐着,哪里还有刚刚那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回来了。” 小夏应了一声道:“你在想什么?” 杨潜抬头静静地看着他道:“你说这一次,他们会不会要了长公主的命?” “会。” 小夏毫不犹豫道。 “但是他们不会成功的。” 小夏的声音虽然温和,却带着一种深信不疑的坚定。杨潜讥诮地笑了一声道:“你说这件事,秦敬会不会掺和?” “会。” 小夏再一次给出了肯定答复。 “机会就放在他眼前,他要是真的不抓住,那他才是个傻子。” “你说的没错。” 杨潜手指敲了敲文书——该怎么办呢? 小夏看着他思忖的样子道:“你也别瞎想了,我看长公主好像并不是很慌,说不定这件事还有转机。” 杨潜捏着手指道:“后天就是早朝,如果我是长公主,我现在就会去求迟允,叫他帮一把。而且迟允他一定会答应。” 小夏失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长公主的想法,她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去求迟允?” “还是太单纯。” 杨潜啧啧道:“反正是迟允倒贴,利用利用他也不是不行,不是么。” 小夏翻了个白眼道:“别以为长公主和你一样无耻。” 杨潜嘿嘿一笑。 \\u003d\\u003d 回了公主府之后,宋明珂依然没有闲着。就在所有的世家都在观望宋明珂的行动的时候,宋明珂出去了一趟。 这一趟,就不简单了。 有人看过,宋明珂分别去了沈府和程府,到了傍晚的时候, 才回了公主府。 如果是前世的宋明珂,她本不应该和身为勋贵的沈家与程家有太多交集。 但是这一世,情况发生了极大的逆转。 沈承聿所在的沈家,算是勋门的一把手,也是勋贵中话语权最大的家族,而作为沈承聿未来的夫人,和勋贵打好交道,绝对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谁也不敢有任何非议。 这一日,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宋明珂一大早便带着青梅和小夏出了门。 因为今日苏晚凌办了个诗会,邀请了京城中各大家族的闺阁女子一起,前来赴会。宋明珂自然也是收到了邀请,所以宋明珂稍微装扮了一下就出了门。 说起来,宋明珂也是许久没和这位名动京城的苏小姐说上什么话了。 她也懒得敷衍。 原本今日,宋明珂也是打算去坐一会便离开的,毕竟苏晚凌一年到头也办不了几次诗会。原本宋明珂压根就不想去,但是这段时日,太后总是提点她,说是京城中的贵女也是需要打好关系的,她既然要做沈承聿的夫人,就不能像是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了。 宋明珂倒是无所谓,她也不会写诗,她到场,也只是给苏晚凌个面子,并不是真的想和她坐在一起吟诗作对。 然而宋明珂在出发之前,问了青梅一嘴。 “丹乐呢?” 青梅马上反应了过来,道:“丹乐郡主也受到了邀请。” 宋明珂便道:“把小夏叫过来,本宫要带他去。” 青梅马上道:“您是不是嫌奴婢笨手笨脚了?” 宋明珂摸了摸她的头道:“小笨蛋,本宫怎么会嫌弃你笨呢。” 青梅:“……” 到了苏府之后,苏府的门口已经停放了许多马车。这些马车大多都小巧精致,一看便是女儿家乘坐的。 宋明珂一来,马上便有苏家的奴仆前来迎接。宋明珂由着这几个人带自己去了后院,却发现那些贵女们却是挪去了暖阁。 暖阁之中,香风阵阵,偶尔还有女子娇笑的声音传来。宋明珂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里头有人道:“我说的是真的呀!” 宋明珂停下了脚步,抬手叫身边的苏家下人下去了。她站在暖阁门口,神情还带了一点戏谑,而里头的女子显然不知道宋明珂已经来了,还在继续道:“长公主真的做了!” 有女子道:“没有证据呀,你可不要瞎说!” “我怎么能瞎说呢!” “我是听我那在平州当差的兄长说的,他们亲眼所见,长公主真的杀掉了……” “好了。” 宋明珂听到,那是苏晚凌的声音。 “今日就是个诗会而已,大家还是不要提这样的事情,这是对长公主的不尊敬。” 宋明珂简直都要笑出声了。 别的不说,苏晚凌这表面功夫做的确实是够用的,不愧是上辈子能够搭上迟允的人,到底还是有一些手段和心机。 宋明珂点了点头,身边的小夏便通传道:“长公主到——” 这一下,暖阁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而原本还在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都转头看向了宋明珂。 从前的宋明珂,根本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所以京城之中,还是有许多闺阁女子,没有见过宋明珂本人。然而今日一见,却见宋明珂气度优雅,姿态端庄,那模样更是周正美丽,哪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苏晚凌率先带着贵女们行礼道:“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也不想为难她们,只是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道:“起来吧。” “谢长公主。” 宋明珂抬头扫视了一圈,却见其中有一女子看起来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一瞧就是有些心虚,想必就是在刚刚侃侃而谈的女子了。宋明珂也懒得和她计较,说实话,这些人和她的地位本就不对等,宋明珂也不愿意揪着她们不放,那是掉价。 和几个关系较好的贵女们寒暄了几下,宋明珂便不再说话,坐在一边端庄含笑充当花瓶了。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宋明珂刚拿起了一块看起来十分精美的糕点,研究了一下,就听到了身边有个声音道: “堂姐别来无恙呀。” 宋明珂抬头,一看,不是宋知漫还有谁来? 宋明珂毫不掩饰地打量起了宋知漫。 宋知漫今日一看便是好好地装扮过了,乌黑的头发用玫瑰香油抿过,满头的玛瑙珠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她的妆容更是艳丽动人,尤其那一双眼角后头还点了一些绯色的胭脂,看起来楚楚动人可怜可爱。 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宋明珂最爱的红色。 大红色的长裙,上头绣着大片金色的牡丹,开在上头招蜂引蝶,层层叠叠百褶千回。 宋明珂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接,原本宋知漫还能挺着胸脯任由宋明珂打量,但是过了一会,她默默地皱眉—— 她怎么觉得宋明珂的目光里头带着一种轻蔑?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语气轻柔道:“别来无恙,丹乐郡主。” 第478章 无珠 听出了宋明珂语气中的疏离和冷淡,宋知漫暗中咬牙,面上却笑道:“堂姐是不知道呢,你这段时日没在京城,堂哥特别想念你呢。不知道堂姐是去哪里了?” 宋明珂拿着茶杯,看着里头嫩绿的叶尖尖道:“去了趟平州而已。” 宋知漫便道:“平州,听说大堂哥还在那里,堂姐,他身体还好吗?” 她刚说完这话,原本还在侃侃而谈的贵女们都静默了下来,竖着耳朵听着宋明珂的回答。 宋明珂轻轻地抿了口清茶,润了润嘴唇,道:“他的身体好得很,依本宫看来,他离长命百岁就差那么一点了。” 宋明珂看着宋知漫,微微一笑。 她缓声道:“改日我带你去见见他,好不好啊。” 这话谁能不害怕? 宋知漫心中咯噔了一下,只觉得背后冷汗直流,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宋明珂道:“逗你玩的。” 宋知漫连忙顺着台阶就下了道:“堂姐真是的。” 宋明珂笑而不语。 待到诗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家的兴致也越发高涨。 宋明珂倒是越听越困。 宋明珂不是没学过诗书,也并不是不懂,但是她一向对这些风雅之事都没什么兴趣,让她在这谈论些诗词,她还不如回到总部去审几个犯人。 过了一会,宋明珂觉得这暖阁中的熏香实在是让人觉得头晕,便随便说了几句就出来透气了。苏晚凌的院子是很大的,能够看出,苏佑为对她这个女儿确实是宠爱有加,什么东西都是捡着好的来。 外头的风吹了一会,宋明珂才觉得好了一点。 “啪嗒。” 宋明珂和小夏同时停下了脚步。 小夏低头,却见是宋明珂头上的步摇掉了下来。那是一枚极其华丽的步摇,簪棍上头刻着繁复的花枝,簪头镶着一枚鸽子蛋那样大的明珠,周围拱着几颗灿烂的红宝石,尽奢尽美。 只不过,这明珠被这样一摔,却是脱离了簪头,掉了出去。 小夏惋叹道:“这步摇很好看的。” 宋明珂倒是没什么想法,她看着小夏手中那颗明珠,笑了笑道:“这珠子还挺好看的,你拿回家玩去罢。” 小夏摇头道:“我帮您嵌回去吧。” “用不着。” 宋明珂看着那步摇,却见那步摇掉了一颗珠子,看起来就好似人空旷的眼眶。她道:“这样也挺好看,帮本宫戴上吧。” 小夏说不过自家不拘小节的主子,只能暂时把那颗珠子收进了怀里。他蹲了下来,看了看宋明珂的发髻,眼中波光潋滟。 “堂姐怎么出来了?” 宋明珂扭头,却见是宋知漫走了过来。宋知漫抬着下巴走了过来,看了看小夏,笑道:“这诗会才刚刚开始呢。” 宋明珂不在意道:“你去玩吧,玩得开心一点。” 宋知漫咬唇。 她总是这样。 她这个堂姐,总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管拥有着多好的东西,都不会表现出什么波动。 宋知漫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小夏的背影。瘦瘦高高的少年就那样半跪在地上,就算是地上的草籽弄脏了他的衣衫他也全然不在乎,只是拿着手中的金簪,要为宋明珂别上去。 宋知漫心中冷笑。 她出声呛道:“堂姐养狗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好了。” 宋知漫看不到的是,小夏的笑容一如既往,他把金簪别到了宋明珂的发髻里头,还摆了下位置,便轻声道:“好了。” 全然把宋知漫当成了一个死人。 宋知漫见昔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此刻在这里居然能这样无视自己,不禁心中怒火顿起,道:“堂姐的狗是十分听话,不过到底是没什么用处,也上不得台面,难为了堂姐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了。” 宋明珂叫小夏站起来。 小夏便站了起来,乖乖地站在宋明珂的身后。 宋明珂起身,来到了宋知漫的眼前。宋明珂并不高,甚至年纪比较小的宋知漫,都要比宋明珂高上那么一点,但是宋明珂的眼神,却不带一丝一毫的仰视。 宋明珂道:“说起来,这件事,本宫倒是要感谢妹妹。” 她刻意把“妹妹”二字咬得很重,明明声音甜美,却让宋知漫不自觉地皱眉。 “本宫还真的是捡到了个宝贝,”宋明珂用手背垫着自己的下巴,眨眼道,“妹妹许久不回京城,怕是不知道吧,夏奕现如今可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多少权贵都上赶着要拉拢他,曾经还有人出五万两黄金,只为了让夏奕教他家孩子习武。不过本宫没同意就是,这样得手的人,本宫真是一刻都不肯放他离开,真是苦恼。” 宋知漫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宋明珂的笑容无比甜美,甚至带了那么一点真诚:“本宫真的是要谢谢妹妹,如果你当初没有把他驱逐出府,本宫还不知道要从哪里再找一个夏奕呢。” 宋知漫气得连斗篷上的兔毛都在轻颤。 宋明珂看着宋知漫那因为羞愤而发红的脸,伸出手来。小夏十分自然地搭着宋明珂的胳膊,就要离开。 宋明珂一边缓缓地走,一边摸了摸自己的步摇。 她对小夏道:“这人啊,和步摇一样,一旦有眼无珠,就没了什么用。” 小夏轻笑。 待到宋知漫回身,想要叫住宋明珂的时候,宋明珂却已经走远了。 而地上,躺着那只空荡荡的步摇。 宋知漫气死了。 她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来,狠狠地踩了踩那步摇,却见那步摇上头沾了一些泥土,好似那明珠蒙尘,看起来狼狈不堪,一如此刻的宋知漫。 宋知漫强行忍住了泪水。 她身边的丫鬟见自家郡主委屈成了这个样子,赶忙道:“郡主,您不能哭啊,现在是在苏姑娘家中……” 宋知漫抹掉了眼角的眼泪道:“本郡主知道!不要你多嘴!” 那丫鬟便只能乖乖闭嘴了。 宋知漫捡起那金步摇,手都被那步摇上头的宝石硌疼了。 宋明珂…… 她在心中恨恨地念着这个名字。 第479章 灵机 宋明珂这么一掺和,宋知漫的心情也没能好起来,所以这诗会结束之后,宋知漫便立刻回了宫,也根本没有什么兴致继续在京城中闲逛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宋知漫特意去确认了一下。她找到了那刚刚说宋明珂弑兄的贵女,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番。 然而那贵女却不敢再说什么,眼神躲闪,顾左右而言他。 宋知漫的心中反倒是没什么底了。然而宋知漫心中隐隐觉得,她一定要知道这件事的真假,如果是真的…… 那么宋明珂就完了! 回到了皇宫中,宋知漫也没有展露出笑容。 宋知漫一来到京城就不是很开心,这一点他的父亲衡亲王也是知道的,所以便特意给宋知漫弄来了几只鸟儿,闲着没事可以逗闷子玩。 宋知漫一进门就听到了画眉鸟那婉转的叫声。 宋知漫一向并不喜爱这些小动物,但是她的父亲其实并不知道。宋知漫看着鸟笼里漂亮的鸟儿,眼睛深深的,沉默了很久。 她身边的丫鬟便默默地陪着她。 该怎么办? 怎么能让那个女人,彻底完蛋? 正在宋知漫思考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 “你这丫头,弄坏了贵人要用的东西你居然还不知错?!” “真的没有,嬷嬷您冤枉奴婢了……奴婢……” “啪!” “还敢顶嘴!” 宋知漫出了门,却见院子里头,一个嬷嬷正站在一粗使丫头的跟前,颐指气使。她竖着眉毛指着地上的小瓷瓶,却见那小瓷瓶已经碎了,不能再用。 那嬷嬷见宋知漫出来,赶忙堆满了笑容上前行礼道:“不知郡主回来了,叨扰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啊。” 宋知漫定定地看着那被打了一巴掌的丫头,突然问道:“她犯了什么事?” 嬷嬷行了个礼道:“这丫头弄坏了贵人用的东西,我这不是正罚她吗。” 宋知漫又看了看那丫头。 却见她好似欲言又止,眼中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她捂着脸,却因为自己是最下等的粗使丫头,什么都没法说。 大概就是这嬷嬷冤枉了。 宋知漫知道宫中总是会出这样的事情,她也懒得去说什么。若是以往,宋知漫是不会去管的,这些丫头的死活,和她这个主子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宋知漫在想。 既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么……宋明珂是不是杀了齐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只要百姓觉得是她杀的,那么就是她杀的。 宋知漫一下就想明白了。 她无视了那宫女的求助眼神,直接转身道:“才儿,陪本郡主出去一趟。” 她的丫鬟才儿道:“郡主,您要做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 \\u003d\\u003d 今日休沐,迟允自然也是闲暇的。 他今日难得手头上没什么事情,便穿了一身便装,带着许泽去酒楼坐了一会。就算是迟允刻意低调,却也是引人注目的,他的外形实在太过精致,以至于没到一会,就有许多达官显贵认出了迟允来。 迟允垂着眸子,看着脚下的楼梯,一步一步地走着。他低声对许泽道:“长公主回府了没有?” “应该回去了,苏二小姐的诗会也结束了。” “嗯。” 迟允抬头道:“她应该是不会喜欢那样的场合。” 许泽应了一声,没敢说话。 是不喜欢,但是长公主还是去了。为了谁呢? 肯定不是为了他家主子就是。 这时,一女子和一书生从楼上走了下来,刚好和迟允碰了个照面。那女子下意识地想要侧身给迟允让位置,迟允却没动。 他抬头,微笑道:“沈小姐。” 沈清嘉没想到在这里能够遇到迟允,她惊讶道:“迟大人?” 迟允“嗯”了一声,道:“沈小姐这是要回去了?” 沈清嘉应了一下道:“是,要回去了,迟大人是刚来吗?” “是。” 沈清嘉点了点头,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没说什么。迟允眼中含笑看着沈清嘉旁边的书生道:“这位是?” 沈清嘉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看了看身边的人,伸手引了一下道:“迟大人,这位是贾慈,是我的……友人。” “贾慈,这位就是我经常与你提起的迟大人。” 贾慈是个眉目还算周正的年轻人,他身上穿着一件略显老旧的书生袍子,头上的发冠平平整整,一看便是好好打理过。他看见迟允,张了张嘴,显得有些木讷和不知所措。 迟允眼中的笑意幽深,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贾慈。贾慈随即便明白过来,给迟允行了个礼道:“小生见过迟大人!” 迟允伸手扶了扶他的胳膊道:“不必多礼,既然是沈小姐的友人,那么贾生也算是迟某的友人。” 沈清嘉微笑回应。 沈清嘉又和迟允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便和贾慈一起离开了。走出了酒楼,沈清嘉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然。 贾慈走在沈清嘉的身后,道:“嘉儿,你,你和迟大人的关系好像不错?” 沈清嘉提起了笑容,转身对贾慈道:“是呀,迟大人为人开朗和善,谁会不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呢?” 贾慈揣着袖子赶忙道是。 沈清嘉转身就走。 出门吃个饭都能遇到迟允,真是晦气,回家可是要用柚子叶好好地洗一洗。 “嘉儿。” 贾慈叫住了沈清嘉。 他的眼神好像有点躲闪。贾慈讪笑了一声道:“嘉儿,那个,今天我可能是不能再继续陪你了,我家中还有一些事……” 沈清嘉想了想:“是你母亲的事情?那你去吧。” 贾慈应了一声道:“那你自己回家要小心啊。” “知道了。” 贾慈看了看沈清嘉的背影,舔了舔唇,便马上转了方向,直接回了酒楼。 迟允早已经开好了包厢。他坐在屏风前头,正拿着一卷书看得认真,过了一会,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迟允抬了抬头,许泽便道:“进来。” 贾慈的脸上还带着汗珠,慌慌张张地进来了。 他赶紧给迟允行礼道:“见过迟大人!” 第480章 眼线 迟允放下书,转头去看他。 他平静地开口道:“你倒是动作快,这么快就搭上了沈家大小姐。” 贾慈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 他也没想到,就是和沈清嘉出来一趟,居然能遇到迟允。 迟允摸了摸那书的封皮,对贾慈道:“你喜欢她?” 贾慈不知道迟允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斟酌了一下,讪笑着开口道:“哪,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难道迟大人您……” 他的目光中带了一点试探和疑惑,迟允淡淡道:“我对沈家小姐没兴趣。我只提醒你,以你的家世,想娶沈清嘉,是绝对不可能的。” 贾慈的脸色一白。 “不过,如果你是真心的,我可以帮帮你。” 贾慈的眼睛一亮:“您说的是真的?”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毕竟他在京城混了这么久,一官半职也没有,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是沈清嘉这样的大小姐,基本是瞧不上自己的。 但是如果真的能把沈清嘉娶到手,那么他该是多么威风啊? 想想,沈家大小姐的夫君,安北侯的妹夫……这是多么闪亮多么让人难以抗拒的头衔,谁会拒绝这样的身份? 贾慈激动得脸色都红了。迟允瞥了他一眼,道:“自然是真的。” “多谢迟大人,多谢迟大人!” 贾慈在迟允身边虽然并不算多久,但却还算知晓这位的性子,他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 所以贾慈开心过后,便问迟允:“不知迟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迟允道:“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先盯着沈清嘉吧,能让她喜欢你是最好。” 贾慈抱拳道:“在下明白。” 迟允看了看许泽,许泽便上前,送贾慈离开。两个人出了门,贾慈便道:“小兄弟不必送了,多谢多谢。” 许泽也只是和他客套一下,并没打算真的送他走,于是便笑着嘱咐了几句看着这人离开了。 许泽瞧了瞧贾慈的背影,摇了摇头。 忽而,他听到了“啪”的一声,是楼下的声音。许泽向外走了几步,站在楼梯上,却看见底下堂中已经支起了个说书摊子,周遭坐满了人,估计都是来听这段书的。 许泽便扶着楼梯的把手,仔细地听了听。 听了一会,许泽的脸色就变了。 说书先生的嗓音很是沧桑,但是却还算亮堂。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那公主将驸马手中的长剑夺将开来,直指跪在地上的关亲王,倏而一剑穿喉,关亲王血溅当场,连半个求饶的字儿,都没能说出口。” “就在关亲王倒下的那一刻,天上闷雷滚滚,顷刻之间鹅毛大雪纷飞,走兽齐聚哀鸣,围观将士声泪俱下!” “好!” 连绵不断的叫好声,掩盖住了说书先生的声音。 许泽不敢耽搁,赶紧回了包厢。 “大人,”许泽关上了门,转头对迟允道,“外头那说书的好像不对劲儿啊。” “怎么?” 许泽和迟允把这先生说的东西讲了一遍,迟允静静地听着,看起来也没个反应。 “大人,”许泽坐下来道,“这人很明显说的是长公主,他不会是世家派来的人吧?” 迟允抬起头,细细地想了想。 而后他道:“是不是都无所谓,你叫简卓去查一下,不管是不是世家的人,都做掉就是。” 许泽犹豫道:“大人,咱们这是得罪他们啊。” “我已经得罪了他们,”迟允站起来,“反正迟早都是要撕破脸,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也没什么区别。” 迟允说完,就往外走。 迟允带着许泽往外走,而这时,这说书人刚巧说到激动处,脸色也涨红了起来,底下的人们一波接一波地叫好,听起来十分热闹。 迟允目不斜视,走了出去。 待到酒楼中的人都散去,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说书先生今日遇到了不少阔绰的主顾,所以手中的赏银也是不少。一一谢过之后,说书先生便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和掌柜的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结果他刚一出门,刚拐进一个没人的胡同,就看见前头有一个黑衣人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u003d\\u003d 昨日下过了一场雨,这场寒凉的雨过去了,也捎走了囤积了一整个冬日的冰冷。但是这场雨却不小,京城之中内柳泣花啼,那些好不容易在冬日里也开放着的花朵,被这样一摧残,满地的落红春泥,不胜柔弱。 春天,就要来了。 天逐渐变长,等到宋明珂到太极殿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她孤身一人,走在太极殿前的白玉台之上,日光倾下,将她窈窕的身影拉得老长。 宋明珂的面色是平静的,她仿佛一点都没有看到,周围大臣那打探的、异样的目光。 “上朝——” 隆重而肃穆的声音响起,文武百官齐齐下跪,高声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倾岚抬手道:“平身。” “谢陛下。” 宋倾岚放下手,看了看宋明珂。 他见宋明珂的姿态还算是从容,心中好歹是宽松了一点,但是他并不乐观。果然,宋倾岚还没说话,徐向哲便被人搀扶着上前了一步。 宋倾岚只好看向他。 徐向哲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文弱的他受了这样的伤,原本是该好好静养。但是从平州回来之后,徐向哲说什么也不肯歇息,这一日上朝也是坚持来了,不禁让人感叹徐大人为官多年实在是尽职尽责,不曾懈怠。 “陛下!” 徐向哲本来要下跪,被宋倾岚给拦住了,他道:“徐爱卿站着说吧。” “是,陛下。” 徐向哲道:“微臣不负陛下所托,平州刺史暴毙一事水落石出。” 在场的百官,包括最为在意的云却桡,都看向了徐向哲。 宋倾岚示意他继续。 徐向哲道:“陛下,经过微臣调查,最后表明,平州刺史并不是暴毙,而是被他人杀害。” “嗡——” 宋倾岚抬手,制止住了百官议论。他幽幽地看着徐向哲道:“哦?那不知凶手是谁?” 徐向哲忍着身上的疼痛,向宋倾岚行了个礼。他道:“陛下,凶手就是当今齐王!” 第481章 岿然 “放肆!” 宋倾岚狠狠地一拍龙椅道:“徐向哲,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不要瞎说!” “陛下!” 徐向哲拍了拍手,两个御林军便从太极殿走了进来,他们手上拿着一些文书,还有云奢的官印等物品。徐向哲便道:“陛下,微臣敢下此断言,是因为人证物证俱在,齐王是万万抵赖不得的。经过大理寺卿协助,微臣从齐王妃的口中得知,通州刺史云大人,确确实实是死在了齐王的手里。” 其中一个御林军上前,把证据都呈了上去。平生接过,给宋倾岚端详。宋倾岚垂下眸子,仔仔细细地翻了又翻,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宋倾岚道:“你说是齐王杀了平州刺史,那他为什么要杀了他?” 这是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其实,对于在场的大部分官员来说,他们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委,但是其中细节却是不清楚的,所以他们也竖着耳朵,倾听着细枝末节。 徐向哲面色严肃道:“陛下,那是因为云大人发现了齐王在平州囤积兵甲,并且召集天武、平州两军,试图谋反,故而才被杀害!” “放肆!!” 宋倾岚面上愠怒,指着徐向哲道:“齐王怎么可能谋反,来人,把徐向哲给朕押下去!” 徐向哲赶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都不顾着身上的伤了。他道:“陛下,微臣有证据!” 另一个御林军上前,而他的手上,则是捧着一些精心打造的弩器和一些铠甲的零碎部件,这些部件看起来坚硬结实,是在战场上才会使用的那种。 宋倾岚冷冷道:“这是什么。” “这是齐王私自打造的弩和铠甲,陛下,齐王在平州的地下挖造了一极大的打铁屋,就是为了这些兵甲。据微臣认识的天武军所言,这些兵甲已经囤积了很大的数目,一看便不是短期之内能够做出来的。” 宋倾岚静静地听着徐向哲的声音,脸上怒意不消。 宋倾岚坐了下来,平静了呼吸,道:“齐王现在何处?” 徐向哲抬头道:“回禀陛下,齐王现在已经薨逝。” 宋倾岚皱眉道:“怎么可能?你没有把齐王给带回来?” “陛下。” 徐向哲跪在地上,低头道:“齐王在平州被长公主亲手杀害,臣请陛下,降罪于长公主!” 轰! 议论顿起。 长公主杀了齐王! 而这时,许多精明的文官便反应过来了,长公主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朝了,许多人都以为长公主是待在家中足不出户安心待嫁,却没想到原来她是跑去了平州! 杀掉了自己的兄长,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宋倾岚转头,对宋明珂道:“长霁,你可曾做过此事?” 宋明珂抬头,和自己的皇兄对视。她一字一句清晰道:“回陛下,齐王确实为长霁所杀。” 疯了。 这世上真是疯了。 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秦正广道:“陛下,长公主罔顾人伦,杀害兄长,乃是天理不容,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臣请,重责长公主!” “臣附议!” 江雁之则道:“长兄如父,如今长公主犯下了这样的罪行,实乃大逆不道,众叛亲离。臣请,赐死长公主!” “臣附议!” “臣附议!” 一片片的“附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那些官员跪在地上,头上的乌纱都歪了下来,他们磕头,他们恳切地请求,好像是宋明珂的死活,拴着他们最为牵挂的命运一般。 宋倾岚看着百官的嘴脸,心中却有些嘀咕。 这秦正广,平日里是最为谨慎的人。往往在所有的事情都快要成定局了的时候,他才会走出来,给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但是今日,他怎么一开始就站了出来? 宋倾岚收回了视线,看了看宋明珂。 宋明珂依然面色坦然,毫无愧色。 宋倾岚勾了勾嘴角。 这才是他宋家的女儿。 不管面对着什么样的风浪,宠辱不惊,面不改色。 世家的官员们激情昂扬,有的人甚至在这个时候,一条一条地列出了宋明珂从前的“罪状”。 就在这时,有人大声道:“你们都在放狗屁!!” 程业真吹胡子瞪眼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长公主杀了你们的老娘,干什么呢!陛下都还没说话,你们他娘的是想逼宫吗?!” 吏部侍郎江雁之不满道:“程大人此言差矣……” “差你妈!” 江雁之被这样一骂,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头差点没上来。他忍无可忍道:“程业真!” “叫你爹干啥!” 程业真指着他的鼻子道:“赐死,我看你这种混淆视听的东西才应该赐死!长公主帮陛下诛杀逆贼,哪里错了,哪儿错了?!老子告诉你,长公主她杀得好,这种不忠不义的逆贼,来一个就得杀一个,来两个就得杀一双!” “你放屁!” 江雁之撸着袖子就要和程业真动手,身边的官员赶紧出手阻拦,顿时这朝堂之上就乱成了一锅粥。宋倾岚看够了好戏,大声道:“都给朕闭嘴!” 程业真还啐了江雁之一口,而后他对宋倾岚道:“陛下,微臣觉得,长公主做得对,您不光不该惩罚长公主,反而应该予以褒奖啊。” 宋倾岚挑眉。 “程将军说得没错。” 沈之迎朗声道:“陛下,长公主诛杀逆贼,实则是为了平州的百姓考虑,为了大渊的百姓考虑。平州如果一旦兵起,那么遭殃的会是百姓,这对于平州乃至于整个大渊的治理,都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国子博士诸瑞道:“陛下,微臣有奏。长公主作为表率,应该给天下人做一个好的榜样,更何况长公主乃是尊亲贵胄,金枝玉叶,她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可是她杀害自己手足,毒辣残忍,如果传了出去,天下该怎么看?百姓还怎么看?她能将刀对准自己的兄长,难保不会对残害无辜的百姓,这样下去,于陛下的清誉也是没有任何好处。” “陛下。” 这时,一面色发白,面带微笑的男子上前来,道:“微臣有言。” 第482章 拖延 宋倾岚看了看林试锋。 这就是当今皇后林婉遥的兄长,当朝宣威将军,在之前的战场上受了一些伤,这段时日一直在京城中静养,最近才好了一些。 林试锋已经痊愈,但是穿着官袍的他还是显得有些瘦。宋倾岚抬手,让他说下去,林试锋便道:“陛下,微臣觉得,长公主诛杀齐王,其实是替皇家正名。” 林试锋不去看诸瑞不满的目光,道:“齐王反叛,在平州纠集兵马,各位大人试想,一旦齐王真的起了兵,陛下必须要派出朝中将领前去镇压。但是,诸位请不要忘记,我大渊儿郎的刀尖,一定要指向虎视眈眈的外敌,指向那些蠢蠢欲动的敌国,而不是自己的同胞,自己的手足!” “说得好!” “说得太对了!” 林试锋说完,大部分的武将都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是啊,他们为大渊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抵御外敌,保卫大渊吗? 可是齐王这是什么意思? 他揭竿而起,不问后果,唆使同室操戈,可是最后伤害的是谁?最后伤害的不还是大渊的儿郎?这种事情,换作任何一个武将都是忍不下去的! 虽然林试锋出身世家,但是他这一番话却得到了许多勋门子弟的支持。 然而,最惊讶的还是宋明珂。 她记得她只寻求了沈家和程家的帮助,她倒是没想到皇嫂的大哥也会帮她。 林试锋对上了宋明珂的眼神,朗然一笑。 宋明珂轻轻颔首。 而争执还在继续。 世家的人死死地咬住宋明珂残害手足这一点,就是不肯放松。而站在宋明珂这一边的勋贵们也不让呛,他们硬是跟这些嘴皮子利索的文官争执了许久,就是执意要保下宋明珂。 宋倾岚静静地看着。 还算沈承聿那小子有点用。 就算他不在,他的妹妹也有人护着。 “陛下。” 宋倾岚回过神,一瞧,是徐向哲。 徐向哲因为情绪激动,身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了,身边的大臣想要带徐向哲下去歇息,徐向哲却摆手拒绝了。 徐向哲道:“陛下,无论如何,长公主此次做出的事情,就是违背人伦的大事,天理难容!陛下,请仔细思虑,长公主的行径会给天下人做出一个怎样的表率?若是以后,大渊再发生了类似的事情,那么大渊的百姓是不是也可以说,前有长公主弑兄,所以弑兄这件事根本不足轻重,陛下,请您仔细思虑!” 秦正广接着徐向哲的话道:“就是如此,故而长公主不能不重罚,不然不足以抚民心。请陛下决断。” “请陛下决断!” 刷刷几下,又有几个大臣跪了下来。 宋倾岚皱眉。 他没想到,这次徐向哲居然也如此坚决地要他严惩宋明珂。 就在宋倾岚举棋不定之际,迟允说话了。 迟允道:“陛下,这件事不小,微臣觉得这件事不能光听百官的意见,还要询问太后的想法。毕竟公主乃是太后至亲——同样,衡亲王也是长公主至亲,不知衡亲王对此事看法如何?” 突然被迟允点名的衡亲王宋高宁立刻道:“迟大人说得没错啊,这件事一定要过问母后才行。” 开玩笑,他可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得罪皇帝,所以这球还是踢给太后吧。 宋高宁道:“陛下,兹事体大,这件事不如先搁置,毕竟各位吵来吵去,肯定也是觉得累了,况且咱们还要给太后考虑的时间,不如待到明日早朝再议,您觉得如何?” 宋倾岚立刻就顺着台阶而下道:“皇叔说得对,想必大家都疲惫了,那么这件事就暂且这样吧。” 宋倾岚这样一说,宋明珂的惩罚立刻就被搁置了下来,谁也没能让宋倾岚定下。 文武百官再争执也没什么意义,便都齐声道是。 早朝便很快就散去了。 下了朝,宋明珂提着裙子追上了走在前头的林试锋。 “林大人。” 林试锋原本在和同僚并肩行走,听到了宋明珂唤他,便放慢了脚步叫同僚先行离开了。林试锋停了下来,转头一看,身着红色朝服的小姑娘面带微笑地走来,像极了一朵向着朝霞而绽放的海棠花。 宋明珂对林试锋一礼道:“长霁多谢林大人。” “快起来。” 林试锋笑着虚扶了她一把,道:“都下朝了就别这么见外了。” 宋明珂微笑道:“林大哥。” “嗳。” 林试锋转过身,对宋明珂道:“许久都没见着你了,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宋明珂低头道:“我都十八了,还能长到哪里去?” 林试锋大笑。 宋明珂道:“不过,你的脸色有些白,伤可是好利索了?” “还不算,”林试锋摇了摇头道,“不过总归是能上朝了,若是想带兵打仗,还算是有些勉强了。” “这样啊。” 林试锋看了看宋明珂的脸色,道:“你是不是想问,以前我从来都不掺和这种事情,今日为何突然站出来帮你?” 宋明珂点了点头。 “做大哥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小妹妹陷入危险呢,”林试锋微微一笑,而后道,“更何况,伏卿也给我来了信,叫我好好照拂你。” 宋明珂一愣。 沈承聿? “那个时候你也在平州吧,他就给我写了信,说是若是有人为难你,就帮帮你。我还说呢,我这四品的官,人微言轻的,万一好心办坏事怎么办,不过还好,咱们的陛下是英明的。” 这话就很谦虚了。 谁都知道,林家的嫡长子林试锋,虽然在朝中的官衔并不算特别高,但是他头上可是有个大将军,也就是他的亲爹。谁敢忽视他的存在? 林试锋背着手道:“不过我倒是觉得,你这小丫头吉人天相,肯定不能出什么事儿。” 宋明珂勾了勾唇角。 就在二人还要继续往外走的时候,宋明珂身后传来了平生的声音。平生追了上来道:“长公主留步,长公主留步!” 宋明珂和林试锋一起站定。平生赶紧笑道:“哎呀,小林将军也在啊,奴才有礼了。” 林试锋赶紧道不敢。 平生道:“长公主,您快随奴才去一趟吧,太后想见您。” 宋明珂看了看林试锋,林试锋抬了抬下巴道:“太后叫你,还不快去。”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林大哥,改日请你喝酒。” “知道了。” 林试锋看着宋明珂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请他喝酒,这小丫头片子的酒量比猫儿也好不了多少啊。 第483章 妙棋 飞花卫总部。 杨潜就坐在案前,面色一直没有轻松过。他的身边围了一圈人,这些人或坐或站,仔细看来,都是飞花卫中的执牛耳者,也都是宋明珂身边的亲信。 屋子里没有一点声响。 杨潜抬头道:“早朝还没结束?” 小夏坐在杨潜身边,脸色也不是很好。他叹了口气道:“你别急,这毕竟是个大事儿,还得商榷。” 杨潜皱着眉头“啧”了一下。他低声嘟囔道:“要杀要剐倒是给个信儿,这样吊着,真是……” “你就别抱怨了。” 小夏道:“陛下毕竟是真心护着长公主,他不会让长公主出事的。” 杨潜幽幽地看了看外头。 希望是这样吧。 “副指挥使。” 有一飞花卫披着一身的阳光走了进来,对杨潜抱拳道:“宫中来人了。” 杨潜立刻坐直了身子道:“请他进来。” “是。” 其实,成瑞刚走进来的时候,只觉得这么大个地方,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压抑。来来往往的飞花卫虽然都穿着鲜艳的百花服,但是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冷漠,和宫中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成瑞不禁心中惴惴。 有一个飞花卫给他带到了门口,便进去通传了。过了一会,那飞花卫便走了出来,伸手一引道:“请。” 成瑞赶紧应了一声进去了。 刚一进去,就看见了刻着百花图的玉璧上头,挂着一块匾,上头铁画银钩写着“剗恶锄奸”四个大字。匾额下头,便是一摆放整齐的亮面翘头黑木案几,上头摞着几叠方方正正的文书。 一年轻人坐在案后,身边还围了一些人。这些人的面色和外头那些人基本不同,有的甚至还算和善。 这年轻人面容俊秀,看见成瑞的时候没什么反应,随即脸上便带了点笑。 成瑞却咽了口唾沫。 虽然他在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成瑞总是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杨潜淡淡地笑道:“公公面生啊,敢问公公是陛下身边的?” 就算在宫中,成瑞也算是宋倾岚身边的人,哪个敢对成瑞这么说话?但是在这里,成瑞却是真心不敢摆谱的。他讪笑了一下道:“回杨大人,奴才是陛下身边的成瑞。” “哦,瑞公公。” 杨潜的手指搭在了文书上头,笑眯眯地问:“瑞公公突然来我飞花卫,所为何事啊?” 成瑞张了张嘴。 他看着杨潜身后站着的面无表情的白歌和丛媚,擦了擦额边的汗。 而后他道:“回杨大人,奴才是来给杨大人宣读太后懿旨的……” 他赶紧叫了身边的小太监来,这小太监赶紧展开了手中的懿旨放到了成瑞跟前。成瑞心虚地看了一眼杨潜,杨潜皮笑肉不笑地站了起来,衣摆一撩便跪了下来。 于是成瑞有些打怵道:“承元五年,太后诏曰。长霁长公主宋明珂恣睢残戾,戕害手足,不思悔改,即日起剥夺……嗯……” 杨潜的笑容淡了下来,他道:“剥夺什么啊?” “剥夺飞花卫指挥使一职,撤毁其飞花卫中一切权力事务,飞花卫指挥使,由原副指挥使杨潜担任。” 杨潜的笑容彻底消失。 他面无表情道:“你再说一次。” 成瑞抬头,却突然感觉无数道目光好似利剑一样,直接指着他的面门。这些原本还算和善的年轻人,在他说出了这句话之后,顷刻之间撕下了面具,冷面直视,身上的杀气尽显。 能做到杨潜小夏这个地步,谁不是身上背负着几百条的人命? 故而他们的威慑力,一点都不比从军营出来的将士们差。 杨潜虽然跪着,但是他的姿态却根本看不出来像是要乖乖接旨的样子。 成瑞下意识后退一步道:“这、这是太后的意思啊杨大人!” 杨潜就直直地看着他。 那双黑色的瞳仁中,仿佛带着一种试探。成瑞赶紧道:“是真的,奴才真的没有骗您啊!” 过了一会,还是小夏开了口。他道:“算了,何必和宫中的人置气,他也是听吩咐办事儿。” 杨潜不快地哼了一声。 他伸出手,闷声道:“杨潜接旨。” 这旨意才算是完全了。 成瑞赶紧把圣旨给了杨潜,干笑了一下道:“大人,这指挥使的权力可大着,大人您还是好好干,陛下还仰仗着您呢。” 杨潜冷冷道:“我一点都不想做这个指挥使。除了长公主,谁都不行。回去告诉太后,指挥使的位置有我给她守着,如果有任何人觊觎,我一定会杀了他。” 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成瑞赶紧高声道:“奴才什么都没听见啊!” “听不听都无所谓,”杨潜坐了回去,往后一靠,微微抬起了下巴,姿态倨傲,“公公辛苦这一趟,请回吧。” “诶,好好好!” 成瑞赶紧逃也似的出去了。 刚出了飞花卫总部的大门,成瑞就感觉浑身上下都松快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 进了一趟飞花卫而已,他差点以为自己没法活着出来了! 那都是一群什么人啊那是! 不就是把长公主撤了下去吗,至于吗,看看他们,好像活生生要把自己给吞了! 成瑞欲哭无泪。 成瑞走后,杨潜便烦躁地把那懿旨往案上一放。小夏摇头道:“你烦什么?如果没有太后这道懿旨,咱们明日兴许就见不到长公主了知道吗?” “老子知道。” 小夏看了看那懿旨,道:“不愧是后宫里头杀出来的人,太后这一招棋真是妙啊。” 杨潜哼哼了一声。 可不是么? 原本这件事,在朝堂上没定下来,皇帝回去询问了一下太后,太后“一怒之下”直接就把事情给定下来,并且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旨给下了。那么太后这插手,一件国事就摇身一变成了家事。 谁还敢有说法? 人家那是皇家的家事,轮得到你这妖魔鬼怪指手画脚? 所以才说,太后此招精妙。 第484章 落井 宋明珂被褫夺了指挥使的职位,还被太后勒令在家闭门思过,事实上,这对于宋明珂来说,就是禁足,不过身为皇族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罢了。 京城之中,有看不惯长公主行径的百姓,拍手称快。 这都是比较单纯的百姓。 有些比较明智的百姓,却从中嗅出了一点气息——那就是这一次,太后看似怒气冲冲地将宋明珂撤了职,实则是在保她的命。因为她做的是什么事?那可是逆天而为不忠不孝的事情,光是撤职,就能过去了吗? 显然是不能的。 所以那些眼看着宋明珂从这件事脱险了的人,也在虎视眈眈,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长公主已经没了实权,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就是个普通的公主,就变成了很好拿捏的对象。 所有人都以为,宋明珂会因此一落千丈,不再张扬跋扈。 而宋明珂,似乎也是这么表现的。 她接了太后的圣旨之后,除了那些朝堂之上力挺她的勋贵们,便再也没有人表达过关心。宋明珂也不在乎,因为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自己的府里——绣嫁衣。 宋明珂原本也不笨,在长公主禁足这段时间,身上都快长出毛了,没有办法,只能试着和青梅学习刺绣,绣着绣着,倒是真让她绣出了一些门道来。 青梅也十分欣慰—— 看来长公主应该是能在婚期之前顺顺利利地嫁出去了。 青梅打开窗子,却见外头冰雪消融,云消雨霁,明媚的阳光落在院子里头,池塘周围的柳芽儿也抽出了嫩枝。微微一吸气,都能闻到草土芬芳的气味。 青梅的眼睛亮亮的:“这冬天终于是要过去了。” 宋明珂的下巴垫在绣架上,她举着针闷闷道:“我能不绣了吗?” “不能。” 青梅把帘子好好地挂了起来,又把搁在桌子上头的盆景放在了窗边,道:“您这才绣了一朵牡丹花,怎么就叫屈呢?” “本宫不绣了,本宫好想出去玩儿啊。” “胡闹。” 宋明珂叹气,没办法,只能认命。青梅站在她身边,指了指这图案道:“这一处针脚太密了……您心中急躁,针脚自然就会杂乱。” 宋明珂看了看窗外。 急躁吗? 是有一些急躁的。 因为宋明珂知道,春天来了,意味着那场水灾就更近了一些,她原本还在密切关注着尚敬儒那边的消息,但是她一被撤职,消息暂时就断了,所以她只能叫杨潜帮自己盯着那边的事情了。 为了避风头,宋明珂觉得自己确实暂时别插手飞花卫的事情更好。 “您真的别急,”青梅坐了下来,握住了宋明珂的手,道,“主子,我们这么多年都多来了,那边有杨潜给您把持着呢,他怎么可能由着您受委屈?更何况,咱们不是还有大靠山沈将军吗?” 提到沈承聿,宋明珂勾了勾嘴角道:“本宫才不靠着他。” “对对对,是他靠着您。” “那是自然。” 见到沈承聿和宋明珂的距离越走越近,青梅也是真心为长公主开心。不过,宋明珂倒是也挺在意青梅的事情,她拿着绣花针,看了看青梅道:“你呢,和林冬如何?” 青梅的脸突然就红了。 她结巴道:“您您,您说什么呢?” 宋明珂笑道:“在本宫面前就别瞒着了,说说吧,林冬这段时间就没找你?” 青梅捏了捏自己的裙子,低头道:“找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她道:“你跟着本宫这么多年,身边都没出现个称心如意的男子,难为你到了这个年岁还没嫁出去。若是真的对他有意,本宫问问沈承聿,叫他替你们做主便是。” 听到这里,青梅却犹豫了。 宋明珂看着她的脸色,道:“怎么了?你不喜欢林冬?” 青梅下意识道:“不是的……” 青梅勉强笑道:“主子,还是算了吧。” 宋明珂挑眉。 她道:“为何算了?” 青梅叹气道:“主子,就算奴婢是您身边的人,但是我也终究是个奴婢。但是林冬不一样,林冬是沈将军的左右手,将来注定是会飞黄腾达的,以他的能力,配一个朝廷大员家中的嫡女也是绰绰有余。” 宋明珂静静地听着,便道:“就这些?” 青梅一愣道:“这些还不够吗?” 宋明珂知道,青梅并不是责怪她自己的身世,也没有说宋明珂苛待她的意思,其实宋明珂能够理解,青梅这段话是完全有道理的。所谓门当户对,讲究的就是门第相当,男方女方的背景实力要适配,才算得上是相得益彰,锦上添花。如果真的讲起来,其实青梅,确实配不上林冬。 但是。 宋明珂道:“你不要忘了你的主子是谁,本宫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想嫁,林冬的正妻就不会是别人。你想嫁吗?” 青梅张了张嘴。 半晌,青梅道:“您,您让我想想嘛。” “好,反正本宫现在也有的是时间。” 宋明珂趁着青梅发呆,偷偷地放下了绣花针,拿起了一块点心像只兔子一样小口小口地抿着。 “长公主。” 是小夏敲门。 宋明珂应了一声,放小夏进来了。小夏走了进来,摸了摸脖子,神色有些古怪道:“来客人了。” 宋明珂挑眉。 她现在正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呢,谁能这么不开眼来看她这个罪人啊? 到了正堂,宋明珂才明白了。 她说呢,肯定没有那么好心的人,所以在她看到丹乐郡主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宋知漫就坐在椅子上,十分端庄地等着宋明珂。看着宋明珂来了,她立刻堆上了甜蜜的笑容,这笑容甚至是很真诚的,起码比在苏家那一阵,真诚了许多。 宋明珂看着堂妹假里假气的笑容,心中嗤笑。 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沉不住气。 如果她是宋知漫,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触她的霉头。 对手还没完全倒下呢,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她宋明珂落魄了,倒也轮不到她这个丫头片子前来冷嘲热讽。 宋明珂上前来,道:“丹乐郡主。” 她依然这样唤宋知漫。宋知漫笑容一僵,却也没说什么。她虽然脸上带着和善,嘴上的话却是不太中听:“多日未见堂姐,堂姐这几日过得真是潇洒啊。看样子,堂姐似乎还胖了一些呢。” 第485章 下石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还好吧,胖一些也未必不是好事儿,侯爷也曾与本宫说过,喜欢本宫丰腴一些。” 宋知漫的笑容现出了一丝裂痕。 她还没提沈承聿的事情,怎么宋明珂还主动说出来了。 宋知漫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是吗?堂姐和安北侯的感情好像很好呢。” 宋明珂佯装害羞地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道:“有这么明显吗?” 宋知漫闭上眼睛——不气不气,说正事说正事! 宋明珂坐了下来,叫青梅去奉茶,青梅行了个礼便出去了。宋明珂坐在主位上,有些随意地靠着软垫道:“丹乐郡主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宋知漫捏着手中的帕子,道:“哦,是这样呢。这不是堂姐突然被撤了职,丹乐害怕堂姐忧思过度积劳成疾,特意来看望堂姐呢。” 宋明珂的神色淡淡的,就算宋知漫的话字字诛心,她却好像没事人一样道:“那倒是不至于,其实这飞花卫的事情原本就多,本宫早就想甩手了。这不是现在正好赶上婚期,本宫刚好能闲下来不是。” 宋知漫道:“是啊,不过说到这婚事,做妹妹的就想和堂姐多说几句呢。堂姐现在手上没了飞花卫,不知道安北侯那边有没有什么意见啊?毕竟堂姐现在没了指挥使的身份呢。” 宋明珂微笑道:“怎么会呢,就算本宫一无所有,侯爷他也不会嫌弃本宫的。毕竟本宫这指挥使的位置是本宫实打实争取来的,就算没了指挥使,难保以后不会有什么别的出路。不像是有些人,没了那层镶金的壳子,就是废人一个,你说是也不是?” 宋知漫干笑一声道:“嗯,是啊。” 这时,青梅上了茶。宋知漫接过了茶杯,左右环顾了一下道:“不过,今日怎么未曾看见过堂姐养的狗呢?听说堂姐日日把它放在身边,都舍不得让他离开呢,真是亲近得不得了啊。” 宋明珂淡淡道:“你说的是本宫的旺财?那獒犬可是凶的很,确实好用。不过本宫倒是有些可怜妹妹,难道衡亲王府中就没有得手的看门犬了吗,害得妹妹还要时时刻刻惦记我公主府的东西,实在不行,本宫替你和皇兄求了来罢,刚好皇兄新养了一批纯种的草原牧羊犬,你看如何?” 宋知漫那是气得七窍生烟。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个一向刁钻毒辣的堂姐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嘴皮子? 她明明都是往宋明珂的痛处上踩,结果受到伤害的却是她自己? 而宋明珂刚一说完,小夏便走进来了。小夏胳膊上还挂着一件斗篷,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心疼,还有一点责备道:“虽然开春了,可这天还冷着,您怎么不添衣裳就出来了?” 宋明珂不在意道:“本宫不冷。” 小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宋知漫死死地盯着小夏,而后粲然一笑,对宋明珂道:“好啊,堂姐,那你便替堂哥给我要两只吧,不过记得要公狗,配个崽儿什么的也方便一些,公狗啊,也就这点儿用处了。” 宋明珂道:“此言差矣,就算是犬马,也要讲究血统品种,若是血统不正,那么生出来的东西就是杂种。” 宋知漫咬牙。 这话换作别人听了可能觉得一头雾水,但是宋知漫听下去那可真是一万个扎心——因为她的母亲,带着西域的血统! 这不就是在变相骂她吗? 怎么会是这样? 她现在没了飞花卫的倚仗,怎么说话还是如此有底气? 宋知漫思考了一下,终于想出了原因。 因为安北侯。 因为她现在有安北侯撑腰,所以她甚至可以比从前还要嚣张。 宋知漫看着宋明珂主仆和谐的样子,冷静了下来。 不能,不能被她激怒。 她现在已经是拔了毛的凤凰,朝中等着她出事的人那么多,她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所以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和宋明珂撕破脸,反正这个女人最后有可能自取灭亡,她可得爱惜羽毛,不能被宋明珂激怒。 宋知漫知道,现在唯一能给宋明珂做靠山的人是安北侯。 可是宋知漫却是知道,安北侯,不一定是真心心悦她。 毕竟宋知漫也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他们两个的姻亲,完全就是为了阻挡宣国皇子的求亲才结成的,是权宜之计,是完完全全的政治联姻。 安北侯看中长公主,无非就是因为她背后的飞花卫有利用价值。 现在没了飞花卫,宋明珂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长公主,说白了,比她这个郡主也是没好多少,安北侯会甘心吗? 她不信,她不相信,安北侯那样气派的男人,会屈认现在的宋明珂。 宋知漫心中有了计较,便也把宋明珂刚刚这些指桑骂槐的话语当作她最后的挣扎,于是轻轻一笑,也就过去了。 她道:“天色也不早了,那妹妹就回去了,也不叨扰堂姐休息啊。” 宋明珂应了一声,叫青梅送她出去。 几个人走了出去,小夏便伸出手,给宋明珂捏着肩膀。宋明珂舒服地喟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小夏笑道:“别说,您好像是胖了一点儿。” 宋明珂抬眼道:“偷听本宫说话,小心本宫拉你下去打你几棍子。” “您打便是,”小夏轻轻地拨了拨她的头发,道,“我是担心丹乐郡主对您不利。” 宋明珂嗤笑:“就凭她?” “叫她爹和本宫斗斗法还差不多,至于她一个丫头片子,还是算了罢。” 小夏道:“丹乐郡主也才小您三岁而已。说起来,您怎么总是老气横秋的,明明还没嫁人。” 宋明珂假装生气道:“多嘴,青梅掌嘴。” 青梅上前,轻轻地拍了小夏一个嘴巴,道:“叫你多嘴,女人的年岁还敢随便议论?” 宋明珂冷哼道:“你也掌。” 第486章 蛊诱上 平州。 天武军。 因为有沈承聿坐镇,所以天武军的底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面对着充斥着不满的狄国军,天武军丝毫没有畏惧,时刻等待着狄军的动作。 但是狄军他不敢动啊。 谁都知道,沈承聿在这。 所以他们其实并不敢做什么。 毕竟他们也知道,虽然大渊刚经历过战争,尚且处在休憩之中,但是这一点对于沈承聿来说其实影响并不大。 狄军已经和天武军对峙了一个月,却迟迟都不敢动作。 因为他们知道,大渊有沈承聿坐镇,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冒险,毕竟他们其实也真的不是想要和大渊打起来。 并且,他们也真的快撑不下去了。所以狄军的主将,其实也想要撤出。 军营。 金凌燕走了进来,却见沈承聿正在和薛文铮说些什么。沈承聿拍了拍薛文铮的肩膀,薛文铮则是给他抱了抱拳。 “沈帅。” 沈承聿应了一声。 “属下看狄国好像有撤军的迹象,沈帅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沈承聿沉吟了一下,道:“应该快了。” 薛文铮道:“沈帅,天武军一切有属下,您就先回去吧,京城的事态紧急,长公主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沈承聿刚想说话,就看到一手下急切地走了进来。这手下是沈承聿专门拎出来禀报京城事务的。他的面色有些凝重,看了看沈承聿,行了个礼,而后道:“沈帅,长公主被撤职了。” 沈承聿一点都不意外。 他之所以安安稳稳待在平州,就是因为他知道,宋明珂这次回去,最差也不过就是被撤职。毕竟那些勋贵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林家的回护,若是宋明珂突然出了事,那才叫不对劲。 那手下给沈承聿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遍宋明珂被革职的过程。沈承聿静静地听着,道:“长公主本人如何?” 她的权力被夺下来了,自己应该也不好过吧。 手下道:“倒是没听说长公主有什么危险,只是被禁足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么就说明,现在京城中盯着她的人会更多,现在她恐怕独木难支,就算有勋贵的保护,却也撑不了多久。 她需要自己。 沈承聿看了一眼薛文铮,薛文铮马上对手下道:“给沈帅备马!” 沈承聿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 “属下都明白,沈帅,您就相信属下,一定不会让狄国有动作的。” “好。” 沈承聿大步流星地就走了出去,只给帅帐内的几个人留下了一道背影。 \\u003d\\u003d 从公主府出来,宋知漫就先回了宫。她原本以为,在宋明珂那已经受到了很多的气,可没想到,她的贴身侍女给她送来了更坏的消息。 “郡主。” 宋知漫站在盆景旁边,死死地捏住桌角,手心都泛起了一股钻心的疼。那侍女低声道:“郡主,我们的人……被人给杀了。” “什么!” 宋知漫瞪大了眼道:“怎么会这样,是谁做的?本郡主定然饶不了他!” 宋知漫颤抖道:“是长公主是不是?是不是啊?” 那侍女犹豫道:“郡主,不知道是谁。” “废物!” 宋知漫想要发脾气,伸出脚就要去踹脚边的盆景,然而还没等碰了去,就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宋知漫知道,这里是皇宫,是他皇帝堂哥的地盘,她确实不能随便发脾气。 宋知漫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对侍女道:“父亲呢?” “王爷刚刚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宋知漫拂袖道:“没用的东西,花这些钱银养你们做什么?” 那侍女抿唇,却是不敢说什么。 衡亲王去了哪里? 谁也不知的是,衡亲王,他去了秦正广的家中。 其实,最初收到秦正广邀请的时候,宋高宁的心中是有些犯嘀咕的,毕竟他这些年和世家的人也没有任何来往——开玩笑,作为皇叔,他是最了解侄子的性子的,他不喜欢他们这些皇室宗亲和世家有接触,于是宋高宁干脆就谁都不接触。 宋高宁心中犹豫啊。 但是,秦正广的态度还是很真诚的。而且,秦正广说出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 “臣来为您和您的子孙,送一场富贵。” 这意思便耐人寻味了。 他一个臣子,能给自己一个皇族宗亲什么富贵?难道他秦相还真的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成?不过宋高宁是知道的,秦正广此人向来家风严明,许诺给别人的事情一定是会做到的。 所以宋高宁想了想,干脆就跟秦正广去了。他倒是想瞧瞧,这一场所谓的“大富贵”,值不值得他冒这样的险。 秦正广家中自然是很大的,连宋高宁也暗自咋舌。宋高宁发现,秦正广家中的奴仆也是温和有礼,一看便是极守着规矩的。 “王爷请。” 秦正广侧了侧身子,引着宋高宁进去了。 宋高宁入了正堂,就看到墙上挂着的名人字画,他摸着胡子欣赏了一番,眼睛发亮道:“秦大人家中的名作不少啊,这《折花图》在京城中都是千金难寻,没想到居然是在秦大人家中。” 秦正广道:“王爷喜欢,那便献给王爷便是。” 宋高宁赶紧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啊。” 秦正广微微一笑,没说什么。他跟在宋高宁的身后,陪着他品鉴了一番,能够看出,宋高宁对于这些字画也是真心喜爱的。 两个人坐了下来,马上就有丫鬟上了茶。 宋高宁端着杯子,嗅了嗅茶香,轻轻地喟叹了一声。秦正广摸了摸胡子,道:“王爷若是对这些真的感兴趣,不如去朗月斋瞧瞧,听说下个月又要摆一场书展了。” “那可真是不错。” “是啊,”秦正广笑意温和道,“每次开展,臣的女儿便总要去好好地观赏一番,每次归来都收获颇丰,王爷若是有意,也可以带郡主去瞧瞧,她会喜欢的。” 宋高宁有些不好意思道:“嗨,你也知道,这丹乐啊都被本王给惯坏了,她对这些东西一向没什么所谓。” “王爷真是爱女如宝,臣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本王倒是听说了秦大人的女儿,可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才女,可见秦大人教女有方啊。” “王爷谬赞了。” 第487章 蛊诱下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便被冲淡了许多。宋高宁也没那么戒备了。 秦正广看着放下了茶杯的宋高宁,道:“实不相瞒,这一次邀请王爷来寒舍做客,不只是为了这些字画。” “哦?” 宋高宁装作听不懂一样。 秦正广幽幽道:“郡主今年有十六了吧?” 宋高宁点点头,道:“是,这除夕一过,就正好十六岁了。” “郡主可有合适的夫家人选?” 宋高宁心中奇怪,这秦正广堂堂一左相为何关心起了一小女孩的婚事,但是他却也没隐瞒,道:“还没找呢,这丫头贪玩儿,怕是一时半会都嫁不了。更何况,一定要给她挑个好人家不是?” 秦正广靠在椅背上,道:“臣也有女儿,所以便能理解王爷。” “二人结亲,结合的不只是这男女,还有两个家族。所以这门当户对就显得格外重要。” 宋高宁笑笑没说话。 绕了这一大圈可算是要说正事儿了。 秦正广道:“王爷觉得,长公主和安北侯定亲,可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宋高宁立刻道:“当然是算了。” “长公主乃是皇亲贵胄,安北侯又是威名赫赫的将军,战功无数,门楣显赫,说实话,也就是长公主这样的女子能够与其相配了。” 秦正广道:“确实不错,但是,臣倒是觉得,这长公主若是还有实权,确实是和安北侯相配的。然而现在没了实权……” 宋高宁心中一动。 “长公主便没了什么底气。所以,自然也配不上安北侯了。” “长公主嚣张,这些年没少做些天怒人怨的事情,微臣倒是觉着,若是做妻子,还是大气显贵的郡主更合适一些。” 宋高宁干笑了一声道:“丹乐只是个郡主,尚且不能和长公主相提并论,更何况相配安北侯。” “若是,”秦正广直直地看着宋高宁道,“这飞花卫指挥使的位置落到了郡主头上呢?” 宋高宁吸了口气道:“秦大人,这话可不敢乱说!” 秦正广见他没有马上翻脸,便道:“王爷莫急。为人父母者,必为之计深远。郡主待字闺中,王爷也想为她寻一个完全的夫家,日后荣华富贵显赫一生,臣说得对也不对?” 宋高宁应了一声道:“这倒是没错儿……” “试问,这京中还有谁家男儿,比安北侯更优秀一点?” 宋高宁愣了一下。 是啊。 沈承聿可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京城中确实没有第二个人在沈承聿这样的年纪的时候能够达到他这样的成就。而好巧不巧,他家的丹乐,确实对沈承聿情有独钟。 不得不说,秦正广的话说动了他。 丹乐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他自然是希望自己的闺女得偿所愿,如果可以,他倒是不介意付出一点。 宋高宁道:“你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只要长公主死了,指挥使的位置空闲下来,到时候极有可能落到郡主的头上。” 宋高宁脸色一变狠狠一变。 他捏住了桌角道:“你叫我杀了长公主?” “正是。” 秦正广丝毫没有掩饰,直接回答了出来。宋高宁当即拒绝道:“这不可能,长公主是我的侄女,我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秦正广早就预料到了宋高宁的反应,他安抚着宋高宁道:“这自然是不可能白做的,臣有几点理由,王爷听了,还请王爷稍安勿躁,听臣一言。” 宋高宁面色不霁,侧过头去,耳朵却是微微一动,显然是要听听秦正广到底想怎么说。 秦正广道:“首先,就是安北侯。王爷,臣想请问您,若是安北侯想要造反,易乎?” 宋高宁咽了口唾沫。 如果沈承聿想造反…… 傻子都知道,安北侯如果想要造反,不能说是比喝水还要容易,却也并不是个难事!要知道他麾下有支忠烈至极的骠骑营,而大渊麾下的大部分军队,沈承聿基本都带过,他在军中的威望和凝聚力是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 这样的人要是想造反,可太容易了! 所以,宋倾岚才会想尽各种办法去拉拢沈承聿,就算沈承聿贪钱敛财,宋倾岚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还愿意用自己的妹妹去拉进和沈承聿的关系。 秦正广幽幽道:“如果安北侯和长公主成了亲,那么安北侯自然就和长公主同一战线。更何况长公主也不是陛下的亲妹妹,而到时候这样一位将军被长公主拿捏住,便是捏住了比飞花卫还要硬的靠山,如果长公主被蛊惑,想要这江山换个姓氏的话……” 这并不是没可能! 宋高宁脸色虽然不好,但是他知道,秦正广说的话,却完完全全是有道理的。 “如果安北侯坐上了皇位,您认为,宋姓宗亲还能有好日子过么?历朝历代哪个不是新皇屠旧主,连旧主的家人,都不能幸免于难呐。” “但是。” 秦正广道:“如果没了长公主,而嫁给安北侯的人成了郡主的话,就完全不一样了。” “首先,王爷您可以保证,这个大渊最顶尖的青年将帅,是被您拿捏在手中的。要知道,一个沈家能做到的事情,可远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的多,甚至是……” “倾覆江山。” 宋高宁已经涨红了脸,说实话,哪一个身在高位的男子没有一些世俗的欲望?无论是金钱、权力还是女人,这些东西或是看得见或是摸不着,都拥有着让人为之趋之若鹜的力量,不然前朝那些血腥的权位斗争都是怎么来的? 宋高宁自然也不能免俗。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已经到头了,也就这样了,但是秦正广的一番话,却意外地点燃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是啊,他的侄子能做到,为什么他就不能? 秦正广瞥了一眼宋高宁的脸色,继续稳稳道:“而有了安北侯的支持,想要控制整个飞花卫简直就如同探囊取物。” 第488章 共识 宋高宁静静等待着秦正广的下文。 秦正广继续道:“等到郡主做了指挥使,先不说权力有多大,光丝银钱上的利益,就是您无法想到的。” 宋高宁疑惑。 “如果王爷经常待在京城,就会发现,其实飞花卫能得到的孝敬,绝对是不少的。” “飞花卫不是号称公正廉明?” “每个官员都说自己是公正廉明的。” 秦正广道:“王爷可以试想,若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步,您的女婿统帅三军(林老虽然没退休,但是实际上军队掌权人已经是沈),您的女儿统管大渊情报,不止如此,我秦家还欠您一个大人情,这个人情,于您的儿子,也就是世子们也是大有裨益的。” “退一步来说,”秦正广把手搭在自己的腿上,道,“这指挥使就算没有由郡主来做,也可以由世子们来做,而且,就算世子们无法做指挥使,想要在朝廷中有个一官半职却是十分轻松的。从前您顾忌陛下不敢让世子们在朝廷上做官,但是从此之后却不用有这种考虑,这对您自己的家族来说,也是一桩美事。无论如何,这好处最终还是落到了您的头上。” 宋高宁眯了眯眼。 “再退一步,就算您没有得到最高的利益,最差也会成为您宗族中地位最高的皇亲,以后皇上见到您,态度就会完全不一样。” 宋高宁想了想,道:“为什么你要找本王?” “您是正儿八经的宗亲,是长公主的皇叔。这件事,只有您能动得了长公主,其他人,都不行。” 宋高宁道:“可是太后已经下了懿旨。” 秦正广轻飘飘道:“太后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关乎到皇亲宗正的事情,就算是太后,她也无法插手过多,不是么?” “王爷觉得如何?” 宋高宁思虑了很久。 秦正广微微一笑,也没急着要答案,他叫丫鬟为宋高宁重新换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自己则是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等着。 宋高宁心中不是不纠结的。 毕竟他也知道,当今圣上对宋明珂可不是一般的宠爱,他也十分注重血脉亲情,是历来诸多皇帝之中难得的长情之人。 但是…… 宋明珂和宋知漫相比…… 自然是自己的女儿更加重要。 更何况,秦正广说的条件实在是太过诱人。 “这件事,本王答应你。” 秦正广丝毫没有意外,他对宋高宁道:“那么便多谢王爷襄助。” 宋高宁和秦正广相视一笑。 “王爷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与臣略饮薄酒再回去。家中已经为王爷备好了酒席,王爷请。” “多谢,请。” \\u003d\\u003d 待到宋高宁回到皇宫的时候,宋知漫便迫不及待地来了。 一看到自己的父亲,宋知漫就觉得自己心中的委屈都要控制不住了。她提着裙子进了屋子,踮着小碎步上前道:“父亲!” 宋高宁抬头一看就知道女儿这是又受了委屈,他赶忙叫丫鬟扶住了宋知漫,让她坐了下来。而后,宋高宁便把所有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 宋高宁道:“说吧,今儿这是又怎么了?” 宋知漫道:“父亲,长公主她欺负我!” 宋高宁的眼睛闪了闪,道:“哦?怎么回事,你倒是和父亲说说。” 宋知漫便委委屈屈地和宋高宁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宋高宁伸手抹了抹她的眼泪,道:“好了,乐乐别委屈了,现在父亲想问你一件事。” 宋知漫眨了眨眼。 “你是不是真的想嫁给安北侯?” 宋知漫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她笑道:“想呀,父亲,谁不想嫁给安北侯呢?父亲,您为什么要这么问啊?” 宋高宁道:“好,既然乐乐想,父亲便能帮你。” “真的吗,父亲!” 宋知漫笑了一下,连脸上的泪水都不顾了,她抱着宋高宁的胳膊道:“父亲,我是真的心悦安北侯大人,他……他真的会娶我吗?” 宋高宁道:“只要是乐乐想要的,父亲一定拼尽全力,也要为你拿到。” “谢谢父亲!” 宋知漫便破涕为笑了。 宋知漫和宋高宁说了一会的话,便出去了。而刚出了宋高宁的宫殿,宋知漫刚刚那欢呼雀跃的样子便消失不见,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一些。 她身后的侍女自然是看不到她的表情。 而她还在为宋知漫高兴,她道:“恭喜郡主,郡主这么多年的心愿就要达成了呢。” 宋知漫语气欢欣道:“是啊。” 她应该是很开心的。 毕竟沈承聿那样的男人……他不光俊逸非凡,还拥有着那么高的权势,这样的男人,谁会不被吸引?谁会不想去征服他? 宋知漫觉得,如果她真的征服了沈承聿这样的人,那么自己的人生才算是圆满了一些。 \\u003d\\u003d 简卓回到了迟家的时候,迟允正在和苏佑为下棋。如今天气渐暖,池塘中的水也渐渐地融化了,地上的草芽也逐渐现出了一点绿色。 简卓微微愣了一下,上前来,靠近迟允低声道:“大人。” 迟允应了一声。 简卓在迟允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声音很小,对面的苏佑为并听不到。他抬眼看了看迟允的表情,却见迟允正捏着一只白子,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淡淡的笑,也没有什么波动。 “咔哒。” 他缓缓落下一子。 简卓说完了,便离开了。 苏佑为也没主动问起,迟允又和他过了几招,而后开口道:“秦大人见了衡亲王。” 苏佑为抬头。 迟允把玩着棋子,眼睛静静地看着棋盘。碎发落在他的耳边,风一吹便吻过了他细薄的唇角。 “他们这个时候见面……” 苏佑为笑了一下道:“怕不是为了什么单纯的人情走动吧。” “自然不可能。” 迟允面无表情道:“秦大人想对长公主动手,所以他选择了衡亲王去帮他。” 这句话虽然简短,但是却足以让苏佑为惊讶。他颤抖了一下,棋子一翻便落错了位置。他颤声道:“这怎么可能?秦大人做这样的事情,难道就不怕长公主施以报复?更何况陛下他……” 苏佑为说了一半,便沉默了。迟允放下了棋子,喟叹道:“秦正广真不愧是两朝老臣,心思之缜密,实在让迟某叹服。” “怎么说?” 第489章 归去 迟允轻描淡写道:“如果这件事真的做成了,手是衡亲王动的,好处也是衡亲王取到,但是真正达到目的的只有秦正广。而陛下若是真的追究起来,却会发现这整桩,都和秦家没有半文钱关系,这是其一。” “长公主下台,衡亲王必然会想办法将丹乐郡主推到指挥使的位置上去,而秦家作为和宗亲达成共识的世家,将会得到飞花卫的庇护,这是其二。” “最后,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一旦真的将衡亲王拉拢过来,那么世家将会拥有衡亲王和飞花卫两个筹码,那么陛下这些年为了削弱世家做出的努力将会彻底消融,世家将再次回到从前坚韧不倒的地位,陛下拿秦家,就会毫无办法。而这一切,都是秦正广动动嘴皮子,就很可能得到的。” 最后,迟允评价道:“秦正广不倒,世家百年之内就不会倒。若是秦正广年轻十年,那么陛下现在将丝毫动摇不了秦家的地位。说起来,迟某当真自愧不如。” 苏佑为也不是傻子,他听了迟允的分析,已经有些傻眼了。 他道:“原来是这样!” 迟允的语气也听不出个咸淡,但是苏佑为却隐约觉得,他是有些不开心的。迟允道:“到了这个地步,苏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这已经不是试探了。 苏佑为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现在我已经打算和那些世家脱离联系,就不会再反悔。” 迟允勾了勾嘴角。 他放下手道:“苏大人的选择是明智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苏佑为便要离开了。迟允亲自送了苏佑为出门,苏佑为推了几下,便不再拒绝了。他笑着道:“对了,迟大人,苏某有一事相求。” “苏大人请讲。” “最近小女作了一些画,但是总觉得有些阻塞,笔法也没有从前流畅了,所以小女想请迟大人指点一二。” “这不是什么难事,”迟允微笑道,“迟某自然愿意为令嫒解惑。” “那就先多谢迟大人了。” 苏佑为也不再寒暄,便离开了。 迟允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后,坐了下来,看着旁边挂着的仕女图,静静地思考着。 许泽上前道:“大人,您在想什么呢?” “没事。” 迟允想得更多。 其实这件事,如果没有衡亲王的搅和,太后便就稀里糊涂地遮盖过去了,虽然引起了一些官员和宗亲的不满,但是没有人会轻易和太后叫板,毕竟人家可是正儿八经有下懿旨之权。 但是衡亲王不一样。 在所有宗亲里,衡亲王的辈分算是最高了,所以一旦他对这件事存了疑虑,还是能够绕过太后的旨意,直接以宗正的名义堂审宋明珂,甚至直接定罪。 那么宋明珂很可能凶多吉少。 这可不行。 迟允对许泽道:“你叫简卓告诉飞花卫的人,就说衡亲王要对长公主动手,杨潜会明白的。” 许泽愣了一下道:“大人,这是长公主的事情,您也要管?” 迟允道:“废话真多,难不成我眼睁睁看着长公主死?快滚。” “哎,好嘞。” 许泽叹了口气,就出去了。 许泽走后,迟允背着手站了起来,看了看那张画。画上女子巧笑嫣然,身着胭脂色斗篷,仿佛是活过来了一样。 迟允闭上了眼,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u003d\\u003d 沈承聿的速度很快,他没带手下,也没带兵,硬是颠倒了好几个日夜硬生生从平州赶了回来。 回到家中,他先是给祖母去报了个平安,而后便急匆匆地往公主府去了。公主府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好像是冷清了一些,但是院子里头的花却开得很好,好像这安安静静的气氛并不能影响它们的心情一样。 春杏自然是认识沈承聿的,她带着沈承聿进了院子,便给他行了个礼就走了。 沈承聿搓了搓自己的手心——那里很热。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在狂跳。 如果她不开心怎么办?因为被撤职了难过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 沈承聿走上前来,刚想伸手叩门,却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声清亮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 听到了自己妹妹声音的沈承聿:“……” 沈清嘉手里拿着一把叶子牌,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只毛笔。她脸上画了好些形状不一的圈圈,嘴巴上头还多了两撇墨迹未干的小胡子。 宋明珂更是惨烈,她刚刚被沈清嘉在额头上画了几道花纹。 沈清嘉笑死了:“哈哈哈,母老虎!” 宋明珂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瞧着沈清嘉的反应她就知道,此刻的她一定很丑。她放下了手中的牌不服道:“再来!!” “别来了吧,你看看你的脸。都快成花猫了。” “你不是也一样?” 两个少女笑笑闹闹了好一阵,愣是没看到全程旁观的沈承聿。沈承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宋明珂的寝室里头瞬间一片安静。 宋明珂:“……” 沈清嘉挥挥手道:“哦,大哥你回来了啊。” 沈承聿道:“胡闹,快去洗了。” 沈清嘉眨眨眼道:“这是珂儿给我画的,不好看吗?大哥?” “废话少说。” “凶巴巴。” 沈清嘉站了起来,举着两只沾满了墨迹的手爪子,就跟着青梅往外走。经过沈承聿身边的时候还对他做了个鬼脸。 沈承聿转头去看宋明珂。 试想。 一个明媚的花季少女,是肯定不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的丑态的。 宋明珂自然也是不例外。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把软榻上的被子抖了开,把自己的脑袋给蒙住,而后便趴在榻上不敢起来了。 沈承聿失笑。 他上前来,坐在宋明珂身边。宋明珂裹紧了被子闷声道:“你别过来!” “为何不让我过来。” 宋明珂的脖子都羞红了,她捏着被子道:“我不好看……” 沈承聿倾下身,压了上来,低声道:“那你给我瞧瞧。” 第490章 釜底 宋明珂被沈承聿给抱了起来,却始终拿被子捂着自己的脸。沈承聿只觉得好笑,伸出手来把这只玉粉可爱的白萝卜从被子里拔了出来,道:“还真是挺像母老虎。” 宋明珂瞪他。 沈承聿给她理了理头发,非常自然地唤人道:“来人。” 青梅应了一声,开门道:“侯爷有什么吩咐?” “打些热水。” “好嘞。” 宋明珂就非常惊讶地看着青梅打了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还拿了一块干干净净的布巾。沈承聿挽起了袖子,试试水温,打湿了布巾。 他伸手,捧着她的脸。 “闭上眼睛。” 宋明珂就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沾了热水的柔软的布巾划过自己的脸,时而轻点,带着香味的热气在脸上渐渐蒸发,带来了星星点点的凉意。 沈承聿把她脸上的墨迹一点点地擦拭干净,动作轻柔得要命。 就好像是对待一件至珍至爱的宝物一般。 宋明珂轻声道:“痒……” “别动。” 宋明珂感觉沈承聿伸手捂住了自己闭阖的眼皮。他的额头靠在自己的手背上,低着眼皮看着她娇艳欲滴的唇,喉结微动。 “珂珂。” 宋明珂轻声应了一声。 “很想你。” 宋明珂弯了弯嘴角。 她轻轻地扒开了沈承聿的手,睁开眼睛看着他。她轻声道:“沈承聿,我问你。” “嗯。” “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要我吗?” 沈承聿勾勾嘴角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回答我。” “不会的。” 宋明珂瞪他,沈承聿却接着道:“只要我在,就算我一无所有,也不会让你受一点的苦。”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沈承聿的手勾住她的脖子,轻轻地在她的唇上点了一下。而后道:“好了,既然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宋明珂拽着他的袖子,软声道:“你去哪儿?” “杨潜找我,我得去一趟。” 宋明珂倒是有点奇怪——杨潜这个时候找他做什么? 不过宋明珂还是没拦着他,只是道:“那你去吧。” 沈承聿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一笑,就离开了。 宋明珂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其实她想说,她也很想他。 沈承聿到了飞花卫总部之后,杨潜便马上亲自出来接他。杨潜这些日子被折磨得有些不像样子,下巴上的胡茬也是很多天都没有清理了。他对沈承聿道:“您可算是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沈承聿也没说废话,跟着杨潜进了屋子。 飞花卫中的大部分人都在这里,看见沈承聿来了也没太惊讶,只是行了个礼。沈承聿抬手,叫他们不必多礼,便对杨潜道:“你说衡亲王怎么了?” 杨潜面色严肃道:“衡亲王可能要对长公主下手。” 沈承聿皱眉。 这就很麻烦。 如果是别人对宋明珂有什么想法,沈承聿都不会太担心,但是偏偏这个人是衡亲王。 沈承聿已经大概听杨潜讲了一下现在朝堂上的状况,说是太后下的懿旨暂时把宋明珂给保了下来,宋明珂才没有受到别的伤害。 但是,如果衡亲王对这件事有意见,太后也是没有办法的。 沈承聿道:“衡亲王和长公主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长公主下手?” 杨潜叹了口气道:“秦正广见过衡亲王。” 沈承聿点了点头。 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说实话,侯爷,”杨潜道,“现在这件事儿有点麻烦,只靠着我们飞花卫,恐怕没法直接和衡亲王厮斗。” 沈承聿道:“我明白。” 如果衡亲王真的下了决心想要处死长公主,就算是飞花卫也是拦不住的。飞花卫倒是能强行把宋明珂保下来,但是飞花卫所有的人都得遭殃。杨潜倒是有那个心,可是这也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使出的下下策。 “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对策。” 沈承聿道:“说来听听。” “一不做二不休,”杨潜道,“把衡亲王的儿子抓起来,若想让他儿子活命,就用长公主无罪来换。” 沈承聿沉默了一下。 他想了想道:“衡亲王不只这一个儿子,若是他誓要与我们鱼死网破,也没办法。” 杨潜立刻道:“您的意思是……。” 沈承聿似笑非笑地勾勾唇,低声道:“不如干脆把所有的宗亲……全都抓起来。这样,衡亲王为了那些人,也不得不妥协。” 杨潜静静听完,眼睛一亮道:“妙啊。” 沈承聿道:“这就得你们多帮忙了。” “为了长公主,这点小事儿算啥。” 几个人马上就敲定了这件事。沈承聿也不废话,和杨潜决定好了之后,便回到家中,立刻下了一道命令,下达给地方军,而后便是静静地等待着飞花卫出手即可。 \\u003d\\u003d 宋明珂在府中待了这么多天,也十分安分。京城中的众人都以为长公主是要洗心革面,也安分了下来,而这件事估计也就很快过去了。 但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衡亲王突然发难,说是长公主犯下的罪并不能单单撤职就过去了,这是违背天钢违背伦理的大罪,需要皇亲宗正亲自审理,无论如何,长公主的罪行就不能这么轻飘飘过去。 虽然衡亲王的折子来得突然,但是他的话却遭到了皇家宗亲的一致赞同,这就导致太后的懿旨没了作用,而宋倾岚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以秦正广为首的世家,紧跟着就给宋倾岚递上了折子,表示衡亲王代表皇亲国戚伸张正义,乃皇亲之表率,可见长公主受重罚乃是众望所归。 宋倾岚气得当场就吐了一点淤血。 他在殿中躺了整整一天,甚至没见任何朝臣,除了来来往往的太医。谁都不知道陛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只能抻着脖子等待着陛下的反应。 但是谁也不知道,宋倾岚秘密地请了张霖进了几次宫,而宋倾岚因为这一次动怒,胸腔中堆积的淤血倒是给他吐出来不少,所以宋倾岚的状态反而是好上了一些。 但是外头的人都不知道,只以为是皇上大病,难免人心惶惶。 第491章 止沸 甚至有种天子命不久矣的传言。 陛下膝下的儿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年仅六岁的大儿子宋景堂,一个是四岁的宋景辰,太子宋景辰太年轻,现在根本就没人能够承继大统,而算来算去,居然有人把这皇位算到了衡亲王的头上。 毕竟衡亲王是陛下的皇叔,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出身。 外头流言四起,有抨击长公主的,有拥立衡亲王的,有胡搅蛮缠浑水摸鱼的,总之是说什么的都有。 就在这个时候,飞花卫出手了。 飞花卫出手之后,这京城的百姓才真正地了解到,掌握着整个京城的情报命脉该有多么恐怖,原本酒楼里、茶肆间或者小道上,总有对长公主或者陛下的不敬言论,它们就那样窸窸窣窣地铺开,在京城中悄无声息地长了翅膀,蔓延到了每一处。 但是突然有一天。 而大街小巷,有人道:长公主为了大渊诛讨奸佞,那是大义灭亲,那是大渊的功臣,谁对长公主有微词,那就说明和逆贼齐王是一伙的,应该狠狠地查! 这帽子一扣下来,之前的流言直接偃旗息鼓。 更离谱的是,茶肆里头那个大张旗鼓宣言长公主该死的小伙计第二天就不见了,酒楼里那个对陛下颇有微词的掌柜的第二天被人从井里给捞出来了,更有甚者,秦敬的手下直接和飞花卫的手下打了起来,惨烈无比。 怎么打起来的? 秦敬的手下先行挑衅,刚好一个飞花卫路过,直接一个扫堂腿把他的门牙给踢掉了两颗。两个人甚至以死搏命,最后生生被人扭送进了京兆府。 姚训都要疯了。 平日里头,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桩命案,但是这几日,京城中的命案就跟扎了堆似的,一件一件地往上报,姚训就是派出了所有的人手,都不够! 于是姚训给宋倾岚递了折子——这事皇上您管不管? 宋倾岚以病为由,推拒了大部分折子,对于姚训的折子他却是直接给了姚训处理的方法——都罚。 可是怎么罚? 长公主的飞花卫,轻罚。 其他闹事的,狠狠罚,往牢底坐穿那个方向罚。 当然,宋倾岚自然是不可能把这些事写在折子里头,只是姚训收到了陛下的暗示,立刻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但是这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姚训给宋明珂送信—— 长公主,您能不能劝您手下消停会? 而收到信的宋明珂表示非常无辜。 本宫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长公主,和飞花卫没有任何关系,姚大人可千万别会错了意,不然杨潜要是误会了,该跟本宫闹了。 很明显——我知道他们闹事,可是我就是不想管。 姚训的头简直更大了。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离衡亲王宣称要堂审宋明珂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飞花卫和秦家暗卫的争斗也渐渐地消弭了下去,就在众人翘首以盼等着堂审那一日的时候,又出事了。 什么事? 分散在各个地界的宗亲,出事了。 要说宋倾岚的长辈并不多,但是真的算起来,其实皇亲国戚并不少。这些人沾了先皇的光,宋倾岚也愿意给他们一个面子,就把他们都给分配到了不同的州地,这些年他们待在自己的地盘倒也算是安分。 但是这一次,他们还是选择和衡亲王一起,制裁长公主。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利害关系,谁也不会相信的。 他们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被飞花卫给盯上了。 怎么盯上的? 飞花卫把他们犯下的事情,像是揭老底一般都给翻了出来,无论大事小情,就连某一日谁家的孩子拿炮仗炸了谁家的粪坑这种事情都给记录了下来,而后,飞花卫们便拿着记录着“罪行”的证据,直接带着地方军,去皇亲国戚的家中拿人。 但总有人不在家。 那么飞花卫就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抓人。 有的宗亲甚至还在青楼中,枕着相好的软嫩手臂,正醉生梦死呢,结果突然冲进来一队的彪形大汉,直接把这人给架走了。 若是飞花卫去拿人,总有硬骨头不服,一定会反抗,那么这一次抓捕的难度就大了许多。 但是如果是带着兵,那就不一样了。 试想,几个飞花卫,身后跟着几百人的军队,那铠甲的声音清脆至极,还十分整齐,像是潮水一样直接涌进了院子里头——这些养尊处优的宗亲见到这样的场面,能不晕厥吗? 于是各个地方的抓捕,非常顺利。 有的宗亲也不傻,他们也算是和地方的地头蛇官员有些联系,于是在被抓了之后,他们便赶紧给这些官员传了信,结果那些官员却在这关键的时候,闭眼装死! 宗亲气得七窍生烟,却没有办法。 为什么官员不理? 开玩笑,沈帅直接下了命令,捉拿这些人,甚至都出动了地方军,谁敢和沈帅对着干?现在和他对着干,那就是违抗命令,那是要掉脑袋的! 沈承聿的命令,给飞花卫铺了一条十分平坦的路。 待到各个地方的宗亲几乎都被抓了起来,便直接往京城一送,送到飞花卫总部,给杨潜大人亲自一审,这才算完活。 并州。 衡亲王府。 衡亲王的儿子,也就是衡亲王世子宋咏宏还不知道自己那些皇族的亲戚都被抓了起来,他和平时一样,宵禁之后了才浑身带着酒气回到了府上。平州的规矩是过了宵禁便不许出门了,但是宋咏宏那是什么人?他是衡亲王的亲儿子,就算他坏了规矩,谁敢拦住他? 宋咏宏打了个嗝,拍响了自家的大门,结果下人却半天都不开门。于是宋咏宏不耐烦道:“你们少爷我回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嘎吱。” 门轻轻地开了个小缝。 宋咏宏一推开门,醉意熏熏地嘿嘿一笑,踉跄了几步却差点摔倒。他看着地上的草皮不满道:“人呢,怎么没人来扶着少爷我!” 冷意。 忽而,宋咏宏感觉到了自己头上传来了一股令人打颤的冷意。 他猛然一抬头,就对上了一把锋利的长剑。长剑在月光下闪着幽幽寒光,剑锋尖细,一下就能刺破人的喉咙。 宋咏宏的头皮立刻就麻了。 他吓了一跳,向后趔趄了几步,而后便摔倒在了地上。他顺着剑尖看去,却见是个穿着江南百花图的飞花卫,冷冷地看着自己。宋咏宏再一转头,却见自己的院子里头站着两排的飞花卫,后头还有上百个披着铠甲的士兵! 最中间,有一年轻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笑意温吞。 他道:“世子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可叫人好等啊。” 第492章 唱卖上 宋咏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道:“夏奕?” 小夏揉了揉自己的脖颈,道:“是我。” 宋咏宏叫了一声道:“你,你是鬼!!” 小夏轻笑了一下。 他对身旁的唐续伸出了一根手指,唐续便赶紧带着手下的人上前,就要把宋咏宏给抓起来。宋咏宏道:“等等等一下,你凭什么抓我!” 小夏淡淡道:“世子殿下,您过了宵禁还在外头,已经违反了大渊律,现在您就跟我回去一趟吧。” “胡闹!” 宋咏宏指着小夏道:“我记得你,你从前就是我妹妹身边的一条狗,我是你的主子,你凭什么抓我!” 小夏懒得和他废话,抬了抬手,飞花卫一拥而上便架住了宋咏宏。宋咏宏呼喊了一声道:“来人啊,来人!!” 宋咏宏虽然喊了,家中却无人敢上前。 开玩笑,那上百个穿着铠甲的兵杵在那里,谁敢去触他们的霉头? “你们放开我!放开老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还敢抓我!” 小夏背着手,看着宋咏宏被带了出去。唐续笑眯眯道:“大人,您看看这人该怎么办啊?” 小夏打量了一圈这院子。院子里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这些花草,见证过他的伤痕,池塘里头的水,甚至还洗刷过他的血和泪。 如今全都不存在了。 小夏道:“即刻送往京城,一刻钟也不要耽误。” “明白了!” 各个封地的皇亲国戚相继都被捉拿,而这件事,飞花卫做得实在是太突然,并且动静很大,所以身在京城中的衡亲王父女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他们觉得,区区飞花卫想要动摇树大根深的宗亲系脉,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们并没有在意。 而公主府一方,虽然京城中已经闹翻了天,但是公主府却岿然不动,任由他们流言蜚语传个满天飞,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 所有人都以为,长公主从此偃旗息鼓,不再招惹事端了。 而宋知漫,也是这样以为的。 她与宋明珂,长达十多年的斗争,终于在这一刻,让她看见了一点曙光,她如何不开心?但是宋知漫知道,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父亲虽然宣告要堂审长公主,但是长公主却没有真正下台,所以她依然不能轻举妄动。以她对宋明珂的了解,现在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后一步,所以这不能算是真正的结束。 毕竟她和宋明珂,已经过了那么久的招。 现在该做什么? 趁着长公主失势,自然是要抓住机会,把安北侯从宋明珂的身边抢过来了。 宋知漫坐在梳妆台前,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发髻,对身边的侍女露珠道:“如何?能看出来是女子吗?” 露珠仔细地看了看,却见宋知漫一身的男子打扮,头发也扎得干净利落。她的眉毛特意拿青黛仔仔细细地勾勒过,看起来比原本的眉毛倒是粗了不少。 瞧着确实是个身形单薄的俏生公子哥。 露珠道:“看不出来呢,感觉郡主就是男子。” “那就好。” 宋知漫一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她站起身来转了个圈,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这才就着侍女的手,把大氅穿了起来。 宋知漫对同样作男子装扮的露珠道:“出门在外就不许叫我郡主了,要叫公子!” 露珠张了张嘴巴,道:“是,郡……公子。公子,咱们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做什么啊?” “不必多问,跟着本公子走便是了。” 露珠不敢再多问,便赶紧跟着宋知漫走了。 他们出了宫,便直接来到了京城最大的典当行——明珠典当行。 这典当行背后的老板,据说是京中的某个大官。就好像宋明珂去过的猎场一样,它的背后是迟允,这一点基本不会有人知道。而众所周知,这种利润油水十分高的行当,并且还处在京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背后总是要有官家撑腰的,不然这行当肯定是很难做下去的。 宋知漫为何来此处? 因为她听说,沈承聿的好友孙令辉,家中的祖母要过寿辰,所以孙令辉邀请沈承聿来这明珠典当行来参加一场唱卖会(就是拍卖)。因为明珠典当行总是能冒出一些京城中很难见到的稀奇玩意儿,所以大部分富贵人家的子弟,都会选择在这里带走一些稀罕的物件,留着送礼或者是收藏。 宋知漫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就抓住了这次机会。 如果说这一次能和沈承聿搭上桥,那么以后和他见面自然就容易了许多。宋知漫是这样想的。 明珠典当行的唱卖会一个月一开启,在开启之前,会面向全京城的官商人家出售门票。光是进门,就需要五两银子,这对于普通的百姓人家,自然是花不起的。但是对于宋知漫来说,确实十分轻松的。她特意还多花了一些银钱,要了一个楼上的位置。 明珠典当行的牌匾以正楷书就,字迹清新洵逸,据说是当朝左相秦正广为老板亲笔所书。进了典当行的门,迎面便是两排漆红色的楹柱,周围便是刻着飞鸟走兽华美花纹的砖雕。砖雕下头,摆放着几张紫檀木桌,供以客人饮茶谈天诉说闲趣。 穿过楹柱,便是一片开阔。整个典当行内分为三层,中间的厅堂十分宽敞,能够容纳下大概二三百人,而二楼和三楼则和南方土楼类似,上好的红木护栏围着排列整齐的座位,再往上便能看到穹隆成拱的花顶,上有飞阁流丹抱琴仙子,看起来活灵活现,生动鲜明。 等到宋知漫到了的时候,大部分参加此次唱卖会的人都已经来了,一楼已经坐满了人。宋知漫背着手向着二楼走去——二楼的位置基本都是最好的,大部分都要留给京城中的达官显贵,此处视野开阔并且不会像楼下一般嘈杂,所以有些闲钱的富贵人家都会选择在二楼待着。 侍者带领宋知漫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宋知漫坐了下来,那椅子上头还铺着一层厚厚的狐皮毯,靠在那里柔软又舒适。宋知漫的手边还放着精致的茶点和一只黄铜色的小铃铛,若是想要叫价,便叫身边的下人举起铃铛一摇,就可以了。 宋知漫扫了一圈,却没看见沈承聿的身影。 第493章 唱卖下 她皱了皱眉——难道他们没来? 这不可能,她收到的消息绝对没问题! 但是宋知漫看了看楼下,唱卖师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要开始了啊。 宋知漫捏了捏自己的扇子。 所幸,事实还是没让宋知漫失望。待到她手边的熏香马上就要燃尽了的时候,沈承聿和孙令辉终于是来了。孙令辉跟在沈承聿身后絮絮叨叨道:“我就说你那个马啊,啥时候给他梳毛不行啊,你看看,是不是差点就没赶上?” 沈承聿背着手一边上楼一边道:“着什么急,他还能不让进不成?” “废话,迟到了可不就不让进了么。” 沈承聿轻哼了一声没说话。他今日着了一件藏蓝色的描银锦袍,头上白玉发冠配以短簪,干净利落。显然,他这一入内,立刻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有些女子更是盯着沈承聿悄悄地看,偶尔还要细声细语和同伴地嘀咕几下。 宋知漫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而沈承聿又十分敏锐,经过宋知漫身后的时候他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宋知漫微微一笑,冲着他点了点头,而沈承聿也没多想,微微颔首,便走了过去。 沈承聿和孙令辉的位置离宋知漫并不远,宋知漫甚至能够看到他的侧脸。 宋知漫勾了勾唇。 既然来了,就好办。 沈承聿落座之后,这场唱卖会很快就开始了。底下的唱卖师先是说了一些场面话,然后便直接进入了正题。他举着手中的扇子道:“各位来宾,各位大人。今日我明珠典当网罗了大渊各地的奇珍异宝,保证比您从前见过的还要稀罕许多,所以各位大人,您今日,可算是来着了!” 在底下一片焦急的催促声中,唱卖师笑着揭开了身后的红布。红布一放下,众人便看见了一尊整整半人高的白玉观音。 “并州白玉送子观音!” 唱卖师在底下介绍着这观音的来历,为的就是让底下的宾客们清晰明了,并且心甘情愿地加价竞买。宋知漫倒是觉得有些无趣,毕竟她就来自于并州,从小到大并州的好东西见得不少,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玩意。 随着竞品一件一件地被摆上来,又送下去,这唱卖已经过去了一小半。 有些东西确实是十分稀罕,也是谁都没见过的玩意,但是宋知漫却没什么兴趣,毕竟她也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她转头看了看,却见那孙令辉却始终都没摇铃,而他身旁的沈承聿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偶尔和孙令辉说一两句话,便没什么特别的了。 宋知漫皱眉。 这样下去可不行。 就在这时,唱卖师的声音突然高昂了起来。他朗声道:“这压轴的一件珍宝,也是咱们倒数第二件珍宝,各位宾客可仔仔细细看好了!” 红布一打开,却见唱卖师拿起了一面两个巴掌那么大的铜镜。这铜镜周遭刻着繁复的花纹,上头还镶嵌着颜色各异的宝石和明珠,而这铜镜似乎也比普通的镜子要明亮一些,在烛火下头一映,显得像是琉璃一样。 “此乃照骨镜。” 唱卖师拿起这镜子,介绍道:“此镜一尺高,镜身以宝石明珠为嵌,周遭乃是鸟兽花林,咬住铜镜。” “此镜双面都可为镜。” 他将其转过去一看,却见反面也是铜镜。 “何谓照骨?” 这唱卖师拿着镜子在火烛上头烤了一会,而后那镜面居然泛起了淡淡的红色。他拿起镜子,对着自己身边的仆人一照,顿时引起了一片惊呼。 却见镜子里头的人,不光映出了他本人,还映出了他身上那粗粗细细疏密不一的银色经络! 而唱卖师把这镜子一翻,那些经络却又消失不见了。 而这还不是它最神秘的地方。唱卖师道,这照骨镜,原本是大渊之前的国家的赤焰侯夫人得来的珍宝。这侯夫人平时对医术颇有研究,所以便有人将这珍宝献了上来。而这位夫人逝了之后,这面镜子也去失去了踪迹。 原本,对于这玩意没什么兴趣的众人,倒是有些沸腾了。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玩意到底有什么样的效用,没什么太大的所谓,重点是,这是前前朝侯夫人留下来的东西,所以这东西自然也就跟着镶了金,身价倍涨。 低价是三千两,五百两一摇铃。 三千两并不算少了,而这样东西也在短短几次叫价之后,成功飙到了五千两。孙令辉显然也对这东西有些兴趣,他跟着叫了几次,好像是势在必得。 沈承聿便道:“你给老夫人就送这个?” “那有啥的,我祖母就稀罕这些玩意儿。” 几次叫价过后,这面照骨镜成功到了四万两。而升价的规则也从五百两变成了一千两。 “四万一千两!” 宋知漫点了点桌子,看了看依然没什么反应的沈承聿,勾勾唇,对露珠示意了一下。 露珠拿起小铃铛晃荡了一下。 “叮铃。” 唱卖师大声道:“四万两千两!” 孙令辉看了一眼宋知漫所在的方向,翘起了二郎腿,身边的仆从便立刻摇铃道:“四万五千两!” “四万六千两!” “五万两!” 宋知漫叫露珠放下了手,便不再继续了——毕竟她也并不是真的想买下这玩意。而这时,还有几个人在和孙令辉叫价,到最后,七万两的时候,孙令辉得到了这面镜子。 压轴的物件过去了,便是最后一件东西了。 那是一把镶祖母绿摞丝纯金花鸟骨扇,那扇子精致小巧看起来煜煜生辉,若是拿在手中,可以见得该是如何华贵。 是夫人们会喜爱的东西。 而这件小东西,最后被沈承聿以绝对的优势拿了下来。 第494章 接近 唱卖结束之后,众人也都散了场。而典当行家的下人便将宾客们买下的东西分别发放至他们的手中。 孙令辉拿到了那照骨镜,和沈承聿开心地研究着,不亦乐乎。 宋知漫瞄准了时机,便起身上前,朝着沈承聿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伏卿你瞧瞧。” 孙令辉把玩着那镜子,对沈承聿道:“来,我照照你,看看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滚开。” “哈哈哈哈。” 宋知漫走了过去,笑道:“二位兄台。” 孙令回辉抬头看她,而沈承聿则是瞧了她一眼,则端起茶杯继续品香茗了。宋知漫假装没看到沈承聿的反应,对孙令辉道:“不瞒兄台,在下对这照骨镜实在是有些兴趣,看阁下拿下了这镜子,心中也是羡慕得紧。” 孙令辉道:“哦哦哦,我知道你,小兄弟你的眼光不错嘛。” 宋知漫笑了一下。 她道:“说实在的,能够在这么大的京城中,遇到二位,也是一种缘分。在下对这镜子也是真心喜爱,不知能否借这东西把玩一二?” “当然可以。” 孙令辉也是大方,便把这镜子递给了宋知漫。宋知漫看着这镜子,惊叹了几声,直呼神奇。而这时,沈承聿却是抬头看了宋知漫一眼。 宋知漫虽然眼睛盯着这镜子,余光却是扫着沈承聿的反应。他见沈承聿看了自己,装作平静不波的样子。 沈承聿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和压迫。这种打探的目光让宋知漫的后背都浸上了一层冷汗——他不会是认出她了吧? 不可能。 自己打扮得十分周全,沈承聿就算是记忆再好,应该也是认不出她的,毕竟他基本都没见过自己几次,就算见过,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眉眼长开了,沈承聿是不会认出来的。 事实上,沈承聿确实没认出来。 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女子。 他只是隐约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眼熟罢了,也许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印象不是很深。不过,她女扮男装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沈承聿并没有在意。 他收回了目光。 宋知漫心中松了一口气道:“这镜子真是好玩儿!” “是吧,哈哈。” 宋知漫把镜子还给了孙令辉,抱拳道:“今日实在是沾了兄台的光,才能见到这世间罕有的物件,这样吧,今日在下在羽衣楼摆上酒席,请二位一叙,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孙令辉看了看沈承聿。 沈承聿倒是随意。 于是孙令辉便笑道:“好啊。那咱们就去吧,伏卿怎么样?” “可以。” 看沈承聿没拒绝,宋知漫便笑意更深了,她转身让沈承聿和孙令辉先行,姿态算是很和善的。 沈承聿看了她一眼,而后便目不斜视地走了。 羽衣楼并不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却是十分典雅别致的去处。京城中有些达官显贵不喜欢居山楼直白奢靡,就会选择这么个安静的去处。 宋知漫倒是来过几次,因为这地方确实是不错的。 不过,宋知漫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羽衣楼背后的老板,就是当今长公主宋明珂。 自从李江妙走了之后,霓裳便回到这羽衣楼帮着宋明珂打点这酒楼里的一切了。霓裳是个身姿纤柔的女子,她的眉眼更是如狐妖一般,泛着桃蕊一般的娇媚,却一点都不妖。有不少人,来到这羽衣楼,就是冲着这掌柜的霓裳来的。 霓裳靠在柜台上,随意地拨弄着算盘。她的长发垂了下来,落在肩头,遮住了纤纤细腰,又是吸引了无数男子的目光。 “掌柜的。” 霓裳挑了挑眉,抬头一看,却见是三个男子走了进来。而霓裳微微一愣,立刻就发现了为首那个矮一些的公子哥是个女人。 很像啊。 霓裳心中想。 她目光再一转,就和沈承聿的目光对上了。 霓裳:“……” 这位倒是不怎么来,也不算是个常客,但是霓裳作为宋明珂的手下,自然是能够认出沈承聿的。沈承聿也认出了霓裳,不过他也就是微微颔首,什么都没说。 霓裳眯眼。 这到底是个什么路子?她倒是看不懂了。 不过,霓裳的表情却依然是那样慵懒的。她把算盘随手放在了账本上头,拢了拢自己胳膊上的披帛,柳腰款摆上前道:“三位客官有什么需要啊?” 她的声音甜软轻慢,像是唱曲一样,搞得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男子孙令辉立刻就红了脸。宋知漫笑道:“掌柜的,劳烦您开个包厢。要最好的啊。” 她伸出手,上头躺着一只小元宝。 霓裳静静地看着她,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半晌,霓裳轻声一笑道:“好啊,客官楼上请。” 她接下了元宝,转过身去,趁着三个人上楼了之后,她便唤了小二来,道:“看见那三个人了吗?” “诶,掌柜的,看见了。” “给老娘往死里砸。” 小二咋舌道:“掌柜的,咱们……” “不用怕,”霓裳微微一笑道,“多的我也不与你多说,我只告诉你,请客的那人和长公主有不共戴天的仇……你可明白了?” 这谁能不明白啊。 这整个酒楼,基本全都是飞花卫的人。 提到长公主,谁敢有任何意见。 于是小二赶紧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小二下去了之后,霓裳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那小瓷瓶再普通不过了,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也就霓裳才知道里头装着的是什么了。 霓裳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下手。 虽然她也挺讨厌那女人的,但是她还是别瞎搞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她自己也是担当不起。 宋知漫和沈孙二人是相谈甚欢的。 霓裳在闲暇的时候,就在那包厢外头转悠,还能听到宋知漫那故作爽朗的笑声。 大概一个时辰过后,几个人各自离开了。 他们离开之后,这机灵的店小二马上就找到了霓裳道:“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这件事可要告诉长公主啊?” 霓裳道了一声不必。 第495章 印记 “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小二便道:“诶,好嘞。” 果然,不出霓裳所料,第二天,宋知漫再次约见了沈承聿和孙令辉。 这一次也待了足足一个时辰。 接下来的七日里头,宋知漫出现了四次。而终于,在第七日的时候,宋知漫单独约见了沈承聿。 这一次沈承聿却是没有见她。 他以有饭局为由,推阻了宋知漫的约见。霓裳看到,宋知漫一个人在包厢里待着,捧着脸,笑容灿烂地坐在那里,手边的茶都凉了。 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被人推拒的人。 虽然这次被沈承聿拒绝,但是宋知漫没有放弃。她依然在等待着各种各样能够接近沈承聿的机会。 霓裳觉得这样下去可是不行了。 那位小祖宗还天天在府里头绣嫁衣呢,她家男人都要被人给抢走了,还不知情呢! 于是霓裳便难得去了趟公主府。 霓裳难得来,飞花卫众人也都觉得稀罕。和飞花卫众人寒暄了一会之后,霓裳便直接进了宋明珂的书房。 宋明珂这些日子实在是闲得厉害,她的刺绣也精进了不少,现在居然能绣出了一只可爱的鸳鸯来,这一点也是让青梅十分欣慰。宋明珂还坐在软榻上拿着图样,愁眉苦脸地挑选,完全没注意到霓裳来了。 霓裳冷声道:“还挑呢,你的夫君都要飞了,心可真是大。” 宋明珂张了张嘴,抬头,愣了一下道:“你怎么回来了?正好帮本宫看看,哪一种鸳鸯比较好看?” 霓裳抱着手臂道:“看个屁。” “谁又招惹咱们的霓裳大小姐了?” 霓裳哼了一声道:“除了你还能有谁,别看了,告诉你一件事儿。” “你说。” 霓裳便把自己的见到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她看着宋明珂的反应,原本以为这公主会暴跳如雷,结果宋明珂却没什么反应。 宋明珂道:“青色是不是扎眼了一些?” “宋明珂。” 霓裳掐着腰道:“你瞧瞧你现在这点儿出息,人家都要踩在你的脸上了,知道吗?” 宋明珂却是懒懒一靠。 她的手肘撑着软枕道:“该是本宫的,无论如何都抢不走,你放心就是。” “呸。” 霓裳放下手臂向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老娘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来操你这闲心,就该看着你被小狐狸精撕破头皮。” “砰!” 门关上了。 宋明珂看着关上的门,放下了手中的图样。 她转头唤道:“青梅。” 青梅应了一声,走了进来。 “去本宫的库房里头挑几匹好料子,给霓裳做几身裙子。” 青梅捂嘴一笑道:“您这是又惹霓裳姐姐生气啦。” 宋明珂叹了口气。 她这是造的什么孽。 明明这些人都是她的手下,却成天和她不服不忿的,偏偏宋明珂还没法说什么。这长公主当的,实在也是没什么尊严了。 “明天就是孙家老夫人的寿辰?” “是。” 宋明珂自然是去不了的,她道:“别忘了叫小夏亲自去给孙老夫人送贺礼,对了,叫侯爷明儿早过来一趟,就说本宫有事找她。” 青梅都应了,便下去了。 宋明珂站了起来,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上。她赤着脚,地上的地毯松软温暖,踩在上头真是十分舒服。 宋明珂开了窗子,看着外头的春山美景。 宋知漫…… 想和她斗? 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翌日。 沈承聿原本已经拾掇好了,家中也已经备好了马车,准备带着沈清嘉一道去孙令辉家中赴宴。然而就在他们快要出发的时候,隔壁公主府的春杏来了信,说是长公主想要见安北侯。 宋明珂基本不在沈承聿的正事上头耽误他,所以沈承聿以为宋明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见他。 沈承聿进了门,穿帘拂纱而过,却看到梳妆台前一道倩影影影绰绰,好不真切。香风漫漫,如美人在怀,又如水中明月,想要伸手捞携,却触得一片凉薄。 “珂珂。” 宋明珂应了一声,对着铜镜把耳铛给挂了起来。 她搭着青梅的手,站了起来,沈承聿这才看清了她的穿着。这好似是她的朝服,大红色的云锦作底缎,上头绣着大片大片的缕金蝴蝶,一直蔓延到领口和袖口。 宋明珂抬着手臂道:“我的朝服破了,皇兄便叫人给做了新的,你瞧瞧好看吗?” 沈承聿看着她雪白的脖颈道:“好看。” 宋明珂拧了拧腰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大?” “是你太瘦了——别动。” 宋明珂愣了一下,沈承聿后退了几步,端详了一下。他低声道:“其实刚好。就是袖子长了一点儿。” “是吗?那再叫他们改改好了。” 沈承聿的面色温柔,他伸手搂住了宋明珂的腰,道:“好了,大早上叫我来,为了什么事儿?” 宋明珂抬起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她动了动手指,给沈承聿看,道:“其实也没什么事……” 她白嫩的手指包裹着翠绿的叶子,里头散发着淡淡的花汁香气。宋明珂软声道:“我做了蔻丹,没法儿抿口脂,你帮帮我吧。” 沈承聿挑眉。 他低头看着宋明珂那双笑得狡黠的眼睛,像是小狐狸一般,弯弯亮亮的,很好看。 他故意道:“叫青梅帮你不就好了?” 宋明珂勾唇道:“青梅病了。” “那春杏。” “春杏也病了。” 就站在外头守着的春杏和青梅:“…………” 沈承聿实在拗不过自己的小未婚妻,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伸手在打开的妆奁里头捻起了一片口脂。他低声道:“张嘴。” “啊。” 宋明珂轻轻抿住,就放开了。她的双唇便沾上了枫叶一般的红色,光润饱满。沈承聿的指尖上沽染了一层淡淡的红,轻轻地按着她的脖颈,便留下了一道像是残虐一般的红色痕迹。 沈承聿的眼色逐渐幽深。 宋明珂翘起脚尖,勾住了他的脖子。就在二人双唇即将触碰的那一刻,宋明珂的唇一动,在沈承聿的脸上烙下了一枚小小的香吻。 沈承聿的侧脸上,便多出了一点唇印。 宋明珂很满意,按着他的嘴唇道:“行了,没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沈承聿伸手想去触摸那唇印,却被宋明珂拦住了。她幽幽道:“不许擦。” 第496章 狂热 沈承聿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脸上就顶着这么一个小巧的口脂印。林冬等了半天,见自家大人终于出来了,赶紧上前迎接道:“大人,您出来了,咱们赶紧走……呃。” 林冬的脸色突然变得怪异了起来。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口脂印,道:“嗯……那个,大人,您的脸?” 沈承聿淡淡道:“怎么?” 林冬:“……” 林冬以为沈承聿不知道,点了点自己的嘴角边疯狂暗示道:“这儿,这儿。” 沈承聿道:“嗯,是长公主做的。” 林冬:“……?” 为什么他从沈承聿的脸上看出了一种淡淡的自豪? 沈承聿干脆道:“行了,别废话了,走。” 林冬觉得自己掉进了名为一头雾水的深渊,他现在是真的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但是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下属,林冬知道,此刻他还是选择闭嘴比较好。 沈承聿还算低调,所以他下了马车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孙令辉也没看见他,他也正忙着招呼别的宾客。沈承聿叫下人把贺礼搬了下来,神色十分淡定地上前。孙令辉一转头,瞧见沈承聿,赶紧大声招呼道:“哎哟我的侯爷,您怎么才来啊,等您半天……呃,你的脸是被谁给啃了?” 沈承聿没说话,林冬在一边凉凉道:“还能有谁啊?” 孙令辉笑眯眯看看沈承聿,又看了看林冬,一脸释然道:“哦哦哦我明白了,小夫妻之间那点事儿对吧,嘿嘿都懂都懂……” 沈承聿嫌他废话多,道:“进去了。” “侯爷快请进。” 沈承聿这一进门,马上就有好几个下人上前毕恭毕敬地引着他去了正堂。像是沈承聿这样的身份,必然是要坐昭示着身份最高的那一边的。此刻的孙家喜气洋洋,到处都飘散着美酒的和烹煮肉菜的香气,人们来回走动着,言笑晏晏,很是热闹。 沈承聿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有些胆子大一点的,又或者是和沈承聿的关系比较好的公子哥瞧见了沈承聿的脸,都笑哈哈地上前和他搭话。而那些还没出阁的贵女们,则是脸蛋羞红地偷偷瞧着,偶尔还和姐妹议论一番。 “伏卿啊,你今日这装扮倒是很特别啊。” “刚从公主府来吧?” “这颜色倒是挺不错的,你帮我问问长公主这口脂是在哪儿做的,我给我家娘子也做一个去。” 沈承聿淡定地回复众人善意的调笑,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 能够看出,他今日是挺开心的。 其实对于这种事情,虽然看起来不太体面,但是大家都在京城中混,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做过一点风流韵事?谁还真的能上纲上线去批判沈承聿和长公主有伤风化不成?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妻。 沈承聿刚落了座,便被孙老夫人给瞧见了。她也算是看着沈承聿长大的,所以平日里待沈承聿,也和自己的亲孙儿差不了多少了。老太太今日一身藏青色的云纹祥蝠寿喜圆领褂子,头上戴了翡翠定珠金抹额。老太太面色红润喜笑颜开,脸上还涂着淡淡的口脂,看起来倒是精神矍铄。 “伏卿啊。” 沈承聿看老太太朝着自己招了招手。他站起身,乖巧地走过去道:“老夫人。” “这孩子就见外了不是,快过来。” 沈承聿走了过来,坐在了孙老太太的身边。老太太瞧见了他脸上的口脂印,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伏卿,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啊?”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道:“这不是急着想要给您贺寿,出门太急,忘记洗脸了。” 老太太乐得牙花都要露出来了。 她转头对坐在手侧的宋知漫道:“郡主,您瞧瞧他。都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冒失啊。” 沈承聿转头,就和宋知漫对上了视线。 沈承聿率先道:“原来是丹乐郡主,失敬。” 宋知漫知道,沈承聿这是认出自己了,不过他的反应不咸不淡的,没什么惊艳也没什么失望,好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她保持着那大气雍容的笑容道:“安北侯安好。” 宋知漫看了看他的脸,道:“本郡主倒是觉得,安北侯不拘小节,为人直率。” “是啊,”孙老夫人道,“郡主您是说对了。” 宋知漫这故意凑上来拍的两句马屁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沈承聿接都没接。他只是谦虚了两句,便继续和孙老太太说话去了。 宋知漫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偶尔还说上那么一两句,倒是惹得老太太开怀大笑。毕竟也是从亲王府中培养出来的郡主,无论是谈吐和举止,宋知漫其实都是并不逊色于出身皇家的宋明珂的。 她就坐在沈承聿不到两臂的距离处。 但是沈承聿却一眼都不看他。 对于他来说,甚至是满脸褶皱的孙老太太,都比她更有吸引力一些。 而宋知漫看着他脸上的口脂,更是气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 她能明显感觉到,宋明珂在挑衅她。 而沈承聿若是觉得丢人也就罢了…… 他偏偏像是展示自己的功勋一般,就把那口脂印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未婚妻……这下好了,过了这寿宴,全京城的人都该知道,安北侯和长公主的感情该有多好。 说好的政治姻亲呢? 但是在众人的眼前,宋知漫也不可能把这些都表现出来。她只能把这堆积起来的怒气和那种被无视了的尴尬吞了下去,端起了茶杯,掩住了自己冷硬的嘴角。 寿宴本身很快,但是沈承聿和孙令辉的关系较好,便留了下来陪着老夫人多说了会话。待到沈承聿要离开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 “行了,”沈承聿侧身,对孙令辉道,“别送了。” “知道了。” 孙令辉想了想,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他道:“长公主的事情,你有把握吗?” 沈承聿淡淡道:“有,放心。” “那就好。” 孙令辉是最了解沈承聿的,既然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么他倒也不必担心了。孙令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可没少给长公主说话儿啊,记得请兄弟喝酒。” “知道了。” 第497章 私救 孙令辉笑了一下,就回去了。沈承聿和林冬说了几句话,刚来到马车旁边,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侯爷。” 沈承身形一顿,面无表情转身道:“郡主。” 宋知漫笑着看了看马车道:“您要回去了吗?” 沈承聿点了点头。 宋知漫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道:“侯爷,您是在怪我隐瞒自己的身份吗?” 因为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沈承聿的疏离。他的好脸色,不过就是出于修养和他的习惯而已。 沈承聿道:“郡主多虑。” 宋知漫的脸色有些受伤,她道:“我并不是故意要接近你,只是我对那镜子真的十分感兴趣,而你知道,我的父亲他又不喜我出入这些场合,所以……” 沈承聿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 他的身形很高,当他低着头直直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种面对面的压迫感,往往很难让人忽略。宋知漫感觉他的视线就落在自己的头顶,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激动? 紧张? 又或者是,一种雀跃……一种憧憬? 就是这样的男子,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男子啊。 “我也是真心想要与你结识。” 沈承聿的脸色有些奇怪。 怎么说,他其实看得出来,宋知漫是真心想要结交自己的,在她以男子的身份和自己交谈的时候,倒算是爽朗,所以沈承聿其实并不厌恶和宋知漫相处。 他能够看出来,宋知漫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其实是丝毫都没有爱意的。和那些从前追逐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不同,她面对着自己的时候,没有那种女儿家的羞赧。 更多的,好像是一种火热……而沈承聿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样的火热,和自己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沈承聿也没什么兴趣去解剖这丹乐郡主的内心,毕竟他还是很忙的。他道:“郡主抬举了,敢问还有什么事?” “没事了,侯爷慢走。” 沈承聿应了一声,便和林冬上了马车离开了。宋知漫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半晌才收回了视线。 “郡主……疼……” 身边的露珠眼中含着泪水,咬着牙,似乎是在忍着疼痛。她颤抖的声音把宋知漫的思绪拉了回来,宋知漫放开了她的手,皱了皱眉。 原来露珠的手背都被自己给抠出了血印。 宋知漫轻轻地“啧”了一声。 和沈承聿说话,越说越觉得兴奋,便不由自主地下手重了一些。好在她今日心情还算不错,所以也没和露珠计较喊疼这回事。 沈承聿回去之后,便取了那把在明珠典当行拍下来的扇子,赠给了宋明珂。宋明珂倒是很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可以称得上是爱不释手。 宋明珂就躺在沈承聿的腿上,长发披散开来,落在了软榻上头。沈承聿捞着她那如绸子一般的长发,低声道:“珂珂。” 宋明珂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那把扇子道:“嗯?” “今日我遇到了丹乐郡主。” “哦。” 宋明珂的反应很是平淡,就好像这个人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罢了。沈承聿低头看着她道:“她今日找我说了几句话。” “那不是挺好的。” 沈承聿见宋明珂半点波澜都没激起来,挑眉道:“你放心,别的女人接近不了我。” 宋明珂放下扇子,转了转身,斜斜地趴在他的腿上,抬头看他道:“在你心中,本宫就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吗?” “长公主宽宏大量,胸怀天下。” 宋明珂被逗笑了。 她把扇子合起来,用扇尖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胸膛道:“你是将军,又是侯爷,平日里广结善友是好事儿,我不会拦着你的。” 这话听起来非常识大体。 但是沈承聿就是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他也说不上来,总感觉现在的宋明珂好像真的不会因为自己吃味一样。 这让他有点郁闷。 看出了沈承聿有点不开心,宋明珂伸手勾下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嘴角轻轻地咬了一下,吐气若兰道:“丹乐想接近你,我是了解的,可比起丹乐,我更了解你。所以我信你。” 沈承聿捏着她的下巴道:“何时变得如此嘴甜?” “照猫画虎,和侯爷学的罢了。” 沈承聿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少女唇齿留香,软嫩可人,外头香风阵阵,吹乱了暖阁一室的风光。 春要来了。 \\u003d\\u003d 齐王造反一事,与齐王有瓜葛的家族都被宋倾岚给惩治了一番,包括蓝家和萧家。这两个世家因为平日里头和齐王的关系最为密切,因为蓝家乃是前齐王妃的母家,而萧家私下也帮着齐王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这两个世家的遭遇是最为凄惨的。 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不到一个月,这蓝萧两家便呈现了式微之势。 前齐王妃更是在狱中绝望自裁。 刑部和飞花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把齐王残党通通给洗刷了一遍,而和齐王有关的一切,几乎都已经被吞噬殆尽,留给京城百姓的,只有齐王曾经存在过的这么一则传闻。 但是有一人,却没有死。 在宋明珂被撤职之前,他就已经被宋明珂给偷偷地保了下来,这个人就是齐王唯一的嫡子,宋和光。 而传闻中的“宋和光”,已经被牢狱中“发疯”的蓝烟给亲手弄死,无辜的幼子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母亲”手中,很难不让京城百姓唏嘘。 真正的宋和光,早已经被宋明珂给藏到了公主府中。 宋和光到底也是个孩子,突然之间,家中变故横生,一下子从锦衣玉食的世子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囚徒,这就是换作一个成年了的男子,也未必是能接受得了的。 所以宋和光几次接近崩溃。 不过,宋明珂对这孩子一向也没什么疼爱的心思,她本就和这孩子不熟,若不是蓝烟说这孩子身上藏着重要的东西,宋明珂也是懒得救他。 第498章 无门 宋知漫见了沈承聿,心情自然还算不错,但是她的父亲,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些日子,宋高宁感觉自己都要被烦死了。 那些平时没什么交集的皇弟皇侄们的妻孩都给自己写了信,说是这些皇亲国戚都被飞花卫给抓走了,落到了他们的手里之后直接就被送到了京城,到现在还生死未卜。 原本宋高宁没太在意,他觉得飞花卫这些人,无非就是朝廷的一条狗罢了,难道还真的敢对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怎么样吗?不可能! 但是事实证明,飞花卫他们这群人,是绝对不能用正常人的路子去考虑的——这群人是疯子,这大渊上下还真的没有他们不敢抓的人! 告急的信件不停地往宋高宁的手中送来,而那些写信的宗亲的家人则表示——如果宋高宁不给他们一个说法,闹到了皇上面前,谁都不好看。 宋高宁虽然在这群人中地位较高,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没有这些宗亲抬举他,他也过不了这么舒服,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宋高宁则是秉承着能不得罪就绝对不得罪的原则。 但是飞花卫这一招却成功地让宗亲的心中生出了怨怼。 这些宗亲的家人不敢找飞花卫理论,于是就只能找到了宋高宁的头顶上来。毕竟宋高宁作为宗亲中的话事人,这件事不管实在就是说不过去了。 可是宋高宁他怎么管! 他现在尚且还在京城中,独木难支,在宋倾岚的地盘上他也实在是不敢做什么。但是宋高宁不表出个态度也不行,于是他就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太后商量。 然而太后拒绝了他的求见。 这倒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人家太后之前都已经下了懿旨,眼看着这件事就要这么圆过去了,宋高宁突然来了这么一下,那就是活活在打太后的脸,太后能搭理他就怪了。 宋高宁自己也知道太后不乐意见他,所以他也没太纠结。 于是他转头去求了皇上。 皇上以生病,调养身体为由,不见。 宋高宁是真的要疯了。 太后不见,皇上不见,长公主还缩在公主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三人如今倒是十分的默契。宋高宁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软磨硬泡,求爷爷告奶奶,奔走了好些天,只能去求——徐向哲。 别看徐向哲有的时候把皇帝气个半死,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近臣。到了紧急时刻,谁都可能见不到陛下,但是徐向哲却是能见到的。 徐向哲很快就给了回信—— 他说,宗亲犯下的过错都是真的,他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宋高宁原本以为,徐向哲主张重罚长公主,一定会和自己一条心,而后他才明白,徐向哲这个人,跟谁都一个样! 叫他因为这些事情出头,那是不可能的。 满肚子气的宋高宁回到了殿中,却再次得到了消息。宋高宁身边的人告诉他,并州出事了。 尽管宋高宁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当他得知,他的儿子宋咏宏被飞花卫给抓起来了的时候,他还是眼前一黑。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宋高宁强忍着怒火,道:“他们真的对宏儿下手了?” 宋高宁的手下也是面色严肃,他道:“是这样的,王爷。王妃她亲自写了加急信送来的啊。” 宋高宁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信,一目十行地扫了扫。 “王爷……” 宋高宁闭上眼睛,抬手道:“我没事。” 他感觉喉咙一紧,险些就要咳出来,而后下人赶紧递上了茶水,宋高宁喝了口水,这才感觉好点。 他摇晃了几下,有些站不稳了。身边的下人赶紧上前搀扶着他坐了下来。 “这件事,丹乐知道吗?” 手下摇头道:“还没告诉丹乐郡主。” “先别告诉她。” “可是王爷,郡主她早晚要知道啊。” “别告诉她!!” “……是。” 宋高宁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喉咙里头像是塞了棉花似的,难受得不行。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现在才收到这信,那就说明在这之前,宋咏宏很有可能已经被飞花卫给带到京城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把宏儿给弄出来。 可是怎么弄出来? 能说动飞花卫的人,也无非就那几个。现在皇上打太极不管,太后压根就不见他,长公主更是像是死了一样不声不响,他还能够去找谁? 宋高宁冷静下来,思考了一番,还真是让他想出了一个人来。 “马上备车!” 手下疑惑道:“您要去哪儿?” “去会会那些个飞花卫。” 宋高宁带的人也不多,算上他的手下,也就是三四个人。等到他们到了飞花卫总部的时候,总部的大门刚好大敞着。 那感觉就好像,就是在迎接宋高宁到来一般。 宋高宁连呼带喘地下了车,抬头看了看庄严的飞花卫总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手下,就要向里头走去。 门口守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飞花卫。他们看见了宋高宁上前,手中长剑一指道:“来者何人?” 宋高宁身边的手下皱着眉头,刚想说什么,就被宋高宁给拦下来了。 宋高宁勉强地笑了一下,对着两个飞花卫道:“劳烦二位通传,衡亲王求见飞花卫指挥使。” 这两个飞花卫也没说什么,其中一人应了一声,便走了进去,而另一个人则是继续守在门口,面色冷峻。 过了一会,那通传的飞花卫回来了。他道:“指挥使请王爷进去。” 宋高宁道了声谢,便赶紧进去了。 飞花卫的内部,其实并不像是大部分想象中那样,如同修罗地狱一般阴暗难堪,相反,如果不说的话,这里反而像是个朝廷命官做事的地方。 甚至还有衣着鲜亮的飞花卫到处走动。 他们并没有对衡亲王的造访做出多大的反应,相反,他们甚至都没给宋高宁多分出一个眼神。他们就是那样冷酷专注,从来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望而却步。 “王爷。” 宋高宁心里一咯噔。 他转头,却见一年轻人站在台阶下头,脸上甚至还挂着浅笑。但是看见他的笑容,宋高宁心中可一点都不轻松。 怎么会是他?! 他当然是记得小夏的。 他记得,夏奕从前就是丹乐随手买来的一个下人,身份是最为低微的。但是丹乐倒是好像很喜欢他一样,总是把他带在身边。 夏奕有些武功,所以宋知漫总是仗着有夏奕给她兜底,没少做那些浑事。直到…… 第499章 张狂 宋知漫叫夏奕去和宋明珂比武,夏奕输了,回到了府中,被丹乐打得不像人形,还被她施了宫刑,然后就被扔出去了。 宋高宁不记得细节了,但是他记得,他却是没有阻拦丹乐这样做。一是因为夏奕只是个奴才,他的生死本来就由不得自己。二是因为,丹乐作为他的女儿,还是颇有一些手段,有的时候就连自己这个父亲都要仰仗她的智慧,所以宋高宁从来都不介意女儿刁蛮一点。 没想到,这夏奕居然到了长公主的手下? 宋高宁的神色也有些复杂,但是他没空和小夏寒暄那些家长里短。小夏也懒得和他多说,只是礼貌道:“王爷请随我来,指挥使在等您。” “多谢。”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所以都没提以前那些事。 “嘎吱。” 小夏推开了门,站在一边,含笑道:“王爷请进。” 宋高宁颔首,抬步走了进去。 一进了门,他就立刻愣住了。 却见一身着交领窄袖绣百花图直袍的男子坐在案后,神情冷淡。他的手指就那样随意地搁在茶杯上头,略显削瘦的指尖被滚热的杯盖烫得发红,衬得他拇指上头那只上好的羊脂玉扳指格外温润。 高案下首,衣着整齐的飞花卫直直排开。他们的腰间都佩着代表自己名号的玉佩,还有兽纹吞锷长剑。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见过血的。 故而当他们自上而下去瞧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带着那种悲天悯人的慈爱,而是一种漠视,一种轻蔑,一种藏在剑鞘之中随时都可能迸然而出的杀气。 冷肃、沉默。 宋高宁站在理石砖地上,双手垂在身侧。他偷偷地咽了口唾沫,用来掩饰自己那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无措。 “见过衡亲王。” 杨潜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屁股却都没挪窝。他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是个傻子都看出来了,宋高宁也觉得自己该为杨潜的无理愤怒,但是宋高宁知道,此刻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低头啊。 于是宋高宁抬眼道:“杨大人。” “咔哒。” 杨潜一松手,那杯盖就像是跳舞一样,翻了个个儿,绘着青花的那一面就被倒扣了下来。杨潜一伸手,身边便有飞花卫上前,把这杯茶水给收走了。 “王爷,您也知道,杨某从来都不喜欢拐弯抹角。实话实话吧,杨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宋高宁看着杨潜道:“不知杨大人有何高见?” “很简单,咱们来聊聊堂审的事罢。” 宋高宁道:“堂审已成定数,无论杨大人说什么,长公主都是要走这一遭的。” “不不不。” 杨潜伸出一根手指,轻摇了一下道:“我又说不能审。” “不过这堂审的结果嘛,我就要好好地和王爷说道说道了。” 宋高宁心口一紧。 “王爷现在很难办吧。” 杨潜绽开了一个坏笑道:“叫天天不应的滋味,好吗?” “杨潜。” 宋高宁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他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哈哈哈,真有意思。” 杨潜把胳膊靠在椅把上,捏了捏手上的扳指道:“我今儿就明白地告诉你,就是欺你了怎么着啊?不服?” 这话嚣张到了极点,偏偏从杨潜的口中道出来,却带着一股年少轻狂的锐气,虽然倨傲,但掷地有声。 宋高宁静静地看着杨潜,而对方,则是抬着下巴,丝毫不惧地和他对视。 杨潜道:“不服啊?那行,小夏送客。” 小夏应了一声,就要上前请宋高宁出去。宋高宁手一抬,拦住了他道:“你想我怎么做?” “很简单,”杨潜打了个响指道,“赦长公主无罪。” “不可能。” 宋高宁淡淡道:“长公主犯下的是大逆不道的罪过,就算是我放过了她,那些宗亲也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所以长公主无罪,绝无可能。” “哦。” 杨潜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他支颐道:“看来衡亲王对于堂审还有些疑虑。我也不急,咱们慢慢商量就是。” 还没等宋高宁说话,杨潜便道:“今日初次见面,我飞花卫刚好有一份好礼献上,还望王爷笑纳——白歌。” 白歌抱着手中的礼盒,下了台阶。 宋高宁立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白歌来到他的面前,手指一拨,便打开了盒子。礼盒打开,那掩盖不住的血腥气和臭气便冲了上来,直接窜进了宋高宁的鼻子里。宋高宁忍着要吐的欲望,瞥了一眼,脸色铁青! ——那是一个人头! 虽然面目已经模糊,但是宋高宁却认出,这个人头,来自于他一个皇弟的儿子,此人是出了名的纨绔,却因为父母娇惯,所以一直都没受到什么惩罚。 如今落到了飞花卫手中…… 这孩子也是尊贵的世子,如今在飞花卫手中,却如同草芥一般! 如果换作是自己的儿子…… 宋高宁真的不敢想下去了。 杨潜笑眯眯道:“王爷,这贺礼您可还中意啊?” “本王……明白了。” 宋高宁感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眼前也眩晕一片,但是他为了自己的儿子,还是忍了道:“我……我可以轻罚长公主,一定不会让长公主受到任何皮肉之苦。” 杨潜遗憾地摇头道:“看来您还是不明白——阿媚。” 丛媚闻声上前,直接对着宋高宁摊开了手掌。 上头躺着一截被布裹着的,血淋淋的断指。 宋高宁终于忍不住,转身干呕了起来。 他身边的手下赶紧把他搀扶了起来。宋高宁咬牙,只觉得口中一片苦涩。 第500章 妥协 他咳了几声,而后沙哑道:“我……本王知道了。” “本王,会想办法赦免长公主无罪。” 杨潜把翘起来的腿放了下来,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下,来到了宋高宁的跟前。他低声对宋高宁道:“衡亲王,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还有个最爱的女儿在京中?” 宋高宁目眦欲裂道:“你敢对她下手!” “这世间就没有我飞花卫不敢做的事情。” 宋高宁震声道:“我都已经答应你赦免长公主无罪,你还想如何?” “很简单。” 杨潜慢悠悠道:“长公主诛杀逆贼,于大渊有功,应予以奖赏——王爷可懂我的意思?” 宋高宁差点一口气就没上来。 他明明知道,杨潜就是在得寸进尺,但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因为现在,所有宗亲的把柄都被杨潜轻易地拿捏在手中,宋高宁如果敢在这个时候得罪他,那么就等于是和所有的宗亲作对。 他以后还混不混了? 更何况,现在杨潜还拿他的女儿作为要挟! 宋高宁思虑再三,只能应道:“我知道了。” 杨潜拍了拍宋高宁的肩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啊,王爷。” 他转过身,道:“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那我们飞花卫也不能没有回礼不是。这样吧,世子殿下在这儿也待了这么多天,是该回去了。” 杨潜一抬手,便有两个飞花卫押着宋咏宏进了屋子。宋高宁心中松了一口气,转头一看,却愣住了。 半个时辰前,飞花卫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到处都充斥着痛苦的呻吟和嚎叫。地牢之中,虽然通风,却没有窗子能够让那些犯人见得天日,所以他们都战战兢兢地在黑暗之中,等待着马上就要降临的惩罚。 飞花卫的地牢,已经许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不得不说,这一次抓捕这些宗亲,飞花卫也算是集体出动了。 大渊的所有宗亲,几乎在一夜之内就被飞花卫给捕了个干净,送往京城之后,花辞更是花了整整一夜去审讯这些人。 要知道,整个皇族的宗亲,可是不少的。 花辞虽然一夜未眠,但是看起来却没受到什么影响。不过眼下的乌青倒是明显了一些。因为成天泡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所以花辞的皮肤几乎是白得反光。 此刻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腿蜷缩着,看着对面被绑着的宋咏宏。宋咏宏被绑在凳子上头,不停地挣扎着,偏偏嘴里还被塞了块破布,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身上爬满了虫子。 仔细一看,那些小虫子几乎都是透明的,若是仔细看了,甚至能看到其虫壳下头血红色的脉络。这些小虫子在肌肤上停留一瞬,就会留下一些红肿的痕迹,而后这一片痕迹就会蔓延开来,变成紫红色的斑点。 宋咏宏的身上已经快没什么好皮了。 花辞静静地看着宋咏宏的反应,双手搁在膝盖上,轻轻地动了动。 这些小虫子是荧惑留下来的, 虽然没什么毒,但是咬起人来却是剧痛的,而且这种疼痛像是火燎一样,足足要停留个两三日才能完全消退,故而这种虫子也被称为“火种”。 花辞从来都没用这种小虫子审讯过别人,今日一见,虽然并算不上多毒辣,但是也挺好玩的。 花辞咧嘴一笑。 他这一笑,被地牢中的烛光那么一晃,就更加渗人了。宋咏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被撕咬着,而那些伤口又仿佛是被人涂上了一层猛火油一样,剧烈地燃烧着,永远都不会停止一般。 花辞觉得这人差不多该撑不住了,叫身边的飞花卫上前,把那些小虫子都给弄了下来。花辞原本以为这人还能留下半条命,但是经过这么一折腾,竟是有点奄奄一息的样子。 花辞叹了口气。 “小辞。” 花辞抬头,却见一身形高大的汉子走了过来。这汉子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满脸的胡子花花乱乱的,一看便长时间都没打理了。这汉子一只眼睛是瞎的,脸上挂着一道明显的伤疤,看起来沧桑又凶狠。 花辞却并不怕他,只是道:“难,难叔。” 霍难应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宋咏宏,瓮声道:“死了没?” “还、还没。” “那就好。” 霍难道:“正好,指挥使要人呢。” 花辞愣了一下道:“杨、杨大哥,要人?” “嗯,就这小子。” “好,好的,”花辞赶紧叫人给宋咏宏松绑,道,“难叔您就把他、他,送……送去吧。” “好嘞。” 宋咏宏就这样被霍难给带走了。 当宋咏宏被霍难给架着带进了飞花卫总部的时候,他已经比刚刚好了一些,却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哑着嗓子道:“你们,你们卑鄙无耻。” 霍难不搭理他。 “嘎吱。” 门开了,霍难带着宋咏宏走了进去。宋高宁转头就看见了狼狈不堪的宋咏宏,他几乎是立刻冲到了他的面前,抱住了自己的儿子,痛声道:“宏儿!” 宋咏宏咳了一声,道:“父亲。” 宋高宁的额头上都爆出了青筋,他手上却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自己的儿子。为人父母者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经受这样的痛苦?宋高宁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些小人!” 杨潜皮笑肉不笑道:“王爷谬赞了。” 宋高宁就是再难过,却也知道,此时此刻他不能再激怒杨潜。 宋咏宏虽然变成了这样,但是好歹留着一条命。 如果说激怒了杨潜,他儿子的这条小命都是有可能保不住的。 宋咏宏的闷哼声越来越大,可以见得他现在是何等痛苦。宋高宁的心都要碎了,他低声道:“咱们回去,爹带你回去。” 宋咏宏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宋高宁身边的手下赶紧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宋咏宏,先带他出去了。宋高宁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冰冷的地砖,好半天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他道:“本王先走了,多谢指挥使。” 杨潜轻声道:“不必客气。” 第501章 堂审 宋高宁没再说话,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 他这一走,杨潜便立刻吊儿郎当地坐了下来,把双腿一敲,搭在了案子上头。他把玩着手中的狼毫笔道:“难叔辛苦了,你就先回去吧,小辞那边儿还需要你帮忙呢。” 霍难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摇了摇头,离开了。 小夏看着霍难的背影,道:“难叔不同意咱们的做法。” “不同意也没用啊,”杨潜轻飘飘道,“现在我是指挥使,怎么着他也得听我的不是。” 小夏叹气道:“难叔劳苦功高,你可不能和他端着架子。” “知道知道。” “不过你发现没有,”杨潜把腿放了下来,道,“咱们这姑爷是真精啊。” “怎么说?” “算来算去,这事情全是咱们做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你要说人家没帮忙,那也不对。看来这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做事儿还真是有一手。” 小夏无语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只要长公主在,侯爷就会帮我们的。” “你啊,就是太单纯。” “放你的屁。” 杨潜笑眯眯地凑上来道:“不过你穿百花服的样子还真挺好看的,倒是有那么点带刀侍卫的味道了。” “滚开。” 杨潜大笑。 \\u003d\\u003d 宋高宁去了一趟飞花卫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就连他的亲生女儿,也未曾告知。 飞花卫这次动静这么大,却没得到衡亲王的回应,这不得不让文武百官心中犯了嘀咕——难道宋高宁真的就这么要和飞花卫,和长公主彻底撕破脸皮了吗? 飞花卫那群疯子,就如同疯狗一样,一旦咬住了猎物就不可能松口。宋高宁在京城待了这么久,肯定也是明白这个理儿的。 他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这段时日,宋高宁也把自己关在了宫中。 谁也不见。 所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宗正府联合刑部堂审长公主的时候。 堂审长公主,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长公主荣宠万千,从前可都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委屈。 这一次的堂审,不光是皇族之间的事情,更关乎飞花卫、宗正府以及朝廷之间各方势力的发展与辗磨。 为何这样说? 如果说宋明珂真的被重罚,乃至于被处死,那么,所有的宗正和皇帝的隔阂会加深,而飞花卫则会彻底地站在宗正的对立面。所以,这一次堂审的结果,几乎可以影响到大渊目前的官僚派系,所以文武百官都抻着脖子等待着,这次堂审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因为身份贵重,所以宋明珂没有被戴上镣铐。这次堂审的地点是宗正府大堂,兹事体大,此次庭审也需要刑部尚书一同协助审理。故而一大早,刑部的人和宗正府的人就已经严阵以待。 宋明珂依然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 她衣着光鲜,手上还拿着那把沈承聿送给她的扇子。这把小巧的扇子被她握在手中,和金灿灿的甲套一道照映起来,霎是动人。宋明珂的步子很慢,身后的官差只能跟在她的身后小心地保持着距离—— 说实话,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是不敢真的得罪长公主。 毕竟谁也不知道堂审结果到底如何。 宋明珂在大堂下头站定,高高的匾额俯瞰着前来受审的皇族,目空一切,冷漠不自知。大堂门前,站了一排刑部的官差,他们手中还持着兵器,就是防止这些皇亲国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排场之大,有如审讯朝廷重犯一般。 宋明珂看着那整齐的台阶,心中想的是,她还真是第一次进这宗正府的大门。从前她只知道,这宗正府归衡亲王管理,所有的皇亲国戚,尤其是地位较高的皇亲国戚犯了事,都要一并交由宗正府处理。 说起这排场这么大,他们倒真是很重视宋明珂这案子了。 冷风袭来。 宋明珂站在风口处,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却也觉得没好多少。 这几日倒春寒,原本都要开春了,该是暖和了一些,但是不知为何,那寒气却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了,这就导致宋明珂这几日又有些恹恹的,总是不爱出门。 过了一会,一官差下来传了宋明珂进去。宋明珂应了一声,提着裙子抬脚就往上走,头上的流苏都未曾乱了半点。 大堂的大门敞开着。 进了大堂,宋明珂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却见这里头和刑部大堂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两边站着宗正府的差事,旁边的柱子都漆着庄严的深红色。再往前看,就是宽阔的案台和硕大的玉面海纹壁了,而宋高宁就静静地坐在这墙壁前头,看着宋明珂。 他的手旁,还坐着刑部尚书,姚祯。 他们的下首,坐着旁观的宋知漫。 宋知漫转头,却见宋明珂看都没看自己。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身后站了一排刑部的官差,把宋明珂的后路堵得严严实实。 想逃也是逃不出去的。 宋知漫的脸色却是不太好。 因为她看见,自己父亲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所以宋知漫隐约觉得,今日的堂审,没那么简单。 原本,审讯宋明珂这样的皇亲贵胄,应该是宗正府的宗亲与宋高宁一同审理,但是离谱的事情就在于——那些宗正都被飞花卫给抓走了! 宋高宁已经好些天都没有睡好了,从他的眼中甚至还能看到那些零零碎碎的血丝——那是他熬了好几夜陪在自己儿子身边,生生给熬出来的。宋咏宏经过了细心的救治,也还算好了一些,总算是能坐起来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宋明珂。 可是…… 想到这里,宋高宁就握紧了惊堂木。 宋明珂瞧见了他的动作,用扇子掩住了自己的嘴角。她听到宋高宁敲了一下惊堂木道:“堂下可是长霁长公主。” “正是。” 宋高宁抿了抿嘴角道:“齐王宋倾宇,可是你杀的?” 宋明珂继续回答道:“正是。” 堂中的众人还想听宋高宁说什么,却见宋高宁盯着宋明珂,阴沉道:“好。” 第502章 折中 宋高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下面的宋明珂,却见宋明珂的神色坦然丝毫不惧,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宋高宁道:“你为何要杀害齐王?” 宋明珂淡定道:“齐王谋逆,其罪当诛。” “他是你的兄长。” “那又如何?但为大渊,就算谋逆者是我的兄长,当诛不误。” 宋高宁见她对答如流,当即还想说什么,却见一官差急匆匆地走上前来,在他的耳边道:“国子博士携数国子监学子和百姓前来,说是要旁观堂审。” “胡闹。” 宋高宁当即皱眉。 这里是宗正府,是什么地方?能是他们这些人说进就就进的吗? 那官差下去了之后,又马上折返了。他继续道:“大人,百姓越来越多,聚集在宗正府的门口,不走了。” 宋高宁道:“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官差低下了头。 宋高宁捏了捏鼻梁,对那官差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让他们进来,切记,不可让这些人扰乱公堂。” “是。” 过了一会,以诸瑞为首,乌泱泱地就涌进来了一群百姓。这些百姓有的上了台阶,有的等在台阶下头抻着脖子向上面瞧,总是是挤满了人。 官差们想要阻拦,却发现他们到了门口就站在那里不动了,绝对不向前一步,一瞧就是懂规矩的。不过这人突然变多了,倒是把这宗正府门口的阳光都给挡住了,抬眼一瞅也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 这些人堆在门口,虽然并不吵闹,但是那议论的声音也着实是不小。 宋高宁转头看了看坐在下首作男子打扮的宋知漫,宋知漫抬眼点了点头,起身对外头的百姓道:“肃静!” 这样一来,大部分议论的百姓都噤了声。 宋高宁的脸色更差了。 他知道,诸瑞是秦正广一边的人,而在这种时候诸瑞带着人来旁观堂审,到底是想做什么? 自然是想监督。 秦正广想要确认,长公主是不是真的被重罚。而且,派来这些闲杂人等,也是为了等堂审一结束,就立刻给宋明珂的罪名给定死,京城中一旦传开,那么宋明珂必死无疑。 就算是陛下想保自己的妹妹都保不住的。 或许在几日之前,宋高宁还会觉得秦正广能够在这位置上稳稳把持几十年,果然不是吃素的,但是现在,他却是觉得此人太工于算计,太过老谋深算。 宋高宁定了定心神,又道:“你说齐王谋反,你可是有什么证据?” 宋明珂拍了拍手。 她的姿态高傲孤雅,好像此刻站在堂下被指控同室操戈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随即,便有两个人走了进来。这两位都作粗衣打扮,眉眼低垂老实。 宋明珂伸手一引道:“此弩来自平州,乃是齐王命人私自打造,上头没有大渊军印,更没有陛下亲自批复的准书,经此查证,即可确定此弩乃是齐王私造。” 宋高宁没说话。 “而这位,是我特意从平州请回来的天武军,这位天武军亲眼见到了齐王如何谋逆,并且利用天武军,同时唆使他手下的府兵,刀剑相向。” 被宋明珂指着肩膀的汉子上前一步,说明了事实。 宋高宁看了看这汉子,身形端正,眉眼虽然低垂,却掩盖不住一身军中之人独有的正气。 宋高宁沉思着。 他还能怎么说? 齐王谋逆的事实都摆在这里,他就算是再怎么说出花来,都不可能把事实给翻个个儿。 原本宋高宁想要速战速决,赶快把宋明珂给放了,事情也就拉倒了。偏偏秦正广还派人盯着…… 他就在这里沉思,门外头的诸瑞却是皱了皱眉。 现在这种时候,衡亲王到底在犹豫什么? 好在他带了人来。 诸瑞微微转头,轻轻咳了一声,他身后的百姓就立刻明白了。他们举起手喊道:“重罚长公主!重罚长公主!” “长公主杀了她的亲哥,凭什么不能罚她?!” “就是啊!” “必须得罚,狠狠罚!” 他们在这里一言一语地闹着,宋高宁却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因为这些人也没往大堂里头跨上一步,所以压根没办法。 只能让官差稍微镇压一番。 要求重罚长公主的声音此起彼伏,半天都消停不下去。宋明珂听着那些人的叫嚣,展开了金骨扇,讥诮一笑。 就在这时。 “你们放屁!!”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众人转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布衣的憨厚少年,他挤了上来道:“你们都不懂,就跟着瞎喊什么!长公主杀的那是造反的贼!窃国的贼!你们懂不懂窃国贼是什么玩意!” “你又是谁啊!” “老子是军营的!” 宋明珂觉得这声音熟悉,转头一瞧,笑意更深了。 不是元小飞还有谁来? 元小飞道:“和里头那兄弟一样,老子是亲眼看见齐王谋逆的!你们知道自己人打自己人是啥感觉吗?你们啥都不知道,嚷嚷个屁!” “对!” “小兄弟你说得对!” 元小飞身后,有几个汉子也跟着他一块,瞪着眼睛道:“依我看,长公主必须无罪释放!” “长公主无罪!长公主无罪!” 诸瑞也是没有想到突然能蹦出这么一群人来和他作对,两波人很快就吵了起来,一波比一波的声音大,最后还是宋高宁惊堂木一拍,这些人才安静了下来。 宋高宁站起身来,看着下面的宋明珂。 宋明珂抬头和他对视。 他再向外看去,却见外头的百姓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疑惑、茫然、看热闹、幸灾乐祸……什么样的人都有。 再定睛一看。 他看到了笑眯眯的小夏。 原来,不光是秦正广派来了人…… 宋高宁缓缓道:“长霁长公主,大逆不道,罔顾人伦,丝毫不念手足之情。” 宋明珂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但。” 这下不光是外头的诸瑞愣了,就连姚祯都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了看宋高宁。 “长公主除佞护国,平乱有功。长公主大义灭亲,实则是为大渊百姓着想,不能让为大渊而战的将士们寒心,故而,应当予以重赏!” 一片哗然! 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说好的重罚呢?说好的处死呢?! 第503章 遗子 怎么全都不作数了呢?! 谁也看不出来,宋高宁此刻心中到底有多么纠结,但是他此刻必须得做出一个选择,走出那么一步来。 宋高宁也知道光是这样说肯定不行,所以他继续道:“不过,无论如何长公主犯下的是大逆不道的罪行,所以本王自然不可能是坐视不管。故而,本王决定,遵从太后懿旨,单凭太后抉择。” 这就有意思了。 宋高宁这个判断,无疑是百般无奈之下的折中法子。底下有秦正广的人虎视眈眈,还有飞花卫的人步步紧逼,宋高宁对于长公主下达的判决,是赏是罚都可能引起任何一方的不满。 而这样,根本不是宋高宁的性子。 所以,宋高宁决定——太后怎么说的,就怎么着。虽然多少有点脱裤子放屁的意思,但是总比不得善终的好啊。最后虽然没能和秦正广达成一致,但是至少也没得到飞花卫的仇视,这样下来,就不亏。 因此可见,在京城混了那么多年的亲王,也不是吃素的,想要为难他,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端坐着一直没有发表看法的宋知漫。原本她以为,宋明珂至少会落得个下大狱的下场,再不济也会受些皮肉上的痛苦,但是父亲居然就这样轻飘飘地把这篇给揭过去了? 这到底算是什么? 宋知漫阴沉地看了看宋明珂,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宋高宁对她摇了摇头。 宋知漫就明白了。 看来父亲真的是下决心了要这么做。 作为女儿,她没有任何权力去置喙父亲的决定,于是宋知漫只能选择闭嘴。与此同时,她不免也觉得遗憾。毕竟这一次,宋明珂露出这么大的马脚,事情却没能如她的愿,宋知漫如何能不遗憾? 不过。 她不急。 她还有很多时日。 既然宋明珂能够露出一次把柄,那么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就不信,她一次都抓不住。 她和这个人斗了十多年,早就能够沉得住气,等待对方穷途末路的那一日。 宋明珂转头,看了看宋知漫,却见对方对自己抬了抬下巴,颇有点挑衅的意思。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有意思。 看来宋知漫经过这么多年的锤炼,也是成长了许多。宋明珂一点都不希望和一个没有脑子的人斗来斗去,那样只会让她觉得无趣。 “长公主,你可有异议?” 宋明珂转头,对宋高宁道:“无。” “好。退堂!” 宋高宁这样一宣布,便立刻有官差上来,将围观的百姓们给带离了。小夏却没离开,和官差说了几句,便走上前来,握着宋明珂的肩膀道:“他们可有为难你?” 宋明珂失笑道:“谁敢为难本宫。” 小夏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我说。” 宋知漫凉凉道:“宗正正院,你们这样拉拉扯扯的不太合适吧?” 小夏皱眉,转头看了看宋知漫,眼中的情绪不明。 宋知漫好笑道:“哟,怎么了,张着爪子难道是要撕了你曾经的主子吗?” 小夏懒得搭理她。 “宋知漫。” 宋明珂一手搭在小夏的胳膊上,侧着脸庞,扬起下巴对她道:“有这生闷气的工夫,还不如回去仔细琢磨琢磨,怎么装扮,能不露马脚。” 宋明珂点了点她的脸颊。 宋知漫摸了把自己的脸,一看,却蹭了一指尖的红。 原来是胭脂没涂好。 宋知漫羞得满脸通红,急切道:“宋明珂,你给我站住!” 宋明珂早已经搭着小夏的手臂扬长而去。 小夏也是早就备好了车,二人上了马车,这才彻底地松懈了下来。 小夏伸手为宋明珂拿了一个汤婆子,用手背贴了贴,试了试温,这才递给了宋明珂。 “这件事,您可得好好谢谢杨潜。” 宋明珂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道:“本宫知道,他不是一直吵着想给阿芸换个住处?本宫早就给他物色了个宅子,随时搬过去了就是。” 小夏叹息道:“不过,这指挥使的活儿,也不是人能做的。我这些日子瞧着他,确实是憔悴了许多,估计是太忙了。”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道:“不然你以为本宫每日都睡多久?”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小夏温声道:“您要成亲了,也不能只为自己考虑,该为侯爷和您以后的孩子想想。” 宋明珂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她难得红了脸道:“……瞎说什么,什么孩子。” 小夏奇怪道:“难道你们不打算要孩子?” 宋明珂含糊道:“也不是……好端端的提孩子做什么。” “不提孩子,”小夏搓了搓手指道,“这一次,侯爷也是没少帮您,您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侯爷?” 宋明珂假装愠怒道:“谁都谢,本宫还没把你支出去呢,你这胳膊肘怎么总是往外拐。” 小夏笑道:“这不是迟早都要成为一家人?” “算了,本宫不想搭理你。” “是说不过我吧?” 宋明珂非常惊讶。 现在居然连小夏都敢和自己呛嘴? 二人正说着呢,就回到了公主府。宋明珂也懒得和小夏计较,下了马车便准备进府,结果就看见于愿走了过来,道:“祖宗,您回来了,没事儿吧您呐?” 宋明珂道了一句没事。 “哦,没事就行。”于愿拿围裙擦了擦手道,“那个啥,侯爷来了啊。” 这一点宋明珂并不惊讶。 “那个小崽子也醒了。” 宋明珂马上道:“宋和光?” “对,就是那个谁。” 宋明珂制止住了于愿的话语,提着裙子就往里走。青梅和林冬守在院子里头,没进去。他们看见宋明珂平安回来,都立刻上前迎接道:“长公主!” 青梅感动道:“呜呜您还活着啊。” 宋明珂:“……” 第504章 流放 宋明珂回到书房里头,却见沈承聿正翘着二郎腿,搬了张圈椅坐在一边。他的面前就是跪坐在地上的宋和光。宋和光身上的衣衫已经破了几个洞,露出了他瘦弱白皙的手臂,上头还带着一些泛着红的绳痕。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偏偏一双眼睛确实亮晶晶的,就那样抬头看着沈承聿。 沈承聿道:“回来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坐在了沈承聿身边。沈承聿自然地捏住了她的手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那就好。” 宋明珂转头,看了看宋和光,道:“你就是宋和光?” 宋和光沉默着,打量着这个基本没见过几次面的姑姑。 在他的印象中,宋明珂一直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那样得体、优雅,又比如现在,她就那样平静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宋和光没应。 宋明珂也懒得再问一次,她道:“抬头。” 宋和光咬牙。 他缓慢地抬起了他的下巴。 宋明珂刚想说什么,就被沈承聿拽了拽袖子。沈承聿拿着一块玉佩道:“这是从这孩子身上搜出来的。” 宋明珂接过那玉佩,却见那玉佩上面刻的仿佛不是普通的花鸟纹,看起来倒像是一种奇怪的图腾一样……反正宋明珂是从来都没见过。 宋明珂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承聿也摇了摇头。 他道:“草原的部落我也知道不少,他们应该没有这样的图腾。” 宋明珂拎着这玉佩,对宋和光道:“这是谁给你的东西?” 宋和光幽幽地看着那块玉佩,就是不说话。 他转过头去,完全不想理会宋明珂。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这孩子还挺有性子。 宋明珂道:“你今年多大了?” 宋和光似乎是有了反应,却还是没说话。 看起来也就是十来岁的年纪,但是面对着这样的事情,不哭也不闹, 倒难得是个沉得住气的孩子。宋明珂对他的兴趣多了一些。 宋明珂把这玉佩放到了一边,对宋和光道:“宋和光,你知不知道你为何落到本宫手中?” 宋和光狠狠地盯着宋明珂,半晌,宋和光低声道:“还能为什么。” “你这个凶手,”宋和光的语气十分平静,“父亲、母亲,都是被你杀死的,你就是凶手。” 宋明珂并没有反驳。 沈承聿却是皱了眉。 宋明珂用手按住了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沈承聿这才没有发作。她对宋和光道:“宋和光,原本你的下场该和你父母一样,但是因为本宫,你才会好端端在这里。” “假惺惺!” 宋和光大声道:“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女人!你这个凶手,骗子,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和我说话,我看见你的脸,就觉得恶心!” 宋明珂笑了。 她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些人啊,念叨了这么多年,却也不换个词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本这只是宋明珂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自嘲,但是沈承聿听了,心中却极度不是滋味。 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为了她的皇兄,为了大渊的百姓,背负了多少?可她一句怨言都没有。 不求有恩,只求无愧于天地庙堂。 感觉到了沈承聿的怒气,宋明珂直接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沈承聿接触到了宋明珂的眼神,见她对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只能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这画面,在宋和光的目光中,却是多么刺眼。 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能每日都在母亲的怀抱中安睡,他还能偶尔看到父亲母亲相敬如宾的和谐样子,曾几何时,这样美好的日子都不复存在,顷刻之间那些真真正正存在过的小事甚至都已经成了不堪回首的云烟。 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可她,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 世间最为恶毒的人,也不过如此! 宋和光的牙都要咬碎了,他感觉舌尖的血腥气逐渐蔓延开来,和着口水一道被咽了下去。 宋明珂被沈承聿攥着手,也没法放开,只能如此道:“宋和光,和本宫做个交易,如何?” “不需要。” 宋和光沙哑道:“路人不受嗟来之食,更何况是你这样卑鄙的人,我不屑于和你交易。” “好,有骨气,那你就去死吧。永远都不要想着为你的父母报仇。” 宋明珂唤了于愿进来,淡淡道:“杀了他。” 于愿应了一声,便把手上的炒勺扔在了一边,抽出了腰间的菜刀。 宋和光见这女人居然真的要对自己动手,不禁大叫了一声,向后撤去。他的嗓子已经喑哑,这几声呼喊更是有如破风箱一般难听。 “不、不……” 终究还是个小孩子,面对着真正的死亡,还是不能够下得了决心。宋和光差点被逼哭,他颤抖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道:“什么交易!” 宋明珂便伸手拦住了于愿,道:“很简单,我可以留着你的性命,但是你要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情。” 宋明珂蹲了下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 宋和光不由自主地和他对视,感觉心中都咯噔了一声。宋明珂的眼睛无疑是很漂亮的,像是琉璃珠一般,明眸亮睐。她的眼睛看起来是那样清澈,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人,手中到底握着多少条冤魂,多少条性命? 宋明珂低声道:“本宫要知道,和你父亲来往的世家,都有哪些。” 宋和光咽了口唾沫道:“我,我不知道。” “是吗?” 宋明珂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宋和光,本宫知道你可是平州小有名气的神童,你的父亲见了谁,收到过谁的信,你会不知道吗?” “或许你的父亲以为你不知道。” 宋和光沉默了。 正如宋明珂所说,他确实是知道的。他甚至知道,父亲最重要的与所有世家书面走动的秘密账册在何处——这是宋倾宇亲口告诉他的,甚至连他的母亲,都不知道。 或许宋倾宇早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所以把希望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子,因为这一家人中,最有可能活下来的人,就是他。 第505章 帝王 他不知道宋明珂为何知道这件事。 宋明珂放在膝盖上的手点了点。 这是不耐烦了。 宋和光低头,思虑了半晌,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有一本账册,父亲……和那些人联络的信件……都藏在那里。” “那本账册在哪儿?” 宋和光抬眼看了看沈承聿,又看了看宋明珂道:“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宋明珂道:“那你偷偷告诉我。” 宋和光微微抬头,在宋明珂的耳边言语了几句。他以为沈承聿压根听不到,然而沈承聿武功深厚,怎么可能听不到?他只能装作听不到的样子,淡定地饮了一口茶。 宋明珂站了起来,对于愿吩咐了几句。于愿听明白了,便把菜刀往腰间一塞,把地上的炒勺捡起来,另一只手则是把宋和光给扶了起来,像是拎小鸡一样,把这孩子给拎出去了。 宋明珂还笑了一下道:“好好歇息吧,再去带他换身衣裳。” “好嘞。” 宋明珂的手还没放下来,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地走近,然后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自己。沈承聿凑在她的耳边道:“别留着他。” 宋明珂疑惑道:“为何?” “他的眼神很危险,他恨你。” 宋明珂失笑道:“我是他的杀父仇人,他自然是要恨我的。” 沈承聿幽幽地看着她的侧脸,道:“你真的要留着他?” “自然,怎么了?” 沈承聿想了半天,那个秘密都已经快要脱口而出,然而他还是忍了下去。 算了,一个孩子而已,大不了他派人盯着便是,总不可能让他伤害她。 宋明珂转过身,道:“一个孩子而已,你还怕本宫拿捏不住?” 沈承聿想了想道:“东西拿到手,便把他流放了吧。” “我仔细想过,如果他留在你身边,肯定是不妥的。你身边太复杂,那孩子又聪明,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把他放走,他也就老实了。” 宋明珂眼睛弯了弯道:“好,都听你的。” 宋明珂似乎也是有些乏了,沈承聿留在这里,哄了她一会,她便睡着了。沈承聿轻手轻脚地为她把发髻打开,把人抱上了床榻,将床帐放了下来,烛火熄了,这才出去了。 \\u003d\\u003d 衡亲王一家,没有等到太后的寿辰,就提前回去了。 谁也不知道,这几个人在京城中还待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 不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走还是留,都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宋明珂手下的人动作很快,马上就把齐王家中藏着的所谓的账册拿到了手。宋明珂也按照当初答应蓝烟那样,并没有伤害宋和光的性命,只是把他流放到了岭南。 防止宋和光在路上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出事,宋明珂还特意派了几个手下,护送着他——谁也没见过一个被流放的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身边还有护卫,简直过得比一般富贵人家的少爷还逍遥自在。 齐王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宋明珂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 账册到手的那一刻,宋明珂就立刻去了一趟宫中,把这得来的有力的证据交给了宋倾岚。 进宫之后,宋明珂刚好遇到了张霖。他正在给宋倾岚把脉,面色还是有些严肃。 宋明珂没有上前,就在一侧等待着张霖。张霖给宋倾岚号过了脉,道:“陛下无大碍,只是,您前段时日动了一次怒,虽说把淤血咳出了一些,但底子还是太薄。您可千万不能再动怒了。” 和宋倾岚相处这么长时日,张霖倒是没从前那样拘束了。毕竟宋倾岚看起来倒也算是个和善好相与的皇帝,对于张霖这样的人,宋倾岚也是并不吝惜好脸色。 宋倾岚和和气气道:“朕知道了。” 张霖应了一声,把接下来一个月分量的药交给了平生,细细地嘱咐了几句,收拾好了药箱就要离去。宋明珂笑道:“先生。” 张霖赶忙行礼道:“参见长公主。” “不必多礼。” 宋明珂温声道:“陛下的身子如何了?” 说到这里,张霖似乎是有些骄傲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道:“草民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些信心,长公主请放心,陛下现在一切都安稳,只要不大怒大喜,应该会很顺利。” “那真是太好了。” 宋明珂叫小夏送张霖出去,张霖行了礼之后,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珂儿。” 宋明珂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并不刺鼻。她上前来,为宋倾岚挂上了床帐,道:“皇兄,您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 宋倾岚的脸色果然是比之前好了一些,也红润了许多。他道:“你倒是从哪找到了这样的大夫,医术还真是不错。” 宋明珂道:“自然是专门给您请的。” “调皮。” 宋倾岚靠在软枕上,看了看青梅手上的账册,道:“这是什么?” 宋明珂应了一声,便给宋倾岚解释了一番。宋倾岚静静地听完,并且伸手接过了那账册。他翻阅了几页,却见夹层之中,确实藏着许多书信。 这些书信看起来还很新。 宋明珂见宋倾岚沉默不语的样子,试探道:“皇兄,您要动手吗?” “什么?” 宋倾岚随意拆开了一封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道:“你是说对世家?” “是。” “不动手。” 宋明珂道:“皇兄,这些东西可是世家作奸犯科的铁证。” “朕知道。” 他合上了账册,拍了拍自己身侧,对宋明珂道:“珂儿,你过来。” 宋明珂便乖乖地坐在了宋倾岚的身边。 “作为飞花卫指挥使,你想到的,一定是先将这些人捉拿归案,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彻底清洗世家,拔除他们的根基。” 宋明珂点了点头。 “但是,珂儿,你可不只是飞花卫的指挥使。你还是大渊的长公主,是朕最心爱的人之一,还是太子的姑姑。” 宋明珂的心中一动。 “有些事儿,朕也该教教你了。” 第506章 权衡 宋明珂乖乖地坐在宋倾岚的身边,像是听老先生讲课的学子一般。宋倾岚柔声道:“珂儿,你是否记得伏卿的父亲?” 宋明珂想了一下。 沈承聿的父亲? 说实话,她真的不太有什么印象了。她只记得,沈之逢人高马大,自己见到他的时候就算努力抬头也只能看见他的衣襟。她不记得那人的容貌,只记得他虽然看起来凶狠,但是抱着自己的时候,却是格外轻柔的。 那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是他在战场上,却杀伐果断,绝不留情。 宋倾岚叹了口气道:“沈父当年也是个豪杰一般的人物。我们的父皇与他亲如兄弟,两个人那是过了命的交情,想来手足连襟,也莫过如此了。” 想到了自己的父皇,宋明珂的脸色也柔和了下来。 “可是他,捱过了敌人的刀枪,却是没捱过自己人的阴谋诡计。” “当年世家横行,从世家走出去的洗脚奴甚至都要比一个拿过战功的校尉高贵一些。勋贵武将的地位被打击到谷底,饶是如此,还是不乏沈父这样义胆忠肝的人。但是,沈父直率。朝中的世家官员抓住了他的弱点,趁机挑拨他与先皇的关系,若不是先皇全身心的信任,或许沈父的下场,还要更惨一些。” 宋明珂静静地听着,眼睛看着宋倾岚干净漂亮的手指。 “见陷害无果,世家便在别处动了手脚——沈父为奸人所害,在北方战场重伤,最后染上了时疫,伤病相冲,很快就客死他乡。” “经此一事,先皇大怒。与此同时,先皇意识到了,只要这些附骨之疽还苟存于京中,京中就一日都不得安宁。于是先皇生出了清洗世家的心思。这也是为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朕,而不是齐王。” 宋明珂听了,心中五味杂陈。 可以见得,当年的父皇与沈父,两个正值壮年的人,一个是踌躇满志的开国皇帝,一个是战功赫赫的肱骨将军,金友玉昆一见如故,也曾仗义直言相伴江山,该是何等潭水情深? 但是都被毁了。 宋倾岚想到这里,也是颇带了点忧郁。他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道:“父皇告予朕,出身世家者,事事以自身利益为先,无大局观念,家国情怀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一把可以利用的软刀子罢了。” “所以,朕从那一刻就知道,世家必须清除。” “但是,珂儿。” 宋倾岚道:“现在还不行。” 宋倾岚摸了摸那账册,道:“大宣地广人稀,他们打过一场仗,或许很快就能休养好,但是我们不行。我们还有很多的百姓,等待吃上饱饭,穿上冬衣。现在不能动他们,是因为他们还可以给大渊提供许多钱财上的帮助,那么我们,就能松一口气。” 宋明珂没说话。 “为帝王者,最难为平衡之道。世家太盛,就会导致腐败奢靡之风盛行;勋门太盛,又会威胁江山。其中平衡,最难把握,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宋明珂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她低声道:“皇兄,珂儿不想听这些。” 宋倾岚轻笑了一声道:“那也要听。朕的身子不好,所以朕能为辰儿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将来江山交付于他手的时候,有你这个姑姑帮衬,他的路也会好走许多。” “行了。” 看宋明珂恹恹的不太高兴的样子,宋倾岚便道:“你若是实在忍不住,挑两个显眼的世家,把他们给端了便是。正好最近他们有些浮躁,敲打敲打也是好的。” “珂儿明白。” 宋倾岚应了一声,刚想说话,便见平生走了进来道:“陛下,蓝嫔求见。” 宋倾岚的脸色立刻恢复了平静,道了一声:“宣。” “是。” 宋明珂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 宋明珂起身,走了几步就感觉到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她刚好和进了殿的蓝阮打了个照面,而蓝阮看见了宋明珂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便礼数周全道:“长公主。” 宋明珂颔首,瞥了她一眼。 蓝阮的气色不是很好。 身为蓝家的女子,原本的蓝烟和蓝阮,本来都应该是京中最显贵的女子。一个是尊贵无两的王妃,一个是帝王眼前的爱嫔,蓝家有了这两个筹码,原本应该过得很是滋润才是。 可是,齐王的事情,却是彻底把蓝家给连累了。 宋明珂不再看她,只是目不斜视地出了门。平生等在门口,对宋明珂笑眯眯道:“奴才送长公主。” 宋明珂也没推辞,只是道:“平公公,最近蓝嫔可受宠?” 原本,若是一个普通的公主,打听后宫中的事情那是想都不要想,但是宋明珂那是什么公主?平生便据实相告道:“是,这蓝嫔最近是在殿下跟前走动得多了一些,这倒是引起了贵妃娘娘的不满。”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这平生啊。 还真是会不动声色地拱火——不过转念一想,他说的可能也是实话。 估计苏晚凝的头发都要愁掉了吧。 平生主动伸手,扶着宋明珂,一边走一边笑道:“不过啊,奴才倒也算是能理解蓝嫔娘娘。毕竟她的母家做错了事儿,总得找个机会找补不是。” 宋明珂冷笑。 宋倾岚自然不是什么喜欢迁怒的人,他是一个十分能拿捏尺度的皇帝,所以尽管蓝家过得很惨,蓝嫔的地位却是没遭到牵连。但是蓝嫔可不这么想啊,她总是觉得,陛下对蓝家下手,下一个很快就轮到自己了。 “你说得没错。”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聊点什么也算是愉快。说了几句,宋明珂道:“堂儿最近如何?” “大皇子最近在陛下的身边,”平生道,“皇后娘娘给照顾得很好,比起太子殿下真是一点都不差了。” 宋明珂叹气。 那孩子也是可怜。 皇嫂照顾他,宋明珂那肯定是放心的。于是和平生说了几句,宋明珂便直接出宫了。 出宫之后,宋明珂便直接去了赠香阁。 她去见了一位异国友人。 第507章 监视 公孙昊离开大渊之后,寒溪在赠香阁之内便很少露头了,只有遇到格外阔绰或者是合得来的宾客,才会出来舞蹈抚曲,常人想要见她那更是见不到的。 宋明珂这一次很是低调,进了赠香阁便直接寻了个包厢等着了。外头依然嘈杂,到处都是宾客的笑声和乐曲的靡靡之音,混杂着酒香和脂粉香,就算隔着门板,还是能渐渐地飘进屋子里头。 半晌,有人叩门。 宋明珂托着下巴道了一声进,老鸨笑着走了进来道:“客官,寒兔仙子来了。客官您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宋明珂抬起下巴,叫青梅赏了钱。老鸨接下赏银,便千恩万谢下去了。 寒溪依然是那个冷冷清清的样子。她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色孤傲淡漠,遗世独立,飘飘欲仙。 宋明珂道:“寒兔仙子,可还记得本宫?” 寒溪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不必客气。” 寒溪作为一个大宣人,在宋明珂身边也算是得力。当初公孙昊和宋明珂达成交易,各自留了对方的一个人在身边,寒溪就是公孙昊留给宋明珂的人。 寒溪看着面前明媚的人,眼神闪动了一下。 她在大渊待了这么久,自然是知道长公主宋明珂已经定亲了的消息。有人传说这次定亲是出于权宜之计,是为了阻挡大宣国皇子公孙鸣和狄国国主的联姻,实际上的长公主和安北侯没有一丁点感情。 真的是那样吗? 如果长公主和安北侯假戏真做……那么长公主和公孙昊的交易又该怎么算? 想到这里,寒溪的眼中又流露出了一丝悲伤。最近,公孙昊怕是也顾不上和长公主的交易了。公孙鸣一回到大宣,比之前还要强悍一些,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地给公孙昊打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就算有长公主的帮持,却也是杯水车薪。 听说,长公主身边的荧惑,好些次都救下了公孙昊的性命。 不然,他一定会死在公孙鸣的手中。 宋明珂看着寒溪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出一点了。她知道,公孙昊的处境艰难,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宋明珂暂时还不想放她回去。 因为寒溪确实很厉害。 好些次,飞花卫自己不能去探查的情报,都得靠着寒溪去获取,所以寒溪也算是帮了她许多。 宋明珂道:“本宫觉得,你在大渊做得很好,所以想给你一些奖赏。你想要什么?” 寒溪想了想道:“若我想回大宣,您会同意吗?” 宋明珂摇头道:“此刻公孙昊的身边无异于龙潭虎穴,你回去是送死。” 寒溪抿了抿唇,道:“那么我想要一颗夜明珠。” “好,本宫知道了。” 宋明珂应下了她的请求,又道:“不过,你这样的人,本宫怎么能一颗夜明珠就打发了?” 寒溪不懂宋明珂的意思。 宋明珂笑道:“你这段日子做得都不错,本宫打算,将你提拔为佛桑卫副都统。” 寒溪张了张嘴,随即道:“寒溪惶恐,恐难以堪当重任。” “本宫说你当得,你便是当得。” 寒溪知道,自己再推辞,就显得有些不知进退了。于是寒溪再次拜谢了宋明珂好意,却没多说什么。寒溪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如今和宋明珂多说了几句,反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于是宋明珂也就放寒溪回去了。 寒溪回去之后,小夏才道:“长公主,她是大宣的人,您如此重用她,若是她生出异心,该不好办了。” 宋明珂道:“就是因为她是大宣的人,本宫才更要提拔她。” 小夏思考了半晌。 宋明珂道:“她确实十分中用,提拔她,也是为了方便你们联络,不然每次都叫手下递信,风险大了些,而且后患大。” 小夏摇头道:“恐怕您不是只看中她的能力。” 宋明珂笑得眉眼弯弯道:“自然不是,飞花卫比她出色的人,也并不是没有,比如说你。” 猝不及防地被宋明珂夸奖,小夏显得有些无措。尽管小夏见过的世面很多,此刻也不禁红了耳朵,还好,碎发挡住了他的耳朵,这才没出了丑。 宋明珂道:“把她放在你们身边,本宫放心。” 小夏立刻就明白了。 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掌控。 与其把寒溪放在变数非常大的赠香阁,不如把她放在自己身边,她有了什么动作,宋明珂也能及时得知。 宋明珂这个决定完全是有道理的。 “小夏。” 宋明珂拉着小夏坐了下来道:“反正出来也是出来了,不如听会小曲儿再回去。” 小夏道:“长公主,侯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谁管他。” 小夏:“……” 小夏拗不过自家主子,只能陪着宋明珂坐在包厢里头,听了一会的曲。说实话,这两个人加在一起,都唱不出一支完整的曲子,宋明珂是听不懂瞎凑热闹,而小夏则是压根就不听。 让小夏更尴尬的是,他的身边围着两个十分丰满的姐姐,那脂粉味都快把他给熏晕了。他左躲右闪无法避开,只能被两个女子抱着手臂亲近。 宋明珂被逗得直乐。 回去了之后,小夏一天没搭理宋明珂。 宋明珂也自知理亏,把人哄了好久,人家才不再生气了。 这一段时日,事情太多,宋明珂也没能抽出时间去瞧瞧敏娅和汤付霜。这下闲了下来,便带着小夏一块去找了汤付霜。 宋明珂早已经把这几个人安置在了她在别处的宅子中。 她还顺便带了几件小孩子喜爱的玩意儿。 到了这宅子,宋明珂便听到了敏娅的哭声。 敏娅趴在案上哭唧唧道:“我不学了,我不学了!大渊的字好难,我再也不要学啦!” 汤付霜叹了口气道:“明明是你吵着想要和我学的。” “可是我以为很简单嘛!” “哪儿就那么简单了。” 汤付霜叹了口气,伸手把敏娅的小爪子掰了掰,道:“你这个握笔的姿势是不对的。” 敏娅委屈道:“我就是学了你呀。” 汤付霜掰了好几下,她的手指头却好像打结了一样,不听使唤。汤付霜叹了口气,上前来,靠近敏娅的背后。他看着少女柔软的耳垂,心狠狠地跳了几下,而后喉结滚了滚,伸手握住了敏娅的手指。 “来,我教你。” 第508章 绸缪 “这样,再这样。” 敏娅专心地看着纸张上头的字,却根本没注意汤付霜的脸是离她那样近。笔尖微顿,却见上头写着“昭闻”二字,这是宋明珂赠与汤付霜的字。 敏娅眨眨眼。 “这是什么字呀?” 她转头,却见汤付霜正直直地看着自己,手一松,毛笔便啪嗒一声掉在了案上。墨点飞溅,落在了纸张上头,扰乱了“昭闻”二字。 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两个人都闹了一个大红脸。 “咳咳。” 宋明珂站在门口轻轻地咳了一下,两个人立刻像是触了火一般跳开了。而敏娅却因为地方狭窄,不小心被绊倒,向后仰去。汤付霜叫了一声,赶忙伸手,却没抓到—— 噼里啪啦。 宋明珂微笑地看着他们——如果沈承聿的脸皮也这么薄的话就好了。 宋明珂看了看小夏,小夏便笑着上前把他们两个人给扶了起来。汤付霜还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毕竟他也算是在长公主的眼前出了这么大个丑。不过敏娅倒是觉得没什么,她站了起来之后,立刻像一只花蝴蝶一样扑向了宋明珂,还叫道:“长公主!” 宋明珂伸手接住了她。 敏娅蹭了蹭宋明珂的头发道:“我好想你啊!” 宋明珂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两个人放开之后,汤付霜赶紧叫下人给宋明珂和小夏上了茶。宋明珂走上前来,看着案上的“昭闻”二字,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汤付霜赶紧伸手把这张纸放到了一边。 宋明珂也没在意,转眼看了看汤付霜的书,道:“你已经考过童试了?” “是。” 宋明珂点了点头,以汤付霜的才能,区区童试而已,还是难不倒他的。她随手拿了一本书,道:“二十岁才能入太极殿,你现在还有三年,就开始准备这样深奥的文章了?” 汤付霜微笑道:“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这些日子,”汤付霜双手垂在身侧,老老实实道,“沈大人也帮了我不少,他还特意寻了许多大儒,对我进行了额外的指导,让我觉得受益匪浅。” 宋明珂应了一声。 看来沈承聿对这件事还是很上心的。 说起来,沈承聿好像对于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都算是上心的。 想到这里,宋明珂感觉心中甜滋滋的,不由自主便笑了一下。 汤付霜看着宋明珂突然绽开的笑脸,却是感觉摸不到头脑。在他的印象里,这个长公主好像很少能笑得这么甜蜜——上一次见她这样笑,还是杀死江鹤之的时候。 宋明珂把书放下,道:“本宫这一次来,还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汤付霜行礼道:“请长公主赐教。” 宋明珂端起茶杯,看着里头的茶梗道:“给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汤付霜猛然抬头。 小夏十分看得清颜色,他在汤付霜抬头之前就走上前去把门给关上了。门一关,外头的光便被挡了下来,这屋子里头也就黯淡了半分。 汤付霜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觉得一颗心在狂跳,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这么久了,他游历山川,走遍了江河,自认为心胸开阔了许多,却未曾想到,提起那被埋藏在心中的仇恨,他还是会疼,还是会怨。 汤付霜试图平静道:“您的意思是,您抓住了秦家的把柄。” 宋明珂笑得诡谲。 她道:“秦正广谨慎,怎么可能让我发现他的把柄。但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 汤付霜猜测道:“秦家最近好像……” 他眼前一亮道:“您是说,衡亲王突然发难,可能与秦家有关联。” “不是可能。” 宋明珂捏了捏手旁盆栽里头那油绿色的花叶,摘下了一片,道:“说起来,这件事儿我倒是得感谢迟允。” 汤付霜皱眉道:“迟大人?” “嗯。” “如若不是他给我通风报信,或许我现在,已经被衡亲王打进了宗正府大牢之中。” 汤付霜沉思不语。 “昭闻,”宋明珂唤他,“你相信人能改变自己的本性吗?” 这个问题实在过于深奥,饶是汤付霜脑筋灵活,心思玲珑,却也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人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本性?汤付霜思虑过一番之后,道:“我不敢给您准确的答复。我只能说,或许一年前的我,会回答您,不能。” 宋明珂笑了一下道:“你成长了,这是好事儿。” “多谢长公主赞誉。” 宋明珂见汤付霜虽然面色平静,手却是在微微颤抖着,显然是很在意自己说的复仇的事情。于是宋明珂便道:“秦敬等了这么久,一直在等我的把柄,这一次却错过了,他一定是最急切的。” 汤付霜静静地听着,而后道:“长公主,秦敬是个阴险的人。” “那又如何。” 宋明珂把叶片轻轻一扔,扔到了盆栽里头,道:“就怕他不阴险。” 宋明珂起身,就要离去。汤付霜赶紧反应了过来,上前去送宋明珂出门。敏娅在旁边听他们说了半天都要睡着了,看见宋明珂要离开,赶紧蹦了起来,撒娇道:“你别走呀,你别走……” 宋明珂笑道:“不然去公主府住几日?” 敏娅眼睛一亮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好好好!” 汤付霜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和她们一起出去了。其实,他倒也知道敏娅在想什么。这几日,自己正在为接下来的乡试做准备,所以家中的人总是害怕耽误了自己。潘好更是带着孩子三天两头就出去逛,生怕这孩子吵到自己看书。敏娅更是不想打扰自己了。 出了门之后,宋明珂叫人先送敏娅回去了。 宋明珂站在汤付霜的府邸门口,看着远方的天,静静地沉思着。 小夏低声道:“长公主,您怎么了?” 他甚少见到宋明珂有如此惆怅的时候,他的主子,一向都是一个目的非常明确的人,想要做什么便立刻放手去做,从来都不会有半分犹疑。 宋明珂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小夏,你去帮我把迟允叫出来。” 小夏皱眉道:“好端端的您叫他出来作甚?” 宋明珂道:“因为本宫需要他的帮助。” 小夏犹豫了一下,便道:“好,属下明白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便上了马车。 小夏的脚程快,很快就快到迟家了。穿过热闹的街道之时,小夏听到有人唤他。 “夏大人。” 小夏脚步一停,回头一瞧,却见是穿着常服的林冬。林冬看见小夏,脸上也是带了点惊喜道:“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啊?” 小夏笑道:“林大人,我去迟府。” 林冬倒是愣了一下道:“去迟府做什么?” “长公主请迟大人出门一叙。” 第509章 朗月 林冬稀奇道:“这倒是怪了……” 小夏也没透露什么,只是笑着等待林冬的下文。林冬反应过来,赶紧让开道:“你快去你快去,别耽误了长公主的事情。” “多谢林大人。” 林冬看着小夏的背影,挠了挠头。待到小夏走远了,林冬才摇摇头,离开了。 回到了家中,林冬拾掇了一番,便立刻去了军营。 他找到了沈承聿,和他说了宋明珂约见迟允的事情。 林冬和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沈承聿还在巡查。他听林冬说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林冬试探道:“大人,怎么办?” 沈承聿看着操练的兵,道:“什么怎么办?” “迟大人不会为难长公主吧?” 沈承聿背着手道:“不会。” ……至少现在不会。 他在心中默默地加了一句。 说实话,其实沈承聿一直很在意迟允的存在。此人的心机实在是太过深沉,朝堂之上能够和他掰手腕的大臣也根本没有几个,他并不怕他觊觎宋明珂,而是怕他求而不得之后,对宋明珂可能会造成伤害。 所以沈承聿才尽可能地,替宋明珂拉拢身边的人。 “大人,”林冬非常贴心道,“是不是要派人保护长公主?” 沈承聿想了想,道:“叫千拜去吧,不要声张。” “是。” 宋明珂将迟允约在了朗月斋。 朗月斋,是京城中有名的汇集了大家名作的去处,是京城中的才子佳人最为喜爱的地方。朗月斋定期会举办一些书展画展,在展期间,这里的书画一律不供售卖,仅供欣赏而而。若是来者真的看上了一幅作品,就要通过朗月斋的人去联络那些作者,私下进行磋商,而朗月斋,则是只收取一些联络的钱银。 朗月斋一身清明,可不就是如天上的明月一般,孑然清风,纤尘不染? 不然也不会受到这么多文人骚客的喜爱。 “大人,咱们到了。” 迟允正在马车中,靠着软垫假寐。听到了许泽的话,便轻轻地“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许泽心疼道:“大人,要不您再歇会儿吧。” 他瞧着迟允眼下是一片乌青,一看便是没睡好。他这几日,也没有叫他的通房到他的院子里头去,而是时不时地对着墙上那幅画发呆,晚上更是辗转反侧睡不安稳,往往是睡一两个时辰便醒了。 究竟是因为谁,许泽心知肚明。 可是他不敢提那个人,哪怕半个字。 迟允道了一声没事。 他下了马车,抬头瞧了瞧朗月斋的牌子,便由着许泽搀着自己走了进去。 朗月斋其实并不算多大。 穿过门口的回廊,便能看到一间大堂,大堂里头展示着的是这些年来朗月斋最为出名、任何时候都不售卖的镇斋之宝。绕过大堂的玉璧,便能进入画展和书展所在的屋子。 其实,迟允虽然怀着才华,却基本不来这里。 如果不是身边的同僚和好友总是约自己来这里,迟允基本是不会往这朗月斋走的。 这个时候,朗月斋中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前来欣赏佳作了。迟允却是谁都不看,目不斜视地绕过了玉璧,进了摆放着画作的屋子。 宋明珂正背对着迟允,对着一幅画发呆。 迟允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无论多少次,他看见宋明珂,总是会觉得,自己的理智马上就要脱离自己的身躯,远走高飞。就算她只呈现给自己一个背影…… 这样纤妙、柔美的背影,伴随着自己无数个午夜中的美梦,最后破碎。 “长公主。” 宋明珂回过头来,道:“你来了。” “嗯。” 迟允走上前来,和宋明珂并肩。他抬头,却见宋明珂视线所至,是一幅泼墨山水。原本,一幅山水图应该是宁静、雅致而恬淡的,通过山水图所传达而出的思绪,能够让人感受到那种平和静谧。 但是这一幅山水图不一样。 仔细看来,笔锋之处隐隐含着一种宁折不弯的锐气,远处的山峦,棱角分明,近处的松枝,扶疏有致,然而这些线条糅杂在一起,却并不凌乱。 迟允陪着宋明珂看了半晌,道:“长公主可有何高见?”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看不懂。” 迟允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道:“这是我及冠那一年,作出的画作。” 宋明珂并不意外。 想当年的迟允,想必也是羽扇纶巾、意气风发。他金榜高中踌躇满志,总想着有一日能够挥斥方遒,纵横天下。 现在,他已经快做到了。 宋明珂不再去看,对他道:“先坐吧。” 迟允应了一声。 两个人在一旁的桌边坐了下来。甫一落座,便有小书童呈上了茶水和点心。迟允道了一声谢,把点心向着宋明珂那一边推了推。 宋明珂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她靠在椅背上,对他道:“迟允,你可还记得,你欠了本宫一件事。” 迟允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勾唇道:“自然,那日猎场之中,微臣输给了您,答应您一个承诺。” 宋明珂笑了。 她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道:“那本宫要你做一件事。” “长公主请讲。” 宋明珂凑近了他,缓缓道:“辞官吧。” 第510章 反谋 迟允定定地看着宋明珂的脸。 他倒是没慌,他后边的许泽却是慌了。他看了看宋明珂的脸,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迟允,低声道:“大人……” 迟允抬手,阻止了许泽的话。 迟允微笑道:“如果长公主没有说笑,那么在下愿意。” 宋明珂嗤笑。 她道:“不必了,本宫开玩笑的。” 迟允还有点失望道:“是吗?我还以为终于能为你做点什么了。” 这样柔软的话语,对于谁来说,都是让人难以自持的蜜糖,只要稍微品尝那么一口,就能感觉到那种甜。 可惜,对面是宋明珂。 所以,迟允的话注定要干巴巴地掉在地上。 宋明珂道:“你知道吗,迟允。如果本宫面对的人不是你,本宫就心动了。” 迟允的笑容淡了一些,他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什么独独就不能是我?” 迟允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执拗,那种只有在宋明珂面前才会显露出的疯狂,如腾扑在凌云之中的蛟龙一般,只露出了那一鳞半爪的端倪。他道:“你恨我,告诉我,我做了什么,让你痛恨至此?” 宋明珂对上他的眼神——对了,就是这样的眼神,深邃的,带着一点扭曲的,过了这么久也没法放下的。宋明珂以为自己忘却了,可是看到了渐渐走回前世老路的迟允,宋明珂才发现,其实她什么都没忘记。 迟允伸手,就要握住宋明珂的腕子。 他的手还没够到宋明珂,就被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千拜脸色冷硬道:“迟大人,请您自重。” 迟允立刻将那一丝疯狂掩饰了下来,而后非常自然地放下了手道:“抱歉,是在下失礼。” “无妨。” 宋明珂看了看千拜,道了一声多谢。千拜对宋明珂行了个礼,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宋明珂道:“说正事罢。这一次本宫找你来,其实是想让你帮我。” “长公主请讲,只要微臣能做到。” 宋明珂应了一声,简单地对迟允讲了几句。 迟允思忖了半晌,道:“秦敬?” “对。” 他道:“你想怎么做?” “本宫要他死。” 迟允并不意外。 不如说,正是这样的宋明珂让他着迷到不行。他道:“需要我做什么?” 宋明珂低声言语了几句。 迟允静静地听着,道:“好,我知道了。” 宋明珂道:“你可想好了,这次本宫要做掉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世家的儿子。” 迟允淡淡道:“秦敬而已。秦正广谁都动不了,难道他的儿子也动不得?” 宋明珂轻笑一声。 她知道,迟允一定是会答应的。 对于迟允来说,想要登上左相的位置,秦正广不下台是绝对不行的。就算是现在这个局势,秦正广的左相之位依然固若金汤,没有半分动摇,所以迟允在短时之内,想坐上这个位置,想都不要想。 但是一旦打开秦敬这个缺口,那么秦正广的位置就不再那么稳固。 对于迟允来说,他缺少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宋明珂原本也不想和秦敬动手,毕竟秦敬背靠秦正广,多少还算是有些麻烦的,但是既然他这一次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么就别怪宋明珂无情了。 迟允离开朗月斋之后,没有先去秦家。 而是去了宫中。 这几日宋倾岚的身子还算不错,便在御书房接见了迟允。迟允到了之后,和宋倾岚寒暄了几句,便道:“陛下,其实微臣心中一直有一事,想要相求于陛下。” 宋倾岚笑着道:“迟爱卿但说无妨。” 迟允道:“关于长公主与沈大人的亲事。” 宋倾岚的笑容不变,只是继续道:“他们的亲事如何?” “大宣皇子和狄国亲王已经离去,那么长公主的亲事是否可以撤回?” 宋倾岚叹了口气道:“爱卿,你已经问过这件事了。” “微臣知道。” 迟允道:“依微臣之见,长公主与沈大人不过就是为了躲避大宣皇子和狄国亲王的为难,故而没有办法,定下了亲事。现在他们已经离去,那么这门亲事自然也可以另择他人。” 宋倾岚应了一声,却未置可否。 迟允伸手抱礼道:“请陛下早做决定。” 宋倾岚道:“朕再考虑考虑吧。” 宋倾岚没有给肯定的答复,也没有应允。迟允自然明白,有的时候,这样的答复就相当于一种变相的拒绝,不过是宋倾岚给了迟允面子罢了。迟允知道,自己也不能再恃宠而骄,于是便道了几句,把话头给岔过去了。 宋倾岚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朕听苏爱卿说,最近他家的二小姐,仿佛和你走得近了一点。” 迟允心中一动。 宋倾岚是皇帝,怎么可能没事就关心人家臣子的家事,他今日说出了这样的话,一定是有含义的。迟允便不动声色道:“苏小姐在今日在书画方面有些疑惑,微臣不过是为她指点一番。” “这样啊。” 宋倾岚笑眯眯的,话里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苏二小姐是京城中出名的才女,更是美人啊。” 迟允便顺着他的话道:“是,陛下目光如炬。” 宋倾岚见他不上套,而且刚刚提过宋明珂的事情,宋倾岚也不好触他的霉头,于是便不再提苏晚凌的事情了。 迟允离开之后,宋倾岚沉思了一会。平生接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搁在宋倾岚的案上了。他侧头一瞥,却见宋倾岚的面前摆着一张纸,上头写着几个日子。 平生心中计较着。 “你说,”宋倾岚点了点纸上的日子,道,“朕是不是该将珂儿的婚期提前些?” 平生笑眯眯滴水不漏道:“长公主的婚事,哪里是奴才的话能够定夺的?陛下您也实在是抬举奴才了。” “老东西。” 宋倾岚笑骂了一句,便道:“原本朕想让他们准备个一年,现在……” 宋倾岚捏了捏鼻梁道:“你去把贺启眠找来吧。” 平生赶紧道了一声是,而后道:“陛下,蓝嫔娘娘,刚刚又来过了。” 宋倾岚挑眉道:“不是都叫她不必来请安了,怎么还一日三次地来?” 平生笑了一声,没接话。 第511章 戏回 宋倾岚冷笑了一声。 “成日在朕的眼前晃悠,她不嫌累,朕还嫌烦。告诉她,朕不会治她的罪,让她好自为之。” “诺。” \\u003d\\u003d 衡亲王离开了之后,他和秦家自然也没能达成共识,而秦正广也不得不让秦敬去扫尾,以免陛下发现了什么,看出端倪来。 和齐王有关的世家,如蓝家和董家,上一次经历了一次浩劫,家中的成年男子被流放,女子沦为官奴,但是这一次,却被飞花卫找了个理由,彻底清洗。 从此世家之中,再无蓝家和董家。 包括曾经与丛媚有过一段情的董牧,也被流放到了岭南,这京城之中曾经高贵煊赫的门第算是彻底跌到了谷底。 世家势力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就在这时,秦正广家中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迟允的到来,是让秦正广也没有想到的。其实,若是以个人的层面来讲,秦正广是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迟允有手段、有胆识,并且还有远见,无疑算是现在青年大臣中的翘楚。但是就家族的层面来讲,其实秦正广又不希望迟允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 毕竟这样的人物,如果不能来到自己的麾下,那么就得去死。 因为这样的人,迟早会变成一种威胁。 当迟允主动来到秦家的时候,秦正广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毕竟他也需要弄清楚迟允这一次到来的目的。 迟允平日里没少摆弄字画,故而和酷爱收藏的秦正广很是能聊到一起去。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仿佛一见如故一般,聊了许多关于字画的事情。 “没想到,”秦正广笑道,“迟大人年纪轻轻,却有着这样毒辣的眼光,今日老夫真算是得着了。” 迟允回以微笑道:“秦大人过誉了。” “诶。” 秦正广摆手道:“行了,和你聊了这么多,竟是觉得难得畅快——我可否能唤你一声峻生?” 这算是难得套近乎了。 迟允道:“自然是可以的。” 秦正广又抚着胡子淡淡地点了点头,他道:“好,峻生。老夫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你就说,这次来我秦家,有什么事儿?” 迟允笑容不变道:“不瞒秦大人,这次晚生有些事情,想要与令郎商议。” 秦正广道:“哦?迟大人要与老夫的哪个儿子说话?” “秦三少爷。” 秦正广自然是不会推辞的,他道:“那简单——莲儿,你去叫三少爷过来,就说是迟大人要见他,要快。” 莲儿应了一声便转身要走,但是却被迟允叫住了。 迟允端起了茶杯,用杯盖刮了刮茶梗道:“大人,晚生想见的,是三少爷本人。” 秦正广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他摆了摆手,叫莲儿下去了。 不过,秦正广的表情也只是僵持了一瞬,旋即他便恢复如常道:“老夫倒是不太明白迟大人的意思。” 秦正广的话语算是滴水不漏,不给迟允一点勘破的机会。迟允也不慌,他也知道此刻不说点什么东西来,秦正广是绝对不会打消戒心的。迟允道:“不瞒秦大人说,晚生倒也算是有点门道,所以对于三少爷的事情略有耳闻。” 秦正广的心中疯狂地算计着。 迟允是什么意思? 他既然说出了自己家中的秘密,难道就不怕被自己灭口? 不会。 以秦正广对迟允的了解,迟允绝对不是这么冒失的人。而且他的态度还算平和,丝毫不带着戾气,所以应该不是来威胁自己的。 想到这里,秦正广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迟允道:“晚生还知道,三少爷手中掌握着一批暗卫,而这批暗卫的力量比起飞花卫,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今日晚生来找三少爷,是想寻求三少爷的帮助。” 这倒是新鲜。 迟允平日里头和暗卫势力八竿子都打不到,缘何来寻求秦敬的帮助? 秦正广自然是有所怀疑。 他面色不变道:“不知犬子能够帮迟大人做些什么?” 迟允叹了口气。 他的面色带了一点惆怅,一点纠结。 似乎是做了什么需要确认的决定之后,迟允这才开口道:“希望三少爷,能够帮助迟某,对付飞花卫。” 秦正广挑眉。 迟允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迟允他对宋明珂有意,简直都要把天上的星星捧到人家长公主的跟前了,长公主手下的飞花卫,他又怎么可能去动? 不过秦正广倒是知道,虽然迟允珍爱长公主,长公主却是冷眼相待,从来都不给什么好脸色。 似乎是看出了秦正广的疑惑,迟允叹了口气,神情难免受伤。 “说实话,”迟允的嘴角绽开了一点苦笑,他道,“秦大人也一定知道,晚生对长公主的心意,只是长公主却将晚生这一腔情意弃之如履还不够,她还——” 秦正广接道:“她还如何?” 迟允道:“她唆使飞花卫,血洗了晚生手下的死士。” 秦正广难免心中一凛。 说到这里,迟允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迟允道:“培养一个死士,到底要付出多大的精力,想必秦大人一定是了解的。” 秦正广自然知道。 秦敬的手下,就有一批死士,而那批死士还是他千辛万苦经历了许多年,到处搜寻,才网罗了这一批不怕死的斗士。死士必须要有武功底子,并且还要极度能吃苦,那种苦,可是常人难以想象得到的。 有多少死士,就是吃着同伴的血肉,被养出来的。 但是死士的忠诚,却是旁人难以比肩的。一旦认主,便绝对不改,谁也无法动摇主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血洗了一批死士,那是什么概念? 那意味着迟允手下失去了一大助力,这种助力对于他一个文官来说,能够办成很多明面上做不到的事情。 秦正广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道:“这确实是一个遗憾。” 迟允摇头,叹息道:“我原本以为,长公主不会对我这样狠心。事实是我想错了。” 秦正广静静地看着迟允,半天没说话。 第512章 捣毁 迟允从秦府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这两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接下来几日里,相安无事。 太后的寿宴很快就过去了。因为知道大渊还没休养过来,所以黄太后便告诉宋倾岚一切从简即可,所以在寿诞当天,宋倾岚只是宴请了文武百官,接受了他们请安过后,皇亲们再一块儿吃个饭,这寿辰便算是过去了。 在宴席上,黄太后再次对宋明珂和沈承聿的婚事表达了关心。 于是宋倾岚便顺水推舟地,直接叫贺启眠把婚期给定了下来——就定在了承元五年六月十八,经过贺启眠推算,这是个十分吉利的好日子。 宋明珂和沈承聿的婚事算是板上钉钉,谁也无法插手了。 婚期一定,沈府与公主府的众人便有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一切都为了主子的婚事。所以在这段时日,无论是沈府还是公主府都热闹得不行,每日都能看到里出外进的奴仆和喜气洋洋的宾客,端的是一片花团锦簇的样子。 宋明珂依然把自己关在府里,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除了自己的未婚夫,和远在宫中的皇兄,她谁也不见。 长公主的婚事倒是一片顺遂,但是好景不长,就在众人为宋明珂的婚事前后奔波的时候,飞花卫再次陷入了困境。 承元五年,二月二十五,夜。 黑赌场。 说是赌场,其实明面上就是一间亮堂堂的茶水铺子。因为在大渊律法中,赌钱是明文禁止的,所以京城中一间赌坊都见不着。但是赌坊带来的利,又是极大的,所以也有一些黑心的庄家,为了获取这些利润,私下开设一些赌坊,以供京城中的赌徒们玩乐。 “求求你们了,我再来最后一把,最后一把啊。” 一穿着黑色衣衫的男子被老板娘给赶了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还举起手求道:“真的,我这最后一场,真的就最后一场了。” 老板娘不屑道:“不好意思,咱们啊这是正经赌坊,不接受赊账,想回本儿啊,下次再来吧。” “不是,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飞……” “你就是皇帝,想赊账也不行!” 那老板娘把门砰的一关,这赌徒就被关在了外头,鼻子差点没撞歪了。侯康恨恨地啐了一口,眼中闪过毒辣的光。 他揣着袖子在这暗门门口待了一会,却被两个巡逻的汉子发现,直接给架着带了出去。 “哎哎,不是你们怎么回事啊,老子自己会走!” “哎哟!” 两个人像是拎小鸡一样,顺着台阶而上,沿着陡峭的楼梯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了出口。他们把侯康往外头一扔,便冷漠无情地转身回去了。 侯康被扔在外头,摔了个狗吃屎。 这赌坊的外头,连着这家茶馆后院的马厩。马厩的味道十分难闻,到处都盖着杂乱的干草,侯康趴在地上,感觉嘴里都有一股子的土腥味。 “呸,真他娘的晦气。” “改天老子就去告诉长公主,让你们这些东西吃不了兜着走,哼。” 侯康站起身来,一边拍了拍身上的干草,一边装作是来吃茶的客人,往外走。因为夜已经深了,前头的茶馆其实已经打烊了,所以侯康只能从后门离开。 刚从后门离开,侯康就被人给拽走了。 侯康刚想大叫,就被来人给捂住了嘴,来人道:“你怎么回事?!” 侯康愣了一下,再一看——这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唐续吗? 唐续皱眉,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难闻的脂粉味,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侯康被噎了一下。 他不敢去看唐续的脸,只能躲躲闪闪道:“我没有啊。” “没有个屁。” “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飞花卫巡查期间,禁止随意离开管辖范围,你怎么又偷偷溜出来了?” 侯康张了张嘴道:“我就是出来喝杯茶,这没啥吧?” 唐续都无语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对眼前这个装傻的人说点什么——要不是他这个人对钱银格外敏感,能给他带来不小的助益,他早就以清洗为由,把这种人给做掉了。 这种飞花卫的蛀虫,迟早是要害了自己。 不能怪唐续自私,他在飞花卫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他最明白,虽然杨潜和长公主虽然性子不同,但是他们两个人却是有个共同点——只看重结果。 只要事情办成了,那么不管是怎么办成的,必然是有赏的。 相反,要是因为一个人,或者是一件小事,导致某件事搞砸了,那么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要是真的因为侯康,自己担上了什么罪责,唐续可真是觉得晦气得很。 事实上,唐续已经开始考虑侯康的去留了。他正想着呢,侯康却揣着袖子就要走:“这边也没我什么事儿了吧?我回去了啊。” 唐续盯着侯康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阴沉。 侯康还不知道他要面对什么,他一边提着裤腰带,一边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走着小路往自己应该在的钱庄而去。路边的树枝黑压压的,上头蹲着几只硕大的鸮。鸮的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诡异至极,但是侯康却没在意,只是继续走着。 回到了钱庄,侯康和自己人对了暗号。 他敲了敲钱庄的后门,三下。而门后却一直都没人回应。侯康皱眉,刚想踹开门进去,就感觉自己脚下黏糊糊的。 他不耐烦地蹭了一下脚底板,嘟囔道:“什么玩意儿……” 他抬起了脚板,却看见脚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侯康只能伸出脚,勉强对准落下来的月光,仔细一瞧,傻眼了。 他赫然踩了一脚的血。 “啊——” 侯康想要叫出声,却生生地把这声嚎叫遏制住了。他惊恐地瞪着眼睛,却突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烧焦气味—— 而后,他就看到,钱庄后院的高墙之后,也就是院中,慢慢地蔓延起了一片红彤彤的火舌,在这寒冷的春夜之中,火苗灼烧着钱庄内的房屋和草木,散发出了一股刺激的气味。 “噼啪!” 是木板掉落的声音。 第513章 下派 侯康的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 他咽了口唾沫,不由分说就要往外跑,他摔了个趔趄,不得已便只能双手双脚地爬着前进,而后头的滔天大火则照亮了他匍匐的背影。 借着火光落在地上的影子,侯康能看到背后有人在靠近。 他猛然转头,却见是一高大的黑衣人,向自己冲了过来! “噗嗤!” 一瞬间,侯康的喉咙就被割破。他瞪着眼睛看着墨色的天空,似乎怎么也不能理解,自己怎么就这么死了。 \\u003d\\u003d 几日之间,飞花卫所属的情报点被洗掉了一多半。 杀人放火,怒血冲天。一桩桩的命案再次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往京兆府中飞去。这一次,姚训差点就撂挑子不干了——为什么每一次涉及到密集命案,就与飞花卫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当然了,撂挑子只是口头上的话语,该审的案子,一桩一件都是不能落下的。 这边京兆府忙得算是脚打后脑勺,而杨潜这边,却也没有闲下来。 自从宋明珂将飞花卫的庶务全部交给杨潜处理之后,杨潜对于飞花卫中的大事小情的处理也逐渐娴熟起来。 故而,当知晓这件事的时候,杨潜并没有惊慌。 他召集了手下所有的都统,和他们密谈了一个下午。 而后,杨潜直接去了一趟公主府。 来到公主府的时候,宋明珂还在院子里头给“饮霜”梳毛。说实话,“饮霜”在公主府待了这么久,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公主府的一份子,就连于愿平时做饭的时候都会顺带给“饮霜”弄些好吃的。 它现在和宋明珂已经算是十分亲近。 杨潜默不作声地走近。 “饮霜”实在是很高,以宋明珂的身形,想要够到它,还得稍微踮起脚尖。宋明珂拿着小刷子细细地给它梳理着脖子上头的毛,这马儿舒服得直晃脑袋。 她的衣袖落了下来,露出了那纤细柔软的手腕。 宋明珂累得鼻尖都沁着汗珠。好不容易梳理完了,她把小刷子放在一边,转头对杨潜道:“都处理完了?” 杨潜揣着袖子道:“算是吧。” 他幽幽地看着宋明珂,好像宋明珂的脸上多长出了一株灯笼草一样。 宋明珂奇怪道:“你这样看着本宫作甚?” “我现在是真的佩服你。” 杨潜掐着腰,没好气道:“你现在是说放下就放下了,咱们飞花卫的事儿是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啊?” 宋明珂奇怪道:“我被撤职了啊。” 杨潜冷哼道:“借口。” 宋明珂:“……” 她拍拍马儿的脖子,道:“秦敬动了多少?” 杨潜想了一下道:“班记钱庄,清雨茶馆,荟萃阁,还有霓裳的羽衣楼也受了损,但是没有被全端掉。” 宋明珂应了一声。 她道:“还好,都不是多大的地方。” 杨潜没好气道:“姑奶奶,这些地方确实都不大,可是秦敬接下来要是发疯了,要给咱们来个大清洗,怎么办啊?” “那就是你这个指挥使该考虑的了。” 杨潜简直是要被宋明珂气死。 他道:“行啊,行,我这辈子啊也就是给你操心的命。” 宋明珂没忍住,笑了。 宋明珂不再和他开玩笑,道:“你如何处理的?” 现在的杨潜,还没成为几年后那个手段老辣刁钻的副指挥使,所以宋明珂这一次让他独自处理这件事,也是为了锻炼杨潜,让他有所成长。 杨潜道:“我把小夏他们都给派下去了。” 宋明珂挑了挑眉毛。 因为小夏、白歌以及丛媚等人,都是宋明珂的心腹,所以平时的时候,宋明珂一般是把他们放在身边,而飞花卫所属的联络地点,都由他们这些人的手下来负责传递消息。他们先是将手上的消息汇拢,而后确认过消息的真假之后,再统一递送给上头的都统。 所以,正常情况下,小夏等人是不必下达到他们所在的地方的。 而这一次,杨潜把小夏他们给派了下去,那么秦敬想要继续突破飞花卫的防线,基本等于不可能。 宋明珂笑道:“你的反应倒是快,做得很好。” 杨潜道:“哦,对了,我把难叔也给派下去了。” 宋明珂道:“嗯,这样就稳了许多。” 其实,宋明珂知道,不要看杨潜面上吊儿郎当,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一旦面对这样的正事,他却是比谁都要谨慎的。 就是因为有杨潜这样的人兜着,所以有的时候,宋明珂才敢放手去做。 这样的人,如杨潜,如林冬,都值得将背后托付给他们。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既然金华卫已经被你给调下去了,不如把木莲卫也派去如何?” 杨潜当即道:“不行。” 他皱眉:“木莲卫是阿媚的亲卫,专门用来保护你的安全,把他们给派出去了,你怎么办?” 宋明珂无所谓道:“还有沈承聿在,你担心什么?” 杨潜眼神闪烁。 宋明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沈承聿和本宫都解决不了的事情,阿媚肯定也是没什么法子的。不如派出去,更稳健一些。” 杨潜道:“你可想好了?” 宋明珂笑道:“嗯,想好了。让沈承聿护着我还挺新鲜的——本宫还没雇过天下第一高手,想想还真刺激。” 杨潜:“……” 其实她就是想让沈承聿日日跟着她吧? 杨潜从公主府离开之后,迟允也再次去了秦府。 这一次,他很顺利地就见到了秦敬本人。 秦敬没有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他用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自己脸上的胎记,只露出了一对黑漆漆的眼睛。这样看来,秦敬倒是还算清秀。 迟允嗅着屋子里头浓烈的药味,嘴上却是客客气气道:“这一次还要多谢三少爷。” 面对着迟允,秦敬的态度还算是客气。因为许久都没有说太多的话,所以秦敬的嗓子有些沙哑。他道:“迟大人客气了,在下倒是要多谢迟大人,如果不是您,这事儿还不能这样顺利。” 第514章 纠葛 “哪里。” 迟允谦和道:“迟某也要仰仗三少爷,自然是该全力协助了。” 秦敬难得一笑。 “三少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秦敬沉吟了一下。 他道:“继续深入。” 秦敬的语气有些阴森,他道:“既然这一次能让飞花卫受到打击,那么为何不彻底将他们捣毁?” 他在飞花卫手下吃过了太多的苦头。 他知道,飞花卫那一群人是什么样的。 如果这一次,给飞花卫喘息的机会,让他们翻身了,那么他们是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彻底把飞花卫给摁死。 让他们永远都没有翻身之日。 这也是秦敬几乎调动了手下所有暗卫势力的原因之一。 然而,迟允却并不同意秦敬的做法。 他道:“三少爷。” 秦敬看向迟允。 在秦敬看来,迟允此人就是个端方有度年轻有为的人,他有些手腕,能力不错,自己的父亲也十分认可他。 父亲也和他说过,如果迟允这样的人,真的和秦家示好,那么对现在的秦家来说,好处还是很多的。 因为迟允一直都没有光明正大地表明过自己的立场。 他是世家的人?也不是。他是清流家的人?倒也不能完全算。就是这样徘徊在两种身份之间的迟允,能够得到朝廷中大部分文官的认同,甚至对于勋贵来说,他们都会选择和迟允交好。 就算上一次,迟允暗中投靠了皇帝,但是,朝中的人,还是会信任他。 迟允道:“三少爷,我与长公主相处较久,我十分了解她的为人。在我看来,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杨潜,都不像想象中那样好对付。” 秦敬道:“所以?” “所以,”迟允道,“穷寇莫追的道理,想必三少爷也是明白的。迟某觉得,少爷还是见好就收比较好,如果” 秦敬自然明白。 他摇头道:“大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迟允摇了摇头,便不再劝说了。 秦敬心里却觉得迟允不懂飞花卫,更不懂暗卫势力之间的博弈。 这和他们在朝堂上头那些小打小闹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这两方势力之间,拼比的就是血和人命,就是冲天的火光,这种铺满了杀戮的斗争,他们这些文绉绉的文官,又怎么见识过? 但是秦敬的语气依然很客气,他道:“我知道了,迟大人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刚刚是在下莽撞了。” 迟允便道:“三少爷客气了。” 两个人又随意地说了几句话,迟允便离去了。离去之前,迟允还叫许泽给秦敬带了一些补品,道是秦敬身子不好,需要多休养才是。 秦敬笑纳,亲自送迟允出了院子。 再远,他也没法走了。 迟允走后,秦敬这才拄着自己手上的木杖,一点一点地挪回了屋子里头。不大一会,虚舟便进来了,他把门闩挂好之后,对秦敬道:“主子,迟大人回去了。” “嗯。” 秦敬的神色冷冷的。 “主子,咱们要听迟大人的吗?” “混账。” 虚舟立刻单膝跪地。 秦敬咳嗽了几下,红着脸道:“谁是你的主子?” “……自然是您。” “那不就得了。” 虚舟起身,扶着秦敬坐上了床弦,道:“那您的意思是,我们依然对飞花卫下手?” “自然。” 秦敬转头看了看窗外。 在这么多次,与宋明珂的交锋中,他都是败数较多。 有几次,宋明珂还险些把他这么多年的心血都摧毁掉。 秦敬心中一直存着这口怨气。 这口怨气存了这么久,不吐不快。 出了秦府,上了马车,迟允的面色才冷了下来。许泽放下了帘子,对车夫道了一声,车夫便驱驰着马车往回走了。许泽转头道:“大人,您猜得果然没错,秦三少爷他没有收手。” 迟允闭目道:“是长公主猜得没错。” 许泽“呃”了一声。 他嗫嚅了几下,只能道:“大人,您对长公主真的是一往情深啊。” 迟允颇为讥讽地笑了一下。 “可惜没用,不是么?” “怎么会呢。” 许泽正色道:“大人那样优秀,长公主一定会喜欢上您的。” 迟允轻轻地哼了一声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许泽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迟允回到家中之后,立刻就将秦敬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转送给了宋明珂。便如宋明珂所料,秦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是说什么都不肯放手的。 自从杨潜把丛媚带领的木莲卫给派了下去之后,宋明珂身边便不再有多少暗卫保护了。而沈承聿这几日也将军营的事情处理了七七八八,把剩下的事情甩手扔给了林冬之后,他果然就充当起了宋明珂的贴身护卫,成天黏在公主府里头,恨不得住在这。 宋明珂嫌他像是牛皮糖一样黏糊人,就叫他去没事和留在院子里头的于愿切磋。于愿每日都要负责做饭,然后还要挨沈承聿的揍,属实是过得十分艰难。 但是托沈承聿的福,于愿的武功居然也精进了不少。 过几日,秦敬的人果然再次动了手。 羽衣楼。 羽衣楼虽然不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但生意却一直都不差。打烊了过后,羽衣楼也逐渐恢复了平静,盈溢在大堂中的酒香也逐渐飘散开来。 然而,当烛火亮起,羽衣楼之内却又呈现出了另一番景象。 客房之内。 恍若有靡靡之音飘来。 霓裳趴在一白衣男子的腿上,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另一个男子挑弄着琴弦。他的手指修长,拨弄之间便流出了缓和柔软的乐音。只是这乐音不似筝清高,反而带着一点婉转的调儿,似是灵活摆动的尾,勾人遐想。 霓裳眯了眯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第515章 等候 白衣男子微笑着,为她理着头发。他的手一直在霓裳的脸与脖颈之间游移,仿佛根本没看到她那饱满的弧度和柔软的腰肢。 霓裳像只猫儿趴在他的腿上,乖顺极了。她伸出手,撩起了男子胸前一缕长发道:“子晚,今晚就别回去了罢。” 子晚笑道:“不行呢。” “为什么呢。” 霓裳翻了个身,仰首抬头看他。 她弯着一双娇媚的狐狸眼睛,伸手触摸着子晚柔软的唇,道:“我有银子呀。” 子晚捏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可是李家夫人给得更多呢。” 霓裳轻哼了一声。 “她出多少啊?那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天天陪着她,你也不嫌牙碜。” 霓裳从袖子里头拿出了两张银票,笑眯眯道:“我出这些,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子晚幽幽地看着那上头的字,却见是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他笑意不变道:“这就对了,你我之间,本该如此。” 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捏住了银票,一手托住了霓裳的后脑勺,便吻了下去。 霓裳拽着他的衣领,神色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迷茫和黯然,随即便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个从前温软如蜜、时时刻刻都想要回应,此刻却苦涩如冰的亲吻。 子晚微微抬头,用冰凉的手指,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他低声道:“别哭……” 霓裳却起身推开了他。 她整了整胳膊上头的披帛,道:“你回去吧,本姑娘突然就没兴致了。” 子晚看着他窈窕的背影,淡淡地勾了勾唇道:“好。” 子晚起身,穿上了自己的外衫,道:“告辞。” 霓裳伸手拽住他道:“我叫你走你便真的要走,陆子晚,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 陆子晚转头看她,眼中的寒意慢慢渗出,他道:“我不过就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罢了,难道不是?” 霓裳捏住了他的手腕。 就在这时! 霓裳突然收手,将陆子晚拽到了自己身前,二人一个转身,长发衣袂纠缠旋转,开出了一朵灿烂的花。霓裳转头一看,却见原本陆子晚身后的楹柱上头,插着一支箭。 “笃笃笃!” 那弹琴的小倌尖叫了一声,便赶忙躲在了柱子后头,瑟瑟发抖。 霓裳勾住了陆子晚的肩膀,带着他向前踔了几步,箭矢便如尾巴一般跟着二人不放。待到一波短暂的箭雨过后,忽而从窗外跳进来不少的黑衣人,他们手上的刀片还闪烁着清冷的蓝色的光,正如他们的眼神一般。 霓裳冷笑道:“几位这是唱哪出啊?” 对面的死士一言不发。 霓裳不再说话,只是对身后的陆子晚道:“怕吗?” 陆子晚的回答非常诚实,他道:“怕。” 霓裳轻笑了一声道:“那你还不快滚?” 陆子晚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还没等他说出口,为首的那几人便一道冲向了霓裳!陆子晚的一句“小心”都还没说出口,却见霓裳弯下腰肢躲开了他们的进攻,手中披帛轻挽,便如一道长剑一般弹射了出去! “咚!咚!” 为首几人被打退! 霓裳转头,道:“你知道为什么这间屋子有三扇门吗?” 陆子晚转头一看,却见这屋子里头确实有三扇门,而且不小,不知道是连通到哪里的——霓裳的话音刚落,却听“轰隆”一声,这三扇门同时破裂,埋藏了半天的飞花卫倾巢而出,一举就把这些死士给围困在内。 死士们见状不好,却无法后退。 因为他们转头一看,顺着窗口往下望去,正下方的草丛里头赫然埋着被做成了简易拒马状的剑阵,一旦往下跳,必死无疑。 这是不给他们留退路了。 为首的丛媚冷冷地看着这些人,吐出了一个字道:“杀。” 飞花卫们的行动十分迅速。丛媚带领的木莲卫,更是飞花卫十二卫中实力较强的好手——毕竟他们担着保护长公主的重责。 霓裳也没时间再和陆子晚废话,她轻喝了一声便飞身上前,和丛媚一块加入了拼杀。 陆子晚的脸色不太好。 他凝神一听,却听到楼下的打杀声渐起,很明显是这一波死士和楼下的飞花卫对上了——所以很明显,陆子晚此刻待在霓裳身边才是最妥帖的选择。 “铿!” 霓裳施展武功就好似跳舞一般,她身段纤柔,整个人舞动起来的时候就好像踮在花瓣上一样,裙摆纷飞像是仙子一般。但是能进飞花卫的人,杀起人来都不会有半分的手软,霓裳看似轻盈,实际披帛舞动之间,已经有死士重伤。 死士的意志力要比常人高出许多,所以纵然这屋子里头断肢残臂纷飞,那些死士却丝毫不退却,反而一个个猩红着眼,势头更加凌厉了。 霓裳和丛媚二人身边没带着太多的木莲卫,大部分木莲卫都被派去了楼下应敌。然而过了一会,楼下的惨叫声却有些高涨,霓裳当即便对丛媚道:“你下楼!” 丛媚没有任何犹豫,应了一声,便提剑踹门向楼下飞身而去。 霓裳面对着一屋子的死士,语调温软。 她抱着手臂道:“你们都要一起上吗?奴家受不了呢。” 陆子晚在一边直皱眉。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女人还有心思开这种香艳的玩笑? 然而,当他看着这一群死士对着霓裳和她身边的飞花卫冲杀而来的时候,还是缩了缩瞳孔,他道:“裳儿——” 霓裳转头,对他粲然一笑。 \\u003d\\u003d 秦敬手下的其他死士自然是不知道羽衣楼的惨状,这边,他们正在往宋明珂掌管下的钱庄深处摸去。钱庄临街一面,后院空空荡荡,平时也就老板和伙计们走动得频繁了一些。今日夜深,故而钱庄的人也都歇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后院里头闯了人。 他们的脚步声几乎没有,周围更是静悄悄的,只有院子里头那垂挂在水缸上头的水舀上头,残留着一点水滴,滴答滴答地落在了缸沿。 风起。 缸中水皱。 风声呜咽,死士们立刻攥紧了手中的武器。他们戒备地看着周围,却见老板的屋子还亮着,烛火通明,于是这死士的领头人便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叫他进去探查一番。 他身边的死士便轻手轻脚地上前。 “嘎吱。” 门开了。 就在这时! 还没等那死士闪开,门里头突然伸出了一把砍刀,哐啷一声将这门面都给穿透了。那死士躲闪不及,一下就被砍刀刺了个对穿,血溅当场。 霍难开了门,低沉道:“过来受死!” 第516章 金华 后面的死士们反应了过来,一股脑地向后退了几步,以防突然出现的霍难对他们不利。 门板掀开,飞花卫倾巢而出。 领头的死士一下就感觉出了不对。 这些飞花卫不一样。 这些人来势汹涌,连走路的姿势都十分平稳,一眼便能瞧出来,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绝对不是他们从前交手过的飞花卫能够比拟的。 而这些飞花卫的服饰,和其他的飞花卫的也是不太一样。百花图以月白色作底,上头绣着各种各样姹紫嫣红的花儿,但是这些人的衣衫,却是比其他飞花卫的衣衫要暗上一些。 而且,他们的腰间也没别着飞花卫统一携带的长剑。他们有的拿双刀,有的拿鞭子,还有的甚至带着一把锤。 死士头领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三个字。 金华卫。 金华卫,算是飞花卫中人最少的一队,但是却是武功最高的一卫。这一卫由金华都统霍难带领,每一个人的武功在京城中都是能排得上的,可以算得上是飞花卫中的精锐了。他们几乎都是从江湖中脱出,半途加入飞花卫的人,所以也可以见得,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并且平时也并不在京城中游荡。 死士统领咽了口唾沫。 他们不会是运气这么好,真的遇到金华卫了吧? 然而,事实已经不允许他们考虑这么多。霍难的气势实在是太足,他拎着大刀向前一指,身后的飞花卫便跟着冲了上来,死士们立刻抽出武器应对,院子里头顿时搅打成了一片。 很快,死士们便感觉到了吃力。 虽然他们五六个人围剿一个飞花卫,但是他们能明显感觉到这些飞花卫非但不吃力,反而是十分轻松地应对着,仿佛根本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中一般。 死士叫喊了一声,和霍难对上。 他手中的匕首太小,于是死士只能抽出了长剑和霍难对打,霍难的力气十分大,几下对砍就震得他手心都在发麻出汗。他知道,今夜他们必然要经历一场苦战,如果再这样打下去,他们这一波死士就会交待在这里。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成功,要么死。 尽管这些死士并没有退缩,他们却还是不得不被这些金华卫打得连连后退。不知道是谁劈开了院子里头的水缸,顿时砰的一声,缸里头的水炸了开来,落在人的身上冷冰冰的。 地上的血水混杂在一起,腥气扑鼻。 死士首领自知不敌霍难,咬咬牙,转头对死士们道:“用!” 死士们闻言,立刻动作统一地张开了嘴巴,嘴巴里头的药丸弹了出来,牙齿一咬药汁便在口腔之中化开。 霍难感觉到了危险,大声道:“都小心!” 果然,那些死士在吃掉这些药丸之后,实力飞涨,就算被飞花卫砍伤也好像没有知觉一般,只是不要命地冲杀,就算他们付出了再多,也一定要飞花卫们献出更大的代价。 “铿!” 霍难冷笑。 不要命? 那就看看,是谁更加不要命! 霍难掂了掂手上的刀,拎、顺、劈,挑,一气呵成又解决了两个死士,随即直接对上了眼睛猩红的死士头领。这头领的额头上已经爆出了青筋,眼睛也变得猩红,在月光下闪着森森辉光,有些骇人。 他的招式凌厉了许多。 步步杀招,为的就是杀死霍难。 原本,霍难身上没有什么伤口,但是被这头领一逼,居然被他砍到了胳膊。鲜血涌出,霍难却并不退缩,反而把胳膊送上了前,这一下让头领犹豫了半分,转瞬之间,霍难手起刀落,直接砍向了他的臂膀! 咔嚓! 头领被霍难劈开了臂膀,深入骨肉! 就算是死士,却也能感觉到疼痛。首领惨叫了一声,顿时便跪了下来。 霍难抬脚便把他踹到了一边。 见头领都已经死了,这些死士们便好像疯了一样,飞蛾扑火一般涌向霍难。霍难大喝一声,手中砍刀一抡,划出一道似新月般的弧线—— “砰砰!” 死士们落地! 霍难冷漠地看着一地的死尸。 血和着清水,融进了泥土里,把地上的枯草也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把砍刀往肩膀上一扛,霍难对手下道:“收拾掉了。” “是!” 金华卫们也没废话,赶紧将这一地的狼藉收拾了起来。这时,连着前院的门被人推开,唐续走了进来,就闻到了一股冲天的血腥味。 他捏着鼻子道:“天哪!” 霍难看到是唐续来了,便道:“哦,是你啊。” 唐续等霍难的手下把眼前的尸体都给搬走了,这才走上前,抱拳道:“难叔,是这样的,夏都统要我来问问您,需要帮忙吗?” 霍难指着地上道:“你说呢?” 唐续干笑一声,抹了抹鼻子道:“是不用了哈。” 霍难抬眼道:“那他呢?如果撑不住的话,我就调两个手下去。” 唐续挥手道:“嗨,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老大一个人处理他们绰绰有余了。” “是吗,那就好。” 唐续瞧了瞧霍难,上前道:“怎么了,难叔,怎么看您有点儿不开心呐?” 霍难坐在了一边的石墩子上,把大刀往腿上一拍,道:“没有啊。” 唐续:“……” 唐续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去触这位的霉头,赶紧说了几句话便走了。霍难也没拦着他,只是坐在石墩子上头一直盯着一具尸体不说话。 手下疑惑道:“难叔,您看什么呢?” 霍难用下巴指了指那尸体道:“把他翻过来。” 手下便照做了,还把这人脸上的布巾给扯了下来。 霍难看清了这人的脸,道:“你们可认识此人?” 手下瞧了一眼。 他看了半天,觉得好像是有点眼熟,他道:“好像是见过来着……” “见过就对了!” 霍难闷闷道:“这东西在飞花卫待过。” 手下咋舌—— 怪不得难叔这么生气了。 原来是个叛徒。 众人知道霍难的性子,也没说什么,赶紧把这个凉透的了叛徒给拉了下去,免得霍难看着心烦。 第517章 功效 唐续出去了之后,便赶紧回了城东的当铺,给小夏递消息了。 这当铺的后院,也没好哪里去。这里到处都横陈着死士的尸体,却未见到一点血腥,也闻不到一丝丝的血腥气息。 院子里头没有落脚的地方,小夏就搬了几具尸体摞在一起,坐在上头。 他翘着腿,把玩着自己的鞭子。 “老大。” 小夏应了一声,抬头道:“难叔那边都解决了?” “解决了。” “嗯。” 小夏打了个哈欠。 唐续立刻道:“老大,您困了就先回去吧,这边有我在呢。” “不行。” 小夏向旁边一倾,一只手撑着脑袋,斜斜地倒在这一堆尸体上头道:“现在还不能回去——把地上这些处理干净了,带回去给花都统放血玩。” 唐续:“?” 他们这些飞花卫的高层人士,成天脑子里面都装的是什么? 小夏就那样闭上眼睛休息了起来。 唐续没办法,也挪不动这尊佛,只能叫手下来为小夏盖上了件衣裳。一丝泛着红的阳光偷偷地溜了进来,爬上了小夏的脸庞,显得他的睡脸安稳静谧。 唐续摇头。 估计他也是真累了,不然以老大那爱干净的程度,是不可能扒拉个窝,就在这睡下的。 他转头,被黎明的阳光刺了一下双眼。 天快亮了。 \\u003d\\u003d 秦敬这一夜,直接将一多半手下的死士给赔进去了。 正如迟允所说,杨潜的反应速度不是一般快,这些死士无一不被准备充分的飞花卫给打了个猝不及防,最后居然是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 当然,秦敬目前还不知晓。 羽衣楼。 丛媚扯下了一个死士的袖子,贴在长剑上头轻轻一撸,上头的血迹便被擦了个干干净净。丛媚手下的木莲卫正在检查着这些尸体,如若有没死透的便补上一刀。 手下的人和她说了几句,丛媚都点头应了,而后便提着剑上楼。 上了楼,打开霓裳所在的房间的门,丛媚下意识地后撤了一步。那弹琴的小倌头发凌乱地冲了出来,一边往外跑还尖叫着:“死人啦!死人啦!” 丛媚和楼下的手下示意了一下。 手下十分机灵,便跟了上去。 丛媚进了屋子,却见霓裳躺在陆子晚的怀里,面色有些发白。丛媚皱眉,上前道:“她怎么了?” 陆子晚眸子一黯,把手从霓裳的胸前拿开。 鲜血。 霓裳受伤了。 丛媚当即道:“去叫大夫。” “已经去了。” 霓裳虚弱地看了丛媚一眼,道:“别这么严肃嘛,笑一个呀。你摆着这张苦瓜脸,要是给白歌瞧着了,他又该担心了。” 丛媚抿了抿嘴角道:“他的腿还没好,没空担心我。” “哈哈。” 霓裳被逗得咳嗽了几下,又扯动了胸前的伤口,惹得陆子晚皱眉道:“有什么可笑的?” 丛媚看了看陆子晚,上前托住了霓裳的头,道:“这里不需要陆公子了,请回。” 这话是很不客气了。 陆子晚看了看丛媚,又看了看霓裳,而后者却好像是根本不理会自己的死活一般,转过头去闭眼假寐。 陆子晚起身,也没管自己那已经发皱的衣衫。他幽幽地看着霓裳,低声道:“你好自为之吧——对了,我在赠香阁见过雪域的人,叫你的主子小心。” 他说完这些,便拂袖离开了。 丛媚摸了摸霓裳的头发,道:“何必。” 霓裳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嘴角。 她转头,躺在丛媚的腿上,把眼睛埋了起来。丛媚感觉自己的衣料被浸湿了,便叹息了一声。 飞花卫再次遭到了袭击。 但是,这一次的飞花卫却没有选择做一只任人鱼肉的羔羊。秦家付出了一多半的死士,就是为了重创飞花卫,谁都能看出,这一次秦敬算是下了血本了。 不成功,便成仁。 但是,当知道了自己派出去的死士居然一个都没回来的时候,秦敬勃然大怒,好不容易好些了的身子,再次虚弱了下来。 秦敬也十分懊恼——为何他没有听迟允的建议?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些死士,付出了秦敬很大的心血,说是秦府的一大爪牙力量也不为过。但是这一次,却被飞花卫给生生拔除了,秦敬怎么能不愤怒? 不过,秦敬如何愤怒,却是和宋明珂无关的。 杨潜收到了消息,却也没叫他们立刻回来。这几日他被姚训一天三趟地往京兆尹请,为的就是协助姚训处理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命案。 没办法,某人做了甩手掌柜,他这个指挥使少不得多走动几趟了。 宋明珂却是也有自己的事情的。 这一日,张霖出了宫之后,就被宋明珂请到了公主府。张霖知道,宋明珂没事也不会请他来,所以便直接去了公主府。 宋明珂端坐在案后,看着张霖研究那雪蛤。 张霖手上拿着一方锦盒,正是沈承聿的师父,海老送给宋明珂的东西。宋明珂虽然不太明白这东西是什么,但是她觉得,被称为杏林圣手的张霖,应该知道这东西。 张霖研究了半天。 沈承聿幽幽地看着那盒子,捏了捏宋明珂的手道:“这是我师父送你的?” 宋明珂眨眼道:“对呀。” 沈承聿凉凉道:“我做他徒弟多年,他都没送过我这样的好东西。” 宋明珂道:“可能是你不太招人喜欢?” 沈承聿:“……” 宋明珂安慰他道:“我的不就是你的?” 沈承聿这才勾了勾嘴角。 宋明珂心中叹气——每天都要哄这个男人开心,好累。 张霖看完了,将盒子还给了青梅,道:“长公主,这绝对是真的‘天禅雪蛤’。” 宋明珂应了一声。 “‘天禅雪蛤’就算在雪域上,都是极其稀罕的东西,据说这东西,百年出不了三只,它们通常生活在雪域上至高至寒的地方,常人就算是想去看一眼,都是看不到的。” 宋明珂点了点头。 “此物全身上下都能入药,而且,这雪蛤的眼睛算是它的药引,有了药引,这雪蛤至少可以为一个濒死之人,续上两年的性命。” 张霖可惜道:“不过这一只的眼睛已经没了,那么这东西的药效就要减去一多半了。” 沈承聿道:“可续多久?” “最多半年。” 第518章 高枝 沈承聿点了点头。 宋明珂想了想道:“此物是否能解毒?” 张霖知道,宋明珂问的是宋倾岚的身体。他摇头道:“很遗憾,长公主。此物虽然可以吊命,甚至比起千年人参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却不能解毒。” 也就是说,宋倾岚的毒还是要自己来解。 宋明珂难免失望。 “就算如此,它也是一样极好的东西。长公主,请一定将此物好好地保管。人生无常,可能真的会用上啊。” 宋明珂微笑道:“好,本宫知道了,辛苦先生。” “好说好说。” 宋明珂叫青梅送了张霖出去了,她看着放在案上的小盒子,叹了口气道:“不能解皇兄的毒,好可惜。” 沈承聿道:“总会有法子的,陛下的身体也在好转,不是吗?” “是啊。” 宋明珂应了一声,转念又道:“对了,嘉嘉最近可还好?” 沈承聿道:“应该还好。” “什么叫应该。” 宋明珂盯着他俊朗的脸道:“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要对她上心才是。” 沈承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我只对你的事情最上心。” “少油嘴滑舌。” 宋明珂试探道:“你有没有想过给嘉嘉找个夫婿?” 沈承聿摸了摸下巴道:“确实该找了,你这个做长嫂的不如上上心,给她物色一个。” 宋明珂耳朵发红道:“胡说什么。” “没胡说。” 沈承聿道:“她自己也没个喜欢的人,我也不想逼迫她。我的妹妹,想要嫁什么人嫁不出去?我不急。” 宋明珂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是啊。 沈清嘉就是这样,长兄祖母疼爱,自己的弟弟还是个争气的孩子,若是她一直在沈家好好地生活,一定会十分开心顺遂。 只有姻亲这一桩事,成了沈清嘉一辈子的痛。 宋明珂在心中想了一圈,还是没想到京城中谁家出色的公子哥能和沈清嘉配上。 婚姻大事,不能不谨慎。就算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良才的人,真正关了门过起日子来,这人到底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好了,她喜欢什么样的自己会争取,放心。” 宋明珂叹了口气。 沈承聿掐了掐她的脸蛋道:“你何时能对我们的亲事上上心?” 宋明珂眨眼道:“皇兄不是都把日子定下来了吗?” “日子是日子,”沈承聿道,“算了,和你这小笨蛋也说不清楚。” 宋明珂睁大了眼道:“当初读学的时候,本宫可是经常被先生夸的。” “如果夸你腿脚很快也算的话,那确实是这样。” “沈!承!聿!” 沈承聿一笑,偏头躲开了飞过来的砚台。咣啷一声,那砚台就掉在了地上。 这场景看得一边的青梅心惊肉跳的。 得亏他们公主府的姑爷是个高手,不然的话不出三个月长公主怕不是就要守活寡了吧? 沈承聿起身,背着手道:“祖母有事情找我,我先回去一趟,你不许出屋子,懂了吗?” 宋明珂拿着毛笔道:“懂啦懂啦。” “等一下,”宋明珂叫住了他,道,“嘉嘉的事情……”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道:“放心,我知道的。” 宋明珂微微一笑。 沈承聿背着手出了门。回到了侯府门口的时候,沈承聿不经意地向右一瞥,却见沈清嘉向自己这边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 沈承聿收回了踏进家门的脚,眯了眯眼。 沈清嘉自然也看到了沈承聿,她眼中一亮,提着裙子小跑过来道:“兄长!” 沈承聿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贾慈原本是想送沈清嘉回家,献献殷勤,并且若是能有机会,和这沈清嘉再进一步,那就是更好了。结果没想到,这都快到侯府门口了,遇到了沈清嘉的亲哥,当朝大红人沈承聿。 贾慈的笑容有些僵硬,一时之间站在原地,不知是走是留。但是,为了能在沈承聿跟前留下个脸,他便笑着上前道:“这位就是清嘉的兄长?久闻安北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承聿懒得听这样的马屁,他一下便抓住了两个字眼道:“清嘉?” 贾慈一愣。 沈承聿就那样淡淡地看着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是却让贾慈咽了咽唾沫。他紧张地抬眼,看了看沈清嘉,沈清嘉和他的眼神一对上,似乎是有些害羞地转过了头。 贾慈一愣,低声道:“我……” “好了,我也已经到家,你就回去吧。” 沈清嘉给贾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沈承聿生气之前快离开。 贾慈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倒是没生气,只是淡定道:“阁下贵姓?” 贾慈干笑了一声道:“免贵姓贾。”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多谢你送舍妹回家。” 说完了沈承聿便拉着沈清嘉进了门。贾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门口早就没有了沈承聿的身影。 贾慈暗中懊恼。 那可是沈承聿! 如果真的能搭上他,他这辈子还用愁了吗? 就算沈承聿是个武将,但是这不代表他在文官里头吃不开啊!很多文官就和沈承聿的关系不错!那自己这仕途还用愁了吗? 贾慈也不敢在侯府门口站太久,只想了想便离开了。 沈清嘉一进府就对沈承聿道:“嘻嘻,兄长是不是从公主府回来的呀?” “少嬉皮笑脸,”沈承聿板着脸道,“那人是谁?” 沈清嘉摸了摸鼻子道:“就是个好友嘛。” “好友。” 沈承聿不咸不淡道:“好友送你回家?不懂得男女有别?” 沈清嘉解释道:“真的就是朋友而已啊。” 沈承聿领着她进了书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清嘉摸了摸脖子道:“这人我是在诗会上认识的。” 沈承聿坐了下来,便有侍女上前端上了茶水。沈承聿端起茶杯,道:“贾家的人。” 沈清嘉愣了一下,应了一声道:“是贾家的。” 贾家不是什么大家族。 不过,相对于家世和门第,沈承聿倒是更在意这个人的品质。他对沈清嘉道:“此人举止唯唯诺诺,我并不看好。你少和他来往。” 沈清嘉张了张嘴:“兄长……” “你很喜欢他?” 第519章 敌人 沈承聿挑眉反问。 沈清嘉也是个女孩,涉及到这样的问题,她怎么能不害羞?她道:“也不是喜欢,就是,嗯……我也不知道啦。” 沈承聿道:“你先暂时不要和他来往,我且查查他,若是你真的喜欢,那就再说。” 沈清嘉拗不过自己的兄长,只能应下来。 “行了,你出去吧,把林冬叫进来。” 沈清嘉一边向外走一边嘟囔道:“什么人嘛,迟早叫珂儿揍你。” “你说什么?” 沈清嘉赶紧逃也似的跑出去道:“林冬哥,兄长找你!” 林冬笑着应了一声,上前来,还嘱咐沈清嘉道:“您慢些跑。” 沈清嘉摆了摆手。 林冬进了书房,道:“大人,您找我。”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你可知道贾家?” 林冬想了想道:“知道,不过不是什么大家就是了,他们家中出过一个五品官,现在家里有个独子,之后就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了。” 沈承聿皱眉。 家世太差。 沈承聿道:“你去给我查查这家人,再查查这独子。” “知道了,大人。” “哦,对了,”林冬想起了什么,对沈承聿道,“郡主今日来了信,说是有正事相商,请您到居山楼一叙。” 沈承聿道:“她不是已经回平州了?” 林冬摇了摇头道:“衡亲王把世子送回平州,自然得回京城,估计郡主是跟着衡亲王回来了。” 沈承聿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林冬沉吟了一下,道:“大人,不然我去回绝了郡主?” “不必。” 沈承聿想了想,还是道:“我去一趟吧。” 林冬道:“可是大人,长公主那边?” 沈承聿道:“长公主不会计较,我也不打算瞒着她。你去告诉她便是。” “好。” 沈承聿也没换衣裳,直接往居山楼去了。宋知漫早已经在居山楼等待了,她像是料到沈承聿一定会来一样,还特意点上了一壶好酒。 画屏丹青,檀桌香烛。宋知漫慢悠悠地自斟自酌,也算是闲适。 沈承聿敲了敲包厢的门。 “请进。” 宋知漫看到沈承聿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依然没多大的波动。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侯爷。” 沈承聿也没接话,只是道:“郡主有什么正事?” 宋知漫道:“你先坐。” 沈承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却见自己的面前已经摆放好了酒杯。他只看了一眼,便抬起了头。 宋知漫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沈承聿看着杯子里头那清澈的酒水,酒香四溢,一嗅便知道是好东西。 “放心吧,我没下毒。” 宋知漫托着下巴道。 沈承聿静静地看着宋知漫,也不搭话。 这次的宋知漫和上次很不一样,上次的她,还算是懂得礼节,在沈承聿跟前也显得有些拘谨。但是这一次,宋知漫却是大方了起来,看起来,倒是自然了很多。 宋知漫见沈承聿不说话,也不恼,只是道:“听说飞花卫陷入了困境,怎么样,长公主不好过吧?” 沈承聿淡淡道:“她很好,郡主不必操心。” 宋知漫笑了一声。 她道:“侯爷,你觉得本郡主是什么样的人?” 沈承聿反问道:“这和本侯有什么关系吗?” 听到沈承聿这样的话,宋知漫非但不生气,反而还笑着感叹道:“侯爷还真是冷漠啊,不过没关系,本郡主不在乎。” 宋知漫道:“上一次,没有斗过长公主,是我父亲略输一筹。我的哥哥,成了那个样子,但是我一点都不怪飞花卫。你可知为何?” 沈承聿看向她。 “因为他蠢。” 宋知漫冷冷地捏着酒杯,道:“在自家门口,还能因为宵禁这种可笑的借口,被飞花卫给抓走。你说,他蠢不蠢?” “事情说到这里,我也不打算瞒着你了。” 宋知漫端起酒杯道:“虽然我的父亲有那么多的儿子,我有那么多的哥哥,可是他们,却没一个中用的,若是他们中用,父亲也不会放我去和你的未婚妻斗。” 沈承聿听到这里,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他自然知道宋明珂和宋知漫不对付,事实上,沈承聿也没想插手这件事——一是因为,他也算是宋知漫的未来姐夫,姐夫去插手她和自己姐姐的事情算是怎么回事?二是因为,宋明珂这么多年也没在宋知漫手上受过什么委屈。 所以沈承聿一直也没提什么。 就是因为宋明珂什么都没说,所以沈承聿一直以为宋知漫此人无足轻重,但是现在看来,宋知漫这个人不只是有些小聪明。 能够在她的家中,在她父亲那里占得一席之地,本身就能够说明她的能力。 沈承聿已经猜到了宋知漫想说什么,他道:“所以?” “所以。” 宋知漫笑眯眯地捧着脸道:“我想问问你,你的未婚妻,现在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沈承聿道:“哦?” 宋知漫道:“你觉得我会对长公主不利吗?” 沈承聿没回答。 宋知漫道:“也罢,反正和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对吧?你就回去告诉长公主,如果需要帮助,尽管来叫我就是了。” 沈承聿应了一声。 从头到尾,沈承聿滴酒未沾,而宋知漫给他倒的那一杯酒,他也是一点都没喝的。沈承聿离开了之后,宋知漫轻哼了一声,低声道:“臭屁的男人。” 她身边的侍女露珠道:“郡主,您说什么?” “没什么。” 宋知漫拿起那酒杯道:“真浪费。” 她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叹息道:“真是好酒!” 待到宋知漫放下酒杯,露珠道:“郡主,您为何对安北侯说那样的话呢?” “我对他说了很多的话。” 露珠脸红道:“您为何突然和他说,想要帮助长公主?” 宋知漫放下筷子,道:“很简单,世家那些人,既然和咱们做不了朋友,那就是敌人咯。” “如果能借着飞花卫的手,铲除这个大敌,也是不错的,不是吗?” 露珠显然是不太明白,歪了歪头。 宋知漫“啧”了一声道:“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 第520章 风来 露珠又道:“奴婢不明白,奴婢只是知道,郡主,您不是和长公主的关系一向都不是很好吗?” 宋知漫笑了一下道:“那是自然,但是,这也不代表我能和那些世家的人走到一起去。” 宋知漫是知道的。 世家的人,利益至上,为了自家的富贵完全可以做到没有任何负担地去牺牲别人、利用别人,这样的家族一般都是没什么底线的,所以宋知漫对于这些人的行事风格并不是很喜欢。 就算她厌恶宋明珂,却也知道,做人有可为有可不为。目前为止飞花卫利益受损,对于现在的大渊没有一丁点的好处,所以宋知漫清醒地明白,她这个时候,不能闹小孩子脾气。 也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宋明珂才一直没有和她真正撕破脸吧。这也算是她们两个人之间共同的默契。 露珠觉得云里雾里的,听不明白,她道:“那,那郡主,您还要继续接近侯爷吗?” “那是自然。” 宋知漫捧着脸道:“除非他们明日就大婚,不然我……是不会放弃的。” 露珠看着自家主子亮晶晶的眼睛,挠了挠头。 \\u003d\\u003d “主子。” 虚舟掀开帐子,却看到秦敬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好像要死了一般。虚舟伸手托起了秦敬的脖颈,低声道:“主子,该用药了。” 秦敬的眼皮动了一下。 秦敬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缓慢地睁开了眼。 虚舟心中叹了口气,给秦敬喂下了药,而后又拿着干净的布巾给他抹了抹嘴。 一碗药下去,秦敬的气色仍然不见好转。虚舟又给他喂了一点参汤,秦敬这才多少有了点精神。 秦敬颤声道:“他们人呢。” 虚舟微微愣了一下,道:“在等候主子的指示。” 秦敬应了一声。 虚舟把秦敬扶了起来,让他靠着软枕坐着。秦敬转头看着外头,道:“还剩下多少人?” 虚舟咬牙,道:“主子,还剩下……不到一百人。” 秦敬再次闭上了眼。 虚舟倾身道:“扶我起来。” “您要做什么?” 虚舟皱眉道:“主子,您的身子已经不能再折腾了。” “我知道。” 秦敬阴沉道:“飞花卫这一次是下了狠手,我实在……我……咳咳。” “主子!” 虚舟看着落在地上的被秦敬咳出来的血迹,焦急道:“主子,当心身子啊!” “当心身子!” 秦敬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了一股浓浓的悲哀。 他从小就隐姓埋名,一直为秦家,为父亲做事,究竟付出了多少,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难道自己的日子真的所剩无几了吗? 想到父亲那愧疚复杂的目光,秦敬就觉得无比揪心。他总觉得,在他有生之年,还应该为父亲做些什么。父亲……父亲这么多年的生涯,他积攒了许久的家底,绝对不能受到自己的拖累啊。 刚想到此处,秦敬在朦胧之间,便听到有人敲门。 虚舟听到了这是手下暗卫的声音,便叫他进来了。 暗卫开门道:“主子,迟大人来了。” 虚舟皱眉。 他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却见他眼睛闭着,看起来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刚想回绝,就被秦敬按住了手臂,道:“请迟大人进来。” “是。” 虚舟犹豫道:“主子……” “没事。” 虚舟算是个机灵的,他用耷拉下来的床帐把地上的血迹给盖住,这才站定。 秦敬强行撑起身形,由着虚舟扶着自己坐在了桌边。迟允走了进来,却嗅到了一股血腥气,和着那股浓烈的中药味,十分难闻。 迟允不动声色道:“三少爷。” “迟大人。” 秦敬撑着手臂,站了起来,端正地给迟允行了一礼道:“之前这件事,是在下莽撞了,在下悔不当初,没有听迟大人的劝告,请迟大人受我一拜。” 迟允可怕这人在自己眼前出点什么事情,不然自己可真是什么都说不清楚了。他赶紧伸手把秦敬扶了起来,道:“少爷言重了。” 二人再次坐了下来,迟允这才道:“不知这次大人损失了多少人?” 秦敬的眼神泄出了一丝怅惘,他道:“一多半的死士,都已经折损了。” 迟允低声道:“不少啊。” “是啊。” 秦敬轻叹道:“照目前这个情形,我恐怕是暂时无法与飞花卫对抗了。” 何止是暂时。 这样的损伤,起码五年都缓不过来。 迟允心中冷笑,面上却道:“那么三少爷接下来如何打算?” 秦敬摇了摇头。 自从他知道了这件事后,就病倒了,每日都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哪里有空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敬主动道:“迟大人有何高见?” 迟允沉吟了一下。 他似乎是有点为难。他欲言又止,半晌,道:“算了,这法子太过冒险……” 秦敬现在心中知道,迟允是真心想要寻求自己的帮助,并且也不会坑害自己,便道:“是什么法子,您说便是。说出来,在下也好和您商议不是?” 迟允捏着茶杯,想了想,放下了杯子,道:“那好罢。” 他低声道:“宣国的靖王,手下养着一批强力的死士,这件事您不会不知道吧?” 秦敬心中一凛。 \\u003d\\u003d 秦敬突然沉寂了下来。 经过飞花卫的反扑,秦敬手下的死士也所剩无几,徒留一些暗卫势力还在京城中活动。杨潜知道,现在的秦敬已经没有能力在短时间之内再动一次手,于是便叫驻守在飞花卫各个据点的都统们撤了回来。 谁也不知道,秦敬究竟是从此偃旗息鼓,还是在谋划什么别的动作。 宋明珂稳坐钓鱼台,似乎根本不担心秦敬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 在秦敬沉寂下来这一段时日,京城中又发生了一件事。 当朝右相郑连赢的儿子,也就是当朝的御史丞郑艾,娶了妻子。 第521章 锦绣 原本这件事,不是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它特殊就特殊在,郑艾是郑连赢的儿子。 说起郑连赢,此人的身份倒是有点暧昧。 大渊的左相一直把持着很高的权力,而右相却总不见其踪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右相郑连赢从年轻的时候身子一直就不是很好,在他的儿子出声了之后,他也就一病不起,对于朝政的事情更是无心过问。故而,这些年的相权一直有被秦正广牢牢把持住并且越发稳固的趋势。 宋明珂对于这个右相的印象并不深,她记得此人不久之后就在病榻上过世了。 这一次郑艾娶妻,估计也是为了给右相冲冲喜。 所以京城中大部分的达官显贵,都给了脸面,来到了右相家中。 宋明珂对于这样的场合本就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她现在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也不会出门,故而她只是叫小夏去把礼带上,自己打算继续待在府中绣嫁衣。 婚期提前,宋明珂的嫁衣绣得磕磕绊绊,一半都没完成。 所以宋明珂干脆躺平——随缘吧,反正沈承聿会处理的。 宋明珂不想去,是因为她的身份尊贵,就算不亲自到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沈承聿作为平日里和郑家还算交好的人,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所以沈承聿便带着沈清嘉一道去了郑家。 郑家喜气洋洋,到处都挂着大红色的灯笼,鲜艳的彩绸子迎风飘扬,地上洒满了鲜花和炮仗碎片。就算空气中洋溢着炮仗的刺鼻气味,众人的脸却还是笑意盈盈的。 沈承聿和郑家人客套了一番,便直接被请到了上座。 一般这样正式的筵席之中,座位都是讲究的。文官和武将会分开,男女也会分开,已婚和未婚的自然也不会同席。但是沈承聿比较特殊,他的身份算是最高的,所以面对的人,也都是京城中数得过来的人物。 迟允就在其中。 迟允看着沈承聿落座,眼神丝毫没有掩饰。 冷漠。 沈承聿自然也是一样。 故而他们只是颔了颔首,也没打招呼。 桌边的其他宾客顿时都觉得这欢天喜地的氛围突然凝滞了一瞬。 打眼一看,原来是沈承聿和迟允对上了。 众人了然——怪不得。 这两个人和长公主之间的爱恨情仇,那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他们作为局外人,自然是不敢置喙,但是不敢置喙是一回事,该看的戏还是一场都不能落的。 然而,他们却发现沈承聿和迟允只是淡淡地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居然没打起来。 这倒是有点可惜。 云却桡看见了迟允,便揣着袖子走上前来。因为他还得为父亲守孝,所以他今日的装扮还算素净。他拍拍迟允的肩膀道:“峻生。” 迟允抬头,微微一笑。 云却桡在他身边坐下道:“你倒是来得挺早啊。” 迟允应了一声。 云却桡拿起了一粒花生米,把那脆脆的皮给搓开,道:“朗月斋又上了新作,是晴风先生的新作,这筵席结束你我同去如何?” 迟允却道:“不行。” 席间安静了一些。 云却桡疑惑道:“为什么啊?” 迟允转头,看着沈承聿的脸道:“因为我已经和长公主有约。” 云却桡手一抖,啪嗒一下那花生米就掉了下去,滚在了桌子上头,还咕噜了几圈。 瞬间,周遭的宾客说话声都小了下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侧目,看向了沈承聿。 沈承聿对上了迟允的目光。 迟允的眼中还多了一点别的,算是挑衅。他的眉形本就如青峰一般优美,此刻更是骄傲地扬起,眼中的锐气迸发,颇有些当初泼墨山水一览天下的年轻人的味道。 沈承聿如何? 沈承聿却坦然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淡定、内敛,丝毫不惧。 他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 “不是吧,长公主不是都和安北侯定亲了吗?行事还如此不检点?” “是啊,我记得上次长公主不也是和宣国那个皇子走得挺近的……” “可怜侯爷啊,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就要受这样的罪啊,所遇非人。” 沈承聿淡然地放下了手边的酒杯,道:“晴风先生我倒是知道。” 云却桡暗中咽了口唾沫,面上却笑了一声道:“啊,侯爷您知道?”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倒也是巧,晴风先生倒是和沈某也有些私交。知道沈某与长公主定亲后,晴风先生还特意为我二人题了一篇词,若是几位有兴趣,欢迎与沈某探讨。” 众人:“…………” 这一下,周遭议论的人算是彻底闭嘴了。 人家安北侯都没说什么呢,他们在这里嘟囔也没什么意义啊。 平白无故还遭人恨。 众人都嗅出了一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但是沈迟二人面上却还算是平和,故而大家也不好把事情闹得太僵。 迟允不咸不淡地挪开了视线,不再和沈承聿呛声。 这时,郑艾上前道:“迟大人。” 迟允站起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新郎官。” 郑艾笑得有些害羞,但是想到病重的父亲,他的笑容中还带着一点忧愁。他对迟允道:“大人就别调笑我了——家父有请。” 迟允欣然道:“好,那迟某去去就回。” 郑艾就和迟允作了个揖。 迟允走后,众人瞧着他那清瘦的背影,又开始小声议论。 “这郑老可是个心气儿高的,居然和迟大人私交不错啊?” “你以为呢,迟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与人为善啊。” “嗨,”有一个人道,“我和你们说,迟大人这人能处。” “为啥啊?” “你们知道迟大人的恩师是谁?” 众人猜测了一番,却听那人道:“是锦绣公。” “啊,天啊。” “锦绣公不是都被流放到岭南了吗?大概都好几年了吧。” “是没错儿,但是据我所知啊,就算锦绣公落魄了,迟大人依然每年都会差人送去好多礼品呢。” “那迟大人确实算是难得的重情重义了。” 众人感叹唏嘘。 身边有人为沈承聿斟了一杯酒,沈承聿道了一声多谢,不动声色地饮下了一口。 如果他没记错,就是那个锦绣公力保迟允坐上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但是就当迟允坐上了这个位置之后,这个锦绣公,就因为一些罪责,被宋倾岚打到了岭南。 第522章 初见 沈承聿端起了酒杯,遮住了自己的唇角,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周围的人议论。事实上,对于不明了迟允性子的人来说,迟允这个人在为人方面确实是一丁点错处都没有的——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还不只如此呢。” 云却桡微微一笑。 “峻生他啊,就是这样的人。你们应该都记得寻州安家吧?” “是有这么一家来着,不过现在好像落魄了,我还记得安家的大公子英年早逝,安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很是伤感啊。” “是这样,”云却桡眯了眯眼睛道,“但其实,据我所知现在安家的人过得也还算不错,因为安大公子去世了之后,峻生他便一直在照顾着这一家——这一切不过因为,安大少爷当年在峻生还未入仕途,艰难困苦的时候,请他吃了一杯茶。” “天啊。” 众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何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想必这就是了。 “至于右相,”云却桡说到这里,眼中也逐渐带了暖意,他道,“郑大人病重,峻生怕外头的大夫不靠谱,便亲自请了大夫,一日三趟为郑大人调理身子。如今郑大人的身子也比从前好了一些。” “现在看来,迟大人能有今日这样的成就,不是偶然啊。” “没错,为人向善者,必得天助也。” 沈承聿夹了一筷子的鱼。 他不咸不淡地把鱼肉放进口中,咀嚼了几下,却觉得这绵软的鱼肉有些生甜,大抵是宋明珂喜爱的口味。想着下次该叫云叔给宋明珂做做看。 对于周遭人对于迟允的议论,他仿佛置身事外,压根不认识此人是谁一般。 云却桡转头看了看沈承聿,对周围的人笑着抱歉道:“说多了,说多了,咱们喝酒喝酒。” “诶,好好好。喝酒。” \\u003d\\u003d “小姐。” 兰秀提着裙子小跑了半天,这才追上腿脚十分灵活的沈清嘉。沈清嘉被那些脂粉味熏得头晕,便直接寻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沈清嘉在一片池塘前头站定。 她看着里头肥硕的鲤鱼—— 如果烤起来,一定是特别香的。 可惜这是别人家的鱼,烤不得。若是这池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头,那沈清嘉自然是说什么都要来两条的。 沈清嘉正对着这一池子的鲤鱼发呆,兰秀便喘着大气过来了,她擦了擦满脑袋的汗,道:“小姐,您走得也太快了呀。” 沈清嘉的眼睛亮亮的,直直地盯着里头的鱼。 她指了指其中一条道:“你看那一条怎么样?” 兰秀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道:“好肥啊,不过这种鱼呀,小姐您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有点土腥味……小姐你做什么呀!” 沈清嘉撸起袖子道:“我抓鱼。” “您快别闹!” 兰秀赶紧伸手拦住了沈清嘉,道:“小姐呀,您是不是忘记了这里可是郑相的家呀!” 沈清嘉放下袖子,道:“我知道嘛。” 她拍了拍自己的手,坐在了假山旁边,兰秀害怕自家小姐着凉,赶紧把斗篷给备好了,打算给沈清嘉披上。 沈清嘉道:“哎呀我不冷。” “不行的,”兰秀道,“侯爷可是特意吩咐了,最近到春寒,您出门在外可是得保暖。” “行行行。” 沈清嘉任由她给自己系上了斗篷。 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了一张显得有些稚嫩的侧脸。沈清嘉毕竟也是被娇惯到大的小姐,她的肤色自然也不差,眉眼虽然并不有多娇美,却带着一种淡淡的英气,尤其是沉默下来的时候,倒是和沈承聿的气质有几分像的。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姿态,已经落在了他人眼中。 “少爷。” 池塘对面,有二人站在柳树下头。 呈福对身边的主子道:“这姑娘好像是沈家的大小姐。” 池中旭伸手,拂开了眼前的柳枝。日光落在沈清嘉的肩头,衬得她那藕荷色的斗篷柔和似春。水色空明,里头还映着女子窈窕的身影,远远看来,端的是一幅美好的景色。 池中旭道:“沈家的小姐?沈清嘉?” “大概就是了。” 池中旭的眼神却半点都未曾从沈清嘉的身上挪开。 他看着沈清嘉似乎是坐累了,站了起来,弯下腰从地上拿起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正当池中旭思考着,沈清嘉却是轻喝了一声,抛出了手中的石头。石头像是长了腿一般,在水面上接连点出了好几圈潋滟,最后沉寂水底。 水底的鲤鱼被搅得四散。 也搅得池中旭的心有些温热。 “少爷,”呈福道,“您已经看了很久了。” 池中旭应了一声。 “若是您喜欢,不如奴才帮您去问问?” “去你的。” 池中旭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万一唐突了佳人怎么办?” 池中旭想了半天,转头又找了一圈,随即便眼睛一亮,从旁边的花丛中取了一朵粉红色的月季。他把月季拿在手中,还整了下衣襟,挺了挺胸膛道:“阿福,你瞧瞧我,怎么样。” 呈福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家主子,翘起了一大拇哥道:“真有您的,少爷,帅。” 池中旭觉得自己应该是行了。 他拿着这朵月季,藏在身后,就绕过了池塘,向着沈清嘉的方向走去。 沈清嘉玩了几次打水漂之后,弄脏了手指。兰秀拿出了一块帕子,正在为沈清嘉擦手。 池中旭慢慢走近,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马上就要来到沈清嘉的面前,池中旭觉得自己得给佳人一个好印象,于是他把手中的月季花往嘴里一放,咬着花杆就想要原地摆上一个姿势。 然而这月季的花杆却是带刺的。 呈福刚想提醒,却已经晚了。池中旭一边举起一只手想要撑在假山上,然而嘴上传来的疼痛却吓了他一跳,一时之间慌了心神就没站稳—— “噗通。” 呈福蒙上了眼睛,实在不敢去看自家那摔了个大头朝下和地上的青草做了个亲密接触的少爷。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自然是也给沈清嘉吓了一跳,她向后退了一步,兰秀赶紧拦在前头冷声道:“来者何人!” 冷风吹过。 趴在地上的池中旭:“……” 无法直视的呈福:“……” 一脸懵懂的沈清嘉:“?” 第523章 钟情 池中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呈福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上前把自家少爷给扶了起来。沈清嘉看着这人,才看清他的相貌。此人唇红齿白,生得一副好皮囊,身形也算高,不过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好像不是个会武的人。 有沈承聿这样的美男子成日在自己眼前晃悠,沈清嘉对于一般的美男子自然是不可能看上眼的。 池中旭咳了一下。 “咳咳,嗯。” 沈清嘉疑惑地看着他。 “这位姑娘。” 池中旭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在下池中旭。” 沈清嘉立刻道:“迟家的人?” “是的。” 池中旭继续道:“家父国子监祭酒。” 沈清嘉这才反应过来——啊,是那个池。 说起来,沈清嘉对于国子监也并不陌生,当初她的兄长不也是在国子监读过书嘛。国子监祭酒为池泯,是个德高望重的大人,不过沈清嘉倒是记得,她的兄长当初可是没少气这位大人,她小的时候也时常见到池泯手中拿着一根藤条追着沈承聿满城跑的样子。 沈清嘉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池中旭被她迷得冒泡:“你笑得真好看啊——” 兰秀赶紧亮声道:“好哇,原来你是个登徒子!” 池中旭赶紧后退了几步,举起了手中的小花,摇手道:“不是不是,在下真的没有要唐突佳人的意思!” 沈清嘉拍了拍兰秀的肩膀道:“好了,这是池二少爷,你别紧张。” 兰秀皱眉道:“可是小姐……” “没事儿。” 兰秀对沈清嘉行了个礼,便乖乖地站在一边了。沈清嘉虽然出身勋贵,但是大家小姐应该学习的礼仪之类却是一点都没含糊。此刻她脸上带着笑意,双手交握端在身前,倒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独有的矜持和秀气了。她对池中旭作揖道:“池二少爷安好。” 池中旭一时有些呆愣,他看了看沈清嘉,想要伸手去扶,又觉得自己满手的刺,怕是不太方便,于是他只能攥了攥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紧张。 沈清嘉一直保持着十分有礼节的距离,她的笑容中也带着十分的疏离,看起来对眼前这个人好像并没什么感觉。她道:“听闻近日春闱热闹,池大人想必也是十分忙碌了。” 池中旭笑道:“嗯,是啊,父亲他很忙的。我,我也挺忙的。” 沈清嘉无懈可击微笑道:“二少爷还未入仕便能为父分忧,实在是青年翘楚,想必二少爷将来若是入仕,也会大有作为。” 这是一番十分虚伪的客套话,但是池中旭就是觉得,这话听在耳朵里头怎么就那么舒坦呢?他还有些害羞了,背着手也不敢去看沈清嘉,不过这嘴角却是一直翘在空中,怎么都不肯耷拉下来。 他道:“姑娘谬赞了,嗯,还不知姑娘芳名……” 沈清嘉大大方方道:“小女沈清嘉。” “哦哦哦。” 池中旭虽然早就知道了,却还是装作惊讶道:“啊,原来是沈小姐,我说呢,怎么这后院里头的花开得这么灿烂,原来是为了迎接沈小姐。呵呵。” 沈清嘉的嘴角抽了一抽。 池中旭这傻里傻气的样子却是逗得沈清嘉身边的兰秀一笑。沈清嘉看了她一眼,兰秀便赶紧收起了笑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事不关己。 池中旭觉得手上一疼,突然想起了身上还带着一朵月季呢。 他把这月季拿了来,却见上头的花瓣已经被池中旭压得干瘪,花蕊都已经残破不堪了。池中旭小心翼翼地把这花往前一送,道:“呃,这个,佳人配娇花,给你。” 沈清嘉:“……” 她心中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却还是道:“这,少爷与我非亲非故……” “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池中旭赶紧后退了一步,举起手掌。沈清嘉就看到了他满手的刺。 沈清嘉只好收了下来,失笑道:“多谢二少爷。” “嗯嗯,你喜欢就好啊。” 池中旭一笑。 其实,忽略他脸上那污泥和草粒子的话,池中旭倒还真是挺好看的。不过现在的沈清嘉对于眼前的人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再次作揖道:“如果少爷没有别的事,那我便先走了。” “哦,好好好。” 池中旭赶紧转身给沈清嘉让了位置。 沈清嘉道了一声多谢,端着双手向前走。池中旭感觉一阵清香飘过——这清香不似别的闺阁女子身上的脂粉香,这种香气很自然,倒像是花儿一样。 池中旭看到沈清嘉的肩膀上头落了一枚小草。 他下意识就要伸手为她拂掉。 沈清嘉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却也在小的时候被沈承聿逼迫,练了一些武功。余光瞥到有人伸手,沈清嘉下意识地捏住了池中旭的手腕,一个漂亮的转身就把池中旭给摁在了假山上。 “啊!” 呈福脸色一变,赶紧想要上前,却被池中旭给拦住了,于是他只能道:“少爷!” 沈清嘉皱眉,狠狠地扳了一下他的手臂,惹得池中旭又是叫了一声。然而他刚想继续叫,就被沈清嘉的眼神给瞪得不敢放声了。 沈清嘉道:“我瞧着你这人浓眉大眼的挺老实,没想到真的是个登徒子!” “不是!不是啊!” 池中旭道:“沈小姐,这真的是个误会!误会啊!” “休要狡辩!” “沈清嘉。” 沈清嘉原本摁着他的手臂,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便乖乖地放下了手,道:“兄长。” 沈承聿应了一声,上前几步,看着沈清嘉,皱眉道:“像什么样子。” 沈清嘉委屈道:“兄长……” 沈承聿心中无奈,但是对自己这个妹妹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他看了看她肩头的小草,伸手为她拂掉了,道:“也不注意仪态。” 沈清嘉愣了一下。 第524章 追求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 沈清嘉心中这样想着,却听沈承聿低声道:“回去了。” 沈承聿淡淡地瞥了一眼沈清嘉,那眼神好像说了什么,沈清嘉从小活在自己兄长的威严之下,此刻在别人家中对别人家的公子动手,还被兄长当场抓包了,其实沈清嘉还是很心虚的。 于是沈清嘉低头,用脚尖刨了刨地上的小草。 池中旭张了张嘴。 沈清嘉感觉到了池中旭的视线,回过头,好像是想要和池中旭说点什么,却被沈承聿给带走了。 沈承聿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捂着手臂的池中旭,脚步未停。 “少爷。” 呈福赶紧上前,紧张道:“少爷,您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嘶。” 池中旭抬起了手臂,却感觉有点疼,便轻呼了一声。呈福赶紧道:“少爷,咱们赶紧回去罢,给您请个大夫啊。” 池中旭抬手道:“不必。” 程福无奈道:“您何必呢您,那沈小姐出身勋贵,听说还有武功呢……” “她真好!” 池中旭指着沈清嘉离去的方向道:“我要追求她!” 呈福:“……” 呈福道:“少爷,这可是沈家的大小姐,大小姐您知道吗?” “啊,我知道啊。” “所以您若是真的心悦沈家的小姐,您是不是该和老爷商量一下啊?” “……啊,也是。” 他看着自家傻里傻气的少爷,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无论如何,咱们先回去吧,少爷。” 池中旭道了一声好。 而这边,沈承聿带着沈清嘉往外走。沈承聿背着手道:“他是谁家的人?” 沈清嘉应了一声,赶紧提着裙子往前跑了几步,和沈承聿并肩,道:“兄长,他是池家的二少爷呢。” 沈承聿想了想道:“池老的儿子?” “对对对!” 沈清嘉道:“哥哥,我记得池老好似是您的老师?” “嗯。” 当年在国子监读学的时候,池中旭还算是他的师弟。 沈承聿应了一声,道:“你怎么突然和他待在一块?” 沈清嘉摸了摸脖子,不自在道:“我也不知道啊,这人怪怪的。” 同为男子,沈承聿自然是能看出池中旭的眼神中是带着热情的,这人大概是瞧上自己的妹妹了。 只是这个人,沈承聿依然也是不看好的。 这人家中出身文官,而自己家中又是勋贵,文武不通婚,算是大渊群臣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了。 沈承聿却主要在意的是,这人没有武功。 没有武功,若是将来沈清嘉遇到了什么危险,他拿什么保护她? 不过这人的家世倒也算是清白的。 沈承聿想着想着,觉得家中有个妹妹也是不容易。宋明珂说得对,他是应该对沈清嘉的婚事上上心了。 \\u003d\\u003d 秦敬叫手下将书信送去大宣后,公孙昊很快就收到了。 这段时日,公孙昊的处境也算是好了一些。公孙鸣这段时间一直在关心铁浮屠扩军的事情,所以并没有抽出工夫去针对公孙昊。 公孙昊收到了秦敬的信之后,立刻把荧惑叫到了自己的殿中。 荧惑原本不在殿中,听说公孙昊叫自己,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过来了。荧惑走进了殿中,道:“殿下。” 公孙昊应了一声,道:“你过来看看这个。” 荧惑上前,接过了手上的信,看了半天,差点笑出声。 他道:“您打算如何做?” 公孙昊想了一下道:“反正你也许久没回大渊了,这一次便回去吧。” 他抬头看了看荧惑,对他招了招手。 荧惑凑上前,公孙昊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荧惑想了一下道:“属下知道了。” “嗯。” 公孙昊道:“你带上一队的人,去告诉秦敬,这事本王决定帮他。” 荧惑却道:“王爷,此事宜快不宜慢,所以不必带太多人。” “行。” 公孙昊道:“你去挑几个亲卫和你一块走便是。” “是。” 待到荧惑转身想要离去的时候,公孙昊道:“对了,你这段时间做得还不错。你费心了。” 荧惑道了一声多谢,便离开了。 待到荧惑离开之后,公孙昊把收到的密信放在烛台上头烧了个干净。他身边的暗卫很快便回来了,他给公孙昊行礼道:“主子,荧惑直接回了住处,没有去别的地方。” “好。” 公孙昊看着落在案上的残渣,对那暗卫道:“收拾掉。” 暗卫便上前把这残渣给收拾干净了。 公孙昊道:“长公主果然料事如神啊。” 他这句话不咸不淡的,也听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暗卫也知道,自己不能插手主子的事情,便沉默了不说话。 公孙昊随手一挥,便叫暗卫下去了。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继续处理着手头上的事情。 \\u003d\\u003d 荧惑的速度很快。 原本,若是正常的商队,想要从大宣到大渊,最少也需要花费两个月的时间。但是荧惑带的亲卫脚程也快,他们人也少,所以他们不到半个月,就已经快出大宣了。 大宣与大渊接壤所在的城,叫作崇山城。因为背靠崇山,故而得名为此。崇山高耸,山路崎岖,但是崇山上却盛产鲜美的菌菇和一些名贵的草药,所以崇山城的百姓都会上山采药用以售卖,并且一些商队也经常在崇山城之间往来停留。 现在还没完全入春,崇山城之内更是冷。但是崇山城内的集市却是十分热闹的,奇珍草药和一些平时见不到的玩意,都会被他们拿出来摆卖。 “吁——” 入了城,荧惑勒停了骏马。他感觉自己身上凉飕飕的,转头一看,肩膀上却是沾满了被露珠打湿的痕迹。 几个亲卫也牵着马,跟着荧惑向里走。 崇山城的百姓口音都很重,荧惑并不能听懂他们的吆喝。 荧惑看了看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驻足了一会。 他难得出京城,这一次来到崇山城,倒是可以带点东西回去,刚好,最近手头上制作毒药的药材也不太够,于是荧惑就打算置购一些草药。 “小哥,这是上好的红花。” 荧惑听不明白他们的话,但是却看出了这红花和山茱萸还算不错。他便简单地说了两句,叫这摊位的大爷给他拿了一点红花。 第525章 圣女 荧惑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周围。 忽而,荧惑皱眉。 哪里来了这么多的雪山人? 雪山人的装扮十分好辨认,他们大多数人都穿着皮质的袍子,领子上的毛又厚又重。这些人身形十分高大,虎背熊腰的,头发也十分浓密。他们腰间都别着雪山人都会带在身上的弯刀,走路的声音都十分沉重。 荧惑收回了视线,刚想接过纸包,却突然听到前方的人群传来了一阵骚动。 “醒醒!老人家!老人家!” “快,快去叫大夫啊!” 荧惑和身边的亲卫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却见一群人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躺在地上,面色铁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眉头紧锁,神情十分痛苦。 “这可怎么办啊!” “已经去请大夫了!” 周围叽叽喳喳的,一片吵闹。 荧惑原本不想理会,然而他余光一瞥,却见几个粗壮的雪山人走上前来,将围观的百姓们给扒拉开了。这几个雪山人用雪域语叽里呱啦地喊了一通,而后便低着头让出了一条路。 荧惑眯了眯眼。 一个人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的肤色雪白,头发却呈现着一种深灰色。她的头发很长,就算被发带和银色的发饰别住了头发,却依然落在了她脚踝旁边。尽管春日寒凉,她却依然赤着一双脚,白纱制成的袖子逶迤在地上,带起了一片香风。 她的面容极美。 与大渊女子的婉约不同,这个女子的面容带着一点深邃,偏偏眼珠却带着一种淡淡的琥珀色,那是一种有如蝮蟒的眼睛一般清澈又危险的颜色。而偏偏这女子还用轻纱遮住了自己的鼻,透过轻纱,还隐约可见她芙蓉色的唇。 神秘、高贵。高岭之花,又似绽开的雪莲。 女子的脚踝上头还戴着一只银色的脚环,上头刻着繁复的花纹,还拴着一只小巧的铃铛。莲步轻移,那铃铛便响一下。 “叮铃、叮铃。” “都让开,别挡圣女的道。” “让开让开!” 她身后的雪山人用生涩的大宣话叫嚷了几句。被称为“圣女”的女子缓缓地蹲了下来,轻轻地伸出手,托住了那老者的头。 老者神色更加痛苦,无意识地就抓住了圣女的手腕。 “大胆!” “竟然随意触碰苍穹圣女!” 雪山人愤怒。 苍穹转头,只是淡淡地抬眼,那些雪山人便闭上了嘴巴。 苍穹再次转头,闭上了眼睛,把手指放在了老人的喉咙上头。众人都抻着脖子瞧着这圣女到底是能做什么,于是便都揣着袖子站在一边看。 苍穹嘴中嘟囔出了一串奇怪的话语。 听起来很是拗口,像是咒文一般。 忽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却见原本还躺在地上挣扎的老人,好像是受到了某种安抚一般,缓缓地平静了下来。他那铁青的脸色也逐渐转好,挣扎的四肢也渐渐地放松了。 “阿爹!” 老人的儿子终于带着大夫赶了过来,看见老人躺在地上,赶紧上前道:“阿爹,阿爹,大夫来了!阿爹您再撑一下!” 苍穹收回手,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退出了人群。 那些雪山人也跟着离开了。 人群再次恢复了吵闹。 老人悠悠转醒,咳嗽了几声,赶紧坐了起来,想要寻找救了自己的恩人,但是转头寻了好几圈,却压根没看见那人的身影。 “阿爹,您怎么了?” 儿子奇怪道。 老人看了看大夫和儿子,和众人道了声谢,便拉着自己的儿子道:“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是刚刚那位女子救了我啊。” 儿子应了一声,道:“她刚刚不还在这……” “嗯?人呢?” 荧惑静静地看着那女子的身影,收回了视线。 身边的亲卫们也议论了起来。因为待在大宣的时日也不算短,所以荧惑多少也是能听懂他们说话的。一个亲卫道:“那是雪山的苍穹圣女吗?” 另一个人道:“好像是啊。是苍穹的那个圣女。” “他们雪山的人怎么平白无故跑到咱们大宣来了?” “谁知道。” “话说那圣女是真漂亮啊。” “肯定漂亮啊,你们还不知道吧,雪山上的历代圣女,都是要成为雪域王妃的。不漂亮肯定是不行的咯。” 雪域王妃? 荧惑道:“现在的雪域王不是已经有王妃了?” “是啊,”亲卫道,“这现任的雪域王今年也是六十多岁了,他的王妃就是上一代的圣女了,但是听说上一代的圣女身体一直不好,估计是时日不多了。” 荧惑应了一声。 其实,对于雪域的人突然出现在大宣这件事,荧惑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荧惑还是暂时把这件事给记在了心中,打算等到回去的时候,再告诉宋明珂。 不过,荧惑最为感兴趣的,还是那圣女本人。 倒不是中意她的美貌,而是觉得,她只是念了几个字便能将一个哮喘的老人给救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为大渊人的荧惑,对于这样古古怪怪的事情,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但是事实就摆在了眼前。 荧惑很是好奇。 不过,荧惑也没多想,只是和亲卫继续买了一点药材,便准备歇歇脚,休息一会再赶路了。 \\u003d\\u003d 秦家暗卫和飞花卫的斗争,暂时休憩了一段时日。 姚训肩头上的担子也好歹轻了下来,忙活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把手头上的命案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杨潜对于飞花卫的事情,也越发得心应手。 俨然向着一个成熟的飞花卫指挥使行进。 京城之中,渐渐被苏醒过来的春意覆盖。 枯木抽芽,遍地花开。暖意融融的春风携着草芽的香气,拂过姑娘们的衣裙和秀发。 青梅把盆景搬到一边,打开窗子,眼前一亮。 杨柳依依。 她转头对宋明珂道:“长公主,您快看。” 宋明珂闻言转头,便撞见了外头明媚的光景。 春日到来了。 第526章 磋商 再经过几日的奔波,荧惑等人终于到达了大渊京城。 到了京城之后,荧惑没有先去见宋明珂,为了防止秦敬怀疑,他首先去赠香阁去找了寒溪。寒溪转而为荧惑搭线,再去将荧惑已经到京城了这件事告诉了宋明珂。 宋明珂就在赠香阁中,见到了将近一年未见过的荧惑。 二人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会话,宋明珂便放荧惑回去了。 荧惑在京城中沉静了两日后,终于,在第三日的时候,他收到了秦敬的邀请。 秦敬邀请他在城西的茶庄见面。 这一处茶庄,是秦正广名下的庄子之一,地段有些偏,但是胜在静谧。 这一次,荧惑出来见秦敬,并没有带手下的亲卫。他进了茶庄之后,便很快有人引着他向后院走去。荧惑一边走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后院。荧惑发现,这院子里头虽然安安静静,看起来古井不波,但是暗地里大概是藏着几个高手,其实护卫是十分森严的。 明面上确实是看不出来。 看来秦敬手下依然有一些暗卫力量。 引路的下人给荧惑带到了堂前,对他行了一礼,便下去了。荧惑上前,伸出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 里头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荧惑推开门,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他转头,却见一个面色白青的人拄着一根拐杖站在窗边。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垂着手的暗卫。 窗子开着,外头的树枝伸了进来。 荧惑率先开口道:“秦三少爷。” 秦敬应了一声,道:“你……应该就是靖王的人吧?” 荧惑看了看他脸上的胎记,道了一声是。 “我该怎么叫你?” 荧惑道:“胡惑。” “好。” 秦敬伸手引了一下,让荧惑坐下。荧惑也没推辞,坐了下来之后,秦敬便叫手下的人去泡茶。秦敬一只手拄着拐杖道:“胡先生在大宣,应该也多少听说了我的事情。毕竟我曾托人给靖王殿下送信。” 荧惑道:“确实是收到了。” 秦敬道:“那我便直说了,我是秦家的人。在大渊的这几日,不知胡先生可有去了解京城秦家?” 荧惑想了想道:“我知道秦家。你们的家主是当朝左相。” “是的,”秦敬微笑道,“那也是我的父亲。” 荧惑应了一声。 “如果您再了解得多一些,您就会知道,现在我有些苦恼。” 荧惑抬头,作倾听状。 秦敬仔仔细细地将宋明珂和他的恩怨说了一遍,而后便提出了想要让荧惑帮助他的意愿。荧惑静静地听完,脸色倒是有点奇怪道:“你们大渊的长公主,是这样厉害的人?” 秦敬苦笑道:“若是她不厉害,我现在也不会处在这种水深火热之中。” 荧惑当即便道:“可以啊,主子叫我来到这里,自然就是为了与您谈谈对付长公主的事情。” 见荧惑答应,秦敬也没有立刻露出喜色。他静静地停了一会,果然听到荧惑继续道:“不过是有条件的。” 果然。 秦敬面上没有波动,只是道:“你说,只要我能够做到。” 荧惑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他的两只大拇指转着绕着,脸上还挂上了一点笑。 荧惑道:“特别简单,我们主子说了,帮你可以,但是你要帮他杀了宸王。” 秦敬的脸色一沉。 “宸王?” “是啊。” 荧惑的语气十分轻松,听起来宸王好像是个什么无关紧要随手就可以决定生死的人物一般。但是秦敬知道,宸王此人绝对不像是表面上那么好对付,他只是来大渊待了几日,便能与其他世家勾结,给京城造成一些麻烦,可想而知他这个人一定是有些手腕的。 这样的人,可能被轻易杀死吗? 想想都不可能! 荧惑似乎也不着急,只是捧着茶杯,四处打量着这屋子。 秦敬道:“你们为何要杀掉宸王?” 荧惑挑眉道:“这个,你需要知道吗?” “我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动手。” 荧惑一笑道:“那我就告诉您一些事情吧,总的来说,宸王对我们主子已经造成了一些威胁和麻烦,所以我们主子想要清理掉他。” “不过,我也希望您知道,”荧惑放平了语气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你在求靖王殿下,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刨根问底,不然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那就是您的不对了。” 虚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却被秦敬给拦住了。秦敬阴森地盯着荧惑,半晌道:“胡先生,你说得对。” 虚舟低声道:“主子!” 秦敬看了他一眼。 虚舟便不敢再说话了。 其实,谁都知道,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对于秦敬自己来说,想要杀掉公孙鸣,那简直就相当于痴人说梦,毕竟他是个手握实权的皇子,有心机有手段,很明显,公孙昊自己都无法处理他这个皇兄。 更何况公孙鸣还是大宣人。 但是…… 秦家也并不是独木难支,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如果真的全部铺开,那将是十分恐怖的。所以秦敬倒是觉得,这件事若是真的较真起来,其实没那么难办到。 就在秦敬思忖的时候,荧惑不紧不慢道:“三少爷意下如何?” 秦敬道:“好,我答应你。” 他身后的虚舟还想要说什么,却攥紧了拳头,没说出来。 荧惑点了点头道:“好啊,我已经看到三少爷的诚意了。长公主就交给我对付了。” 秦敬叫住了他。 秦敬道:“既然已经答应了您,那么我是否也可以知道,您打算如何对付长公主?” “胡先生不要误会,”秦敬道,“既然我们二人已经达成了共识,我觉得我们自然应该坦诚相对。我只是想提醒您,长公主执掌飞花卫这么多年,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三少爷。” 荧惑站起身来,背着手道:“我既然敢答应你,我就一定有法子能够对付长公主,你信与不信,咱们拭目以待便是。” 他说完便离开了。 “主子,用不用属下叫人拦住他?” 虚舟觉得此人的嘴脸实在是太过嚣张。 秦敬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必了,叫他走吧。” 第527章 蛀虫 “主子……” 秦敬抬手。 其实他自己何尝又不知道,他做的事情,是十分冒险的? 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容不得他再考虑什么冒险不冒险的问题了。 宋明珂把他逼到这个地步,他也只能这么做。 暗卫这些人,和军队里头的人还不一样。 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军令如山的限制,故而想要拿捏这些人,往往需要牺牲一些利益,来换取他们的忠诚。秦敬知道怎么对付那些暗卫,公孙昊也知道,但是秦正广不知道,那些世家更是不知道,所以秦敬也一直没有寻求父亲的帮助。 想到这段时日,身形不再挺拔的父亲,秦敬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虚舟赶紧单膝跪地道:“主子!” 秦敬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他那攥着拐杖的手也在颤抖着,雪白的手背上头现出了几道青色的筋,颜色甚至是有些鲜艳的。 他强撑着身子走了几步,然而还没等走出屋子,却觉得眼前一黑,便向前栽倒去。 “主子!!” \\u003d\\u003d 公主府。 宋明珂端坐在案前,案上摆放着一张纸,上头写着几个名字,还有几个飞花卫掌控下的据点。宋明珂拿着一支笔,在上头勾勒圈点了一番,偶尔皱眉叹息,看起来倒是有些为难。 案边的小火炉上头还温着一壶酒,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酒壶的盖子被顶得叮当直响,声音清脆悦耳如月玉石碰打。 酒香蔓延。 一只白嫩的手捏着帕子伸了过来,把这酒壶提起,微微倾斜,醇厚的美酒便流了出来,落在了案边的杯子里头。 霓裳放下酒壶,捏着酒杯嗅了一下,皱眉道:“这味儿怎么不对?你掺水了?” 宋明珂无语道:“本宫还不至于那么穷酸吧?” 霓裳轻哼道:“那可说不准,你欠我的三两银子一直都没还呢。” 宋明珂被她这么一打岔,都气笑了。她道:“我什么时候欠你银子了?” 霓裳把手指放在嘴边,抬眼想了一下道:“喏,就是那一次你非要溜出宫去听小曲玩儿,结果钱袋子落在宫里了,还是找我借的钱呢。” 宋明珂摸了摸额头道:“那是两年前的事情吧?” 霓裳眉眼一弯道:“原来你还记着啊。” 宋明珂:“……” 她摆手道:“好了好了,没事就出去,没看本宫正烦着呢。” “你在看什么呢?” 霓裳柳腰款摆,走上前,却看见宋明珂面前的纸。她嘟囔道:“羽衣楼……你要对我的羽衣楼做什么?!” 宋明珂故意道:“烧了。” “不可以!” 霓裳道:“羽衣楼可是我辛辛苦苦经营了那么多年的,你说烧就烧,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如果我没记错,背后的老板好像是我?” “鬼才管。” “不行,你不能动羽衣楼,除非你给我涨工钱。” 宋明珂:“……你和杨潜串通好了是吧。” 霓裳伸出手指勾着自己的头发道:“他谁啊?” 宋明珂:“……” 宋明珂不再开玩笑,她对霓裳道:“霓裳,本宫不与你说笑,这一次,羽衣楼你可能真的要舍下了。” 霓裳勾着头发道:“怎么说?” 宋明珂道:“你先瞧瞧。” 霓裳看着上头列出来的名字,慢慢地读着:“阿光,小绿,裴宣……这些人怎么招惹你了?” 宋明珂靠在垫子上头,道:“他们没招惹我。” 霓裳道:“那你还想除掉他们?” 宋明珂应了一声。 霓裳道:“别吧,感觉都不像你了,这些人我倒是不了解,但是他们应该还算是有些手段的,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把他们除掉?” 霓裳道:“你不要忘记,咱们的据点刚刚被秦敬被清洗了一半哦。” 宋明珂微微一笑。 她笑得甜蜜道:“那就把另一半也给他好了。” 霓裳深吸了一口气。 “你疯了吧。” 宋明珂捏着手中的笔,轻轻地摸了摸玉质的笔杆,道:“本宫现在十分清醒。” 霓裳也知道宋明珂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疯,至少现在她应该还不到发疯的地步。于是霓裳道:“那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宋明珂咬了咬笔杆,模糊道:“算是清理门户?” 霓裳不太懂。 宋明珂也不想解释。 其实,宋明珂作为飞花卫的首领,自然知道一个组织不可能十全十美,有怀揣着忠肝义胆的人,自然也会有心存鬼胎的人。其实在之前,宋明珂已经查出了一些飞花卫的叛徒,但是在那个时候,她已经被迟允逼上了绝路,所以根本无暇顾及那些叛徒。 但是这个时候不一样。 宋明珂知道,这是个清理蛀虫的好机会。 趁着飞花卫的势力还掌握在杨潜的手中,把飞花卫的血液给洗刷一遍,倒也不是坏事。虽然付出的代价可能会惨痛一些,但是总比被那些蛀虫蠹烂了自家的根基好上许多。 到时候,再培养一批飞花卫的心腹。 倒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难事。 但是,宋明珂心中有疑虑。因为这些人之中,有已经确定是飞花卫叛徒的,但是还有一些,她只是怀疑,并没有真的证据,证明他们是叛徒,或者是蛀虫。 杀?还是不杀? 如果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再想要清理他们,可就不好下手了。 趁着霓裳还在思考,宋明珂道:“这样吧,霓裳,你一会去请侯爷来一趟。” 霓裳看了看宋明珂,嘴角一勾道:“侯爷上午才来过,两个时辰不见就想成了这样?依我看你们这婚期还得再提前两个月吧。” 宋明珂装作愠怒道:“口无遮拦。” 却是红了脸。 霓裳轻笑了一声,道:“真是的,都多大了还这么爱害羞,难怪侯爷爱你爱得要死要活。” “快滚。” 霓裳娇笑。 第528章 烈火 陆子晚再次来到羽衣楼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羽衣楼的生意依然很好,霓裳就站在桌旁笑着迎来送往。 她在和一个宾客说什么,眼中盛满了虚假的笑意。 陆子晚曾经最喜欢她那甜蜜的笑,但是现如今,看着这张脸,他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霓裳慵懒地靠在柜台上,一边听着,手指还拨弄着算盘。只见她伸出手指,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而后说了一句什么,那宾客突然上前,似乎是想要触碰霓裳的肩膀—— 霓裳神色不变,静静地等着他的触碰,然而还没等他的手碰到霓裳的肩膀,便被陆子晚拦住了。 陆子晚的笑意温润,捏着这人的手腕道:“这位客官,请您自重。” 这男子被陆子晚给抓住手腕,恼羞成怒道:“你谁啊你?管这么宽,还不快给爷滚!” 陆子晚转头,看了看霓裳,却见她笑意盈盈站在一边,似乎压根就没有插手的意思。他转过头,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贱。 这宾客甩开了陆子晚的手,又看了看袖手旁观的霓裳,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真是晦气!” 他拂袖离开了。 陆子晚不去看霓裳的脸,只是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霓裳对他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 陆子晚抬眼。 他走了过来,霓裳撑着自己的脸,道:“我问你啊。” 陆子晚应了一声。 “如果羽衣楼不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愿意和我走吗?” 陆子晚立刻答道:“我不愿意。” 霓裳:“……”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道:“好吧,我还真是不应该对你抱有期许呢。” 陆子晚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就是想问我这个?” “对啊。” 霓裳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回去吧。” 陆子晚转身就走了。 出了羽衣楼,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他总是听那个女人的话? 明明知道她不是真心的,明明知道她对谁都是一样虚情假意……怎么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来找她呢? 陆子晚回头,却听见了一阵调笑的声音。 原来是霓裳再次和几个宾客说笑了起来。 陆子晚的眼神黯了一分,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便抬脚离开了。 “唔。” 刚出了门口,他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转过头来便和那个人的眼神对上了。陆子晚心中一凛,被那突如其来的杀气逼得向后退了一步。 陆子晚率先道:“抱歉。” “没事。” 陆子晚皱眉,揣着袖子想了想霓裳的话。 羽衣楼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仔细想来,之前羽衣楼不是也受到了袭击吗? 陆子晚站在门口仔细地想了一会,还是回了羽衣楼中。 霓裳见他回来了,手中还捏着酒杯道:“怎么回来了?我不是叫你走吗?” 陆子晚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碎银往柜台上一拍,道:“来一壶竹叶青。” 霓裳看了看那银子,娇笑了起来道:“好啊。” \\u003d\\u003d 夜幕四合。 霓裳坐在屋顶的正脊上,身边还坐着一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陆子晚。尽管陆子晚身上披着厚重的大氅,却还是觉得冬末的冷风吹得他牙根都酸。 此处高远,坐在这里可以看到京城中的大部分景色。明月高挂,琉璃瓦发亮,手边的清酒温热,佳人还在身边,原本这应该是十分恬静的画面。 霓裳给他倒了一杯酒道:“有那么冷吗?” 陆子晚摸了摸自己冰凉的鼻头,没说话。 霓裳放下了酒杯,道:“今日为何没去陪李夫人啊?” 陆子晚幽幽道:“她没给够银子啊。” “这样啊。” 霓裳吃了一颗花生,含糊道:“如果要养你,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啊?” 陆子晚道:“谁知道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真凶。” 陆子晚没回她的话,道:“大晚上的,你把我拉到房顶上来,就是为了吹冷风?” “是啊,不行吗?” 陆子晚觉得真是没什么意思,便淡淡道:“那你自己吹着,我走了。” 霓裳捧着脸道:“回来。” 陆子晚压根没也动。 霓裳看着漫天的星子,对他轻声道:“我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陆子晚沉默了。 半晌,他开口道:“我回来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 霓裳低下头,把头埋在了胳膊之间,低声地嘟囔了几句。陆子晚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气,知道她是喝得多了些,伸出手,纤长的手指就那样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头。 陆子晚张了张嘴。 忽然! 就在这时,西边羽衣楼的方向突然窜起了一丝明亮的火光,陆子晚赶紧把手放了下来,转头望去,顷刻之间就呆住了。 冲天的火。 羽衣楼一共四层,楼顶如宝塔一般呈八角状。此刻火光蔓延,滚滚的浓烟从楼里冒了出来,微风裹挟着刺鼻的气息,穿越了半里直冲人的口鼻。陆子晚的眸子里头映照出了那橙黄色的熊熊大火,一时之间想对霓裳说的话都哽在了嘴边。 霓裳已经抬起了头。 她的嘴角勾着一抹诡异的笑。 “终于开始了。” 陆子晚转头看她。 半天他才道:“羽衣楼里,都是你的人吧?” 霓裳不在意道:“现在不是了。之前我已经把我的人给换出去了,现在是别的人在守着羽衣楼。” 陆子晚猛然想到了白日遇到的那个人。 他道:“那都是飞花卫的人吧?你就这样看着不管?” 霓裳抱着膝盖道:“不然呢?” 陆子晚转头,再次想到了多年以前……是她亲手把自己推开……然后她就再也没问过自己的下落。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道:“不愧是你,这样的事儿,估计是没少做罢?” 霓裳看着自己的指甲道:“你说是就是吧。” “肖霓裳!” 第529章 愿者 陆子晚忍不住叫了她的全名。背后火光冲天,似乎有人在挣扎、吼叫,原本平静不波的京城被搅扰得躁动不安。陆子晚道:“你就什么都不在乎?” 霓裳勾了勾嘴角道:“我应该在乎什么?” 陆子晚死死地拽住了她的手腕,他道:“如果你想忘了我,就不要再这样招惹我!” 两个人的眸光撞在了一起,如丝如雷,勾结纠缠,火花四溅。 “轰隆!” 羽衣楼开始倒塌! 两个人都感觉地动了一下,但是谁也没有去注意那倾倒的羽衣楼。陆子晚红着眼睛,捏着她的腕子,另一只手猛然抬起了霓裳的下巴,吻向了她的双唇。 他们交握着肩膀,相互依偎,每一次触碰都是要将对方融进骨血里头的碰撞。血腥气自唇齿之间蔓延开来,那种微微的疼痛感真实又遥远,仿佛是在提醒两个人,他们还肆无忌惮地活在这个世上。 “咣!” 羽衣楼倒塌,引起了许多人围观尖叫,霓裳家的外头有人大喊着救火,有孩子在哭闹,嘈杂混乱到不行。 “走水了!走水了哇!” “呜呜呜哇,爹、娘!” 一席绵长的吻结束。 霓裳放开了陆子晚的肩膀。她靠在她的肩膀上,闭上了眼,似乎是不想看见眼前的一切。 陆子晚嘴角挂着被霓裳咬出来的伤口,声音沙哑而低沉。 “别再推开我了,裳儿。” 霓裳侧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了一会。 那大火慢慢平息,外头的吵闹也逐渐平静下来。陆子晚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原本典雅别致的羽衣楼就这样化成了一片废墟,心中也不免觉得遗憾。 这是霓裳用心经营了很久的酒楼啊。 看样子霓裳应该是故意带他逃出来的,她应该是预料到了羽衣楼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霓裳嗅着陆子晚身上清爽的气息,道:“现在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喔。” 陆子晚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没事儿,你不是还有长公主的赏赐吗?你不会忍心看着我饿死的对不对?” 霓裳微笑:“……” 这狗男人,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哄哄她。 待到火光完全熄灭过后,霓裳拉着陆子晚下了屋顶。他们刚回到屋子里头,便有霓裳的手下前来通报。 “肖都统,羽衣楼已经完全烧毁。” 霓裳站在窗边应了一声,道:“有没有活口?” “这一次秦敬做得比较狠,羽衣楼里……没人活下来。” 霓裳叹了口气。 羽衣楼的烧毁,对于飞花卫来说,算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损失。作为都统的霓裳常年都守在这里,可以见得羽衣楼是多么重要。 再找一个羽衣楼,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这一次,死在羽衣楼中的是一个叫裴宣的副都统,严格来说其实他是小夏手下的人,小夏手下有唐续和裴宣两个副都统,一般情况下小夏都是带唐续出任务,裴宣就留在京城中等待宋明珂调动。 但是宋明珂却突然叫裴宣去看守羽衣楼。 虽然宋明珂并没有将她的计划全盘托出,霓裳也不知道为什么宋明珂要这样做,但是她知道,既然宋明珂把裴宣给调来,就说明她发现裴宣出了问题。 怪不得宋明珂和她说要清理门户。 原来宋明珂,是借助秦敬的手,剔除飞花卫的叛徒。 这一招借刀杀人简直堪称完美。 但是,虽然宋明珂借助秦敬的手,剔除了那些蛀虫,飞花卫的实力也受到了打击。 霓裳记得,裴宣这个人虽然平时不正经,毛病还不少,但是他还算是有些能力的,不然小夏就出手替宋明珂清理门户了。 要知道,他们飞花卫从来都不会依靠一个人的品质去用这个人。 只要有能力,个人品行如何,和宋明珂、整个飞花卫又有什么关系? 霓裳看着外头漆黑的天,叹了口气。 又要乱了。 手下报完了羽衣楼的情况,就下去了。陆子晚上前,搂住了霓裳的腰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霓裳握住了他的手道:“你还要回去吗?” 陆子晚吻了吻她的脖颈,一只手放在她的腰带上,模糊道:“不回去了。” 霓裳轻笑,回身抱住了他。 \\u003d\\u003d 翌日。 秦敬戴着面具,走在街上。这段时日,他已经出了门,便不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而是时常会去街上走动一番。 他身边就跟着常服装扮的虚舟。 “听说了吗,羽衣楼死人了。” “何止是死人呐,你是没看见,那整个酒楼都被烧成了黑瓦块,里头好多人都被烧死啦!” “真的假的,那掌柜的呢?那掌柜的可是个美人儿啊。” “那倒是不知道,不过那人都快烧没了,谁能看清这人到底是谁啊。” “啧啧,真是惨啊。” 众人议论着,都在惋叹那美人掌柜就这样香消玉殒实在可惜,秦敬不动声色地穿过街道,就往那人群流动的方向而去。 羽衣楼繁华不再,徒留一片废墟。 京兆尹手下的官差早已经把羽衣楼给围了起来,防止哪个不走眼的百姓不小心走进去。随着一声声的惊呼声,一具具漆黑的尸体都被抬了出去,甚至还散发着焦臭的气息。 “太吓人了!” “真恶心啊!” 秦敬却知道,这里头却都是飞花卫的人。 虚舟看到这样惨烈的场景,也不禁心惊。 这胡先生,下手还真是狠啊…… 秦敬手指轻轻敲了敲拐杖,眯了眯眼睛。 这时,一人轻轻地拍了拍秦敬的肩膀。 秦敬回头,却看见了一副熟悉的脸孔。秦敬依稀记得,这是胡惑身边的人。这男子面无表情道:“公子,我们主子请你去一趟。” “去哪里。” 这男子没回答,只是转身走了。 虚舟皱眉,道:“公子,这……” “没事。” 秦敬伸出手,便由着虚舟扶住了他。他道:“跟他走。” “是。” 二人走后,旁边的茶馆二楼。 宋明珂靠在窗棂旁边,幽幽地看着秦敬的背影,沉默不语。 杨潜站在她的身后,直到秦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才捏了捏额角道:“原来荧惑回来了啊,这事儿为啥我不知道啊?” 第530章 破碎 “放开我!” “我要见指挥使!” 飞花卫镇抚司里头,有一男子站在台阶下头,红着一双眼睛,就是要往里冲。身边的唐续拦着他道:“指挥使现在不在,你去了也没用啊。” 蒋夜站在下面,攥着拳头,愤恨了半天,指着里头道:“弟兄们死了那么多,我们班记钱庄整个都没了,难道指挥使就对这些视而不见吗!” 唐续也是无奈。 这几天,不光是霓裳管辖的羽衣楼被烧毁,连班记钱庄里头的弟兄们也没能逃出去。谁都知道,这是秦敬做的,但是秦敬他是哪来的人? 他的人,明明在之前已经被飞花卫给清了一多半,如今怎么又有了力量针对飞花卫? 但是唐续隐约觉得,这件事大概没那么简单。 所以他一直没有和小夏提——奇怪的是,飞花卫所有的都统,对这件事都保持了沉默。 现在的飞花卫,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所有的据点几乎都被打击得无法复原。 说白了,据点不过就是一些茶肆酒楼,以后甚至可以再找,但是对于飞花卫来说,据点之内那些死去的暗卫才是真正致命的关键。没了这些暗卫,就意味着飞花卫在京城中的大部分联络都被切断了,飞花卫们暂时地称为了瞎子聋子,束手束脚,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打击实在是太过突然,但是介于对杨潜和长公主的信任,大部分飞花卫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听吩咐罢了。但是,也有像蒋夜这样的人,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也想弄个明白。 “怎么了?” 就在这时,小夏从外头回来了。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估计是这些天操劳奔波的缘故。 唐续上前,低声对小夏说了几句。 蒋夜红着眼睛,上前对小夏道:“夏都统。” 小夏静静地听着唐续的话,听完了,便道:“我知道了,只是指挥使现在不在,此事我会转告指挥使,你先回去当差。” 蒋夜以为小夏只是敷衍自己,上前一步道:“夏都统,难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 小夏背着手往台阶上走,而蒋夜则是一步一步地跟着他。小夏心中叹息,也没转头,只是对他道:“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蒋夜停下了脚步,道:“可是,他们都没了。阿光、裴宣……他们都为飞花卫做了不少的事情,就这样和我们的据点一起,都没了,夏都统,我……” 小夏的脚步未停,只是变慢了。 见小夏没再说什么,蒋夜上前两步道:“夏都统,我请求带领一队飞花卫,捣毁秦敬老窝!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小夏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少年。 说起来,这少年比起自己倒是还要小一岁。 大抵是经历得不够多,所以有些事情想不通,也不够沉稳,但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小夏心中默默道。他走了下来,和蒋夜面对面道:“蒋夜,你在飞花卫待了多久了?” 蒋夜愣了一下道:“回夏都统,已经,已经半年了。” 小夏点了点头,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向下走,一边走一边道:“也不算长,但是你应该知道,飞花卫的原则就是要相信头领。” 蒋夜闭了嘴。 小夏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们飞花卫正是艰难的时刻,指挥使也每天为了咱们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我和你其实也一样,唯一能做的,就是等长公主和指挥使的决断。” 蒋夜低下了头。 小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而站在原地的蒋夜,也没再吵着要见杨潜。 唐续上前道:“怎么样,兄弟?” 蒋夜垂下了肩膀,摇了摇头。 被小夏这么一说,他也是有些迷茫了。 “哎,不管怎么说啊,”唐续安慰他道,“这件事,既然夏都统都这么说了,那咱们着急也没用,先把自己的活儿做好,比什么都强啊。” 蒋夜抱拳道:“谢谢唐大哥。” “都是飞花卫的人,客气什么啊。” 唐续看着蒋夜的背影渐行渐远,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 虽然小夏没有对他们说什么,但是唐续却是能看出来,最近的飞花卫,确实有些不对劲。 掌管着情报和联络,手下还死了这么多的人,作为护短的飞花卫指挥使,杨潜居然没做什么? 长公主更是如此。 虽说现在长公主已经不再掌权,但是飞花卫上下谁不知道,长公主若是真的想插手飞花卫的事情,谁敢说出一个不字? 这不对劲。 而且,唐续隐约记得,这几日,据点里头的人经历了一波大轮换,换完了人之后,这些据点也就被秦敬给清洗了。 这也太巧了。 要说这不是长公主故意做的,唐续可真是不信。 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只能说明,那些人应该是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了。 但是这些事,绝对不是他一个副都统,能够知道的。 唐续回头看了看高耸的屋顶,叹了口气。 他们能挺过这一关吗? 但愿吧。 \\u003d\\u003d 这一次,实属霓裳和夏奕手下受到的损害最大。 暗卫们的联络断掉了之后,整个飞花卫都成了一盘僵局,就好似平时穿着珠子的线被人给生生剪断,那些珠子掉了一地,散在各处,谁也寻不到谁了。 对于秦敬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他知道,荧惑此人,确实能够对飞花卫造成伤害。 秦敬坐不住。 这么多年,他这么多年的夙愿,就近在眼前,这是距离飞花卫支离破碎最近的一次! 如果飞花卫真的粉碎在自己的手中,那么京城中的所有暗卫势力将尽在他的掌握,他们秦家的地位将会进一步攀升! 这也是父亲想要见到的。 第531章 执意 尝到了甜头的秦敬,再也不可能沉静下去。 他已经在盘算着,打算和荧惑达成下一步的合作。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秦敬,放在秦家的替身,就是那个表面上的“秦敬”,死了。 这件事,几乎撼动了小半个京城。 据秦家请来的仵作说,这“秦敬”是自戕,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脖子上系着白绫,挂在房梁上头,面目铁青,长舌外翻,极其惨烈。仵作所言,秦家三少爷死前没有任何与人搏斗过的痕迹,身上也不带着任何伤口,看起来平静至极,就是自杀。 他甚至还留下了一封书信,经查实,这书信确实就是三少爷的笔迹。 谁也不知道“秦敬”到底为什么而死。 显然,秦正广也并不相信,自己那老实巴交的“儿子”会突然自戕,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人相信或者是怀疑。 确认了“秦敬”的死,京城中的文武百官,还有和秦正广有交情的人,纷纷前来吊唁。 宋倾岚更是看在了秦正广的面子上,亲手为他的儿子写了一副挽联,以表深思,并劝秦正广节哀顺变。 一时之间整个秦府都陷入了一种哀痛的气息当中。 “秦敬”的葬礼当日,秦正广却没有去中堂和宾客寒暄。前头只留下了他的大儿子,还有自己的妻子。 他来见了窝在院子里头的秦敬。 秦正广敲了敲门,皱眉道:“敬儿。” 里头的秦敬没答话。 半晌,虚舟从里头开了门。他的面色有些犹疑,见到了秦正广,道:“大人,主子他……” 秦正广道:“他怎么了?” 里头传来了秦敬虚弱的声音:“父亲。” 虚舟赶紧给秦正广让了让,秦正广抬腿向里走去,却看见床上没人,再一转头,却见秦敬正坐在案后,手边放着一堆碎纸屑,还有几个纸团被他扔在了一边。 秦敬把胳膊肘撑在案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睛通红。 他干裂的唇都在颤抖。 秦正广心中一惊。 秦敬的状态很不对劲。 “敬儿,敬儿。” 秦正广上前,握住了秦敬的肩膀,秦敬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嘴里嘟囔着什么,眼睛一直闷闷地看着前方,没有半点神采。秦正广放开了他的肩膀,展开了案上的其中一只纸团,却见上头潦草地写了几句,都看不清到底是些什么字。 “秦敬!” 秦敬反应了过来,看向了秦正广。他沙哑道:“父亲,是您来了。” “是我,”秦正广见他这个样子,什么都听不进去,也暂时没说别的,只是道,“你这是怎么了?快躺着去歇一会。” “不必了。” 秦敬放下手,凌乱的碎发遮住了他的太阳穴。他道:“父亲,他不是自戕。” 秦正广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半晌,秦正广道:“我知道。” 秦敬恶狠狠道:“他是被长公主杀死的!” 秦敬心中虽然知道这和宋明珂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他在外人跟前是绝对不能这么说的。“敬儿,我们没有证据。” 秦敬抬眼道:“父亲,您怎么就是不明白!长公主这是在威胁我!威胁我们秦家!” 秦敬的声音有点大,秦正广不得不道:“敬儿,你先冷静冷静。” “父亲!” 秦敬伸出双手道:“我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再停手了,飞花卫,必须要斩草除根,我宁可与他们鱼死网破,也绝对不让他们好过!” “你疯了!” 秦正广道:“他们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你别忘了,你上头还有你爹,还有秦家,你若与他们鱼死网破,难不成是要掏了为父的心吗!” “敬儿。” 秦正广等秦敬稍微冷静了下来,道:“现在前头到处都是大臣,为父马上就要离开,不能和你说太久。但是敬儿,为父想要和你说,你做到这里,已经干得很好了,千万不要再深入冒险,这样是在拿你自己的命在博。” “若是我的命,能换来飞花卫的瓦解,那么不妨放手一搏。” “放肆!” 秦正广的额头上爆出了青筋,他道:“你不要以为那个女人就这么好对付,她现在就是在逼你咬钩!如果你沉得住气,趁着这次飞花卫元气大伤,继续发展力量,说不定以后还能等到机会,你不要忘记你还有秦家做支撑,为何就等不得?!” 秦敬愣了一下。 “不要给长公主任何可趁之机。” 秦敬想了想,半晌才沉默着低下了头。 “明白了吗?” 秦敬没应。 秦正广以为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背着双手,嘱咐了几句往外走了。临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告诉虚舟,紧紧地盯着秦敬,不要让秦敬再踏出家门一步。 然后才放心离开。 秦正广走后,虚舟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而后又把窗子打开了一个缝,放了放屋子里头苦涩的药味。做完这一切,虚舟赶紧上前,想要对秦敬说什么,然而他接触到秦敬的眼神,却被他吓了一跳。 嗜血、阴沉,带着一种狠戾。 很显然,秦正广说的话,秦敬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虚舟心中咯噔了一下,赶紧道:“主子?” 秦敬没应。 虚舟有点怕了,他小心翼翼地打算再唤一声,秦敬的面色却又突然恢复了平静。他道:“虚舟,我要见胡惑。” 虚舟心中一惊道:“主子,大人已经说了,让您待在家中,哪里都不能去啊。” 秦敬阴恻恻道:“我是你的主子,还是我爹是你的主子?” 虚舟被哽了一下。 他咽了咽唾沫道:“自然,您是我的主子。” “那还不快去!” 虚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了门。秦敬靠在案后的软榻上,闭目养神。这些日子,噩梦一直侵袭着他,每每入了夜,他总是能想到那些死去的暗卫,和自己被宋明珂给抓住后的下场。 残忍、冷酷的画面不停交织,在脑海中更迭。 他也是很久都没睡个好觉了。 虚舟在日暮四合之前就回来了,他把屋子的门好好地关上了,而后面色为难地对秦敬道:“主子,胡先生那边,回了话。” “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不想见您。” 秦敬被气得咳嗽了一下,他睁开眼睛道:“你说什么?他为何不想见我?” 第532章 加码 虚舟的脸色有些尴尬。 秦敬急切道:“快说!” 虚舟想了一下,道:“胡先生觉得,他该做的也已经做了,主子您和他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秦敬沉默了一下。 现在胡惑是肯定不会出现了,毕竟他已经对飞花卫动了手,所以他现在只需要等待秦敬帮助他对公孙鸣下手即可。 如果没有更诱人的条件,胡惑是不会被说动的。 秦敬思考了很久很久。 直到前头的宾客都已经散去得差不多了,秦敬这才有了动作。他对虚舟道:“你去给我备车。” 虚舟道:“大人,您无论如何都想见胡先生一面吗?” “对。” 虚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去备车了。 秦敬带着虚舟,特意去荧惑的住处去寻了他。看他的诚意十分强烈,荧惑便决定再次见他一面。 来到屋子里头的时候,秦敬的身体已经快要顶不住了。但是他还是强忍着自己身体的不适,脸上挂着勉强的笑,等待荧惑到来。 荧惑道:“三少爷。” “胡先生。” 秦敬想要站起身,荧惑便伸手拦住了。他道:“有什么事儿你便说了罢,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 秦敬的眼神闪过了一丝幽暗。 他还是站了起来,对荧惑抱拳道:“烦请胡先生,助我一臂之力,摧毁飞花卫!” 胡惑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 他背着手,直视着秦敬面具后的眼睛,半晌,他低声道:“三少爷,您到底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在下知道。” 秦敬道:“如果胡先生肯借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向您保证,一定会拿掉宸王性命!” 胡惑嗤了一下道:“三少爷你是把我当成了傻子,还是把我的主子当成了傻子?” 他幽幽道:“这件事本来就是你答应我的,你本就该做到。现在你又要我帮你摧毁飞花卫,还不愿付出更多,三少爷,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的好事?” 秦敬垂下了眼皮。 看来自己是没法空手套白狼了。 于是他只能道:“只要胡先生愿意帮助在下,胡先生可以提任何条件。” 胡惑闻言,讥诮地笑了一下道:“是吗?那我要你们皇帝的龙椅,行不行啊?” 秦敬的嘴角紧绷。 这样的话语,对于大渊人来说算是大逆不道,是可以砍头的罪过,但是对于胡惑这个大宣人却是没什么影响。 秦敬沉默了半天,胡惑才摆手道:“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胡惑随手在旁边的盆景中拽下了一只花骨朵,道:“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够摧毁飞花卫?你应该知道,飞花卫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下知道。” 秦敬道:“既然胡先生没有马上拒绝在下,那么胡先生应该是有把握的。” 胡惑笑了一下道:“确实是这样。” 胡惑抬起了一条腿,把脚踩在椅子上头,手肘则是撑着膝盖。 他道:“我倒是真的有法子对付你们大渊的飞花卫,但是啊,要是让我对飞花卫下手,好处可真是不能少的。” “您想要什么?” 胡惑半天没说话。 秦敬有些焦急,便道:“胡先生,您尽管提便是。” 胡惑想了一下,摸了摸下巴道:“说实话,三少爷,您现在提出的这件事儿,多少还算是有些冒险,我大宣也要付出不少。兹事体大,我需要和我的主子商量一下。” 秦敬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他的主子,那么就是公孙昊了。 秦敬心中焦急,但是好说歹说,胡惑算是松口了,这个机会秦敬是说什么都不能放过的。于是他道:“好,在下知道了,那么就请胡先生如实转告。在下的诚意永远不变,还望靖王殿下好好思虑。” “行。” 秦敬颔首,便带着虚舟离开了。 秦敬和虚舟走后,荧惑这才坐了下来。甫一坐下,屏风后便走出了一人。 寒溪。 寒溪端着手臂,上前道:“您叫我前来,就是为了听这些吗?” 荧惑看了看案上杂乱的纸张,皱了皱眉,伸出手来,就摸到了一手的灰。荧惑嫌弃地甩了甩手道:“自然不是——劳烦把那布巾递给我。” 寒溪左右看了看,便把搭在脸盆上头的布巾拿给了荧惑。 荧惑一边擦着案上的东西,一边道:“我记得你会模仿你家主子的笔迹吧?” 寒溪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作为公孙昊手底下的人,模仿公孙昊的笔迹那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行,”荧惑擦了擦那毛笔,扔给了寒溪,道,“正好,你就帮我写封信吧。” 寒溪疑惑道:“写什么?” “我读,你写。” 寒溪应了一声,走了过来。荧惑给她让了让位置,拿起了墨锭,为寒溪亲手磨墨。寒溪提着笔,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纸,待到荧惑磨好了墨,这才蘸取了一些墨汁。 荧惑简短地说了几句。 半晌,一封烙印着靖王公孙昊笔迹的信件便已经写好了。寒溪看着墨迹未干的纸,眸子中闪过了一丝不明的意味。她道:“你确定要这么多?” 荧惑道:“要得越多,越说明咱们更值钱,不是么?” 寒溪闻言不知是不是该笑。 荧惑上前,伸手拿起了宣纸,看了一翻,道:“不错,你这字已经有九分像了。” 想到公孙昊的面庞,寒溪握笔的手不禁缩紧了。她道:“我再试试,还可以更像一些。” “不用了。” 荧惑把这纸放在一边。 寒溪疑惑道:“若是他看出来怎么办?” 荧惑不在意道:“他也看不出来,他也没见过你家主子的笔迹啊。” 寒溪:“……” 倒是也有道理。 荧惑收拾完了,对寒溪道:“你身上可有靖王殿下的信物?” 寒溪仔细地想了想。 半晌,她道:“有是有,只是……” 荧惑也没直接要,只是问道:“只是什么?” 寒溪的脸色似乎是有些失落。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做了决定,取下了腰间的玉佩,放到了荧惑的手中。她道:“这是我们殿下的玉佩,上头还刻着他的封号。” 荧惑接过,翻了个面,果然看见这玉佩上头刻着一个“靖”字。 第533章 收网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寒溪道:“这种东西,他也舍得给你啊。” 寒溪没说话。 荧惑也没有兴趣去理会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他把这玉佩往袖子里一塞,看了看寒溪道:“谢了,长公主那边少不了你的好处。玉佩事后还你。” 说完他便出门了。 寒溪看了看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荧惑掐算着时间,就在秦敬和自己见面几日之后,他主动联系了秦敬。 秦敬在家等得十分难受,如今胡惑有了回信,便什么都顾不得,直接出了门打算和胡惑见面。 见到了胡惑之后,秦敬也是十分急切,但是他知道此刻不能表现过甚,于是他便道:“如何?胡先生,靖王殿下可是有了消息了?” “嗯。” 胡惑喝了口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道:“你看看这个吧。” 秦敬接过了信,拆开来看,一目十行地阅览过后,秦敬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 上头写着,公孙昊愿意帮助秦敬,但是秦敬要付出十个盐庒,并且给予公孙昊十年在大渊贩盐的权力。 这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 十个盐庒,十年,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些玩意到底是多少钱?! 现在,京城中最大的商贾,手下都没有十个盐庒!就算对于根深底厚的秦家来说,真的付出这么多,怕是也要伤筋动骨。 秦敬脸色阴沉。 虚舟站在秦敬的身后直着急。给一个大宣人贩盐的权力,这叫什么,这不就是通敌卖国吗? 要知道,这十年的收入,如果真的被他拿到手,大宣的国库也将会充实许多! 谁会把自己的钱财给敌国双手奉上? 虚舟感觉自己家的主子已经疯了,面对着这样的条件,他居然不是马上拒绝,这本身就不对劲啊! “好,我知道了。” 虚舟瞪大了眼。 “主子!!” 虚舟立刻单膝跪地道:“主子,这万万不可啊!” 秦敬转头看他。 虚舟怕秦敬再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道:“主子,兹事体大,还请主子三思!” 他作为一个暗卫,也是秦敬的手下,所以他就算想说什么也没法多说,只能尽力去劝。但是秦敬并不买账,他只是淡漠道:“我已经做了决定,你不要拦着我。” “主子!” 虚舟已经顾不得胡惑还在这里,他的额角沁出了点点汗珠,滑落下来,滴在了地上。虚舟道:“主子,属下愿意陪主子重振旗鼓,秦大人说得对,主子您不急于一时啊!” “闭嘴!” 秦敬拂袖,震声道:“如今连你都要管到我的头上了吗!” 透过面具,可以看到他那沁着疯狂的双眼,那双眼中曾经是淡漠,是冷静,是疏离,但是此刻却被那种誓撞南墙的决绝替代,这种决绝,已经不允许秦敬为自己开辟出任何一条退,这种决绝,注定要他拉着身边的人一起共沉沦。 无论是谁,阻挡他的道路,都得死! 不管付出了任何代价,就算元气大伤,秦敬也注定要如此放手一搏,因为他知道,一旦做成了,他能得到的,是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利益。 虚舟低头——他不敢想象曾经朝夕相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主子,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胡惑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秦敬知道,在外人面前,他不好表现得太冷漠,于是对虚舟放软了语气道:“你先起来。” 虚舟闭上了眼。 他没有办法,他明明知道秦敬做得实在极端,却只能做到这里,因为作为一个暗卫,他的第一条原则就是绝对服从主子的命令。 虚舟抬起了腿,垂着手臂,回到了秦敬的身后。 胡惑淡淡道:“三少爷的手下不太听话啊。” 秦敬不想听这些,他刻意绕开了话题,道:“我答应你,秦家什么都没有,但是钱银是绝对少不了的。” “很好。” 胡惑轻轻笑了一下道:“既然三少爷已经答应了,那么一切都好说了。我的主子说了,他帮助了三少爷,就等同于背叛了长公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所以关于这件事,靖王殿下打算和您亲自详谈。” 胡惑拿出了寒溪给他的玉佩,道:“为了让三少爷放心,我把靖王殿下的信物带来了,还请三少爷过目。” 秦敬接过,却见这玉佩成色极好,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戴得起的。这玉佩的背面还刻着一个“靖”字,一看便是公孙昊的封号。 秦敬给虚舟看了看。 虚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是真东西。 秦敬毫不犹豫地应了。 “好。” “三少爷是个爽快人。” 胡惑把玉佩拿回,揣进了自己的怀中。他道:“主子此刻想必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再过几日就能到大渊,还请三少爷等上一等吧。” “好。” 到了这里,秦敬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于是,秦敬也就不再急切了。 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不过就是几日而已,难道他还等不得了吗?只要真的能让宋明珂付出惨痛的代价,多长时间他都是等得了的。 出来了这么久,秦敬的身子也快撑不住了。他咳嗽了几下,便被虚舟扶住了肩膀。他对胡惑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告辞了。” 胡惑伸手道:“三少爷随意。” 虚舟便扶着秦敬离开了。 秦敬离开,荧惑这才叫了手下来。 “大人。” 荧惑应了一声,道:“去公主府,告诉长公主,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 “是。” 待到手下离开,荧惑坐了下来,忽而觉得手臂一痛。他闷哼了一声,把袖子撸了起来,却见这手臂上头布着一道颜色诡异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这伤口看起来并不新鲜,却还是没好完全。 这是有一次,为了保护公孙昊而受的伤。 荧惑皱眉。 他抱着胳膊,在自己的屋子里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能暂时抑止手臂上的毒蔓延的药,他家中的东西若是一旦用了,只会让自己毙命更快。 因为现在秦敬还没落网,荧惑不知道这个东西会不会在暗中监视自己的行动,所以现在荧惑不能轻易去找宋明珂。 没有办法,荧惑只能草草地处理了一下伤口。这毒倒也不致命,就是疼些罢了。 第534章 制衡 “来。” 汤付霜手里拿着一只小碗,舀了一勺的乳糊糊,轻轻地吹了吹,送到了小孩子的嘴边。 奶奶糯糯的小孩儿已经长开,在身边人细心的照料下,俨然已经成了一只白白胖胖的雪团子。他的眼睛很大,像是黑葡萄一般。他也不哭也不闹,就是看着汤付霜,眼中盛满了好奇。 潘好在一边整理丝线,闻言道:“他也就是和你亲近一些。” 汤付霜看这孩子半天也不张嘴,就是瞧着自己傻乎乎地笑,无奈道:“什么呀,感觉他压根就不知道我是谁。” “小米糕。” 潘好走了过来,把小米糕抱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她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道:“乖,让哥哥喂你吃饭饭。” 小米糕像是听懂了潘好的话,拍了拍小手,便乖乖地坐在潘好的腿上,张开了嘴巴。 汤付霜笑了一下,喂了他一口,道:“好吃吗?”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小米糕笑得很开心。 “乖孩子。” 小米糕乖乖把一碗糊糊吃了下去,还舔了舔嘴巴头。潘好用帕子擦了擦儿子的小脸,把空碗放在了一边。 潘好道:“好了,你今日还没读书,因为这孩子耽误了你的时间,叫我怎么过意得去啊?” 汤付霜摇摇头道:“没事的。” 潘好拍着孩子,道:“不行的,你这么用功,又很聪明,我觉得你一定能考上,将来呀,也能是个风光的官老爷呢。” 汤付霜失笑道:“我现在还早呢。” “不过三年而已,可不一晃就过去了?” 两个人的声音都很轻柔,小米糕砸吧着小嘴巴,把手指头含在口中,渐渐地合上了眼。潘好等孩子睡着了,就把小孩子的手指从嘴里头抽了出来。 汤付霜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潘好轻声哼唱着柔软的歌谣。 汤付霜微笑着,眼中突然就浮现出了一张青涩可爱的少女的面庞。 他脸一红——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 害怕潘好看出异样,汤付霜赶紧和潘好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出去。出了屋,给潘好母子带上了门,汤付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很烫。 病了? 可是不难受。 真奇怪。 摇了摇头,刚想继续走,就见一下人走了过来道:“少爷,有人找您。” “我?” 汤付霜有些奇怪,他在京城中没什么朋友,除了飞花卫的人还能见到谁?于是汤付霜跟着下人去了前堂,却见来人不是于愿又是谁来? 于愿依然是那副憨厚的样子,他见汤付霜来了,便笑道:“快跟我走吧,长公主找你。” 汤付霜应了一声,简单地和下人吩咐了几句,便和于愿一起走了。 到了公主府,汤付霜下了马车,刚想进去,就感觉不对劲。 他踏进公主府的一只脚就停了下来。 “咋了?” 于愿问。 汤付霜看了看里头,皱眉道:“公主府来人了吗?” 没想到于愿闻言,居然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啊,小老弟,这么久不见,你居然变得这么敏锐了,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汤付霜干笑了一下,总觉得于愿这话哪里怪怪的。 这大哥夸人还怪有意思的。 到了宋明珂的书房,汤付霜总算知道那种不对劲到底是从哪里来了。 全都是人! 宋明珂的书房并不小,饶是如此,这些飞花卫也是把宋明珂的屋子给坐满了。汤付霜愣了一下,扫视了一圈却见入眼都是熟悉的面孔——没想到,飞花卫十二卫的都统和副都统,居然都在此处! 汤付霜心中一凛,马上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宋明珂道:“属下见过长公主。” “不必多礼。” 宋明珂随手指了个位置,道:“先坐。” 汤付霜看了看,空位置就剩下了一个——那就是杨潜下首。 然而—— 蹭的一下,汤付霜就感觉自己的后背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为别的,他就是不去看,也知道这些都统的视线正在他的身上梭巡。审视、怀疑、冷漠……各种各样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实在是让汤付霜挪不动脚步。 杨潜拍了拍把手道:“人孩子是新来的,你们能不能别吓他?” 然后杨潜又对汤付霜笑眯眯道:“怎么着?难道还要哥哥请你过来啊?麻溜儿的。” 汤付霜只能硬着头皮道了一声是,然后乖乖地走到杨潜手边坐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 除了平时比较熟识的几个人,还有一小半陌生的脸孔,汤付霜是从未见过的。他的视线接触到了凶神恶煞的霍难,原本以为这胡子大叔能对自己横眉冷对,但是没想到他还对自己友好地点了点头。 于是汤付霜回以抱拳。 宋明珂坐在上头,也没说话,只是看了看杨潜,杨潜便清了清嗓子道:“嗯,人都到齐了是吧。今天叫大家过来呢,也不是为了别的事情……” 杨潜微微一笑道:“荧惑回了信,说是秦敬已经上钩,所以叫大家回来,就是为了做最后的准备。” 汤付霜攥了攥手心。 祁连仙不满道:“什么玩意,就是为了这事儿?叫难叔带人直接去宰了不就得了?犯得着把我也弄回来啊?” 杨潜道:“不是,你以为咱们要杀的是谁啊?” “秦敬啊。” “秦敬是谁啊?” “我管他是谁?” 汤付霜:“……” 他转头,看了看微笑不语的小夏:你们飞花卫一向都是这么嚣张的吗? 小夏看了看他:是的。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霍难便开口道:“好了,无论如何,指挥使叫咱们回来总不是小事,都少说两句吧。” 霍难一开口,祁连仙便闭上了嘴巴。 汤付霜看明白了,这位大叔一样的人物,虽然看起来在飞花卫的地位不高,但是资历绝对是够用的。不然也不可能让祁连仙这样怪异又骄傲的人物闭嘴。 杨潜道:“难叔说得对,你们以为咱们要对谁下手?他爹可是左相啊。如果这次一旦出了什么差池,只要稍微错过了一点,你,我,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知道吗?” 看着众人沉思的脸庞,汤付霜也沉思了起来。 第535章 送上 “所以说,秦敬的背后靠着一个秦正广,咱们要想自己下手,难。” 汤付霜猛然抬起了头。 他看向宋明珂,却见宋明珂也在瞧着自己,眼中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有一个人,不就能和秦正广制衡吗! 这时,春杏开了门,走了进来,给众人行了个礼,道:“长公主,侯爷来了。” \\u003d\\u003d\\u003d 在等待荧惑回信这一段时日,秦敬就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未曾出门。 京城开始下起了小雨。 天一直灰蒙蒙的,就算是到了春天,春雨落在地上依然像是溅起了点点冰碴一般。 秦敬裹着被子,静静地看着外头的雨。他的眼神是默然的,是枯萎的,如若不是他轻微的呼吸,他人很难判断出此人究竟是死是活。 “嘎吱。” 虚舟端着一只小碗,走了进来,道:“主子,该用药了。” 秦敬没应,还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虚舟把小碗放在桌子上,轻声地唤了一声道:“主子?” 秦敬咳嗽了一声,而后道:“下雨了。” “是啊。” 虚舟想要去把窗子关上,他道:“已经很晚了,您怎么还开窗,如此是要染风寒的。” 秦敬没有拦着虚舟,他把被子给掀到了一边,颓然地坐在了床边。 “主子,喝药吧。” 秦敬点了点头,看着虚舟递到眼前的药,那漆黑浑浊的药汁散发着苦涩难闻的气味,衬得瓷勺雪白光滑。 虚舟见秦敬半天都没喝,奇怪道:“主子?” 却见秦敬已经渐渐闭上了眼睛,马上就要栽倒过去了。虚舟大惊失色,赶紧把药碗一扔,道:“主子!!” 虚舟的声音如同平地一声春雷,似乎是为了回应虚舟的反应,外头那急切的春雨又大了一些。 “噼噼啪啪。” 秦敬隐约听到了虚舟的声音,他勉强睁开了眼睛,死死地抓住了虚舟的手腕,道:“几日了?现在,是第几日了?” 虚舟的嘴唇微微颤抖,对秦敬道:“主子,十日了。” 十日了,还没等到胡惑的消息。 秦敬的嘴角蔓延上了一抹苦笑。 虚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静静站在一边,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一下。他道:“主子,您也别急啊,靖王从大宣赶过来,也是需要时日的。” 秦敬叹气。 他散乱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比起从前的病态,更多的是一种枯败。 “这场雨。” 秦敬张了张嘴,道:“这场雨,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虚舟愣了一下,道:“您想起了谁?” 秦敬摇了摇头,没回话。 虚舟见秦敬什么都不想说,便扶着秦敬再次躺了下来。秦敬闭上了眼睛,听着外头的雨声,再次陷入了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 “主子!主子!” 虚舟脸上带着一丝担忧,晃了晃秦敬的肩膀,他道:“主子,醒醒。” 秦敬睁开了眼睛,赶紧坐了起来。这一觉过后,秦敬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许多,他坐了起来,披上了自己的衣衫道:“什么时辰了?” 虚舟道:“主子,天已经亮了。” 秦敬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自己睡得太久了。 虚舟道:“主子,胡先生回信了。” 秦敬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他道:“你说什么!” 虚舟把手上的信件给他看,秦敬赶紧抽出了纸张,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他看得很慢,一字一句地读过之后,颤抖的嘴角逐渐上翘。 他的手在颤抖,薄薄的纸张被扯出了崎岖的褶皱。 虚舟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敬道:“靖王来了,靖王……来了。” 虚舟的心情十分复杂,看着这样的主子,想要劝解,却又无从开口,只能转过头去什么都不看。 秦敬伸手道:“虚舟,快,我要更衣。” 虚舟赶紧扶住了秦敬道:“主子,靖王殿下相约明日,您今日先养精蓄锐,将身子养好一些吧。” 秦敬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对,对对!” 虚舟心中蔓延开了一片苍凉。 不敢相信,现在眼前这个像是一个老人的人是自己的主子。曾经的他虽然病弱,但是眼光毒辣,锋芒尽显,手下的暗卫谁不折服? 但是现在怎么会这样? 虚舟吞掉了心中的苦涩,只能上前,默默地伺候秦敬梳洗。 翌日,雨终于停了下来。 京城之中到处都可嗅到春草泥土的芬芳气息,地上的泥泞也都被洗刷了个干净。 “嘎吱嘎吱。” 一辆马车缓慢地行进,逐渐向着京郊的方向行进。秦敬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外头草木石子被碾压的声音被隔绝开来,丝毫无法叨扰。 虚舟坐在车辕上,空洞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多远?” 虚舟听到了秦敬的话语,回过神,勉强打起了精神瞧了瞧周围,对里头的秦敬道:“主子,快到了。” 他们的目的是一座城外的庄子,这处庄子原本是前朝世家的地方,随着朝代更迭,这处庄子也渐渐地被闲置了下来。这也是公孙昊与秦敬相约的地方。 秦敬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虚舟捏了捏马鞭,而后静默了一下,抽了抽马背,加快了速度。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胸腔堵得难受。 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去,不能听公孙昊的话。 可是秦敬不听,他为了扳倒飞花卫,已经疯了。 罢了。 虚舟心想,若是主子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自己拼了命护着也就是了。 京城。 太极殿前。 刚下了朝,文武百官也都散了开来。秦正广和苏佑为并肩走着,二人偶尔说几句话,清清淡淡的。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秦正广面色憔悴,胡子上头也多出了几缕花白,显然是这几日也没有休息好了。 众人看着秦正广挺直的脊梁,也不免唏嘘。 “秦大人也是难啊,家中出了那样的变故,照样每日点卯上朝,实在是楷模。” “是啊,听说陛下也亲口说了大人这几日不必上朝,但是秦大人照样也是一天都没落下。” “世事无常啊。” 第536章 比探 “……” 秦正广听不到他们的议论,却也没有去管别人的目光。他把脸上的悲伤隐藏得很好,甚至还带着一点笑。但是这一点淡淡的笑容,在别人的眼中,未免就显得勉强。 “秦大人。” 秦正广停住了脚步,微微侧首,却见原来是迟允走了过来。面对着迟允,秦正广的态度总还算是好的。他温声道:“是你啊,峻生。” 迟允对他行了一礼。 秦正广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迟允放下手,上前几步,靠近了秦正广。苏佑为十分有眼力见地后退了几步,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迟允低声道:“秦大人,今日清晨,迟某的手下看见三少爷出了京城。” 秦正广瞳孔一缩。 “你说什么!” 迟允低声道:“大人,现在还未尘埃落定,三少爷还不能轻举妄动。迟某发现了不对劲,这才马上来告知于您。” 秦正广转身就走。 甚至都没来得及和迟允道别。 “诶,秦兄!” 苏佑为看了看迟允,便道:“迟大人一会来我家喝茶啊!” 说完,他就赶紧追着秦正广离去了。 迟允看着秦正广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很快便落了下去。 京郊。 无名庄内。 秦敬下了马车,环顾了一圈,却发现远处的树林东倒西歪,到处都是一副衰败的样子。庄外有一条清溪顺着山间错落的石块而下,发出了潺潺水声。 有鸟鸣,有虫语。 庄子外围的瓦墙周围有一大片空地,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叶,一看就是许久都无人清扫了。 忽而,远处鸦雀声渐起,振翅声不断飞跃。 秦敬看了看天上四散的乌鸦,深吸了一口气,向庄子里头走去。 “嘎吱。”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从里头传出了一股腐朽的气息。秦敬踩着脚下的树叶,咳嗽了几声,伸手挥了挥迎面而来的灰尘。 虚舟皱眉。 这公孙昊选的地方也太偏了一点,而且还很陈旧。 庄子里头,就像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布局。不过这些屋子经过风霜雕刻,已经呈现出了一种颓然欲倾的迹象。院子里头还有一个小水洼,水洼里头漂着几根脱了皮的树枝。 秦敬和虚舟向里走去。 忽而,虚舟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秦敬的去路,秦敬没动,还没说话,却听虚舟道:“什么人!” 荧惑从廊庑另一端走了过来,道:“是我。” 虚舟静静地看着荧惑,也没后退。 秦敬拍了拍虚舟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虚舟这才低下了头,退到了一边。荧惑也没走过来,只是背着手道:“我们家主子还没到,还请进来等吧。” 秦敬道了一声好。 荧惑转身就走,也不管秦敬是不是要跟上。秦敬缓慢地跟在荧惑身后,看着落在他身上的那变换的廊柱的影子,沉默不语。 半晌,荧惑在一间屋子门口停了下来。他站在一侧道:“三少爷请。” “多谢。” 秦敬对他颔了颔首,便走了进去。 这屋子的陈设倒是十分简单,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厢房罢了。窗子一开,能够看到外头杂乱的草木,横枝错节,野蛮地生长着。 桌椅上头倒是没什么灰尘,看起来是有人简单地打理过了。桌子上头还摆着一个精致的酒壶,和几个小茶杯。 窗边站着一个人。 这人是个男子,看起来好像很年轻,不过脸上却戴着一张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身形瘦高,站在窗边的时候,像是雨中的修竹一般,挺直林立。 这个人看了秦敬一眼。 秦敬接触到了他的视线,皱了皱眉。 他转头对荧惑道:“这位是?” 荧惑淡淡道:“他是我的手下,也是靖王殿下的手下。不必在意。” 秦敬应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而他却再次斜着眼睛,看了看窗边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却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放在身前,一只手放在身后,依然平静得像是个木雕。 只是没有人看见,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颤抖成了什么样子。 荧惑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这边对秦敬道:“说起来,我倒是觉得你们秦家挺有意思。” 秦敬坐了下来,道:“怎么说?” 荧惑道:“这京城百姓都知道,秦家的三少爷已经死了,偏偏您还好好地坐在这,这倒是让在下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秦敬沉默了一下,很显然不是很想提这件事。 他道:“说来话长,不过就是一些家族之间的原因罢了。” 荧惑耸肩道:“大世家都是这样罢了。” “这一点,”秦敬双手拄着拐杖,笑了一下道,“我倒是赞同胡先生。”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秦敬再次看向了来到了荧惑身边的年轻人。他道:“胡先生的手下大概也是大宣人了?” 胡惑道:“自然是的。” 秦敬的眼神却没离开过他,他看着这年轻人,嘴上却道:“早些年,我读私塾时,听教书的先生说过大宣地广物博,风景也十分优美,实在是让人心驰神往。” 荧惑不动声色道:“大宣的景美,人自然是更美的。如若三少爷喜欢,我送你几个大宣的舞姬如何啊?” 秦敬淡然一笑道:“多谢胡先生的好意。大宣有一句俗语,无德无行而取利……下一句怎么说来着?” 荧惑的笑容顿了一下,旋即便恢复了正常。他刚想说话,却听身后的年轻人道:“必有奇祸也。” “对。” 秦敬笑道:“胡先生的手下也是见多识广啊。” 荧惑摆了摆手道:“不过就是读过些书罢了——今日备了些薄酒,还请三少爷赏脸。后头还有些小菜,阿雪,你去取。” 被称作阿雪的年轻人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秦敬不再看他,对荧惑道:“不知靖王殿下……” 荧惑应了一声,道:“殿下很快就会来了。” 秦敬嘴上道了一声好,心中却是有些烦躁的。 这种不安,这种躁动,在进了庄子之后便变得越发强烈。 第537章 心焦 秦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轰隆!” 秦敬猛然转头,却见窗户外头,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却骤然阴沉了下来。伴随着焦躁的狂风,屋子里头的窗被拍打得噼啪乱响。 “嘎吱、嘎吱!” 忽而,又是一道晴日雷声炸开! 秦敬转头,却见荧惑的脸在雷光的照映之下,显得格外诡异。他立刻站起身道:“既然今日等不到殿下,那么在下就先回去了,这件事,日后再谈。” 秦敬带着虚舟向外走,拐杖打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哒、哒、哒!” 冷风裹挟着树叶,沙沙作响。秦敬默不作声地向外走,脚步有些踉跄,甚至有些急切。 这时,虚舟停下了脚步,一个暗卫从树上无声落了下来,上前凑在虚舟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秦敬停下了脚步,回头道:“怎么了?” 虚舟的脸色不太好,对秦敬低声道:“主子,兄弟们的联络都断了。” 秦敬心中大惊。 他手指握住了拐杖道:“断了?怎么会突然断了?” 虚舟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秦敬当即决定道:“无论如何,还是先走。” “是,主子。” “嘎吱。” 天光逐渐从门外倾泄进来,秦敬推开门,刚走了两步,就停在了原地。 因为他的眼前,赫然是围成了一圈的金吾卫! “锵!” 几道银光同时闪过,秦敬的眼前一花,却见无数道枪尖同时指向了他,只要他敢乱动,那么这些长枪一定会把他扎成刺猬。 秦敬的背后赫然激起了一层冷汗。 “主子!” “别动!” 秦敬拦住了虚舟,看向了骑在马上的人。 骑在马上的人是孙令辉的手下,名为赵闯。赵闯手中拿着一把长枪,下巴上头的胡子还迎着风飘飞着。他冷声道:“沈帅有令,此处已禁严,任何人不得进出!” 秦敬看着那锋利的枪尖,不禁后退了一步。 他抬头看着赵闯道:“阁下应该是金吾卫的将军吧?在下秦敬。” 赵闯居高临下道:“大胆,秦家三少爷已经不在世上,何人如此大胆,胆敢冒充左相之子?” 秦敬咬牙。 他道:“此事说来复杂,但是我确实是左相之子。” 秦敬拿出了证明身份的玉佩,挂在了一枚枪尖上头。那将士收起了枪,把这玉佩呈给了赵闯。赵闯接过,只是看了一眼,便扔给了秦敬。 秦敬道:“如您所见,我是秦家的人,所以可否能请将军通融一下,放我和我的手下出去?” 赵闯低声哼了一声,手下的长枪却依然没收回。赵闯道:“沈帅说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就算你真的是秦相的儿子,也是不行。” 虚舟上前道:“你!” “虚舟。” 秦敬对他摇了摇头。 就在此刻,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自己是被坑了。 但是,面对着对面这冷肃的金吾卫,秦敬实在也是不敢做出任何反应,毕竟他们可是冷漠的兵,和他们这些人,是根本讲不出来道理的。 若是把他们逼急了,当场就把自己给解决了,也不是不可能! 秦敬知道,现在他是出不去了。 于是他只能退回到庄子里头去。 秦敬回到院子里头,转头对虚舟道:“回去看看!” 虚舟知道秦敬的意思,闻言立刻折返到了刚刚的屋子去,却发现屋子里头空无一人,什么都没了。 “主子,没人了。” 虚舟回来,就带了这么一句话。秦敬闭上了眼——果然,果然!!! 虚舟赶紧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秦敬,道:“主子!” “主子,我们必须要出去!” 虚舟低声道:“无论如何,今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出去,不能让他们把我们给拖死!” “我知道,我知道!” 秦敬吼了一声,再次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在原地转了好些圈。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什么秦家,什么后果,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冲出去,找到宋明珂,和她同归于尽! 秦敬咬牙,口腔中似乎还氤出了淡淡的铁锈气息。秦敬低声道:“这次带了多少人?” 虚舟静默了一下,道:“主子,一百人。” 秦敬道:“外头的金吾卫,有多少人?” 虚舟道:“在我们眼前的,大概有一千多金吾卫,这并不包括将庄子包围的人……” 秦敬愤恨地把拐杖往地上一摔。 “娘的!娘的!” 虚舟扶着秦敬的手也带着一点颤抖。 他是秦敬最为看好的暗卫,也是他最亲近的手下,他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受过重伤,好些次死里逃生,但是不管如何,他从来都没有如此绝望过。 对,绝望。 从心头升腾起来的绝望。 就算他做暗卫做了这么多年,早已经对任何事都淡漠如水,可是在真正有可能到来的死亡的时候,他不免还是会犹疑,会退缩。 但是他没有办法。 虚舟缓缓地,把身子伏了下来。他半跪在地上,给秦敬磕了个头道:“主子,我手下的暗卫虽然并不多,但若是要帮您逃出去,应该是可以的。” 秦敬心中狠狠一痛。 他道:“你在说什么?外面都是金吾卫,难道你想找死吗?!” 虚舟道:“可是主子,若是这样一直拖下去,到最后,我们也要一起死!” 不得不说,虚舟说的是对的。 如果说秦敬想要活下来,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他手中剩下的最后这一百个暗卫的力量。 他们只能用性命,为自己创造逃生的缺口。 “请主子,早下决断!” 由于太过煎熬,秦敬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唇齿也开始打颤。他始终不敢面对虚舟,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辜负虚舟的意。 “轰隆!轰隆!” “驾!” 秦正广身上的官袍还没脱下,靴子上也沾满了泥点,但是现在的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他手中持着马鞭,愤力地抽在马尻上,这骏马的蹄子飞奔,将小道周围的花草也给踩撵得一塌糊涂。 秦正广抬头看着天空。 明明京城中还是晴天,但是到了郊外,这乌云立刻就像是野兽一般侵吞了这一方天地。远处雷鸣电闪,轰隆声不断,似乎是在阻挠着心焦的旅人的脚步。 秦正广目眦欲裂。 第538章 疾首 黑云压城城欲摧。 浓云滚滚,像是要压迫在人眼前一般,这是大雨欲来的预兆。 赵闯带着手下的人默默地守在庄子门口,只觉得这压抑的天简直是要把人的呼吸夺走。 身边有人低声道:“这是要下雨了。” “是啊,前几日刚下过雨来着。” “真难受啊。” “是啊。” 赵闯捏了捏自己的脖筋,掂了掂手中的长枪,心中正在胡思乱想。 冷风呼啸。 忽而—— “嘎吱。” 庄子的门开了。 赵闯神情一凛,转头一看,却见大门缓缓敞开,里头赫然站着一百多号人,这些人个个身穿黑衣,面色严肃,手上还拿着亮闪闪的武器。 虚舟长剑一甩,看着前方的兵,心中满是冰冷的决绝。他断喝了一声,道:“上!” 秦家的暗卫一拥而上! 赵闯的眼一眯,却见这些人俨然要冲过来,一副要往外逃的样子,便大声道:“逆贼何处走!” “啊啊啊——” “铿!” 和虚舟对上,赵闯却猛然发现这看起来十分瘦弱的暗卫怎么力气如此之大?再仔细一瞧,却看见虚舟的眼中已经布满了红色的血丝,裸露出来的手背颜色也不太正常。赵闯暗中皱眉,长枪向前一扫,却被虚舟一跃,轻灵地躲开。 “啊!” 一根断肢在赵闯的眼前飞过,还连带着鲜红色的血肉。他粗略地看了一下这些暗卫就算被人砍断了手,却也没有退缩,十分勇猛,就算是他手下历经百战的金吾卫,也不得不多分出一些人去应对。 “啊啊啊!” 虚舟像是疯了一样,尽情地劈砍,就算后背上头落下了几道伤口也毫无知觉。赵闯心中怒意窜起,于是便也暴喝了一声,长枪如疾雨一般落下! 正常来说,一个暗卫遇到军中的人,本就处于弱势,更何况是虚舟这种根本没打过仗的人。顷刻之间,虚舟的肩膀上已经被戳出了两三个洞,血花爆开。 忽而,赵闯听到身边有人道:“他要跑!” 赵闯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暗卫正在和前面的兵拼杀,而他身后有一人,虽然手上拿着兵器,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胡乱地挥舞,一看便是不会武功的。 赵闯立刻转头。 他三两下就挑开了虚舟的长剑,虚舟转头那一瞬,却见自己的长剑已经落地,然而再次转过头,却见那长枪直冲自己的喉咙! “噗嗤!” 一枪,穿喉! 虚舟想要抬手去触碰什么,却感觉那长枪抽了出来,眼前迸溅出了点点血光——那是属于自己的血光。 虚舟倒在了地上,再也没了生息。 然而秦敬却顾不上这一边。 他虽然被几个暗卫保护着,但是处在这样压力之下,秦敬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颤抖。转瞬之间,这一百来个暗卫们都倒了下来,遍地的尸体横陈,被马蹄践踏成了肉泥,散发出的气味令人作呕。 秦敬心中一惊。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听马蹄声起,原来是赵闯冲了过来直接冲向了他!秦敬调动了全身的气力向后一仰,躲开了长枪,却也差点摔倒。他身边有个暗卫扶起了他,而后几个暗卫冲上前来挡住了赵闯的攻势! “列阵!” 听到了赵闯的命令,这几个暗卫身边的小兵立刻举盾在前,长枪越盾而出,直接捅死了两个人。 恍惚之间,秦敬这才看到,原来他身边就剩下了这些暗卫。 他的手心都发了凉,被暗卫们护着一点点后退。现在他们是肯定冲不出去了,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后退,继续退回到庄子里头。 “快跑!主子快跑!” 一个暗卫为秦敬挡住了一枪,转头对秦敬大喊。秦敬看着他满是血迹的脸,向后退了几步,便甩开了双腿就向庄子门口跑去。赵闯见状,直接扔出了手中的长枪,眼看着那长枪便没入秦敬后心! “噗嗤。” 却是一个暗卫又替秦敬挡下了这一枪。 秦敬连滚带爬,脸上满是黑灰地逃进了院子里头。转瞬,跟在他身边的暗卫便立刻关上了大门。 “砰”的一声,把将士们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刚一进来,秦敬便虚脱一样,跪在了地上。他喘息着,看着自己泥泞的双手,只感觉胸腔有一股火在狠狠燃烧。 秦敬抓了抓头发。 他抬眼,却见自己眼前,只站着两个暗卫。这二人,是他手下武功最高的二人,并不次于虚舟,所以虚舟才让他们护着自己前行。 秦敬缓了半天,才抹了一把脸道:“虚舟呢?”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紧张。 两个暗卫跪了下来,还没说话,却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秦敬心中一惊,伸手接住他们,手心触碰到了他们的后背,一片黏腻。 秦敬抬起手。 红色的血。 原来,他们早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就是拼着最后的一丝气力,将秦敬护送到了庄子里。 秦敬再也忍不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的疯狂、崩溃,和那积压在心底的黑色的余烬,顷刻之间就如同裹上了一层猛火油一般,燃得炙热。 “啊啊啊啊——” 秦敬抓着自己的袖子,疯狂地在地上打滚。 他做了什么!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两个暗卫的尸体还没凉透,虚舟也躺在外头,死无全尸。 他明明是他们的主子,可是他,到底都做了什么!是他亲手把他们送进了深渊! 秦敬头痛欲裂。 就在此时,就在他处在崩溃之际,他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道通传声—— “长公主到——” \\u003d\\u003d 赵闯正叫手下处理着地上的尸体,身边有一小兵打马上前道:“将军,咱们可要冲进去捉拿逆贼?” “不进去。” 赵闯看了看庄子的大门,道:“咱们收到的命令,就是不许任何人进出。沈帅没叫咱们进去,咱们就不能动。” “诶,好嘞。” “这边这边——” “好了好了!” 手下的人正忙活着,赵闯也下了马,帮手下的人一起清理。就在这时,赵闯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整齐的马蹄声。 随着清亮的通传声响起,赵闯转头一看,却瞬间愣住了。 第539章 倾力 “长公主到——” 赵闯只觉得,今日所见这场面,恐怕是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日光大作,山花烂漫,但是这一片静幽的景色,都成为了来人的陪衬。入眼便是一队穿着春景百花图的飞花卫,这些飞花卫大概有百来号人,人人骑着毛色鲜亮的骏马。地上灰尘厚重,马蹄踏来,便如烟尘滚滚,衬得这些神色冷淡的飞花卫好似天兵天将一般,前来问责触犯天条的罪人。 百花璀璨,绣在他们的袖子上、腰间,随着清风徐来,百花纷飞,似乎离很远都能嗅到那神秘的香气。 然而这还不是最吸引人的。 待到前头的副都统和百户们站定,这分成了两波的飞花卫便自觉分成了两行。赵闯见状,赶紧道:“快给长公主让路!” “哗啦。” 赵闯手下的兵便很快散了开来,为飞花卫开辟出了一条空道。 杨潜牵着缰绳,上前两步,冷漠地看了看周遭其他人。他的身边,跟着飞花卫目前能够调动的所有都统,共计十一人。除了看管监牢的花辞,所有的都统,全部都在此处,在宋明珂轿辇的两侧,八字排开。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都统独有的服饰。和副都统不同,每个都统,都带着自己的名号,而他们衣衫上头绣着的纹样,就是他们名号所代表的花色。 衣冠整齐,腰间长剑不离身。 正如星云拱月一般,这些飞花卫都统,簇拥着高高的轿辇。轿辇如同一轮皎洁高贵的明月,升腾于周遭的星点之上,映得周遭五彩斑斓的霄汉,黯淡无光。 宋明珂穿着一身金红祥云鸾凤大翅朝服,手上拿着那把镶祖母绿摞丝纯金花鸟骨扇,戴着明珠八宝鎏金甲套的手闲闲地搁在了自己的腿上。轿辇颠簸,但是宋明珂头上的头面却未动半分,一如她的眼神,孤傲、冷漠,不可一世。 看着眼前仪仗的赵闯,心中凛然。 如果他没看过,他眼前的飞花卫,大概有六百人左右,而这些在前头开路的人,最小的官也是一个百户,在飞花卫之中那可是拥有着一些话语权的。 再看宋明珂身边那些都统——木莲、荼蘼、佛桑、祁连仙……就连平日里混迹在别处的金华卫,也全都在。而轿辇后头,便是这些都统带来的手下了。 浩浩荡荡,声势壮大。 赵闯咋舌。 看来这一次,长公主是真的要把秦敬给…… 他还没想完,却见最前头的杨潜突然抬手道:“停!” 他身边的都统们,便立刻牵着缰绳,停止了前进。宋明珂的轿辇被轻轻地放了下来,落在了地上,地上的杂草和枯叶被碾碎,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所有人,都静默地,虔诚地看向这个年轻的女子。 杨潜来到轿辇旁边。他身上的服饰,和其他人的相比,略有不同。其他都统身上的百花都掺杂着些许银色的丝线,阳光映照下来如同水波一般。但是杨潜的不同,他身上那大片大片的百花簇拥盛开,肥硕的叶片更是以金线交织,璀璨高贵,与众不同。 他腰间并未佩戴长剑,而是别着一把九节鞭。这九节鞭的质感似钢非铁,鲜红的鞭穗随意地落了下来,和他腰间的玉佩碰撞在一起,微微晃动。 更为不同的是,杨潜头上的乌纱上头,还绘着繁复的无患子,正对应了他手下的无患卫。 这就是京城中独一无二的,在飞花卫拥有着绝对权力的指挥使。 此刻杨潜的眼角都透着一种淡薄与孤傲,他目不斜视,站在轿辇旁侧,伸出自己的胳膊,对宋明珂极其尊敬地低下了头。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 “刷”的一声,所有的都统、副都统和百户,俱整齐划一地后撤了一步,单膝跪地,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地上。平日里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飞花卫,那些杀伐狠厉,对敌人绝对不留情的地狱修罗,就在这里,就在这安静的丛林中,在荒废的庄子前头,对轿辇上的女子,底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 认真、恭敬,绝无一丝懈慢之心。 宋明珂伸出了手,搭在了杨潜的小臂上头。她的手指娇软,上头的蔻丹颜色鲜亮,但是杨潜却不敢有一丝颤抖,只是让宋明珂借着自己的力,缓步地下了轿辇。 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上,带着地上的叶片一道随着它舞动。 宋明珂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来到了赵闯的眼前。 赵闯有一瞬间的愣神。 在他的印象里,长公主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子,他从没想过拥有着那样一副蛇蝎心肠的女子,会是如此高贵典雅的一个人。 赵闯只是晃神了一下,便立刻反应了过来,把自己手上的兵器放下,对宋明珂行礼道:“末将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抬手道:“赵将军不必多礼。” 赵闯起身,看了看宋明珂身后那些面无表情的都统,便道:“不知长公主来此,末将唐突了,是末将的不是。” 宋明珂便道:“赵将军言重了,本宫此次前来,也没有告知给谁,将军不必道歉。” “是。” 赵闯心道,早上临行之前,沈帅给他提了个醒,说要是长公主来了便全力配合长公主便是,看来这长公主和沈帅是联合起来一定要把秦敬给往死里坑了。 赵闯心中如明镜一般,表面上却道:“不知长公主需要末将为您做些什么?不瞒您说,沈帅已经下了令,末将愿全力配合长公主与飞花卫。” “那便多谢赵将军了。” 宋明珂看了看地上那一堆死尸,微微皱眉。他这一皱眉,身边的杨潜便立刻招了招手,于是便有几个飞花卫上前,把这些残留的尸体给处理掉了。 而庄子里头的秦敬,听到了宋明珂的声音,便立刻清醒了过来。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就是插翅也难飞了,所以他必须得想办法躲在这里,绝对不能踏出一步。 第540章 针尖 秦敬还没动作,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 待到宋明珂和赵闯交代完毕之后,赵闯便立刻叫自己手下的人散开,为飞花卫让出道路。赵闯手下的金吾卫将庄子包围了起来,保证里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出来,严丝合缝。 杨潜上前了一步,捏住了手中的九节鞭,啪的一声,抽在了地上。 “啪!” 顷刻之间,禽鸟飞散,这一处深山之中便回响着九节鞭抽打留下的余音。 杨潜运起内力道:“飞花卫在此,前来捉拿通敌叛国之逆贼,闲杂人等退散。庄内人听着,若是你现在自己出来,本指挥使可以保你不死。” 门里头的秦敬咽了咽口水。 他在地上,爬了几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缓步向后退着,明明隔着一层厚重的门,他却能够感觉到门外头那种无形的压迫。 杨潜见里头没动静,便对宋明珂道:“怎么办?” 宋明珂淡淡道:“等。” 杨潜完全没有废话,叫人给宋明珂搬了张椅子,便扶着宋明珂坐下了。宋明珂把玩着手中的小扇子,看起来好像压根不关心门里头的秦敬。 她也完全没有要进去的样子。 一边的赵闯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既然飞花卫都已经来了,那么直接带人冲进去,把秦敬给抓回去,岂不是更快一点? 怎么来了,反而还不急了? 但是宋明珂做的事情,赵闯作为一个外人是不好置喙的。 对于宋明珂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并不只是金吾卫们心中犯嘀咕,就是有些飞花卫们也是摸不到个路数。唐续站在小夏身边,轻声对小夏道:“头儿,咱们怎么不进去啊?” 他看了看宋明珂放在椅子上头的手指,那手指轻轻地敲着,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小夏道:“长公主在等人。” “等人?等谁啊?” 小夏却笑着摇摇头,不说话了。 宋明珂着急吗? 她一点都不急。 她已经把秦敬逼到了这个地步,秦敬再怎么挣扎,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一个死,所以宋明珂一点都不着急。 不如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把更多的世家拉下水。 江家、诸家、吕家……还有那些观望着依存着秦家过活的世家,如果能够把他们给拉下去,这秦敬才算是死得其所。 秦敬陷入了这样的困境,那些世家能不管吗? 眼睁睁看着秦正广的儿子去死,他们自然是不敢的。毕竟他们还要仰仗秦家,所以不敢得罪秦正广。那么他们只要敢踏足这山中一步,宋明珂就有办法把他们给一起坑进去。 这样,她皇兄的担忧又会少一些。 就这样,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里头的秦敬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宋明珂这边还在和赵闯搭着话,还是没有半点要进去的意思。 但是,这对于里头的秦敬却是一种巨大的煎熬。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阴魂不散的飞花卫到底什么时候能冲进来,自己的这条命,现在完全是栓在别人的手中。 秦敬都要疯了。 他躲在之前的屋子里头,靠在腐朽的床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就在飞花卫等待的过程中,秦敬想了无数个办法,想要找到别的出路逃出去,但是他却发现,这座庄子从头到脚都被外头的金吾卫死死盯住,就算是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秦敬抱头,手指上头沾满了泥土。 他甚至想要挖个洞,逃出去,但是他发现,那根本做不到。 “滴答、滴答。” 外头的房檐上头,有积水缓缓滴下。 两炷香、三炷香。 漫长的时间飘散而去,就连宋明珂也觉得有些不耐烦——这消息传得这么慢?就算是骑着驴子过来,也该到了吧? 杨潜看了看天色,弯下了腰,低声对宋明珂道:“天快晚了,还要再等?” 宋明珂叹了口气道:“再等一会儿吧。” 她换了个姿势坐着——毕竟这么久了,她的肩膀也都酸了。杨潜是个懂眼色的,他对霓裳使了个眼色,霓裳瞪了瞪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杨潜点了点头。 霓裳轻哼了一声,却还是上前来,轻轻地给宋明珂捏着肩膀。 宋明珂闭着眼睛哼哼了一声,道:“舒服。” 霓裳勾了勾嘴角,低声道:“得寸进尺。” 再次等了一炷香,秦敬却还是没出来。宋明珂抬手,叫霓裳停了动作,便站了起来。 杨潜道:“要进去吗?” 宋明珂想了想道:“进去吧。” 杨潜道了一声好,对身边的百户们招了个手,道:“长公主有令,闯!” “是!” 飞花卫们齐声应下,抽出了腰间长剑,蓄势待发。 杨潜转头,对霍难点了点头。霍难应了一下,拎着大砍刀,走到了庄子门前,断喝了一声,挥砍而下! 轰隆! 大门应声倒地! 门口的灰尘随着重物的坠落,激起了一片烟雾。杨潜挡在了宋明珂的身前,伸手把那些烟尘都给挥散开来,免得迷到了宋明珂的眼。 待到灰尘散去,他对宋明珂伸出手道:“走吧。” 宋明珂点了点头,踏出了一步。 就在此时! 飞花卫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喊,那呼喊带着嘶哑,还有焦急。宋明珂脚步一顿,微微眯起了眼。 秦正广怎么会来? 她转过身来,就听到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响起,在飞花卫后头停了下来。秦敬扶着马背,下了马,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面目赤红。 秦正广朗声道:“谁敢进去!” 他喘息着,明显是累极了,但是他的身形却依然没有弯曲,脊背挺直,没有半分佝偻。 秦正广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沉浮官场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自己慌张到手软。 里头就是他的儿子,如果,如果他再晚来了半步…… 幸好赶上了,来得及!! 秦正广说完这句话,就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了宋明珂跟前。此刻他根本顾不上什么礼仪,开口便道:“长公主今日好大的排场,如此作为,不知所为何事?” 宋明珂并不生气,她勾了勾唇道:“所为何事,本宫觉得,左相大人应该比本宫清楚才是啊?” 秦正广的脸色沉了下来。 第541章 麦芒 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针锋相对。 以前就算是矛盾再深,他们也不会闹红了脸,表面上看来,一个是高贵的长公主,一个是彬彬有礼的左相,君臣和睦,甚至还能举杯共饮。 今时今日,却完全不同。 秦正广面对着六百个飞花卫漠然的注视,和周遭那金吾卫的气势,昂首挺胸,丝毫不惧。 他道:“无论如何,今日这门,只要本相在这里,谁也不要想进去。” 宋明珂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他道:“秦大人,你这是在以下犯上吗?” 宋明珂的话音一落,飞花卫所有人捏住了手中的长剑,一时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肯相让! 秦正广并不回答宋明珂的话,只是向前道:“我乃大渊左相,谁敢上前!” 飞花卫哗然! 秦正广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门口站定。 以一人之姿,对千人之力! 秦正广的意思十分明确,而飞花卫众人,还真就是不敢动手。 为何? 不是秦正广嚣张,而是秦正广的身份,确实是开罪不起!他是左相,是整个大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今日他们若是真的敢轻举妄动,动了秦正广,那么一定会引起动乱! 最起码,那些世家,就会联合起来和飞花卫闹个鱼死网破。 宋明珂显然是不想看到这一点。 现在的局面,多少还算是平衡,但是一旦秦正广这一尊大佛在她的手下出事,她将招来无数不必要的麻烦。 这也是宋倾岚迟迟不对世家下手的原因之一。 现在,秦正广就站在这里,却没人敢踏入半步,就算是金吾卫,也不行。 一时之间,场面僵持了下来。 对于秦正广突然到来这件事,杨潜也是存了点疑惑。杨潜搀着宋明珂,低声道:“他怎么来了?咱们应该没给他通风报信才是。” 宋明珂应了一声。 还能是谁说的? 只有迟允。 这件事,从头到尾,迟允都是背后默默助推的人,却不显山不露水地达到了他的目的。不管今日飞花卫的行动是不是真的有被秦正广阻挠,宋明珂和所有世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尤其是秦家。 秦家倒台,宋明珂要面对其他世家的针对;秦家不倒,宋明珂要被秦家带头针对,无论如何宋明珂的权力都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宋明珂手中实权一削再削…… 她便没了话语权。 没了话语权,亲事还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不能。 没了话语权,并且被世人一再诟病,配得上战功显赫的骠骑大将军、高贵的安北侯吗? 不配。 宋明珂冷笑。 无论如何,迟允的目的都是不单纯的。宋明珂知道,但是她这一次却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宋明珂看着静静站在门口的秦敬,刚想说话,便有一飞花卫上前,对宋明珂低声道:“长公主,有人来了。” 宋明珂面色不变道:“何人?” 手下道:“山下有很多马车,应该是朝廷的人。” 宋明珂应了一声。 来得不巧啊。 如果秦正广还没来,宋明珂是很乐于把这些前来找死的世家一网打尽的。但是秦正广在这里,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要他还在,她就无法把这些人给坑进去。 宋明珂心中叹息—— 迟允啊迟允,不愧是前世能够靠着一己之力爬上左相位置的人。 就在这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大臣上了山。他们的面色也带着点慌张,山上这一段路程对于他们这些文臣来说还是太过遥远,故而他们到了这里的时候,也差点累趴下。 来到这里,就看见一层层的人。 苏佑为自然也来了——秦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廷中所有的官员都坐不住了,毕竟秦正广可是左相啊! 他一边喘息着,一边看了看身边的迟允。 迟允面色如常,甚至连呼吸都没紊乱半分。他伸手搀扶了一下苏佑为,苏佑为感激道:“多谢,多谢。” 他擦了擦汗——这迟大人看起来是个白面书生的样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苏佑为向前两步,踩断了几根枯树枝,却看见这庄子已经被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就算抻着脖子看,也什么都瞧不到。 “秦大人,”宋明珂淡淡道,“你可知令郎犯下了什么事?” 秦正广道:“犬子不过是听了臣的话,来此视察这庄子罢了。” 这是睁眼说瞎话了。 宋明珂见他不承认,也不生气,只是道:“令郎通敌叛国,和大宣的靖王有来往,我飞花卫捉拿逆贼名正言顺,秦大人公私分明,为人秉正,还望秦大人不要阻拦飞花卫做事。” 宋明珂没有把话说绝。 但是,对于宋明珂的态度,秦正广并不买账。他道:“犬子从来都不认识什么大宣的人,还望长公主不要随口污蔑,不然臣会以为,飞花卫从前做事都是屈打成招,从不讲究证据礼法。” 秦正广连消带打,居然就把这帽子扣回到了宋明珂的头上。 只是,看着宋明珂的态度,秦正广心中也犯嘀咕。 她好像并不恼怒? 难道长公主手中还有什么牌不成? 无论如何,今日秦正广就是不挪动半步,他坚信,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动得了他,除非—— 就在秦正广思虑的时候,让秦正广再一次慌了半寸的事情发生了。 “秦大人今日所为,倒真是让本侯开了眼。”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人,这人背着双手,脚步缓慢,但是却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承聿! 赵闯赶紧下了马,带着全部金吾卫,给沈承聿行礼道:“沈帅!” 全体金吾卫,刷的一下便半跪了下来。兵甲碰撞的声音连成了一片。沈承聿微微抬手,对赵闯颔首。 赵闯起身,他上前道:“禀沈帅,今日庄中没有一个人出入!” 沈承聿颔首道:“很好。” 他转头对秦正广道:“今日金吾卫受本帅军令,在此协助飞花卫捉拿叛国逆贼,秦大人,您难道是要阻碍军务?” 第542章 交手 秦正广只是慌了那么一瞬,神色便恢复如初。他道:“安北侯好大的阵仗,今日你一口一个逆贼,我倒是没看到,这逆贼究竟在哪里?” 沈承聿朗眉一挑道:“难道这也需要本帅挑明?就在你的身后,此处庄内,窝藏着一个胆大包天的逆贼!” “沈承聿!” 秦正广指着沈承聿道:“休得血口喷人!” “秦正广!” 沈承聿也喝了一声,道:“今日你百般阻挠,那就休怪本帅翻脸不认人——金吾卫何在!” 正在一旁观望的拿不出主意的金吾卫们瞬间觉得精神一振,好似受到了某种鼓舞一般,刷的一声将手中的兵器一举,震声道:“在!” 沈承聿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接指向了秦正广道:“给本帅拿下!” “是!!” 话音刚落,金吾卫们就要一拥而上,秦正广胸腔之中的怒火顷刻就被点燃,他掷地有声道:“竖子休得猖狂!我未犯国法,谁敢拿我!” 沈承聿冷笑了一声,长剑一甩,破风之声如麒麟怒号。他悍然道:“你未犯国法,但是里头的人却犯了!今日我金吾卫做事,你却加以阻碍,此乃妨碍军务,今日就以军令惩处你,谁敢不拿!” 金吾卫们大声应了,长枪齐鸣,马上就要怼到了秦正广的眼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正广突然抬手,从袖子里头抽出了一把匕首,这匕首锋利至极,还闪着寒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秦正广用这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狂风掠过,秦正广的衣袖翻飞,将他的乌纱帽吹下。乌纱帽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翻滚了几圈,不知被风送到了何处。 剑拔弩张! 尖锐的匕首马上就要碰到他的喉咙,秦正广冷笑道:“今日若是本相死在了这里,记住了,你们所有人,都休想往外摘。” 众人哗然! 堂堂的大渊左相,一个站在权力之巅的人,居然在众人面前,在两千金吾卫、六百飞花卫和所有的文武百官面前,公然耍起了无赖! 可是他的神色坦然,丝毫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被猛然拦住的金吾卫们没了主意,只能纷纷看向了他们的将军,沈承聿。 说实话,今日秦正广以命相逼,完全就是一种非常明智的选择。他非但没发疯,反而是清醒的——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用什么姿态,能够挽救自己的儿子于水火。 谁敢在这里,把左相给逼死?! 不想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一旦秦正广真的死在这里,那么在这里的所有人,安北侯、长公主、金吾卫和飞花卫,以至所有的文武百官,都会受到牵连! 谁也不能小瞧一国左相的地位,因为这个人,直接关乎到大渊的国祚,万万不可小觑! 沈承聿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秦正广在威胁他。 如果沈承聿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此刻便冲了上去,果断地拿下秦正广,不管是死是活,只要目的达到便是。但沈承聿不是这样的人,在秦正广掏出匕首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强行拿下秦正广,可以,但是让秦正广在这庄子门口自戕,绝对不行! 因为秦正广牵扯到的,实在是太多,稍微走错一步,便有可能将整个大渊都放置在了一种危险的境地。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于是局面再次僵持住。 秦正广端着手臂,静静地看着众人的动作,额头上头流下了一滴冷汗。 他的胳膊在颤抖,他在怕。 因为他知道,沈承聿是个疯子,是个在战场上不讲理的疯子,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如果他真的下决心要杀了自己,带着金吾卫踩着自己的尸体闯进去,其实他根本就拦不住! 他在赌,他只能赌! 但是他要坚持,他不能退缩! 就算对面是刀山,是火海,是奔涌而来的千军万马,今日只要他在这里,谁也休想踏进这庄子一步,谁也别想伤害他儿子半分,这就是一个左相的分量和坚持。 处在这样胶着的气氛中,就算是宋明珂也无法把一颗心完全放在肚子里。她转头看了看沈承聿,却见他默然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承聿背着手,但是以宋明珂的角度,她却看到了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他在忍,忍受自己的愤怒,因为他还需要挑起金吾卫的大梁,所以他不能急躁。 宋明珂皱眉。 这样下去可不行。 现在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打破这种僵局,而这个人又不会太过尖锐以至于使局面更加难堪,这个人,这个人…… 忽而,人群之中有人清声道: “秦大人。” 众人回头。 宋明珂看见,站在飞花卫后头的文武百官们都已经到了,青红色的官袍交织,无论是几品大员,只要是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大臣,全都已经在此处了。 这再次印证了,秦正广作为左相的影响和地位。 一人自百官中缓缓而来。 宋明珂看着迟允,他孤身上前,广绣长襟,颇有点两袖清风的味道。 迟允缓步站定,来到众人眼前。金吾卫们和飞花卫们没得到沈承聿和宋明珂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戒备地看着迟允。 迟允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是个法子。迟某有个法子,不知二位可否一闻。” 秦正广想了一下,道:“你说吧。” 迟允道:“不如让我进去,和三少爷谈谈。” 这句话轻描淡写,但是立刻就引起了众人的怀疑。有人道:“不可,万一你帮他逃了怎么办?” 迟允展开了双臂,脸上挂着笑道:“此处被层层围住,迟某身上又没带任何兵器,如何协助?” 他转头看了看沈承聿和宋明珂,挑了挑眉。 在宋明珂的安抚下,沈承聿的怒气稍微消散了一些。他思虑了一下迟允的话,没有立刻拒绝。 因为迟允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第543章 杯酒 谁都知道,秦正广在大渊的地位几乎是不可撼动的,今日如果迟允不站出来,那么自己和秦正广之间,必须得废一个,要么秦正广身死魂消,要么自己交出兵权诀别疆场。所以沈承聿其实也并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场面。 不如说,所有人都不想见到。 若是能更省力地解决,谁会愿意去费那个劲? 显然,秦正广也是这么想的。 秦正广可以淡然地面对飞花卫和金吾卫,但是,如果对面是沈承聿,其实秦正广心中还真没多大的把握能够压制住他。沈承聿是大渊出了名的战场疯子,是随心所欲的武将,虽然会顾及自己的面子,可是却不代表他惧怕自己啊。 万一沈承聿真的发了疯,把自己给解决掉了,那么他的儿子怎么办? 所以秦正广也并不想真的冒险。 既然迟允能够调和现在的矛盾,不如就让他去做。 思虑了片刻,秦正广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他对迟允勉强地勾起了一个苍白的笑容,道:“那便有劳峻生了。” 迟允再次向秦正广行了一礼,而后向庄子里头走去。 秦正广虽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完全不敢放松,因为他不知道沈承聿到底什么时候还会冲进来,于是便继续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迟允走了进来之后,左右看了看,却见这偌大的院子里头,植株已经枯萎,留下来的就是一片荒废的土地。他直接绕过了地上那两具已经凉了的尸体,向着廊庑深处走去。 轰隆! 迟允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了手,感觉到了一丝冰凉。 “滴答、滴答。” 一滴、两滴……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地上,发出了轻柔的声音。迟允的袖子被风掠起,远远一看,似飞舞的野鹤一般。 迟允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迟允走过廊庑转角,荧惑这才走了出来。 他的身边还跟着那个瘦瘦高高的戴着面具的年轻人。荧惑收回了视线,道:“这次你算是大仇得报了。” 年轻人应了一声,对荧惑道:“如果他不喝下去的话……” 荧惑嗤了一声道:“那就得看迟允的劝酒功夫如何了。” 年轻人又道:“若是失败,那么秦敬会活下来吗?” “不会。” 荧惑冷声道:“进了这儿,就别想活着出去。” 他转头对年轻人道:“怎么着?你还心软了?” “怎么会呢。” “那就行。” 荧惑带着年轻人向秦敬所在的屋子的方向走去。 “嘎吱。” 迟允推开了门。 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沉积已久的潮气,和被风刮到迟允袖子上的雨滴。迟允站在门口,不动声色一扫,就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抱着脑袋的秦敬。 迟允面色冷然地走了过去。 同时,他扣住了藏在袖子里头的匕首。 他听到秦敬好像在低声呢喃什么,有的时候是一首不成调的歌谣,有的时候是睡梦中的呓语,总之迟允听不清。他来到秦敬跟前,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迟允的肩膀。 “啊——” 与此同时! “轰隆!” 雷鸣电闪! 窗外的惊雷照亮了秦敬的脸色,那是苍白中带着惶恐和惧怕的神色,他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徒留下的就是一片可怖的、令人难以直视的胎记。 秦敬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迟允收回手,温声道:“三少爷,是我。” 秦敬惊魂未定,瞳孔震动了好一会,才看清来人的脸。 半晌,他才沙哑道:“是你啊。” 迟允收回了暗扣的匕首,道:“是我。” 秦敬垂下手臂,苦笑道:“你如今又来做什么。” 迟允张开手掌道:“谈谈吧,三少爷。” 秦敬看着这雪白的手心,似乎是在犹豫。 他的眼中,已经不再有那种信任和笃定。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如果他还不知道这其中有迟允的手笔,那么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然而。 秦敬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悲凉之意。 无论如何,他被逼迫到这里,缩在阴暗的角落连半只脚都不敢踏出去,这样狼狈的样子,众叛亲离都算是寻常。迟允能过来,他心中居然一点愤怒都滋生不起来。 他攥着迟允的手,站了起来。 迟允看了看他肮脏的衣角,转过身,坐在了桌边。 秦敬也坐了下来,道:“事到如今,你想和我谈什么?” 迟允看了看桌上的酒壶,捏起了两只小酒杯。他端着酒壶,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一杯,放在了秦敬的面前。 秦敬看着自己面前的酒。 这杯酒,在昏暗的屋子中,显得格外晶亮。醇厚的酒香,绵长的气息,想必一杯下肚,应该是十分温暖的。 但是。 秦敬又看了一眼,那酒壶把手上的暗珠。 他却始终都没有拿起那杯酒的勇气。 迟允率先拿起酒杯,饮了下去。 他看着空荡荡的酒杯,也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待着秦敬的动作。 秦敬努力地忽视这乱窜的酒香,道:“你知道吗,迟大人,其实我并不怪你。” 迟允看向了他。 “无论如何,你也确实帮助了我,这一点,秦某一直铭记在心,不曾忘却。” 迟允捏着小酒杯,用酒杯底轻轻地磕着桌面。 小雨逐渐变大。 滴答滴答,急促交杂,在房檐下头交织出了一幕幕晶亮的帘子。秦敬闭着眼睛道:“如果,迟大人,我是说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想让你告诉父亲。” “我从未责怪他,我一直为我是一个秦家人,而感到骄傲。” 半晌,迟允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温声道:“秦大人会明白的。” 秦敬终于憋不住了。 他流着眼泪,看着迟允,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了杯子里头。他的声音是破碎的,半天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却在这样的雨天里头,格外鲜明。 “爹,爹,是敬儿对不住你。兄长,对不住,对不住啊!” 秦敬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那杯酒,杯子里头的酒水随着他的手指微微晃动着,被秦敬送到了唇边。 迟允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而后,秦敬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咣啷。” 酒杯落地。 第544章 放手 迟允看着地上的酒杯,不语。 秦敬颓然坐在地上,忽而肩膀颤抖了几下。他抬起头,感觉自己的身子没有任何不适,于是便愕然道:“我没死?” 迟允默默地瞥了那酒壶一眼。 这鸳鸯壶中的酒有一小半是带着毒的,只需要拨弄壶把上面的暗扣便可使有毒的那一半酒流出来。迟允也没手软,因为他知道这壶酒就是给秦敬准备的。 但是秦敬却没死。 那就只能说明,这壶里头的酒没毒。 也就是说,那个人不想杀了他。 又或者是……那个人不想亲自动手。 无论如何,对于迟允来说,还是有点可惜的。原本他可以不太费力地解决掉秦敬……甚至他连如何与秦正广交代都已经想好了,但是他居然没死。 那自己还是要费一些周章了。 不过迟允也没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有些惊讶的秦敬。秦敬苦笑了一声,道:“为什么?你是在怜悯我?” 迟允淡淡道:“三少爷,迟某虽然与人交好,但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秦敬笑了。 他笑得沙哑,逐渐猖狂,逐渐冷冽,他的笑声被外头的大雨掩盖,苦涩的风被他生生吞进肚子里头。 迟允见秦敬已经没了求生的欲望,便道:“我只说一句。今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骑虎难下,还望三少爷早下决断。” 他从袖子里头,把自己的匕首拿了出来。 迟允站起身,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他刚想走,秦敬便叫住了他,道:“等一下。” 迟允驻足,回头。 秦敬的眼中已如一片死灰一般,无法复燃。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道:“这个,给你。” 迟允垂下眼皮,看了看这块玉佩。 他看到,这玉佩的形状倒是很独特,上头好像是刻着秦敬的名字,样式也有些简单。秦敬道:“这是可号令我秦家暗卫的信物,如今也没了用处,就给你了吧。” 迟允也没推辞,只是上前来,拿起了那块玉佩,道:“迟某定会好好保管。” “多谢,”秦敬的嘴角噙了一丝苦笑,“我知道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愿意信你。” 迟允把玉佩收进了袖子里头,道:“多谢三少爷的赞誉。” 他推开门,缓缓地踏步离开了。 外头的风雨呼啸,天气也逐渐变得冷了起来。大雨滂沱,把院子里头的尘土浸湿了,和成了泥泞不堪的土。落叶、大雨、冷冽的风,若是他人不知,还以为现在这时节是萧瑟的秋季。 迟允站在廊庑下,看着外头的大雨,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他只能就这样冒着雨走了过去。 “冷不冷?” 沈承聿把宋明珂护在身边,宋明珂倒是没怎么被淋湿,沈承聿的浑身上下却都湿透了。宋明珂微微一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沈承聿把她护得更紧了。 其余在大雨中挨浇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天是更冷了呢。 半晌,迟允走了出来。秦正广赶忙上前道:“峻生!” 所有人都看向了迟允。 秦正广道:“峻生,如何?可见到他了” 迟允看了看秦正广,欲言又止。雨水将他的头发打散,贴在了他的脸庞,水珠顺着他的下巴缓缓落在了地上,噼噼啪啪。 迟允叹了口气,而后点了点头。 秦正广道:“他怎么说?” 如果秦敬选择死守到底,那么他这个爹,就算是拼了自己的一条命,也要保全儿子,让他完好无损地回家。 迟允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袖子里头拿出了那一枚玉佩。 秦正广看到这玉佩,心中一下就凉了半截。 他颤抖着双手,瞬间老泪纵横。 所有人,无论是身着铠甲的金吾卫,还是冷漠无情的飞花卫,又或者是远远站在后头不知所措的文武百官,此刻都站在一边,静静地聆听着秦正广无声的眼泪。 秦正广实在是站不住了,只能双手撑着大门,头垂在胳膊之间。 雨下得很大很大。 迟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父亲。” 秦正广猛然惊起。 他一抬头,却看见秦敬正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头,他的脸色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秦正广就要上前,道:“敬儿!” 秦敬道:“父亲请止步。” 秦正广就一步也不敢动了。 外头的人因为秦敬的出现,再次陷入了骚动。杨潜皱眉,对宋明珂低声道:“现在是个好时机,要不要动手?” 宋明珂知道,杨潜说的是荧惑在院子里头,如若宋明珂下令,荧惑便会对秦敬下手。只是宋明珂摇了摇头,道:“没有必要了。” 杨潜应了一声。 他们看向了院子里头的秦敬,却见秦敬的袖子垂落了下来,他的鞋子也陷在了柔软的泥土之中,想要走动一步都很困难。秦敬的眼睛被雨水冲得睁不开,只能从那模糊的身影判断出来,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秦正广却不想听秦敬的话道:“敬儿,敬儿你别乱动,父亲这就来解救你!” 秦敬动了。 他撩开了衣摆,跪在了地上,对秦敬磕了一个头。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秦敬来说,艰难又勉强,他好似是调动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以头抢地,静默地伏在地上。 秦正广的眼泪顺着他眼角的褶皱流淌下来。他颤声,他呜咽,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秦敬抬起头,他的额头已经被泥土染脏,顷刻又被冰凉的雨水冲刷。秦敬的双手撑在地上,道:“父亲,是敬儿不孝。父亲多年的抚育之恩,儿子唯有来世再报!” “秦敬!!” 秦正广崩溃道:“你给老子站起来!!” 秦敬咧着嘴角,把苦涩的泪水吞在了嘴里。他道:“今时今日,我秦敬落到这个地步,全部都是我自己的过错,与任何人无关,希望父亲,不要怨怼、迁怒旁人。” 秦正广死死地抠住了大门,他的手指甚至流出了鲜血。 一记漫长的叩首结束,秦敬就那样跪在了地上,拿出了迟允留给他的匕首。秦正广的瞳孔一缩,抬步冲了过去道:“不要,不要!” 第545章 金鳞 可是已经晚了。 一道血花飞溅,匕首落在了地上,秦敬软软地倒了下来。他使出了最后的力气,生生地划开了自己的喉咙,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几乎毙了命。 然而就在这时。 秦敬倒在地上的时候,却看到了漆黑的廊庑下面站了一个人。这个人他认得,就是荧惑身边那个年轻人…… 忽然,秦敬猛然睁大了眼。 这年轻人伸出手,把面具给摘了下来。他的神色甚至是平静的,甚至还张开了嘴,对他说了一句话。 明明离得很远,但是秦敬却感觉他的话语就近在耳边—— “你也有今日。” 喉咙上的伤痛让秦敬猛然抽搐了起来,他颤抖着,眼眶中的眼珠也在乱动,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人,那个人却在他的目光下,施施然地离去了。 他是…… 他是!! 那场大雨,那片淋漓的鲜血,那被他灭了门的,原本该无一人生还的汤家!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啊啊啊——” 秦正广跪在了大雨中,双手抱头,痛苦地冲着天空吼叫。 血水不停地被冲刷,但是秦敬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他睁着眼睛,一直看着某个方向,就算死去,也不得安宁。 秦敬死了,死不瞑目。 听不到哭泣,听不到大雨,也听不到外头那些讥诮的冷言。 秦正广抱着自己的儿子,感怀恸哭。 一国左相,就这样失态地跪着,浑身上下都是脏污,干净的官袍被染成了深红色,和地上的血一般。 宋明珂就静静地看着,目光都是冷的。 杨潜的声音还带着点嘲讽,他低声道:“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儿子有多无辜。” 宋明珂毫不客气地笑了一下。 是啊。 秦敬做过的那些事情,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过让宋明珂没想到的是,秦敬居然就这么选择自戕了,倒也算是他临死之前,做的最有担当的事情。 不过可惜的是,他没死在汤付霜的手里。 被宋明珂想到的汤付霜,此刻正站在那间秦敬待过的屋子里头。窗子拍打着,风雨倾泄,桌上的酒壶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荧惑走了进来,道:“你没下手。” 汤付霜手上还拿着面具。他看了看那面具上头的裂痕,坦然承认道:“是,我没下手。” 荧惑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他问道:“为什么?你不恨他?” 汤付霜闭上眼睛,感受着雨水打在脸上的感觉。半晌,汤付霜道:“我恨他,我恨不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就算是现在,我对他的恨也依然没有减少。” 汤付霜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缓缓打开之后,里头躺着一只发黄的老旧的小拨浪鼓。 那是他的妹妹,汤付雪最喜爱的拨浪鼓。 如今被他握在手中,还在发烫。 荧惑道:“那你不想报仇?” 汤付霜看着那拨浪鼓,喃喃道:“想,我做梦的时候都在想,每次我梦到我的家人,我的妹妹,这种决心就愈发强烈。” 荧惑看着他道:“飞花卫从来容不得心慈手软的人。” 汤付霜反问道:“你觉得我不下手,是我心软吗?” 荧惑道:“不然?” 汤付霜笑了一下,把拨浪鼓放在了桌上。他道:“秦敬的死亡是必然的,谁杀了他,又有什么所谓?他已经死了,长公主也帮我报了仇,这样就够了。更何况,我若是对他下了手,迟早会被左相查出来,这对长公主会不利。” 荧惑理解不了。 飞花卫中,最不缺的就是身世多舛,命运坎坷的人。这些人在进了飞花卫之后,无一不是选择亲自动手报仇。还记得宋明珂替杨潜找到了残害他母亲的人的时候,是杨潜亲手把这个人给凌迟至死。 汤付霜是第一个,没有亲自对仇人下手的人。 汤付霜看着外头的雨,道:“你看,天就快要晴了。” 荧惑一瞧,雨果然小了许多。 他看了看汤付霜,道:“你的事情我也管不了,算了,你收拾一下,之后咱们准备回去了。” “好。” 荧惑走了。 汤付霜坐在了椅子上,沉思了许久许久。 仇恨,蔓延在他心中的仇恨,虽然被他温和的笑脸给掩盖,可是这仇恨的藤蔓却像是长了刺一般,在他心中扎了根,出了血,疼痛不止。 这一刻,藤蔓被砍伐,零零散散地落在了地上,可是心却已经千疮百孔,无法复原。 汤付霜的面色不再平静。 他的眼中先是掠过了一丝茫然,而后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汤付霜伸出手,捧起了那只拨浪鼓,放在了脸上,闭着眼睛,轻轻地贴着,感受着,仿佛那是妹妹温热的脸。他呢喃道:“小雪,父亲,母亲,我们的仇人死了。” “他死了。” 模糊之中,汤付霜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妹妹稚嫩的容颜。 她的眼睛都是亮的,她对自己说: “兄长好厉害!” “兄长将来会不会做官?” “兄长将来一定会做堂堂正正的大官,然后给雪儿买好多好多的小兔子吃!” 汤付霜笑着回答道:“好,兄长答应你。” 这一字一句,历历在目,仿佛还在昨日。 汤付霜紧紧抓住了布包,失声痛哭。 放下仇恨,远比建立仇恨要难。 荧惑站在门口,听着里头少年的哭声,默默无语。 门口。 秦正广已经快要将泪水哭干。文武百官们终于涌上前来,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们也没见过秦正广现在这个样子,只能低声安慰罢了。 宋明珂冷冷地看着他们。 “主子。” 宋明珂转头,看了看荧惑。 荧惑低声道:“我已经叫人去处理庄子了,只是汤付霜还在里头。” 宋明珂点了点头,她疑惑道:“他为何没有下手?” 荧惑把汤付霜的原话告诉了她。 宋明珂静静地听完,而后笑了。 她只是道:“金鳞本非池中物,此子未来大有可为。” 第546章 沐浴 平满县。 尚小柳撑着伞,从桥边走过,手上还挽着一只小篮子。 因为下雨,街上的百姓便匆匆地往自己的家中赶,街上的摊位也都被收了起来。青石板的路面,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光亮。 “蹬蹬蹬!” “哈哈哈,你来抓我呀!” 尚小柳的身边,跑过了两个顽皮的小孩子。小孩子在大雨里头追逐嬉戏,也不撑伞,笑声清脆悦耳,在桥头不停地飘荡。尚小柳提起自己的裙子一瞧,上头已经被溅上了斑驳的泥点,估计是这两个孩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激起来的。 尚小柳叹了口气。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前头那两个孩子打闹着,忽而撞到了一个老妪。尚小柳伸出手想要提醒,却见那老妇人向后踉跄了几下,险些没站稳。 她手上原本提着一小布包的果子,只是被孩子们这样一撞,果子便落在了地上,轱辘轱辘地四处散开来。 尚小柳看到一只果子就那样滚啊滚,直接掉进了桥下的小河中。 尚小柳愣了一下。 小河中波涛滚滚,似乎有些汹涌湍急,不似平时那样和缓。大雨落在了河水之后,猛然看来好似是煮沸了一般。那落在河中的红彤彤的果子顺着水流的方向,向着东边而去,很快就不见了。 “哗啦哗啦。” 尚小柳愣了一下。 这条河有这样湍急吗? 前面的孩子和老妇人道了歉,并且帮助老妇人把地上散落的果子捡了起来。 尚小柳撑着伞看了一会,摇了摇头。 或许是因为雨太大了些,自己还是多想了。 她提着手上的小篮子,抬脚继续往家的方向行去。 \\u003d\\u003d 待到宋明珂下山的时候,雨也已经停了。 晴空万里,被浣洗过的澄澈蓝天好像随手一拧都能挤出水来。山下的绿植上头都挂着晶莹的水珠,一切都焕然一新。 秦正广早已经离去。 他带着文武百官,离开了这郊外,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秦敬的尸体被他带走,地上的血迹顷刻被雨水给翻净,丝毫看不出,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惨烈的事情。 秦敬算是彻底死了。 那么接下来,宋明珂算是彻底和秦家撕破脸了。 宋明珂倒是觉得没什么,因为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就算是秦敬不对她下手,她和秦正广也会走向不死不休的地步。 宋明珂的心中思量着。 事到如今,因为她自己的行为,导致秦敬死亡的时间提前,秦家提前和自己撕破脸。宋明珂想到了公孙鸣的提亲,想到了所有和前世不一样的事情,还是叹了口气。 这一次再次发生了变化。 不知道会不会改变身边的人或事? 宋明珂这样想着,就听到有人唤她:“长公主。” 宋明珂转头,却见原来是汤付霜下了山。他身上的衣衫没有湿,估计是等雨停了才下来的。 “你来了。” 汤付霜应了一声。 他走了过来,和宋明珂与沈承聿都行了礼。他道:“长公主可是在等属下?” 沈承聿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汤付霜,直接伸出胳膊搂住了宋明珂的腰肢往自己怀里一拉,搞得宋明珂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汤付霜愣了一下,便笑了笑没说什么。 宋明珂道:“自然是在等你,咱们一道回去便是。” “好。” 汤付霜闭上了眼睛,摇摇欲坠。身边有飞花卫扶住了他,防止他摔倒。汤付霜睁开眼睛,笑着道了一声多谢,面容有些苍白。 宋明珂捏着自己的扇子道:“这是生病了?” 汤付霜强行打起了精神道:“我没事儿,多谢长公主关心。” 宋明珂摇头道:“本宫听敏娅说了,你这几日点灯熬油十分用功,就算是天气寒冷也不知多添件衣裳,这样下去,是真的要病的。” 汤付霜听到敏娅的名字,愣了一下,道:“她是这样说的?” “是啊。” 汤付霜低着头,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看他这难受的样子,宋明珂也不想让他继续勉强下去。她道:“小夏,你送他回去吧,就接到公主府,顺便把张霖请来。” 小夏应了一声。 听着宋明珂的安排,沈承聿有些不满,他俯下身和宋明珂咬耳朵道:“这么关心你的属下?我如今也浑身湿透,为何不关心关心我?” 宋明珂转头看他。 却见他的衣衫确实都已经湿透,上好的料子贴在身上,一看就十分不服帖。宋明珂想到他尽力护着自己不被大雨淋到的样子,心中也是暖暖的,她低声道:“公主府已经备好了浴水。” 沈承聿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大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腰肢。 然而宋明珂把汤付霜给安排好了之后,眼中依然有一层阴霾没有散开。 沈承聿看了看她的脸色,皱了皱眉。 待到宋明珂等人终于折腾回了京城,已经是下午了。生了病的汤付霜被宋明珂派人给带下去休息了,张霖也给他开了几副药。这段时日住在公主府的敏娅主动请缨前去照顾汤付霜,宋明珂也没拦着,直接让她去了。 宋明珂的屋子里头早已经烘起了暖暖的炭火,外头的冷意被隔绝在窗外,钻不进来。 “低头。” 沈承聿乖乖地低下头。 宋明珂把他的发髻给打开,柔软的黑丝就落了下来。沈承聿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有的碎发还黏腻地贴在他的脖颈上,宋明珂便以手为梳,为他轻轻地拢着头发。 沈承聿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他的视线,刚好可以看到宋明珂的领口…… 宋明珂完全没注意到侯爷的视线有哪里不对劲,她细心地为他把头发疏散利落,摸了一把他的脖子道:“行了,去洗吧。” 沈承聿看宋明珂这样子,手肘撑在膝盖上,支颐道:“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为何这样问?” 第547章 思虑 沈承聿的头发随意地落了下来,贴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是画作中最为重彩的一笔,浓眉、挺鼻、薄唇,就连那黝黑的眼珠,都是如此让人难忘。他的衣襟微乱,有水珠从额头上滑落,划过了被水汽熏染过的眼角。 他漆黑的瞳仁中,此刻仿佛是蒙了一层雾气。 似有流光,又似千尺潭水。 沈承聿从鼻子里头轻哼了一声道:“你对我不耐烦了。” 明明是无理取闹的话,但是宋明珂却怎么都无法生气——因为他这张脸真是太俊了,她只要看见这个人,无论是什么消极的想法,就会立刻消散许多。 宋明珂拿布巾盖住了他的头道:“沐你的浴去罢。” 沈承聿把布巾扯了下来,随手就解开了腰封。衣衫散开,落在榻上,露出了他结实的胸膛。 宋明珂见他胆敢当着自己的面脱衣裳,瞪着眼睛道:“你作甚!” 厚脸皮的安北侯的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疑惑:“沐浴啊?” 宋明珂恨不得脱下自己的绣花鞋甩在他的脸上。 沈承聿见宋明珂眼中的阴霾消散了,便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去了屏风后头。 宋明珂羞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处摆。 她背对着那屏风,蜷缩着双腿,抱着一只圆滚滚的软枕,把它当作沈承聿的狗头,撕扯着上头的小绒毛。 暖阁里头安安静静,熏香的气息宁和静雅。 宋明珂听到衣料摩擦肌肤的声音,十分细碎——沈承聿的动作很利落,先是长靴,而后是外衫、长衣、亵衣…… 宋明珂恨恨地用揪下来的小绒毛把自己的耳朵给堵了起来。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沈承聿闷不做声地坐在了浴桶里头。温热的浴水散发着一团团氤氲的雾气。浴桶中加了一些香料,还有大片大片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头,随着水波流动。 两个人难得有这样静谧的时刻。 沈承聿作为目前军中的话事者,每日都要在军营之中奔波,更繁忙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回府是很正常的事情。宋明珂就更是如此,她每日都要处理飞花卫的事情,在把这些事情甩手给杨潜之前,她几乎每日都要在书房里头泡上很久,自从黄太后下了旨意,宋明珂才好歹算是清闲了下来。 但是沈承聿却更忙了。 不为别的,因为齐王的事情,宋倾岚知道是沈承聿帮他顶住了极大的压力,甚至还有大狄的威胁,帮助自己进一步稳固了江山,所以宋倾岚更加愿意将军中的事情交给沈承聿去处理。 其次,那就是林双游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 林双游作为当朝大将军,绝对的武将第一人,他从年轻的时候,就与先皇并肩作战,征伐天下,不知斩获了多少功绩,让多少国家俯首称臣。这么多年,他的地位可是摆在那里的。只要林双游还在一日,那么大渊的军心就稳固一日,不会有任何改变。 沈承聿看着水中的花瓣,伸出手。 “哗啦。” 他的手心躺着一片花瓣,娇嫩得好似姑娘的脸庞。 虽然林双游这些年早就不过问军中的事宜,但是这不代表他真的没有话语权。一个咳嗽一下都能让九军为之颤抖的人,本身就起到了砥柱的作用。 但是林双游若是真的无法支撑下去,将来能够挑起九军大梁的人,只有自己。 沈承聿把这花瓣捏碎了,目光有些涣散。 现在的自己,可以做到吗? “糟蹋本宫的东西,该打。” 沈承聿抬头,却见宋明珂就站在浴桶旁边,低头看着自己。 她头上的发钗闪闪发亮,挂着明珠的流苏晃了晃沈承聿的眼。沈承聿伸手,拨弄了一下那流苏,就被宋明珂躲开了。 宋明珂感觉那带着香味的雾气不停地扑打着自己的脸,逐渐发烫,发热。 宋明珂的发丝落在了浴桶中,和沈承聿的发丝亲吻在一起。随着水流纠缠、流连,似乎此刻已然结发,至死不渝。 沈承聿看着心悦之人的脸,心中那些犹疑突然就消散了。 为了她,他也一定可以做到。 宋明珂摸了摸他的脸,微微一笑。她的手指逐渐下滑,划过沈承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沽染了一点春色的唇瓣,而后向下,轻轻地按了按他的喉结。 喉结滑动。 沈承聿的眼神逐渐深邃。 宋明珂捏起了一片花瓣,放在了他的唇上。 花瓣颜色鲜红,衬得沈承聿原本硬朗的面容,平添了一丝妖冶。 “哗啦!” 他伸手按住了宋明珂的头,向下轻轻地压了一下,两个人唇瓣相抵,稍一触碰便是满室的花香。两个人的唇瓣之间贴着那枚小小的花瓣,辗转厮磨之间,花瓣若浪涛中的小舟,翻覆倾动。 一吻绵长,绵长到雾气尽散。 一吻短暂,短暂到浪涛未歇。 宋明珂离开了他的唇,把头埋在沈承聿的脖颈之间,久久不言。 沈承聿转头,闭着眼蹭了蹭她的脖颈。 他多么愿岁月人间,可以永远如此静好。 \\u003d\\u003d 与温馨的公主府不同,秦府上下,就没那么好过了。 秦正广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头,谁也不见。 秦府上下,自然是隐约听说了郊外山庄的事情,故而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头,谁也不敢轻易去触秦正广的霉头。秦正广把自己一关,就连自己的夫人都无法接近,可以见得,这件事究竟对这个权倾朝野的左相,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一时之间,秦府阴气沉沉,愁云黯淡。 同样听说了这件事的,还有秦正广的二儿子秦术。 原本,自己那个默默无闻的三弟死了,秦术只是觉得这三弟死得有些蹊跷,但是当他得知,这一次死掉的,是他真真正正的三弟的时候,秦术是极其愤怒的。 毕竟平日里无论如何,秦敬毕竟也是和他有血缘的人,是自己的弟弟。所以秦术自然而然就滋生出了一种愤怒的情绪。 愤怒之余,他还想要弄清事情的真相。 “啊啊啊!” “咣啷!” 秦术在自己的屋子里头,一脚踹翻了地上的盆栽。身边跪着一群瑟瑟发抖的下人,地上铺满了散乱的碎瓷片和被撕碎的书本。 秦术怒骂道:“娘的!娘的!” 第548章 往日 秦术摔完了屋子里头的东西,怒气冲冲地就往秦敬的院子里头去。身边的下人都劝解道 :“二少爷,二少爷,现在大人他正在气头上啊!” “撒开!” 秦术的眼睛都红了,他道:“我就是要见父亲,我今日就要问个明白!” 身边的下人也是忠心的,谁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去打扰秦正广那是找死的行为,更何况秦术本身就不为秦正广所喜。于是下人赶紧道:“少爷,您冷静一下,大人自然会同意见您的!” 眼见着就要拦不住了。 这时,一人从对面走来,清声道:“放开他。” 秦术抬头一看,微微讶异道:“兄长?” 秦清走了过来,叹了口气道:“父亲现在很烦,你又何必去打扰他。” 秦术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衫,道:“可是,可是我真的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秦清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他道:“没什么复杂的原因,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秦术的肩膀垂了下来。 是啊。 他能做到什么? 他不像大哥那样有远见,能够在父亲左右帮忙,他只会给父亲添乱,父亲因为自己是他亲儿子,还不得不给自己收拾尾巴…… 秦术低下了头。 他如今也是最没资格去找父亲的人吧? 秦术心中的小火苗一下就被秦清三言两语给浇灭了。他垂头丧气地转身,道:“是啊,那我还是等父亲好了再说吧。” 秦清轻轻地摇了摇头。 “父亲刚刚在书房哭过了一场,又是一日都没进米水,你去厨房给他拿些吃食吧。” 秦术赶紧应了一声,就往厨房去了。 来到书房门口,秦术也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他轻轻地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于是秦术只能小声道:“父亲?” 半晌,书房里头有了动静。“嘎吱”一声,秦正广把门打开了。 秦术看着眼前的父亲,突然就愣住了。 这还是他那个位高权重、不怒自威的父亲吗? 秦正广的鬓角已经生出了一些白发,有些凌乱。他的身上甚至还穿着那身被雨淋透了的官袍。官袍皱皱巴巴的,也没人给搭理一番。 他的眼角,似乎耷拉下来了,眼神中也没有那种刀光一般的锐气。半天的时间,他仿佛就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一下子成为了一个被摧垮了所有的老者。 纵然秦术纨绔,此刻心中还是泛起了点点心疼。 他道:“父亲……” 秦正广听到了这声呼唤,面色出现了一丝怅然。他的眼珠动了动,看了看秦术,也没生气,只是静静地侧身,道:“你进来吧。” “是,父亲。” 秦术走了进来,就看到秦正广的床榻上头,被子还整齐地摞在那里,只是床单有些凌乱,显然是秦正广就是和着衣衫在床上将就了一下。 秦术抿了抿唇,把食盒放在了桌上,对秦正广道:“父亲,您一天都没用饭了,吃点东西吧。” 秦正广此刻也没心思想其他的,他沙哑道:“放那儿吧。” 秦术看着他苍白的脸,焦急道:“父亲,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熬坏的。” 秦正广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不为所动。 秦术还想说什么,秦正广却已经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看着盘子里头热气腾腾的菜,叹了口气。 秦正广心中坠着事情,也吃不进去什么,只是简单地衔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秦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小心翼翼地给他倒了杯茶。 “父亲。” 秦正广转头看他。 秦术仔细地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呃,就是父亲,其实……其实儿子今日来,是想问问您……”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问问您,关于三弟的事情。” 他甚至不敢提及秦敬的姓名。 秦正广被戳到肺管子,感觉自己的心再次疼了一下。他强行忍住涌上来的泪水,闭上眼睛,整理好思绪,这才对秦术缓缓开口道:“一直瞒着你,也是爹的不对。” 秦术赶紧摆手道:“父亲您快别这么说!” 秦正广勉强笑了一下,道:“你也知道,你三弟的身子,从小就虚。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秦术道:“为何?” “敬儿的娘亲,在怀着敬儿的时候,为我挡过一次暗杀,但是也因为这件事,他娘早产了。” 秦术愣了一下。 “生下了敬儿之后,他娘便撒手人寰,留下了他。因为他娘,为父对敬儿,多少也算是心存愧疚,故而为父对于敬儿,多少都会偏袒一些。” 秦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来。 秦正广道:“敬儿从小就聪颖过人,所以为父也想过,好好地培养他。只是,在他十二岁的那年,我再次受到了暗杀,这一次,却是敬儿帮为父挡下了刀子。” 秦术捏了捏手指。 “他们母子,一共救了为父两次。我没什么能给他的,于是只能将秦家手下掌控的暗卫势力,一点点地拨给敬儿。” “原本只是想试探这孩子能不能做好,所以没给他太多权力。让为父有点惊喜的是,敬儿他居然还做得不错,所以我便慢慢地放了更多的权柄给他。” 秦术又垂下了头。 秦正广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头,此刻的他,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能够倾诉的人罢了。他继续道:“但是,经过那次暗杀,敬儿的腿落下了病根,身子也越来越虚弱了。随着他权力的扩大,手下的暗卫势力也逐渐变多,那个时候的敬儿,已经没法压制住那些身强体壮的暗卫了。” 秦术愣了一下。 “在这之后,敬儿找到我,和我好好地谈了一次,”秦正广继续道,“我和他决定,为他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当作他的替身,替他在明面上活动。” “而他自己,则是在背后,调查那些对秦家不利的势力,与此同时,他也在追查为父受到暗杀的真相,和幕后主使。” 秦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难怪。 难怪那个明面上的秦敬死掉了之后,父亲其实并没有很伤心。 第549章 议错 秦术的心中十分复杂。 原来他一直都认错了人啊。 秦正广道:“明面上的那个人,也算是我为了保护他,特意置下的一颗棋子。因为有这个人,敬儿才能放开手脚去做,没什么后顾之忧。” 秦术憋了半天,道:“所以,那个人,其实是三弟的……挡箭牌。” “你可以这样理解。” 秦术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当真相就这样摆在人的面前的时候,往往也带着一些能够将人伤害到的尖刺。秦术承认,自己是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可是他没办法。 秦正广把一切都说完了,便道:“不管你心中是怎么想的,术儿,为父希望你记住,今日敬儿被飞花卫逼死,死不瞑目,所以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秦术道:“当然了,父亲!父亲您做什么,儿子都是绝对支持您的!” 秦正广微微一笑。 “行了,今日是你有心了。为父没事,你先回去吧。” “……是,父亲。” 秦术走了出去,还给秦正广带上了门。门一关,秦术就听到了秦正广那隐忍的呜咽,似乎是不想让别人听见一般。 秦术心中酸酸的。 无论如何,他也是他的父亲,是他们的父亲啊! 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父亲,居然就被逼迫到了这个地步! 秦术捏了捏拳头,咬牙。 飞花卫!飞花卫! 站在书房门口想了半天,秦术这才转身离开了。 \\u003d\\u003d 秦正广那真正的三儿子死掉了的这件事,在文武百官之间偷偷地流传着,但是,谁也不敢主动站出来说什么。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段时日,秦正广的状态照比从前,差了不只是一丁点。 几家欢喜几家愁。秦家低迷,勋贵们就开心。毕竟世家的话事人受到了这么大的打击,这些人说不开心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于是,就这样,过了一段时日。 就在秦正广微微缓过了这一段悲伤的日子之后,他也照常来上下朝,什么事情也不耽误了。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左相勤勉,家中横生出这样的大事,却依然能够准时点卯,手头上的事情一点都不差,着实是让人佩服。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平常的路线。 这只是表面。 就在所有事情都归于平淡之后,联合起来的世家们突然对飞花卫发了难。他们这些人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每日都要参飞花卫一本,给出的缘由也并不重要,有的甚至因为小夏是个太监,而去参奏。 这些世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人尽皆知。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与秦正广效忠,这是在告诉秦正广,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依然支持秦正广的地位,绝对不会动摇。 弹劾飞花卫的折子就好像雪花一样,往宋倾岚的御书房里头飘。 短短几日,宋倾岚的案头就堆满了半人高的折子。 这绝对不是夸张。 而宋倾岚,作为皇帝,不可能不对这些折子做出回应。 于是,宋倾岚便选择在早朝的时候和大臣们好好地议论一下这件事。 自从宋明珂被黄太后的一记懿旨给撤职了之后,便几乎都不上早朝了。飞花卫指挥使乃是朝廷三品命官,其实作为三品官员,是需要正常点卯上朝的,故而宋明珂在执掌飞花卫的时候,几乎都不会落下早朝。 那是真正的披星而去,戴月而归。 但是现在,这一项重任就落在了现任指挥使,杨潜的头上。 原本的杨潜,其实压根都不需要上朝,天知道他每日上朝的时候,还在哪个酒馆里头梦呓。但是现在不行了,没了宋明珂,他就要上朝,所以杨潜每日都是困得冒泡。 而且,飞花卫指挥使的位置还并不靠后,偷偷打瞌睡还容易被发现,所以杨潜只能强行打起精神来。 “今日朕是想和诸位议论,关于飞花卫的事情。” 站在下头的杨潜,听到了“飞花卫”三个字,立刻瞪起了眼。 宋倾岚好笑地看了看杨潜,清了清嗓道:“这几日,诸位也知道。朕的案头都摆满了折子,但是朕还没处理,为的就是今日早朝和诸位爱卿好好商议此事。” 杨潜面色严肃,还兀自点了点头。 宋倾岚拍了拍龙椅的把手,眯了眯眼,道:“有人参飞花卫,说是飞花卫这段时日经常抓错人,杨爱卿,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杨潜立刻精神一凛,朗声道:“陛下,飞花卫抓拿的每一个人,都在总部里头有案卷记载,都是有证据的,平白无故冤枉好人,我飞花卫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啊。” 众人听完这些话,心中真是直犯嘀咕。 什么东西? 飞花卫不冤枉好人? 这京城里头,谁都可以这么说,唯独飞花卫就是不能这么说! 啊,那死在飞花卫手里头的好人还少了吗? 真是能睁眼说瞎话啊。 宋倾岚勾了勾嘴角,而后又道:“那么当街纵马,打砸摊铺是怎么一回事,朕怎么听说还有人去购了一堆布料还不给钱呢?” 杨潜的笑容一僵。 娘的,那是自己做的事情。 想着夏季快到了,他想给阿芸做几件好看的衣裳,因为那一日自己手头也没带什么银子,他又实在喜欢那料子,更何况那掌柜的也和自己很好…… 于是就干脆让他先拿走了。 没给钱吗? 确实没给啊!他本来打算下了朝给的啊! 杨潜心虚,便含糊了两声就过去了。宋倾岚拿着几个折子,翻看了几眼,再次说出了几条不痛不痒的“罪责”,这些罪责对于飞花卫来说其实真的不算什么,但是架不住数量很多啊。而且飞花卫确实也做了那些亏心的事,所以按理来说,这些参奏的折子,也没什么大毛病。 宋倾岚放下了最后一道折子,而后懒懒道:“诸位爱卿如何看待?” “陛下!” 有世家的官员站出来,道:“陛下,飞花卫这样做,已然是成了习惯,飞花卫行为不端,实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真的放任下去,飞花卫岂不是要被这些人搞得乌烟瘴气?我大渊还能否有宁日?” 第550章 打架 杨潜平日里头也不上朝,他知道宋明珂在平时面对的是世家官员的刁难,时常都得小心翼翼,但是他没想到,这些世家官员居然脸皮这么厚,直接就往人的脑袋上泼脏水。 杨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开了眼了。 其实,这些人说的事情也不过就是些小事,但是看着他们这个架势,是不把飞花卫给戳出一个洞来就肯定不会罢休了。杨潜皱了皱眉,刚想回答,就听到有一道粗喇喇的声音响起—— “陛下!” 程业真道:“微臣有话想说。” 宋倾岚对于这说话直白的老人真是没什么办法,他无奈一笑,便抬手道:“准。” 程业真到了宋倾岚的允准,便道:“陛下,微臣倒是觉着,这些事其实压根就不算什么。谁没犯过点儿错啊?难道飞花卫的各位就都是圣人,从来都不犯错吗?这不可能。” “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若是咱们大渊真的能被一个飞花卫给动摇了的话,那还了得啊。” 宋倾岚心里头直乐。 这老头子说的话虽然直白,但是却是实诚的。 “程大人!” 那世家官员憋红了脸,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事虽小,却忽视马虎不得!” 程业真哼哼了一声道:“你跟我们装个什么文化人?你以为就你读过书啊?老子还想告诉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噗嗤。” 有人没忍住,笑了。 那世家官员气得胡子直抖。 程业真转头一看,想知道到底是谁笑了出来,定睛一瞧,果然是展于宗这老东西! 程业真的胡子立刻就吹了起来,他怒瞪展于宗道:“你笑个屁!” 展于宗又乐了,他理直气壮道:“老子就是笑你怎么着啊?你这老东西,斗大的字儿不认识一个,还在那掉上文袋了,还不拘小节,你会写这四个字不啊?” 程业真抚了抚自己的乌纱帽道:“干你娘!老匹夫!” “你倒是去啊!” “操!” 程业真立刻就抄起了袖子,他猛然把笏板往地上一扔,“啪嗒”的一声那笏板就立刻碎成了两半。程业真瞪着他的牛眼珠子道:“老子今天就把你的亵裤扒下来给陛下看!” 宋倾岚:“……” 不他不想看。 展于宗也是个暴脾气,他甚至比程业真还要愤怒,直接怒吼了一声,居然就这么把身上穿的官袍给扒了下来! 这一下他身上的官袍落地,露出了老将军那结结实实的膀子。展于宗马步一扎道:“你过来啊!老子要揍你!” “吹什么牛逼!” 程业真拍了两下手就冲了过去,二人立刻扭打了起来。这下周围看戏的文武百官们可站不住了,毕竟这可是在朝堂上头,这二位将军又德高望重的,伤了谁可都是个事! “程将军,您冷静一下啊!” “展将军,算了算了消消气。” 两个老将军就这样在朝堂上空手搏打了一会,身边的官员有劝架的、有躲远远的、有幸灾乐祸站在一边看戏的,总之是热闹极了,也混乱极了。 不过,还有人袖手旁观。 林试锋身边有个小武将道:“林大人,这,这可怎么办啊?” 林试锋双手交握放在身前闲闲道:“没事,这是常事,你习惯了就好。” 小武将:“…………” 宋倾岚觉得差不多了,便震声吼了一声:“都给朕住手!!” 宋倾岚这么一吼,谁敢不听?于是原本动手的程业真和展于宗,立刻收了手,乖乖地站在大殿中间。 文武百官站了一圈,都看着他俩。 宋倾岚佯装震怒道:“看看你们两个,都是老将了,像个什么样子!” 程业真和展于宗互相瞪了一眼,而后都乖乖地低头,不敢说话。 宋倾岚轻哼了一声道:“动不动就打,朝堂都快成你们的斗武场了!你,还不快把衣裳穿上!” 展于宗抱拳道:“是!” 然后他捡起了地上的官袍默默地穿上了。 “还有你,”宋倾岚指着地上那破碎的笏板,道,“明儿个自己去礼部重新领一个去!” 程业真抱拳道:“微臣遵旨。” 宋倾岚装作头疼的样子捏了捏自己的额头,道:“都这样了,还议什么议,飞花卫的事情改天再说,下朝!” 大臣们便只能跪下来齐声道:“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倾岚是走了,站在原地风中凌乱的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 被这两个老将军一闹,惩处飞花卫的事情,还能提上日子了吗? 难说啊。 既然明日就能拿到新笏板,程业真也就不去捡地上的笏板了。他对展于宗道:“你给老子等着,别让我逮住你!” 展于宗呸了一下道:“老子他娘的怕你啊?” 两个人同时冷哼了一声,各自向外走去。 留在大殿中的没怎么上过朝的杨潜:“……” 原来上朝居然也可以这么刺激? 这一支小插曲过去,大家也都散去了。程业真今日军营中没什么事情,故而就走得慢了一点。杨潜还十分有眼力见,主动上前来和这老程将军搭上了话,一老一小聊得还挺开心。 “其实这军中用的铁蒺藜,和你们平日里用的那暗器,有点儿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啊!” 杨潜笑眯眯的,眼珠一转,道:“程大人,今日您这招用得好哇。” 程业真转头看了看杨潜,嘿嘿一笑。 他拍了拍杨潜的后背道:“你小子不错,我很欣赏你!” “大人谬赞谬赞。” 两个人正聊得起劲,程业真却突然停了下来。杨潜也不由得停住脚步。 他抬头一看,却见程业真瞧着前头,好像是在看着谁。杨潜转头一瞧,原来那背影是林双游的儿子,当今皇后娘娘的兄长,林试锋。 林试锋的脚步有些急切,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头。 程业真便叹了口气。 杨潜道:“大人,怎么了?” 程业真摇了摇头道:“世事无常啊。” 杨潜想了想,皱了皱眉。 难道是林家出了什么事情? 程业真不再和杨潜多说什么,只是道:“不说了,你小子,不错。下次你来我程家,我肯定好好接待你!” 杨潜笑道:“那便多谢程大人了。” 第551章 搅局 程业真大笑着离开了。 待到文武百官下朝之后,已经快到晌午了。京城的街道依然繁华,道路两旁,碧色的春柳已然抽出了嫩芽,百草权舆,燕语莺啼,干干净净的石板路上映照着绰绰人影,交织变换。 几个富家公子哥走在路上,说笑打闹。 正是程方嗣等人。 因为自己不必去早朝,所以程方嗣便和勋门家的好友们相约出门喝酒。喝完了酒,还打算去京郊转悠一圈,顺便打打猎之类。 “阿书,把你那弓借我瞧瞧。” 程方嗣对展书道。 展书带着一下人,下人背着一箭袋,身上还挂着一把将近一人高的长弓。程方嗣把这弓拿在手中,掂量了几下,而后拨弄了一下弓弦,便发出了清亮的声响。 “好弓啊!” 程方嗣感叹。 展书羞涩一笑,拽着自己的袖子还不敢抬头了。他小声道:“这,这是我爷爷特意给我做的。” 站在他身边的周为寻是个大嗓门,他故意道:“啊?你说啥啊?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展书以为周为寻是不满意了,便立刻唯唯诺诺道歉道:“周大哥对不起!” 周为寻乐坏了。 程方嗣摇头道:“你就别逗他了。” “哈哈哈哈。” 几个人继续向着郊外的方向走着,然而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身后起了一阵骚乱,回头一瞧,居然有一个蒙面人骑着一匹马,当街奔跑! “都滚开!” “啊呀,我的摊子啊!” “你赔我的脂粉!” “呜呜哇,娘亲!娘亲!” 鸡飞狗跳。 地上瞬间就洒满了各种蔬菜和水果,还有被踏碎了的蛋壳。但是那蒙面人却毫不在意,只是冷声喝了一声,纵马狂奔。 程方嗣他们好歹是勋贵家的公子,身上还是带着些武功的,于是他们灵活一躲,那纵马的人便从他们中央飞驰了过去,带起了一阵风。 “站住!!” 程方嗣再转头一瞧,却是几个个身着百花服的飞花卫,正操持着轻功追在这蒙面人的身后。街上的百姓们吓坏了,赶紧躲的躲逃的逃,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追赶的飞花卫,不是唐续又是谁来? 唐续的轻功还算不错,但是这毕竟是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上,所以唐续也不敢放开手脚去追,害怕伤害到了无辜的人。就是因为这个顾虑,才渐渐地和蒙面人拉开了距离。 唐续咬牙,心里直骂娘。 最恶心的就是这种畜生! 程方嗣头一次看见飞花卫抓人,觉得挺新鲜,背着手站在原地看了看。然而,他瞧着那蒙面人马上就要把唐续给甩开了,笑容一落,挠了挠头。 他看了看手上的弓。 “阿书。” 展书被吓得都要钻到旁边的脂粉铺子里头去了,还是郭巷拽着他的领子给他拎了过来。展书耸着肩膀,瑟瑟发抖道:“怎么了,方方方大哥。” 程方嗣无语道:“你哥我姓程——那个骑马的,看着没有?给他射下来。” “不行!” 展书抬起了双手道:“我不行啊!” “你可以。” 程方嗣把弓放在了展书的手上,踹了他屁股一脚,道:“别磨磨唧唧的,一会人都没影了。” 郭巷也道:“是啊,小书,咱们这里可就是你的箭术最好了啊。” 展书抱着自己的长弓,接过了下人递过来的箭矢。他颤颤巍巍地把箭矢搭在弦上,还回头看了周为寻一眼,然而原地还哪里有周为寻的身影? 转头一瞧,原来程方嗣直接冲了过去,直奔骑马的蒙面人! 展书定睛,看着那黑色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拉弓! 后头郭巷提醒道:“小书,别伤着百姓!” “嗖!” 一直在追逐的唐续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脸边过去了,他再定睛一看,却见是一支箭矢飞了过去,直接怼向了蒙面人的后心! “噗嗤。” 蒙面人被射中了后背,浑身一疼,然而这还没完,这一箭的力度可没那么简单,只见蒙面人手上的缰绳一松,自己便便生生地被这支箭的力道给带下了马,并且被死死地钉在了一边的泥地上头! 他的身躯打翻了旁边的铺子,布袋里头的苹果咕噜噜地散了一地! 蒙面人后背上头的箭矢还留出了小半截,快速地晃动了几下,才恢复平静。 但是,马儿却依然在狂奔! 只见周为寻提起内力,大喝一声向前,只见他伸出手臂,双脚一弹便跳了起来。他用左手按住了马儿的后背,右手按住了马儿的脖颈,却听一声清戾的长鸣,马儿居然就这样被他按在了地上,停了下来。 街上的百姓们依然惊魂未定。 好在他们逃离得及时,展书的箭术也够精湛,故而没人受伤——除了倒地的蒙面人。 唐续赶紧叫手下把蒙面人给带走了,他自己则是和程方嗣等人道了谢。 对于这几个年轻人来说,今日一见,或许只是匆匆一面。 但是对于两个势力来说,年轻的飞花卫,和年轻的勋贵子弟,这一次见面注定为他们的友谊打下了基础。 \\u003d\\u003d 林家。 林试锋回到了府门口,却见一华贵的轿子正停在门口。他微微一愣,对守在门口的门童道:“是皇后娘娘来了?” 门童恭恭敬敬道:“回大公子,是的。” 林试锋赶紧提着自己袍子的下摆,匆匆向府里头走去。 来到了林双游的院子里头,便看到有几个打扮得漂亮的宫女,站在院子门口,显然是在守着什么人。见林试锋上前,她们便行礼道:“大人。” 林试锋颔首,又问了几句话,便进了院子。他快步走向了林双游的屋子,敲敲门道:“父亲?” 屋子里头交谈的声音停了一下。过了一会,门被打开了。林婉遥看着林试锋,并不意外,只是笑道:“兄长。” 林试锋赶紧端端正正行礼道:“皇后娘娘。” 林婉遥赶紧把自己的兄长扶起来,道:“兄长不必多礼,快进来罢。” “多谢娘娘。” 第552章 看望上 林试锋和林婉遥并肩走了进来,便看到了靠在床头的林双游。就算是在病中,林双游依然是衣衫整洁的样子,除去了那有些苍白的脸,便再看不出什么病态的样子了。 “父亲。” 林双游抬头,放下了手上的书,笑道:“你下朝了。” “是,父亲。” 林双游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坐在身边,眼中也带着一种柔和的光。他转头对林婉遥道:“好了,你也别在家里待太久,回宫去罢。” 林婉遥轻轻地摇了摇头,端起了旁边小桌子上头的小碗,道:“陛下恩准,我可以再晚些回去,父亲您便别撵我了。” 林双游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这个女儿,看起来柔婉温和,实际却是比谁都要倔强的。林双游又转头对儿子道:“今日早朝,陛下可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林试锋如实道,“不过就是飞花卫的事情罢了。” 林双游想到飞花卫,眼前便立刻浮现出了宋明珂的样子。说起来,他倒是也许久都没见到这小姑娘了。 听说,秦敬这一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设下的局。 干脆、漂亮、以牙还牙。 一贯就是那个张扬跋扈从来不肯吃亏的小姑娘。 林双游接过林婉遥递给自己的清粥,拿着小瓷勺轻轻地搅动着。他静静地听着林试锋和他说着朝堂上头的事情,眉毛也不曾抬起一下。 说起那些世家对飞花卫的针对,林试锋便道:“看来这一次,他们算是和飞花卫彻底撕破脸了。秦相虽然没有表态,但是今后少不得也要对飞花卫下手。” “长公主今后会有些难过,你在朝中,也多替长公主说说话儿。” “儿子明白。” 林双游喝了几口清粥,便放到了一边。他道:“那些人,总是这样逼迫陛下,迟早有一天是要出事儿的啊。可惜,除了秦相,他们大概是不明白的。” 林试锋却道:“父亲,陛下,他真的会对那些世家再次动手吗?” “不好说,但是现在应该不会。毕竟现在大渊正是用钱的时候。” 林双游再次看向自己的女儿,道:“陛下现在,身体如何,可调养好了?” 林婉遥微微一笑道:“父亲请放心,珂儿已经给陛下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大夫,陛下现在的身子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那便好,那便好啊,咳咳……” “父亲……” “没事。” 林双游摆摆手,道:“不过就是个风寒,没什么大事,你们就别操心了。” 林试锋还想说什么,却见外头有个下人走了进来,对林双游道:“将军,安北侯求见。” 林双游便道:“快请他进来。” 不一会,沈承聿便带着林冬过来了。沈承聿先是给林婉遥行了礼,而后对林试锋道:“林兄。” 林试锋也微笑回应道:“伏卿,你来了。” 沈承聿点头。 林婉遥给父亲掖了掖被角,又和林试锋递了个眼色,兄妹二人便起身出了屋子。屋子里头的熏香味太重,熏得林双游头晕,所以他才叫下人把窗子支起来留了一点缝隙。外头的花香送了进来,冲淡了一丝熏香浓厚的气息。 林双游伸出了手,对沈承聿招了招手道:“伏卿,你过来。” 沈承聿站在原地,转了转头。林双游有些疑惑,却见沈承聿的身后,突然钻出了一个脑袋。 林双游的语气带了点惊喜道:“小丫头!是你啊。” 宋明珂扶着沈承聿的肩膀,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是我,老头儿。” 沈承聿攥着宋明珂的手,把她给拽了出来,还给她理了一下头发道:“不许没大没小。” 宋明珂轻哼道:“管得真多。” 林双游大笑。 自从病了以来,他也好几日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宋明珂这样一逗他,林双游感觉自己的心情都舒畅了许多,就连气色都不像是刚才那样苍白了。 沈承聿牵着宋明珂,走上前来,道:“自从我与长公主定亲后,还没来看过您,今日我与长公主说想要看望您,她便一定要来。” 林双游开心坏了,连说了三个好字,对外头的下人道:“来人,来人!” 下人走了进来,道:“将军请吩咐。” “快点儿把茶点都端上来。” “是。” 林双游道:“你们两个还杵着作甚,快点坐下。” 沈承聿便上前坐了下来。 他撩了一下衣摆,自然地坐了下来,幽幽地看了一眼林双游的脸色道:“您今日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不过就是个风寒,没那么脆弱。” 沈承聿却道:“太医怎么说?” “能怎么说,”林双游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你且放心。” 沈承聿这才暂时放了心。林双游看了看他二人,道:“你们两个大忙人,今日居然还有空来看我这把老骨头啊。怎么着?军营和飞花卫都没事儿了?” 沈承聿道:“军营的事情暂且交给了旁人处理,至于珂珂,她现在倒是清闲。” “小丫头以前自己支撑飞花卫,也是很不容易,”林双游道,“你将来也要为她好好分担一些才是,不要让小丫头累着。” “自然不会。” 这时,下人把点心端了上来,宋明珂接过,拿起了一小块梅花酥,道:“他自己都快忙得不见人影了,哪里还有空帮我呀。” 林双游却道:“哟,这还没过门呢,就知道体恤夫婿的不容易了?” 宋明珂把梅花酥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塞进了林双游的嘴里。 林双游抿了一口道:“还挺甜。” “是吧?” 于是一老一小,捧着两小块梅花酥,笑了起来。 沈承聿看着这样温馨的画面,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外头春光正好,明媚的阳光透过了床头的轻纱,抚摸着三个人的影子。 吃过了东西,宋明珂亲自端起了一杯清茶,喂着林双游喝了下去。之后,还拿起布巾随手擦了擦林双游的胡子。她的动作有点粗暴,林双游直喊:“疼!疼!你这小丫头!嘶……” 第553章 看望下 宋明珂笑眯眯道:“我没伺候过人,别见怪。” 林双游对沈承聿道:“你瞧瞧,你瞧瞧,这样的媳妇儿你也敢往家里娶。”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道:“习惯了就好。” 宋明珂瞪他,还拿脚踹他。 这两下又是给林双游逗得直咳嗽。 过了一会,终于平静了下来。林双游也不和他们再寒暄什么,和沈承聿说起了他这段时间心中一直存着的疑虑。 他想起了什么,问沈承聿道:“我记得,你的师父是雪山上的人?” “是。” 林双游道:“他有没有说过,他是雪域的什么人?” 沈承聿想了一下,道:“师父从前是雪山王庭的人,教出过不少的高手,听说现在的雪域王也是师父的徒弟之一。” 林双游抚了抚胡子,眉头皱了起来。 “那他……” 沈承聿知道林双游的顾虑,道:“您放心,师父早已经和雪域的人断了关系。” 林双游叹了口气道:“我和你说这个,是因为我听刚刚游学回来的好友的儿子说,他在边境见到过雪山人。之前你还曾经提过,大宣的铁浮屠扩兵的事情,所以我在想,他们两者,是不是已经勾结在了一起。” 沈承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却没说话。 林双游看着他,道:“看来你和我的想法一样。” 沈承聿没否认。 “做好准备吧,”林双游道,“如果你我猜测没错,那么两年之内,必然会再起一场战争。” 他对沈承聿笑道:“到时候,你的手中握着九军,统领全线作战,可不能让我失望。” 沈承聿心中一沉。 这句话的意思,傻子都能听明白。 沈承聿知道,林双游极有可能就快要卸任了,真真正正地交出大将军的头衔,颐养天年。 沈承聿想了半天,还是道:“林大哥他……” “他还需要磨练。” 林双游道:“其实,他自己也是明白,虽然我有心培养他,但是他在带兵打仗这一方面终究还是远远都不及你。他的才能在别处,我不想勉强他。” 沈承聿的心中也是复杂的。 林双游对他抱着一种多么沉重的期待啊。 林试锋是他的亲儿子,但是,林双游却丝毫都没有让自己的儿子去继承自己的将军之位的想法。这更加证明了,他对沈承聿确实是很看好的。 沈承聿只能郑重道:“伏卿必定不让您失望。” “我知道。” “行了,不说这些了,”林双游往垫子上一靠,笑了笑道,“你今日既是来了,那我想要的东西带来没有?” 沈承聿无奈道:“您还病着呢。” “就是病了才馋这口,你可不许告诉他们两个。” 这个时候,待在一旁一直吃点心的宋明珂不乐意了。她道:“老头儿,你还病着呢,居然还想喝酒?不行!” 林双游道:“嘿,我这想喝点酒还得经过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同意了不成?” “那是自然,本宫说不行就是不行。” 林双游道:“好哇,我是知道了,除了伏卿还真是没人能治你了。” 沈承聿这边摇了摇头,对林冬伸出了手,林冬便把怀里一直揣着的小坛子给拿了出来。林双游接过这一坛子酒,笑意有些狡猾:“就是它了。” 他刚想接过,就被宋明珂给夺走了。 林双游的口水都要下来了,眼见着嘴边的鸭子飞了,赶紧道:“小丫头你别闹,快给我。” “想喝也行,但是你得和我保证。” “保证什么?” 宋明珂道:“乖乖地听太医的话,按时喝药,一顿都不能落下。” “好好好知道了,唠叨的小姑娘。” 宋明珂这才把小坛子递给了他。 林双游拿了旁边的小碗,品着这醇厚的美酒,舒服得直叹气。宋明珂看着这老头子的样子,哪里有什么大将军的威严?在他们跟前,居然也有点老顽童的样子。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对了。” 宋明珂对林冬使了个眼色,林冬就赶紧把随身携带的木盒子拿了出来。宋明珂接过,打开盒子道:“喏,这个给你。” 林双游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天禅雪蛤。” 林双游的眉毛一跳道:“你从哪儿弄的这好玩意?” “伏卿的师父送的。” 林双游接过,仔细地瞧了瞧道:“这可是好东西啊,你居然想到把这种好东西给我?” 宋明珂伸手就要抢:“不要的话我就收回去。” “要。” 林双游一笑,作势就要把这雪蛤拿出来往酒坛子里头扔:“这玩意儿泡酒可是美得很啊……” “老头儿!” 宋明珂瞪他,林双游赶紧把盖子一扣道:“骗你的骗你的,这救命的玩意儿我拿去泡酒,我疯了啊?” 宋明珂这才松了口气——这老头儿,还吓唬人玩,真讨厌。 宋明珂道:“我听师父说,这东西是可以续命的,也可强身健体,我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好了。” 说完,她小声嘟囔道:“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不要用到。” 林双游听到了宋明珂的自言自语,笑了一下道:“嗨,我这样的老头子,就算多活几年又能怎么样?我的家中十分美满,儿女都十分出息,女婿更是争气,我没什么不满足的。” 他转头叫下人把这雪蛤收下,便继续和二人说话了。 \\u003d\\u003d “少爷!” 展家的门童看着展书站在门外,似乎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便惊讶道:“您站在门口做什么呢?快进来呀。” 展书抱着自己的弓,探了探脑袋,看了看里头道:“我爹,在不在家啊?” 门童奇怪道:“将军下了朝就回家了。” 展书挠了挠头。 门童赶紧给展书让了让,道:“您快进来吧,外头怪冷的。” “嗯,好。” 展书走了进来,刻意地绕过了自己那亲爹展于宗的院子,结果还是被身边的包嬷嬷给发现了。包嬷嬷走了过来,道:“哎呀,少爷你回来了呀。” 展书肩膀一耸,对嬷嬷干笑道:“嬷嬷,你叫我。” “正好,”包嬷嬷往展于宗院子的方向一指道,“老爷说了,您要是回来了就去找他呢。您快去罢。” 第554章 心悦 展书实在没有办法,认命一般地往展于宗的院子里头走去。 离老远他便听到了自己亲爹的声音。展书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敲了敲门。 “嘎吱。” 展书走了进来,道:“爹……爹,娘。” 展于宗正在和自己的妻子说话,闻言转头挑眉道:“哦,是你回来了啊。” “是……是啊。” 展于宗应了一声,端起了茶杯道:“我听说怎么着?你今儿个在外头协助人家飞花卫办案了?” 展书张了张嘴,愣了一下道:“是啊,怎么了,爹,我做错了吗……” 展于宗见自己的儿子这唯唯诺诺的样子,道:“你怕什么,为父又没说要揍你。” 展书低下头来,不敢看自己的亲爹。展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儿子这横鼻子竖眼的样子,不禁道:“你也对书儿温和一些呀,你看书儿都不敢说话了。” 展于宗大着嗓门道:“我对他很凶吗?” 展书缩了缩肩膀。 在军中待过的人,嗓门都不小,更何况像是展于宗这样的人。展夫人轻叹了一声,道:“你呀。” 展于宗的身形高大,光是坐在圈椅上就好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压迫感不小。他道:“帮人家办案,是好事儿,不要觉得丢人。” “好的,爹。” 展于宗放下了茶杯道:“我看你带着你的弓箭,怎么,今日用了?” 展书心中一紧——来了来了。 他道:“嗯,是的,父亲。” 展于宗哼哼了一下道:“怎么样啊?力度如何?” 展书的脸色有些尴尬,他挠了挠脸道:“那个,余箭七寸左右……” “啥!” 展于宗瞪着眼睛一拍桌子道:“你还留着半截儿出去?!” 展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可气死老子了!” 展于宗道:“老子教你射箭教了十五年,你今日居然没有给我把那个小贼扎透,还留了半截,你这是在给老子丢人!” 展书都要哭了。 他的鼻尖一红,差点就哭了出来。被展于宗这一说,神情上更是带了一点退缩。 展于宗道:“学艺不精,你给我继续去练!今日练不明白不许吃饭!” 展书不敢和自己的父亲顶嘴,道:“好的爹……” 展夫人摇头,道:“书儿帮人家飞花卫抓人,这是好事,咱们的儿子这是出息了呀,你怎么还这样?” 展于宗道:“你懂啥,这叫严师出高徒!” 这一下给展夫人逗笑了,她道:“你这算是什么师……” “我还是他爹呢!” 展夫人无奈。 “行了,你赶紧去吧,要是让我知道你偷懒,小心了你的皮!” 展书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呜呜呜,好的,爹……” 展于宗冷哼。 展夫人看儿子走远了,这才对自己的夫君道:“儿子这样胆小,都是被你给吓的。” “你怎么不说是被你给惯的。” 展于宗道:“要是你不惯着他,他能这样胆小啊?” 展夫人掐着腰道:“你再说?” 展于宗一愣,这才笑了笑,讨好地牵起了夫人的小手,摸了摸道:“夫人别生气,这不是也为了咱们的儿子好吗,你想啊,咱们的书儿是咱家的独苗苗,我可不得好好地操练他,不然他将来怎么混啊,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是。” 展夫人伸出手指,指着他的鼻子道:“今日不许让书儿饿着,若是让我们书儿饿到一点,仔细了你的皮!” “好好好,是是是。” 展夫人这才放下了手。 “好了,不说这个,”展夫人说完,又道,“你今日怎么又和程将军打起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惹陛下生气吗?” “老东西先招惹我。” “胡说,肯定是你先招惹的人家。” 展于宗嘿嘿一笑道:“不管如何,我这不是没吃亏么。而且我也没真下手,要不那老东西的假牙都得被我给打掉。” “你便吹吧。” “真不是,”展于宗道,“今日的事情有点复杂,那些东西针对飞花卫,我瞧着那小指挥使好像是被那些东西给捏住了,便和老程一块儿转移了下陛下的注意。” “陛下还真就没计较了,哈哈。” 展夫人瞪了他一眼,却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朝堂上头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但是你作为书儿的父亲,还是要给孩子做一个好的表率,成日里头在朝堂上动手,若是书儿和你学了去,岂不是也成了那蛮不讲理之人?” 展于宗道:“我咋就蛮不讲理了?” “那谁知道。” 展于宗:“……” 算了,和自己的媳妇讲什么理。 \\u003d\\u003d 从林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暗下来了。 宋明珂一出了门,神情就严肃了下来。她站在马车前头,看着马儿的脖子发呆,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沈承聿捏了捏她的手道:“怎么了?” 宋明珂撑起了个笑道:“没什么,你别担心。” 沈承聿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天色。他道:“所幸路程也不是很远,不如我们走走吧。” 宋明珂恰巧也觉得心中堵得难受,便同意了。 沈承聿回头看了看林冬,和等在外头的青梅,挑了挑眉。 林冬的脸一红,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假装若无其事。 暮色将至。 柔和的夕阳铺开,淋下了一层金色的鳞光。宋明珂和沈承聿并肩走在街上,静静地看着街上的人们来去,倒也算是平和。 沈承聿道:“很担心?” 宋明珂的眼神闪动了一下,道:“嗯。” 其实,前世的林双游,倒也算是寿终正寝了。他这一生过得十分美满,在离世之前,大渊也恢复到了从前那繁荣的样貌。 但是宋明珂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不知道来源何处,但是看到林双游那有些发白的鬓角,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心。 宋明珂想了想,问沈承聿道:“若是可以选的话,你想如何死?” 沈承聿:“……” 他看了看未婚妻的侧脸道:“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二人现在谈论这个不太合适?” 宋明珂轻哼道:“我们都是要死的。” 沈承聿严肃道:“如果可以,我还是不想死。” 宋明珂轻哼。 她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微微歪了歪头,靠在了沈承聿结实的肩膀上。 或许对于他们武将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寿终正寝罢。 两个人走了半天,从东街走到了西街,从吆喝声穿过了脚步声,却依然没有停下。 一路无话。 宋明珂的手其实并不大,被沈承聿温温柔柔地包在手中,很轻松地便攥住了。沈承聿停下了脚步,伸出了另一只手,也牵住了宋明珂。 二人面对面,静静地站着。 宋明珂抬首看他,难得温柔道:“怎么了?” 沈承聿看着她柔亮的秀发,心中想的却是,真的很想快些让她梳上妇人髻。 还要再忍两三个月。 他叹息了一声,把宋明珂给搂在了怀里。宋明珂伸手扶着他的肩膀,脸埋在他的衣衫里头,那上头满满都是淡淡的清香。 沈承聿在她的耳边道:“我心悦你。” 宋明珂应了一声,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夕阳逐渐落下,照在了相拥的男女身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如胶似漆,似乎永远都不会分开。 第555章 温好 翌日一大早,宋明珂就进了宫。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许久未见黄太后,故而进宫陪伴。黄太后还特意说了,叫宋明珂把沈承聿也一并带进宫,宋明珂同意了。 这段时日,宋明珂确实是没和沈承聿分开过。 这也导致,沈承聿越来越黏糊。 原本就是一块牛皮糖,这一下,这一块牛皮糖好似是在火上烤过了一般,直接就扒在宋明珂身边摘不下来了。 出去参加宴会要带着未婚妻,和朋友小聚要带上未婚妻,就差把宋明珂挂在他的腰带上头。 因为今日休沐,所以大部分文武百官都待在家中处理庶务。往常在文武百官休沐的时候,宋倾岚是不会闲下来的,但是最近的政务不多,宋倾岚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所以宋倾岚倒也算是清闲了下来。 二人一进了宫,就得知,宋倾岚现在待在凤鸾殿中。 “张嘴。” 凤鸾殿中,宋倾岚和林婉遥正坐在梳妆台前,平生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装作自己不存在。 林婉遥听了宋倾岚的话,便乖乖地张开了嘴。 宋倾岚专注地看着妻子娇美的唇,一手捏着林婉遥的下巴,一手拿着口脂,仔仔细细地为林婉遥涂抹着。 林婉遥不敢去看他的脸,只能垂着眼睛,手还握着宋倾岚的手腕。 宋景辰就坐在一边,似乎见怪不怪了一般,用心地饮着碗里头的牛乳——对于他来说,自己的爹娘还不如一碗香喷喷的牛乳有魅力。 “咳咳。” 林婉遥听到了门口的声音,想要转头,却被宋倾岚捏着下巴不敢乱动。宋倾岚低声道:“别动,马上就好了。” 林婉遥只能不再动。 被晾在一边的宋明珂和沈承聿:“……” 他们是不是该等他们忙完了再进来? 半晌,宋倾岚放下口脂,晾着手指微微一笑道:“好了。” 林婉遥转头看了看铜镜里头的美人,也有些羞涩地笑了。 林婉遥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惊艳的美人,她的眉眼很柔,可能一眼望之,并没有让人觉得十分美艳,但若是仔细看来,秋水明眸,唇色如桃,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宋倾岚只是淡淡地勾勒了她的眉眼,淡色的柳叶黛眉弯弯,眸色潋滟,脸上的脂粉更是泛着细腻的花色,和林婉遥的面容相得益彰。 宫人端来了水盆,宋倾岚就直接净了手。他对宋明珂道:“今儿怎么来了?” “来看看母后。” 这边,宋景辰也十分优雅地用完了一碗牛乳,还没等宫人伺候他漱口,他便直接跳了下来,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道:“姑姑,姑姑!” 宋明珂笑着把小孩子抱了起来,道:“辰儿。” 宋景辰笑得像是一朵花一样,只要看见宋明珂就很开心。然而他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正幽幽地看着自己,于是失落道:“怎么是你啊。” 宋倾岚皱眉道:“宋景辰,没大没小。” 宋景辰对于自己的皇帝亲爹还是有些惧怕的,于是他缩了缩小脖子,小心翼翼道:“沈,沈大人。” 沈承聿笑得阴不阴阳不阳的,他道:“太子殿下,许久未见,微臣真的很想念您。” 宋景辰瞪大了眼,他刚想说话,却见沈承聿对他伸出了魔爪道:“来,让微臣抱抱,我瞧着你是又胖了。” 宋明珂便要把小孩放到沈承聿的臂弯里,宋景辰吓坏了,哇哇大叫道:“不要!姑姑不要!呜哇父皇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啊!” 沈承聿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屁股蛋。 宋景辰觉得自己的屁股都麻了。 他含着泪珠,看着冷漠的父母,和亲手把自己送进了魔爪的姑姑,忍不住道:“呜呜,你们都是坏人。”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闭嘴,再乱叫就给你送去寺庙做小和尚。” 宋景辰惊呆了。 他指着自己奶声奶气道:“你,你要把我,把本宫送去做和尚?” “对。” 宋景辰哇的一声就哭了,他道:“我不能娶媳妇啦!” 众人:“……” 宋明珂安慰他道:“没关系的,辰儿,等你不想做和尚了,可以还俗呢。” 宋景辰哭得更大声了。 然而他冷漠无情的亲生父母就在旁边乐,就是任由妹妹和准妹夫把孩子搞得鬼哭狼嚎,也没有要开口去安慰孩子的意思。 宋景辰道:“我不!我不要当和尚!我要娶姑姑!” 沈承聿正色道:“你可以娶任何女人,就是不能娶姑姑。” 宋景辰含着泪水道:“为什么?我喜欢姑姑。” 沈承聿道:“因为你的姑姑已经嫁给了我,宋景辰,你没机会了。” 宋景辰呜哇的一声,伸出小手捏住了沈承聿的脸道:“你不许娶姑姑!姑姑不要你,不要你!呜呜呜!” “姑姑,你不会嫁给他对吗?” 宋景辰充满希望地看着宋明珂,然后他绝望地看到宋明珂认真地道:“会的。” 第556章 家眷 宋景辰马上就要开始掉金豆子了,他的亲爹宋倾岚终于开口道:“行了,别逗他了。” 宋明珂笑着摸了摸宋景辰软软的脸蛋。 被这么一闹,宋景辰很快就忘记了自己还在“敌人”的魔爪中这件事。沈承聿又拍了拍他的屁股道:“宋景辰,你又胖了。” 小太子可听不得这话,他立刻瞪着沈承聿道:“本,本宫才不胖呢,本宫只是肉嘟嘟的!” 沈承聿被他逗得勾了勾嘴角。 他抱着小太子到一边坐下了,宋明珂也跟着坐下了,却看见帝后二人正看着自己,便道:“继续继续,不要管我们。” 帝后:“……” 让妹妹和妹夫来观赏他们的闺房之乐?别逗了。 几个人坐了一会,又聊了几句。这个时候,成瑞走了进来。 成瑞行礼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大殿中寂静了一瞬。 宋倾岚也不想在这里听到不相干之人的名字——他今日好不容易闲了下来,只想好好陪陪皇后和孩子,至于其他人,最好是不要来烦他。 于是宋倾岚道:“不见,有什么事儿叫她候着,明儿再说。” “是。” 成瑞离开了,宋倾岚便随手拿起了一盒胭脂研究了起来。宋明珂道:“这个时候贵妃娘娘因何求见?” 宋倾岚淡淡道:“还不是因为朕的儿子。” 宋明珂一下就明白了。 是宋景堂。 宋景堂自从被宋倾岚接回来之后,便再也没回过秋棠宫。在林婉遥的悉心照料下,宋景堂最近过得很是不错,也没有以前那种挺小个人儿却忧心忡忡的感觉了。小孩子都是心性不成熟的,在亲爹的身边待惯了,肯定是不愿意再回去了。 恐怕苏晚凝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失去了宋景堂这个筹码。 苏晚凝觉得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只愿意做表面功夫,以为自己做得还不错,殊不知宋倾岚虽然不时常入后宫,但是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想做什么,做了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的身边可是有个平生。平生在宫中的眼线之多,是谁都想不到的。 这下没了宋景堂,很多事情都麻烦了许多,苏晚凝也一定觉得十分棘手。 世家式微,自己的父亲多多少少也会受到牵连——虽然苏佑为后来是和迟允站在一边,没有受到更多的损害,但是目前为止,苏佑为还算是世家的人。 父亲借不上力,可皇后的父兄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却很强,这一点,从宋倾岚对林婉遥的重视程度其实就可以看得出来。 苏晚凝自己呢?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得到宋倾岚的宠爱了。 她能不急吗? 若是再失去宋景辰这个指望,那她可是眼看着就要失宠了。 成瑞转身就向外走,还没出大殿的门呢,就被林婉遥给叫住了。 林婉遥微笑地握着宋倾岚的手道:“陛下,您去吧。” 宋倾岚看了看她。 林婉遥的语气很是轻柔,她伸手替宋倾岚整理着衣衫,道:“春闱就快结束了,陛下需要用到苏大人,需要用到吏部,就目前而言,贵妃还算是苏家唯一的指望,陛下不能让苏家觉得,这指望没了用处。” 宋倾岚听完了,道:“就这些?” 林婉遥轻轻地点了点头。 宋倾岚勾了勾嘴角,看了看成瑞。成瑞正站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命令,于是宋倾岚对他道:“朕不去。” 成瑞明白了,便出去了。 林婉遥有些意外,她道:“陛下……” 宋倾岚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不过是一日而已,如何就等不得?朕想在谁宫中,朕便会在谁宫中,谁也左右不了朕,何况是她。” 林婉遥的眼眶一热,道:“陛下……” 宋倾岚把她抱在了怀中,轻声道:“前段时日,是朕委屈了你,朕都知道。若不然,你是想一辈子都憋在心中不和朕说?” 林婉遥的睫毛轻颤,抓着他的衣衫道:“我没有……” 宋景辰乖乖地坐在沈承聿的腿上,看着自己的爹娘蜜里调油,刚想瞪大眼睛,就被沈承聿遮住了眼睛。 什么都看不见了的宋景辰:“……” “你干什么呀!你干什么!我要看!我要看!” 沈承聿道:“你看什么看,你能看明白?” “我能!” 宋景辰被蒙着眼睛,嘴里叫道:“我要学习一下!将来我也这么哄我媳妇儿!” 沈承聿:“……” 不得不怀疑,这个满嘴机灵古怪的太子,将来是不是会长成一个大色鬼。 而不得不说,沈承聿的担心还是很正确的。就在未来多年,宋景辰继承了皇位之后,也常常会因为后宫女子之间的事情,而陷入困恼。 自然,这都是后话。 \\u003d\\u003d 秦府。 自从秦敬死去,秦正广的身子便有些遭不住。这段时日,他也闭门不见任何客人,为的就是休养身体,但是因为秦正广的心境受到了影响,他无论如何,都打不起精神来。 秦术今日又在门口等了半天。 半晌,大夫走了出来。秦术赶紧上前,道:“大夫,我爹他如何了啊?” 秦府请来的大夫明扬是个德高望重之人,在医术上也颇有见地,据说是并不比圣手张霖差的。明扬看了看里头,对秦术道:“二少爷借一步说话。” 秦术被他带到了院子里头。 明扬道:“秦大人的身子,其实没有什么毛病,只是这段时日,秦大人的心病实在是重,所以看起来,才会如此孱弱。” 秦术赶紧道:“那该怎么办啊?” “只能解开心结了。” 明扬叹气,秦术更是憋成了一张苦瓜脸——解开心结,说得容易,可是他爹的心结也不是活人,而是那个死了的三弟啊! “在下已经给大人开了一副药,至于效用如何,服用一段时日过后,在下自然会再次前来察看。” 秦术回过神来,赶紧道:“哦哦,哦,好的,谢谢大夫啊。” 他赶紧叫家中的下人去送了明扬。 秦正广这几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就算家中的人再担心,也不肯出面,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就连最纨绔的秦术,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去外头惹祸,于是他便把自己关在家中,每隔一个时辰还来问问父亲的情况。 倒是有几分孝子的样子了。 第557章 看穿 秦术站在门口踌躇着,下人们就看着他来回踱步,也帮不上忙。 “哎!” 就在秦术没完没了叹气的时候,一个下人赶紧跑了过来道:“二少爷!有来客!” 秦术心道这个时候是谁家的客人?来了的话,他爹也不会见的啊,不过秦术也学得聪明了,他没有立刻回绝,只是道:“是谁啊?” “是迟大人!” 秦术愣了一下。 迟允? 他道:“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他都不知道,那下人肯定也是不知道了。秦术刚想说话,就听屋子里头传来了秦正广沙哑的声音,他道:“请他进来。” “是。” 下人下去了。 秦术赶紧上前道:“爹,你醒了啊?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嘎吱。” 门开了。 秦正广衣冠整洁地站在门口,看了看秦术道:“为父不饿,辛苦你了,术儿。” 秦术张了张嘴,道:“父亲,这,这不都是我应该的吗……” “行了,快去把客人请过来,为父有话要和迟大人说。” “好好好!” 其实,这一次是秦正广主动邀请迟允前来,而并不是迟允登门造访。 在家中这一段时日,秦正广考虑了很多很多。 作为秦家的家主,作为世家的话事人,秦正广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都沉寂在失去儿子的悲伤里头。他要承受的,要面对的还有太多,太多无法割舍无法抛弃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抉择,所以秦正广不得不抽身,强迫自己去考虑现状。 秦正广知道,现在,对于世家的压迫才真的开始。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看来,他能再活个十年都算是上天的恩赐。秦正广知道自己的时日有限,所以他必须要考虑自己的接班人的事情。 问题就是,他目光所及的年轻人,有谁能够接过世家这一面旗? 自己的大儿子,秦正广从未考虑过。大儿子秦清虽然有能力,但却不足以支撑这么多的世家,若是他真的到了自己的地位,只怕是被那些豺狼虎豹给压得喘不过气;而二儿子秦术呢?秦正广压根就没考虑过。 所以,秦家的人不行,秦正广就只能考虑别家的人。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亲手培养一个接班人,一个他信得过的,并且有能力保住秦家的人。 苏家的人,肯定不行,因为秦正广知道,苏佑为现在心思有了动摇。 袁家的人,更是算了。 袁惜脑子不好使,袁虎又是个商贾,指望不上,而袁毅晨呢?这个人倒是有点能力,只是过于死板刚正,这样的人在军营混久了,压根就不适合待在世家。 想来想去,秦正广选中了迟允。 一是因为迟允的身世复杂,虽然和勋贵那边根本没交集,又不算是清流家族出身,但是其实迟允可以被很多方势力接受,所以迟允和很多方势力都能说得上话。 说起迟允的家族,也算是坎坷。 他的家族,在前朝的时候原本算是大族,但是随着君主的更替,迟家就逐渐没落,到了迟允这一代,迟家能提供给迟允的东西,已经没什么了。所以迟允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和他迟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迟家的一切,都是迟允亲手挣下来的。 这也是秦正广看好迟允的原因之一。要知道,在大渊,几乎不靠着家族的势力,硬生生地向上爬——秦正广觉得就算是自己,都不一定会有迟允做得这样好。 故而,这是一个绝对有前途的年轻人。 迟允来到中堂的时候,秦正广已经在屋子里头坐好,等着他的到来了。 迟允的态度依然很谦卑,他行礼道:“秦大人。” 秦正广笑了一下,道:“你我之间,不需如此客气。来,峻生,你先坐。” “好。” 迟允坐了下来,看了看秦正广的脸色,道:“大人可有请过大夫?晚生看您的脸色不是很好。” 秦正广叹了口气道:“生死有命罢了,就算是大夫,也不可能让我多活几年不是?” “大人说笑。” 秦正广道:“说实在的,峻生,今日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说一些心里的话。” 迟允保持微笑,神情并没有变化。 “晚生洗耳恭听。” 秦正广看了看墙上的画,道:“其实,那日在山上的事情,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在那样紧张的时刻,你能够站出来为敬儿,为我,做出努力,我便一定要感谢你。” 迟允没接话。 其实,对于他来说,秦敬的死活是没什么痛痒的,毕竟不管他做了什么,秦敬的下场都不会好,如果能在这种时候卖秦正广一个面子,也算是可以的。 毕竟在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得罪秦正广,而接近他,远比开罪他要来得好。 说到这里,秦正广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态。他道:“世家快到了末路,这一点,你我都知道。” 果然。 迟允并不惊讶。 像是秦正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意识不到陛下的目的?看来,秦正广也知道,陛下就快要对世家第二次动手了。 秦正广转头看了看迟允,道:“陛下可有告诉你,他什么时候会动手?” 迟允深吸了一口气。 就这一句话,一句平静得不能更平静的话,却让迟允顷刻都觉得后背上立刻沁出了一丝冷汗。他端着茶杯,看着茶杯里头清澈的水,茶水泛起的涟漪却出卖了迟允的心境。 秦正广……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迟允自诩是个谨慎的人,在外几乎不会被人看到什么破绽,但是这一次,迟允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一种彻底被人看穿的感觉。 就在秦正广面前! 秦正广也没去看迟允的反应,他只是道:“说白了,峻生,其实你做了什么,我大抵都是知道一些的。今日我对你这样说,也没有恶意,你切莫慌张。” 第558章 探知 迟允放下了茶杯,平复了一下心绪道:“不愧是秦大人。” 秦正广不在意地一笑,他道:“就算陛下未曾与你说过,什么时候会对世家动手,你我却都明白,世家被清洗,只是迟早的事情。” 迟允没接话。 但是他知道,秦正广说得是对的。 迟允不由得想到,在先皇还在的时候,秦正广也见证过当今圣上的手腕,所以他大概是早就猜到了陛下的心思。 迟允道:“既然您知道晚生的立场,为何今日还要请晚生来?” 秦正广笑意扩大。 他坐在椅子上,略显削瘦的手背放在自己的腿上。他的衣衫,有些松垮,已经不是很合身了,但是这一切却掩盖不了秦正广此刻的气概。 尽管他病容憔悴,但是他的眼中,却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豪迈。 秦正广道:“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放弃一个能够统领所有世家的绝好机会。” 迟允猛然看向秦正广。 他的目光不再带着那种蓄意的温和。秦正广对上他的目光,道:“你可愿意作为我世家的领头人,带他们走下去?” 迟允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一点颤抖,他道:“秦大人,我是陛下的人。” “那又如何?” 秦正广道:“陛下能够给你什么?不过就是一些便利罢了,但是这种便利,你在我这里,能够得到更多,甚至……” “甚至是打通整个文官关节,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迟允道:“我会对世家下手。” “那便下手。” 秦正关淡然道:“毕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保全所有的世家,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若是陛下真的要你对世家动手,便不用顾虑。” “那些你看不顺眼的,或者是真的妨碍到了你的世家,尽管清洗了就是,就算到了那样的下场,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迟允立刻反应了过来,道:“您是要我助您保全秦家的人。” “是,也不是。” 秦正广道:“陛下若是真的对世家下手,我秦家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的。到时候,陛下下了决心,肯定是谁也说不动,无人敢站出来的。所以我想请你,站出来,为我秦家说上一句话。” “我知道,秦家的人无法全部保全,我只求保全我的长子,秦清。其余的人,按律处置即可。” 秦正广说完了这些,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他道:“峻生,你有着常人没有的远见,在所有文官中,你是前程最为通坦的那一个。你能依靠你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个地步,但若是有了助力,我相信,你可以走得……更高。” “更高。” 迟允的呼吸紧了一瞬。 他不再去看秦正广,再次端起了茶杯。 说实话,迟允是没想到的。 他没有想到,经过了这件事,居然还收到了秦正广的笼络……这是完完全全的意外之喜! 茶水已经温了下来,不再散发清香的热气。 迟允只觉得口干舌燥,轻轻地啜饮了一口,才觉得好上一些。 “我知道,”秦正广也不逼迫他,只是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难了一些,没关系,我给你考虑的时间,咱们慢慢来。” 迟允道:“多谢秦大人。” 这是同意考虑了。 秦正广似乎根本不担心迟允会拒绝,他和迟允又聊了几句字画方面的事情,见天色差不多,便亲自送迟允出了门。 大门关上,秦正广的脸色立刻就淡了下来。 “父亲。” 秦清走了过来,道:“父亲,门口风大,还是快回屋吧。” “嗯。” 父子俩并肩,一边走着,一边说上几句话。秦清扶着秦正广的手臂,只觉得父亲的手臂都瘦了一些,也不如从前那般有力气了。 秦清心中叹息了一声。 “今日术儿如何?” “他已经回屋了,刚刚他还亲自去为父亲煎药了呢。” 秦正广道:“他现在倒是懂事了。” “父亲,二弟也是好意,您可别再责怪他了。” “他又没做错事情,我责怪他做什么。” 秦清笑了笑。 “今日迟大人来,可和父亲说了什么事情?” 秦正广应了一声,道:“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成全他罢了。” “成全迟大人?” 秦清倒是有些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头,迟允似乎一直都不算是世家的人,之前他在朝堂之中与世家针锋相对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这样的人,父亲为何要去拉拢他、成全他呢? 看出了秦清的疑惑,秦正广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是你只需知道,他现在不会对秦家不利。” 秦清的心中却还是有些放不下。 他道:“父亲,您与迟大人交好,儿子自然是没意见的,只是他这人……” “为父懂得。” 秦正广嗤了一下,道:“若是连一个迟允都拿捏不住,我还怎么当你的爹,当秦家的家主?” 秦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秦正广自然是懂得秦清的担忧。 秦清懂得,迟允这个人自然是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不然他也不会在深如潭水的官场之中混得风生水起。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野心有多大? 秦正广可是知道,迟允的野心,不仅仅局限于自己的位置。所谓的左相,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颠覆江山,他想改朝换代。 这是迟允最终的目的。 或许很多人以为,迟允就是想要做到左相,便就到头了,但是秦正广却看得更长、更远。这个年轻人,想要做到的,远远比他给世人呈现出来的,要复杂太多。 他对宋明珂的执念,对权力的追逐,都是他的欲望初现,但是当他发现,他的执念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谁也不知道。 但是秦正广知道。 他会走向更加极端的路,他会做出大多数人都不敢去尝试的事情。 若是他只有想法,也就罢了。 可是他偏偏还有着才能,这种才能,足以支撑他现在的想法。而且,不光是才能,迟允此人还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洞察力,在政事这一方面,他的眼光惊人,以至于从他入仕以来,他从来都没有做过一次错误的选择。 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 所以秦正广不想和他对立。 第559章 话事 如果放任他这样下去,成为自己的对手,成为世家的对手,那么秦正广是绝对不可能留他的。 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能把迟允拿下……那么在将来,世家至少不会全军覆没。 秦正广必须为自己的家族,做更加长远的考虑。 从秦家出来的时候,迟允不由得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大人!” 简卓赶紧迎了上来,扶住了迟允。迟允闭着眼睛摆了摆手道:“我没事。” 简卓看了看迟允身后的许泽,道:“大人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会如此不好?” 许泽道:“说来话长啊……” “那就先上马车再说。” 上了马车,许泽简单地和简卓解释了一下,说实话,这些大人物之间的利害他实在是不懂,但是他又隐约觉得,大人好像并没有什么事,所以便也放心了。 迟允闭着眼睛,捏了捏自己的额角。 “大人。” 许泽有些担忧道:“您真的打算接受秦大人说的那件事么?” “为什么不?” 迟允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害处。” “所以您……打算接受?” 他上前,为迟允翻了翻袖口,结果不小心触碰到迟允的手腕,被激得一颤。他捏住了迟允的手指道:“大人,您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这时,外头的风吹了进来。 迟允只觉得后背上的汗被冷风一激,惹得他浑身都难受。迟允淡淡道:“没事,一会就好了。” 许泽有些后怕,毕竟他从来都没见过迟允这种失态的样子,他道:“大人,您真的没事啊?” “没事,啰嗦。” 迟允叹了口气,任由许泽在一边忙活。 直到今日,迟允算是真正地意识到了,大渊的左相,果然名不虚传。 能够坐到这个位置,能够和陛下斗了这么多年,果然,心中没有点算计是根本不行的。迟允本以为,自己做的事情,百密无一疏,而现在看来,他的行动都被秦正广看在眼里,清清楚楚。 迟允真的是有一种被窥视了的感觉。 果然,就算到了这个位置也是不行的。遇到了秦正广这样的对手,他还是无力招架。 那么就要更加谨慎,更加上心才行。 迟允闭着眼睛,眼前一直交织着各种各样的画面。那些他曾经经历过的,无论是苦楚还是甜蜜,不停地回旋。 然后,他就看到了宋明珂的脸。 那么美艳,那么冰冷,可是在梦里的她,又柔情似水,让人不胜怜惜。 都是她。 迟允的睫毛轻颤,不由自主地唤出了那个称呼—— “长公主。” 许泽吓了一跳。 他手上的酒壶差点就掉在了地上。那里头温着迟允最爱的绿蚁酒,香气扑鼻。许泽让自己强行镇定了下来,给迟允倒上了一杯酒。 他本以为到了这个地步,主子的执念总该放下了吧? 是人都看得出来,安北侯疼惜长公主入骨。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没能让迟允放弃吗? 许泽捏着酒杯。 他咬了咬牙,不禁道:“大人,长公主马上就要嫁给安北侯了。” 迟允似乎是没听见,只是低声梦呓。 许泽把酒放到了一边。 他蜷缩着双腿,坐在一边,看了看外头,叹息了一声。 \\u003d\\u003d 迟允和秦正广的会面,谁也不知道。 秦正广依然闭门不见任何人,似乎还没从这种伤心的情绪中走出来。 秦正广的沉寂,让飞花卫也有了喘息的时间。自从秦敬对飞花卫下手了之后,飞花卫便亟待兴建,毕竟很多飞花卫,都被秦敬给处理掉了。 但是,就像宋明珂想的一样。 那些人,有的是叛徒,有的是心思不纯之人,这样的人,若是任由他们腐蚀飞花卫,是肯定不行的。宋明珂用这样的手段,剃掉了赋存在飞花卫中的烂肉,虽然疼痛流血,并且需要时间恢复,但是却不会继续这样烂下去。 而飞花卫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填充一批真正的自己人。 所以,杨潜好不容易闲下了两天,便又去忙了。 有的时候,宋明珂也会给他一些建议。杨潜也成长了许多,无论是面对飞花卫,还是其他的势力,都能够从容地面对,故而他这指挥使算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这些事有人帮忙,宋明珂也乐得自在。 不过这一段时日,宋明珂倒是多了件别的事情。 沈承聿已经开始带着宋明珂,去结交各个勋贵家族的领头人了。 自从宋明珂和沈承聿定亲以来,她还没有和勋贵家族的人正式地结交过,虽然有沈承聿的帮助,她已经和大部分的武将达成了一致的立场,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她需要一些行动,去巩固这种立场。 勋贵的支持,是十分重要的。 他们虽然没有世家那样玲珑剔透,可却是最讲究情义的人。若是真的和他们有了交集,那么以后的很多路,都要好走许多。 还有一个原因是,宋明珂作为沈承聿的未婚妻,未来的安北侯夫人,不和这些人打好交道是绝对不行的。 谁都知道,沈家是勋贵的话事人,沈承聿更是沈家的家主。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宋明珂,将来在勋门中就会有着极大的话语权!因为沈承聿的地位很高,自然就没人敢忽视宋明珂的话了。 所以,宋明珂要做的,还有很多。 而今日,沈承聿刚好要带宋明珂出门。 三天一个小宴会,五天一个大宴席,宋明珂其实是有点累的。但是她也知道,沈承聿是为了自己,所以她倒也没有怨言。 宋明珂借着沈承聿的手,上了马车。她看了看外头,道:“咱们得有很久没见郭将军了吧?” “忘记了,大概得有一年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估计今日又要天黑才能回家了。 第560章 洗尘 郭伟达是当今大渊水战方面第一人。 他手下带领的军营名为武襄军,麾下四万人,要比其他八军多出一万人。这四万人常年驻扎在大渊东方,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京城几次。 这一次,郭伟达解决了东边的水贼,便回到京城了。郭伟达出身勋门,故而勋门的家主们一听说他回来了,自然是无任欢迎,纷纷主动为郭将军庆功接风。沈承聿作为勋门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错过。 这些日子,大抵是郭伟达觉得各种各样的筵席让人觉得厌烦了,于是他便邀请勋贵家的人,到他的家中小聚,也算是解决了所有的筵席邀请。 沈承聿自然是在受邀之席的,而且,郭老爷子还特意嘱咐了,说是叫沈承聿把家眷也带来。 沈承聿还未成家,唯一算得上家眷的人是谁? 只能是宋明珂了。 二人到了郭府的时候,已经能听到里头那热闹的声音了。沈承聿率先下了马车,伸手把宋明珂给抱了下来。二人刚刚站定,便立刻有门童迎上前来,道:“可是侯爷和长公主?” 沈承聿应了一声。 “二位快请进!” 门童赶快殷勤地给沈承聿和宋明珂请了进来。 二人走到后院,就听到了一群大老爷们的声音。宋明珂还没等进去呢,就感觉眼前一亮,好似有什么东西“嗖”的一声飞了过来。就在这时,沈承聿伸手接住了朝宋明珂飞来的酒壶,转头一看,却见是程业真和郭伟达二人正面对面下着象棋,身边还跟着几个老爷子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 院子里头挤满了人。 如果仔细看来,这京城中只要是叫得出名字的勋门子弟,几乎都齐聚在这里了。除却九军的将领,就算不是勋门出身的武将也都被郭老将军给邀请了来。这院子里头酒香四溢,大家玩闹说笑,看起来实在是十分热闹。 宋明珂靠在沈承聿身后,探出个脑袋,看了看这一群人。 真是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啊。 林冬、孙令辉、狄秋扬、林试锋、元小飞……薛家的人,魏家的人,展家的人,甚至是世家出身的袁毅晨都已经到场了。 甚至,京城中有些官职比较低的武将,也都被郭老将军给邀请来了。下到低品的校尉,上到沈承聿这样的一品将军,真是什么样的武将都有。 说起来,勋门对于这种阶级的把控,确实是没有那样严苛。 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在一块喝酒,在一起吹牛,就可以算是朋友了。所谓的品阶,在他们的眼中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当然了,虽然并不是很重要,却不代表它不存在。 这一点,是世家永远都做不到的。 看来郭老将军的威望也不是吹嘘出来的。 而这边,一群老将军围着程业真和郭伟达二人,看着他们这两个糙老爷们下棋。程业真拿着棋道:“臭棋篓子,老子不和你玩了!” 原本程业真的声音就很大,却是没想到,这郭伟达的声音远远还比程业真的要响亮三分,他一拍大腿道:“他奶奶的,明明是你自己不会玩,还怪老子,我他娘的……我刀呢!” “将军!” “将军别冲动啊将军!” “嗖!啪!咣!” 宋明珂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把好好的一盘象棋给毁掉了。 宋明珂:“……” 她揪了揪沈承聿的袖子,沈承聿就站在她的身前,把人给护在了身后。 待到程业真和郭伟达都打完了,后院里头已经是一片狼藉。周遭的下人赶紧上前收拾,宾客们都哭笑不得地上前劝解两个老头。 宋明珂拽着沈承聿的袖子,低声道:“郭将军的脾气还是那样暴躁。”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伏卿!你来了!” 程业真瞧见了沈承聿,便对他招手道:“快过来,过来!” 沈承聿应了一声,便带着宋明珂走了过去。 郭伟达这才看见沈承聿。他的肤色黝黑,身形虽然不算多高大,但是也还算壮实,丝毫没显出什么老态。他对沈承聿道:“这不是伏卿吗,真的是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小子,又长高了哇!” 沈承聿:“……” 他从二十岁以后基本就没再长高了。 不过,沈承聿还是笑道:“郭叔看起来倒是更年轻了一些。” 郭伟达大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道:“啊,是吗?哈哈哈哈,我都五十七了,年轻个屁啊。” 程业真简直想翻白眼——这人说话,简直是比自己还要粗俗。人家小辈和他客套几句,却听听他说了啥? 也亏得沈承聿能面不改色地和他对话了。 沈承聿牵着宋明珂道:“郭叔,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长霁长公主。” 宋明珂笑道:“郭将军。” 郭伟达眼前一亮,道:“这不是长公主吗,一年都没看见你了,你这小丫头,好像又瘦了,这可不行啊,这么瘦怎么生儿子!” 宋明珂:“……” 程业真无语道:“老逼登,你能不能闭嘴啊。” 郭伟达回头道:“我日你娘。” 众人:“……” 幸好,大部分武将都已经习惯了这几个口无遮拦的老头子聚在一起的样子。郭伟达也懒得和程业真说话,上前对沈承聿道:“来来来,伏卿,就等你了,赶紧来陪老子喝点!这一年到头我也喝不到什么好玩意,嘴里都苦出个鸟来了,哈哈。” 沈承聿笑着应了。 于是,一群年老的将军和年少的武官便簇拥着沈承聿等人,喝酒去也。宋明珂自然是留下来,和这些将军带来的夫人们打交道。 “长公主!” 宋明珂微笑转头,却见是一穿着宝蓝色长裙的美丽妇人走了过来。宋明珂打招呼道:“郭夫人。” 此人正是郭伟达的妻子。 郭夫人是个风韵犹存的女子,比起五十多岁的郭伟达来说,郭夫人完全算是个年少的女子。据宋明珂所知,这郭夫人的岁数比郭伟达小了二十五岁都不止。 郭夫人上前,对宋明珂道:“长公主快请入座,我们都等着您呢。” “多谢。” 第561章 食补 宋明珂由着郭夫人带着自己,走向了自己家中的小宴厅。小宴厅中,将军们的夫人和家眷都已经落座,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淡淡的酒香之中似乎还能嗅到如花朵一般的脂粉香气。 因为宋明珂的地位较高,所以应该坐东边的上位之上。郭夫人把宋明珂带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后笑道:“诸位,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便是长公主了。” 还没等夫人们起身行礼,宋明珂便微笑抬手道:“今日本就是私宴,诸位夫人便不必多礼了。” “多谢长公主。” 宋明珂落座以后,郭夫人这才示意下人们传膳。 宋明珂坐下后,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她的手边,是郭夫人和程老夫人,再就是展夫人,和一些之前接触过的武将的家眷了。 因为之前宋明珂已经和这些夫人接触过,所以大家还算是熟悉,气氛也并没有尴尬。 武将家的夫人们,往往都和自己的丈夫很是相像。武将直率,所以勋门家的夫人们也大多都是直爽的人,所以和这样的人相处,宋明珂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膳食逐渐被摆了上来,依照筵席的传统,口味浓烈的膳食一般都会被率先摆上,而后口味转淡,汤羹放在最后。不到一会,宋明珂的手边便放好了几小碟精致的肉食,而她的右手边,则是小巧精致的酒杯。 宋明珂提箸,夹起了一小块腰花。 她讨厌腰花。 于是宋明珂只是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虽然宋明珂在场,但是在这里的夫人们却不会因为宋明珂的身份有什么顾忌。郭夫人尝了一下这腰花,捂嘴笑了一下道:“嗯,这个不错呀。” 她伸手招呼了管事前来,道:“老爷那边儿可上了这道菜呀?” 管事老老实实答道:“回夫人,老爷那边儿没有这个。” “那快快去给老爷他们添上。” “是。” 管事一下去,郭夫人身边便有几个武将的夫人挤眉弄眼又暧昧十足地朝她笑。 “看来郭夫人也相信食疗哦。” “是呢,这不是吃什么补什么嘛。” “郭夫人有福气了呢。” 郭夫人笑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娇羞道:“是呢,我们家老爷虽然不年轻,但是威风不减当年,我还真是喜欢得紧。” “哈哈哈哈。” “我倒是有些羡慕郭夫人了。” 几个夫人叽叽喳喳地聊些个让人面红耳赤的荤话,宋明珂哪里听得了这些? 她虽然经历了两世,可是这两世,她的经历几乎就是一张纸,虽然沈承聿愿意亲近她,可那也仅限于亲吻而已。 没有更多了。 宋明珂只好喝酒,掩饰自己的羞赧。 “长公主。” 郭夫人笑眯眯地凑近她,低声道:“安北侯那个厉害吗?” “噗。” 宋明珂被一口酒给呛到,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身边的青梅见宋明珂被呛到,赶紧给宋明珂拍了拍后背,纾解了好一会。郭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宋明珂这纯情的样子,道:“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宋明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强装淡定道:“……没事儿。” 郭夫人点了点头,道:“长公主,您别告诉臣妇,侯爷他还没碰你。” 宋明珂大为震撼。 她感觉自己的瞳孔都在颤抖:“他……应该碰本宫吗?” “这个嘛,年轻人,干柴烈火,忍不住也是很正常的,长公主您也该做好准备才是。” 宋明珂:“?” 她应该做什么准备啊? 郭夫人摸着自己的脸,犹自惆怅地叹息了一声道:“想当年啊,臣妇还没进郭府的时候,还……” “咳咳咳!” 身边的展夫人掐了掐她的胳膊道:“妹妹,这可是长公主,你怎么还越来越不着调了。” 郭夫人这才反应了过来,道:“哎呀,哈哈,这一高兴呀就说起了往事,希望长公主还不要责怪才是。” 宋明珂赶忙道:“没事的。” 郭夫人道:“不过,长公主,臣妇可要和您说,这男人啊,到底行不行,是很重要的。更何况您身份持重,所以更应该好好地查验查验才是啊。” 宋明珂艰难道:“……怎么查验?” 郭夫人用手掩住嘴唇,对宋明珂低声道:“臣妇房中有很多好用的香料,等长公主离开了,我送您一些。” 宋明珂:“……” 这是干什么。 这也太客气了吧。 宋明珂刚想说不用,郭夫人却转头和别的夫人聊起来了。 宋明珂放下酒杯,犹自沉浸在震惊之中。 然后她就回想起了郭夫人刚才的话。 沈承聿…… 厉害吗? 她不知道啊!!!! 他行吗? 更是不知道啊! 宋明珂偷偷地咬了咬自己的指甲,而后被青梅碰了碰胳膊。青梅低声道:“长公主,仪态。” 宋明珂只好放下了手。 她看着小碗里头的腰花,思绪逐渐飘远。 其实沈承聿的身材真的很好来着。 宽肩,窄腰,小腹上的肌肉更是块块分明,若是摸上去,都会觉得有些弹手。他的腿也很长,又是那么匀称,若是穿着劲装的话,还会将那双腿勾勒得笔直修长……让人看了就不想挪开视线。 再往上看,那双腿的中间…… 宋明珂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脏了。 她不干净了。 她居然在肖想沈承聿! 宋明珂摇了摇头,赶紧甩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示意青梅给自己舀一小碗水果羹,降降自己脸上的热。 “夫人。” 管事走了进来,对郭夫人行了个礼,道:“夫人,老爷那一边要和各位将军打马球、射箭、锤丸,邀请各位夫人前去观赏呢。” 郭夫人率先问了宋明珂道:“长公主意下如何呢?” 宋明珂放下了碗,道:“自然是好的。” “好。” 郭夫人道:“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先过去瞧瞧罢,就当是消消食了。” “倒也是可以。” “行啊,反正许久都没有打马球了,且手生呢。” 于是这些夫人们,便浩浩荡荡地动身回了后院。 第562章 开弓 “你起开,起开!” “就不起,老东西我气死你!” “呸!” 待到宋明珂等人到了后院的时候,这些将军们已经摆开了架势准备好好地玩上一场了。宋明珂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景,不禁也觉得有些兴致。 郭府的后院很大,仔细地算一下的话,大概都抵得上一个小演武场了。这倒是也可以理解,毕竟郭家也是勋门家族,家中还出了三个武将,所以说将院子修得大一些也方便他们练武。 原本还有人在锤丸、投壶,但是看着这些老将军围在中间嚷嚷,便都不由自主地围了过来。 “我天爷,”孙令辉看了看郭伟达手中那有一人高的铁胎弓,感叹道,“这弓真是不错啊,郭叔啊,你从哪儿弄来的啊?” 郭伟达嘿嘿一笑道:“在水贼那儿抢来的。” “牛逼。” 孙令辉掂了掂这弓,道:“这玩意儿得有个几十来斤吧,真挺沉的。伏卿你试试。” 孙令辉把这弓扔给了沈承聿,沈承聿伸手接过,淡淡道:“还好吧,有点轻。” 众人:“……” 几十斤的铁胎弓,有点轻? 这个时候众人又想起来了,哦,难怪沈承聿会这样觉得,因为他自己的那一把爱弓,足足有二百斤重来着。二百斤重的长弓,那玩意倒下来是能砸晕一个人的,正常人不要说射箭,就是连拿都拿不起来,沈承聿却能把那把弓拉满…… 郭伟达用手拍了拍展于宗的胸口,道:“咋样,老东西,今天咱们比一场?” 展于宗哼了一声道:“成天都是我们这些老东西比来比去的,你爱看,人家年轻人还不爱看了呢。” “那你说咋整。” 展于宗想了想,拍了拍大腿道:“那就让他们年轻人去比呗!” 人群中的展书突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身边的郭巷道:“好家伙,你爹这是存心考验你呢。” 展书干笑了一下。 “你们在聊什么呢。” 郭夫人和各位贵妇们走了过来,郭伟达应了一声,道:“夫人啊,你来得正好啊,咱们这酒也喝完了,打算比比射箭。” 郭夫人娇嗔一般地看了郭伟达一眼,道:“成日里头就是你们这些老将军比箭,不好看。” “就是就是!” “换人呐!” 一片哄笑声中,郭伟达只好道:“行行行,那就你们年轻人来,行吧,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歇着,歇着!” 宋明珂来到了沈承聿的身边。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的小手,道:“喝酒了吗?” “嗯。” 宋明珂总感觉这人的手心好热好热,甚至是烫的。 沈承聿什么都没注意到,只是看着那些人笑闹,也不加入进去。他用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宋明珂滑嫩的手背,似乎还觉得不满足,干脆手心一翻转,和宋明珂十指相扣。 这人忒不老实。 宋明珂低声道:“你别闹……” 沈承聿眼中笑意蔓延,使坏一般地抠了抠宋明珂的虎口。 宋明珂觉得浑身一酥,立刻像是炸了毛的猫儿一般缩回了手。 沈承聿有些意外道:“怎么了?” 他此刻转过身,算是半面对着宋明珂。宋明珂看着他的喉结,而后是平整的衣襟,再往下就是线条简单的腰封…… 沈承聿刚想说话,就听有人叫他。 “伏卿啊,伏卿!” 沈承聿深深地看了宋明珂一眼,伸出手重新牵起了她。所幸这一次宋明珂没反应,很乖。沈承聿便牵着她上前道:“郭叔,怎么了?” 郭伟达对他招手道:“这么的,伏卿啊,我这不是想带你们年轻人比试比试嘛,你箭术好,干脆就代他们开出这第一箭罢!” 郭伟达嘿嘿一笑。 沈承聿知道,这种比试他是肯定不能参加的——不是他自吹自擂,他若是真的参加,那是在欺负人,其余人也是不用比了。于是沈承聿便道:“好。” “行!” 沈承聿想了想,道:“既是比试,那没有点彩头也不行。” 沈承聿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玉佩,道:“既然郭叔要我开箭,那这彩头,便由我来出吧。” 郭伟达站起身,接过了沈承聿手上的小玉佩。 众人一看,这玉佩颜色通体碧亮,放在阳光下头好像琉璃一般,是绝对的好翡翠。郭伟达拎着上头的小吊绳,那玉佩连带着下面鲜红的穗穗便随风舞动,好看极了。 “行,那就说好了啊,咱们就拿这玉佩做彩头,今日谁能射中这玉佩,谁就把这玩意儿带走!” 宋明珂站在沈承聿的身边,看见那玉佩中间还有一个小元宵那么大的洞。 “这有点难啊!” “是啊,郭将军,这玩意儿这么小,谁能射中啊。” 郭伟达就是一笑。 他伸手,一下把这玉佩攥在手中,对沈承聿道:“伏卿,开箭!” 沈承聿回首,凑近了宋明珂道:“你说一个数。” 宋明珂道:“什么?” 沈承聿的眼睛亮亮的:“你想让我在多少步的距离开箭?” 宋明珂挑眉。 这人是不是太狂妄了? 这院子东西两侧拉开,绝对是有三百步不止的。而正常的高手,百步穿杨都已经是十分厉害。她就不信,二百步开外,沈承聿还能射中?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那就二百步吧。” 沈承聿摸了把她的小脸道:“好。” 他低声道:“我若是射中了,你便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什么事?” “让我为你梳妆。” 宋明珂的心颤了颤。 她想起了进宫那日,春风和煦,柔纱飘舞,梳妆台前,眉眼之中满是情意的宋倾岚和林婉遥二人,梳妆打扮,琴瑟和鸣的样子。 宋明珂听到自己低声道了一个好字。 沈承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他们二人在这里旁若无人地咬耳朵,可是把众人给肉麻死了,宋明珂还听到了各位夫人调侃的声音。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得了,这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还上手了呢?” “就是呢,这依依不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是要又出去打仗了!” “哈哈哈哈。” 第563章 穿杨 宋明珂的耳根一下就红了。 沈承聿接过了孙令辉手上的铁胎弓,还顺手拉了一下弓弦。 他上前,众人便自觉地退到了他的身后,围成了一个半圆。沈承聿看着前方,前方二百步开外有一棵粗壮的槐树,沈承聿在原地站定,便对郭伟达点了点头道:“劳烦郭叔。” 郭伟达豪爽地应了一声。 郭伟达拿着玉佩走了过去,他直接走到了槐树根底下站定,大着嗓门喊道:“伏卿啊,二百步了!正好!” 沈承聿却不过去,只是道:“郭叔不必动了。” 众人惊呼。 有几个和沈承聿不是很熟悉的武将低声议论道:“什么啊,沈将军要在这儿开箭啊?这得有二百多步了吧?” “当然。” 众人惊呼。 孙令辉和林冬就站在一边,听着众人大惊小怪。 二百步? 据他们所知,就这玩意,再来上一百步,对于沈承聿来说,都没什么问题。 周为寻手里捧着一把瓜子,碰了碰身边的袁毅晨。他道:“老袁,你箭术应该不比沈将军差吧,你能射中不?” 袁毅晨摇了摇头,他道:“我不如他。” “不是吧。” 袁毅晨实事求是道:“一百五十步,我或许能够做到,二百步,不行。” 周为寻挠头。 就在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的时候,程业真摆手道:“大家伙安静啊,安静!” 这老爷子坐在一边,眼睛亮得不行,直直地看着沈承聿。 “将军请用。” 一旁,有一个娇美的丫鬟走上前来,手上捧着一方锦盘,上头放着几支排列得整齐的箭矢。沈承聿没有立刻去拿,而是静静地看了看对面的树。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远处的郭伟达已经变成了胭脂盒大小,更何况是他手中的玉佩。 谁能看见啊!! 别说射中玉佩,就是射中那个人,都根本做不到的! 沈承聿转头,拿起了一根箭矢。 宋明珂看到沈承聿的动作流畅又优雅,他的衣袖甚至都没有凌乱半分。他握住那把长弓,另一只手把箭矢搭在弦上,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就在众人以为沈承聿要瞄准的时候,他突然转头,看了看宋明珂。 宋明珂感觉那一瞬间,也就是,自己的眼神和他的相撞的那一刻,天地黯然失色,周遭的花草、树木所带来的神采,全都被捕捉,投进了这人眼中清澈的湖中。 弓弦拉满的那一刻,沈承聿当即放手! 他甚至都没去看彼方的树木! “嗖!” 利箭恍若流星,疾驰狂奔! 郭伟达甚至只是刚刚抬起手,他还没看清那箭是怎么过来的,就听到破风之声扑面而来,随即他手下的吊绳一动,“笃”的一声,那支长箭,居然就穿过了那吊绳围成的小圆孔,直直地钉在了树上。 “嗡——” 箭矢的尾巴,还在颤抖嗡鸣。 郭伟达这才后知后觉地缩了缩手。 ——发生了什么! 他转头一看,那玉佩就被挂在了箭矢上头,被那么一带,流苏还在颤抖着。 郭伟达摸了摸自己的脑瓜。 娘的,幸好自己没乱动啊! 这下不只是郭伟达懵了,围观的大部分群众都是懵的。 沈承聿的动作十分自然,他把弓放在了一边,对众人抱拳道:“献丑了。” 众人:“……” 献丑,你管和叫献丑?! 只有大嗓门狄秋扬对于沈承聿的箭术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了一下道:“嘿嘿,我觉得我上我也行!” 站在他身边的林冬默默地把手上的瓜子分给他一半。 沈承聿这一开箭,算是把众人的心思给热了起来。这一下,许多的年轻武将都跃跃欲试,争着抢着要上前比试。 沈承聿走了过来,再次牵住了宋明珂的手。 宋明珂总是有一种感觉。 就是不管在哪,沈承聿都很粘着她,只要在她身边就一定要牵着她才行。 沈承聿的眼睛亮亮的,他道:“我厉害吗?” 宋明珂:“……” 她的耳边犹自浮出了郭夫人的那句话:“安北侯那个厉害吗?” 宋明珂想把这贯耳的魔音给甩掉,她故意不看沈承聿的脸,道:“一点都不厉害。” 沈承聿接她的话道:“我觉得也是,下次我遮住眼睛好了。” 宋明珂:“……” 这人怎么就这样欠揍呢? 不知为什么,今日的未婚妻有点害羞,还有点躲闪,沈承聿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她不拿袖子里头的梨花针招呼他,什么都好说。 “我来我来!” 而这边,已经有人上前尝试了。狄秋扬龇着一口大白牙,对众人道:“看我的看我的,我这半年可是没少练箭,今天我肯定拿下!” 众人长长地“吁”了一声。 “你拿大砍刀砍人还行,射箭,你还不得把郭将军家的墙给射裂咯!” “听我的,狄将军,咱回来吧,别玩了。” 而林冬已经不忍心看了。 “诶,你们还不信我是不是。” 狄秋扬站在原地,拿着弓,随手取了一支箭,搭弓瞄准,倒还真是像那么回事儿。 众人屏住了呼吸。 “嗖!” “笃!” 却见这箭矢一下就扎到了玉佩的正上方,距离玉佩还有五六寸的距离,歪得离谱。 众人:“……” 果然。 狄秋扬在箭术上让人失望这件事从来都没让人失望过。 狄秋扬“啧”了一声,道:“我不服,我请求再来一箭!” 众人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于是丢了人的狄秋扬就被人给拽了下来。 接下来,又是几个武将上前。 但是,二百步的距离,实在是太远。这些武将虽然平时都会磨练箭术,但是京城之中,又能出几个像沈承聿这样的人才?所以他们也都没有射中那块玉佩。 “哎呀哎呀,高手来了! ” 宋明珂抬头,却见一锦衣少年走了上来。这少年比起其他的武将来说显得瘦了一些,面皮也白净,看起来倒是更像是个文官。 宋明珂便问沈承聿:“他是?” 沈承聿看了看道:“他是展家唯一的嫡子,展书。” 宋明珂想起来了。 第564章 夺彩 展家有个独苗小公子,名为展书。 宋明珂记得,展书此人,颇通箭术,在之后的日子里进了军营,凭借着一手精湛的箭术还拿下了不少战功。 也算是给展老将军长脸了。 不过——此子虽然能力还算出众,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胆子很小。也难怪,毕竟是家中的独苗,如果他出了点什么事情,展家的香火就算是这么断了。 所以展夫人一直将其好好地养着,不让孩子出任何意外。 宋明珂想得越来越远。 沈承聿见她一直盯着这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看,有些不爽,他捏了捏她的腰道:“不许看。” 宋明珂回过神,道:“你掐我作甚!” 沈承聿轻哼。 宋明珂只觉得这男人忒幼稚。 多大的人了? 怎么还闹小孩儿脾气呢? 而那边,展书已经拿起了那长弓。这弓也不轻了,但是展书拎着这玩意却十分轻松,这倒是让不熟悉他的人有些意外了。 “这小公子深藏不露哇。” “你以为呢,他三岁就被他爹逼着练箭呐。” “这么邪乎。” 展书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用力,将弓弦拉满。瞄准了过后,箭矢离弦,直直地朝着那被挂在槐树上头的玉佩而去! “笃!” 这一箭,刚好命中了玉佩的流苏。 众人惊呼。 这展书居然这么厉害? 第一个鼓掌的是郭伟达,他对展于宗道:“老展啊,你这儿子可以啊,看来今儿个这彩头是要被他给拿走了啊。” 展于宗拍拍自己的胸脯道:“那你看看,我教出来的,能是什么差种?是不是啊老程?” 程业真:“滚你妈了个巴子。” 展于宗立刻撸袖子道:“滚你丫的,你想打架是不是?” “打就打,今天我就把你裤腰带塞你腚眼子里。” “行啊,今儿陛下没在,我看看你怎么塞,来来来。” “啊呸。” 两个老头子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众人赶紧上前把这两个人给拉开了——这大好的日子,这俩人要是再打起来,多丢人呢? 郭伟达看得直乐呵,结果这俩人还没打起来,不禁就觉得有点可惜。他大手一摆道:“奶奶滴,继续继续,下一个呢!下一个谁啊!” 众人面面相觑。 这展家的小公子都已经把这比试结束了,年轻一辈的武将,难道还有谁比展书的箭术还厉害吗? 没有了吧? 所以没人上。 宋明珂站在一边,拽了拽沈承聿的袖子。 沈承聿为了听清宋明珂的话,微微俯下了身。他听到宋明珂低声道:“若是我也中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沈承聿想也没想道:“好。” 宋明珂的笑容僵在脸上道:“你不怕本宫坑你?” 沈承聿一脸正经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宋明珂微微一笑道:“好,记住你这句话。” 宋明珂放开了他的袖子,举手道:“本宫也想试试。” 这一下,众人的视线立刻刷刷刷地投向了宋明珂。所有人都愣住了,郭伟达最先反应过来,道:“长公主您也想试试?!” “是啊。” “怎么可能不行!” “快快快,请长公主上来!” 宋明珂笑着,被簇拥着走了上来。她刚站定,就听到狄秋扬过来了,对她大喇喇道:“嫂子,这弓可沉了,我帮你拿啊。” 宋明珂一愣:“……嫂子?” 狄秋扬也愣了一下道:“啊我这么叫不对吗?” 林冬忍无可忍,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道:“人家长公主还没和咱们老大成亲呢,叫个屁的嫂子,别添乱了。” 狄秋扬委屈:“……” 宋明珂失笑,却看见有下人将这把弓给呈了上来。宋明珂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冰凉的弓身——真的是一把很好的弓。 她摇摇头道:“本宫不用这个。” 众人正疑惑,却见宋明珂拔下了头上一根金簪。这金簪通体纤细,流苏上头还缀着几颗大小不一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潋滟光华,璀璨耀眼。 宋明珂转头,对沈承聿挑衅一笑。 这一笑,有点俏皮,看得沈承聿心里一痒。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眼中笑意温润。 宋明珂瞄准了那棵槐树,微微眯眼,翘起兰花指指向对面。却见金光一闪,转瞬之间那金光却已经脱手而出,直冲那玉佩! “叮!” 却是玉佩和金簪碰撞的声音。有人跑过去一瞧,却见那金簪却是正好插在了这玉佩的圆孔中间,正好把这玉佩给钉在了槐树的表皮上头! 众人惊呼! 众所周知,这二百步的距离可不是白给的,这么多个大老爷们,都没能将那玉佩射中,就算是展书也是堪堪地射中了这玉佩的流苏,却没法这样准确地直接穿透那玉佩的孔洞! 很明显,宋明珂这一下,可不是冲着射中玉佩去的。 郭伟达见状,立刻大笑着拍了拍展于宗的肩膀道:“看来你家儿子还得努力啊。” 展于宗却哼了一声道:“我的儿子已经很牛逼了,老子很知足!你休想挑拨我和我儿子的父子关系,狗东西。” 被看穿了的郭伟达也不尴尬,只是道:“啧,看不出来你这爹对儿子还挺好。” “那是。” 展书也没觉得尴尬,只是挠挠头,不好意思地一笑。 孙令辉搭着沈承聿的肩膀道:“你媳妇比你厉害啊。” 沈承聿的语气中还带了一点自豪,他道:“我知道。” “看你那妻奴样子。” 沈承聿踹了他一脚。 有人把那金簪取了下来,还给了宋明珂。宋明珂拿着金簪,走上前来,对沈承聿道:“你服吗?” 沈承聿接过她手中的金簪,看了看她的发髻,为她将这金簪别了上去,还扶了扶。他道:“我服。” 宋明珂轻哼道:“这么快就认输了,没意思。” 沈承聿摸了摸她的头发。 “看来今日这彩头,是要被长公主给拿走了!” 郭伟达的大嗓门很快就传了过来,他拿着手上的玉佩道:“长公主不愧是女中豪杰,得亏啊这长公主没有入军营,不然你们这些臭小子,全都得完蛋!” “哈哈哈哈。” “那是,那是,长公主确实是厉害的!” “也不看看是谁未来的妻子!” 第565章 偶见 在众人一片欢声笑语中,郭伟达将这玉佩放到了宋明珂的手上,他道:“来来来,长公主可收好了,这可是伏卿的一片心意啊,哈哈哈哈。” 宋明珂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多谢。 宋明珂看着这枚玉佩,这是一枚同心扣,比她生辰那日收到的那一枚要小上一些。想到了那枚沈承聿送她的同心扣,宋明珂对沈承聿道:“那枚紫玉的同心扣,另一半是在你的手上?” 沈承聿低声道:“就在我身上。” 宋明珂看了一圈,没瞧见。 沈承聿捏起她耳边一缕头发道:“待到回府,我便让你找,若是找到了,另一枚也归你。” 宋明珂轻哼:“谁稀罕。” 沈承聿道:“对了,你要我应你什么事?” 宋明珂笑得甜滋滋的,她拿着玉佩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承聿道了一声好。 众人又喧闹了一阵,直到下午,大家才从郭府离开。 “长公主!长公主!” 刚走到了郭府门口,宋明珂就听到有人呼唤她。她脚步一顿,回头一看,原来是郭夫人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宋明珂笑道:“夫人,今日本宫很是开怀,多谢夫人的招待了。” “这算什么呀。” 郭夫人对宋明珂挤眉弄眼,还对她招手道:“来。” 宋明珂愣了一下,走了过去。郭夫人把宋明珂给拉住,而后从袖子里头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那小瓷瓶看起来倒是很正常,是乳白色,里头还隐约散发着一种甜甜的香气。 宋明珂的笑容一僵,她道:“夫人,这是……” 郭夫人眨眼道:“这就是我要送您的好东西啊。” 宋明珂:“……” 说实话,这样的东西,宋明珂若是想要,不可能没有的。荧惑是制毒用毒的高手,他手中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自然也包括这种暧昧的东西。 不过宋明珂还是收了下来,道:“多谢夫人。” 郭夫人拍了拍宋明珂的肩膀,道:“查验,您得查验呐!” 宋明珂:“……” 又说了几句,郭夫人便娇笑着亲自给宋明珂和沈承聿二人送出了院子,而后才回了院子。沈承聿回头看了看郭夫人的背影,道:“你们说了什么?”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没什么。” 沈承聿挑了挑眉。 他可是亲眼看见,郭夫人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宋明珂手里的。 不过他也没那个心思去探知。 宋明珂道:“郭夫人是老郭将军的续弦吧?” “是。” 怪不得如此年轻。 宋明珂倒是回想起来了,今日席间有许多夫人都是年轻貌美的。她听到沈承聿道:“很多老一辈的将军经历了不少,那个时候战乱频繁,故而有些将军的夫人也都在战争中相继去世。他们中有的人,也会娶上续弦。” 宋明珂应了一声。 两个人相携走到了门口,却见一个人刚好也走了出来。 袁毅晨。 袁毅晨今日没有叫马车来,他也只是带了随身的仆从,一切从简。他也看到了沈承聿二人,便上前来,打了声招呼道:“长公主,沈将军。” 沈承聿颔首道:“袁将军。” 袁毅晨的面容是比较刚毅的,虽然并不如沈承聿那般英俊,但是整个人站在那里的时候,挺拔得像是一棵松树,再加上整洁的衣饰,便很难让人一眼对这个人生出恶感。 他只是和二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沈承聿也没留他。 宋明珂想了想道:“说起来,他还是袁家的人呢。” 沈承聿揽住了她的腰,轻轻一用力,便把人给抱到了马车上去。沈承聿道:“虽然是袁家的人,但是他也算是个难得的正直之人,值得交际。” 宋明珂心道是啊,要不然也不可能被他大哥给扫地出门,最后惨死。 而且还险些断了种。 宋明珂记得,袁毅晨早年却是有个妻子,妻子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便撒手人寰,此人便独自将儿子拉扯大了,现在他的儿子好像是在军营中来着。 说起来,这人还算是沈承聿的长辈。 袁毅晨还不知道沈承聿对他的评价,他只是脚步淡定地向袁府走去。街上人来人往,虽然不如上午那样热闹,却也别有一番风景。 “将军!” 袁毅晨的脚步一顿,转头却看见原来是自己的副官水清崖小跑了过来。水清崖喘了几口道:“您怎么走得那样快啊,让属下好追。” 袁毅晨道:“是你太慢了。” 两个人并肩走着,却也不着急,只是闲庭信步。水清崖道:“将军,小少爷今日发烧了,吵着要见您呢。” 说到自己的儿子,袁毅晨的脸色也有些柔和。 他道:“那就去看看他。” “好。” “其实,”水清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将军,少爷刚入军营,不适应也是正常的,您……您也别责怪少爷啊。” 袁毅晨道:“他还小,适应不了是很正常的,我也未曾责怪过他。” “将军是通情达理的人啊。” 说到这里,袁毅晨摇了摇头——倒不是他通情达理,只是这孩子的生母走得早,他难免就要好好照顾他。 这孩子自幼就没了生母的庇护,待在袁府那样的地方,他不得被袁惜那些人给生吃了?所以他就把这孩子送进了军营。 袁毅晨想起了自己的原配夫人,算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这么些年,他们二人虽然算不上多么情深,却也是相敬如宾。后来,他却很少能遇到像她那样的女子了,所以袁毅晨也没有张罗着娶一个续弦。 或许这些年在军中太忙碌,他几乎都忘却了这件事。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了一声孩子的笑声。 袁毅晨刚刚迈出去的腿马上收了回来,他低头一看,却见是一个只有不到两岁的小团子正蹒跚地朝着自己走来,脑袋上的虎头帽还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小孩子刚学会走路,两步就要摔倒—— 袁毅晨下意识地弯腰,赶紧扶住了这小团子。 “小糯米!” 袁毅晨猛然一抬头,却看见一面色红润的妇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她神情焦急,因为跑得太快,脸上晕出了两朵酡红,一对耳铛不停地晃动。 袁毅晨愣了一下。 第566章 明珠 小米糕还完全不觉,伸出双手啪嗒一下就抱在了袁毅晨的小腿上。袁毅晨低头,就再次和那虎头帽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小米糕啊!” 潘好赶紧上前,蹲了下来,就要把儿子抱起来。然而这小东西却好像是认准了袁毅晨的靴子,根本就不放手。袁毅晨看着这小团子,眼中闪动了一下,也没撤腿。 “真是抱歉啊。” 潘好拽不动孩子,只能站起身,对袁毅晨作了个揖道:“对不住了,这位公子,我……我儿子他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袁毅晨难得语气缓和道:“无事。” 她看着眼前的妇人。 妇人的衣装十分简单,发髻上头只别了一支山茶花样式的银簪。她手上还捏着一张藕荷色的帕子,不需要仔细嗅来,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 潘好这边再次和袁毅晨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语,那边终于是把自己的儿子给抱了起来。结果却听“咔嚓”一声,袁毅晨靴子上头镶嵌的夜明珠就被他给抠了下来。 潘好:“……” 小米糕什么都不知道,拿着这一小颗夜明珠吃吃傻乐,牙都没长全的小嘴咧了开来,笑得十分开心。他那只小胖手上还拿着那颗夜明珠不停晃动,似乎在和袁毅晨耀武扬威。 袁毅晨的嘴角很快地扬起,而后便落了下来。 快得让站在他身边的水清崖以为这都是幻觉。 潘好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道:“小米糕,你怎么能这样!” 小米糕哪里能听懂? 他咿咿呀呀地蹬蹬蹬跑回来,还特意把这小珠子举了起来,居然还有点得意洋洋的样子。 潘好没见过真正的夜明珠,哪里知道这玩意值多少钱?她只能道:“真的对不住,这位公子,我赔给你好了,我,我干脆赔给你一双靴子吧?” 袁毅晨看了看小米糕,又看了看潘好道:“不必了。” 潘好却摇了摇头,她把自己的钱袋拿了出来,握住了袁毅晨的手腕,将钱袋子放到了他的手上,她道:“我出门急了些,就只带了这些银子,您看,够吗?” 袁毅晨觉得手指突然被摸了一下,滑滑的,有些温热。他把钱袋子放回到了潘好的手中道:“不必了,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那也不行。” 潘好严肃道:“既然是我的孩子坏了您的东西,怎么能不赔呢?” 这时,街上已经有一些人看向了他们几个人。袁毅晨不想太引人注目,于是便道:“那好罢。” 潘好微微一笑,刚想伸手,却见袁毅晨直接从钱袋子里头捏了一小颗碎银道:“这个就可以。” 潘好一愣,还没说话,就见他转身走了。 “哇哇。” 潘好低头,却见小米糕正拿着这珠子,开心得不行。潘好俯下身,把小孩子抱了起来。她看了看那颗夜明珠——这玩意儿属实是不小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凡品啊。 看来这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了。 潘好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只是带着儿子继续逛街。 “夫人。” 潘好回头,却见汤付霜和敏娅从她身后走了过来。汤付霜的臂弯抱着许许多多的零食,全都是给敏娅买的。而敏娅呢?拿着一只纸袋子,吃得十分开心,嘴角边还沾着一些芝麻粒。 潘好笑道:“哎呀,你们买完啦?” 说起这个,汤付霜也有些无奈,他道:“嗯,排了很久的队。可算是买到了。” 敏娅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小烧饼,掏出来一个,道:“知道你很辛苦啦,要不要来一个?” 她把这牛肉烧饼送到了汤付霜的嘴边。 汤付霜看着那油腻的手指头,皱眉道:“不吃——” 他把那烧饼扔回了小纸包里,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帕子,仔仔细细地给敏娅把手指擦了干净,连指甲缝的残渣也没有放过。 他把帕子往怀里一塞道:“行了,吃吧。” 敏娅应了一声,便继续开心地吃了起来。 这一幕看得潘好直感叹。 就连汤付霜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对这异族小姑娘多么上心了吧。 汤付霜上前来,这小米糕就立刻张开了肥嘟嘟的手臂求抱抱。潘好拍了拍他的屁股道:“不行,小舅舅现在不能抱你,不许闹人。” 小米糕好像听懂了,眼中氤了些泪水,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无事。” 汤付霜整理了一下胳膊上的东西,腾出了一点空间,道:“来吧。” 于是小米糕就欢欢喜喜地投入了小舅舅的怀抱。 潘好轻轻地摇头道:“这孩子太粘着你了。” “没什么不好的,”汤付霜的眼中带了一点笑意,他看了看小米糕手上的珠子,道,“这是哪儿来的?” 潘好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汤付霜听完了,用鼻子指了指那珠子,对他道:“小米糕,这是别人的东西,不可以拿,知道了吗?” 小米糕表示并不知道。 汤付霜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别人的,不可以。” 小米糕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小舅舅,他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哪里管是在大街上还是在自己家? 汤付霜哼了一声道:“哭也没用。” 小米糕哭得就更大声了。 敏娅见孩子受委屈,便道:“你做什么对小米糕那么凶呀?” 汤付霜任由这孩子哭,只是道:“有些事情,必须从小就告诉他。” 潘好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他小舅说得很对。” 敏娅简直不能理解这两个人。 哭了一会,小米糕知道这招没用了。因为无论是他最喜欢的娘亲,还是温温柔柔的小舅舅,或者是漂漂亮亮的小姨,都没搭理他。小米糕哭累了,只能扒在汤付霜的手臂上,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汤付霜道:“知道错了吗?” 小米糕抽了抽鼻子。 汤付霜笑了笑,对敏娅示意了一下。敏娅明白了,立刻就拿出了一小颗糖块道:“给你给你。” 小孩子就再次笑了出来。 潘好感叹道:“看来你会是个好父亲呢。” 汤付霜笑而不语。 他们几个人走着,殊不知,这场景都被站在街边的袁毅晨给看了去。 袁毅晨看着那妇人脸上满足的笑容,还有她身边的男子……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失落感。 而后,他便狠狠地谴责了自己的这种想法——他怎么能去肖想他人过得不幸福、不完整? “将军?” 他身边的水清崖轻声提醒他。 袁毅晨收回了视线,只是冷然道:“走吧。” 第567章 倾舞 回到了公主府,宋明珂就听到了一阵丝竹之音。 好似是后院传来的,声音也不算大,若不是仔细听都听不出来。宋明珂和沈承聿对视了一眼,便往后院走。 “不对,不对!” 树下,有一人坐在石墩上,而她的身边则站着几个面色白净的男子。这坐着的女子正是霓裳,她挑着那一道柳叶眉,手中还捏着一小根树枝,看起来似乎是在教训这几个男子。 “你看看你们跳的那是什么东西。” “好好的大男人,你说你那腰扭得,像水蛇似的,怎么着啊,您是成精了啊?” “还有你,那脸上涂那么多的粉作甚,我离老远都能闻到。” 霓裳站了起来 ,道:“长公主花着大价钱养着你们,你们可别让人失望了不是?再来再来。” 丝竹之声再起,这些小倌便再次甩着袖子舞动了起来。青草明晖,花香四溢,身边还有潺潺流水,若是有雾气飘散,倒真的有点像是瑶池仙境。 宋明珂捏了捏下巴。 这些小倌的衣裳,好像很好看…… 她又看了看身边的沈承聿。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一步。 他道:“军营还有事,我先走了。” “着什么急呀。” 宋明珂拽住了他的袖子,道:“坐会儿再走啊。” 沈承聿严肃道:“请长公主明了,我可以受死,但是不能受辱。” 宋明珂没憋住,笑了出来。 霓裳听见了声,转头一瞧,却见是宋明珂回来了。宋明珂上前,道:“这些人,马上就要送去赠香阁?” “是啊。” 霓裳用手抵着太阳穴,低声忧愁道:“可是这一批的孩子却不怎么样,身段儿也不行,就这个样子,谁家的夫人能看上呀。” 宋明珂便道:“差不多便得了,你的眼光总是高的。” “你不懂。” “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呐,可挑剔着呢,”霓裳整了整胳膊上的披帛,道,“稍微有一点不顺心的,就瞧不上眼,把人给扔在一边儿了。也就只有头牌儿,能被她们给捧在手心了。” 宋明珂意味深长道:“我记得陆子晚好似一直都是头牌儿?” 提到了这个人,霓裳一笑,道:“他呀,年老色衰,也就我还能疼爱疼爱他。” 宋明珂不语。 她低声道:“他之前说,在赠香阁遇到过雪域的人?” “是。” 霓裳低声道:“看起来是个商队,但是他和我说,那些人虽然伪装成了商贾的样子,实际上应该是有武功的。” 宋明珂皱眉沉思。 难道雪域的人,现在就已经对大渊有什么想法了吗? 据宋明珂所知,雪域勾结大宣对大渊进行进攻,可是没这么早的。再加上荧惑告诉她的,在大宣边界遇到过的雪域人,和那奇奇怪怪的女子。 宋明珂判断,那有可能是雪域的苍穹圣女。 苍穹圣女,在雪山的地位可不是一般的高,这一次她亲自来到了大宣,可能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吗?绝对不可能。 再加上林老和沈承聿的猜测,那就只能说明,雪山那一边已经在和大宣勾结了。这几乎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停。” 霓裳拍了拍手,道:“你们天天跟着陆子晚,能不能学学人家是怎么勾引人的啊?” 宋明珂:“……” 这话虽然没错,但是听起来就是怪怪的。 霓裳转头,看了看沈承聿,走了过来,伸手一引道:“看看男人,看看什么叫男人,你们快看啊!” 小倌们:“……” 沈承聿:“……” 就很想逃离。 宋明珂忍俊不禁道:“或许他们也要面对男客,温柔一些也好。” “才不好。” 霓裳看他们也跳不明白,便挥了挥手,对他们道:“行了行了,你们先歇着罢。” 宋明珂站在一边,却没心思再欣赏这些人的舞姿了,她对沈承聿道:“大宣的动作太大,铁浮屠也在扩军,他们恐怕不太老实。” 沈承聿应了一声。 他道:“军中的事情,一切有我,你不必担心。” 宋明珂有些疑惑道:“骠骑营不能也扩军吗?” “不能,暂时不能。” 沈承聿解释道:“骠骑营和铁浮屠不同的地方在于,大宣的铁浮屠以装备着称,他们的兵器铠甲都是上上之品,所以这一点能让他们占据很大优势。” 宋明珂沉吟了一下。 难怪,对于铁浮屠的装备,公孙昊无论如何也不肯跟自己松口。 沈承聿道:“我的猜测是,他们扩军,必然需要更多优良的铠甲。雪域的矿山很多,其中铁矿就是不少的,所以雪山的圣女这一次下山,有可能就是想和大宣的皇帝达成这样的交易。” 不得不说,沈承聿这样的猜测是很合理的。 沈承聿见她再次陷入了沉思,便道:“不过你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 宋明珂抬头道:“嗯,我信你。” 这时,霓裳已经带着那些小倌离开了。眼见着今日练不出个什么,霓裳便只能把他们暂时带回赠春阁去。 院子里头除了他二人,就没别人了。 宋明珂坐在了石墩子上,对沈承聿勾了勾手指。她道:“你给我跳支舞好不好?” 沈承聿:“……” 他视死如归地站在原地道:“不如你杀了我更快些。” 宋明珂被逗得直乐。 乐完了之后,她扯着沈承聿的袖子,轻轻地晃了一下,道:“好不好嘛,我想看呀。” 沈承聿低头,看着眼前这小姑娘。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似乎真的是很期待。 沈承聿叹了口气。 真是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第568章 冲垮 他转头道:“林冬。” 墙的那边传来了林冬的声音:“大人,有什么吩咐?” “把我的枪拿来。” “哦,好!” 宋明珂一会就看见林冬拎着一把银枪翻了过来。他跑来,对沈承聿道:“大人,这是您的枪。” “嗯。” 沈承聿接过银枪,随手一划,树上的叶子随着枪风沙沙舞动。他转头侧身而立,长枪指地,衣袂翻飞,与响叶齐鸣。 宋明珂双手撑着下巴。 沈承聿敛目凝神,忽而长枪奔驰如雷,只听一声鸣唳,如龙吟虎啸卷腾四海,顷刻之间,那树下的池塘居然就被沈承聿的枪风带起了一道浪花! “砰!” 持枪之人随手一舞便动四方,山水失色,九日无光。他的双袖翻飞若鹤舞翩然,带起了地上雪白的花瓣,大好的春光之中刹那便是飞雪飘飘。转手、勾提、扫腿,每一个动作都融汇着无与伦比的优雅与力度。 转瞬! 白鹤振翅而飞,蛟龙应声出海! 他手中长枪一转攻势,雪花居然就在空中停滞了一瞬,而后齐齐落下,低回之际,蛟龙冲天破浪,腾云驾雾,若朔空若戏珠。 刚劲又不失柔韧。 宋明珂头一次见到,原来长枪竟也可以舞得如此优雅。 忽而,沈承聿枪尖一转,突然直冲宋明珂面门。 他的速度其实并不快,故而宋明珂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她轻喝了一声站起,左脚微微一侧便转过了半圈,火红色的裙袂似一朵盛开的海棠。宋明珂侧头躲过,却见到那长枪却好像是长了筋一般轻轻一抖,便被沈承聿收了回来。 “铿!” 宋明珂拿出了自己的扇子,抵住了枪棍。 三招! 五招! “刷!” 宋明珂展开金骨扇,微微一转,那枪尖卡在缝隙之中便动弹不得,宋明珂手腕一动,金扇也跟着转动,沈承聿不得不松手再攥住,再次往前一送—— 宋明珂凑近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枪棍。 沈承聿低笑,手一松,那杆枪一下便落进了宋明珂的手中。 宋明珂掌握了主动,她转手将扇子收起,枪尖一转就对准了沈承聿。只是沈承聿的长枪不轻,宋明珂拿在手中也舞不起来,只能没有章法地胡乱戳动。 沈承聿气定神闲地躲着,一边躲,还一边后退。 宋明珂上前一步,直接把枪棍一横,抵住了沈承聿的喉咙。 这下沈承聿没法再退了,因为他的身后就靠着树。 宋明珂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道:“你的枪法也不怎么样嘛。” 沈承聿举起双手,放在头边,道:“是我技不如人。” 宋明珂看了看他。 他的身形很高,就算被自己抵住,也得低头看着自己。他的眼皮微微阖着,浓密的睫毛几乎就要把他漆黑的眼珠给遮了个严实。 宋明珂也没用力,但是那枪棍,抵在他的肌肤上,还有些泛红。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伴着暧昧的粉红色,让人忍不住想要撕开他的衣领,凑上去,撕咬厮磨。 偏偏,这个人身上的衣物还是整整齐齐的。 宋明珂看着他的下巴道:“你的玉佩藏在哪儿?” 沈承聿低声道:“我忘了,你找吧。” 宋明珂伸手就往他怀里摸。 她摸了半天,除了沈承聿结实的胸膛什么都没感觉到。然而她没注意到的是,此人的眼神越发幽深,喉结不停地滚动,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宋明珂还看了他的袖笼。 也没有。 宋明珂放下枪,摸了摸下巴。她疑惑道:“你不会是藏在……唔……” 她还没说完,两个人便换了个位置。沈承聿把她按在树上,捏住了她的下巴,直接封住了她的唇舌。 沈承聿的吻,一向温柔克制。 他甚至都舍不得将眼前的人儿弄疼半分,每一次都在小心试探,像是走在吊桥上的人,每一步都要无比谨慎,因为脚下便是湍急的河,一旦失足,那决堤的欲望便会把他冲垮。 这一次他却是急切的。 宋明珂觉得呼吸都困难,她皱着眉呜咽了几声,却被沈承聿,以绝对的掌控姿态,给吞进了口中。 她的两只手腕被沈承聿给攥住,压在了头上。衣袖滑落,露出了她雪白细腻的手腕,微微按压,就会染上桃花一般的颜色。 占据、掠夺。 从前那种求而不得的苦涩再次涌了上来,如今她就在怀中,无论是她水润的眼,还是她甜美的唇,都真实得让人无法自拔。 不再是从前了。 他再也不要放手。 沈承聿轻轻地咬了咬她的嘴角,宋明珂吃痛,嘤咛了一声,拿脚去踹他,却被沈承聿直接顶住了膝盖。这下却是动弹不得了。 当他松开了宋明珂的唇的时候,宋明珂的嘴角已经破了一个小口,还淌下了一点血。 沈承聿再次凑了上来,将那些血尽数收入腹中。 宋明珂平静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她道:“沈承聿,你找死。” 沈承聿应了一声。 宋明珂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人脸皮也忒厚了些? “你放开我。” “不放。” 宋明珂的双手双腿都被他挟制住,也没法去拿暗器,她见这脸皮厚的狗东西也不吃硬的,便软声道:“伏卿哥哥,求你了,松开我罢,好痛。” 沈承聿用另一只手把她的碎发轻轻地梳理了一下,低声道:“不行,放开你,你会揍我的。” 宋明珂:“……” 原来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啊。 不过,沈承聿到底是不忍心一直这样拽着她的手,说完了这些话,他还是放开了宋明珂。宋明珂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印,无语地想,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手腕生疼,嘴角还被这狗东西给咬破了。 她还怎么出门?! 宋明珂简直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没有这个自觉,他云淡风轻道:“我府里有上好的药膏,一会让林冬给你送来。” 宋明珂拿着长枪道:“趁本宫没生气,快滚。” 第569章 躬亲 沈承聿赶紧带着林冬溜了。 毕竟他今天确实是惹祸了,也是不敢去触自家未婚妻的霉头,不然可真是有他受的。 去厨房拿点心的青梅回来了,她一看宋明珂,尖叫了一声道:“长公主,是谁把你啃了呀!” 宋明珂生气道:“狗。” 青梅:“……” 哦,那她知道了。 经过了这一件事,宋明珂整整三天没搭理沈承聿。 这三天,无论沈承聿怎么示好,公主府就是对他的讨好视而不见,就算沈承聿能翻墙进院子,却还是无法进宋明珂的房门。 这让安北侯很是惆怅。 谁又知道,在外头风风光光前呼后拥的侯爷,在家里头,居然都进不了未婚妻的门呢。 其实,宋明珂这三日不搭理沈承聿,也不只是因为他唐突了自己。 她早都消气了。 她没有空去理沈承聿,是因为她正在收拾自己的细余,准备出去一趟。 这一趟究竟要去哪里? 平满县。 平满县,是通州的一个小县城。整个通州都邻水,所以通州的鱼米都十分丰富香甜,也算是高产,故而这个地方的百姓也算是过得不错。 谁也没想到,就在几个月之后,通州会彻底地被洪水淹没。 平满县地势较高,周遭还靠着一条河,这条河顺势而下一直流到了下游的郡城处,而后绕着郡城汇入江海之中。因为这条河可不算小,再加上每逢春汛这河水泛滥,所以平满县的人们就会在这条河流上修几道堤坝,以预防洪灾发生。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平满河的堤坝,已经很久都没有被修葺过了。 因为江鹤之只顾着敛财,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水利一方面,再加上堤坝老旧,所以才有了上一世的洪灾。 其实,对于朝廷来说,一场洪水还不算是最可怕的。 平满县下面的郡城也不算多大,洪水淹死了一些人,但是却仍有一些百姓死里逃生。如若只是洪灾,只需要将百姓迁移,抚恤到位,后续修建跟上,找个负责的官员监督就也是了。 难在哪里? 一旦洪水泛滥,河流里将会汇集许多无人处理的死尸。而平满河又是活水,那么死尸泡在水中带来的尸瘟就会慢慢地蔓延开来,最后遍布整个郡城和通州。 如果再严重一些,范围会更大。 一旦范围扩大,被世家的人抓住了把柄,散播谣言,蛊惑人心,单纯的百姓被这些人给煽动,就很容易形成一连串的动乱。 这和打仗不一样。 打仗这件事,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其实很难直接接触到那种悲惨的场面,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打赢,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足够。 但是天灾人祸,对于百姓来说,却是切切实实地落在他们眼前,是他们能够亲身经历的事情。人对于自己有同感的事往往会更容易产生动摇,所以在那个时候,走投无路的百姓,一定会很容易就被煽动引导。 一旦无法控制,就是影响国祚的大事。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所以,平满县绝对是一个关键的节点。宋明珂之所以把江鹤之那个草包给杀掉,替换上现在的尚敬儒,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关键的地方,绝对要由一个可靠的人来把守,不能出一点岔子。 最好是从根本上杜绝水灾。 那么,就得修坝。把堤坝修得严实了,就算是洪水来了,也抵挡得住。 这才是宋明珂的目的。 这一段时日,宋明珂一直都没有去查验尚敬儒做得如何,而是让杨潜派人去盯着他。但是这么久了,杨潜也没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那就说明尚敬儒此人做得还算可以。 但是再怎么好,宋明珂觉得自己也得亲自去瞧瞧。 不然她还是不放心的。 所幸宋明珂这段时日也没什么事情,便决定收拾收拾,往通州出发。 在出发之前,宋明珂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沈承聿。沈承聿倒是也想跟着一起去,只是他军中事情太多,所以只能派手下的千拜跟着宋明珂。 宋明珂也没告知别人,除了沈承聿,没人知道这件事。于是,宋明珂便带着自己贴身的护卫,秘密地往通州去了。 \\u003d\\u003d 秦家。 秦瑶这几日,也没有出门,因为秦正广受到了打击,所以秦家上下都是小心翼翼的,大气儿也不敢出。 所以秦瑶只能待在家中,没事绣绣花品品香茗,也尽量不去秦正广的院子里头去凑触父亲的霉头。 虽然府中上下这种悲伤的气息多少都有些冲淡了,但是谁都不敢将其忘却。 所以,秦瑶也是把那些能推掉的宴会或是诗会邀请,都推了去。 “嘶。” 秦瑶坐在绣架前,手指一痛,却见是一颗血珠冒了出来。她身边的丫鬟一见,赶紧道:“小姐,您受伤了,奴婢去拿药!” 秦瑶没应,只是看着那血珠怔忡出神。 丫鬟的动作很快,赶快上前来给秦瑶包扎。秦瑶人任由丫鬟动作,眼睛却看向了外头。 外头春光明媚,鸟儿的声音婉转动听。 秦瑶道:“母亲可回来了?” “回小姐的话,”丫鬟一边包扎一边道,“夫人一早就回来了。” “她可有说什么?” “夫人没说什么呢。” 秦瑶应了一声。 其实,这段时日,母亲已经为她找了一门不错的亲事,算是门当户对。但是因为秦敬的事情,秦瑶的亲事也暂时被按了下来,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 估计婚期是要延后了。 秦瑶倒是不愁自己嫁不出去。 以她的身份,以她的姿容,莫说是普通的大户人家,就算是皇亲国戚的家,她也是能进得了门的,倒不如说,秦瑶对现在这一门亲事不满意的地方在于,对方能够给秦家的借力太少。 他能帮秦家做什么? 现在世家都已经沉寂了下来,秦家也处在不太好的局势当中,连父亲都无可奈何,还有谁能挽救秦家于水火? 秦瑶叹气。 父亲也不会允许的。 秦家如此骄傲,又怎么会需要用一桩姻亲,去维持它世家领头人的地位。 第570章 赚取 秦瑶不知道的是,秦正广已经传了几家世家的家主,来秦家议事。 秦家中堂。 家主们都已经坐好,并且还在地声议论着。 袁惜已经许久都没有参与世家的动作,他暂时待在家中,不敢轻举妄动,故而现在的袁家都靠着一个袁毅晨在撑着,所以袁惜这段时日很是老实。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坐在那里,听着别的家主议论着。 “今日这秦大人怎么了?” “不知道啊,突然就把咱们给叫来了。” 袁惜抬眼,扫视了一圈。 他突然发现,苏佑为没来。 平日里头,一直和秦正广走得很近的苏佑为却没来,这倒是有点奇怪。 袁惜皱眉。 “诸位。” 这个时候,秦正广走了过来。袁惜注意到秦正广削瘦了一些,原本比较饱满的一张脸现在倒是显得有些棱角。虽然眼神依然是明亮的,但是整个人却没有以前那种挺拔的气质了。 一看便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伴随着家主们的目光,秦正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他抬眼看了一圈,道:“看来诸位都到了。” 众人应了一声。诸瑞对秦正广道:“秦大人,今日您如此急切地传咱们来,到底是所为何事啊?” 秦正广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把手掌放在自己的腿上,想了想道:“为了赚钱。” 众人凝眉沉思。 赚钱? 这是有赚钱的机会了? 秦正广叹了口气道:“不只如此,这一次叫各位前来,秦某也是想对各位道谢。” 这话一出,众人倒是觉得有些惊愕了。 秦正广温和道:“前段时日,我家中出了些变故,这大家都知晓。诸位家大业大,自己的府中尚且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却还要帮助秦某对飞花卫反击,诸位实在是辛苦了。这一点,秦某谨记于心,没齿不忘。” 他摆出这样诚恳的态度,反而让各位家主不好意思了。 说白了,他们这些世家,都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谁受到了伤害都是不好的,所以在朝堂上他们也是尽可能地抱团。秦家作为领头的,姿态一向很高,倒是很少见到秦正广有低头的时候。 于是家主们赶紧客套两句。 “秦大人,您说的哪里的话啊。” “是啊,咱们同气连枝,本就该互帮互助。” “不然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飞花卫欺负到咱们头上来吗?” 秦正广微微一笑。 他道:“好了,寒暄就到此为止,其实前几日,秦某收到了消息,由着这消息受到了一些启发,故而想要找各位来商量商量。” 众人都看着秦正广。 秦正广先抛出了个问题道:“现在也算是暖春,大渊各个州县春汛频发,私以为,咱们也该早些做准备。” 众人不解。 “前几日,我收到消息,说是这一次,通州地区的春汛尤其泛滥,虽然还没发生什么就是了。” 这一下,众人便隐约地明白了。 是啊,每每到了春季,这春汛总是格外多一些,再加上今年的雨水确实是多,故而河水泛滥也是很正常的。而且,雨水太过泛滥,也会影响粮米的播种,所以每年的春季,粮食总是会贵上那么一点。 京城中的每个世家手中几乎都握着那么几个粮铺,所以在春日他们总会收一些粮,再高价卖出去,以此来获取一些利益。毕竟民以食为天,那些胭脂水粉、书画琴萧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还是不在优先考虑之内,对于他们来说,填饱肚子就是最好了。 毕竟谁能不吃饭呢。 这一下,家主们便都咂摸出味来了。他们想的是,既然秦正广特意指出了通州这个地方,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提前将通州的粮食给囤积起来,之后再卖出去? 这也肯定不是一笔小银钱啊。 说到这里,其实大部分家主的心中都已经有了计较。 秦正广一看他们眼中都滑过了贪婪的光,便道:“想必诸位都明白我的意思。大家平日里都是一道的,有这样赚钱的机会,秦某自然是舍不得独吞。” “秦大人高风亮节!” “咱们这算是沾了秦大人的光啊!” 众人都笑眯眯地对秦正广拍着马屁,然而就在这其中,有一个人虽然也在笑,但却并不是那么明显。 吕景中。 他在思虑,为什么秦正广会突然引出通州的事情? 其实,春汛这件事是每年都会发生的,大部分世家都会抓住这个机会去赚上一笔,通州又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什么秦正广却要特意拎出来? 他堂堂一个世家的领头人,对区区一个州这样上心? 怎么想都不太对吧? 吕景中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会不会是通州……要出什么事情了? 那么这倒是可能说得通了。 假设,通州要是真的出事了的话,他们世家这些人,手上握着大量大量的粮食,一定是处在主动的地位。到时候通州的粮价还不是他们这些人说了算? 但是这也会造成一个后果。 动作太大,容易引起圣上的注意。 吕景中现在可完全不敢小觑这位闷不做声的帝王。他的胞弟惨死之前,吕景中或许还觉得,他们这些世家完全没有必要惧怕这位陛下,但是自从那次震动了整个大渊的血洗御史台事件后,吕景中是小心翼翼,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 回到通州,若是粮食的价钱上涨,会发生什么? 百姓动荡! 这是宋倾岚这样的皇帝绝对没法忍受的。 所以,他们这些罪魁祸首,就要遭殃! 想到这里,吕景中的后背都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秦正广他疯了,拉着这么多的世家共沉沦,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难道他想…… 吕景中虽然保持着笑容,额头上却滑下了一滴冷汗。 但是,他却不敢露出任何端倪。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软了,幸好只是坐在椅子上,不然所有的家主都会看到他的丑态。 众人吹捧过了秦正广,秦正广也笑着请各位家主在自己家中小酌一杯,权当是一场小宴会了。这些家主们自然是不会拒绝,故而他们待在秦家,许久都没有回去。 从秦家出了门的时候,吕景中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贤弟。” 第571章 斗招 袁惜走了过来,皱眉道:“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是酒喝多了?” 吕景中笑了笑道:“是啊,这段时日有些劳累,多谢袁兄关心了。” 袁惜和他并肩走着,道:“现在你我的处境都十分艰难,还是得小心才是。” “你说得是。” 袁惜道:“秦兄说的,通州的事情,你如何看?” 吕景中道:“这自然是个极好的机会,咱们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趁着现在这段时日能够回回血,也是好的。” “是啊。” 袁惜叹气。 他想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从商贾这一边下手了。如果可以,袁惜是真的不想和这些商贾沾染上关系,他们地位低下,谁没事会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就算自己的弟弟经商,那也遭受了不少白眼不是吗? 而且袁毅晨那边还借不上力…… 真的是够够的。 吕景中看了看袁惜,道:“袁兄,你的官职……” “嗨,别提这个了。说起来就烦。” 吕景中摇了摇头。 看来谁也都过得不是很顺心。 他道:“袁兄,咱们这次,万一做得过火了……” “过火什么?” 袁惜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咱们赚咱们的钱,过不过火的,咱们也没卖国,陛下他难道还能张张嘴,就让那价钱降下来不成?” 吕景中愣了一下,应了一声是。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 上了马车,吕景中也没心思去管那些了,他靠在垫子上,只觉得嘴里头都发苦。 希望他的猜测都不会发生罢。 他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那些立场之类了,他只想保全他的吕家。 但是,听了袁惜的话,吕景中又觉得是自己这段时日太累了,有些草木皆兵。 是啊,陛下他就算手眼通天,那还能管得了他们赚钱不成? 吕景中不再想什么,只是闭眼休憩。 各个世家的家主走了之后,秦正广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头,谁也不见了。 虽然是比从前好了不少,但是秦正广的两个儿子,依然是十分担心自己的父亲的。秦术这几日,也不出去喝花酒了,也不在街上游荡,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能让秦正广开怀一些。 所以他只能自己找乐子。 书房里头,秦术面前正放着一小只瓦罐,里头有两只油光水滑的蛐蛐儿。他拿着一根小草,不停地逗弄着这两个小玩意,惹得这两只蛐蛐儿互相追逐。 “咚咚。” 有人敲门。 秦术一愣,赶紧把瓦罐往脚下一放,面色严肃道:“进。” 秦清走了进来,就看见秦术一脸严肃地拿着一本书,看起来好像读得很认真。他瞥了一眼那书皮儿,忍俊不禁道:“诶,拿倒了。” 秦术:“……” 他尴尬地把书给调了个个儿。 被大哥给揭穿,秦术也干脆不装了,他道:“大哥,那些人都回去了啊?” “回去了。” “父亲呢?” “父亲回了自己的房中。” 秦术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他叹气道:“哎,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秦清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但是秦清能感觉出来胞弟的失落。他安慰道:“父亲没什么事,你也不要担心了。这段时日,也少给父亲添乱,这就是父亲与我对你最大的期望。” 秦术张了张嘴,脸有些红。 是啊,在这样的关头,也就他总是能给父亲添乱。 秦清坐了下来,却捏着下巴,好像在思忖什么。 秦术道:“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秦清看了看他,道:“我在想,怎么能帮到父亲。” 秦术眼睛一亮道:“你想帮父亲啊?我也想我也想,咱俩一起呗。” 秦清笑了一下,道:“好啊,只要你有这个心,大哥就支持你。” “太好了!” “怎么帮啊?” 秦清对秦术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秦术便屁颠屁颠地坐在了秦清身边,侧耳倾听。 \\u003d\\u003d 宋明珂已经离开京城的事情,沈承聿自然也没告诉任何人。不过,宋明珂虽然不在家,沈承聿却也没有恢复从前那种军营和皇宫两点一线的日子,能够在外头处理的军务,他都在家处理完了,剩下的便交给林冬走动。 因为沈承聿这几日都在看管沈清嘉。 沈清嘉也觉出了不对——这几日她的兄长总是对她格外上心,不光隔着一两个时辰就要去自己的院子里头溜达一圈,还总是派林冬一遍三趟地来。 沈清嘉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沈小姐啊。” 林冬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了允许,走了进来道:“沈小姐你饿不饿?大人让我来问你一句啊。” 沈清嘉握着画笔道:“我不饿!” “是吗,这有一盘糕点,您吃不?” 沈清嘉的额头上爆出了一朵青筋。 墨汁滴落,落在纸张上头晕开了。沈清嘉用一只手捂住了耳朵道:“我不饿,我画画儿呢!” 林冬伸着脖子看了看道:“我瞧着怎么是个人,好像是个男的……” 沈清嘉无语道:“是道士。” “哦,那没事了。” 沈清嘉放下笔,无语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呀?是兄长让你来的是不是?他想干什么。” 林冬笑眯眯道:“也没什么事情,就是看沈小姐自己待在家中作画难免孤独,派属下陪您聊聊天。” 沈清嘉道:“本小姐一点都不孤独,你回去吧,再来的话就放狗咬你。” 林冬赶紧道:“我也是听吩咐做事儿啊。” 沈清嘉道:“你回去告诉兄长,我不出门还不行吗?我不会去见奇怪的人,这样总可以了吧?” 林冬笑眯眯道:“您保证啊?” 沈清嘉点头道:“保证啊。” 她竖起三根手指,道:“如若我要是偷偷溜出去,那么我的兄长他的头发就掉光!” “好的。” 于是林冬就出了门,好像是回去复命了。 沈清嘉拍了拍手,轻哼了一声。 不出门? 那是不可能的。 第572章 考验 沈清嘉嘿嘿一笑,抻着脖子看了看门那边,感觉林冬是真的走了,这才来到了窗子边上。 她提着裙子,另一只手把窗子打开,身形一动就跳了出去。 哼,和她斗。 沈清嘉放下裙子就要往外走,然而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叫她—— “沈小姐。” 沈清嘉吓了一跳。 她回头一看,果然是林冬站在窗户根底下笑着看着她。沈清嘉无语道:“你刚刚不是才从门口离开吗?” 林冬背着手,走了过来。他没有回答沈清嘉的疑问,只是道:“您这是要去哪?” 沈清嘉脸上的表情一僵。 沈清嘉捏了捏自己肩膀上头的头发道:“啊,那个什么,我看天气还不错,我要出去晒晒太阳呢。” 林冬就看了看雾蒙蒙的天空。 沈清嘉:“……” 林冬心中叹息,上前来,对沈清嘉道:“沈小姐,您觉得我是您的什么人?” 沈清嘉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道:“本小姐对你没兴趣!” “我知道,我有心悦的人了。” 沈清嘉点了点头道:“嗯嗯,我知道的嘛,是青……” 林冬赶紧咳嗽了几声道:“你先回答我。” 沈清嘉抱着手臂想了想道:“大哥?” 林冬笑了一下道:“那大哥管管你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沈清嘉欣然点头道:“是啊。” “行,那你回房里去吧。” 沈清嘉见这人滑溜溜的,咬了咬唇道:“林大哥,求求你了呗,放我出去吧,我有了约的。我兄长他从小就教我,君子不能言而无信……” 林冬摇了摇头道:“沈小姐,我去查过了那个人。” 沈清嘉愣了一下,道:“谁?” “贾慈。” 沈清嘉的心跳了一下。 林冬看着她怔忡的样子,道:“贾家原本也不算是什么平头百姓之家,是个书香门第,二十年前贾家还出过一个探花郎。不过,在这之后,这贾家就没什么出息的人了。贾慈是他们家中的独苗,今年刚刚及冠,这些,在下都没说错吧?” 沈清嘉不做声了。 见沈清嘉沉默,林冬又道:“前几日,春闱放榜,我受了大人的嘱托,特意去问了一下贾慈是否高中,结果你猜如何?” “他没中。” 沈清嘉攥了攥自己的裙子。 林冬道:“沈小姐,你们沈家是勋贵之首,是绝对的武将之家,那么你也一定听你的兄长提过,文武不通婚的事情吧?” 沈清嘉已经不再去看林冬了。 “文武通婚,有什么样不好的影响,我就不和您赘述了。您是聪明的姑娘,不会不明白。” “退一万步,就算可以通婚,但是贾慈这样的人,却是不行的。” 林冬的语调十分柔和,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冰冷的:“京城之中的大家有许多,贾家连排都排不上,他们的门第,是怎么都没法和沈家相当的。这是其一。而贾慈本人——恕我直言,他就是个庸才罢了,连太极殿都进不去的人,却要肖想堂堂沈家的大小姐,您觉得,大人可能准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沈清嘉的肩膀放了下来,却没反驳。 是的。 其实林冬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些问题,其实沈清嘉自己心中都清楚,只是平时在和贾慈相处的时候,她刻意地去忽略罢了。 林冬叹气道:“这些,都是大人的考虑,您也别怪大人。” 沈清嘉低声道:“……我知道。” 林冬欣慰地笑了笑道:“您和其他勋门家的小姐最大的不同就是,您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沈清嘉轻哼了一声。 林冬伸手一引,沈清嘉便绕过了后窗,和他一起往前头去了。走在路上的时候,沈清嘉还在想,林冬说的这些,都是没错的,可是…… 沈清嘉摇了摇头——看来自己是得冷静一下了。 写完这些之后,她便提着裙子,往沈承聿的院子去了。 林冬走后,特意没有将丫鬟和家丁驱散。沈清嘉想了想,还是亲手写了封信,叫了个下人,叫他去给贾慈送去了。 沈清嘉原本和贾慈相约在朗月斋。贾慈站在朗月斋门口,等了有两炷香的时间,却都不见人来。 他的心中不觉就有些怨怼。 看着身边一波一波的人进进出出,贾慈不由得就开始胡思乱想——沈清嘉会不会是不想见到他了? 不会,不会是这样的。 那她为什么还不来?刻意羞辱自己? 贾慈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自己名落孙山,这样的事情换谁都会觉得丢人的吧? 贾慈原地踱了几步。 他对自己的文章很有信心的! 他准备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考不上!所以他才没有去求迟允,他觉得一个会试,还需要自己拉下脸去求别人吗?可是让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真的落榜了。 所以贾慈觉得这一次,一定是有人背后掺和,所以才导致他没考上。 正胡思乱想着,贾慈听到身侧有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却见是个青衣家丁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这家丁道:“请问您是贾先生?” 贾慈愣了一下道:“啊,是我。” 家丁把手上这封信放到了他的手上,道:“这是沈小姐给您的。” 说完,这家丁就走了。贾慈皱眉,看了看那家丁利落的背影,不满地嘟囔了几句,而后便拆开了手中的信。 贾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大概意思就是说,沈清嘉被兄长给关在了家中出不来,请他谅解,下次如果有机会,再和他相聚,之类的话语。 贾慈气得满脸通红!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果然,是看着自己落榜了来羞辱自己是吧? 他贾家是不如沈家势大,但是这也不是她沈清嘉能拿这样的借口去羞辱自己的理由罢? 贾慈怒吼了一声,直接把这信给摔在了地上,还狠狠地踩上了好几脚。 直到那纸张被踩得碎掉了,皱吧了,成了一摊没用的废纸,贾慈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第573章 福报 他冷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而后他便拂袖而去,不管任何人的目光。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走后,石狮子后头,走出了两人。 正是沈承聿和沈清嘉。 沈承聿淡淡地看着贾慈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被人群给淹没了,这才开口道:“看明白了?” 这话一说,沈清嘉立刻就觉得鼻子一酸。她强行把眼泪憋回去,道:“看,看明白了啊。” 沈承聿听出了她颤抖的声音,道:“沈清嘉,不许哭。” 不说还好,这一说,沈清嘉立刻就忍不住开始掉金豆子。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呜咽了几声,也不敢出太大的动静。 沈承聿也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个坚强的姑娘,就算在自己的面前都是很少流泪了。他的语气也放软了一些,道:“不要哭,他不配。” 他摸了摸沈清嘉的头发。 沈清嘉转过身,靠在了兄长的肩头。沈承聿觉得自己肩头上的布料被浸湿了,叹了口气,抚摸着妹妹的头发,默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沈清嘉哭完了,还拿沈承聿的袖子擦了擦鼻涕。 沈承聿:“……沈清嘉,我还是太惯着你了。” 沈清嘉抹了抹自己的鼻子,道:“不就是件衣裳嘛,明儿我叫人给你做一件儿。” 沈承聿低声道:“这是你嫂子找人给我做的。” 沈清嘉:“……” 那没事了。 她赶紧后退了几步,生怕暴起的沈承聿把自己的头给打飞。 沈承聿无奈道:“行了,丢人。回家吧。” 沈清嘉赶紧跑了几步,跟上了沈承聿。沈清嘉刚哭过,鼻子里头还有些不通顺,所以说话还有点瓮声瓮气的:“兄长,今日多谢你。” 沈承聿勾了勾唇。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沈清嘉看着脚下缓慢后退的地砖,道,“不过,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就当是给我一个机会,我知道怎么处理的。” 沈承聿微微侧头看着她道:“自己把握分寸。” 沈清嘉立刻举起手道:“谨遵哥哥教诲!” 兄妹二人并肩走在街上,街上行人的表情似乎也变得格外温柔。 \\u003d\\u003d 宋明珂压根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因为她已经到了通州。 因为宋明珂这一次出行没有告诉别人,一切从简,所以她也就很快到了平满县。 “您小心。” 小夏撑着宋明珂的手,低声嘱咐了一句。宋明珂应了一声,提着裙子下了马车。待到青梅也落地,她才道:“走吧。” 小夏应了一声。 宋明珂走在街上,看着街上衣着得体的百姓,还有那十分有秩序的商贩,不禁道:“这是平满县?” 小夏笑道:“是啊。” “从前我也来过,只是没这样好。” 小夏应了一声道:“或许是因为尚大人做得很好吧。” 宋明珂点了点头。 其实,尚敬儒这县令做得如何,从这些百姓的样子也是能看得出来的。宋明珂虽然没有花心思去细究,但是看这平满县的百姓们面容轻松,好似没什么压力的样子,便能够得知,他们的日子过得还算是舒心的。 宋明珂微微一笑。 “手帕,姑娘们,来看看手帕吧。” 宋明珂路过一个小铺子,转头一看,停下了脚步。她看到这摊子上头摆着各种各样的帕子,还有一些女孩子家用的荷包和钱袋,便驻足看了一下。 这一下,宋明珂倒是有些感兴趣了。 这些帕子上头的图案,十分生动,阵脚紧密没有滞涩,一看就是好绣品。她抬头一瞧,却见是一个面色有些苍老的妇人坐在摊子后头,微笑着看着自己。 “姑娘,这都是极好的帕子,你看看啊。” 宋明珂应了一声,拿起了一块帕子看了看。这帕子的料子其实算不得特别好,但是好在这绣样还算是很精致的。上头绣着的是一对锦鲤在水下游动的样子,令人惊奇的是那水纹绣得很是活泛,一眼看来就好像他们真的隔着一层水去欣赏鱼儿一般。 宋明珂的眼睛亮亮的。 绣得真是好。 她在京城,也少见这样精美的绣品,就算是宫中最好的尚衣,怕是也就这样了吧? 宋明珂想的是,她的嫁衣要是也能绣得这么好,那就好了。 这妇人看了看宋明珂的反应,微微一笑道:“您手上这一块呀,可是我的得意之作,我绣了很久呢。” 宋明珂道:“这个我要了,多少钱呢?” 妇人伸出了一个巴掌。 宋明珂想,五两银子,也不贵嘛。 她马上就要叫小夏拿钱,然而妇人却道:“五十文。” 宋明珂愣了一下。 这样便宜? 妇人似乎是看出了宋明珂的诧异。她以为是自己狮子开口吓到了这位主顾,于是赶忙道:“那个,姑娘,我、我看您也是真的喜爱这帕子,不然我再给您,便宜点儿?” 宋明珂摇了摇头。 她指着上头的所有绣品道:“这些,我全要了。” 妇人吓坏了,她道:“姑娘,我,这、这太多了,这不行的呀……” 她赶紧伸出手摆动了几下,宋明珂却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宋明珂把她的袖口微微撩起,便皱起了眉头。 却见这妇人的胳膊上,遍布着结痂了的,年岁已久的伤痕。 妇人赶紧缩回了手。 宋明珂的眼神闪动了一下,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她叫小夏多拿了一些钱,放在了妇人的手中。而后小夏就把这些绣品全都收了来,还自己用桌上的布包成了包袱,拿在了手上。 宋明珂转头就走。 那妇人刚想叫住她,却被桌上的光芒一晃。 那赫然是一个小金锭。 妇人的嘴唇颤动了一下,而后伸手拿起了这金元宝。确认这是真真正正的金子后,妇人赶紧把这金子收进了袖子里头,并极快地收了摊子,跑回了家中。 妇人的家,还是那般小,但是却干净了许多。 她的家中已经没了肆虐妄为的丈夫邓昌勉和女儿邓阿兰的身影。邓母回到了女儿的房中,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了一件嫁衣。 那是她亲手为她家阿兰做的嫁衣,阿兰还笑着对她说,要穿着这件嫁衣,风风光光地进婆家去。 邓母抚摸着那已经有些发皱了的衣角,不禁泪流满面。 “阿兰啊,我的阿兰。” “娘今天,遇到了好人啊。” 第574章 安心 “嘎吱。” 马车门被关上,宋明珂搭着小夏的手走了下来。宋明珂看了看天,伸出了手。 “啪嗒。” 有水滴落在了地上。 宋明珂感觉自己的手心凉凉的,是雨滴落了上去。小夏取了把纸伞道:“下雨了,咱们快进去罢。” 宋明珂应了一声。 有衙役走了过来,看了看宋明珂。她对宋明珂道:“这位姑娘,不知来咱们县衙有何贵干?” 这衙役说话还算是客气,故而宋明珂也微笑着回应了他。她从袖笼中拿出了一小块玉佩,对衙役道:“劳烦这位小哥为我通传一下,我想见尚大人。” 衙役看了看那枚玉佩,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之后,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他赶忙对宋明珂行了一礼道:“下官马上就去通传,请您稍等。” 宋明珂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尚敬儒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他扶了扶自己头上的乌纱,在宋明珂跟前站定,而后和从前一样,端端正正地行礼道:“下官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左右看了看,却见门口也没什么人,赶紧上前一步将人给虚扶了起来。她低声道:“不必多礼,进去再说吧。” 尚敬儒应了一声,赶紧叫身边的衙役把玉佩还给了宋明珂,而后便和宋明珂一道进了县衙。 这个时候,雨已经有些大了。 这平满县的县衙却是没什么变化,但是看起来好像是干净整洁了许多,让人看着也舒心。宋明珂走了进来,随意打量了一下布局,道:“我们也有半年多未见了吧。” 尚敬儒站在一边道:“是的。” 宋明珂走到了案后,看了看上头的文书。 尚敬儒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这一幕,被小夏收在了眼中。他眯了眯眼,随即转移了视线。 宋明珂道:“本宫来的时候看到平满县的百姓过得很好,这一点,有你的功劳,你做得不错。” “下官愧不敢当,长公主谬赞了。” 宋明珂微微一笑,便直接道:“本宫要你做的事情,你都做了吗?” 尚敬儒顿了一下,也不敢去看宋明珂的脸,只是稳稳道:“回长公主,长公主要下官做的事情,下官都已经做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 她不再去看那文书,状似不经意道:“平满河上的堤坝,你可曾修葺过?” 尚敬儒道:“已经按照长公主所言,修过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然后便沉默了。 “噼噼啪啪。” 宋明珂的思绪被外头的雨声给打断了。她转头,来到窗前,伸出手来把窗子推开,外头的冷风便顺势刮了进来。还好,案上的文书被砚台压着,只是哗啦啦地翻动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雨越来越大了。 宋明珂看着这场雨,沉思着。 尚敬儒一直垂首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宋明珂关上了窗子,便向外走。尚敬儒微微讶异,跟在宋明珂的身后道:“长公主,您这是要去哪里?” 宋明珂转头道:“去平满河。” 小夏赶紧为宋明珂撑起了伞,他转头,却听到尚敬儒道:“平满河泥泞难行,长公主您体贵,为何要去那里……” 小夏皱眉。 从上次见到这个人开始,小夏就觉得这个尚敬儒不对。小夏知道他对长公主的态度其实是隐约带着一种隔阂的,但是宋明珂却不介意,所以他也没说什么。 宋明珂没理会尚敬儒的话,小夏便道:“劳烦大人为我们带路吧。” 都这样说了,尚敬儒也不好再推辞。于是他便赶紧叫手下的人去备车,和宋明珂一道往平满河的方向去了。 平满河很长,上游经过一个平满县,下游几乎绕着半个郡城。因为平满县的地势较高,所以上一世洪灾发生,那些洪水击溃了堤坝,直接冲了下游的郡城,而后几乎整个通州都被淹没,十分骇人。 平满县也不大,所以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他们便到了平满河。平满县的最外侧挖了一道很深的沟渠,用以引导平满河的水,并且缓冲河流的势头,以便让这些河水顺着沟渠而下流到下头的郡城去。 “哗啦!” 不知是谁的伞被风给吹了过来,掉进了河水里头,顺着河流向下流去。宋明珂站在边上,往上头看了看,却见上头确实是筑起了一道十分结实的堤坝,河流上游的水势因为被堤坝给拦住,所以便没有那么湍急了。 尚敬儒追了上来。 “长公主!” 宋明珂回头,却见尚敬儒喘息着,虽然身边有人为他撑伞,但是他的肩头也被淋透了。宋明珂道:“抱歉,本宫走得急了。” 尚敬儒抱拳道:“请长公主别这么说……请,请长公主看,这堤坝是按照长公主的吩咐扩建的。”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你做得很好。” 宋明珂能够看到,那堤坝附近还有一些渔民,他们穿着蓑衣顶着雨,来回奔走着,看见尚敬儒还会热情地打招呼。 “尚大人!” “尚大人今日又来亲自视察?真是辛苦啊。” 尚敬儒一一回应了。 宋明珂看到这个场景,便上前道:“诸位这是往哪去?” 渔民们一瞧,是位漂亮的姑娘上前搭话,便都笑道:“这下雨了,咱们也没法出去打渔,就把这河边的东西收一收,不然都该被水给泡坏了。” “这样啊。” 宋明珂又和那些渔民聊了几句,得知尚敬儒在平满县的政绩还真是不错,对百姓也是顶好的。 看来尚敬儒虽然心中对自己有微词,但是自己的话他还是上心了。 就是要这样的人。 尚敬儒走了上来,陪着宋明珂往下游走去。地上的青石板有些湿滑,上头还沾着一些泥土,宋明珂的裙子都被泥土给染脏了,但是她却好像没有察觉,只是静静地听着尚敬儒的话。 “此处也有所加固。” 尚敬儒指着下游道:“请长公主看,我们所在之处其实是一个比较关键的节点,下官视察了一段时日之后,发现下游这一处经过了长时间的冲刷,已经有些松动,所以必须加固。” 宋明珂看了一眼。 他指着的地方,正是平满河下游。这一处十分特殊,原本的平满河是一道直线,顺着河沿而下,但是这一处却突然一转,拐了个弯,往西北而去,直到下游的郡城。 若是没有这个拐角,平满河依然是会顺流而下的。 所以,一旦这个拐角被冲垮,那么下头的郡城就会遭到威胁。 故而尚敬儒在此处加固了一番。 第575章 黑商 宋明珂心中愈发觉得这个尚县令是真的有才干。 这样的人,把守着最为关键的平满县,宋明珂才是放心的。 但是,宋明珂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洪灾的样子,她却知道这灾害对百姓的威胁到底有多大。她对尚敬儒道:“此处还需要再加固。” 尚敬儒一愣道:“长公主,这堤坝已经足够抵挡上游的河水了。” 宋明珂道:“防患于未然啊,尚大人。通州的河流本就不少,平满河更是通州最大的河流,应该加以重视,不是吗?” 尚敬儒心中实在不明白。 为何她一个长公主,却对这通州的水利之事如此上心? 在他看来,这平满河的堤坝已经很坚固了,并没有必要再加固。 只是,尚敬儒虽然心中有嘀咕,嘴上却还是应了。 宋明珂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等到宋明珂和尚敬儒回到县衙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宋明珂没有耽搁一会,只是和尚敬儒说了一会的话,就离开了。 上马车的时候,宋明珂的裙子已经很脏了。小夏叹气道:“您还是去客栈换身衣裳罢。” 宋明珂应了一声。 她提起裙摆看了一下,这才惊觉。 小夏觉得简直是为自己的主子操碎了心。 “长公主,”小夏道,“我还是觉得,这位尚大人,有些问题。” 宋明珂道:“你不就是觉得他对我有意见?” 小夏应了一声,摸了摸脖子——是?又或者不是?说不出来这样的感觉。他听到宋明珂道:“有就有罢,只要他有能力,就是恨毒了本宫也无所谓。” 小夏叹气。 他掀开了帘子,向外看了看,清新的气息便飘散而来。 雨停了。 \\u003d\\u003d 西域。 龟明国。 漫天的黄沙,掩盖住了绘着瑰丽图案的残垣。这一片荒无人烟的大漠之上,蔓延几里都见不到几株绿植。 风沙。 朗日。 沙漠之上,有一支商队在缓慢地行进着。这些人的服饰华丽,不过身上都披着一道披风,用来阻挡那些掺着碎石的风沙。 他们牵着高大的骆驼,偶尔驻足观望一会,而后几个人便交谈了几句。 “按照他们的地点,我们差不多是到了。” 一褐色头发的男子说了一句话,而后风吹来,把他的兜帽给掀了开来,露出了他深邃的眼瞳。这男子的面容凶狠,脸上还带着刀疤,眼睛更是呈现出了如恶狼一般的古蓝色,一看便是个亡命之徒。 “亲爱的希纳。” 名为希纳的褐发男子回头,却见是自己的妻子黛达丝走了过来。黛达丝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长相柔美,十分漂亮。她看着他手上的地形图,道:“我们是不是快到了呀?” “是的,我亲爱的。” “看看!” “前面有水源,还有几个帐篷,应该就是他们了吧?” 希纳见同伴们兴奋地跑了过去,眯了眯眼,半晌便邪恶地笑了一下。 那就是那个大渊女人所在的地方? 呵。 居然敢和他们龟明国都出了名的金虎商团进行交易,这个大渊的女人,实在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谁不知道他希纳,和龟明国的国主,是兄弟? 居然还敢上前来。 希纳把地形图往怀里一收,阴沉地对自己的同伴道:“走,过去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个大渊女人。” “好的!” 待到希纳等人来到这几个帐子附近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一个人走了出来。希纳看到,这个身上穿着耐寒的皮毛,面色冷硬,身形高大,是个大渊男子。 荒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的人。 这一支商队的人可是不算少,而且后面的那几个人不光遮住了自己的身躯,连面庞都掩了起来,只露出了两只闪着光的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荒北心中了然。 他上前几步道:“请问各位可是金虎商团的人?” 希纳点了点头,并给荒北呈现了自己的信物。他用生涩的大渊话道:“是的,尊敬的先生,我是金虎商团的领队,我的名字叫希纳,很高兴见到您。” 荒北查验了一番,确认他们确实是商队的人,便道:“好,我这就去告诉当家的,请各位稍等。” “好的。” 待到荒北进了帐篷,希纳身后的人这才兴奋道:“他们的人好像很少!” “是啊,这个女人看来是什么都不懂啊,一定也没有听说过咱们的威名吧!” “哈哈。她可真是愚蠢。” 希纳听着伙伴们的话语,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冷笑。 过了一会,荒北再次从帐篷里出来了。他对这些人伸手一引道:“当家的有请。” 希纳应了一声,便带着自己的伙伴们走了进去。 这帐篷很是宽敞,入眼便是一只极其华丽的鎏金的暖炉,被搁置在柔软的地毯上。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商人,也不得不感叹——真的很华丽! 到处都是鎏金的器物,搁置着轻纱的软榻后还放着一张飞天彩云玉屏——这样奔波的旅途中,他们居然还能带着这么多的金玉之物到处行走! 这要花费的人力和畜力,都是无法想象的! 而且这些玩意儿……希纳可以肯定,就算是在他兄长的宫中,却是也没见过这么多精致的东西! 希纳的眼中闪过了贪婪的光芒。 荒北走到了屏风后,恭敬地低头道:“当家的。” 有人慵懒地应了一声。 一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一身的肤色如雪一般白皙,乌黑的长发只是用一根簪子挽起,碎发落在她纤细的肩头,像是停留了许久的蝶一般,随时都要飞舞而去。 第576章 吃黑 李江妙一走出来,这金虎商队的人都愣住了。 这女子…… 看起来瘦弱柔美的,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李江妙坐在了软榻上,将胳膊上的披帛一拢,目光一转,就直直地看向了领队希纳。 不知道为什么,和她的眼神接触的一刹那,希纳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不过就是一个大渊女人而已,怎么会有这样摄人的压迫感? 希纳心中暗骂了一句——不过就是个大渊女人,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怎么就能被一个弱女子给吓住了? 于是希纳轻咳了一声。 他的妻子黛达丝看了他一眼,没多想,上前一步来,道:“想必您就是要与我们金虎交易的大渊商队的领头人吧?我是金虎商团的领队,我的名字叫黛达丝。” 李江妙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黛达丝的笑容没有变。 任谁都会觉得,这个商队的领头人一定是个很好说话的女子,毕竟她的面容是那么和善。 这时,身边的荒北拍了拍手。 这时,希纳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几个壮汉走了进来。他们抬着几个红木箱子,看起来里头的东西十分充实。 “咚!咚!” 箱子被放下了。 荒北一抬手,就有人上前,打开了一个箱子。 “嘎吱。” 希纳转头,瞳孔猛然一缩。 哗啦一下,一匹匹的绸缎像是裹着日光的流水一般,顺着箱子边缘倾泄了下来,饶是希纳见多识广也不禁感叹——这样好的绸缎,就算是在他们龟明国也是极其少见的,只有他的兄长,和他的那些女人才能穿到身上去! 李江妙看着这些人贪婪的神色,面色不动。 她终于开口道:“黛达丝小姐——哦,在西域,我是该这样称呼你,对吧。” 黛达丝笑着应了一声:“是的。” 李江妙道:“货物的品质你也亲眼见过了,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你备好钱银,这些东西,你马上就可以带走。” 显然,李江妙不想和他们客套。 黛达丝不舍地收回视线,道:“哦?那么不知您会开出什么样的价钱呢?” 李江妙依在枕上,道:“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可以给您开出——这个数。” 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黛达丝皱眉道:“您是说一匹三十金?” 李江妙突然笑了。 她笑得温和,但是那笑意在希纳等人的眼中却是那样刺眼。李江妙笑够了这才道:“三十金?这可是正儿八经来自大渊的丝绸。” 这时,希纳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道:“那你的意思是?” “一尺,三十金。” 金虎商团的人震惊了。 一尺三十金?! 虽然大渊的茶叶和丝绸都十分珍贵,但是这个女人,居然敢在龟明皇室的跟前如此狮子大开口,她就不怕她在这大漠回不去了?! 希纳站在原地,看着李江妙纤弱的腰身,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梭巡。他想的是,这女人身边也就这几个护卫,而他身边带来的高手就足足有五十多人,这女人还真是不怕死啊。 他的目光越发大胆。 希纳却突然开口道:“这位美丽的小姐,你是否在这龟明国听说过我独眼希纳的名字?” 李江妙撑着额头,看到眼前的人把斗篷放了下来,他那遮住了左眼的头发被撩开,露出了紧闭的眼皮,很明显,这只眼睛是看不见的。 李江妙的语气有些奇怪,她道:“我应该听过你?” 希纳冷笑。 他用西域的语言说了一句:“不知死活的女人。” 希纳说完这句话,却被黛达丝拉了拉手。希纳听到她小声道:“希纳,这个女人好像有些不对。” 希纳挑眉。 不对? 哪里不对? 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个软弱的大渊女人! 黛达丝打量着李江妙。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个女子总是觉得不太舒服,就连肚子都在隐隐作痛……她轻轻地伸手安抚着自己肚子里头的孩子,对希纳低声道:“总之,我觉得这个女人并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并没有那个必要!” 希纳用西域语道:“我独眼希纳,难道还会怕了她不成?” 李江妙听了这句话也没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道:“我没有时间和你去说什么独眼的事情,若是贵方没有那个诚意,那就算了。” “荒北,送客。” 荒北上前,刚想伸手,却猛然一缩! 却见寒光一闪,希纳拿着手上的弯刀,对准了荒北的眼。就在这一瞬间,李江妙的手下也刷刷拔出了武器,对准了这些金虎商团的人。 就在这一刹那,等在外头的金虎商团的那五十个高手都涌了进来,他们的气势明显十分汹涌,带着嗜血的杀气,很明显,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希纳道:“你们大渊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敬酒不吃,你非要吃罚酒。我给你一条路——你把你这些货物双手为我奉上,然后再好好地伺候我和我的弟兄们一夜,我便放过了你。” 希纳的舌头舔了舔那干裂的嘴唇。 他低声猥琐道:“听说大渊的女子,都十分美妙……”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听到了这些话的李江妙,却没有任何惶恐和无措。她甚至还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眼中只写着两个字: 就这? 希纳被她的眼神激怒了。 他的每个弟兄,手底下至少都沾了几十条人命,这是他从龟明国的大狱里头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亡命之徒,面对着这样的人,对面的女人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个女人还敢这样挑衅他?! 于是,希纳狠狠地冷哼了一声,抬起另一只手来,刚想下令。 就在这时! 荒北骤然暴起,他握着藏在背后的刀子,直接一挥—— “啊啊啊——” 希纳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帐篷。 他捂着被砍断的手臂,那横喷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断肢落地,染红了上好的毯子,不一会那鲜血就顺着不平的土地流了出去。这突变来得太快,大部分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而希纳的妻子黛达丝则是捂着脸疯狂地尖叫了起来。 凄惨无比。 第577章 念想 荒北这一个反手,瞬间就激怒了希纳手下的人。他们怒吼一声上前,瞬间就和李江妙的手下拼杀在了一起! 血肉横飞! 荒北就在李江妙的身侧,应对着那几个拿着弯刀的恶徒。李江妙就静静地看着这场骚动,还伸手扶了一下歪掉的簪子。 “啊啊啊!”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希纳忍着剧痛,用完好的右手拿着刀子,迎上了荒北。然而这断肢的疼痛已经让他没有什么力气再继续砍杀,只能是挥舞着弯刀不停地嘶吼。 “噗嗤。” 荒北面无表情地,用那尖锐的刀尖,刺穿了他完好的右眼,直接扎透了他的脑袋。 希纳的嘶吼被卡在了喉咙里。他张着嘴,口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和那鲜血和在了一起。 黛达丝凄厉地叫道:“亲爱的——” 她蹒跚了一下,身边全都是断肢残臂。这些西域的人一个一个地倒下,有的人甚至连叫都没能叫出声,就失去了生息。 “亲爱的啊啊啊啊!” 希纳倒了下来,当场死亡。 黛达丝想要冲过来,然而却被尸体给绊倒,她还没等爬到自己丈夫的身边,就被一把刀子穿透了腰腹。 一尸两命。 荒北面无表情地抽出了刀。 他随手用自己的衣袖将刀身一擦,转头对李江妙道:“当家的,都解决了。” 李江妙应了一声。 早在第一个人倒下的时候,李江妙便已经把脚放在了榻上,以免弄脏了自己的绣花鞋。 她手下的人,个个身上都沾染着鲜血,只不过那鲜血,都不是自己的罢了。 李江妙看着那被这些死尸给弄脏了的毛毯,叹息了一声。 这可是她花大价钱做出来的毯子。 “当家的,”荒北上前道,“弟兄们去瞧了,他们这次压根就没带多少钱,估计就是想吃咱们来着。” 李江妙哼笑。 金虎? 独眼? 她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这一支商队,是龟明国都出了名的黑商队,最喜欢玩的就是黑吃黑,到了龟明国,但凡是和他们做过交易的商队都没什么好下场,不是脱了层皮就是从此销声匿迹,足以见得他们的手段有多么残忍。 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仗着自己有着皇室的血统更是为所欲为。 他们的一贯伎俩就是,先用那个金色头发的女人放松对方的戒备,而后在马上达成交易之前,她的丈夫希纳再跳出来玩一出出尔反尔。 大多数人,就得乖乖得奉送出自己的货物。 不然就等着被杀人越货吧。 早在刚到龟明国的时候,李江妙就已经摸透了这支商队的底细。她带着这么多丝绸、茶叶和瓷器来到这里,肯定也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不出李江妙所料,这些金虎商队的人,果然找上了她。 故而李江妙早就在附近布置好了埋伏。 若是对方好好地和自己交易,那么今日的惨案就不会发生,但是对方若是不怀好意—— 那也不能怪她无情。 手下的人正在收拾地上的尸体,李江妙嗅着那恶心的血腥气,皱了皱眉。 “当家的!” 有一个胖胖的年轻西域人走了进来,他的面容看起来很是年轻,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这西域人扎着一只小辫,下巴上还留了一撮小胡子,看起来倒是面善。 李江妙应了一声。 “当家的,”鲁波往旁边一侧步,好让弟兄们能够出去,他道,“那些东西已经收了,接下来咱们咋办啊?” 他的大渊话很是流利。 李江妙道:“抄家。” 鲁波愣了一下:“抄什么家?” 李江妙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他们的家。” 鲁波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他眼中的诧异之色还没收回,就被荒北给拉了出去。鲁波一边走一边道:“荒北大哥,这这这,咱们真的要去抄家啊?” 荒北回头看了看他道:“不然呢?” 鲁波感觉自己的额头上都流下了冷汗。 说实话,他刚刚跟在李江妙身边还不到一个月,所以其实对这个看起来很是柔弱的当家的了解并不多,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比较和气的,甚至能算得上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人。 但是今日他算是开了眼界了。 这女人——是真的狠! 龟明最有名的金虎商队,居然就这么折在了她的手里,然而这还不够,她居然还要去抄别人的家! 这就是明抢! 她难道就不怕龟明国的国主发作?这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呢。 似乎是看出了鲁波的疑惑,荒北瞥了他一眼道:“不该想的就别想了,当家的叫咱们去做什么就去做,别耽误事。” 鲁波应了一声,道了个好字。 荒北把这些人都给安排下去了,帐篷里头只留下了一队李江妙的亲信守卫。 她手下的动作很快。 这些金虎商团的人,其实一个个都是肥得流油的,李江妙的手下把这些人家中的东西都给“收”了来,差点把李江妙的帐篷都给堆满了。 荒北蹲在地上,清点着金银玉器。 他拿起了一只纯金的酒壶,感叹道:“这真的是好东西,当家的,咱们这次收获不少。” 李江妙随手拿起了一只猫眼石,就算在昏暗的帐篷里头,这石头居然都散发着流水一般的靛色光芒,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样的东西,是比夜明珠都还稀有的。 “是啊。” “啪嗒。” 李江妙把那珠子给放了回去。 她仰头,枕着软枕,看着帐篷顶,道:“差不多该回去了。” 荒北愣了一下道:“您是说,回大渊?” “是啊。” 李江妙从怀里拿出了一只玉佩,捏着挂绳,那玉佩便垂了下来,晃了几下。 上头刻着一个“州”字,这是代表着宋倾州身份的玉佩,也是宋倾州留给她的东西。 这可是个好东西,没少帮李江妙的忙。 李江妙看着这温润的玉佩,目光也不由得柔和了一些。 第578章 身份上 李江妙将玉佩收了起来。 手下的人很快就把东西给收拾好了,李江妙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带着手下的人撤离了此处。然而,就在第二日,李江妙却见到了一个人。 此人乃是龟明国国主的侍从。 李江妙看着来人,神色淡然。 这侍从肤色很白,长得倒是尖嘴猴腮,尤其是那一只鹰钩鼻看起来格外明显。他的语气也十分生涩,对李江妙道:“想必你就是大渊而来的客人了?” 李江妙道:“我就是。” 这侍从道:“那就是你了,我们的国主请您到皇宫去一趟。” 李江妙没有任何意外。 毕竟希纳也是国主的弟弟,他的弟弟被自己杀死,他来找自己要个说法,也是很正常的。 李江妙应了一声道:“好,我这就跟你去见你们的国主。” 那侍从对李江妙行了一礼,就走出了帐篷,等待李江妙。 荒北掀开了帘子,看了一眼门口的人。侍从和他对视了一眼,面色看不出什么喜怒。 荒北走了进去,低声道:“当家的,怎么说?” 李江妙站了起来,道:“自然是和他们去一趟。” 荒北皱眉。 他低声道:“当家的,还是别去了,咱们直接走了吧。” 李江妙转头看他,疑惑道:“为何?” 荒北道:“太过危险了。” 李江妙自然是明白的。 荒北是怕她无法从龟明国安全地走出去。 李江妙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荒北道:“当家的,这些人生性野蛮,您或许觉得他们不敢对您怎么样,可是……” 李江妙道:“他们自然是想对我怎么样,但是现在京中有安北侯坐镇,他们敢放肆吗?” 荒北愣了一下——这倒是真的。 决定去见国主后,李江妙便开始安排起了各项事宜。荒北道:“您打算带着谁?” 李江妙想了想道:“你随我一起去,还有阿轩,阿保,还有陈宵。” 荒北应了一声。 李江妙提到的这三个人,其实都是异族人士,这三个人,一个来自雪域,一个来自大宣,还有一个是准丹的遗族人士,他们来到李江妙的身边之后,都摒弃了原来的名字,以便互相之间称呼。 荒北心中苦笑。 她还是不完全信任自己。 要知道,这三个人既然来自不同的国与部落,那么他们的利益目的就不可能完全达到一致。就是出于这个考虑,李江妙才会收下很多异族的人,因为他们有分歧,就不会抱团,不抱团,那么就只能效忠唯一的主子,李江妙。 这么久了,荒北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虽然李江妙使唤自己的次数是很多的,却并不是完全把信任放在自己的身上。 不过,荒北并不怪她。 因为她是一个女子,更是一个在外头走南闯北的女子,这样的人,身边跟着一群亡命之徒,换作是谁,都不敢把性命和身家交在任何人的手中,她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 想得多了些,荒北就走了神。 “荒北大哥?” 荒北回了神,微微笑了一下道:“哦,您继续说。” 李江妙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先将咱们收到的这些货都清点好,整理在册,待到我回来了,咱们再装箱带走。” “是,当家的。” 李江妙笑了一下,道:“一直以来,辛苦你了,大哥。” 荒北张了张嘴。 他转头,不去看李江妙的眼睛,只是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李江妙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出了帐篷。 安排好了手下的去处,李江妙没有任何废话,带着随身的护卫,跟着那侍从便去了龟明国的皇宫。 龟明国的皇宫,远远没有大渊的皇宫华丽,远远看去,也不过就是一个太极殿那么大。因为周围都是一片荒芜,故而风沙激起的时候,为这宫殿平添了一丝神秘和沧桑。 侍从带着李江妙走了进来,全程没有半句言语。 李江妙的手下不能再深入了,只能等在宫殿外头。李江妙带着荒北拾阶而上,还没进门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 李江妙皱眉。 一阵娇笑声飘了出来。 李江妙跟着侍从走了进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大殿之内。却见这殿中到处都摆着鎏金的器物,一箱箱的宝物就那样被放在了地上,鸽子蛋大一般的明珠随意散落,无人问津。 李江妙看到,几个身着轻纱的西域少女穿梭在殿内,她们看着李江妙的目光还带着些好奇。 大殿的中央,铺着一宽厚的软榻,层层轻纱后头,隐约能看到一男子坐在那里,身边还簇拥着几个女子。 温香软玉。 似乎是看见李江妙来了,那男子坐了起来。身边有女子为他掀起了纱帘,李江妙便看到了这人的面庞。 这人倒还算英俊,只是比起希纳来,却是瘦弱了一些,面色更是显出了一种不太正常的青白,一看就是平日里头纵欲过度所导致的。 这男子坐在榻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江妙。 李江妙坦然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看来这就是龟明国的国主了。 缪尔的上半身都是赤裸的,有两个脸色通红的女子依偎在他的身边娇声软语着。他把这两个女子推开,随便地翘起了二郎腿,道:“就是你?” 李江妙没有回答。 缪尔的目光像是一只泛着冷毒的蝎子,在李江妙的身上随意地游走着。他看到她身后还跟着四个人,个个都不是面善的。貌似还有异族的人……这两个人还抬着一个箱子?那是什么? 缪尔收回目光,嗤笑了一声道:“就是你这样的女人,杀死了我的弟弟,独眼的希纳。” 这时,李江妙身后的侍从却上前了一步,道:“见到国主,应该行跪拜礼。” 缪尔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冷冷地看着李江妙。 “愚蠢的大渊女人,现在,跪在地上,舔舐我的脚趾,我或许能够考虑,留住你的性命。” 就在这时,软声细语突然停了下来,哗啦一下,一群身着铠甲的小兵冲了进来,直接将李江妙和荒北给团团围住。李江妙身后的荒北粗略地扫了一眼——至少是有二百人的。 看来这一次,这个国主确实是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出去。 第579章 身份下 李江妙连视线都没转移,她看着缪尔,半晌道了一句:“要我跪下?” “你不配。” “砰!” 缪尔怒吼了一声,直接把手中那金色的酒杯往地上一掼,他震声道:“把她给我拿下,今日我就要用你的人头祭奠我的王弟!” 他一抬手,那些小兵便立刻要冲上来! 荒北神色一凛。 他赶紧上前一步,想要将李江妙护住。但是李江妙却拦住了他。 缪尔定睛,却看见李江妙的手上出现了一只巴掌大的纯金牌子,这金牌看起来十分掂手,并不是凡品。 缪尔眯了眯眼。 “先停手!” 他制止了手下的行动,叫侍从去把李江妙手上的金牌给拿了过来。 缪尔的嘴角始终挂着不屑的笑——他今日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能闹出什么个花样来?他随眼瞥了一下牌子上头的字,下意识地手一抖,牌子就掉了下去! 所幸,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牌子只是趴在了上头,没发出什么声音。 缪尔的酒瞬间就醒了。 他看到了什么?! 那牌子上头,什么多余的字都没有写,只是简简单单地刻着四个字—— 大渊宗正。 这个女人是大渊的皇族! 缪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软榻绊倒了。他落在榻上,双腿还蹬了几下,似乎是想要向后退。 身边的美人赶紧聚集了上来。 李江妙就静静地站在原地,她道:“国主大人,现在可以请你手下的人出去了吗?” 缪尔立刻大叫了一声:“还不快滚!都给我滚出去!” 他一声令下,那些拿着兵器的人就一脸懵懂地出去了。缪尔的神色惊慌,哪里有刚刚那种不可一世胜券在握的感觉?他咽了口唾沫道:“哈,原来,原来您您您是大渊的皇族。” 李江妙微微一笑。 她道:“现在我能和您好好地——谈谈了吗?” “当然能,能!!来人,给我上美酒!上好肉!” 缪尔的声音都变了,他的声音中还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李江妙打断了他道:“不必了,今日与国主初见,也没什么准备的,只备了一点微薄的见面礼,还请国主——” 李江妙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笑纳。” 缪尔的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看到李江妙身后的男子直接把他们抬着的箱子给放了下来。“咚”的一声,那箱子落在了地毯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吓得缪尔的心一提,直接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的美人。 他直直地看着他们,打开了那箱子。 瞬间,血气冲天! “啊啊啊啊——” 这一下简直是吓坏了殿中的美人们,她们仓皇失措地尖叫着,想要逃离却又无处跑,大殿内顿时乱成了一团。 缪尔的瞳孔都在颤抖。 那,那最上面的人头…… 赫然就是他的胞弟希纳啊! 但是此刻的缪尔,哪里有什么心思去悲伤去感怀?他吓得脸色苍白,两股战战,牙齿都在打碰,就是道不出半个字来。 李江妙弯腰,摸了摸那箱子的盖子。 她道:“您弟弟的大名,我自然是知道的——独眼希纳,使得一手好弯刀,还杀过很多的人。” “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商人或是百姓,死在了您弟弟的手下。这一点,您作为兄长,想必是心知肚明的罢?” 缪尔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他听到自己问:“所,所以……?” 李江妙不去看他的反应,只是继续道:“原本我也没有恶意,他们商队若是老老实实地和我交易,我也不会做什么。” “砰!” “啊!” 李江妙狠狠一用力,这箱子便被彻底合上了,这一动作又是给缪尔吓得惊声大叫。李江妙转头去看他,漆黑的瞳仁里头蔓延着阴鸷的乌云。 “但是,他惹错了人。” “黑吃黑……呵,也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李江妙似乎在自言自语。 缪尔拽紧了屁股下头的床单,道:“您,尊敬的大渊皇族,这一次是我的弟弟唐突了您,真的……十分抱歉!” 缪尔赶紧爬了下来,双手都撑在了地上。他抬头看着李江妙道:“我的弟弟有眼不识泰山,是他不懂事,我谨代表我龟明,不,我代表整个西域,向您致以最为忠诚的歉意!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这姿态之低,简直让荒北身后的三个异族人都大开眼界。 这龟明国,居然如此惧怕大渊? 李江妙看了看他的发顶,道:“罢了,原本我也不想为难你们。” “多谢您!实在是,非常感谢!” 李江妙把双手端放在身前,道:“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随时可以!” 李江妙也不推辞,她道:“那正好,反正我最近也要回大渊了,我这车马上都载着许多珍贵的东西,若是国主您方便的话……” 缪尔赶紧顺着坡往下爬道:“请您务必接受我们的护送!” 荒北把地上的牌子捡了起来,还给了李江妙。李江妙把牌子收了起来,欣然同意了。 平安走出了龟明的皇宫之后,连荒北都觉得身上带着一层冷汗。莫说是女子,就是他一个大老爷们面对着那么多人手中的真刀真枪,也是有些紧张的! 李江妙却能够做到面不改色,从容以对。 荒北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道:“当家的,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李江妙站在台阶下头,看着远处的荒漠,想了想道:“唔,把一切都拾掇好了就可以走了。” 说起来,也是许久都没见到长公主了。 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安好,又是否和安北侯有了什么进展? 而远在京城中的宋明珂,并不知道李江妙即将归京的消息。她在探查过了平满县的情况过后,就立即回了京城。 事实上,她作为一个公主,其实是不能随便出京的。 若是非要出去,也要尽快回来才行。 第580章 散心 池府,池中旭书房。 池中旭站在他爹的跟前,低着头,仿佛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他的父亲国子监祭酒池密就站在他的跟前,手中还拿着一根戒尺,面色严肃。 池泯是个看起来一丝不苟的人,他的头发虽然花白,但是他把自己打理得很是不错,一身青色的衣衫书生气十足,腰杆挺直如青松,一看便是书香世家出身的人。 他看着池中旭道:“你看不上人家的姑娘?” 池中旭无奈道:“儿子已经和您说了,儿子,儿子有心悦的人了啊。” 池泯冷哼道:“就是沈家的那女子?” “是啊。” “放肆!” 池泯厉声道:“你心悦谁不行,你去心悦一个武将家的女子,粗俗不堪!” 池中旭向后退了一步,被自己的亲爹喝得冷汗直流。但是池中旭想到沈清嘉的脸,咬牙道:“父亲,她不一样,她不是一个粗俗的女子!” “不可能!” 池泯道:“她们懂得四书五经吗?可会琴棋书画?成日里不是招猫逗狗就是舞枪弄棒,能帮你掌管中馈,能让你府中无忧吗?” “可是我还没娶她,父亲为什么就知道她做不好啊?” “她就不可能做好!” 池泯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那女子来自勋门,咱们这样的家族,什么时候和武将通婚过?是你疯了,还是为父疯了?” 池中旭愣了一下。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攥了一下,又放开了。 是啊。 其实父亲说的很有道理。 自古文臣武将不通婚,不只是文臣和武将之间隔着一层厚重的偏见,更多也是因为,一旦二者随意通婚那么大渊一定会陷入混乱。 陛下之所以能够拿捏住两者,就是因为,武将就算再能打,政治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座位;文臣就算政绩再好,也没有兵将给他们调遣。所以,陛下才能够拿捏住两者。 但是一旦两者混淆在一起…… 这是永远都跨越不了的鸿沟啊。 池中旭心中叹气。 池泯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这件事上,他还真就得把池中旭死死地拿捏住,不然放任这孩子去了,又不知道能闹出什么事情了。 池中旭想了半天,仍然不死心道:“爹,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娶她进门啊?” 池泯捏了捏戒尺道:“你想都不要想。” 池中旭低头。 池泯道:“我帮你打听过了,那云家的姑娘十分不错,并且很有才华。为父这就让你母亲和云家的人洽谈一番,如果顺利的话,你们可以相看一番。” 池中旭没有回答。 池泯看了看他,道:“我劝你还是不要肖想那些没用的,早点和断了这个念想,这对你也好。” 池中旭转头。 池泯轻哼了一声,拂袖离开了。这一场父子之间的谈话最后以双方不欢而散收尾。 待到池泯离开了,呈福就走了进来。呈福看着郁闷的少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把茶水放到了桌上,道:“少爷,您和老爷谈了吗?” 池中旭无力地点了点头。 呈福试探道:“那老爷同意了吗?” 池中旭又无力地摇了摇头。 呈福并不意外。 他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给池中旭倒了杯茶。过了一会他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少爷,沈家的小姐再好,也注定和您没缘分啊。” 池中旭更郁闷了。 呈福抓耳挠腮。 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家少爷,为了沈家的那小姐,几乎已经到了茶饭不思辗转反侧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地步,他都明显看到池中旭的身形瘦了一圈,人也没什么精气神了。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啊。 呈福想了半天,眼前一亮道:“少爷,今日京城有个好玩的事儿。” 池中旭闷闷道:“什么好玩的事情啊?” 呈福道:“我听说京城西边的的尉迟家今日要抛绣球招亲呢。” 池中旭道:“那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啊。” 呈福捏了捏下巴道:“您怕是不知道吧?这尉迟家啊,今日抛绣球招亲的人,是他们家的二小姐。” 池中旭正喝茶呢,闻言呛了一下道:“二小姐?你是说那个尉迟家的二小姐?” “是啊。” 呈福看着窗外的天空道:“听说这家的二小姐,貌美如花,又才华横溢,可惜因为他爹是经商的,所以京中的很多男子也看不上她家。所以就很少有人给这二小姐说亲了。尉迟家的人没办法,为了能让他家的小姐再嫁出去,就想出了这么一招了。” 池中旭放下茶杯道:“是有点意思啊。” “那可不。” “为了能让他家的小姐再嫁出去,尉迟家的人还放了话,说是接到绣球的小姐,能带走他家一半的家产。” 池中旭有点傻眼了,他道:“尉迟询可是京城有名的商人啊。” “对啊。” “别说是一半的家产了,就是一点点,也足够很多人少奋斗十辈子了啊。” 池中旭感叹——有钱真好。 “他家今日把城郊西边的酒楼给包下来了,现在那里可全都是人啊。” 池中旭道:“那还等什么啊,赶紧走赶紧走。反正这几天在家呆着也让我不顺心,咱们正好出去散散心呐。” “行!” 呈福看着池中旭好歹是有点精气神了,笑了一下,赶紧去备车,和他家少爷一道往居山楼去了。 \\u003d\\u003d 城郊外。 一辆马车正行走在小路上。 宋明珂坐在软垫上,看了看沈清嘉,把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沈清嘉勉强打起精神,对宋明珂笑了笑。她看了看小桌上的点心,道:“哦,这点心看起来很不错呢。” 她捻起了一小块桂花糖,放在嘴里,咀嚼了几下。 宋明珂担忧道:“嘉嘉,你真的没事了吗?” 沈清嘉道:“我没事了啊。” 宋明珂叹了口气。 自从沈清嘉那一次见了贾慈,并且对贾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沈清嘉就一直是现在这样。虽然表面上还算和和气气的,但是却总是时不时地发呆。 沈清嘉已经明确告诉了贾慈,他们不能再见面了。 两个人这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宋明珂还不太明确沈清嘉对这个人的态度,但是看沈清嘉的反应,宋明珂总是觉得她还对那个书生抱着感情。 所以为了分散沈清嘉的注意,宋明珂这一次特意带了沈清嘉出了京城。 第581章 残情 因为宋明珂这一次收到了郭伟达的邀请,来到城外打马球。对于这样的邀请,宋明珂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所以她便直接带了沈清嘉出来。 也是为了给沈清嘉散心。 宋明珂转头,却见到青梅已经掀起了帘子。她叹了一声道:“已经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呀?” 宋明珂看了看,道:“应该是快到了,沈承聿曾带我去过那马球场,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打累了还能直接在场中饮酒呢。” 沈清嘉“哦”了一声道:“兄长带你去了那么多的地方?他都没带我去过。” 宋明珂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道:“不指望他,以后我带你常去就是了呀。” 沈清嘉捏住了她的手腕道:“我才不要打扰你们两口子卿卿我我呢。” 宋明珂便伸手去抓她腋窝下的痒痒肉,沈清嘉躲闪不及,只能笑着告饶。两个女孩子笑闹了好一阵才停下。 “到了到了,能看到了!” 沈清嘉率先跳下了车,惊叹了一声。 “哇!” 却见入眼就是一片辽阔的草地,周围有木制的栅栏把整个马球场都给围了起来。向上看,就是一片澄澈的蓝天,万里无云,晴空荡漾。 沈清嘉牵着宋明珂的手道:“这地方可真好!” 宋明珂但笑不语。 沈清嘉松开了宋明珂的手,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这一次宋明珂没带什么侍从,只有小夏和青梅跟在她身边。害怕沈清嘉跌倒受伤,宋明珂赶紧叫小夏上前跟着她了。 看着好友那欢快的身影,宋明珂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这下您能放心了?” 青梅道。 宋明珂摇了摇头,她道:“还不行,我怀疑那个人还不会放弃。” 青梅倒是有点疑惑:“沈小姐不是都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他还能巴巴地粘着她不放?” “不好说啊。” 事实上,就在沈清嘉和贾慈提出不再联系的时候,宋明珂其实是松了口气的。但是,与此同时宋明珂也立刻调动了手下的飞花卫,对那个叫贾慈的书生实施了全面的监视,他一旦有什么动作,就会有飞花卫上报。 如此,宋明珂才多少放心了一些。 “珂儿,你快来呀!” 宋明珂冲着沈清嘉招了招手,笑道:“来了。” 宋明珂拍了拍青梅的后背道:“走了,今日你也试试打马球,很好玩的。” 青梅愣了一下道:“奴婢不会呀。” “叫林冬教你。” 青梅:“……” 她怎么总觉得自从她家主子和安北侯定亲了以后,这脸皮也越来越向未来的夫婿看齐了呢? 宋明珂刚一入场,便立刻有侍从认出了她,并且立刻去将宋明珂专属的马儿给牵了过来。那是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那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像是水流一般,一看就是经常得人照料的。 宋明珂牵着马儿,转头就看到了朝自己奔走过来的郭伟达。 “长公主!” 郭伟达来到了宋明珂跟前,翻身下马,对宋明珂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赶紧道:“郭叔不必如此客气。” 郭伟达看了看宋明珂身边的沈清嘉,愣了一下道:“你就是伏卿的妹妹?” 沈清嘉行礼道:“见过郭叔。” “好!好哇!” 郭伟达的眼睛都是亮亮的:“记得上次见到你啊,你还是个小丫头呢,如今都成了大姑娘了!” 沈清嘉羞涩一笑。 于是三个人便并肩行走。 郭伟达一边牵着自己的马儿,一边对宋明珂道:“长公主,不瞒您说啊。那日回京城,那群老小子叫我邀请您过来,我心中还有点犯嘀咕,怕您不来。没想到您真的来了,真是给足了我郭府面子!” 宋明珂便道:“瞧您说的,您是伏卿的长辈,晚辈前来拜见长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郭伟达哈哈大笑。 他道:“伏卿那臭小子算是有福气了!” 他刚说完,就听到有人叫他。 “老郭,你他娘的干啥去了!慢死了!” 郭伟达便大着嗓门回道:“催你娘的催,老子去接长公主了没看见啊?!” 一提长公主来了,这些勋贵便一窝蜂地拥了上来。这里头当属程业真最快,他来到几个人的跟前,翻身下马道:“长公主来了,哎哟,沈家的小丫头也来了,快些快些,就等你们两个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便跟着他们走了去。 程业真道:“嗯?说起来今日怎么没看见伏卿啊?”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他今日军中有事,走不开。” 程业真哼道:“这臭小子,成天都泡在军营里头,也不知道抽时间出来陪陪媳妇。” 宋明珂无奈地笑了笑。 程业真叹了口气,道:“不过话说回来了,你也别责怪他。他年纪轻轻,就做了一品,现在还要履行大将军的职责,忙一些确实是很正常的。” 宋明珂轻声道:“我都知道的。” 程业真微微一笑。 “不说这些了,今日咱们就好好儿地打上一场!” 宋明珂应了一声。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宋明珂和这些勋门家的子弟已经算得上是熟识了,但是沈清嘉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也没和这么多男子在一块打过马球,不免就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传!” 宋明珂拿着球杆瞄准了对面的门,深吸了一口气,狠狠一甩,那马球就被打了进去! “好好好!” “长公主打得好哇!” 宋明珂笑了笑,转头去寻青梅,却见青梅正坐在马上,似乎有些害怕,而林冬就站在下面牵着缰绳,似乎在教她骑马。 宋明珂“啧”了一声。 她转头再一看,却见沈清嘉就坐在马背上,看着球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明珂皱眉。 难道她还没有放下贾慈? 第582章 招亲 “嘉嘉。” 沈清嘉回过神,却见是宋明珂打马跑了过来。她勾起了一抹笑容道:“珂儿。” 宋明珂带了一点歉意道:“抱歉,你是不是并不喜欢击鞠?” 沈清嘉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呢,很好玩儿呀。其实小的时候兄长他教过我的,不过因为我太笨了,他就不乐意带我玩了。” 宋明珂看着沈清嘉,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沈清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想了一下道:“反正咱们都出来了,不如今日多玩一会再回京城好了。” 宋明珂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 她把手中的马球杆扔给了小夏道:“你想去哪里玩儿?我陪你去。” 她一凑了上来,沈清嘉就赶紧把她推开了。她道:“他们还在等你呢,等你们玩痛快了再说,快去吧。” 她轻轻地打了一下那汗血宝马的屁股,那宝马便撩起蹄子缓缓地跑了起来。 宋明珂回头道:“那你等我!” 沈清嘉对她挥了挥手。 放下了手,沈清嘉看着宋明珂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才缓缓地落了下去。 待到宋明珂打完了,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为了陪伴沈清嘉,宋明珂没有留下来陪这些勋门子弟喝酒,而是选择带沈清嘉到京城周遭去游玩。 说实话,其实宋明珂也并不知道哪里好玩。 毕竟她一年中能有三百多日都在京城中待着,哪里知道什么新鲜的去处? 现在是春日,又没法打猎…… 沈清嘉倒是知道一些。 “我和你说啊,珂儿,”沈清嘉捧着脸道,“城西的顶阳县有一家锅塌豆腐,可好吃了,咱们去尝尝好了。” 宋明珂自然是什么都依她的。 小夏坐在一边,撩起了帘子,看了看天,皱眉。 他道:“怎么又要下雨了?” 沈清嘉探出头去,却见外头的天空确实突然阴沉了下来,好像是要滴水了一般。她伸出手,却没感觉到雨水。沈清嘉道:“真的啊,最近的天儿总是阴沉沉的呀。” 沈清嘉扒着马车窗边,噘嘴。 宋明珂道:“那你要回去吗?” “不要!” 沈清嘉攥着拳头道:“今日我就是要玩儿个痛快!” 宋明珂笑了笑道:“好,我都陪你就是。” 沈清嘉把手收了回来,凑了上来,抱住了宋明珂的腰,用脸蹭了蹭她的脖颈。她低声道:“谢谢你,珂儿。” 宋明珂摸了摸她的头发。 “长公主,咱们到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就着小夏的手走了下来。她看了看这熙熙攘攘的人,愣了一下。 沈清嘉挠了挠头道:“咦,他们都是来吃豆腐的吗?” 宋明珂没忍住,笑了。 小夏是个有眼力的,他早已经在沈清嘉下马车之前,就上前去和那些人打听过了。 “长公主。” 小夏走了过来,道:“这些人都是来看招亲的。” “招亲?” 宋明珂的心中突然划过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招亲,招亲…… 小夏道:“嗯,听说是尉迟家的二小姐抛绣球招亲,所以很多人都来了呢。” 沈清嘉眼睛一亮道:“这二小姐长得漂亮吗?” “听说是个美人。” 沈清嘉赶紧拉着宋明珂的手臂往里走道:“快快快,珂儿,咱们还等什么呀,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这热闹在京城可不常有!” 宋明珂无奈道:“你的豆腐?” “那玩意儿,不吃了!” 宋明珂:“……” 几个人跟着人群而走,却见这些人在一酒楼前头聚集了起来。这酒楼倒是不小,大致有三层,高高挂起的牌匾下头支出了一小阁楼,楹柱上头挂着大红色的绸布随风飘扬,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只是,这天却越来越昏暗,故而远远望去,那鲜亮的红色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灰一样。 沈清嘉不禁打了个寒颤。 宋明珂看了小夏一眼,小夏便赶紧把挂在胳膊上的斗篷给沈清嘉披上了。沈清嘉道了一声多谢,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宋明珂攥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了那酒楼下头,宋明珂抬起了头。 她看到,这酒楼名为“醉春风”,阁楼上有几个人站在那里,似乎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宋明珂看到,有一身身着藕荷色长裙的女子站在一边,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而她自己则是在跟面前的家丁打扮的人说着什么。 而下面的人已经有些骚动了。 “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怎么还不开始啊。” “就是说啊,我都快等不下去了。” “哈哈,我还憋着一泡尿,都没放出去呢。” 身边都是粗俗的笑声。 而引起宋明珂注意的,是站在那女子身后的,阴影中的道士。 那道士身前还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头放着一些贡品,还有袅袅青烟从香炉里头冒了出来。 宋明珂皱眉。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抛绣球招亲的样子吧? 就在这时,上头的人突然有了动作。 那穿着青色衣衫的家丁上前一步,抬手道:“请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家小姐,马上就要开始抛掷绣球了,还请各位稍事等待!” 底下的人瞬间就躁动了起来。 管事随意地扫了一眼下头的人,勾了勾嘴角。 他转身,却见那道士将手中的拂尘一扫,睁开眼睛,对这管事点了点头。 管事转头道:“吉时已到!” “来了来了!” “娘的,终于来了啊!今儿谁都别和我抢,哈哈哈!” “滚吧你,就你还想攀高枝儿?” “放你娘的屁!” 宋明珂感觉身边无比吵闹。她只能紧紧地攥住了沈清嘉的手,防止沈清嘉被这些大男人给挤出去。小夏更是伸出手臂,站在三个女子的身后护住了他们,所以宋明珂等人没有受到任何唐突。 “哦哦哦——来了来了!” 宋明珂抬头,却看见那女子接过了丫鬟递来了绣球。那绣球不小,上头还缀着彩色的流苏,看起来精致极了。 那女子和管事点了点头。 第583章 违和 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刮起了牌匾上头的彩绸和灯笼。宋明珂觉得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这尉迟家好歹也算是个有名气的商贾,怎么这红绸子挂得如此寒酸?倒像是为了敷衍别人一样。 稀稀拉拉的。 就在宋明珂暗中思忖的时候,那女子已经上前一步,站在了阁楼旁边。她的脸色是木然的,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喜气,好像还有点不情愿。 她拿着绣球,看着底下叫喊的人群。 绣球脱手。 “啊啊啊给我!” “我来了我来了!” 宋明珂的眼睛盯着那绣球,却见那绣球落在了人群里头,就立刻被一群男子的手臂给淹没了,那流苏都被拽了下来,看起来战况十分激烈。 过了一会,人群散开。 宋明珂看了看那拿着绣球的男子,摸了摸下巴。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池中旭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就是来看个热闹,怎么还能轮到这种事情? 他感觉到在他接到绣球的那一瞬间,无数道目光都盯在了自己的身上,如果那目光中带着刀子,恐怕自己现在已经千疮百孔。 “恭喜这位公子。” 众人一抬头,却见那管事笑眯眯道:“好了,还请这位姑爷快些入内,我们已经恭候您多时。” 池中旭抬手道:“等一下!” 池中旭咽了口唾沫,看了看众人道:“我,我今日就是来凑热闹的!” 管事的笑容一僵,看着池中旭,也不说话。 “所以,这个还是还给你们吧。” 池中旭举起了绣球,眼中充满了希冀,看向了上头的管事。管事平静道:“这位姑爷不必推脱,今日无论您是看热闹的也好,真心实意前来招亲也罢,您就是我们家小姐的命定之人。” 池中旭疯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人怎么还不听人说话呢! 他抓了抓自己的袖子,眼珠一转道:“我,我有家室了!” 众人哗然。 “有家室的来凑什么热闹!” “就是说啊,这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找事儿吗?” 池中旭才不管周围人怎么说,他依然举着绣球道:“没错,我已经有家室了,所以很可惜,请各位还是另择他人吧!” 这话一出,众人再次看向了管事。 管事压根不领他的情,只是坚持道:“不管您有没有家室,今日天意在此,您就是我们家小姐的良配,再无他人——来人,快将我们的姑爷请进来。” 话音刚落,酒楼里头就有几个身形健壮的下人走了出来。众人都看傻了,自动给这些下人让出了道路,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池中旭给架了进去—— 呈福赶紧上前阻拦道:“你们做什么,没听说我们家公子有家室吗!你们放手啊!” 可惜瘦弱的呈福也没能逃得出去,被这些下人一并给架走了。 “放开我啊啊啊——” 池中旭的声音就淹没在了酒楼里头。 “砰!” 酒楼的木门也关上了。 “啊。” 沈清嘉眼睁睁看着池中旭被拖了进去,才挠了挠自己的脸道:“他怎么来了?” 宋明珂奇怪道:“你认识他?” “认识啊。” 沈清嘉道:“他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公子。” 宋明珂立刻就想起来了——怪不得他觉得眼熟,原来是池泯池大人的儿子啊。 酒楼上头的人很快就散去了,而下面的各家公子和百姓一见没热闹看,便也兴致缺缺地散去了。沈清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拽了拽宋明珂的袖子道:“我闻到豆腐的香味了,咱们快走吧!” 宋明珂无奈道:“就知道吃。” 沈清嘉嘻嘻一笑。 两个人走在路上,沈清嘉还嘴里塞着满满登登的小吃,她模模糊糊道:“珂儿,我好像有点吃饱了,嗝。” 宋明珂捏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珂珂,你怎么啦。” “唔。” 宋明珂咬了咬手指甲。 这件事怎么看都怎么不对劲吧? 首先,那酒楼上头的红绸子也太敷衍了些,其次,那小姐和管事的表现也十分奇怪,哪里有抓到“新郎”就迫不及待地把人带走的?最后…… 人家明明都一再强调有家室,为什么还要把人拖进去?尉迟家虽然算不上京城第一大商,却也是要脸的啊。这样到底算什么? 宋明珂总觉得这件事的违和感实在是太强烈了……而且好像有点熟悉。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宋明珂听到这两个人正在交谈。 “诶不是,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你别提了,刚才路过酒楼后边的时候,摔了一跤。” “怎么摔了啊?你瞎啊?” “放你娘的屁,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在地上撒了一滩子的鸡血,可滑了。”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宋明珂突然想起来了。 当时轰动了整个顶阳县的命案! ——池中旭有危险! 宋明珂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去救人,既然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儿子,她还是要出手去救的,毕竟和国子监祭酒交好对于宋明珂来说可是有很大的好处,她正愁没有机会去和池大人结交一番! 宋明珂把栗子放到了小夏的手中,转身就走。沈清嘉追了上来道:“你干嘛去呀!” 宋明珂想了想道:“英雄救美?” 沈清嘉:“……” 她在说什么? 好在沈清嘉的脑子很灵光,她低声道:“是不是那个姓池的要出事儿啊?” 宋明珂点了点头,她道:“我去救他,嘉嘉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我也要去!” 沈清嘉举手道:“这种好事不能让你自己出风头,我也想去,带我去嘛!” 宋明珂:“……” 宋明珂无奈道:“很危险的,嘉嘉。” 沈清嘉抱着宋明珂的手臂道:“没事,我保护你呀!” 宋明珂:“……” 她无奈地看了看小夏,小夏忍俊不禁道:“您就带她去吧,有我在,出不了事。” 沈清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真可靠啊小夏夏。” 小夏:“……” 经过沈清嘉一番撒娇,宋明珂无奈地便带着这个小缠人精一起去了。 “砰!” 酒楼的门被关上了。 池中旭整个人几乎都是腾空的,因为这几个汉子的身形实在是很高。他能听到身后的呈福在不停地挣扎,而后突然没了动静。 池中旭转头一看,却见呈福的嘴巴被塞住了。 这种情况,就算是傻子也感觉出来不对劲了! 第584章 诡谲 池中旭后背上的冷汗直流,他转头看了看,却见酒楼中的窗子和门都被死死地关上,没有半点的光亮倾泄下来。池中旭能隐约看到酒楼里头也挂着几道红色的绸子,屋子里头没有一点风,那绸子却在轻轻舞动着。 “啪嗒。” 忽而,有人点了一根明烛。 那明烛的火焰若黄豆般大小,颜色也不如普通的烛光一般温暖。池中旭看清了,那拿着明烛的人就是在阁楼上和他对话的管事。 管事的脸色在葳蕤的烛光下泛着一种青白。 他把烛光放在一边,端起了桌子上头的碗,向池中旭走了过来。 池中旭喘息着,狠狠地挣扎着,然而他的臂膀却被死死地按住没有任何作用。那管事走了过来,捏住了池中旭的下巴,把碗里的东西灌进了他的嘴里。 所幸,池中旭的反应还算快,死死地抵住了自己的舌头,那苦涩的药汁有一多半没能进入他的口中。然而就算这样,池中旭还是中了招。他感觉自己的舌头根都有些发麻,而后头也晕晕的,眼睛一阖,就这样昏死了过去。 管事把碗放了回去。 他示意池中旭身后的壮汉放开他,只是抓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趴下去。 而后,忽而有几个丫鬟走了过来,她们捧着锦盘,上头还放着叠置整齐的喜服。这几个丫鬟上前,将池中旭的外衫给脱了下来,而后为他将喜服套了上去,还为他将那用红绸做成的团花挂在了身上。 池中旭身后的呈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迷晕了。 有两个人拽着他的胳膊,拖着软趴趴的池中旭走上前来。 一楼的东侧,有二人临墙而坐。 这二人为一男一女,衣着庄重,一看身份便不一般。管事对这二人行了个礼,却见那男子对管事点了点头,管事就冲着身后的家丁招了招手。 不一会,家丁便带了一样东西,走了过来。 却见他手上捧着的,赫然是一只肥硕的鸡! 整个一楼都无比安静,只有那烛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 家丁捧着那只鸡,和被人强行拽起来的池中旭并排站在了一起。 没有人喊出一拜天地。 也没有喜庆的炮仗和锣鼓。 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待到管事点头,那拽着池中旭的家丁就将池中旭的头给直接按了下去,看起来,就好像是池中旭正在跪拜一样。 “咕咕。” 母鸡轻声叫着,在这大堂中回响。 无声的三拜过去了。 拜堂过后,那坐在椅子上的一男一女也就起了身,离开了酒楼。这时,壮汉便把还没转醒的池中旭给直接扛到了后院。 这酒楼的后院还算是宽敞。 只不过,这风景却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酒楼之中,到处都布满了带着喜气的彩绸子,但是后院中,却挂着随风飘扬的白布,后堂门口还戳着两条招魂幡。 白色的招魂幡似人的手一般飞舞变换。 空中洒满了纸钱。 如果仔细倾听,似乎还能听到风中那隐约夹杂着的哭泣和悲恸的低语。 而就在那招魂幡中央,放着一只漆黑锃亮的棺材。 晕倒了的池中旭,对此一无所知,任由着这些人把他拖到了后院。“啪嗒”一声,他头上的喜冠掉到了地上,翻滚了几圈,刚好落在了那棺材的旁边。 “嘶啦。” 池中旭身上的喜服被人给扒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白色的、料子十分粗糙的寿衣。 一切都做好了之后,这些人将棺材打了开来。 沉重而粗嘎的棺材板被打开,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激起了阵阵灰尘。 棺材里头的人,露出了她的样貌。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大概有十五六岁。她的面色虽然是青白的,但是闻不到那种尸体独有的臭气,想必是死了不久。 女子躺在棺中,身边还放了许多金银玉石,显然是用来陪葬的。 池中旭就那样被人随意地放在了一边。 就是因为被人这样随意一扔,池中旭的头磕到了地上,因此他逐渐清醒了过来,但是池中旭却没有马上睁开眼睛——尽管他的腹中翻江倒海,但是他却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他仍然是一副晕倒的样子。 这时,池中旭忽然嗅到了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息。 他险些直接吐了出来。 他没看见的是,有人端着一盆鲜血,走了过来,放在了池中旭的身边。这个人手上拿着四个木钉,往那鸡血里头一泡…… 池中旭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就在池中旭装晕的时候,宋明珂等人也成功地摸到了酒楼的后院。 后院的墙比较老旧,墙根下头还生出了一堆一堆的杂草,好像是很久都没人清理了。 “唔。” 沈清嘉提着裙子,绕过了那些杂草,皱眉。 真脏。 宋明珂对小夏点了点头,小夏便应了一声,而后轻喝了一下,脚尖一点,便攀上了这面高墙。小夏的脚尖抵着墙上的砖块,手臂微微用力,向着里头看去。 这一看,属实也是给小夏吓了一跳。 他险些被那飞过来的纸钱给糊住了眼睛,还好躲得快。 小夏转头再一看,却见那池中旭可不就躺在地上,身上还穿着一身寿衣! 小夏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是遇到配冥婚的了! 他跳了下来,却连半根杂草都没惊动。小夏低声对宋明珂道明了情况,宋明珂才了然——所以说前世的命案,其实起因是因为尉迟家的人,要给他家的二小姐配冥婚? 所以他家的二小姐其实已经死了? 怪不得阁楼上那个抛绣球的人那么奇怪,感觉并不像是一个小姐一样。 宋明珂记得前世,死的人也不是池中旭,而是一个普通人家的书生。这书生被这家人强行配了婚,死掉了之后,被他家的父母给发现,闹了个满城风雨。 这一世这人居然成了池中旭。 不知道是为什么。 宋明珂不再想那些,她看了看沈清嘉,而沈清嘉却一脸兴奋的样子,好像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 宋明珂无奈。 她转过头,再去看,却见那几个壮汉跪在地上,直接把池中旭给抬了起来。 宋明珂从来没见过这玩意。 第585章 相救 但是闻着那淡淡的血腥味,还有那乱动的招魂幡,宋明珂就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麻,十分不适——这么恶心的东西,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却见那些人,直接把池中旭给放到了棺材板上,而后,他们拿起了那些被鲜血浸泡过的木钉。 沈清嘉也顺着墙头爬了上来,她看着宋明珂瞧得入神,抻着脖子瞧道:“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 宋明珂对小夏使了个眼色。 小夏立刻伸手,遮住了沈清嘉的眼睛。沈清嘉感觉一阵清香钻进了鼻子里——原来是小夏手心的气息。 小夏低声道:“您还是别看了,很吓人。” 沈清嘉兴奋道:“我就爱看吓人的!” 小夏:“……” 就在这时,却见有一人举起了锤子,将木钉搁在池中旭的肩头。一旦那锤子落下,池中旭就会被死死地钉在棺材板上! 就在他马上落锤的那一刻! “咣啷!” 这家丁只感觉手腕一痛,锤子立刻就掉在了地上。他叫了一声,引起了其他同伴的注意。 “咋了?” “怎么回事?柱子?” 被叫作柱子的家丁握着自己的手腕,一瞧,却见上头居然都泛了青,一看便是被打的。 柱子转头大吼道:“谁!!” 风声呜咽。 招魂幡的声音在哗啦哗啦地作响,此时天上的太阳也被乌云遮住,院子里头的纸钱如蛾子一般飞舞,被打翻的火盆里头,倾出了细碎的黑灰。 柱子咽了口唾沫。 他不由自主颤抖道:“他奶奶的,到底是谁啊!!” 没人回答。 有人上前道:“哪有什么人啊,柱子你行不行啊,我来!” 柱子张了张嘴,给同伴让出了位置。同伴捡起地上的锤子,嘟囔道:“装神弄鬼的吓唬人。” 然而,当他拿起锤子的那一刻,却也感觉手腕一痛—— “啊!!” 锤子应声落地。 这下可给这几个家丁给吓坏了,柱子的同伴大喊道:“谁啊,是谁他娘的装神弄鬼的,赶紧出来!” 依然没人应答。 这时。 有人大声道:“人呢,人没了!!” 柱子猛然转头。 却见原本应该躺在原地的池中旭,不见了!!! 这下可是把所有人都给吓坏了,他们大叫了几声,有的胆子小一些,甚至直接躲进了院子中的水缸里头。 “有鬼啊!有鬼啊!!” 柱子抱头乱窜,脚下一痛,却是被那小铁锤给绊倒了。他瞪大了眼睛道:“不——” “哗啦!” 地上那盆鸡血被他给打翻,直接就泼在了他的脸上。 那腥气简直令人作呕。 伏在地上的柱子赶紧呸了几下,还没等起来,就看到眼前站着一个人。 因为视线被鸡血给模糊了,他只能隐约地看到,那是一双很精致的绣花鞋,裙摆把这女子的脚给遮住了大半。 柱子都懵了—— 她是人是鬼? 不知道啊! 在这种情况下,院子里头突然多出来个人,谁都会胡思乱想。柱子努力地抬头,还没等看清这女子的容颜,就被人给打晕了过去。 小夏放下手,蹲在柱子的身边,对宋明珂道:“好了,他们都晕了。” 却见院子里头躺了一地的家丁。 宋明珂捏着下巴应了一声,道:“小夏,你去前头看看,如果还有他家的人,一并处理掉。” “是。” 小夏听了宋明珂的吩咐,往前院去了。宋明珂转头,却见墙根处,沈清嘉正蹲在池中旭的跟前,撑着下巴看着他。 “嘉嘉。” 就在这时,池中旭狠狠地激灵了一下。 嘉嘉?! 难道是沈清嘉?! 他只感觉自己的心都在狂跳,恨不得直接往嗓子眼外头窜。池中旭立刻睁开了眼,果然看见沈清嘉就在自己的眼前! “沈小姐!” 沈清嘉被吓了一跳。 她道:“你醒着啊!” 池中旭的面色依然苍白,但是却挡不住他眼中的光,他道:“你怎么来了,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沈清嘉:“……” 在这种时候,一个发髻散乱,穿着寿衣,并且面色惨白的男子对她说这样的话……就算他长得还挺俊俏的…… 沈清嘉挠了挠头。 她道:“嗯,那什么,你先起来吧。” 池中旭看了看身上的寿衣,赶忙道:“哦,哦,好,我起来。” 然而他被那药给迷了那么久,身体早就已经发软,他迷糊着想要站起来,却晃悠了一下,直接向前倒去—— 眼看着他马上就要扑到了沈清嘉的身上,宋明珂直接上前来,拽住了他的领子。 池中旭瞬间就清醒了。 他看着地上的石头子,感觉自己的衣领被宋明珂拽着,脖子被勒得很紧,差点就没法呼吸了。池中旭挣扎着道:“咳、咳……放,放开我……” 宋明珂松手。 “啊!!!” 他就摔了个狗啃泥。 沈清嘉都觉得这人有点可怜——不过,她知道宋明珂已经算是很温柔了。 过了一会,小夏回来了,将前头的人给全部放倒了。而出于平日里头的习惯,小夏更是出去了一趟,顺手就直接把一切的主使,尉迟家的家主和他的夫人,给“请”了回来。 尉迟询是万万都没想到——这件事怎么还能暴露了? 他明明都已经买通了顶阳县的大部分官员…… 这件事他是肯定想不明白的。 就这样,尉迟询和他的夫人一道被押在宋明珂的眼前。 尉迟询战战兢兢地扫视了一圈,却看到自己女儿的棺材已经被打开,鸡血洒了一地,到处都充斥着血腥气息。 尉迟询咽了口唾沫。 然而,还没等他看完,就被小夏狠狠地按住了脖颈,往下一压! “啊!!” 尉迟询没有看到的是,站在棺材边上的宋明珂,转过了身,慢慢地走了过来。 宋明珂居高临下看着尉迟询道:“你就是尉迟家的家主?” 尉迟询心中犯嘀咕——这,这人到底是谁? 小夏俯下身,凑在他的耳边道:“长公主在此,还不行礼?” 尉迟询都懵了。 长,长公主?! 第586章 埋伏 城外道观。 天已经不再阴暗,只是那湿气却还尚未退去,路边的植株上头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道观周围的树木掩映生趣,斑驳的光落在了地上,若细碎的星子。 有一人拾阶而上。 他身上穿着干净的道服,整个人也都是十分整洁的。只是他的面色却不是很好,眉头也轻轻皱着。 “嘎吱。” 他打开大门,有一小道童正拿着扫帚,打扫院子里头的叶子。 小道童一看他站在门口,笑了一下道:“离师叔,您回来了!” 严骄离应了一声,抹了一把自己鬓角边上的碎发。他对这小道童道:“我今日有些疲惫,先回去歇息。” “啊,师叔请稍等。” 小道童叫住了他道:“好像有客人在等您。” 严骄离愣了一下,随即马上道:“我知道了。” 小道童点了点头,便继续扫地了。 刷、刷、刷。 严骄离叹了口气,就往客堂走去。这道观虽然不算大,但胜在安静雅致,离京城虽然不算太近,但是也常常有京中的达官显贵来这观中静心解惑。 严骄离作为这道观中的人,倒是也经常和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接触。 比如说今日那尉迟家。 他倒是不太了解尉迟家的事情,只是听说那尉迟家的二女儿前段时日好像死了,他爹心中有愧,便决定给他死去的女儿配个冥婚,但是又不知道谁家的青年才俊合适,于是便找到了自己,打算让自己帮助寻一八字适配的男子。 说实话,其实严骄离也不知道这二小姐的爹为什么心中怀着歉意,有钱人家的事情他是一概都不想掺和的,只是这尉迟家出手着实是大方,所以才答应了。 不过现在已经没他的事情了。 严骄离心中想着,这边就往客堂的方向走,然而迎头却撞上了一人。 王顺生止住了脚步,笑了笑道:“哦,师弟你回来了。” 严骄离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王顺生瞧了敲他,忽而皱了皱眉。 他道:“你眉间有煞气,你做了什么事?” 严骄离皱眉道:“我能做什么事情?” 王顺生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他道:“师弟,我也知道你和那些人有过一些交集,但是有的事情咱们还是不能碰的。” 严骄离道:“我心中自有分寸,师兄不必操心。” 王顺生直摇头。 “罢了,罢了。” 他知道他师弟虽然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是有自己的算计的。所以王顺生也不再多嘴,只是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严骄离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才推开了客堂的门。 “嘎吱。” 开门便能嗅到一股淡雅的清香,那种清香不太明显,倒是有些茶香的样子。因为道观禁燃檀香,所以严骄离能嗅出,这种香气并不来自于那种浓烈的糅合而成的熏香。 有一人坐在矮炕之上看书,他的衣袖宽大,衣衫随意地逶迤下来,落在了地上。 他身边有一小炉,上头烹着一小壶清茶。 严骄离上前道:“迟施主。” 迟允放下了手上的书,对严骄离微微一笑道:“严道长。” 他用布巾垫着手指,将茶壶提了起来,给严骄离倒上了一杯茶。严骄离诚惶诚恐地接过茶,坐在了迟允的对面。 迟允的墨玉扳指就被他放在了手边。他随手把扳指拿了起来,把玩了一番,随意地问道:“道长回来得倒是快。” 严骄离一愣。 他知道迟允从来都不是一个开门见山的人,既然迟允这么说了,那尉迟家…… 难道是尉迟家出了什么事情? 严骄离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迟允看着扳指上头的光泽,道:“你知道你今日找到的那公子,是谁家的人?” 这一点,严骄离其实并不太在意。 不管是谁家的人,尉迟家都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按理来说应该都不会有什么意外才是。然而他却听到迟允道:“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严骄离一愣。 “国,国子监祭酒?!” “是啊。” 迟允摸了摸扳指上头的纹路,道:“严道长虽说是出家人,但你应该知道,国子监祭酒意味着什么。” “就算是我,尚且不敢招惹他。” 严骄离也不敢去看迟允的脸,只是低声道:“但是,贫道倒是记得,这国子监祭酒的品阶应该是不高才是……” 迟允摇了摇头道:“有些官职,其实和品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严骄离立刻就有点慌了。 迟允都不敢去动的人,他却唆使尉迟家的人去动了,这不是找死吗?!这要是真的被他家的人给找了过来…… 严骄离立刻站起身,对迟允行礼道:“请大人救我!” 迟允摆手道:“你先不必慌。” “人没事,这件事儿被人给发现,报到了官府,官府的人已经把尉迟询给拿下了。” 严骄离道:“那,那贫道……” 迟允撑着下巴道:“放心,没人找到你这里。” 严骄离喜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啊!” “你先别高兴太早,”迟允捏着杯子,道,“我找你来充当我的说客,就是为了和尉迟家的人搭上线,现在事情败露,你说该怎么办?” 严骄离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过就是个听吩咐的人罢了…… 迟允斜斜地睨着他,手指轻轻地敲动着杯壁。 咚、咚、咚。 严骄离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道:“这,这,贫道……” “罢了。” 迟允不再去看他,道:“这件事总归也不是你的本意,我也不计较。尉迟家估计是要换个掌家的人了,你且去盯着,这一次我不希望再出什么意外。” “好、好的!” 又说了几句,严骄离便离开了。 因为一直握着茶杯,迟允的手心都是热的。他捏着自己的扳指,对准了窗边倾下来的阳光,却见那原本墨色的扳指却隐约透出了一点苍翠的碧绿。 迟允随手戴上了扳指。 他不喜欢有人打乱他的计划。 意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的。 只是…… 迟允撑着头,低声喃喃道:“为何你总是与我作对?” 第587章 中伏 “主子。” 迟允睁开眼睛,转头,却见是一暗卫单膝跪在地上。迟允低声道:“都布置好了?” “好了,”那暗卫低头,对迟允道,“道观的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就算是飞花卫的人也是闯不进来的。” “好。” 迟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领口。他端着手上的茶杯,来到了桌前,手指一动,茶水便流淌了下来,直接把那熏香给浇灭了。 “嗤——” 宋明珂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又在无意之间和迟允作了对。 尉迟家的家主,尉迟询已经被宋明珂叫人给扭送去了顶阳县的官府,这件事在一下午的时间里就闹得沸沸扬扬,整个顶阳县的百姓都知道了。 而清醒过来的池中旭和呈福也被宋明珂给送去了医馆——因为池中旭的头在被放在地上的时候,磕破了一块皮。 或许是因为那药的效用还没过,池中旭就算待在医馆里,也不让沈清嘉离开。 沈清嘉被他拽着袖子,头上蹦出了一根青筋。 她道:“你能不能放开我?” 池中旭的嘴巴有些发麻,他道:“我害怕,求求李别扔下我,呜呜呜……” 沈清嘉:“……” 好想揍他。 大夫在给池中旭清理伤口,他疼得嗷嗷叫,整个医馆都回荡着他鬼哭狼嚎的声音。这更是让沈清嘉无语到不知道说什么好——真的,她的兄长在战场上受伤,折断了三根肋骨都没他叫唤得欢快。 沈清嘉简直怀疑这货到底是不是男人? 被池中旭这么一折腾,大夫也是有些无奈。这下连药都没法上了。 沈清嘉接过了药粉,道:“我来。” 池中旭立刻就不嚎了,还把脑袋凑了过去,道:“那你可要对我温柔一点哦。” 沈清嘉微笑着把药粉放在了一边,甜蜜蜜道:“放心呀池公子,肯定肯定不会疼的呀,来——” 池中旭美滋滋地应了一声。 而他身后的呈福就眼睁睁地看着沈清嘉拿起了一坛烈酒,然后…… “啊啊啊啊啊——” 宋明珂站在医馆外头,听到了里头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也被吓了一跳。 她和小夏对视了一眼,赶紧冲回了医馆,然后她就看见沈清嘉端着一坛子的酒,直接往池中旭的脑袋上浇,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清嘉正在给他洗头发。 呈福惨叫道:“少爷!少爷啊你怎么了少爷!少爷你醒醒啊!现在不能睡啊少爷!!” 宋明珂:“……” 然后池中旭就嘎的一声,疼晕过去了。 沈清嘉放下酒坛子,对呈福道:“节哀。” 呈福:“……” 于是他跪在池中旭的腿上哭喊道:“啊我可怜的少爷啊——” 宋明珂小心翼翼上前,探了一下池中旭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宋明珂无奈,对沈清嘉道:“真是乱来。” 她还伸手扇了几下,那烈酒的气息才淡了一些。 沈清嘉眨眼道:“珂儿,你这个样子好像我的长辈哦。” 她笑得露出了她的银贝道:“也是,长嫂如母嘛。” 宋明珂脸一红,道:“别瞎说。” 沈清嘉嘿嘿一笑。 池中旭晕了过去,大夫可算是能够给他好好上药了。托了沈清嘉的福,那小半坛子的烈酒刚好把他额头上的脏东西给冲了下去,这下就能直接敷药了。 宋明珂看着晕倒的池中旭,摇了摇头。 半晌,药也上好了。 沈清嘉见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了,便要和宋明珂一起离开。几个人刚出了医馆,就被呈福给叫住了:“请二位稍等!” 宋明珂停下了脚步。 呈福对宋明珂行了个礼道:“今日是长公主和沈小姐救下了我家公子,长公主和沈小姐的大恩大德,我家公子不会忘记!” 宋明珂笑道:“没事了就好,不必在意。” 说完,宋明珂便带着沈清嘉走了。 走在路上,宋明珂对沈清嘉道:“他也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你又何须为难他?” 沈清嘉挠了挠脸道:“他老缠着我!” 宋明珂会心一笑。 “你是不知道,”沈清嘉指着自己的额头道,“就这儿,擦破了一小块皮就鬼哭狼嚎的,什么人呐,就没见过这么脆弱的男人!” 宋明珂这么一想,确实是啊。 想想沈清嘉从小接触的都是什么男子? 勋贵家的男子,一个比一个敦实。从小到大挨揍挨到下不去床那都是轻的,就连看起来最柔弱的展书,当年也是被他爹天天逼着练箭,满手是血都不许停止,哭闹一声就得挨揍。 沈承聿更是不用说了,上次那肩膀都已经血肉模糊了,他却连眉头都不皱。 宋明珂越想越远。 “不说了,”沈清嘉道,“小夏呢?他不是被你支出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唔。” 宋明珂捏了捏下巴。 是该回来了。 其实,在她“审讯”过了尉迟询之后,她了解到,这二小姐是尉迟询最喜欢的一个女儿,但是因为一个意外,女儿死掉了,故而他要为死去的女儿找个夫婿。至于为什么,这人倒是闭口不言。 所以,尉迟询便找到了和他熟识的方外之士,协助他为女儿挑选合适的人选。那方外之士说,一定要在今日午时三刻,天上无太阳的时候,抛出绣球,第一个接到绣球的人就是二小姐的良配。 在宋明珂看来,都是扯淡。 装神弄鬼。 不过现在看来,那道士办完了事情就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跑了,秉着查也要查到底的原则,宋明珂就把小夏派了出去,打算让他直接把那道士给抓回来。 小夏的轻功很好,应该不至于这么慢才是。 现在也该回来了。 难道是出事了? 就在这时,青梅轻声道:“回来了。” 宋明珂抬头,却见小夏走了过来。他的脸上难得没挂着那云淡风轻的笑容,并且还皱着眉。宋明珂看到他捂着胳膊,好像是受伤了的样子。 小夏低着头,抿着嘴唇道:“属下不力。” 这是没抓到人了。 宋明珂是意外的,毕竟以小夏的武功,一个道士是不可能让他受伤的,那么就是…… “遇到埋伏了?” 小夏点了点头。 宋明珂“啧”了一声,咬了咬手指头。 又是迟允。 第588章 妆容 “谢谢你呀,珂儿。” 沈清嘉站在门口,拥住了宋明珂的肩膀。她道:“我今天好开心呀。” 宋明珂笑着摸了摸沈清嘉的头。 “你开心就是好的。” 宋明珂捏着沈清嘉的手,欲言又止。 沈清嘉看着宋明珂的眼睛,很聪明地没有去说什么。她放开手,道:“好啦,我回去啦,哥哥还在等着呢。” 宋明珂道:“锅塌豆腐……” “改日再吃好了!” 宋明珂失笑。 沈清嘉进了门后,小夏立刻低声道:“长公主,那个书生在。” 宋明珂道:“在哪儿?” “长街东侧,好像是在想办法接近沈府。” 宋明珂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看来那个叫贾慈的人还并不死心。 “不过,沈府好像派了人护着沈小姐,那个人现在近不了沈小姐的身。” 那就是了。 以沈承聿的敏锐程度,这种行迹诡异的人是不可能察觉不了的,所以他一定会派人保护自己的妹妹。 宋明珂平静道:“继续盯着他,若是他敢有一点僭越,就解决了。” “是。” 宋明珂放下了手,经过小夏的身边道:“今日的事情没办成,自己下去领罚。” 小夏早就想到了有这么一遭,也不意外。他低下头,恭敬道:“是。” 关上了侯府大门之后,林冬就马上迎了上来。 “您回来了啊,”林冬笑道,“我打完了马球就没看见您,原来是和长公主出去玩儿了。” 沈清嘉掐着腰道:“是呀是呀,我能和谁出去嘛——我哥哥呢?” 林冬的笑脸皴裂了一下。 沈清嘉倒是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了林大哥?我哥哥不在家吗?” 林冬的眼珠子一转道:“是呢,大人现在还没回来,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吧。” 沈清嘉被林冬拽着走,她奇怪道:“这不是大哥屋子的方向吗?” 林冬非常正经道:“今日我特别想要温习兵法,但是我不知道大人给藏在哪里了,您帮我找找罢。” 沈清嘉奇怪道:“我哥哥的兵法我怎么会知道在哪呀?” 林冬的肩膀僵了一下。 沈清嘉挣开了林冬的手,道:“我要回院子啦,我好累的,林大哥你就自己去找吧。” 林冬:“……” 对不起,大人,他尽力了。 沈清嘉进了自己的院子,打算叫下人给打些热水,美美地沐浴一番。毕竟这一天,遇到了这么晦气的事情,是得好好地清洗一下。 然而刚接近自己屋子的门,沈清嘉就惊觉不对。 有人! 沈清嘉呼吸一紧——不会是贾慈闯了进来吧! 不会,不会的! 如果说这京城中最难闯入的府邸,公主府是第一,那么他们安北侯府绝对算是第二的!谁会想不开没事往安北侯府里头摸,不要命了? 沈清嘉赶紧出了院子去叫林冬:“林大哥!林大哥!!” 回到原处,她却看见林冬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哎呀这个时候去哪里了!” 没有办法,沈清嘉只能摸了一根烧火用的木棍,抱着棍子返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嘎吱。” 沈清嘉悄咪咪地往里屋走去,举起棍子叫道:“狗贼!!” 然后她就和她的狗贼亲哥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沈承聿坐在梳妆台前,面无表情地拿着一盒胭脂。他还用手指挖下了一块,凑在了自己的鼻子前头,好像是在轻嗅的样子。 沈清嘉:“?” 沈清嘉吓得手上的棍子都掉了。她瞠目结舌道:“哥哥你干嘛呢?!不对,你不是不在家吗!” 沈承聿丝毫没有被抓包了的羞愧之心,他厚颜无耻道:“我看你的胭脂还很新,好像一直都没用。我觉得这样是浪费,就帮你用了。” 沈清嘉:“……” 她走上前来,接过了那盒胭脂,而后绝望道:“啊!这是西子轩家的!我抢破了头才搞来的最后一盒!全京城只有十盒!!!” 沈承聿挑眉道:“这玩意只有十盒?” 就这玩意?也值得? 沈清嘉掐住了沈承聿的脖子道:“我杀了你!!!” 显然,沈承聿小瞧了胭脂水粉对于女孩子的重要性,他猛然被沈清嘉掐住脖子,还真没来得及还手,险些被沈清嘉尖锐的指甲划破皮肤。 “我的西子轩!我的胭脂!你赔我!你赔我!!!” 沈承聿无奈道:“赔你,多少钱?” “三百两银子。” 沈承聿无语道:“沈清嘉,你不如去抢钱庄更快一点。” 沈清嘉坐在小绣墩上,掏出了自己的帕子,那眼泪刷的两下就下来了。她一边掉金豆子一边道:“没有良心的兄长,私自把妹妹最好的胭脂给祸害了,然后居然连三百两银子都舍不得拿,我怎么这么惨呀,呜呜呜。” “这三百两,对于你来说,可能就是去一趟赠香阁的花销,可是你知道这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这一盒弄坏的胭脂能给一个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沈承聿:“……” 其实他现在不去赠香阁了来着。 赠香阁的东西确实是不太便宜,一杯半斛春居然就要五金…… 他还在这胡思乱想,沈清嘉直接伸手道:“拿钱。” 沈承聿拿起那盒胭脂道:“找林冬拿去。” “你休想糊弄我!林大哥什么时候管你的钱了?” “那找你嫂子要去。” “不行,珂儿不好骗。” 沈承聿:“……” 所以说就是他这亲哥最好骗是吧? 沈承聿被磨得没有办法了,只能掏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沈清嘉收到了银票,也不掉豆子了,也不“受伤害”了,立刻堆上了笑容道:“还是哥哥你最好了,我去找珂儿喝酒去了啊,你慢慢玩儿吧。” 沈承聿叫住了像只花蝴蝶一般马上就要飞出去了的沈清嘉。 沈清嘉眨眼道:“怎么了?” “你先过来。” 沈清嘉走了过来,坐在了绣墩上。她看见沈承聿拿起了一只螺子黛道:“这玩意儿怎么用?” 沈清嘉道:“就是你先把这个笔沾点水,然后直接涂就可以了……等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清嘉戒备地看着自己的亲哥。 她道:“哥哥,你现在真的很像一个变态。” 沈承聿低沉道:“沈清嘉,你找死。” 沈清嘉接过了那螺子黛——开玩笑,这玩意可比胭脂珍贵了不知道多少,要是真的被他哥给祸害了她是真的会跳火盆的! 沈承聿盯着沈清嘉的脸道:“你现在画妆了吗?” 第589章 诓骗 沈清嘉愣了一下道:“啊,没有啊。” 沈承聿让出了位置道:“好,现在画。” 沈清嘉:“?” 沈清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道:“大哥,你没事吧?练兵把脑子练坏了?” 沈承聿躲开了沈清嘉的手道:“少废话,快点。” 沈清嘉:“……哦。” 被迫屈服在了沈承聿的淫威之下,沈清嘉只能磨磨蹭蹭地打开了自己的妆奁,然后磨磨蹭蹭地给自己上妆。 沈承聿的眼神十分认真,像是要给沈清嘉烧出一个洞来。 沈清嘉道:“呃,我现在要敷粉了啊。” 然后沈承聿就眼睁睁看着她拿着一块像是饼子一样的东西,在脸上扑啊扑啊扑,那香气简直能熏倒一大片的苍蝇。 沈承聿十分疑惑——在脸上敷面粉真的会让人变好看吗? 然后他又眼睁睁看着沈清嘉拿起了那盒胭脂,然后又那样在脸上扫啊扫啊扫,不一会脸蛋就变得红扑扑了。 而后就是描眉、画唇、贴花钿…… 沈承聿抹了把脸。 他觉得还是兵书更简单直观一点。 待到沈清嘉画完了,沈承聿啪的一下把妆奁合上,十分自信地整了整衣领。 好,学会了! 沈清嘉拿着画唇用的笔,看着沈承聿突然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往外走,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疑惑。 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清嘉嘟囔了一句,便放下了笔。 沈府外。 贾慈站在远处,急得团团转。 他现在已经要疯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突然就被沈清嘉给搁置在一边了?! 这也太突然了! 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他正等着让安北侯刮目相看,从而进入安北侯府也会变得顺理成章……但是沈清嘉突然搞了这么一出,完全是让贾慈乱了阵脚。 这几日,他试过了所有的方式,想要接近沈清嘉。 然而他绝望地发现,他做不到!! 无论是他给沈清嘉送去的信,还是他想要捎给她的话,全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他不是没有想过偷偷摸进安北侯府去见沈清嘉一面,但是试过了之后,贾慈才发现,太难了。 几乎不可能做到! 这一下,贾慈才彻底感觉到了,勋门贵女和他一个普通人身份上的差距。 从前他见沈清嘉还是十分容易的,但是一旦沈清嘉下了决心……他就是连和她说话都做不到。 贾慈握拳。 他真的就要错过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了吗? 他不服,他不信! 怎么可能! 贾慈自然是不可能放弃的,于是他这几日,没事就来安北侯府的附近溜达,试图寻找接近沈清嘉的机会。 这几日,他已经仔仔细细地想过了。 只要他能够接近沈清嘉,他就有把握让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们高门贵女最在乎的是什么? 不就是名节吗? 既然现在没法和她有夫妻之名,那么只要先有了夫妻之实,就算是沈承聿,也得把妹妹嫁给自己!毕竟,那可是为了妹妹的名节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更可怕的是,如果自己真的彻底失败了,被沈清嘉给抛弃的话,迟允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翌日,清晨,贾慈依然早早地就在沈府附近等待。 但是依然没什么成果,沈清嘉依然没从府里出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贾慈刚转身想走,却见沈府门口突然停下了两辆驴车。这驴车上头装载了满满登登的蔬菜和水果,远远看去五颜六色,十分新鲜。 有个管事打扮的人开了门,走了出来。 然后他便唤了几个下人来,将驴车上头的东西往府里头搬。 东西很多,下人们搬送了很久才清空。 “徐叔!” 阿乐擦了擦脸上的汗,对徐叔道:“一会还有一点儿呢,徐叔你得等会。” 徐叔拿了块布巾道:“行了,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进屋喝口凉茶歇息歇息罢。你们都去。” “嗳,多谢徐叔了!” 徐叔笑着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而后砰的一声,侯府的大门就关上了。 贾慈站在拐角,幽幽地看着大门。 或许他想到了什么办法。 贾慈自然是不可能见到沈清嘉的,因为沈清嘉直接翻墙去了公主府。 因为从沈承聿那边诓到了五百两,沈清嘉决定带着宋明珂去趟赠香阁,点上三五个男美人,尽情欣赏。 当然了,这件事肯定是不敢让兄长知道的。 不然他一定会打断自己的腿。 沈清嘉提着裙子,来到院子里,刚好遇到了守在门口的小夏和青梅。沈清嘉十分奇怪,平日里头这两个人肯定是跟在宋明珂身边的,怎么今日被赶了出来? “小夏夏,青梅梅。” 青梅道:“哦,您来啦。” 沈清嘉探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青梅摸了摸脖子,不自在道:“怎么说呢,这件事说来话长……” 沈清嘉笑了一下道:“哦,那就不说了,珂儿在吧?我进去咯……” “别进来!!!!” 沈清嘉被吓了一跳,险些被自己的裙子给绊倒了。青梅赶紧伸手把人给拉住,而后面色复杂道:“确实,您现在最好别进去。” 沈清嘉奇怪道:“为什么啊?” 她想了想,尖叫道:“珂儿藏男人了?!” 小夏和青梅:“……” 沈清嘉握着青梅的肩膀道:“天了啦,那可不能让我兄长知道啊!那人俊不俊?是不是没有兄长好看?会跳舞吗?” “砰!” 这时,房门砰的一声打开,沈清嘉猝不及防往旁边一闪,屋子里头就冲出了一个人。 “咣当。” 一只酒壶应声落地。 沈承聿松了口气——还好自己躲得快啊。 沈清嘉愣了一下道:“兄长?原来你在啊?” 沈承聿整了一下袖口,正经道:“嗯,我军营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 就好像他的身后有五十只獒犬在追着他咬一样。 沈清嘉挠了挠头——这是怎么了? 小夏捡起了酒壶,笑着对沈清嘉伸手引了一下:“您请进。” 开玩笑,现在这个状况,除了沈清嘉谁敢进去啊? 第590章 脏谋 沈清嘉推开了门,轻轻地唤了一声:“珂儿?” 没人回应。 沈清嘉回头看了看青梅和小夏,二人耸肩,站在门口,就是不进去。 沈清嘉没办法,只能提着裙子往里走。 她看见宋明珂背对着她来的方向,坐在绣墩上,肩膀在颤抖。 沈清嘉道:“珂儿?” 宋明珂似乎愣了一下,应了一声。 沈清嘉走近道:“珂儿,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哥哥欺负你啦?” 宋明珂停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没有……” 沈清嘉摸了摸宋明珂的肩膀,却见她好像是炸了毛的猫儿一样,狠狠一颤抖,而后直接把头给抱住了,就是不回头。 “珂儿?” 沈清嘉闻到了很浓的脂粉味。 她道:“阿嚏——你今天的粉怎么打得这么厚啊。” 说到这里,宋明珂捂着脸再次呜呜了一声,像是小动物一样。沈清嘉觉得怪好玩的,伸手去扒拉宋明珂的手。 宋明珂转头,耳朵红红的。 沈清嘉笑得十分不怀好意,她道:“哎呀,美人今日怎么如此害羞呀?快来给大爷我瞧瞧,今日你怎么……” 沈清嘉的声音戛然而止。 却见宋明珂的脸上好像是被糊了一层面粉一样,脸上更是带着两朵十分明显的红晕,再往上看,那像是毛毛虫一样的眉毛趴在那里,很难让人觉得它不会活过来。 沈清嘉:“噗。” 宋明珂险些就哭了。 沈清嘉赶紧道:“不哭啊不哭,青梅呀,快给珂儿打点水呀!” 青梅赶紧道了一声好。 沈清嘉明白了,这肯定是她兄长做的了——怪不得他昨日怪怪的,还要上赶着要瞧自己画妆。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不过兄长这手确实是有够笨的,明明写字写得那么好看…… 青梅很快就把水给打来了,沈清嘉拿起了布巾道:“乖哦,你不要动哦……” 宋明珂就乖乖地举着两只手不敢动。 沈清嘉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笑得越大声,宋明珂就越委屈。沈清嘉赶紧道:“好啦好啦,别哭啦,兄长也不是故意的嘛。” 宋明珂被沈清嘉用温热的布巾擦了擦脸,模糊道:“他就是故意的,吾要杀了他。” “好,弄死他。” 沈清嘉仔仔细细地为宋明珂将脸上的粉给擦掉了,于是宋明珂便恢复了美貌。沈清嘉还顺势摸了一把她的脸——滑滑腻腻的,简直是让人爱不释手。 这样的脸,上了妆才更让人觉得可惜吧。 无论如何,兄长肯定是要遭殃了。 沈清嘉幸灾乐祸。 “咚咚。” 宋明珂应了一声,丛媚便走了进来。她看见沈清嘉,愣了一声,主动行礼道:“沈小姐。” 沈清嘉也是许久都没和丛媚说过什么话了,她招手道:“阿媚!今天你也很漂亮!” 丛媚微微一笑道:“您也很美。” 沈清嘉:“?” 她疑惑地看了看宋明珂——这是丛媚没错吧? 宋明珂失笑,点了点头。她对丛媚道:“如何?那个书生可是有了什么动作?” 说到贾慈,沈清嘉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便落了下来。 丛媚看了一眼沈清嘉道:“是,那个书生,买通了沈家的人。” 沈清嘉愣了。 “买通我家的人?” 沈清嘉皱眉道:“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宋明珂戴上了耳铛,道:“他买通了谁?” “一个负责采买的下人。” 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 沈清嘉奇怪道:“所以这能有什么用呀?” “倒也不算是没用,”宋明珂把另一只耳铛戴上,她道,“这些下人想要知道你是否出门,或者是去了哪里,还是很容易的。” 沈清嘉感觉自己的后背上都有一种虫子在爬的感觉,她艰难道:“所以他是想跟踪我?” “可能是的。” 沈清嘉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厌恶。 “放心,我不会让他接触到你的。” 沈清嘉应了一声。 宋明珂见她还是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道:“怎么了?” 她捏了捏沈清嘉的下巴道:“难道你还放不下那个书生吗?” 沈清嘉犹豫了一下才道:“不是的,不是……” 宋明珂牵起了沈清嘉的手,道:“嘉嘉,那个人不是你的良配,就算你心中还对他有些情感,也不能回头了。” 沈清嘉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宋明珂笑了笑。 “不说这些了,”沈清嘉起身道,“走走走,咱们喝酒去,我听说赠香阁又来了一批小倌,还会舞剑呢,好多夫人们都爱看,咱们也去看去看。” 宋明珂:“……” 看来霓裳是把他们都给训明白了啊。 沈清嘉出门的事情,其实贾慈是并不知道的,在他看来,沈清嘉就是待在家中,一脚都没踏出过家门。 听说这几日沈清嘉连自己的房门都没出过。 贾慈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希望。 会不会,她也不想和自己分开,所以才这样伤心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又或者是,其实和自己分开这个决定,是沈承聿帮她下的? 这很有可能啊。 贾慈越想越觉得靠谱。 他觉得,这米他是烧定了! “小哥,小哥!” 阿乐一瞧,却见贾慈今日果然还在这街上等着自己,便快步走了过来。他还左右瞧了瞧,见沈府的人没发现自己,便放了放心。 贾慈道:“怎么样?沈……她出门了吗?” “没有呢。” 阿乐摇了摇头,道:“我听下人说,沈小姐把丫鬟什么的都给拦在了外头,半天也没吃一点东西。” 贾慈心中狂喜。 她果然是不想和自己分开! 他赶紧道:“那,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出门啊?” 阿乐摇了摇头道:“我平日里头也就负责府里头的采买,哪里知道这些事儿啊。不过,侯爷应该不会放任不管,估计是快了吧。” 贾慈更是直接握着阿乐的手摇了摇道:“多谢小哥,劳烦小哥这几日继续为我探知沈小姐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神色黯然道:“这也算是我的最后一点念想罢。” 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阿乐也是不太忍心,便道:“行,你别难受啊兄弟。” 贾慈勉强撑起一点笑容道:“我没事的。” 第591章 不屑 “那就行,我府里头还有活儿呢,先回去了啊。” “多谢了。” 阿乐道了一声没事,便摆了摆手,回侯府了。 阿乐转身,贾慈脸上那悲伤的表情便顷刻消失。他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只要沈清嘉对他还有意思,那么就好办多了! 那么接下来,只要等沈清嘉出了门…… 他需要先做好准备! 沈清嘉肯定是不愿意和自己欢好的,所以他也需要一点东西来帮他……虽然贾慈觉得,他就算不给沈清嘉下药,她也很可能愿意与自己欢好…… 一想到沈清嘉那姣好的容颜,和娇嫩的皮肤,贾慈觉得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他看了看左右,赶紧揣着袖子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便有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的树上跃了下来。那暗卫在落在地上的一瞬间便再次消失,隐藏了身形,跟着贾慈去了。 “男人!!!” 赠香阁的包厢里头,沈清嘉醉醺醺地坐在地上,前头的矮桌上摆着许多空空如也的酒壶。包厢中央,一身着白衣的少年正在舞剑,他身形纤长,宽袍大袖,再加上那沾着仙气的衣衫,举手之间宛若一只仙鹤,看起来十分养眼。 沈清嘉穿着男装,手上还端着个酒杯。她搂着身边姑娘的腰,醉醺醺地对宋明珂道:“男人,全都靠不住,嗯,除了我哥。” 宋明珂也有些醉了,撑着头看着那人舞剑,眯着眼应了一声。 沈清嘉打了个酒嗝,伸出手指数了数:“我哥,还是挺靠谱的,还,还有林冬大哥,还有,还有小夏夏。” 她伸手拍了拍小夏的后背:“哈哈,就你最靠谱啦,你说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小夏的笑意不变道:“大概因为我不是男人?” 沈清嘉:“……” 宋明珂:“……” 沈清嘉抹了抹眼泪道:“你过得一定很辛苦吧,呜呜,难为你了。” 小夏的笑意甚至有些诡异:“不,我已经习惯了呢。” 沈清嘉:“……”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后背凉飕飕的? “嘎吱。” 是丛媚开了门。她的面色有些严肃,也没敲门,立刻走到了宋明珂的身边,俯下身,在宋明珂的耳边低声道了几句。 宋明珂的酒立刻就醒了。 “砰!” “啊!” 宋明珂身边的美人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看见——原来是宋明珂手上那酒杯,居然生生被她捏爆了! 齑粉落在了她的腿上,酒都流了满手。 丝竹声骤停。 宋明珂的神色阴冷,她一字一句对丛媚道:“他真的去了?” “是,属下的手下亲眼所见,他去了黑市,买了一包极乐香。” 不能饶恕。 原本,念着那书生是迟允的人,若是贸然对他动手,可能会引起迟允的怀疑…… 但是,他现在居然要对沈清嘉做出那样的事情。 下作的东西。 不过,现在宋明珂倒是也能猜到,这个人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一定没有得到迟允的指点。换句话来说,其实迟允并不看重他。 那就好办了。 宋明珂起了杀心,甚至杀气缓缓外溢。身边的美人都不敢再接近她,只能瑟缩在一边。小夏回头将美人们都打发了出去,屋子里头的人便如蒙大赦,赶紧跑了出去,一刻都不敢耽误。 沈清嘉还在嚷嚷:“呜呜,美人你们别走呀,美人……” “极乐香,”宋明珂冷笑了一声,道,“他还真是好大的手笔,连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拿得出来。” 什么都不知道的沈清嘉还傻傻地问:“极乐香是什么呀?” 宋明珂没有回答。 极乐香,是一种效用极其强烈的媚药,这种媚药和普通的催情药不同,普通的催情药,若是意志坚定的人,强捱到药效减弱也就过去了,但是中了极乐香的人,必须得和人交合才行,并且一旦开始这药效就至少会持续一夜。 宋明珂不是没听说过,有的富贵人家,会专门去养一些奴籍女子或者男子,又或者是外族的人,专门用来玩乐,给他们下了这样的药,玩了一宿把人给弄死了,之后便把人给扔了,如此反复。 最过分的是,这药其实带着十分大的潜伏作用。 有很多中了这种药的女子,此生都无法再生育,所以有些黑心的青楼老鸨,会经常给自己手下的妓女,用这种东西。 这是极其下作的东西,甚至于,宋明珂说出这三个字,都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宋明珂原本以为这书生能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结果没想到——他的手段居然肮脏至此。而宋明珂居然真的为了这种人,动用了很多飞花卫的力量。 真是可笑。 感觉到了宋明珂的不对劲,沈清嘉也不再哭闹,睁着大眼睛试探道:“珂儿,你怎么啦?是不是我做错什么啦?” 宋明珂握住了沈清嘉的手,低声道:“你什么都没做错。” 沈清嘉回握住,道:“可是你在生气。” 宋明珂轻叹。 “还好。” 沈清嘉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拿出了自己的帕子,给宋明珂擦了擦手上的酒,还轻轻地呼气道:“瓷片割到手指的话,很痛的,你没有受伤吧?” 看着这样的沈清嘉,宋明珂简直感觉自己心中突然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那样的人……那样的人…… 前世的沈清嘉,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 丛媚站在一边,看着宋明珂的表情,也闭上了眼睛。 她狠狠地攥着拳,才让自己没有发作。 说实话,从前的她沉默寡言,也不敢和别人有太多的接触,所以一直都没有一个至交好友。但是和沈清嘉相处了一段时日,丛媚也觉得这个沈小姐真的是一个很好相与的人。 她们甚至快成了好友。 如果真的让那个书生得逞……丛媚是万万不敢想的。 沈清嘉和宋明珂撒了会娇,便嘟嘟囔囔地在她的腿上睡着了。宋明珂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好歹是柔和了下来。 “阿媚。” 丛媚低声道:“属下在。” “你先送她回去。” “是。” 丛媚上前,一手勾住了沈清嘉的后背,一手勾住她的腿弯,把人给抱了起来。而后便转身离去。 小夏拿着一只空杯,给宋明珂倒了点茶水,道:“您想怎么做?” 第592章 拟定 说实话,以宋明珂的手段,想让那个书生悄无声息死去,实在是太容易了。 甚至,都不用宋明珂自己动手。 但凡他惹怒了沈清嘉,沈清嘉自己只需要和身边的人稍微透露出一点意愿,便有无数个人上前为沈清嘉达成目的。这就是沈家的大小姐,安北侯的妹妹在权贵中的话语权。 但是,毕竟那人背后靠着一个迟允。 小夏把茶杯放到宋明珂的手中,状似不经意道:“这几日天儿还真是不错。”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确实是不错。” “是到了好时候了,”小夏把一条腿竖起,道,“最近属下倒是发现,好多世家的小姐们都往城外去。” 宋明珂心中一动。 “城外?” “是,有的去踏青,有的去上香祈福,总之是挺热闹的。” 宋明珂接道:“这倒是新鲜了。” “是啊。” 宋明珂抿了一小口清茶道:“那就出去一趟罢,叫上嘉嘉一块儿去。” 小夏的眉眼弯了弯:“那么属下马上就安排。” 宋明珂也没有在赠香阁逗留很久,一壶酒见底过后,宋明珂便直接回到了公主府。 值得一提的是,沈清嘉吵嚷着这次喝酒她请客,然而因为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这次还是宋明珂请的。 回到了公主府,宋明珂便看到了站在书房门口的林冬。既然林冬在,那么谁来了便不用多说了。 林冬还是那和和气气的样子,他上前两步行礼道:“长公主。” 宋明珂颔首道:“他来了?” “是的,大人说有事想要和您商量。” 宋明珂点了点头——把她画成了那个样子,她还没和这狗东西算账呢。 推开门,却见沈承聿十分自然地坐在案后,手中还拿着一份烫金请柬。宋明珂上前道:“你在看什么?” 见宋明珂回来了,沈承聿十分自然地搂住了未婚妻的腰肢,道:“婚期将至,徐叔为我拟了请柬,你且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该来的人没请到。” 宋明珂愣了一下。 说起来……婚期倒是定下来了,可是她却是一直都没有快成亲的感觉呢。 沈承聿这么一说,宋明珂突然感觉——自己就快成亲了,和眼前的人。 沈承聿见她发呆,捏了捏她的腰。 宋明珂回过神,想要坐下,却发现这个人已经快把整个矮榻都给占据了,哪里有她的位置?宋明珂皱眉道:“你让开。” 沈承聿拍了拍自己的腿。 他的眼中写着三个大字:坐这里。 宋明珂踹了他一脚。 徐叔想得十分周到,该请的客人基本没有落下的。沈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就算是有些品级比较低的官员,也都在受邀之中。不过…… 宋明珂道:“这人还真是不少。” 沈承聿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按照祖母的意思,自然是不可能含糊的,所以这宾客自然是少不了的。” 宋明珂看了看前头,道:“泊州沈家?” “是沈氏分家,”沈承聿解释道,“从我祖母那一脉开始,他们便搬去了泊州。” 这解释不咸不淡的,十分简单,但是宋明珂还是点了点头。 沈承聿从来都没提过他在泊州的亲戚。 他不提,宋明珂自然是不可能多问的,总归以后掌了家都会了解到就是。 沈承聿像只犬类一样,抬头看着宋明珂,眼睛也亮亮的,他道:“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已经够了,我没有什么要请的人了。” “嗯,那我明日便叫徐叔把请柬订做了。” “好。” 沈承聿把这简易请柬放到一边。他捏起了宋明珂的头发,轻轻地嗅了嗅道:“沈清嘉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宋明珂嘴角一僵。 她假装听不懂道:“什么?” 沈承聿叹气道:“她将来还是要嫁人的,你就这么惯着她,万一嫁不出去,你负责?” 宋明珂不满道:“嘉嘉怎么可能嫁不出去。” 沈承聿勾了勾唇。 “好,那为她挑选夫婿的事情,你就包下了吧。” 宋明珂瞪他道:“你是她亲哥,这种事情你还要甩给我做。” “长嫂如母。” 宋明珂:“……” 这兄妹俩是串通好的吗? 不过,说到夫婿,宋明珂简单地将贾慈的事情和沈承聿说了一嘴。说完了,宋明珂扶着沈承聿的肩膀,犹豫道:“嘉嘉会不会怪我多管闲事?” “她敢。” 沈承聿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那个人,我也并不看好。” 宋明珂松了口气。 趁着宋明珂还没想起来早上的事情,沈承聿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宋明珂恨不得把那乱动的爪子给剁掉。就在二人推搡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暗卫的声音。 “主子。” 宋明珂推开了沈承聿,应了一声。 这暗卫开了门,道:“主子,有给您的信笺。” 宋明珂道:“拿过来。” 暗卫便把手上的信笺递了过去。 宋明珂嗅到那淡淡的香气,眨了眨眼。她拆开了信笺,神色一松。 是李江妙的来信。 虽然这将近一年的光景里,李江妙也给宋明珂来过几封信,但是西域毕竟遥远,宋明珂也没法知道李江妙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好像还不错。 宋明珂看了一眼,上头依然写了许多她在西域的所见所闻,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宋明珂甚至都没听过的。李江妙还提到,这一次她还给宋明珂带了许多新鲜玩意回来。 而后,她还对宋明珂等人表达出了关切和想念。 “阿妙快回来了。” 沈承聿显然是没想起来:“谁?” 宋明珂:“……” 也不知道这人的脑子到底是好使还是不好使。宋明珂无语道:“李江妙。” 沈承聿这才道:“充王妃。” 宋明珂点了点头。 沈承聿顺嘴道:“怎么,她说了什么?” “阿妙说,”宋明珂把信放在了案上,用砚台压住,“西域的生意也差不多了,她也快回来了。估计现在是在路上呢。” 沈承聿应了一声。 送信也需要时间,所以宋明珂收到信的时候,李江妙确实应该在路上了。 沈承聿想了一下道:“没记错的话,她是一个人去了西域?” 宋明珂想了想道:“倒是带了些护卫。” 沈承聿道:“她很有手段。” 宋明珂倒是惊了一下。 难得听沈承聿夸一个人。 沈承聿也没解释什么。 西域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一个女人在那种地方,能够混得风生水起,这足以说明,这个李家的小姐,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行了,”沈承聿松开了宋明珂道,“陛下召我入宫,我先去一趟。” 宋明珂应了一声。 第593章 丹缘 待到沈承聿离开,宋明珂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和他算账呢。 \\u003d\\u003d 贾慈已经等待了三日。 这三日,他一直等待着沈清嘉的消息,但是沈清嘉却好像从这京城中消失了一般,根本不出现。贾慈等待了这么久,不由得也觉得有些心焦。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一日,贾慈依然早早地就在安北侯府附近等待了。他的头发有些散乱,下巴上头也生出了一些青色的胡茬,脸色也憔悴了许多。 照比从前那个儒雅的样子,现在的贾慈确实是狼狈了许多。 没有办法。 他一直在等待沈清嘉的消息。 现在的他,也没法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了。 “公子。” 贾慈猛然回神,却见阿乐跑了过来。他的下巴上还挂着点汗珠,但是脸上却带着笑意道:“是好消息,沈小姐今日要去城外上香。” 贾慈面色一喜道:“真的!” “是真的,我确认过了很多次,绝对不会有假。” 贾慈立刻道:“多谢小哥你了!” 他从袖子里头掏出了自己的钱袋,放到了阿乐的手上道:“这些日子多谢你了,小哥,这是给你的一点心意。” 阿乐只推辞了一下便收下了。 贾慈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既然沈清嘉有意愿出门,那么一切都好说。于是这一次,贾慈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在安北侯府附近逗留了很久,就是为了等待沈清嘉的出现。 终于,小半个时辰过后,侯府的大门打开了。 贾慈远远就看到了沈清嘉的身影。 沈清嘉的身形依然那么窈窕,今日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这春日一般的颜色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在阳光的映照下更是若美玉一般,细腻雪亮。 虽然贾慈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 他已经开始口干舌燥了。 早已经有下人为沈清嘉准备好了车马。沈清嘉作为正儿八经的勋门大小姐,出门带的人肯定是不会少的。一堆丫鬟和家丁前呼后拥,都快要把沈清嘉给淹没了。 贾慈皱眉。 这怎么下手? 他正想着,沈清嘉那边却是上了马车。贾慈一愣,也没心思多想了,赶快趁着马车还没走远,跟了上去。 沈清嘉乘坐的马车并没有很快,毕竟还跟着几个下人。 马车里,扮成了沈清嘉贴身丫鬟的丛媚就坐在她对面。沈清嘉捧着脸道:“阿媚姐姐,你穿这身衣裳还怪好看的。” 丛媚的脸一红道:“是吗?我倒是觉得有点儿小。” “还好还好。” 沈清嘉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看你佩戴长剑的样子,真是帅气。” 丛媚无奈摇头。 她伸手,掀起了窗边的帘子,却没让自己探出头去。丛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外头,道:“他一直在跟着。” 沈清嘉冷哼。 “看来他今日一定是要拿下我了。” 丛媚放下了帘子,道:“你……你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沈清嘉握拳道:“我就知道,阿媚姐姐是最可靠的!” 丛媚:“……” 害怕沈清嘉引起怀疑,所以贾慈故意没有跟得太紧。因为马车太过显眼,所以贾慈也没有雇一辆马车,而是骑马跟在沈清嘉一行的后头。 待到沈清嘉到了丹缘寺的时候,贾慈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要废了。 因为他作为一个书生,哪里骑过这么久的马? 估计双腿都磨破了皮。 但是,一想到沈清嘉……贾慈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吁——”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赶紧跳下,为沈清嘉开了车门。有家丁直接上前,扶着沈清嘉走了下来。 其实,沈清嘉本人倒是很少来寺庙之类的地方。 她的家中,除了祖母,也没有别人信佛了。故而除了每年陪伴祖母去沈家的祠堂,沈清嘉几乎都没去别的地方上过香。 这丹缘寺最近倒是十分受京城姐儿们的欢迎。 据说是因为这丹缘庵求姻缘是极灵的,听说很多在此求过姻缘的小姐,都找到了自己心悦的良配。 这寺庙也不大,坐落在半山腰,虽然在山上,但是因为前来踏青的人有很多,所以这山路也逐渐变得好行了起来。今日的山路上,也有不少前来踏青的男女,他们大多都会在这丹缘寺中逗留一会,施下一些香火钱,再行离去。 沈清嘉到的时候,这庵的门口已经停了几辆马车。 沈清嘉嘟囔道:“这地方的香火还挺旺的。” 这时,有一面色和蔼的老僧走了出来,对沈清嘉道了一声佛号。沈清嘉回应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这老僧是这庵中的住持。 住持将沈清嘉领了进去,于是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簇拥着沈清嘉进了门。 过了好一会,贾慈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他看到,沈清嘉的马车就停在门口,还有一个家丁留在这里,守着马车。 他似乎没看见贾慈。 贾慈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牌匾,而后便抬腿走了进去。 寺中的人其实并不算太多,偶尔还能听到僧尼诵阅经文的声音。贾慈左右瞧了瞧,却见原来住持已经把沈清嘉领进了最大的佛堂里头。 佛堂门口有几个香客驻足行礼。贾慈站在一边,装作是香客的样子,也跟着行了佛礼。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佛堂靠近。 佛堂宽阔,中间供着一尊极大的金佛。沈清嘉接过住持递过来的香,跪在蒲团上,对着那尊大佛拜了三拜。 第594章 极乐 贾慈就站在外头转悠,默默地听住持和沈清嘉说话。 因为佛堂很大,所以主持和沈清嘉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头,十分明显。沈清嘉今日似乎是难得有耐心,和这住持聊上了许久。 外头的贾慈心都快熟了。 他怎么不知道,沈清嘉对这佛理也这么感兴趣了? 不过,通过她和住持的话语,贾慈知道,原来沈清嘉是要在这寺里头住上两日的,听说是为祖母和兄长祈福,这对于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来说倒是个挺平常的事情。 “施主请。” 贾慈赶紧躲在了一边。 沈清嘉和住持一起跨出了佛堂的大门,她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住持道:“贫尼已经叫人为您安排好了住处,您随时都可以入住。” 沈清嘉微笑道:“多谢住持美意。” “阿弥陀佛。” 又是一群人簇拥着沈清嘉,从佛堂前头绕了过去。贾慈看了看,他们好像是要往后院走,后院就是给各个香客开辟的客房了。 整个丹缘寺,除了僧人居住的地方,剩下的去处也会对大部分香客开放,所以这一路上也没人拦着贾慈。 后院拾掇得十分干净,还有几个小沙弥在打扫院子。贾慈看着住持带沈清嘉来到了第一间客房,然后二人又站在门口聊了好一阵,便开门走了进去。 佛门重地,又是寺堂这样的地方,所以沈清嘉身边的家丁都被打发去了外头。留在外头守着的,就是沈清嘉的贴身丫鬟,和一个嬷嬷。 贾慈就站在一边偷偷地观察着。 站在门口的丛媚都已经不耐烦了。 他的视线实在是太过惹眼,做了那么多年暗卫的丛媚对他这样的举动十分敏感,想忽视都难。然而现在丛媚不能有任何动作,于是只能站在门口,装作无事发生,和身边的嬷嬷说话。 “嘎吱。” 住持亲自为沈清嘉安排好了一切,便开门走了出来。她站在门口道了声佛号,对沈清嘉道:“那么请施主早些歇息,贫尼就不多叨扰了。” 沈清嘉道:“多谢住持。” 沈清嘉看了丛媚一眼,于是丛媚便跟着沈清嘉走了进去。 这下,守在门口的就剩下一个嬷嬷了。 贾慈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发烫。 机会,机会就在眼前! 眼看着温香软玉就快入怀,贾慈就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软了。他强撑着,扶着身边的大树,看着沈清嘉的房门,眼珠不停转动。 没想到他真的到了这里…… 不能心急,不能心急。 贾慈找准时机,唤了一声那扫地的小沙弥。 “你就是了空吧?” 被称作了空的小沙弥愣了一下,上前来,道了一声佛号。 贾慈笑着道:“住持好像在找你,似乎是有些事情。” 了空愣了一下,赶紧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不必客气。” 贾慈看那小沙弥走了,松了口气。 他抹了抹脸上的汗,转头再一看,瞳孔狠狠一缩! 沈清嘉房门口的嬷嬷不见了! 这样的话,那门口可就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贾慈哪里可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屋子里,沈清嘉还在环顾着屋子里头的布置。这屋子虽然小,而且简单,但是胜在干净——若是改日真的想出来上香,倒是在这住上几日也无妨。 而且,沈清嘉还注意到,这屋子里有两个侧门。 不知道是连通哪里的。 丛媚见她好奇,便道:“这两扇门后,全是我们的人。” 沈清嘉:“?!” 完全注意不到! 这时,丛媚低声道:“来了。” 沈清嘉神色一凛。 她转头一看,却见门口好像是有个人影。 “咚咚。” 沈清嘉看着那人影,道:“是谁?” 过了好一会,外头才传来了贾慈的声音。 “嘉儿,是我。” 沈清嘉和丛媚对视了一眼。 沈清嘉道:“我现在不想见你,你回去吧。” 嘉慈似乎是愣了一下。 他其实想到了沈清嘉会拒绝他,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怎么可能放弃?于是他道:“嘉儿,我是真的有话想要对你说,让我和你好好地谈谈,好吗?” 沈清嘉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态度十分冷漠,显然是并不想见他。 贾慈咬牙,道:“嘉儿,我只有几句话对你说,说完了,我便立刻离开,好不好?” 沈清嘉故意沉默了一会。 半晌,她道:“那你进来吧。” 贾慈面色一喜。 贾慈推开门,却见沈清嘉坐在桌边,面色不霁。她身边就跟着那个贴身丫鬟,那丫鬟低着头乖乖站在一边,谁也没看。 贾慈将自己的狂喜给压了下去。 他向前两步道:“嘉儿!” 沈清嘉伸手道:“你站在那里就可以了。” 丛媚自然是该离开的,她对沈清嘉行了个礼,便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贾慈的面色一僵。 他道:“嘉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清嘉道:“你什么都没做错啊。” 贾慈不解道:“那你为什么突然……突然要和我……” 说实话,贾慈确实是想知道,沈清嘉为什么突然这样决绝。 就算是死,也该让他死得明白点不是?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沈清嘉了。 就算她再怎么说,今日,他是必然不可能放手的。 沈清嘉道:“我只是突然想通了而已啊。” 贾慈一愣:“想通什么?” “你与我,”沈清嘉托着脸,想要给自己倒茶,却顿了一下,放下了茶杯,道,“原本就不是一个地位的人,我想要的东西,你根本就给不起。” 贾慈感觉到心中那股一直深埋着的怒火,逐渐燃烧了起来。 是啊。 从以前开始,他就知道,两个人的差距,是怎么都填不平的。 这是一道绝对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是,嘉儿。” 贾慈握拳道:“我愿意为了你去努力,为了我们,我会尽力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沈清嘉却奇怪道:“凭借什么?凭借着你落榜的才能?” 第595章 断手 贾慈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点,他自己确实是无法反驳的。 沈清嘉道:“贾慈,你能给我的只有对我好而已。所谓的荣华富贵,或者是充足的生活,我都不稀罕,因为这些东西,我都享受过了。” 虽然难听,却是实话。 贾慈却道:“那么,我对你好难道不够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沈清嘉嗤笑。 她这一笑,落在了贾慈的眼中,却是无比嘲讽,无比刺眼。他握紧了手中的极乐香——好,既然这个女人一点情义都不讲,就不要怪他不客气! 等到他,攀附着安北侯的势力,飞黄腾达之后,看他怎么折腾死她! 沈清嘉这边确实已经兴致缺缺,她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贾慈把头偏到了一边。 看起来,他好像是极其伤心,不想去看沈清嘉的脸,实际上他却是注意了一下房中的布置。 “沈清嘉,没想到,这么久了,你对我竟是一点情意都不留。” 沈清嘉却没有回答。 她垂下了眼睑。 趁着沈清嘉沉思的工夫,贾慈走上前来,见沈清嘉没有抗拒的意思,他心中更是雀跃。 他拿起了沈清嘉手边的茶杯,给她倒了杯水。 他温声道:“嘉儿,别闹了,回到我的身边,好不好?” 沈清嘉转头去看他。 他的表情依旧是那样殷切,带着那种虚假的温柔。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看见,他那努力勾起的嘴角到底有多么僵硬。 曾经她是很享受的。 沈清嘉没有去接那杯水,只是道:“忘了我吧,贾慈,我们没有可能了。” 贾慈苦笑道:“你真的决定了?” “嗯。” “好。” 贾慈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他道:“那,我就先走了。” 沈清嘉淡淡道:“不送。” 贾慈转身,披着迎面而来的阳光,眼神也逐渐变得阴冷。 他踏出了门,却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在门边站定,微微倾斜了身子,倾听着里头的声音。 他探出头,却见沈清嘉就坐在桌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边的茶水还散发着热气。 只要她喝下去…… 沈清嘉似乎是没注意到贾慈的动静。她的眼神一直在飘忽,看着香炉里头冒出来的青烟。她顺手拿起了杯子,便啜饮了一口茶水。 喝了! 她喝了下去! 贾慈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沈清嘉轻声嘤咛了一声。 贾慈大胆了一些,直接探出了半个身子。却见沈清嘉伸出手,撑着自己的头,她的眉头紧蹙,袖子滑了下来,露出了那白皙的小臂。 她闭着眼睛,看起来很不舒服。 “嘉儿?” 贾慈轻声呼唤了一下。 沈清嘉没应。 贾慈心中一喜——极乐香起效用了! 他赶紧走了进来,把门给带上了。怕那嬷嬷和那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贾慈还把门闩给挂上了。 这下,就没人来打扰他了! 挂上门闩,贾慈回头,却见沈清嘉整个人几乎都要伏在桌上了。 贾慈走到了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迷迷糊糊的沈清嘉。说起来,他倒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清嘉——是了,沈清嘉在他的面前,哪次不都是摆出一副大小姐的模样? 现在不还是得乖乖地任他蹂躏? 一想到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大小姐,一会就会沦为一个随意他摆布的贱人,他就觉得自己怎么都值得了。 他咧开了一个阴森的笑。 他俯下身,嗅了嗅沈清嘉身上的香气。 “还真是……” “这样好闻的脂粉,一定很贵吧。” 贾慈小声嘟囔着。 “看来你是很想嫁给我啊。” 贾慈摸了摸沈清嘉的头发。 这头发光滑无比,如绸缎一样,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忍不了了! 想到这里,贾慈心一横,直接伸手就要抱住沈清嘉。 就在此时! 突然,一道银光闪过,贾慈觉得自己的左手一凉,转头一看,瞳孔紧缩! “啊……” 还没等贾慈叫出声,一把匕首便抵住了他的喉咙。 丛媚冷声道:“敢叫出一声,就杀了你。” 贾慈举起手腕,又看了看地上那直接被人给砍下来的左手,那喷溅的鲜血直接把他的衣衫都给浸透了。这种剧痛,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武将也无法抵挡,更何况一个贾慈? 贾慈没忍住,呜咽出声。 丛媚便毫不留情地用匕首压住他的脖子,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皮肤,血流如注。 贾慈立刻噤声,却疼得全身发抖,头上的汗水像是豆子一般,缓缓滴下。 沈清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贾慈。 贾慈简直不敢相信。 他立刻就明白了:“你……你耍我?!” 但是,手腕上的剧痛简直让他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还没等说完这三个字,他就差点晕了过去。 丛媚直接拽住了他的头发,向上一扯,让他强行抬头。 沈清嘉拿起了那茶杯,轻轻一斜。 里头的水流便淅淅沥沥地落在了地上。 沈清嘉道:“贾慈,你知道吗,如果你没有生出今日这样的心思,或许我们还是好友。” “滴答、滴答。” 血流在地上,和贾慈的汗一道。 “世上有那么多条康庄大道,可你非要走独木索。” 贾慈面色苍白,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沈清嘉说了什么,也是勉强才能听得进去。 但是贾慈知道,再疼他也得忍着。他抬起头,努力地挤出了一点力气,对沈清嘉道:“嘉儿……不,不是,沈大小姐,求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 “我,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我以后保证,保证离您远远的!” 沈清嘉道:“好啊。” 贾慈神色一喜。 “可是飞花卫不同意呢。” 贾慈的心立刻就凉了,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飞,飞花卫?” “嘎吱。” 屋子两侧的门打开,有几个人走了出来。 小夏看了看白歌的腿,道:“不是说砍一根手指就够了,你这摔断了一次腿,怎么手也变得不好用了?” 白歌面无表情道:“手滑。” 他的腿确实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轻功也暂时没法再用。大夫的意思是,最好再休养个一两年。 还真是挺严重的。 然而,贾慈却谁都没看。他只看到,一身穿红衣的女子,走了过来,在沈清嘉的身边站定。 第596章 自受 宋明珂一抬手,丛媚便直接把人给押了出去。 贾慈在被押出去之前,想的是:他,完蛋了。 宋明珂闻着那血腥味就皱眉,她指了两个飞花卫,他们便直接上前来,将这血迹给收拾了。 沈清嘉倒是挺兴奋,她拽着宋明珂的袖子道:“珂儿,我帅吗,我帅吗?” 宋明珂不赞同道:“下次不能这么冒险了。” 原本,宋明珂想的是直接把贾慈那厮给抓起来,反正谁也不敢说什么,迟允也不可能因为这么个人,和她撕破脸,但是沈清嘉主动提出了个这么个计划,宋明珂刚开始是并不同意的。 但沈清嘉一直磨人撒娇,宋明珂故意给她摆脸色,她都不怕。宋明珂被她软磨硬泡,没了法子,这才同意了。 宋明珂捏着沈清嘉的手道:“现在,你可是彻底看清他了?” 沈清嘉点了点头。 她再次使出了撒娇招数道:“珂儿,这次是你帮了我呀,你还调了这么多人保护我,谢谢你呀。” “说什么呢。” 宋明珂道:“再和我说谢,我就真的生气了。” 沈清嘉呜呜了一声,抱住了宋明珂的脖子道:“你要是个男子我一定嫁你!” 宋明珂失笑。 飞花卫的手脚都很快。他们动作麻利地处理好了一切,转眼间这屋子里头再次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清嘉不知道他们把贾慈关到了哪里,但是她知道,贾慈已经再也不可能威胁到她了。 “不要,不要。” “求求你们……” 贾慈自然是被带到了飞花卫地牢。前段时日,花辞实在是太累,毕竟宋明珂给他安排的活儿也是多了一些,于是花辞干完了那些活,就休息了一段时日。 现在恢复了过来,觉得浑身都是干劲。 那他肯定得好好“伺候”这个新来的客人。 花辞依然保持着双腿卷曲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贾慈,都快把他给盯毛了。 贾慈要疯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其实花辞自己也不知道——毕竟他的花样太多,不能给一个人都用到不是? “花都统,”小夏走上前来,俯下身在花辞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道,“你知道了,这可是咱们的贵客,要好好招待啊。” 花辞的脸上居然绽开了一丝红晕。 他笑了一下道:“好、好的……请夏都统,放、放心。” 小夏拍了拍他的肩膀。 贾慈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是凉的,他不知道他自己要经历什么,但是他知道,落在飞花卫手里他是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于是贾慈便拼命挣扎,然而那牛筋绳却越捆越紧,挣扎了一会贾慈就觉得自己没法呼吸了。 “哈……啊……” 贾慈也不叫人堵住他的嘴,他对贾慈抬了抬下巴,便有人上前,给贾慈搜了身。 结果就翻出了那包剩余的极乐香。 花辞接过那极乐香,嗅了一下马上就闻出来了。他道:“这,这东西……早就不卖了,也亏、亏你……能买到。” 花辞捻了一点那白色的粉末。 贾慈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炸了。 花辞又是一笑,而后对手下指了指他右手边的第一个牢房,道:“把,把他带过来。” 手下心领神会,把那关在牢房里的人领了出来。这牢房里头的人是个高头大马的壮汉,就算是小夏都矮他一个头。 贾慈目眦欲裂。 他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花辞的手下走上前来,手里还拿着那包极乐香。贾慈买了三人的份量,现在还剩下一多半。那手下打开了纸包,直接捏住了贾慈的下巴,对着他的嘴就灌了下去! “咳、咳……!” 药粉呛得贾慈直咳嗽,空中爆开了一朵朵粉雾。贾慈一边流泪,一边挣扎道:“不、不啊……” 花辞越看越开心。 安安静静的地牢之中,徒留贾慈哭丧的声音。 花辞觉得这可真是太动听了。 小夏自认为自己的承受能力还算是可以了,但是他承认,面对着花辞,他还是不够看啊…… 然后他就看到,贾慈身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药效也逐渐上来了,贾慈滚在地上挣扎着,像是一条死鱼一样。 然后那个大汉就压了上去…… 小夏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对花辞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身后徒留贾慈绝望的叫喊。 出了地牢的门,小夏拎着自己的衣襟抖了抖,冷风灌了进去,浑身的汗被风干,他才觉得好受点。 他站在门口等着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淡去了一点,才转身离去。 \\u003d\\u003d 此事过后,沈清嘉想要继续在寺中小住。宋明珂自然是依着她,于是便把丛媚留了下来,保护沈清嘉。 丛媚在她身边,宋明珂自然是再放心不过了。 宋明珂安排好了一切,打算离开寺庙。然而她来到了佛堂前,却看见里头站着几个打扮光鲜的姐儿,低声交谈着,手上还拿着几根小红绳。 青梅瞧了瞧道:“怎么了,主子?” 宋明珂摇了摇头。 姻缘这种事情,还是随缘就好,若是缘分未到,就算祈求上天,也是没用的。 不过…… 宋明珂瞧着青梅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看了看里头的住持,笑了笑。 她拍了拍青梅的腰道:“去吧。” 青梅惊道:“主子,奴奴奴奴婢不是……” 宋明珂用一种“别和我装了你想做什么你主子我还不知道吗”的眼神看着她。她道:“快点去吧,再不去林冬就插翅膀飞走了。” 青梅脸红道:“您说什么呢。” 宋明珂微微一笑。 青梅便提着裙子进去了。 宋明珂摸着下巴——其实给人牵线的感觉还真是挺好的。 青梅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宋明珂牵住她的手,却见她手腕上挂着一截红绳,看起来倒是很显眼。宋明珂很满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很好,差不多就算成亲了。” “主子!” 宋明珂也不逗她了,放下青梅的手道:“好了,走吧,我好饿啊。” “奴……奴婢已经叫春杏给您炖上了鸡汤。” “哎呀,这么贴心,看来林冬以后是饿不着了呢。” “长公主!!” 第597章 自卑 主仆二人一路笑闹着,就这么回了公主府。 下了马车,宋明珂就仿佛嗅到了鸡汤的香味。她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于是便想催青梅赶紧走。 然而青梅却站在门口,看着右手边的方向出神。 宋明珂顺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而后皱眉。 却见林冬正和一身着粉蓝色衣裙的女子并肩走着,那女子身边还跟着两个丫鬟,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林冬的表情依然是温和的,他对那女子点了点头,而后女子离去。 宋明珂挑眉。 宋明珂放开青梅的手,直接跨步就走了过去。青梅一愣,想要阻拦却已经晚了。 “林冬。” 林冬转头,却见是宋明珂,赶紧行礼道:“原来是长公主。” 宋明珂笑道:“你这是打哪儿来?” 林冬老实道:“大人今日去了林老家中,我回来帮大人处理剩余的军中事务。” “这样啊。” 宋明珂直接道:“她是谁啊?” 林冬有点懵:“谁?” 宋明珂眨眼道:“那个女子。” 林冬恍然道:“哦,您说她啊。她是展家的小姐,展颜。” 宋明珂挑眉。 展颜,是展书的妹妹,和勋贵家的女子不同,这展颜不会武功,也不学兵法,是个带着才气儿的女子。宋明珂心中猜测,估计是这女子觉得林冬也是武将中的一朵奇葩,所以才对他抱着好感? 毕竟林冬虽然是正儿八经的勋门子弟,但是身上却带着一股儒雅的气质啊。 宋明珂这才想起来,其实林冬,在京城中也算是挺受欢迎的。 林冬看了看宋明珂身边,没瞧到想看见的人,不禁摸了摸鼻子,状似不经意道:“那个,今……今日青梅没跟着您?” 宋明珂故意道:“啊,她病了。” 林冬紧张道:“她怎么了?有没有请大夫?是什么病症?” 宋明珂捏着下巴道:“这个本宫也不清楚,大概治不好吧。” 林冬震惊。 他赶紧道:“这不可能,昨日人明明还好好儿的……” 宋明珂挥手道:“本宫知道怎么做,你就别担心了,回去吧。” 林冬还想说什么,但是宋明珂却已经转身。于是他只能双手握紧再放开,泄气了一般地和宋明珂行礼。 “碰。” 公主府的大门关上了。 宋明珂走了进来,看见蹲在地上的青梅,伸手道:“地上寒凉,快起来。” 青梅抽泣了一声。 宋明珂:“……” 她觉得十分新鲜。 但凡青梅拿出面对她时的那种老妈子劲头,她都不会蹲在这里掉豆子。 “本宫不管你了啊。” “鸡汤好香。” “本宫要一个人都喝光,谁也不给。” “本宫走了啊。” “真的走了。” “呜呜!” 青梅拽住了宋明珂的裙子,软声道:“主子,我怎么办呀。” 宋明珂由着她拽着裙子,微微俯身道:“先去喝汤,等吃饱了,我帮你收拾他。” “真的吗?” “嗯,真的。” 于是青梅就被宋明珂拉着去喝鸡汤了。 在宋明珂进了门后,林冬站在外头,像是一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可劲乱转。 青梅病了,她到底怎么回事? 公主府的事务那样多,她要是休息不好,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他得去看她! 可是,他自己一个人……也不太好意思往公主府进啊。为避免闲言碎语,他几乎都从来不和宋明珂单独相处的。 啊真是要疯了。 就在林冬急得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蚱一样,都快飞起来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叫他:“你站门口做什么?” 林冬都要哭了:“大人!!我的好大人!!” 沈承聿:“……” 他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瞬间,沈承聿想的是,是自己把他绑在身边太久了,所以林冬终于对自己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感情吗? 沈承聿的心情很复杂。 林冬恨不得都快贴沈承聿的腿上去了,这就导致沈承聿第一次有了想要用鞋底伺候自己副将的感觉。 他尽量和林冬保持着一臂的距离道:“怎么了?” 林冬道:“大人,今日您还没去公主府呢。” 沈承聿奇怪道:“我回来处理军务,没时间去。” 林冬道:“难道您就不觉得,非常、非常想念长公主吗?” 沈承聿摸了摸下巴道:“是有点想了。” “那我们快走吧。” 沈承聿抬脚就往侯府走道:“处理完公务再说。” 林冬:“…………” 您这个时候怎么不猴急了啊?! 想当初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公主府解决,现在这是怎么了,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是吗! 林冬在心中鄙视他。 就在林冬绞尽脑汁胡思乱想的时候,沈承聿脚步一拐,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还道:“愣着做什么?” 林冬简直要给他跪下了。 大人,永远的好大人! 一小碗的鸡汤下肚,还用了几块小酥饼,宋明珂才觉得不那么饿了。青梅坐在她身边,抱着小碗,却是一口都没喝。 宋明珂提醒道:“要凉了。” 青梅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宋明珂摇头。 所以说,男人啊,都是害人精。 宋明珂看着青梅,刚想说话,却看见春杏走了进来。春杏行礼道:“长公主,侯爷来了。” “咳、咳咳……” 青梅呛了一口。 宋明珂应了一声,而后直接将青梅拦腰扛起,大步流星地来到床边把人扔了上去,然后把被子一扯,往她身上一盖。 青梅:“?” 宋明珂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承聿走了进来,就看见宋明珂随着自己的床长吁短叹的。他挑了挑眉,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宋明珂吸了吸鼻子,还拿出了一张帕子,假装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这模样实在是楚楚可怜。 “青梅病了。” 沈承聿心道我还寻思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是,一个成熟的安北侯是必须要配合未婚妻的。秉承着有便宜不占是大傻子的原则,沈承聿再上前两步,把宋明珂揽在怀里道:“你一定很难过吧。” 闭着眼睛的青梅:“……” 她还没死呢!!! 第598章 教习 宋明珂把手放在沈承聿的胸膛上,小鸟依人道:“好难过,心好痛啊。” 其余人:“……” 林冬站在沈承聿身后,看着床上的青梅,心中急得抓耳挠腮。 沈承聿立刻正色道:“心痛可不行,我马上带你进宫找太医。” “好。” 然后两个人就旁若无人地出去了,还非常贴心地带上了门。 站在原地的林冬:“……” 躺着的青梅感觉自己的脸都是热热的——这一瞬间怎么就剩下她和林冬独处了呢?! 她藏在被子里头的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裙子,明明是还算凉爽的春天,青梅却感觉浑身在冒汗。 林冬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坐下了。 他伸手,探了探青梅的额头——还好,并不热。 青梅觉得他的手背有些凉,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的缘故。 “……你干嘛。” 林冬一愣,道:“你醒着啊。” 青梅嘟囔道:“我就没睡。” 林冬挠了挠头,转移了视线道:“大夫怎么说啊?” 青梅道:“……我没事。” 林冬摇头道:“你不要逞强,长公主是很通情达理的人,她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青梅:“……” 这个她当然是知道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青梅开口道:“那个女子,你们……你们很熟?” 林冬知道她说的应该是展颜,他道:“你看见了啊,也不是很熟,不过就是说过两次话而已。” 林冬没告诉青梅的是,展家似乎是对他还算满意,并且已经暗示了他,如若对展颜有意便可以上门提亲。 青梅应了一声。 林冬摸了摸脖子道:“你生气了吗?” 青梅不去看他的眼睛,道:“我生气做什么?你和谁家的小姐交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林冬闻言,愣了一下,放下了手。 他苦笑了一下道:“那好吧。” 青梅闭着眼睛,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明明心中不是这样想的,但是她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招人烦呢! 林冬觉得再待下去恐怕是要惹人嫌弃了,便转过身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歇息,这些日子就别勉强自己了。” 青梅张嘴,刚想说话,林冬却已经开门离开了。 林冬出了门,却见原本应该进宫找太医的二人,正并肩坐在院子里头的秋千上头。见林冬这么快出来了,宋明珂还愣了一下。 沈承聿看向他,眼中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 没用。 林冬有些窘迫,他上前老老实实道:“大人,长公主。” 宋明珂叹了口气。 以她对青梅性子的了解,说不定是她说了些什么又臭又硬的话把人给赶出来了。 沈承聿也不能说什么,他站起来,道:“那我先回去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 沈承聿十分自然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这动作十分熟稔,就好像他签署那些公文一样。 林冬对宋明珂行了个礼,便跟着沈承聿走了。 这一路都无话。 终于到了书房,沈承聿这才对林冬道:“你想说什么?” 林冬在沈承聿的面前,自然是没什么可隐瞒的。他道:“大人,您有没有过那种经历,就是……有的时候,会怕长公主拒绝您。” 沈承聿想了一下,张开手臂,林冬便上前为他将外衫脱了下来。 “有。” 林冬没想到,在战场上,面对着百万大军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军,居然也会在意这些。他听到沈承聿补充道:“那得看是什么事。” 林冬眼神躲闪道:“比,比如啊,就是说您对长公主坦白心意的时候,您怕吗?” 沈承聿坐了下来,示意林冬磨墨。 他道:“怕,那也得上。” 林冬拿着墨锭:“……” 真爷们啊。 “就是啊,大人,”林冬轻咳了几下,道,“我有个朋友,心悦一个女孩,但是吧,他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不是也心悦他,所以……” 沈承聿用毛笔蘸取了一点墨汁,道:“怎么,青梅把你给拒绝了?” “不是!没有!绝对不是!” 沈承聿一边看着公文上头的字,一边道:“既是喜欢,直接提亲便是。” 林冬垂下肩膀道:“她不喜欢我……我朋友怎么办?” 沈承聿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朋友喜欢不就得了?” 林冬张了张嘴。 沈承聿翻了一页道:“既是心悦,就抬进来。不必纠结那么多。” 林冬有点迷茫。 沈承聿道:“怎么?是因为展家小姐?” 林冬摇头道:“不是的。” 沈承聿嗯了一声。 其实以林冬这个身份,配展颜还是可以的。 不过,既然林冬没有那个意思,他也不好乱点那个鸳鸯谱。 春日总是特别短暂。 随着沈承聿和宋明珂的婚期将至,二人府上来走动的客人也多了许多,这其中也包括宫中派下来的人。因为是长霁长公主大婚,皇帝皇后可不是一般重视,对于大婚事宜,更是一天三趟地派宫里的人下来,协助公主府。 谁也不敢疏忽大意。 “长公主!” 宋明珂被青梅从被子里薅了起来,困得眼睛都在冒泡。 青梅一边伺候主子洗漱,一边道:“您快别睡了,今日陛下又派了嬷嬷来,马上就要到咱们府上啦。” 宋明珂迟钝地应了一声。 ——又是什么事儿啊。 她坐在梳妆台前,小鸡啄米道:“昨日不都是来过了吗……唔。” 青梅一边手脚麻利地为宋明珂梳洗上妆,一边道:“总之,宫中的人您可不能怠慢呀。陛下可是非常非常重视的。” 宋明珂点了点头。 就在宋明珂刚收拾好,宫中的人就来了。宫里头的人,往往阵仗都是特别大的,这几辆气派的马车往公主府门口一停,那可真是让人想忽视都难。 今日倒是没有大箱小箱往府里头搬了。 守在门口的小夏看到,有几个打扮得鲜亮的嬷嬷从马车上下来了。小夏眼尖地发现,这些嬷嬷腰间都挂着证明身份的牌子,一看便是皇后或者是太后身边的亲信。 小夏再一看——果然,那是皇后身边的娟嬷嬷。 第599章 奴婢 娟嬷嬷带着身后的几个嬷嬷上前,小夏赶紧笑着迎接。 “诸位请进。” 娟嬷嬷不是个面善的,但是对小夏还算是客气。小夏引着几个人来到了宋明珂的寝室,敲了敲门道:“长公主,宫中的嬷嬷们到了。” “进来吧。” 宋明珂坐在绣墩上,看见了娟嬷嬷,笑了一下道:“娟嬷嬷,许久未见了。” 娟嬷嬷带着身后的嬷嬷给宋明珂行了个礼,道:“长公主万福。” 宋明珂抬手,让她们不必多礼。 宋明珂叫她们落座,待到嬷嬷们都坐了下来,便有丫鬟上前,为嬷嬷们看茶。 宋明珂端着茶杯,笑了笑道:“不知皇嫂让娟嬷嬷到我公主府,有何指教?” “是这样的。” 娟嬷嬷一本正经地攥着帕子,道:“这几位,都是皇后娘娘选出来的教习嬷嬷,都是宫中的老人了,经验那是相当丰厚的。” 宋明珂好奇道:“教习?教习何事?” “床笫之事。” “噗。” “咳咳、咳。” 宋明珂差点被那滚烫的茶水给呛出个好歹,青梅见状,赶紧上前为宋明珂舒缓后背。 这下,娟嬷嬷带来的教习嬷嬷们都默默摇头。 仪态,仪态不行! 宋明珂放下茶杯,兀自镇定道:“这个,娟嬷嬷,就不必了吧。” 娟嬷嬷皱眉道:“不行的,这是很重要的事情,长公主一定要放在心上。夫妻齐心,琴瑟和鸣,床笫之间的欢愉也是必不可少的,您不能因为您的身份贵重,就对此事避而不谈。” 宋明珂:“……” 宋明珂直接把青梅拎了出来:“你们可以先教她,她是本宫的贴身侍女,十分聪慧,本宫再和她学习就是。” “不可以。” 娟嬷嬷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一定要对长公主本人进行教习。” 青梅同情地看了看宋明珂。 “更何况,”娟嬷嬷看了看青梅,道,“长公主既是嫁入侯府,那么青梅就要作为陪嫁丫鬟一并嫁进去,在与侯爷成婚之前,青梅是要被送入侯府填房的。所以她是否接受教习,没什么影响。” 宋明珂:“……” 是了,她倒是忘记了,待到自己真的和沈承聿成亲,青梅虽然面上的陪嫁丫头,但是实际上,她其实就算是沈承聿的通房。 就算沈承聿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似乎是看出了宋明珂心中所想,娟嬷嬷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长公主不必介怀。” 青梅却并不意外,只是苦笑了一下,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宋明珂捏了捏她的手。 青梅看宋明珂对自己笑了一下,便只能打起精神,对宋明珂回以微笑。 这半日的教习,宋明珂算是左耳进右耳出。 其实,活了两世,宋明珂对于这些较为私密的东西,也没太大的反应,毕竟她作为飞花卫指挥使见过的世面可是多了—— 想当初,她带手下抓人的时候,什么没看到过? 有的人还在窑子里头醉生梦死,那边光着身子和窑姐儿缠绵,就被她手下直接给绑走了。 这样的例子多的是。 所以面对那些教习嬷嬷的指导,宋明珂是一点都没害臊。 她只是懒得听而已。 但是,架不住娟嬷嬷在一旁,总是没事就考问她。 故而,这半日是一点成果都没有。娟嬷嬷表示,学得很好,下次还得学,明日继续。 宋明珂就客客气气把人给送走了。 这半日,青梅都无精打采的。她一边擦桌子一边叹气,都快把宋明珂给烦死了。 “哎。” 宋明珂放下了手上的春宫图——那是娟嬷嬷留给她的。她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青梅抽鼻子道:“奴婢不想做侯爷的通房。” 宋明珂:“……” “他不可能碰你的,你别担心。” “不是这个呀,主子。” 青梅擦桌子的手顿了顿,低下头。 其实,青梅自己心中十分清楚。 自己是奴籍,地位还是十分低微的。就算是长公主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但是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婢女而已。 她的命运,其实是拴在别人身上的。从前拴在长公主的身上,以后就得拴在沈承聿的身上,这一点,无法改变。 只是这一点,她就是配不上林冬的。 林冬是什么样的人? 年纪轻轻,就做上了沈承聿身边的副将,是沈承聿身边最为得力的人,京城中不知道多少贵女,愿意和林冬交际。 他想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 青梅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红绳,一咬牙,就把红绳解了下来。 这可把宋明珂看傻了。 她赶紧道:“你作甚!” 这可是好不容易求来的! 青梅攥着红绳,眼泪就扑簌簌地下来了。宋明珂最看不得女子哭,尤其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宋明珂赶紧上前,握着她的肩膀道:“你先别哭,怎么了这是……” 青梅呜咽着,就是不说话。 她知道,她知道主子已经很容忍她了,她不应该再如此得寸进尺。 可是她忍不住。 宋明珂替青梅把红绳收了起来,环住了她的肩膀,拍了拍她后背。 “好了,别哭了,再哭林冬就不要你了。” 青梅哭得更厉害了:“他本来也不要我哇!” 宋明珂瞪着眼睛道:“他敢。” 青梅止住了眼泪,泪眼汪汪地看着宋明珂。 “本宫不是都和你说了吗,”宋明珂摸了摸她的脸,道,“只要你想,他的正妻就不会是别人。” 青梅摇头:“奴婢不配。” “配,说你配得上就是配得上。” 青梅擦干了眼泪,敛起了裙子,直接对宋明珂跪了下来,她道:“是奴婢太任性,让主子苦恼。请主子责罚。” 宋明珂把她扶起来道:“好好的,下跪做什么。” 青梅摇头。 这是规矩。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恩怨,让身为主子的宋明珂徒增烦恼,这是不行的。 宋明珂把红绳为青梅戴上,她温声道:“你就不要担心了,这件事,我会和沈承聿商量,你就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青梅颤声道:“主子……” 宋明珂轻笑。 其实,要为青梅脱清奴籍,还是有法子的。 第600章 作恶 宋明珂原本想着马上就去找沈承聿商议此事。 然而她却得到消息,沈承聿这几日都要在军营住,估计一时半会不会着家。 所以便只能等了。 沈承聿不在,林冬自然也是不可能在的。宋明珂便暂时把此事搁置下来,待到他们回来再说了。 这段时日,娟嬷嬷的教习也算是有成效。 故而,在宋明珂一番“刻苦”的学习过后,娟嬷嬷也十分满意。和宋明珂再次讲了一番大婚的流程后,这下才带着教习嬷嬷们回宫复命去了。 倒是给宋明珂留下了不少春宫图。 这几日,阴雨绵绵。 这雨倒是也不算大,只是淅淅沥沥的,像是有人用湿布巾挤水一般,没完没了让人心烦。 天气不好,对于百姓们也是有影响的。雨水太多,就会淹死很多庄稼,这对于秋日的收成也是不利的。 宋明珂心中总是觉得不太安稳。 所以这段时日,宋明珂便一日去一封信,询问杨潜,通州平满县的近况。 杨潜也是十分尽职,每日都会派人回复。 “长公主。” 宋明珂转头,却看见小夏拿着一把伞走了进来。他将纸伞一收,便有丫鬟主动上前为小夏把纸伞拿走。 他掏出了怀里的信道:“今日的回信。” 宋明珂接过,拆开来看,却看见信上写着两个大字: 无事。 宋明珂松了一口气。 有丫鬟上前,拿了干净的布巾,想要为小夏擦干头发。小夏道了一声谢,主动低下头来,好让丫鬟能碰到他。 “您为何总是在意通州的情况?” 宋明珂道:“今年雨水太多,通州毗河,我怕出什么意外。” 小夏应了一声。 其实他想说的是,临河的州县也有很多,通州也只是其中一个吧。 不过,宋明珂这样做,总有她的理由,他作为手下,全力配合她便是。 “不过,”小夏听了听外头的声音,“这雨倒是越来越大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 “小厨房里煨了汤,”宋明珂道,“你去喝点汤,暖暖身子罢。” “哦,好。” 小夏摸了摸头发,便出去了。 宋明珂便拿出了藏在文书下头的春宫图。 说实话,从小到大宋明珂其实还没认真地看过这玩意,一时间从娟嬷嬷手中得到了几本,宋明珂还觉得怪新鲜的。 宋明珂看得很认真。 嗯?这个姿势叫什么名字? 画上的女人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肯定不舒服。 宋明珂一边看一边腹诽。 她丝毫没注意,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这叫蛟龙入海。” 宋明珂吓了一跳。 她一转头,果然看见了某个欠扁的将军的脸。沈承聿身上还带着点潮气,他俯着身子贴在宋明珂的身边,微微侧头,一双黝黑的眸子里头盛着一望无际的海。 宋明珂没好气道:“你是鬼吗?” 走路都没声音的。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伸出手来,环住了宋明珂。他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握着宋明珂的手,低声道:“这些样式都十分老旧,不好看。” 宋明珂想离他远点。 沈承聿突然低下头,咬了咬宋明珂的耳朵。 “嘶!” 宋明珂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板直窜到了脑门。沈承聿轻轻地揉捏着她的手指,几下便穿过她的指尖,与她十指相扣。 沈承聿道:“来,一起看。” 宋明珂:“……” 看你的大头鬼啊。 宋明珂把这书一合,直接塞到了案上纸张的下面。 沈承聿还觉得怪可惜的。 他道:“不看也行,反正我房中有更好的,以后再看。” 宋明珂:“……” 沈承聿绕了过来,丝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环住了宋明珂的腰肢,还把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他道:“真想快些到六月。” 宋明珂应了一下。 他们的大婚,就是在六月啊。 想了想,宋明珂竟然也笑了一下。 “对了,”宋明珂被他捏着手,也没阻拦,她道,“林冬回来了吗?” “回来了。” “那你有空叫他来公主府一趟罢,我找他有事。” 沈承聿奇怪道:“你找他?” “对啊。” 沈承聿皱眉:“他背着我收贿赂了?” 宋明珂:“……” “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从轻处置吧。”沈承聿叹气。 宋明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明珂将自己的想法简单地和沈承聿说了一下。沈承聿自然是明白的,他沉吟了一下道:“我对青梅没有想法。” 宋明珂道:“我知道,我是问你,他们两个该怎么办?” 沈承聿想了一下道:“我知道了,这事我来解决。” 宋明珂瞪着他道:“不许让林冬给青梅委屈受。” 沈承聿低声道:“你放心。” 宋明珂捏了捏他的下巴道:“就知道你最可靠。” 沈承聿轻哼了一声,颇有点得意的样子。 \\u003d\\u003d “滴滴答答。” 是雨水落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 路上的行人渐少,雨水将石板冲刷得十分光亮,还能映出路边的白墙瓦楼。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走在路上。 她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蓑衣,怀里还抱着一只纸包。因为雨还不算大,所以女孩也只是头发被淋湿了而已。 “啪嗒。” “啊!” 因为地面太滑,小女孩直接摔倒在地上。她睁开眼睛,却看见手上的纸包已经掉了,里头的药材散落在地面,被雨水打湿。 她慌乱地爬了起来,赶紧伸出小手去将药材搂了起来。 “嘶。” 小女孩觉得腿一疼,拽起打满了碎布的裤子一看,果然,膝盖被石子给划破,流出了一道鲜血。 可是她得忍着。 她忍着疼痛,将地上的药材,连同砂砾一起缓缓地搂了起来。 她捏着小纸包,用蓑衣将其再次保护了起来。 “咕咕。” 是肚子在响。 小女孩蹲在地上,又饿又冷又受了伤。她的眼角慢慢溢出了一点泪水,但是在这样的雨中,谁也看不到她的眼泪。 “小姑娘。” 第601章 立誓 她抬头,却看见一十分面善的女子站在她眼前。她撑着伞,微微蹲下来,道:“你怎么了?哎呀,你受伤了。” “我来帮你吧。” 小女孩轻轻摇头:“不、不用了……” “咕咕。” 小女孩的脸一红,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这女子轻声一笑,伸出了手,却见她手上拿着一只热乎乎的肉包子。 “来,吃吧。” 小女孩马上摇头摆手道:“不,不行!谢谢您!” “不要客气,吃吧。” 小女孩也是饿极了,她接过了肉包子,再次道了声谢,便吃了起来。肉馅鲜美多汁,小女孩觉得十分可口,不一会就吃光了。 她完全没看见,女子眼中闪过的精光。 “噗通。” 女孩倒在了地上。 小巷中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雨声,便是风声。 徒留那浸润了雨水的药材,孤零零地散落在地上。 “砰!” 大门关上,女子收起纸伞,把扛在肩膀上的小女孩扔在了地上。 此处院落被荒废了许久,砖石缝里头都生出了青葱的绿草。院子里头的水缸上爬满了青苔,水里还飘着散发着腥气的水草。 屋子很小,一共就三间。门窗之间挂着细细密密的蜘蛛网,里头还会传来阵阵腐朽的气息。 “今儿有鱼吗?” 一男子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 鱼娘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小女孩。 阿河上前来,把女孩翻了过来。他揪住了女孩的头发,另一只手拍了拍女孩的脸,查探了一番,道:“还行。” 鱼娘不满道:“大雨天的,能找到这一条鱼就不错了。” “啧。” 阿河道:“不过还年轻,能卖个好数。” “是吧。” 两个人商量了一会,便把女孩绑了起来。 商量好了把这女孩卖到哪个青楼去后,阿河和鱼娘便立刻将其装在了麻袋里,扛着带出去了。 然而,他们刚走出这院子的大门,却见巷口站着一个身穿劲装的人。 被发现了! 阿河赶紧把麻袋交给鱼娘,道:“跑!” 鱼娘当即带着麻袋转身就跑,很显然,这二人不止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只是当鱼娘还没跑几步的时候,就发现后头的路,也被一个身着劲装的人给堵上了! \\u003d\\u003d 居山楼。 外头的雨还在下,从居山楼二楼向下望去,便能看到街道上撑着伞的百姓们。那一把把纸伞像是一朵朵带着色彩的蘑菇,在这昏暗的天色里,显得鲜艳斑斓。 秦清关上了窗子,将雨声隔绝在了窗外。 “噼噼啪啪。” 是雨点打在窗纸上的声音。 “大哥,”秦术合上了纸扇,道,“这么久了,咱们还是回去等吧。” 秦清摇了摇头。 他道:“估计是快了,再等等。” 秦清都这么说了,秦术就不再催促。 “咚咚。” 秦清抬头道:“进。” 他看了看眼前的二人,背着手道:“恭候二位多时了。” 身后的门被关上,鱼娘和阿河再回头一看,却见那押着他二人的两个劲装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身着青色衣帽的家丁。 秦清见他们两个傻站着,道:“二位别怕,我不是官府的人。” 鱼娘和阿河神色一紧。 ——这样的话,更可疑! 秦清道:“你们不必紧张,我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今日,也并不打算将你们扭送进官府。” “先坐。” 他们自然是不可能坐下的。半晌,鱼娘道:“你是谁?” 秦清道:“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你惹不起我就是了。” 他的语调十分轻柔,但是话里头的意思却是十分嚣张的。 鱼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清和秦术。 目前看来,这个面皮白净的男子说出来的话语大概是可信的。他们虽然并不高调,但是从他们的衣着和配饰能够看出来,他们绝对来自京城中的大户人家。 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家。 就在他们二人沉默的时候,秦清也有点不耐烦。他看了看两个家丁,这二人便立刻伸手,直接将鱼娘和阿河按在了椅子上! 阿河道:“你们……” 鱼娘示意他噤声。 阿河便不再说话了。 秦清背对着窗口,逆着光,让人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他道:“如果我没记错,二位是通州人?” 阿河和鱼娘对视了一眼。 \\u003d\\u003d 雨过天晴。 林冬得到了沈承聿的消息,来到了公主府。其实宋明珂几乎从不单独传唤他,林冬也自知不往人家身边凑。 今日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来到了书房,林冬却看见自家大人也在。他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看着书,似乎没看见自己进门。 “长公主。” 林冬和宋明珂身后的青梅对视了一眼,便转移了视线。 宋明珂抬头,道:“嗯,你来了。” 林冬道:“长公主传唤下官所为何事?” 宋明珂放下了笔,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就是想问你一件事。” “长公主请讲。” “你愿意娶青梅为妻吗?” 这下,不光是林冬懵了,就连青梅都慌乱了一下,她结巴道:“主子,您您您……” 林冬哪里想到宋明珂居然这么直白?他紧张得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一双眼睛胡乱飘着,就是不敢去看青梅的脸。 “下官……下官……” 宋明珂撑着脸,看着他道:“本宫给你十个数的时间考虑,一、二……” “等等等一下,长公主!” “三、四、五……” 青梅赶紧道:“主子,您别闹了!” “六七八九十。” “我愿意!” 林冬轻咳了一声道:“我娶,我娶。”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出来了,林冬也不再害羞了。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理石砖,道:“长公主,希望您能点头,将青梅许配给我!” 宋明珂勾着自己的头发,绕着圈圈,道:“你也知道,本宫可是把青梅当作姐姐看待,她可不能做别人的妾的。” “……下官愿以正妻之位,迎娶青梅!” 宋明珂微微一笑。 算这小子上道。 青梅显然也没想到,宋明珂和沈承聿居然直接来了这么一出——她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呢! 林冬说完了这些,干脆对青梅道:“你,你嫁给我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第602章 放心 青梅拽了拽自己的裙子,脸红红的。她的声音仿佛蚊蝇一般,让人听不清。 “……好,好。” 林冬松了一口气。 宋明珂拍了拍手道:“如此便皆大欢喜了。” 宋明珂转头对青梅道:“本宫的点心怎么还没好,你去看看吧。” 青梅应了一声,对宋明珂和沈承聿的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把青梅支了出去,宋明珂便叫林冬坐下了。宋明珂道:“据本宫所知,你现在还和父母住在一起?” 林冬道了一声是。 “因为我自己还未成家,所以自然是要和父母住在一起。就算是成家,也须得在父母面前尽孝。” 宋明珂点了点头。 “只是,”宋明珂放下了手,道,“你可曾想过,你的妻子曾经是奴婢,你的父母对此可会有微词?” 林冬愣了一下。 是啊。 自己的家人是不可能不介意青梅的身份的。 就算青梅脱去了奴籍,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她依然是一个曾经做过奴婢的人,他们心中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林冬皱眉。 看来自己和她,还有一段路要走。 “所以,”宋明珂道,“你应该知道,你想娶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冬道:“我会努力说服我的父母,让他们接纳青梅。” 沈承聿淡淡道:“就算你再怎么说,青梅的身份是事实。” 林冬道:“可是,大人……” 沈承聿看着腿上的书,道:“所以,我打算认青梅,做义妹。” 林冬震惊。 他道:“大人,您不必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 沈承聿摇了摇头。 他考虑过,就算宋明珂为青梅脱去了奴籍,想要进林冬的家门,还是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非议。所以,必须得想个办法,把青梅的身份,再提上一层。 想来想去,沈承聿觉得自己可以收青梅为妹妹。 如此的话,青梅就冠上了一个沈姓,就是沈家的人。 林冬如此震惊也是有道理的。 沈家是什么样的家族? 是勋门第一家,进了这家的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青梅不光可以脱清奴籍,还可以借着沈家的势力,从此爬上一个普通女子一辈子都不可能上得去的位置,是真真正正地从一只麻雀,摇身一变成了一只金凤凰。 这可是能和京中大部分的贵女比肩了! 而以后,借着沈家的势头或者是林冬的功绩,还会受封诰命。 那是多少贵女一辈子都拿不到的殊荣。 沈承聿做到这个地步,他自己本身,他的亲妹妹沈清嘉,也是要遭受非议的。 所以林冬并不是很赞同。 他宁可自己去说服父母,为青梅撑腰。 沈承聿站起身,拿着书拍了拍林冬的肩膀道:“好好对她吧。” 林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单膝跪地,对沈承聿低下头道:“属下谢大人。” 沈承聿把他扶了起来。 林冬再次对沈承聿和宋明珂道了谢,便出去了。 宋明珂叹了口气。 她只是提了一下,沈承聿却对这件事真的上了心。 这个男人,对她的话,好像总是格外认真。 宋明珂想——她是不是应该,再对他好一些呢? 一直以来,好似总是沈承聿为她承受得更多。 “沈承聿。” 沈承聿转头看她。 宋明珂对他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 沈承聿走了过来,坐在了宋明珂身边。宋明珂俯下身,趴在了他的腿上,闭上了眼睛道:“我好困。” 沈承聿勾起嘴角,轻轻地抚摸着宋明珂的鬓角。 “那就睡一会儿。” “嗯。” “沈承聿。” “我在。” 宋明珂攥着他的手指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我知道我很任性,但是我会改的。” 沈承聿低声道:“不要你改。” “我只要你随心所欲。” “我要你陪伴我左右,但我也要你自由。” 宋明珂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指。 窗外花香暖语,一片春光灿烂。 \\u003d\\u003d 四月,已快入夏。 天气逐渐转暖,一场一场春雨将平满县的街道冲刷得格外干净。 几个孩童在街上奔走。 “来抓我呀!” “你快站住呀!” 笑闹的声音不断回荡。有一个小孩子一边回头一边向前跑着,手上还捏着一根粘竿子。 “哎呀!” 小孩不小心绊倒了一块石头,马上就要摔倒了。 “小心。”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让他稳了下来。小孩抬头,却见是一穿着官服的男子。男子脸上倒是没什么笑容,道:“小心一些。” 小孩站稳了,道了一声多谢。 男子便离开了。 “狗剩子!” 狗剩转头,却见自己的娘亲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你又在街上瞎玩儿,这裤子怎么又脏了嗦,老娘才懒得给你洗嘞。” 狗剩转头,指了指那男子的背影道:“娘,那是谁哦?” 他娘亲抬眼,看了看,惊讶道:“那不是我们县令大老爷吗?” “娘,啥是县令哦?” “你个小瓜娃子懂个片片儿,跟我回家!” “哦……” 尚敬儒还没走几步呢,他的师爷便赶紧跟了上来。 师爷名叫尹昭,跟在尚敬儒身边还算是得力。尹昭道:“大人,我说这昨儿个是又下了雨,道肯定是不好走,咱们还是坐马车得了。” 尚敬儒摇头道:“这也坐马车,那也坐马车,时间长了恐怕是要离不开马车了。” 尹昭心道您不想坐可是我这腿受不了啊。 但是人家县令老爷坚持要步行,谁也没辙。于是这尹昭只能陪着尚敬儒走了。 走了很长一段路,二人终于来到了县外的堤坝。平满河这些日子有些泛滥,周遭的渔民们也有些发愁。不过,好歹是因为这堤坝十分坚固,所以并没对百姓们造成什么影响。 “哗啦哗啦。” 尚敬儒站在三洞桥上,看着这河流,面色严肃。 “大人,大人。” 尚敬儒转头,却见是一肤色黝黑的中年人哈腰走了过来。尚敬儒认出,他是负责修建堤坝的坝工,名叫二栓。 二栓笑道:“大人每日都来亲自视察,实在是太辛苦了!棚子里头放了一些凉茶,大人可要喝点?” 尚敬儒道:“一会再说。” 第603章 突病 他看着那堤坝,却见那堤坝横跨在平满河上头,呈满月拱形,用以拦束河水。堤坝下头开了两个鱼嘴形的孔洞,湍急的河水就是自那鱼嘴中泄出。 两岸还有许多渔民在忙活。 这堤坝看起来十分坚固,就算那河水再上涨个二三十丈,估计也是拦得住的。 尚敬儒兀自点了点头。 下了桥,二栓子好像看到了什么,道:“喂,你们两个也忙活了那么久,过来歇会儿!” 尚敬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是一男一女,二人搬动着沙袋,似乎是忙了许久了。他们听到了二栓的声音,招了招手,便跑了过来。 二栓一边领着尚敬儒进棚子里,一边笑道:“大人还不知道吧,他们两个还挺能干的。” 尚敬儒道:“他们倒是面生。” “新来的,”二栓走进了棚子,帮尚敬儒撑着帘子,道,“听说是铁蛋子他家的远房亲戚,来这边混点活计。男的就修修坝,女的帮着做点琐碎的活儿。” 尚敬儒点了点头。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二栓为尚敬儒和尹昭倒上了一杯凉茶,还给他们把小碗擦了擦。这时,那一男一女走了过来,尚敬儒看了一眼,却是两个打扮得比较普通的百姓。 接过了凉茶,鱼娘笑道:“多谢。” 二栓摆了摆手。 凉茶清爽,好似还掺了一点中草药,所以喝起来嗓子里头还丝丝冒着凉风。尚敬儒把碗放下,这些坝工和渔民便继续干活去了。 尹昭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 他对尚敬儒道:“大人,今儿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好。” 尚敬儒把撸起来的袖子放了下来,再把小碗给摞好,便带着尹昭离开了。 夜。 临近夏日,夜晚总是清凉的。 平满河周围的渔民,在晚上也没什么活,所以他们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便都回家了。留下的,就是住在附近的坝工。 小屋内,烛火通明。 鱼娘坐在简单的床榻上头,缝补着今日破损了的衣裳。 “嘎吱。” 鱼娘抬头,却见阿河浑身湿透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 阿河拧了拧衣裳上头的水,抹了把脸道:“有点不太好挖,太厚了。” 鱼娘为他把湿衣裳换了下来,道:“明儿再继续吧,这也不是一日能做成的事情。” 阿河叹了口气,赤裸着上半身,坐在了桌边。 这钱……也没想象中那么好赚啊。 只是那公子哥给得实在是多。 不然谁回这小地方来? 也是幸好,除了他们,那公子哥似乎还买通了一些渔民……不然就他和鱼娘两个人的话,要弄垮这么大的堤坝,怕不是得挖到明年去。 又过了四五日。 鱼娘一直在观察天气。 这几日,雨水不是很多,天也还算是晴朗,所以平满河的水位也并没有涨起多少。所以他们只能等,等待一个让平满河彻底泛滥起来的暴雨天。 “不!” 尚敬儒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他喘息了几下,攥着被褥,平静了好一会,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上全都是汗水。 后背也是。 不知什么时候,那汗水已经将他的寝衣打湿了。外头的丫鬟似乎是听到了尚敬儒的呼喊,连忙敲门道:“大人?” 尚敬儒咽了口唾沫,道:“嗯。”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都在发干。 丫鬟走了进来,却发现尚敬儒坐在床榻上,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尚敬儒闭上了眼睛,道:“水。” 丫鬟赶紧为他倒了一杯水。 冰凉甘甜的茶水下肚,他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只是头依然昏昏沉沉的。 怎么会这样?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真实的梦。梦里,平满河的堤坝还没有那么坚固,远处的天空也是乌云密布,闷雷响动如鼓槌。那洪水像是猛兽一样直接把堤坝给击溃,站在下游的百姓瞬间都被淹没。 而后,便是群情激奋,百姓们一拥而来,官府的门槛都被踏碎了。 而他自己,则是不堪受到这样的打击,直接自缢在了官府的房梁上…… 太真实了。 尚敬儒的双腿都还在发抖。 那丫鬟看着尚敬儒的脸色,道:“大人,您怎么了……” “无事。” 既然天已经亮了,尚敬儒自然得去当差。只是他坐了起来,刚想站起身,却感觉眼前再次一黑,直接跌倒在了床榻上。 “大人!” 丫鬟赶紧上前。 尚敬儒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衫。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却是自己的妻子和妹妹,站在旁边。 大夫道:“大人这是操劳过度啊。” 尚夫人,也就是尚敬儒的妻子陆氏,捏着帕子担忧道:“那……那该怎么办呢?” 大夫将药箱合上道:“大人这几日是不可再操劳了,还是好好休养,按时用药,不出半个月就会好起来的。” “半个月?” 尚敬儒把额头上的布巾一扯,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兄长!” 尚小柳担忧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逞强呢?” 尚敬儒皱眉道:“你不懂就不要插嘴。” 尚小柳一愣,便红了眼眶,不再说话了。 尚夫人看了看他二人,无奈道:“小柳她也是关心你,你又何须对她如此?” 尚敬儒眉头上的疙瘩就是解不开。 见几个人都不说话,大夫便站起身,道:“在下已经为大人开了一副药,请大人按时服用——这是药方,请收好了。” 尚小柳道了一声谢,便接过药方,送大夫出门了。 尚夫人坐在绣墩子上,握住了尚敬儒的手道:“大夫都说了,你得好好歇息,这些日子的事情,你便让尹大人去处理吧。” 尚敬儒烦躁地抹了把脸。 他已经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如果不亲眼看见的话,他心中总是会有担忧。 更何况那个梦…… 想着想着,尚敬儒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似乎还想继续睡。尚夫人伸出手,托住了他的头,缓缓地把人给放了下来。 待到尚敬儒睡下了,她才放下帷帐,和丫鬟一道走了出去。 第604章 先见 “长公主。” 张霖着急忙慌地赶来,却看见宋明珂正叫手下的人清点着她跟前箱子里的东西,青芷在一边帮忙。宋明珂转头,微微一笑道:“先生来了。” 张霖刚刚从宫中回来,脸上还带了些汗水。他放下药箱,对宋明珂行礼道:“长公主,今日草民从宫中归来,原本还想去拜访您。” 宋明珂转头看他。 张霖便道:“近日陛下龙体大有好转,恭喜长公主了。” 宋明珂笑着道:“这还是先生的功劳。” 张霖抱拳道:“是长公主抬爱。不过,虽然有所好转,却还是不能大意啊。陛下龙体中的寒毒未清,依然需要花费很长的时日才能调养得来。” 宋明珂点头道:“这一点,陛下自然也是知晓的。故而愿意一直配合先生。” 张霖还想说什么,却见到这地上的几个大箱子里头,仿佛都装着各种各样的草药,于是张霖疑惑道:“长公主,这是……?”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这是本宫着人采买到的草药。先生帮了本宫这样大的忙,想着这些草药许是先生也用得上,也算是本宫一点心意。” “这可真是……草民多谢长公主!” “先生何须如此客气。” 这些药材,虽然算不上多名贵,但是对于张霖来说,却是十分顶用的。 小夏和白歌将这些东西清点完毕,便对宋明珂点了点头。宋明珂道:“好了,本宫的东西也送到了,先生您先忙,本宫便不加叨扰了。” 张霖赶紧拉着青芷道:“恭送长公主。” 出了医馆的门,宋明珂的笑容便淡了一点。 小夏低声道:“主子,于大哥那边来消息了,咱们没法再收更多粮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 以宋明珂的能力,其实还可以收更多的粮食。但是,为了不引起京中慌乱,宋明珂也不好有太大的动作。 只能先调集京中的飞花卫,先收一部分粮……至于其余各地的,便得叫祁连仙和难叔他们走一趟了。 “主子,”小夏道,“咱们今年没必要收这么多粮才是,加上各州的,咱们大概都能养一个郡了。” 宋明珂没回答。 虽然,通州那边没什么问题,但是宋明珂觉得自己还是得留个后手。 这是她前世和迟允斗了那么多年,悟出来的道理。 凡事但凡给自己留下退路和余地,那么很多事情会简单很多。 譬如前世的水灾,尽管她已经加以预防,但是——万一水灾真的发生了呢?虽然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是宋明珂觉得自己不能忽略这样的可能。 所以她必须从现在开始,就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样,一旦真的发生了,也不至于应接不暇。 京城各地的药材和粮食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飞花卫的人手也可以随时调动。 这也是宋明珂能做的所有准备了。 \\u003d\\u003d 秦府。 秦清的书房。 秦术这几日都绑着自己的大哥,大哥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在家中也不意外,一日里头有半日是要在秦清的书房中过的。 纨绔秦术不再出去花天酒地,跟着秦清,倒是学到了不少。 “咚咚。” 秦清抬头,道:“进。” 一家丁走了进来,对秦清道:“少爷,您要找的人来了。” 秦清道:“叫他们进来。” “是。” 鱼娘和阿河走了进来。他们两个人毕竟从来没进过这样大的府邸,他们一进门就开始左顾右盼,嘴里还不禁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说实话,这大户人家的家,就是不一样。 这一间书房都要抵得上他们的整个屋子了。 秦清看着他们那新奇的样子,放下了手中的笔。他道:“怎么样?” 阿河回过神,道:“哦,那个,我和我家娘子也去看了,那堤坝虽然确实挺坚固的,但是不是没法动,就是可能得多派点人手吧。” 秦清双手交叉,顶在鼻子前头道:“那你觉得,大概派多少人合适?” 阿河道:“啊,这个啊,起码得二十来个人。” “太多了。” 秦清手指敲了敲案面,道:“二十多人,动作太大。” 很可能会被飞花卫给发现。 这可不行。 阿河挠头道:“那……要是不怕死的话,十个人也够。” 秦清立刻道:“那就十个人。” 阿河闻言,和鱼娘对视了一眼,他干笑道:“大人啊,您看,咱们也就是个探路的,我家中还有孩子,上头还有老人的,这要我们去……” 秦清自然是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们是不想送命。 两个专门诱拐女童并将其卖到青楼的人贩子,居然和他谈什么上有老下有小? 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秦清心中有了算计,嘴上却道:“放心,既然是叫你们去探路的,就不会叫你们做多余的事情——所以我要的结果呢?” 鱼娘上前一步道:“大人,我和我家官人这几日在通州观察了许久,经过我二人判断,三日之内,必将有一场暴雨,平满河河位必然大涨。” “暴雨。” 秦清重复了一下,道:“就是它了。” 秦清把手放下,道:“我会点十个有武功的人,和你们两个一起回通州。记住了,下了暴雨就动手,两个时辰,不,一个时辰,我要平满河的堤坝坍塌,能做到否?” 阿河摸了摸脖子道:“能吧。” “能?” 阿河肯定道:“如果有武功,那就能!” “很好。” 秦清靠在了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道:“这次要是做成了,你们想要什么都会有的。” 阿河和鱼娘神色一喜,便和秦清道了声多谢。 秦术上前,掏出了一张银票,道:“喏,给你们的。” “哎呀!” 鱼娘看着这手上的银票,千恩万谢道:“多谢大人,谢谢大人啊!” 秦清挥了挥手,秦术便叫他们出去了。 二人走后,秦术道:“大哥,他们说的也太玄乎了,三天之内下雨,哪有那么准的?” 秦清摇头道:“你不懂,他们二人本身就在河边长大,从前就是渔民出身,会观望天象还是很正常的。” “这么厉害?” 第605章 将覆 秦清哼了一声。 现在三弟死了,父亲一直都没能走出来,其他势力虎视眈眈,尤其是皇上,一直盯着他们秦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他们下手,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所以,他作为秦家的长子,必须得想点法子反扑。 既然要玩,那么不如就玩大一点。 \\u003d\\u003d 通州已经两日没下雨了。 对于通州的百姓来说,他们难得享受到了这样干燥温暖的春日。毕竟这段时日,实在是太过潮湿了,人们走在路上,恨不得都能沾湿了鞋袜,身上的衣衫都能挤出水来。 因为还算晴朗,所以很多渔民便都出了船。 只是,有一些渔民却选择窝在家中,不出船。 “阿爷。” 二栓手中拿着草帽,看着坐在岸边的老人,上前道:“你今天没出船噻?” 老人有点耳背,仔细听了好几次,才听清二栓子的话。他摆了摆手,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块。“不能出船,该下雨啦。” 二栓觉得奇怪得很。 这天儿明明晴朗得不行,怎么就不能出船了? 老人站起身,捶了捶自己的腰,道:“你也快回去吧,河水要涨啦,这地方可不能待啊。” 二栓子便应了一声。 他又奇奇怪怪地看了一眼那蔚蓝的天空,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像是应了老人的话语,下午的时候,天便开始阴沉了起来。 “轰隆——” 远方的闷雷像是齐驱并进的马群,踩着狂浪踏风而来。澄澈的天空被灰蒙蒙的乌云掩盖,泄不出半点的天光。 “轰隆!轰隆!” 雷声滚滚。 平满县的百姓也都开始向家中跑去。街道上的商贩赶紧收了摊子,妇人们也将路边晾晒的衣衫或者是肉干往屋子里头搬运。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笑着跳着等待大雨到来。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就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雨。 所有人都没想到,正是这道雨,酿成了一场灾祸。 “滴答、滴答。” 刚开始只是一点一点的雨滴,落在地面上,激起了一朵朵晶莹的小水花。 缓缓地,那水花逐渐变大。雨滴一串串,仿佛是断了线的珠帘,偶尔有狂风吹来,珠帘翻飞,打湿了街边嫩绿的草芽。 “下雨啦!下雨啦!” “噼噼啪啪!” 孩子们脱下了自己的外衫,一边挡雨,一边趿拉着鞋子往家里头跑。 很快,路边空荡荡的水缸,就积了半片雨水。水缸里头的睡莲翻滚着,像是海中的一片孤舟。 雨势逐渐变大。 成串的珠帘被巧手交织了起来,挂出了一幕幕晶莹剔透的帘帐。 尚家。 尚敬儒好不容易觉得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算滚烫,还有些余热,但好歹能想明白事情了。 他愣了一下,赶紧道:“来人!来人!” 一个丫鬟推门而入道:“老爷。” “我睡了多久?” 尚敬儒心中懊悔——他怎么偏偏就在这几日病下了! “老爷,您睡了一日了。” 尚敬儒狠狠捶了一下床榻。 他的耳朵动了动,抬头道:“什么声音?” 丫鬟道:“回老爷,下雨了。” 尚敬儒立刻道:“更衣,我要出去!” 丫鬟道:“老爷,大夫已经说了,您应该静养呀……” 尚敬儒却不听,直接拿起了自己的靴子穿了起来。丫鬟见劝阻不了尚敬儒,便只能转头去找了夫人来。 尚夫人很快便来了,她道:“大人,现在外头下了很大的雨,您便不要再去视察了!” “让开!” 尚敬儒把衣裳系好,却被夫人挡在了身前。他看了看夫人担忧的眼神,心中一软,然而他还是一咬牙,绕过了夫人,直接走了出去。 “大人!!” 尚夫人捏着指节道:“尚敬儒!” 尚敬儒站在雨中,削瘦的身形微微一顿。 他转头,看着房中的妻子。房门被狂风刮得砰砰作响,仿佛在宣告着它的不耐。 最后,尚敬儒转头对丫鬟道:“照顾好夫人。” 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狗剩子!狗剩子!” 外头,街道已经逐渐清冷,狗剩子的母亲却还撑着伞,一直寻找着自家孩子的身影。冷风瑟瑟,夹杂着冰冷的雨水,将她单薄的身形包裹了起来。 纸伞已经被打破,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淅淅沥沥向下滴。 “狗剩子啊!!!” 她的嗓子已经嘶哑,但是却怎么都唤不到自己的儿子。 “玉芬啊!” 一撑着伞的老妪走了过来,对她道:“你这是在找谁啊?” “大姨,狗剩子不见了!” 老妪愣了一下,颤巍巍地指向平满河的方向道:“你们家狗剩子,好像往那边儿去了!” 玉芬赶紧道了一声多谢,便急急忙忙地往平满河去了。 “狗剩!” 然而到了堤坝附近,这路开始变得泥泞难行。玉芬的腿深深地陷在了泥里头,想要再前进半步都是困难的。宽阔的河床一望无际,黑压压的乌云仿佛是把人的眼睛都给遮住了,唯有借助那雷电的短暂光芒,玉芬才能短暂地看到河岸边。 狗剩就蹲在河边,抠挖着泥巴。 “狗剩子!!” “轰隆!” 雷声将玉芬的呼喊给覆盖。 “哗啦!哗啦!” 谁也没有注意到,平满河的水位,已经漫过了堤坝! 狗剩子抬头,好似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他抹了一把小脸,却见母亲就在不远处呼唤他,于是他笑了笑,朝母亲招了招手。 就在此时。 “轰!” 那是惊动天地的巨响,伴随着蛟龙一般的嘶吼,浑浊的洪水混杂着大量的泥沙,决堤而出! 玉芬拔起了双腿,不顾一切地向着自己的儿子冲去。 狗剩子愣了一下,刚一回头,却看见那滔天的巨浪秉承着席卷天地之势,直冲他的面门!幼小的孩童一时之间都懵在了原地,双手双脚仿佛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瞬间,洪水将其淹没。 还有那双,差一点就能够到自己儿子的,沾满了泥泞的双手。 第606章 悲歌 尚敬儒戴着一只破旧的草帽,急匆匆地穿过街巷。 大街小巷,空无一人。 雨点拍打地面的声音十分清晰,尚敬儒甚至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的呼吸吐出,形成了一朵朵淡淡的白雾,大抵是因为天气寒冷,尚敬儒的肩膀也在颤抖。 他的鞋袜全都被打湿,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无暇顾及。 “大人!大人!” 尹昭提着自己的衣衫,疾步走了过来,追上了尚敬儒。 “大人,都这个天儿了,您要往哪里去啊?” 尚敬儒没有回答,只顾着闷头往前走。 尹昭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赶紧拽住了尚敬儒的袖子道:“大人,平满河现在涨水了,您还要去啊。” 尚敬儒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冷声道:“什么声音?” 尹昭跟着他停了下来,仔细听了一下,道:“什么声音都没有啊……不对!这是……” 尚敬儒目眦欲裂,扔下了自己的雨伞拔腿就跑。然而还没等他跑几步,却听巨浪拍打声和惨叫声混杂在一块冲了过来! “哗啦!” 二人脸色巨变! “发大水了!发大水了!” 滔天的洪水将处在低洼处的房屋瞬间淹没,道路两侧的树木和花草被连根拔起,浮萍一般飘忽在奔迸的浪涛之中。冰凉的水流裹挟着泥沙,将身形矮小的孩童直接卷入它贪婪的口舌之中。 “救命!” “救命啊!!” 接触到水流的那一刻,尚敬儒只感觉自己的腹部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险些吐了出来。水流实在太过湍急,尚敬儒被带得向后退了好几十步,抓住了旁边的砖墙,才得以稳住了身形。 “大人!!” 河水泛滥的声音太大,尚敬儒听不到尹昭的呼唤。他被雨水模糊了眼睛,只能看到黑暗中缓缓行进的背影。 尚敬儒回头道:“叫人去救人!!!” 尹昭勉强听清了尚敬儒的话,赶紧应了一声,却见前头有几个身形较高的青年,正在水中挣扎,于是赶紧抠着旁边的砖墙,向前行去。 每一步都仿佛一道天堑。 但是,尚敬儒却丝毫没有退缩。 他必须前进,他必须去! 这是他的责任,他不能丢弃! “是县老爷!!” 不知是谁发现了尚敬儒,叫喊了一声。这几个青年一瞧,果然发现了已经快被洪水淹没的尚敬儒。几个人趟了过来,赶紧将尚敬儒拽了起来。 尚敬儒喘着气道:“平满河!走!” 几个青年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搀着尚敬儒道:“走!” “救命啊!” “救我!” 孩童和妇人的惨叫被滔天巨兽淹没,随着那些漂浮的木门和瓦片一起没了踪影。“轰隆”几声,不知是谁家的屋舍坍塌,迎着天上的滚滚闷雷,势如山裂。 尚敬儒随着这些青年一起艰难地行进。 平满河旁,那平整的河床已经被踏烂,周遭的树木东倒西歪地趴在河面之上,几个渔民和坝工腰间系着长绳运送着沙包,正在试图堵截汹涌奔来的洪水。 青年们自觉地加入了运送沙包的人群中。因为临近洪口,这水流的势头越来越凶猛,一不留神就容易将人给冲散,所以大家都用绳子连在一块,才能堪堪抵挡洪流的攻势。 尚敬儒借着身边青年的力,上前几步道:“我也来!”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工夫去劝解尚敬儒。尚敬儒咬牙,走了过去,扛起了一只沙包,递给了下一个人。 “快点!再快点!!” 因为泥沙聚集,所以平满河的河位实在是太高,临近洪口的坝工们险些被淹没,还是身边的人拽住了绳子,才能让他们幸免于难。 在这之前,已经有大部分坝工被冲了下去。 “再快点啊!!” “轰隆!” 水位再次抬高,这一次,临近洪口的坝工没能幸免于难。有两个个人,刚好被突然溢出的浪涛拍在了脸上,一瞬间他们便被砸晕了,直接倒在了水中! “啊!!” 这一下险些将身边的坝工带了下去,这坝工直接拿出了小刀将绳子割断,那二人当即就被冲下。 “老五!老六啊!!” 汉子们悲恸的哭喊惊动了上苍,顷刻之间,雨水倾盆而下。 尚敬儒咬牙道:“继续!!” 强忍悲恸,众人只能继续堵坝。 不知已经抬起了多少沙包,尚敬儒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种激烈的疼痛如芒刺一般,稍微一抬手就能感受到,让人汗毛竖立。 不能停。 不能停下! 尚敬儒咬牙,口中已经逐渐漫出了血腥的气息。昏暗之中,没人看到他的眼睛已经猩红。 身边的青年捏住了尚敬儒的胳膊:“大人!!继续啊!” 尚敬儒猛然回过神,赶紧将手上的沙包递给他。 然而,他的脚步一滑,跌倒在水中! “大人!!” 身边的青年赶紧拽住了自己的绳子,然而因为尚敬儒的重量,几个青年险些也没站稳。 因为河水实在太过湍急,这些汉子们不禁向后退却,谁也不敢上前了。 尚敬儒感觉自己要被勒得不能呼吸。 腥冷的河水灌进了他的口鼻,失去了力气的尚敬儒逐渐不再挣扎。 “大人!!大人!!” 尚敬儒苦涩地闭上了双眼。 他的一生,也还算是圆满。 考上了功名,遇到了长公主,坐到了今日这个位置。家人和睦,妻子温柔,虽然,虽然还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若说唯一犯下的过错,就是这场洪水罢。 既然如此……他自己犯下的过错,那么,他就要承担! 尚敬儒怒吼了一声,顺着绳索,生生地借助腿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尚敬儒拿起了刚刚在洪水中摸到的碎瓷片,对着那道绳索,划了开来! 汉子们叫道:“大人,你要做什么啊!” 尚敬儒扛着沙包,道:“我乃平满县县令,洪水在即,所有人都跟着我,上!!” 说完这句话,他迎着众人的目光,迎着洪水猛兽,迎着似乎永远都不可能来临的曙光,向前挺进。 他的背后,是长公主的信任,是朝廷的支持,是无数平满县黎民百姓殷切、热烈的目光。他是一县县令,他的肩上扛着沉重的沙包,更是那沉重得足以让他在水中难以行走半步的责任。 就差一步,他就要踏入无边的江河! “大人!不要!大人!!” 尚敬儒咬牙,将那些呼喊甩在了身后。 无人敢踏入,他便来! 就在尚敬儒一只脚刚踏进去的时候,那沙包刚刚落下,巨大的冲击却直接将尚敬儒淹没。他还没站稳,就被奔涌而来的洪水,裹挟而去。 “大人!!!!” 黎明前,人们的叫喊交织成了一曲最为悲壮惨烈的哭歌。 第607章 无措 “阿潜。” 阿芸担忧地摸了摸杨潜的脸,道:“你又没睡好,再歇息一会吧,好吗?” 杨潜在阿芸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道:“我不困,你好好歇息。我该回去了。” 阿芸轻轻地应了一声,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杨潜把衣衫穿好,洗漱完毕,又对阿芸吩咐了几句,便推开了门离去。 刚一推开门,杨潜就见一暗卫跪在院子里头。他知道,此人一直盯着通州的动向,此刻他跪在院子里头,杨潜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他皱眉道:“怎么了?” “大人……” “通州,淹了。” 杨潜瞳孔紧缩! “淹了,是什么意思?” “发了洪水。” “混账!!” 杨潜抬脚,居然就直接将院子里头的石墩子给踹成了两半! 屋子里头的阿芸听到了动静,赶紧披着衣裳跑了出来,然而刚出来,却看见院子里头已经没了杨潜的踪迹。 杨潜只觉得肺都在疼。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的?! 通州怎么会突然出事? 他几乎是飞一般地到了公主府。公主府的人见到杨潜到来,自然没人阻拦他,于是杨潜便直接来到了宋明珂的寝室前。 他颤抖着一只手,敲了敲门。 “进。” 杨潜推开门,腿脚像是灌了铁一样,走出一步都费了极大的力气。 宋明珂正坐在梳妆台前。她捏着耳珰,看了看杨潜道:“一大早过来,怎么了?” 杨潜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宋明珂面前。 宋明珂手中的耳珰落地。 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她看着杨潜苍白的脸道:“平满县出事了。” 杨潜闭上了眼睛,俯下身,额头贴在了冰凉的地砖上。他沙哑道:“属下,失职。” “放肆!!” 宋明珂站起身,拿起了搁在桌上的软鞭,啪的一下直接展开! “啪!啪!” 软鞭直接抽在了杨潜的后背上,划出了一只鲜红的叉。宋明珂用了八分的气力,下鞭的瞬间,杨潜的后背直接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杨潜闭着眼闷哼了一声,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宋明珂的眼睛都红了。 怎么回事? 怎么还是出事了? 狂怒过后,她的眼中漫上了一丝迷茫——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才是错的?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很努力地规避了那些事情,为什么它们还是能直白地摆在她的眼前? 宋明珂死死地捏住了鞭子,手心被鞭子上头的棱角硌破,流出了鲜血。 不能慌,不要慌。 你早就预料到了不是吗?你想过的不是吗? 宋明珂对自己说。 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惩罚杨潜的时候。 “马上召集飞花卫,将本宫收到的所有药材和粮食发到通州,这次不许出现一点意外。明白了吗?” 杨潜抬起头,道:“属下明白。” 宋明珂飞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把鞭子往地上一甩,直接走出了寝室。“饮霜”就在院子里头,低着头吃草,看见宋明珂走来,还欢快地动了动尾巴。 宋明珂解开了“饮霜”的缰绳,翻身而上,轻喝一声,马儿便奔走而去。 “驾!!” 街道上,一道雪白的残影疾驰而过。 大部分百姓还没反应过来,那残影就转瞬消失了。 快得仿佛奔雷一样。 宋明珂只希望再快点,快些到皇宫去。她的发髻已经散乱,甚至连外衫都没穿。手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宋明珂管不了那么多。 马上就上朝了。 必须要赶上。 到了宫门口,宋明珂压根没看门口的御林军,打着马就要往里冲。御林军自然是要阻拦的,毕竟皇宫之中不能跑马。 “请长公主下马!” 宋明珂清喝道:“谁敢拦我!” 站在门口的御林军却见宋明珂目色猩红,长发纷飞,胯下战马神勇无双,那一瞬间,传说中的夜叉罗刹仿佛在宋明珂的身上有了重叠。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明珂已经冲了进去。 穿过了宫门后的甬道,宋明珂看到太极殿前头的广场上已经有一些大臣在缓缓走动着。宋明珂凝神,直接向着太极殿偏殿行去。 “饮霜”嘶鸣,踏踏的马蹄吸引了官员们的注意。 那不是长公主吗? 她怎么敢公然在太极殿前跑马? 官员们面面相觑。 在上朝之前,皇帝通常都会在太极殿的偏殿休憩片刻,饮些茶水,或者是养神之类。宋明珂来到偏殿,却见成瑞站在门口守着。 成瑞瞧见长公主骑着马过来,吓了一跳。 “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下马道:“本宫要见陛下,现在。” 成瑞愣了一下道:“陛下在更衣——长公主、长公主!!” 宋明珂直接绕过了成瑞,推开了偏殿的大门。大殿里头依然燃着龙涎香,宋倾岚就站在屏风前头,抬着手臂让平生伺候更衣。 “皇兄。” 宋倾岚转头,一下就看见了衣冠不整的宋明珂。他也吓了一跳,随即皱眉道:“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宋明珂直接跪了下来。 宋倾岚再次吓了一跳,哪里顾得上诘责自己的妹妹?他赶紧上前扶着宋明珂道:“这是怎么了?” 宋明珂的泪水氤在眼中,道:“皇兄,通州洪水迸发,帮帮我。” 宋倾岚心中一惊。 通州? 宋倾岚毕竟是皇帝,就算是此时,他也没有慌神。他把宋明珂扶了起来,叫她坐下,道:“你先和朕说说,别慌,别怕,朕都会解决。” 宋明珂强行将眼泪忍了回去,低声和宋倾岚说明了通州的情况。 宋倾岚仔细地听来,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宋明珂收到的消息,一定是最快的,因为飞花卫有特殊的送信方式,所以他们的消息都十分迅速,很少耽搁。宋倾岚心中判断,距离洪水刚刚迸发,大概也就一两日。 这是十分关键的。 再晚了哪怕三日,都不好处理。 第608章 举措 “陛下,”平生道,“该上朝了。” 宋倾岚应了一声。 他摸了摸宋明珂的头发,看着自己妹妹水汪汪的眼睛,道:“不要担心,朕会解决的,有朕在,没事的,嗯?” 宋明珂颤着双唇,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宋明珂的情绪为什么这么激烈,但是宋倾岚还是吩咐成瑞,好好将人照顾着,自己则是绕过了偏殿的小门,直接往太极殿去了。 “上朝!”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倾岚坐在龙椅上,扫视了一圈下头的文武百官。他面色严肃道:“诸卿,今日朕收到了一个消息,诸卿静听。” 文武百官们立刻凝起了心神,等待宋倾岚的下文。 “飞花卫来报,隶属通州的平满县,骤发洪水。” 一片哗然! 洪灾,这可不是小事。 弄不好,可能会牵连到京城的官员。 宋倾岚继续道:“诸卿,平满县百姓遭此横祸,朝廷不能不管。诸位有什么建议?” 这是自然的。 这样的情况摆在眼前,在场的所有大臣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于是下面的官员们小声议论过后,便有人站了出来。 云却桡道:“陛下,微臣认为,应立即打开沄、卫两州的粮仓,向通州运粮。” “臣附议。” 几声附议过后,林试锋也道:“陛下,不只如此,微臣觉得更应该号召沄卫二州的商贾。通州本就春汛频发,商贾们手中自然有存粮。” “陛下。” 苏佑为道:“钱银与粮食固然十分重要,但是与此同时,通州黎民正处于恐慌之中,故而抚恤人心、安定百姓也是十分重要的。” “微臣附议!” “陛下,水灾之所以频发,就是因为堤坝失修老损。故而在解决以上事件过后,对于堤坝的重建和修葺,也应予以相当的重视。”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为宋倾岚提供了许多法子。 这一点,宋倾岚还算满意。毕竟这么多年,大渊经历过的天灾也不算少,所以大臣们能立刻拿出应对的举措,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难事。 只不过…… 宋倾岚的手指点了点椅子把手,道:“很好,诸位爱卿说得都非常不错。那么,可有爱卿愿意接手此事?” 一片寂静。 有些官员虽然面上恭敬,却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宋倾岚。 毕竟对于一个爱惜自己羽毛的官员来说,这样的大事,他们并不想管。一是因为天灾人祸从来都无法预料,所以很多时候其实无从下手。二是因为这件事牵连太广,一个处理不干净,就可能导致黎民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这种烫手山芋,大部分官员,并不想接手。 宋倾岚心中冷哼。 他当即看了看沈承聿,道:“骠骑将军沈承聿。” 沈承聿道:“臣在。” “命你轻装出发,即日起马上动身前往通州,疏导通州水灾事宜。所有郡守、县令,如遇阻拦妨碍者,可就地革职查办,无须向朝廷报备。” 沈承聿低头道:“微臣遵旨。” “徐向哲。” 徐向哲神色一凛,道:“臣在!” “命你同时前往通州,协助沈爱卿,督管赈灾粮款事项。如若发现剥削、吞款、欺压黎民百姓者,必得严惩不贷,若有任何疏忽纰漏,朕唯你是问!” “微臣遵旨!” “户部尚书何在?” 韩舒赫当即道:“臣在!” 宋倾岚道:“命你立刻开仓放粮,沈徐两位爱卿出发之时,所有的粮钱也必须跟进。同时,所有灾时物资都会由御林军亲自护送,不许有片刻怠慢!” 韩舒赫的面色严肃,哪里有从前和宋倾岚哭穷那个劲头?他道:“微臣遵旨!” 其实,此时此刻,韩舒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正常来说,毗邻通州的其余各州的粮食都是给驻扎在附近的军队准备的,现在却要调头,将各州储配的粮食送往中间的通州,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还有银钱……今年国库的银钱都已经分配得差不多了,但是现在,韩舒赫知道自己就算是硬着头皮去挤,也得把钱挤出来。 宋倾岚将大致的方向指明,其余人手的指派和调遣便由沈承聿等人决定了。 他握紧了龙椅的把手道:“诸位爱卿,诚此危难之际,通州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朕倍感心痛。所谓唇亡齿寒,通州若倾覆,那么朝廷又如何能稳坐高台,不动如山?朕希望诸位爱卿,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从即日开始,”宋倾岚看了看默不作声的秦正广,道,“所有关于通州洪灾的折子,不必经由左相之手,直接送到宫中,朕亲自批阅。” 又是一阵不小的骚动。 看来,陛下不光是很重视此事,还是在告诉所有的世家—— 这件事,他们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宋倾岚雷厉风行地将一切都安排好,便立刻下了朝——至于其他的事情,必须都得给通州让路。下了朝之后,韩舒赫和徐向哲不敢有任何耽误,赶紧去安排手下的人,准备出行事宜和赈灾事宜。 沈承聿被宋倾岚传到了偏殿。 沈承聿看见宋明珂的时候,眉头一皱。 她的身形本就比较娇小,此刻还缩在椅子上,脚搭在了椅子边边——她的绣花鞋还丢了一只,露出了圆润如银贝的脚趾。 宋明珂抱着自己的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成瑞就在一边伺候着,也不敢说话。 “珂儿。” 看到了宋倾岚和沈承聿,宋明珂的眼中好歹有了点光亮。她放下腿站起来道:“皇兄,我要去通州。” 宋倾岚看了看宋明珂,又看了看沈承聿,当即点头道:“好,你们两个就一起去,今日朕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了伏卿,珂儿,你要从旁协助他。如果通州的事情不能解决,你们两个干脆就别回来了。” 宋明珂马上道:“皇兄请放心。” “不行。” 沈承聿开口道:“陛下,洪水尚且不算什么,水灾过后突发的瘟病才是最难处理的症结。我不能让长公主冒险。” 宋明珂道:“沈承聿!!” 第609章 众生 沈承聿一愣。 这是宋明珂头一次,如此激动地对他说话。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宋明珂上前几步,拽住了沈承聿的袖子,道,“你明白吗?” 沈承聿低头看着她。 在他的眼中,她一直那样夺目,那样刺眼,她的笑容流光溢彩,夺魂摄魄。她运筹帷幄,从容至终,他从未见到宋明珂这样脆弱的眼神。 她的眼中掬着一把雪花一般纯净的泪花,却迟迟不让它们落下。 宋明珂死死地攥住了沈承聿的袖子,华贵软滑的布料被她的手指搓得发热。 沈承聿伸手,为她将脸颊边的头发理好。他温声道:“好,我们一起去。” 宋明珂破涕为笑。 “咳咳。” 充当了一会屏风的宋倾岚轻声咳了一下,道:“行了,既然已经说好了,那你们就别辜负了朕的期望。沈伏卿,朕的妹妹若是不能平平安安回到京城,朕定不轻饶你。” 沈承聿道:“请陛下放心。” 沈承聿带着宋明珂走了,宋倾岚的脸色才凝重了起来。他抬起手来,由着平生为自己更衣,眼睛却看着地上平滑的砖,不知道在想什么。 平生瞧了瞧宋倾岚的脸色,道:“陛下,您也别担忧,沈大人做事儿您还不放心?” 宋倾岚叹了口气道:“是啊,朕很是放心。” 就是因为沈承聿是自己的心腹,再加上能力也够,所以这么大的事情,宋倾岚才敢把他派出去。他也只能派沈承聿——没看朝中那几个勋贵家的老狐狸都夹着尾巴做缩头乌龟呢? 宋倾岚指派沈承聿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沈承聿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将军,够果断,够有魄力。但是他却又能做到,不滥杀无辜,不动辄株连。 从来闹灾荒,都有居心不良之人从中作梗,在百姓之中搅浑水,污人清听。很多优柔寡断的官员们念着他们都是灾民,不忍心对他们动手,所以便导致事情扩大,最后闹了一个无法收场的地步。 但是,沈承聿这样的人……敢在他面前闹事…… 宋倾岚心中冷笑。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平生为宋倾岚端上了一杯茶水,道,“陛下您最是心疼长公主了。如今这种时候,您为何不拦着长公主去通州呢?” “没法子啊。” 宋倾岚端着茶杯,轻轻地吹了口气,道:“她不去是不行的。” 平生弯着腰作洗耳恭听状。 “珂儿作为朕的亲妹妹,自然也算是朕的颜面,”宋倾岚看着杯子里头的茶梗道,“朕得让通州的百姓知道,朕没忘了他们,并且不会舍弃他们。” 说白了,就是收买人心。 平生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原来还有着这么一层,陛下实在是心思缜密,奴才这老糊涂,想半天都想不明白了。” 宋倾岚笑了笑。 陛下下令,现如今所有的朝中政务都必须给通州让路,故而大臣们若是对其他的政事有言,直接和宋倾岚递上折子即可。 朝中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心怀鬼胎。 就在沈承聿等人动员手下,安排细余之际,有人却趁着灾难当即,琢磨着不正当的想法。 袁毅晨下了朝,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了水清崖来。 水清崖进了书房道:“将军,您有什么吩咐?” 袁毅晨道:“我名下还有多少钱财?” 水清崖一愣道:“大人这些年应该是积攒了不少了,您是要做什么啊?” 袁毅晨当即道:“把我的私库打开,挑几样东西给户部送去。” 袁毅晨想得很透彻。 现在,虽然水灾的事情还没有传开,但是京中余粮已经没有多少了。等到水灾传开了,以他大哥为首的那些人,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恶意哄抬粮食的价银。到那个时候,他就算是想要尽一份力,恐怕也不行了。户部的钱银吃紧,对于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水清崖心中一热,觉得自己真是没跟错人。他立刻道:“将军您且稍等,属下立刻就带人清点。” “快去快回。” 袁毅晨的手下在忙活,袁惜这边,却也没有闲着。所谓坏事传千里,通州水灾的事情虽然没有蔓延开,但是作为袁家这样的世家,自然是不可能收不到消息的。 “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袁虎看着袁惜,面色十分惊喜。他道:“这,这咱们囤了那么多的粮可真是有大用处了啊!” “是啊。” 袁惜轻轻哼了一声,道:“看来秦大人还是有远见呐……” “有远见,有远见。” 袁虎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他龇着他的牙齿,刚刚镶嵌的金牙还闪烁着光芒。他道:“这下可好了,等到这洪灾再过几天,这粮米的价钱必然很快就涨上去了,到时候再脱手出去,大哥,咱们就发了!” 袁惜点了点头。 袁府众人表现不一,而苏府上下,却比袁府的人要淡然了许多。 “水灾?” 苏晚凌扣上了妆奁,转头对身边的侍女连翘道:“确定是真的?” “是真的呢,”连翘道,“苏大人下了朝,这府中便传开了。” 苏晚凌的手指敲了敲妆奁。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啊。 苏晚凌当即道:“把我手中值钱的首饰与珠宝,全数捐赠出去。你去告诉管事,我名下的铺子,近三个月制好的成衣,也捐到通州去。最后,和父亲知会一声,开仓放粮,即刻将苏家现存的余粮运过去。” 连翘还有些犹豫:“小姐,这是不是太多了些?” 苏晚凌摇头道:“不多。” 比起苏家的将来,这一点点东西,能算得了什么?东西和钱银没了还可以再赚,但是好的名声,却不是那么容易博来的。 天灾人祸这样的事情,可是难得一遇,她苏晚凌作为京中贵女的表率,自然是得第一个拿出态度的。这样的话,苏家的名声才会稳步提高。 这对于父亲,对于苏家,都是极好的。 而且…… 苏晚凌看着窗外头的好景色,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谁也不希望这样残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小的时候,苏晚凌曾经听父亲讲过,灾难在前,百姓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的样子。她那个时候就觉得,世人在天怒的面前,实在是太过渺小。 第610章 归京 就在京城中的所有家族还在观望的时候,翌日,通州突发水灾的消息就立刻传开了。 而各大家族的反应也十分迅速,以皇族宗正,和沈、苏、云家为首的各大家族,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即刻打开了自家的粮仓,将家中剩余的粮米往通州运送。 更加值得称颂的是,沈家的嫡女沈清嘉,直接开了家中粮仓,即刻将所有的粮米便运往了通州;苏家嫡女苏晚凌更是拿出了自己大部分家当,和自己名下铺子里的半数成品,用以捐赠; 以沈苏二人为表率,京中的贵女们在称颂她二人顾全大局,不愧为大家子女的时候,也纷纷做出了行动。 无论出于真心或是实意,朝廷还是确确实实收到了这些东西的。 这些人的力量实在是不小,但是由于京中的粮食早就已经售罄,所以他们还是没法填补所有的空隙。 故而众人还在想法子。 所有人都在为通州奔忙。 京城外。 几辆马车缓缓地行进,为首的马车十分华贵,线条流畅的车顶上镶着一颗顶大的明珠,四角之上还挂着清脆的金玲。若仔细看来,这马车璧上居然还鎏了一层纯金花纹。 所谓宝马香车,不过如此。 虽然郊外路途颠簸,但是车内的李江妙却没受到多少影响。她靠在狐皮软垫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两只圆润光亮的白狮子,摩挲把玩。 “当家的。” 李江妙睁开眼睛,伸出手,掀起了帘子。 荒北在外头骑着马,他凑近马车道:“已经能看到城门了。” 李江妙轻声应了一声。 终于是快到了啊。 说起来,她在西域居然也奔波了这么久。这么久都没回京城,其实还真是想念京城中的景色了。 “吁。” 马车停下,有人为李江妙开了车门。身边的人特意为李江妙将小凳子摆好,她便踩着凳子,稳步下了马车。 李江妙随手把盘玩的核桃放在了荒北的手上。 荒北接过,示意李江妙向城门的方向看。李江妙转头,纤细的眉毛微微一挑,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宋倾州的身影。 宋倾州就在城门口等着李江妙,他的身边搁置着一道长长的仪仗,身后还跟着很多衣装精致的宫女,一看便是宋倾州特意来接自己的未婚妻了。 李江妙整了整披帛,抬步走了过去。 宋倾州看着缓缓向着自己走来的女子,只觉得手心都热热的。 她变了。 从前的她,纤柔温和,就算看着自己,眼中也带着那一点怯生生的意味。 现在,她似乎比从前还瘦了一点点,但是眉眼仿佛更加精致了些。她画了妆,身上带着的那馥雅的香气顺着春风飘了过来,好似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李江妙带着身后的手下,来到宋倾州的跟前。她低下头,行礼道:“见过充王殿下。” 宋倾州瞟到了她胸前那明亮的雪色…… 她似乎变得有些多? 宋倾州收回了视线,笑了笑,亲自把未婚妻扶了起来。他道:“这一路辛苦你了。” 李江妙摇了摇头道:“不如殿下辛苦。” 她伸手为宋倾州拢了拢衣领,道:“这冷风口的,殿下站在这里等待臣女,臣女真是无地自容了。” 宋倾州觉得这人真是越来越合他的心思了。 “为了你,便是值得的。” 李江妙拿袖子掩住了自己的嘴角,似乎是笑了,就连那眉眼中,都流淌着桃花一般的温柔。 “不说这些了,”宋倾州牵着李江妙的手,道,“你许久未回京城,想必也是想念京中好友了。孤带你去见见他们。” 李江妙轻声道了一声好。 有一丫鬟走上前来,她的打扮精致一些,想必是宋倾州身边贴心的人。她对李江妙行了一礼道:“姑娘请。” 她伸手将李江妙引上了轿。 宋倾州将视线收了回来,翻身上马。 袁惊荷兴致缺缺地走出了胭脂铺子,叹了口气。 水灾突发,京中的姐儿们纷纷跟着苏晚凌慷慨解囊,她作为世家的其中一员,也不得不掏出自己私库中的银子,捐出去……虽然并不算多少,可是这银子扔了出去基本就等同于打水漂,袁惊荷如何不郁闷? 更让人郁闷的是……这样的好事,大家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些第一个出头的人。苏晚凌和沈清嘉那两个小贱人,刚一出手,就有人夸她们什么端庄大气,贵女典范…… 袁惊荷恨恨地哼了一下。 “哎哟,怎么回事?” 听到了百姓议论的声音,袁惊荷停下了脚步。她转头看了看,却见城门处仿佛沸腾了起来。袁惊荷掂起了脚,抻长了脖子却什么都看不到。 “我的老天!” 众人不禁啧啧惊叹。袁惊荷看着站在街边的百姓越聚越多,自己也不禁后退了几步。 “是充王!” 袁惊荷瞪大了眼睛,转头一看,身边有一只石头。她赶紧站在石头上,向着人群的视线方向望去。 却见宋倾州身着杏色蟒袍,骑着一匹俊美的白马,脸上的笑意温和。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身后跟着一串长长的华丽的依仗,依仗后头又是几辆马车,看起来,也只有皇族出行才有这样的排场了。 袁惊荷的心头狠狠一跳。 许久没看到宋倾州了,他依然是那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 “那女子是谁啊?” “不知道啊……这,看样子好像是充王的人啊?不会是充王殿下抬的小妾吧,哈哈。” “笨啊,你见过谁家皇子的小妾有这样的排场?” “哎呀,不会是他那个没成亲的充王妃回来了吧?” “没错了,就是充王妃!” 袁惊荷心中狠狠一惊。 果然,她看到,宋倾州的身后,有几个宫人抬着一架红木肩舆,舆上坐着一身着黛色直领广袖长裙,绣着云纹的束腰将她的曲线收拢起来,若五月的榴花,风雨凄迷之中垂着细软绿枝,待人怜爱。 她的额上点着海棠花钿,朱唇轻阖,便恍若有仙音妙语而至。 袁惊荷彻底愣住了。 第611章 表面 李江妙?! 她居然回来了?! 袁惊荷跳下了石头,惊讶地跟着那轿子,一同行进着。 李江妙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眼神,她微微转悠,就对上了袁惊荷的视线。 袁惊荷原本以为她会胆怯地低下头,可李江妙没有。她静静地盯着袁惊荷,半晌,嘴角勾起了一抹讽然的微笑。 袁惊荷后背一凉,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了。 “小姐!” 被丫鬟扶住了,袁惊荷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袁惊荷好不容易站住了,又听到围观的人大声道: “什么玩意,这么大的排场,她以为她是谁?” “嘘,可不敢胡说啊。” “因何不敢?” 有一酸儒愤愤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通州正发洪灾,他们这些人,却摆出如此做派,实在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 袁惊荷默默地听着那些愤愤不平的话,这才冷哼了一声,笑了笑。 李江妙……呵。 她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当即便道:“走,回府!” “是。” \\u003d\\u003d 沈承聿和宋明珂用仅仅不到一天半的时间,就赶到了通州。 这一次,因为匆忙,故而沈承聿没有带太多的人。除了他的心腹狄秋扬和林冬,他还带了元小飞和丁达,顺便还让丁达带上了一些虎贲军。 宋明珂也是一样。 不过,这一次,张霖和他的亲传弟子青芷也来了。除了青芷,还有一些张霖平日里头信得过的,医术还算不错的徒弟,也都一块跟了来。 沈承聿和宋明珂率先到达的,就是平满河下游的武更郡。 “长公主,大人,”林冬下了马,道,“下官已经给郡守裴文津传了信。” 沈承聿应了一声。 他们这一行人在这武更郡实在是太过显眼,故而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们。沈承聿等人刚一下马,便立刻有几个衙役上前来,道:“大人,郡守大人派属下前来接您。” 沈承聿看了一眼这衙役。 这衙役原本抬着头,接上了沈承聿的眼神后,心中一跳,干笑了一声,低下了头。 沈承聿把马交给林冬,背着手向里走。 入眼便是一片疮痍。 郡城之中,到处都是被洪水摧毁过的残垣,那些破旧的墙壁、瓦块,就那样大喇喇地袒露在人们眼前。原本葱郁的树木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被河水浸泡过的地面,泛起一股股难闻的恶臭。 尽管戴着布罩,沈承聿依旧感觉那种气味不停地往自己的鼻子里头钻。 荒凉、寂寥。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向街道中走去,却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街道两侧,很干净。 偶尔能够看到有几个缩在墙角的郡民。他们衣着破落,面黄肌瘦,甚至有些人已经垂死。 沈承聿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 他身后的衙役们却是心中惴惴。 别的不说,这位主从到了郡城开始,便一言不发,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没人知道。 到了郡守府门口,便热闹起来了。 沈承聿看到,郡守裴文津带着手下,站在郡守府的门口,正在施粥。巨大的铁釜里头,熬煮着浓稠的白粥,香气四溢,闻起来十分诱人。 “大家慢慢来,别急啊。” 一片和谐。 沈承聿就背着手,静静地看了一会。 他不发话,没人敢有动作。 沈承聿看到,这郡守面容和善,为每一个灾民都发放了满满一碗的白粥,居然还能配上一个软乎乎的白面馍。 过了一会,裴文津擦了擦汗,转头一瞧,才注意到沈承聿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看了看沈承聿,又看到了他身边虽然穿着低调,但气质不凡的女子,立刻明白了,赶紧上前道:“敢问可是京城的沈大人?” 沈承聿淡淡颔首。 “下官见过沈大人!” 沈承聿淡淡道:“行礼就不必,先进去再说。” 他用下巴指了指郡守府,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跨步走了进去,好似根本不计较门口灾民的事情。裴文津嘴上连忙道好,转头看了看门口排队的平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又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这才跟着沈承聿走了进去。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宋明珂的脚步慢了一些。 她转头,看着神情呆滞的平民,似是思索了一下。 小夏低声道:“主子,怎么了?” 宋明珂当即道:“叫阿媚暗中盯着,有任何异动,直接报给沈承聿。” “是。” “不光如此,”宋明珂当即道,“你手下不是也带人了?叫唐续把裴文津做过的事全都记下来,交给他。这种时候,沈承聿没时间一件件查证。” “明白。” 就在宋明珂和小夏的身形消失的那一刻,站在门口的郡守的手下突然换了一张嘴脸似的。他们直接派人,将灾民手中的粥和馒头都收了回来。但凡有一两个不想交出来的,都会被直接用明晃晃的刀刃威胁。 哪里还有刚刚那一片和和气气的样子? “行了行了,都拿回来!” 这些衙役,手中拿着刀子,逼着这些灾民们把手上的好粥和好馍放回。他们被这些人胁迫,就连手都在颤抖,可是他们不敢说话,不敢反抗,因为一旦反抗,就会和上午那些被收拾掉的尸体一样,死都死不明白。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就算他们想反抗,也一点力气都没有的。 就在最后一只白馍被完好无损地收回来的时候,一个小孩子终于忍不住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接冲到了锅子前头,拿起了两个馍就跑! 衙役们立刻反应了过来,道:“给我追!” 饥饿了很多天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力气?他跑了几下,就被那些衙役追上。然而,他不知是哪里来的韧劲,就算被抓住了手臂,还是咬住了衙役的胳膊,死不松口。 “啊!疼!” “你奶奶的!” 那衙役举起手中的刀,就要砍向这孩子! 第612章 以正 然而,还没等刀子落下,他的手就被死死地卡住——丛媚面色清冷,攥着他的手腕,雪白的手背上头爆出了两道青筋。 衙役懵了。 “咣啷!” 他的手腕一痛,官刀便落在了地上。他的额头上都流出了冷汗,看着丛媚道:“你你你,你是谁。” 丛媚冷冷道:“你不配知道,滚。” 那衙役就手脚并用地爬走了。 丛媚不再去看他。她回过头来,却看见那小男孩手中正拿着两只白胖的馍馍啃着,用狼吞虎咽形容,都算得上是文雅了。 围观的郡民们一瞧,他们这不是有靠山了吗? 这还等什么?! 于是这些郡民们一拥而上,这些衙役们没想到他们突然暴动了起来,头上的帽子都被扯飞了。他们掏出了刀子震慑着他们,但是却没有了任何用处! “都给我老实点!!” “干什么!干什么!” “不想要命了吗?!” 所有的白馍在一瞬间都被抢光,而有的灾民,直接把头伸进了锅子里头去喝粥,就算那些粥还是滚烫的,他们却根本都顾不上了。 “放肆,你们都放肆!” 这郡守府门口顿时乱成了一团。 马上有人偷偷摸进了郡守府。这一点,自然也被丛媚看在了眼中。 郡守府中,沈承聿静静地听着裴文津在一边拍马屁。裴文津脸上的褶子都快能夹死几只苍蝇了,他道:“不瞒大人您说啊,咱们这武更郡也是艰难啊。不过,大人您也瞧见了,目前还算是能顶得住的……” 沈承聿一直没说话。 这裴文津心中就拿不准了。 于是他的声音便越来越弱。 说实话,这种事情,他也只能做做样子给他看。毕竟如果真的让沈承聿知道,实际上整个通州都已经烂了,那他的下场可是很惨的。 只能先想办法瞒住这个祖宗……等他离开了武更郡,就好说了。 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反正……这种麻烦的事情,谁都不想沾手不是吗? 到最后惹得了一身腥臊,得不偿失啊。 可是,让裴文津没想到的是……长公主怎么还来了? 这可就不好办了。 看来这几日,得想办法,把戏做得真一些才行。 就在裴文津一直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偷偷摸进来的衙役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他对裴文津行了个礼,裴文津马上给沈承聿赔了个笑脸,便拽着那衙役来到了门口。 “怎么回事!门口怎么那么吵?” 别说是沈承聿和长公主了,就是他都听见了! “大人,”这衙役苦着脸道,“他们,他们不服,暴动了啊。” “这怎么可能!” 裴文津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一哆嗦,回头一看,却见沈承聿静静地盯着自己,眼中阴云翻滚情绪不明。 裴文津低声道:“不服的直接——” 他用手抵在脖子上,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 衙役苦着脸把丛媚出手的事说了一下,裴文津道:“蠢呐,那肯定是长公主手下的人!你们怎么还能惹到她啊!” 衙役懵了,结巴道:“就是,就是我们就像以前一样,把吃的都收回去……” “蠢货!!” 裴文津直接骂道:“滚出去,不中用的东西!!” 他这一骂,那衙役赶紧扶了扶头上的官帽,脚步加快滚出去了。 裴文津气得肝疼——这些没用的,明明知道长公主就在这,怎么连戏都做不好?!他明明都给这些东西使眼色了! 废物。 裴文津气得五脏都疼,然而还没等他想到解决方式,宋明珂突然道:“外头什么声音?” 她提着裙子就往外走,像风一般,裴文津哪里拦得住?裴文津赶紧道:“长公主,不是,长公主请稍等啊长公主!” 来到了门口,宋明珂立刻皱起了眉头。 却见那锅子也被人打翻了扣在了地上,灾民们有的蹲在地上去找掉落的馍,有的缩在一边偷偷喝粥,生怕别人看见。而那些对人们实施欺压和震慑的衙役,已经被丛媚的手下给制服。 裴文津心跳如鼓,他赶忙道:“长公主,这是……” 他还没说完,宋明珂立刻打断了他道:“阿媚你说。” 丛媚刚想开口,却感觉身边一凉,她救下的小男孩两三下就跑到了宋明珂的跟前,直接给宋明珂跪下了。 小男孩连着给宋明珂磕了三个头,眼中含着泪水道:“大姐姐,我知道大姐姐你一定特别厉害,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宋明珂心中一惊。 裴文津疯了——完了,彻底完了。 这孩子太过用力,额头都被石子划破了。宋明珂赶紧把他扶起来道:“你先起来。” 宋明珂蹲了下来,和这孩子对视。她握着小男孩的手,发现这孩子虽然很瘦,但是眼睛却亮亮的。她道:“你好好儿地和姐姐说,姐姐一定帮你。” 小男孩像是找到了温暖的码头一般,直接哭了出来。他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在他肮脏的小脸上带出了两道痕迹。他磕巴道:“大水,有很多很多的水。我的家被淹了,我娘我爹我姐姐都死了,他们都没了。” 宋明珂静静地听着。 “我吃不上饭,他们三天才发一碗粥,我抢不到,我就天天都饿。” 宋明珂明知故问道:“三天?一碗粥?可是我看,这些粥很充足呀?” “不是的,不是的,”小男孩抹了抹鼻涕,颤巍巍道,“这些粥,我们平日里头都是喝不到的……” 宋明珂顺着他的话道:“那你们平日里头都吃些什么呢?” 小男孩张了张嘴,然而当他接触到裴文津的眼神的时候,肩膀缩了一下,低下了头,便说什么都不敢再有言语了。 宋明珂注意到了。 他很害怕裴文津,并且,不是普通的害怕。 宋明珂知道这小孩子知道些什么,她也不急,便不再逼着他说些别的,她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抽泣了一下道:“我,我叫阿川。” “好,阿川。” 第613章 青天 宋明珂这边正在和阿川低声说着什么,裴文津心中觉得此事不妙,便缓缓向郡守府里头退去。 “去哪?” 裴文津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看见沈承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出来了。他依然用那莫测的眼神看着他,慑得裴文津手心里头都浸出了冷汗。 “大,大人。” 裴文津心中飞速算计,不知道找些什么借口来找补。而就在这时,小夏的手下,唐续回来了。 唐续直接将收集到的,关于裴文津的所有东西,整理成了几张纸,交给了沈承聿。他道:“侯爷,都在这儿了。没有遗漏。” 沈承聿接过,颔首。 所有的灾民,都看向了沈承聿。 他们不知道沈承聿和宋明珂是哪里来的大官,但是他们隐约知道,这二人估计是朝廷下来的人。 他们眼中有疑惑,有好奇,甚至,还怀着一分希冀。 沈承聿没有去看手上的纸,只是淡淡地对手下的元小飞道:“拿住他。” 元小飞道了一声是,直接吼了一声,一个肘击撞在裴文津的后背上,死死地压住了他! 这一下,灾民们立刻沸腾了! 而裴文津本人则是吓得大叫道:“沈大人!大人您这么做什么!!下官什么都没干啊,下官、下官……” “闭嘴!” 元小飞直接用另一只手把他的头按在了地上,尖锐的砂砾将裴文津的额头给划破,流出了一道鲜血。 沈承聿这才低下头,扫视裴文津的罪状。 收受贿赂,侵吞民田,加重徭役,这都是最平常的事情。往后看来,甚至因为不满平满县县令尚敬儒的做法,对其不停打压,就是因为他不愿意“孝敬”自己这个上头的郡守。而在这次洪灾过后,他对自己郡的情况避而不谈,瞒而不报,导致原本还算能控制住的情况越发糟糕,甚至还会在自己心情不愉悦的时候,滥杀灾民。 沈承聿扫到最后,轻轻地挑了挑眉。 强抢民女,而且不只是普通的女孩。 还有些七八岁的幼童——并且,是男孩。 裴文津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在那里不停地辩解,甚至想要抬起头去看沈承聿,然而却被死死按住。 “哗啦!” 沈承聿随手扔下了这些纸张,纸片像是花瓣一样飞舞四散。 沈承聿仿佛是觉得多说一句都恶心,他背着手,往郡守府里头走,只吐出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字—— “斩。” 这个字一落下,门口的灾民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大声地欢呼了起来。他们有的人,因为遭到了裴文津太多的欺压,此刻所有的委屈终于得到了释放,便跪在地上,朝着沈承聿的方向,不停地磕头。 “青天大老爷!” “是青天老爷啊!!”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了啊!!” 裴文津都傻了,一直以来和他打交道的人哪个不是喜欢打哑谜转着圈的耍太极?他何曾遇到过沈承聿这样直白的人? “沈大人!沈大人!!不要啊!” 他慌不择路,对元小飞道:“小兄弟,你,你只要放过我一马,我,我家中半数的财产,全部都是你的!我马上就可以给你带来!” 元小飞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刀。 “杀了他!杀了他!” 众人喊道。 裴文津直接吓尿了。 在杀猪一般的哀嚎之中,宋明珂伸手,捂住了小阿川的眼睛。 “噗嗤。” 鲜血溅在了宋明珂的裙角。 阿川可以嗅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蔓延,就在此时,他的身边又仿佛有很多人跪了下来,他们激动到不可自抑制,涕泗横流。 “青天老爷,谢青天大老爷!” 裴文津的尸体很快就被元小飞等人给收走了。 宋明珂这才放开了阿川。 武更郡来了个青天大老爷。 若说他做了什么事?他来到郡城的第一天,直接将怙恶不悛欺压了百姓多年的郡守裴文津直接斩于郡守府门口,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接手了整个武更郡。 后来,百姓们才知道,这是朝廷下来的大名鼎鼎的安北侯,骠骑将军沈承聿。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还有长霁公主宋明珂。 无恶不作的郡守被清理,百姓们都觉得心中出了一大口的恶气。 然而,这并不算结束。 翌日,郡守门口依然聚集了一群人。 这一日,安北侯和长公主并没有出现。而呈现在百姓们眼前的,是几个面色严肃的军中之人,还有冷漠的飞花卫,站在郡守门口的样子。 他们的身前,赫然跪着一排穿着官服的人!! 他们跪在台阶上,手脚都被束缚住,嘴还被堵上了。有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困意,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被直接抓到了郡守府。 林冬拿着他们的罪状,背着手,绕着他们走了一圈。 这下可吓坏了这些人。 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林冬在第一个人身边站定,淡然地看着纸张上头的字,开口道:“柴毅,武更郡郡丞,裴文津犯下的一半事儿都有你的手笔,他强抢下来的民女,是你给搭的线,对吧?” 林冬看了看他的样子,嗤道:“哦,忘了,你不能说话。” “砍吧。” “唔啊啊啊啊——” 柴毅身后的飞花卫手起刀落,就是一片鲜血激起。 有的胆小的民众,已经开始尖叫了起来。 林冬来到了第二人前头,随意瞥了一眼,这人跪在地上,身下居然出现了一滩潮湿。 林冬轻呵。 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做坏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呢? “你还挺会玩儿啊,”林冬俯下身,拍了拍这人的肥脸道,“怎么着?秋猎不够你玩的,你搜罗穷人家的小孩儿,玩猎人?” 这胖县令看着林冬,眼中血丝漫布。 他惊恐地嚎叫着,挣扎着,像是一只即将被送进蒸笼里头的乳猪。 “砍。” 林冬毫不留情地下令。 就这样,一个、两个、三个…… 就在郡守府的门口,无情的虎贲军将士和飞花卫,直接为众人上演了一出何谓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随着林冬的命令降临,后头的官员眼睁睁看着死亡慢慢地朝着自己逼近——林冬轻柔的脚步,却仿佛是带着闷雷的重锤,狠狠地往他们天灵盖上,砸去! 第614章 提点 平满县。 县衙。 尹昭已经整整三日不眠不休了。 这三日,他亲眼看着洪水是如何将一个原本还算富足的小县城,摧毁击垮,变成了饿殍遍野的荒芜之地。因为平满县处在上游,故而大量的平民死于这场洪水之中,留下来的,也只是苟延残喘地活着。 尚敬儒死后,尹昭便代替尚敬儒处理剩下的事情。但是他发现——没有办法处理! 死的人很多,但是,活着的人也并不少!每日,这些人的口粮就是个问题!但是,经过洪水的浸泡,平满县的大部分粮食其实都没办法再食用,时间短了倒不算什么,时间一长,就会有大批大批的人饿死。 尹昭早就给周遭的州郡去了信,请求拨粮,但是却迟迟都没收到回信。 倒是有一些州郡答应了尹昭拨粮,但是他们要到达这里,也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只能暂时等待。 不光是粮食的问题,还有灾民的收留、安抚,这都不是一下子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这些,已经让尹昭很是头疼了。 “大人,”有衙役道,“尚夫人她……” 尹昭抬头道:“她怎么了?” “哭了一上午,刚刚又晕过去了。” 尹昭揪了揪自己的头发道:“她今日吃东西了没有?” “没有,就昨日喝了一点稀粥。” 尹昭叹气道:“让她多少吃一点,她若是不吃,就给她灌进去。” 尹昭知道,尚夫人刚刚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现在正处于崩溃的边缘,这个时候她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 正在这想着,有一人走进了破破烂烂的县衙。 小夏脸上戴着布罩子,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这县衙,便抬脚走了进去。他刚一进门,就有衙役上前道:“请问……” 小夏当即拿出了一块牌子。 那衙役瞧了瞧牌子上头的字,当即脸色一正,道:“大人就在里头,您请进!” 小夏颔首,便走了进去。 进去了,却发现原本排列整齐的书架、桌椅之类的都已经不见了。地上泛着一股潮气,窗子还晃晃悠悠地挂在窗框上,就算燃着几根烛火也点不亮这屋子。 尹昭一抬头,道:“你是?” 小夏给他看了看牌子道:“我是沈大人的人。” 尹昭一愣,接过了牌子道:“沈大人……是了,朝廷来了人,原来是沈大人来了!!” 小夏点头。 尹昭赶紧起身,想要叫小夏坐下,却发现这屋子里头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哪里还能坐?于是他干笑道:“大人,那个,没办法招待您了,您见谅。” “没事。” 尹昭道:“不知大人到这县衙来,所为何事?” 小夏道:“我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尹昭面色严肃。 小夏提起了手中的布包。 尹昭的脸色一变。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不正常的腥臭气息……这气息他可实在是熟悉,这些日子,在平满县他可真是没少闻到这味。 是尸臭。 小夏展开布包,露出了裴文津的人头。 尹昭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玩意儿?那人头经过了一日,血都凝住了,已经有些糜烂的趋势了,只消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半天吃不下东西。 他脸色一白,腹中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 小夏合上布包道:“这是我们沈大人的意思。这个人呢,是武更郡的郡守。” 尹昭捏着脖子,半天才艰难道:“是,是裴大人?” “是他。” “他做过什么事儿,我也就不和你赘述。多的我也不与大人说什么,只希望您能够以民为先,好好地配合沈大人,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小夏的语气算是十分客气的。 所以尹昭心中刹那就明白了——这位主,不是来威胁自己的,只是来提点自己的。 很明显,如果他像裴文津一样,做出那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想必今日那布包里头的脑袋,可能就得有他一份了。 尹昭当即抱拳道:“谢沈大人,下官铭记于心。不敢疏忽。” 小夏也回之以礼。 小夏手头还有事,便也不多逗留,直接走了。尹昭客客气气地把人个送了出去,到了县衙门口,小夏便不叫他继续送了。 尹昭心中虽然还带着点余悸,但是却还算是松了口气。 朝廷来了人,并且是真真正正雷厉风行有手腕的人,这让尹昭觉得这场洪灾也不是那么难以面对了。至少,在这种时候,他多少是能看到些曙光的。 这很好。 尹昭带上了布罩,阔步向外走去——既然朝廷已经给他指明了方向,那么便去做! \\u003d\\u003d 通州变了天。 朝廷来了人,听说这一次,长公主亲自南下,来到了通州,同时到来的,还有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沈承聿与太中大夫徐向哲。 沈承聿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直接把武更郡的郡守给砍了。 这还不够,第二天,他直接拿着飞花卫搜集来的所有罪证,将那些曾经在通州犯过罪大恶极的过错,又或是在这次洪灾中丝毫没有作为的官员全都抓了起来,放在了郡守府的门口。那一日,郡守府的门口躺着好几颗人头,还有怎么都清洗不干净的血迹——沈承聿的副将亲自监斩,并且直接在百姓面前,宣读这些人的罪过,而后便是手起刀落,丝毫不给这些人反应的机会。 武更郡的百姓们直接拍手称快。 他们知道,通州的光明,要来了——他们这些人,有救了! 而这还不是结束。 将这些官员处理干净过后,长公主手下的飞花卫再次行动了起来——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是通州周围各地的州、郡、县。所有没有被抓起来的官员,都在那一日,见到了从通州而来的飞花卫。 他们手中拿着一只布包,里头装着一颗人头。 第615章 死路 而对于这件事,这些官员们的反应就各不一致了。有的自然是问心无愧——他们也没做亏心事,他们自然不会惧怕了,所以飞花卫面对他们的语气也还算是客气的;至于面对那些有些污点在身上,还没来得及洗脱也侥幸没被抓住的人,飞花卫自然就不可能给什么好脸色了。 谁能不懂? 这是沈承聿在点他们呢。 好好做,就不会有事——搞幺蛾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沈承聿的带领下,整个通州暂时不那么乱了。这些日子,到了通州的徐向哲自然也是没闲下来,他到处视察,几乎每日都要去上两三个县城,而后再把各个县城的情况罗列总结出来,直接交给沈承聿。 这样,沈承聿也不必派手下到处去跑。 在武更郡稳定下来之后,沈承聿和宋明珂没有再作任何停留。沈承聿将元小飞和丁达留在了武更郡,自己则是和宋明珂一道去了灾情最为严重的平满县。 虽然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亲眼看到了平满县的情况,宋明珂还是觉得心头一紧。 武更郡,好歹还有几处完好的房屋,供给无处可去的灾民避难休眠。但是平满县,几乎已经算得上是满目疮痍。 那地上,甚至都积压着一层厚厚的淤泥,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 而路旁的水沟里头,居然就那样漂着许多臃肿的尸体! 无人打捞! 到处飞舞的蝇虫吵得宋明珂心烦,她面色凝重,跟在沈承聿身后一步步地走着,只感觉脚底板都快陷在淤泥里了。 平满县……已经变成了这样? 宋明珂是见过在尚敬儒治理下的平满县的。 虽然称不上多么繁华,但是百姓却还算富足的。如今…… 似乎是感觉到了宋明珂的情绪,沈承聿慢下了脚步道:“还能受得住吗?” 宋明珂毫不犹豫道:“能。” 沈承聿似乎是笑了一下,他摸了摸宋明珂的头发,便继续向前走了。 宋明珂低下头,看了看牵着自己袖子的阿川。她道:“怎么了,害怕?” 阿川摇了摇头。 小阿川依然是那副瘦瘦的样子,只不过,他这些日子倒是恢复了许多的精气神。听说了小伯伯和大姐姐要来平满县,阿川找到了宋明珂,说什么也要跟来。 他还和宋明珂保证不会坏事。 其实,赈灾这么大的事情,宋明珂还是不想带着他一个小孩子乱跑的。只是,当他用那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宋明珂就总会想到他那日的眼神。 他惧怕裴文津。 后来,宋明珂才从丛媚那里得知,小阿川其实是裴文津养在府里头的娈童……裴文津府中养了很多那样的小男孩,供他没日没夜玩乐,如果玩腻了,便直接赐给孩子一碗毒汤,而后再把人直接抛在荒郊野岭。 原本小阿川是没机会逃跑的……没想到,突发的洪灾直接把裴文津的家都给冲了,小阿川十分幸运,活了下来。 宋明珂觉得有些沉重。 如果没有裴文津,或许小阿川一直都会是个快快乐乐的小男孩……他何辜?那些被裴文津祸害的人们何辜? 阿川似乎是感觉到了宋明珂在生气,他试着伸手,牵住宋明珂道:“姐姐……” 宋明珂微笑道:“没事。” 阿川这才放下了心来。 随着几个人的深入,那种破败的气息逐渐被掀开一角,缓缓扑面而来。 宋明珂也渐渐沉默了。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街上的积水逐渐变多,已经开始浸没人们的脚踝。大街小巷之间到处都是被洪水冲垮的残垣,人们就靠在那些摇摇欲坠的墙根下面,或躺或坐。 绝望。 宋明珂能够看到,他们的脸上,都刻着深深的绝望。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已经算是对他们的褒奖。他们有的人趟在河水之中,身上甚至已经被河水泡得起了皮,但是他们,已经没有人任何心思去管了。 没有人哭闹。 没有人说话。 为什么不哭闹,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气力。 多说一句,都是在耗费他们的命。 因为整个县城的青年,几乎都已经在这次洪灾中死去了,所以宋明珂等人能看见的,全都是面色土灰的老弱病残。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 到了离河道较近的地方,宋明珂只感觉自己甚至已经难以行进。余下的积水越来越深,甚至没过了她的小腿肚。 这是真正的死城。 几个人都沉默着,到了县衙。县衙也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牌匾都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去,大门还丢了一扇,门里头到处都布满了杂草,似乎都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沈承聿进了门,却见到这里头也没比外头好到哪里去。 尹昭正在到处翻找书架上幸存的书籍,故而,当沈承聿进来有一会,他才看见他。 尹昭愣了一下,道:“您是?” 林冬上前道:“这位是沈大人。” 尹昭瞬间就感觉眼眶一热道:“沈大人!!” 他眼前一晕,直接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来——林冬眼疾手快,赶紧把人给扶了起来。 尹昭已经接近四五日不眠不休了。就在昨日,他只小憩了一个时辰,便立刻爬了起来。硬生生爬起来之后,他便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方式,试图去拯救平满县的现状。 可是他绝望地发现——还是不行。 粮? 周围郡县的粮食到现在,一颗都没有收到! 而自己衙门里头的最后一点粮食,也全都没了!没了!别说是街上的百姓了,就是他自己,也只是喝了半碗掺着几粒米的清汤。 人呢? 人都死了! 所有的青年,在洪灾里头死了一大半,留下来的,也快撑不住了。 他已经快到了极限。 他该怎么做? 他才上任不到一年,他从来都没处理过这样大的事情。 于是手足无措的尹昭,只能去翻阅前人留下来的书籍,试图去寻找,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作为暂时的一县之长,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他殚精竭虑,到处找办法的时候,沈承聿终于来了。 脑子里头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了下来,尹昭硬撑了这么多天的身体也是扛不住了。 借着林冬的手强行站了起来之后,尹昭干巴巴地开口道:“大人,救救他们吧。” 第616章 处置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道:“这里交给我,你先去歇息。” 尹昭摇了摇头道:“下官还没想出法子来,下官不能去睡。” 沈承聿道:“那你先把事情交接给我,再去。” 毋庸置疑的口吻。 尹昭当即便道了一声是,而后将手头上的事情交给了沈承聿,尹昭已经尽可能地简明扼要,饶是如此,还是花了一会的工夫。 待到处理得差不多了,尹昭这才放松了下来,彻底没了力气。 林冬就带着尹昭走了。 过了一会,把人安顿了下来,林冬这才回来了。 “大人,他歇下了,”林冬想起尹昭那沾到了枕头便睡着了的样子,也是摇了摇头,他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沈承聿问小夏:“平满县还剩下多少粮?” 小夏摇了摇头。 “一点都没了。” 林冬皱眉道:“怎么回事?周围的郡县没给送来粮食吗?” 小夏叹气道:“别提了,要么就是因为道路难行,没法运送,要么就是商贾恶意抢占,官府无从下手……再有就是官府直接克扣不管的,总之什么样的都有。” “他们简直放肆!” 林冬愤怒。 作为军中的人,对于这样的行径,林冬是十分憎恶的。 沈承聿来到案前,挑挑拣拣,终于找出了一根能用的毛笔。他对小夏道:“我马上给京城去一封信,你叫你手下以最快的速度送去。” 小夏应了一声。 宋明珂叹了口气,走出了屋。 这县中到处都是沉重的色彩,就连地上的花朵都被染上了黯淡的灰。 “请问,可是长霁长公主?” 宋明珂一看,却见是一身着布衣的妇人,和一少女,站在廊下,看着自己。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本宫就是。” 尚夫人隐在袖子里头的手微微攥起。 她由着尚小柳扶着走了过来,站在宋明珂的眼前。 宋明珂虽然并不认识这妇人,但却是记得尚小柳的。她记得这少女是尚敬儒的妹妹。 尚夫人对宋明珂行礼道:“臣妇,尚敬儒之妻,拜见长公主。” 宋明珂将人扶起,道:“原来你就是尚夫人。” 宋明珂看了看她和尚小柳的脸,低声道:“节哀。” 尚敬儒死在对抗洪水的过程中,这件事宋明珂已经知道了。 说到这里,尚夫人和尚小柳的鼻子都是一酸。尚小柳忍不住伤心,直接捂着自己的嘴,转身跑开了。她的哭声是那么微小,但是在这细细密密的房檐下头,却仿佛空谷之中的风声一般,不停地回荡着。 尚夫人的鼻翼都在颤抖,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一点,对宋明珂道:“大人他,办事不力,臣妇知道,理应受到责罚。” 她缓缓地,在宋明珂的眼前跪了下来,道:“不知长公主会如何处置臣妇?” 就在这几日,尚夫人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就是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但是她总能听到自己丈夫说,他作为一县县令,理应身先士卒,前为朝廷忠心效力,后为百姓鞠躬尽瘁。她之前不明白,还总是觉得,尚敬儒这样做,是吃力不讨好。但是在尚敬儒离开她的那一刻,她就突然明白了。 责任,是他作为县令必须要承担的,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那么她作为他的妻子,也有必须要尽到的责任。毕竟从她嫁进来的那一刻,她就不再属于自己,她是尚敬儒的妻子,更是尚小柳的嫂子,为了这一家人,她也必须要面对。 宋明珂没有将尚夫人扶起来,她只是蹲了下来,直视着尚夫人道:“本宫似乎明白,尚大人为何会选择你,作为他的妻子的理由了。” 虽然,尚夫人看不到宋明珂的鼻唇,但是她却能够望进那双秋水一般,清澈的眼。 “你希望本宫处置你,本宫便如你所愿。” “本宫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他的妹妹,他留下来的家,都等着你的照拂。尚家上下都需要你,你可明白?” 这一刻,尚夫人的泪水彻底决堤。她的双手死死地攥住宋明珂肩上的衣料,泣不成声。她的声音不成平静的语调,若一块坚硬的顽石打入了心房之中的湖泊,泛起的涟漪奏出一首静默的悲曲。 京城。 这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日,却也停了下来。通州那边,时不时有飞花卫和徐向哲来信,所以通州现在情况如何,宋倾岚还是知晓的。 同时,宋倾岚对沈承聿斩了大批不作为官员这样的行为,表示了默许。 想要解决通州的难题,就必须快刀斩乱麻。 只是,现在还有一件最棘手的事情,摆在了众人的眼前。 粮食。 原本,宋倾岚想的是,从京城运送的粮食能够暂时给通州解了燃眉之急,但是,宋倾岚却收到了沈承聿的来信,说是粮食根本不够。 这就是个事了。 因为,现在国库里,也无余粮可调了。 所以要解决粮食,就必须得从京城中的商贾手中去买。毕竟,他们的手中,还是存了很大一部分粮食的。 所以,宋倾岚就叫韩舒赫他们去那些商贾的手中购买。 宋倾岚坐在御书房里头,眉眼之间都萦绕着淡淡的沉郁。为了通州的事情,他已经连续几日没睡个好觉了,只要是通州送来的消息,就算是在月儿高挂的时候,宋倾岚都会马上起身处理。 林婉遥就在他身边,轻轻地捏着他的肩膀。 这样的宋倾岚实在是让她心疼。 “陛下。” 成瑞的脚步声都很轻,他低着头道:“韩大人求见。” 宋倾岚当即道:“传。” “诺。” 林婉遥对宋倾岚行了个礼道:“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宋倾岚对她微微一笑,抚摸了一下她的手背。林婉遥走了出去,却见韩舒赫匆匆地走了过来,满脸都写着焦心。韩舒赫匆忙地给林婉遥行礼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林婉遥道:“韩大人不必多礼,陛下在等你,快去吧。” “是。” 第617章 请缨 林婉遥站在御书房门口,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 林婉遥回头,却见是平生走了出来。平生脸上依然挂着笑,对林婉遥道:“娘娘不必忧心,陛下正在与韩大人商议对策……” 这话还没说完,二人就听到御书房里头传来了宋倾岚震怒的声音—— “他们放肆!” 林婉遥和平生对视了一眼。 林婉遥低声道:“平生,可是粮食出了什么事儿?” 平生看了看左右,凑上前来,低声道:“是啊,娘娘,不瞒您说,这事儿啊,还是和那些人有关……” 平生没有把话说满,但是林婉遥却立刻明白了,平生指的到底是什么人。 很明显,京中大部分的商贾都和世家有勾结。 所以,他们的行为,也会得到世家的授意。 也难怪,宋倾岚会这么生气了…… 林婉遥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道:“陛下这些日子不可动怒,况且张大夫现在还不在京中,平生,你作为陛下身边的人,本宫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多多安抚陛下。” “奴才明白。” 又吩咐了几句,林婉遥才走。 御书房里。 宋倾岚的脸色阴沉,似乎都能拧出水了。 韩舒赫站在下面,脸上的汗滴在了砖石上头。 半晌,宋倾岚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冷讽的笑容。他道:“真有意思,手上没粮?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韩舒赫把头低了下来。 说实话,他其实也没想到,那些商贾好像就得到了一致的命令一般,只要是朝廷的人下来买粮,对外宣称的永远都是没粮,没粮,没粮。就算朝廷的人说破了大天,他们自岿然不动,任凭风吹雨打。 所以,韩舒赫的手下真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韩舒赫是个温和派,平日里头对谁都没红过脸,所以他现在也是只能麻着两只爪子干着急。他道:“陛下,通州那边真的不能再拖了,他们,他们这次真的是太过分了。” 愤怒之后,宋倾岚强行冷静了下来。 宋倾岚拿起了手边的玉管笔,用手捏了捏,道:“韩爱卿。” “微臣在。” 宋倾岚幽幽道:“你说,朕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以至于他们都忘却了朕当初是怎么血洗京城的?” “你说,”宋倾岚的声调逐渐冰冷了下来,他道,“朕是不是该让他们,回忆回忆?” 韩舒赫听到这话,噗通一下就给宋倾岚跪下了。 入朝较晚的人,可能不了解宋倾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君主,可是韩舒赫他却是知道的!他们所看到的皇帝,现在表现得如此温和,却并不代表,他是一个软懦的君主! 他是硬生生从自己的皇兄手上,将皇位夺过来的人。 能是什么善茬吗? 韩舒赫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凉了,他赶紧道:“陛下,请息怒!” 他不能不劝皇帝。 因为现在,时局动荡,宋倾岚还不能对世家下手! 宋倾岚收回了视线,眉梢都泛着一丝冷意。这时,平生走了进来。他道:“陛下,迟大人求见。” 宋倾岚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迟允。 就是他。 他立刻抬手道:“传。” “是。” “你先起来。”宋倾岚对韩舒赫道。 韩舒赫松了一口气,道了一声是,而后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起来了。 迟允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分神。他来到韩舒赫身边站定,拂起了衣衫下摆给宋倾岚行礼道:“参见陛下。” 就在迟允进来的那一刻,宋倾岚立刻换上了一副淡然的表情。他温和道:“平身。” “谢陛下。” “韩大人。”迟大人微笑颔首。 韩舒赫也点头道:“迟大人。” “迟爱卿,”宋倾岚道,“今日来见朕,所为何事?” 迟允开门见山道:“陛下,微臣听说通州因为粮食这一难题陷入了困境,故而微臣今日来帮助陛下解决这一难题。” 宋倾岚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迟允继续道:“陛下,近日的事情,微臣也听说了。通州形势紧张,哪怕是一日的拖延,都可能造成巨大的损失。故而,如若陛下信得过微臣,微臣向您保证,两日之内,一定让他们把粮食吐出来。” 宋倾岚看了看韩舒赫,心中有了一番算计。韩舒赫毕竟在户部做了这么多年,虽然能够为他好好地守住国库,但是魄力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迟允就不缺乏这样的魄力。 于是宋倾岚当即拍板道:“好,此事就交给迟爱卿,希望迟爱卿不要让朕失望。” 迟允笑了。 他的笑意中,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他道:“请陛下放心。” 宋倾岚点了点头。 商议了一番过后,迟允没有任何犹豫,便出了宫。 韩舒赫因为跪得极了,伤到了膝盖,所以出门的时候有些瘸瘸拐拐的。平生见状赶紧上前,扶着韩舒赫道:“哎哟喂,韩大人这是怎么了?” 韩舒赫摆摆手道:“不小心罢了,不小心。” 平生了然一笑。 他看了看天,心中叹了口气。 这日子过得好好儿的,为什么总是有人爱作死呢? 平生很是不明白。 出了宫,迟允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第一件事,就是下发了请柬。 不到一刻钟,请柬就全部送了出去。而迟允邀请的对象,则是京中所有有头有脸的、手中存有大量余粮的商人们。 就在迟允把请柬都发出去的时候,李江妙刚好在和京城中最有名的商人之一,萧铭东在居山楼洽谈一笔生意。 面对着作为准充王妃的李江妙,萧铭冬的态度算是非常客气的。他道:“您提的条件,我都了解了。” 说实话,李江妙想要收购他名下的铺子,他自然是不可能不卖这个面子的,毕竟李江妙的身份摆在那里。更何况,李江妙开出来的价钱,也并不是让人无法接受。 卖充王妃一个好,就等于和充王也交好。 何乐而不为?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包厢的门。李江妙端起了茶杯,抬起眼皮,却看见是萧家的下人走了进来附在萧铭东的耳边说了什么。 第618章 客气 萧铭东的脸色有点怪异。 他看着下人道:“真的?” “真的。” 萧铭东低声嘀咕道:“他请咱们去是做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了看李江妙,赶紧赔笑道:“既然咱们也说得差不多了,那铺子的事情也就可以定下了,您的定金,我就收了。” 他把桌上的银票收进了怀里。 李江妙微笑道:“以防万一,你还是清点一下罢。” “不用!不用!绝对是信得过您的!” 萧铭东哈哈一笑道:“我这手头上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就先失陪了。下次啊,您有什么想做的生意,可以找我!” 李江妙淡笑应了,对身边的荒北道:“送送。” 荒北也算是客气的,上前伸手引道:“请。” “太客气了,您太客气了。” 萧铭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李江妙就坐在桌边,静静地等着荒北。 荒北把人给送走,便回来了。他关上了包厢的门,对李江妙道:“当家的,萧铭东现在要去迟家。” “迟家?” 李江妙想了一下道:“御史大夫,迟大人?” “是。” 李江妙笑了一下,她道:“这个节骨眼,他去迟大人家做什么?” “说是迟大人给他下了帖子,属下还听说,迟大人今日请了全京城最为有名的商贾到他家去。” 李江妙想了想,轻嗤。 她道:“萧家背后是谁在支持?” 荒北道:“是秦家。” 像是萧家这样有名的商贾之家,背后没有朝廷的人给他们撑腰,他们是没法做这么大的。所谓官商勾结,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荒北道:“当家的,咱们怎么做?和萧家的生意还继续吗?” “继续啊。” 李江妙道:“他愿意卖我这个面子,我岂有推辞的道理。” “当家的说的是。” \\u003d\\u003d 萧铭东到了迟家的时候,迟家门口已经停了几辆马车。 他刚一下马车,就有迟家的下人来接他。萧铭东跟在下人的身后,走在院子里头,心中却也嘀咕着。 虽然不知道迟允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他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 到了中堂,萧铭东倒是有点讶异。 全都是人。 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他平时打过交道的商人,大部分都比较出名。他们神色各异,坐了两排,中间则是迟允的位置。 萧铭东听到他们在小声议论。 “你也是被迟大人给叫来的?” “是啊。” “咱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啊。” “不知道啊,难道是要给咱们好处不成啊?” “不能吧,咱们平时和迟大人也没啥来往不是。” 萧铭东坐了下来,和身边的人笑着打了个招呼。不得不说,这迟家虽然看起来挺大,但是却一点铜臭气都没有,这装潢和布局,一看便是费了很大的心思。萧铭东寻思等他回家了也将家里改成这样,如此,好歹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暴发户。 他正想着呢,迟允便来了。 迟允穿着一身便装,长袍广袖,面容平和。他刚一坐下,这些商人就停止了议论。他们偷偷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御史大夫,却见他神色淡定,举止从容,看起来也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不禁也对这个人放松了戒备。 迟允没有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伸出了那好看的手,从旁边的果盘里头拿了一颗苹果。 苹果红润圆滚,衬得迟允手指纤长白皙。他用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小刀,随即便用那小刀削起了这苹果。 迟允开口道:“今日请诸位来,不是为了别的。” 所有人都看向了迟允,作聆听状。 “通州水灾泛滥,”迟允的手很稳,正如他的语调一般,“朝中无粮食可调,这些,诸位应该都是知道的。” 这谁能不知道? 萧铭东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就在昨日,朝中还下来了人,说是要收他手中的粮食呢。 不过,他没卖就是了。 这屋子里头的所有商人,几乎都接到了世家家主的命令,也就是说,当朝廷下了人要收他们的粮的时候,他们一概都得拒绝。 但是,迟允问得这样明白,谁也不好搭茬。于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迟允的眼睛一直看着手中的苹果。 苹果皮沙沙作响。 “你们和朝廷的人说,没粮。” “确实是没有啊,大人,”有人道,“咱们的粮,可都是捐出去了,现在,咱们自己吃饭都是个大难题啊。” “是啊是啊。” “说得没错。” 几个人干巴巴地附和着,半晌,没人接话,屋子里头再次恢复了静默。 迟允抬眼,瞥了一下最开始开口的那人。 这人名叫金旗,家中是专门做胭脂水粉的。之前因为和朝中的钱家搭上了线,所以算得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水粉商。贵女们最为钟爱的西子轩,就是他家的铺子。 金旗是个胖子,膀大腰圆,那一张脸都快赶上桌上的果盘大了。他身上的绸缎被他撑得没有一丝褶皱,还反着光,活像迟允手中那红彤彤的苹果。 迟允盯着金旗,沉静不语。 金旗干笑了一声,不敢去看迟允的眼。不知道为什么,接触到这个年轻人的眼神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居然就这么生出了一种害怕的感觉。 迟允收回了视线,道:“以表本官诚意,如若诸位愿意将粮食卖给朝廷,那么朝廷会多付两成的价钱。” 有人小声嘟囔道:“朝廷现在还有钱?” 迟允道:“这就不用诸位关心了。总之,朝廷不可能亏待诸位。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做主,在明年的税收上,给予各位一些便利。” 众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就是很有诚意了! 要知道这种机会其实并不好得,就算他们和世家的人有勾结,也算是有些靠山,但是,因为他们地位低下,其实大部分世家都不会主动为他们这些商人谋取一些利益。 往往都是他们奉献较多。 所以,迟允说出了这话,便有几个商人心动了。说实话,就算是靠着通州水灾这件事,又能赚到多少钱呢?还不如趁现在,谋取一些看得见的东西。 第619章 玩乐 但是,就算这样,还是有人不愿松口。 “不是我们不愿卖,只是,我们真的没有粮食。” “是啊,大人,咱们现在也不好过啊。” “啪嗒。” 这个时候,苹果皮断掉了。长长的、呈螺旋状的苹果皮落在了地上,无人问津。 迟允淡淡地“啧”了一声。 萧铭东看了看迟允的脸色——他明显地看出了他的不耐烦。 但是萧铭东在这种时候,是不可能出头的。 迟允把苹果放在一边,道:“话就说到这里。我的诚意,诸位想必也看得到。迟某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其余细枝末节,诸位便回去细想吧。”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迟允的语气也没有十分冰冷。 甚至算得上是客气。 这就导致,一部分商人,以为迟允和那韩舒赫一样,都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于是他们便决定,和迟允装傻到底——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不是? 萧铭东一直都没说话。 他就默默地看着,那些人和迟允笑嘻嘻地装傻。 迟允面无表情,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他道:“明日本官下朝之前,迟某等待诸位的好消息。” 直到最后,迟允也没有闹红脸。他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了来,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走,甚至没有半分威胁的意味。 于是,有些人心中不禁就对这小白脸带了一些鄙视——反正他们有靠山,他们就是咬死不交,着急的是谁?那肯定不是他们啊。 待到通州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再把粮食一倒卖。 这不就发了? 现在是肯定不能听迟允的话了。 “就这样,”迟允抬手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诸位请回吧。” 迟允直接下了逐客令,这些人也不好赖在这里。于是众人起身,对迟允客客气气地行了礼,之后便一道散去了。 萧铭东是最后走的。他来到了门口,似有所感,回头一看,瞬间就愣住了。 却见迟允坐在椅子上,嘴角噙着一丝冷峻的笑。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放在桌上,宽大的袖子就那样垂下来,似流水一般丝滑。 萧铭东咽了咽口水。 他看到了,那把原本被迟允拿在手中的小刀,此刻却深深地插进了桌面,只留下了一只刀柄…… 萧铭东落荒而逃。 众人散去之后,许泽这才走了进来。他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地的瓜子皮,随即皱眉道:“这些人当真是不知礼数啊。” 迟允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刀柄。 许泽看了看那刀柄,无奈道:“大人,您又动武了。” 迟允应了一声道:“试试力道而已。” “这是可以随意试的吗?” 迟允嫌他啰嗦,拿起了削了一半的苹果道:“吃吗?” 许泽:“……” 有时候他家大人真的很像一个孩子。 萧铭东回到了家,还是忘不了他亲眼看到的那一幕。 说实话,他今日是第一次和迟允打交道,原本以为这年轻人其实是个温温和和的小白脸,现在看来……好像压根不是那样…… 而且他之前好像做过什么事儿来着?血洗御史台,似乎就是他的手笔吧? 那就一点都不意外了啊。 萧铭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想了一下午。 最后他拍板决定——卖了! 他萧家能在京城中立足这么多年,底子还算是十分深厚的,就算出一点血,也根本不影响什么。 就当自己是行善积德了。 翌日。 迟允下了朝,就直接回到了家中。 进了院子,许泽便立刻迎了上来。他道:“大人,您回来了,有人已经把粮食给送来了。” 迟允应了一声,他道:“多少?” 许泽欲言又止。 他挠了挠头道:“大人,就,就三家。” 迟允并不意外。 他道:“哪三家?” 许泽掰了掰手指头道:“萧家、叶家,还有一个梁家。” 迟允摸了摸下巴。 他倒是知道,这几个商贾都背靠世家。如果他没有记错,萧家和秦家有交往,而叶家的背后就是苏家。 说到底,还是秦正广和苏佑为看得开啊,片叶不沾身,想抓他们的把柄都不行。 许泽道:“大人,粮食在库房,现在怎么办?” 迟允道:“先把手头上的运出去,这些叫管事做,你先和我出去一趟。” 许泽奇怪道:“大人,咱们去哪?” 迟允叹道:“去帮飞花卫干活。” 许泽:“……” 金家。 金旗又度过了一个十分荒唐的夜晚。昨日,从迟家回来之后,他便和他的小妾厮混了一个下午,晚上的时候又宠了家中一个丫鬟,着实十分繁忙。 一大早,他的家中又开始笙歌曼舞。 金旗是个会玩的。他当初找了个能人巧匠把他家的后院改造成了一个小水榭,就是供他闲来无事,和家中的小妾玩乐的。故而,这秀美的后院里头就总是充斥着莺莺燕燕的娇笑声,还有那浓烈的脂粉味飘来飘去。 今日金旗又是一大早就和丫鬟们在后院玩捉迷藏。 说是捉迷藏,实际就是他蒙着眼睛,去追逐这些美人,抓到了谁,当晚就去谁的院子里头。 今日的金府后院依然充满了笑声。 “老爷,您来抓我呀!” “来呀来呀!” 丫鬟们的袖子就好像是粉蝶儿一样,飞舞旋转,怎么都抓不住。 金旗被她们撩得直痒,他蒙着眼睛,张开双臂站在原地,活像一只求爱的胖猩猩。这人嘴里还叫道:“小花儿,小蕊儿,你们两个可别跑,爷今儿抓定你们啦!” “那老爷你快来呀!哈哈!” “老爷这不是来了吗!” 金旗嘿嘿一笑,继续向前跑。险些被他抓住的粉衣丫鬟一转身,金旗便扑了个空。这丫鬟还伸出了嫩白如葱的指尖点了点他的脸。 “老爷快来呀。” 金旗哪里能放过她?他一个转身道:“给爷等着!” 金旗几个跨步,便抱住了一个人。他哈哈一笑道:“小东西,被我给抓住了吧!” 第620章 粮仓 他随手摸了一下,心里犯嘀咕。 这美人怎么这么高,还硬邦邦的? 寂静。 随即周围便是一片寂静。 欢声笑语不再,金旗也不禁有些怔忡。他伸手拿下了覆在眼前的布条,随即差点没吓得尿了裤子。 “迟迟迟迟大人!” 迟允的笑意里头仿佛夹杂着点冰碴。他的语气平和,缓缓道:“好玩吗?” 金旗差点跪下来,他道:“没没没,不好玩,呵呵,迟迟迟大人您坐啊,我这就叫丫鬟给您泡茶去……” “不必了。” 迟允背着手道:“有人和本官说你西子轩的胭脂烂人的脸,你和我走一趟罢。” 随即迟允点了点头,一捂着脸的女子便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这女子把手放下,便露出了她那张布满了小红点的脸。 金旗立刻道:“迟大人,这绝无可能!” “我们西子轩的胭脂采集的都是最上等的花汁,这么多年了绝对没烂脸的可能啊!” 迟允面无表情道:“这些事情,你进去和飞花卫说吧。” 他一抬手,便有几个穿着百花服的人直接上前架住了金旗。金旗疯狂地扭动、挣扎着,肚子上头的肥肉巍巍乱颤。 “你做什么!你们做什么!放开老子!” 迟允侧身,给飞花卫让了个道。金旗被押着,强行走了几步,经过了迟允身边的时候,大声道:“等一等!等一下!迟大人我有话想说!” 迟允示意飞花卫们先停下。 金旗看了看左右,满脑袋的汗。他道:“迟大人,咱们,咱们打个商量,不就是粮食的事情吗?我卖给您就是了。您能不能和飞花卫好好儿说说……” 说实话,他现在后背都是凉飕飕的。 谁能想到迟允直接带着飞花卫来了,还要直接把他给带走?! 进了飞花卫,他还能活着出去吗? 他活了这么多年,可不想这么轻易地丢掉小命啊! 迟允走上前来,低声道:“第一,这些粮食不是卖给我迟允,而是卖给朝廷,给那些正在通州受苦受难的百姓;第二,我既然已经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去争取……” “我说过,今日下朝之前,便是最后的期限。” 金旗的脸色不能再差了。 是啊。 但是他怎么会想到迟允和他们玩真的! “这就怕了?”迟允甚至戏谑道,“昨日和你的小妾,说本官那些话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这一下,金旗突然觉得太阳穴好像被针扎了一样,他双目圆瞪,似乎都傻了——他和小妾说迟允坏话的事情,迟允怎么会知道?! “带走。” 飞花卫们道了一声是,再次押着金旗大步离开。金旗的惨叫声不停地在这水榭里头回荡:“救命啊!救命啊!!” 惨叫声远去。 水榭里头,那些原本还陪着金旗玩乐的丫鬟们,都低着头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迟允随手,捻起了一花枝,嗅了嗅那淡淡的香气。 这地方,还算是很别致的。 可惜,被金旗给糟蹋了。 “迟大人。” 迟允转头,却见是一飞花卫走了过来。他给迟允抱了抱拳,道:“大人,金旗已经被押送走,他的家眷该如何处置?” 迟允瞥了一眼那些丫鬟和下人道:“先抓进去,找个理由再流放了就是。” “是。” 迟允叹了口气。 宋明珂不在,她把自己的亲信都带走了,杨潜又在一直忙着别的事情,联络不上,不过,他倒还算是配合自己,也愿意把手头的飞花卫借给自己。 这些跪在地上的丫鬟们被飞花卫给直接带走了,这些人瞬间就哭成了一片。 这一整日,京城就没歇下来。 迟允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把那些没有松口的商贾都给抓了起来。飞花卫押着那些人,大批大批地往地牢送去,简直称得上是壮观,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大官被飞花卫给盯上了。 抓人、押送,一气呵成,不带有任何滞涩。 大家都非常难过。 只有负责审讯的花辞,十分开心。 飞花卫的做事效率很高,前脚迟允刚把人送进去,后脚花辞便直接把那些画了押的口供送到了迟允的府上。迟允拿着这些“证据”,再次带着人出去了一趟。 去做什么? 抄家。 他们家中的东西自然也是要的,但是,迟允最为注重的,还是他们手底下偷偷囤积的粮食。迟允按照花辞给的消息,十分轻易地就找到了这些人积存粮食的仓库,于是他便再次带着飞花卫,把这些仓库全部打上了封条,不许任何人进出。 迟允站在一间仓库面前。 他正静静地看着飞花卫的人清点仓库里头的粮食。 “大人,”许泽擦了擦脸上的汗道,“这,这金家的粮食怎么有这么多?” 说实话,这要是装上马车,能装多少?十车?二十?五十? 恐怕都不止了。 迟允嗤笑了一声。 他捏了捏手中的稻谷壳,道:“看见没,有的粮食已经积水,烂在了里头。” 就算是自己家仓库里头的粮食烂了,他们都不愿打开粮仓。 许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用过分来形容他们,甚至都侮辱了这个词。 “大人,”许泽道,“这些粮食该怎么办?咱们要立刻发到通州去吗?” 迟允摇头。 “不行。” 许泽疑惑。 他刚想说话,却见一飞花卫走了过来。飞花卫道:“大人,这些粮食已经全部清点完毕,一共是两千石。” 许泽惊讶:“这么多?!” 这可是金家的小私库! 迟允倒是不意外,他点了点头道:“行,先封上。” “是。” 飞花卫的人听了迟允的吩咐,立刻组织上前,把金家这一处粮仓给封了下来。迟允带着许泽向外走,这粮仓的门口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议论着,小声地对话。 “这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好像是谁家的粮仓被抄了。” “这朝廷怎么回事?现在粮食那么紧缺,他们怎么还抄人家呢?” “不懂就别瞎说,这里头的水可深呢。听说是这些商人得罪了迟大人,迟大人正办他们呢。” “什么玩意,这么可怕?” 这些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迟允自然也是听见了的。许泽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这些看热闹的这才噤了声音。 许泽道:“大人,咱们现在去哪里。” 迟允难得想了一下。 第621章 解困 现在的问题是,他手头上,确实是有这么多的粮食,加起来,甚至能够养活半个京城。但是,最大的难点在于,这些粮食不是他经手,他自己是无权处理的。 他能做的,就是暂时先把这些粮食给封存起来,至于怎么运出去,估计还是得想办法了。 而且,这颗烫手山芋……如果可能的话,迟允并不想亲自接手。说实话,这么多粮食,稍微不慎,就可能对他的官涯造成影响。 所以必须得找上一个人…… 迟允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刚要走,却听到有人叫他。 “请问,可是迟大人?” 迟允转头,却见是一穿着皮袄子的西域人。这西域人身形微胖,脸上还带笑呵呵的,就那样看着迟允。 许泽立刻挡在了迟允身前,神色戒备。 迟允把他扒拉开了,道:“是我。” 这西域人立刻了然道:“好的,迟大人。我们当家的想见您。” “当家的?”迟允道,“敢问你们当家的是?” “哦,我们当家的乃是当朝充王的未婚妻,李家小姐。” 迟允立刻明白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可以,请李小姐稍事等候,迟某就来。” “好的。” 这西域人走了。 许泽奇怪道:“主子,充王妃见您干啥呀?” 迟允看着鲁波的背影,那波澜不惊的脸终于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玩味。 粮食的事情,这不就有着落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李江妙已经来了。迟允没有废话,甚至没有换衣裳,直接去了中堂。 李江妙正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墙壁上头的山水图出神。 对于迟允这个人,李江妙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她只知道,这个人是当朝的御史大夫,很是有些手段,听说为人还十分谦和,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翩翩君子。 李江妙没太大的波澜。 这种人,太完美。 完美得有些虚假。 正想着,李江妙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迟允走了进来,脸上依然挂着他那温和的笑。李江妙起身,转头看他,和他行了个礼道:“迟大人。” “使不得。” 迟允伸手,却没碰到李江妙的胳膊。他道:“李小姐这就是折煞迟某了。” 这算是十分给李江妙这个未来的充王妃面子了。 李江妙脸上挂着笑,心中有了底。她道:“迟大人今日辛苦了。” 迟允道:“算不得什么辛苦,只是为朝廷做些事情罢了。” 李江妙赞道:“大人心系百姓,令人折服。” 迟允笑道不敢当。 二人寒暄完毕,便落了座。迟允叫丫鬟给李江妙上了茶,道:“不知今日,李小姐来我迟府所为何事?” 李江妙道:“实不相瞒,我意在迟大人手中的那一批粮食。” 迟允摇头道:“这些粮食是我查到的不假,但是,既然已经查到了,那就是公家的东西,可不能算是我的。” 李江妙用袖子轻轻地掩住了唇道:“是我说错了。” 她道:“我的意思是,我瞧着这一批公家的粮食实在是眼馋,所以这不,赶紧来找大人您,想要和大人讨要个便宜,占上一占。” 迟允失笑道:“不知李小姐想如何占这便宜?” 李江妙道:“大人不如将这些粮食卖给我?” 说完,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迟允。 迟允就在等李江妙说出这句话。 然而,他摸了摸下巴道:“李小姐的请求,恐怕是有点难办。” 李江妙有些疑惑。 迟允道:“迟某已经说了,这是公家的东西。” 李江妙立刻就明白了。 她道:“这还不简单?飞花卫神通广大,难道连一纸买卖粮食的文契,都开不出来吗?” 迟允似乎有点为难道:“我毕竟不是飞花卫的人,求他们做事儿,他们也没好处拿不是?” 李江妙又笑了。 这是在点她呢,是了,迟允也是要好处的。 她看了看外头的景色,道:“先不说这个,迟大人,如若咱们的交易能成,江妙保证,这件事,从头到尾不会和迟大人有任何干系。” 迟允淡定地饮了一口茶水。 半晌,迟允道:“好。” 他道:“既然李小姐如此有诚意,那么迟某也愿意和李小姐做这交易。” “那就多谢迟大人了。” 迟允道:“看在充王殿下的面子上,我愿意将这粮的价钱,减去两成,不知李小姐意下如何?” 李江妙沉吟了一下,道:“没问题。” 说实话,李江妙可不敢小瞧这两成。 若是她自己来求,迟允甚至都不一定会松口,让她染指这批粮食。但是,就是因为有了充王府这一层身份存在,迟允甚至愿意主动让步,给充王和自己卖上这么一个好。 两成的价钱,换充王的交好。 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亏的吧? 谁占便宜,还说不准呢。 李江妙心中腹诽,面上却是笑意平和。 迟允道:“李小姐是个爽快人。” “迟大人过奖。” 两个人再次说了几句,就算是把这件事给敲定了。 迟允给出的条件其实也不算过分,李江妙心中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所以,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这一桩买卖,分析来分析去,居然称得上算是双赢。 要知道,寻遍了京城,这样的交易可是不多的。 李江妙自然是不可能在迟家多待,她和迟允敲定了这件事,便离开了。 刚刚走出迟家大门,荒北便迎了上来。荒北道:“当家的,如何?迟大人可是松口了?” 李江妙提着裙子,上了马车,道:“松口了。” 荒北笑道:“我就说么,当家的出手,一定是没问题的。” 李江妙嗤笑。 迟允这个狐狸。 明明是她主动出手,为他解决了他目前最大的难题,却好像变成了他有多为难似的。 第622章 捐粮 未来的充王妃,李家小姐,李江妙,近日做了一件大事。 在所有人都在观望通州的情况之时,李江妙以李家和充王的名义,捐出了一大批粮食,这一批粮食据说极多,几十车的粮食装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往京城外头去,谁看了谁都会觉得,这场景很是壮观。 有的人就犯了嘀咕,李江妙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粮食?她不是也刚刚才回到京城吗? 有些精明的百姓就猜测到了,这事估计多少和迟大人有些关系——毕竟有人说,他们曾见到李江妙拜访迟府。 故而,有人猜测,李江妙手中的这一批粮食,极有可能就是迟允刚刚搜刮下来的那一批。 宫中。 御书房。 昨日,宋倾岚又是短暂地歇了一两个时辰,便起来批折子。这些日子,他白日黑夜交替,点灯熬油地忙碌着,几乎是闲不下来的。 徐向哲也断断续续地送来了消息。 首先,通州那边,人心算是暂时被沈承聿安抚了下来,那些不作为的官员下台之后,沈承聿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挑起了整个通州。 但是,因为长时间断粮,通州每日,都在死人。 很多的人。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宋倾岚皱着眉头,放下了手中的折子。他肩头披着的衣裳悄悄滑落,自己都不知道。 “陛下。” 平生走了进来,还顺手带上了门。他对宋倾岚道:“陛下,李家小姐捐的粮食,已经整装出发了。” 宋倾岚抬头道:“她真的捐出去了?” “是。” 宋倾岚轻笑了一下,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 说实话,通过这件事,他对他这个未来的弟媳妇,有了极大的改观。 可以称得上是刮目相看了。 从前他以为,李江妙不过就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女子,虽然有些能力,能够做点小生意,但是那些能力在宋倾岚的眼中自然是微不足道,什么都代表不了的。 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李江妙从迟允手中,把粮食买了过去,解决了这些粮食的来路问题,并且还帮助大渊暂时喘了一口气。要知道,她拿出的这些粮食,就算是现在通州周遭的军营,可是都找不出来的。 为大渊解决了一部分难题,并且,还抬高了自己和充王的名声,与此同时,还得到了迟允的交好。 这叫一箭三雕。 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家族没落的女子能够想到的。 半晌,宋倾岚对李江妙做了总结。 “老四这媳妇儿,找得不错。” 平生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随即便恢复了他那笑意温和的样子。 他道:“这下,估计不会有人对李小姐有什么不满了。” 宋倾岚挑眉道:“怎么?” 平生笑眯眯道:“哦,李小姐回京城那一日,恰好成瑞出宫的时候就瞧见了,他似乎是听见有些人,对李小姐有些不好的言辞啊。” 宋倾岚哼道:“他们懂个什么。” 平生连忙道是。 宋倾岚眯了眯眼睛,沉吟了一会。 他道:“你去库房里头挑两件首饰玉器,以母后的名义,送到李府去。记住,高调点。” 平生道了一声是,便赶紧干活去了。 平生出去了,宋倾岚看着这一桌子的奏折摇了摇头。 李江妙这件事,倒是难得算得上一件好事了。 宋倾岚随手翻了一翻,又看见了一封请柬,那是宋明珂随手放在他这边的。请柬上头定下来的二人的婚期是六月十八,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两个月…… 水灾的事情处理不完啊。 看来,宋明珂的婚期是要推迟了。 此刻,远在通州的宋明珂,压根没心思考虑自己婚期的事情。 她陪着沈承聿,辗转了数个日夜,好不容易把平满县暂时稳了下来。这时,周遭郡县的第一批粮食已经到了,靠着这一批粮食,他们好歹是熬过了第一道难关。 但是,问题就在于,这一批粮食,实在是太少。 那一日,听说粮食到了的时候,沈承聿亲自带着林冬出了县城,迎接运送粮食的马车。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来信说是有满满十车的粮食,到了平满县,却变成了一车。 沈承聿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这粮食收了下来。 已经一天过去了,这一车的粮,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大人,”林冬端着托盘,敲了敲门,道,“我进来了。” 沈承聿原本在披着衣裳假寐,闻言,他睁开眼睛,应了一声。 这么多日的折腾,沈承聿的面色也不是很好。他原本有棱有角的面庞,瘦了一些,这次显得更加深邃,也更加冷了。 林冬看了看手上的吃食,抱歉道:“大人,没什么好东西了。就剩下了一些饼子。” 沈承聿没抬眼,只是道:“放着吧。” 林冬把吃食放了下来,道:“大人,那一车粮……省着些用,还能再撑一阵子。” 沈承聿摇头,他道:“不好说啊。” “大人,明明是十车,怎么会少了这么多?难道咱们不应该好好纠察此事吗?” 沈承聿端起了一杯热水,道:“很复杂。最重要的就是洪水泡了太久,道路难行,所以马车不好行走。” 林冬点了点头——这还真的是个事。 洪水几乎都把整个通州都给淹了,积水至少存留了四五日,通州附近的路早就已经被泡烂,泥沙和积水混杂在一起,就好似是沼泽一般,行进几步都会被困住,何况是马车? 更何况,他们运送粮食,也得带上那些人自己的口粮啊。 吃一小半,烂一小半,再有一半被困在路上…… 可不是没法送到吗? 沈承聿没碰手边的吃食,只是道:“长公主在做什么?” 林冬道:“和小夏他们一起去施粥,安抚灾民了。长公主这几日也是没休息好。” 沈承聿叹气。 “苦了她。” 林冬笑了一下道:“大人,长公主她不会怪您的。” 沈承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宋明珂给她的帕子,他一直收着,都不曾离身。 第623章 瘟疫 县衙外。 “多谢,多谢。” 宋明珂端着碗,看着眼前面黄肌瘦的老人,心中叹了口气,脸上挂着笑容,把清粥递给了她。 “不必客气。” 身边的锅子已经被刮得干干净净,实在是挤不出半点米水了。宋明珂放下了木勺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的袖子被挽了起来,一身干干净净的青色衣裙清爽利落,但是因为太过忙碌,碎发沾在了宋明珂的额头上,汗珠顺着她的鼻尖缓缓滴下,落在了衣衫上。 “姐姐。” 宋明珂转头,却见阿川手里头拿着干净的布巾,看着自己。 阿川垫着脚道:“姐姐,擦汗。” 宋明珂俯下身,曲起膝盖,让阿川能够够得到自己。阿川仔仔细细地为宋明珂擦掉了脸上的汗,道:“好啦,姐姐。” “谢谢阿川。” 阿川放下了手,看着宋明珂红津津的面色,担忧道:“姐姐,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宋明珂是有些累的。 这些日子,可不光是沈承聿一个人在劳累。 她自己,她手下的飞花卫,几乎就没人闲着。他们实在是不敢闲着,因为一旦平静下来,就又是大批大批灾民死去,那可都是大渊的百姓,是活生生的性命。 如果可以,能挽救一些,就是一些。 谁能眼睁睁看着灾情加重? 算起来,沈承聿都已经接近十天,没好好歇息了。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几乎都在和手下商议事情,或者是探查民情,或许他在浅浅休息着,但是只要手下递来了消息,他就会立刻清醒过来。 也就是沈承聿的身子底子好。 不然,换成任意一个人,这么熬下去,怕是都要废了。 宋明珂想着想着,觉得眼前有点眩晕,她微微皱眉,险些就向前栽倒。 “姐姐!” 阿川堪堪接住了宋明珂道:“姐姐,姐姐你醒醒呀!” “长公主!!” 小夏拉住了宋明珂。宋明珂猛然惊醒,转头看了看小夏,又下意识地拍了拍阿川的脑袋道:“没事儿,姐姐没事。” 阿川咬唇。 “这样不行,”小夏道,“长公主,您先回县衙去歇会。剩下的事情我来。” 宋明珂拽着小夏的袖子,眼神闪动,似乎想说什么。这时,街角处却传来了一阵骚动。宋明珂勉强打起精神看了过去,却发现是几个灾民聚在了一起,惊呼着什么。 “婶子!” “婶子你醒醒啊!” “这怎么了啊这是?!天啊!!血!!” 宋明珂心中一紧。 她推开了小夏,走了过去,低声道:“请让让,请大家让一让……” 看到了人群中,那躺在地上的女子,宋明珂瞬间就愣住了。 这女子整个人都勾成了一只虾子,透过那褴褛的衣衫,能够看到她皮肤上那可怖的血红色斑点,还带着一些青紫色的淤肿。她嘴角不停溢着鲜血,两只瞳孔都是灰败的,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一般,却说不出来话。 她像是一只死鱼一般,在地上扑腾了半天。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是鼠疫!!” 这一句可太吓人了,原本围观的众人立刻像是潮水一般退散开来。知道这女子得的是鼠疫,众人的神色简直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有的人甚至连忙逃离开来。 宋明珂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是瘟疫。 原本还算平静的县衙门口,瞬间就陷入了恐慌。众人奔走相告,有人得了瘟疫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虽然宋明珂已经派了飞花卫去安抚民众,但是,宋明珂的手下毕竟也不多,再加上群众口口相传,几乎是一下午,好好的平满县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样放任下去,是绝对不行的。 宋明珂的反应十分迅速。 通过张霖,宋明珂了解到,所有沾染了瘟疫的人,在没有爆发出相关症表的时候,几乎都会发烧。于是,宋明珂派手下的人一户一户地排查,就这样,真的被她给筛出了不少发烧的灾民。 而后,宋明珂直接把这些发烧的灾民——放到了一起! 单独给他们开辟出一个房子,这房子里头没有其他人,也不会允许他们和别人接触。在张霖查出个所以然之前,这些人,绝对不能乱走半步。 饶是如此,瘟疫还是在缓缓地侵蚀着平满县。 就在来平满县的第一日,沈承聿就曾严令过,全县的百姓,绝对不能直接饮用井里头的水。 平满河就连通着县中的沟渠,地上河中浸泡着大量的动物和人的尸体,早就已经滋生出了肉眼可见的脏东西,而平满县贯以依赖的地下河,自然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喝了那种水,能好吗? 为了让百姓能够维持生活,沈承聿便强制所有的百姓,烧水喝。 滚烫的热水,基本没什么问题。 但是,沈承聿自己都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去一个一个询问,谁家的井水是否烧开了? 再加上大部分百姓都没有饮用热水的习惯,所以,还是有人中了招。 瘟疫看不见也摸不着,就算宋明珂把这些人给隔绝开来,外头却还是不停地有人染上新的疫病。 这种时候,便必须得把希望,寄托在张霖,和他的学生身上。 说实话,要研究瘟疫,张霖不光要考虑到自己的周全,还要调制各种各样不同的药方去适配,这本身就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一两天之内,也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 一切正在悄然发生。 为了护宋明珂周全,沈承聿暂时不让宋明珂继续插手瘟疫的事情。 而就在这时候,徐向哲收到了最新的消息。 朝廷捐来的粮食,在沄州,被卡住了。 听说,这一批粮食不是从国库中直接拨过来的,而是充王妃捐来的,据说这一批粮食真是不少,如果真的到了通州,那通州的粮食问题,绝对是可以暂时解决了! 那么,大家就可以把重点放在瘟疫上头。 可是,现在,徐向哲却收到了消息——粮食在沄州,生生就被卡住了! 徐向哲都要气疯了。 粮食,粮食,为什么总是有人和粮食过不去?! 第624章 打道 “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徐向哲一拍桌子,杯子里头的茶水都跟着颤了三颤。林冬站在一边,摇了摇头道:“大人,您也别气了,这样的事情咱们也不是没料到不是?” “他们胆子可真大!” 徐向哲瞪着眼睛,指着外头道:“谁给他们的脸,明明知道朝廷现在十分重视通州,居然还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林冬叹气。 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很简单,背后有靠山呗。 这靠山是谁? 那还用猜么。 林冬本来还想跟着徐向哲说什么,然而他想到……徐向哲已经和戚家的嫡女定下了亲事,而戚家是京城中的世家之一,虽然并不如秦家那样有权有势,却也算是有些根基。 所以,看在徐向哲的面子上,林冬也没有开口去编排那些世家的人。 毕竟徐向哲以后得和世家靠拢不是? 徐向哲在县衙里头骂了小半个时辰,林冬听下来就觉得十分惊讶——这个人是怎么能做到半个时辰不说脏话并且骂人的花样还不重复的? 徐向哲骂够了,端起了茶杯,道:“这水烧过没有?” 林冬点头道:“烧了。” 徐向哲就直接抬头,咕咚咕咚地把这杯水喝了下去。 徐向哲放下了水杯,抬脚就往外走。林冬道:“大人,您这要去哪儿?” “找他们要个说法去!” 林冬喊道:“那您小心些!干粮可够?” “够了够了,啰嗦!” 林冬摸了摸脖子,干笑了一声。 “林冬。” 林冬一抬眼,却见原来是宋明珂站在门口。宋明珂的头发落在肩头,身上还披着沈承聿的大氅。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因为没有保养,也出现了皴裂,甚至带了一点血丝。 很难想象,这样憔悴的一个人,能和京城中那个风情万千的长公主重叠到一起。 林冬赶紧上前,搀住了宋明珂。他道:“长公主,您怎么起来了?” “我睡不着。” 林冬把她往外推,道:“长公主,大人在外头,您一点都不用担心。快回去歇息吧,属下听大人说您昨夜又没阖眼。” “我没事。” 宋明珂抬手,拦住了林冬。她道:“我歇息得差不多了,我去帮他。” “长公主……” 就在二人站在门口说话的时候,沈承聿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肩膀被露水打湿,脚下也沾染了一些泥泞,就连平日里头干净整洁的衣角,都起了褶皱。 也没比宋明珂好到哪里去。 他看见宋明珂起来了,当即皱眉,上前道:“你怎么起来了?” 宋明珂看沈承聿回来了,当即道:“怎么样了?” 沈承聿摇头道:“张霖那边,还在想法子,你先别急。” 林冬看沈承聿的神色有些匆忙,道:“大人,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沈承聿应了一声道:“丁达给我来了信,武更郡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我得回去一趟。你留在这里,帮尹昭处理后续事宜。长公主……” 沈承聿转头,看着宋明珂。 宋明珂看着他,眼睛都亮亮的。 她虽然憔悴了许多,但是这一双眼睛,依然如星子一般闪烁明媚。沈承聿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面庞。 纵然他的心中早已经竖起了铜墙铁壁,但是,见到了她这个样子,也不免柔软了起来。只是,沈承聿知道他现在也不能自私地把她留在此处,于是他低声道:“长公主随我前去。” 宋明珂微微一笑,拽着肩头的大氅,道了一声好。 林冬看了看他们两个,指了指外头道:“我去备马。” 而后便逃也似的溜走了。 沈承聿带着宋明珂,进了屋子。案后就摆着一张简单的矮榻,虽然有些冷硬,但是也能容得一人小小地休憩一会。 沈承聿扶着宋明珂坐了下来。 他把人搂在自己的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宋明珂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他的胡茬扎到了,轻声道:“痒……” 沈承聿低声道:“为什么不好好歇息?” 他撩了撩她耳边的头发,道:“你的兄长若是知道,我如此亏待你,非得吃了我不可。” 宋明珂轻哼了一下道:“我哪有那么脆弱?” 沈承聿低低笑了。 他道:“你很在意这件事。” 宋明珂的肩膀一僵。 沈承聿假装没发现她的不自然,只是继续道:“其实这场洪灾和你一点干系都没有,你为何如此在意?” 沉默了许久之后,宋明珂才道:“或许是想弥补吧。”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弥补任何事情。” 宋明珂闭上了眼,把自己的头埋在了沈承聿的肩窝。 待到她的呼吸平稳了下来,沈承聿这才轻柔地托着她的后脑勺,把人放在了榻上,让她好好地歇息了一会。 歇息了一刻钟,宋明珂就立刻起来了。 沈承聿原本还想叫她多歇一会,但是宋明珂觉得不能耽误了武更郡的事情,于是便立刻换好了衣裳,打算和沈承聿一道出发了。 刚走到县衙门口的时候,宋明珂被叫住了。 “姐姐!” 宋明珂回头,却见原来是小阿川牵着尚夫人走了过来。因为宋明珂的安慰,尚夫人这些日子也是想明白了,故而尚夫人的状态反而好上了许多。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走上前来,道:“长公主,沈大人,二位已经要走了吗?” 宋明珂摸了摸阿川的头,温声道:“是,要回郡守府去。” 尚夫人拿出了一只温热的布包,道:“这是我和阿川连夜做的桲椤叶饼,虽然不多,但是也能垫垫肚子了。” 宋明珂刚想推辞,尚夫人便道:“长公主,您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饭了,这是咱们平满县百姓的心意,您就别推辞了。” 宋明珂心中一暖,接了过来道:“好,多谢。” 尚夫人摇头道:“臣妇才应该多谢长公主才是。”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宋明珂撑着膝盖道:“阿川还要回去吗?” 阿川看了看站在姐姐身后的看起来很凶的小伯伯,又看了看宋明珂,最后还是拽着尚夫人的裙子,轻轻摇头道:“我,我想留下来。我不给姐姐添麻烦。” 尚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发道:“这孩子还挺可爱的,长公主便让他留下罢,臣妇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宋明珂道:“好,那等郡守府的事情了结了,本宫再回来看你们。” “臣妇恭送长公主。” 第625章 不孝 宋明珂跟着沈承聿,翻身上马,二人轻喝一声,便打马离开了。 阿川还挥手喊道:“姐姐要回来看我呀!” “好!” 得到了宋明珂的答复,阿川十分开心。他牵着尚夫人的手,道:“小嫂嫂,我们快去做吃的吧,好多好多人都在饿着。” 尚夫人笑道:“好,我们不要让大家挨饿。” “对!” \\u003d\\u003d “大家都别抢啊!” 丁达和元小飞站在郡守府的门口发放吃食,那些百姓们已经排了长长的两排,长街远处甚至都看不见队伍的尾巴。这些人手中拿着碗,安安静静地排着队,不敢言语半分。 没办法,毕竟元小飞就跟门神似的站在旁边,只要谁敢有动静,这位立刻就会出手,谁看了谁不害怕? “老人家您拿好。” 相对于元小飞,丁达虽然也是军中的人,但是却温和了许多,故而老人和孩子也都愿意和他相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拿着两只碗,对丁达道:“谢谢,谢谢大人。” “您客气了,今儿还是两份儿吗?” 老妇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道:“是……是。” 丁达便给这老人打了两份吃食。 丁达看着这老人的背影,低声道:“说起来这老人也是可怜。” 元小飞疑惑道:“丁大哥为啥这么说啊?” 丁达叹气道:“我听街坊说的,这老人啊好像是有个儿子,二十多了还没成家,成日待在家里头就靠着他爹吹糖人赚来的钱过活,洪灾来了,他爹被淹死了,现在这儿子身边就剩下他亲娘还活着了。” 元小飞十分不能理解:“那她儿子怎么不自己过来领吃食啊?” “习惯了呗。” 丁达接过了碗,摇头道:“这家的两个老人也真是可怜,摊上了这么个倒霉儿子,上辈子一定是造了孽了。” 元小飞当即撸起袖子道:“她儿子在哪?他奶奶的,老子就看不惯这样的蛀虫。” “你可别多管闲事儿啊。” 丁达拦住了他道:“先把吃食发下去再说。” “哦。” 元小飞的眼睛却盯着老妇人离去的方向。 老妇端着两只碗,走了几十步,因为手都在颤抖着,所以这碗里头的清粥就洒了一小半。老人看着小碗,那清粥越少,她便越着急,越着急,她的手就越是抖。 “哎哟!” 老人不小心绊到了一块小石头,噗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两碗清粥一下就被打翻了。 她似乎是愣了,看着地上那已经被泥泞弄脏了的清粥,赶紧伸出手去搂,因为太过害怕又太着急,老人的手都被烫红了,她的嘴里还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她到底在嘟囔什么。 有人从她身边走过,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议论声声。 “那是棍子的老娘吧?” “好像是。” “这……棍子上哪去了啊?” “谁知道啊,指不定上哪玩儿去了。咱们去帮帮大姨得了?” “你可别,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小心沾了一身的腥。” 老人听不见他们在议论什么,待到她好不容易把清粥拾掇起来的时候,她也快站不起来了。 挣扎了半天,才站起身。 老人家门口种着一棵枣树,而现在这棵枣树已经被洪水冲垮,连着门口的栅栏一起,成了废木。棍子就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一双三角眼看着来来往往的邻居,神色阴沉。 “棍、棍子啊。” 他一抬头,却见自己的老娘回来了。他呸的一声吐出了嘴里的草根,道:“回来了啊,今天有没有馍馍?” 老人瑟缩了一下,道:“棍子,娘,娘也尽力了,但是,馍馍,也没有了哇……” “什么?!” 棍子怒吼了一声,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几下。他猛然看到,老人拿着的碗里头哪里是什么清粥?那掺着泥汤子和草粒子的清粥肯定是没法再吃了。于是棍子指着自己的娘亲道:“你这老东西怎么做事的?!” 他这么一吼,又吸引了很多邻里的注意。 棍子的娘憋了半天的眼泪,听儿子生气了,赶紧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啊,棍子,你听娘说……” “说个屁!” 棍子一下把她手里的碗给打翻,道:“给老子去重新打!老子要馍!不然吃不饱,听见了没有!” 棍子娘一边流泪一边道:“棍子,这粥,这粥都是有数的,娘没法儿再去了啊。” “老子才不听呢!你这老东西,自己偷偷吃了好玩意,就拿这猪食来糊弄老子是吧?!” “没有,真的没有啊……” 这下,就是围观的邻里也看不下去了,他们劝解道:“棍子,你娘也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啊。” “是啊,你一大小伙子,天天叫你娘去领吃食,这,这怎么像话嘛……” “就是……” “都给老子闭嘴!” 棍子瞪着眼睛,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条鞭子,往地上啪的一甩道:“你们再敢废话,信不信老子抽死你们!” 众人惊呼了一声。 因为郡里头的大部分青年都被叫去干活了,所以留下来的几乎都是妇孺和老小。他们看着凶神恶煞的棍子,也不敢上去,只能缓缓后退,生怕棍子手中的鞭子落到他们的身上。 有一个小孩甚至被吓哭了。 棍子捏了捏手里的鞭子,道:“赶紧去!听见没有!” “棍子……” 棍子甩手,那鞭子就立刻打到了老娘的手臂。棍子娘吃痛,叫了一声,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棍子!!那可是你的亲娘!”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就要上前。 棍子拿起鞭子指着他们道:“怎么着,你们都想死啊?啊?” “你混蛋!!” 棍子被逗乐了,他笑道:“呵呵,老子还真就是混蛋了,谁能把我怎么着,谁敢怎么着哇,啊?” 就在此时,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却听有人中气十足地大喝了一声道: “我他娘的揍死你这狗日的东西!” 棍子一瞧,他在这横行霸道了多年,谁敢和他正面叫板?定睛一瞧,却见是一穿着布衣面色稚嫩的年轻人,站在他娘身后,扶住了她。 第626章 煽动 棍子打眼一看,直接撸起袖子道:“老子的事情,你管什么?滚一边去!” 元小飞放开了棍子娘,梗着脖子道:“她是你老娘!” “老子还是你爹!” 棍子再次甩了一下鞭子,这下可是把后头的邻里都给吓坏的。这棍子仗着自己早年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总是为非作歹的,偏偏周围的人都怕他,这么些年他可真是嚣张的很。 所以,他也很久没遇到元小飞这种和他叫板的人了。 棍子瞄准了元小飞,直接一鞭子甩了过去! 就在那鞭子即将打在元小飞下盘的时候,元小飞直接伸手拽住了鞭子,狠狠一扯,这人居然就直接被扯到了跟前来!棍子哪里想到这人的力气居然这么大,他愣了愣,手一松就放开了鞭子,而后眼前一黑—— “砰!” 元小飞直接一拳上去! 鲜血飞溅,棍子当场倒在了地上。 元小飞用了不小的力气,直接把棍子的鼻梁都给打断了。棍子娘见状,赶紧跪了下来哭道:“棍子啊……我的儿子啊!” 元小飞掐着腰道:“这样的儿子,就得揍!大娘,下次他要是还敢和你这样,你就来郡守府找我!” 然而,让元小飞没想到的是,这大娘抬起头来就道:“谁要你多管闲事,啊?!” 元小飞愣了。 他结巴道:“可,可是,大娘,我在帮你啊。” “谁要你帮!” 这下,不只是元小飞,周遭的邻居也看不下去了。他们有人道:“棍子娘,人家也是好心,你怎么能这样啊?这不是好心当驴肝肺吗?” “是啊,小伙子啊,你现在知道为啥没人敢上去了吧!” 元小飞都傻眼了。 从小到大,他见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情都不算太多,所以养成了比较单纯的性子,再加上爹娘时不时地耳提面命,所以元小飞算是十分正直的。 他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人啊? “你还我儿子!!” 这棍子娘激动得不行,脱下了鞋子,居然就要上来打元小飞。元小飞怎么可能还手,于是就被这老妇人追着跑了很远。 “少多管闲事!” 元小飞站在街上,很久都没缓过来。 这他娘的叫个什么事情?! 简直不可理喻。 “小飞!” 元小飞抬头,却见丁达跑了过来。丁达道:“终于是找到你了,长公主和咱们沈帅回来了,咱们去接一下啊。” 元小飞当即道:“哦哦哦,好的好的。” 元小飞走后,棍子在地上躺了很久才起来。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自己娘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手中拄着一根拐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似乎快睡着了。 棍子呸了一声。 这一下牵动了鼻梁,疼得他直吸气。 “嘶……” “真晦气!” 摸了摸鼻子下面,那些血迹也已经干了。棍子强忍着疼,简单地擦了几下,便顶着发红的鼻头出了门。 因为现在郡中只有一处可用的医馆,但是大夫却只有一个,所以若是要看个病之类,还要排上很久很久。待到棍子到了医馆门口的时候,外面已经聚了许多等着看病的百姓。 棍子毫不客气上前,直接站在第一位前头。 后头的人愣了一下,有人想说什么,却被别人给拉住了。 棍子得意地看了一眼身后,等着大夫叫人。 待到棍子从医馆中出来的时候,也是一刻钟之后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里已经裹上了一层纱布,还冒着丝丝凉风,看起来是处理得不错。 从医馆出来了,棍子到处寻摸着,想着去哪里能够再蹭点吃食之类的。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别抢!” “少废话!赶紧撒开听见没有?!” 棍子眯了眯眼,却见前头聚集了一群人,好像是起了一些争执。棍子仗着自己身形高大,很快就挤了上去,却见人群中间,一身着布衣的女子跪坐在地上,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看起来也就不到一岁。 这女子已经瘦得不行,她的颧骨高高耸起,面色也泛着土黄,一看便是很多天都没吃东西了。 原本她也有吃食。 只不过,她的吃食现在却落到了别人的手中。 两个汉子拿着从女子手中抢过来的馍,还研究着怎么分。女子想哭,却因为浑身无力,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了。她抱着自己的孩子,苦苦地哀求道:“求求你们,我的孩子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你们行行好……” “呵呵,没吃东西?” 比较胖的男子眼中泛着淫邪的光,看了看女子的胸脯,道:“这么大的孩子吃什么馍?你不是有东西能喂吗?” 两个男子哈哈大笑。 女子忍着屈辱和饿意,无声抽泣。 众人看着女子,纵然心中同情,却也不敢上前。 在这样的时机,遇到这样的恶霸,谁敢轻易招惹他们?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我去趟郡守府吧……” “去了有啥用啊,那些官老爷能看见啥啊?” 不知道谁说了这句话。 原本只是一句简单的抱怨,但是,却如同落入了水面的石子一般,激起了一片片涟漪。女子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话,不禁悲声恸哭了起来。 “我的命为何这么苦啊?” 她的声音凄惨至此,以至于回荡在这条宽阔的街道上,盘旋许久都没能消散。 棍子揣着袖子站在一边,却听到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 “妹子,你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 “是啊,明明就是官府的错!” “没错,谁让他们坐视不管的?” 不知是不是围观的群众太过忌惮,这两个罪魁祸首站在人群中,反而被他们给忽略了。这些人害怕这两个恶霸报复,只能选择言语弹劾官府。 甚至愈发激烈。 “他们太过分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看不见吗?” “就是,咱们不能再忍了!咱们去抗议!抗议!” “得抗议!” 众人的叫喊夹杂着妇人的哭声,顿时乱成了一团。 不知是谁惊动了郡守府,几个衙役跑了过来,当即把围观的群众给疏散了开来。这一下,不知道是哪里触及到了众人的怒火,他们居然就指着那些衙役开始咒骂了起来。 “死不死啊!” “你们这些官府!成日吃香喝辣,老百姓的死活,便不管了!” 第627章 暴乱 衙役们虽然有点懵,但是却并不意外。 这样的谩骂,这些日子,他们每天都能听到。 他们每日镇压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已经很忙了,哪里有空去管那些百姓们说了什么? 待到百姓被疏散开来后,这两个恶霸也觉得没意思了,便带着抢来的粮食走了。而没人注意,那原本跪坐在地上的女子,什么时候也不见了踪影。 棍子摇了摇头,啧啧了几声。 他挠了挠自己的脖子,往自己身边的巷子里头走去。穿过黑漆漆的巷口,却见里头站着几个人。 一看,不就是那两个抢人粮食的恶霸? 还有那原本“柔弱”的跪在地上抱着孩子痛哭的女子。 棍子嬉笑道:“大姐,你演得是真好啊。” 女子单手抱着孩子,翘起了一条腿,搭在了草垛上。她道:“原本我还想闹大一点儿,但是我听说长公主她们刚刚到了郡守府,我怕惊动他们,草草结束了。” “那也行了。” 女子拿着一只馒头,咬了一口。 \\u003d\\u003d 沈承聿和宋明珂回到了郡守府,从郡丞那边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武更郡的粮食,目前还够支撑几日。 但是形势却不容乐观。 虽然粮食还不算短缺,但是,另一个方面却出了问题。 近日,关于官府的不好的消息在默默地铺散开来。 虽然郡丞也想过法子,去镇压,去封锁,但是这消息却好像是长了小脚一样,到处溜走,已经有很多百姓被绕了进去,甚至出现了仇恨官府的情绪。 武更郡郡城高睿担忧道:“大人,现在郡中每日都有闹事的,往往是衙役们在西边抓了一些人,东边又起了一件事,着实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沈承聿看着手上的文书,没说话。 高睿看向宋明珂道:“长公主,这事儿若不处理,可能酿成大祸,您看……” 宋明珂道:“好,本宫会把手下的人暂时都放在郡中。” “微臣多谢长公主啊!” 对于这件事,沈承聿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放下文书,道:“粮食还够多少日?” “大概五日。” 沈承聿应了一声。 “说到粮食!” 高睿的脸色有些为难,他道:“不瞒大人说,有些百姓,也是真的很过分了,他们有的人实在是急了,在我们出郡接粮食的时候,他们就跟着上去明抢……” 宋明珂皱眉。 她道:“侯爷不是给你们留了人手?他们太过猖狂,镇压了便是。” “长公主啊。” 高睿苦着脸道:“人太多了啊。” 高睿道:“十个人,二十个人还好说,几百个人确实不少了啊,现在我们郡守府的人手,根本就不够用。” 宋明珂想了一下,也是。 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 沈承聿想说什么,却听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衙役跑了进来,抱拳道:“大人,粮食到了!” 高睿眼前一亮道:“好,那咱们快去,快去!” 沈承聿当即道:“我也去。” 高睿道:“这等小事,下官来就可以了,大人您劳碌了一日,好歹歇息一下……” 沈承聿却摇了摇头。 高睿没办法,只能跟着沈承聿走了。 武更郡外头,已经有几辆装着粮食的马车停了下来。押运官守在门口,等待沈承聿等人出郡交接。 “大人!” 高睿上前,和押运官说了几句,便叫手下去清点粮食。高睿看着这几辆马车,皱眉道:“这次有几车?” “回大人,三车。” 高睿叹气。 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了。 现在不是去想那些的时候,他对手下道:“快点搬,快点往里头搬,可别让他们给瞧见咯!” 押运官好奇道:“让谁瞧见啊,大人?” 高睿刚想说话,就听到了一阵喧哗的声音。他脸色一变,转身一瞧,果然是一大批流民百姓涌了出来! “有粮食啦!有粮食啦!!” 守在门口的衙役根本没法拦住这些快疯了的流民。这些流民像是看见了肉的豺狼一样,眼中甚至放着光。他们每个人的手中还拿着布袋子,看来是要狠狠地抢上一笔才能善罢甘休了。 “拦住他们啊!!!” “快点抢啊,一会就没啦!” “快点!” 他们有的人甚至都跳到了马车上,直接拿脚去踩那些粮食。大批大批的谷粒从布袋子里头流了出来,甚至落了满地。 “不用饿肚子啦!” 沈承聿站在一边,对身边的元小飞和丁达道:“还不拦着?” 元小飞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丁达有些犹豫道:“大人,这些百姓,若是伤了他们……” “那便伤。” 沈承聿的语气淡淡的:“扰乱民心者,斩了也无所谓。懂了?” 有了这话,丁达便立刻道:“属下明白!” “快停下呀!” “你们倒是别抢了,这,这不是给你们的!” 高睿在一边干着急,有的衙役甚至都被几个百姓给推到了一边,受了伤。 “都给老子下去!!” 元小飞这怒吼了一嗓子,大部分正在哄抢的百姓纷纷一愣,但是,很显然这并没什么大用,他们只是短暂地安静了一下,便继续开始哄抢。 “锵!” 元小飞抽出了腰间的刀道:“我看谁还敢造次!” 这下,大部分人都被吓到了。他们惊呼了一声,被元小飞逼得缓缓后退。就在此时,不知谁道了一句:“你们官府就这么压人吗?” “就是,大家都是为了活命,你们这么做,不怕朝廷怪罪,不怕陛下怪罪吗?” 突然,说出这话的人感觉后背一凉。 他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正静静地看着他,那阴沉的双眼恍若雷云下的苍鹰,稍一触碰便让人浑身生寒。 这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沈承聿只走了几步,而后站定。他的手就轻描淡写地搭在了腰间的剑鞘上头。 “不想死的,就回去。” 沈承聿冷声道。 第628章 民心 最后,沈承聿叫这些动乱的灾民,把粮食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这一举动,让大部分灾民,陷入了一种强烈的不满。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既然已经抢到了这么多的粮食,那也是他们凭本事得来的,沈承聿凭什么要求他们退还? 他们还想要争论,可是架不住,沈承聿和他的手下有刀。 于是,他们只能选择暂时退却,交出了抢过来的粮食。 这些灾民就被元小飞他们给轰回了郡城。 大部分粮食都被找了回来,这也让高睿大大地松了口气。清点过所有的粮食之后,高睿刚想叫手下的人把这些粮往城中运,就被沈承聿给拦住了。 高睿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沈承聿简短道:“这一批先这样,下一批来了,就叫他们直接运到军营去。” 高睿愣了一下。 军营。 武更郡附近是有军队驻扎的,由武更郡都尉管辖,规模倒不是很大。 高睿明白沈承聿的意思,他是说,这些粮食若是直接运到郡中来,总是会引起许多的麻烦。但若是中间辗转了一个军营,在军营中直接把粮食分发下去,就不会有灾民动乱的情况了。 是个好法子。 高睿立刻应了。 高睿叫手下将粮食往郡中陆陆续续地送,因为有了沈承聿的威慑,大部分灾民都老实了下来,暂时不敢乱动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有些问题已经解决。 丁达跟在沈承聿的身边,一边往郡城中走,一边低声道:“大人,这些日子徐大人已经查过了,从京城到通州,一共会经过两个州,七个郡,十二个县城,这一路上,从刺史到县令,很多人都对这些粮食下过手。” 沈承聿静静地听着。 丁达说的所有州县,几乎每一处,都有世家的人。 就他所知的沄州刺史,曾经就和苏佑为有过来往,更何况他自己本身也是世家的人。从京城到沄州,是一段十分关键的路程。十车的粮食,有一半,就要在这里被卡下来。 可是,沈承聿也没法一个一个砍了他们的脑袋。 他倒是想,他也得过得去才行。 这些人沆瀣一气,直接串通成了一片,所以朝廷对于这件事几乎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故而,这些人才能这么嚣张。 沈承聿道:“徐大人没有给陛下传信?” 丁达无奈道:“从到了郡守府那一天开始,徐大人几乎每天都会给京城递信,可是愣是一封回信都没收到啊。” 沈承聿点了点头。 那就是被世家给拦下了。 “不过大人您也不必担忧,”丁达道,“属下听说,充王妃筹集到了大量的粮,现在估计正往咱们这边来呢。” 沈承聿悠悠道:“难。” 丁达一愣:“难?” 沈承聿却是摇摇头,不再说了。 回到了郡城,他们几个人还没到郡守府呢,就再次遇到了骚动。 沈承聿停了下来。 他就远远地站在一边,甚至没有出手的意思。 衙役们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这些闹事的灾民给安抚了下来。丁达皱眉道:“最近闹事的人真是特别多。” 沈承聿道:“近日?” “是啊。” 丁达道:“之前有粮食的时候倒是还好了,最近不知道是谁,说是他们没粮食,其实是郡守府克扣,故意不给他们发,就算是高大人给他们看了粮仓,他们也不信,就是要闹。” 沈承聿淡淡道:“再有人闹事,解决了就是。” 丁达有些犹豫道:“大人,这些人都是百姓啊。” “那又如何。” “这样的话,大人您会失民心啊。” 沈承聿看了丁达一眼,道:“民心,是陛下该守护的东西。我该守护的,是陛下,是宋渊皇族。” 这话就有些意味深长了,丁达想了一下,却立刻明白了,他低头道:“属下失言。” “无妨。” 回到了粮食的问题,丁达道:“大人,现在朝廷的粮食,短时之内可能是指望不上了。” 沈承聿应了一声。现在再等朝廷的粮食,那么所有人都得饿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将通州周遭的郡县撬开了。 如何撬开? 得想个法子才行。 \\u003d\\u003d “怎么回事?” 街角处,南姬抱着自己的孩子,皱着眉头对棍子道:“这次怎么没抢到?” 棍子挠了挠头道:“没办法啊,好像是朝廷的官老爷直接来了,把咱们都给拦住了。” “你们怕什么?” 南姬的孩子许是感觉到了一些愤怒和压抑,开始哭了起来。南姬一边哄了哄自己的孩子,一边道:“他们那些人,都是死要面子的,你们就是真的和他们对着干,他们还敢真的对你们如何不成?” 棍子叹气摊手道:“要不然你去啊?” 开玩笑。 那个看起来最高贵的官老爷,实在是吓人。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南姬看了看棍子那无所谓的样子,心中怨毒不已,面上却只能柔声道:“棍子,我知道,其实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你看,你周围的那些人,不是都听你的吗?” 棍子放下手,似乎有点心虚道:“他们那是怕我。” 南姬道:“不管是怕你,还是敬你,只要是听话,不就得了?” “你说得倒也对。” “对吧。” 南姬转头,看了看荒凉的街道,眼中阴鸷不明。 \\u003d\\u003d 翌日,宋明珂手下的飞花卫有了动作。 一大早,这些飞花卫就分散到了通州周围的郡县。 通州隔壁的其县。 作为通州隔壁的县城,其实其县的影响并不是很大,百姓们的日子也并不像通州那样难过。 只是,所谓唇亡齿寒,通州不好过,这其县其实也没法独善其身。 并且,这其县其实也聚了不少从通州过来的灾民。 唐续站在街口,身边还站着一个飞花卫。这是小夏带来的手下,也是唐续身边比较得力的人。唐续看了看街口,揣着袖子道:“差不多了吧?” 手下瞧了瞧道:“是差不多了,咱开始吧,大人。” “嗯,行。” 第629章 抬价 其县的百姓们刚刚出了家门,街上的摊子也刚刚支了起来。待到人群越来越聚集的时候,唐续拿起了手里头的铜锣,“咚”的一声就敲了起来。 这一下可不轻,好多人都被唐续给吸引了注意。 “乡亲们都看过来啊!” 唐续一手拿着锤,一手掐着腰站在墙边,大声道:“有好消息!有好消息!” 百姓们最是喜欢热闹的,一听有好消息,大家便好奇地凑了过来。转瞬之间便有几十个人围着唐续,把这街角给堵得水泄不通了。 “什么好消息啊?” “你这小伙子面生啊,外地来的吧?” “快点,啥事儿?我还要赶集嘞!”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 唐续微微一笑,道:“这好事和通州有关呐!” “通州能有啥好事啊,都淹了。” “谁不说了。” “没意思,走了走了。” 唐续抬手道:“乡亲们别急啊,不瞒各位说啊,我是通州那边来的。现在通州那边是什么样子,想必诸位也知道了,通州现在缺粮食啊,缺得很啊。” 这倒是不假,就算是其县的百姓们也是知道的。 他们都看着唐续,等着他的下文。 唐续笑眯眯道:“这次在下来到其县,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和乡亲们收点粮食。” 有人道:“你们那不是有粮食吗?怎么还和我们收啊?” “就是啊,我们这边粮食也紧缺的嘞。” 唐续伸出一根手指头道:“诸位先别急着反驳我,你们难道不想知道价钱吗?” “你出多少噻?” 唐续呵呵一笑,把手势一换道:“一斗米,三十文。” 这一下,围观的百姓立刻炸了。 “什么?!三十文?!” “哪里来的这样的好事啊?” 众人议论纷纷,但是,却也有比较沉着的百姓。有人道:“你说你收粮,这个价钱也太离谱了一点,想想都知道不可能,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 唐续早有准备,他示意手下拿出了高睿签批下来的公文。 “诸位可看好了,这是武更郡郡守大人亲自签发下来的公文,我收粮买粮全都是经过官府允许的,大家大可以放心。” 很多百姓都是不识字的,他们凑上前来,看了半天,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有几个识字的道:“还真的是官府的公文!” “哦哦!” “是真的了!” 唐续放下手,抱拳道:“是了,所以在下请诸位乡亲们行行好,通州实在是困难,诸位的一斗米,可能就关乎到通州的几百条人命,而且,诸位还有钱银可赚,这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是十分圆满的。 是这样的,平日里头,几文钱便可以买到一斗米,但是现在,居然有人出三十文这价钱,莫说是平日里头老老实实的小老百姓了,就是那些做了些小生意的头脑精明的商贾,都是心动的。 唐续交代完了自己的事情,便离开了。 他把自己的手下留在了这里,专门负责把这消息传散开来。 而这样的事情,一日里头,在通州周围的近十多个郡县,都在默默地发生着。 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通州有人在收粮,并且价钱十分离谱。 百姓们都骚动了起来,但是奇怪的是,这些郡县之中,大部分商贾都选择了按兵不动。 他们没有动作,也没有反应,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翌日。 飞花卫的人,再次出去了一趟。 而这一次,他们再次在这些郡县中宣扬了自己对粮食的需求,并且,这一次,他们将收粮的价钱,提高了。 提高了十文。 四十文,一斗米。 这一下,更是有人坐不住了。 有的百姓甚至已经开始整装自己家的存粮,打算往通州那头运了。 但是,令人费解的是,那些手中把持着大量粮食的商贾,还是没动。 其实,四十文一斗米,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已经是一个无法企及,甚至想都不太敢想出来的数目。 四十文,能够做到很多的事情。 在平日里,甚至能买到十斗米。 这一日,飞花卫的人回来之后,又在郡守府等待了一个下午。 还是没动静。 宋明珂对沈承聿道:“他们倒是贪得很,这样的价钱,他们居然也不动心?” 沈承聿摇头道:“他们不是不动心,而是不敢动。” “唔。” 是了。 这些人的背后,肯定是有世家的人在指点,不然,宋明珂才不信他们能如此沉得住气。 待到他们等到了晚上,那些商贾依然岿然不动。 这时,沈承聿再次想出了法子。 他动用了郡守府的衙役,和他的手下,先是将郡守府现存的粮食都装在了马车上,每一辆马车都堆积得满满登登,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 而后,这些马车,就在夜里偷偷地出了郡城。 翌日。 这一次,周围郡县的百姓们,没有等到收粮的消息。 但是,他们却等来了卖粮的消息。 听说这因为这几日,粮食囤积了太多,所以,通州的商贾打算把手头堆积的粮食卖掉,不然,就可能搁坏了。 “你们不知道吧,”有一百姓坐在桌边,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这么高的马车,这么高的粮食,足足有十车!” “啥啊?” “你傻啊。我婆娘亲眼看见的,武更郡门口,有那么多的马车,上头装了老多粮食了,估计啊,都是通州进的。” “真的有那么多啊?” “你以为呢,我的老天爷啊,那么多的粮食,也不知道他们那些人赚了多少。” 就在通州的商贾卖粮的消息传开之后,价钱也随之浮出了水面。 多少钱? 一斗,六十文。 武更郡以每斗六十文的价钱,售卖他们的粮食。 这一下,有些观望的商贾是坐不住了。 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都一直买粮的吗?怎么突然卖了起来? 而且,几乎很多人都亲眼看见,武更郡真的在向外运输粮食,也就是说,这六十文一斗的米,有人买! 这是什么情况啊? 六十文,都有人买? 第630章 阳谋 “大家先安静一下!” 其县,一富商家中的中堂里,坐满了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身着罗绮者,打眼一瞧,都是其县叫得出名字的富商。他们这一日齐齐聚在此处,就是为了和他们的领头人,讨要一个说法。 他们那所谓的领头人名为陈保,据说背后靠的是京城的袁家。陈保本人更是在整个其县都算是很能说得上话的,所以大部分商贾都愿意和他打交道,毕竟他们也会得到许多便利。 近日,通州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通州开始大肆宣扬买粮不说,这几日,更是以六十文一斗的价钱向外兜售粮食,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虽然这价钱实在是太过离谱,但是却依然有人去买。 所以,其县的富商们,便有些动摇。 “大家安静!” 陈保伸出手,对众人道:“大家稍安勿躁!” 众人安静了下来,似乎想要听听这年轻的先生到底怎么说。 陈保是个看起来还算板正的年轻人,一身灰蓝色的衣衫,显得此人沉稳细腻。他道:“我知道诸位现在心中急切,但是大家现在可千万不能真的有动作。” “为什么啊?” 有一满手戴着金镏子的商人疑惑道:“他们这价钱,已经这么高啊,咱们再不脱手,他们万一降价了怎么办?” “就是啊。” “而且,被别的人抢去了,那这好机会还能再去哪里寻啊?” 在一片附和声中,陈保无奈道:“诸位听我一言,这一定是他们郡守使出来的计谋,如若你们信得过我,便等着吧,这几日他们一定会恶意哄抬价钱,咱们要是真的上了他们的当,会亏损的。” 显然,这话一出,有的商人便细细地琢磨了起来。 “啥啊,那不是好多人买吗?” “假的,那都是假的!” 陈保有些没好气道:“诸位请仔细地想想,通州现在都什么情况了,他摆出六十文一斗的价钱,这不是明摆着想要钓冤大头呢吗?” “这不对。” 有人便道:“我觉得,虽然这价钱有些夸张,但是,绝对是有人愿意买的。” 陈保皱眉。 “咱们大家伙是不缺钱不缺粮食的,但是他们通州的老百姓不一样啊,他们现在吃不饱穿不暖,连活着都是问题,现在有人给他们提供粮食了,就算这粮食的价钱夸张了一点,但是,谁能保证真的没人买呢?” 果然,有人陷入了沉思。 “对啊。” “谁也不愿意饿肚子吧。” 眼看着大家都要被说动了,陈保赶紧道:“诸位,诸位!” 他道:“如果诸位真的有怀疑,那咱们暂且观望观望。说实话,我也是真的怕诸位赔钱,你们想想,万一你们现在去通州,把粮食都运过去,结果那些人直接降价怎么办?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所以,咱们还是再等等,就当是我对大家的请求了。” 众人沉吟了一会。 有人拍板道:“行,那就听陈先生的,再看看!” “行行行!” 众人商量了一番,便都散去了。 待到众人都走了,陈保这才掐着腰,叹了口气。 沈承聿实在太损了。 他这一招,几乎是在考验所有手中把持着粮食的商贾的底线——看啊,我就是明目张胆抬价,我这么抬价,依然有很多人去买,你们要是不动手,就等着看别人吃肉吧。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现在只能暂时稳住这些人了……没办法,毕竟手和脚都长在他们的手上,他也只能多加劝解了。 这一日,经过陈保不遗余力的劝说,所有其县的商贾,暂时都稳住了。 翌日,通州粮食的价钱涨到了一斗七十文。 而后便是八十文、九十文、一百文…… 最后,在第十二天的时候,粮食的价钱居然涨到了惊天动地的一百五十文一斗!! 一百五十文! 所有人都以为,通州这么玩,迟早把自己玩进去。 一百五十文,谁能买起? 那几乎相当于普通老百姓一个月的花费了,真的会有人去买吗? 事实告诉所有人,真的有。 每日每日,武更郡的门口,依然有大量的运输粮食的马车来往。 这下谁能坐住? 开玩笑,一斗米就能赚上一百多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不眼馋?谁不想做? 于是,便有大量的商贾坐不住了。 他们不再听身边人的劝解,直接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粮食装好,往通州运。 陈保这个生气啊。 他倒是想阻拦。 可是他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啊。这些商贾,嘴上和他说一定会稳住,然而背地里,却是一车一车地往通州运粮食! 通州周围,全都乱套了。 若是此时来到通州附近,便能看到一种盛况——大街小巷,男男女女,只要是闲着的,没事做的百姓,一定都想尽了法子去搜刮身边的粮食,短短几日,所有的粮米铺子,全都一扫而光。 原本,去往通州的路,还算是十分泥泞的。 但是,经过了无数马车、路人的碾压和夯实,通州和周围郡县的路,居然就这样生生被他们给踏平,不再泥泞了。 每日,武更郡的门口,都会停留大量的马车。 上头装的都是满满的粮食。 现在的武更郡,几乎已经要被粮食淹没了。 原本还整日哭着没有粮的高睿,现在恨不得抱着粮食,笑眯眯地窝在郡守府中睡。 而这样的盛况,只持续了很短的时日。在这段时日,只有极少一部分反应特别快的商贾,真的赚到了钱。 在这之后,武更郡立刻宣布了一件事—— 降价。 粮食的价钱,直接从一百五十文一斗,降到了一百文一斗。 这下,所有人都傻了。 他们是料到这粮食会降价的,但是,怎么会降得这样快呢? 这不对劲啊。 然而在这个时候,武更郡的粮食已经到了爆满的地步。 粮仓已经堆积不下了。 这也就意味着,武更郡可能暂时不需要更多的粮食了。那么,那些刚刚来到武更郡的商贾,他们手中的粮食,就这样砸在了手里头。 卖吧,人家粮食不缺了,卖不出去。 走吧,还走不了。 为什么走不了? 第631章 暂安 通州潮湿,堆积的粮食很容易受潮,只需要几天,这粮食就有可能发霉,没法再吃了。这样下来,很多商贾费尽心力地把粮食送到了这里,结果落得了个什么下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粮食烂掉。 他们这个恨啊。 他们只后悔,为什么当初六十文那个时候,他们没有来! 降价,持续了三日。 这三日,很多人的粮食已经撑不下去了,再不脱手,他们或许真的就血本无归了。于是,这些守在武更郡门口的商贾咬咬牙决定—— 他们也降价! 里头的人出五十人,他们就出四十文! 里头的人出四十文,他们就三十文! 而武更郡仿佛是来了劲一样,和他们杠上了。他们这些人降多少,武更郡立刻便压得比他们的还要低,每次都不会低太多,五文五文地压。 这样,这些周围郡县的商贾,只能被迫压价。 于是,这粮食的价钱,便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武更郡的百姓们也没闲着,他们听说,门口有一群人在卖粮食,并且价钱十分低廉,便都大量大量地涌了出去,有的人甚至拿着麻袋去装去抢,于是有一部分的商贾,成功地将他们带来的粮食给脱手了。 但是,有的人,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为他们说什么也不肯狠狠压价。 到最后,粮食的价钱成功压到了二十文一斗、十五文一斗。 这已经是普通百姓也能买得起的价钱了。 百姓们狂喜,这些想要趁着灾难,狠狠捞上一把的商人们,却是吐血得不行。 他们所有人,都被沈承聿给狠狠地涮了一通。 这下,整个武更郡,乃至通州的粮食,都不再短缺。 只要解决了粮食的问题,大部分的难题,其实也都不算什么事情了。那些想着要占便宜的商贾,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头咽,而他们背后的世家,没有油水可捞,自然也是十分不满的。 但是他们没办法。 因为粮食的问题解决了,武更郡难得平静了两日。 夜,郡守府。 这一日的郡守府,难得没有早早地熄了灯火。高睿也是偷着这一点短暂的闲暇,逮住了空隙,简单地宴请了一番宋明珂和沈承聿等人。 通州之前的局势实在是太差,高睿没空摆宴席,沈承聿他们也没时间。 现在倒是好些了。 “大人,您请,”灯火之间,高睿端着酒壶,给沈承聿倒了一点酒,道,“大人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了,下官敬您。” 沈承聿端起酒杯,和他一碰,一饮而尽。 “如果没有大人,光是这粮食,怕不是就要难倒下官了。”高睿感叹。 沈承聿道:“你费心了。” “下官惶恐啊。” 他们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的宋明珂则是默默地看着桌上的吃食。 那一大盘子的饼子……叫什么来着?听沈承聿说好像是他们用榆树钱叶子蒸出来的,闻起来倒是很香……可是那也太大了,宋明明感觉这一个饼子都快抵得上她两张脸了。 说实话,其实宋明珂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样粗糙的食物。但是,在通州忙碌了这么多天,宋明珂也是很累了,如今闲了下来,能够品尝到这样简单的顶饱的东西,也是不错的。 宋明珂双手捧着一只饼子,默默地啃。 她的嘴巴很小,没法全都吃掉,这饼子很快就被她啃成了月牙形。 高睿以为宋明珂是吃不习惯,赶紧道:“长公主,咱们现在没什么太精致的吃食,您别见怪啊。” 宋明珂摇头,道:“本宫喜欢,高大人多虑了。” 高睿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长公主是个爽快人。”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似乎还有点小骄傲。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夜便深了下来。高睿也不好继续待下去,早早地叫人把吃食给撤了,自己也告退了。 屋子里头,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 窗外,蛐蛐儿的叫声此起彼伏,吵得人无法静心。外头的树叶被风一刮,也沙沙作响,不消去看,也能够知会,这是温和又静谧的夜。 通州比京城要热上一些,夜晚也是如此。 “给我看看你的手。” 宋明珂伸出了手。 沈承聿看着她手背上泛红的痕迹,也不敢去触碰,只是道:“还疼不疼?” “疼。” 这处伤痕,是宋明珂施粥的时候,灾民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粥,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留下来的。宋明珂的肤色很白,这处烫伤就显得十分显眼,甚至有些触目惊心。 沈承聿静静地看着她的手背,半晌,叹气道:“我想保护你,可似乎总是害你受伤。” “沈承聿。” 宋明珂看着他的眼睛道:“没有人会不受伤。” 她把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她轻轻地抚过那些他曾经受过的伤痛——就在那些衣料之下,那些纵横的、交错的伤疤,都是她亲眼见过的。 “我不要总是躲在你的身后,”宋明珂靠在他的肩头,道,“我要和你并肩。” 沈承聿伸手,轻轻地梳理着她的头发。 他的心中是矛盾的。 当他下了决心,想要将他手中的蝴蝶给放飞,让她翩翩起舞,却又害怕那满世界的荆棘,会将她刺得遍体鳞伤,血流如注。 他也不想让他的爱意,变得如此沉重、复杂。 “你会受苦的,”沈承聿轻声道,“跟着我,你会受很多苦。” 宋明珂把下巴垫在他的肩头,轻笑道:“所以呢?你要退婚吗?放我走?” “不可能。” 沈承聿吻了吻她的脖颈,道:“你做梦。” 宋明珂觉得痒,吃吃地笑了起来,却被沈承聿按住了。她感觉到沈承聿轻轻地将她的头发拨到了一边,埋在她的肩窝处,轻轻地咬了一下。 宋明珂躲了躲道:“你做什么?” 沈承聿抬起头,道:“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宋明珂:“……” 第632章 药方 “砰!” 沈承聿站在门口,对里头的宋明珂道:“我开玩笑的。” 里头没动静。 沈承聿试探道:“别气了,不然我伺候你沐浴如何?” “滚开!” 沈承聿就非常识趣地滚开了。 宋明珂把这人给赶了出去,还低下头轻轻地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息。 她伸出手道:“我臭吗?我臭吗??” 站在一边的丛媚微微伸了伸脖子,轻轻地嗅了一下,道:“不臭,香香的。” 宋明珂更生气了——这狗东西果然是在调戏她! 不过,在通州肯定是不比在京城,每日都能好好地沐浴,这么一想,宋明珂还真是觉得该好好地清洗一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相安无事。 郡城中的大部分百姓,几乎每日都能填上肚子,城中也几乎不会出现围绕着粮食而发生的冲突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是大多数人,都乐于见到的。 而经过这些日子,沈承聿和宋明珂两个人,在通州百姓中的口中,俨然已经被传成了救世之人一般的存在,没有人在意从前长公主有多么残暴,没有人去提长公主从前做了多少的坏事,他们知道的是,在他们饿得快要横死街头的时候,是长公主和安北侯,拯救了他们的性命。 宋明珂的名望,在通州,空前提高。 只是,就在所有人暂时松了口气的时候,宋明珂却根本不敢松懈。因为,她知道,虽然粮食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但是还有瘟疫这么一大块症结梗在通州,如果不把这一根刺给挑下去,那么通州水灾的事情,将没完没了。 张霖早就已经被宋明珂给叫了回来。 张霖告诉宋明珂,关于治愈瘟疫的药方,他已经有了些眉目,只是还在探索之中,所以不能心急——这已经是因为宋明珂提供了大量的药材,供张霖去尝试去调配的结果,如若不是,恐怕这药方可能遥遥无期。 宋明珂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虽然急切,但是却并不算慌乱。前世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对付水灾的经验,所以这一世对于后续的处理,心中也有了算计。 故而,当武更郡中也开始蔓延瘟疫的时候,郡守府立刻做出了判断。 已经确认沾染上瘟疫的人,都被隔在了一个地区,而这也是对付这些瘟疫最为有效的途径了。至少,这些最开始沾染瘟疫的人待在一起,能够大大地减缓瘟疫蔓延的速度。 但是,瘟疫,毕竟不像是饥饿。人若是饿了,忍忍也就过去了,瘟疫却并不听人的话,就算是有了预防,有了举措,却依然不能完全阻止其蔓延。 好在沈承聿和宋明珂的反应及时,故而在最开始的时候,武更郡并未出现大量病死的人。 但是,再拖下去,死人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张霖的药方。 他早日研制出来,是最好的。 故而,沈承聿和宋明珂就将目前的重心,放在了治疗疫病上头。而这种时候,宋明珂准备出来的药材便有了用处。 原本这些药材,是要直接送到武更郡的。 但是,沈承聿没有这样做。 他叫飞花卫将这些药材,同样也放到了军营去。 麻烦是麻烦了一些,但是,沈承聿和宋明珂都知道,现在武更郡中,藏着不少世家的人,随时等着搞些小动作,所以,他们宁可是费一些周折,也绝对不能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故而,这些日子,宋明珂便陪着沈承聿,军营与郡守府两头跑。 医馆。 简单的医馆里头,到处都充斥着痛苦的呻吟声。张霖的弟子们不停地走动,随时观察着医馆里头所有百姓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异动,也好方便立刻告知张霖。 张霖的学生在外头忙活,张霖自己也没闲着。 “麻黄……麻黄煎煮而成二升……” “菱根三两……半夏不可去,不可去啊。” 张霖挑挑拣拣半天,终于再次敲出了一纸药方。他将药方交给青芷,道:“青芷,马上去把这服药煎好,熬至三升,捞出药渣。” “好。” 青芷接过了药方便赶紧去了。 张霖想了想,来到了医馆前头。医馆里头的柜台已经被拆掉,整个铺子里头都铺满了简单的床,上头躺着一些面色青白的病人。 现在的问题在于,试药。 若是在京城,张霖在试药的时候,一般都会用猴子或者是兔子,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上哪去弄那些猴子兔子? 所以,张霖便干脆用这些得了瘟疫的病人来试,别说,这么一试,虽然这些人的病症没有完全治愈,却好上了不少。 那么,只需要再稍微调整下研制出来的药方,基本就可以解决了。 张霖摇了摇头,又回到了后院。 “小兄弟。” 有一瘦瘦的青年坐在褥子上头,伸出了手,勉强地笑了一下,对张霖的其中一个弟子道:“小兄弟,我想解大手。” 这弟子算是很客气的,赶忙道:“请去。” “嗳。” 这青年便捂着肚子出去了。 这医馆的茅房在旁边的巷子里头,这青年刚一走进巷子,就看见了坐在石头上的南姬。 \\u003d\\u003d 南姬从巷子里头出来的时候,棍子已经在巷子口等着了。 棍子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吊儿郎当的笑容,他把嘴里头的草根一吐,对南姬道:“怎么着啊,大姐,你这是来见相好的了?” 南姬单手抱着孩子,冷冷道:“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 棍子摸了摸鼻子。 南姬一边和他并肩走着,一边道:“我要你做一件事。” 棍子愣了一下道:“这几天不是挺太平的,我还能做啥事啊?” “就是因为实在太平,我才需要你去搅浑水。” 南姬转头道:“你不管你娘了?” “她不是已经被带到医馆去了,挺好,我眼不见心不烦的,省得日日在我眼前转悠,耽误我找些乐子。” 南姬嗤笑。 她低声道:“你可真是个畜生。” 棍子没听清:“啥?” “没什么。” 棍子也没太在意,他道:“你要我做啥啊?” 南姬简单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第633章 说法 “啥?!” 棍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啊?” 南姬淡淡道:“我刚刚收到的消息,还能骗你不成?” “这还真是挺吓人了。” “所以,”南姬道,“他们官府的人,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中,那就别怪百姓发怒了。” 棍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你闹得越大越好,一定要惊动朝廷的人。如果可以,这件事能传到京城去,那就太好了。” 棍子愣愣道:“传到京城去咋了?” 南姬心中鄙夷,嘴上却道:“有很大的好处,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她伸出手,袖子里头居然就藏着一只金灿灿的元宝。 棍子下意识道了一句脏话,伸手就要去抢。 “这件事办成了,我送你一个金库。” “切,我又不傻。” 棍子抠了抠自己的鼻孔道:“那官老爷身边的人可凶了,我可打不过。你说要是万一我被他们抓起来砍了脑袋,我这钱不就没地方花了?” 南姬心道,这傻小子倒是在不该开窍的时候开窍。她道:“怎么可能,他们这个时候杀你,他们不要名声了?” “啥意思啊。” 南姬叹气道:“他们朝廷的人,做事总得讲究个名声。他们要是真的敢对百姓们动手,自然会有人戳断他们的脊梁骨。” 棍子迟疑道:“他们真不能啊?” “不能的。” “哦。” 南姬见他还是犹豫,道:“这次如若你能把这件事做好,我便送你十个金元宝如何啊?” 棍子道:“你连一个金元宝都不给我,还能送我十个金元宝啊?小气吧啦的,谁稀罕啊。” “给你。” 棍子笑嘻嘻地伸手接住了元宝。 “拿了好处,就要做事儿,明白了吗?我有很多的办法,知道你有没有真的去做。” “知道了知道了。” 棍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他一边走,还一边咬了咬这金子,确定是货真价实的元宝,便乐不可支地走了。 \\u003d\\u003d 在沈承聿与宋明珂辗转于军营中的这几日,武更郡再次出现了动乱。 原本,还是和原来一样,只是小规模的动乱,并且衙役们也看得过来——归根结底不过就是谁又抢了谁的馒头,谁又和谁发生了口角,里里外外,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处理过后,这些动乱开始逐渐扩散。 有人传言,说是郡守府,私自用沾染了瘟疫的病人试药。 那些病人,原本不会死亡。 就是因为试过了药,所以他们才会死去。 而好巧不巧,这些日子,正是瘟疫开始扩大蔓延的时候。死人变多了,而每日感染的人也在变多,一具具尸体从医馆中抬出去,而后再运到郡城外头,这也确实让人很难不去多想。 正是这一具具尸体,诱促了传言的爆发。 传言便越来越真实。 甚至有人看见,长公主手下的大夫,为了试药,给健康的没有沾染瘟疫的人喝井水,让人生生染上瘟疫。 这就很是吓人了。 试想,试药也就罢了,可是他为了试药,居然对没有沾染瘟疫的百姓下手? 这谁不害怕啊? 于是,传出来的话便越来越真实。 原本,武更郡之内的骚动,还仅限于粮食和一些邻里关系之间,这些十分好处理的问题之间,但是,随着试药这个流言的深入,所谓的骚动已经不再趋于表面,背后所隐藏的,是众人对于这件事的强烈抵触、不满和担忧。 于是,骚动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这一日。 棍子纠集了一群百姓,这些人有他身边的恶霸、混混,还有一些平日里头好吃懒做这次收了好处的人,或者是一些被煽动的百姓,来到了郡守府门口。 棍子站在门口大喊道:“父老乡亲们,这些官府的老爷,也太不把咱们老百姓当人了!” “没错!没错!” “老子早就看这些人不爽了!” 骂声不断,此起彼伏。 棍子抬手,道:“乡亲们,咱们今天说什么也得和他们要个说法,不然谁知道,下一个被抓去试药的会不会是咱们自个儿啊?” “必须要说法!” “冲进去,和他们拼了!” 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路过郡守府的百姓和灾民们,也被吸引了注意。甚至,有些灾民了解到了这些所谓的来龙去脉,一个冲动,便直接加入了讨伐郡守府的队伍中。 衙役们快要拦不住了。 有人很快就去把此事告知了高睿。 高睿的身子也不大利索,他披着衣衫,面色苍白,正看着手里头的书,皱眉出神。衙役赶紧跑了进来,和他简单地说了一下外头的情况。 高睿恨恨地一拍桌子道:“他们又在作什么妖?” “他们说咱们抓老百姓去试药!” “放屁!” 高睿皱眉道:“谁造出来的谣?” 显然,衙役也是不知道的。 “大人,现在……咱们可要出去解释解释?” “解释了也没用,他们那些人,听风就是雨,就是来闹事的,能听进去吗?” 是听不进去的。 高睿一摆手道:“不能让他们闯进来,把他们给我拦住,等他们消停了就自己回去了。” 衙役当即道:“是。” 高睿拿着手上的书,也是感觉有点后怕。 他不是没听说过,有些郡守或者是县令,被别人闹了县衙,生生给打死了……最轻的也是打断了腿,折了几根骨头…… 现在外头的那些人,显然是没法轻易安抚下来的。 高睿更是不能让他们进来了。 更何况,现在沈承聿和宋明珂还在军营,他们也没时间理会这种小事。但是,却也得让他们知道,不然他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派人去趟军营,把情况如实报给长公主和沈大人。” “是。” 衙役便出去了。 门口这些人,等了半天,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棍子带头道:“怎么回事,你们家郡守是死了啊?!” “就是,怎么都没动静啊?是不是真的想看着咱们去死啊?” 第634章 清点 “我看他们就是不想管咱们了!” 棍子一瞧,这郡守府居然真的没人出来,瞬间就来了劲头。 “诸位父老乡亲听我说!” 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看向了棍子,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棍子道:“乡亲们,你们仔细想啊,他们现在关上门来不敢见我们,一定就是心虚,那么乡亲们说的,拿咱们试药的事情,多半就是真的!” “是啊!” “有点子道理!” 棍子举着手中的扫帚,道:“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 众人再次骚动了起来,衙役们阻拦了很久,才堪堪地挡住情绪激动的灾民们。棍子见他们死活就是不开门,道:“好哇,你们不让我们进去是吧!” 棍子回头对灾民道:“父老乡亲们,看来他们今日是说什么都不会给咱们一个说法了,那咱们找这官府还有什么用!” 附和声此起彼伏。 “不能让他们再继续祸害咱们,”棍子掐着腰,一张脸憋得通红,“听说他们试药的药材全都放在了军营,乡亲们,咱们这就去一趟军营!咱们把那些药材都给烧了,我看他们还拿什么去试药!” “去军营!去军营!” 这些人决定了之后,便浩浩荡荡地往郡城大门的方向去了。 这下郡守府倒是安静下来了。 有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灾民,看着这一行浩浩荡荡的人,不禁都站在街边抻着脖子去看。 当他们经过了医馆门口的时候,青芷刚刚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她看着这一群人,不禁皱了皱眉。 长公主和骠骑将军明明白白下了命令,不许灾民私自聚集,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知道这一群人里头有没有身上带着瘟疫的人?! 青芷把那盆水放在一边,上前几步,碰了碰一个正在围观的妇人,道:“大姐,劳烦,请问一下,他们这是要做甚么去?” 妇人愣了一下,随即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听说,他们好像是要去军营什么的……” 青芷心中微微讶异。 军营?!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青芷摇了摇头。 她刚想转身进屋,却见对面巷口站着一个女子,她抱着一个孩子,面色苍白,眼神看着人群。 青芷看到那女子似乎在和谁使什么眼色。 这女子…… 青芷总觉得她很眼熟,好像最近总是看见她……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花儿来,青芷便也不再钻牛角尖了。她把水端了起来,不再去看那些动乱的人,转身进了医馆。 军营。 不管通州闹成了什么地步,似乎都和军营中的将士们无关。对于他们来说,这段日子没有什么难过或是不难过的区分,毕竟就算是处在这样的灾难之下,军队的一应吃食与用品都是不可能会短缺的。 现在天色还未晚,将士们在营帐外头操练着,军营之中偶尔会响起他们整齐的呼喊声,气势摄人。 营帐之内,张霖正在检查箱子里头的药材。原本,宋明珂的意思是叫青芷来就可以了,但是张霖觉得这些药材很多,他亲自检查过了才能放心,这才叫宋明珂和沈承聿带他来了这边。 张霖把这箱子一扣,道:“葛根,可以了。” 沈承聿微微抬了抬下巴,便有两个将士将这装着葛根的箱子抬了出去。 张霖便开始检查下一个箱子。 沈承聿和宋明珂站着瞧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于是他们便将张霖留在了帐子里头清点药材,自己便出了营帐。 前世的时候,宋明珂是基本没去过军营的。上次在平州的时候,宋明珂也没怎么在军营中逗留。这是第一次这样近地去打量将士们的活动。 操练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有几个列着队的兵走了过来,却也不敢抬眼去看宋明珂,只是朗声和沈承聿行礼。 “沈将军!” 沈承聿微微点头。 军纪严明。 武更郡都尉白温出去操练兵将,并不在这附近。宋明珂看着将士们的身影,道:“他们好像很怕你。” 沈承聿低声道:“他们怕我,我怕你,所以还是你厉害一些。” 宋明珂:“……” 两个人又并肩走了一会,便在都尉的帐子附近停了下来。宋明珂伸出手,拽着斗篷,道:“通州的水灾,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沈承聿道:“什么头绪?” 宋明珂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只有她知道,平满河的堤坝有多么坚固。她之前特意找了经验丰富的渔民与坝工,仔仔细细地问过,平满河上头的堤坝,是绝对结实的,就算是发了洪水,也是抵挡得了的。 那么洪水到底是怎么来的? 排除了堤坝本身的问题,也排除了尚敬儒玩忽职守的可能性,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故意对平满河的堤坝动手。 沈承聿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猜出了什么,道:“你觉得这次水灾不寻常?” 宋明珂轻轻地点了点头。 “等通州稳定了下来,我会着手调查,你不要担心。” 宋明珂勾起了个笑容,道:“谢谢你。” 沈承聿有点不爽。 他不喜欢她对自己这样疏离。 他面色严肃道:“不许。” 宋明珂疑惑道:“不许什么呀?” “不许说谢谢。” 宋明珂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动了动手指,和沈承聿的右手相扣。她轻声道:“幼稚。” 沈承聿回手握住了她,又不敢碰到她的伤,只能用拇指轻轻地蹭她的食指。 “将军!” 宋明珂听到了白温的声音,想要抽手,却被沈承聿死死拽住。没有办法,她只能微笑着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白温刚刚练完了兵,小跑了过来。这是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个子也并不高,但是脸上却带着点笑意,很是温和面善。 沈承聿道:“完了?” “完事儿了,抱歉啊沈帅,练兵的事情不能耽误。” “练兵重要,无妨。” 第635章 闯营 沈承聿微微侧身道:“这位是长霁长公主,你且见过。” 白温笑着看了看宋明珂,恍然道:“原来您就是长公主!末将见过长公主,长公主贵安!” 宋明珂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把白温虚扶了起来道:“白都尉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是!” 沈承聿和白温说起了军营的事情,宋明珂也听不懂,只能微笑着在一边充当花瓶。几个人走了一会,白温的手下跑了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这手下抱拳道:“都尉,东北方向发现有人接近军营!” 白温愣了一下:“是什么人?多少人?” 手下老实道:“大概有三四百人,未披甲,目测是武更郡来的百姓!” 白温张了张嘴。 “啥?” 他回头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对他摇了摇头,白温便道:“先别管,看看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是!” 白温挠了挠脖子,似乎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对沈承聿道:“沈将军,末将出去瞧一眼,如果是闹事儿的,末将就把他们赶回去!” 沈承聿道:“一起。” 白温道了一声是。 白温带了一些手下,和宋明珂与沈承聿一块来到了军营门口。 这些灾民还没等接近军营,就立刻被白温的手下给拦住了,这些穿着冰冷甲胄的将士将长枪一戳,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跟前,仿佛铜墙铁壁一般。 棍子站在最前头,看着那雪亮的枪尖,咽了口唾沫。 他伸出手,拦住了身后百姓的脚步。还没等他出声,对面的将士便道:“擅闯军营者,杀无赦,停下!” 众人惊呼。 棍子还想上前,只是那刀刃却一直对着自己这个方向,一时之间他还真不敢轻举妄动。他强行镇定了一番,大声道:“你们,你们的头儿呢,我们要见你们的将军!” “放肆!都尉岂是你说能见就能见的?” “豹子!” 被叫作豹子的小兵一愣,便向后退了退道:“将军。” 白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下,他的手下便把长枪收了起来,刷的一下站在了一边。 棍子道:“你就是他们的头儿?” 白温背着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看了看这一群人,道:“你们是从武更郡来的?” “是。” 棍子道:“我们听说,武更郡有人拿咱们老百姓试药!” 白温嗤笑了一声道:“那你找郡守去啊,跑军营来做甚?” “药材就在你们军营里头!” 白温看了看棍子手上的火把,道:“那些药材是给你们救命用的。” “你放屁!” 这话一出,白温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长期泡在军营里头的人,冷不丁地沉默了下来,着实是有些骇人的。棍子看着他的脸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而他想到,南姬说的话—— “他们不敢真的对你们如何。” 棍子梗着脖子叫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白温懒得搭理他,只是沉声道:“现在,滚回武更郡去。” “你说叫滚,咱们就要滚吗?” 棍子道:“我们可是武更郡的百姓,你们就这么对我们老百姓?!” “是啊!” “你们从军的人,难道不应该为咱们老百姓着想吗?” 白温转身道:“叫他们回去。” “是!” 白温的手下架着长枪,上前来,就要把这些人给赶回去。然而他们还没做什么呢,棍子先带头,往地上一躺,撒泼道:“哎呀!哎呀!军营的人伤老百姓了!” “疼死我了!” “死人啦!死人啦!” 有人趁着这工夫,直接浑水摸鱼一通乱喊。而那些将士却也不敢真的伤害到这些老百姓,于是只能举着枪,看着地上撒泼的众人,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不要闹!” “都回去!” 白温皱眉。 从刚开始,沈承聿就一直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作妖。直到他们闹成了一团,沈承聿这才道:“你先回去。” 白温愣了一下道:“将军,这点小事,末将能够解决的。” “回去。” 沈承聿的命令是绝对的,白温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抱了抱拳道:“末将告退。” 他便和手下吩咐了几句,抬脚进了军营。 而闹事的众人看着白温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进去了,瞬间就急了。棍子见这些人果然不敢伤害自己,愈发大胆,直接骂道:“你回来啊!你怎么怕了?!你的这些手下是缩头的王八,你就是缩头王八的头儿!” 有人笑了出来。 “哈哈哈!” “咱们骂他,他都不敢出来!” “这军营的人,也不怎么样啊!” 军营的将士们什么场面没见过?就算这些人,指着他们的鼻子去骂,他们也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将他们死死地拦在外头,绝对不让他们前进半步。 棍子在地上,像是泥鳅一样扑腾了半天。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周遭却安静了下来。 棍子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泥土,狼狈得不行。他吐出了嘴里头的沙子,抬头一看,却见那些原本阻拦着自己的兵卒都站在了一边。 他哈哈笑道:“怎么着,怕……”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棍子感觉有一片阴影投了下来。有一人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怔忡的自己的身影,眼神里头浸着一片淡漠。 不知道为什么,棍子就感觉自己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被身边的人拉了起来。 棍子站起来,这才惊觉,就算是身强体壮的他,也得微微抬头才能和沈承聿对视。他觉得自己这气势不能输,便掐腰道:“你谁啊?” 沈承聿没回答他,只是道:“我可以当你们没来过,现在,回去。” 棍子觉得沈承聿在虚张声势,他抹了抹自己的鼻子,嗤笑了一声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朝廷来的官老爷吧。” “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 许是察觉出了气氛不太对劲,有人拽了拽棍子道:“棍子,这位好像是个大官……” “大官怎么了!” 棍子故意道:“就算是皇上来了,这军营,我今日也一定要进!” 有几个胆子大的跟着棍子道:“对!大官怎么了,他们不也是贪咱们的钱才能活着吗,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他!” 宋明珂一直站在一边,看着沈承聿的反应。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好像这些人骂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宋明珂心中叹气——或许这就叫作,无知者无畏? 第636章 清杀 “我们冲!” 棍子带着这些民众就要往里头冲。沈承聿一伸手就拦住了他,棍子愣了一下后退了几步,大声道:“干什么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啊?!” 沈承聿道:“擅闯军营是死罪。” 棍子心道原来你就是想说这个?他手一挥道:“什么死罪活罪的,今天我就是不能让你们再继续祸害咱们郡城的百姓了!” “让开!” 他们这群人,居然就这么绕过了沈承聿,就要往军营大门口冲去。这一下,门口放哨的兵卒显然是没想到他们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反应了一下,才带着弟兄们上前拦着。 因为军营门口有拒马拦着,所以他们这群人就算是想挤破了头冲进去,也是不行的。所以那些带头的胆子比较大的民众,直接就趴到了那拒马上头,几个人抱住了这玩意,居然就这么想把这拒马给挪开。 站在一旁,全程旁观的宋明珂,直接傻了。 他们……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死这个字是怎么写的? 光是擅闯军营,就足够给这些人下个死罪了,现在他们居然还敢对军营中的东西动手动脚……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敌国这个时候攻了过来,他们这些人,怕不是全都要被打成通敌叛国之徒。 几个脑袋啊?狂成这样? 饶是宋明珂见多识广,也有点理解不了了。 “一、二!嘿!” 这时,守在门口的兵卒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沈将军!这,这该怎么办?” 眼看着这些人真的要冲进去了,沈承聿当即下令道:“全都抓起来。” “是!” 沈承聿一松口,他们这些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些马上就要冲进去的灾民,直接被一拥而上的将士层层围住,有几个妄图反抗的刺头还被当场掀翻在地,哪里有刚才那好好说话的样子? “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棍子举着火把,对他们道:“小心老子一个火把扔进去,把你们这地方给烧咯!”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枪尖。 他说完了这句话,周围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棍子的心中突然就没了底。 怎么回事? 不会吧?他今日不会真的交代在这里了吧? 不可能! 棍子好不容易纠集了三四百号的人,这么多人,他就不信了,难道全都得死? 南姬还和他说过呢,一个平民犯了事情可能会被立刻处理掉,但是好几百、好几千的平民一起犯事,那么朝廷也没法处理。 棍子心中有了底,面上再次摆出了他那桀骜不驯的样子。 “你们……” “别动!” “啊!” 有的人被那冷冰冰的兵刃一怼,当场就吓尿了裤子。说白了,这些人也是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死人的普通百姓罢了,现在把兵刃就这么横在他们的眼前,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搁在门口的拒马都比较结实,就算棍子他们对其上下其手,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沈承聿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了他们。 这些被控制住的灾民,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沈承聿,他们想知道这个京城来的大官,到底能做出什么来。 沈承聿道:“擅闯军营,当以死罪论处;破坏军营,罪加一等,当诛九族。” 所有人都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被“诛九族”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棍子一样胆大,有些胆小的人当即道:“我不冲了,我不进去了,你们放我走啊!放我走!” “是啊!这都是别人教唆的,和我们没关系啊,真的没关系!” 棍子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他大吼一声道:“都闭嘴!都闭嘴!” 直到现在,他终于察觉出来了,这个官老爷和那些光说话不做事的人可不一样——他是认真的! 他要杀了他们! 棍子感觉自己的浑身都在冒汗——这和南姬想的根本不一样,是他大意了! 沈承聿道:“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有人马上道:“不是,我们不是真的要闯啊,都是棍子,都是棍子教唆!” 棍子怒道:“日你娘!” “要死你自己去死!” “就是,我们才不陪着你死!” 这群人再次骚动了起来。棍子心道既然你们不仁那就也不能怪我不义了,他立刻道:“我们,我们知道错了,您放我回去吧!” “凭什么就放你回去!” “就是,你是什么心思啊你?!” 沈承聿就静静地看着这群人狗咬狗。他见这些人跳了半天也说不出半句有用的话来,便转身道:“杀。” 这一个字,恍如惊雷。 有的人甚至还没听清沈承聿说了什么,他们揪着同伴的袖子、头发,扯着他们的手背,难舍难分胶着不离,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的枪尖向前一捅,就在那一瞬间,血花爆开! 众人愣了一瞬。 而后—— “啊啊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杀人了啊!!不……” 凄厉、绝望的叫喊声交织了起来,这独一无二的气势甚至比他们刚刚瞪着眼睛和兵卒对峙的时候还要强烈一些。有人求饶有人痛哭,甚至有的人还没说出话来就倒在了地上。 混乱之中,棍子抱着自己的头,手脚并用地向外爬——眼前都是兵卒的盔甲,稍微不留神可能就被踩死,但是棍子已经没时间顾虑那么多。 “噗。” 不知道是谁的鲜血洒在了他的脸上。 那血腥的气息,熏得棍子直泛恶心。 “呕——” 他的指甲已经翻了起来,血丝渗入了泥土之中,消失不见。好不容易爬到了外头,棍子轱辘了一圈站了起来,撩起双腿就向外跑—— “哪里逃!” 身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棍子感觉自己后心一凉,而后便是剧痛袭来! 没人注意到棍子是什么时候死的,因为他们都在挣扎、求饶。 第637章 等待 “怕吗?” 沈承聿回到了宋明珂的身边,牵起了她的手。宋明珂看着那一地的尸体和鲜血,摇了摇头。 活了两世,她什么玩意没见过? 这都是小场面罢了。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二人听到了张霖的声音,同时转头。张霖拎着药箱,站在营寨的门口,脸色发白地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兵卒们在收拾着残余,但是那血腥气依然萦绕在附近。 沈承聿道:“没什么,先生的药材清点好了?” 张霖整个人都傻了,他哪里想到他一出来就看见了这么震撼的画面,故而久久都平静不下来。张霖转移了视线,不敢看沈承聿的脸,行礼道:“侯,侯爷,都清点好了。” 这态度甚至带了点小心翼翼。 沈承聿颔首,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张霖用袖子垫着手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沈承聿的手下上前,带张霖走了。张霖的脚步甚至有点快,看得出来他很想逃离了。 宋明珂看了看张霖的背影,对沈承聿道:“你把人家吓到了。” 沈承聿不在意道:“他是大夫,见得多了,这不算什么。” 宋明珂轻哼。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宋明珂道:“这样下去不是法子。” 沈承聿转头看她。 宋明珂道:“我不是说你不该动手……只是消息若传开,恐怕会引起动荡。这一次可以把他们都解决掉,下一次呢?” 沈承聿沉吟了一下。 确实,宋明珂说得很对。 沈承聿自然是可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但是真的这样做的话,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一定会比从前更加混乱。他下手可以果断,但是绝对不能残虐。 宋明珂想了想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郡城里头也不可能没反应。这样吧,我叫阿媚她们多留意着,如果再有什么动荡,便来通报于你我。” 这样的话,沈承聿也不必分心。 沈承聿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一日过去了,前往军营的几百人,没有归来。 原本,这几百个人对于一个郡城来说其实无足轻重,毕竟城中还有那么多人,就算他们突然消失了,一时之间也不会有哪里不对。 但是,因为水灾、缺粮以及瘟疫等各种动乱,武更郡的百姓本来就死了不少。 这三四百人,更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去的。 但是,他们却没回来。 于是,城中不禁有人犯了嘀咕——他们不会是被军营的人给扣下了吧? 除了这些人的家人,大部分百姓也没太在乎此事,他们都觉得,或许再过上两天,这些人就能回来了。 翌日。 棍子娘依旧抱着两只碗,颤颤巍巍地往前走着。郡守府门口,发放吃食的地方,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队。仔细看来,有些灾民甚至穿上了新衣裳。 “你这衣裳料子真不错啊,哪里来的啊?” “京城来的,说是大人物捐下来的。” “那可真是不错。” 棍子娘半阖着眼睛,听着他们聊一些有的没的的话。 “则语啊,我看之前你家不是收到了一些新衣裳,你怎么还穿着你这旧袍子?” 被称作则语的年轻人,是个身形端正的书生。就算是在灾难面前,他依然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发髻整齐,一身深灰色的长褂甚至被洗得发白。他的眼睛明亮,颧骨微高,一对长眉若墨松一般,勾折有度。 周则语单手背在身后,道:“衣衫贴身即可。” 有人摇了摇头。 “你也是太节俭了。” “是啊,听你娘说,你昨夜又读了很久的书,年轻人啊,都这个时候了还读什么书呀。” 周则语道:“古来圣贤皆离不开书,正是处在这样艰难的时期,我们更应以书为镜,以史为鉴。” 这话文绉绉的,大部分人都没听懂。 棍子娘闻言,笑了笑道:“多读书好啊,多读书好。” 她好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们家棍子啊,就是不读书,死活都不读,结果……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哎。” “是啊,你家棍子就是太混了。” “没错儿,要是我啊,就给他绑起来,狠狠地抽他一顿,再饿上他三天,看他还敢不敢干出那么畜生的事情。” 棍子娘赶紧道:“不行啊,不行,不能抽。” “哎,你就惯着他吧,迟早出事。” 棍子娘嗫嚅了半天,不说话了。 排了半天,这长队又停了一会。有人说是粥和馍都不够了,官府的人正在添。 棍子娘一只手拎着两只碗,扶了扶腰——这棍子还没回来,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她托了很多人去问,却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前天那群去军营的人,出事儿了!” 这人的动静不小,好多人都被吸引了注意。有人当即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情了啊?” “听说他们想闯军营,没闯进去,全都被官老爷给杀死了!” “咣啷。” 棍子娘的手一颤抖,两只碗便落在了地上,轱辘轱辘地滚了好些圈。她那张不剩下多少牙的嘴不停地开合,浑浊的眼中溢满了不可置信。 棍子娘的腿一软,险些就这么晕了过去—— “大娘!大娘!” “棍子娘!” 几个年轻人上前来把人给搀扶住了,但是没办法,当他们把人给扶住的时候,才发现棍子娘已经晕倒了。 人群渐渐骚动了起来。 周则语皱起了眉头,看着被人给抬走的棍子娘,赶紧上前道:“你说怎么回事?去了军营,他们怎么会死?” 这人拍手道:“谁知道啊,谁知道他们能死!” 这一下,消息渐渐在人群里头传开,原本也等着自家孩子归来的人们得到了这个噩耗,瞬间便崩溃了。原本是一个人哭闹,后来就是连成了一片。 “我的儿啊!”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这是,这前两天人还好好儿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啊?!” 周则语听着周围的哭声,道:“你确定这消息是真的吗?” “……多半是真的,我弟兄在军营里头,他说他那天亲眼看见官老爷下了令……三百五十二人,没人活。” 第638章 有识 周则语心中一惊。 三百多个人……全都死在了军营的门口? 到底是为什么? 就算是这些人犯下了天大的过错……他们,怎么会就这么丧命? “大家暂且别慌乱!” 周则语单膝跪地,将一哭得身子都软了的大娘给扶了起来。他道:“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突然,我知道大家也十分伤心,只是再伤心,我们现在也得活下去!” 周则语站了起来道:“咱们大家伙儿,先把饭吃完吧!” “我,我要去找我的儿子。” “还吃什么饭呀……” 周则语双手垂在身侧道:“诸位,官府发放的吃食是非常有限的,今日若是错过了,大家都要饿肚子。我们先垫垫肚子,而后,我与大家一同去军营,问个明白!” “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死去,我们活着的人,总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没人说话,只留下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周则语也有些不忍,他道:“诸位也不忍心,让家人的尸骨,在城外漂泊吧。” 这一下,便有人忍不住了,再次痛哭了起来。 “他们凭什么呀……” “呜呜呜,爹爹……爹爹……娘……” 周则语轻轻地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劝了所有的人,吃下了一点东西,周则语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带着这些人出城了。棍子的娘原本被送回了家中,得知周则语想要去军营,为那些死去的百姓讨个说法,便强撑着出了家门。 这件事,很快就被一直在旁盯着的飞花卫给知道了。 飞花卫的速度是奇快的,还没等周则语他们出了郡城,宋明珂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宋明珂和沈承聿依然在军营中。 这和宋明珂的预料并没差多远,毕竟,城中的百姓也不知道这些死去的人到底犯了什么事情,想要找沈承聿要个说法实在是太正常了。 “现在怎么办,”宋明珂捏着下巴,道,“不能让他们到军营来。” 这是肯定的。 沈承聿就坐在装着草药的箱子上,想了想。他道:“我亲自去一趟,你不要乱动。” 宋明珂放下手,有些担心道:“就算他们的言语有些冲撞……” “我知道,”沈承聿站起身,道,“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我不会下手。” 宋明珂放了心,微微一笑。 沈承聿出了帐,宋明珂也没送他,打算在军中等他归来。她转头看了看蹲着的张霖,道:“先生,你在看什么?” 张霖蹲在地上,研究着那些草药。他已经将近一个时辰没说话了,听到宋明珂叫他,他应了一声,道:“长公主,是这样的,如若不出意外,再有半个月,微臣一定能够研制出对付瘟疫的药方。” 宋明珂一喜道:“此话当真?” “是。” 张霖起身,给宋明珂行礼道:“草民还要多谢长公主,多亏长公主准备了这么多的药材,所以草民在研制药方的时候,才没有这一方面的困难。长公主未雨绸缪,草民佩服啊。” “先生客气了。” 刚开始的时候,张霖也不给个准信,所以宋明珂一直有些提心吊胆的——她倒是能撑住,可是这武更郡的百姓,却是撑不住的啊。 每天都有人死去。 虽然武更郡现在看起来很好,但是,瘟疫却并没有因此停止。除了最为严重的重灾区,郡城之中也有一小部分的人会遭受感染,这种事情根本没法防止。 现在有了盼头,那就好办了。 一旦真的能研制出了有效的药方……或许在两个月之内,这瘟疫便能控制住了。 宋明珂吸了口气,端端正正道:“先生请受长霁一礼。” “使不得,使不得!!” 张霖赶紧拦住了宋明珂,道:“长公主这可就是折煞了草民了啊!”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其实不瞒长公主,这么多年啊,草民虽然在瘟疫这一方面有所钻研,但是一直都没什么机会接触真正的疫病。草民也是为了自己啊。” 他放下了袖子——那袖子脏脏的,显然是很多天都没洗了。再仔细看来,张霖的胡子也乱糟糟的,眼中还充满了血丝,显然也是很多天都没休息好了。 宋明珂摇头道:“不管为了什么,先生都是整个武更郡的恩人。” 张霖咧了咧嘴,也没再客套。 沈承聿和手下要了一匹马,便冲了出去。听飞花卫的人说,周则语等人是已经出了武更郡,往军营这个方向来了。 因为有很多老弱病残,所以他们的脚程并不快。 临近夏日,军营附近的空地上头都长出了青草,但是却因为洪水的原因,这些青草都已经泛了黄,土地也稀松稀松的,马蹄也有些难行。 沈承聿轻喝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大概行进了五里左右,沈承聿能够看见迎面而来的周则语等人了。 周则语扶着棍子娘,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他额头上的汗水落在了地上,滚进了泥土里头,很快就被赤条条的日头给蒸发。 “什么声儿?” 棍子娘抬头。 周则语也抬头,却见一人打马而来。他逐渐能看到,这人身形高大,玄色的衣衫随着罡风烈烈飞舞,像是一杆子旗一样。 “吁——” 沈承聿在这些人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牵着马,上前两步道:“从武更郡来的?” 周则语就算是不了解朝廷的人,却也知道,这位是朝廷下来的骠骑将军,他也是远远地望过几次的。周则语走了出来,站在这群妇孺的前头,好像是在用他自己的身躯护着他们一般。 周则语行礼道:“见过沈大人。” 与此同时,有几个书生打扮的人也站了出来,和沈承聿行了礼。 沈承聿颔首,道:“你们不要再前进。” 周则语还想说什么,却听到身后的棍子娘那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还我儿!” 棍子娘老泪纵横,撑着一根烧火棍,一步步颤巍巍地上前来。她用她那没什么气力的手揪住了沈承聿的衣襟,还拍着肩膀道:“你还我儿,你还我儿啊!!” “棍子娘……” 有人上来拉住了她。 第639章 留意 沈承聿没有推开她,只是后退了一步,让棍子娘碰不到自己。 “你是畜生,你是畜生啊!” 棍子娘的哭声落在了大地上,飘到了空中,哀转久绝。她拄着棍子,弯着腰,宛若一只虾子一般,仿佛十分痛苦。 这悲戚的样子,落在别人的眼中,不免就有些复杂。 爱儿心切的心,谁都懂……只是棍子那种不孝的儿子…… 有人给棍子娘拉了下去。 周则语回过头,道:“沈大人,草民有一问,能否请沈大人据实相告?” “你说。” 周则语道:“武更郡三百五十二人,可是沈大人下令所杀?” 沈承聿压根就没回避,他直接道:“是。” “畜生!你是畜生!” “屠夫!!” 有人将随身带着的梆硬的饼子和一些烂菜叶子拿了出来,就要往沈承聿的身上扔。沈承聿侧身躲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周则语低头道:“大人,不知他们犯下了什么罪过?” 他侧身道:“这些人,是这三百五十二人的家人,大人,国难当前,所有的百姓已经过得十分穷苦,在这样的日子里头,他们经受了失去家人的打击——” “大人,您有没有真的为武更郡的百姓想过?” 他端端正正地站在沈承聿的眼前,眸光微凉,似乎有晶莹的水珠,在他的眼眶中打转。 棍子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半晌,沈承聿开口道:“第一,他们犯了大渊国律。我已明确与他们讲明,擅闯军营的下场,但是他们没有听。” “第二,”沈承聿的语气沉了下来,“如若真的按照大渊律法处置,你们也得死。” 周则语愣了一下。 显然,沈承聿这话一下就把这些人给激怒了。有人道:“你凭什么这么说?!难道你杀了我们的家人还不够,还要把我们都一块给杀掉吗?!” “朝廷来的大官,怎么这么大的威风啊!” “还有没有人管了,这还有天理吗?” 周则语回首道:“诸位稍安勿躁!” 这些人看在周则语的面子上,还是愤愤不平地住了嘴。 周则语道:“大人,草民不懂您的意思。” 沈承聿淡淡道:“他们擅闯军营,本侯当场处置,这是三百五十二人,可他们犯下的是诛九族的罪过。” 周则语艰难道:“您的意思是……原本,他们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沈承聿点了点头。 “你……你瞎编!” 棍子娘道:“你胡说,你就是个恶霸,你把我的棍子还来,还来啊!” 沈承聿转头,直直地看着棍子娘。 棍子娘浑身一抖,眼泪瞬间就憋回去了。 沈承聿朗声道:“这三百五十二人,为我下令诛杀,你们大可以将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但是,你们的命,也是我留下来的。如果不想要,我不介意再取一次。” 这些老少妇孺哪里听过这样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被沈承聿的话吓得低下了头,有的甚至连哭都不敢出声了。 沈承聿道:“这些日子,武更郡中的流言一直都未曾断过。这三百多人为何而死?就是因为他们受了蒙蔽,分不清什么是真假。” “你们真正应该提防的,是在背后搬弄是非、嚼动舌根之人,不要被他们利用——这三百多人的死就是前车之鉴,这已经足够明显。” 最后,沈承聿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周则语,道:“你读过私塾?” 周则语哑声道:“草民,在私塾教书。” 沈承聿道:“多闻阙疑,慎言其余1。你可懂得?” 周则语行礼道:“草民懂得。” “你是个明眼人,”沈承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安抚他们,告诉其余人,城中有人散播谣言,不要被轻易蒙蔽。” 周则语垂首道:“草民明白。” 沈承聿颔首。 简单地吩咐了几句,沈承聿也不再继续逗留,骑着马回军营去了。 周则语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则语,咱们现在,咋办啊,这军营,咱们是去还是不去啊?” 有人询问。 周则语回过了神,摇了摇头道:“咱们不去了,走吧,回郡城。” \\u003d\\u003d 南姬是真没想到,沈承聿真的如此大胆,直接痛下杀手,把那三百多人都给屠了个干干净净。 她明明听说,沈承聿是个讲道理的人……在她的计划中,也许领头捣乱的棍子几个人会被沈承聿给清理了,剩下的人他应该不会下手才是…… 沈承聿这一动作,给南姬的计划带来了很大的阻碍。 因为,原本还蛰伏在黑暗中的蠢蠢欲动的有心人,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彻底地老实了下来,谁也不敢在这位官老爷的跟前放肆了——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小命不保,换谁谁乐意? 南姬自然也是明白的。 所以她知道,自己只能暂时安歇,等待别的时机。 “让开!让开!!” 车轮滚滚的声音。 南姬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却见是一个汉子把着一辆独轮车经过。这独轮车上头摞着两具尸体,简单地被粗布盖着,随着颠簸的车身微微颤抖着。 那裸露在外头的手臂和脚踝,上头布满了青青红红的痕迹,活像是这人发霉了一样。 不必询问,这又是在重灾区死掉的百姓了。 许多百姓看到运送尸体的人来了,便赶紧都让到一边,能有多远就离多远。 南姬自然也是退让到了一边。 “这又是城西来的吧?” “肯定是了,看那样子,估计是不轻。” “啧啧,这也太惨了。” 南姬看着那汉子远去。 目前为止,整个城西基本上都被划分成了重灾区,所有得了瘟疫的百姓都要被送到那里头去。因为城西离郡守府很远,也被洪水冲击得差不多了,所以那地方倒是很适合收留灾民。 没人敢去城西。 谁也不知道城西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1:出自《论语·为政》,大概的意思就是多看多听,对什么地方有了怀疑不要立刻下定论,这样会少犯错(少犯错这一句没有写出,原句为: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 第640章 绝悲 和平静安宁的城东不一样,整个城西边的村落,仿佛都被阴云笼罩了一般。官府开辟出了这村落中四五个荒废的院子,就是用来收留那些染上了瘟疫的人。 随着瘟疫的蔓延,城西每日都会运出一些死尸,随即直接焚烧掉。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掉的,会不会是自己。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活着。 曙光仿佛遥遥无期。 原本,宋明珂的要求,是城西的粮食,一定不可以短缺,甚至要比城东的供给还要多上一些。因为对于这些已经染上瘟疫的灾民来说,吃食是尤其重要的,他们一旦挨饿,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一旦有一。 原本,城西的粮食还是供应得上的。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这院子越来越满,每日往出运送的尸体也从几具变成了几十具,所以,有些人就不再愿意给城西的百姓每日两次地送吃食。 因为一不小心,自己也可能染上疫病。 于是,城西的灾民从原本的还能吃上饱饭,变成了两三日才能得到一碗稀粥,到最后,干脆稀粥都没有了。 城西院中。 “老五家的,你好歹吃点东西吧。” 一妇人靠在墙根,正抱着自己的孩子。因为饿了太多天,她整个人都已经成了皮包骨头的架子。她的眼神呆滞,双唇呈着青紫色,甚至还渗出了血丝。 听见了身边大娘的声音,丽红这才有了一点反应。她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转头,沙哑道:“大娘,我不饿。” 大娘手上拿着一小块馊了的白馍。她把那一点馊了的部分掰了下去,把剩下的塞到了丽红的手中,道:“你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孩子,吃点。” 丽红接过馍馍,撕下了一小块,往自己的女儿口中放了一点。 大娘看了看,摇头道:“哎,哎!” 只有十来个月的孩子,能受多少天的饿?此时丽红的女儿已经几乎没了生息,原本最应该红润饱满的小婴儿,此刻却干瘪得像是一棵人参,只有那轻轻吧唧的嘴巴, 昭示着这孩子还活着。 丽红靠在了墙上。 已经是第五天了。 没有吃食,只有一点水。 她感觉自己已经要活不下去了。 整个院子里,到处都蔓延着绝望和死气。有的人瘫坐在地上,有的人因为实在饥饿不停地抽搐,还有的人甚至陷入了疯癫。 突然。 “救命啊!!” 丽红的眼神轻轻地动了一下,却见是一个男子,手中拿着一小块碎瓷片,笑得癫狂。 此刻,他抓住了一个少年的脚脖子。少年被他拽倒,不停地在地上爬着,嘴里头都灌满了泥沙。 “爹!!” 少年凄惨地喊着。 “老子饿了,老子饿!” “把你的肉割下来给老子!” 少年因为太过恐惧,用另一只腿踢向了男子的脸。男子吃痛,瞬间眼前就冒出了火花。趁着男子捂着自己的脸,少年这才逃离。 少年呜咽的哭成,不停地在院子里头回荡。 他缩着自己的双腿,谁的不敢看。 没人站出来。 众人只是默默地看着,沉静地、安静地看着。 不是他们不想管。 只是,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他们早已经习惯。 就在这时,院子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丽红僵硬地转头,却见是一穿着黑色衣衫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手上拎着几个食盒,往地上咚的一放,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是吃食! 瞬间,这些原本瘫在地上的灾民,仿佛是瞬间活了过来一样,一拥而上——食盒被打翻,里头的吃食被掀在地上,沾染上了泥土,饶是如此,仍然有人伸手抓起那些吃食塞进嘴里。 吼叫声、扭打声,混杂在了一起。 有人因为一只馍打破了头,有人因为地上的稀饭而互相撕咬,仿佛是围着蜜糖的虫蚁 ,乱糟糟地挤成了一团。 丽红体弱,直接被挤在了外头,怎么都进不去。 她抓着一个人的裤脚,手掌也磨破了皮,但是,那人就好像没有感知的疯子一样,眼睛赤红地啃着手里头的馒头。 院子里头,足足有二百人。 而那人带来的吃食,却连二十人的都不够。 必须得抢。 “滚开!!” 不知道是谁,伸手把丽红身边的大娘给推倒了。大娘连连后退了几步,叫了几声,被一块石头绊倒,而后—— “砰!” 丽红转头,却见刚才还劝自己吃点东西的大娘,此刻却倒在了血泊中,瞬间就没了生息。 丽红红着眼睛,崩溃了。 “啊——” 女子的痛哭,被隔绝在了大门深处。 这样的事情,被死死地锁在了城西。 穿着黑色衣衫送吃食的男子,出了最后一个院子之后,便脚底抹油一般,飞速地逃离了这个巷口,仿佛再一多待,就要染上瘟疫一样。 他抖着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回头啐了一口道:“晦气。” 而后转身离去。 此人,正是负责给城西灾民送粮食的人,名叫杜人杰。原本他是高睿手下的一个主簿,被安排到了城西,负责这些人的粮食和盐。 原本杜人杰不必亲自来,他有一些手下,可以轮流给城西的灾民送东西。 但是,前段时日,他有一个手下,染上了瘟疫,嘎嘣一下死了。 这一下,可把杜人杰的其他手下吓得够呛。从这以后,一到了送饭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互相推诿,谁也不肯去。 威逼利诱都不行。 他们不去,城西的吃食就渐渐地成了问题。如果可以,杜人杰也是真想把城西这烫手山芋扔掉。 但是长公主明令了啊,城西的吃食,不能断了。 没办法,杜人杰只能自己上了。 他若是不上的话,他的脑袋是真的不保啊。 故而,杜人杰每次送吃食的时候,都尽量一次多带上一些,能跑一次绝对不跑两次——谁想无缘无故染上病? 想想都可怕。 相比于城西,城内已经算得上是欣欣向荣。 医馆之内。 “搬到那里就可以了。” 青芷站在医馆的门口,看着飞花卫们把药材往里头搬。 “好了,这就是最后一箱了。” 小夏拍了拍手,对青芷道:“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青芷姑娘。” 青芷摇摇头道:“没有了,多谢夏大人。” “客气了。” 第641章 母亲 小夏用衣襟擦了擦手上的汗,对宋明珂道:“长公主,咱们回郡守府吧。” 宋明珂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小夏衣襟上头上的脏污,失笑道:“难为你了,那么爱干净的人,还要遭这样的罪。” 小夏严肃道:“属下乐意着呢。” 宋明珂被逗笑了。 “对了,”宋明珂道,“叫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有几个可疑的人,”小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不过,源头到底是谁,还得再找。” 宋明珂点了点头。 原本,青芷已经打算回后院去,她无意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脚步一顿,回身道:“草民冒犯,不知长公主是否在查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宋明珂便道:“你也知道,几日前那三百多人死在了军营,本宫怀疑是有人煽动,所以便派了手下追查。” 青芷心中一动。 她上前来,道:“是这样的,这三百人出城的那一日,草民就在街上,看见了一个行迹可疑的女子。” 宋明珂道:“你且说说。” 青芷简单地把南姬的特点给宋明珂说了一遍。 为了方便搜寻,宋明珂叫青芷把这个人的大概样子画了下来。青芷本身是会些丹青的,她靠着自己的记忆大概地绘出了一个女子,虽然并不全像,但是好歹有了反向。 宋明珂就叫手下按着这画像找人了。 宋明珂推测,青芷所看见的女子,一定是和世家有联系的。不过她也不着急,反正这人也逃不出去。 当务之急,是张霖正在研制的药方。 三日后。 上午的时候,下过了一场雨,把整个城西地上的淤泥都给冲上了一遍。砖石的缝隙里头已经生长出了嫩绿的草芽,叶片上的露珠透过阳光,折出了五彩的芒华。 丽红是被饿醒的。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头什么都没有,长时间的饥饿已经让丽红处在了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晕过去的状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靠着墙壁,尽量一句话都不说。 多说一句话,她都要费极大的气力。 丽红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她甚至能摸到自己骨头的轮廓。低下头再一看,自己的手已然泛起了死人一般的青白。 第二件事,她便看了看自己的孩子。 丽红掀开了裹着孩子的小被子,却见里头的小婴儿闭着眼睛,好像静静地睡着。 丽红摸了摸孩子的脸。 凉的。 她愣了一下。 仿佛是确认一样,她再次将自己的手背放在了孩子的脸上。结果,她却发现,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温热—— 丽红喘息了几下。 她颤抖着,将手指探在了孩子的小鼻子下面。 没有呼吸。 死了。 自己的女儿,死了。 “囡囡啊。” “囡囡,你醒醒,你不要吓娘啊。” 丽红不停地晃动着自己的孩子,似乎是要把她给摇醒。但是,已经死去的孩子只是随着丽红的动作动了几下,随后便垂下了头。 “囡囡啊!!!” 丽红爆发出了一声悲号,她的眼中逐渐泄出了一丝茫然,一丝犹疑,她用自己的脸贴着孩子的脸,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宛若伤兽的啜泣。 不少人都被丽红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他们麻木地看着年轻的母亲,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悲伤痛哭。 有的人,默然地转过了头去。 而就在丽红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有些人,眼中放出了异样的光。那是一种,在这鲜艳的阳光底下仍然显得十分诡异的、泛着绿色的光。 “咕嘟。” 不知是谁,咽了口水。 咽口水的声音,像是铜钱落地一样干脆。丽红听到这声音,瞬间感觉呼吸一窒。 她看到,那些形状各异的、倒映着光怪陆离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孩子。 他们在接近。 一步一步。 “你们要做什么?” 丽红不停地向后退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孩子,但是,这并不能阻止这些人的脚步。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随后,丽红便感觉眼前的阴影投了下来! “拿来!!!” “是吃的,是吃的,哈哈哈哈哈!” “不要……” 在混乱之中,丽红感觉有人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不停地往地上按,她怀中的襁褓在一点一点脱离,有人抓住了孩子的脚,有人抓住了孩子的手…… 丽红崩溃大哭。 “不要……” “不要!!!” 绝望的呐喊,被吞没在人群之中,注定归于沉默。 终于,丽红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冰凉的绝望像是八月的湖水,将人的四肢都给灌满。在这一刻,这湖水决堤而来,直接将一个母亲破碎的心冲成了齑粉。 孩子已经被他们抢走,没有人再去管丽红了。 丽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地推开了一个挡在她身前的青年。她拔腿就跑,推开了院子的门,疯狂地、没有方向地,向外头狂奔而去。 这一路之上,几乎没人阻拦。 因为害怕染瘟疫,所以整个城西这村子,都没有人把守。 丽红在跑。 她在向着武更郡的方向跑去。 武更郡,郡守府。 府内,宋明珂正在读杨潜的来信。这些日子,通州的情况她都会叫手下好好地罗列出来,然后送到京城去,以便让皇兄知晓京城的情况。而杨潜也在替宋明珂看着京城中的动向,有什么异动他便会随时来信。 京城暂时没什么大事。 宋明珂刚想放下信,就听到了郡守府外头有动静。 她皱眉道:“什么声音?” 小夏侧耳听了一下道:“好像是有人在敲鸣冤鼓。” 鸣冤鼓? 在这种时候,谁会来敲这玩意? 宋明珂起身道:“出去瞧瞧。” 小夏道了一声是,便陪着宋明珂出了郡守府。刚一打开郡守府的大门,宋明珂就看见,一身着破烂衣衫的女子,颤颤巍巍地站在鸣冤鼓前头,拿着鼓槌,一下一下地打着。 “咚、咚。” 第642章 诘责 这女子的手臂十分纤瘦,仿佛随时都要断掉了一样。 郡守府的门口,已经站了一群围观的百姓。 “这是谁的妹子啊。” “不知道啊,这也没见过……” “发生什么了……” “这不会是城西跑进来的吧?!”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众人猛然惊醒,连连后退。 宋明珂看了看,周围的衙役听到这话,也是眼中露出了惊恐的情绪,不敢上前。就在这时,这女子终于敲不动了,咚的一下,鼓槌掉在了地上。 宋明珂想要上前,却被小夏拽住了。 小夏低声道:“不行。” 宋明珂回头看了看他,道:“没事,我听听她有什么冤屈。” 小夏皱眉。 宋明珂其实并不很担心,因为她心中知道张霖的药方马上就研制好了。她和小夏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事的,你放心。” 小夏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但是,却站在了宋明珂的身侧。 宋明珂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 丽红双手触在冰冷的地上,一直低声地呢喃着。不是她不想说出来,只是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谁也听不清。 小夏一边拦着宋明珂,一边上前,靠近丽红,倾着头听着。 然而,小夏的面色变得越来越沉重。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宋明珂叫衙役去把群众驱走了,转头道:“怎么回事?” 小夏听完了,起身道:“她来自城西,她说她七八天只吃了一小块馒头,她的女儿也死了。” 宋明珂猛然拔高了声音道:“什么?!” 这时,丽红再也撑不住,直接晕倒了。 宋明珂立刻道:“马上把她送到张霖那儿去。” 衙役们原本还有犹豫,但是宋明珂的眼神实在是吓人,他们便咬咬牙,上前来将丽红给放到了担架上,把人给送去医馆了。 宋明珂转身道:“沈承聿走了没有?” 小夏道:“没有,沈大人在和高大人商议事情。” 宋明珂点了点头,直接脚步一拐,就去找沈承聿了。中堂的门也没关,门口也就一个元小飞守着,宋明珂便直接走了进去。 沈承聿一看宋明珂急匆匆地来了,道:“怎么了?” 宋明珂伸手道:“腰牌给我。” 沈承聿解下了自己的腰牌,却也没有立刻给宋明珂。他道:“你要去哪里?” 宋明珂道:“城西。” 沈承聿知道,现在拦着她已经没用了。于是他叹气道:“去城西做什么?” 宋明珂直接把牌子一抢,道:“回来再和你解释。” 沈承聿的手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 他转头看了看高睿,高睿那看戏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沈承聿看了一下,于是他讪笑了一下,低下了头。 小夏赶紧追上宋明珂道:“主子,您不会真的要亲自去城西吧?!” 宋明珂冷然道:“那是自然。” “你疯了。” 小夏道:“你听我的,我去,一定不会出岔子。” “不行。” 宋明珂道:“这是本宫亲自吩咐的事情,现在城西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宫必须要去一趟。” 小夏心中急切。 他知道,他家主子是个倔脾气,一旦那个劲头上来了,谁也拦不住的。他也不再劝,只是默默地跟着宋明珂。 因为太过急切,宋明珂甚至直接运起了轻功,飞檐走壁往郡守府外而去。她的轻功一直都非常好,小夏也是用了全力才能跟在宋明珂的身后。 城西。 村落。 荒无人烟的空地上,缓缓冒着灰烟。到处都散发着尸体腐烂的气息,空中偶尔传来诡异的鸹的叫声,听得人心中发麻。 宋明珂落了地,就直接往村子里头冲。这次,村子口有一个人把守着,他眼见着有两个人嗖的一下就进去了,愣了一下,赶紧冲上去道:“诶,你们谁啊,不许进啊!” 他跑了过来,看清了宋明珂的脸,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下。 “长、长长公主?!” 宋明珂左右看了看,这村子一片破落,只有几个农家院还是完好的。她顿了一下,抬脚就要往前走,这护卫怎么可能让宋明珂真的进去,他慌忙跑了几步,拦在了宋明珂面前道:“长公主稍等啊!” 宋明珂冷冷地看着他。 护卫不敢去看宋明珂的脸,只是讪讪道:“长公主,您,这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宋明珂嫌他废话多,直接就要绕走。 “长公主!” 护卫赶紧伸手道:“长公主您要去哪里?可不能去院子里啊,您身份贵重,这,这您要是在这出了什么事情,卑职真的担当不起啊!” 宋明珂伸出手,把手中的牌子给他看了看。 “认得吗?” 这牌子怼得太近,这护卫险些斗鸡眼了。他看了看这牌子道:“沈将军?” 宋明珂道:“现在本宫能进了吗?” 护卫哪里还敢拦着啊? 他赶紧伸手一引道:“长公主请,长公主请!” 宋明珂便带着小夏直接走了过去。这护卫跟在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跟上去了。 “嘎吱。” 大门被打开了。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种腐朽的味道。伴着一种浓厚的、难以描述的气息,直冲人的口鼻。尽管戴着布罩,宋明珂还是被这气味熏得皱了皱眉头。 安静。 除了大门推动的声音,便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那些躺在地上,靠在墙根的灾民,只是木然地看了看宋明珂,见她的手上没有吃食,又木然地转过了头去。 宋明珂抓住了小夏的手臂。 她是不可置信的。 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他们这些人,待在那里完全不动,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弧度,宋明珂甚至觉得这些人是死的。 明明她吩咐过,吃食要充足,每日都要提供熬好的药汤! 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城西。 这是饿殍遍野、鹤怨猿啼的炼狱! 宋明珂感觉自己的腿脚仿佛有千斤重,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门口,是一步都踏不进去了。 她转头,却看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少年,在看着自己。 他的腿已经溃烂,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泛着青色。 宋明珂想要走过去,却见这少年却好像是十分害怕一样,向后撤了撤。他的双肩狠狠地耸着,双手揪着地上的小草,不停地颤抖。 宋明珂就不敢再动了。 第643章 明誓 这时,那护卫已经跟了上来。她见宋明珂居然真的敢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院子里头,心中急得直跳,他赶紧走上前去看着宋明珂的背影道:“长公主,此地不可久留啊,卑职还是陪您回去吧……” 宋明珂的背影僵了一下,没回头。 这时,有的灾民反应了过来。 他们终于有了动作。 “长公主?” 宋明珂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都被黄连堵住了,苦涩难言。可是,在这种时候,她绝对不能逃避,于是宋明珂道:“我是长公主。” “长公主?” “母亲,长公主是什么?” 宋明珂听到了他们的小声议论,心中复杂无比。 她听到了那母亲对她的孩子道:“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官很大吗?” “很大,很大。” 小孩子道:“长公主,您的官很大,但是您为什么不给我们吃的?” 这母亲赶紧把自己的孩子给抱了起来,低声地骂了一句,而后慌忙地对宋明珂道:“长公主,请您别生气,孩子说的话算不得数……” “你对她这么客气干什么!” 有一个男子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宋明珂道:“咱们都要活不起了,都快没命了,你还对她这么恭敬做什么?” “是啊!” “凭什么!!” 那些质疑的愤恨的怨怼的目光如同刀剑一般,齐齐对准了站在中心的宋明珂。宋明珂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个位置,众人的目光,如同星子一般追随着她,宋明珂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现在这一刻,她却觉得,站在人群的中心,享受着所有人的注目,是那么煎熬的一件事。 无所遁形。 有的人逐渐激动了起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死了!!!被人吃了!!” “你还我孩子!你还我丈夫!” “你怎么还有脸过来啊?!” 宋明珂没有还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的神色甚至已经从最开始的不忍,渐渐地回归平静。百姓们骂她冷血骂她吃人不吐骨头,她都没有任何回应。 小夏再也忍不住了,他眼中一凝,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若冰凌一般的杀气便顷刻冲了出来。这些怒骂的百姓被小夏吓到,纷纷后退散开。 宋明珂拦住了他。 小夏颤抖的手就放在剑柄上,这一把长剑却被宋明珂死死地按住,怎么都拔不出来。 宋明珂低声道:“杜人杰。” 小夏放下手,低头道:“是。” 他转身就走。 他不敢再站在这里,他害怕,面对着那些人对宋明珂的谩骂,会直接把他们碎尸万段。 自始至终,宋明珂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的波澜。 说实话,从小到大,谩骂这种事情,甚至已经成为了宋明珂生活的一部分。 这几个灾民的话语,实在也是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 见宋明珂无动于衷,有的灾民也忍不住了,他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就这么捡起了身边的砖头,向宋明珂扔去—— “长公主小心!” 护卫赶紧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拍掉了那砖头,因为灾民的力气实在是小,实在没什么劲头,所以这砖头咣当一声,便掉在了地上。 “你们不要太放肆了啊!” “滚开,你也是朝廷的走狗!!” 这护卫居然还乐了,他道:“嘿,我还真想做朝廷的走狗了,至少我能面见圣上。” “你你你!” 宋明珂拦住了这护卫,对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护卫行礼道:“卑职韩钧。” 宋明珂点了点头。 小夏的手脚十分麻利,没到一会,杜人杰就被抓来了。 杜人杰被小夏捆住了手脚,直接给扔在了地上。他大叫了一声,转头一瞧,就和宋明珂冷淡的眼神碰在了一起。 他的心立刻就凉了。 “长……长公主??” 宋明珂转过头,不再去看杜人杰。 她伸出手,抽出了小夏腰间的长剑。长剑清亮,雪白的剑光一晃,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灾民们被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连连后退。 宋明珂持着剑,脊背直直的。 她道:“我乃大渊长霁长公主,此次陛下派我前来,是为了协助骠骑将军处理通州水灾事宜。” 众人静静地看着宋明珂。 “只是,现在城西居然如此混乱,这一点,我也是没有想到的。” “刷!” 宋明珂用长剑对准了杜人杰。 杜人杰傻了。 他结巴道:“长公主,长长公主,别杀我,别杀我啊!” 宋明珂没有任何废话,骤然出手,血花飞溅! 一剑封喉。 有胆小的灾民吓得直叫,有几个小孩子,看着这样残酷的画面,也哭了起来,顿时,这院子里头便混乱了起来。 剑身上头的血,缓缓地落在了地上,杜人杰的尸体还是温热的,甚至眼睛都没合上。 宋明珂道:“杜人杰,是我的属下,他玩忽职守,视整个郡城的灾民为草芥,坑害百姓,已被我就地格杀。” 灾民们已经被吓得说不出来话了。 看着他们瑟瑟发抖的样子,还有惊恐的面庞,宋明珂的语气软了下来。她道:“但是,我作为大渊的长公主,识人不清,看管不力,我本人亦有过错。” 说完这句话,宋明珂手中长剑一转,便变成了反手姿态。 宋明珂用另一只手,拔出了绾发的簪子,瞬间那三千青丝便如同瀑布一般倾了下来,在阳光下闪着漫漫辉光。 宋明珂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住了一缕头发。 “今日我长霁断发明誓,从即日开始,城西由我亲自接管,如若有半日粮食短缺,或是怠慢,我长霁提头来见!” 少女眸光明亮,姿态坚定,明明是一身素衣,却让人能隐约看到那个华服金冠的长公主,傲然立在太极殿前的样子。 却见寒光一闪,一缕长发,便飘然落在了地上! 第644章 兑现 所有灾民都愣住了。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人该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才会如此断发明誓? 那些指着宋明珂谩骂的,将一腔怨气都发泄在宋明珂身上的人,都沉默了。 这个时候,再开口去指责人家,那也太给脸不要脸了一些? 宋明珂放下剑,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半个时辰之内,我会差人将粮食送来。” “朝廷不会忘了你们,我不会忘了你们,此刻开始,大家可以不必受苦了。” 宋明珂说完这句话,有几个饱受折磨的灾民,憋不住哭了出来。 哭的时候,他们又在笑。 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里,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亲人,紧接着便是蔓延开来的瘟疫,绝望如同藤蔓一般攀爬,到处开着染血的花,时日一长,麻木的他们早已经忘却了最开始的痛楚。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像是恢复了知觉。伤心、痛苦,犹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再冷漠的人也不禁动容。 可他们又是庆幸的。 有人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带来了黯淡中的那一点光,他们知道了,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终于是被当成了人来看待。 哭着笑,笑着哭。 宋明珂说完,便把剑还给了小夏。 她转头对韩钧道:“这里就暂时交于你处理,本宫的人随后就到,辛苦你了。” 韩钧都彻底傻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还没从杜人杰已死这件事中抽出来。他勉强回神道:“好、好的,长公主。” 宋明珂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她既然已经应了下来,那么便不能再耽搁,必须先回去把粮食调过来才行。 宋明珂回到了武更郡,没有先将沈承聿的腰牌还给他。她先是去了一趟粮仓,安排了手下的人,尽快先将武更郡现在保存的所有粮食先拨了出来。 而张霖那边,虽然药方还没有完全研制好,但是现在的药材和药方已经能够让那些城西灾民的身体不恶化。 张霖知道这件事,还特意吩咐了自己的两个弟子,跟着宋明珂的人一道去城西。不管多少,一定是能帮得上忙的。 这些粮食一车一车地往外运送的时候,城中的百姓还有些迷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当所有的粮食都运出去之后,宋明珂原本还想再去一次城西,却被小夏死死地拦住了。 小夏表示,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剩下的也不需要她操心了。为了让宋明珂放心,小夏便亲自动身,监督所有粮食的运送。 与原本荒无人烟的城西不同,现在城西这个村落可是热闹到不行。小夏亲自带人开辟出了一个空院,用以烹煮这些粮食,并且还得给灾民们熬药。 张霖的弟子们,先是给这些灾民们喂了一些药,以防他们有谁撑不住。 吃食全部解决,而后便是衣衫。 所有送来的衣衫都是新的,足够这些灾民们穿着。他们之前的衣衫,也都被人给送去焚烧了。 小夏还甚至还倒出了一间比较干净的屋子,用以简单地救治稍微严重一些的灾民。 取代从前那腐朽的死气的,是升腾的热气,是久违的烟火气。城西的所有灾民,都吃上了热乎的吃食,换上了舒适的衣衫,这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孩子们一手拿着一个白馍,狼吞虎咽。 他们在笑。 小夏站在院子里头,看着这些人满足的笑颜,心中五味杂陈。 说实话,他从前的日子也并不比这好到哪里去,不过他的命是好了一些,遇到了宋明珂。 可是这些老百姓…… “夏大人!” 韩钧端着一碗粥,呼哧呼哧地喝着——说实话,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是很久都没吃饱了。他直接把一碗粥喝完,打了个嗝道:“我吃饱了,还有啥能做的不?” 小夏看了看他亮汪汪的眼睛道:“先歇一会儿吧,暂时不必忙了。” 韩钧挠了挠头。 他有点不好意思道:“大人,这城西每天都有人来的,实在是让人看不见个头儿。您跟在长公主身边,您知不知道,这瘟疫到底啥时候能结束啊。” 小夏笑了一下。 他道:“很快了。” 韩钧砸吧砸吧嘴。 小夏看了看他的手——那上头还蹭破了点皮,是他为宋明珂挡那块砖头留下来的。小夏道:“你在武更郡当了多久的差?” 韩钧想了想道:“不到一年,哎,说到这,大人您可真是不知道,原来家里给我谈了个媳妇儿,再过半个月就要成亲了,啥啥都说好了,结果出了这么档子事,真是气死个人了。” 小夏道:“媳妇儿早晚都娶得上,不必急。” 韩钧咧嘴一笑。 小夏拍了拍他的肩膀。 待到尘埃落定,小夏这才给守在郡城中的宋明珂传信。 直到城西稳定了下来,宋明珂这才放下心来。 “这下你放心了?” 沈承聿拿着一杯热茶,送到了宋明珂的手上。 宋明珂抬头,道了一声多谢。 沈承聿却没有立刻放下手,他伸手捻起了宋明珂那一缕断发,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上还泛着热,是茶杯残留下来的。 宋明珂有些心虚地端着茶杯道:“没什么事儿。” 沈承聿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当初和他的皇帝大舅哥信誓旦旦地保证,让未婚妻毫发无损地回京城来着。 现在人非但受了伤,头发还莫名其妙少了一缕。 这叫个什么事儿。 宋明珂拽了拽他的袖子道:“真的没事,你别瞎想啊。” 为了让宋明珂放心,沈承聿道了一声好。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 自从到了通州之后,两个人就基本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独处过。他们几乎都有自己的事情,每日都辗转在那些烂泥之间,分身乏术,确实是很忙碌的。 尤其是沈承聿—— 饶是宋明珂粗心,却也记得,自从到了通州,他就从来都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饶是铁块铸成的人,却也吃不消的。 第645章 巡查 可是宋明珂没办法去说,毕竟现在整个通州都系在他的身上,他若是倒下了,那天就塌了。 想了半天,宋明珂才挤出了一句话道:“你,你这段时间应该是很累的,也别太逞强。” 沈承聿撑着下巴道:“没事儿,大婚的时候补偿我一下即可。” 宋明珂耳朵一红,转头就瞪他。 却见这人,却是撑着下巴,轻轻地睡着了。 多日未曾打理,沈承聿的下巴已经冒出了一点胡茬。他睡觉的时候,呼吸一向都很浅,仿佛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一样。 事实也是如此。 该是累成了什么样子,才会上一瞬开着玩笑,下一瞬就合眼睡去了? 宋明珂左看右看,找到了一条薄毯子。 她将这毯子盖在了沈承聿身上,蹲了下来看着他的脸。 宋明珂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下巴轻声道:“辛苦了。” \\u003d\\u003d 城西的情况有了极大的好转。 这几日,城西的瘟疫非但没有继续恶化,反而在慢慢地转轻。因为城西的灾民们每日都能吃饱穿暖睡好,再加上也有药可医,所以城西算是彻底把控住了。 但是。 郡城中却又出了点小问题。 近日,张霖发现了一件事。 原本郡城中的瘟疫差不多已经不再蔓延了,每日送出去的灾民也在逐渐减少,但是,最近这郡城中沾染瘟疫的人却突然多了起来。 张霖搞不懂啊。 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不可能出现突然翻转的情况啊。 再加上,虽然宋明珂和沈承聿没问,也放心地把这事情交给了他,可是张霖他自己心中过意不去啊。人家长公主和安北侯都这么信任他了,这事情办成了这样,一旦传开了,他还怎么在京城混下去。 张霖觉得这样下去可真是不行。 他得找找原因。 张霖走在街上,寻摸着到底是城中的哪一块出了毛病。最近送到城西的灾民,来自于东街的比较多,还是西街的比较多,都是他得知道的。 街上的行人也是不少。 张霖一边背着手一边寻摸着。 忽然。 他听到了一道声音传来。 是轱辘碾压石板的声音。 他抬头一瞧,就看见一个小伙子架着一辆独轮车向自己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还叫嚷:“都离远点!离远点!闪开了啊!” 张霖再定睛一看—— 好家伙,差点没把他气晕过去。 这车上头放着的不就是尸体吗?! 这下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最近城西的灾民变多了。 这小伙子正专心地推车呢,还没走几步,却突然听到有人大叫了一声:“竖子!你给我住脚!” 小伙子下意识就停下了。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穿着布衣、胡子花白的老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一边走着还一边撸袖子。 张霖上去就给这小伙的脑袋来了一下。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这一下引得许多路人驻足围观了起来。 这汉子彻底懵了——他正运尸体呢,这谁家的老头突然就冲了过来给他来了一脑拍?汉子气道:“不是,老头儿你谁啊?!” 张霖怒道:“我是你爹!” 众人:“……” “不对,”张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道,“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子!” “你这老头!!” 汉子撸起袖子就要和张霖理论,然而张霖瞪着眼睛道:“你凶个屁的凶,你告诉我,你这是在干啥!” 他指了指尸体。 汉子懵了一下,他道:“我,我运尸体啊。” “运什么运!” 张霖道:“你就带着这些尸体,在城里转悠,到时候瘟疫就在咱们城里头走了一圈,知道吗?” 汉子摸了摸自己的头。 张霖皱眉道:“赶紧找个地方,把这玩意烧了去。” “啥?!” 有的围观百姓开口道:“这是什么话!可不敢乱烧哟,是要遭天谴的!” “是啊是啊!” 张霖道:“行啊不烧,你想躺在这儿啊!” 这谁想? 于是众人赶紧摆手后退。 汉子还有点懵,张霖转头道:“别愣着了,赶紧去吧。” 汉子哦了一声,便推车走了。张霖还道:“记得避着人!” “哦。” 张霖背着手摇头。 \\u003d\\u003d 武更郡作为通州最大的郡城,也算是瘟疫扩散得比较广阔的地界。武更郡周围的县城,虽然没有什么瘟疫的困扰,但是,他们却依然处在水深火热当中。 因为沈承聿和宋明珂还在郡城中,无法照看到通州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依然存在着捕捉不到的黑暗。 沈承聿和宋明珂虽然并不能看到,但是,徐向哲却是看得到的。毕竟徐向哲这段时日一直都在通州走动。 徐向哲走在一个小县城的路上,心情十分沉重。 这些日子,他见过了太多太多。 吃不饱穿不暖都是其次,因为一点点粮食,而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的都大有人在。好一点的县令,会着手处理。但是也没什么用。 因为饥饿,人们动乱。 徐向哲一直都在亲自搜查。 走了很多个地方,检查了一番,徐向哲发现,那些不作为的官员,亦或者是那些任由着自己的粮食在仓库里头烂掉都不肯分出去半粒的商贾,很大一部分,都和世家有勾结。 徐向哲缓慢地走着,看着手下呈上来的书信。 上头罗列着的,都是那些世家和通州人勾结的证据。 包括他们是如何拦着京城的粮食入内,又是如何暗示那些富商哄抬粮价…… 徐向哲真是越看越生气。 更让他生气的是,这其中,居然还有叶家的事情。 因为,他徐向哲的未婚妻,就是叶家的人! 徐向哲看得脑袋都疼,便随便地把这书信收进了袖子里。这玩意,他可得好好地保存,到时候回到了京城,免不了就是一笔恶账。 走了半天,徐向哲放下了包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息了一会——那包袱里头放的是他的官帽和官袍,他平时赶路的时候自然是不可能穿着官袍招摇过市的。 坐着喝了口水,徐向哲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 “求求您了,您就行行好吧。” 第646章 爷孙 徐向哲眯了眯眼,却看见前头有个府邸,府邸前头站着几个人,好像在说些什么。 一个削瘦的老人,带着一个女孩,正点头哈腰地和跟前的男子说话。这男子身上穿着丝滑的绸缎,大肚腩被腰封紧紧地勒住,看起来活像是个土乡绅。他神情倨傲,一手还捏着自己的胡子,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求求了,我们家翠儿可勤快啦。” 这穿着绸缎的乡绅看了看老人身后的女孩,“啧”了一声道:“这孩子看起来不太机灵啊。” “怎么会!怎么会!听话得很嘞,您叫做什么,就肯定做什么!” 乡绅想了想道:“不行,两斗米不行。” 老人苦涩道:“啊,啊这……” 乡绅伸出了一根手指道:“一斗米,要不就算了啊,反正,我家也不是很缺少仆人嘛!” “好!好!” 这老人赶紧点头,把自己的孙女给拉了出来,道:“小翠子,还不快跟人家走!” 这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完全是很稚嫩的,她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能被自己的亲爷爷给卖出去,双眼含着泪珠,不停地摇头,就是不想向前。这老人一用力,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孩子被拽了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当场就哭了起来。 引得许多人都侧目。 这一下,这乡绅便揣着袖子闲闲地站在一边看着了。这老人是怎么哄都哄不住自己的孩子,情急之下,只能朝着自己孙女的脸上打去—— “你住手!” 老人愣了一下,抬头却见一眼神明亮的男子走了过来。他指着老人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徐向哲问得实在是太理所当然,朝堂上那个气势汹汹的太中大夫的劲儿一下就冲了出来。老人被徐向哲问得一懵,磕巴道:“我,我……” “她是你的孙女!你就这样把她卖出去了吗?” 这一句话一出,那乡绅抬眼看了一眼徐向哲。他轻哼了一声,他身边马上就有个下人上前来,道:“哪来的酸书生,别人的事情少管,滚开滚开。” 徐向哲没搭理这下人,道:“我问你,你的孙女可是奴籍?” 这老人低下了头道:“不是……” 徐向哲对这乡绅道:“那你知道不知道,强抢民女,触犯了大渊的律法。” 这乡绅皱眉,道:“不是,你到底是哪来的啊?” “律法,”乡绅捏了捏自己的腰封,晃了晃自己的肚子,道,“呵呵,在这里,爷爷我就是律法。” 那指着徐向哲的下人立刻上前谄媚道:“燕老爷说得是啊!” 此人乃是这县城中最大的乡绅,燕老七。 燕老七扫了徐向哲一眼,道:“真扫兴,给他拿半斗米,回去了。” 老人愣了一下道:“老爷,这、这不是说好一斗米……” “老爷我今日心情不好。” 燕老七轻哼。 老人咬咬牙,半斗米就半斗米吧,于是他打算就这样认下来,把自己的孙女往前一送——徐向哲这下直接上前护住了孩子道:“怎么回事!” 这下燕老七就不乐意了,他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东西?敢拦着我燕老爷的生意,你想死啊?” 他当即对他带来的下人道:“给老子打!打断他的腿去,我看看他还敢不敢来多管闲事儿了!” “是!” 这些下人操起家伙,就要上前来对徐向哲动手! 徐向哲狠狠地哼了一声,直接伸手把包袱打开,把里头那整洁的官服抖了出来。 包袱皮像是蝴蝶一样落在了地上。 徐向哲把官袍往身上一披,震声道:“吾乃朝廷四品命官太中大夫,我看谁敢动我!” 这一下,乡绅的手下倒是愣住了。 他们有人小声嘟囔道:“四品,四品是不是大官啊?” “不知道啊……可能是啊……” 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小声议论着。 徐向哲身上那朱红色的官袍盖在他那简单的布衣上头,显得高贵庄严,让人望而生畏。 徐向哲就站在这对爷孙的身前,道:“敢动我,小心你全家的脑袋!今日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我也死在这,那你就看看,你全家九族换我一个人,值不值!” 掷地有声。 燕老七居然后退了半步。 他的额头冒出了汗,一时之间心中打起了鼓。看这人身上的官袍和他手里头的乌纱,一看就知道是个官——他虽然在这县城里头胡作非为,但要真是四品的官来了,他拿什么和人家对抗啊? 见燕老七犹豫,徐向哲道:“来,打我,动手啊!!” 这一句“动手”怒吼出声,险些没把燕老七吓尿了裤子——明明对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却被徐向哲吓得踉跄了几步,直接摔倒在地上。 他的身后,有两个下人没逃过去,被他家老爷压了个正着,哎呀哎呀地哀嚎。 “走!” 燕老七连滚带爬地起身,带着手下的人就要跑。 “站住!” 徐向哲道:“粮食留下!” 燕老七回头,点头哈腰道:“都给您了,都给您了啊!快他娘的走!” 他们这一群人便乌泱泱地逃走了,“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了。 燕老七走了之后,这些围观的百姓也都散开了。见燕老七这个平日里头欺男霸女的人吃瘪,大部分百姓都是十分痛快的。 徐向哲对这对爷孙道:“好了,现在没事了。” 这老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作了个揖就要给徐向哲跪下,被徐向哲拦住了。徐向哲道:“你们两个还是赶紧搬去别处吧,若是信得过我,你们可以去郡城找郡守,只需要说是徐大人引荐而来即可。” 老人热泪盈眶道:“谢谢恩人,谢谢恩人啊。” 这小姑娘拽着爷爷的衣襟,大眼睛怯怯地看着徐向哲。她对徐向哲轻轻地低了低头,极其小声地道了谢。徐向哲难得露出了个温润的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解决了这对爷孙的事情之后,徐向哲一直都没离开这个县城。 一是他想在这对爷孙离开之前,看看着燕老七是否还会对他们动手,二是,徐向哲在思考自己来了通州这么多天的意义。 他来了之后,见到了太多冷漠和悲哀。 人们无助、哀嚎,在绝望中挣扎死去。 可那些人呢? 第647章 现审 无论是背后动手的世家,还是那些眼见着民生多艰却闭门不看的父母官,那些趁着灾难大肆哄抬粮食价钱的商贾,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大腹便便。 徐向哲思考了很久很久。 直到日落西山,他才拎着自己的包袱离开。 霞光漫长。 \\u003d\\u003d 自从张霖力排众议,主张将所有因为瘟疫死去的灾民集中焚烧之后,郡城中的瘟疫果然就延缓了下来。 郡城中的情况越来越好。 这是所有人都乐于见到的。 除了某些人。 南姬最近也是有些焦虑,因为她发现,不管她怎么去散播流言,又或者是想要制造矛盾,那些百姓都不再被牵着鼻子走了。 南姬发现,有一个叫周则语的书生总是在有些百姓迷茫的时候给他们指出道路,百姓们好像有了主心骨,什么事情几乎都要问一问这个周先生。 这下,南姬更是没法做事。 眼见着他们就要研制出药方了。 南姬觉得,这样下去肯定是没法继续了,于是她便寻了一天,偷偷地离开了武更郡,打算回到京城去复命了。 一个女人离开了,并不能对一个郡城造成多大的影响。 十日之后。 医馆之内。 被送到医馆的病人也越来越少了,这下张霖手下的弟子和青芷都能忙得过来了。 今日,医馆中的病人已经第三次服下了张霖熬好的药。这也是他们被送来的第三日。 青芷正在查看一个病人的情况。 在仔细地询问过、并且切脉了之后,确认这个病人已经痊愈,青芷抬起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她回到后院,对张霖道:“师父,那些人都好了。” 张霖放下了医书道:“好!你快去告诉长公主,这药方已经可以了,即刻可以给所有灾民服用,去吧。” “是。” 听说长公主带来的神医,研制出了可以治愈瘟疫的药方,这个消息传得很快。 对于百姓来说,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他们不必再担心到处横飞的瘟疫,也不用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来的死亡。 对于朝廷父母官来说更是好事,因为,这瘟疫一旦真的被抑制住,就说明此事离了结就不远了。 张霖的药方,在城西的百姓身上用上了,两日之后,大部分城西的百姓都已经痊愈,除了个别特别严重的百姓,还需要多服用几日。 确认药方绝对没问题之后,宋明珂便着手把药材和药方陆续送往了郡城以外的县城。尤其是平满县这个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是尤其需要照顾的。 就在通州的一切都要恢复如常的时候,南姬终于到了京城。 经过了几日连续不断的颠簸,南姬也觉得有些难受,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说实话,现在这种时候要出通州还是有些难的,她还是费了一番周折。 刚刚进了京城,南姬打算找个客栈歇歇脚。 她还算是低调,找了个不算显眼的小客栈。 “客官可是要住店啊?” 掌柜笑眯眯问。 南姬点了点头,拿出了碎银子道:“一间上房。” “好嘞。” 掌柜的收了银子,便有小二上前为她引路。在南姬消失在楼梯口之后,掌柜的眼睛一眯,对身边的伙计吩咐了几句,伙计便出去了。 南姬原本以为自己能好好地歇一会。 她把孩子安顿好了之后,便叫了点吃食,打算垫垫肚子再说。 这时,有人敲门。 “咚咚。” 南姬下意识地应了一下:“谁?” “碰!” 门被踹开,却见几个穿着花里胡哨衣衫的人冲了进来。南姬连自己的孩子都没顾得上,赶忙转身就跑,却被人追上,一个手刀打晕了。 南姬就这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 “哗啦!” 一盆凉水直接泼在了南姬的脸上。南姬浑身一激灵,立刻就醒了。 她被呛了几下,咳嗽的声音不停地回荡在潮湿的地牢中。 “吱吱。” 南姬低头,却见自己正被绑着坐在椅子上,而自己的腿上——赫然蹲着一只老鼠! 于是她便不由自主地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 “吵死了。” 南姬的尖叫被人给打断了。她看向来人,却见一男子坐在审讯桌后头,他身后那小窗子泄进了一点阳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背着光,南姬看不清他的表情。 杨潜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 他开口道:“南姬是吧?” 南姬心中一惊。 她的眼珠转了转道:“飞花卫,你们是飞花卫。” 杨潜不耐烦道:“你管老子是谁?” 这段时日,他也一直在京城盯着所有世家的动向,他自己已经很多天没休息好了,所以杨潜此刻的心情是非常不好的。 他缓缓倾身,那张俊秀的脸就呈现了出来。 “告诉我,”杨潜的声音有些阴森,“你是谁家的人,趁我现在还没和你发火,你最好直接说。” 身边已经有飞花卫准备好了纸笔,记录口供用。 南姬瑟缩道:“我,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只是个老百姓而已……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左肩一痛。低下头一看,却见是一金钱镖直直地扎进了自己的锁骨! 南姬疼得直冒汗。 杨潜收回手,冷冷道:“我不想听废话,明白吗?” 南姬也不傻,她知道要是自己真的说了,就压根不可能有活路,于是便咬牙道:“我……我不知道……” 杨潜没兴趣再和她耗下去。 他低下头,直接道:“扔蛇窟里。” 南姬的瞳孔一缩。 蛇窟? 那是什么地方? 杨潜的手下道了一声是,给南姬松了绑,真的就要带人这么走了。南姬想到长虫那光滑的鳞片和冰凉的触感就觉得头皮发麻,她大喊了一声道:“不要!不要!求你了!!” 第648章 分家 从飞花卫地牢走出来的时候,杨潜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下来。 “嘿。” 于愿跟在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道:“那女人你审完啦?” 杨潜背后的伤还没好,被于愿这么一怕,疼得直抽。他龇牙咧嘴道:“嘶,别碰别碰……疼着呢。” 于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哈哈哈,抱歉,忘了你还伤着了。” 杨潜叹了口气。 于愿道:“你也别怪长公主,她下手已经很轻了,真的。” “我知道啊。” 杨潜叹气道:“就是因为她打得轻了我才难受。” 两个人走了一会,便不再提这事了。于愿道:“怎么回事,那女的到底是谁的人?” “秦家的。” 杨潜想了想改口道:“其实这件事儿和秦正广应该没什么关系,是他的两个好儿子,出的主意。” 于愿哦了一声。 “他的儿子?他们到底是想做啥啊。” 杨潜道:“反正就是不想陛下和长公主好过呗。” 于愿摇头。 现在,秦清和秦术对通州动手的证据已经掌握在手中了。这两条鱼,杨潜可是垂涎很久了,如今他们秦家终于露出了尾巴,他们飞花卫必须得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们钉在砧板上。 只是,光是这一个证据,还不行。 秦家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 一切都得等宋明珂回来再说了。 宋明珂人虽然还在通州,但是她的消息却是没断过。很快,她传来了信,说是通州的瘟疫已经被抑制住,平满县和郡城的情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很快,整个通州都会恢复如常。 这无疑是个非常好的消息。 宋倾岚收到了这个消息,龙颜大悦,当即放下口谕,待到沈承聿等人从通州归来,必有重赏。 所有在这段时日为了通州忙前忙后的大臣,也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袁家。 作为对通州下手的世家家主之一,现在通州稳定了下来,袁惜自然是觉得可惜的。虽然他已经赚到了不少,但是,谁会嫌弃钱少呢? 谁也想不到,沈承聿居然就用那样的方式,硬生生让通州周围的郡县把粮食给吐了出来。这下他们倒是没有剩余的油水可以再捞了。 “可惜啊。” 袁虎作为一个商人,自然是明白若是利用好了这场水灾,他们一定是可以大赚的。可惜了,虽然跟着秦正广他们赚到了一部分,但是到后来,他们也损失了一大批的粮食啊! 都怪沈承聿! 他怎么反应这么快? 袁惜也觉得可惜,他道:“这一次是没能把握住啊。” 两个人在书房里头摇头感叹了好一会。 袁虎转头道:“对了,大哥,这三弟最近是上哪去了啊?我看他压根也不着家了。” 袁惜冷笑道:“能上哪去,天天去军营看他的崽子呗。” 袁虎叹气。 这个袁毅晨,就好像不该生在他们袁家一样,他好像天生就长着反骨,就是喜欢和大哥唱反调。 “我听说啊,你们两个又吵架了?” 袁惜道:“嗯。” “因为啥啊?” “能为什么?粮食的事呗。” 袁虎眼珠一动,随即便明白了。他倒是知道,自己这个三弟,非但没有插手他们两个的事情,反而还私自开仓放粮捐给了通州,也都不和他们知会一声的。 袁虎摇头。 正沉默着呢,袁家的管事走了进来。他给袁惜行了个礼,道:“老爷,三老爷回来了。” 袁惜道:“让他过来。” 这管事的脸色有些为难。 袁惜挑眉道:“怎么回事?” 管事斟酌了一下道:“三老爷他……把少爷给带回来了。” “啥?” 袁虎眼睛一瞪道:“他的儿子啊?” “对。” 袁惜皱眉——他在这个节骨眼,把自己的孩子接回来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不过袁惜也没多想,只是以为袁毅晨想安定下来,于是便道:“你叫他和孩子一起过来。” “是。” 管事出去了,袁虎一头雾水道:“这这这……” 袁惜就默默地听着临近的脚步声。袁毅晨今日一身水青色长袍,简单的月白腰封拢住了他的身形。他垂着眼皮,对袁惜行了一礼道:“兄长。” 袁惜从鼻子里头哼了一下,道:“不是叫你把孩子带来?” 袁毅晨冷冰冰道:“庭儿怕生,改日再带他来拜见兄长。” 袁惜道:“我是生人吗?” 袁毅晨没说话。 袁惜道:“你今日怎么想着要把孩子接回来了?接回来也不与我说一声?” 袁毅晨道:“只是觉得庭儿在军营中可能不太习惯,接回来适应一段时日罢了。” 袁惜道:“那就是了,小小的娃,你给他送去军营,他能成什么事?留在袁家,也好有个照应了。” 袁毅晨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袁惜也是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死人模样,他道:“既然孩子接回来了,你可是打算给孩子找个母亲?” 袁毅晨一时之间居然没否认。 蓦地,他的眼前蹦出了那个小妇人的样子。她的脖颈白皙,面皮干净,一双眼睛是尤其好看的,她的孩子也还算可爱…… 想着想着,袁毅晨就发了一下呆。 袁惜道:“问你话呢?” 袁毅晨不想提自己的事情,只是道:“兄长就不必操心了。” 袁惜道:“袁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毅晨见袁惜叫了自己的名字,微微低头,不说话了。 “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儿子带回来也不给我们两个做兄长的看看,你是不打算让他认我这个伯父了?” 袁毅晨的腮帮子动了动道:“没有。” “还说没有,”袁惜一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道,“连一个孩子你都和我藏着掖着,通州水灾的事情还屡次和我袁家作对,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把自己当袁家人?” 袁虎赶紧道:“哎呀,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第649章 坚定 “你闭嘴!” 袁惜叫袁虎闭嘴,指着袁毅晨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袁毅晨道:“我倒是也不明白兄长想做什么。” 袁惜感觉自己的头皮一下就被冲了起来,他道:“袁毅晨,好,你是完全不把我这袁家放在眼里了,既然如此,我袁家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不如我们分家别过!” 袁虎愣了。 他赶紧道:“大哥!你这是在说什么呢!” 袁惜正在气头上,哪里去思考自己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对的?他对袁虎道:“我说什么?你自个儿问问他,为什么屡次和我袁家作对!” 袁毅晨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三弟只是走了一条和兄长不同的道路罢了。” “你放什么厥词!” 袁惜一伸手,把桌子上头的书都给拂落了。他道:“好哇,我袁家居然就这么养出个白眼狼来?!” 袁毅晨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道:“大哥若是这么说,我从前为袁家做的事情,难道还少吗?包括袁惊荷做的蠢事,不都需要我来扫尾?如果不是我,袁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大哥不清楚吗?” “好好的,你提荷儿做什么?!” 提到了自己的孩子,袁惜就彻底不能忍受了。他吼道:“我现在是知道了,你也压根不想和我袁家一条心啊,既然如此,也别择日了,你现在就给我从袁府滚出去。” 袁毅晨抱拳道:“三弟告辞。” 袁毅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可是给把袁惜给气坏了。他感觉一阵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就晕倒在了椅子上。 留下了袁虎慌张的声音:“大哥!大哥!” 袁毅晨黑着脸出了书房的门。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的副将水清崖已经在等待他了。 袁毅晨的儿子袁树庭还没到十岁,却已经不矮了。和别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不一样,袁树庭的皮肤有些黑,也有些粗糙,不过小孩子的眉眼却是单纯的,看着人的时候还带着一点好奇。 因为袁树庭从来都没来过袁府,所以他正打量着院子里头的人。 水清崖就跟在他的身后,抬头一看是袁毅晨走了过来,赶紧道:“小庭,你爹回来了。” 袁树庭一瞧,果然是父亲回来了,跑了过去,抬头看了袁毅晨一眼,行礼道:“见过父亲。” 袁毅晨摸了摸他的脑袋。 水清崖见他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便小声道:“将军,怎么样?” 袁毅晨没回答,只是道:“一会陪我出去一趟吧。” “好,您要去哪?” “相看宅子。” “哦,好……啥?!” \\u003d\\u003d 转眼,已到了六月末。 经过了所有人的努力,通州的瘟疫最终几乎不再蔓延,而那些后来感染上了瘟疫的灾民也都被治愈。张霖研制出来的药方是十分有效的,几乎在三五日左右,再严重的病人也基本都能治愈。虽然还会有小范围感染,但是完全可以与其对抗了。 待到整个通州稳定下来后,所有通州的百姓,已经死了一大半。 但是,对于前世来说,这个结果已经算是极好了。 因为,上一世宋明珂清楚记得,这场水灾到了最后,整个通州已经全军覆没,甚至已经蔓延到了周围的郡县,那个时候才叫真正的民不聊生。 因为这件事,很多人都对朝廷有了很大的非议。 更是给了世家背后作梗的机会。 与此同时,更是宋倾岚病情恶化的契机——就是从水灾之后,宋倾岚才会动不动就吐血,身子越来越虚弱,到最后只能躺在榻上,整日昏迷。 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 通州的水灾,平稳地解决了,没人可以拿这件事做戏。 宋明珂等人还要留下来扫尾,徐向哲是不必参与的,于是在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后,徐向哲便准备离开了。 这个县城靠河,码头边上会停着一些小船,用来载客。徐向哲想要回京,这一段水路也是必须要走的,于是他便早早出发,叫了条船,准备动身离开了。 刚刚和船夫说了两句,还没走呢,徐向哲就听到了有人叫他。 “叔叔!叔叔!” 徐向哲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却是一群孩子,带着几个老人和妇孺走了过过来。 “徐叔叔,”有一个小男孩抬头看他道,“你要走了吗?” 他说完,还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大鼻涕。 徐向哲呵呵一笑,道:“是啊,叔叔今日就要离开了。” “叔叔你别走!别走!” “是啊叔叔!” 为首的小男孩道:“叔叔,你什么时候还回来啊?” 徐向哲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摇头道:“不知道啊。” “什么呀。” “就是。” 小男孩用衣襟擦了擦手,掏出了怀里头的小弹弓,放到了徐向哲的手上。他道:“叔叔,这个弹弓是我最喜欢的,我平时都用来打鸟儿,特别好用,送给你。” “还有我还有我。” 孩子们一拥而上,将他们珍藏的自己觉得很心爱的好东西,塞进徐向哲的怀中。有精致的小木船,还有一整包的零食,甚至还有路边采来的香喷喷的漂亮野花。徐向哲弯着腰,生怕孩子们够不到自己。 他这张臭脸难得露出了微笑,不停道:“一个一个来,不要挤啊。” “叔叔。” 那险些被自己爷爷卖掉的小女孩,轻轻地踮起脚尖,在徐向哲的头上戴了一只花环。这花环上头的花儿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戴在徐向哲这大老爷们的头上,实在是十分违和。 但是徐向哲没摘。 小女孩羞涩道:“叔叔,谢谢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都知道您是个大好人。” 饶是徐向哲这倔驴一样的人,此刻也是有些动容。他眼眶微微一热道:“谢谢,谢谢孩子们。”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和徐向哲说了半天,才放徐向哲离开。 他来的时候,是一拢轻装,拿着自己的包袱,披着一身朝阳。 走的时候,他带着众人的热忱,踏上了返京的路。 没有人知道,一个戴着花环、怀里抱着一堆玩具、手中还提着两筐鸡蛋的男子,默默地上了船。 没有人知道,他坐在船上,手中拿着那些世家作奸犯科的证据,神情无比庄重。 第650章 来访 宋明珂和沈承聿也没必要待在通州了。 听说了宋明珂和沈承聿要离开,武更郡的百姓们自发前来相送。百姓们实在是热情,宋明珂和沈承聿在郡城门口,硬是等了半天才能离开。 这些百姓,包括已经痊愈的丽红,还有尚家一家,小阿川等等,带了许多东西,塞给了宋明珂。和徐向哲一样,走的时候,他们二人和张霖的马车里头都塞满了各种东西。 外头马车声振振,因为道路不平,所以坐在里头的沈承聿和宋明珂直晃悠。 这马车不大,沈承聿的长腿实在施展不开。他靠在一个大盒子上头,脸上盖着一本书,仰着头歇息。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就算如此颠簸,沈承聿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宋明珂放下了手里头的小镜子,轻声道:“沈承聿。” 沈承聿朦胧应了一声。 “咱们来下棋吧,”宋明珂拍了拍棋盘道,“好久都没和你下棋了。” 沈承聿装死。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这男人真是没劲透了。 她掀起了帘子,外头是缓缓后退的风景。夏日已悄然而至,路边的翠柳和灌木葱葱绿绿的,倒映在河面上,若拂了风一般摇晃着。 几团白色的毛毛飘了过来。 宋明珂伸手接住——是柳絮。 宋明珂扒拉着窗口,看了好一会风景,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这段时日她实在是太压抑了,如今这件事也解决了,宋明珂感觉心中的大山也落下来了。 放下了帘子,终于,宋明珂也觉得困意慢慢袭来。 于是这两个人,一个仰面,一个趴在了身边的垫子上,安然酣睡。 待到两个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月过了八日了。京城依然繁华,为了通州,百姓们除了过得稍微紧巴了一些,还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沈承聿和宋明珂没有立刻去面圣,宋倾岚也传来了话,允许他二人稍事歇息,再入宫即可。 于是,沈承聿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 睡觉。 他着实是太累了。将近三个月,没有一日好好休息过,他的疲惫已经积累到了极限,回到了京城,便喷薄了出来。 沈承聿休息了一会便起来了。 两个人好好地梳洗过,又更了衣,这才进宫去为宋倾岚汇报通州的情况。这一待又是一个下午,直到宫门快要落钥了,才放他们出了宫。 翌日早朝,奖赏的圣旨便下来了。 不过,这一次所有人的奖赏普遍都不是很大。沈承聿作为头号功臣,原本是该受到很多奖赏的,但是让宋倾岚有所犹豫的就是——有人参奏沈承聿处理通州水灾期间,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将三百多个百姓的命视作无物,实在胡作非为。 沈承聿没否认自己杀了他们的事情,只是他一口咬定,这些人犯了军法,应当被视作叛军逆贼,故而死有余辜。 这也没错。 故而,宋倾岚最后决定,给沈承聿的赏赐稍微削减那么一点,也就过去了。 其次,便是宋明珂。 宋明珂作为长公主,在这次水灾中也是贡献了不少的力量——这一次她不光保住了朝廷的脸面,还让通州上下齐心,齐齐夸赞陛下治国有方,确实必须得赏。 于是宋倾岚大笔一挥,除了一些钱银和丝绸上的赏赐,他还将飞花卫指挥使的头衔还给了宋明珂。 宋明珂可以重新执掌飞花卫了。 除此之外,还有研制出了重要药方的张霖,也受到了不少的赏赐,除此之外,宋倾岚还封其为太医院太医令,直接受宋倾岚调遣。 还有死去的尚敬儒,虽然他失职在先,但是念在他平日政绩很好,在水灾面前也十分有担当,没有抛弃平满县上下,于是宋倾岚下令,在通州为尚敬儒立碑,百姓可随时瞻仰缅怀,而他家中的抚恤,也一律按照郡守的份例来。 封赏的圣旨一道接着一道,众人等了半天,却没等到惩罚的圣旨。 原本,来自于世家的官员们还觉得有些奇怪。 有赏就该有罚,但是这皇上却对这惩罚避而不谈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皇上压根就不知道他们做过的事情? 忐忑地度过了一整个早朝,这些世家的官员发现,宋倾岚压根就没提一个罚字,这下他们彻底放心了—— 皇上一定是不知道! 这下估计是要翻篇了。 早朝过去了,宋明珂也回了府。宋明珂重做飞花卫指挥使这件事已经传开了,最开心的当属杨潜了,毕竟他也是真的累了——他已经快被那些繁重的庶务烦死了。 回到了公主府,宋明珂便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华丽丽的马车。 这马车和自己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看便是皇家人专乘的。宋明珂心中有了数,对出门迎她的青梅道:“四皇兄来了?” 青梅笑了一下,道了声是。 宋明珂垫着青梅的胳膊,进了府。到了院子,宋明珂离老远就听到了她书房里头那只傻鸟的声音。 “爷要生气了!” “别碰爷翅膀!” 宋明珂开了门,却见宋倾州就站在鸟架跟前。他伸出手捏住了这鹦鹉的鸟喙,道:“你再和孤叫一声试试?” 这鹦鹉气得直掉毛,滋儿哇乱叫。 宋明珂:“……” 有时候不是很懂,男人的快乐到底建立在什么上头。 “长公主。” 李江妙起身,笑着迎了上来,道:“好久不见了。” 宋明珂一喜道:“妙儿,你回来了。” 李江妙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道:“听说你昨日便回来了,原本昨日就该来拜访,只是怕唐突了。” 宋明珂牵着她的手道:“说什么唐突不唐突,你随时来。” 两个人就坐了下来。 宋明珂看着李江妙的脸,脸上笑容不变。 她变了很多。 这一点,从李江妙给她的信中,其实能隐约地感觉出来。从前的李江妙如春雨,温润细致,婉转知礼,只是经过了西域这一行,这个温温和和的人,也露出了她强硬刚则的一面。 这是好事。 宋明珂不再去想,道:“听皇兄说,你在西域做得很不错,好似是赚到了不少。” 李江妙笑了一声道:“还好,这一切都是沾了你和殿下的光。” 宋倾州背着手转头道:“诶,这话孤爱听啊。” 第651章 颓势 宋明珂也跟着笑了一下,而后道:“对了,你们的婚期……” 原本,宋倾州的婚期,其实是和宋明珂的定在了一日,也就是六月十八。但是,这都已经七月了,婚期也早都过了,宋倾岚自然也是叫人重新敲定大婚的日子了。 宋倾州道:“推了呗,反正孤也不着急。” 宋明珂眨眼道:“四哥,你不想早点娶妙儿吗?” “那当然想了——”宋倾州摆手道,“去去去,你个小丫头片子满嘴嫁娶的,像什么样子。皇嫂派人教你学的礼节都学会了吗?” 宋明珂:“……” 她一定要把威武将军抓来炖了吃。 这时,李江妙看了宋倾州一眼。 这一眼有些嗔怪的意味,瞥得宋倾州心中痒痒的。 几个人聊了一会。 李江妙给宋明珂讲了许多西域的趣事,因为宋明珂从来都没去过西域,所以她听得很入神。 “西域有一种沙虫,”李江妙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道,“大概这样大,尾巴尖儿是红色的,会咬人,一旦被咬,人就会在两息之内毙命。” 宋明珂的眼睛亮得不行,她道:“真想去看看。” 李江妙似乎早就猜到了宋明珂这么说,道:“我觉得你可能会需要,就叫手下抓来了一些。” 宋明珂可太感兴趣了。 她们二人的对话,听得身边的宋倾州直冒冷汗——在他的印象里,李江妙是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的人吗?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来着? 李江妙拍了拍手,便有几个丫鬟捧着几个小盒子走了进来。她道:“我知道长公主看不上那些庸俗的金玉之物,所以除了那些,我也给你带了一点新鲜的东西,希望你喜欢。” 宋明珂上前,打开了一只小罐子,却见封口处挂着一层网,网下头趴着一条银色的蛇。这蛇也就小拇指粗细,盘成了一圈,像是人戴的手镯子一样。 李江妙道:“听说这条蛇,可以听得懂人语呢。” 宋明珂感叹道:“它真可爱。” 宋倾州只觉得头皮发麻。 可爱??? 这玩意怎么也和可爱不沾边吧??? 宋明珂也知道宋倾州怕蛇,便把盖子扣上了。她真心实意道:“妙儿,谢谢你,我很喜欢。” 李江妙微微一笑,那有些羞涩的样子,终于沾了一点从前那个李府家的小姐的影子。 坐了一会,宋倾州便动身带着李江妙走了。宋明珂还亲自将他二人送到了门口。 上了马车,宋倾州和李江妙相对无言。 李江妙静静地看着窗外,似乎也不想说什么。宋倾州看着她秀美的侧脸,捏了捏手中的扇子道:“嗯,想不到……你在西域的经历还挺……” “复杂的。” 他想了半天憋出了这三个字。 李江妙转头,看着宋倾州的眼睛道:“殿下害怕了吗?” 宋倾州的喉结动了一下。 外头传来了百姓的吆喝声,还有阵阵吃食的香气。但是,宋倾州却觉得李江妙身上的香十分奇异,甜美又柔软,好似能蛊惑人心一般。他看着李江妙慢慢靠近自己,垂下了眼睑。 李江妙低声道:“我杀过人,很多人。” 宋倾州低头看着她。 “殿下是否会觉得,放任这样一个女子在您身边,是很危险的事情?” 美人脖颈纤细,眸中波光潋滟。宋倾州静静地瞧了一会,哑声道:“你想知道?” “嗯。” 李江妙轻声答。 宋倾州捏住了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路边,来往的路人看着这辆华丽的马车经过,他们却看不到,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头,有人唇齿缠绵、细腻温柔。 一吻过后,宋倾州放开了她,道:“李江妙,孤真是愈发中意你了。” 半晌,李江妙笑了。 “嘎吱”一声,马车停了下来。李江妙提着裙子,点了点宋倾州的嘴唇,道:“臣女到家了,多谢殿下。”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留宋倾州一个人在马车上,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地纠结了半天。 \\u003d\\u003d 秦正广回到家中之后,依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半天都不出现。 如果有有心人留意,就会发现,自从通州事发过后,秦正广几乎沉默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以往的他,或许会站出来,选择主动揽下通州的事情,但是现在,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的反应。 有人说,秦相的身体大不如前。 从前的秦相,气势汹涌,脚步沉稳,就算是面对着千军万马也能面不改色淡然自若,但是,就算是这样的人也终究会老去,也终究逃不过时间的磋磨。 有人看见秦相险些在太极殿门前的广场摔倒。 这些都只是传言,但是,对于和秦正广朝夕相处的秦清和秦术来说,父亲的身体,他们是再了解不过的。 这个大渊大名鼎鼎的左相,现在确实在遭受着疾病的侵扰。 秦清不知道,明明秦敬的死已经过去了,父亲也能够如常地上朝、处理政务,明明他都已经恢复了,今日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秦清便主动敲响了秦正广的房门。 “父亲。” 秦清在门口站了半天,才等到了回应。 “你进来吧。” 秦清走了进来,却看见秦正广正坐在案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衣裳也没换,那一身象征着绝对权力的朝服,在洒落下来的阳光的照映下,流光溢彩。 恍惚之间,秦清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朝堂之上意气风发的大渊左相。 秦正广没有去看他,只是平静道:“通州水灾,是不是你做的。” 这一句质问,虽然无波,却简短利落。 秦清心中一惊,双膝一动便跪了下来。 秦正广无动于衷。他只是看着他刚刚完成的画。 画中,一个身穿长袍的男子立在青天之下,脚下踩着嶙峋的碎石,姿态高洁。透过这个人,隐约可以见得其堂堂正正的风骨。 第652章 信守 半晌,秦正广抬头,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他的大儿子,从来都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但胜在性子温润,还听话,交给他做的事情,他也可以完成得不错,所以这些年,秦正广对自己的大儿子一向都很放心。 他相信有朝一日自己就算不在了,秦清也能带着秦家好好地走下去。 秦正广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秦清直起了腰,不敢去看秦正广的眼睛。他道:“是,父亲,我插手了通州水灾。” “插手。” 秦正广道:“如果你不曾插手,那么这一场水灾,也不会发生,对不对?” 秦清不敢回答了。 秦正广道:“老大,你知道为父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秦清双手扶在地上,道:“父亲最怕秦家被陛下盯上。” 秦正广嗤笑了一下。 他道:“从陛下登基,到现在,我秦家一直都被陛下盯着,从来都没逃脱得了。” “就算是这样,”秦正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为父依然能让陛下抓不到一丁点的错处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清没说话。 “你得知道陛下在想什么。” 秦正广突然道:“今日陛下在朝堂上下了圣旨,却只字未提,和水灾沾边的闹事官员该如何处理,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为什么?” 秦清抿唇。 秦正广甚至嗤笑道:“我的儿子不会这么蠢,以为陛下真的忘了这回事儿了吧?” “我问你,如若今日质问你的是陛下,你该如何?” 秦清心中一紧。 面对着父亲的质问,他却无话可说。 看着沉默的秦清,这个他一手教出来的儿子,秦正广的心中蔓延出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感受。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秦家的嫡子,是如此懦弱的一个人。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现在的秦清,却唯唯诺诺地站在自己跟前,关于水灾的事情,甚至半个字都不敢去提。 失望。 那是一种由衷的失望。 不过,秦正广的失望去得也快。毕竟,他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切。 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把桌上的画卷卷了起来,而后道:“你过来。” 秦清走了上来。 秦正广把画卷放在了他的手上道:“你去找人,把这幅画交给迟允。” 秦清也没问什么,只是道了一声是,便低着头走了出去。 留下秦正广一人,独自坐在案后。 秦正广慢慢地,摘下了戴在头上的乌纱。他看着这乌纱,上头镶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翠玉,玉色若水,触手生温。 他将这乌纱放在了宣纸上头,一人一帽,相顾对坐,许久无言。 \\u003d\\u003d 迟家。 “大人。” 许泽敲了敲门,道:“小厨房给您熬了点汤。” 半晌,里头才传来了迟允的声音:“进。” 许泽开了门,一下就嗅到了极好的墨香。迟允一向都用好墨,每每作完词画,那墨香总是会残留在宣纸上很久很久。 许泽走上前来,把熬好的参汤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递给迟允,好奇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呢?” 迟允没应,只是把毛笔放在了一边。 他伸手接过参汤,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夫若湑云之辉以蔽日,声闻九皋,鸣珂锵玉……大人,您在写词啊!” 迟允淡淡地应了一声。 许泽搓了搓手,想要伸手去碰碰这篇新鲜出炉的词赋,却见这宣纸上头的墨迹还未干,显然是迟允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停歇写下来的,故而只好收回了手。许泽读了几句,挠了挠脸道:“大人,这词写得真好啊……瑶姬赋,瑶姬?” 许泽懵了一下:“瑶姬是谁?” 迟允已经走到了一边。他用勺子拨了拨里头的当归片,道:“瑶姬乃是九霄神女,腾云驾雾,有治水除病之能。” 许泽总觉得迟允是在内涵什么。 他想了半天,试探道:“大人,您这不会是给长公主写的吧?” “是啊。” 迟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长公主在这次水灾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借此歌颂长公主的事迹,有什么不对?” 许泽:“……” 居然无言以对。 迟允放下了小碗,道:“一会把这篇赋裱一下,送去朗月斋。” 许泽震惊。 迟允挑眉道:“怎么?”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许泽摆手,而后挠了挠头道,“大人,要是奴才没记错,您已经很久没在朗月斋出展您的作品了。” 迟允想了一下道:“或许吧,我也忘了。” 许泽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拎了起来,忽而,有个下人走了进来道:“迟大人,有客求见。” 迟允道:“谁?” “对方自称是迟大人的故人。” 迟允只是略微犹疑了一下,便应了一声,便带着许泽出门去见客了。到了中堂,却见来者是个身穿布衣的老者。这老者虽然两鬓斑白,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明亮,腰杆也是挺直的。 迟允不知道来人是谁,这人他没见过。 这人瞧迟允来了,给他行了一礼道:“迟大人。” 迟允颔首。他想叫下人看茶,被老人给拒绝了。迟允便道:“不知您是迟某的哪位故人?” 这老人道:“我姓秦。” 迟允便明白了。 在这个紧张的节骨眼,秦正广就算想和自己有什么话说,也不会直接来找自己,毕竟这会引起宋倾岚的怀疑。 “不知有何贵干?” “哦,是这样的。” 这老人拿出了手中的画卷,交给了迟允,道:“这是我家大人,要我交给您的画。说是一定要迟大人亲自看了。” 迟允接过,展开了画卷。 他只是看了半晌,而后把画卷折好,交给了许泽。迟允对老人行了一礼,道:“请秦大人放心,峻生知道该怎么做。” 老人笑了一下道:“那便好了,我府中还有差事,不便叨扰,就先告辞了。” “许泽送客。” 许泽应了一声,便赶紧上前,送这老人出去了。 待到许泽回来的时候,迟允还待在中堂没走。许泽自然也是看到了这幅画的内容,他抱着这画卷道:“大人,这画上是谁啊?” 迟允道:“季布。” 许泽恍然大悟道:“哦!不是有人说,说什么……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嘛,大人,秦大人给您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啊?” 迟允淡淡道:“他在提醒我,要信守承诺。” 第653章 词赋 许泽一头雾水。 迟允背着手,半晌道:“秦大人是个好官啊。” 许泽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奴才也不知道什么好坏,奴才就知道,大人才是好官。” 迟允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许泽吃痛,转头一看迟允已经走了,赶紧拔腿追了上去。 \\u003d\\u003d 沈承聿一连歇息了三天,才缓过了乏。 这些天,他甚至都没粘着宋明珂,把自己关在房中,一歇便是一整日,待到醒了处理一些公务,而后便继续睡去。 因为今日不必上朝,沈承聿又歇了好一会。他难得睡了个懒觉,待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林冬实在是怕沈承聿睡死过去,便敲响了沈承聿的房门。 “大人。” 沈承聿趴在枕头上,有些凌乱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肩膀上头。他的寝衣甚至都被他睡出了许多褶皱,衣襟散落下来,露出了美丽的锁骨。 听到了林冬的声音,他低低应了一声。 林冬这才进了门。 林冬皱眉,挥散了残存的熏香,还把窗子支了起来,让外头清新的竹香能够飘进来。 沈承聿的呼吸再次平稳了下来。 甚至还带了点轻轻的呼声。 林冬无奈道:“大人,您再睡就睡傻了。” 沈承聿只能爬了起来,沙哑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大人。” 林冬给沈承聿倒了一杯凉水,道:“大人,今日还去军营吗?” 沈承聿接过水,喝了一口道:“去。” “行。” 因为沈承聿的院子里头一直都没丫鬟伺候,所以他屋子里这些琐事,大部分都是家丁来做的。但是沈承聿不喜欢不熟悉的人靠近他的院子,所以林冬便会做些能做的事情。 他帮沈承聿披上了件衣裳,道:“大人,今日外头可暖和了。适合跑马。” 沈承聿应了一声,他确实也许久没带饮霜遛弯去了。 “兄长!兄长!” 就在沈承聿穿戴洗漱过后,沈清嘉便像是一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来了。她刚一进了院子,在屋子里头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嗓门—— “兄长你起床没呢?” 林冬打开了门道:“沈小姐陪老夫人用完午膳了?” 沈清嘉眨眨眼道:“啊,对呀。今天的那道火腿竹笋汤哟,可是能鲜掉人的眉毛,我喝了两碗!” 沈清嘉伸出了两根手指。 林冬微笑道:“那您可真棒。” 沈清嘉骄傲地掐腰。 她走了进来,却见沈承聿正整理着自己的领口,道:“兄长,你饿不饿?” 沈承聿摸了摸肚子。 还真有点饿。 沈清嘉一笑,露出了小虎牙:“小厨房没给你留吃的,你就饿着吧。嘿嘿。” 沈承聿:“……” 沈承聿眼尖,看着沈清嘉手里头好像拿着张纸,便道:“那是什么?” 沈清嘉“惊讶”地捂了捂嘴,晃了晃手上的纸,道:“迟大人新作的《瑶姬赋》你都不知道啊?兄长你真笨。” “沈清嘉。” 沈清嘉赶紧闪开一步道:“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大哥。” 林冬插嘴道:“瑶姬赋?我好像听说了,这几天京城的人一直都在说这事,说是迟大人作了一篇词赋放到了朗月斋,据说写得极好,很多人都想去鉴赏誊抄一番,朗月斋都快被挤爆了。” “何止是挤爆。” 沈清嘉伸出一根手指道:“那叫一票难求,为了瞻仰迟大人的笔迹,现在朗月斋的票已经涨到了五两一张。” 林冬道:“那也不是很贵?” “黄金。” 林冬:“……” 那没事了。 “不只如此,”沈清嘉看了看沈承聿的脸色,幽幽道,“听说连京城中的宣纸都涨价钱了。” 沈承聿嗤笑。 洛阳纸贵吗? 他大马金刀地往桌边一坐,道:“念。” 沈清嘉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念了啊,瑶姬赋……” 因为迟允用了一些晦涩的字眼,沈清嘉念着念着甚至卡了壳,有的地方还得沈承聿指点。于是,嫌弃自己妹妹肚子里头没什么墨汁的沈承聿直接拿过了这篇《瑶姬赋》的誊写,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沈承聿看完了。 沈清嘉抻着脖子好奇道:“咋样,咋样,哥哥,他写得咋样?” 沈承聿的语气非常平静,他道:“挺好。” 沈清嘉张了张嘴巴:“没啦?” 沈承聿挑眉:“不然?迟允是京城公认最有才华的文臣,他能作出这样的文章很奇怪吗?” 沈清嘉摸着下巴道:“是哦,人家都赞迟大人不鸣则已,一鸣让人吓一跳呢。” “是一鸣惊人。” “差不多了,”沈清嘉道,“不过啊哥哥,我虽然不知道瑶姬是谁,但是他们都说,这是给长公主写的耶。” 沈承聿心道傻子才看不出来。 这通篇虽然压根没提长霁俩字,但是无一不是在借瑶姬天人之姿描绘宋明珂的事情。 林冬也在一边添油加醋道:“哎,是诶,不知道长公主有没有亲眼看过这篇文章,呵呵。” 沈清嘉暗中给林冬翘了个大拇指。 老虎的屁股也敢摸,着实是勇夫。 沈承聿把这张纸好好地折了起来,收进了袖子里头。他对林冬道:“你去叫徐叔去库房里头挑几样好东西,可以当作贺礼的那种。” 林冬疑惑道:“大人您要做什么啊?” 沈承聿道:“有人为我的未婚妻作了这么好的词,我自然是要亲自登门道谢。” 沈清嘉没忍住,笑了出来。 “得嘞。” 林冬得到了吩咐,便出去找徐叔去了。 而另一边,宋明珂虽然听说了迟允作赋的事情,却没在意什么。她重新执掌了飞花卫,飞花卫的庶务又落在了她的手上,所以她自然是要去处理的。 她不留意,也是有人帮她留意。 春杏敲了敲门,得到了宋明珂的允许,便走了进来道:“长公主,侯爷来了。” 第654章 登门 沈承聿像个大爷一样,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宋明珂瞧他这东张西望的样子,道:“你歇够了?” 沈承聿应了一声,坐了下来道:“还是公主府舒坦。” 宋明珂:“……” 她懒得理他,继续看手中的卷宗了。 沈承聿又悄摸摸地走了过来,瞧了一眼宋明珂给人写的回信道:“字不错。” 宋明珂把卷宗一放,道:“你有什么事儿呀?” 沈承聿道:“也没什么,就是瞧瞧仙女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宋明珂直接翻白眼。 好嘛,磨叽了半天在这等她呢。 “没话找话,”宋明珂拿起毛笔,道,“本宫没空和你聊什么词赋,你要是喜欢的话,自己去朗月斋誊抄去。” 沈承聿叹息了一声,拿出了袖子里头的纸道:“我已经抄完了。” 宋明珂:“……” “我念给你听。” 沈承聿低声念了几句,这好好的一篇华丽又优美的词赋,被沈承聿念得毫无波澜,简直比私塾里的先生还能催人入睡。 宋明珂听着听着,只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她把沈承聿手中的纸抢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而后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华而不实。” 沈承聿笑了一下。 被整个京城传颂的东西,到了她嘴里就成了华而不实——估计迟允那些拥护者要是知道人家口中的“神女”居然是这么个评价,恐怕鼻子都要气歪了。 沈承聿还凉凉道:“是吗?我觉得还挺好的。” 宋明珂没好气道:“你既然觉得好,本宫把这东西裱起来挂在你的床头,让你天天都能看见可好啊?” 沈承聿道:“也不是不行,看到了它,我自然就想到了你。” 宋明珂瞪了他一眼,耳朵尖尖却泛红了。 见宋明珂对这篇《瑶姬赋》没有半点想法,沈承聿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 他道:“我瞧你那华盖马车不错,今日牵出来走走吧。” 宋明珂道:“我都很久没乘那辆马车了,你要做什么?” 沈承聿道:“我想坐。” 宋明珂觉得这男人真是莫名其妙的。 等到宋明珂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沈承聿这才带着宋明珂一道出了门。 平日的沈承聿是个十分低调的人,能不招摇就绝对不招摇,所以有些人想要找沈承聿,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因为他向来轻车简从。 但是今日的安北侯就十分高调了。 出行坐的马车,是辆华顶四角累银丝响鸾香车,原本能花两刻钟走完的一条道,这马车磨磨唧唧蹭了好久,愣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恨不得请一队舞龙舞狮队。 突出一个招摇过市。 路边的百姓也是闲,他们左右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马车上头坐着的人是安北侯和长公主。 再跟着走了一段,发现这马车的方向原来是迟家。 结合了一下近日迟大人的所作所为,所有的吃瓜群众立刻就明白了—— 哦,这是上迟大人家寻仇去呢!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迟允并不知道现在外头有多热闹,他坐在书房里,拿着笔,简简单单地写了几个字,而后面对着这些字,静静地沉思着。 纸上写着几个姓氏。 秦、袁、吕、钱、江…… 这几个世家,除了秦家,几乎都在这次水灾之中,或多或少地对通州动过手脚。而秦家…… 据迟允所知,秦家这次一直缩在京城,该是什么都没做才是。既然什么都没做,陛下自然也不会追责,秦正广为什么又叫他履行当初的承诺,保住秦家的香火? 难道秦正广其实做了什么事情? 迟允摇了摇头。 秦正广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动什么不干净的心思。 除非是……他的儿子。 迟允叹气——看来,秦正广现在一定是十分头疼了。 迟允把这张纸揉成了团,不再理会。 “大人,大人!” 许泽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大人,有客求见!” “谁?” “是长公主!” 迟允捏着毛笔尖尖的手轻轻一颤。他还没说话,就听许泽补充道:“……和安北侯。” 迟允“啧”了一声。 许泽干笑了一声,挠了挠头道:“那啥,大人,那您还见吗?” “自然要见。” 迟允倒要看看沈承聿能玩出什么花样。 迟家的中堂是很大的。因为迟允平日人缘很好,所以时常会有大臣或者是迟允的好友前来拜访,门庭若市都算是常事。为了好好招待这些人,所以迟府的中堂格外宽敞明亮。 沈承聿像是个来视察的大官似的,煞有介事地在这屋子里头转悠。 宋明珂端坐着,道:“你到处看什么呢?” 沈承聿背着手道:“不错,这屋子有讲究,以后咱们家也这么摆。” 宋明珂:“……” 有病。 “不知贵客莅临,迟某有失远迎了。” 二人转头,却见迟允脸上挂着那云淡风轻的微笑走了进来。 迟允的礼节自然是让人抓不到半点错处的,他规规矩矩地给宋明珂行了个礼道:“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颔首。 “今日早上,微臣屋子里头的杜鹃开了花儿,甚是漂亮,”迟允道,“微臣还道有什么好事要发生,原来好事在这等着。” 宋明珂假装听不懂迟允拍的马屁,淡定道:“那还真是恭喜迟大人。” “多谢长公主。” 迟允这才转头看了看沈承聿。 “沈大人也来了啊,沈大人有什么事?” 沈承聿忽略了迟允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今儿来这一趟,算是来给迟大人道个谢。” “哦?” 沈承聿一拍手,侯府的下人便走了进来。他们捧着几个盒子,盒子里头放着一些名贵的贺礼。沈承聿道:“迟大人为本侯的未婚妻作了那么好的赋,本侯十分感动,特地带长公主前来,亲自酬谢迟大人。” 酬谢。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花钱找迟允去作赋的一样。 迟允不上他的当,道:“这一切都是迟某自愿的,沈大人不必客气。” “这怎么行,”沈承聿正色道,“本侯不能让迟大人空忙活一场不是。” “为了长公主,迟某忙活多少场都是愿意的。” 第655章 重审 宋明珂咬了一口苹果,静静地看着两个人阴阳怪气地过招。 说实话,她真的很疑惑。 他们这么端着不累吗? 反正都是相看两厌,出去打一架不是更好? 或许是因为宋明珂咬苹果的声音太清脆,两个人同时转头,看了她一眼。 宋明珂乖乖地放下苹果,抬手示意他们继续。 被宋明珂这么一打岔,他们二人也没心思呛嘴了。沈承聿的目的也达到了,便道:“贺礼已经送到,本侯还得和长公主进一趟宫,便不叨扰了。” 迟允风度翩翩道:“迟某也有公务在身,就不送了,二位慢走。” 沈承聿便牵着宋明珂走了。 迟允本人虽然不送,但还是安排了迟府的管事给他们送到了门口。礼节之上自然是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院子里头看不着两个人的身影了,迟允的脸色才阴沉了下来。 许泽哪里敢在这种时候触他的霉头,他小声道:“大人,这些贺礼怎么处置啊,要扔了吗?” 迟允道:“为何要扔?” 他沈承聿财大气粗,送来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扔了才是傻子。 许泽挠了挠头,叫下人把这些东西搬去了库房。 迟允坐在太师椅上,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待到许泽忙完了,他才道:“去我书房,把窦准收受贿赂的证据拿出来。” 许泽愣了一下道:“大人,那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吧?” “所以?” 许泽被迟允的眼神冻得一抖,不敢再说什么,赶紧缩着脖子往书房去了。 \\u003d\\u003d 飞花卫地牢内。 花辞作为负责审讯的都统,每日都要做的就是亲自巡查整个飞花卫地牢。 因为每一个犯人,基本上都是被花辞亲自审讯出来的,所以花辞记得所有犯人的特征和罪过。飞花卫的地牢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怨毒的目光和痛苦的呻吟,花辞提着一盏油灯,享受着那些淬了毒的目光,从每一扇门前走过,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会查看下一个人。 花辞一个一个地看过——嗯,今日的犯人也是要死不活的,非常好。 忽而,花辞在一间牢房前头停了下来。 他指着里头的南姬,对手下道:“这、这这这,女人,是谁?” 手下老实道:“是杨大人送来的人。” “杨……杨大人,”花辞嘀咕了一下,“他,他送人来……干、干什么。” “已经,审……审出来了?” “回大人,杨大人说已经审出来了,这人交由您处置。” 花辞轻轻哼了一声道:“他……他能审出、什么。” 手下不敢说话。 毕竟这是高层的事情,他就是一个干活的,他怎么敢置喙。 花辞转过身道:“把她、带……带出来,我,我审一遍。” “是。” 南姬原本睡着,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自己被人给架了起来,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再次被绑了起来。南姬慌乱地挣扎了几下,却发现压根没用。 花辞鄙夷地看着南姬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一看便是直接给人扔蛇窟里头去了。 外行人审讯就是这样,容易留下痕迹不说,兴许还没让她吐干净。 心中嫌弃了半天,花辞才开口道:“别、别嘚瑟了,那、那是牛筋做的。” 南姬愣了一下,却见一个少年坐在椅子上,双腿蜷缩着,静静地盯着自己。南姬反应了好半天才道:“你是谁?” 花辞咧嘴一笑。 说实话,花辞笑起来其实还算可爱,但是在这么阴暗的地方,就算是看起来怀着善意的微笑,也会让人觉得十分毛骨悚然。 花辞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他难得开了个玩笑道:“我、我是阎王爷。”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南姬吓得够呛,崩溃大哭。她尖叫道:“我不听,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全说了!!” 花辞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这女人果然没吐干净。 想着这女人可能知道什么重要的东西,花辞刚开始没给她下重刑。他今日玩了个新鲜的花样,他叫人把南姬的袜子给脱了,往她的脚底板上涂了一点盐水。 而后,花辞叫手下牵来了两只山羊。 手下的绳子一放开,山羊就立刻寻摸着味,前来舔舐南姬的脚趾。山羊的舌头粗粝,磨得人脚心是又痒又难受,南姬被折磨得都要疯了,一会哭一会笑,那尖锐的声音穿插着她分裂的表情,十分渗人。 “哈哈哈哈哈!” “嘎嘎嘎……” 盐水被舔干净,花辞便叫人重新给抹上。来回反复了几次,南姬基本上已经已经快笑死过去了。 手下查看了一番,上前告知花辞道:“大人,她还没死。” “那、那肯定没死。” 花辞道:“开胃的、完、完事了,接下来,上……上大菜。” “是。” 这一次,花辞的手段就不再温柔了。在保证南姬不会死的同时,他为她上了三四套大刑,每一套都足以把人给折磨致死的那种。 南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待到她下了刑架的时候,南姬的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一块好皮了。若是仔细看来,甚至还能看到那鲜红的肌肉纹理和脉络。但是,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死。 花辞的手上端着盐水,道:“爽、爽不爽?” 南姬已经快说不出话了。 她只想快点死,痛痛快快地死。 她用她仅存的力气,道:“我……我或许,知道一些大事儿。” 花辞转了转头,便有手下拿出纸笔,记录了起来。 花辞叫人给南姬喂了一小颗药丸,神奇的是,吃掉了这一颗药丸之后,南姬的眼神也亮了起来,说话也清晰了许多。 南姬缓缓道:“我,在水灾发生之前,原本,是被指派到通州,负责接应秦家派来的人。” 花辞静静地听。 “秦家派来的人,有一男一女,还有几个,看起来好像是有武功的人。” “什么时候?” “就、就在水灾发生之前,也不过,几天。” 花辞把腿放了下来,面色也不禁变得严肃了。 第656章 转折 “我记得,从前在秦公子的手下,从来都没见过他们。” 因为说了太多的话,南姬缓了好半天。 花辞并没有催她。 因为他知道,南姬说的事情,非常重要。 南姬道:“那一男一女,自称是从平满县出去的,通州算是他们的老家。我在通州待了很久,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本地人。” 花辞道:“他们……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 南姬摇了摇头。 “虽然,我不知道,”南姬的语气变得凉飕飕的,“但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是在水灾发生前一日。他们走之前,还告诉我去避难。”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照做了。结果第二天,水灾发生了,他们……我再也没见过。” 花辞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南姬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傻子都是清楚的。 很显然,南姬作为秦清的手下,其实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是,她结合自己的经历,再加上这些人诡异的行为,其实是猜出了什么的。 花辞怎么可能不明白。 南姬喘息了几声,道:“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我……” 花辞道:“你、你想要……什么?除了,放、放了你。” 南姬竟然微笑了一下道:“我不要别的,你给我个痛快吧,我想死。” 花辞点了点头。他接过手下记好的口供,叫人给南姬画了押。而后花辞从怀里掏出了一瓶药,对南姬道:“这、这是特制的,药。吃、吃下去,你会没有痛苦地……死、死去。” 说完这句话,花辞便转身走了。 南姬闭上了眼。 她甚至都不敢哭。因为一旦她哭了出来,那眼泪碰到脸上的伤口,就会泛起尖锐的疼痛。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防止途中生乱,花辞特意找了自己最信任的手下,将南姬的口供送到了公主府。 “长公主。” 小夏捏着口供,道:“花辞传来了信,说是杨大人上次抓住的女人又吐出了点东西。”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女人?” 她一时之间还没想起来是谁。 小夏提醒了一下道:“秦清的手下。” 宋明珂这才想了起来。她道:“这女人怎么了?” 小夏将口供递给了宋明珂,道:“花辞说这份口供很重要,必须要您亲自看才行。” 宋明珂仔仔细细地看完了。 她一转手,把口供扣在了桌子上,冷笑。 真是岂有此理。 她就说,她为了提防这一次水灾,特意叫尚敬儒把那堤坝建造得无比坚固,就算是春汛也绝对抵挡得住,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被轻易击溃? 原来真的是有人在背后动手动脚。 宋明珂死死地捏住了纸张,那纸张立刻就被攥成了一朵花。 小夏道:“长公主,怎么办?这东西要给陛下看吗?” 宋明珂轻轻地摇了摇头。 放开了这口供,宋明珂把后背靠在了枕头上。她道:“这件事暂时不要给皇兄知晓。” 小夏道:“您的意思是?” 宋明珂道:“世家的事情,皇兄是不能率先开口处置的,所以就算我们把这证据给了皇兄,多半也会被留中。” 小夏明白了,他道:“那么该如何处理?” 宋明珂沉吟了一下。 她道:“拿给徐向哲。” 小夏皱眉:“徐大人?” “对。” 宋明珂解释道:“徐大人不会偏袒,他会好好考虑的。” 小夏却没有立刻答应,他捏着下巴道:“长公主,属下有疑问。” “你说。” “如若属下没记错,徐大人和叶家的嫡长女结了亲,那么他要对世家的人动手,叶家的人也一定会受到牵连,这是其一。” “其二,”小夏叹息道,“秦相势大,秦家根深,想要动他们实在是太难了。长公主您难道忘记了,秦相连沈大人都尚且不惧,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事就乱了阵脚?” “你说得很对。” 宋明珂给了小夏肯定,道:“如若是普通的大臣,光是第一点,就足以让他们望而却步。” “但是。” 宋明珂轻声呢喃道:“那可是徐向哲啊。” 小夏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 宋明珂撑着额头道:“你尽管去把这东西交给徐大人,不必问他怎么说,去吧。” 尽管小夏心中还揣着疑虑,却还是听了宋明珂的吩咐,出门去了。 宋明珂坐在矮榻上,手上把玩着一块玉石,思考了半天。 玉石碰撞着漆黑的案面,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咔、咔。” 现在所有世家都以为他们逃过了一劫,那些腌臜的事情就快被忽略了,其实不然。 皇兄在等。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不惜和所有世家作对,也要阐明自己态度,一心一意为大渊的未来着想的人,一个能够用他手中的刀,去撕开世家这一层金玉其外的皮囊的人。 想来想去,宋明珂真的觉得,只有徐向哲最为合适。 而据宋明珂所知,徐向哲其实已经掌握了许多世家的罪证,但是他却一直都没站出来。 宋明珂知道,小夏说得没错,徐向哲一定还在犹豫。 得罪自己的亲家,谁会无缘无故去做这样的傻事? 更何况,现在她挖出来的证据,更是直指秦家。 徐向哲是直肠子,又不是个傻子。就算现在他掌握着秦家作恶的证据,让他去和大权在手万人之上的左相死磕,何其之难? 他真的愿意去冒险吗? 宋明珂觉得,他会。 他一定会。 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最大的原因,便是在前世的时候,宋明珂曾亲眼见证过徐向哲的风骨。 那个时候,宋倾岚病重,迟允只手遮天,朝堂之中一片诡谲阴云。迟允曾不止一次出手拉拢徐向哲,而后,都被这个仅仅四品的太中大夫给严词拒绝了。 就算是面对着那样强大的迟允,他也依然横着眉毛,站在朝堂之上,指着迟允的眉眼,骂出铿锵有力的弄臣二字。 就是这么一个人,宁可咬碎了自己的牙,碰断了自己的骨头,也能在那一片模糊的血肉里头,窥见其宁折不弯的灵魂。 所以,宋明珂知道,他一定会想通,也一定会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徐向哲到底怎么想,她没法左右,但是她知道,若是徐向哲真的愿意跨出这一步,她一定会尽全力保全徐向哲此身。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第657章 答谢 “叶姐姐,你这新珠花好特别呀。” “是啊,这颜色好像不常见呢。” 叶家,一些世家贵女围着一个女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被围在中间的女子身着宝蓝色长裙,轻执着一把扇子,掩住自己的唇鼻,正羞涩地笑着。 这女子,正是叶家的嫡长女,叶卿卿。 叶卿卿是个漂亮的女子。她听到周围的姐妹们议论自己头上的珠花,便笑着道:“这是徐大人为我挑选的。” “哇,怪不得。” “叶姐姐真是的,一提到徐大人,你看你害羞得,像是这院子里头的红月季呢!” “哈哈哈!还真的是!” 叶卿卿娇嗔道:“不要瞎说。” 几个人又娇笑了一阵。 袁惊荷也在这几个人之中。待到众人调笑过后,袁惊荷便道:“姐姐很适合这翠绿色的宝石,待到出嫁那一日,一定要多多戴些。” 叶卿卿点了点她道:“不知羞。” 说起了她和徐向哲的婚事,叶卿卿心中也不禁有些向往。徐向哲这人虽然死板了一点,脾气还挺臭的,但是对她还真是极好的。 对自己的父母也是很孝顺的。 是个很好的归宿了。 “好了,别说我了,”叶卿卿对袁惊荷道,“荷儿你也该谈亲事了,难道伯父没有为你张罗吗?” 袁惊荷的笑容僵了一下。 一说到这里,她不免就会想到宋倾州,而想到宋倾州,又会想到李江妙那个贱人。 原本以为,未婚妻去了一趟西域,以宋倾州这个闲不住的性子,肯定是要不耐烦的,可是,她听说宋倾州非但没有不耐烦,还成天都围着李江妙转,两个人显然是越发地好了。 袁惊荷拽了拽袖子。 叶卿卿没发现袁惊荷的不对劲,只是道:“我们荷儿这样美,一定是有很多男子倾慕的。差不多便让伯父为你安排了吧。” 袁惊荷回过神,勉强笑道:“姐姐说的是呢。”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叶卿卿便道:“好了,你们都在我这儿待了一上午了,我也不拘着你们一直赏花了。快些回去吧。” 这些贵女们才一一散去。 贵女们散去,叶卿卿也没立刻回房,只是坐在这凉亭里头,手中拿着一把鱼食,给池子里头的锦鲤喂食。 凉风习习,处处花香。 “卿卿。” 叶卿卿转头,却见是自己的母亲,叶夫人来了。她笑了一下道:“母亲。” “嗳。” 叶夫人坐了下来,道:“你这赏花宴可是结束了?” “结束了,母亲。” 叶卿卿道:“怎么样,母亲,兄长回信了没有?” 叶夫人笑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道:“你兄长回了信儿,说是他在通州一切都好,向哲之前去了,也没有为难他,虽然他有老大个不乐意,但还是没对你兄长如何。” 叶卿卿勾了勾嘴角。 她道:“女儿早就叫您放心,就算他再公允,也要为咱们叶家考虑不是?女儿是他未来的妻子,兄长也就是他的大舅子,他们官场之上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可以忽略的小错误,就将我叶家置于不利之地呢?” 叶夫人听完,点了点头道:“卿卿,你说得对啊。” 她道:“这向哲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强了,若不是你爹一直劝他,说不定他还真的能做出告发我叶家的事情。” 叶卿卿道:“怎么会呢,若他实在执拗,那女儿便和他好好谈了便是。” 叶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道:“卿卿懂事。” 叶卿卿羞涩一笑。 叶家的人,现在还不知道徐向哲到底在想什么。 徐向哲在想什么? 他就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石桌上放着一坛子酒。 坛子下头,压着一张纸。 这张纸上头,罗列着秦清派人蓄意破坏通州堤坝的证据。这是一个时辰之前,飞花卫的人亲手送到他这里的。 夏日的风轻轻吹起,带来了宣纸上的点点墨香。 徐向哲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的手上端着一只空碗,碗里头还落着一朵雪白雪白的花瓣。 徐向哲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清冽的酒水把花瓣冲了上来,转了几圈,荡出了水花。 一声长叹,被溶进辛辣的酒水之中,化作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半晌,徐向哲自嘲地扯了个苦笑。 长公主还真是给他找了个好活儿啊。 没人知道,这个平日里头瞪着眼睛和人理论的文臣,此刻就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头,任由漫天飞舞的梨花花瓣,把他的肩膀覆盖。 \\u003d\\u003d 翌日。 宋明珂的证据送了出去,自然是没能收到任何回信的。 宋明珂也不意外,她也不打算逼着徐向哲马上就做出决定。 今日,李江妙给她递来了帖子。 说是因为安北侯曾给她提供帮助,所以李江妙便借此机会,表达自己的谢意。她下了贴子,说是于午时请沈承聿和宋明珂去居山楼,一道共进午饭。 沈承聿答应了,宋明珂自然更是不可能拒绝。 于是,到了时辰,宋明珂便和沈承聿一道出来了。 最近沈承聿真的很爱坐宋明珂的马车。宋明珂十分不理解——从前连坐个轿辇都浑身别扭快要拧成了麻花的人,为什么最近这么喜欢招摇呢? 她这马车,要别的没有,华丽那是实打实的。 那可是宋倾岚亲自吩咐下来,集齐了全京城最为有名的二十个工匠,一道打造而成的马车。 不过,宋明珂总是懒得和沈承聿计较。 反正,她的也迟早都会是他的。 早一些晚一些也无所谓了。 到了居山楼,便有小二热情地将二人引上了楼梯。 上了楼梯,沈宋二人刚好看见了站在楼梯尽头的李江妙。 李江妙好像正在和一个身着罗绮的人交谈。二人相谈甚欢,似乎是十分熟稔。 第658章 真心 “珂儿,侯爷。” 李江妙看见了站在楼梯口的宋明珂和沈承聿,笑着迎了过去道:“都已经来了,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 宋明珂道:“见你在和人说话,不便叨扰了。” “哪里的话。” 李江妙一边和宋明珂并肩走着,一边道:“刚刚那人,是西子轩的掌柜。” 宋明珂道:“西子轩?那不是京城中最大的胭脂铺子吗?” “是啊。” 李江妙也没瞒着宋明珂,她道:“我想要把这间铺子盘下来。” 宋明珂有些讶异道:“西子轩在京城有好些分号,你要全部都盘下来?” “是啊。” 这时,沈承聿道:“西子轩和秦家有点关系吧。” 李江妙微微一笑。 “是。” “那他们还能心甘情愿和你谈生意?” 李江妙轻声道:“商贾之流,来来去去不过就是为了有利可图,我给他们的只会更多,他们自然是要衡量一下了。” 沈承聿听完,意味深长道:“充王妃名不虚传。” “侯爷过奖了。” 李江妙侧了侧身,让沈承聿和宋明珂先进了包厢。包厢里头没有点什么熏香,桌上的百合散发着馥郁淡雅的香气,不浓不淡,刚刚好。 包厢里头,李江妙的手下就站在一边。 宋明珂瞧了一眼。 荒北她是见过的,因为在李江妙去西域之前,也是荒北陪在她的身边。这一次,李江妙好像带来了几个新的手下,虽然他们有刻意地收敛身上的锐气,但是打眼一看宋明珂便知,这些人,个个手上都沾过鲜血。 “二位请坐。” 宋明珂坐了下来,便和李江妙聊了起来。沈承聿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可能插嘴的,但是成熟的安北侯也是会给自己找活干,趁着二人谈话,沈承聿便默不作声地给宋明珂剥橘子。 “嘉嘉还经常与我谈起你,”宋明珂道,“你见过她了吗?” “还没呢,这些日子一直在谈生意,也没空和她好好说些话。” “等闲下来就好了。” “是啊。” 宋明珂道:“你和四皇兄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李江妙微微一笑。她放开了握着杯子的手,道:“其实我没想到,殿下他会对我这样好。” “刚回城那一日,他还亲自来接我,”李江妙摇了摇头道,“我是没有想到的。” 宋明珂没说话。 “这次出行西域,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人生苦短,有一个在意自己的人陪伴,总比孤独一生,来得要好。” 宋明珂沉默了许久,而后道:“其实,妙儿,有一件事我有些在意。” 李江妙微笑地看着宋明珂。 “你变了许多,”宋明珂斟酌着话语,道,“为什么会这样?能不能和我说说?” 李江妙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她来到桌前,伸手捏住了百花的花杆,道:“长公主,我得活下来。” “这整个京城,看我不顺眼的人其实并不多,”李江妙看着那沾着粉红色的花蕊,道,“但是,他们每一个人,伸出手指,就可以轻易碾死我。” “有时我也会怨怼,为什么我不是个男子,这样的话,我便能继承父亲的爵位,起码,那些人就不敢欺辱于我了。” 宋明珂知道,李江妙说的是实话。 她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如果依附于一个人,能让我得到我想要的,最起码能让我好好地活下去,那我为什么不去做呢?” 李江妙第一次在宋明珂面前,承认了她对宋倾州身份的利用。 李江妙继续道:“珂儿,你知道吗?西域的人,从来都不会这样平和地和你交易。” “他们为了羞辱、恐吓一个人,可能会把毒药涂在黄金上,逼着那个人舔干净……黑吃黑这样的事情,在那里简直比遍地都是的沙蝎还要常见。” “如果我没了殿下的倚仗,或许现在就回不来了。” 李江妙说完这一切,摸了摸那花瓣,道:“您觉得我是个坏人也罢,这就是我给您的答案了。” 宋明珂摇了摇头。 她道:“只要你不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你都是我长霁的朋友。” “至于四皇兄,”宋明珂捧着脸低声道,“他应该乐在其中吧。” “您说什么?” “没什么。”宋明珂摇头。 沈承聿把剥好的橘子瓣放在了宋明珂的手上,拿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指。他道:“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好事,不过本侯倒是有一句忠告。” 李江妙道:“洗耳恭听。” “不要轻易玩弄他人的真心。” 李江妙的笑容僵了一下。 沉默了许久,她才道:“多谢侯爷指点。” “不必客气。” 总体来说,这顿饭还算是十分愉快的。沈承聿也是去过西域的人,说到西域的事情,也能和李江妙对得上,到头来倒是给宋明珂涨了不少的见识。 沈承聿没让宋明珂喝太多的酒,但是离开居山楼的时候,宋明珂还是觉得脚步有点飘飘然。 “沈承聿。” 沈承聿搂着她的腰,轻声应了一声。 “西域的沙蝎好吃吗?” 沈承聿:“……” “那东西有毒,还是尽量别吃的好。” “我想吃,你给我抓两只去。” 沈承聿站在居山楼门口,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道:“好,上车,我们马上就去。” 宋明珂被他死死地牵着,瞪着眼睛道:“你骗我,你敷衍我?” “微臣不敢,抬手。” 宋明珂乖乖地抬起了胳膊。 沈承聿弯下腰,就把人抱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宋明珂两只手拽着沈承聿的袖子,不停地晃啊晃。沈承聿怕这不老实的祖宗一个不小心掉出马车去,便用一只手握住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搁在腿上,防止她乱动。 宋明珂被握住了手,也不动了,她道:“沈承聿,你见过西域的女人吗?” 沈承聿心道西域这一茬还真是一时半会都过不去了。他随口道:“见过。” “漂亮吗?” “不漂亮。” 宋明珂有点失望道:“不对啊,我听皇兄说西域的女子很漂亮的。白白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像是猫眼儿一样,腰还特别细。” 沈承聿“哦”了一声。 原来宋倾岚喜欢那样的。 还真是看不出来——平时倒是装得像个正人君子…… 宋明珂挣开了沈承聿的双手,道:“而且我听说,她们的那个特别大。” 沈承聿的眼神探向未婚妻的胸脯,嘴上道:“哪个?” 宋明珂伸出双手,五指张开,然后扣在了沈承聿的胸前道:“这个。” 沈承聿:“……” 他拽着姑娘的手腕,把她的爪子给挪开,然后一转,扣在了她自己的胸前。 宋明珂:“……” 坐在车辕上的小夏正闲闲地坐着,拿着一把小锉刀,修理着自己的指甲。 忽而,他听到“砰”的一声,整个马车好像都震动了一下,而后马车里头便传出了某侯爷的闷哼声。 车夫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头的缰绳扔掉。小夏安抚了几句,车夫这才回过了神来。 “啧。” 小夏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修歪了,没办法,全都磨秃了吧。 都怪这安北侯,谁让他老没事招惹长公主来着。 第659章 狭路 待到宋明珂那辆实在引人注目的马车走了很久之后,李江妙也一直都没离开。 其实,她一直都在思虑沈承聿的那句话。 “不要轻易玩弄他人的真心。” 真心?假意? 她发现,在面对宋倾州的时候,她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何谓真心何谓假意?或许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她自己都懒得去想了。 “当家的。” 荒北回到了包厢,低声道:“长公主他们走了。” 李江妙应了一声。 荒北看了看李江妙的脸色,道:“您喝酒了。” 李江妙放下手臂,胳膊上挂着的披帛便垂在了她那纤软的腰间。 “下午还有生意谈,您不能再喝了。” “没事儿。” 李江妙仰头,把最后一杯酒水饮尽。 \\u003d\\u003d 待到李江妙出了居山楼后,便又是那个生意场上长袖善舞的准王妃了。 因为她的身份摆在这里,所以她现在出行的时候,和从前是大不一样的。身边不光得有丫鬟和下人,乘坐的马车也是宋倾州送给她的,极尽奢华。 因为接下来还要去别的酒楼,离居山楼还算比较远,所以李江妙自然得乘坐马车前去。 “热死人了。” 袁惊荷坐在马车上,手里还捏着一把小团扇。因为天气闷热,她感觉脸上的脂粉都快要熔化了。身边的丫鬟赶紧给她扇了扇风,她才感觉好了一些。 “什么时候能到啊!” 外头的车夫赶紧回话道:“小姐,马上就到居山楼了!” “能不能快点啊,烦死了。” 车夫也不敢回话啊。 这怎么快? 这京城的街道上,全都是百姓,周遭还都是店铺摊子,他倒是也想快了,能行吗? 袁惊荷实在是热,便掀开了帘子,这外头的风里头夹杂着各种难闻的吃食的气息,袁惊荷最是不喜欢了,可是现在没办法,再不通风她感觉自己就要被热死了。 袁惊荷撑起了帘子,探出头来,向前瞧了瞧。 忽而,她瞧见了一辆马车,相对而来。 就算是秦家的大小姐秦瑶,也没有乘坐过这么漂亮的马车。 袁惊荷嘟囔道:“那是谁家的马车?京城何时出了这么一号贵女了?” 她嘟囔完了,身边的丫鬟便道:“奴婢见过这马车,是李家小姐乘坐的。” “李家小姐?” 袁惊荷想了一下,道:“李江妙?!” “正是。” 袁惊荷冷笑了一声道:“她这是在招摇过市吗?” “立刻给本小姐拦住她!” 外头的车夫听到了袁惊荷的命令,愣了一下道:“可是小姐,这……” “听见了没有?本小姐叫你拦住她!” 车夫没办法,只能勒紧了缰绳,让马儿向右转了一下。待到李江妙的马车快要来到他们的身侧的时候,袁惊荷的马车便刚好横在了他们的面前。 “嘎吱。” 两辆马车同时停了下来。 李江妙喝得多了些,原本靠在马车里头假寐。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李江妙皱了皱眉,抬眼道:“怎么回事?” 荒北在外头道:“当家的,有人把咱们拦住了。” 荒北话音刚落,就看见对面马车的门开了。一身着胭脂色衣裙的女子钻了出来,神色倨傲。她轻蔑地瞥了一眼荒北,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李家的乡巴佬偷了人家的马车出来招摇过市了,真是碍人眼。” 荒北的脸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两辆马车相遇,形成了对峙,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荒北道:“你就是袁家的小姐?” 袁惊荷抬了抬下巴道:“叫你家主子出来,本小姐不想和她的狗对话。” 荒北是什么人?他在京城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受到的羞辱并不少。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站在袁惊荷身后的下人—— 六个人,看起来好像有些身手。 “荒北。” 荒北侧身,恭敬道:“当家的。” 听到这称呼,袁惊荷立刻就笑了出来。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珠道:“天啊,当家的?什么玩意儿啊,你们这是在扮山匪吗?用不用本小姐再给你家主子找个男人,当成压寨夫君啊!” “哈哈哈哈哈!” 这时,荒北打开了马车的车门。 李江妙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马车里头有些昏暗,让人看不清她的眉眼,抑或是喜还是怒。 她额头上的花钿,特意用金粉描摹过,偶尔有一缕光映了上去,闪烁着若涧溪一般的流光。 和当初那个落魄的侯府之女不同,现在的李江妙,光是坐在马车上,就让人能感觉出一种望而生畏的姿态。 明明坐在阴影之中,却让人绝对不敢忽视。 李江妙甚至都不打算起身。她静静地看着外头那道熟悉的身影,眼中毫无波澜。半晌,她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调头。” “是。” 李江妙的手下向来唯她的命令为尊,说一不二。车夫牵着缰绳,真就要调头离开。 袁惊荷道:“你敢!” 第660章 靠拢 这时,跟在荒北身边的鲁波捅了捅他的胳膊道:“你们大渊的小姐都这么横吗?” 荒北低声道:“这算个屁的横,你是不是没见过真横的?” 鲁波惊讶:“还有更横的?” 荒北心道可不是么,京城最横的女子还得是长公主。 不过人家是真的强硬,袁惊荷这种色厉内荏离开了家就什么都不是的草包确实是没法比的。 荒北的思绪有点飘。 袁惊荷见他们没动静,还执意要走,便道:“给本小姐拦住他们!你偷了别人家的马车还想逃走,李江妙你好大的胆子啊!” 话音刚落,袁惊荷带来的这几个下人就把李江妙的马车给围住了。这一下惹来了许多的百姓围观,看来今日这件事确实是没法善了了。 袁惊荷指着车里的李江妙道:“把她赶出来!” 这些下人得了吩咐,就要往马车上爬—— 荒北直接抽刀,架在了这人的脖子上。荒北的声音冷冷的:“再敢往上半步,小心着你的脑袋。” 荒北哪里是什么善茬,这杀气一外露,顿时把这下人吓得浑身一激灵,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痛苦地哀嚎。 袁惊荷在这大好的日子里遇到李江妙,自然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她。见下人倒地,袁惊荷立刻尖声道:“泥地里的贱东西,你敢动手试试!” 荒北实在是懒得和这疯女人对话。 终于,李江妙开口了。 她道:“袁惊荷,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这句话。” 袁惊荷笑了。 “我说,”她掐着腰,神色嘲讽,“李江妙,你是不是太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你凭什么在本小姐面前装啊?” 李江妙竟是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局面一时僵持了下来。 袁惊荷身边的丫鬟见对方压根不把她家小姐放在眼中,也是有些担忧。因为她知道李江妙未来可是要做充王妃的人,无论如何现在的袁惊荷是开罪不起的。于是丫鬟小声地提醒袁惊荷道:“……小姐,要不咱们就算了吧……” “啪!” 袁惊荷反手就给了这丫鬟一巴掌,而后,直接给这丫鬟踹到了地上。 她指着这丫鬟道:“你不要以为你跟着本小姐时间久了,本小姐就不敢教训你!” 柔弱的丫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冲击?她落在了地上,甚至都没听清袁惊荷说了什么,直接就这么晕了过去。 围观的百姓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呼。 这袁家的小姐莫不是疯了吧?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袁惊荷已经陷入了一种执拗,她看着不动如山的李江妙,只能用一层层的愤怒包裹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恐惧。 不行,她还不能输!她怎么能被这个贱人比下去! 袁惊荷红着眼睛,对自己的下人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因为马车上头不好施展拳脚,于是荒北便让鲁波保护马车,自己则是跳了下去和这些下人们打成了一团。虽然这些下人身上有些功夫,但是面对着底子浑厚的荒北,压根抵挡不过来,咚咚几下就被荒北撂倒在地。 速战速决之后,荒北拿起了一根棍子,刚想上马车,却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人给拽住了。荒北低头,直接就是一记回马棍把这下人给敲晕了。 “保护小姐!保护小姐!” 袁惊荷手足无措地站在车辕上,打开了马车门似乎是想逃跑。荒北瞄准了袁惊荷,轻喝了一声,手中长棍直接飞了出去—— “啊——” 袁惊荷的尖叫如同利刃一般,划破了长空。 这长棍施加了十足的力道,袁惊荷被其顶在了小腹之上,巨大的冲劲直接把她带进了马车里头。 袁惊荷当场就疼晕了过去。 这变故太快,袁家的下人也是没能马上反应过来。他们见这李江妙确实不好惹,赶紧架起了马车就要跑。这时,荒北直接叫住了他们。 “停。” 在这种时候哪里有人听他说话?车夫勒紧了缰绳,却浑身一冷,低下头却见一把大刀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车夫咽了口唾沫。 鲁波拿着刀,说了一串西域话。 车夫懵了:“你你你说啥?” “我说,停、下。” 这下车夫哪里还敢动?他瑟瑟发抖地缩着肩膀,放下了缰绳。 荒北见他们老实停下了,道:“李府的颜面,就是充王府的颜面。今日你家小姐辱我李府在先,那就是打充王殿下的脸。留你家小姐一条命,已经算是我家主子开恩。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 这些人赶紧屁滚尿流地赶着马车走了。 荒北拽着帘子道:“当家的,我这么说行不行?” 李江妙点了点头。 袁惊荷的马车已经离开了,而那个被袁惊荷打晕了的丫鬟,还狼狈地躺在地上,没有人管她。李江妙伸出手,指了指那晕倒的丫鬟,道:“她。” 荒北转头一看,道:“当家的,您说那个丫鬟?” “嗯。” 荒北立刻就明白了李江妙的意思,他低声道:“当家的,她是袁家的人。” 李江妙没回话。 但是她的态度是没有动摇的。于是荒北和鲁波使用了个眼色,二人点了点头。 “走吧。” 得到了李江妙的命令,荒北这才和鲁波一道坐下,赶着马车离开了这条街。 一个晕倒的丫鬟躺在大街上,虽然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却也容易造成很多人围观。就在众人寻找着这丫鬟的主家的时候,两个自称是袁府下人的家丁走了过来,把这丫鬟给扛走了。 既然人家主家都过来了,大家也都没说什么,只是嘀咕了一会,便都散去了。 \\u003d\\u003d “还是算了吧,向哲啊。” 叶家,家主叶万里和他的夫人并排而坐,手边就坐着面色严肃的徐向哲。 他们中间的小桌上,就摆着宋明珂拿给徐向哲的、世家犯事的证据。 叶夫人道:“向哲,这秦家那么强大,你又如何能抗衡得了呢?” 徐向哲只是静静地看着砖石,不说话。 叶万里和叶夫人心中都在打鼓。 他们都以为徐向哲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不会再多问世家的事情,他们儿子扣押粮食、盘剥灾款的事情也就能这么过去了,但是没想到,徐向哲今日突然造访,却和他们说,找到了世家犯事的证据。 听他这语气,似乎是要较真了。 这怎么能行? 徐向哲从来都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要是他真的因此把世家的人都给抖搂出来,他们这些世家该何去何从? 他们向来同气连枝,这一点徐向哲不可能不知道的。 所以必须得先把秦家挡在前头,拦住他再说。 第661章 埋线 见叶夫人劝解不成,叶万里开口道:“向哲,你为官多年,你也知道秦家是什么样。更何况,秦家背后还有那么多支持者,你开罪了他们,你就相当于和朝堂中的大部分大臣作对,你这不值得啊。而且还特别容易遭到报复啊。” “对啊,”叶夫人道,“你何必做那招人恨的活计呢。” 徐向哲反问道:“难道我现在就不招人恨了?” 叶家夫妇:“……” 原来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啊。 叶万里干笑了一声,道:“一码归一码啊,向哲你现在和我们叶家结了亲,凡事是不是也得为我们叶家考虑考虑——就算你不想谈及这个,为了卿卿,你也得好好想想吧?” 没有办法,二人只能搬出自己的闺女来。 说到叶卿卿,徐向哲抿了抿唇。 叶万里以为他被说动了,便道:“所以你还是收回你的心思吧,别想这个了。现在你最要紧的啊就是赶紧准备和卿卿成亲,其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吧?” “就是啊,就是。” 叶夫人点头赞同。 徐向哲没马上给出肯定的答复,他叹了口气道:“我想想吧。” 说完,徐向哲便向二人行了个礼,拿着他的证据走了。叶万里和叶夫人看着这人的背影,简直觉得摸不着头脑。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他到底想怎么做啊? “相公,”叶夫人收回了视线,皱眉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能有什么意思,咱俩的话,没用!” 叶夫人哑然。 “你我二人都那样劝说了……” “他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叶万里冷冷拂袖道,“他要是能听人劝了那还是他吗?油盐不进!” 叶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 叶万里拍了拍自己的腿道:“咱们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那就找别人呗!可千万不能把这头倔牛给惹急了,不然他说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是啊。” 两个人看着窗外的蓝天,都有些惆怅。 \\u003d\\u003d 李江妙谈完了一桩生意,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日头也快要落下去了,李江妙便不在外头继续逗留。 那个被袁惊荷给打晕的丫鬟,此刻正被绑着,坐在李江妙的马车里头。 她已经醒了过来。 李江妙上了马车,就对上了这丫鬟的眼睛。 她只是极淡地看了一眼这丫鬟,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眠雨静静地看着李江妙,她虽然被绑着,但是却并不反抗,也不哭闹。她看着李江妙先是用了一小杯美酒,而后靠在金线交织的软枕上头,拿着一本棋谱看了起来。 似乎就当她不存在一样。 马车缓缓行进,车厢里头徒留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半晌,眠雨终于忍不住,道:“您,您要带奴婢去哪里?” 还算是恭敬。 李江妙看着棋谱道:“我认得你,你是她身边的二等丫鬟。” 眠雨低头。 李江妙能够认出她来,也是十分正常的。毕竟眠雨已经在袁府待了很久,跟着袁惊荷的时候,她也是见过李江妙几面的。 见眠雨不说话,李江妙便道:“要我放你回去,也可以。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袁惊荷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离开?” 眠雨咬牙。 她的脸颊因为红肿而高高耸起,只消一碰便是火辣辣的疼。 而这样的伤痕,在她的身上,到处都能够找到。 都是袁惊荷下的手。 她高兴的时候,把她们这些奴婢当成小猫小狗一样逗弄,不高兴的时候,她们这些人完全就是她发泄愤怒的玩意儿,动辄便被打死,扔去乱葬岗的,时常有之。 她也不过是比较幸运,能够活下来罢了。 实际上,眠雨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恢复如常。但是,那一丝恨意却并不能逃过李江妙的眼。 眠雨道:“奴婢是袁家的人,自然愿意为小姐效力。” “哪怕为她去死吗?” 眠雨心中一惊。 半晌,她咬牙道:“既然落在您的手上,奴婢也没什么可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居然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李江妙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棋谱。她道:“我杀你做什么?我会放你回去,但是你得为我做一件事。” 眠雨道:“奴婢是不会答应的。” 李江妙拿着棋谱,碰了碰她的脸道:“为何对袁家如此死心塌地?不如我猜猜——因为家人?” 眠雨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看了看李江妙。 李江妙轻声道:“怎么?她用你的家人威胁你是吗?” 说到自己的家人,眠雨终于再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她哽咽道:“求求您了,求求您饶了奴婢,奴婢真的不能背叛,奴婢会死……家人也会死……” 李江妙看着这丫鬟的脸,神情也有一瞬的恍惚。 如果她没有抓住机会,接近宋倾州,是不是她会被袁惊荷搞得家破人亡,最后只能沦落为奴婢? 就像这个女子一般。 李江妙回过神,道:“你的家人不会出事,我保证。” 眠雨愣了一下。 “若是你愿意助我,我会动用我的所有关系,为你脱清奴籍,我还会给你很多钱,你可以带着你的家人,无忧无虑地生活。” 眠雨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她瞪着眼睛,惊讶地看着李江妙。 “奴婢,奴婢只是个丫鬟,能为您做什么……” 李江妙状似不经意道:“袁惊荷回去了之后,是怎么做的,我很想知道。” 言外之意,就是要眠雨暂时做她的眼线。 眠雨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不敢,奴婢真的不敢!我真的会被小姐杀掉!” 李江妙放下了棋谱道:“你说的是不敢,不是不能。” 眠雨惊觉自己失言。 李江妙单手按住了棋谱,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会要你做得太复杂,不过就是给我传传消息而已。如果你做得很好,那么我还会给你更多好处……比如,属于自己的地皮。” 眠雨觉得简直都要疯了。 不,其实是李江妙疯了。 奴婢,她会不再是个奴婢…… 她还会有钱! 有地皮!有钱!还能和父母好好地待在一起,甚至,甚至还能够谈上一门好的亲事…… 这一切的一切,她从前就是想都不敢想! 第662章 崎岖 眠雨应下了李江妙。 回到了袁府,眠雨也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因为现在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袁惊荷身上,没人在意一个二等丫鬟的去从。 袁惊荷晕了整整一日。 因为受伤的位置是腹部,而大夫也来看过了,说是袁惊荷虽然没受什么皮肉伤,但是这一棍子上头存着不少的劲,袁惊荷的内宫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甚至都可能影响以后的生育。 这一下,给了袁惜不小的打击。 愤怒的袁惜问遍了身边的人,得知了原来是袁惊荷和李江妙当街起了冲突,而后被李江妙的手下给打成了这样。 袁惜都要疯了。 他当即便带着下人前往李江妙的府邸,要李江妙给他一个说法——可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他连李江妙的裙角都没见着。 李府的说法是这样的。 袁惊荷的下人率先动手,在场的百姓都有见证,而李江妙的手下为了还手,一不小心打到了袁家小姐,这也不是他们的本意。 言外之意,就是袁惊荷倒霉。 袁惜碰了一鼻子灰,直接吃了个闭门羹不说,还被人给赶回去了。 袁惜虽然生气,但是他却没什么法子。因为他也不可能真的带着人冲进李江妙的家中去不是? 思前想后,袁惜还是觉得,这次就这么算了。 反正来日方长,他们袁家虽然不如从前,但好歹也算是大家,如果这都沉不住气,被区区一个李江妙给玩弄,那他袁家的颜面何存? 更何况,李江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和他袁家的人撕破脸,名声都不要了?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为了充王考虑不是? 所以,袁惜便决定暂时不再招惹李江妙。 这一切,都被隔壁的袁毅晨看在了眼中。 自从袁惜要求分家之后,袁毅晨便一直在京中挑选宅子。最后,为了顾及袁惜的颜面,袁毅晨决定搬到袁家隔壁去住,这样在外人看来,他和袁家并无不合,在内又不会和袁惜等人没有任何交集,还是不错的。 水清崖道:“将军,现在袁家已经乱套了,您真的不去瞧瞧吗?” 袁毅晨正在和儿子一起用早饭,他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稀粥,道:“不去。” “你也别干站着了,”袁毅晨道,“坐下一起。” 水清崖笑了一下,坐了下来。 “叔叔吃包子。” 袁树庭给水清崖拿了一只肉包子。 “多谢少爷。” 水清崖看了看小饭厅外头的景色,却见院子里头光秃秃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便道:“将军,您这院子太空了,下人也这么少,这也忙不过来啊。不如再买点奴仆?” 袁毅晨想了想道:“改日再说吧,现在我没心思。” “也是。” 水清崖咬了一口包子。 其实,袁毅晨要是真的能借着这个机会,彻底脱离袁家,那可真是太好不过了。水清崖跟在他身边的时日最长,知道袁毅晨的本事,也知道要不是当初香嫔和现在的袁家拖累,他也许能升迁更快。 不过,以袁毅晨这个年纪,现在能坐到二品卫将军这个位置,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了。 \\u003d\\u003d 京城的夏,虽然并不多雨,却也算不上有多干燥。过了七月,京城中到处飞舞着雪花一般的柳絮,落在池中,打碎了翠绿色的镜面。 虫鸣蛙语,微凉非风。 待到下朝的时候,日头已经高高挂在了天上。夏日的燥热总是来得特别快,因此,有许多官员在下了朝之后便会去喝上一点小酒,或是用几碗凉茶,消暑又解渴。 “老徐啊。” 周为寻跟徐向哲并肩走着,用手扇了扇风道:“你真不和我去喝凉茶?我和你说啊,他家新上了梅子汤,老好了,我请你啊?” 徐向哲揣着袖子道:“心静自然凉。” 周为寻呵呵一笑道:“狗屁。” 徐向哲实在没心情,便道:“粗俗,赶紧去吧,一会儿梅子汤卖光了,我看你就喝刷锅水去。” “你这人真是,谁也没招你。” 周为寻摇了摇头,摆手道:“我走了我走了,你自己热去吧。” 周为寻便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往凉茶摊子走了。 徐向哲哪也没去,直接回了家。 这些日子,他确实是有些烦躁的。 叶家的人还有徐向哲的同僚,甚至还有徐向哲的亲人,一日三趟地过来,劝说徐向哲不要招惹世家的人,每日都换不同的说辞,软磨硬泡,仿佛是一定要让徐向哲死了这条心才是。 偏偏他还不能把人关在外头。 实在是没法子。 回到了家中,管事便和他说有客来了,徐向哲以为是叶家的人,没想到,这一次来的却是他许久未见的好友,曾直。 曾直算是他读书时的好友,因为曾经是同窗,所以二人的情谊一直都很深厚。 他们已经有半年未见,今日曾直居然来了,这也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一见的好事了。 徐向哲还是十分开心的,他赶紧换了衣裳,见了曾直。 曾直依然是从前那个样子,衣衫发髻平整,腰杆挺直。徐向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闲山与我半年未见,却还一如从前啊。” 曾直笑道:“向哲你倒是变了不少,人也瘦了许多,可见朝中事务让你烦恼忧心。” 徐向哲道:“为大渊百姓,这些自然不算什么。” 曾直笑容一黯,没接话。 徐向哲也没有发现,只是叫下人摆开了酒席,和曾直坐在一块,一边畅聊一边开怀痛饮。 两个人许久未见,提到以前的事情也是十分怀念。 说到从前一起读书的时候,徐向哲便话多了起来。他一边给曾直倒酒,一边道:“还记得我从前与先生争辩,最后把先生气得脸通红,狠狠打我的手心,你看不过去,便与我一同受罚。” 曾直也喝得多了些,他道:“哈哈,之后我两天都没敢拿笔了。” 徐向哲大笑。 曾直也很少见到这样开心的徐向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头递了出来。 “向哲。” “怎么了,闲山?” 曾直道:“关于世家的事情,你还是……收手吧。” 徐向哲立刻沉默了下来。 他的笑容在曾直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便收了回去。他捏着酒杯,微微用力,手指关节处便泛出了青白之色。 徐向哲的院子中种了几棵梧桐树,此时正值花开时节,漫天的淡粉色梧桐花仿佛仙子的光袖,在风中飘舞。 沙沙、沙沙。 不停响动。 第663章 康庄 半晌,徐向哲道:“是谁。” 曾直愣了一下道:“什么是谁?” “是谁叫你,游说于我?” 曾直转过头,看着酒杯中清冽的酒水,没回话。 徐向哲把杯子里头的酒饮尽,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城门口分别,你我同吟的那首诗?” 曾直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了那日。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夏日酷暑,年轻青涩的两个书生,站在京城的城门口,看着那高高竖起的城墙,还有来来往往的苍生,踌躇满志,满腔热血。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曾直轻轻地吟出了这句诗。 徐向哲闭上了眼睛,似乎又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两袖清风,身无长物。他们就这样走进了京城,走进了一切的纠葛。 他们坚定,为苍生,为立命,就算处在诡谲的庙堂之中,也要挥出手中那柄利剑,扫却浮云。 徐向哲苦笑。 他沙哑道:“你走吧。” 曾直感觉自己的酒醒了一半,他道:“向哲!” “他们势力实在太过庞杂,你要如何和他们对抗!” 徐向哲猛然站了起来,将酒杯掼在了地上! “如何?!” “用此身!大丈夫立于苍生,但为社稷,可粉身碎骨!” 掷地有声的“用此身”三个字,落在曾直的耳中,如鸿钟一般。他看着梗着脖子的坚决不肯低头的友人,忽然觉得自己受了叶家的恩惠,前来劝说徐向哲的这个行为,是十分愚蠢的。 “……闲山,告辞。” 曾直抓起了自己的外袍,站起身来,踉跄了几步便向外走去。 梧桐花瓣落了一地。 徐向哲跌坐在了地上,酒壶躺在了一边,香气清冷。 “地上冷,小心着了风寒。” 徐向哲缓缓抬头,却见原来是叶卿卿站在院子里头,微笑看着他。 有下人把徐向哲给扶了起来。 叶卿卿走上前来,伸出手为徐向哲整了整衣领。她温温柔柔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会把自己弄得这样邋遢呢?” 徐向哲看着自己将来的妻子,觉得手心发热。 他的双手颤抖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去触碰她。 叶卿卿把他身上的尘土都给掸了下去,而后拿出了帕子,擦了擦他的头上的汗。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相对无言。 花香阵阵,还有粉蝶留恋飞舞,这本该是十分温馨的景象。 半晌,叶卿卿轻声道:“向哲,收手吧。” “就当是为了我,”叶卿卿抬头看着他的眼,“为了我们的将来,为了……为了我们的家。”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但是却不失担忧。 徐向哲默默地站在原地,哪里有刚刚那“粉身碎骨”的强硬样子? 说实话,刚刚被曾直激得,这种想法确实出现了一下,但是,此刻看着叶卿卿的脸,徐向哲感觉自己的心中再次陷入了那种矛盾。 纠缠、挣扎。 叶卿卿知道自己说动了他,便继续道:“向哲,我真的很怕你受伤。” 徐向哲的肩膀一僵。 怕他受伤。 从来都没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就算是面对着再难缠的人,他在朝堂中斗争得多么辛苦,都没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叶卿卿的鼻子红红的,她道:“向哲,我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样子的。世家的人,往往十分排外,一旦招惹他们,会惹来无数的麻烦,甚至自身的性命,都会受到威胁。” “我想和你好好的,我……不想看着你陷入那样的险境。” 叶卿卿的眼中含着泪珠,但是那泪珠就是在她的眼眶中打转,掉不下来。 “求求你了。” 徐向哲不忍再看,便转过了头去。 叶卿卿伸出手来,环住了他的肩膀。她把头靠在徐向哲的肩上,道:“就当是卿卿对你的请求,好吗?” 感觉到徐向哲的颤抖和僵硬,叶卿卿干脆把他环得更紧了一些。 她知道,徐向哲已经彻底动摇。 想想吧。 面对着同僚、亲人轮番的劝导,就算是拥有着钢铁一般的意识,也绝对会产生动摇的。 就是要这样告诉他—— 收手吧,全京城的人,都抛弃了你。 没有人站在你这一边,没有人愿意帮助你。 你在孤军奋战。 这样一来,在强烈的动摇和挣扎中,徐向哲当然会收回他的脚步。 叶卿卿靠在他的肩膀上,勾起了嘴角。 徐向哲抬起了手,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就是没法搂住她。 半晌,他放下手,扶着叶卿卿的肩膀。叶卿卿抬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眨眼之间,豆大的泪珠便落了下来。 徐向哲擦了擦她的泪。 他开口道:“我送你回家。” 叶卿卿握住他的手道:“向哲,你不会出手的,对吗?” 徐向哲道:“你给我一些时间。” 叶卿卿心中一喜。 强硬的徐向哲难得没有马上否认,这表明是有戏的。 她微微一笑,道:“好,那我在家中,等你的消息。” \\u003d\\u003d 自宋明珂给徐向哲送信,已经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徐向哲依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堂之上,他依然瞪着眼睛去骂人,朝堂之下,也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除了宋明珂,几乎没人在意徐向哲的动作。 “长公主,”小夏有些担忧,他道,“徐大人是不是已经被人说服,不肯站出来了?” 宋明珂斜斜地坐在贵妃椅上,看着池塘里头活蹦乱跳的鱼儿,拿着一把鱼食。 那只叫小灰的芦花鸡就在她的脚边走来走去,找虫子吃。 宋明珂撒下了几颗鱼食道:“不会,他会想通的。” 小夏叹息。 叶家的人这一段时日经常去找徐向哲,看来他们也知道徐向哲手中握着他们把柄的事情了。 宋明珂弯腰,把地上的小灰抱了起来。 她摸了摸小灰的小脑袋。 徐向哲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人间的正道,总是崎岖难行的。但若是真的跨过了这一道坎,那日后迎向他的,就是宽阔的坦途。 第664章 踏步 把叶卿卿送回家中之后,徐向哲在京城中走了许久,才回了家。 下人早就把他和曾直留下来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了,那淡淡的酒香却挥之不去。 徐向哲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只是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头。他一直抬着头,看着远处的天空沉思着,因为太过专注,以至于他的肩膀上落满了花瓣,他都不自知。 直到月影高照。 徐向哲身上的衣衫被水汽打湿,这样下去很可能染上风寒,于是便有下人劝他早些回屋中歇息。 毕竟天色已经不早了。 徐向哲这才回过神来。 回到屋子里头,月光透过窗子落在了地上,像是扣在纸张之上发光的玺印。误入的飞蛾在光影之中茫然舞蹈,转来转去,却怎么都逃不脱月光的束缚。 徐向哲看着地砖,靠在床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梦中,他的思绪再次回到了通州。 那里泥泞、凄惨,百姓们三天也喝不到一碗稀饭。为了一个馒头,他们可以打得头破血流。 他们绝望地嚎叫。 他想要伸手,挽救那些人,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早已经深深陷入了泥沼。 再次抬头,他仿佛已经落入了井中。枯井之中的淤泥将他的膝盖深深淹没,墙壁之上到处都涂抹着散发着难闻气息的血。 有人就站在枯井边,看着挣扎的人。 徐向哲想要呼救,却发现站在井边的人,漠然地看着自己。呼吸之间,眼前的景色骤然变化,有人握住他的脚踝,直直地往深渊之中拖拽而去。 耳边是人们的怨怼。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对我的死视而不见?” “为什么不为我们报仇?!” 为什么!为什么! 徐向哲想要开口解释。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并不是不想救他们,他只是……他只是…… 冰冷的海水把他淹没,浸入鼻腔,腥咸的气息直接窜进了胸腔之中,随后便顶入了脑海,点起了一丝火苗,燃起了大片大片的燎原之火。 为什么……为什么不报仇? 慌乱与挣扎之中,徐向哲随手抓住了一样东西。他借着那样东西,渐渐地浮出了海面。海浪翻涌,若承载着河伯之怒,天地为之失色。 徐向哲看清了他手中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只小木船。 “叔叔,谢谢你帮了我们。” “徐叔叔,你还会来吗?” “我们还能再见吗?” 还能再见吗? 徐向哲骤然惊醒。 醒来的时候,依然是满地的月光无处安放。那只乱窜的飞蛾已然不知所踪,留下的是一地清冷。 徐向哲拽着床帷,直到双脚触碰到了冰凉的地砖上,他才清醒了过来。 都是梦。 终于,那压在他心中的愧疚、失落,还有那种有心无力的挫败,一股脑地冲了上来,每种感情都占据着他的四肢、他的脑海,他们宛若奔腾的骏马,失了蹄一样嘶吼狂奔,几乎就要把他撕裂。 “啊!!” 徐向哲怒吼。 他该怎么办!他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外头有下人听到了徐向哲崩溃的怒吼,道:“大人?大人?您还好吗?” “不许进来!都滚开!滚开!” 徐向哲这样一说,哪里还有人敢搭茬? 徐向哲放开了床帷,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案前。他看着桌上放的——那些书籍、那些笔墨,全都是他安身立命的证明,它们见证了自己,也会像这样,静静地,睁着一双冷漠的眼,看着自己挣扎。 “啪嗒。” 一只小木盒,被徐向哲扒到了地上。 这木盒里头,放着一些琐碎的小玩意,有那些孩子送给他的弹弓,还有好看的石头、琉璃珠子。 徐向哲“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握住了那只在梦中将他解救上岸的小木船,抵在了额头上。孩子们单纯漂亮的笑脸就近在眼前,他们的眼中盛着那样端正的自己,是了,在这些孩子的眼中,自己是那么正直又坚毅。 泪水夺眶而出。 \\u003d\\u003d 承元五年,七月十六。 这一日,在大渊史官的笔下,注定是无法让人忽略的一日。因为这一日,整个大渊的朝堂势力经历了一场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变革。 以秦家为首的所有世家,遭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清洗。 这一次清洗,比起多年前那一场,来得更加直接、血腥。如果说上一次,算是先皇渊成祖对所有世家的一种提醒的话,那么这一次,当今圣上的做法无异于是断了所有世家的根基,从今以后,大渊皇朝的世家彻底走向没落,再也没有出现过世家左右朝堂局面的情况发生。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一个官居四品的太中大夫,以一己之力,撬开了这一扇从前没人敢去触碰的门。 清晨,霞光漫天。 因为今日要上朝,所以宋明珂便也早早起来了。由着青梅伺候自己洗漱完毕,也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宋明珂穿戴整齐,门口的马车也早已经准备好。 出了房门,宋明珂便被那金黄色的霞光晃得眯了眯眼。她转头,却见那日头隐在了五彩斑斓的云层之后,落在了琉璃瓦上头,绚丽多姿。 青梅奇怪道:“都这个时辰了,天好像还没亮彻底呢。” 宋明珂的眼中映着霞光。她笑了一下道:“就快了。” “是吗?” 宋明珂点了点头,提着裙子,在下人的簇拥下,向外走去。 “长公主!长公主!” 小夏跑了过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他道:“长公主,徐大人回信了!” 他把徐向哲交给他的纸条递给了宋明珂。 宋明珂赶紧伸手接过,展开一瞧,便笑了。 她便知道,徐向哲一定会走出这一步。他就是他,不管经过了几世,不管见证了什么,他都是那个宁折不弯的人。 宋明珂当即对小夏道:“立刻召集所有都统,保护徐大人周全,本宫要徐大人平平安安地到达太极殿,明白了吗?” 小夏立刻道:“是!” 青梅有些疑惑道:“主子,徐大人说什么了呀?” 宋明珂展开了她手中的纸条。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字字铿锵。 宋明珂仿佛能看到这人立于灯下,挥笔写出这一行诗句的坚定的样子。 第665章 身名 秦家。 秦正广明明穿戴好了,马车也在秦府门口等待,但是秦正广却站在门口,半天都没出发。 秦夫人上前几步,低声道:“老爷,马上快到时辰了,你还是出发吧。” 秦正广抬了抬手。 秦夫人看着丈夫执拗的样子,捏着帕子,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和秦正广风风雨雨了三四十年,秦夫人是最了解自己夫君的性子的。他是个倔强的人,却也是充满了自信的人,从来没有什么事情会让叱咤多年的左相,陷入犹豫。 她看出来了,他在犹豫。 他在挣扎。 到底是为什么? 对于官场上的事情,秦夫人从来都不多问,但是,秦夫人却隐约感觉,今日要出事。 而且并不是小事。 她有些心慌,不由自主地便攥紧了双手。 “母亲。” 秦术上前,环住了秦夫人的肩膀。 秦夫人转头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微微一笑。这些日子,秦术也转变了许多,不再纨绔了,这是好事,秦夫人也觉得十分欣慰。 就这样,又站了一会,秦正广手下的人终于急切地跑了过来。 “大人!” 秦正广转过头来,听手下的人低声耳语了一番。 从头到尾,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是吗……” 秦正广一边向外走,一边对手下的人吩咐道:“拦住他。” 下人还想说什么,抬头一看,却对上了秦正广那双带着杀气的眸子。手下哪里还能不明白?他赶紧道了一声是,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叶家。 叶夫人和叶万里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门口走。叶卿卿就跟在他们的后面,微笑听着父母之间的对话。 “今日下了朝便别去喝酒了,早些回来吧。” “行,知道了。” “卿卿,你父亲的笏板呢?” “在这儿呢。” 叶卿卿把笏板放到了叶万里的手上,笑道:“父亲一路小心。” 叶万里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接过了笏板。 其乐融融。 “大人!大人!” 叶家的下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他的脸色十分不好:“大人,秦大人有消息给您!” 叶万里的脸色一变道:“怎么回事?” 这下人便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 叶万里听完了,手中的笏板便掉在了地上。叶夫人赶紧弯腰捡了起来,道:“哎呀,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快拿着,小心陛下怪罪。” 叶万里直接道:“徐向哲要去告发世家。” “啊!” “母亲!” 叶卿卿赶紧伸手接住了没站稳的叶夫人,好一会叶夫人才缓了过来。叶卿卿皱眉道:“这不可能的呀,那么多人都劝过他了,我还亲自去求了他!他明明就松动了,怎么会这样!” 叶万里哪有时间去想这么多? 他只知道,一旦任凭徐向哲把他手中的证据送到太极殿,他们所有人!都得玩儿完! 这样真的不行。 叶万里的眼中闪过了杀气,当即道:“此子不能留。” 叶夫人的嘴唇颤抖了几下,道:“可是,老爷,他是我们的女婿啊。” “女婿又如何!” “既然对我叶家不利,也就别怪我叶家容不下他——翡翠!” 院子里头突然出现了一道女声。 “大人请吩咐。” 叶万里转头,冷声道:“杀了徐向哲,下手一定要彻底,明白了吗?” “是,大人。” 翡翠离开之后,叶家再次恢复了平静。叶万里上了马车,手上捏着笏板,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说实话,如果不是徐向哲自己做得太绝,他也不愿意动用他兄长留下来的暗卫去杀他。 只能怪他没走对路。 \\u003d\\u003d “大人,您一夜都没睡好,没事吧?” 徐向哲坐在马车上,看了看家中的管事,轻轻地摇了摇头。 管事又道:“那大人,今日下了朝您便早些回来歇息吧。我在厨房给您熬了鸡汤。” “多谢。” 徐向哲放下了帘子,马车便缓缓地催动了。 说实话,徐向哲真的觉得,从来都没这么清醒过。 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即将要做的,是用自己的命去赌,去博,去和那些面目扭曲的怪物打斗,一旦走错了半步,那么便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怕吗? 自然怕。 但是,他更怕看到那样的眼神,那样为了一口吃食挣扎,为了活命,辗转在瘟疫和疾病之中,却根本不肯放弃希望的活着的人们,眼中的光。 徐向哲想了一夜。 他做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名?为了利?为了能够结交更多的好友?为了能够爽快地指责别人而不用担心被皇帝砍头? 他这一路走来,到底还秉承着多少初心? 他自己,还记得吗? 今日的街道格外冷清,走了好一会,徐向哲也没听到几句吆喝声。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倒没什么特别的。 正当他心烦意乱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和尖叫声。 “救命啊!” “快跑啊!杀人啦!” 徐向哲心中一凛,回过头来,却听到——那阵脚步声好像是冲着自己的马车来的!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徐向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迅速地趴了下来,而就在此时,一支箭矢穿进了帘子,“嗖”的一下直接怼在了马车壁上头! 如果徐向哲不躲开,那么这支箭穿透的就是他的喉咙。 这时,马车一阵剧烈摇晃! 嘶鸣! “救命……呃……” 一片鲜血溅在了帘子上头,车夫还没等喊出声音来就当场毙命。 秦家派来的暗卫收回了刀子,而后随手又是一刀,直接把躁动的马儿给了结掉了。这暗卫掀开了帘子,却发现歪歪地栽倒在马车里头的徐向哲。 他低声道:“狗贼受死!” 徐向哲浑身冒汗,眼见那刀光就要来到自己眼前—— “咣啷。” 刀子落地,小夏踩着这暗卫的脖颈,微微用力,却听“喀嚓”一声,他的脖颈就碎了。 小夏对徐向哲伸出了手。 第666章 险阻 徐向哲觉得小夏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没想起来他是谁。毕竟他也基本不和宋明珂打交道,不认识小夏也是正常的。 小夏见徐向哲犹豫了一下,当即直接上前,拽住了徐向哲的手臂往外一扥! “刷!” 却见一柄长剑赫然插了进来,若是徐向哲不动的话,这剑就要从他头顶直接贯穿了! 徐向哲当即觉得后背都在发麻。 马车都翻了,徐向哲自然不可能再乘坐了。 出了马车,徐向哲就愣住了。 这——这真的是京城?! 却见花花绿绿的蔬果落了一地,已经被人给踩烂了。原本还在街上走动的百姓已经不知所踪,剩下的就是刀光剑影,和到处都是的尸体! 小夏反手一脚,将一个贴上来的暗卫给踢飞,而后直接瞄准他的喉咙补上了一镖,那暗卫立刻就没了生息。 小夏没空和徐向哲解释了,他道:“徐大人你一定要跟着我,什么都不用管,往皇宫跑就是!明白了吗!” 徐向哲虽然脑子发懵,但还是点了点头。 尽管腿还软,但徐向哲还是全力跟着小夏跑着。但是,因为地上裹着一层汁水,实在太滑,所以好几次,徐向哲都差点摔倒。 这些暗卫自然是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既然他们一个一个上不得,于是便决定七八个人围在一起,直接堵住了二人的去路。小夏压根不慌,直接带着徐向哲往前冲—— 徐向哲眼睛一闭,却听“噗嗤”一声,他脸上一热,随手一摸,就是一片鲜红的血! 徐向哲忍不住想要回头。 “不要回头。” 徐向哲真就没敢回头,故而他也没能看见倒在他身后的那八具无头的尸体。 杨潜蹲在屋顶上,随手一甩,九节鞭便如灵蛇一般扭了开来。他起身,眯了眯眼,看了看街道两侧的小巷。 若把京城的街道比作树干,那么这些横亘错节的小巷便是其枝叶,蜿蜒曲折,通向各个路口。站在高处的杨潜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些刺杀的暗卫分成了几股,抄进了小巷,而后他们的身影便被堆叠的屋顶给掩住。 杨潜当即下令道:“阿媚拦住东边,唐续拦住西边,去!” 阿媚应了一声,便立刻闪身而动。唐续刚要走,却被白歌给拦了下来。唐续疑惑道:“白都统?” 杨潜皱眉道:“你的腿还没好,退下。” 白歌冷冷地看了杨潜一眼,直接提着剑跳了下去。 杨潜气得都无语了——这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副指挥使的命令? 而大街的正中央,小夏还带着徐向哲向前行进着。但是,因为对方暗卫不停在骚扰,小夏必须得分出心来保护徐向哲的安危。 他们飞花卫的人,从来都是杀人的主。 何曾保护过别人? 所以就算是小夏,也有些力不从心。 徐向哲是个书生,所以跟着小夏没跑几步就已经开始喘了。他感觉自己的胸腔都在着火,双腿也开始隐隐作痛,但是他不敢停下来,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来,自己的小命都可能不保。 这样他还拿什么去为人执言? 飞花卫的几个都统,除了在外头的霍难与祁连仙,还有在地牢中的花辞,几乎全部都出动了。 白歌提着剑,只身一人进入了西边的巷口。他能看出来,这些暗卫虽然数量少,但是武功却不低,如果真的让唐续来,是根本拦不住的。 白歌提了一口气,直接飞上了旁侧的墙壁! 若仙鹤一般,他的衣袂翻飞如雪,被风一吹发出了振翅一般的声音。 暗卫们脚步一停,猛然看见一素衣男子冷冷地站在他们前方。 一人一剑而已。 暗卫们怒吼了一声,便一股脑冲了上来! “铿!铿!” 暗卫当街厮杀,整个街道都被鲜血染遍。 徐向哲正跑着,却感觉小夏猛然把自己向前一拽,他自己则是回首扭身,用匕首接住了对方的刀刃—— 翡翠见偷袭不成,直接后退了几步,捏住了手中暗器! 然而还没等她将手中暗器射出,却感觉自己腰间一紧,低头一看却见是一道丝帛圈住了自己。 霓裳收紧手中丝帛,凑近了她道:“小妹妹,男人可不是这样追的。” 翡翠用手中利刃把丝帛划断,当即和霓裳拉开了距离,她反手就将藏在袖中的毒针射出,被霓裳轻松躲过。霓裳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手中丝帛,便和她缠斗在了一起。 霓裳轻飘飘地站在树枝上头,好似毫不费力。她抱着手臂,审视一般地打量着翡翠,半晌娇声道:“小妹妹长得还不错,就是脾气臭了一点,小心没有男人要呢。” 翡翠轻喝一声,抽出腰间软剑,软剑若灵蛇一般游走,朝着霓裳面门飞来,霓裳却嫣然一笑,伸出指尖捏住剑刃,内力一催,这剑身顿时便激起了海浪一般的弯度。 看似柔软,实则刚劲若磐石。翡翠被这内力一打,不小心松开了手,霓裳便顺势接过了她手中软剑。 “姐姐来教你,这玩意儿该怎么用。” 武功最为高强的翡翠被霓裳缠住,接下来徐向哲的路便畅通了许多。 小巷中。 白歌原本还处在上风,但是对方人多,再加上后方还有增援,所以原本就在忍受双腿的疼痛的白歌,便显得有些左支右绌。 “受死!!” 白歌感觉自己的后心一凉,向侧边一躲,一把匕首便划破了他的肩膀。就在此时,小巷之中惨叫顿起,丛媚飞身前来,一招剑技直接了结了三个暗卫,并且接住了因为受伤险些跌倒的白歌。 丛媚摸到了温热的鲜血。 丛媚的手一紧,神色冷了下来。 她举起手中长剑,对准了那些来势汹汹的暗卫。 大街之上。 眼看着皇宫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徐向哲却有些支撑不住了,而且对方的暗卫还像是幽魂一般紧紧跟随,根本不肯罢休,于是小夏心中琢磨着要不干脆扛着他跑算了。 就在此时! “向哲!!” 第667章 通达 徐向哲勉强回头,却见原来是曾直骑着一匹马,面色苍白地赶了过来。徐向哲吓了一跳,赶紧喊道:“你别过来!危险!!” 因为离得太远,曾直没听见徐向哲说什么,他紧紧地贴在马的后背上,拽着缰绳喊道:“我与你同去!” 然而,叶家的暗卫是不可能任由曾直这样接近徐向哲的,眼看着他们就要朝着曾直冲过来,曾直吓得上半身后仰,差点摔了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解决了翡翠的霓裳冲了过来,提着曾直的领子往上一拎,曾直就这么被她甩到了路边的树上去! 曾直的肚子被粗壮的树枝硌得生疼,差点吐出来。 霓裳嫌弃地瞥了一眼曾直。 所以她才讨厌没有武功的男人——当然了,陆子晚得除外。 眼看着没人操纵的骏马朝着小夏等人狂奔了过来,这时,小夏瞧准了时机,直接弯腰扛起了徐向哲,飞身上马一气呵成。 马蹄达达,一骑绝尘。 这一下,许多轻功不好的暗卫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就在徐向哲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平安到达皇宫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阵风声。 徐向哲脸色苍白道:“什么声音?” 小夏不动声色地算了算周围的人。 四个……不,五个。 全都是高手。 和刚刚的暗卫,根本就不一样。 骏马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是,那些人却能操持着轻功十分轻松地跟着自己。小夏腿上用力,对徐向哲道:“大人抓稳了!” 徐向哲下意识伏在了马背上。 “哪里逃!!” 影怪用一道钩锁抓住了路旁的树木,飞身上前的时候,他手中暗器顿时如同蜂鸟一般飞射而出! 小夏抽出腰间长剑,挽出了一朵剑花,打掉了那些暗器,“笃笃笃”几声,那些淬了毒的暗器就排排站地被钉到了地上。 “小子狂妄!” 这一次,影怪直接瞄准了马腿!奔跑中的骏马如何能抵御暗器,却见几道金钱镖飞出,骏马吃痛,直接嘶吼一声摔倒在地,把小夏和徐向哲都给掀了出去! 小夏生生地稳住了身形,用自己的身躯做垫子,把徐向哲护了下来。两个人翻滚了几圈,顿时没法继续前行。 小夏转头,却见以影怪为首的五个江湖中人,正缓缓地向他们逼近。 此时,徐向哲却闷哼了一声。小夏转头一看,却见他的肩膀好像是被暗器划伤了,此时正流着鲜血。 这可不太妙。 小夏自己的话,解决这五个人,甚至都用不上二十招,但是徐向哲此刻受了伤,他还要保护他的周全,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的。 怎么办? 影怪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道:“受死吧,年轻人,今日只能算你们倒霉!” 然而,还没等他们真的来到小夏跟前,却听一阵铠甲攒动的声音,一队将士突然从两侧的小巷中涌出,潮水一般地护在了二人身前! “刷!” 这些身着铠甲的将士,直接将手中长枪向前一送,对准了面前五人! 林冬从一旁缓缓走出。他来到了大道的中央,将腰间长剑抽出,剑刃调转,向下一掷,这把剑就生生地扎入了地砖之中! 林冬冷声道:“沈帅有令,此路不通。” 小夏瞧准了机会,赶紧带着徐向哲继续跑。 徐向哲实在已经到了极限。一路之上他惊魂未定,累到吐血,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还被狂奔的骏马颠了又颠,此刻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搅动。 肩膀上的伤口还疼得不行——这一下还牵动了从前在平州受过的伤,所谓雪上加霜也不过如此。 小夏左拉扯一下,右拉扯一下,在杨潜等人的掩护之下,可算是把人给带到了皇宫门口。 “大人,到了。” 小夏扶着徐向哲走了过来。他扶着徐向哲,站在大门口歇息了一下。 “徐大人?” 刚好守在门口的冯铮瞧见了徐向哲,赶紧快步走了过来道:“这是怎么了?” 徐向哲艰难地摆了摆手。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小夏扶着徐向哲上前,低声和冯铮解释了几句。冯铮静静地听完,皱了皱眉,而后道:“怎么会是这样……” “就是这样,”小夏把徐向哲交给了冯铮,道,“在下只能到这里,剩下的便拜托冯大人了。” 冯铮对小夏还算客气,道了一声好,叫人扶住了徐向哲。 徐向哲抬头,看了看庄严肃穆的宫门。 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已经来到了这里,他的身后站着那么多人——无论是保护他的飞花卫,还是不惧险阻前来与他表明心迹的曾直,就算是为了他们,他也得继续下去。 而冯铮却转过头去,走到了一边,来到了御林军副统领,佑真的面前。 佑真道:“大人,怎么了?” 冯铮定定地看着佑真的脸,道:“把他给我拿下!” 佑真都懵了,却见冯铮手下的御林军突然就把自己给拿住了,他连逃跑都没来得及。佑真道:“卑职做错了什么?!” 冯铮按住了他的肩膀,凑近了他的耳朵道:“我知道,你姓任,对吧?” 任佑真浑身一抖。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是世家的人?! 冯铮道:“抱歉,为了今日的事情,你就先老实些吧,什么都别做了。” 任佑真咬牙。 怕任佑真在途中做出对徐向哲不利的事情,冯铮便亲自押着任佑真,并且带了自己的亲兵,护送徐向哲,向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徐向哲走了几步,站定,而后转身,对小夏行了一礼。 小夏站在宫门口,心中有些复杂。 说实话,对于这些成日里满嘴之乎者也又软弱无力的文臣,小夏其实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此刻看着徐向哲那削瘦又坚定的背影,他不禁油然而生出了一种钦佩。 就算此路崎岖坎坷,艰难险阻,他却一点都没动摇自己的决心。 小夏默默地凝望了许久,而后,对着走远的徐向哲鞠了一躬。 历经千帆,前路终将通达辽阔。 第668章 死谏上 太极殿前。 冯铮身后带着一队的亲卫,同时护送着徐向哲缓缓地向太极殿走去。太极殿前的台阶高而繁多,徐向哲强撑起自己的意志,抬脚一步一步地迈去。 “徐大人小心。” 冯铮扶住了徐向哲。 徐向哲道了一声多谢。他肩膀上的血还在滴滴往下落,掉在了雪白的玉阶上头,拖出了一条逶迤的道路。 被冯铮押着的任佑真看着台阶上的血,皱了皱眉。 “徐大人。” 任佑真叫住了他。 徐向哲的身影微微一顿,转头,看着台阶下面的任佑真。 说实话,作为世家一子的任佑真,他实在不能理解,徐向哲为什么要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要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光会得罪所有的世家,哪怕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而徐向哲本人,根本没有一点好处。 “值得吗?” 任佑真发自内心地问:“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徐向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一旦因为任佑真的话,产生了半分动摇,那么今日所有的一切都要回归尘土。 值得吗? 徐向哲抬眼,看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宫銮。此时霞光已经退去,东方欲晓,万物当醒。万里碧空当顶,金色的阳光铺在玉阶下的广场之上,映得两侧御林军手中的兵器都在熠熠生辉。 微风欲起,吹动徐向哲的衣袖。 三章金纹,振翅白鹤。纵然他身负伤痕,形容狼狈,但他并不在意。 徐向哲道:“值得,我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 说完这句话,徐向哲便转身,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冯铮将徐向哲送到此处,已经可以离开了,只是他看着这人孤傲的背影,也是怔忡了半天,站在台阶上,目送着他离去。 此刻,徐向哲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 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腿好像绑上了沉重的沙袋,就算如此,徐向哲的脚步依然没有犹豫。每走一步,他的脚印便如同烙印一般,落在了台阶之上,愈发深刻、坚毅。 太极殿内。 早朝已经接近尾声,该禀奏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完毕,所有大臣都等着宋倾岚一声令下,他们好下朝回家。 宋倾岚自然也是想早些退朝,他也有些劳累了,于是便挥了挥手道:“行了,诸位爱卿既然无本启奏,那便退朝。” 大臣们刷刷跪倒了一片。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终于熬到了下朝,所有的世家官员都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徐向哲手中掌握着一些证据,要告发他们。这可把他们给吓得够呛,徐向哲那人可是个疯狗,一旦逮住了他们不松口怎么办? 结果徐向哲今日压根就没来。 太好了。 宋倾岚都起身了,由着平生扶着自己往回走,就在大臣们起身,即将散去的那一刻,大殿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微臣徐向哲,有本启奏!” 所有大臣们都懵了一下。 徐大人?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不只是大臣们懵了,宋倾岚也愣了一下。不过,既然徐向哲说有本奏,他也不能忽视他,于是宋倾岚便停下了脚步,想看看这迟来的徐向哲到底要奏些什么东西。 徐向哲披着一身的阳光,迎着所有人的视线,走了进来。 宋倾岚一眼便瞧见了徐向哲的伤,他甚少见到徐向哲这么狼狈的样子,于是不禁开口调笑道:“徐大人今日这是招惹仇家了?” 大臣们也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 与此同时,所有的世家都不约而同地紧张了起来。 他们那刚刚放回了肚子里头的心,突然就被提起,卡在嗓子眼里头不上不下。 宋倾岚的姿势有些轻松,他倚在龙椅上,道:“平生去把张霖叫来,给徐大人好好治治——说吧徐爱卿,是谁家的公子又欺负姑娘了,还是谁又贪赃枉法了?” “成天给朕找活干,”宋倾岚小声嘟囔了一句,“行了,把你的奏折给平生,朕回去看——没什么事情就散了罢——” 这时,徐向哲直接往地上一跪。 他把自己的乌纱一摘,放在了地上,这一下直接惊呆了所有大臣,因为他们看见——徐向哲的额头上,赫然绑着一条刺眼的白绫! 徐向哲咚的一声,直接将额头磕在了冰冷的砖石上。 再一抬头,鲜血便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徐向哲目视前方,高声道:“臣,今日死谏!” 此刻的大殿,骤然陷入了一片躁乱。他们看着跪在中间的徐向哲,目光之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情绪——震惊、愤恨、恼怒、作壁上观……这各种各样的目光掺在一块落在徐向哲身上,似乎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穿。 宋倾岚脸上那调笑的表情立刻就收住了。 他立刻转身,面色严肃地看着徐向哲。而后,宋倾岚回到了龙椅前头,坐了下来,正襟端然。 在大渊,一个正常的官员,是绝对不会去触碰死谏的。 所谓死谏,十分直白,就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去指出他人的罪状,因为这并不是个小事,所以从这官员提出死谏开始,这件事就必须由皇帝亲自审理。 而死谏最为让人绝望的一点是——一旦提出死谏的人罗列出的罪状有一条不实,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一条,那么此人也要承受相应的后果,甚至是株连九族。 所以,除非被逼到了绝路,不然没有官员会提出死谏。 宋倾岚抬手,让议论的群臣安静了下来。他道:“不知徐爱卿欲谏何事?” 徐向哲抬头。 他朗声道:“微臣状告以秦正广为首的所有世家官员,为官不正,草菅人命,欺上瞒下,视大渊百姓若无物,视大渊律法如草芥,实则万民哀愁、怨声载道。臣请,严惩此等祸乱大渊之徒,以正朝廷视听!” 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大殿,骤然陷入了一片哗然。 “徐大人疯了吧?!” “这是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宋倾岚瞥了一眼秦正广。 不同于震惊议论的官员们,秦正广只是平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拿着笏板,眼睛看着地上的理石,全然不在意身边的骚乱。 宋倾岚收回了视线。 第669章 死谏下 “徐大人好大的威风!” 这时,江雁之站了出来,他直接指着徐向哲道:“就算是死谏,你手中可有证据?此处乃是太极殿,你此刻肆意玩弄庙堂,是何等居心?” 徐向哲目视前方道:“所有的证据都在我家中,陛下可随时派人前去查证。” “你……” 见江雁之说不出什么,诸瑞直接站出来道:“既然如此,在下倒是也想问问徐大人,徐大人通州之行长达三个月,这三个月不知徐大人查出了什么?在长公主和沈大人忙碌的时候不知徐大人在哪里?徐大人自己尸位素餐德不配位,居然还反过来指责别人,这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徐向哲冷冷道:“尸位素餐?我奔走通州三个月,就是为了收集你们这些人的罪证,你以为我不想阻止,你以为我只是看在眼中吗?殊不知你们这些人沆瀣一气欺瞒陛下,我孤身一人该如何与你们这些人争斗?若不是你们阻拦,又哪里会有通州饿殍千里、生灵涂炭的“壮景”?!若不是你们这些人欺瞒,又怎么会有身居低位的官员,敢怒不敢言的惨景?” “你见过易子而食吗?!你见过横尸遍野吗?!” 徐向哲怒而破声道:“我见过!我亲眼见过!!” 这话一出,诸瑞不敢再说话了。 他都不知道,通州居然凄惨成了那个样子? 徐向哲的逼问掷地有声,大部分大臣都陷入了沉思,静默了下来。 只是,此刻的世家却不想沉默,又或者说,他们不敢沉默。 “徐大人好大的威风,通州的灾情根本就没那么惨烈,徐大人公然在朝堂之上还敢欺骗陛下编造谎言,你这是欺君之罪,当诛!” “没错,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你徐向哲以为你自己有多清高?我告诉你,你私下里贪下了多少银子我可是都知道的,在陛下面前装得像个好人一样,少做戏吧!” “没错!” “恶心!呸!” 世家的埋怨和咒骂若乌云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徐向哲始终端端正正地跪着,冷静地逐句回还,与身后那些扭曲的嘴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时,叶万里愤怒的声音直接落在了大殿中。 “徐向哲!”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叶万里手中拿着笏板,指着徐向哲的后脑勺道:“我叶家如何对你,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今日我叶万里竟是不知道我叶家一片赤诚之心居然喂给了你这么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可对得起我叶家,对得起卿卿?!” “我叶家真是看走了眼,居然能看上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叶万里骂得眼睛都红了,他脑门上的青筋昭示着这个来自世家的家主有多么愤怒、怨恨。叶万里真是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扒了徐向哲的皮,但是他还没前进几步,就被身边的官员给拉了下来。 “叶大人冷静啊!冷静!” “冷静个屁!” “徐向哲,今日我叶家与你不共戴天!” 徐向哲抬手,将笏板放在了眼前。他一字一句道:“徐某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大渊,无愧于黎民百姓。” “你放你娘的狗屁!” 叶万里已经要气疯了。 不只是叶万里,所有的世家都像是疯了一样,逮住了徐向哲的伤口就是一阵撕咬,哪里还顾得上他们整日挂在嘴边的大家风范? 整个太极殿都乱成了一片。 宋倾岚只觉得头疼。 他看了看沈承聿,示意他站出来稳定一下局面。 结果沈承聿此刻却和瞎了眼一样,像朵壁花似的冷眼旁观。 宋倾岚没办法,又看了看宋明珂。 结果宋明珂握着自己的小扇子,压根不想管。 宋倾岚拍了拍龙椅的把手——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行了,”宋倾岚出声道,“都给朕闭嘴!” 大殿之内便安静了下来。 徒留叶万里怀着怒火的喘息,还有偶尔响起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时,平生告诉宋倾岚,说是张霖已经到了,在大殿外头等候宋倾岚传唤。宋倾岚把张霖传了进来,并命令御林军给徐向哲搬了张椅子,让徐向哲坐在一边。 张霖哪里敢多说多看,他得了令,便赶紧着手给徐向哲包扎伤口。 宋倾岚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最后,把目光定定地落在了秦正广身上。 秦正广依然默然站着,仿佛这大殿内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半晌,宋倾岚道:“秦爱卿,徐爱卿所言是否属实?” 众人屏息等待着秦正广的回答。 尤其是那些气急败坏的世家官员——此刻,只要秦正广反驳一句,他们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样一来,徐向哲那厮的下场一定会非常凄惨! 这就是他贸然招惹他们的后果。 他们都期待地看着秦正广。 秦正广没说话。 他没有回答宋倾岚。 原本以为马上就要翻身的世家官员们,全都懵了——秦大人这是怎么了?他倒是说话啊,他倒是狠狠地反驳徐向哲啊!! 徐向哲是死谏!死谏! 更何况,他参奏的第一个人就是秦正广,秦正广是谁?是大渊左相,是大渊权力的象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人状告左相,那么这每一条罪状必须都得严正符实,哪怕有半个字是捏造的,那么这人提出的每一条罪,都会落在他自己身上! 只要秦正广想,他可以轻易地捏死徐向哲。 但是,秦正广没有。 他这近乎默认的行为,让所有世家官员心中彻底没了底。这下完了,庇护他们的人都已经保持沉默,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宋倾岚已经明白了秦正广的意思。 就在所有人都犯嘀咕的时候,宋倾岚道:“飞花卫都指挥使何在?” 宋明珂上前一步,行了个礼。 “刑部尚书何在?” 姚祯立刻行礼道:“微臣在!” “御史大夫何在?” 迟允道:“微臣在。” 宋倾岚看了看这三个人,道:“今日徐爱卿状告之事,由你三方共同查证。你们三方不得有任何偏袒、徇私之举,调查清晰过后,直接将奏折上呈于朕。” 三人道:“微臣遵旨。” 第670章 查证 “迟爱卿。” 宋倾岚道:“既然徐爱卿说这证据都在他家中,那么你便即刻前去取证,不得有任何耽误——长霁,你带着飞花卫的人,同迟爱卿一道前去。” “记住了,”宋倾岚的语气有些冷,“朕要你们一个时辰之内回宫,哪怕晚了一息,朕唯你二人是问。” 迟允朗声道:“臣遵旨。” 宋明珂虽然并不太情愿,但是她只能接受。迟允伸手一引道:“长公主请。” 宋明珂看了他一眼,便提着裙子向外走去。迟允再次和宋倾岚行了一礼,便跟在宋明珂的身后走了出去。 这时,沈承聿抬头看了看宋倾岚。 宋倾岚立刻就明白了,道:“孙爱卿,即刻带领金吾卫,封锁整个京城,所有人不得进出,胆敢擅自行动者,格杀勿论!” 孙令辉抱拳道:“微臣遵旨!” 这一下,就是把所有世家都给围在了京城之中。 他们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世家官员的脸色都变得极差,宋倾岚三言两语下令果决,直接把他们的心思给狠狠敲碎了,是压根就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缩在人群中的叶万里心中都要着火了。 他急得眼珠子直转——要是有人能够出去的话,是否也能给家中的人通个信…… 显然,这样想的人也不止叶万里一个。任家的家主任作尧心中自然也是打起了小九九——他们任家可是有一个御林军副统领的,只要任佑真还在的话,那么给他使个眼色,不就能通风报信了吗? 任作尧悄悄往后一看,却傻眼了。 却见御林军统领冯铮,正亲自带着亲兵守在太极殿的门口,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苍蝇,没有宋倾岚的命令,他也休想飞出去! 而他旁边,就是被束缚了行动的任佑真!很显然,任佑真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 完了。 全都完了。 所有世家此刻都能猜到宋倾岚的心思—— 陛下要动真格了。 宋明珂和迟允的动作很快,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宋明珂便着人来传信,说是证据取回来了。宋倾岚当即下令,要求刑部、飞花卫以及御史台三方共同操作,查证徐向哲提供的证据之真伪。 此时,午时已过。 漫长的煎熬,再一次到来。 对于所有世家的人来说,查证的过程,也无疑是将他们直接放在滚烫的石头上煎烙的过程。因为他们永远都不知道,悬停在他们头上的铡刀什么时候会落下。 “叶大人,叶大人。” 叶万里心乱如麻,惊悸交加,感觉有人骤然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立刻叫道:“啊!” 他这一声惊叫,在原本寂静的大殿之中显得十分突兀。所有大臣都看向了出声的叶万里,神色各异。 江雁之立刻缩了手。 他没想到叶万里居然已经怕成了这样——不如说,现在太极殿中的所有世家官员,除了秦正广,也都只是在强撑着面子,充镇定而已。 没看他们的脸色都已经难看得要死了吗? 但是江雁之觉得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他低声对叶万里道:“叶大人,您先别慌。” 叶万里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的话? 都什么时候了? 这陛下摆明了就是要他们所有的世家去死! 他们还能有活路吗?! 江雁之道:“刚刚徐向哲也都说了,他家中有些证据……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他肯定是没带人证啊。” 叶万里怔忡了一下。 他道:“你的意思是说?” “徐向哲是个愣头青,拿到了一点东西就敢上大殿来死谏,可是他没人证啊。人证、物证不全,这又怎么定罪啊?” 叶万里的眼中一亮。 对啊。 没有人证,那是不是说明,其实他们也是能翻身的? 这个说法一传开,所有的世家官员顿时又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糟糕了,既然这样的话,他们再坚持坚持,说不定反而能让徐向哲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于是这些刚刚心中还充满了绝望的人,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们死死地盯着坐在前头的、正在被张霖包扎伤口的徐向哲。 徐向哲的神色一如平常,这表情就好像他刚刚参奏的人,真的就是谁家那不成器的纨绔公子一样。 他也压根没去理会,那些几乎已经要化成利箭的、冲到他脸上的恨意。 就这样,众人心思各异地,再次熬过了一个时辰。 所有人在太极殿待了几乎一整天,几乎每个官员的脸上都挂着疲惫。但是他们谁也不敢说话——没看见陛下也端端地坐在那里,谁敢有任何怨言? 就在此时。 守在门口的御林军突然让出了一条道路,随着铠甲碰撞的声音若落珠一般响起,三个人从殿外走了进来。 宋明珂站在中间,与迟允和姚祯一道入了殿。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三人的身上——要知道,他们到底查出了什么,或者是得出了什么结果,都决定着世家人的生死,这些人如何能够不在意? 望眼欲穿。 三人站定,给宋倾岚行过了礼。 姚祯道:“陛下,徐大人提供的所有证据已经查验完毕,现微臣们已经将所有结果整理在奏,请陛下批阅。”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太监,端着摞在一块的这三本奏章,呈了上来。 这下,就连徐向哲,都抬起了头来,看着这些奏章。 此时已然临近申时,外头突然起了一阵风。狂风飞掠而过,在白玉广场上头大肆地铺开,而后挟着呼号之势,冲入了安静的大殿内。 官员们的袍子被风刮乱,肆意飞舞。 宋倾岚转头看了看平生,平生便躬着腰,下了台阶,上前去把奏章取了过来。 宋倾岚接过了奏章,翻开,垂眼观阅。 此时,狂风骤止。 大殿之内,陡然一片寂静。与刚刚的安静不同,这一次也是没人敢说话,没人有任何动作,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从奏章被放在宋倾岚的手上那一刻开始,这殿中的气氛,就不对了。 冷、凝、低沉。 第671章 发落 偌大的太极殿,唯有立在殿侧的蟠龙柱,巍然注视着低头沉默的众人。这些平日里高声阔论的、振振有词的、手握权柄的大臣们,此刻却好像是奄奄一息的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低头看着理石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宋倾岚的脸色没有任何波澜。 这位年轻的皇帝,看起来甚至是平静的、轻松的。他微微垂着眼皮,眼珠扫视奏章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几息之间,一本奏折就这样看完了。 “啪!” 合上奏折的声音十分清晰,这一下甚至险些让某些官员直接吓破了胆。 有人想要低呼,却生生地攥紧了拳头,把滚在喉咙里头的声音给硬憋了回去。 因为谁也不知道,一旦发出了任何声音,是否会招来帝怒。 宋倾岚动作优雅,拿起了另一本奏折。 “哗啦哗啦。” 是打开奏折时,纸张攒动发出来的声音。 此时,有人已经开始流汗。 呼吸急促、两股战战,这些人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咚咚跳跃。 突然。 “啪嗒。” 极其清晰的一声脆响,在这安静到诡异的大殿之中,简直像是被敲打的锣鼓一般尽情地炫耀着自己的存在。 这是汗水滴落的声音。 流汗的官员脸色是铁青的,他颤抖着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袍,后背上绯红色的丝绸已经被汗水染成了黑。 好在,宋倾岚并没有怪罪。 此时,宋倾岚把最后一本看完的奏折一放,平生便端着奏折退到了一边。 外头的风再次吹了进来,如此一激,这些大臣们身上的汗水都被风干,瞬间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所有人都等着宋倾岚的反应。 然而,想象之中的狂怒没有来。宋倾岚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下面的人,道:“诸位爱卿在太极殿站了一日,想必是饿了——来人。” 冯铮抱拳道:“臣在。” “叫御膳房送些粥来,给朕的爱卿们填填肚子。” “臣遵旨。” 冯铮走了之后,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是很懂宋倾岚的用意。 不过,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他们在这里站了一天,确实也是累极了。 御膳房很快就把清粥给送来了。他们给每个大臣都发了一个小碗,而后,便由御膳房派来的宫人,为大臣们布粥。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手中拿着的,其实是一碗寡淡的清粥。 清粥没味,又不顶饥饿,有些人心中犯起了嘀咕,却也不敢说什么,于是便揣着疑问,把这碗冒着热气的稀饭喝了下去。 宋倾岚拿着羹匙,看着碗里头白胖白胖的米。 半晌,宋倾岚开口道:“诸位爱卿,这粥,好喝吗?” 大臣们愣了一下。 没有味道的白粥,有什么好喝的? 宋倾岚转手,把小碗放在了平生端着的托盘上头。 他道:“若是喝上一个月,何如?” 这下,大部分官员的脸色全都变了。 “你们放肆!!” 宋倾岚的怒吼如同破海而来的蛟龙,震得整个太极殿几乎都为之颤抖。这一次,和从前不同,这是真真正正的金石之撞,落在大殿的地上,回荡盘旋。 “刷!” 跪倒了一片。 宋倾岚捏着自己手中的佛珠,站起身来。 “自己看看你们手里头的东西,”宋倾岚震声道,“一碗寡淡的清粥,能让你们这些肥肠满脑的东西怨声载道,可通州的百姓,三天都喝不上一碗这样的清粥!!” “他们吃的是什么,你们到底知不知道?!” “他们吃的是草皮,是树根,是人!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万般无奈之下,从别人手中换来的幼子!” “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做了什么?” “你们告诉那些富商,肆意抬价;你们拦住了粮食的去路,宁可使其腐烂在路上,都不肯舍出半粒米;你们对赈灾粮款上下其手,肆意侵吞。那些无处可去无钱可用的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的罪行,什么都做不到!” “黎民百姓的救命钱粮也敢抢,你们还是人吗?!” 宋倾岚是极愤怒的,他手中的佛珠互相碰撞,正如世家官员那忐忑不安的心。 天家威严,不可直视。平日里温和敦厚的皇帝,此刻却气势逼仄,压得下面的大臣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先皇曾经与朕说过,”宋倾岚的声音逐渐沙哑,“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朕做到了,你们平日里头有什么小动作,朕虽然看在眼中,却并不想真的处置你们。因为你们,对朕有用,对大渊有用。” “可是现在,你们甚至胆敢如此欺瞒于朕,鱼肉比你们官职低微的人,鱼肉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敢啊?!” “朕只是病了,还没死呐!” 说完这句话,宋倾岚直接将手中的佛珠狠狠一掼,“啪”的一声,佛珠便如同散开的满天星一般崩飞四散,有的甚至打在了某个官员的额头之上,那额头上立刻便浮出了一点红印。 这下,世家官员们全都吓傻了。 他们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陛下,请给微臣改过的机会,微臣等一定不会再犯啊陛下!” “陛下……” “陛下,陛下,”有一个世家官员已经把他的头磕出了鲜血,流淌下来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但是他却不敢去擦,“微臣们真的不敢啊,陛下明察啊!” “住口!” 宋倾岚拂袖道:“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尔等还敢狡辩?刑部飞花卫御史台三方共同举明,人证物证俱在,你们居然还想抵赖?” 这下,刚刚心中还抱着侥幸的世家官员们都懵了。 人证? 这人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此种种,罄竹难书,丧心病狂,枉为人伦。” 宋倾岚指着这些跪在前头的世家官员道:“你们不配为人,更不配为官,来人!把他们的乌纱给朕通通摘下去,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第672章 落定 在一片求饶声中,收到了命令的御林军直接鱼贯而入,将跪在前头的官员的乌纱帽给摘了下来。 “陛下!” “求求您高抬贵手,陛下啊!!” 只消几下,这些官员就被御林军给押了起来。冯铮用眼神左右清点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便抬手道:“带走!” “不要啊!冤枉啊!” “冤枉啊陛下!陛下!!” 这些人挣扎着、呼喊着,有的人甚至因为太过害怕,脸上挂上了斑斑泪迹。他们充满希望,希望这个平日里头最好说话的皇帝能够网开一面,给他们一个机会,可是宋倾岚没有,他只是冷淡地看着这些人被押送出去,一言不发。 地上的乌纱,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 从三品到五品。 这些官员被押送了下去,惨叫声也随之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有些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这些人直接被摘掉了乌纱打入了天牢——他们手中的清粥甚至还冒着热气。 他们不约而同、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宋倾岚,大渊的皇帝。 这个皇帝,温和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大部分大臣都忘记了,曾经的宋倾岚到底是如何崭露头角,又是如何从他皇兄的手中将皇位夺来的。 他本身就是从血海尸山走出来的皇帝。 他们看着静默无言的帝王,似乎透过了他,又看到了十二年前那个锐气难当的楚王殿下。 宋倾岚收回视线,道:“迟允。” 迟允道:“臣在。” “此事,”宋倾岚转头看着他,“朕全权交由你处理,刑部尚书从旁协助,由落狱、抄家到定罪,朕要求你一切从严,绝对不可姑息放过,必要的时候,允许株连。” 底下的大臣又是一片心悸。 宋倾岚这是压根就不想给这些世家的人活路——定罪从严是什么意思?譬如说,此罪原本可流放可杀头,那么在此时就必须要杀头。 并且还可以株连。 一人犯事,全家都要连坐。 绝对没有任何废话! “朕不希望看到有一个人被漏掉,”宋倾岚道,“迟爱卿,你可明白?” 迟允当即道:“微臣明白。” “很好。” 宋倾岚冷冷扫视了一圈:“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异议?” 这谁还敢有异议? 众人赶紧高声道不敢。 没想到,宋倾岚居然将此事全权交给了迟允。 清洗世家,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宋倾岚既然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迟允,那么他是在给迟允机会了。 或许不久之后,迟允恐怕要再上一层楼了。 众人心思各异,有的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现在攀附迟允的可能。 宋倾岚转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着的秦正广。 他没有叫御林军把秦正广拿下,所以秦正广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淡定地站在原地,甚至连眼神都没乱。 宋倾岚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半晌,他转身道:“退朝!” 众人跪倒了一片,高声恭送宋倾岚。 宋倾岚的身影消失了之后,这些大臣才彻底放松了下来。有的人甚至因为太过紧绷,骤然放松了下来,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大殿的地上。 “……还以为要没命了。” “是啊。” “哎,多久都没看见陛下这样生气了?” 大臣们一边小声议论,一边向外走去。而在人群中,原本呼风唤雨、身边前呼后拥的秦正广的身旁,却空无一人。 他就这样,腰板挺直地往外走。 “陛下为何没处置秦大人?” “不知啊……哎,谁敢瞎猜啊?” “陛下不会是放过了秦相吧?” “这怎么可能呢,时候未到罢了。” 过了一会,一部分官员先行离去了。 但是,大部分官员都没有走。 张霖已经为徐向哲把伤口包扎好了。他把染了血的纱布收了起来,收拾好了药箱,道:“大人,已经包扎好了,这些日子您别碰水,忌食辛辣,好好休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徐向哲道:“多谢。” 张霖马上回礼。 旁观了全程的张霖实在是不敢多待下去,他给徐向哲吩咐了一些细枝末节,便赶紧离去了——毕竟这些大人物的事情,他一个太医实在是不能掺和。 “徐大人。” 徐向哲抬头,却见是迟允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徐向哲想要站起来,却被迟允给拦住了。 太极殿的官员们就静静地看着迟允站在徐向哲面前,等待着迟允的动作。 迟允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站定。 迟允低头道:“徐大人今日所谏,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刚正秉直,志节孤峻,实乃黎民之福,庙堂之幸。徐大人所为,当得起一声大渊肝胆,请受峻生一拜!”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迟允在给徐向哲行礼! 并且,一向眼光高远的迟允,此刻却真诚地躬下了腰,礼数周全地给徐向哲行了一礼。徐向哲看着迟允,最终还是没有起身。 迟允行完了一礼之后,便直起身子,离开了大殿。 这一下,大部分留在太极殿的官员们都小声嘀咕了起来。就在这时,端端坐着的徐向哲又感觉自己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再抬头一看,却见是沈承聿来了。 沈承聿不像迟允,说了一些花里胡哨的恭维之词,他简简单单道:“徐大人今日所为,可谓高山仰止,伏卿心悦诚服,请受伏卿一拜。” 而后,也规矩地行了一礼,行完了之后便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之后,便是长公主。 再之后,这些文臣武将们也站不住了。 有了迟允和沈承聿的表率,这些官员便排着队,一个一个地给徐向哲行礼,徐向哲头一次受到了这么隆重的待遇,甚至有些无措。 “徐大人,”有一人甚至已经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徐大人,真的十分感谢您。我的妹妹受江家人的迫害,现在一直病着,可是江家势大,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下,我的家人也能够放心了。” 徐向哲心中陡然沉重了起来,他张了张嘴,而后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好的。” 不善安慰的徐向哲只能说出了这三个字。 第673章 肝胆 待到最后一个官员离开的时候,日头已经快要落下去了。 徐向哲转头,看向了外头。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死定了。 毕竟,他要参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就算他成功把秦正广等人给扳倒,那他自己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是,徐向哲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安然无恙。 他用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这就是劫后余生的感觉吗? 他把系在额头上的白绫解了下来,用手撑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 “徐大人啊。” 平生走了过来。他依然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让人抓不到错处。平生上前,搀扶住了徐向哲道:“大人可是要出宫?奴才送大人出去吧。” 徐向哲也没拒绝,道了一声多谢。 “徐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两个人就这么慢慢地出了太极殿,穿过了广场,又走过了冗长的宫道。 平生什么话都没说,他带着徐向哲站定,行礼道:“奴才就送您到这儿了。” “多谢。” 平生摆了摆手,离开了。 徐向哲转过身,看到自己已经来到了皇宫门前。最大的那一个入口,名为宣德门,乃是皇帝皇后出行要经过的城门。此刻,冯铮就守在宣德门的门口,转头一看,却见徐向哲正缓缓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徐大人。” 徐向哲和冯铮行了一礼,而后便向东偏门——平日里大臣上下朝经过的城门走去。 冯铮就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来到了门口,徐向哲就愣住了。 因为,东偏门门口,赫然站着两排身穿布衣的百姓! 他们就好像是宫中的御林军一样,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站着,仿佛是在等待谁从中间走过。 徐向哲转头道:“这是……” 冯铮后撤半步,抱拳低头道:“恭送徐大人!” 他身后的御林军便立刻齐声道:“恭送徐大人!” 他们的声音不小,门口的百姓们立刻注意到了。他们看到了站在门口仿佛有些发懵的徐向哲,立刻沸腾了起来。 “是徐大人!是徐大人!” “徐大人来了!” 徐向哲转头,却见冯铮对他点了点头。于是徐向哲也不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便下了台阶,缓步向前走去。 在这些炽热的、感激的、纯粹的目光中,缓步向前走去。 徐向哲默默地走着,他每走一步,便有几个百姓跟在他身后。待到他上了大街,他身后三丈开外,便浩浩荡荡地跟了一排的百姓。他们不争也不抢,只是静静地看着徐向哲的背影,跟着他。 道路上的狼藉早就被收拾干净了,令人惊讶的是,徐向哲经过的路上,没有摊贩,没有马车,更没有嬉闹玩乐的孩童。 徐向哲不知道是怎么走过的这条街。 直到,他站在自家的牌匾之下,蓦然回望。 却见这些百姓们也没有接近徐府,他们远远地观望,待到徐向哲转身的时候,不知是谁,唤了声徐大人。 而后,一个人跪了下来。 两个人、三个人、十个人……五十个人。 他们跪了下来,什么都没说。这些最为淳朴,最简单的人,用他们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式,对徐向哲表达出了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憧憬。 这是一片怎样的景象? 一整片街道,百姓就这么跪在这里。 是沉默的沧海,是翻滚的青云。 终于,徐向哲再也忍不住了。他的眼眶一热,而后,对这些百姓们深深地行了一礼,转身入府。 众人凝望着牌匾上那银色的“徐府”二字,许久许久,才陆续离开。 太极殿,偏殿。 宋倾岚的这一碗白粥已经凉了,成瑞原本想去给宋倾岚传膳,却被宋倾岚给拦住了。 宋倾岚端着这小碗,把羹匙放在了一边,一点一点地,把这碗清粥喝了下去。 粥米软糯,可惜放凉了,却也没了那种热腾腾的香气。 就是这样的白粥,在他的口中一无是处的白粥,在受苦受难的百姓那里,却是无上的美食。 宋倾岚想要把玩佛珠,却想起他常盘的那一串佛珠已经被自己摔碎。 平生刚进了偏殿,就听到宋倾岚正在叹息。他看了成瑞一眼,示意他离开,成瑞便立刻和宋倾岚告了辞,走了。 平生上前,看了看桌上的空碗,微微一笑。 “平生啊。” 平生躬身道:“奴才在。” “徐爱卿说什么了?” 平生答道:“徐大人什么也没说。” “倒是像他。” 宋倾岚小声嘟囔了一句,道:“这次他真是豁出去了,朕得好好赏他才是。” 平生道:“是啊,陛下。徐大人着实是了不起,迟大人还赞徐大人乃是大渊肝胆呢。” “大渊肝胆。” 宋倾岚低声重复了一句。 趁着宋倾岚沉吟,平生便上前来,准备为宋倾岚更衣。宋倾岚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酉时三刻了。” 宋倾岚应了一声。 他躲开了平生的手,道:“告诉皇后,后宫如何处理,全部由她决定。她会知道如何做。” “是。” 平生传完了信,问道:“陛下可要更衣?” 宋倾岚点了点头道:“取朕的常服来。” 平生愣了一下道:“陛下?” “朕要出宫一趟。” 平生赶紧应了一声,道:“是,奴才马上去安排,不知陛下想要去……?” “秦府。” 平生面色不变,立刻应了下来,便赶紧去吩咐宋倾岚出宫事宜了。皇帝出宫可不是个小事,虽然宋倾岚这次也并不想声张,但手下的人必须也得安排妥当才行。 宋倾岚就穿着一身朝服,静静地坐在偏殿里。 秦正广。 他的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如何会走到了这一步? 宋倾岚叹气。 于他来说,秦正广既是他的对手,也是他的老师。宋倾岚在秦正广的手中学到了许多,却也用他学到的东西,拿去对付秦正广。 他们交手了多年,今日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第674章 出路 就在宋倾岚准备出宫的时候,整个京城已经乱作了一锅粥。 迟允接了圣旨就立即动用了手下的所有力量,大肆在京城中铺开,就是为了抓捕这些世家。因为金吾卫早已经将整个京城围住,所以这些世家的人一个都没能逃出去。 他们万万没想到,等了一天,没等到家主,而是一群披着冰冷铠甲的人。 这一整天,京城之中的惨叫声就没有断绝过。 袁家。 迟允带着人破门而入的时候,袁惜还在小妾的院子里头。 袁惜自然也听说了,整个京城被围困的事情,但是,袁惜显然没想那么多,他压根没想到这一次陛下的动作这么大。 所以,当灾祸降临到了他头上的时候,他自然是无比意外的。 因为已经入夜,所以袁惜打算就在小妾的院子里头歇息了。只是二人刚刚躺下,却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无比喧闹的声音。 “都老实点!” “御史台办案,闲杂人等休得擅动!” 袁惜心中一惊——什么御史台? 他和小妾对视了一眼,当即披着衣裳,由小妾给他套上了靴子,便急匆匆地出了门,结果刚一开门却见眼前银光一闪,原来是数柄长枪直接对准了他! 袁惜当即腿就软了。 他抬手道:“这这……!” “父亲!!” 袁惜一转头,却见自己的几个儿女都被这些人给钳制住了,袁惊荷哭得最厉害,她凄惨道:“父亲救我!救我啊!” “闭嘴!” 袁惊荷叫道:“你叫本小姐闭嘴,你是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我袁家在京中地位如何,我看你们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袁惊荷的声音十分聒噪,她身边的金吾卫实在忍受不了,便要上前来阻止她。 “别碰我!!” 袁惊荷尖叫道:“你们非礼!你们别碰我!救命!救命!非礼!” 就在袁惊荷口不择言大喊大叫的时候,一个金吾卫直接走了过来,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腹上! 一个身着铠甲的将士,那力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袁惊荷的肚子原本就还疼着,结果被这金吾卫一踹,身子弓成了虾米,当场就晕了过去。 袁惜心中是又气又急,他看了看那些来势汹汹的金吾卫,咽了咽口水。 他强装镇定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袁府?为何擅闯我袁府?还敢对我的女儿动手!” 没人理会他。 火把燃烧的声音噼噼啪啪,外头吵闹不绝,想必是金吾卫正在抄家。袁惜一下就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迟大人!” 迟允站在一边,转头,却见一金吾卫跑了过来,道:“已发现库房的位置,请大人示下!” 迟允应了一声道:“搜。” “是!” 袁惜叫道:“迟大人?!都给我住手!住手!你们到底想对我袁府做什么!” 迟允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迟允的眼珠是黝黑的,但却很明亮。他的眸子里头倒映着幽幽火光,让人望之生畏。 半晌,他伸出手来,立刻便有人把圣旨放在了他的手上。迟允道:“袁家恶意勾结商贾,哄抬粮价,鱼肉百姓,罪不可恕。故奉陛下之命,袁府上下财产一律充入国库,罪臣人等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这不可能!这不对!” 袁惜道:“我袁家没有鱼肉百姓!没有!请迟大人明鉴啊!!” 迟允看了他一眼。 他没说话,只是这气势却压得袁惜生生后退了半步。过了一会,金吾卫把袁家库房里的东西全部都抄了出来,包括袁惜书房中藏匿的宝物。 袁家的惨叫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 待到一切都处置了干净,迟允便转身道:“带走。” 就这样,袁家上下,二百多口人,全部都被金吾卫押走,等候发落。 袁家门口早已经被金吾卫给层层围住,就是一只鸟儿也是飞不出去的。迟允刚刚出了袁府,就听到隔壁传来了一阵动静。 “你们大胆!” “胆敢阻拦金吾卫?!” “哎呀!哎呀!” 迟允转头一瞧,却见隔壁门口站着几十个穿着便衣的汉子,这些汉子个个手中都执着一柄长枪,一看便是正儿八经军营中出来的人。而那些金吾卫正想要破门,却被这些汉子给生生拦了回去。 迟允挑眉。 水清崖站在门口,冷声道:“你们金吾卫抓人可以,但是别办错了事。” 迟允便抬脚走了过去。 这几个金吾卫见迟允过来了,马上行礼道:“大人,这些人阻拦我们,不让我们进去!” 迟允抬头看了看这家的匾额,却见这家压根也没挂着匾额,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人在住。有一金吾卫道:“大人,这里头是袁家的人!” 迟允立刻就明白了:“袁毅晨?” “是!他自称已经与袁家脱离关系!” 迟允摸了摸下巴——这袁毅晨也是有意思,放着好好的袁府不住,怕不是和袁惜闹了矛盾,分了家。 这金吾卫道:“大人,怎么办,这人……抓还是不抓?” 迟允轻笑了一声道:“呵,倒也算是聪明。” 他道:“既然他已经不是袁家人了,那此事便和他无关,都撤了吧。” 金吾卫有些犹豫道:“大人,这……” “嗯?” 迟允看了他一眼。 金吾卫心中一凛,当即道:“是。” 于是,这些想要闯入袁毅晨家中的金吾卫,便散去了。 水清崖站在门口,转头看了看隔壁的惨状,讥诮一笑。 瞧瞧,出来混可总是要还的。 “行了,”水清崖笑了笑,对自己的弟兄们道,“没事了,大家都回去吧。” “行,再有什么事儿,水大哥你叫咱们啊!” 水清崖应了一声。 回了屋子,水清崖的动作便轻了下来。他关上了门,道:“将军,他们走了。” 袁毅晨就坐在矮榻上,拿着一块布巾擦拭着自己的长剑。他的儿子袁树庭躺在床上,睡得十分香甜。 袁毅晨应了一声,道:“你们给赶走了?” “不是,”水清崖道,“是迟大人来了,说此事和咱们无关,就把那些兵给带走了。” “嗯。” 袁毅晨再次想起了白日里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说实话,对于这些世家的下场,袁毅晨算是早就料到了,不如说落到今日这田地,也算是他们自作自受。 明日的太阳一升起,估计这京城中,也不会有什么袁家了。 那么,为了自己的儿子、还有他这些手下,自己也该考虑一下,何去何从。 第675章 师生 宋倾岚深夜出宫,很是低调。 除了冯铮和他的几个亲卫,宋倾岚也就带了几个宫人。 整个京城,此刻喧闹得像是过节一样。但是,唯有秦府上下,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一般。 原本,秦府的门口总是有护卫,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秦府的大门却无人把守。 平生示意冯铮上前敲门。 冯铮点了点头,走上了台阶,他抬起手,刚触摸到门钉上头,却听“嘎吱”一声这大门便打开了——原来这门一直是虚掩着的。 仿佛一直在等谁到来一般。 冯铮十分戒备,他确认里头没有任何埋伏之后,这才护着宋倾岚,进了门。 一路之上,宋倾岚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这秦府也压根没人,走了半天竟是连一个仆人都没看见。 “陛下。” 冯铮猛然一转头,却见是一老者走了过来。这老者虽然头发花白,但是身形却十分端正。这人便是秦府的管事。 冯铮立刻护在了宋倾岚身前。 宋倾岚拍了拍他的胳膊,轻声道:“没事。” “陛下……” 冯铮握着腰间长剑,退在了一边。宋倾岚轻叹道:“朕上次见你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前了吧。” 陆管事跪了下来,道:“草民见过陛下。” “起来吧。” “秦相可在?” 陆管事道:“大人一直在等您。” “带路吧。” “是。” 宋倾岚便带着自己的宫人,跟着这位老管事,走进了秦正广的院中。秦正广的院中再不如从前那般热闹,留在这里的,也就是他的管事,和几个老家丁。 宋倾岚随意道:“其余人都去哪里了?” 管事的身形顿了一下,道:“大人将所有的下人都遣散了。” 宋倾岚没接话。 就这样,宋倾岚来到了秦正广的书房门前。 管事敲门道:“大人,陛下来了。” 按理来说,皇帝来到大臣家中,大臣自然是应该亲自迎接的,但是秦正广没有,他只是应了一声,而后亲自打开了书房的门。 宋倾岚看着眼前的人,微微怔忡。 在他的记忆中,秦正广一直都是骄傲的。他一丝不苟、衣装整洁,就算是参加宴会喝醉了酒,他也不曾让自己失仪。 而此刻,他一如往常,虽然穿着一身便装,但是这衣衫平整,袖口干净,没有半丝凌乱。此刻的秦正广,虽然不若朝堂上的左相那般隆重威严,却依然是体面的。 秦正广没有行礼,他微微一笑道:“您来了。” 语气温和,像是在与多年的老友对话。 说完,秦正广便转身,把油灯放在了桌子上。宋倾岚走了进来,道:“这里还是不够宽敞啊。” 秦正广道:“书房而已,够用就好。” “也是。” 因为支着窗子,外头的虫鸣便清晰地传了进来。 案边的小火炉上,烹着一壶清茶。这清茶的香气并不浓烈,是秦正广平日里最爱的味道。 秦正广道:“您还是要浓一些?” 宋倾岚坐在窗边,轻声应了一声。 “好。” 宋倾岚看着给自己斟茶的秦正广,恍然之间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个时候,他也曾这样,临窗而坐。 而秦正广就拿着茶杯问自己。 您喜欢浓或是淡? 彼时,世家独大,整个京城都被这些势力搅得苦不堪言。先皇决心要清洗世家,于是他在秘密之中,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年轻的楚王,也就是当时的宋倾岚。 尽管宋倾岚将大部分世家都给抹去,他却将秦家和苏家给完完整整地留了下来。 有人猜测,或许是因为秦家势力太大。 其实不然。 那是因为,在清洗世家的过程中,秦正广,给了宋倾岚有力的帮助。 也就是说,那些世家遭殃的背后,也有秦家的手笔——谁都没想到,这个世家们追捧交好的首领,居然是楚王殿下手中的刀子,这把刀,把他们的血放了个干干净净,自己却纤尘不染。 当时,秦正广是这样和宋倾岚说的。 “世家势力太复杂,如果任由他们继续发展下去,那么现在朝堂上的平衡就会被打破。所以,您若是要下手,就要狠,但是又不能断了他们的根。” “一旦世家断根,那么别的势力必然会崛起,到时候您若想再扶起一股势力与其抗衡,为时晚矣。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给他们一些甜头,让他们能够存续下去,这样一来,便很难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这就是宋倾岚从秦正广那里学到的帝王心术,平衡之道。 太监试了毒后,宋倾岚便接过了茶杯,轻抿了一口。 “陛下今后打算怎么做?” 秦正广问。 宋倾岚放下茶杯,看向秦正广。 “这次过后,朝廷的官位必然有诸多空缺,”秦正广道,“陛下可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宋倾岚叹了一声道:“秦相以为如何?” “加设恩科,”秦正广道,“酌情从各地提拔官员,择优调到京城,至于考生,充实六部底层,待到时机成熟,再行调遣即可。” 宋倾岚想了一下道:“此法可行,只是这又是一笔巨大的支出啊。” “可用世家抄来的钱银填补。” “嗯。” 两个人,一帝一相,就这样平静地讨论着大渊的未来。 恍惚之间,时光仿佛又翩跹飞舞,落到了那一年,年轻的楚王和意气风发的左相的身上。 “咳、咳咳。” 秦正广攥起拳头放在嘴边,因为这剧烈的咳嗽,脸色也微微发红。 陆管事赶紧上前,为秦正广舒缓后背。 半晌,秦正广的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他放下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是,陆管事却清晰地看到了,他垂下来的手指之间,渗出了一道鲜血。 第676章 从前 宋倾岚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为秦正广传唤大夫。 秦正广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知道,秦正广自己也知道,所以两个人谁也没提过,也算是心照不宣。 宋倾岚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秦相便好好歇息吧,朕回去了。” 秦正广撑起了身子道:“臣恭送陛下。” 宋倾岚拦住了他。 出了书房的门,夜晚草木清新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宋倾岚默不作声地走出了秦府。他不说话,他身边的人也不敢言语,谁也不知道现在宋倾岚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站在秦府门口,回头看了看这高高悬起的匾额。 平生见宋倾岚半天都不走,小声道:“陛下?” 宋倾岚叹了口气道:“他老了。” 平生低头没接话。 宋倾岚收回视线,藏起了眼中的伤感,转身道:“行了,回宫。” “是。” “陛下。” 宋倾岚回首。 秦正广看着宋倾岚,张了张嘴,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改口道:“天黑路远,请陛下小心。” “好。” 宋倾岚便走了。 陆管事想要给秦正广找大夫,却被秦正广给拦了下来。陆管事焦急道:“大人,您的身子不能再拖了!” 秦正广摆了摆手。 他的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刚刚吐出的鲜血,还沾在手心上。 “沉疴旧疾罢了,不用管。” “大人啊……” 秦正广终究还是没有告诉宋倾岚。 他发现了迟允的野心,这件事。 在他看来,迟允是名器,也是利器,用得好便可以使大渊更加稳定,用得不好,这把利器很可能伤了自己。而现在看来,迟允虽然没有要伤害大渊的想法,却已经露出了他的渴望。 就是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宋倾岚才不会对他秦家赶尽杀绝。 起码,在迟允的庇护下,秦家还能再走一段路。 秦正广放松了下来,靠在了垫子上头。 宋倾岚终究是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皇帝。 事实证明,他当初将宝物押在那个楚王的身上,是正确的。现在的宋倾岚,已经可以让人信服。 这个皇帝甚至都知道如何对付他。 或许,天上的先皇知道了,也是会骄傲的。 想起了宋倾岚的父亲,秦正广刚刚还算是轻松的心情,瞬间便沉重了下来。 “老陆。” 陆管事应了一声。 “去拿酒来。” “您现在不可饮酒……” 秦正广打断他道:“老陆,我就要死了,我自己都知道,你什么都不必再劝。” 陆管事喉咙一堵,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宁可希望此刻的秦正广,不是那么通透的人。 他轻叹了一声,便去为秦正广拿酒了。 因为下人都被遣散,秦家的后厨也没了人,所以陆管事就只能把已经凉了的吃食和酒水取了过来。酒菜在桌上摆开,秦正广却没动筷。 他的面前,摆着几只空酒杯。 他拎着酒壶,一点一点地,将这些酒杯都满上。幽幽灯火,照着清冽的酒水,却只能映出秦正广独孤的身影。 最后,秦正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一饮而尽,烈酒顺着喉咙,灼烧着胸腔。 秦正广放下酒杯,道:“既然已经来了,就别站着了。” 书房门口传来了一声叹息。 林双游走了进来。 秦正广抹了把自己的脸,道:“坐吧。” 他的声音沙哑又低,不再铿锵,也不再洪亮。林双游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静默了一会,没说话。 “刚刚陛下来过。” 秦正广握着酒壶的把手,道:“他成长了,厉害了。” “你有个好儿子,我也教出来个好皇帝。” 林双游知道,秦正广这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当年,大渊的文臣武将,还没有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 文臣之首秦正广,照样可以和他们这些武将打成一片。当年沈之逢跟着先皇征战,打得敌国异族抱头鼠窜,常常会出现武将不够用的情况。那么,作为文臣的秦正广,也是要亲自指挥打仗的。 打了胜仗后,他们这些人便围在一块,喝庆功酒。 秦正广相比于文臣,还算是强壮,但是对比这些武将就不够用了,往往是几碗烈酒下肚,就有些支撑不住。 沈之逢总是嘲笑他。 “嘿,老宋你看他,今儿个倒是比上次强了不少。” 那个时候的宋濯,也就是先皇,总是会哈哈大笑,而后道:“正广是个文臣,你老和他比,你也不嫌寒碜。” 而林双游,就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几个人笑语。 林双游不禁也陷入了回忆。 是了,那个时候,文武和谐,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大渊上下齐心,如果就这么征伐下去,大渊是必然会一统天下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场雄图霸业,戛然而止? 是了,从沈之逢死了开始。 沈之逢的死,是十分突然的。那一次他奉命作战讨伐北部作乱异族,原本十分顺利,就在宋濯在京中等待着沈之逢的凯旋的时候,京中突然收到了沈之逢薨在了疆场上的消息。 这是任何武将都不能接受的。 宋濯大怒,当即便派了林双游前去调查。归来之后,宋濯像是疯了一般,刨根问底地查证,寻找沈之逢的真正死因。 后来,林双游排除了战场上的一切外因,而后宋濯猜测此事定然出自内因。经过一番查找之后,宋濯得知,是世家在背后泄露军情,导致沈之逢陷入重重包围,最后战死沙场。 原本沈之逢是不可能死的。 一军主将,居然战死沙场! 这是在所有战场上,几乎都不会发生的事情! 在这之后,宋濯开始大刀阔斧地修改大渊的朝廷格局。 就是因为此事,宋濯彻底明白了,有些居心不良的世家,若是任由他们存续下去,对大渊来说将会有极大的危害。所以,宋濯便着手开始了世家清洗的计划。 他不惜彻底打破文官武将之间这道线,当即明令,文不参军武不干政。至此,文官武将私下里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文武再也不通婚。 为了给沈之逢报仇,也为了大渊,他不惜换掉当时的太子宋倾宇,扶持支持他计划的楚王宋倾岚上位。 可见,这件事对于宋濯的打击,有多么大。 而知道了真相的武将们,也就此,和这些世家文臣全部撕破了脸。武将性子直率嫉恶如仇,知晓了背后搞鬼的人居然是自己人,是又心寒又愤怒。 朝堂之上,总能够出现文武对峙的情况。 而激烈的时候,他们动起手来,甚至能够让太极殿见血。 到了宋倾岚登基的时候,双方基本已经处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待到当年的老臣们还乡的还乡,去世的去世,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秦正广才会在私下里,帮助宋倾岚清洗世家。 可惜再怎么做,当年的那些人,再也找不到了。 回不去了。 林双游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就在此时,秦正广已经三杯酒下了肚。 “之逢,阿濯,”秦正广道,“大渊很好,你们可以不必担忧了,可是……” 秦正广用拳头抵住了额头,不知不觉便流下了眼泪。 “我对不起你们。” “大渊一统天下的那一日,我是看不见了。” 说到此处,林双游的眼睛也红了。 一统天下! 是啊,这本来就是大渊应该走上的道路。 如果沈之逢没死,如果文臣武将没有闹僵,那么在宋濯的带领下,区区大宣和大狄,又能有什么威胁? 他们曾经,也怀着如此抱负。 可是现在呢? 他们这几个人,曾经一起打天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就算还活着,却也再不会像从前一般开怀畅饮谈笑风生。这一切,究竟是谁的过错? 秦正广哭得厉害——要知道,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这个骄傲的大渊左相,从来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第677章 断送 宋倾岚和林双游去了秦府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惊魂未定的一夜过去了。 迟允和他手下的人,全部一夜未眠。他们用了一宿的时间,控制了京城中的所有世家,并且飞速地将世家官员的家眷们落了狱。 一夜之间,大狱里头便塞满了人。 但是,有一家,迟允却没动手。 叶家。 因为,徐向哲已经给迟允递上了请求。 他请求叶家的人,他来处置。 迟允自然是欣然答应。 说实话,叶家虽然也是世家之一,但若说他们有多么罪大恶极倒也算不上,就算把他们抓起来,他们也不会落得个株连九族的结果。 所以还不如做个人情。 毕竟宋倾岚也算是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迟允,那么对于迟允来说,有些细枝末节,就是可以操作的。 留几个人,或者是多杀几个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徐向哲会放叶家一马。 毕竟,那可是岳丈的家,保不齐日后这亲家还有的结。故而,退一步也是正常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徐向哲进了叶家的门后,把叶家的人都押了起来,无一逃脱。 百姓们围在叶家的大门口,就想看看这叶家到底落得了什么下场。 而结果就是,叶家人的咒骂声就没有停息过。 “你这个衣冠禽兽!” 叶卿卿被金吾卫给绑了起来,她的头发凌乱,衣衫也弄得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喷薄着明亮的怒火。 “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样一只白眼狼,呸!” 徐向哲站在门口,一直静静地听着叶卿卿的咒骂。 叶夫人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凄惨道:“向哲啊,向哲,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吧,放过她吧,你杀了我们这把老骨头也可以,放过卿卿吧!” 旁边的金吾卫有些为难,看了看徐向哲。 徐向哲垂在身侧的双手攥了攥,而后又松开。半晌他道:“都带走。” “向哲啊!!!” 叶夫人哭道:“我叶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如此对我们?卿卿哪里做得不好?” 徐向哲开口道:“叶家从未对不起我,卿卿很好。” “只是,你们对不起的是大渊的百姓。叶彰在通州做的事情,足以夷叶家三族,你们身上的每一件,都是从老百姓身上刮下来的,你们难道不懂吗?” 叶卿卿尖声道:“畜生!你就是个畜生!你……啊!” 就在此时,不知是哪里飞过来一只臭鸡蛋,砸在了叶卿卿的头上。而后,便是成群结队的烂菜叶、鸡蛋壳之类,飞扑过来,直直地打在了叶家人的身上。 “不许对徐大人不敬!” “徐圣人是你们这些东西能侮辱的吗?” 百姓们的声讨愈发激烈,叶家人被打得狼狈不堪。徐向哲眼看着局面就要控制不住了,便赶紧叫金吾卫把这些人给押走了。 叶家的大门,也被贴上了封条。 百姓们散去之后,徐向哲站在叶家的大门口,呆呆地看了很久。 \\u003d\\u003d 翌日,迟允已经把人都抓得差不多了。 连续两日,迟允都一直没有停歇。世家的人都被打进了大牢之后,迟允便把现在的情况整理了出来,写成了折子递了上去。 这两日,宋明珂一直都在旁观。 虽然在旁观,但她一直在叫人暗中盯着迟允。正如她预料一般,迟允其实并没有将所有的世家打击殆尽—— 他留下了一些人。 这些人,要么都是一些世家的嫡出子女,要么就是真正有才能的人。 宋明珂猜测,这些人恐怕以后都要为迟允所用。 现在,迟允的能力算是彻底入了宋倾岚的眼,一旦等他属于自己的势力真正形成之后,再想对付迟允就不好办了。 所以宋明珂决定将此事告诉宋倾岚。 她作为飞花卫都指挥使,其实基本是不能直接插手大渊的朝堂事务的。所以,迟允的决策她左右不来,若是强行插手也容易引起动乱。想来想去,宋明珂觉得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宋倾岚最为妥当。 进了宫,宋明珂便把调查出来的结果呈给了宋倾岚。 宋倾岚瞧了半天。 他转手放在一边道:“你辛苦了,朕知道了。” 显然是不想管。 宋明珂道:“皇兄,迟允一定是有心思的。” “朕知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宋倾岚慵懒一笑道,“若是真的不信他,朕又何必放权给他?你就别操心了。” 第678章 玄铁 宋明珂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但宋倾岚能看出她有些闹别扭。 宋倾岚好奇道:“朕倒是一直想知道,你为何对迟允意见那样大?” 宋明珂被这么一问,一时间噎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件事,宋明珂也没法解释。 她总不能和宋倾岚说,她知道迟允心怀鬼胎,是因为她已经经历过了吧? 宋倾岚似乎看了出来妹妹的为难,便也不再追问。他笑了一下道:“不说这个了,你的婚期又定好了。来瞧瞧这日子满不满意。” 宋明珂觉得这个“又”字怪怪的。 她凑了过来,看了看,新的婚期定在十月。 是秋日。 “朕想过了,”宋倾岚道,“十月已经入秋,天儿也没那么热了,你也不必披着厚重的霞帔受苦。” “皇兄……” 宋倾岚摸了摸她的头发。 二人这边正说着,平生便过来了。 平生面带喜色道:“陛下,牌匾做好了。” 他拍了拍手,便有两个太监抬着一块匾额走了进来。宋明珂一瞧,念出了上头的字。 “大渊肝胆……这好似是皇兄的笔迹。” “嗯,朕题的,”宋倾岚瞧了一眼,道,“正好你来了,就替朕干个活儿吧,把这匾额送去徐家,顺带把圣旨宣了。” 他给宋明珂看了看手中早已经拟好的圣旨。 宋明珂知道,宋倾岚这是在抬举徐向哲——不过,在她看来,这也算是徐向哲应得的就是了。 宋明珂便亲自出了宫,带着自己的依仗,浩浩荡荡地往徐家去。 让宋明珂觉得奇怪的是,原本京城的街道是很喧闹的,但是,自进入了通往徐家的这条街开始,便很少能看到百姓的身影了。 从前,徐府附近也是很热闹的。 宋明珂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了看。 刚好,此时一男子骑着马从她的马车旁侧经过。宋明珂看到这男子刚刚进了这路口,便翻身下了马,缓缓步行。 到了徐府跟前,男子还行了个礼。 宋明珂便明白了。 她当即和车夫道:“别再继续了,本宫下去。” 车夫道:“长公主,这还有段距离呢……” “无妨。” 就这样,宋明珂带着那块牌匾和几个小太监,步行来到了徐府跟前。 徐向哲就在家中,听说长公主带着圣旨来了,便赶紧带了下人出了门来迎接宋明珂。 宋明珂手中拿着圣旨,道:“太中大夫徐向哲听旨。” 徐向哲把衣摆一撩,跪在门口。 “承元五年,制曰。太中大夫徐向哲,五德兼备,定和民向,会掇无遗,明厚秉忠。以彰其嘉勇,是以京中凡有未婚配之女,毋论白衣鼎食,皆取爱卿进止。” 这圣旨十分简明扼要。 意思就是,只要是京中未曾婚配的女子,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只要徐向哲看上了,宋倾岚便会为他赐婚。 这是极大的殊荣了。 从宋倾岚登基以来,便没人受到过这么大的恩赐了。 徐向哲磕了头,而后举起双手道:“微臣徐向哲接旨!” 宋明珂笑了一下,将圣旨放在了徐向哲手上,而后对身后的太监道:“安上吧。” 徐向哲又是一愣。 他道:“长公主,这是……” 宋明珂摸了摸这牌匾,道:“这牌匾可是陛下亲手所题,大人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徐向哲惶恐道:“陛下厚爱啊。” 下人们在安放牌匾,青梅便留在了门口看着他们。徐向哲把宋明珂给请了进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徐大人好像并不开心。”宋明珂道。 徐向哲苦笑。 他道:“说实话,微臣觉得陛下实在太过抬举微臣。” “怎么说?” 徐向哲想起了叶卿卿劝解自己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陷在了为难之中,居然真的就被叶卿卿三言两语给说动了。 现在觉得,自己的心智实在也是不够坚定。 “你做得已经很好。” “有多少人连这一步都不敢踏出去,但是你却可以。” 宋明珂站定。 徐向哲摇了摇头,抱拳。 待到牌匾安好了,也一个时辰过去了。 大气磅礴的四个字,刻在被漆了颜色的牌匾上头,流光溢彩,不言自威。 这就是徐家的新牌匾。 后来,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徐家的牌匾没再换过,“大渊肝胆”这四个字一直高高地悬挂在上头,任凭风吹雨打世事变迁,它都岿然不动。 \\u003d\\u003d 从徐家出来之后,宋明珂便去了一趟总部。 因为保护徐向哲,飞花卫的都统几乎都出动了,这也不算是个小事了。 而那些世家,派遣来的暗卫和江湖高手,其实并不弱。所以飞花卫对上他们,也并不是不吃亏的。这一次飞花卫的损失真的不小。 那么,现在的飞花卫就暂时面临着一个问题—— 人手不够。 原本,经过秦敬之死,飞花卫的规模就已经被削减了不少,再加上这一次,飞花卫的人手确实有些不够用了。 所以,宋明珂便考虑了一下,飞花卫是该扩充人手了。 到了府衙,宋明珂便听到大堂里头传来了一阵喧闹。 “别碰别碰!” “你轻点你轻点!” “哎呀,白歌我是不是砸到了你的脚,疼不疼啊?” 宋明珂走了进来,却见自己手下这几个都统正围着一只大箱子,叽叽喳喳地吵闹着。 杨潜看到宋明珂来了,招手道:“你来了啊,快,给你看几样好玩意儿。” 宋明珂上前,却见这箱子里头满满登登,放着的居然都是一些武器。 杨潜抽出了一把刀,拔开刀鞘,却听嗡的一声,仿佛古钟一般的声音简直震得上头的牌匾都在颤。杨潜感叹道:“好刀啊!” 宋明珂奇怪道:“这都是哪来的?” “抄家抄来的。” 杨潜随意道:“迟允弄来的,他留着这些玩意也没用,就给咱们了。” 很显然,大部分飞花卫对于这种几乎可以用来珍藏的武器都是十分喜爱的。宋明珂倒是没什么兴趣——她几乎不用这些拿起来特别显眼的武器。 突然,她看见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放在了一边。 这玩意儿是长条状的,大概都有十多尺了,若远远看去,形状倒是像一把古琴。 “这又是什么?” 小夏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蹲了下来,摸了摸这块东西,低声道:“大概是铁之类的,应该是可以打成武器。” 宋明珂抱住这块东西,试图用力,却发现—— 好沉! 第679章 私仇 “别费劲儿了,”杨潜也蹲了下来,道,“据我所知,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玄铁。” 宋明珂点了点头。 杨潜瞪着眼睛道:“玄铁,玄铁啊姐姐!你知道这玩意儿有多稀有吗?” 宋明珂不屑道:“沈承聿的枪就是玄铁打的,本宫倒也觉得不多稀有。” 杨潜:“……” 一时之间他居然分不出来,她到底是在夸赞自己的未婚夫,还是在嫌弃他。 宋明珂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是想了想。 沈承聿的枪,通体都是玄铁,普通人就是拿都拿不起来的,遑论这枪的威力该有多么大了。 不过,他那把长枪已经跟了他十多年了,是不是也该换换了? 宋明珂正想着,杨潜便道:“这玩意儿好,明儿我就抠下来一块,给我们家阿芸打一套首饰。” 小夏无语道:“用玄铁打首饰?你想休妻就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重要的是我的心意,心意,你个没有娘子的人懂个屁。” 小夏拿起了刚刚淘来的匕首,阴森道:“你猜你要是变成了太监,阿芸会不会跟你和离?” 杨潜伸出手拥抱着自己道:“阿芸不会的,就算我成了一抔灰,阿芸也会天天抱着我的坛子睡觉。” 小夏:“……” 他默默地挪开了脚步,离这个变态远一点。 宋明珂道:“本宫有块上好的料子,你拿去给阿芸打首饰,至于这个,谁也不许动。” 杨潜的嘴角一下就落了下来,他道:“你要这玩意儿干啥?垫门槛?” “要你管。” 杨潜:“……” 可恶,他还想看看玄铁做的首饰到底长啥样呢。 “长公主。” 小夏起身,道:“前些日子属下不是和您说了,我从通州带回来一个人,是白温手下的人。我瞧他还不错,咱们可以收下他。” 对于小夏的请求,宋明珂基本没有拒绝的时候,她道:“这简单,本宫知道了。” “多谢长公主。” \\u003d\\u003d 沈承聿面对着空白一片的宣纸,笔尖上头的墨迹都已经干了。 而他的手边,就放着一堆被蹂躏了的纸团子。 林冬瞧着墨迹都已经干了,便来到案边,主动给沈承聿磨墨。 沈承聿叹气。 林冬心中觉得好笑,不禁道:“大人,您就别叹气了,韦大人也没有为难咱们不是?”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五千字还不算为难?” 林冬被噎了一下。 那一日,为了让徐向哲顺利到达太极殿,沈承聿特意叫林冬带了兵将世家的人给拦截在了半路。这一次世家的人也算是花了很大的心血,就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影怪都给请来了,说实话,若是单独面对他,林冬也不确保自己能赢得很轻松。 好在,影怪大概也知道,军队是并不能轻易招惹的,所以,不用林冬出手,这些人便退了回去。 按理来说,沈承聿以及他的手下,平时披甲带刀都是没什么问题的,沈承聿也不需要和谁打招呼,但是,这一次却不行。 因为这一次,沈承聿动用手下的兵,是为了斗殴。 所以,沈承聿这边需要和兵部说明,为什么要用兵斗殴,斗殴的结果如何,以及以后若是发生了类似情境该如何处理。 韦苍烟还特意放了话,说是这份说明的文书,要详细,要得当,不能少于五千字。 这谁顶得住啊。 沈承聿再次把纸张给揉成了一团,轻哼了一声扔在了一边。 林冬道:“韦大人也真是啊,三五十字就能说明白的东西,他还非得折腾您。” 沈承聿闷闷地看着纸。 韦苍烟就是在公报私仇。 他不就是在以前读书的时候,没事就捉弄他玩吗?他记得有一次,他往往韦苍烟的裤裆里头放了只洋辣子,让他的屁股肿了三天,都这么多年了,这人都做了兵部尚书,怎么还是如此小心眼? “大人。” 一丫鬟走了进来,行礼道:“长公主来了。” 林冬就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生无可恋要死要活的沈承聿,瞬间像是得了水的鱼一般,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快请进来。” “是。” 宋明珂带着青梅走了进来。 林冬给宋明珂行了礼后,偷偷地看了看她身后的青梅,却见对方也在看自己,于是两个人都有点脸红。 沈承聿瞧这俩人扭扭捏捏的样子,便开口道:“你们先出去吧。” 林冬知道这是让他和青梅独处去,于是他便应了一声,带着青梅出去了。 碍事的人都走了,沈承聿这才放下笔道:“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想我了?” 宋明珂原本想矢口否认,但是她看着沈承聿的眼睛,却见这人前沉稳的大将军,此刻却带了点期待地看着自己,这样子活像是等着吃肉的大犬。 宋明珂便转过头去,轻声道:“……算是吧。” 沈承聿勾唇,不好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宋明珂用手扇了扇自己发烫的脸蛋,转头看到了那些纸团,便道:“你在做什么?” 沈承聿就简单地和宋明珂说了一下。 说完了之后,宋明珂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一边笑一边道:“活该,谁叫你从前总是捉弄人家。” 沈承聿正色道:“一般人我还不逗他。” “德行。” 宋明珂坐在他的身边,就被沈承聿给环住了。她道:“你怎么不叫你的手下帮你写呀?” 沈承聿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道:“算了吧,让他们写五个字儿,能错了四个,指望他们可不行。” 宋明珂又笑了起来。 “别动。” 沈承聿低声道。 宋明珂不再笑了,只是她觉得腰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着她,便道:“你佩剑了?” 沈承聿“唔”了一声道:“算是吧。” 宋明珂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她伸出手道:“大白天在家中佩什么剑,你……” 第680章 惹火 宋明珂转过头一瞧,却看见这人压根也没佩剑啊。 然后她就对上了沈承聿幽深的眼睛。 宋明珂就猛然明白了。 然而,两世为人的宋明珂面对着这种情况,反而不害羞了,她继续伸手道:“需要本宫帮你拔剑吗,侯爷?” 宋明珂的语气实在太过危险,吓得沈承聿直接后退了半分。 “不必了,就这么着吧。” 沈承聿也没想到,刚刚见到宋明珂就失了控,心中也不免有些尴尬。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拿起了笔,试图转移一下注意。 宋明珂把这人的神态都收入了眼中,险些直接笑了出来。 见多了沈承聿严肃的样子,偶尔露出这一点窘迫,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于是宋明珂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她就这样伸出手臂,环住了沈承聿的胳膊。 “侯爷没事儿吧?你好像有些发烫,快让我瞧瞧。” 眼见着她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脸,沈承聿再次躲开了。他低声道:“你别闹,先让我把这东西写完。” 宋明珂看着他拿着毛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他的手指,道:“那你写便是,我又不打扰你。” 宋明珂的香气就在鼻尖萦绕,不知是不是故意,她还像只猫儿一样,用脸蹭了蹭他的肩膀。 偏偏这人的眼神还无比清澈,水一般,让人看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 沈承聿觉得自己迟早被她给折磨疯。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这小公主心思这么多? 看来不好好教训她,她是不会悔改的。 于是沈承聿伸出手,捏住了宋明珂的下巴,低沉道:“再闹就出鞘了。” 宋明珂:“……” 见这人的眼中逐渐泛起了绿光,宋明珂也不敢再调戏他了。她赶紧放开了手,和沈承聿拉开了距离道:“我不闹你了,你快写吧。” 沈承聿却不松手,他的语气中都透着一种戏谑:“这就怂了?我还没开始。” 宋明珂手腕一动,一根银针便翻了出来,然而没等她对准沈承聿,却被这人一下扣住了手腕,银针脱手,“叮铃”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宋明珂有点懵。 这不对啊! 她的暗器是整个大渊都有目共睹的,往日里她也总是可以在沈承聿的手下占些便宜,今日怎么会这样? 还没等宋明珂想完,沈承聿便凑了过来。他的气息微热,扑在宋明珂的脸上,惹得她的肌肤仿佛都熏染上了一层淡薄的粉。 沈承聿像是几天没吃东西的狼一样,衔住了未婚妻的香檀就是一个劲啃咬。 宋明珂被他啃得心烦,偏偏双手也被他控制住了,想要挣扎都不行。于是,她只能就这么被沈承聿摁着啃了好一会,待到这人餍足了,才堪堪放开她。 沈承聿知道再这么下去就要出事了,于是他直接松开了宋明珂的手道:“你出去。” 宋明珂:“?” 她没听错吧? 宋明珂道:“你叫我出去?” “嗯。” “凭什么?” 沈承聿道:“你在这里我没法专心。” 宋明珂:“……” 发生了刚刚那样的事情,宋明珂也觉得有些尴尬,再加上——沈承聿现在整个人都是危险的,要让她留在屋子里头,才容易出事。 于是宋明珂便像是一溜烟一样,出了书房。 青梅和林冬就守在门口,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得差不多了,两个人便越凑越近,眼看着两只手就要碰在了一起。 “你们干什么呢?” 宋明珂突然出现,吓了二人一跳,赶紧分开了。 青梅拍了拍胸脯道:“哎呀,是您呀。您怎么出来啦?” 宋明珂幽幽道:“被人给赶出来了。” 林冬:“……” 青梅大概能够猜到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小九九,她道:“您是不是又欺负侯爷啦?” 宋明珂都委屈死了。 她欺负他??? 她没被人给生吃,就算她跑得快了! 宋明珂越想越郁闷,便道:“你们两个玩儿吧,我去看看饮霜。” 说完,气哼哼的长公主便提着裙子去找拴在池子旁边的饮霜玩去了。 林冬和青梅对视了一眼。 看来,他们都觉得对方的主子很不容易。 \\u003d\\u003d 天牢。 因为近日被抓的世家实在是太多,天牢便也热闹了起来。 飞花卫提供的证据,自然落到了迟允的手上。 核查过证据过后,迟允便得知了,原来通州水灾背后的人是秦清。 秦家的人,暂时都还没有被抓,毕竟看在秦正广的面子上,迟允也没发话,所以谁也不敢去动秦家的人。 而别的世家,就没那么幸运了。 刑部的大牢,虽然不比飞花卫的阴暗,但是因为关押的犯人实在是太多,所以也格外压抑一些。这些人每天每天都叫着冤枉,哭喊声和惨叫声总是此起彼伏,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下一个被拽出去砍头的人。 袁惊荷作为袁家嫡女,虽然见过世面,但是却从来都没有进过刑部的天牢。 她几乎已经要疯掉了。 “哈哈哈!我要跳舞!我要跳舞!” 袁惊荷受到了惊吓,转头一看,却见是隔壁的疯女子发了颠。 袁惊荷后退了好几步,脸上惊恐的表情根本就藏不住。 她记得,隔壁的那女子,是一个世家官员的小妾,因为身段纤柔,喜爱跳舞所以很得那官员的宠爱……但是,进了这天牢两天,她居然就这么疯了。 此刻这女子却头发凌乱,双眼猩红,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衣衫上的血迹斑驳难看,简直比街上的乞丐还要狼狈。 袁惊荷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凄惨的哭声在这天牢之中很快就被盖了下去。 朦胧之中,袁惊荷恍惚听到了牢房大门被打开的声音。铁链碰撞,叮当作响。袁惊荷抬头,却见两个狱卒站在门口。 因为不想去吃那些发馊了的吃食,袁惊荷已经饿了两天。狱卒将她拖走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两个狱卒拎着她的胳膊,像是提小鸡崽一样,把袁惊荷给带走了。 迟允就坐在判桌后头。日光从他身后的窗子倾了进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迟允也没抬眼,只是在低头写着什么。 “大人,”狱卒道,“人已经带来了。” 第681章 卖好 迟允应了一声,抬眼一瞧。 他挑了挑眉毛。 袁惊荷被绑在了刑架上,一脸惊恐。她看着淡然的迟允,道:“迟、迟大人……” 迟允看了她一眼,对左右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迟允的左右都被打发走了,袁惊荷也不再顾忌了。她哀求道:“迟大人,我、我父亲他真的是冤枉的啊,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迟允随手拿起了一份文书。 他道:“袁大人把你保护得不错。” 袁惊荷不懂他的意思,眼神中泄出了一丝茫然。 迟允没再解释。 可不是保护得不错吗? 袁惜做过的那些腌臜事情,虽然有被袁惊荷知道一些,但是这次通州的事情,袁惜却是一点都没和女儿透露的。所以说,这个父亲把女儿保护得还算不错。 袁惜一片苦心,可惜是要被辜负了。 “迟大人,”袁惊荷见迟允不说话了,心中简直急得都要着火了,她道,“父亲现在……现在如何?迟大人,求您高抬贵手,放过父亲吧!” 她看着迟允,眼中晶亮。 迟允缓缓摇了摇头。 “抱歉,你父亲必须得死。” 袁惊荷的心瞬间就凉了。 经过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袁惊荷崩溃了。明明还没受到任何刑罚,袁惊荷却已经歇斯底里地喊叫了起来。 迟允嫌她烦,叫人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其实,迟允在考虑。 袁惜自然是得死,但是袁惊荷……他其实还不想让她这么快就死。 毕竟,她只要还活着,对于自己来说,就有些用处,比如说……给那个未来的充王妃给卖个好。 充王妃和袁惊荷不合的事情,全京城都是知道的。那一次,袁惊荷派人,一把火将李府给烧了个干净的事情,虽然没有传遍京城,却也算是被许多人悉知了。 迟允怎么可能不知道。 充王妃是个聪明的女人,迟允愿意和她打交道。 决定了之后,迟允便对手下道:“先把她绑了。” 手下疑惑道:“大人,您不审她?” 迟允轻笑了一声道:“有人比我更合适。” 手下迷茫,却还是照做了。 被堵住了嘴的袁惊荷心中突然划过了一丝非常不好的预感——她看到迟允明明在笑,但是那笑意却让人胆寒。 袁惊荷开始挣扎。 只是,她再挣扎也没用。迟允的手下十分利索,三两下就把人从刑架上解了下来,而后绑了个严严实实。 李府。 后院。 “来,你的手要这样,不能太紧张。” 宋倾州一手握着李江妙的肩膀,一手扶着她手中的长弓。 他抽出一根箭矢,同时捏着李江妙的手,搭在了弓弦上。二人一同看着挂在树枝上头的靶子,贴得亲密。 宋倾州眯眼,松开了李江妙的手。 “嗖!笃!” 正中靶心。 “你自己试试。” 宋倾州走到了一边。 李江妙道了一声好,把披帛给脱了下来,交给了身边的丫鬟。她微笑着看了宋倾州一眼,模仿着对方的动作,有模有样地搭上了弓。 箭矢脱弦。 “笃!” 最终,这弓箭歪了一些,没有正中靶心。李江妙放下了弓箭道:“我还是学不会呢。” 宋倾州朗声笑了笑道:“你才学了多久?没关系,孤以后慢慢教你就是。” 李江妙柔声道了一声好。 把射箭的这些东西都撤走了之后,宋倾州便牵着李江妙在后院散步。李江妙自从回了京城之后,便将李家修葺了一番,后院自然也变大了。有的时候,宋倾州来了兴致,也会带着李江妙在后院里头跑马。 “前些日子,母后和我夸了你。”宋倾州道。 李江妙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其实,李江妙一直是知道的,宋倾岚和黄太后对她也不是特别满意,对于她的事情也颇有微词。但是,因为宋倾州坚持,所以他们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 水灾的时候,李江妙把迟允抄来的粮食买了来,捐到了通州去,这件事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是皇帝和太后自然也是看在眼中的。 经过这一次,太后也对李江妙高看了一眼。 李江妙大概知道,却还是问道:“太后说了些什么?” “说是岳丈一家教女有方,颇识大体。” 这人没羞没臊的,明明还没成亲,却已经对她的父亲称上了岳丈。 饶是李江妙再冷清,此刻也不禁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宋倾州和她十指相扣道:“看来孤的眼光还不错。” 李江妙便夸道:“充王殿下慧眼如炬。” 宋倾州被夸得有些飘飘然。 “小姐,王爷。” 阮嬷嬷走了过来,给二人行了礼道:“迟大人派人过来了,说是有一份礼要送给小姐呢。” 还没等李江妙说话,宋倾州就不满道:“迟允没事儿给你家小姐送什么礼?” 阮嬷嬷被问住了,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便支支吾吾了起来。 李江妙拍了拍他的手道:“你为难嬷嬷做什么?嬷嬷又没做错事情。” 宋倾州抓住了她的手道:“那迟允为何突然找你?” “水灾的时候,那一大批粮食他不知该如何处理,我帮了他,他自然送了谢礼。礼尚往来,这是迟大人在给你面子呢,殿下。” 李江妙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立刻就把宋倾州的小火苗给掐灭了。他被自己的未婚妻一夸,觉得十分熨帖,便道:“既然如此,你做主便是了。” “多谢陛下。” 一边的阮嬷嬷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一向不受拘束行为自由的充王,居然被她家小姐这样轻易地拿捏住了? 宋倾州放开了李江妙道:“行了,皇兄找孤还有事,孤先走了。” “恭送殿下。” 李江妙想要送宋倾州出门,却被宋倾州给拦住了。 待到宋倾州走了之后,李江妙便对阮嬷嬷道:“走吧,去看看迟大人送来了什么。” 她的语气轻快,心情好像十分不错。 简卓已经在中堂等候,见李江妙来了,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个礼道:“李小姐。” 李江妙笑着颔首,而后,便看到了躺在地上被绑着的袁惊荷。 第682章 禀报 “听说了吗?午门又要砍人了。” “可不是吗,我刚要去呢,走啊一块儿去瞧瞧。” “行,快去瞧瞧!” 百姓们在街上议论的,正是这些被处置的世家。 这一次,和上一次的血洗不同。世家最主要的为官者,或者是家主,又或者是犯事情节比较严重的,才会被推到午门去砍头。而剩下那些连坐的家眷或者奴仆,一般都是被变卖为奴,或者是直接流放。 总之,迟允就是用这样清晰明了的方式,将大部分没有远见或者是不忠于大渊的世家给清除,而留下了一些具有卓识,懂得审时度势的世家。 “听说了吗,这次被砍头的好像有袁家的。” “是。” 袁毅晨就站在街边,听着众人低声议论,沉默不语。 今日是他的大哥二哥被处决的日子。 “来了来了!” 袁毅晨的眼神动了一下,抬头一瞧,果然瞧见了几辆囚车在人群之中缓缓地行来。百姓们的咒骂声此起彼伏,全部都指向囚车上的人。 袁毅晨的视线就随着囚车慢慢地行去。 囚车之上,都是昔日里在京城中能够呼风唤雨的人。从前,他们有多么风光,此刻便有多么狼狈。他们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被迫接受百姓的谩骂和嘲笑,尖锐又讽刺。 袁家的人自然也在上头。 因为袁家从前做了不少的亏心事,所以百姓们咒骂袁惜的声音也很大。 “就是他们袁家的人,害死了我家老头子!” “他家的女儿更过分!” “打死他!打死他!” 就这样,一路都不平静。 一刻钟后,囚车到了午门。 因为不能出现一丝纰漏,所以这几日,都是迟允亲自监斩。他坐在法场一旁,听手下道囚车已经来了,便叫人把犯人给押上来。 这些世家的人就被押了上来,他们被绑住,跪在了法场上,成了一排。 “砍头!砍头!” “对!杀了他们!” “他们袁家可是做了不少的坏事!让他们偿命!” 迟允没有理会百姓的声音,他眯着眼,瞧了瞧日头。 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这时,手下的人走了过来,低声道:“大人,袁将军求见。” 迟允道:“卫将军?” “是。” 迟允点了点头道:“让他过来吧。” 毕竟袁毅晨曾经也算是袁家的人,就算他早就和袁惜分了家,但好歹这袁惜和袁虎也是他的兄长。人都要死了,弟弟来送最后一程,也没什么。 迟允不会连这点人情都不肯放手。 如迟允所料,袁毅晨走了过来,只是简单地和迟允说了几句。 跪在法场上的袁惜转过头,却见袁毅晨和迟允对了几句话,便朝着自己这边走来了。 此刻,袁惜心中自然是无比苦涩、悔恨的。 早知道…… 早知道他听了袁毅晨的话,他袁家,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现在看来,袁毅晨竟然是他袁家最有远见的人了。 袁惜低下了头。 袁毅晨手中拎着一坛酒,走了过来,单膝抵在了地上。他伸手把酒坛子的塞子拔了下来,那酒香就飘了出来。 袁毅晨默默地倒了两碗酒。 袁惜干涩道:“你来了。” 袁毅晨顿了一下,没说话。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袁惜道,“从前,都是大哥不好。你,你别怪大哥。” 袁毅晨把酒端了起来,道:“我从未怪过大哥。” 听到袁毅晨在这种时候,还愿意叫自己一声大哥,袁惜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迎接他的,惟有两行浊泪。 比起袁惜,袁虎就要凄惨很多,他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 袁毅晨知道,斩首的时辰已经到了,只是因为自己,迟允才迟迟没有动手。于是袁毅晨把酒碗放在袁惜唇边,低声道:“这是大哥最爱的女儿红,大哥喝过就上路吧。下辈子若是有机会,大哥便做个好人。” 听完这句话,袁惜彻底忍不住了,他张开了嘴巴,一碗浓烈的酒水就洒去了大半。 袁毅晨没有把酒坛子带走。 见袁毅晨起了身,袁惜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恐惧,那种刀片对着自己脖子的恐惧,明白地告诉他——他要完了!他的袁家,他为袁家做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他不想死啊! 不想死!! 袁惜看着三弟的背影,沙哑道:“阿朗!别走啊!!”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荷儿!荷儿!” 他的哭声就盘旋在空荡的法场之上,不过很快就被淹没了。 来送行的不只袁毅晨一人,这些家眷有的默默无言,有的则是和犯人哭成了一团,总之,这法场上头是什么声音都有。 待袁毅晨离开后,迟允知道时候便差不多了。叫手下把那些家眷给带了下去,他便抬手把火签一扔,把这些世家的命运彻底给钉死了。 袁毅晨听到了人头落地和百姓叫好的声音。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回头。 一切都结束了。 走在路上,袁毅晨想起袁惜刚刚喊出了袁惊荷的名字。 袁惊荷自然是没有被砍头的,按照迟允的性子,袁家的女儿要么是被变卖成了官妓,要么就是成了谁家的奴婢。至于儿子,大概就是被流放出去了。 袁惜死之前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袁惊荷了。 “将军。” 水清崖跟上了袁毅晨。见他一直沉默地走着,水清崖便知道,此刻袁毅晨的心情不是太好,于是水清崖便道:“将军,节哀啊。” 袁毅晨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个冷情的人,却并不是没有感情。 袁惜毕竟是他的大哥啊。 被斩首的人,是不允许被人私自收尸的,所以就算袁惜和袁虎死了,袁毅晨也没法给他们收场。 所以,回到家中之后,袁毅晨便决定给二人立了牌位,也算是给二人一个归宿。 这下,大部分世家几乎都被迟允给处理干净了。 而从头到尾,算上抓捕、审讯的时间,迟允不过只花了三天。 从法场下来之后,迟允便进了宫。 因为这次世家清洗已经接近尾声,迟允便得入宫和宋倾岚回禀。 宋倾岚很快就接见了迟允。 听完了迟允的禀报之后,宋倾岚是高兴的。 他没有隐藏他的喜色,连连夸赞道:“好,非常好。” 迟允宠辱不惊,给宋倾岚行了个礼。 宋倾岚知道,迟允把这件事做得很漂亮。 不但在三天之内,把该解决的世家全部都给解决了,并且还能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都没有错杀。 滴水不漏,干净利落。 第683章 左相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此刻,宋倾岚心中的石头才彻底落了下来——终于,这些世家没法在朝堂上继续搅局了,这些扎人的木刺被拔掉,想必很快,整个大渊朝堂就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你,这次做得很好。朕果然是没看错人。” 宋倾岚十分满意,他看向迟允,道:“除了必要的赏赐,这一次,朕还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要知道,天子的要求,可不是谁都能求来的。 迟允抬头,对上了宋倾岚的眼睛。 他知道,宋倾岚不是在开玩笑,只要他的要求不是太过分,宋倾岚是一定会答应的。 “微臣想要长公主”这句话,他在心中已经斟酌了许久。 在这一刻,迟允终于有机会说出来。 但是,迟允又知道,宋倾岚是不会答应的——至少,面对着现在的自己,宋倾岚肯定不会答应。 所以,他必须站得更高,高到宋倾岚对自己的一切话语,都不得不重视的地步。 于是,迟允便低头道:“秦相过后,左相之位必有空缺。微臣斗胆,自荐左相之位。” 宋倾岚眼中的笑意淡了一些。 果然。 迟允是有野心的。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宋倾岚也并不意外——是了,从迟允开始对自己投诚开始,他便展示出了他惊人的能力和忠诚,每一件事,他几乎都完美地完成了。 至少在政绩之上,迟允是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的。 宋倾岚搁在案面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他没有沉默太久,只是开口道:“左相之位尤其重要,朕不能轻易应允。” 迟允静静地等着宋倾岚的下文。 宋倾岚道:“既然你提了出来,朕答应你,会着重考虑。” 迟允自然也知道,让宋倾岚当场应下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他便行礼道:“微臣明白。” “嗯。” 宋倾岚道:“好了,你说的事情朕都知道了,先回去歇歇吧——朕可是知道,你这三日几乎未眠啊。” 迟允道:“微臣忙碌是真,陛下为了此事殚精竭虑也是真,陛下更辛苦。”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宋倾岚大笑道:“你啊,说话就是中听,比沈伏卿那块木头好多了。” 迟允微微一笑。 “行了,去吧。” “微臣告退。” 迟允走后,宋倾岚便收回了嘴角边上的笑意。 秦正广已经快要撑不住了,那么这左相的人选必须得快些定下来。要知道,越高的官位,越是不能空缺,更不能随意处之,毕竟,这个位置已经重要到关乎大渊国祚。 迟允吗? 宋倾岚其实有些犹豫。 除开迟允,其实也有几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比如说一直称病的右相郑连赢,其实就算可以。虽然这老头总是不出现,但是他看东西很是透彻,作为右相,政绩资历也是没的说,所以,宋倾岚其实觉得郑连赢也是比较合适的。 相比之下,迟允就显得比较稚嫩了。 不过…… 迟允确实是讨人喜欢啊。 宋倾岚觉得有些难办,便决定先不想了——毕竟现在秦正广还在世,他还是大渊的左相,所以,别人有什么心思都不行。 想到秦正广,宋倾岚心中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淡淡的惋惜。 虽然,秦正广是他的劲敌,可是他确确实实也是为大渊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只要秦正广还在,那么那些世家便能够被控制,大渊朝堂的局面也就四平八稳。 这一次,世家之所以出了乱子,还是因为秦正广自己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去管罢了。 不然,他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做出那样肮脏的行径吗? 想想都不可能。 可惜啊,秦正广走了,还能有人压住那些虎视眈眈的文官吗? 不好说了。 宋倾岚还在为左相的事情纠结,迟允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许泽跟在迟允身后。小书童的心思是很单纯的,他以为自家主子马上要升官了,也是真心替迟允高兴。 “大人,您是不是真的要做左相了啊?” 迟允轻声道:“这里是皇宫,不可胡言乱语。” “哦……” 两个人走着走着,却见对面迎来了一队仪仗。这仪仗华贵无双,迟允一眼便看出来,这是皇后来了。 迟允行了大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林婉遥叫人把轿辇给落了下来。她微笑道:“迟大人这是从御书房来?” “回娘娘,是。” 林婉遥道:“迟大人这些日子辛苦了。” 迟允便客套了两句。 正常来说,普通的后宫女子是不能过问政事的,但是林婉遥是什么人?她虽然不主动掺和政事,却能够洞悉朝堂局面,只靠着对付后宫的那些伎俩,是根本做不到的。 林婉遥道:“今日迟大人进了宫,想必是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迟允也不想瞒着林婉遥,便道:“娘娘明察,是的。” “仅仅三日,便能处理干净,迟大人果然是文臣翘楚。” “娘娘谬赞。” 毕竟迟允还算是个外臣,林婉遥也不好和他多说些什么,于是又聊了两句,林婉遥便带着自己的仪仗离开了。 林婉遥离开之后,迟允也没再逗留,继续往宫外走。 “皇后娘娘真的是很好的人啊。” 许泽道。 迟允道:“不许背后议论皇后。” “哦……” 迟允叹息道:“你这没规矩的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许泽挠头,嘿嘿一笑。 待到两个人出了宫门,许泽才想起了什么,他道:“大人,既然陛下都给您机会了,您为什么不和陛下提出,要退回长公主的婚约啊?” 在他看来,迟允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可是迟允却没做。 这机会不是白白溜走了吗? 第684章 为父 迟允道:“地位不同,陛下对于我的重视也会不同。” 看似答非所问。 许泽有点懵,他也不懂迟允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迟允也不指望一个小书童能明白什么。 许泽知道,迟允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便也不再纠结这件事。他道:“大人,您处理了那么多世家,为什么偏偏留下了秦大人呢?” 迟允上了马车,坐了下来,道:“并不是留下了,只是秦大人现在依旧是大渊的左相,陛下不下旨,谁也动不了他。”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迟允知道,不需要他动手,秦正广也是没几天可活的。 宋倾岚不会允许他一直拖下去的。 迟允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所以谨慎的他,才会在这种时候贸然地提出要上位的要求。 马车行进,迟允便靠在软枕上小憩了起来。 终于放松了下来,迟允很快便入睡了。许泽见自家主子累得不行,便不再叨扰,拿了张小褥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u003d\\u003d 秦家。 这些日子,秦清过得也并不好。东窗事发之后,整个京城都承受了皇帝的怒火,而到现在,他秦家的人虽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是秦清知道——就快了。 他们秦家,也快要走到末路了。 而这一次,算是他亲手断送了秦家的前途。 秦清很是自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好些天都没出门了。 虽然,秦正广也并没责怪他就是了。 “父亲!” 秦清猛然睁眼,从睡梦中惊醒。他坐了起来,才发现刚刚那个场景,其实来自于梦中——梦中,他看见自己的父亲被押在囚车上,送去了法场…… 秦清抹了把脸。 身上的寝衣都被虚汗给黏住,凉风一吹,便让人浑身一哆嗦,极其不舒服。 秦清静静地坐了一会,便下了床。 自己的院子也冷清了下来。原本雅致的别院里头,花草成群,优美如画。但是此刻,假山下头的杂草丛生,地上铺着一片片沾着泥土的落红,凄惨难言。 无人打理。 秦清关上了窗子,干脆不去看。 “咚咚。” 听到有人敲门,秦清反应了好一会。他转头道:“是谁?” “是我,大少爷。” 秦清的眸子动了动。 是陆管事。 得到了秦清的允许,陆管事走了进来。只是,这一次陆管事的表情也带着一点凝重。他看了看秦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秦清的心中突然蹦出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的喉结动了动道:“怎么了?” 陆管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大少爷,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秦清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他道:“父亲怎么了?” “您去了就知道了。” 秦清看了陆管事一眼,只是急匆匆地披上了外衣,便快步走了出去。 一路上,秦清感觉这夏日里头的暖风都冻得人肺子生疼。 秦正广的院子里,一如既往安静。只是不同的是,此刻这院子里头充斥着浓烈的中药气味,苦涩难闻。 秦清快步地走了过去。 “父亲。” 他敲响了寝室的门。 过了一会,里头才传来了秦正广的声音。 “进来吧。” 这声音格外虚弱。 秦清伸出颤巍巍的手,推开了门。却发现这屋子里头黯淡得有些不像话,就连安神的熏香也都被秦正广给掐灭了,透露出了一股难以启齿的冷清。 秦正广靠在床头。 仅仅两三日,他的面容就已经憔悴到不能瞧。秦清看到父亲的时候,瞬间就愣住了。 这还是他的父亲吗? 他面容枯槁,整个人都陷在被子里头,看起来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 怎么会这样? 他的父亲,明明才不到六十岁啊! “父亲……” 秦正广听到了秦清的低语,抬起了头。虽然他脸上病容难堪,但是他的眸子却还是清明的。只是,反应却不免迟钝了许多。 “你过来。” 秦正广开口。 秦清向前几步,便跪了下来。 秦正广看着自己的儿子,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道:“起来吧。” 秦清却磕了个头。 “父亲,对不起。” 这一句怀着歉意和悔恨的话语,虽然迟来,却还算是真心。只是秦正广听了,道:“你对不起的人,不是为父。” 秦清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秦正广转过头,看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道:“你已经可以独立,也该明白,你做的事情,原本就带着一种责任。” “你的家,你的族人,都是你要考虑的。” “以后,绝对不可如此鲁莽。” “这一次,为父有法子保住你,但是下一次,为父不在了,谁能保住你?保住秦家?” 秦清急切道:“父亲!” “儿子真的做错了,请父亲切莫说这样的话,求您,父亲!” 秦正广看了看儿子脸上的清泪,摇了摇头。 “人都是会死的。” 秦正广的声音很低,他呢喃道:“你知道吗,清儿,为父这一生也算是不错了。坐到这个位置,得到了很多别人都望尘莫及的东西,我已经十分满足。” 秦清已经哽咽了起来。 “若说遗憾……” 遗憾。 秦正广这一辈子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亲眼见到,大渊统一天下。 明明……明明当初这个结果触手可及。 可是,却被那些人生生截断了。 秦正广心中如何不恨? 秦正广拉回了思绪,低声道:“你记住了,你可以依靠迟允,但是绝对不可全信于他。他会帮助你,但你一定要沉下心来,不可急于求成。秦家若想东山再起,不能只依靠他人,最主要的还是要靠你自己。” 这时,秦正广的语气很轻很快,像是要一股脑地把心中揣着的话都倒出来似的。 “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只要你老老实实,陛下就不会再为难你。” “至于你的妹妹……” 秦正广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有迟允的帮持,她会过得好,到时候,你再为她挑个好人家,嫁了吧。” 第685章 厚葬 秦清不想听这些交代。 只是,他只能低着头,双手贴在地面上,静静地聆听。 秦正广还想说说秦术。 只是,说到这个自己又爱又恨的儿子,秦正广终究还是没忍心,因为他知道,秦术和他一样,是活不下来的。 像是得努力回忆什么一样,秦正广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道:“嗯……对了,我的书房里头,放着一篇谏策,你之后挑个时间,拿去呈给陛下吧。” “那文章上头记着我毕生的见解,陛下会用到。” 说完这句话,秦正广靠在了床上,似乎没什么想说的了。 最后,他摆了摆手,沙哑道:“告诉你娘,这辈子,是我对她不住了。” “爹!!” 自从秦正广病了之后,秦夫人便天天把自己关在祠堂里头,为秦正广诵经祈福。只是,这一切似乎都成了定局,就算秦夫人的嘴皮子都磨破了,菩萨的冷眼,也不会转暖。 季节已经到了,院子里头的紫薇花簇簇摇晃,紫红色的花瓣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沙沙、沙沙。 风儿盘旋,和着秦清悲恸的哭声,缓缓飞到了天上。 秦正广薨了。 大渊的臂膀,位极人臣的左相秦正广,薨了。 据说,他去得很是平静。被发现薨逝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温和的笑。 这消息对于大渊的百姓来说,是十分突然的。毕竟,秦正广前几天还全须全尾地在上朝来着,谁能想到,平日里头威风凛凛的左相大人,就这么没了? 这让很多人都没法相信。 秦正广半夜薨逝,第二天,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宫,凤鸾殿。 小太子宋景辰已经四岁了,会写的字、会背的诗也多了起来,所以,作为父亲的宋倾岚自然是对自己的儿子要求更严格了一些。除了每日都要练的字,宋倾岚还要额外教他四书五经。 宋景辰被自己的爹搞得焦头烂额,却并不敢反抗。 自己的皇帝爹虽然看起来温柔,但是打起手板来那是半点都不含糊。 而现在,宋倾岚正抱着宋景辰,教他背书。林婉遥则是坐在一边,自己和自己对弈。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1” 宋倾岚抱着儿子,听儿子一边冥思苦想,一边往外倒豆子。他点了点头道:“好,说说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宋景辰:“……” 他道:“父,父皇,我不懂。” 宋倾岚低头,看着儿子水葡萄似的大眼睛。 他道:“那父皇说给你听。” “好呀。” 宋倾岚指着书上的字,温声道:“君子的中庸,指的是君子做事有度有节,既不会过,也不会不及;而小人,却是不会理会这些的。” 宋景辰道:“父皇,他们为什么不理会呀?” “因为,小人行径十分极端,往往无所顾忌。” 宋倾岚道:“辰儿要记住了,辰儿是君子,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宋景辰道:“什么是辰儿不该做的?” 还没等宋倾岚回答,宋景辰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低下头,和宋倾岚轻声道:“父皇,对不起呀。” 宋倾岚“嗯”了一声:“怎么了?” “昨天,昨天……”宋景辰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御花园,挖了泥巴,嬷嬷踩了进去,摔倒了。” 宋倾岚挑眉。 “辰儿是君子,辰儿不能做这个。” 宋倾岚微微一笑道:“那辰儿一会儿和嬷嬷去道歉,好吗?” “好!” 林婉遥抬头,看了看他们父子俩,笑了一下。 这时,平生走了进来。 平生给他们三个人行了礼,而后对宋倾岚道:“陛下,秦相……薨了。” 宋倾岚翻书的手指只是顿了一下。 而后,他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夜里,据说是家里头的管事发现的。” 宋倾岚没有接话了。 宋景辰似乎察觉出了父皇的不对劲,他看了看平生,又抬头看了看父皇,拽着宋倾岚的袖子道:“父皇,我知道秦相。” 宋倾岚道:“哦?” “他是个很高很高的人,长着胡子,看起来总是凶巴巴的。” 听着儿子天真可爱的描述,宋倾岚也不禁有些动容。 终究还是走了啊。 宋倾岚以为,他还能再撑上几天的。 听到这个消息,宋倾岚也没什么心思再和儿子一块读书了。他把手上的书合上,放在了面前的小桌上头。 小桌上摆着两盘甜香甜香的点心,还有一杯泛着热气的茶。 宋倾岚沉思了很久很久。 久到平生以为宋倾岚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开口。 “传朕旨意。” 平生赶紧躬身。 “大渊左相秦正广,夙夜敬事,贤而不争,着以丞相之礼厚葬,京城齐衰,文武百官有吊唁缅怀者,皆素服。三省皆会衰,同设祭礼,百姓随从,不得罔之。” 平生也是没想到,宋倾岚居然会给秦正广的葬礼,安排得如此隆重。 要知道,这差不多已经快赶上一个皇亲去世的排场了。 但是,对于宋倾岚的旨意,平生自然是不会多言。他当即行礼道:“奴才领命。” 便赶紧带人去拟圣旨去了。 林婉遥放下棋子,道:“臣妾记得,秦相虽然为世家之首,但在当年,也是与父亲和沈伯父一同共事过的。” “是啊。” 宋倾岚道:“当时父皇的身边有几个能臣,除了林沈二人,便是秦相。他们几个人,也算是一同陪着父皇,打下这江山的大臣了。” 林婉遥应了一声。 两朝元老,从龙重臣。 如今就这样病死在了家中。 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唏嘘。 宋倾岚的旨意很快便传了下来。秦正广薨逝,当以大渊丞相之礼厚葬——宋倾岚非但没有对秦正广本人加以任何惩罚,反而是以这样的形式,告诉了京城的百姓,秦正广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左相。 \\u003d\\u003d 1:出自《中庸》。大概的意思就是君子的话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但是又不会太摆烂,就是说会知道其中的那个尺度。但是坏人就不是这样,坏人不会管道德的约束,也就是说所谓的:只要我没有道德别人就没法绑架我。 至于关于厚葬秦相的圣旨,和之后要写到的葬礼细节,都参照了《丧葬令》,仅供参考。 第686章 出殡 宋倾岚的圣旨一下,当即震动了朝中的大部分官员。 圣旨表明,秦正广以大渊丞相之礼下葬,追封谥号为文恭,同日起文武百官凡前去哀悼者皆素服。 大渊百姓同悲。 圣旨下过,文武百官们便纷纷前往秦家,吊唁秦正广。秦家门口的马车停了满满的一排,百官们身上皆着淡色素服,沉默无言往秦家走去。 门口的招魂幡,似云朵一般舞动着。 秦家的大门敞开着,里头飘出了雪花似的纸钱。若站在门口仔细聆听,还能听到里头低闷的哭声。 迟允下了马车,却见门口已经聚起了许多官员。他们面色凝重严肃,和门口的秦清说着话,而后便一个一个地走了进去。 迟允也没迟疑,走了过去。 “迟大人。” 秦清勉强对迟允笑了一下。 迟允转过了头,他身后跟来的下人便将他带来的赙物给搬了进去。而迟允看见,在他之前,秦家的院子里头已经堆满了其他官员送来的东西。 迟允带来的,是一些名贵的丝帛和美酒。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对秦清道:“节哀。” “多谢迟大人。” 秦清朝着迟允行了一礼。 迟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经过他的身边,走了进去。 来到了灵堂前,到处都是乱飞的纸钱,一只铜制火盆放在漆黑色的棺椁前头,里头燃着暖色的焰火,在青天白日里头,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棺椁前头,满满登登,摆着精美的祭品。 院子里头的官员,正一个一个上前为文恭公上香。上过香之后,有些和生前的文恭公关系较好的官员,还会再增添一些祭品,以表哀思。 迟允就默默地站在后头,等待上香。 “夫人……” 迟允抬头,却见秦家的陆管事扶着秦夫人,站在棺椁旁边。秦夫人已经要哭成了一个泪人,陆管事和身边的秦瑶拽着她的胳膊,她才没有摔倒。 “老爷啊!!” 秦夫人的声音沙哑又悲痛。 有几个官员上前安慰。 “哎,夫人节哀啊。” “夫人当心身子啊。” 听到这一句,迟允垂下了眼皮。 当心身子? 呵…… 迟允的视线随意一瞥,却是瞧见了看起来甚至有些淡定的秦瑶。 许是哭过了,秦瑶脸上的泪迹已经干了。她扶着自己的母亲,眼神空洞地看着秦正广的棺椁,一言不发。 迟允倒是觉得这个秦家的大小姐没什么特殊的。 只是,从前光鲜亮丽的秦瑶,此刻脸上未施粉黛,头上一朵雪白色的珠花更添孱弱,一身素服,若弱柳柔枝,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了。 许是感觉到了迟允的视线,秦瑶转过了头来。 看到迟允的那一刻,她的眼中似乎有什么闪动了一下,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迟允却没多想。 他只是在心中斟酌着——该如何处置秦瑶? 这样想着,迟允便来到了秦正广的棺椁前头。他上前来,便有人为他递上了点好的香。迟允以文人之礼恭敬地站着,行过礼之后,便把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迟允也没有逗留太久。 毕竟,虽然他答应了秦正广一些事情,但是他和秦正广其实也并无太多私交,所以也不好一直留在人家中。 出了秦家之后,简卓便来了。 “大人。” 迟允一边往自己的马车那边走,一边颔首。 简卓低声道:“飞花卫托属下告诉您,长公主把那两个死了的渔民的口供送来了。” 迟允挑眉。 “就是那对夫妻?” “是。” 迟允应了一声,道:“保留好证据,等文恭公出殡后,再行处置。” “是。” 迟允站在街口,回头望着这一条宽阔的长街。 长街之上,百姓们低头,小心翼翼地走着。还有一些马车,陆陆续续地往秦家赶来,风中飘散着的是那深处传来的哀乐。 一代丞相,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或许他还有遗憾,或许他作为世家之首,做过许多违心的事情,但是,不能否认的是,秦正广为大渊带来的利益,远远比伤害要多。 从此,世间再无左相秦正广,而多了一个大渊丞相文恭公。 三日之后,文恭公既殡。 秦正广出殡那一日,整个京城的百姓都要跟在队伍的后头,低头不语以示吊唁。长长的队伍走在前头,还有宋倾岚派来的将士护送棺椁,披麻戴孝的族人哭泣着,那哀怨的声音飘荡来去,久经不散。 似乎老天爷也被这种情景给触动,在出殡的队伍行了一半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半刻钟之后,便成了水帘一般的暴雨。 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1 百姓们将秦正广的棺椁送到了京城门口,便得停止了。因为下过了雨,京城外的山路也格外难行,秦家的人硬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这雨才停了下来。 而后,便由秦夫人操持,安排将秦正广的棺椁送归还乡。因为秦清是通州水灾的罪魁祸首,迟允不可能让他出京城,而秦术也被秦正广关了起来,所以送灵这一回事,便不能由秦家的两个儿子来做了。 一切都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 这一次,迟允没有再给秦清和秦瑶等待的机会。 秦正广一落葬,迟允便立刻派人去了秦家,把秦家的人都给抓了起来。 终于,在世家都被打倒之后,曾经的庞然大物秦家,也落在了迟允的手中。 和别的世家一样,除了秦家的嫡子嫡女,也就是秦清和秦瑶,其余秦家的庶子或者下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要么便是被迟允给打发到了去。 至于秦清和秦瑶二人,却是没有被迟允给打入天牢。 相反,迟允把他们秦家的三个子女带到了御史台。 御史台。 秦清和秦瑶来到御史台之后,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刑罚,反而还过得比较舒服。 谁也不知道迟允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687章 安定 就这样,秦家三人在御史台过了一日,迟允终于见了秦清秦瑶二人。 秦清和秦瑶就坐在屋子里头,而迟允手下的文溥就坐在一边,看着手中的文书。文溥是个安静的人,他虽然有些在意这两个秦家的罪人,但是,迟允没有放话,文溥却也不好说什么。 秦清的双手放在腿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看哪里。 文溥微微抬头,看了看秦清和秦瑶。 他转头,对手下点了点头。 手下愣了一下,便对文溥躬了躬身,然后便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手下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他把热茶放在二人身边的桌子上,而后再次转身离去。 秦清转头,看了看茶杯。 文溥道:“这是上好的龙井,迟大人喜爱喝的,不知合不合二位的口味。” 秦清端起了茶杯。 他抬起头,张开了嘴巴,喉咙里头的疑问滚了半天,终究还是被吐了出来:“御史台诸位……为何如此礼遇我秦家?” 文溥便道:“一切都是迟大人的意思。” 秦清也是有些没想到。 他掀开杯盖,却见这茶确实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茶杯里头的茶梗碧绿通透,浸泡了一小会就根根站了起来。 茶香四溢。 秦清抿了抿嘴。 秦清没有心思喝茶,他把茶杯给放在了一边,道:“请问,迟大人现在何处?” 文溥拿着笔,没有抬头。他道:“迟大人此刻在外,有公务在身,很快就回来了。” 秦清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迟允便带着许泽从外头走了进来。见迟允进来了,文溥便站了起来,道:“您回来了。” 迟允点了点头,随即转头,便看见了坐在一边的秦清和秦瑶。文溥见这里也没自己的事情,便和迟允说了两句,转身离开了。 迟允拢了拢自己的袖子,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二人的对面。 他道:“抱歉,刚刚有公务在身。二位可等急了?” 秦清赶紧道:“没有。” “唔。” 迟允看见了他们手边的龙井茶,眼中似乎闪过了一道精光,而后,他便恢复了他那温和微笑的样子。 迟允笑起来的时候,是会让人卸下心中的戒备的。他为人本就和善,当他脸上挂着笑容面对他人的时候,更是会让对方如沐春风。 迟允道:“二位来我御史台,想必心中也有许多疑问。你们可以问我,只要我知晓的,都会予以解答。” 秦清想了想,便道:“您……会如何处置我们三人?” 迟允静静听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下巴。他道:“秦相在生前,便将秦兄与秦小姐托给了迟某,二位请放心,迟某不会对你们做多余的事情。” 他口中这“多余的事情”,倒是十分耐人寻味。 秦清道:“您……您真的不打算处置我们?” “不打算。” 迟允放下手,道:“相反,迟某会帮助你们,只要我做得到,必然竭尽所能。” 秦清不能理解。 他道:“为什么?” 迟允应了一声道:“迟某一向守信,既然答应了文恭公要保全二位,就绝对不会食言。” 到了这个地步,饶是秦清,也不由自主地感慨。 正如他人所说,迟允此人,真的是一个十分看重诚信的人。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愿意相信他。 迟允看了看一边的秦瑶。 秦瑶依旧穿着那一身素服,她的脸色照比三日前,倒是好了一些,但是此刻却依然是沉静的、憔悴的,好像马上就要生病了一样。 迟允不再看她,对秦清道:“秦大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秦清颓然一笑道:“我?我就算有打算,便能成么?” 迟允也笑了。 他道:“秦公子,有迟某在,你是可以放心的。” 秦清心中一动。 他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指,狠狠地缩了起来。 说实话,他想要的实在是太多了。 正如本身就在山顶上的人,一朝被打落到了半山腰,就算没有跌落谷底,这种难以企及的落差还是会让人觉得懊恼——待在半山腰的日子,对于曾经见过朝阳的人来说,一刻钟也是无法接受的。秦清也是如此,虽然他现在得到了迟允的承诺,但是他知道,要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几乎就是不可能了。 秦清又如何不想回去? “秦公子。” 秦清抬头。 迟允轻声道:“虽然迟某知道,现在的情况对于你二位来说十分残酷,但是你们也要明白,你们二人,算是秦家最后的希望。难道你们希望,文恭公亲手缔造的秦家,毁在你们这一代吗?” “自然不想!” 秦清立刻道。 迟允似乎早就料到秦清会这样说,他道:“那便是了。秦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这话难得直白,但是秦清知道,迟允说得很对。 只要他秦家的根基还在,那么秦家也迟早会东山再起! 一定会的! 见秦清的眼中再次燃起了亮光,迟允便道:“所以,秦公子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秦清松开了手心,道:“是,多谢迟大人。” “秦公子不必客气。” “这些日子,二位就先住在此处吧,御史台的人不会亏待你们。经历了这样大的事情,二位想必也累了,便去歇息一会,自会有人伺候。” 迟允这样一说,秦清果然是觉得有些累了。 他带着歉意笑了笑道:“叨扰迟大人了。” “秦公子不必客气。” 秦清站起身来,拉着秦瑶,便打算离开了。然而,让秦清没想到的是,秦瑶轻轻地从秦清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袖子,道:“兄长先走吧,我有事情想和迟大人说。” 秦清愣了一下道:“迟大人还有公务,你便别麻烦人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便是。” 秦瑶却神色坚定道:“迟大人。” 迟允自然是不可能推拒的,他对秦清道:“秦公子先去歇息吧,我先听听秦小姐想说什么。” 迟允都这样说了,秦清自然也不再阻拦。他行了个礼,便由着御史台的人把他带了下去。 秦瑶就站在迟允对面,亭亭玉立。 迟允看了看她,面上微笑不变。他道:“秦小姐可是有什么要求?” 1:出自《寒食野望吟》 第688章 排查 秦瑶缓步上前。 秦瑶是个毫无疑问的大家闺秀,就算是此刻,她那融在骨子里头的规矩和优雅都没有任何瑕疵。她对迟允行了个礼道:“不瞒迟大人,小女确实有一请求。” 迟允以为她想要谋划什么出路,便道:“若是秦小姐想要投靠谁的话,我自是可以帮你安排。如果你不想投靠他人,自己做些什么,迟某也愿意帮你。总之,你提了便是。” 秦瑶眼神微动道:“是吗?那若小女想要跟着迟大人呢?” 迟允倒是没想到。 不过,他的姿态倒是放松了一些。 他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下道:“为什么?” 秦瑶给出的回答十分简单:“跟着你,我才能保证我能再次回到原本的日子。” 迟允没否认。 他道:“没错,秦小姐。” “我能给你最大的体面,无论人前,还是人后。” 秦瑶似乎是想到了迟允会这么说,她道:“那么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 迟允虽然看着秦瑶的脸,但是心中却是在盘算着。 对于迟允来说,这一笔买卖,是根本就不亏的。秦瑶作为大家出身的女子,各方面都不差,甚至称得上是顶尖的。 不光如此,将秦瑶留在身边的话,那些原本比较优秀的来自于世家的人才们或许也因此和他有了联系,这样的话,他想要掌控这一股势力,那么便会容易许多。 总之,秦瑶对于他来说,只能带来好处。 迟允略微思虑了一番便道:“好,我知道了。” 秦瑶对迟允行了一礼。 她的脸上没有出现丝毫意外,倒不如说,她已经料到了迟允一定会答应。 得到了迟允的肯定回答,秦瑶便不再逗留了。 秦瑶走后,许泽引着颈子瞧了半天人家的背影。他道:“大人,这秦家的大小姐是啥意思啊?” 迟允站了起来,走到了刚刚文溥坐着的位置旁边,道:“怎么?” “她说跟着您……是什么意思啊?”许泽嘟囔道,“咱们府里头也不缺丫鬟,她干活儿利索吗?” 迟允摇了摇头道:“让堂堂的大小姐给我做丫鬟,你觉得合适?” 许泽:“……” 他反应了一下才震惊道:“大人,她、她不会是想嫁嫁嫁……” 迟允点了点头:“嗯。” 许泽震惊。 他道:“咱们迟府就要有当家主母了吗?” 迟允嗤笑。 他道:“别瞎想,侍妾罢了——过来磨墨。” 许泽应了一声,摸着自己的脑袋瓜,走了过来,慢吞吞地给迟允磨墨。 他偷偷地看了看迟允,小心道:“大人,这秦家小姐,您以后会抬举她吗?” “为什么不?” 迟允看着许泽缓慢的动作,也没催他。许泽听迟允这么说,心中大概就有了数。 看来,自家主子对秦瑶应该也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对她的话,自然是不可能和那些长公主的替代一样的。 或许这秦家的大小姐,以后可能会变成迟府的主母啊。 这都说不定的。 看来这秦家的大小姐,不可等闲视之啊。 \\u003d\\u003d 飞花卫总部。 宋明珂今日将所有的都统都召集了起来。 因为有大事要商议,所以衙门里头的闲杂人等都被人给隔了开来,就连宋明珂身边的贴身侍女青梅都被关在了外头。 宋明珂端正地坐在高位上,道:“就是如此,现在荧惑的处境有些艰难。” 都统们都看向了宋明珂。 宋明珂叹气道:“最近大宣发生了大事儿,政局不稳,有传言说是公孙鸣手下的铁浮屠已经完备,已经开始筹划谋反事宜。” 都统们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宋明珂现在正帮着公孙昊去对付公孙鸣,而现在,公孙鸣的野心昭然若揭,公孙昊显然已经颓势尽现了。 小夏道:“您想怎么做?” 宋明珂看了看他道:“我打算再派一个人过去,帮荧惑度过现在的困境。” 十个都统互相看了看。 “我去一趟吧,”被特意叫了回来的祁连仙随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反正我本来就在外头来着,走这一趟也不算麻烦。” “还是我去。” 霍难瓮声瓮气道:“指挥使,公孙鸣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不能轻视他。” 宋明珂沉吟了一下。 按理来说,霍难和祁连仙都是常年在外头行走的人,这一次派他们出去倒也可以…… “指挥使。” 突然,有一人说话了。 “不如,贫僧前去。” 宋明珂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 此人自称贫僧,可是他的头发却是及肩的,看起来也是蓄了一年左右。此人脸型周正,裸露出来的脖子和胳膊上头,还纹着一些奇怪的图腾,看起来并不来自于大渊。 他的脖子上更是挂着一串亮闪闪的佛珠,让人猜不出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材质的。 宋明珂当即便道:“好,既然玄烛这样说,那便你去吧。” 玄烛道了一声佛号:“多谢指挥使。” “说起来,”宋明珂想起了什么道,“你也十年没有回过雪山了?” “是。” 宋明珂点头道:“既然有机会,不如回去瞧瞧也是好的。” 玄烛却道:“既出雪山,便不再永生踏入,此乃师门最高训诫。”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宋明珂道,“倒是本宫唐突了。” “指挥使不必介怀。” 宋明珂笑了笑。 “玄烛哥哥,雪山好玩吗?” 玄烛转过头,却看见旁边的玉抄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玉抄看起来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很是娇小。她的头上簪满了五颜六色的珠花,长而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眉毛,露出了亮亮的眼睛。 玄烛道:“阿弥陀佛,雪山凶险,不可当做儿戏。” 玉抄失望地踢了踢脚:“什么嘛,我以为有多好玩呢。” “好了。” 宋明珂道。 定下了帮助荧惑的人选,众人便很快将目光放在了第二件要商议的事情上。杨潜坐在宋明珂手边,道:“您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宋明珂应了一声,扫视了一圈这些都统道:“诸位都是我飞花卫中地位最高的人,那么,本宫也就不瞒着各位了。” “本宫怀疑,你们之中,出了奸细。” 第689章 造访 这话一落地,整个屋子里头便静了下来。 杨潜是没想到宋明珂会这么说的,他低声道:“我倒是没察觉出来,你想怎么做?” 宋明珂直接道:“杨潜留下,其他人先出去。” 都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便起了身,一个个走了出去。 而小夏临走之前,还看了杨潜一眼。那眼神中明显说着:奸细不会就是你吧? 杨潜瞪他:老子还怀疑是你呢。 小夏笑了一下,就出去了。 人都出去了,杨潜便道:“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啊?” 宋明珂用手指抵住了下巴,道:“不瞒你说,我怀疑是小夏和白歌出了问题。” 杨潜张了张嘴巴。 那嘴巴里头显然能塞一个鸡蛋。 他捏住了自己的下巴一合,低声道:“我倒觉得不会是他们俩……” “嗯?” “没有没有,”杨潜用折扇拍了拍手心道,“那您是想怎么着?” 宋明珂沉吟了一下,道:“那你就帮本宫看着他们二人,如若有什么不对,立刻报于我。” “这简单。” 杨潜爽快地答应了。 他心中冷笑——上次白歌不听他的话擅自行动,这次看他怎么折腾这块木头。 宋明珂道:“行了,你出去吧,把小夏叫进来。” 杨潜“哦”了一声,就出去把小夏叫了进来。 小夏还眨巴着眼睛问他:“怎么着,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看来他差不多可以上位了。 杨潜拿折扇点了点小夏的脑门道:“傻孩子,快别做梦了,进去吧。” 小夏哼了一声。 “长公主。” 宋明珂合上了手上的书,抬头道:“你来了。” 小夏应了一声,上前道:“您说的奸细是怎么回事?可有什么头绪?” 宋明珂似乎有些为难道:“是有些。” “此人是谁?” “本宫觉得,此人是杨潜。” 小夏立刻道:“我早就觉得这人不对劲,我现在就给他抓起来交给花辞。” “等一下。” 宋明珂道:“本宫没开玩笑,叫你过来,就是要你看着他。” 小夏自然不可能不同意。 他道:“您放心,他若是敢有任何动作,属下保证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宋明珂:“……” 倒也大可不必。 但是,宋明珂知道,小夏说的虽然夸张了一些,却是认真的。 飞花卫的人,就是如此。 在必要的时候,全盘信任,而在出现疑窦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该怀疑的人——哪怕这个人曾经是最受信任的。 就是如此,宋明珂用同样的方法,告诉了所有飞花卫,她怀疑的人到底是谁。 而到了霍难的时候,宋明珂却改了口。 宋明珂道:“难叔,这个奸细,本宫觉得出自你的手下。” 霍难站在案前,整个人的身板都把宋明珂眼前的光亮给挡住了。他凝眉沉思着,却没出言反驳。 因为,他手下的金华卫鱼龙混杂,大多混迹江湖,所以也最容易被人安插钉子。 宋明珂的怀疑不无道理。 他立刻道:“指挥使放心,我马上全面彻查。” “不,”宋明珂抬手道,“现在本宫也只是怀疑罢了,难叔你不必紧张,只需要比平日里,多加注意即可——当然,你若是觉得其他都统有问题,也可以告于本宫。” “是。” 宋明珂温和一笑道:“辛苦难叔了。” 霍难道:“指挥使说的哪里话?出了这档子事,大家伙儿本来就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您放心好了。” “好。” 霍难走了出去之后,宋明珂这才把手上的书放在一边。 其实,宋明珂知道,飞花卫之中一直都安插着别的势力的钉子。 但是,前世的宋明珂其实并没有很在意,毕竟,他们的手就算伸得再长,却总不会触碰到都统这个级别的人物。可是,宋明珂又仔细思考过,前世的飞花卫,就算再脆弱,却又怎么可能会被迟允三两下就拆散? 到最后,他将她围困在府中的时候,她身边的飞花卫基本都没了。 若说迟允没动手脚,她是万万不相信的。或许,就是因为她太过松懈,所以迟允才能直接把手伸到了她的身边。 所以,宋明珂觉得,必须得趁着飞花卫休养生息,更换新鲜血液的时候,把这颗钉子拔出去。 她必须得让所有的都统知道,他们中肯定有人是叛徒。但是她怀疑的对象可并不确定,所以,就算有人想要传消息,也不可能得到宋明珂真正的意图。 真真假假。 而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宋明珂就收到了密探传来的消息。 说是府中有人等候。 有人造访公主府,那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宋明珂便传信给府中的人,叫来人稍事等候,她不多时就会回去。 而这所谓的不多时,也是两刻钟之后了。 宋明珂回到了公主府门口的时候,往旁边瞧了一眼。却见安北侯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口守着几个家丁。 倒是好几天没看见沈承聿的身影了。 青梅看她暗搓搓地往侯府看,偷偷地笑了一下,而后道:“哎呀,侯爷这一下去了九边,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呢。” 宋明珂皱眉道:“九边?” “是呀。” 青梅道:“走了能有一日了吧。” 宋明珂的嘴角耷拉了下来道:“为什么本宫不知道这件事?” 青梅仰天长叹。 沈承聿昨天其实来过的,只是,宋明珂再次因为赖床,错了过去…… 宋明珂倒也没再纠结。毕竟沈承聿这个人,一个月里头能有二十天在外头处理军务,行踪实在不定,找不到人也是正常。 进了屋,听春杏这么一说,宋明珂才知道,今日这来宾算是稀客了。 秦瑶已经饮下了三盏茶。她就这么等着宋明珂回来,脸上一片平静,更是没有当初对于宋明珂的地位的不满。 听到脚步声传来,秦瑶抬起了头。 宋明珂的声音掺着点慵懒:“今日这是什么风,把秦家大小姐给吹来了?” 秦瑶一眼就看到了光鲜亮丽的宋明珂。 第690章 庇护 秦瑶起身,给宋明珂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看了她一眼,便道:“不必多礼了,坐吧。” 秦瑶坐了下来,姿态端庄。 相比之下,宋明珂的姿态就显得随意了许多。她轻飘飘道:“秦小姐找本宫有什么事儿?” 很显然,宋明珂并不想和秦瑶绕弯子——她甚至连寒暄都懒得道出口。 秦瑶并不在意宋明珂的冷漠态度,她道:“小女思前想后,今日求见了长公主,是因为,小女觉得,长公主可能会需要我的帮助。”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 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屑。 宋明珂道:“说实话,秦小姐,没了秦家庇护的你,在本宫的眼中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 “小女知道。” 秦瑶道:“在这之前,小女还想告诉长公主一件事。” 宋明珂今日心情不错,便干脆听她多说了两句。她道:“什么事?” “小女马上就要入迟府,做迟大人的侍妾。” 宋明珂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一点,她是真没想到。 虽然,宋明珂从来都没将秦瑶放在眼中,又或者说,所有的世家女子对于宋明珂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但是宋明珂却是知道的,这些女子从小就经受着极好的教导,尤其是像秦瑶这样的大家女子,就是直接送进宫中也是绝对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这也往往导致,世家的女子们,优秀有余,并且眼光还很高。 她们是不可能主动放下自己的身段去伏低做小的。 更何况,是做迟允的侍妾。 要知道,虽然现在秦家没落了,但是以秦瑶的资质,嫁一个地位稍高一些的官员,做个正妻,是完全没什么问题的。 所谓宁做鸡头,也不做凤尾。 宋明珂见的世面多了,她自然是不可能觉得秦瑶是因为心悦,所以才主动跟了迟允。不过,宋明珂还是不能理解。 “你便如此看好迟允?” 宋明珂这句话是真心的。 秦瑶道:“迟大人出类拔萃,未到而立之年官居二品,未来五年之内,他必然更上一层楼,这样的人,前途无量,小女没有理由不看好迟大人。” 宋明珂没说什么。 是了。 在别人的眼中,迟允自然就是这样的人。 甚至,几乎没人能看到迟允的弱点。这个人呈现给他人的,是一个完美的御史大夫,完美得甚至有些虚假。 宋明珂又道:“侍妾可没什么前途。业已选择了迟允,你为何不再大胆一些,求个正妻之位?” 这同样也是宋明珂的真心话。 “若是贸然如此提出,不免太过尖锐,迟大人不会同意的。” 秦瑶道:“侍妾,也是可以被抬举起来的。” 宋明珂开始重新审视这眼前的女子。 看来,这秦瑶远比她想的要聪明得多。 “而且,”说到这里,秦瑶停顿了一下才道,“迟大人的正妻,也注定不会是小女。” “那又会是谁?”宋明珂明知故问道。 秦瑶道:“若您没有定亲,那大概会是您吧。” 宋明珂没有丝毫犹豫道:“就算本宫不和安北侯定亲,也绝对不会嫁给迟允。” 秦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她道:“那么,既然不会是您,就只会是苏晚凌了。” 宋明珂由衷道:“京城第一美人,很配他。” “可惜,”秦瑶道,“迟大人似乎对这个才华横溢的美人,一丝兴趣都没有。” 宋明珂嗤笑道:“第一美人都看不上,迟大人的眼光倒是很高。” 秦瑶没说话。 迟允看不上苏晚凌真的只是因为眼光高而已吗? 怎么可能,迟允真正想娶的人是谁,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所以,苏晚凌才会那么不甘心啊。 从前,她也为苏晚凌不平。 想起了苏晚凌受伤难过的样子,秦瑶的目光,闪了闪。 宋明珂实在不想把自己和迟允绑在一起,她话锋一转道:“你为何如此肯定,苏晚凌会嫁给他?” “长公主。” 秦瑶轻声道:“小女和苏家二小姐从小就熟识,可以说,除了她的父亲和贵妃娘娘,小女就是最了解她的人。她虽然性子和善,但其实是个很倔强的人。而且,一旦摊上了和迟大人有关的事情,她就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很是敏感。” 宋明珂几乎都要笑出声了。 苏晚凌性子和善…… 如果她的性子和善,那么在她和迟允大婚之后,迟允府中那些个侍妾,是去哪里了? 要知道,迟允在和她成亲之前,府中可是有侍妾的。可是,自从苏晚凌进了后院,那些侍妾就好像蒸发一样就不见了,说是苏晚凌给人打发出去了,可能吗? 看来,这个苏晚凌在秦瑶的面前,也伪装得很不错。 见宋明珂没说话,秦瑶道:“以小女对苏晚凌的了解一旦苏晚凌真的被抬进了迟府,她一定会想办法,对长公主您不利。” 宋明珂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她道:“本宫又没招她,她为何对本宫不利?” 秦瑶接道:“长公主您真的不知吗?” 宋明珂:“……” 麻烦的女人。 不过,对于宋明珂来说,要是能怕一个苏晚凌,那么她这么多年的飞花卫指挥使也是白做了。秦瑶显然是看出了宋明珂的想法,她道:“长公主或许不会将苏二小姐放在眼中,但是,长公主要明白,一个出身世家的女子,能做到的还有很多,您也不想您和侯爷的日子受到搅扰吧?” 说到沈承聿,宋明珂便沉吟了起来。 虽然从前,她对于自己和沈承聿的姻亲并没什么所谓,但是现在的她,是想好好地和沈承聿过日子的。 就像是秦瑶说的,宋明珂也一早知道苏晚凌一定会嫁给迟允,只是从前,她从来没重视过这件事罢了,所以没考虑过以后。 这样一来,苏晚凌确实可能成为一种隐患。 秦瑶见宋明珂确实开始考虑了起来,便知道,自己说动了她。 “这是小女要说的第一件事,请长公主思虑。” “第二件事,”秦瑶道,“虽然小女知道自己能做到的有限,但是我愿意尽可能地留在迟大人身边,为长公主留意迟大人的动向。” 宋明珂猛然抬头。 秦瑶的意思非常明显。 她愿意做宋明珂的钉子。 “虽然只是侍妾,”秦瑶此刻便流露出了世家女子的自信,“但迟大人应该不会亏待我,也不会太过忌惮我。” 说实话,宋明珂心动了。 第691章 揣摩 因为,虽然宋明珂在迟允的身边也安插了眼线,但是那些眼线终究不可能得到迟允全方面的信任。 她需要这么一个能够陪在迟允身边的人。 宋明珂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秦瑶直白道:“小女想要长公主的庇护,如果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长公主只需要保全我的性命即可。” “好,本宫答应你。” 宋明珂答应得十分痛快。 秦瑶再次站起身,给宋明珂行了个礼道:“那么小女就在此多谢长公主了。” 在走之前,宋明珂叫住了秦瑶。 宋明珂的语气很是随意,只是问问罢了:“你与苏二小姐是至交好友,你这么做,就不怕她和你反目成仇?” 秦瑶站在门口,闻言,转过身来。 她道:“长公主,世家的女子,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情谊。” 这句话,很是冰冷平静。 宋明珂却没有指责秦瑶冷血。 她真心地赞赏道:“你很好,如若你不是已经投靠了迟允,本宫一定会将你纳入飞花卫。” 秦瑶低头道:“是长公主抬举我了。” 说完,秦瑶便离开了。 宋明珂叫丛媚送了秦瑶离开。 她承诺给秦瑶,过几日,等她安定了下来从御史府中搬出来之后,会给她拨一个丫鬟,而秦瑶唯一要做的,就是定期给宋明珂传递一些消息。 秦瑶走后,宋明珂心中却也没轻松。 一切都源自于迟允对自己的执念。 她不是没有试过,让迟允对自己彻底失去兴趣,但是,这个人却好像根本都不在意,无论是好的坏的他都一并接纳,像是一只面团一般,如何搓揉都不会露出任何马脚。 宋明珂闷闷地拿起了桌上的书。 一瞧,这是本兵书,是沈承聿带来这边看的,结果他忘记拿回去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人还出去了。 宋明珂叹气。 “大白天的,唉声叹气做什么?” 宋明珂一抬头,却见霓裳靠在门框上,双手如水蛇一般,把玩着披帛,姿态悠闲。 霓裳瞧了瞧她手上的兵书,立刻就明白了,她凉飕飕道:“你现在倒是挺在意你那个未婚夫。” 宋明珂放下书道:“本宫现在没心思和你吵架。” 霓裳掐着腰,走了过来道:“老娘还不想和你吵呢,气死你算了。” 宋明珂瞪了瞪她。 霓裳抬起下巴,和宋明珂对视。 半晌,宋明珂叹气道:“本宫真是欠你们的——你来做什么?” 霓裳没好气道:“没事儿就不能来是吧?你这公主府就不欢迎我?” “再和本宫废话,我就打断陆子晚的腿。” 提到了陆子晚,霓裳立刻就怂了,她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李家小姐找到我,说是有事情和我商量。” “那你们二人说便是了。” 霓裳俯身,双手撑在了案上,她道:“袁惊荷死了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知道。” “她其实没死。”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是迟允把她保下来了?” “对,”霓裳微微一笑道,“而且,他把活蹦乱跳的袁惊荷,送给了李府小姐。” 宋明珂嗤笑。 这还真的像是迟允能做出来的事情。 “李府小姐不知道怎么安置她,所以她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可你也知道,我是个善良的女人,真的看不得别人遭受苦难,所以处置袁惊荷这事儿,还是你来想吧。” 宋明珂:“……” 一个敢生吃五毒蝎的女人,善良? 宋明珂见霓裳往外走去,便道:“你做什么去?” “我去瞧瞧那姓袁的死了没。” \\u003d\\u003d 皇宫。 御书房。 “朕瞧着,爱卿这些日子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宋倾岚没有待在案后,而是陪着当朝右相郑连赢坐在一旁的桌边对弈。 郑连赢年过六十,虽然也不算是老态龙钟,却也称不上多有精神。他的后背有一点佝偻,一双眼睛也总是微微垂着,好似没睡醒似的。 但是他说话倒是利索:“谢陛下关心。” 宋倾岚笑了一下,看了看棋盘上的棋子,道:“最近你儿子很是不错,迟允还和朕夸过他来着。” 提到了迟允,郑连赢拿着棋子的手指一顿。 随即他便道:“犬子还年轻,还得请陛下多多担待才是。”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 宋倾岚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茶水,漫不经心道:“既然你的身子也好多了,也别一味躲懒了,多上上朝。” 郑连赢道:“臣遵旨。” 他转念却又开始琢磨,陛下这是要考虑他了? 他今日来,便也存着试探陛下的心思。 秦正广一死,这左相的位置立刻就空了出来。 现在朝中能够得到这个位置的大臣们都在等。 等一个更进一步的机会。 而在这些人中,最为出众的,并且距离左相只差一点距离的,有三人。 苏佑为,迟允,郑连赢。 这几个人,先不论资历,在政绩之上,都没有任何毛病。甚至每个人都能拿出一些十分亮眼的政绩,这对于一个左相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要知道,左相之位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变动的,就是因为这个,这机会才变得十分难得。 所以,郑连赢也觉得,他不能再继续装病了。 他在这些人中,距离左相几乎就差临门半脚,这位置几乎就算是被捧在他眼前了,傻子才会选择视而不见。 所以,当宋倾岚这样说的时候,郑连赢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大的胜算的。 结果,还没等郑连赢心中这小九九转完,宋倾岚状似漫不经心便道:“左相位置空悬,郑老可有什么想法啊?” 第692章 嫁妆 郑连赢知道,宋倾岚这是在试探他。 但是他知道,这种时候,他绝对不能提到自己。 于是,郑连赢道:“臣觉得,苏大人是不错的。” 宋倾岚道:“哦?为何是他啊?” 郑连赢落下了一颗棋子,揣着袖子道:“苏大人在朝为官多年,资历足够。” 这一点宋倾岚倒是不反对。 “这倒是。” “其次,苏大人对大渊的朝廷十分了解,说实话,若是他不了解的话,陛下也不会让他掌管吏部的差事。” 宋倾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最后,通州水灾事件,苏家忠心耿耿,出人出力,着实是为朝廷做了不少的贡献。这其中,苏大人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少做。” 宋倾岚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弄了一下棋笥中的棋子。 “综上,”郑连赢道,“臣觉得,苏大人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宋倾岚点了点头,轻声道:“是不错。” 郑连赢一笑。 “许久不见,郑老的棋艺果然是又有精进,”宋倾岚把手中的白子放了回去,道,“今儿就到这里吧,平生把这局给留着,明日再下。” “是。” 宋倾岚的逐客令一下,郑连赢自然也不可能继续待下去了。他起身,和宋倾岚告了退,便走了。 然而,等郑连赢走远之后,宋倾岚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看了看这棋局,哼了一声道:“阴险的老东西。” 平生心中明知道怎么回事,却还是笑眯眯地不说话。 宋倾岚斜睨着身边的平生道:“怎么着,你也觉得苏大人不错?” 平生哪里敢议论政事?他轻飘飘道:“苏大人兢兢业业,着实是将吏部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啊。” 这话听起来平平无奇,宋倾岚却道:“你就装吧,和朕也装。” 平生笑眯眯地骂了自己一句。 “对了,”宋倾岚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沈承聿可说了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次他要是耽误了婚期,朕一定打断他的腿。” 平生跟在宋倾岚身后,道:“沈大人没说呀。” 宋倾岚轻哼。 想到了宋明珂和沈承聿的婚事,宋倾岚也是有点发愁。 正想着呢,成瑞便进来了。成瑞跟在平生身边这么久了,人也算是沉稳了许多,他给宋倾岚行了礼后便道:“陛下,太后娘娘找您。” 宋倾岚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情。 于是他摆摆手道:“行了,朕知道了。” 成瑞走了没多久,宋倾岚便摆驾去了太后宫中。 结果没想到,正好遇到了正陪太后赏花的苏晚凝。 苏晚凝原本被宋倾岚冷落了一些,可是她却没有气馁,在通州水灾的时候,苏晚凝主动带头,缩减开支,并开了自己的小金库,给通州那边捐了不少的钱银。这一举动,更是得到了黄太后的亲口赞誉。 所以,黄太后现在对苏晚凝,还算中意。 “太后,您看呀,”苏晚凝轻轻地摇晃着手中的团扇,为黄太后扇着风,“那边的百合,名叫细叶百合,虽然颜色不讨喜,但是可以入药呢。” 黄太后顺着她的手指瞧了瞧,果然瞧见了这小亭子外头开着一簇黄色的百合。 “这百合安神润肺,夏日服用最好了。” 苏晚凝给黄太后盛了一小碗汤羹,道:“这甜羹里头加了些百合和莲子,最是爽口,对身子还大有裨益,太后您快尝尝。” 黄太后接过了羹匙,舀了一点,眼中露出了笑意道:“着实不错。” 苏晚凝捏着帕子笑得甜美。 二人这边正说着,赏花亭外头便传来了平生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苏晚凝眼中的喜色一闪而过,听到了那沉稳的脚步声,赶紧起了身。 “臣妾参见陛下。” 宋倾岚瞧了一眼苏晚凝,便道:“起来吧。” “诺。” 宋倾岚撩了一下衣摆,便坐了下来。黄太后笑道:“哀家都听贵妃说了,这些日子你都没歇息好,总是大晚上还看折子来着?” 宋倾岚应了一声道:“前些日子通州的事情多,儿子让母后担心了,是儿子的不是。” “哪里的话,若不是贵妃告诉哀家,你竟是还打算瞒着。” 宋倾岚看着苏晚凝,眼中深邃不明。 “儿子不敢。” 苏晚凝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宋倾岚的视线太过直白,盯得苏晚凝的脖子都红了。半晌,宋倾岚温声道:“贵妃有心了。” 他对平生道:“今儿便不必翻牌子,朕去秋棠宫。” 平生道了一声是。 苏晚凝甜声道:“谢陛下。” 宋倾岚拍了拍她的手,而后道:“朕和母后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苏晚凝自然是不可能多说什么的,她站起身,行了个曲膝礼道:“臣妾告退。” 待到苏晚凝走了,宋倾岚才道:“母后有什么事儿?” 黄太后示意平生给宋倾岚盛点甜羹。她对宋倾岚道:“哀家想和你说说,珂儿的婚事。” 宋倾岚丝毫不意外。 他端着小碗,听黄太后道:“珂儿好不容易出嫁,这可真不是个小事。哀家告诉你,你可不能亏待了珂儿。” 甜羹清新,入口即化。宋倾岚多用了两口,道:“儿子什么时候亏待了她?” 黄太后轻哼道:“珂儿的嫁妆,你打算置办多少抬啊?” 宋倾岚随意道:“六十抬就可以了吧。” “荒唐。” 黄太后瞪着宋倾岚道:“普通的富贵人家,嫁女儿出去,也都要六十抬的嫁妆,咱们珂儿差哪里了?” 宋倾岚无奈道:“这不少了,母后。婉遥当初嫁我的时候,也才六十六抬嫁妆啊。” “不行,”黄太后道,“不能少于八十抬。” 宋倾岚道:“八十?!” 他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赏花亭外头的鸟儿受了惊吓,四处飞散。 黄太后伸出手指,点着宋倾岚道:“好哇,哀家是能吃了你吗?居然还敢和哀家如此大吼大叫?” 宋倾岚赶紧告饶道:“儿子错了。母后,不是儿子抠搜,只是,儿子现在真的拿不出这么多来。” 黄太后差点就笑出来了。 她道:“你是和哀家说,你没钱?” “对啊。” 黄太后一拍桌子道:“胡闹!哀家可不傻,你休想糊弄哀家。” “是真的,”宋倾岚道,“母后,国库里的银子是一文钱都动不得的,这些银子入了国库,就已经被户部给分配好了,一文钱都不会浪费啊。” “去年咱们打了场仗,国库本来就快没银子了,今年又来了场水灾,这一通下来,国库基本就被掏空了。” 宋倾岚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掐着腰,满脸的无奈。 黄太后又道:“你不是还有内帑吗?” “就是因为这该死的水灾,朕已经将大半的内帑都给贴进去了啊!” 宋倾岚越说越憋屈,他干脆道:“八十抬!母后您干脆把朕给绑起来,充了那二十抬得了!” 黄太后:“……” 她是真没想到,儿子已经穷成这样了。 还怪可怜的。 第693章 夺相 “你看见了吗,”宋明珂和霓裳刚从李府出来,霓裳便笑得直不起腰了,她扶着宋明珂的肩膀道,“那姓袁的,穿丫鬟的衣裳还怪好看的,哈哈。” 宋明珂正色道:“不许瞎说,袁惊荷死了就是死了,明白了?” “知道知道。” 宋明珂见天色已晚,便带着手下的离开了李府。霓裳没有和宋明珂一起走,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打算去找陆子晚。 “霓裳姐姐走得这么急切,是要去找男人吗?” 霓裳的身形一顿,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 她转过身,果然看见了一脸天真的玉抄。玉抄的声音虽然甜软,但是却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恶意:“姐姐还是不要和外人走得这么近了吧,指挥使最近可是在抓奸细呢。” 霓裳打量着她,而后,缓缓吐出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说完,霓裳连半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便转过身,扭着腰走了。 玉抄在她转身那一刻,眼神便阴沉了下来。她伸出大拇指,咬着自己的指甲,“啧”了一声。 “风骚的老太婆。” 沈承聿不在京城这一段时日,朝廷的局势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而最受所有人关注的,便是这左相之争。 目前,最有可能当上左相的人选,有三个。 迟允、苏佑为和突然身体好转的右相。朝中的大臣以这三人为中心,渐渐地盘剥出了一股股势力。 一场无硝烟的争斗,正悄然在大渊朝堂之上拉开。 书房里头,杨潜靠在椅子上。他直接把他的腿抬了起来,搭在了一边的绣墩上,十分悠闲。他道:“云家的嫡子,前几天升官了吧。” 宋明珂想了一下,才知道杨潜说的是云却桡。 云却桡,是迟允的好友之一。 这人,虽然才能并不算多么突出,但是对迟允却算是忠心耿耿的。而且,在云奢死后,云家的很大一部分势力都落在了云却桡手中,而云却桡作为清流官员之一,又被迟允拉拢着,所以,云家也算是迟允一大助力之一。 前世迟允为何能够一手遮天? 光是靠着他去收拢没落的世家势力,他也不可能在朝中拥有那样大的话语权。就是因为,迟允在吸收那些世家的同时,还与身为清流家族的云家保持着极好的关系。 而在做了左相之后,迟允还利用恩科,结识了许多寒门子弟。 虽然寒门子弟低微,但是,他们其中却并不乏真正的有识之士。这些人得了迟允的恩惠,更是对迟允死心塌地,所以,在后来,迟允甚至迅速收获了一批死忠。 在这之后,迟允的势力迅速膨胀。待到宋倾岚病倒,朝中的文臣,已经无一人能与他相抗。 现在看来,迟允竟是早就开始谋划前路了。 “怎么样,”杨潜摸了摸脖子,仰头道,“要做了云家吗?” 宋明珂没好气道:“别闹了,做掉一个云家,他们那些人在皇兄跟前能絮叨死本宫,烦都烦死了。” “那有什么可烦的,那就全做了呗。” 宋明珂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全都做掉了,谁给本宫皇兄干活儿?你是不是有病?” 杨潜摸了摸鼻子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先把你手上的飞镖放下。” 宋明珂哼了一声,把手中的柳叶镖收了起来。 杨潜觉得脖子有点酸,他笑眯眯地转头,对旁边的春杏道:“春杏妹妹,来给哥哥按一按脖子,怪疼的。” 春杏微微一笑,从袖子里头掏出了一根长长的银针道:“脖子疼可以针灸的,让奴婢为您扎一扎。” 杨潜看见银针就浑身冒汗,他赶紧把腿放下道:“呵呵,不用了,我突然就觉得也不疼了。” “长公主。” 小夏走了进来,道:“右相给您递了密信。” 宋明珂和杨潜对视了一眼。 宋明珂接过了密信,拆开来看。杨潜非常有自觉地凑了过来:“写了啥?写了啥?” 他瞧了瞧,笑了一下道:“嘿,这老东西,想叫咱们帮他呢。” 宋明珂道:“迟允下手还真是狠,郑老不问政事多年,手下本就没几个可用的人,被迟允这一搅和,怕是很快要孤立无援了。” “何止啊。” 杨潜轻哼了一声道:“这老头怕是斗不过迟允。” “肯定是斗不过的。” 所以,郑连赢才会给宋明珂来信,请求飞花卫和安北侯的帮助。 “怎么样,”杨潜道,“要不要帮他啊?” 宋明珂道:“自然是要的。” 在宋明珂看来,他们这几个人斗得越乱越好,这样一来,不光能给迟允添堵,还能趁这个机会,在迟允的身边多安插一些人手。 毕竟,她虽然了解迟允,却也无法洞悉全局。 “这件事,”宋明珂把密信烧掉,道,“不要让沈承聿插手。” 杨潜“哦”了一下道:“怕安北侯引火烧身?没想到,你还挺关心他的。” 宋明珂轻哼道:“不是,只是因为武不干政,沈承聿管不了这事。” 杨潜用一种“得了吧别装了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的眼神看了看宋明珂。 然后就被宋明珂一记飞刀给赶出了书房。 第694章 成熟 九边,平西。 自从准丹一战过后,整个平西虽然受了很大的影响,但是经过这么久的休养,平西也渐渐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北边照比京城,虽无澹雅如画的温山软水,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沈承聿一向是喜爱这里的。 他的家虽然在京城,但是小的时候,也没少跟着父亲往平西这边跑。那时候平西苦寒,到处都是飞沙走石,骑着马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了之后,衣襟里头便能倒出一抔抔的沙子。 这里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吃食——像是京城中五两银子一碗的八宝盅,在这里压根就卖不出去。人们吃的,都是敦实顶饱的饼子,或许还会就着几根水灵灵的葱。 “哎呀!” 烧饼摊上,有三人坐在角落。 狄秋扬坐在小桌子边上,这矮桌子比起他健硕的身形,显得格外娇小。他手里拿着一张比他的脸还要大一些的饼子,感叹道:“舒服啊!我可太喜欢这一口了!” 照比吃相大大咧咧的狄秋扬,沈承聿倒是优雅了一点。他把手里头的饼撕开了一块,又分成了一小块,往汤里一泡,才往嘴里头送。 这摊子不大,但是客人是真不少。这其中还有一些在战争之后投降了,并且在耳城定居的草原人。来来往往的,嘈杂得很。 元小飞倒是和狄秋扬差不多,他食量大,这一会子,已经炫下了三个大烧饼。 狄秋扬和元小飞同时打了个饱嗝。 “嗝。” 吃完了,狄秋扬就开始翘着二郎腿左顾右盼,瞎寻摸。 他眼睛一亮道:“嘿,那个草原女人真不错!老大你看啊!” 沈承聿头也没回。 对于他来说,还是眼前这一碗热乎乎的羊汤更有吸引力一些。 狄秋扬瞧见的那女子,五官深邃,身形姣好,一看便是草原来的。这女子面皮白净,头发更呈出了漂亮的栗色,阳光透过了棚布落在上头,亮闪闪的。 这女子一进来,便引得了许多男人的目光。 有些人还冲着她吹了吹口哨。 这女子丝毫不惧,反而挺了挺胸脯,朝着他抛了一个媚眼。 狄秋扬的目光丝毫不回避,他直勾勾地看着这女子那对傲人的沉甸甸的“羊皮袋”,口水简直都要流下来了。 “吸溜。” 元小飞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眼神都是直的。他道:“真大啊。” “没见过世面了吧,兄弟,”狄秋扬扶着元小飞的肩膀,吹着牛逼道,“这种女人,兄弟可是见多了,当初跟着老大打西域,那西域的女人……都是比头还大的,啧啧啧。” 元小飞直愣愣地问沈承聿:“将军,咱们啥时候打西域啊?” 沈承聿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惹得狄秋扬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这时,那草原女子已经扭着腰来到了三个人跟前。她身上还带着一股香风,惹得元小飞还打了个喷嚏。 她一眼就相中了最为英俊的沈承聿。 女子伸出了水蛇一般的手臂,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草原话。 元小飞低声道:“狄大哥,啥意思?” 狄秋扬摸着下巴道:“她在问老大,能不能和她睡觉。” 元小飞:“?” 他瞳孔地震道:“草原人都这么直接的吗?” “啊,不然你以为?” 元小飞:“……” 沈承聿躲开了这女子的手臂,沉声对狄元二人道:“我先去军营,你们早点回来。” 说完,就随手给狄秋扬扔了一块银子,自己就这么施施然走了。 元小飞震惊。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送到手的美人都不要吧?这世间不会真的有这样的人吧? 狄秋扬已经见怪不怪了,说实话,他跟着沈承聿这么多年,虽然见过沈承聿不少出入风月场合,但却从来没见过哪个地方的女子能把沈承聿给拿下来的—— 甚至,当初他第一次出去打仗,沈老太太给他找的女人,他都没碰…… 狄秋扬的思绪越来越远。 眼见着沈承聿走了,这草原女子虽然有点气馁,但却并不愤怒。她转过头,看了看狄秋扬和元小飞。 她直接伸出了手,搁在了狄秋扬的手背上。 狄秋扬跟着沈承聿没少在草原横行,所以他的草原话是十分流利的。这下,他居然和这女子聊了起来,这女子居然还被他逗弄得连连娇笑,连羊皮袋都在颤抖。 元小飞张了张嘴巴。 没想到,看起来人傻钱多的狄大哥……还挺招女人喜欢的。 狄秋扬和这女人说了几句,而后直接把沈承聿扔给他的大银锭子放在了她的手心上。女人把银子收了起来,直接凑上前来,用胳膊搂住了元小飞的脖子。 元小飞花容失色道:“狄狄狄大哥?!” 狄秋扬按着他的肩膀道:“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小元兄弟你今年多大来着?” 元小飞的脸爆红,他磕巴道:“我我我十七,不,十八……我几岁来着……” “哈哈哈哈哈。” 狄秋扬低声道:“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 元小飞舌头打结道:“我没有,我不是,我不知道!” 狄秋扬“哟”了一声道:“小兄弟还是个雏!” “狄大哥!!!” “哈哈哈,”狄秋扬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不逗你了,好好玩啊——好好伺候我的兄弟!” 最后一句是对这女人说的。 女人娇滴滴应下了,而后便直接把元小飞给带走了。 看来今夜,元小飞注定成长许多。 这边,沈承聿已经走出了很远。北边的大渊人普遍要高壮一些,但是,沈承聿在这些人中依然十分醒目。他光是走在路上,便有许多女子侧目,有些大胆的,甚至还会直接往他的怀中丢帕子。 沈承聿一律视而不见。 他虽然眼睛看着前头,但思绪已经飘到了别处。虽然离开京城没几天,但他已经想回去了。 想想婚期已经定下来了,还有许多事情都没做。 虽然,大婚的细余是由祖母亲自操持的,但是沈承聿却也十分在意——想起他从小到大,好像从来都没如此在意一件事。 想到宋明珂的样子,沈承聿的眼中,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了暖意。 此时,街上意外突起。 “啊!!是蛇!” 胆子小一些的百姓,听到了这声音,立刻便骚动了起来。 第695章 加亲 沈承聿停下了脚步,却看见一条两指粗的乌梢蛇扭曲着身子朝着自己的方向飞快地爬了过来。 沈承聿压根没动,待到这条蛇马上就要接近自己的时候,他直接伸出脚,踩住了这条蛇的七寸。 这蛇便立刻像是沾染了雄黄一般,疯狂地扭动了起来。 “花卷儿!” 沈承聿一抬头,却见是个年轻的女子跑了过来。这女子作一般富贵人家打扮,眉眼清秀,身条匀称纤长,脚步轻快,一看便是有些武功的。 顾霏霏看着自己心爱的小花卷儿被人给踩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躯,简直心都要碎了。 她抬起头,看向了罪魁祸首。 这一下,顾霏霏却是彻底愣住了。 沈承聿显然没在意许多,他简洁明了道:“你养的?” 顾霏霏还怔忡着,闻言下意识道:“啊,是的……” 沈承聿低头,想要抬脚,将这蛇还给她,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这蛇竟然就这么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沈承聿:“……” 顾霏霏震惊道:“死了?它死了?” 沈承聿转移了目光道:“好像是。” “你踩死了我的花卷儿,”顾霏霏蹲在地上,看着翻了肚皮的蛇,哀戚道。“我的花卷儿啊!你怎么死得那么惨啊!” 沈承聿军营中还有事,并不想和顾霏霏过多地纠缠,而且他也不想引起百姓们的注意。于是他便道:“我赔给你便是。” “你拿什么赔!” 沈承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耐。 说实话,他那一点可怜的耐心都已经分给了宋明珂大半,面对其他女人的时候,他基本是说不上三句话就没下文了。 可就是这一点不耐,撞进了顾霏霏的眼中。 她心中猛然就生出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就在她分神,看了一眼沈承聿的空隙间,地上的乌梢蛇却没了踪影。而沈承聿身后不远处,再次传来了百姓们的惨叫声。 “蛇啊!蛇啊!” “小花卷儿!!” 顾霏霏没时间和沈承聿说废话,她提着裙子,再次跑了过去,追上了突然起死回生了的小花卷儿。 等到她终于把小花卷儿给抓了起来之后,顾霏霏又回到了和沈承聿相遇的地方。 然而,沈承聿已经不见了踪影。 顾霏霏走在路上,把小花卷儿给缠在了手腕上。这耳城的女子虽然大胆了一点,但是谁也没见过把一条蛇当成爱宠的人。于是顾霏霏这一行为便让众人犯了嘀咕。 顾霏霏没管那些,她只是在想,刚刚这人好像十分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一瞬间,顾霏霏又想起了沈承聿那双眼睛。是了,那双眼睛很是漂亮,眼珠子黝黑黝黑的——虽然看起来很不耐烦就是了。 回忆一下就涌了上来。 “晦气。” 十多年前,年纪轻轻的少年对坐在床弦的自己,吐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霏霏猛然想了起来—— 是他!!! 居然是他!那个面对着自己,丝毫不掩饰眼中的不满,而后冷冷地说出了“晦气”二字的少年! 而那双眼睛,就这么巧妙地重叠了起来。这么多年,少年早已经长大,变成了一个沉稳的青年,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但是—— 那讨人厌的样子,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因为太生气,顾霏霏不小心捏紧了小花卷儿的尾巴。 小花卷儿“嘶嘶”地吐着信子,表达着自己的不满。顾霏霏反应了过来,赶紧安抚着爱宠:“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吧。” “真是个小可怜。” 顾霏霏似乎忘记了,自己手中的“小可怜”,刚刚吓哭了多少路人。 \\u003d\\u003d 京城。 最近,文臣们为了一个左相之位争得是不可开交,这一点却是和勋贵家的官员们没什么关系。 而作为勋贵的沈家,自然是有别的热闹在的。 因为沈家比较特殊,沈承聿未成亲就当了家,后院中没个主母,所以,很多事情都由沈承聿的婶婶操持,必要的时候,沈老夫人也会亲自出马。 而关乎到沈承聿的婚事,沈老夫人自然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按理来说,一桩姻亲结成,需要走过六礼才算是完全。沈承聿和宋明珂算是特别的,他们属于皇帝赐婚,所以这六礼中的前两项纳彩和问名就不必由沈家操心,自然有司天监的人铺垫好了一切。 但是,这后面的几项却是绝对不能含糊的。 沈家势大,沈承聿一朝成亲,必然是全京城都盯着的,所以一点都马虎不得。 沈老夫人更是一早就开始做了准备。 这一日,宋倾岚下了旨意。 说是安北侯府和公主府喜结连理,以后自然都是一家人。为了拉近双方的关系,宋倾岚干脆下了令,叫人把侯府和公主府之间的那一道墙给拆了。 这下,侯府就和公主府连在一块儿了。 宋明珂没什么意见,沈老夫人自然也是不可能反对的。 为了让沈承聿的院子更美观、更贴近公主府一些,沈老夫人更是费了不少心思。 沈承聿的院子虽然大,但是却并不适合女子居住。他这院子里头,除了一些干巴巴的竹子,便是一些假山碎石,以防宋明珂觉得这院子无聊,沈老夫人特意请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巧匠,将沈承聿的院子翻了又翻。 所以,这些日子里,沈承聿的院子总是有很多人进出。 “这边这边!” “对,那块石头搬去那儿!” 院子里头,沈丁氏正指挥着这些工匠,改造着沈承聿的院子。 沈清嘉和沈承炘就站在一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他们忙活。 “好多花儿啊,”沈承炘评价道,“花里胡哨的,感觉大哥的气势都没了。” 沈清嘉瞪他道:“你懂什么呀,真男人就应该住这样的院子。” 沈承炘:“……” 想象了一下大哥坐在这万紫千红中赏花的样子,实在是太过违和。 第696章 霞帔 沈家热热闹闹,公主府也并不平静。 公主府的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大大小小,整齐地着。仔细瞧这规制,便能瞧出那些马车来自于宫中。 “轻点,轻点儿!” “小心些,别摔了!” 齐司衣带着一众宫女,一边小心吩咐着一边往公主府里头去。这些宫女手中捧着描画精致的锦盒,个个低头小步稳走,生怕出了什么茬子。 “好了好了,先停下。” 到了宋明珂的寝室前头,两个侍女正守在门口。齐司衣和侍女说明了情况,侍女便去为宋明珂通传了消息。 得到宋明珂的肯定,齐司衣才带着宫人进了寝室。 宋明珂正在看着手下递上来的东西。 这些日子,她动用了一部分手下,专门去查了迟允。前世的迟允本人,宋明珂肯定是足够了解的,但是对于迟允的手下,和他最为主要的势力,宋明珂却一直都没有摸清楚过。 所以,趁着他马上就要和郑连赢缠斗的时候,宋明珂便开始着手调查迟允了。一是为了给郑连赢提供一些帮助,二是也方便宋明珂在他的身边安插眼线。 宋明珂看到了文溥此人。 此人没什么特别的,虽然比迟允年岁大上一些,但是才能却并不算出众,但却十分谨慎,迟允交给他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让宋明珂值得注意的是,此人十分擅长书法,尤其擅长模仿字迹。 那么,迟允想要做某些事的时候,就会很方便了…… 宋明珂这边正想着,齐司衣便上前一步道:“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金安。” 宋明珂抬眼一瞧,却看见原来是尚衣局的人来了。宋明珂便道:“齐司衣不必多礼。” “谢长公主。” “长公主请看。” 齐司衣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几步,呈出了手中的东西。却见这些宫女手中捧着的,正是大婚所着的凤冠与霞帔,光是珠宝首饰,就足足放了四个锦盘。 四个太监上前,将做好的霞帔给擎了起来。 瞬间,这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交织的金线,各种珠玉饰物,煜煜生辉,争奇斗艳。 就算是低头看文书的宋明珂,都被这光芒给晃了一下。 却见这是一拢金红色交领大袖绣云缎游雁海棠纹鸳鸯补霞帔。霞帔上流云缥缈,松梅交错,桃李掩映,金线顺着纹路流淌出匀匀华光,再辅以东珠明珠装饰,恍若百川纳海,浑然天成。 而里头的内衬,乍一看虽然无甚特别,然而对准了阳光,却能够发现一团团祥云好似花团一般簇簇开放,鱼鸟嬉戏,栩栩如生。 更为华贵的,就是这凤冠。 这凤冠正中雕出了一只跃然欲飞的金凤,金凤之口衔一颗艳红若血的宝石。镂空的金翎之下坠一札璎珞流苏,流苏又仿佛长出了翅膀一样,腾云驾雾,托起了金凤身侧垂拱而成的博鬓。 齐司衣便给宋明珂介绍道:“长公主,这霞帔乃是我尚衣局上下合力缝制了半年而成,每一根丝线都掺了一点金子,这霞帔上更是集齐了十八种花鸟鱼虫的图案,象征万事圆满,吉祥如意,长公主,您看如何?” 宋明珂张了张嘴。 说实话,看见这霞帔,她觉得自己屋子里头藏着那件“小鸡啄米”霞帔,真的是拿不出手。 “这凤冠呢,”齐司衣道,“每一道金丝,都是我尚衣局一根一根掐出来的,光是上头的珍珠,就镶嵌了五百颗。” 宋明珂艰难道:“……五百颗。” “是的,不包括各国进贡而来的宝石。” 宋明珂:“……” 这一定很沉吧? 齐司衣一一为宋明珂介绍过了这凤冠霞帔,虽然有些细节没有特意点出来,但是整体一瞧,这凤冠霞帔绝对是下了很大很大的功夫,背后不知多少人付出无数血汗了。 “长公主,您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臣听取过后,即刻便拿回去改。” 宋明珂真的没有任何不满意。 说实话,宋明珂觉得自己的朝服已经很华丽了,但是,她此刻却发现,在这霞帔跟前,她的朝服也黯淡无光了起来。 “本宫很喜欢,青梅,赏。” 人家正主十分满意,并且还给了赏赐,这些宫人自然也是十分高兴的。齐司衣笑得脸上都带着喜气儿,她再次给宋明珂行了一礼道:“臣多谢长公主。” 青梅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些红封,给这些宫人发了下去之后,宫人们再次给宋明珂道了谢。 然而,这还没算完。 小夏从外头走了进来,道:“长公主,又来人了。” “宫中的?” “不是,是怀大人。” 宋明珂道:“怀璧?” “是。” “请他进来吧。” “是。” 光禄寺少卿怀璧,是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人。他穿着一身青色常服,走了进来,身后来跟着几个宫人。 他在齐司衣的身边站定了,给宋明珂行了个礼,而后转头看了看齐司衣,和对方对上了视线。 二人颔首。 “怀大人。” “齐司衣。” 宋明珂手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时间拖延,她开门见山道:“怀大人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怀璧为宋明珂引了引身后的几个宫人,道,“您婚宴上的菜式,御膳房已经定好了,所以微臣来给您瞧瞧,看看这些菜式中,有没有您不喜欢的,也好早些换掉才是。” 宋明珂耐着性子瞧了一下。 “灯笼姜汁煨鸡肘?” 怀璧笑道:“是的,这菜中的姜汁是用吊了至少三个时辰的鸡汤熬煮而成,很是鲜美。” 青梅便温声道:“长公主从不食姜。” 怀璧一愣,随即赶紧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哎呀,这是微臣的失职!长公主请莫见怪!” 宋明珂道了一声没事。 这道菜自然是要换掉的,以防万一,怀璧还是问了一嘴道:“那么,这被换掉的菜,不知长公主可有什么心仪的吃食……” “唔。” 第697章 挖坑 这么一说,宋明珂还是想了想。 她突然就想起了,在通州那一晚。 晚风清新,夹杂着泥草的气息,吹进了窗子。沈承聿低着头,握着自己被烫红了的手背,眼中难掩心疼。 桌上的吃食几乎都被撤走,但是,那榆树钱叶做成的饼,却散发着让人难以忽略的香。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而后便道:“那就饼子吧。” 怀璧的笑容僵了一下道:“啊?” “用榆树钱叶子蒸成的,”宋明珂道,“难道做不出来吗?” “这怎么可能!!” 怀璧立刻道:“长公主您放心,肯定让您满意就是了。” “嗯,那就辛苦你们了。” “您说的是哪里的话。” 事情都办完了,怀璧和齐司衣自然也不可能在公主府逗留。 出了公主府,怀璧这才低声和齐司衣道:“你要出的那块料子,有人买下了。” 齐司衣面色一喜道:“真的?” “嗯。” “人家还说了,你做出来的花色好看,别人的可不行。” “那真是太好了。” 怀璧点了点头。 二人只低声说了这几句,便分道扬镳了。 \\u003d\\u003d 朗月斋总是清净的。 因为时节还不错,所以朗月斋的人也不算少。不过,就算如此,这整个朗月斋也是恬淡安静的,所以,这地方总是适合两三个文人会友。 苏晚凌在一幅画跟前驻足,瞧了一会,而后便对身边的迟允道:“这丹青还算不错,迟大人觉得呢?” 迟允瞧了一眼道:“是不错。” 苏晚凌见迟允对这幅画没有别的见解,心中便知道迟允不喜欢,于是她便不再逗留,和迟允一道朝着别的作品处走去。 走着走着,苏晚凌就看见了迟允作的那一篇《瑶姬赋》。 苏晚凌转过头,背对着迟允,没有叫他看到自己眼中的黯然。 迟允显然不想对自己的词作发表任何看法。 苏晚凌道:“无论是看了多少次,我都觉得,迟大人的文采,放眼整个大渊,无人能及。” “苏小姐过奖。” 迟允的声音温和谦恭。 苏晚凌只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要疯了,这些刚劲的字,这酣畅淋漓的笔墨,无一不在诉说着对他心中那个瑶姬的憧憬,对于那个爱而不得之人的执着。 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心境? 苏晚凌仓皇地躲开了视线,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着。 “苏小姐。” 迟允叫住了她。 苏晚凌肩膀一僵,转过头来,脸上便再次挂上了那清雅的笑容。 “怎么了,迟大人?” 迟允拿出了手上的帕子道:“你的帕子掉了。” 苏晚凌一瞧,却见他拿着的确实是自己的手帕。贴身的东西,被心悦的男子拿在手上,换作是谁都会害羞。苏晚凌脸红道:“多、多谢迟大人。” 苏晚凌伸手,指尖触碰到了迟允的虎口。 她颤抖了一下,却强自镇定,捏住了帕子的一角。然而,还没等她抽出来,迟允却突然手一收,将绣着图案的那一面,摊在了掌心。 迟允低声道:“这是你自己绣的?” 苏晚凌已经羞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只能转过头去不看迟允的脸,低声道:“嗯,是的。” 迟允垂下眼睑,瞧着上头的纹样,道:“这荷花好似真物,恍然可嗅其香气。苏小姐绣功了得,想必宫中尚衣局中最好的绣娘,也不过如此了。” 被迟允这样一夸,苏晚凌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因为惊喜,她的脖颈更是染上了一朵绯红色的烟云,如此一瞧,竟是比平日里还要动人。 “迟大人实在谬赞了。” 苏晚凌的声音越来越小,蚊子一样。 迟允道:“这样好的帕子,苏小姐可不能再乱丢了。” 他翻过手掌,搁置在苏晚凌的指尖上头,那凉滑细软的布料就拂过了苏晚凌的手指。这感觉转瞬即逝,苏晚凌抬起手指,想要抓住什么,迟允却已经收回了手。 苏晚凌道:“多谢大人提醒。” 迟允微微一笑。 这一笑,又晃了晃苏晚凌的心神。 两个人又在朗月斋说了一会的话,便分别了。 从朗月斋出来之后,迟允也没叫马车,只是带着许泽慢悠悠地走着。路边的梨花都开了,落了满地的清雪一时半会也扫却不去。 说实话,其实迟允并不喜欢清淡的东西,如梨花。 这样的寡淡的花朵,白而空,一眼便让望到了头。 让人生不出任何波澜。 不过,迟允也没有刻意回避。他踩着路上的花瓣,脚步散漫地走着。 迟允的脚步看似缓慢,但跟在他身后的许泽,却是要急切地倒弄小碎步才能跟上。 到了家中,简卓已经在等待。 “大人,”简卓跟在迟允身后,道,“今日宫中的人去了公主府。” 迟允道:“公主府有宫人出入也是正常。” “是尚衣局的人和怀大人,”简卓斟酌了一下,道,“可能是要和长公主商议……大婚的事情。” 迟允扶着门框的手一顿,而后放开道:“然后。” “然后,怀璧已经给齐尚衣和郑艾搭上了线。” 迟允应了一声。 这也本就在他的预料之内。 “郑老那边,”简卓道,“他已经在向飞花卫求助了,估计这几日,弹劾您的折子就能递上去。” 迟允笑了一下。 他凉凉道:“他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儿子比较好。” “谁说不是呢,”简卓摇头道,“不过这郑老也是有些可怜,儿子喜爱奢靡不说,居然还有那样的喜好……” 迟允见怪不怪道:“这在京城倒是正常。” “您说得是。” 简卓站在一边,看着迟允动作优雅地铺开了宣纸,道:“大人,这次飞花卫会帮郑老吗?” 迟允道:“会。” 简卓摇头道:“属下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不帮您。” 迟允叹了口气道:“她不趁机坑害我,已经是十分温柔了。” 简卓想说的是——就算这样,迟允也还心悦她吗? 当然,能跟在迟允身边这么久的人,也绝对不是看不清眼色的傻子。简卓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一般,道:“无论如何,玉抄传来的消息,是说长公主已经在挖咱们的事儿了,大人请务必小心。” 第698章 料子 郑家。 郑连赢的儿子,郑艾前段时间成了亲,此间他和妻子新婚燕尔,本该是最为浓情蜜意。 事实上,在人前的时候,郑氏夫妇二人确实也十分恩爱,许多人都夸赞这二人是京城中难得一见的璧人,神仙眷侣一般。 可是,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其中苦楚,也只有郑艾的夫人,尤氏才最明白了。 昨日,郑艾宿在了尤氏的房中。一大早,尤氏便起了身,伺候郑艾穿衣。郑艾此人温和有礼,但私下里却规矩极多,尤其喜欢讲究面子排场,所以,他的穿着打扮一律都不能含糊。 就算尤氏再小心,有时候也会得到郑艾的责怪。 为了正衣冠,郑艾特意命人在自己的房中打了一面一人高的铜镜。郑艾站在铜镜前头,抬着胳膊,由着妻子给自己整理衣衫。 尤氏抚摸了一下他身上的料子。 “不要乱碰,”郑艾有些不满道,“万一碰脏了,这衣裳可找不到第二件了。” 尤氏轻声道了一声是。 整好了袖子之后,郑艾又摸着下巴,看了看自己的发冠。 尤氏看着这衣衫上头的花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光如此,这料子极好,和郑艾平时穿的衣裳都是不一样的,寻常富贵人家就是想寻都不一定能寻得来。 尤氏见过一次宋倾州,她记得,这料子,和宋倾州身上的蟒袍十分相像。 见尤氏不动作,郑艾转头道:“怎么了?” 尤氏小心翼翼问道:“夫君,你这袍子,还是宫中之人做的吗?” “嗯。” 尤氏试探道:“这料子,好像很特别呢。” “就是要特别,”郑艾振振有词道,“总是和别人一样有什么意思?” “夫君,”尤氏伸手,抚平了他肩膀上的褶皱,道,“咱们家虽然地位足够,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碰的为好……” 郑艾皱眉道:“你每次都这么说,何须如此小心,父亲不都没说什么吗?” 尤氏被噎了一下,顿时哑口无言。 “一大早就给我添堵,”郑艾转身往外走道,“今儿我不回来了,你就早点歇息吧。” 尤氏愣了一下道:“夫君要去哪里?” “办事。” 郑艾头也不回地走了。 尤氏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了丈夫的踪影。她的陪嫁丫鬟灵芝上前一步,扶着尤氏道:“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尤氏摇了摇头。 从前,她还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个做什么都有尺度的人,但是成了亲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其实极尽奢靡,最喜华服美人,她进了门还不到半年,郑艾的后院里头就添了两房妾室,而且,都是一顶一的美人。 尤氏常常劝诫自己的丈夫,不应沉迷享乐。 可说了再多,也会被冷冰冰的郑艾怼回去。 灵芝扶着尤氏坐了下来,道:“夫人,既然大人他不喜您说这些,您就别再劝了就是。” “这怎么行呢,”尤氏道,“夫君的父亲,我的公公,乃是朝中右相,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一丁点的过错,可能都会被陛下看在眼中。” 越是这么想,尤氏的心中越是担忧。 尤氏身边这灵芝是个有主意的,她道:“夫人,大人也没犯下什么过错,所以或许这些事情,在陛下的眼中也是稀松平常,您实在不必过于担心。” “可是……” 尤氏心中总是觉得不太稳妥。 郑艾这样的行为在平日里头或许没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但是,现在正处于左相之争,如此紧张的节骨眼上,谁又能保证,陛下不会计较呢? 这时,外头的丫鬟走了进来,给尤氏行了个礼道:“夫人,赵姨娘和花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尤氏实在是不想见她们的,这两个侍妾自从进了门以后,仗着有郑艾的宠爱,没少在她跟前作威作福。她实在是看见这两个狐狸精,就觉得心烦。 “你叫她们回去吧。” 刚说完,灵芝便低声道:“夫人,请安是规矩,就算您不想见她们,也得让她们知道,咱们这府里头是有规矩的。这一来二去,若是她们习惯了,不再遵守这规矩,那么她们岂不是要不把您放在眼中了。” 这话是很对的。 有多少正妻,就是因为这个,渐渐地被妾室骑在了头上,最后将这正妻之位拱手他人。 尤氏想了想,还是道:“那就先让她们进来吧。” “是。” 赵姨娘和花姨娘进来的时候,这屋子里头都带进来一股脂粉的香气。这二人原本都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子,这一朝被抬进来,换了个身份,打扮得花枝招展,极尽艳丽,恨不得将那憋闷了十多年的风头全都给出了。 这二人的眉眼都十分精致美艳,若海棠一般。是一眼瞧去就不会让人忘却的样子。 “妾身给夫人请安了。” 赵姨娘这一开口,柔情似水,这嗓音似乎都能掐出蜜来了。尤氏一听到这声音就觉得浑身汗毛竖立,她犹自镇定,抬起手来,叫她们二人起了身。 二人坐下了之后,嘴里头说出来的话就没带好词。赵姨娘翘着兰花指摸了摸自己鬓边的簪花道:“这几日因为太过乏累,没能给夫人请安,夫人不会怪罪妾身二人吧?” 尤氏知道,她说的是前些日子郑艾一直宿在她院子里头的事情。对于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尤氏只是微微一笑道:“是吗?那妹妹可真是要留意身子了。” “是呢,妾身多谢夫人关心了。” 这赵姨娘娇声一笑,便用团扇遮住了嘴巴。尤氏看到了她袖子上的合欢花绣得极其精美,这纹样一看就是经过精心琢磨的,按理来说,她们这种妾室,也是穿不到这样漂亮的衣裳的。 虽然尤氏只是看了一眼,却还是被赵姨娘给发现了。 赵姨娘叹息道:“前几天得了大人的赏赐,妾身还稀罕得不得了,把那料子做成了衣裳穿在身上,现在看来,夫人身上这衣裳,才是真的华美呢。” 尤氏微微皱眉。 果然,她身上的衣裳,都是郑艾从宫中弄来的。 怪不得那样精致。 第699章 窗纸 “不过,”赵姨娘道,“这料子是真的很不错,夫人您若是喜欢,妾身把这料子全数赠与您,夫人意下如何?” 尤氏淡淡道:“既然妹妹喜欢,我又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赵姨娘羞涩地笑了。 两个姨娘也没什么事情,只和尤氏说了几句话,这请安也就结束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倒是给灵芝气得够呛,“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在当家主母跟前这么说话,夫人就该拔了她二人的舌根子喂狗。” 尤氏苦笑了一下。 她道:“她们本就出身不高,不过就是有一张魅惑人的脸罢了,说到底也就是以色侍人,这样的宠爱,又能长久多少呢?再说了,像她们这样直白的人,总比背后构陷我、有所图谋的人要强。” 尤氏摇了摇头道:“况且,谁叫夫君宠爱她们。罢了吧。” “夫人……” “算了,我也累了,扶着我去歇会吧。” 尤氏都这么说了,灵芝也没办法,只能妥协,扶着尤氏去歇息了。 \\u003d\\u003d 而郑家人都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当家之人,当朝右相郑连赢,在飞花卫的帮助下,已经做好了弹劾迟允的准备。 这次,左相之争最为有力的三人之中,偏偏苏佑为保持了沉默。甚至在众人的注视下,苏佑为直接退到了后头,压根不想出头。 也就是说,苏佑为默默放弃了这一次争夺左相的机会。 那么,这一场争夺,就来到了迟允和郑连赢这一边。 对于迟允和郑连赢来说,要想坐上左相这个位置,自然是对方的势力越少越好。把对方的羽翼拔除得差不多了,那么自己的优势自然就很明显了。 所以,双方的手下都在等待一场恶战。 一场关乎双方势力之间的恶战。 郑连赢给飞花卫传了消息之后,飞花卫很快就给了回信。他这一边有了飞花卫的帮助,自然是如虎添翼,而迟允手下的官员,也都被整理出来送到了郑连赢这边。 就等待着这些官员出什么茬子,而后再狠狠参他们一本。 箭在弦上。 尚衣局。 院子里头,挽着袖子的宫人们在到处走动。深色的砖石地上摆放着几十只染缸,浆上了颜色的布料就被挂在了空地上方,五颜六色,随着风轻轻地飞舞。 “这次的料子很是不错,若是做好了,贵人一定大大有赏。” 齐司衣身边跟着一个绣娘,这绣娘是目前尚衣局中手艺最好的,就是因为很是看好她,所以齐司衣才会将给贵妃娘娘做翟衣这样的大活儿交给她来做。 “娘娘喜爱秋香色,但是光是秋香色,又太过单调,你便得以掺着金线的花样去调和。” “是。” 齐司衣点了点头。 “齐司衣。” 齐司衣闻言转过头,却见是个小太监正笑着看着自己,她一下就认出了,这小太监是怀璧派来的人,估计是怀璧背后那要买宫衣的人又有了想法。她和那绣娘交代了几句,便跟着这小太监走出了月亮门。 “怎么?” 小太监低声道:“您又来活儿了。” “这不是听说最近上了一批云锦,”小太监看了看左右,而后道,“人家说了,要这云锦做成男子穿的衣裳。” 齐司衣皱眉道:“这些云锦颜色艳丽,都是为女子所用,做成男子穿的衣衫是怎么回事?” “奴才也不知道呀。” “总之,人家就这一个要求,这是尺码,司衣您可收好了,到时候奴才来取。” “行,我知道了。” 交代完毕,这小太监就走了。 在宫中,这样的事情,其实是十分平常的。有些宫女或者是太监,得到了主子的赏赐之后,可能会挑上几样东西,找一些门路,把这些东西给卖出去。虽说主子赏赐的东西不可变卖,但是私下里这样做的人多了,这条宫规也就算不上是什么限制了。 毕竟,宫里头的东西精美无比,但若是无法变卖成现银,那么和普通的废铜烂铁也没什么区别。 而还有一种交易,就是一些宫人会将自己的手艺想办法地倒出去。比如说,宫中的首饰精美非常,那么有些尚衣局的宫人,就会用手头多出来的料子,打造一些饰物,再托一些有门路的人给自己卖出去。 这也是一种赚钱的路子。 有些宫人选择让太监去做这中间牵线的人,但是,太监的权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若是东窗事发,别说是背后的人了,就连这中间人自保都是很难的。 所以,有些宫人就会花更多的钱,去找一些做这些事的官员,为他们牵线搭桥。这些官员虽然会多吞一点银子,但是他们经手的东西,干净,也稳,就算事发,也有法子找补。 而光禄寺少卿怀璧,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这一次,怀璧背后的人,就是郑连赢的儿子,郑艾。 郑艾喜欢排场,好美人美酒华服,所以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不能是一般的。听说了怀璧还在会在私下做这样的事情之后,郑艾便托人找到了怀璧,说是想要托尚衣局的人,做一些好衣裳。 右相的儿子提出来的要求,怀璧自然不可能拒绝。 于是,怀璧便给他牵上了线。 一次两次还好,但是,随着三者之间走动越来越频繁,郑艾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刚开始,他要的料子和形制,也就和宫中的嫔相符,但后来,就是妃、贵妃,甚至于王爷才能穿的蟒袍,郑艾都想要试上一试。 若是一般人,还真就做不出来。 可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怀璧他还真就想尽了各种办法,给郑艾弄到了蟒袍的料子。 郑艾很是欣喜,当即便给怀璧添了不少的银子。 一直以来,也没有人站出来去点破这一层窗户纸。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偏偏有人站了出来,把这层窗户纸给撕了个粉碎。 \\u003d\\u003d 上上章的霞帔,参考了书籍,名为《中国服饰史话》,大体的形制和装饰参考了明朝的礼服,但是又不太一样,细节若是有不对的地方,欢迎大家指出 第700章 焦头 迟允突然上奏,弹劾光禄寺少卿怀璧,以权谋利,私自倒卖宫中藏品,与他人勾结,徇私舞弊。 这本不是一件大事,因为迟允作为御史大夫,最主要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所以,迟允弹劾一个官员也并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在这个时候,迟允这个折子就不得不耐人寻味了。 因为,有些人是听说了的,最近这右相郑连赢的儿子和怀璧走得很近。也有很多人看见,这怀璧最近经常出入右相府邸。 那么,迟允这个折子,好像就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了。 而迟允这一个折子,同样也给右相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本,他在飞花卫的帮持下,已经准备了一堆弹劾的说辞,就等着拔除迟允的爪牙,甚至准备好了应对迟允的出击,但是迟允非但没有直接弹劾右相,还选了个无关痛痒的人出来,加以攻击。 这一下,郑连赢也不得不先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而陛下收到这个折子之后,当场也没说什么,只是暂时留了中。 但是,有人却害怕了。 比如说,原本就做过许多亏心事的怀璧。被迟允这么一参之后,他也没法去管什么交易,什么料子了。因为,这事情说小也小,说大,却也能大。 这些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突然被迟允堂而皇之地搬上了朝堂来,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再来。” 宋倾州放下了手中的剑道:“不来了不来了,累了。” 宋倾岚挑眉道:“才过了几招,你便不行了?” “这些年在外头,也没练过,生疏了。”宋倾州用长剑点了点旁边的石头,道,“哪像皇兄啊,天天都有时间练。” “别逗了。” 成瑞上前,为宋倾岚擦了擦脸上的汗。宋倾岚没动,道:“改日你若得了空,把李家小姐带来给朕瞧瞧。” 宋倾州愣了一下道:“皇兄想见妙儿?” “嗯,这也是母后的意思。” 宋倾州笑了一下道:“行啊。” 宋倾岚能这样说,也是因为他和黄太后已经接受了李江妙,所以,黄太后便也和宋倾岚提过,见见这未来的儿媳,若是她有什么想法,也好提点提点她。 这时,平生带着两个太监走了过来。他给宋倾岚和宋倾州行了礼,上前低声道:“陛下,奴才查出来了。” 宋倾岚颔首道:“说。” “郑家的大少爷,一直都和怀大人有些来往,而且,前段时日,这大少爷还和怀大人提起,想要穿……” 宋倾岚斜睨他道:“想穿什么?” 平生干笑了一声道:“想穿……蟒袍的料子。” 听到这话,宋倾州立刻后退一步道:“这事儿和臣弟没关系啊皇兄。” 宋倾岚有点好笑地看了一眼道:“你紧张什么,朕又没说和你有关系。” 宋倾州轻咳。 宋倾岚抬手,便有宫女上前,为他将缚着的袖子放了下来。宋倾岚整了整袖子,道:“怀璧弄到了?” 平生道:“弄到了,而且,看起来和充王殿下身上穿的很像。” 宋倾州心里一咯噔,赶紧道:“真的不是我!平生你敢害孤?” 平生赶紧赔笑道:“奴才哪儿敢啊殿下!” 宋倾岚伸出手,扯了扯宋倾州的袖子,瞧了瞧上头的花纹。 蟒袍吗? 要知道,王爷这个品级的衣裳都是十分特殊的,都是宫中专人制出,别的地方别说是找,就是见都见不到的。 然而郑艾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宋倾岚眯了眯眼。 他的声音凉凉的:“郑老教出来个好儿子啊。” 这话谁敢接啊? 旁边的宋倾州和平生对视了一眼,都开始装鹌鹑,没说话。 要知道,你郑艾平时穿得华丽点也就罢了,毕竟你的父亲是右相,身份摆在那里,平日里招摇一些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蟒袍这东西,他敢套在身上,那可是严重僭越了。 往重了说,可是要丢脑袋的事情啊。 也不知道这郑大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爹知道了怕不是要亲手掐死他。 \\u003d\\u003d “荒唐!简直荒唐!” 郑家。 郑连赢站在中间,脚边躺着一堆细碎的瓷片。他的夫人在一旁坐着,而郑艾和他的妻子尤氏就跪在郑连赢跟前。 “你瞧瞧你做的好事情!!” 郑艾低着头,跪在地上,阴影落在他的脸上,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面对着父亲的指责,他自然是不敢反驳的,只能静静地受着。 郑连赢气得眉毛翘得老高:“什么都敢往身上套,你是嫌你老子的命太长了是吧?” “哐啷!” 一只香炉被郑连赢扔在了地上,里头的香灰撒了出来,落了满地。 “好了,现在事儿给捅出来了,陛下要是不计较还好,可他要是顺着那个倒霉的怀璧,查到你老子我的头上来,怎么办?” 郑连赢瞪着眼睛道:“你说说吧,怎么办!” 还没等郑艾说话,郑夫人便道:“老爷,您也消消气儿,这陛下不是还没说什么吗?” “妇道人家,懂个什么!不懂就不要瞎说!” 郑连赢对夫人这么一吼,直接把她要说的话都给怼了回去。 郑连赢转头看了看尤氏,道:“你也是,你这做妻子的,丈夫做了这么荒唐的事情,也不知道劝劝?我郑家把你抬进来,就是当摆设的?” 尤氏抬头,想要解释什么,但是,面对着沉默不语的丈夫和咄咄逼人的公公,尤氏最终还是咬着嘴唇,眼中含着泪珠,什么都没说出来。 骂了一圈,郑连赢也骂够了,他现在也知道,责怪儿子和儿媳是一点用都没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事情还没闹大,在怀璧那里直接给砍掉,不能让陛下牵连到他家。 “一个个,真是不让我省心。” “你,”郑连赢对自己的儿媳妇尤氏道,“把他做的那些荒唐的衣裳,都给我烧了!一件都不许留,知道吗?” 尤氏低头道:“是,公公。” 说到这个,郑艾可是坐不住了,他急切道:“爹,那些都是儿子的宝贝……” “爹什么爹!” 郑连赢指着他道:“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敢顶嘴?再敢胡言乱语,小心家法伺候!” 郑夫人哪里舍得看自己的儿子承受家法?她赶紧站起来道:“老爷,家法是不是太过了……” “闭嘴吧!” 第701章 自戕 郑连赢只看着这几个人都觉得头疼。 可是能如何?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他对自己的儿子道:“你就在祠堂给我好好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吧。” 说完了这句话,郑连赢便拂袖出去了。没走两步,他便遇到了自己的侄子郑少吟。郑少吟今年十八,相貌也生得端正,是个一表人才的谦谦公子。看见郑连赢满脸怒气往外走的样子,郑少吟赶紧行礼道:“叔父。” 郑连赢心中念着要去给公主府去信,解决眼下的事情。于是对于侄子,他只是看了一眼颔了颔首,便走了。 郑少吟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郑连赢的命令,尤氏自然是不敢不遵的。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后,马上就叫下人们把郑艾的衣裳给搬到了院子去。 平地上放着一只熊熊燃烧的火盆,是尤氏吩咐下人们烧起来的。 “夫人,”下人把衣裳往地上一放道,“这些就是全部了。” 尤氏点了点头道:“好,就全烧了吧。” “是。” “我看谁敢动手!” 郑艾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一阵风似的就来到了尤氏的跟前。他怒目圆瞪,还没等站定,竟是直接伸出手来,把尤氏给推到了一边。 尤氏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就摔倒了。身边的灵芝赶紧扶住了她,她这才站稳了。 郑艾眼看着自己的衣裳大半都进了火盆,便赶紧又踩又踹,要把自己的衣裳从火口中给救出来。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些衣裳大部分都已经被烧出了洞,根本就不能穿了。 尤氏道:“夫君,这是公公的意思,您不能不听的啊。” 郑艾哪里听得进去? 他唉声叹气地翻着衣裳,再转头一看,还有几件颜色艳丽的衣裳放在地上没有被烧。 他当即弯腰,把这些衣裳捡了起来。 尤氏想要阻止:“夫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夫君啊!” “滚开!” 郑艾提高了声音,道:“再敢多说一句废话,信不信我休了你?” 尤氏听到这句话,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她后退了半步,也松开了扯着郑艾袖子的手。 郑艾便急匆匆地拿着那几件衣裳走了。 尤氏浑身都没了力气,跌坐在了地上。 下人们一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衣裳烧还是不烧,也不敢做决定了。于是有个人便道:“夫人,这……还烧吗?” 灵芝叹了口气,扶着尤氏,转头对下人们道:“这些衣裳都不能再穿,便烧了吧,大人也不会怪罪你们的。” “是。” “地上凉,夫人快起来。” 灵芝把尤氏扶进了屋子里头。 刚一进屋,尤氏便开始哭。从她进了这院子开始,这个女子就从来没哭过,但是,今日她终于哭了出来,这些日子的委屈都积压在一起,化作了泪水,源源不断。 灵芝给尤氏擦着眼泪,低声道:“夫人,您别怕啊。您没做任何错事儿,大人他不敢休了您的。” 开玩笑,尤氏可是他郑艾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正儿八经的郑家儿媳,只要没犯七出之条,郑艾是绝对不能休妻的。 除非他不想在京城混了。 尤氏捏着帕子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可是……” 灵芝能有什么法子? 公公指责,丈夫怨怼,婆婆还总是冷眼相待,这日子可不是不好过吗? 尤氏在房中哭了半天,也没人知道。 而郑连赢反应也很迅速,他马上着人联系到了公主府。 而宋明珂那边,很快就给了回信,说是这件事,飞花卫会处理。 而飞花卫的速度是很快的,上午的时候郑连赢给公主府去了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宋明珂就派人去找了怀璧。 怀璧把自己关在房中,谁都不见。 小夏踹门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头满满的都是酒气。他的眸子一扫,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怀璧。而他的脚下,还放着两只酒坛子。 因为喝醉了,怀璧的眼神都有些飘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夏,他还反应了好一会才道:“你、你是谁?” 小夏走了几步,甚至都没发出一点的脚步声。 他轻轻地勾了勾手指,这房间的门便“碰”的一下,关上了! 这下怀璧却是吓了一跳,他双手撑着地,费劲地爬了起来,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 “别喊了。” 小夏的声音很轻:“他们都听不见了。” 怀璧咽了咽口水:“你到底是谁,你要对我做什么?你……你……” 小夏坐在了桌边,翘着二郎腿,脚尖正对着怀璧惊恐的眼。他道:“怀大人别怕,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 “什么交易……” “很简单,”小夏手指一动,白皙的指尖中央便现出了一个小纸包,他道,“要么你现在死,你的家人活着享受荣华富贵,要么你现在不死,明日你九族尽灭。” 怀璧的声音都飘了:“为什么,为什么啊!!” “嗯,你猜猜?” “我不想死啊!” 怀璧肯定是不能接受的,他像是疯了一样在屋子里头乱撞,嘴里头还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救我!” 可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喊得累了,怀璧只能靠着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小夏就静静地看着。 而平日里头体面妥帖的怀璧,此刻只能揪着他散乱的头发,眼睛猩红地哽咽。 他也没想到,只不过就是和右相的儿子搭上了关系…… 怎么会惹来杀身之祸?! 早知道如此,他死也不可能和郑艾沾染上关系! 两个时辰后。 迟允就坐在树下,他的跟前,就是他院子里头那清澈的池塘。 迟允就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点鱼食。他像是吊着这些鱼儿一样,一次只抓了几颗而后扔进水里头去,惹得几条肥硕的锦鲤争相抢夺,水花四溅,像是烧开了一样。 “大人。” 简卓踩着草地,用手挡住了乱飘的柳叶,走了过来。他在迟允身边站定道:“怀璧死了。” 第702章 又起 迟允道:“怎么死的?” “这个还不知道,姚大人正在查。” “嗯,那就是自戕了。” 简卓试探道:“大人,用不用查查是谁动的手?” “不必,这事儿陛下已经知道了,到这里就可以了。” “但是,大人,如果怀璧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就算是给右相之子背了黑锅,陛下也不会继续追查下去了吧。” 迟允闲闲道:“我本也没指望陛下追查下去。” 他一把把手中的鱼食全都给撒进了水中去,道:“那件事如何?” 简卓愣了一下,随即便道:“大人放心,若是不出意外……郑少吟这几天就会忍不住。” “嗯。” 迟允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起了身。他走了几步,上前拍了拍简卓的胳膊道:“能帮人家,就尽量帮帮,我们做了好事儿,成了他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简卓忍俊不禁,抱拳道:“是,大人。” \\u003d\\u003d 入夜。 白家。 白家大小姐白鹿的院子里安安静静,而白鹿的闺房也熄了灯。院子里头的虫鸣为这宁静的夏夜平添了一丝燥热,远方流霭追星,细碎的光点打在了池塘中,波光粼粼,似醉月轻泳。 守夜的丫鬟阿露坐在白鹿的闺房门口,打了个哈欠。 “阿露姐姐!” 阿露转头,却见是和她一道伺候白鹿的桃李提着裙子悄悄地走了过来。阿露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你怎么来啦?” “我来给你送点儿吃的呀!” 桃李打开了食盒,却见里头放着一盘精致的糕点。她和阿露一块坐在了台阶上, 道:“今儿你忙活了一天,肯定是没顾上吃东西,一定是饿啦!” “我刚从小厨房弄的,嬷嬷还帮我热了一下呢!你快尝尝。” 阿露眼睛一亮,赶紧道:“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很饿呀。” “那快吃。” “好。” 两个小丫鬟便坐在门口,窸窸窣窣地动作了起来。为了照顾白鹿的口味,她的父亲还特意给白鹿开了个小厨房,据说还请了两个很有名的厨子掌勺。 这点心十分香甜,两个小丫鬟用得很开心。 忽然。 阿露拿着一块点心,转过头去,道了一声:“谁?” 没人回答。 桃李是个胆子小的,她攥着阿露的手臂道:“怎么了呀阿露,怎么回事?” “有声音。” “啊!” 阿露拍了拍桃李的胳膊,叫她稍安勿躁。她操起了身边的扫帚,站起身来,往发出声音的廊庑下的拐角走过去。 “阿、阿露……” 桃李颤着声音道。 还没等阿露接近,草丛中突然传出了一道软软的叫声。 “喵——” 阿露放下了扫帚,摆了摆手道:“什么啊,是猫。” “呜呜,那就好,吓死我了。” 两个人吃饱喝足,坐在台阶上,嗅着旁边香烛的气息。 这香烛是白鹿送给阿露,专门用来驱赶蚊虫的。 “哈啊。” 阿露打了个哈欠:“好困啊。”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 还没说完这句话,两个人便依偎在一起,睡了过去。 屋子里头。 所有人都以为大小姐白鹿都已经歇下了,毕竟屋子里头除了床头那根用来驱赶蚊虫的香烛,就没有别处亮着了。 白鹿却没睡下。 她坐在床弦,看着紧紧闭着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嘎吱。” 窗户打开,一个人从外头钻了进来。 白鹿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脸,心中一动,站起身来便抱住了那人的腰肢。 郑少吟伸出手,温香软玉便抱了个满怀。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郑少吟再也忍不住,捏住了白鹿的下巴便急切地吻了上去。 白鹿嘤咛了一声,又怕自己的声音太大,引起外头丫鬟的注意,便乖乖地抬起头迎接郑少吟的吻,把自己的声音尽数都给吞了回去。 “唔……” 白鹿用极轻的声音道:“吟哥哥……” “等一下……” 郑少吟直接把人给抱了起来,月光透过层层软纱,被筛得无比柔和,落在二人身上。 香烛的气味甜而芬芳。 “嘀嗒、嘀嗒。” 雨点落在了地上,随之便交织扩大。 这场雨来得突然,也很急。雷声滚滚,若野兽低吼。饶是如此,坐在廊庑下头的两个小丫鬟也没有醒来。 “哗啦哗啦。” 雨水从屋檐上头冲下,交织出了一道道晶莹的帘幕。透过帘幕,似乎还能瞧见远方飘渺的夜空与乌云。 偶尔传来的电闪,照亮了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瓦片。 小半个时辰之后,这场雨终于渐渐平息。 白鹿趴在郑少吟的怀中,闭着眼睛,静静地休憩。 郑少吟抚摸着她的发丝,用胳膊垫着自己的头。他眼睛看着白鹿头上的发旋儿,耳朵却在听着外头的雨声。 感觉到雨小了一些,郑少吟便松开了手,放开了白鹿。 白鹿感觉怀里的温暖消失了,心中一阵失落,她道:“吟哥哥,你就要回去了吗?” “是啊。” 白鹿没说什么,只是眼中却掬起了一把泪水。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郑少吟把人给再次抱了起来,捏着她的手,低声道:“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白鹿摇了摇头。 她道:“哥哥,我真的好害怕。” 郑少吟道:“你怕什么?” 白鹿抽泣道:“我是武将的女儿,我爹是不会让我嫁给你的。” 说到这里,郑少吟也皱起了眉头。他不是没考虑过二人的身份问题,但是他又不能放着白鹿不管,所以他心中也是烦躁的。 再烦躁,他也只能安抚道:“你别怕,一切都交给我,我会想法子的。” “真的吗?” 白鹿抬起了眼,泪珠子像是断了线似的落了下来。 “真的。” 得到了郑少吟的承诺,白鹿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她娇羞道:“那,哥哥你明晚,还会来吗?” “或许不会,最近家中出了事情,我也不能总是乱跑。” “好吧。” 郑少吟又和她说了几句话,吻了吻少女的额头,这才翻着窗户离开了。 屋子里头的气味有些难闻,于是白鹿只能打开窗子,等着气味散去了差不多,这才放下心来。 第703章 相拥 翌日,姚训给宋倾岚递上了折子。 调查的结果出来了,光禄寺少卿怀璧,自戕而亡。据推测大抵是因为最近手上的事情东窗事发,他实在过于害怕,便畏罪自戕了。 谁也没料到,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而陛下的态度,也是不打算继续追究了。毕竟怀璧已经死了,那么也就是说,他默认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再追查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这样一来,背后的右相,便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以说,迟允这个折子,没有什么动静,也没连累到自己。 然而,右相郑连赢以为度过了这一道难关,却没想到的是,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递过了弹劾怀璧的折子之后,迟允就没有什么动作了。故而,这几日还算是相对平静。 而在九边待了多半个月的沈承聿,今日也回到了京城。 刚一到京城,沈承聿便急匆匆地回家给祖母请安。 侯府的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沈承聿也没太在意,毕竟安北侯府几乎每天都很热闹。得知侯爷回来了,下人们赶紧上前迎接。沈承聿一边往祖母的院子走一边道:“今日有客人?” 有一下人道:“回侯爷,是白家的夫人来了。” 沈承聿应了一声。 白家,也是个勋贵家族。家主白烈是个四品武将,家中两儿一女,论门第是绝对无法与沈家相较的。 但或许是因为沈老夫人也姓白的关系,沈老夫人对白家的人都还算不错。 沈承聿进了门,却听见有几个人好像在笑着交谈什么。沈老夫人抬头,道:“你回来了,正好,快来见过你白婶婶。” 沈承聿先是给沈老夫人请了安,而后又对白夫人行礼道:“见过婶婶。” “好,好。” 白氏看着出挑的沈承聿,满眼都是喜爱。她笑道:“伏卿这次出去了二十多天,要忙不少事情吧?真是辛苦你了。” 沈承聿淡笑道:“多谢婶婶关怀。” 女人之间的对话,沈承聿自然不可能插嘴。于是他只是和两个长辈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这孩子真是出息了,”白氏道,“年纪轻轻,打过那么多的仗,现在更是和长公主定了亲……这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儿呀。” 沈老夫人笑呵呵道:“是,全都是这孩子自己争取的。” “说起来,”沈老夫人声道,“你今儿带了这么多礼……” 白氏见沈老夫人说到了正事,眼中难掩笑意。她道:“哎呀,老夫人呀,不瞒您说。今日我这来呀不是为了别的。” “听说您家的三公子,正值年纪呢?” 沈老夫人何许人也?听她这么一说,大抵就猜到了什么意思,于是沈老夫人便道:“是,炘哥儿他今年刚十七。” “那可真是不错了,可说亲了?” “没呢,”沈老夫人摇了摇头道,“炘哥儿这孩子自己也不着急,我也就没催他。” 这话说得谦虚,但是白氏哪里能不明白? 沈家门第这样高,想找什么样子的姑娘找不到?沈老夫人实际上也不可能因为孙儿的婚事发愁。 于是白氏道:“这不是正好吗,我们家丫头呀,今年也适龄。今日来了,是想和老夫人您聊聊,看着能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相看一番。” 沈老夫人其实也不想拒绝,趁现在给沈承炘定下亲事也挺好,再说了,现在也只是两家相看相看,坏处肯定是没有的。于是老夫人便道:“我自然是同意的。” “那太好了!” 白氏欣喜道:“既然老夫人您这么说呀,那便挑个日子,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若是能成了,岂不是更好呢?” 沈老夫人笑着点头。 而这边,沈承聿这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差点以为家里进了贼。 却见,自己院子和公主府连着的那一道墙不知道哪去了,现在这个院子和隔壁公主府成了一体,他甚至看见了站在池塘旁边的饮霜。 沈承聿:“……” 他就离开了不到一个月,这是发生了什么。 “大人!” 沈承聿一瞧,林冬从宋明珂的院子里走了过来,他道:“您回来了啊!” 沈承聿点了点头,鼻尖轻轻动了一下道:“什么味?” 林冬掐着腰道:“哦,他们飞花卫的人在烤鱼吃。” “就差你了,走吧大人。” 林冬这边,拽着沈承聿,来到了池塘旁边。小夏等人就简单地在地上铺了一层薄布,上头摆着各种精致的吃食。 小夏眼尖,他道:“哎哟,这不是侯爷吗?” 果然,坐了一圈的飞花卫听见小夏的话,嗖的一下都看向了沈承聿。 篝火上头,架着几条香喷喷的烤鱼。只需要一闻,就让人食指大动。 杨潜招手道:“哟,姑爷来了。姑爷来坐。” 沈承聿看了看他。 杨潜缩到了阿芸身后。 于愿还数了数:“一二三四五……长公主的,小夏的,杨潜阿芸的,霓裳的,我的,青梅的春杏的……抱歉啊姑爷,没准备你的份,嘿嘿。” 沈承聿:“……” 他上前几步,俯下身来,牵着宋明珂的手腕,拉着人往外走。在飞花卫们戏谑的调笑声中,宋明珂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直到进了沈承聿的院子,他才停了下来。他把宋明珂藏在了一棵树后,谁也瞧不见她。 宋明珂道:“你做什么……唔。” 沈承聿低下头,香了她一口。 他伸出手臂,把宋明珂给搂在了怀里。宋明珂本就娇小,被他这么一搂,简直连半点的缝隙都没法腾出来。 沈承聿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香气,低声道:“很想你。” 因为天气热,宋明珂今日穿得轻薄,被沈承聿抱着,感觉都要喘不过气了。她拽着他的袖子道:“热……” 沈承聿“嗯”了一声,却没有放开。 夏风习习,花香阵阵。 相拥的男女,就如此静静地享受着短暂的恬静的时光。 第704章 说亲 半晌,沈承聿放开了她。因为炎热,宋明珂的眼中好像带着泪,脸蛋也红扑扑的,摸起来滑软细嫩,像是荔枝瓤儿一样。 宋明珂一手拽着他的袖子,而后伸出了另一只手。 她拿着一只烤鱼道:“……我偷偷藏的,给你。” 沈承聿看着酥脆焦香的鱼儿,低下头,就着宋明珂的手,咬了一口。 宋明珂的眼睛亮亮的:“好吃吗?” 沈承聿蹭了蹭她的鼻尖道:“好吃。” 宋明珂就笑了。 沈承聿接过这条鱼,修长的手指动了几下,鱼骨就被他给挑了出去。结果这一条鱼他只尝了一口,剩下的都进了宋明珂的肚子。 两个人回到树下的时候,却听杨潜在那里侃侃而谈。 “当年我和小夏出去出任务,路过一个女子的闺房。人家正在那沐浴了,夏奕这个狗人,和我说了非得要偷看一眼。” 众人无语地看了一眼杨潜。 这很明显是杨潜才能说出来的话吧? “我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杨潜搂着阿芸,面上一本正经,“我当时就和夏奕说,不行,君子有可为有不为,怎么能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呢?” 霓裳对这件事特别好奇:“那你们偷看了吗?” “夏奕逼着我看的。” 杨潜道:“你们不知道,我是多正经一人啊……谁在我后边儿放冰盆了,这么冷。” 他一转头,就对上了端着一壶凉茶的小夏。 杨潜:“……” 小夏微笑,阴风阵阵。 然后杨潜就眼睁睁看着小夏倒了一杯凉茶,然后明目张胆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打开之后,把里头的白色粉末给倾了进去。 杨潜:“……我可以不喝吗?” 小夏端起茶杯,温和道:“敬副指挥使。” 杨潜:“……” 他身边的阿芸看得津津有味:“你们飞花卫的关系真是好呀。” 众人:“……” 趁着小夏不注意,杨潜把这杯凉茶倒在了一边的草地上,然后众人就看见了,原本生机勃勃的绿草瞬间就枯萎了下去。 霓裳笑得更开心了。 几个人笑闹了一会,杨潜继续道:“我俩掀开了一小块瓦片,结果你们猜猜,我看见了啥?” 霓裳眨眼睛道:“男人?” “对!” 杨潜一拍大腿道:“男人!他们俩就在一个浴盆里,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众人啧啧。 霓裳道:“是谁家的大小姐啊?” 杨潜摇头道:“没注意,我唾弃了他们一下就走了。” 小夏嫌弃道:“你看了半个时辰吧?” 杨潜正色道:“这是正经的观摩,我观摩会了才能教会我们家阿芸啊。” 阿芸红着脸拽他的袖子道:“夫君……” 小夏无语道:“正常点吧。” “不过,”霓裳捻起了一颗杨梅道,“现在的大小姐,有的胆子确实很大,私会情郎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情了。” 杨潜啧啧道:“太肮脏了,太离谱了,世风日下啊。” 几个人随便说了几句,话聊了不少,东西却是没怎么吃。 待到飞花卫的人散去了,沈承聿也没走。他陪着宋明珂坐在院子里头的秋千上,待了好一会。 宋明珂并不想陪着他在池塘边上喂蚊子,于是便把这黏糊人的侯爷给踹了回去。 当日,回到了家中,白夫人便立刻把白鹿叫到了跟前。 白鹿心中有些不安,只是在母亲的面前,她也没法表现出来。 “母亲。” 白夫人抬头,看着自己美貌乖巧的女儿走来,眼中笑意是怎么都止不住。她牵住了女儿的手道:“鹿鹿呀,快来给娘瞧瞧。” 她摸了摸女儿的小脸道:“我听下人说了,说你这些日子都没什么胃口,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白鹿低声道:“母亲,女儿没事的。” 白夫人知道,白鹿苦夏,每每到了天气炎热的时候,身子便难受,用饭也不香,所以白夫人也没多想。 她赶紧和丫鬟道:“快把备好的梅子汤给端上来。” “是。” 白鹿坐了下来,道:“母亲,您刚刚是从何处回来?” 说到这个,白夫人便更是开心,原本她想的是试探试探沈家的意思,压根没想到沈家老太太能答应下来。结果她一去了,这么一提,人沈老夫人居然就直接松口了。 一旦这亲事真的成了,那可不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于是白夫人道:“你听娘说啊,娘刚刚去了趟安北侯府。” 白鹿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道:“您去那里做什么呀?” “自然是为了你的亲事。” 白鹿的笑容僵了一下道:“……什么亲事?” “这不是沈家的三公子一直都没说亲吗,娘今日去了啊,就和沈家的老夫人提了一嘴,说是改日叫你与那沈三公子相看一下,若是成了,这不就是大大的好事儿吗?” 白夫人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白鹿心中都要被吓傻了。但是,她表面上自然是不可能现出任何端倪,只是平静道:“母亲,女儿现在还小呢。” “小什么小,”白夫人嗔了她一眼道,“都十六了,你今年要是再不嫁,你是要熬成老姑娘吗?” 白鹿的声音有些紧:“娘,女儿还不想嫁人呀。” “嫁人有什么不好呀?” 白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哎,当年呀,我嫁给你爹之前,也是百般的不乐意,和爹娘闹了好久的脾气,结果还是得嫁。嫁过来了,倒也没有那么糟糕,你爹对我也很好,这些年,还生下了你哥和你,我觉得满足得很。” “鹿鹿呀,你听娘说。娘为什么选了沈家你知道吗?” 白鹿低头道:“为什么?” “沈家的家风最正,这么些年,你听别人家的富贵公子哥在外头乱搞,但是沈家的幺蛾子,你可曾听说过?沈三公子在这样的家中长大,娘觉得,他应该不会是个不靠谱的孩子。” 白鹿道:“娘亲,女儿不是因为这个……” 白夫人奇怪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白鹿心中乱得像是一团麻,但是此刻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对母亲说。 第705章 无路 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白夫人点了点头,对白鹿道:“好了,你爹回来了。我会和你爹好好说说这件事儿,你先回去等娘的信儿,嗯?” 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白鹿哪里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她只能给白夫人行了个礼,默默离开了。 白夫人瞧着孩子的背影,摇头道:“这孩子,大了,心思也多了。” 回到了屋子里头,白鹿把所有的丫鬟都遣开了。关上了房门,白鹿就跌在了床上,开始哭了起来。只是她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把头埋在被子里头,让被子去吞下自己的啜泣。 面对着这样的情况,白鹿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害怕自己的眼睛红肿起来,让人发现端倪,白鹿哭都不敢哭太久。待到入夜了,屋子里头的烛火都熄下了,她才不必去应付那些丫鬟和下人了。 “嘎吱。” 郑少吟刚一进来,就瞧见了缩在床上的白鹿。她赤裸着双脚,头发也披散着,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他走过来,把人抱住了。 “怎么了?” 见到情郎,白鹿是再也忍不住了。她泪如雨下道:“吟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办呀?” 郑少吟皱眉道:“你先别哭,和我说说怎么了?” 白鹿断断续续地把白天的事情和郑少吟说了。 郑少吟听了,脸色也不是很好。他没想到,白家的夫人居然这么快就和沈家的人搭上了线。 “哥哥,我真的不想嫁给他啊。” “我知道,我知道。” 郑少吟一边低声安慰着她,一边心中想着该如何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长辈给安排了这样的事情,白鹿也根本没有立场拒绝。 所以,这件事就麻烦了起来。 而且偏偏,里头牵扯到了一个沈家。 白鹿只哭了一会,就沉沉地睡去了。郑少吟给她盖好了被子,坐在床弦,看着女孩的脸,停留了好一会,才离开。 翌日。 回到家中的郑少吟,也是一夜未眠。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亮了,阳光从窗子外头溜了进来,一直坐在案前的郑少吟,这才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站起身来。 下了朝之后,右相郑连赢和他的胞弟郑连成一块回到了家中。 郑连成一边走一边道:“您也真是的,这个节骨眼,和陛下提什么参迟允的事情,您没看陛下的眼神,都要把您给生吞了。” 郑连赢的脸色不太好,他道:“我哪知道今日陛下心情如此不好。” 郑连成摇头,心中嘀咕。 真的是和心情关系吗? 怕不见得吧。 虽然这么嘀咕了,郑连成还是安慰了自己的大哥几句。 “二老爷。” 看见有下人朝着自己走来了,郑连成的脚步一顿道:“怎么回事?” “少爷想见您。” 郑连成点了点头道:“叫他在我的书房候着。” “是。” 换了衣裳之后,郑连成便去了书房,见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一宿没睡,郑少吟整个人都有些憔悴,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衣冠不整见人,对于他人来说是很不好的。郑连成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也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爹。” “嗯。” 郑连成坐下来道:“一大清早你有什么事儿?” 郑少吟垂着手,道:“爹,我想娶一个姑娘。” 郑连成挑了挑眉毛道:“嗯?这是个好事儿啊,说说是谁家的姑娘,要是合适了为父就做主,给你提了。” 郑少吟看着父亲的脸色,静静道:“白家的大小姐,白鹿。” 郑连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白鹿。” “放肆!” 郑连成当即把手中的书甩了过去,砸在了郑少吟的肩膀上。“我看你小子是活腻歪了,京城里头那么多的女子你不选,你选个武将家的?” 郑少吟攥拳道:“我与她是真心相爱!” “你就是爱死了都不行,你想死别拉着咱们郑家都去死!” “父亲!” 郑少吟的眼睛都红了,他道:“我从未求过父亲,这一次,求父亲答应了吧!” “老子答应有用吗?” 郑连成指着外头道:“你去,你现在就进宫去问问陛下同不同意,要是陛下同意了我就松口,你去啊!你去!” 郑连成这是被气得不轻:“不孝的东西!” 郑少吟不停地给父亲磕头,嗓子都说冒烟了,最后也没能让郑连成松口。 到最后,郑连成甚至放出了狠话。 “你要是真的执意要娶那白家小姐,也行,第二天你就等着给你爹收尸吧,没心肝的东西。” 话都这样说了,郑少吟还能怎么办? 这件事,也就暂时过去了。 郑连成心中知道,自己的儿子懦弱,也不可能真的和他这个老子对着干,所以他以为,斥责了儿子之后,再严厉地责罚他几次,他也就消停了。 郑少吟这几日,也确确实实没有去找白鹿。 直到,他听说,白家的夫人已经带着白鹿,去了一趟安北侯府。 而且,双方都十分满意。 这亲事很可能就要成了。 郑少吟都要疯了,终于,在被折磨了这么多天之后,他的心中,渐渐滋生出了一种想法。 在听说沈白两家即将结亲之后,郑少吟送了一封信出去。 很快,他就收到了回信。信中的人,约他午时于居山楼会面。 郑少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居山楼,这几日,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萎靡不振,要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不可能再找那个人出来。 打开了三楼最里头的包厢,郑少吟见到了回信的人。 一身着华服的男子就坐在窗边,此人长得十分普通,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若仔细瞧来,身上的东西无一不华贵考究,一看便不是等闲人家的公子哥。 郑少吟沙哑道:“杜兄,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杜骁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折扇道:“贤弟,上次我也和你说了,只能帮你这些了。这次又是怎么了?” 郑少吟道:“我想和白鹿私奔。” 第706章 帮扶 杜骁的身子立刻就直了起来,他道:“什么?这不是荒唐吗?” 郑少吟梗着喉咙道:“若不是受到百般阻挠,我又怎么可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杜骁请人坐了下来,道:“哎,这样,贤弟啊,你先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少吟便将前因后果和杜骁说了一遍。 杜骁听完了,便也有些忧愁道:“你说的我不是不能理解啊,贤弟啊,那白家的大小姐毕竟也是武将家的女子,这……文武之间向来不通婚,你也是知道的。” 郑少吟的眼睛是红的:“我知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求你。” “我想了一夜,”郑少吟抬起头,道,“我手头还有些银子,带着她离开京城之后,我们便隐姓埋名,做些什么买卖也好,总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出路了。” 杜骁沉吟了一下。 说实话,现在这样的情况,真是不好办。 杜骁面色凝重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啊?” “请杜兄帮我二位逃出京城。” “不可能!” 杜骁一激动,直接站了起来。 他道:“我和你说啊,你可别怪我这做兄长的说话不好听,这件事牵扯的太多了,一个你家和白家还不够,要是事情败露了你想没想过,得罪的还有个沈家!” “我的老天啊,叫我去帮你得罪沈家!” 杜骁拂了拂袖子道:“我可没吃错药。” “杜兄!” 郑少吟一咬牙,竟是直接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这一下把杜骁也给弄懵了,他赶紧道:“贤弟你这做什么这是?” “杜兄,”郑少吟的目光坚定,“我思虑良久,我心已决,白鹿是我一生挚爱,是我的良配,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求杜兄帮我!” 杜骁面上闪过了一丝不忍。 他指了指这执拗的兄弟,指责的话语也是没说出口,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呀你,你这是何苦?” 郑少吟不说话。 杜骁来回踱了几次步,而后便拍了拍桌子道:“行,看在往日的情谊上,我便帮你最后一次!” 郑少吟面露喜色。 “但是,”杜骁伸出一根手指,冷声道,“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以后无论你是死是活,都不要来找我,我从今以后不认识你郑家的人,懂了吗?” 郑少吟心中不能不感动。 他知道,杜骁其实这是在保全自己。待到自己出了京城,和他切断了联系,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郑少吟沙哑道:“多谢杜兄!” 杜骁摆了摆手。 既然决定要帮助郑少吟,那么杜骁便帮他谋划了起来。直到两个时辰后,郑少吟才出了酒楼,想必是他真的和杜骁计谋了许久。 而杜骁,确认周遭的人都走干净了,直接敲响了隔壁的包厢门。 “咚咚。” 杜骁上前两步,道:“大人,已经下了决定,明日晚,郑少吟就会动作。” 迟允拖着下巴,道:“剩下的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 “嗯。” “回去找简卓领赏吧。” “多谢大人。” 郑少吟没有马上回到家中去。 他先是托人给白鹿送了一封信,而收到信的白鹿,便立刻以出门约见好友为名,找到了郑少吟。 “哥哥!” 这么多天,白鹿的心思也一直紧绷着,如今再次见到郑少吟,她自然是很开心的。两个人相拥在一块,白鹿的脸上不一会就流下了两道清泪。 “先别哭,”郑少吟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水,低声道,“鹿儿,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和我走?” 白鹿愣了一下。 “和你走……?” “和我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白鹿后退了一步,她道:“哥哥,这,这怎么可以……”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荒谬,”郑少吟握着她的肩膀道,“但是我的父母,不同意你和我在一块儿,而你呢?被安排和沈家的人见面,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抬进沈家吗?” 他的手指渐渐缩紧、用力。 白鹿摇头道:“我不要嫁给他,我只想嫁给你。” 郑少吟抱住了她,道:“鹿儿,和我走的话,可能不会像从前那般,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我手中还有些银钱,我会尽力给你最好的。” “鹿儿,你愿意和我走吗?” 白鹿回手抱住了郑少吟的后背,道:“我愿意,我愿意啊。” 郑少吟松开了她,而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脸道:“既然如此,接下来你便听我的安排,好吗?” “好。” 郑少吟闭上了眼睛,吻了吻她的额头。 “什么也没法阻拦我们在一起。” 下过雨后,整个京城都是闷热的。以至于天刚蒙蒙亮,整个京城的风就好像被浆糊给黏住,腻腻的甩不开。 这样的天儿,谁都不会喜欢。 尤其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宋明珂还得应对沈承聿的贴贴邀请。 “离我远点。” 宋明珂的屋子里头到处都摆着用来凉快的冰块,饶是如此,宋明珂还觉得热——更让她崩溃的是无时无刻都想和她黏在一起的沈承聿。 宋明珂拿着毛笔道:“再碰本宫就戳死你。” 沈承聿坐直了道:“好,我不碰你了,你继续。”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一只手便不安分地摸了过来,放到了她的腰上。 宋明珂忍无可忍。 她放下书道:“热死了,你能不能走开!” 沈承聿无辜道:“可我不热。” “我热!!” 宋明珂起身,直接坐在了冰鉴旁边。 沈承聿心道,他还怕宋明珂觉得热,今日还特意沐了个凉水浴,结果这人儿怎么和蜜糖做的似的,碰一下就要化了? 沈承聿叹气。 宋明珂斜斜看了他一眼:“你叹什么气?” “你不再心悦我了。” 宋明珂:“……” “人们都说,夫妻三年,同床异梦,”沈承聿的语气十分幽怨,“这还没成亲,我感觉我已经被你厌恶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也罢,不如就找个机会,剃度出家,青灯古佛了却残生罢了。” 宋明珂:“……” 她心虚地看着冰鉴,小声嘟囔道:“可是真的很热。” 沈承聿又叹气。 “烦死了,知道了。” 宋明珂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抱住了沈承聿的头,道:“行了吧?” 沈承聿这才觉得舒服多了,他搂住了宋明珂的腰,静静地嗅着她身上馨香的气息。宋明珂一边被他搂着一边怀疑人生—— 前世的沈承聿是这样的人吗? 她记得,他是很不喜欢和别人发生什么肢体接触的。这个人总喜欢摆着一张冰块脸,仿佛是谁敢碰他一下,他就要卸掉人家两只胳膊一样。 这个插上一对耳朵就活像一只狼犬的人是谁啊? 第707章 盛夏 宋明珂想着想着,就感觉这个人的手开始逐渐向下。从后背到腰肢,从腰肢到…… 小夏在外头敲了敲门,道:“主子,换冰了。” 宋明珂过了一会才应了。 小夏拎着冰块走了进来,一看,沈承聿捂着鼻子坐在案后,满脸深沉,看起来好像在考虑接下来该打哪一个小部落一样。 然后小夏就看到沈承聿捂着的鼻子下头,渗出了一道血丝。 小夏:“……噗。”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鼻子? 再看看宋明珂,面脸通红坐在一边,看都不看沈承聿一眼——不用想了,这侯爷肯定是又动了些不该动的心思了。 此时的小夏,还挺庆幸自己是个太监。 好不容易帮沈承聿把鼻血止住了,小夏拍了拍手,把纱布放在一边,道:“您二位能不能暂且消停消停?隔三差五就见个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公主府的人是多凶悍。” 沈承聿摸了摸鼻子,道:“是我的错。” 这语气颇有点委屈。 小夏便对宋明珂道:“长公主您也是,都快和侯爷成亲了,怎么还能随便对侯爷下手?您下手又没个轻重的,侯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日后吃亏的不还是您啊?” 宋明珂瞪大了眼道:“本宫……” 沈承聿沉声道:“是我自找的,你不要怪长公主。” 小夏颇为不赞同:“啧。” 宋明珂简直觉得有八张嘴都说不明白,她对沈承聿道:“你臭不要脸。” “长公主,您不能说脏话。” 宋明珂觉得她现在没法和已经青梅化了的小夏说话,秉承着惹不起就躲的原则,宋明珂气哼哼地出了门。 宋明珂离开了之后,沈承聿看了看自己的手,对小夏道:“我是不是将她逼迫太紧了些?” 小夏微微一笑道:“长公主从来都是个有话直说的人,她既然没有生气,那就是并无不满。” 沈承聿靠在椅子上,抬起头。 对于情爱之事,他一向都淡漠如水。从前也想过,如果无法和宋明珂相伴一生,那就默默地陪着她也好。但是,真的与她走到一起之后,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法淡漠下去。 想亲吻她,想拥抱她。 想…… 小夏道:“属下在长公主身边很多年了,长公主……她也是头一次与一个男子有如此密切的关系,所以,若是长公主哪里做得不好,还请侯爷多担待。” 沈承聿摇头。 若说头一次,其实他也是头一次才和一个女子,如此亲密。 这样看来,自己确实也有许多地方做得过分了些。 他道:“是她一直在包容我。” 小夏看了看沈承聿,笑意更加真诚了一些。 他倒是没想到,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侯爷,也说出了如此真诚的话。 沈承聿出了门,却看见宋明珂正坐在秋千上。 坐在院子里头的秋千上,宋明珂也开始思考起了她和沈承聿的未来。 这一世,意外太多,而最大的意外,就是她也没想到,以后和她相伴余生的人会是沈承聿。当初觉得,沈家势大,沈承聿本身又能够帮她许多,也就同意了。 可是,在这中间,她也察觉出自己萌生出了什么别的感情。从那次除夕,她表明了心迹,到现在,越来越强烈。 这种感情,已经凌驾在了二人的利益牵绊之上。 以至于,想到和沈承聿相处,自己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冷淡甚至有些反感,而是期待与甜蜜,是对未来的向往。 心悦吗? 是心悦的。 “珂珂。” 宋明珂回过神,却见沈承聿走了过来。他一如既往地蹲了下来,一条腿的膝盖抵在了草地上。沈承聿牵着宋明珂的双手,低下头来,轻轻地吻了一下。 “抱歉。” 宋明珂有些意外。 “是我太急切,让你不舒服了,”沈承聿用带着薄茧的拇指肚,轻轻地蹭着她的手背,“以后不会了,可好?” 他的声音实在太温柔,宋明珂眼睫轻颤道:“我……我也没有不舒服……” 沈承聿微微一笑。 他本就俊朗,平日里头板着脸,像是个煞神,自然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眉眼。只是此刻在阳光下,男子宠溺的笑容宛若夹杂着花香的微风,让人只瞧上一眼,便怦然心动。 宋明珂感觉手心都热热的。 “哎呀,这光天化日的,你们两个能不能注意一下。” 宋明珂回过神,却见原来是沈清嘉来了。沈清嘉一来,沈承聿便恢复了他那张冰块脸——毕竟在妹妹跟前,威严还是要有的。 沈清嘉笑嘻嘻地提着裙子跑了过来。 宋明珂觉得有一双手在背后推了推她,便道:“嘉嘉?” 沈清嘉扶着宋明珂的肩膀道:“坐稳啦,要飞咯!” 宋明珂攥住了绳子,就感觉后背一紧,秋千在空中划出了道优美的弧度。少女的裙袂十分宽大,轻柔的布料与软纱被风撩起,像是鸟儿一般展翅欲飞。 而落下来的时候,便与沈清嘉的胭脂色长裙交织在一起,嫣然秀丽。 两个少女的笑声一直在院子里头回荡。 待到沈清嘉推累了,宋明珂便拽着她的手腕,叫她和自己坐在一块儿。沈承聿扎的这秋千,更结实也更大,容纳两个纤瘦的少女也是绰绰有余。 沈清嘉伸了个懒腰道:“天气真好呀,珂儿,改日叫上兄长,还有我弟弟,咱们一块儿去踏青吧!” “好。” 说到沈清嘉的弟弟,宋明珂便顺嘴问了一句:“我听说,炘哥儿最近相看了一门亲事?” “是呀。” 沈清嘉踢着脚下的小草道:“祖母好像很满意呢!说不定就要成啦!” “那还真是不错,”宋明珂道,“是谁家的姑娘?” “白家的大小姐,好像叫什么……白鹿。” 宋明珂想了想道:“左右我和伏卿也没什么事儿,干脆叫三公子把她叫出来,今日就去吧。” 沈清嘉摇了摇头道:“不行呢,祖母收到了消息,说是白家小姐今日去外头上香了。” “这样啊。” 青梅给二人端来了冰冰凉凉的梅子汤。新鲜的梅子被熬出了汁水,搁在小玉碗里头仿佛是红宝石一样剔透亮眼。 沈清嘉吸溜吸溜地喝了小半碗,一抹嘴道:“爽!” 宋明珂觉得好笑,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 两个少女靠在一块,听着躁动的蝉声。 盛夏如期而至。 第708章 寻人 白鹿这次出行上香,轻车简从,也没带许多人。 和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白鹿上过香之后,便决定留在寺庙之中,用过斋饭,抄过经文,再行考虑后续。 寺庙周围景色优美,又十分安静,自然是适合人们静心休养,参悟禅道的。 白鹿用过了斋饭后,便进了禅房中,说是要抄经,也不许任何人打扰。 除了添茶换水,丫鬟们自然也不可能随便出入这屋子。 待到申时,白鹿的经文也誊抄完毕了。将经文交给住持之后,白鹿便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寺庙。 因为今日折腾了许久,白鹿便早早地歇下了。 待到一个时辰后,名为桃李的小丫鬟便端着一小盏香烛进了院子。白鹿向来畏热,更讨厌蚊虫,所以桃李怕屋子里头的香烛燃尽了,蚊虫不停侵扰,让白鹿心烦。 “嘎吱。”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动作极轻。 借着微弱的光一瞧,纱帘里头,白鹿好似还在沉沉睡着。 桃李便轻手轻脚来到床头,把香烛换掉了。 桃李转身就想走,然而余光一瞥,却看见床上那锦缎鸳鸯被落下了一角摊在了地上,她便把燃尽的香烛放在桌上,回到床头,打算为白鹿把被子盖好。 然而,她一掀开纱帘,脸色巨变。 却见床上,哪里还有什么白鹿? 小丫鬟强行镇定了下来——万一小姐藏在哪个地方呢?于是桃李也没声张,点起了油灯,翻遍了整个屋子,结果—— 找不到! 没有发现白鹿的身影! 这下桃李彻底慌了。 白鹿突然失踪的事情,立刻在整个白府传开了。整个白府灯火通明,白鹿的亲爹白湾更是直接动了所有的下人,在整个京城搜寻女儿的踪迹。 一时之间,白府上下,人心惶惶。 “这孩子,到底能去哪儿啊!” 白夫人坐在椅子上,连头发都未绾,她哭得伤心,惹得在旁边不停踱步白湾也是有些心焦。 这时,白鹿的兄长白鹰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严肃道:“父亲,母亲,这宵禁早都过了,没法找啊。” “和金吾卫说啊!” 白湾瞪着眼睛道:“今天就是把京城给老子翻个个儿,也得把人找到!” “父亲,”白鹰想了想,有点为难道,“说实话,咱们也没法让金吾卫卖下这个面子啊。” 白湾摸了摸额头。 倒是忘了,他一个四品武将,能做到的事情也确实有限,所以白鹰也没法出去找人。 白夫人哭得更厉害了。 白湾坐了下来,把自己的夫人搂在了怀中。他沉着脸想了一会,一拍大腿道:“你现在马上带人去安北侯府,求他们帮忙!” 白湾犹豫道:“爹,这……他们会帮咱们吗?” “沈老夫人仁厚,应该不会不管,去吧。” “……是。” 白鹰也没含糊,赶紧带着下人,着急忙慌地往安北侯府去了。 很快,消息也就传到了安北侯府。沈老夫人听说了白家小姐失踪的事情,赶紧应了下来,叫沈承聿帮忙找人。 此时天色虽然晚了,但沈承聿还没回自己的院子。 他正在公主府,陪着宋明珂骑马。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大半夜的逮住饮霜遛弯是个什么毛病,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谁也没工夫在意这个了。林冬找到了沈承聿,赶紧上前道:“大人,老夫人找您呢!” 沈承聿搂着宋明珂道:“怎么了?” “白家大小姐不见了,说是叫您帮找找呢!” 还没等沈承聿说话呢,宋明珂先瞪着眼道:“什么?” 林冬耸肩。 无论如何,先找到人才是要紧的事情。于是宋明珂便立刻把事情吩咐了下去, 告诉小夏,一定要找到白大小姐。 然而,小夏出门还没有一刻钟,飞花卫的人就立刻传了消息过来。 郑家也在找人——郑家的二公子郑少吟,不见了! 一男一女,同时在京城中消失,鬼也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飞花卫的速度很快,他们先是在京城找了一圈,却是连半个白家小姐和郑二公子的影子都没摸到。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俩人肯定是出了京城了。 而大半夜,京城早就过了门禁,他们二人怎么可能出得了京城? 那就是说,他们早就跑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大小姐,一个是还没成家两袖清风的书生,他们二人,能瞒过那么多人,消失在京城,说是他们背后没人帮持,鬼都不信! 宋明珂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迟允。在这个节骨眼上,右相家的人出了事,怎么想都一定和迟允有关! 沈承聿把“饮霜”拴在了一边,看宋明珂站在池塘旁边沉思,便道:“别想了,人会找到的。” 宋明珂道:“是迟允,是迟允帮了他们。” “他一定有目的,我要拦着他。” 沈承聿道:“珂珂,你听我说……” 然而,还没等沈承聿说完,宋明珂便马上安排手下的人往京城外头追去了。 沈承聿有些无奈。 他总觉得,对上关于迟允的事情,宋明珂总是格外敏感。 这一次,背后自然是有迟允的手笔。迟允想做什么?无非就是加重陛下对右相的猜疑罢了。这件事,看起来只关乎于男女私情,但是在陛下看来,这是文武通婚,这是右相心有所想,目的不纯。 并且,这件事已经发生,就无法再扭转。 想必明日早上,陛下一定会收到白鹿和郑少吟私奔的消息。 这样一来,迟允的计策就已经成功了。 右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 虽然看清,沈承聿却也懒得点明。归根结底,这件事也没有伤及到宋明珂的利益。 宋明珂想怎么做,他陪着就是。 飞花卫一出动,不到两个时辰,这人就被抓回来了。 一起回来的,还有郑家的二公子,郑少吟。 这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孤男寡女,深夜出逃,这俩人不就是私奔吗? 最尴尬的也是出了力气的沈家。沈家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这两个人给涮了一通,于是沈家的人也不便再出来说话了。沈老夫人没办法,只能找了沈承聿和宋明珂二人,前去为他白郑二家主持公道。 沈承聿牵着宋明珂来到白家的时候,就听到了白湾的怒吼。 “都别拦着老子!滚!我今天就把这小子的脑袋噶下来,当夜壶!” 白家的众人一起上前,才堪堪拦住了陷入暴怒的白湾。白湾手里头拿着一把大砍刀,目眦欲裂,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开了。 他手中的刀尖就对着跪在地上的郑少吟。 “我日你娘的!” “夫君!!” 白夫人拦住了白湾,道:“长公主和侯爷来了,夫君,你先放下刀!” 第709章 收招 白湾转头一看,果然看见沈承聿和宋明珂站在门口。 饶是这些人再生气,也得给二人行礼。沈承聿牵着宋明珂坐在了主位,道:“究竟怎么回事?” 说实话,沈承聿真心懒得管。但此事要是不解决,宋明珂也会很难受,所以他便得站出来为两家调和——趁着还没闹出人命。 白湾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在一边站着的郑连成,脸色也十分不好。 两家相看两厌,谁也没脸先开这个口。 沈承聿看了看白湾道:“白叔说。” 白湾把刀子往地上一扔,那咣啷一声巨响,震得人心中发颤。白湾道:“就是这小子,把我家闺女拐走了。他还逼着我闺女和他私定终身。” 郑连成道:“什么叫逼着?你闺女要是不同意,我儿子能带她走吗?” “你放的是什么五香鸳鸯屁?” “老子说的不是实话吗?” 二人差点又要打起来。 沈承聿沉声道:“都住手!” 这极具威慑的三个字一落地,二人便松了手,虽然面上都不情不愿。 这时,宋明珂看向了额头上还挂了彩的郑少吟,道:“你为何要带白小姐私奔?” 郑少吟被戳到了心肺,鼻尖一酸,碰的一下便给宋明珂磕了个头。他道:“长公主,草民与鹿儿真心相爱,奈何前方艰难险阻,我实在没了法子,才带着鹿儿,打算远走高飞。长公主,一切都是草民的错,若要责罚,请责罚我,此事与鹿儿无关!” 白鹿抱着他,哭泣道:“哥哥……” 这下,白湾更是生气,他一脚就踹在了郑少吟的后背上:“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难道是我闺女的错吗?!你他娘的,差点把我闺女的肚子给搞大,现在说这些?!” 不明真相的众人心中一惊。 原来,这两个人早就…… “父亲,父亲不要,求求你了父亲!” 白鹿泪流满面,跪着向前蹭了几步,双手合十道:“长公主,臣女此生,非少吟不嫁,求求长公主与侯爷,就成全了我们吧!” “闺女你起来,你有点骨气!你给老子起来!” 这整个前厅都乱成了一团。 到最后,白湾看着自己闺女这可怜的模样,到底也是心软,没有再对郑少吟动辄打骂。而郑连成自然也没想到,儿子到了这个地步,还算是有些担当,所以一时之间,也没再说出什么赌气的话。 终究,他们也都是自己的孩子。 都是亲娘十月怀胎,掉下来的骨肉。 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把人浸猪笼吧? 闹也闹够了,骂也骂够了。 有了沈承聿和宋明珂二人在中间调解,两家人也愿意坐下来,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白湾把双手放在膝盖上,面色还有些发红。他不去看郑连成的脸,只道:“我白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就问你一句,你们郑家,愿不愿意迎我闺女进门?” 郑连成也不是个忸怩的人,他道:“愿意,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行!” 白湾一摆手道:“那就这么着,我闺女愿意嫁,那就嫁!” 郑连成皱眉道:“可是,文武……” 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白鹿,突然转了个方向,对白湾和白夫人磕了三个头。 她直起身来,看着白湾道:“父亲,女儿,自愿退出白家,从此我白鹿,与白家再无瓜葛。” 郑少吟握着她的手臂,哽咽道:“鹿儿……” 白夫人哭得都快死了:“我苦命的女儿啊,我的女儿!!” 她已经站不稳了,还是靠在白鹰的怀中,才能勉强支撑住身子。 白湾看着自己的女儿。 是了,为了不连累白家,也为了他的仕途,他的女儿主动选择了一条最为有用也是最直接的道路。 可原本……他的女儿不必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啊! 这件事,必须得问过宋明珂和沈承聿的意见才行。于是白湾抱拳道:“长公主,将军,这件事,还请二位来决定。” 众人看向二人。 宋明珂和沈承聿对视了一眼。沈承聿摸了摸她的手背,表示他都听她的。于是宋明珂便道:“好,那么便将白鹿,逐出白家吧。” 心中苦涩难当的白湾,抬起了手。他的指尖都在颤抖,而后,他艰难地对女儿道:“从现在开始,我将你逐出家门。” “老爷啊!!” 白夫人彻底哭晕了过去。 “娘!娘!” 白鹰等人,赶紧把自己的母亲抱了出去,找了大夫。 白鹿跪在地上,最后给自己的父亲磕了个头。 “谢白大人。”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尾了。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天也快亮了。 既然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两家谁也没有再提两个孩子私定终身的事情。陪着他们这一群人闹腾了一宿,宋明珂也困极了,在马车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到了公主府,沈承聿把人抱到了寝室。帮她将头上的钗饰取了下来,再为人脱了鞋袜,才把人塞进被子里头。 宋明珂拽着沈承聿的袖子,迷迷糊糊道:“沈承聿。” 沈承聿坐在床边,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应了一声。 “谢谢。” 沈承聿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睡吧。” “嗯。” 待到宋明珂沉沉地睡去了,沈承聿才离开了她的屋子。 “咕咕咕——”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郑艾的眼皮上。迷迷糊糊之中,郑艾听到周围好像有许多人指指点点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 他明明在赠香阁里,怎么还能听到人吆喝烧饼的声音? 郑艾随手摸了摸,睁开眼睛,却见怀里的男子还在。他怀里的男子,肌肤吹弹可破,发丝也好像是丝绸一般,他那样闭着眼睛,居然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郑艾用手撑着身子,却感觉—— 这床板,怎么这么硬?! 郑艾心中一凛,却惊觉,自己哪里是在什么赠香阁里头?他明明是衣冠不整地,和自己的姘头一块,大喇喇地躺在大街上! 第710章 奠定 “我老天爷,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是啊,这是谁家的公子啊?” “郑家的啊,那是郑家的大公子!” “啥!那不是右相的儿子吗?” “就是呗。” 郑艾都懵了。 他记得他昨日,他来找他的小姘头银梭,两个人厮混了一晚上,还喝了不少的酒,结果一醒来,怎么跑到大街上来了?! 他怀里的银梭也是这赠春阁中的头牌小倌儿了。自从和郑艾勾搭上了,他也便不再接别的客人。 他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睛,尖叫了一声道:“这是哪里?!” 郑艾简直都头疼,他赶紧用地上的衣衫罩住两个人的头,扶着银梭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街道。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郑家的大公子在赠春阁有个男姘头的事情,立刻就在京城中传开了。据说这男宠还是赠春阁目前力捧的头牌。 郑大公子为了这头牌做出来的荒唐事儿,也在一瞬就被扒了出来。 什么醉酒一掷千金只为了博这头牌一笑,什么和一个商人家的公子争风吃醋险些酿成大祸,再比如说为了给这头牌穿上好看的衣裳,特意托了关系找到了宫中的人,给这头牌用最好的料子,做了好些衣裳。 可谓是宫中的贵妃穿什么,这银梭身上套着的就是什么。 流言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到最后闹得满城都是。 想拦都拦不住了。 而对于郑家的人,他们还要面对的第二件事就是——郑少吟和武将家的女子私奔,被人给抓了回来。 两件事加在一块,这整个郑家,算是丢了个奇耻大丑,顷刻之间,就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郑家的人哪里有空去理会外面的流言蜚语? 郑连赢刚起了床,连早饭都没用,就听说郑艾在外头又闯下了祸事。于是,他赶紧叫人上街把郑艾给抓了回来,直接就把的带到跟前来了。 郑艾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身上还带着那特殊的脂粉气味。 他跪在地上,整个人好像要趴下了。 郑连赢那叫一个气啊。 七窍生烟也不过如此了。 他一脚就直接踹了上去:“不孝子!!” 郑夫人一听说自己的儿子闯祸了,赶紧带着下人奔走过来,刚一进门,就看见郑艾被自己的丈夫给踹了个趔趄。她赶紧上前扶住儿子,仰头道:“老爷,大清早的您这是做什么呀?” “做什么?!” “你问问他自己!!” 郑夫人自然也听说了郑艾在外头的事情,她道:“就算这次,艾哥儿做得再过分,老爷您怎么能动手呢?” “我动手?” 郑连赢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恨不得这小畜生从来没出生过!” “老爷!您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儿子?” 被自己的老子这么一踹,郑艾整个人也确实清醒了许多。不过他的目光还是带着一点迷茫,他伏在地上道:“爹,爹……儿子知错……儿子知错……” 郑连赢干脆坐了下来。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指着郑艾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京城传的,说你在外头养了个男人,是不是真的?” 郑艾的喉结动了动,而后低声道:“是……” “好,那你为他花钱,还为他打架,也是真的了?” “是……” 郑连赢简直感觉自己都要疯了,他强行压抑住怒火道:“我问你,你给那男人花的钱,都不在少数,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说到这,郑艾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直接以头抢地,眼珠子乱转,喉咙干涩道:“儿子,儿子是和好友借来……” “和谁借的?” 郑艾说不出来了。 郑连赢狠狠一拍桌子道:“这银子,是不是你贪来的?!” 见自己的一切都被戳穿,郑艾泪流满面,鼻涕都淌了一地。他不停地给郑连赢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道:“父亲,爹!儿子真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了啊!” 郑连赢一抬脚,直接把旁边的椅子给踹倒了。他一边踱步一边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在外头养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用贪来的银子去养,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糊弄啊?!” “不是,爹,爹您听儿子解释……” “没空听你解释!” “爹!” 郑艾直起身子道:“儿子知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但是这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为何父亲会如此激动?” 郑连赢道:“废话,现在整个朝廷都盯着我,一点儿错事都能被揪住说个没完,你就是御史台的人,你能不懂吗?” 郑艾的腮帮子动了动,没再顶嘴了。 郑连赢对夫人道:“马上把这个没心肝的东西给我关起来,三天不许给他吃饭,跪在祠堂里头,好好地反省!” 说完,他就拂袖离开,上朝去了。 只留下了一对哭成了泪人的母子。 不管被儿子气成了什么样子,这朝还是要照常上的。但是,今日的郑连赢,总是格外地没有底气一些。 走在路上,他也总是觉得,大臣们的目光好像都粘着他。 好像在议论他一样。 这种难以启齿的羞辱,饶是为官多年的郑连赢,也实在无法接受。 好在,宋倾岚在早朝上也没多提这件事,也算是给他这老脸遮了遮羞。但是,迟允却不会管那么多,他逮住了机会,直接参了郑连赢一个家教不严,郑艾以权谋私徇私枉法,无视朝廷法度,助长歪邪不正之风。 搞得郑连赢是差点下不来台。 宋倾岚没有当场表态,而有些事情,陛下不表示,不代表他们这些做大臣的,也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所以,在下了朝之后,郑连赢便马上求见了宋倾岚。 宋倾岚没有拒绝,在御书房,接见了这位为官数十载的右相。 今日的折子,宋倾岚没有马上批阅。他像是预料到了郑连赢会来找他一样,只是静静地坐在案后,等着郑连赢的动作。 郑连赢掀开了官袍的下摆,便跪了下来。 “陛下,”郑连赢低头道,“犬子与侄儿做的荒唐事,臣已知晓。酿成如此事端,是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降罪。” 宋倾岚把玩着手中的玉管笔。 这种时候,这老东西倒是不当鹌鹑了。 男宠…… 宋倾岚心中一阵嫌恶。 只是,面上他却没表现出任何波澜。他叹了口气,把笔放在一边道:“原本朕以为,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最能把握分寸,但是没想到……” “你让朕很是失望。” 郑连赢能说什么?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倾岚把热乎的奏折扔给了郑连赢道:“你自个儿看看吧。” 郑连赢展开折子一瞧,却见上头不光记着郑艾以权谋私为自己攫取利益的事情,连郑少吟和白家大小姐的事情也都清清楚楚地列了出来。 “陛下,这……这……” 第711章 垫脚 “行了。” 宋倾岚抬着眼皮看他道:“瞧瞧你儿子做出来的那档子事儿,朕宣之于口都觉得隔应。你让朕的脸面往哪搁,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养女人也就罢了,还养了个男人,他倒也是会玩儿。” 郑连赢磕头道:“陛下,一切都是臣的过错,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啊!” 宋倾岚道:“家风不正,私德有亏,你先回去好好地养你的病,整治整治家里,再来和朕说别的事情吧。至于你这病,什么时候好,等你想清楚了再说。” “陛下!!” 郑连赢颤声道。 宋倾岚冷声道:“你还想得寸进尺?” 说实话,郑家犯下的这些事情,如果宋倾岚真的计较,那么这一家子的脑袋都是保不住的。光是郑艾僭越、郑少吟私自文武通婚这两条,就足以把他们一家人全都送走。 宋倾岚实在也是网开了一面。 这样的情况下,郑连赢还肖想左相之位,那实在就是不识好歹了。 郑连赢哪里还敢说什么?他赶紧道:“臣,谢主隆恩!” “下去吧。” “……臣告退。” 郑连赢走了,平生便将奏折重新给宋倾岚码好了。宋倾岚冷笑道:“拿贪来的银子去养外头的人,朕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 平生躬身不接话。 而宋倾岚更在意的是,这厮以权谋私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现在满城皆知,他这个皇帝的脸简直都丢尽了! 他这么些年攒来的好名声,被这种人给败坏了,谁的心中能不窝火啊? 宋倾岚闷闷拿起了宋明珂今儿早上递上来的密折,又草草地扫了一眼。 白家的大小姐,和郑少吟私奔,被飞花卫给抓回来了。白郑二家经过磋商,将白鹿逐出家门,两家姻亲既成。 宋倾岚简直觉得,这事情荒谬至极。 怎么,把那白鹿逐出了家门,难道他白郑两家就不算文武通婚了吗?她白鹿嫁到郑家去受了什么委屈的话他白湾是能视而不见吗? 他的父皇,用鲜血写出来的这规矩,虽然没有刻在大渊的律法上,但是竟能让人这样轻易触碰吗? 那以后文武百官全都效仿,都这样做了,这条规矩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这郑家人到底想做甚? 宋倾岚有些压不住火了。 可是没有法子,他也不能为了这件事大动干戈,毕竟,这中间还有宋明珂和沈承聿的面子,他可以不顾及郑白两家,但是却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妹妹与妹夫。 宋倾岚想了想,对平生道:“马上拟旨,郑连成、白湾德不配位,罚一年俸禄;郑连成着降为礼部司,白湾贬为怀化郎将,即日搬离京城,不得有误。” 平生道了一声是,便马上安排圣旨了。 “父皇!” 宋倾岚一抬头,却见宋景辰倒腾着小短腿,颠颠儿地朝着自己跑来了。他心中怒火消了去,目光泛起了水波一般的柔和,伸出手把儿子抱了起来。 林婉遥跟在身后,道:“辰儿,上次你如何答应母后的?” 宋景辰被林婉遥当初戳破心思,犹豫地看了看宋倾岚,小声道:“辰儿说,要做个男子汉,不能随便求父皇抱抱。” “是呀。” 宋景辰便不情不愿地从宋倾岚的怀里退了出来。他道:“辰儿不是想抱抱父皇,辰儿只是觉得冷。” 宋倾岚失笑。 “那就让你抱一会儿,好不好?” 宋景辰的眼睛一亮道:“好!” 林婉遥见这孩子还是如此爱撒娇,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景辰看着亲爹的下巴,道:“父皇,辰儿想念姑姑了。” 宋倾岚温声道:“姑姑最近很忙。” “忙什么呀?” “忙着嫁人。” 自从宋景辰知道姑姑不能嫁给自己之后,小家伙就不再肖想这样的事情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希望自己的漂亮姑姑嫁给会吃人的骠骑将军。 于是宋景辰拽着宋倾岚的袖子道:“父皇,您别让姑姑嫁人呀。” 宋倾岚道:“为何?” “沈叔叔欺负人,他和我说,他会吃了姑姑。” 宋倾岚:“……” 这狗东西和孩子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婉遥轻笑了一下,道:“臣妾派去的嬷嬷都和臣妾说了,珂儿对这婚事很是上心呢。” 宋倾岚总是有点不爽的。 毕竟这妹妹养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一朝就要嫁出去了,他真是有种亲手培育的花骨朵被牛给嚼了的感觉,当然了,这人要是换成别人,宋倾岚估计更不爽。 不去想这些,宋倾岚便翻开了奏折,准备处理今日的政事。如他所料,很多大臣都开始催促他,早立左相。 宋倾岚原本还想考虑考虑郑连赢。 但是,郑连赢他自己不争气——闹出了这么多事情,虽说他知道背后有别人的手笔,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自己要是干干净净的还能怕别人给他泼脏水?给徐向哲那厮泼脏水的也不少,可他怕过吗? 还不是自己就有毛病。 所以这郑连赢肯定是不行了。 苏佑为又明确地退出了竞争,所以,这左相之位,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迟允这边。 只是,宋倾岚心中还是有犹豫。 他有野心有手腕,而且还这么年轻,要知道,现在他也才二十六岁,放眼整个大渊,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大臣称得上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 他是个人才,难能可贵,毋庸置疑。 宋倾岚从未怀疑过他的能力。 可是,他有野心。 这种野心,宋倾岚能够把握住,并且,他能够保证,在他在位的这段时间,他是绝对能够压制住迟允这样的人的,但是…… 宋倾岚担心的,是宋景辰。 就算他为儿子把前路都扫平,但是他也难以确保迟允在宋景辰登基后,不会和他作对。 林婉遥见宋倾岚陷入了沉思,上前来,轻轻地牵住了夫君的手。 宋倾岚回握住了她。 林婉遥轻声道:“为何唉声叹气?最近能让你犯难的事情,可不多。” 宋倾岚转头道:“你觉得迟允为左相,如何?” 林婉遥微微一笑道:“臣妾觉得,甚好。” 宋倾岚拍了拍宋景辰的屁股,叫这粘人的肉团子从自己腿上下去了。嬷嬷把宋景辰带走了之后,宋倾岚这才让林婉遥坐在了自己旁边。 “可是,朕有点不放心。” 第712章 升官 林婉遥有些不解道:“陛下觉得何处不放心呢?” 宋倾岚就把自己的担心和忧虑和林婉遥说了说。 林婉遥静静地听完,却是松开了宋倾岚的手。 她步履优雅地下了台阶,而后,在案下,对宋倾岚行了一礼道:“陛下,臣妾斗胆进言。” 宋倾岚知道,林婉遥对于政事一向都是有着自己的底线,也从不随意插手朝廷上的事情,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和宋倾岚说,对朝廷的事情有所进言。 宋倾岚知道,林婉遥十分能把握这个尺度,所以他也并不打算拦着林婉遥。 他抬手道:“你说。” 林婉遥清声道:“陛下,秦相在位时,将手中权柄把持得甚紧,而陛下这么多年与秦相周旋,却从未落了下风,遑论一个迟允,他在您的手下,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话是说到了宋倾岚的心中去了。 他微微一笑。 “其次,”林婉遥道,“除了迟允,朝中还有许多可用的忠义之士也正值壮年,他们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左相独占鳌头,而借着这个势头,也可以限制其势力扩张。” “最后。” 林婉遥抬眼道:“陛下的身前,有沈家,有徐家,还有我林家,靠着这些家的帮持,若还是斗不过一个左相,那么辰儿这太子,不做也罢。” 这话就难得强硬了。 宋倾岚不禁感叹,林婉遥也不愧是武将出身的女儿,这个时候,那一身的锐气和自信便迸发了出来,堂堂国母风范,让人为之动容。 宋倾岚被林婉遥这么一说,便拍板道:“好!” “平生,你现在就去,叫迟允进宫一趟。” 平生应了一声,就赶紧去办了。 迟允收到了平生递来的消息,也很快进了宫。当迟允求见的时候,宋倾岚也刚好把手中的折子批完。 迟允面色从容地走上前来,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宋倾岚看了看他,眼中似乎带了一点笑意。他把朱笔搁在了一边道:“爱卿来得倒是快。” 迟允道:“陛下传唤,微臣不敢耽搁。” 宋倾岚往后一靠道:“朕就是喜欢听你说话。” 迟允微微一笑。 宋倾岚端起了茶杯道:“行了,今儿朕高兴,也不和你卖什么关子了——朕得提前道一声恭喜了,左相。” 迟允抬头,眼中掠过一丝喜悦,而后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给宋倾岚行礼道:“微臣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倾岚道:“行了,起来吧。不过,朕要提醒你,左相代表着朝廷的脸面,大渊的脸面,有时候这左相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你需得比从前还要尽心,万万不可有懈怠侥幸之心,明白了?” “微臣明白。” 宋倾岚知道,迟允是个心思通透的,所以他也不是很担心。他大手一挥道:“朕就先赐你一件升官礼,今日,你可以和朕提一个要求,朕满足你。” 迟允想了想道:“陛下此话当真?” “只要朕能做到。” 迟允再次将身子躬了下去,目光坚定地看着光滑的地砖。他一字一句缓缓道:“臣请陛下,赐婚长公主与臣。” 宋倾岚的笑容一下就收了起来。 他深深地看着迟允道:“朕要你提个要求,你就和朕说这个?” 迟允直起身子道:“微臣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出息!” 宋倾岚都无语了,他道:“亏你还是个堂堂左相,合着绕了这么半天,就为着一个长霁了是吧?” “是。” “你还敢说是!” 宋倾岚当即道:“迟允,朕告诉你。长霁和安北侯的婚,是朕亲自定下来的,谁都没法改变。朕是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朕收回成命,想都不要想。” “换一个!” 从前,对于这件事,宋倾岚从来都没有正面回应过迟允。 迟允三次提出求娶宋明珂,前两次,宋倾岚搪塞了过去,但是这最后一次,宋倾岚终于叫迟允看清楚眼前的事实——他想娶宋明珂,是不可能的。 迟允的睫毛动了动。 宋倾岚见他有些受伤的样子,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迟允道:“既如此,那么臣请陛下赐朕一道免死圣旨。若是臣做了出格之事,请陛下能饶微臣一条命。” 宋倾岚当即道:“可以——但是你要记住,一不可通敌,二不可叛国,三不可滥杀文武百官。你,能做到吗?” 迟允定定道:“能。” “好,朕答应你。” 宋倾岚很快就把圣旨拟好,叫迟允带回去了。只是,此时的宋倾岚还没想到,这道圣旨给他带来了多么大的麻烦。 迟允离开后,宋倾岚起身,逗弄着笼子里头的鸟儿。他背着手道:“朕这个妹妹,嚣张跋扈,平日里头眼睛就搁在头顶上,居然还如此招人惦记,啧。” 平生笑道:“长公主风华绝代,自然是极好的。” 宋倾岚笑了一下。 他道:“行了,准备拟旨吧。” 平生愣了一下道:“陛下,您这是……定下来了?” “嗯,定下来了。” 平生顿了一下,而后赶紧遵了旨。 宋倾岚斜睨了他一眼道:“怎么着?觉得朕这旨下早了?” “奴才哪敢呀。” 宋倾岚轻哼。 其实,今日迟允和他提出这个要求,宋倾岚反而松了口气。 既然迟允能在他面前暴露出,宋明珂是他的执念,那么他就不必担心。一个人,只要有了欲望,那么必然是可以掌控的。 若是迟允表现得无欲无求,家国大义挂在嘴上,宋倾岚反而会觉得有些反常,会心生防备。 现在嘛…… 宋倾岚是不担心了。 出了宫,迟允一直沉默着。 他一言不发,但是面上,却又看不出什么不悦。 但是,平时跟在他身边聒噪的许泽,也不敢现眼了,可以见得,此刻的迟允,心情必然是十分不好的。 从上了马车开始,许泽就感觉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喘。虽然迟允一直在闭着眼睛小憩,但是许泽就是觉得,他但凡敢和迟允说话,那他一定会当场去世。 许泽欲哭无泪啊。 第713章 迟相 不过就是进了一次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啊? 好不容易熬到了家中,许泽赶紧率先跳下了马车。而下了马车那一瞬间,许泽清晰地看见,迟允刚刚还面无表情的脸,挂上了一副春风一般柔和的笑容。 甚至还带着点喜气。 许泽张了张嘴巴。 “大人回来了!” 门童赶紧开了门,而后便有几个下人,拥着迟允向里头走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迟允这么开心,但是迟允开心,他家的下人自然也是开心的。而回到了家中的迟允,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刚搬进迟府几天的秦瑶。 秦瑶进了迟允的后院,得了一个贵妾的名分。在别人家的后院中,这贵妾,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现在的迟允来说,秦瑶的到来,无异于是给迟家添了个主母。再加上迟允也愿意抬举她,所以秦瑶虽然刚被抬进来,但是那地位,却是没人可以撼动的。 秦瑶也没有让迟允失望,短短几天,便将所有的通房压得服服帖帖,无人敢声张半句。 而此刻,秦瑶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几个丫鬟伺候自己。而其中,有一个身着稍微华丽一些的女子,端着水盆站在一边,神色十分恭敬。 这女子,便是迟允的通房之一,名为湘儿。自从了解到了秦瑶的手腕之后,便彻底臣服,现在更是唯秦瑶马首是瞻,不敢有半点怠慢。 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秦瑶便放下了手中的篦子,转头一瞧,果然是迟允带着下人走了进来。 秦瑶轻笑道:“大人。” 迟允点了点头,看了湘儿一眼。湘儿瞧见迟允也是眼睛一亮,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咬了咬嘴唇,低着头没动作。 秦瑶瞧见迟允脸上这样的笑容,知道他估计是有什么顺心的事情,于是便道:“大人今日好像很开心。” 迟允嗯了一声。 他摆了摆手,那些下人便出去了。拉着秦瑶坐了下来,迟允也没明说有什么好事,只是对秦瑶道:“明日,你安排管事,把府里头的东西多采买一些。” 秦瑶反应了过来,道:“大人是要在家中摆宴?” “是,文武百官都会到,所以不可怠慢。明白了?” 秦瑶道:“妾身明白,大人请放心。” “嗯。”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迟允便走了。 迟允走后,秦瑶这回手拿起了篦子。 能让迟允这么开心的事情,还真不多。再加上,迟允说是要宴请文武百官,那么秦瑶便能猜出来,迟允多半是升官了。 二品的御史大夫,再往上,还能是什么位置? 秦瑶对着铜镜里头那气质相貌俱佳的人儿微微一笑,便起身出门,去安排迟允吩咐下来的事情了。 \\u003d\\u003d 迟允升官了。 从二品御史大夫,到一人之下的左相,也不过就是一夜。 圣旨从宫中下来的当日,去往迟允家中那条街道上都铺了一长条浩浩荡荡的仪仗。所有人都知道,从今日起,大渊多了一名年少有为的左相,和一个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 宫中的人,一个时辰之后才离去。 迟允本就人缘极好,这一升官,更是有无数文人大臣踩破了他家的门槛。 迟允也十分大方,直接在家中摆上了筵席,诚邀京城文武百官前来赴宴。一时之间,迟府跟前人潮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与普通的家宴不同,这是正儿八经的升官宴。京城里的大臣,除了“称病”的郑连赢和真的缠绵病榻的林双游,都来了。 而成了家有孩子的,则是直接带着自己的嫡子前来赴宴。因为,这并不是一次简简单单的宴会——文武百官都为了祝贺左相而来,更是为了结识更多人而来。多结识一个大臣,自己在官场上也就多了一条路,那么,自己儿子的路途也就会更加顺畅。 宋明珂和宋倾州赶到的时候,迟府的门口,已经停不下马车了。 这一次,宋明珂和宋倾州自然是带着宋倾岚的面子来赴宴的。所以,和宋明珂同行的,也就是同为皇族的宋倾州了。 宋倾州喜爱自由惯了,偶然把他泡在这人来人往的宴会中,他简直是浑身都不自在,走了几步路,都快扭出了十八个弯了。 不过,这人身份实在贵重,就算是把自己扭成了麻花儿,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宋明珂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道:“皇兄,人家都瞧着呢,你能不能开心点儿?” 宋倾州皮笑肉不笑道:“你还好意思说孤?来,孤瞧瞧你这张嘴能拴几头小毛驴儿。” 宋明珂瞪他。 宋倾州笑出声,心情好歹是好了一点。 两个人带着贺礼,自然是被迟府的下人给恭恭敬敬地请了进来。 迟家虽然人少,但是院子实在是不小,远远望去,光是一个院子里头就摆了十多张酒席。 院落东北角,坐落着美轮美奂的亭台。沿着亭台的台阶而下,旁侧便是一座小山,清澈的流水顺着小山的缝隙缓缓而下,跌入池塘之中,亮丽明霁。 有几个文官,就在亭中吟诗作对。 人头攒动,到处都能看见光鲜亮丽的罗绮。 反正,宋明珂也并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她只是默默地跟着宋倾州往里头走。 然而,二人却是迎面就撞上了被人一群人簇拥着的迟允。尽管在这一群华服之中,迟允依然是最出挑的那一个。他的面色温润,芝兰玉树,依然一副天人之姿。 广袖,长袍,藏青色,缀金边。 一如那日,将宋明珂围困府中的装扮。 宋明珂盯着那一抹身影,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迟允自然也瞧见了他二人。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迟允便走了过来,率先给二人行礼道:“臣见过充王殿下,见过长公主。” 宋倾州虽然厌恶这样的场合,但是作为一个皇子,一本正经的寒暄他自然是信手拈来。他笑着上前两步道:“恭喜迟大人了,哦,不,现在孤是要称一句‘迟相’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爽朗地笑了。 迟允笑道:“殿下还是如此风趣。” 第714章 深谈 两个人交谈了一会,宋明珂没有任何要插嘴的意思。 迟允偏偏不想让宋明珂逃避,他看向宋明珂道:“许久未见长公主,长公主可还安好?” 宋明珂点头道:“都好,谢迟大人关心。” 除此之外,宋明珂似乎是不想和迟允多说半句。宋倾州也看出了这一点,笑着和迟允点了点头,便带着宋明珂往里走了。 宋倾州道:“这迟大人得罪过你?” 宋明珂面无表情,没回答。 宋倾州摇头。 “这不是长公主吗?” 宋明珂一愣,转头,却是笑了。原来是程业真这老头子正朝着自己招手。 宋明珂走了过去。却见和程业真品阶差不多的武将都坐在一桌上。武将们坐在一块,总是有些吵闹的,但是宋明珂面对着这些人,却难得露出了个真心的笑容。 “哎,哎,”孙令辉捏着酒杯摇头晃脑道,“有些人上了桌就给人甩脸子,长公主一来了就笑了,我不说是谁。” 沈承聿伸手,牵住了宋明珂。又听这些大老爷们发出了一阵嘘声。 在座的武将几乎都成了家,瞧见这俩人黏黏糊糊的样子,也都是会心一笑。孙令辉直接搭着旁边袁毅晨的肩膀道:“老袁,看见了吗,这就是有媳妇的人,嘴脸啊。” 袁毅晨依然是那严肃的样子,只是,孙令辉这一举动却也没惹得他不开心,显然这一段时日,他和孙令辉的关系还算是不错。他抬头看了看宋明珂,两个人都颔了颔首,也没说什么。 这时,有隔壁的文臣吟了一首诗。 众人都转过头去,听着那人吟诵完了这四句诗,而后便有人拍手叫好,而后,便是第二个人站出来,接着作诗。 程业真小声道:“奶奶的,所以老子就不爱听他们这些文臣说话,真他娘的酸。” 尽管他已经很小声了,但是整桌的人,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展于宗道:“你有文化,你牛逼,你也作诗啊?” 程业真翘着二郎腿道:“你他妈真以为老子不会啊?” “你会你奶个肚兜子。” 程业真拍桌子道:“老子张口就来,听着,院里一张绣花床,我和你娘一起躺。你娘躺完我再躺,明天我再来一趟。” 展于宗直接道了一句脏话道:“你他娘的想打?” “怕你啊?” 眼看着两个老货差点又打起来,桌上的其他小辈赶紧把他俩给拉开了。 宋明珂不该坐在这里,于是她低声对沈承聿道:“我走了。” 沈承聿应了一声,道:“少喝点。” “好。” “哎呀差不多得了,”孙令辉道,“知道你带媳妇儿来了,这个肉麻。” 众人善意地调笑了几句,宋明珂的耳朵有点发红。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宋明珂就走了。沈承聿看着她的背影,半天才收回了视线。 “别看了兄弟,那眼珠子都直了。” 孙令辉道:“几月成亲来着?” 沈承聿道:“十月。” “噢。” 孙令辉嗑着瓜子道:“快着点吧,我们家老太太连孩子的满月礼都准备好了。” 沈承聿:“……” 沈承聿转头,却见远处的迟允,刚好在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承聿的视线,迟允转头,又和别人继续交谈了。 沈承聿默默饮下了杯中酒。 宋明珂进了屋的时候,宋倾州早就坐下了。 宋倾州正坐着,和丹乐说着话。 “那充州好玩儿吗?” 宋倾州笑道:“好玩的,人很多,很是热闹。每年到这个时候啊,他们都会有好多节日要过呢。” “真好啊,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去啊?” 宋倾州摸着下巴想了想道:“等我成了亲,和你的嫂嫂一块儿带你去好了。” “好呀。” 宋知漫瞥到了宋明珂的身影,笑道:“堂姐来啦。” 宋明珂颔首,坐了下来。 这一桌,几乎都是皇亲国戚,要么就是和皇族有十分相近的血缘的人。 自从上一次,宋知漫他爹在宋明珂手上吃了瘪之后,宋知漫老实了一阵,但显然,她心中还是带着不服的,所以见到了宋明珂,说话也并不中听。 “堂姐脸色这么差,怎么啦?谁惹你生气啦?” 宋知漫眨眼道:“这可不是什么家宴,堂姐可不能像从前那么任性,不然陛下可是要责怪的。” 宋明珂转头,和她对视道:“你兄长痊愈了?” 宋知漫噎了一下。 谁不知道,她的兄长被飞花卫折磨掉了半条命,现在还在家中休养着,怎么可能痊愈? 见宋知漫吃瘪的样子,宋倾州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提起了酒杯。 和他这个妹妹呛嘴,宋知漫这哑巴亏也算是吃定了。 之后,宴席便开始了。 迟允先是与众人道了一番感谢,而后又表达了自己的决心,总之这漂亮话是让他说得十分明白。众人恭贺过后,便开怀畅饮,觥筹交错,在这里,谁都不会去提让人不开心的事情。 宴席过后,酒酣耳热。 迟家的后院够大,有几个武将开始安排起了蹴鞠,而有些不爱掺和的文臣,便留在花厅中饮酒作对,要么便投投壶,射射箭,众人难得和谐。 宋明珂对这些有些兴趣,但是她今日却没什么心思,所以只是陪着沈承聿站在一边,看着那些年轻的武将玩乐。 男子们蹴着鞠,到处都是爽朗的笑声和嘈杂的叫喊。沈承聿担心宋明珂觉得吵,捏了捏她的手道:“累吗?” 宋明珂轻轻摇了摇头。 沈承聿感觉她的手心有些热。 她在不安,不知道为什么。 “长公主。” 宋明珂的肩头一颤。 迟允就站在她的身后,他亲眼目睹了宋明珂的样子,尽管那动作幅度十分细小,却还是没能瞒过迟允。 “臣想和您单独谈谈。” 宋明珂转头,看着迟允。 他一如从前俊美,静静地站在这里的时候,看起来,甚至就是上一世那个阴沉老辣的左相。 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迟允微微发颤的指尖,他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平静,道:“可以吗?” 沈承聿皱眉,捏住了宋明珂的手。宋明珂用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手腕,低声对他道:“我没事——有什么事情,你便在这儿说了罢。” 后一句,是对迟允说的。 第715章 幻灭 而迟允的视线就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他道:“那若是我可以将我安插在飞花卫的探子,告诉你呢?” 宋明珂瞳孔一缩。 迟允果然在飞花卫埋了探子。 宋明珂当即松开沈承聿的手,道:“带路。” 迟允伸手引了引,示意宋明珂先走。 关乎飞花卫的事情,沈承聿便不能插手了。 宋明珂总是很在意的飞花卫的事情,这样一来,就算她对迟允再疏离,迟允还是能拿捏她。 沈承聿叹气。 不让人省心的姑娘啊。 其实,迟允和宋明珂两个人也没有逃离众人的视线。他们就在那棵桃树下头站定,面前便是浅浅的池塘。 水面上,漂着一层粉色的桃花瓣,水晶般的池水映着岸边的树,微风一送,便是花香满庭。 迟允一直背对着宋明珂。 他看着池塘里头活蹦乱跳的鱼儿,也没说话。 树荫落了一地,也落在了迟允的肩头上。 宋明珂率先开口道:“是谁?” 这开门见山的态度,没有任何婉转的余地。 迟允却没接她的话语。 他抬头,看着树上的桃花道:“初遇你那日,也是这个时节。” 那时,宫道两侧,栽着一排桃树。桃花若火一般炽热地盛开着,红墙映着明艳的花瓣,那般引人注目。 就在那宫道上,意气风发的状元郎,遇到了一身红衣的公主。 那是比桃花,还要炽烈的颜色。 他过目,便不敢忘。 宋明珂道:“是吗?本宫记不得了。” 迟允转过身道:“是啊,已经五年了,长公主不记得也是正常。” 他背着手,面对着宋明珂,道:“我的探子,是玉抄。” 他的话语简短又爽快,这让宋明珂觉得,他说的一定是假话。 但是,迟允又是那样坦然。 他的眼神甚至是清澈的。 宋明珂没有去问真假,只是道:“本宫知道了。” 迟允轻声道:“你就不问问真假?” 宋明珂直接道:“本宫自己会查。” 迟允低声笑了。 迟允是经常笑的,在人前,他的嘴角总是捻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多少人被他这样的笑容,攫取去了魂魄,从此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可偏偏,眼前这个人,从来都不为所动。 迟允笑过后,眼中的苦涩一闪而过。 他向前两步,低头看着宋明珂的眼,而后略带沙哑道:“这五年来,你对我可曾动过一丝情意?” “哪怕一丝?” 宋明珂转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只是道:“从未。” 从未。 明明迟允早就预料到了宋明珂的回答,他早该知道,只是,眼前人真的将答案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还是被那种悲戚与苦涩给填满。 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迟允伸出手,扶住了树干。 他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坚硬的树皮。 她连欺骗他,都不肯。 她在他的梦中温软至此。 可她在他的眼前,又绝情至此。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宋明珂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转过身,闭上了眼睛,又睁开,而后道:“今日多谢你。迟相安好,本宫先行离去,不必相送。” 迟相,安好。 迟允抬起头,看着那渐渐模糊的背影,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那翩然起舞的衣角,可是双脚却是那样沉重。 迟允知道,这个人,再也不可能为了自己回头了。 扎进树皮的手指,已经流出了鲜血。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背,落在了地上,啪嗒啪嗒,触目惊心。 那年宫道,桃花灼灼。 提着裙子的少女,眼中映着明亮的四方天。向她行礼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少女有些好奇的视线,落在了他的头顶。 “你就是那个得了皇兄题字的状元郎?” 迟允看着少女的裙角,道了一声是。 “还不错。” 撂下了这三个字,宋明珂便带着长长的仪仗走了。迟允抬起身,看着被宫人淹没的少女,就那样站在原地,等脚下的桃花落成了一堆,才恍然离开。 还不错。 他为了这一句不错,便到了今日。 梦中的初遇,分支错节,仿佛带着尖刺的藤蔓,拉着曾经的状元郎浸入不见底的深渊,从此以后,那种欲望便交织着难言的瘴气,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 只为了高高悬在天空之上的,那一轮明日。 可是明日遥远,永远也追不上。 得不到她。 得不到她啊。 迟允的心中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直到目光猩红,直到心中波涛汹涌。 \\u003d\\u003d 从迟府归来之后,宋明珂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但是,却也并不是太开心。 沈承聿不知道迟允和她说了什么——他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两个人并肩,坐在秋千上,也一直没说话。直到霞光落下,星子映照在了池塘之中,虫鸣声渐起。 宋明珂把头靠在沈承聿的肩上,闭着眼睛。 沈承聿轻轻地为她拢着头发,道:“困了就歇下吧。” 宋明珂摇了摇头。 她捏住了沈承聿的下巴,让他转头面对着自己。宋明珂睁开眼睛,凑到了他跟前,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角。 “沈承聿,只有你,不要背叛我。” 沈承聿的瞳仁动了动。 曾经的她,在御花园中也说过这样的话。 沈承聿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此处,就是他火热的有力的跳动的心脏。 “好。” 沈承聿走了之后,宋明珂也没有立刻歇下。 她在细细地琢磨迟允的话。 他说玉抄是他的人,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她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处置玉抄。因为玉抄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一旦她真的处置了她,那么飞花卫一定会陷入动乱。 最被她信任的都统都被处置了,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如果是假的,那么,真的是谁? 到最后,宋明珂发现,她无从下手。 就算知道这人是玉抄,她也没法轻举妄动——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不是迟允随便编出来的。 思虑良久,宋明珂决定,暂时让玉抄不再插手京城的势力范围。眼前这个状况,也只能这样做。 第716章 前夕(大婚前) 转眼间,已经来到了九月。 在任左相这一个月,迟允做出了一件真正的实事。通州水灾已经过去了许久,重建也完成了一多半,然而最让人在意的漕运却一直都没什么着落。 迟允上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通了通州的漕运。因为毗邻河岸,所以水路是否顺畅,对于通州是个很重要的节点。但是,因为通州的官员有很大一部分都被清洗了,所以这件事一直被搁置了下来。 迟允亲自接手此事后,花费了一段时间将运河彻底疏通,并且通州附近的水路也都逐渐放行了。 而后,迟允烧起了他上任的第一把火。 所有在此次重修运河中有延误朝廷办事、或是贪污腐败的,一律被迟允的手下偷偷地记了下来,而后呈到了迟允的面前。迟允以惊雷之势,将这些官员一律下了狱,交给了刑部,借此来将自己手中这把火烧得热烈又明亮。 这也是要让所有的大臣都看到,新左相,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金秋将至,天气也不再燥热。 一场场秋雨将热气吓退,正是满街道都飘着桂花香气的时节。 公主府。 屋子里头,人头攒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沈清嘉站在中间,摆手道:“靠近点靠近点,春杏把绢花递上去。” 春杏便将大红色的绢花放在了沈承聿的手上。 沈承聿和宋明珂二人,身上都穿着精致的喜服,站在众人中间。因为二人身上的喜服,是宫中定下来的最后样式了,故而在大婚之前,林婉遥特意派了人来叫他们试试这衣衫。 说实话,这衣衫确实不怎么合身,宋明珂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被那些宝石给坠坏了。 她转头看了看沈承聿。 沈承聿从来都不会去穿这么张扬的颜色,他喜爱低调,所以他的穿着也十分简单。绣制得十分精美的喜服套在他的身上,服服帖帖,甚至都没什么褶皱。宽大的袍子盖住了他健硕的身躯,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些像那发冠别着花儿的探花郎。 两个人拿着绢花,可把众人给喜坏了。 “我的天啊,天啊,”沈清嘉用帕子擦了擦自己不存在的眼泪,“我要去告诉祖母,这画面有多美好,祖母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啊,着实是一对璧人。” “这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了。” 宋明珂觉得自己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浑身都不自在,她抠了抠绢花道:“好了,都看到了,本宫先去脱了——” “等会等会,”沈清嘉举手道,“气氛都到这儿了,你俩不拜个堂先?” 沈承聿道:“沈清嘉。” 面对着双眼冒火星子的大哥,沈清嘉自然是能怂就怂的。 今日无论是宫中的人,还是公主府的下人,都得到了宋明珂的赏赐。距大婚还不到七日了,公主府的人跟着忙前忙后,宋明珂自然是不可能不犒劳的。 而从今日开始,沈承聿和宋明珂也该遵守规矩,大婚之前便不能再见面了。 公主府上下喜气洋洋,而同样马上要大婚的李江妙的家,也是十分热闹的。 阮嬷嬷派遣着府中上下,采买置购大婚需要用到的一切。 李府上下,都在奔走忙活。 李江妙却独自一人,跪在祠堂中的蒲团之上。外面的热闹,仿佛和她没什么干系。 而作丫鬟打扮的袁惊荷,就缩着肩膀,站在一边。 相比于从前那珠圆玉润的样子,袁惊荷显然是削瘦了许多,眼睛也不如从前明亮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李府经历了什么,只是从外表看来,她并不好过。 李江妙跪在老祖宗的牌位前,将抄写好的经文搁在了香案上。她拿起了三炷香,便有丫鬟上前,为她点燃。 李江妙虔诚地拜过祖先,将手上的香插在了香炉里头。 她静静地看着那些鲜亮的牌位。 很明显,这些,都是李江妙后来派人重新做出来的牌位。之前,祠堂中的一些牌位,都被袁惊荷的手下给烧了。 就算是死了,也得不到安息。 出于愧疚,李江妙自从回到了京城,每天都要在祠堂中诵一个时辰的经文。 李江妙身着一拢华青色长裙,层层叠叠的裙摆如同海浪一般,逶迤在了地上。她手中捻着一串漆黑的佛珠,闭着眼睛低声诵经,十分专注。 待到做完这一切,李江妙睁开眼睛,道:“你离那么远做什么?” 袁惊荷的肩膀狠狠一缩。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事情,她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害怕我的父亲显灵,吃了你吗?” 李江妙的声音平静冰冷,在这偌大的祠堂里头回荡着,显得有些森然。 她垂下眼皮,看着最后一点香灰落了下去。 “把香灰倒了。” 袁惊荷知道,她在指使自己。她心中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可是一想到违抗李江妙,就会遭遇的事情,袁惊荷就浑身发抖。 她颤颤巍巍地来到香案前头,伸出了不停抖动的手。 李江妙却先她一步,拿起了香炉。 “伸手。” 袁惊荷双手拢住,好像是乞讨一样。 李江妙直接把香灰,倒在了她的手心。刚刚燃过的香灰,十分烫人,袁惊荷的手心立刻就红了——细皮嫩肉的人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疼痛?袁惊荷尖叫了一声,终究是被吓得把手上的香灰一扔,便跑了出去。 “救命啊!救命啊!” 李江妙也没拦着她,就任凭她往外跑。不一会,就传来了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李江妙搀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丫鬟为她整平了裙角,完毕之后,李江妙这才步履稳重地往外走。 第717章 当日(男女主大婚) 终于,还有几日,就是大婚的日子了。 许是因为有些紧张,宋明珂这些日子一直都睡不好。小夏和青梅等人也发愁,从外头弄来了许多安神的东西,却也没什么用处。 “主子,”青梅坐在宋明珂的床边,看着拿被子盖住脸,只露出了两只水汪汪大眼睛的宋明珂,道,“这都三更天了,您再不睡,公鸡可要打鸣了。” 宋明珂闷闷道:“可是我睡不着。” “再熬下去,大婚那日,您变成黄脸婆怎么办?” 宋明珂道:“婆就婆,迟早都要熬成婆。” 青梅简直拿这人没招。 再次熄灭了一根蜡烛,宋明珂好像是有点困意了。青梅端着香烛,来到窗边,检查一下窗子有没有关好。 有人轻轻地敲着窗。 青梅警惕道:“谁?” “我呀我呀!” 居然是沈清嘉的声音。 青梅打开窗子,却见沈清嘉披着外衫,抱着一只枕头道:“珂儿睡下了吗?我想和她一起睡。” 青梅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却看见宋明珂又醒了。看见沈清嘉来了,宋明珂给她让出了一半的位置,道:“来呀。” 青梅无奈地给沈清嘉开了门,沈清嘉便像只小燕子一样钻进了宋明珂的被子。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能消停会儿了。” 沈清嘉叹气。 宋明珂用手撑着头道:“怎么回事?” “别提了,”沈清嘉叹气,用左手拍了拍右手的手背道,“我兄长他好像有什么毛病,大半夜在院子里头练枪。” 宋明珂:“……”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沈清嘉恨恨道,“他那一把枪比三个我都沉,那一舞起来,那架势,我以为我家要被骠骑营给拆了!” 宋明珂笑出了声。 “就我离他近!他还这样搞,要不是打不过他,我一定骂他。” 沈清嘉道:“等你俩成亲了,你一定要好好地管教他。夫不教,妻之过,你明白吗?” 宋明珂被逗得直锤被子。 两个少女笑闹了一阵,都钻进了被子。沈承聿面对着宋明珂,道:“珂儿你知道吗,兄长他看起来凶凶的,其实他可喜欢你了。” 宋明珂的眼睛闪闪的。 “兄长他一定会好好地待你,你就不要担心,乖乖地等着被他迎进门吧。” 宋明珂笑着道了一声好。 “但是,”沈清嘉的眼皮逐渐沉重,“他小时候,在进宫之前,可讨人厌了,仗着自己从小就有武功,老是欺负人,小伙伴们都想打他,可是谁也打不过……” 宋明珂道:“然后呢?” 沈清嘉的呼吸逐渐平缓。 原本想说兄长的坏话来着,结果这人却自己睡着了。 宋明珂哭笑不得,把被子为沈清嘉盖好,自己也依着少女的脑袋,浅浅地睡下了。 翌日,宋明珂便进了宫。 因为沈承聿得去宫中迎亲,所以从这一日,到大婚那日,宋明珂就得在宫中住下了。 尽管入了宫,宋明珂却也没能住上自己的凌玉宫,这几日,她都宿在了太后的宫中。 大婚前日晚,宋家人用过晚膳后,便都去了太后宫中。 这一夜,宋倾岚也是早早地处理好了政务,和林婉遥一道前来陪伴即将出嫁的宋明珂。 “母后。” 黄太后瞧见他二人来了,便笑着招手道:“快过来吧,快陪珂儿说说话儿。明日一过啊,就是有再多的体己话啊,也很难听着了。” 宋明珂道:“我可以回宫的。” “胡闹。” 黄太后嗔了她一眼:“哪有嫁了人的姑娘总回娘家的?” “母后,”宋倾岚轻声道,“这宫里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规矩,您又何必拘她。” “男人家家的,懂个什么?” 宋倾岚被一这么一噎,摸了摸鼻子——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说法。 说到宋倾岚,黄太后可是来了精神,她从矮榻上坐了起来,道:“珂儿,就说说你这个兄长他到底是有多抠,哀家和他说了要给你添聘礼添聘礼,他愣是和哀家哭穷。” “母后。” 宋倾岚瞪着眼睛道:“不是说都不提这事儿了吗?怎么还和珂儿说了。” “哀家就提。” “朕要生气了啊。” “好哇,蹬鼻子上脸,敢和你老娘赌气了是吧?” 眼见着这母子俩又要吵起来,林婉遥无奈地拍了拍宋倾岚的手背。 宋倾岚哼了一声道:“朕怎么不想添啊?现在刚刚恢复漕运,国库都能跑马了。迟允抄上来的那点钱都被朕给贴进去了,朕哪来的钱?” 一旁的平生是听得心惊肉跳。 这几个人说的话,真的是他一个区区太监能听的吗? 感觉自己的脑袋岌岌可危。 宋明珂便道:“皇兄,我有钱,您不用担心。” 宋倾岚见自己的妹妹这样懂事,也是眼眶一红。 明天,这个他捧在手心上的人儿,便要嫁做人妇了。 风雪之中,从破庙中寻回她的场景,依稀就还在昨日。 玉一般的娃娃,被冻得发紫,惹人心疼。 转瞬,却是要嫁人了。终于也有这么一个人,伸出臂膀,把她呵护地放在手心,极尽疼爱。 黄太后见宋倾岚眼看着就要落泪的样子,还道:“瞧瞧,还是一国之君呢,妹妹出嫁就哭天抹泪的,出息呢?” 宋倾岚道:“那您倒是先把眼泪憋回去?” “去你的。” 看着这两个亲人的样子,宋明珂也觉鼻子酸酸的。 “好了,”林婉遥上前,点了点宋明珂的鼻头,道,“新娘子可别落泪,哭肿了眼睛,难道要挂着两只大核桃在脸上,上花轿去吗?” 宋明珂看着林婉遥眼下的乌青,捏了捏她的手。 为了她的大婚,林婉遥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布置各宫,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她也是没有休息好的。 “行了行了,”宋倾岚也不哭鼻子了,对林婉遥道,“让珂儿再陪陪母后吧,辰儿估计又起夜了,该是闹个没完。” 林婉遥道了一声好,便和宋倾岚走了。 宋明珂再次在太后宫中歇下了。 一夜无梦。 翌日,也是大婚当天。 整个皇宫已经早早都布置好了,天还没亮,迎亲的宫人便早早地忙碌了起来。从大门到宋明珂的凌玉宫,摆放着象征着祥瑞的龙凤金幡,穿着艳丽的宫人们在宫道上等待,而宫道之上的花瓣也铺成了一片,一直蜿蜒到了凌玉宫的台阶之下。 宋明珂昨夜难得睡得较好,所以被娟嬷嬷叫起来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是红润的。 娟嬷嬷身着绛色云蝠纹的衣衫,头上还别着一朵花。她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伺候的宫女,宋明珂甚至都看不清她们的脸。 “长公主您听。” 宋明珂眨眼,却听到宫门外头,好像传来了炮仗的声音。 第718章 突发 “在咱们大渊呀,女子出嫁之前,都要点炮仗,一是为了添喜气儿,二也是为了驱逐邪祟,明净此身。” 宋明珂有些惊讶。 皇宫禁地,谁敢放炮仗? 似乎是看出了宋明珂的疑惑,娟嬷嬷笑道:“陛下为了长公主,特许今日可在凌玉宫前燃放炮仗呢。” 宋明珂心中一甜,微微笑了。 外头一直吵吵闹闹的,想必是宫人在忙碌。宋明珂被娟嬷嬷按在了椅子上,便立刻有两个宫女上前,为宋明珂洁面绞脸。 宋明珂闭上了眼睛,由着她们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折腾。 原本松软细滑的长发,也被沾了刨花水的篦子仔仔细细地梳理顺了,不一会,这长发便散发出了淡淡的清香。 发髻轻挽,绀鬓堆鸦。心灵手巧的宫女仔细地将这一缕缕柔顺的长发盘起、固定,不留一丝碎发,而后,再以花油轻抿,使得发髻更加服帖。 而另一边,则有两个宫女,仔仔细细地为宋明珂描妆。 描眉、敷粉、上花钿。大红色的花钿,似一朵娇艳的海棠,在眉间炽热绽放,映得佳人细腻的额头如玉色一般,莹润可人。一双细长而弯的黛眉,似文人执笔而走,镌画出的浩渺远山。 一双明眸,翦水秋泓,顾盼生辉。浓而明艳的胭脂匀在眼角之上,这盛在眸中的万种风情便亮了三分。一颦一笑,含情凝睇,皆众生之所向。 绛唇含朱,皓齿如贝。若瑞冬初雪,衔着朝霞绽放的第一朵金丝红梅。红梅娇蕊,薄雾掩玉,还未言语,便可嗅到那浅浅的香气。 嫣然巧笑,娉丽无双。京城中牡丹璨然盛放,也不及宋明珂风华半两。 待到宫人们终于为宋明珂上好了妆,就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原本还衔着星子的天空,此刻朝霞大放,漫天的金光落在琼楼玉顶之上。雾气散开,又见万里黎明。 娟嬷嬷看着铜镜中娇美动人的女子,笑意怎么都止不住。她也是陪着宋明珂长大的,那个陪在太后膝下的小孩子,如今也终于披上了红装,嫁做人妇了。 娟嬷嬷知道,这大喜的日子里,她可不能掉眼泪。于是她便暗自吸了吸鼻子,对身边的宫人道:“赶快把凤冠霞帔拿来,不能耽误了吉时。” 宫人道了一声是,便去取霞帔了。 宋明珂穿着一身寝衣,乖乖地坐在绣墩上,看着自己发愣。 真的要嫁人了。 从前孤身一人,现在,她也终于有了依靠。 “皇后娘娘驾到——” 宋明珂转头,却见林婉遥笑着走了进来。林婉遥看到细心装扮过了的宋明珂,笑意更深,她道:“珂儿今日真的很美。” “皇嫂。” 原本,林婉遥应该和太后一起,在正殿等待宋明珂拜别,而后才可上花轿离开皇宫。但是林婉遥怕宋明珂觉得疲累,便来到了宋明珂的寝殿,瞧瞧她。 林婉遥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她道:“早上起来,一直没吃东西吧?本宫从御膳房带了些点心,你先垫垫,不然这一天怕是撑不过去。” 宋明珂便道:“多谢皇嫂。” 点心精致,都是宋明珂喜欢的。林婉遥就陪着宋明珂坐着,一边看着她吃东西,一边陪着宋明珂等那凤冠霞帔。 忽而,外头突然有些骚动。 炮仗也都放过了,而吉时还没到,沈承聿自然还没来,这骚动听起来就有些不对劲。林婉遥暗自皱眉,转头道:“怎么回事?” 宫女们都低着头,神色紧张。 谁也不敢先说话。 站在林婉遥身后的元夕便道:“大胆,皇后娘娘问话,尔等为何如此唯唯诺诺?” “皇后娘娘!长公主!” 有个宫女跪了下来,当场泪流满面。 “请皇后娘娘恕罪,请长公主恕罪!” 宋明珂看见这宫女就是娟嬷嬷吩咐下去的那宫女。她放下点心道:“究竟怎么了?” 宫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而后,便有几个宫女,端着霞帔和凤冠,低着头走上前来。 林婉遥呼吸一窒。 宋明珂瞳孔紧缩。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却见,那原本应该完完整整、瑰丽无双的霞帔,不知被谁给划成了华丽的布条,上头的明珠和装饰也都不翼而飞。而那金光煜煜的凤冠,只剩下了纯金打成的骨架,上头的珠子不是碎裂了,就是丢了,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无法再佩戴。 林婉遥喝道:“大胆!” 所有宫人刷的一下跪了下来。 整个寝殿,寂静无声。 就连宫外的丝竹之声,也停了下来。 那一直磕头的宫女都快晕过去了,但是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没有哭出来,生怕林婉遥觉得她晦气,处置了她。她颤声道:“皇后娘娘,长公主,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待到奴婢看到这凤冠霞帔的时候,便已经是这样了!” 林婉遥垂着眼皮看着她。 娟嬷嬷低声提醒道:“娘娘,已经快到吉时了。” 林婉遥抬手。 当务之急,并不是处置眼前的宫人,而是先想法子,顺利地过了这一关。 林婉遥心思转得飞快,当即道:“娟嬷嬷,你去凤鸾殿,把本宫当年的凤冠与霞帔给取来。” 娟嬷嬷愣了一下,却还是道了一声是。 “嬷嬷且等一下。” 众人看向了宋明珂。 作为今日出嫁的新娘子,宋明珂看起来,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一个。她对身边的春杏低声言语了几句,春杏给她行了个礼,便和林宋二人告了退,提着裙子出门去了。 林婉遥有些疑惑道:“珂儿?” “没事的,皇嫂。” 林婉遥一转头,便有宫人赶紧将那破碎的喜服给拿走了。大好的日子里,谁能想到会遇到这样离谱的事情? 林婉遥真是生怕宋明珂因此心情低落,所以她一直低声安慰着宋明珂。 宋明珂神色十分淡然,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样子。 其实,宋明珂大概知道,此事出自谁的手笔。 宋明珂也知道,今日这大婚,大抵是不会太顺利。 但是她不怕。 什么事情,都休想动摇她半分。她今生既然决定嫁给沈承聿,那么,谁也拦不住。 第719章 迎亲 安北侯府。 整个院落之中,坐落着几个搭建好的宽阔的喜棚。喜棚四方翘角,雕刻得精美的檐下还挂着琉璃制成的垂头,再以红色的绸幡点缀,整个院落都熏染出了浓厚的喜气。 喜棚之内,摆置着满满登登的大方桌,每张方桌,都能容下八个宾客。 喜棚中间,开辟出了一条宽宽的过道,沿着过道向里走,便是迎接新人的喜堂了。 侯府外头,早已经有锣鼓队在等待。他们敲锣打鼓,奏着欢天喜地的乐曲,夹杂着炮仗的清脆声响,响彻了整条街道。 偌大的花轿在侯府门口静静地停着,而有些好奇的孩童,还会凑近一些,瞧瞧这精致的花轿,沾沾喜气。 侯府里头,到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沈承聿的二婶丁氏在外头安排着喜宴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而平日里头最闲的沈承炘和沈清嘉也都被派去干活了。 沈承聿的屋子还大敞着门,里头围着许多下人。 整个屋子里,无论是窗,还是门,上头都贴着艳红色的喜字。原本简单淡雅的屏风,也都被换成了象征着吉祥好姻缘的鸳鸯八宝开扇大屏。屏前的桌上,还燃着几根大红色香烛,香烛旁边,搁着摆放整齐的同心花果。 沈承聿的屋子里头,没有梳妆台,所以他只能干巴巴地站着,让丫鬟和下人为自己绾发穿衣。 林冬在外头忙活了半天,终于逮住了空隙。他进了门,却看见一群人围着身形高大的沈承聿,而沈承聿难得好脾气,也乖乖地配合着丫鬟为自己整理衣衫。 林冬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 吉时快到了。 忙活了半天,沈承聿的喜服也终于是穿好了。 大红色的喜服,上头绣着金色的花中君子,伴着天上的大雁和水中的鸳鸯,还有缥缈华丽的祥云,林林总总也有十多样花纹了。很显然,这是和宋明珂的霞帔配了一套的喜服。 沈承聿宽肩窄腰,一双腿又是笔直修长,宽大的喜服收拢在腰封之间,显得他身形更加优美出众。轻薄的外衫一罩,水雾般的轻纱将煜煜生辉的花纹盖住,非但没有掩其光滑,反而映衬得那繁复的花鸟似是游在水中,波光粼粼,若隐若现。 金冠红袍,端的是一位玉质金相的贵公子。 林冬上前,为沈承聿将衣襟和肩上的衣料给抚平。 他刚放下手,外面便传来了阵阵笑语和锣鼓之声。 沈承聿转头,却听到外头传来了媒人高亢的声音—— “吉时到,迎亲——” 沈承聿跨步出了房门,而外头也有一群看热闹的人在等着,见沈承聿出来了,众人便沸腾了起来。 “迎亲咯!迎亲咯!” “看新娘子咯!” 沈承聿来到大门口,却见丁氏等人已经在门口等待了。见沈承聿来了,丁氏便高声道:“熏轿吧!” 却见一对身穿福禄喜衣的老人,走了出来,他们的手中还拿着镜子和香烛。有下人上前,将花轿的帘子掀开,这二位老人便围着花轿,用铜镜将其里外都照了一遍,再用香烛加以熏陶。 此举名为“熏轿”与“搜轿”,意在辟除邪气与凶祟,好让这大婚能够顺顺利利地进行。 一切的准备都做好了之后,媒人便站在一边,高声道: “起轿,迎亲——” 此时,等待在花轿前头的鼓乐队便再次演奏起了欢快的乐曲,站在轿子旁边的八个轿夫,齐声喝了一声,抬起了花轿。 “饮霜”就站在花轿前头,等着沈承聿骑着它去迎亲。它的脖子上甚至还挂着一朵醒目的大红花。而“饮霜”估计也觉得自己很漂亮,昂着脖子,一副骄傲的样子。 “迎亲!迎亲!” “快点把新娘子接回来!” “恭喜恭喜!恭贺新禧!” 沈承聿今日是真的高兴,他的脸上甚至带着浅笑。一一谢过了道贺的沈家人,他便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拿着绢花,骑上了高大的白马。 迎亲的队伍,便这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前头的乐曲声,响彻长街。待到出了长街,便来到了宽阔的大道。沿着这条大道,便是通往皇宫的方向。 安北侯今日娶亲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迎亲的队伍刚一露头,百姓们便立刻沸腾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这是要迎亲了!” “这么多人去迎亲?这侯府也太气派了吧?” 唢呐和锣鼓的声音在前,沈承聿骑着马跟在后头,之后便是花轿和跟了一长串的沈家下人。而队伍旁侧,则有两个六七岁的孩童,身上挂着两只彩色的布袋子,向着两边的人群,抛撒着吉祥如意的五色干果。更有发髻上别着红花的丫鬟,在这道路之上,撒着颜色艳丽花瓣。 这是沾喜气的好事,所以百姓们都伸手去接。 “恭喜安北侯!贺喜安北侯!”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啊!” “新郎太俊啦!” 沈承聿坐在高大的骏马上,听到了百姓们的祝福,抱拳谢过。 周围的声音虽然吵闹,沈承聿却并不觉得烦扰。 “饮霜”的脚步很稳,没有一点颠簸,饶是如此,沈承聿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跳得有些快,攥着缰绳的手心都在发烫。 娶到了她。 做梦都不敢去想的事情,今日却摆在了他的眼前。 队伍很慢,沈承聿的心也很急。他想要马上就奔到那人的眼前去,想要立刻就见到,容光焕发的女子。 但是,他知道此刻着急也没用。于是便耐着性子等待,耐着性子,将脚下的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地走完。 迎亲的队伍走到哪里,这铺天盖地的喜色便蔓延到了哪里。京城的街道两侧,开满了雪白的桂花,花香十里,顺着微凉的秋风,和着吹吹打打的乐曲,一路顺畅。 俊朗的新郎,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走过桂花树下,马蹄踩过了地上的花瓣,翩然留香。 第720章 拦门 迎亲的队伍缓缓地进了皇宫。从大门处开始,便有手持彩绸的宫女站在两侧,姹紫嫣红如百花齐放。而入了广场,两侧的白玉空地之上,便是身着锦缎的宫人们,随着空灵的编钟丝竹之声,翩翩起舞。 大红色的毯子,铺在了宫道上,引着迎亲的队伍前行。 每隔百步,便有两根漆成了朱红色的楹柱立在道路旁侧,上头坠着迎风飘舞的绸子。柱子下头,便有两个太监站着,高声传话。 “迎亲——” “迎亲——” 随着迎亲队伍前进,这一声声“迎亲”便传到了凌玉宫来。到了凌玉宫门口,丝竹锣岔之音反而更加响亮,这是在告诉里头的新娘子,迎亲的队伍已经到来了。 然而,凌玉宫的大门却紧闭着。门口站着几个宫人,还有两个笑着等待的嬷嬷。 这就是所谓的“拦门”。 迎亲的队伍到了这里,是不能让新郎直接进入,将妻子迎接出来的。只有经过了外头的“考验”,新郎官才能抱得美人归。 沈承聿下了马,他身后的媒人和沈家的下人就起哄道:“迎亲咯!快让咱们进去吧!” 有下人上前,将烫金红底的简帖递给了沈承聿。沈承聿双手呈上,客气道:“请嬷嬷放行。” 嬷嬷没有立刻去接,笑道:“新郎官你切莫心急。今朝缘到有好酒,花好月圆度良宵。想要进去呀,先将这拦门酒饮下才行。” 嬷嬷颔首,便有两个宫人抬着一大坛子酒上前来。 沈承聿:“……” 不是,这怎么好像有点不太对? 别人家的拦门酒,意思意思也就得了,到了他这,怎么就变成一坛子了? 不用想了,这肯定是宋倾岚的馊主意。 宫人们跟着起哄道:“喝光!喝光!拦门酒要喝光才行!” 沈承聿什么时候怕过喝酒这档子事?他当即一劈掌,打开酒坛子,把这坛子拎了起来,直接就往嘴里头灌。 众人欢呼。 “海量!海量哇!” “再来一坛!你看咱们家大人怕过吗?” “谁不说了,大人再走一个!” 一坛子酒进肚,沈承聿直接把空坛子往托盘上一放。宫女们乐得直拍手,沈家的下人们也不停地叫好。 “好!好!快进去快进去!” “迎亲了!” 嬷嬷见这也拦不住沈承聿,便笑道:“且慢!” 她拿出了一只捣药用的陶罐,里头装着细细密密的五色杂粮。嬷嬷道:“这五色粮豆,乃是吉祥如意,五福临门的象征。请新郎官用这旁边的筷子,把豆子挑拣出来吧。” “啊——” 沈家的下人道:“这太难啦!” “我来挑!我来挑吧!” 嬷嬷摇头道:“亲力亲为,方可抱得美人归。” 沈承聿知道,拦门的时候,对方无论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都不能翻脸。所以他二话没说,直接拿起筷子就飞速地挑拣了起来。 尽管喝了一坛子的酒,也不影响他的视线。 待到沈承聿全都挑完,他的鼻子上也沁出了一层薄汗。他一放下筷子,众人又欢呼了起来,这下就算是门口的嬷嬷也怕是要拦不住沈家人的热情了。 最后,沈承聿给了每个拦门的宫人一只丰厚的大红封,嬷嬷这才放了人进去。 “哦哦哦!” “走咯走咯!” 沈承聿的脚步很快,身后迎亲的众人也跟着他一股脑地涌入了凌玉宫。 上了台阶,到了门前,沈承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娟嬷嬷牵着宋明珂,已是等待许久了。开门的那一刻,万千阳光宛若金箔一般,落在了蒙着盖头的女子身上。 在这一刻,沈承聿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世间美好有万千,却永远不及眼前。他心跳如鼓,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走去,脚下的红毯,好似化作了天边的软云。 沈承聿觉得自己在紧张。 这个在战场上遇到最为胶着的战局时,眉毛都不皱一下的将军,面对着日后要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子,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娟嬷嬷牵着宋明珂上前两步,笑道:“请新人先于太极殿,拜别母嫂,再上花轿。” 宋明珂道了一声是。 娟嬷嬷便将宋明珂的手,交给了沈承聿。 沈承聿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稍微用力,宋明珂便上前了一步。 二人的腰间,挂着那一对紫玉龙凤同心扣。这是沈承聿的传家宝,如今,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将其带在了身上。 玉佩相撞,清脆动听。 沈承聿张开手指,和她十指相扣。 他低声道:“走吧。” 宋明珂被他牵着,低声道了个好字。 两个人一出门,原本围在门口的沈家下人便主动给他们让出了位置。 “出来了出来了!” “上花轿!上花轿!新娘子上花轿咯!” “等会儿……这……” 有人疑惑道:“这喜服……” 众人看了看宋明珂身上的霞帔,顿时陷入了茫然。 却见宋明珂的身上,穿着一件极其不协调的喜服。这喜服上头那原本应该活灵活现的鸳鸯,像是两只肥硕的小母鸡,而那些用来装饰的花纹看起来也不对劲,有的花朵,甚至翘了针脚,颜色也左一块右一块的,不太均匀。 很明显,这肯定不是宫中绣娘的手艺。谁要是敢把人家贵人穿的喜服弄成这样,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过疑惑归疑惑,众人也没说什么。 毕竟,就站在宋明珂身边的沈承聿脸上还挂着浅笑,人家新郎官显然是并不在意的。既然人家不在意,他们这些个下人,敢说什么? 于是,欢天喜地的迎亲队伍,便跟着两位新人出了凌玉宫,往凤鸾殿去了。 因为整个迎亲的仪式还没走完,所以宋明珂现在不能上花轿。沈承聿就这样牵着她,两个人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凤鸾殿走,一路上,宫女们曼妙的歌喉和奏得欢快的乐曲糅杂在一起,浑然天成。 第721章 敬茶 凤鸾殿内。 黄太后和林婉遥早已经坐在主殿等候,几个丫鬟和嬷嬷站在二人身后,还端着几杯茶。 林婉遥的脸上虽然挂着笑,但是心中却不免有些担忧。今日这凤冠霞帔被人给毁坏了,倒也不算什么了,怕的就是出了宫,这大婚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该如何是好? 黄太后瞧着林婉遥的脸色,道:“可是身子不大爽利?” 林婉遥摇头道:“臣妾无事的。” 黄太后道:“可不能硬撑,知道了?” 林婉遥微笑道:“臣妾知道的。”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 “新人到——” 拾掇得明亮干净的大殿之内,走入了两道身影。二人身着喜服,脚步缓慢,身后还跟着几个宫人。 黄太后直起了身子。 她看见宋明珂身上的喜服,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转头,看了看林婉遥,林婉遥轻轻地摇了摇头,太后的心中便大概有数了。 不过,见过大世面的太后自然是不可能让人看出什么端倪的。 沈承聿和宋明珂一道站定,太后身后的银鹤便端着茶盏上前,道:“请新人为太后敬茶。” 沈承聿接过茶盏,双手奉上。 “请岳母饮茶。” 黄太后接过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而后把茶杯放在了一边。而后,沈承聿同样也给林婉遥敬了茶。林婉遥放下了茶杯,笑道:“从今以后,你二人就要结为夫妻。望你二人,同心同德,温恭相持,切勿骄盈不善,否则有伤你二人亲和。” 沈承聿与宋明珂二人行礼道:“谨记长嫂教诲。” 黄太后伸出手道:“来,孩子,你们过来。” 沈承聿带着宋明珂上前。 黄太后把二人的手放在一块,温声道:“以后的日子,你们二人要好好儿地过,记住了,不管到什么时候,你们都是一家人,知道吗?” 宋明珂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黄太后的眼角有些晶莹,她叹气道:“伏卿,珂儿她从小就受了很多苦,从今以后,你要待她好好的,不能辜负珂儿啊。” 沈承聿道:“请岳母放心。” 黄太后拍了拍宋明珂的手背,道:“好,去吧。” 她松开了二人的手,两个人后退了几步,再次跪了下来。 宋明珂道:“长霁,拜别母亲,拜别长嫂。” “嗳,嗳。” 黄太后就看着宋明珂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殿,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一滴清泪,才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宋明珂和沈承聿出了凤鸾殿,这迎亲的所有仪式,才算是结束了。 到这里,宋明珂就可以上花轿了。 在一群人的笑声之中,沈承聿松开了宋明珂的手。宋明珂由青梅和春杏两个贴身侍女牵着,来到了已经压下的花轿跟前,弯下了腰进入了花轿。 待到里头的宋明珂坐稳了,外头的媒人便高声道:“起轿——” 八个轿夫喝了一声,便将花轿抬了起来。 随着锣鼓声再起,迎亲的队伍,便缓缓地从凌玉宫门口离开。 而值得注意的是,队伍后头,又多了一长串仪仗。仔细看来,仪仗之中,宫人们扛着油亮发光的木箱子,箱子由红绸子系着,看起来就沉甸甸的。 这就是宋明珂的嫁妆了。 这嫁妆的队伍,并不比迎亲的队伍短一些。站在宫道旁的宫人们数了数,却是发现这嫁妆实在是丰厚至极,足足有八十六抬! 何谓十里红妆? 这不就是了? 迎亲的花轿已经行出了一整条宫道,这抬着嫁妆的队伍还没离开凌玉宫。 轿夫的力道掌握得很好,宋明珂坐在轿子里头,也没感受到什么颠簸。窗口的帘子挡着光,显得整个花轿里头有些暗。宋明珂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声音,还是叹了口气。 若说不遗憾,也不见得。 宋明珂也很想穿着最漂亮的嫁衣,风风光光地嫁给沈承聿。 看了看自己袖口上的胖鸳鸯,宋明珂干脆把盖头放下了——自己的绣工实在是太差了,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往头的声音越来越大,想必是已经出了皇宫。 宋明珂微微一笑。 \\u003d\\u003d 随着迎亲的队伍离去,宾客们纷至沓来,安北侯府收到的贺礼也源源不断地往里头送。待到迎亲队伍快出宫的时候,大部分宾客已经到了。 而飞花卫等人,算是比较早到的。 因为两家的关系原本就不错,所以飞花卫的众人,也会在沈家人忙不过来的时候,主动搭上那么一手。 杨潜帮着沈家人抬了贺礼,还发了喜糖,累得浑身都在冒汗。整个院子里头全都是人,热得要命,于是杨潜便偷了个空,打算去门口站会,凉快凉快。 “你怎么还出来偷懒了。” 杨潜转头,却见小夏也出来了。俩人站在石狮子旁边,看着宾客来来往往的,络绎不绝。 “我还得多勤快啊,”杨潜无语道,“我这娘家人来了还得帮他们干活儿,累死我得了。” “行了,就忍忍吧,今儿是长公主的大日子,咱们累点怎么了?” “哎,也是。” 杨潜拿出折扇,一边扇风一边道:“这迎亲的怎么还没回来?都几时了。” 小夏道:“得从宫里过来呢,且得等了。” “我去瞧瞧去,你先忙着。” 杨潜拍了拍小夏肩膀,便摇着折扇走了。 小夏知道这人就爱凑热闹,估计是要去瞧瞧迎亲的队伍到哪里了。他摇了摇头,也就由着杨潜去了。 杨潜跟着百姓们找了半天,终于是瞧见了迎亲的队伍。他蹲在树上,却看见沈承聿骑着马在前头,后面跟着一长串的仪仗,浩浩荡荡,赶上亲王出征了。 杨潜眯着眼睛数了数嫁妆。 “一、二、三……我日,八十六抬,这么多?” 杨潜咋舌。 皇家就是皇家,嫁个公主,仗势也这么大,足足八十多抬的嫁妆,京城之中还有谁有这个排场啊? 显然,百姓们也发现了这件事。 “这咱们陛下真是舍得啊,八十多抬嫁妆,京城头一份儿了吧?” “确实是不少了。” “何止是不少啊!” 杨潜轻哼了一声——倒是便宜了沈承聿了。 他从树枝上跳下来,刚想离开,却听人群中好像起了一阵骚动! 第722章 拦轿上 虽然轿夫们的力气很大,但是整个迎亲队伍行进慢,再加上宫里宫外路途并不算短,所以轿夫们的脸上也淌下了汗珠。 但是,今日这活计无论如何都要做好,所以这几人都在咬牙坚持着。 忽而。 “啪!” 一片热闹之中,这细小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而其中一个轿夫突然闷哼了一声,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这就导致,原本四平八稳的花轿,就这么小小地晃动了一下。 还好,男子身边的同伴,帮他分担了一些力气,让他稳住了身形。而这刚刚闷哼的轿夫,又走了几步,却感觉自己的右腿好像是被谁用梭子扎了一样,火辣辣地疼。 花轿依然在缓慢地前行,周围锣鼓喧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后,便是第二声暗器击打肉体的声音,在人群中悄悄炸开。 这下,有两个轿夫干脆直接跪了下来! 就在这一刻,花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虽然被轿夫们勉强把持住了,却危若累卵,仿佛随时都要被掀翻。 “噗嗤!” 人群中突然骚动了起来。 最前方的轿夫,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腹,却摸到了满手鲜红——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谁伤害了他。剧痛来袭,这轿夫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就趴了下去! “天啊!” “啊!花轿!花轿!” “死人了!” 抬轿的青年,其实也只是一些普通的老百姓,原本在这样的日子里头,以为自己是平平安安地接了个大活儿,可是没想到怎么会连命都险些搭进去?见到这惨烈的场面,余下的轿夫还哪里管得上什么活计,直接撒开了花轿,四处逃命。 “死人了啊!!” “杀人了!杀人了!” 百姓们也被吓到了,慌乱的呼喊瞬间就盖过了鼓乐之音。他们到处逃散,一传十十传百,顿时整条街都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时,落在地上的花轿,眼看着就要被掀翻! 在花轿即将倒地的那一刻,两只手伸了出来,同时将其按住。杨潜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撑住了整个轿身,然而尽管他身为男子力气不算小,但是这轿身乃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而成,是绝对的实心木头,杨潜一个人是绝对承受不住的。 杨潜的脸都憋红了,他的袖子滑落了下来,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头爆起了一层青筋。 “啊——” 就在此时,一只手穿了过来,直接撑在了他的头顶。杨潜瞬间感觉压力小了许多,抬头一看——可不是沈承聿用两只手,顶住了整个轿身? 沈承聿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用劲,这倾斜着的花轿,就被推了回去,直接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原地! 花轿里头的宋明珂也并不好受,经过了几次激烈的晃动,她头上佩戴着的林婉遥当年出嫁用的凤冠都被摇掉了,原本绾好的长发也散了开,有些散乱。 宋明珂已经没空去管外头的情况,她勉强地扶着马车璧,道:“杨潜?杨潜?你来了吗?” 杨潜舔了舔嘴唇道:“姑爷和我都在,你别怕啊,别怕。” 他抬起头,看了看后头,却见原本抬着嫁妆的下人却也跑了个七七八八,那些价值连城的嫁妆就那样被大喇喇地放在地上,无人问津。 被伤到了的轿夫,躺在地上呻吟着。 杨潜愤恨地踹了一下脚下炮仗残渣,骂了一句脏话。 沈承聿直接躬身,掀开了帘子,伸出手道:“可伤到了?给我瞧瞧。” 他的额头上也挂着一层薄汗,显然是慌了。宋明珂看着背着光,朝着自己伸出手的男子,轻声道:“我没事。” 她握住了沈承聿有些颤抖的指尖。 沈承聿道:“还能出来吗?我们一道骑马过去。” “这怎么行呢,不合规矩。” 沈承聿用另一只手,扶着门框,道:“入了我安北侯府,你就是规矩,无人可置喙。”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 她放开了沈承聿的手,动作优雅地将落在一旁的红盖头,重新戴好。宋明珂端坐在轿中,冷声道:“杨潜。” 杨潜立刻应了。 “叫人,抬轿!” 杨潜站在轿子外头,掐着腰,无奈地笑了一下,道:“我真就是天生的劳碌命。”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只哨子,当即吹响了。哨子的声音十分独特,穿过云层,竟如凤唳一般清亮。 就在此时,不过十多息之间,百姓们都跑光了的长街之上,逐渐汇聚出了二百多号的布衣人,这些人看似十分普通,扔在人堆里头都不会惹得人多看几眼,而谁都不会知道,这些潜在百姓中的不起眼的人,就是占据了飞花卫势力大半的暗卫。 杨潜吹响的,是十二都统紧急集合的哨令。不到一会,在京城中的能出动的都统,就全都到齐了。 而到了现场的都统们,全都懵了—— 这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瓜果和炮仗的残渣,地上的嫁妆就那么放着,红色的绸子都已经被染脏了。 这哪里是什么大婚? 说是这街上刚刚打了仗也一点都不为过吧? 杨潜知道,再耽误下去,这亲也成不了了,于是他当即道:“所有的暗卫,去后头抬嫁妆!都统跟着老子,抬轿!” 杨潜都这么说了,都统们也都没有废话,连看起来最为柔弱的霓裳都屁颠屁颠地凑了上去。 杨潜站在最前头,扛着轿子,喝道:“起!” 大红色的花轿,便再一次平稳地升了起来。 沈承聿已经重新坐在了马上。因为被沈承聿喝住了,所以锣鼓队的人也没跑成。沈家有几个下人拿不定了主意,便有人上前道:“大人,还继续吗?” 沈承聿道:“继续。” “嗳,好嘞!奏乐奏乐,快别愣着了!!” 于是,茫然的锣鼓队便捡起了他们手中的家务事,在沈家众人的催促声中,再次吹奏起了欢快的乐曲。 飞花卫的都统们,簇拥着这一顶花轿,脚步稳重地向前行进。这一次,没有人再能阻拦他们的脚步。 正如那日,捉拿秦敬之时,万千星子追拱而随,端坐在轿辇上的少女,若皎皎明月一般,那般华贵,让人不敢逼视。 就算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就算在艰难险阻的火海之中。 他们也要护着这个人,走到最后。 第723章 拦轿下 因为杨潜等人与侯府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侯府附近的百姓,也压根不知道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侯府这一边,也注定无法平静。 丁氏忙活了半天,打算再去喜堂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没有吩咐——毕竟,再过一会陛下他就要到了,他们侯府当真是半点都怠慢不得的。 如今喜棚里头已经坐满了宾客,欢声笑语不断。 “大嫂,这侯府当真是气派!你置办得好哇!” “是啊,大嫂一会可得与咱们好好地喝一杯啊!” 丁氏笑着应下了,打过了招呼,便往喜堂里走。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小丫鬟给叫住了。 “夫人!夫人!” 丁氏转头道:“怎么了?” 小丫鬟急得脑门直冒汗,但是怕别的宾客听到,她只能附在丁氏的耳朵边上低声说了几句。丁氏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这可是真的?” 小丫鬟都要哭了:“真的呀夫人。” 丁氏拉着这小丫鬟走到了一边,道:“你可叫人劝他离开了?” “有的,可是……迟大人他根本就不听!” 丁氏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当即道:“我出去瞧瞧,你先不要声张。” “是。” 丁氏出了门,就往甬道外头走。这条甬道里头,只有一个安北侯府和公主府,穿过去便能来到大街上。 丁氏急切地走着,果然看见,甬道的尽头处,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议论纷纷,站在此处,把街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街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丁氏,直直地站着。他身形颀长,着一身绛红色绣祥云的长袍。这人面对着阳光,静静地站在那里,对百姓们的议论,恍若未闻。 “这是迟大人啊?” “好像是。” “他这……在这样的日子里头,堵在侯府边上,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那还不简单啊?抢亲呗。” “他还不死心呐?” “估摸是没有呗。” 有人注意到了,迟允手中还拿着一张圣旨。 “天啊,迟大人拿着啥啊,圣旨?” “是圣旨。” 今日迟允堂而皇之地拿着一张圣旨出现在这里,很明显是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而对于围观的百姓们来说,他们也很快就要有好戏看了。 丁氏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迟允不要脸也就罢了,他们沈家的人,可是要脸的。这大婚的日子,他堂堂一个左相,站在这大街口,妄图阻拦花轿,就算是刚刚学会背诗的小儿,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于是丁氏便上前两步,准备叫迟允离开。 而此时—— “陛下驾到——” 丁氏收敛起脸色,先跪了下来。而后便是看热闹的百姓们,刷刷地跪倒了一片。而迟允,听到了这声通传,漆黑的瞳孔微微一动,也缓缓地跪了下来。 宋倾岚坐在轿辇上,面色不霁。 紧赶慢赶,他可算是赶上了。听到宫人说,迟允堵在了街口打算拦花轿,宋倾岚简直急得心从嗓子眼里头飞出来。 坐在轿辇上宋倾岚可算是想清楚了。 他说呢,迟允为什么突然和他求了一封免死圣旨。 原来在这等着呢。 宋倾岚下了轿辇,直接就跨步向前走去。平生赶紧踏着小碎步搀扶着他,生怕这皇帝走得急了摔倒了。年轻的帝王,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了水,他没开口,站在街口的人,没有一个敢喘粗气儿的。 迟允觉得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宋倾岚在他跟前站定,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迟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着头,将手中的圣旨双手呈上。他道:“今日之事,是臣之过。” 只是,他举着圣旨,意思不言而喻。 他在告诉宋倾岚,这是他亲口许给他的圣旨,他此刻就要用上了。 宋倾岚冷声道:“朕给你的圣旨,你就打算这么用,是吗?” 迟允不语。 宋倾岚气笑了。 他亲自选出来的左相,名动京城惊才绝艳的迟大人,今日居然能为了他的私心,公然站在别人家的街口,阻拦花轿。 仗着自己左相之身,没人敢伤害他,所以便理直气壮。 宋倾岚道:“现在,你给朕滚回去,朕可以当今日的事情没发生过,你还可以做你的左相。” 迟允缓缓地磕了个头。 “请陛下恕罪。” “混账!” 宋倾岚简直想当街就给这人一个巴掌。 但是,碍于面子,宋倾岚还是没下这个手。他知道,今日迟允说什么都是不可能让步的,因为他手上的圣旨就说明了一切——他宋倾岚此刻要是敢动迟允,那就是把自己下过的旨当作耳边风。 现在最主要的,并不是和迟允在这里扯皮。 安北侯府,因为一个迟允,面子已经挂不住了,要不是老太太信得过太后,信得过他皇家,他安北侯府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当场退婚都是完全没问题的。 所以,当务之急,必须是先将安北侯府给安顿下来。 沈宋两家,是来结亲的,可不是来结仇的。 宋倾岚深深地看了迟允一眼,道:“你好自为之吧。” 反正日子还长,他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宋倾岚绕过了迟允,当即便向甬道里头走去。站在一边的丁氏见陛下虽然没动迟允,但脸色确实不好,便猜出其中可能是有什么隐情,便赶紧带着身边的下人,跟着宋倾岚走了。 留下了懵懂的百姓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就走了? 这亲还能成吗? 就在众人疑惑着,远处逐渐传来了唢呐锣鼓的声音。 迟允站了起来,转过头去,却见一群人,拥着那顶花轿,缓缓地朝着这里,走来。 沈承聿端坐在马上,看到了街口的人,眉头一皱。他的眼神本就极好,一眼便瞧见了着一身红衣的,站在那里的迟允。 沈承聿立刻就明白了。 他怒喝了一声,夹住了马肚,缰绳一紧,“饮霜”便撩开了蹄子狂奔了起来!经过前头的小夏身边时,沈承聿骤然弯腰,抽出了小夏腰间的佩剑! 直冲迟允! 第724章 杀心 剑刃嗡鸣,尖啸了一声,就往迟允的喉咙处奔去!围观的百姓惊呼了一声,只是眨眼之间,那长剑眼看着就要封喉见血—— “嗖!” 一道红绸飞了过来,缠住了沈承聿的手腕,沈承聿被迫停下了骏马,而手中那指着迟允的长剑也无法再前进半分,剑刃骤然停歇,带出来的罡风吹乱了迟允的碎发。他那漆黑的眸子就静静地注视着骏马上的男人,神情没有丝毫慌乱。 剑刃再往前一指,就能要了迟允性命。 烈风吹过,两个身着红袍的男子,一人站在地上,一人坐于马背,衣袖翻飞,冷冷对峙。 沈承聿想要用力,却怕自己的蛮力伤及宋明珂,故而没有再动。 宋明珂死死地攥着手上的红绸,同样也是不敢松懈半分。 她知道,沈承聿现在是怒火拱上来了——处在理智上的沈承聿尚且不怕惹事,更何况盛怒的他?所以现在的他根本不会考虑以后该怎么办,他现在只想杀了迟允。 沈承聿头一次,对迟允起了杀心。 坐在马上的沈承聿,居高临下,目光冰冷。他缓缓道:“滚开,趁着她还拦着我。” 迟允抬头道:“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沈承聿笑了。 他勾着嘴角,道:“你想寻死,我便叫你如愿。” 宋明珂的心狠狠地一跳,她站在花轿前头,却看见沈承聿用另一只手拔下了自己的金簪,呼吸一窒,提起轻功便如乳燕一般飞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宋明珂是怎么到沈迟二人跟前的。 宋明珂感觉自己用上了全身的气力,以最快的速度,将沈承聿手上的金簪夺了下来! 这一下,围观的群众们更是疑惑了。 虽然他们不明真相,但是这怎么看,怎么像是长公主在护着迟允一样。 “这怎么回事?” “长公主怎么还护着别人啊?这新郎官不是就在跟前吗?” “啧,他们两个有什么九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也就安北侯啥也不知道。” “世风日下啊。” 宋明珂没空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她抬起头,道:“沈承聿,你先下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颤抖。 “下来,放下剑,求你。” 沈承聿低下头,看着一身枫色嫁衣,面容若芙蓉的女子。 她的眼中,有哀求。 她的手,轻轻地拽着自己的裤子,那是无意识之间的动作。 沈承聿反手将长剑插在了地上,翻身下马。 宋明珂真的有些怕了。 迟允他什么都没犯,可以说一旦他真的死在了沈承聿的刀下,沈承聿立刻就会成为整个大渊的罪人。 谁都没法为他开脱。 宋明珂忍住了眼泪——她今日已经在心中偷偷发过了誓言,除了感动开心,一滴泪水都不能流。 她不能为迟允,落下眼泪。 宋明珂憋得难受,靠在沈承聿的肩膀,隔着衣衫咬了他一下。 力气不大的小姑娘,咬人能有多疼。沈承聿揽住了她的后背,轻轻地安抚着自己的妻子。 这一切,都落在了迟允的眼中。 刺痛。 宛若一根刺,硬生生地扎进了他的眼中,把他的双手按在地上,而后,生着倒刺的荆棘疯狂野蛮地生长着,钻进人的心房之中,一呼一吸之间,都带下了血淋淋的肉片。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竟是一个眼神都吝啬。 宋明珂放开了沈承聿,抬起手,想要将金簪簪入他的发髻之中。沈承聿弯腰,好让她能够到自己的头发。 簪子戴好,宋明珂便为沈承聿整理着凌乱的衣衫。因为动作有些激烈,所以沈承聿的外衫也有些歪了。宋明珂一点一点地为他整理好,捏着他的手道:“你先进去等我吧。” 沈承聿深深地看着她。 “让我杀了他。” 他道:“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做,我什么都不怕。” 宋明珂却摇了摇头。 她道:“沈承聿。”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见血,你明白吗?” “相信我,”宋明珂托着他的双手,道,“什么都没法拦着你我成亲,谁都不行。” 沈承聿凝视着这双白白嫩嫩的小手,而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宋明珂微微一笑。 沈承聿转身,牵着饮霜,绕过了迟允便往侯府去了。此时,已有许多下人在侯府门口等候,一见沈承聿来了,便赶紧把人给簇拥了进去。 宋明珂揽住了自己的肩膀。 有些冷。 迟允就站在原地,看着她。明明,明明她的凤冠已经毁坏,明明她的衣着也不再光鲜,但是在他的眼中,她还是那个披着光芒的公主。 迟允伸出手,低头道:“臣,恭送长公主。” 整个街口,连风都是沉寂的。人们的眼光是异样的,是探究的,带着一点恶意,一点凉薄,他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直到将他们想要的那个答案,脱口言出。 宋明珂一步一步地上前。 她在距迟允一臂的位置站定。 “谁告诉你,本宫要走?” 迟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道:“尽管如此,你还是要嫁他?” 宋明珂挑眉道:“那是自然,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本宫也要踏过去。” “何苦?” “因为这是本宫的选择。” “你的选择。” 迟允后退了一步,嘴唇轻颤。他甚至扯起了一个带着一点不可置信的笑容:“你的选择。” 迟允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触摸她的袖子——是了,从一开始,她似乎就从来都不给自己接近她的机会,就算近在眼前,就算思念隔着一层轻纱,她都不曾主动撩开,让自己得以重见光明。 咫尺,天涯。 倏而,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了他的指尖,而后便被温热的肌肤融化。 “咦?” “下雪了!” “是下雪了,这好端端的日子,哪儿来的雪啊……” 一片、两片。 细小的雪花,飘飘摇摇,俯瞰着天地之间的悲喜契阔,缓缓地落下,与水色融为一体。 宋明珂的肩头,很快就披上了一层白纱。她却不甚在意,只是在迟允的指尖碰到自己之前,向后撤了一步。 这一步,若琴弦一般尖锐,牵动了对面人的心肠。 第725章 拜堂 迟允哑声道:“回去。” “求求你,就当我求你。” “不要进去。” “不要和他成亲。” “哪怕只有现在,我求你。” 就算是两世为人的宋明珂,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卑微的迟允。他眼睛猩红,瞳孔中映着身着红衣的自己。这自己,是故梦中的公主,却并不是即将为人妇的宋明珂。 宋明珂坦然地对上他的眼神。 她道:“迟允,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十分明白。” “从头到尾,我选择的也只有沈承聿一人,没有你的余地。” 宋明珂的语调平稳,只是温柔的锉刀却是生了锈,一寸一寸地往人的心肺之中挤压而去,落下来的白雪,片刻便化作了鲜血,碾入尘泥。 迟允终究是再也忍不住,弯下了腰去。 宋明珂踏出了脚步。 此时,雪花片片,堆积在了墙边的瓦片上,薄薄的一层,风一吹就碎了。 迟允转身道:“如有来世。” “没有来世。” 宋明珂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衣袖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去。 漫天的雪花,将人的视线给遮挡住。朦胧之中,迟允觉得那道背影就在风雪之中渐行渐远,她那绸缎一般的秀发上,落下了点点积雪,将那墨一般的黑,染指成了玉色般的白。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与她一起,白了头。 也算是……值了。 迟允闭上眼睛,睫毛上的冰晶化作了点点泪滴,挂在了他的脸上。 而后这点点泪滴,和着两道赤目的鲜血一起,交织纠缠。 血泪。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再遇之时,她与自己相对而行,是否能在擦肩之后,留下片刻的驻足? 许泽打着伞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脸上挂着血泪的迟允。他吓得脸都白了,扔下了纸伞,冲了过来,扶住了迟允道:“大人!大人!!” 迟允靠在他的手臂上,摇头。 许泽瞬间就哭了:“大人,您这是何苦啊大人!” 迟允的眼神空洞,他道:“拜堂了。” 许泽一愣。 他转头,却听到安北侯府,似乎是传来了媒人的声音。 宋明珂身上披着白雪,进了府。这一下,可给侯府的下人吓了一跳——这新娘子怎么没披盖头就走过来了? 下人和丫鬟们围着宋明珂,赶紧将她的盖头给披好了。 其实,吉时早就过去了,而外头发生的事情,侯府里头的宾客也多少有些耳闻。但是,人家皇帝就好端端地坐在主位上和人老太太说话呢,他们这些人谁敢说些什么? 再看看这长公主,凤冠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霞帔也乱七八糟的不像个样子……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在宋明珂终于来了,这亲也是该成了。有下人为宋明珂掸去了身上的霜雪,给她拿了一只花瓶,而门槛上也放置着一只皮质的马鞍。宋明珂须得抱着手上的花瓶,跨过这马鞍,才能开始拜堂,此乃“平安”之意。 长长的毡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了喜堂。在媒人和喜婆的牵引下,宋明珂便穿过喜棚,向着喜堂缓缓地走去。 沈承聿已在喜堂门口等待。看着人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来,眼中笑意已快化成了水。外头的飘雪若飞絮,终究也不及喜堂内热闹。沈承聿接过了喜婆递来的绢花,用另一只手为宋明珂拂去了肩头的积雪。 二人牵着绢花,踏着毡毯上前。 宋倾岚坐在主位上,身边便是红光满脸沈老夫人。而再往下,便是沈承聿的二叔三叔以及二婶三婶,总之是所有的长辈都在这儿了。 媒人在一边站定,拿着一张铜锣,大力地敲上了一下。 “当——” 余音绕梁。 媒人高声道:“拜堂——” 外头的喜乐再次走向,随着媒人一声“拜天地”,二人在沈老夫人的跟前站定,而后,端端正正地跪在喜垫上,落下了第一拜。 “拜高堂——” 二人转向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今天开心得不得了,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老太太连声道了几个好字,眼神不停地在自己的孙儿和孙媳妇之间徘徊,都不知道该看谁了。 “夫妻对拜——” 二人拿着绢花,面对面而站。门外,早已经有坐不住的宾客凑了过来,挤着几颗脑袋瞧着里头的样子。 二人面对一拜,此礼,终于算是成了。 “礼成——入洞房——” “好好好!” “哈哈哈哈!成了成了!入洞房了!” 在外头的宾客们也鼓起了掌,天知道他们可就等着这一刻了,有的人也当真是比沈承聿还猴急,摩拳擦掌就等着灌醉这新郎官了。 众人正笑闹着,宋倾岚转头,平生拿着一道圣旨,上前了几步。 “承元五年,诏曰。今宋沈结金桂,芝兰百年,佳期永寿。即日,着夺长霁长公主封号、飞花卫都指挥使职,加封一品诰命,随夫家功绩从取。” 这道圣旨一下来,就说明,宋明珂是真真正正嫁到了沈家,日后,谁见上一面,都是要尊称一声沈夫人了。 这也算是极力地抬举安北侯府。 不过,这圣旨对于大部分大臣来说,也就笑笑过去了——开玩笑,人家明面上虽然不能再动用长公主的权力,但是以后人家背后靠着一个势力雄厚的安北侯,谁敢真的管人家叫一声沈宋氏啊? 不要命了吧? 圣旨下达,媒人和喜婆们便欢天喜地地将两个新人送入了洞房。 众人簇拥着二人入了洞房,宋明珂被喜娘引着坐在了床上。沈承聿的寝室被装点得明艳喜庆,到处都贴着大红色的双喜字,窗前的桌上还摆着丰富馋人的瓜果。 众人起哄道:“掀盖头!掀盖头!” “赶快掀盖头!看新娘子啦!” 沈承聿拿着喜秤,用另一端挑起了红彤彤的盖头。先是美人的下巴,而后便是小巧的琼鼻,最后,一双明艳似海棠的眉眼,含羞带怯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端的是娇艳动人。 第726章 花烛 不知是明烛散发出的香气太过撩人,还是众人的眼神太过热烈,宋明珂垂下眼睑,微微一笑,居然有些害羞的样子。 盖头被放在了一边,喜婆便示意沈承聿坐在宋明珂的身边。二人挨着肩膀坐着,听着众人的吉祥话。 喜婆示意沈承聿和宋明珂将衣衫的下摆撩起来,然后便和几个喜娘一块,走上前来,开始撒帐。他们将一些铜钱或者是五色谷果撒在了床上和二人的衣衫上,二人的衣衫上满满当当,便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果子。 “五谷丰满,方可和和美美。” 五色瓜果撒完,喜婆便上前一步,身后的喜娘端着两只巴掌大的酒杯,道:“请新人饮尽合卺酒。” 两只玉杯里头装着清冽的酒水,喜娘将酒杯递给了二人。 沈承聿和宋明珂端着酒杯,相视一笑。 二人将玉杯相撞一下,一饮而尽,杯中酒水一滴未留,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喜婆便命人将两个杯子收起来了。 合卺酒饮尽,这坐帐也就可以结束了。原本还有一些想要闹洞房的,却是被丁氏给直接带走了,等这些人离开,沈承聿也该去前头招待宾客了。 沈承聿看着二人交握的手,道:“等我。” 宋明珂轻声应了一声。 沈承聿微微一笑,松开了她的手。宋明珂拽了拽他的袖子道:“那你少喝点。” “好。” 沈承聿脚步沉稳地走出了屋子,刚一出门,就被一直等在门口的林冬等人给围住了。 “走吧大人,外头好多人要给您敬酒。” 孙令辉更是直接勾住了沈承聿的肩膀道:“来来来,好久都没和你喝了,今天咱俩肯定得分个胜负。” 沈承聿斜睨了他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我现在可厉害了,你今天肯定好不了。” 沈承聿的好兄弟簇拥着他离开了,这整个院子也都静了下来。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下来,但还是有些冷。 宋明珂听着几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嘴角也半天都没压下去。 烛芯劈啪作响,暖色的烛光透过了红纱帐,将床上的鸳鸯被照得发亮。外头的侍女害怕宋明珂觉得冷,便把窗子关得紧紧的,以防冷风钻进来。 宋明珂总觉得身上的外衫不太服帖,大体是因为融化的雪水渗进了布料。屋子里头有些热,宋明珂干脆就把这外衫给脱了下来放在了一边。 床铺上满满的都是象征着早生贵子的果子,宋明珂捧起了这些可爱的果子,轻轻嗅了一下。 很香。 合卺酒是温润的,并不烈,只是久了,宋明珂还是觉得这醉意慢慢地涌了上来。 似春风一般,浸润了四肢。 许是觉得累了,宋明珂扒拉出了一块位置,垂着脑袋便昏沉地闭上了眼睛。朦胧之际,她仿佛来到了梦中。梦中,她还是那个二十五岁的长公主,就在沈承聿出征之前,她仿佛还与他吵了一架,所以,他拔营那一日,她并没有去送他。 结果,谁也没想到,那就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她终究是没见到他。 想要对他说些什么?还留下了什么遗憾? 都没有了。 这一世,都可以弥补的。 宋明珂觉得这梦做得难受,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嘟囔了什么。她感觉到有人摸了摸她的脸,便清醒了过来。 原来是沈承聿回来了。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沈承聿用手背轻轻地摸着她滑腻的脸,带着一点隐忍的贪婪。 宋明珂嗅到了一股酒气,不难闻,但是也不淡。看来沈承聿也是喝了不少。 宋明珂撑起胳膊道:“你回来了。” “嗯。” 宋明珂没有看到,沈承聿的眼神一直在她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下头流连。烛光下,美人玲珑的曲线若黛山一般有起有伏,惹人怜爱。 宋明珂揉着眼睛,却是被沈承聿给拽住了小手。他低声道:“脏。” 他把人搂进了怀里,手心都是滚烫的。宋明珂清醒了一点,哑着嗓子问:“喝了多少?” 沈承聿的下巴垫着她的头顶道:“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那些畜生给他敬酒都是用大海碗的,孙令辉那个狗东西还偷偷地把他自己的酒换成了压根不醉人的果酒。 结果还是倒下了——想算计他,还是嫩点。 宋明珂蹭了蹭他的肩膀,像一只小兽一样。 沈承聿察觉到了她好像有些低落,便低声道:“怎么了?” 宋明珂摇了摇头,抱住了他的脖子。 其实,沈承聿是有些醉了的,故而他的胆子也大了一点。他放开了宋明珂,低声叫道:“娘子。” 他的嗓音本就低淳,尾音仿佛还挂着一只小钩子,勾得人心都痒痒。宋明珂应道:“嗯。” “娘子。” “嗯。” “娘子。” “是我。” “娘子。” 宋明珂捶了他一下道:“作甚?” 沈承聿的眼睛亮亮的:“你叫我。” 宋明珂扶着他的肩膀,声音很小:“夫君。” “还想听。” “夫君。” “继续。” 宋明珂觉得这人有点烦,干脆给他脖子来了一巴掌道:“没完?” 沈承聿抓住了她的手,扯了扯她的袖子,还往里看。宋明珂疑惑道:“怎么了?” “我瞧瞧你有没有藏梨花针。” 宋明珂没忍住,笑了出来。沈承聿像一片膏药一样黏了过来,道:“天色不早了,咱们歇下罢。” 宋明珂赶紧自己腰间一紧,眼前阴影落下,顷刻之间自己便被按住了。她扶着这人的胸膛道:“等一下……” 沈承抬头,看着她。 “我……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沈承聿心中觉得,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只是出于对宋明珂的尊重,他还是耐着性子等着宋明珂的话。 “你先起来。” 沈承聿闷闷地坐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豹子。 宋明珂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沈承聿说。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她,此刻难得有些犹豫道:“从前,你问我,为何如此了解迟允之类,我与你说过,给我一些时间。” 沈承聿非常不开心:“不许提他。” “好……” 宋明珂干脆一口气道:“其实,我……我死过了一次。我知道很多事情,因为,我曾经经历过。” 沈承聿静静地看着她。 宋明珂张了张嘴巴——这人都不觉得可怖或者是惊讶吗? 沈承聿终究是叹了口气,而后道:“没了?” “嗯?嗯。” “就这些?” “就这些。” 沈承聿道:“歇息吗?” 宋明珂:“……”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沈承聿觉得这人实在是磨磨蹭蹭,于是干脆一挥手,用真气将床帐给打了下来。朦胧之间,可以见到两个人亲近依偎,相濡以沫。 鸾帐高挂,共赴巫山云雨。 \\u003d\\u003d 第727章 见亲 半夜的时候,青梅就站在门口,不知从哪里搞了一把瓜子,嗑得开心。 春杏和青梅站在一块,脸红得不行。 里头的动静实在是暧昧,对于春杏这种脸皮薄的丫鬟来说,还是有些害羞的。她看着淡定的青梅道:“青梅姐姐,你,你都不害羞吗?” 青梅拿着瓜子,刚想说话,就竖起了耳朵作聆听状。春杏虽然害羞,却还是跟着青梅一块凑了上去。 隐约之间,她们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够了。” “不够。” “我说我够了!” “我不够。” 然后又是难以描述的声音响了起来。 青梅放下了瓜子皮道:“行了,咱们去叫水吧。” 春杏无语道:“咱们已经叫了两次水了。” “两次哪儿够呢。” 春杏:“……” 待到春杏和青梅最后一次将热水送进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沈承聿披着一件衣裳,亲自将热水接了进去,而后便平平稳稳地过了一宿,什么也没再发生。 很快,天就亮了。 沈承聿一大早就去院子练枪去了,而后,沈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便来了,丫鬟们把嬷嬷给迎进了屋子,而后,嬷嬷便拿着喜帕走了出来,青梅得了宋明珂的指示,还给嬷嬷包了个大红封。 沈承聿练过了枪,便一身清爽地进了屋子。宋明珂今日十分出息,还没到时候呢,自己便起了身,一点都没偷懒。 只是,坐在沈承聿特意给打造出的梳妆台前,宋明珂还一直在小鸡啄米,累得冒泡。 青梅在给她上妆。 沈承聿上前道:“不是叫你多睡会?” 宋明珂道:“一会儿还要给祖母和叔婶们敬茶,哪有时间歇着?” 沈承聿道:“我昨天已经和祖母说过了,今日你不必敬茶。” 宋明珂转头瞪他:“进门第一天就摆架子,你不想好好过,本宫还想呢。” 脾气这么大,沈承聿知道这是昨儿晚上被自己给折腾狠了,所以人心中不乐意了。于是他坐在旁边的绣墩上,讨好地摸摸夫人的小手道:“这不是心疼你?” 宋明珂轻哼。 青梅的手还是十分巧的,一头妇人髻挽好,簪上几朵淡粉色的珠花,端的是显得宋明珂的面色红润可人,如花似玉。 一切都收拾好了,沈承聿便带着宋明珂去了中堂。沈家的长辈们也起得很早,尤其是沈老夫人,一大早就派下人来,嘘寒问暖,生怕宋明珂觉得哪里不中意了。 “长馨昨儿也是累坏了,”沈老夫人握着丁氏的手,道,“也是亏得你,这大婚啊没出岔子,你办得很是周全啊。” 丁氏轻笑道:“这是伏卿的大好事儿,我又怎么会觉得累呢?” “你这孩子。” 正说着,沈承聿便牵着宋明珂走进来了。沈老夫人一转头,却瞧见这两个小两口的脸上都挂着笑容,面色也像是花儿一般漂亮,越看心中越是喜欢。 沈承聿和宋明珂行了礼。 “孙儿见过祖母,见过叔婶。” “快起来快起来,”沈老夫人拄着兽头杖,对宋明珂道,“孙媳妇儿,昨儿歇得好不好,住得可还习惯啊?有没有不舒服的?” 宋明珂微笑道:“回祖母,媳妇睡得很好,没有不舒服。” 是啊,确实没有,不过就是快累死了而已…… 沈老夫人乐了,害怕宋明珂累到,赶紧对下人道:“快点快点,上茶,快些让我的孙媳妇儿敬过了,好坐下歇会。” “是。” 下人们把茶给端了上来,宋明珂便端起茶杯,先给沈老夫人敬好了。而后,便是沈承聿的叔叔和婶婶,所有人都是十分给宋明珂的面子,一碗的清茶,大家几乎都喝了下去。 而后,沈老夫人笑着将宋明珂叫到了自己的身边。她叫下人呈上了一只妆奁,打开一瞧,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玉兰花一体簪。沈老夫人拿起这簪子,将其戴在了宋明珂的发髻上头。 “好看,好看。” 沈老夫人看着这簪子道:“这是伏卿他娘进门那日,我送给她的簪子。他娘走了之后,这簪子就一直由我收着,现在,终于能再次把它拿出来了。” 宋明珂道:“谢祖母,孙媳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啊。” 丁氏道:“还有呢,二婶和三婶啊,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如意八宝璎珞,侄媳妇便收下,还望你呀,莫要嫌弃才是。” 沈承聿的三婶梅氏也道:“这镯子也希望侄媳妇你喜欢了。” 宋明珂一瞧,那璎珞打造得极其精美,上头还镶嵌着圆润光亮的玛瑙宝石,一看便不是什么俗品。还有那玉镯,通体都呈现出了一种近乎透明的绿色,看起来好像琉璃一样,价值绝对是不菲的。 宋明珂笑道:“多谢二婶三婶,侄媳妇很喜欢。” 丁氏和梅氏就笑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 丁氏牵着宋明珂道:“从前,咱们这安北侯府也一直没个女主人,所以这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老太太和我在打理着。现如今,你进了门,婶子便将这中馈交付与你,还望你能够打理好这个家,两个人也好好地过日子。” “谨记婶婶教诲。” 丁氏拍了拍她的手,点了点头。 沈老夫人见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明白了,便挥手道:“行了行了,我也乏了,都回去歇息了罢。” 老太太走之前,还对沈承聿使了个眼色。 沈承聿表示,不用老太太提醒,自己便主动上前,殷勤地搂住了宋明珂的腰,扶着人走了。 第728章 祖训 沈老夫人放了他二人回了院子。 接下来,沈承聿本来打算让宋明珂好好歇着,但是宋明珂还是坚持让沈承聿带着她去了侯府祠堂。 祠堂里头供奉着的都是沈家人的牌位,牌位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两排,沈承聿父亲和母亲的牌位就供奉在最下面。 祠堂里头香火不断,干净整洁,一看便是每日都有人打扫。 沈承聿陪着宋明珂,将香火供奉好。 在宋明珂小的时候,沈承聿的父亲沈之逢经常会进宫,有的时候遇到了她,便会陪着年幼的小姑娘玩。原本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将军,对小公主却是格外有耐心,就算宋明珂有些怕他,他也完全不介意。 而沈承聿的母亲呢? 是个极其温柔的人。 很漂亮,说话总是轻轻的,这样的女子,却能够将一瞪眼就能吓死人的大将军拿捏得死死的。 宋明珂很喜欢她。 只是,世事无常。 宋明珂跪在蒲团上,将香火插在香炉中。沈承聿也跪在她的身边,眼神温柔,看着她闭眼行礼。 行过了礼,宋明珂便亲手将丫鬟端着的用以上供的食物摆放在香案上。 “走吧。”沈承聿道。 宋明珂由着他将自己扶起来,而后便出了祠堂。 新妇进门,不光要拜见长辈,更要聆听祖训。原本,沈承聿在头一日已经征求了沈老夫人的同意,所以宋明珂也不必做这些。 但是,宋明珂却坚持做完了她该做的。 原本,沈承聿还想多陪陪宋明珂,但是他的二叔三叔好像有些事情找他,所以宋明珂便叫他去了。 宋明珂便自己在院子里头歇着了。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但是这沈承聿的院子却一直都没传膳。青梅原本想问问宋明珂需不需要吃点东西,但是她睡得有些沉,她便也没叫醒宋明珂。 结果,等两个时辰过去了,宋明珂都醒了,这午膳还没来。 青梅和春杏就十分疑惑。 这侯府连膳食都不安排,这是他们的规矩吗? “长公主,”春杏道,“您是不是饿了呀,奴婢给您传膳去吧?” 宋明珂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也许是有什么规矩,还是别问了。” 春杏挠了挠脸。 也没听说过这规矩啊。 结果等到晚上,沈承聿也没回来,这过了三个时辰的午膳也一直都没到。而别的院子也都用过了饭,宋明珂实在没法子,便叫徐叔去问了小厨房。 徐叔一开小厨房的门,却见云叔这老爷子正坐在凳子上啃黄瓜。 “老云呐。” 云叔一抬眼,却见徐叔走了进来,笑了一下道:“哎哟,老徐啊,饿了啊?来来来这新摘的黄瓜来一根?” 徐叔摇头道:“我不要,诶,我问你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云叔叼着黄瓜模糊道:“啥玩意啊?” 他想了想:“今儿给大小姐的甜汤忘记加糖了?” “不是,你再想想。” “那我哪知道去,”云叔把黄瓜放在了一边,“你不吃我收起来了。” 徐叔无语道:“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家大人的院子里还有个长公主啊?” 云叔:“……” 操。 真给忘了。 平日里头,沈承聿一个月三十天能有二十天在外头,到了家也基本都不用给他留膳,要么他自己解决,要么他也就干脆不吃了。 所以厨房都习惯了,不给沈承聿的院子送吃的。 然而现在人家院子里有女主人了——自然是需要给沈承聿的院子留膳的啊。 徐叔摇头道:“你这老笨蛋,我真是想骂你啊。” 云叔火速起锅道:“还愣着干什么啊,帮我生火啊。” 两个老头子,再加上几个下人,忙活了半天,可算是凑出了一桌精美的吃食——给宋明珂做饭可和从前不一样了。沈承聿的嘴壮实,什么东西都能将就着吃,但是人家金枝玉叶的公主,让人家跟着丈夫吃什么拳头大的肉包子,大锅盔,硬邦邦的烧饼,那能行吗? 云叔十分忐忑,非得拉着徐叔一块给宋明珂送饭。 用他的话说,要是挨骂了,好歹徐宽能给他壮胆。 结果,骂没挨着,宋明珂还说很喜欢云叔的手艺,赏了云叔一个红封。 当家女主人如此通情达理,和外头传的一点都不一样,云叔十分感动,当即又给宋明珂送来了一桌子的甜点。 宋明珂就更开心了。 待到沈承聿回来的时候,二人也该歇息了。 因为二人都忙活了一天,所以只说了一会的话,便一块歇下了。 翌日,沈承聿收到了邀请。 林双游请他带着宋明珂一块,去一趟林家。 按理来说,宋明珂在明日回门之前,都不能够随便出门。但若是林双游的邀请,无论是宋明珂还是沈承聿的都是不会推辞的。 林家。 林双游的书房里,已经坐下了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朝中三品或者三品以上的武将,其中更是以老一辈的武将居多。 若仔细看来,居然是统领九军的将军们,全都坐在这里了。 只是,有些武将的脸色却是有点严肃。 “我觉得吧,”郭伟达叹了口气道,“此事还得商议商议,伏卿他虽然战功显赫,但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是太年轻了,”展于宗也摇摇头道,“这孩子还得历练啊。” “历练啥啊,”程业真道,“我就觉得伏卿他完全没问题,你们跟伏卿打得少,你们不了解他,他在战场之上可以说是天才都不为过,怎么就当不得了?” “他今年才多大啊?” “这玩意和多大有关系吗?” “别放屁,”展于宗道,“这也是为了伏卿好,今儿也就是咱们能好好坐在这说这件事,要真的是给整个朝廷都知道了,那议论还能少啊?” “咱们打仗的,怕别人议论这议论那,那干脆都别干得了呗。” 展于宗摇头:“和你这老匹夫都没法说话。” “俺也一样。” 眼看着这几个老东西又要吵起来,孙令辉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各位老叔叔,这林老不是还没来呢,咱们就先别吵了。” “小孙,”展于宗道,“你觉得谁有道理啊?” 程业真也道:“是啊你说说吧。” 第729章 收徒 孙令辉:“……” 关他啥事来着。 他笑嘻嘻打哈哈道:“哎呀,今儿这茶还不错……诶!林老来了!” 众人一转头,却见沈承聿和林试锋二人搀扶着林双游走了进来。过了这么久,林双游看起来也没有从前那般精神矍铄,整个人也削瘦了不少,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了。 林试锋扶着林双游坐了下来。 林双游让沈承聿坐在旁边,沈承聿则是在一边,帮林双游拿着拐杖。 林双游把双手放在膝盖上,道:“既然各位都到了,那我也就不绕什么圈子了。今天啊,把你们全都叫过来,是想告诉你们——” “我,想要把大将军之位,交给伏卿。” 当下便有几个老将军皱起了眉头,他们还没说话,林双游便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伏卿他是年轻,虽然战场经验是够了,但是资历尚且不足。” “但就是因为他年轻,所以,我才要这么做。” “就是因为背负着咱们的希望,所以,我觉得伏卿能够带着他们,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众人沉思了起来。 “咱们这些老东西,”林双游感叹道,“现在还能做点啥?到最后不还是得给这些年轻人一些成长的机会吗?” 程业真也感叹道:“是啊,咱们都老了。” 在场的几个老将军都摇头唏嘘了起来。 孙令辉一瞧这气氛陡然伤感了起来,赶紧道:“哎呀,各位叔伯,这是做什么啊,大渊还需要你们呢。” 程业真拍了拍孙令辉的肩膀。 “林大哥,”郭伟达道,“咱们也不是不同意您的做法,这大将军之位也早晚都是伏卿的,何不让他再历练几年,之后再扶伏卿上去,也能堵住朝廷那些家伙的嘴不是?” 有的老将军也同意郭伟达的说法。 林双游却是再次摇了摇头。 现在,已经容不得他们再给沈承聿历练的时间了。 大宣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气血,他们可能会和大狄勾搭着,对大渊不利,到时候大渊要面对的可能还不只是这两国的军队,还有背后虎视眈眈的雪域。 这么多的危险,大渊已经没多少时间去应对了。 所以,必须得有一个真正有魄力的人站出来,统领九军。 只可惜,这几个老将军都是倔强的,他们一口咬定沈承聿还年轻,压不住那些人,和林双游争执不下。 林双游便道:“此事先放在一边,伏卿,你跪下。” 沈承聿也没有说废话,只是来到了林双游眼前,跪了下来。 林双游道:“即日起,我就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众人一惊。 如果说,林双游要收沈承聿做徒弟的话,那么自然是要把沈承聿往大将军这个位置上培养的。也就是说,沈承聿继承这个位置,也就更加顺畅了一些。 沈承聿自然无不肯,他低头道:“请师父受弟子一拜。” 沈承聿行过礼后,便有下人将一盏茶端了上来,敬过了这杯茶,从这一刻开始,林双游就算是沈承聿的师父了。 眼看着事情成了,这些老将军也不好说什么了。 “哎,”程业真瞧着这一老一少二人,道,“说起来,伏卿的师父还真是不少啊。当年拜在先皇门下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哈哈哈哈。” 沈承聿但笑不语。 林双游也被逗笑了,抚摸着胡子道:“这小子当年也是个皮猴子,先皇也没少揍他。” 程业真点头道:“确实,一转眼也成了个大小伙子,还娶到了长公主,真是出息啊。” “是出息了。” 郭伟达道:“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个事儿。老程,你那虎贲军现在是不是在招人?” 程业真道:“啊是,怎么着,你要把你家儿子送来吗?” “是啊,”郭伟达伸出两根手指道,“我们家那个小的,现在成天在京城里头晃悠,我寻思把他送到你军中,你给我好好儿练练。” “哈哈哈哈哈。” 程业真拍大腿道:“行啊!行啊!” 郭伟达说完了,展于宗也道:“正好,我家那小子也成天没个正经事儿,也没个阳刚劲,正好送你那边去吧。” 程业真道:“行,到时候你家兔崽子缺胳膊少腿了你可别哭着来求我。” “放你娘的屁,谁和你一样惯着儿子。” “呵呵,你就嘴硬吧。” 这样一来,很多将军也来了兴趣,他们也都当场拍板,干脆决定将儿子送到虎贲军去历练。 屋子里热火朝天的,屋子外头,却是安静得很。 林试锋的妻子李氏和宋明珂坐在小花厅中,聊着家长里短。林试锋今年也过了而立之年,妻子比她小了两岁,但是性子很是精明干练,和林试锋这温和敦厚的性子倒是相反。 “掌家呀,和掌管别的东西还不一样。” 李氏一边点茶一边道:“虽说咱们妇人处在后宅,但是后宅安宁,往往也能够让家主没什么后顾之忧,所以说,后院安宁,这全家都安宁。” “不过,”李氏笑道,“安北侯的后院,应该是十分干净的,这一点长公主倒是不必担心。” 宋明珂心道,那何止是干净,那是连一只母苍蝇都找不到。 “沈家的家风正,”李氏将茶杯推到了宋明珂的跟前,道,“长公主您呀,倒是不必太担心侯爷的后院。您需要操心的,是别的。” 宋明珂疑惑道:“别的?” “是啊,嫁给了侯爷,也就意味着您就是勋贵第一大族的夫人,所以,您要解决的不只是自己的家长里短,还有别的勋贵家的矛盾。” 宋明珂张了张嘴。 做沈承聿的夫人,还得管这些? “从前这些事儿都是皇后在管,”李氏拿着扇子,捂嘴笑道,“不过以后啊,这就要担在您的肩上咯。” 李氏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宋明珂也没有很在意。毕竟,沈承聿的地位摆在这里,她也是该为勋贵做一些事情的。 只是她没想到,那些事情会让她如此焦头烂额。 第730章 账册 翌日,就是宋明珂回门的时候了。 新妇出嫁三日,须得回门。而宋明珂是从皇宫出嫁,所以回门自然也要回皇宫。 因为新婚,所以沈承聿有几日休沐,也陪了宋明珂一道回了门。 沈宋二人一道进了凤鸾殿的时候,却听里头倒是热闹得很,一瞧,却是宋倾州也来了。宋明珂的大婚一过,宋倾州的大婚也就不远了——原本二人定的是同一日,但因为水灾,二人的大婚都被推迟了。 二人走了进来,黄太后便招手道:“你们来了,快来快来。平生赐座。” 沈承聿和宋明珂行了个礼,便坐在了一边。坐在上头的宋倾岚瞧了瞧他二人的脸色,知道自己的妹妹过得很不错,于是便放下了心来。 他也早知道,就是借沈承聿两个胆子,他也不敢亏待自己的妹妹的。 “还有几天就是正日子了,”黄太后苦口婆心道,“你这几日就别在京城里招猫逗狗的了,安安心心待在宫中,等着娶媳妇儿不好吗?” 宋倾州摸了摸鼻子道:“母后,在宫里头有什么意思啊。” “就几天你也坐不住啊?” “坐不住啊。” “快一边儿去吧,哀家看你就心烦。” 黄太后叹了口气——怎么这儿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呢? “不过,”宋倾岚道,“这李家的小姐也是有意思,朕听说她最近也一直在谈生意,现在京城中的很多地皮和铺子,都给她谈下来了。” “倒是个厉害的。” “不说你了,”黄太后转头道,“你们两个,这三日如何?珂儿,这伏卿有没有欺负你啊?” 宋明珂委屈道:“母后,他每天都欺负我。” 所有人都看向沈承聿,目光如刀子。 沈承聿:“……” 他哪敢啊? 他低声道:“欺负你?” 宋明珂眨眼道:“难道没有吗?” 沈承聿直直地看了看她,而后想到了昨夜,便笑了一下,不说话了——若说那也算欺负的话,那确实欺负了。 几个人就看着这二人打哑谜,满脸疑惑。 林婉遥掩唇一笑,对宋明珂招了招手道:“珂儿过来。” 宋明珂走来,坐在了林婉遥身边。林婉遥拍了拍她的手道:“本宫的长嫂应该也与你说了,勋门后宅的事情,从前都是我从中协调打理,从今以后,这件事就要交给你了。” 一想到要面对那些大户人家的家长里短,宋明珂就觉得头疼。林婉遥知道她不喜这些,道:“作为伏卿的妻子,这些事你迟早都要面对。时间长了,也就知道怎么处理了。若是你实在为难呀,便来和我商量。” 宋明珂微微一笑道:“多谢皇嫂。” 林婉遥捏了捏她的手指。 宋明珂今日回门,所以宋倾岚也是早就叫人给摆上了筵席。所有人都是十分开心的,除了一个人—— 宋景辰。 知道漂亮姑姑嫁人了,宋景辰这是老大个不乐意,再加上还要面对面对着沈承聿这张冰块脸,孩子这顿饭吃得是味同嚼蜡,十分难受,差点就哭了。 宋明珂好说歹说哄了很久,小太子这才好了起来。 直到太阳快下山了,宋明珂和沈承聿这才离开了皇宫。坐在归家的马车上,沈承聿让宋明珂靠着自己,好好地歇息一会。 他道:“明日开始,我就要去林府了。叔父说有些东西想要传授于我。” 宋明珂抬头道:“他会教你什么?” “不知,且看看吧。” 宋明珂道:“你武功那么高强,打仗又很厉害,又能有什么可教的呢。” 沈承聿为她理了理头发道:“我要学的也有很多,比如——” 他凑在宋明珂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宋明珂的耳朵都红了,她嗔了他一眼道:“流氓。” 沈承聿被她这一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酥了。眉目明媚的小妇人,身形玲珑,风姿绰约,只消看上一眼就叫人把持不住。成了婚之后,沈承聿更是大胆,伸出一双手直接就把人搂住,不安分地乱抓。 宋明珂就推他。 可惜,这归家的路途并不算多遥远,两个人闹了一会,便到家了。 回家了之后,宋明珂便先去了趟书房。虽然说飞花卫的事情再次扔给了杨潜,但宋明珂眼前还有别的事情—— 她要开始当家了。 听林试锋的夫人李氏说,这当家也是很不容易的,虽然可能并不如政事复杂,但却细碎繁琐,难的就是在这一地的碎片里头,将完好的绳结拾掇出来,一点一点地接在一起。 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然而,宋明珂没想到—— 她当家的第一件事,就如此让人头皮发麻。 看着案上那快要赶上她高的账册,宋明珂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宋明珂艰难地问旁边的嬷嬷:“这些,就是全部的账册?” 嬷嬷笑道:“是的,夫人,这些账册,包括侯爷和小姐名下的铺子,还有咱们沈家的产业,都在这儿了。” 嬷嬷道:“老夫人说了,这些呀,都有咱们家的管事在打理,所以夫人您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的。” 宋明珂叹气。 既然决心,要好好地当家,那就不必再拖了。沈承聿在前朝的事情已经很多了,现在又是即将就任大将军之际,她能做的,就是在后宅,尽量为沈承聿减少负担。 宋明珂道:“我会看完的,辛苦嬷嬷了。” “夫人才是辛苦。” 嬷嬷看了一眼天色,道:“天色也不早了,夫人您便早些歇息罢,老奴也就不打扰了。” “嬷嬷慢走。” 青梅把嬷嬷给送了回去,关上了门窗,道:“奴婢早就听说,安北侯家大业大,但是没想到,这也太夸张了些。他一定比长公主您还有钱多了。” 宋明珂嗤笑。 沈承聿肯定是有钱的,这个人可是个贪心的。 青梅道:“这么晚了,咱们明日再看吧。热水给您备好啦,不如歇下?” 宋明珂想了想,确实也不急于这一时,于是便道了一声好,准备沐浴了。 照比宋明珂,沈承聿倒还算是悠闲。宋明珂沐浴过后,沈承聿已经在等她了。 第731章 传授 宋明珂悄悄地走过去,却见沈承聿正靠在床头,执着一本书,借着明亮的烛光读得专注。 宋明珂用手撩着床帐。 说实话,沈承聿算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之一。 两个皇兄也还算俊,飞花卫里也不乏一些芝兰玉树的公子,比如汤付霜,但是和他们比起来,沈承聿实在是英俊太多。 面容深邃,棱角分明。 只是,当他披散着头发的时候,那种极致的黑便若烟雾一般融入黑夜之中,他的长睫,与眼眉,无一不是诱人堕落的利器。若深海之中的鲛人,只消轻声低语,便可致人沉沦不醒。 偏偏,这人此刻还不好好穿衣裳。宽大的亵衣只堪堪遮住了腰腹,烛光轻吻,那优美的锁骨和长颈便暴露无遗。 沈承聿抬头,却见宋明珂正看着自己发呆。他把书放在一边,道:“忙完了?”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明日还有很多账册该看。” “辛苦了。” 沈承聿对她勾了勾手指,叫她过来。宋明珂坐在他的怀中,听他道:“我名下的东西不少,都要劳烦夫人为我打理了。” 宋明珂轻哼道:“等你不注意,我就把你的铺子全都吞了。” “不必等我不注意,都是你的。” 沈承聿见她的头发都没干,便叫她乖乖坐好,自己去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仔仔细细地为宋明珂擦起了头发。 秋夜漫漫,爱人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 沈承聿没忍住,轻轻地吻了吻。 美色当前,宋明珂也没忍住,她搂住了沈承聿的脖子,蜻蜓点水一般地亲了亲他的唇,却被眼色幽深的沈承聿直接按住了头。 一丝火苗,自二人唇齿之间窜起,火舌席卷,燎动心房。 一席长夜,无人入眠。 翌日,沈承聿起身的时候,宋明珂还没有醒来。她背对着沈承聿,光滑的肌肤上,几朵娇艳的红梅绽放,惹人垂怜。 害怕吵醒她,沈承聿的动作很轻。 从前,沈承聿的起居都是熟悉他的下人在伺候,但是因为沈承聿在军营待久了,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所以从他成年开始,他便不需要什么人伺候了。 沈承聿取了旁边的腰封,刚打算戴上,却见一只手伸了过来,帮他系好了。 宋明珂帮他整好了衣领,又叫了下人打水为他洗漱。 沈承聿看她忙活都觉得心尖疼,他道:“行了,快去歇着吧。” 宋明珂却没回答,只是道:“今日去老头儿家,不许给他带酒喝了,知道吗?” 沈承聿轻咳。 “好,不给他带。”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今日可有宴会?” “嗯,老孙他们找我出去喝酒。” 沈承聿还特意加了一句:“若是他们逛窑子,我就不去了。” 宋明珂嗔了他一眼。 为沈承聿把香囊和玉佩挂好,宋明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去吧,我在家等你。” 沈承聿牵起爱妻的手,香了一口,道:“好,乖乖等我。” 沈承聿一身利落地出了门,还站在院子里头感叹了一下。 这就是有妻子的感觉? 也太好了。 到了林家,林双游也一早就在等沈承聿了。 林双游正在陪着自己的孙女玩。这孩子是林试锋和李氏的小女儿,小女孩今年五岁,名叫林娇娇。正是玉粉可爱的年纪,性子也活泼跳脱。 林双游蒙着眼睛,正在和小女孩玩捉迷藏。 小女孩躲在草丛里头道:“爷爷,你来找我呀!” “爷爷马上就来了,你可别乱动。” 林双游向前摸索着,身后跟着一群下人,生怕这老爷子有什么磕了碰了。结果林双游还是向前一捞,直接把林娇娇给抱了起来。林娇娇被爷爷举高了,开心得直拍手。 有下人上前道:“老爷,侯爷到了。” 林双游应了一声,便把脸上的布条摘了下来,把孩子放了下来,叫下人陪着孩子去玩了。 沈承聿拿着拐杖上前道:“叔父。” 林双游拄着拐杖,点了点头道:“你今日倒是早,休沐还没结束?” “没有。陛下准我多歇几日,我也想陪陪珂儿。” 林双游笑了一下道:“小两口,新婚燕尔,是挺好——差不多了就赶紧要个孩子吧,你们家老人肯定也着急。” 沈承聿无奈道:“叔父,这才几天。” “这有什么的,当年啊,我和你婶成了亲,还不是不到一个月,就有了你大哥了。” 沈承聿心道这速度也是快。 孩子的话,虽然他倒是不想这么快就要孩子,但还是得和宋明珂商量着来。 林双游也不想插手这小两口的事情,毕竟日子也是他们在过。他拄着拐杖,示意沈承聿和自己去书房。 到了书房,林双游叫沈承聿坐在自己旁边。他道:“你之前打过的仗,呈上来的军报,我都一份一份看过了。” 林双游转头道:“我发现了一件事儿。” “你带的兵,除了骠骑营,伤亡的将士都会格外多一些——上一次打准丹,整个虎贲军,差点就折在了耶庭手里,我说的没错儿吧?” 沈承聿想了一下。 好像还真是。 林双游叹气。 他道:“我问你,你觉得怎么算是打一场好仗?” 沈承聿沉吟了一下。 “速战,速决。以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快的胜利,若久战不下,则钝兵挫锐,于我军不利。” “你说得很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些,也就是你带着骠骑营,才能做到?换句话说,但凡这支军队,换成个普通的来,都做不到?” 沈承聿皱眉。 林双游换言道:“先皇教了你为将之道,可有教你为帅之道?” 沈承聿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就知道,这老东西不对劲,”林双游嘟囔了一句,又道,“那我问你,不算你之后自己看的琢磨的,先皇传授给你的兵法,教到了哪里?” 沈承聿想了想道:“《兵势篇》。” 林双游一拍桌子道:“宋濯!你简直没有心!” 第732章 情愫 林双游这个气啊。 哪有宋濯这样的人? 给人孩子教东西,教上一半,不管了,让他上战场去吧。 也就沈承聿他天生就是打仗的料,这么多年了硬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支撑到了现在,要是换作别人,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看来,沈承聿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而这一边,宋明珂还在家中翻看账册。 这些账册,宋明珂虽然是能看懂,但是实在太多,宋明珂看了一上午,却也没看了太多。 下午的时候,汤付霜带着敏娅和潘好前来拜访。 宋明珂便暂时放下了手中的账册,接待了他们。 刚看见敏娅,宋明珂还愣了一下。从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异族公主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大渊少女的样子,乍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了。 “长公主,长公主!” 宋明珂隔着门就听到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声了。敏娅拽着汤付霜的袖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抱着小孩子的潘好。 宋明珂起身,走上前去迎接他们。 “你们来了。” 汤付霜将抱着的玉佛放在了桌上,喘息了几下。敏娅掐着腰道:“你力气真小。” 汤付霜斜着睨了她一眼。 敏娅道:“你还瞪我?你瞪我?” 汤付霜简直不知道该和这小姑娘说些什么。 宋明珂笑道:“都坐吧——春杏看茶。” “是。” 敏娅见青梅不在宋明珂身边,便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道:“青梅姐姐呢?都好久没见到她啦。” 宋明珂道:“她被我安排去做别的事情了。” “唔。” 敏娅站了起来,看着宋明珂桌子上那一摞厚厚的账册,惊讶道:“这是什么呀?” “这是账册。” 敏娅惊讶道:“长公主要看这个吗?” “是。” 敏娅:“……” 大渊的长公主原来还有这么痛苦的一面。 汤付霜也道:“侯爷家大业大,长公主估计是要劳累一些了。” 宋明珂也不太在意:“本宫也习惯了,在飞花卫的时候,要做的事情可不比这少。” 汤付霜想到,宋明珂也已经不再是指挥使了,便道:“陛下将飞花卫交给杨大人,也是想让长公主您能好好歇歇。” 宋明珂道:“哪里能歇得下来,杨潜有什么事情,还是会来找我——我还指望着你能快些及冠,帮本宫分担一些。” 汤付霜有些羞涩地笑了。 敏娅看了看汤付霜的笑容,愣了一下。 汤付霜没看到敏娅的表情,只是道:“属下自然是会尽力的,不如说,属下更着急一些。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到啊。” 宋明珂倒是根本不担心。 汤付霜是个绝对的人才,前世连中六元,直接得了个状元,还有迟允的庇护,可谓是十分被看好的。这样的人才,宋明珂等得起。 “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地准备便是。虽说我已经不管飞花卫的事情,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找杨潜便是,他不会不管的。” 汤付霜看着宋明珂,而后道了一声是。 他的眼神中,有很多复杂的情愫。 是并不属于这个少年人的情愫。 让人读不懂。 他这样看着宋明珂,就落在了敏娅的眼中。敏娅抿了抿唇,眼角一红,却还是没说什么。 宋明珂叫人把他们送来的贺礼放到了库房去。几个人也知道宋明珂现在很忙,所以便也没多叨扰她,只是说了一会的话便走了。 出了侯府,敏娅一直低着头。 汤付霜瞧着她的脸色不好,便道:“怎么了?” 敏娅摇头。 敏娅从来都没有这么沉默的时候,汤付霜也有些摸不准了。他想了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惹她不开心的事情,好端端的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在他思考的时候,敏娅就梗着肩膀,加快了脚步,把他给甩在了身后。 汤付霜愣了一下。 潘好赶紧道:“快追呀,愣着做什么呢。” 汤付霜哦了一声,便赶紧追了上去。潘好摇了摇头——现在这小年轻,真是,有话都不好好说的。 汤付霜快步追了上去道:“敏娅,敏娅。” “你停下。” 敏娅停下了脚步,瘪着嘴,背对着汤付霜,看起来真是委屈极了。汤付霜瞧了瞧,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什么事儿也不好说,便拽着她的手腕道:“先跟我回去吧,我们回去再说。” “我不要。” 敏娅挣扎了一下,却没挣扎开——汤付霜好歹是个男子,敏娅是肯定抵挡不了的,她眼睛红红的,一直往后退道:“你放开我,放开。” “……你到底是怎么了,嘶!” 敏娅直接捏住了他的手腕,吭哧就是一口。 小姑娘用了扎实的力气,直接就把汤付霜的手腕给咬得泛起了血丝。汤付霜吃痛,却也不敢使劲甩开,害怕伤到敏娅,只能忍住了等着她自己放开。 敏娅放开了汤付霜的手腕,红着眼睛道:“你为什么不躲开啊?” 汤付霜叹气道:“我躲得开吗?” “……对不起。” 敏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开始掉金豆子,她颤声道:“对不起,我就是故意的,你打我吧。” 汤付霜:“……” 这人,怎么还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故意咬人? 他被这小公主给逗笑了,摸了摸她的头道:“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敏娅却没有立刻答应,她支支吾吾道:“那个,就是,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什么?” “你,就是你,”敏娅挠了挠脸,干脆道,“你是不是喜欢长公主……唔唔……” 汤付霜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左右看了看,见街上的人没注意他二人,才低声道:“你说什么呢。” 敏娅瞪着大眼睛,十分无辜。 汤付霜觉得自己都快被这个人气死了,他没好气道:“谁告诉你我喜欢长公主的?” 敏娅攥着他的手指道:“我以为……是这样的。” “你以为的事情多了。” 汤付霜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我……我心悦的人并不是长公主。” 敏娅眨眼道:“那是谁呀?” 汤付霜猛然耳朵一红,不再看敏娅的眼睛。他转身道了一声不知道,就直接走了。 “是谁呀,到底是谁呀,你告诉我嘛。” 少年和少女的声音,就这样被淹没在了嘈杂的街道之中。 第733章 好友 谁都没想到,刚刚成亲的沈承聿宋明珂二人,在成亲后第三日开始,便开始了互不相见的日子。 白日里,沈承聿要去林家,而后还有各种宴席需要参加,每日都要在外头转悠到日落,才能归家。 而宋明珂呢? 除了看不完的账本,还要安排院子内外,包括沈清嘉、沈承炘等人的起居,并且还要协调管事之间的关系。 毕竟,每个管事们手中都会掌管着大大小小的庄子,牵扯甚多。 就这样,忙着忙着,李江妙和宋倾州的大婚,终于到来了。 因为是自己皇兄的亲事,所以宋明珂和沈承聿自然得是早早出发的。故而,二人带着精心挑选过的贺礼,便一块乘坐上了马车,往宋倾州的府邸去了。 充王府是在宋倾州二十岁那年,宋倾岚送他的贺礼。这么多年过去了,充王府依然很新,能够看得出来,是时常有人在打理的。 如今,充王府的匾额上挂着大红色的绸子,府中的管事和下人们也穿着鲜艳的衣衫,站在王府门口迎接着来来往往的宾客。 阿古眼尖,一下就瞧见了沈承聿的马车,赶紧上前迎接道:“侯爷和长公主到了,二位快请进!” 沈承聿搂着宋明珂的腰,颔首应了,而后便和宋明珂一道往府里头去了。他们身后便跟着几个捧着贺礼的下人,阿古便赶紧带人把这些贺礼给接了进去。 因为二人都来得比较早,宋倾州还没去迎亲,宋明珂也不是外人,便和沈承聿一道去找了自己的皇兄。 刚好,宋倾州一切都收拾好了,准备出门迎亲了。宋倾州今日也是十分有精气神的,一身喜服,拿着绢花的样子也算是十分养眼的。 宋倾州看见宋明珂,眼睛一亮道:“珂儿,正好你来了,孤带妹夫去迎亲,你先帮孤张罗着府里的事情——出什么乱子可不行啊。” 宋明珂刚应了一声,宋倾州便带着沈承聿走了。 没有办法,既然宋倾州留了话,宋明珂只能留在府中,帮着招呼宾客,忙前忙后。 渐渐地,前来道贺的宾客也多了起来。宋明珂有条不紊地将众人接进了府中,并按照品级安排好了座位。算来,迎亲的队伍估计也快回来了。 “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带着人来到门口,却见原来是郭伟达带着妻子来了。宋明珂含着笑意道:“是郭将军和夫人来了,快快请进。” 郭伟达的笑声十分有穿透力,他道:“长公主且去忙着,我等自行去坐。” “这怎么行。” 宋明珂叫下人引着郭伟达走了,而郭夫人,则得由丫鬟带着去女席。 郭夫人依然是那妩媚的样子,她一边和宋明珂并肩走着,一边道:“长公主最近气色真是不错,可用了什么好东西保养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呀,总觉得最近这肌肤干涩得很呢。” 宋明珂轻轻摇头道:“没有呢,什么都没用。” “哎呀,那我可知道了,”郭夫人低声道,“一定是夫君滋润得很好了。” 宋明珂简直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郭夫人说话也忒大胆了一些。 见宋明珂被自己逗弄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了,郭夫人很是开心,拿着帕子道:“您呀,简直是太有福气啦。” 宋明珂笑道:“说到福气,夫人也不差。” 郭夫人用帕子遮住了嘴角,笑了笑。 两个人说笑了几句,宋明珂便得离开了。结果,刚一转身,却是和意料之外的人撞了个对面。 苏晚凌。 苏晚凌今日一身藕荷色衣裙,富贵优雅之余,又不显俗气,璀璨的明珠山茶银钗别在乌黑的发丝上,简约大气,也不抢人风头。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已经引得许多男子侧目。 殊不知,苏晚凌也在偷偷地打量着宋明珂。 她今日一身海棠色绣金纹牡丹襦裙,妆容艳丽,明眸皓齿,一张面颊更是若三月桃花一般粉嫩无暇,阳光落下,肌肤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从容雍贵,昳丽无双。 或许是嫁了人的关系,如今的宋明珂,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沉稳。那是不同于从前的锐气,内敛、端正,而有度。 故而,大大方方的宋明珂,也得到了许多贵族夫人的赞誉。 苏晚凌偷偷打量过了,不动声色地上前,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微笑道:“二小姐不必多礼。” 事实上,虽然宋倾岚下的旨意表明了宋明珂从今以后不再以长公主的身份自持,但是见到了她,谁又可能真的不去行礼,不唤人家一声长公主呢? 宋明珂为苏晚凌安排好了位置,便离开了。苏晚凌却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捕捉宋明珂的身影。 那道海棠色的身影,实在太过突出,以至于在那么多达官显贵之中,也是十分耀眼的。 就是这样的人。 就是这样的人,能让迟允抛弃了尊严,不惜以左相之位为代价,换取她的驻足。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苏晚凌红着眼睛,转移了视线,不再去看宋明珂。 “眼睛为何这样红,是昨晚没睡好吗?” 苏晚凌回过神,却见原来是身边的云初醉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 云初醉是云家的嫡女,当初宋倾州挑选王妃的时候,云初醉以一曲惊为天人的云山水袖舞夺得了当时的舞魁星。云初醉的眉眼并没有太惊艳,但是一举一动却颇有模样,看起来就是格外吸引人。 苏晚凌微微一笑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云初醉松了一口气道:“太好了,我听说你最近好像有些郁郁寡欢的,还有些担心呢。” 苏晚凌摇头道:“哪里有的事情,你不要瞎想了。” “怎么会不想呢,我们是好友呀。” 说到“好友”两个字,苏晚凌神色一黯。 秦瑶,她曾经也是自己的好友。 第734章 坦诚 很快,宋倾州便迎亲归来。 李江妙一共带了四十八抬的嫁妆,但是每一样都是极其贵重丰厚的。唱过礼之后,宋倾州便欢天喜地地将新娘子迎进了喜堂。 这一日,宋倾岚没有亲自来,但是下了圣旨,还派来了平生亲自送来了贺礼,也算是礼数周全了。 沈承聿自然是陪着宋明珂,一道在喜堂内观看拜堂。二人牵着绢花,在媒人的指引下,跪在了喜垫上,开始拜堂。 宋明珂看着装扮精致的李江妙,又想起了自己拜堂那日。 身上的喜服皱皱巴巴的,肩膀上头还沾着水渍,还把皇嫂的凤冠给弄坏了…… 可她还是那样拜堂了。 现在想起来,宋明珂觉得她这样好像有些对不起沈承聿。 宋明珂翻过手指,轻轻地靠在沈承聿的肩膀上。沈承聿虽然不知道宋明珂怎么了,还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吻了吻发顶。 沈清嘉悄咪咪地凑了过来,低声道:“哇哦,好恩爱哦。” 沈承聿看了沈清嘉一眼,沈清嘉立刻举着双手后退了两步。 “礼成——送入洞房——” 而那边,宋倾州和李江妙已经礼成,喜娘便带着两个人往洞房去了。沈承聿和宋明珂也跟着去了,而最爱凑热闹的沈清嘉自然也是不可能错过的。 “闹洞房啦!” 沈清嘉提着裙子,跟着这一大群人往洞房走,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沈小姐,沈小姐。” 沈清嘉一回头,就看见一唇红齿白的男子朝着自己走来。沈清嘉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便道:“你是?” 池中旭的脚步一踉跄。 他今日打扮得特别光鲜,就是为了能够在这里和沈清嘉制造一场意料之中的偶遇,结果找了半天,人是找到了,可沈清嘉压根不记得他。 池中旭拿着手中的月季花,上前道:“你忘记了吗?那一日酒楼里,你我相遇,你救了我,从此以后我就……” 沈清嘉想起来了:“哦,是你啊,被打晕的那个。” 池中旭勉强保持笑容道:“……是的。” 沈清嘉点了点头道:“你好。” 然后转身就走。 池中旭赶紧追了上去,和沈清嘉并肩走在那群人的后头。他道:“沈小姐,京城中最近开了一家糕饼铺,听说是从前的宫中御厨开的,沈小姐可否赏脸与在下同去?” 沈清嘉想了想道:“你说的是闻香斋?我已经去过了。” 池中旭:“……” “说实话,我很怀疑所谓宫中御厨的水准,”沈清嘉转头道,“若是御厨真的把点心做成那样,可是要被砍头的。” 池中旭:“……” 池中旭是不可能放弃的,他道:“京中有个名角儿——” 沈清嘉摇头道:“我不喜欢听戏。” 再说了,她若是想听戏,别说是京中的名角儿,就是整个大渊的名角儿,都得排着队来沈府搭台子才行。 “那品茶……” “我家中的茶都是最好的。” “诗会……” “我不会作诗。” “打马球……” 沈清嘉停下了脚步。 她挑眉道:“你会打马球?” 池中旭伸手摸了摸鬓边的头发:“不瞒姑娘说,在下从小就有个外号。” “什么外号?” “池一杆。” 沈清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么一笑,又是看呆了池中旭。他傻笑了一声,然后想起了什么,把手中的月季花递给了沈清嘉:“给你。” 沈清嘉接过:“这花儿还挺好看的。” 池中旭严肃地点了点头。 总之肯定没你好看。 这句话他没敢说出口。 走着走着,一群人便簇拥着新郎新娘进了屋子。喜娘带着丫鬟们在前头撒帐,而后头的宾客们便探着头瞧着。 宋倾州和李江妙坐在床上,宋倾州则是面带笑意,看着床上的桂圆莲子等花果。 宋明珂和沈承聿站得还算靠前,所以宋明珂也能看到喜娘和丫鬟们的样子。 宋明珂眯了眯眼。 她看到了袁惊荷。 袁惊荷就站在一边,低着头瑟缩着,好像不敢抬头看人。因为只是一个小丫鬟,所以压根就没人注意她。 李江妙没有处理掉袁惊荷。 按理来说,现在的袁惊荷应该是个死人,但是迟允卖了个面子,留下了袁惊荷的性命,李江妙自然也是笑纳了。这些,宋明珂都知道,原本宋明珂以为李江妙很快就会处理了这个人,但是她没有。 她还将她留在身边。 她究竟是什么用意?打算慢慢折磨袁惊荷吗? 只是…… 宋明珂又看了看宋倾州。 看来,宋倾州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 以宋倾州的性子…… 新娘和新郎坐完了帐,宋倾州就得去前头招待宾客了。这些闹洞房的人也得了李江妙的红封,所以,她们也是笑闹了一会就放过了今日的新娘子。 宋明珂却是没走。 穿戴着凤冠霞帔的李江妙,今日也是格外娇美。她看了看宋明珂的脸色,知道她可能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便主动向旁边让了让,叫宋明珂来坐。 沈承聿还没走,宋明珂就瞪他道:“你怎么还在这?” 沈承聿理直气壮道:“我陪你。” “不用你陪我,我要和阿妙说些体己话儿,你一男人凑什么热闹。” 沈承聿这才磨磨蹭蹭转身离开。 宋明珂还道:“皇兄他的酒量很差,你帮他挡挡。” 沈承聿招招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等沈承聿出去了,关上了门,李江妙这才笑道:“看到你们如此恩爱,我便也放心了。” 宋明珂笑了笑,却是没有反驳。 李江妙握着她的手道:“珂儿,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吗?” 宋明珂斟酌了一下,低声道:“袁惊荷的事情,你有没有与皇兄说过?” 李江妙摇了摇头:“没有。” 第735章 起居 宋明珂见李江妙如此坦诚,便也开门见山道:“阿妙,你的所有事情,皇兄他究竟知道多少?” 李江妙的眼中,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光摇曳了一下。 她知道,宋明珂作为掌握着飞花卫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她做过的事情——李江妙原本也没想瞒着她。 见李江妙沉默,宋明珂便道:“阿妙,夫妻之间需要信任。” 李江妙看着葳蕤的烛火,道:“珂儿,我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宋明珂握着她的手指一紧。 “我想了又想,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敢将我杀过人的事情,告诉他。” 宋明珂静静地听着。 “我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只要他不负我,这一辈子我都会跟着他。” 宋明珂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头,说不出来。 她没有经历过李江妙的一切,所以她自知自己并不能和李江妙共情,但是,李江妙既然如此诚恳地说出这些话,宋明珂是相信的。 她道:“总之,那些你做过的……还有袁惊荷的事情,你自己好好处理。四皇兄他这么多年还能与陛下手足情深,是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绝对碰不得。” 李江妙道了一声好。 宋明珂笑了笑,道:“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 李江妙也回以微笑道:“我会尽力的,你也是。” 宋明珂为李江妙将凤冠整理了一番,便出去了。 出了门,却发现沈承聿还站在门口没走。一个大男人就站在洞房门口,惹得那些小丫鬟脸色通红地偷瞄。 宋明珂讶异道:“不是叫你去前头帮皇兄挡酒了?” 沈承聿走了过来,用双手环住了她的后背。宽大的袖子将宋明珂整个人都给裹住了,看起来好像是她被这人给抱了个满怀。 沈承聿低声道:“这几日太忙,都没时间和你好好说会话。”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道:“有什么可说的?” “很多。” 沈承聿知道,他们二人一直堵在人家洞房门口也不是个事,于是他便牵着宋明珂慢悠悠地往前头走。 秋日的夜晚,微风都是凉的。桂花飘香阵阵,院子里头的池子映着明晃晃的月光,水流淙淙作响,盛接了一大片飘落的花瓣。 宋明珂道:“这些日子,老头儿都教了你些什么?” 沈承聿想了想道:“很多。” 他简单地给宋明珂讲了几条兵法。 宋明珂听到这些就头大,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她道:“你都打了这么多年仗,他为何还要教你这些?” 沈承聿道:“有些东西我从前确实不懂,有叔父指导,便顺畅许多。” “这样啊。” 两个人又走了几步。 宋明珂想了想,看着池子里头的星光道:“沈承聿。” “嗯。”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沈承聿立刻道:“其实我昨夜没洗脚。” 宋明珂掐腰——她说那双脚总是不老实,在她的小腿上乱蹭。 宋明珂冷声道:“今日不沐浴就去睡书房罢。” 沈承聿道了一声好,他蹭了蹭爱妻的鼻尖道:“要一起沐浴吗?” 得亏是黑夜,宋明珂就算脸再红,也没人看出来,她低声道:“厚脸皮。” 却是没拒绝。 沈承聿捏住了她的指尖,张开嘴,轻轻地咬了咬那柔软的指肚。 宋明珂觉得浑身一酥,赶忙抽手。 “我还没说完呢——你休想遮掩,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大事瞒我?” 沈承聿眼看着她一定要知道些什么,便想了想道:“我第一次带兵打仗那一天,祖母给我安排了一个女人。” 宋明珂想了一下。 沈承聿第一次领兵打仗,还没到十八岁呢,沈老夫人给他安排通房,估计也是想给沈家留下香火,不想让沈家断后吧。 毕竟,沈承聿常年在外头征伐,万一哪天真的出了意外,沈家可真就没后了。 尽管知道,这种事情是很正常的,但宋明珂还是觉得心中酸酸的。 他……曾经有过别的女人吗? 然而,沈承聿却道:“我没碰她。” 宋明珂愣了一下。 “为什么?” 沈承聿挑眉道:“当时年轻气盛,我头次带兵,没想到祖母竟然就想好了留后的事情,心中觉得晦气,便走了。” 宋明珂心中一松,笑了起来。 沈承聿捧着她的脸道:“之后便再也没有过通房,从最初,到现在,到以后,只有你一个。” “都是实话,祖母可为我作证。我说的夫人可满意?” 宋明珂握着他的手腕,眼中亮晶晶的。她道:“满意,夫君表现这样好,可想要什么奖赏?” 幽深的小道上,男子低着头,低声对明艳的女子说了几句话,惹得女子一阵害羞,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二人才相携离去。 \\u003d\\u003d 随便答应一个男人胡来的后果,就是到了第二天的时候,连起床都变得十分困难。 沈承聿不知做什么去了,不见人影。宋明珂却是趴在床上,听着外头的鸡叫声, 直接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腰已经快散架了,这自是不必说,只是这人好像属狗的,还一个不小心,把宋明珂的嘴唇给咬破了。 这下什么口脂都遮不住了。 真丢人。 嫁过来之后,春杏自然也是跟着一道来了,所以最近,她服侍宋明珂的机会也多了一些。 春杏得了允许,走了进来。这小丫鬟可不敢像青梅一样,叫宋明珂起床的时候直接把人从被子里给掏出来,她上前,将床帐挂好,轻声道:“长公主,该起了。” 宋明珂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春杏赶紧蹲下道:“您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可要传大夫?” 宋明珂哑声道:“腰疼,帮我按按。” 春杏赶紧应了一声好,便为宋明珂按起了腰。春杏在宫中的时候,便十分擅长按拿,这一下倒是派上了用处,力度适中,不偏不倚,舒服得宋明珂直叹气。 过了一会,宋明珂就觉得好多了。洗漱穿戴好之后,已经到了用早饭的时候。 青梅走了进来道:“长公主,侯爷叫您一起去前厅用早膳呢。” 宋明珂应了一声,由着春杏扶着走。 青梅瞧着这架势,赶紧也上前扶着。待到来到了前厅,却见沈承聿已经坐在了圆桌边看书了。 见宋明珂来了,他赶紧起身迎接。 两个丫鬟很有眼力,直接让开了。沈承聿扶着宋明珂,看了看她的下盘,没忍住笑了一下。 宋明珂瞪着这个罪魁祸首道:“笑什么。” “没事。”沈承聿轻咳了一声。 只是觉得这打颤的双腿,有点像刚出生的小鹿。 第736章 大选 沈承聿扶着宋明珂坐下,便叫下人传了膳。 沈承聿的早膳十分简单,却见两个丫鬟,一人捧着一盘瓷实的冒着热气的包子,一人捧着一大碗羊肉汤,放了下来。 宋明珂伸手比了一下。 这一个肉包子,比她的两个拳头还要大。 待到沈承聿已经开始吃东西,丫鬟才端着各色各样的点心上来。每一碟点心只有一两样,碟子上头描金鎏彩,看起来着实精致极了。 青梅拿着银箸,为宋明珂布菜。 待到宋明珂的点心全都摆了上来,花里胡哨的碟子已经占据了大半的圆桌,仔细数来,居然能有二十多样碟子。 待到宋明珂拿起筷子的时候,沈承聿已经放下筷子了。 宋明珂看着空空的汤碗:“……” 沈承聿看着满桌子点心:“……” 沈承聿看着眼底下的桂花糕,拣起了一块。 这玩意能吃饱? 沈承聿十分想看自己的夫人用早膳的样子,他的目光就跟着青梅的筷子,眼中带着丝丝好奇。 宋明珂被他盯得不自在,道:“你看什么呀。” 沈承聿给她舀了一小碗豆浆,放在了一边,示意宋明珂继续。 宋明珂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的。 等到宋明珂用完了早膳,也是两炷香之后了。沈承聿实在等不下去了,没等宋明珂吃完,就先溜走了。 宋明珂没有这人直直地盯着,自在了许多。 她拿起了一个大包子,小心翼翼地掰开。 里头的肉馅香喷喷的,还流着汁水,宋明珂闻了闻,便嫌弃地放下了。 这么油腻的东西也吃得下去。 用过了早膳,宋明珂还得继续看账本。 只是,这次还没看多少,杨潜便来找她了。 这一次,杨潜算是真真正正的飞花卫指挥使了,所以有很多事情,飞花卫众人便直接和杨潜示意,而不必再询问宋明珂了。 但杨潜尚且经验不足,所以有的时候,还会来请教宋明珂。 杨潜跟着小夏进了书房,东张西望道:“真不愧是侯府啊,这书房比咱们那书房大多了。” 小夏提醒道:“你可不要乱碰,侯爷回来可是要追究的。” “没事,长公主能保护我。” “拉倒吧。” 宋明珂放下账本,抬头道:“怎么了?” 杨潜看着这一摞厚厚的账本,惊讶道:“这是啥,这怎么比你案上的卷宗还厚啊?” 宋明珂无力道:“账本。” “哈哈哈哈哈。” 杨潜无情嘲笑道:“没想到,你还有今天啊,还是姑爷能治你。”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捏起了一根梨花针。 杨潜:“……” 杨潜摸了摸胳膊,道:“那什么,你这不是嫁人了吗,所以我寻思是不是把阿媚手下的木莲卫给拆开,分到别的队去。” 宋明珂并没有拒绝:“可以啊。” 小夏给他端了杯茶,杨潜笑了一下,坐下来道:“夏奕不是在你身边吗,我打算把夏奕提一提,以后他就一直跟着你,他手下的唐续直接继任就行。” 宋明珂想了一下。 小夏一直跟着自己,其实已经算是很亲近的人了,所以给小夏提提职位也是应该的。 宋明珂道:“不错,可以这样。” “行。” 杨潜想了想又道:“你之前把玉抄给调出去了,我不用动她吧?” 想到这个人,宋明珂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道:“不用动,先让她在外头待着吧。” 杨潜点了点头。 宋明珂把又翻开了一页账册,道:“你现在已经是指挥使了,如果不是特别难以抉择的事情,就自己安排吧。” 杨潜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道:“哟,你这是怎么了,真的准备隐退,好好和安北侯过日子了?” 宋明珂抬头道:“怎么?” 杨潜摇头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所以说啊,这整个京城还真就只有安北侯能治你了。” 宋明珂翻了个白眼。 杨潜自己也知道,他是个外男,也不好在人家家中久待,所以和宋明珂说了会的话,喝了杯茶就走了。 杨潜走了之后,宋明珂也没时间看账本了。 因为,就如李氏和林婉遥说的那样,勋门家的夫人们,相携前来拜访了宋明珂。 宋明珂光是招待她们,便用了一整天。 待到这些夫人离开的时候,宋明珂手上的账册是一点都没看。 所以,宋明珂只能在晚上的时候翻看这些东西了。 从这一日开始,宋明珂逐渐意识到,留给自己休息着的日子已经渐行渐远。 \\u003d\\u003d 翌日。 刚下了朝,平生便搀着宋倾岚,来到了太极殿偏殿。偏殿之内,早已经备好了清茶,宋倾岚坐了下来,便有宫人为他奉上了茶水。 宋倾岚端起茶杯,想了想道:“你今日挑几样补品,带个太医,去迟府瞧瞧他吧。” 平生躬身道了声是。 他道:“陛下,这迟大人从来都兢兢业业,今日没来上朝,看样子是病得不轻了啊。” 宋倾岚应了一声。 迟允今日告了假,没上朝,说是病了。 既然病了,宋倾岚这个做皇帝的也不能不关心,毕竟他是左相,若是帝相不和,还是会引起一些动荡的。 说到病了这件事,宋倾岚想起来了,道:“堂儿前些日子也病了,最近如何?” 平生嗨了一声道:“听伺候的嬷嬷说啊,最近是好了一些,但膳食总是进得不香,太医说是因为脾胃不和,已经在调治了。” “皇后娘娘很是担忧,一直陪着小殿下,现在小殿下就在凤鸾殿呢。” 宋倾岚叹气。 倒是辛苦婉遥了。 说实话,林婉遥现在一边要照料宋景辰,另一边还要照料宋景堂,宋倾岚着实也是有些不忍。现在宋景堂病了,林婉遥还要跟着忙前忙后,也是惹人心疼。 平生瞄了一眼宋倾岚的脸色,道:“贵妃娘娘听说殿下病了,也是十分担心,听说每日都在殿中抄经祈福,盼着殿下能快些好起来啊。” 宋倾岚挑眉。 半晌,他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她倒是有心。” 平生笑了笑。 宋倾岚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 今日,大臣又和他提出了大选的事情。 宋倾岚如今后宫实在太过单薄,子嗣也太少,所以已经有不少大臣开始上折子,说是建议宋倾岚举行一次大选,充实后宫。 第737章 心思 因为近几年的事情,宋倾岚确实没什么心思宠幸什么新人,遑论去办什么大选。但是现在一切都平静了,该处理的事情也都处理干净了,所以大选自然也就该有个方向了。 对于这件事,宋倾岚并不想草率视之。后宫的女子,往往都和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二者相互依存相互成就,一旦过偏过倚,都有可能间接地导致朝廷的平衡被打破。 选谁,宠谁,都是有目的的。 看来,大选的事情是得安排下去了。 做了决定,宋倾岚也就没再多想什么。 他也没更衣,直接背着手起身就往外走,平生赶紧追上道:“陛下,摆驾何处?” “回凤鸾殿,看看儿子。” “诺——摆驾凤鸾殿!” 林婉遥将生了病的宋景堂安置在了自己的寝殿中,此刻也是坐在孩子的床边,看着孩子天真的睡颜。 林婉遥总是喜爱孩子的,宋景堂这孩子又十分知礼数,故而她也愿意照顾他。 元夕站在一边,看着林婉遥轻轻地为小孩子擦拭着额头,心中叹息。 宋景堂已经逐渐长大,眉眼之间,也愈发像宋倾岚了。说起来,这个皇子也算是可怜,被生母利用,而后落在贵妃手中还讨不到什么好…… 而那边,宋景堂砸吧砸吧嘴,突然皱起了眉头。 “父皇……父皇。” 小孩子小声嘟囔着梦话。 林婉遥转头,低声道:“陛下可下朝了?” 元夕瞧了瞧外头道:“现在应该是下朝了。” 林婉遥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嬷嬷去通传一声,那边宋倾岚已经到了。 害怕吵到自己的儿子,宋倾岚便没叫平生通传,走进了寝殿,却见林婉遥坐在床边,当即便过去了。 宋倾岚抬手,叫林婉遥不必行礼。他瞧了瞧宋景堂道:“如何?” “太医已经来过了,”林婉遥站在宋倾岚的身后,道,“梅太医给开了个方子,现下小厨房正熬着药,马上就好了。” 宋倾岚点了点头,握住了林婉遥的手。 “这些日子辛苦你。” 林婉遥摇了摇头道:“孩子才是辛苦。” 话音刚落,娟嬷嬷就进来了。 结果,瞧见宋倾岚也在,娟嬷嬷看了看林婉遥,犹豫了一下。 林婉遥道:“怎么了?” “陛下,娘娘。” 娟嬷嬷道:“贵妃娘娘求见。” 这下,林婉遥自然是不可能做主的,她转头为宋景堂掖好了被子,听身边的宋倾岚道:“她来做什么?” 娟嬷嬷低头道:“贵妃娘娘说,想瞧瞧殿下,她还说,只看殿下一眼就好,请娘娘成全。” 宋倾岚道:“让她进来吧。” “是。” 苏晚凝走了进来,先是跪了下来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宋倾岚抬手叫她起来。 苏晚凝的气色不是很好,能够看出,她虽然施了粉黛,但却遮不住眼下的乌青。 恰好此时,给宋景堂熬的药已经好了。宫人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在床头站定。 宋倾岚瞧苏晚凝的神态还算是真诚,便示意道:“你来吧。” 苏晚凝神色一喜,作揖道:“多谢陛下。” 有太监试过了毒,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宫人们便小心翼翼地将宋景堂的头给垫了起来。苏晚凝舀了一小勺药汤,吹凉了过后,才送进小孩子的嘴巴里。 宋景堂在睡梦中,乖乖地把一碗药都喝了下去。 苏晚凝把小碗放在一边,还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一切都做完了之后,苏晚凝这才起身,道:“今日多谢陛下,能见到堂儿,臣妾已知足。” 说完就要带着宫人告退。 宋倾岚叫住了她:“先等等。” 苏晚凝停住脚步,她听到宋倾岚道:“这些日子堂儿怕是也想你了,等堂儿的病好了,你就把他接回去吧。” 苏晚凝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当即行礼道:“多谢陛下!” “去吧。” “臣妾告退。” 娟嬷嬷上前,将床帘放了下来,便没人打扰宋景堂歇息了。 宋倾岚握着林婉遥的手道:“因为堂儿,你这些日子都很累,等他回了秋棠宫,你也能轻松一些了。” 林婉遥却不觉得累,她道:“小孩子而已,又能有多麻烦呢?” 宋倾岚看着妻子带着笑意的眼睛,原本想要说的大选之事,却是怎么都道不出来了。 也罢,反正不着急。 改天再说就是。 \\u003d\\u003d 刚到了家中,苏佑为就把苏晚凌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苏晚凌步履稳重,端庄得体地来到书房,大大方方地给苏佑为行了个礼道:“父亲。” “好,你来了。” 苏佑为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他招招手叫自己的女儿过来,道:“你来,为父有件事儿想和你说。” “父亲请讲。” “迟相啊,病倒了。” 苏晚凌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道:“是什么病症?” “听说就是风寒,但是因为这段日子操劳过度,所以今日告了假,没来上朝。” 苏晚凌捏住了手边的裙子。 苏佑为没瞧见女儿的小动作,只是自顾自道:“迟大人也颇为照顾咱们家,这次他病了,咱们家不能不表示。” “父亲的意思是……” “为父啊,特意挑选了许多上好的药材和补品,一会儿你带着人,把这些东西送去,顺便也去瞧瞧他,也算是我苏家的一点心意啊。” 这种事情,苏佑为一个大男人去,确实是不太合适。苏晚凌作为苏佑为的女儿,她去探望迟允,自然是可以的。 苏晚凌自然是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她当即就答应下来,十分爽快。 苏晚凌迅速地收拾好了,便带着下人,来到了迟府。 和门童说明来意之后,门童也很痛快地去通传了。得到了允许之后,门童便引着苏晚凌进来了。 苏晚凌不是第一次来迟府,但是,这一次却是她自己过来的,所以难免有些紧张。 第738章 撩拨 下人们引着苏晚凌进了屋的时候,迟允正坐在窗边,批阅奏折。 虽在病中,迟允却没有衣冠不整。他的脸色本就有些白,在窗边一坐,阳光映照之下,显得有些病态。鼻梁高挺,睫若鸦羽,微微抬起下巴的时候,整张侧脸都是极其优美的。 他的手边,就放着一盆开得艳丽的海棠花,海棠盛放,映得专注看奏折的男子如玉一般洁净。 下人上前道:“大人,苏二小姐到了。” 迟允抬头,转头对苏晚凌微微一笑。 苏晚凌站在原地,仿佛被这一笑摄去了魂魄一般。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迟允说了三个字。 “你来了。” 他没有说出那句客套的“有失远迎”,这种随意的有些暧昧的语气,很难不让人带出一些遐想。苏晚凌不想在迟允面前丢丑,便马上整理好了自己的仪态,作了个揖道:“大人。” 迟允抬手,示意下人们都可以出去了。 下人们离开后,却也没关门,整个宽敞的屋子里头都亮堂堂的,地上的砖石都在发光。 迟允见苏晚凌呆呆地站着,便道了一声:“坐吧。” 苏晚凌坐在了一边。 迟允瞧了她一眼,语气带了点戏谑道:“坐得那样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苏晚凌压根没想到迟允会这么说,她假装没有听到自己那雀跃的心跳,站起身来,离迟允近了一点。 下人前来看茶,苏晚凌道了一句谢,而后瞄了瞄迟允的脸色,道:“今日听父亲说,大人没上朝,告了病。故而父亲特意与我嘱托,叫我前来,给大人带些补药。” 丫鬟们上前,将苏晚凌带来的东西给迟允看了看。 迟允道:“苏大人有心了。” 苏晚凌微微一笑。 苏晚凌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关心的话语,却怎么都觉得僭越,斟酌了半天,才道:“大人为大渊劳心费力,却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毕竟,您于大渊而言,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看着迟允病中还在批阅奏折,苏晚凌的心中隐隐泛起了心疼。 迟允听了她的话,却是勾了勾嘴角。 举足轻重吗? 可惜,在有些人那里,却仍然换不来一个正眼。 他不再去看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而是看着苏晚凌道:“苏小姐的这些话,是苏大人想说的,还是你自己想说的?” 苏晚凌愣了一下。 她对上迟允的眼神道:“……是我自己想说的。” 迟允的眼神似乎是柔和了一些。 “那就多谢苏小姐关心了。” “……不必客气。” 迟允合上了手上的奏折,状似不经意道:“劳烦苏小姐帮我把案上的墨锭取来。” 苏晚凌知道,他依然是要继续翻看这些奏折的。虽然苏晚凌对于政事并不是很懂,但却知道,迟允要是这么拖下去,这风寒是很难痊愈的。 苏晚凌起身,往书案那边走了两步。 她停下了脚步,转身道:“不行。” 迟允似乎有点惊讶,他挑了挑眉毛,抬头看着苏晚凌。苏晚凌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是,她还是清晰道:“不行,大人您已经病了,便别再继续看折子了。” 这话已经算是十分越矩了,苏晚凌知道自己不应该说,但是她还是忍不住。 越压抑,越强烈。 迟允起了身,一步一步地靠近苏晚凌。他的身形很高,苏晚凌平视却也只能看见他衣领上的花纹。迟允一步步靠近,苏晚凌被他逼得连连后退,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啊。” 苏晚凌轻呼了一声,原来是她的大腿根已经抵住了身后的书案,因此她已避无可避。迟允就定定地站在她的面前,一呼一吸之间,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微热。 发烫。 眼见着迟允就要压下身,苏晚凌只能勉强用手撑住书案,她慌乱之间只能闭上了眼睛,却感觉迟允伸出了手,好像马上就要拥她入怀…… 忽而,苏晚凌感觉面前一空,睁眼一看,迟允拿着手中的墨锭,看着她,颇有点戏谑。 苏晚凌羞得要命。 她刚刚感觉自己险些就把握不住了。 或许是因为窘迫,或许是因为羞赧,苏晚凌连忙作了个揖,飞快道:“大人请好生歇息,凌儿告退。” 而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她离开之后,迟允收起了眼中的玩味,拿着墨锭,回到了窗边。 但这一次,他却再也看不进去这些奏折。 这些日子,他疯狂地处理公务,没日没夜地阅览公文、批奏折,妄图用这些行动去扫清脑子里那些场景。那场雪,那一身鲜红的嫁衣,她决绝的话语,仿佛就烙在他的心中一般,闭上了眼亦挥之不去。 只有繁杂的公务,能让他暂且遗忘。 但是,苏晚凌这一搅和,那些记忆,再次涌上了心头。 迟允瞧见了身边的这一盆海棠花。 桌上这一盆海棠,并蒂两朵,殷红如血,开得如火如荼。海棠的枝叶本就不算多么繁茂,迟允拿起旁边的剪刀随手剪了几下,这花枝便变得光秃秃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它们扬起了脸,似乎在招惹迟允的疼惜。 然而,迟允稍稍用力,剪刀便无情地穿过了这朵并蒂海棠的花杆。 花朵落在他的脚边,迟允就静静地看着,眸色漆黑。 苏晚凌出了门,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怎么都无法平静。 太近了,刚刚真的太近了…… 一不小心,就会…… 苏晚凌简直不敢去想。 她走得飞快,身后的连翘只能迈着小碎步跟着主子。苏晚凌走着走着,手一抖,绢帕脱了手,随风飘了起来。 苏晚凌赶紧回头去捡。 然而,刚一回头,苏晚凌就看到一个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在廊庑之下穿梭。 那女子身着光鲜,盘着妇人发髻,乍一看上去,居然有些当家主母的风范。 苏晚凌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她皱着眉头,走上前去。 忽而,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好像被冻住了。 那女子……那女子!! 分明,就是她那不见踪影、不知死活的好友,秦瑶!! 苏晚凌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只听到,萧瑟的秋风若困兽怒号,在她耳边肆意地讥讽、嘲笑。苏晚凌迈出了僵硬的步伐,脚步愈发加快,想要追上那道窈窕的身影。 “秦瑶!” 第739章 反目 秦瑶听到这声音,背影微微一僵。 她缓缓转身,就看见了苏晚凌那双发红的双眼,随即,还没等她站定,一道微凉的风,伴随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院子—— “啪!” 秦瑶被打得踉跄了一下,她身后的丫鬟见状,赶紧上前护住了秦瑶。两个丫鬟想要叫家丁来,却是被秦瑶给拦住了。 秦瑶弯着腰,落下的碎发,挡住了她的眼睛。 苏晚凌感觉自己的心在下坠,细碎的冰渣将她割裂、击碎,千疮百孔。那从小到大受到的良好的教养牵动着她,没有显露出最后的疯狂,只是她头上那微微颤动的步摇,还有那双紧紧握着的手,昭示着她现在有多少愤怒。 秦瑶直起腰肢,却是笑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平静道: “打得好。” 苏晚凌没等她话音落地,却是再次补上了一个巴掌。 “啪!” 身后的连翘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她赶紧上前想要拦着苏晚凌,却被苏晚凌直接甩到了一边。 苏晚凌哑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苏晚凌的叫吼,引来了不少下人。他们见秦瑶似乎是在和人对峙,纷纷想要上前,却被秦瑶喝止了。 苏晚凌上前,揪住了秦瑶的衣领。 “为什么会是你,凭什么会是你,”她的目光中隐约有怒火喷薄,“为什么背叛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秦瑶“啪”的一下打开了苏晚凌的手,她冷声道:“背叛你?苏小姐,你以什么立场与我说出这句话?迟相的未来妻子吗?凭什么?你还没有踏进这迟家的大门,你来和我说凭什么?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凭些什么?” 苏晚凌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陌生,她从秦瑶的身上,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啊!” 秦瑶转头,不去看她的脸。她道:“对,我是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也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我自己,为了秦家。” “今日这两个巴掌,算是两清,”秦瑶背对着她,道,“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见之时,也许是敌非友,我也不会顾念往日情分,手下留情。” 说完,秦瑶便在下人们的簇拥中,离开了。 苏晚凌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险些摔倒。 连翘赶紧扶住了自家小姐,眼中也满是心疼,她低声道:“小姐,您别伤心了,咱们回去吧。” 苏晚凌盯着秦瑶离去的方向。 伤心? 她不伤心。 不如说,世家女子的友谊就是如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不过时日久了,谁都以为这欢声笑语的名利场中,难得掺杂了两分真情罢了。 现如今,这二两的真情,也都显得像是个笑话。 既然如此,她苏晚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秦瑶,真的斗起来,谁赢谁输,还未可知。更何况,迟允现在已经在与她示好,她若是不把握住这次机会,才是真的傻子。 借着连翘的手,苏晚凌重新站了起来。转瞬之间,她又成了那个仪态优雅,落落大方的苏府嫡女。 而这一边,待到秦瑶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迟允对着脚下的花朵发呆。她端着托盘,低声道:“大人,药熬好了。” 迟允转头,温声道:“多谢,放那儿吧。” 他定睛一瞧,却是看见了秦瑶脸上的红印。 已经有些肿了。 迟允只消想想,便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见秦瑶垂着眼睛乖乖地站着,颇有点惹人心疼的意思,于是便叹了口气道:“过来。” 秦瑶走了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迟允用手背轻轻碰了碰秦瑶的脸颊,惹得女子像是触火一般,瑟缩了一下。迟允当即便叫了许泽道:“把药箱拿来吧。” 秦瑶有些疑惑:“大人?” 迟允没说话。一会许泽来了,带着药箱,还有一盘熟鸡蛋。迟允拿起一颗熟鸡蛋,剥开了壳,另一只手抬起了秦瑶的下巴。 熟鸡蛋在脸上滚了一会,疼痛感便减少了许多。 迟允又亲自打开了药箱,仔仔细细地给秦瑶上了药,全程十分轻柔细心,没有任何不耐烦。 他的神情是那么专注,专注到让人以为,他是真的心悦这个因为他而受了伤的人。 秦瑶看着迟允的眼睛,眼中似有光华闪过,怕被发现,又转过了头去。 \\u003d\\u003d 沈承聿歇息了没几天,就得继续上朝了。 美好的时日,总是十分短暂的,沈承聿从前觉得上朝点卯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成了亲,他真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妻子黏在一起,故而这几天,他一下朝就老是没了人影。 别问,问就是媳妇孩子热炕头——虽然孩子还没个着落。 这一日下了朝,沈承聿依然是直接回了家,原本他打算,等宋明珂有了空,二人再去一趟郊外的温泉山庄,秋日寒凉,去泡泡暖和的温泉,对宋明珂的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宋明珂却是在前厅接待郭夫人。 女人之间的事情,沈承聿也不爱掺和,于是他干脆就回书房处理军务了。一边处理一边等着宋明珂那边结束。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上午。 两个时辰过去了,这人还没走,沈承聿心中觉得奇怪,干脆就只身一人去了前厅,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这脚还没踏进前厅的门呢,他就听到了郭夫人的哭声。 “长公主,我心中苦哇。” 沈承聿:“…………” 郭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妆容都花掉了,饶是如此也掩不住她眉眼之间的风情。她捏着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当初还不是他死皮赖脸非得要我嫁他,这还进门没几年呢,就变成这样,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宋明珂坐在郭夫人身边,抚摸着她的后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第740章 治妾 她见沈承聿来了,愣了一下道:“下朝了?” 沈承聿“嗯”了一声,走了过来道:“怎么?” 宋明珂看看郭夫人,又看看沈承聿,欲言又止。沈承聿立刻明白了,乖乖地坐在一边,充当起了不会说话的屏风。 宋明珂低声道:“夫人,你别哭了,这眼睛都肿了。” 郭夫人抽泣道:“我还不如瞎了呐,瞎了也好,见不到这些糟心烂命的事情。” 宋明珂:“……” 她只能默默地帮郭夫人擦眼泪。 这边郭夫人哭着,沈承聿偷偷地招了招手。宋明珂走了过来,听沈承聿低声道:“到底怎么了?” 宋明珂低声道:“郭将军前些日子抬了一房妾室,是个五品官家的女儿。那妾室仗着自己近日得了宠爱,便和郭将军吹枕头风,让郭将军给她抬举成平妻。” 沈承聿皱眉道:“郭夫人不同意不就好了?” 宋明珂摇头道:“可是郭将军执意要抬举她,还和郭夫人大吵了几日,一直没有消停过。” 沈承聿“啧”了一声。 其实作为郭伟达的正妻,郭夫人处理一个妾室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这一次郭将军却是执意要站在妾室的那一边,郭夫人也没有办法,便来找了宋明珂,请宋明珂拿主意。 沈承聿瞧了瞧郭夫人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小声道:“若郭夫人有什么需要,便帮帮她吧。” 宋明珂道:“不必你说,我自然也是要帮的。” 郭夫人的哭声小了一些,宋明珂松开了沈承聿的手,回到了郭夫人的身边。 宋明珂抚着郭夫人的肩膀道:“夫人,你尚且不要急,郭将军既然没有不问你的意见,直接抬那女子为平妻,那你便不必惊慌。” “你可以先与那女子谈谈,平妻之位,自然是不可能松口的,但是你可以许给她些别的好处,这样一来,她一直都是个妾,自然是很好拿捏的。” 郭夫人不再哭泣,顺着宋明珂的话,若有所思。 宋明珂继续道:“若是这人同意了,那么她就是再得宠又能如何?她终究翻不起什么风浪。她若是不同意……” “不同意?” 宋明珂微微一笑道:“夫人,有我在,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郭夫人即刻便放下了心道:“有长公主这句话,我也便放心了。那我……便回去了,先找她谈谈。” “好。” 因为哭了太久,郭夫人的妆容已经花了,这样出去见人还是十分不得体的,于是宋明珂便叫春杏下去为郭夫人重新拾掇了一番。 终于是将郭夫人给请回去了,宋明珂算是松了一口气。 沈承聿也知道宋明珂累了,干脆叫宋明珂坐着,自己站在身后给她按按肩膀。 沈承聿道:“这些日子你也累了,过几天去京郊吧。” 宋明珂想起了上次和沈承聿一道去泡的温泉,眼睛亮了亮道:“好啊。” 沈承聿又道:“这次不带别人,就你我二人。”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然而,还没等沈承聿和她多说几句话,一个下人走了进来道:“夫人,周家夫人来了。” 沈承聿心道这怎么还没完了?她们是不是商量好了,一个一个的来? 他当即道::“她有什么事?” “回侯爷,听说是周家的大公子和人打了起来。” 沈承聿:“……叫他们找京兆尹去。” 这下人应了,刚想去回了那周夫人,却被宋明珂给叫住了。 宋明珂道:“不必了,叫周夫人进来说吧。” 沈承聿道:“不必管,她们的事情若是真的处理起来,没完。” 宋明珂摇摇头道:“我是你的夫人,这些本就是我的事情,难不成你还能叫她们回去找皇嫂吗?” 宋明珂的态度这样坚决,沈承聿也不能说什么,他道:“若是累了就别管了。”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 \\u003d\\u003d 郭府。 郭夫人回到了府中,得知郭伟达在外头应酬,还没回来。刚好,郭夫人便把郭伟达新纳的妾室崔姨娘给叫到了自己的屋子。 崔姨娘看起来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眼睛里头仿佛都盛了一汪水,看着人的时候,眼神含羞带怯,似是有无限情意在里头。 崔姨娘走了进来,低下了头,给郭夫人行礼道:“见过夫人。” 在郭夫人的眼中,可以瞧见她低顺的眉眼,还有那微微有些露出来的白皙的脖颈。她的耳珰一颤一颤的,正如她的眼神一般。 郭夫人收回了视线道:“起来吧,坐。” “谢夫人。” 郭夫人瞧她规规矩矩地坐下了,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她道:“说起来,你进了这后院也有一月了?” “回夫人,是一月有余。” “老爷他疼你,这是你的福气。” “你最近伺候得也不错,老爷也时常与我提起,所以今日,”郭夫人道,“我打算许你一个赏赐,只要我能做到,你可以与我提。” 崔姨娘抬起头,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眼中的探究一闪而过,那一瞬似乎是在猜测郭夫人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而后,崔姨娘站了起来,给郭夫人行礼道:“夫人能够容妾身侍奉老爷左右,妾身已感觉无比荣幸,仰仗老爷和夫人的庇护,妾身已感体贴备至,绝对不敢再作他想。” 郭夫人眯起了眼睛。 看来这崔姨娘还真是不简单。 这样一说,她还能够继续在郭伟达的耳边吹风,只要郭伟达还继续宠她,她以后就有被抬成平妻的可能。 很能沉得住气。 郭夫人盯着她,静静道:“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 崔姨娘没有半分犹豫道:“妾身什么都不想要。” 郭夫人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郭夫人道:“既然如此,你便继续好好儿地伺候老爷,知道了?” “是。” 郭夫人摆了摆手,崔姨娘便告了退。崔姨娘转过身去,勾起的嘴角带着点嘲弄,而后便离开了。 待到这崔姨娘的身影消失了,郭夫人这才冷笑出了声。 现在看来,这小蹄子最后想要的可能不只是个平妻之位啊。时间一长了,若是她真的败下阵来,她这夫人的位置怕不是也要被动摇。 既然如此…… 也别怪她使出一些手段。 第741章 休妻 这段时日,宋明珂可算是见到了勋门家的家长里短。 今日是谁家的姑娘被谁家的公子调戏,明日又是谁家的小妾又骑在了正妻的头上,再不就是两家的儿子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得热火朝天。 尽管沈承聿也帮了宋明珂不少,但宋明珂依然觉得焦头烂额。 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将勋门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宋明珂又得开始安排家中的事情。因为沈老夫人每年都会在佛寺住上一段时日,最近便快到了,所以宋明珂得为沈老夫人安排斋住事宜。 如果说之前,宋明珂每日还能和沈承聿一起歇息,最近宋明珂却是连房都不回了。 有的时候也就在书房歇下了。 书房。 宋明珂披着衣裳,借着烛光,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书房的窗紧闭着,外头的虫鸣声也被隔绝开来,偶尔能够听到的,就是宋明珂轻轻翻书的声音。 沈承聿端着一盏烛台,走了进来,就看见宋明珂一脸专注的样子。 他轻手轻脚地上前,把烛台放在案上。 宋明珂听到了动静,抬头道:“你怎么还没睡下?” 沈承聿道:“来瞧瞧你。” 他看了看宋明珂手上的书,道:“怎么突然想起了要看佛经?” 宋明珂道:“祖母喜爱研习佛理,我对此一窍不通,若是在祖母跟前说错了话,不免会闹出笑话来。” 沈承聿道:“怕说错了话,不说便是了,祖母又不会怪你。” 宋明珂翻了一页书道:“我可不想让祖母觉得她的孙媳妇是个绣花枕头。” 沈承聿道:“祖母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这样觉得?” 宋明珂抬头看他道:“祖母可能不会这么想,但是,这一大家子的人都看着呢,我又怎么能掉以轻心?” 沈承聿觉得再这样下去,媳妇就要累死了。 他道:“不差这一日,现在跟我去歇息,好不好?” 宋明珂牵着他的手道:“还差一点就可以了,我马上就去歇着,你先睡吧。” 沈承聿抱着手臂看着她,反正也不走了。 宋明珂见这人油盐不进,干脆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用脸轻轻地蹭了蹭。 “你先回去嘛。” 她放软了声音,颇有点撒娇的意思。其实宋明珂也很少向沈承聿撒娇,沈承聿心中一软,摸了摸她滑顺的发丝。 他在疆场上运筹帷幄横扫千里,却偏偏对眼前这个人,无计可施。 沈承聿还是叹了口气道:“那你快点,我等你。” “好。” 沈承聿拍了拍她的后背,便放开了她,出去了。 结果,沈承聿这一等就是一宿。 昨夜宋明珂依然在书房歇下了。 沈承聿没法子,只能安排了下去,叫云叔先把早饭预备好,等宋明珂一块用,而他自己则是去了书房叫宋明珂。 刚一开门,沈承聿差点就被宋明珂撞到了。他赶紧伸手护住了宋明珂的头,再一看宋明珂却是已经穿戴整齐了。 “一大早的要去哪儿?”沈承聿问。 宋明珂道:“你来得正好,和我一道去趟郭府吧。” “怎么了?” “郭将军要休了郭夫人。” 这可不是个小事,沈承聿也没有废话,当即便叫了马车,赶紧和宋明珂一道赶往了郭府。 今日休沐,所以郭伟达也没有上朝,一大早,整个郭府都沉浸在压抑沉闷的氛围里。 崔姨娘的屋子里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郭伟达面色铁青地坐在一边,下人们里出外进,神色匆忙。 郭夫人也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床头的大夫,和躺在床上的面色惨白的女子。 “热水……热水!” 下人们赶紧把热水端了上来。 崔姨娘勉强地睁开双眼,汗水已经将她的睫毛打湿。她伸出手,手上还沾着点点血迹,落在这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老爷……老爷。” 郭伟达赶紧起身,过去牵住了崔姨娘的手。 “珠儿,我在啊,我在这。” 崔珠握住了郭伟达的手指,嘴唇都没了血色,她的眼中仿佛带着点点泪光,虚弱道:“老爷,若是这一次妾身挺不过去……” “不可胡说!” 郭伟达打断了她道:“你一定能好好的,不可胡说!” 崔珠闭上了眼睛。 “珠儿,你听我说,你好好的,等你醒了,我马上抬你做平妻!” 听到这句话,郭夫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讥诮。 崔珠却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同意,可是她却也说不出话了。 郭伟达为她盖好了被子,直起身,转头看着郭夫人。 他走到郭夫人面前,死死地皱着眉头,眼中盛满了愤怒。 郭夫人丝毫不惧地与他对视。 郭伟达冷哼了一声,拂袖道:“你和我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厢房。 里头那不安的脚步声和崔珠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让人听得不真切。郭伟达心中烦躁,对郭夫人的语气更是不客气。 “你到底还想怎么着?” “这孩子才两个月,”郭伟达指着里头,震声道,“你他妈的怎么能下得了手,啊?!” “她平日里可有半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他?” 郭夫人静静地听着丈夫的指责,没有退却,她道:“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了,我什么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做,那她为啥就喝了你送来的甜汤就这样了?” 郭夫人伸出手,捻了捻鬓角的头发,道:“那谁知道去?” “你……” 郭伟达当初是十分喜爱她这千娇百媚的样子,现如今看着她对这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郭伟达简直觉得一股无名火从胸腔中窜了起来。 “你这个毒妇,老子要休了你!” 郭夫人笑了。 她道:“我的老爷,这七出之罪我一条未占,你今日休了我,难道不怕言官议论,不怕陛下过问吗?” 郭伟达瞪着眼睛道:“你善妒。” “善妒,呵,”郭夫人道,“嫉妒她?她是个什么东西?” 听崔珠被她这样说,郭伟达一气之下,居然扬起了手就要打她。 第742章 劝和 然而,还没等他的巴掌落下,有个下人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将军!将军!” 毕竟在府里头还要给郭夫人几分面子,所以郭伟达放下了手,面色不霁道:“怎么了?” “长公主和侯爷来了。” 郭伟达愣了一下。 他们两个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无论如何,对于他们郭府来说,这两个人都是贵客。郭伟达回头看了看郭夫人,憋着一口气道:“你先跟我过去。” 郭夫人跟着郭伟达到了前厅,却见宋明珂和沈承聿已经坐下了。郭伟达暂时将眼前的事情放在了一边,上前笑道:“这不是伏卿和长公主吗,今日这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沈承聿起身道:“郭叔,今日叨扰了。” “嗨。” “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郭叔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们啊,快坐,坐。今日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事啊?” 宋明珂道:“不瞒郭叔,今日我与伏卿前来,是为了那崔姨娘的事情。” 郭伟达愣了一下。 他苦笑道:“果然啊,你们还是知道了。” 宋明珂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道:“郭叔,无论如何,郭夫人没有犯七出之条,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为何您突然就要做出休妻之举?” 郭伟达看都不看郭夫人一眼,只是恨恨道:“你们自己问问她做了什么事儿吧。” 沈承聿和宋明珂看了看郭夫人,却见郭夫人站在他身后,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沈承聿便道:“郭叔,可否谈谈?” 沈承聿的面子,郭伟达不可能不给,他伸手一引道:“这边来,伏卿。” 沈承聿跟着郭伟达,一路到了外头。两个人放慢了脚步,一边看着院子里头的景色,一边交谈。 郭伟达叹气道:“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沈承聿道:“郭叔与我说说,婶婶究竟做了什么?” 郭伟达便把崔姨娘小产的事情说了。 “珠儿进门之后,一直十分敬重她,晨昏定省,请安都没落下过,我也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当真是让我失望。” 沈承聿却问道:“您说那姨娘被抬进门不过一个月,她缘何有了两个月身孕?” 说到这一点,郭伟达也不禁老脸一红。 “还不是容淑老是不同意,拖了一个月,珠儿才进了门。” 沈承聿想起来,郭夫人的名字就是容淑。他倒是明白了,怕不是这崔珠原本是郭伟达的外室吧。 “如此善妒之人,我当初怎么就能看上这样的女人?” 沈承聿道:“郭叔应该也有别的妾室吧?” “有啊。” “那些妾室可有孩子?” 郭伟达愣了一下。 这么一说,除了郭夫人给他生的郭巷,其余的儿子和闺女,都是小妾生的。 沈承聿又道:“为何别人的孩子都没事,就这个姨娘的孩子出了事?” 郭伟达愣了一下:“你……你这是何意啊。” 沈承聿微微一笑,道:“郭叔,婶婶跟了您这么多年,按理来说,您该是最了解她的人才是。一个三品大员的正妻,心中自然会有她的骄傲,有些事情,我相信婶婶不会去做,也不愿去做。” 郭伟达皱眉道:“伏卿,你当时是没瞧见,那人证物证俱在,珠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她如何能抵赖?” 沈承聿道:“那么婶婶可承认了?” “……没有。” “是了,没做过的事情,又如何承认?” 郭伟达想了想,道:“我不管,反正这事儿啊,就算不是她亲手做的,估计和她也脱不了干系。” 沈承聿知道,他们老一代的武将,个个都和犟驴似的,认准了自己的理儿就咬死了不放松,所以他三两句劝下来就叫郭伟达转变想法,也不太现实。 所以沈承聿道:“就算这件事是她做的,又如何?” 郭伟达沉默了一下。 又如何? 他又能如何? 沈承聿道:“妾就是妾,妻就是妻,难不成郭叔还要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妾室,处置跟了您那么多年的妻子吗?” “又或者……”沈承聿停下脚步道,“您想抬举那个姨娘?” 郭伟达被说中了心思,顿时眼神飘了飘,不敢去看沈承聿的脸。 沈承聿叹气。 他道:“婶婶确实不是您的发妻,但是叔父您不能忘记,这么多年,您也是经历过苦日子的,婶婶她跟着您可有半句怨言?” 郭伟达摇了摇头。 确实是没有的。 就算自己当年再苦,容淑都没有半点嫌弃,默默地跟着他。 “您可还记得,那年您被异族海寇给打伤,差点没回来,部下把您带回京城的时候,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是婶婶一直在照料您,直到您醒来。” 想到那段日子,郭伟达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那段日子,整个府中都是乱套的,所有人都在传,郭伟达可能再也撑不过去了,所有人都在为自己寻找后路,就连容淑的家人,都劝她早日离开郭府,另寻良人。 但是她没有。 年轻的郭夫人,独自撑着整个郭府,最后终于等到了苏醒过来的郭伟达。 那是他自己的发妻,都不一定能做到的坚持。 想起了从前,郭伟达不禁也动容了。 一边是跟了自己那么多年、任劳任怨的妻子,一边是一个刚入府一个月的姨娘…… 他却因为一时的冲动,想要抬举那女人为平妻。 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是被蒙蔽了双眼。 沈承聿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他见郭伟达已经开始思考自己的话,便及时地按下不提,和郭伟达说起了别的事情。 第743章 以退 而另一边,沈承聿和郭伟达出门之后。 郭伟达一走,郭夫人便支走了所有的下人。她再无法坚强地撑下去,坐下来的那一刻,眼眶就红了。 宋明珂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郭夫人,道:“您别哭,伏卿会好好地劝将军的。” 郭夫人却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性子是最倔的,他想做的事情,谁都勉强不了。若是他真的执意要休了我,我又能怎么办?” 宋明珂摇头道:“不会的,将军不会休了你。” 郭夫人却不太懂。 宋明珂道:“您先和我说说,郭将军他为何要这样做?” 郭夫人叹了口气,便和宋明珂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她道:“我都不知道她的肚子里头有孩子,我又能生出什么心思去害她?” 宋明珂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那女子一心想要争取到平妻的位置,但是郭夫人却一再阻挠,所以她才使出了这样的招数,博得郭伟达的怜悯。 这女人对自己也是够狠。 不过……若是真的成功了…… 用一个孩子,换来三品将军的平妻之位,简直是太值了。 宋明珂讥讽一笑。 许是上一次把眼泪都流干了,所以这一次郭夫人没掉几滴眼泪,她捏着帕子,想了想,道:“长公主,这一次请你帮帮我,我得让老爷知道,我真的是无辜的。” 宋明珂却摇了摇头。 郭夫人以为宋明珂不想帮她,怔忡了起来。 宋明珂却道:“夫人,你不必证明你是无辜的。” “此话何意?” “对于现在的郭将军来说,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已经没有意义。更何况,那姨娘能将郭将军勾得神魂颠倒,自然不可能给你留下把柄,也就是说,你是没法证明自己的。” 郭夫人张了张嘴。 “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那个力气。” 宋明珂垂下眼皮,拿起了茶杯盖,看着上头上的花纹。 “她咬定此事是你做的,那不如就应下来,主动和郭将军认错。” 郭夫人好像想到了什么,道:“你是说……” “主动请罪,必要的时候,提出请求下堂,”宋明珂微微一笑,“一个三品大员的正妻,在家中受到了这样的侮辱,婶婶,您猜猜御史台的御史们会不会过问?” 郭夫人恍然大悟。 是啊。 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如果自己真的试图去证明清白,那么很有可能着了崔珠的道,万一真的闹大,整个郭府容易闹出风雨不说,自己还容易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到了那时候,她就是不想下堂,也得下。 宋明珂的话一下就点醒了郭夫人。 “而且,”宋明珂还道,“那姨娘可是有家人的。若是那姨娘得寸进尺,便从她的家人身上下手。” “到时候,她会跪着来求你的。” 郭夫人擦了擦眼角,握着宋明珂的手道:“长公主,不,珂儿,婶婶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宋明珂端起了茶杯,递给郭夫人,道:“所以婶婶就别难过了。” “好,不难过,不难过,”郭夫人恢复了笑容,端着茶杯道,“伏卿娶了你啊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有这么一个媳妇儿,还愁管不好后宅吗?” 宋明珂但笑不语。 沈承聿的后宅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整个后宅就她一个。 郭夫人放下了茶杯,凑近宋明珂道:“珂儿呀,婶婶给你的东西,你用了没?” “噗。” 宋明珂差点被自己呛到,郭夫人赶紧将茶杯接了过来,拿出帕子为宋明珂擦拭嘴角。她斟酌道:“嗯……还没机会用……” “很快乐的,你一定要试试。” 宋明珂:“……” 真的会很快乐吗? 宋明珂十分怀疑。 两人还没说完,郭夫人身边的丫鬟便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她给宋明珂与郭夫人行了礼,道:“夫人,崔姨娘醒了!” 郭夫人和宋明珂对视了一眼,便跟着丫鬟往崔姨娘的院子走去。 崔珠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郭伟达。 下人们赶紧去叫了郭伟达,而崔珠也知道,郭伟达马上便会来,便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 这一次她冒了这么大的险,若是得不到平妻的位置,她一定会悔恨终生。 就算拿不到平妻的位置,能让楚容淑失去掌家之权,也还能够接受。只要她拿到了掌家权,那么说动郭伟达把她抬举起来,不也就是时间的事情? 为了这一次能够拉楚容淑下水,崔珠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能够保证,一点的把柄都没有留下。 身边的人,都是她的亲信,楚容淑就算从她身边知道什么有用的,也绝对是不可能的。 当楚容淑费尽了力气想要证明她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她只需要在背后轻轻地推上那么一把,再想办法,把事情闹大…… 最好人尽皆知,闹到文武百官的耳朵里。 这样的话,为了面子,郭伟达就是不休妻都不行了。 说实话,若不是郭伟达的权势和地位,傻子才会看上这么个又老又丑的东西。不过,等到她在郭府站稳了脚跟,以后再生出个孩子来,那么这整个郭府不就是她的天地了? 麻雀摇身变凤凰,也不是那么难。 正当崔珠还在想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崔珠知道,郭伟达来了,便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等着郭伟达过来安慰自己。 郭伟达来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眼神有点复杂。 崔珠睁开了眼睛,可怜道:“老爷。” 郭伟达应了一声,却是没像之前那样,坐下来握着她的手。他道:“你觉得如何?可还难受?” 崔珠却是流泪了。 她整个人本就纤细柔弱,此刻面色苍白,豆大的泪珠成串成串地往枕头上掉,那无声的哭泣简直能让屋子里的所有男子都动容。 她揪着被子道:“对不起,老爷,妾身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是妾身的错。” 郭伟达看着这女子的眼泪,心中也是有些柔软,但是想到沈承聿的话,他又陷入了怀疑。他俯下身,拍了拍崔珠的手道:“没事啊,孩子还会有的。这不是你的错。” 崔珠却闭着眼睛道:“妾身该死,妾身该死。” 郭伟达心烦意乱,放开了崔珠的手,也没接话。这时,一个下人从外头走了进来道:“将军,夫人求见。” 床上的崔珠正哭着,听见这句话,哭声小了一瞬。 郭伟达挥手道:“让她进来。” “是。” 郭夫人已经整理好了仪表,从容地走了进来。站定之后,她直接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给郭伟达跪了下来。 第744章 琐碎 郭伟达这一下就愣住了。 不只是郭伟达,就连躺着的崔珠也懵了。 就在刚刚还支棱着脖子和郭伟达犟嘴的人,突然之间这是要做什么? 郭夫人目视前方道:“容淑自知有过,还请老爷责罚,为表诚心,容淑自请于祠堂思过,还请老爷成全。” 说完,低下头,行了个礼。 郭伟达怔然道:“你……你先起来。” 郭夫人摇了摇头道:“请老爷示下。” 这下,郭伟达就有点骑虎难下了。 他也没想到,前两天一直不肯低头的人,这怎么就突然服软了? 所有人都瞧见了,当家主母在这妾室的跟前,和老爷认了错。这下,郭伟达心中就是有万千句指责都没法再说出来了。 怎么说?人家主母都退了一步。 但是,被沈承聿劝说的郭伟达心中已经有了动摇,他有些不自在地扭开脸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一会再说。” 躺在床上的崔珠狠狠地咳嗽了几下,下人们见状,赶紧围上前给崔珠顺气。 为什么会这样?崔珠不能理解。 郭伟达非但没有要责罚郭夫人的意思,看他这样子,似乎是想将这件事翻篇……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理会崔珠。 郭夫人并不顺着郭伟达的话,她只是平静道:“请老爷成全。” 这是执意要受罚了。 郭伟达觉得这人实在是执拗,便摆手道:“你乐意去就去!” 原本想给她个台阶下下,这人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郭夫人直接道:“多谢老爷。” 见郭夫人走了,郭伟达竟生出了一丝烦躁,他也没心思继续哄着崔珠了,和下人吩咐了几句,便也直接走了。 直接留下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崔珠。 郭夫人直接去了祠堂,竟是一句话都不想和郭伟达交代。 郭伟达出了门,看见宋明珂和沈承聿远远地站着,便走了过去。 他有些无奈道:“今日让你们两个看笑话了,是我的错。” 沈承聿道:“现在叔父可还想休妻?” 郭伟达摇了摇头。 说实话,这么多年,他也从来都没见过容淑在他面前这么卑微的样子,想想也是,要不是自己对那个妾室太过宠爱,容淑她也不至于…… 沈承聿道:“叔父能想通就好。” 郭伟达忧愁道:“可这下容淑也不待见我了。” “夫妻之间,没有隔夜的仇。” “是啊,”宋明珂也笑道,“叔父您不必担忧,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便去祠堂瞧瞧婶婶,婶婶一定会高兴的。” “好,我知道了。” 郭伟达不去想这些,道:“你们二人难得来,不如用过饭再走?我马上叫他们摆宴。” 宋明珂摇摇头道:“不了,叔父,伏卿和我家中还有些事情,便不继续叨扰了。” “那好吧。” 总之,这一次自己清醒了过来,没有做出悔恨终生的决定,还是得谢谢他这侄子和侄媳,不然他的家若真的被搅得鸡犬不宁,那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u003d\\u003d 翌日。 这一日,就是沈老夫人去佛寺的日子,宋明珂早已经将出行事宜安排妥帖,而思虑过后,宋明珂决定,这一次她也去佛寺。 沈承聿听说要好几日都见不到媳妇了,赶紧和宋明珂请示,想要跟着一起去。 结果被宋明珂无情拒绝。 沈承聿看着宋明珂收拾包袱,脚都没沾地。 他掐着腰道:“我肯定不碍你的事儿。” 宋明珂嗔了他一眼。 她道:“这次去礼佛的一行人几乎都是女眷,你一个大男人,总跟着凑什么热闹?” 沈承聿道:“我也信佛。” 宋明珂:“……” 在沙场上一枪能拍死十个人的将军,信佛? 宋明珂十分鄙视他。 沈承聿像一条尾巴似的,跟着宋明珂道:“你自己去,我不放心啊。” 宋明珂拿了两件素净的衣裳道:“阿媚和我一块儿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么多人,你都要照料,若是累了怎么办?我还能帮帮你。” “你帮我?”宋明珂轻哼了一下道,“你一个大男人,住在寺庙里头,做什么都不方便,到时候是谁帮谁呀。” 沈承聿还想说什么,宋明珂也掐腰道:“你的公务处理完了吗?” “交给林冬了。” “自己处理去。” 沈承聿:“……” 他是看明白了,这是嫌他烦了。 见媳妇的态度这么坚决,沈承聿只能无奈道:“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儿让丛媚给我传信。” “知道了。” 沈承聿只能惆怅地出了门。 宋明珂陪着沈老夫人等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宋明珂走了之后,沈承聿也暂时没什么事情了。事实上,在这种没有战争的时候,他们这些武将本就不会太忙,沈承聿也是如此。 下午的时候,沈承聿找了孙令辉出来喝酒。 沈承聿去了他经常光顾的小酒楼,这小酒楼在城西,虽然规模并不大,但是胜在清净,酒水的味道也很是不错,所以沈承聿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会一个人过来喝点酒。 孙令辉走了进来,在窗边看见了沈承聿。 小酒楼里头的宾客都十分安静,偶尔会响起几句交谈的声音。 孙令辉揣着袖子道:“你今儿倒是难得约我出来。” 他坐了下来,直接要了一壶玉泉酒。 孙令辉瞧沈承聿的神色,惊讶道:“怎么了这是,和媳妇儿吵架啦?” 孙令辉拿起了一颗酥豆,搓了搓上头的皮,吹了吹。 沈承聿摇头道:“没有,没吵架。” “那是为啥啊?” 孙令辉知道,沈承聿心情不好肯定和宋明珂脱不了关系,他翘着二郎腿道:“不应该啊,你俩的小日子不是过得挺好?” 沈承聿却拿着酒杯不说话。 孙令辉“哎哟”了一声,道:“长公主做错事儿了?” 沈承聿道:“她孝敬祖母,尊重叔婶,家宅的事情安排得周到细致,没有任何错处。” 孙令辉都傻眼了。 这样的好媳妇,上哪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吧? 他直接道:“那你郁闷个屁啊,有这么个媳妇儿在家里,你还不快去给你家老祖宗烧上一炷高香啊?” 沈承聿沉沉道:“你懂个屁。” 孙令辉:“……” 娘的,说他不懂,还找他出来喝酒,这人有病吧。 第745章 劳累 沈承聿给他倒了杯酒道:“你和你的夫人,成亲多久?” 孙令辉拎着酒杯,想了想道:“得有三年了。” “嗯,她对你可好?” “还行吧,”孙令辉挠了挠脸道。“当初我爹我娘给指的亲事,也就娶了,也谈不上好不好,就是凑合过日子呗。” 沈承聿听完,心中有些复杂。 孙令辉见他沉默了,凑上来道:“咋个说,你们两个闹别扭了?” “……没有。” 沈承聿斟酌了一下,道:“就是感觉她最近……太忙。想好好说说话,都不行。” 孙令辉直接拍了拍大腿,差点笑出声。 “老沈啊老沈,你也有今天。” 沈承聿:“……” 孙令辉贱兮兮道:“独守空房的滋味儿好受吗?哈哈哈哈。” “……滚。” 被孙令辉在这伤口上一撒盐,沈承聿觉得更郁闷了——他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酒水都洒了出来。 孙令辉笑完了,便道:“那你就和长公主好好儿说说呗,夫妻俩的事情,哪有那么复杂啊。” 沈承聿叹气。 也就只能这么办了。 宋明珂陪着沈老夫人在寺庙中住了整整五日。 待到他们回来的时候,沈承聿和沈清嘉便亲自带着下人站在门口迎接。 宋明珂搀着沈老夫人下了马车,还小声叮嘱着她,怕人摔倒。沈老夫人满脸的笑意,一看这些天便是过得十分舒坦了。 “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 宋明珂摇头道:“孙媳不觉得苦,祖母可还觉得头晕?可要请个大夫来?” “不必了,回到家中啊,一切都好了。” “祖母!” 沈清嘉跳了上来,搂住了沈老夫人的脖子。沈老夫人脚步一停,拍了拍沈清嘉的后背道:“哎呀哎呀,乖孙女。” 下人们簇拥着沈老夫人进了门,沈承聿却是留在了门口。 他瞧见宋明珂满脸的疲态,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沈承聿知道她累了,便吩咐了下去,叫下人备些热水。他一边扶着宋明珂一边往里走道:“今儿就什么都别做了,沐过浴就好好歇下吧。”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 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沈承聿很是心疼,前几日心中堆积起来的些许不满,也都消散了。 下人们早就预备好了一切,待到两个人回到院子的时候,热水已经备好了。 屏风后头的木桶内飘着袅袅热气,水里头还搁着颜色鲜艳的花瓣和一些可驱散疲惫的药材。宋明珂推了一下沈承聿的肩膀,示意他出去,沈承聿却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道:“我帮你。” 宋明珂刚想拒绝:“不用……” “乖一点。” 他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在催着人入眠。宋明珂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感觉身上一轻,就被他给抱进了浴桶里。 娇艳的花瓣衬得宋明珂的肌肤若凝脂一般,沈承聿却没有去看,只是轻轻地将她的头发放下,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梳拢她的秀发。 墨黑色的发丝,穿过他的手指,漂浮在水面之上,留下了点点余香。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沈承聿低下头,吻了吻那香肩,却又十分克制地浅尝辄止。 宋明珂累极了,沈承聿的手又实在温柔,所以不消一会,她便靠着浴桶的边沿,沉沉地睡着了。沈承聿为她仔仔细细地清洗过,又怕水冷掉,便把人给抱了出来。 朦胧之中,宋明珂感觉有人为自己擦干了头发,穿上了干爽的衣衫。她被人给塞进了被子里头,暖暖的被窝里,似乎还能嗅到沈承聿身上那清爽的香气。 宋明珂贪婪地吸了一口。 瞧着她这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沈承聿轻笑了一声。他就躺在她的身边,用胳膊枕着自己的头,看着妻子的睡脸,满目柔情。 睡着的宋明珂,不会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自己呛声,也不会牙尖嘴利地和自己吵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能让人看很久很久。 沈承聿没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 宋明珂正在睡梦中,被他这么一掐,不满地皱眉,拍掉了他作乱的爪子。 沈承聿便不闹她了,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床帘,起了身。 沈承聿刚出了门,便有下人来通传,说是宫里头来人了。 来的人是平生,他这次出来,也没带多少个宫人,只是身边跟着两个小太监。 “平公公。” 平生赶紧笑着上前道:“奴才见过侯爷,侯爷贵安。” 沈承聿回道:“不必多礼,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沈承聿也没寒暄,平生便也直接道:“是这样,长公主前些日子啊,给陛下上了个折子,今儿老奴奉陛下的命令,来将这折子给长公主送还了。” 沈承聿挑眉。 这被送还的折子,自然就是被宋倾岚直接打回来的。 平生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小太监便将折子呈给了沈承聿。 沈承聿接过了折子,大致瞧了一眼。 里头赫然都是弹劾迟允的说辞,宋明珂还特意列出了迟允结党营私之嫌,还有他从前作奸犯科的证据,如此种种,密密麻麻列下来,叫人简直觉得宋明珂和迟允是不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恨。 沈承聿看得很快,他合上了折子,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火候。他平静道:“辛苦了,喝杯茶再走?” 平生笑眯眯道:“宫中还有差事,奴才就不耽搁了。” “好——徐叔,送送平公公。” 徐叔应了一声,赶紧上前将这几个宫中的人给送了出去。 沈承聿拿着这本折子,刚想回屋,转头就看见披着衣裳的宋明珂站在门口。沈承聿无奈,走过去道:“怎么醒了?” 宋明珂揉了揉眼睛道:“这几日总是睡不好。” 她瞧了瞧沈承聿手中的折子,拿了过来,翻开看了看。 沈承聿解释道:“陛下打回来的。” 宋明珂垂下了肩膀,道:“皇兄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第746章 看亲 沈承聿不知该怎么和她说。 其实并不是宋倾岚信不过她,只是这种时候递折子弹劾迟允,看起来也像是夹杂着个人恩怨,陛下也没法去相信,更何况,迟允在陛下的眼前没有任何错处。 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道:“朝堂的事情,暂时就不要操心了。你本就够累,不要给自己找事情做。” 宋明珂却是看了看沈承聿,想要说什么,却又话锋一转道:“……你不懂的。” 说完就转身走了。 沈承聿站在原地,看着她稍显落寞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u003d\\u003d 郭府。 眼见着郭伟达再也没来瞧过自己,崔珠的心中是十分焦急的——她都听下人们说了,郭伟达隔一会就要去祠堂瞧瞧,打算亲自带郭夫人出来,但是不知为什么,郭夫人就是不肯。 崔珠的心中是有些慌的。 这些日子,府里头的流言蜚语已经越来越多。 大家都在传,说是郭伟达为了一个妾室,把自己的妻子关在了祠堂。 更可恨的是,被关进了祠堂的郭夫人,却并不是一个人——那些平日里头跟在她身后谄媚的妾室,在这种时候便跳了出来,对崔珠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丝毫不顾虑她刚刚滑了胎。 这不,前脚那些妾室们刚走,崔珠赶紧就请人去找了郭伟达。 结果,得到了消息,说是郭伟达又去了祠堂。 崔珠可是要气疯了。 她披着衣衫,满脸都是怨毒。她攥着自己的被子,狠狠地扭了又扭,直到把那被子给绞得全是褶皱。 下人们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却无一人敢上前。 谁又能想到,不过几日,这地位怎么就换了? 崔珠想了想,将一个下人唤上前。 她吩咐了几句,那下人点了点头,便出门去了。 崔珠把所有的下人都遣出了屋子,自己则是坐在床上,面色不虞。她想了半天,终于是在枕头底下掏出了一只小瓶子。 这小瓶子平平无奇,看起来没什么特点。 崔珠捏住这瓶子,眼中掠过了一丝阴鸷。 而另一边,祠堂却是别的景象。 郭伟达坐在蒲团上,看着夫人的侧脸,笑眯眯地把手上的食盒递了过去道:“容淑啊,今儿啊我特意叫小厨房熬了你最爱喝的鲫鱼汤,还是热乎的,尝尝不啊?” 郭夫人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好像无欲无求一样。她道:“为求祖宗们原谅,也为洗清我的过错,我这几日吃斋。” 郭伟达:“……” 眼看着夫人不买账,他又拿起了另一盘点心道:“那,那这个,你最爱吃的红豆饼。” “我不饿。” 郭伟达:“……” 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无奈道:“容淑啊,这都多少天了,我这也都和你认了错儿了,你就回来吧。” 郭夫人双手合十,静静地看着祖宗们的排位。 郭伟达叹息了一声。 “许是我岁数大了,老糊涂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也……我也不知道为何,就能生出那种想法来,太荒唐了。” 郭夫人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她低声道:“知道自己岁数大了还天天折腾。” 郭伟达嘿嘿一笑道:“我折腾,是我折腾,你便别生气了可好?” 郭夫人轻哼。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得寸进尺了。她能够仗着自己正妻的身份稍微放纵一些,却不能太过骄横,不然过犹不及,很容易遭到郭伟达的反感。 她伸出手道:“我累了,扶我起来吧。” “诶,好嘞。” 郭伟达赶紧把人给扶了起来。 他扶着郭夫人,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然而还没走两步,就有下人急匆匆地过来道:“将军!将军!” 下人瞧了瞧笑意盈盈的郭夫人,愣了一下,而后要说出来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头。 郭伟达皱眉道:“怎么了?说。” “啊,将军……崔姨娘她晕倒了。” 郭伟达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郭夫人道:“老爷别担心,我陪您一块去看看吧。” 郭伟达这才舒展了眉眼,道了一声好。 \\u003d\\u003d 自从自己的折子被打回来之后,宋明珂便一直有些闷闷的。 沈承聿怎么哄,这人也不是很开心,没有办法,沈承聿知道宋明珂的心情不好,便也不在她的眼前晃悠了。 下午的时候,沈承聿的二婶叫宋明珂过去一趟。 宋明珂来到二婶丁氏屋子的时候,丁氏正和沈承炘坐在一块,苦口婆心地说着什么。 “二婶。” 丁氏抬头,一看宋明珂来了,便笑道:“珂儿,你来了,快坐下。” 宋明珂便坐下了。 沈承炘一瞧宋明珂来了,眼睛一亮道:“嫂嫂,你快帮帮我吧!” 宋明珂疑惑地看了看丁氏。 丁氏叹了口气。 沈承炘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这样的,我娘她说我到了岁数,非得叫我相看姑娘,我,我也不想成亲啊,嫂子您帮帮我吧。” 宋明珂道:“二婶说得对,炘哥儿你是该成亲了。” 丁氏便用一种“你瞧吧”的眼神看了看沈承炘。 沈承炘一瞧自己的嫂子也不帮自己,便失落道:“我,我这真的没做好成亲的准备啊。” 丁氏点了点他的额头道:“瞧瞧你那点出息,你大哥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经是个校尉了,你呢,成亲你不成,军营你不进,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沈承炘小声嘟囔道:“大哥不是也现在才成亲……” “大哥是大哥,你是你,你能保证你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做个一品将军,那我也就不催着你成亲了。” 沈承炘的脸都皱成了一只苦瓜:“娘,那你杀了我吧。” “你就气我吧。” 宋明珂笑了笑,道:“炘哥儿莫不是还对那白家的姑娘有意?” 沈承炘愣了一下。 他摸了摸脖子,神色有些不自然。 其实白鹿那姑娘,他还是不讨厌的,要是真的成了,他倒也不抗拒。 说起了这白家,丁氏也道:“这白家也真是的,做出这样的事情……” 宋明珂道:“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二婶,炘哥儿估计也是被恶心着了,您便等等,过段时日,再给他相看姑娘也不迟啊。” 沈承炘狠狠点头。 丁氏道:“可是今日啊,我和那家的夫人都约好了,炘哥儿说什么也该去瞧一眼才是。” 第747章 吵架 沈承炘垂头丧气的。 丁氏瞧着儿子这样,也是无奈,她伸手给沈承炘整了整衣领,道:“好了,今日便去瞧瞧吧,要不了你的几两肉。” “是,娘。” 沈承炘抱了抱拳,失落地走了。 丁氏摇头道:“这孩子,简直没法和他说。” 宋明珂笑道:“炘哥儿也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很正常,二婶您也别太忧心了。” 丁氏用手抵着自己的额头道:“这孩子的心思是多了。” 她放下手,叫下人上前来。宋明珂瞧了瞧,却见这下人捧着几张画像。丁氏道:“珂儿,今儿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这是我为炘哥儿相看好的几个姑娘,这些姑娘家世倒都是好的,只是……” 她忧愁道:“上次出了那样的事情,我真害怕,他们又对咱们沈家做出什么……” 宋明珂便明白了。 她当即道:“二婶,我明白了,我会仔细查过的。” 丁氏眉开眼笑道:“那便辛苦你了。” 宋明珂摇摇头:“二婶何必如此客气。”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宋明珂便离开了。 走了之后,她便当即叫丛媚去仔细查查那几个姑娘。 一切安排了下去之后,便又是晚上了。 伺候祖母睡下了之后,宋明珂便拖着疲惫的躯体回了屋子。 今日白天,原本就没歇成,还要帮二婶忙前忙后,晚上更是要伺候主母,宋明珂只觉得自己都要累吐了。 沈承聿回到屋子的时候,却见床前的帷帐已经放了下来,透过轻柔的薄纱,沈承聿隐约能看见趴在枕头上的宋明珂。 他掀开了帷帐。 宋明珂觉得眼前一亮,迷迷糊糊地抬起了头。她揉了揉眼睛,道:“你回来了。” “嗯。” 沈承聿坐在床边,倾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发。 宋明珂觉得有些痒,让开了自己的脸。 沈承聿的手僵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放在了宋明珂的身侧。 他低声道:“二婶今日和你说了什么?” “是炘哥儿的事,”宋明珂闭着眼睛道,“二婶想给炘哥儿相看姑娘,但是炘哥儿似乎有些不乐意。” 沈承聿道:“他不喜欢有人束着他。” 宋明珂睁开眼睛道:“成了亲就是有人束缚吗?” “自然不是。” 沈承聿用手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轻声唤道:“珂珂。” 宋明珂应了一声。 沈承聿低下头,摩挲着她的唇瓣。他轻啄慢点,动作缓慢而温柔。 宋明珂抱住了他的脖子回吻。 “这些日子,你也不好好陪着我,”沈承聿咬了咬她的耳垂,“很想你。” 宋明珂却是没有力气再做这些了,她被沈承聿弄得更困了,迷迷糊糊之间,随口道:“可是我太忙了……若是你实在难受,我给你纳个妾吧。” 沈承聿停下了动作,立刻抬起了头。 “你说什么?” 这句话一脱口,宋明珂瞬间就清醒了。 她说了什么? 沈承聿的脸也沉了下来,他冷声道:“你再说一次?” 宋明珂原本还处在愧疚之中,结果沈承聿这语气一下就点燃了宋明珂的怒火。 从小到大,除了在朝堂上,私下里头沈承聿什么时候对她这样说话过? 他会主动矮下身子,和自己平视,语气是戏谑又温暖的。 宋明珂心头的委屈一下就涌了上来,这些日子的劳累堆积在一起,化作了怒意怼上了喉咙,她立刻坐了起来道:“你声音这样大做什么?” 沈承聿转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和我这个态度?” 沈承聿也知道自己的语气可能不太好,便解释道:“这些日子你太忙。” “我忙是为了谁?” 宋明珂道:“在外我为郭夫人她们调解斡旋,就算是那些后宅的事情我都要去管,连半点不耐都未曾有过,在内我伺候祖母,还要照料弟妹,叔婶那边还要兼顾,整个侯府上下没人道我半句不好,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做好你的夫人?” 沈承聿放软了语气道:“我并不是怪你,只是你提起了纳妾……” 宋明珂立刻接道:“给你纳妾怎么了,你说我没时间陪你,那便找个人陪你,我这么做难道不行?沈承聿,你现在就去京城转一圈,成亲不到两个月就要给丈夫纳妾的妻子,有没有!” 宋明珂越说,越想拦着自己。 她不是这么想的,她一点都不想给沈承聿纳妾。 沈承聿起身道:“我不用别人陪我,我只是想让你更在意我一些。” 宋明珂道:“我难道不在意你吗?那日下大雨,你忘记了带蓑衣,我跑了半个京城,鞋子都破了,就是为了给你送蓑衣和伞。” “难道我还不够在意你吗?” 沈承聿是发现了。 他是压根说不过宋明珂。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外头的树枝沙沙作响,屋子里头却是安安静静。 宋明珂正在气头上,沈承聿也不想去触她的霉头。 他上前几步,俯下身,宋明珂戒备道:“你要做什么?想打架?” 沈承聿低头,拿起了自己的枕头道:“我去书房睡。” 宋明珂踹了他一脚道:“沈承聿,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沈承聿轻轻地拍了拍她洁白的脚丫,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沈承聿!” 沈承聿没回头。 宋明珂气死了。 这狗男人居然还敢给她甩脸色! 沈承聿到了书房,哪里能睡得着。 他闷闷地打开了书,却发现那些原本能读得津津有味的内容,此刻像是枯木一般无趣。沈承聿烦躁地把书扔在了一边,干脆在软榻上躺下了。 躺了一会又睡不着。 他起身道:“来人。” 外头一直守着两个下人,有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道:“侯爷有何吩咐?” 沈承聿想到了宋明珂那冰冷的脚,道:“给夫人烫两个汤婆子,放被子里头。” 丫鬟应了,便下去照做了。 第748章 出气 翌日,清晨。 沈清嘉坐在桌子旁边,捏着筷子撅着嘴,老大个不乐意,她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自己碗里头快凉了的豆浆,道:“怎么还没来啊?我好饿啦。” 他们在这等着沈承聿已经有一会了。今儿一大早沈承聿突然传信说要和祖母一块用早膳,于是众人便早早地在这等他。结果这人半天不来,沈清嘉还找了下人请了好几趟。 沈老夫人也疑惑着,便打算叫自己身边的嬷嬷再去请请。 还没开口,沈承聿就进来了。 他这一进来,众人就觉得不太对。 往常沈承聿虽然也一直不苟言笑,但面对家里人的时候,其实还是比较随和的,但今日的沈承聿,脸色阴沉,周遭都散发着冷冷的气息,看哪里都觉着不太对劲。 沈清嘉愣了一下。 生气了。 很生气。 这么多年她都很少见到沈承聿这么生气的样子,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老夫人见他坐下了,赶紧叫人给安排布菜,她左右看了看,道:“怎么就你自己个儿啊,孙媳妇呢?” 沈承聿道:“她身子难受,别叫她了。” 沈老夫人一听孙媳妇难受,脸上便挂上了掩饰不住的担忧,她道:“怎么难受了?你可给人请过了大夫啊?不行,我得去瞧瞧。” “不用了,吃饭。” 见沈承聿这死驴似的样子,沈老夫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放下了筷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和珂儿吵架了?” “没有。” “还说没有,你是想气死我啊?” “真的没有。” 沈老夫人简直想将手中的拐杖杵在他脸上。 沈清嘉见状,开口道:“哎呀祖母,他们小两口的事情,您还是别掺和了,来来来吃块糕点。” 沈老夫人简直不想搭理这头倔驴,她轻哼了一声,接过了沈清嘉递来的糕点,道:“迟早有一天都能被你给气死。” 沈承聿却突然撂下了筷子。 众人一愣。 他冷冷道:“粥咸了,不好吃。我先走了。” 说完,便直接起了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沈老夫人瞧了瞧他的碗,更生气了——那碗里明明可是清粥!咸什么咸!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安北侯闹了情绪。 而且还不小。 沈承聿走了之后,沈清嘉害怕宋明珂饿肚子,便带了点吃食,来到了宋明珂的院子找她。 宋明珂正在插花。 “珂儿,珂儿。” 宋明珂一愣,却见沈清嘉拎着食盒过来了。她笑了一下道:“嘉嘉,你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 沈清嘉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看着宋明珂装饰过的这一瓶花,沉默了。 这一大瓶看起来特别像公鸡尾巴的东西是什么? 沈清嘉打开了食盒道:“今儿早上你都没吃东西,应该饿了吧,来吃点饭吧,我特意叫云叔给你现做的呢。” 宋明珂道了一声多谢。 她把花瓶放在了一边,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小只锅贴。 沈清嘉看着她平静的脸,试探道:“珂儿,你……和我兄长还好吗?” 宋明珂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很好啊。” “……没闹别扭?” “没有。” “喀嚓。” 沈清嘉愣了一下,却见宋明珂拿着手中那被折断的筷子,道了一句:“我没生气,我手滑。” 沈清嘉:“……” 这绝对是吵架了好吧!! 沈清嘉是真的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在沈清嘉看来,这两个人闹别扭的时候,他们这些局外人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而事实证明,沈清嘉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下了朝之后,沈承聿推掉了所有的宴会和酒席邀请,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军营。 自从沈承聿成了亲,骠骑营的事情都是林冬在管。现在沈承聿得了空隙,也是时候让林冬歇息一阵子了。 和其他营的将士们不同,骠骑营是每日都要操练的。所以当沈承聿到了军营的时候,狄秋扬已经带着将士们操练起来了。 林冬倒是还在营帐里头处理事情。 沈承聿掀开营帐走了进来,林冬还愣了一下,他道:“大人,今日有空过来了?” 沈承聿应了一声。 林冬一下就察觉出了不对,他试探道:“大人,您心情不好?”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没有。” 林冬:“……” 还说没有了。 就差把“我很生气”四个大字直接挂在脑门上了。 不过,人家正主说啥就是啥,林冬也没法反驳,他给沈承聿简单地汇报了一下这几日的情况,也没什么特别需要讲的。 沈承聿状似不经意道:“秋扬呢?” “他去练兵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吧。” “元小飞?” “他也跟着去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林冬腰间的长剑道:“你有多久没练兵了?” 林冬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道:“自从跟着大人您之后就很少操练了吧。” “来。” 林冬:“?” “您说来什么?” “我试试你退步了没有。” 林冬:“……” 他说沈承聿绕了那么一大圈想说什么,原来是在这等着他了——他是叫自己挨打! 说实话,林冬他虽然武艺并不是骠骑营中最顶尖的,但其实面对沈承聿,他还是能撑一阵子的。 沈承聿的路数极其直白,力求快准狠,能在三招之内解决敌人,就绝对不多出一招。 这也就导致,整个骠骑营,能在沈承聿手下撑过五招的人,几乎不存在。 但是林冬行。 经过了多年的锤炼,林冬已经能做到在沈承聿的攻势下也能保住自己的防线,虽然他打不过沈承聿,但是沈承聿对他也无可奈何。 所以沈承聿几乎都不找别人陪练,毕竟林冬抗打。 虽然林冬抗打,却不代表他喜欢被打。 他干笑了一声,挠挠头道:“那个,大人,我上趟茅厕……” “这个月的俸禄不想要了?” 林冬:“……”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威武不能屈啊林冬! “没钱了还想娶青梅?” 林冬:“……打!” 第749章 练手 狄秋扬和元小飞刚回来的时候,浑身大汗淋漓——因为骠骑营有规定,将士们操练,他们这些领头的也不能松懈,所以每一个骠骑营出身的将士都是十分以身作则的人。 两个男子浑身的汗,也没时间洗澡,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往营帐走。 走到一半,却见大家伙都吵嚷着往校场走。元小飞挠了挠脸道:“他们这是去干啥啊?” “不知道啊,走,去瞧瞧。” “行。” 原本空旷广阔的校场上挤满了人,全都是看热闹的大老爷们。狄秋扬和元小飞挤上了前头去,却看见原来他们都是来看打架的。 再一瞧,那马上就要打架的人,可不就是林冬和沈承聿吗? 元小飞眼睛一亮道:“沈帅来了!是沈帅!狄大哥你快看啊!” “看见了看见了。”狄秋扬挥挥手。 元小飞道:“大哥,林大哥很厉害吗?” 狄秋扬摇头道:“一点都不厉害,我都能揍他。” 元小飞“啊”了一声道:“那这有啥意思,林大哥不是肯定输了?” 狄秋扬咧嘴,嘿嘿一笑。 他道:“你且看着就知道了。” 元小飞疑惑地转头,却听到身边的人突然高声地叫喊了起来,原来是校场中间的两个人,已经开始交手! 沈承聿没有用他的枪,而是在军中随便借了一把。他拔起脚步一跃上前,转瞬便到了林冬眼前,林冬举枪相抗,“轰”的一声,两个人手中刚劲卷起的罡风直接将地上的黄沙裹挟而起,若大鹏展翅。 沈承聿的动作瞬息万变,明明操持着一把沉重的长枪,却宛若银龙戏海一般灵活。 林冬被频频压制,不住后退。 “铿!” 尖刃直冲面门! 就在众人以为林冬即将倒下的那一刻,林冬却是一个下腰躲过了枪尖,而后他单手背后,挽起一朵枪花,再次与其刀刃相迫! “好!!” 众人没想到,这都能被林冬守住! 这要是换成自己,怕不是早就趴下了! 然而,今日沈承聿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他。尽管林冬百密无一疏,沈承聿还是以绝对的压迫力,赢了下来。 算起来,林冬居然足足在沈承聿的手下支撑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已经十分厉害了。 元小飞看得热血沸腾的,他道:“没想到啊,林大哥这么抗揍!” 狄秋扬哈哈一笑道:“他确实抗揍。” 不过—— 狄秋扬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不知道为啥,他就是觉得今天的沈承聿格外凶猛,林冬也是用了全力,却没法完全抵挡住他的攻势。 看样子今天有点什么说法。 元小飞道:“不行了,我忍不住了,我也要和沈帅打!” 狄秋扬也是个傻的,尽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却没在意,只是拍拍元小飞肩膀道:“去吧,得到老大指点的机会可不多啊,你小子要好好珍惜。” “好嘞!” 不到几息,元小飞就被人给抬下来了。 “哎哟哎哟,别碰,别碰我胳膊!” “我的腿!要折了!” “腰!腰!” 狄秋扬:“……” 那没事了。 很显然,现在的沈承聿,谁敢去招惹谁就是个大傻子。 沈承聿在军营里头揍了几个人,觉得完全没消气。 不行啊。 这里的人都不太抗揍,没一个能打的。 在一片凄惨的哀嚎声中,冷漠无情的沈承聿直接留下了一串命令。 “练得不够,所有人今日再加练半天。” 话音刚落,校场上的哀嚎声更甚。 沈承聿回到了京城,在京城里头寻思了半天,打算找几个能在他手底下坚持坚持的人。 想了半天,沈承聿来到了飞花卫镇抚司。 因为宋明珂和小夏那边什么都没说,所以俩人闹别扭冷战这件事,镇抚司的群众们也都不知道,包括现在已经成为了飞花卫都指挥使的杨潜。 知道沈承聿来的时候,杨潜都懵了。 他以为宋明珂出了什么事情,赶紧从府衙里头跑出来,亲自迎接了沈承聿。 “姑爷来了,”杨潜笑呵呵道,“怎么了,是长公主出事儿了吗?” 沈承聿站在台阶下头的广场上,摇了摇头:“没事。” “啊。” 杨潜捏了捏下巴道:“那是陛下出事了?不对啊,陛下出事了我应该知道……” “也不是。” “那您来干啥?” 沈承聿背着手,像是巡视一样,扫视了一圈道:“这地方倒是宽敞。” “那是,呵呵,咱们这可是对比御史台的规格来的,排场还是要有的。” 沈承聿点了点头,捏了捏手腕道:“你现在没事?” 杨潜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了想道:“是没什么事,姑爷有什么吩咐啊?” “练练?” 杨潜的笑容皴裂了一下,后退了半步道:“还是不了吧。” 他虽然对沈承聿的武力没有清晰的认知,但是他对小夏的武功是很了解的,众所周知,小夏亲口承认自己拼尽全力也打不过沈承聿。 那么同理,他也打不过。 沈承聿面色严肃道:“我是为你们好。” 杨潜:“?” “你们跟在长公主身边,不就是为了保护长公主?” 杨潜:“……” 这倒是没错。 “可是长公主遇到的人会越来越强,你们若是停在原地不动,到时候敌人来了,难道指望长公主反过来保护你们?” 杨潜拍了拍脑门。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正好,杨潜也许久都没活动过筋骨了,他摆开架势道:“那就请姑爷赐教了,咱们先说好啊,点到即止。” 沈承聿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放心。” 半个时辰后。 小夏来镇抚司取点东西,刚一打开门,走近了书案,却见杨潜靠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双目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小夏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却发现除了几根粗壮的横梁,啥都没有。 “你看什么呢?” 杨潜生无可恋并且虚弱无力道:“夏奕,你看,佛祖来接我了。” 小夏:“……” 他觉得杨潜碍事,伸手碰了他一下,结果杨潜像是一只开水壶一样叫出了声:“疼!疼!” 小夏后退了一步,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脸色不对,看起来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怎么回事?” 杨潜的眼角,流下了一滴名为悔恨的泪水。 “不想活了,我想变成一只跳蚤。” 小夏:“…………” 第750章 调和 下午的时候,宋倾岚直接传了宋明珂和沈承聿二人进宫。 既然是陛下传唤,他们自然也是不可能推辞的。因为两个人还在闹着情绪,所以这二人皆是一路无话,倒是憋坏了在一边看热闹的青梅。 到了宫门,沈承聿先下了马车。他站在下面,等着宋明珂探头,好搀着她下来。 宋明珂掀开帘子,看见沈承聿眼神幽幽地看着自己,似乎还带着点怨念。 不过他还是伸出了手,像从前一样。 宋明珂轻哼了一下,干脆没搭理他, 借着青梅的胳膊下了马车。 沈承聿看着她气哼哼的背影,放下了手,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在宫道上走了一会,却是遇到了宋倾州和李江妙夫妻二人。 宋倾州搂着李江妙的肩膀,说说笑笑的,他一抬眼,却见到了迎面走来的沈宋二人,立刻笑着招呼道:“这不是珂儿和妹夫吗。” 沈承聿迎上了二人,伸出手搂住了宋明珂的腰。 宋明珂还挣扎了几下,结果发现没用。 于是她只能不情不愿地被他揽住。 宋倾州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道:“母后找你们进宫来了?” 还没等宋明珂说话,沈承聿便道:“陛下通传,好像有事。” “喔,这样。” 宋倾州看见宋明珂的脸上挂着好大的不满,便道:“珂儿这是怎么了,病了啊?” 沈承聿道:“是病了,殿下不必担忧。” 宋倾州:“……” 这俩人怎么怪怪的。 但是宋倾州却是说不出来,寒暄了两句就放他俩走了。 李江妙转过头,瞧见两个人别别扭扭的,宋明珂扭了半天,可算是从沈承聿的爪子下挣脱了。 李江妙勾了勾唇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了御书房,沈承聿和宋明珂这才得知,宋倾岚和林婉遥在御花园。 穿花拂柳而过,却见宋倾岚和林婉遥二人站在一边,而宋景辰则是由着几个嬷嬷陪着,嬉笑玩闹着。 宋景辰的眼睛是明亮的,他一眼就瞧见了宋明珂,赶紧颠颠儿地跑了过来,脆声道:“姑姑!” 见到了可爱的小太子,宋明珂的眼中温柔了一些。她俯下身子,把小孩子抱了起来,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惹得宋景辰笑个不停。 宋倾岚瞧见了他们,便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辰儿最近愈发壮实了,”宋明珂掂了掂,“姑姑有些抱不动了呢。” “他最近嘴壮,”宋倾岚道,“半夜的时候总是吵着饿,他身边的嬷嬷也惯着他,没事儿就给他开个小灶,不胖就怪了。” 宋景辰严肃道:“辰儿不胖!” 宋明珂戳了戳他的小肚子道:“那辰儿告诉姑姑,小肚肚是哪儿来的?” 宋景辰狠狠地吸气,咬牙道:“辰儿不知道,不知道!” 宋明珂轻笑。 “行了,别闹姑姑了,”宋倾岚示意嬷嬷把孩子接过去,道,“该背的书可都背会了?” 一提到背书,宋景辰像是泄了气的沙包,他瘪嘴道:“没有。” “那还不快去。”亲父皇温温柔柔地刺激着小太子脆弱的心灵。 宋景辰垂头丧气地牵着嬷嬷的手走了。宋明珂瞧着孩子的背影,有些心疼道:“皇兄,孩子还小,何必对他如此严厉?” “朕已经算仁慈了。” 宋倾岚淡淡道:“想当初,朕五岁的时候,背书背错了半个字儿,可是要挨手板子的,而且晚上还不能吃饭。” 宋明珂道:“您是您,辰儿是辰儿。” 宋倾岚没好气道:“哦,合着朕遭罪你就开心了。” “我可没这么说。” 宋倾岚由着林婉遥扶着自己坐在了石墩子上。他略带玩味地看了看着两个人,道:“你们俩倒是和朕说说吧,怎么回事?” 宋明珂装傻道:“什么怎么回事?” 宋倾岚无语地看着两个人的距离,却见宋明珂离沈承聿远远的,中间都能再塞上十来个宋景辰去了。他道:“别和朕装傻了,说说,怎么吵起来的。” 一说这个,宋明珂也没动静了。 宋倾岚端起茶杯,瞧着这俩人打定主意装死不说话的样子,瞪着眼睛道:“说话啊,怎么还跟朕装上死了?” 宋明珂看着眼前的青草道:“珂儿不知道。” 宋倾岚无语,对沈承聿道:“你说。” 沈承聿道:“臣也不知道。” 宋倾岚:“……” 他用一种“你们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看了看二人,而后道:“这才成亲几天,就闹上别扭了,你们还能不能行了?” 宋倾岚道:“你俩的事情啊,朕原本也没心思管,朕是怕啊,你们俩这么闹下去,母后那边肯定是会担心的——所以你俩倒是说说,倒是发生什么了?” 沈承聿道:“她想给我纳妾。” 宋倾岚一口热茶差点就喷出来了,他震惊道:“哈?” 宋明珂平铺直叙道:“他说我不陪他,我说要给他纳妾,他就吼我。” 沈承聿道:“我何曾吼你?” “你那么大声还不算吼?祖母离得那么远恨不得都能听到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转过了头去,谁也不看谁。 宋倾岚看得是津津有味,他原本以为只有在从前的朝堂上能看着这种好戏——没想到下了朝还能得了乐子,真是…… 太好玩了。 林婉遥捏了捏宋倾岚的手。 宋倾岚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珂儿,不是朕说你,这你们成亲才没多久,怎么就要给伏卿纳妾?当初他可是在母后跟前立下过誓言的,你真的这么干了,你让伏卿怎么和母后,和咱们的宗亲交代?” 宋明珂想起来了。 当初,沈承聿确确实实是在黄太后的跟前,再三保证,此生只有她一人,绝不纳妾。 宋倾岚继续道:“珂儿,伏卿既然在母后跟前这样说,便一定是下了决心。纳妾不是小事,怎么可以随意挂在嘴边?” 宋明珂踢了踢脚下的小草,道:“纳妾也不行,不纳也不行,我到底怎么做才好?” 宋倾岚:“……他不是叫你好好陪他。” “陛下。” 林婉遥道:“像是沈家这样的勋门大族,是很复杂的,珂儿每日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或许真的抽不出什么时间,好好陪伴伏卿。” 宋倾岚这么一想,还真是。 当初他和婉遥成亲的时候,婉遥虽然没这么累,但也是很不容易的。 他摸了摸林婉遥的小手道:“辛苦你了,婉遥。” 宋明珂:“……” 明明在说他俩的事情呢,怎么又成了皇嫂辛苦? 第751章 解气 “总之,”宋倾岚道,“珂儿,以后不许再提纳妾的事情了。” 宋明珂道:“不提就不提。” 沈承聿挑眉。 宋明珂心中的气还没消下去,一看自己的兄长还处处不向着自己说话,直接转头就走。 “我去瞧瞧母后,谁都不要跟来。” 众人:“……” 宋倾岚瞪着眼睛,撸起了袖子道:“瞧瞧,瞧瞧,脾气大成这样,是谁惯的?朕今日就得教教她什么叫礼数。” 林婉遥心道,谁惯的您自己心中没个数吗。 她笑道:“好了,陛下,珂儿现在也在气头上,您就别计较这些了。” “真是气死朕了。” 宋倾岚一看沈承聿就来气:“都是因为你,你瞧瞧,你成天出去喝酒赴宴倒是过得自在了,珂儿在府中累得要死要活,你还和她吵,给她这么大的委屈受,沈承聿,朕真是想揍你。” 沈承聿叹气。 “是我的错。” 宋倾岚哼了一声:“现在认错倒是爽快。” 沈承聿道:“祖母和叔婶,每日都需要照拂,她为了成全我的孝心,替我劳累,是我没有考虑到。” 宋倾岚叹气。 “朕能想到,珂儿也是不想落下你的颜面,毕竟她从小就是个要强的孩子。” 沈承聿点了点头。 “珂儿懂事早,”宋倾岚指了指前头,和沈承聿并肩向前走着,“别看她年轻,心思却很多,有的时候,朕这个做兄长的都猜不到。” 沈承聿却道:“我倒是觉得,她很好懂。” 两个人走着走着,来到了一片空地。 宋倾岚眼睛亮亮的:“从前朕就经常和你在这儿切磋。” 沈承聿也笑了一下,道了一声是。 宋倾岚刚登基的时候,每日的政务都很多,没有什么时间去磨练自己的武艺,后来稍微闲暇下来,便总会召沈承聿入宫,叫他陪自己练剑或者是耍拳。 想起来,宋倾岚也是很久都没找沈承聿练武了。 宋倾岚这么一寻思,感觉就来了。他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对沈承聿道:“怎么着,咱俩比划比划?” 沈承聿看起来有点为难。 他道:“不好,陛下,万一伤了您,这不好交代。” 宋倾岚挑眉道:“从前都没见你这么婆婆妈妈的,现在还朕装什么大姑娘——来吧,朕赦你无罪。” 沈承聿还是有点犹豫:“真的?” “真的,你真磨叽。” 沈承聿只好“无奈”地叹气,道:“那好吧。” 宋倾岚叫平生退到了一边,自己则是拉开了架势,打算今日和沈承聿好好地打个痛快。 然而,宋倾岚显然是低估了沈承聿的无耻程度。 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真的敢下死手! 宋倾岚虽然也有些底子,但是和沈承聿比起来,显然是不够看的,可怜的皇帝陛下三两招之下就被沈承聿给撂倒了,然而沈承聿并不打算停下—— 沈承聿直接一掌拍到了宋倾岚小腹,宋倾岚脸色一红,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平生赶紧上前,扶住了宋倾岚。 “……你娘的,沈承聿,你真下死手啊。” 宋倾岚虚弱道。 沈承聿无辜道:“陛下恕臣无罪,平公公也听到了。” 平生:“……” 他什么都没听到,并且他还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棵平平无奇的小草。 宋倾岚双眼无神道:“平生,快,快去给朕把张霖叫来。” “是是是,陛下!” 沈承聿拦住了他道:“不用,我用了寸劲,陛下明天就好了,只不过今天可能稍微疼上那么一点。” 宋倾岚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在打结,他道:“疼一点?!来你疼一个试试!” 沈承聿摸了摸鼻子。 林婉遥赶来的时候,就看见宋倾岚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呻吟。林婉遥脸色一白,赶紧上前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宋倾岚摸着肚子道:“还能怎么,挨揍了。” 林婉遥:“……” 她无奈道:“陛下,您又和沈大人切磋了。” “不是切磋,是他揍朕,他揍朕!” 林婉遥:“……” 皇后娘娘只能同情地摸了摸陛下的头发。 沈承聿揍完了皇帝,只觉得浑身都是舒爽的——他说自己憋了一天的气,总是出不去,原来是揍的人级别都不够。 现在沈承聿只觉得神清气爽——嗯,消气了。 但是沈承聿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行了个礼,从怀中掏出了一只药瓶放在了地上道:“陛下您先缓着,这是上好的伤药,涂上就好,臣家中还有事,先走了。” 宋倾岚瞪他道:“沈承聿!你给朕站住……嘶。” 沈承聿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 宋倾岚这个气啊。 他对林婉遥道:“你瞧见没?这狗东西他是有备而来啊,朕一定要把他的狗头摘下来做灯笼!” 林婉遥道:“好,做灯笼。陛下您还能起来吗?臣妾给您上点药吧。” 宋倾岚抽了抽鼻子,委屈道:“婉遥,朕心里苦。” 林婉遥抱着宋倾岚的头,拍了拍他的脸。 而这边,沈承聿出了御花园,便直接去找了宋明珂。宋明珂原本也不想让黄太后担忧,所以只是和黄太后话了些家常,便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见沈承聿就站在大殿门口等她。 宋明珂身后还跟着两个宫人,捧着一大箱的东西,估计是太后赏赐给宋明珂的。 宋明珂拢了拢披帛,顺着宫道往外走。 沈承聿跟在她的身后,很近。 直到两个人上了马车,宋明珂依然是不想搭理这人的。 但是,抵不过有人的脸皮很厚。 沈承聿这次直接坐在她的身边,凑了上来。宋明珂戒备地向后仰了一下,道:“你作甚?” 第752章 分担 沈承聿伸手,将她脸颊上的碎发归拢了一下。 他低垂着眉眼看着宋明珂,低声哄道:“还在生气?” “对。” 以沈承聿的角度,可以看到宋明珂纤浓的睫毛,还有她的唇角。 宋明珂道:“我还不想理你,你别碰我。” 活像是只刺猬。 “我想与你说话。” 沈承聿见她一副不想和自己对话的样子,干脆伸出手,把玩宋明珂的披帛。 “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吼你。” 宋明珂的耳朵尖一红。 其实她也知道,她嘴上说沈承聿吼她,是有些无理取闹,自己确实是在气头上的。 “关于纳妾,”沈承聿道,“珂珂,我不纳妾,并不是因为顾及当初的诺言,也不是顾及侯府的颜面,只是因为我不想。我只想要你一人,所以就不会有别人。” “从一而终。” 宋明珂没忍住,笑了一下道:“什么从一而终……说得像是女子似的。” 沈承聿道:“我想让你明白。” 宋明珂被他握着左手,觉得他的手心温温热热的。她听到沈承聿继续道:“你不必如此辛苦,我的夫人,不必处处完美,在我心中,只要是你即可。” 宋明珂从来都不知道,人前沉默寡言的沈承聿,说起这些话来一点都不害臊,信手拈来,那么直接又那么流畅,让人猝不及防。 她憋了半天道:“我不想让人说三道四。” 从前,她孤身一人,所以她身上背负着什么骂名,她都觉得无所谓。 但是现在她不是。 现在的她,是已为人妻的宋明珂,不是从前那个恣意妄为的长公主,她想要尽力做好安北侯的妻子。 “你已经做得很好。” 沈承聿见宋明珂不再像只刺猬一样防着自己,试探地靠得更近,他道:“郭夫人的事情,很多人都听说了。这些日子,他们都在我跟前夸赞你,说是你治家有方。”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宋明珂又道:“对了,那姨娘可还在作妖?” 沈承聿想了想道:“没什么动静,应该不敢了罢。” “哦。” 两个人又亲近了,沈承聿便没什么顾忌了。他这些日子憋得慌,却也只能抱着宋明珂,用鼻尖去蹭她的耳垂。 “痒。” 宋明珂推他,却被沈承聿给躲开了。沈承聿低下头,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她的唇,却似尝到了甜头一样,不肯餍足。 缱绻、悱恻。 柔软的披帛在二人的手中交缠,丝滑的触感若水流一般,那若有似无的香气辗转在小小的车厢之间,流连忘返。 倾泄而下的阳光,落在了他们腰间的同心扣之上。流苏交缠,凌乱不堪。 回到了家中,沈承聿当即先让宋明珂回了自己的屋子,而他自己,却是去找了沈承炘。 沈承炘就躺在院子里头的摇椅上,地上的桂花落了一片,还有两个丫鬟在旁边拾捡。 他就翘着二郎腿,拿着一本春宫图,看得津津有味。 这本春宫到底还是差了点意思,沈承炘觉得这画师就不行,那女子的大腿画得像两根竹竿似的,谁看着能提起兴致来? 沈承炘“啧”了一声,嘟囔道:“真不好看。” “确实不行。” 头顶传来了沈承聿的声音,沈承炘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就甩手将手中这本图扔进了池塘里。 沈承聿:“……” 沈承炘:“……” 沈承炘坐起来,摸了摸鼻子,此地无银道:“大哥,那什么,其实我没看。” 沈承聿坐在了石墩子上道:“没事,我有更好看的,改日给你拿来。” 沈承炘:“?” 今天的兄长好温柔,真的,他哭死。 丫鬟们将地上的桂花捡了起来,搁在簸箕里头,留着给沈承炘做小点心。沈承聿捻起了一朵桂花,道:“最近可松懈了?” “没有,绝对没有!” 沈承炘立刻直起了腰板道:“兄长您放心,这几天我每天都早起练武,一点都没有松懈,杜鹃能给我佐证。” 那被沈承炘称作杜鹃的丫鬟顿时愣了一下,随即微微脸红,道:“少爷确实未曾松懈。” 沈承聿瞧了一眼,这个杜鹃比起其他丫鬟,打扮得更为精致,大抵是祖母送过来给沈承炘做通房的。 他对沈承炘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沈承炘嘿嘿一乐。 沈承聿把桂花放在一边,道:“今日找你来,是想给你安排点事做。” “大哥您尽管说,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沈承炘一拍胸脯。 沈承聿道:“是这样,你的嫂子最近太累,所以我想找人给她分担分担府里头的事情。” 沈承炘似懂非懂。 “府中的杂事,虽然徐叔在掌管,但终究还要请你嫂子示下,着实麻烦。不如以后,府里的杂事你来归拢,也好能让她清闲一点。” 沈承炘欣然同意道:“好啊。” 反正他整天也闲着没事干。 “还有,”沈承聿伸出了一根手指道,“你和沈清嘉,以后有事直接找我。” 沈承炘“啊”了一声,而后挑眉毛笑道:“大哥心疼嫂子了。” 沈承聿没否认。 沈承炘双手撑在摇椅上,倾身道:“大哥,成亲真的特别好吗?” 沈承聿道:“好。” 沈承炘却皱着脸道:“好吗?真的?我身边那几个成亲的朋友,没一个觉得好的,大哥你居然觉得好。” “你又没成亲,你懂什么。” 沈承炘小声嘟囔道:“好啥呀,一辈子都被套牢了,都没了自由。” 沈承聿淡淡道:“自己没闯出什么名堂,就别谈自由。” 沈承炘:“……” 被自己大哥打击了一番,沈承炘的小火苗也就“嗤”的一声,灭了。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道:“对了,大哥,问你个事情。” “嗯。” “我听说,虎贲军要征兵了?” “是,你想去?” 沈承炘点了点头道:“想去啊,说起来,我这个岁数照比大哥你当年还算晚了呢。” 沈承聿道:“打仗不是闹着玩,你可想好了。” 沈承炘想了想道:“我这一直待在京城,活在父母和大哥你的庇护下,也没意思啊。就像大哥你说的,没闯出个名堂,谈什么自由嘛。” 沈承聿勾了勾唇角。 他道:“既然你有这个心思,我便给程将军去个信。” “真的?谢谢大哥!” 此时的沈承炘,心中还怀着对未来的向往,以及沙场之上,那种热血拼搏的憧憬。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即将经历的第一场战争,会那样残酷。 第753章 抓药 翌日。 宋明珂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舒坦。 沈承聿估计也是看她太累了,所以昨天晚上,也没有折腾她。 宋明珂睁开眼睛,却见面前的男子还在睡梦中。 沈承聿从来都浅眠,睡着的时候,也安静得像是一只蛰伏的豹子。他闭着眼睛,鬓边的碎发落下来,落在了那薄而淡的唇线上。 宋明珂伸出手,为他把这碎发拨到了一边。 然而只是这样轻微的动作,却惊醒了沈承聿。 他猛然一睁眼,漆黑的眸子里头划过了锐利如刀般的戒备,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宋明珂之后,这才松懈了下来。 宋明珂被他的眼神吓到了,捶了捶他的肩膀。 沈承聿凑近了宋明珂,埋在她的肩头,狠狠地吸了口香气,然后道:“什么时辰了?” 刚刚睡醒的男人,声音都带着一种低哑。 宋明珂也不知道,瞧了瞧帷帐外头的亮光,道:“不知道,天快亮了吧。” “嗯。” 他像是小孩子一样,就依偎在宋明珂怀中不动了。宋明珂觉得有些好笑,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做噩梦了吗?” “没有。” 沈承聿闭着眼睛,享受着媳妇给自己梳理头发的感觉。他道:“我向来浅眠,打仗的时候,不能睡太死。” 宋明珂“唔”了一声。 这些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啊。怪不得有些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 她正想着,结果沈承聿一个翻身把她给压住了。 “来吗?” 宋明珂:“……” 她这才感觉到,这人一直都精神着。 只是天已经亮了,青梅也在外头敲门道:“侯爷,长公主,你们起了吗?” 过了一会,屋子里头才传来了沈承聿的声音:“候着。” “诶,好嘞。” 青梅摇头,端着水盆,抬头看了看漫天的霞光。 真是不懂得节制。 操碎了心的青梅只能去叫水了。 好在沈承聿今日要上朝,所以也没一直缠着宋明珂。 荒唐过后,宋明珂便为洗漱过的沈承聿更衣。她把腰封整理好,又把肩头的褶皱给抚平,再为人把官帽戴上,道:“好了,去吧。” 沈承聿直勾勾地盯着她道:“不一起用早饭?” “不了,我晚点。” “好吧。” 沈承聿像是每日都会做的那样,在妻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便出去了。 宋明珂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眼中也攀上了一点笑意。 沈承聿走了之后,宋明珂就坐在梳妆台前头,由着青梅给自己上妆。 青梅为宋明珂拢着头发道:“长公主,今日可要出门?” “不……” 宋明珂想到了什么,道:“出门吧,待会儿把阿妙和嘉嘉都叫着,出去逛逛。” 青梅道:“您有什么缺的,叫徐叔给您置办了就是。” “难得今日天气好,刚好我还想去找郭夫人。” “好。” 青梅为宋明珂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别了几朵玉色的簪花作装饰。今日宋明珂打扮得素净,倒是十分适合和好友一道出行。 宋明珂给李江妙那边去了信,李江妙没有回信,却是直接来了侯府。 不同于从前清淡素雅的李江妙,现在身为堂堂充王妃的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雍容和贵气。不过,在宋明珂和沈清嘉跟前,她倒是有几分从前那和和气气的影子。 沈清嘉倒是丝毫不在意,她也许久没和两人好好地说话了,就算是在街上闲逛,也是开心的,所以她赶紧一边挽着一个,拽着两个人往外走。 “快快快,快走,一会我兄长下朝了,珂儿就走不开了。” 李江妙掩唇笑道:“这是为何?” 沈清嘉望天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兄长离开珂儿一刻钟都不行,他只要看不见珂儿,就浑身难受,而且还会折腾我们这些身边的人。” 宋明珂失笑。 说起来,她是从杨潜那听说了。 他们二人吵架那几日,沈承聿还跑了趟飞花卫总部,把杨潜给揍了。 杨潜非常生气,听说他还要在镇抚司门口立个牌子,上书:安北侯不得入内。 李江妙道:“这说明他们二人感情很好,咱们这些局外的,就不要去凑趣儿了。” “谁不说呢。” 宋明珂嗔道:“阿妙。” 李江妙笑意更深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宽敞的街道上。 三个人都衣着光鲜,更是明媚亮丽,故而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是十分显眼的。 走了一会,李江妙道:“珂儿想买什么?” 宋明珂指了指旁边的药铺。 李江妙道:“药铺?你生病了?” 宋明珂摇摇头。 她道:“伏卿睡得不好,我想去给抓些安神助眠的药材,给他缝在香囊里头。” 李江妙立刻就明白了。而沈清嘉则凉凉道:“真好啊,安神的香囊,我兄长他一定天天都挂在身上,连沐浴的时候都不摘吧。我也好想要啊,可是没人给我绣香囊,我好可怜啊。” 宋明珂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也有份,行了吧?” 沈清嘉这才笑嘻嘻地搂着宋明珂的脖子道:“嫂子最好啦。” 宋明珂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三个人进了药铺,却见铺子的掌柜正在捣药。见这三个身着罗绮的娘子进来了,立刻笑着迎上来道:“请问几位娘子,可是要抓什么药?” 李江妙上前,给这掌柜的看了一块玉牌子。 掌柜的眼睛一瞪,道:“您您……” 宋明珂没注意到掌柜的神色,只是和掌柜的简单地说了自己的需求。掌柜回过神,立刻道:“有的有的,请问您可有药方啊?” 宋明珂从袖笼中拿出了药方。 结果,这掌柜直接叫人给抓了一箱的珍稀药材。 第754章 驱逐 宋明珂三人足足逛了一个上午。 最后,沈清嘉惊奇地发现,她们三个人在京城中逛了半天,一分钱都没花出去。看见一个店家,店家的态度便十分恭敬,还承诺会将她们要的东西亲自带人送到府上去。 沈清嘉还感慨,原来她现在出门都不用花钱了。 宋明珂却是知道,她们去的这些店家,多半就是李江妙名下的铺子了。 宋明珂知道李江妙现在是有钱,但没想到,她是这么有钱的。 看来李江妙经历的事情,还远比她想象中要多。 到了郭府的时候,郭夫人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而是派了贴身的丫鬟前来。 还没到对方呢,宋明珂就听到了一阵幽幽的哭泣。 崔姨娘如今已经没了当初那我见犹怜的样子,她面色苍白,如同水鬼一般跪在地上,一看便是这些日子过得极其不好的。 她抬头看着郭夫人,眼泪像是断了线的一样向下掉。 郭夫人捏着帕子,也没看她。 “婶婶。” 郭夫人一抬头,却见是宋明珂来了,眼中便立刻浮出了笑意道:“珂儿,你来了。” 宋明珂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崔姨娘,也没问为什么,只道:“郭叔呢?” “去找程将军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这几天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好像有点儿事情。” “唔。” 宋明珂想起来,沈承聿倒是和她说过,虎贲军这些日子在征兵,这些勋贵家的父母,为了让孩子能够在军中有一番历练,便把他们的孩子交给了程业真。 说起来郭伟达的二儿子郭深也到了年龄,估计郭伟达也想让他好好磨练一番吧。 郭夫人转头,瞥了一眼崔姨娘,淡漠道:“看在你伺候老爷这么久的份上,我便给你个体面,你自己出府吧。” 崔姨娘闻言,不停地磕头道:“请夫人饶了妾身,妾身真的不敢了!” 郭夫人置若罔闻。 崔姨娘却是真的怕了。 她只是个普通官家的女儿,这样被当家主母送出府去,她的父亲一定会责骂她,她全家的颜面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了。 倒还不如直接让她死在府里头了。 “妾身不会再妄想不该想的,求求夫人,饶了妾身吧!” 郭夫人直接一摆手,便有几个下人上来,把人给拖下去了。 “夫人!!” 崔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喊渐行渐远。 宋明珂只瞧了一眼,便道:“婶婶倒是解决得快。” “呵,”郭夫人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道,“也是她自己心急,为了让将军多看她一眼,还想出了给自己下药妄图自戕的法子……这我能容她?” 宋明珂微微一笑。 估计这姨娘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不然她也不至于刚没了孩子,就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说起来呀,还是要多亏珂儿你的主意,”郭夫人道,“我也就是对她那家人稍微施了施压,她便自己将实情说出来了,倒是省了些力气。” 宋明珂谦虚了一句。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郭伟达这大嗓门就回来了。 “夫人!夫人!” “我瞧着外头有马车,今儿有客人了?” 郭伟达一进来,便笑道:“哟,侄媳来了。” 宋明珂笑着给郭伟达行礼。 郭伟达赶紧把人给虚扶了起来,他道:“快坐快坐,这么客气作甚。” 他大马金刀往郭夫人身边一坐,便有下人上前递茶。郭夫人道:“你这去了一趟程家,可是和程将军说了些什么?” 郭伟达一提这个就又气又乐。 “你别提了。” “这老东西,今儿个把咱们几个老伙计全都叫去了,说是好好商量一下孩子们进虎贲军的事情。” “这不是好事吗?” “这不还没说完么,”郭伟达把茶杯一放,道,“全京城啊我看就数他姓程的最精,他说了,叫咱们这孩子进去历练,可以,先得拿出点子诚意来。” 宋明珂微微一笑。 她倒是能想出来,程业真笑着和这些老将军们敲竹杠的样子了。 “诚意?”郭夫人诧异道,“什么诚意?” “说是叫咱们每个人,至少交出五百套铠甲,和配备的兵器。” 郭夫人虽然并不是很懂这些,但是跟着郭伟达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算了解了,她道:“五百套也不算多,换咱们儿子好好的,不亏。” “所以才说这老东西精明啊,”郭伟达道,“这一家一家凑起来,铠甲的数目可就不少了。他老程的亲卫可就乐咯。” 郭夫人失笑。 “不过老展也是个抠抠搜搜的,”郭伟达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他当场就和老程打起来了,要不是小辈拦着,他俩那几颗老门牙,都得被敲掉。” 宋明珂忍俊不禁。 “你快别乐了,”郭夫人道,“深儿呢?” “出去和他们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都快要进军营了,怎么还成日厮混?”郭夫人道。 “等他们真的进去了,酒都喝不到了。随便他们去吧。” 两个人这边聊得热火朝天,险些忘记了在一边看着的宋明珂。郭夫人道:“好了,咱们快别说了,今日珂儿好不容易来,在这儿用了饭再回去吧。”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 郭夫人便马上去安排了。 第755章 肃清 充王府。 李江妙出了门,府中的主子自然就剩下了一个宋倾州。宋倾州今日也没什么事情,便在书房待着,逗弄鸟儿玩。 他最近弄了一对儿画眉,这鸟儿叫得动听,长得也漂亮,养在书房里头着实让人觉得很是养眼。 “咚咚。” 有人敲门。 宋倾州道了一声进,而后,荒北便走了进来。 荒北规规矩矩地站定,给宋倾州行了个礼道:“见过王爷。” “起来吧。” 宋倾州不再逗鸟儿了,瞧了瞧荒北道:“孤记着你是王妃身边的人,你跟着王妃多久了?” 荒北道:“回王爷,快两年了。” 快两年了…… 宋倾州也总是见这荒北跟在李江妙身边,他便知道此人是李江妙的心腹。 他道:“你从前跟着王妃,是很辛苦。这样吧,孤名下还有些铺子需要打理,你肯定是懂这些,从今以后你便不必跟着王妃,帮孤打理铺子就好。” 看起来,宋倾州是给了荒北一个好大的便宜。 毕竟,宋倾州作为一个十分受宠的王爷,他名下的铺子自然不可能少,荒北若真的去了,那好处自然是不可能少的。 荒北低下头,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宋倾州道:“怎么,你不乐意?” 荒北只能道:“草民不敢。” 荒北是个很懂规矩的人,所以他才能在李江妙身边,如鱼得水,又帮她处理很多棘手的事情。所以他知道,宋倾州把自己调走,也是迟早的事情。 宋倾州是王爷,他就是再不愿意,也没有一点办法,能和宋倾州抗衡。 “放心,孤不会亏待你。” 荒北抱拳道:“草民多谢王爷关照。” 宋倾州笑了笑,摆手道:“不必和孤客气。” 既然已经答应了宋倾州,荒北也不想再逗留下去了,他给宋倾州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宋倾州还算满意,毕竟这荒北虽然看起来是个粗犷的汉子,却是个会做人的。 荒北刚走,宋倾州就听到书房门口传来了一阵交谈的声音。 “求求了,我真的有大事求见王爷。” “求求您。” 宋倾州皱眉,道:“阿古,怎么了?” 半晌,阿古才开门进来,行礼道:“王爷……有人求见。” “是谁?” 阿古瞧了瞧门外,道:“袁惊荷。” 宋倾州皱眉。 他倒是知道李江妙将袁惊荷留在了身边……不过…… 宋倾州当即道:“叫她进来。” “是。” 得到了允许,袁惊荷便提着裙子急匆匆走了进来,她见到宋倾州的那一刻,眼中的泪水再也留不住,滴溜溜地就往下掉。 “噗通”一声,袁惊荷就给宋倾州跪下了。 袁惊荷凄惨道:“求求王爷,救救民女吧。” 宋倾州打量了一下袁惊荷。 表面上,她倒是没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她看起来倒是比从前削瘦了许多,脸色也差了许多。 宋倾州坐下道:“怎么回事?” 袁惊荷给宋倾州磕了个头,道:“王爷,再这样下去,民女一定会被王妃折磨死。求求王爷,救救民女吧。” 她撸起了自己袖口,却见上头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有烫伤,有鞭伤,甚至还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皮肉伤。 纵然是宋倾州见识多,却也皱了皱眉。 他是知道,李江妙和袁惊荷之间有仇恨的。 袁惊荷从前对李江妙做的事情,宋倾州也知道。 “民女现在每日生不如死,王爷,看在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的份上,若是您不想帮民女,不如就给民女个痛快,让我就这么去了吧。” 宋倾州的面色严肃了一些。 他刚想说话,却见阿古又进来了。阿古道:“王爷,王妃回来了。” 宋倾州对阿古道:“你先把她带下去吧。” “是。” 阿古听了宋倾州的话,便把袁惊荷给带下去了。 李江妙回来了,听说宋倾州在书房,便直接带着东西过来了。 “王爷。” 李江妙走了进来,道:“今儿得了珂儿提醒,想起来您前些日子歇得不好,我便找珂儿要了药方,给您安神。” 宋倾州起身,道:“噢,好,今日出门可觉得累?要不要歇会?” 李江妙摇了摇头。 她道:“许久没和珂儿与清嘉一道上街,倒也不觉得累。” “嗯,那就好。” 李江妙总觉得宋倾州的态度好像有点怪异。 她转过头道:“荒北呢?” 不问这个还好,一问这个,宋倾州便沉默了一下。 而后,宋倾州便抬手,将身边的下人都遣了下去。 李江妙见他如此神神秘秘的样子,心中犯起了嘀咕,面上却丝毫不动。她看见宋倾州坐了下来,而后,他抚摸着自己的双手道:“妙儿,孤想和你说一件事。” 李江妙点了点头道:“王爷请讲。” “现在你也嫁了孤,孤身边也有许多得用的人,所以孤想,从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可以放他们走了。” 李江妙的笑容似乎是淡了一些:“王爷的意思是,要我遣散荒北他们?” 宋倾州点了点头道:“对。” “妙儿。” 宋倾州动之以理道:“你想,你这些手下,大部分都是男子,成日让这些女子跟着你,这确实有些不合礼法。孤也就罢了,若是时间长了,或许会惹陛下和母后不满。” 李江妙道:“所以?” 宋倾州道:“嗯?” “王爷,”李江妙抽出了手,道,“那些人,是在我落魄的时候,一直跟着我的人,现在我跟了您,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我也不想因此让他们觉得,他们的主子,是趋炎附势之人,会在日子过得好了之后,便抛弃了他们。” 宋倾州道:“孤可以给他们找些活计做,保证不亏待他们就是。” 李江妙垂下了眼睑。 宋倾州握着她的肩膀,让她抬头,正视自己。 “妙儿,孤和你保证。以后孤来保护你就是。” 李江妙看着宋倾州的眼睛,点了点头道:“好,那便依王爷。” 宋倾州微微一笑,将李江妙搂在了怀里。 待到宋倾州放开了自己,李江妙便温声道:“若是王爷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回房了。” “好,去歇息吧。” 李江妙点了点头。 出了书房的门,李江妙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 回到了二人的寝房,李江妙立刻把自己的陪嫁丫鬟迎儿叫了过来。 李江妙坐在绣架前,拿起了银针,道:“今日王爷见了谁?” 迎儿作揖道:“回王妃的话,王爷今日传了荒北,还见了袁惊荷。” 李江妙嗤笑了一声。 难怪。 她看着布匹上头那精致的花纹,道:“荒北可说了什么?” “荒北让奴婢给您带个话,说是日后他便去帮王爷打理商铺,请王妃一切珍重。” 李江妙觉得心中有些烦躁,手下的针脚便跟着乱了毫厘,这一幅上好的海棠团锦图,就毁了。 第756章 隔阂 没想到荒北居然直接就这么被宋倾州给调走了。 为了不让宋倾州起疑心,荒北也是二话没说,就走了。 也都是为了自己。 李江妙把绣花针往布上一扎,起身道:“把袁惊荷给我叫过来。” “是。” 袁惊荷被迎儿带过来的时候,脸色还是没有缓过来。她一直瑟缩着肩膀,低着头,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楚楚可怜。 她在绣架前头站定,行礼道:“……见过王妃。” 李江妙转头,看着她。 “今日你找王爷说了什么?” 袁惊荷的唇瓣颤抖了一下,道:“……奴婢,奴婢没有说什么。” “袁惊荷。” “此刻我的心情很是不好,所以你最好识些抬举。” 袁惊荷陡纵然泪下,道:“王妃,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奴婢……” 李江妙见她这服软求饶的样子,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无非就是想求王爷救你罢了。” 袁惊荷伏在地上,眼泪滴滴落在了砖石上头。 李江妙把绢布上头的银针捻了下来。 一旁的迎儿瞧见了李江妙这个动作,便直接道:“王妃不必和这丫鬟多说,这丫鬟总是喜欢在主子背后说些做些有的没的,不如缝住了她的嘴,让她永远都没法儿胡说。” 袁惊荷直起身,神色震惊。 “不要,不……” “来呀,按住这个丫鬟!” 袁惊荷终于没忍住,尖叫出了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发软了,只知道起身往外跑,然而还没跑几步,就被两个丫鬟给按住了。 “不要!王爷救我!王爷!!!!” 她的尖叫声直接穿透了整个院子,随后,惊吓过度的袁惊荷竟是就这么直接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宋倾州带着阿布推开了门,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宋倾州皱眉。 屋子里头的丫鬟刷刷地跪了下来,袁惊荷直接瘫在了一边,没人理会。 宋倾州瞥了一眼,道:“这是要做什么?” 李江妙端庄地坐着,沉稳道:“如王爷所见。” 宋倾州使了个眼色,那些丫鬟便退了出去,宋倾州上前,坐在了李江妙的旁边,道:“妙儿,你心情不好?” 李江妙勾起了个笑容道:“没有,王爷为何这样说?” 宋倾州道:“若没有,你为何要拿她出气?” 李江妙有些奇怪道:“她本就没有守好她作为奴婢的本分,妾身惩罚她,难道是不对的吗?” 宋倾州不知道该怎么和李江妙说。 他斟酌了一下,道:“妙儿,孤知道她从前与你有些仇恨,若是你想报仇,给她一个痛快就是,为何要如此折磨?” 李江妙却是没说话。 半晌,她轻声道:“王爷,我们之间的事情,三言两语,道不清的。” “好吧,”宋倾州道,“不如这样,以后就让她跟着孤,你觉得如何?” 李江妙转头,看着宋倾州。 她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复杂到需要反复咀嚼,才能剥开那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伪装,看到那微弱的、摇晃着的不解和心寒。 她不求宋倾州理解她的感受。 她的经历本就是复杂的,又或者说,挣扎在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复杂的。她从来都不奢望锦衣玉食的宋倾州能够完全站在她的立场,但是,李江妙却没想到,宋倾州却因为一个袁惊荷,站在她的对面。 他想救她吗? 他觉得她很惨吗? 那么他若是看见自己那被烧成了灰烬的李府,会不会有一点波动? 李江妙不懂。 尽管不懂,她还是平静道:“王爷,她是妾身的仇人。” “孤知道。” 李江妙不再说什么了。 半晌,李江妙道:“好,既然王爷这么说了,妾身便听您的。” 宋倾州叹了口气,将手心放在她的手背上。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离去。 李江妙摸了摸自己的手,感受了一下那温热,而后自嘲地笑了笑。 身边的迎儿实在是心疼,她也没想到宋倾州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便道:“王妃,您心中难受的话便哭出来吧。” 李江妙却道:“为何要哭?” 她起身,推开窗子,外头的冷风便灌了进来,将李江妙的袖子吹得胡乱飞舞。 尽管已经快入冬了,但充王院子里头的风景还是十分优美的。 迎儿赶紧上前,给李江妙披上了一件兔毛披风。 李江妙站在窗口,清醒了很多,只是终究,眼中还是露出了一丝茫然。 荒北被遣走,接下来便是她身边的其他人。宋倾州拔掉了她的所有爪牙,就是为了让她乖乖地做自己的王妃,或许,他从来都想这么做。 现在他连自己的仇恨都要夺走。 她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她对宋倾州,还应该袒露多少,隐藏多少? 这一次的事情,二人看起来规避了过去,但谁都知道,它如同一根刺一样卡在两个人的心中,也许很久都没法拔出去。 第757章 仰望 转眼,又过去了几天,这天也越来越冷了。 十二月的京城,冷风瑟瑟,街边的桂花都已经干枯,荷塘边的绿柳也凄凄惨惨地垂了下来。一场秋收过后,马上迎来的,便是一场能够预想到的寒冬。 这段时间,宋明珂收到了杨潜的消息,说是迟允一直在朝中安插着自己的势力。在那次的世家清洗之中,迟允留下了一些可用的人才,终于,在他顺利接手左相之位的这几个月之后,他开始动用手下这些人才,在朝中缓缓铺开。 收到了这个消息的宋明珂,这一次没有立刻就和宋倾岚弹劾迟允。 她只是把她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宋倾岚。 宋倾岚想了想,还是传了宋明珂进了宫。 宋明珂还没来的时候,宋倾岚正在批折子。因为之前被沈承聿给揍了,宋倾岚受了一点内伤,按理来说第二天差不多就能好了,但是宋倾岚的身子弱了一点,硬是让张霖调养了好些天,才稍微好上一些。 不过,张霖和宋倾岚说,完全没什么大碍,他不必担忧。 宋倾岚放下朱笔,摸了摸自己的胸腔,叹气。 那个狗东西,他迟早有一天要报仇——将来打仗,他沈承聿是还敢吞钱,他一定手撕了他。 平生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道:“陛下忙活了一个上午,请用些参汤吧。” 宋倾岚应了一声。 他把眼前的折子放在一边,头疼道:“朕看现在这徐向哲真是不知道怎么着才好了。” 一说到朝廷的事情,平生便微微一笑,静静地聆听着。 “这一道折子,他能写八百个的大臣的名字,”宋倾岚指着这折子道,“朝廷上下那么多文武百官不够他弹劾的。” 平生道:“徐大人这是尽职尽责啊,陛下。” 毕竟徐向哲现在可是二品御史大夫。 原本徐向哲就是个逮谁参谁的性子,这猛然一升官,更是变本加厉,每日和宋倾岚参奏的官员们都能摞上厚厚一叠,宋倾岚照顾到他这“大渊肝胆”的风评,每次都把这些折子给留了中。 “是挺尽职的,”宋倾岚指着上头的字道,“别人去逛个青楼,他能洋洋洒洒给朕写出这么多字儿来——他们这些人逛青楼,关朕什么事,真是吃饱了撑的。” 平生忍俊不禁。 宋倾岚叹了口气,再一次把这折子留了中。 他刚端起参汤,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宋明珂的声音。 “皇兄。” 宋明珂站定,给宋倾岚行了个礼。宋倾岚看见自己的妹妹,眼中带了点笑意,又故作严肃道:“你来了,朕和你说个事。” 宋明珂道:“什么?” “沈伏卿那个没心肝的东西,下手太狠,朕现在睡觉都疼得睡不着,你瞧瞧这事儿该怎么办。” 宋明珂有些不好意思地揪了揪披帛。 若说沈承聿那天对皇兄动了手,归根结底这原因还是在于自己——要是他俩没吵架,沈承聿也不会心情不好,自然也不会…… 宋明珂勾起了个笑,上前来,双手搭着宋倾岚的胳膊道:“皇兄还难受的话,要不要再找张霖瞧瞧?” “瞧过了,还是疼。” 宋明珂看宋倾岚还是有些恹恹的,便道:“哪里疼?” 宋倾岚指了指肩膀道:“这儿,给朕按按罢。” 宋明珂十分听话,绕到了宋倾岚的身后,便给他捏起了肩膀。宋倾岚舒坦地点了点头,道:“这手劲儿有进步,以前可是恨不得把朕的膀子都给卸掉了。” 宋明珂拍了拍他的后背。 “嘶,疼。” 按了一会,宋倾岚觉得筋骨都松快了许多。他闭着眼睛道:“你跟朕说的消息朕收到了。” “哦。” 见宋明珂没说别的,宋倾岚挑眉道:“这次怎么不吵着要朕对迟允动手了?” 宋明珂无语道:“我说了您听吗?” “不听。” 宋明珂:“……” 那还问什么! 宋倾岚笑了一下,道:“瞧瞧,又着急了,朕从前都和你说了,以后辰儿或许都要你来指导,你如此沉不住气,辰儿怎么能依靠得了你?” 宋明珂乖乖低下头,虚心听讲。 宋倾岚睁开眼睛道:“他是左相,你总得让他在朝中有些自己人。你总不能让他走到哪里都无人可用罢。” 宋明珂的手顿了一下。 这一点她是明白的。 可是,迟允是一个很擅长收拢人心的人,只怕到了最后,朝野上下,一打眼望去,全都是他的自己人。 宋倾岚继续道:“你放心便是,朕还在,怎么可能放任迟允结党营私。” 这一点,确实不是宋倾岚吹牛。 前世,也是宋倾岚的病重到不行,每日都卧倒在床不省人事的时候,迟允才能放开手脚,肆无忌惮。 这也是宋明珂努力地想要为宋倾岚调理身子的原因之一。 “行了行了。” 说完了朝政的事情,宋倾岚又道:“这几日如何?你和伏卿可有再闹别扭?” 宋明珂摇头。 “他待我很好。之前家中的事情太多,他这些日子,找了家中弟弟替我分担,我也轻松了许多。” 宋倾岚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人还算是有点自觉啊。 “你们成亲快两个月了吧?” “是。” 宋倾岚的手指点了点,道:“母后那边天天催朕问你,说是什么时候能抱到外孙。她那些给外孙做的小衣裳堆在宫中,都快装不下了。” 宋明珂:“……” 这她怎么知道。 “和你说也没用,”宋倾岚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回去吧,今儿就不留你用午膳了。”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也没行礼。 站在一旁的平生笑着摇了摇头。 也就是长公主,敢在陛下的跟前不谈规矩了。 宋明珂由着青梅搀着自己走出了御书房。 刚一出门,便感觉刀子似的冷风直直地往人的脸上刮。宋明珂肩膀一抖,青梅便知道她是冷了,赶紧把手中的斗篷抖搂来,又把温温热热的汤婆子塞在了宋明珂的手中。 毕竟宋明珂还是很怕冷的。 怕宋明珂冻着,青梅还为她把兜帽戴上了。那一圈白绒绒的兔毛,浓密得像是雪一样,把宋明珂的脸都给埋住了。 宋明珂模模糊糊道:“我不冷,不用戴着兜帽。” “不行。” 青梅将丝带系好了,道:“您现在要好好保重自己,若是伤了冷了,侯爷可是要心疼的。” 宋明珂只能妥协。 “见过长公主。” 主仆二人同时一愣。 迟允站在御书房门前的台阶下头。他抬着头,看着宋明珂,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宋明珂也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 这是大婚那日之后,宋明珂第一次和迟允单独见面。 许是冷风也怜惜,宋明珂没有被冻得脸色发白,在兜帽的衬托下,反而显得面色红润,有些俏皮可爱的味道。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已经嫁作人妇。 青梅掺着宋明珂,一点点地下了台阶,而迟允的视线,就随着她的身影,缓缓地从上往下,目不斜视。 直到宋明珂来到了他的面前。 宋明珂的态度依然没有半点和善,她道:“迟大人安好。” 第758章 练武 迟允道:“长公主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宋明珂觉得很是奇怪。 这个人,明明之前还搅了她的大婚,此刻却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自己打招呼。 宋明珂道:“很好,多谢迟相关心。” 迟允背着手道:“许久未见,臣想和您聊聊,不知长公主可否赏脸。” “迟允。” 宋明珂抱着汤婆子,淡然道:“本宫已经嫁人,你明白吗?” 迟允似乎有点不解道:“所以呢?” 宋明珂觉得她和这个人简直没话说。 “陛下就在御书房,”宋明珂和他示意了一下,道,“若是陛下传你,就快去吧。” 迟允感觉鼻尖一阵香风拂过,原来是宋明珂从他身边离开了。 他站在御书房下,驻足回首。 待到宋明珂的身影走远了,身边的许泽低声提醒了一句:“大人……陛下还在等您。” 迟允这才转头,上了台阶。 \\u003d\\u003d “兄长,好累啊。” 沈清嘉就在沈承炘的身边,扎着马步,满脸憋得通红。 沈承聿坐在石墩子上,也没搭理沈清嘉的哀嚎,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沈清嘉觉得自己腰酸背痛,那胳膊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沈承炘要去虎贲军,想要让兄长好好操练一下,为什么还要拉上自己! 沈承炘其实也有点累了,毕竟已经快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武功底子也并不是很扎实,所以现在也开始摇晃了起来。 更过分的是,沈承聿还让人在沈承炘的大腿上放了两碗水。 “兄长!!” 沈清嘉哭唧唧道:“我累啦!兄长!” 沈承聿抬眼看了她一眼,道:“歇着去。” “好!” 结果,沈清嘉一卸了力气,没站稳,晃悠了几步,直接把旁边的沈承炘也给撞倒了。 “哎呀!哎呀!” 两个人就趴在了一块,打翻的水碗落了下来,凉水洒了一地。 沈承聿瞥了一眼他二人,放下了手中的书。他道:“行了,起来吧。” 沈承炘便爬了起来。他比沈清嘉倒是要好上了许多,还傻乎乎地笑着。沈清嘉拍了拍的他的胳膊道:“头发!我头发!” 沈承炘赶紧把手抬了起来。 沈承聿道:“行了,开练吧。” 沈清嘉:“?” “这还没开始呐?” 沈承聿就看她:“你以为?” “哇,真难受。” 沈清嘉同情地拍了拍沈承炘的肩膀,起来的时候,还顺便拉了沈承炘一把。 “侯爷。” 有个下人过来了,道:“夫人回来了。” 沈承聿立刻起身,迎宋明珂过来。宋明珂带着青梅过来了,道:“听说炘哥儿和嘉嘉在练武呢,如何?” 沈承聿看见了媳妇,脸上立刻有了笑容。他道:“不怎么样。” 他看着宋明珂手上的食盒,低头道:“是什么?” “鸡汤。” 宋明珂打开食盒,道:“怕炘哥儿和嘉嘉饿了,我走之前就在炖着呢,现在可入味了。” “我的呢?” 宋明珂的笑容一僵。 沈承聿的怨念都快从眼睛里头钻出来了:“我没有?” “有,在房里呢。” 沈承炘是个鼻子灵敏的,闻到了味就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嫂子,这是鸡汤吗?” “是啊,你快尝尝,我亲手炖的。” “谢谢嫂嫂!” 沈承聿把他的爪子啪的一下拍开道:“没练完不许喝。” 沈承炘皱着脸道:“嫂嫂。” 宋明珂瞪了沈承聿一眼,道:“对炘哥儿这么苛刻做什么?他是去军营,又不是去做武林盟主。” “对他苛刻,才是救他。” 宋明珂把小碗放在了沈承炘的手上,脸上带着笑容,看着沈承炘咕嘟咕嘟地就喝了一大碗,眼中笑意明艳。 沈清嘉见自己的靠山来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蹦蹦跳跳地过来控诉沈承聿的恶行:“嫂嫂!就是他,叫弟弟练武还不够,还要拉着我一块儿,可怜我的胳膊啊腿啊脖子啊……呜呜。” 宋明珂就看了看沈承聿。 沈承聿道:“我是为她好,省得外头的男人总是纠缠她。” 宋明珂嗔怪一般地看了他一眼,瞧得沈承聿心中一动。他抚着妻子的腰肢,蠢蠢欲动的。 宋明珂不动声色地踹了踹了这不正经的人。 沈承炘抹了抹嘴巴,打了个嗝道:“谢谢嫂嫂,这鸡汤真好喝啊。” 宋明珂微笑。 “对了,”沈承炘把小碗放在了一边道,“嫂嫂的武功是不是很高啊?” 宋明珂捏了捏下巴,道:“嗯……我也不知,但一定是不如伏卿的。” 见沈清嘉浑身都是汗,宋明珂便拿出了她的帕子,为沈清嘉擦汗。 “真的吗?”沈承炘跃跃欲试道,“嫂子我能和您练练吗?” 宋明珂犹疑了一下。 她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颔首道:“没事,随便揍他。” “那好吧。” 宋明珂把袖子挽起来,轻轻松松道:“来吧。” 沈承炘见她这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要洗手作羹汤了,便以为宋明珂可能也就是练练花架子,心中想着得轻点,便道:“得罪了,嫂嫂!” 沈承炘喝了一声,断然冲了上来。 沈承聿坐在一边,继续低头看书。 “啊!!” 沈承炘趴在了地上。 他抬头狼狈道:“嫂嫂……真厉害啊。” 宋明珂笑了一下,蹲了下来道:“还能起来吗,炘哥儿?” “能的能的。” “好,那继续吧。” “啊?” 就这样,在宋明珂单方面的暴揍下,沈承炘度过了这个难捱的下午。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承聿终于是喝到了宋明珂亲手炖过的鸡汤,他也真是没客气,那一小锅的鸡汤都进了他的肚子,一点都没剩下。 沈承聿在一边研究那锅鸡汤,宋明珂就坐在案边,看着一些今日积攒下来的信笺。 她收到了荧惑的信,说是已经和玄烛碰了头。 而在大宣那边,荧惑似乎发现了一些不正常的事情,比如说,总是能在大宣看到一些雪域人,而就在上个月,雪域王也亲自去了一趟大宣,表面上说,是为了两国以后的关系做铺垫,也有可能顺便推成联姻,但是宋明珂却知道,这是他们在苟合勾结。 而这一次,大宣的皇帝没有见到雪域王,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坐上了太子之位的公孙鸣。 第759章 伤痕 并且,宋明珂也发现了一件事。 荧惑能提供的消息,越来越简短。 她怀疑,荧惑在大宣是不是已经被人给盯上,或许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也许得快点让荧惑回来了。 沈承聿喝完了鸡汤,觉得无聊,便凑了过来。 他道:“这样严肃,发生什么事儿了?” 宋明珂便和沈承聿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沈承聿从后面抱着她,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他呼出的气息热热的,打在宋明珂的脖颈上,酥酥麻麻。 他道:“大宣不老实,若是可以,便叫荧惑早点回来吧。” 宋明珂有些担忧。 虽然,她已经帮着公孙昊尽全力拖住了公孙鸣的脚步,但是没想到,他们还是严重低估了公孙鸣。 用这么短的时间,将其他的皇子打击得一蹶不振,并且趁着大宣的皇帝垂死之际,直接夺得太子之位,进一步巩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 看来,与公孙鸣,与整个大宣的战争,在所难免。 在这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将撒出去的飞花卫都给收回来,就像沈承聿说的,再任由他们待在那边,保不齐公孙鸣不会对他们下手。 做了决定,宋明珂当即便提笔,给荧惑写信。 宋明珂在写信,沈承聿也不打扰她了。他闲着没事干,便开始随意地翻看案上的东西。 这原本干干净净的案几,现在有了宋明珂的气息。 无论是她用得习惯的玉管笔,还是那些漂漂亮亮的小摆件,都是宋明珂喜欢的。 沈承聿也喜欢。 他翻着翻着,看见了一个小瓶子。 他拿起来,却见上头一个字儿都没有,把塞子一拔开,就嗅到了里头那淡淡的甜香。 “这是什么?”沈承聿虚心发问。 宋明珂的信写了一半,瞧见沈承聿拿着这玩意研究,骤然脸一红,抢了过来道:“这是我的东西。” 沈承聿有些奇怪:“毒药?” “……嗯。” 沈承聿摸了摸鼻子:“闻着可不像。” 宋明珂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道:“你懂什么呀。” 沈承聿“哦”了一声,慢悠悠地凑近了宋明珂的耳朵,轻轻地吹了口气。 宋明珂立刻像是只受惊的兔子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沈承聿把她的手拉了下来,道:“夫人,害羞了。” 宋明珂推他:“你别闹我,我要给荧惑写信。” “你写便是。” 沈承聿笑了一下,就不再闹她了。让宋明珂没想到的是,沈承聿趁着她不注意,直接把这小瓷瓶给顺走了。 今天晚上就用,沈承聿心想。 沈承聿从来都是个行动大于话语的人。 所以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宋明珂差点就没起来。若不是青梅提醒她,今日酒楼李江妙有约,宋明珂能干脆就躺到天荒地老。 宋明珂轻手轻脚地起来的时候,沈承聿还没醒。 他背对着她,头发若海浪一般铺开,却遮不住那宽厚结实的背。 却见那布满了从前的伤痕的后背上,添上了几道十分明显的红彤彤的“新伤”。 像是猫儿的抓痕一样…… 宋明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是有些长了,该剪了。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屋子里头换上了安养凝神的熏香,沈承聿没有像是以前一样,因为一点小动静就醒来。其实他这些天睡得都还不错。 所以直到天光都大亮了,宋明珂都走了,他才醒来。 刚一睁眼,沈承聿就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疼。 他坐了起来,短暂地回味了一下。 不知道宋明珂从哪淘来的好玩意,劲儿是挺大。 “咚咚。” 沈承聿沙哑地道了一声进。 一个下人走了进来。这下人照比沈府的其他人来说,打扮得也光鲜一些,一看便是主子身边的人。此人是从小就跟在沈承聿身边的,名为阿澎。阿澎其貌不扬,个子也不高,但胜在心细, 再加上沈承聿身边也从来不跟个贴身的丫鬟,这阿澎就刚好能替代了。 从前,沈承聿没成亲的时候,他的起居细余都是林冬在帮忙打理。 但是现在,他和宋明珂成亲了,林冬也不好再时时刻刻跟在沈承聿身边了。 所以阿澎便被沈承聿调到了身边。 阿澎见沈承聿坐在床上,光着脚,鞋子也没穿,便先给沈承聿倒了杯水,而后伺候沈承聿穿衣服。 沈承聿喝了口水,觉得嗓子好些了,便道:“夫人呢。” “夫人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有约。” “谁的约?” 阿澎想了想道:“好像是充王妃。” “唔。” 阿澎帮沈承聿穿衣服的时候,看见他后背上的伤痕,微微一愣,道:“侯爷,这……” “怎么了?” “奴才帮您上点药吧,就这么晾着也不成啊。” 沈承聿不在意道:“不是什么重伤,不必了。” “可是您流血了。” 沈承聿:“……” 她下手还真是挺狠啊。 经过阿澎再三劝说,沈承聿妥协,他趴在了床上,把头发扒拉到了一边,就这么让阿澎给自己上药。 “大人。” 沈承聿一转头,却见林冬走了进来。林冬一瞧,愣了一下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啊?” 沈承聿突然就觉得有些尴尬。 这样的事情,被属下瞧见了,就算沈承聿脸皮再厚也是得消化一下的,不过沈承聿的面色很快就恢复如常道:“嗯。” 林冬上前,震惊道:“天啊,大人,您经历了什么?” 沈承聿:“……” 单纯的林冬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道:“您咋了,昨天晚上去打老虎了?” 沈承聿:“……闭嘴。” “哦哦,抱歉。” 阿澎没忍住,笑出了声音,林冬挠了挠头,似乎也是有点尴尬。 快速地给沈承聿上过了药,阿澎便走了。 沈承聿也没拢头发,只是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寝衣坐了起来。他对林冬道:“怎么了?” 第760章 交情 林冬“哦”了一声,道:“是这样,大人,您之前不是叫人盯着迟允吗?” 沈承聿应了一声。 自从宋明珂成亲之后,沈承聿便一直叫自己的人盯着迟允的动作。 林冬道:“是这样,长公主不是出去了吗,我们的人刚刚瞧见了迟允跟着长公主进了酒楼,好像就在长公主的隔壁。” 沈承聿抬头。 “确定?” “确定。” 沈承聿坐在床边,想了一会,道:“备车吧。” 林冬道:“您要出去啊?” “嗯。” \\u003d\\u003d 充王府。 李江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表情平淡。迎儿站在她的身后,仔仔细细地为她梳头。 “王妃,”迎儿轻声道,“今日有些冷,奴婢为您找了件暖和的斗篷,一会儿就给您披上。” “好。” 李江妙拿起了一对耳珰,瞧瞧,又放下了,捻起了另一对。 迎儿瞧着铜镜里头的李江妙,心中叹气。 这几日李江妙的气色都不是很好。 跟在李江妙这么多年,迎儿算是比较了解她的,虽然李江妙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知道,李江妙心中对充王已经存了一点隔阂。 她正梳着头发,却见一只手伸了过来。 “这对珍珠的很漂亮,衬你。” 迎儿给宋倾州行了礼。 李江妙的眼皮一动,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淡淡的笑容,她道:“是吗?那就听王爷的。” 宋倾州原本想帮李江妙把这耳铛戴上,但李江妙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自己戴上了。 这倒是让宋倾州怔忡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下,道:“今日要去哪儿?” 李江妙看了一眼放在她肩膀上头的手,道:“居山楼。” “可需要孤陪着你?” “不必的,多谢王爷。” 李江妙说完了,便起身了。 宋倾州看着她的背影,刚刚想说出口的话就哽在了喉咙中。半晌,他对身边的阿古道:“叫人去护着点王妃。” “是。” 阿古走了,这边袁惊荷便进来了。 袁惊荷端着铜盆,低着头走了进来。她小心翼翼道:“王爷,请……洗漱。” 宋倾州转头看她。 “放那儿吧。” 袁惊荷顿了一下,却道:“奴、奴婢伺候您……” 见宋倾州没了动静,袁惊荷便上前了几步。宋倾州看着她这垂首乖巧的样子,眼中阴沉不明。 宋倾手挽起了袖子,一边洗手一边道:“孤不惜惹王妃生气,也把你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袁惊荷看着地砖,缓缓摇了摇头。 宋倾州用布巾擦着双手,道:“因为孤不想承担任何风险。老实些,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要有。退下。” 袁惊荷咬牙。 宋倾州把布巾往水里一扔,水珠溅在了袁惊荷的裙子上,这“啪”的一声,吓得袁惊荷向后一退,跪了下来。 宋倾州看也不看她,径直走了出去。 \\u003d\\u003d “大人,请。” 许泽给迟允倒了一杯酒,颜色清绿的酒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这是迟允最喜爱的绿蚁酒。 居山楼的隔间之间的墙很是厚重,所以就算宋明珂就在隔壁,也听不到许泽说话。 居山楼的东西虽然好,但见惯了珍品的迟允,自然是不甚热络的。他端起了这绿蚁酒,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许泽见他看书看得专注,也就不再打扰他了。 屋子里头熏香的气息总是淡淡的。 “咚咚咚。” 听有人敲门,许泽便上前,把门打开了。 店小二搓了搓手,笑道:“客官,打扰了,外头有位老爷说是来找您的。” 迟允抬头。 店小二一侧身,迟允就看见了跟了过来的沈承聿。 迟允眯了眯眼,而他身后的许泽都愣了一下。 店小二见这二人之间的气氛好像不太对,便赶紧赔笑,说了几句就走了。 迟允看见沈承聿之后,脸上便挂上了他那温和的假笑。他道:“倒是不知什么风把沈大人给吹来了,便别在门口愣着了,请进吧。” 沈承聿也没推辞,直接走进来了。 二人心中都知道,宋明珂就在隔壁。 但是谁也没有先说。 迟允道:“沈大人今日突然来找本相,可是有什么高见?” 沈承聿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和迟大人谈谈罢了。” 迟允的笑意深了一些,他道:“不知你我究竟有什么好谈的?” 这已经是迟允说出口的难得比较直白的话了。 沈承聿却也没有生气,他道:“迟大人误会了,若不是迟大人,本侯也不会特意来一趟。” “有些话,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不然对谁都不好。” 迟允把酒杯推了推道:“沈大人坐下说罢。” 沈承聿坐了下来,也没看那杯酒,道:“那本侯就直说了,迟大人,本侯希望你能别再纠缠我的夫人。” 迟允却反问道:“何谓纠缠?” “迟某与长公主清清白白,从未有过越矩之举。” 迟允继续轻轻松松地将问题抛回给了沈承聿:“就算信不过迟某,沈大人难道还信不过长公主?” 这话就显得有些赖皮了。 沈承聿没有犹豫道:“我的夫人,我自然信得过。” “那便是了。” “迟某与长公主乃是君子之交,还望沈大人端正了自己的心思,不要总是多疑多思,这对你我也好,对长公主更好。” 沈承聿静静地听了他一番诡辩,也没接话,只是淡然一笑。 他没有再提这个话茬,话锋一转道:“听说迟大人最近和苏家二小姐走得很近。” 提到了苏晚凌,迟允的眼神掠过了一丝精光,而后又温和道:“沈大人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苏家二小姐才貌双全,出身名门,私以为与迟大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人间佳偶也不过如此。” 迟允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他道:“沈大人,没有边际的话可不能乱说。” “有没有边,迟大人心中自然清楚,”沈承聿道,“本侯很是期待能喝到二位的喜酒,届时,本侯一定亲自备上一份厚礼,与夫人一道,倾情奉上。” 沈承聿从袖子中拿出了一锭银子,道:“这是今日的酒钱,就当是本侯代替夫人请你。” 罢了,他便背着手,施施然地走出去了。 从头到尾,沈承聿都没有闹红了脸,不如说,他更像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告诉迟允,他的感受罢了。 他知道迟允想要的,不可能得到,所以他丝毫不慌。 是谁更狼狈? 或许只有对方清清楚楚。 第761章 争甲 隔壁。 宋明珂看着李江妙一杯杯的烈酒下肚,皱了皱眉,眼中也难掩担忧。 袁惊荷的事情,她已经听李江妙说了,虽然没有窥见全貌,但却大抵能猜出来,宋倾州到底做了什么。 宋明珂按住了李江妙的手,道:“好了,别再喝了。” 李江妙其实并没有醉,不如说,她之前在西域,也练就了一身的好酒量。喝了些酒,她说话也不像是平日里头那么拘束了,她对宋明珂道:“这处酒楼,我是早就瞧好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 若说口味,其实居山楼的东西,并不是京城中最好的,但来这里的人,也不单单是冲着居山楼的口味来的。更多的时候,他们想要体会的是一种身份带来的便利和舒适。 “可惜啊,”李江妙摇了摇头道,“这地方不是有钱就能搞到的。” 宋明珂点了点头。 这倒是真的。 李江妙捧着自己的脸,倒有了几分少女的样子。 她道:“钱是个好东西,有钱了,就什么都有了。” 宋明珂想了想,这话虽然听着不太靠谱,但是还挺有道理的。 毕竟这世上,看钱下菜碟的事情,屡见不鲜。 宋明珂拦着李江妙,不让她继续喝了,两个人就在这你争我抢的时候,包厢的门开了。 宋明珂抬头一瞧,道:“你怎么来了?” 沈承聿淡定道:“我不能来?” 宋明珂小声嘟囔道:“谁能管你呀。” 沈承聿听见了,却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 这屋子里头的酒气太重,沈承聿都嗅到了。李江妙还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侯爷来了,请坐吧。” 沈承聿坐在宋明珂的身边,低声道:“她的酒量倒是比你的好多了。” 宋明珂瞪他。 今日怕李江妙喝醉了出事,她可是滴酒未沾。 现在沈承聿来了,自然也不可能放任李江妙一直这么喝下去,所以直到最后,李江妙倒是也没把自己灌醉。 沈承聿叫下人把李江妙送了回去,自己则是带着宋明珂回了家的。 走之前,沈承聿还瞧过了隔壁。 却是已经没人了。 两个人出了居山楼,干燥的冷风便扑面而来。 宋明珂被沈承聿的手牵着,倒也不觉得冷。 沈承聿把人给抱上了马车,而后自己也跟了上去。见宋明珂一脸放心不下的样子,沈承聿道:“怎么了?” “有点担心。” 宋明珂道:“虽然阿妙没和我说,但是我总觉得,皇兄可能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 沈承聿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他道:“日子是他们二人过的,你便是再担心,也没法插手。” 这话说得是对。 宋明珂叹气。 沈承聿随口道:“今日倒是没看到那个荒北跟着她。” 宋明珂心中一动。 是啊。 自从李江妙回了京城,身边的人都知道,荒北算是李江妙最亲信的人了,但是这一次,李江妙出门却没有带着那个人。 沈承聿捏着她的下巴道:“好了,别想了。” “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就别担心别人了。” 宋明珂很是不满:“我这日子过得还不明白?沈承聿,本宫看你是皮紧了。”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是紧了,夫人给我松松。” 宋明珂简直想揍这个没正行的。 她一抬腿,就被沈承聿给按住了。沈承聿低声道:“别闹,后背疼。” 宋明珂愣了一下,随即便羞道:“你……你活该。” 沈承聿幽幽道:“都流血了,你也不心疼我?” 宋明珂把他的脸掰到了一边:“你的皮那么厚,还会流血?我才不信。” “不信就给你瞧瞧。” “走开!” 两个人闹了一阵,依偎在一起,靠在了软垫上。 沈承聿轻轻地将她鬓边的碎发整理了起来,他道:“珂珂。” 宋明珂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心跳,应了一声。 “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我。我也会相信你。” 宋明珂睁开眼睛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亏心事?” “我做亏心事向来明目张胆。” 宋明珂:“…………”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却在笑之前,靠在了沈承聿的肩膀上。 “那就勉强答应你了。” \\u003d\\u003d 虎贲军,军营。 今日的军营中很是热闹,将士们一早便乌泱泱地聚在一起了。倒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今日主帅程业真放下了话——说是最近刚弄到了一批最好的铠甲,为了让大部分将士们都有披上这好甲的机会,今日虎贲军举行一场规模极大的比试。 谁赢了,谁就能得到一套铠甲,加上一样趁手的兵器。 这对于所有将士来说,还是十分受鼓舞的。毕竟,在整个军中,有条件披甲胄的也就是那么一部分人,有些将士可能混了很久,也披不到一身属于自己的甲胄。 更何况,大部分拥有甲胄的将士,身上的装备也都陈旧了。 这么多年都没换,逮住了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更换一下了。 今日的场面很大,所以那些闲着没事做的,都来围观了。一时之间,虎贲营的校场之上,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影。 程业真就大马金刀地坐在最中间。 而他身后,就有几个将士在清点箱子里头的甲胄。甲胄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光是那上好的质地就能让在场的大部分男人热血沸腾。 “一千七百九十二。” “一千七百九十三。” “一千八百套!” 铠甲清点完毕,薛文贯道:“将军,一共是一千八百套铠甲,对应的兵器也是这些。” 程业真哈哈大笑。 “娘的,这次老子可是发了。白赚了这么多甲,该是把那群老东西的牙都给气掉了。” 薛文贯一笑。 第762章 离家 “来来来,都过来,今天谁赢了就有甲!” 这一声令下,大家伙就把架势摆开了。因为在军中,所以这将士们也没那么多讲究,虽然秋日寒冷,但很多人都敞开了膀子,打算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程业真把双手撑在大腿上,看着这些将士们打架,偶尔还吵吵上那么一两句。 “打他!打他!” “掏他的鸟蛋啊!” “哈哈哈哈,干得漂亮!” 薛文贯站在程业真的身后,笑着看着大家哄闹。 程业真回头瞧了瞧他道:“你在这愣着做什么,去过过瘾啊。” 薛文贯摇头道:“将军,您就饶了我吧,我不喜欢打架,您也不是不知道。” 程业真呵呵一笑道:“行,反正给你留了。” “那就多谢将军了。” 程业真道:“我记得你哥,在骠骑营待过?” “是,”薛文贯道,“现在在平州带兵,怎么了将军?” 程业真感叹道:“你们老薛家的孩子,是真出息啊。光是你们这兄弟俩,就足足能给你爹争光了。” “当初入了虎贲营,也不是为了给我爹争光,就是为了让大渊的百姓能过得好点。” 程业真点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很不容易。” 薛文贯微微一笑。 “我家那个傻小子,要是有你这样的觉悟,老子也不用天天在家发愁了。” 薛文贯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不是。” “就你他娘的会说话。” “行啊,”程业真向后一靠道,“等看着你们这群混小子都出息了,我也就该和陛下说说,解甲归田了。” 薛文贯不知该怎么回话。 对于自己来说,程业真就像是自己的亲叔叔一样,对他总是多加照拂,现在他说这样的话,薛文贯却也只能笑着摇摇头。 而那边,人群中骚动了一阵。程业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道:“咋回事?” 却见有好几个将士都被撂倒在地,有一个人站在最中间,掐着腰大喊了一句:“还有谁啊!” 众人:“……” 程业真乐了,他道:“嘿,这傻小子是谁啊?” 薛文贯仔细瞧了瞧,觉得对这傻小子隐约有点印象,道:“这小子好像是刚进营的,倒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是个大头兵吧。” 程业真道:“有点意思。” 闻直瞧见没人再敢上前了,转圈看了看,逮住了程业真,眼睛一亮,蹬蹬蹬跑上前来。 “你就是将军啊?”闻直的声音也有种憨厚的感觉。 程业真道:“啊,老子就是啊。” 薛文贯道:“大胆,见到将军还不快行礼!” 程业真瞧着这小伙子不像个聪明人,便摆摆手道:“你是哪个帐下的?” 闻直道:“啊?打什么仗?” 程业真:“……” 确定了,这孩子就是个傻的。 闻直嘿嘿一笑道:“将军啊,不瞒你说啊,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心愿。” 程业真道:“什么心愿啊?” “我想要个媳妇儿,嘿嘿。” 程业真:“……” 他道:“谁告诉你,这里有你媳妇儿的?” “啊?我嫂子告诉我的啊,她说只要我来这儿了,媳妇儿就来找我了,嘿嘿,媳妇儿呢?” 程业真心道敢情是被骗过来的。他道:“这么的,你先在这待几个月,等到待够了,老子亲自给你发媳妇儿啊。” “啊?真的吗?” “骗你老子是狗。” “太好了!我要有媳妇儿了!” 这傻小子蹦蹦跳跳地走了。 程业真回头,和薛文贯对视了一眼。 \\u003d\\u003d 过了一段时日,那些平日里头游手好闲的勋贵子弟,也该进军营了。 这次进了虎贲军的勋贵子弟还不少,除了沈展郭等家中的孩子,还有许多小家族的少年,通过程业真,打算进军营历练一番。 不过,沈承炘打算进虎贲军这事,倒是让他娘,沈承聿的二婶闹了好大一阵不乐意。 毕竟在丁氏看来,沈承炘想要进军营,纯粹就是为了逃避看亲——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谁又知道到时候孩子能不能出一些意外? 所以,沈承炘想要就这么直接走,丁氏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这些日子,沈承炘也是十分苦恼。 他软磨硬泡,丁氏就是不同意,他到最后也没法子了,所以只能去求沈承聿帮忙劝说。 沈承聿去劝了,人倒是被说动了,但是丁氏退步的要求是——沈承炘必须在离开之前,留下自己的种。 这是最后的让步。 但是,入军的日子近如眉睫之内,沈承炘哪有时间去现娶一个女子去? 所以沈承炘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自己的娘亲了。 最后,宋明珂告诉沈承炘,若是实在没办法,便让那通房丫头杜鹃先有了孩子,丁氏一开心,说不定也就准了。 沈承炘倒也不讨厌这杜鹃,听了宋明珂的话,便真的去找了那丫头。 好在,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那杜鹃居然真的有了身孕。 这下,丁氏才有了松口的迹象。 这一个多月,大家伙也基本都在为沈承炘操心着,所以这杜鹃一有了孩子,大家也都安心了不少。而杜鹃本人,也是直接从沈承炘的通房被抬举成了他的妾室。 沈承炘入军营这一日,大半个侯府的长辈们都来了。 沈老夫人握着自己孙儿的手,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她不厌其烦地叮嘱道:“到时候啊,去了军营,要听将军的话,不可再像家中这般随心所欲了,可知道?” 沈承炘尊敬道:“孙儿都记下了。” 沈老夫人道:“军中的吃食粗糙,不比家中,若是吃不惯……” 沈承炘道:“祖母,您放心,孙儿没那么娇贵。” “那就好,好哇,”沈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道,“可不许和别人摆少爷的谱,我沈家的孩儿,绝对不能是仗势欺人之人,可明白了?” “明白了。” “好,好。” 第763章 敦伦 沈老夫人嘱咐完了,众人也都到了侯府门口。沈承炘接过了自己的包袱,背在身上,来到自己的爹娘跟前,道:“爹,娘,孩儿这就走了。” 丁氏眼中含着泪花,摸了摸他的头发。而沈之迎则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忠义二字,乃我沈家安身立命之根,你且时时刻刻都要记住,不可忘却。” 沈承炘对二人行了个礼道:“孩儿谨记。” “好。” 沈承炘又来到了沈承聿跟前道:“大哥大嫂,我走了啊。” 沈承聿的嘱咐非常简单:“别死了。” 沈承炘:“……” “好的,我尽量。” 宋明珂觉得沈承聿这人简直不会说话,她笑道:“别听你大哥胡诌,若是想家了便递个信,祖母和叔婶都记挂着呢。” “知道了,大嫂。” 道别了一圈,沈承炘便翻身上了马。许是这些日子里头,少年的身形又抽了条,所以坐在马上的沈承炘,看起来倒是格外挺拔。 还真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了。 随着一声轻喝,少年催动了骏马。马蹄踏踏,带着众人的注目,逐渐远去。 “行了行了,”沈老夫人挥了挥手,叫众人散去,“都别跟这儿杵着了,回去吧。” 沈之迎搂着哭得伤心的妻子,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声安慰着。 “好了,炘儿这么多年都没离开过咱们,这次出去历练一下,是好事儿。” 丁氏道:“可他饿了怎么办,他冷了怎么办?若是他顶撞了人家将军,挨揍了怎么办呀?” “怎么办,那是他活该。” 丁氏就瞪沈之迎。 沈之迎干笑了一声道:“都是大小伙子了,哪儿能那么金贵啊?再说了,谁要是真的敢欺负他,伏卿和珂儿能就干看着?傻不傻啊。” “你才傻。” “对,我傻,我傻。” 相比于丁氏,沈承聿和沈清嘉的反应就淡然了许多。 不如说沈清嘉是十分开心的。 因为沈承炘走了,她就不用陪着弟弟一块练武了! 美滋滋! 宋明珂也不知道沈承炘能不能适应军营的日子,她道:“程将军那边你可打了招呼?” 沈承聿道:“什么招呼?” “让他好生照顾炘哥儿啊。” “又不是坐月子,需要什么照顾。” 宋明珂:“……” “我倒是和叔父说了,”沈承聿冷漠无情道,“若是他犯错,往死里揍。” 宋明珂:“……” “你可真是亲哥。” 沈承聿凑近她道:“若是我们的孩子,我必然亲自教导,不会如此严厉。” 宋明珂赶紧往旁边瞧了瞧,还好没有下人,不然这人不着边际的话怕是都要被人听了去。 沈清嘉把脑袋伸了过来,道:“什么?什么孩子?谁家的孩子?” 沈承聿道:“沈清嘉。” “我在,兄长。” “你前日和谁去了朗月斋?” 沈清嘉的笑容一僵。 宋明珂闻言,立刻就精神了,她立刻接道:“什么朗月斋?” 沈清嘉挠了挠脖子,眼神乱飘。 宋明珂和沈承聿对视了一眼——别又是什么不靠谱的贾慈贰号? 沈承聿摇头——我也不知道。 沈清嘉抠了抠自己的指甲道:“哎呀,就是那个谁嘛。” “谁啊?” “苏晚凌啊。” 宋明珂:“……” 她用一种“你看我像傻子吗”的眼神看着沈清嘉。 沈清嘉嘿嘿一笑,拍了拍宋明珂的肩膀道:“嫂嫂,好嫂嫂,真的什么都没有啊,你们就别管了,赶紧去研究孩子吧。” 沈承聿都有点无奈了:“你……” 沈清嘉捂住了耳朵,表示不听,然后便蹬蹬几步,跑走了。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这些日子我果然是太忙了——那人是谁,你可知道?” 沈承聿淡淡道:“池泯的儿子。” 宋明珂惊讶。 那不就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你别担心了,”沈承聿搂着她的腰肢道,“有我看着,不会出事儿。” “好,我知道。” 宋明珂微微一笑。 沈承聿道:“所以,孩子?” 宋明珂:“……白日宣淫是不对的。” “无事,把眼睛闭上就好。” 宋明珂:“……” 见四周无人,沈承聿干脆弯腰,把自己的妻子抱了起来。宋明珂低呼了一声,那一丝紧张便若火苗一般,撞进了沈承聿的眼中。 明明是晚秋时节,院落内外,却两处争春。 \\u003d\\u003d 大宣。 天气渐冷,街上的百姓早都换上了厚实的衣衫。虽然天色湛蓝,万里晴朗,但是那萧瑟寂寥的秋风却是冷得入了骨。 街上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香气,这是大宣每到秋冬的时候,大街小巷都会嗅到的气息。 大宣的百姓总是会在冬日做上一些古董羹,这种吃食热气浓郁又暖身饱腹,很是受大宣人的喜爱。 所以,百姓们也可以在酒楼里头品尝到这种吃食。 日头高挂,一辆低调的马车在街上缓缓行进着。 在吆喝声中,马车缓缓在一座酒楼前头停了下来。 一个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下人。这男子的衣着十分低调,但若仔细瞧来,那身上的料子却是十分珍贵的。男子看了一眼酒楼的匾额,便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酒楼里头,到处都是古董羹的汤水沸腾的声音。酒楼里头的宾客们,被五熟釜里头散发出来的热气熏得脸色通红,却又十分畅快地交谈着。 而掌柜的正穿梭来去,招呼着客人。 掌柜的见一个男子带着下人走了进来,便亲自上前道:“客官里边请,客官需要些什么?” 男子伸出了手,露出了他那质地温润的玉扳指。 掌柜的便明白了,他道:“客官请随我来。” 他带着这男子上了二楼,照比嘈杂的一楼,二楼便雅致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掌柜的在最里头的包厢前停下,笑道:“您请进。” 男子点点头,推开了门。 公孙昊原本坐在桌边,听到门开了,他抬起头,起身行礼道:“见过兄长。” 来人正是公孙鸣。 公孙鸣关上了门,道:“在外头就别这么客气了,坐吧。” “是。” 公孙昊没说别的,便坐下了。 在私下里,不管他和公孙鸣斗成了什么样子,表面上,这和气却是不能轻易戳破的。 就算他快被公孙鸣榨干了心血,也只能忍着。 第764章 前嫌 “咕噜咕噜。” 被片得轻薄的羊肉,堆在沸水中煮着,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公孙鸣拿着小碗,夹起了一片羊肉。 “果然,天儿冷了就得吃这个才行。” 公孙昊转头,用帕子垫着手心,捂住了嘴唇,咳嗽了几下。因为有些用力,所以他原本带着病态的脸显得有些红。 公孙鸣瞧了他一眼,道:“今日叫你出来,是勉强你了。” “无妨。” 公孙昊放下了手,道:“不知皇兄叫臣弟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公孙鸣给公孙昊倒了杯酒,道:“三弟,收手吧。” 公孙昊抬头看着他。 他的二皇兄,看起来一向都是个十分好相与的人。对自己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甚至算得上是温柔的,看起来,好像就在劝自己调皮的弟弟不要再用弹弓去打树上的鸟儿一样。 他害他到了这个地步,现在他告诉自己,收手? 公孙昊不能理解。 公孙鸣道:“你和长霁长公主达成了什么交易,我都知道。三弟,你不会真的以为,那长公主还是一心为你吧? ” 公孙昊讥讽一笑。 “自然不可能。” “是了,”公孙鸣用手挥散了一下雾气,道,“她自然乐意帮着你来对付我,她巴不得看见我们两个都死了,大宣再无可用之人。相信我,三弟,若是现在冒出一个皇子向她求助,她一定很乐意帮忙。” 公孙昊的胸腔起伏了几下。 这一点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公孙鸣对他下过手,也是真的。 他静默了几息,而后道:“皇兄,这些年臣弟在大宣经历了什么,臣弟为何逃到大渊去,皇兄你当真不知道吗?” 公孙鸣放下了筷子。 他道:“这一点,是我对不住你。” 公孙昊攥紧了手指,转过头,不语。他眼眶微红,憋在心中多年的委屈和愤怒有些收不住了。但是,呼吸之间,公孙昊还是强行忍住了,没有发火。 公孙鸣道:“今日我来,就是想和你说些掏心窝的话。有些事情,我也早就想告诉你了。” “寒溪是我的人。” 公孙昊眼中掠过了一丝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那年你被五弟追杀,生死未卜,而我自身独木难支,也要面对许多,所以根本无暇顾及你的生死。” “你中的毒,是‘灼阳’,想要配置出它的解药,石镜草必不可少。而这种稀少的植物,只有大渊才有。” “所以寒溪与我说,想让我帮忙,将你送出去解毒。” “我答应了她,并且,我要她留在大渊,为我充当眼线。” 公孙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是了,他现在身患咳疾,就是那“灼阳”的功劳。中了这种毒的人,肺部会像是燃了火一般,又热又痛,最后五脏肺腑就会如烧焦了一般,呈出一种锅灰一样的黑色。 当毒全部拔除了之后,公孙昊却是落下了病根。 很是痛苦,但是没有办法痊愈。 公孙昊猛然站了起来,打翻了桌上的酒壶。 “咣啷!” 酒壶掉在地上,清冽的酒水洒了一地。 “你说……” “你说是公孙谋追杀了我?” 公孙鸣把玩着酒杯道:“不过,我也替你报仇了便是。” 公孙鸣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相信。 谁能想到,一直处处欺压他,针对他的皇兄其实是为了保护他?这怎么可能? 公孙鸣又道:“我回到大宣之后,你为何要将我的亲卫调离?” “那时我忙着铁浮屠扩军,忙着与父皇周旋,谁知道你带回来的亲卫里,有没有长霁长公主的人?我不想让那些人,坏了我的事。” 公孙鸣的解释非常简单。 “我懒得一个一个去查,就这么办,最直接。” 公孙昊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这不可能……你明明想害我,是你想害我。” 公孙鸣道:“若是我真的想害你,在寒溪求我之前,你就已经没命了。三弟,不如你好好儿想想,除了年幼的老十,我为什么要偏偏留下一个你在我身边?你的手下不少,你本身也有能力,把你除掉不是更轻松?” 公孙昊猛然想到了。 是啊,无论是谁,回想到一年前的争储之乱,都会觉得胆寒。父皇的十个儿子,除了他公孙昊和只有五岁的公孙海,全都倒在了公孙鸣的手下。 死的死,伤的伤,要么就是直接被关了禁闭,永无天日。 公孙鸣为什么要留下一个自己? 还没等公孙昊想个明白,公孙鸣便道:“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三弟,我们之间的争斗,是不是也该停停了?” 他擦了擦手指,看向了公孙昊。 “咕噜咕噜。” 五熟釜里头的水已经快煮干了,白色的浮沫不停地涌动, 公孙昊道:“你让我如何信你?” 公孙鸣道:“我知道,你的手下能查到,你可以尽管派人去查。” 公孙昊就不说话了。 “三弟,”公孙鸣叹气,起身道,“你在大渊待了那么久,便一定知道,他们的能人实在是太多。我们已经在沈承聿的手下失败过一次,这一次,我们说什么也不能再败了。” 公孙昊用舌头顶了顶腮帮,道:“所以,上个月雪域王来访,就是为了这件事?” “对。” “不过,”公孙鸣向前几步,站在他的身侧道,“可惜的是,长霁长公主想要让你我陷入内斗,牵绊住我的脚步,这一点,她做到了。这也给了他们喘息的时机。” “但是没关系,只要你肯帮我……” 公孙鸣低声道:“登基后,我许你一个亲王之位,与大地并尊,只要有我在一日,无人可再与你作对。” 公孙昊心中五味杂陈,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道:“皇兄容我想想吧。” “好啊。” 公孙昊见他答应了,对着他行了个礼,而后便带着下人出去了。 待到公孙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公孙鸣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他拣起了一片肉,放进了口中,摇了摇头。 火候太过,都煮老了。 第765章 猜忌 魏泉道:“殿下,三殿下他……会相信您的话吗?” 公孙鸣道:“本宫说了真话,他为什么不能信?” 魏泉没敢接话。 公孙鸣这一招也是真的厉害,真话之中掺杂着假话,假假真真,真亦为假,公孙昊又怎么能分辨出来,公孙鸣口中的哪句话,是真话? 魏泉道:“为了三殿下,殿下也是费尽了苦心。” “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大宣。” “父皇已经病危,现在的大宣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所以必须先把内部的事儿,消化干净。不然难保那些雪域的觉得有了可乘之机,打完了大渊,调头对准了咱们。” 魏泉道:“是这个理儿。” \\u003d\\u003d 公孙昊还没回来的时候,荧惑就在他王府的厨房中。 灶台上头坐着一锅香喷喷的羊肉,正孜孜不倦地冒着热气。荧惑搬了一只马扎,坐在厨房门口,仔细地研究着手中的两个小瓷瓶。 一只小瓶子里头装着的是药丸,一只瓶子里头是一种黑色的药汁。 荧惑把这两种东西勾兑到了一起,还闻了闻味。 顿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荧惑感觉一阵反胃,赶紧把瓶子塞住了,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靠着门框,抬头看了看天。 听说宋明珂和沈承聿成亲了,迟允还在他们的大婚上搅了浑水。大婚之后,宋明珂过得怎么样,荧惑也不太清楚,但是从那半个月一封的来信瞧来,应该是过得不错的。 正胡思乱想着,荧惑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他装作的靠在门框上发呆,实际已经浑身绷紧,戒备了起来。过了一会,一个微胖的年轻男子走进了小院子,还摸着肚子道:“哎呀哎呀,饿死了。” 这人是公孙昊身边的亲卫,名叫柳树。 柳树一瞧,荧惑就坐在小厨房门口发呆,便招手道:“哟,荧惑你也饿啦?” 荧惑瞥了一眼,看见他的衣襟被扎在了腰带里。 非常不服帖。 他道:“我不饿,我歇会。” “偷懒是不是,一会儿就给你告诉王爷啦,”柳树嘿嘿一笑, 指了指里头道,“今儿有什么好吃的?” 荧惑想了想道:“羊肉羹,豆面馍,还有几样糕点。” “行啊,都是我爱吃的,我先替王爷尝尝咸淡儿去。” 柳树刚一跨过门槛,就被荧惑拽住了,荧惑道:“你吃了王爷还怎么吃?” “你不告诉王爷不就得了?” “做梦去吧。” “好兄弟,好兄弟啊。” “等会儿。”荧惑又叫住了他。 “干啥啊,我就闻闻味儿,不吃还不行吗?” 荧惑伸手,把他的衣襟给扯了下来,然后觉得非常满意。 嗯,舒服多了。 柳树挠了挠脑袋道:“嘿嘿,多谢了啊。” 荧惑就继续靠着门框望天。 过了一会,公孙昊身边的丫鬟豆蔻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她看见坐在门口的荧惑,小脸一红,脚步稍微稳了下来,道:“荧惑哥。” 荧惑扶着自己的腿准备起身道:“王爷回来了?” “是,说是要小厨房传膳呢。” “行,那你安排吧。” 豆蔻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好。随后她一瞟,就看见了在厨房里头端着一盘蜜枣山药糕大快朵颐。豆蔻脸色一变道:“臭柳树,你又偷吃!!” 她跺脚道:“那是王爷的糕点!你放下呀!” “哎呀,我这不是就吃了一块吗?” “你给我吐出来呀!我要告诉王爷打死你!” “别啊别……” 荧惑将两个人的胡闹声甩在了身后,像往常一样,出了院子,去找公孙昊了。因为他表面上是公孙昊的近卫,所以必须得时刻伴随在他的身边才是。 来到了公孙昊的屋子,却见公孙昊正对着桌上的茶水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荧惑道了一声殿下,公孙昊这才抬起了头。 见到荧惑,公孙昊这才抬起了头,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是。” 荧惑道:“小厨房那边已经吩咐下去了,殿下稍微等会就是。” “好,本王不急。” 公孙昊咳嗽了几声,荧惑便上前,帮他顺了顺他的后背。 这一下,荧惑立刻嗅到了一丝气味。 对香气极其敏感的荧惑立刻判断出来,这是龙涎香。 刚刚公孙昊进宫了? 不对,不是进宫。 病重的皇帝,身上往往伴随着苦涩难闻的药味,怎么可能还有闲心去点龙涎香?在这整个大宣,目前够格享用龙涎香的,也就只有公孙鸣一个人了。 公孙昊去见了公孙鸣。 荧惑给顺了顺后背,公孙昊这才觉得好点了,他用帕子擦了擦嘴唇,而后道:“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觉得这咳疾重了一些。” 荧惑道:“也许是吃食,不知您最近吃了什么口味重的?” 公孙昊想了想道:“倒也没别的,就是羊肉多用了一些。” “羊肉补中益气,只是用多了也可能导致上火。属下倒是有一副清热的药方,若是王爷需要,属下明日抓了药给您送来。” “多谢你。” 荧惑微微鞠躬。 下人们的动作很快,将一样一样精致的菜品呈上之后,便有丫鬟上前,为公孙昊布菜。 荧惑就站在他的身后,看似目光落在空处,实则却是注意着公孙昊的一举一动。 然而,今日的公孙昊好像没什么胃口,就连他最爱吃的莲藕,也是用了两口就放下了。 公孙昊心中在猜测。 他到底和公孙鸣说了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个态度? 从前提到公孙鸣的时候,他其实是愤怒的,虽然那种愤怒被他掩饰得还算可以,但是荧惑还是能够看出来的。但是,今日他去见了公孙鸣,却没有了从前那种愤恨的感觉。 有些心不在焉。 好像…… 好像在因为什么而动摇。 不知道为什么,荧惑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凉凉的预感——他是知道,自己大概是没有被看穿的,但是隐隐中,他却感觉自己好像…… 有点不太对劲。 “荧惑。” 这时,公孙昊突然开口叫了他。 荧惑应了一声,等着公孙昊的下文。 第766章 出逃 “你坐下,陪本王喝一点。” 荧惑推辞道:“殿下,属下正当值,还是不宜饮酒。” “没事,今日准许你放松片刻。” 公孙昊都这么说了,荧惑再拒绝,就显得可疑了。他在公孙昊的身边坐了下来,并且拿起酒壶,给公孙昊倒了一杯酒。 公孙昊拿起酒杯,语气里头也听不出个喜怒来:“听说前些日子,长公主成亲了,本王倒是没来得及送去贺礼。” 说到这一点,荧惑也不知该怎么接。 多说便多错,所以荧惑干脆就选择沉默。 “不必那样戒备,”公孙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虽然长公主也没能和我大宣结成秦晋之好,但是长公主与本王的交易还在,不是么?” 荧惑道:“是。” “听闻长公主的夫君,就是你们大渊那个大名鼎鼎的将军?” “是,殿下该是听说过。” “自然是听说过的。” 公孙昊淡淡道:“他骁勇善战,手下的骠骑营,更是十分剽悍,天下谁能没听过骠骑将军的大名?” 毕竟沈承聿曾经生生将大宣逼退了几百里,所以公孙昊的语气也不算那么友善,荧惑倒是能理解。 两个人又碰了杯。 大宣的酒水大多很烈,比大渊的还要浓厚许多。只是浅浅的两杯下肚,荧惑的脸就有些红了。 公孙昊嗤笑了一下道:“你这酒量不甚好。” 荧惑不稀得和他理论。 能喝酒有个屁用?不还是被他哥打压得喘不过来气? 不过这些话荧惑自然是不可能说的。 见荧惑不胜酒力,公孙昊也觉得他无趣,便不再纠着他了。 这酒的后劲倒是也不小,一炷香过去,荧惑感觉自己都有点站不稳了。好在公孙昊也没为难他,过了一会便放他离开了。 回到小厨房的时候,柳树居然还没走。他抹了抹自己油光崭亮的嘴巴子,道:“哎哟,你这是怎么着了,脸怎么这么红啊?” “王爷叫我陪他喝了点。” “喝了多少啊?” “两杯。” “哈哈哈哈,”柳树捧着肚子道,“我说兄弟,你这酒量也不咋行啊。你到底是不是大宣人啊你。” 荧惑捏了捏眉心道:“别废话,有没有醒酒汤?” “没有啊。” “啧。” “嗳,不过有这个。” 柳树从怀里掏出了个瓶,道:“伸手。” 荧惑戒备道:“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含笑半步癫你信不,”柳树瞪着眼睛道,“你这人怎么老是把人的好心当个驴肝肺呢,这是我家独门秘制的醒酒小药丸,一粒儿下去马上见效。” 他给荧惑倒了两颗。 荧惑拿起那白色的药丸,嗅了半天,又瞧了瞧。 柳树瞧他磨叽得要死,道:“你他娘吃不吃,不吃还我。” 荧惑把一颗药丸放入了口中。药丸裹着一层糖衣,像是点心一样,滋味还挺好。 柳树嘿嘿一乐道:“我娘知道我不喜欢吃苦的,特意给我做了带糖衣的。咋样,好吃吧?” 荧惑点了点头道:“还行。” “啧,牛嚼牡丹。” 柳树不想管这个话又少又臭屁的人,甩手就走了。 而后,公孙昊便没有再出门。 直到入了夜。 公孙昊身边的这些亲卫,都会很有默契地轮流把守主子的院子,所以就算到了晚上,公孙昊的府邸也算是安全的。方便这些亲卫换值,往往是两三个亲卫,住在一个屋子里。 荧惑盖着被子,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子落在了他的脸上。 身边柳树的鼾声像是打雷一样,就算是再淡定的人,恐怕也是难以入睡的。 反正也是睡不着,荧惑也会偷偷在这个时间,研制出更多的毒药。 坐了起来之后,荧惑感觉那种别样的不安,再次涌起。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老皇帝病重,那些争储的皇子,死的死残的残,几乎都被公孙鸣给处置掉了,唯独留下了一个公孙昊。 公孙鸣为什么不杀了公孙昊? 以他现在的实力,手中握着三万人的铁浮屠,并且掌控着整个大宣的实际政局,要处置一个公孙昊确实是很容易的,但是他却没有。 他今日约了公孙昊,到底说了什么? 荧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 他们两个人,达成了和解。这样一来,如果公孙鸣想要再次对大渊发动战争,那么他的身边也没了障碍。 一切就说得通了。 既然他不会再对付公孙昊,那么他会最先对谁下手? ——身为大渊人的荧惑,很有可能就是公孙鸣的目标! 荧惑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他得跑。 正当荧惑想着,矮榻上头的柳树突然翻了个身,惹得荧惑差点拔出枕头下的刀子。结果柳树只是挠了挠自己的屁股,继续睡了。 荧惑放下了刀柄。 “沙沙。” 他转头,却听到有一阵细小的沙沙声。 一只长得像是蛐蛐儿一样的虫子,爬到了八仙桌上,而后,它的触须动了动,似乎是瞧见了荧惑,便倒弄着自己的虫腿,爬了过来。 荧惑皱眉。 他刚想伸手拍死这只虫子,却见这只虫子抖了几下,居然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然后,这只小虫子就裂开了。 荧惑:“……” 他碰了碰,却见这虫子原来是木头做出来的,不过看起来却是和真的差不多,栩栩如生的。他见这“残骸”之中躺着一只被卷了起来的纸条,便将其拿了起来。 展开纸条,借着月光,却能看见上头写着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明日辰时一刻,城外茅屋老青松处接应。” 落款没有名字,是一个奇怪的符号,看起来像是一只奇怪的鸟。 荧惑认了出来,这只鸟是玄烛才能画出来的,他们飞花卫的都统之间,都有特别的联络方式,一般来说,他们之间联系都不会署名,而是用一些特别的图案来替代。 这只鸟就是玄烛的标识。 荧惑当即把纸条揉成了团。 既然玄烛来了,那么事情也好办了不少——看来,宋明珂那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派来了玄烛接应自己。 第767章 接应 公孙昊一夜未眠。 他想了许久,脑子里头回荡的都是公孙鸣的话语。 公孙鸣到底有没有说真话,已经无所谓了。公孙昊最后还是想明白了,现在的他,绝对是无法和公孙鸣抗衡的,干脆就不如投入他的麾下,若是事成,自己或许真的能得到那些好处。想明白了之后,公孙昊当即打算去一趟东宫。 而东宫之中,却是早就有下人在等候。 公孙鸣像是早就知道公孙昊要来了一样。 “三弟。” 公孙昊抬头,却见公孙鸣带着几个下人进来了。他身上那枣红色的金鳞长袍贵气逼人,乍一看来当真是和当初的宸王不一样了。 “见过太子殿下。” 公孙鸣抬手,叫下人们都出去了。 他道:“三弟,你可是想通了?” 公孙昊垂着眼皮,道:“若皇兄不嫌愚弟蠢笨,便请让愚弟,助皇兄一臂之力。” “好!” 公孙鸣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伸出手,拍了拍公孙昊的肩膀道:“本宫果真是没有看错人,好!” 他放下手,感叹道:“现在,本宫这最后一大块心事,也终于放下了。三弟,本宫要感谢你。” “皇兄客气。” “既然三弟如此有诚意,那本宫又怎么能辜负你?” 他凑近公孙昊的耳边,低声道:“你身边的那个大渊人,留着迟早是个祸患,不如你我一同联手,做掉他,可好?” “听闻长霁长公主大婚,你我,也没什么贺礼可准备,不如就用这份‘大礼’,恭贺长公主成亲之喜,聊表心意。” 公孙昊只顿了一瞬,而后便道:“一切听从皇兄安排。” “很好。” 公孙鸣对于识时务的公孙昊很是满意。 走出了东宫的时候,公孙鸣给了公孙昊一些赏赐。这也代表着,他们兄弟二人,从前的种种恩怨,在此刻全部一笔勾销。 公孙昊不能不接受。 王府。 柳树瞧着荧惑病恹恹的样子,道:“前些日子叫你多穿点,你还不听,今儿可好了,染了风寒了吧。” 荧惑咳嗽了几下道:“就你话多。” “呵呵。” 柳树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王爷那边我都说好了啊,你自个儿先好生歇着吧。” “行。” 柳树就出去了。出门之前,他还把门给带上了。 荧惑立刻推开了自己的被子,坐了起来。 在逃跑之前,他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这边的飞花卫,玄烛已经通知过,他们得到了指示便开始隐秘地撤离。 外头,柳树刚刚走出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阵激烈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瞧,却傻眼了—— 是军队的人! 柳树立刻抬起双手道:“军爷们!军爷们,我什么都没干啊,我对王爷忠心耿耿,我……” 他还没说完,这些军队的人就直接绕过了他,直接来到了院子里头。到了柳树的屋子前头,魏泉直接抬脚就踹开了这屋子的门! “轰!” 木门随之重重地倒地,激起了一阵灰尘。 魏泉眼尖,却见床上的被子鼓着个包,便快步走上前,一剑就刺了上去—— 这下可把外头的柳树给吓傻了,他大声道:“军爷这是要干什么啊,里头是我的兄弟啊,军爷!!” 没人听他的。 然而,当魏泉抽出长剑的时候,那铺天盖地棉絮却昭示着,这被子里头压根就没人! 魏泉狠狠地踹了一脚床弦,连帷帐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马上搜!” “是!” 那些身着铠甲的士兵们立刻散开了。柳树瞧着这架势,都傻眼了,他赶紧上前道:“魏大人,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魏泉阴沉着一张脸道:“什么怎么回事?” “这……这你们……你们是要找荧惑?” “对。” 柳树脸色一白道:“他犯了什么事情啊?” “他?” 魏泉冷笑一下道:“他是个大渊人,你不知道?” 柳树当场愣住:“啥?!” “此人是大渊长公主派来的细作,妄图搅扰我大宣安宁,罪不可恕,奉太子殿下手谕,如见此人,格杀勿论!” 柳树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门槛上。 “大人!” 一个士兵跑了过来道:“大人,整个府中没有任何踪迹!” 魏泉直接往外跑,撂下了一句话:“他肯定跑不远,立刻封锁整个皇城,追!” “是!” 城外。 荧惑做的伪装十分惊喜,乍一看来,此人脸色蜡黄,粗布衣衫,看起来就像是个得了肺痨的将死中年人。他来到了玄烛信上标写的地点,果然,就瞧见了坐在石头蹲上的玄烛。 明明是大秋天,玄烛却还露着两只臂膀。他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拿着一本书仔细地观阅着,神情十分严肃。 “喂。” 玄烛抬头,却见一个肺痨鬼正看着自己,便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有何指教?” 荧惑直接笑出了声。 他掏出了怀里头的牌子,扔给了玄烛。 玄烛看了看牌子,眼中讶异,又仔细地瞧了瞧荧惑的脸,恍然道:“原来竟是你。” 荧惑把牌子收回来道:“我这样子够难认吧?” “是很难。” “别废话了,”荧惑道,“那个劳什子太子手下的亲卫很强,一会儿就得追上来了,赶紧走。” “阿弥陀佛。” 玄烛却道:“不必焦急,贫僧已在他们必经之路上布下了重重阵法,一保叫他们有去无回。” 荧惑无语道:“就你那阵法,算了。老子还是自己跑吧。” 他背起了自己的包袱就走,玄烛跟在他的身后道:“阿弥陀佛,胡施主,你可以侮辱我的武功,但是不能侮辱我的阵法。贫僧所学之阵,乃取自道门之……” “打住,打住。” 荧惑掐着腰道:“您还记不记得,您曾经是个和尚?” “贫僧从不忘本。” “那你学个屁的道。” 玄烛又道了声佛偈:“胡施主,贫僧劝你,出家人的事情你少管。” 荧惑:“……” 在大渊被宋明珂气个半死还不够,现在居然还要受这个假和尚的气。 荧惑觉得心好累,不会再爱了。 第768章 逃生 尽管荧惑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魏泉还是带着人追了过来。 这一次,追捕的阵仗可真是不小,公孙鸣直接调动了足足四百人,加上公孙昊手下的一百亲卫,放在一块有五百人了。 看来,他们一定是不想让荧惑活着回去了。 荧惑和玄烛前脚刚离开,魏泉等人就立刻追上来了。郊外茫茫无际,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任何头绪。 但是,若是荧惑想要逃跑,必须往东边去。尽管如此,魏泉还是分了两队的人,往南北两边包抄而去了。 荧惑的武功一般,玄烛也一样,他们两个在整个飞花卫里,其实都算不得顶尖的高手。只不过一个特别会制毒,一个极其擅长奇门遁甲,所以能得到宋明珂的重用。 玄烛给荧惑弄到了马,两个人不管不顾地狂奔着,尘土飞扬,狂风卷着砂砾拍打在两个人的脸上,周遭的山水如同飞一般地后退着。 荧惑喊道:“我怎么觉得这地儿有点不太对啊?!” 玄烛道:“啊?!” “老子说,这他娘的,是哪!” 玄烛道?:“你跟着贫僧走,就对了!” 荧惑:“……” 他怎么觉得这人就忒不靠谱呢? 荧惑回头,心中一惊,却见魏泉那些人已经快追上来了。要知道,公孙鸣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胯下战马更是个个都膘肥体壮,眨眼之间就窜出去老远。 眼看着他们就要追上了,荧惑夹紧了马肚子,速度更快了一些。 魏泉盯着那两个人,感觉自己越来越近了。 他攥紧了手中的枪,打算直接上前,给荧惑致命一击。 然而,跑了半天,魏泉感觉自己始终就是差那么一步,明明还有一点就能碰到他们,但转瞬他们又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只能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然后消失在前方。 “大人!” 魏泉的手下打马上前,道:“大人,这怎么全都是雾啊!” 魏泉停下,一瞧,果然是。 原本山是山,水是水,但是此刻,眼前的景色好像被一团紫色的雾气给包裹住了,就连身边的人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大人,这是沼气吗?” 魏泉摇摇头。 “这不是沼气。” 他向后退了一步道:“都小心点,我们恐怕是被算计了。” 手下们应了一声,渐渐地将队形靠拢,以防谁出了事情,支援不到。 这几百人缓缓地行进着。 “哎呀!” “哎哟!” “我的脚!” “抱歉抱歉,没看见是你啊。” 谁也不知道这团雾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而且随着他们深入,这雾气好像愈发浓郁了,每个人能看见的也就是身边二尺左右的范围。 谁也不知道,他们要追杀的人,此刻就在他们头顶—— 的树上。 荧惑坐在树枝上,看着地下那一团热锅上的蚂蚁,低声对玄烛道:“所以为什么我们不继续跑?” 玄烛道:“阿弥陀佛,贫僧忘了前头有没有杀阵,不可贸然前行。” 荧惑:“……这都能忘?” 所以这个人过目不忘仅限于学习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吗? “不必担心,”玄烛双手合十道,“贫僧这一道迷阵没有任何破绽,十分完美,相信贫僧,他们就算走一天也不可能走出来。” 荧惑真的很难相信:“你什么时候这么靠谱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 荧惑还是没有完全放松,他道:“这阵法如何破解?” 他看下面的人,有的已经开始晕头转向了。 不知道这迷阵到底是怎么布下的,那迷雾好像还有些致幻的作用,总之在荧惑看来,这些人就是在围着一个水泡子打转而已。 玄烛刚要说话,这时,下面有人打断了他。 有人一拍脑袋道:“我听我娘说了,这雾气都怕火光!” 玄烛的脸色一变。 那人掏出了火折子,啪的一下就点燃了,果然,刚一点燃火花,这雾气就像是剥丝一般层层散去,最后所有人都获得了清明。 荧惑:“……” 玄烛:“……” “散了散了,果然散了!” “有用,哈哈!” 果然,雾气散去之后,他们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魏泉刚想叫大家继续前进,抬起头来,就和树上的玄烛与荧惑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深情对视。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荧惑直接扔下了玄烛,直接从树枝上跳了下去,嗖的一下就开跑。 留下了一句悔恨的怒吼:“老子就不该相信你!!!” 连树上的鸟儿都给振飞了。 魏泉已经反应过来,直接骑上了马,追了上去。在魏泉追来之前,玄烛也赶紧跟上了荧惑。 荧惑决定,今天要是他死在了大宣,在这之前,他一定得先把玄烛一巴掌拍死。 两个人跑了半天,很快又要被追上了。魏泉他们毕竟骑着个四条腿的,追上了也是毫不费力。 荧惑急中生智,从怀中拿出了他这两天还没做好的毒药,然后狠狠往地上一掼! “嘭!” 刹那间,一股浓烈的恶臭直接爆发开来,那臭气宛如将上百个沼泽中的沼气给浓缩起来而后再封存在酸菜缸子里头足足发酵了九九八十一天,最后在出炉的时候再泡上一两条鳜鱼。 魏泉等人想要收却已经收不住了,这臭气,直接把许多士兵给熏吐了。 “呕。” 魏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玄烛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惨状,道:“胡施主,真有你的。” 荧惑道:“确实比你的阵法有用多了。” 玄烛:“……” 等到魏泉他们缓过来了之后,个个面色铁青,估计是被熏得够呛。 但是,公孙鸣的命令在那里,他们还是得继续追。 第769章 困阵 “先歇会吧。” 玄烛扶着荧惑坐在了一根老树桩上。 荧惑捂着自己的小腹,脸色煞白。 他的指尖之间,正渗着鲜血。 公孙鸣的亲卫,确实是很厉害的。荧惑都已经用尽全力在躲避、逃跑,却还是被魏泉用弩箭射中了。 若不是玄烛一路上铺设的小机关和各种各样的险境,荧惑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玄烛身上带了一些应急的药粉和纱布,他掀开了荧惑的衣襟,却见那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触目惊心,看着就很疼。玄烛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羊皮袋,甫一解开,里头那浓烈的酒香就倾泄了出来。 荧惑瞧了瞧,道:“这是酒?” 玄烛点了点头,他以为荧惑不放心,便道:“现在没有别的法子了,你先忍忍吧。” “不是,”荧惑奇怪道,“我就是好奇,你已经破了多少条戒了?” 玄烛:“……” 他随手把这烈酒往那伤口上一倒,蛰得荧惑差点蹦起来。荧惑用脚趾狠狠地抠住了鞋垫,生生咬牙忍住了这剧烈的疼痛,额头上的汗珠更是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你是真下死手啊。”荧惑虚弱道。 玄烛不和他废话,只是简单地给他清理了下伤口,保证不会溃烂了,再撒上了点药粉,给他结结实实地包扎好了。 身上的衣服都被鲜血给染湿了,荧惑干脆把衣裳叠了叠,放进了包袱。 玄烛看着那被叠成了豆腐块的衣裳:“……” 处理过身上的伤,荧惑也觉得轻松了一点。整理好了东西,他便起身道:“走。” “你身上的伤……” “没事,暂时还死不了。” 玄烛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前面有一片树林,”荧惑向前一指,“太大了,绕不过去啊。” 玄烛一瞧,果然是。这树林直接把他们的前路给堵住了,想要绕过去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从里头穿过去。 “你那些玩意儿还能撑多久?”荧惑问。 “贫僧也不知,不过,大概够贫僧再布下一个阵了。” 荧惑虚弱道:“这次能管用吗?” 玄烛道:“管用是指?” “杀了他们。” “不可能,”玄烛立刻道,“杀阵太过精妙,也十分苛刻,稍微有一点不慎就可能被对手扰乱。” 荧惑望天。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大宣了吗?他还想活到宋明珂生孩子那天啊。 “不过,也有法子困住他们。” 荧惑见玄烛已经往林子里头走了,便认命地跟着玄烛进去了。 这树林十分繁茂,因为秋日已至,大片大片的枯叶铺在地上,像是一张火红色的毯子。两个人走在上头,还会发出清脆的“嘎吱嘎吱”的响动。 玄烛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而后又俯下身,摸了摸地上的叶子。 荧惑也没有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走了一会,两个人逐渐靠近了树林的中心。到了中心,到处都散落着动物的残骸,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水泡。 水泡清澈,映着天空,叶子落了上去,激起了一道道涟漪。 树林里到处都回荡着鸟儿的叫声。 玄烛让荧惑坐在一边,他给了荧惑一支响箭,道:“若是遇到了危险就叫贫僧,贫僧去周围瞧瞧,很快就回来。” 荧惑接过响箭,摆了摆手。 玄烛踩着树叶离开了。 玄烛离开了,荧惑也依然没有放松。以防魏泉那些人突然袭击,荧惑一只手还紧紧扣住了自己的匕首。 大概是因为刚刚流了太多的血,荧惑逐渐觉得双眼有些模糊,整个人都晕晕的。 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响动,好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又好像是什么东西被砍断了,总之这动静还真不小。荧惑知道,那是玄烛正在折腾。 等玄烛折腾完了之后,几炷香的时间也过去了。 玄烛回来了之后,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活像是从灶坑里头刚爬出来。荧惑看他这埋汰的样子就觉得难受,他把自己的脏衣裳扔给他道:“赶紧擦擦。” 玄烛摸了摸脸,哦了一声,用荧惑的衣裳擦了擦脸。 “你到底干啥去了?” “布阵啊。” 荧惑把衣裳随便一塞,无语。 然而就在此时,他和玄烛的脸色同时一变。 来了! 魏泉等人经过了重重坎坷,终于顺着荧惑身上的血迹,追到了这里。 然而他们却被这一大片树林给拦住了——能够得知的是,那两个人一定是逃到了这片树林里头,不然他们根本就没地方去。 玄烛在路上设下了重重机关,魏泉等人也是突破了重重阻碍,才来到了这里。站在这里的时候,每个人的神色都带着一点狼狈,有的士兵甚至连身上的铠甲都被划开了。 不知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人,”手下道,“他们不会又设下了什么东西吧?” 魏泉的脸色很臭。 谁知道? 他当即抬手指了几个人道:“你、你、你,还有你,先进去探查一圈。” “是。” 几个被当作斥候的士兵便这么进去了。一炷香之后,他们就出来了,并且告诉魏泉,各个草丛和所有的地面他们都已经搜过,没有任何机关的痕迹。 魏泉点了点头。 看来是躲起来了。 他当即道:“但还是要小心,他们这些飞花卫出来的,诡计多端,防不胜防,都跟我走!” “是!” 几百个人进入树林,动静也不算小——尽管他们的脚步已经足够轻了。 然而,走了半天,还是没发现两个人的身影。 有一个士兵端着长枪,眼神到处搜寻着。 忽然,他瞧见东北角的草丛后头,好像露出了一块布料。 这士兵神色一喜,但是又怕打草惊蛇,便装作不经意之间靠近了那处草丛。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上前,手中的长枪也指向了那处。 “哈!” 这士兵一声断喝,直接刺入了那草丛! 然而,却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呼喊。这士兵抽出长剑一看,却是一堆杂草上头盖着一件沾染了鲜血的衣裳。 “滴答、滴答。” 魏泉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感觉好像是油。正在他思忖的时候,那士兵却叫了一声。 “着火了!!” 那一堆干草猛然着了起来,火势愈发强烈,在朦胧之间,好像将什么给烧断了。 魏泉的脸色狠狠一变,他大喊了一声道:“跑!!” 可惜已经晚了,他们已然入阵,就注定无法轻易地走出去。 第770章 殷勤 却听一声巨响传来,赫然是一棵大树轰然倒塌! 与此同时,则是第二棵、第三棵……每一棵倒塌的大树首尾相依,形成了一个圆圈将众人困在了里头,就在魏泉带着人马上要冲出去的时候,挡在他跟前的巨大树冠突然就燃起了熊熊烈火,照亮了众人的眼睛。 “轰隆!” 若饕餮巨兽,遮住了朗朗青天。 巨兽嘶吼,似乎是要将胆敢闯入禁地的凡人统统吞吃入腹。 火焰炽热,把他们给逐渐逼退。 而那些火焰,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地上的枯草向里头飞速蔓延。 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咳咳、咳……” 冒出来的黑烟把魏泉的手下给呛得够呛。 这下暂时是出不去了。 魏泉愤恨地踹了踹脚下的石子。 等到魏泉被困住的时候,荧惑和玄烛已经跑出去很远了。玄烛顾及荧惑身上的伤,所以没敢继续带他骑马,两个人只能先这么往前走。 “前面就有个小城,”玄烛指着前头道,“我们可以在那边弄辆马车。” 荧惑皱眉道:“太慢了。” “可是你现在能行?” “没什么不能行的。” 荧惑低头一看,伤口果然又渗血了,怪不得这么疼。 他咬牙系紧了自己的腰带——反正就这么着吧,走一步看一步,死了也只能算他运气不好了。 \\u003d\\u003d 这几日京中下过了一场大雪。 这一场雪来得突然,整个京城都被那一望无际的白给裹住了。人们都道瑞雪兆丰年,只是这该下瑞雪的日子还没到,也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 宋明珂在冬日总是格外惫懒,也不出门,就算是有人来找她,也只是应付一下就罢了,很是没什么精神。 春杏一早就把暖炉给点上了,整个屋子里头都热气腾腾的,温暖如春。 宋明珂正在看一封信。 这信是姚祯寄送过来的,说是给青梅脱离奴籍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青梅呢?”宋明珂问。 春杏道:“青梅姐姐去给您做酥面茶去啦,您忘啦,昨日您还惦记要吃这个呢。” “唔,你叫她过来一趟。” “嗳,好嘞。” 青梅过来的时候,腰间还系着围裙,她手上沾了些面,看起来脏脏的,所以只能那样干举着什么也不敢碰。 “长公主。” 宋明珂应了一声,道:“姚训和我说了,关于你脱籍的事儿已经成了。” 她将一只小盒子拿了出来,叫春杏打开,给青梅看。 里头放着的,是青梅自己的籍契。把籍契还给青梅,也就代表着,青梅从此以后,就不再是宋明珂的奴婢了。 青梅当即就愣了,她道:“长公主……” 宋明珂见她的手脏脏的,便叫春杏把这纸契约放在一边。 青梅鼻子一酸,扑通一下就给宋明珂跪下了。一直都很持重可靠的侍女,此刻她眼中的泪珠却如豆子般不停地往下掉。 宋明珂起身,上前,蹲了下来,扶着青梅道:“你这是作甚?这不是好事儿吗?别哭。” 青梅摇了摇头,抹了抹自己的眼泪。 这一下她就成了花猫脸。 宋明珂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她拿出帕子给青梅擦着脸道:“好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好。” 见青梅还是一直止不住地哭,宋明珂只能等她哭声小了一些,才说话。 “好了。” 青梅的鼻子都红了,她抽抽搭搭道:“奴婢,奴婢是高兴。” “知道你高兴。” 宋明珂仔仔细细地给她擦着手指,道:“晚上我就和侯爷说了,你和林冬的日子,也差不多该定下了。” 青梅道:“可是奴婢……” “怎么了?” 青梅抽出手,道:“主子,奴婢会给侯爷,给整个沈家蒙羞的。” 宋明珂道:“他既然敢答应你,就说明他并不在意蒙羞是否。这点事情,对于他,对于我来说,没什么痛痒,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若你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宋明珂郑重道,“那就和林冬,好好地把日子给过好,不要让你的公婆觉得,侯爷的付出是白费,知道了吗?” 青梅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青梅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奴婢,但是能遇到宋明珂,真的可以算是她这十多年来最幸福的事情。 虽然青梅过得青梅见过很多悲惨的宫女。 被送出宫去,拿了一笔银钱草草嫁人,还算是极好的。有多少丫鬟,犯了事情动辄就被主子给打死,直接草席一卷曝尸荒野。 她们死了,还有她们的子女,被迫戴上这样的枷锁。 而后便是一代又一代。 所以,遇到宋明珂这样的主子,到底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 翌日。 沈老夫人刚一起来,就听说沈承聿亲自来找她,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老夫人也没耽搁,当即就见了他,沈承聿刚一笑着走进来,这整个屋子里头好像都亮堂了许多,惹得这屋子里头的几个丫鬟都偷偷瞧了好几眼。 沈承聿似乎甚少有笑得这么温和的时候。 说实话,反正沈老夫人没看见过。他在家一向拉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那弟妹见到了他仿佛见到了阎罗。 也许是成了亲了,这人就随和了。 沈老夫人想。 她坐在太师椅上,瞧着沈承聿的脸,稀奇道:“今儿如此开心,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啊?” 沈承聿行了礼,坐了下来,道:“是,能和祖母说说话,孙儿就高兴。” 显然对于他的话,沈老夫人是半个笔画都不信,她道:“你啊你,甚么时候学会了油嘴滑舌那一套啊?” “孙儿是抒感于内,发自肺腑。” 沈老夫人心中那白眼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沈承聿道:“听说祖母这几日歇得不好?” “嗯。” 沈老夫人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道:“岁数大了,原也就是头疼,不打紧。” “这怎么行。” “行不行的,反正老身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 沈老夫人凉凉道:“也许瞧见了我那白白胖胖的大重孙,我也就好了。” 沈承聿:“……” 第771章 恩惠 他装作没听见一样,生硬地话锋一转道:“是这样,珂儿听说祖母歇得不好,很是担忧,这几日熬夜给您缝了只枕头。” 他抬起手,阿澎便把枕头捧了上来。 却见这枕头,是檀紫色缎面打底,上头绣着精致的福禄寿图案和祥云金纹,仔细闻去,还能嗅到那淡淡的清香。 沈老夫人摸了摸那缎面道:“哎哟,这可真是……” 沈承聿见沈老夫人喜欢,便道:“她和我说,里头放了许多药材,都是找人特意调配的,您枕着这个,行气温中,镇定安神是最好的。” 沈老夫人道:“快,快,茱萸啊,快些收下,铺置在我的床上去。” 被叫作茱萸的侍女便甜甜地应了一声,赶紧上前接过了。 沈老夫人叹了叹道:“珂儿真是有心啊,真是个好孩子。” 沈承聿就淡淡笑着。 “你可得好好待人家,”沈老夫人语重心长道,“人家珂儿,金枝玉叶的,嫁到咱们家来,对我这老婆子也尽心竭力的,这样的媳妇儿你去哪找哇?” 尽管这话沈承聿已经听了几十遍了,他却还是恭恭敬敬道了声是。 老人的唠叨劲上来了就没完,沈老夫人就拉着沈承聿说了好一会话。把老太太哄得开心了,沈承聿觉得也差不多了。 他道:“祖母,今儿有个小事想和您说。” “是什么啊?” 沈承聿就把想要认青梅做妹妹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 沈老夫人的笑容当即结成了冰块。 过了一会。 从寝房回来的茱萸,却看见自家侯爷正面色严肃地站在门口。 “侯爷。” 茱萸行礼,她奇怪道:“老夫人呢?” “还在里头。” “那……” 茱萸有些疑惑。 被拐杖杵过的后背还隐隐发痛,但是沈承聿不能叫人给瞧出来啊。他深沉道:“茱萸。” “奴婢在。” “你去把我房里那幅《擎山图》拿来。” 身为沈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茱萸其实是有些才学的。 她记得这《擎山图》可是陶央培当年升官,意气风发地爬了擎山,甫一到了山顶,直接挥毫泼墨作下了这么一幅卓然独立的绝作,京城无一文人不爱,就这么一幅真迹,当时就已经争到了五万两黄金。 沈老夫人可是很想要这幅画的,她还不止一次和沈承聿暗示过。 这次侯爷是终于松口了? 见茱萸发呆,沈承聿便催道:“快去。” “嗳,好嘞。侯爷请稍等。” 沈承聿望天。 祖母生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道:“我沈家虽算不得什么大户,但是这所有的家底,都是我儿子用命打拼出来的,她一个宫里出来的奴婢,凭什么无功受禄,享我沈家的恩惠?” 然后她就把沈承聿给撵出来了。 过了一会,茱萸便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画卷来了。害怕把这画卷弄脏了摔坏了,茱萸都不敢急匆匆地走。 “侯爷。” “侯爷您瞧瞧,是不是这个。” 沈承聿展开一看,道:“就是这个,多谢。” 茱萸给他行了个礼。 沈承聿进去了之后,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时间,便再次出来了。 茱萸见沈承聿的手空荡荡的,便道:“侯爷孝心可鉴,老夫人她一定是十分高兴的。” 沈承聿脸上也没个表情,叫人看不出来个什么。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往回走了。 茱萸又觉得有些奇怪。 她推开门,却见老夫人正展着这幅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简直算得上是爱不释手。茱萸便道:“老夫人,您和侯爷提了那么多次,他都不肯松口,这一次侯爷倒是十分爽快呢。” 沈老夫人冷哼。 爽快?大方? 还不是有求于人呐。 瞧他那副谄媚的样子——她说这个浑小子今日怎么笑得那么开心,比城南的花儿都好看,合着是在这等着她呢。 沈老夫人欣赏够了,道:“去,把这画给我挂屋子里头,要最显眼的地儿。” 最好是那个浑小子一进门就能看见的。 茱萸笑了一下,赶紧应了。 沈承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却见宋明珂捧着个瓶子,在插花。见沈承聿回来了,她笑了一下,问他:“你回来了,祖母如何说啊?” 沈承聿走了过来,坐下。 然后俯下身,抱住了宋明珂的腰,还把头埋在了她的肩窝。 看起来像是个受委屈的小孩子。 宋明珂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脖子,道:“怎么啦?” 她感觉到沈承聿开了口,他的鼻息还打在了她的脖子上,痒痒的。 “祖母不同意。”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你不是都将那幅画拿去了?祖母不是最喜爱陶老先生的画作了吗?” “她把画收了,然后叫我滚。” 宋明珂:“……” 那确实还挺可怜的。 沈承聿道:“我没法子了,还得是你去。” 宋明珂叹气道:“好吧,可是祖母会听我的吗?” “祖母疼你,你说话比我好使。” 宋明珂还是有点怀疑。 不过,既然沈承聿这么说了,宋明珂也只得上了。下午的时候,她带着一堆大包小箱的东西,去了沈老夫人的院子。 结果,这一去,就是一整个下午,到了晚上,那星星都铺满了一整个天空,却都没回来。 沈承聿就有点担心,宋明珂是不是被沈老夫人给扣下了。 又或者是俩人吵起来了。 这可了不得。 沈承聿差点就要去找人的时候,宋明珂终于带着春杏回来了。 一进门,宋明珂就哑着嗓子道:“水,水。” 沈承聿赶紧给人倒了杯水。 宋明珂捧着水杯,像是只小松鼠,抱着一只松子。她咕咚咕咚地把水喝了下去,抹了抹嘴。 沈承聿扶着她坐下。 “怎么说了这么久?” 沈承聿问。 “别提了。” 宋明珂抽了抽鼻子,道:“祖母她死活就是不同意。” 沈承聿并不意外。 自己的祖母是个什么样子,他自然是最清楚了。 他低声安慰道:“没事儿,祖母只是倔强,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实在不行,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宋明珂拍了拍他的手道:“我还没说完呢?” “怎么?” “我劝了一下午,”宋明珂勾了勾唇,颇有点小得意,“祖母她还是点了头,说是可以认下青梅,不过不能入祠堂便是了。” 沈承聿握着她的双手道:“就知道你可以。” 第772章 认亲 翌日,青梅早早就被宋明珂叫到了身边。 宋明珂今日没有叫青梅伺候自己梳妆,而是叫人给青梅挽了一头秀美的发髻,又给她换上了一身水绿色的长裙。 褪去了丫鬟的服饰,这样的青梅,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世家的小姐了。 青梅有些手足无措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拽了拽自己的袖子,看起来颇有点不安。 宋明珂牵住了她的手道:“怎么了?” 青梅道:“长公主,奴婢……奴婢有点紧张。” 宋明珂微微一笑道:“还自称奴婢?” 青梅的脸色一红。 这多年的习惯了,说改了,其实也很难改过来。宋明珂道:“不必担心,二叔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不会为难你的。” 这一次,青梅算是认在了沈之迎的门下。 沈之迎自己倒是无所谓,他膝下只有沈承炘一个男孩,他和丁氏都觉得,有个女儿倒也可以。虽然这女儿的身份可能会让人嘀咕,可是人老太太都同意了,他们这些做小辈的,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青梅抱住了宋明珂的脖子。 “长公主,谢谢您。” 宋明珂抚了抚的她的后背。 这是青梅,她不只是她的贴身侍女,更是她身边的人,她的姐姐,亲近、热络,见着她从鲜艳的朝服,换上了明媚的嫁衣。 “长公主。” 有一个侍女拿着一支簪子,走了过来。 宋明珂拿起这簪子,道:“这是我特意去寻人定做的,想着在你十六岁那年送你,却忘了。” 这簪子通体发亮,上头雕刻着细碎漂亮的花纹,簪头上镶着一颗翠色的碧玉,水色温淳,质地通透。 宋明珂亲手将这簪子戴在了她的发髻上。 “很漂亮。” 青梅微微一笑。 “好了,去吧。” 青梅对宋明珂行了个礼,便带着两个侍女走了。 到了前厅,沈老夫人和沈承聿的叔婶都已经等候在座了。 青梅深吸了口气,走进去,行了个大礼道:“见过老夫人。” 沈老夫人脸上也没什么笑意,看起来倒像是从前那个威严庄肃的老太太了。她不动声色地瞧了瞧青梅,却觉得这丫头模样瞧着倒是挺标致,看起来也不是个心思活络的,便张口道:“起来吧。” “谢老夫人。” 沈老夫人和茱萸示意了一下,便道:“先敬茶吧。” “是。” 茱萸将茶杯端起,放在了青梅的手上。青梅先是跪地,将茶杯双手奉上,而后举过了头顶。 沈老夫人伸手,接过了茶杯,掀开茶杯盖,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而后,青梅再次端起了一杯茶,转到了沈之迎的眼前。 “请父亲吃茶。” “嗯,好。” 沈之迎接过了茶杯,喝了一口,放下了。 茱萸上前,将青梅给扶了起来。 沈老夫人道:“现在茶也吃完了,从此以后呢,你就算是二房家的女儿了。” 青梅低头静静地听着。 “但是。” 沈老夫人道:“老身得提醒你,虽然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的。族谱之上,可以有你的名字,但是日后祠堂之内,可是绝对没有你的位置的。” “青梅明白。” “还有就是,以后我不管你身在何处,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做出任何抹黑我沈家,还有安北侯之名的事情,不然的话,可不要怪老身,翻脸不认亲了。” “青梅省得。” “省得就好。” 毕竟从前是宋明珂身边的人,所以沈老夫人倒是不太担心青梅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不如说,她能应下来这件事情,也是看在了宋明珂的面子上。 沈老夫人只是吩咐了几句话,就走了。 丁氏见沈老夫人走了,便上前来,笑道:“青梅,是吗?” 青梅赶紧行礼道:“是……母亲。” “都是一家人了,便不必如此客气了,”丁氏道,“你也不必惧怕,老夫人她其实没有恶意的。” 青梅道:“青梅知道的。” 见青梅还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丁氏褪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给她戴上了。 “这来得突然,也没给你准备什么好的东西。这镯子你且先收着,喜欢吗?” 青梅抬起手腕,晃了晃,笑道:“喜欢。” “那就太好了。” “以后呀,你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便直接派人来院子找我就是,不必拘束,知道了吗?” “是,多谢母亲。” “还有呀,”丁氏道,“以后呢,秋香居就是你的住处,等你搬进去了,我也会拨几个丫鬟伺候你,还有一个嬷嬷,若是有什么需要,和她们说了便是。” “是。” “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青梅摇摇头道:“没有了。” “好。” 丁氏抚了抚她的肩膀,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出了门,走远了,沈之迎这才过来。他道:“母亲也不喜爱那孩子,你何必和她如此客气?” 丁氏嗔了他一眼道:“我那是对她客气吗?我那是对珂儿客气,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夫人考虑得最为周全了。” “那自然是的。” 出了屋子,青梅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她原本以为,她会被沈老夫人狠狠刁难一番。 走了几步,青梅却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她回头一瞧,原来是两个小丫鬟。 这大概就是丁氏派来服侍自己的丫鬟了。 青梅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太习惯的感觉。 毕竟从前的时候,她也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之后,青梅便由着丫鬟带着自己去了祠堂,给沈家列祖列宗上了香。 茱萸还亲自跟着青梅,一直盯着她。 瞧见青梅老老实实的,样子也恭敬,茱萸倒也就放心了。 知道青梅的住处搬到了秋香居,宋明珂还亲自去瞧了瞧。 秋香居虽然没有沈承聿和沈清嘉的院子大,但是住着青梅一个人,算是绰绰有余了。这院子虽然许久没人住,但是却并不破旧,也不脏,派下人来稍微拾掇拾掇就可以住了。 “青梅姐姐!” 沈清嘉跟着沈承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沈清嘉道:“我都听二婶说啦,她说你以后就可以住在这里啦!” 青梅笑了笑道:“是啊。” 沈清嘉道:“太好了,以后可以来找你玩!” 青梅掩唇一笑。 第773章 护夫 安北侯认了个妹妹的事情传遍了京城。 有人说,这妹妹的身份是十分低微的,从前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如今入了沈家的族谱,冠上了一个沈姓,成了沈家的女儿。 原本是个挺好的事情,但是此事,却是让众人心中犯了嘀咕。 认了一个曾经做过奴婢的女子做妹妹,这是完完全全给沈家丢脸的事情啊。 安北侯糊涂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不管如何,选择是握在人家沈家人的手中。事情都已经成了,他们这些局外人就算议论再多,也是不顶用的。 但是有一个人很顶用。 知道了这件事,宋倾岚马上就传了沈承聿夫妇二人进了宫。 “皇兄。” 今日宋倾岚倒是难得没批折子,他正闭着眼睛假寐,听宋明珂和沈承聿进来了,便睁开眼睛道:“来了。” 宋明珂上前道:“您又头疼了?” “是啊。” 宋明珂道:“皇兄,您得留意龙体。” 宋倾岚转头看她。 宋明珂朝他粲然一笑,恨不得把“讨好”俩字都贴在脑门上。宋倾岚用手指搭着自己的额头,道:“御膳房给朕熬着药,还没来,你去帮朕催催吧。” 宋明珂奇怪道:“叫成瑞去不就好了?” 宋倾岚抬眼道:“嗯?” “我这就去。” 出了御书房的门,宋明珂却没去御膳房,而是站在门口,贴在了门上头,仔细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站在门口的太监和宫女们视若无睹。 这宫中上下,也就长公主敢这么放肆了。 宋明珂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口,宋倾岚的脸色就耷拉下来了。 他对沈承聿道:“你给朕跪下!” 沈承聿一撩衣摆,就跪下来了。 动作十分流畅,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 “你可真是。” 宋倾岚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他,他指着沈承聿道:“朕每天早上醒来,都不知道你到底能给朕捅出个多大的篓子,现在你又要认个奴婢去当你的妹妹,你能不能告诉朕,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沈承聿!” 沈承聿目不斜视,默默地挨骂。 “你叫她去认谁家不好,你自己认下,这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非得上赶着给珂儿的脸抹黑,给朕的脸抹黑,你简直无可救药!” 宋倾岚说得激动了,叫道:“冯铮呢?冯铮!” 冯铮急匆匆地跑进来道:“陛下!” “拿鞭子来,朕今天就抽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这下冯铮可是愣了,他看了看沈承聿挺直的背影,道:“陛下,这……”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 宋倾岚伸出两根手指,指着沈承聿道:“今天朕就告诉你,姓沈的,我皇室的颜面可不是能让你拿来开玩笑的东西!” 宋倾岚刚一说完,就见宋明珂气势汹汹地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个没来得及拦住她的成瑞:“长公主,长公主呀,您先别进……您……” 宋明珂站定,翩翩起舞的衣裙掀起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像是展翅欲飞的白鹤。 宋明珂直接一跪道:“皇兄,这事儿是我让他做的,您要是打,就打我罢!” 宋倾岚这一口气差点就没上来。 他道:“好哇,这成亲还没到半年,你这胳膊肘怎么就拧了劲儿了,怎么着,你是要不认我这个兄长了?” 宋倾岚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自称。 宋明珂道:“青梅是我的人,本来也该我负责。” 宋倾岚道:“可她入的是他沈家的门!” 宋明珂道:“我现在也是沈家的人!” 宋倾岚:“……” 眼看着这矛盾就要转移到了这兄妹俩身上,沈承聿道:“陛下,如何罚我都可以,来吧。” 宋倾岚道:“行,成瑞把他裤子给我扒了!” 宋明珂:“…………” 当场抽屁股是不是不太好? 所以宋倾岚绝对是在报仇吧?一定是吧? 成瑞哪里敢真的上前扒了人家安北侯的裤子,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平生,却见平生轻轻地摇了摇头,便缩起了头,装作上前的样子,慢慢吞吞地伸手。 没想到,宋明珂直接抱住了沈承聿的腰,狠狠地瞪了成瑞一眼。 成瑞“无助”地望向宋倾岚。 眼看着这御书房的人就要越聚越多,而且宋倾岚其实也并不是要真的揍沈承聿,他便挥了挥手,叫冯铮他们下去了。 他瞪着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抱着沈承聿的宋明珂,道:“可以松手了?” 宋明珂道:“您不抽他了?” “不抽了。”宋倾岚心道以后有的是法子折腾他。 宋明珂这才放开了沈承聿。 宋倾岚简直都要被这两个人给气死,他此刻甚至都觉得这妹妹生下是不是就来报复他的? “都起来,闹成这个样子,简直不像话。” 宋明珂刚一起来,成瑞便把宋倾岚的药给送来了。一个小太监试过了毒,确定没事儿了,便要给宋倾岚端上来。 宋明珂接过道:“本宫来吧。” “是。” 宋明珂端着小碗坐下来,道:“皇兄,您就别生气了。” 宋倾岚轻哼。 宋明珂舀了一勺药,示意宋倾岚张嘴。宋倾岚一张嘴,当即道:“想烫死朕?” 宋明珂:“……” 她敷衍地吹了两下。 宋倾岚:“……” “朕还是自己来吧。” 宋倾岚也是很怕苦的,但是这些年吃过了太多药,也都习惯了这种苦涩。他皱了皱眉头,端着小碗把这黑乎乎的药饮尽,咽了下去又觉得整个胸腔都暖了起来。 平生伺候着宋倾岚漱了口。 宋倾岚擦了擦嘴角,道:“那青梅是你身边的人?” “是啊。” “怎么突然要这么做?” 沈承聿就将林冬和青梅的事情说了一下。 宋倾岚沉吟道:“林冬。” “你的副将。” “是。” “他是个不错的人,很稳重,朕很看好他。” 也难怪宋明珂想给这青梅一个身份。 按照她原来那个身份,想嫁给林冬,确实是不太可能。 第774章 同浴 宋倾岚觉得这俩人在自己跟前晃悠就心烦,他道:“既然认下了,就这样吧,不过,朕得告诉你们两个,这一次是朕特许,以后朕不希望在你沈家,或者是京城,再瞧见这样的事儿了。懂不懂?” 沈承聿道:“微臣明白。” 宋倾岚摆手道:“都滚蛋,滚蛋。” 沈承聿和宋明珂使了个眼色,牵住了走过来的媳妇,行礼道:“微臣告辞。” 见这俩人走远了,宋倾岚这才道:“可真是两个冤家,他们是不是看不得朕好啊?” 平生笑着接话道:“哪儿能呢陛下,长公主和侯爷啊,怕是关心您都来不及。” 宋倾岚嗤笑:“朕真是谢谢他们了。” “陛下这是要谢谁呢?” 林婉遥走了进来,还道:“刚刚瞧见了珂儿和沈大人来了,陛下您怎么也不叫他们多坐会?母后还说小厨房最近的点心做得好吃,惦记着珂儿去尝尝呢。” 宋倾岚冷笑道:“他们再多待一会,朕就要被气死了。” 林婉遥瞧着宋倾岚的反应,就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她道:“这是怎么了?” 宋倾岚就把青梅的事情说了说。 “你说说,你说说,像话吗?啊?” “要是以后文武百官都和他学,今儿个认个来历不明的客女,明儿个再认个番户,这整个京城还不是乱了套了?” 林婉遥掩住了嘴唇,微微一笑。 “哪儿就那么严重了,陛下呀,这京城中能够舍弃面子,做出这事儿的人,也没几个,您不必过于担忧了。” 宋倾岚道:“他沈承聿不要面子,朕得要啊。” 林婉遥道:“陛下贤明康德,整个京城的百姓无不爱您敬您,您的面子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受到影响呢?” 宋倾岚咂摸咂摸嘴,道:“整个宫里,就你的恭维话儿,朕最爱听。” 林婉遥道:“这并不是恭维。” 宋倾岚被林婉遥哄得毛都顺了,浑身都舒坦了,也不纠结下次该赏沈承聿多少板子了。 林婉遥示意元夕把东西拿过来。她接过红底描金的名册,递给宋倾岚道:“陛下,这次大选的名册,臣妾已经整理好了。臣妾挑了一些家世清白并且正适龄的女子,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宋倾岚就打开瞧了一眼。 说实话,他对林婉遥做事一向放心得不得了,所以他原本也就是想看看。 林婉遥见他看得有点专注,笑着抱住了宋倾岚的手臂。 “陛下可有满意的女子啊?” 不知道为什么,宋倾岚就是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一本正经地把名册一合,还给林婉遥道:“朕觉得挺好,你和母后决定就好,朕没什么意见。” “真的吗?” “嗯,真的。” 林婉遥给宋倾岚捏着腿道:“陛下,臣妾就是开玩笑的,陛下若是有喜欢的,臣妾怎么敢置喙?” 宋倾岚叹气,摸了摸她的手背。 可惜,他从一开始就无法许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从御书房出来了之后,沈承聿就一直没说话。 宋明珂以为是他生气了,便用藏在袖子下头的手指,勾了勾他的手。 若不是宫中不可失仪,宋明珂就贴上去了。 她道:“你怎么了?” 沈承聿目不斜视地看着宫道上头的鹅卵石道:“我委屈。” 宋明珂:“……” 她勾住了沈承聿的小拇指,还轻轻地晃了晃,像是哄孩子一样。 “都是我,若不是我提出这事儿,你也不会挨皇兄的骂了。” 沈承聿又叹了口气。 这样子,三分幽怨三分委屈还有四分的忧愁,活像是个被丈夫抛弃了宿醉一夜第二天就在小花厅对花感叹对月唏嘘的下堂弃妇。 宋明珂这个心疼啊。 她道:“别难过了,我回去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沈承聿道:“我想吃红烧排骨。” “好。” 沈承聿这才在她看不着的时候,勾了勾嘴角。 到了家,宋明珂就钻进小厨房去了。 对比起从前,宋明珂的厨艺算是精进了许多,一盘红烧排骨做得是有模有样,色泽鲜亮的芡汁裹在了大小均匀的排骨上头,辅以翠绿翠绿的葱花,叫人看了就流口水。 沈承聿差点连骨头都没留下。 这不禁让宋明珂再次感叹,这人好像真是天生属狗的。 入夜,沈承聿处理完了公务,便去沐浴了。 下人们早就把热气腾腾的水给搁好了。 沈承聿沐浴的水中,从来都不放那些花里胡哨的花瓣,或者是能熏死人的药材,一潭清水,刚好能将一天的疲惫都给驱散。 “咚咚。” 有人敲起了门。 沈承聿沐浴的时候,是不需要任何人服侍的,因此听到有人敲门,他皱了皱眉头道:“谁?” 外头传来一道声音,有些甜:“侯爷。” 许是雾气搅扰了自己的五感,沈承聿没听出来。“嘎吱”的一声,门还开了,沈承聿便寻思究竟是谁这么没规矩? “侯爷。” 宋明珂绕过了屏风,正好和沈承聿对上了视线。 沈承聿的眼神一黯。 宋明珂没有着外衫,一袭桃红色长裙逶迤在地上,拖着葳蕤媚影,迷迷绰绰。 那桃红色长裙不知是什么料子,反光处隐约可见那优美的轮廓。长裙宽松,偏偏胭脂色的抹束又十分紧致,烛光落在了那道曲线上头,引人无怨无悔地沉沦。 宋明珂的长发就那样随意地散开,碎发落在了脸颊上,她伸出手指轻轻一拨。 千娇百媚。 她靠了过来,双手扒拉在浴桶边上。 宋明珂道:“沈承聿,你知道吗?” 沈承聿感觉她拨开了自己的头发,他应了一声道:“知道什么?” “你从来都没夸过我美。” 沈承聿挑眉。 他道:“你确定?要不要再想想?” 宋明珂瞪他。 沈承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心道果然是喝酒了,难怪这么爱撒娇。 “肯定没有。” 沈承聿道:“我来告诉你,就是洞房那一夜……唔。” 宋明珂捂住了他的嘴巴道:“我想起来了!住口!” 第775章 加派 她把沈承聿的头发都拨开,拿起皂荚,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揉着。 香气萦绕在二人之间。 沈承聿感觉偶尔如此享受一下,也是不错的。只是如今天气寒凉,宋明珂又怕冷,如此折腾下去怕不是要得风寒,他便握住了他的肩头的那只手道:“好了,快回去吧。” 宋明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嫌弃我?” “怎么会。” 沈承聿转过身,看着她。 宋明珂的眼睛水盈盈的,不知是点的妆,还是她羞赧了,眼角那一抹粉红,却是比她腰间那灼灼的桃花还要抢眼。 “怕你着凉。” “我不冷。” 沈承聿摸了摸她的脸道:“再这样,就该闹荒唐了。” “荒唐便荒唐。” 宋明珂贴着他的鼻尖道:“你我夫妻,就算荒唐,又何妨?” 沈承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上一用劲,便拦腰把宋明珂给薅了进来,却听“噗通”一声,浴桶里溅起了一朵漂亮的水花,溢出去的水便如海浪一般,哗哗淌了满地。 在外头守着的春杏听见里头闹了这么大个动静,赶紧敲门道:“侯爷,夫人,出什么事儿了?” 过了一会,沈承聿的声音才传出来。 “没事儿。” “噢。” 春杏便挠了挠脸。 然而,听见了里头传来的细微的声音,春杏便明白了。 她看了看漆黑的天空——什么时候天上下一道响雷,把她给劈聋了得了。 到了后来,浴桶里的水也就慢慢地冷下来了。沈承聿害怕宋明珂真的着凉,便亲自把人擦得干干净净,换上了寝衣,裹上了一层夹着鹅绒的被子,把人给抱了回去。 宋明珂累得眼皮都不想抬,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沈承聿吻了吻自己的耳朵。 他道:“珂珂。” 宋明珂软软地应了。 “我心悦你。” 宋明珂的睫毛轻颤。 “遑论美与不美,我都要你。” 宋明珂在睡梦中笑了,她感觉自己被人紧紧地搂着,很温暖,那坚定、有力的心跳,就算是在这抹黑不见五指的深夜,也格外让人安心。 第二天,沈承聿洗漱完毕,准备去上朝了,他见宋明珂还在床上赖着,便走了过来,轻轻地戳了戳这一坨被锦绣鸳鸯被裹起来的圆滚滚的面团儿。 宋明珂不满地吭叽了一声。 沈承聿好心提醒道:“夫人,该起了。” 宋明珂没动静。 “我听沈清嘉说,今日孙家夫人请京中贵妇去插花,你和她都受了邀。” 宋明珂猛然坐了起来。 对啊,今天还得去插花。 沈承聿看着她凌乱的头发,这让他想起了之前在准丹草原上见过的毛发最飘逸的小山羊。他忍住笑意,道:“起吧,乖。” 自从成了亲,宋明珂那贪睡的毛病也改了许多,所以这一次她倒是没怎么不乐意。 谁也不知道,这都快入冬了,这孙夫人闲着没事要插的哪门子的花。 沈承聿嘱咐了几句,就走了。而后,便是春杏过来,伺候宋明珂洗漱。洗漱过后,嬷嬷又将今日的账册和一些要处理的事情交给宋明珂去看去做。 沈承炘这小子倒还算不错,在离开之前,还特意嘱咐了手下的管事,要他接手自己的活儿,给宋明珂减轻负担。 所以宋明珂这些日子,倒没有从前那样忙了。 她一直在苦练插花。 在宋明珂看来,这是一种十分无聊又枯燥的活,如果是她,还不如把那些花都给搜罗起来,给荧惑拿去做毒药。 想起荧惑,他却是好多天都没给回信了。 玄烛也是。 正想着,小夏便急匆匆地从外头赶了进来。 “长公主!” 宋明珂抬头道:“怎么了?” “荧惑和玄烛有消息了!” 宋明珂一下就站了起来,道:“说。” “荧惑被公孙鸣给追杀了,我们的人也在大宣折损了一半,现在荧惑正在和玄烛全力往大渊赶。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宋明珂的心顿时就有些冷。 怎么会是公孙鸣? 难道公孙昊已经完蛋了? “公孙昊怎么说?” 小夏的脸色不太好看,他道:“没有公孙昊的消息,只有荧惑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就等荧惑回来再说。” 宋明珂当即道:“马上叫霍难调出人手,接应荧惑和玄烛。要快。” “是。” 小夏急匆匆地出去了,刚好撞见了走进来的沈清嘉和青梅。沈清嘉见他神色火急火燎的,也没叫住他,道:“珂儿,他做什么去呀?” “去办点事情罢了——我这边都好了,咱们走吧。” 青梅没有受邀,自然是不能去的,尽管她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了。她正想着,却感觉沈清嘉摇了摇自己的手。 沈清嘉眨眼道:“李记家的桂花梅子可好吃了,我会给你带来的。” 青梅笑道:“多谢小姐。” 沈清嘉嘟嘴道:“就别客气啦,好啦,我和珂儿去咯——” “好。” 沈清嘉就带着宋明珂离开了。 俩人走了之后,青梅掐着腰,看了看这屋子。 许是宋明珂早上看书不认真,案上的书啊纸啊堆积在一起,乱糟糟的。青梅叹了口气,把袖子挽起,便开始整理了起来。 孙夫人原姓秋,名为秋菱,和孙令辉打小就是青梅竹马。在孙令辉还没出去打仗的时候,家里便安排二人定了亲事,成亲三年,为孙令辉诞下了两个女儿。 她家的门第,虽然不及孙家,但胜在姑娘温柔达理,把孙家也打理得不错,所以老爷子老太太也喜爱她。 明明是个武将家的女儿,却钟爱插花赏画。每年,孙夫人都会邀请京城中的贵妇和贵女,去她的家中,赏花摆宴。 孙令辉可是堂堂三品车骑将军,他夫人邀请,大家也都会给面子。 所以,前来赴约的人,也是谁家的势力,都有。 云初醉挽着苏晚凌,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她二人正往门口走呢,却见两个女子相携笑着走了进去,门童躬身迎接,态度极其恭敬。 那是宋明珂和沈清嘉。 云初醉道:“安北侯这次还真是闹了个好大的笑话。” 苏晚凌不语,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眼睛却随着宋明珂的身影而走,深而暗晦。 第776章 轻蔑 “凌儿,在想什么?” 苏晚凌轻轻地摇着头,和云初醉挽着手走进去了。 到了小花厅,却见京城中的贵女们也都来得差不多了。此处娇言巧语,香风阵阵,倒是比甬道两侧的花儿还要吸引人一些。 出了花厅,穿过拱门,便能瞧到几道台阶斗折蛇行,通连着幽深静谧的亭台楼阁。 有贵女们坐在角亭里头品茶作画。 苏晚凌和云初醉走了一会,刚好就迎上了郑舞和盛逐惜。郑舞是郑连赢的小女儿,也是郑艾的妹妹,今年刚十五,模样却是不错的,是个美人胚子。反观盛逐惜,虽然同样都是清流家的女子,却是样貌与身段都比较普通的。 “你们来了!” 郑舞笑着对二人招了招手。 苏晚凌和云初醉走了过去,四个人便凑在一起了。 “凌儿姐呀,想要找你出来一次,还真是不容易呢。” 郑舞笑眯眯的,却是故意把“姐”这个字咬得特别重,听起来倒像是苏晚凌是个年纪大了她不少的人。然而苏晚凌却是淡然一笑道:“最近是有些忙罢了。” “忙什么呀?” 郑舞眨眼道:“我倒是听说,最近这迟大人似乎有点和姐姐献殷勤的意思呢。” 苏晚凌没有如她的意,露出羞赧的表情,而是道:“迟相宽厚,对谁都以礼相待,不过是礼节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郑舞娇声道:“姐姐真是爱开玩笑。” “妹妹才是爱开玩笑。” 两个人相视一笑,却又转过头去。 傻子都能看出什么不对劲了。 对于这样的人,苏晚凌其实也没有放在眼中,她指了指前头道:“天儿怪冷的,咱们几个也别跟这傻傻杵着了,去坐会吧。” 三人都同意。 这四个人在小花厅里头坐下了,刚一坐下,就有侍女前来奉茶。 郑舞端起茶杯,看了看左右道:“不是说,今日安北侯的夫人会来吗?为何一直都没见到?” 就算宋明珂不再是长公主,贵女们却也都得在私下老老实实唤她一声长公主,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她的地位就摆在那里,她就是皇帝唯一的妹妹,太后唯一的女儿,谁也无法撼动。 然而郑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能听出来。 和郑舞关系最好的盛逐惜开口道:“贵人事忙,许是耽搁了。” “有什么事情呀?” 郑舞捏着杯盖道:“她现在也不是长公主,更不是那什么飞花卫的都指挥使,忙?有什么可忙的。” 盛逐惜就跟着一笑。 听到这句话,苏晚凌暗自皱了皱眉头。 说实话,其实她并不是很想掺和这几个人之间的对话。 两个人笑过了,郑舞又道:“不过,若是我说,这生得好还是不如嫁得好,瞧啊,嫁上了那样一位有权有势的如意郎君,就算是做出了再丢人的事情,也有夫君给兜底儿,多好啊。” 这话阴阳怪气的,但是,在他们这些清流家族的眼中,还真就是这样。 沈承聿这样做,无疑就是在给自己的家族抹黑。 所以这些人,背地里都不知笑过了多少次。 见苏晚凌不说话,郑舞还问她:“凌儿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苏晚凌温温和和道:“妹妹,你的家世虽然再好不过,但是侯夫人就是侯夫人,还是不要轻易置喙的好呢。” 这番话可算是片叶不沾身,滑溜溜的谁也别想抓到。郑舞轻哼了一声道:“她早就没了长公主的头衔和指挥使的名儿,又如何置喙不得?姐姐你也太小心了些吧。” 苏晚凌却端端正正地坐着,不接话茬。 若说郑舞为什么对宋明珂如此阴阳怪气,苏晚凌大抵是知道的。 郑舞是喜欢林冬的。 京城的人都传言,说是沈承聿认下这个妹妹,是为了给长公主身边的那婢女抬高身份,为何要抬高身份?因为沈承聿和宋明珂,有意撮合他的副将和沈青梅二人。 林冬在京中虽然不像沈迟二人那般,是无数贵女抢破了头也想嫁的人,但是他为人谦和,长得又不差,前途又是不可限量的,所以看上他的女子,其实也不少。 郑舞自然就是其中一人了。 眼见着林冬就要娶别人了,她心里能痛快吗? 肯定不能。 所以自然是要借着这件事,拿出来说说的。 知晓一切的苏晚凌并不声张,只是淡然地坐在一边,也不掺和她们的对话。 郑舞却是越说越来劲了,她道:“也是,认下了一个奴才秧子做亲人,这事儿啊,也就他们那些人能做得出来。” 她语气暧昧,没有点出“他们那些人”到底是谁。 有人问:“哪些人啊?” 郑舞转头道:“这你都不知道,自然是那些……啊!!” 她话刚说了一半,就尖叫了一声,引来了小花厅其他贵女的注意。 沈清嘉一个擒拿手就按住了她,她稍微一用力,却听“嘎巴”一声,郑舞的膀子险些都要被她卸掉了。身娇体弱的女子哪里能受得了?她叫道:“救命!救命啊!!” 沈清嘉冷冷道:“你喊,今日我就看看谁能来帮你。” 郑舞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一瞧,盛逐惜和云初醉都站了起来,到了一边。盛逐惜还好,能假模假样地呼喊几句,云初醉却是抱着手臂在一边看着,一点都没有要解围的意思。 “快来人呐!打人啦!” 小花厅的人越来越多,连外头赏花的贵女和夫人们都被惊动了。 “救命啊——啊!!” 沈清嘉揪住了她的头发狠狠一提,郑舞一头簪花就散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沈清嘉在她耳边幽幽道:“你说我兄长和我嫂子什么了?嗯?” “我、我什么都没说!” 沈清嘉道:“是吗?要不要我帮你想想啊?” 沈清嘉手一转,直接揪着她的头发,对准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滚烫,恐怕这郑舞沾上一点都会被烫得破皮,眼看着她真就要摁着自己“喝茶”,郑舞不禁大哭了起来。 狼狈得要死。 贵女们尖叫着,有的还掩住了眼睛不敢去看,顿时这小花厅就乱作了一团。 就在此时—— “嘉嘉。” 第777章 笑置 众人转头一看。 不是宋明珂又是谁来? 宋明珂挽着郭夫人,站在门口,神色看不出个喜怒。郭夫人依然是那娇媚入骨的样子,瞧见了那披头散发的郑舞,笑道:“哟,今儿这是唱哪出啊?跳大神啊?” 这话都不是阴阳怪气了,而是直接戳着郑舞的鼻子骂。郑舞气得脸上一会红一会紫,偏偏被沈清嘉按住了,都没法发作。 宋明珂道:“嘉嘉,放开她。” 沈清嘉点了点头,直接放开了手,然而她这力气卸得突然,郑舞没绷住,眼看着就要和那热气腾腾的茶水来个亲密接触—— 一只手伸过来,挪走了茶杯。 郑舞心有余悸,抬头看了看苏晚凌。 苏晚凌却没看她。 这时,沈清嘉已经在众人的目光下,拍了拍手,来到了宋明珂的身边。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宋明珂的身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成了婚,从前的宋明珂,盛气凌人,如同炙热的烈阳,走到哪里都是最为鲜亮的那一簇火苗,让人不敢直视,也不敢亵玩。 但是现在的宋明珂没有那样的锐气。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高贵又淡漠。能让人感觉到,天上的云,和地上的土,注定不能混为一谈。有些人,生来就该站在顶端,俯瞰众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沈清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揽住了宋明珂的另一只胳膊,道:“走吧,咱们出去溜达溜达。”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 这时,站在一旁的盛逐惜上前几步,道:“请侯夫人留步。” 宋明珂停下脚步,转身。 “您贵为侯府夫人,自然该明白治上驭下,教聆小辈的道理,今日您的妹妹在孙家公然出手打人,难道夫人不该给各位一个说法吗?” “就是啊。” “老是动手是怎么回事?总是她喜欢打人。” “所以说,他们这些人……真是粗鲁。” 宋明珂听着旁边人的议论,转头看了看郑舞。 郑舞接触到那样没有一点波澜的眼神,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丝凉意。 宋明珂道:“你想要说法?” 郑舞捏了捏手指。 宋明珂道:“让你爹来找本宫。” 言下之意就是,你想直接找我要个说法,还不够格。 然后就带着沈清嘉,陪着郭夫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清嘉回头,还对郑舞嗤笑了一下。 郑舞简直想把脚下的绣花鞋脱下来砸到沈清嘉的脸上去。可惜,这么多人看着,她却也不好这样做。 心中的委屈堆积在一起,郑舞由着人扶着坐了下来,就开始哭。身边的人便都上前来,轻声地安慰着她。 “小舞,别哭了呀。” “是呀,我们大家都在的。” “快把眼泪擦擦,一会儿眼睛该肿了。” 郑舞捏着帕子道:“她凭什么呀她?!” 也不知道这个她说的到底是宋明珂,还是沈清嘉,又或者是压根没露面的沈青梅。 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轻声哄着。 毕竟人家的爹是右相,再怎么说,也是在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她混得好一些,总是没坏处的。 盛逐惜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叔父会给你做主的。” 郑舞的哭声一顿。 说起来,其实郑连赢最近也很少在陛下跟前晃悠了,她作为小辈,也不懂那些朝政,只听说父亲大概是惹了陛下不愉快。 是了,接二连三闹出那样的事情…… 是挺尴尬的。 “对了。” 盛逐惜道:“小舞,我听说,你的祖父是不是快回京城了?” 郑舞眼睛一亮。 她道:“对啊!” 若说郑舞的祖父,那可是个绝对德高望重的人。早些年在先皇年轻的时候,甚至都做过先皇的老师,为官数十载更是手下能人无数,可谓算是桃李满天下了。后来老了,得了个吴国公的封号和一个能供他全家荣光的闲职,离京颐养天年去了。 如真的说起资历来,恐怕这朝中,也就林双游,能与其抗衡一下。 盛逐惜又道:“好了,别再委屈了,老国公不是最疼你了吗?放心吧。” 郑舞把眼泪一擦。 对! 祖父一定会替她做主! 什么哪来的安北侯,什么长公主,到时候不还是得恭恭敬敬地挨祖父的训斥? 想到了这里,郑舞总算不再哭了。 然而她们都没看到,苏晚凌在一旁,露出了玩味的眼神。 搬出吴国公来,真的有用吗? 谁知道呢。 出了小花厅,沈清嘉便一改刚刚的嘲讽,气愤道:“我都快气死了!” 宋明珂为她理了理碎发,道:“你气什么?” “她说你和哥哥!” 宋明珂道:“那她是怎么说的?” 沈清嘉便一手掐腰,一手作捏茶杯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演了一遍。 “这生得好还是不如嫁得好,瞧啊,嫁上了那样一位有权有势的如意郎君,就算是做出了再丢人的事情,也有夫君给兜底儿,多好啊。” 这语气拿捏得十分到位,简直把郑舞那尖尖细细的嗓子都给掐活了。 宋明珂没忍住,笑了。 这一下也给郭夫人逗乐了,她道:“从前倒是不知道,这沈小姐是这么活泼的。” 沈清嘉道:“二位还笑,听听,她这说的是好话吗?” 宋明珂倒是毫不在意道:“我倒是觉得,她说得对。” 沈清嘉:“?” 宋明珂笑着牵了她的手道:“难道我嫁得不好吗?你没嫁人,你不知道,其实有人帮衬爱护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沈清嘉失望道:“珂儿,你变了。” 宋明珂:“……” 沈清嘉道:“从前的你,只会叫小夏偷偷在半夜把她掳到飞花卫地牢,然后扒掉她的一层皮,给自己缝被子盖。” 蹲在树上偷听的小夏:“……” 他们飞花卫掳人都是光明正大的好吗? 宋明珂:“……我倒是不知道,我从前这么变态。” 沈清嘉痛心疾首道:“你是,你太是了,没人比你是。” 宋明珂摸了摸脸道:“我现在洗心革面了,不会轻易直接扒下人的皮。” 沈清嘉道:“所以?” “我觉得先放了血再扒的话,会干净许多。正好花辞最近研制了一种肠衣,拿来灌血肠还是不错的。改日给你尝尝。” 沈清嘉:“?” 第778章 沉溺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孙夫人便把众人召集去了。 无论是插花,还是赏花、作画,对于宋明珂来说,都是她不擅长的东西。尽管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苦练插花,却也怎么都做不好。 她觉得,这东西就和刺绣一样。 是她的一生之敌。 所以,宋明珂也就坐在一边,充当一座美丽的雕像。她一边欣赏着那些完全看不出哪里漂亮的花瓶,一边思绪乱飘,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终于捱到了回家,宋明珂便和沈清嘉一道,去给青梅买了点心。 沈清嘉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沈承聿告状。 因为宋明珂觉得腰肢有些疼,沈承聿便主动提出,要给她按按腰。他一边动作,一边听沈清嘉道:“兄长,他们那些文臣家的女人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我和珂儿去了一趟孙家,听到了可多难听的话!” 沈承聿听着,问宋明珂:“疼吗?” 宋明珂摇了摇头。 沈清嘉就瞪着大眼睛道:“兄长,您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你继续。” 沈清嘉就道:“兄长,他们根本就是瞧不起咱们!” 沈承聿道:“他们怎么想,咱们也管不着。” 沈清嘉道:“我就是觉得,他们那副假清高的样子,烦人!如果没有兄长你们去保家卫国,他们还能有闲心插花吗?插他个死人脑袋去!” 沈承聿道:“这话在家说说就罢了,别在外头说——这力道如何?” 后一句是对宋明珂说的。宋明珂闭着眼睛哼了一声,表示十分舒服。 沈清嘉气哼哼地坐下,道:“可是她们先说咱们的!兄长,你是没听到,那个姓郑的说话有多难听,您和嫂嫂都没招她没惹她,她还跟个长舌妇似的叽叽喳喳,幸亏被我给揍了。” 沈承聿皱眉道:“沈清嘉,你又动手。” 宋明珂转头道:“不能怪嘉嘉,她说话确实惹人生气。” 沈承聿道:“她说什么了?” 沈清嘉就复述了一遍。 沈承聿一边按着妻子的软腰,一边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沈清嘉道:“兄长,要不要带人去揍他们?”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 沈承聿放下了手,道:“沈清嘉。” “我在我在。” “真正的强者,不屑于用武力服人。” 他说得一本正经的,连宋明珂都差点信了—— 不知道是谁前几天,逮谁揍谁来着。 沈清嘉知道和自己兄长说是没用的,便气哼哼地走了。宋明珂道:“你快去瞧瞧。” 沈承聿道:“没事,不用管她。她都跋扈惯了,也该让她反思反思。” 宋明珂道:“嘉嘉才不需要反思,谁若是敢欺负她,我一定拧了他的狗头。” 沈承聿吻了吻她的肩头,道:“真是好嫂嫂。” 这话说得怪暧昧的。 宋明珂脸色一红,把这个不要脸的推开了。 沈承聿却好像玩开心了,他拽着宋明珂的衣袖道:“嫂嫂,若我被人欺负了,你可会疼我?” 宋明珂捏着他的下巴道:“变态。” 沈承聿把她的披帛给轻轻地拽了下来,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用披帛给绑上了。 他道:“还有更变态的。” 宋明珂想踹他,却被他抓住了脚踝。 然后,沈承聿不由分说地,把她压在了软垫上,将宋明珂的双手按在了她的头顶。 宋明珂心跳如鼓,感觉眼前阴影落了下来。沈承聿衔住了她的唇瓣,轻轻辗转着,那火热的鼻息与沉醉的眼神,无一诉说着那深邃入骨的想念。 他那双布着薄茧的手,顺着丝滑的披帛,沿着高山峰峦而下,落在低处的泉眼,随手一拨,便激起了阵阵涟漪。 偏偏,宋明珂被束缚住了双手,只能满脸通红地瞪他。 可惜这一眼,却像是云儿一般,软绵绵的。 不知道为什么,宋明珂总觉得,这人做这事儿,是越来越熟练了。 洞房那夜也是,好像无师自通一般。 宋明珂都怀疑他是不是其实有过通房。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感觉自己被他抱了起来,直接往寝房去了。 外头的丫鬟和下人撞见了,也都不敢看,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做自己的事情。 宋明珂麻木地看着天空——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算是彻底丢没了。 算了,习惯就好。 三日之后,吴国公回了京。 吴国公回京后,宋倾岚还派了人去接。 念在这老国公岁数也大了,宋倾岚倒也没宣他入宫折腾人,只是派人来传了信,说是若有什么需要,谴人去宫中知会一声就行。 吴国公名为郑炳焘,这次回家,郑家大大小小全都出来迎人了。 郑炳焘乘坐的轿子,还是先皇那个时候赏赐下来的,光是上头雕刻的花纹,就融入了京城至少十个名匠的心血。 说起来这轿子也有了好多年头了。 下了轿子,郑家的下人就赶紧出来迎接。郑连赢见这轿子在门口停下了,脸上带着笑容,带着夫人走了上去。 “父亲。” 郑炳焘下了马车,先是扫视了一圈。 这老人看起来七八十岁,一头花白的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他的面相端正,眉目中隐约带着一点刚毅,眉心那一道“川”字纹尤其明显。老人胸膛挺直,昂首端肩,一看就是个严肃的人。 郑炳焘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二房和三房也都纷纷上前来,对郑炳焘表示了关心。郑连赢道:“父亲这一路舟车劳顿,定是十分辛苦的,还是快入府歇息一下吧。” 郑炳焘哼了一声。 郑连赢的脸色一僵,却也没说什么。 也难怪父亲不太高兴,毕竟之前他没斗过迟允,还让这郑家陷入了那么大的难堪,这些,郑炳焘肯定是听说了的。 郑夫人一瞧,还是站出来打圆场道:“公公,请进吧。” 郑炳焘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媳,这才抬起了脚步,往里走。 一边的郑艾松了口气。 看来,祖父好像没打算训斥自己。 第779章 严训 进了屋子,郑连赢便立刻安排下人们去看茶。他道:“爹,这次您去了泉州,待了足足一年,也没回来个信,大家总是很惦念您了。” 郑炳焘道:“泉州人少,我待着也静心,也不会有人没事就惹我不愉快。” 郑连赢无奈道:“爹……” 郑炳焘道:“我且问你,你平日里头都是怎么教孩子的?我郑家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纵然在朝中右相之尊,在自己的亲爹面前,郑连赢却是不敢反驳一句的。 “儿子知错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郑炳焘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他道:“以后做事,都带着些脑子,免得让人笑话。” “是,是。” 郑炳焘接过了茶,瞧了一圈道:“囡囡呢?” 郑连赢刚想说话,却听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祖父!” 郑舞哭得梨花带雨的,提着裙子就跑了进来。郑连赢脸色一变道:“阿舞,在祖父面前像什么样子!” 郑舞停下了脚步,大眼睛水汪汪的,委屈地看着郑连赢。 郑炳焘道:“行了,你和孩子凶巴巴的做什么。” 郑连赢就不说话了。 郑舞上前,坐在郑炳焘的身边道:“祖父,求求您了,给孙女做个主吧!” 郑炳焘未置可否,只是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郑舞就抽抽搭搭地和郑炳焘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祖父,他们沈家的实在太欺负人了,尤其是那个沈清嘉,她简直就是不要脸!” “阿舞!” 郑夫人严肃道:“是谁教你说的这些?!” 郑炳焘却道:“你娘说得对,这些都是和谁学的?” 郑舞抽了一下鼻子,委屈道:“祖父……” 郑炳焘道:“沈家做的事情丢人是真,那也由不得你去说。出门在外,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得弄明白了。” 郑舞没想到这一下被祖父训斥了,嗫喏了一下。 “长公主这次没当场治你的罪,是长公主大度,不是你拿这个和老夫说三道四的借口,知道吗?” 郑舞的脸色一白。 她的眼泪也快兜不住了,颤声道:“祖父,连您也不疼我了吗?” 郑炳焘瞧着自己的孙女这委屈的样子,脸色也柔和了一点。他道:“这样儿吧,左右我回了京也得和他们见见,明日我把安北侯叫来,好好地说道说道这事。” 郑舞道:“祖父一定要给我找回公道!” 郑炳焘点了点头。 郑舞这才露出了笑容,伸出手抱了他一下道:“就知道祖父最好了!” 郑炳焘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u003d\\u003d 翌日。 沈老夫人带着沈承聿和清嘉,登了郑家的门。 听说吴国公回来了,宋明珂还特意在库房中挑选了一两样好礼,让沈承聿给人带去。沈承聿也没推辞,带着这些贺礼,和几个下人,便过来了。 郑家的下人,引着三到了前厅。 郑炳焘还没来,所他们便坐在椅子上等着。 沈清嘉拽了拽兄长的袖子道:“兄长,吴国公突然叫咱们来,是要给他家的人撑腰吗?” 沈承聿道:“大概是吧。” 沈清嘉缩回手道:“啊……我听说,陛下都很尊重国公的,他会不会刁难你啊?” 沈承聿知道,沈清嘉是害怕自己的行为牵连到他和宋明珂,他给妹妹吃了个定心丸道:“没事,你别担心。祖母和吴国公是旧识,想必不会为难我们。” 沈清嘉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等了一会,郑炳焘就在下人的搀扶下走来了。沈承聿拉着沈清嘉站起来,给他行礼道:“晚辈携妹见过老国公。” 郑炳焘的眼睛淡淡地瞥了一眼他二人,道:“都坐吧。” 他转头看了看稳稳地坐着的沈老夫人,眼中有了些笑意,道:“弟妹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沈老夫人也起身道:“老哥哥,是好久都没见了。” 郑炳焘赶紧上前,叫她坐下,道:“快不必如此客气,坐吧,坐吧。” 沈老夫人坐下了,道:“你这次回来,气色可比从前要好多了,可以见得,这泉州养人。” “也不过就是操心的少了些,人的气色自然也就好了。”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 郑炳焘道:“弟妹,这咱们家的事情,我还未曾和你说声谢。若不是你帮了我们家,这日后我就算回来,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陛下了。” “哪里的事情,且不要挂在心上了。” 两个人叙了一会旧,还算是和睦。郑炳焘道:“听说这伏卿,认了老林做了师父,不久之后,就要继任大将军之位了?” 沈承聿道:“是。” 郑炳焘便道:“都快做大将军的人了,还已经成了亲,有些事情还是要思虑周全才是。” 沈清嘉眉头一皱。 她就知道,这老头果然是来说三道四的。 然而沈承聿的阅历也不少,怎么能让别人看出他的想法。他不动声色道:“多谢老国公教诲,伏卿省得。” “但愿你省得。” 沈清嘉攥了攥手指。 沈承聿盖住了她的手背,面无表情。 沈清嘉这才没发作。 说了一会,郑炳焘道:“行了,在这干巴巴地说,也没意思。这后头已经摆好了酒席,咱们去那边儿说。” “行。” 几个人就转移了地点。 酒菜都已经布置好了,全都是上等的品质。沈承聿和沈清嘉就乖乖地坐在下首,听着两个老人寒暄。 郑炳焘道:“说起来,长公主之前可是卸了职务?” 沈承聿道:“长公主算是下嫁,所以自然是要卸下飞花卫职务的。” “这才像样子。” 郑炳焘道:“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好好地在家,操持后宅。没事总在外头抛头露面,还做些那个不光彩的勾当,这搁谁身上,谁能放心?” 沈承聿没回话。 沈老夫人便道:“老哥哥,若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那我曾经怀着之逢的时候,还跟着我们家老俊到处奔波,我们沈家不还是走到了现在?长公主嫁入了我沈家,沈家上下没一个说她不好的,既然如此,我沈家才不管什么勾当,只要是个好媳妇儿,老身就满意。” 郑炳焘摇头道:“弟妹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倔。” 沈老夫人淡然一笑。 第780章 顶嘴 “行了,不说这个了。” 郑炳焘道:“这次啊,伏卿,我想和你说说别的事情。” 沈承聿道:“您请讲。” “听说你认下了一个奴婢做了妹妹?” 沈承聿道:“晚辈认下她之前,她已经是良民身份,不再是奴婢。” “奴婢,就是奴婢。” 郑炳焘道:“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也没法否认她曾经就是个奴婢,伏卿,不是我说你,你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分不清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沈承聿垂着眼皮,也不知道这郑炳焘说的话,听进去没有。 “这事是我同意的。” 沈老夫人道:“你总揪着伏卿做甚?若不是我同意,伏卿这妹妹也认不成。” 郑炳焘道:“弟妹啊,你说你,怎么能这么糊涂?这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笑话?” 沈老夫人双手搁在了拐杖上头,道:“我沈家这么多年为大渊尽心竭力,做了多少的贡献,陛下和百姓心中自有定数,我京城沈家立足于此,可不是为了什么面子而活,只要问心无愧,管他看不看笑话去。” 沈清嘉简直就要给自己的祖母鼓掌了。 “倒是你们郑家,”沈老夫人笑了一下道,“还是小心点儿为好,陛下那边现在可是还没过去呢。” 郑炳焘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他道:“老夫刚回京城,弟妹这是要存心给我难堪吗?” 这时,沈清嘉小声嘟囔道:“还不是你先说兄长。” “你说什么?”郑炳焘瞪着眼睛道。 沈清嘉一缩脖子,眼神飘忽,就是不去看郑炳焘。 郑炳焘在京城中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就算是当今陛下乃至先皇,都得对他礼让三分,他何曾见过这样没有礼节的小辈?于是他拍了拍桌子道:“你这丫头,太过狂妄!是谁教你如此与老夫说话的?!” 沈清嘉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小到大,除了祖母父母兄长,她是什么长辈的话都不会去听的。这只见过几面的老头居然就这么瞪着眼睛教训她,沈清嘉肯定是不能乐意的,她也跟着一拍桌子道:“要你管,你又是哪里来的老头子,对我兄长指指点点?” “什么?!” 郑炳涛气得胡子都炸起来了,他拿拐杖指着沈清嘉道:“你这野蛮的丫头,你……你……” 这老头被气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沈清嘉还掐着腰道:“你你你什么你,有本事你打我呀!” “嗨!” 这郑炳焘满脸通红,居然真的就要拿着拐杖上来揍沈清嘉。 沈承聿皱眉,拦住了他的同时,回头道:“沈清嘉!” 沈清嘉却好像没听见一样,躲在沈承聿身后做鬼脸。 郑炳焘对沈承聿道:“你给我让开!” 沈承聿自然是不可能让开的,他拦着老头子,道:“国公请消气,舍妹在家中娇养惯了,一时嘴快。” “嘴快?!” 郑炳焘道:“你妹妹嘴快,你这个做兄长的也难辞其咎。老夫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们这些沈家的小辈为何如此离谱,就是你这个上梁太歪!” “你有本事别说我兄长,臭老头,有本事叫你孙子打仗去啊,带兵去啊!” 郑炳焘大叫了一声:“真是气煞我也!” “怪不得,你们能接纳长公主那样的女子入门,原来你们也都是一丘之貉!” 这句话不说倒还好,一说出口了,沈承聿的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他道:“你说什么?” 郑炳焘愣了一下,后退了一步。 他手一松,自己的拐杖也落在了沈承聿的手中。 沈清嘉也不闹了,这屋子里头突然就变得安静了下来。旁边的下人和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 郑炳焘的气焰稍微冷却了一些,他道:“你,你这样看着老夫作甚?难道老夫说得不对?” 沈承聿道:“我敬您是国公,是先皇之师,对您礼让有加,但是请您记得,您可以对我本人不满,可不要对我的妻子,指指点点。” 沈承聿将手中的拐杖还给了他。 “告辞。” 郑炳焘颤颤巍巍地接过拐杖,却听“咔嚓”一声,原来它已经被折断了。 沈老夫人是最后出门的,她回头看了看郑炳焘,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出了郑家,沈清嘉扶着沈老夫人,默默地跟在沈承聿身后。 沈清嘉低头道:“祖母,我错了。” 沈老夫人道:“错在哪里了?” “我不该和老国公顶嘴。” 沈老夫人道:“回了家再说吧。” “……好。” 沈承聿到家的时候,宋明珂正在院子里头扔飞镖。沈承聿的院子也够宽敞,为了能让宋明珂能练好箭术和飞镖,他还特意叫人在院子里头扎了个靶子。 “咻——” 飞镖稳稳地扎在了红心上。 春杏和青梅就站在一边,瞧着她玩。 沈承聿就站在旁边看了一会。 “笃笃笃!” 又是连中了三镖。 宋明珂转头,瞧见沈承聿站在一边,道:“你回来了。” “嗯。” 沈承聿走了过来。 宋明珂抬头看他道:“老国公都说了些什么?” 沈承聿道:“无非就是些没用的寒暄罢了。” “喔。” 宋明珂给他整了整衣领,道:“明明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委屈你了。” 沈承聿攥住了宋明珂的手。 宋明珂总觉得他今天奇奇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还没等她想完,沈承聿便展开了结实的臂膀,完完全全地把人给抱住了。宋明珂被他冷不丁地搂住,感觉鼻尖到处都蔓延着他的气息,霸道又狂妄。 咚咚、咚咚。 是沈承聿心跳的声音。 宋明珂闷在他的胸膛,眨了眨眼睛。 沈承聿道:“我从来都不觉得委屈,委屈的是你。” 宋明珂就笑了,她道:“我委屈什么呀,谁敢欺负我?” 这时,林冬刚得了沈承聿的消息,过来了。 他刚一进院子就瞧见这俩人腻腻歪歪地搂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一转头,又看见了青梅,没一下耳朵根又红了。 “咳咳,大人。” 第781章 夜黑 沈承聿放开了宋明珂,道:“我和林冬说点事,你继续。” 宋明珂点了点头。 进了书房,林冬就道:“大人,今儿我去瞧了小公子。” 沈承聿道:“如何?” “还是那样,很是开朗,我瞧着已经和军中的弟兄们都打成一片了,看样子大家还都挺喜欢他。” 沈承聿点了点头。 对于沈承炘这一点,他倒是不太担心。 “不过……” 林冬笑了一下道:“说是叫这些子弟们去锻炼锻炼,这老程将军也是真的不给面子,该下狠手的时候就下狠手,我瞧着那展家的小兄弟都要被折磨死了。” 沈承聿道:“适应几天也就好了,你当初不也是要死要活的?” 林冬摸了摸鼻子,道:“那倒也是。” “林冬。” “啊?”林冬愣了一下。 “给我弄两桶猛火油。” 林冬惊讶道:“大人,您要做什么?这玩意可不能随便弄啊。” 沈承聿道:“叫你弄就去弄,不要废话。” 林冬道:“大人,您不会是要干坏事吧……您是不是要烧死迟相啊?” 沈承聿道:“虽然我想这么做,但不是。” 林冬:“……” 林冬挠了挠脖子,道:“……行吧,我知道了,就两桶是吧?” “嗯。” 沈承聿见林冬那眼睛老是往外瞟,便道:“没事了,出去吧。” 林冬应了一声,赶紧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结果一出门,青梅已经走了。 林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叹气。 到了晚上,万籁俱寂。 宋明珂抱着被子,睡得香甜。沈承聿轻手轻脚地起身,回过头去,在宋明珂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许是感觉到了,宋明珂的嘴角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屋子里头春意融融,一打开门,寒风就呼呼地往里头灌。沈承聿极快地关上了门,走了几步,轻轻地一跃,便轻轻松松地跳上了墙头。 郑家。 京城中的宵禁也早就过了,所以郑家也陷入了沉寂,各个院子的灯火都已经熄灭,只有一些守夜的侍女和下人,还清醒着。 郑家的库房很大,除了那些收到的或者是存放着的奇珍异宝之外,郑家还特意开辟出了一个库房,特意用来搁置那郑炳涛专门乘坐的先皇御赐的车辇。 库房门口,有几个下人守着。 两个人站在门口,还有两个人守在院外,方便随时换人。 守在门口的两个下人叫阿牛和阿羊,俩人是亲兄弟,彼此也都熟悉,在郑家待的时日长了,便被派来看守库房。 今日外头很冷,风里头都带着刺。 尽管二人身上的衣裳里头都夹着棉,但还是会冷。阿羊搓了搓手道:“哥,你冷吗,冷的话回去歇会,我替你。” “哎呀没事。” 阿牛瞧见了弟弟嘴里头呼出来的哈气,摇了摇头。 “快天亮了哈。” “还有两个时辰呢。” “哎。” 两个人看了看天,摇了摇头,继续干巴巴地站着了。 “嘎吱。” 是门开了的声音。 阿羊以为是阿牛要开门做什么,便道:“哥,你闲着没事开门干……” “什么。” 他转过头,却见一身着锦袍身形高大的男子直接推开了门,施施然地走了进去。再转头一看,阿牛就站在他身边呢,和他一样,都愣在了原地! 阿羊张了张嘴。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阿牛直接冲了进去道:“贼人哪里跑!” “哎呀!!” 阿羊急匆匆地跑进库房,道:“哥!哥!”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兄长被人打晕了躺在了地上。 “来人啊!抓贼……” 阿羊刚喊了一半,却觉得后脖颈一疼,随即,他也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晕过去了。 沈承聿拽着这俩人的领子,直接把人给扔了出去。 他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啪的一下点上了。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库房一隅,也照亮了沈承聿的脸。沈承聿伸手摸了摸这车辇,却感觉这木头光滑彻亮,上头的花纹更是繁复精美,可见每一处都保存得十分小心。 这种上好的木头,用火是点不着的。 沈承聿绕着这车辇走了一圈,而后单手拎起了猛火油。 “哗啦!” 难闻的气味顿时将这车辇盖了个严严实实。 沈承聿站在库房门口,把火折子往里头一扔—— “轰隆!!” “什么声音!!” 郑炳焘在睡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虚汗。他坐了起来,赶紧道:“到底是什么声音!” 外头的下人看了看天,刚要说话,却听“轰隆”一声,天上再次划过了一道惊雷。 “老大人,是打雷了。” 郑炳焘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年纪大了的人,本就少眠,再加上这外头一会打雷一会下雨的,是谁都不会睡得好。郑炳焘起身,披上了衣裳,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就在此时。 “不好啦!不好啦!!” “走水啦!!” 郑炳焘手一抖,这满杯的水直接就洒了一裤裆。他手忙脚乱,赶紧用布巾擦了擦,就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杂乱。 “是库房!库房着火了!” 郑炳焘一愣。 他也来不及擦裤子了,赶紧穿上了衣裳,开了门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此时整个库房的火光已经冲了上来,那火苗窜得简直比院子里头的百年老槐树还要高,把郑家都给照亮了。 下人们一桶一桶地运水,“哗啦哗啦”地往那火苗上头扑。 然而他们发现—— 这火,没法扑灭! 郑炳焘跟着下人们,急匆匆地来到了库房,脚步匆匆,踩在那洒出来的落在路上的水上,还险些滑倒。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整个库房上的横梁都被烧毁,轰隆隆如同山兽的蹄子一样往下掉。 郑炳焘气得要死,他怒吼道:“是谁,到底是谁!!” 是谁烧了他的车辇?! 那可是御赐的车辇!!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还不快点灭火,灭火啊!” 下人们都傻了,他们也想灭火,可是他们做不到啊! 最后,这场火足足烧了半宿。 等到火势安静了下来的时候,那先皇御赐的车辇,已经化作了一堆一碰就碎的灰烬。 第782章 致歉 忙活了半天,天也亮了。 郑炳焘坐在台阶上头,看着库房里头冒出的缕缕黑烟,抹了把脸。 这可真是…… “老大人。” 有个下人上前来,把他给搀扶了起来。 郑炳焘伸手,借着他的胳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这一宿,折腾得可真是不轻,他披着的衣裳上都沾满了黑灰。 下人拿着布巾给他擦着脸,道:“老大人,您快回屋子歇着去吧。这早上最冷了,可别染了风寒。” “哎。” 郑炳焘摇摇头,道:“先皇御赐……哎、哎。” 下人没敢接话。 郑炳焘无力道:“快去收拾干净吧。” “是。” 下人小心翼翼道:“大人,这陛下会不会问起来啊……” “那就到时候再说了,”郑炳焘道,“先走了吧。” 这下人小心翼翼道:“大人,您说这件事儿这么突然,会不会是安北侯……” 郑炳焘斜睨了他一眼道:“安北侯?你有什么证据啊?” 下人被噎了一下,讪讪地不说话了。 走了一半,郑炳焘突然就乐了。 他一向都是严肃的,很少有这么开怀的时候。他笑了一会,扶着腰,摇摇头道:“臭小子,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下人不明所以。 所幸,经过下人们清点,整个库房除了一架车辇被烧毁,也没什么别的损失。看守库房的两个兄弟阿牛和阿羊,也没有受伤。 显然是有人偷偷摸摸溜进来做的。 郑连赢知道这件事之后,还大怒了一通,说是翻遍了整个府邸都要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结果还被郑炳焘给拦了下来。 这件事,就只能暂时不了了之了。 沈承聿回到家中之后,也没声张,谁也不知道他大半夜还出去了一趟。 结果刚下朝,郑炳焘就带人过来了。 听说郑炳焘来了,宋明珂便亲自出来接见了这位老国公。 “听闻老国公来访,晚辈有失远迎。” 郑炳焘抬头一瞧,却见一妇人打扮的女子,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她的妆容并不浓烈,打扮得也十分端庄,只不过面相倒是年轻得很,瞧着也就十七八的样子。 郑炳焘记得上次见到宋明珂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现在倒是嫁做人妇,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郑炳焘道:“无妨,原本今日也是老夫叨扰了。” “老国公说的哪里的话。” 客气了两句,宋明珂便坐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站在郑炳焘身后的有点拘谨的郑舞,微笑道:“郑小姐为何不坐?” 这样子和插花那日的宋明珂实在大相径庭,郑舞甫一接触到了她的眼神,又心虚地挪开了。 “回长公主,臣女、臣女……” 郑炳焘便道:“行了,长公主叫你坐下,你便坐下就是。” “……是。” “春杏看茶。”宋明珂道。 “是。” “老国公这次在京城,大概要住多久?”宋明珂问。 郑炳焘扶着拐杖道:“顶多也就三个月,之后就还要回到泉州去了。” “泉州是个好地方,年幼的时候,父皇也带我去过。” 说到自己居住的地方,郑炳焘也点头道:“泉州是不错,长公主若是得了空,和家人一块到泉州来,我郑家自然无任欢迎。” “那便多谢了。” 正说着,沈承聿就进来了。 他还带着沈清嘉。 他刚一进门就道:“聊得如此热闹,在说什么?” 郑炳焘看见这个衣冠整齐的禽兽,就想起了自己那被烧毁了的车辇,他道:“伏卿这是下朝了啊?” 沈承聿给他行了个礼道:“是,刚下朝。” 举止大度端方,完全不像是两个时辰前还把人家的东西给烧毁了的样子。 郑炳焘心里头那个窝火啊。 刚坐下来,郑炳焘就道:“既然都来了,老夫也就不卖关子了。” 宋明珂微笑着,没接话。 “小舞啊。” 郑舞抿了抿唇,上前了两步。 郑炳焘道:“插花会上的事情,老夫也都听说了。老夫这孙女,一向嘴上都没个遮拦,冒犯了长公主,所以今日啊,老夫特意带着孙女,来给长公主道个歉。” 沈承聿抬头看了看郑舞。 郑舞接触到他的眼神,腿一软,脸一白,险些都站不住了。 她低下头,规规矩矩地给宋明珂行了个礼道:“长公主,那日在言语上冒犯了您,实在是臣女的不对,还望长公主念在臣女年少无知上,只责罚臣女一人。” 态度很是诚恳。 宋明珂原本也没想为难她,她微微一笑道:“责罚就不必了,郑小姐起来吧。” 这就是原谅她了。 郑舞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她道:“您愿意原谅臣女吗?” “是。” 郑舞一喜,作揖道:“长公主大人有大量!臣女多谢长公主!” 她原本以为,来到这里,会遭到宋明珂的百般刁难。 毕竟宋明珂从前是那么残忍的一个人。 没想到,传闻中心狠手辣小肚鸡肠的长公主居然如此大度! 这倒是让郑舞意外了。 “好了,”郑炳焘道,“既然长公主都已经原谅你了,此事就过去了吧。” 没人不同意。 这时,沈承聿转头看了沈清嘉一眼。 沈清嘉不情不愿地上前一步,又回头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便用眼神催促她。 沈清嘉深吸了一口气,给郑炳焘行礼道:“老国公,昨日是清嘉不好,不该和您顶嘴冲撞,您揍我吧!” 郑炳焘定定地看了一会沈清嘉,而后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道:“老夫都多大了,还能和你这丫头片子计较不成?行了,都过去啦。” 沈清嘉伸手道:“您还是打我吧,不然我兄长会杀了我。” 郑炳焘就笑得更大声了。 “行了,行了,你这小丫头,性子还真挺像你爹。” 沈清嘉难得脸红了。 原本也不是结仇的两家,把事情都说开了,也就好了。 毕竟在这京城之中,最重要的还是以和为贵的态度。 又说了几句,沈承聿和宋明珂便亲自送了郑炳焘和郑舞出门。 到了大门口,郑家的马车已经在等候。郑炳焘:“行了,这天儿也怪冷的,你们两个也别送了,就回去吧。” 沈承聿道:“那您路上小心。” “行,老夫知道了。” “哦,对了,”郑炳焘临走之前,凑近了沈承聿道,“明日,你给老夫送一辆新马车过来,要最好的那种,听见了没有?” 沈承聿微笑装傻。 第783章 盘查 直到郑家的马车离开了,宋明珂才问他:“什么马车?” 沈承聿道:“我也不知道。” 见他这装傻的样子,宋明珂道:“你别装,人家无缘无故和你要马车做什么?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儿了?” 沈承聿搂着她的腰肢道:“我只对你做坏事儿。” 宋明珂:“……” 宋明珂道:“别和我打马虎眼,快快从实招来,不然将你关进地牢受苦。” 沈承聿道:“大人,小的冤枉。” 宋明珂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沈承聿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他把事情和宋明珂说了一遍。 宋明珂道:“等一下,你是说,老国公训斥了嘉嘉?” “嗯,她和人顶了嘴。” 宋明珂不满道:“嘉嘉又没做错什么,他为什么要训斥她?” “沈清嘉也有不对。”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没回话。 沈承聿也没说什么,既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也就不必计较了。 然而,他也没有注意到,他剩下的那一桶猛火油,在当天晚上就消失了。 第二天,沈承聿把马车送去了,不光如此,他还送去了两匹品种十分不错的宝马。郑炳焘很是开心,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这辆马车,也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郑炳焘简直鼻子都气歪了,找了沈承聿,结果沈承聿和他说这真不是自己做的,然后郑炳焘就更气了。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u003d\\u003d 大宣。 辽城。 辽城处于大宣的东南处,距离最南边的边境还有一段距离。 客栈内。 玄烛拿着手上的伤药,打开了塞子,瞧了瞧,道:“药有些不够用了,看样子还是得去弄上一点。” 荧惑坐在桌边,将小腹上的绷带给拆了下来。 那小腹上头的伤口,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开始慢慢地溃烂了起来。每一次换药,玄烛都得给他剔除腐肉。 可想而知,该有多疼。 荧惑低声骂了句脏话。 也不知道那个太子手下用的弩箭到底是哪里来的,上头定是涂了些东西,不然用了他随身携带的极品金疮药,这伤口也不会溃烂至此。 饶是玄烛再胆大,看着那红紫一片的伤口,也是头皮发麻。 “你想怎么办?” 玄烛问他。 荧惑冷冷道:“剔。” 若是这样任由伤口坏死,他真的会完蛋。 玄烛拿起了匕首,在烛台上,把刀尖给烧红了。他有点迟疑道:“要不我给你下点蒙汗药?晕过去也就不疼了。” 荧惑道:“如果你想让我变成个傻子,那就这么干。” 玄烛:“……” 确实,这玩意掌握不好量的话,是容易出事。 他拿着匕首道:“那么,贫僧就开始了。” “少废话。” 玄烛感觉刀尖接触到那伤口的时候,荧惑的身子就狠狠一颤。随着腐肉被一点点剔除出去,荧惑额头上的汗珠也开始滚滚落下。 落到了玄烛的手背上。 玄烛不敢乱动,因为他只要乱动一下,就容易把完好的血肉给割掉。 一小片腐肉,玄烛足足割了一炷香的时间。 待到最后,玄烛把匕首放下了。 腐肉剔了下去,荧惑虽然疼,却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受折磨。玄烛给他重新包扎好,道:“药怎么办?不然贫僧再去弄一点?” 荧惑道:“算了,少引人注意。” 玄烛拧起了眉头。 荧惑刚穿上了衣裳,就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盔甲碰撞的声音,他和玄烛对视了一眼,立刻决定,拿起东西就走。 待到官兵搜查到了他们这一间房的时候,两个人也就不见了。 听说来自大渊的逃犯已经到了辽城,这段时日,辽城的戒备都十分森严,不光出入都要经过城门都尉的筛查,就连在客栈入住,都要被守在客栈的士兵检查。 听说了这件事,整个辽城的百姓都是十分配合的。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太子给出的奖赏,实在是太丰厚了! 太子亲口下了令,说是如若能够抓到这两个大渊人,无论是公侯还是布衣,一律都能得到丰厚的赏银和亲赐的爵位。 那可是爵位! 多少当兵的人,拼了半辈子,可能都拿不到一个爵位? 所以他们自然是对这件事很上心了。 在所有人都紧紧盯着的情况下,荧惑和玄烛想要逃出去,自然是很困难的。 因为悬赏有令,所以每个出入辽城的百姓都要接受盘查,所以每天白昼的时候,城门口都会挤了许多人。 百姓们正一个个地排队,接受着城门校尉的检查。 “行了,下一个!” 城门校尉就坐在一边,那一双三角眼来回地瞟着,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心中想着能在谁身上多揩些油水。 这时,一娇小貌美的村妇挎着一篮子鸡蛋上前来了。 这村妇显然也是头一次到城里来,见到这些凶神恶煞官兵,也是唯唯诺诺的。 “篮子里面装的什么!” 官兵恶狠狠地问。 小村妇掀开了上头的布巾,小声道:“官爷,这、这是我二姨给我拿的鸡蛋。” 官兵拿起一个鸡蛋,闻了闻,又放了回去。 简单地询问几句,他就打算放这村妇走。 校尉把二郎腿一放下,捏着自己的小胡子道:“慢着。” 小村姑脚步一顿,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只能缩着肩膀,可怜巴巴地站着。 校尉眯着眼睛,目光在小村姑的身上大胆地梭巡。他道:“听说那贼子身上受了很严重的伤,你掀开衣裳,给我瞧瞧。” 这村姑都要哭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她当场脱了衣裳,还能不能活了?她小声道:“官爷,小女子真的只是村里头来的,今天去瞧瞧我二姨,求求您放了我吧。” “嗯?” 校尉道:“不脱?那你和你二姨就是同伙,就是你们两个,妄图对太子不利——来呀,给老子拿下!” 第784章 师兄 “不要!不要!” 这校尉一声令下,便有几个官兵上前,就要撕这小村妇的衣裳。 “求求你们了,不要这样!” 围观的百姓们都瞧着,有人还抻着脖子看,仿佛一定要瞧瞧这美丽的姑娘身上那白嫩的肉皮。篮子里头的鸡蛋被甩在了地上,碎了一地,小村妇用力挣扎着,泪流满面。 校尉狞笑着,隔着这女子鲜红的肚兜,在她身上狠狠地揩了一把油。 “行了。” 校尉摸够了,便道:“她身上没伤,放她过去。” “是。” 这姑娘哭哭啼啼地走了。 这村姑走了之后,众人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接受着盘查。 过了一会,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上了前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辆小马车。 这丫鬟装扮得还算是光鲜,瞧着很像是大户人家的人。这校尉叫住了她道:“等会儿,你们,车上的人都下来。” 车辕上坐着一个车夫,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看见了校尉,还讪讪地笑了笑。 校尉的眼睛一直在这丫鬟身上飘——细皮嫩肉的丫鬟,摸起来的话,肯定也比普通的丫头好多了。 丫鬟像是没瞧见他的眼神似的,微微一笑,主动上前了几步,低声道:“军爷。” “嗯?” “军爷,”丫鬟笑得甜美,声音也能掐出水来,“我们家小姐她还尚未出阁,实在是不好抛头露面,这外头这么多人……您瞧瞧……能不能给我们通融一下呢?” 这丫鬟趁着别人不注意,给校尉塞了一锭银子。 校尉掂量了一下,这银子的分量还真是不小,心中更是猜测了这一家子估计是和官家有些联系,便道:“嗯……行吧行吧。” 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便来到了马车前头,掀开了帘子。 却见一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子坐在里头,见帘子被掀起来,她微微一愣,赶紧用帕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不胜娇羞。 手下放下帘子,和校尉点了点头。 那边,把车夫也检查过了,校尉便摆摆手道:“行了,过去吧!” “多谢军爷。” 那丫鬟还含羞带臊地瞧了校尉一眼。 出了城门,等到完全看不见辽城的轮廓了,这“丫鬟”才掀开了帘子,道:“大人,您还好吗?” 荧惑依然作一身女子装扮,他一开口,便是低沉的男子声音:“没事。” 虽然伤口还在疼,却还是能忍。 当然,马车颠簸得有些厉害。 “阿弥陀佛,这次还是多谢你,阿灯。” 装扮成丫鬟的阿灯道:“您太客气了。” 玄烛拿出了地形图,点在了辽城南侧道:“我们此刻在这里,距离边境,大概还要经过三个城。” 阿灯皱起了眉头道:“好远。” “是有些远。” “我们的消息可送回去了?” 阿灯道:“送回去了,长公主大概是知道的。只要能过了这几个城,一切都好说了。” 玄烛把地形图折叠了起来,收进了怀中。 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u003d\\u003d 雪域。 因为常年积雪,所以整个雪域都呈现着一种荒凉又悲怆的色彩。漫天呼啸的饕风和肆虐的暴雪不绝,绝顶皑皑的高山上,雪层犹如衾被一般,将其掩盖。 雪域的宫殿,建在最高的那座雪山之上。 站在半山腰,向上仰望,就能隐约窥见其神秘的轮廓,就像他们雪山上最美丽的圣女一般,不是最虔诚的信徒,根本无法得见其真容。 宫殿往下,便是成千上万层的台阶。 想要面见雪域王,来者必须亲自跨上这些台阶,而在雪山上修炼的僧人们,还要怀着虔诚的心,三拜九叩上前。 雪山之巅,偌大的宫殿张开其巨口,迎接着来往的信徒。 央措一步一步地走进宫殿,却见自己父亲,坐在王座之上,座下便是一张完完整整的雪豹子的皮毛。 雪域王即使坐在那里,也能让人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迫。他的眼睛深邃似虎狼,呈现着一种幽幽的蓝色,密密麻麻的胡子更是被人给编织成了辫子的样子。 被称作雪山圣女的苍穹,坐在他的脚边,一头灰白色的长发,逶迤到了台阶下头。 她微微动了动脚,脚上的银铃便应声响动。 央措看了一眼苍穹,又收回了视线。 “父汗。” 他给雪域王行礼。 “嗯。” 央措低着头道:“父汗,山下的大宣太子,已经给我们递来了消息。” “消息?” “大宣太子告知,我雪山勇士,可以整军出征了。” 雪域王拍了拍座椅道:“可为真?” “真!” “好!” 雪域王起身道:“本王隐忍多年,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刻!央措吾儿,速速传本王旨意!” “是!” “调集五万勇士先行下山,与大宣太子汇合,等候本王差遣!” “是!” 央措转过身,和苍穹对视一眼。 苍穹垂下眼皮,遮住了她那琥珀色的瞳孔。见苍穹不理会自己,央措便头也不回,出了大殿。 走出大殿,就能俯瞰整个雪山的壮景。 穿过那些雪山,相隔千万里,央措感觉自己,仿佛能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叮铃。” 央措转身,却看见苍穹出了宫殿,朝着自己走来。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婢女,二人擎着她的裙摆和头发,姿态恭敬。 香风浮动。 央措就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走近,她精致的面庞,在面纱下若隐若现,只能隐约看出,这个女子脸上从来都不会带着笑。 “我要走了。”央措道。 “这一次,我要亲自带着雪山的勇士们,与那些大渊人分个高下。” 央措遥遥一指。 苍穹道:“你该去见见你的师尊。” 她的声音,如同山间最清冽的泉水,清澈又悠远。 央措的瞳孔一缩。 他道:“他是雪山的叛徒,他不配与我为伍。” “他也好,师弟也好,我会用我的胜利证明,他们都是错误的。” 苍穹不去看他,道:“央措,我相信你是对的,但是,你的师弟注定会是你最强大的对手,这是命中注定。” “你无法逃脱。” “那便不逃!” 央措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她的肩膀,隐忍了片刻,又缩了回来。 “我已经逃离过一次,我不想再次逃离。” 他道:“你会为我祝祷,对吗?” 苍穹转头看着他道:“自然是会的,每一位出征的勇士,都会得到我的祝祷。” 央措的眼中划过了一丝失望。 第785章 死地 五日后,大渊东北部边陲。 收到了宋明珂的命令,霍难便亲自带了两个亲信,和他金华卫的大部分飞花卫,连夜赶到了这边。 因为宋明珂提前和驻扎在边陲的龙捷军打过了招呼,所以霍难给荧惑递出去的消息,也是叫荧惑和玄烛向龙捷军的方向逃。 龙捷将军是周家的家主,名叫周征。只是这段时日,周征没有工夫也没有精力替飞花卫去注意荧惑的动向,所以此事便由他的副将,成千屿来对接。 霍难坐在营帐里头,看着成千屿研究自己的金刚杵。 这金刚杵看起来倒是不算大,也就两个脑袋那么大,但却是很沉的,成千屿掂量了一下,感觉自己拿起这玩意都费劲。 “咣!” 金刚杵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差点给地面砸出了条裂缝。 成千屿赶紧道歉道:“抱歉!” 霍难哈哈一笑道:“无事,小兄弟你别怕。” 成千屿对他笑了笑。 “大哥,”成千屿好奇道,“你们飞花卫的是不是一个比一个能打啊?” 霍难想了一下道:“也没有,就是个别的人,比较能打吧。” “那你呐,大哥,你能打不?” 霍难道:“我应该是最能打的。” 成千屿吹了个口哨道:“酷。” 他本人倒是对这些花里胡哨的兵器十分感兴趣,但是他们这些当兵的,尤其是在马上作战,一般来说用枪才能和敌人拼杀起来,用别的兵器的话,也许连敌人的身都近不了就反被戳死了。 霍难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营帐外头。 也不知道荧惑他们到了哪里。 就在此时,一个龙捷军跑了进来,道:“将军!将军!” 成千屿站起身道:“怎么了?” “大宣军向咱们这边来了!” “怎么可能?!” 成千屿震惊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们怎么会突然发难?” 这龙捷军道:“不过,将军,斥候说大宣未曾与我方宣战!” “那他们过来做甚?!” “好像,好像是追人!” 霍难一下就站了起来。 “什么?” 成千屿心中一动——莫不是霍难要找的人回来了?他即刻摆手道:“马上调集两千龙捷军,和我出去会会他们!” “是!” 成千屿转头看霍难道:“大哥,你可要一起去?” “去!” 霍难起身,跨步就和成千屿一块往外走。 几里开外。 玄烛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催动着胯下马儿,向龙捷军的营帐奔去。荧惑就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像布一般,难看极了。 身边的阿灯回头,却见身后的大宣军,依然穷追不舍。 他们就这样,紧紧地追着这三人,一直到了大宣和大渊的交界处。 阿灯感觉狂风都快把她的眼睛迷瞎了,她大声道:“玄都统,咱们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到?!” 玄烛哪里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没走错罢了。 他咬着牙,低头看了看荧惑,夹紧了马肚子,继续向前。 就在此时。 “都统小心!!” 玄烛刚听见阿灯的提醒,却感觉一阵心慌,一声尖啸伴随着风声而来—— “噗嗤!” 一支长箭直直地怼入了玄烛的后背! “都统——” 阿灯的声音都在颤抖。 此时,却听一阵拉弓声骤起,阿灯回头一看,却是万千箭矢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她拔出长剑顺势劈开了几支,却还是被流箭扎到了手臂。 剧痛袭来,阿灯只能放下手。 她咬住牙。 “锵!” 面对着那么多的箭矢,阿灯的体力渐渐不支。玄烛回头,感觉阿灯的速度在变慢,便打算回过身去捞她一把。 “不要!!” 阿灯吼道:“跑!向前跑!” 玄烛的瞳孔一缩—— “嗖嗖嗖——” 却见两支长箭,同时没入了阿灯的躯体。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阿灯却毫无惧色。她举起长剑,用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将飞向玄烛的箭矢,一一打开。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没命的那一刻! “谁敢上前!” 一声惊雷一般的怒吼落下,却见霍难像是从天而降一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震得脚下的石沙,飞滚四散。 这时,一直追赶的大宣军,陡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看见,霍难的身后,赫然站着两千龙捷军!那飘扬的旌旗上头,一个醒目的“周”字,跃然而上。 霍难的目光冰冷,他举着两只金刚杵,催动内力再次道:“谁敢上前!” 没人回应。 尽管他就一个人,大喇喇地站在最前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动这个人。 如果龙捷军没出来倒还好,但是,现在惊动了龙捷军,这就不是单纯的追杀逃犯的行径了。 涉及到两国的战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成千屿打马上前道:“此处乃我大渊境地,龙捷军驻扎之处,尔等今日举兵来此究竟有何见教?” 这话说得算是客气了。 若是换程业真那种暴脾气的,是不会和人客套的,怕不是直接就开揍了。 对方还是迟迟不敢上前,显然是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开打。 成千屿再次道:“有何见教?!” 在成千屿的一再逼问下,那些大宣军,终于开始一步一步地后撤。 而荧惑,还有玄烛和阿灯,都被暂时接进了龙捷军中。 见大宣终于后撤,不再追捕,霍难也松了口气。 回到了营帐中,霍难赶紧去瞧了瞧几个人。玄烛倒是还好,他从前就是雪山上的武僧,所以就算身上中了一箭,倒也不致死,但是阿灯的伤势就重了一些,她身上中了三箭,差点就没回来。 两个人都还活着。 霍难转头,看了看躺着的荧惑。他伸手,探向了荧惑的鼻子下头。 没有鼻息。 霍难脸色一僵。 第786章 回生 霍难脸色一紧。 他好似不相信一样,再次伸手探了过去,结果,荧惑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好像真的就这么死了。 霍难的手颤抖了一下。 在一边的玄烛看霍难的脸色如此凝重,不禁起身上前道:“难叔,究竟怎么了?” 霍难摇了摇头。 玄烛脸色一白,将别人都扒拉开来,上前探了探荧惑的鼻息。 “怎会如此……!” 霍难大喊了一声,狠狠地用金刚杵捶了一下地面,整个营帐都轻轻一颤。 “这不可能……他昨日还好好的……” 玄烛直接掀开了荧惑的衣衫,却见他腹部的伤口已经溃烂红肿,比前几日要严重许多。 伤势更重了。 玄烛一用力,自己的伤口也流出了泊泊鲜血,这下可给周围的人吓坏了,赶紧扶着玄烛坐下,让他歇会。 玄烛红着眼睛道:“放开,贫僧没事。” 玄烛怎么都不相信荧惑就这么死了,他双手捏住了,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整个营帐,都陷入了一种压抑悲伤的氛围中。 忽然,玄烛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在荧惑的身上乱翻。 霍难皱眉道:“玄烛,你要做什么!” 玄烛不说话,只是胡乱地翻倒着荧惑的袖子和胸口,就在他抬起荧惑手臂的时候,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霍难低头一瞧,是个小药丸,是从荧惑的手里掉下来的。 玄烛捡起来就往他的嘴里塞。 霍难瞳孔一缩道:“你这是做什么!” 荧惑身上全都是毒药,怎么能给他乱吃? 玄烛却是顾及不了那么多了,现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结果,还没到十息,原本躺在塌上像是死人一般的荧惑突然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这下所有人脸色都一松。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行医的经验,虽然荧惑已经醒了过来,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做,谁都不知道。 “快、快拿参汤……” 昏迷的阿灯突然醒来了。 “用参汤,先把命吊住,然后……治伤……” 这下所有人都被难住了。 这个时候上哪里弄参汤啊?! 玄烛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去外头弄人参,诸位施主且稍等。” “这荒郊野岭的你自己去哪儿弄人参?我陪你一块去!” 霍难起身赶紧道。 “不用不用不用!” 成千屿嘿嘿一笑道:“不就是人参吗,我有,五百年的够不够?”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成千屿奇奇怪怪的道:“怎么了,我这当兵的随身携带人参,很合理吧?” 众人:“……” 河里个屁。 忙活了半天,成千屿贡献出了半个五百年人参,熬成了汤,给荧惑灌下去了。荧惑喝下参汤,好歹这一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之后,玄烛和霍难说了说他们经历过的一切。 原来,自从他们逃出辽城之后,没到一天就被公孙鸣的探子给发现了。之后,玄烛和霍难再次遭到了公孙鸣的追杀,连续四天,他们都未曾合眼。 就连玄烛都身上负了伤。 而且,若不是霍难前来接应,玄烛和荧惑,基本也就没命了。 幸好,霍难带了最好的伤药,虽然这三个人都受了重伤,却还是能救得过来。 他们还算是幸运的。 荧惑受重伤这件事,马上就加急传到了京城。 得知荧惑现在已经没了生命的危险,宋明珂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同时,宋明珂也得知,公孙鸣已经彻底将公孙昊拉拢到了他的麾下,没有了内斗的大宣,只会更加难以应对。 半个月之后,荧惑被接回了京城。 宋明珂送去的伤药是极好的,所以玄烛和阿灯的伤势,在十天之后,便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荧惑的伤势最重,还是要好好休养。 所以在他好一些了之后,宋明珂立刻把他接回了京城公主府,日日得人照料。 腹部的腐肉被割掉了不少,所以荧惑的肚子干瘪又瘦,还能瞧见明显的肋骨痕迹。再加上这些日子他进食很困难,所以更显得这人憔悴消瘦。 “大人。” 春杏敲了敲门,带着宋明珂走了进来。 宋明珂推开了门道:“怎么样,死了吗?” 荧惑看着床账上头的花纹,心道这女人真是巴不得他死啊。 青芷也被宋明珂给请了过来,为荧惑治伤。 这女子干干净净的,人也不爱说话,整个人像是一棵清清冷冷遗世独立的雪莲。荧惑很是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 听到宋明珂的声音,荧惑才转头道:“那真是让你失望了,我还能多活两年。” 他看见宋明珂走了进来,如今她一身妇人装扮,光鲜亮丽、面色红润,一看便过得很好很好。 荧惑的眼中似有光华闪过,随即便转过了头去。 宋明珂道:“青芷,他的伤势如何?” 青芷给宋明珂行了礼道:“回长公主,大人腹部有两处伤口,后背有一处刀伤,伤疤上都带着一点毒素,但是因为腐肉处理得及时,那些毒素没有迅速蔓延,假以时日就会痊愈。” 春杏在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天呀。 这听起来就很疼! 宋明珂道:“这样折腾还能活着回来,倒是算你命大。” 荧惑幽幽道:“已经死过一次了,若不是玄烛拿安神丸把我救回来,现在你恐怕见不着我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那恭喜。” 荧惑:“……” 冷漠无情的女人,给她卖命还不如去村头挑大粪。 而那一边,青芷已经拧好了热水,她拿着暖呼呼的布巾道:“请春杏姑娘扶着大人,民女要为大人擦身了。” “喔,好!” 春杏把荧惑给扶了起来,用枕头把人给垫了起来。荧惑看着无动于衷的宋明珂道:“喂,我要擦身了。” 宋明珂眨眼道:“所以?” 荧惑无语道:“你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啊?” 宋明珂起身,还有点嫌弃道:“本宫才不乐意瞧你。” 荧惑被她气得直咳嗽。 “砰”的一下,宋明珂关门走了。 到底荧惑也不好意思让青芷一个大姑娘给自己擦身,于是他主动接过了布巾道:“我自己来吧,辛苦你了。” 青芷愣了一下,把布巾交给了她。 医者仁心,从她第一次跟着师父行医开始,她就从来没在男女之事上有过什么顾忌。这次,看着荧惑精壮的胸膛,青芷居然觉得有种淡淡的羞耻感涌了上来。 莫名胸口有些发烫。 第787章 敲打 荧惑被接了回来,宋明珂也就放心了许多。 第二天,沈承炘还回来了一趟。 在军营这段时日,沈承炘长高了许多,也黑了,壮实了。男子在这个岁数本就变化大,所以当他归家的时候,沈家众人险些都没认出他来。 丁氏很是心疼,拉着自己的儿子左看右瞧,生怕儿子在军营里头受了什么委屈。 沈承炘倒是真的挨了不少揍,只是他却是没敢告诉自己的母亲。 程业真对他们这些小辈可真是一点都不心疼,多少小少爷被他折磨得,现在在爹娘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总得说来,这些爹娘倒是十分感谢程业真了。 沈承炘的通房,身孕也快到三个月了。 待到沈承炘再次归来,孩子也便呱呱坠地了。 一切都在稳稳地行进着。 在这期间,宋明珂再次对迟允出了手。 世家的势力被拔除了之后,宋倾岚逮住了这一次机会,将自己的人手逐渐安插在了六部。但是在这期间,宋倾岚发现,迟允已经在六部,遍布了自己的势力。 宋明珂以结党营私为由,参了迟允一本。 宋倾岚觉得迟允现在确实手伸得有些长,于是他在朝中怒斥了一通,敲打了迟允一番。 这一下倒是给宋明珂吓坏了。 她原本想参参迟允,让皇兄敲打敲打他也就罢了,只是没想到宋倾岚为了迟允,动了这么大的怒火。 宋明珂便赶紧进宫去瞧了宋倾岚。 张霖正在为宋倾岚把脉。 他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半晌,他道:“陛下这些日子可有好好歇息?” 宋倾岚道:“还好吧,比起从前,倒是好了许多。” “那么陛下每日可是睡足了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 宋倾岚笑出声来,他道:“你以为朕真的很闲暇吗?四个时辰,朕怎么可能挤得出来,别说笑了。” 张霖:“……” 他叹气道:“陛下的脉象有浮滑之相,微臣斗胆,陛下近日可动怒了?” “没有。” 张霖保持怀疑:“真的没有?” “朕骗你做什么。” “他有!” 宋明珂走了进来,告状道:“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动了怒。” 张霖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宋倾岚对宋明珂招了招手,叫她过来,道:“你就别听这小丫头片子胡说,朕最近好着呢,也没动怒。” 张霖简直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宋倾岚和张霖使了个眼色,张霖便乖乖地拎着药箱告退了。 宋倾岚和平生道:“赐座。” 平生应了一声,给宋明珂搬来了一只小绣墩。 宋明珂坐在绣墩上,道:“皇兄,您的身子好不容易好些了,您不能前功尽弃。” “朕知道。” 宋倾岚抱着手臂,好整以暇道:“每次到这种时候,朕都觉得,你真是像母后一样,格外唠叨。” 宋明珂道:“原来您觉得母后唠叨?” “不许给朕告状。” 宋倾岚道:“朕今日真的没生气,你不必担心了。” 宋明珂十分怀疑。 听沈承聿说,宋倾岚当着大臣的面摔断了一只笏板。 宋倾岚道:“行了,看来朕还是得教教你。” “珂儿,有的时候,你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的。” “那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吃着朝廷发下来的饷银,很容易得意忘形。若是朕不及时敲打敲打他们,那么他们便会以为,朕柔弱可欺,很快就会骑在朕的头上。” 宋明珂静静地听着。 “无论是汤家案子,还是通州水灾,其实朕都并没有真的动怒。” 宋明珂盯着宋倾岚的脸。 “你如此看着朕做什么?” 宋明珂道:“您真是太卑鄙了。” 宋倾岚:“……” 他失笑,道:“朕就当你在夸朕了。” 宋明珂也笑了。 “至于迟允,”宋倾岚道,“他是个聪明人,今日之后,他大概会收敛一点罢。” 宋明珂没说话。 宋倾岚摸了摸她的头发。 \\u003d\\u003d 迟允到了家中之后,一直有些若有所思的,这一点他倒是没掩饰。 许是知道主子有些不开心,所以下人们也不敢上前招惹他。 “大人。” 秦瑶为迟允把外衫挂了起来,道:“今日下朝倒是格外早了一点?” 迟允应了一声。 秦瑶拎着一件水墨色的外衫,试探道:“您不开心?” 迟允道:“没有,只是在考虑些事情罢了。” “这样啊。” 她为迟允将外衫穿了起来,道:“今日您有什么安排?” 迟允摇了摇头。 他突然道:“我记得,你父亲在京中留了一些旧部?” 秦瑶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她应了一声,道:“大人可有什么需要?妾身与兄长去一封信,那些人应该会给我们二人一些面子。” 迟允想了想,道:“暂时不需要,若是需要,我再告诉你便是。” “好。” 这时,一个下人走了进来。 这下人一瞧,秦瑶也在,便愣了一下,要说出的话也梗在了喉咙里头。 迟允道:“你想说什么?” 这下人赶紧道:“呃,这个,大人,苏大人请您过府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迟允应了一声道:“告诉苏大人,我一会就过去。” 那下人看了秦瑶一眼。 迟允挑眉道:“苏大人还有别的话?” 他的语气凉飕飕的,那下人浑身一哆嗦,便道:“没有了没有了,小的告退。” 下人便赶紧下去了。 秦瑶便道:“那妾身便为您去备车。” “歇着吧。” 迟允斜睨了她一眼道:“我听下人说,你今日已经十分劳累,便不必折腾了。” 秦瑶难得脸色一红。 为什么劳累……自然是因为,昨夜,迟允是歇在她的院子里的。 秦瑶低下头,小声道:“妾身没事。” 低下头的时候,那满眼的光华被长睫遮住,惹人想要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欣赏一番。 自是含羞带怯,不让春桃夏柳之姿容。 秦瑶自然是美的,不同于苏晚凌,她的美端庄雍容,害羞的时候,更不缺少那一抹小女儿的娇柔。 人人都爱美,迟允也不例外。他瞧了秦瑶一眼,用手背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便转身离去。 第788章 雪骑 大渊东北部边陲,龙捷军军营。 北部总是又干又冷,最近又是飘了两天的小雪,这天气也愈发猖狂起来。 “将军。” 成千屿掀开了帅帐的帘子,一股冷风就钻了进来。周征身上也没有披甲,只是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衣,看了看成千屿,点了点头。 “刚才边军再次传来了消息,说是西边的村子受到了袭扰。” 周征眉毛也没抬,道:“派人去瞧了吗?” “去了。” 成千屿坐了下来,用燃烧的篝火烤了烤手。他道:“听说还是雪山那些人不老实,袭扰过后烧了村子就跑,狡猾得很,那群卑鄙的东西。” 在边关,周遭的村子很容易遭到雪域人的侵袭,有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会劫掠一些男子过去,给他们做奴隶。 所以,很多边关的百姓,在前几年的时候,就想办法搬走了。 周征也没有办法。 这些雪域人,并不是真的想要和大渊人开打,只是单纯地想要恶心大渊,让边关的将士们束手无策。 想了想,周征道:“派点人过去,将百姓们收留过来,别和那些东西正面起了冲突。” “是。” 成千屿出去了之后,周征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总觉得这一次,好像并没有这么简单。 事实证明,周征的担忧是对的。 第二天,成千屿就告诉他,那些雪域的人,好像不太对劲。 从前来边关袭扰的雪山人,往往都是些身强体壮的二流子,他们自己在雪山过不下去才会选择铤而走险,来到边关大肆劫掠。这种人也算是将命别在裤腰带上去做事,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哪个边军是个暴脾气的,会把他们全部都扫清。 但是这一次,那些雪域的人,是有规模的。 据成千屿说,这一次他们的人很有组织,就连放火和抢掠,都会拆分成两队人分别去做,而他们骑的马,看起来也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战马。 结果很明显。 这一次来的人,是雪域骑兵。 这些骑兵,个个精壮,就连成千屿派去的龙捷军,都只能避其锋芒,更何况是那些平时都没接触过这些骑兵的边军。这些边军从前跟过沈承聿,要让他们进攻去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此刻,叫他们去保护边关这些百姓,那可是不太容易的,故而那些雪域骑兵们连续几天,猖狂进犯,边军阵脚紊乱,手足无措。 所以,成千屿只能听周征的,先暂时将百姓们收留了下来。 这可就不太妙了。 没有军令,谁也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周征现在也不能轻易地对这些雪域的骑兵出兵,于是周征便让成千屿写了一封加急信,送到了京城,请求陛下示下支援。 京城。 沈家。 “哎哟,哎哟,爹您别碰,疼啊。” 沈承炘趴在榻上,被掀开了衣衫,露出了半拉屁股蛋子。这屁股蛋子上头布满了板子的红痕,之前仿佛还流过了血,上头结了几道青色的痂。 沈之迎就坐在边上,无情地拍了拍儿子的屁股。 “啊!!” 沈承炘恼羞成怒,转头道:“爹!!” 沈之迎嘿嘿一笑道:“哟,原来你还知道疼啊,你爹我还以为你这屁股蛋子是铁打的。” “怎么可能是铁打的?” “那为什么老子都踹不动你啊?” 沈承炘:“……” 沈之迎道:“行了,别动了,上点药先吧,不然等你回去了,他娘的连马都骑不上。” 沈承炘小声嘟囔道:“那就不骑了呗。” “放屁。” 沈家的药膏自然是极好的,涂抹在肌肤上头,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等药膏晾一会,干透了,才能穿上裤子。 所以沈承炘就只能别别扭扭地趴着。 “说吧,”沈之迎翘着二郎腿道,“你犯了哪条啊,让你程叔对你下这样的死手?” 沈承炘摸了摸鼻子。 他道:“斗鸡。” 沈之迎道:“那你赢了没有啊?” 沈承炘闷在枕头里道:“输了。” 沈之迎伸出一根手指,指指点点道:“你啊你,你真是活该啊。啥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这就是。” 沈承炘:“……我哪知道他那个鸡还会假死!!我还押了二两银子呢!” 沈之迎瞪着眼睛道:“你还赌?” 沈承炘捂住了嘴巴:“……” 说漏了。 “行了行了。” 这时,丁氏走了进来,还端着一碗鸡汤。她道:“我儿都已经被罚了,你还想如何啊?” 沈之迎没好气道:“那他是活该,他违反了军令,不打他打谁啊?” 丁氏就瞪了他一眼。 沈之迎耸肩,顺便把儿子的裤子给拉上了。 丁氏本要喂沈承炘喝汤,沈承炘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便道:“我自己来吧。” “好。” 丁氏坐在榻边,叹了口气。 沈承炘嗦了两口鸡汤,道:“对了,大哥当年进军营的时候,有没有被打过啊?” 一想到沈承聿被人扒了裤子,屁股打得开花的样子,沈承炘就觉得手中的鸡汤更香甜了。 沈之迎瞪着眼睛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不听话。再说了,你哥他就算被打,也不像你似的,成天鬼哭狼嚎。” 沈承炘指着自己道:“我嚎了吗?我那是嚎吗?我是真的很疼好不好!” 沈之迎简直懒得搭理他。 喝完了鸡汤,沈承炘一抹嘴,起了身。 丁氏瞪着他道:“你做什么去?” “我瞧瞧杜鹃去。” 丁氏和沈之迎对视了一眼。 孩子去了一趟军营,倒是知道心疼人了。 而另一边,宋明珂则是在和荧惑谈话。 经过了几日的调养,荧惑基本已经能起身走动了。但是他整个人还是很虚弱,也无法动用武功,但是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青芷的医术确实十分高超。 荧惑道:“你说得没错,铁浮屠确实已经扩军,据我所知,公孙鸣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 她正在研究那条李江妙送给她的小蛇。 小蛇被装在了罐子里头,缩成了一团,任由宋明珂怎么逗弄,都无动于衷。 宋明珂道:“它为什么不动?” 荧惑道:“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在冬眠?” 宋明珂:“……有道理。” 她合上了盖子,道:“所以公孙鸣和公孙昊已经联手了?” “大概是,”荧惑道,“追杀我的人,不光有公孙鸣的亲卫,还有公孙昊的手下,很明显,他们两个已经联手了。” “可惜了。” 宋明珂喃喃道:“哪怕死了一个也好。” 荧惑道:“不知道为什么,公孙鸣的其余几个兄弟,几乎都被他杀死了,他却留下了公孙昊。” 宋明珂冷笑了一声。 看来他们都被公孙鸣给骗了啊。 “雪域如何?” 荧惑道:“雪域王来过一次,面见了老皇帝,公孙鸣和他们之间应该是达成了某种交易,俗称勾结。” “虽然不知道勾结了什么,但是肯定不会是好事。” 这一点,宋明珂倒是猜到了。 或许很快,龙捷军那一边,就会有一些动荡。 第789章 后人 事实证明,宋明珂猜得没错。 就在当天,京城便收到了龙捷军的消息。 所以,翌日早朝的时候,宋倾岚提了这件事。 “众卿。” “昨日,龙捷将军送了一封加急,说是边关遭到了雪域骑兵的袭扰,请求朝廷支援,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想法?” “雪域骑兵?” 展于宗道:“陛下,这雪域骑兵很多年都没动静了啊。” “是啊,陛下。” 郭伟达也道:“自从沈将军将准丹都消灭了之后,雪域也该老实一些才对,他们怎么还有胆子下了山来袭扰咱们?” 武将们互相看了几眼。 能够站在太极殿里头的,哪个不是人精?这下他们都明白,雪域怕不是要有什么想法了。 宋倾岚道:“朕与诸位爱卿的想法是一致的,不过,现在龙捷军独自守在东北,确实是独木难支。” “这好办啊!” 程业真道:“陛下,正好虎贲军最近重振旗鼓,那些刚刚加入虎贲军的新将们也需要捶打士气,微臣自请带虎贲军前往,抵挡雪域骑兵袭扰。” 宋倾岚考虑了一下。 确实是不错。 宋倾岚是知道的,程业真的手下最近多了一批年轻的孩子们,这些孩子们大多来自于京城的勋门,他们的父母把他们送进来,自然也是为了历练的。 这也是个很好的历练机会。 于是宋倾岚也没犹豫,便当即拍了板道:“准,程爱卿,朕命你速速召集虎贲将士们,即日拔营启程,给他们雪域人一个教训。” “微臣遵旨!” 程业真便接下了这道旨意。 下朝的时候,展于宗还叫住了程业真。 “老程!” 程业真一边下台阶一边左右环视道:“哪个老王八叫我?” 展于宗直接上脚踹去。 程业真往旁边一躲,道:“诶,踹不着,气死你个老逼登。” 展于宗:“……”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马上得跟着他去边关了,展于宗也没心思和这老头子吵嘴了。他道:“诶,我儿子在你那边儿,表现怎么样啊?” 程业真实话实话道:“体格不行,跑两下就要倒,跟娘们似的。” “你他娘的才像个娘们。” “我娘本来就他娘是个娘们。” 展于宗差点被绕懵了,便道:“不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总之,等我儿子回来了,要是还和从前一个样,老子把你的假牙打下来。” 程业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成,估计也就是缺胳膊少腿,没什么大不了的。” “操你妈!” 程业真指了指外头:“出门上山,就是俺家祖坟,你去吧。” 展于宗:“……” 给展于宗乱怼了一通,程业真真是心情都十分舒畅,连走路的时候,都是飘的。 回到家中,他马上就叫夫人给准备了一些好酒。 程老夫人觉得,这把老骨头了,还天天喝这种烈酒,也是命都不要了,于是她便没同意,于是喝不到酒的老程头只能干巴巴地跑去了儿子的院子,蹭酒喝。 他不知道的是,程方嗣这边正在和柔儿商量着什么。 听说自己的老爹来了,程方嗣也没把柔儿打发走。 “我儿!” 离老远就听见了亲爹的大嗓门。 程方嗣赶紧起身迎接,道:“爹,您这是下朝了?” “嗯,下朝了啊。” 程业真进门一瞧,却见柔儿也在,眼神里头的热切淡了一些。柔儿怯怯的,给程方嗣行了个礼,便站在一边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了。 程方嗣叫自己的老爹坐下了。他挠了挠脸,别扭道:“那个,爹,儿子有件事想和您说。” 程业真看着他这别扭的样子,道:“怎么扭扭捏捏的,咋个说,你揣孩子了啊?哈哈。” 程方嗣道:“不是的,爹,不是我。” “嗯?” 程方嗣面露喜色道:“父亲,柔儿她有身孕了,大夫瞧过了,说是个男孩。” “嗯?” 程业真再次嗯了一声,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柔儿,仿佛有点不敢相信。 “是真的,爹,”程方嗣嘿嘿一笑道,“爹,咱们老程家有后了。” 程业真没说话。 一个妾生的孩子,算个屁的后。 “爹,儿子想和您说。” 程方嗣终于鼓起勇气,把衣衫下摆掀到了一边道:“如今柔儿有了身孕,爹,我想抬柔儿为平妻!” 程业真也没说话,所以程方嗣也猜不出他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在程方嗣和柔儿都以为此事行不通的时候,程业真拍了拍桌子道:“行,你今天敢和老子提出来,你就算是个爷们,我同意了!” 程方嗣的面上一喜。 他对柔儿道:“还不快谢谢爹!” 柔儿也是个嘴甜的,陪着程方嗣一块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程业真大笑了一声,摆摆手。 柔儿便美滋滋地告退了。 程方嗣是真没想到自己的爹能同意,他道:“爹,今后我肯定好好的,不让您失望!” 程业真哼了一声道:“你别给老子闯祸就行。” 程业真心中也有些感慨。 也算是有后了,他也没什么可求的了。 就在此时,一个下人走了进来,行礼道:“老爷,长公主来信。” 第790章 蓬勃 程业真马上就叫下人把信给呈上来了。 宋明珂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恐闻宣与雪域勾结,此去北疆,凶险重重,万望谨慎毖患。” 程业真挑起了眉头。 他翻了翻这张纸条,却没发现什么别的话。 程方嗣坐了下来,道:“爹,长公主和您说了啥啊?” 程业真把这纸条揣了起来,道:“没啥,长公主叫老子别忘了用晚膳。” 程方嗣:“……” 既然已经决定了尽快拔营,程业真也不磨蹭,当即告诉了那些还沉醉在京城温柔乡中无法自拔的小兔崽子们,好生准备着,他们马上就出发了。 翌日,沈承炘起了个大早,这一次,沈老太太倒是没来送孙子,毕竟这孙子刚一进了军营,就因为不听话挨揍了,沈老夫人也是气着了。 丁氏还是心疼儿子,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什么事情漏了差了。 “这次可千万不能和程老将军顶嘴了,你须得记得,在军营中,军令就是一切,绝对不能违抗,知道了吗?” 沈承炘一笑,露出了满口的大白牙。 他道:“知道了,娘。” 而他的大哥,沈承聿依然只有那简单的一句话。 “别死了。” 宋明珂直接给了他一拐子,只是这人皮糙肉厚像是城墙,打了一下等于给他挠痒。 沈承炘对大哥笑了一下道:“放心吧大哥,我一定立大功,不给你丢人!” 沈承聿点了点头。 小伙子,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敌人,自然是无比兴奋的。 战场和京城的官场可不一样,升官多快,能立多大的功,完全看自己的实力。和谁都没关系。 又简单地说了两句,沈承炘便走了。 丁氏靠在丈夫的胸膛,喃喃道:“我不求我儿立多大的功,只求我儿能平安归来。” 沈之迎道:“打个雪域,没啥问题,老程将军不会让他们这些兔崽子真的玩儿完,你便放心罢。” 丁氏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沈之迎瞧了瞧沈承聿:“我这是又哪里得罪她了?” 沈承聿用眼神表示:还不快哄。 沈之迎就赶紧屁颠屁颠地去哄媳妇了。 宋明珂这几日总有些忧心忡忡的,就算是沈承聿陪着她,也动不动就心不在焉,一副脸色愀然的样子。 沈承聿道:“怎么了?” 宋明珂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些担心。” 沈承聿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 他瞧着她眼下的乌青,抚了抚她的脸道:“别怕。” 宋明珂闭上眼睛,像乖顺的鸟儿一般蹭了蹭他的指尖。 沈承炘到了军营之后,便立刻和他那几个好友汇合了。 所谓的好友,其实也就是这些勋贵家的子弟们。这次来的,主要有郭深、展书,还有白家的公子白鹰。加上沈承炘,这京城几个有名的勋门小纨绔,也就差个程方嗣,基本也就凑齐了。 沈承炘回到军营的时候,这几个哥们儿,正围在一块烤制叫花鸡。 这几个人撅着屁股,撕开了包裹在外头的荷叶,鸡肉的香气混合着荷叶的清甜,萦绕在整个营帐里头。 “来,傻小子,”郭深撕开了一只鸡腿,给了闻直,道,“这大腿儿给你,倍儿香的。” 闻直接过,咔嚓上去就是一口。 结果被烫得嘴上起了一个燎泡,闻直呸呸道:“不好吃,不好吃!” “诶诶,你别吐啊,这多浪费啊——吐我嘴里快!” 众人:“……” 恶心心。 见沈承炘进来了,郭深赶紧伸手招呼道:“你回来了啊,快来,这鸡是老白出去巡视的时候打的,肥得要死。” 听到“老白”两个字,沈承炘的笑意淡了一点。 因为白鹿的事情,白家和沈家这段时日的关系有点尴尬,这就导致白鹰和沈承炘在一块的时候,两人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沈承炘也没想太多,笑着走来道:“那我就尝尝!” “来!” 郭深这边,撕下了鸡屁股塞进了展书的手里,道:“来,小书你吃这个,养颜。” 展书:“……” 他脸红道:“我不想养颜。” “你看你细皮嫩肉的,像个姑娘家,得养。” 郭深哈哈一笑。 展书拿着鸡屁股道:“我才不是姑娘家!” “还说不是呢,”郭深道,“前几天摔跤的时候,不是你被人给扒了裤子吗?你们是没瞧见,小书的屁股,简直像大白面馒头。” 展书道:“你……你再说我就揍你了!” 郭深吹了个口哨。 “可以,有进步了,在两个月之前你还只会哭了。” 展书直瞪他,惹得郭深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沈承炘道:“行了,你能不能别欺负小书了啊,有本事你和人家比射箭?” 郭深瘪嘴。 沈承炘吃了半天,满手的油花子,他想在衣裳上蹭蹭手,却发现自己的衣裳是母亲亲手做的,这样一来衣裳怕不是被糟蹋了。 举着爪子犹豫了半天,旁边有只手,捏着张帕子伸了过来。 沈承炘一愣。 随即他对白鹰笑了一下道:“多谢。” 白鹰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见沈承炘默默地擦手,白鹰道:“沈公子,其实我一直想代舍妹,和你说声抱歉。那件事,是我们白家对不起你们。” 沈承炘停了停,道:“也没多大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白鹰却怕沈承炘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 沈承炘道:“真的,我这人就这样,大大咧咧的,你真的别在意了。” 白鹰道:“行。” “以后就得一起打仗了,”沈承炘道,“你就和他们一样,叫我名字就行。” “好。” 两个人相视一笑,算是说明白了。 这一只鸡还没吃完,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全军整备,马上就要拔营了。 于是沈承炘等人赶紧把这烤鸡的残骸收拾收拾,准备集合。 天光大亮,云际之外寥廓通弥。荒芜的平原之上,列好了队的虎贲军,成片成片地整齐排开,声势赫奕,雄伟恢宏。 飘扬的旗帜上头,一个大大的“程”字,格外显眼。 隔着千万颗脑袋,沈承炘隐约能看见程业真骑着马披着甲胄站在最前头。出征之前,自然是要说一些鼓舞士气的话语,不过离得这么远,沈承炘也不大能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只知道,程业真一通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大军怒吼了一声,排山倒海之势滚滚欲来,震耳欲聋。 沈承炘也不由得跟着喊了起来。 他的心在砰砰乱跳。 他要打仗了,他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他会和大哥一样,拿着枪,骑着马,在战场中浴血奋战,威风八面。 霞光漫漫,怀揣着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向着远方的穹隆而去。 第791章 初战 这一次行军,程业真足足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其实,按照虎贲军的速度来看,到达北疆其实用不了二十多日,程业真的属下也不止一次和他提过此事。 程业真却是不置可否。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这样慢下来,也是谨慎起见。 就是因为宋明珂告诉他的那句话。 或许在从前,对于宋明珂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程业真也不可能相信,但是现在,程业真却是愿意相信宋明珂的。 就是因为,宋明珂那一锦囊。 程业真很明白,如若不是宋明珂的锦囊,恐怕自己就死在弱烈山了。 而在虎贲军行进的过程中,龙捷军的消息也没断过。 这些日子,那些雪域的骑兵一直虎视眈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所以在确定虎贲军到来之前,周征也没有乱动。 在程业真的命令下,这群兔崽子们,也暂时老实了下来。 就连平时最调皮的郭深,都安静了下来。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程业真他是真的会揍人的!不会留情面的! 经过了一段跋涉,浩浩荡荡的虎贲军,终于来到了辽阔无垠的北疆。 秋日已经过去了。 远处的雪山,还扣着雪白色的头冠,风雪挟着年前的冰碴,不远万里越过边境,飘荡于此。 将冻不冻的河水里头,还掺着几块晶莹的浮砾。 到了北疆,沈承炘等人也没有马上见识到战场。程业真花了一两天去和周征对接,他们这些虎贲军,便趁着这个时间,在这里安营扎寨。 “这北边的冬天,都这么冷吗?” 营寨里头,沈承炘几个人坐在炉子旁边,抱着团取暖。 京城一向暖和,就算是冬天,也不会有那种天寒地冻的感觉。但是这北疆就不一样了,吐出去口唾沫,恨不得都能把舌头冻掉,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这龙捷军都是怎么过来的。 这种时候,再穿着铠甲打仗,那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想想,冻得像冰块的铠甲,邦邦硬,还得贴着衣裳。 走都走不动了。 这下是给这些少爷们冻得不轻。这些人里头,唯一好了一点的就是沈承炘。这得得益于沈承聿的教导,从小,到了冬天的时候,沈承聿都不让沈承炘穿得太厚,说是太过温暖宽厚,容易让人动摇心智,所以沈承炘经常在大冬天,穿着一件普通的薄衫,到处晃悠。 郭深和展书的鼻涕泡都被冻出来了。 “哈、哈啾!” 展书摸了摸自己通红的鼻子。 郭深裹着从家里头带出来的大棉被道:“哈哈,红鼻头的小娘们。” 展书懒得搭理他。 这时,薛文贯从外头进来了。他一瞧地上蹲着的这几个圆球,挑眉道:“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军中还养猪了?” 众人:“……” 薛文贯好歹是程业真的副将,这些小崽子们见到人家,自然是得端端正正地行礼。 薛文贯拍了拍郭深的肩膀道:“怎么着?觉得冷吗?” 郭深眼珠子一转,没敢说话。 “冷就对了,既然觉得冷,你们就出去跑个十圈八圈的,回来就不冷了。” 郭深立刻道:“薛大哥,我们不冷!” 薛文贯踹了他一脚道:“在军中叫我什么?” “……将军!” “嗯,行,跑二十圈吧,你们一起去。” 郭深:“?” 众人幽怨地看了看郭深。 郭深表示自己真的十分冤枉。 等这几个少爷跑过了,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冒汗。那种尖锐的疼痛和火辣辣的热意顺着肺子就顶了上来,烧得人喉咙都是哑的。 薛文贯的方法简单,却有效。 每日跑这么一会,他们倒也觉得,这难捱的北地,也没那么冷了。 就在他们还在适应北疆的日子的时候,雪域骑兵,再次来袭。 这是沈承炘等人第一次面临着上战场的机会,所以这几个年轻人都格外兴奋,当天就找到了程业真,说是想要去瞧瞧。 程业真思虑了一番,同意了。 这一次,他特意叫了自己的副将薛文贯带着一队虎贲军,实则是为了护着这几个小少爷,前去讨伐那些在边疆肆意抢掠的雪域人。 毕竟是头一次上战场,程业真也不可能真的让这几个臭小子,陷入险境。 只是,在走之前,程业真特意叫住了这几个人。 这个战场上经验丰富的老将军,站在他们的面前,面色严肃道:“现在,你们在我虎贲军中,就是我虎贲军将士,老子我说的一切,就是铁律,谁敢不从,老子直接给你打包送回京城,你他娘的以后也就不用再来了,懂了吗?” 这已经是程业真看在那几个老家伙的面子上在让步了。 正常来说,违抗军令,严重者,直接砍了都是有的。 这几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大声应了。 程业真又道:“这一次,带着你们的将军,是薛文贯。老子不在的时候,你们就把他当成老子,他叫你们往东,你们要是敢往西,老子一定打断你们的腿。” “是,将军!” 程业真摆了摆手,就叫他们去了。 薛文贯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可不轻,他得护着这几个小崽子啊。于是领了命之后,他便亲自挑选了几个靠谱的亲兵,带着这几个小伙子们去了前头。 而这一次进犯的雪域骑兵,其实没有多少人,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两千。薛文贯带着手下的虎贲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对面给扎了个对穿。 第792章 争功 “嘿,你们瞧见了吗!” 郭深和他的几个小兄弟回到了营帐,满脸都挂着第一次上战场的兴奋,那是少年独有的青涩的意气。 “那几个大块头,看起来也不咋样啊,打仗也没什么可怕的。” 郭深说完就开始乐,然后就是闻直跟着他一块傻乐,两个人都龇着大白牙,活像是村头赶牛车的傻哥俩。 沈承炘也觉得十分痛快,从前被沈承聿严格操练,如今这一身的武艺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今日他还一个人追着三个人打呢。 然而白鹰却是没有太开心,他开口道:“郭公子,刚刚你不应该冲得那么远的。” 郭深愣了一下,旋即笑容僵硬了,他摸了摸鼻子道:“他们……他们挑衅咱们啊。你看,当时咱们那么多人追着他们打,我刚学的擒拿术,我能忍吗?” 白鹰摇了摇头。 这时,薛文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薛文贯的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个喜怒。他扫视了一圈,指了指郭深和闻直道:“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郭深还没觉得咋样,以为是自己的表现太过勇猛,所以薛文贯要奖赏自己,于是便笑呵呵地上前了。 薛文贯就带着这俩人出了帐子。 余下的这几个人,瞧着气氛有点不对劲,于是也偷偷地跟在了他们的后头,溜了出来。 结果,刚一出帐子,薛文贯就狠狠道:“把他们两个给我按住!” “是!” 突然窜出了四五个虎贲军,一下子就把闻直和郭深给押住了。郭深都傻了,连忙道:“我们怎么了!!” 薛文贯道:“怎么了?” 他来到郭深跟前,蹲了下来道:“战场之上,违抗主将命令是大罪,你可知?” 郭深的脸色一白。 他大概知道,薛文贯是什么意思。 就在刚刚,自己上了头,觉得靠着闻直和他二人,能够将那些雪域骑兵杀得盔甲而逃,于是便没有听薛文贯的撤退命令,往前追了几里。 结果就是人没追上。 薛文贯冷冷道:“按军法,你们临阵抗命,当斩!” 这下不光是郭深吓坏了,他这几个小兄弟也吓得不轻,沈承炘和其余二人赶紧上前,为郭深求情道:“将军,念在他二人都是初次上战场的份上,请将军从轻处置!” “请将军从轻处置吧!” 薛文贯瞧了一眼他们几个,道:“怎么,你们袒护他,是想同罪?” 沈承炘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外头又冷又干,偶尔还飘来几颗冰碴子,刮得人脸生疼。郭深被按住在那里,抿了抿唇,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没再说话。 薛文贯道:“念在你初次犯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上军棍!” “是!” 这两个倒霉孩子就被按在了凳子上头,被噼里啪啦地赏下了一顿军棍。 军棍过后,闻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郭深却是只能一直痛苦地趴着,起都起不来。 翌日操练过后,沈承炘等人便马上回到了营帐,瞧瞧俩人的伤势。 闻直和郭深俩人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紧紧挨着,倒是有点哥俩好的意思。沈承炘道:“深子,老闻,你们两个好点了没啊?” 闻直嘿嘿一笑道:“好啊。” “好个屁!” 郭深没好气地对闻直道:“你难道就不觉着疼?” 闻直“啊”了一声,又傻笑道:“我不怕疼啊。” 郭深:“……” 幸好,两个人上了沈承炘从家中拿来的金疮药,所以到了今日,那伤口也好了许多。到了该上药的时候,郭深还和展书道:“小娘们,给老子上药。” 展书气得脖子都红了,却也不情不愿地上前,给他上药了。 结果,还没等那药上了一半,外头又传来了骚动。 说是雪域骑兵,又来了! 这下郭深可趴不住了,他一个神龙甩尾就站了起来,道:“什么?那些杂种还敢过来?!” 展书道:“你……你的伤还没好!” 郭深撸着袖子,道:“管他好还是没好,今天老子一定把他们的腚眼子都给捅漏风!小的们,都跟我走!” 沈承炘踹了他一脚。 郭深嘿嘿一乐。 这一次,虎贲军再次得胜归来。 听说那些雪域骑兵,再次被郭深带着的兵压着打。这一次,郭深斩了五个人,一下子就立了功,成了个百长。 这下,郭深在这些同龄人之中,一下子便受了欢迎。 和沈承炘他们一道入营的,当然不只是京城这些闲着没事做的勋贵子弟,还有一些少年,是真真正正地征兵征上来的,他们也是一些没什么背景的平头百姓,比如闻直这样的人。 郭深是郭伟达的儿子,这谁都知道,所以在军中,郭深也不乏拥护者和趁着现在要讨好这小少爷的人,再加上这次郭深立下了功劳,所以这些人自然也是前呼后拥地恭喜郭深。 “郭公子真不愧是郭大将军之子,神勇无双啊!” “是啊,我若是也能像你那般就好了!” “以后咱们就跟着郭公子混了!” 郭深就笑嘻嘻地道:“好说好说,都好说。” 毕竟是年轻人,立功了难免要炫耀一番。 所以郭深身边的小卒便越来越多。 这些年轻人在炫耀着自己的功绩,但是程业真那一边,却并不乐观。 营帐中。 薛文贯道:“将军,今日雪域骑兵折损了不少。” 程业真却紧紧锁着眉头。 “他们一共大概多少人?” “一千人左右。” 程业真差点就笑了。 “一千多人的雪域骑兵,打不过那些个新兵蛋子?”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薛文贯也觉得蹊跷,他道:“将军,今日属下趁着空隙,观察了一下那些骑兵。” “你说。” “他们的攻击没什么章法,不像是受过操练的样子。” 程业真点了点头:“那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骑兵!” “属下也是如此觉得。” 敌人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冒充雪域骑兵来骚扰虎贲军?值得深思。 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虎贲军来的。 也许,现在那些雪域人的背后,就有大宣的人。毕竟,现在看来他们双方无媒苟合这件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程业真必须格外谨慎,不能出一点岔子。 他五味陈杂地想,敌军来者不善,这一次是又让长公主给猜对了。 第793章 禁罚 雪域,营帐。 央措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座上,旁边的篝火啪嗒啪嗒地响。 公孙鸣就站在一边,背着手,欣赏着央措的长枪。 央措的长枪,材质很是特殊。 触摸起来,一丝入骨的冰凉便会顺着枪尖滑入指尖,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这枪的颜色也十分特别,比起其他枪的那种闪亮的银白色,这把枪看起来乌漆嘛黑,像是被浆上了一层墨汁。 公孙鸣知道,这把枪,一定就是用雪域最引以为傲的雪山寒铁做成的了。 听说用这样的雪山寒铁打造而成的兵器,吹毛立断,尖锐难当,轻易就可以刺穿对方的铠甲。 可惜这东西产量太少。 “报——” 一个高大的雪域骑兵跑了进来,跪地道:“禀王子,今日遣出的骑兵已归来!” “嗯。” 央措摆了摆手,甚至都没问折损多少。 待到那骑兵下去了,公孙鸣才道:“王子该问问折损的。” 央措皱眉道:“不过就是一些没用的奴隶罢了,就算是死了,又能有什么所谓?” 公孙鸣却摇了摇头 他道:“根据折损,可以大致看出敌方那些新卒到底是如何作战的。” 央措便把人给叫了回来,问了一遍折损。 和公孙鸣预计的差不多,这一次,死伤的奴隶增加了许多,也算是点燃了那些刚入营新卒的士气。 央措道:“你打算何时动手?” “就快了。” 公孙鸣微笑道:“刚刚尝到了甜头的人,若是叫他突然断了这甜头,自然是不会乐意的。放长远一些,我们便能收获更多。” 央措点了点头。 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他只想就这么一直打,打到京城去,打得京城中的沈承聿,不得不出现。 从一开始,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战斗,就没有停歇过。 从一开始,他的师弟,都是受师父偏袒的那一方。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赢过。 这一次,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师父错得到底有多么离谱。 \\u003d\\u003d 接下来的几天,雪域仍然时不时地派来所谓的骑兵骚扰。 而沈承炘这些刚刚入营的新卒,也都得到了多少不一的功劳。 跟着郭深的那些小兵们,也拿到了不少战功,所以他们现在对于郭深,也更加拥护。 短短几日,郭深就能聚集起不少的新卒了。 “操!” 郭深进了营帐,脸色不是很好。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都是跟着郭深一起赚战功的,他最近刚刚结交的弟兄。 “郭公子你别生气了。” “是啊,咱们不能违抗军令的。” “将军也是为了咱们好啊。” 郭深却道:“那敌人就在前头,等着我去追!我只需要一百人,不!五十个人,就能把他们都给打穿!” “这个咱们自然是相信了。” “是啊,大家跟着你,自然是信你的。”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让郭深消消气。 沈承炘就站在一边,眉头紧锁。 他想要上前说什么,却被白鹰给拦住了。 白鹰摇摇头道:“现在郭公子已经被军功冲昏了头,咱们劝了也没用。” “那也得劝。” 沈承炘还没说完,就听郭深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一群雪域的垃圾,老子一刀就能砍十个!凭什么拦着老子!” 这时,整个营帐里头都陷入了寂静。 郭深气哼哼地回头,刚好看见了就站在门口的程业真。 程业真的声音听不出个喜怒。他道:“杀十个?” 郭深梗着脖子道:“对!老子还能打一百个!” “啪!” 程业真一个嘴巴子就过去了。 郭深被打得一踉跄,眼前一花,差点就晕过去了。程业真当了半辈子的将军,手劲怎么可能小,这一下差点就把他的脑花都给晃出去。 程业真道:“胆子还挺肥,背后议论主将,还和主将顶嘴,老子看你是他妈的活腻歪了。” 郭深还想要说什么,身边的展书赶紧拦住了他。 展书道:“请将军息怒!” 那几个围着郭深的小卒也低头道:“将军息怒!” 程业真道:“老子早就告诉过你们,在整个虎贲军,老子说的话,就是王法!叫你退,你敢前进半步,老子都会打断你的腿!” 郭深眼睛红红的,把头撇到了一边。 “将军!” 还有几个人想要求情。 展书打了一下郭深道:“快和将军谢罪啊!” 郭深用手背抹了下嘴巴头子,干脆利落地跪下道:“属下有罪,将军请责罚。” 程业真自然不可能真的打断他们的腿,看在老郭的面子上,他也不能让他儿子残疾着回家不是? 所以他道:“行,那你们。” 他点了点沈承炘几个人。 “从今日开始,半步都不能出这个营寨。” 郭深抬头道:“为何!” “因为老子是将军,不服也憋着!” 程业真又指着郭深道:“就是你不服是吧,好,明日你跟着后头,清理马粪去!” 郭深又低下了头,像个鹌鹑,讪讪道:“是。” 把责罚给下达了,程业真也没有废话,便出去了。 外头,薛文贯已经在等着了。他道:“将军,这几个孩子会不会怪您,不让他们立功?” 程业真满不在乎道:“怪老子的人还少吗?差他们几个小兔崽子了?” 据程业真判断,那些人可能要动真格的了。 所以他必须谨慎再谨慎,不能让这些小兔崽子白白送命去。 营帐里头,郭深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也顾不上屁股有多疼了。 在他看来,他大好的立功机会,就这么在程业真手中被无情地掐断了,他如何能不失落? 沈承炘道:“行了,你别难受了,明日我陪你一块去。” 郭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以后我有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西北风喝。” “滚,行吗?” 第794章 误入 因为这些少爷都被关了禁闭,所以这几日,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营寨中,没有出去。 沈承炘陪着郭深清理了一天的马粪,只觉得比打了一天的仗还累。这整个虎贲军有几万人,战马拉的屎却是恨不得都能堆成了一座山,想要全部清理掩埋,谈何容易。 两个人是累坏了,回到了营寨的时候,很是狼狈。 郭深不小心绊倒在路上,还啃了满嘴的泥,被其他人嘲笑了很久。 最后实在没法子,郭深取了一些雪,融了之后才将自己洗干净。 “奶奶的。” 郭深的胳膊上搭着一条毛巾,一边撅着皮肤洗手,一边愤恨。 “倒霉透顶了。” 沈承炘道:“你就别抱怨了,这不也是你应该做的?” 郭深哼了一声。 “不擦了!” 郭深直接往地上一坐。 这孩子气的举动,让沈承炘哭笑不得。 他踹了他一脚道:“好了,快起来吧你。” 郭深坐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了?” 沈承炘瞅了他一眼道:“怎么变了?” “好像懂事了。” “去你的,听着像是我爹似的。” “难道老子不是你爹?” “我是你爹。” 郭深哈哈大笑。 此时,营帐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铠甲碰撞的声音。郭深站了起来,掀开了帘子一瞧,却见外头的虎贲军正急匆匆地往外走。 郭深叫住了一个人道:“兄弟,雪域骑兵又打来了?” “对啊,咱们去帮龙捷军的!” 郭深“哦”了一声。 两个时辰后,这些虎贲军回来了。 郭深就坐在营帐里头,听着外面的对话。 “今天那些骑兵好像有点凶。” “得了吧,不还是被咱们打得屁滚尿流?” “可惜,就是把他们的主将给放跑了,不然这可是个大功。” 郭深就咬着饼子,闻言微微一顿。 他们雪域骑兵这次有了主将?还给放跑了? 他掀开了营帐,对那两个谈话的虎贲军道:“兄弟们,他们跑哪里去了?” 这两个小卒也没多想,其中有一个人指了指西边的方向,道:“应该是那边吧。偏北边。” “是吗?” “是啊,你是不知道,那主将被我们将军打得抱头鼠窜,都没空哭。哈哈哈。” 郭深狠狠地把饼子放进了嘴里,进了营帐。 沈承炘看他眼珠子乱转的样子,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郭深坐下来,和沈承炘道:“我听说他们的主将跑了。” 沈承炘道:“跑了?” “嗯。” 郭深道:“你说,这要是追上,是不是一个大功?” 沈承炘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郭子,我劝你不要胡闹,现在咱们被程叔关着禁闭,不要胡来!” 郭深道:“你不想立功啊?难道你就想吃你哥的老本,一辈子?” 沈承炘噎了一下,道:“自然是想的。” “那不就得了啊。” 郭深掀开了帐子就往外走,沈承炘道:“你做什么去?” 郭深回头道:“我喂马去!” 沈承炘:“……” 郭深这一去,就许久都没回来。 沈承炘有些担心,就出了营帐,寻找郭深。 结果找了很久很久,整个营寨都快被沈承炘给逛遍了,也没瞧见郭深到底去哪里了。 路上还遇到了白鹰。 和白鹰说过了之后,白鹰思忖了一下,皱眉道:“咱们谁也出不去的,这样吧,去营寨门口问问那些兄弟们。” “可以。” 沈承炘就和白鹰一起去了。 去了之后,结果人家巡逻的说压根就没看见郭深。 而就在这时,另一个巡逻的小卒道:“我刚才倒是瞧见了郭公子,他带着一队的人,好像往后边去了。” 沈承炘的脸色巨变。 一队的人! 话说这一边,郭深带着一队的拥护者,向着那敌将的方向行进而去。 展书抱着自己的弓箭,看着周遭那高耸的雪山,和那荒芜的地,小声道:“咱们,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郭深“啧”了一声道:“我说展小姐,你的胆子还能更小一点吗?” 展书都要哭了。 郭深见他不情不愿的样子,道:“听说他们主将受了重伤,压根就跑不了多远。那些骑兵还得护着他们的主将逃跑,据我估计,咱们很快就能追上。” 展书欲哭无泪道:“我们会受罚的!” “受罚就受罚。” 郭深抹了把鼻子道:“老子受到的罚可是多了,我还怕什么?” 展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众人来到了一处山谷前。 山谷高耸,唯有中间的沟壑敞开的了它的胸怀,似乎在等来人投怀送抱。郭深指着那里头,据说的敌军逃跑的方向,对身后的新卒们道:“兄弟们,立大功的机会来了!” “跟我冲!” “好——” 这些新兵,便怀揣了一腔的热血,和冲动, 跟着郭深的战马,直捣黄龙。 展书的马术其实并不好,所以他得使劲追赶才能赶上。 寒风凌冽,把他的脸都快吹歪了。 他很害怕。 害怕前方可能存在着什么未知的恐惧,害怕程业真可能会重重地责罚他们。 可是现在都到了这里,退是一定不可能了。 结果没想到,他们冲进了山谷中,还没到一半,后头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所有人的神经一绷。 然而郭深却回了头,却见两个人,骑着马快速赶来,不是那追了过来的沈承炘和白鹰,还有谁来? 郭深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快。 他惊讶道:“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 沈承炘和白鹰都快跑废了两匹马,他们谁都没来得及告诉,用最快的速度赶上了郭深一行人。 沈承炘只感觉自己的腹部翻江倒海,都要吐出来了,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去关心这些,他下了马,道:“郭深,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郭深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我做了什么?” “你在送死!” 郭深狠狠地反驳道:“你放屁,你是胆小鬼,看着眼前白花花的军功你不去挣,你还要拦着我是吗?” “我拦着你?我要是不拦着你,你早就死了!” 沈承炘也怒了起来,他道:“一次一次违抗军令还不算,你还要将这些人一起拖下水?郭深,你他妈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法不责众!” 郭深道:“他程业真能罚我一个人,难道我这么多的弟兄,他都能罚得了吗?” 沈承炘道:“怎么不能?你能不能别这么天真啊?!” 郭深冷笑。 “你不敢,就赶紧滚回去享受你的少爷生活,娶上一两个夫人,过你那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去吧。” 沈承炘却不依,他道:“你跟我回去!” “我不!” 两个人剑拔弩张地对峙了半天,白鹰见他们僵持不下,上前道:“郭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趁现在程将军还没有发现。” “等他发现就晚了!” 这时,展书那颤颤巍巍的声音,飘了过来。 “已经……晚了。” 第795章 绝困 郭深活了十多年,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在战场上见过,大军压境的样子。 他倒是听他的父亲讲过,打仗有多么凶险,他父亲当年打海寇,杀异族,也是付出了不少的代价,才能得到今天这个成就。 父亲说,战场无眼、凶险、千变万化。 他当时还不觉得如何。 但是现在,当他看着前方不到一里的雪域大军时,他体会到了那种真正的绝望。那种手脚冰凉、整个人浑浑噩噩, 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的绝望。 黑压压的一片,甚至都分不清多少。 郭深知道,这一刻,他完了。 来者正是央措的手下,扎不勒。扎不勒是个典型的雪域人,他赤裸着臂膀,一身的图腾密密麻麻如同扭曲乱爬的虫豸。 他的眼睛,如同苍狼一般,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那是盯着猎物时,贪婪的眼神。 郭深来不及多想,调转了方向立刻大喊道:“跑!” 这一队的新卒便手忙脚乱地往外跑,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有些人甚至因为太过慌乱,找不到缰绳在哪里。 跑、跑、跑! 现在顾不得任何人多想,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的那宽敞的山谷外,等候他们归来的营寨,就算他们现在要面对的是惨烈的惩罚。 但是,这一次,对方很明显并不想放过他们。 他们被迫停了下来,无法再前进半步。 原本山谷的入口处,正堵着一队冷漠的雪域人。 他们被夹在了中间,无所适从。 所有人都懵了,而展书的脸色更是吓得煞白。 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 可惜,在这遥远的山谷之中,没人能听见他们心中绝望的哭嚎。 虎贲军,帅帐。 程业真刚刚回到营帐,也没披甲,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皱着眉头,也不知在冥思苦想些什么。 “大人。” 薛文贯走了进来,看见程业真思索的样子,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道:“大人,那些孩子您还打算一直关着他们吗?” “当然得关着。” 程业真道:“就他们这样的刺儿头,在老子这边待上一两个月,肯定好使。” 薛文贯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从京城来的小少爷们,就是格外不听话,尤其是那个郭深。 程业真抹了把脸道:“他们那些小子哪去了?” 薛文贯道:“这个时候,他们该是刚操练完了。” “我去瞧瞧他们吧。” “末将陪您去。” “嗯。” 然而,程业真刚起身,外头的斥候便匆匆地跑了进来。斥候刚进来就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程业真眉头一跳。 他道:“怎么了?” 斥候的脸色都白了:“郭百长带着一些新卒,向西北方向行进了!” 程业真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 只是,因为雪域太过偏远,所以整个北疆的白日都格外地长,有的时候,甚至能达到七八个时辰,故而,这里的天也黑得很晚。 到了霞光快被淹没的时候,那残存的最后一丝金光,落在了苍茫的雪山之巅。 辽远的边疆,回荡着粗犷的狞笑之声。在夜幕降临之前,若野兽狺狺狂吠,回转不绝。 这些雪域骑兵,伸出了他们冰冷的枪尖,将这些可怜的少年围在了中间,取乐一般,尽情哄笑。 郭深的体力已经透支了。 他不是没试过突围。 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对方这些骑兵,密不透风,像是一堵墙一样,围在他们的外头。 他们尽情地欣赏着这些人的姿态,那种困兽一般的茫然,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饶是郭深再傻,此刻他也明白了。 现在他面对的雪域骑兵,和他之前攻打的那些所谓的“骑兵”,根本就不是一样的! 那些骑兵,脆弱得像是纸张一般,可以随意追赶,可是他们此刻面对的骑兵,却拿着尖锐的长枪,那枪尖,甚至不需要耗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们的铠甲捅穿! 他们甚至每个人都没有用出全力。 他们也不想使出全力。 他们就围着,拿着枪尖对着,从来不会主动进攻。 好像是玩一样。 “天已经快要黑了。” 扎不勒一抬手,那些哄笑的雪域骑兵也不笑了。不过,他们的枪尖却也没收起来。 “愚蠢的小羊羔们,你们真的以为,你们还能逃出去吗?” 郭深的牙都要咬碎了。 他大声吼道:“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 “哈哈哈哈哈。” 扎不勒用生涩的大渊话道:“不,小羊羔。我不会杀了你的,至少不是现在。” 他话音刚落,那些雪域骑兵又开始哄笑了起来。 “等到你们的将军来了,我还会用他的头颅,给你们盛酒喝。” “啊——” 一个崩溃了的虎贲新卒突然暴起,拿着自己的长枪就打马冲了过去。 “老子和你们这些狗日的拼了!!” “噗嗤。” 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雪域骑兵的枪尖轻轻松松地就将他的胸膛,扎了个对穿。 血迹落在了地上,连成了一片。 郭深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的眼中含着泪花,大吼了一声,心中想着,干脆就和这些人拼了算了! 他马上就要冲上前! 第796章 支援 沈承炘一把就把他拽住了,他吼道:“你疯了!” “我没疯!” 郭深反过来吼他道:“难道你想让咱们就这么困着吗,困死在这里?!” “我……”郭深攥了攥拳头,眼神通红道,“我已经错了,我带着他们错了下去,我、我……” 沈承炘知道,郭深其实是想用自己的性命给他们这些弟兄们开出一条血路来。 他低声道:“你先冷静冷静,也许程叔很快就来了。” 郭深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悲恸地哭了出来,眼泪被冷风那么一吹,冻得人牙齿都打颤。 就像是沈承炘说的那样,程业真带了人来救了他们。整个虎贲军不到四万的人,程业真直接带上了三万八千,兵分三路,前来营救沈承炘和郭深等人。 这还是周征借了程业真一些人的情况下。 程业真自己带着一万五千人,缓缓地向着他们的方向行进。 但是,程业真知道,这一次必须得快,速战速决,把那些小崽子救出来之后就立刻回去。 “将军。” 薛文贯指着前方的雪山道:“过了这雪山,再走二十多里,就能到雪域的营寨了。” 程业真点了点头。 他们这次没带粮食,这些将士们,顶多还能坚持几天。 雪地难行,骑兵们的战马也都不好走,所以虎贲大军的脚步格外缓慢。 到了第二天,被围攻着的新卒们,又因为崩溃和绝望,自戕了一百多人。 那些雪域的骑兵,居然玩起了游戏。 他们每隔一炷香,就会挑出一个人杀掉,而这些年轻的虎贲军们,就在外头听着帐子里头同伴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碎。 “啊——” 营帐里头的声音已经渐渐地微弱,而后,停止了哭喊。 这些虎贲新卒们,被捆住了双手,坐在了地上,流着眼泪却什么也不能做。 扎不勒走了出来,手上拎着一个人头。 他把那人头扔在了郭深的面前,轱辘几圈,那双已经失去了神色的眼睛就正好和郭深来了个对视。 这是前几天,还发过誓言说誓死要追随自己的人。 郭深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他看着那年轻的面庞,眼神里头已经激不起半点的波澜。 这时,扎不勒似乎觉得还不够,他和手下示意了一下,手下便邪笑着上前,把沈承炘和展书给拽了起来! 郭深瞳孔紧缩道:“不要!!” 展书使劲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救命,可惜在这远方的雪原之上,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郭深蹭着膝盖,膝盖又被尖锐的石子给划破,流出了鲜血。郭深使劲抬头道:“杀了我,用我和他们换,不要去动他们!不要!” 然而雪域人好像特别喜欢看见他这求饶的样子。 但是偏偏,他们又不会让郭深如意。 这两个手下就要把这二人往营帐里头拽,而此时,一直沉默着的沈承炘却突然抬起了膝盖,反身就是一记窝心脚,踹在了那手下的胸膛! 那手下踉跄了几步顿时摔倒了,而此时沈承炘又快速地将控制着展书的人给踢了一脚,那人为了躲避沈承炘的进攻,不得不放开了展书。 扎不勒眯起了双眼。 这个小子……看起来是个麻烦的。 只是,沈承炘虽然反应快,可他终究是被绑着双手,所以最终他还是被雪域人给按了下来。 扎不勒拿起了枪尖。 他冷冷地用雪域话道:“既然你的双腿如此灵活,不如就把你的腿,献给伟达的雪域王。” 沈承炘听不懂,但是他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嘲讽又冷淡的笑容。这一笑,居然就生生地沾了两分沈承聿的神色。 他道:“你在找死。” 沈承炘道:“就算我杀不死你,你也会死。并且很快。我告诉你,所有人里,你最不该动的就是我。” 扎不勒听懂了他的话,狂笑了一声,而后便亲自拿起了一把砍刀道:“看在你还有几分勇气,我亲自动手,断送你的双腿!” 郭深一下就看出了他要做什么,他歇斯底里道:“不、不要!不!!!” 沈承炘的手心已经冒出了冷汗。 如果失去双腿,会发生什么? 他会再也不能骑马,再也不能练武。 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去死。 只是可惜的是,他还没有得到大哥的亲口承认,他还没来得及见到自己的孩子,他还……他还没有在父母祖母的膝前,尽尽孝心。 这个念头转变得很快,沈承炘趴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土,但是他的眼睛却是雪亮的。他转头,看向了郭深,而后,他对郭深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啊啊啊啊啊啊啊——” 砍刀举起,利刃就在眼前!! 就在此时! “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正是雪域骑兵前锋斥候。 斥候下了马,快速跑了过来,行礼道:“将军,前方传来急报,虎贲军来了!” 这个消息,犹如草原上头的烈火,瞬间将这些新卒的眼光给照亮了。 程将军来了! 他们有救了!! 扎不勒示意了手下,却见手下拿着枪尖对这些少年大声道:“不许乱动!不然即刻将你们杀死!” 扎不勒便直接把手上的砍刀一扔,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你随我同去禀报王子,这些人,把他们全都给关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跑!” “是!” 扎不勒便带着几个手下,匆匆离去了,而沈承炘自然也是被放过了。 扎不勒很快就见到了央措王子。 “见过王子!” 他单膝跪地,行了个雪域礼。 央措抬手叫他起来,而后便道:“外头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虎贲军来了!” 央措拍了拍大腿道了一声好,又道:“大概有多少人?” “据斥候来报,大概有一万多人!” 央措挑眉。 这并不是全部的虎贲军。 “大概还有多远?” “三十多里。” 央措应了一声。 三十多里,估计不到一天就能赶到了。 这时,站在地形图前头的公孙鸣突然开口道:“王子请看。” 第797章 彩布 央措便走了过来,顺着公孙鸣的手指看了过去,却见公孙鸣正指着雷鸣雪山的位置。公孙鸣道:“如果虎贲军想要到达咱们这里,必须得通过雷鸣雪山,所以,程业真大概会带着主力,穿过山谷过来。” 央措点了点头。 “可我若是程业真,”公孙鸣道,“我就不会将全部的军力,都放在雪山这一处。雪山高耸,常年积雪,雪崩频繁,并且容易设置埋伏,程业真的大军如果都臃肿地挤在此处,那么我们不需要做什么,他便会轻易地把自己折损在这。” “程业真是个老将,这一点,必然不会考虑不到。” 央措捏着下巴道:“所以?” “所以,”公孙鸣指了指雪山东西两侧,道,“他会在东西两边,亦或是选择一处,不动声色地绕过雪山,围攻我们的左右侧翼。” 他指了指雪域营寨两侧。 央措眯了眯眼。 “你是说,虎贲军都来了?” 公孙鸣转头看着央措。 他道:“王子,他不得不把所有人都带来。” “怎么说?” “据我所知,你们抓起来的那些人,有一半都来自他们大渊勋贵氏族,那些人,要么是一二品将军的孩子,要么就是哪个侯爵的亲戚。” “王子,这些,可都是他们大渊的希望,是他们未来的栋梁啊。” 央措却不屑地一笑。 “未来的栋梁?本王看也不过如此。” 公孙鸣却是摇了摇头。 “王子,你们有寒铁和骁勇的铁骑,而他们不过是一些初出茅庐的小子罢了,和他们相比,未免太过掉价。” 央措不耐地摆手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公孙鸣道:“所以,现在我们该做的,就是堵住程业真另外两路的虎贲军,但是,在那之前,我们要把程业真顺利地放进来。” 央措想起了从前和父汗一起看过的决斗。 饿了几天的困兽,和一个筋疲力尽的大汉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头,而后他们便在外头欣赏,那汉子是如何挣扎着、慢慢地囚斗着,最后被困兽拆吃入腹的。 央措的嘴角便勾起了一抹笑。 他道:“行,就按你说的做。” 公孙鸣道:“敢问王子,现在你手中可用雪域骑兵大概有几数?” 央措道:“不到三万。” “加上普通的雪域士兵呢?” “五万多。” 公孙鸣点了点头。他道:“对方的龙捷军却是没有来,所以,龙捷军应该是守在那一边。” 央措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公孙鸣道:“我会拨出一部分的铁浮屠,然后,我们双方一起,直接将龙捷军和虎贲军的营帐,端掉。” 央措转头看着公孙鸣。 公孙鸣依然微笑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他的样貌虽然并不是一等一的俊美,但是披着狐皮大氅站在此处的样子,遗世独立,却好像温润的雪雕一般,赏心悦目。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让央措都觉得,心中发寒。 央措觉得,一定不能和这样的人做对手。 \\u003d\\u003d 程业真只觉得这一路异常顺利。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此刻出了雷鸣雪山,他们却连一个雪域人都没遇到,这肯定是非常不正常的。 但是,程业真知道,就算前面摆满了带刺的蒺藜和拒马,他还是得过去。 明知前面就是陷阱,他却没有选择。 程业真心中苦笑。 等那些小兔崽子回京城,他一定得叫他们的老子,狠狠地孝敬自己。 最好给他的虎贲军,每个人都备上铠甲! “将军。” 薛文贯也皱眉道:“这一路太安静了,很是不对劲。” 程业真淡淡道:“不对劲就他妈对了。” 薛文贯也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紧紧地拽着缰绳,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在慢慢地扩大。 焦躁,不安。 又走了大概十里左右,他们还是没有遇到雪域骑兵。 越发深入,那积雪就愈发厚实,而这气候便也越冷。别说是那些不太瓷实的虎贲军了,就是程业真自己,都感觉那寒气顺着铠甲的缝隙孜孜不倦地往里头钻。 心都快被冻上了。 这时,人们说话的时候,已经可以看见一团团白雾从口中吐露而出了。 “嘶。” 薛文贯听到了一阵阵低呼,他皱起眉头回头看了看,却见那些行进的士兵,一个一个地都用双手揉着眼睛。 薛文贯心中一惊。 坏了。 长时间处在这种白茫茫的大雪之中,人的眼睛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如果时间过长了,很有可能会瞎。 几个士兵的眼睛已经有些猩红了。 薛文贯赶紧道:“你们先不要揉眼睛,先用东西把眼睛给包住!” 士兵们听了薛文贯的话,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东西能遮住眼睛,最后他们要么用衣袖,要么便用腰带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才好了许多。 薛文贯知道,再这么下去,将士们恐怕要坚持不住了。 还没开打,这怎么能行? 程业真也觉得无奈,于是他便挥手道:“所有人听我号令,加快速度前进!今天落日之前,必须要赶到!” “是!” 在太阳落山之前,程业真终于勉强赶到了。 此处是一处平原,覆盖在上头积雪却是已经没那么厚实了。雪地之上,到处都能看到凌乱的马蹄和脚步的印记,还有一些黑色的泥土。 却看不到活物。 现在就等斥候回来,禀报消息了。 虎贲军的斥候骑着马,偷偷来到了雪域大军的营寨附近。 他看到,营寨周围有几个巡逻的雪域士兵,那些士兵身上的铠甲都十分单薄,可见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铠甲给每个人都披戴到位。 斥候打马,缩在一棵树后头,看了看营寨门口。 营寨外头的栅栏上,挂着他们雪域人用来祈福的彩布。 斥候眯了眯眼,仔细地看了看。 随后,他的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整个身躯之中的血液仿佛都被凝固了! 却见他们那些彩布上挂着的,是一个一个,血迹已经风干的属于大渊虎贲军的人头! 第798章 重围上 “将军!” 那斥候回来的时候,程业真等人也没前进太多。 斥候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地传了过来。薛文贯看了一眼程业真,却见他面色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一开始,程业真就很少说话了。 薛文贯知道,程业真现在的心情一定不是很好,于是他便亲自上前,拦住了那斥候,道:“怎么回事?” 那斥候咬牙。 “将军……” 他把他看到的东西,告诉了薛文贯。 薛文贯听完,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知道那些雪域的人甚至比草原人还要狂放不羁,但是没想到,他们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 薛文贯轻声道:“行了,你还看见什么别的了?” 斥候道:“没什么别的了,他们的守卫瞧着倒是有些松散。将军,可要带着人现在冲过去?” 其实程业真都听到了,他:“先过去吧。” 那斥候愣了一下,便低头下去了。 “将军!!!” 这时,有人大喊道:“将军,您看看那是不是雪域的骑兵?!” 程业真猛然抬头却看见前方不到二里处,密密麻麻地列着一队的雪域骑兵,上头的旗子还绘着他们雪域王庭的图腾。 不是他们,又有谁来? 这一下,所有虎贲军都有些急切了。现在敌军就近在眼前,他们还在等待什么? “请将军示下!” 程业真眼中晦暗不明,他定定地看着那一片汪洋,而后举起了手中的长枪道:“冲!” 一声令下,虎贲军全体若春风野火一般,过境之间仿佛都要将这周遭冰冷的雪棉都给融化殆尽。 “杀啊——” 待到程业真带着这些虎贲军杀了上去的时候,果不其然,那些雪域骑兵们只是和他们冲杀了一阵,便显现出了一种颓势。 兵刃交接,有一些雪域骑兵被斩于马下,被坚硬的铁骑踩碎,将洁白的雪染了个鲜红。 雪域骑兵掉头就跑! 一些虎贲军们没想到,进攻居然如此顺利。再一看程业真,却见程业真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就跟上去。 是个人都看了出来,他在犹豫。 这个年迈的,在战场上鬼点子极多的老将军,在这样顺利的局势面前,犹豫了。 程业真握着枪,牙根咬得紧紧的。 他的眼前尤还浮现出了长公主那气韵云腾的字迹。她叫他多多小心,一切谨慎为重。 可是现在,他明明知道,对面就是陷阱。 那陷阱就大敞着等着自己往里头跳,偏偏,他不得不跳! 他不能再谨慎下去了——那些孩子,那些孩子可就在那儿啊,他们在等着自己去拯救,等着他接他们回去! 于是程业真夹了夹马肚子,坚定地道出了三个字。 “继续冲!” “是!!” 那些雪域骑兵在短短时间里,已经拉开了很远的距离。程业真率先打马冲了过去,却见那些雪域骑兵,骤然慢了下来。 而后,那些骑兵在宽敞的平原上,突然拆成了几支,立刻就分散了。 程业真的瞳孔一缩! 却见他们的眼前,雪地的中间,赫然放着三只巨大的木质笼子! 笼子里头关着的,可不就是那些小兔崽子吗? 这些小兔崽子们被关着,原本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但是当他们听到一阵马蹄声响起来,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时,便感觉希望就来了。 “是程将军!!” “将军来了,他来救我们了!” 沈承炘抬起头,却见不远处,程业真就带着大军站在那里。 沈承炘挣扎着起身,明明程业真的大军就那么近,在这寒冷的冰雪之中,他却感觉有一股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 原来是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 程业真却没时间感慨了,他立刻对薛文贯道:“赶快把人救出来!” “是!” 薛文贯立刻带着自己属下冲了过去,他们也不去管那锁,直接将那笼子狠狠地砸开,将这些小伙子们一个一个地救了出来。 全程顺利得无法想象。 程业真心中却十分焦急。 直到此刻,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对方的援军到得慢一些,或者这附近根本没有埋伏。 “程将军!” 程业真转头,却见郭深被人搭着,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刚来到程业真的马下,郭深就给程业真跪下了。 他颤声道:“将军,属下知错!” 程业真睨着他,没说话。 风声如埙萧呜咽低语,和这些孩子们的哭声掺杂在了一起。 连风都带着血腥气。 程业真现在不想和这些臭小子废话,他转头和薛文贯使了个眼色,薛文贯便立刻把郭深给搀扶了起来,要带他走。 却还是晚了一步。 “将军请留步。” 远处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程业真抬头,却见远山之巅,一道漆黑的边境线露头而出,将日光都遮住了大半。 公孙鸣一身雪白的大氅,胯下战马更是雄赳赳气昂昂。 他的声音渐渐地传了过来。 “久闻大渊虎贲大将军之名,今日得见,晚辈唐突了。” 程业真的心中一寒。 他虽然眼力并没有那么好,但是他却是能看出来,那围绕在公孙鸣身边的,散发着肃杀之气的队伍,就是传说中的,能和骠骑营齐名的,铁浮屠。 他们昂扬着高贵的头颅,他们不可一世。 仿佛天下无敌。 程业真沉默了半天,回道:“若是老夫没猜错,你就是那个号称‘大宣完璧’的太子殿下吧?” 公孙鸣居然爽朗地笑了。 他道:“将军实在过奖了,这天下,又有什么人,如完璧一般完美无缺呢?” 程业真冷哼了一声。 他心道,这东西真是能装逼。 程业真回头,想要看看还能不能带着这些崽子们冲回去。 然而,他并不意外地看见了,他们已经被雪域骑兵给围住了。 薛文贯道:“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现在,他们被雪域大军围着,而眼前还有虎视眈眈的铁浮屠。 说实话,程业真从来都没有和铁浮屠交手过。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对方虽然近在眼前,但是程业真对于铁浮屠其实并不了解。 第799章 重围下 正常情况下,他不能轻举妄动。 但是,能和骠骑营齐名的军队,能是孬种吗? 不可能的。 现在铁浮屠挡在前头,所以程业真想的是,后头的雪域骑兵可能会相对薄弱一些,如果他们全力冲出去的话…… 但是一旦他们掉头,铁浮屠一定就会跟上来。 程业真飞速地考虑过后,道:“薛文贯,你带着老子的亲卫,护着这些崽子,剩下的虎贲军,跟着老子,突围!” “是!” 程业真令下,便带头向着那些雪域骑兵冲去! 两者很快便对杀在了一起。 骏马咴咴,铁蹄踏踏。 公孙鸣就稳稳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交汇在一起。 在他看来,无论是缩小的虎贲军还是那些雪域骑兵,都像是一群在沸腾挣扎的蝼蚁。 不过,就是一些无用的厮杀罢了。 公孙鸣静静地看着,而和他并肩而立的身着铠甲的男子,就是铁浮屠的统领,名为洛金乌。 洛金乌一身冷色铠甲,显得这人格外挺拔。头上的红缨随风攒动,若飞烟,似迷雾。 他的面容还算周正,只是那双眼睛却仿佛含着水一般,携着一股朦胧的雾气,叫人琢磨不透。 “殿下。” 洛金乌的声音,倒和他的样貌相反,很是低沉。 公孙鸣转过头,“嗯”了一声,眼中甚至还带着笑意。 “属下可要带人拦住他们?” 公孙鸣道:“等一会儿吧,等那些虎贲军累了,再说。毕竟我可不想让铁浮屠有太多的损失,你们,可都是本宫的爱将啊。” 洛金乌道:“承蒙殿下抬爱。” 他倒是能理解公孙鸣的做法。 毕竟,那些雪域的人损失再多,对大宣都没什么影响,可是铁浮屠,那是大宣的精锐,是公孙鸣绝对的心血。 公孙鸣道:“你觉得他们能突出去吗?” 他这闲暇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观看双方战斗,而是询问谁家的孩子更调皮,哪家酒楼的酒水更温润一些。 洛金乌道:“雪域骑兵虽然拥有寒铁打造的兵器,但是大渊的虎贲军也并不是无名之辈。当年,沈之逢麾下的虎贲军何其强盛,多少异族都被他们征服。现在到了程业真的手中,虽然不如从前,但是威名尤在,不可小觑。” 公孙鸣笑了一下道:“评价不低。” 洛金乌道:“难道殿下不是这么觉得的吗?” 公孙鸣道:“本宫自然是如此觉得。” 他话锋一转道:“可是,你不要忘了,程将军的手下,被我们拖住了一万人左右,他现在手上,算上那些个累赘,也不到三万人。” 公孙鸣的声音喜怒难辩:“雪域,那都是一群疯子。正常人,不会在那里生活。” 这句话不知到底是褒还是贬。 说完了这句话,公孙鸣便道:“好了,差不多便叫你的人去吧。” “是。” 洛金乌就打马去了。 公孙鸣俯瞰着下面的惨状,抬了抬下巴,半晌也带着手下的人,转身离去。 “死!!” 程业真再次躲开了一柄长枪,反手便将对方骑兵给扎了个对穿。 血溅到了他的脸上,腥咸难闻。 “啊!!” 程业真心中震动了一下,转头一看,却见一个虎贲军当场被对方的骑兵刺穿了。 他的铠甲,对于那些骑兵来说,就好像是纸一般脆弱。 “凯子!!” 程业真大声呼喊了一声,然而名为凯子的虎贲军,却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还含着鲜血。 他用最后的力气,将落在地上的弓箭捡起来,而后搭弓射箭,直接将一个雪域骑兵射死了。 因为雪域骑兵并没有那么多的寒铁给他们打造铠甲,所以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软软的甲胄,大渊制成的弓箭,能够轻易地透过那软皮,刺入他们的身体。 程业真没时间伤感。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应对面前的敌人。 他发现,这些骑兵完全不要性命。 他们只要能带走一两个大渊的骑兵,就算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都无所谓,在死之前,他们还要用雪域话大喊一声:“雪域王永生!” 而后才闭上眼睛。 而他们喊过了之后,那些雪域骑兵,却好像被点燃了热血一样,冲得更 厉害了。 “雪域王永生!” 程业真大喊道:“永生你奶奶个嘴!” 然而,就算他这么喊,虎贲军们还是被慢慢地逼退了。程业真原本想的是,快速突围,然后让薛文贯把那些小崽子们带出去,自己总能想法子突围。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最后,程业真还是被逼了回来。 他手上的虎贲军,折损了八千人。 这八千人,还是程业真极力想要避免的结果,饶是如此,虎贲军们还是没有挺住。 要知道,他手上才只有不到三万人! 死了八千,这已经算是非常非常多了! 要知道平时打仗,三万人的军队,折损六千人左右,就能让整个军队的士气大大受损。 八千,这已经差不多到了从前虎贲军折损的极限了。 程业真没有法子,只能带着人,暂时退了回来。 满地的尸体,和血腥气息。 那些虎贲军,就这样被雪地给覆盖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 没了雪地的干扰,这倒是还可以,但是对于这些士兵来说,他们要面对另一个问题。 黑夜,怎么突袭,并且还得应对对方的突袭。 “将军!” 第一次突围失败,虎贲军的士气大大受损,他们就着空地就那样失落地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听见了薛文贯的声音,程业真抬起了头。 薛文贯道:“将军,咱们不能再等了。” 程业真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在黑夜之中,格外闪亮。 “将军,咱们没带粮,明天如果再突不出去……” 程业真叹气。 是啊。 他必须得快。 他看了看天色道:“估摸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能亮了,天一亮,马上第二次突围,谁都不要耽搁。” “是。” 寒冷、饥饿。 还有被那些不要命的雪域骑兵支配的恐惧,淡淡地萦绕在所有虎贲军的心中。 明天,他们又会如何? 第800章 声东 天还没亮的时候,程业真带着人再次发起了突围。 薛文贯带着手下的亲卫,护着这些年轻的孩子们,一点一点地往外冲。 “哈——” 闻直硬生生地靠着自己的冲劲,砍了上来。 薛文贯回头,却见这傻小子像是不怕疼一样,浑身都是血,一直在喘息着。 薛文贯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经过一次突袭,虎贲军的冲劲并没有那么强势了,但是有闻直的带领,这些新卒们还是跟着薛文贯向前冲了去。 或许是为了救赎,郭深也格外地勇猛。 薛文贯的胳膊已经没有知觉了,他一直在砍杀,但是却发现对方压根不给自己接近他们的机会。 “嗯——” “将军!!” 郭深抹了把自己的脸,却是看见薛文贯被一个雪域骑兵刺穿了腹部。 那可是雪山寒铁! 可想而知,那种锐利的疼痛简直让人崩溃。 但是薛文贯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主将,他硬生生地忍住了这种疼痛,反手一枪,就将对方穿了喉。 薛文贯眼看着就要坠落。 郭深赶紧上前,支撑住了薛文贯。虎贲军没了主将们的指挥,却是有些乱了阵脚。 “杀啊!!” “死啊!!” 叫喊声漫天。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倒下,也不乏那些从来都没上过战场的新卒,就是如此倒在了这里,销泥埋骨。 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而闻直还在不停地砍杀。 就在这时,郭深听到了传令的鼓声,郭深依稀分辨了出来,那是撤退的声音。 他狠狠咬牙,打马上前,将打得正忘我的闻直一把薅住了,然后便带着闻直疯狂地往外跑。 鲜血的气味腥臊难当。 第二次突围,程业真再次失败了。 这一次,虽然雪域骑兵也折损了不少,但是虎贲军这一次,居然折损了整整一万。 这两个时辰,程业真的手下,已经折损了大多半的人。 程业真本人,也并没好到哪里去。 尽管他全程都十分骁勇,他身上到处都沾染着雪域骑兵的鲜血,但是所有人可能都忘记了,他也只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这个老人,已经付出了他的全部。但是,依然无法带着他们好好地走出去。 如果说第一次突围了之后,虎贲军们陷入了一种低迷的士气,那么现在,萦绕在虎贲军之间的,就是死气沉沉,是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日的低落,是想要归家想要逃离但是却不能走的动摇。 他们怎么会在大渊,在他们自己的土地,受到这样的屈辱? 他们怀疑自己。 程业真就靠在一块石头上,身边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虎贲军。他们拿着手中的食物——那身上带着的仅存的被冻得硬邦邦的饼子,沉默不语。 没有人说话。 风声呼啸,悲恸哀戚。 程业真看着自己布满了老茧的双手,也在回忆着自己年轻的时候。 想当年,他也曾是一员猛将,结交了沈之逢之后,他也曾跟着他,上过雪山,下过沼泽,经历过常人想不到的困苦。 他也曾遇到过这样胶着的情况。 他年轻,当时带着手下的兵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口子,给沈之逢带领的虎贲军打开了一条路。 但是现在。 他不行了。 只是两次突围,他居然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浓浓的疲惫感。 这个什么时候都保持着笑容,在军中威望颇深的老将军,孤独地站在那里,和自己的影子作伴。 薛文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但是伤口还是隐隐会渗出鲜血。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样低落的程业真,便主动跪在地上,道:“将军,请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一定带着手下,突围!” 程业真摇了摇头。 他叫身边的虎贲军,把薛文贯扶了起来。 程业真甚至是笑了一下,他道:“文贯,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薛文贯心中的苦涩逐渐蔓延,堵在喉咙口,一个“五年”两个字,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将军。” 薛文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道:“将军,我想一直跟着您,不管是一个五年还是两个五年,还是他妈的十个五年,我都要一直跟着您。” 有几个虎贲军也哭了出来,他们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泪流满面,泪水落下来就凝结在了脸上,冷风一吹嗖嗖地疼。 “将军,咱们也跟着您!” “俺也是!” 程业真把手放在了膝盖上,摇了摇头。 他红着眼睛,沙哑道:“我对不起你们。” “弟兄们,我,对不起你们。” “将军!!” 虎贲军们再也忍不住,他们有的人都跪了下来,痛苦地抱着头,此时此刻,他们眼中的天下的颠倒的,谁也分不清泪水外头的景色,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程业真道:“这一次,是我不对,是我低估了他们。是我带着你们,跳进了这个火坑。” “弟兄们。” “我老程,一辈子都不是个矫情的人,但是对你们,我只能说,我能为你们弥补的,也只能留到下辈子了。” “将军!!” 有一个年轻的虎贲军站了起来道:“下辈子,下下辈子,老子还是虎贲军!” “我永远都是虎贲军!” 程业真看着那一个个挺拔的身影,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他们曾经陪着自己,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吞过敌军的长枪,他们一路坚定又执着,就算到了悬崖边,他们也要悍然一跃,绽放出自己最后的火彩。 程业真嘴唇颤抖,凝望着他们,沉默了半天,他哑声道: “好!” “你们,都是我的好儿郎!” 程业真哈哈一笑,站了起来。他道:“弟兄们,今日,咱们就走这一遭,把他们这地方翻个底朝天,弄他娘的一出雪崩!” “誓死追随将军!” 一句一句的声浪,盖过了程业真的势头。那些伤残的虎贲军,举着卷刃的枪尖,对准了那些雪域人的方向。 所有人都明白,程业真用这最后几句话,鼓动起了所有虎贲军的心,而代价,就是一去不返。 那便一去不返。 第801章 击西 程业真道:“闻直,你过来!” 闻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傻笑着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道:“将军,您找我啊?” 程业真道:“是啊,你看啊,老子我现在就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将军您说啊,咱们俩谁跟谁啊,嘿嘿。” 程业真也不在乎这傻小子和自己没大没小的。他起身,拍了拍闻直的肩膀道:“行,老子告诉你。你,带着你那些弟兄们,护着他们,一路往南边跑。如果能突出重围,老子回了京城,赏你三个媳妇!” 闻直的眼睛一亮道:“真的啊将军?” “真的,你去问问他们,老子从来都不骗人!” “那太好了!”闻直举起双手,还蹦了一下,“将军你人真好啊,我要有媳妇了,哈哈哈!” “你先别高兴太早,”程业真道,“我的意思是,你得带着他们突击出去,知道吗?” 闻直笑了一下道:“啊?虽然我不知道啥叫突围,但是将军,我就一直揍他们就可以了吧。” “对,你给老子狠狠地揍他们。” “行!将军您放心吧,这件事就包在我闻老六身上了!” “好!” 程业真向前走了几步,胸腔中热血翻涌,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年轻时,第一次打仗那一天。 踌躇满志。 所有人都知道,程业真这样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闻直带着人向南边突围,那么他们要面对的—— 就是北边的,也就是他们正面的,铁浮屠! 明明知道挡在面前的是无边无际的高山,但是此刻的虎贲军,没有一人面露惧色。 他们像是从前每一次跟着程业真那样,追随着程业真的脚步,天涯海角,也是归途。 \\u003d\\u003d 公孙鸣和央措很快就得到了虎贲军三路都被雪域军和铁浮屠给打退了的消息。 一切都在朝着公孙鸣的预料之中发展。 而根据斥候的最新消息,派出去的那一队铁浮屠,已经将虎贲军的营寨,端掉了。 龙捷军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龙捷军还剩下一些可用的人,但是毕竟铁浮屠太过勇猛,所以周征对于来势汹汹的敌人,也是无计可施。 不过,周征也算是暂时守住了铁浮屠的攻势。 铁浮屠虽然强悍,但是想要攻陷一个没有受挫的营寨,还是有些难的。 现在最快的方式,是先将眼前的虎贲军全都解决,然后直接大军压境,所有的铁浮屠前去,将龙捷军也给端了。 那么,整个大渊九军,有两军受到重创。 他们的实力会大打折扣。 公孙鸣原本是这么想的。 只是,没想到那些虎贲军那么顽强,硬生生地将雪域骑兵撕咬下了一块血肉来。 雪域骑兵也并不好过。 这下央措倒是不乐意了。 主意是公孙鸣出的,冲在最前头的先锋是他的雪域骑兵,现在他的骑兵受到了重创,公孙鸣却想利用那些骑兵榨干他们的最后一滴心血,换谁谁能乐意? 他公孙鸣动了动嘴皮子就能得到一切,可是那些雪域勇士的命却是切切实实地交代在了那里啊。 所以央措和公孙鸣提出,分出一些铁浮屠绕去南边,因为他手上的雪域骑兵却是不太够用了。 央措道:“尊贵的太子殿下,雪域的勇士们现在已经十分疲惫,他们已经不能再付出更多的伤亡,不然雪域王,也就是我的父亲会怪罪下来。” 公孙鸣道:“王子,战争总是残酷的,有些伤亡不是很正常的吗?” 央措接道:“但一直伤亡的,也是我雪域的骑兵。” 公孙鸣叹气。 在这种时候,他知道自然得安抚央措,做出一些牺牲也没什么。于是公孙鸣道:“好,那么王子,我便调出一些铁浮屠来帮助您吧。” “那就多谢了。” “您实在是客气。” 然而,还没等公孙鸣安排下去,外头就传来了斥候的声音。 “报——” 斥候跑了进来,道:“王子,虎贲军来袭!” 央措和公孙鸣都同时一愣。 央措皱眉道:“他们不是都被打残了?为什么还能过来?” 公孙鸣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他似乎是感叹一般,道:“程将军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猛将啊,若是生在我大宣……” 说完这句话,公孙鸣就把洛金乌给叫来了。 洛金乌走了进来,行礼道:“太子殿下。” “咱们的客人来了。” 公孙鸣道:“好好地礼遇程将军,千万不能轻蔑视之,知道了吗?” “是!” 公孙鸣想了想,道:“走吧,本宫也想瞻仰一番,程将军的风采。” 洛金乌带着铁浮屠出了营寨的时候,程业真就带着他手下仅存的那一万来人,大喇喇地站在那里。 公孙鸣看见这些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程业真,恐怕是来送死了。 程业真的旌旗高高地飞扬着,那旗子上头的“程”字,在整个雪山之中都显得那么刺眼。 “哗啦!” 浪潮一般,铁浮屠就将公孙鸣层层围住,保护在了后头。 公孙鸣根本就不慌,他拽着缰绳,道:“程将军,你还不放弃吗?” 程业真大笑:“你爷爷我,从来就不知道放弃怎么写!” 公孙鸣却并不生气,他知道程业真这也只是穷途末路的嘴硬而已。 “程将军。” 公孙鸣实在不忍见这样的人如此送死,他道:“本宫久闻将军大名,所谓久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也是真心被程将军风采折服,不如将军归顺我大宣,我自以最高的礼遇,待您上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如何?” 程业真哈哈大笑。 他命令手下的人举起了旗帜,旗帜迎风飞扬,烈烈狂舞。那些虎贲军们,忘却了他们的伤痛,忘却了他们流下的鲜血,现在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往无前,是永不言弃。 这是真真正正的,被遗忘了的虎贲精神。 这一次,被程业真给捡了起来。并且,将永远被人铭记。 “虎贲儿郎何在!” “在!!” 程业真枪尖一划:“跟着老子,冲烂他们的铁浮屠!” “大渊万岁!” 第802章 猛将上 让公孙鸣也没有想到的是,程业真居然生生地带着虎贲军撕开了一个口子。 尽管铁浮屠的包围实在太过紧凑,虎贲军还是靠着那一股莫名其妙的气势,把铁浮屠给冲散了一瞬。 每个虎贲军,如立地金刚一般,勇猛直前。 程业真带着他们,生生地撕开了最里头那一层的包围! 有用! 可以做到!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比起雪域那些疯子,还要残酷,甚至让铁浮屠们惊讶。 怎么会有人,身中数枪,却还能催动战马上前,就是为了给敌军一击? 怎么会有人,明明被扔下了战马,铁蹄踏着他的后背,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将对方的战马,狠狠杀死? 怎么会有人…… 程业真身边的虎贲军,在一片、一片地倒下。 这一次,不是一个一个人逐渐失去生息,而是如同消融的冰雪,被迫混入了河流之中,被冲散、被遗忘。 渐渐地,虎贲军最开始的那种冲劲,已经殆尽。 能坚持下去的,无一不是麻木而冰冷的。他们只能靠着一点点生气,支撑着他们的动作,不然一旦停下来,等待着他们的,一定会是力竭而亡。 虽然铁浮屠被短暂地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是训练有素的他们,还是极快地将包围给补上了。 “噗嗤。” 一个虎贲军麻木地回头,却见一把长枪,正中程业真胸口! “将军!!” 嘶吼声那么遥远,怎么都传达不到。 程业真眼中坚笃的光芒一直没有消逝,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反手就是一枪。 此时,程业真的身边,几乎只剩下了他的亲卫。 但是程业真依然没有放弃。 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而在那之后,有一个穿着狐皮大氅的人端端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一般睨着这一切。 鹰隼一般的目光,直接锁在了公孙鸣的身上。 程业真冷笑了一声,居然就这么,朝着公孙鸣冲了过来! 可想而知,他要面对的是怎样艰难的困境。在向前进的过程中,他已经不知受到了多少伤。 可他不管。 什么都不管。 就是一股脑地向前。 “铿!” 一把长戟横了过来,挡住了程业真的攻势。 洛金乌冷冷地手持长戟,目光清淡。他微微一用力,程业真就被他生生地逼退了几步。 他自然知道,程业真的目标就是他身后的公孙鸣,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程业真过去。在交手的那一瞬间,程业真就知道,这个人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是年轻时候的自己,都一定是打不过的。 但是,都已经到了这里。 刀山,火海,这里埋葬了虎贲军的鲜血,程业真就是为了那些无法再见到明天的弟兄,也绝对不能后退。 没有废话,程业真提起枪,迎上了洛金乌。洛金乌的长戟看起来有些特别,颜色好似是天上的月一般,飘舞的长缨鲜红如血。 而此时,周围的铁浮屠,也安静了下来。 在洛金乌的指示下,这些铁浮屠只是包围着程业真,没有上前。 三招过后,洛金乌后退了一步。 此时,程业真已经被他伤到了肩膀,他的大半个臂膀,几乎都无法活动了。 这个老将军,就算发髻散乱,就算目光如血,就算面对着千军万马,却依然端坐在马上。他的战袍都已经被染红,铠甲乱七八糟千疮百孔,就连他手中的长枪,都卷了刃。 “放弃吧。” 洛金乌道:“你已经身受重伤,不能再前进。” 程业真却提起了长枪,不听。 洛金乌叹息。 他道:“只剩你孤身一人,你却还是要继续?” 程业真的身躯,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他缓慢地回头,却只能看见那些铁浮屠冷漠的面庞。目光所及,是虎贲军们破碎的、支离的身躯,被他们踩在了马蹄下头。 就连亲卫,都没坚持住。 程业真拿着长枪的指尖在颤抖,这个从来不知道害怕的人,此刻,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没有眼泪,他的眼泪都在心中,和着雪域上空那秃鹫的叫声,飘荡而去。 此时,一个人骑着马,站了出来。 央措上前来,站定后,看着程业真,顿了一下。 洛金乌的手下问公孙鸣道:“殿下,现在该如何?” 公孙鸣道:“金乌,解决了吧。” “是。” “等一下。” 央措上前,拦住了洛金乌。他道:“素闻大渊虎贲将军骁勇善战,今日我央措王子,想来与你讨教讨教。” “大渊人,今日我愿意将我姓名告知与你,说明你有资格与我对战。” 程业真哈哈一笑,抹了抹嘴角的鲜血。 “老子是大渊虎贲大将军程业真,与你讨教!” “好!” 央措下了马,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他随身用的兵器,是一把雪山寒铁打造而成的厚背金环大砍刀,这砍刀通体漆黑,只是透过那光华便能知道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程业真极其缓慢地下了马。 他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将绑在战马上的军旗给卸了下来。而后,程业真像是每次出征之前,都要整鼓士气那样,端端正正地紧了紧自己的战袍。 一声断喝! 程业真重就这么冲了过来! 央措脸色严肃,直接出招。砍刀厚重,他的招式又十分凌厉,步步紧逼,而程业真和他过了一招之后,他便立刻占据了上风。 两招! 三招! 程业真的伤口已经裂开,鲜血顺着铠甲,滴滴答答地掉在了地上。 他终于,是再也支撑不住了。 最后一招,央措用一记绝命刀,直接砍在了程业真的胸口。 央措后退了几步,站定。 第803章 猛将下 程业真摇摇欲坠,马上就要站不稳了。 “咣啷”一声,他手上的长枪落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气势。所有人,就看着程业真在原地轻轻地晃动了几下,抬起了头。 天上,是一望无际的蓝天。 雪域的蓝天,总比大渊的天,要浓一些,鲜亮一些。 时光缓缓流逝,回到了多年以前,程业真和那些老友在雪域打仗后,围在一块喝酒的日子。 篝火噼啪作响,大锅里头的牛肉散发着诱人的香。 沈之逢就指着远处那七彩斑斓的光。他道:“你们瞧,每次来到雪域,我都会想,这光到底是哪来的?” 宋濯等人,就摇了摇头。 “这谁知道去。” 沈之逢就道:“真想给闺女看看。” 宋濯哈哈一笑道:“瞧了,我也想给我的闺女看看。” 两个有闺女的人,相视一笑。年轻的程业真一拍大腿道:“这他妈还不简单?等老子把这雪域打下来,天天带你们闺女来看!” 大家就一起笑了。 如今,秃鹫盘旋,雪域风景依旧。 那处五彩斑斓的光,仍然在那里。 可是这些人,却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程业真看着天上的光,目光柔和。 也许这里就是他的归宿,也许,命中注定,他应该在这里,和故人重逢。 也好。 总好过,庸庸碌碌,一生无为。不然他必然无颜面对那些曾经与他一起并肩战斗过的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害怕,这一点点声音,也许就会惊动这个缅怀过去的老将军。 洛金乌上前,伸手探了探鼻息。 他低声道:“他死了。” 程业真拄着自己的军旗,抬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顺着他的目光,可以看到,他眼中所及,是那渺远的天边,琉璃一般七彩的光晕。 寒风吹动了他的头发和枪缨。 死而不跪。 就算是死,他也没有倒下。 在场无人不动容,包括那些,围着程业真的铁浮屠。 公孙鸣也露出了一丝感慨,他道:“大渊虎贲军,名不虚传。” 他转头,对央措道:“王子,既然已经了了,本宫倒是有个提议。” “嗯。” 公孙鸣道:“程将军征战一生,也算是一代猛将,他的风骨值得我们的钦佩,不如以最高礼遇厚葬程将军,何如?” 央措也是十分敬佩这样的人,他点了点头,道:“都听你的。” “好。” “你看。” 公孙鸣伸出了手:“哪里来的蝴蝶?” 却见不知哪里飞过来一只雪白雪白的蝴蝶,停在了程字旗上。 央措道:“这是我们雪域独有的风语蝶。传说,被这种蝴蝶眷顾着的人,会变成神仙。” 公孙鸣笑了一声。 “不知南边如何了。” \\u003d\\u003d 而沈承炘这边,自然也是不知道,程业真已经战败的事情。 薛文贯硬撑着身上的伤,和闻直一块,带着这些新卒往南逃。 因为程业真已经突围过两三次,所以南边的雪域骑兵,其实已经被折腾坏了。这下倒是给了他们机会,这些人居然还真的突破了雪域骑兵的防线,冲了过去。 但是,这崎岖难行的雪山,对于经验丰富的虎贲军来说,都是一个大难题,更别说这些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新兵蛋子了。如果没有薛文贯指引,他们恐怕很快就被跑雪山如履平地的雪域骑兵给追上了。 薛文贯身上的伤隐隐作痛,但是他却不敢在这些孩子们面前露怯,毕竟他们也算是自己带出来的。 “将军。” 展书一直在哭,都没停过。他感觉自己的大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都被身上的铠甲冻成了冰块。 “将军,真的不能歇歇吗?” 薛文贯道:“等你回了军营,随便歇着!” 展书欲哭无泪。 薛文贯回头道:“他奶奶的,这些人怎么跑得这么快?!” 毕竟是雪域骑兵,在雪域上,就是他们的天地。 整个过程中,郭深一言不发。 他一直梗着脖子,发了狠地向前跑。 沈承炘听着耳边的风声,看了看郭深,心中叹息。 也不知道程将军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突围。 沈承炘的心思很乱。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在倒霉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倒霉的。 他们这些人,被一条山道拦住了去路。 这条山道,异常狭窄,周围都是绝壁和冷硬的石头,雾气缭绕,也看不清道路。这山道只能容得几个人同时经过,对于他们这一群人来说,想要上去,太耽误时间,一定会被那些雪域骑兵给追上。 这下犯了难。 薛文贯的心思转得最快,他道:“我和我的亲卫留下来拖住那些骑兵,你们所有人,都上去,记住不能回头。” 白鹰还想说什么道:“将军……” 薛文贯道:“闭嘴,这是军令,不能违抗。” 这些小崽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对方有好几千人,一看就是猛将,薛文贯真的能顶住吗? 这时,郭深站出来道:“将军,我和您一起。” 薛文贯皱眉。 郭深吸了一口气,攥了攥拳头,道:“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不能躲在你们的身后,只靠着你们的保护,将军,这一次就让我跟着您吧。” 薛文贯也不是个废话的人,他道:“好,那你留下。” 白鹰道:“我也留下。” “白鹰!” 有人叫住了他。 白鹰微笑了一下,道:“我这一生,都从不落于人后,在军中自然也是一样的。将军,我还算能打,就留着我吧。” 薛文贯没拦着他们。 他道:“你们可想好了。” “想好了。” 白鹰带着白家的亲卫,上前道:“请将军示下。” “好,那你也留下。” 雪域骑兵并没有给他们道别的时间,短短这一会,他们便追了上来。 带头的人是个肤色黧黑贼眉鼠眼的雪域人。他捏着胡子笑了一下道:“到处逃窜的小老鼠们,可让大爷追上你们了啊。” “快走!” 薛文贯催促他们。 沈承炘见他们已经下了决定,拍了拍白鹰和郭深的肩膀。他道:“你们保重。” 而后,便拉着展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展书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哭道:“不要,不要!!” 沈承炘发了狠,直接大声道:“跟老子走!” 沈承炘和闻直带着这些人上了山,逃走了。 眉三刀狞笑了一声,道:“怎么,小老鼠们还要跑吗?我劝你们乖乖地让我们过去,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嘎嘎嘎。” 薛文贯把长枪一横:“全尸?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第804章 赎罪 “嚣张!” 眉三刀抬手道:“都给我上!” 雪域骑兵应声而上! 薛文贯身负重伤,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苦苦支撑。 “将军!” 郭深上前道:“请您后退!” 薛文贯自然是不可能后退的,他怎么能躲在自己的后辈身后? “哈哈哈!” 眉三刀甩出手中长剑,像是一朵花似的,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在打仗的时候,大部分骑兵都会选择用长枪这样的兵器,如果换作别的兵器,很可能还没等碰到对方,自己就先送了命。 但是,眉三刀却敢使用长剑这样的兵器,就是因为他本就身材矮小,并且上半身又好像蛇一般灵活,所以郭深压根就够不到他。 郭深本就没什么耐心,长枪戳了几下,便有些急躁了。 于是他狠狠出枪,上半身险些都探在了眉三刀的马上。 薛文贯惊觉,喊道:“小心!!” 却见一道寒芒闪过,那长剑险些就将郭深的眉心给刺穿! 郭深夹紧了马肚子,往回一缩,浑身冷汗直流。 差点就死了。 又过了几招,郭府给郭深带来的亲卫也死了一大半。毕竟他们和真正的虎贲军也不一样,所以在面对穷追不舍的雪域骑兵时,依然有些胆寒。 白鹰倒是好了一些,毕竟他的武艺在这些人之中也算是很高的。 处理掉了几个雪域骑兵,他便冲了上来,和郭深一块,与眉三刀过招。 眉三刀虽然灵活,但他本身的体格其实并不强悍,他也没有料到这白鹰能这么快冲过来,眼看着要对付不了眼前这两人,于是他便调转马头就跑。 那些挡在前头雪域骑兵手持盾牌,向前几步,看似想要拦住郭深和的白鹰二人。 薛文贯惊觉不对,转头却见白鹰和郭深居然就带着亲卫直直地冲了过去! 他瞳孔紧缩:“回来!!” \\u003d\\u003d 沈承炘和展书带着不到五百人,急速地奔驰着。 他们的方向,就是南边。 距离虎贲军的营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沈承炘一直听着展书的哭声。 说实话,沈承炘的心情,也是十分沉重的。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必须得稳住,如果他和展书一样心态都崩溃了的话,那么他们可能谁都活不下来。 展书的马渐渐慢了下来。 沈承炘抹了把脸,道:“能坚持住吗?” 展书摇了摇头,表示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已经快失去意识了。 展书不敢相信。 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逃兵。 他抛弃了郭深和薛将军他们,逃走了。 他总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在遇到这样的困难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想逃避。展书明白自己的性子,可是他自己就是胆子小,没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想到这里,他又哭了。 沈承炘回头,却见那些雪域骑兵迟迟都没有追上来。 看来,他们是把那些骑兵给拖住了。 沈承炘眯了眯眼,抬手道:“小书,你看。” 展书的眼神极好,他顺着沈承炘的手指望去,却见前方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树林,因为靠南边多一些,所以这些树木也并不像在雪域中的那样,覆满了白雪,茫茫一片。 因为是在冬日,这些树木都已经枯萎,在寒冷的雾气中,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沈承炘的脸色不是很好。 进了树林的话,他们逃离的速度就会慢了许多。 这时,展书的脸色狠狠一变。 “是什么声音?” 沈承炘一愣,仔细地听来,却听到了一阵马蹄隆隆的声音传了过来。再一转头,却见地平线之上,一片黑色的浪潮蔓延了过来。 展书道:“他们……他们来了!” 两个人没有任何犹豫,直直地朝着树林的方向去了。 谁也没有时间考虑,那些雪域骑兵为什么这么快就追了过来。 那只能代表着,拖延时间的虎贲军,已经被这些雪域骑兵给…… 展书回头,却见他们一点点地接近了过来。他咬咬牙,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敢面对。 沈承炘则是在心中飞速地计算着。 该怎么办? 怎么能拦住他们? 现在距离虎贲军的营寨和大概还有十里,如果快一点的话,不到两个时辰应该是能够奔到的。 沈承炘一下拉住了缰绳。 他飞速对展书道:“小书,你先穿着树林过去,接下来我来给你掩护。” 展书愣了一下。 他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承炘知道没时间了,他抬起脚,狠狠地踹了一下展书的马屁股。他道:“不要废话,赶紧去,现在没时间了!” 展书的马匹撩开蹄子就跑,展书还想说什么,却只能转头看着沈承炘的背影,越来越远。 沈承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哥,借给小弟一些力气吧。 沈承炘心中想。 他的身边,还跟着沈承聿拨给他的亲卫。这些亲卫还沉默着跟在他的身边,没有一点怨言。 只能全力一拼了。 就在沈承炘准备迎接他的下场的时候,树林中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沈承炘回头,却见不是展书回来了,还有谁来? 沈承炘惊讶道:“我不是叫你走了?!” 展书停了下来,道:“我,我仔细地想了一下!” 展书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汗。他道:“每一次,都是你们帮助我,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 他抱着将自己怀里的虎贲军旗帜塞给了沈承炘,道:“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们!你快跑吧!” 沈承炘接过了他手中的旗,看了看展书的脸。 此时的展书,依然带着两分孩子一般的青涩。只是此时此刻,他的眼神中,不再有闪躲。 闪亮,又坚定。 沈承炘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将旗子绑在了自己的身上, 道:“京城见。” 展书绽开了一个笑容,道:“好,京城见。” 沈承炘带着自己的亲卫走了。 展书一个人,就静静地站在这片树林前头。他看着那些人一点一点地接近,他知道自己本应该觉得害怕。 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在乎了。 眉三刀带着骑兵到了树林前头的时候,他的剑刃上还沾满了郭深的鲜血。 还有那些虎贲军。 反正他自己都数不清楚。 第805章 苦尽 眉三刀却见一个小孩子一样的人站在树林前头,便笑道:“怎么回事?小老鼠,他们怎么丢下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啊?要不要叔叔带着你下去,和你的弟兄们一起团聚?哈哈哈!” 周围响起了雪域骑兵的狞笑。 眉三刀撸了一把剑刃上头的血迹道:“可惜,你的小兄弟们可能是没个全尸了——一个被叔叔我,拦腰给斩断,一个万箭穿心而死,那死状,可是比你们程将军的副将还要惨烈。” 展书的瞳孔一缩。 郭深、白鹰…… 薛文贯…… 他们都死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中窜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那种怒火,狠狠地顶着自己的头顶,就快要把自己的头发都给烧光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反正对方也只是一个人,所以眉三刀更是无所顾忌了。他道:“小老鼠,我劝你还是不要再逃跑了。虎贲军已经全军覆没,你们的主将也没命了,坚持下去可是没什么意思。” 展书目眦欲裂。 他的手指在颤抖。 程叔,程叔没了。 还没等消化这惨痛的事实,眉三刀便带着人冲了过来。展书不再思考,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牙根,努力地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他驾驭着战马转头就往树林里头钻,没有任何留恋。 眉三刀嘿嘿一笑道:“都给我追!” 这些雪域骑兵,就一股脑地追了过去。 到了树林里头,眉三刀才发现,这地方比起外头要昏暗许多,还带着浓厚的雾气,吸进了嘴巴里头之后,感觉整个肺腑都沾着一层淡淡的水汽,闷闷的不舒服。 “都小心!” 眉三刀也不是个傻子。 对方是一个人,想要躲藏,还是很容易的。 就在此时! “嗖!” 一支长箭飞了过来,直接穿透了眉三刀亲卫的胸口,这亲卫当场坠落马下,死了! 眉三刀赶紧后退了几步。 他皱着眉头,到处搜寻着这臭小子的踪影。 但是树影斑驳,鬼影森森,这里头,哪里有什么人的身影? “嗖!嗖!嗖!” 又有三人倒地! 惊呼声,和马蹄声慌乱了一瞬。眉三刀冷声道:“都不许慌!”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又有两个人,同时倒地! 眉三刀咬住了那箭矢飞来的方向,飞速地冲了过去,迎接他的却是一棵瘦弱的树干。 眉三刀要疯了! 他们这么多的雪域骑兵,怎么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给算计了! 就在这时,一个骑兵道:“将军,他在那里!” 眉三刀转头,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却见一道瘦弱的身影正往外头奔去,于是眉三刀道:“追!” 这些人,乌泱泱地追了出去。 因为展书只有一个人,所以便比眉三刀这些人快了不少。他一边骑马,一边向后看,却见他们迟迟没有追来,这样看来,或许他能够甩掉这些人。 而他的手中,只剩下了三根箭矢。 展书咽了口唾沫,转过头来。 然而,一股浓浓的绝望之意,突然就蔓延了上来。 因为他的前方,正是悬崖。 展书只能堪堪勒马。 眉三刀很快就追了上来,他的脸色已经不像是刚开始一样那样调笑,他阴沉道:“跑啊,你倒是再跑啊?” 展书的战马在后退。 “咔哒。” 一颗石头,掉到了悬崖下头,像是跳进了无尽的深渊一样,杳无音信。 展书攥紧了缰绳。 眉三刀道:“把老子的那么多兄弟都给阴死了,小东西,你还挺能干的。相信我,我一定要把你的头颅割下来,将你全身的皮都剥下来,做成灯笼,挂在王子的营帐之前。” “我一定让你后悔!” “嗖!” 这时,他的又一个亲卫,倒在了他的身边!而他,只能感受到一阵风吹了过去。 眉三刀愣了。 他没想到,这人死到临头了还敢挑衅他?于是他上前几步道:“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展书已经不能再后退了。 他的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一旦落下,很有可能粉身碎骨。 但是此刻,展书看着这些人,却冷冷地笑了。 就在眉三刀冲上来之前,展书悍然一纵,直接跳了下去! 就在跳下之前—— 展书搭弓,对准了眉三刀,马上就是一箭!可是眉三刀的反应是极快的,在箭矢即将穿透自己的眉心时,眉三刀后仰了一下,这才没有丧命。 反应过来的时候,展书已经掉下去了。少年的衣袂飞扬,像是一只奔向自由的乳燕。 眉三刀上前,望着下面的茫茫雾气,冷哼了一声。 他手心上都是汗,若不是他用出了此生最快的反应速度,他就一定交代在这里了! 冷风一吹,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u003d\\u003d 沈承炘足足跑了半天。 他原本是朝着虎贲军的方向跑的,因为身边的人也不多,所以沈承炘一直格外小心。幸好,沈承炘的队伍里头带着一个斥候,沈承炘也留了个心眼,在快到虎贲军军营之前,他叫斥候去查探了一番。 那斥候果然给他带来了最坏的消息。 虎贲军的营寨,已经被铁浮屠给端了。 沈承炘并不意外。 与其说这样才符合公孙鸣的作风。 于是,沈承炘便带着这几个人,掉了个头,直接绕过了虎贲军的营帐。 自然,他也得绕过龙捷军的营帐。 所谓唇亡齿寒。 现在虎贲军已经完了,那么龙捷军,自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所以沈承炘必须得绕着他们走。事实证明,这是沈承炘做过的最正确的决策,如若他真的奔着龙捷军去了,等待他的,就是铁浮屠。 在黎明之时,沈承炘终于赶到了九边。 这里,也是沈承聿的地盘。来到了这里,也就说明,沈承炘安全了。 他来到城墙之下的时候,阳光刚刚普照在大地。沈承炘刚一跳下了马,他的马匹立刻就瘫倒了下去,直接累死了。 而他本人,更是不行。 他像是一条死鱼一样,跪在地上,匍匐了半天。歇了好一会,才站了起来。 他展开了手中的虎贲军军旗,站在高耸的城墙下头,对着那些守城墙的士兵大声道:“虎贲军求见!求见!!” 第806章 风雨 当守城军看见沈承炘的时候,却见那豆子一般大的人,手中挥舞着一把军旗,纵声大喊着。 “求见!求见!” 原本以为是敌人,但是看清了那旗子上头的“程”字之后,便彻底傻眼了。他没有任何犹豫,赶紧去请了这边城的统领过来。 统领听说城墙外有人呐喊,便带着人下了城墙,结果就看见了晕倒的沈承炘。 沈承炘灰头土脸,趴在地上,脸上痛苦的神色却久久未退。 “统领,”有人问萧崖,“这人怎么办?” 萧崖叫人搜寻了一下沈承炘上下,发现他可能真的是虎贲军,虽然身上的铠甲有些残破了。他想了想便道:“先把他带进来。” 可此时,沈承炘却突然睁开了眼! 这一下可把这些人吓坏了,在一阵哗然之中,沈承炘的眼神闪动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居然晕倒了。 他道:“统领,统领在哪里!” 声音格外沙哑。 萧崖蹲下身子道:“我就是统领。” 沈承炘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一个腰牌道:“给我,准备两匹最好的战马,现在,就要,快。” 萧崖挑眉,接过了腰牌,随即脸色一变,道:“我立刻就去准备——来人,备好充足的粮食和水,现在就去!” “是!” 沈承炘被人扶着进了城。 萧崖面色凝重地望着沈承炘来的方向。 只有一个沈家的公子逃了回来,北方的虎贲军,到底经历了什么? \\u003d\\u003d 两日后。 京城。 京城这几日愈发冷了,而不同于往日的京城,这几日总是连连下大雨,那雪花倒是未曾见到过几片。 下过雨之后,第二天那街上总能到处瞧见被冻得瓷实的冰面,破碎的冰碴子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有些脏。 天气冷,宋明珂就愈发不爱出门了。沈承聿干脆也就由着她,下朝了之后,也会尽量在家中处理公务,陪伴妻子。 而这段时间,沈老太太总是差人来问。 问什么,自然是问她那重孙的着落。 不光是问,沈老夫人还付诸行动。 这几日,沈承聿要出门去哪里,都得和沈老夫人那边说一下,如若不出门,那就只有一件事—— 待在家,和媳妇待着。 沈承聿简直巴不得。 宋明珂最近总觉得心绪焦躁,她只能练练字,来让自己心中的烦闷能够排解出去。无他,就是因为这些天,她总是梦到前世的事情,一件掺杂着一件,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也总是睡不好。 抄过了一篇佛经,她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 沈承聿披着一件黑红描银边的大氅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清新的冷风。他把油纸伞收了起来,便有下人将油纸伞接过,并为他脱下了大氅。 宋明珂抬头,笑道:“你回来了。” “嗯。” 沈承聿走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坐下来抱住了她的腰。 他把头搁在了她的小腹上,闭着眼睛,像是个孩子。 宋明珂放下笔,觉得好笑。她摸了摸男人的头发,道:“怎么了?” “我听听孩子种下了没有。” 宋明珂耳尖一红。 这老流氓。 沈承聿转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肚子。宋明珂觉得有些痒,躲了一下。 沈承聿就顺势倒在了她的腿上。 宋明珂对这个粘人精简直没主意。 她低声道:“也不知道炘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沈承聿道:“虽然不如我,但是他还算不错,不必担心。” 宋明珂轻哼了一下。 什么时候也都不忘记夸赞一下自己。 沈承聿起身,看了看案上的佛经。宋明珂的字一向锐利刚折,其中蕴着满满的进取之意,不像出自于女子之手,但是最近,她的字也变得内敛了许多,那种锐气被隐藏在了圆润的笔锋之下,更显沉着。 沈承聿夸道:“不错。” 宋明珂勾了勾唇。 雨点拍打窗纸的声音渐渐小了,许是雨要停了。 宋明珂转头,看着窗纸,眼神不明。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沈承聿应了一声,却见是林冬走了进来。 然而,林冬的脸色是极其凝重的。 沈承聿从来都没见过,沉着的林冬,脸色怎么会凝重成这样。 宋明珂自然也没见过。 她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沈承聿的手臂。 沈承聿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林冬酝酿了半天,才下定决心一般地开口道:“大人,三少爷……回来了。” 沈承聿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林冬还想说什么,可是见宋明珂也在,显然是不想让这件事被宋明珂听到。于是他和沈承聿使了个眼色,沈承聿就明白了。 沈承聿吻了吻宋明珂的额头,道:“不是累了?去歇会吧。” “好。” 宋明珂甚至还笑了一下。 沈承聿也回了个浅笑,起身便跟着林冬出去了。刚一出门,沈承聿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冬的眼角都红了。 他咬了咬牙,不敢看沈承聿的眼睛。半晌,他才颤抖道:“大人,虎贲军遇上了铁浮屠,全军覆没。程将军……程将军……” 沈承聿没接话。 “程将军……薨了。” “啪嗒。” 屋子里头传来了杯盏碎裂的声音。 “大人,这……”林冬有些犹豫。 沈承聿道:“没事,你继续说。” 林冬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回来的,就剩下了三公子一个……其他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连府兵都不见一个。” 沈承聿半天都没说话。 林冬再抬头,却生生地被吓退了一步。 沈承聿一直都是淡然的。他这个人,好像经历了什么都是那样云淡风轻,什么都无法惹怒他,除了一个宋明珂会让他露出欢欣的笑容,谁也看不见他情绪波动很大的样子。 但是林冬现在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沈承聿的怒火。 他一言不发,但是他的眸子黑得像泼墨夜空,额头上的青筋就这么突了出来,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他在愤怒,他的怒火马上就要顺着眼皮喷薄而出,化作实体,将这整个院子都给燎烧殆尽。 因为刻意压抑,沈承聿轻轻地喘息了起来。 第807章 欲来 “林冬。” 林冬神色一凛道:“属下在!” “披甲。” 林冬愣了一下:“大人……” “咔哒!” 林冬一看,却是沈承聿扶着的楹柱,被他生生捏了个粉碎! 木碴子直接扎进了他的手心,流下了鲜血! 林冬盯着那用着劲的手,立刻道:“是!!” 说完就赶紧去给沈承聿找寻他的甲胄去了。 而屋子里头,刚刚贴着门,听到了程业真死讯的宋明珂,已经彻底傻了。 她退了几步,慌乱之间,手边的茶盏被打碎。 春杏赶紧上前,蹲了下来收拾碎片。 宋明珂感觉自己的思绪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的脑子里头,一直在回荡着的林冬的那句话。 “程将军薨。” 程将军薨。 不可能。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宋明珂跌坐在了椅子上,眼中先是泄出了一丝茫然,而后,晶莹的泪水打转、徘徊,在她的眼眶中流连地辗转了几分,终究还是没能被兜住,争先恐后地落了下来。 宋明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 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砖石和上好的桌椅通通模糊了,扭曲了,在她的眼前,化作了光怪陆离的物,掐着尖细的嗓子,嘲笑她、怨怼她。 “程将军薨,哈哈哈哈!” “薨啦!薨啦!” 宋明珂伸出自己的手臂,狠狠地咬住了手臂上的软肉,只有这样,才能够堵住自己那将要倾泄出来的尖叫和痛哭,只有这样,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才不会将她打倒。 她也在恐惧。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以为她已经将程业真救下来了,可是为什么,他还是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啊啊啊—— 春杏一抬头,却见自家主子居然哭成了一个泪人。她一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一边抽泣落泪,那努力隐忍的样子,让人不忍卒目。 “夫人!” 春杏跪在宋明珂的跟前,心疼得要死了。她颤声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呀?” 宋明珂不说话。 直到春杏看到了鲜血沾染了她的袖子,她整个人都慌了:“夫人!夫人!您不要这样啊!!” 宋明珂听不见。 她红着眼睛,将满嘴的腥气咽了下去。 “出去。” 春杏愣了一下。 “出去!!” 春杏立刻起身,道了一声是,便赶紧出去了。 终于,在春杏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到了宋明珂那撕心裂肺的恸哭。 天上有惊雷划过。 从今夜开始,整个京城都注定不会平静。 \\u003d\\u003d 展家。 展于宗在饭桌前头,拿着一把弓箭,仔细地研究着。 下人都给布菜了,他也半天不动筷子。展夫人便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道:“行了,这把弓箭你已经拿着看了一天了,有什么可看的呢?” 展于宗道:“你懂个什么,咱们儿子走的时候,没拿这把弓箭,他要射不死人的。” 展夫人道:“这弓箭和弓箭又有啥不一样啊?” “你瞧瞧这弓弦,”展于宗非常自豪地弹了弹弓弦,道,“这弓弦可是老子用最好的牛筋给扎的,就算是给你那小胳膊腿给拉断咯,都不会折。” 展夫人翻白眼道:“谁稀罕你那破弓。” “怎么能是破?见识短浅。” 展夫人瞪他道:“你再说?” “嘿嘿,不说了,吃饭吃饭。” 展于宗把弓箭交给了下人,自己则是捧起了碗。 展夫人看着眼前的菜品,又叹了口气。 她道:“我们小书啊,最喜欢吃狮子头了。” 展于宗直接把狮子头塞进了嘴里,模糊道:“哦,是吗?” 展夫人简直觉得这个大老粗都没心。 “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军营怎么样了,有没有受欺负。” 她又是一声叹息。 展于宗摆摆手道:“他就算是受欺负也是他活该,谁叫他学艺不精啊?” “你说得那是人话?我们家小书就活该被欺负?” “军营能和京城一样啊?京城有人看我老展的面子,军营谁他妈看面子,还不是谁厉害谁说了算。” 展夫人道:“小书难道不厉害吗?” 展于宗嘿嘿一笑道:“嘿,他啊,你信不信,和人家摔一次跤,他就得疼一天,哭一宿。” 展夫人轻哼。 “你啊,也别老操心,”展于宗给夫人夹了块藕片,道,“我都和老程那个丧门的说了,他心里有数,也不可能真的为难咱们儿子,放心吧。” 展夫人道:“你也是,平时没事就和程将军对着干,小书要是被人穿小鞋了,都怪你这个亲爹。” 展于宗却毫不在意地一摆手:“那老东西虽然阴险了点,但是不是那样的人。” 展夫人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她道:“今日啊,我叫大夫来瞧了,他说咱们小书的孩子,是个女孩。” 展于宗皱眉,放下了碗。 展夫人试探道:“怎么了?” 展于宗道:“操,老子都给孙子准备好练武的家务事了,结果是个女孩。” “女孩怎么啦!” “女孩好,女孩好,”展于宗嘿嘿一笑道,“女孩也能打仗!” “就知道打仗!” 两个人说笑了几句。 这时,一个下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这下人慌慌张张的,没个规矩,展夫人便皱眉道:“怎么回事,如此慌张?” “老爷,夫人……” “大事不好了!!” 展于宗道:“啥事?” 下人喘息了几下,咽唾沫道:“沈家的三公子回了京城,带来了消息,说是虎贲军战败,全军覆没,程将军战死,而公子他……失踪在了北边!” “咔哒。” 展夫人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下人也欲哭无泪道:“夫人,是沈家三少爷亲口说的。” 展于宗死死地握住了饭碗,整只手都在颤抖。 他道:“就这些?” “是……老爷。” 展于宗沉默了半晌,道:“继续吃饭吧。” 第808章 群臣 展夫人不相信,她道:“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一定是传了假的消息,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 这下人直接跪了下来道:“夫人,奴才真的冤枉啊!” 展夫人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展于宗皱眉道:“这自然是假消息,怎么可能是真的?我们的儿子那么胆小,遇到什么敌人肯定都躲在后头,怎么可能会冲在前头死了?” 展夫人摇了摇头。 “老爷……” 她的声音瞬间就沙哑了。 展于宗哈哈一笑道:“祸害遗千年,老程那个老东西,那么狡猾,老子我都打不过他,他又怎么可能被雪域那些东西给收拾掉了?肯定是沈家的小子瞎说。” 冬夜寂静。 外头的寒风呼啸哭嚎,像是给他们送来这一曲绝望的悲歌。 展于宗捏着筷子道:“吃饭,都别愣着了,赶紧吃!” 展夫人已经哭得快要支撑不住了。 身后的丫鬟一直扶着展夫人,脸上也露出了难过的愁容。展夫人的哭声悲戚呜咽,声音不大,但是在这小小的饭厅里头,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展于宗夹起了一块肉来,放在了自己的碗里。 他扒拉了一口饭,细细地咀嚼着。下人们就看着他的动作,一言不发。 忽而,展于宗猛地就落下了眼泪。他端着饭碗,眼泪一颗颗地往里头落,和着没有滋味的白饭,一下一下地往嘴巴里头扒。他的嘴角、胡子上都沾着米粒,他的眼眶里头仿佛有掬不完的悲伤。 这个在战场拼杀了那么多次的人,受了伤,也从来都不皱眉头的人,如今终于是涕泗横流,老泪满面。 “咣当!” 饭碗被摔在了地上。 展于宗狠狠地捶着桌子,一下一下地,仿佛击打在人的胸口上。 “老爷啊!!” 展夫人抱住了展于宗的肩头,满脸通红,终是因为忍不住这种巨大的悲伤,哭得晕了过去。 谁都知道,在那样的战场上,失踪意味着什么。 失踪,基本就等于死亡。 这就意味着,展书的尸首,很有可能都回不到京城。 展于宗伸手把眼泪一抹,道:“带你们夫人下去休息。” “是。” “来人!来人!!” 展于宗大声道。 有两个下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他们直接跪下道:“老爷可有吩咐?” “取老子的甲胄来!披甲!给老子披甲!” 最后一句,是展于宗憋着一口气,用了十足的力气喊了出来的。他的话音刚一落地,那两个下人便赶忙去准备展于宗的甲胄了。 展于宗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弓箭。 这是他给他儿子准备的,第一次上战场的贺礼。 但是展书忘记了带走,所以,这把弓箭就只能留在了京城。 他终究还是没能回来。 终究,还是在远方的雪域中,留下了他的踪迹。 展于宗狠狠地捏住了这把弓箭,把这冰冷的铁胎,捂得发热。 他对着远方雪域的方向,坚定又沙哑地道了一句: “儿子,老程。你们放心,我来为你们报仇了。” \\u003d\\u003d 迟府。 已经入夜,整个迟府也都打算歇下了。但是迟允却还没歇息,他已经泡在书房一整天,都没出过门了。 放下了最后一本奏折,迟允这才拿起了手边的茶杯。 放在嘴边一定,这才惊觉,这杯茶已经凉透了。 他叹了口气,擦了擦自己的手,戴上了扳指,而后轻声唤了一声:“来人。” 一个丫鬟开门走了进来。 迟允道:“换茶。” 丫鬟柔声道:“是。” 迟允知道这是秦瑶身边的丫鬟,他道:“你们主子可歇下了?” “回大人,主子已经歇下了。” “嗯。” 那丫鬟便将凉透的茶水给端走了。 迟允正想着,一会要不要去瞧瞧秦瑶。 这时,许泽便进来了。 许泽一来,便匆忙道:“大人,大人!出大事儿了,现在整个京城都闹翻了天了!” 迟允放下了布巾,抬眼看了他一下道:“什么大事?” “虎贲军战败了,程将军薨在了雪域,没回来!” 迟允挑眉。 虎贲军居然遭到了这样严重的重创? 许泽继续道:“他们那些去军营的公子哥儿们,也只有沈家的公子回来了,听说剩下的人,几乎都在雪域没了。” 迟允沉吟了一下。 他道:“虎贲军伤亡如何?” 说到这里,许泽的脸色也有点不好,他道:“大人,听说虎贲军,全都没了,就剩下了一杆军旗,被沈家公子给送回来了。” 迟允的表情难得波动了一下。 他面色沉冷如水道:“简直岂有此理。” 许泽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道:“大人,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迟允道:“进宫。” 他起身就走,许泽赶紧应了一声,便跟着迟允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然而,等许泽开始备车的时候,迟允却早已经骑着马就跑了,这下可给许泽急坏了,追着迟允道:“大人!大人!不可骑马进宫啊大人,您快回来坐马车啊!” 迟允压根没搭理他。 显然,和迟允有一样想法的人,大有人在。 不光是迟允长袖飘飘地骑着快马,街上到处都能见到,那些平时里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们,都骑着骏马在街上跑动。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进宫! 多少人在街上同时跑马的动静可不小,这下把街上到处游荡的打更人都给吓坏了,赶紧就躲了起来不敢出来了。 马蹄攒动,就连街边家户里头的狗都被惊醒,狂吠了起来。 大渊立朝以来,几乎没有在晚上开过宫门。 上一次在夜里开宫门,是身为亲王的宋倾岚,将快要冻死的宋明珂送了回来的时候,整个皇城城门大开,为了将宋明珂的性命拯救回来。 正常来说,皇宫的门,绝对不可在夜晚打开。 但是,这一次,因为沈承炘带回来的消息,宫门不光打了开来,还允许所有的官员,骑马进入! 谁也没有拦着! 这下就能看见,所有的文武百官,都骑着战马,往皇宫里头冲! 没有一个坐马车的! 第809章 归宿 迟允骑着马,一直到了太极殿的下头。他那台阶刚上了一半,就听到一阵悠远古老的钟声,传了过来。 迟允回头凝望。 那是整个京城最大的丧钟的方向。 这丧钟,上一次响起的时候,是沈之逢在战场上被人害死的时候。 那个时候,宋濯红着眼睛,亲自登上了那一座塔楼,将这巨大的丧钟,一下一下地敲响了。 这一次,程业真的离去,再次催响了这一鼎古老的钟,这就意味着,所有的文武百官,无论有没有睡下,都必须要到皇宫来。 他们生平第一次,上了夜朝。 这钟声足足响了十三下,而后便停了下来,留下了幽深的余音,响彻长夜。 迟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转头,提着衣襟,走上了台阶。 到了大殿之中,这整个殿里已经燃起了几根明烛,明亮如白昼。所有的文武百官,都站在这里,他们这些武将,身上都穿着铠甲,冷色的铠甲映着暖色的蜡烛,森然淡漠。 迟允在最前方站定。 沈承聿自然也披着铠甲,他静静地看着前头的台阶,不知道在想什么。 整个大殿,无一人说话。 安静得诡异。 迟允刚一站定,平生便率先从侧殿走了上来。他高声唱道:“陛下驾到——” 众人刷地跪了一片。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倾岚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也没有坐在龙椅上。 他抬手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宋倾岚的声音很冷:“现在,众卿齐聚在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朕想诸位都心知肚明。” 底下的大臣们一言不发。 宋倾岚的额头骤然爆起了青筋,他指着远处,震声道:“程将军薨逝雪域,虎贲军全军覆没,这是耻辱,这是国耻!!” 落地有声! 就连蟠龙柱上,都绕着宋倾岚的声音。 宋倾岚继续道:“现在,朕要告诉你们,这场仗,必须要打,这场耻辱,必须由我大渊亲手洗刷,而且一定要洗刷得干净,不然,难以安慰程将军和沈老将军在天之灵,难以让所有的虎贲军,安息!!” 宋倾岚猛然一抬脚,居然将身前的矮案,踹了下去! “轰隆!” 咣啷几下,这案几上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就连地上的砖石都被磕坏了一块。墨汁撒在了地砖上,将整个大殿里头的烛光都映在了上头。 宋倾岚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这次,是真的愤怒了。 就算傻子都看得出来。 宋倾岚道:“沈承聿!!” 沈承聿向前一步,单膝跪地,低下头。 “臣在。” “朕命你,朕命你,天一亮,率虎贲龙捷二军以外的七军,前往雪域,一息都不能耽搁。” 沈承聿定定地低着头。 “朕要看到雪域王的人头。” 宋倾岚道:“你明白了吗?” 沈承聿沉声道:“臣领旨!” “韩舒赫。” 韩舒赫上前道:“陛下!” 宋倾岚道:“所有的军备,和钱财,一应需要供足,不可有半点懈怠,如若有一军供给跟不上,朕要你全家的命!” 就在这时,宋倾岚只觉得胸口一疼,喉咙里头涌起了一阵腥甜,马上一口热血就要喷了出来。 但是宋倾岚狠狠一压嗓子,居然就这么咽了回去。 整个大殿,除了沈承聿,没人看出来,宋倾岚到底忍下了什么。 韩舒赫看着地砖,直接跪了下来。 “臣遵旨!!” 最能哭穷的户部尚书,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宋倾岚的要求。 要知道现在国库几乎都没什么钱了。 韩舒赫却没有任何迟疑。 他这一跪下,有的文臣立刻就流下了眼泪。 而有的武将,则是直接用他们的话语,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陛下!微臣和沈将军一起去!” “是啊陛下,微臣一定要给程将军报仇!” “给程将军报仇!报仇!!” 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将军们,此刻却哭得像是一个孩子一样。 他们用自己满是薄茧的手,擦拭着自己的眼泪,抱在一起,哭声连成了一片。 宋倾岚眼前一黑,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晕倒了。 平生赶紧在身后扶了宋倾岚一下。 宋倾岚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这时,冯铮直接走了进来,道:“陛下!林将军,求见!” 所有人都安静了。 宋倾岚猛然抬头。 他在所有人炽热的目光下,急匆匆地下了台阶。他头上那旒冕的流苏像是水珠一样胡乱地碰撞着,足以证明这个皇帝现在到底是多么急切。 平生都有些跟不上宋倾岚的脚步。 宋倾岚火速地出了太极殿,衣袂飞扬,快速地下了台阶。却见灯火映照之下,林双游一身铠甲在身,头上的红缨缓缓地飘舞,他手中的长剑,却依然锋利如初。 人老,剑却不老。 宋倾岚伸出了双手,直接扶住了林双游。 林双游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听见了林双游的声音,所有的文武百官都涌了出来,站在太极殿的门口,瞧着二人。 宋倾岚鼻子一酸,道:“林老,您这是做什么?” 林双游抱拳道:“臣请出战!” 宋倾岚仰头。 这个在人前,能够将鲜血都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头的帝王,在林双游的面前,却流下了眼泪。 宋倾岚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浓烈的悲伤。 何以至此? 他的江山,为什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但是他知道,他拦不住林双游。林双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挚友惨死的事实面前,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只有林双游看见了宋倾岚的眼泪。 林双游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人,这个惊才绝艳的帝王,便就这样伸出手,拍了拍宋倾岚的肩膀。 “陛下。” “九五之尊,不可轻易落泪。” 宋倾岚任由眼泪在自己的脸上风干,他道:“林老,您是真的想好了吗?” 林双游的身子,已经并不能像从前那样,征战杀敌,锐不可当了。 林双游的回答永远都不会改变,他笑道:“陛下,这本就是臣的归宿。” 第810章 尚书 宋倾岚心中五味杂陈。 送了林双游回去之后,宋倾岚再次回到了太极殿。 太极殿的文武群臣们看着他们的帝王,坐在上头的龙椅上,沉思不语。 宋倾岚整理了一下思绪,道:“诸位爱卿,时候不早了,便都回去吧。” 在众人离开之前,宋倾岚叫住了迟允。 他对迟允道:“迟爱卿,兹事体大,将士们的军饷和冬衣等……” 迟允对宋倾岚深深地一揖道:“请陛下放心。臣绝不辱命。” 宋倾岚的眼神松动了一下。 “好。” 迟允再次对宋倾岚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太极殿门前,极目远眺,可以见到远处亮起的灯火,缓缓升腾,仿佛要和天上的月光融为一体了。 沈承聿也没走。 沈承聿站在太极殿门口,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日的月亮并不明亮,羞答答地躲在云层之中, 映得原本皎洁的明月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迟允站在沈承聿身边,站定。 沈承聿收回了视线,道:“迟大人。” 他目不斜视,看着远处的白玉广场。 迟允应了一声,道:“沈大人。” 沈承聿道:“这一次,我征战疆场,京城的一切,就托付给迟大人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 但是,迟允却是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这一次,没有什么文武隔阂。也没有什么将相之歧。有的只有为大渊报仇雪恨的坚定信念,有的,只有那一定要将整个雪域踏平,将大宣狠狠地逼退,让大渊一统江山更进一步的决心。 沈承聿暂时放下了那些儿女情长,迟允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拘泥于那些风花雪月。 他转头,看着沈承聿的侧脸道:“请沈大人放心,迟某定当尽心竭力,绝对不让沈大人有后顾之忧。” 沈承聿也转头看他。 “多谢。” 迟允淡淡颔首。 沈承聿披着一身月光,在铠甲叮当碰撞的声音中,离开了。迟允站在太极殿门口,待了半天,直到肩上的衣料被雾气打湿,这才打算离去。 “大人!” 许泽赶紧上来了,他道:“大人,这天怪冷的,您可别冻着了啊!” 他上前几步,为迟允披上了特意拿来的大氅。 迟允没有动,只是任由他为自己穿上了大氅。 许泽见迟允沉默着,便也没说什么。 直到迟允下了台阶之后,许泽这才反应了过来。 “大人,您等等我啊!” \\u003d\\u003d 宋倾岚回到了侧殿的时候,却见林婉遥已经在殿中等待了。 她的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衫,里头便是寝衣,很显然是刚歇息着便突然醒了过来。宋倾岚见到林婉遥那担忧的神色,眼中似乎有什么掠过,随后便恢复了平静。 “遥儿。” 他轻轻地唤着林婉遥的名字。 “陛下!” 林婉遥急切得都忘记了行礼,她道:“陛下,臣妾已经听说了,虎贲军,究竟出了什么事?” 宋倾岚没有看林婉遥的眼,他道:“虎贲军战败,程将军战死。” 林婉遥后退了两步。 随后,她攥着拳道:“这是何等耻辱!我大渊何曾受到过这样大的羞辱!” 林婉遥深吸了一口气。 宋倾岚扶着林婉遥坐了下来。 林婉遥尚且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请求出战,她道:“陛下,雪域和大宣私下苟合,如此嚣张,这一次说什么,都该叫他们有去无回!” 宋倾岚道:“有伏卿在,你可放心。” 林婉遥点了点头。 她想起了程业真的样子,心中不免还是涌起了一抹悲伤。 这时,宋倾岚酸涩道:“婉遥,朕对不起你。” 林婉遥看着宋倾岚的眼睛,先是不知为何宋倾岚为何突然道歉,而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对方有什么心思,几乎是对视了一眼,就能够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这是他们多年来的默契。 宋倾岚握着林婉遥的手。 他道:“朕对不起你,对不起岳丈。” 林婉遥什么都明白了。 她微微一笑,道:“陛下。” “我林家男儿,人人戎马,在这样的屈辱面前,我林家男儿不可能忍受下去。父亲做出这样的选择,臣妾也能够理解。” 宋倾岚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的皇后,就是如此。 宋倾岚将林婉遥的手紧紧地握住,而后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宋倾岚轻声道:“遥儿。” “臣妾在。” “明日,朕陪你回家。” 林婉遥的眼神轻轻地闪动了一下,她眉眼一弯,柔声道:“好。” 文武百官出了宫之后,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家中能拿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为国库充实一份微薄的血气。 如果是平时的大渊,其实是并不能支撑起一场战争的钱财。 但是现在,他们知道,就算咬牙都得上。 韩舒赫回到家中之后,没有直接去歇息。 他就在这寒风瑟瑟中,看着院子里头枯萎的槐树,还有那满地的落叶,发呆。 韩夫人已经来催促了好几次,但是韩舒赫都没有理会。 天边已经渐渐地绽放出了一丝霞光,看起来,天光似乎就是要大亮了。 韩舒赫就坐在石桌旁边,手中捏着一壶烈酒。 这烈酒一下肚,再怎么寒冷的冬夜,似乎都能捱过来了。 韩舒赫的大儿子,韩勇走了过来。他看着父亲那突然变得削瘦的背影,微微一愣。 父亲他从前,是这样的吗? 他站在楹柱下头,就听着树影摇动,和韩舒赫心中发出的悠长叹息。 韩舒赫,为了大渊,已经做了十五年的户部尚书。 这十五年来,他为了先皇打拼过,还为了现在的陛下,守过钱财,这么些年,虽然韩舒赫并不能平白无故为大渊生出那么多的银子,但是他兢兢业业,一直为宋倾岚看着国库中的每一笔钱和粮,没有一点懈怠。 他在宋倾岚的面前,是个抠抠搜搜的人,甚至会因为宋倾岚想要打造一尊金佛,而连续三日上奏,直到宋倾岚撤回了这个决定。 第811章 自责 韩勇觉得今日的父亲,格外沧桑。 他一步一步上前道:“父亲。” 韩舒赫原本看着院子里头的树枝,听到了儿子的声音,他微微一愣,而后转头道:“你来了,坐下吧。” 韩勇便将纸灯笼搁在了一边,坐在了石桌旁边。 灯笼的暖光,照亮了这对父子的面庞。 韩勇看着父亲的脸,总觉得—— 父亲脸上,曾经有这么多的皱纹吗? 韩舒赫道:“儿子,你知道,为父已经做了多少年的尚书吗?” 韩勇道:“大概是有十多年了。” “是十五年,又三十一天。” 韩舒赫苦笑了一下。 “儿子,为父,失败啊。” 韩勇却道:“不是的,父亲,您到底做得如何,陛下他都是看在眼中的啊。” 韩舒赫却狠狠地把手中的酒杯一掼。 “砰。” 他道:“我知道!为父都知道!可是儿子,为父却不能在这种时候,为陛下挤出一场战争的钱,为父失败!” 韩勇心中一惊。 “什么战争?父亲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韩舒赫颤抖了几下,而后沙哑道:“虎贲军战败,程将军,死了。” 韩勇当场就愣住了。 “程将军?!父亲,这绝对不可能!” 他道:“父亲,虽然儿子不懂打仗,但是程将军是当朝三品虎贲将军,一军主将,怎么可能死在疆场上?!这不可能!” 韩舒赫道:“是真的,是他娘的真的!” 韩勇从没见过这么激动的父亲,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而后低下了头。 很显然,谁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半晌,韩勇哽咽道:“这不可能的啊,父亲,这是屈辱,这是屈辱啊。” “是啊。” 大渊。 他们大渊,从立朝以来,从来都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大渊的人民都觉得大渊一定会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 韩舒赫沉默了很久、很久。 就在一壶烈酒都下了肚之后,韩舒赫把酒杯放在了一边。 天边,终于露出了一丝漂亮的鱼肚白。 天亮了。 韩舒赫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沙哑道:“儿子,将为父的库房,打开。” 韩勇怔住了。 他道:“父亲,您……您到底要做什么?” “叫你打开,就去打开!!” 韩勇直接跪了下来。 “父亲,父亲!儿子愿意带头为大渊筹措军饷,筹措粮食,父亲您千万不要冲动,儿子求求您了,儿子真的求您!!” 韩舒赫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开怀的笑容。 他活了一辈子,在陛下面前谨小慎微,从来都没觉得如此痛快过! 韩舒赫道:“冲动便冲动,为父今日,就为了大渊,再冲动这最后一次!!” 韩勇的头已经磕出了血。 韩舒赫却视而不见。 他望向天边的霞光,收起了笑容,而后半步不停地,向着库房的方向而去! 韩勇已经彻底慌乱了。 他立刻下令道:“快拦住父亲!快拦住他!!” “快啊!!” 他撕心裂肺道。 却已经拦不住了。 “父亲!!!” \\u003d\\u003d 清晨。 天边的太阳已经升起,霞光退却,万里璨金将整个京城裹住。 宋明珂一夜没阖眼。 她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身上还披着一件大氅。被子里头暖着两个汤婆子,温温暖暖的,而青梅和春杏,则是一直陪在宋明珂的身边。 青梅开门,看了看外头的太阳。 她关上了门,道:“长公主,天已经亮了。” 宋明珂没有反应。 青梅心中疼得要命,她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眼泪咽了回去,上前来,轻轻地摸了摸宋明珂的手,哑声道:“主子,别哭了,求求您别哭了。” 宋明珂的眼泪都已经哭干了。 她双眼都没什么神色,只是呆呆地看着被子上头的绣花。好像是听不到青梅的话。 青梅抱住了宋明珂的肩膀道:“长公主……” 宋明珂的头靠在了青梅的肩膀上。 青梅实在见不得这样的宋明珂。宋明珂在她的眼中,一直都是那样自信,那样美丽的一个人,什么事情都在她手中的掌握,她仿佛永远都不会因为什么而心软。 现在的宋明珂,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向。 怎么会这样? 宋明珂感觉到青梅也哭了,她的肩头有了一片淡淡的湿意。 宋明珂终于有了些反应,她伸出手,为青梅抹去了眼泪。 青梅却哭得更伤心了。 宋明珂开口道:“你哭什么?” 青梅泪眼朦胧道:“长公主,奴婢没用。奴婢看着您难过,却什么都做不到。” 宋明珂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却是比哭还要难看一点。 她对青梅道:“谁说的,本宫最爱你做的酥酪。还有,不许再自称奴婢了。” “长公主!” 青梅哇的一下哭得更厉害了。 宋明珂没办法,只能轻轻地抚摸着青梅的后背。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倒是变成了宋明珂安慰青梅了。 这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青梅赶紧起身,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站了起来。门一打开,沈承聿便披着铠甲走了进来,看见了床上的宋明珂,快步过来,直接将妻子抱在了怀中。 “我都听说了。” 沈承聿低声道:“抱歉,你难过的时候,我不在。” 宋明珂感觉自己又要哭了。 她觉得自己的眼泪明明都要干涸了,怎么见到了沈承聿,还是能够流下眼泪? 她没有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只有在他的面前,她不堪一击。 宋明珂攥着沈承聿的手腕,无声地掉着眼泪。她的嘴唇都哭得苍白了,沈承聿于心不忍,只能一边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一边低声安慰。 “我没用。” 沈承聿听到她说:“我还是没能把他救下来,我没用,是我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亲自去见他?我若是能亲自提醒他一句,他就不会死了。” “他会放在心上的。” 沈承聿道:“不是你的错。” 宋明珂闭上了眼睛。 沈承聿道:“珂儿,你听我说。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程叔不会怪你,你不要自责,好吗?” 宋明珂怔忡地看着他的眼睛。 第812章 议争 沈承聿用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她的脸。 宋明珂垂下眼皮,乖乖地让沈承聿为自己擦脸。半晌,她拽住了沈承聿的手指,道:“什么时候拔营?” 沈承聿轻声道:“一会儿去兵部,和他们商议一番,就走了。” 宋明珂没回话。 这时,小夏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宋明珂见小夏过来了,道:“怎么了?” 小夏叹了口气。 他道:“长公主,韩大人……自缢了。” 宋明珂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轻轻地推开了沈承聿,道:“你是说,户部尚书?” “是。” 小夏给宋明珂倒了一杯热茶,道:“是,在这之前,韩大人的儿子开了家中的私库,为国库充入了一大笔钱银。” 宋明珂攥紧了沈承聿的手指。 韩舒赫为何自缢? 因为那么一大笔钱,他拿了出来,怎么和陛下解释? 只能以死谢罪。 一生都仔仔细细的户部尚书,却这样死了。 小夏叹气。他看了看宋明珂,又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对他点了点头,小夏便端着茶壶,出去了。 沈承聿端着茶杯,为宋明珂喂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 宋明珂喝下了一杯茶水,才觉得干渴的嗓子好了许多。 沈承聿见宋明珂现在连话都不想说了,只能扶着她的头,先让她躺了下来,为她整理了下头发。 “圣旨到——” 外头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宋明珂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见人。沈承聿知道叫她歇着也不可能,便扶着她站了起来,准备接旨。 成瑞走了进来,道:“安北侯夫人接旨——” 沈承聿陪着宋明珂跪了下来。 “承元五年,制曰。现挞伐雪域在即,封安北侯夫人为长霁长公主,重掌飞花卫都指挥使一职,飞花卫全员随大军一道北征,不得有误。” 宋明珂抬头道:“长霁,接旨。” 成瑞赶紧上前,给宋明珂扶了起来。他笑了一下道:“辛苦长公主您了。” 宋明珂摇了摇头。 成瑞对沈承聿道:“宫中还有差事,奴才就先告辞了。” 沈承聿颔首。 成瑞这一走,宋明珂的脸上便终于有了些神采。 她握着沈承聿的手道:“我能和你一起去了。” 沈承聿知道,现在宋明珂需要一个契机,用她自己的方式,去给程业真报仇。所以他并没有阻拦,只是道:“一起去。” 宋明珂终于笑了一下。 沈承聿道:“好了,我要出去了,飞花卫的事情,你暂且安排。” “好。” 沈承聿出了门,宋明珂便没有时间再颓废下去了,她马上叫了所有飞花卫的都统来侯府一趟,商议前线事宜。 在这之前,宋明珂把杨潜和小夏叫到了跟前。 程业真的死,让宋明珂恐惧了起来,也戒备了起来。 前世的程业真死了,而在这一世,程业真就算逃过了那一次必死的契机,却还是没能活下来,这是不是就代表着,小夏也极有可能在某一刻死去? 这谁也说不出。 所以,宋明珂这一次,选择让小夏留在京城。 小夏却并不是很满意,他道:“长公主,不管到哪里,我只想在您身边。” 宋明珂的态度却很坚决。 “不行。” 小夏有些急切道:“为什么不行?” 宋明珂道:“不行就是不行,难道你现在可以不听指挥使的话了吗?” 小夏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沉默了一下。 他走了过来,在宋明珂的眼前蹲下了。他抬头,仰望着这个美丽的女子,用双手,握着她的指尖。 他道:“我真的不会出事,我和你保证,我一定优先保护自己。还是不行吗?” 宋明珂摇头道:“不行。” 小夏的眼中掠过了一点黯然。 杨潜道:“行了,她那个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难道你还能她不成?” 小夏抿唇。 他道:“为什么呢?” “你带了白歌,带了阿媚于愿霓裳,甚至在外头的玉抄都带了回来,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带我去呢?” 宋明珂却沉默不语。 小夏放开了她的手道:“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在京城中好好的,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好吗?” 宋明珂这才道了一声好。 她又对杨潜道:“他若是敢踏出京城一步,你便自己到雪域提头见我。” 杨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于是他只能和小夏递了个眼神——看了吧兄弟,就算我想偷偷放你出去也没办法了。 小夏叹气。 \\u003d\\u003d 沈承聿出了侯府门,就直接往兵部去了。 几乎所有的三品以上的武将,都已经在兵部等待了。 他们几乎都是一夜未睡,从太极殿回来了之后,便直接来到了兵部府衙。 沈承聿刚到,便被那些老将给迎了上来。 “伏卿!” 展于宗道:“伏卿,现在咱们正好在说事儿,你过来,给咱们大家伙做个决定。” “是啊伏卿。” 沈承聿扫视了一圈,道:“您说。” “你先坐。” 这么多铠甲,围坐在一块,而兵部尚书韦苍烟正坐在案后,定定地看着沈承聿。 沈承聿和他挑了下眉毛,点了点头。 韦苍烟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他。 展于宗道:“伏卿,现在咱们在商议,对于雪域的那些人,是纳入大渊,还是说像是准丹一样,将他们直接抹去。” 沈承聿沉吟了一下。 “老子觉得,就他妈应该把那些人屠个干净,那些人没什么人性,就算把他们留了下来,他们也绝对不会感恩戴德。他们那些畜生,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对!” “老子同意!” 同意将那些人全部屠戮的,几乎都是家中的孩子,在这次战争中死去的。 他们神情激愤,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前线,把那些雪域的人碎尸万段。 沈承聿没有马上回答。 他还没说话,却听有人开口道:“沈帅。” 沈承聿一抬头,却见原来是袁毅晨说话了。他静静地看着袁毅晨,等着袁毅晨的话。 袁毅晨道:“沈帅,那些雪域骑兵自然该全部剿灭,只是我觉得也不必要将他们的百姓也全部屠杀,或许在这次过后,将其接纳入大渊,也可以。” “不行。” 第813章 救命 郭伟达起身,阴沉道:“绝对不能给那些狗崽子一丁点活下来的机会。若要出征,就全都得死。要怪,他们就怪那些雪域骑兵去,招惹谁不好,招惹我大渊。” 听着他这沙哑的语气,就算在场大多数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却不禁心中胆寒。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郭伟达他和那些异族是有着深仇大恨,那种恩怨是根本洗刷不清的。所以,郭伟达此人在面对异族的时候,格外心狠,能够全都杀了,就绝对不留下半个俘虏。 在战场上,他毫无疑问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展于宗叹气道:“袁朗,叔理解你,但是现在,对于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不把他们全都弄死,真的无法平息咱们的愤怒啊。” 袁毅晨也不反驳,毕竟他的家中,也没有人在这次雪域之战中丧命。 所以他便抱了抱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时,外头有个衙役走了进来,道:“各位将军,左相来了。” 众人一愣。 迟允? 沈承聿却并不意外,他颔首道:“请左相进来。” “是。” 和这些身披铠甲的武将们不同的是,迟允依然穿着那一身藏青色的袍子,看起来稳重又贵气。他刚一走进来,这些武将们便直勾勾地盯上了他。 说实话,这一次,是先皇之后,第一次文武的目的达成一致。 不光是这些激愤的武将,说要掀了雪域人的老窝,就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一个个都愤怒得不行,恨不得自己上战场。 迟允作为文臣之首,自然也是如此表现的。 不过他比起那些下面的文臣,倒是内敛许多了。 他走了进来,也不废话,道:“各位想必就快要拔营了,迟某也不说什么闲话。迟某是来告诉各位,所有的粮食和冬衣各位都不必担忧。” 沈承聿瞧了他一眼。 “六十万冬衣,可还足够?” 这一下,众人直接哗然。 六十万?! 别说六十万了,他们这些老家伙,现在就是凑出十万件冬衣,都十分勉强, 这迟允到底是怎么一下就凑出的六十万冬衣? 沈承聿倒是多少有点了解。 毕竟迟允手下的人不算少,这一次也必定是压榨了不少那些京城富商的血了。 但是这都和沈承聿无关,只要能拿到冬衣,能让所有的将士们抵御住寒冷,那么沈承聿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沈承聿道:“多谢。” “侯爷无须客气。” 而后,迟允道:“迟某在外头已经听到了诸位的争执,想必各位对于雪域的百姓,有些分歧。” 展于宗叹了口气。 他道:“不瞒左相,是这样的。我们正在争议,是屠光还是将他们接纳。” 沈承聿问了迟允:“迟相意下如何?” 迟允站在案前,微微一笑道:“迟某觉得,一定要寸草不留。” 众人心中一凛。 这是主张全都杀死了。 迟允道:“这很简单。诸位,程将军尸骨未寒,而虎贲军将士的残骨还漂在雪域的冰河之中无人收殓,各位将军,此仇不报,我大渊颜面何存,我大渊将士的颜面何存?” “好!” 展于宗拍了一下案面,还把默默不说话的韦苍烟给吓了一跳。 迟允这样说,沈承聿也没什么可说的。他道:“好,那么诸位便听令。” “请沈帅示下!” 沈承聿沉沉道:“不要俘虏,不要活口,见人就杀,谁都不可心软。” “是!” 这下所有的武将都满意了。 迟允深深地看了沈承聿一眼,也没说什么。 待到所有人都散去了,沈承聿又去了一趟林家。 林双游似乎早就已经在等他了,他从太极殿回来之后,便着了凉,只能先躺在床上休养。来到林家的沈承聿,在林双游的房中待了一会,便离开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u003d\\u003d 雪域。 悬崖下。 淙淙的流水拍打着光滑的石头,发出叮咚清脆的声响。仔细看来,山脚下头到处都是雪白冰冷的冰晶,可是这河流却仿佛冒着热气一般,形成了一片摸不到的雾气。 然而凑近了一瞧,才知道,原来那雾气,其实是寒气。 闻直咳嗽了几下,实在是走不动了,便跌坐在了石头上。 他坐在石头上,望着天空,却是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鸣叫,似乎在提醒着他不要停下。 可是闻直浑身都没力气了。 他身上的铠甲早就破碎了,脸也脏兮兮的,衣裳也被那鲜血给染透,糊在身上直接粘住了,经过了一两日的风干,差点就变成了长在他身上的肌肤。 闻直看着河流,脑袋空空。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杀了多少个雪域骑兵。 他只知道,自己在护送沈承炘路途之中,不小心和他走散了,他想要回去找沈承炘,却发现沈承炘早就不见了。 他没能把他们安安全全地护送回京城,他知道自己是对程将军食言了。 这下媳妇也娶不到了。 闻直吸了吸鼻子,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河里。 然而这一下,却是没打进河里头,闻直眼看着那块石头好像打在了一摊什么东西上头,而那“东西”,就在河边。 闻直“嗯?”了一声就走了过去。 结果他吓了一跳。 这哪是什么东西,这明明就是个人! 闻直赶紧上前,把这人给翻了过来,结果一看,这人面色青白好像是死了一样,不是那跳崖的展书还能是谁? 闻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同伴,他心中喜悦,然而却还是懂得先探探鼻息。 一瞧,人还活着。 这下闻直就更高兴了。 可是,让闻直犯难的是,这展书浑身都是伤痕,一看就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的,而且一扒开衣领,瞧了一下好像还有内伤。 虽然他还活着,可是已经快死了。 闻直焦躁地挠了挠头发。 救人救人救人! 他必须得救人! 可是现在怎么救?! 闻直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想到了什么,便赶紧跑远了。 第814章 命定 可惜,这雪域十分贫瘠,闻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想要的全部草药。 从前他的家中做过倒卖草药的生意,所以他倒是认识一些草药,也知道一些草药的作用,虽然不多,但若是治一些皮外伤,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又寻了一会,闻直勉强寻到了一些止血的草药,先帮展书暂时把身上的伤口敷上了。 展书却还是没醒。 看样子,他在冰冷的河水中泡了很久,已经快被冻得硬邦邦的了。 闻直心中焦急,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又跺脚又挠头。 他又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 人快死了,他该咋办? 找大夫,对。 可是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大夫? 闻直慌了。 “水、水啊……” 就在此时,闻直突然听见了一声沙哑微弱的声音,他转头一瞧,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远处趴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穿着一身道袍,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裸露出来的手背上还生了冻疮。 看起来岁数还不小。 闻直跑了过去,将自己腰间的羊皮水囊解了下来,把这老道士扶了起来,给他喂了一点清水。 他这才看清这老道士的脸。 这道士的脸黑瘦黑瘦的,颧骨很高,削得高而薄的鼻梁像是山丘一样。他眼下还带了一点乌青的颜色,不过因为他的皮肤不算白,所以也看不太清。 闻直扶着他的脑袋。 这道士直接给他的水全都喝光了,所幸闻直也没在乎这些。 纪无为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正看着自己,仿佛鼻子上还挂着鼻涕。 他坐了起来, 双手放在膝盖上,左右打量了一下道:“这是哪儿啊?我怎么还跑到这儿来了。” 闻直突然大叫了一声。 这下还给纪无为吓了一跳。 “对啊,这到底是哪啊?” 纪无为无语了。 他扶起了自己膝盖,勉强站了起来。他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展书,好奇道:“咦?” 纪无为围着展书转了一圈,道:“这人,再不救就要死了嘿。” 闻直挠头道:“啊,所以咋办啊?” 纪无为在自己的怀里摸索了半天,而后拿出了一颗小药丸,这小药丸是红色的,大概有指甲盖那么大。 他把这药丸放进了展书的嘴巴里头,而后捏了捏他的嗓子,那小药丸就被他咽下去了。 闻直问道:“你做啥?” 纪无为道:“救他啊。” 闻直道:“啊?你能救他啊?” “我也不知道啊。” “那咋办?” “不知道啊。” 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 “咳、咳咳……” 这时,展书的轻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视。闻直转头一瞧,却见展书已经醒了过来,不过还是很虚弱就是了。 展书刚一醒来,就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疼,像是被人狠狠砸碎了骨头而后又重新拼起来了一样。他轻轻地呼吸了一下,就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要被掀起来了,稍微动一下,都是剧烈的疼痛。 展书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个音节。 纪无为拍了拍手道:“这小子运气还真是不错。” 闻直愣了一下道:“啥意思?” 纪无为却摇了摇头,不再解释了。 他看了看左右,道:“这地方可太偏了,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啊?我看你们好像是军中的人来着。” 闻直嘿嘿一笑道:“啊,对啊。我是来打仗的。” 纪无为道:“虎贲军?” “对,就是虎什么军。” 纪无为:“……” 和这个傻小子也说不明白。 “算了。” 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道:“你们就暂时先跟我走吧,看他这样啊,不休养个几个月,是肯定好不了了。” 闻直就“哦”了一声。 纪无为奇怪道:“你倒也不怕我是个坏人?” 闻直又道:“我不知道啊。但是你救了他啊,应该是好人吧。” 纪无为却是笑了一下。 他看了看远方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这场仗,死了不该死的人。 既然已经发生了改变,那么接下来,会不会有更大的改变? 也许。 \\u003d\\u003d 拔营当场,宋倾岚亲自出现在了京郊。 京郊之外一片霜白,聚在此处的军队,一共有六支,分别是金吾卫、背嵬军、武镶军、羽林卫、天武军与骠骑营。这几支队伍加在一块,光是麾下将士的数目,就有将近二十万人。 明明这京郊外头十分宽阔,但是这些铠甲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这里,愣是让人看不到天际线。 而这一次,光是出征的将军,包括沈承聿,就有将近十个人。 这已经能算得上是大渊最顶尖的兵力了。 然而此刻,他们却全部都聚在了这里。 不为别的,只为踏平雪域,得胜而归。 然而,这京城内外虽然没下雪,但是一眼望去,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所有将士们的头上都系着一条雪白的长绫! 几十万大军,怒目而视,全都憋着一口气。 这是一种何等壮观的景象? 若山呼海啸,马上就要端着盛怒,滚滚而来。 沈承聿骑着饮霜,站在最前头,面对着身着铠甲的宋倾岚。宋倾岚手中执着一柄长剑,在寒风中却丝毫不显孱弱,面色坚定,应着将士们热烈的目光。 城外黄烟散漫,天空蔚蓝渺远。 而那些文臣们,却是站在的宋倾岚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诸卿!” 宋倾岚的声音,穿过清风,来到了诸位将士的身边。 “朕没什么可说的。” 宋倾岚震声道:“报仇!!” 将士们举起了手中的兵器,跟着宋倾岚大喊了一声:“报仇!!” 震耳欲聋。 宋倾岚把手中的长剑向上一举,大声道:“拔营!” “大渊威武!” 第815章 振作 沈承聿自然是带着这些骠骑营先行开路的。所有的将士们自主地分成了两片,为骠骑营让开了一条路。 沈承聿神色冷冷,身后跟着林冬和狄秋扬,带着那些冷面战将们,缓缓地向外行去。马蹄的声音犹如江中浪涛滚滚,就算还未冲锋,都能让人感受到那样的怒火。 这一次,骠骑营一万将士,全部都出动了。 其实原本,沈承聿并不想全部出动,只是迟允说,这一次雪域之争对于大渊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骠骑营一定要全都出动,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赢下来,让敌人感受到那种寒意和大渊将士们的怒火。 沈承聿便将这一万骠骑营,全都带了出来。 待到大军一点一点地开拔了之后,所有的文臣还注意到,有一队人,他们身上都没有披着那种精制过的重甲。 那些人很少,加起来,也不过就几千人。 这些人是谁? 自然是这一次跟着大军一道上战场的飞花卫。 这是飞花卫创立以来,第一次参与这种战争。在先皇还在的时候,他们便只将目光放在了朝廷,放在了京城,而自从宋明珂接手过后,这飞花卫似乎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 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也变得多了。 宋明珂第一次身披轻甲,第一次和沈承聿一道,奔赴战场。 她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似乎是看出了宋明珂有些心事,在宋明珂临行之前,宋倾岚叫住了她。 宋明珂听到了皇兄的轻唤,下了马。她来到宋倾岚的跟前,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一身银色软甲,将那娇小的身躯包裹在其中,映衬得那双本就水润的眼睛更是明亮了三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脱去了宫装,卸下了妆容,骑着战马,真真正正地投入到一场战斗中去。 这一次,和从前的小打小闹可是不一样的。 宋倾岚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道:“珂儿,此去雪域,路途遥远凶险,为兄知道你的心,但是为兄想要告诉你……多多保重自己。” 宋明珂轻声道了一声好。 宋倾岚拍了拍她的肩膀,回以微笑。 宋明珂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和宋倾岚行了个礼,而后便翻身上马,带着手下这些飞花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行了一段距离,便仿佛能看到远处的烈日狼烟。宋明珂回头看着逐渐远去的京城,和许久都没回到京城中去的宋倾岚,朝着他挥了挥手。 “我这辈子呀,还真是第一次穿到这软甲,还真是不错呢。” 宋明珂一瞧,原来是霓裳打马上来了。 霓裳也着了一身轻便的甲胄,只是这甲胄再怎么一身正气,却也挡不住霓裳眼中的妩媚。她下意识想要捏着自己的头发,却想起自己的头发被收进了甲里头,什么都摸不到。 宋明珂道:“陆子晚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呀。” 宋明珂挑眉道:“他拦着你了?” 霓裳轻声一笑道,伸出手来,将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块,道:“你以为我的男人,格局就这么大?” 宋明珂凉凉道:“一个楼里头的小倌,能有什么格局?” “怎么?你瞧不起小倌?小倌伺候人可舒服得很,改日我就给你安排几个,全都塞进你的房里,看你家侯爷生气不生气。” 宋明珂被她逗笑了。 霓裳道:“哟,摆了一天的冷脸,连青梅都被你吓到了,这下你是笑出来了?” 为了保持自己的威严,宋明珂直接收起了笑容。 霓裳瞥了瞥,知道宋明珂还是在逞强。她道:“你和那程将军非亲非故,你为他如此难过作甚?” 宋明珂沉默了半天。 马蹄声细碎,前头密密麻麻,早都看不清了骠骑营的影子。宋明珂淡淡道:“不只是为了程将军难过——而且,本宫作为大渊的长公主,大渊的虎贲将军被人暗算薨逝战场,难道本宫不该难过?” 霓裳奇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人暗算呢?” 宋明珂道:“程将军打了一辈子的仗,最是有经验,还有我的提醒,若不是意外,怎么可能会死,而且一军主帅战死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耻辱。” 霓裳撇了撇嘴。 她倒是不太懂这些战争上的弯弯绕来着。 “总之。” 霓裳道:“别让你家侯爷担心了,现在你家侯爷可不能一门心思放在你身上。” 宋明珂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他一心为我。” 霓裳笑道:“我该说你懂事呢?还是说你冷漠?” 宋明珂奇怪道:“这有什么冲突?” “真过分。” 霓裳牵着缰绳道:“你心中有数就好,他们都很担心你。” 宋明珂知道,这里的他们,指的是那些她身边的飞花卫。 小夏在她出征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杨潜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却还是陪着小夏亲自送着自己出了京城。 宋明珂知道,她牵动着这些人的心。 她从来都无法独善其身。 这一次,程业真的死,让宋明珂崩溃,但是,却也让宋明珂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前世的轨迹行进,人会变化,会变坏,也可能会成长,所以宋明珂不能再一味地依靠前世的记忆,去行事。 她应该独立思考,应该自己考虑,面对着各种各样的意外,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她是飞花卫都指挥使,她不能颓废而终。 因为一旦她被打倒,她身后的这些飞花卫,将会被彻底曝露在阳光的下头,无处可藏。 于是宋明珂只能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 大军行进了很久,终于消失不见。宋倾岚在外头冻了半天,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但是他的脆弱,却是不能被身边的臣子发现。 平生上前,扶着宋倾岚下了马。 下了马,宋倾岚对这些文臣道:“诸卿,便回吧。” 这些大臣们也陪着宋倾岚在外头冻了半天,早就扛不住了,陛下这一发话,便一起行了个礼,道了告辞,等着宋倾岚先从城门进去,他们才能慢慢散开。 宋倾岚过了城门,便有些站不住。平生扶着他,低声道:“陛下……” 宋倾岚闭着眼睛,摆了摆手。 他道:“韩家的人,怎么样了?” 平生犹豫了一下,道:“韩夫人怕影响大军出征,所以并没有马上为韩大人举办葬礼。” 宋倾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样的一家人? 宋倾岚看了看前方的道路道:“扶着朕,朕要亲自去看看。” “这,陛下……” “朕要去。” 第816章 部落 大军出征的第二日,迟允立刻下达了一条文令。 所有从商者,可用一定数量的钱银换取九品及以下的官职,而这些官职并不是暂时的,就算这场雪域之争过去了,依然是有效的。 这其实也就意味着,很多商贾,可以抓住这次机会,踏入官场,这也是变相地抬高了这些商贾的地位。 而且,这可是左相亲口说的,而他手下的那些官员,自然要去和京城中的富贵商贾沟通一番,这就导致,迟允的口风一松,所有的商贾像是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贡献出自己的钱财和粮食,生怕晚了一点,错过这绝好的机会。 有的人,甚至不要这做官的机会,直接搬出了自己小半的家当。 所以,迟允在第二天,就毫不费力地征上了至少五十套冬衣,还有巨量的钱银。 他没有任何耽搁,直接叫人将这些冬衣,尽数往北边送去了。 户部尚书韩舒赫自缢家中,并且将家中的全部家产都贡献了出来,其实京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么多的钱,这么多的东西到底都是哪里来的? 自然是贪来的。 可是,现在凭空冒出这么多的钱,他如何解释?待到雪域平定了,他又怎么和宋倾岚解释? 他解释不清。 所以他只能以死谢罪。 事实上,所有官员的心情都是复杂的。在这样的家国大事面前,韩大人宁愿贡献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支撑大渊顺顺利利地将这场战争度过去,着实嵚崎磊落,让人佩服不止。 就连皇帝,都没有开口询问这钱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亲自去了一趟韩家,为韩舒赫吊唁,还留下了一批挽联。 这就已经能说明皇帝的态度。 这一下,大渊的百姓更知道了,是雪域那些东西逼死了韩大人一流,于是百姓们心中自然激愤难当,自成一股绳,说什么也要支持大渊漂漂亮亮地打赢。 在迟允的带领下,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渊,都空前团结。 在这种气势的推动下,京兆府每日都门庭若市,老百姓们不知道到底该去哪里献出自己的气力,就只能缝制一些棉衣,搜集一些粮食送过去。 就算这个冬日再冷,却也冷不掉大渊百姓的心。 行进了将近一个月之后,天武军率先到达了雪域。 雪域难行,天武军也几乎都没到过这么恶劣的地方来。这里距离王庭还很远,到处都分散着雪域王座下的各个部落,再往中心去,才有一些粗犷的类似于大渊都城的邑城分布。因为雪域地广人稀,所以那些个邑城,也就不是十分繁华。 他们雪域人,逐山游水而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迁移到了哪里。 但是幸运的是,天武军还真就遇到了一个部落。 天武军的斥候出去转悠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 “将军!” 天武军刚到雪域,还没驻扎起来,这斥候就已经探查过了。他小跑进了帐子道:“将军,前方发现了一个部落,看样子并不小。” 薛文铮抬头。 自从他的亲弟弟,薛文贯,在雪域战死了之后,薛文铮几乎每夜都只睡一个时辰,每天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把那些雪域人给屠戮殆尽,骨头渣滓都不给他们留下一点。 他总是能梦见自己弟弟。 梦见他站在泉水边,微笑看着自己。 他告诉自己,不要给他报仇。他马革裹尸,追随了程将军的脚步,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到了这个时候,薛文铮总是能突然惊醒,而后便是枕着一席凉透了的泪水,和皎洁的月光与漫漫长夜作伴。 怎么可能不报仇? 他恨不得饮他们的血,抽了他们的筋! 怀着如此的决绝恨意,薛文铮主动和沈承聿申请,天武军作为前锋,为骠骑营铺路,先行到达雪域打探情况。 沈承聿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就没反对。 而现在,对于薛文铮来说,这机会也就来了。 薛文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没叫属下看出自己的不对劲来。他道:“是什么部落?” 斥候道:“属下曾经了解过一些雪域的图腾。” 他左右寻找了一下,拿起了一根地上的树枝,划拉了几笔,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就呈现了出来。他对薛文铮道:“将军,据属下所知,这个部落大概是‘可塔尔’,信奉神鹰,他们这部落里头的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养着一只雄鹰,他们认为鹰是他们的祖先。” 薛文铮心中冷笑。 今日就送他们去见他们的祖先。 他道:“大概有多少人?” “这个部落不小,”斥候道,“这个部落一直追随着雪域王的脚步,很多雪域骑兵都是从这个部落挑选出来的,大概有一千多人左右。” 薛文铮立刻道:“端了。” 他的命令十分简短,甚至一点考虑都没有。斥候愣了一下,看了看他身边的薛文铮的副将—— 金凌燕。 说起来也是巧,自从在平州立功了,金凌燕凭借着他从前在官场那长袖善舞的能力,还真就给他慢慢爬了起来。很显然,沈承聿也没再怪罪他了,所以也默认平州的那些人提拔他。 现在他已经当上了薛文铮的副将,算是天武军的二把手了。 金凌燕沉吟了一下,道:“行,将军,那我去吧。” 斥候一见他俩下了决定,便告退了。 薛文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不留活口。” “绝对不留。”金凌燕和他打包票。 “好。” 薛文铮撩了一下披风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这一次,所有的骑兵,都被收归在了沈承聿的手中,统一差遣调度。所以这些天武军,只剩下了一多半的步兵,留在薛文铮的身边。 众所周知,骑兵打这些步兵,那可以说是绝对碾压。 薛文铮从前就在骠骑营待过,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基本路数,但是他还是和沈承聿提出请求作为前锋冲击,可见他心中也已经愤怒急切到了极点。 不只是他,所有的天武军,也是这么想的。 第817章 幸存 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 个个都精神矍铄,跟着薛文铮就一股脑地上前。 金凌燕没办法啊,只能跟着来了——谁叫他现在是人家的副将。 既然薛文铮都已经安排下来了,金凌燕自然得把事情做好。以防万一,薛文铮带了两千天武军,下午的时候,就到了可塔尔部落。 可塔尔部落到处都充斥着他们的雄鹰图腾,那里的人们身上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衫,就算是在寒冷的大冬天,有些青年也依然光着脖子和胳膊。 说起来也是巧了,金凌燕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为部落的孩子们烙上雄鹰火印。 这是他们的传统,每个部落中的男孩在满八岁的时候,就要在后背上用滚烫的火铁烙上雄鹰的图腾,象征着他们一辈子都会是可塔尔的人,就算入了雪域王庭,就算做了雪域骑兵,也绝对不能忘记他们的信仰。 他们围在一大片空地上,周围洒满了鸡血,几个孩子就跪在中间,等着长老为他们施印。 奇怪的是,这些孩子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 他们甚至隐约对这件事,带了一点期待。 可见他们这些信仰,算是一出生,就被刻在骨子里了。 就在长老在对着天上盘桓的雄鹰吟诵什么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一般! 部落里头的族人们瞬间就慌乱了,他们惊恐地东张西望,想要寻找巨响的源头,而他们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冲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一群穿着铠甲的人,手持长枪直接冲了进来! 尖叫声和慌乱的嘶喊声漫天,空中的雄鹰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拍拍翅膀远离了这片不安静的天空。 金凌燕的长枪直接刺穿了一个女人的胸膛,还带出了花一样的鲜血。他立刻对手下道:“都给我围住,一个都不能放跑!” “是!” 一个一个族人就这么死去,有些身强力壮的青年想要反抗,但是他们又怎么抵挡得了训练有素的天武军?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原本撒满了鸡血的空地上,就到处都躺满了尸体。 火盆被踹开,点燃了一边的干草,瞬间就砰的一下烧了起来! 有些孩子被淹没在大火里头,疼得嗓子都叫哑了,但是天武军不可能给他们一点活路,就算这些孩子苦苦在大火里头挣扎,他们依然会送上一枪。 一个活口都不留。 逃窜、死亡。 这一刻,谁也分不清是燃烧的火更红,还是地上的尸体更红。 整个部落不到一会就被屠干净了,徒留野火燃烧过后,剩下的青烟。 金凌燕亲自带人检查尸体,如果发现有人还活着,就补上一枪。 “畜生!!” 金凌燕一转头,却发现原来是一倒在地上的女子,抬头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他再一瞧,却见她怀里护着一个小孩子,而那小孩子,浑身都是血,显然已经死透了。 这是个母亲。 “你们就是畜生!” “你们这些可恶的大渊人,你们会受到诅咒,你们会被雄鹰啄瞎眼睛,吃掉你们的肉!” 金凌燕哈哈一笑。 他道:“你说我是畜生啊?” 他蹲了下来,和这个母亲对视,阴森道:“你想怎么说都行,但是我要告诉你,要怪,就怪你们那个倒霉的雪域王,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下去了别忘了告诉阎王,老子马上把你们的雪域王也送下去。” 女子瞪大了眼。 “你敢……你敢侮辱我们的王!” 金凌燕道:“老子不只侮辱他,老子还要在他的坟前撒尿。” “啊!!!” 这女子突然尖叫了起来,而后居然拿起了藏在手中的小木哨,吹响了。 尖锐的声音如同凤鸣一样,一只雪白的雄鹰突然从天上急转而下,朝着金凌燕的背后就冲了过来,风驰电掣一般! “将军!!” 有天武军大喊。 金凌燕刚想回头反击,却发现马上就要来不及了,就在此时—— “嗖!” 一支利箭穿了过来,正中这鹰隼的脖子。 “啪嗒”一声,这雄鹰就掉在地上,死透了。 金凌燕反应很快,反手就给地上的女子补了一枪,防止她叫来了更多的鹰隼。 做完这些,金凌燕才去找那射箭的人。 展书休养了这一个多月,身上的伤基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出来打个野味,但却发现,这可塔尔部落好像出事了。 然后展书就欣喜地发现,攻打可塔尔部落的,好像是大渊的军队! 这下展书心中的石头可算是放下了,既然京城来了援军,他也不必每日担惊受怕了。就在他摸进了部落想要和天武军搭话的时候,就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所幸展书带了弓箭。 金凌燕松了口气,正感叹着劫后余生呢,就听到了有人在哭。 他转头一瞧,是个少年,跪在那些尸体中哭得厉害。这少年身上穿着粗布衣衫,只草草地裹着一身皮毛用来防冷。 很明显,这不是雪域人。 金凌燕愣了一下,示意手下的人稍安勿躁。他走了过来道:“这位小老弟,你是……” 展书抹了抹眼泪,放下了手。 金凌燕心中大惊:“展书?!” 展书见到这些天武军,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天武军们看着这小少爷,心中也是欣喜又激动。 原来展书还活着。 虽然看起来狼狈了点,但是胳膊腿都还在,他还活着啊! 金凌燕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便和手下示意了一下,叫人带着展书,便回去了。 回到了军营,展书冷静了好久,这才和金凌燕说明了情况。 金凌燕这才了解到,程将军的副将,郭家的小子和白家的小子,全都没了。 听说闻直也还在,金凌燕就赶紧派人去寻了。 纪无为住的地方很是隐蔽,这人能在雪域晃悠了这么久都不被那些部落给发现,属实也是让人有点佩服。天武军们好不容易将闻直给接了回来,却发现纪无为不见了。 他们来到纪无为住处的时候,只瞧见了桌上留着一张纸条。 上书:“云游四方,现在归去,勿寻。” 反正人是走了。 第818章 雪恨 待到后方的军队追了上来的时候,薛文铮已经派人扫清了至少五个部落。 每次天武军临,都是血洗当场。 绝对不给任何人活命的机会。 因此,薛文铮也借着这个机会,一直前压,直到离雪域的营寨还差一点距离。 而这个时候,薛文铮收到了消息,说是郭伟达和白湾也随着天武军的脚步来到了雪域,只不过,他们没有马上和天武军汇合,而是选择和天武军一样,先将那些部落的人杀了个精光。 在短短几天,整个雪域的部落几乎就被大渊给屠了个干净。 穿过那些被烧光的部落,便能看到属于雪域的边城,那些城邑,几乎都是隔着厚厚的围墙,又高又结实,就是防止外人的突袭。 在这之后,雪域的骑兵收到了天武军已经到来的消息。 彼时他们就驻扎在城外头。 天武军到来之后,没有选择马上突袭,这也给了雪域骑兵猜测和缓和的时间,但是好景不长,在他们以为大渊见到了他们驻扎在这里的景象,能够知难而退时,他们的斥候说——天武军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来了! 这下他们可懵了。 但是,大渊人都已经来了,他们这些雪域骑兵也没有不迎战的道理。 其实,他们对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天武军并不太当回事。 想想吧,那么强悍的虎贲军都被他们打得全灭了,更何况是一个什么都没听说过的天武军? 再加上他们这段时日,也没少跟着那些铁浮屠去袭扰龙捷军大营。 所以,他们就觉得,无非就是些软柿子,他们这些大渊人,就算真的来了,又能如何? 绝对不能如何。 所以所有的雪域骑兵都没当回事。 当眉三刀带着雪域骑兵,出了城的时候,天武军已经在等待着了。 远远望去,眉三刀一下就乐了。 他扛着自己的武器,道:“什么?是本大爷看错了吗?这些可怜的大渊人,居然一匹马都没有吗?” 他这话一出,身边的骑兵们纷纷哄笑了起来。 眉三刀叫斥候去看了看那旗子,得知到来的,是大渊的天武军,便更乐了,他道:“什么天武军,我眉三爷在雪域可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样一支军队!” “三爷勇猛无双,区区一个天武军,自然不在话下!” “没错!” 眉三刀听着属下的恭维,舒坦地笑了。他捏了捏自己的胡子道:“好了,所有的勇士们就跟着我冲吧,这一次,咱们就把用这些天武军的人,搭建人头架!” “哦——” 战鼓一捶,雪域的骑兵们便如雪崩一般袭来,隐约之间,他们的怒号若远古的猛犸象,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强悍与坚定。 薛文铮就静静地看着对方慢慢接近。 他眼中的怒火,几乎已经能捏成了实体! 他甚至都没有去喊那些震撼人心的口号,并且,所有天武军的将士们都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对方的马蹄,追着漫天遍地的风雪而来。 他们沉默。 但无人听不到他们心中的呼喊。 就在雪域的马蹄即将踩在天武军的脸上的那一刻,薛文铮高举手中的长枪,大声道: “列阵——” 刹那之间,原本看似杂乱无章的天武军列成了四方整齐的兵阵,随着一声断喝,将士们一同举起了手中的盾—— 就在此时,雪域骑兵想要收回脚步,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有的人,被盾牌后头骤然突起的长枪刺穿了喉咙,闹了个人仰马翻,有的人被坚硬的盾牌怼着向后退了好些步而后被那些杂乱的马蹄踩碎了头颅。 这一瞬间,雪域骑兵的伤亡是看得见的。 眉三刀此人狡诈阴险,但是也不乏带兵的经验,他见雪域骑兵马上就要慌了,立刻大声道:“都不许慌乱,直接踩过去,不要害怕!” 但是显然,天武军这一次,不可能给他反应过来的时间。 在一部分雪域骑兵慌乱了起来之后,一部分天武军直接抢过了他们的战马,转守为攻,朝着雪域骑兵追了过去。 薛文铮自然也是如此。 毕竟是在沈承聿手下待过的人,无论是战场的统治力,还是洞悉能力都是顶尖的,薛文铮抢过了一匹战马,直接拎着手中的长枪,冲向了对方的主帅——眉三刀! 眉三刀没想到有人这么快就能接近自己,他立刻薅起了一个身边的雪域骑兵,挡在他的身前,却听噗嗤一声,这雪域骑兵就被薛文铮的长枪扎透了。 鲜血是温热的,不过,落在这地上立刻就凝结了起来。 眉三刀怒吼一声,和薛文铮过起了招来。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 这个人已经疯了! 薛文铮是已经疯了。 他将全身的气力都调动了起来,也不管身后的天武军是否能抵抗得了雪域骑兵的进攻。他的眼中只有鲜血,只有他这些日子熬不过去的黑夜,还有为弟弟报仇的信念。 这些,全部,都已经压断了薛文铮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像是猛兽一般疯狂地劈砍,手中长枪仿佛是坠了千斤一样,谁敢贸然触碰,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眉三刀被打得连连后退。 “救我!救我!!” 他大声地叫喊。 然而他却发现,那些雪域骑兵,居然生生地被天武军给拦住了,根本动弹不了!那些天武军,可是正儿八经地上走的,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性命去拼搏,去刺杀,只要能够带走一个雪域骑兵,就绝对不亏。 有什么样的疯子将领,就有什么样的疯子属下。 “噗嗤。” 眉三刀溜了神,结果被薛文铮刺中了肩膀。而后他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直到眼前一黑,那长枪从自己的肩膀抽了出来之后,他才看清。 那长枪枪尖的形状十分诡异,还带着小倒钩,只要稍微一动,就能带下一片血肉来。 已经二十招过去了。 第819章 重逢 眉三刀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人。 所以他只能一边打一边后退。 但是薛文铮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看见一个人就杀一个,原本银白色的枪尖布满了猩红色的痕迹,就连马蹄上都沾着触目惊心的血肉。 眉三刀在他眼里算什么? 只是泄愤之畜物罢了。 又过了五招,眉三刀身上已经被薛文铮破了五六个洞。 浑身都在流血。 他颤抖大叫:“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 刚说完,他的胳膊就被薛文铮给挑断了。 眉三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是他只知道,他若是再这么下去,死得一定很惨。 “将军!” 他求饶道:“请将军高抬贵手,放过我!” 薛文铮并不听。 第三十招,薛文铮一枪刺穿了他的喉咙。而后,他的枪尖一横,直接把这个人的头,给挑了下来! 人头带着血丝,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眉三刀沾满血迹的眼睛,还睁着,似乎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时,主将已死,这初战就没了意义。 薛文铮下了马,而身边有几个亲卫,为薛文铮掩护着。 薛文铮却什么都听不到,耳边的呼喊都被隔绝在外。 他跪了下来,摸了摸地上的雪。 终于报了仇。 他亲手,给自己的弟弟报了仇。 也不知弟弟泉下是否有知。 然而,现在可没时间给薛文铮伤感,他站起身来,举着眉三刀的人头道:“主将已死,降者不杀!” 这下,原本迷茫的雪域骑兵们便明朗了,随着一个人放下自己的兵器,便是十个人、一百个人、接着就是所有活下来的雪域骑兵,放下了自己的兵器。 他们却压根没注意到天武军们的脸色。 薛文铮冷笑,一手拎着人头,一手指着天。 而后向下一划。 “啊!!” 有一个雪域骑兵就被天武军给砍死了,接下来就是一片片的雪域骑兵都被天武军给砍死,惨叫声都连成了一片。 “降者不杀,这是你说的!!” “卑鄙!” 薛文铮冷冷地看着他们。 “老子说不杀,你们就信了?” 他只给这些雪域骑兵留下了这句话。 大渊初战告捷,以天武军的胜利,开了一个好头。 薛文铮锐不可当,用绝对的压力,生生地用八千步兵,把对面的雪域骑兵全都杀了个干干净净,但是,为此,天武军也付出了十分惨痛的代价。 他们失去了三千人。 可是,奇怪的是,原本这样惨烈的折损,已经足够影响一个军队的士气,但天武军的将士们非但没有颓废下去,反而是燃起了那种战斗的欲望,燃起了那复仇的心。 就是因为,天武军这几千人,全都是步兵,能够生生地把这些人发挥到极致,给雪域骑兵戳个大洞,足以见得,薛文铮的决心和能力。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杀伐果断的将领,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瞬间泪流满面。 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那种失去了亲人的痛苦,对于他们这些经常能够上战场的人来说,格外强烈。 薛文铮甚至都不敢想,那些失去了儿子的老将军,该怎么度过去。 金凌燕端着伤药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薛文铮拿着一块玉佩发呆。 他瞧了瞧,却见薛文铮身上的衣裳都被染红了,便道:“将军,上点药吧。” 薛文铮好像是没听到,也没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玉佩。 这是薛文贯的东西,他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的遗物。 金凌燕是个十分有眼力见的人,见薛文铮不对劲,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伤药放下了。 他道:“对了,将军。展老将军刚平了一个部落,今日已经到了咱们营寨了。” 薛文铮的眼睛闪动了一下。 半晌,他道:“把展书带过去吧。” “是。” 展于宗已经很久都没在地上带过兵了。 从前他打的都是那些水鬼子,那些水中的流寇,算是一打一个准,也打出了些名堂。所幸是,叱咤了半生,他还剩下了些底子,所以今日剿灭那几个部落,也都没费劲。 和天武军汇合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军中的人吃饭。 他们带来的干粮,拿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冻得邦邦硬了,所以将士们便熬煮了一些浓稠的肉汤,把干粮泡进汤汁里头,又省事又管饱。 军中吃饭没有那些讲究,随便找个地方,风卷残云地用完就算了了。因为谁也不知道,敌军到底什么时候能打过来。 展于宗就抱着一只大碗,坐在木桩子上头发呆。 他不敢闲下来。 一闲下来,就能看见自己儿子的脸,依稀还在眼前晃。 有的时候还会担心家里的夫人,因为太过思念儿子,而出了什么意外。 他怎么就能死了呢? 展于宗的眼眶红了起来。 “爹。” 朦胧中,展于宗好像听到了儿子的呼唤。他抹了把脸,觉得自己今天肯定是脑子不清醒,不然他怎么能在这天武军的营寨里头,听到展书的呼唤? “爹!” 声音清晰了起来。 展于宗虎躯一震,缓缓地抬起了头。而对面站着的,不是他的儿子展书还有谁来? “啪嗒。” 碗就被扣在了地上。 展于宗嘎巴着嘴唇,好半天都没说上话来。展书也忍不住了,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爹,是我,是书儿啊。” 展于宗生怕这是场梦。 “是,是书儿啊?真的是你吗?” “是我,父亲,真的是我!” 展书跪着向前了几步,便一下被自己的父亲给带进了怀里。生硬铠甲硌得他肋骨都要断掉了,但是展书什么都不在乎,他此刻什么都不在乎。 父子相对落泪。 将士们默默地看着这个老将军哭成了一个泪人,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千。 不得不说,展家,也算是十分幸运了。 什么事情,能比虚惊一场更加美好呢? \\u003d\\u003d “你要走?” 雪域营寨内,央措看着依然风轻云淡的公孙鸣,问出了这句不解的话语。 公孙鸣点了点头道:“王子殿下,本宫能帮你的,都已经做到,我大宣还需要本宫的操持,实在是离不开啊。” 央措皱眉。 “可你知道,天武军来了。” “是啊,”公孙鸣摸了摸自己的袖子,“但是本宫觉得,一个天武军,对于王子您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第820章 命脉 央措的眉眼泄出了一丝倨傲。 他道:“从前常常听师父说起,大渊人不光聪慧,并且骁勇善战,现在看来,他们也不过如此。” “虽然是这样,但是本宫奉劝王子殿下,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他们那些人,不乏阴险狡诈之徒,也不乏沈承聿那样的将军,所以王子还是要认真对待。” 说起自己的师弟,央措的眼中便现出了一丝阴狠。 他见过那个师弟,但是却几乎没有交过手。也是因为,他人在雪域,和沈承聿并没什么交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已经背叛了雪域王庭的大祭司海牙。 沈承聿是海牙最为得意的徒弟。 他虽然对沈承聿十分严格,但却从来不吝惜对他的喜爱。 他天赋极高,又能吃苦,海牙为了他,甚至愿意不再回到雪域王庭,一直留在大渊,指导他最爱的徒弟。 可是,谁都忘记了,在那之前,他才是海牙最出色的徒弟! 谁不知道,被这个德高望重的大祭司认可的王子,几乎就是雪域王的继承人! 想到了这里,央措的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了一丝恨意。 恨师父的背叛,恨师弟的卑鄙,恨曾经许诺了自己继承人之位现在却又没了动静的父汗。 央措的手指攥起来又放下了。 半晌,他冷硬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公孙鸣看了看他的脸色,大概猜出了央措在想什么。他道:“王子,这一次沈承聿多半会亲自来此,王子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央措想了想,其实,如果真的为雪域考虑的话,他们尝到了这么多甜头,若是以前的自己,他会选择撤退。 让那些大渊人,就算是想泻火,都没地方发泄。 但是这一次央措却不太想离开。 因为沈承聿来了。 上一次和沈承聿交手,还是在十六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沈承聿已经能险胜他。 正是因为这个,央措才不停地修炼自己,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试图去增强自己的体魄。说实话,海牙也要承认,他进步的速度一定很快。 他很想会会这个骠骑大将军。 也看看自己,到底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仿佛是看出了央措的心思,公孙鸣顺着他的想法道:“王子,现在雪域骑兵的折损并不多,如果真的要和骠骑营拼一下,胜负还真的难见分晓,更何况,在这高远的雪原上头,雪域骑兵的优势是很大的,所以您的胜算也不小。” 央措静静地听着。 公孙鸣继续道:“雪原不比平地,王子能够利用各种雪山和地势进行奇袭,在这样的环境下, 他们大渊很难与你正面冲击。” 央措却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公孙鸣见他没有头脑一热地就顺着自己的话说,心中了解这个王子也并不是个完全蠢笨的,于是便说出了更多好听的话语道:“王子,我大宣就在不久之前和大渊交过手,现在的他们,也不过是一群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强弩之末,又能有什么威胁?这一次你若是能够拿下他们,那么将来,你的疆土,可不仅仅囿于这一片雪原了。” “等你拿下他们,你我平分天下,岂不快哉?” 央措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他意味深长道:“太子殿下,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你我现在可是在合作,本王子总不可能叫你大宣空手套白狼。” 公孙鸣笑了一下道:“这一点,您大可放心。本宫这一次撤退,可并不是退回到大宣去。” “哦?”央措挑眉。 公孙鸣指着地形图道:“我会绕到东边。” 他往右边指了指,也就是大渊的东部。 “大渊将全部的大军,都集结在了雪原,他们就是孤注一掷的,那么这薄弱的东边,必然是没人把守的。央措王子,您觉得,普普通通的三万人,对上本宫手下的铁浮屠,何如?” 央措没说话。 铁浮屠的能力他的见过的,那些人就像是怪物一样,比雪域骑兵甚至都强悍好多,若说整个天下谁能和他们相比,那么也就是沈承聿手下的骠骑营了。 是啊,这边大渊的军队被自己拖住了,那么公孙鸣自然就多了下手的机会。 原来,他的目的,一直都不是北边这些仨瓜俩枣。 他要大渊,他要吞噬这一只巨兽,他要这大渊的所有子民都对他这个未来的皇帝俯首称臣。 这样的野心,何其强大? 央措看了公孙鸣一眼道:“本王子现在倒是有些庆幸,没有和你作对。” 公孙鸣微笑了一下道:“这算是赞扬吗?” “你说是就是。” 央措道:“大概需要多久?” 公孙鸣道:“顺利的话,三个月之内,直取大渊京城,不是问题。” 央措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侍女却跑了进来。 正常来说,一个营寨里头,除了那些随行的营妓,几乎是见不到女人的,而这个侍女看起来娇弱削瘦,也不像是能够上战场的样子。 有侍女出现,只有一种情况。 雪山圣女,也在此处。 看见这侍女,央措的脸上难得有了表情,他上前一步道:“怎么回事?” 这侍女抬头,道:“王子,请您救救圣女吧!!” 央措心中一惊。 他道:“她怎么了?!” 侍女还没说话,央措就嗅到了一阵幽香飘了过来。 是她的气息。 侍女脸色一变,便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一边。而原本负手而立的公孙鸣,自然也回过了头去, 望向了那道逐渐清晰的倩影。 “叮铃、叮铃。” 是苍穹脚上银铃的声音。 苍穹走了进来,所有人都觉得这营帐里头好像都亮了起来。就连喜好从来都不挂在脸上的公孙鸣,都觉得见到这女子的时候,心中悸动了一瞬。 她是那么高贵,宛若雪域王庭之上,藏匿起来的朝阳与金辉。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十分虚弱。 苍穹刚一进来,整个身子就支撑不住,向前倾倒。央措一再犹豫,最后还是上前了一步,轻轻地扶住了她。 苍穹的脸色,若雪一样白。 这很不对劲。 第821章 他谋 央措低声道:“究竟是怎么了?” 公孙鸣知道,自己继续在这里待着,就显得有些多余了。他和央措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苍穹这才开口道:“他们都死了。” 央措心中一凛,道:“谁死了?” “那些人,那些,为我输送神力的人。” 央措愣了一下。 为神女输送神力的人,往往是每个部落里年纪最大的长老,这些长老长生不老,有些人甚至都能活到一百多岁。 据说他们承着雪域的庇佑,百年不灭。 绝对不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被赶来的大渊人杀死了。 央措想要把眼前的人搂进怀里,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那样做。 这个人,已经成了父汗的人。 苍穹闭上了眼睛道:“他们都死了,央措,我也会死掉的。” “不会。” “你不会死!!” 央措咬牙道:“苍穹,你不会死,你是雪域选中的神女,你注定永生,你不会死!!” 他说得那样坚定,连他自己都险些相信了。 苍穹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而后坐在了一边。她身上的轻纱逶迤了第一地,似轻云一般柔软。 她平复了一下,道:“我有预感,我们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央措,趁着现在,我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叫他们回到王庭来吧。” 央措转头不去看她。 “央措。” “难道没有了铁浮屠,你还要和那些大渊人硬碰硬吗?” 她咳嗽了一下,道:“大宣太子并不是简单的人物,你与他沉沦,无疑是与虎谋皮,央措,不要做出让雪域臣民心寒的事情来。” 央措转过头来,道:“苍穹,他们心寒不心寒,与我又有何干?你明知,这整个雪山上下我心中就只有……” “不要再说。” 苍穹摇头。 她低头,看着自己洁白无暇的脚趾。 而后,她缓缓道:“从我十岁被送上雪山的时候,我就注定不能拥有自己的感情。” “不要试图唤醒它,央措。” 央措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失望。 \\u003d\\u003d 陆陆续续,大渊的全部军队,都已经到达了雪域。 来到了雪域之后,便统一安营扎寨,在这期间,沈承聿便把各个营帐的统帅,都叫去了帅帐。 而宋明珂,则是被安排了下来,和霓裳已经丛媚在一个帐子中。毕竟她们都是女子,在一块倒是也方便一些。 虽然宋明珂习武,但这并不代表她的体魄有多么强健。 她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两世活过来,受过的最严重的伤,也就是死前被御林军捅上的那一下。就算是迟允,在她失了势的时候,也并没有真的伤害她的肉体。 她不容易受伤, 一是因为她自己武艺就很高强,二是因为她身边实在太多人保护。 大多能伤到她的人,下场都很是不好。 但是这一次,宋明珂确实真真正正地伤到了。 她刚一走进营帐,就揽住了霓裳的脖颈。霓裳还惊讶,今日她为何对自己如此亲密,而后脸色一变,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宋明珂的脸色很白,呼吸紊乱,出了很多的汗。 霓裳立刻扶着她坐了下来。 她再一看,宋明珂甲胄下的束裤已经被鲜血沾染。触目惊心。 霓裳立刻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宋明珂感觉自己双腿都火辣辣地疼,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道:“没事儿,骑了太久的马,磨出来的。” 他们行进了这么久,每日都要骑上大半天的马,这双腿能好得了就怪了。 得亏这裤子是红色的,没让沈承聿给发现。 霓裳皱眉道:“刚才侯爷在的时候你为何不说?” 宋明珂道:“又不是什么大事,说什么?” 霓裳简直要被这个人给气死。 她狠狠地拍了一下宋明珂的大腿,惹得宋明珂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道:“你想谋害本宫吗?!” 霓裳道:“是的。” 宋明珂:“……”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裤子脱下来?” 霓裳道:“等着被你家侯爷看见招他心疼?你也不想因为你,他打不好仗吧?” 宋明珂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着实不怎么好看。 “还是你懂我。” 霓裳直接翻了个白眼。 宋明珂知道,自己不好受,霓裳又何曾舒服过?要知道,她在自己的手下,也算是过得十分安逸了,但是现在却跟着自己到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想必她也是在硬撑。 在军中,谁也不好顾及那么多了。 霓裳直接把她的裤子扒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却见原本光洁白皙的大腿内侧,已经血肉模糊。 这种痛苦,只要多走一步,就会多一点。 “谁也不知道,”她一边嘟囔着一边给宋明珂上药,道,“在京城里头好好地等着,等你家夫君得胜归来不就得了,非得巴巴地跟来,现在好了,老娘我看你怎么骑马。” 宋明珂道:“这是什么药?不是荧惑给的就别涂了,没用。” 霓裳没好气道:“荧惑的药哪里好了?” “这种程度的伤口,明天就能好的。” 霓裳和这个女人简直没话说。 “长公主。” 丛媚走了进来,道:“木莲卫的消息,公孙鸣现在就在雪域王子的帐中,并且他带来了铁浮屠。” 尽管心中已经有预计,但是听到这个事实,宋明珂还是冷笑了出来。 她就说呢,身经百战的虎贲军,何以能栽倒在雪域骑兵的手中?如果对方掺杂了一些铁浮屠,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还有一件事。” 丛媚道:“公孙鸣已经率先遣走了一部分铁浮屠,离开了。” 宋明珂猛然抬头。 “离开?” 丛媚点了点头。 在这种紧要关头,正是雪域骑兵最需要铁浮屠的时候,他离开,做什么?!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公孙鸣会是那种甘愿在这种时候,退了一步,把就要到手的“果实”拱手让人的人吗?绝对不是。 他一定有别的谋划。 宋明珂正猜测着,沈承聿就回来了。 他的话不多,只是和各位老将军商量了一下,便赶紧来瞧宋明珂了。 见宋明珂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他便皱起了眉头。 第822章 所念 他这一进来,霓裳和丛媚便自觉地退下了。外头到处都是将士们的脚步声,还有阵阵冷风顺着门帘掠了进来,这一下冻得宋明珂的腿都打了个颤。 但是宋明珂没有声张,她只是用衣衫把自己的腿给盖住了。 宋明珂道:“你们商量好了?” “嗯。” 沈承聿干脆搬了一只木箱子来,坐在了宋明珂的对面,他伸出手,握住了妻子柔软的玉手,再翻开她的手掌一看,上头布满了红红紫紫的痕迹,短短几天,她的手心就满是水泡,一看就是被缰绳磨的。 沈承聿看着她的手心,半天都没说话。 宋明珂缩起了手心,道:“我没事儿,看着可怕,不疼的。” 沈承聿垂着眼皮,像是委屈的孩子一样,似乎是在自责。 “沈承聿。” 宋明珂伸出手,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叫他直视着自己。他抬起头的时候,宋明珂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撞进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头,让人甘愿沦陷。 宋明珂道:“不要这样,我不想让你心疼我。” 沈承聿倒是闷闷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疼你,谁疼你?” 宋明珂笑了一下道:“这是在军中,那么多的将士,每天都在受伤,比起我来,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沈承聿憋了半天。 最后他道了一句:“珂珂,你长大了。” 宋明珂拔了一根他的胡子,道:“不要像我爹一样。” “对了。” 宋明珂道:“阿媚刚刚告诉我,大宣的铁浮屠这一次也来了,而且,公孙鸣好像要有什么动作,已经遣了一部分铁浮屠离开了雪域。” 沈承聿却好像并不意外一样。 他捂了一下下巴,发现没血,这才道:“我知道了。” 宋明珂知道,沈承聿既然这样说了,他心中就一定是有数的,于是心中的石头也就暂时放了下来。 这时,林冬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来了:“大人,您要的东西来了。” 沈承聿应了一下。 宋明珂好奇地看着沈承聿出去了一趟,然后他端着一只小碗走了进来。看起来,他手上的小瓷碗也怪粗糙的,上头的纹路也不精致。但这也是沈承聿能找到的最好的小碗了。 沈承聿再次坐了下来,宋明珂就看见这是一碗甜羹。 只不过,和宫中的甜羹不一样,宫中的汤羹,黍米都要仔细地碾碎,熬煮到了时辰,而后还要经过一道道工序才能端上贵人们的桌上。 这碗甜羹,里头只漂着几颗玉米和枣子,闻着倒是还挺香。 宋明珂眨了眨眼。 “听说你难受,”沈承聿端着小碗道,“我叫他们给你做的。” 宋明珂道了一声多谢。 沈承聿知道宋明珂的手不方便,便拿起羹匙,把这一小碗甜羹给她喂了下去。宋明珂乖乖地全都用完了,瞧着倒是十分餍足。 沈承聿没忍住,用手指挠了挠她的下巴。 “馋猫。” 宋明珂瞪他:“皮紧了?” 沈承聿低低笑了一下。 “好了,”沈承聿道,“既然你说铁浮屠已经走了,那事情就好办了,我去找老孙他们说说,你早些歇下。别等我。”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 沈承聿起身,转过头,瞥到了放在一边的裤子。只不过,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夫妻二人,谁都没有提宋明珂腿上的伤。 因为他们都知道,到了这里,这些伤痛都只是开始,与其缅怀这些可以忽略的疼痛,不如早些舔舐伤口,继续向前。 沈承聿走了出去之后,宋明珂觉得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 很奇怪,这里明明是军营,到处都是杂乱的声音,但是宋明珂就是觉得,在这里总是能静下心来,而且自己的神情也会格外集中。 霓裳再走进来的时候,宋明珂正坐在箱子上头打坐。 霓裳奇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明珂简短地回答她:“突破。” 霓裳觉得很是奇怪,她道:“你不是早就突破了?” 宋明珂摇了摇头。 说起来,她小的时候就练武不用功,师父教习的时候,左一次走神右一次溜号,没少受到训斥,但是奈何就算是师父也得承认,她的天赋很不错,在现在这个年纪,她所学的这一门功法,几乎就要被宋明珂给参透了。 那也只是几乎而已。 习武的都知道,越往上,想要进益就越难。有时候那一毫厘的差距,在别人看来可能没什么,但是在习武之人自己看来,那就是很难跨过去的鸿沟。 宋明珂现在就站在这一条鸿沟前,一筹莫展。 霓裳道:“种下什么因就能结下什么果啊,叫你从前不好好练武,现在知道打不过你的夫君,着急了吧。” 宋明珂无语。 谁要和那种怪物比啊。 半晌,宋明珂放下了腿,叹了口气。 霓裳坐着,手里头还拿着一颗苹果。 她把苹果分开了,把大的那一半给了宋明珂,道:“怎么?不行?” 宋明珂咬了一口苹果,果肉上头就留下了一排整齐的月牙。 “不行。” “会不会是地方不行啊?” 霓裳指了指外头,道:“外头成天又是操练又是演武的,那些个神经病骠骑营更是天天都要打架,连我这个闲人都要被吵死了,你练武肯定不行吧。” “不是这个原因。” 宋明珂摇头道:“师父说过,心武合一,就算处于闹市,突破自有章法。” “你师父谁啊,说话这么神神叨叨。” 宋明珂幽幽道:“绿菡萏。” 霓裳咳嗽了一下。 她道:“那个老妖婆?” 宋明珂指正了她道:“霓裳,如果认真对比一下,你更像是那个老妖婆。” “行,你了不起,你清高,我这就和陆子晚说,这赠香阁爱谁待谁待去。” 宋明珂道:“坐下,本宫叫你走了?” 霓裳瞪着她。 半晌,她又不情不愿地坐下了,没别的,谁叫人家又是长公主,又是飞花卫指挥使来着。 “或许是缺少机缘罢了。”宋明珂喃喃道。 霓裳道:“听你们这些高手说话就神神叨叨的,什么机缘呀什么巧合呀,都听不懂的。” 宋明珂道:“所以你连小夏都打不过。” 霓裳:“我真的生气了。” 宋明珂就不逗她了。 可是机缘,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 宋明珂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一次,她从京城出来,一定会突破,但是迟迟都碰不到那个让她突破的机缘。 宋明珂托着下巴,想起了绿菡萏和她说过的话。 “珂儿,世间一切法门,都逃不过七情六欲,抛开情欲的人,修的是仙,而不是武。” “心中所念,心中所想。” “只此一点,琢磨于心。突破自身自然不在话下。” 所念所想。 从前她的所念所想,是皇兄,是飞花卫,是大渊。 现在呢? 宋明珂陷入了沉思。 第823章 冲劲 翌日。 公孙鸣的大军已经在缓缓撤退,而雪域的骑兵还留在此处,似乎是等待着和大渊对擂。 央措也是一夜未睡,无他,就是因为没听到苍穹苏醒的声音,他便不能睡。 苍穹在昨日和自己说完了话,便撑不住,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是一夜,硬是没能醒来。 央措很是担心,守在苍穹的帐外。结果天都亮了,里头还是没传来苍穹的消息。 雪域的白日很是清冷,虽然太阳挂着,但是却没法给这万里冰封的大地带来一丁点的温暖。央措坐在帐前,饶是他身强体壮,此刻也觉得有些冷了。 半晌,苍穹的侍女走了出来。 央措立刻站起来道:“如何?她醒了吗?” 侍女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子您还是请回吧,圣女她暂时是不会醒来了。” “你说不会醒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侍女欲言又止。 还没等央措问出个答案来,便有一个雪域骑兵跑了过来,大声道:“王子!不好了!大渊人列阵邀战!” 央措皱眉。 怎么会这么快? 他看了看帐子里头,又看了看远处的雪山,对那侍女道:“好好照顾圣女,不能有一点疏忽,明白了吗?” “是。” 他当即便的用雪域话大声道:“带上所有的勇士,随我出城迎战!” “是!” 莽莽雪原之上,沈承聿已经带着大军陈列在即。一万骠骑营铺散在霄汉之下,簇拥着那一面写着“沈”字的帅旗,巍巍荡荡,只消一声战鼓猝然迸发,便可沃壤千里,燎原大地。 沈承聿一身战甲,肃穆无双。 他胯下的“饮霜”更是像要融入这一望无际的雪域中似的,徒留两只琉璃似的眼珠子,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营寨,随时等待着发出那一声惊天地的嘶鸣。 轰隆、轰隆。 远处战马飞驰而来,马蹄纷飞,带起的雪花细碎地飞舞着,空中的盐花儿很快就氤起了一片薄雾,遮掩住了人们的耳目,只能听到那逐渐接近的北风在被人拿着鞭子抽赶着呼啸出声。 雪域骑兵来了。 央措带头,远远地就看见了那明晃晃的“沈”字。 现在他知道,带头的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大将军,就是他许久未见的师弟。 不知为什么,央措的心中燃起了一丝火,他凝着眼神,明明马上就要将那些骠骑营拆吃入腹,但还是在距离他们二里的地方,叫手下停了下来。 央措看不清沈承聿的表情。 双方一时无言。 胯下战马打了个不安的响鼻。 央措朗声道:“好久不见了,我的师弟。” 沈承聿听到了央措那带着一点高傲的语气,淡淡道:“师兄。” “师弟今日亲自带了骠骑营前来,莫不是给你大渊的程将军报仇?” 沈承聿没搭理他。 这人问的净是些废话,他并不想和这个几乎没谋面的师兄多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已经憋闷到了极点,需要狠狠地发泄,这些嫉恶如仇的骠骑营们,恨不得直接用手中的长枪拍碎他们的脑袋瓜。 “师弟。” 央措道:“给自己留个体面,也不是坏事,你们程将军那样强悍的人,我雪域骑兵都不放在眼中,你今日就算来了,又有什么用?” “不如和师父一样,做一个懦夫,永远地蜷在大渊中,永远都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沈承聿道:“我倒是觉得,师父正是觉得有你这样的弟子很是丢人,才不愿意回到王庭。” 沈承聿气人的功夫那是众所周知的,央措怒吼了一声道:“接招!” 他话音刚落,就听古老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对方便开始狂奔起来,向着骠骑营、天武军和羽林军三路的方向进攻。 沈承聿自然也不废话,他手中坚硬的长枪一挥舞,宛若龙啸。“饮霜”嘶鸣了一声,抬起了蹄子,直接朝着雪域骑兵飞奔而去! 传说“饮霜”飞驰如雷,在雪中更是难以捉摸踪迹。 于是所有人能看到的,仿佛是沈承聿自己飞驰在雪原中一样,若不是他身后那血红色的披风,谁也捉不到这个人究竟还能出现在哪。 在骠骑营和雪域骑兵对冲的时候,周遭左右两路,天武军和羽林军也在与雪域骑兵缠斗。 羽林卫其实要好上一些。毕竟羽林卫的将士们也一直没出战,所以这一次他们算是憋足了一口气,打算好好地和这些雪域人们算算账。 平日里头还算稳重的庄白穆都不再求稳了。 他的唯一要求就是——能砍掉两个脑袋,就给他拼上必死的决心,再带上一条胳膊! 只要人没死,就往死里冲。 这也就导致,原本小瞧了羽林卫的雪域骑兵们,瞬间就被这些呼啸的将士们给压着打。 就算他们手中的寒铁再坚硬,也不行。 这些羽林卫,就是拼着自己的铠甲彻底残破,也一定要把对方的头颅给扎穿。 而左边的天武军更不用多说。 失去了家人的薛文铮可是还没消气,见到这些个雪域人,他比前几天还要勇武,不到一会长枪上头就被脏污的血迹给浸染透了。 金凌燕倒是没像他这么拼命,毕竟他家中还有老小在,他还算是残存着一点理智。 但不多。 不到一会,金凌燕的身上也挂满了耳朵。 第824章 得报 很快,央措就发现了不对。 羽林卫也就罢了,那些天武军明明已经被雪域骑兵重创,折损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还如此骁勇? 左右两翼的雪域骑兵很快就呈现了颓势! 这样不行。 将希望放在左右两侧上头很明显是不现实的,所以央措必须要做的——其实是把中间的骠骑营给逼退,并且还得把沈承聿给拿下! 然而面前太多的骠骑营拦着,他想要一下冲到沈承聿的跟前,基本不可能。 他发现,这些骠骑营,比想象中要难缠得多! 仗着寒铁打造的兵器,雪域骑兵一向在整个雪原都是横着走的,就连那些疯了的天武军,也得拼着性命才能从他们的身上撕咬下来血肉,可是那些骠骑营是不一样的,骠骑营他们本身每个人都足够强悍,所以那些雪域骑兵就算是想要够到他们,都有些难度。 而且他们雪域骑兵的铠甲实在太过轻薄,骠骑营随便一枪,就够他们喝上一壶。 但是,骠骑营却也无法彻底奈何雪域骑兵。 就是因为他们的兵器太过强悍,从前骠骑营太过直接,只需要将对面杀死就好,但是现在他们遇到的骑兵就是用兵器弥补上了他们个人的不足,有了这些顾及,骠骑营的打法就逐渐变得小心了起来。 反而是左右两边的天武军和羽林卫比较放得开了。 沈承聿也明白,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他便在双方互相僵持的时候,叫身边的将士们撤退了。 央措也是如此想的,这样下去,他们这些骑兵迟早要被骠骑营压着打! 第一次对冲就这样以骠骑营的暂退告终。 “大哥!” 狄秋扬满脸的不乐意,和沈承聿道:“他们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们那个枪,怎么这么厉害啊?!” 骠骑营的大军就在对方五里之外修整,沈承聿就坐在树桩子上,见狄秋扬胳膊上还受了伤。 沈承聿示意手下给他包扎。 狄秋扬道:“老大,弟兄们都累了。他们那群人到底应该咋办?” 沈承聿想了一下。 他道:“你们也不必盯着别的,盯着他们的枪。” “枪?” “对。” 沈承聿道:“要么把他们的枪废了,要么缴他们的兵器,总之还是要多加小心。” 狄秋扬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行,我知道了!” 沈承聿瞧了一眼他的胳膊道:“你还行?” “那必须能行啊。” “老大你放心,从前多重的伤不是都受过,不还是照样砍人么。” 沈承聿道:“还是当心吧。” “行。” 沈承聿知道,他就算这么提醒他,也没用,毕竟狄秋扬在战场上,是最像自己的人,只要认准了敌方大将,就绝对不会放松。 骠骑营之所以名动天下,不光是因为他们那恐怖的实力。 更是因为,他们能飞快地根据主帅地命令,调整自己的方向,从而去适应整个骠骑营。每个人的应变能力都是很强的。 所以,当沈承聿带着骠骑营发起第二次冲锋的时候,雪域的骑兵发现—— 他们彻底,打不过了! 刚刚好歹还能抵挡住骠骑营的压力,甚至还能回击,但是现在,他们发现,骠骑营已经转变了方式,不再向他们这些人进攻,而是—— 他们的枪! 狄秋扬一马当先。 他大吼了一声,面对着对方几十人的进攻,丝毫不惧。狄秋扬大笑,手中长枪一舞,出了一朵花,随即他们那些雪域骑兵便怒吼了一声冲了过来。 狄秋扬冷笑了一声,居然直接后仰了下去,躲过了几十根长枪的兵刃。 而后狄秋扬用长枪一抵,手中巧劲一顶,手腕一翻! 骑兵们的长枪猝不及防地被狄秋扬给缴了下来,几十根长枪被绞在了一块,像是一朵花一样,嗖嗖飞了几下。 “断!” “咣啷”几声,这些兵器就掉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这些雪域骑兵都傻了。他们见势不妙赶紧跑,而后却被狄秋扬一个人追赶了半天。 “别跑!” 狄秋扬这边打得热火朝天,而央措也正在观察着沈承聿那一边的形势。 沈承聿身边杀声一片,不到一会,那惨叫声就盖过了杀声。 不愧是海牙亲自教导出来的人。 心中正思虑着,央措就感觉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一种凌厉的杀气若枪锋一样直冲他面门! 央措下意识驾驭着战马向后几步。 沈承聿直接冲了过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央措。央措双腿发力夹紧了马肚子,上半身向后一仰,这才躲过了沈承聿的长枪。 罡风袭来,刮得央措的脸都生疼。 就在此时,央措身边的亲卫打马上前,试图阻止沈承聿进攻。 左右两侧受到挟制,沈承聿却根本不慌,直接把长枪一收一横一挑,右侧的雪域骑兵直接被枪尖贯穿,沈承聿一收手,而左边的那雪域骑兵直接被那坚硬的枪杆砸中了腹部,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以沈承聿的力道,此人的五脏六腑必然已经碎裂。 央措双腿死死抵住马背,运足了气力准备迎接沈承聿的枪击。两人相遇那一刻,若烈火燃尽雪山上的银装,那裹着焦灰的山石便顺着谷脊轰隆而下。 央措用了八成的内力,打算和沈承聿硬碰硬。 然而,就在双方的长枪碰撞的那一刻,央措的长枪却仿佛是柔软的蛇一般,碰见了沈承聿那用玄铁打造的长枪,调头就跑,却已经来不及。 “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央措只感觉手上一麻,随后那种要了命的麻痹感便顺着他的双手直接钻进四肢百骸,那一刻浑身的血好像都被强行凝固了。 央措只觉得被这强硬的内力一冲,马上就要吐出血来。 再低下头一瞧——他手上的长枪,居然就被沈承聿的枪给折弯了! 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道弯折! 央措心中一惊,但是现在想要更换手中的兵器肯定是来不及,于是他急忙用自己手中的弯枪去抵挡沈承聿的攻势。 “铿!铿!铿!” 第825章 失心 沈承聿一次一次地突破他的防线,距离之近,甚至都能让他看到沈承聿眼睛里头的血丝。 五招! 短短的五招,央措就发现自己根本撑不过去! 央措之所以能够在雪域叱咤这么多年,他的目光也一定是锐利的,眼见在沈承聿的手下讨不到好,于是央措直接叫自己的亲卫掩护自己撤退。 只是有一句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 转瞬之间,饮霜的蹄子就差点蹬上了央措的后背,他身边的亲卫眼疾手快,道了一声王子小心,而后自己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沈承聿嫌他碍眼,直接一扫—— “砰!” 却听一声脆响,他的枪尖居然就直接就这么顶到了他的喉咙,这个亲卫的脖子,当场就被拍碎了。 他的头软软地垂了下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其他亲卫见了都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 沈承聿找准了机会,又接近了三寸! 央措咬牙,眼见着自己就要被沈承聿追上了—— 出枪! 就在此时,却有一个人骑着马冲了过来——央措定睛一看,大吼道:“不要!” 苍穹已经挡在了的央措的身后。 却见她展开双臂,眼中的琥珀色似乎凝结出了落日余晖一般的金光,她明明浑身未着半片铠甲,但是沈承聿的长枪碰到她面门的那一刻,却仿佛触到了什么坚硬的外壳一般,砰的一下就给沈承聿拦住了。 就是沈承聿被拦住这几息之间,央措已经逃开了。 “苍穹!!” 他大喊。 而后,苍穹似乎是回头看了一下,而央措的亲卫也并不是吃素的,在苍穹就要被沈承聿给杀掉之前,立刻将其捞了过来,掩护着她,逃离了这里。 沈承聿却没有因此放弃。 他甚至都没有喘息,再次驾驭着饮霜撩开了蹄子朝着央措的方向冲去。此时的骠骑营,已经冲破了雪域骑兵的防线,他们跟着骠骑营,还有同样突围了的天武军羽林卫,追赶着余下的一万多的雪域骑兵,往山下的城邑奔去。 “杀啊!!” 到处都是大渊将士的声音! 他们踏着这些雪域人的尸体,无情地向前。 这一万多人,抱头鼠窜,从前他们是燎原的野火,是猎杀狐貂的猛兽,他们踩着虎贲军的旗子,沐浴着虎贲人的血液开始了他们的屠杀,如今,正是加倍奉还的时候。 央措知道苍穹得救了,便放下了心。 他回头一看,密密麻麻。 全都是被追赶的雪域骑兵。 “嘎——” 粗嘎的声音传来,央措看到,前方守城的手下已经为他打开了城门,而城门的范围实在是有限,那一万雪域骑兵,肯定是容纳不了的。 央措看了看城门,又看了看后头的骑兵。 他咬咬牙,狠心道:“冲!” 亲卫们护着央措和苍穹,马上就要到城门了。就在央措进门的那一刻,央措立刻大声喊道:“放!” 守城的雪域骑兵都愣了一下。 放? 若是现在放,那一万人都得死! 就在他们犹豫的一瞬间,央措又道了一声:“放!!” 他们便不再犹豫,在那一万人马上就要接近城门的时候,“嘎啦”几声,城门就被缓缓地拉上去了。 这些雪域骑兵,有的人进去了,但是随着门板缓缓上升,却是直接摔到了旁边的壕沟里头被万剑穿心。 而大部分,都没能进来。 这一瞬间,绝望如同潮水一样漫上了他们的心上,眼看着他们敬仰的、尊重的王子把他们亲手给关在了外头。他们这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现在连弃子都算不上。 骠骑营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他们直接涌了上来,把这些雪域骑兵,团团困住,一层层地砍杀。 这个时候,这些雪域骑兵已经放弃了挣扎,他们已经不想挣扎。 所以,他们就都成了大渊将士们的功勋。 将士们砍杀着。叫喊着,呼声越来越高,士气因此,极度高涨! 血!残肢断臂! 他们就用敌人的鲜血,慰藉所有虎贲将士们在天之灵。 当最后一个雪域骑兵倒在了血泊之中的时候,这些天武军和羽林卫,下马的下马,伏地的伏地,只有这漫山遍野的灰烬和鲜血,是他们大仇得报的证明。 他们痛哭,他们嚎叫。 他们试图让虎贲军们听见,这真诚的呐喊。 而央措进了城门之后,便彻底安全了,因为就算大渊的攻势再怎么强悍,却也不能现在马上攻城。 他下了马,马上就去查看了苍穹的情况。 却见苍穹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掉下马了。央措跨步走了过来,直接把苍穹捞在了怀里。 然而他发现,苍穹的身子,格外冰凉。 像是死了一样,可是她又没死。 央措知道,苍穹就算穿得再少,她的身子都是暖融融的,能够感受到那种神圣而伟大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头缓慢地流淌。 但是此刻…… 央措脸色苍白,抱着苍穹道:“苍穹!苍穹!” 苍穹紧紧地皱着眉头,而后睁开了眼睛。 她看了看央措,嘴角缓缓流出了一道鲜血。 “苍穹!!” 央措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半晌,苍穹虚弱道:“我没事,你不要害怕。” 央措摇头。 “你不会有事的。” “不要关心我。” 苍穹喘息了几下,道:“你是王,你该关心,你的将士们。” 央措愣了一下。 他一抬头,却见他身边的亲卫们,围着他和苍穹,神色冷淡。 他们虽然没说话,但是那眼神中却仿佛写着—— 为什么抛弃他们? 为什么抛弃那一万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 央措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鸷,他道:“怎么,难道你们觉得,我做错了吗?” 亲卫们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央措,而有的人,甚至已经转身离开。 “你们放肆!” 央措大吼。 “不要。” 苍穹拦住了他,道:“不要这样,作为一个王,你不能让雪域离心,你不能这样。” 央措道:“我有什么不对?!若是我放他们进来,随后这整个城,都要被骠骑营给踏平了!” 苍穹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她那漂亮的眼中,带着一丝痛苦。 “为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826章 鼓舞 “为什么?” 央措死死地盯着她:“我到底是为了谁,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你不知道吗?” 苍穹被他气得嘴角再次溢出了一丝鲜血。 央措便赶紧叫人把苍穹带下去休养了。 外头的砍杀声还在继续,恍若千里之外,又恍若近在耳边。 央措的亲卫们听着同伴被砍杀的声音,眼睛都红了,但是他们却无能为力。 外面,就是虎视眈眈的骠骑营。 他们这些人出去了就是送死。 这下,整个雪域的士气,就低迷了下来。 那可是整整一万人。 他们雪域人,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折损? 从来都没有! 央措抛弃了那一万人,雪域的军心逐渐开始动摇。仅仅两天过去,就有人开始传言说央措其实和背叛雪域的大祭司海牙有勾结,想要从内部分裂雪域,从而达到与大渊里应外合的目的。 这传言越来越真,最重要的是,很多人还真就相信了。 所以在一时之间,央措是不可能再继续带着雪域骑兵和大渊硬碰硬了。 但是央措管不了那么多。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苍穹身上。 在这几天,苍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大家都知道,这是大渊又开始铲除雪域的部落了。 央措很是难过,几乎和苍穹寸步不离。 但是苍穹却并不在乎。 她总是和央措说,她是雪山选出来的圣女,她生来就被赋予了力量,但是这样的力量,也承载着雪域人期望,她和雪域人是一体的,只要雪域尚存,她就不会灭亡。 央措原本不相信,但是看这些天,苍穹确实没有再恶化,便暂时放了心。 这一日,央措继续在城中思考雪域之后的去向。 虽然央措口口声声并不在意这些,但是如果任由这种低迷的士气继续下去,那么整个雪域都不会再有反击的决心,这样下去还怎么和大渊抗衡? 所以央措还是得想个法子,再次把士气给振奋起来。 而身为雪域的人,对于此事其实是不用太苦恼的。 因为他们有苍穹。 苍穹的侍女,在整个城中放出了消息,说是圣女会在城邑最中心的白玉圆轮之上,为所有的雪域将士们祝祷,同时,也会举办祭礼,慰藉那一万雪域将士的亡灵。 雪域的人,很是在乎这些仪式,他们认为,人的根最终落在了哪里,灵魂也就会在哪里停留,而得到了苍穹安抚的在天勇士的灵魂,也会得到安抚。 所以当天,巨大的白玉圆轮之下,便站满了雪域骑兵。 他们围着巨大的圆轮,圆轮像是一个太阳,上头篆刻着一些复杂的文语。而苍穹今日依然一身雪白衣衫,逶迤在圆轮之上,摆出了凤尾蝶的形状。 她的身边,就站着几个从雪域王庭来的祭司。 苍穹低着头,一直虔诚地跪着。 直到那雪白的圆轮,映出了雪山,映出了高墙。 映出了天上盘桓的雄鹰,还有那广袤无垠的蓝天。天上白云被胡乱地揉碎,懒懒地漂浮着,只是这样美好清亮的景象,谁也不想去欣赏。 渐渐地,这些祭司开始晃动起了手中的灵幡,而后他们双手向天,像是在与上苍对话一般,低语呢喃。 苍穹被围在中间。 台下的央措却见到,苍穹的皮肤越来越白,似乎都能窥见那青色的血管,她的皮肤居然慢慢转成了若琉璃一般透亮的颜色。 所有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给惊呆了。 而后,就在苍穹似乎马上就要消弭成烟的时候,那些祭司们同时将灵幡往上一举,苍穹举起了脸,所有人便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了天空。 此时,由上而下,飘下来了一片雪花。 这雪花格外大,大概有人的拇指甲盖的大小,随后,就是第二片、第三片,随着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雪域骑兵的脸上,他们便感觉心灵仿佛受到了洗涤。 冰凉的雪花,就好像是伙伴们的泪水,在他们的脸上融化。 他们听到了苍穹的歌声,悠远、缥缈,和远处高高在上的王庭交相辉映,每一天,他们都能听到那高耸的雪山上,传来这优美的歌声。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有的人已经流下了眼泪。 这一场祭礼,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经过了苍穹的濯洗,这些雪域骑兵居然神奇地忘掉了对央措的不满,剩下的,就是对大渊的怨恨。 央措看着苍穹,只觉得这整个世间,仿佛再也容不下他人。 她多么美啊。 神秘、高贵,而且强大。 可是,这样的她,也只有雪域王才能拥有。 就算她现在离自己这么近,央措却仿佛什么都读不到。 求而不得,何等悲哀? 他们今生难道就要擦肩而过吗? 待到整个仪式都做完,天也已经黑了下来。 整个城中,到处都燃烧着用来祭奠亡魂的敬魂灯,一朵一朵的海棠花似的,竞相开放,将整个城邑都渡上了一层橘红色的暖边。 雪域的冬夜,是寒冷而短暂的。 黑夜刚刚到来,就要离去。 苍穹坐在一棵大树下,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许是月亮见到了太多的生杀之事,所以今晚的月光都透着一股罪恶的猩红。 “苍穹。” 苍穹转过头,却见央措站在树干后头,一手摸着树皮,看着自己。 苍穹道:“央措,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央措没说话。 苍穹见他沉默,继续道:“现在你已经见识到了,骠骑营的威力。如此便知,我们绝对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那位姓沈的将军,比我想象中,要强许多——若不是我拼尽全力,恐怕你是回不来的。” 半晌,央措道:“我几乎没和我的师弟交过手,我只知道,他是师父手下最强的徒弟。” 苍穹道:“收手吧。” 第827章 祭奠 央措愣了一下。 “回到雪域去,我们可以再次休整。” “可是大渊不行,”苍穹道,“我能够感知到,一场大雪很快就要来临了,如果在大雪来临之前,我们能够拖住他们的脚步,那么就算是那些骠骑营,将他们围困致死也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央措知道,苍穹所言是正确的。 大渊从来都没在雪域打过一场耗时极长的仗,就是因为,这里是天下极北之地,一旦下了大雪,别说是打仗了,就算是想要活下去,都是个难题。 但是这对于他们雪域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在雪域,已经生活了多少年? 区区一场大雪而已,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他们早就适应了这恶劣的天气。 可是央措不甘心。 他回想起自己被沈承聿折弯的长枪,又回想起了沈承聿冰冷的眼神,他就有一种想要找回自己这笔账的冲动。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苍穹道:“央措,大渊有一句话,叫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我们身在雪域,也不必非要等上十年,不是吗?” 央措被她如此一劝说,神情有了松动。 “央措。” “卧薪尝胆,方图大业。” “强者从不争朝夕长短,你明白吗。” 央措沉默了半天。 最后,他叹了口气道:“好,我都听你的。” 苍穹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一丝暖意,在这样的夜里,不过就是不太明显罢了。 她和央措对视了一会,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道:“冬夜寒冷,王子还是早点休息吧。” 央措道了一声好。 他看着心中人那窈窕的背影逐渐远去,香风也被她裹挟离开了。央措静静地盯着,搁在背后的双手攥紧了,而后又放松。 过了一会,他这才离开。 \\u003d\\u003d 大渊营寨之内。 和那些雪域骑兵一样,夜晚将至,大渊的将士们,也都聚集在了一起。 他们没有精致的祭祀高台,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咒语,他们这些将士们,只是围在一块,中间留出了一片空地,而空地中间,就站着这几个军中的将领。 篝火明亮,把大家的脸都映得暖暖的。 为了祭奠逝去的亲人,大渊人往往会放上几盏孔明灯,任由其飘到天空,此乃寄托哀思之举。但是这大军之中,并没有孔明灯给他们去放,更是没有祭奠所用的馔肴,所以这些将士们便提着一些粗酿的烈酒,一个个红着鼻子,聚集在了这里。 薛文铮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篝火,轻轻叹气。 这一声叹息,在这安静的夜里,是多么绵长。 篝火噼啪,和着将士们的抽泣,此起彼伏。 展于宗也坐在篝火前头。他拿着一壶酒,道:“这是你最爱喝的烧刀子,到底下了,没人拘束着你了,就喝个痛快吧。” 有十分敬仰程业真的将士,已经哭出了声音。 展于宗将这酒往地上一洒,浓烈的酒香,就飘散了开来。 展书看着父亲通红的眼眶,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往篝火里头,扔一些纸钱。 郭伟达更是直接,他啪的一下,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众人急忙阻拦他。 郭伟达眼中含泪道:“都怪我,是我没教好我的儿子,老兄弟,都是我的错啊!!” “将军!” “您别这样!” 郭伟达捶胸顿足,儿子和兄弟的离去,终于也是让这个叱咤一生的老将军,泪流满面。 而沈承聿,没有参与进去。 他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弟兄们。 他在思考。 他见过太多死亡。 太多人,在他的眼前离去,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承聿以为自己都要这么麻木下去了。 但是程业真的死,却是真真正正地让沈承聿感觉到了悲伤和愤怒。 半晌,沈承聿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瞧,果然是宋明珂披着厚厚的棉衣走了过来。 她身材娇小,这样厚重的冬衣在她身上显得很是笨讷,以至于她走路的时候都晃晃悠悠的。 沈承聿迎了过来,扶住了她。 宋明珂揉了揉眼睛,被沈承聿拿下了手。 不知是不是又哭过,宋明珂的眼睛红红的。沈承聿摸了摸她的脸道:“帐子里头有暖炉,为何要出来?” 宋明珂反应了一下。 而后她道:“我想程将军了。” 沈承聿伸手圈住了她。 他道:“师兄已经将程叔葬在了雪域王庭附近,等到打完了,我陪你一道去看看他,好不好?” 宋明珂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衫,闷闷道:“好。” 沈承聿抚摸着她的头发,手心很暖。 宋明珂道:“今日可与你师兄交过手了?” “嗯。” 沈承聿一想到自己失了手,心中就冷了下来。 他征战这么多年,想要杀一个人,必定会得手,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敌军的将领。 央措还是第一个从他手下逃脱下来的。 说起来,大概是那个突然冲出来的女人替他挡下了那一着,沈承聿感觉自己明明碰到了那女人,但是她的皮肤却好像玄铁一般坚硬,愣是把他的长枪弹开了。 难道那就是所谓雪山圣女的力量? 如果真的是,那还真是有些棘手了。 宋明珂道:“如何?” 沈承聿道:“没成功。” 宋明珂道:“他逃了?” “嗯。” 这倒是奇了。 宋明珂有些惊讶——她还从来没听说过有沈承聿杀不掉的人。 “不说这些。” 沈承聿道:“明日大概还会有消息,且看师兄会不会接战。” 宋明珂却并不乐观。 她道:“这里太冷了,很多将士们都受不了,若是下了雪,会更不好打。” “没错,所以要快。” 所以,在那之前,必须要杀死那个神叨叨的雪山圣女。 沈承聿心中盘算着。 “你看。” 沈承聿抬头,顺着宋明珂的手指望去,却见这漆黑的深夜之中, 突然出现了一只银色的蝴蝶,这蝴蝶翩跹飞舞,居然就顺着风,来到了宋明珂的跟前。 宋明珂抬起手指,这蝴蝶就好似感应到了一般,停留在了她的指尖上头。 许久都没有离去。 最后,当将士们为虎贲军祭奠完毕,天也已经亮了。 谁都没有阖眼,但是谁都比第一天到达此地的时候,更加激昂澎湃,振奋万分。 第828章 寻踪 第二天,沈承聿收到了消息,说是雪域开始撤退了。 斥候所见,是央措把那些雪域骑兵拆成了数股,每队大概只有几千人,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央措在哪个队里。 沈承聿派人去追了几次,然而一天过去了,他们也没能追到真正的央措。 然而央措在一日之内,快速回到了雪域王庭脚下,当天就硬生生地拔起了一座营寨。 速度之快,让人瞠目。 沈承聿知道央措是要回避骠骑营,在雪域王庭脚下安安稳稳地畏缩一阵,而后等待大雪到来,然后再和骠骑营算账。 他们想要拖。 反正他们就在王庭脚下,他们的供给算是十分充足的,就算是打上个一年,他们也根本不再害怕。 但是大渊不行。 这一次大渊实在出动了太多人,加起来,几十万人每日都要耗费掉数不清的粮食。所以只要雪域真的龟缩在雪域王庭脚下,就算是沈承聿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沈承聿沉思了许久。 最后,沈承聿做出了一个让全军都震惊的决定。 他决定,当即不再和央措纠缠,直奔雪域王庭—— 把它打穿。 但是,要跨越他们北方这一片雪域,并且直接到达王庭,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至少,现在的天武军和羽林卫,都很难做到。 毕竟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他们也只能靠着心中的热情坚持一段时间。一旦被央措拖住,士气受损热情消退,他们的作战力量会大大受限。 所以,沈承聿决定, 亲自带着这一万骠骑营,上雪山。 沈承聿下的决定很果断,没有什么盘旋的余地,他当即就命令所有的骠骑营整合好,做了决定的当天,就可以出发,而在这之后,沈承聿又命了孙令辉做大军统帅,林冬作为副将,辅佐孙令辉决策,稳住营寨军心。 沈承聿的意思是,敌军不动,他们也绝对不要动,就算敌军有动作,只要不会影响到大军的根本,也不要动。 也就是说,沈承聿直冲雪域王庭的前提是,后方必须要稳住才行。 毕竟还有林冬在,沈承聿其实并不太担心。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次随行而来的宋明珂。 但是宋明珂一再和他保证,自己有飞花卫和大军伴随左右,不会出事。 沈承聿这才暂时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当日,带着一万骠骑营,直接往雪域王庭的方向去了。 沈承聿这一走,大军的担子就落在了孙令辉的身上。他带了这么多年的兵,自然也懂得他要在此时抓住机会扰乱敌军的视线,把动静闹大一点,让雪域骑兵把眼睛放在他们的身上。 于是,以郭伟达、展于宗为首的老将们,便继续带着手下的兵卒深入雪域,对他们进行袭扰,飞花卫从旁协助,为他们提供最新的情报和进展。 原本,带着一万大军,并且还在雪原之上,行进的速度应该是很慢的。 但是骠骑营已经经历了太多,他们本身就训练有素,所以不到半天,他们已经深入了雪域,大概有十里的距离。 大风呼啸,明明没有下雪,地上的积雪却被狂风卷起,硬生生地往人的脸上刮。 沈承聿骑着“饮霜”行进,“饮霜”宛若神驹一般,就算在这样苍白的景色之中,依然美得若天上的皎月。 “老大!!” 狄秋扬一手挡着风雪,一手牵着缰绳,颠颠儿地过来了。 他的鼻子都红了,不过眼睛还是亮亮的。“老大,那雪山那么高,咱们咋上去啊?” 沈承聿抬头,看了看远处,被雪雾隐藏遮掩住的雪域王庭。 “走上去。” 狄秋扬“啊”了一声,小声嘟囔道:“我最讨厌爬山了。” 沈承聿没搭理他。 他拿起了手中的地形图,看了看,又对比了一下。他只知道雪域王庭大致的方向,但是具体要怎么最快地到达,却还是不了解的。 若是能有个雪域人做指引,倒是再好不过了。 沈承聿把地形图往怀里一塞,冷冷地撂下了几个字。 “继续前进。” \\u003d\\u003d “唔。” “啪嗒”一声,苍穹没拿住手中的小碗,精致的玉碗落在了地上,一下就碎成了两半。 旁边的侍女一见苍穹皱起了眉头,赶忙上前道:“圣女!” 苍穹摇了摇头道:“王子在何处?” 侍女想了一下道:“王子他现在应该是在营帐中,和勇士们议事。” 苍穹起身道:“扶我过去。” “是。” 当苍穹来到央措营帐的时候,央措已经和手下商议过了事情。他就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架在一边的,被沈承聿打弯了的长枪。 央措捏紧了手心。 骤然,那熟悉的银铃声再度响了起来。央措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却见苍穹娉婷优雅地走了进来。 央措的目光稍暖,他道:“你来了。” 苍穹给他行了礼。 央措想要起身把她扶起来,又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两个雪域骑兵,便忍住了。他抬手道:“今日可觉得好些了?还觉得不舒服吗?” 苍穹摇了摇头。 越接近王庭,苍穹感觉身上的神力便越发充沛,现在她已经不觉得多么虚弱了。 “我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 央措道:“等到我们休整过后,一定会让师兄付出代价。” 苍穹没有直面地回答他,只是道:“王子,我感觉有些不对。” “什么?” 苍穹道:“好像有人闯入了雪域,他们的意图十分不好,带着一种污浊……我,我形容不上来。” 苍穹天生就被赋予力量,和雪山本身就带着一种默契,所以她的感知,基本是不会出错的。 央措道:“你的意思是……有人闯进了雪山。” “大概是的。” “来人。” 央措当即叫了人来。斥候走了进来,行礼道:“王子。” “嗯,”央措道,“你现在带着几十个人,去王庭附近巡视一圈,发现什么异常,立刻回来禀报于我。” “是!” 这斥候领命,便下去了。 第829章 见风 见央措把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苍穹的表情也有了一丝松动。 央措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道:“那,你先去歇着吧,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差你的侍女过来说一下就好。” 苍穹道了一声好。 看着她的背影,央措半晌才收回了视线。 \\u003d\\u003d 央措派出去的斥候,大概有二十多人。 怕打草惊蛇,所以央措不想让他们声张。 这一队斥候,领头的人叫作达刃,从央措的营寨出来了便直接往雪域王庭奔去。 他们找了半天,果然是在雪原上发现了大量的马蹄印。 顺着马蹄印的方向,他们几乎是可以确定,大渊的军队已经来到了这里。 而他们不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接近骠骑营的脚步。 又行进了一个时辰左右,这平原上头的雪越来越厚,那些积雪几乎都能盖住战马的腿了。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们行进的速度也渐渐地慢了下来。 就算骠骑营再坚强,他们也快被那些风雪打肿了眼睛、红了脸庞。 倒是沈承聿的战马“饮霜”,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溜达一般,十分轻松。 狄秋扬实在忍受不了这风雪了,道:“老大啊,咱能不能和你同乘啊?” 沈承聿瞥了他一眼。 狄秋扬嘿嘿一笑,伸手就要去摸“饮霜”的马头,结果“饮霜”狠狠一甩头,对狄秋扬龇起了大白牙,差点把他的手指头给咬掉。 狄秋扬吓了一跳。 他搓了搓双手,只觉得身上的铠甲像是冰块一样,冻得他浑身都在打颤。 地势愈发陡峭,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马蹄下头的路不再平坦,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山石和枯萎的杂草。 这时,千拜突然拽住了身边的元小飞,面色严肃道:“等一下。” 元小飞奇怪道:“千大哥,怎么了?” 千拜翻身下马,俯下身躯贴近了地皮,他听了一会,马上上前对沈承聿道:“沈帅,西北方向有人来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道:“多少人?” “不多,绝对不超过一百个。” 沈承聿道:“你和小飞去。” “是!” 千拜点了几个的骠骑营,便带着元小飞往斥候的方向去了。 狄秋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差点被自己的战马甩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倒是还不如用自己的双腿去走了。 他干脆就蹦了下来。 “什么玩意!” 沈承聿道:“歇会吧。” 狄秋扬见沈承聿居然下了马,坐在了一边,奇道:“老大,咱们不能歇着啊,不然天黑了咱们都上不去啊。” 沈承聿道:“你知道怎么走?” 狄秋扬:“……啊,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 沈承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帕子,擦了擦头上的雪屑。狄秋扬抻着脖子凑上来看了一眼,道:“老大,这大黑耗子绣得真丑。” 沈承聿看着他,眼神淡淡的:“实在没事干,不如去扫雪。” 狄秋扬:“……” 扫雪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边。任由冷气顺着他的屁股往上钻。 而那边,达刃已经开始缓缓接近沈承聿等人,他们甚至已经能够看到那些骠骑营的踪影了。 他们这几十个人,掩盖在一座小山后头,打算慢慢接近骠骑营。 他们的人不多,所以那些骠骑营,大概是不会注意到的。 达刃看了看,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在这里先守着,我出去瞧瞧去。” “好,那你小心啊。” “知道了。” 达刃搓了搓手,从石头后头走了出来,然而还没动呢,头顶上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去哪儿啊?” 达刃一抬头,却见这小山上正蹲着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身上披着骠骑营独有的漆黑的铠甲,反射着地上的雪光,居然还发着亮光。 达刃当机立断:“跑!!” 然而他们还没跑,却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骠骑营给围住了! 达刃咽了一下口水。 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千拜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快点!!” 身后有骠骑营拿着长枪催促,而自己这二十多个人还被束缚住了手,达刃现在自然是苦不堪言。但是他没办法——谁叫他倒霉。 谁能想到,他们刚进雪原,马上就被逮了个正着! 这些骠骑营到底怎么回事! 背后都长眼睛了是吧! 他心中腹诽还没完,就被千拜一下给踹得跪在了地上。达刃的膝盖一痛,还没来得及惊呼,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就这么看着他,没有一丝感情。 这眼神仿佛比王庭上的玄冰还要冷一些,冻得达刃浑身都一激灵。他知道,这大概就是他们骠骑营的大将军,大名鼎鼎的沈承聿了。 沈承聿道:“我师兄派你过来的?” 达刃愣了一下道:“你师兄……是谁啊?” “央措。” 达刃立刻矢口否认道:“不是,我不是央措王子的手下,我就是普通的斥候!” 沈承聿的语气轻飘飘的:“是吗,那杀了。” “是!” “不不不!我是!我是央措的手下!!” 达刃立刻更改了口风道:“将军求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斥候而已,听王子的吩咐做事啊,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像是连珠炮一样,把要说的话一口气全都吐出来了。 沈承聿道:“你的大渊话很好。” 这话有些意味深长,达刃的脸色一僵,道:“那个,不瞒您说,我的母亲是大渊人。” 沈承聿对他的身世没兴趣,他道:“我可以不杀你,你得给我做一件事。” “将军您说!!” 达刃充满希冀地看着沈承聿。 沈承聿盯着他的眼睛,低沉道:“我要去雪域王庭,认识路吗?” 达刃点头如捣蒜:“认识认识认识认识!” “行。” 沈承聿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不然下场如何,你应该懂。” 达刃缩了缩脖子,干笑了一下道:“懂,我懂的。” 沈承聿点了点头。 这下领路的有了,可不是比自己晕头转向地找,快多了? 第830章 挑起 京城。 大军前去雪域,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也不少。 先是户部尚书韩舒赫自缢,同时有专人上门,将其家中捐出的家产和一些珍宝折合变卖,整合之后,居然变出了两千万两左右的白银。 按照韩舒赫生前的意思,他韩家,要将这两千万两,尽数贡献给国库。 这下,国库之空虚也暂时得到了解决。 不过这还不算完。 迟允作为文臣之首,带头先向国库充入一百万两,而左相都已经带了头,他手下的那些官员自然也责无旁贷,纷纷往国库里头投入自己的白银。 银子若流水一般,淌了进去。 而这,也只是暂时解决了国库的问题,在这之后,雪域还需要他们京城的驰援,所以光是充实国库,自然是不够的。于是在筹措过了粮食和银钱之后,迟允再次向京城中的富商们,抛出了引诱。 他对富商们下了通告,捐出了多少银子,就可动用同等价值多少的茶引和盐引,而与此同时,还会挪出一些茶盐引的空置,进行售卖,而这些富商,也会在第二年的时候,享受各种方面的优待。 这各种方面,说得就很暧昧,但是迟允的意思是,从第二年开始,他们手中持有的茶引和盐引,都会比从前要便宜许多。 商贾们能够看到的,永远都是眼前的利益,所以迟允这样一说,京城中的富商们立刻慷慨解囊,纷纷为大渊贡献出了自己的钱财。 而在这之后,迟允再次散出了一个消息。 所有宫中的绣娘,此刻暂时停止为宫中贵人缝制新衣,而是要为雪域的将士们缝制冬衣。迟允之所以这样考虑,是因为宫中的绣娘本就不少,若是齐心缝制冬衣,不到半个月,就能缝制出不少来。 而绣娘们的手艺也好,将士们穿在身上,也不必担心动不动就破损的事情。 迟允给宫中的每个绣娘都下达了强硬的条件——定时定日进行查验,而查验的标准是,如若缝制最少的绣娘,所得的成果不足第一位绣娘的六成,那么全家直接流放出关,没有任何商量。 这一下,就是有人想偷懒,也绝对行不通了。 而迟允给出的奖赏也十分诱人—— 等到最后,缝制冬衣最多的绣娘,无须任何考核,直接成为尚衣,而一介宫女和尚衣的差距,那就不只是奴籍和普通人的差距了。尚衣是官,有品阶,在后宫中是绝对受人尊崇的存在,有些宫中的绣娘,就是熬了一辈子也熬不成尚衣手下的小宫人,可想而知,这一项奖赏,对于这些宫人的诱惑有多么大。 于是,这些绣娘,全部都点灯熬油,没日没夜地为将士们缝制冬衣。 谁都不敢停手。 沈承聿带兵在外,时不时派飞花卫传来一些消息,而迟允在京城内,把京城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像是刚刚被人进犯了的样子。 于是京中开始有官员,称赞沈承聿与迟允二人,一里一外,一文一武,实乃百姓之幸,大渊之双璧也。 宋倾岚听到这样的称赞,也是微微一笑。 大渊双壁? 遥想当年,沈老将军和秦正广,似乎也是如此。 可是如今,他们二人,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或许就是因为有这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大渊才会走到今天,依然强盛。 雪域。 且说沈承聿强行将央措派出去的斥候扣下了之后,央措那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派出去的斥候,半天都没能回来。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被沈承聿给杀了,要么他就是把人给扣下了。 央措现在可以知道,沈承聿一定是带着人,往雪域王庭的方向去了。 那么他现在必须做出抉择。 一,追赶沈承聿,把他拦截在雪域王庭山脚下。二,趁着骠骑营不在,直接和大渊的军队正面硬刚,这样的话,或许还能顺便给公孙鸣突破东部防线做个铺垫。 央措也是带过兵的,也不是个傻子,他知道现在去追沈承聿,没法追。 他追过去了,万一那些大渊人直接来掏屁股怎么办? 那么岂不是要被前后夹击? 而且沈承聿肯定带着骠骑营,而骠骑营的勇猛他们雪域骑兵也已经见识过了,他相信,只要不是穷途末路,他手下绝对不会有一个雪域骑兵,想要再次和这样恐怖的队伍对上。 那么他能做的,就是—— 直接掏了天武军和羽林卫的防线。 不得不说,央措这样做还算是聪明,而休养了多天雪山圣女苍穹,也是难得地支持了央措的这个决定。 \\u003d\\u003d 大渊营寨。 在沈承聿走后,大渊的将士们也依然没有放松戒备,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时候能攻打过来。而趁着现在这个空档,在营寨中的宋明珂也没闲着。 她在忙着安排飞花卫,去烧雪域的粮仓。 要知道,雪域和草原人的习惯差不多,总是依赖牛马羊,营寨外头也总是裹着几层厚厚的动物皮毛,所以这样看来,他们这些营帐应该是很好烧的。 所以宋明珂便派出了一队飞花卫,最好是直接把他们的粮仓烧个精光。 然而被派出去的祁连仙,很快就带人回来了。 祁连仙掀开了帘子道:“还是先别忙着烧东西了,出事儿了。”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怎么?” “他们已经开始整合,不知道要打哪里呢。” 宋明珂皱眉。 打哪里?按理来说央措都被沈承聿给打退了,难道他们是要往沈承聿的方向进攻吗? 她还没想完,外头就响起了纷纷沓沓的脚步声。宋明珂掀开帐子一看,却是天武军和羽林卫也开始集合起来了。 看样子,一场没有沈承聿带领的大战,即将打响。 而孙令辉这边,也马上召集了所有在营寨里头的将领,商议军情。孙令辉待到所有人都到齐了,直接就撸起袖子,撂下了一句话—— “他们这帮孙子居然还敢来?今天就打死他们。” 这话一放下,有同意的有不同意的。第一个举手同意的是郭伟达。郭伟达道:“必须得打,这些孙子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和咱们挑衅,不能惯着他们!” “对!” “狗日的,揍他们!” 而不同意的,自然就是林冬。林冬叹了口气道:“孙将军,沈帅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轻举妄动,千万谨慎行事啊。” 孙令辉捏着下巴,似乎在考虑林冬的话。 第831章 受战 而这时,一个斥候跑了进来道:“报——” 孙令辉抬头,却见这斥候的脸色有些愤怒,便道:“怎么回事?” 斥候道:“禀报将军,那些雪域骑兵,现在已经来到我军前方三里开外,而他们……” 孙令辉的眸子一冷道:“他们怎么了?” “他们,一直在对我军挑衅,甚至,还往我军的营寨附近,丢扔马粪。” “放肆!” 孙令辉甚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他一怒目,这将领该有的威严也出来了。 “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老子今天就带人把他们屠个干净!!” 林冬没想到平时看着和气巴交的孙令辉,到了战场上居然是个暴脾气的。他立刻伸手道:“将军不可,对方很显然有备而来,我方天武军和羽林卫都已经征战数日,十分劳累,不可继续征战了。” 孙令辉道:“老子还有金吾卫和武镶军,老子怕个什么?” 林冬道:“且不说武镶军和背嵬军被展将军带走了大半征踏雪域部落,武镶军由郭将军带领,行走水路多年,对上他们那些骑兵没有太多经验,不好上前。” 虽然林冬这话说得直白,但却有道理。 他们武镶军,打水鬼子自然是手到擒来,但是叫他们面对这些强悍的骑兵,却还是差了点意思。 林冬继续道:“将军,沈帅的意思是叫咱们暂且稳住,等他回来再做打算,属下请您三思。” “林冬说得对。” 袁毅晨开口道:“实际上,我们手下可用的兵,也并不算多了。” 孙令辉转头看着他道:“老袁,你怕了?” 袁毅晨摇头,他把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道:“我并不怕,你是主帅,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必带头冲锋。” “好!” 孙令辉掏出了一把匕首,锵的一声出了鞘,便将那刀尖直接扎在了地形图上头标记的雪域王庭上。 他道:“这次老沈就算不在,咱们必须也得打个漂亮!” “我就不信,”孙令辉道,“咱们这些大军,对着那些狗屁东西,难道还能打输不成?!” 不管如何,孙令辉这个举动,是会提起将士们的士气的。 但是…… 林冬没有办法,他劝也劝过了,如今他只能祈求,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将领们走了之后,孙令辉看着林冬,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你也别怪我。” “弟兄们都太想打了。” 林冬直接对他行礼道:“您是将领,属下自然一切都听从您的话。” 林冬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懂事。 这也是征战这么多年,沈承聿却十分放心将背后交给这个人的原因。 孙令辉瞧了他半天,感慨道:“老沈有你这样的副将,很好。” 林冬笑了一下。 既然已经决定迎战,孙令辉就一刻也不想耽搁。他立刻点出了三万金吾卫,两万武镶军和背嵬军,再加上剩下的天武军和羽林卫,加在一块,虽然不到十万人,但是气势是绝对足够的。 出了营寨,万里无云。 今日十分晴朗。 帅旗当立,上头是个硕大的“孙”字,飘舞的旗下,立着一面硕大的战鼓,而天武军的将士们就端然站在战鼓的旁边,等待着上头的指示,随时准备催动战鼓。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双方已经开始对峙。 央措看着对面的帅旗,冷冷一笑。 孙? 只要不是沈,就什么都好说。 这些天,他们的雪域骑兵已经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幸好有了苍穹的指点,现在他们的士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等着央措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冲上对方的营寨。 寒冷的雪风若伥鬼一般在人耳边催促,好像焦急不堪的,是这些游历在山地之间的缥缈的东西。 央措嘴角一直噙着一抹冷笑。 直到冰河之中,一处坚冰如同被长剑劈开了一般,发出了“咔嚓”的声音,这一下,便是央措发起冲锋的号角! 他举起手中的长枪,雪域骑兵便若山洪一般,呼啸而至! “杀啊啊啊啊——” 宋明珂突然站了起来。 身边的霓裳也脸色一变,她道:“这是已经打起来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 恐怕是的。 这震天动地的声响,她在营寨中都听了个清楚,可不是打起来了吗? 霓裳奇怪道:“不对啊,这个时候怎么还能打起来?” 宋明珂摇了摇头。 如果她没记错,沈承聿已经叫林冬守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来着。 可能林冬没拦住。 霓裳见宋明珂转来转去,道:“你着急也没用啊,你现在又不能上战场。” 宋明珂捏着下巴。 后方,有林冬守着,随时等待前方的消息。宋明珂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起身,就往林冬的营帐去了。 而前方战线。 在双方碰撞交汇的那一刻,孙令辉一下就感觉到了压力,但是孙令辉手下的金吾卫,也并不是吃素的,他们刚一交手,金吾卫居然就生生地靠着他们的气势,占据了上风。 拼杀了一会之后,金吾卫逐渐对对方的雪域骑兵形成了合围之势。 虽然左右的天武军和羽林卫略显乏力,但是有金吾卫在前,他们却也没有退缩。 兵刃交接,若冰泉中的尖碴碰撞,一不留神便是一片片的鲜血喷薄而出。 雪域骑兵却丝毫不退。 他们的眼睛红了,嗓子也哑了,就算头颅落地,都带着一种誓死不休的愤怒,这种寒冷又诡异的场景,不禁让孙令辉心中也打了个寒颤。 他们这些人,怎么好像是疯了一样? 然而还不容孙令辉多想,他就对上了对方的主将,也就是乘着汹涌之势而来的央措! 第832章 鸣鼓 央措乘着猛虎之势而来,上来先是和孙令辉过上了两手虚招,目的是探知对方的底子。孙令辉的路子不比沈承聿那般刚直,所以在面对央措的时候,就难免显得有些应接不暇。 “呔!” 孙令辉立刻调整自己呼吸,重振旗鼓,再次纵马上前! 转瞬之间,央措将手中长枪方向一调,借着脖颈滚了一圈儿,反手接住枪头部分,右手肘一抬起,直接用枪棍桎梏住了孙令辉的兵器。 两个人别着一股蛮劲,拼了半天,最后双双退开。 就在双方胶着不下的时候,孙令辉突然听到对方的大军之中突然传来了奇奇怪怪的声音,这声音仿佛遥远得像天边的神只,用她那柔和的嗓音诉说一个古老的传说。 而此时,还在被大渊压着打的雪域骑兵们,突然暴起,像是爆发了身体中那残存的最后一点潜力一样,狼豹一般狠狠地撕咬着、绞打着,只要盯上了对方,就会追逐到死,永远都不放松。 孙令辉心中一惊。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也没有时间去考虑那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央措步步紧逼,孙令辉只能暂且带着亲卫一边应付一边后退。 央措看准机会,一记破风斩就向孙令辉的脖子劈砍而去,幸好孙令辉躲闪及时,不然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他现在才明白,能和沈承聿出自同一个师门的,能是什么孬种? 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孙令辉越战越累,然而对方却红着眼睛,仿佛力量永远都用不完一样,这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眼看着孙令辉就要被逼到自己的帅旗之下! 也许是因为天武军和羽林卫都太过疲惫,又或是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力量实在太过邪门,帅旗之下,那敲鼓的天武军居然渐渐地体力不支,力度也逐渐平缓了下来。 雪域的反攻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想到。 “受死!!” 央措冷笑一声,带着雪域骑兵,呈刀尖之形,继续深入大渊腹地。 “咣当。” 鼓槌落地! 孙令辉心中一惊,战鼓骤停对于将士们的士气是有影响的,他们现在需要战鼓唤醒他们的意志,不然这样下去,很容易就被雪域骑兵给端了。 央措知道,取帅将性命的机会来了! 他动不了沈承聿,难道眼前这个小虾米,还杀不掉吗? 怎么可能! 就在央措胯下战马提起马蹄的那一刻! “咚!” 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飞了过来,似雪地中的一抹鸿影。 因为太过急切,宋明珂的长发都散了开来,为了让自己的头发不乱飘,她用自己的唇齿,咬住了自己的头发。 宋明珂拿起了鼓槌,催动内力,再次在战鼓上,落下全力一击! “咚!” 将士们回头,却见一道倩影在战鼓下卓然而立,她手中的鼓槌鸣金碎玉,一下一下清脆地落入了他们的耳中,此时此刻,天籁之音不过如此。 “是长公主!!” 不知道是谁叫出了这么一句。 将士们一瞧,果然看见是宋明珂正迎着明朗的阳光,击鼓振奋人心。 “咚!咚!咚!” 就在双方怔忡的这几息,薛文铮抓住了机会,砍掉了眼前骑兵的脑袋,大喊道:“冲!!” “冲啊!!” 央措一眼就看见了宋明珂。 原本他离宋明珂也并不远,瞧见了宋明珂,鹰隼一般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得把那个击鼓的人杀死。 于是他居然放下了对孙令辉的进攻,直接朝着宋明珂冲了过去! 长发飘舞,喊杀声成为了宋明珂的点缀,阳光落在她清亮的眸子里,比雪域最干净的天泉水还要澄澈三分。 她感觉到一股杀意,直冲她的面门! 但是宋明珂却丝毫未动。 央措瞳孔一缩,他马上就要到她脸上了此人都不躲闪,明明就是在找死! 他动用了全身八成的气力,打算直接刺穿宋明珂的身躯—— “猖狂!” 一声怒吼,平地惊雷。 霍难就站在平地,手中拿着他那两把砍刀,怒目圆瞪。他将手中的两把砍刀交叉,对上了央措的枪尖,就在那枪尖距离他的眼睛还有半寸的时候,生生地止住了央措的战马! 浑身铠甲的央措,还有他胯下的极品战马,居然就这么被霍难给生生地停下了! 因为受到的压力实在太大,霍难手臂上头的青筋爆起了一片,脚下的雪块一下就被他踩碎成了齑粉。他再次吼出一声,端着砍刀上前,差点将端坐在马上的央措给掀飞了。 央措不得不停下攻势。 “铿!” 一下,霍难砍在了他的枪棍上。 另一下,霍难随手一挥,破风之声应动作而起,将央措给逼退了。 央措的进攻一下子就被霍难给截断了。霍难为天武军和羽林卫取得了反击的时间,所以他们立刻就奋起追之,没有让央措继续深入。 然而霍难这一下,用了太多的力气,待到央措等人被逼退了,霍难便再也支撑不住了,晕了过去。 还好,身后有飞花卫顶住了他。 而这时,霓裳和祁连仙手下的飞花卫立刻拥在了帅旗的周围,生生地将帅旗给护了下来,雪域骑兵,再也没有可能接近。 到了真正的战场上,霓裳身上的丝帛,或者是祁连仙手中的长剑其实都作用不大,所以他们都选择了刀枪这种效用十分明显的兵器,虽然不算多么趁手,但是要对抗那些雪域骑兵,还是绰绰有余。 有人见霓裳瘦弱,上前就要砍她两刀。 结果被霓裳躲过,她反手一条丝帛就飞了出去,勾住了那人手中的刀柄,而后一枪穿喉,随后枪棍转动了几下,生生地把他的脖子钻了个血洞来。 霓裳面无表情地抹了抹脸上的血。 一边祁连仙看着,默默地摸了摸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 果然,女人都是不好招惹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而这一边,宋明珂见局势已经稳住了,便将手中的鼓槌交给了旁边的将士。然而央措被那些亲卫围着,似乎是想要趁乱溜走,宋明珂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翻身下了战车,精准地落在了一匹马上,长鞭一抽,战马便撒开蹄子扬长而去。 宋明珂的目的非常明确,今日就算不能让央措回去,也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才行。 她这么一上马,周围的飞花卫立刻就急了—— 这位主,怎么看着就要奔着人家的主帅去了?! 为了保护宋明珂,飞花卫们立刻聚集到了宋明珂的身后,但是此时,央措的军队已经开始合拢,并且已经退出了一段距离,想要追上还是有些困难的。 毕竟央措的马,也是整个雪域都难得一见的宝马。 第833章 一见 眼见宋明珂要追不上了。 但是央措很显然,忘记了宋明珂最擅长什么。 他只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豹子盯上了一样,紧紧地附居在他的后背上,怎么都甩不开。他回头一看,却见是个银甲黑马的女子正紧紧地追着自己,始终都没有落下。 他一愣。 什么时候大渊的战场上会出现女子了? 不过,对于他来说,只要上了战场,不管是男女,一律都是敌军就是了。他打算不管这女子,继续往前跑。 “嗖——” 央措心中一紧,赶紧侧头,却见一只飞镖擦着他的头甲就飞了过去! 他再一回头,却见那女子依然紧紧跟着自己,什么动作都没有。 “嗖!嗖!嗖!” 三镖,央措躲开了一枚,但是有两枚却是打在了他的后背上,幸亏是有铠甲保护,不然他一定会中招。 他正想着如何躲闪,却觉得胳膊一疼,原来是一枚飞镖直接嵌入了他的手臂! 央措忍痛,想要拔出那飞镖,可是那飞镖却带着诡异的倒钩,似乎还有毒,因为他感觉自己的手臂正在发麻! 央措死死地咬牙。 “嗖!叮!嗖!” 央措都要疯了! 哪里来的婆娘,实在烦人! 他直接抄起挂在马背上的弓箭,回身就对着宋明珂的眉心射出了一箭。作为沈承聿的师兄,箭术自然是不可能差的,他有自信,这一箭就算不能让她毙命,也能让她血溅当场! 然而这长箭还没飞过来,一只旋转的飞镖直接破开了箭棍,把这箭棍一分为二了。 央措低低地骂了一声。 趁着他走神,宋明珂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此时,央措的亲卫围了上来,试图阻挡宋明珂。 他们一齐出枪,而宋明珂双腿发力,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枪尖上头。 她脚尖一用力,踩在了一个雪域骑兵的头上,腾空而起,一个鹞子翻身,再次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可是,她面对的却不再是央措。 她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那女子,那女子身上没有披甲,甚至软甲都没有,但是她长衣飘飘,遗世独立,在这腥风血雨之中,干净得像是一朵莲。 宋明珂冷哼。 装神弄鬼。 她当即飞射出三只飞镖,全部瞄准那女子身上的命门,只要一击中了,她必定丧命。 然而,宋明珂却看到,她展开了双臂,长袖飞舞宛若白鹤,灵光普照。 飞镖在接近苍穹面门的那一刻,居然就生生停了下来,而后调转了个方向,朝着宋明珂的方向—— 飞去! 自己飞出去的东西,宋明珂怎么可能躲不开。她灵活地躲闪过后,再一回过神,就再也看不到央措的身影了。 宋明珂的神色冷了下来。 苍穹没有开口,但是宋明珂却莫名听到了她的声音。 “不要再继续了。” 宋明珂笑了。 她眼中的火焰仿佛在跳跃舞动,火星飞溅,衬得这女子的神情是那样灵动。 她没有回话,只是用自己的武器回应了苍穹。 她举起双手,十指之间,夹满了淬了毒的飞镖! “嗖!” 十道飞镖朝着苍穹齐齐飞去,然而苍穹的眼神都没动一下。 她抬手,如法炮制,把它们还了回去。 宋明珂已经摸到了袖子里头的孔雀翎,但是在这一瞬间,她强行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太大,一旦出手可能伤到自己人,而且,对面的女人也不一定会受伤。 于是宋明珂没有再继续。 再向前,就深入敌方了,宋明珂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把自己送给对方做俘虏。 苍穹离开了,衣袂飘扬之间,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宋明珂。 “我们还会再见,届时,就是大渊的败北。” 宋明珂冷冷地看着她离开。 随着央措离开,这场双方的碰撞算是没分出个结果,但是看着地上的尸体,谁都知道,大渊的折损也不小。 寒风夹杂着铁锈的气息飘散开来。 宋明珂感觉自己的双腿很疼。 不用想,是伤口磨破了。 然而心中的愤怒却盖过了这种疼。 霓裳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宋明珂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一瞧,这姑奶奶脚下居然滴滴答答地落了点血,心中一惊,赶紧道:“喂,别发呆!” 宋明珂转头看她。 霓裳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那种阴沉和狠戾是她认识宋明珂这么多年都很少见到的—— 在她的印象里,她从来都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一直冷漠得像是木偶。 现在这样,倒是有几分鲜活的样子。 霓裳道:“……这是怎么了呀?干什么瞪我,我又没招你。” 宋明珂直接往回走,她沙哑地道:“抱歉。” 走了两步,她回头对霓裳伸出了手。 “……能扶我一下吗?” 霓裳:“……” 霓裳扶着她肩膀,带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身边都是清点尸体的大渊将士,没人注意到她们两个。 霓裳想起刚才宋明珂的眼神,道:“你知道吗?” “什么?” “你刚才那样子,特别像侯爷。” 宋明珂:“……” 她想,她要是有沈承聿那么厉害就好了,不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在自己的眼前溜走。 半晌,宋明珂道:“雪山圣女很厉害?” 霓裳道:“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听祁连仙说过,雪山圣女是从出生了就被选中的人,听说算是他们雪域的人和上苍沟通的人,会被赋予一定的神力。” 宋明珂承认,在这之前,她认为雪山圣女只是被吹嘘出来的东西。 神神叨叨的。 但是,现在宋明珂只能相信,所谓的雪山圣女,真的存在,并且所谓的“神力”,也是存在的。 毕竟她亲眼所见。 第834章 东袭 东部边陲。 因为铁浮屠个个都身着厚重的铠甲,所以公孙鸣带着他们,行进了很久一段时间,才绕到了东边的防线。 此处靠东,显然是并不比雪域那边寒冷,所以铁浮屠们的行动也就会轻松了许多。 相比骠骑营,整个铁浮屠的铠甲都散发着一种银白的色彩,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宛若银河一般,尤其是在阳光的照映下,流光炫彩。 靠近了九边东边,景色也好看了许多。 此处虽然没有青山绿水,可比起那一望无际的白,倒是别有一番韵致。 在一处水流附近,公孙鸣要求铁浮屠停下休整。 所谓的水流,指的是一条湍急并且不太深的小河,河水里头还掺杂着冰渣,顺流而走,碰撞在鹅卵石上头,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声音。 他们就在两座山之间休憩,顺着中间空出来的路再往前走一段,就快到九边东部了。 公孙鸣依然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狐皮大氅,坐在河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 洛金乌将脚下的碎石都清理了干净,免得公孙鸣绊倒。他走了过来道:“河边寒凉,殿下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公孙鸣却是摇了摇头。 他眯了眯眼,看着远方的天空,道:“你看啊,这么好的景色,若不好好地欣赏,怕是要看不到了。” 洛金乌没接话。 他知道公孙鸣话里有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公孙鸣转头看他道:“老三可传了消息了?” 洛金乌道:“靖王殿下现下已经出了大宣,如若不被察觉的话,大概还有半月就能驰援我方。” 公孙鸣一边揉着手,一边思考着。 “告诉他,不必着急,反正现在一切都很顺利,不是吗?” 洛金乌低下头,道了一声是。 “虽然不知道这东边有谁把守,但是咱们这个惊喜,他们大渊一定会喜欢的。” 公孙鸣笑了一下。 又歇息了一会,公孙鸣对洛金乌道:“好了,大家歇息得也差不多了,便走吧。” “是。” 洛金乌看着公孙鸣清俊的背影,眼神不明,随后便起身,命令铁浮屠的将士们,准备继续行进。 然而公孙鸣没想到的是,东边,早已经有人来了。 就在公孙鸣带人缓缓向这边行进的时候,林试锋已经在城中等待。 在林试锋的命令下,整个东部边陲的将士们全部都呈现备战的状态,谁也不敢松懈,因为他们知道,一定会有敌人盯上这里。 为了应对东边,迟允还特意为林试锋派来了一个帮手。 云却桡。 云却桡作为一个文臣,虽然不能给林试锋排兵布阵方面的见解,但却能为林试锋统管好整个东部的政事,将所有的幕僚集中起来,为林试锋解除征战在前后方不稳的忧愁。 这一点,也能看出来,迟允对于林家的拉拢之意。 林试锋也知道这种用意,但是他并没有拒绝。相比大部分的武将,林试锋的目光通透了许多,能够看到许多武将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他也算是整个大渊中,对文臣还算比较温和的武将了。 在练兵过后,林试锋按照往常一样,在城墙附近,带着人巡逻。 “小林将军。” 林试锋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瞧,却是云却桡脸上带着笑走过来了。 林试锋还算是挺客气,也回以微笑,对他点头道:“云大人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云却桡又拿出了一份文书,交给林试锋道,“关于和京城申请调粮事宜,都已经在此处罗列好了,请将军过目。” 林试锋接过文书,仔细地阅读了一番,直接咬开了自己的手指头,就着血珠在上头盖了个手印。 “可以了。” “多谢将军。” 云却桡转头,却见是一队将士们走上了城墙,而另一队的则是从另一边下来了,全程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他道:“这是要换防了?” “是啊。” 林试锋道:“兹事体大,我怕那些雪域的人随时都可能绕过来,所以要他们每日至少换防三次,也是给将士们积蓄体力。” 云却桡点了点头。 林试锋见他这对什么都感兴趣的样子,便道:“云大人这是头一次到边陲来?” “是啊。” 云却桡笑了一下道:“不瞒将军说了,小的时候啊,只是和父亲去过一次军营,但是自己却从来没亲自参与过打仗。一时之间还觉得挺新奇的。” 林试锋沉默了半晌道:“打仗并不是什么值得新奇的事情。” 云却桡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行礼道歉道:“将军不要怪罪,云某并没有儿戏战争的意思。是我说错了话。” 林试锋摇了摇头道:“大人不必如此紧张。” 云却桡见对方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便也就卸下了一点心防。 此时,林试锋刚想说话,却听城墙上的兵大喊道:“报——前方有敌军来袭!” 林试锋的脸色一变,直接扶着城墙下头的扶手,纵身飞上了城墙。他面色有些凝重,看着远方逐渐蔓延开来的银白色“天际线”,心下一沉。 完了。 是铁浮屠。 但是,就算是铁浮屠来了,他必须也得守住城墙,所以林试锋立即下令道:“所有守城军整备集合,封锁城门,不得有误!” “是!” 所有的兵卒都动了起来,林试锋跳下了城墙,命人牵来了自己的战马。 云却桡有些懵,他道:“将军,敌军来袭了?!” 林试锋点了点头道:“是铁浮屠。” 云却桡懵了。 林试锋没有时间多想,当即和云却桡道:“城内的事情就交给大人了。” 云却桡却把自己的袖子一紧,上前道:“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林试锋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和你一起去!” 云却桡和人要了一匹战马,道:“不瞒您说,在做官之前,我也是学过一些武的。” 林试锋点了点头道:“那好。”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当即骑着马冲了出去。 第835章 生路 在与雪域对冲了一波之后,大渊的将士们也都暂时冷静了下来。 孙令辉知道这一次是他冲动了,没有彻底拿下雪域,大渊的将士们还折损了那么多,在营帐里头,他听着手下幕僚报着折损,脸色也不是很好。 “金吾卫,折损三千。” 幕僚和孙令辉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孙令辉坐在位置上,双手交叉搁在额头前面。林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道:“将军,其实我们的折损并不大,将士们的士气也没有受损,只是将士们是太累了,短时间这样作战,谁都扛不住的。” 孙令辉抹了把脸,半晌笑了。 “看来,咱们没老沈还真他娘的是不行。” 林冬舔了舔嘴唇。 这没办法。 沈承聿一个人就能顶万军,他在哪里,骠骑营在哪里,胜利就在哪里,虽然林冬谨慎成这样,却也不得不承认,有沈承聿在的话,光是一个骠骑营就能追着他们打。 林冬道:“将军,咱们还是等待沈帅的消息吧。” “行。” “既然咱们现在正面行不通,”林冬捏着下巴,道,“不如这样,将军,飞花卫还在,把飞花卫折合起来,对他们的粮仓与后防进行袭扰。” 孙令辉抬起了头。 “咱们的粮食快不够了,但是他们就在雪域脚下,随时都可以补充供给,这对我们很不利。” “飞花卫胜在人少,隐蔽性非常高,之前长公主和属下提过这件事,现在,属下觉得时机正好。等到雪域王帮他们供给起来,一切也都晚了。” 孙令辉觉得这件事可行。 他当即道:“行,这件事儿,长公主说得对,提得好。” 林冬笑了一下。 既然已经决定了,孙令辉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我出去看看他们咋样,你帮我看着他们练兵,咱们这口气,迟早得出回来。” “好。” 林冬很快就和宋明珂提出了此事,这和宋明珂正好不谋而合,于是她便答应了下来。 她带来的都统,只有几个,宋明珂的安排是,每日派出两个都统,带上两千人,袭扰他们的后方,一旦发现什么不对,就立刻跑,只要反应迅速,就不会有问题。 这件事,宋明珂倒是不担心。 霍难晕了一天,也醒了。但是因为他生生拦着央措那两下,实在是太勉强,所以霍难只能暂时休养一段时日。 第二天,宋明珂直接派出了手下的飞花卫去偷袭。 一切都十分顺利,刚好这一天,还刮了很大的风,在这样干燥的雪域,一场大火直接将央措所在营寨的牛羊皮毛和粮食给烧掉了一半,这下可是十分致命的。 要知道他们的将士们吃得很多,而且还需要那些皮毛御寒。 央措都要气疯了,得知此事是大渊的长公主做下的之后,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手撕了她。 他立刻点了许多骑兵,层层把守后方。 然而第二天,飞花卫却没来。 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来。 反而因为太过注意后方,前头受到了不少袭扰——那些个老将军,每天都带着人骚扰营寨前头,骚扰完了就跑,绝对不恋战。 搞得央措手下的雪域骑兵团团转,累得要死。 谁也不知道,那些苍蝇一般的飞花卫什么时候再来。 于是央措去求助了苍穹。 他请苍穹去算,那些飞花卫什么时候会再次出动。 苍穹夜观星象,一夜未眠,最后得出了结论,明日午时左右,雪域风向最多变,如果飞花卫中有高人,便会在明日午时之后偷袭。 央措一向是相信苍穹的。 所以央措便立刻下了令,等待飞花卫的到来。 正如苍穹预料,第二天,丛媚带着人来到了雪域营寨后方。 在扰乱了对方视线几天,宋明珂再次派了飞花卫前来袭扰。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突袭,所以央措一定是意识到了,故而宋明珂一再嘱咐丛媚,要万万小心,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就立刻跑,绝对不能流连。 丛媚带着两千飞花卫,万分小心地绕到了后方。 祁连仙看着远方的乌云,脸色不是很好。 在他的视线里,可以看到对方的骑兵,一直在营寨附近巡视,而因为守卫多了一些,所以这一次若是想要接近,还是比较困难的。 祁连仙捏了捏缰绳,道:“我感觉这次可能不行。” 丛媚皱眉,静静地判断着。 宋明珂和她说了,要是行不通便回来,并不勉强他们。正如祁连仙所说,这一次,他们想要偷袭要面对很多骑兵的追击,所以很难。 就算回去了,宋明珂也不会怪罪他们。 于是她道:“好,那就走吧。” “晚了。” 丛媚猛然抬头,却见周围的草木之间,突然钻出了呈包围之势的雪域骑兵,狞笑着向他们靠近。 丛媚捏住了手中的长剑,和祁连仙靠在了一起。 祁连仙道:“看见南边没有?我给你杀出一条路,你找机会冲出去。” 丛媚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而这些骑兵怎么可能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他们直接一拥而上,冲了上来。 丛媚和祁连仙同时断喝了一声,便腾空而起,二人剑花轻挽,朝着不同的方向杀去。 血花飞溅,当即几个雪域骑兵的人头就落地。 枪林落下,后方的雪域骑兵举起了弓箭,一朝放箭,嗖嗖嗖几下,箭雨朝着中间的二人落下! 祁连仙反手执剑,长剑一甩,“咔嚓”几下,这长剑就被击落在地! 跳起的一瞬间,他心中一冷。 却看到这些雪域骑兵,至少有五千人……不!至少一万人! 央措这是一定要他们死在这里了。 祁连仙深深地吸了口气,冷冷地望向南边的方向,手中内力催动,落在马背的那一瞬间,天光大作,有如雪域的雪花四散飞舞! 那一瞬间,所有人仿佛都看见了身上渡着光的仙人,手指东方操控法术的样子,殊不知这清美凄凉的片片雪花其实是利器,没等躲开,最里层的雪域骑兵当即就被打飞! 祁连仙运气于掌,一招雪月洞天甩出,站在南方的雪域骑兵就倒下了一片! 他看准了时机,对丛媚道:“跑!!” 第836章 突破 丛媚挥剑,伸手就要去拽祁连仙,结果却被一支飞来的长箭扎中了手臂。丛媚生生地忍住了这钻心的疼痛,咬牙将箭棍砍掉了一半。 祁连仙的身上沾满了鲜血,他红着眼睛,此时哪里顾得上他那风度翩翩的形象来? “老子叫你跑!!” 就在这几息之间,对方雪域骑兵瞬间合围,填补上了祁连仙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空缺。祁连仙没有空再去和丛媚对话,只能执剑应对这些骑兵。 包围在一点、一点地缩小。 二人身边的飞花卫,也在一点一点地减少。 祁连仙见丛媚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知道她在强行忍着身上的伤痛,心中急速算计着,该怎么才能带着丛媚逃出去。 幸好丛媚伤到的不是右手,她还可以继续挥舞长剑。 二人再次分散开来,兵刃带出罡风扫落树枝上的积雪,那积雪像是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地舞动,迷了几个雪域骑兵的眼睛,就在他们迷茫之际,丛媚一剑过去扎穿了对方的眼眶。 随着一声惨叫,丛媚又觉得后背一疼。 “阿媚!!” 祁连仙惊叫了一声,伸手扶住了丛媚的后背,再一抬手就摸到了一片炽热。丛媚神色冷厉,将嘴角的鲜血一抹,伸出手掌就在祁连仙的胸口上一推! 这一下用了她半身的内力,祁连仙没有防备,直接被她打飞了出去,顺而跃出了包围圈。 “阿媚!!!阿媚!” 祁连仙的叫喊撕心裂肺。 穿过万千雪域骑兵的肩膀,他能够看到,那个清冷的人,就算身受重伤,居然也美得像是雪山之巅最剔透的那一朵雪莲,她回眸,对他露出了第一个微笑。 第一次对他笑。 祁连仙闭上了眼,想要甩开这个笑容,却发现这个笑容永远地烙印在了自己的眼底,就算再怎么逃避也躲不开。他稳稳地落在了丛媚的战马上,还没等他起身回去,战马抬起马蹄嘶鸣了一声,便朝着南边狂奔而去。 祁连仙趴在马背上,狠狠地薅住了战马的鬃毛。 痛不欲生。 他行走江湖,潇潇洒洒,从无牵挂,但是,他这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刀子剜在他心上,一片一片,血肉模糊。 祁连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到的营寨,他只知道,有人把若行尸走肉一般的他,直接带到了宋明珂的眼前。 眼前的景象似虚似实,但是祁连仙能感觉到,宋明珂在问他。 宋明珂握着他的肩膀道:“阿媚在哪里?” 祁连仙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宋明珂见他好像已经恍惚了,直接端起了旁边的碗,将里头的凉水洒在他的头上。祁连仙的眸子一动,清醒了过来。 “阿媚陷入了包围,我们中了埋伏。” “她把我推了出来,快去救她。救她!” 他的话音还没落,一阵风拂过,宋明珂已经出去了。祁连仙回头,看着摆动的门帘,只愣了两息,便也拔腿跟着过去了。 宋明珂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耳膜嗡嗡作响,风在鼓动她的心跳,心脏从未如此有力过,合着脉搏一起,叫嚣着碰撞着直嘶哑地喊着要冲出血脉去。 冲出去! 宋明珂只感觉战马快把她的五脏六腑都颠得错了位,只奔走了几百步,一股恶心的泛着甜腥的感觉就顺着胸腔顶了上来,但是她不能去管。 前面是阿媚。 阿媚在等她! 她受过那么多那么多的苦。 被欺骗、被打压,被人当成抹布一样丢弃进了冰冷的护城河里,从此褪去了半条命,和与任何人沟通的欲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曾经也是个明媚的女子。 她也曾,无所顾忌地笑! 宋明珂越想,眼睛越红。 手在痛,是缰绳的棱角。 “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亲人。” 有人对她这样说。那一夜月华如洗,沈承聿握着她的脚腕,嗓音低沉,却坚定。 宋明珂红着眼睛,终是怒吼出了声音! 把这一切的愤懑,和怒火,通通都吼出来! 两世为人,她以为她早已经看淡了生死,早已经在阎王殿晃悠了一遭的人,又怎么会在乎? 可是她错了。 她从来都在乎,她怕死,她怕身边的人死,她有了牵绊有了爱,有了一个正常人,应该拥有的所有情感。 在这一刻,宋明珂终于感觉到了,自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血液在急促地流动着,身体中的经络似乎从来都未如此通胀,一种轻盈的如风一般的感觉,充斥着四肢,仿佛只要一抬头,她就能立刻飞天,拔得远方最亮的星辰。 想要发泄。 倏忽之间,宋明珂的瞳孔一缩,她能够清晰地看见被雪域骑兵包围住的阿媚,浑身都是鲜血,用最后的一点气力,挡住了对方的长枪! 她快死了。 宋明珂拔地而起,那一瞬间身后的飞花卫甚至看到了停留在战马上头的虚影。 就在那长枪马上就要穿过丛媚喉咙的时候,天光骤亮! 众人抬头一看,哪里是天光? 却是不知哪里飞来的,翩然白鹤。 再定睛一看,那白鹤化作了一身着银色软甲的女子,女子满面愤怒,长发飘舞,双臂抬起若亮翅,足下明明未着长物,却生生地在空中停留了三息, 而所谓天光大作,却是因为,一道道银色的刀光在女子身边萦绕,众星拱月,伴着披风飞舞烈烈之声,若神女天降,不可直视。 所有的雪域骑兵都看呆了。 这样的景象,只有在圣女出山之时,他们才得以相见。 从没听说过,别的地方,还有什么圣女? 可那照亮了整片雪域的光,哪里是什么天降的福瑞? 那是杀人的,取他们性命的利器。 第837章 险求 天光骤落,取而代之的就是直窜天际的鲜血。鲜血一飙,便是一丈,而展开双臂迎接死亡的“圣女”,踩着这一朵朵盛放的血莲,于杀戮之中,款摆而来。 宋明珂这一发孔雀翎下去,眨眼之间,便是几十个人头落了地。 “咣啷”一声,长枪落地,丛媚没有体会到被穿喉的痛苦。 就连丛媚都愣了一下。 她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 然而这还不算完。宋明珂落了地之后,直接揽住了丛媚的腰肢,一个大活人,她将其带起居然丝毫都不费力。 丛媚感觉浑身都一疼,绝处逢生的欣喜让丛媚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她再次提起内力,好让宋明珂省些力气,而宋明珂也懂了她的意思,带着丛媚就要飞出包围。 她一点脚,脚下便升腾起来了一朵烟云,转瞬之间,就已经飞跃到了半空。 雪域骑兵的反应也很快,他们在宋明珂飞出去的一刹那,立刻搭弓射箭,箭雨漫天遍野朝着二人铺来,根本躲闪不开! 丛媚握住宋明珂的手臂道:“长公主……放我下去……” 宋明珂却不理,就在她二人即将被箭雨埋没的那一瞬,她却陡然消失了半空! 众人擦擦眼—— 确实是消失了! 在他们诧异的时候,宋明珂已经翩然落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没落地,她人便又消失在了平地! 雪域骑兵反应了过来,赶快去追。 这一下,他们的注意被分散,剩下的飞花卫也有了喘息的时间,趁着这个空档,祁连仙带着援军和里头的飞花卫接应,生生地开了个口子,将剩下的人救了出去。 雪域骑兵万万没想到,半空能突然出现一个和他们圣女还玄乎的女人。 但是他们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他们只知道,必须得把这个女人给拿下。大批的箭雨追随着宋明珂的身影,但是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宋明珂辗转腾挪,甚至衣角都没乱半分,可是那箭雨,就是一根都落不到她的身上! 雪域骑兵都差点气死了。 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着,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人,能够不着半点伤痕,在万军丛中,救走一个原本必死之人,并且还能把她带出去?! 就算是雪域最勇猛的将士,都绝无可能! 但是这件事,就是诡异地发生了! 转瞬之间,宋明珂便将身后的雪域骑兵甩出了至少一里。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在广袤的雪原上,贴着地皮,飞奔。 最终,宋明珂还是成功将丛媚给带了回来。 刚一到营寨,丛媚就被林冬安排下去养伤。 宋明珂在营帐外头整整守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后,林冬出了营帐,告诉宋明珂,丛媚虽然伤势比较重,但是只要不强行动武,就不会死。 宋明珂一下就泄了力气,直接晕倒了。 这一下可把林冬都给吓懵了,要知道他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倒是没啥,这位主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他该怎么和沈承聿解释? 还好,军中的大夫说,宋明珂只是晕过去了。 这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宋明珂倒下了,飞花卫暂时也安静了下来。她原本就没带来几个都统,然而现在这些都统, 伤的伤,晕的晕,能派上用场的,也没几个了。 祁连仙倒是还好,虽然也受伤了,但还算能动作。 宋明珂和丛媚双双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帐子里头到处都是药香。 大夫就在一边清洗布巾,水流的声音哗啦哗啦,在这安静的营帐里头很是清晰。 祁连仙的脖子上贴着纱布,形容疲惫,却不肯休息,坐在一边看着这二人。 “咕噜咕噜。” 是药汁沸腾的声音。 大夫把小锅子端起,而后放在了一边,分出了两碗黑乎乎的药汤。 大夫端着药汤,被祁连仙拦住了。他道:“我来吧。” 大夫点了点头,收拾了一下药箱,就出去了。 祁连仙看着榻上这两个依偎着的女子,心中叹气。 他端起小碗,吹了几下,将其凑在了丛媚的嘴边,然而刚动了一下,就对上了丛媚漆黑的瞳仁。 祁连仙手一抖,药汤一洒,烫到了自己的手腕。他“嘶”了一声,却还是稳住了,没把小碗摔出去。 祁连仙道:“你醒了啊,把药喝了吧。” 丛媚张了张嘴。 这时,宋明珂砸吧砸吧嘴,把手放在了丛媚的脖子上。 丛媚无奈地看了看祁连仙。 祁连仙没办法,便端着小碗再次凑了过去。丛媚抬起头,小口小口地把药给抿了下去。 而对着宋明珂,祁连仙就没那么温柔了。他直接掰开了她的下巴,把药汁灌了下去。 药汁洒了丛媚一身。 丛媚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祁连仙放下碗道:“你看我做什么,我……” 他摸了摸脖子,道:“是我不好。” “等她醒了,我就自己领罚。” 丛媚顺手摸了摸宋明珂柔顺的头发,道:“她不会怪你的。” 祁连仙没接话。 半晌,他憋出了一句话道:“没死就行。” 说话一向十分尖酸刻薄的祁连仙,此刻却像是个羞涩的男孩一样。 这十分不像他。 丛媚也不懂,歪头看了看他,却换来祁连仙摆了摆手。他把油灯拿了出去,道:“行了,你们好好休息吧,有事儿直接叫我,我就在附近。” 他就出去了。 丛媚低头,昏暗之中,她看到宋明珂紧紧地锁着眉头。 她突破了。 但是突破的同时,她心中承载着沉重的愤怒,她全身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量,此刻的筋骨一定是极其疼痛的。 月光从外头倾了进来,落在了地上的长剑上。那把长剑,是祁连仙的爱剑,晶莹剔透,在皎洁的月光下,若摇曳生姿的美人。 丛媚蹭了蹭宋明珂的头顶,低声道了句谢谢。 她又救了自己的命。 她身无长物,两袖清风,或许以后,唯有绝对的忠诚和自己的性命,能够回报她一二。 \\u003d\\u003d 京城。 应宋明珂的绝对要求,小夏一直被关在公主府里头,连半步都不允许踏出。 而宋明珂似乎十分紧张小夏,走之前,她还告诉杨潜,除了有人袭击,不然绝对不许触碰任何危险的东西,比如刀剑,比如他的武器锁魂鞭。 小夏觉得宋明珂很是夸张。 但这是长公主的命令,他不能不从。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小夏只能通过杨潜的消息,得知雪域的情况。 他只知道,宋明珂没事,便足够了。 第838章 变路 小厨房里头,青白色的炊烟散得到处都是。小夏站在案板前头,用菜刀切着碧绿色的葱花。 杨潜背着手走了进来,却见小夏正拿着菜刀,急切上前,拦住了小夏道:“干什么干什么,怎么回事?” 小夏愣了一下道:“我做饭啊。” “你做什么饭你做饭,”杨潜捏着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把小夏手中的菜刀抽了出来,道,“你可别碰这玩意儿啊,我告诉你,等祖宗回来了要是知道你自己做饭,非得生吃了我不可。” 小夏无语道:“于愿都走了,这公主府三天都不带点一次灶,再这么下去,我就要饿死了。” 杨潜摆手道:“那不是有春杏吗?” 小夏道:“春杏这几天也累坏了,我怎么好意思劳烦她。” 杨潜:“……” 可是春杏就是干这个的啊。 杨潜看了看手上的菜刀,道:“你不就是想吃阳春面吗,我给你做啊。” 小夏怀疑地看了看他。 一炷香后,小夏捧着手中的碗,看着里头黏在一块的面条,叹气。 杨潜嘿嘿一笑道:“你尝尝啊。” 小夏低声道:“你想让我死吧。” “你说啥?” 小夏道了一声没事,便拿起了筷子挑了一点面条。 西北风呼啸,但是小厨房里头却暖暖和和的。 杨潜用树枝扒拉了一下灶坑里头的黑灰,道:“荧惑今儿早上醒了一次,陪着白歌走了一会。” 小夏愣了一下道:“白歌的腿还没好?” 杨潜摇了摇头道:“好了一点,但是还不能动武。” 小夏无奈笑了笑。 杨潜放下了树枝,拍了拍手上的黑灰,道:“行了,你就好好地在家呆着吧,没什么事儿就别出门了。” 小夏点了点头。 然而,杨潜刚出了门,就看到一个飞花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大人!!” 杨潜心下一紧,道:“怎么回事?” 这飞花卫直接拿出了一封信道:“雪域密信,八百里加急!” 杨潜的脑袋嗡了一下,接过了信,拆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小夏捧着碗走了过来,道:“怎么回事?” 杨潜的脸色非常不好,把这封信给小夏看了一眼。 却见密信开头就写着几个字。 “公孙鸣突袭东部,央措有异动,望副指挥使决断。” 小夏捏了捏纸张道:“公孙鸣?” “对。” 杨潜咬住了手指,心中飞速地思考着。 为什么? 他现在想的是,为什么,九边东边有了异动,那边的飞花卫,却是告诉了自己,而没有告诉就在雪域前线的宋明珂? 这很不对劲。 除非,宋明珂现在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些,或者是,宋明珂压根就处理不了这件事。 她怎么了? 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杨潜越想,脸色越白。很显然,小夏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他立刻道:“现在该怎么办?” 所有的大军,都被沈承聿带走压制北境,东面战场可以说是非常薄弱,如果一旦被公孙鸣手下的铁浮屠直接穿进来…… 那么他入大渊,便会有如进无人之境一般。 畅通无阻。 杨潜走了几下,眼中冷厉之色闪过。他直接叫丫鬟取了纸笔,在小厨房外头的石桌上写了一封信。小夏凑了过来,道:“……沈将军收?你要直接找侯爷?” “对。” 杨潜道:“这件事,终归不由我们去管,所以,还是得让侯爷决定。” “好。” 小夏点了点头。 杨潜写完一封信,将手指蜷了起来放在嘴边,吹出了一声若哨子一样的声音,不一会,远方居然传来了一道清脆有力的鹰鸣。 一只雄壮有力的苍鹰,飞了过来,在院子里头盘旋了半天,最后落在了杨潜的胳膊上。 这苍鹰足足比杨潜的手臂还要壮实三圈,光是那翅膀一展开,落下的阴影,都让小夏眼前一黯。 杨潜摸了摸这苍鹰的喙,而后把这封信放在小竹筒里头,拴在了它的脚踝上。 他拍了拍它的翅膀道:“去吧。” 苍鹰叫了一声,腾空而起,翅膀振动刮起来的风将院子里头的树枝都带得颤了三颤。 小夏道:“几日能到?” 杨潜道:“‘逐月’的速度很快,最多两天。” 小夏皱眉。 杨潜也有些不安,最后他还是拍了拍小夏的肩膀道:“没事儿,祖宗她吉人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他说这话自己都有些气虚。 小夏叹了口气,道:“但愿吧。”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看看被放在一边的阳春面,谁也没心思吃了。 \\u003d\\u003d 在杨潜收到飞花卫密信的一日前。 央措身上的毒,已经被拔除得差不多了,但是他的伤口还是在慢慢地溃烂,所以他每隔两个时辰就得换一次药,晚上也总是睡不好,很是难受。 宋明珂带来的毒,很是霸道,就算有苍穹的帮忙,也没法去除干净。 央措也真不愧是雪域上难得一见的硬汉,他愣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把自己中毒的哪一块肉给生生挖了下去,虽然疼了一点,但是总好过毒素飞速蔓延,自己一命呜呼的好。 央措已经得知,对方这武艺高强,像是马蜂一样烦人又蜇人的小娘们是谁了。 原来她就是他可爱的师弟的娘子,那个大名鼎鼎的母夜叉,长霁长公主。 原来,他的营寨一直被人骚扰,粮仓毁坏了大半,都出自于那个女人的手笔。 央措就更生气了。 他发誓,若是不取那女人性命,他这辈子枉为雪域人。 埋伏飞花卫失败了之后,央措差点就吐血了,他原本以为那些飞花卫会因此受到巨大的代价,可怎么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这简直匪夷所思! 苍穹没有法子,只能默默地安抚央措的情绪。 央措知道,他这样一味愤怒,也解决不了任何事。当务之急,是赶快定下方向,决定之后该怎么做,是继续和那些大渊人正面打,还是去北面追击作乱的骠骑营。 于是央措召集了手下的猛将,密谈了一次。 “王子!” 一个满脸横肉刀疤的胡子佬率先开了口,道:“我觉得,我们应该集结手下的猛将,一下子,直接朝着大渊攻过去,给他们个痛快!” 第839章 赴死 “对!” 有几个人举手同意。 央措看了看这胡子佬,道:“努尔力,我们的勇士也很劳累,如何能抵挡了对方的十万大军?” 努尔力的眼珠子转了转,道:“我们不是还有苍穹圣女……” “圣女!” 央措拍了拍桌子道:“圣女每一次施展神术,都会变得虚弱,我们雪域的勇士,难道只能一辈子依赖圣女去打仗吗?” 努尔力就不说话了。 央措看了看他们,随手指了指身边的人道:“衣提,你说。” 被称作衣提的男子十分高大,就算是坐着,都要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再仔细看来,他的铠甲好像只能堪堪包住他的身躯,可见此人多么强壮。 这就是被称为雪域第一勇士的衣提大将,是央措手下的得力之士。 而更让人敬佩的是这个人不光武功很好,他的谋略也十分得当,很多时候,央措能够拿下一些战争,都是多亏了衣提的建议。 衣提沉默了一下,道:“王子,我们为何一定要做出这两个选择?” 央措道:“怎么说?” 衣提伸出手,指着地形图,落在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他道:“殿下,现在我们处在被夹击的状态。” 他指了指南边和北边。 “南边,有大渊的大军,北边,有骠骑营,咱们动哪一边,都容易受到钳制。” 央措转头看他:“有意思,继续说。” “那么,”衣提的声音有些沧桑沙哑,但却十分清晰。他的手指回到中间,而后绕过了大渊驻扎的南部,向东而去。他道:“我们何不直接去东边,与大宣汇合?” 央措的眼睛一亮。 “此处有一个虎阳关,”衣提点了点中间的小关卡,“这是咱们必须要经过的地方,而属下所知道的虎阳关,只有三千人把守,一旦突破,便能畅通无阻地与大宣汇合。” “他们大宣的太子,不是说,天下一统,雪域与大宣平分?这样一来,我们和大宣一起打过去,也防止大宣会在打入大渊之后,将咱们一下抛弃,独吞天下。” “好!” 央措一拍桌子:“此棋甚妙!” 正如衣提所说的,他们雪域现在已经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他们必须要重新考虑自己的处境。 衣提所言,刚好合了央措的心意。 于是事情就这么拍板定下了。 当天,央措就亲自清点了两万雪域骑兵,直接往东边行进。 整个雪域的战局,因为央措的决定,再次悄然改变了。 这一次决定,将会引起多么大的轰动,就连央措自己都没预料到。 而大渊这一边,宋明珂醒来之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醒来之后,她只觉得浑身都疼,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是祁连仙给她倒了点水,她才能开口。 宋明珂捏着水杯道:“什么时辰了?” 祁连仙道:“外头阴天,看不清。估计天刚亮。” 宋明珂转头道:“阿媚在哪里?” “她没事,大夫给她换药去了。” “唔。” 宋明珂动了动腿,却感觉浑身上下的筋骨好像同时被针扎了一下,刺痛无比。她颤抖了很久,才感觉那种疼痛有所消散。 她这才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还好,她救下了阿媚。 一切都很好。 但是,很显然,老天爷也并不想让宋明珂彻底放松。 当有人给她递上飞花卫密信的时候,宋明珂再也顾不了身上的疼痛,直接站了起来。 她拿着信,眼睛都红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祁连仙道:“大概昨天才到。” “昨天!” 宋明珂脑子一嗡,差点再次晕了过去。祁连仙赶紧上前把人扶住道:“丫头!!” 宋明珂攥住了他的衣袖,咬牙道:“我没事。” 昨天。 宋明珂想着,既然是昨天收到的消息,那么央措大概已经出发了。 她起身,直接来到了案前,展开了地形图。她看着地形图上的虎阳关,心中飞速地盘算着。 “央措如果想要到虎阳关,大概需要多少天?” 祁连仙想了一下,道:“最多三天。” “他们雪域骑兵本来行得就快,再加上他们都是轻骑,虎阳关也并不是很远。” 宋明珂紧紧攥住了地形图。 她实在太用力,指节都泛起了青白。 冷静,冷静下来。 沈承聿曾经和她说过,东边没事,也许他有什么后手留着,所以就算面对铁浮屠,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是如果加上雪域骑兵…… 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必须得有人拦住央措的脚步。 祁连仙看她的脸色这样差,便道:“我去找孙将军他们。” “不行!” 宋明珂道:“对方至少有一万人,如果我们要拦着他们,至少要出两万人。” “再说,他们没有雪域骑兵快,也许他们才出发,雪域骑兵都已经将虎阳关拿下了。” 祁连仙沉默了一下,道:“所以?” 宋明珂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虎阳关。 “我们去。” 祁连仙已经料到了,他并不意外。 他轻声道:“你知道咱们有多少人吗?” 宋明珂道:“不到三千人。” 祁连仙道:“会死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宋明珂微微一笑。 她的脸上,明明未着半分妆容。 可是她的脸颊,却若天边最灿烂的一抹红霞一般,红而亮,映得那双眼睛,坚定又清澈。 “那就死。” “你疯了。” 祁连仙道:“宋明珂,我们会有办法的,总不需要你带着大家去送死……” “只要能拖住他们一天,沈承聿就可能拿下雪域王庭,赶回来驰援。” “对。” 祁连仙道:“你马上给沈承聿写信,他一定会回来救你。” “他不会。” 宋明珂道:“王庭就在眼前,他不会因为一个我,放弃他的作战计划。” “你是他的妻子!!” “骠骑营也是他的兵!!” 宋明珂喘息了几下,生生地压住了她喉咙中的哽咽,她道:“我已经拥有了别人没有的东西,我知足了,现在能为他做点什么,也算是我值得。” “宋明珂!!” 第840章 惧怕 但是祁连仙就算这样吼她,心中却也知道,宋明珂决定好的事情,基本没人能更改。 他静静地看着少女,半晌,他问:“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好。” 余下的,祁连仙什么都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宋明珂看了看他的背影,低下头,又瞧见了自己颤抖的手。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发抖,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祁连仙出去了之后,宋明珂立刻就找到了林冬。 林冬得知了宋明珂的意向,心中震动。 他沉思了许久,没有反驳宋明珂。 因为他知道,宋明珂这样做,其实是最好的选择,是最明智的。 林冬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不是不想保护宋明珂。 只是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形,他知道他自己没有理由反驳宋明珂。 至于孙令辉,自然更不可能阻拦宋明珂。 所以,宋明珂没有给任何人伤感的时间,直接带着人,当天便离开了大渊营寨。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身受重伤的霍难和丛媚,也坚持要跟着宋明珂,去虎阳关。 宋明珂没有阻拦他们。 一路之上,飞花卫都很沉默。 没有一个人打扰宋明珂。 宋明珂依旧一身轻甲,身板挺得直直的,骑着她的骏马,行在前头,烈风把马蹄飞踏的声音遮盖住了,呜呜簌簌,阐述着远道而来的离别。 宋明珂只想飞快地跑。 她不想思考,不想解释,此刻只有骏马和狂风与自己为伍,而远方的天际线渐渐清晰,等待她的,或许就是爬都爬不上来的深渊。 临行之前,林冬问她。 您怕吗? 宋明珂微笑告诉她,不怕。 可是宋明珂自己知道,她撒了谎。 她如何不怕? 就是因为死过了一次,清晰地知道,死去的感觉有多么痛苦,那些珍惜的、珍爱的随着生命渐渐流逝,再也回不来,谁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更何况,她现在有了更加想要去珍惜的人。 她在死前,最想看到的那个人,现在,日日夜夜与她相伴的那个人。 她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他。 上天已经给了她一次机会,极尽垂怜。 宋明珂知道自己不该贪心的。能够重活一次,就已经是老天开眼,她应该满足。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啊,她还没有扳倒迟允,还没有亲眼看着皇兄身子里头的毒被完全拔除,还没……还没和沈承聿,度过一个的圆满、美好的人生。 此时此刻,宋明珂才意识到。 她多么想和这个人,白头偕老。 眼眶通红,但是宋明珂却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祁连仙。” 祁连仙勉强听到了丛媚在叫他,他来到了丛媚的身边,问:“怎么了?” 丛媚没有看他,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宋明珂的背影。 “你进飞花卫,待了多少年?” 祁连仙沉默了一下,而后道:“不到三年。” “和我差不多。” 丛媚的语气是十分温和平静的,她只觉得心中都没有半点恐惧。 “你是如何进来的?” 祁连仙道:“被人暗算,中毒了,正好荧惑需要人试药,那祖宗拿我试药,给救下来了。” 丛媚居然笑了一下。 她道:“咱们都被长公主救过。” 祁连仙勾了勾唇道:“是。” “现在,我觉得是时候把这条命还给她。” 丛媚看了看祁连仙,那语气不过好像是在谈论雪域的天气如何。祁连仙大笑一声道:“我本该是孤魂野鬼,在江湖上游荡,不过是回到从前罢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一起,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让她死。” “好。” 两个人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宋明珂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停地狂奔、狂奔,她强行突破,整个身子本来摇摇欲坠,可以说是强弩之末都不为过,只是靠着自己的意志,生生地吊着这一口气。 但是宋明珂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她要是倒下,大渊要面对的,就是铁浮屠和雪域骑兵的双重打压。 可能从前种种努力,全都付诸东流,虎贲军的牺牲,和龙捷军的隐忍,全部都化作泡影。 绝对不行。 到了虎阳关的时候,天光都黯淡了下来。 虎阳关的将领赵工听说长公主派了飞花卫一道来了,赶忙带着手下出来迎接。宋明珂没有废话,告诉赵工让所有的飞花卫入关休息,现在他们能撑一会是一会,待到央措来了,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这赵工听说央措居然带人往虎阳关来了,心中害怕极了。 他哪里想到,这长公主带来的不是什么好事,而是个大噩耗来? 他这虎阳关,所有的将士加起来,也绝对不超过三千五百人,他们要是真的打起来,拿什么和那些雪域骑兵打? 而且赵工觉得,这些飞花卫来了,能顶个什么大用,他们难道还能真的拦住雪域骑兵不成? 赵工急啊。 但是偏偏,宋明珂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稳健得不行。 这下,更是让赵工怀疑了。 他们到底顶不顶用? 这一夜,谁都没能真正地睡着,尤其是心中揣着鬼主意的赵工。赵工思前想后,最后决定,暂时观望观望,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抛弃这些飞花卫,自己向南边逃跑,怎么说,天塌下来还有长公主顶着呢不是? 大家都累坏了。 宋明珂支撑了整整一天,此刻只能裹着毯子,蜷缩在椅子上头,就连阖眼都得皱着一双眉头,极其不安稳。 外头冷风呼啸,月黑风高。 烛光摇晃了一下,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不是丛媚,也不是祁连仙。 宋明珂闻到了一股杂粮的香气,她闭着眼睛道:“放在那吧,我晚会儿再吃。” 玉抄的脸埋在阴影下头,闪烁的烛光映着她的眼球,让人看不清她的想法。 半晌,她开口道:“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不饿。” 玉抄便把小碗放在了一边。 她的腰间,就别着一把匕首,而她和宋明珂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就算是从前的自己,都绝对不可能离宋明珂如此近。 而且她知道,宋明珂现在虚弱得要命。 她只要动手,宋明珂绝对没有还手的机会。 玉抄的手,已经搁在了匕首的刀把上头。 宋明珂一直闭着眼睛,而事实上,这屋子里头的两个人,都明明知道对方的想法。 但是谁都没有先动。 第841章 灵犀 玉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就算有烛火的照映,宋明珂依然是一副虚弱的样子,似乎再也不能好起来了。 玉抄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疑惑。 在她的心中,飞花卫的指挥使,是个狡猾阴险,自私无比的女人。 人命在她的眼里,比不得草粒子。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慷慨赴死? 玉抄不明白。 半晌,玉抄终究还是把手放了下来。她端着碗,放在了宋明珂的手边,方便她随时都能够到里头的饼子,而后,轻声道了一句:“您好好休息。” 便转身离开了。 门被关上了,宋明珂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手边的饼子,伸出手,拿起了一块,放在嘴里头咀嚼了几下。 烛火再次晃动了一下,屋子里头骤然亮了。 天亮了。 宋明珂被这天光晃得眼睛疼了一下。 与此同时。 外头传来了地动山摇般的声音。 宋明珂骤然回神,感觉七魂七魄,全部都归还到了自己的身躯之中。 \\u003d\\u003d “沈将军,这边,这边啊!” 达刃带着沈承聿和他手下的骠骑营,来到了雪域山脚下。 他指着前头那一道盘山路,道:“将军您看啊,往上走,那山顶上最高的宫殿,就是雪域王庭了。” 沈承聿顺着他的手指,抬头看去。 雪域王庭被隐没在雪雾之后,耸立在万山之巅,高得可怕。 沈承聿抬手道:“全军,休息。” “是!” 骠骑营们训练有素,待到沈承聿下了命令,便原地休息待命了。而达刃和他手下那些斥候们,则是专门由千拜等人看着,他们想要逃跑,绝对是不可能了。 沈承聿坐在石头上,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雪域王庭实在太高,如果要上去,必须一往无前,因为没有的退路。 他正思考着,天边突然传来了一道浑厚有力的鹰鸣。 沈承聿抬头,却见一只鹰隼展开翅膀,挡住了日头辉光,在空中盘旋了几下,朝着沈承聿飞了过来。 身边的骠骑营害怕是雪域骑兵弄来的鹰隼,于是举起弓箭就要射杀。沈承聿一抬手,拦住了他。他伸出手臂,这苍鹰便拍拍翅膀,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原来这是自己人放过来的。 沈承聿卸下了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筒,叫人给这苍鹰喂了一块肉干,这鹰美美地吃完了,拍着翅膀叫了一声,飞走了。 沈承聿打开竹筒,展开了信纸。 上头只有一行字,非常简单。 “九边东部受袭,央措有异动,望沈将军早作决断。飞花卫杨潜。” 末尾,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沈承聿认识,这是他们飞花卫都统之间创造出来的符号,别人是不认识的。 这是杨潜本人给他写的信。 沈承聿只看了一眼,便把这信收了起来。 丁达见沈承聿的面色似乎不对,便走了过来。 “沈帅,雪域可是有什么异动?” 丁达对于战场的嗅觉是十分敏锐的,这一点沈承聿也知道。沈承聿和他道:“公孙鸣去了东边,央措也有些不对劲。” 丁达皱眉。 “东边?” 他心中一紧,道:“现在大军都在北边,这东边如何能顶得住铁浮屠?” 沈承聿倒是不太担心,他道:“无事,东边大概还能挺得住。” 他比较在意的是,后半句。 央措异动。 他到底有了什么动作? 沈承聿示意丁达把地形图展开,铺在石头上。 如果他是央措,他会怎么做? 他把手指,放在了雪域大军所在之处。 一点一点地,他的手指逐渐往东,最后停在了一处。 丁达顺着看了看:“虎阳关?” 沈承聿没说话。 丁达是个玲珑的人,他看着沈承聿指着那里,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非常惊悚的感觉。 “沈帅……央措他不会是……要往东去吧?” 沈承聿没有点头,面无表情道:“对。” 丁达的脑子一嗡。 他道:“虎阳关是必经之地,南北要道,一旦虎阳关被突破,雪域和铁浮屠汇合,后果不堪设想。” 沈承聿的眼睛却突然红了。 丁达一愣,意识到了沈承聿的不对劲,他试探道:“沈帅?” 沈承聿没回话。 “……沈帅?” “咔嚓。” 丁达又是一愣,却见沈承聿的另一只手原本扶在旁边的石头上,此时这石头被他使劲一捏,居然生生地裂开了。 丁达彻底感觉出了不对劲。他不敢说话,只能看着沈承聿挣扎。 沈承聿看到虎阳关的那一刻,立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这封信,为什么是杨潜送来的? 因为宋明珂那边出了事。 而与此同时,没有人能阻拦得了央措。 他们太快,而央措也绝对不会只带几千个人过去,所以大渊算是被雪域骑兵架在了原地,走也走不得,打也打不得。 他们手下,一部分被分出去扫荡雪域,一部分消耗太大,不能继续打,再有一部分士气受到了影响。 所以根本分不出什么人去追央措。 谁能去? 宋明珂。 只有宋明珂,和她手下的飞花卫,有可能在央措到达虎阳关的时候,拦住他们。飞花卫本就速度快,人还少,所以他们大概是来得及的。 可是宋明珂手下不到三千人。 她若真的去了,对上央措,就是一个死。 可是沈承聿却知道,她一定会去。 甚至,在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出发了。 她会赴死,只为了给自己,给大渊的所有人,争取反扑的时间。 如若沈承聿这一次配合了宋明珂的步伐,一举直接攻上雪域王庭,并且在雪域扎营,等到林双游带援军过来,守住东边,沈承聿再带着骠骑营南下往东,拿下铁浮屠,那么大渊这一次将拿下从前根本比拟不了胜利。 雪域,和大宣。 都将是大渊的手下败将。 第842章 傲骨 沈承聿在犹豫。 这么多年,他驰骋疆场,纵横多年从未犹豫过,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取得胜利,他就能付出一切。 但是这一次,沈承聿犹豫了。 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就死死地盯着“虎阳关”那三个小小的字,心中飞速地问自己。 怎么办? 怎么办??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胜利,一边是他的挚爱,他到底该怎么做出抉择? 其他将士们都静静地坐在一边歇息,没有意识到沈承聿的挣扎,但是丁达却是看出来了—— 他的眼睛都是猩红的。 狄秋扬走了过来,问丁达:“沈帅这是看什么呢?” 丁达摇了摇头。 狄秋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呵呵上前道:“沈帅,咱们这都休整一盏茶的时间了,可以继续出发向北了!” 沈承聿的视线没有半分错乱,他开口道:“向东。” “好嘞,全军继续向北……啥?!” 狄秋扬愣住了:“咱们往东?!” 沈承聿点了点头:“对,先到虎阳关,然后直接去和林试锋汇合。” 狄秋扬愣了。 沈承聿用一盏茶的时间,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处境。 雪域王庭,只要在那里不走动,那么他随时都可以打下来,但是现在东边却不一定能顶住公孙鸣的进攻,所以他最好还是回去。 他直起身子,转头看了看恍若近在眼前的雪域王庭。 她主动深入囹圄,就是为了替自己做出选择。 她要他放弃她。 他不想放弃,不管是胜利,还是他的深爱,他一个都不想放手。 狄秋扬还不知道老大的心思,他舔了舔嘴唇道:“老大,您知道这全程有多远吗?” 沈承聿道:“不过千里奔袭而已,有什么难的?每个人都把马喂好,一刻都不停。” 狄秋扬已经沉默了。 他以为自己在战场上已经足够疯狂了,结果他家老大,已经疯得治不好了。 可是…… 狄秋扬兴奋地握着腰间长剑道:“这可太爽了,老大,我就喜欢做这么刺激的事儿。” 沈承聿颔首道:“去吧。” 狄秋扬就屁颠屁颠地和骠骑营宣布这个消息了。 结果就是,手下的骠骑营,没有一个人有微词! 沈承聿这条命令,换在任何一个军营身上,都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要知道,从最北边的雪域王庭,到达东边的虎阳关,就是再快,正常的军队,也都要七八天才能赶到。 但是沈承聿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么骠骑营就得在一天之内,必须赶到。 狄秋扬下了令,和他一样激动的还有元小飞。说实话,这一路过来,其实元小飞还没砍够,所以他总觉得自己这一腔的热血都没有地方发泄,沈承聿下了这条命令,自然就是给了元小飞施展的机会了。 就在狄秋扬还在招呼弟兄的时候,沈承聿没有管任何人,直接翻身上了马。 然后大家就看到,上一息还站在原地的“饮霜”,下一息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马蹄声都还没落在地上,滚滚雪花就模糊了众人的眼睛。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直接飞走了。 狄秋扬愣了一下,吼道:“老大,等等咱们啊!!” “咱们啊!!” “们啊!!” \\u003d\\u003d 虎阳关。 天光刚亮,央措的大军就已经集结在了虎阳关的关墙之下,两万雪域骑兵排列得整整齐齐,就等着央措一声令下,攻城号角吹响,拿下虎阳关。 赵工站在关墙上头,裤子都要吓掉了。 说实话,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雪域骑兵。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攻下来了,多吓人啊。 他只能缩在上头,头都不敢露。 而下头的央措心情却是很好的,很显然,他这一次胜券在握。 他并不着急去攻城,而是走出了几步,朗声道:“守城将军何在啊?” 他声音很大,上头的赵工听到了。 但是他扒着关墙,却是不敢回话。 也难怪他害怕,现在雪域骑兵随时都能过来,他要是再不跑,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心中正盘算着,宋明珂便从容地走上了关墙。 赵工的脸色煞白:“长、长公主……” 宋明珂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样的胆量,也不知是如何在这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 面对宋明珂的挖苦,赵工却也不敢反驳。 可是他的关卡,只有这么多人,他拿什么反抗! 宋明珂也不去管他了,直接越过瑟瑟发抖的赵工,一把,便把旁边将士手中的旌旗给拿了过来。 旗杆很高,比宋明珂能高出一个人去。 宋明珂来到了关墙前头,一脚踩在了关墙上,随手一挥,手中旌旗一甩,直指央措! 旌旗猎猎作响,和宋明珂的披风纠缠在了一起。 央措眯了眯眼。 这女人有点意思。 宋明珂朗声道:“央措王子,大渊宋明珂,已恭候你多时。” 央措把自己的枪一立,道:“你就是我那师弟的女人?” 宋明珂粲然一笑,她道:“女人这个词,用得可真是不好听。本宫乃是骠骑大将军明媒正娶进了门的人。” 央措大笑。 “好!有傲骨!” 央措阴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明珂:“既然你是我师弟的妻子,那我央措今日便托个大, 唤你一声弟妹。弟妹,你可是害得我不轻啊。” 宋明珂道:“师兄此言差矣,你我本就不在同一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若不害你,难道等着你来摘下我的脑袋不成?” 央措又笑了,他道:“你说得很对。” 他笑容一收,也不打算和宋明珂废话。抬起了左手,刚想道攻城,却见宋明珂的身边突然围起了一些披着铠甲的将士,密密麻麻,搭弓作势,似乎就在等他攻城。 央措心中犯了嘀咕。 虎阳关有这么多人? 难道这女人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央措一直举着的手,就没有放下来。 这长霁长公主怎么会如此有底气? 好像不太对。 于是央措直接道:“先扎营!”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他们就是硬撑,又能撑多少天? 雪域骑兵道了一声是,便没有马上攻城。 而站在关墙上头的宋明珂见央措带着大军缓缓退了,才松了口气。 她身边的祁连仙看到,她的腿都在颤抖,哪里有刚才那淡然的样子? 她在逞强。 祁连仙眼疾手快,趁着宋明珂要晕倒的时候,便伸手扶住了她。宋明珂却是不肯放松,她沙哑道:“……走了没有?” “走了,没事儿了。” 宋明珂闭上了眼睛。 他们又能歇息一阵子了。 第843章 逞强 祁连仙抬眼,便有几个飞花卫将宋明珂给背了下去。 这几日,心中的打击和身体上的打击和在一块,让宋明珂喘息不得,好在央措离得实在是太远了,所以他压根也看不见,宋明珂的脸色已经和纸一样难看。 若是他瞧见了,必能知道宋明珂和这些关墙上头的飞花卫都是在虚张声势不可。 但是,就是这样的虚张声势,再次给宋明珂手下的飞花卫,争取了一点时间。 祁连仙看了看天色——只希望这一次能够拖延得久一点了。 央措在虎阳关下扎营了,而与此同时,央措也派出了手下的斥候出去了一趟。 目的就是为了探查,虎阳关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人。 虽然他们现在进不去虎阳关,央措也不想贸然行动,但是根据雪原周围的痕迹,其实是能够判断出来,他们这里大概有多少人,来了多少援军。 斥候出去转了一圈,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日暮落下之后,斥候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央措和衣提坐在营帐里头,身边架着一只油光滋滋的烤羊。羊肉的香气在整个营帐里头乱窜个不停,那色泽更是惹人流口水。 央措见斥候回来了,放下了手里头的羊腿,道:“怎么样?” 斥候单膝跪地道:“王子,经过我方的仔细探查,虎阳关周围确实出现了援军到来的迹象,根据马蹄印记判断,对方大概有五千人左右。” “五千?!” 央措瞪着眼睛道:“五千,你说五千?!” “是,最多也就五千。” “混蛋!!” 央措起身道:“被那个娘们给骗了!” 央措气得够呛,谁都不敢上前触霉头,坐在一边的衣提对这斥候使了个眼色,这斥候便溜出去了。 “混账!混账!” 衣提道:“王子请息怒,他们大渊人本就狡诈多端,不过,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不是吗?” 央措冷笑了一声。 这倒是。 他立刻摆手道:“马上,集结所有骑兵,搭云梯,攻城!” “是!” 当雪域骑兵的号角再次响起的时候,天还没亮,所有人都在朦胧中惊醒。 他们终于打了过来。 宋明珂休息了几个时辰,觉得自己比白天好了许多。得知央措攻城,宋明珂立刻召集了手下的所有飞花卫,通通站在关墙上头,一个人都不放过。 现在,才是真正的生死之战。 当宋明珂来到关墙上头的时候,瞳孔却猛然一缩。 却见赵工居然指挥着那些守墙的兵卒们往下撤! “快走,快走,撤啊!!” 宋明珂目眦欲裂。 面对央措的时候,她没有生气,但是此时此刻,宋明珂只觉得胸腔中的怒火好像要拱出来了! “赵工!” 宋明珂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而另一只手,直接抽出了手中的匕首,比在了赵工的脖子上。 “你这是做什么?” 宋明珂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火把上头的火焰。赵工只觉得被这样的眼神一盯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又因为脖子上锋利的匕首不敢乱动,只能道:“我我我,长公主,他们来了!” “来了!” 宋明珂道:“本宫不瞎,本宫是问你在做什么?” 赵工的脖子被衣领死死地勒住了,连喘息的工夫都没有,他憋着气息,沙哑道:“咱们,咱们打不过啊,现在不开城门放他们,难道还要带着他们一起死吗?” 宋明珂松开了手。 她身后,是铠甲碰撞交错的声音,飞花卫,正代替着那些守城的兵卒,上前。 宋明珂定定地看着眼前此人,半晌,道:“本宫给你两个选择,一,被本宫杀死,二,在本宫死了之后,你投降。” “这是本宫的意思,沈将军不会怪罪你,陛下更不会怪罪你。” 赵工咬住了嘴唇。 此时,却听喊杀声渐近,原来是雪域骑兵已经顺着云梯要爬上来了。赵工冷汗直流,最后咬牙道:“末将明白了!” 宋明珂立刻放开了他。 赵工被放开,捏了捏自己的脖子。他再次抬起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绝。 反正有长公主挡着,要死也是她先死,怕什么! 上! “所有虎阳军,随我一起上墙,守关!” 一声令下,原本被赶下了关墙的虎阳军便一拥而上,顿时,这整道关墙就显得拥挤了许多。 受过训练的虎阳军毕竟比飞花卫要有经验,他们先是在墙头架了几头弩,虽然不多,但是却能暂缓雪域骑兵的脚步。 有一部分骑兵正在爬墙,便很快被弩箭给打了下去。 没有弩箭的,便直接搭弓射箭。 这几下来回,雪域骑兵便死了几百个人。 这一下燃起了虎阳军的信心,他们觉得——能守住! 在他们如此想的时候,雪域骑兵却再次逼迫了上来。他们的人本就不少,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就算是有弩箭也无法全部杀死,于是很快,便有雪域骑兵马上就要蹬墙了。 “哈哈!” 一个骑兵够到了关墙,刚想上来,却见眼前红光一闪,自己的手居然就被人生生剁了下来! “啊啊啊啊——” 宋明珂面无表情,拿着自己并不熟悉的长剑,站在关墙上头砍瓜切菜。 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她便砍一双。 尽管双腿已经没有知觉,尽管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 宋明珂依然挥舞着长剑,浴血拼杀。 身边的飞花卫,在一个一个倒下。 他们虽然带着武功,但他们其实并不懂如何去应对不要命的雪域骑兵,所以,短短一炷香时间,关墙之上,便到处都能看见飞花卫的尸体。 第844章 惊明 铁锈味冲天,和着烈火熊熊燃烧的气味,直往宋明珂的鼻子里头钻。 宋明珂手中的长剑已经挂满了鲜血,顺着锋利的剑身,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对方像是疯了一样冲杀,宋明珂一刻都不敢停歇。 不停地砍、刺、劈。 “死吧!!” 宋明珂微微一愣,就慢了这么一息,一个雪域骑兵便狠狠冲了过来,满脸的恨意。 “铿!” 玉抄将他的长枪弹开,而后一剑削掉了对方脑袋。 鲜血喷溅到了宋明珂的脸上,宋明珂伸手摸了一下,摸到了一片温热。 玉抄扶住了宋明珂。 宋明珂喘息了一下,道了一声多谢,便继续冲进了人群之中。 三个时辰过去了。 宋明珂带着飞花卫,硬生生撑了半天的时间。 半天过后,天光都被阴遮盖,就连远方的乌云都隐隐带着一股猩红色。 飞花卫的都统们,几乎都受了伤。而宋明珂更是严重,她本就是强撑着上战场,下了关墙之后,更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丛媚原本也受了伤,这一次,身上的大部分伤口也都裂开了。 然而这只是刚开始。 第一次攻城,央措没有成功。 飞花卫用生命的代价,硬生生守住了整个关墙。 但是央措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们损失了三千个雪域骑兵。 当然,宋明珂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回到了关内,宋明珂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头,谁都没见。 夜深人静。 “咚咚。” 有人敲响了房门。 宋明珂的眼睛动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看到丛媚走了进来。 丛媚看到,宋明珂正坐在案前,案上放着一盏油灯,灯下铺着几张纸,和粗糙的砚台。 丛媚走了过来,看见宋明珂却是正在用书信交代后事。 丛媚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眼眶逐渐湿润。 怎么会变成这样? 记忆中那个长公主,骄傲又不可一世,什么样的局势,能够把她逼迫成这样? 宋明珂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丛媚,而后便道:“坐下吧。” 丛媚没有坐下。 宋明珂见她没动作,便道“别这么看着我。” “人都会死,”宋明珂淡然地用笔尖蘸取了一点墨汁,用手指捏了捏,“我也早都看开了,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句话,也不知到底是对谁说的。 “我已经想了一些法子,为你们争取时间,”宋明珂淡淡道,“等到我死了,会有人带你们离开这里。只不过,等到沈承聿来了,你们不要忘记,替我报仇。” “够了!” 丛媚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不会死。” 宋明珂只是笑笑。 丛媚看着这样的宋明珂,情绪涌起,上前一步把宋明珂抓了起来:“你看看,现在还没有输,我们还能继续战下去,我们还有力气!我们飞花卫的每一个人都为你而战,你凭什么私自决定抛弃我们?!” “凭我是指挥使!” 宋明珂甩开了她的手,语气终于不再平静,她强憋着哭腔道:“一千八百人,我们失去了两人,你觉得这些人最后还能撑多久?”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宋明珂捏住了丛媚的胳膊,声声质问。 两个人面对面,挣扎了好一会,最后,宋明珂皱着眉头,咬住了丛媚的肩头。 丛媚觉得肩膀一疼,心中也跟着一疼。她伸手抱着宋明珂,无声啜泣。 豆大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 宋明珂反手揽住她的后背,看着外头的天光。 “我不会让你死。” 丛媚擦了擦眼泪,道:“你死了,我随后就跟着你来。” 这句话像是赌气,又像是下决心,但是不管怎么说,丛媚都没有等待宋明珂的回答。她放开了宋明珂,转身离去,像是从来都没来过一样。 宋明珂跌坐在椅子上,圈抱住了自己。 她咬住了自己的胳膊,也不管胳膊上还裹着纱布。宋明珂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但是她知道不行,他的肩头还顶着飞花卫的重担,她的脆弱,绝对不能在现在被他们看在眼中。 夜晚安宁静谧,外头偶尔会传来虎阳军走动的声音。 宋明珂抓住自己的头发,小兽一般地呜咽。 眼前骤然一亮。 一把匕首,递在了宋明珂的眼前。 宋明珂抬头,对上了祁连仙的眼睛。 祁连仙拿着匕首,道:“何必?” 他道:“既然这么怕央措杀了你,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至于别人,我会平安地把他们带回京城,你自是不必担心。” 宋明珂伸出手。 她刚碰到那刀尖,祁连仙却把手一收。他反手一刀,那匕首便直接扎进了桌面。 祁连仙道:“宋明珂,照照你自己,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 “外头躺着两千个人,都是我们的人,”祁连仙道,“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你想让他们白死吗?” “在老子的记忆里,你从来都不是这么矫情的女人!” “只要还有一刻钟,我们就没有输,虎阳关只要半天不失守,你我就赚了半天,宋明珂, 你要是不想咱们跟着你早死,就拿出你的胆量来。” 长夜即将告终。 宋明珂看着眼前半截锋利的匕首,半晌,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瞳孔中,便恢复了一片澄澈。 是啊。 不过是面对生死罢了。 她有什么可怕的?她早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没死,雪域骑兵,就休想踏入虎阳关半步。 过了一会,宋明珂开口道:“召集所有都统,马上。” 祁连仙这才勾了勾嘴角。 “这才是你。” 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晚风吹了进来,宋明珂起身将窗子关上。她站在窗边想了很久,最终来到案前,把自己写过的书信,撕成了碎片。 她是大渊唯一的长公主,是沈承聿的妻子,是堂堂宋家女儿,她不应该惧怕。 正如丛媚所说,她的身后,还有飞花卫,京城还有皇兄皇嫂在遥遥等待,她不能就此放弃抗争。 就算是死,也不要默默无闻! 天就快亮了,夜鸮的鸣叫声逐渐远去。 宋明珂知道,成败,就在即将到来的这个白天定下。 第845章 狂妄 这一次,央措倒是没有很着急。他虽然损失了三千人,但是对于他两万大军来说,三千人还真就不算什么,他雪域骑兵就算是生生地和对方耗,也迟早能把他们耗死。 更别说,现在对面的那娘们,早就已经不行了。 央措端坐在马上,瞧了瞧天色,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一次,他打算直接上他个一万人,把他们这个虎阳关狠狠踩碎,以解心头之恨。 眼看着虎阳关就要到手,央措的心情就很好。 “衣提。” 衣提上前了两步道:“王子。” “你说,”央措看着对面的虎阳关,施施然道,“这虎阳关,咱们将来是种些雪莲好,还是养些牛羊好?” 衣提想了想道:“此地贫瘠,牛羊无水草可食,不如种些不畏严寒干旱的植物。” 央措勾了勾嘴角。 他道:“苍穹最是喜爱雪莲,那等咱们把这虎阳关攻下来了,就种满雪莲,供圣女日日观赏好了!” 衣提却是没接话。 雪山圣女,也是雪域王的王妃,而央措对圣女苍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估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 也不知他们这对父子,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 就在衣提心中思考着的时候,身边突然惊呼了起来。 衣提回过神,却听到周围的骑兵在议论。 “城门开了!” “他们居然打开了城门!” 很显然,央措也看见了。却见那宽厚的城门,伴随着粗重的声音,嘎吱一下缓缓落下,不到一会,便对着央措带领的雪域骑兵敞开了怀抱。 这下倒是雪域骑兵们傻眼了。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央措看到,城门里头,居然缓缓走出了一队依仗。 这依仗虽然并不算多华丽,但是那提灯的打华盖的又或者是抬轿的,居然 一个都不少。 央措都笑了。 他们这又是唱哪出? 央措是个直白的人,他见这花里胡哨的阵仗,不禁也觉得好奇。 “我说弟妹,你这是做什么呢?” 宋明珂今日褪下了身上的软甲,一身朝阳一般的华服瑰丽秀美,霞光落在她身上的花纹上头,璀璨生辉,流转潋滟。 有人居然摆上了一桌酒席。 宋明珂就坐在桌边,道:“师兄没瞧见?长霁正摆宴相迎,就等师兄落座了。” 宋明珂还伸手引了一下。 央措道:“都这个时辰了,弟妹你居然还有心思饮酒作乐?倒是让师兄大开眼界。” 宋明珂叹了口气。 她靠在椅背上,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耳珰。 尽管央措看不清她的脸色,但却能看到,女子一举一动风华无两仪态万千,比起绝美冰冷的苍穹,居然另有的一番韵味。 宋明珂开口道:“不瞒师兄说,其实昨夜,长霁好好地想过。” “哦?你想过什么?” “人生苦短,又何必活得那么累呢。” 央措哈哈大笑。 “很好,看来,弟妹你是真的想开了啊。” “这样吧,”央措大手一挥道,“我师弟的能耐,你大概也是知道的,若是你和我师弟一起归顺于我,我央措必然扫榻相迎,不有半点含糊。” 宋明珂似乎真的考虑了一下,她悠然道:“师兄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宋明珂叹了口气道:“不瞒师兄说,其实长霁还是有些犹豫。你与我家夫君虽然师出同门,但差距实在太大,今日就算前来说降于我,但却是没什么说服力呢。” 央措心情好啊,不想和宋明珂计较,他道:“弟妹,你现在激怒我是没用的。” “说实话,我不如我的师弟,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央措道:“正是因为师弟骁勇善战,我央措才格外中意这样的人才。你们若归顺于我,将来江山平定,我许给师弟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何?” 宋明珂道:“我家夫君倔强得很,谁的主意都不听的,不如师兄下马前来,你我喝上一杯酒水,细谈如何?” 央措叹气。 他道:“弟妹,和你说了这么久的客气话,也是差不多了。师兄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可不能让你继续拖下去了。” 这是要攻城了。 宋明珂却道:“师兄请稍等。” 央措等着宋明珂的下文。 宋明珂起身,走了几步。她指着后头的关墙道:“长霁愿将虎阳关拱手相让。” 央措道:“哦?条件呢?” 宋明珂道:“你也知道,我这手下的飞花卫,都是倔强的,一般人,他们自然是不服的。所以,只要师兄手下的雪域骑兵和我的飞花卫打一场,若是你们赢了,虎阳关是你们的,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劝说夫君归顺,如何?” 央措眯着眼睛,思考着宋明珂的话。 说实话,这女人狡猾得像是狐狸一样,央措是不想相信的。 于是央措道:“行,这样吧,你独自骑马前来,站在我雪域骑兵的射程之下,半步都不得离开,如果你敢这样做,那么我便应了你。” 宋明珂没有任何犹豫。 她朗声道:“好!” 话音刚落,宋明珂就感觉身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这些飞花卫的都统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宋明珂下了命令,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能说话。 都统们红着眼睛,攥着拳头,看着那道瘦弱的背影,迎着阳光,走出了华盖的保护。 她一招手,身边便有人为她牵了一匹马。 宋明珂翻身上马,干脆利落。 面对着虎视眈眈的雪域骑兵,那些对着自己,拉满了弓弦的长箭,宋明珂眼神明亮,用手中鞭子猛然抽了一下马背。 马儿吃痛,朝着两万大军,奔走而去! 宋明珂的华服乱飞,衣袖像是蝴蝶一样迎风招展。 美得不可方物。 马蹄声渐渐微弱,宋明珂在箭雨的射程之下,坦然地停了下来。 她下了马,展开了自己的双臂。 狂风卷起她的衣袖,衬得女子脸上的笑容恣意又狂妄。她道:“师兄,长霁到了。” 第846章 泄愤 央措看着风中傲然站立的女子,伸出手,鼓起了掌。 他拍巴掌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央措放下手道:“我雪域一向敬重强者和勇士,大渊的长霁长公主,你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我很欣赏你。” 央措的赞叹完全发自内心。 他们雪域,最尊敬的就是有胆量的人,在他们看来,有胆量的人,往往无所畏惧,所向披靡,是被雪域天神眷顾的人。 而就算是放眼他们整个雪域,又能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勇气,在敌人的威慑下,只身前往? 这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是多少男子都永远拥有不了的胸襟。 央措发自内心地赞赏宋明珂。 宋明珂放下手,似乎根本没看见对准了自己的箭矢。 她道:“现在,既然我已经做到了,师兄是不是也该答应我?” “好!” 央措立刻就点出了自己麾下的几个猛将,道:“这几个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还望弟妹指教。” 宋明珂颔首道:“好说。” 她转头,对守在原地的飞花卫们点了点头。 央措抬了抬下巴,他点出来的那几个人,便持着武器走上了前去。 祁连仙原本想要上前,却被霓裳给拦住了。 祁连仙转头看她。 “让我来吧。” 霓裳笑得明媚,就算处在如此紧张沉重的氛围之中,她却依然像是一朵孤傲的海棠,开得独立自我又有三分张扬。 她向来都是如此的。 “我早就想揍这些玩意儿了,”霓裳道,“今天就算是再也回不去,我也要把他们先给弄死再说。” 祁连仙沉默了一下。 他道了一声好,便任由霓裳去了。 霓裳今日也未着那一身软甲,她身段窈窕,飞身上前的时候挂在胳膊上头的披帛也随着她的动作迎风飞舞,瞧着不像是去和人对拼,倒像是要赴那西王母的蟠桃宴。 霓裳一落地,就感觉对面那几个雪域骑兵探究的眼神,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就好像在说:这娘们是认真的? 霓裳却并不在意,她捏着自己的头发,道:“如此看着姑奶奶做什么?小心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给你们心爱的王子当夜明珠挂在床头。” “狂妄!” 霓裳看到一个浑身披着寒铁铠甲的人走了出来。这人一动,脚下的雪原仿佛都要颤上三颤,足以见得那实心的雪山寒铁有多么厚重。 这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铠甲上泛着明亮的光泽。 若是走近,就能发现这人足足比霓裳高出了半个身子。 多狼把手中的长戟往地上一戳,道:“小娘们,不想死就回去吧,我暂且放过你的性命,不然,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放过你啊。” 霓裳笑得花枝乱颤。 她捏着披帛道:“是吗?你这人瞧着倒是挺勇猛的,希望不是中看不中用的。” 多狼狠狠一吼,操持自己的长戟便朝着霓裳跑了过来!他身上的铠甲虽然笨重,但是他这个人的动作却十分灵活,明明刚刚还远在天边,几步下来,便瞬间来到了霓裳的眼前。 “受死!” 长戟落下,崩起了一片雪花,却没有砸到霓裳。霓裳足尖轻点,手中披帛展开,手腕一转,丝帛死死地拽住了多狼的手臂。 多狼怒吼了一声,想要逃脱桎梏,却发现这玩意捆得十分严实,逃脱不了。 他的反应很快,他用未拿兵器的那只手抓住了霓裳的丝帛,向自己的方向一拽,霓裳便急匆匆向前几步险些被他抓了过来。多郎右手一叠,将手中长戟转了一圈,丝帛就缠绕在了长戟上头,霓裳就这样被拉近了距离。 就在多狼以为霓裳马上就要落到自己手中的时候,霓裳双臂一展,呈振翅状,对着多狼转了个圈,轻松地将这死劲化解,丝帛便如灵蛇一样溜走。 多狼反手劈下,霓裳后仰躲过,退了几步。 多狼狠狠道:“狡猾得像是狐狸一般,今日你便不要到处乱跑!” 霓裳不知从哪里捻了一朵雪莲花,她翘着兰花指道:“你先抓得住我再说吧!” 多狼想要飞身上前,可惜身上的铠甲太重,所以他只能试图奔跑拉近距离,但是每次都会被霓裳溜走。 十多招过后,多狼依然没能碰到霓裳。 多狼站定,用长戟直指霓裳道:“卑鄙的女人,你不要逼迫我!” 霓裳冷笑道:“你待如何?” 多狼阴沉地咬了咬牙。 他再次提步上前,而后暴喝了一声,就在马上要碰到霓裳的时候,骤然矮下了身子! 霓裳操持轻功飞到一半,她见多狼低头就意识到了不对,刚想躲开,却见两只长箭朝着自己直勾勾地飞了过来,尽管她生生地在半空中向旁边躲了开来,却还是被一支箭矢擦伤了胳膊,带出了一条血痕。 “霓裳!!” 听到了祁连仙的声音,霓裳丝毫不理,她心中怒气突生,落地转身,手中丝帛收回,再次射出的时候,丝帛尽头居然掺着一只飞镖! 那飞镖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直奔多狼身后那射箭的雪域骑兵,锋利的飞镖擦过,那雪域骑兵惨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 居然就这么被霓裳给弄瞎了。 霓裳憋着这些日子累积起来的怒火,丝帛与手中的飞镖齐飞,逼得多狼连连后退。虽然多狼身上的铠甲能够挡住飞镖,但是他同时还要躲闪丝帛,眼花缭乱,忙碌到不行。 霓裳不再防守,狠狠地逼迫,就在多狼不留神的时候,丝帛直接绕上了他的脖颈,蟒蛇一般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下,就差点把他勒死了。 霓裳手中的丝帛越收越紧,眼看着多狼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了。 央措皱眉,上前了一步,就在他上前的同时,霓裳放开了手。 “噗通。” 多狼跪在地上,咳嗽个不停。 央措暂时放了心。 毕竟飞花卫现在还处于被动,所以霓裳也并没有下死手,放了多狼回去。多狼踉踉跄跄地回到央措跟前,和央措低头谢罪。央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处理他。 就在此时,宋明珂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第847章 天神 央措的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没到愤怒的地步。他抬了抬下巴,便有两个勇士又上了前。 这一次,霍难以一己之力拦住了他们两个,没有让他们逼近自己半步。 这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回来的时候,央措就意识到了。 他恐怕是被这宋明珂给再次戏耍了。 果不其然,宋明珂端然站在原地,半步没挪动。只不过,她眉梢一挑,语气轻飘飘的:“师兄,看来你手下这些勇士,也不怎么样。” 央措没搭话。 “既然他们都输了,那么恕长霁不能归顺于师兄了。” 此时,西风骤起。 雪域的风总是很强烈的,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带起的雪花迷了眼睛,无法上前。一片片雪影被刮了起来,若帘幕一般,泛起了阵阵褶皱。 宋明珂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长霁就回去了。” 央措冷笑。 “你还想回去?” 他长枪直指宋明珂:“把那个女人给我带回来,无论生死,我今日定要拿她!” “是!” 大战一触即发。央措话音刚落,那些原本蓄势待发的箭矢通通离弦,成片成片地朝着宋明珂落下。宋明珂抬头,冷眼以对,却是抬起了一条腿,微微提气便生生地退后了数丈的距离! “笃笃笃!” 箭矢纷纷落在地上,宋明珂原本所在的位置。 宋明珂贴着雪地,仿佛在飞一样,轻快无比,但是只有宋明珂自己知道,她有多么勉强。 喉咙里头的腥甜味一波一波地上涌,宋明珂不去管,只管飞速逃离! 此时,对方的大将衣提已经带着千军万马追了上来。背后铁蹄滚滚,眼看着就要追上宋明珂—— 此时西风更为猛烈! 宋明珂盯着前方,喝道:“放!” 话音刚落,雪地之上便砰砰地炸开了三朵巨大的花朵,花朵里头掺杂着泥沙和轻盈的雪花,而那雪花里头似乎还带着点黑色的颗粒,顺着猛烈的西风,就往雪域骑兵的脸上扑来! 雪域骑兵骤然接近那奇怪的霜雪,却被什么东西吹进了眼睛,不到两息,剧烈的疼痛便袭来,有的人,眼中流出了鲜血,当场就瞎掉了。 前头的骑兵们顿时乱做了一团。 但是善战的衣提自然不可能上这样的当,早在雪花扑来的那一刻,他便抬起了胳膊挡住了。 “啊啊啊!” 又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却见这一片浓厚的雪雾还没散去,一片寒铁打造而成的箭矢便冲破了雾气飞驰而来,不少雪域骑兵直接被贯穿了脑袋,疼得痛不欲生。 这是宋明珂带人收集下来的寒铁箭。 玄烛铺设的机关有了作用,跟在前头的几百人顿时血溅当场,谁都没有碰到。 但是,这对于央措的大军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雪雾渐渐散开,衣提带着人冲了出来。 而等待他的,就是宋明珂带着手下的都统,还有几千虎阳军,摆开了迎击的架势。 衣提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迎了上去。 就这几个人,想要拦住他的大军,简直是痴人说梦。 关墙还很远,所以宋明珂只能边打边退。身边的虎阳军被雪域骑兵一冲,顿时就有分崩离析之势。 就在即将被突破的时候,几个都统们靠着自己的实力,硬生生地拦住了一瞬。 衣提不愧为草原第一猛将,两下大刀砍下,宋明珂手中的长剑便飞崩断成了两截。然而宋明珂靠着这把断剑,硬是和衣提过上了三招。 宋明珂只觉得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皎白的大雪给遮住了。 若是她全盛之时,衣提休想轻易战胜她。 可是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华服上绽开了点点花瓣,不知是真正的花朵,还是她身上的血迹。 后退、后退! 不能再后退!!关墙还很远很远,她一定要支撑住!! 衣提也不知眼前的女子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能和他支撑这么久,看来自己倒是小瞧她了。不过,他现在没有耐心玩耍,于是两招过后,他一刀劈下,就要给宋明珂致命一击! 宋明珂瞳孔紧缩。 死! 锋利的刀尖化作了那时的枪尖,沾染了自己鲜血,夺走了自己的生息。 “噗呲。” 闪身上前的祁连仙,直接被气势汹汹的衣提一刀砍在了肩膀,狠狠一甩,便腾空而起落到了一边,若不是霍难接住了他,恐怕就要被马蹄踏成肉泥。 “跑!!!” 霍难挡住了十个雪域骑兵的长枪,回头对宋明珂大声道: “不要回头!!” 宋明珂彻底崩溃。 现在的她,连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她能想到的,只是自己的性命,到底能换下几个雪域骑兵。 她绝不安逸苟活! 手中的孔雀翎已经捏紧,宋明珂冷眼看着衣提一点点接近,手中致命杀器就要放出! 此时,勉强赶来的玄烛直接将宋明珂捞起,以最快的速度带她向外冲刺。虎阳军一个一个地倒下,却也阻碍住了衣提的脚步,玄烛揪着宋明珂的领子把她扔在了早就准备好的战马上,战马驮着宋明珂,撩起蹄子就往关墙跑。 宋明珂痛苦地、无声地叫喊。 玄烛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义无反顾地朝着铁器冲去。和那些人一样,和那些为自己拼命的人一样…… 衣提愤怒,带着自己的三个亲卫,将身后的雪域骑兵甩开,朝着宋明珂,追去!! 定要拿她!! 谁都休想阻拦!! 衣提的战马,乃是极品好马,它飞驰一般地跟在宋明珂身后,步步紧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长空之间,四支长箭穿过了云雾,掠过了拥挤的人影和冰冷的铠甲,秉着雷霆万钧之势,乘风踏浪,势如破竹而来! “噗嗤。” 衣提的三个亲卫,当场利箭穿心,被甩下了马背。 衣提横起大刀,叮的一声挡下了朝着他而来的箭矢。就在那一瞬,他只觉得手都一麻,可想而知这箭矢的力道到底多么大。 天边长啸响起,有马蹄声来了。 衣提并不想理会,甩开大刀,继续朝着宋明珂而去—— 身后响起了一道浑厚有力的断喝! “谁敢伤她!” 第848章 温情 沈承聿已经赶了整整一天的路。 他只是不停地赶路、赶路,眼前好像只有通往虎阳关的道。 “饮霜”不愧千里神驹之盛名,全力奔跑一天一夜竟也不见丝毫疲惫。 但是沈承聿却觉得还不够快。 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宋明珂的笑容。她的笑容,比起从前要温和许多,或许还带着一丝逞强,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多想,她没有让自己看出来。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 怎么会轻易放手? 从黎明到深夜,再见证霞光,尽管沈承聿的铠甲已经凉透,上头都已经浸了一层淡淡的冰霜,但他仍没有停息半分。 辽阔的原野之上,沈承聿骑马独行。 身后的骠骑营早已经被沈承聿甩得没了踪影,他们骠骑营虽然够快,但是他们却没有“饮霜”这样的千里马,所以不知不觉之中,狄秋扬等人就不知被沈承聿落下了多少里去。 待到沈承聿远远看见央措的大军之时,心中一沉。他怀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敢去触碰的希望,夹紧了马腹,上前。 耳边兵刃交接,沈承聿的突袭让许多雪域骑兵都乱了阵脚,他刚一冲入战场,便有一片雪域骑兵惨叫着倒下,而后,他们便四散叫喊。 “有人袭击!袭击!” 沈承聿却不管,只是冷冷地在一片血雾中搜寻自己想看见的身影。 直到他听到霍难喊出了一句。 “跑!!!” 沈承聿瞳孔一震,抬起头来却见一个身着寒铁铠甲的雪域人正在追逐着什么。 随后,沈承聿一眼就望到了那心心念念的人。 那人骑着马,头也没有回。 沈承聿心中怒火顿起,他没有犹豫,即刻将挂在饮霜背上的弓箭取了下来,随手便捻出了四根箭矢,对着那衣提的背影便搭弓而射! 可惜,衣提却是反应了过来,将他的箭矢给扫开了。 沈承聿深吸了一口气,却是从饮霜的背上直接飞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到,一个人纵身一跃,身后的披风鲜红如血。还没看清这人的身影,他却是已经落在了衣提的面前。 “谁敢伤他!” 衣提这才听清沈承聿的话。 他心中一凛,却见眼前这人,手持一柄玄铁银枪,一身漆黑的铠甲散发着寒气。他的瞳孔,仿佛盛着一汪冷冽的泉,泉水之中却好像又有点点火星在跳跃。 衣提立刻意识到,这个人绝对是个高手。 于是他立刻催动自己的战马向他发起冲锋,要知道一个正常的将领都无法承受住一匹极品战马的压力,所以衣提便能顺势作出干扰。 他想得很美丽,但他却不知道,对面的人是沈承聿。 眼见着马蹄就要落在自己的眼前,沈承聿直接把长枪一横,挡住了攻势。他一用力,马蹄便被掀飞,就在衣提马上就要被甩下去的时候,沈承聿反手一枪,穿透了战马的胸膛! “噗嗤。” 衣提心中一惊,想要躲开却已经晚了。 他被掀落在地,打了好几个滚。因为他身上的铠甲太过厚重,所以他落地的时候,整个人与地上的坚冰一碰,那冲击便把他砸得眼前一黑。 战马当场倒地,再也不可能站起来。 衣提皱眉,但是他知道他得调整呼吸站起来,可是他稍一喘气,整个胸腔都在疼,这下他知道自己的肋骨是断了。 沈承聿却不打算放过他。 他再次一枪下来,衣提勉强侧身躲过。 只是,沈承聿的盛怒,不是他自己能够承受得了的。 沈承聿瞧准了时机,低喝了一声,一枪狠狠拍下! “当”的一声,长枪拍在了衣提的头上,若是安静下来,众人便能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 衣提,这个被称为雪域第一猛将的人,便这么倒了下去。 不到一会,他头下就渗出了红白相间的液体。 而他的脑袋底下,赫然被砸出了一个坑,可见沈承聿到底有多用力。 他的一双眼睛还直直地看着天空,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 沈承聿这一下,把不少的雪域骑兵都给吓住了。 怎么回事? 他们这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怎么就在对方的枪下,一下都没扛住?! 这谁还敢上?! 沈承聿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他实在太过霸道,硬生生给其他的飞花卫制造出了喘息的机会。 所以,原本那些以为自己必死的飞花卫,在看到沈承聿到来了之后,全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有救了! 虽然只有一个人,可他是沈承聿! 宋明珂拽着缰绳,可她却不停地回头,直到确定是沈承聿来了之后,她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知道,现在在战场之上,她不能这样,她知道央措对自己还虎视眈眈,所以她不能放松。 可是沈承聿来了。 只要他在这里,宋明珂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害怕了。 “珂珂。” 宋明珂骤然回头,却见那人骑着饮霜朝自己奔来,从来没有一次,他如此急切,如此无法忍耐。 宋明珂对着沈承聿伸出了自己的手。 沈承聿一点一点地接近她,就在自己的手触碰到她的指尖时,他一用力,宋明珂便腾空而起,落在了饮霜的马背上。宋明珂被他抱了个满怀,只觉得浑身的伤口都被碰疼了,但是她并不在乎,只是反手抱住他的脖子,狠狠地、严严实实地,似乎永远都不想放开。 烈风,寒雪,阳光。 在这广袤的雪地之上,这一切都是如此折磨人,天气冷得让人不想动,但是宋明珂却从未感觉,如此温暖。 这到底是什么? 宋明珂不愿去想,她只知道,这样的感觉很好很好,她不想再错过。 沈承聿感觉自己的脖子凉凉的,原来是被宋明珂的泪水沾湿了。 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两个人一言不发,什么都不想说。 那些喧嚣,那些吵闹,仿佛都和他们无关。 第849章 断裂 半晌,也许只是几息,沈承聿便放开了她。 宋明珂看着他的脸,摸了摸那些血迹,笑了一下道:“真脏。” 沈承聿握着她的手腕,手心滚烫。 说他脏,其实宋明珂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脸上,尘土、鲜血、掺杂着泪痕,头发也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看起来真是有些邋遢。 然后他再次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宋明珂闭着眼睛,吸了吸鼻子,感觉鼻间都是他的气息。 沈承聿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低声在宋明珂的耳边道:“等我。” 宋明珂点了点头。 沈承聿握着她的腰,动作温柔地把她放了下来,便提起自己的长枪就要转身离去,然而不知为什么,饮霜却主动上前了几步,低下了头颅,蹭了蹭宋明珂。 宋明珂觉得脸都痒了一下,她笑了笑,却没躲开,只是摸了摸饮霜的耳朵。 打过了招呼,饮霜便带着沈承聿再次投入了战场。 央措得知,沈承聿居然孤身一人赶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惊讶,便再次得知了一个噩耗。 衣提,居然被沈承聿,一枪拍死了!! 央措心中震惊愤怒的同时,却也感到了一丝惊惧。 沈承聿的实力到底在哪里? 他再次想起了师父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不可自满,不可自大,雪域虽然受神力庇护,但是神力却并不是万能。” “至少在我看来,不受神力桎梏的人,已经出现。” 央措当时只觉得海牙的话是危言耸听。 但是现在看来,就算是当年的海牙,也整整花了五十年才参透最高的境界,突破神力的桎梏,从此天下无人阻拦…… 他正想着,却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给打断了。央措回过神来,却见至少五十个骑兵一块围住了沈承聿,但却没有任何用处,沈承聿长枪一扫,那些骑兵人仰马翻,居然就被马蹄生生踩碎成了肉泥。 很显然,沈承聿已经看见了他。 央措立刻叫雪域骑兵围困——开玩笑,他手下可是有一万七千人,将近两万人,他沈承聿一个人,就算是累,也是要把他活活累死! 他就不信,沈承聿还真的敢和他这一万七千人对峙不成? 然而事实证明,沈承聿真的敢。 他不光敢,他还一个劲地往里冲,那些雪域骑兵在他的枪尖下头脆弱得像是纸人,还没来得及接近他周遭一丈的距离,就丧了命。 央措拿着长枪的手都出了冷汗。 但是都到了这里,他不可能带头去打压手下骑兵的士气。于是央措冷静了一下,提着长枪大喊道:“左右两翼,马上跟上,围住他,今天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杀啊——” 左右两边,立刻涌出了大量的雪域骑兵,他们踩着号角和鼓声,顷刻之间便将沈承聿围了个严严实实,里里外外,层层望不到尽头。 沈承聿却丝毫不慌。 他的左右,前后,到处都闪烁着寒冷的锋芒,面对着肃然杀气,沈承聿嘴角冷硬,显然并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他们缓缓地向里,缩小包围圈子,目的就是要将其中的沈承聿绞杀而死。 饮霜不安地刨了刨蹄子,沈承聿摸了摸它的脖子,安抚着自己的战马。 “上!”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便冲了上来,沈承聿压根不想使出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他长枪在身前划了个半圈,再反手一个回马枪,冲上来的雪域骑兵顿时倒在了一起。 他们一倒下,央措便震声道:“套住他!!” “嗖嗖!” 忽而,漫天遍地的被套成了圈圈的绳索落了下来,层层叠叠像是一张网,落在了沈承聿的头上。沈承聿冷笑了一声,拽住了缰绳,饮霜抬起了马蹄子,长啸一声—— 落下的绳索骤然收紧,沈承聿被牢牢捆住。 见沈承聿整个人都落入了牛筋索中,央措哈哈大笑,他长枪一指:“把他的人头给我摘下来!” “冲啊——” 沈承聿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们。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沈承聿的那一刻! “嗖嗖嗖!!” 不知道从哪里落下来的箭雨,一片一片地倾落下来,接近沈承聿的雪域骑兵当场就成了刺猬。不知什么时候,捆着沈承聿的绳索却落了下来,一道一道碎成了面条,软榻榻地趴在了地上。 “啊啊啊——” 沈承聿再次向前冲,畅通无阻。 央措一下就慌了,他回头,却听天边虎啸龙吟伴随着轰轰烈烈的马蹄,朝着自己的方向来了。 央措心中惊了一下。 “骠骑营!!” 外圈的雪域骑兵是最早见证这一刻的。天边霞光漫漫,来者成群结队乃万人之师,他们横戈跃马,天兵神将,踏着万里雪原滚滚烟尘,风吹一般而过! 他们看不清这一片浪潮的样貌。 他们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白色雪点,遮住了马蹄。 真就如天上的神兵,踩着云霄。 狄秋扬可算是赶了上来,此刻的他兴奋得不得了。和他一样开心的还有元小飞,两个人一起举着枪,冲在最前头,喊出来的话让全体骠骑营都沸腾了起来。 “谁敢动我家沈帅!!” “杀啊!!” 前头有个沈承聿,后头有骠骑营,雪域骑兵瞬间都傻眼了。 他们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他们不是在雪域王庭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才几天,他们怎么就能赶到? 谁都想不通。 沈承聿趁着他们愣神,直接提着长枪冲到了央措的跟前。央措猛然反应了过来,反手挡住,却觉得手臂一麻,只能硬生生地挺住。 “锵!” 两招,央措向后一退,而后沈承聿逼了上来,居然硬生生,将战马的腿都给压弯! 战马差点被沈承聿给压进了泥土里头,央措咬牙硬抗。他额头上的青筋都织出了网来,眼睛上的血丝更是明艳。 就这么一下,央措的嘴角便流下了鲜血。 也不知道是咬牙咬的,还是被内力逼的。 “啊啊啊啊!” 央措感觉自己要挺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于是央措眼中狠厉之色闪过,他胳膊猛然卸了力,整个下半身向后一挪,却听清脆的“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央措疼得叫出了声音。 第850章 大势 但也因为央措放弃了两只胳膊,所以他没有当场丧命。央措腰腹一用力,借着大腿的力量抽身而出,沈承聿的长枪就扑了个空。 结果,还是央措的战马倒了霉,它被生生地按在地里头,出都出不来了。 央措一起身,便有亲卫来接他。他的手臂没法用力了,软软地垂下来,所以只能靠在亲卫的后背上,躲闪骠骑营的攻势。 在央措离开的那一刻,一群雪域的死士便冲了上来,团团围住了沈承聿。所谓死士,是一群不要命的人,所以尽管他们受了伤,却还是如疯子一般,冲向沈承聿。 沈承聿解决这些死士,花了一点时间,再一抬头,却见央措早就跑远了。 狄秋扬杀得正起劲,看见央措跑了,他拍拍马屁股就颠颠儿地过去了,结果追了半天没追到人,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老大!” 狄秋扬回来了,满身都是鲜血,全都属于雪域人。他闷闷不乐地捏着缰绳,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他道:“我没追上啊,老大,那个狗日的王子跑得也太快了!” 沈承聿道:“小飞呢?” “他也跟着去追了,估计没追到!” 半晌,沈承聿道:“叫他回来吧,穷寇莫追,打退了就好。” 狄秋扬虽然很想追,但是沈承聿都发话了,他自然不可能多说什么。于是他便应了一声,转身去找元小飞,顺便再多噶几个雪域人的脑袋,充当战功。 整个战场,已经成了骠骑营的主场。 原本那些嚣张的雪域骑兵,现在被骠骑营追着砍杀,完全熄灭了气焰。 自从沈承聿到来,宋明珂便被牢牢地保护着,沈承聿的亲卫就没离开过她身边半步,可谓是比沈承聿本人身边都要安生。 宋明珂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都像是散了架。 那些伤口,还在流血,冷风吹进她的衣衫,冻得她直颤抖,但是宋明珂没有走,她倔强地等着,等在原地,待沈承聿归来。 “沈帅!” “沈帅!” 亲卫们下了马,迎接沈承聿归来。沈承聿骑着饮霜,看着眼睛亮亮的女子,朝她行来。 宋明珂抬起脚步,走了过来。饮霜很高,这个人就坐在上头,她就算是垫脚,也只能碰到他的大腿根。 宋明珂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帕子。 她轻声道:“看你脏的。” 沈承聿俯下身子,似乎是要把脸凑过来,然而还没等宋明珂碰到自己,他便一勾手,把人给抱了上来。 宋明珂低呼了一声,侧坐着,被他拥在怀。 他身上的血腥气很重,铠甲也又冷又硬的,隔着厚重的甲胄,她甚至都听不到这人的心跳。 饮霜缓缓向关墙内走。 沈承聿把自己的腰牌扔给了丁达,道:“入关休整一夜,明日早晨出发向东。” 丁达道了一声是,还给宋明珂行了行礼。 宋明珂抬头道:“明日就要走?” 沈承聿感觉自己的下巴痒痒的,是宋明珂的睫毛轻扫着。 他的心已经软成了一汪水,任由她的手挑拨戏弄。 尽管他刚刚叱咤归来,在她的眼前,连大声说话都做不到。 听到沈承聿轻轻应了,宋明珂也没说什么,她道:“累了吗?” 沈承聿就低头看她。 “不累。” “抱歉。” 宋明珂愣了一下。 沈承聿叹息着,把人紧紧地搂住。他的手很大,手掌托着宋明珂的头,送来了一片温暖。待到他的铠甲都快被她给暖化了,他才开口道:“是我来迟了。” 宋明珂发现,自从嫁给他以后,她总是很爱哭。 好像脆弱得不得了。 从前的她哪里是这样的呢?就算是被那些囚犯和贪官指着鼻子骂,她也不会有任何动摇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承聿闷闷道:“我总是害你哭。” 宋明珂摇头,她搂住了他的脖子道:“沈承聿,我怕。” 沈承聿的身躯狠狠一震。 她说她怕。 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她到底面对了什么,才会怕成这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越是这样说,宋明珂便越是往他的怀里头躲,好像这样便再也不用去面对外头的风雨一样。沈承聿放开了她,却见这人已经闭着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因为哭过,或许也是因为彻底放松了,脸色终于变得红润了一些。 沈承聿就不再吵她,只是用披风裹住了她,严严实实的,一点冷风都钻不进去。 进了关之后,宋明珂就被安置了下来。沈承聿不想离开她,便将手下的事情交给了丁达和狄秋扬,自己则是陪着宋明珂。 飞花卫的都统,基本上也个个身负重伤,所以他们也没法来看宋明珂,只有一个霓裳,还能有精力来给宋明珂换药。 霓裳进屋的时候,就看见沈承聿坐在宋明珂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听到霓裳进来了,沈承聿抬起了头,看了看她手中的药箱,伸出手道:“我来吧。” 霓裳就把药箱放在了他的手上。 沈承聿的动作很轻,生怕碰到宋明珂的伤口。她一身红衣,璀璨夺目,正是因为如此,身上的血迹也格外不明显。沈承聿解开了她的衣带,才看见她伤势有多严重。 原本皱皱巴巴的纱布都已经乱了,只是被叠了几下堵住了口子而已。那些血迹,还有粘连着的肉都黏在了一起,巴着纱布,得用点力气才能取下来。 沈承聿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抽动着疼。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指尖都在抖。 解开了肚兜,更是惨不忍睹。 她那白璧无瑕的肤色,此刻却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什么擦伤和破皮,那都是算不得什么的。 沈承聿闭上了眼睛。 最终,他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第851章 缱绻 “还是你来吧。” 他对霓裳道。 霓裳耸了耸肩膀,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沈承聿就默默地看着霓裳为她清理伤口,或许是因为宋明珂晕倒了,所以就算是再疼,她也没有醒来。 霓裳随手把沾染着血迹的纱布往旁边一扔,道:“您是不是想问,她为何受这样重的伤?” 沈承聿没反驳。 霓裳道:“她已经做好了和咱们一块儿死的准备了。” 这话说得轻巧,但是沈承聿还是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谁扯了一下那么疼。 她想死,她根本就没指望自己来救她。 “无论如何,”霓裳没抬眼,“活下来就好。我们飞花卫,还是要谢谢您。” 沈承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沉重的感谢。 半晌,宋明珂身上的伤口也处理得差不多了。霓裳知道,自己再留下去就不像那么回事了,于是便寻个由头出去了。 此时外头的天还没黑。似乎黑夜迟迟也不肯到来。 豆大的灯火,照映着她的睡颜,那么安静,惹人怜爱。 沈承聿低下头,从她的额头,到小巧的鼻尖,再到这些日子没有被好好呵护过略显干裂的唇。 最后,他俯下身,就在她的肩窝旁,缓缓闭上了眼睛。 雪域战火纷飞,千里冰川,这屋子中的温情,是这整片雪域中能找寻到的唯一的暖。 夜半,当宋明珂醒来的时候,总觉得浑身都是暖暖的,自从她来到雪域之后,也从来没睡过这样舒适的一觉了。 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就待在沈承聿的怀里。 她身上的药味实在是刺鼻,宋明珂缓了半天,才觉得好了一些。再一瞧,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而沈承聿,似乎也沐浴过,身上的甲胄也褪了下去,头发上还散发着热气。 宋明珂恍惚就觉得,他们回到了京城的家中。 沈承聿总是这样,支起一条胳膊,让她枕在他的胳膊中。 还好,她还能和他拥有这样温馨的片刻。 沈承聿本就浅眠,他感觉到怀里有什么动静,便幽幽转醒,睁开了双眼。 迎面便是宋明珂的唇。 她的吻是青涩的,就算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不会享受亲吻的过程,只会像一只小狗一样,胡乱地啃咬,把他的嘴角都咬疼了,急切又热情。 沈承聿眼中深邃,待到宋明珂啃够了,他才松开了她。 “小心,你身上还有伤。” 宋明珂定定地看着他。 他越是这般小心翼翼,她便越要主动接近。沈承聿闷哼了一声,攥住了她那拉开了自己衣襟的手道:“不行。” 宋明珂歪头道:“为什么不行?” “你受伤了。” “我不疼。” 沈承聿摸了摸她的脸,道:“我疼。” 宋明珂心中一软,蹭着他的手心道:“我想你。”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沈承聿叹息了一声。 这一次,她贴上来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唇齿之间,徒留忘我的柔软,明明周遭天凝地闭,却不知从哪里吹来了江南的风,融化了一屋顶的楞楞霜雪。 缠绵悱恻。 第二天,还没到时辰,艳阳却已经高高挂起。 宋明珂闭着眼睛摸了摸床铺,身边空空的。她睁开眼睛才看到,沈承聿早就走了。 虽然走了,余温还在。 宋明珂动了一下,用胳膊支起身子,却觉得小腹一疼。 低头一看,果然是伤口又裂开了。 宋明珂:“……” 看来是劲使大了点。 霓裳端着木盆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宋明珂已经醒了,脸色似乎还有点痛苦。她视线缓缓向下,就看见了宋明珂寝衣上头那红色的痕迹。 霓裳咚的一下放下盆,里头的水晃荡了几下溅了出来。 她道:“你知不知道你是快死的人啊?” 宋明珂挑眉道:“什么时候快死了?本宫怎么不知道?” 霓裳:“……” 好嘛,合着昨天那个要死要活非得要和她们一起殉葬雪域的人不是她了是吧。 她道:“这位夫人,您没有您男人是会死吗?您还受伤呢,有些事情是不是就不要做了?” 宋明珂眨眨眼道:“什么事情?” “快活的事情。” 宋明珂干脆用胳膊支着头道:“你话真多,难道你没听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霓裳:“……” 那沈承聿肯定是个带刺的牡丹,毕竟他那么能打。 生气归生气,还得给人家换药不是?霓裳只能叹息了一声,又转身去找药箱了。 这下霓裳的动作可是一点都不温柔,宋明珂被她折磨得直喊疼。 霓裳翻白眼道:“疼?你昨天晚上好像不是这么喊的。” 饶是宋明珂再能逗弄,此刻却也脸红了。 霓裳给她上的药,也是荧惑给亲自调配的上好金疮药,所以霓裳倒是不担心她会好不了,故而便往死里折腾宋明珂。 宋明珂一边忍着疼,一边虚弱道:“阿媚呢?” “没死。” “祁连仙呢?” “还活着。” “难叔和玉抄?” 霓裳听到玉抄这两个字就心烦,她手下用力,纱布一紧,又惹得宋明珂叫了一下。霓裳恨恨道:“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装嫩的老女人的话,她没死。” 宋明珂“喔”了一声。 然后她便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还好,大家都在。 她真的很怕霓裳告诉自己,谁又离去的消息。 霓裳给她上了药,便离开了。 宋明珂抱着被子看着窗外。 希望这一次,沈承聿依然能够所向披靡。 \\u003d\\u003d 东部,衍城。 经过第一次对冲之后,衍城暂时保住了,但是林试锋手下的人也死了不少。 而公孙鸣,似乎没想到,衍城如此难以攻下,所以他和对方交了一次手,探听了一下虚实,便暂时后退了。 他施施然地在城外扎起了大营。 颇有一种一定要耗死林试锋的架势。 林试锋虽然是林双游的儿子,但他的武艺其实并不是很强悍,虽然带着手下的兵卒硬生生地扛住了,但自己也是受了点伤。 云却桡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人射了一箭,但是因为从前有些底子,所以并没有怎么样。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衍城的形势,根本不容乐观。 第一次攻城,公孙鸣压根没动多少力气,甚至只是抬抬手的工夫,林试锋的手下就折损了不少。 而现在,公孙鸣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底细,所以不久之后,公孙鸣一定会再次进攻。 事实证明,林试锋的猜测是对的。 第852章 结交 公孙鸣第二次进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试锋手下的兵卒都还没歇息好,便再次迎来了公孙鸣的袭击,但是这一次,因为之前的折损太过惨重,所以林试锋手下快要没人可用了。 没有办法,云却桡只能去城中征兵。 城中的青壮男子都被云却桡给招了来,暂时凑了一些人。 “大家跟我一起冲!!” 云却桡本人有些瘦,所以他拿着长剑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但是林试锋却没有笑他,他知道,云却桡是真的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他带着一些百姓,拿了一些简单的兵器之类,往城墙上涌。云却桡拿着长剑,带着林试锋的亲卫,砍得十分起劲。 他倒是真的练过,所以对付一些杂兵,没什么问题。 可是对方是训练有素的铁浮屠,而且对方的铠甲十分结实,拿长剑甚至都砍不动,所以这一场防守仗打得十分艰难。 “冲啊!!” 兵刃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到处回荡,云却桡已经不知道砍了多久,胳膊都酸了。一个没注意,他便被一个铁浮屠给架住,钉在了地上。眼看着长枪就要落下,一把长枪伸了过来,挡住了他的攻势。 云却桡看了看林试锋道:“多谢。” 林试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他伸出了手。 云却桡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而后用衣袖撸了一下剑身,便又冲上去了。 林试锋看得直心惊。 没想到,云却桡却是个这么有骨气的文臣。 不知过了多久,狼烟飘散,城墙上烈火四起,尸体也躺了一地。 林试锋捂着流血的肩膀,靠在城墙上,仰头。 真不知道他们这一次到底能撑多久了。 京城那边,也不知道多久能收到自己的求援。他只知道,如果再这么下去,只能咬着牙拼上性命了。 衍城太重要,一旦这里被突破,那么就没人能拦得住铁浮屠了。 “兄弟。” 林试锋转头,却见云却桡一瘸一拐地过来了。 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沙哑道:“你的腿?” 云却桡看了一下自己的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而后笑道:“不小心中了箭,娘的,还带倒刺的,差点没把我的半条命都给带走了。” 林试锋低低笑了一下。 云却桡一愣,道:“怎么还笑了?打仗打傻了啊?” 林试锋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样的文臣,实在是少见。” 云却桡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 看着手下在清理城墙,云却桡却是也没什么力气了。他解开了腰间的羊皮水囊道:“小时候,其实我娘想让我当个武将,但是我身子太差,老是生病,所以没办法,我爹就让我当了个文官儿。” 林试锋沉默了一下道:“云大人是个好官。” “是,”说到自己死去的父亲,云却桡的眼睛有点红了,他道,“父亲对我其实很是严厉,他说我云家的男儿,不管是上战场还是居庙堂,都得做得好,可惜我没做到最好。他也没瞧见,我变得最好的那天。” 这句话,仿佛说进了林试锋的心中。 他是谁? 他是大将军,林双游的儿子。 可是他却没有继承他爹的智慧和力量,无论做什么,都是中规中矩,就算他爹想让自己继承他的衣钵,他都没有能力去承受。 他自己非常清楚。 谁不想做沈承聿那样的人? 可是那样的天才,整个大渊又能有几个? 从前的时候,林试锋心中也有过怨怼。但是成家了,自己经历了多了之后,林试锋觉得,也不必去强求太多。有些人注定在云端掌控一切,有些人,能做到自己该做的,就已经很好。 云却桡继续道:“你也知道,我和迟大人,其实是多年的故交,他这人,做什么都一点就通,考上一个状元就和喝水一样容易,可是我啊,挣扎了那么多年,也就是个进士。有的时候就不得不感叹,人比人,还真是能气死人。” 林试锋没憋住,笑了一下道:“你这个年纪,考上了进士,已经是难得的人才了。” “这倒是。”云却桡瘪嘴。 两个人聊了一会,愈发觉得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云却桡见林试锋肩膀上有伤,便主动扶着林试锋下了城墙休养。 在这种活了一个时辰就赚了一个时辰的日子里,能够结交一个知己好友,也还不错。 两个人都如此觉得。 铁浮屠归来之后,带着满满的收获。 他们深知,衍城已经快撑不住了,或许下一次攻城之日就是他们突入大渊之时。 铁浮屠全员士气大涨,但是公孙鸣却要求他们稍安勿躁,不可因为这一次小小的胜利,就松懈下来。 毕竟现在他们还没听到雪域那边的捷报,谨慎一些,也是应当的。 洛金乌进了营帐的时候,公孙鸣正在洗手。行军打仗,身上难免沾染上脏污,可是公孙鸣却日日都干干净净,沐浴焚香是一日都不差,这纤尘不染的样子实在是和脏乱差的军营格格不入。 公孙鸣的手很漂亮,也很白,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像是盘根错节的枝桠,漂亮又优雅。 洛金乌把视线从公孙鸣的手上挪开了。 他道:“殿下,他们已经继续操练了。” “好。” 公孙鸣用布巾擦了擦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戒骄戒躁,这是我麾下第一守则。他们这一次没能拿下,本就算不得什么好事儿,就该继续操练才是。” 洛金乌沉默了一下,道:“是。” 公孙鸣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是带了一点笑意,他道:“铁浮屠人少,但是一个个心气儿却高得很,所以磨练磨练他们,也不是坏事。” “本宫也知道,骑兵攻城,不好拿下。所以慢慢儿来,但是可不能懈怠了。” 洛金乌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 第853章 奇想 公孙鸣颔首示意了一下,洛金乌便上前,将放在案上的香炉打开,把香灰清理了出去。在外头威风凛凛的铁浮屠大统领,在屋子里头却要给太子殿下做这些杂活,但是洛金乌却是没有半点不乐意的样子。 整理过了香炉,洛金乌上前,却见公孙鸣正看着案上的地形图。公孙鸣道:“虎阳关应该差不多攻下了罢?” 洛金乌道:“以央措王子的实力,大概不出两天,就能攻克。” “嗯。” “雪域王庭南北,肯定是没法再动手脚了,毕竟沈承聿还在那儿。” 洛金乌道:“殿下,虎阳关受袭,沈承聿会不会支援?” “不会。” 公孙鸣双手交握道:“本宫虽然没有和他交过手,但是神交已久,对于他,本宫是再了解不过了。” “这个人是个疯子,只要下了决心,就算是他大渊的皇帝,也别想改变。” 洛金乌皱眉。 “殿下,若是他拿下王庭,那么前线必然崩溃,一旦大渊派出援军,那么我们岂不是要两面受敌?” “没错。” 公孙鸣却一点也不慌,他想了想,道:“伺候笔墨,我想,我那三弟也是该想念我了。” “是。” \\u003d\\u003d 京城。 皇宫。 “珂儿!” 宋倾岚睁开眼,却只看见了那龙凤云水雁掐金丝床帐。床帐柔和,月关透过轻柔的布料,落了下来,照在了相拥的二人身上。 林婉遥睁开了眼睛,道:“阿岚?” 宋倾岚漆黑的眸子晃荡了一下,回过神来,转头吻了吻林婉遥额头。 “没事。” 林婉遥却是起身,取了床头挂着的帕子。她捏着帕子,给宋倾岚擦汗,道:“还说没事呢,你都喊了珂儿的名字。” 宋倾岚把右手握住了,放在眉心,半晌他道:“我梦见珂儿被雪域骑兵追赶,万箭穿心,再也没回来。” “呸。” “都是假的,陛下不要瞎说。” 尽管这样说,林婉遥自己的心中也是怪没底的。 宋倾岚做了噩梦,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却也是再也睡不着了。虽然天色还早,林婉遥还是陪了宋倾岚一道起了,伺候宋倾岚上朝。 “报——” 宋倾岚和林婉遥对视了一眼。 宋倾岚没有犹豫,披着衣裳便开了门。却见一个御林军站在门口,跪地道:“陛下,八百里加急!” 宋倾岚接过加急信,拆开看了,脸色不虞。 半晌他道:“平生,立刻上朝。” 平生应了一声,赶紧去告知文武百官了。 这一次上朝,足足比平时还要早半个时辰,但是没有一个大臣有怨言,毕竟现在处于战时,他们必须得严阵以待,随时都做好上朝的准备。 刚一上朝,宋倾岚没说任何废话,他将收到的八百里加急传达了下去。 “众卿,”宋倾岚端坐在龙椅上,道,“公孙鸣亲自率领铁浮屠攻袭衍城,衍城现向京城求援,诸位爱卿可有谁愿前往?” 这话一落地,众人都有点傻眼。 什么? 公孙鸣亲自来了? 这怎么可能,公孙鸣不是在大宣和那些皇子们斗得火热吗? 但是,现在谁都知道,能打的武将,全都被派出去了啊! 京城中还剩下的这些武将,哪有什么能用的? 宋倾岚自然也知道,但是,现在公孙鸣都快踩在他们的脸上了,这文武百官居然都没一个站出来的,这么半天,一个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生怕宋倾岚点到他们似的。 宋倾岚生气啊。 为了大渊,长公主甚至都投身疆场,现在都不知如何,他们这些四肢健全的大老爷们,居然都没一个站出来的?! 唯唯诺诺的样子,活像是个王八! 宋倾岚的脸色愈发阴沉,都快能滴出水了。 他刚想说话,就有人站出来了。 “陛下。” “请陛下为臣拨出两万御林军,臣愿带御林军前往衍城襄助小林将军。” 宋倾岚看着迟允,无语了半天,道:“你一个左相,跟着凑什么热闹!再说了,你若是去了,这京城该怎么办?” 迟允却道:“陛下,臣是认真的。” “朕也是认真的!” 宋倾岚冷冷一拂袖,道:“看看吧,我大渊什么时候要沦落到左相亲自上战场的地步了?” 他的眼神锐利冰冷,扫到那些缩着脖子的武将的时候,便冷哼了一声。 这冷哼了一下,宋倾岚便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直接栽了下去。 所幸,朝堂上的大部分大臣都低着头,没看见宋倾岚的样子。 平生担心得很,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瞧了瞧迟允。很显然,迟允也看见了宋倾岚的样子,于是他开口道:“陛下,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主意,不如先暂缓两个时辰,等陛下有了决断,再行议论。” 平生赶紧点了点头。 宋倾岚只觉得自己的头要裂开了,于是他便顺着迟允的话,摆了摆手道:“先休朝。” “是。” 平生赶紧扶着宋倾岚回到了偏殿。幸好,这些日子因为宋倾岚总是倒下,所以张霖吩咐了太医院时刻都要为宋倾岚备着药,现下宫人就捧着药在偏殿候着呢。 一点苦涩的药汤下了肚,宋倾岚总算觉得好了一点。 平生没法说也没法劝,只能为宋倾岚按着额头。 “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宋倾岚冷冷道:“朕平时养着他们,供着他们,他们现在是想做什么?还不如迟允一个文官,朕不如摘了他们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平生轻声道:“陛下,您冷静啊。” “冷静。” “朕没法冷静。” 一闭上眼,宋倾岚就能看见宋明珂被万箭穿心的样子。 他恨不得自己飞过去。 等一下。 自己过去? 宋倾岚猛然睁开了眼睛。他道:“对啊,迟允能去,朕为何不能去?” 平生吓了一跳,他直接跪了下来,道:“陛下,您可是要御驾亲征啊陛下?!” “对啊。” 宋倾岚奇怪道:“从前,父皇能御驾亲征,到处征战,朕为何不能?” 平生直接磕头,道:“陛下,请陛下三思啊!!” 宋倾岚越想,越觉得这法子真是不错。他道:“朕已经仔细想过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竟然是不顾把头都磕破了的平生在阻拦他。 “陛下!!”平生只能跟了过去。 第854章 装扮 “诸卿!” 文武百官还没散,都等在太极殿中,议论着前线的战事。听到宋倾岚的声音,文武百官们抬起了头。 宋倾岚没有坐在龙椅上,他道:“衍城危急,不可一日无主帅。朕思前想后,唯有御驾亲征, 方可破解衍城危机,诸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都傻了。 第一个出言反对的就是迟允,他道:“陛下,且不说雪域寒冷,那些异族人生性残忍暴戾,若是陛下贸然前去,被他们知道,恐出意外。此举不可。” “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文武百官跪倒了一片,宋倾岚皱起了眉头,看着他们这一副自己马上就要丧命了的样子,非常不满。 就在此时,大殿中骤然响起了一声暴喝。 “你这昏君!” 宋倾岚瞪大了眼睛,果然看是徐向哲这厮红着脸撸着袖子指着自己,若不是身边的人拦着,他恐怕就要直接冲上台阶去揍宋倾岚了。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这昏君居然还想御驾亲征!” “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京城百姓何如,让大渊何如!” 宋倾岚也一下就火了,他没想到徐向哲反应居然这么大,今日还敢指着鼻子骂自己,于是宋倾岚拍了拍龙椅道:“放肆!是谁允许你和朕说出如此粗鄙之语!冯铮,马上把他给朕拉下去,下大狱!” 这下文武百官都乱套了,有的拦着徐向哲,有的跪下磕头求宋倾岚,好好的太极殿让这几个君臣闹得像是要过年了一样。 冯铮小跑着进来了,不过却不是来拿徐向哲的。他先是和宋倾岚行了个礼,然后道:“陛下,林老将军求见。” 太极殿瞬间就安静了。 \\u003d\\u003d 两个时辰前。 一辆马车停在了林家门口。 沈清嘉搭着丫鬟的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点了点头,侯府的家丁们便开始从马车上头搬贺礼。几大箱子的贺礼,把家丁们的手都占得满满当当,一下都倒不开。 丫鬟上前,和书童说了几句,书童便恭恭敬敬地把沈清嘉给请进来了。 林府很大,但是却很安静。 不管是下人,还是管事,看见沈清嘉都懂得行礼避让,很是有礼数。 沈清嘉不知道的是,她来之前,林双游已经躺在榻上,起都起不来了。 他身边,有几个老家奴在伺候着。林双游面色蜡黄,神色恹恹,哪里还有从前那般风采? 就算开着窗,屋子里头的药味也总是挥之不去。 “来了,来了,老爷!” 听到这声音,林双游勉强地抬起了眼皮。他看到一个下人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进来,这下人道:“老爷,您快些把这药喝了吧!” 林双游勉强地抬起头来,便有下人撑住了他。 这一小碗所谓的药,正是的宋明珂送给林双游的天禅雪蛤。 现在,林双游已经到了只能靠着这雪蛤勉强吊命的地步,每天都只用一小碗,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这时,外头的下人道:“老爷,沈家的小姐来了!” 林双游来了精神,赶紧把这药喝了下去。 之后他道:“赶快,为我更衣。” 如此衣冠不整见人,其实是很冒犯的。所以下人们赶紧为林双游穿衣洗漱,一切都做完了,这雪蛤的药效也上来了。 林双游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哪里还能瞧出刚刚那憔悴的样子? 待他坐下,沈清嘉的声音也就过来了。她清清楚楚道:“林叔叔!叔叔您在吗?” 听到了沈清嘉的声音,林双游只觉得嘴里头的苦涩味都散去了一些。他笑得温和,赶紧道:“在,在的。” 沈清嘉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但是她什么都没说,笑眼弯弯道:“好久都没来看您啦!” 林双游叫下人看了茶,又让小姑娘坐下。他双手放在腿上道:“可不是么?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啊,你还是个娃娃。” 沈清嘉道:“侄女可不这么觉得,上次见到您,您和现在一样年轻。” 林双游大笑。 笑得开怀了,他的脸色也完全恢复了红润,看着侯府的下人大包小溜的,他便道:“你这丫头,实在是客气,带了这么多东西,我这老头子上哪儿用去?” “用不完您就留着,”沈清嘉眨眼道,“等到我嫁人了,您再给还回来。” “哈哈哈哈。” 林双游摇头道:“忒计较,我都这么老了,你这小姑娘还和我计较。” 沈清嘉就微微一笑。 “行了。” 用过了一杯茶之后,林双游道:“今日啊,叫你来,其实是林叔叔有事相求。” 沈清嘉一拍胸脯道:“您尽管吩咐就是。” “好。” “是这样,”林双游叹气道,“叔叔也老了,现在也大不如从前了。这几日叔叔就在想,从前的样子多么威风,多么潇洒,这日思夜想啊,居然真就有点犯愁了。” 沈清嘉就静静地听着。 “听说你这小丫头,最是会装扮。那你能不能给叔叔也画上一画,让叔叔回忆回忆,从前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 沈清嘉当即道:“这还能叫事儿吗?您放心,我画出来呀,肯定比您年轻时候还潇洒。” “哈哈哈,那就交给你了!” 沈清嘉便笑了,扶着林双游在梳妆台前头坐下了。 因为有下人在一边伺候着,所以沈清嘉也没怎么费力气。她隐约也猜到了什么,所以她一直十分认真专注,还真的挺像样。 小一个时辰过去了,沈清嘉拍了拍自己的双手,道:“好了,您瞧瞧。” 林双游看了看铜镜里头的人。 铜镜里头的老人,脸上的皱纹淡了许多,因为脸上多了一些不明显的点缀,所以就算是仔细一看,也是三四十岁的年龄,饱满又精神,充满了气概。 沈清嘉扶着林双游站了起来。 林双游看着自己,眼睛通红。他颤抖了许久,而后沙哑道:“好,好!” 他还是能够上战场的! 第855章 再战 沈清嘉怕林双游摔倒,所以一直搀扶着他。林双游却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的眼神明亮,开口便是那放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 “来人,给我披甲!” 沈清嘉的心都颤了一下。 原来她叫自己来,就是为了这个。 但是沈清嘉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松开了林双游,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下人们端着林双游的铠甲走进来,然后为他披戴上。 就算是他此刻身体虚弱,就算离开了雪蛤,跑两步就会摔倒,但是林双游还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了力量和寄托。 甲胄穿戴好,林双游便朗声道:“备马,进宫!” “是!” 沈清嘉就看着这个老将军从屋子里头走了出去,西风飘摇,他身后的披风也随之舞动。 沈清嘉感觉鼻子酸酸的,但是她知道,自己就算拦,也拦不住这个一生戎马的人。 他生来,就该在战场上驰骋。 于是沈清嘉对着林双游离去的方向,深深一礼。 林双游披甲入宫,自然无人敢阻拦。冯铮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林双游来了,便赶紧亲自去通传了。 宋倾岚自然是不可能拦着他,并且,他还叫专人去用轿辇把林双游接过来,排场直接给到最高。 冯铮赶紧把人给请了进来。 这一路,林双游畅通无阻,而他每每经过到哪,哪一处的御林军便垂首恭迎,以表达自己对这个大将军的最深刻的敬意。 林双游上了台阶,离老远就听到了“咣啷”一声,是什么东西落在地砖上的声音。 宋倾岚把砚台往地上一摔,对徐向哲道:“你他娘的,你上来,今天朕要亲自砍死你!” 徐向哲梗着脖子道:“就算砍死微臣,微臣还是要说,你这个昏君!” “混账!!” 迟允一手拿着徐向哲的笏板,一边拦着徐向哲。这君臣二人已经吵了好长时间了,倒是也不嫌累。 他转头一看,却见外头的轿辇落了下来。他赶紧道:“是林老将军。” 这下大部分文武百官赶紧道:“林将军来了,大将军来了!” 这一下,把宋倾岚和徐向哲的注意力都给转移过来了。林双游下了轿,便跨步进了太极殿,没走几步,宋倾岚就蹬蹬蹬地下来了。 因为太急切,他头上的冠都歪了。 林双游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岳丈请起!” 林双游道:“陛下,臣曾言,如大渊有唤,林某必当肝脑涂地,今衍城围困,臣愿前往支援,请陛下决断!” 静。 整个太极殿都是安静的。 宋倾岚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堵着什么东西,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道:“岳丈,何来可用之兵?” 林双游道:“臣自有路数,陛下只需备好两万人的粮食和物资,够三个月份,即可。” 宋倾岚没说话。 “陛下。” 林双游再次坚定道:“存亡之秋,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宋倾岚转身,闭上了眼睛。 最后,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林双游再次给宋倾岚行了个礼,道:“臣多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林双游就告辞了。 宋倾岚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回到了龙椅上头。他坐了一会,道:“两万人,两万人。” “两万人的粮食,可能筹措?” 迟允行礼道:“陛下,恐怕不行。” 宋倾岚皱眉。 “这一次,大渊倾举国之力,为沈将军一行凑够了粮食,这一次,又多出了两万人,确实是有些艰难。” 宋倾岚心一横,道:“不行也得行,不然朕养着你这么个左相到底是干什么的?吃白饭?” 迟允:“……” 他当了这么久的官,还真是头一次被皇帝指着鼻子说是吃白饭的。 “总之,就三天,朕给你三天筹措出来,要是筹不出来,朕拿你是问。下朝!” “恭送陛下——” 迟允站在原地,幽幽地叹了口气。 要不是他心中有撇,还真就被皇帝给吓住了。 下了朝,迟允立刻就去找了一个人。 李江妙。 自从上一次,二人互相帮过忙后,他们倒也算是点头之交了。原本嫁给宋倾州之后,李江妙其实很少亲自出门和人谈事情,但是这一次迟允邀约,李江妙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居山楼三楼,依然安静。 李江妙推开门,却见迟允已经在等待自己。 她道:“迟大人。” 迟允转头,道:“见过王妃。” “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客气。” 李江妙坐下,道:“大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找我出来,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迟允道:“那迟某也不和王妃多说什么。衍城受困,京城出兵援助,需要两万人的粮食供给,只是现在国库空虚,拿不出这么多。” 李江妙道:“两万人?几个月?” “至少三个月。” 李江妙轻笑了一下。 她悠然道:“迟大人,现在什么生意都不好做,而且打了仗,对于我们来说就更是艰难了。恕我直言,我拿不出这么多来。” 迟允却不管那些,直接道:“殿下,您便不要和迟某开玩笑了,现在这京城的人,谁不知道‘李半城’?” 李江妙的笑容不动,她道:“不过就是些噱头罢了,也没什么好吹嘘的。” 迟允见李江妙的口风有松动,继续道:“殿下,这些钱,肯定是不可能让您白拿的。” 李江妙道:“您说说看。” 迟允道:“走商最需要的便是靠山,而迟某虽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的面子,但是日后您行到南北提起迟某,也会得几分通坦的面子。” 李江妙却道:“我的丈夫是亲王,我的好友是长公主,安北侯更是与我私交不差,迟大人,就算不用您的面子,我的道路也很通坦。” 这倒是实话。 李江妙今时不同往日,所以说话自然硬气得不得了,迟允也拿她没辙,更何况自己有求于人,于是他便继续道:“这样吧,迟某再给您加上一个条件。” “您请说。” 迟允幽幽地看着李江妙,伸出了三根手指。 “盐,铁,茶,您选上一个。” 李江妙挑了挑眉毛,明知故问道:“这是何意啊?” 第856章 万里 迟允道:“意思就是,从此以后,只要您喜欢,京城中的盐铁生意,都需要过问于您。” 李江妙思忖了一下。 而后,她道:“树大招风啊迟大人,我原本也不想做那么大,一是省去了给我家夫君添麻烦,二是我也没有时间去掺和这些。” 迟允见她还是不肯松口,这才道:“既然殿下您一定不肯帮忙,那么迟某不如告诉您一件事。” 李江妙看着他,一边端着茶杯,一边等待着他的下文。 “长公主在雪域受了重伤,生死未卜。” “咣啷”一声,名贵的茶杯便落在了地上。李江妙颤声道:“……你说什么?” 迟允道:“这是迟某手下送来的消息,您也知道,我算是有些门路,所以北边的消息,只要想要,都能得到。” 李江妙站了起来。 她的袖子很长,遮住了她紧紧攥起来的手指。 她沉声道:“迟允,你最好不要骗我。你也知道我这些年在外头都是怎么过来的。骗我的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迟允毫不在乎,他道:“既然如此,您可以回去查查。” 李江妙定定地看着他,而后转身就走。 门都没来得及关。 李江妙只觉得浑身都冰凉,她提着裙子,不顾一切地往外走,下台阶的时候,因为太过匆忙没有看到台阶,脚步一绊,差点就摔倒了。 “王妃!!”丫鬟在身后喊。 李江妙哪里会武功,而她的丫鬟又被她甩开了很远,没法救她。就在此时,一个路过的人伸手,扶了一下李江妙的胳膊。 李江妙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看了看对方,是个面皮白净,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打扮得朴素,看起来像是店里头的小二。这小二赶紧放开了手,笑呵呵道:“姑娘没事吧?” 李江妙摇头,道了一声多谢,便赶紧走了。 “老楚啊,快来帮个忙!” 楼下传来了掌柜的声音。 楚胜回神道:“诶,好嘞好嘞!” 李江妙回到了王府以后,立刻把手下的人叫了过来,为了探查迟允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半个时辰后,手下回了信,说是真的,他们亲自去问了飞花卫。 李江妙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她强行压住了心中的焦急,把手下最亲近的账房给叫了过来。 这账房正在京城中巡店,听说王妃叫他,便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账房手里头还拿着账册,大冬天的愣是跑了满头的汗。 他把账册递了过去道:“王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江妙翻开账册,道:“现在我手头上还能流动的现银有多少?” 账房愣了一下。 他道:“这,您这是要……” 李江妙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账房被她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道:“我我我给您看看啊,这个这个,您现在还拿得出手的现银,大概是一千五百三十万两。” 李江妙道:“拨出一千三百万两的钱银和粮物,送到迟允府上。” 账房又愣了一下。 李江妙道:“有问题?”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账房赶紧摆摆手,而后偷偷看了看李江妙,搓了搓手。 李江妙把账册放到了一边,道:“还有什么事?” 账房支支吾吾了几下,道:“嗯,王妃殿下,是这样,孙老板说,他们进给咱们的丝绸,大概是要涨些钱了。” 李江妙道:“涨多少?” “大,大概五成。” 李江妙笑了一下道:“一半?” “是。” 李江妙没有任何犹豫道:“以后孙家的生意,我李家绝不参与,你且去告诉他,若是还想继续和我李家谈生意,就给我压上一半的价钱,否则免谈。” “我倒是要瞧瞧,他还能卖给谁去?” 账房心中一惊。 得罪了李江妙,以后这京城中的商贾谁还敢和孙家沾边啊? 他再次擦了擦汗,便道了声告辞,赶紧给李江妙办事去了。 在账房离开之后,李江妙便把屋子里头的丫鬟都支走了。 她将腕子上的佛珠手钏取了下来,放在手心,心中默念。 珂儿,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希望你一定要平平安安。 \\u003d\\u003d “行了,老楚啊,你这忙活了一天了也回去吧,你儿子不是还在家等着呢?” 楚胜擦了擦手,笑道:“没事啊掌柜的,我去把泔水倒了去,不然在这儿沤了半天又该坏了。” “哎,行,你去吧。” 居山楼的后厨房十分干净,就算是晚上,也能闻到那淡淡的香气。打烊了之后,大家便去歇息了,只留下了一个楚胜跟着掌柜的忙前忙后,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掌柜的看着楚胜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边的小二见掌柜的感慨的样子,便道:“掌柜的,这是咋了?” “没咋。” 小二“哦”了一声,道:“楚大哥真的是个好人。” 听到这话,掌柜的微微一笑,他道:“没错儿,他这人啊,可真是不错的。我这些伙计啊,就属他力气大,还爱干活,心地还特别好。” “可惜。” 掌柜的叹气道:“就是儿子不行。” 小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见那头楚胜回来了,便闭上了嘴巴忙活自己的去了。 “行了行了,”掌柜的摆手道,“这没你的事儿了,快回去吧啊。” 楚胜还是呵呵一笑道:“行,那掌柜的我就回去了。” “哎,等会儿。” 楚胜停下脚步,却见掌柜的拿着一包点心和腊肉过来了,他道:“这些拿回去吧,都是客人退下来的,给你儿子吃。” “诶,好嘞,谢谢掌柜的。” “去吧。” 楚胜摸了摸那纸包,分量属实是不小,看来今儿是能好好地吃一顿了。 楚胜的家距离居山楼还是比较远的,但是天色还早,太阳也还没下山,所以楚胜便带着东西往家中慢慢地走。 刚推开家门口的栅栏,楚胜便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砰的一下便摔在了地上。 他闷哼了一声,却感觉脸上一热,原来是摔进了泥巴坑里头。 泥巴沾了满脸。 第857章 当年 “哈哈哈哈!” 身后响起了小孩子的笑声。楚胜起身,却见是几个黄毛小子,一边冲着自己做鬼脸,一边往外跑。 “傻子来了!” “咱们快跑哇!”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跑了。 楚胜默默地坐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也不知是哪个孩子在他家栅栏上栓了细线,他这才被绊倒了。 半晌,他苦笑了一下,也没说话。 忽而想起了什么,他赶紧把被自己失手落在地上的纸包捡了起来。 擦掉上头的灰尘,打开却发现,点心都被压坏了,但勉强还能吃。 楚胜便重新把东西包好,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地往屋子里头走,刚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青烟熏得咳嗽了几下。 “咳咳……” 他挥手,并且用凳子抵住了门,放了放味儿。 青烟是从里屋蔓延出来的,很显然,自己的儿子这是在家了。楚胜开了门进了里屋,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楚大庆躺在炕上,手里头还拿着一杆烟枪,眯着眼睛的样子享受得不得了。 见楚胜回来了,楚大庆起来了,他蹭了几下,从炕上下来,趿拉着自己的破布鞋道:“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啊?我都快饿抽了。” 楚胜把东西放在桌上道:“你先吃吧。” 楚大庆打开纸包,用烟枪磕了磕桌子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这啥玩意啊,你就让我吃这个啊?!” 楚胜捻起一块点心道:“怎么了?这不是能吃吗?” 他说完便把点心放进了嘴里。 还含糊道:“这味儿还行啊。” “行个屁。” 楚大庆把点心一推道:“我还吃什么啊,拿去喂狗得了。” 楚胜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张开了嘴巴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只是默默地就着一壶凉水,把东西吃完了。 楚大庆用脚指头挠了挠自己的腿,继续吞云吐雾。 楚胜默默地把东西收拾好,剩下的腊肉,则是被他放在厨房,留着明儿蒸着吃。 楚胜在厨房里头待了很久很久。 他就怔怔看着灶台,一直都没动静。 直到儿子的声音传来了,他这才回过神。 “饿死了!饿死了!” 楚大庆的声音由远及近。楚胜抹了抹眼角,转过头来又是那和和气气的样子了。 “饿死了,给我煮面吃!” 楚胜撑着膝盖,起来了。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责怪自己的儿子,只是道:“行,你回屋等着去吧。” “给我卧俩鸡蛋!” “嗯。” 儿子回了屋子,楚胜这才开始忙活了起来。家里头的面也没有多少了,但是楚大庆压根也不管那些,楚胜只能叹了口气,和了点面,给楚大庆擀面条。 “老楚,老楚啊!” 楚胜停下手中的动作,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向外走。一瞧原来是邻居家的老钟来了。老钟双手揣在袖子里头,抻着脖子道:“你干啥呢?” 楚胜老老实实回答:“擀面条。” “哦哦,啊,你家有没有醋啊?家里吃面片汤,没醋了哇。” 楚胜左右找了一下,把醋罐子递给了老钟。 “诶,就是这个,二十年陈酿啊,美哉美哉……” 楚胜嗤笑道:“也不是酒,美个啥。” “你不懂,这玩意儿才够味。” “哦,对了。” 老钟把手拿了出来,道:“这是给你的信啊。差点就忘了。” 楚胜愣了一下。 信? 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收到信了。 老钟揣着醋罐子,哼着歌就走了,大风纷飞,把院子里头的枯叶都吹乱了套。 楚胜站在厨房门口,拿着这信皮子左看右看,却发现啥都没写,拆开来,里头就一张纸,写着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楚胜却当场惊住了。 他的眼中被浓厚的震惊包围,最后化作了清澈的泪水,围积在眼眶。 他的双手还沾着面粉,薄薄的纸张被他拽得哗啦哗啦地响。 “林帅……” “林帅啊。” 没人听到这两句呢喃。 楚胜猛然惊醒,而后他赶紧擦掉了眼中的泪水,回过头,看了看落着厚厚一层灰尘的灶台,而后挽起了袖子。 “轰隆!” 后院一声巨响,吓得楚大庆惊醒了过来。他整个人一激灵,又被烟嘴烫了一下,哎哟一声,疼得在炕上直打滚。 楚大庆把烟枪子一扔,趿拉着鞋子来到了后院,衣裳都没来得及披。 “干啥,这是干啥!” 他吼道。 楚大庆来到后院,却见小厨房门口聚着一股浓烟,他伸手扒拉了几下,道:“老头,老头,你死了啊?” 没人搭理他。 楚大庆又喊了几句,这次有回应了。 楚大庆听到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便走进厨房,看到了自己的爹正对着一个箱子坐着,而灶台已经被他砸了。 楚大庆都愣了。 这是唱哪一出? 但是这个时候,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多嘴。上前一瞧,楚胜正拿着一把长枪,这长枪上头虽然落着灰尘,但是枪头却泛着幽幽寒光,漂亮得不行,也锋利得不行。 楚大庆怪叫了一声,后退了两步,可惜没站稳,摔了个大屁股墩儿。 楚胜却是看都没看他。 楚胜拿着布巾,把手中的爱枪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像是抚摸爱人的脸颊一样,轻柔地抚摸着它,眼神中,带着丝丝怀念和感慨。 半晌,他道:“儿子。” 楚大庆手脚并用,站起来道:“……啊?” “给我披甲。” 楚大庆磕巴了几下,道:“披甲?啥意思啊?你……你要上战场?” “对。” “哈。” 楚大庆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讥诮道:“别逗了,你还能上战场啊?就你,笑死我算了呗。” 楚胜转头看他。 这一眼,哪里有什么温和的样子? 眼中的杀气,恨不得凝结成冰。 楚大庆被自己的爹吓了一跳——他从来都没见过自己这个懦弱好欺负的爹,露出这样的眼神来。 “你你你,你这么瞪着我干啥。” 楚胜把视线收回,看着眼前的长枪,道:“我是不是从来都没和你说过,你五岁之前,我到底做什么去了?” 第858章 聚首 “没,没有啊。” 楚大庆整个人都是懵的。 楚胜一边拿起自己的长枪,一边道:“我在认识你娘之前,就一直在军营里头,打过不少的仗。” 话音刚落,楚大庆就捂着肚子笑了出来,他道:“啥?哈哈,就你这模样,你还能打仗呐?” 楚胜看了看他,没说话。 楚大庆笑完了,擦了擦眼泪:“行了,你可别吹牛了,哈哈哈哈。” 楚胜反手就是一枪,寒风嗖的一下扑到了楚大庆的脸上,明明还没够到楚大庆,楚大庆却感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腿一软没站稳,差点就要跪下了。 “啊!” 他惊叫出声了。 楚大庆咽了咽口水道:“爹,爹爹爹……你、你别冲动……!” 楚胜收回长枪道:“现在知道叫爹了?” 楚大庆用手擦了擦冷汗。 楚大庆偶然看见自己亲爹这模样,也觉得有些新鲜,便道:“爹啊,那,那你这脾气咋这么好啊,我听隔壁狗剩子说了,那出去打仗的人,脾气都可暴躁了。” 楚胜嗤了一下。 他拍了拍大腿,道:“你以为,我一直都这样?” 楚胜愣了一下。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往事? 触及到了伤心事,楚大庆也心酸地叹息了一声。他道:“当年,我跟着大将军出去打仗,带了五百人,但是那一次,敌军引诱,我们所有人都中了他们的埋伏,到最后回来的,就剩下我一个了。” 楚大庆也沉默了。 楚胜道:“隔壁你吴婶,她的丈夫,当年就是和我一道入的军营,但是那次啊,我回来了,他却是没能回来。” 楚大庆道:“怪不得……吴婶的家中总是就她一个。” “是啊。” 楚胜的语气虽然轻松,但是当年的情况到底有多么惨烈,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道:“经历了这样的事儿,你觉得老子我还能把什么事情搁在心上?从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不管碰到什么事儿,我都不生气。” 楚大庆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楚胜也不是个喜欢缅怀过去的人,他看了看楚大庆,道:“还不快来披甲?” “诶,诶,来了来了。” 楚大庆从小就是个小地痞,他哪里知道这复杂的甲胄到底应该怎么穿?所幸楚胜也没生气,也不催促他,只是低声提醒指教儿子,半天过去了,这甲胄可算是披上了。 楚胜站起来的时候,那持枪的样子倒真的有几分上战场的风姿了。楚大庆挠了挠脸,傻傻地一乐道:“别说,还真挺合适的。” 楚胜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楚大庆懵了一下。 楚胜拎着自己的枪,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若是我这次回不来,你就给我立个衣冠冢,放你娘旁边。” 楚大庆道:“什么,什么回不来,什么啊……爹!” 他还没反应过来,楚胜便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满院子的灰尘都已经落下,枯萎的叶子铺了一片,踩在上头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 楚大庆心中一阵慌乱,只能跪了下来,对着楚胜离去的方向。 京城中突然冒出了一批人。 这一批人很是奇怪,他们神情愤慨,身披甲胄,一个一个凶神恶煞,手上还拿着兵器,街上的百姓们看见了他们,都只能避让,不敢随意招惹。 有人去报了官,但是官家一查,好家伙,这些人一个一个都是曾经的老将,要么是林双游的直系手下,要么多少和林双游沾亲带故,这谁敢真的去拿他们? 更何况他们也并不是真的要闹事。 短短三天过去了,林双游信中所写的召集的期限,也到了。 却见整个校场之上,荒芜的平地被风沙掩盖,一点风雪都没有掺杂,而这片宽阔的校场之上,早就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披好了甲胄的人。 仔细看来,这些人几乎都上了岁数,而年轻面孔倒是也有,只不过不太多就是。 “哈哈哈,老舒家的儿子是吧?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这么大点儿哩。” “是啊,伯父,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老郑!你这老东西,怎么还没死呢?” “废话,老子怎么可能走到你前头去啊?” “你可别吹这个牛逼了。” “哎哟,老楚!” “是楚大哥!” 瞧见楚胜来了,有几个人便有了动静。楚胜微笑着,一一和大家打了招呼道:“大家还挺好的。” “还行啊,也就那样吧。” “老啦,不过杀几个雪域人那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楚胜哈哈大笑道:“那咱们就一块去杀!” “一起!” 这些老将军凑在一块,反而没有什么沉重的氛围围绕,毕竟大多数人都已经年过而立,对什么事情都看得比较开,所以对于此事,很是豁达。 他们交谈着,调笑着,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 “林帅来了!” “是林帅!”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整个校场,陡然就安静了下来。 林双游骑着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缓缓地行来。他身上的鱼鳞甲胄闪闪发光,显然是仔仔细细地擦拭过了。尽管已经年迈,但是坐在马上的风姿,却让人依然想要仰望。 “见过林帅!” “见过林帅!” 也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这些人便哗啦啦地跪了一片,低下了头颅。 林双游端坐在马上,看着这些人。 他们有的人,是曾经和自己并肩战斗的友人,有些人,是他曾经指点过的后辈,如今一代一代地传承了下去,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慢慢老去了。 他看到了什么? 是风骨,是沧桑。 是无数风雨都抹不去的骄傲。 林双游抬手,道:“老弟兄们,都起来吧。” 这话一出,有几个人的眼眶当即便红了。若说刚刚他们还能不在乎地和好友们谈笑风生,林双游的出现,便是击碎他们心中高墙的石。 “林帅!” 林双游道:“能看见这么多兄弟,我真是高兴啊。” “说什么呢林帅!” “您在哪,我们这些弟兄,就跟您到哪里去!一步都不落下!” “没错儿!” 第859章 箫声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逐渐在风中消散。 林双游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说些什么虚伪的话,倒还显得生份了。弟兄们,现在大渊正需要咱们,咱们定要让陛下,让大渊的百姓看看,什么叫宝刀未老锷未残,也定要让那些雪域人,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众人齐声吼道。 楚胜站在最前头,感受着曾经这撼天动地的气势,心中那沉寂的火苗,也渐渐被点燃了起来。 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这里,为大渊做点什么了。 林双游从来都不说什么废话。得知迟允已经把三个月份的口粮都准备好了,这些曾经的老人便自己划分成了几组来,分出了一拨人专门护送粮草。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等一下!” “那是谁来了??” 有人疑惑地张望着,众人转头,却见一个年轻男子,骑着马赶了过来。他的身上还披着铠甲,不过因为太远了,谁都没看清。 待这人慢慢地接近了,才有人惊呼出声。 “这、这不是老程将军家的小子吗?” “诶唷,还真是!” 程方嗣咬着牙,忍着校场的风沙和寒冷,向林双游的方向而来。林双游看见这小子笨拙的骑马姿势,也没嘲笑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在众人的注视下,程方嗣勉强停了马,下来了。 他向前几步,低下头,直接对着林双游跪了下来。 铠甲落地的声音沉闷无比,正如程方嗣的心。 这个纨绔的心。 程方嗣不像从前那般,脸上整日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他眼下有乌青,眸子里头也再也找不到那调笑的样子。 他下巴上头的胡茬,杂乱还脏,不像从前一样,从头到脚都要好好地打理一番。 程方嗣把双手放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开口道:“请林将军,带小子出征!” 林双游看着这个孩子,不,或许在别人家,这个人已经不能被叫做孩子了。 他终究还是明白得太晚,也终于省得,爹也不能为他守护一切。 可是林双游怎么去拒绝这样的年轻人?他虔诚,他郑重,他痛改前非,一定要亲手为父亲做些什么,哪怕不能报仇,哪怕埋骨沙场。 这是一种决心。 林双游道:“好,从今日起,你便随行我军。小子,不要让我失望。” 程方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头道:“属下多谢林将军!” “起!” “是!” 底气十足的一个字,俨然已经有了一个兵卒的自觉。 待到程方嗣归入了队伍,林双游这才抬起眼眸。 他举着自己的帅旗,指向北方,朗声道: “全军开拔!” “是!!” 于是,这两万人,随着林双游的一声令下,便浩浩荡荡地,往北边去了。 在即将离开校场的时候,林双游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看平静的校场。 “林帅?” 有人唤他。 林双游摇了摇头。 而后,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漆黑的木箫。抚摸了两下,便道:“走吧。” 待到校场上的人,都走光了之后,才有人缓缓地过来了。 元夕扶着林婉遥,一边伸手为林婉遥挡住风沙。 “娘娘,这校场太冷了,娘娘您还是回去吧。” 林婉遥却摇了摇头。 她就静静地站在校场上,看着地上杂乱的马蹄,仿佛这样,就能看见父亲的风姿。 元夕的鼻子都红了。 她如何不心疼林婉遥? 大将军被逼得不得不出山,可是作为皇后的林婉遥,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拦。为公,林双游是大渊的大将军,是九军之帅,在这种时候他站了出来,谁都无法阻拦。 可是于私,他是林婉遥的父亲。 是陪着她,走到了现在的父亲啊。 现在她为了父亲病倒了,也为了不让父亲担心,什么都没说。 连送送他,都不敢。 尽管林婉遥裹得严严实实,冷风还是往她身上吹。她这些日子本就染上了风寒,身子虚弱,宋倾岚也说了,她必须在后宫好好地歇息,哪里都不能去。 可是林婉遥还是强撑着身子,来了。 林婉遥道:“元夕,你听啊。” 元夕竖起了耳朵。 “是箫的声音。” 箫声喑哑低沉,随着大军马蹄声渐渐远离,顺着风,飘了过来。 林婉遥看着北方道:“这是我最爱的曲子。” “小的时候,我不想练武,不想写字,便和母亲闹脾气。母亲打骂我没有用,到了那时,父亲便会把我抱到他的马背上,为我吹一首箫曲。” “家中的练武场,那么大。” “父亲就那样抱着我,围着练武场,一圈,又一圈,直到我睡着了,才送我回房。” “元夕。” 林婉遥遥望远方,道:“我想哭。” 元夕握住了林婉遥的手道:“娘娘,求您哭出来吧,娘娘。” 当初,嫁给了宋倾岚,最开始的时候,面对大臣们的刁难,皇子们和公主们的陷害,林婉遥丝毫不惧,为宋倾岚坚强地撑起了整个后宫。 如今大渊身陷囹圄,母仪天下的皇后,就算是病倒了,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如今,听着远方传来的曲调,她却说,她想哭。 于是林婉遥便哭了。 她第一次,哭得昏天黑地,哭得魂飞魄散,她头上的珠花和步摇歪歪扭扭,整个人就那样坐在地上,不顾校场肮脏,不顾飞沙迷眼。 元夕陪着她,跪坐在地上。她扶着林婉遥的肩膀,道:“娘娘,娘娘您不要难过,大将军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他会没事的!” 林婉遥却双眼空洞地看着她。 没事吗? 可是林婉遥却知道,林双游,早已经开始用雪蛤吊命。 这一次,他硬撑着,和宋倾岚请命远赴边疆,压根就没想活着回来。 所以他不敢见她。 “娘娘,娘娘……” 元夕抱着林婉遥的肩膀,感觉肩膀上的衣料渐渐被濡湿。 不知道什么时候,箫声停了。 风中的呜咽,断断续续。 林婉遥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端正了自己的衣冠,在元夕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 “走吧,不要让陛下担心。” 第860章 强守 在林双游出征十二天过后。 公孙鸣依然保持着每隔一天就要攻一次城的频率,让整个衍城根本都喘息不了。但是就像公孙鸣所想,这铁浮屠全都是骑兵,想要攻城实在太过艰难,所以林试锋便带着手下的兵硬生生地扛了这么多天,愣是一点城门缝都没拉开。 但是公孙鸣并不着急。 他就是要一点一点地磨死这些人。 双方就如此僵持着,就在此时,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衡。 公孙昊带着手下的大军,洋洋洒洒地来了。 比起公孙鸣的铁浮屠,公孙昊的手下就在此时显现出了作用。因为公孙昊给公孙鸣带来了不少好东西。 比如,攻城好手的兵卒,再比如,专用来攻城的投石器。 所以,当公孙鸣知道自己的三弟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助力时,也是很高兴。 他亲自迎接了公孙昊。 公孙昊原本可以更早地来,只不过因为投石器太过笨重,山路也难行,所以晚上了那么几天。不过公孙鸣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毕竟对于他来说,只要能以最小的损失将衍城攻下来,就是好事儿。 若是一个铁浮屠都不损失,那更是再好不过。 毕竟,铁浮屠实在是太贵,比起培养一个骠骑营,甚至要更贵。 “望穿秋水,可算是把你给盼了来。” “三弟。” 公孙昊原本正在寒风中发呆,离老远就听到公孙鸣在叫他,便转过头来,回神了。 公孙鸣依然是那个贵公子的模样,身边跟着面色清冷的洛金乌。 时间太短,发生的事情却很多,所以公孙昊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皇兄。他低下头,给公孙鸣行礼道:“见过皇兄。” 公孙鸣踩着厚厚的雪地,走上前。 他伸手,似乎是想要抚抚公孙昊的肩膀,见他神色不太自然,便放下了手。他道:“这一路辛苦你了,身子可还行?撑得住吗?” 公孙昊道:“多谢皇兄关心,臣弟……很好。” “那就好。” 公孙鸣道:“既然都到了这儿,便不用你操心了。一切都有本宫在。” “是。” 公孙鸣随着他来到了投石车旁边。公孙昊示意把上头盖着的麻布掀开,一下子,里头那漆黑的怪物便露了出来。公孙鸣的眼中露出了点点赞叹,道:“有了它,想必衍城很快就能攻下了。” 公孙昊点了点头道:“臣弟这一次,一共带来了四架投石器,再加上已经搭好的云梯,应该是够铁浮屠使用的。” “好。” 公孙鸣明明是要做出残忍血腥的把戏,可脸上的笑容却柔和得像是云朵。他道:“多谢,三弟,这次若是没有你,为兄真不知该如何了。” “皇兄客气了。” 公孙昊说完,公孙鸣就叫人带他下去休息了。公孙鸣叫人把这投石器安置好,便叫洛金乌吩咐了下去,明日天一亮,立刻集结所有的兵力,攻城。 胜利,马上就要到来。 公孙鸣很是享受慢慢攫取果实的过程,毕竟,像大渊这样的庞然大物,若是一下子便攻破了也没什么意思。 他们抵抗得越是强烈,就证明他们的实力越是彪悍。 这样的过程,才让人享受沉溺。 不过……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沈承聿会如何选择? 公孙鸣很是期待。 \\u003d\\u003d 衍城内。 被攻打了这么久,整个衍城都摇摇欲坠,破破烂烂,到处都是伤亡的百姓和勉强能遮风避雨的房屋。林试锋的手下,正带着城中的百姓,去城门处领吃食。 这么多天,他们的吃食也快不够了。 他们要撑不下去了。 天还早,但是他们知道的是,今日铁浮屠不会来了。 所以,好歹能喘口气了。 连续多日的守城,让衍城内的将士们都累了,而他们的士气也被磨到了最底端,恐怕等气势汹涌的铁浮屠再次到来,他们已经没有气力去抵抗了。 低沉、压抑。 说实话,林试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作为这衍城唯一的将领,已经做了许多,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就只能守到这里了。 林试锋思考过很多方法。 但是没有一处,通往生门。 他只能期望,援军能够在衍城完全被踏平之前,到达。 “哇啊。” 一声哭喊,将站在街边的林试锋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孩子哭泣的声音。这小女孩连哭都没有力气,软软糯糯的,若不仔细听或许都听不到。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子。 小女孩浑身脏兮兮的,抹着眼泪。 林试锋低声道:“怎么了?” “娘……娘不理我了。” 林试锋隐隐猜到了什么,道:“她为何不理你?” “娘一直在睡觉,她睡觉,呜哇哇。” 林试锋起身,跟着孩子来到街边,却见一个女子躺在地上,蜷缩着,一动不动。林试锋探了下,这女子没有鼻息,已经死了,至少死了三个时辰。 他立刻就想到了家中的妻女。 心中堵得不行。 小女孩一直在哭,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娘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哭。林试锋弯腰把这孩子单手抱了起来,用另一只手变出了一只拨浪鼓。 咚咚咚。 小女孩从来都没见过这小玩意儿,立刻就不哭了。 林试锋道:“叔叔带你去休息一会,等到了明日,你娘就会来寻你了,好不好?” 小女孩愣了一下。 她只知道,那些黑黑壮壮的叔叔,虽然看起来很凶,可却是好人,所以她点了点头,道:“您,您一定要的帮我叫醒娘亲。” “好。” 林试锋去找了云却桡。云却桡正在擦拭自己的长剑,或许是因为太压抑了,他也一直没说话。 “至怀。” 云却桡听到有人唤自己表字,抬起了头,却见林试锋领着一个小孩过来了。林试锋道:“带这孩子安顿一下吧。” 云却桡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林试锋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当即起身,道了一声好,带着孩子走了。 轰隆、轰隆。 不知是哪里传来了天雷滚滚的声音。 林试锋抹了把脸。 他到底该怎么办? 或许破釜沉舟,就和那些铁浮屠拼了,能不能抓住一丝生机? 若是父亲或者是沈承聿,他们会怎么做? 林试锋的脑子很乱。 过了一会,云却桡回来了。 “孩子安顿好了,估计是饿着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试锋应了一声。 第861章 父子 云却桡坐在他旁边,拿着自己的长剑,点了点地。他道:“明天怎么办?” 林试锋怕的就是这个。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道:“说实话吧,不知道。你觉得怎么办?” 云却桡道:“能怎么办,守着呗。” 林试锋沉默了一下。 “守得住吗?” 云却桡弹了一下长剑道:“守得住。” 林试锋见云却桡这么有信心,自己都有些动摇了。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等待着他们的消息,是何等灭顶之灾。 “将军!!” 有个斥候面色苍白地跑了过来。林试锋抬头,点了点头,示意这个斥候直接说。 “将军,出事儿了。” 林试锋皱眉道:“怎么?” “对方来了增援,带了攻城兵和投石车,至少有三架!援军至少一万人!” 云却桡“嘶”了一声。 他看着手指头上头的血珠,沉默了。 林试锋虽然心冷了下去,但是他表面上却看不出来什么。他摆了摆手,先让那斥候下去了。 林试锋没有说话,云却桡也没说话。 两个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现在,唯一能依仗的就是铁浮屠都是骑兵,他们对于攻城并不擅长,所以他们能够守住这么多天。但是现在援军来了,他们只需要给铁浮屠开了路,接下来便是无边的屠杀。 绝望。 绝望缓缓在心中蔓延。 林试锋一向都是稳重的人,但是此刻,他却只想拿起长枪到处砍杀,什么都不管,将心中堆积的苦涩和压力通通地发泄出去。 云却桡想了半天,直接把袖子撕了下来,围在了额头上。 他冷声道:“狗日的,老子今天就和他们拼了。” 说完,他便提着长剑就往外走。林试锋心中一惊,拦住了他道:“至怀,你干什么去!” “我和他们拼了,我能换几条命,我就换几条命!” “站住!” 林试锋拉住了他道:“你疯了,还没到明天,你急什么?” “啊!!” 云却桡红着眼睛,拿着长剑乱砍乱踢,脚下的石头子都被他砍成了两半。 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浑身颤抖。 林试锋看着这样的云却桡,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云却桡也很害怕,毕竟他每天都冲杀在前头,可他到底是个文臣,没有经历过这种绝望。 他们是生死之交,虽然只有几天。 林试锋攥着拳头,心中渐渐不再动摇。 拼了,就死守。 他的身后,就是大渊,就算是舍弃了自己的命,他也绝对不能退缩半步。他带兵统帅不如别人,但是他也要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 “将军!!” 刚刚离开的那个斥候,这次直接骑马来了。 他瞪大了眼睛,下了马连滚带爬地来到了林试锋的面前。 “将军,将军!” 林试锋转头道:“又怎么了?” “林将军,林将军他带着京城援军,来了!!” 林试锋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几乎都没站定,风一般地往外跑。这斥候懵了一下,然后赶紧跟了上去。 林双游带着大军,刚刚来到衍城外。 虽然这些人都是老将,但他们的脚程还真是不慢,愣是在半个月之内,赶到了衍城。 林双游已经很久都没如此劳顿过了。 这么多天,骑马远行,几乎都没有歇息,所以林双游其实已经累坏了。 但是他心中的精气神很高,所以他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下了马之后险些没站稳,所幸林双游拽住了缰绳,稳住了身形。 “林帅。” 楚胜扶住了他,得到了林双游略显感激的眼神。 他摆了摆手,让楚胜放开了自己。 “父亲!” 林双游转头,却见林试锋跑了过来,明明都是成家立业的人,此刻却像个小伙子一样,神情一点都没沾从前的沉稳。 他道:“父亲……” 林试锋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眼中说明了一切。 林双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上前来,拍了拍林试锋的肩膀。 林试锋这一下,眼睛就酸了。 不过就一个月余不见,林双游怎么就老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鬓角,染上了花白的霜,眼角的皱纹,像是枝丫分错一般,盘在脸上,眼睛也不如从前那样清澈。 林试锋听到父亲问自己:“衍城,撑了这么多天,辛苦你了。” 林试锋道:“父亲,是我做得不好。我手下的兵……已经没多少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 “儿子,你是我的骄傲。” 其实林双游很少去夸奖林试锋。从小到大,林试锋虽然很努力,却也很少得到林双游的夸赞,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但是此刻听到父亲的夸奖,他居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这是跨越了岁月,磨平了沧桑,换来的爱。 “这是,这是试锋啊?” 林试锋转头,却见旁边有几个叔叔围了上来,都是他眼熟的人。林试锋愣了一下,当即便明白了,原来是林双游带着自己的旧部来了。 林试锋一一打过了招呼。 然而此时,林双游实在是撑不住了。楚胜赶紧扶住了林双游,对林试锋使了个眼色道:“小锋。” 林试锋明白了,道:“我知道了,楚大哥。” 于是,两个人便扶着林双游往城里头走,而这些大军,便在云却桡的安排下,暂时安顿了下来。 进了城,林双游就着两个人的手臂,来到了林试锋的住处。待到终于进了屋子,坐了下来,林双游这才咳嗽了几下。 “咳、咳咳……” 他对着地砖一顿咳嗽,而后便颤颤巍巍地擦了擦嘴角。 林试锋看着地上的血迹,默默地跪了下来。 “爹。” 楚胜显然也看出来了林双游的状况,只是他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的林帅,一语不发。 第862章 悔恨 翌日。 公孙鸣带着军队,直接来到了衍城下。 投石器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块,而铁浮屠在前头开路。 今日晴空万里,旌旗烈烈作响,铠甲碰撞,马蹄沙沙若洪流滚动。 投石器碾在路上,将地面轧出了几道沟壑。 大军压境,今日,就是攻下衍城之时。 算上公孙昊带来的一万人,这一次,公孙鸣誓要将衍城拿下。眼看着胜利唾手可得,一向谨慎的公孙鸣,也不由得轻松了下来。 到了衍城下头,公孙鸣抬手,大军便停下了脚步。 洛金乌牵着缰绳上前两步,却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衍城上头,居然没有巡逻的将士。 “怎么回事?” 公孙鸣伸手,挡住了呜呜而吹的烈风,上前。洛金乌转头,示意公孙鸣去看。公孙鸣抬头一看,却见衍城的城墙之上,空无一人,只有几面帅旗迎风招展。 公孙鸣皱起了眉头。 “殿下。” 洛金乌道:“可要前去探查一番?” 公孙鸣摇了摇头。 身后有几个将士犯起了嘀咕,洛金乌听到有人猜测,许是这衍城的主将已经弃城而逃了。 但是公孙鸣心中却不这么觉得。毕竟他虽然没和大渊的将领交过手,但却很了解大渊人的行事风格,他们太擅长使用计谋,并猜测敌方将领的动作,所以,这其中应该是有诈。 城门紧闭,里头也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看起来,不过就是个空城罢了。 “殿下,现在怎么办。” 公孙鸣伸出了手,捏住了下巴,思忖了起来。 就在他思忖的空隙,洛金乌却道:“殿下,城墙上有人。” 公孙鸣抬头。 他眯起了眼睛,却见城墙上,有一个人端坐在墙边,他身上披着铠甲,看起来,好像不是衍城中的兵。 来人正是林双游,和他的儿子林试锋。 林双游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一个林试锋。林双游手中捏着一只酒杯,居高临下看着像是蚂蚁一般密集的大军,丝毫不见惧怕。 很显然,对方也看见了自己。 但是,却迟迟都没动手。 林双游像是压根就不怕他们什么时候会攻上来。他朗声道:“敢问城下可是大宣太子?” 公孙鸣听到这声音就察觉出了不对,这声音太苍老,听起来根本不像是林试锋。他把双手悠闲地端在身前,道:“正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林双游把杯子里头的酒饮尽了,道:“老夫,林双游。” 公孙鸣的脸色一变。 一向端庄持重的他,向来都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但是听到了林双游的名字,公孙鸣还是有些惊讶。 林双游怎么亲自来了? 这可不太对劲。 但是,毕竟林双游也是个大名鼎鼎的将军,所以就算是出于个人的礼节,公孙鸣也打算和他客套一番,就算只是表面。 他仍然端坐在马上,虽然嘴上恭敬,但是姿态却丝毫不见恭敬。他道:“久闻林老将军大名,今日晚辈得以一见,着实是三生有幸。晚辈这便有礼了。” 林双游抚摸着自己的胡子,道:“哦?你听说过我?” “林大将军,威名传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林双游大笑。 他就真的像是对待一个晚辈一样,抬手道:“这倒是夸张了。你这大宣的太子也是名不虚传,今日得以一见,老夫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所谓青出于蓝,并不是什么空话了。” “林将军实在谬赞了。” 林双游笑完了,便拎起了手边的酒壶,他道:“既然你我,一老一小,一见如故,那不如你现在来我城中,你我痛饮几杯,共叙天下事,如何?” 公孙鸣的笑容也不变,他揣着袖子道:“多谢林老将军邀请,不过天寒地冻,晚辈便不折腾上去了。” “天寒地冻,才需要烈酒暖身呐。” 林试锋看着林双游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腕,眼睛发红。 他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而面对林双游的一再邀请,公孙鸣确实丝毫不心动。他一再拒绝,不知道的,还以为守城的是他公孙鸣而不是那个老将军林双游了。 公孙鸣定定地看着城墙上那道身影。 洛金乌道:“殿下,如何?可要属下带着铁浮屠冲进去?” 公孙鸣思忖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他道:“你觉得,林双游会不带着援军,自己过来吗?” 洛金乌摇了摇头。 林双游不是个傻子,他们大渊的皇帝更不是傻子,他们怎么会任由林双游自己过来? “而且,”公孙鸣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道,“城门狭窄,铁浮屠若是贸然冲进去,等待着咱们的很可能是坑杀或者是绞杀,不能冒这个险。” 洛金乌垂下了眼皮。 既然公孙鸣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而后,公孙鸣当即拍板道:“撤。” 洛金乌道:“是。” 他转身,举起手中长枪,喊了一声撤。 后边的铁浮屠和大宣军都懵了,他们气势汹汹地过来,怎么太子殿下和那老头对话了两句,就撤退了呢? 他们也是死活想不明白,但是,在军中,军令就代表着一切,所以他们便听了洛金乌的命令,缓缓地开始后撤。 城墙上,林双游看着那一片潮水一般的军队,缓缓开始后撤,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对林试锋道:“看着他们,是不是真的撤退了。” 林试锋看了半天,然后道:“父亲,他们真的走了。” 林双游点了点头。 “父亲。” 林试锋单膝跪了下来,取走了林双游手上的酒。 这酒壶一打开,便有一股浓烈的药香飘散了出来。这里头装着的,哪里是什么美酒烈酒,而是用雪蛤熬制而成的药汤。 林双游之所以坐在太师椅上,是因为,若不依赖雪蛤,他现在已经站不起来了。 林试锋心中苦涩难当。 “儿子。” 林试锋轻轻地应了一声。 “爹,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林试锋握住了他的手,道:“爹,您别这样说,等咱们回到了京城,咱们去找圣手张先生,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双游却是摇了摇头。 第863章 振奋 他抬头,看着渺远的天。 天上的云,洁白得像雪,一如从前刚入了军营中的自己。一晃,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 林双游的身子,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他靠在椅子背上,道:“儿子,你有没有恨过爹?” 林试锋摇头。 “大将军之位,最绝妙的兵法,还有那些骠骑营,都不是你的。” 林试锋静静地听着林双游的话语。 他现在,并不在乎林双游说了什么。对于他来说,能够陪在父亲的身边,听他说上一两句话来,就已经是奢侈了。 林双游道:“儿子,你怪爹也好,爹都明白。” “爹。” “儿子从来都没怪过您。” 林试锋把林双游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额头上,道:“儿子不怪您。” 林双游沉默了半晌,道:“人各有志,或许你将来,会有别的出息,但是,儿啊。这大渊的未来,大渊武将们的未来,并不是非我林家不可。” 这话很残忍,却是对的。 有多少能力,就去揽多少的活。 林试锋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他也没有怨恨过任何人。 林双游的眼神逐渐飘忽,道:“小锋,你别怪爹……” “爹……爹!!” 得知林双游再次晕倒,守在下面的云却桡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他看到林试锋像是疯了一样呼唤着父亲,赶紧上前来,探了探鼻息,知道了人还活着,松了一口气。云却桡叫手下把担架弄了上来,齐心合力把林双游给抬了下去。 第二件事,云却桡把消息封锁住了。 林双游晕倒的事情,没有被衍城内的将士们知道。 大夫过来了,单独和林试锋说了几句,然后便走了。大夫走后,林试锋便像是失了魂一样坐在了门槛上。 云却桡走过来,道:“大夫怎么说?” 林试锋看着地上的蚂蚁,开口道:“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云却桡张了张嘴巴,又道:“撑不了多久,是指……” 林试锋却摇了摇头,不愿再说。 云却桡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小锋。” 林试锋抬起头,却见楚胜站在自己跟前。 “楚大哥。”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楚胜坐在他身边道:“你爹怎么样了?” 林试锋不想说话,也不想伤了父亲曾经的部下的心。楚胜却道:“我跟着你爹都多少年了,有什么你就直说,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早晚都得知道。” 林试锋便道:“大夫说,父亲最多,还能撑一个月。” 楚胜沉默了片刻。 “一个月,足够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起身,跨步出去了。 云却桡平日里头是个油嘴滑舌的人,但是此刻,他实在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试锋了。 怎么办?现在还有一群人仰仗着林试锋。 他实在是不能这样颓废下去啊。 林试锋一直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留着云却桡在一边抓耳挠腮。 他正想着该如何开解林试锋,便听到身边的人开口了。 “至怀。” 云却桡应了一声道:“你说。” 林试锋道:“你去把父亲那些旧部,能管事儿的都叫来,我有话和他们说。” 云却桡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希望,他立刻道:“好,我马上去!” 他便赶紧骑马跑了,连自己的鞋子跑丢了一只都不知道。 林试锋就在林双游的屋子外头,见了这些叔叔伯伯辈分的人。 在场的这些老将军,都比林试锋的资历要老上许多,只有极个别人才比林试锋年轻一些。 因为给了林双游面子,所以他们也愿意过来,听林试锋说话。 “各位叔叔伯伯,大哥。” 林试锋拿着自己的长枪,道:“诸位都是跟着父亲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也是父亲最为亲近的人,所以,有什么事儿,小子也就不瞒着各位长辈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试锋深吸了一口气,道:“刚刚,父亲晕倒了。而大夫告诉我,父亲撑不过这个月。” 没有人哗然。 也没有人惊讶。 他们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任何波动,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 “林家小子。” 有一个老将道:“这事儿,咱们其实都知道。” “是啊。” “这林帅的身子,是什么样儿的,咱们实在是太了解了。” “终究还是老了。” “是啊,林帅也老了。” 面对着林双游的一切,他们是那样自然又亲切,就像是陪伴了多年的老朋友,更像是相依为命的家人。 还有人出声安慰道:“林家小子,你……你别难受吧,哎。” “哎,是啊,林帅也早就和俺说过了,反正迟早都有这么一天儿的,跨过去就没事了,哈哈。操,你踩我脚干啥!” “你他娘的少说两句啊。” 林试锋勾起了个不算笑容的笑容。 他道:“诸位,现在的情况十分紧急,小子和诸位说出实情,也并不是为了博取大哥和叔伯们的同情。现在,父亲缠绵床榻,而我们要想的是,明日大宣来攻,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打他娘的!” “对!” “他们那帮龟孙子,敢来了,老子就敢把他们的亵裤给烧了!” “烧了烧了!” 见大家群情激奋,林试锋也不好说什么。楚胜便出声道:“行了行了,咱们还是先让小锋说完吧。” 于是,众人便沉默了下来,看看林试锋怎么说。 林试锋道:“父亲曾经和我说,公孙鸣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除非是有胜算,不然他轻易不会相信敌方的举动,就是因为如此,所以父亲今日才敢以一人之躯,空城之假象,面对五万大军。” 有人点了点头。 是有些道理。 “所以,小子有一计。请各位叔伯和大哥,帮帮忙。虽然并不能完全骗过公孙鸣,但是拖上几天,应该是足够了。” 楚胜便带头道:“你且说说看,咱们这些人,定是能帮上你的。” 第864章 末路 第二天清晨到来,林双游依然没有醒来。 林试锋叫云却桡留在城中,和大夫一块照顾林双游,而自己则是一大早就带着林双游的旧部们上了城墙。 城墙高耸,这些旧部,再加上林试锋的手下,把城墙塞了一个满满登登,连缝隙都看不到。 远远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衍城背后驻扎着十万大军。 这也就是林试锋的主意。 既然公孙鸣多疑,那么他便把这真真假假摆在他眼前,让公孙鸣难以判断。 能拖上一会,便是一会,林试锋倒是也没指望能真的糊弄过公孙鸣,毕竟公孙鸣也不是个傻子。 正如林试锋所料,公孙鸣这一次没有贸然前来攻城。 他派出了几个铁浮屠,探查了一番,蹲了一整天。随后,铁浮屠便带着消息回来了。公孙鸣得知,原本都快被屠光了的衍城,现在防守非常森严,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换一次防,每一次巡逻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看来,大渊京城的援军,确实是要来了。 公孙鸣听着手下的禀报,沉吟了许久。 他现在倒并不觉得有压力,他只是十分好奇,京城是怎么变出那么多援军的? 要知道,现在大渊,能打的军队几乎都全在雪域了,这衍城的空子原本他是一定要钻的。 难不成他们已经把御林军给带来了? 这样的话,公孙鸣反倒是并不担心。 因为对比那些常年在外征战的军队,御林军的经验不足,贸然来到疆场,很容易陷入苦战。而他们若是派出御林军,正巧也证明,大渊已经走到了末路。 公孙鸣先叫那铁浮屠的斥候下去了。 斥候下去了之后,洛金乌便道:“殿下,林双游此人,十分谨慎,我们还需重视。” “那是自然。” 公孙鸣捏着手中的兵符,道:“这样的老将,虽然不如沈承聿之流强悍,但若是被他们缠上了,可是要被生生磨死的。” 洛金乌应了一声。 “叫他们继续勘察,大致推测出,援军有多少。” 公孙鸣坐了起来,道:“这一次,咱们就难得活动活动筋骨吧。” “是。” 一整天过去了,公孙鸣没有来进攻。 而在这期间,衍城内也没闲着。待到太阳好不容易落了山,林试锋便亲自带着手下偷偷出城,设置埋伏和壕沟,防止公孙鸣突然进攻。 天亮了之后,换防依然没有断过。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去城墙上巡逻的人,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每个人其实都揣着沉重的负担,每个人都不敢松懈。 下午的时候,林双游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他的状态比从前还差了一些,眼睛已经模糊不清,甚至快看不到东西了。 但是靠着雪蛤,他还是勉强能够起身。 为了不让任何人担心,林双游没有将自己的状况说出来。 第二天,公孙鸣大概得知了衍城内的情况。 他知道,衍城之内并没有什么御林军,也压根没有什么十万大军。得知这一点,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与此同时,公孙鸣得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虎阳关,居然没有攻下来。 沈承聿没有选择继续向北方的雪域王庭行进,而是去了虎阳关,救援长公主! 这大大出乎公孙鸣的意料。 沈承聿向来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他怎么可能因为什么儿女情长,抛弃近在眼前的果实? 但是事实就是发生了。 虎阳关没有攻下来,对于雪域来说是伤害最大的。虎阳关实在太重要,卡在衍城和营寨之间,若是拿不下来,雪域必然士气大伤。 央措肯定是没法过来了,这一下,大大地拖住了公孙鸣的脚步。 原本为了等央措,他已经稳了几天,现在看来,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而更让公孙鸣在意的是,沈承聿,会去哪里? 他是会折回王庭,还是说…… 往东来? 公孙鸣想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猜测,如果是沈承聿那个疯子,很有可能朝着衍城来! 他都能抛弃王庭去救长公主,他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这个人的行动,其实很难预料。 公孙鸣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 所以当下,他不能再等央措,而是自己先打进去再说,不然等沈承聿来了,一切都晚了。 更让他悔恨的是,他居然还真的被林双游糊弄住了两天。 好在公孙鸣虽然谨慎,却也是个果断的将领,所以公孙鸣决定,马上攻城。 所以,当铁浮屠大军围上了衍城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一直在观望的公孙鸣,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轰隆!” 巨大的石头打在了墙上,墙体立刻就被砸出了一个坑。 随后,便是冲天的叫喊,一波箭雨落了上来,城墙上的守城军立刻便倒下了一片。楚胜的反应很快,举起了帅旗道:“铁浮屠来袭,上城墙,守城!” “守城!!” 楚胜这一喊,衍城军便一拥而上,所幸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他们刚一上墙便举起了盾牌,而接下来的箭雨便被挡下了大半。 三波箭雨过去了,铁浮屠在前开路,向墙根跑来。 他们也不知壕沟挖在何处,所以冲在最前头的铁浮屠,有一部分便陷落在了壕沟里头,当场被里头的剑林扎穿,人仰马翻。 而有些经验的,则是直接跳过了壕沟,继续上前。 洛金乌没有马上上墙,而是指挥道:“云梯!” 有一队兵卒将厚重的云梯举了起来,他们齐吼了一声将云梯搭在城墙上,随后便有几个铁浮屠直接踩着旁边人的肩膀向上爬来。 “叮、叮!” 林试锋拿着弓箭,对准了那些爬上来的铁浮屠便是一顿射击。但是因为铁浮屠的铠甲很是厚重,所以这些普通的箭头,对他们没多大作用。 只有射中他们的脸或者头才行。 “死吧死吧死吧!” 第865章 统领 林试锋愣了一下,转头一看,却见云却桡正搬着几块大石头,往下狠狠地砸去。没想到那石头很是沉重,砸在他们的头上,便把人给砸晕了,而后那晕倒的人落了回去,又乱成了一团。 “啊啊啊!” 于是,便有越来越多的石头落下来,更有甚者,还有上头裹着猛火油的石头块,一落下去,便是一片焦灼的气息。 石头和箭雨过去,便给了铁浮屠喘息的时间。随着众人抵抗的力量愈发弱了下去,铁浮屠便一拥而上,这下就算再多的石头和猛火油都阻拦不住了。 “冲啊!!” 每个人都想做第一个上墙的人,再加上铁浮屠本身就是不要命的,所以很快,他们便跳了上来。 血花一片片绽放。 这下,衍城军被打散了一下。就在这些铁浮屠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一群扛着帅旗的将士们便跑了上来! 楚胜拎着自己的长枪,感觉自己身子里头的血液又热了起来。他挥舞了几下长枪,爱枪便像是回应他一样,随着他的动作嗡嗡长鸣。 “哈哈哈!” 没有惨烈的呼喊,没有凄厉的嚎叫,这些重新回到战场上的老将,唯一想做的,就是用手中的兵器,杀出一个痛快来! 铁浮屠被猛然拦住,也并不气馁,很快,他们便重新整理士气冲了上来。 若是衍城军,或许就要被他们给击退了。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都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虽然他们强悍,但是他们若是想要轻松突破,还真是无法做到。 双方僵持了一会。 而后,随着时间推移,铁浮屠靠着铠甲的优势,渐渐地取得了主动。 林试锋觉得慢慢地吃力了起来,他一边掩护着身边的云却桡,一边向楚胜的方向靠去。 楚胜见林试锋的人要撑不住了,当即道:“弟兄们!” “在!” “上家伙!” 林试锋愣了一下。 却见原本和对方对拼的楚胜,反手一戳,没有戳到对方的脸,却是直接换了个方向! 他们脚下的粗布包! 楚胜这么一戳,里头的东西便倾了出来,不知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被戳破了之后便爆出了一阵浓烟,惹得人咳嗽不断,就连眼睛沾到了都觉得生疼。 “跑!!” 林试锋听到了楚胜的声音,便拉着云却桡就跑。云却桡还打得很投入,一边挥舞长剑一边道:“我要弄死他们!!” “先走!!” 他们刚跑几步,却听“哗啦”一声! 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泼在了那些铁浮屠的身上! 林试锋就眼睁睁看着这些铁浮屠,原本还拿着枪,生龙活虎的,当水和那片浓雾一接触,便爆发出了一朵巨大的火花,火舌滚滚,把他们这些人围困了起来。 烈火接触铠甲,滚烫炽热。还有人浑身都是火,到处打滚,生生被同伴踩死了。 林试锋这才知道,原来那些粉末,是生石灰。 火光冲天。 但是,尽管如此,铁浮屠的脚步依然不会被阻拦。他们绕过了那火场,兵分两路,围了过去。到了这里,谁都没有战马,所以他们之间拼杀的便是个人的力量。 楚胜打了一会,只觉得越发地畅快,从前在战场上酣畅淋漓的感觉也回来了。只是,因为他们这些人的岁数实在大,所以也有一些老将永远地倒在了这里。 再也没有站起来。 借助着他们从前在疆场上的经验,他们居然硬生生地拖了两个时辰。 城内的百姓已经被衍城军给疏散,而这些老将抵着最后的一道防线,愣是没让那些铁浮屠下城墙。 楚胜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若是从前的他,就算是打上个两天两夜,都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此刻,他深深地觉得,自己的岁数确实是上来了,就连拿着枪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他却没考虑到,他们面对的,可是铁浮屠。 林试锋身上也带了伤,但他也在苦苦支撑。 然而对方那些铁浮屠,却丝毫不显疲态。 都是一群疯子。 林试锋学着楚胜的法子,反手就是一把生石灰撒进了对方的眼睛里头,对方的眼睛被灼得发疼,一松手,兵器就掉了下来。 林试锋便解决了他,鲜血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楚胜还夸赞道:“行啊你小子,学以致用?” 林试锋此刻心情难得畅快了一下,笑了笑。 “小心!” 林试锋侧头躲过,反手又迎击了上去。 撑不住了,真的快撑不住了。 就在他膝盖一软,马上就要摔倒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把他扶住了。 林双游道:“儿子,爹来了。” 林试锋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爹。” 林双游放开了他,哈哈大笑了一声。他披甲在身,手持一杆红缨长枪,悍然站在城墙之上。长枪一转,林双游震声道:“来!” 有五个铁浮屠便冲了过来。 他们也真是看得起林双游,直接就几个人一起过来了,看来是一定要拿了林双游的性命。林试锋追了上去,道:“爹!!” 林双游却反手长枪一横,亘在胸前,抵住他们的枪尖,向上一顶,这五个人的长枪便被拱了上去,当即被掀翻在地。 他们身上的铠甲很是硬实,但是他们的身体却又没那么硬实,所以刚一摔倒,那巨大的冲击力便冲破了他们的脑壳。 几个老将赶紧上前,把他们给弄死。 林双游这一下,直接打倒了五个铁浮屠,让人望而却步。 就在铁浮屠们观望着,不敢上前的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为何不上?” 铁浮屠们一看,原来是他们的统领,洛金乌过来了。 洛金乌的神色依然清冷,他的眼神原本就没什么怜悯,也没什么清光,除了在面对公孙鸣的时候,面对任何人,他都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洛金乌率先开口道:“林大将军,见教了。” 林双游看了看他道:“阁下何人啊?” “在下铁浮屠统领,洛金乌。” 林双游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你,你是一个高手。” 洛金乌神色不动道:“将军何以见得?” 林双游把长枪往身边一戳道:“你们这些高手不都这么说话?” 第866章 龙吟 林双游这话算是讥讽,洛金乌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林试锋试图挡在林双游的面前,却被他给拦住了。林双游对他摇了摇头,让自己的儿子退后了。 洛金乌见林双游如此有信心,便随手把兵器放在一边,而另一边,便有手下把他的长戟递了过来。 这是洛金乌最趁手的长戟。 “林大将军,请吧。” 就算是请战,他的姿态依然优雅淡定。林双游倒是没那么多说的,他断喝了一声,便抬起脚步冲了过去,两人兵刃相接顿时打在了一起。 出于各种方面的原因,双方都使出了全力。 几招下来,洛金乌倒像是陷入了被动,但仔细瞧来,洛金乌虽然在退,但他防范之处严密若铁桶,很难找到破绽,林双游试图突破了几次都被挡了回去。 他便若那盯上了猎物的伏虎,静静地等待着反扑的时机。 “锵!” 洛金乌迎面而上,故意露出了破绽,但是此刻林双游却退了几步,果不其然,洛金乌抬起了他的脚,脚尖便弹出了一道尖锐的刀光。 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兵器。 见林双游居然不上当,识破了他的动作,洛金乌便收起了一分戏谑的心态,真真正正地,重视起了这个名动天下的对手来。 两人的兵刃再次相击! 身后就是燎原的火光,为二人缠斗的身影渡了一层暖色的金边,火星飞溅,林双游的汗水落在了地上便嗞的一声蒸发不见,与漫山遍野的鲜血,融为一体。 林双游渐渐陷入了疲态。 毕竟,他已经年老,而洛金乌,却又实在是个难缠的对手。 但是林双游却不退。 他死死地守在此处,身后,便是两道沿着城墙蔓延的台阶,就算是体力不支,就算是视线已经模糊了,林双游脚下始终没有挪动半寸。 这样的背影,掩住了天光,却也为城里的百姓遮风挡雨。 “哈!” 洛金乌的长戟嵌在了他的枪尖上头,顿时,林双游的兵器就失去了作用。洛金乌压着他,一点一点地向下,似乎是要将这个骄傲的大将军,逼迫得跪在自己的面前。 洛金乌的眼神愈发深邃,这种即将打败林双游的愉悦渐渐地在心底蔓延,想要摧毁眼前这人的欲望强烈而炽热。 若是可以,他便会砍下林双游的手指,将他的骨头磨成吊坠,带在身边。 想想吧,这可是大渊的大将军啊。 洛金乌的嘴角拧起了个诡异的微笑,林双游心中一颤,果然,那原本被枪尖抵住的锋刃却突然转了个方向,对上了自己的眼睛。林双游怒吼了一声,爆发出了全身的力气,将长戟甩开,伸手就是一枪—— “噗嗤。” 没想到,此时病痛突然涌了上来,林双游一口鲜血喷发而出,单膝跪地。 “爹!!” “林帅!!” 林试锋要疯了,他拿起自己的枪就要冲过去。但是身边的叔伯们却一直拦着他,所以林试锋怎么都动不了。 因为知道对方大概是个什么实力,所以林双游没有让任何人帮他。 毕竟,像是这样的高手,来多少人都只是送菜。 只是…… 林双游视线飘忽,耳中似乎嗡嗡作响。无论是林试锋的呼唤,还是他曾经的手下们的怒吼,他都听不见了。 他只能看到,地上那一滩血迹。这一滩刺目的血迹,属于自己。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了。 若是从前的他,若是从前的他…… 他一直低着头,摇摇欲坠,而同样岌岌可危的,还有周遭那破损的帅旗。铁浮屠的攻势愈发猛烈,一个一个衍城军倒下,城墙上的砖石,便被刷上了一层新的颜色。 洛金乌的眼色逐渐疯狂。 毁灭吧,死亡吧。 他就是要看着曾经风光的人,跌入深渊,在肮脏的泥土里头挣扎打滚的样子。 多么赏心悦目啊。 洛金乌来到了林双游的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没人顾及林双游的命令了。这些老将军们见局势大为不妙,即刻操起了手中的兵器,朝着洛金乌冲了过来! “受死!” 这五六个人从不同的方向一起进攻,洛金乌也丝毫不慌,顷刻之间,他长戟一划,面前的三人便倒在了地上,而后他向后一脚,反身又是一脚,另外两个人也倒下了。 洛金乌直接踩住了一个人的胸甲,用兵刃贯穿了他。 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 像是泄愤一样,他手中的兵刃反复掼入,最后似乎还觉得不解气,他一脚上去,踩碎了这老将军的头颅。 林双游猛然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哑声道:“老刘,老刘啊!!” 林双游强行站了起来,将喉咙里头的鲜血生生地咽了下去,再次朝着洛金乌冲了过来。 洛金乌偏偏就是不杀他,他向后几步,轻松防住了林双游的攻势。 林双游经过鏖战,意识都已经模糊了,他只是靠着自己的本能,挥舞着长枪。 渐渐地,防线就要崩塌。 铁浮屠,终于冲破。 身后是铁浮屠的呼喊,他们直捣黄龙,往城里奔走而去。 林双游却还直直地站在这里。 洛金乌已经有些佩服这个老将军了。 他甚至在想,让他就这么死了,是不是有些可惜。 他看着林双游颤抖的手,道:“林大将军,不得不说,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强的大渊人之一了。” 林双游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他却笑道:“那你的目光还真是短浅。” 洛金乌只当他是垂死挣扎,他道:“看在你这么强的份上,我便给你留个全尸。也算是给你们大渊上下一个交代,如何?” 林双游哈哈大笑。 他却没有回答洛金乌的问题。 林双游借着长枪,撑着自己的身躯,道:“小子,我问你,你听到了什么。” 洛金乌闭上了眼睛,倾听。 半晌,他开口道:“听到了屠杀,听到了你们的百姓,被我的将士,割裂骨肉的声音。” “错了。” 林双游道:“是龙吟。” 第867章 碾过 洛金乌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就站在城墙边,转头就能看到下面的风景。 天边,似真有龙吟升腾而起,随后,便是一道蛟龙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这蛟龙恣意自由,天海便是它的战场,云朵便是它的兵器,它张着的锐利的爪牙直将远方的山河拆吞入腹,余下的便是无边的黑色浪潮。 山奔海立,汹涌无前! 洛金乌就算是个傻子,也意识到是什么东西来了。 骠骑营。 他知道这一次算是自己大意了,所以转头就要立刻杀死林双游,但是回过神来,却发现林双游已经被人给带走了! 楚胜竭尽全力,带着林双游逃跑,他也不管洛金乌是不是要追。 洛金乌的确是不能再追了。 因为他现在面对着更大的难题——抵住骠骑营的进攻。 洛金乌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下令让所有的铁浮屠撤出,迎击骠骑营。 他见城门迟迟没有被打开,而便直接从破损的城墙上跳了下。然而,他刚一跳下来,却觉得心中一阵恶寒,当即侧身,却听到“嗖”的一声,一支箭矢飞了过来,钉在了墙上! 如果他不躲开,这箭矢贯穿的,就会是他的脑袋。 洛金乌总觉得有谁在看着自己,那视线冰冷,就算隔了这么远,他也依然能感觉到全身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好像是自己被当成猎物了一样。 铁浮屠的动作很快,他们飞快地撤出衍城,向外集结而来。不得不说洛金乌的反应也不慢,若是他们这些人出来得晚了,那么便会被骠骑营堵在衍城里头,瓮中捉鳖,一个都别想活。 但是,他们铁浮屠身着重甲,所以挪动较慢,待到沈承聿带着人冲过来的时候,铁浮屠还没有全部出城。 沈承聿带着骠骑营不眠不休赶了几天的路,却丝毫都没有倦意。毕竟他心中的石头已经放下,所以现在只需要带着这些狼崽子们放开手脚去打。 沈承聿神色冰冷,抬起了一只手。 “放!” 早已经准备好了弓箭的骠骑营,在一声令下之后,齐齐放箭!箭雨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而铁浮屠想要举盾抵挡却是已经晚了。 寒铁打造的箭头,穿过他们的重甲,扎入他们的骨肉之中。 这就是沈承聿从雪域人手中收集下来的箭矢,如此看来,这箭矢倒是十分有用。至少对于这些铁浮屠来说是十分有用的。 “冲啊冲啊冲啊!” 最兴奋的还属狄秋扬和元小飞。这俩人像是八百辈子没吃过饭的恶狼一样冲在最前头,眼中只有功勋和人头。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是什么和骠骑营齐名的铁浮屠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只需要跟着沈承聿,冲锋陷阵即可。 明明是骠骑营的人比较少,但是两者相撞的一瞬间,铁浮屠的嚣张气焰瞬间就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变成了水汽,蒸发了。 狄秋扬算是憋坏了。 他上来就砍下了两个人的脑袋,然后这厮还贱兮兮地嘲讽道:“哈哈哈哈,铁浮屠啊?就这就这就这啊?” 洛金乌头一次和骠骑营交手,原本他虽然慌乱了一下,但是刚刚冷静下来之后,他觉得骠骑营人数不多,所以应该不会被打到哪里去。 但是现在他发现,错了。 在几个格外勇猛的骠骑营的带领下,铁浮屠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而对于骠骑营来说,撕开了口子,就意味着胜利,没有意外,没有理由。 沈承聿依然是第一眼就逮住了洛金乌。洛金乌只觉得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愈发强烈,转头就对上了沈承聿漆黑的眼睛。 来了,就是这个人。 尽管洛金乌从来都没见过沈承聿,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沈承聿也大致猜出了洛金乌的身份,但是对于他来说,谁都一样。他拍了拍饮霜的脖子,提着枪,深吸了一口气便对着洛金乌冲了过去! 洛金乌强行回神,骑着马迎了上去。 转眼,两招已过! 真正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是在瞬息之间就能判断出局势。 而洛金乌当即就判断,他——打不过。 沈承聿在面对他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呈现出任何防御的姿态,在洛金乌看来,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空门,可他就是大喇喇地把所有的空门都展现出来,似乎压根不在乎。 可是,尽管这个人好像浑身都是破绽,周遭一丈之内,没有任何人敢接近。 洛金乌在大宣已经算是独一无二的高手。 他无疑是个天才,这么多年都鲜逢敌手,从来都是他让别人胆寒的份,他何曾感受过这种想挣扎都挣扎不了的无助? 转瞬,沈承聿再次冲了过来! 洛金乌想要抵御,却觉得浑身一震,一股刚劲的内力从长戟处传入了体内,五脏六腑好像被人给摘了出来然后反复摔打,疼痛袭来,洛金乌居然当场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一边打一边后退,身边的亲卫见状,赶忙上前掩护。 他们铁浮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啊? 可是现在就是受了! 没有办法,洛金乌见局势不对,便只能下令撤退。但是招惹了骠骑营,哪里能够轻易脱身?他们直接从左右两翼包抄,而后将这些铁浮屠一点点地向衍城里头逼去,打算和里头的衍城军合力,包上一个饺子。 洛金乌眼看着他们就要被包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突围!” 话音刚落,铁浮屠便当即向着洛金乌靠拢,而那些冲在最前头的铁浮屠像是突然来了劲头一样,疯了似的和骠骑营对拼。 顷刻之间,骠骑营也有了伤亡。 毕竟是天下可见的强悍军队,有了那些死士一般的铁浮屠开路,还真就被他们给开出了一条路来。然而,这就意味着城中的铁浮屠再也无法出来,只能被骠骑营围着绞杀。 这也没有办法。 如果洛金乌不这样做,死的就是他。 眼看着洛金乌就要跑了,狄秋扬拍马上前,取出了自己的弓箭道:“老大你看我的,这次我肯定能穿了他!” 第868章 结尾 沈承聿看他拿了弓箭,心里头也没报多大期望,干脆自己搭弓瞄准了洛金乌的身影。 “嗖”的一声,沈承聿和狄秋扬手中的利箭同时离弦,而狄秋扬的箭不负众望地往旁边飞去了,属于沈承聿的那一支长箭则是稳稳地飞向了洛金乌的后心。 然而变故突起。 不知是哪个铁浮屠的马被人给掀飞了,这个铁浮屠刚巧挡在了洛金乌的身后,替他挡住了这一箭。 待这铁浮屠倒下的时候,洛金乌已经跑了很远。 沈承聿只好放下了弓箭。 被围住的铁浮屠无法出去,便和骠骑营拼杀到底,就是因为他们在临死之前爆发出了釜底抽薪的气势,所以也有些骠骑营相继倒下。 狄秋扬挠了挠自己的脸,和沈承聿呲牙乐了一下道:“呵呵,老大,这次我手感不太好。”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杀人去了。 元小飞凑了上来,安慰地拍了拍狄秋扬的肩膀道:“狄大哥,没事的,下次你一定可以的。” 狄秋扬:“……” 就感觉更丢人了。 两个人分散开来,自动自觉地和手下的骠骑营一道对剩下的铁浮屠进行围杀。随着一个一个铁浮屠倒下,太阳也渐渐落了下去。 沈承聿见大势已定,便叫丁达进入衍城去,帮助衍城军,清理剩下的铁浮屠。 丁达也是头一次真正地跟着骠骑营出征,而且对手还是那么强悍的铁浮屠。 虽然自己觉得有些艰难,可是…… 真的十分爽快! 收起了自己的心思,丁达赶紧领着人进入了衍城,支援衍城军。剩下的铁浮屠,也不过就是一些残兵败将,所以很快,丁达便出来禀报沈承聿,说是里头的铁浮屠已经尽数清灭。 沈承聿二话不说便进了衍城。 衍城内,到处都残留着烧焦的气息,风一吹,灰烬便像是被沽染了的残雪一般,到处纷飞。 地上躺着很多尸体。 有平头百姓的,有衍城军的,还有铁浮屠的。 沈承聿停在了一具尸体前。 这是个老将军,他双目圆瞪,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好地了。那已经失去了神采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天空,似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沈承聿认得这老将军,他曾经是林双游的部将,说起来,也仅仅比林双游年轻了那么五岁而已。 沈承聿伸出手来,为他阖上了双眼。 是林双游来了。 就在开战之前,林双游曾经把他叫到自己的书房里。林双游告诉他,公孙鸣不老实,所以不能只顾着雪域那一边。但是要面对一整片雪域,沈承聿自己肯定是分身乏术,所以林双游便告诉他,公孙鸣可以由他来对付,并且在这之后,立刻将自己的儿子派了过去,镇守衍城。 沈承聿没有阻拦林双游。 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阻拦了,林双游也不可能听。 他似乎不甘心就这么窝在家中。 沈承聿提着枪,牵着饮霜向里头走。外头拼杀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说明那些铁浮屠已经快要被骠骑营给剿灭了。 他一点一点小心地向里走,却不敢低头,因为他生怕看见林双游的面孔。 “沈将军!” 沈承聿转头,却见原来是云却桡过来了。云却桡抹了抹脸上的血,跑了过来。沈承聿立刻道:“林老何在?” 云却桡赶紧道:“您随我过来吧!” 沈承聿便跟着云却桡往里走,却见衍城军和那些老部将都围在了一起。沈承聿走上前来,却见原来是虚弱的林双游在最中间。 “来了来了!快让开些!” 众人转头,却见有个将士端着一个小碗跑了过来,他蹲下让人扶住了林双游的脖子,把他稍微抬起来一点,道:“将军,雪蛤来了!” 林双游的面色中带着青,他看了看周围的人,道:“都围着我做什么……” “咳咳……” 他咳嗽了几下,便有人为他顺背。林双游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道:“行了,都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吧。” 没人走。 林双游也说不动他们,便由着他们去了。 他就着手下的手,喝下了药,过了一会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 “沈帅。” 有人瞧见沈承聿来了,便给沈承聿让开了位置。林双游看着沈承聿,露出了个笑容道:“你终于是来了啊。” 沈承聿单膝跪地,道:“叔父,是我来晚了。” 林双游摇了摇头。 他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而沈承聿则是和林试锋一道留了下来。林试锋扶着父亲的肩膀,踉踉跄跄地走着。 林双游听着外头的动静道:“铁浮屠,可是被击退了?” 沈承聿应了一声道:“都退了,只是我没有让他们去追。” “嗯,这样是对的。” 林双游叹了口气道:“他们那个什么统领,是不太好对付,我和他交了手,是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啊。你觉得他怎么样?” 沈承聿淡淡道:“一般。” 对于他来说,洛金乌在他的手下撑不过十招,确实不太行。 林双游看着前方,眼神中有一丝唏嘘。 半晌,他苦笑了一下道:“我终究是老了,老了。” 沈承聿道:“别说了,您先歇着吧。” 两个人合力,将林双游带到了林试锋的住处。林双游躺下之后,元小飞便离老远跑了过来,嘴里头还喊着沈承聿。 “沈帅!” 沈承聿转头,却见元小飞跑了进来。他看了看林双游,又看了看林试锋,张开了嘴巴,愣了一下。随即他道:“这、这……大将军!!” 林双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我听你家沈帅提起过,你就是那个得了跳荡功的孩子吧?” 元小飞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林双游,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赶紧道:“是我是我,大将军,我终于是见到您了哇!” 林双游笑意扩大,咳嗽了两下道:“你是个好兵。” 得到了林双游的夸奖,元小飞是插了一对翅膀就能马上起飞。他和林双游说了几句,便一拍脑门道:“对了,沈帅,刚刚咱们已经数过了。铁浮屠大概死了六千人。” 林双游的眼睛亮了一下道:“这么多?” “是啊。” 第869章 败逃 元小飞张开了嘴巴一乐,对着林双游指了指自己身上。林双游看着那满当当的耳朵,道:“好,这一次,你又是能得了不少的军功啊。” 元小飞十分骄傲。 沈承聿道:“那我们呢?” 说到这个,元小飞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道:“咱们,大概折损了一千八百多人。” 林双游却道:“不多,很好。” 元小飞瞪着眼睛道:“他们跑得太快了!不然我们还能斩下更多的。” 林双游摇了摇头,他道:“毕竟是铁浮屠,你们啊,从来都没和他们交过手,所以这些损失已经并不算多了。这六千多人,也足够公孙鸣喝上一壶了。” 元小飞挠了挠头。 林双游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便把他给扶了起来。 林双游靠着枕头,道:“小子,你过来。” 元小飞懵懵懂懂,走了过来。为了让林双游能看见自己,他还特意半跪了下来,听林双游说话。 林双游的声音很轻,也有些沙哑。他道:“小子,你觉得,一套铠甲大概要用多少钱?” 元小飞完全没想到林双游问他这个,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承聿,却见沈承聿对自己点了点头,便摸了摸脑袋,思考了起来。 最后他垂下头颅道:“小子不知。” 林双游笑了笑道:“为将者,不光要知己知彼,亲自冲锋陷阵,还要了解你手上的每一支军,要知道你手中的每一颗粮食的去向,而且还要知道,一匹马用多少,一套铠甲和配备的兵器需要花费多少,做到心中有数,才能在面对各种各样的情况时,做到游刃有余。” “你知道为何陛下能够放心地将骠骑营交给你家沈帅吗?” “因为他了解一切,他能做到我说的那些事,所以他这个位置,谁也替代不了。” 元小飞似懂非懂。 “铁浮屠和骠骑营一样,每一个将士,都配备了顶级的铠甲和军需,铁浮屠铠甲乃天下秘宝,做了一套便是少一套。而一套铁浮屠的铠甲,造价大概是普通铠甲的二十份,如今公孙鸣折损了这么多人,也就相当于他的铠甲都白费了,你说,他难受不难受?” “难受啊!” 元小飞立刻就道。 “是啊。” “所以说,这也是让公孙鸣最难受的地方了。小子,你可明白了?” 元小飞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而后便道:“小子明白了,多谢大将军指点!” 林双游满意地点了点头。 “呵呵,那什么,要是没事儿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元小飞指了指外头。 沈承聿点了点头,元小飞便出去了。林试锋趁着这个工夫也道:“儿子去瞧瞧外头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去吧。” 林试锋出去了之后,沈承聿这才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林双游的床头。 林双游道:“刚才那个小子,你有意提拔他吧。” 沈承聿点了点头。 他道:“此子勇猛灵活,看起来蛮干,却很聪敏,加以历练必成大器。” 林双游点了点头,他道:“好兵如好马,不好得到,你需得好好珍惜才是——不过,你还年轻得紧,为何如此着急选个接替的人?” 他直白道:“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打仗,所以总得有人接替我。” 林双游倒是没想到。 他以为,沈承聿会和自己一样,从沙场中来,再从沙场离去。 沈承聿道:“现在有了珂儿,我也想给她安稳的日子,不想让她总是担心。” 林双游叹气道:“可惜,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伏卿,现在的大渊,没有你就像是没了翅膀。没了翅膀的鸟,该怎么飞上天去?” “侄儿知道。” 沈承聿道:“您且放心,该做的我一样都不会少。” 林双游笑了笑道:“也好,也好。” “我啊,活到了现在,其实已经很满足,只不过,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沈承聿看他。 现在的林双游,卸下了铠甲,就像是个随意和人话家常的老人。他道:“可惜,这个心愿,我实现不了,所以,伏卿,我只能自私地,把这个愿望,交给你。” 沈承聿道:“您请说。” 林双游拍了拍沈承聿的肩膀,眼中迸发出了星光一般的色彩。他道:“如果可以,伏卿,希望你能带着骠骑营,踏平这天下的阻碍,让我大渊,重新站在最高的山峰之上。伏卿,这就是叔父唯一的心愿。” 半晌,沈承聿起身,对林双游郑重地行了个礼道:“请叔父放心,只要伏卿统领骠骑营一日,便会竭尽全力,绝对不让天下人失望。” 林双游道:“好,伏卿,你能如此说,我已经十分放心。”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有些冷了,便裹上了被子。沈承聿见他难受,便道:“叔父先好好歇息,我手头还有事情处理。” “去吧。” 沈承聿出门后,却见林试锋没离开。他关上门,叫了一声林大哥。 林试锋沉默了一下,道:“伏卿,我得向你道谢。” 沈承聿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你来得及时,恐怕父亲就……就会死在那统领的手下。谢谢,伏卿。” 沈承聿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道:“林大哥,兄弟之间,无须言谢。” 林试锋眼睛发红,还是点了点头。 林试锋一走,沈承聿的眼神就变得冰冷了起来。 铁浮屠的统领? 恐怕就是今日和他交手的那个人了。 默默地把那个人记下,沈承聿便不再逗留在此处,去处理别的事情了。 \\u003d\\u003d 衍城外。 大宣营寨。 公孙鸣原本坐在椅子上,静静地读书。他身上的披风被他挂在一边,暖炉烘烤,整个营帐都显得温暖得像是春天一样。 “哗啦。” 翻页的声音,细小微弱。 他的茶水就放在手边,熏香的气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清新的味道。 公孙鸣的日子是如此舒适惬意,像是与世隔绝一样。 听到了外头铠甲攒动的声音,他这才抬起头来。脚步声渐近,洛金乌闯了进来,终究是没顶住,踉跄了几下,跪了下来。 第870章 损失 公孙鸣身边的人想要去搀扶洛金乌,但却被公孙鸣给拦住了。 公孙鸣端坐着,甚至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他缓慢优雅地把书给合上,而后才转头看向强撑着跪在地上的洛金乌。 公孙鸣的神色渐渐冰冻。 他把书放在一边,道:“说。” 洛金乌本身被沈承聿打得已经快说不出话,就连逃回来,也是强行突破,险些出了意外,然而此刻面对公孙鸣的眼神,他不敢狡辩,只是道:“骠骑营前来支援衍城军,我方只能被迫撤退。” 公孙鸣挑起了眉毛。 他道:“你再说一次?” 洛金乌抿唇,低下头。 营帐里头的炭火噼啪作响,长久的沉默之中,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公孙鸣才道:“是沈承聿亲自过来了?” “是。” 公孙鸣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留在虎阳关,而是亲自来了。 公孙鸣又看了看洛金乌的脸色,心中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是他没有说,只是先抬手叫洛金乌起来。 洛金乌却没起来,他直直地看着地面道:“属下不力,请太子殿下责罚。” “本宫当然会责罚你。” “本宫不只会责罚你,还会狠狠罚你。” 公孙鸣的面色是平静的,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你身为铁浮屠的统领,带着你手下的人吃了败仗,对方还是仅有一万人的骠骑营,如此狼狈而归,本宫没拿下你的统领之位,已经是格外开恩。” 洛金乌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总之是精彩极了。 “不过,”公孙鸣道,“那都等回到了大宣之后,再说。” “多谢殿下。” 公孙鸣再次叫他起身,这一次,洛金乌起来了。公孙鸣指了指下头的位置,叫他先坐下,洛金乌便照做了。 公孙鸣漫不经心道:“折损有多少?” 说到这里,洛金乌心中再次打起了鼓。他可是丢弃了两千的铁浮屠,而就那样战死的铁浮屠,也绝对是不少了。 不管怎么说,从前,从来都没出现过这样的折损。 但是洛金乌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他也只能道:“属下已经在派人清算。” 公孙鸣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没说话了,很明显是在等洛金乌的手下清算完毕。 过了一会,洛金乌的手下就来了,他和公孙鸣行过了礼之后,小心翼翼地弓着腰,眼神不停地看向洛金乌,还顺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洛金乌只当看不见。 公孙鸣瞧这人左顾右盼不敢言正事的样子,心中大概便有了计较,而心中愈发冰冷,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平静。 “折损多少?” 这手下吭哧了几声,才吞吐道:“回、回殿下,铁浮屠折损,共计……六千七百人。” 公孙鸣追问道:“没算错?” “是……是的。” 公孙鸣站起身来。 他走了几步,来到了地上放置着的火炉旁。 是个人都觉得这营帐内的气息仿佛都凝结上了,这来报数的小卒更是紧紧地伏在地上,肩头不停地颤抖。 公孙鸣骤然面露凶光,伸出脚来便把那小火炉给踹翻了。 “咣啷!” 火炉被打翻在地,里头的灰烬洒了出来,幸好这一只小火炉的明火已经燃烧殆尽,所以没有燎到任何物什。 洛金乌的手下吓得冷汗直流,只能连连磕头道:“太子殿下息怒,太子殿下息怒啊!” 公孙鸣自然是不可能将怒火发泄在这么个小卒身上。他的靴面上已经沾染上了脏污,但是一向爱干净的公孙鸣此刻也全然不顾及。 他震声道:“六千七百人!” “这样的折损,到底是怎么打出来的,怎么会折损如此之多,都是一群猪脑子吗?” 这话里话外处处都指向洛金乌,洛金乌哪里敢反驳?只能沉默不语。 公孙鸣冷冷一甩袖,道:“叫朱槐滚过来。” 这手下闻言,赶紧再次磕了个头,屁滚尿流地去叫人了。不过一会,朱槐便被人给押了过来。 朱槐是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他身上也没着铠甲,只是一身粗布衣衫,一看便不是行军打仗的人。 这朱槐,正是他们铁浮屠营中的工匠,主要负责监督制造铁浮屠的铠甲,定期为将士们的铠甲进行修护等,因为铁浮屠的制造秘密除了大宣的皇室,也就只有朱槐了解,所以他一直都十分得人信任。 他被押送过来的时候,还有点发懵。 因为就在刚刚,他还在为别的将士淬炼兵器。 他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公孙鸣冷声道:“铁浮屠战败,折损了将近七千人。” 朱槐直接愣了。 他就算是不懂打仗,但是也知道,他们铁浮屠一向都是所向披靡的,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高的折损?他抬起头,刚想说话,却被公孙鸣给堵了回去道:“铁浮屠的所有铠甲,一向都得过你的眼睛,我铁浮屠的铠甲向来坚固无双,现在却被骠骑营给轻易打穿,可见你平日里头到底是偷了多少懒。” “殿下!草民冤枉啊!!” 朱槐身上的冷汗直流,他一边磕头一边给自己辩解道:“殿下,这所有的铠甲都是严格按照图纸,一步步制作而成的,绝对不会有问题啊!” “而且,每次成品之前都要先给殿下您过目啊。” 公孙鸣阴沉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此事也有本宫的责任?” 朱槐愣了一下,嗫嚅道:“这,草民真的不敢。” 公孙鸣冷笑了一声道:“到了这个地步,还敢推卸责任,只当本宫从前是瞎了眼,将一切都交给了你——来人!” “在!” “拖下去,砍了。” 朱槐彻底傻了,他被两个铁浮屠架住了胳膊就往外拖,他一边挣扎一边道:“殿下,殿下,草民真的冤枉,请殿下听我解释!” “殿下!!” 朱槐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消失在了营帐外头。 公孙鸣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擦拭着手指,道:“处理干净了,他的活儿,暂时让别人顶上,但是不要把图纸上的东西给他。” 洛金乌低头道:“是。” 公孙鸣看了他一眼,道:“这一次,是本宫给了你借口,自然有别的人替你去死。但你记住,若是有下次……” 这是公孙鸣在提点洛金乌。 事实上,这一次战败,全都是甲胄的原因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公孙鸣肯定是不可能舍弃洛金乌这一枚大棋,所以只能找个别人顶了包,算是拯救洛金乌,也算是给他个教训。 洛金乌自然明白,于是他立刻接道:“请殿下放心。” 公孙鸣不再看他了。 六千多人。 这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心血。 然而偏偏折损了这么多,公孙鸣如何不心痛? 第871章 临近 要知道,培养这么多人,花费的钱银和时间,足够养活小半个皇城了。 他如何不生气? 但是现在,生气也没有办法了。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便只能想法子去找补。找补不成,那么就干脆换个方向。 反正,他们还有大狄这一个后手。 现在,沈承聿就算真的来到了衍城,难道他还能穿过那边疆,直接往大狄去,阻止他们出兵吗?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沈承聿就算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兼顾三头。 所以公孙鸣并不算太失望。 只要衍城这里能够稳住一日,大狄那边,便多了一日准备的时间。他就不信,这次还能有什么神仙去解救他们的困境? \\u003d\\u003d 似乎是老天爷也觉得,这天下大地,遍地鲜血生灵涂炭的样子太过残忍,所以第二天,便下雪了。 这场雪来得猝不及防,也很大。鹅毛一纷纷扬扬,把整个衍城都给盖住了。 也盖住了这一片乱象。 北方的雪,厚重又扎实,但是这对于并不常年居住在北方的大渊人来说,是很痛苦的,更何况现在正是行军打仗的时候。 将士们光是披着铠甲,都觉得冷。 对于骠骑营来说,倒是没什么,毕竟他们什么样的地方都去过,所以这样寒冷的环境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而难得的是,衍城军也同样没有懈怠,照样坚持巡逻,保持戒备,每个时辰都利用得很充分。 或许,也是因为有林双游和沈承聿在。 这两个在军中威望最高的人,起到的作用,或许他们自己都是想象不到的。 骠骑营暂时要在这衍城驻扎几天,沈承聿也没给个准信,但是看沈承聿这个样子,却是两三天之内都走不了的。于是狄秋扬等人便自行把所有骠骑营都安排在了城内,也方便一些。 反正,沈承聿这些手下,就算不用自己操心,也完全可以自强。 而狄秋扬他们,在安排过了弟兄们的去处之后,便领着一大群弟兄,去了后山。 衍城后头的小山,不算多高,甚至远远望去只能算是个小土包,但是条件实在苛刻,狄秋扬想要为那些牺牲的弟兄们寻个去处,也就只能在这里了。 有的人留下了尸体,但是有的人没有。 两千来人,这整座山自然是装不下的,于是狄秋扬干脆就给弟兄们刻了一块石碑,将这两千个弟兄全都囊括了进去。 狄秋扬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但是没有人说什么。 大雪风霜,野蛮的叫唳在天际回响,似乎在为这逝去的两千人,唱上一曲呜咽的道别之歌。 狄秋扬的弟兄们就整整齐齐地站在他身后。 狄秋扬蹲下身子,把酒坛子打开,撒在了墓前头。 “军中不让饮酒,兄弟们这次能好好喝点了。” 沉默。 没人说话。 或许有人已经哭了,但是那眼泪却已经被掠过的冷风凝结成了冰。 狄秋扬心情也有些复杂。 说实话,他跟着沈承聿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来,骠骑营的战损都是以个位数计,甚至有几十个人折损,都已经算是极大的损失了。 可是这一次,面对着铁浮屠…… 他们还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狄秋扬拍了拍墓碑。 身后有人低声哭泣,狄秋扬抹了一把自己发红的眼睛,转身道:“好了,现在都哭过了是吧,回去了就都把眼泪给老子擦干净,不许让老大看见你们这样子!” “是!” 众人齐声回答。 “行了,下山吧。” “是。” 狄秋扬带来的弟兄也不多,这些人便陆陆续续地下山了。 待到这些小伙子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后山便恢复了平静。 回到了府衙,狄秋扬便又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他知道沈承聿现在大概是在衙门里头处理事情,便直接去找了。 沈承聿确实在衙门里头,只是他也没有处理事情,而是伏在案上小憩。 狄秋扬刚一进来,就看见沈承聿在休息。他赶紧放轻了脚步,像是一只猫儿一样,躬着身子蹭了过来。他抬头一瞧,却见沈承聿身后挂着他的黑狐皮大氅,便轻手轻脚地把大氅取了下来,盖在了他身上。 没想到就这么一下,沈承聿就抬起了头。 狄秋扬吓了一跳,差点摔倒。他道:“老大,你没睡啊?” 沈承聿定睛看了看,漆黑的瞳仁里头便恢复了清明。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睡了,你刚从山上回来?” 狄秋扬愣了一下,讪笑着搓搓手道:“老大还是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沈承聿却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狄秋扬见天色还早,而且沈承聿的脸色也不太好,便挠挠头道:“老大,要不您再歇会儿吧,您都五天没睡了。” 沈承聿道了一声没事,身上披着狐皮大氅,站起身来,用冷水洗了把脸。 冬日的风一吹进来,他那被打湿的头发就变得硬邦邦的,像是冰棍一样。 沈承聿擦了擦手道:“林老今日如何?” 狄秋扬张了张嘴。 他从来都不是个磨磨唧唧的人,所以,当他犹豫的时候,沈承聿便知道林双游的情况估计是不太好了。狄秋扬犹豫了一下,道:“听林大哥说,雪蛤已经快用完了。现在林老一天必须得用两碗才行。” 沈承聿静静地听了半天,也没说话。 而后他脚步一转道:“我去瞧瞧他。” 还没出门,丁达便走了进来。他道:“沈帅,程家小子求见。” 第872章 苍山 沈承聿点了点头,就跟着手下出去了。 刚一出门,就见程方嗣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鼻子冻得通红,一看便是在等待着谁。 沈承聿来到他的身后,程方嗣似乎有察觉,转过了身。 沈承聿静静地看着他,两个人就在大雪纷飞中对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程方嗣向后退后了一步,而后对沈承聿就这么跪了下来。 风雪掩埋了他的眉眼,这个曾经的纨绔,所有的骄傲和不羁都被埋藏在了他的肩膀下头。此时此刻的程方嗣,更像是大雪中的一只木雕,麻木又冷。 沈承聿也没有立刻叫他起来。 他低头,看着程方嗣,抬手叫手下们先暂时退下了。 程方嗣道:“请沈将军,为我指一条明路。” 沈承聿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想要什么路?” 程方嗣咬牙,肩膀颤抖着,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里头的话。他道:“我想要为父亲报仇。” 他见沈承聿不说话,继续道:“沈将军,我行了几百里,便是为了走父亲走过的路。我也想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 沈承聿看了看远方的天空,而后低头看着程方嗣道:“你能这样想,当初那些板子,便没白打。” 程方嗣鼻子一酸,他道:“原本,我求林将军带我来。来了之后,林将军却说,他已经不能指点我什么,我想要找的人,马上就会来了。” 他对着沈承聿深深一叩道:“请沈将军,收我为徒。” 他膝盖下的积雪,已经被他的体温给烫化,尽管如此,程方嗣还是不见丝毫退却。 沈承聿其实在好好地思考这件事。 这是程方嗣考虑了很久的事情,他不想敷衍。但是,自己能待在京城的时间其实并不多,若是要教导程方嗣,他恐怕不太能抽出什么时间。若是把他带在自己身边的话,自己也没法时刻都顾及到他。 可是若把他交给他人,又会显得自己并不诚心。 程方嗣见他犹豫了,以为是沈承聿不愿意收下自己。此刻,他心中的悲伤忍不住就涌了上来,堆积在喉咙里头,促使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发出了低沉的呜咽。或许,现在的沈承聿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他多么渴望能抓住这一点希望。 沈承聿最终还是开口道:“好。” 程方嗣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沈承聿的眼睛道:“您,您是说真的?”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道:“我会尽力。” 程方嗣立刻抹了抹自己的眼泪,道:“多谢将军……多谢师父!” 沈承聿只觉得他这样叫自己,还有点不太习惯的,于是他道:“和从前一般称呼即可。” “是!” 沈承聿还要去看望林双游,故而,他拍了程方嗣的肩膀,便阔步离开了。 程方嗣踉踉跄跄起身,却见远方高山重叠,不知哪一处,是埋葬着父亲的地方。 千里悠悠,不知是谁,在吟诵一首诗,被凛冽的寒风,送了过来。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予子行役,夙夜无已。1” 程方嗣驻足回首,这首诗渐行渐远,仿佛从来都没被听见过。 沈承聿出了府衙,就往林双游的住处走,但是,他却得知林双游并没有待在屋子里头,而是一大早,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出去了。 顺着林双游的方向,沈承聿找到了他。 林双游站在一个凉亭里头,凉亭飞檐翘角,四面都透风,林双游披着厚厚的大氅,也不觉得有多寒冷。他就面对着外头的飞雪和绵延不断的山峦,凝望许久,肩上都堆积了许多洁白的霜雪。 林试锋就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林双游转身,看着沈承聿道:“你来了。” 沈承聿静静地站着。 林双游道:“程家那小子,今儿来找你了没有?” 沈承聿如实道:“来了,我已将他收下。” 林双游点点头道:“这是好事。” “程家的小子,虽然纨绔了一些,但也算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林双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程家的人,心思都是单纯的。从前,你爹也这么说过。” 林双游不想再提这个,便转身道:“伏卿,你过来。” 沈承聿就走了过来,站在了林双游的身边。林双游指着外头道:“看见那道山谷没有?” 沈承聿看着那山谷,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 “当初,”林双游放下了手,语气也听不出什么,“你爹就是在那儿,遇到了敌军的埋伏。你爹他鏖战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扛住。先皇回去,把大渊翻了个底儿朝天,最后查明,是当时的世家联手做出的好事儿。” “伏卿,永远都不能忘了。” 沈承聿低声道:“伏卿至死不忘。” 林双游拍了拍肩膀。 他看着这张和沈之逢极为相似的脸庞,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兄弟二人坐在篝火旁,道出自己豪情壮志的时候。 他们是多么开怀啊。 无论是先皇,还是沈之逢,又或者是当时的秦正广,程业真,都坚信不疑,他们大渊将来总会一统天下。 可挣扎了许久,这苍茫的雪山之间,这天地一隅,只剩下了他一人。 林双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这里,凝望了很久,很久。 而沈承聿和林试锋,便就这么陪着他,在风口中默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劝林双游回去,因为对于现在的林双游来说,看着眼前的景色,要比憋憋屈屈地待在屋子里头,畅快许多。 第873章 遗憾 一个时辰后,林双游离开了。 当夜,林双游再次陷入了昏迷。 而随军的大夫再次传来了催命一般的消息,雪蛤一点都没有了。 用大夫的话说,原本在三个月之前,林双游就已经到大限了,但是这雪蛤,生生地吊了他几个月的日子,愣是让他拖到了这里。 所以,现在没了雪蛤的林双游,也迅速呈现出了油尽灯枯之态。 林试锋日日陪伴在父亲身边,一刻都不敢阖眼。 在他看来,现在的父亲,已经是看一眼便少一眼,唯有时刻跟在身边,才能弥补从前的一切。 林双游这一昏迷,就是三天。 这期间,醒来了一次。 但是醒来之后,他只是一直凝望着一个方向,一句话都不说。 别人不知道他在看哪里,但是沈承聿知道,那是雪域王庭的方向。 林双游再次醒来之后,已经又是一天过去了。 整个屋子里头都充斥着浓郁的药味,苦涩又干燥,偏偏那熏香还掺和了进来,别说是林双游,就连林试锋,闻着都觉得头疼。 但是现在的林双游,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他的手,已经枯槁得如同树枝,皮肤上头也布满了灰色的老人斑。 林双游躺在枕头上,沙哑又艰难地说了一句:“他们,叫他们来。” 他没有说到底是谁,但林试锋还是应了。 当林试锋找到楚胜的时候,楚胜正坐在外头的凳子上吸面条。听说林双游要找自己,便赶紧放下了冒着热气的碗,急匆匆地跟着林试锋去了。 他到的时候,屋子里头已经挤满了人。 楚胜挤了几下,来到了前头,却见除了沈承聿之外,还有他们这些老伙计,也都来了。他们围在林双游的床榻前头,却不敢上前半步,生怕惊扰了林双游。 楚胜只感觉手脚冰凉。 这是他们曾经的林帅吗? 如今这个老人,躺在这里,形容枯槁,眼神浑浊,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将离之人罢了。 怎么会是这样?明明,明明前几日见他,还虎虎生风。 “伏卿。” 沈承聿听林双游叫自己,便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贴近林双游道:“伯父请讲。” 林双游张了张嘴,看了看他曾经的部将们,而后沙哑道:“我……我的这些手下,就交给你了。等回去了,你要好好地照拂他们,不能亏待他们。” “林帅!” 有几个人实在忍受不了,哽咽出声。 沈承聿自然是不可能推辞,他道:“您放心。” “好。” “回去了之后,我的书房里,书架第一层,放着我这一生,行军打仗的心血。你且拿去,日后总会用到。” “是。” 林双游说到这里,已经气若游丝。 随后,他继续道:“我已传信给陛下,举荐你继任大将军之位。权力之大,责任之大,伏卿你定要掌握其中平衡,不可武断专横, 不可优柔尽失。” “是。” “咳咳、咳咳。” “林帅!” 这几个岁数大一些的老将,已经忍受不下去,老泪纵横,有的直接跪在了地上,话都说不利索了。 “伏卿,你要忠君、尽责,你要和你爹一样,问心无愧,真真正正地、鼎立人间。” 沈承聿道:“伏卿谨遵叔父教诲。” 对沈承聿说完了,林双游又转头看了自己的儿子。 林试锋跪在了沈承聿身边,沙哑道:“父亲。” 林双游颤抖着手,摸了摸林试锋的额头。半晌他道:“儿子,爹对不住你。爹给不了你想要的。” 林试锋把眼泪生生地憋住,道:“爹,您别说了。” “你要好好儿地过日子,在军中,更是要恪守职责。你要记得,我林家的一切,都是陛下所予,不可忘摁忘本,不可离心离得。” “儿子明白。” 说到宋倾岚,林试锋就不免想到了还在京中的林婉遥。 “婉遥啊,我的闺女。” 林试锋低下头,泣不成声。 山雨飘摇,时局动荡,而如今林双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身为皇后的林婉遥。在外,她母仪天下尊贵无两,但是在内,她永远都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孩。 他不忍心,让她见到自己威武的父亲,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床榻周围已经跪了一片,无论是曾经受过林双游恩惠的,还是和林双游交好的,此刻都无法接受,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走向这个结局。 林双游的手放下了。 他眼中闪烁了几下,似乎看到了什么故人。 “之逢,先皇。” 一滴浊泪,顺着那沟壑纵横的皱纹缓缓流下。林双游能看见的,是身披铠甲的沈之逢和宋濯,并肩而走,两个人同时一顿,而后转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们对自己伸出了手。 于是林双游也伸出了手。 等我,等我。 他的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光芒大作,最终,三个人消失在了一条无边无际的路途之上,化作这山间的雪,随风而逝。 可是瞬息之间,林双游又想要收回手。 他不能走,他还有心愿。 他想要看到河清海晏,他想看到社稷安康平稳,他更想看到,万邦来朝,所有的属国和邻国都俯首称臣,抬头只能仰望到那朱漆华贵的九天阊阖。 “啪嗒。” 林双游的手,终究是落了下来。 这个一生戎马,一生都在为大渊拼杀的将军,这个善笃驭下,怀着智慧丘壑的老人,终究是在遗憾之中,决绝地离开了。 他的遗憾,是自己,是自己没能看到天下大同的场面,是那山谷之中,挣扎了两个月的人为他留下来的恨与疮。 他圆满,他缺憾。 这就是林双游,一个大将军的一生。 “爹——” 林试锋跪在地上,整个人都伏了下去。地上的水滴,是他的泪水,顷刻之间这水滴便融成了一片湖水。 “林帅啊!!林帅!!” 低沉的哭声,在屋子里头,绵延开来。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能够支撑大渊旧时武将们战斗下去的支柱已经彻底湮灭,林双游,将会成为一个传说,一篇历史,一首无论怎么写都写不出其风骨的诗。 有人会继承他的位置,但再也没有人,亲眼见证过的他经历过的一切。 众人痛哭,可这悲恸的声音并不大。 外头的雪愈发大了,夹杂着风的怒吼。 沈承聿默默地起身,退了出来。他刚一出门,就看见云却桡眼睛发红地站在门口,显然他是听到了什么。 沈承聿也没赶走他,只是道:“劳烦云大人安排。” 云却桡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道:“林将军他……” \\u003d\\u003d 1:出自《诗经·陟岵》,大概译文大家可以查阅,大概就是描述父子情深。 第874章 送别 沈承聿点了点头。 云却桡顿了一下,随后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虽然他并不是一个武将,但是他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大渊人,此刻却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将军迟暮的悲伤和难过。 沈承聿的意思,是让云却桡安排后事,云却桡自然也知道,只能忍着眼泪便去了。 屋子里头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林双游在衍城去世了。 按了林双游的意思,后事没有安排得多么华丽。除了林试锋之外,林双游的老部下们也自觉地换上了素服,算是送林双游最后一程。 没有人奏起哀乐,只有门前飞舞的招灵幡,和天上的飞雪融为一体。 林双游并不想要多么大的场面,但是这些衍城军和百姓们都挤在了府衙门口,将里外围得水泄不通。 将士们的悲伤总是十分沉重的。 他们无声无言,他们的眼泪流进了心中。 楚胜跪在最前头,头上绑着一条白绫。他伸手扶着旁边的老大哥,生怕这大哥哭晕了过去。 事实上,他这老大哥已经哭晕过去两次了。 “林帅啊!!” 这老人伏在地上,双手抠着泥土,这冻土将他的指尖都割出了鲜血,但是他并不自觉。 林试锋没有哭,只是站在棺椁旁边,双手交握,静静地凝视着。 纸钱像是蝴蝶一样,在天上到处飞舞,火盆里头的灰烬碰到了冷冷的风,就不知被刮到了哪里。 跪在棺椁前头的将士们,每一个人,都头戴白绫。远远望去,就是千堆的雪。 “我不相信!!” 众人一愣,却听门口传开了一道倔强的声音。 元小飞被人拦在门口,眼睛肿胀得像是两颗核桃。他梗着脖子,额头上爆出了青筋,咬着牙就是要往院子里头闯。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所以好几个将士一起,都只能堪堪地拦住他。 “我不信,让我进去!” “大将军他没死!” “没死!没死!” 元小飞挣扎了几下,把两个将士甩到了一边,这下更是没人拦住他了。他大步向里头走,道:“我不信,让我亲眼看看!” “小飞!” “小飞,不要冒犯林帅!” 元小飞怒吼道:“我不信!”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看着元小飞甩手挣扎了几下,而后他便跪在了地上,捂着脸痛哭。 几个将士们看他这无措的样子,眼睛也跟着红了。 “小飞……” 元小飞站起身来,来到了棺椁前头,磕了几个头。 林试锋不忍见他这样,便和旁边的人道:“起灵吧。” “是。” 站在最前头的将士们大声道:“起——灵——” 随着他们话音落下,便有几个人上前,抬起了这沉重的棺椁。元小飞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和鼻涕,上前道:“我来,让我来!” 他低下头,主动接过了挑梁。 “起——” 此时,所有的将士们跟着元小飞一道站了起来,随着众人的口号响起,棺椁缓缓被抬起。 众人跟着最前头的棺椁,缓缓地向外走。没有人声张,没有人去号召,但是所有的百姓和将士们,都自发地跟着棺椁,慢慢地行进。 绕衍城一周。 这是对林双游的缅怀。 有将士在最前头,吹响了悲而沉的埙。 而没人看见的是,有人就站在远处的凉亭,静静地俯瞰着城中的景象。 沈承聿没有披戴铠甲,只是穿着他那件厚重的大氅,手中还拿着一壶酒。酒香浓而醇美,就算是在这么冷的天里头,都没能掩盖住它的气息。 埙声渺远,似乎在天边。 沈承聿回到了石桌前头,面前放着两只酒杯。酒杯是空的,他便用酒壶中的琼浆将杯子给填满了。 雪花落进了杯子里头,随后融化。像是一个活在世上的人,终究会和这雪花一样,魂归故里,消亡殆尽。 沈承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整个衍城,空洞寂静,有人以为它死了,而实则,它只为某个人而存活。 没人知道,沈承聿在这凉亭中静坐了多久。只是有人知道,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林双游的棺椁整整绕了衍城十圈,到最后,抬着棺椁的将士们都累到吐血了,才堪堪停下。而照例,林试锋还要为父亲守灵三天。 所以,衍城中的大小事务,依然交给云却桡处理。 林双游的逝去,对于整个大渊都是大事,但是此时,正处在战时,所以每个人都不能松懈,因为谁也不知道阴险的公孙鸣到底还能想出什么招数。 林双游的死,被整个衍城都严严实实地瞒住了。 云却桡命令谁也不许把林双游的死说出去,违抗者格杀勿论。虽然严苛,但是却有作用。 第二天,沈承聿便召集手下的将领,临时密议了一番。 他作为这个挑大梁的人,必须最快地振作起来。 待到密议结束,半天也已经过去了。 而后,所有骠骑营也都恢复了日常操练。 一切都为了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第875章 霹雳 虎阳关。 沈承聿虽然只是匆忙一现,但是对于整个飞花卫来说,却是有了极大的喘息的机会。 飞花卫折损实在太多,而现在剩下的飞花卫,也是伤的伤残的残,实在也是没法再上战场了。 宋明珂也并不强求。 毕竟,飞花卫本身也并不是用来打仗的。能做到这样,她已是十分满足。 歇息了几天,宋明珂觉得自己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而丛媚等人的伤势重了一些,却还没有完全痊愈。 这下轮到宋明珂去照顾他们几个人了。 宋明珂早已经褪下了华服,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粗布的衣裳,一头妇人发髻衬得女子气质沉稳柔和了许多。 她端着托盘,进了屋子,却见床榻上的丛媚正睁着眼睛,看着床帐。而躺在她旁边的霓裳则是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闻到了浓烈的药味,丛媚转过头来。 宋明珂轻声道:“熬好了,先起来吧。” 丛媚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她起身,宋明珂便上前来把她扶了起来。 霓裳托着脑袋,打量着宋明珂道:“这才几天,你怎么就转了性子了?” 宋明珂瞥了她一眼道:“什么性子?” “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殿下,这几天又是下厨又是煎药的,怎么这么勤快了呀?”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 她一边用热水洗着布巾,一边道:“本宫原本就很勤快。你们偷懒的时候,本宫可是天天都在看卷宗。” 霓裳笑了一下道:“那倒是,我原本以为有了杨潜你好歹能轻松一点儿,结果他这指挥使也没当上几天,又归了原主,看来你是注定闲不下来。” 宋明珂懒得听她说这些废话。 她上前来,把布巾扔在她的脸上,道:“自己擦吧。” 霓裳捧着脸道:“人家擦不到,你来帮帮我吧。” 宋明珂睨了她一眼,从袖子里头掏出了一把匕首,道:“本宫顺便帮你剃毛,如何?” 霓裳:“……” 她咬牙道:“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宋明珂微微一笑,明艳若天上的暖阳,连耳朵上头的耳珰,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拿起霓裳枕边的书,道:“多谢赞誉。” 霓裳愣了一下。 她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丛媚,小声道:“这女人从前有这么爱笑吗?” 丛媚想了一下宋明珂从前的样子。 是的,宋明珂一点都不爱笑。 在她的记忆里头,宋明珂一向是个喜欢板着脸的人,她的脸上,很少出现什么大喜或者是大怒。就连在地牢中审问囚犯的时候,都冷漠得不像是个人。 她总是能用最平淡的表情,使出最狠厉的手段。 即使听到别人哀嚎痛哭,她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但是最近的宋明珂,确实变了很多。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丛媚仔细想了想,或许她觉得,是和沈承聿成亲之后。 成亲之后,她脸上真心的笑容多了起来,也更像是个人了。 丛媚正想着,宋明珂这边便打开了霓裳看的书。结果刚翻了一页,就被那不堪入目的内容差点闪瞎了眼睛。宋明珂没好气地把书扔回去,道:“大白天的你看什么春宫图?” 霓裳倒是觉得十分无所谓,她道:“自然是为了学习,难道你不觉得我的花样儿很多吗?” 宋明珂无语。 她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陆子晚。” 霓裳调戏了她几句,心情好得不行,她咯咯地笑起来,捏着兰花指道:“你若是喜欢就送你了,这可是最新的,保证你家侯爷都没看过。” 宋明珂:“……” 谁要看。 几个人叽叽喳喳吵了一会的嘴,那托盘里头的药都凉了。没有办法,宋明珂只能叫人再去煎了一份。 过了一会,霓裳和丛媚便累得睡着了。 宋明珂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这几日,虎阳关不知道为什么,冷了起来,今日上午的时候,还下了一场小雪。 这小雪来得突然,还夹杂着冰碴,冻得人脸色都是通红的。 宋明珂伸出了手,却见自己那原本白皙的手,被冻得像是烫伤了一般。边疆苦寒,又没有汤婆子,所以无论什么样的苦楚,也就只能这么扛过去。 宋明珂搓了搓手指,冲着手心哈了几下。 热气暖了手心,这才好上了一点。 “长公主!!” 宋明珂愣了一下,却见唐续从外头跑了进来。唐续的脸色非常不好,比那日面对央措大军的时候还要难看。宋明珂的心沉了一下,将手揣在自己的袖子里头,道:“怎么了?” 唐续攥了攥拳头,似乎于心不忍。 随后,他闭上眼睛,下了决心道:“衍城传来消息,林大将军……因病薨逝。” 宋明珂当即就愣住了。 唐续看着她呆滞的样子,于心不忍,又不能不说。他只能道:“长公主,请您……请您别太难过了。” 宋明珂后退了几步,背靠着楹柱。楹柱冰凉,将她身上的袄裙都给浸得冰冷。 半晌,宋明珂颤声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唐续道:“这是飞花卫急报,大概是两日前了。” 宋明珂闭上了眼睛。 唐续看见了宋明珂发红的手背,上前道:“长公主……” “本宫没事。” 宋明珂抽了抽鼻子道:“你先去忙你的吧。” 唐续看着她,而后向外走,道:“是。” 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唐续离开了,宋明珂这才彻底觉得双腿都没了力气。她靠着楹柱,缓缓滑落,而后坐在了冰凉的地上,头上的珠花也因为她的动作都歪歪扭扭了起来。 宋明珂没忍住,还是哭了出来。 她抱着自己的双腿,努力地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阔大的院子里,这藕荷色的身影似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雪已经停了,屋顶上的积雪,被微风带了下来,落在人的肌肤上,片片生凉。 宋明珂哭得肩膀在颤抖,但是她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个人终究还是离开了。 那个曾经宠溺地看着自己,叫自己小丫头的人。 还是离开了。 “嘎吱。” 门打开了。 霓裳和丛媚站在门口,两个人手中还拿着一件斗篷。这斗篷厚厚的,十分暖和,脖子处还绣着一圈软软的兔毛,是为宋明珂准备了。 她们两个人,神色复杂地看着靠在楹柱上的宋明珂。 什么时候,那个冬天最怕冷,总是把自己关在暖阁里头不出来的小公主,已经能直白地面对这漫天遍地的风雪。 霓裳上前,直接用披风裹住了宋明珂。她像是抱着一只熊一样,双手围住了宋明珂,似乎是想严严实实地抵御住外头的风雪。 宋明珂的头都埋在了兜帽里头,谁也看不清她的眉眼。 霓裳埋在披风里头道:“行了,别哭了,外头都冷死了。” 宋明珂没说话。 霓裳简直拿这人没辙。 这人最近总是哭。这几天哭的次数,简直比她十几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好歹劝了好一会,才把人给劝进了屋子。进了屋子,霓裳赶紧叫人把火炉给烘了起来。宋明珂坐在桌边,蜷缩着双腿,双眼无神,头上的霜雪化成了水顺着额头淌了下来,像是泪水一样。 第876章 烈变 “好了。” 霓裳给宋明珂擦了擦脸,道:“别哭了,瞧瞧你这几天眼泪流了多少?倒像是不要钱似的。” 宋明珂不顾仪态,把双脚搁在椅子上,抱着双腿就是不说话。 霓裳和丛媚对视了一眼。 看来现在谁都没法说进她的心里头去。 这时,沉默不语的宋明珂却道:“你们两个谁会下棋?” 霓裳愣了一下,她指了指自己道:“当初为了勾引陆子晚,我倒是学习了那么一点儿,至于阿媚嘛,她完全就是个臭棋篓子。” 从媚的脸一红。 她道:“倒也不是一点都不会。” 霓裳无情地嘲笑了她。 霓裳道:“你若是真的想下棋,找祁连仙去不就得了,他可是经常和夏奕过招的哦。” 宋明珂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当宋明珂来到祁连仙的屋子中时,他正在擦拭自己的长剑。这爱剑跟了他十多年,这一次和他一块上了战场,他却差点把它给毁了。 毕竟雪域骑兵的铁骑,也不是虚假的。 因为被人给直接撞飞了,所以祁连仙的内伤到现在也没好,整个人的脸色都是苍白的。但好歹是还能走动,大夫也说,休养一阵子就没什么问题了。 他没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怎么了?” 宋明珂双手捏着斗篷,半晌道:“老头儿走了。” 祁连仙抬头看她。 “林双游?” “嗯。” 祁连仙举起长剑,这晶莹剔透的剑身照得他的脸都反光。他道:“林双游本就到了岁数,现在拖着重病上战场,能活下来才是不对劲。” 尽管这是实话,但宋明珂还是不想听。 祁连仙叹气道:“你现在该做的,是帮沈侯爷把虎阳关先稳住了,别想那么多了。” “坐。” 他邀请宋明珂坐下。 宋明珂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是冷的,显然祁连仙自己也没喝。 祁连仙放下长剑道:“找我什么事儿?” 宋明珂指了指旁边的棋盘道:“下棋吗?” 祁连仙有点惊讶,他道:“好端端的下棋做什么?” “下棋吗?”宋明珂又问。 “下。” 祁连仙整了整自己的袖子道:“若是不下,你又该缠着我闹人了,忒烦。” 他嘴上说烦,然而行动上却没半点不耐烦的意思。他亲手将棋盘放置好,随意地坐了下来,道:“请吧。” 宋明珂在他对面坐下来,却拦住了祁连仙去够棋子的手。宋明珂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要你怎么下,你就怎么下。” 祁连仙挑眉。 “什么意思啊?” 宋明珂收回手道:“在每次落子之前,你要告诉我,你下在哪处。” 祁连仙都被逗笑了,他道:“姑奶奶,你这不是纯纯耍赖吗?” 宋明珂直直地看着他,不说话。 意识到宋明珂很严肃,祁连仙便也收回了笑容。他道:“行,那就来吧。” 宋明珂这才点了点头。 祁连仙捻起棋子道:“我落子了啊,小目。” 于是他便将子落在了小目上。 宋明珂便逐步跟上。 祁连仙看了看她,却见她紧紧地盯着棋盘,似乎是要给这棋盘烧出个洞来。他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棋子便“咔哒咔哒”地响着。 因为知道了祁连仙的路数,所以宋明珂步步紧逼,大势一压,就是不给祁连仙翘脚的机会,似乎马上就能窥见对方快要穷尽的气数。 祁连仙一直不紧不慢地道着位置。 “南五西十二。” “西八南十。” “高目以北,三子。” 宋明珂一直紧紧地追逐,直到,祁连仙猛然换了方向。他见宋明珂已经上当,当即落下一子,挖断了宋明珂的路。 宋明珂一愣。 祁连仙露出了他那胸有成竹的笑,道:“继续啊。” 宋明珂执着棋子,静默了半天。 而后,她将棋子扔在了一边的,道:“是我输了。” 祁连仙收棋道:“小姑娘,还是嫩了些。” 宋明珂咬了咬手指道:“我不服,再来。” “行啊,多少局都奉陪,”祁连仙漫不经心道,“就喜欢瞧你干不掉我还无能为力的样子。” 宋明珂冷笑,掏出了袖子里头的梨花针和柳叶镖。 祁连仙:“……” 这人其实是身上长满了梨花针的吧。 棋局再次铺开,这一次祁连仙依然是在落子之前,告知宋明珂位置。 然而让宋明珂猝不及防的是,祁连仙嘴上说小目,却落在了目外。 宋明珂当即道:“你耍赖?” 祁连仙闲闲道:“我说落小目你就相信?你怎么那么好骗啊?若是迟允也这样和你说,你是不是也要相信啊?” 宋明珂猛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林双游的死,带给了她强烈的悲伤,而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那种不知前路的迷茫。 在前世,林双游并没有死在这场战争中——或者说,一开始这场战争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它还是发生了。宋明珂知道的一切,正在悄然地发生变化,而这种变化,已经足以让她恐惧,让她怯懦。 她知道的,已经越来越少,但是这种变化,却越来越多。 多到宋明珂完全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不会重蹈覆辙,还是说,她会迎来更坏的结局。 她在怕。 现在的自己,有了牵挂,有了想要挂念的人,所以宋明珂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恐惧,一旦她这一次再失败,那么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不是也都会化作黄粱一梦? 怀着这样的恐惧,她找到了祁连仙。 然而她发现,就算自己知道祁连仙的下一步,却依然赢不了他。他只需要轻易地换一个路数,等着自己跳进她的陷阱再一并截杀。 再不济,他还能耍赖。 宋明珂就明白了。 她的对手,她所经历的所有局势,都在变化。 正如她能在这次战争中突破自我,武功更上一层,对手为何不能? 更何况,是那些本就天资聪颖之流,如公孙鸣,如迟允。 算出了他们的一着,他们自然会用另一着去应对。正是因为这些人的成长,促成了局势的千变万化。 祁连仙看她咬着手指沉思的样子,把剩下的棋子搁在了棋笥里头。他道:“我不知道林双游的死,给了你什么刺激,但是我劝你还是早些振作起来,不然咱们这飞花卫可能要散了。” 第877章 醍醐 祁连仙说的并不是空话。 这一次折损了这么多人,所有的都统都重伤,好几个人差点没能从战场上下来,这对于飞花卫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要知道,京城中盯着飞花卫的人有多少?这一次他们元气大伤,飞花卫的仇人可不会等着他们去休养生息。 所谓趁人病,要人命,他们只会除之后快,永解后顾之忧。 “再不济,你还有咱们,还有安北侯,别忘了还有陛下,有这么多人帮持你,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 是啊。 宋明珂在心中附和。 她到底在怕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局势再怎么变化,现在的她,也比从前要好上许多了不是吗? 她没什么可怕的。 既然天意要她重活,她就绝对不会,也不能重蹈覆辙。 于是宋明珂放下手道:“好,我明白了。” 祁连仙点点头,拍了拍手。他道:“我现在要换衣裳了,请您出去吧。” 宋明珂直白道:“本宫才不稀罕瞧你,白斩鸡。”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祁连仙的声音就被挡在了身后:“没良心的丫头,有的是人瞧!” “砰!” 回应他的是关门声。 宋明珂出了屋子,差点和丛媚与霓裳二人撞了个对脸。霓裳若无其事地直起腰,捏了捏自己的头发道:“这天儿还真挺不错的。” 丛媚点头:“太阳很大。” 宋明珂抬头,天上一片阴暗,乌漆嘛黑,别说太阳了,就连一朵云彩都瞧不见。 丛媚:“……” 宋明珂明亮的眼睛就看着霓裳。 霓裳被她盯得脖子发红,不自然地扭着自己的披帛道:“阿媚和我这不是怕你伤心欲绝,做傻事儿吗?飞花卫的待遇还挺好的,你要是出事儿了谁给咱们发工钱。” 丛媚:“……” 好苍白,这解释简直比地上的雪还要苍白。 宋明珂知道她们是担心自己,眉眼一弯,道:“我没事。” 随后,她伸出手,抱了两个人一下,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丛媚和霓裳大眼瞪小眼。 \\u003d\\u003d 林婉遥病了。 这一病,就是十多天都没能下了床榻。 此时北方正打仗,显然皇帝压根没心思照顾后宫的事情,然而皇后一病倒,后宫事宜自然就旁落了去,可在这种时候,后宫大权交给谁都不合适,于是多年不问事的黄太后便站了出来,替皇帝掌管后宫。 所以,现在这后宫更是没一个人敢作妖。 按理说,林婉遥得的就是个普通的风寒,太医院这么多人,随便拎出来一个,便也几天就能把人给治好了,但不知为什么,林婉遥这身子怎么都没好。 拖着拖着,不知不觉十多天就过去了。 宋倾岚是又心疼,又忧愁。 前方战事吃紧,爱妻又病重,战场之上,妹妹还生死未卜,一下之间,所有的压力都堆积在了这个年轻的帝王身上。 但是他也不得不硬撑,因为现在若是他也倒下,这大渊就要倒了。 林婉遥躺在榻上,皱着眉头,嘴里头一直嘟囔着什么东西。宋倾岚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能够清晰地听到,她说的是:“父亲,父亲。” 宋倾岚用额头贴着她的手。 “陛下。” 平生将药碗端了过来,小心翼翼道:“这是张大人今儿一早特意配置出来的,已经试过了毒,快让娘娘趁热服下罢。” 宋倾岚点了点头。 有宫女将林婉遥扶了起来,尽管靠在枕头上,她的头却还是软软地偏在一边。宋倾岚拿着小碗,轻轻地把她的脸扶正,吹了吹热气。 他把羹匙递到林婉遥嘴边,林婉遥却紧紧闭着嘴巴不肯张。 宋倾岚眼中闪烁,道:“遥儿,听话。” 林婉遥还是不张嘴。 宋倾岚把羹匙放在一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碗将药汤都灌进了自己的嘴里,而后,捏住了林婉遥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撬开了她的贝齿,苦涩的药汤,便淌了进去。 一边的宫人赶紧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待到林婉遥乖乖地把汤药饮下,宋倾岚便拿起布巾,擦了擦林婉遥的嘴角。 林婉遥再次躺下,宋倾岚便起了身。 元夕赶紧上前,为林婉遥将床帐放了下来。 凤鸾殿的宫人们齐齐下跪,恭送宋倾岚出了殿。平生赶紧扶住了宋倾岚的胳膊,生怕他绊倒,毕竟,最近宋倾岚也身心俱疲,若不是靠张霖生生地将他的身子给支撑住了,恐怕宋倾岚也得病倒了。 “陛下,您小心。” “没事儿。” 宋倾岚就着平生的手,走了几步。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先回御书房吧,有前线的折子递上来了,朕还一直都没看。” “诶,奴才知晓了。” 没走几步,冯铮便迎面跑了过来。他给宋倾岚行了个礼,道:“陛下,北方八百里加急。” 宋倾岚接过了他手中的信,拆开瞧了瞧,挑起了眉毛。 “狄国?” 冯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低头等待宋倾岚的指示。 宋倾岚看完了这封信,便随手将其交给了平生。平生随便瞟了一眼里头的内容,心中便狠狠一惊。 驻扎在边疆的狄国军队,有了动静,也就是说,狄国有意出兵进犯! 这可真是了不得了。 平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现在前方,有雪域虎视眈眈,还有大宣意欲不轨,现在这狄国居然掺和了进来,很显然,这三者就是商量好的,他们就是想一口气把大渊给吞了! 真可谓是司马昭之心。 冯铮道:“陛下,请示下。” 宋倾岚道:“此事不好办,先传信下去,叫韦苍烟和迟允到御书房见朕。” “是。” 冯铮抱拳,而后道:“陛下,北方还有消息。” “说。” “飞花卫传信,长公主虽然身受重伤,但还活着。” 第878章 内忧 宋倾岚点了点头,便叫冯铮下去了。 冯铮下去之后,宋倾岚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一瞬,而后身子都软了下来。平生赶紧搀扶住他,低声道:“陛下……” 宋倾岚摇了摇头。 平生也是替宋倾岚开心,他道:“太好了。听说了长公主的消息,陛下您也能放心了。” “是啊。” 宋倾岚道:“平生,你说,朕叫珂儿去雪域,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平生立刻严肃道:“陛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宋倾岚转头看他。 平生道:“陛下,就算您不说,长公主也会自愿前往,长公主为国为民,主动为陛下分忧,如此深明大义,陛下该高兴才是啊。” 尽管最近宋倾岚的心情很是沉重,却还是被平生逗得笑了一下。 “行了,先去御书房吧。” “诶,是。” 消息递了下去之后,韦苍烟便和迟允一道来到了御书房。韦苍烟从宋倾岚登基开始,就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这些年为宋倾岚操持了不少的事情,算是宋倾岚六部中的心腹之一。 迟允和他虽然算不上关系多好,但两个人还算是客气。 两个人并肩进了御书房,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宋倾岚抬手道:“起来吧。” 他的面色比刚刚要好了许多,下面的两个人谁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他把奏折放在了一边,示意平生把那加急密信给他们两个看。 迟允作为左相,自然是先看的。他垂下眼皮简单地扫了一眼,也看不出个什么喜怒,便把信交给了韦苍烟。 韦苍烟倒是直白,他看完了,当即瞪着眼睛道:“这……陛下,他们这是趁火打劫啊!” 宋倾岚冷笑。 “陛下,狄国为何先前不有异动,偏偏这个时候有异动,他们分明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得教训他们!” 宋倾岚道:“怎么教训?” 他道:“现在整个大渊,能出兵的,就是御林军,让御林军去,这京城怎么办?” 韦苍烟沉默了一下。 娘的,还真的是。 基本上,除了那些不能随便挪动的军队,都被宋倾岚调去了雪域。而整个京城能用的武将,数数指头也找不出来了。毕竟,在这种时候留在京城的武将,也肯定不是什么中用的人才。 谁家的武将,在打仗的时候,窝在京城里呆着? 这时,迟允开口道:“陛下,狄国恐怕意欲出兵。此刻九边东部受公孙鸣挟制,雪域还有央措虎视眈眈,大渊分身乏术,一旦真的让狄国得逞,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宋倾岚用手指点着案面,道:“这朕自然知道。” 他道:“所以,你们两个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韦苍烟很是时候地闭上了嘴巴。虽然他是兵部尚书,但是此刻,其实宋倾岚更倾向于询问迟允,所以他还是不用凑上去了。 迟允沉吟片刻,随后,说出了一句让整个御书房的人都震惊的话。 “陛下,臣愿前往狄国,劝说他们收兵。” 韦苍烟转头看他,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就连平生都惊讶地张了张嘴巴。 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宋倾岚手指敲动的声音。宋倾岚看着迟允道:“你的意思是说,不动一兵一卒?” 迟允低头道:“是。” 宋倾岚都笑了。 他道:“迟大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迟允道:“微臣知道。” 宋倾岚放下了手指,把整个手掌都拍在了奏折上头。他道:“你是大渊的左相,是不能出什么意外的。若是你去了,被那狄国的国君给扣下了,朕难道要拿手头这一点御林军去换你出来?” “再者说,你走了,这京城中的事务该怎么办?” “绝对不行。” 最后宋倾岚一句就给迟允回绝了。 迟允早就料到宋倾岚是这个态度,他不紧不慢地给宋倾岚行了个礼道:“陛下请先听臣一言,臣之所以敢提出这种事情,便是有把握的。” 宋倾岚挑眉。 “狄国内部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和睦。” 迟允道:“陛下可还记得,上次与公孙鸣一同前来的亲王万俟恭?” 宋倾岚想到那个猥琐奸诈的人就觉得满心恶心——那样的人还替他们国主求娶珂儿? 他点了点头。 “狄国国主昏庸无道,狄国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国主年事已高,权柄不稳又迟迟不立下太子,所以那些暗中窥伺的亲王便有了心思。万俟恭也参与了其中。” 宋倾岚捏着下巴,跟着迟允的话沉思了起来。 他道:“万俟恭出身不高,本人又经商,按理来说,他在大狄的声望也并不高就是。” “陛下所言甚是。” “但是,”迟允停顿了一下道,“万俟恭却和国主的小儿子,关系是极好的。叔侄二人经常携手出入狄国内外,而万俟恭,也将手下的一些产地都送给了他这侄子。” 宋倾岚眯眼。 小儿子。 宋倾岚知道,迟允说的,是镇江王,万俟绍。 如果他没记错,狄国国主的小儿子,是他六十岁得来的,当时可是稀罕坏了,宠爱得要命,他还放下了话,说是等孩子满月了就立刻把这孩子尊为太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俟绍都已经十八岁了,却还依然只是个镇江王。 宋倾岚道:“这朕倒是也听说了。这万俟绍倒是也争气,也没少给他亲爹长脸,这些年立下的战功,比他爹一辈子做的好事儿都多。” 迟允道:“臣就是想说这个。万俟恭无甚所谓,但是他这个侄子,却握着十分重要的兵权。” “不管如何,最近,万俟绍在狄国的呼声是愈发高涨。百姓们甚至齐名上书请求万俟隆退位让贤。” 战功显赫,身上又有兵权。孝悌父母,爱民如命,年纪轻轻就已经显现出了一个优秀君主具备的一切,这样的人,当上皇帝的话肯定是要比现在这个好吃懒做的废物要好上许多了。 韦苍烟嗤笑道:“这狄国国主都已经七十八岁了,天天拿药汤泡饭吃,反正也没几天活头了,为何不早点挪了这尊臀?” 第879章 外患 宋倾岚道:“自然是想能活几天就活几天,他可巴不得熬到他儿子死,他好再把太子之位许给别人。” 韦苍烟摇了摇头。 “说到这里,”迟允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最近,万俟隆的嫔妃为他诞下了一位公主,万俟隆居然扬言要将这女娃培养成一代女皇。” 韦苍烟咳嗽了一下道:“他疯了吧?” “而且而且,”他眨了眨眼,“这不是生生打他这小儿子的脸吗?” 迟允凉凉道:“只要是能晚些退位,打哪个儿子的脸又有什么关系?” 韦苍烟无语了。 这老东西真是,死不死啊。 宋倾岚道:“你和朕说这个,是何用意?” 迟允道:“陛下,如若您是万俟绍,您最想做的是什么?” 宋倾岚道:“朕?朕又不是那万俟绍,如何知道他想做什么。” 迟允见这君主愣是半点水都不肯漏,心中暗道皇帝谨慎,面上却接道:“那么韦大人呢?” 韦苍烟道:“那还用问?把那个老东西给干掉,直接上位了!反正手里有天时有民意还有兵权,傻子才忍着。” 宋倾岚笑着看了一眼韦苍烟,很明显这老狐狸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迟允道:“没错。谁知道,待到那未来的公主长成,老皇帝又能想出什么招数?而且,那公主也必不可能成为女皇。” 韦苍烟点头。 “而现在,大渊处在战时,万俟隆现在答应大宣借兵,一是为了收回儿子手中的兵权,二也是为了暂缓儿子对自己施压,而一旦出了意外,还能将一举给儿子扣上个通敌的由头,便可名正言顺除掉他。” 韦苍烟不由自主地骂了句脏话。 “我靠,这老东西够卑鄙啊。” 宋倾岚轻哼了一声。 可不是么? 出身皇家的人,就算再昏庸无道,耍点坏心眼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迟允转头对宋倾岚道:“陛下,此事说来其实十分简单,只需从万俟绍身上下手,便可不动一兵一卒,劝他退兵。” 宋倾岚这么一想,倒真是动了点心思。他道:“你继续说说。” “万俟绍也不是傻子,也知道万俟隆在打什么算盘,所以他硬是按着万俟隆的旨意,没有轻易出兵,这就说明,其实他也并不想这样做。” “我们只需利用他们君臣离心这一点,暗中对万俟绍许诺帮助,实在不行,送上一点好处,也不是不能接受。” 宋倾岚思忖了起来。 “朕听说那万俟绍虽然年轻,心思却很是深沉,此事不好劝。” 迟允便道:“陛下,万俟绍心思深沉,可他的五皇叔可不是。” 宋倾岚点了点头。 不然也不会被公孙鸣哄得团团转了。 迟允见宋倾岚还是在迟疑,便道:“陛下,现在的大渊已经无法再动干戈,京城内外风雨飘摇,若是再拖下去,受苦的只会是黎民百姓。” 宋倾岚叹气。 他道:“好吧。” “朕会派人护着你,但是——” 宋倾岚盯着他道:“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冒险的就不只是你自己。所以朕不希望你把事情搞砸,懂了吗?” 迟允行礼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嗯。” “对了。” 宋倾岚拿起了奏折,状似漫不经心道:“珂儿还活着。” 只是简短的一句话,迟允却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他道了一声:“多谢陛下。” “去吧。” “臣告退。” 韦苍烟和迟允并肩出了御书房。韦苍烟看了看天,道:“这是又要下雪了。” 迟允应了一声道:“今年的雪格外多一些。” “是啊。” 迟允道:“天冷,大人近日好生歇息罢。雪域作战,后头还要靠大人撑着。” 韦苍烟道:“迟大人也是啊,看你这样子估计是许久没歇了。” 迟允淡淡一笑,没否认。 是因为忙碌,自然也是因为思念。 牵肠挂肚,魂牵梦萦。 她生死未卜,所以他便无法入眠。 韦苍烟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在高位混久了的人自然懂得装瞎,于是他便打了个哈哈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迟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差人去我府中说一声就行。” “多谢韦大人。” 韦苍烟匆匆离去了。 迟允抬头,看了看天。 “迟大人。” 听到了平生的声音,迟允便收回了眼中的深沉,转头道:“平公公。” 平生胳膊上搭着件大氅,道:“陛下见您今日穿得单薄,特意嘱咐奴才来为您添件衣裳来。大人,您得留意身子啊。” 迟允微笑道:“多谢陛下了。” “哎,陛下挂心着呢。” 平生叫那些宫女上前来。两个宫女便拎起了大氅,伺候迟允穿上。她们瞧着迟允俊俏的侧脸,羞得脖子都红了,却是半句话都不敢说。 迟允再次和平生道了声谢。 “您太客气了,”平生躬身道,“成瑞,还不送送迟相?” 成瑞赶紧道了声是,便送迟允离开了。 看着那背影离去,平生便推开门,转身回了御书房。宋倾岚一边用朱笔批折子,一边道:“人走了?” “走了。” 宋倾岚抬起笔,平生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他赶紧上前来,为宋倾岚磨墨。宋倾岚看着折子上头的字,语气不咸不淡的:“三日未眠,你说他到底是为了朕的国事,还是为了珂儿?” 这话平生哪里敢接啊。 他赶紧笑着打哈哈道:“迟相勤勉,自然是为了陛下您了。” 宋倾岚看了他一眼。 平生赶紧缩了缩脖子,装鹌鹑。 宋倾岚却转头道:“朕倒是觉得,为了珂儿也没甚么所谓。只要他有喜好,这人就是好拿捏的。” 平生道:“陛下,奴才上次真的是没法子啊!那小言子是奴才的同乡,奴才不好拂他的面子才……” 宋倾岚好笑道:“朕又没说你收他孝敬的事情,你急什么?” 平生嘿嘿一笑。 被他这么打岔,宋倾岚也没心思多想了。他沉思了片刻,放下笔,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子。 那牌子似乎是用墨玉打造的,通体黑而润,上面刻的是什么字也看不清。 而平生看见这牌子却微微一愣。 第880章 暗护 “陛下,这是?” 宋倾岚瞥了他一眼,而后道:“这是父皇留给朕的暗卫,有了这牌子,便能调动这支力量。” 平生倒是知道,每个皇帝身边都会有这么一队看不见的力量,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会发挥作用,平时的时候是压根也不露面的,所以这些暗卫的存在,很多人都并不知道。 平生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先皇曾经动用过一次,就是为了沈之逢的死。 他转转眼睛,想了想,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要他们去保护迟大人?” “嗯。” 宋倾岚把这牌子放在案上,道:“他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而且朕现在十分需要他, 若是他出了点事,朕会苦恼,大渊也会乱。” 平生躬身道:“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啊。” 宋倾岚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几个意思。 待到平生离去的时候,宋倾岚这才拿起了这块牌子,曲起手指,在上头叩了三叩。 刚一落下,安安静静的御书房之内,却好像起了一阵风一样,转瞬再一瞧,却见是五个身穿玄色劲装的蒙面男子跪在地上。 领头人没有说话,却对着宋倾岚深深地行了个礼。 宋倾岚把牌子扔给他,道:“保护左相,朕要他全须全尾回到大渊,明白了?” 领头人接过牌子,再次对宋倾岚行了一礼,而后再一转瞬,这五个人便一同消失在了大殿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宋倾岚看着干净明亮的地砖,半晌,继续提起了朱笔。 \\u003d\\u003d 衍城。 林试锋已经为林双游守了三天灵,这三天他半个时辰都未眠,饿了也只是喝一点水,整个人也都没了从前那样的精气神。 但是他却不管不顾,就算是众人劝说,他也不肯离开灵堂半步。 云却桡再次走进院子的时候,林试锋就跪在地上,抬头静静地看着那飘舞的招灵幡。因为三天颗米未进,林双游的身子都已经晃了起来。 “试锋。” 林试锋回过神,转头却看见了云却桡端着饭菜走了过来。 云却桡在林双游的棺椁前头,也是极为尊敬的,他陪着林试锋跪着,道:“你这三天没吃东西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多少进些吧?” 林试锋却是摇了摇头。 半晌,他张开干裂的唇道:“我不饿,没关系。” “哎。” “你不知道吧。” 云却桡把手放在大腿上,无奈道:“你不吃东西,外面那些兄弟也就和你学,他们也是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林试锋的眼眸闪动了一下。 他道:“公孙鸣还没走,他们这样,怎么有力气打仗?” “是啊。” 云却桡递给了他一只白馍馍道:“你不吃,他们肯定也不肯吃。为了咱们衍城,你也多少吃点。” 林试锋这才接过了这馍馍。 只是现在的他,不管是吃些什么,都味同嚼蜡。 火盆里头的灰烬到处飞散,纸钱落了一地。云却桡把地上的纸钱拾掇起来,一并放到火盆里头烧了。火渐渐地烧了起来,照亮了两个人的目光。 寒冬腊月,也唯有这一点亮光,带着暖色了。 云却桡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沈将军要走了。” 林试锋顿了一下,也并不感觉到意外。 毕竟沈承聿现在肩上还有要务在身,所以他能够留下来陪林试锋一块守着林双游三天,就已经仁至义尽。于是林试锋擦了擦手,抿了抿头发,把馒头放下道:“我去送送他。” 他起身就往外走,追都追不上。云却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咬了一半的馒头,赶紧抬手道:“诶,人家还没走呢,你倒是把东西吃完再去啊!” 沈承聿的确还没离开,因为骠骑营全军还需要披甲整军,规整粮草和马匹,所以倒还有些时间。 林试锋来到衍城外头,却见很多骠骑营都整理得差不多了。他找了半天才看到沈承聿,匆忙地走过去道:“贤弟!” 沈承聿转头,却见林试锋的头上还系着白布,一副憔悴支离的样子,显然这几天不怎么好过。只是他什么也没说,只应答道:“林大哥。” “你这是,”林试锋看了看身边,道,“要走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道:“不能再耽搁了。再拖下去,前头要撑不住。” 林试锋便道:“贤弟,多谢你……” “林大哥。” 沈承聿示意林试锋和自己并肩而行。他道:“我说过,你我兄弟之间,不必言谢。” 林试锋苦笑了一下。 沈承聿道:“你打算将叔父葬在何处?” 林试锋叹气道:“按理来说,我爹他喜爱自由,喜爱打仗,该葬在这里,但是……” 他摇了摇头道:“父亲他同我说过,母亲走得早,他这辈子都没有好好对母亲,走了,总该和母亲在一块儿。” 沈承聿点了点头。 落叶归根,也好。 林试锋道:“不说这个了,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沈承聿道:“雪域王庭。” 林试锋愣了一下,他道:“你还要穿行回去?” “是。” 林试锋回头看看那些骠骑营,道:“这,你这将士们能受得住吗?” 沈承聿道:“受不住,凭什么叫骠骑营?” 林试锋愣了一下,无奈笑道:“也是。不过,你还是要小心,这两次穿行千里,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沈承聿摇头道:“无妨,习惯了。” 林试锋点了点头。 沈承聿继续道:“林大哥不必担忧,公孙鸣那边,我会想法子拖住他,你只需在衍城中休养即可。” 林试锋愣了一下道:“你往雪域王庭去,还有法子拖住公孙鸣?” 沈承聿点头。 半晌,林试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那么兄长相信你。” “多谢兄长。” 林试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喉咙里头都热热的,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字来。 他道:“伏卿,你一定要得胜。不只……不只是为了大渊,就当我林家,对你的请求。” 沈承聿听着他哽咽的声音,缓慢坚定道:“您放心。” 林试锋点了点头。 此时,所有的骠骑营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狄秋扬打马过来了,身边还跟着无精打采的元小飞。元小飞年轻气盛,好不容易近距离看到了林双游,没想到却是最后一面,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伤心,所以这几天他总是一直在哭。 “老大!” 第881章 中计 狄秋扬道:“咱们随时都能走了!” 沈承聿“嗯”了一声,瞧见了眼睛通红的元小飞。 元小飞低头,刚好和林试锋对视了。元小飞火速下了马,奔向了林试锋,一把抱住了林试锋的脖子就哭得稀里哗啦。 “林大哥啊,大哥!!” “呜呜哇哇……” 林试锋无奈,看了看沈承聿。他倒是不知道,这小兄弟哭得比自己还厉害。 沈承聿上前,揪住了元小飞的领子,一提,就把人从林试锋身上薅下来了。元小飞一边抹眼泪,一边看了看沈承聿,像个孩子似的。 沈承聿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走了。” 元小飞道:“哦……” 骠骑营整合的速度很快,林试锋是第一次看到肃杀的骠骑营出征的样子,那是他在京城中从未见过的凛冽和气魄。 骠骑营的动静不小,这万马奔腾的声音,足以撼动大地。 雪片飞扬,把人的眼睛都迷得生疼。 被元小飞这么一搅和,林试锋的心情倒是没那么沉重了。目送着骠骑营离开之后,他这才回到了衍城中去。 骠骑营离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公孙鸣的耳朵里。 他们似乎也压根不想瞒着他们,走得十分高调。铁浮屠的斥候瞧见了,就赶紧来和公孙鸣禀报了。 “殿下!” 斥候冲进营帐,道:“太子殿下,衍城的骠骑营,都走了!” 公孙鸣抬起头。 他道:“往什么方向去了?” “西北。” 公孙鸣沉吟了一下。 斥候愣了愣,又看了看公孙鸣旁边的洛金乌。洛金乌便开口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斥候虽然一头雾水——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不攻城? 但是洛金乌都这么说了,他一个小小的斥候也不能怎样,于是他便躬身退了出去。 洛金乌道:“殿下,现在正是攻城的好机会。” 公孙鸣却转头看他。 那眸子里头一闪而过的寒意,让洛金乌都觉得浑身一冷。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公孙鸣的眼睛。 公孙鸣道:“那六千人的尸骨都未寒,本宫如何能贸然攻城?” 他放下了手中的玉骨笔道:“如若骠骑营只是佯装离开,那么只要衍城能拖住我们的脚步,我们就一个都别想逃出去。” 洛金乌便不说话了。 只能说,这六千人的死,让原本就谨慎的公孙鸣,更是不敢随意冒险了。 公孙鸣看了他一眼。 当初,培养洛金乌,是因为这个人沉稳,并且话少,而且是大宣难得的强者,一旦上了战场,便会六亲不认,无论是谁,只要拦住了他的去路一律都活不成。 心狠,能下得去手,这是公孙鸣欣赏的。 但是,公孙鸣却发现,洛金乌很少能够洞悉整个战场的局势。如果说他是棋子,那么他一定是主人手中最得力的一枚棋子,但是他却不能成为那个执棋的人。 还是要成长的。 于是公孙鸣便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洛金乌仔细思考了起来。 公孙鸣见他真的思忖,便引导道:“我说了,此时不能贸然攻城,是为什么?” “因为骠骑营埋伏。”洛金乌答道。 “对。” “就是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骠骑营的动向,所以,此刻不能轻举妄动。” 洛金乌道:“那若是知道了骠骑营的去向,局势即可明朗。” “是这样没错。” 公孙鸣点了点头,很是满意现在的洛金乌。他道:“此事便交给你。叫上几个斥候,带几百个人,尾随骠骑营,记住,一旦被他们发现就立刻离开,绝对不要留恋。” 他可是听说了,央措派出的那一队斥候,到现在都没个踪影。 洛金乌点了点头,抱拳道:“请殿下放心。” 说完便出去了。 门帘落下,营帐里头再次恢复了晦暗。公孙鸣看着案上的棋盘,随手拿起旁边的匕首,猛然扎在了棋盘上。 林双游…… 只要有林双游在,他就绝对不能贸然乱动。 这个人,会到想尽一切招数拖住自己,自己绝对不能跳进他的火坑中去。 而现在,距离狄国出兵,大概也不远了。 公孙鸣掐算了一下,便淡淡地冷笑了一下,把匕首抽了出来。 \\u003d\\u003d “头儿!” 方未央勒马回头,不耐烦道:“啊?!” 他的嘴里头还衔着一棵草,身上的铠甲也歪歪扭扭的,那三角眼眯着的样子活像是一个街溜子,而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铁浮屠。 叫住他的斥候赶紧拍马上前,指着山崖下面的树林,道:“头儿,咱们要追,必须就得穿过这片树林了。” “啊。” 方未央道:“老子知道啊,那就去。” 斥候道:“头儿,这树林太密集了。恐怕可能有骠骑营的埋伏啊。” 方未央一手就拍了上去,他把嘴里头的草吐出去,道:“呸,你能不能动脑子想想,这树林这么小,能藏几个骠骑营啊?那外头也不见骠骑营的营帐!” 斥候被打了一下,委屈地抱了抱脑袋。 方未央看了看,半晌也觉得这斥候说得有道理。 于是他便推了他一把道:“去,你带人进去瞧瞧。” 斥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方未央弹出了袖子里头的匕首,比在他的脖子上道:“怎么着?你想违抗老子的命令?信不信老子告诉洛统领,砍了你的狗脑袋。” “我去!我去!” 那斥候被他吓得脸色发白,赶紧带着几个人,从旁边的小路下去,进了树林。 半晌,那斥候还真就带着人回来了。 他打马上来道:“头儿,属下去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方未央眉毛一挑,压根没发现这斥候的脸色不对劲。他得意一笑道:“呵呵,老子说什么来着?这下信了吧……” “头儿,快跑!!!” 这斥候突然断喝。 第882章 蛊道上 方未央反应也十分及时,马上调头就跑,然而却已经晚了。 却见树林里头突然飞出了数十根箭矢,“嗖嗖”几下,前头的几十个铁浮屠立刻就倒下了,就连那报信的斥候都没能逃走,当场被穿透了脖子。 鲜血四溅。 “跑啊!!” 铁浮屠转身就跑,却被绊住了脚步,而那些中箭了的铁浮屠都摔下了悬崖,不必想都成了肉饼。 方未央一边跑一边转头,却听到身后马蹄声响起,再一定睛居然有两队骠骑营抄了近道追了上来,明明是嶙峋的山路对于骠骑营来说却如履平地,转瞬之间便接近了他们的脚步。 方未央咬牙,狠狠地用长剑怼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抬起蹄子就狠狠地跑。 但是因为所有的铁浮屠都身着重甲,所以他们其实并无法跑得太快,更何况骠骑营中每个人的战马都是上品的好马,所以骠骑营压根不需要怎么费力,就追上了这些人。 “跑!!” “啊啊啊——” 有人被冲上来的骠骑营给砍死,而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而方未央拼杀了半天,最后也因为身受重伤,摔下了马,直接被千拜给砍了脑袋。 虽然一个铁浮屠都没放炮,但是他们也追出去了很远。 千拜对手下道:“行了,把寒铁箭收起来!” “是!” 寒铁箭虽然强力,但这寒铁造价昂贵,雪域骑兵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去使用,他们骠骑营更是费尽了心思才弄到这么一点,千拜自然是舍不得浪费。 老武踹了踹脚下的尸体道:“费劲做啥?直接弄死他们不是更快?” “废话。” 千拜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咱们至于跑这么远出来?” 老武呵呵一笑,抓了抓脑袋。 收完了寒铁箭,便是处理这些尸体。而骠骑营的处理方式也十分简单,直接把这些尸体扔进树林中,反正能进来看到的肯定也是出不去了。 老武把手掌放在额头上,向着西北望去。 “沈帅现在该到肘子坡了吧?” 千拜想了想道:“肘子坡还有点距离,应该没那么快。” “啊。” 老武双手背后,摇摇头,啧啧感叹道:“还是沈帅胆子大,这要是我啊,我他娘的真不知道该咋办。” 千拜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 “老大!” 一个骠骑营过来道:“老大,尸体都处理好了!” 千拜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尸体处理好之后,将地上的血迹用泥土掩盖一番,再用杂草和石头盖上去。先前的马蹄印实在太多,若是掩盖得太过,反而让人觉得可疑。 千拜摆手道:“行了,兄弟们都回去吧。咱们就在这林子住下了。” 老武道:“我日,在这里头住多久?我最讨厌虫子。” 千拜头也不回道:“那就滚。” 老武:“……” 千拜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而后,他把这小盒子放在了高处,对老武道:“有没有吃的?” 老武摸了摸全身,拿出了一块腊肉。 千拜接过,把这腊肉放在了盒子面前。 而后,他像是拜佛一般,虔诚地闭着眼睛,嘴里似乎还念叨着什么。 老武觉得还挺有意思,上前好奇道:“老千,你这干啥呢?” 千拜双手合十放在嘴巴前面,闭着眼睛道:“拜神仙。” 老武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指了指天上,道:“这,神仙不是在天上啊?” 千拜没搭理他。 一炷香过去了,千拜便睁开了眼睛。而后,这盒子里头居然咣啷咣啷地响动了一阵,最后,恢复了平静。 千拜上前,把腊肉放在了一边,随后打开了盒子。 老武也凑热闹似的凑了上去。结果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 “我操了,你哪来的蛇?” 千拜看着里头那鲜红如血的蛇,道:“这不是蛇,这是龙蛊。” “啥鼓?” “龙蛊。” 老武摸了摸脑袋,猛然想起来:“我操,我说你这几天神神叨叨的,原来你在搞这玩意儿!怎么着,你要给公孙鸣下降头啊?” 千拜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老武嘿嘿一笑道:“这玩意有啥用啊?” 千拜把盒子扣上道:“用处大了,我养这东西八十一天,就是为了帮助沈帅。现在正好。” 老武不屑一顾。 这些玩意真的能有用? 还白白折损了他一块腊肉。 他凑上去道:“老千,你光靠这玩意有用吗?” 千拜转身,指了指身后的树林道:“你知道,这片树林的传说吗?” 老武摇了摇头。 千拜抚摸着手里头的盒子道:“这片林子里,吊死了一个蛊道师。” 老武震惊。 他感觉自己后背上的汗毛瞬间就立起来了,然而还没说话,千拜就已经走进去了。 趁着千拜转身,老武嘿嘿一笑,赶紧把石头上头的腊肉拿起来擦了擦,然而千拜却道:“若是不想我死,你就收回去。” 老武下意识把腊肉一扔。 洛金乌等了两天,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更是没有传信。 铁浮屠之间也需要联系,所以这种情况之下,只有可能是他们在途中遇害。 所以才会杳无音信。 “殿下。” 洛金乌道:“方未央两天未传信。” 公孙鸣手下的笔一顿,墨汁便点点滴了下来。半晌,他道:“还是没能回来么。” 洛金乌没接话。 公孙鸣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这是他心烦意乱的表现。 已经两天过去了,果然,他被沈承聿拖了进去,再想脱离出来已经不太可能。 战场瞬息万变,两天,已经足够发生许多。 现在的问题是,他被卡在这里不上不下,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派出去的人,杳无音信,很明显是被骠骑营给扣下了,或者就是直接被杀了。但是,公孙鸣也并不知道,那些骠骑营到底有多少人。 因为斥候都回不来。 “殿下。” 洛金乌道:“骠骑营在路上等待伏击,不如属下带人直接去端了他们。” 公孙鸣转头看他。 他道:“若是沈承聿在,你怎么办?” 洛金乌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道:“上一次,属下只是遭遇暗算。这一次属下绝对不可能重蹈覆辙。” 洛金乌叹气。 他道:“虽然本宫不会武功,也不知道沈承聿究竟是个什么实力,但是你打不过他,这是事实。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冲动,给对手送上把柄。” 洛金乌用舌头抵了抵腮帮子。 第883章 蛊道下 “更何况,你怎么不知道,沈承聿带着一半的骠骑营,或者是全部骠骑营,就等着本宫送菜过去?” 洛金乌低下了头。 公孙鸣起身,双手背后,来回踱步。 半晌,他道:“再去派些人,这一次,派一千人。” 洛金乌道了一声是,便下去了。 “皇兄。” 洛金乌刚一出去,公孙昊就来了。公孙鸣收起了脸上的沉思,挂上了淡淡的笑意,对公孙昊道:“老三,你来了。” 公孙昊给他行礼道:“见过皇兄。” “别客气。” 公孙鸣邀请他一块坐下,还给他倒了杯茶。他道:“这些日子,父皇可传来了什么旨意?” 公孙昊道:“父皇病重,什么都没说。只是臣弟听说,父皇在上个月,已经拟好了退位圣旨。” 公孙鸣淡淡地抿了一口茶。 公孙昊看了他一眼,道:“臣弟就在此,提前贺喜皇兄。” “还没影子的事情,就不要胡说了。” 公孙鸣放下茶杯道:“父皇在一日,本宫便是一日的太子,从来都没越矩,也从来不揣别的心思。贤弟,你可不要害你兄长。” 公孙昊提了提嘴角,难得露出了一抹笑意。 “对了。” 公孙昊道:“皇兄,万俟隆那边已经答应出兵,不出半个月,狄渊交界便会动乱。” 公孙鸣便道:“好,此事还是多谢你。” 公孙昊道:“皇兄客气。” 公孙昊原本也不想和公孙鸣相处多久,所以他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而他离开之后,公孙鸣看着那杯一点都没动的泛着热气的茶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u003d\\u003d 又是两天过去。 这一次,公孙鸣派出去的那些人,倒是回来了二三十个,但是,听洛金乌说,他们好像都不太对。 公孙鸣来到洛金乌营帐的时候,这二十多个人,就跪在地上。 他刚一进来,就能听见这些人跪在地上一直鬼鬼祟祟地念叨着什么玩意。 公孙鸣便躬身去听。 “不是,不是我。” “别杀我啊!真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啊!!” “兄弟!兄弟!” 公孙鸣皱起了眉头。 洛金乌瞥了他们一眼,上前道:“殿下。” “这是怎么回事?” 洛金乌叹了口气,找了个看起来还算正常一点的铁浮屠,道:“你和太子殿下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铁浮屠被点了出来,浑身颤抖了一下,虽然恐惧,但却没怕成那个样子。 他瑟瑟发抖道:“回、回殿下。咱们,奉殿下的命令去追骠骑营,结果,路过了一片树林……老大就带人进去了,但是……” “但是什么?” “我、我和几个弟兄没进去,在外面等,老大带人进去了之后,很久都没出来, 然后……然后沈承聿,就带人冲了出来……” 公孙鸣和洛金乌就一直听着,然而就在此时,旁边一个发疯的铁浮屠突然暴起,举起了手中的弯刀,一刀将这说话人给抹了脖子! “啊啊啊啊!” 营帐里头顿时充满了叫喊,鲜血到处乱飞。公孙鸣眼神一凛,洛金乌便立刻下令道:“按住他们!” “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吧!” 一个铁浮屠一边挠着自己的脖子,一边瞪着眼睛看着洛金乌。洛金乌被他这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因为这个人,原本应该白色的眼球,此刻却被红色的血丝给填满。 让人看了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 “救我,殿下救我,救我啊啊啊啊啊!” 有几个铁浮屠面色通红,双手在空中乱抓,他们一边抓,一边还掐着脖子,好像脖子上头有什么东西在缠绕着一样。 洛金乌挡在了公孙鸣的身前。 一阵骚动过后,这二十多个人,全都躺在了地上,没了生息。 公孙鸣面色严肃苍白。 说实话,他们这样子实在是太过诡异,诡异到让他想到了,远在雪域的雪山圣女苍穹。 “殿下,您没事吧?” 公孙鸣抬手,摇头道:“本宫没事。” 他蹲下身来,查探了一番,却见这些人面色通红,眼白也如血一般,死法实在是诡异。而那几个正常人,几乎都是被同伴给杀死的。 怎么回事? 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公孙鸣心中很乱,但是此刻他也想不了那么多,当即对洛金乌道:“此事不要声张。” “是。” 洛金乌叫人把这些尸体处理掉了。 公孙鸣闭上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沈承聿还在吗? 洛金乌的脸色也并不好,他回来之后,道:“殿下,他们这样子实在太不对劲了。我们要不要请人瞧瞧?” 公孙鸣沉思了一番。 半晌,他道:“请黎大夫过来。” “是。” 很快,黎离就过来了。这大夫虽然跟随公孙鸣常住军中,但公孙鸣却不怎么用他,他医术高超,却也是比较高位的将军受了重伤,公孙鸣才会请他出手。 公孙鸣让人搬了一具尸体过来。 黎离高高瘦瘦,眼睛呈现一种浑浊的黑灰色。他将这尸体检查了一番,又沉思了一会。 半晌,他打开了死者的嘴巴。 让人惊讶的是,这人嘴巴里头,居然有一撮散发着恶臭的头发! 就算淡定如公孙鸣,也嫌恶地退后了一步。 黎离一把把头发塞回去,起身道:“殿下,这人体貌正常,口鼻也无淤血,不太像是中毒。但是,天下奇毒甚多,杀人于无形之剧毒,也不是没有的。” 公孙鸣没回话。 “若是想知道结果,须得请仵作。” 公孙鸣摇了摇头。 谁在行军的时候,还带个仵作? 要知道,大部分死在战场上的将士,要么直接送回乡里,要么就埋骨沙场,哪里有时间找仵作去查验他们到底是怎么的死的? “只是……” 黎离摸了摸下巴,道:“此人情形,更像是被人下了蛊。” “下蛊?” “对。” 第884章 占卜 雪域大军。 营帐内,央措正痛苦地呻吟着,他向来都不是轻易喊疼的人,只是这一次的痛楚,却远远比从前他经历过的还要强烈许多。 他的双臂就软软地垂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一颗颗地落下,滴在了地上,融化了那些冰碴。 身边就是几个穿着奇怪的雪山人,围着他不停地转圈,嘴里头还念叨着奇怪的咒语,整个营帐里头都烟熏火燎乌烟瘴气,惹得几个雪域骑兵连连后退。 央措闭着眼睛,咬牙强忍。 显然,双臂带给他的痛,就连他这个七尺男儿都快无法接受了。 过了一会,这咒语就停下了。一个雪山人放下了手,走上前来,用古老的雪山话问央措:“尊贵的王子,请问您的可感觉好了一点?” 央措试着动了一下手臂,却发现还是不行。 这几个雪山人顿时愣住了,面面相觑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连最好的医师都治愈不了央措的手臂,何况是他们这些神力薄弱的人? 央措大喊了一声,想要用手捶身边的帐褥,手臂却软软地不能动,他只能无助地蹬腿,不停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啊!啊!” 所有人都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央措本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这次下了战场,更是因为失去了手臂而变得阴晴不定,触到他霉头的人都得死,所以压根没人敢往他跟前凑。 “滚!都滚!” 央措随手拿起了一只香炉就向旁边砸,结果一个雪山人被砸中,当场当的一声翻了个白眼归西。这下可把其他人吓坏了,赶紧连滚带爬地出了营帐。 地上的尸体诡异地望向了营帐外头,她的头下开出了一朵红艳的太阳花,仔细瞧来,却是鲜血组成的图案。 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逆着光,身影纤细窈窕,一身洁白的衣裳,一头丝绸一般低垂的银色秀发,无一不闪烁着圣洁的辉光。 银铃叮当作响,让央措心中短暂的疯狂,有所平静。 他转头,看见苍穹走了进来。 她蹲了下来,阖上了地上这女子的眼睛。她垂下眼皮,嘴里像是吟唱一首动听的歌曲一般,那舒缓的歌声,恍然要将人送入梦乡,相会极乐。 这是雪山上的引灵歌。 当有人横死,或者死于非命,路过的雪山人,都会为其献上这样一首歌谣,让他的灵魂,就算归入虚无,也能够得以安息。 央措没有阻拦她,只是静静地听完了。 做完这一切,苍穹便叫人把这尸体抬走了。 但是苍穹却一直跪在地上,动都不动。 央措沉声道:“苍穹……” “叮铃。” 苍穹站起身来,上前摸了摸央措的手臂。她道:“不行?” 央措的眼神黯了一下,而后闭上了眼睛。 苍穹沉默了。 “苍穹,我,我的手……” 央措道:“真的无法再好了吗?” 半晌,苍穹道:“你师兄天生神力,他想要的毁坏的东西,几乎没人可以复原。” 央措感觉气血一阵翻涌,提到了沈承聿,他那埋藏起来的仇恨便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苍穹看着营帐外头道:“回王庭吧。” 央措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回雪域王庭。” 苍穹道:“现在的雪域骑兵,很难再和大渊的大军对抗,与其如此,不如先退回王庭,至于什么平分天下,便是不要了也好。” “不好,这不好!!” “如果这一次放弃,你觉得大渊会放过我们吗?” 苍穹看着他道:“现在是最好机会。你的师兄已经离开虎阳关,没人拦得住你,只要还在雪山,一切都好说。” “别说了,别说了!” 央措再次大叫了起来,宛若失去了理智。 “不可能,我不可能退!我不走!!” “啪!” 清脆的巴掌,落在了央措的脸上。苍穹垂着眼皮看他,道:“央措,大渊有一句话,叫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失去了手臂,还被大渊大军钳制在这里,就算你有心找你的师兄报仇,也是无力的。” 央措被他打得脸都歪在了一边。 “而且。” 苍穹转头,似乎是不敢看他,道:“我已经和长老们传了信,他们答应我,带你回去,治疗你的手臂。” 央措不可置信道:“长老?这怎么可能?” 苍穹转身,抬起了下巴道:“在我们雪山,没什么不可能。” 央措想到了什么,道:“苍穹,你……你不会是用你的神力……” 苍穹没有回答他是或者不是,她留给他的只是背影。 央措垂下了头。 苍穹转身,伸出手来,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道:“央措,我生来就是雪山的人,这一辈子我都注定和雪山绑在一起。” 央措幽幽地看着她。 “你还记得,成为雪山圣女的条件是什么?” 央措沙哑道:“终其一生,不能离开雪山,神力为雪山所用,魂灵与雪山共眠。” “是。” “雪山的子民,世世代代供奉着我们,我们用神力回馈子民。这都是冥冥之中的因果,也是雪山的规则。” “央措。” “你也是雪山的子民,我自然不可能弃你于不顾。” 央措现在无法伸手,可以想象,若是他能伸手,此刻定然掩面而叹。 苍穹放开他,道:“你且好好想想吧。” 央措点了点头。 “叮铃、叮铃。” 苍穹离开了。 苍穹刚到了营寨,就匆匆赶来寻找央措,听说央措被沈承聿生生打断了双臂,她不能不来看他。 回到了自己的帐中,苍穹这才脱了力气一般,坐了下来。 帐子里头青烟袅袅,是从香炉里头钻出来的。 案上摆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摆件。 苍穹刚一坐下,便有侍女上前服侍。侍女呈上了一只小碗道:“圣女,这是奴婢今早采集的露水,都是天山雪莲上的露珠,浸了百合与玫瑰熬煮而成,请圣女享用。” 苍穹摆手道:“放下吧。” “是。” 苍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这种奇怪的慌乱的感觉就没有停歇过。她本以为,雪域的胜利十拿九稳,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完全变了。 “桑麻。” 被称作桑麻的侍女软软地应了一声。 “取我的龟甲来。” “是。” 第885章 胜天 桑麻将放在案上的暗黄色的龟甲取了来,并且为苍穹带来了用以镌刻的小刀。 苍穹取过小刀,在龟甲上头刻下了三个字。 随后,她左右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明火,于是她干脆把这龟壳扔进了香炉里头。龟壳被香炉埋没,半晌便发出了滋啦滋啦,被火烤的声音。 随着那龟甲“嘎嘣”一声裂开了,苍穹赶紧取出了裂成了两半的龟壳。 她抹去了香灰,一眼看见,当场愣住。 桑麻不小心看到,那壳子上头写着“战败否”三个大字。 而裂痕,就像是闪雷一样,从“败”字中间劈了开来。 “圣女……” 苍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把龟壳交给桑麻道:“马上烧掉,处理干净,不要给任何雪山的人看见。” “是、是……” 桑麻赶紧跑了出去。 苍穹无力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果然,那个骠骑将军,就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变数,整个局势,因为他的一个决定,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还能赢吗? 苍穹不知道。 “圣女殿下。” 苍穹抬起头来,却见央措的亲卫站在门口。这亲卫恭恭敬敬给苍穹行了礼,而后道:“圣女,王子要属下带话给您,王子打算撤军回王庭。” 苍穹笑了笑,道了一声好。 这亲卫走了之后,帐子里头的香也散去了。 苍穹久久地坐着,想起央措发疯无奈的样子,闭上了眼。 这一切也快结束了。 是生是死,也不过就是个痛快,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回到王庭去,重振旗鼓,与大渊真真正正较个高下。 “快结束了。” 苍穹自言自语。 \\u003d\\u003d 经过了几天的迷茫和悲伤,宋明珂也振作了起来。 而这些都统的伤,也都一个个地好了起来,现在倒是精神得很,生龙活虎的样子,比在京城中还要活泼。 祁连仙和霓裳倒是完全好了,倒是丛媚伤得最重,需要再休养几天。 霍难每天都要跟着去操练将士,也是忙碌得很。 玄烛依然每天都在鼓捣那些玄门机甲,谁也看不明白,谁也不敢去接近。 但是宋明珂倒是对这些玩意很是感兴趣,所以她没事就来瞧瞧,玄烛到底是怎么做这些东西的。 院子里头到处都摆放着机巧之类,有的还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明珂拿起了一只小木鸟,却见这鸟儿好像真的一样,眼睛还是黑色的。宋明珂拨了拨它的喙,它还会歪着头“看”她。 宋明珂道:“这玩意儿好,本宫要了。” 玄烛张了张嘴,看着长公主毫不客气地把这鸟儿往袖子里头一塞,丝毫不客气。他原本还想说,这是他手中最后一只用来传信的鸟儿了。 宋明珂道:“这玩意能做什么?” 玄烛道:“传信。” “就这?” “是啊。” 宋明珂道:“它能下毒吗?” 玄烛:“?” 玄烛道:“这还没试过,倒是可以试试……” 宋明珂把这小鸟扔给了他。 见玄烛研究起了这个,宋明珂便瞧了瞧别的。她道:“你是从雪山下来的武僧,你可知雪山圣女?” 玄烛道:“雪山之上,圣女无人不知。” 宋明珂看了他一眼道:“圣女很强?” “很强。” 玄烛毫不掩饰道:“目前为止,贫僧没听说过,谁能将圣女杀死。” 宋明珂看着地上扭动的木蛇。半晌,她道:“那女人好像有点古怪,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能耐?” 玄烛道:“通天文,知地理,晓过去未来,可呼风唤雨。您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圣女都能做到。” 宋明珂揪住了木蛇的七寸。 她道:“为什么?” 玄烛道了声佛偈道:“传说圣女将自身献给雪山山神,山神怜悯,就会给圣女感应一切生灵的力量。” 宋明珂揪着蛇的脖子道:“感应生灵?” “是的。” 宋明珂突然笑了,甜蜜又诡异。 玄烛瞧见她这个笑容,心下就知道可能不会有好事发生。于是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继续研究那小木鸟去了。 “长公主!!” 宋明珂揪着木蛇,面无表情地抬头。唐续愣了一下,道:“您这是在……” “没事,你说。” “哦,长公主,央措开始撤军了!” 宋明珂把蛇一扔,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们要回王庭。” 宋明珂咬住了自己的指尖,随后道:“这样,你马上送信给林冬,告诉孙将军和各位将军,央措想要撤军回王庭。另外,马上给我查出沈承聿的下落。” “是,长公主。” 唐续走了,玄烛才道:“长公主,一旦央措回到了雪山,那么便很难再将其攻下。” “为什么?” “雪山是圣女的地盘,更何况,山上还有不出世的武僧,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宋明珂背对着他道:“只要圣女死了不就行了?” 玄烛愣了一下。 他道:“长公主,您要杀圣女。” 宋明珂冷笑。 “什么圣女神女,神神叨叨、疯疯癫癫。” “长公主,圣女对于雪山人来说,是坚定不移的信仰。” “狗屁信仰。” 宋明珂背着手,迎着阳光。她抬着下巴,那样子实在是倨傲又不可一世。 “所谓信仰,所谓命运,不过是那些人为了逃避苦难而造出的说辞。如若一定要相信谁,那么这个人就是自己。” 玄烛定定地看着她,半天了,他都没反应过来,那只小木鸟已经掉在了地上。 待到宋明珂离开,他才喃喃道:“自己吗?” \\u003d\\u003d 有人黯然离场,有人汹涌而来。 奔波了多日的骠骑营,就在曙光光临大地的那一刻,终于能够看见,朦朦胧胧的云层之中,那遥远如星辰般的雪域王庭。 “吁。” 沈承聿勒住了缰绳,目光迎向那片大雾。 他的长枪划破长空,鹰鸣冲出云层。他的枪尖指向遥远的王庭宝塔,朗声道: “随我冲!” “冲啊——” 第886章 铺路 “将军!将军!” 一个金吾卫跑进营帐里头的时候,孙令辉就和林冬面对面坐着烤火取暖。这几天,雪域脚下是愈发冷了下来,前几天还下了一场雪,差点将这整个营寨都给盖住了。 “将军!” 这金吾卫面露喜色,道:“飞花卫来信!” 孙令辉抬头道:“飞花卫?这个时候飞花卫来信做什么?” “回将军,长公主递来了消息,说是央措已从虎阳关撤军!” 孙令辉猛然抬头。 他和林冬对视了一眼,随后确认了一遍道:“长公主真的是这么说的?” “真的!将军,是飞花卫的苍鹰送来的长公主亲笔书信!” 他将书信递给了孙令辉。 孙令辉却是看了一眼就交给了林冬。林冬瞧了几下道:“这就是长公主亲笔所书。” 孙令辉直起身子道:“奇了怪了,这战前,主帅临阵脱逃,可是大忌讳啊。央措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冬摇了摇头。 “您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林冬搓了搓手道:“将军,您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孙令辉想了想,问那金吾卫道:“这消息几天了?” 他答道:“将军,苍鹰送信速度极快,所以绝对不超过一天。” 孙令辉立刻拍大腿道:“干他娘的!” 林冬这次倒是没拦着,反而是在思忖着什么。孙令辉便问他:“怎么了,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林冬想了想,道:“他们被困在虎阳关许久,沈帅都已经走了,他们为什么突然想回到雪域王庭去?” 孙令辉道:“你觉得他们有备而来?” 林冬摇了摇头。 “若是他们有什么准备,也不至于被困在虎阳关这么多天,动都不敢动了。” 孙令辉点了点头,对那金吾卫道:“马上整军,传令羽林军和金吾卫,兵分两路往东边进发,拦截央措。” “是!” 央措压根不知道,自己秘密撤军这件事,早已经被飞花卫给抓住。 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像来时那样撤军,而是将手下拆分成了几股,低调撤军。但是,宋明珂早已经在虎阳关布置好了一切,哪怕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飞花卫的眼睛。 现在的央措,无法自己骑马,只能和手下同骑。 但是他身边的亲卫却很严密,因为他们受到了苍穹的嘱咐,必须好好地保护央措。 他们已经离开虎阳关很久,后头也没什么动静,说明虎阳关的大渊军应该是没发现什么。饶是如此,央措也知道不能全部放下心来。 这一路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无法驾驭战马,无法拿起兵器,就连吃喝拉撒都得需要别人的帮助,自己完完全全就沦落成了一个废人。 这样的人,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央措不知道。 长夜漫漫,黎明将至。这些偷偷摸摸出行的雪域骑兵,甚至都不敢燃起火把,因为在这冰冷苍凉的雪域中,温暖的火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王子。” 央措下了马,却见苍穹朝着自己过来了。 此时全军短暂休整,所以,央措也能歇息一会。 央措坐在石头上,听着耳边冰河的声音,那声音和苍穹身上的银铃声混为了一体,听起来清脆悦耳。半晌,央措还是开口道:“苍穹,你……你老实告诉我,为了我的手臂,你是否和长老们谈了什么?” 苍穹道:“为何这么问?” “长老们向来不问雪山的事情,更何况是和我父皇有关的我的事。” “不必多虑。” 苍穹双手端放在身前道:“长老们肯答应我,不过也是给我这个圣女一个面子罢了。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 央措叹了口气,低头。 苍穹的眼睛幽幽的,看着流动的冰河,一言不发。 两个人一站一坐,都沉默了许久。 “你……” 终究还是苍穹放心不下,率先开了口。然而此时,异变却突起!一阵马蹄声响起,斥候打马赶来焦急道:“王子!王子!不好了!” 央措猛然抬头。 “大渊军……他们来了!” 央措的脸色狠狠一变,他道:“虎阳关不是十分安静?怎么可能现在就追来!” “不是虎阳关!” 斥候下了马,咽了口唾沫,道:“王子,是前方五里处,有大渊的金吾卫和羽林军!” 央措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们被金吾卫和羽林军给拦住了! 他飞快地思考着,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想给他思考过多的时间。不到一会,另一个斥候便打马前来道:“王子!大渊突袭,金吾卫和羽林军,已经朝着咱们这头过来了!” 随着马蹄声落地,央措似乎听到了更加沉重,更加气势磅礴的声音,那是大军冲杀的声音,他没有听错。 苍穹道:“央措,下决定。” 央措深吸了一口气,立刻道:“全军整备,准备迎击!” “是!” 他一声令下,手下的雪域骑兵便迅速地结束了休整,然而此时马蹄声愈发临近,央措却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身边的人忙碌。 他的脸上,便爬上了一丝茫然。 只是,现在人命关天,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他悲春怀秋了。他直接就着手下的帮助,骑上了战马,高声喊道:“迎击——” “哦——” 孙令辉被央措这小子算计了一通,心中正无处发泄,他带着手下的将领冲锋在最前头,在雪域骑兵刚刚整顿好队形的时候,便一击将对方给冲得差点溃散。 “杀啊——” 休整了多日的金吾卫和天武军早已经恢复了士气,再加上羽林军从两侧包夹,这些雪域骑兵很快就陷入了大渊军的包围之中。 “啊!!” 央措红了眼睛,想要拿起兵器拼杀,但是他看见的,却是身边的人一个个地倒下。 血肉模糊。 不能战斗,他已经再也不能战斗了! 第887章 禁术 心中的恨意燃烧了央措胸腔之中仅剩的一点理智,他的双腿夹着马肚子,不停地乱蹬,而身边的亲卫为了保护他只能越靠越近。 “王子,请小心!” 有人开口提醒。 央措并不能听到。 枪林箭雨之间,孙令辉看见了苦苦挣扎的央措。却见央措并没有拿着兵器,两条手臂软软的,似乎是使不上力气一样。别的雪域骑兵都在上前顶着,只有他身边的骑兵,围绕在四周,就是为了保护他。 孙令辉直接打马就过去了。 但是,央措身边的亲卫实力确实不能小觑,孙令辉和他们过了几招,却发现突破不了防线。 一时之间,局面僵持了下来。 战场纷乱,到处都是鲜血和灰烬,可是苍穹的身边,却干净得像是有人打扫过一样。 她看着痛苦挣扎,迷茫无措的央措。 半晌,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转身离去。 在别人流连于战场上的时候,苍穹却躲在雪域骑兵的后头,谁也无法接近她。 若是有人在她身边,便能看见,她正在褪去身上的衣衫。 似乎是有感应一般,央措回过头去,便穿过了万千雪域骑兵,看见了跪在地上,虔诚地望着天空的苍穹。她身上的衣衫被褪下,露出了她雪白莹润的肌肤,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人敢欣赏。 央措突然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他夹着马肚子,就要调头回去,阻止苍穹,但是已经晚了,此时孙令辉已经突破了重重亲卫,来到了他的眼前! “受死!” 央措强行将视线拉了回来,勉强侧身,躲过了孙令辉的攻击。 毕竟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所以在这马背上,孙令辉还真就没有一招就将他拿下。 孙令辉一招不成,也没有气馁,只是转头再次挥舞兵器,这一次央措仰头躲过,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失去了平衡掉下马的时候,他却靠着腿和腹部的力量,生生地把持住了! 孙令辉冷笑。 这小子还挺能玩。 央措心中焦急,再转头一看,心中却猛然一跳。 却见跪在地上的虔诚洁白的圣女,不知什么时候,身上爬满了血红色的咒印。这些咒印鲜红可怖,密密麻麻,一直蔓延到了苍穹的下巴上。但是她却一直闭着双眼,任由那咒文,爬满了自己的身躯。 “不……” 央措不顾一切地往回冲。 “不行!!不行!!” 他甚至直接将背影留给了孙令辉。孙令辉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央措已经窜出去了十多步那么远。 “往哪跑!” 孙令辉打马就追。 央措咬牙,只希望此刻,拥有雪山神力的人是他自己。他只希望,此刻能瞬间来到苍穹的身边。 她在使用雪山禁术。 所谓禁术,就是被封印在雪山多年,谁都不能触碰的巫术。向来,接触这些禁术的巫觋没有一个下场美满的,再加上巫术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人觉得诡异,所以千百年来,雪山一直有几位长老,负责看管这些禁术。 禁术,需要生命的支撑。 忽而,央措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中仿佛有一股暖流经过,那些原本失去了的力道顺着这暖流,猝不及防地窜了进来。 “不要,苍穹!停下!!” 可是他的声音,哪里能够盖住这千军万马的声音? 直到那血红色的咒文布满了苍穹的身躯,这场用寿命交换手臂的禁忌之术也就完成了。 “不要。” 直到央措的手臂能够抬起,他知道,这场“交易”便彻底完成了。他用他完好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通过那模糊的泪水,他能够看见,自己那许久都没有颤抖过的,微微动作的手指。 “啊啊啊啊啊!” 央措接过了身边人的长枪,毫不犹豫回手抵挡住了孙令辉的进攻! 兵器相击打,发出了剧烈清脆的声音。孙令辉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反应他的手臂到底是怎么好的,便被央措一枪挑过,手中长枪居然直接被扫落了! 孙令辉大喊不妙,赶紧牵住缰绳往回跑。 央措双眼中布满了阴狠的神采,就连那血丝,都和苍穹身上的咒文一样鲜艳。 他断喝一声直接追去! 眼看着就要碰到孙令辉,却听“嗖”的一声,好似是一支利箭飞了过来。还好,这利箭似乎没打中,只是打在了央措身上的铠甲上。 利箭落地,央措看向了来人。 袁毅晨收起了弓箭。 他原本就没指望能射中央措,只是能拖住他就好。 对于现在的央措来说,不管是谁,只要是大渊人,一律都是他的眼中钉。他毫不犹豫地冲向了袁毅晨,速度之快,如奔雷驭电,再加上央措的战马也是草原极品,所以他奔上来的时候,在别人看来,甚至只是须臾。 袁毅晨并不慌张,他动用全身气力,长枪一横,居然就这么挡住了央措的攻势。 央措胯下战马双蹄撩起,一声锐利的嘶鸣,将整个战场上的雪域骑兵都唤醒了过来。 他们见央措居然恢复了从前的神勇,心中狂喜,士气大涨,跟着央措冲道: “杀啊!!” 央措落下,转瞬之间便和袁毅晨过了两招。袁毅晨虽然坐在战马上,但他的姿态却丝毫不见慌乱,优雅又淡定。和央措这种高手对上,也丝毫不落下风。 第十招! 央措退回,想要再次上前,脑子里头却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这叹息那么远又好像那么近,好像就在耳边。 一转头,果然看见了苍穹已经晕倒,被亲卫给带了下去。 就这一愣神,被袁毅晨抓住了机会。袁毅晨直接逼近,将央措的长枪死死地别住,随后便是锐利地勾、挑,几套下来,央措居然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袁毅晨冷冷道:“专心一点。” 央措咬牙。 雪域骑兵被激起的士气,也在天武军和金吾卫的压制下,逐渐减弱。他们一边打一边退,很显然,央措的加入让他们轻松了一些,但是却不能让他们永远都轻松下去。 雪域骑兵的尸体,越来越多。 央措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现在苍穹受了伤,他刚刚恢复手臂的力气,想要带着这些骑兵冲出去也是不太可能了。 所以,只能回到雪域骑兵的大营,和他们汇合。 第888章 冲山 雪域王庭脚下。 狄秋扬把最后一个骑兵抹了脖子,抹了一把脸。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枪,却见自己的手都被碎冰给粘合在了枪棍上,拿都很难拿下来。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 王庭下头,大概有五千个守卫,都已经被骠骑营解决了。有几个跑得快的,赶着给雪域王送信去,沈承聿倒也没叫人去追他们。 到了雪域王庭,他们才发现,这天已经越来越冷。 就算是十分强悍的骠骑营,也逐渐乏力了起来。 即使如此,面对着雪域王的骑兵,他们依然呈现出了可怖的威慑力和掌控力。 雪域王庭若一朵高梗雪莲,傲然独立在这一片风雪之中,只是这一片雪地上却绽放出了点点红梅,触目惊心。 再仔细一瞧,原来这些刺目的红梅,是雪域骑兵的鲜血染就。 寒风呼啸,地上的尸体不一会就冻成了冰块。 “狄大哥!” 元小飞哆哆嗦嗦地走了过来,道:“大哥,我好冷啊。” 狄秋扬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眉毛上头都沾上了霜雪,俨然是个白眉老头儿,于是他不禁就笑出了声音。 元小飞哪里顾得上狄秋扬的嘲笑,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铠甲又冷又硬,好像在背着一整筐的冰块,冻得人牙齿都哆嗦。 狄秋扬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元小飞道:“狄大哥,你不冷吗?” 狄秋扬道:“冷啊,他娘的,是真的冷。” 元小飞服了他。 狄秋扬哈哈大笑道:“小伙子,习惯了就好了,你打仗打多了,也就不觉得这是个事儿了。” 元小飞苦大仇深道:“我最怕冷了——沈帅怎么也不冷啊?” 狄秋扬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沈承聿就静静地站在风雪之中,好像一点都不受影响一样。 狄秋扬一摆手道:“你能和老大比吗?我感觉他是金刚不坏之身,你就拿三味真火去烧他,他都不会有事。” 元小飞:“…………” 这就有点夸张了。 狄秋扬迈开脚步,去找了沈承聿。却见沈承聿正抬着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雪域王庭,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大。” 沈承聿转头。 狄秋扬伸手,想要摸摸饮霜的脑袋,却见这马儿不安地刨了刨地上的雪,一副暴躁的样子。 “老大,怎么了?” “没事。” 沈承聿收回视线。狄秋扬抬起头,惊叹了一声道:“真高啊,老大,咱们这真的能上去吗?” “上不去也得上。” 他们没有在雪域王庭的台阶下,而是选择从后面的山路直接冲上去。 雪域王庭下头的山路原本崎岖难行,但是经过多年霜雪覆盖,那些尖锐的石头和沙砾早已经被掩盖在了下头,而表面上,则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冰层。 想要上去,必须得这样走。 没有别的路。 沈承聿一看,狄秋扬的脸被冻得通红,像是苹果一样。但是冷漠无情的主将并没有叫骠骑营停下的意思,他持着自己的长枪,跨在饮霜背上,简短道:“继续。” 狄秋扬道了一声是。 元小飞都快走不动了,狄秋扬见他可怜,便上前,拍了拍元小飞的后背。 “兄弟!” 元小飞蔫吧道:“啊?” “咱们比比吧。” 元小飞愣了一下。 狄秋扬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棵树,道:“咱们两个,不许骑马,谁先跑到那棵树底下,谁就赢,咋样?” 元小飞实在提不起劲:“不怎么样。” 狄秋扬低声道:“玩玩儿呗,不管输赢,回了京城我都请你去趟赠香阁。” 元小飞眼睛一亮道:“真的?” “真的。” “冲啊!” 元小飞举着长枪,拔腿便跑。 狄秋扬瞪着眼睛道:“诶,老子还没喊开始呢!” “哈哈!” 于是,这八千骠骑营,便浩浩荡荡地,盯着远方的雪域王庭,如同蛰伏的狼,随时都可能给放松戒备的雪域王致命一击。 雪域王庭。 偌大的王庭里,只留了几个伺候的侍女。光亮的地面上,泛着外头雪白的天光。 雪域王的王座下,有两个身着单薄的侍女,围在他的脚下,眉眼温顺地伺候着。 大殿之中,居然放置着一只巨大的笼子。 笼子里头,是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 这男子看起来不像是雪域人,若仔细看来,这男子居然穿着大渊人的衣裳,而这男子的面相很是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左右。 这少年,就是和沈承炘那几个公子哥一道进军营的孩子。不幸的是,他在逃跑的过程中被雪域骑兵给抓住了,而后,骑兵们把他们这些被抓住的大渊俘虏献给了雪域王,而雪域王没有马上处死他们,而是每天都会用不同的方法,折磨一个少年,直到他们受不了各种各样的手段死去。 这少年跪坐在笼子里头,意识涣散,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很显然,这些天,他被折磨得实在不轻。 他的双手和双脚上都戴着镣铐,而这镣铐是用正经的雪山寒铁打造,无论是谁也不可能挣脱开的。 雪域王看着眼前的“景致”,满意地眯起了双眼。 一个侍女为他送上了一颗葡萄,这葡萄晶莹剔透,入口便流出了香甜细腻的汁水。 雪域王一伸手就把这侍女搂进了怀里,肆意揉捏。这侍女嘤咛了一声,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情愿,却没有反抗。 笼子中的少年原本垂首,只是,他朦胧中却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接近的声音。他微微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却见,笼子外头,赫然是一只通体雪白体型硕大的狼,正盯着他。 这狼的眼睛呈现出了一种琥珀色,澄澈得像是树脂。他的牙齿尖锐森白,猩红色的舌头冒着热气,口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尽显凶狠与贪婪。 少年被这狼吓了一跳,尽管隔着笼子,却还是不住地后退。 第889章 狼王 他手腕和脚腕上的镣铐铁链碰撞在笼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混合着少年慌张的喘息,让那蠢蠢欲动的恶狼,更是兴奋。 雪域王十分满意,他抬起了下巴,示意手下的人,把这狼放进去。 手下的人刚想动手,外头却进来了一个侍女。 这侍女身着华丽,一看便是苍穹身边的人。这侍女跪了下来,道:“王,这匹狼是圣女殿下的爱宠,圣女殿下说过要奴婢好好照看,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圣女殿下会怪罪的啊!” 她抬起头,恳求地看着雪域王。 雪域王却冷笑了一声,他倾下身,手肘靠着膝盖,道:“圣女?在这雪域之上,难道圣女是你们的王吗?” 侍女赶忙道:“奴婢不敢啊!!” 雪域王抬手道:“来人,把这个忤逆本王的奴婢给我拉下去,斩!” “是!” “不、不要,王!王求求您!!” 这侍女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雪域王翘起了二郎腿,再次抬起手来,便有人上前,把这铁笼给打开了。“哐啷”一声,铁笼的门摩擦的声音,在大殿里头不停回响。 王座下的守卫们都麻木地看着,显然,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恶狼低吼的声音在不断接近。 少年的后背紧紧地靠着笼子,他的后背都已经被笼子勒出了痕迹,双腿不停地蹬着,想要逃离,但是那种四肢疲软的感觉,却深深地烙印在心中。 “嘎啊……” “不、不啊!!” 恶狼的目光之中,隐藏着嗜血的欲望。它围着这个少年不停地打转,似乎是在斟酌,这个人对他到底有没有威胁。 这少年死死地抠住了笼子。 汗水落在了地上,映着他自己的身影。 这恶狼试着抬脚向前走了一步,却见这少年不停地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狠狠地叫喊着。 “滚啊,滚啊!!” 雪域王似乎十分喜欢见到这捕猎的场景,他哈哈大笑,然后拍了拍手,便有人呈上了美酒和烘烤过的羊腿。 香气四溢,但是这恶狼却只是盯着这个少年。 它的喉咙里头压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是明白了眼前的人对自己没有半点威胁。 雪域王指着那少年道:“咬死他!吃了他!” 少年听不懂雪域王的话,但是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在此时,这狼突然嗷的一下扑了过来,少年心中大惊,叫了一下,抬起腿来,却没能踹到这狼的肚子,但是却让这恶狼扑了个空。恶狼没有咬到什么,只是站在他的肚子上,龇起牙齿,腥臭的口水惹得少年狠狠地颤抖了起来。 恶狼低下头,意欲再次撕咬,这少年却抬起了双手,双手之间的镣铐卡住了恶狼的獠牙,牙齿和镣铐碰撞摩擦,甚至能看到那滋滋冒起来的火花。 雪域王来了兴趣,甚至打翻了自己的酒杯。 缠斗了一番,这少年渐渐地失去了力气,毕竟这么多天,他什么都没吃,几乎都快饿死了,怎么和一个万狼之王,比拼气力? 眼看着他就要被这狼王咬死! 此时,少年却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直接踹在了它的肚子上,趁着恶狼松口的空隙,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就这么翻身死死压住了它,并且用镣铐缠住了它的嘴巴,让它根本动弹不得! 雪域王的神色却是愈发满意。他连连鼓掌,神采飞扬,却是十分高兴。或许,对于雪域王来说,看着猎物毫无准备地被拆吃入肚,也是没什么意思的。 这少年坚持了好一阵子,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雪域王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他抬起眼皮,看了看旁边的守卫,却见那守卫和他行了个礼,而后,拿出了一个小瓶子。 他打开那小瓶子,朝着里头撒了一把里头的粉末。 “啊啊啊——” 这少年的眼睛沾到了这粉末,顿时松开了手,发出了痛苦的嚎叫,这一下,却是给了恶狼反扑的机会,这一次,他扭头直接把人给扑倒,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子! 少年的动脉被咬断,当场鲜血四起。 他的眼睛被那粉末迷得什么都看不见,而喉咙里的骨头就被那恶狼咀嚼在口中,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颤抖地伸出手。 他想要说什么,却只能的发出沙哑的声音。 雪域王起身,下了台阶。这满大殿的血腥味让人作呕,但是雪域王却并不介意。他蹲了下来,看着这少年,贴近了他。 半晌,他听清了这少年到底在说什么。 他用他模糊的嗓音,道出了他的话语。 “爹,娘……” 雪域王顿时觉得兴致缺缺。 还以为是个有骨气的,原来在死的时候,也会和人示弱。 真是没意思。 鲜血把这狼王的皮毛染得通红,原本被雪山圣女当作爱宠的爱狼,此刻却被当成了取悦雪域王的工具,浑身是鲜血,充当无情的猎者。 雪域王起身,无聊地拍拍手道:“行了,把他拖下去吧,大渊人,真是没用。” 守卫道了一声是,而后,犹豫了一下道:“王,请问圣女的狼王,该如何处置?” 这狼王生活在雪山上,一向都只吃用药材喂养的鹿羊,喝的水,也是雪山冰泉中最清冽的水,从来都没进食过别的东西。 这下,狼王算是被玷污了。 雪域王摸了摸下巴,道:“本王很喜欢这狼,就放在本王身边吧。” 那守卫还想说什么。 雪域王转头,看了看他,而后道:“怎么?” “……没什么。” 几个侍女上来,将笼子里头的尸体拖走,而后打扫起了这一片狼藉。 “王!!” 有一个骑兵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大殿,一边爬一边道:“王,不好了,有人攻打王庭!” 雪域王道:“这怎么可能,大渊人还在数十里之外,他们怎么能过来!” 这骑兵愁眉苦脸道:“王,是骠骑营来了!” 雪域王的脸色狠狠一变。 骠骑营,怎么会是骠骑营? “来人!来人!” 守卫们立刻上前,单膝跪地等候雪域王的命令。雪域王大手一挥道:“立刻召集本王的所有雪庭卫,下山迎击骠骑营!” 第890章 破门 “呕。” 丁达单膝跪地,手中的兵器插在雪地里头,靠着这兵器支撑,身子才没有软软地滑倒。 他抹了抹嘴巴,只感觉眼前昏天黑地,偶尔还会冒出点金星。 雪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很快,这些尸体都被风雪掩埋。饶是如此,那浓烈的血腥气息却仍然洗都洗不掉。 闻着这气味,丁达只觉得要吐了。 很奇怪,明明在平地的时候,还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一上了山,这种感觉就来了。 狄秋扬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兄弟,还行不?” “没事儿,没事。” 丁达勉强露出了点笑意。 很显然,和丁达有一样感觉的骠骑营将士,不只一个,马上就要接近雪域王庭了,感觉到不适的将士越来越多,有的甚至都快走不动路了。 而对方的雪域骑兵,却因为常年生活在这里,早已经适应这种日子,所以,他们完全不会受到影响。 沈承聿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所以他便下令,让全员先停了下来,歇息一炷香的时间。 骠骑营们歇息的时候,沈承聿总是自己待在角落,不去打扰将士们,也不和任何人说话。这样的沈承聿,在他人看来,有种别样的清冷与落寞。 沈承聿正拿着宋明珂送他的帕子,静静地看着。 虽然时间很长,但是这帕子却光洁如新,可见主人把它保存得很好。上头那丑丑的大黑狗,吐着舌头讥讽地看着自己,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倒是分外和谐。 沈承聿总是不能忘记,她身上的伤疤。 那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那青青紫紫的印记,被扔在火堆中烧了许久,狠狠地烙在了他的眼中。 和她娇艳的红唇一起。 半晌,沈承聿把帕子收了起来。 “沈帅!” 沈承聿抬起头,却见是他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斥候拉住缰绳,下了马,踩着厚实的积雪跑了过来道:“沈帅,雪域王出动了雪庭卫!” 沈承聿还没说话,一边的狄秋扬就先道:“啥?!雪庭卫?” “是!” “他奶奶的,这老小子还真是打算和咱们拼命了,这下他手里算是真没人了。” 元小飞非常谦虚道:“狄大哥,雪庭卫是啥啊?” 狄秋扬想了想道:“没啥,都是战功。” 元小飞:“……” 斥候解释道:“雪庭卫是雪域王身边的近卫,类似于大渊的御林军,负责保护雪域王本人。” “这样啊。” 沈承聿倒是不太意外。毕竟现在他们都打到雪域王的脸上来了,傻子才会乖乖等着送上人头,若是再不出动雪庭卫,那岂不是等于任人宰割。 他问:“上头有多少雪庭卫?” 这斥候道:“回沈帅,不到一万的雪庭卫。” 沈承聿点了点头。 他起身道:“准备动身吧。” “好嘞!” 狄秋扬抬手招呼道:“弟兄们,准备出发,去干他娘的雪域王去!” “哦——” 一边的丁达就非常疑惑。 这些骠骑营,怎么仿佛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们都不会累的吗? 雪域王庭。 一万雪庭卫在整个王庭宫殿外头的大广场外铺开。这一处广场乃是用墨黑色的理石铺就,光滑华丽,中间开辟出一条白玉长阶,通往宫殿大门。 而这些雪庭卫,就将这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目的就是为了保护里头的雪域王。 他们紧紧地盯着,耳朵高高竖着,生怕错过了一丁点的动静。 突然。 天地风云色变,马蹄声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冲杀之声,闯进了每个雪庭卫的耳朵中。他们立刻严阵以待,因为他们知道,骠骑营——来了! 最先露头的,是带着沈字的庄穆帅旗。帅旗一亮相,随后便是振奋人心的号角声。 滔滔江水,如今就要将这遗世独立的高塔冲垮。 “冲啊!冲啊!” 雪庭卫们毕竟有备,故而在骠骑营冲上来的那一刻便马上摆出了防守的阵型。但是,对于骠骑营来说,这平坦的地面实在算是帮了大忙,再加上,这些双腿跑的步兵遇到骑兵本就乏力至极,所以不到须臾之间,他们的阵型就立刻被骠骑营冲垮。 仿佛是在平静的深潭之中,扔下了一块被烧得滚烫的生铁。 毫无悬念,骠骑营以绝对的势头,碾压过境,片甲不留。 沈承聿直接冲在最前头。他的眼中没有别的,只有那紧紧闭合了大门的雪域宫殿。不管有多少个人想拦住他,都被他毫不留情地击退。 “拦住他!拦住他啊啊啊!” 有人喊道。 沈承聿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来到了大殿前,要上殿还需要走上十几层的台阶,但是沈承聿却没有那个耐心,却听饮霜一声长啼,俊美的马儿便一跃而起,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直接“飞”了上去! 眼见沈承聿就要进殿! 有同样冲上来的骠骑营,见沈承聿要破门而入,自觉地分成了两队,一人掌握一边,扶住大门向里推—— “嘎吱”一声,大门响动了,但是却纹丝不动! 就在他们再次用力的时候,沈承聿的瞳孔一缩。他陡然道:“退后!” 然而却晚了,这些骠骑营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弹开了一样,摔成了一片。 他们不知道的是,大门后头,就有几个长老,口中念着咒语,阻拦沈承聿的脚步。 沈承聿的眸色沉然如海。 他厌恶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比如那个莫名其妙的圣女,又比如说这些神神叨叨的雪山人。 他不知道这些人的力量到底是哪里来的,但是沈承聿知道,这些人现在已经成功激起了他的怒火。 沈承聿握了握自己的手腕,道:“都退后。” 骠骑营们自觉退后,给沈承聿让出了一些地方。 沈承聿静心凝神,运起全身的内力与双手,低喝了一声,右手成拳,向着的这厚实的宫门——砸去!! “咚!!” 第891章 追逃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宛若巨象踩在了广场上头,瞬间天摇地动,连那些雪庭卫都惊了。 就这一下,宫门前头的所有人都能听到非常清晰的“咔嚓”一声,明明这大门完好无损,但是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这一下,里头的长老们就慌了。 他们的力量,居然被人打破了! 而且只要一下! 这下,他们谁也没法子了。几个老头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手忙脚乱地往王座后头跑——那里是雪域王庭的密道,刚刚雪域王就是从这个密道里逃走的。 然而还没等他们成功逃走,大门就被缓缓推开了。 外头是双方交手砍杀的声音,血腥味冲进了大殿里头,把余下的熏香都给替代了。沈承聿拎着长枪,眼珠缓慢地动着,看似没有任何动作,实则是在探查大殿。 大殿中只有一只笼子,还有空荡荡的王座。王座下,是被打翻的酒杯,还有完好的新鲜的瓜果。 “嗷嗷。” 沈承聿转头,却见一只白色的狼,刨着爪子,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它的眼中,有幽幽寒光,只是它的毛都炸起来了,很显然,它有些害怕。 这狼原本雪白漂亮,但是上头却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皮毛粘连在一起,倒是有点像是鸡毛。 沈承聿原本不想搭理它,只是继续往里走,但是这狼好像是知道他想做什么,不知不觉地,居然绕到了沈承聿的身后。 沈承聿知道,它在盯着自己的脖子。 这是狼捕猎的表现。 沈承聿依然没搭理它,只是绕到了王座的后头。果不其然,他发现了这几个准备逃跑但是却因为密道被雪域王给关上了没能逃走的长老们。 沈承聿冷漠的眼神,显然是给这些年岁已高的老头子吓得不轻。 他们瑟瑟发抖,都不敢看人。 沈承聿蹲了下来,随便指了一个人,道:“雪域王在哪里?” 这老头儿被沈承聿一指,愣了一下,随即道:“不,不知道。” 他用雪山话回答,很明显是想要戏耍沈承聿。沈承聿也不生气,只是重复了一次道:“雪域王在哪里?” 他继续道:“我听得懂雪山话。” 这老头神色一变。 他的眼珠一直在转,却见那雪狼好像是受到了他的召唤一般,偷偷地接近着沈承聿。沈承聿完全不管,好像压根不知道它在接近。 “招雪!咬死它!!” 被叫作招雪的狼骤然跃起,如电光一般直奔沈承聿的脖子——就在这一瞬,沈承聿却突然抬起手,准准地掐住了招雪的喉咙! 招雪被沈承聿掐住,四只脚不停地在空中扑腾,它口中呜咽哑叫,显然是难受得不行了。 沈承聿毫不留情地把它扔到了一边。 “嗷!” “老大!卧槽!” 狄秋扬刚一进来,就被招雪砸了个正着,他后退了两步接住了它,摸了两把道:“诶?大狗子,哈哈!” 招雪骤然反应了过来,蹬了几下腿,连忙爬上了狄秋扬的脖子上,把头埋在了狄秋扬身后,瑟瑟发抖。 狄秋扬:“……” 又一位受害人出现了。 转眼间,沈承聿就已经问出了雪域王的下落。狄秋扬像是抓野猪一样,抗着招雪,拽住了他的四只爪子,走了过来道:“老大,雪域王跑了啊?” 沈承聿道:“嗯。” 密道已经被这几个长老给打开了。却见这密道原来就在王座后的地砖下头,只是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若是骠骑营大军通过,肯定是不可能的。 通过这些长老们,二人得知,这密道通往外头的巫神山。巫神山就在雪域王庭以北二里,而雪域圣女在嫁给雪域王之前,就住在那里。 有个长老原本想要将沈承聿等人往别处引去,但是沈承聿却将他们带在了身边,意思就是,一旦他们真的找不到雪域王,他们就得偿命。 狄秋扬扛着这狼道:“老大,这大狗子咋整?” 沈承聿道:“随便。” 然后他便出去了。 狄秋扬“哦”了一声,站在大殿里头,自言自语道:“烤了?” 招雪浑身一震,挣扎了起来,很显然,它听懂了狄秋扬的话。 狄秋扬转头道:“嘿,你能听懂人话啊?” 招雪:“……” 糟,暴露了。 狄秋扬把它放下,拍了拍手,像是逗狗似的:“来来来,给大爷我滚儿一个。” 招雪:“……” 作为一只狼王,它现在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啊。 王庭外。 在王庭和巫神山之间,有一道曲折蜿蜒的山脊。这山脊狭窄陡峭,常年冰雪覆盖,有很多雪山人都在此处丧去了性命。 山脊上,有几人正在匆忙行进。 雪域王搂着一个女人,身后是几个雪庭亲卫。而他怀里的那个女人正是伺候他的侍女之一。 他一边逃跑,一边向后望去。 却见雾气朦胧中,那远远的王庭宫殿像是巨兽一般,若隐若现,谁也不知道,现在这只巨兽到底遭遇了什么。 远远望去,天地之间,一切都是那样渺小脆弱。 雪域王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叫雪庭卫迎击骠骑营,也是给自己逃跑争取时间。不论如何,那些雪庭卫总是能撑一段时间的,只要他能够平平安安地到达巫神山,那上头的长老就一定会保护他。 他还不能死。 他不能死! 他是雪山神选中的王,他是唯一的雪域王,雪山圣女也选择了他,就算他的儿子央措十分勇猛,也不能取代他的位置! 他一边喘息着,一边狼狈地跑,身上的大氅上都沾了晶莹的冰碴。 幸好,他从前也算是经历过许多,所以身子还算硬朗,跑了半天,也不见劳累。 “啊!” 他宠爱的那侍女,突然被绊倒了。 她本就柔弱,此刻趴在地上,身上的裙子也被石头划破了。掀开裙子一看,膝盖都流出了鲜血。 这侍女跟着雪域王这么多年,哪里受到过这样的苦楚,于是她便哭了出来。 雪域王听她哭哭啼啼,心中烦躁顿起——答应带她逃跑,本就已经格外开恩,她现在这是做什么? “呜呜呜……” 雪域王心中焦急,想要快些跑,被这女人牵绊住怎么行? 于是他拎小鸡一样,把这侍女拎了起来—— 第892章 陨落 “啊——” 跟随了雪域王多年的女子,最后就这样,被无情的王,扔下了山崖,想必下场就是粉身碎骨,化作积雪下的尘泥。 雪域王身后的雪庭卫们看着这样的场面,只觉得触目惊心。 或许,不绝情的人,最终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雪域王不想在这个女人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他只是看了看那 一望无际的深渊,便对身后的雪庭卫们招招手道:“继续走!” “……是。” 几个人连呵带喘地,在这狭窄的山脊上头行走。这山脊周围只用矮矮的锁链拦着,稍有不慎就容易掉下去,所以要格外小心。 雪域王抬头,看着远方的巫神山。 就快到了! 就要到了! 只要到了巫神山,他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只要他还是被眷顾的!只要那些雪庭卫能拦住骠骑营一小会,他便还有的希望。他是这整个雪域唯一的王,不管是什么圣女,还是什么平民,为他付出生命,是理所应当。 快点,再快点! 雪域王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疯狂跳动的心就要从嗓子眼里头蹦出来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越不想来什么,越是来什么。很显然,这一次雪山神好像并不想站在雪域王这一边。 “王!” 雪域王愣了一下。 有一个雪庭卫道:“王,有、有人追上来了!” 雪域王皱起了眉头,却骤然看见一个黑点飞也似的朝着他们奔来—— 他看不清那人,只隐约能看到他身着黑色铠甲,胯下白马若天降神驹。 雪域王瞳孔一缩,转头就跑,压根不管身后的雪庭卫能不能跟上。 这高耸的山脊上头,铁链上都被包裹着一层薄冰,整条小道几乎就看不到一丁点平地,但是沈承聿骑着饮霜,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在这样复杂的地势中,饮霜这千里神驹的好处就大大地体现了出来。 山峰之上,有人在追,有人在逃。 雪域王一边转头,一边迈开步子跑。他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对这些雪庭卫道:“你们,给本王拦住他!” 雪庭卫们都懵了。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能发挥的地方实在是太小,就算让他们去拦…… “怎么,难道你们想要忤逆伟大的王吗?” 站在最前头的雪庭卫还没说话,就骤然被雪域王掐住了脖子!雪域王曾经好歹也是海牙的徒弟,虽然最后并没混出什么名堂,但是武功还是要比一般人要好许多的。 这被他提起来的雪庭卫面色通红,双腿腾空,不停地挣扎。 他往下一看,便是无边的深渊。 只要摔下去,必定尸骨无存。可是他的脖子却被死死地掐住,只能一边张着嘴巴挣扎一边去抠雪域王的手。 雪域王眸子里头闪过了一丝阴狠。 随即他骤然放手! “啊啊啊啊——” 他便这样掉了下去。 见到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人突然就这么死了,谁都不可能淡定自若。但是雪域王却抓了把雪擦了擦手道:“现在谁还敢忤逆本王,就是这个下场。” 雪庭卫们面面相觑,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迎着沈承聿冲了过去。 从小到大在雪山长大的他们,觉得一切都应该献给雪域王,性命自然也是如此。 雪域王见他们如此上道,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继续逃跑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 他只感觉自己的胸腔好像都被冻住了。刚一到了巫神山,就立刻跪了下来,双手撑着地面,不停地喘息。 终于到了! 命中注定,天无绝人之路,他永远都会是雪域最好的王! 整理了一下思绪,雪域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 所谓巫神山,供奉着整个雪域都信仰的雪山真神,每一位被选中在巫神山侍奉的女子都会被赋予特殊的力量,而最为出众的那一个,就会被选作雪山圣女,作为雪山和人世间的桥梁,和天地沟通融合。 雪山圣女实在太过重要,所以第一任雪域王便想出了利用这力量,或者说制衡巫神山的方式,那么就是选中雪山圣女当自己的王妃。 这样一来,巫神山就和雪域王庭深深地捆绑在了一起,荣辱与共。 所以,就算是这一次,巫神山也该出手救他。 整个巫神山山顶,只有一座十分宏伟的山神庙。这山神庙常年都敞开,有时候会为迷茫的雪山人指点迷津,有时候,会聆听雪域王的需求,而这庙里,也会有一些从小就修行的武僧,而雪域王这一次,就是想借助武僧们的帮助。 整个山神庙,像是一座巨大的宝塔,只是这玲珑宝塔只有三层,最高一层上头镶嵌着一颗明珠,那明珠散发着月华一般的光芒,把这整个巫神山都给照亮了。 雪域王爬也似的来到了门前。 然而他却看见—— 庙门紧紧地闭着。 雪域王怒吼了一声,爬了上去道:“混账!” “你们,你们这些混账!” “你们敢将你们伟大的王,关在外面!你们简直是放肆,我要烧了你的巫神山,砸了山神像!” “还不速速开门!”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和雪山上呼啸的冷风。 雪域王眼神通红,对着这庙门又撞又踹,急了甚至还要用牙齿去啃咬,不到一会,他的牙齿就被坚硬的木头硌得松动,满嘴的血腥。 “啊!!” “开门,给本王开门!! “开门啊!!!” 雪域王砸门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雪原之上,格外明显。 “咚——咚——” 是山神庙里头的古钟,被人撞响了。 雪域王趴在门上,听着那沉重的钟声。这钟声就在第九下之后,沉寂了下来。雪域王张开嘴,仿佛要将这大门烧出一个洞来。 九下。 第893章 终结 他是第九任雪域王,古钟敲了九下,就是说,里头的人在为现在这个雪域王送终。 怎么会这样? 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域王抱住自己头,此刻的他,哪里还顾得上他伟大庄重的威严?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开门”,敲门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小。 他的身后,投下了一片阴影。 他瞳孔一缩,转头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沈承聿。 沈承聿的长枪上,还沾着鲜血,显然那些雪庭卫都在他的枪尖下丧了命。 “不要。”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沈承聿一步一步地逼近,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嘎吱嘎吱,只是在雪域王的耳朵里头,这声音好似在催命一般。 他不停地后退,双腿轮流蹬着,就好像那被关在笼子里的大渊少年临死之前那样。 “你不能杀我!” 雪域王的嘴角都流下了口水,只是那口水还掺杂着鲜血,看着就疼。他道:“你不能杀我,我还有我的儿子,央措不会放过你!” 沈承聿低头,看着这狼狈的雪域王。 他心中居然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扬言征伐拓土,胸怀豪情壮志的雪域王,居然是这样的? 他也会怕死吗? 那么,他在下令围杀虎贲军,让央措带着雪域骑兵将程业真折磨致死的时候,可想到今天了吗? “我给你钱,我给你一切!” 雪域王看起来已经疯了,披头散发,涕泗横流的他现在就好像是个野人一样。他指着远处的雪域王庭道:“雪域王庭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让我活着!” 沈承聿继续向前,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雪域王这才知道,自己和他已经说不通了。 愤怒之中,掺杂着冰冷的绝望,只是绝望过多,雪域王只觉得心中又燃起了团团的怒火。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是骄傲的王! “啊啊啊啊!” 他骤然站了起来,抡着拳头就向沈承聿冲来。沈承聿侧身躲过,反手就是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脖颈上,而雪域王只觉得脖子一麻,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好在他还是有些底子,晃悠了几下稳住了。 “杀了你!” 他转身迎了上来,却又被沈承聿踹了一脚,倒地不起。沈承聿看准,一枪刺了过去—— “噗呲。” 这一枪刺中了雪域王的腹部,雪域王吃痛,大喊大叫了起来,可惜这里,除了饮霜能听他言语,没人知道。 沈承聿道:“这一枪,祭虎贲军。” 他抽出长枪,而后,刺中了他的左肩。 “噗。” 雪域王伸出手,握住了枪棍,可惜双手颤抖,怎么都使不出力气。 沈承聿又道:“这一枪,祭程将军。” 心头一阵气血翻涌,沈承聿难得受到了这样的情绪的影响。是了,罪魁祸首是公孙鸣,而他就是公孙鸣手中的刀,这把刀埋葬了虎贲军,埋葬了一个让人敬佩的好将军,如今也是到了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沈承聿没有任何犹豫,再次抽出长枪! 这一次,他刺中了雪域王的喉咙。 喉咙被穿透,鲜血飙了老高,染红了沈承聿的手指。那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一滴一滴落下,在雪地上绽开了点点红梅。 雪域王挣扎了几下,没了动静。 他死了。 沈承聿做完了这一切,山神庙里头的人,自始至终,都没露面。 他们好像不存在一样,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就在一边,默默地注视这一切。 雪域王的瞳孔逐渐放大,身体也僵硬了起来。沈承聿反手操持长枪,把他的脑袋割了下来,揪住了他的头发,扔给了一边的饮霜。 饮霜躲了一下,似乎不想接。于是这人头便落在了地上。 沈承聿看了它一眼,饮霜这才不情不愿地把这人头给叼起来。 沈承聿蹲下身,将雪域王手上的扳指给撸了下来,那是雪域王权力的象征,如今这象征就这么落在了他的手上。 若不是为了宋倾岚的要求,沈承聿并不想碰他。 沈承聿起身,转头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 从始至终,这些巫神山上的人,都没有露面。就算他们的雪域王就死在了他们的家门口,他们也置若罔闻。 沈承聿倒是想起,师父曾经和他提过这些巫神山上的人。 他们很少过问世事,除了将雪山圣女送到雪域王身边的时候,他们会出面,其余的时间,他们都只窝在这高山上,静听上天清音。 现在看来,他们并不想阻拦沈承聿。因为,若是他们真的想拦住沈承聿,沈承聿必不可能全须全尾地离开雪山。或许,这些巫神山的人,也早就想让他们的雪域王退位让贤了吧。 沈承聿只是停留了一瞬,便骑上了饮霜,离开了巫神山。 等沈承聿回到巫神山的时候,雪庭卫的尸体早已经堆满了整个雪域王庭。不到两个时辰,雪域王庭,就被骠骑营的铁骑,踏成了一片血海。 狄秋扬已经杀够了,便坐在王庭的大殿里头,和招雪玩。 狄秋扬伸出了一根手指道:“这是几?” 招雪耳朵动了动,并不想搭理他。 狄秋扬拽了拽它的爪子道:“老子问你呢,这是几!” 招雪被薅疼了,呲起了牙齿就要恐吓狄秋扬,然而被狄秋扬一个巴掌扇在了脑袋上,耳朵立刻耷拉了下来。 “几啊?” 招雪不情不愿地吭叽了一声。 狄秋扬又伸出一根手指道:“这是几?” 它吭哧了两声。 狄秋扬嘿嘿一乐,摸了摸它的耳朵道:“真聪明嘿二狗子。” 从优雅高贵的招雪变成了乡下用来看门守家的二狗子,招雪只觉得心很累。 狄秋扬觉得它的表现很好,扔给了它一串葡萄道:“快吃吧,别客气啊!” 招雪:“……”它想吃肉。 狄秋扬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还没放下手,就听外头的骠骑营们骚动了起来。 “是沈帅!” “沈帅回来了!” 狄秋扬便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刚一出门就感觉迎面飞来了个什么东西,还带着血,他下意识地接住,却见这是个人的脑袋,吓了一跳,差点跪下。 沈承聿道:“雪域王已死,准备下山。”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刷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沈帅威武!” 第894章 求和上 “怎么样,她好些了没有?” 大营之中,苍穹身边的侍女在她身边陪着她,而央措本人更是寸步不离地看着她,生怕她出了什么闪失。 自从她动用了禁术之后,她便不再是那个冰清玉洁的雪山圣女,只见可怕的咒文把她美丽的脸庞给遮盖住,原本雪一般细滑白皙的皮肤,此刻更是看都看不下去。 这就是随意动用雪山禁术的下场。 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等苍穹醒来,她还要接受巫神山长老的审讯,要接受长达九九八十一天的折磨,如果她能承受住那些酷刑,那么她便继续当她的圣女,如果不能,那便死去,雪山还会选上一位新的圣女。 可以说,若不是没有选择,谁也不会去触碰这个。 央措握着苍穹的手,手上凸起的青筋,昭示着现在的他是多么悲伤。 他请来的大夫摇了摇头,而后道:“王子,其实圣女殿下她暂时没事,只是……” 央措哑着嗓子道:“只是什么?” “只是圣女她……会折损寿命。不过目前,休养几天就好了。” 央措死死地咬紧牙关,而后道:“折损寿命,是多少年?” “这个,我也不清楚,毕竟巫神山上的事情,很难言说。” 央措定定地看着苍穹的脸。 半晌,他对身边的人道:“你们都出去吧。” “是。” 侍女们都下去之后,央措目光里的悲伤和柔和这才渐渐地流露了出来。他拨开苍穹的头发,道:“为什么要为我做成这样?” 苍穹闭着眼睛,因为昏厥,所以无法回答他。 “苍穹,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风送来无尽的叹息,不知是苍穹心中所想,还是央措耳边所闻。 “王子!王子!” 耳边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央措本不想去管——不如这样说,从他退回到雪域营寨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过问别的事情。 “王子!” 斥候跑了进来,看见握着苍穹双手的央措,赶紧低下了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这斥候抹了抹脸上的汗,道:“王子,王、王庭出事儿了!” 央措道:“什么事?” “王他,他薨了!骠骑营突袭雪域王庭,王他,他被骠骑将军亲手杀死!” 央措只是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他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悲伤。他转头问那斥候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大概是两日前!” 央措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这平淡的反应,甚至让人觉得斥候说的不过是谁家的家常话。但是斥候什么都不敢说,他心中惊愕,却也不能表现出来,既然事情都传达到了,那么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央措的心中,确实是没有多么浓烈的悲伤。 不如说,一个陌生人死去,可能还会激起他的怜悯——当初在面对程业真之死的时候,他都比现在要动容许多。 他的这个父亲,向来刚愎自用,唯我独尊。 他从来都没给他给予什么父爱,就算他再出众,在他父亲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个能打的棋子罢了。 而明明知道他深爱着苍穹,却还要将她抢去,这是央措对雪域王最恨意最大的地方。 直到现在,那种恨意已经渐渐地淡化。 剩下的,好像只有冷漠。 甚至,央措想到了,雪域王死了,那么自己若是新一任雪域王,是不是就能够名正言顺地拥有苍穹?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央措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看来这几天,真是神智都不清楚了。 他用冰雪化好的水洗了把脸,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央措。” 央措一愣,转头却见苍穹已经醒了过来。她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看着他,眼中像是盛了一汪清澈的湖水,只是那眼神中仿佛带着一点哀伤,让人看不透。 央措赶忙放下了手中的布巾,上前道:“你醒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苍穹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垂下眸子,却看见央措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 往常,她会挣扎,会让央措放开自己,但是这一次,她只是眨了眨眼,什么都没说。 “你……” 央措斟酌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感觉到央措手臂的力道,苍穹微微一笑道:“看来你的手臂已经好了。” 央措不去看她。 他宁可苍穹没有救自己,可如今却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苍穹道:“我?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央措,你不要担心我。” 她用手指蹭了蹭他的虎口道:“一个真正伟大的王,不应该被儿女情长牵绊。你的肩上,担着整个雪山的未来。” “我不要什么未来!!” 央措骤然甩开了苍穹的手,站起身来,激动道:“我要你,我要你陪着我,我不要别人,我什么都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 “都去死吧!” 他发疯一样踹翻了旁边的水盆,孩子一样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苍穹躺在床上,看着这样的央措,眼神中仿佛有水光闪烁,但是她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我爱你,苍穹,我一直都爱你啊!” 苍穹却不想听他说这样的话。 “我爱你,我想要你,可是所有人都不允许!他们都不允许!” 苍穹呆滞地看着营帐顶,沉默不语。 待到央措发泄够了,安静下来了,他这才发现,苍穹已经转过身去,不想再理会她了。 央措顿时慌了。 他道:“你,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了我的气?” 苍穹不语。 央措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而后,放下手,丧气道:“刚刚传来了消息,父王死了,我,我的心情不是很好,你别在意。” 苍穹听到雪域王死了,肩膀动了一下,而后撑起了身子道:“他终究还是死了?” “嗯。” 苍穹道:“巫神山的人,可有说什么?” 央措愣了一下道:“斥候没有提巫神山。” 第895章 求和下 苍穹立刻就明白了。 巫神山和雪域王进退与共,这种情况下,巫神山既然没有出手相救,那么他们的态度就是很明显了。 她又道:“他是如何死的?” 央措攥了攥拳头道:“被……被我的师兄杀死。” 苍穹并不意外。 她道:“我能感受到,王庭的一切,都是冰冷的。王庭,大概已经被骠骑营踏平。” 央措叹气。 苍穹道:“你可想报仇?” 央措苦笑。 他道:“我如何不想?” 只是现在,他还能怎么办? 苍穹道:“天无绝人之路。现在骠骑营和天武军虎视眈眈,央措,你若是硬带人突围,恐怕这整个雪域,都会被大渊的铁骑占领。” 央措道:“可是,苍穹,我是他们的将领,我不能灭了我们的气焰。” 苍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央措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蹲下身,道:“苍穹,你……是不是预料到了什么?” 苍穹的眼神闪动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央措低下头,靠着她的额头。 “你好好歇息,我晚上再来瞧你。” 他为苍穹把被子盖好,而后便转身出了营帐。门帘落下,遮住了外头的天光,央措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 而后,他听到了苍穹隐忍的哭腔。 该继续战斗,还是和大渊求和? 如若求和,虽然雪域的尊严会荡然无存,但是他们,他这些手下,最主要的还是苍穹,可能会活命。 如果继续战斗,那么他们几乎是没有生路的。 他该做出选择,作为一个将领,他该为自己,为整个雪域做出选择。 半晌,央措唤来了他的亲卫。 亲卫很快上前,行礼道:“王子。” 央措想了想,道:“我去亲手写一份求和书,派出一个使者,送到骠骑营手中去。” 亲卫震惊了,他道:“王子,这……” 央措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过了一会,派人送出了一份求和书。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u003d\\u003d 雪域王庭被骠骑营的铁骑粉碎,并且,王庭里的所有长老、仆从,还有雪域王的妃子和子嗣,没有一个被放过,骠骑营受了沈承聿的命令,将他们尽数杀死。 现如今,雪域王唯一留下的血脉,就是还在疆场上的央措。 征服整个雪域王庭,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在下山之前,沈承聿将整个雪域王庭一扫而空,关于雪域王的所有,象征他权力的物什,还有他积存下来的所有金银财宝,都被搜刮了一圈,骠骑营恨不得连镇守在门口用纯白玉打造的狮子都给搬走。 骠骑营的将士们正在整顿,沈承聿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待。 “诶!” 元小飞指着远处,巫神山的方向道:“狄大哥你看啊,那是啥啊!” 狄秋扬正在和招雪玩,他实在是受不了招雪身上的血迹,于是便叫雪域王庭的侍女烧了点水,给这大白狼洗了个澡。这狼以为狄秋扬要炖了自己,吓得到处乱窜,几个骠骑营齐心合力才抓到。 招雪不愧这个名字,洗干净了之后,浑身上下都雪白雪白的,没有一丝杂毛,和饮霜一个样。 狄秋扬转头,看着元小飞所指的方向。他看到,远处天际,有五彩斑斓的光芒,像是绸带一般飘扬、扩散。日光瞳瞳,绚烂刺目,那么澄澈的蓝天和这光辉交织缠绵,形成了一幅极为优美的画。 狄秋扬笑了一下,一摆手道:“我也不知道那是啥玩意,但是老大告诉我,只有在雪域能看见这光。” 他一边摸狼的肚子一边道:“我刚开始还不信,我寻思,咱们大渊啥玩意儿没有啊?结果我这么多年,还真就只在雪域看见过这玩意。” 元小飞感叹道:“真漂亮啊。” “是挺好看的。” “拿着!” 元小飞下意识接过,却见原来是有人给他扔过来了一件棉衣。他捏了捏,这棉衣十分厚实,里头不知道蓄了些什么,外头包着粗糙的羊皮,掂在手中,都压手。 他疑惑道:“窦大哥,这是干啥?” 老窦看了看他道:“沈帅知道咱们冷,特意弄来的棉衣,这是他们雪域人穿的,老暖和了,你快试试吧。” “哦,好!” 元小飞换上了这衣裳,果然觉得不是那么冷了。 也难怪沈承聿会这么做,毕竟,上山的过程中,也有一些比较怕冷的骠骑营将士折损了。 沈承聿背着手看着那五彩斑斓的极光,心中却想的是,可惜没有让宋明珂看到。 所有美好的事物,他都想与她一起见证。 待到所有骠骑营都整顿过了,沈承聿便带着他们快速下了山,并不多停留半个时辰。 下了山之后,沈承聿便驻扎在了雪域大军以北之处。如此一来,骠骑营和大渊军对雪域军形成了包夹之势,就算央措想逃,变成了苍蝇也逃不出去了。 而这几天,央措试图对大渊军进行过袭扰,但是孙令辉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再加上,大渊军中还有一个稳重得不行的林冬,所以雪域骑兵的袭扰根本不痛不痒。 所谓大势已去。 两天过后,雪域骑兵沉寂了下来。 他们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新的退路。 沈承聿不急,大渊军更不急,央措没了后路,也没法和雪域王庭求援,粮食补给更是彻底断了,不管怎么样,他要面对的都是一个死局。 而终究,央措还是不想走入这个死局。 他走出了第一步。 雪域派来的使者,拿着央措的求和书,来到了骠骑营的大军。对于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雪域使者来说,孤身前往骠骑营显然是个十分危险的行为,但好在沈承聿并不是个疯子,也没有乱斩来使的习惯,所以他还是被人给“请”了进来。 丁达笑呵呵地引着他到营帐前,伸手一引道:“请。” 这使者看着眼前的景象,只感觉头皮都炸开了。他哆哆嗦嗦道:“您、您这是何意啊?” “没有何意,”丁达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道,“你放心,我们沈帅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没人会动你的。” 使者对此表示深深怀疑。 第896章 绝处 因为在他面前,赫然站着两排骠骑营。 这些骠骑营,将长枪磨得十分锋利,那刀刃明亮无比,还反着光,可以见得一旦被这些长枪比上脖子,那么小命一定是难保的。 走过这条路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哪个骠骑营,会不会突然“失手”啊。 丁达见这使臣一直不动,再次伸手道:“请吧。” “哦,哦。” 这使臣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咽了口唾沫,便磨磨唧唧地迈开了第一步。 他走得很慢,比起王八来说,快不了多少,却不是因为他故意,只是因为实在腿软,走不快。 好不容易到了营帐门口,这使臣便感觉浑身都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些骠骑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也没打算动。 丁达掀开了营帐,让这使者在门口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他上前行礼道:“沈帅,雪域使者求见。” 沈承聿正在处理军务,闻言,头也不抬道:“叫他进来。” “是。” 丁达便去传了沈承聿的话。 这使者道了一声多谢,便走了进去。迎面便看见,宽敞的营帐里头坐着几个人,而这几个人的铠甲十分精良,一看便是骠骑营中的将领。 坐在最上头的那人,一身黑色铠甲,面色冷淡,瞧见他来了,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座下的几个将领,都看向了他,那眼神中有的带着轻蔑,有的藏着冷漠,总之没有一个挂着笑模样。 使者干笑了一声道:“想必阁下就是骠骑大将军,沈将军吧?初次见面,吾乃央措王子麾下使者,此次前来骠骑营,是有事相商。” 沈承聿给了他简短的一个字:“说。” “是这样的,”使者搓了搓手,然后将央措亲手写的求和书拿了出来,递给了丁达。他道,“您贵为将军,自然也知晓,这场仗其实早就该结束……央措王子自然也是明白的,所以今日,特意派了我前来与将军求和,这是我们王子的求和书,请将军详阅。” 丁达接过,上前,双手交给了沈承聿。 沈承聿垂着眼皮,看了看,而后放下了手中的军报,打开了这求和书。 央措会一些大渊话,所以这文书也是他用大渊文字写就,他表示,只要沈承聿同意撤军,他雪域愿向大渊俯首称臣,并且每年都会奉出丰厚的岁贡。 最主要的是,他愿意将雪域的寒铁山矿,让给大渊。 这就非常诱人了。 要知道,寒铁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无论是打造兵器还是铠甲,这东西都坚硬无比,如果说百战百胜的骠骑营披上了天山寒铁打造的铠甲,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 文书中字字恳切,想必央措此刻是真心求和。 沈承聿只是一目十行地扫视完了,而后他看了看文书背面,发现没有了。 这使者看着沈承聿淡定的动作,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沈承聿道:“就这些?” 使者躬身道:“这个,是的。” 沈承聿点了点头,然后,直直地看着这个使者,不紧不慢地把这求和的文书—— 撕了。 撕成了碎片。 使者都惊了,他没想到沈承聿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做出了回答,他目瞪口呆道:“将军,将军您别,您……您这是做什么啊!!” 沈承聿一靠后,抬手道:“求和必不可能,丁达,送客。” “将军,咱们万事都可以商量的,将军!将军!!” 这使者话音还没落,就被两个骠骑营给拖了出去。他的声音被隔绝在了厚重的门帘之外,外头的冷风只是窜进来了一下,就被温暖的火炉给烤化了。 这一切发生太快,连沈承聿的手下都没反应过来。 狄秋扬是最高兴的,他抱着招雪道:“老大老大,这下是不是又能打了?” 沈承聿看了看那些碎纸道:“可能是。” “好!好!” 丁达掀开了帘子,走进来道:“沈帅,属下让人送那使臣回去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 丁达道:“沈帅,央措还算有诚意。我们为何不接受他们求和?” “你傻啊!!” 丁达转头,一愣。他没想到,他有一天还能被狄秋扬说傻。 狄秋扬拍了拍招雪的脑袋道:“等咱们把他们全都给打死了,什么寒铁,不都是咱们的了?求和,他求个屁!” 丁达恍然,笑了一下道:“还是狄老弟厉害一些。” 狄秋扬嘿嘿一笑道:“也没有,也没有,不过是老跟在大哥身边,耳熏目染了。” “是耳濡目染。” “啊对对对。” 沈承聿见那招雪一直在偷偷摸摸地打量自己,便随便瞥了它一眼,只这一眼,便把这招雪吓得直往狄秋扬的怀里钻。 狄秋扬还安慰它:“二狗子,没事儿没事儿啊,老大不喜欢吃狼肉。” 招雪:“……” 更可怕了好吗! \\u003d\\u003d 等待,对于现在的央措来说,无疑是煎熬的。 但是该要面对的总是要到来。 央措得知,使臣回来的时候,便立刻召见了他。结果这使臣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帐中,脸色都是惨白的,整个人好像都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打击。 他的人倒是平安归来了,只是魂还没有。 央措一看他的脸色,心中便冷了。 他坐在位子上,沉沉地问:“骠骑将军怎么说?” 这使臣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道:“王王王子,他,他……” 央措道:“他不同意?” 使臣道:“他看了求和书,直接,把那求和书……” “撕掉了。” 央措闭上了眼。 半晌,他苦笑道:“这好像的确是师弟会做出来的事情。” 使臣跪在地上,道:“王子,现在,现在咱们到底怎么做啊?” 央措收起了笑容道:“能怎么做?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打。” 使臣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央措对他道:“立刻召集所有的雪域勇士,到我的帐前来。我有事要和他们说。” “……是。” 这使臣见央措没有降罪于自己,便赶紧逃也似的出去了,生怕多待一息,央措就突然反悔把他给抓回来。 他走后,央措便把所有的手下都打发出去了。 他起身,绕着自己的营帐,转了一圈,而后便笑了起来。他的笑里头带着一点苦涩,笑意渐渐扩大,却夹杂着冰冷和绝望,让人听了也不禁动容。 “哈哈哈。” 第897章 背水 笑得累了,他便跌坐在了地上。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手下告诉他,雪域骑兵已经全部召集完毕,他这才叫人为自己整理仪容,为自己披甲。 雪域骑兵们茫然地站在央措的营帐外头,顶着瑟瑟的寒风,不知所措。他们有的人大抵知道央措叫他们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就在刚刚发生了什么。 窃窃私语过后,营帐的帘子便被掀开了。 央措披着他那一身寒铁铠甲,面色庄重地走了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纵起身子,跳上了旁边的石头。 烈烈罡风,吹乱了他的披风。 他用他鹰隼一般的眼眸,扫视了一圈下面的雪域骑兵,而后,他朗声道:“勇士们,你们可饥饿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央措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过,他们确实是很饿了。 最近的粮食已经越来越少了,而雪域王庭那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些天都没有供给粮草,所以他们便只能由一日一餐减少成两日一餐,而且还甚少荤腥,再加上这雪域寒冷,许多雪域骑兵甚至都快撑不住了。 央措一抬手,众人便嗅到了一股肉汤的香气。 “看!看啊!!” “是炖肉!” 这些雪域骑兵顿时骚动了起来,却见不远处,几个负责后勤的兵卒将好几十口大釜架在了火上,而那肉汤里头,隔着熬煮了许久的牛肉和羊肉,那肉汤冒着热气,香味飘了老远,光是嗅着那气味就能感觉到肚子里头的空虚。 央措道:“勇士们!” 众人的眼睛亮亮的,抬头看着央措。 央措抬手道:“就在昨日,父王已经下了旨意,待到我归于雪域王庭,我,便是雪域的新王,而你们——” “你们这些追随我的人,都会得到奖赏!” 众人沸腾了。 没想到,他们跟着央措,居然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来! 有人兴奋,有人自然就会质疑。就在他们大部分人都恭贺新王诞生之时,有人道:“我们未曾看见雪域王的近臣下山宣旨,雪域王的旨意,是真的吗?” 这话一出,众人就沉默了。 是啊,新王出现了,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央措阴狠地看着那说话的人,还没开口,就听一道清亮的声音道:“自然是真的。” 银铃声响起,苍穹搭着侍女的手臂,款款走来。她来到了众人面前站定,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是王的旨意,更是雪山上神的意愿。” 这下所有人都闭嘴了。 很显然,雪山圣女的话十分有说服力,这下那一丁点的质疑声都被清除了。央措继续开口道:“不要试图质疑本王,本王有圣女辅佐,一切都证明,本王,就是雪域的新王!” “恭迎雪域王!” 刷的一下,雪域骑兵跪倒了一片。他们低下头颅,一遍一遍地高声道贺,就好像央措已经站在了王座前头。央措道:“诸位,既然本王在这里,就不会亏待诸位。今日跟随我的人,待到我来日坐上雪域王座,必然不会亏待之!” “誓死追随雪域王!” “追随雪域王!” 呼喊的浪潮一声高过了一声,沉寂了多日的士气再次被点燃。央措举起手臂,和所有人共同高呼,但是,却没有人看见他瞳孔下隐藏着的悲凉。 而苍穹,却好像是和他有默契一样,一直背对着他,没有看他。 没人知道的是,央措叫人把所有的牛羊全部都给宰了。 而那些沉浸在美梦中的雪域骑兵,却还不知道,他们会经历什么。 夜晚悄悄降临,而雪域的夜晚,总是格外的短暂。央措没有和骑兵们一起享用美餐,只是自己坐在营帐里头,对着面前的篝火发呆。 “叮铃。” 苍穹缓缓走了进来。 不知她用了什么招数,身上的咒文都已经消失不见了。那暖色的篝火将她玉一般的肌肤照得发亮,在这深夜中,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央措开口就道:“明日我会派人送你离开。” 苍穹道:“为何?” 央措反问道:“你不知为何?”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离开。” 苍穹道:“我生在雪山,成为了圣女,我这一辈子就是雪山的人,不会改变。” 央措沉默了一下道:“不走,你就会死。” “那又如何?” 央措却是不再劝她,只是道:“难不成,到了这个地步,你想和我殉情?” 苍穹却笑了。她很少笑出来,这样的笑容,璀璨明亮,发自内心,就算是再冷血无情的人也会悸动。她道:“那就算是吧。” 央措转头看她。 苍穹却不再笑了,她的美好,短暂得就如同匆匆一见的昙花。 她终究还是没有走过去。 苍穹转身道:“你好好歇息吧,明日,会是一场苦战。” 央措嘲讽地勾了勾唇。 苦战? 他想,这是一场死战。 这一夜,虽然短暂,但是在央措看来,却是格外难熬。待到金色的朝霞铺满了雪域大地的时候,所有的雪域骑兵,也整顿好,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 “恭迎王上!” 有人等在外头,对央措遥遥行礼。 央措转头看了一眼,那是苍穹的方向。 他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对雪域骑兵们道:“集结所有骑兵,马上出征!” “是!!” \\u003d\\u003d “长公主!” 唐续进了屋,却看见宋明珂正在缝些什么东西。他愣了一下道:“您这是做啥呢?” 宋明珂给他看了看,道:“瞧不明白?” 唐续一看,道:“哦,您在绣帕子。这是……这是猪?” 宋明珂无语道:“这是狗,难道看不出来?” “这么胖明明是猪……不对不对,长公主,属下有消息要禀报!” 第898章 终端 宋明珂道:“什么消息?” “侯爷已经将雪域王庭踏平,现在已经下了山,和林统领他们汇合了!” 宋明珂的嘴角勾了勾,而后又落下,她道:“这有什么可激动的?” 唐续道的:“不不不,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我们的兄弟传来了消息,说是央措要和侯爷求和,侯爷没同意!” 宋明珂放下了手中的刺绣。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道:“就算是不同意,雪域也迟早是要输的。到时候,要讲什么条件,还不是大渊说了算?” 而宋明珂也明白,沈承聿不同意,不光是为了自己为了骠骑营,更是为了那三万虎贲军和程业真的亡魂。 所以,既然沈承聿没同意,那么最终,雪域和大渊还是要打上一场的。 宋明珂看着桌上丑丑的刺绣,沉默不语。 唐续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是不是也发现自己绣的小猪很丑了? 宋明珂抬头,道:“你去把祁连仙和霓裳都叫来——还有玄烛。” 唐续应了一声便赶紧去了。 三个人很快就来了。 这些天,在这边关,宋明珂早就学会了扔掉了公主的架子生活,此刻她正盘着腿坐在矮榻上,双手握着脚腕,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几个人进来了,宋明珂也不废话,道:“你们三个应该还能动武吧,一会儿你们带点飞花卫,和我走。” 祁连仙手里握着一把瓜子道:“干啥去?” “往雪域王庭去。” 祁连仙脸上的笑容一裂。 他把瓜子皮一吐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宋明珂莫名其妙道:“我知道啊。”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你就是死了也不关我的事情。” 祁连仙把瓜子往地上一扔,直接摔门出去了。宋明珂沉默了一下道:“他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玄烛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头拿出了一条栩栩如生的蛇。这蛇整体呈现出黑色,但仔细看来,它的尾巴软软地垂着,却是条假蛇。 “长公主,”玄烛把这木蛇递给宋明珂道,“您要的东西贫僧已经做好了。那毒液就藏在毒牙中,您千万小心,不要碰到了。” “唔。” 宋明珂随手把这蛇收进了怀中,拍了拍手道:“去吧,你们去找人,咱们马上出发。” 霓裳道:“姑奶奶,就算是送死,你也该让咱们死明白点儿。这是要唱哪出?” 宋明珂眨了眨眼睛道:“我觉得央措和那个圣女可能会逃跑,咱们速度快,能追上。” 霓裳无语道:“你忘了你被那圣女玩儿得团团转的样子了?”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道:“没忘,所以我要一雪前耻。” 霓裳轻哼了一声。 她和玄烛出了门,玄烛道了声佛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霓裳掐着腰道:“怎么办呀,找人去呗,谁让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呢。” 宋明珂在里头道:“本宫听得见呢。” 霓裳:“……” 剩下的飞花卫,其实也并不多,再加上人一旦太多,速度会大打折扣,所以宋明珂也没让他们几个带太多的人。 虎阳关之外,有一道冰川,源自雪域王庭山脚下的江流,绵延数十里,途径虎阳关。不知为何,雪域上的所有东西都能结冰,但是这冰川却常年不冻,清冽的河水若天然的蓝色宝石一样,在阳光下折出不同颜色的光芒。 传说天山寒铁,就要用这道冰川中的水来淬炼。 “走了。” 宋明珂正对着冰川发呆,闻言抬起头,却见是霓裳和玄烛在催促自己。她眼神黯了一下,道:“好,走吧。” “慢着。” 祁连仙穿着厚厚的大氅,打马过来了,他道:“没良心的,我不搭理你,你就真不找我是吧?” 宋明珂这才绽出了笑容。 祁连仙拿着自己的长剑,转头道:“飞花卫出手,谁也别想从咱们的手心溜出去。” “好。” 于是,宋明珂便顶着漫漫前路,向着那遥远的被大雾掩藏的雪域王庭,冲去。 \\u003d\\u003d 阵前。 央措握着缰绳,身后便跟着这些最后跟随他的雪域骑兵。这些骑兵,看起来虽然人数很多,有数万之众,但是许多骑兵在之前那几场仗里头已经耗费了许多体力,所以他们现在能骑马,也只是因为心中的士气被点燃了而已。 漆黑色的帅旗上,是奇怪的图腾。而这图腾,在整个雪域就代表着央措本人。 放下了一切,央措反而生出了一种背水一战的气魄。他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声道:“所有雪域骑兵听令!” “在!” “今日就让他大渊军有来无回,跟我冲!” “杀啊!!”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震慑了整片大地。远方的雪山好像都受到了这气势的压迫,被积雪掩盖的树枝摇摇欲坠,似乎都沾上了战意。 央措只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刀子一样的寒风都要把他的双眼给刺瞎,但是他不在乎,只有这样骑着骏马奔跑,才能感受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才能忘掉要面对的一切。 那张花儿一般的脸,那温柔的话语。 只要一想到,心都是刺痛的。 他还有遗憾,他还有遗憾,但是,只要她能活下去,就算是自己揣着遗憾死去,也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了。 央措将身后的雪域骑兵落下了不少距离,渐渐,那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而天际间的朝霞也缓缓退去,清明澄澈的天空和雪白的地面被分割开来,泾渭分明。 直到他看见,大渊的大军出现。 那明显的“沈”字,在风里头飘扬。 央措便抬手,身后的大军停了下来。 “师弟。” 沈承聿听到央措道:“看来你我不愧同出一个师门,心意都是相通的。看来师弟已经等待多时了?” 沈承聿难得搭了他的话,他道:“昨日师兄向我主动投诚,今日如何带兵相向?” 第899章 赶追 这话一出,好多雪域骑兵都愣了——怎么回事,央措什么时候居然和骠骑将军投诚去了? 央措冷笑一声,枪尖一甩道:“向你投诚?你可不要想太多,师弟啊,今日我便带了你的人头,踏平你们的尸身,待到我坐上王座,我便将师父一起送去与你作伴如何?” 沈承聿还没说话,身边的狄秋扬就不乐意了,他坐在马上指着央措的鼻子骂:“就你这小杂种,还想拿我们老大,我日你亲娘的花轿子,你下辈子再想吧你!” 央措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他举起手道:“跟我冲!杀了他们!” “冲啊啊——” 他毫不犹豫地便带着这些雪域骑兵冲锋,然而沈承聿却没有马上动,他黝黑的眸子看着那向自己冲来的身影,嘴角冷硬。 半晌他才简短道:“上。” 狄秋扬一摆手道:“弟兄们,跟着老子上,这次回去咱们再连升个三级!” “杀啊!!” \\u003d\\u003d 苍穹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感觉到一阵冷风扑面。 完全清醒过来之后,她这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被人搁在了马背上,而身边还跟着一百多个央措的亲卫。 苍穹的心狠狠一沉。 她揪住了战马的鬃毛,冷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没人回答她,只有达达的马蹄声。 “回答我!!” 苍穹的头发都已经凌乱,她感觉自己被紧紧地绑在马背上,就连双腿都受到了桎梏。苍穹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这绳子是用牛筋扎成,她这力气别说是挣脱,就连动一下都是难上加难。 “放我下去,吾乃雪山圣女,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回答我!” 见他们不说话,苍穹勉强抬起了头,却见他们原来是朝着雪域王庭的方向靠拢。 苍穹立刻就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央措的命令,只要她还能回到巫神山,就一定能活下来。 可这并不是苍穹想要的。 苍穹道:“我命令你们,立刻放我下来,不然,巫神山不会放过你们!” 这些亲卫还是没有停下。 苍穹想要念咒语,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能让他们停下来的办法,她的力量,只能用来保护雪域的人,却不能伤害他们。 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央措昨夜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原来他早就想到了。 见苍穹一直埋着脑袋,这些亲卫心中也觉得忐忑,于是他们便停了下来,看了看苍穹是否还好。 然而当一个亲卫上前,拨开了苍穹头发的时候,却发现她哭了。 她从来都没有流过眼泪,这一生她都不会遇到让她流泪的事情,但是她却确确实实地哭了。这一下,亲卫们都吓了一跳,顿时刷刷地跪了一片。 领头的亲卫低头道:“请圣女恕罪,这一切都是王子的意思!” 半晌,苍穹:“他在哪里。” 亲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他到底在哪里!!” 苍穹这一吼,只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被吼了出来,她能感觉到,有一股热流顺着四肢流入躯体,她遗弃了多年的东西,好似在慢慢苏醒。 领头的亲卫沉默了一会才道:“王子今日带了所有的骑兵,舍弃了营寨,讨伐大渊。” 听到了最不想面对的答案。 但是苍穹却不意外。 对方有天武军,有羽林卫,有金吾卫,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骠骑营。 央措这是赴死。 他用自己的命,和所有骑兵的命,换自己存活。 多么沉重,苍穹接受不了,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不得不接受。 眼泪再次落下,她哭得悲戚,哭得沙哑,所有的亲卫都跪在地上,看着被绑在战马上泫然而泣的女子。 “混蛋,混蛋!” 一生优雅的苍穹,不停地骂着脏话。 “畜生,畜生,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为什么!!” 她好像在问苍天,也好像在问自己,可惜,除了天空上盘旋着的鸣叫的老鹰,没人回应她。 苍穹哭累了,便贴在马背上,失神不语。领头的亲卫见她没了反应,便试探道:“圣女殿下,王子的意思,是要我们将您平安送到巫神山,不能再耽搁了。” 苍穹的眼球动了一下,而后道:“好。” 得到了苍穹的肯定,这亲卫松了口气,便叫手下继续行进了。 这一行,便赶了将近一天的路。 就算是铁打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走,也是会累的,所以到了晚上的时候,央措的亲卫们便决定歇息一会,等体力恢复了,再继续走。 反正,他们离雪域王庭也不远了。 歇息的时候,他们把苍穹放了下来,防止苍穹逃跑,所以她的脚还是被绑着。只是苍穹好像也没那个心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篝火,东西也不吃,话也不说,俨然成了个哑巴。 天光微微亮了。 几个亲卫把篝火给扑灭,便决定继续赶路。如果顺利的话,今日就能到达巫神山了。 “殿下。” 亲卫上前,环住了苍穹的脖子道:“冒犯了。” 他把苍穹抱上了马背上,而苍穹突然开口道:“别绑着我。” 亲卫愣了。 苍穹重复了一句道:“放开我。” 亲卫道:“可是殿下,您万一……” 苍穹转头,看着到南方,眼神冷漠深邃,如蟒蛇的金色瞳孔不知在等待着谁的降临。她道:“有人来了。” 亲卫们齐齐一愣。 难道是骠骑营? “我能感觉到,他们很强,你们不是对手。不要绑住我。” 亲卫们虽然不知道苍穹的话是真是假,可是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以苍穹这严肃的语气来说,大概是没骗人。于是他们便决定为苍穹松绑,而后把她放在战马上,几个人做完了这些,便立刻拍马离开。 苍穹侧坐在战马上,丝毫不怕马儿颠簸。她一直看着南方的天地交界处,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却不肯移开视线。 大概奔跑了一里左右,他们来到了雪域王庭脚下。 终于到了王庭,亲卫们终于觉得可以松口气,然而苍穹的表情却一直都没有松动。 这让人紧张又疑惑。 领头的亲卫忍不住道:“殿下,您……究竟在看什么?” 苍穹却不回答她,只是翩然下了马。她面对着南方,双手端放在身前道:“又见面了,大渊人。” 第900章 拼杀 然而亲卫们却什么都没看见。 宋明珂追了上来,却是没有骑马——要知道,当她发现了苍穹等人踪迹的时候,她就已经下了马,毕竟战马并没有宋明珂自己的速度快。 明明顶着寒风,宋明珂却连头发丝都没乱。 她缓步上前,看了看苍穹。 就是这个女人,让她吃了瘪。 苍穹看着宋明珂的架势,平静道:“大渊人,你的目的是我,我答应和你们走,把这些雪域骑兵放回去。” “圣女殿下!” 亲卫们跪了下来道:“殿下,王子的命令是要保护您的周全,我们这些人绝对不能丢下您逃走!” “是啊,殿下!” “请殿下三思!” 宋明珂却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觉得你们都能跑?” 苍穹的面色冷了下来,她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明珂歪了歪头道:“我自然是要你们都死。” 此处无风,然而苍穹的衣裳却飘了起来,她冷声道:“那你可以尽管试试。” 宋明珂深吸一口气,如同猎豹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苍穹,随后便若乳燕一般飞身而来,她的斗篷随着她的动作开出了一朵灿烂的花。 苍穹即刻长袖一拂,没等宋明珂接近便有一道罡风不知从哪里掠过,而宋明珂更是早就预料到,居然硬生生在空中停住了动作,随后后退了半分。 就这半分,她的斗篷便被罡风割掉了一片布料。 宋明珂反手就是一枚梨花针,却见苍穹不紧不慢地抵御,甚至都没转头去看她。 就在此时,她手下的飞花卫也和央措的亲卫们交斗了起来。这些亲卫虽然比一般的骑兵要强悍,但哪里是这些武功高强的都统的对手?不到一会,他们便显得乏力了许多。 苍穹抬手,却听一阵阵巨响,周遭的树木都震动了起来,转瞬那一片片树枝好像有了生命一般,骤然朝着宋明珂的方向——宋明珂纵身躲过,那些扑面而来的獠牙一般的树枝便逮了个空。 “嗖!叮!” 宋明珂依然使用暗器对付苍穹,却怎么都近不了她的身。 宋明珂却无论如何都不急切。 苍穹退后一步,率先开口道:“大渊人,你杀不死我的。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宋明珂脚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了树枝上,令人惊奇的是她居然连树枝上头的积雪都没有惊动。 宋明珂放下手,双手便被隐藏在了斗篷的下头。 她俯视着苍穹道:“人都有生老病死,只要你是人,就一定会死。” 苍穹幽幽道:“是啊,但是,我绝对不会死在你的手中。” “那便试试看。” 苍穹心中一慌——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宋明珂好像有备而来,还没想完,一只金钱镖便骤然飞了过来,她急忙侧身躲过,一缕头发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宋明珂勾了勾唇。 果然,她需要集中心神,去抵御外来的伤害。 苍穹捏着自己的头发,转头冷冷地看着宋明珂,随后她一抬手,宋明珂脚下的积雪便好像被吹了起来,整棵树都被白雪暴风卷住,宋明珂的身影很快就被埋没。 如若宋明珂不注意,那么很容易被卷入那旋风中,最后活活摔死。 “啾!” 苍穹神色一凛,却看见一只小鸟朝着自己飞来,她也不知这小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她知道这和宋明珂也脱不了干系,于是干脆拂袖将其打飞。 “啾——” 这鸟儿落在地上就死了。 苍穹心中愤怒,她收起神力,那呼啸的旋风果然停了。她震声道:“缘何如此残忍?” 宋明珂装作不知道,眨眨眼道:“什么残忍?” “生灵何辜?你为何要给鸟儿下毒,当作暗器害人?” 宋明珂粲然一笑,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耳珰,那样子当真是千娇百媚。宋明珂道:“这是我们大渊独有的暗器,叫作‘夺灵鸟’,你可要千万小心,不要被我打中了喔。” “放肆!” 苍穹一伸手,袖子里头居然弹出了一把匕首,她道:“你这心狠手辣之人,你光是站在我雪山上,都让我觉得恶心!” 宋明珂却笑得更明媚了。 这一次,苍穹很明显是用出了实力,她飞身上前,借着树枝居然几下就来到了宋明珂的脚下,宋明珂却脚下一动,残雪像是飞花一般纷纷落下,苍穹用袖子挡住了残雪,左手匕首刺上,寒光匆忙一闪。 宋明珂却抬起脚来,趁苍穹不防,绣花鞋鞋面居然弹出了一道刀刃,上头幽蓝色的寒光闪烁,明显带着剧毒。 苍穹仰面,然而她的轻功却没宋明珂的那样好,一个不稳就要掉下—— “圣女殿下!” 亲卫们都急了,然而他们被飞花卫拖着,无法解救苍穹。 好在落地之前,苍穹便用神力护住了自己的身躯,她翻滚了几下,用匕首插在地上,勉强地抬起了身。 发髻散乱,身上沾满了雪泥,高高在上的苍穹,从来都没有如此狼狈过。 宋明珂淡定地落了下来,她走了几步,这雪地上却是半片脚印都没有。 宋明珂睨着她,却没说话。 苍穹咳嗽了几下,银色的头发遮住了她的侧脸。 宋明珂刚想说话,却见苍穹突然一抬手,地底下突然窜出了几道冰棱尖刺,生生地将宋明珂的脚步桎梏住了。宋明珂若是抬一下腿,就会被那尖锐的冰棱刺得鲜血直流。 宋明珂便不再动了。 苍穹起身,道:“抱歉,今日恐怕你是无法活着回去了。” 她缓慢地来到宋明珂眼前,当她来到宋明珂面前时,宋明珂这才发现,她比自己足足高出了半头。 而此时,宋明珂却突然垂下了眼皮。就在此时,那些被制服的亲卫们突然被飞花卫压住了脖子,以至于他们都被迫低下了头,什么都看不到。 苍穹捏着匕首,眼中狠厉之色闪过。 宋明珂只是用那漆黑的瞳仁盯着她,她的眼睛如此澄澈,以至于雪山上那常年不冻的卡泽湖比之起来,都要逊色半分。 第901章 香消 苍穹就这么看着她,然而自己的嘴角,却流下了鲜血。 她晃了几下,就这么靠在了宋明珂的肩上。 宋明珂感觉自己的肩头一片濡湿,原来那是苍穹吐出来的鲜血。 苍穹只感觉自己的脚腕传来了阵阵的痛意,她能清晰地认知,自己中了毒,并且绝对是那种无力回天的毒。 她的脚边,就躺着一条栩栩如生的木蛇。 “殿下!!!” 亲卫们撕心裂肺地哭喊,而领头的那亲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祁连仙的桎梏,然而没跑几步就摔倒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绽开了一朵朵鲜血。 “殿下……殿下!!” 苍穹的手指动了动,那匕首就掉在了地上。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里头慢慢地蓄了泪。 五脏六腑被千万根银针刺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苍穹只能不停不停地吐血,直到最后,她只能干呕。 她伸手抓住了宋明珂的胳膊。 宋明珂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掐得很疼,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鲜血落在了冰棱上,像是人的血管一般。 苍穹哭过,又笑了。 她笑得凄凉,苍白,却真心,也释然。她从出生开始,哭由不得自己,笑由不得自己,享受不到父母的怜爱,被送上了巫神山开始便抛弃了喜怒哀乐,成日都面对着那四角的屋子,不停地修炼不停去感受,有的时候,甚至半年都说不上一句话。 而后,便被看管自己的长老,送到雪域王庭去。 这一生,都离不开雪山。 终于,在这一刻,苍穹感觉到了自由,感觉到被束缚了那么久的自己得到了解脱。 她怅然地看着远处的天,沙哑道:“谢谢。” 宋明珂没回话。 而后,苍穹道:“我,有两件事想求你。” 宋明珂道:“你说吧。” “不要将我葬在雪山,然后,饶过他们的性命。” “我知道,大渊人是很宽容的,所以你可以将他们接纳,让他们臣服,归顺。” “殿下!!” 亲卫们已经被飞花卫控制住,他们有的跪在地上,有的挣扎着想要上前,全都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宋明珂道:“好,我不会杀了他们。” 苍穹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殿下……” “殿下!!” 宋明珂静静地听着他们的恸哭声,却也没有伸出手来抱住苍穹。 “长公主!” 一个飞花卫打马过来了。 宋明珂转头,道:“怎么了?” 这飞花卫下了马,看见浑身都是血的苍穹,愣了一下,而后道:“禀报长公主,央措王子已被沈将军斩于马下,雪域骑兵败了。” 这简短的一句话,却让整个雪域都变了天。 苍穹的眼皮动了几下,显然是听到了这消息,只是现在的她,却是没有力气再管任何事了。 而这些亲卫们更是当场绝望,没有了任何挣扎的想法。 宋明珂淡淡道:“知道了。” 都结束了。 终于,大仇得报。 “给我一个痛快吧。” 苍穹闭着眼睛道。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用手中的金钱镖,在苍穹的脖子上一划,这干净利落的手法直接将她的喉咙都割断,苍穹立刻就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一点痛苦都没感觉到。 飞花卫们上前,把那些冰棱都给砸开了,宋明珂把苍穹放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她的嘴角。 “长公主。” 飞花卫指着这些亲卫道:“这些人该怎么办?” 宋明珂转头,道:“先绑着,带回沈将军那边。” “是。” “阿弥陀佛。” 玄烛上前,在苍穹的尸体前跪了下来。他像是对待每一个见过的死者一样,默默地双手合十,为苍穹吟诵起了经文。 古朴苍凉的经文,顺着风逐渐远去。 宋明珂就默默地等着,等玄烛都做完了,才上前去。 “这好像不是大渊的佛经。” 玄烛放下手道:“这是雪山上的僧人都要学会的经文。从我们上了巫神山那一刻,我们都要学会。” “和圣女一样,我们都要在山上,不能出山。” 宋明珂看他道:“那你是怎么出山的?” “这个,”玄烛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道,“说来话长,贫僧闯了禁术阁,然后顺手拿了一些东西,就被长老赶下来了。” 宋明珂:“……” 直接说偷东西不就完了。 “好了。” “长公主,”玄烛看着宋明珂道,“既然圣女有心愿,那么长公主可否要帮助她达成?” “自然。” 宋明珂道:“我并不讨厌她。” 玄烛道:“阿弥陀佛,多谢长公主。” 宋明珂摆了摆手。 她转身,看了看地上的蛇和小鸟,弯腰把两样东西捡了起来。仔细看来,这两样动物虽然带着颜色,却略显粗糙,一看便都是假的。 雪山圣女能够感知雪山上的生灵,那么一条没有任何生息的毒蛇接近她,她自然也是感觉不到的。 也是因为,在这之前,苍穹动了气,而且消耗很大,所以没有将全部的注意都放在自己身上。 “好了。” 宋明珂捏紧了身上的斗篷道:“走吧,回去找沈将军。” “是。” 宋明珂很快就带着人回到了大渊营寨,而此时的营寨外头,到处都横陈着雪域骑兵的尸体,短短半天,有的尸体就已经被冻住成了冰块,惨不忍睹。 宋明珂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央措的尸体,想必是沈承聿的手下给带走了。 刚一进了军营,狄秋扬便屁颠屁颠地过来了,他兴高采烈道:“嫂子!是嫂子来了嘿!” 宋明珂转头,笑了一下道:“狄统领。” 狄秋扬原本呲着白牙,看见宋明珂身上的血,慌张道:“这是咋了这是,怎么回事!” 宋明珂低头,而后笑道:“没事,这不是我的血——将军呢?” 狄秋扬嘿嘿一笑道:“老大在里头呢,您快跟我来,我带您过去!” 宋明珂点了点头,便跟着狄秋扬走了,结果还没到帅帐,就听到帅帐里头传来了一阵叫骂的声音。 这叫骂的声音是用雪山话说的,语气恶劣,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 狄秋扬掀开帘子道:“老大,嫂子来了!” 第902章 咒骂 从雪域王庭下来之后,沈承聿便将那些长老也一起带了回来,不过,沈承聿却一直没腾出手来杀他们,所以便暂时留了他们的性命。 第二天,沈承聿自然是要处置他们的。于是他便叫人把这些长老给带了过来。 结果这些长老指着沈承聿的鼻子就破口大骂。 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承聿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他们咒骂,也不处置,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卑鄙无耻的大渊人,”一个长老破口道,“居然杀了圣女,你们杀了圣女,你们这些屠夫,刽子手!” “还我们圣女!” “老大!” 沈承聿抬起头,却见狄秋扬走了进来。他笑着道:“嫂子来了!” 沈承聿微微一愣,随后就见宋明珂从狄秋扬的后头走了出来。沈承聿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都没落地,身体就早他一步行动了。他站了起来,阔步走了过去,一把就将宋明珂抱住了。 沈承聿的亲卫们赶紧把头低了下来,看都不敢看,宋明珂在众目睽睽下被搂住,只觉得有些害羞,她扶着沈承聿的肩膀道:“你先放开,大家都看着呢。” 沈承聿应了一声,却没放开。 好一会,他放开了宋明珂,却是紧紧地牵着妻子的手都不放。宋明珂由着他去了,看了看这些长老道:“他们是?” “王庭的长老。” 宋明珂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就听其中一个长老突然对宋明珂怒吼了起来。 那些雪山话复杂难懂,宋明珂并不能听懂,但是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阴险的女人,就是你杀了圣女!你不得好死!你必定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轮回!” 宋明珂却全然不在意地一笑。 “你和你的奸夫必然断子绝孙!” 就这一句话落地,宋明珂却好像有了感应一样,转头看着那长老。这眼神实在太过锐利冰冷,让人想到沙漠上望着快要渴死的行人的秃鹫,不知不觉四肢就冷了下来。 这长老嗫嚅了几下,便不敢再骂了。 宋明珂走近几步——而她的斗篷上,还沾染着苍穹的鲜血。 她蹲下身,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脸。 这长老被吓了一跳,大叫了起来,但是他的手脚却被捆住,只能像是一条死鱼一样不停地扑腾。 宋明珂道:“你说什么?” 这长老咽了口唾沫,摇头,却不肯再说了。他用生涩的大渊话道:“杀了我,杀了我吧!我不要听你们说话!” 宋明珂却冷笑了一声。 她手指向下,再轻轻一动,他的气管就立刻被宋明珂死死地抠住,有出气没进气,眼看着这长老满脸通红,就要被宋明珂活活掐死。 沈承聿的亲卫们都看傻了。 他们只知道传闻中的长公主心狠手辣,但是却从来没亲眼见过宋明珂杀人的样子,这样子阴狠利落,比起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摸爬多年的骠骑营,只强不差。 没看那长老都被吓得尿裤子了? “嘎啊……” 他翻起了白眼,舌头也吐了出来,就在他嘴角的白沫就快流到宋明珂手上的时候,宋明珂松开了手。 “咳咳、咳……” 这长老趴在地上咳嗽了起来。 宋明珂起身,而后非常自然地对沈承聿道:“我想要这个人,可以吗?” 沈承聿自然是不会不同意,他点头道:“随你处置。” “好。” 沈承聿的亲卫们闻言,同情地看了看这长老——进了飞花卫地牢,那他基本也是玩儿完了。 宋明珂弯了弯眉眼,笑得温软,转眼间仿佛又变了一个人,好像刚刚那个要活活把人掐死的女阎罗不是她一样。 沈承聿为她拢了拢鬓角边的头发,道:“先去歇着等我。” “好。” 宋明珂一走,整个营帐里头的骠骑营瞬间感觉就松了口气——真好啊,刚刚他们还以为他们也要跟着一块死了。 狄秋扬在旁边一边撸狼一边道:“一山更比一山高,老大还得嫂子治。” 亲卫们默默点头,深表赞同。 剩下的长老,自然是不需要沈承聿去处理。只是雪域刚刚战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剩下的战俘和搜刮来的东西都需要安排,沈承聿必须亲自检查。 只是,还有一样,林冬一直都没擅自安排。 央措的尸体。 他就被放在营帐的地上,整个人都完好无损,只是嘴角还挂着点血迹,一看便是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虽然已经放了一天多,但是因为雪域实在寒冷,所以他的尸体却是一直都没腐坏。 沈承聿走了进来,林冬便迎了上去道:“大人,他该怎么办?” 沈承聿低头看着央措苍白的脸。 他对这个师兄,压根没什么感情。若说他和这师兄见面的次数,还不如和山上和尚见面的次数多。 只是听说,在程业真死后,他并没有选择去侮辱这个老将军,还亲自安排了一座山头,厚葬了程业真。 故而,沈承聿想了想道:“厚葬在雪域王庭吧。” 林冬道了一声是。 他想到了央措最后一战,尽管面对沈承聿,他却没有恐惧,以自己的身体为盾,和沈承聿交手,也算是赌上自己的全部了。 不过,林冬对于任何雪域人都称不上是同情。 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余下的,沈承聿便交给林冬去处理了。 而其余的骠骑营,只需要等待庆功,而后,风风光光地班师回朝即可。 宋明珂待在帐子里头,只觉得这些日子的疲惫一下就找了上来,沾上了枕头就睡下了,而身上那沾着鲜血的斗篷都还没取下。 一场恶战,完完整整地结束。 她终于和沈承聿携手走过了生死。 想起那些惊险,宋明珂这才有了后怕的感觉。躺在榻上,宋明珂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了虎阳关,皇兄皇嫂会怎么办?沈承聿以后的日子又该如何过? 她想不到。 “你和你的奸夫必然断子绝孙!” 第903章 缅怀 脑海中骤然浮出了这句话,宋明珂便睁开了双眼。一睁开双眼,外头却吵吵闹闹的,想必是大渊的将士们在准备庆功。 宋明珂坐了起来,赤裸着脚,踩在了地上。 怕宋明珂着凉,沈承聿特意命人在地上铺了羊绒毯子,这下就算是赤脚踩在上头也不会觉得冷。 宋明珂却睡不下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样的自己,真的会拥有孩子吗? 她那么心狠手辣,造过那么多的孽,她真的配拥有孩子吗? 正当宋明珂胡思乱想的时候,沈承聿便披着一身的寒光进来了。他本就英俊,这铠甲更是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潇洒挺拔,很是引人注目。 宋明珂见他进来,下意识地把脚缩了起来,却还是被沈承聿发现了。 他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脚,道:“这样凉,也不怕冻着。” 宋明珂感觉他的手心很热很热,比烘了半天的小火炉都热,她想要缩脚,却被这人给死死按住了。她便道:“我不冷。” 沈承聿抬头看她道:“在想什么?” 宋明珂愣了一下。 沈承聿看见了她捂着肚子的动作,以为是那长老的话刺伤了她,便道:“你不必放在心上。” 宋明珂摇了摇头。 她伸手环住了沈承聿的脖子,闭着眼睛,好像是对他说,也好像是对自己说。她道:“沈承聿,我们会有孩子吗?” “会。” 沈承聿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们什么都会有。” 宋明珂却是转头蹭了蹭他的脖子。 沈承聿察觉到了她有些失落,便帮她把斗篷摘了下来,道:“换身衣裳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明珂眨眨眼道:“去哪里?”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承聿将一边的罗袜拿起,握住她的脚,为她穿好。他找了半天,又为宋明珂套上了一件大氅,这大氅上头缝满了鸟儿的羽毛,颜色很深,套在身上像是狗熊一样,宋明珂觉得不好看,不想穿,却被沈承聿言辞要求不许脱下。 毕竟这东西是真的暖和。 宋明珂把手揣在袖子里头,半张脸都埋在大氅里,如果不看那娇媚的脸,活脱脱就是只山里的小熊瞎子。 饮霜早已经在外头等待好了,沈承聿抱着宋明珂走了出来,结果就碰上了刚打完了牙祭的元小飞。元小飞一愣,一边剔牙一边道:“沈帅,这是哪打来的熊?真壮啊!” 宋明珂转头瞪他。 元小飞吓了一跳,扔下草根子就跑。 “娘呀!熊瞎子成精啦!!” 宋明珂:“……” 沈承聿轻笑了一下,宋明珂捶了捶他的肩膀道:“不许笑。” 沈承聿道:“好。” 然而他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宋明珂这个气啊。 把宋明珂抱上了马之后,沈承聿也坐了上来。他环着宋明珂,牵着缰绳,低喝了一声,饮霜便撒开了蹄子撩了出去。 出了营寨,宋明珂注意到了他正带着自己往北边跑,但却不是朝着雪域王庭的方向。 此时天还没黑,饮霜在雪白的平原上飞奔,它激起的千层风雪犹如祥云一般,远远看去,可不就是好像在飞一样。 风很冷,但是宋明珂却感觉不到,一是因为这大氅十分暖和,二是因为她被沈承聿抱得死死的,风都透不进来。 宋明珂看着他的下巴,笑了笑。 不知行了多久,沈承聿最终在一座小山下停了下来。这小山附近的风景十分优美,山后有大片的树林,树枝上挂着晶莹的冰棱,似琉璃帘幕一般。 而小山前头,则是一道流动的冰川。 水声潺潺。 饮霜抬腿,便越过了冰川,来到了河对岸。沈承聿率先下了马,而后把宋明珂抱了下来。宋明珂看着那清澈的河水道:“这里真漂亮。” 沈承聿“嗯”了一声。 宋明珂感觉自己被他牵着,往山上行去。宋明珂也没说话,乖乖地跟着他走。这整座山都不高,积雪也不是很厚,所以宋明珂走得也并不艰难。 没一会便到了山顶。到了山顶,便又是另一种景象。往北看去,抬头便能瞧到那五颜六色的光在天空上懒散地飘舞,而雪域王庭便在这极光的笼罩之下,淡然矗立。 宋明珂环视了一圈。 沈承聿却是松开了她的手,从饮霜的脖子上取下了一壶酒。他拿着酒,来到了一座坟头前,单膝跪地,将酒壶放在了墓碑前头。 宋明珂上前,却见上头刻着:大渊虎贲将军程业真之墓。 沈承聿伸手,仔仔细细地将墓碑上的积雪扫掉。 沈承聿好像从来都不会悲伤,但是,此刻的宋明珂看着他的背影,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悲凉和孤独。 也许有些事情,只有他们这些将军,才会明白。 沈承聿摸了摸那冰凉的墓碑,半晌,倒上了一杯酒。酒香四溢,却热烈得宛如程业真的笑容。 沈承聿也不是个矫情的人,他把这酒撒在地上,而后起身,道:“害怕吗?” 宋明珂摇了摇头。 她道:“程将军为护我大渊而亡,我怎么会害怕。”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宋明珂蹲下身,为程业真倒了酒,而后端起了另一个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便一饮而尽。 沈承聿陪着她一块,坐在了地上,搂住了她的肩膀。 宋明珂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谁都没有率先说话,只是坐赏云卷云舒,聆听风声低语。 默默地坐了一会,杯子里头的酒也结成了冰。沈承聿低声道:“回去吧,这里太冷。”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两个人起身,转身却见,饮霜居然正在和一只蝴蝶嬉戏。 那蝴蝶雪白漂亮,正是雪域独有的风语蝶。 这小蝴蝶绕着饮霜飞了几圈,在它的鼻子上停留了一会,而后振翅飞来,绕着宋明珂和沈承聿,盘旋了一会,才忽上忽下地飞走了。 宋明珂原本心中淡淡的,看见这蝴蝶,却不知道为什么,眼圈红了。沈承聿侧头贴了贴她的脸,道:“别哭。” 宋明珂道了声好。 沈承聿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抱上了马,而后,牵着饮霜,缓缓地往山下行去。 第904章 惋惜 “殿下。” 洛金乌原本躺在榻上,见公孙鸣走了进来,便掀开了被子要起身恭迎公孙鸣,而后却是被他给拦住了。公孙鸣道:“这就不必多礼了,你的身子可好了一些?” 洛金乌脸色苍白,咳嗽了两下,随即摇摇头道:“属下没事。” 公孙鸣叹了口气。他道:“本宫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本宫知道,你受的伤也不轻,不必瞒着本宫就是了。” 洛金乌沉默了半晌,而后道:“谢殿下关心,属下已经觉得好多了。” “嗯。” 公孙鸣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老老实实地躺下。而后,公孙鸣道:“铁浮屠的事情你暂且不必担心,本宫都有安排。” 洛金乌道:“是属下无能,不能将沈承聿斩于马下。” 公孙鸣却是笑了笑。 他道:“你不要小瞧他,本宫也想过,毕竟他是沈承聿,若是轻易就被咱们击败了,就不是他了。” 洛金乌抿了抿嘴角。 公孙鸣还想说什么,却见一个铁浮屠跑了进来,跪地道:“殿下,北边……出事儿了。” 公孙鸣挑了挑眉毛道:“出事?什么事?” “骠骑将军带着骠骑营,将雪域王庭踏平,而后直接将雪域大军包夹,央措葬于战场!” 洛金乌立刻激烈地咳嗽了起来,他道:“你、你说什么?” 这铁浮屠低着头道:“末将不敢说谎!” 公孙鸣抬手,制止住了要起身的洛金乌,而后想了想,居然笑了一下。 “呵。” 他终究还是被沈承聿给摆了一道,原来无论是那所谓的树林还是什么蛊虫,都是骠骑营布下的障眼法罢了。 沈承聿早就跑了。 公孙鸣心中悔恨——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白白地折损了好几千的铁浮屠! 他如何不肉疼? 只是这悔恨却不能被手下看出来,他摆手道:“先下去吧。” 那铁浮屠道了一声是,便下去了。 半晌,洛金乌狠狠道:“殿下,他们实在卑鄙无耻。” 他的眼睛猩红,居然好像成了上战场时的样子。 公孙鸣道:“你不必激动。自古兵不厌诈,沈承聿用这一招,成功地欺骗了我,不得不说此人着实胆子大,果断得很,骠骑将军,当真不好对付。” 洛金乌道:“殿下,可要回雪域王庭支援?” “不必了。” 公孙鸣整了整袖子道:“既然央措都死了,那么便是尘埃落定了,咱们再过去,不过也是送菜罢了。不如撤兵。” “撤兵?” “可是,殿下,”洛金乌道,“咱们都到了这里,如何能轻易放弃?” “有舍便有得,有时候懂得舍弃并不一定是坏事。” 公孙鸣嘴上说得十分淡然,但是心中也荡起了淡淡的可惜。毕竟,他原本以为大宣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开疆拓土,最次也是能将大渊的一部分收入囊中,现在看来,还是他胃口大了一些,果然,要蚕食一只庞然大物,一口可是不行的。 洛金乌仰面,道:“属下都听殿下的。” “嗯。” 公孙鸣道:“本宫知道,你不会让本宫失望的。” “殿下抬爱。” 公孙鸣不再说什么,随意嘱咐了几句,便出了营帐。他看着蔚蓝色的天空,而自己的表情也不似刚刚那般淡定。 沈承聿。 骗得他可真惨啊。 不过,他并不太失落,毕竟,他还有狄国这么一颗棋子,只要狄国闻风而动,那么他照样有见缝插针的机会。 一切拭目以待。 \\u003d\\u003d “啊!!” 老武一声怒吼,震飞了林子里头的鸟雀。千拜扒拉了他一下道:“别吵吵,一会儿把铁浮屠引来了。” “来几个,老子杀几个。” 老武坐在石头墩墩上,看着千拜依然在摆弄那小盒子,他打来的野兔和野味,这小子自己不吃,却是要先给这盒子里头的东西供上,每天都得这么做,简直都要魔怔了。 “你到底在干啥啊?你这东西不吃,多浪费啊,不要给我。” 千拜冷冷道:“你不怕肠穿肚烂你就吃。” 老武缩回了触碰兔腿的手:“……” “至于吗,那么夸张,也没看你出什么事儿。” 千拜睁开眼睛道:“你不懂。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有用人家的地方,自然就得讨好人家。” “我不懂啊,你们苗疆的人真是太神秘了,我还真是弄不明白。” 千拜转头看他道:“那你就闭嘴。” “对了。” 老武好奇道:“上次来偷袭的那些人,你全都给他们下降头了?” 千拜摇了摇头,道:“没有,蛇毒一共只有那么一点,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分到。” “那我怎么看他们都捂了嚎风的,像中毒了似的?” “他们本就中毒了,”千拜淡淡道,“我只留了几个清醒的人,用蛊虫控制了他们,所以,公孙鸣大概以为,沈帅现在还在此处。” 老武:“……” 这人真坏啊。 他看了看那盒子道:“我看你拜的这个盒子,和上次的好像不一样啊?” 千拜应了一声。 老武好奇地凑上前道:“这次是啥好东西?” “金蝉蛊。” 老武道:“听着名字怪好听的,这玩意有啥用?厉害吗?” 千拜道:“有用,最有用的就是它,一旦做成……” 他的语气阴森森的,明明是白天,却让人感觉到了飕飕凉风:“它什么都能帮你做到。” 老武嘿嘿一乐道:“哈,那我想娶十个小妾。” 千拜无语道:“你这种人,在我们苗疆,活该就被下十多种情丝蛊暴毙。” 老武:“……” 千拜做完了这一切,而后便收起了这盒子,拿起了自己的吃食。他道:“今天怎么只有一个烧饼?” 老武拿着烧火棍扒拉着地上的灰烬道:“没东西吃了呗,咱们的粮食快吃光了。” “喔,现在是多少天了?” 老武算了算道:“至少十天了。” 千拜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应该是,沈帅不是说了,坚持不住就走。” “嗯。” 两个人把柴火给扑灭,又将所有骠骑营都动员了起来,而后,便整整齐齐地往北边大渊大军的方向去了,与沈承聿汇合。 第905章 承诺 大渊,京城。 在即将动身前往狄国之前,有人率先找到了迟允。 迟允自己也没想到,杨潜能带人来找自己。他虽然请求过飞花卫的帮助,但其实他和飞花卫众人的接触不算多,所以对于他们突然造访,也没有什么准备。 但迟允还是十分周全地接待了杨潜。 杨潜依然是那笑嘻嘻的模样,在面对迟允这个左相的时候,更是礼数周全,让人找不到半点的不是。 他坐在椅子上,接过了侍女端来的清茶,道了声谢。 迟允微笑道:“杨大人可是稀客,今日杨大人莅临我迟府所为何事?” 杨潜抿了一口茶水,也不和他周旋,直接道:“迟大人,我呢,也不是个爱拐弯抹角的人,今日杨某前来,是为了帮你。” 迟允心中有了数,但笑不语。 杨潜放下茶杯道:“迟大人,杨某知道您此次前往狄国有千难万险,所以我飞花卫愿意派人援助迟大人,以便于让大人能更快、更好地交差。” 迟允失笑道:“不愧是飞花卫,消息就是灵通。” 杨潜道:“说白了,杨某也不想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帮你也是为了长公主,毕竟,若是大渊陷入囹圄之中,于长公主于飞花卫都不是什么好事。” 迟允便痛快道:“那便多谢杨大人了。” “您客气。” 迟允道:“长公主的伤势如何,你们可收到了什么消息?” 说到宋明珂,杨潜的眼神也黯淡了一下,他道:“雪域和京城的联系断了,现在我也收不到长公主的情况。” 迟允捏了捏自己的扳指。 “不过,”杨潜道,“没什么特别大的消息,应该就是没事,毕竟若是长公主真的出事,他们就算是拼了命也会给京城递消息。” 迟允点了点头。 他道:“多谢你们。” 杨潜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谢他们做什么? 好像宋明珂和他有多大关系似的,没的让人多想。 不过,杨潜也没心思去管那些弯弯绕绕,他和迟允客套了几句就走了,而后,便有几个飞花卫来到了迟允的府上。 这些人,虽然并不是飞花卫中武功最高的人,但是却精通着一些别人想不到的门道,有人特别会撬锁,有人十分擅长盗窃,还有人精通易容,不光是人的声音体态,就连动作神态都能摸得别无二致。 杨潜知道,迟允的手下有一些奇人异士,但是现在这种时候,他必然不可能带着自己的人招摇过市,所以他干脆就借了迟允一些人。 对于迟允来说,也许借给他这些人,要比武功高强的千军万马要强得多。 迟允便把这些人给收下了。 在走之前,迟允还见了一个人。 苏晚凌坐着马车来到城郊外的时候,迟允已经到了长亭。迟允约她实在事发突然,苏晚凌是万万没想到,所以她只能急匆匆地赶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长亭周围的花草已经凋零,呈一片枯败之景。迟允就站在长亭里头,眺望着远方的残云。鸟兽俱寂,只有黛青色的山影与孤独的人相对,默默无言。 “……迟大人。” 苏晚凌好不容易慢下了脚步。她没有注意到,她的发髻都乱了,耳珰也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她的眼神亮亮的,脸颊还因为急促的行走,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 她提着裙子上了台阶道:“是我来晚了吗?” “没有。” 迟允见她发髻散乱的样子,那目光中恍然掺着一分宠溺。被心悦的人这样看着,任谁都会害羞得难以自持,而苏晚凌更是脖子一红,低下头道:“小女失态。” 三分羞赧,三分天真,恰到好处,丝毫不矫揉造作。 迟允道:“无妨。” 苏晚凌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而后她道:“迟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迟允道:“我要去一趟狄国。” “狄……狄国?!” 苏晚凌的面色一变道:“您去狄国做什么?” 迟允道:“自然是去做一些为了大渊的事情。” “可是……” 苏晚凌张了张嘴巴,道:“这,这太危险了,您不能去啊。” 迟允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倒是觉得还好——不说那些,这一次叫你出来,是想将一个东西,交付与你。” 苏晚凌感觉自己的心都在砰砰直跳,她道:“什么?” 迟允将自己的扳指摘了下来,微凉的手指触碰着她的指尖,而苏晚凌却觉得好似一团火在手上燃烧。迟允把扳指放在她的手心,道:“这是我迟家的掌家之征,是我爹传下来的东西,如今交给你,如若我能归来,我希望你能亲手为我戴上,如若我不能归来……” “迟大人!” 苏晚凌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攥紧了这扳指,向前一步道:“无论如何,凌儿都等你回来,是生是死,此生不渝。” 她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自己都快晕过去了。她此刻丢掉了所有世家小姐拥有的矜持和羞涩,她只觉得,有些话如果不现在说出来,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迟允看着这扳指,而后用手指扣住了她的手,他低声道:“好,等我回来,迎你入门。” 说完这一句,迟允便转身离去。 苏晚凌如同当场被惊雷劈中,她颤抖地握着扳指,却又害怕自己不小心将其摔碎。 连翘见自家小姐一直在发呆,以为迟允对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便上前道:“小姐,小姐?” 苏晚凌没反应。 连翘拽了拽苏晚凌的斗篷,道:“小姐,您怎么了?” 苏晚凌被她这么一碰,刹那眼泪就下来了,连翘都要吓死了,赶紧跪下道:“小姐,请小姐恕罪,连翘真的不是要唐突您!” 苏晚凌却是一会哭一会笑,就算是这样子,却也并不滑稽,那眼泪倒像是月季上头的露珠,是万中无一的点缀一般。 “连翘,他愿意娶我。”苏晚凌道。 第906章 挽逝 连翘歪了歪头,道:“小姐,您的意思是说……” 苏晚凌擦了擦眼泪,道:“他说,他会迎我入门,连翘!我要嫁给他了!!” 连翘自然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愿,如今看主子的心愿达成了,也是真心为苏晚凌高兴。她笑道:“太好了,小姐,奴婢真为您高兴!” “快擦擦眼泪。” 连翘拿出帕子给苏晚凌擦了擦眼泪,道:“小姐您别哭了,这妆都哭花了,该是不好看了。” “不好看就不好看吧。” 苏晚凌微微一笑,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若是从前的她,怎么可能不在乎这种关系着脸面的事情? 连翘为她拢了拢斗篷,道:“外头天寒地冻,小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府吧。” “好。” 理好了斗篷,苏晚凌便搭着连翘的手往马车那边走了。走到马车前,她还转头眺望了一下迟允所在的方向,随后低下头一笑,而后上了车离开。 迟允坐在马车上,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书。外头只有车轮滚滚的声音,倒也不算吵闹,所以迟允也没觉得被打扰。 茶香味在整个车厢里头飘散着。 许泽端着茶壶,偷偷地看了看迟允,想说什么,却又用另一只手挠了挠脸没说。迟允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的脸上有字儿?” 许泽愣了一下道:“啊,没有啊大人。” “那你瞧着我什么。” 许泽想了想道:“大人,您,您真的想娶苏二小姐吗?” 迟允将手肘靠在枕头上,衣袖滑落露出了他白皙的手腕。他垂着眼皮慵懒道:“为什么不想?” “可是……” 许泽在心中嘟囔:他家大人压根也不喜欢苏小姐呀。 迟允伸手,许泽便赶紧把茶杯放在了他的手心,迟允道:“我不是和简卓说了,此次凶险,你在家等着就行了。” 许泽严肃道:“大人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迟允不置可否。 因为迟允轻车简从,所以他很快就到了大狄。刚刚入了大狄境内,迟允就让手下的护卫换上了便装,把所有显眼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普通富家公子哥的马车。 到了驿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迟允便叫手下在驿站歇息一夜,明日直接往狄国的都城而去。 狄国是个十分特别的地方。它和大渊接壤,所以受了大渊很大的影响,但是因为有很多异族人也来过,也有很多异族人和狄国人通婚,所以这里什么都能看得见,也什么都有。 只是吃食,也格外奇怪一些。 迟允尤其吃不惯他们的食物,尤其是他看到桌上放了一盘油炸过的不明种类的虫子,更是没了胃口,所以只用了两口就回屋歇着了。 许泽跟着迟允回屋,翻了翻包裹,拿出了一个小纸包,道:“大人,您晚上就进了那么点儿,肯定饿得不行,这是夫人给您带的点心。” 迟允接过,道:“等苏二小姐进了门,就不能叫她夫人了,知道了?” 许泽吐了吐舌头。 她还以为迟允现在已经把秦瑶当作夫人了。 “咚咚。” 迟允道:“进。” 一个飞花卫推开门,和迟允行了个礼,而后道:“大人,您想要的东西都查到了。” 迟允接过他递过来的纸,道了一声多谢。他把拿起来的糖糕放在一边,见他还没走,便道:“还有什么事?” 这飞花卫沉默了一下,道:“衍城传来消息,林大将军薨了。” 迟允沉默了一下。 飞花卫将消息带来之后,便和他再次行了个礼,离开了。 迟允看着手上的糖糕,却是怎么都没了胃口。他把糕点放了回去,告诉许泽道:“收起来吧。” 许泽应了一声,便把这纸包给合上了。他见迟允坐到了案前,便主动为迟允磨了墨。迟允拿起笔,蘸取了墨汁,笔尖悬停在纸张上头却迟迟没有落下。 许久之后,待到鼻尖上的墨汁都干涸了,迟允还是没写出半个字。 半晌,他放下笔,道:“歇下了。” 许泽一愣道:“您不练字儿了?啊,大人,我伺候您换衣裳呀!”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迟允特意允许许泽可以歇息在矮榻上,许泽也难得睡了个好觉,所以当迟允醒了的时候他还在睡。 霞光漫天,又是新的一天。 许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的时候,迟允正披着衣裳,站在案前。迟允看着上头的字,下意识地想按按自己的扳指,却想起来,自己的扳指已经交给了苏晚凌。 “大人!!” 许泽窜了起来,拍了拍脑袋道:“什么时辰了,奴才这也太糊涂了,奴才该死!” 迟允斜睨了他一眼道:“歇着吧,没事。” 许泽摸了摸脑袋道:“我错了我错了……啊,这是,大人您在练字儿啊……” “丹心铸将……” “大人,这,难道是?” 迟允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却见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印泥染红了,道:“把这字儿收起来,回去了再送到林府去。” “哦,好的好的。” 这刚折有力的四个大字,似乎有无限的浩瀚与苍劲之力蕴藏在其中。一看便是迟允一气呵成顺流而下自成的字。 许泽看着这字,心想,这字若是放到外头,怕不是要被人争着抢,不只是因为这是迟允的笔墨,更是因为,迟允的字确实难求。 收拾好了一切,迟允便带着手下的人再次出发了。 当两日后的霞光再次降临到了大狄的土地上时,迟允已经来到了都城外头。 城门十分宏伟,静静地立在此处,俯瞰着来来往往的人。而进出都城的,什么人都有,五颜六色的衣衫,把这灰暗的城门照得染上了一些韵味。 “大人。” 车夫停下了马车,回头提醒迟允道:“咱们到了。” 迟允应了一声,掀开了帘子看了一眼,而后道:“进去吧,别忘了先把东西挂上。” “是。” 在进入都城之前,车夫和迟允的手下便将一面旌旗绑在了马车的车辕上,而后,又将代表着大渊的使节1给拿了出来,这使节五颜六色十分漂亮,一看便知道,这人是别国来的使者,造访大狄了。 守城校尉原本坐在城门口,百无聊赖地看着百姓进出,却听叮铃铃一阵响动,原来是一辆马车过来了。这校尉看了一眼,刚要象征性地拦住盘查,看见了那彩色的使节,和车辕上头的旗帜,立刻就傻眼了。 第907章 惊客 他怎么可能不认得,那旗子上头,赫然绣着“大渊”二字。 他傻眼的时候,这马车便要直接驶进去了。守城校尉赶紧拦住了,大声道:“先站住!站住!!” 马车便停下了。 校尉心道若是让这马车不明不白地进去了,他的脑袋还能待在脖子上吗?他努力地忽略那使节,道:“你们,车上的是什么人!说清楚,不然你们不能进去!” 那车夫看了他一眼,而后回头,和马车里头的人说了什么。 随后,窗口边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一只十分漂亮的男人的手。这男人的手指上随意地挂着一块紫檀木做成的牌子,衬得他的指尖都是玉一般的颜色。 这校尉接过,看了看,傻眼了。 却见这牌子上头赫然写着“大渊左相”四个大字,方方正正,十分好辨认。他差点把这牌子扔在地上,而后他道:“你,你是大渊来的?” 半晌,马车里头的人回答:“不识字?” 校尉:“……” 他立刻道:“我……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真是假,你们不能进去!” 迟允叹了口气,这才叫许泽拿出了宋倾岚亲手签下的文牒。 这校尉接过文牒,却见上头还盖着大渊皇帝的玺印,立刻就知道——这是真人来了!但是,大渊的左相平白无故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他若是放行了会怎样不放行又如何?他小小的校尉,真是谁都开罪不起啊。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迟允再次道:“放我进去,你不会出事。但是你若是不让我进去,你们全都要完蛋。” 校尉一听,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便一挥手让他进去了。 反正,天塌下来了有别人扛着,他这个小小的校尉能决定啥? 迟允进了都城,可以称得上是招摇过市。这马车本就精致,再加上那四角上的铃铛清脆地响动,没几下就能吸引百姓们的目光。 “这谁家的公子啊?” “不知道啊,这么招摇,怕不是个纨绔?” “谁不说了。我瞧那镇江王都没有这么高调。” “等会儿,等会,你们看那旗上是啥字?” “大渊……这是大渊的人!!” 百姓们一下就炸开了——这好端端的,大渊的人到这来做什么? 迟允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们,他就是端坐在马车里头,缓慢地朝着他们的目的前进。镇江王府其实并不远,但是迟允愣是坐着这马车绕了一圈才过来,这下,当迟允的马车停在镇江王府的门口时,整个都城的百姓都知道——大渊的人来了。 而且,他来到了镇江王府! “嘎吱。” 马车停下,车夫坐在车辕上,转头道:“大人,咱们到了。” 迟允应了一声。 他就着许泽的手下了马车,许泽马上把他的大氅给他穿上了,道:“大人,这狄国真是比咱们那边还要冷上许多,大人您的可千万小心,这容易着凉哇。” “嗯。” 镇江王府门口,早有人看到了这奇怪的马车。门童硬着头皮上前道:“敢问贵客?” 迟允将手藏在袖子里头,而后,只对这门童道了简短的四个字:“大渊,迟允。” 门童一愣,大渊的人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必须得和主子通报才行,于是他便道:“请您稍等,我马上为您通传。” 说完,就留了门,而后便进了府。 镇江王府里,万俟绍正在打马射箭。偌大的练武场里头,沙尘飞扬,人的衣裳都被染脏了,但是万俟绍却丝毫不在意,胯下一匹栗色战马奔驰如雷,载着一身红色衣衫的年轻王爷,端的是意气风发。 万俟绍长相明朗,眉眼更是有些英武的味道,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那挺拔的身姿却是沉稳不乱,颇有一个将军的风范。 他的眉间,更是点了一颗红色的朱砂痣,艳丽得像是血,但是却掩盖不住他眉眼中的英气。 “笃!” 战马骤然停下,箭矢射出,正中靶心。 “王爷真厉害!” “是啊!王爷的箭术,在咱们大狄,恐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听着手下的赞美,万俟绍笑了一下,却也不自满,他利落地下了马道:“不过就是练多了。” “那王爷也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了!” “就别夸我了。” “王爷!王爷!” 门童赶忙跑了过来,道:“王爷,不好了!!” 万俟绍把弓箭放在属下的手上,由着下人为自己拍着身上的尘土。他道:“怎么了?” “王爷,大渊来人了!” 万俟绍嗤笑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大渊现在正苦苦地对战雪域,还能抽空和我们周旋?” 说到这里,万俟绍握着手腕,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大渊。 他到底该怎么做? 门童见万俟绍不在意,急切道:“王爷,不是,是真的来人了,现在马车就在咱们家门口呢!” 万俟绍的脸色这才变了一下,他道:“他有没有说他是什么人?” 门童道:“他说,他叫什么……迟允。” “你说什么?!” 万俟绍拔腿就走,连换衣服都顾不上了。这个时候,大渊的左相来了,到底是要做什么? 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得见,堂堂大渊的左相,被他镇江王关在外头,他还不想去作这样的死。 迟允虽然站在外头,但却并不显狼狈。万俟绍出了门,人还没出现,声就先至:“不知大渊的左相大人莅临,未能迎接,是绍的不是。” 迟允看见一个红衣少年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笑。 “早听闻大狄的镇江王殿下英武不凡,明练睿智。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万俟绍的笑容不变,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敢情这人就是来恭维他的? \\u003d\\u003d 1:使节就是指古代的使臣出使外国要拿着的东西,算是证明身份,整体长得像是权杖 第908章 巧策上 只是,都到了这个地步,叫人家客人在这冷风口里站着也不是个事情,于是万俟绍恭维了回去,并伸手一引。 “总比不上迟相,从一介白衣走上了万人之上的地位,这样的能耐,绍自愧不如。” 迟允跟着他走了进去,笑了笑,算是接了这句恭维。 万俟绍叫人去泡了新鲜的茶,把迟允引进了前厅。 迟允坐了下来,便有侍女将准备好的好茶端了上来。这茶不似大渊的茶叶,整体呈现出了一种深红色,而茶汤也带着淡淡的褐色,一闻起来,那味道十分浓郁,直冲人的鼻尖。 迟允道:“此茶甚香。” 万俟绍见他还挺喜欢,便道:“此乃我大狄特有的茶,名叫雾罗,若是您喜欢,走的时候本王叫人为您捎上一些。” 迟允也没推辞,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万俟绍到底是个年轻的王爷,见迟允这老狐狸绕了几句,夸赞他本人又夸赞茶叶的,就是不说正题,就有点沉不住气。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道:“迟相,今日迟相突然造访我镇江王府,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迟允面色不变,一看就是等着万俟绍主动问出来。 他抬头看着万俟绍道:“我来救你的命。” 万俟绍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坐直了身子,道:“我不知道迟相在和本王开什么玩笑,这个玩笑并不好玩。” 迟允反问道:“我行了这么多里,来和你开玩笑?” 万俟绍道:“那你为何这样说?” 迟允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他道:“交战之际,大渊和雪域与大宣打得不可开交,此时此刻,大狄突然莫名其妙前进了三十里。” 万俟绍垂下了眼睑。 “这到底是为什么,王爷你该比我清楚。三十里,殿下,再往前二里,可就要到我们大渊的地盘了。” 万俟绍道:“所以?这和本王的性命有什么干系?” 迟允继续道:“殿下,你现在很苦恼吧?” 万俟绍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迟允能知道他这些事情,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迟允说中了。 “皇帝想要趁机对大渊不利,那么他若是点将出征,那个人一定是你。” 万俟绍道:“自然,为父皇分忧,是本王这个做儿子的该做的。” 这种话,对于他们这些身在皇家的人也就当个乐呵听了,迟允丝毫不在意地勾了勾嘴角,而后,淡然地说出了一句让万俟绍仔细想来浑身都发冷的话。 “镇江王殿下,这兵你倒是能带出去,但是你觉得你领得回来吗?” 只是现在的万俟绍全然不知觉,他嗤笑了一下,道:“迟相此言好笑,你们大渊的骠骑将军有骠骑营,本王手下更是有步人甲,若是真的对上了,谁赢谁输还未可知,迟相怎就说本王回不来了?” 迟允叹气,而后摇头道:“非也,我相信你和骠骑营有一战之力,但是你可曾想过,你自己,能否平安归来?” 万俟绍道:“吾乃镇江王,这整个大狄,能杀了我的人,还真不多。” 迟允道:“是不多,但是若我没猜错,此刻大狄就有一个想杀你,并且能杀你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万俟绍大笑。 他清脆的笑声带了一点肆意,还有年轻人的张狂。他道:“迟大人,父亲想杀我?这绝不可能。” 迟允挑眉。 万俟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父亲的众多儿子当中,只有本王的能力最为出众,文韬武略,我样样都是最好的,而现在,我那最小的妹妹尚且年幼,连话都说不清楚,若是我被杀了,父亲该找谁去做皇帝?” 迟允定定地看着万俟绍,而后,他居然笑出了声音。 他笑得开怀,清朗的声音若山间幽泉,十分动听。 万俟绍的心中无缘就生出了一股火气。 很明显,迟允是在嘲笑他。 “抱歉。” 迟允的笑意好半天才止住,而后,他道:“镇江王殿下啊,我收回我刚刚的话。” 万俟绍不语。 “你小小年纪,英武不凡却是真的,只是明练睿智,却还够不上。” 万俟绍忍住了火气,冷声道:“请迟相指教。” 迟允没有立刻回答,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他的眼神明明并不锐利深邃,但是面对那样的眼神,万俟绍却莫名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明明对方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但是被他盯着,有如被毒物伏猎一样。 等把人给盯毛了,迟允这才收回了视线。他道:“殿下,当皇帝,可不需要什么文韬武略。对于你爹来说,他要的皇帝,只需要听话就好。”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想让你做皇帝。你觉得,一个太子都不算的亲王,和皇帝相比,哪一个更好拿捏?” 万俟绍一扫刚刚的愠怒,只剩下了怔忡。 怎么可能。 他本以为,父亲只是想收回他的兵权也就罢了,他怎么可能想杀他? 只是,在迟允这个外人的跟前,他觉得他怎么可以被轻易动摇,于是他道:“迟大人多虑了,若是如此,那么本王交了兵权,不带兵就是。” 迟允却道:“没用的,殿下,今日迟某来到了大狄,直接来到了你的府中,你猜猜你那生性多疑的父亲到底会怎么想?交了兵权就可以了,那么若是被扣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 “迟允!” 万俟绍一拍桌子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你这卑鄙无耻之徒!” 他就说,这迟允在整个都城招摇过市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真的被他爹知道,迟允直接来了他的府中,若说他们私下没交往,傻子才信! 迟允这一着,算是直接给万俟绍逼进了绝地。 原本,迟允如若不搞这一出,他或许还真的有活路,但是迟允这一下把他的后路给堵上,他现在带不带兵都是个死! 万俟绍咬牙。 第909章 巧策下 恐惧和震惊,还有愤怒,在万俟绍的心中不停地盘旋。 迟允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说,我是来救你的了吗?” 万俟绍起身,思考了许久。 最近是他得意忘形了。最近他的声势确实水涨船高,父皇本就生性多疑,这样下去他确实会被父皇处置。 只怪自己最近实在忘乎所以,所以未能察觉到这一点。 他还以为,父皇只是想要夺他的兵权。 迟允也不着急,就看着万俟绍思考。待到一杯茶都冷了下去之后,万俟绍转身,给迟允行礼道:“先生请救我!” 迟允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殿下能想到这一点自然就是最好。” 万俟绍道:“是您说得对,是我最近太过急躁,让父皇对我有所怀疑。” 迟允道:“现在,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做,不光可以打消你父皇的怀疑,还可以让你再次赢得一些声望,从此以后,你在大狄军中将无人可敌,并且,在文官之中,也会收获话语权。” 万俟绍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他和别人不同,别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养尊处优,呼风唤雨,自然纸醉金迷妻妾成群,但是万俟绍却偏偏喜爱掌握权力的感觉,无论是兵权,还是在百姓中的声望,都能让他得到最大的满足。 所以,当迟允提出这种条件,万俟绍只觉得,想要抓住。 如果能抓住这次机会,他一定能够再进一步。 他是这么想的。 “绍该怎么做?” 迟允道:“这很简单,我大渊,愿以一郡之地,换取狄国不出兵。” 万俟绍震惊了。 他道:“您,您和我说这么多,就是要给大狄送上一处郡?” “是啊。” 迟允道:“不想要?” “并不是,”万俟绍激动得脸色都红了,他咳嗽了两下,掩饰自己的尴尬,而后道,“只是,这样如何能救我?” 迟允解释给他道:“不如你先想想,你们出兵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遇上打仗的事情,万俟绍自然是一点即通,他道:“自然是为了开疆拓土。为了赢得地盘。” “是啊。” 迟允摊手道:“如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一个郡,那么这兵还有出的意义吗?” “就是这样!” 万俟绍的眼睛都亮了。 迟允像是诱哄一般,低声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殿下,你只动了动嘴皮子,就为大狄赢得了一块土地,你觉得那些不想开战的文臣,会不会站在你这边?” “至于武将,”迟允道,“武将本就不想打仗,打仗劳民伤财,他们自己又可能战死沙场,打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再者说,若是你真的带兵去了,你的手下连连晋升,那些有功勋的将军都出自你的营帐,你觉得,你的父亲他还坐得住吗?” “莫要再说!” 万俟绍立刻道:“先生,我答应你。” 迟允轻笑了一声,道:“那么迟某就先祝愿殿下,前程似锦了。” “多谢。” 万俟绍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道:“不对,你今日口头应允了我,万一你走了,那土地没有送到该如何?” 迟允靠在椅子背上,抬头看着他,他道:“我会留在这里,等到文书送到你的手中时,我才会离开。” 也就是说,迟允会以自身为质,留在大狄,在文书送来之前,他都不会离开。 这是一个疯子。 万俟绍心中评价。 他看了看迟允道:“先生真的不怕本王对你不利?” 迟允丝毫没有慌张,他甚至语气轻松,像是开玩笑一样道:“别逗了,殿下,今日你敢对我怎么样,明日骠骑营的铁骑就会踏进大狄的疆土——你还没有和沈将军交过手,想体会一下吗?” 万俟绍想了想道:“想,也不想。” 迟允用手撑着下巴,戏谑地看他。 万俟绍被他看得不自在,别过了头去。 他道:“既然先生暂时留在我大狄,那么便由我为您安排住处吧。” 迟允倒是无所谓,他道:“随你。” 万俟绍点了点头。 给迟允安排了住处之后,万俟绍消化了许久,毕竟迟允告诉他的消息实在是太过让人震惊,他不能不好好地思虑一番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现在的他,看似光鲜,实则无疑是在夹缝中生存的。 如果不是迟允突然到来,或许,他连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万俟绍在练武场,连连射箭,只是到最后都感觉胸腔中憋着一股闷气撒不出来。 若是父皇退位,那么他就不会如此郁闷了。 万俟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箭就射歪了。 万俟绍把弓箭扔在一边,烦躁地掐着腰。 “哟哟哟。” 万俟恭背着手,走了过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今日怎么唉声叹气的?往日啊,就算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你在练武场里头的笑声。” 万俟绍见万俟恭来了,恭恭敬敬行礼道:“皇叔。” 万俟绍叫下人为万俟恭把大氅脱了下来,跟在自己皇叔的身边道:“皇叔,您可是刚从宫中回来?” 万俟恭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他背对着万俟绍,所以万俟绍看不清他的表情。万俟绍试探道:“父皇可还好?” “好,都挺好的,”万俟恭摆手道,“今儿他还和我说了你。” 万俟绍的心就猛然抽动了一下,他道:“父皇他都说什么了?” 他扶着万俟恭去了前厅,万俟恭坐了下来,道:“他……跟我夸你来着。” 万俟绍的心就沉了下来。 万俟恭瞧了瞧他的脸色,道:“阿绍,这,皇叔有些话想问你。” 万俟绍低头道:“您请讲。” 万俟恭道:“你……到底想不想领兵去打大渊?” 万俟绍沉默了半晌,而后道:“绍不想。” 万俟恭捏了捏自己胡子,点了点头。他正转着眼珠子寻思着,突然瞟到了桌上那一杯雾罗茶,便随口道:“今儿谁来过?” 万俟绍摸了摸脖子,支支吾吾道:“嗯……” 万俟恭的脸色一变,他突然就想起了大街小巷的百姓都在传的消息,说是大渊来了人。 他道:“大渊的谁来了?” 万俟绍见瞒不过他,便老实交代道:“迟允。” 万俟恭一拍桌子道:“怎么是他?!” 第910章 巧劝 万俟恭都气笑了,他道:“我说呢,这大街小巷都在传,原来是他来了!” 万俟绍陪着他坐了下来,道:“皇叔,他怎么了?” 万俟恭眯起了眼睛,道:“他?你只需要知道,这人你对付不了。” 万俟绍抿了抿嘴。 “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万俟绍斟酌了一下,就把迟允和他说的事情,告诉了万俟恭。 万俟恭静静听完了,直接就是一声冷笑。 “他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万俟绍道:“皇叔,既然如此,绍就如实地问您了,父皇他现在究竟是如何想的?皇叔,您在父皇跟前能说得上话,此事绍还需皇叔指点。” 万俟恭想了想道:“你父皇他……你先过来。” 万俟绍一抬手,就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他凑上前,听到万俟恭道:“和你兜个底子吧,原本,我想着该如何和你父皇打消对你的怀疑,但是现在迟允他来了,这事儿就好办了。” 万俟恭道:“迟允说得对,若是你能把握住这次,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万俟绍见万俟恭站了起来,道:“皇叔您做什么去?” 万俟恭道:“迟允在哪?我去会会他。” 万俟绍便道:“侄子为您带路就是。” 两个人便并肩出去了。 谁也不知道万俟恭到底和迟允说了什么,万俟绍只知道的是,第二天,万俟恭就直接往皇宫去了。 万俟恭进了皇宫,就听见丝竹声幽幽,从大殿里头传了出来。由着宫女带他走了进去,他却见他那个兄长,也就是当今大狄的国主万俟隆正坐在矮榻上,擦拭着一把宝剑,而对面,就是一些珠光宝气的宫人正翩然舞蹈,十分优美。 万俟恭心中咯噔了一下。 只是在万俟隆的面前,他自然是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依然挂着一副笑脸,摆出了那市侩的样子,走了过来。 “皇兄啊。” 万俟隆是个矮小的老头,他的肤色有些黑,因为太过衰老,所以脸上都生出了好些深褐色的斑。一只鹰钩鼻若打了霜的茄子一样抽巴干瘪,偏偏他还要煽动鼻翼,仿佛要嗅什么的样子。 万俟隆抬头,道:“哦。是你来了。” 他一抬手,就将宫人们给屏退了。万俟隆自然地坐在他的对面,道:“皇兄啊,这是在做什么啊?” 万俟隆抬起他那布满了褶子的眼皮道:“哼哼,没什么。你这是刚打哪儿过来啊?” 万俟恭道:“自然是从家里来了——说起来,昨儿忘记和您说了,我这手头刚得了一批上好的猫眼儿石头,都是臣弟手下的商队弄来的,成色那是特别好,今天给您带来了。” 他一挥手,便有几个宫女端着猫眼石上前。万俟隆拿起一颗,瞧了一眼,而后道:“嗯……不错。” 万俟恭道:“您手上那戒指,都多少年没换过了,这猫眼儿石,改日臣弟给您找个巧匠,镶嵌在戒指上头,岂不是美极了?” “你看着办吧。” 万俟恭应了一声,而后,瞧了瞧他手上的宝剑道:“若是臣弟没记错,这剑,仿佛是两年前,绍儿献上的啊。” “是啊。” 万俟隆挥舞了几下,道:“昨儿朕想用这剑宰个兔崽子,结果这玩意儿太锋利,把朕自己的手都给划破了,不中用了。” 万俟绍赶紧上前,把这宝剑取走道:“既然不中用了,您啊就别把玩了。先搁着吧。” 万俟隆道:“不中用,就扔了,冒犯朕的,伤害朕的,一律都该死。” 见万俟隆目露凶光,万俟恭赶紧道:“兄长啊,这整个大狄,有谁敢冒犯您啊?快别说笑了——我这茶怎么还没好啊!”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把茶水送了上来,万俟恭笑呵呵先把茶水呈给他,道:“您先用茶。” 万俟隆哼了一声,接过了茶杯。 “朕听说,大渊的左相昨儿个来了?” 万俟恭心中紧了一下,道了一声来了。他原本也没想着迟允这件事能瞒住万俟隆的耳朵,于是他便道:“是,他确实是来了。” “呵。” “来了之后,不往我大狄的皇宫来,倒是直接奔着镇江王府去了,”万俟隆凉凉道,“看来,在他大渊左相的心中,这镇江王的面子,可是比朕的要大多了。” “皇兄,您这是哪里的话啊!” 万俟恭举起了手道:“皇兄,莫说是镇江王他就是个老实孩子,你就是给他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背后做出冒犯您的事情啊!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且容臣弟与您细细道来。” 身为万俟隆身边最亲近的兄弟,万俟恭说话,他自然是得给几分面子。于是万俟隆略略收起了自己的杀心,道:“你说。” 万俟恭道:“皇兄啊,您想啊,那迟允直奔镇江王府,他能不知道自己在做啥吗?他心里头门儿清,他不就是故意用这招挑拨你们父子的关系,故意恶心你们二人吗?” 万俟恭见他不为所动,继续道:“皇兄啊,臣弟曾经去过大渊,和这姓迟的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臣弟刚去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二品,现在才几年,就做了左相,这种人好对付吗?肯定不好对付。”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咱让您起了疑心,一下把绍儿从战场上换下来么!” “但是皇兄,臣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万俟隆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思路走去,便没有反驳万俟恭所说的换将之事。他道:“你说了就是。难道朕还能把你砍了不成。” 万俟恭干笑了一声,道:“皇兄,这阵前换将,可是兵家大忌。若是您把这镇江王替换下去,边境动荡,缓过来的大渊一旦对咱们有些什么想法,咱们岂不是损失更大,什么都难保了?” 万俟隆挑起眉头,思忖了起来。 万俟恭见他有松动,再次添了一把柴火道:“再说了,对方可是还有沈承聿这么一员大将。说实话,皇兄,不管镇江王打得过打不过,其实最后,还是皇兄您的功。” “怎么说?” 第911章 换命 “您想,若是您没有换将,那镇江王对上骠骑营,赢了,是您英明神武,输了,不正好可以把镇江王的兵权夺回,顺势让镇江王在军中的声望大打折扣,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皇兄您别告诉臣弟您没想出来。” 万俟隆看着他,半晌,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道:“朕怎么可能没想到?就算你嘴快。” 万俟恭赔笑道:“啊,臣弟就说,这什么事儿啊,都逃不过皇兄的眼睛。” 原本,万俟隆早就对万俟绍起了杀心,但是今日万俟恭一来,三言两语就将他的杀心给打退,并且还将万俟隆的杀心给悄悄地变成了阵前换将的想法,这下万俟隆就是想硬杀他,也没理由了。 万俟恭叹了口气,道:“要说啊,这虎父无犬子。当年皇兄您那样勇猛,这么多年过去了,绍儿还是像您。” 万俟隆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万俟恭道:“所以啊,皇兄,您看这事儿?” 万俟隆想了想,道:“确实,你说得对,战前换将,确实不好。朕应该听你的。” 万俟恭点了点头道:“皇兄圣明!来人,来人呐,快把我那酒拿来,今日我就得陪陛下好好地喝!” 万俟隆再次大笑。 直到夜幕降临,万俟恭才醉醺醺地从宫里回来。万俟绍他也是紧张,在家中等了半天,可算是等到了人,赶紧先出去迎接皇叔了。 夜深露重,万俟绍也只着了一件单衣。他搀扶着万俟恭往屋里走,嘴里头都冒了寒气。 “皇叔,您这是喝了不少。” 万俟恭抬起眼皮,看了看这小崽子,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 “皇叔,事儿到底怎么样啊?” 万俟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你皇叔我出马了,事情还能差吗?马上告诉那个迟允,五天之内,把一应的文书都准备出来,要他们皇帝亲自签下,拿来。一点儿都不能差,知道吗?” 万俟绍神色一喜,道:“好,我这就去找他!” 万俟恭捏了捏自己的胡子。 \\u003d\\u003d 迟允的住处,就被安排在了镇江王府附近,虽然并不隐蔽,但因为有飞花卫,所以谁也接近不了这个院落。 这院落不及迟允自家的大,但好在还算别致。 夜也不算深,所以迟允也没歇下。沐浴过后,他就披着自己的大氅坐在床弦上,摩挲着自己的拇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泽就坐在矮榻上打盹。 “啪嗒。” 烛心噼啪作响,吵醒了许泽。许泽骤然惊醒,道:“什么时辰了!!” 迟允闲闲道:“子时了。” 许泽蹦了起来道:“啥!大人我又睡过去了!” 迟允又道:“骗你的,酉时。” 许泽:“……大人,您太坏了。” 迟允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嘴角。 “咚咚。” 迟允伸手,把头发扎了起来,而后穿上了大氅,这才开了门。开门却见是个飞花卫站在外头,便道:“如何?” 这飞花卫道:“回大人,观星郡的百姓们已经全部都安排到了别处。” 迟允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等大狄一接手了观星郡,就会发现,那整个郡城,都变成了一个壳子。 “做得很好。”迟允道。 此时,外头传来了马车的声音。迟允转身进屋,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站在门口的飞花卫就不见了。 万俟绍带着下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朗声道:“先生,先生可在?” 迟允悠悠道:“门儿没关。” 万俟绍进了屋,却见迟允坐在椅子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迟允道:“怎么?如此急切,是有何好事?” 万俟绍道:“不瞒先生说,您说的事情,已经成了。现在也是到先生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迟允微微一笑,直接从大氅怀中拿出了一份文书,他道:“你且看看罢。这是我们大渊的观星郡,地处东北,背靠归里山,南部毗邻淮江,有山有水,秀美又丰饶。” 万俟绍道:“淮江白鱼甚是肥美,绍有幸尝过,一遇便不忘。” 迟允道:“现在它是你的了。” 万俟绍仔细地瞧过,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收了起来,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迟允点了点头。 “对了。” 万俟绍拍了拍手,道:“这雾罗茶,绍特意为您挑选了最好的,现在奉上,还望先生笑纳。” 迟允也没推辞,道:“多谢。” 万俟绍抱拳,转过身去,刚想离开,却听到迟允叫住了他。 “殿下。” 万俟绍回头,道:“先生还有什么指示?” 迟允道:“来都来了,迟某不如再给殿下提个醒。” “请说。” “快刀斩乱麻,”迟允站起身来,背着手道,“有些事情是等不得的。若是拖了太久,一旦被你父皇反应了过来,恐怕有些心思还会再被提起来,所以,殿下要做的,就是在三天之内,把这件事落实。” “落实?” “对。” “白纸黑字,能签下的,全都签下,而后,在早朝时直接和你父皇提起,相信我,你会得到几乎所有大臣的支持。” “你的父皇就算再荒唐,难道还能顶着已经成了的事情,和所有大臣作对吗?除非他这位置是坐腻了。” 这算是十分狂妄的话语,若是大狄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会没命,偏偏迟允是如此淡然,就好像在指点今日的早饭不符合他的口味一般。 万俟绍沉吟了一下,道:“先生,绍明白了。” 迟允就不再说什么,点点头。 万俟绍离开了之后,迟允便打开了他拿来的木盒,打开一瞧,却见里头不止放着那雾罗茶,还有一些金银器物与明珠,还是十分贵重的。 迟允拿起了一颗夜明珠。 许泽从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夜明珠,却见这原本昏暗的屋子里头瞬间被照亮,如若白昼。他揉了揉眼睛道:“哇,大人,这珠子肯定老值钱了,这镇江王真是舍得下血本啊!” 迟允嗤笑道:“一颗珠子换他的命,是他赚了。” “啪!” 迟允把盒子扣上,便转身歇息去了。 第912章 劝武 万俟绍回到家中,想了想,第二天,便叫自己的王妃下了帖子,诚心邀请都城中的权贵于镇江王府赴宴。 都城的权贵们自然是要给万俟绍这个面子的,于是请帖发下之后,权贵们和百官便带着家眷来到了镇江王府赴宴。 因为借了妻子的名头,所以自然是由万俟绍的王妃来操持这一场宴会。 而万俟绍本人,就可以借助这次宴席的名义,做些别的事情。 待到权贵们系数到来,万俟绍便率先将他手下的武将,和朝廷上的其他武官传到了书房。算上万俟绍的亲信,今日到来的武将也是不少,所以这书房不一会便坐得满满当当。 万俟绍还没出现,这些武将们不知道这年轻的王爷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毕竟这镇江王也很少把他们给搜罗到一块来。于是这些武将没事情做,便开始闲聊了起来。 武将们的嗓门都很大,不一会,这安安静静的书房居然有了点菜场的样子了。 “今天陛下又叫你陪着跑马去啦?” “是啊。累坏了!不过,陛下赐下了一匹宝马,浑身都是黑色的,没一根杂毛,改日定要给你瞧瞧。” “瞧了算什么,老子还要骑!” “呸!” 吵吵嚷嚷之际,万俟绍就走了进来,或许是在自己的亲信面前比较放松,所以万俟绍也没打招呼,直接坐下了。 “末将见过殿下!” 万俟绍抬手,让这些武将起来,他道:“抱歉,各位将军,本王有些私事处理,晚了一些,诸位莫怪。” “无妨,无妨!” 万俟绍转头,道:“惠大哥的腿脚可是好了一些?” 惠子钟看起来是个憨厚的中年人,光是坐在那里,身形就十分高大了,足以见得此人多么健壮。他道:“多谢殿下关心,昨儿个已经能跑马了,这不,刚从宫中回来,陛下还赐了末将一匹宝马呢,哈哈!” 万俟绍微笑点点头。 他也没寒暄太多,说了几句,便收起了笑容,道:“今日把诸位叫来,实则是绍有事相商,此事很重要,所以绍想问问大伙的意见。” 武将们面面相觑了一会,便一起看向了万俟绍,想听听他到底有什么事情商量。 万俟绍将双手交握,放在了下巴上。他道:“想必各位都听说了,大渊的左相迟允已经到了我狄国。” 话音刚落,这些武将们便明朗了,原来是要说这么个事情,他们倒是也奇怪,这大渊的左相为什么来了就直奔镇江王府,弯儿都不带拐一下的。 他们心中不是不嘀咕,只是在场的诸位谁是傻子?自然是不可能多嘴提出这么一件事的。 万俟绍见没人说话,继续道:“绍原本也没想瞒着各位,其实,大渊的左相这次见了我,和我提出了一件十分值得考虑的事情。” “何事?” 有人嗤笑道:“他们大渊现在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派人往咱们的地盘跑,怕不是活腻了!” 这武将一拍椅子站起来道:“殿下,那个什么左相在哪里,我这就帮殿下您去解决他!” 万俟绍脸一沉道:“不许动。” 这武将的屁股刚离开椅子,被万俟绍黑着脸这么一呵斥,顿时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灰溜溜地尬在那里,不敢动。 旁边的惠子钟给了他一个眼色,这武将才敢坐下。 万俟绍这才悠然道:“诸位,绍知道大家的心思,但是现在,咱们不能动他。” 这谁都懂,谁也不是个傻子。 不过,大家更在意的还是迟允到底和万俟绍说了什么。惠子钟道:“殿下,这大渊的左相,和您说了什么啊?” 万俟绍直白道:“大渊的左相,亲口与本王言,愿因一郡之地,换取大狄收回出兵命令。” 有人立刻就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们大渊人难道傻啊!一个郡,那是多大的地盘了,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大方!” “就是!” “他们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殿下不能上当!” 万俟绍也没指望他们马上相信,他从怀中拿出了迟允给他的文书,道:“诸位请看,这上头就有大渊皇帝亲手盖上去的玺印,不可能作假。大渊的左相,这次是带着诚意而来。” 众人传阅了一番,点了点头。 万俟绍见他们都沉思了起来,话锋一转道:“诸位都是我大狄武将中的栋梁,敢问,各位觉得这次一旦出征,可夺得大渊多少土地?” 众人思忖了起来,沉吟了许久,没有率先说话的。 虽然现在的大渊两面受敌,但是要知道,就算如此,大渊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一旦他们出征,没能立刻取得好处的话,大渊就能立刻反扑。 土地? 等他们能打赢大渊再说吧 。 虽然他们心中门儿清,但是自然不可能宣之于口,助长他人威风。趁着他们思考的时候,万俟绍又道:“诸位都是武将,其实打仗意味着什么,咱们心中最是清楚。” “无非就是劳民伤财,生灵涂炭,一个不小心,马革裹尸都算是好的。” 有人道:“但是,殿下,咱们这跟着您打仗,能升官啊!” 万俟绍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能升官的,并且,武将升官很快。但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我们为什么要拼上了性命去?谁不想在都城中,美酒美人美食,过得逍遥自在?” “太对了!” 惠子钟道:“所以说,老子才喜欢和殿下打交道,您就是懂咱们!” “对!” “没错儿!” 万俟绍见还有几个人沉默着,又道:“据说,大渊的皇帝这一次很可能御驾亲征。” “啥?!” “他御驾亲征?疯了吧!” 第913章 归文 御驾亲征,对于一个皇朝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背水一战,意味着,将士们的士气将会极大受到鼓舞,而行军打仗,士气是相当重要的。 大渊的兵卒本就强悍,若是再受到皇帝的鼓舞,那么自然可想而知。 更何况,对方还有天下无敌的骠骑营。 万俟绍笑了一下道:“疯了?若是真的有见面的那一天,你就会知道,疯了的可不是他们大渊的皇帝啊。” 众人窃窃私语,商量了许久。 最后,惠子钟直接一拍板道:“行,这事儿咱们都听殿下您的!” 万俟绍站起身来,道:“那便多谢诸位了。” “殿下您客气什么!” “就是,和咱们这些人,您就别讲究了!” 这些武将在书房里头,足足待了一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万俟绍和他们说了什么。 待到武将们散去的时候,万俟绍又找了到访的文臣。 文臣和武将不同,自然是带着点儒雅,就算在政场上针锋相对,在私下却也能和和气气地坐在一块喝茶。 为首的文臣,是个老头,但是谁也不敢轻视这个老头,因为这个老头,就是大狄大名鼎鼎的宰相,赫亦周。赫亦周窝在椅子里头,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身上平整的绸缎也褶皱了起来,但是他却并不在乎,只是拄着手中的拐杖,耷拉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次,万俟绍依然和这些文臣们说出了迟允开出来的条件。 “诸位,大渊的左相,愿以一郡之地,换取大狄收回出兵命令,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和武将们不同的是,文臣没有马上怀疑迟允开出来的条件。 相反,有人思考了一会,道:“殿下,虽然微臣不知,殿下将我们几人聚在一起商榷此事是为了什么,但是殿下,能不开战自然是最好的。” “自然是如此……只是大渊的用意,却是让人存疑啊。” “是啊,还是希望殿下慎重考虑。” 这话说来说去了等于没说,万俟绍懒得和这些文臣们打马虎眼,他知道,收买这些文臣,最好直接将他们能得到的利益就摆在眼前。 于是万俟绍道:“诸位先想想,这一郡之地,可真是不小啊。” 是啊。 一整个郡,其中囊括了多少城池和村庄?大渊就这么拱手给了他们,也很难让人不怀疑其中有诈。 万俟绍再次将那文书拿了出来,给他们瞧了一圈。众人仔细一对比,却看见这文书还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于是他们不禁更加诧异。 “还真是。” “是啊,这真是个郡。” 万俟绍道:“各位细想,咱们拿到这地方,这地方自然就成了咱们的地盘。既然是咱们的地盘,那自然得需要人来管。” 此时,那眯着眼睛的宰相赫亦周突然抬起了头,看了看万俟绍。 万俟绍不卑不亢,对他微微一礼,继续道:“这一个郡,光是空着的官位就不止好几十个。这些空缺,咱们大狄总不可能现在就去平头百姓之中着人填补吧?” 众人心思就渐渐明朗了。 “各位都是我大狄的肱骨之臣,那么各位教出来的孩子自然是不会差的。而这白送的观星郡,不正是各家子弟们施展拳脚的好地方吗?” 这下谁都知道了。 这万俟绍打的是什么算盘? 这观星郡一旦被划入大狄的地盘里头,这朝廷上自然就多出了一些空缺出来的官位,专门针对观星郡的管理而设。而他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把自己的孩子,或者是弟子,送到这郡中磨练一番,最后再回到都城来,到时候再想升官,还是什么难事吗? 绝对不是了。 这对于他们文臣来说,只有好处!而且,他们本身也不想打。 万俟绍这一招,不就正好合了他们的意吗? 看啊,面子上,他们拿到了一个郡,里子上,他们有这么多的好处,傻子才会错过了。 宰相赫亦周却是笑了一下,而后道:“有意思。” 但是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不再开口了。万俟绍看了看他,又转头道:“所以,各位现在意下如何?” 没人说话。 万俟绍叹气。 “殿下何故叹气?” 万俟绍道:“本王是叹,诸位连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把握,若是日后,被武将们踩在头上,到了那一天,可不要怪本王没有提醒你们。” “若是没有诸位的支持,此事就成不了了,来日我们和大渊必有一战,而武将们出去战了几场,归来之时,升官的升官的,发财的发财,到时候,还有谁能拦住他们?” 一说到武将,便有人坐不住了。 “殿下此言确实有道理。” 有人道:“可是啊,咱们拿到这地盘,万一他们大渊反悔了,下个月就直接拿回来了怎么办?” 万俟绍便道:“大渊现在自顾不暇,雪域和大宣已经足够拖住他们的脚步,只要不出意外,那么保上三五年的平安,肯定是没问题的。” 那大臣点了点头。 是啊,等到那个时候,那郡里头的官也都换人了,打不打也和他们家没关系了。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么,殿下需要我等做什么?”有人问。 万俟绍道:“这很简单,诸位只需要在三日后的早朝上,对大渊左相开出来的条件,表示赞同即可。” 众人看向了赫亦周。 毕竟,赫亦周是宰相,是文官之首,所以他们自然是要顾虑赫亦周的话。赫亦周抬眼,却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便道:“殿下所言不无道理。现在大狄确实不能随意开战,所以,殿下便放心提出即可。” 宰相都发话了,文臣们便有了底气。 “都听殿下的。” “听殿下的指示。” 万俟绍给他们行了个礼,道:“今日绍多谢各位襄助。日后,诸位如有需要,请尽管与绍言,绍必定尽心尽力。” “殿下客气了。” 没什么别的事情,文臣们便也散去了。而赫亦周是最后走的,走之前,他还特意拍了拍赫亦周的肩膀,意味深长。 万俟绍不明所以。 众人散去,万俟绍便捏了捏眉心,坐了下来。他刚一坐下来,他的王妃便走了进来,笑意温润。 “殿下,今日辛苦了。” 她主动上前来,为万俟绍捏了捏额头。万俟绍闭着眼睛,哼哼了几下,觉得舒服了才道:“今日是辛苦你了,为了本王,还要应付那些人。” “为了殿下,都值得。” 第914章 朝会 三日后。 万俟绍一早就准备好了上朝,从王府门口出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他的王妃扶着他,走了出来。她温婉地为万俟绍整理好了大氅,轻声道:“好了,王爷早去早回。” 万俟绍握了握她的手,对她轻轻一笑,而后上了马车。 待到马车缓缓离开这条街,王妃也没有马上回到府中去。 她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这才对身边的下人道:“好了,都回去吧。” 万俟绍的镇江王府离皇宫很近,所以行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万俟绍便到了皇宫。而他到的时候,文武百官们都陆陆续续地向里头行去,有的瞧见了万俟绍,还恭恭敬敬给他行礼。 “见过王爷。” “王爷贵安。” 万俟绍一一颔首示意,看了看面前笔直的甬道,而前方,就是金碧辉煌的大殿,他们这些臣子上早朝的地方。 万俟绍从未觉得,踏向皇宫的脚步这样庄重过。因为他知道,今日他要面对的一切,都牵动着他的命运。 “绍儿。” 万俟绍一愣,转头,随即笑道:“皇叔。” 万俟恭今天难得上了朝,按理说他这样的皇亲国戚其实是不必来上朝的,但是今天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谁心中都清楚,他自然是不可能放着此事不管。 他走了过来,和万俟绍并肩行走,低声道:“事情都办完了?” 万俟绍点了点头道:“皇兄,一切都办完了。现在只要父皇点头,观星郡立刻就会变成我们大狄的囊中之物。” “你这小子手倒是挺快。” 万俟绍道:“皇叔,您就别打趣我了,这不也是为了文武百官?” 万俟恭呵呵一笑,没说什么。他道:“不过你是怎么劝那些老油条的?别人我不知道,这赫大人身为宰相,可不是你这个黄毛小子三言两语能劝动的。” 万俟绍便把自己说过的话告诉了他。 万俟恭听得直摇头,他道:“你这个从小在军营里头打滚的臭小子能想出这么周全的话?我不信,是迟允告诉你的吧。” 万俟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 万俟恭心中冷笑。 万俟绍这孩子到底还是年轻,现在被这老狐狸牵着鼻子走了。不过好在此事对于他们大宣也是好处多多,所以万俟恭没有理由拒绝。 “不管咋样,这次能让你爹收了心思,就是好事。今天你不要说太多,应该没什么大事。” “是,多谢皇叔。” 万俟恭拍了拍侄子的肩膀。 待到文武百官到齐了,众人又在大殿中等待了一炷香的工夫,这万俟隆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众人跪下行礼。 万俟隆坐了下来,扫视了一圈,看见了万俟恭,而后抬手道:“都平身吧。” “谢陛下。” 万俟隆双手放在身侧,也懒得开口说话似的。他身边的内侍高喊道:“有本的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近卫军跑了进来,单膝跪地道:“陛下,大渊有使臣求见!” 众人心头一紧。 来了。 万俟隆从鼻子里头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不爽。他看了看底下臣子们的反应,而后道:“让他进来。” “是。” 众人不禁转头,想要瞧瞧这从大渊来的左相到底长什么样子。 是个老成的男子?还是老谋深算的狐狸? 总之不可能是个善茬就是。 迟允背着光,手持使节,脚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从容,站定后,连衣角都没有乱。 而文武百官都惊了。 大渊的左相,就是这么年轻的男子?! 他看起来,也不过就二十多岁而已! 在众人或震惊或探究的目光中,迟允淡然地给万俟隆行了个礼,道:“见过国主。” 声音清朗,回荡在大殿之中。 万俟隆对于这个不速之客自然是不可能给好脸,他盯着迟允,打量了几下,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大渊的臣子都是如此,来到他国从不打招呼吗?” 迟允道:“迟某不请自来,如有冒犯处,还请国主见谅。迟某此次前来,实则是代表大渊,来与国主商榷一些事情。” 万俟隆道:“什么事情啊?” 迟允把使节向前一送,道:“大渊愿以一郡之地,换国主收回出兵成命。” 众人沉默。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现在他们沉默着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好在万俟隆注意力都在迟允身上,也没在乎这些。他道:“一郡之地?你们大渊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万俟隆自然是不相信迟允能这么轻易地就交出一块地来,毕竟,土地是那么重要,怎能说割舍就割舍。然而迟允的神色十分坦然,道:“大渊没有什么花样,迟某所言,就是大渊所向,请国主思虑。” 万俟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腿,扫了一眼他的大臣,刚要开口点个人说说,却听底下有个大嗓门先开口了。 “陛下,微臣觉得此事甚好!” 万俟隆一瞧,不是惠子钟又是谁来? 惠子钟又重复道:“陛下,这是大大的好事啊!” 见万俟绍的亲信都出来了,武将们也就跟着一个一个地跳了出来。 “陛下!臣附议!” “臣也附议!” “白给的地方,谁能不要啊!臣附议!” 万俟隆愣了一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说话,这些大臣们怎么就开始附议上了? 万俟隆十分厌恶自己的权力被人挑战的感觉,所以他把脸一拉道:“住嘴,朕还什么都没说!” 这些武将们便闭上了嘴巴,只是他们却没有认错。 万俟隆看了看迟允道:“迟相,你们大渊真的别无他求?” 迟允应道:“别无他求。” 万俟隆思忖了一会,突然点了点赫亦周道:“你说说。” 第915章 他念 赫亦周行了个礼,道:“陛下,自古以来,两国争斗,受伤害最大的总是百姓。百姓何辜?如今我大狄能够兵不血刃将此事解决,并且还能和大渊结成交好,何乐而不为?” “臣附议!” 万俟隆没想到,平时比较老成的宰相,都突然冒出了这样的话头。他思考了一会,而后仿佛明白了什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万俟绍。 万俟绍给他行了个礼。 随着附议声愈发高涨,朝臣们也跪成了一片。 “请陛下,收下此郡!” “请陛下思虑!” 万俟隆阴沉地看着口风异常一致的朝臣们,半天都没说话。满朝的文武,也就迟允静静地站着,淡定优雅。 眼看着万俟隆的火气就要顶了上来,此时,万俟恭突然说话了。 万俟恭看起来比万俟隆还生气,他向前几步,而后转身面对所有的朝臣,伸出手指指着他们道:“大胆!你们瞧瞧你们,这个做派,这个样子,难道你们现在是要逼宫吗?” 万俟恭道:“陛下都还没说话,你们着什么急!难道陛下还能亏待了你们不成!” 迟允的嘴角勾了勾。他的视线一动,和万俟恭的对上了,万俟恭看了看他,又转过了头。 万俟隆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然而,当他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对万俟恭道:“不会亏待他们是什么意思?” “啊?” 万俟恭瞪大了眼睛,一副惊讶的样子,他指了指群臣,又指了指自己,而后,又猛然想起了什么,“惊讶”道:“天,这,皇兄您原来……哎,这是臣弟的错儿!” 众人看向这对兄弟,都想知道他俩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万俟恭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道:“陛下,这完全都是臣弟的错儿!是这样的啊,那日和您谈过了之后,是臣弟以为您已经要撤兵了——所以臣弟也就没拦着他们,他们今儿来早朝上,也就和您提了……” 万俟隆提起了眉毛,眼看着就要发火。 “皇兄!不,陛下!” 万俟恭赶紧跪下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弟的错!陛下您可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这可不值得啊!” 他回头,对赫亦周道:“赫大人,您看看此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啊?” 赫亦周行礼道:“陛下,此事已经和迟相交接完毕,所有的文书已经准备周全,只要陛下点头,观星郡便归大狄了。” 群臣再次低头道:“请陛下思虑!” 万俟恭干笑了一下,道:“皇兄,您看啊,这就是弟弟我传错了话儿。这事后您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这事儿都已经到了这了,您看要不您就赏个脸,点了头吧。” 他期待地看了看万俟隆。 万俟隆被这些人一起蒙在了鼓里,原本一怒之下就想掀桌子,但是,经过万俟恭这么一劝,他心里头的火气也消退了一些。他是多疑,可是他并不是个傻子,这样的好事他自然是不想错过的,如若没有万俟恭把事情全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还真就骑虎难下了。 于是他道:“你啊,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能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 万俟恭嘿嘿一笑道:“陛下,下次臣弟定不敢了!” 万俟隆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就罚你一年的俸禄,让你好好反思!” 万俟恭跪下道:“臣弟定然好好反思。” 万俟隆抬手,让他起来了。他看了看迟允,半晌道:“好吧,迟相,朕就答应你了。” 眼见此事成了,群臣也都松了口气,他们齐齐跪了下来,发自内心高呼道:“陛下圣明!” 万俟隆抬起了下巴,神色带着点倨傲。 迟允也行礼道:“多谢国主,那么,也希望国主履行诺言。” “那是自然。” 万俟隆把近卫长叫了进来,道:“马上叫守在南部的步人甲撤兵,不得有误!” “是!” 万俟隆此事做得还算是爽快,迟允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文武百官也都放松了下来,如此一来,他们也暂时不必面对什么沈承聿,也不必面对什么骠骑营了。 万俟隆道:“迟相不远千里来到我大狄,这样吧,今晚便留在皇宫赴宴,朕已经为你备下了好酒好菜,还望迟相,莫要辜负朕的好意啊。” 迟允道:“如此便打扰了。” 下朝之后,众人理所当然地散去。 万俟恭追上了迟允,道:“迟大人呐。” 迟允慢下了脚步,转头。万俟恭道:“这下也算是如了迟大人的愿了,恭喜迟大人。” 迟允的神色淡淡的,他道:“多谢。这并不是迟某自己的意愿。” 万俟恭点了点头,道:“总之,这次也算是多亏了你,这仗没打起来。今日晚宴,你我可得多喝几杯才是。” “好。” 万俟恭大笑着走了。 晚宴之时,整个皇宫灯火通明,到处都洋溢着美酒的气味。众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这整个都城俨然成了一副不眠不休的模样,尽情地摇曳着她的身姿,让人沉醉,无法自拔。 大殿之内,万俟隆高高在上,但是他的姿态却很是放松,他的下首,便是万俟恭。 明明是大冬天,万俟隆却要求宫女们穿着薄薄的轻纱舞动,那柔软的肌肤被冷风吹得通红,但是她们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合着丝竹之音,舞动款摆。 迟允撑着头,兴致缺缺地看着,手边的酒却是一点都没动。 万俟隆斜着眼睛看着这年轻的左相,眼中晦暗不明。 座下的万俟恭知道,他又在转什么心思了。所以他也放下酒杯,偷偷地看了迟允一眼。 可惜迟允谁都不看。 “迟相。” 迟允转头,那黧黑色的瞳仁中好像揣着点什么,让万俟隆手一抖,差点都没拿稳酒杯。他暗自稳了稳心神,只觉得是自己醉了。 迟允随即微笑道:“请问国主有何吩咐?” 万俟隆放下酒杯,道:“朕有一事不明啊,希望迟相能够为朕解答。” “请讲。” 万俟隆放下自己腿,凑近了脑袋,用每个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你真的不怕朕杀了你?” “啊!” 有一个宫女没站稳,被轻纱绊倒在了地上。她趴在地上,曲线玲珑,可脸色却煞白。 “陛下,奴婢不是有意的!” 她跪了起来不停地求饶:“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第916章 撤离 万俟隆瞥了这宫女一眼,而后一抬手,便有宫人上前,把她给拖了下去。 “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这宫女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大殿,凄厉哀伤,让人听了都觉得胆寒。 谁也不知道这宫女到底会经历什么。 众人垂首,有的宫人跪在了地上,肩膀都在瑟缩着。 万俟隆冷哼一声,道:“真是扫兴,都下去罢!” 身着轻纱的宫人们便齐齐退下了。 没了宫人舞蹈,徒留靡靡丝竹之音,文武百官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交谈着。万俟隆转头看迟允道:“迟相,你还没回答朕呢。” 迟允随意地把玩着酒杯,却见酒杯中的琼浆倒映着他的脸庞。半晌,迟允道:“迟某既然敢孤身前来,自然是不怕的,国主又何必问呢。” 万俟隆幽幽地看着他,而后,示意他身边的内侍拿起了他桌上的鸳鸯酒壶。 内侍拿起酒壶,来到迟允身边。万俟隆微微一笑道:“迟相,你胆子很大,朕很欣赏你!这杯美酒,朕便赐你!” 迟允看着那鸳鸯酒壶里头的酒水缓缓地流入了自己的酒杯中,抬眼看着万俟隆。 鸳鸯酒壶,暗藏玄机。 拨动把手上的转珠,有毒的酒浆就会流出。 迟允定定地看着万俟隆,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而后,道:“多谢国主。” “好!” 万俟隆指着迟允道:“若不是你是大渊人,朕定要收揽你,做朕的宰相!” 这话一落地,文武百官们都沉默了。而坐在最前头的赫亦周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淡然地饮酒,悠闲自得。 迟允浅浅勾了勾嘴角,不咸不淡的。 一场宴会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迟允并没有喝太多,甚至都算不上是微醺。许泽搀扶着他,缓缓地往皇宫外头走,这大狄宫殿映出的身影若舔舐着獠牙的野兽,随时都可能将人吞没。 “大人。” 许泽小声道:“刚才在席间,真是太吓人了。那可是鸳鸯壶啊。” 迟允从鼻子里头轻哼了一下,道:“那又如何?” “大人,”许泽道,“那万一有毒怎么办啊,大人,陛下还等着您回去呢,您怎么能如此冒险呢?” 迟允背着手,好像心情不错,连语气都是轻快的。 “他不敢杀我。” 许泽低声道:“那国主是个疯子,万一他就动了这心思呢?” 迟允道:“他是疯子,又不是个傻子。我在他的地盘出了事情,那岂不是将大渊的颜面扔在地上蹂躏?” 许泽“哦”了一声。 “我非但不能出事,还会好好儿地回去。” 许泽抬起了下巴道:“那当然,大人吉人天相,在哪里都不会出事的!” 迟允向来不太爱听别人拍马屁,但是许泽恭维他,他也没说什么。 坐着马车回了住处,迟允也没有马上睡下。 反而又是许泽先睡了好一会。迟允懒得叫他,便也不管他,自己在院子里头练武。 许泽揉着眼睛开门的时候,迟允还没睡。 “嘎吱。” “嗖!” 开门声和破风声几乎同时响起,迟允手中捏着一道短刃,眼中寒光乍现,对着许泽的方向刺去—— “大人!!” 许泽抬手道:“别!” 迟允收回了短刃,没说话。许泽这才看见迟允早就把大氅脱了下来,现在只着了一件单衣,在这夜深露重的寒冬里头,显得分外单薄。 “大人,这样会得风寒的啊!” 迟允用手指弹了一下短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道:“无事,不必担心。” 许泽见他身上都被汗水浸湿,下巴上还沾着几滴汗珠,赶紧拿了帕子走了过来,给迟允擦了擦汗道:“大人,您快歇息吧,这么晚了就别练武了。” 迟允躲开了他的手。 他一转手,那短刃就被他宽大的袖子遮住,谁也看不清他手里到底拿着什么。 许泽见他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挠了挠头。 过了几天之后,万俟隆撤兵的命令传到了边疆,而边疆的将士们也守了万俟隆的命令,缓缓地撤了兵。 迟允居然真的就一直守在大狄,没有任何动作。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迟允这才准备带着手下的人离开狄国。 迟允离开狄国的那一天,万俟绍没有主动去送,但是他派了人,护送迟允,好让他能全须全尾地出这都城。 而万俟绍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他现在要考虑的,则是迟允走了之后,到底该怎么办。 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自己随时可能遭到父皇的怀疑——他自己明白,只要自己没有动作,这皇位也迟早都是他的,所以他本人其实什么心思都没有,可是他的父皇,却未必这么想。 起了一次疑心,就会有第二次。 难道每次都让皇叔护着自己不成? 镇江王府里,万俟绍正对着一张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屋子里头青烟袅袅,是香炉缠绵捻出的细丝。 他捏着一颗棋子,端详着棋盘,又好像在透过棋盘,端详着别的什么。 日光正好。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时辰,却惊觉原来一个上午就要这么过去了。刚想叫下人传膳,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就匆匆地传了过来。 “王爷!王爷!” 万俟绍下了榻,抬头,却见是自己的亲卫跑了来。他愣了一下,道:“怎么?都城出了什么事情?” 他的亲卫,自然是不可能随意走动的。 这亲卫神色慌张,酝酿了一下,才道:“殿下,是观星郡……出事了。” 万俟绍的脸色一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道:“观星郡怎么了?” 亲卫把头埋了下去,道:“听传信的弟兄们说,观星郡,已经空无一人,郡里的百姓,都被迟允给迁走了!” “什么!” 万俟绍心头火起,道:“迟允在哪里?” “他……马上就离开都城了。” 万俟绍什么都不想,现在只想把迟允拦住,如果可能,他倒是希望迟允回不去!他风一般地冲了出去,直奔迟允的院落。 第917章 绿蚁 迟允却也没有急着走,他的马车就停在门口,而身边则围着几个他的人,则是他带来的下人或者是他的亲卫。 “迟允!!” 迟允站在马车前头,微风拂过他的发丝,他转头看了看,却见原来是万俟绍骑马跑了过来,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马儿嘶鸣了一声,抬起了蹄子,马上就要踩在迟允的脸上! 迟允身边的近卫赶忙上前,想要阻挡,然而万俟绍却是缰绳一收,马蹄平稳地落了下来。 迟允屏退了近卫,道:“殿下如此急切前来,是想为迟某送别?” 万俟绍冷笑道:“送别?你想都别想!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刷刷几下,铠甲碰撞,随后迟允的马车就被拦住了。 迟允眉毛尖一挑道:“这是?” “迟相,迟大人,好高明的手段啊。” 万俟绍用长剑指着迟允道:“怎么那观星郡到了我大狄的手中就成了个空壳?迟允,我待你如国士一般礼敬有加,你便是如此回报的吗?” 迟允奇怪道:“当初我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万俟绍愣了一下。 “我说,我大渊愿以一郡之地,换取你大狄退兵。” “镇江王殿下,迟某最讲的便是诚信。如今你的地也得到了,兵也退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万俟绍的脸色简直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他道:“迟允,你耍我?” 迟允轻笑道:“耍你?恕我直言,你不是我的对手。” 万俟绍怒喝了一声,他手下的近卫便齐齐抽出了长枪,和迟允的手下对峙。兵器交接的声音十分清脆,回荡在长街上,引来了许多百姓驻足围观。 “是我万俟绍识人不清,今日我便在此屠了你,也算是为了我大狄千秋万代之太平!” 然而,他说完,却并没有叫手下的近卫马上有动作。 迟允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听闻镇江王殿下手下的步人甲个个都骁勇善战,能以一当十,怎么,今日是想让迟某见识见识?” 万俟绍坐在马上,高高在上道:“若你想见识,倒也可以。” 迟允的眼中映着那些冰冷兵刃,他道:“镇江王,让他们退下吧,你不敢杀我,不是吗?” 万俟绍沉默不语。 “还是说,你想赌一赌,是你的步人甲会先将我碎尸万段,还是我大渊的九军会先踩上你脚下的土地?” 万俟绍攥紧了缰绳。 迟允说得很对。 他现在不敢,也不能杀了迟允。 他们大渊是刚刚经历过战争,可若是左相在他们的地界死了,那么他相信,大渊的皇帝就是拼了命也会和大狄好好地讲究一下。 万俟绍抬手,亲卫们便撤了下去。 迟允道:“这便对了。镇江王,你要记得,此事从来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从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了。” 万俟绍阴沉着脸,看着迟允淡然地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他愈发觉得自己憋闷,于是便执着长剑,大喝了一声迟允的名字,朝着迟允的背影冲了过去! 他原本并不想杀了迟允,而瞄准的也并不是迟允的命门。 眼看着他的长剑就要接近迟允,就在一息之间,一道寒光闪过,“叮”的一声,万俟绍只觉得手被震得一麻,居然就这么松开了长剑! “咣啷!” 落地。 众人擦了擦眼睛。 这……发生了什么? 怎么好像一道寒芒突然闪过,这镇江王就被迫停了下来? 万俟绍自然也是十分震惊的。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怎么会想到,看起来就是个小白脸,弱不禁风手不能提的迟允,居然会武功! 他下意识地操持着马儿后退了一步。 迟允就静静地站着,袖子好像都没动。他瞥了一眼地上的长剑,抚了抚自己的袖子,而后转身道:“走。” 他上了马车,扬长而去,而万俟绍的亲卫们,再也不敢拦着他了。 留下了万俟绍,若有所思地坐在马背上。 至此,迟允功成身退。 他真的做到了,没有费一兵一卒,就将对方压退,这对于大渊来说,无疑是一件最好的事。 现在,只等雪域的捷报传回。 “咕噜咕噜。” 马车里头,暖着一壶绿蚁酒。这绿蚁酒本不是什么名贵的好酒,但却独得迟允钟爱。 许泽看着酒壶,觉得差不多了,提起酒壶,却被烫得直叫。 “嘶。” 迟允拿着书,看了看他道:“既然烫就放下,等会再说。” 许泽应了一声,把点心推给迟允道:“大人您吃东西。” 迟允却是看了看酒杯。 许泽挠了挠头,给迟允倒了一杯酒。 酒香温润缠绵,入了口溢满了舌尖。迟允放下酒杯,闭着眼睛回味着这有些苦涩,又有些刺激的味道。 许泽总觉得今日的迟允心情不太好。 他试探道:“大人,您怎么了?” 迟允的眼皮动了动,而后睁开了眼睛。 他捏了捏自己眉心,而后低声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如此喜欢这酒?” “为什么?” 迟允又拿起了一个酒杯,示意许泽拿着。许泽拿着酒杯,看迟允给自己倒酒,赶紧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迟允放下酒壶,道:“当年放榜那一日,母亲亲手为我烫了一壶绿蚁。” “掉了碴的旧紫砂壶,酒水里头还掺着点残渣。” “她祝愿我前程似锦,功成名就,也不能忘记黎民百姓,要胸怀天下,要心有大义。” 迟允道:“一切都不好,但是,我却再没尝过当日那么美味的酒。” 许泽沉默了。 他道:“老夫人是很善良的人。” 迟允道:“可惜在这样的世道里,善良不能顶饭吃。” 许泽的眼睛红了红,他抹了抹自己的鼻子道:“大人,那个,老夫人的祭日也快到了,到时候,奴才陪您一块给老夫人上香去!” 迟允应了一声。 许泽不想提这些沉重的话,他话锋一转道:“大人,这次您为陛下解决了这么大的事情,陛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把这绿蚁酒一饮而尽,而后一张脸皱了起来,像是苦瓜似的。他吐了吐舌头,心道这么难喝的酒,大人怎么喝得下去? 迟允看了他一眼,道:“你也做得不错,想要点什么?” 第918章 琐事 许泽一愣,他道:“奴才跟着大人您不是为了奖赏的!” “知道。” 迟允道:“所以想要点什么?” 许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道:“不瞒大人说,奴才想要一套新的文房四宝。” 迟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壶绿蚁酒很快就被迟允饮尽,而后他便闭着眼睛歇息了,许泽尽管心中有一肚子的话,见到迟允不想说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给迟允盖了条褥子,自己就在一边看书了。 \\u003d\\u003d 大渊京城。 皇宫内。 “娘娘。” 秋棠宫中温暖如春,苏晚凝靠着软枕刚歇息了一阵,就被翠竹叫起来了。 她睁开了眼睛,按了按太阳穴,而后道:“是什么时辰了?” 翠竹道:“娘娘,午时刚过。” 苏晚凝嘤咛了一声,从矮榻上坐了起来。刚一坐起来就感觉浑身都透着无力,一种疲惫感从心头涌了上来,让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场。 “发生什么事儿了?” 翠竹斟酌了一下,道:“娘娘,佳嫔和胡婕妤又起了争执。” 苏晚凝眉头一跳。 这都多久了? 自从大渊的大军前往雪域开始,皇后就一病不起,太后也没有心思日日操持后宫,所以这后宫大权自然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宋倾岚让苏晚凝把持六宫之权,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原本,苏晚凝是想好好地把握。但是不知为什么,这后宫最近愈发不老实,今日不是谁抢了谁的份例,明日就是谁给谁下了绊子,苏晚凝每日都要面对这些,简直是疲惫至极。 这个佳嫔和胡婕妤,从进宫开始,二人就不对付了。佳嫔的父亲是户部侍郎,朝中四品大员,就算是在这后宫中也是十分说得上话,所以这佳嫔就仗着自己家底丰厚,总是对胡婕妤明里暗里地挤兑。 原本苏晚凝不想管,偏偏有人传言,说是这佳嫔的父亲很可能就要升官了,填上了那韩舒赫户部尚书的空缺。就连苏晚凝的父亲也只是个三品,所以,这些朝中大员她自然是得罪不能。 故而,苏晚凝对于她二人的事情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晚凝不知道这一次她们又起了什么争执,只能叫翠竹先给自己梳妆,这才慢悠悠地往前殿去。 佳嫔和胡婕妤已经到了。二人见苏晚凝来了,双双给苏晚凝行了个礼。 苏晚凝抬手道:“起来吧。” “谢娘娘。” 苏晚凝刚坐下,这佳嫔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扭着帕子道:“娘娘,嫔妾要状告这小蹄子,她偷了嫔妾的镯子!” 胡婕妤更是不让呛,她噗通一下给苏晚凝跪下,道:“娘娘,嫔妾并未触碰佳嫔任何物件,请贵妃娘娘明察!” “你还狡辩!那镯子分明就是在你枕头下头发现的!” 胡婕妤目不斜视道:“嫔妾也不知道,那好端端的镯子为何就长了腿,来到了嫔妾的床榻上。莫不是这镯子也知好马配好鞍的道理,不乐意在佳嫔娘娘的腕子上头待。” “你!!” 佳嫔抬手就要打她,苏晚凝竖起眉头喝止道:“放肆!” “这里是秋棠宫,不是你的雨花宫,给本宫放规矩些!” 佳嫔便收了手,只是那双眸子一直滴溜溜地转着,显然没憋着好心思。 苏晚凝只觉得头疼。 她并不关心真相是什么,她现在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现在她只能看着这两个女人没完没了地互相扯珠花,烦都烦得要死。 还是皇后厉害些。毕竟,若是她面对这样的情况,皇后做的只需要查出真相,给予惩罚,没人敢有怨言,因为就算她们这些女人的身世再高,也必然高不过皇后去。 苏晚凝看着她们两个,刚要说话,就听外头来了人。 平生揣着拂尘,走了进来,眉毛一挑,行了个礼道:“见过贵妃娘娘。” 至于地上的二人,他看都没看一眼。 苏晚凝心中立刻松了口气,她起身道:“平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平生微微一笑道,“不过就是听说娘娘这儿出了点岔子,奴才便寻思着赶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娘娘。” 苏晚凝道:“你们且对平公公说吧。” 而此时,原本嚣张跋扈的佳嫔面对着平生,却是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了。反而是胡婕妤,抬起头来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把佳嫔平日里如何陷害她如何挤兑她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惹得佳嫔一直瞪她。 平生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佳嫔气恼的样子,他听完了,而后十分语重心长道:“如今大军未归,前朝事务繁忙,陛下连用膳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你们作为陛下身边贴心的人,应为陛下分忧,而不是做些让陛下,让皇后娘娘烦恼的事情。” “贵妃娘娘,您说是吗?” “平公公所言甚是。” 平生把拂尘一扫,道:“佳嫔无端闹事,恃宠生娇,拖出去掌嘴二十,罚一年份例。” 佳嫔不服道:“你凭什么罚我?!” 平生冷笑道:“就凭杂家是陛下亲点协理后宫之人——拖下去!” “你放开我!不许碰我!我要告诉我爹!!” 佳嫔就这么被人给拖出去了。 苏晚凝知道,这佳嫔一时半会怕是蹦跶不了了。平生笑道:“贵妃娘娘,奴才如此处置可好?” “好,公公如此处置甚好。”苏晚凝喜笑颜开。 平生点了点头道:“奴才御前还有事儿,就不叨扰娘娘了。成瑞,走。” 苏晚凝见平生要走,便赶紧叫翠竹去送。而胡婕妤今日出了一口恶气,自然也是十分舒畅,所以她也没有逗留,和苏晚凝道了几句歉意的话,便离开了。 平生目不斜视地出了大殿,而这甬道上,就有一个太监在扇佳嫔的嘴巴。 那声音清脆直接,太监手劲又大,没几下,佳嫔的嘴角就流出了鲜血。 她都懵了。 平生瞥了一眼,那太监点了点头,立刻使足了全力,又扇了一下,这一下,佳嫔直接被打晕了过去。 她就这么被人抬走了。 第919章 念之 回到了御书房,平生又恢复成了他那人畜无害的样子。 宋倾岚还不知道后宫发生的事情,应该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被平生给捂住了,所以宋倾岚也不必为了后宫之事烦忧。 “陛下。” 宋倾岚抬头,道:“回来了。” 平生哈腰道:“是。” 宋倾岚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平生看了看那兵书,道:“陛下,您节哀吧。皇后娘娘若是瞧见您这样,会心疼坏的。” 宋倾岚只觉得喉咙中都发着苦,他道:“她该有多伤心啊。” 平生摇头。 是啊。 他道:“可是陛下,这也没法子,娘娘她迟早得知道不是?” 宋倾岚道:“先把事情压着罢,等大军归来,再行处理大将军的丧事。” “是。” 宋倾岚收拾好了心情,道:“后宫可有什么异动?” “都好着呢,”平生笑道,“一切都有太后娘娘,陛下您就不必担忧了。” 宋倾岚道了一声好,刚翻开一本奏章,就抬起了头。 大殿中骤然出现了一个蒙面人,吓了平生一跳,想要赶紧叫冯铮护驾,却被宋倾岚给拦住了。 平生仔细一瞧,才看见这是宋倾岚身边的那什么暗卫。 宋倾岚点了点头,这暗卫便上前,低声和宋倾岚说了几句。 宋倾岚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挥手叫他下去了。 眼见着这人又突然消失,平生又吓了一跳。宋倾岚只觉得好笑,看了看他道:“好歹见过那么多世面,能不能别一惊一乍?” 平生赔笑道:“这,这陛下身边的人就是厉害,奴才自然是觉得惊讶了。” 宋倾岚轻呵。 他若无其事地翻开了奏章,道:“平生,你觉得文官该不该会武功?” 平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陛下,这,奴才跟着陛下,陛下的身边就是最平安的地方,所以奴才自然是不用习武。” 宋倾岚看了他一眼,轻哼。 平生如常装傻。 \\u003d\\u003d “我说,你逛够了没有呢。” 翌日一大早,小夏便拽着杨潜在京中到处乱转。、 小夏被关在府里这么多天,实在憋得难受,就总是叫杨潜带他出去。杨潜实在被他磨得受不了了,就答应带他出来转一个时辰。 “这京城你闭着眼睛都能走个三十多圈,有什么好看的?” 小夏道:“憋的,难受。” 杨潜无语,用扇子戳他的后背,道:“逛完了赶紧回去,等长公主回来了要是知道我放你出来,她非得把我的天灵盖给掀开不可。” 小夏道:“你着什么急?我这不是没乱跑吗?” 杨潜简直想绑了他。 不过,这靠近皇宫的地界还真就没有多少人出现,毕竟现在是战时,有些什么急报要送到皇宫,必须是要保证前路畅通无阻的。 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以至于,就算在京城的杨潜和小夏,也没法好好地消化。他们只怕某一天醒来,前方传来宋明珂的死讯。 所以俩人都憋得够呛。 出来走走,也算是散散心了。 干干净净的街道,就连一匹马都瞧不见。杨潜摸了摸胳膊,只觉得这大早上这么冷清,简直瘆得慌。 “捷报!捷报!” 俩人正走着,就听一阵达达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打破了街道上的宁静。 “捷报!八百里捷报!沈帅大破雪域王庭,大渊大军全胜,大渊千古!” “大渊千古!大渊永昌!” 这斥候一边骑马,一边大声地宣着捷报,生怕周围的百姓听不见,他还特意把手圈在唇边,嗓子都要喊破了。 “捷报!捷报!” 随着一扇一扇窗子打开,越来越多的百姓们涌了出来。 一波一波的欢呼和欢笑,高涨若浪潮,把杨潜和小夏都给淹没了。过了一会,百姓们就跟着那斥候的马儿跑去,杨潜和小夏被拥挤的人潮挤得脚都沾不了地,只能随着他们向前涌。 “胜啦!胜啦!” “赢了!打赢了!” 有几个书生甚至跟着高喊:“大渊千古,大渊永昌!” “大渊千古!大渊永昌!” “大兄弟!” 一个大娘握住了杨潜的手,热泪盈眶道:“赢了啊,大兄弟!!” 杨潜也跟着笑道:“赢了,是真的赢了。” 他定睛一看,却见这大娘的眼睛直直的,好像是看不见。 杨潜便护着这大娘,生怕周围的人把她给挤倒了。 “赢了好,赢了好哇……” 大娘激动地呢喃。 就在京城中的欢声笑语都要冲上了云霄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宋明珂已经带着飞花卫,到了京城郊外。 她没有等待沈承聿的大军。 沈承聿好像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在收服了雪域之后,沈承聿居然毫不犹豫地调转了马头,直接带着大军往西域的方向去了。 他这是要一次将所有的隐患,全部清除。 若是沈承聿能成功,那么,大渊在外的所有担忧,都会消失。 沈承聿没有和任何人提这件事,但是他的方向却半点都没有偏离,没有任何犹豫,一看就是他早就计划好了。 宋明珂自然不可能反对。 但是她也不可能带着飞花卫和沈承聿继续在北方磨着,一切尘埃落定,所以她便带着飞花卫率先回到了京城。 剩下的飞花卫,宋明珂没有立刻把他们调回到京城中去。她亲自安排,将手下所剩下的这些飞花卫给散开到了京城周围,也可以让他们好好地静养。 毕竟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安排好了,一日也过去了。宋明珂这才往京城中走。 结果,还没回到公主府,就直接被宫中的人连人带轿辇一起抬到宫中去了。 这急切的样子,像是半个时辰都不想耽搁。 可宋明珂累啊。 她整个人瘫坐在轿辇上,生无可恋。 或许是因为放松了下来,那日从山上下来之后,宋明珂整个人基本就瘫了,就连上马车,都是丛媚和霓裳给抬上去的。 宋倾岚还不让她歇息!直接就让她进宫! 他是想让她死! 宋明珂看着天空腹诽。 第920章 批阅 宋明珂还没到宋倾岚跟前,平生就赶紧出来迎接了。 “哎哟,哎哟,长公主!” 宋明珂转头看着平生,勾了勾嘴角道:“平公公。” “哎哟呵,您这是怎么了这是?” “没事儿……”宋明珂勉强坐了起来,道,“皇兄这样急匆匆的,是有什么急事儿?” 平生一听这个就乐了,他道:“哎哟,长公主呀,您是不知道,这侯爷啊,又打赢了仗, 陛下他开心啊。听说您回来了,就赶紧把您给叫来了,陛下念着您呢!” 宋明珂笑了一下。 平生愣了一下——他似乎很少见到宋明珂这么温柔的笑容。不过,还没等他琢磨,宋明珂就收了笑意。他用拂尘拍了拍这些抬着轿辇的小太监道:“都给我小心着点,可别把长公主给摔咯!” “是!” “长公主到——” 宋倾岚原本在床榻上依着,听见太监通传,干脆起了身。 宋明珂就瘫在轿辇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倾岚道:“见过皇兄。” 宋倾岚看她这只有脖子能动的样子,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平生干笑了一声道:“陛下,长公主这是累了。” “哈哈哈哈哈!” 宋倾岚笑了几下,咳嗽了起来。平生赶紧给他顺了顺气,宋倾岚指着宋明珂道:“你看你那样子!” 宋明珂:“……” 她是为了谁!! 没有良心的宋倾岚笑够了,便叫人把宋明珂给挪到了一边的矮榻上。他靠在垫子上,指着宋明珂道:“你夫君,好!” 宋明珂听他夸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两次千里奔袭,救大军于水火,雪域俯首称臣,再也不敢造次,从此我大渊不惧外患!好一个沈大将军,好一个安北侯!” 平生是个机灵的,领着太监们跪了下来,高声道贺道:“奴才们恭喜陛下,恭贺长公主,大渊永昌!沈大将军威武哇!” 宋倾岚大笑,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他当即抬手道:“好!赏!都给朕赏!” “奴才谢陛下隆恩!” 阖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而林老将军去世的悲伤,也就这么被冲淡了一些。宋倾岚叫平生那些手下的太监退下,而后道:“沈承聿还没回来?”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他去了西域。” 宋倾岚挑眉。 这是要斩草除根。 好,他们大渊,也很久都没有做出这么果断的决定了。把西域也斩于马下,他们大渊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宋倾岚正思忖着,宋明珂把腿放了下来,道:“皇兄,皇嫂她……怎么样了?” 宋倾岚一愣,而后笑道:“没事,已经好多了,这些天张霖一直照顾着,你不必担心。” 宋明珂低头道:“她知道吗?” 宋倾岚自然知道宋明珂说的是什么事情,他道:“她不知道,朕还不想告诉她。等她的身子好了一些再说吧。” 宋明珂点了点头。 “行了。” 宋倾岚摆摆手道:“今儿叫你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平生,把朕的折子拿过来。” 平生应了一声,叫人把宋倾岚没有批阅的折子搬了过来。宋倾岚道:“朕也累了,正好你也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就帮朕把这些折子处理了,朕会帮你的。” 宋明珂瞪大了眼睛。 “批折子?” “嗯,对啊。” 宋明珂立刻道:“我不干。” 宋倾岚道:“为何啊?人家别人的皇弟皇妹都恨不得上赶着给皇帝分忧,怎么你就往后躲?朕看你是欠揍了。” 宋明珂道:“皇兄,您叫我杀个人放个火都行,叫我坐在这儿批折子,这不是为难我吗?” 平生:“……” 敢情这位是觉得杀人放火是多么容易的事情是吗? 宋倾岚道:“一回生二回熟,要不是你皇嫂病了你以为能轮着你?平生,磨墨!” 平生道了一声好嘞,马上就给宋明珂磨墨了。 宋明珂认命地拿起了一本奏折,打开一看,瞧见那满满当当的字,就觉得浑身都疼了起来。 宋倾岚撑着脑袋道:“上头说了什么事儿?” 宋明珂就把上头的事情读了一遍。 宋倾岚教她,告诉她道:“知道了吗,这就是请安的折子。批一下搁着就好。” 宋明珂道:“批什么?” “已阅!” “哦。” 平生把笔放在宋明珂的手上,然而她拿起这笔,这手就开始抖。宋倾岚道:“你这抖什么?害怕朕?” 宋明珂无语道:“我控制不了。” 宋倾岚:“……” 宋明珂捏着笔,往那奏章上头落,结果落下了笔,就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猫尾巴,还是炸了毛的,平生瞧了都忍不住笑了。 宋明珂就瞪他。 平生只好收起笑容,憋笑。 宋倾岚抬起下巴,瞧了瞧,道:“你这是给朕画丹青呢?好好写字!” 宋明珂道:“没法好好写,我没有力气。” 宋倾岚都气笑了,他想了想,对平生道:“找个识文断字的太监去,会写字儿的。” 平生愣了一下便去了。随即,他便把宋景辰身边的小墨子给带来了。平生道:“陛下,这小墨子一直跟着太子,会识文断字儿呢,您瞧瞧?” 宋倾岚点了点头,道:“拿笔。” 小墨子一脸懵懂地坐了下来,一脸懵懂地看了看宋倾岚。 宋倾岚指了指宋明珂道:“你念,他写。” “哦。” 宋明珂念道:“已阅,写。” 这小墨子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自己要做啥了,当即放开朱笔,跪下道:“陛陛陛下,奴才惶恐,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奴才真的什么都没干!” 宋倾岚看他道:“朕知道,你怕什么。长公主叫你写什么就写什么了。” 小墨子看了看宋倾岚,又看了看平生。平生踹了他屁股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写呢?” “哦哦哦,写!” 小墨子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再次拿起了朱笔。宋明珂就在他旁边,靠着枕头看着他。同时面对着皇帝和长公主的视线,小墨子感觉自己吓得都快尿出来了。 结果,这人比宋明珂还抖,不光手抖,浑身都在抖。 第921章 永逝 宋明珂撑着下巴道:“你抖什么?你害怕?” 小墨子都快哭了:“长公主,奴才,奴才惶恐啊!!” 宋明珂柔声道:“不必害怕,要不和本宫去飞花卫聊聊?” 小墨子尖叫了一声,道:“长公主您放过奴才吧!奴才真的冤枉啊!” 宋明珂笑了出来。 宋倾岚无语道:“行了,你就别吓唬他了行不行?朕有一天要是死了,就是被你气死的。” 小墨子脸色一白:“……” 他真的啥都没听到啊!真吓人啊! 平生拍了拍他,道:“行了,回去继续伺候太子吧,没你的事情了。” 小墨子赶紧告了退,连滚带爬地跑了。 宋明珂已经笑开了花。 宋倾岚摆手道:“好了,别乐了。这些折子,今儿全都看完了,朕睡会,别出声。” 宋明珂:“?”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宋倾岚真的盖上被子睡下了。 宋明珂想要张嘴,结果,那旁边的宫女居然把床帐给放了下来。 宋明珂气得直咬指甲。 \\u003d\\u003d “娘娘。” 元夕把林婉遥扶了起来,道:“娘娘,今日天儿很好,奴婢陪您去走走吧?陛下还说呢,那仙茵泉周遭温暖如春,娘娘您正好可以去的。” 林婉遥的面色不如以往,此刻苍白如纸,人也削瘦了许多。尽管身边没人敢怠慢,可是林婉遥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却一点一点地消退。 今日她难得醒来,元夕觉得,她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婉遥摇了摇头道:“本宫哪儿都不想去。” 元夕咬了咬嘴唇。她给林婉遥倒了一点热茶,而后又道:“娘娘,有好消息,沈将军他踏平了雪域,大宣也退兵了,这次咱们又赢了呢!” 林婉遥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点笑意,她道:“真的?这是真的?” “嗯,是真的!” 元夕笑道:“娘娘,还有好消息呢!昨儿个听说,迟大人也从狄国回来了。” 林婉遥揪住了被子紧张道:“如何?如何?他们退兵了吗?” “退了,咱们呀没动一兵一卒,他们真的退了!” 林婉遥是又惊又喜,她掀开了厚重的棉被,一边寻找自己的绣花鞋,一边道:“快,快给本宫梳洗,本宫要恭贺陛下!” 元夕骤然想到林老将军,眼神一黯,赶紧上前搀扶住林婉遥道:“娘娘,您别急呀。这好消息又不会跑了,不如先用些膳食,再去恭贺陛下也不迟呀。” “对,对对。” 林婉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就着元夕的胳膊站了起来。 林婉遥心中高兴,就连喝药的时候都带着笑意的。元夕赶紧叫小厨房把一直准备着的吃食给林婉遥呈上——这么久了,她甚至都没能好好地用上一顿饭。 “娘娘,您得多用点,”元夕一边布菜一边道,“这太子殿下担心得不行,天天儿都吵着要来伺候您呢。” 想起自己的小儿子,林婉遥也笑了笑。 “陛下驾到,长公主驾到——” 林婉遥一听通传,放下了羹匙,便要起身行礼。宋倾岚最先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按住了林婉遥的肩膀,不让她行礼。 林婉遥道:“陛下,珂儿,你们怎么来了?” 宋倾岚坐在她身边,道:“元夕差人来送信儿,说是你醒了,朕就赶紧来了,珂儿也吵着要来看你。” 林婉遥转头,愣了一下道:“珂儿这是怎么了?” 宋倾岚解释道:“在外头受了点伤。” “怎么样,受了什么伤,可好些了没有?” 宋明珂也坐了下来,安抚林婉遥道:“皇嫂您放心,好多了。没什么大事。” 林婉遥这才松了口气。 宋倾岚拿起小玉碗,亲自给林婉遥舀了一点羹汤。他道:“朕来了是想和你说,沈承聿又打了胜仗。朕知道你不放心,梦话都带着雪域,这下可是不必担心了。” 林婉遥笑道:“臣妾都听元夕说了,沈将军威风,直接就将那雪域踏平了。” “是啊,让他去打仗,朕放心。小心烫。” 林婉遥拿着小碗,点了点头。 “迟允,也不错。” 宋倾岚道:“他这次立了大功。只能说,婉遥,你的眼光是真的毒辣。” 林婉遥道:“臣子做出功绩,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陛下知人善用,迟大人该感谢陛下才是。” 宋倾岚握着她的手,笑了笑。 林婉遥只用了一小口,而后放下了小碗。她道:“陛下,兄长和父亲……他们回来了吗?” 宋倾岚神色自然,不见任何停顿,他道:“自然就快回来了。试锋已经快到京城了。” 林婉遥心中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但是她此刻就是不想拘束着自己,她盯着宋倾岚的眼睛道:“父亲呢?” 宋倾岚垂下眼睑,不去看她。 看着宋倾岚这个反应,林婉遥就已经明白了。 宋明珂抬手,屏退了所有的宫人。 林婉遥揪住了宋倾岚的袖子,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头先掠过了无措,而后那种无措化作了泪水在眼眶中积润,打转,眼泪一颗一颗,承载着沉重的悲伤落下,苦涩难当。 宋倾岚也红了眼睛,他搂住了自己的妻子,贴着她的额头。 林婉遥的哭是无声的,是隐忍的。她不忍让任何人听见,所以只能咬牙啜泣。任由谁看见这样的女子,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她明明可以放声,明明可以歇斯底里,但是她却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将所有的痛苦吞咽。 “陛下……陛下……” “臣妾没有父亲了。” 听到了这句话,宋倾岚再也忍不住了。他终究是闭上眼,任由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是心疼妻子的丈夫的真诚的泪,也是悼念为国捐躯的大将军的泪。 “朕在这里。” “朕在。” 林婉遥刚刚起来,发髻都没有挽起,她的头发就如此披散在宋倾岚的胳膊上,若瀑布一般倾泄而下,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原本是十分美好的画面,只是,却让人觉得如此悲伤。 第922章 哄语 林双游在前线薨逝的消息,很快就被传开了。 依照林双游早就留下的嘱咐,他的葬礼并没有举办得多么盛大,但为表哀思,宋倾岚依然给了这个戎马一生的将军,无与伦比的哀荣。 本人追封武越王,其子林试锋承袭他的爵位,赐号镇国公,子孙可受其荫德,文武大臣皆素服避正殿,就连宋倾岚本人亦素服三日不断。 宋倾岚更是亲自命宋明珂本人,前去林府,以表哀思与慰问。 出灵之后,宋倾岚命人将林双游的棺椁葬在了他们宋家皇陵的旁边,位享宗庙,世世代代敬受后人景仰,尊荣无双。 林试锋作为长子,自然是要日夜守灵。作为女儿的林婉遥就不必做这些,但是,林婉遥想做也没有精力。 因为大渊战胜雪域和林双游逝去的事情,林婉遥经历了大喜和大悲,如此冲突下来,她的身子再次受到了打击,再次一病不起,而这一次,却是比上一次还要严重许多。 张霖日日带着御医院的人往凤鸾殿跑。 而宋明珂本人,在归来之后,也被宋倾岚给留在了宫中。她想要出去,宋倾岚却是不让,他告诉宋明珂,不把手头的政事整理明白,他是不可能放宋明珂出宫的。 宋明珂没有法子,只能面对那些枯燥的折子和大臣们的车轱辘话,一筹莫展。 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总会被时间冲淡。 不知不觉,迟允回到京城也有些日子了。 迟允刚一回来,就赶上了林双游的丧事,所以他并没有马上去找苏晚凌履行他的承诺,而是等林家的事情都安顿得差不多了,这才动身,带着礼往苏家去。 毕竟要给林家面子,所以迟允并没有马上提亲,而是带着礼和媒人,先来将这六礼的前三项给走完。 苏家一大早,就迎来了迟允家的人,沸沸扬扬十分热闹。苏佑为本人更是满面的红光,亲自将迟允迎进了府里,可以见得,他对这个未来的女婿是满意得不得了。 下人们大包小包地往里送,那贺礼上鲜红色的绸子更是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苏佑为笑着把迟允往里头迎,道:“峻生啊,也是难为你了,这一大早就来了,你瞧瞧你,还带了这么多的东西——老夫的库房怕不是都要塞满了!” 迟允笑道:“这都是应该的。” 两个人笑着进了前厅,媒人跟在二人的后头,喜气洋洋地进来了。 苏佑为叫人给迟允看了茶,道:“我可是听说了,这前几天,你独自一人前往大狄,那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的大狄给劝说退兵了,归来的时候,咱们陛下是龙颜大悦,定要好好封赏你啊。峻生,老夫真是没看错人!” 迟允谦虚道:“都是为了大渊,峻生倒是觉得当之有愧。” “无愧!无愧!” “快尝尝我这上好的龙井!这龙井,我等了多少年,如今终于是能喝上了!” 迟允也没客套,尝了一口茶水,夸赞道:“是极品好茶。” 苏佑为大笑。 迟允放下茶杯,那媒人立刻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她上前一步,给苏佑为行礼道:“苏大人好,今日迟大人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向您苏家提个亲。迟大人倾慕贵府苏二小姐已久,特此下聘,愿与苏二小姐结成连理,迟苏二府永成秦晋之好,还望苏大人您成全呢。” 苏佑为的牙后根都要咧到耳朵里头去了,他点头道:“成全,成全,峻生此人,我女儿满意,我自然也是十分满意的,我有什么不成全的啊?” “那便好了!” 媒人捻着帕子道:“那今日这‘纳采’之礼,就算是成了?” “成了,成了!”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 迟允命人给这媒人还有她带来的人都发了厚厚的红封,这媒人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带着人下去了。这些人走了之后,前厅便落了个清净,就剩下了迟允和苏佑为二人。 苏佑为感叹道:“峻生,你可能不知道,我这女儿啊,是极其执拗的性子。这么久了,她谁也不看谁也不瞧,可不是为了等你?” 迟允笑道:“二小姐厚爱。” 苏佑为道:“还叫二小姐呢?” 迟允垂下眼睑,改口道:“凌儿。” “这就对了。” 苏佑为叹气道:“你们郎才女貌,也算是一段极好的姻缘了。峻生,我既是你未来的岳丈,便多嘴与你说一句,凌儿虽面上柔和,却是个刚强要强的性子,你定要好好地爱护她,呵护她,也算是老夫作为长辈,和你说的体己话。” “峻生明白,凌儿入了我迟家门,我必定全心爱护她。您放心。” “嗯。” 苏佑为摸了摸胡子。 此时,外头响起了一声惊呼,虽然很小,可是这屋子里头的二人都听见了。苏佑为挑了挑眉毛,心中道了声自己的闺女不矜持,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出来偷摸地窥探——可是今日不让她见迟允,估计又得和自己闹了。于是苏佑为便笑道:“峻生啊。我突然想起有样东西要给你,下人们都不知道在哪,我这就去亲自取了。你先在这等等。” 迟允起身道了一声好。 苏佑为刚走,苏晚凌便像是试探一样,从门框后头露出了半张脸。迟允好整以暇道:“我竟不知苏家何时养了只猫儿?” 苏晚凌的脸一红,抠着门框,被连翘拍了拍胳膊,这才走了出来。 结果被门槛一绊,惊呼了一声,差点摔倒。 迟允伸手接住了她,无奈道:“多大的人,为何还如此冒失?” 苏晚凌不是第一次和他如此之近,但是每次接近,都会觉得心跳不已。她下意识地捏着他胳膊上滑溜溜的料子,声音轻软得像是蚊子。 “我想来瞧瞧你。” 迟允道:“日后必会朝夕相对,何必急于一时?” 苏晚凌道:“朝朝暮暮也想,当下也想。” 迟允用手背轻轻地抚着她的脸。 苏晚凌脖子都是烫的,她羞得一躲,拿出了迟允的扳指,道:“你的扳指,我有好好儿地保存,一点儿都没坏。” 第923章 贴近 迟允看着这扳指,握着她的手,缓缓合上。他低声道:“这扳指就赠与你,有了它,便有如见到我本人,从此以后,我的迟府,就交由你。” 苏晚凌不可置信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苏晚凌顺势就被他拥入怀中,鼻子一酸,险些流下眼泪,她又怕自己的泪水沾湿他的袍子,所以便忍着没哭。 “我真的很高兴。” 迟允道:“既是高兴,就别哭了。” “好。” 两个人就这么静默地相拥,如画卷一般,如若能停在这里,也算是十分静好的。 “大人!” 许泽一进来,就瞧见了这画面,赶紧向后一步。苏晚凌赶紧推开了迟允,背对着许泽,这样子又羞又甜。 许泽干笑了一声,只当什么都没瞧见。他道:“那个,大人,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迟允整了一下衣领道:“知道了。” 许泽撒丫子就跑了。迟允和苏晚凌道:“地上那红木箱子里头,有你最爱的云锦,拿去铺子让他们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苏晚凌微微一笑道:“好。” 迟允便走了。 出了苏府,他便直接往宫中去了,也没换衣裳。 到了御书房,平生早就在门口候着了,他见迟允来了,身上还穿着鲜亮的衣裳,笑了一下,上前道:“见过迟大人。” “公公有礼了。” “大人快请进罢,陛下正等着您呢。” “好。” 一开门,便是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飘了出来。宋倾岚本人虽然坐在案后,但是他面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堆着折子。他面色闲散,整个人都窝在矮榻上,看起来很是放松。 “徐向哲说,吏部侍郎之子作风有误,嫖赌均沾,是他这个当爹的教子无方,望陛下严惩。” 宋明珂咬着笔模糊道。 宋倾岚嗤了一下,道:“搁着,换。” 宋明珂哦了一声,放下了折子。 “臣见过陛下,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转头看迟允。 迟允也刚好在看她。 许久不见,那个明艳的,华丽的公主仿佛褪去了一身的铅华,洗尽了她的浮躁,如今她就如此打扮得素素净净地坐在这里,手中持着一根狼毫笔,优雅地坐在椅子上,连这御书房,都被染得明亮了几分。 比起艳若桃李的宋明珂,这样的宋明珂,让人只想将她的身影,镌刻在眼中,时刻回味。 宋明珂用狼毫笔抵住了自己的下巴,眼神打量了一下迟允,道:“迟大人今日倒打扮得鲜亮。” 这时,宋倾岚也抬头看了迟允一眼。 迟允从容道:“得知今日要觐见陛下与长公主,臣自然细心装扮,细枝末节也不敢忽略。” 宋明珂勾了勾唇角,压根不在乎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宋倾岚心情不错,便道:“行了,就别瞎拍马屁了。朕今日叫你来,是和你商议一下全军抚恤和慰劳的事情。” 迟允道:“此事该是沈将军主理。” “他在外头忙着,没回来,再加上这户部缺人,忙着呢,你就先代劳吧。” “是。” 迟允上前来,和宋倾岚商量起了事情。 他一走过来,宋倾岚就挑眉:“这香味,很是淡雅。但仿佛不是你平时用的香啊。” 迟允道:“不瞒陛下说,臣刚从苏府出来。” “苏府?”宋倾岚想到苏府的二小姐,立刻就明白了,他道,“你和二小姐的事情,朕都听说了,这次你回来,也别耽搁了。干脆寻个吉日把事情办了。” 不然老是惦记不该惦记的人,宋倾岚心道。 迟允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今日臣去苏府,就是为了提亲。” 宋倾岚道:“嗯?真的?” “是,”迟允道,“时处大将军丧期,臣心中知道不该过于高调,所以打算先带着媒人将三礼走完,剩下的三礼,等这段日子过了,再行提起。” “好。” 宋倾岚道:“你是个懂分寸的。既然你都已经定了亲,朕也不能不表示不是?平生,把朕库中那一对八宝如意拿出来,一会让相爷带着回去。” 平生也喜笑颜开道:“诶,好嘞!” 宋明珂双手交叉,撑着下巴道:“迟大人这是喜事啊,本宫祝你与苏二小姐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迟允一笑,语气更是让人听不出悲喜。 “臣多谢陛下,多谢长公主。” “迟大人不必客气。” 宋明珂捧着脸,笑得灿烂,然而她心中所想和脸上摆着的却全然不是一回事。 秦瑶啊秦瑶,等苏晚凌进了门,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看来迟允的后院还有一出好戏可以看了。 迟允和宋倾岚这么一商议,一天就过去了。中间了,宋倾岚还请迟允留在宫中用了午膳。 待到迟允回府,天都黑了个彻底。 而第二天,迟允又一大早地就溜进了宫。 说是抚恤的事情已经商量过了,今日又要商量,从观星郡挪出来的百姓们的住处和户籍的事情。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上头的人怎么处理。但是看宋倾岚和迟允这二位的意思,这事情定然是要认真对待了,所以迟允手下的人,也是个个都不敢放松,陛下怎么安排,就必须得做好。 就好像第一天一样,迟允还是在宫中待了一天。 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 但是迟允就算再忙,也没有忘记叫人问名。所谓问名,就是在成婚之前将男女的八字放在一块,看看是否般配,再行选择良辰吉日。对于这种事,那基本没有不般配的,所以基本就是找媒人走个过场。 媒人告诉苏府,苏迟二人天生一对,择个吉日即可完婚。 尽管只是走个过场,苏晚凌依然是开心的。 她想要告诉迟允这个好消息,但是却从丫鬟的口中得知,迟允不在家。 苏晚凌很是奇怪,他这段时日很忙吗? 于是便派了人去打探。结果不打探不知道,一打探,得知,原来是那位刚刚从雪域回来的长公主,就住在宫中。 第924章 碰瓷 “你说什么?” 连翘道:“是真的,小姐。长公主回到了京城之后,就一直住在宫中,没有出来过。” 苏晚凌原本在绣花,听连翘这么一说,简直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连翘瞧出了自家小姐的心思,低下了头。 她小声道:“小姐,您真的别多想啊,奴婢还听说,迟大人最近真的是很忙,抽不出时间的。” 苏晚凌不动声色反问道:“户部和礼部那些最琐碎的事情,难道也需要他这左相忙前忙后吗?” 连翘愣了一下道:“奴婢也不懂。” 苏晚凌道:“不懂?你不懂便对了。” 她拿出迟允赠与她的扳指,回想起了他的嗓音,和他说出这句话时,看着她的眼神。 那眼神是那么深情,若溪水之中承载着万千繁星,粼粼的波光就是他们之间暧昧的情愫。任谁面对着那样的眼神,都会觉得,自己一定是对方的唯一。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苏晚凌原本觉得,自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是将一块坚冰给融化。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样。 得不到的,总是会格外引人挂念,东西是如此,人更是如此。 秦瑶,苏晚凌是一点都不惧怕的,毕竟迟允是不可能爱上那样的女子的。 可是宋明珂不一样。宋明珂是迟允心中永远都忘不了的人,更是苏晚凌心中的一根刺,不碰则以,一碰,这根刺就会让她流血受伤。 连翘见苏晚凌沉默着不说话,就知道小姐不开心了。她道:“小姐,您就别多想了,您都已经与迟大人定亲了,老爷也同意这门亲事,这是欢天喜地的好事啊。” “再说了,小姐迟早都入迟家的门,那就算是别人,她不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苏晚凌勾了勾唇,颇有点嘲讽。 别人?若真是别人倒是还好了。 “罢了。” 左右迟允现在已经和自己定亲,谁也说不出来什么,苏晚凌觉得自己还不如先把注意力放在旁的事情上。她道:“我想置办几样首饰,刚巧配上他送我的料子。你收拾收拾,陪我去街上瞧瞧吧。” “嗳,好嘞!” 见苏晚凌想要出去逛街,连翘赶紧去收拾了。 \\u003d\\u003d “老夫人,既然没什么事儿,那小子和长姐就先走了。” 程老夫人一瞧,道:“这天色还早,你这两个孩子急什么呢?” 沈承炘笑道:“老夫人,家中还有事。小子明日再来陪您不是也一样?” 沈清嘉也搂着程老夫人的胳膊道:“就是呢,明日小女肯定一大早就过来,蹭您家的早膳吃。” 程老夫人一听,脸上都开出了花儿,她连连点头道:“好,好,一样一样。书见,快去送送沈小姐和三公子!” 丫鬟书见闻言,便上前甜甜地作揖,伸手一引道:“三公子请,沈小姐请。” 程老夫人也非得和沈家二人一道出去,沈承炘扶着她道:“老夫人,便留步吧,这外头天寒地冻,可别摔了。” “没事儿没事儿。” 程老夫人一边走,一边叹气道:“你程叔走了,你程大哥呢?也跟着去行军了。现在也就你们这两个孩子,能过来陪陪我这老骨头了。” 沈承炘微微一笑道:“您就把小子当作您自己的孩子,怎么使唤都行。” 程老夫人一乐,道:“就你这孩子啊,嘴甜,会哄人。” 沈承炘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到了门口,沈承炘扶着程老夫人的胳膊道:“老夫人,您快回去吧。” “好,好——来啊,书见啊,把东西都给三公子带上!” “是。” 书见一招手,便有几个仆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沈承炘的马车上放。沈承炘想拦着,却听程老夫人道:“长者赐,不可辞。都带回去,我听说你家中还有个怀了身子的妾室,你也好好照看着才是。” 沈承炘哭笑不得,道了声是。 把东西都放好了,沈承炘和沈清嘉便上了马车,带着这一车的东西往家中回了。 沈清嘉刚一上了马车就拆开了一包点心,她惊呼了一声道:“我的天,我最喜欢他家的核枣泥酥了。” 沈承炘目瞪口呆道:“姐,咱们还没到家呢,怎么能拆开呢。” “有什么的。” 沈清嘉三两口就炫了一块点心,道:“我就喜欢这个,你吃不?” “不吃,”沈承炘看了看她,道,“姐,你是不是胖了?” 沈清嘉放下了点心,瞪着眼睛道:“我胖了?不可能!我都三天没吃早饭了,把我的镜子取来!” 沈承炘乖乖地把铜镜递给了她。 沈清嘉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尖叫了一声道:“啊!!我有双下巴了!!” 沈承炘捂着耳朵:“……” 沈清嘉道:“我真的胖了!” 沈承炘看自己的姐姐崩溃成这个样子,便出言安慰道:“没事的,姐姐,你就算是胖了,也很美的。” “不要说话!” 沈清嘉拽住了沈承炘的领子,阴狠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这么久了,怪不得,我在外头玩了这么多天,连一个搭话的公子哥都没有!” 沈承炘小声嘟囔道:“原本不是也没有么……”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沈清嘉的鼻子动了几下,道:“什么味儿?” 沈承炘拿起了旁边的纸包,道:“我买的酥油鸡。姐你尝尝吗?这鸡腿可好吃了。” 沈清嘉接过道:“真的很香啊,下次记得带我去……不对,我不吃我不吃,你给我拿开!” 沈承炘拿着鸡腿在沈清嘉的眼前晃来晃去,道:“姐,真的不吃啊?” “真不吃?” “你要死啊!” 沈清嘉当场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儿,沈承炘捂着脑袋,小声嘟囔道:“不吃就不吃,打人做什么。” 沈清嘉还踹了他一脚:“出去吃。” 沈承炘瞪大了眼睛道:“外头是车轮子!” “蹲车轮子上吃。” 第925章 买命 沈承炘:“……” 他心中腹诽,刚想把鸡腿放下,突然感觉车身一震,这马车就停了下来。 沈清嘉不好出面,沈承炘便掀开了帘子道:“怎么回事?” 车夫也是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着躺在不远处的男子,道:“没事儿,少爷!” “没事什么没事!你们撞到了我,还想一走了之吗?” 地上的男子捂着他的腰肢,瞪着眼睛大喊,而他的身边,则有一个打扮得朴素的妇人蹲着,估计是他的妻子。 这男子嗓门很大,不一会就引来了许多百姓围观,这下,这条街就被堵住了。 侯府的车夫自然也不是个善茬,他指着那男子道:“你瞎说什么,我明明只是碰了你一下,你就躺在了地上,现在这马蹄子离你都有三尺远呢!” “三尺?!” 这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明明是你们把我给撞出了三尺!我这腿脚本就不利索,这下好了,我的腿都要断了——哎哟,哎哟,疼啊!” 车夫气得都要冒烟了。 沈承炘拍了拍车夫的肩膀,示意自己来解决。 车夫见自家少爷出来了,便不再说什么,退到了一边。沈承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众人都瞧见了,马车上下来了一位打扮得贵气十足的公子哥。这公子哥唇红齿白,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很是年轻。 沈承炘上前道:“这位大哥,敢问我的马车,撞了您何处?” 这话问得十分客气,这男子嗫嚅了几下,眼珠子转了一圈道:“腰!你们这个马车的劲太大了,我的腰都要断了!” 他这么一喊,他旁边自己的妻子立刻就明白了,她哭天抹泪地趴在自己丈夫腿上,凄惨道:“老高哇,老高你千万别瘫了哇,你要是瘫了我该咋办啊?” “少爷!” 车夫道:“奴才真的就是碰了他一下,他……” 沈承炘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大庭广众的,沈承炘也不想和谁起冲突,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普通的老百姓。 沈承炘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道:“这是十两银子,大哥,这应该足够您去看个大夫了吧?” 这男子看见这么大个的白银,眼睛都直了,那哈喇子都恨不得顺着嘴角淌下来。他伸手接过这银子,道:“这,这是真的假的啊?” 沈承炘示意他自己瞧瞧。 这男子拿牙咬了几下,牙齿都快被嗑掉了。他先是一喜,而后咳嗽了几下,道:“这,我这腰还是疼……” 沈承炘又拿出了十两道:“这次够了吗?” “够了够了够了。” 这男子赶紧把银子揣起来,由妻子把自己扶起来,便急匆匆离开了。这个样子,看着也不像是被撞到了腰的样子。 众人议论了起来。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碰瓷儿的。” “可不是吗?这得亏是遇到个讲理的富贵人家了。” “是啊,这公子哥是谁家的啊?” “好像是沈家的小公子。” “沈将军家的人?怪不得!怪不得!” “是,人家脾气是真的好。上次啊,我亲眼见到,我家旁边那个乞丐啊,上次碰瓷萧家的人,结果被活活儿打死了。” “哟,天啊,真是……” “啧啧啧。” 沈承炘上了马车,沈清嘉就道:“二十两,你也太便宜他了!” 沈承炘道:“他不过就是想要些钱财,给他些便宜,占了就占了吧,咱们家也没损失什么不是吗?” 沈清嘉咬了一口鸡腿,颇不赞同。 沈承炘看着沈清嘉这样,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的马车渐渐远去,而后,苏晚凌才从首饰铺子里头出来。 她看着沈承炘的马车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她旁边的掌柜的赔笑道:“苏小姐,您看咱们挑的这些镯子和头面……” 连翘道:“麻烦掌柜的,把这些东西都给包起来,送到我们苏府去吧。” “诶,好嘞好嘞!” 掌柜的便笑着进去了。 连翘顺着苏晚凌的视线,道:“小姐,您在瞧什么呢?” 苏晚凌摇头道:“没事。对了,一会儿你叫谭管事来见我。” “好的。” \\u003d\\u003d “哈哈!今天发啦!发啦!” 高鹏拎着一壶好酒,回到了家中。他刚一进屋就把自己的鞋一甩,往炕上一躺,对自己的妻子李氏道:“去,马上给老子烧两个好菜,今天老子要好好地喝上一壶!” “行!现在就去喝上一壶!” 李氏便开开心心地去烧菜了。 高鹏掏出刚到手的热乎的银子,咧开嘴巴,露出了他那一口黄牙。 “哎哟,爷爷就喜欢你啊!” 高鹏揣着这两块白花花的银子,美滋滋地睡下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梦见了自己和媳妇住进了华丽的大房子里头,旁边还有十多个仆人伺候着,而他的身边还环绕着好些个美妾。 高鹏直流口水。 “你是什么人!” 他猛然惊醒,下意识一摸怀里,却发现银子还在,便松了一口气。 他下了炕,穿上了鞋子,来到了外屋,却见李氏正在和一个男子说话。 “诶,你谁啊你?来干什么的?” 李氏愣了一下,回身道:“老高,这人说是给咱们来送钱的。” 高鹏狐疑地看着这个人。 这个人衣着光鲜,身上的绸缎一瞧便是顶好的料子,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人。 “送钱?” 来人点了点头,他从怀里头掏出了一锭灿烂的金子,放在了桌子上。他道:“这是十两黄金。” 李氏和高鹏的眼睛都直了,李氏磕磕巴巴道:“我,我的天,这是多少啊。老高,老高!” 高鹏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他摇头,随后把下巴合上,道:“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做啥?” 这人道:“很简单,我想要——” “你的命。” 他指着高鹏。 高鹏瞪大了眼睛,他道:“我,我我我的命?你快给我滚出去,快滚啊!” 他抄起了手边的扫帚就要冲上来,结果,这人身后突然就冒出来了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一个比一个凶悍,直接把高鹏吓退了一步。 李氏尖叫了一声道:“怎么怎么,你们难道还想杀人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在京城脚底下杀人,我告诉你们……” 她剩下的话骤然被摁在了嘴里。 第926章 摧毁 那闪烁的金子,就被放在她眼前,她的眼睛险些都被闪得瞎了。 “这、这……” 高鹏一见李氏都对了眼,上来就给自己媳妇扇了个巴掌:“你看什么看,这钱能要吗?小心老子先处置了你!” 李氏被打得头晕目眩,抓住了身边的灶台,赶紧躲在了一边。 “如何?” 这人眼中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他道:“只需要一条命,它就是你的了。” “你他娘的做梦!” 高鹏呸了一下,道:“想买老子的命,你下辈子再说吧你,滚啊,滚!” “啧。” 这人见高鹏软硬不吃,便收起了金子,和身边的人知会了一声,就离开了。离开之前,高鹏还特意瞧了一眼,这人身上的元宝花纹还闪着金光,这料子就连他们村的村长估计都买不起的。 他们这几个人阵仗挺大,离开的时候,这村里头好些村民都瞧见了。 其中就有高鹏家的对门,老冬子。 老冬子是个鳏夫,三十多岁的时候,妻子害了病症离他而去,留下了一个儿子,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老冬子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也一直没续弦儿,算是这村里村外都知道的好父亲,老好人。 老冬子揣着袖子来到了高鹏家,道:“老高!老高!” 高鹏不耐烦道:“作甚!” 老冬子道:“刚才那乌泱泱一大群人,都是谁啊?” “狗!” 老冬子向后一仰——脾气这么冲,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他便摇摇头,转身欲离去。 离开之前,见他家的柴火垛歪倒了,他还顺手帮着扶了一把。 \\u003d\\u003d “对对对!” “就放在那儿,行了行了!” 马上又是一年,虽然刚打完了仗,但是谁又能不过年,而安北侯府更是如此了。所以,徐叔一早就带着手下的管事们,去外头采买,而后,那东西更是成车成车地往侯府里头搬。 因为宋明珂还在宫中,所以这些事情,都是沈承炘在主张安排。 沈承炘站在门口,拿着送来的单子,一样一样地核对,而好几个铺子的掌柜的就站在他旁边等着结银子,那眼巴巴的样子,简直称得上是望眼欲穿。 “翡翠水纹玉璇玑一块!” “双线盘虬鱼纹玉璧一对!” “车马云天雕花合抱大陶瓶一对!” “金丝锦缎十匹!” 徐叔一边叫名儿,一边叫身边的人往里头搬。 “轻点轻点!那是专门给小姐的,摔坏了拿你赔!” “哎哟,哎哟,那可是玉器啊!祖宗喂!” 沈承炘一一核对过后,把单子交给了玉器行的掌柜。他和气道:“没什么问题了,一会儿您便叫手下的人和徐管事结银子就好。” “多谢三少爷!” 这掌柜的都乐开了花。什么叫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遇到沈家这样财大气粗的,他自然是十分开心的,连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少爷少爷!” 一个小丫鬟提着裙子跑了出来,被徐叔拦住,道了几句规矩,便吐了吐舌头,和徐叔撒了个娇,徐叔便也摆摆手不去管她了。这丫鬟提着裙子道:“少爷,杜鹃姐姐又害喜了!” 沈承炘抬头道:“什么?” 他把单子交给了徐叔,便跟着小丫鬟进去了。 看东西搬得都差不多了,徐叔便给这些掌柜的们结了银子。沈家的银钱,只多不少,故而这些人收了银子,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便都开开心心地走了。 徐叔并不是苛待下人的管事,东西都搬完了,他便叫这些小子们离开了。然而只有一个人,还没有离开,只傻傻地站在侯府的石狮子旁边,不知所措。 徐叔走了过去道:“义言,你还有什么事儿啊?” 何义言愣了一下,双手垂着,道:“徐叔。” 徐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和我这老头子客气个什么,记得了,你是我们家侯爷的部下,不必和我客气的。” 何义言挠了挠头。 徐叔犹记得这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虽然算不上是沈承聿身边的人,但好歹是跟他打过仗的,也算是个部下了。 这年轻人,话少,爱干活,心肠温暖。 是个正儿八经的老实人。 徐叔想了想他家中,叹了口气道:“抚恤还没下来呢?” “……没有。” “也是不容易,你这一大家子都靠你养活。” 徐叔瞧了瞧左右,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塞进了这年轻人的手中,道:“这刚入冬,京城的粮食都涨了不少了,没钱怎么行,你拿去吧。” 何义言赶紧推辞道:“徐叔,这不行……” “拿着吧拿着吧,我不差钱!” 徐叔不等他推辞,便转身离开了。 何义言在风中站了好久,而后他打开钱袋子,却见里头那银子白花花的,又饱满又扎实,够他这一家子过上一年了。 何义言眼睛一红,揣了银子,默默地离开了。 何义言并不是沈承聿的亲信。准确来说,他也不是骠骑营的人,并且,因为腿上有伤,已经很久没上战场了。不再上战场之后,还能偶尔来侯府帮忙,也是林冬瞧见了,顺手就和徐叔引荐了他。 徐叔瞧这年轻人踏实肯干,便留下了他。 沾了侯府几分薄面,所以何义言如今也将家中的父母接到了京中来住。这一家老少,原本就是农户出身,到了京城也是老老实实,日子过得也算是踏实。 有了徐叔的银子,他们在京中也能好过许多了。 何义言知道自己母亲喜爱吃油茶面,还特意绕了小半个京城,为母亲买了去。 “嘎吱。” 何义言推开了门,道:“爹,娘!” 没人回答。 何义言愣了一下,把油茶面放在了桌上。桌上十分整洁,也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何义言推开了里屋的门,却见父母也不在。 但是母亲做的针线活,却是放在矮榻上。 “你回来了。” 何义言心中一惊,抄起旁边的铁锹,就向身后打去。来人向后撤了一步,道:“且慢!” 第927章 正道 何义言毕竟从前在军营待过,有几分武艺傍身。他对来人道:“你是谁?” 他看了看对方身上的元宝花纹。 对方道:“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现在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凭什么?” “就凭你的爹娘。” 何义言一愣,就听一阵呜咽声响起,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押着两个老人从厨房走了出来。这两个满面泪水的老人,不是何义言的父母,还有谁来! 何义言瞳孔一缩,怒吼了一声,拿起铁锹不管不顾地就要上前! “咣啷!” 铁锹骤然落地。 因为他们看见,这些人,居然生生地用绳子,勒住了爹娘的脖子!尽管他们没用力气,可是这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哪里能受得了?没一会,他们便咳嗽了起来。 “爹!娘!!” 何义言还想动,然而却被那绳子吓住了。 “怎么样,”这人背着手道,“现在要听听吗?” 何义言怒吼了一声,想要和他们拼了,可是他不敢,显然,自己的爹娘在他们的手中就犹如瓷器一般脆弱,他不能轻举妄动。 不能! 何义言憋得眼睛都红了。 整个屋子里头,都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何义言从牙缝里头憋出了一句话:“你,要我做什么?” 这人呵呵一笑,凑近了何义言,低声耳语了几句。 知子莫若父。何义言他爹娘自然知道,这人来者不善,于是老两口拼尽全力劝阻儿子,不想让儿子误入歧途。 “义言!义言啊!!” “不能,咱们可千万不能做坏事啊!” “义言啊!!!” 何义言的头都要炸开了。 “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千万不能做坏事啊!” 两种声音不停地在脑海里头交织盘旋,何义言终究还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对着墙壁落下了一拳! “咚!” “义言啊!!” 这人低语道:“你不做,我不保证对你的爹娘做什么。可你若是真的做了,我会赠你十两黄金,你的父母,将会得到无与伦比的好日子。” “如何?” 何义言道:“我做。” “义言!!” 何义言的娘靠在老伴的肩膀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然而却阻挡不了何义言。 “哈哈哈哈!好!” 这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爹娘我先带走了,你就好好儿准备吧。” 何义言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任由父母的声音远去。 他手上还捏着那包银子。 银子滚烫,上头还带着自己的温热。 犹想起徐叔的语气,何义言就觉得心好像被人揪住了一般的疼。 夜晚悄然而至。 静谧的村庄中,只有偶尔响起的狗吠与鸡鸣。家家户户熄灭了灯火,两眼一抹黑的夜,什么都看不见。 一道人影,悄然溜进了高鹏的家中。 白日,经历了那档子荒唐的事情,妻子李氏和高鹏大吵了一架,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了。高鹏也懒得去寻人,便自己待在家中,打算明日起早再去找媳妇。 现在他就合着衣裳,躺在炕上,呼噜声震天响。 何义言没有蒙面,也没有做任何伪装。 院子里头的大黄狗早就被他给下了药,所以他悄悄翻窗进来的时候,谁也没发现。 何义言借着月光,看着高鹏。 他的眼神是冰冷的,犹如从前上战场拿着兵器拼杀的样子。只不过,现在这把刀,对准的是一个无辜的人。 在月光的映照下,这刀尖闪烁着幽幽寒光。 高鹏原本处在睡梦中,只是,尽管再深沉,对于危险的来临,人的反应总是格外灵敏。在何义言的刀尖马上就要割断他的喉咙的时候,他骤然睁开眼睛,头向旁边一撇,躲开了致命一刀。 高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杀人了!!杀人!!” 他大声这么一喊,外头的鸡鸭鹅狗全都开始叫了起来。 “杀人!!” 何义言直接上脚一踹,高鹏吃痛,立刻蜷缩成了一只虾米。何义言想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还是十分简单的,只见他手起刀落,干脆利落,鲜红的血飞溅在墙上,留下了诡异的图案。 何义言又补上了一刀,确定人真的凉了,这才用衣袂擦了擦刀尖,转身离去。 出来的时候,何义言没有看清脚下,差点被柴火堆绊倒。他也没去管,只是把柴火堆踹开,继续离开。 这动静就不小了。 狗叫声吵醒了许多人,而高鹏对门的老冬子自然也醒了过来。 他本就爱起夜,这刚起了,想要去放个水,就瞧见一个男子从高鹏的家里出来了。 他还奇怪,这男子看起来很是高壮,村里好像没有这样的年轻人来着? 不过,老冬子也没觉得怎么奇怪。毕竟这村里经常走亲戚的人还是有的,说不定这人也就是高鹏的亲戚了。 于是老冬子就去放水了。 第二天,老冬子把热水坐在了灶上,便揣着袖子来到了高鹏家。 他见这柴火垛还是歪歪扭扭的,便摇了摇头,进了屋子,一进了屋子他就道:“老高,你家昨儿个来亲戚了?” 没人吱声。 老冬子奇怪道:“老高?” 喊了几下都没人应答,老冬子便推开了里屋的门。这一推开好悬没给他的天灵盖给吓飞了,他看着那刺目的血迹和躺在地上的高鹏,连滚带爬地出了屋。 “杀人了!!死人了啊!!” “死人了!!” 村子里头的高鹏死了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李氏一大早就从娘家赶了回来,抱着高鹏的尸体就开始哭。老冬子去报了官,不到一会,县令便带着手下一众捕快亲自过来了。 “老高啊!!你死得怎么这么惨啊!老高!” 村里村外头都围满了人,看热闹的有,同情的也有,总之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县令背着手,面色严肃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对仵作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 有捕快将李氏拉到了一边,李氏都快哭晕过去了,过了一会还抱着孩子一起哭。 仵作察看了一番,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县令道:“如何?” “大人,这刀法很是干脆,一看便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您瞧,这伤口一道在脖子,一道在胸口,都是致命,这压根就不想给此人活路。” 第928章 肆意 县令心中一惊。 这可是京郊,天子脚下,发生了这么严重的命案,县令打心底里头觉得此案子不简单。 仵作又低声道:“大人,此人手法如此利落,在下推断,此人很可能在军营。” 是了。 对于他们这些在军营中的人来说,他们杀人自然要快,稳准狠才行,毕竟他们是要争军功的人。 县令捏了捏下巴想了想,而后出了屋子。屋子外头早已经被堵住,村里头的老百姓们都来凑了热闹。 县令抬手,道:“各位父老乡亲,暂且肃静!” “诸位请放心,”县令高声道,“我们县衙,一定好好彻查此案,不让大家忧心——也请诸位尽力配合我县衙,有什么蛛丝马迹,都可以告知于我,我定会彻查!” 男女老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蛛丝马迹。 毕竟,高鹏死的时候,他们还在熟睡。 此时,有人举手道:“县老爷,昨儿晚上我倒是听见高鹏家有什么动静,但是咱们也没注意,只以为是他揍他家的狗子呢。” “是啊,他老是在半夜揍他家的大黄。” “县老爷!” 县令一抬头,却见一个揣着袖子的面目和善的中年人上前来,他道:“老爷,昨儿晚上我瞧见了,有个人从他家走了!” 县令一惊。 他立刻叫手下的捕快把老冬子带走了,又安抚了大家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县令将老冬子直接带去了县衙,期间问了很久的话。但是因为天色太晚,再加上老冬子也没怎么上心,所以这话问得也很艰难。 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勉强凑出了一张犯人的画像。 画像出来了,县令便下了令,将消息递到了京城,在京城和城郊周遭搜捕这个犯人。 画像被放了下去,半天都没什么动静,也不知是这画像不太像犯人本人,还是犯人已经逃走。 这期间,李氏跪在县衙前头不停地哭,县令拿她实在没法子,只能请她进县衙,安慰了几句,就放人离开了。 第二天,还是没有犯人的消息。 毕竟出了命案,对于他这小县令,还是非常严重的,如果事情一旦真的闹大,传到京兆尹那里去,那就没这么简单了,所以这县令也十分着急,很想快些找到这犯人。 后来,这县令的师爷,给他出了个主意。 既然仵作说,此人可能出自于军营,那么可以换一种搜查的方向。 大渊的大军还没归来,所以此人极有可能不是任何一个营中的人,有可能是从军营中退下来的人,常年混迹于市井之中,如此一来,想要找这人也能轻松一点。 只需要询问京中或者是京郊附近的游侠儿即可。这些人常年混迹京城,对于京城是非常了解的,所以他们很有可能能摸到什么线索。 县令觉得这招十分可行。 毕竟现在也没什么明显的蛛丝马迹,就这么找,或许真的有收获。 于是他便下令,让手下的捕快们散开,寻找京中的游侠儿。 结果,还真就让他把这人给找出来了。 经过层层询问打探,县衙的人得知,犯人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叫何义言的年轻男子。 这下,案件有了重大的进展,县令当即就带着搜捕令,来到了何义言的家中。 何义言的家十分简单,甚至称得上是简陋。 当县令浩浩荡荡地带着捕快来到他的家中时,一开门就嗅到了一股十分浓烈的酒气。 那酒气很冲,熏得所有捕快们都捂上了鼻子。 “何义言!!” 有人大喊。 “嘎吱。” 何义言拎着酒壶从里屋走了出来,神色异常冷静。 刷刷几下,捕快们用刀尖对准了何义言。县令冷声道:“何义言,现在有人指出,你有杀人之嫌,现在不要挣扎,和本县令走一趟!” 何义言呵呵一笑。 他道:“你说我杀了人?” “没错。” “对。” 何义言把剩下的酒都喝了,一抹嘴巴道:“我告诉你,那个人就是我杀的。”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愣了。 原本以为,他们要面对的就会是一场恶战,但是他怎么突然就承认了? 但是,不管如何,既然他承认了就得给人带走。县令冷哼了一声,抬手道:“来人,把他给我带走!” 有捕快拿着镣铐上前,就要将何义言带走。何义言突然抬头,拦住了捕快的动作。 他直直地看着县令,伸出手指着自己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县令道:“我管你是谁?” 何义言又道:“你知道我背后是什么人吗?” 县令皱起了眉。 他犹豫了一瞬。 说实话,作为京郊的县令,他见过的也实在是太多。 人人都道杀人偿命,但是这话对于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来说,不过就是放屁。没有钱和权解决不了的人命,所以,在遇到牵扯到大户人家的案子时,他也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 里头的套路可多着呢,一不小心,他自己的小命都得送进去。 正当县令本人犹豫的时候,何义言便开口道:“我告诉你,你今日怎么抓了我,明儿,你就得怎么把我放回去。” 县令道:“笑话!你的胆子很大啊,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县令,给我抓!” “是!!” 何义言一点都没有挣扎,他大声道:“我看你的乌纱是不想要了,我就告诉你,指使我杀了那个人的人就是沈家的少爷!安北侯府,你们开罪得起吗?” 许是酒劲上来了,何义言的手不停地颤抖,但是被袖子挡住了没人发现。他干脆吼道:“你今天敢抓我,你这县令也别做了,你们,你们所有人,都等着吃瓜捞吧!” 他痛快地喊了出来,随后便大笑了起来,笑到了自己都咳嗽,笑出了泪水。 “放肆!” 第929章 抓捕 县令心中一紧,叫捕快拷住了何义言,把人给押走了。 何义言这肆意的笑声就在大街小巷中回荡。 任谁都觉得,他是觉得背后有人,所以才如此嚣张。 何义言嘴上这么说,也得真是这么回事才行。回到县衙,县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何义言是否真的和安北侯府有牵连。 结果,得到的答案让他两眼都一黑。 这人确实是沈承聿的旧部,和安北侯,确实有关系。 这下可完了。 此人似乎真的有沈家做后台。 小心了这么久,这烫手山芋还是自己蹦了上来。这下可把人愁得睡不着觉了。 所以,这人被抓回来了,这县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毕竟,如果这个人真的有沈家做靠山,那么因为这件事,他很有可能像何义言所说的一样,乌纱不保。 就在他犹豫该如何处置的时候,不知谁把这消息,悄悄地散播了出去。 沈家的小公子,指使他人杀人,只因为这人白天讹诈了他二十两银子,他怀恨在心,叫人把他直接给杀了。 这消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传到了京城。 渐渐地,此事逐渐沸腾,愈发拦不住了。 事情就传到了高鹏的妻子,李氏的耳中。 李氏见原本还信誓旦旦和他们打包票说一定不会辜负期望的县令突然沉默了,便到处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结果,她就听说,原来这犯人是有靠山的。这靠山就是京中的安北侯,沈家。 李氏都懵了。 后来她才知道,高鹏那日遇到的满身贵气的公子,就是沈家的公子! 看起来风度翩翩的样子,为何心肠如此歹毒?! 李氏如何能忍?于是她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奔去了县衙,击了半个时辰的鼓,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县衙并没有人露面。 “老高啊!!” “老高啊,你死得好冤枉啊!!” 李氏不管不顾,就是跪在县衙门口哭,引来了许多人侧目。 有的人瞧着她可怜,便上前道:“妹子,妹子。” 李氏抽了抽鼻子,看看来人,是个大娘。大娘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若是你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便去京中吧,这,这也不是什么小事儿,你看看京中的官,能不能管。” 李氏愣了一下道:“京中的官?” “对呀。” 李氏从来都没进过京,但是为了给自己的丈夫讨公道,她还是连日进了京城。到了京城,打听了半天,才知道,京中管事的地方,叫京兆府。 京兆府比县衙要气派不少,但是李氏无心留意。 她来到京兆府前头,只击了两下的鼓,就被人给拦下来了。 来人告诉她,京兆尹病了。 一问,啥时候病的? 回,昨天晚上的事。 这下可把李氏气死了。 这哪里是什么病了,傻子都知道,这是畏惧沈家的权势,不想管这件事了! 于是得到了指点了李氏,又换了方向,找到了大理寺。 然而大理寺却又以各种理由搪塞了。 折腾了一天的李氏,差点累死在京城。 最后,经过人的指点,李氏只能怀着绝望的心情,敲响了刑部衙门的大门。 京中的流言沸沸扬扬。按理说以往这种明显针对侯府的流言早就能被飞花卫察觉,但是因为那些飞花卫都被宋明珂给散开了,所以京中其实没几个她可用的人。 这些消息闹得太凶,可偏偏沈承炘这几天在家中陪杜鹃,什么都不知道。 杜鹃的肚子一日一日地大了起来,害喜也厉害,每天都用不进去东西。沈老夫人急啊,每日好东西成堆地送去,但也没让她的身子好到哪里去。 这是沈家的香火,沈老夫人如何不重视? 所以沈老夫人自然也就不知道外头的流言。 这日一大早,沈老夫人就开始安排吃食了。她桌子上有的精致吃食,一律都叫厨房再做了一份,送去了杜鹃的院子。 杜鹃只是个妾室,沈承炘自然不能陪着她用饭。他刚一进小饭厅,就见丫鬟们端着吃食往外头走,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便道:“祖母,您弄这么多油腻的吃食,杜鹃也吃不进去啊。” 沈老夫人瞪他一眼道:“你懂些个什么?那怀了身子的女子,嘴可刁着了,若是吃不到想吃的,可不是要难受?” 沈承炘无奈地摇了摇头。 “祖母!” 沈老夫人一听这甜甜的声音,就知道是沈清嘉来了。她眉开眼笑道:“我的好孙女儿,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沈清嘉摸了摸肚子,笑嘻嘻道:“我饿了。” 沈老夫人刮了刮她的鼻子。 沈承炘凉凉道:“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吵着自己胖了,早膳都不吃……嗯……” 沈清嘉踩着他那上好的靴子缎面,咬牙道:“就你长嘴了,嗯?” 沈承炘吃痛:“……” “行了行了,别闹了,”沈老夫人拍了拍孙女的手,道,“你瞧瞧炘哥儿,现在那妾室有了孩子,沉稳了不少,你呢,成天在我面前蹦来蹦去,叫你去相看人家,也不去,我看你是迟早气死我。” 沈清嘉委屈道:“祖母不喜欢我了吗?” “你不嫁人,就不喜欢。” 沈清嘉:“……” 看来现在撒娇这套不管用了呢。 沈承炘眨眼道:“姐,那个什么池家的公子,最近没找你玩?” 沈清嘉简直想把绣花鞋塞进他嘴里,她低声道:“在祖母跟前瞎说什么,吃饭!” 沈老夫人道:“什么迟家啊?” 沈清嘉嘿嘿一笑道:“这不是吗,左相不是要和咱们的京城第一大美人定亲了嘛,孙女寻思着给他们送点什么贺礼呢。” 沈老夫人一听这个,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她道:“随便送些什么去,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拉倒。” “是呢。” 祖孙几个人继续用早膳。 “老夫人!!” 徐叔跑了进来,道:“夫人啊,不好了!” 沈老夫人很少见到徐宽这么慌张的样子,她放下了筷子,严肃道:“怎么了?” “外头来了一群刑部的人,说是要捉拿咱们三公子!” 沈老夫人一拍桌子道:“什么!” 沈清嘉踹了沈承炘一脚道:“你犯了什么事情?” 沈承炘都懵了,他道:“我不知道啊!”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要出去看看的。于是这一家子人,放下了热乎乎的早饭,赶紧出了门。 第930章 拒捕 “还我丈夫!还我家人!” 安北侯府门口早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有刑部带来的衙役,还有前来看热闹的百姓,总之就是什么样的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安北侯府里头安排了多大一场的戏。 李氏就在门口哭喊。 “你们杀人偿命!还我丈夫的性命来!!” 刑部侍郎廖秋低头看了看李氏,皱了皱眉,叫衙役把她拉了起来。 不一会,沈家的人就全都出来了。 沈承炘扶着祖母走出来,一瞧这么大的阵仗,直接一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沈家人还没说话,这李氏就好像头发着火了一般,直接蹦了起来,上前扯住沈承炘的胳膊道:“诸位快看呐,就是这个沈家的少爷,指使别人杀了我的丈夫,大家快看看啊,这就是个衣冠禽兽!” 众人一阵惊呼。 沈承炘皱眉,便有沈家的家丁把李氏给扯开了。随后,便有一群家丁打扮的人从府里头涌了出来,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一般的老百姓。 这是沈承聿特意留下的,护卫侯府的人。这些人曾经都是在军营当值,所以当这些人直直地瞧着李氏的时候,李氏的肩膀都瑟缩了一下,向后退了退。 沈老夫人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圈,道:“你们这些人,把我侯府围住,这是要做什么啊?” 老太太在家中是个慈祥的祖母,在外头自然收起了那和蔼的面目。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即使对着这么多的刑部衙役,也淡然若泰山。 廖秋还算尊重,他对沈老夫人行了个礼道:“老夫人,今日我刑部登门,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这有人指控令府三公子买凶杀人,我刑部秉公持律,自然是要上门一探究竟的。” 百姓们哗然。 “买凶杀人?” “啥?我听说沈家的人最是规矩了,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有啥不能的呀,他们这些有钱人什么面孔装不出来,脏着呢!” 议论纷纷之中,沈老夫人冷哼了一声。 她这么一哼,气势十足,当年那个用一双手撑起整个沈府的老太太,赫然就呈现在了众人跟前。 沈老夫人当着这么多双眼睛,问沈承炘:“你可真有买凶杀人?” 沈承炘坦然道:“祖母,孙儿真的没有。” “你放屁!” 李氏挣脱了衙役,上前来指着沈承炘道:“你这个撒谎不眨眼的衣冠禽兽,你撞到了我的丈夫不说,还要派人去杀了他,你就是一个虚伪的小心眼的禽兽!畜生!” 在众人跟前,沈承炘也不好发火,可是毕竟沈承炘是在军营中待过的,脾气自然硬了一些。见她如此安慰自己,他便沉声道:“这位夫人,且不说你丈夫有没有真的受伤。在你丈夫向我讨要钱财的时候,我立刻给了你们二十两。各位百姓都是见证,我心甘情愿掏这钱,我何来的小心眼?” “因为你觉得是咱们讹了你!你气不过!” 李氏气得脸红脖子粗,和沈承炘犟嘴。 沈承炘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居然让人读出了一点轻蔑。 他不紧不慢道:“这位夫人,我若是真的想要你丈夫的命,你觉得我需要等到现在吗?” “你你你!” 李氏瞪着眼睛道:“你们快瞧啊!快看,这就是沈家人的嘴脸!!” 廖秋也觉得沈承炘的话实在太过嚣张,他皱眉道:“三公子,请慎言。” 沈承炘摸着袖子道:“总之,我沈承炘在此处发誓,我绝对没有做任何亏心事,遑论买凶杀人,如若不然,我沈家牌位不正!” 这可是毒誓,对于他们这些钟鸣鼎食之家,最在乎家族的联系,这样的毒誓无疑算是最狠毒的了,就连许多百姓都觉得此话是不是太严重了点。 李氏道:“大家不要被他骗了!他们这些人,撒谎都不眨眼,发个毒誓对于他们来说也不痛不痒罢了!” 场面有些混乱。廖秋震声道:“够了!” 李氏的眼泪一憋,便退到了一边,继续哭去了。 沈老夫人对廖秋道:“这位大人,你也听到了,我的孙儿并没有买凶杀人。我相信我孙儿,相信我沈家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廖秋便道:“老夫人,这光是凭借三公子的一面之词,如何能算数呢?” 沈老夫人反唇道:“哦?那么你们这一大伙人一大早围住了我沈家,口口声声说我孙儿买了凶,难道就算数了?” 廖秋冷声道:“老夫人这是要证据了?” 沈老夫人道:“就算是死,也要人死得明白不是?没有证据就想抓我沈府的人,你们刑部就是如此做事的吗?!” 最后一句话音一落,沈家的护卫立刻抄起了武器,和这些衙役们对峙了起来。 廖秋道:“好,既然老夫人想要个说法,那便把说法给你!” “把人带上来!” 围观的百姓们恨不得把脖子抻出了三尺长去,就想瞧瞧这所谓被带上来的人到底是谁。 何义言带着镣铐,走了上来。不过两天,他整个人都沧桑得不行,也不知是在狱中受到了折磨,还是自己的原因。 沈承炘瞳孔一震:“……何大哥?!” “看看看!看!” 李氏尖叫道:“他们是认识的,他们果然认识,一定是他买了这人来刺杀我的丈夫!一定是这样的啊!” 何义言不去看沈家人,凌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瞳孔,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晌,他沙哑地开口道:“三少爷,抱歉,是我办事不力。” 沈承炘皱眉。 这一看便是犯人和幕后主使才能说出来的话,这下,有些相信着沈家的百姓也逐渐开始动摇。 “这,不是吧?” “这沈家真的做这样的事了?” “人面兽心啊!” 廖秋叫人把何义言带了下去,道:“老夫人,这下您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老夫人道:“他的口供难道就能算吗?谁知道,是不是你刑部屈打成招,让他刻意诬陷我沈家呢?” 廖秋神色一冷道:“老夫人!本官敬重你是安北侯的长辈,敬重你年轻时为大渊做出许多,便一直客气,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罚酒,老身今天还就吃定了!” 沈老夫人用手中拐杖狠狠一击地面,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咚”声。她目光清澈若泉,嘴角更是抿着坚定的弧度,不怒自威。 “老身已经说过,我沈家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今日若非要将我的孙儿抓去,便从老身的尸体上踏过去!” 廖秋瞪眼:“你!” 刷刷两下,沈家的护卫举起了武器,而衙役们也不让呛,纷纷拔出了佩刀,雪花似的光芒将众人的脸色都照亮了三分。 廖秋道:“好,看来你们定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沈老夫人目不斜视道:“你先能把老身送进棺材去,再说。” 廖秋被气得胡子都乱飞。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声通传,打破了这僵局。 “刑部尚书到!” 第931章 横对 皇宫。 经过这些日子的理政,宋明珂也对自己皇兄每日要做的事情熟悉了起来,再加上迟允偶尔也会指点她,所以宋明珂对于大渊目前的政治格局清晰了许多。 尽管这并不是她主动要了解的。 宋倾岚落得了个清闲,这些日子便刚好可以陪陪他的孩子。宋景辰和从前一样,总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懵懂懂的样子,倒是宋景堂,大了一岁,居然就有点小大人的样子了,十分懂事,也懂得照顾自己的弟弟。 宋倾岚觉得十分省心。 而宋明珂也收到了一些好消息。 因为雪域还剩下了一些流民,沈承聿没有将这些流民杀死,而是将他们赶去了西边的龟明国。一路到了龟明国,听说龟明国的国主甚至都没有出兵抵抗,直接向沈承聿递上了投诚状。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龟明也要向大渊俯首称臣。 短短几天,就将龟明给拿了下来,宋倾岚不能不开心。 “好,好啊,珂儿,你家将军,行!” 宋倾岚抱着宋景辰,和宋明珂一个劲地夸赞沈承聿。宋明珂也只是微微笑着,颇有些骄傲的样子。 “两千里奔袭,平雪域,踏西域!” 宋倾岚红光满面道:“我大渊盛世,还有谁能阻挡?” 宋景辰很少看见宋倾岚这么高兴的样子,他虚心求教:“父皇,您为什么这么开心呀?” 宋倾岚拍了拍儿子的肚子道:“为什么啊?自然是因为,你的好姑父,打了胜仗啊。” 宋景辰的嘴角一耷拉道:“姑父不好。” “好。” “不好。” 宋倾岚捏了捏他面团子似的脸道:“不许说你姑父的坏话。” 宋景辰:“……” 不知道是谁,天天在御书房骂人家是狗东西。 宋倾岚只觉得神清气爽,感觉今日午膳都能多用两碗。他决定——沈承聿这次只要不过分吞占战利品,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宋景辰挣开了老父亲的手,颠颠地跑到了宋明珂面前,求宋明珂抱抱。宋明珂把人抱了起来,颠了几下,道:“辰儿瘦了?怎么回事?” 宋倾岚斜着眼睛看他道:“朕叫他少吃。这样下去,迟早变成小猪不可。” “辰儿不是小猪!不是!” 宋明珂笑道:“那谁是小猪呀?” 宋景辰眼巴巴地看着宋明珂道:“姑父是。” 宋明珂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姑父不是小猪,姑父是大猪头。” 宋景辰嘿嘿一笑,拍了拍手。 宋倾岚无语地看着自家的傻孩子——等沈承聿回来,他的屁股怕不是要开花了。 “陛下!!” 成瑞慌张地跑了进来,跪下道:“陛下,长公主,大事不好了!” 宋倾岚见他这冒冒失失的样子,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他道:“怎么了?” “刑部侍郎带着衙役围住了安北侯府,说是沈三公子买凶杀人呢!” 宋倾岚眉毛一竖道:“什么?” “现在刑部尚书也到了,沈老夫人就是不让人带走三公子,陛下,长公主,这……” 宋倾岚立刻对宋明珂道:“你快回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明珂道:“政事……” “你不用担心——对了。” 宋倾岚道:“迟允在哪儿?” 成瑞道:“陛下,您昨日留了迟大人在宫中,迟大人此刻还没离宫呢。” 宋倾岚摸了摸额头道:“好,叫迟允也一起去。” 宋明珂垂下了眼睑,虽然没说话,但宋倾岚却知道她在想什么。宋倾岚道:“此事毕竟不全是你的家事,涉及到命案,让迟允去了,也能和姚祯对上话,去吧。” 宋明珂才道:“是。” 放下了宋景辰,宋明珂便赶紧出去了。 刚出了御书房,就碰见了迟允。迟允衣襟凌乱,显然也是听说了此事,刚刚赶了过来。 他在台阶下,看着宋明珂。 宋明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轻声道:“走吧。” “……是。” 迟允抬脚便跟了上去。 安北侯府门口。 人已经越来越多,这条街的百姓几乎都被吸引了过来。 姚祯也带了一些衙役,顿时,这侯府上下左右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姚祯毕竟为官多年,也比年轻的廖秋圆滑了许多。他站在台阶下头,看着沈老夫人道:“老夫人,这毕竟是一桩命案,我刑部衙门是不能不重视的。而且,此事既然和沈三少爷有关,本官自然是要带少爷回去一问的,请沈老夫人理解。” 沈老夫人不为所动。她道:“姚大人,你要带我孙儿回去一问,可牢狱之中变数那么多,我孙儿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能担当?” “本官自然能担当,”姚祯笑道,“老夫人您放心,三少爷有我照顾,若是三少爷真是清白的,那么本官保证,他一根头发都不会少,保不齐,还会胖一圈儿。” 沈老夫人却道:“姚大人莫要欺负老身不懂。我孙儿若是真的跟你们走了,那么不就做实了我沈家心中有愧?” “话不能这么说……” “那应该怎么说?” 姚祯神色一冷。他道:“老夫人,今日三公子若是主动和我衙门走,那自然不必多说。可若是您频频拒绝交人,阻碍我刑部办事,那此事定要和您好好说道说道了!” 沈老夫人眼睛一瞪道:“那便说道,你真当我沈家怕了你们不成?” 第932章 关押 “如此,那沈老夫人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沈家护卫和衙役对峙了起来,马上就要对冲起来了,就在这一刻,远方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住手!” 姚祯一愣。 众人转头一看,不是宋明珂和迟允,还有谁来? 宋明珂人未站定,众人也没反应过来。老夫人当即道:“瞧什么?我沈家的当家主母来了,还不快些让道!” 衙役们这才反应了过来,给宋明珂行礼。 宋明珂见到了沈承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心中松了口气,随后看了看那要上前抓人的衙役。 那衙役接触到了宋明珂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和宋明珂对视。 沈承炘原本想,要不就让刑部把自己带走,反正既然姚祯都那么说了,谅他们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不过在看见了宋明珂的那一刻,沈承炘便松了口气。 宋明珂刚站定,头上珠花的流苏还在晃荡,发出了泉水一般清脆的声响。她看着姚祯,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道:“姚大人一大早带人围住我这公主府,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姚祯也道:“见过长公主,长公主您安好。给微臣十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围住公主府啊。微臣要拿的是安北侯府的人。长公主可不能弄错了。” “哦。” 宋明珂道:“姚大人,安北侯府和公主府向来不分你我,你今日拿了侯府的人,就是拿了本宫的人,大人你可不能弄错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然而当了这么多年的刑部尚书,姚祯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笑了笑道:“长公主今日的态度如此明确,难不成是要包庇沈家的人吗?” “包庇一词说得太重,本宫万万担当不起。更何况,炘哥儿的罪名还没定下,本宫何来包庇啊?” 姚祯眯眼道:“这话您说得就不对了,有人来报,微臣把身上带着嫌疑的人带回去审问,我们刑部向来就这么办事,等回去了,是非自然有下官判断。” 宋明珂道:“在本宫看来,是非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呵呵,那就得等回去再说了。好了,微臣今日没时间和您打太极。这人,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长公主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吧?” 宋明珂转身,挡在所有沈家人的面前。 她扬起眉毛道:“那你可以试试。” 姚祯心中这个气啊。 “姚大人。” 姚祯一愣,看了看迟允,心道他倒是好悬把左相给忘记了。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道:“迟大人。” 迟允道:“本相瞧着,今日此事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本相倒是有个建议,姚大人可要听听?” “请您说。” 毕竟是左相的面子,姚祯是不可能不给的。 迟允道:“这侯府不就是怕你把三公子带回去,出了什么意外吗?既然都是牢狱,不如让长公主把三公子带到飞花卫地牢去,这样一来,老夫人也不必担心,您回去了,也好交差不是?” 众人都愣了。 对啊,飞花卫地牢!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迟允低声道:“这么一来,卖沈家一个面子,多个朋友,不是也多一条路?” 姚祯看了看迟允。 随后,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道:“这主意甚妙,甚好!迟大人真不愧为国之重臣,下官着实佩服,佩服!”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能不得罪他们那自然是最好的。姚祯的性子是刚折了一些,却不是个莽撞的傻子。现下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谁又愿意撞得头破血流呢? 衙役们便也收起了武器,这也算是姚祯给沈府卖了个面子。 既然已经决定了,姚祯也不好说什么了,他将廖秋留了下来,要他看着宋明珂的人亲自把沈承炘押走,才算是真的能够交差。 沈承炘却是满脸写着抗拒。 他和沈老夫人道:“祖母,要不您还是把我带刑部去吧。” 沈老夫人瞪他道:“为什么啊?这事情解决了,你倒是还不乐意了。” 沈承炘摸了摸鼻子。 谁不知道飞花卫地牢是个什么地方啊? 那进去的人,有完完整整出来的吗?十八层地狱见了也觉得相形见绌吧。 沈清嘉伸出手,拧着弟弟的耳朵,道:“好哇,你给嫂子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你还抱怨上了,怎么啦,难道嫂子还能给你上刑不成?” “疼!姐,疼疼疼!” 沈老夫人指着他道:“就该给他上刑,让他好好儿地长记性,不然总是给珂儿闯祸!” “我错了,祖母,我去!” “这还差不多。” 沈清嘉放开了他,拍了拍手。 宋明珂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迟允。” 宋明珂就站在迟允的身边,两个人并着肩,也没有贴近。宋明珂转头对他道:“多谢。” 迟允难得没有说什么恭维的话,他云淡风轻道:“没什么。”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市井涌动,听着人们的吆喝,欣赏着他们平时很少接触到的烟火气。 他们就站在这里,像是好友,可又比好友还要遥远许多。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从今以后,他们几乎没有机会,也没有立场,并肩而立,和和气气地说上这几句话。 迟允道了个别,就离开了。宋明珂也没客气,直接叫小夏将沈承炘带到了飞花卫地牢。 小夏做事,宋明珂自然是放心的,所以宋明珂也没理会。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沈承炘跟着小夏进了地牢,迎面便感觉一阵潮湿的气息,好像一张抹布一样糊在了他的脸上。 沈承炘第一次进地牢,被这气味熏得直呛。 “咳咳、咳。” 小夏叫人给沈承炘倒了杯水,道:“三公子是第一次来?” 沈承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京城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来过飞花卫地牢吧。 小夏安慰道:“没事儿,日后多来坐坐,熟悉了就好了。” 沈承炘:“?” 谁要来多坐坐! 第933章 过往 “啊!!啊!!” 沈承炘手一抖,杯子差点没拿住。他瞳孔一缩,却听那一排排监牢深处传来了一阵阵尖锐的嚎叫,这嚎叫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喊出来了。 “啊啊啊!!我说!我说啊!” “让我死吧!!” 沈承炘瞳孔地震。 “他,他这……是怎么了?” 小夏笑道:“没事,一会就不喊了。” 沈承炘再一听,果然,过了一会,那人就不喊了。 他试探道:“……是死了吗?” 小夏道:“不是啊,可能是舌头被割掉了。” 沈承炘:“?” 沈承炘现在怀疑他杯中的茶水是不是不小心掺了什么。 过了一会,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这年轻人看起来也就是个少年,走路也慢慢的,可是地牢中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丝毫不敢怠慢。 “花都统。” “花都统。” “好,你、你们好。” 沈承炘刚想问这花都统是谁,就看这年轻人走近了。再一瞧,却见他手上居然拿着一把那么大个儿的钳子,钳子上头还沾了点血迹,一看就是新鲜的。 花辞一愣,对小夏道:“夏、 夏夏夏都统。” 小夏点了点头。他对花辞道:“这是安北侯的弟弟,沈家的三公子。因为一点事儿,被卷入了一个案子,上头要咱们把他关几天。” 花辞转头看沈承炘:“见、见过,三公子。” 沈承炘客客气气回礼。 说实话,如果忽略他手上那把带血的钳子,沈承炘会以为这就是个温温柔柔的小结巴。 小夏道:“长公主说了,不能亏待,懂了?” 花辞立刻就笑了,他道:“懂了,加、加大,力度,对、对吧?” “对个头。” 小夏轻声道:“是真的不能亏待,不能上刑的。” “哦,那、那我,知道了。” 沈承炘:“……”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小结巴好像有点失望的样子。 小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我身上还有差事呢,你先带他去吧。” 花辞道:“安、安排到里头去,可以吗?” 小夏摆手道:“可以,反正现在也没人住了。” “好。” 小夏离开了之后,花辞便客客气气道:“三、三公子,请,随我、来、来吧。” 沈承炘道了一声好,便老老实实地跟着花辞走了。偏偏,花辞带他穿过了那一排牢房。牢房中的犯人们异常安静,不是因为他们老实,而是他们有的晕倒了,有的靠在墙边压根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们的眼神都直直的。 他们甚少见到沈承炘这么光鲜的年轻公子。 “哈哈、哈哈哈啊。” 有人靠着牢狱的门,问道:“你犯了什么事情啊?啊?” 沈承炘转头看那人,皱眉。 “哈哈哈哈哈,你别想出去啦!都一起死!都死!” 沈承炘被这人吓了一跳。 然而花辞此刻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看那个发疯的犯人。 那人一接触到了花辞的眼神,好像就是一只无处可逃的老鼠见到了三天没吃肉的猫,他踉跄了一下,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到了角落,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花辞这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沈承炘道:“请、请跟我来。” 沈承炘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了地牢的终点。此处是一面凹凸不平的墙壁,还有两个飞花卫在看守。 花辞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牌子,给他二人看了看。这二人看了一眼,随后便让开了。 花辞上前,敲了敲旁边凸出的石头块,却听轰隆几声,这地牢好像都振动了几下,这面石门居然就慢慢地开启了。 花辞转头道:“请、请跟我来。” 沈承炘瞧了瞧,跟着花辞走了进来,却是看见了一道螺旋似的阶梯向上盘旋,不知要通往哪里。 而进了这石门里头,气息也不再潮湿了。 沈承炘跟着花辞一点一点地走上去,却见上头逐渐开阔,也不再像下面那样阴暗。来到上头之后,却见一排整齐宽阔的监牢陈列在了眼前,而这些“监牢”,和下面的监牢还有很大不一样。 忽略那些铁门,能够看到的,是整洁的床铺,讲究的陈设,就连窗子旁的花儿都没有凋谢,一看便是有人经常打扫照料。不光如此,书架上头还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案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什么都不缺。 与其说这里是牢狱,不如说,这里就像是富贵人家的书房,甚至比沈承炘自己的房间还要精致一些。 沈承炘仔细地数了数,这里一共有八个牢狱。 沈承炘摸了摸脖子。 花辞打开了中间的一间,道:“三、三公子,您,您看这里,行不行?” 沈承炘点了点头道:“满意,满意。” 花辞点头道:“那,那就好。” 花辞带着沈承炘进去走了一圈,而后,拿起了案上的木简道:“公、公子,若是有什么……想、想吃的,或者是,想、想要的,就、就写下来……” “然后把……把它挂上。就,就能有人……来取。” 沈承炘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没有需求……的话,咱们……每、每天,都,都会去居、居山楼买吃食。” 沈承炘惊了。 待遇这么好? 花辞道:“公,公子,可以吗?” 沈承炘张着嘴,还没回过神来。 花辞以为是沈承炘不够满意,便道:“您,您、有什么……不满意?” 他看了看沈承炘,恍然大悟道:“哦,哦……对了。如果,如果……想要,女人,我们也……” “不必!” 沈承炘脸红道:“不用了,不用了,这已经很好了,多谢花……呃?” 花辞道:“叫,叫我花辞,就好。” “啊,好的好的。” 花辞见沈承炘没有什么别的需要,便对看守吩咐了几句,而后便准备离开了。沈承炘却叫住了他,道:“花都统,冒昧地问一句,这牢狱这么好,可怎么没有犯人啊?” 他左右看了看,除了看守,真是一个犯人都没有。 花辞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了什么,而后对沈承炘笑了一下。 第934章 压胜 沈承炘被他这么一笑,只觉得浑身发毛。 花辞道:“曾、曾经……是,是有犯人的。不过,现、现在,不、不不可能再有了。” 沈承炘咽了口唾沫,道:“那个,我能不能问一下,这里曾经都关押了什么人?” 花辞又看了他一眼。 他道:“你、你你……和长,长长……” 沈承炘解释道:“哦,长公主是我的长嫂,对我一直都很好的。” 他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笑笑道:“她对咱们一家人都很好。” 花辞点了点头——那就是自己人了。 花辞坐了下来,让沈承炘也坐下了。花辞道:“你,你知道……先、先皇,从前,有、有有过多少个孩子吗?” 沈承炘一愣,他想了想道:“这我倒是知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要么都病了,要么就是没了。” 花辞把玩着桌子上头的杯子,道:“是、是,八个,皇子,还有,还有两个公主。” 沈承炘点了点头。 到现在他仍然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他猛然想起来,一拍桌子道:“对了,我长嫂不是咱们大渊唯一的长公主吗?” “对。” “不对啊!” 沈承炘道:“我记得,先皇好像不只有我长嫂这一个女儿!” 花辞绽开了一个笑容,明明是大白天,沈承炘却觉得这笑容从里到外都冒着凉气。 “那么,她……是去哪了呢?” 花辞说完了这句话,就撂下了沈承炘,起身离开了。 沈承炘已经彻底傻眼了。 其实,当今圣上的父亲,也就是渊成祖宋濯,并不只有如今这三个孩子。作为一个皇帝,他的子嗣已经算不上单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大部分皇子都在他晚年的时候出了意外,要么因病去世,要么就是出了什么事故,总之,好好留下来的,就是算上从前齐王在内的四人。 而宋明珂,其实并不是大渊唯一的长公主。 或者说,她现在才是大渊唯一的长公主。 在这之前,先皇曾经有一位公主,而这位公主比宋明珂小上那么一岁,但是自从当今陛下上位后,现在的大渊人已经很少有人听说这位公主从前的事了。 这位公主,在她十五岁那年,得了肺痨离世。 甚至,因为那些年,皇子皇女出了意外的太多,还有人传言是因为先皇行事不端所以招来了上天的报应。 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只是巧合吗? 沈承炘看看这些整齐的牢笼,这些牢笼,无一不是镶着金的磨着牙齿的野兽,能够被飞花卫关在如此隐秘并且戒备森严的地方,可能是一般人吗? 皇子皇女为什么突然离世? 对于这样的意外,先皇为何一句都不曾过问? 当今陛下为何如此亲近长公主,无条件信任?只因为血脉亲情吗?那种东西,在皇家真的值钱吗? 在十六岁以前籍籍无名的长公主,为何突然当上了飞花卫都指挥使,并且当今陛下十分满意?他真的甘愿把这样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女人吗?真的没人能替代长公主吗? 当今的充王殿下为何对陛下言听计从?尽管他本人才华横溢,政治手腕不输群臣,可他为什么甘愿做个闲散王爷,对京城百事避之不及? 自己问到了这里,沈承炘已经不敢去想了。 他想来想去,都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舞蹈。 沈承炘不停地告诉自己,别多想,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宋明珂是他的家人,她对他们一家都很好,就足够了。 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没错,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承炘只能如此暗示自己。 把桌上的一大壶水都喝光了,沈承炘这才觉得好点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觉得实在没什么消遣的,干脆和衣躺在了床榻上,闭目养神。 然而刚躺上,他便觉得下头鼓鼓囊囊的,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起身,摸了摸褥子,感觉褥子下面好像藏着什么。沈承炘把褥子一掀开,结果直接傻眼了。 褥子下头,放着一只草人。这草人好像是很多年前扎出来的,现在已经干瘪了,用手一碰,那干草就好像木炭碎屑一样往下掉,上头还带着密密麻麻的针孔。 沈承炘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即低呼了一声,差点把这草人给扔出去。 却见这草人上头,赫然写着“宋倾岚”三个大字。 扎草人诅咒他人,被称为压胜之术,被发现了是要掉脑袋的罪过。 外头的飞花卫以为沈承炘需要什么,便隔着栅栏道:“三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沈承炘咽了口唾沫,磕巴道:“啊,没、没事!” “好的。” 沈承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他下意识把这个草人揉了揉,等到它变成了碎屑这才扔到了床榻下头。 沈承炘这才松了一口气。 \\u003d\\u003d 宋明珂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在梦中,她回到了从前,那一年他的皇兄刚刚登基,皇位未稳,而野心未灭的皇子们分权夺势,像是恶狼一般瓜分着年轻帝王手中的倚仗,十分嚣张。 他们有些人结党营私,在那个纷乱的时候,甚至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想要再次让这天下颠覆。 皇帝的日子并不好过。 十六岁前的宋明珂,在皇兄和父皇的面前,是个乖巧的公主,在兄弟姐妹面前,也从未显露出任何野心。 人人都以为,这位长霁公主,似乎和京城中的权力旋涡,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兄弟姐妹们,都喜欢找这个安静又美丽的公主来倾诉心中所想。 宋明佩也是如此。 作为宋明珂的妹妹,她的性子要跳脱一些。她从小就比宋明珂更喜欢习武,一手九节鞭使得比杨潜的还要灵,在京城中,谁都知道,瑞平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一身的傲骨从来都没有弯过的时候。 她总说,若她是男子,定要让这京城人人都记住她的姓名,人人都只可远观。 就像那日一样,在梦中,她在凉亭中,背对着阳光,对宋明珂扬起了她天鹅一般的脖颈。 第935章 摊牌 “长姐,你结交不了的人,我来结交;你做不到的事情,我定然能够实现!” 宋明珂就笑着她,不答话。 那一天她喝了很多的花酿,宋明珂亲自送她回了宫。 然后,第二天,她亲自带了人,把宋明佩押到了皇帝宋倾岚的面前——理由是,与世家交往过密,意图谋反。 宋明佩就震惊地看着淡然的宋倾岚,还有面无表情的,亲自将自己送上绝路的姐姐宋明珂。 明明昨日还能欢声笑语,可今日她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宋倾岚的眼神中似乎有些怜悯,有些可惜,但是绝对没有后悔。随着皇帝闭上眼睛,默许了之后,宋明佩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点、一点地收紧。 她挣扎,她大喊,她像是失去了水的鱼儿一般不停地翻腾,但却只能在宋明珂的手下,渐渐失去生息。她就瞪着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看着宋明珂,好像这样就能永远地把她记在心中,来世便能找她报仇。 就在宋倾岚和宋倾州的眼前,他们的妹妹,昨日还能欢声笑语撒娇的妹妹,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宋明珂捏着绳子,扔在一边,而后淡然地用帕子擦擦手。她一边动作,一边直视着脸色煞白的宋倾州,直到宋倾州踉踉跄跄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向宋倾岚俯下了身躯,五体投地。 而后,宋明珂就醒了过来。 虽然并算不上什么噩梦,但宋明珂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刚一抬头,一只温软的手就伸了过来,将她按住了。 宋明珂抬眼,却见是青梅。 如今青梅的打扮比从前精致了许多,许是有了人伺候,她的眉眼也温和了一些。她道:“您出了一身的汗,奴……我给您擦擦。” 宋明珂握住了她的手道:“不行,你现在不是奴婢。” 青梅道:“我才不管那些呢。” 宋明珂便没再拦着她了。 青梅一边给宋明珂擦汗,一边道:“瞧您一直皱眉,梦见什么啦?” 宋明珂看着床幔道:“我梦见了明佩。” 青梅的手一顿。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青梅轻声道。 宋明珂应了一声。 她知道,青梅这是在提醒她,让她向前看,不要拘泥于那些沉闷的过去。 宋明珂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喜欢感怀过去的人。对于她做下的事情,她从未后悔过,至于未来的自己会不会下地狱,那就等死了再说。 宋明珂抓住青梅的手,瞧了瞧那玉镯子,道:“温泉玉,林冬送你的?” 青梅的脸一红,蚊子一般地轻声应了一声。她道:“这镯子是他亲手找的籽料,细腻得很。” 宋明珂勾了勾唇,戏谑一笑。 她撑着头,捏了捏青梅的小手,道:“这颜色是好看。本宫若是林冬,定然天天捧在手上欣赏把玩。” “长公主!” 宋明珂捂着被子笑。 青梅愣了一下。 自从她跟着宋明珂以来,几乎就没见过她有这么开怀的笑…… 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 一听有人敲门,宋明珂赶紧严肃道:“什么事儿?” 小夏在外头道:“查出来了。” 宋明珂立刻坐了起来。 宋明珂要查的,正是诬陷沈府的幕后之人。 沈承炘一被送去了飞花卫,宋明珂立刻就命令杨潜追查。据说,何义言一直都在侯府做事,在周围人的口中,他一直都是一个老实人,在沈家做事也十分勤勉,徐叔很喜欢他。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尽管从军营中出来,却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人,并且无缘无故诬陷他人? 只有两种原因,要么被威逼,要么被利诱。 而宋明珂比较倾向前者。 相比于悬浮的利益,大部分普通人,都会对直接摆在眼前的威胁妥协。 什么威胁? 比如家人。 故而,从这个人的家人着手,很容易就能顺藤摸瓜,抓住幕后之人了。 收拾完毕了,小夏这才进了屋。小夏一瞧青梅也在,也愣了一下,随即眉眼一弯道:“现在我倒是知道为什么林冬整夜都睡不着觉了,原来是夜有所思。” 青梅的脸都快成红苹果了:“夏奕!” 小夏轻咳了一声,对宋明珂道:“长公主,确实是有人威胁何义言的家人,他的父母现在都在别人手中,是个姓谭的人,名字叫谭皋。” 宋明珂道:“没听过,是谁家的人?” 小夏道:“是苏府的管事,而且,这个管事专门为苏二小姐苏晚凌做事。” 宋明珂挑眉。 苏晚凌? 宋明珂仔细想了想道:“炘哥儿该是没得罪苏家才是。” “何止没得罪,”小夏道,“三公子一向都是懂分寸的人,苏晚凌和他压根没什么交集。” 宋明珂摸着下巴道:“那她是冲着谁来的?” 小夏和青梅都看向了宋明珂。 宋明珂莫名其妙道:“你们看我做甚?” 青梅好心提醒宋明珂道:“长公主,我以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二小姐倾慕迟相。” 宋明珂道:“她心悦迟允和本宫有什么干系?” 小夏道:“在他们就要定亲之际,迟允为您忙前忙后,成天泡在宫中,再加上咱们相爷从前的‘壮举’,不多想才不对劲吧?” 宋明珂无语。 “啧啧。” 青梅摇头道:“从前这苏二小姐是个多风光的才女呀,这京城哪个女子不佩服她?现在心悦上一个人,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小夏凉凉道:“这告诉我们,远离位高权重的男人,不然会变得不幸,” 宋明珂道:“好了,不要讲笑话了。” 小夏:“……” 他明明很严肃。 “长公主,现在怎么办?” 宋明珂道:“告诉何义言,他的父母会平安无事,什么都不必担心,让他自己选择——至于苏晚凌……” 宋明珂叹了口气:“看来有些事,本宫必须亲自和她说清楚才行。” 小夏应了一声。 宋明珂安排好这一切,小夏便去办了。有些事情,宋明珂只需要说一句话,手下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她自然不必操心。 第936章 黄金 暖阁之中温热如春,苏晚凌坐在椅子上,手上揣着汤婆子,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您没事吧?” 苏晚凌抬起眼皮道:“没事。” 连翘一边给苏晚凌捶肩,一边道:“也不知长公主突然约您出来,想要说什么。” 苏晚凌低声道:“还能说什么?” “小姐,您说什么呀?” 苏晚凌摇头道:“没什么。” 炉子上头的茶壶冒着热气,里头的茶水咕嘟咕嘟地沸腾,茶香渐渐铺散在整个暖阁之中。 苏晚凌端起茶杯,掩住了自己的唇角,只是用茶水沾了沾自己的嘴唇,便放下了茶杯。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苏晚凌抬头,却见宋明珂走了进来。 许是怕冷,宋明珂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一身朱红色的斗篷像火一般燃烧,大片大片的牡丹盛开在那上好的锦缎上,波光闪闪。 宋明珂的身上还带着些寒气,只是那寒气,却不如她的眸子冷。 面对宋明珂的时候,苏晚凌心中总是十分复杂的。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对比,在远离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哪一处不如宋明珂,可是她这么近的时候,她又觉得她们之间的差距永远也跨不过去。 苏晚凌收回视线,低头行礼道:“臣女见过长公主。” 礼数周全。 “不必多礼。” 春杏为宋明珂把斗篷解开,挂在了胳臂上。宋明珂坐下,伸手一引,示意苏晚凌也坐下。 宋明珂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道:“还未恭喜二小姐与迟相定亲,是本宫的不是。” 苏晚凌道:“长公主说的哪里话?长公主有这样的心意,臣女着实受宠若惊。” 宋明珂淡然一笑,也不再继续和她客套了。她道:“今日本宫找你,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本宫有必要和苏二小姐说明白。” “说明白了,对谁都好,不然的话,有些人,可能会做出错事儿,到时候再去追究,却也来不及了。” 苏晚凌心中咯噔一下,只是她再怎么慌张,面上也不能让宋明珂察觉出来。 “长公主想要与臣女说什么呢?” 宋明珂直接道:“或许苏二小姐不了解,但是本宫和本宫的夫君相识已久,算是青梅竹马,如今本宫嫁入侯府,更是明白,此生能够觅得如此良人,实属不易。” 苏晚凌看着宋明珂的眼睛。 “他是本宫的良人,认定了,就不会更改。” 苏晚凌道:“所以长公主您的意思是?” “本宫的意思是,”宋明珂抬了抬下巴,道,“本宫从始至终,对迟允都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现在是,日后更是一样。” 苏晚凌终于听到宋明珂亲口说出了这句话。 可是她心中并没有半点释然的感觉。 她该怎么和宋明珂说? 尽管,尽管她知道,宋明珂无意,可是迟允的心思,终究是苏晚凌眼中的刺,而且,是迟允死死护住的刺,谁也不可能触碰。 她知,迟允知,天下人都知,只有宋明珂不知。 可是,苏晚凌怎么甘心? 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迟允,但是,他终究是不可能把一颗真心全部都送给自己啊。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行? 但是,在宋明珂面前,苏晚凌是不可能退却的。她微微一笑,道:“长公主说的这些,臣女自然是明白的。也多谢长公主在百忙之际,对臣女与迟大人的亲事表达关心,臣女感激不尽,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宋明珂见这人也不上道,也不在意——反正她已经把话带到了,苏晚凌怎么想和她有什么关系? “是吗?既然苏二小姐都明白,那本宫就放心了。” “你想和迟相好好过,那么是最好的,”宋明珂道,“本宫只能给你一些忠告——苏二小姐现在该做的,是去想如何操持迟府,而不是一些有的没的的错事。” 这话其实已经很委婉了。 苏晚凌装傻道:“臣女不明白。” 宋明珂道:“不明白可以学,作为陛下亲封的诰命,本宫有义务为京中女子做些什么。本宫的公主府欢迎你来。” 苏晚凌抿唇。 这人根本就不按照套路和她对话。 真是捉摸不透。 “臣女多谢长公主好意。” “还有更好的。” 宋明珂接下来的举动,才是真正地让苏晚凌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却见宋明珂从袖笼里头拿出了一小块金子,放在了旁边的八仙桌上。宋明珂道:“刚才说了恭贺你定亲,本宫也没什么送你的,这十两黄金,你可以拿去打些喜爱的首饰。” 宋明珂勾起嘴角,笑得让人发毛。 “这是本宫的心意,苏小姐可不要推辞。” 苏晚凌看着那金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连翘看着自家小姐发呆的样子,只觉得干着急,她低声道:“小姐,小姐,您得谢恩呐。” 苏晚凌回神,急忙站了起来,行礼道:“多谢长公主。” “不必。” 春杏为宋明珂穿上了披风,两个人就准备离开了。然而宋明珂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走了一半突然折返。 她来到苏晚凌身边,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这次本宫暂且放过你。下一次,若是你再敢算计侯府任何人,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宋明珂便握住了苏晚凌的手腕,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把那十两黄金,放在了她的手中,扬长而去。 连翘刚想对苏晚凌说什么:“小姐……” 苏晚凌却好像受到了惊吓一样,手一松,那金子就咣啷一声落了地。 “小姐!!” 连翘赶紧扶着腿都软了的苏晚凌坐下来,她道:“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苏晚凌摇头。 “我不知道……” 第937章 纯净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宋明珂对她耳语的时候,那鸡皮疙瘩从耳朵后头一直蔓延到全身的感觉,她的手脚是冰冷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想要大声呼喊大声讨饶,可是双腿却怎么都动不了。 连翘赶紧给苏晚凌顺气。 她低声道:“长公主真的很过分,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吓唬小姐您呀?” 旁边的茶壶冒着滚烫的热气,眼看着就快烧干了。连翘赶紧用冷水把那火浇灭。 苏晚凌顺过了气,才道:“长公主什么时候吓唬我了?不许胡说。” “可是……” “行了。” 苏晚凌看着脚下那黄金,眼前浮现的都是宋明珂那羞辱人的眼神。 “小姐……那,这黄金,怎么办啊。” 苏晚凌心中烦躁,道:“收起来吧。” “哦、哦。” 连翘把那金子收了起来,这才和苏晚凌一块离开。 \\u003d\\u003d “气死人了!” 春杏扶着宋明珂上了马车,掐腰道:“她那是什么呀,怎么和您说话的,怎么着,京城第一美人就了不起呀,就可以拿鼻孔看人?” 宋明珂道:“我又没吃亏,你气什么?” “她不尊重您!” 宋明珂笑了。 她道:“我?我不过就是个皇亲国戚,对于他们那些世家来说,他们还真未必会怕我。” 春杏狠狠道:“就该给他们都抓到飞花卫去,让他们吃烙铁!” 宋明珂瞧着春杏道:“你这暴脾气,也不知像了谁。” 春杏眨眼道:“奴才随主子呗。” 宋明珂挑眉道:“没大没小,本宫看你的月银是不想拿了。” “奴婢错了。”春杏拽了拽宋明珂的袖子。 宋明珂被这小丫头逗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春杏双手撑在身侧,听着外头的喧嚣,道:“又要过年了呀。” “是啊。” 从前过年,宋明珂都在宫中,和那些大臣们虚与委蛇半天,闹腾过后还要面对安静的空旷的宫墙。 在她看来,以后也就如此了。 但是现在不同。 她在期待新的一年,期待有沈承聿的每一年。 他们会很好。 回到了公主府,宋明珂得知小夏已经办完了事情,在府里等待宋明珂了。只是宋明珂没有马上去见他,她今日接待了许久没见到的汤付霜。 而汤付霜今日前来,也打算告诉宋明珂一件大事。 汤付霜坐在侯府的前厅,规规矩矩的,倒是没有在公主府的时候自在。 “昭闻。” 听到熟悉的字,汤付霜抬头,起身迎接道:“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拦住了他,道:“本宫自从回了京之后,就被陛下叫去了宫中,也没抽出工夫去瞧你。” 汤付霜这一笑,又绽开了朵浅浅的梨涡。他道:“长公主忙您的就是了,我现在很好,劳您挂念了。” 宋明珂让他坐下,道:“敏娅呢?” “和潘夫人出去了,今日小米糕会说话了,倒是把她们高兴够呛,现在带着孩子玩儿去了。” 宋明珂倒是好奇:“小米糕说了什么?” 说到这个,汤付霜就忍俊不禁。 他道:“不是爹也不是娘,是我的名字。” 宋明珂奇道:“你的名字?” “嗯,”汤付霜摸了摸鼻子道,“最近读书有些入迷,所以每日总是要敏娅提醒我吃饭沐浴,久而久之,这小米糕也就学会了。” 宋明珂笑了。 想起小米糕那可爱的样子,宋明珂不禁也觉得心中软成了一片。 她从前是不喜欢小孩子的,但不知为什么,现在看到了别人的孩子,就总是能想到自己若是有了孩子会怎么样。 “不说这个了,”汤付霜道,“今日叨扰,是为了明年的春闱。” 宋明珂道:“你打算参加。” “是的。” 汤付霜道:“老百姓有话讲,是骡子还是马,总是得牵出来溜溜才行,我准备了这么久,也觉得是时候了。若是再拖,反而不好。” 宋明珂微微一笑。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前世的汤付霜,可是冠绝京城。 不出手不要紧,一出手,便是大三元小三元收入囊中,殿试之后由皇帝亲自题名,金科状元当之无愧,从此一马当先,风头无两。 这可是连中六元。 要知道,当年的迟允,也只是连中了大三元。 整个大渊为之震动,为了能够拉拢这个人才,所有的世家和文臣都没闲着,暗中较劲争抢汤付霜,但是汤付霜没有为任何人所用,在他走马上任之后,他毅然决然地投入了迟允的麾下,从此以后成为了迟允的左膀右臂。 但是现在…… 宋明珂道:“你若是想,便去做。本宫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汤付霜道了一声好。 宋明珂看了看他,当年跪在他眼前的少年,如今已是一身白衣,干干净净的样子。也不知,穿上了那状元红袍,打马游街,又该让多少京中女子倾倒了。 宋明珂道:“你和敏娅的事情,打算什么时候提?” 汤付霜的耳朵一红,道:“什么?什么事情?” 宋明珂叹气道:“不要装傻了。敏娅是个很好的姑娘。” 她道:“等你将来做了官,定然会有很多文臣巴结你。也许为了笼络一些势力,你不得不和他们联姻。到时候,你想娶一个幸存的异族公主,在他们那些文官的阻挠下,你觉得可能吗?” 这是事实。 汤付霜的神色一黯。 他道:“是啊,您说得很对,可是,我觉得,我的妻子,只能是妻子,只能是我心悦的那个人。” 宋明珂道:“你这样想,是好的,只是却很难。” “是很难。” 半晌,汤付霜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道:“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逃避父母的死,逃避京城,所以我才会选择四处游历。” 他道:“这一次,我不会逃避了。” “很好。” “长公主。” 见宋明珂半天不回后院,小夏便来了。一见汤付霜,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汤付霜也端端正正地回了礼。 小夏道:“长公主,消息已经给何义言送到了。” 宋明珂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他怎么说?” “他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 小夏叹息道:“可惜了,何大哥这人很不错,被苏二小姐害了。” 宋明珂捻起茶杯盖,又啪嗒一下盖了回去。她道:“纯正的好人和恶人,都算是好拿捏的。怕的便是苏晚凌这样拎不清的人,以后遇见这样的人,可要躲着点。” 第938章 谏臣 “阿岚、阿岚。” 宋倾岚睁开眼睛,却见林婉遥紧紧地闭着眼,脸色苍白,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宋倾岚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婉遥?” 林婉遥没醒,只是一直梦呓。 宋倾岚起身,轻柔地将林婉遥抱进了自己的怀中,许是嗅到了熟悉的龙涎香,林婉遥呓语了几句就停下了。 “阿岚,我怕。” 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睫毛而下。宋倾岚为她抹去眼泪,轻声道:“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朦胧的床幔把二人的身影遮住,月影在地上晃动,让人瞧不真切。 宋倾岚哄了一会,把她额头上沾着的头发拨开,又轻手轻脚地把人给放下了。 被褥里头搁了好几个汤婆子,暖和得很,所以林婉遥不一会便再次沉沉地睡去,也不再梦呓。 这些日子,林婉遥的身子倒是在慢慢地好转,但还是没好利索,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格外不安稳,所以宋倾岚总是在凤鸾殿陪着她。 往往一陪就是一夜。 平生见天色差不多了,便撩开了床幔,上前道:“陛下,天快亮了。” 今日还得上朝。 宋倾岚应了一声,起身来,为林婉遥掖好了被子。平生道:“陛下,可要先歇一会?” 宋倾岚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道:“不用了,马上就上朝了。” 平生应了一声,搀着宋倾岚往外走。 星光散漫,天色逐渐亮起,天边与远山交界处,淡红色的云霭海浪一般层层铺来,与大片大片的星空交融,瞳瞳闪闪。 也照亮了辉煌的太极殿。 宋明珂攥着她的扇子,一步一步地往台阶上走。 “长公主!长公主!” 宋明珂转头,却见原来是周为寻追上了自己。周为寻还是那大大咧咧的样子,给宋明珂行了礼道:“长公主您今日怎么来了?” 宋明珂笑道:“总是在家中憋闷着,也不是个事儿。” 周为寻就大笑。 两个人进了大殿,宋明珂便感觉有几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长公主!” 姚训看宋明珂来了,眼睛都亮了——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他赶紧上前道:“长公主!可算是见着您了!” 宋明珂奇怪道:“怎么了?” 姚训道:“您快救救我吧,我感觉……我感觉我今日怕不是要被徐大人参死!” 宋明珂嗤了一下道:“知道你还装病?” “天,长公主啊。” 姚训道:“这可是你们侯府的案子,我敢插手吗!我敢吗?” 宋明珂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只能道:“今日你是跑不了了,但是本宫会尽力保全你,陛下也不会为难你,放心便是。” 姚训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叫个什么事啊。 估计自己这一次是要危险了,但是没法子,谁叫他倒霉。 “上朝——” 平生一声落地,宋明珂便赶紧提着裙子来到前头。 宋倾岚的眼下还带着乌青,显然今日的精气神不是很好。他一坐下,文武百官便跪了下来齐声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宋倾岚刚说完,徐向哲便高声道:“臣有本奏!” “允。” 徐向哲道:“臣参长霁长公主,安北侯夫人,阻挠刑部抓捕,以公徇私,公然舞弊。” 一片静默。 不得不说,敢还是徐向哲敢的。 最近沈三公子的事情,大家都听说了,只是这件事,毕竟牵扯到人家安北侯府,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插上那么一脚,谁也不会嫌命长。 但是这事,说白了,徐向哲也不是没道理。 宋倾岚早就料到了,他淡定道:“阻挠刑部抓捕?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向哲便道:“沈家三公子有买凶杀人之嫌,刑部尚书带人去安北侯府拿人,遭到了白老太君和长公主的层层阻挠,甚至还将沈三公子带去了飞花卫地牢,陛下,微臣以为,长公主此举实在不合礼法。” 宋倾岚道:“如何不合啊?” “天下人皆知,长公主把三公子带入飞花卫地牢,实则为了包庇,毕竟他们都是一家人,自然不会为难三公子。” 宋倾岚看了看宋明珂。 宋明珂一言不发,乖乖低头,一副听训的样子。然而只有宋明珂自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了。 宋倾岚心道他这个妹妹现在脾气长进不少了,也知道装深沉了,要放到以前,怕不是要直接瞪着眼睛和徐向哲先骂个三回合。 徐向哲这边刚说完,那边勋贵就有人说话了。 “徐大人这话就不对劲了,那长公主和三公子现在是一家人,肯定不会为难三公子,不然你想让长公主怎么着啊?先上五十板子再说?” “就是!” 徐向哲喜欢说大实话,武将们更是直接。 徐向哲道:“那自然是不行的。只是,这刑部的案子,飞花卫擅自插手,肯定是不合乎礼法的,这是越俎代庖,这是置大理寺和刑部衙门于无物!” 没人接话。 说实话,要是京兆府和大理寺管这事,那还轮得着刑部吗? 徐向哲说完,别人没急,周为寻倒是先急了,他道:“不是,我说徐大人您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这事和长公主有什么关系,您参奏之前倒是先把事情弄明白了再说呢!” “对啊。”有勋贵官员开始附和。 “而且这事情为什么闹到刑部去,那还不是因为京兆府和那县令不作为吗,你不去参他们两个,你逮住长公主一个劲地说道是怎么回事。” “可不是!” “再说了,不是还没确定三公子是幕后之人吗?刑部带人直接去拿人,也不合礼法!” “对!” “都不合礼法!” 徐向哲冷笑,道:“你以为他们能跑吗?别急。” 姚训心中咯噔了一下。 这厮果然没打算放过他! 徐向哲刚想继续参他们,却被迟允给拦住了。 迟允回身道:“徐大人。” 徐向哲放下了笏板。 第939章 左迁 “将三公子暂时关押在飞花卫地牢,原本也是本相的主意,”迟允道,“徐大人可能不知晓,此事本相是特意征求了姚大人的意见,才让长公主把人待到那儿去的。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也已经解决了,本相以为,此事也不必拿到朝堂上来说。” “是非自然有姚大人评说,不是吗?” 姚祯干笑了一声。 “而且,”迟允继续道,“今日还有很多事情要议,所有的文武百官,难道就杵在太极殿,听大家去议论这个已经快有眉目的案子?” “迟大人此言有理。” “臣附议。” 宋倾岚抬眼,看了看说话的两个官员。 这两个官员,是迟允最近提拔上来的,一个叫赵津,一个叫霍彦。不是幸存的世家子弟,也不来自于清流之家,京城也没听说过的人,估计是真正的寒门子弟。 看来自己病重这段时日,迟允又拉拢了不少势力。 迟允没有感觉到宋倾岚打量的目光,只是微笑看着徐向哲。 徐向哲行礼道:“既然左相已经这么说,那么想必姚大人心中自然有数。微臣自然不会过问。” 迟允点了点头。 然而徐向哲话锋一转道:“臣还有本奏!” 宋倾岚:“……准。” “微臣参,京兆尹姚训,和章茶县县令李相荣,玩忽职守,尸位素餐,草菅人命,在其位不谋其政!” 宋倾岚无语地看了一眼姚训。 姚训都要缩进地下去了。 徐向哲道:“京中发生命案,姚训作为京兆尹,居然闭门谢客,将前来求助的高夫人拦在门外,此等渎职之行,是为天下官员之不齿!” 姚训憋红了脸道:“我那是病了!” 徐向哲冷冷道:“病了还能逛青楼?” 所有人都震惊了,看向姚训。 姚训傻了——他去赠香阁的事情,徐向哲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似乎是为了给姚训一个解答,徐向哲道:“姚大人,那一日你只身一人进了赠香阁,身边没带着任何人,我说得对吧?” 姚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憋了半天才道:“我不是,我……” “你!” “你不是害了病?为何还能有心思,有那个精力去逛青楼?姚大人,你的心还真是大啊!” “真的不是!!” 姚训实在没法子了,想要和宋倾岚解释,可是他又没法去说,只能生生哑巴吃黄连,憋得要死。 徐向哲道:“臣请严惩姚训和李相荣!” 姚训叹了口气。 宋倾岚见姚训这样子,心中摇头。 他知道姚训可能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在这个节骨眼,能被徐向哲给亲眼瞧着,这人也是粗心。 恨铁不成钢啊。 宋倾岚斟酌了一下,便道:“姚训,办事不力,玩忽职守,但念在多年为京城兢兢业业的份上,贬为充州刺史;李相荣,贬为章茶县县丞——至于京兆尹的位置谁来接替,明日再议。徐爱卿,可有什么说的?” 徐向哲跪下道:“臣没有异议!” 姚训在众人的目光,还有自己兄弟姚祯无奈的叹息中,也缓缓跪下谢恩。 宋倾岚又看了看自己那不省心的妹妹。没办法,出了这档子事情,他必须也得文武百官一个交代才是。 于是他道:“安北侯府,沈老夫人和长公主阻挠刑部办事,罚闭门思过一个月。安北侯沈承聿,罚俸半年。” 群臣跪下道:“陛下圣明!” 宋倾岚简直都觉得头疼。 他居然难得没了议论别的事情的心情。他站起身来,刚要宣布退朝,却觉得眼前一黑,脑子一沉,脚下没站稳,就这么倒了下去!! “陛下!!” 平生最先喊了出来。 宋明珂站在前头,并且身手最好,还没等众人的惊呼声落地,宋明珂就率先接住了宋倾岚,然而宋倾岚好歹也是个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再加上宋明珂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这一下险些也把宋明珂也给砸下去—— “长公主!!” 有人大喊。 宋明珂提起全身的气力,刚想以自己的身躯为垫,为宋倾岚缓解压力,就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稳稳地托住了。 迟允一边托住二人,一边道:“太医!” 群臣这才想起来找太医。 众人手忙脚乱,迟允也放开了宋明珂。平生急切道:“这,陛下!陛下怎么了这是!” 宋明珂只觉得浑身的血好像都在倒流,她手脚冰凉,眼中呈现的一幕幕是宋倾岚前世躺在床上的样子。 如果说,她现在心中还放不下的,就是宋倾岚的病。 尽管她时常会进宫,会向张霖询问宋倾岚的情况,但是宋明珂却还是没有完全放下。 毕竟,宋倾岚身上的病根,实在是太深了。再加上这一次一次地动肝火,熬心血,最近又为林婉遥的事情操心,他自然是会倒下的。 是了,他倒下了。 宋明珂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多为宋倾岚分担一些国事。 众人把宋倾岚带去了太极殿的偏殿。张霖拎着药箱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也忘记了给宋明珂行礼。 宋倾岚的床边都是人,但是张霖来了,他们也自觉地给张霖让了道。 平生焦急地等在一边。 宋明珂没有打扰张霖,只是看着他,先是为宋倾岚把了把脉,而后探了探宋倾岚的眼皮。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过后,张霖打开了自己的药箱。 而后,他拿出了他那一套金针。 这是要针灸了。 宋明珂生怕自己影响到了张霖施针,赶紧退后了几步。她转头看了看平生,平生便遣散了周围的宫人,只留下了宋明珂。 平生看了看迟允,刚想说话,却听宋明珂道:“迟相先留下吧。” 迟允道了一声好。 平生其实并不想让迟允在旁侧。 毕竟,陛下病重这么大的事情,让迟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也不是个事,只是宋明珂的态度很坚决,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张霖手法老练,两根金针没入穴位,宋倾岚就有了动静。 只是他依然没有醒来。 终于,在施到第四根金针的时候,宋倾岚突然皱起了眉头。 张霖当即托住了宋倾岚的头,向旁边一撇。宋倾岚揪住张霖的衣领,咳出了一口血。 第940章 下旨 这口血吐在了张霖的衣裳上,张霖赶紧扶住宋倾岚道了一声陛下。 宋倾岚睁开了眼睛,看了张霖一眼,张霖赶紧道:“陛下,您不能乱动,金针还未取下。” 宋倾岚便没再乱动了。 张霖又给宋倾岚把了脉,没说什么,却是和宋明珂对视了一眼。 “平生,且先照看着陛下。” 平生道了一声是。 宋明珂和张霖走到了屏风前头,张霖把方子交给了宋明珂,道:“长公主,这是微臣前些日子为陛下调出的方子,已经在太医院备案,长公主可随时查看。” 宋明珂看了一眼方子,道:“陛下现在到底如何?” 张霖道:“尚可。” 宋明珂道:“可陛下不是……” 张霖还想说什么,却听平生唤道:“陛下!陛下!陛下啊!!” 宋明珂脸色一变,再次回到床榻前。张霖探了一下,道:“陛下最近太过劳累,是睡着了。” 宋明珂这才松了口气。 将金针取下之后,张霖留在殿中,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宋倾岚没什么问题了之后,才背着药箱准备离开。 宋明珂亲自送张霖出了偏殿。 张霖行礼道:“长公主勿送,到这里就好。” 宋明珂回头看了看紧紧关闭的着的门,对张霖低声道:“皇兄真的没事?” 张霖刚刚就想和她解释。他道:“是这样的,陛下今日算是将淤血吐了个干净,余毒所剩不多,接下来若是好好调养,想必很快就能调养好了。” 宋明珂沉吟了一下。 张霖以为她着急,便道:“长公主无须急切,陛下现在只是因为太累,身子过虚,所以看起来才如此严重。” 张霖试探道:“长公主,您的意思是……?” 宋明珂看了看他,笑道:“没什么。只是,张太医,你也知道,这陛下的身子可是牵动着咱们大渊的国祚,所以,本宫希望你,不要与他人透露陛下的情况。” 张霖在这方面一向十分敏锐,他什么都没问,便行礼道:“请长公主放心便是。” “好——皇嫂最近如何?” “皇后娘娘……”张霖叹气道,“皇后娘娘她揣着心病,所以这病便一直拖着,没法好个利索。” 宋明珂沉默了一会,才道:“还要劳烦张太医照料了。” “您哪里的话。” 宋明珂自然不可能真的给张霖送到太医院去。 “长公主。” 宋明珂转头,却见原来是姚训在大殿外头等着自己。 姚训整个人都蔫吧了,没了精气神。 宋明珂道:“你一直在等本宫?” “是。” 姚训苦笑道:“只是和您说一下,日后京城这边,微臣就不能面面俱到了。” “没事儿。” 宋明珂对姚训道:“你不必担心京城这边,也不必急着失落。充州那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那是充王的地儿,是绝对的好地方,比起京城有过之无不及。” 姚训道:“微臣知道,只是……” 宋明珂道:“陛下心中都知道,也许过不了多久你还有更大的造化。” 姚训笑了笑,还真没当回事。 “对了,”姚训道,“长公主,微臣去那赠香阁,真的不是为了旁的。微臣是想找您。” 宋明珂奇怪道:“叫人给本宫送信不就行了?” 姚训叹气道:“飞花卫都不在京城,微臣找不到人送信儿。听说赠香阁有您的人,便打算去碰碰运气了。” 宋明珂简直哭笑不得。 她还能怎么说? “总之,好好做吧,”宋明珂道,“本宫相信你能做好。” “多谢长公主。” 姚训说了几句,便和宋明珂拜别了。 回到偏殿后,刚一开门,宋明珂就撞见了神色匆匆的平生。 “平生,这是怎么了?” 平生道:“哎哟,长公主,陛下刚才醒了,非得让奴才传圣旨去。奴才给陛下取玉玺去。” 宋明珂侧身让平生过去了。 宋倾岚已经醒了,迟允将他扶了起来,靠在了枕头上。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让人闻了都觉得不安心。 “珂儿。” 宋倾岚招手,把宋明珂叫到了他榻前。 宋明珂敛起了裙摆,坐了下来。 因为迟允也在,所以宋倾岚也没说什么。他道:“你实话告诉朕,沈三儿,到底有没有买凶杀人?” 宋明珂摇头。 她道:“皇兄,我全都查过了。这人和炘哥儿一点干系都没有。” 宋倾岚咳嗽了两下,道:“那就好。” 只是,宋倾岚很聪明地没有去问幕后之人。他道:“府里头的事情,你暂且就交给别人去做吧。朕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 宋明珂刚想问是什么,平生就带着人回来了。 平生带着圣旨,铺在了宋倾岚的身前。并且直接将蘸好了墨汁的笔递给了宋倾岚,随侍左右,无不殷勤。 宋明珂凑上前来,想看看宋倾岚到底写了什么。 第941章 病诱 “今,大渊奔赴千里,直取雪域,横退强宣,操兵之势若临江之龙,不可谓不迅猛。得此天和众将,朕心甚悦。骠骑将军沈承聿,登高履险,射箭如飞,胜而不骄,贤能驭下1,着,敕封骠骑将军沈承聿为兵马大将军,掌天下军,领将军印,与国同功;同月,太子代朕上朝,皇后垂帘听政,长霁长公主代为理政,左相辅之,文取左相,武取大将军,不得有误。” 宋倾岚写完,一伸手道:“玉玺。” 宋明珂拦住了他道:“皇兄,您这是何意?” 宋倾岚道:“这圣旨你也看见了,难道朕没写明白?” 他静静地看着宋明珂,眼神中似乎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宋明珂接触到了他的眼神,垂下了眼皮,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道:“刚刚张太医已经和我说了,您只是积劳,歇息几日就好了,怎么就需要辰儿上朝,他人辅政?” 宋倾岚道:“朕这是锻炼辰儿,你作为辰儿的姑姑,难道不该帮帮他?” 宋明珂道:“他才四岁!” 平生皱眉道:“长公主,您僭越了。” “抱歉。” 宋倾岚见宋明珂气鼓鼓的,压根也不是抱歉的样子,便开口道:“都是朕给你惯的,如今还敢和朕叫喊了?宋明珂,你不要得寸进尺!” 宋明珂转头不看他,梗着脖子,十分倔强。 宋倾岚气得头疼。 迟允见两个人马上就吵起来了,上前打圆场道:“长公主,陛下病体未愈。” 宋明珂垂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今日朕这样子,你又不是没瞧见,”宋倾岚叹了口气,把手放在额头上,似乎是十分疲倦,他靠在枕头上道,“朕累了,珂儿,朕想歇息一阵子。” “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宋倾岚没好气道:“朕只是病了,总会好的,你这是在诅咒朕?” “珂儿不敢。” 宋倾岚无奈地摇摇头。平生犹豫道:“陛下,这玉玺……” “拿来吧。” 宋倾岚接过玉玺,盖在了上头,这圣旨就成了。平生接过圣旨,直接道:“长霁长公主,左相迟允接旨!” 宋明珂有些不情愿,迟允整了下衣摆,跪了下来,还看了宋明珂一眼。 宋明珂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 平生把这圣旨当场宣读了一遍。 “臣\/臣妹接旨。” 平生收了圣旨,上前把两个人扶了起来。他对宋明珂道:“长公主,这大将军也马上就回来了,待到将军归来,还得劳烦长公主转告才是,这圣旨,您就先收去吧。”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 宋倾岚见事情成了,躺了下来,把被子一盖,道:“好了,朕要歇息了。你们两个出去吧。” 宋明珂看着宋倾岚的后脑勺,张开嘴巴,斟酌了好一会,才道:“我……我已经叫平生随侍您左右,若是不舒服,记得马上叫张太医过来。” “嗯。” 宋明珂看他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她转过身,刚好对上了迟允的眼神。迟允笑了一下,伸手一引。 宋明珂和他擦肩而过,还撞了一下他的肩。 迟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恍若有一瞬间失神。 出了偏殿,迟允就见宋明珂快步走着,压根不想回头的样子,快步地跟了上去。 他看着宋明珂的侧脸道:“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宋明珂抬眼看他道:“本宫生气了吗?” “嗯。” 宋明珂沉默了半天,才道:“我只是气他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他已经到了需要他人辅政的地步。” “告诉你,又能如何?” 迟允道:“现在该做的,正是帮陛下度过这个关,撑住大渊。再说了,陛下自己未必也知道,不是么?” 宋明珂停下了脚步,半晌才点了点头。 迟允盯着她的侧脸。 他平静了许久的,心中的暗潮,似乎又因为刚刚那轻轻的触碰,涌动了起来。 她总是那么倔强。 可是在面对着亲人之间的难题时,她又很容易妥协。那样子,活像是一只小刺猬,收起了浑身的刺,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我知道你担心陛下,”迟允虽然心中千道弯,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正经,“只是病发突然,谁也不能预料。相信太医们也会尽力,你不必太过担忧。” 宋明珂没说话。 “国事一切有我,你也不必担忧。” 他提了谁,也没提沈承聿。 显然,宋明珂并不吃他这一套,她骤然停下了脚步,看着迟允道:“本宫并不担心,迟大人别会意了。” 迟允抱起了手臂,好整以暇地看她,好像在说: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宋明珂简直不想搭理他,逐渐加快了脚步,想要甩掉这块牛皮糖。但是迟允好像心情不错,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她的身后,也不跟上,散步一样。 直到出宫,宋明珂才把这人给甩开。 出了宫之后,宋明珂还哪里有什么担心气愤的样子? 春杏跟着宋明珂上了马车,道:“长公主,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 宋明珂看着自己的指甲道:“为什么?” “您真的,”春杏道,“陛下刚刚都那么生气了,您怎么还和陛下对着干啊,陛下万一真的发火了,打您板子怎么办呀?侯爷马上就回来了,他瞧见了不得担心死?” 宋明珂笑了起来。 她叹气道:“你不必担心,陛下没生气。” “怎么没生气呀,那眼睛里头都快冒火了。” 宋明珂放下手指,道:“你知道吗?从小到大,皇兄只对我发过一次火。” 春杏好奇道:“因为什么呀?” 宋明珂回忆了一下,道:“十七岁那年,我为了追捕一个武功高强的贪官家的儿子,追到了悬崖,跟着他跳了下去,差点摔断了腿。” 春杏无语了半天。 她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适合宋明珂的形容词。 一个字,虎。 那可不怪陛下生气了。那可是悬崖,万一真的出点什么事情,谁能担负得了呀? 宋明珂道:“那一次,皇兄把我臭骂了一顿,然后关在了宫中,等我腿好了才放出来。” 春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所以,长公主您的意思就是,陛下他没发火啦?” “是啊。” 春杏想不明白:“那你们到底是为了啥?” 宋明珂看了她一眼,道:“行了,别瞎琢磨了。我收到消息了,侯爷大概五日之后就能回京,你赶紧叫府里都准备宴席。侯爷升迁,这是大事,不能含糊。” “好嘞。” 回到了侯府,宋明珂立刻就收到了杨潜传来的消息。 何义言,在牢狱之中招了一切,并且在吐干净之后自裁了。 他在死之前,还了沈承炘清白,说是这一切其实和沈承炘没有半点干系,他杀了高鹏,也是出于本意,没有任何人指使。 既然此事和沈家没有任何关系,自然是最好,尤其是刑部,最是乐于见到这个结果的。故而,这个案子也就在何义言的自裁中,告一段落。 至于到处寻求公道的李氏,和何义言的父母,没人在意。 真相大白之后,宋明珂也没有把苏晚凌给抖出来。 她这一次,算是救了苏晚凌,也救了整个迟府。要知道,在这个关头,一旦他苏家闹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苏府都得玩儿完。 所以第二天,苏佑为便派人,给宋明珂送了一张请帖。 \\u003d\\u003d\\u003d 1:出自诸葛亮《将苑》 第942章 岁月 除了苏晚凌的亲事,苏家最近也没有任何喜事。所以苏佑为这张请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意义。 但是宋明珂知道,这是苏佑为在向她示好。 他们苏家,算是欠了宋明珂一个人情。 白来的事情,宋明珂自然不会推辞,故而这张请帖她便笑纳了。 宋倾岚的圣旨,第二天便昭告了天下。 众人的反应不一。 对于的皇帝突如其来的病,大部分大臣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宋倾岚是那么年轻,而且,他表现得一直都很云淡风轻。 怎么会突然病倒? 不过,不管的怎么说,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只要将原来的目光转移到长公主和左相那边去就好,毕竟,他们现在是真正的执政者。 经过几日休养,皇后渐渐好了起来。而刚刚醒来的皇后,在见到眼前这个状况之后,没有任何抱怨,接了圣旨,而后便牵着年仅四岁的小太子,每日在太极殿上朝。 五日后,沈承聿班师回朝。 皇帝病重,故而回朝的沈承聿便由长公主带着太子等人一道迎接沈大将军的归来。小太子牵着姑姑的手,整个人都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鼻涕一把一把地掉,显然是冻得不轻。 站在这空旷的郊外,连那些大臣都在发抖,更何况是年轻的小太子。 “阿嚏!” 宋景辰蔫蔫道:“姑姑,我冷。” 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让人听了都觉得心疼。宋明珂蹲了下来,摸了摸宋景辰的小脸,用帕子给他擦去了鼻涕,道:“辰儿乖,马上就回宫了,再坚持一会好不好?” 宋景辰虽然娇生惯养,但是他爹千叮咛万嘱咐,这次他是替他爹来撑场子的,绝对不能拉胯,所以尽管宋景辰再冷,却还是坚强地点了点头道:“姑姑您放心吧!辰儿还可以坚持!” 宋明珂抱住了他,拍了拍小侄子的后背。 宋景辰蹭了蹭宋明珂的脖颈,吸了口她身上的香气,只觉得一点都不冷了。 “来了!” “来了来了,大军归来了!” 此时天色尚早,天空一片澄澈,马蹄声随着风声汇入了深色的浪潮之中,远远望去,那旌旗背着日光,好似镶嵌着一道璀璨的金边。 宋景辰的眼睛亮亮的。 他拽着宋明珂的手道:“姑姑,姑姑!那就是军队吗?那是姑父的骠骑营吗?” 宋明珂笑着回答道:“是啊!” “真棒!” 宋景辰脆生生道:“姑姑,等将来辰儿长大了,辰儿也要带兵,也要像姑父一样,带这么厉害的军队!” 宋明珂捏了捏孩子柔软的小手道:“辰儿一定能做到的。” 宋景辰就咧嘴笑,而他身后的大臣们也跟着笑了一下。 此时,谁也没有将小太子的话语当真。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未来的宋景辰,整军挞伐,征战数年,手下强兵无数,只用短短不到十年的十年实现了他的梦想。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到了京郊外,大军缓缓排开停下。沈承聿带着骠骑营在最前头,最先见到了迎接他们的宋景辰等人。 宋景辰挺了挺胸脯。 不管怎么样,他自己的气势必须得散发出来!散发! 沈承聿下了马,眼中压根就没有别人。宋明珂也看着他,不过碍于群臣都在,她还牵着宋景辰,没法上前。 沈承聿向后撤了一步,低下头。 “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长公主。” 刷刷刷。 他身后的大军,也跟着跪了一片。 宋景辰觉得自己的牌面简直拉满了。 瞧瞧,瞧瞧! 这么多人都给他行礼了!这次这个冰块脸姑父还给自己下跪了! 宋景辰很满意。 宋明珂没有叫他立刻起来,而是拿出了宋倾岚亲笔所书的圣旨。她放开了宋景辰的手,把圣旨放在了宋景辰的手上。 宋景辰清了清嗓,还真有几分正经的样子。他高声道:“沈承聿接旨——” 沈承聿的胳膊放在了膝盖上,姿态恭敬。 宋景辰将圣旨原封不动地念了一遍,尽管这圣旨上的字有些拗口,但是宋景辰可是一点都不担心,毕竟他可是练了好几天呢。 就这样,在所有文武百官的见证下,沈承聿从现在开始,就是真真正正,掌握大渊九军,可调遣众将的天下兵马大将军。 这是一个武将,梦寐以求的顶端。是他们奋斗了一辈子,都想要企及的如星辰一般高远的志向。 男儿从军,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那一方将军印,不就是为了运筹帷幄,抛血疆场? 在所有手下羡慕和喜悦的目光中,沈承聿伸出双手,接过宋景辰手中的圣旨,道:“臣沈承聿,接旨。” 宋景辰暗自吸了一口鼻涕,还煞有介事道:“恭、恭喜大将军。” 太子殿下都发话了,群臣也不能保持沉默。文武百官皆高声道:“恭喜大将军!” 沈承聿抱拳颔首。 收下了圣旨,就可以回京了。 宋明珂牵着宋景辰,把人带上了马车。她感觉自己的背后好像有一道目光好像要把自己给烧穿了。宋明珂回头瞧了一眼,果然见某人正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都不错珠。 宋明珂的耳朵一红。 大庭广众,真是不害臊。 宋明珂心想。 “老大。” 狄秋扬凑了上来道:“老大你瞧啥呢老大,让我也瞧……” 林冬拽着他的胳膊往回一扥,道:“你瞧什么你瞧,你什么都想瞧?” 狄秋扬:“……” 然而宋明珂不知道的是,沈承聿毕竟是个脸皮厚的,他能做出的不害臊的事情,还有很多。 文臣们已经掉头,往京城中去了。沈承聿趁着宋景辰的马车刚离开,直接催动了战马。他双腿一夹马肚子,饮霜便撩开蹄子跑了起来。 宋明珂回到自己的马车边上,刚要上去,就听到身后马蹄声渐近。 风带来了他的气息,也带来了他。 宋明珂感觉腰间一紧,就被人给搂了起来。 在手下们的哄笑之中,沈承聿把人抱到了自己的马上,转头就跑。 狄秋扬还喊:“老大,老大!早点儿回来啊老大!等着分钱呐!” “分钱呐!” “钱呐!” 狄秋扬的回音被甩到了身后。 宋明珂的脸都红了,她挣扎了一下,道:“你做什么,大家都瞧着呢。” 这不是京城的方向。 沈承聿没说话。 第943章 如歌 宋明珂想掐他,却发现这人浑身上下都盖着铠甲,和他本人一样,刀枪不入的。 真讨厌。 她的耳珰轻轻地晃动着,宛若女子的心事,藏在心里头,横冲直撞,扰人清听。 沈承聿并没有跑太远,只是来到了一小山坡下头。小山坡下头有一棵百年老槐树,虽然看起来年岁大了,却十分粗壮。 沈承聿下了马,把人抱了下来。 宋明珂扶着他的肩膀道:“你干什么呀?” 沈承聿抬头,凑近了宋明珂的耳朵,声音带着一种蛊魅一般的沙哑与雅痞。 “你。” 宋明珂瞪他,还拿脚踢他。沈承聿握住了她的腿,直接来到了老槐树后头。 老槐树投下的阴影把两个人的身形都给挡住了。宋明珂吓得不轻,她按着沈承聿的肩膀道:“等、等下,你不是真的要在这儿……” 沈承聿叹气。他向前一步,把妻子困在他和槐树中间。他抬起一条腿,卡住了宋明珂,以防她掉下来。 “不会,这里冷,我怕冻着你。” 宋明珂的后背贴着树皮,幸好她穿的衣裳很厚,不然她怕不是要被那树皮硌到了。 没有山花,没有繁茂的树叶。有的只是满溢出的、让风中都充斥着甜腻气息的爱意。 沈承聿伸出手来,轻轻地拨动着她发簪上的流苏。稍微一碰,流苏就叮铃作响,诉说着自己忐忑的心事。 宋明珂被他的手撩拨得发痒,却也没躲。她也伸出手来,轻柔地描摹着沈承聿的眉眼,从他浓而不庸的眉,到深邃的眼,再到高挺的鼻梁,在那线条优美的唇上流连了许久。 沈承聿看着她。 宋明珂微微笑了,她伸出两只手来,吻住了眼前人的唇。她的唇轻柔甜蜜,寒冬腊月中却裹挟着三月春花一般的芳香,还没沾上琼浆,就已经醉了。 没有纠缠,没有沉沦,只有唇瓣相贴,依偎温暖。 她的裙摆,就在他的铠甲上肆意地散开,开出了一朵艳丽的凤尾花。 一吻过后,谁也不愿意放开这种温暖。 沈承聿贴着她的脖颈,闭上眼睛,只想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宋明珂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神色温柔。 “很想你。” 宋明珂失笑道:“才几日不见?” 沈承聿道:“只是一日,也会想你。” 宋明珂脸上没什么,然而她跳动着的心却出卖了自己。 很奇怪。她原本以为,成了亲之后,对于沈承聿的接近和触碰,自己会渐渐地淡然。 但是每一次面对他,总能体会到那种最初的悸动。 花前月下,那人握着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情真意切地道着心悦。 宋明珂轻声道:“皇兄并没有病重。” 沈承聿原本还算放松的嘴角又落了下来,他心道,怎么又提他? “嗯。”沈承聿的回答很冷淡。 “你难道不好奇吗?” 沈承聿道:“如果他真的病重,你就不会如此轻松了。” “那倒是。” “呀!!” 两个人同时一僵,转头一看,却见是个十来岁的小孩,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他指着他二人道:“你们做坏事!你们快撒开!撒开!” 沈承聿挑眉。 他像是挑衅一样,抱着宋明珂往自己怀里一送,宋明珂低呼了一声,被他的铠甲硌得发疼,捶了捶他的肩膀。 小孩显然是没想到这对“狗男女”的脸皮这么厚。他指着他们道:“我要告诉村长!你们做坏事!你们都浸猪笼!” 两个人直接无视了这个小孩。 小孩就哭着回去找村长了。 宋明珂咯咯直笑。 沈承聿心中叹气。想和媳妇安安静静地相处一会都不得好,他便把宋明珂扛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宋明珂笑得十分开心。 沈承聿直接拍了拍她的屁股。 宋明珂捂住了自己的臀,脸红道:“沈承聿,你要死!” 沈承聿勾了勾唇角。 两个人又胡闹了一会,便赶紧骑着饮霜和大军汇合了。其实他们并没耗费多少时间,也就不到一炷香罢了。 两个人归来,衣冠整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让沈承聿的手下觉得非常费解。 狄秋扬更是疑惑,他凑近了林冬,低声道:“老大这就完事了,是不是有点快?” 林冬无语地看了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多吃点好的吧。” “啊?啥意思?” 狄秋扬还在懵逼,林冬便拍马先跑了。 “你等我会啊你!!” 回到了京城,沈承聿必须得亲自见宋倾岚谢恩才行。 宋倾岚就歇在寝宫中,没了政事的牵绊,年轻帝王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听说沈承聿回来了,他也很高兴,赶紧叫人给通传了。 寝宫中到处都飘散着中药的气息。沈承聿一走进来,就皱起了眉头。 “哟。” 宋倾岚正靠在枕头上看书,见沈承聿进来了,调侃道:“咱们的沈大将军回来了。” 沈承聿行礼道:“见过陛下。” “起来,起来。” “平生,赐座。” “诶,是!” 平生赶紧给沈承聿搬了张椅子,笑呵呵道:“大将军您请。” “多谢。” 宋倾岚合上书,道:“朕要的东西,你带回来没有?” 沈承聿点了点头,拍拍手,便有两个太监捧着一个红木箱子走了进来。嗅着那隐隐约约的臭味,宋倾岚皱了皱眉。 沈承聿示意他们把这箱子打开。 一股恶臭就冲了出来。而雪域王的人头,就好好地躺在里头。 沈承聿叫他们把这箱子合上,以免让宋倾岚觉得不舒服。 宋倾岚道:“这就是雪域王?” “是。” “好!!” 宋倾岚道:“朕要的就是他的人头,你做得很好!” 沈承聿谦虚了一句。 宋倾岚甚至大笑了几下。平生怕他咳嗽,赶紧来给他顺气。宋倾岚平静下来后,道:“好了,除了这脑袋,你还带了什么回来啊?别告诉朕,你一无所获。” 第944章 骄傲 沈承聿却道:“得让陛下失望了,这次臣并没带什么战利品。” 宋倾岚道:“你少和朕来这套,这次朕绝对不会相信你。” “是真的。” 宋倾岚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真的没有?” 沈承聿道:“搜刮到了五百万两白银,但是旁的却是没什么。” “而且……” 沈承聿摊手道:“目前看来,打这场仗,支出是要大一些的。” 宋倾岚没好气道:“这朕知道,但是你好歹给朕多带点儿东西,堵上漏子啊。” 沈承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文书。他道:“虽然没什么现成的战利品,但是臣和龟明国国主达成了一致,签下了这个。” 宋倾岚接过,随后神色一喜。 他道:“通商?”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指着上头划出来的路线,道:“从龟明,到长邛,这一带基本都同意与大渊通商,并且每年朝贡要加上三成。” “哈哈哈哈!” 宋倾岚直接笑出了声音。 这可是大大的好事! 沈承聿才出去溜达了一圈,就背回了这么大一颗战果,这谁能不开心?宋倾岚道:“算你小子能办事!这次朕定要好好地褒奖你!” 沈承聿道:“真的?” 宋倾岚戒备道:“朕能做得到的。” 沈承聿道:“臣什么时候占过您的便宜?” 宋倾岚:“……” 他还敢说?!他还敢说?! 他每次出去打个仗回来,恨不得把人的亵裤都给扒掉,他居然还有脸说出这句话? 沈承聿道:“臣记得陛下宫中养了两条獒犬……” 宋倾岚嘴角一耷拉道:“那是朕的爱犬雷将军和火将军,你都好意思?” “夫人喜欢,”沈承聿拿出了自己的帕子,给宋倾岚晃了一下:“她还绣了雷将军。” 宋倾岚:“……” 反正是两条狗,宋倾岚也不至于抠抠搜搜到这都不舍得送。于是他一摆手道:“行行行,一会让平生带你去,直接牵走。” 沈承聿嘴角一勾道:“多谢陛下。”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宋倾岚道:“珂儿她这次伤得很重。” 沈承聿垂下了眼睑。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宋倾岚摇头。他道:“你不必自责,珂儿她也没怪你不是吗?” 沈承聿没说话。 宋明珂确实一直都没怪他。应该说,她从来都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责怪她。 宋倾岚眼神柔和,道:“不要小瞧宋家的孩子。我们宋家人,天生就带着一股子的倔强劲儿。既然她敢上战场,她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她也不需要你时刻呵护着。” 沈承聿嘴角冷硬,还是一言不发。 宋倾岚瞧他这和死驴一样的,就知道自己说的话他是半个偏旁都没听进去。于是他没好气道:“朕不想看见你,出去出去。” 沈承聿起身行礼道:“臣告退。” “平生,带他去牵狗!” 平生赶紧应了一声,带着沈承聿出去了。 \\u003d\\u003d 沈承聿还没回来的时候,宋明珂就在家中忙活着为沈承聿接风洗尘的事。 整个侯府都出动了,就连沈老夫人都在忙前忙后。 其实算起来,整个安北侯府的人并不多。所以沈家虽然地儿大,却并不显得那么拥挤。 宋明珂正在饭厅数着碗筷,春杏便提着裙子跑了进来道:“长公主,长公主,侯爷回来啦!” 宋明珂道了一声知道了,把手上的活放下,叫了沈府的人出去迎接沈承聿。 沈承聿倒是没等他们迎接,牵着两条大狗就走了进来,一路之上非常引人注目。 雷将军和火将军呲着一口大尖牙,虎视眈眈宛若放哨一般行走,偶尔还嗅嗅路边的花草,毕竟这是它们从来都没来过的地方。 “啊!!狗!!” 宋明珂瞧见了沈承聿,还看他牵着二位将军,愣了一下道:“你怎么把它们俩带回来了?” 沈承聿道:“看家护院。” 宋明珂:“……” 讲道理,整个京城,最不需要看家护院的就是安北侯府了吧? 不过,许久没见到二位狗爷,宋明珂也怪想的。她蹲下身来,摸了摸狗子的脖子,那雷将军就好像与她十分亲近似的,主动低下头蹭了蹭她的手心。 宋明珂道:“皇兄最喜欢这两只了,是皇兄送你的?” “嗯,喜欢吗?” “喜欢啊。” 不过,宋明珂倒是有些忧愁。她和沈承聿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是现在这动物倒是弄了不少。有马有鸡有蛇,现在居然还多了两条狗。 把狗牵走了,沈家的家宴的也就开始了。 沈承聿升官,沈家人自然是很开心的,尤其是沈老夫人,在桌上她那笑容就没下去过。 原本沈老夫人不喜饮酒,但是今日,却是破格饮了不少。 “好,我沈家的儿郎,好!” 沈老夫人情之所至,又有琼浆助兴,在酒桌上不由自主就潸然泪下。她道:“今日,时至今日,老身才觉得,没有对不起之逢,没有对不起如嫣。” 宋明珂想起,如嫣这个名字好像很耳熟。 想了半天,想起来了,如嫣便是沈承聿的娘。 见沈老夫人一哭,大家便都忍不住了。丁氏也泪目道:“老太太,您哭什么呀,这大好的日子的,来,快些把眼泪给擦擦。” 她递上了帕子,沈老夫人便擦了擦眼泪道:“我知道,我知道啊。这不是,为孩子们高兴吗?” “高兴,高兴,都高兴呢。” 丁氏笑了笑,抚了抚老太太的手。 沈老夫人擦了擦眼泪,眼睛还是红红的。 沈清嘉轻声道:“祖母,您别哭了……” “好孩子,祖母不哭了。” “我沈家,有我的好孙子,好孙女,还有好孙媳,我高兴!” 众人都笑了。 沈老夫人突然又叹气了。 众人的心突然又一提。 “不过啊,”沈老夫人擦了擦鼻子,看向了沈承聿,“现在啊,这我沈家什么都圆满,唯一不圆满的啊,就是不知道,老身在这有生之年,能不能抱个孙子。” 宋明珂:“……” 第945章 望子 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和沈承聿,宋明珂简直都要把脑袋钻地缝里头去了。 宋明珂的脸是红的。她夹起了一块竹笋,像兔子似的小口小口地啃。 沈承聿则是面无表情地给夫人布菜。 活像是没听见似的。 沈老夫人瞪眼道:“祖母在和你说话,听见没有!” 沈承聿道:“听见了。” “那你还装死!” 沈承聿把虾仁夹了过去,道:“祖母吃这个。” 沈老夫人:“……” 她举起了拐杖道:“别以为你现在是大将军了,我就不敢揍你!我就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对。” 沈之迎笑道:“贤侄,该有了。” 沈承聿转头,看向沈清嘉道:“你弟妹什么时候生?” 沈清嘉:“……” 她抽了抽嘴角道:“哥,你听说过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 “没听说过。” 众人:“……” 就在沈老夫人快要被气死的时候,宋明珂轻声道:“祖母,孙媳尽力。” 沈老夫人一愣,赶忙道:“珂儿,祖母,祖母不是那个意思,祖母只是……哎!喝酒喝酒!给老身满上!” 沈承聿亲自上前,给沈老夫人满上了,而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提着筷子道:“孩子一定会有,祖母您放心就是。” “哼。” “放心放心,老是叫我放心,你就这么打发我这个老太太罢。” 沈承聿打了个含糊,就不再说了。 众人也就没再提这件事。 家宴结束了之后,大家都醉得不行,就连沈清嘉都是扶着墙根离开的院子。 沈承聿搂着宋明珂的腰肢,缓缓地往自己的院子里头走。 漫天的繁星,都被宋明珂收在眼中。 她身上的酒气,清新淡雅,也不浓烈。晚风吹过,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也让沈承聿清醒了不少。 宋明珂搓了搓手。 “冷。” 沈承聿抱住她道:“那我们快些回屋。” “不要。” 宋明珂拉住了沈承聿的手,突然转了个方向。 沈承聿也没挣扎,就任由她牵着自己走。走着走着,他发现,这是沈家祠堂的方向。 祠堂对于每家来说都很重要,而大户人家的祠堂更是时刻都有人把守。 见是自家家主来了,看守的仆从赶紧让他二人进来了。 宋明珂牵着沈承聿,推开了门。 祠堂里头安安静静,楹柱两侧,燃放着两排橘色的明烛,烛光晃动,将那些摆放整齐的牌位映得发光。 香案上,搁着一些精致的贡品。 宋明珂推了推沈承聿,道:“好了,今天是你升官了,得把这好消息告诉公公婆婆才行。” 沈承聿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哄小孩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宋明珂护住了自己的脑袋——这可是青梅给她绾了一个时辰的发髻。 沈承聿一撩衣摆,跪在了蒲团上头。他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像往常一样,为父母上了香,而后亲自扫了扫案上的香灰,而后再完完整整地磕上三个头。 而后,沈承聿就坐在蒲团上,看着父母的牌位,静静发呆。 这个时候的他,很放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对于那些世家的恨意,也随着父母远去而逐渐减淡,现在剩下的,只是无尽的思念。 只不过,当他长大了,也学会了将这种思念揣在心中,谁也瞧不见。 宋明珂不想去打扰现在的沈承聿。不过,她倒是觉得,她应该可以理解沈承聿的心情。 “嘎吱。” 宋明珂退出了祠堂,轻轻地关上了门。 等到沈承聿回过神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媳妇不见了踪影。 出了祠堂,问了下人,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先回去了。 沈承聿有些奇怪,毕竟宋明珂不是喜欢那么早睡的人。 回到了院子,却见屋子的烛火好像还没熄。在进屋之前,他还敲了敲门。 “夫人?” 过了半天,宋明珂才回答:“嗯。” 沈承聿推开了门,就嗅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气。这香气他感觉自己似乎是闻到过,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珂珂。” 宋明珂又乖乖应了。 这下沈承聿察觉出了不对。他向床榻走去,却见层层纱帐被放了下来,宋明珂的身影就被掩在那轻纱后头,揭开一层,她窈窕的身影便明朗了一分。 沈承聿的喉结动了动。 他的眸子里暗藏着隐忍,暗藏着凶涌,他用尽了全力一步一步地走着,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 亟待着有人为他纾解。 当他拨开最后一层纱帐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 沈承聿瞬间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宋明珂给抽去。 在他俯下身时,宋明珂便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眼角是红的,唇也是红的,偏偏眸子是黑的,黑得彻底。 沈承聿感觉她的手,在自己的后背上游走,而后她探向了自己的发髻,用以固定发髻的玉簪被抽出,他的头发就那样松散了下来。 沈承聿握住了她的手腕。 宋明珂抬眼看着他,眸子里头盛着桃花潭水,还有淡淡的不解。 沈承聿一瞧,果然,她的枕头旁边躺着一只小瓷瓶。 这小瓷瓶他见过,里头的东西也用过。 看来宋明珂这是给自己用了。 还没等沈承聿想完,他便被宋明珂捏住了下巴。 他感觉有什么盘在他的腰上。 叹息了一声,沈承聿用掌风打灭了烛火。 翌日,宋明珂是被疼醒的。 从雪域回来,她原本浑身就好像散架了一样,还没休养好呢,又和沈承聿胡闹了一宿,现在的她只觉得骨头缝里头都透着酸疼。 偏偏沈承聿的胸膛还像是烙铁一样,硬邦邦的,宋明珂躺在上头,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感觉怀里的人左动右动像是条泥鳅,沈承聿直接长腿一动,架住了宋明珂。 宋明珂:“?” 她伸手捶他,然而睡梦中的男子并不为所动。 宋明珂无语。 见挣扎没用,宋明珂便把头靠在了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而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结果她还没笑够,就听闭着眼睛的沈承聿道:“别摸了,不会有。” 第946章 家长 宋明珂一愣,还没问出口,沈承聿就拍了拍她的腰道:“好了,起吧,今日不是还有政务?” 宋明珂抓住了他的手指,道:“为什么不会有?” 沈承聿道:“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 宋明珂的目光是那么直白火热,沈承聿叹气,用胳膊垫着头,搂着宋明珂的腰,道:“你的身子还没恢复,现在又那么忙,自然不行。” 宋明珂道:“可是祖母……” 沈承聿贴着她的额头道:“祖母那边儿,我会去说,你不要担心。” 宋明珂垂着眼皮,没说话。沈承聿吻了吻她的眼皮,低声道:“乖。” 宋明珂点了点头,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沈承聿很喜欢这种被她依恋的感觉。 很温暖。 反正也睡不着了,两个人就这样盖着被子说话。 沈承聿道:“陛下的病,你可有什么眉目?” 宋明珂道:“张太医的意思是,皇兄只要好好休息,就会痊愈。不过可能需要个三年五载,毕竟他说皇兄的余毒还没有拔除干净。” 沈承聿挑挑眉毛尖。 他道:“外头倒是说,陛下病重,已经下不了榻了。” 宋明珂道:“你不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吗?” 沈承聿道:“趁着陛下‘病重’,筛除异己?” 宋明珂笑着点了点头,她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尖道:“所以,皇兄的病一直很重,知道了吗?” 沈承聿道了一声知道。 两个人说了一会的话,便起了。 打开了房门,丫鬟和下人们便进来伺候二人洗漱。 沈承聿新官上任,自然是要和手下的将军们勤快地走动的。故而,沈承聿一大早便离开了侯府。 沈承聿离开,宋明珂自然就要在家,替宋倾岚去处理那些堆积下来的政务。这么些日子,宋明珂也学会了许多,也愈发成熟,除了特别重大的事情会询问宋倾岚和迟允,其余的,自己也能解决。 巧的是,沈承聿刚走,沈承炘就回家了。 沈老夫人心疼孙儿,见孙儿回来了,赶紧把人叫到跟前来瞧瞧有没有被亏待。 宋明珂听到了信儿,也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来。 “快坐快坐!” 沈老夫人赶紧叫沈承炘坐下了。她拉住了沈承炘的胳膊,左右瞧了瞧,然后对沈清嘉道:“我怎么瞧着你这弟弟是胖了呢?” 沈清嘉捏着下巴,点头道:“胖了,祖母。您看他那个脸盘子,整整大了一圈!” 沈承炘挠了挠脸。 说实话,这段时日在飞花卫的牢狱之中,每天都大鱼大肉地伺候着,他感觉自己出了汗,浑身上下都是油花儿。 沈老夫人乐呵道:“行啊,行,没受委屈吧?” “没有!” 沈承炘摆手道:“何止没受委屈,我头一次觉得,飞花卫的人格外亲切!” 沈老夫人被他逗笑,直摇头。 沈清嘉翻了白眼道:“废话,大嫂都帮你打好了关节,舒服不死你哦。” 沈承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说什么呢?” 沈老夫人眼睛一亮,笑道:“珂儿来了!” 宋明珂笑道:“见过祖母。” “快快快,春杏扶着你主子坐下。” 宋明珂坐下,瞧了瞧沈承炘道:“炘哥儿回来了。如何,这些日子住得还舒服吗?” 沈承炘干笑了一声——他要是说他在飞花卫住得很好,怕是不会有人相信吧。 “特别好,还是要多谢大嫂费心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 沈承炘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是没问出口。 “对了,”沈老夫人对沈承炘道,“你不是和我提了吗,既然你也比较中意那个杜鹃,那就先把她扶成妾室,等她的孩子生下来,再说别的吧。” 沈承炘点了点头,道:“都听祖母的。” 沈老夫人叹气。 她这一叹气,沈清嘉立刻就缩了缩脖子。 沈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冷哼道:“躲,就知道躲。” “嘿嘿,祖母呀……” “撒娇也没用了,”沈老夫人双手扶着拐杖,道,“昨儿个,我和你婶母说好了,今儿水家的主母会过来一趟,你就好好等着吧。” 沈清嘉的笑容一僵道:“等什么呀?” 沈老夫人道:“自然是来说亲。” 沈清嘉嘴角一撇道:“说什么亲?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呀?祖母您也不告诉我!” “告诉你,”沈老夫人瞪着眼道,“告诉你了,你不是装病,啊,就是装傻,你真以为我这老太太,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沈清嘉道:“可是我不喜欢水清崖!” 宋明珂想了想道:“水清崖?” “是,”沈老夫人道,“珂儿你知道他?” “是的。” 宋明珂道:“我记得,水清崖好像是袁将军的副将。” 沈老夫人笑着点头,她对沈清嘉道:“这孩子呀,年纪轻轻就做了袁将军的副将,他的家世也算是清白,我瞧着他家好像也有些意思,我便答应水家的夫人,叫她带着那孩子,今儿过来一趟。” 沈清嘉却是老大个不乐意。 宋明珂道:“虽然我没见过那水将军,但我听伏卿说过,袁将军是个十分靠谱的人,很是在意手下的作风,所以想来他的副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沈承炘一拍大腿道:“这还等啥啊?姐,差不多就嫁了吧。” “嫁个屁!” 沈清嘉道:“我和他都没见过,我也不喜欢他,我见什么呀!” 沈老夫人皱眉道:“你放肆了!今天你必须要见!” “我不见!” 沈清嘉这倔强劲一上来,还真就和沈老夫人杠了起来。宋明珂见状不好,赶紧道:“好了,嘉嘉。祖母也说了,只是瞧瞧,这不是还没成呢?” 沈清嘉噘嘴。 沈老夫人道:“沈清嘉,你真以为这沈家无人管束你了是不是!” 宋明珂赶紧给沈清嘉打眼色—— 赶快认错啊! 毕竟沈老夫人最是疼爱沈清嘉了。 然而沈清嘉却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肯点头同意。她就那么僵硬地站着,捏着拳头,梗着脖子的样子简直像是倔牛。 宋明珂无奈地叹气。 第947章 里短 沈老夫人道:“我不管,反正,今日我已经和水家夫人说了,你今天,必须得见!” “我不见!” “你!你!” 沈老夫人气得直拍桌子:“你是要气死我啊?!” 宋明珂赶紧上前扶住了沈老夫人的胳膊。沈老夫人被气得头疼,捂着太阳穴一直呻吟。沈承炘瞧着老夫人的状态不太对劲,便赶紧上前道:“祖母?” “祖母!祖母!” 沈清嘉的脸色一变。 “快去叫大夫!!” 沈清嘉什么话都没说,赶紧提着裙子跑了出去。沈承炘是个反应快的,直接背起了沈老夫人就往里屋跑,宋明珂一边叫下人跟着沈清嘉一起去找大夫,一边跟着沈老夫人和沈承炘进了里屋。 “你,去打水!” “你快去把被褥铺开!” “先把小厨房的灶生起来,准备给老夫人煎药!” 宋明珂麻利地安排好了一切,而那边,也有丫鬟为沈老夫人把外衣给脱下了。 不到一会,大夫就来了。 这大夫正是张霖留在宫外的徒弟青芷。 青芷来得匆忙,停下的时候还喘着气。沈清嘉擦了擦汗道:“姐姐,求求您了,给我的祖母瞧瞧吧!” 青芷点了点头,赶快把自己的药箱放下了。 宋明珂一瞧是青芷来了,便也放了心。毕竟张霖也说过,青芷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医术早可以独当一面了。 青芷上前,为沈老夫人查探了一番。 沈清嘉知道自己理亏,便默默站在了一边,不敢说话。 青芷起身道:“老夫人这是心厥,按她现在的情况看,该是常有的病症。” 沈承炘道:“是,祖母从前有过这样的反应。” 青芷道:“现在还并不严重,切记让老夫人保持心情愉悦,不可忧心,多食绿叶菜,可缓解一二。” 沈承炘点了点头。 青芷拿出了笔,写了一张方子,而后交给了宋明珂。她道:“长公主,这方子是我师父留下的,专解厥突内症,按照上面的药,煎熬至一小碗,每日三次即可。”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多谢青芷姑娘。” “您客气了。” 青芷给宋明珂行了礼。 “所以,”宋明珂道,“你的意思是,祖母现在还并不重?” “是的,只要稍稍调养,会好许多。但是不可太忧心,”她看了看沈老夫人道,“老夫人大概是因为早些年太过操劳,落下了病根,所以晚年才会有这样的症状。” “那日后可会加重?还能痊愈吗?” 青芷道:“得先休养一阵子了。” “好。” 屋子里有沈承炘帮着忙活,宋明珂便亲自送了青芷出去。 宋明珂道:“青芷姑娘现在一个人掌管医馆,还忙得过来吗?” 青芷道:“是累了一些,但是却还算忙得过来。” 宋明珂点了点头。 她道:“若是忙不过来了,便可以随时告诉我,我可以找人为你帮忙。” “多谢长公主好意。” 青芷给宋明珂行了个礼,而后又道:“对了,长公主。那位叫胡惑的……” 宋明珂想了想,笑道:“哦,他怎么了?” “他伤得很重,让我有些在意。他现在好些了吗?” 宋明珂道:“好多了。他现在便在公主府,若你不放心,本宫让春杏带你去瞧瞧。” 青芷想了想道:“可以吗?会不会打扰您?” 宋明珂道:“不打扰——春杏。” 春杏应了一声。 宋明珂道:“带青芷姑娘去府里一趟,就说找荧惑。” “是。” “多谢长公主。” 宋明珂扶了扶她,让她不必多礼。 青芷背着药箱离开了。 宋明珂转身进屋,却见沈清嘉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宋明珂上前,牵住了沈清嘉的手道:“怎么了?” 沈清嘉此刻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宋明珂叹气。 她道:“你呀,脾气就是太倔。我不是说了,成不成的,不是都没确定吗?” “可是……” 沈清嘉咬了咬嘴唇,还是低下了头。 宋明珂没注意到,继续道:“就算你不愿意,那你先和祖母说着,见一面了,之后便由着你兄长和我为你想法子,不也行吗?” 沈清嘉的眼睛红了一圈,她低头道:“我错了。” 宋明珂的心轻轻地抽动了一下,抚了抚沈清嘉的肩膀。 “祖母醒了!” 沈清嘉一愣,赶紧跑到了沈老夫人的床头。 “祖母!” 沈老夫人应了一声,伸手道:“我的孙女呢?” “嘉儿在呢,祖母!” 沈清嘉赶紧跪在床头,握住了沈老夫人的手。沈老夫人颤声道:“孙女儿啊……” 沈清嘉赶紧道:“祖母,您先别说话,嘉儿会去的,会去的。” “嘉儿跟着长嫂和婶婶一道去相看,祖母, 孙女的错了!” 沈老夫人叹息了一声,道:“好,好。” 沈清嘉闭着眼睛贴了贴沈老夫人的手背。 从屋子里头出来之后,宋明珂为沈清嘉整了整衣袖,道:“好了,别难受了。祖母不是没怪你吗?” 沈清嘉点了点头。 她颤声道:“珂儿,我真的好害怕,我怕祖母被我气坏了。” 宋明珂道:“没事的,不会的。” 沈清嘉的眼睛里头掬着泪水道:“真的吗?” “嗯,青芷姑娘还是信得过的。” 沈清嘉便点了点头。 “嘎吱。” 沈承炘关上了门,看了看她二人,道:“祖母没什么事了,现在正歇着呢。” 宋明珂道了声好。 “姐啊。” 沈承炘道:“你说你这倔脾气,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祖母顶嘴?” 沈清嘉抽了抽鼻子,却是没反驳。 宋明珂拍了拍沈清嘉的手背道:“好了,你去歇会儿吧。一会要好好梳妆打扮,就算这亲事不成,也不能给咱们家丢脸面不是?” 沈清嘉点了点头,便垂着脑袋瓜走了。 “……嫂子。” “嗯?” 沈承炘看着眼前这个温和大方的女子,总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他总是能想到他在牢狱中看到的那草人。 宋明珂从前,到底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宋明珂歪头道:“有事儿?” 沈承炘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没事儿,没什么。” 第948章 初遇 宋明珂瞧他支支吾吾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以为沈承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到底怎么了,炘哥儿?有谁欺负你?” “没有的,没有。” 沈承炘挠了挠头。 宋明珂还在看着他。 沈承炘被他看得不自在,道:“哎呀,长嫂您就别瞧了,真的没事儿。” “真的?”宋明珂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 宋明珂点头道:“那好吧。” “好了,长嫂一会不是还有事儿吗?您快些去准备吧,祖母这边有我看着呢。” 宋明珂对沈承炘还是很放心的,她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别累到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 沈承炘便亲自送了宋明珂出了院子。 沈承炘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瞧了半天,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在想什么呢! 就算以前的长嫂,做过那些事情,那又怎么样? 他是和现在的长嫂相处,也不是和从前的长嫂相处! 而且,现在宋明珂嫁了进来,对沈家一心一意,什么事情都顾着沈家,对他们这些小辈更是好得不行,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 沈承炘只恨自己,居然因为这点破事,就动摇了心思。 真不应该。 沈承炘自责了一会,便回去继续照顾祖母去了。过了一个时辰,水家的主母,亲自带着水清崖来到了侯府。 宋明珂和丁氏一起见了他们。 “许久未见水夫人了,”丁氏扶着水夫人往前厅走,笑道,“最近瞧你这气色又变好了,可是有什么诀窍啊?” 水夫人长相十分娇美,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左右,但是谁又能想到,她的儿子水清崖都已经二十岁了。 “哪能有什么诀窍呀,还是沈夫人您,才让我艳羡呢。” 两个人笑了笑。 落座之后,水夫人道:“不瞒你说呀,我们家清崖这孩子,也是个倔强的脾气,这么久了也不说去主动说个亲。昨儿个和您提起这事,他居然还真同意了。这可真是……看来呀,您家的姑娘和我家清崖投缘呢。” 丁氏听得直乐。 “投缘,可不是投缘嘛。” 水夫人赶紧道:“哦,对,清崖呀,这是你沈家婶母,还不快行礼。” 水清崖的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起身给丁氏行礼道:“见过婶母,今日突然叨扰,还望婶母见谅则个。” 丁氏笑道:“快起来,快起来,这孩子,客气什么呢。” 水清崖直起腰肢,任由丁氏打量。丁氏左瞧右瞧十分满意,道:“真是个一表人才的公子,看来啊,这京中所言,果然名不虚传了。” 水夫人摆手道:“嗨,那些都是虚名儿罢了。这孩子是什么样子,还是要见过才知道。” “是这个理儿。” 丁氏见这水家今日如此有诚意,便也不忸怩,道:“来人,快去把小姐给叫来。这客人都等了这么久了,不可如此失礼。” “是。” 丫鬟走了之后,水夫人这才道:“许久未见长公主了,长公主近来可好?” 宋明珂微笑道:“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真是不错。” 水夫人拍了拍自己的手:“当时长公主您与安北侯成亲,那可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现在京城到处都传着您和侯爷的佳话呢,说是,琴瑟和鸣,郎才女貌呢。” 宋明珂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 “夫人,小姐到了。” 沈清嘉显然是回去好好地打扮过了,她一身水绿色的袄裙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摆动,上头的白色雪莲花纹似雪花一般铺开在裙底,似是荡漾在水面。 沈清嘉只在眼角和脸颊点了一些胭脂,许是为了遮掩泪眼。那垂着眼皮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沈清嘉虽然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如此看来,的确是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水夫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 沈清嘉站定,行礼道:“见过夫人,见过水将军。” 她这作揖的样子,端庄自若,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涵养。水夫人用手帕捂嘴笑道:“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吧。” 沈清嘉起身,垂着眼皮看着地面,规规矩矩的,和她平时那个大大咧咧的样子,根本不一样。 宋明珂瞧了瞧水清崖,却见水清崖直直地盯着沈清嘉,那眼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坏了,他好像是看上沈清嘉了。 水夫人见沈清嘉是这么漂亮又端庄的孩子,简直高兴得不得了。她赶紧把沈清嘉招呼上前道:“孩子你快来,来。” 她握住了沈清嘉的手腕,把自己的镯子褪了下来。她道:“今日第一次相见,婶母也没什么送你的,这镯子你拿去,权当是个见面礼,日后成与不成的,都是婶母的心意。” 沈清嘉一愣,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热情。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丁氏,丁氏心中叹气,只能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清嘉便小声道:“多谢水夫人。” “不必客气,日后啊,也许就是一家人了呢。” 大家都笑了。 沈清嘉低下了头,仿佛是害羞的样子。 她腕子上头的镯子翠绿翠绿的,若夏日的芭蕉叶,里头还隐约有光泽流动着,一看便不是什么凡品。 “好了,”丁氏道,“饭厅里头安排了筵席,大家伙赶紧去吧,这好酒好菜都等着呢。” “去去去,一块去。” 水夫人起身,便和丁氏一道往外走。走之前,她还给水清崖使了个眼色。 两个夫人出去了,宋明珂也没法留着。她看了看水清崖和沈清嘉,便跟着两位夫人出去了。 前厅里头就剩下了沈清嘉和水清崖。 沈清嘉垂着眼皮,一直不说话。水清崖站在她面前,直白道:“这镯子是我祖母给我母亲的,今日给了你,母亲想认你做我水家的媳妇。” 沈清嘉:“……” 他们武将一向说话都这么直白的吗? 水清崖看着沈清嘉,半晌道:“……我也想。” 沈清嘉一愣。 她还没说话,水清崖便转身出去了。沈清嘉挠了挠脸,只觉得莫名其妙的,但还是提着裙子跟着他们出去了。 第949章 钟心 他沈承聿回到家中的时候,宋明珂正在听沈清嘉诉苦。 他刚一进院,就听到了沈清嘉的声音。 “珂儿,你说他们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宋明珂低头扒拉着算盘,道:“什么意思?瞧上你了呗。” “怎么可能!” 沈清嘉指着自己道:“那个水副将,他也是头一次见到我呀,怎么可能就瞧上我了?” 宋明珂笑着看了她一眼。 沈清嘉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的胭脂没涂好吗?” 宋明珂道:“我们的嘉嘉这么可爱,瞧上你,不是很正常?” 沈清嘉脸色一红。 “你就别打趣我了。” “嘎吱。” “见过侯爷。” 沈清嘉一抬头,起身蹦蹦跳跳道:“兄长,你回来啦!” 沈承聿嗯了一声。 他坐了下来,握了握自己的手腕,道:“今日祖母怎么了?” 沈清嘉的笑容一僵。 见她这唯唯诺诺的样子,沈承聿便道:“你今日和祖母顶嘴了?” 沈清嘉扭着衣角低头。 屋子里头只剩下了炭火的声音,和宋明珂扒拉算盘的声音。 沈清嘉道:“兄长,我,我真的错了……” 宋明珂道:“好了,青芷和我说了,祖母没什么大事儿。” 沈承聿道:“谁来过?” “水夫人,”宋明珂捻起了桌上的铜钱,道,“今儿带着水清崖过来了。看样子是对嘉嘉很满意,还送了嘉嘉祖传的玉镯子。” 沈清嘉把手背到了身后。 沈承聿道:“水清崖?” “是。” 沈承聿点头道:“我觉得不错。” 沈清嘉瞪着眼睛道:“兄长你说什么呀?!” “我说不错,”沈承聿看她道,“水清崖,可以,懂了?” 沈清嘉跺脚道:“我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谁?” 沈清嘉的眼皮一动,咬着牙就是不说话。 沈承聿道:“池家的嫡子,肯定不行。” 沈清嘉抬头道:“我……我也没说我喜欢他呀!” 沈承聿直接无视了这句话。他道:“先不说文武通婚,池家家风严正,你就算嫁过去也会受尽委屈。我不想让你受文官的白眼。” “水清崖是袁毅晨的副将,能力有,品行也正直,起码家中不会为难你,算是值得托付。” “我……” 沈清嘉把帕子一扔道:“我谁也不嫁了!” 说完这气话,她便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宋明珂实在不放心,赶紧叫春杏跟着她出去了。 宋明珂道:“你何必说得如此直接?嘉嘉最近已经很烦恼了。” 沈承聿道:“我只是告诉她,水清崖确实比池家的更合适。” 宋明珂懒得和他争论。 沈承聿凑了上来道:“在做什么?” 宋明珂叹气道:“在算军饷呀。” 沈承聿挑眉。 宋明珂用毛笔点着案上的铜钱,道:“看,加入这一个铜钱是一两。” “每个人需要发放的抚恤,仔细算来,至少需要四两。就算上那些受了伤的将士,至少十万的将士需要这四两。而伤亡的将士,还需要额外拨出一份安家费。” 她又用毛笔拨弄出了四个铜钱。 “这样加在一起,就是十两左右。” 沈承聿好心提醒道:“还有军饷。” 宋明珂一愣,叹气道:“对啊。” 沈承聿让她放松,靠着自己,道:“这是我该操心的事情,你就别算了。” 宋明珂道:“那怎么能行呢?皇兄虽然还没有病倒,但也不能让他担忧。” “有我在。” 宋明珂捏着他的手指道:“我还没说完呢。这些银子,林林总总算下来,就至少要这个数。” 她伸出了五根手指。 沈承聿瞧着她葱白的指尖,握住了,道:“我的私库还有一些,可以拨出去。” 宋明珂挑眉。 “哦?沈将军还有小金库?” 沈承聿道:“都是你的,你想如何支配,都可以。” “才不要你的钱。” 其实,和沈承聿成亲了,宋明珂才知道,沈承聿之所以会每次都贪占那么多银子,就是因为他需要拿这些银子,拨出去一部分赏赐手下,和凑足安家费与军饷。不然,靠着朝廷那些饷银,沈承聿那些金贵的骠骑营手下早就该闹起来了。 这一点,宋倾岚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也从未真的惩罚过沈承聿。 沈承聿开口,军饷这一支出,就会减缓许多。现在大渊经历了两场恶战,国库都快能跑马了,能凑出这么多银子来也实属不容易。 宋明珂刚放下笔,一个下人便走了进来。 “侯爷,夫人。迟大人来了消息。” 沈承聿在帮着宋明珂看折子,没有抬头。宋明珂捏着他的腕子道:“他说什么?” “请侯爷和夫人入宫一叙,有要事相商。” “好。” 宋明珂便道:“迟允估计是有些正事要找我们商量,且先更衣罢。” 沈承聿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宋明珂拍了拍他的手道:“愣着做什么呀?” “……没什么。” 沈承聿放开了她,一个人去换衣裳了。 宋明珂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的。 因为政事都牵扯在他们三人身上,所以他们一早就约定好,有什么要事就在宫中商量。 迟允这次找他们来,肯定也是为了正事了。 两个人匆匆捯饬了一番,便进了宫。 迟允已经得到了宋倾岚的允许,在宫中等待着他二人。 他坐在案前,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这茶水的香气很是浓郁,正是迟允从大狄带回来的茶叶。 迟允轻轻地拨弄着茶杯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迟大人。” 迟允抬头,却见是一个宫人走了进来。这宫人道:“长公主和安北侯到了。” 迟允点头道:“请他们进来吧。” “是。” 宋明珂和沈承聿相携入了殿。迟允抬眼,而后又垂下了眼皮。他捏着笔,稳坐江山道:“还未恭喜沈大将军,一朝升迁,天下兵马都要仰仗大将军了。” 沈承聿道:“谢迟大人好意。本将军这几日着实抽不出空,未能恭贺迟大人定亲之喜,还望迟大人见谅。” 迟允皮笑肉不笑道:“大将军客气了。” 宋明珂看这两个人虚假地磨着牙根子,就无语。她道:“有什么事情,需要商议?” 第950章 裁减 迟允瞧了她一眼,而后道:“长公主这些日子梳理大渊内政,也该发现了不少问题。” 宋明珂坐了下来,却没有直接说。果然,迟允继续道:“想必长公主最直接体会的就是——” 迟允把毛笔放在一边,道:“国库里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 宋明珂没否认。 毕竟,这些日子,她就是在为了钱银的事情发愁。 迟允道:“现在,大渊国库分外空虚,偏偏现在许多军中的武将们等着发放军饷和抚恤,想必这也很让大将军头疼吧。” 沈承聿点头道:“确实如此。” “那么,”迟允道,“现在有一个法子能够解开目前的困境。不知二位可否一听?” 宋明珂和沈承聿对视了一眼。 “你说。” 迟允道:“裁兵。” 这两个字一落地,整个大殿之中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沈承聿端起茶杯,用杯盖拂了拂茶沫,压根不置可否。 而宋明珂的嘴角僵硬,神色也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半晌,她问迟允:“你说什么?” “裁兵。” 迟允接下来的话,再次给宋明珂送来了一击。 “并且,骠骑营定然首当其冲。” 宋明珂立刻道:“不可能。” 她道:“迟相,你是文臣,大概不知道一支成熟有素的军队对于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请你想想,若是没有骠骑营,那么如何能让雪域对我们大渊俯首称臣,宣国退避三舍?” 迟允道:“您说的这些,臣自然都知道。骠骑营的勇武和大将军的决策,这些大渊的百姓都看在眼里。” 沈承聿不想和他废话,直接道:“你想削减多少?” 迟允看向他道:“骠骑营至少要削减一半的兵力。” 沈承聿还没说话,宋明珂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道:“迟允,你不要太过分。一半?不如你干脆把骠骑营打散了,会来得更快一些。” 迟允温和笑道:“长公主,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打散骠骑营。” 宋明珂捏住了袖子里头的绣花针。 沈承聿捏住了她的手。迟允瞧见了他们二人的动作,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迟允道:“长公主,骠骑营是不可能拆散的。您放心。” 宋明珂冷笑。 沈承聿道:“你说吧,大概如何削减。” 宋明珂转头看他。 沈承聿用大拇指抚着宋明珂的手背,安抚着比自己还激动的妻子。 迟允起身,背起了双手道:“大渊共有九营,除去常年留在京城的御林军和金吾卫,还有现在正休养生息的骠骑营,算起来,剩下的六营加起来,大概有四十万大军。而这次,在雪域中伤亡的将士,就占了一部分,这样算来,国库的钱银已经不够为将士们发放军饷和抚恤。” “尤其是骠骑营。” 迟允道:“虽说臣是文臣,但是臣仔细地算过,每个骠骑营的将士,大概要花费多少银子。” “从铠甲看来,骠骑营每个人都身披铠甲,而这种铠甲比起雪山寒铁,便宜不了哪里去,甚至要比大宣的铁浮屠还要昂贵一些。铁浮屠为重甲,冲击力极大,但是速度却有所欠缺;雪山寒铁虽然轻便,但却不够结实,而骠骑营的铠甲就将这二者巧妙地结合,在力度和速度上,都做了调整,所以,骠骑营才能做到在那样严峻的形势之中,做到两次千里奔袭,并且成功将敌人击退。” 沈承聿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倒是有些意外,迟允还真是好好地研究过了骠骑营的铠甲。 迟允继续道:“如果想要二者兼得,不光需要能工巧匠,还需要大量好铁磨合。所以,打造出了十套铠甲,骠骑营能用的,也不一定出两套用得上的。再加上,那寒铁造价昂贵,一套骠骑营所用铠甲,就能顶得上十套普通的铠甲,光是铠甲上的花费,就占了很大一头。” “而且,骠骑营的铠甲,需要专人修护,保养。” “这又是一大笔支出。” 迟允继续道:“铠甲,我就算每个人三十两银子。” “而铠甲,只能算是最基本的花销。” “除去铠甲,还有马匹。” 迟允伸出了三根手指道:“骠骑营每个人都要至少配上三匹马,而这三匹马,就算在京城拿去贩卖,也能拿出一匹十两的好价钱。这样的好马,行军打仗自然不在话下,那么开销肯定也不会少。” “马匹所食的盐和粮草,就算每个人十两。” “算起来,每个骠骑就需要将近一百两,去维持他打仗所需要的一切。而这一百两,足够养活出十个普通的士兵。” 迟允道:“现在,长公主,您知道为什么我要削减骠骑营了吗?” 宋明珂沉默了。 说白了,还是因为钱。 宋明珂自然知道,骠骑营百战百胜,每个人都能以一敌十,那么这样强悍的兵卒自然是要花费更多的。 但是,宋明珂却知道,迟允定然有他的私心。 裁减大渊军队,对于迟允来说,一定有大大的好处。 这对于所有武将来说,都是当头一刀。 可是,他们就算再不开心,也没有办法。因为迟允拿出了实实在在的证据——看啊,光是一个骠骑营,就要花费将近一百两。一百两,那是一个普通人家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活计,那是大部分普通百姓的命根子! 光是这一个理由,就足以让迟允在文臣里头站稳脚跟。 就好像沈承聿那一次在水灾之中收粮用过的计策一样,迟允这一次,也是用赤裸裸的阳谋,告诉所有人——他要裁减大渊军,并且,他有充足的理由,没人能够反对。 和宋明珂不同的是,沈承聿却是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迟允道:“我仔细思虑过。骠骑营,总归来说,自然是我大渊的强兵,如果将他们每个人的份例都削减下来,不免会遭到将士们质疑,并且对于他们冲阵杀敌,也会有很大影响。那么不如,保持原本的份例不变,削减人数,如此一来,于士气不会有损,也会减少支出。” 宋明珂沉默了半天。 第951章 算盘 她道:“迟允,一万变五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迟允笑道:“很遗憾,长公主。作为大渊左相,我只知道,现在若是不做出什么,大渊就意味着崩溃四散,瓦解星飞。” 宋明珂道:“军饷不必迟大人操心,此事本宫不同意。” 迟允道:“长公主是想自己掏银子贴补军饷吗?” 宋明珂反问道:“这和迟大人有关系吗?” 迟允道:“长公主,不要怪臣没有提醒您。您可以贴补这一次,但是,骠骑营以后还会打仗,大将军还要带兵出征,难道每一次您都要贴补吗?” “日后国库廪实,自然无须本宫补贴。迟大人,本宫也不是什么善人,你知道的。” 宋明珂继续道:“更何况,迟大人今日提出裁兵,恐怕会遭到许多武将反对,迟大人难道就没想过,如何面对那些武将?” 迟允道:“京中武将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自然能够理解大渊的难处。迟某相信各位大人。” 宋明珂简直要给他鼓掌。 这话说的简直比唱的还要好听。 迟允看了看他们两个:“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宋明珂道:“我不同意。” 骠骑营每一个人都是沈承聿亲自操练出来的兵,她尚且知道他们情谊深厚,沈承聿怎么舍得让他们离散? 然而,让迟允都没想到的是,沈承聿想了想便道:“我同意。” 宋明珂转头,死死地盯着他。 沈承聿道:“只是有一点,每个骠骑营的去处,由我亲自批准。” 迟允笑道:“那是自然,你是大将军,自然有这个权力。” “砰!” 迟允和沈承聿同时一愣,却见大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再一瞧,宋明珂早已不见了身影。 沈承聿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 迟允扶着椅子把手,半晌,再次坐了回去。 他想要追出去。然而,当沈承聿起身就走的那一刻,他猛然想起,他没有任何资格去追逐那个人。 他只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人离开。 沈承聿出了门,却见宋明珂气哼哼地往前走,春杏撩开了双腿都追不上她,跟在她身后直喊—— “长公主,长公主!” “您等等奴婢呀!!” 沈承聿快步追上了宋明珂,想要牵宋明珂的衣角,却感觉手中一滑,那布料溜了出去,像条鱼似的,不给他抓。 “夫人。” 沈承聿无奈。 宋明珂头都不回,甚至加快了脚步。 “珂珂。” “夫人。” “媳妇儿。” “心肝……” 宋明珂停住脚步,骤然回头道:“皇宫禁地,你瞎叫唤什么!” 沈承聿淡笑了一下,欣赏着宋明珂害羞的样子。 脸颊红红的,眼睛里头像是掬着清泉,马上就要挤出眼泪来了。 让人越看越想欺负。 沈承聿牵住她的手,慢悠悠地在这宫道上走。 他低声道:“生气了?” 宋明珂不想理他,转头。 沈承聿凑了过去:“真生气了?” 宋明珂挣扎着,见挣扎无果,干脆举起沈承聿的手背,在上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沈承聿吃痛,但脸上笑意未减。 拿下了手,就能看见他的虎口上印着两排整整齐齐的牙印,甚至都发红了。 沈承聿道:“小狗?” “你才是小狗。” 沈承聿还特意撸了撸袖子,那牙印就大喇喇地裸露在了外头。他牵着宋明珂的手,修长的手指包裹住她的手背,温暖干燥。 宋明珂摸了摸他的手背。 “疼吗?” “疼。” 宋明珂哼道:“你活该。” “对。” 沈承聿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珂珂,我很高兴。” 宋明珂垂着脑袋道:“那你为什么不笑?” 沈承聿就低低笑了一下。 他甚少笑出声音,就算笑,也是无声的,是不着痕迹的。 他把自己少有的笑容,一半献给了孩童时候的自己,一半献给了宋明珂。 沈承聿道:“但是,珂儿。我仔细想过,骠骑营的开销,确实是巨大的。” 宋明珂就和他在宫道上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听沈承聿低声说话。 “这一次,我们确实没有多余的银钱给将士们发放饷银。所以,迟允说的方法,其实可行。既然骠骑营由我亲自带领,那么我带头做出表率,也无不可。” 宋明珂张了张嘴。 她道:“可是,那是我父皇亲手交给你的军营,这么多年了,他们就好像你的亲兄弟一样。” 沈承聿淡然一笑道:“人生总是聚少离多。没有人能总是在一块。” “除了你我。” “唯有你,我生死都不离弃。” 宋明珂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脚步一绊差点摔倒。沈承聿扶住了她道:“皇宫禁地,还如此冒失?” 他嘴上这么说,然而放在媳妇腰肢上的手,却是一点都没松开。 宋明珂扶着他的胸膛,抬头看他。 面对着这样的脸,还有那样的话,就算心中有再多的火气,也撒不出来了。 狗男人,狐狸精。 宋明珂心中暗骂。 沈承聿上午难得闲暇,于是便陪着宋明珂,在京中逛了一圈,而后两个人才走着回到家。 刚回到家中,就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这马车宋明珂倒是从来没见过,不知道是谁家的。 一打听,原来是林冬来了。 他带着媒人和贺礼,亲自来了一趟,就是为了提亲。 毕竟青梅现在是沈家的人,所以林冬自然是要到沈家来提亲的。 当宋明珂和沈承聿回到侯府的时候,林冬已经准备离开了。在离开之前,徐叔还亲自送了他。 “既然这事情都已经定好了,那打算挑个什么日子啊?” 徐叔笑着问。 林冬答道:“吉日的话,最近还在和母亲商议。但总归不会太晚的。” “好好好,”徐叔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徐叔啊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徐叔您就放心吧。” “行了,徐叔,您就别送了,”林冬在马车跟前站定,“您那么忙,先回去吧。” “行。” 林冬一转头,却见宋明珂和沈承聿二人回来了。他收回了脚道:“大人,长公主。” 第952章 训则 沈承聿点头。 宋明珂瞧了瞧林冬,却见他今日一身衣衫整整洁洁,一看便是仔细地装扮了。宋明珂道:“今日来了,是为了瞧青梅?” 林冬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瞒长公主,微臣今日是来提亲的。” 宋明珂笑道:“好,提亲好——” 她瞧了瞧天色,却见午膳的时候快到了,干脆道:“快用膳了,这样吧,我叫他们把宴席先备置上,你今日便在侯府用了饭吧。” 林冬一愣道:“这,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将来总是会成为一家人。” 宋明珂唤了徐叔来,又把人给请进去了。林冬回头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颔首,道:“一块吃吧。徐叔把青梅也一块叫来。” “好嘞好嘞!” 徐叔便笑呵呵地带着下人们进去了。 林冬今日来家中做客,丁氏原本陪伴了一会,但是到了宴席的时候,丁氏还要去照顾祖母,所以不能亲自陪着他们一块用饭。 而且,丁氏也是怕自己在场,这些小辈们会觉得拘束,所以干脆放他们一块,随意做什么便去了。 宴席很快就摆开,一张桌子上,摆满了琳琅精致的菜品。丫鬟们在饭厅里头伺候着,随时都能添酒加菜。 丫鬟们先请沈承聿三人坐下了,不一会,青梅也被请了过来。 青梅进来的时候,林冬正在和沈承聿谈论军中事宜。 “裁兵?”林冬皱着眉头道,“大人,他突然提起此事,是否为了针对我们武将?” 沈承聿摇头道:“针对肯定有,但不会是全部。我算了一下,现在的钱确实是不够,裁减兵卒确实是个法子。” 林冬道:“咱们骠骑营就先砍了一半,他倒是好算计。” 沈承聿没接话。 林冬端起酒杯,一抬头,就瞧见青梅一身青绿色长裙,温婉柔美,娉婷地站在那里。她也瞧见了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鬓边的秀发,羞赧一笑。 林冬的眼睛都直了。 宋明珂好心提醒道:“林冬,酒洒了。” 林冬脸一红,赶紧把酒杯搁在了桌上,接过了丫鬟送来的布巾,擦拭着自己的腿。 宋明珂没忍住,笑出了声音。就连沈承聿也调侃道:“多大了?” “大人……”林冬无奈。 “好了。” 宋明珂招手,叫青梅落座。宋明珂问青梅道:“婶婶给你传信了没有?” 青梅一愣道:“什么信呀?” “有人给你提亲了。” 青梅下意识地看了看林冬,却见对方也在看自己。两个人视线相撞,随后又同时害羞地转过头去。 宋明珂看得直感慨。 她拽了拽沈承聿的袖子低声道:“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你害羞?” 沈承聿看着自己的媳妇,目光灼灼。他道:“我现在就很害羞。” “胡说。” “没有。” 沈承聿捏着她的手,让她摸自己的心跳:“你试试。” 宋明珂抽了手道:“厚脸皮。” 显然,逗弄媳妇让沈承聿的心情都好了一些。他端起酒杯,示意林冬,林冬微微一笑,给他添了酒,二人碰了个杯。 “兄长!” 听说家中有客人,好信的沈清嘉便带着弟弟过来了。这俩人听说是和青梅的亲事有关,更是坐不住,直接和丫鬟说了一声,奔了饭厅就来了。 “兄长,有客人吗?” 沈清嘉进来就问。 沈承聿放下酒杯道:“注意仪态。” 沈清嘉赶紧收敛,给林冬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见,见过林副将。” 林冬赶紧回礼道:“沈小姐有礼了。” 宋明珂道:“都是自己人,便别客气了。春杏,去给少爷和小姐添上碗筷。” 春杏应了一声。 沈清嘉一坐下,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原本大家还算和和气气的,但是现在却有点冷。她看了看沈承聿,随后便明白了,原来沈承聿正在看着自己的弟弟沈承炘。 沈承炘被兄长直勾勾地盯着,头皮都麻了。但是他也不敢马上落座,只得磕巴道:“兄、兄长。” 沈承聿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高深莫测的。这表情宋明珂曾经见过,他对待那些犯了错的下属就是这样。 宋明珂心道这不太妙。 沈承聿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出了点事情。” 沈承炘心中咯噔了一声。 大哥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沈承聿道:“这事情的结果,我已经听说了。只是这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说说。” 沈承炘舔了舔嘴唇,开口道:“那个,是这样。那日,我陪我姐出门买东西,然后在范家的胭脂铺子前头,遇到了一个碰瓷儿的,说是咱们家把他给撞坏了,要赔钱。” “我赔了二十两银子,就走了。” 说到这里,沈承炘就不敢继续说了。 沈承聿抬眼看他道:“继续。” “然后,然后,”沈承炘低头看着鞋尖儿,道,“那个碰瓷的,死了。不知道是谁弄死的,但是……有人指认是我干的。” 沈承聿道:“你没觉得哪里不对?” 沈承炘:“……” “我是从飞花卫地牢里出来之后,才……觉得不对的。” 沈承聿道:“你倒是好意思说。” 沈承炘的头越来越低,就差寻个地缝钻进去了。 沈承聿道:“你当街纵马?” 沈承炘摇头道:“不是,是,是坐马车。” 沈承聿道:“马车。” “……是。” “马车很慢,能撞到碰瓷儿的,沈承炘,你是傻子还是我是傻子?” “不是,大哥,他碰瓷啊!” 沈承聿抬手。 他道:“好,就算他是碰瓷的。你给了钱,还可以,但是这个人却莫名其妙死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沈承炘搓着手指道:“我,我没想那么多啊。” “没想那么多?”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沈承炘,我看你这些年的兵法都吃进了狗肚子里头去了。” 沈承炘都要哭了。 而此时,屋子里头的气氛已然能够凝结成冰。 沈承聿生气了。 第953章 弟妹 沈承聿道:“就算是狗,被打了都知道咬回去。你差些什么?沈承炘,你被人算计到了头上都不知道,我沈家的颜面就是这么被你丢光的,知道吗?” 沈承炘缩着肩膀不敢说话,而林冬作为他的下属更是不敢插嘴。至于青梅,他从来没见过沈承聿如此冰冷的样子,直接傻眼了。 沈承聿道:“说话。” 沈承炘道:“大哥,我……我错了。” 见沈承炘委屈的样子,宋明珂拽了拽沈承聿的衣袖道:“行了,你看把炘哥儿吓的。” 沈承炘哪里敢说话啊? 沈承聿拍了拍宋明珂的手,而后道:“你知道算计你的人是谁?” 沈承炘放下手,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沈承聿嗤笑。 “不就是苏家的二小姐?” 沈承炘惊讶道:“大哥,您这些日子明明很忙……” 沈承聿反问他:“想要知道这些很难?更何况,何义言是我的部下,曾经跟了我三年,你说我会不会知道?” 沈承炘沉默了。 说实话,并不难。 苏晚凌做的事情,他如果真的想知道,一定会很快就知道的。 沈承聿道:“你作为沈家的人,被他一个闺阁女子算计,我若是你,此刻必然无地自容。” 宋明珂攥着他的手腕道:“你别说了……” “现在。” 沈承聿直接道:“去练武,练骑马。从明天开始,每日加练一个时辰,不得有耽误。” 沈承炘抠着自己的手指道:“知道了,兄长……” 这样子,简直和认错的小孩一样。 “去。” 沈承炘就乖乖去了。 沈清嘉还在一边捂着嘴唇看热闹。她还拍了拍沈承炘的肩膀道:“不能喊累哈。” 沈承炘欲哭无泪。 沈承炘一走,沈承聿就抓住了沈清嘉。他转头对沈清嘉道:“你笑什么?” 沈清嘉:“?” 沈承聿道:“你把祖母气得卧病在床,还能笑出来?” 于是沈清嘉也低下了头。 沈承聿用好奇的口吻道:“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嫁给谁?” 沈清嘉道:“我……” “你可知道,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别说是水家,就算是校尉都不会娶你。” 沈清嘉背过手去,用绣花鞋刨地。 沈承聿道:“行了,今日这饭你也不必吃了。现在去祠堂抄写女则,抄上个一百遍再说——抄好了,就交给你长嫂。” “一百遍?!” 沈清嘉道:“哥哥,一百遍我真的是会死的!” 沈承聿挑眉看她。 “哥哥,求求你了,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呀。我……我以后再也不惹祖母生气了还不行吗?” 沈承聿并不想理会她。 他自顾自道:“你的长嫂庇护你,我可不如你长嫂和善。明日,我早上练枪回来的时候,如果没有看到你的一百遍女则,我定不轻饶你。” “兄长!” 沈承聿道:“现在就去。” 沈清嘉:“……” 宋明珂还想说什么,然而沈承聿的态度如此坚决,语速又很快,根本就不给她插嘴的机会。沈清嘉见宋明珂也无法解救自己,便只能认命一般地离开了。 两个弟妹走了之后,宋明珂终于能说出话来了。她道:“你吓唬他们做什么?他们不是都知道错了?” “而且,”宋明珂轻声道,“炘哥儿这件事,也不是他的错,你不能怪他。” 沈承聿牵住了她的手,道:“且听我与你说。” 宋明珂垂下眼皮。 沈承聿道:“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做了千人将,并且拿到了跳荡功。我不求他和我一般,但是从我沈家出去的人,至少不能被别人当作傻子一般来玩弄。” “他不像我,从最低的阶段做起。等他将来能够独当一面,必然是至少从校尉做起。到时候,他难道只靠着我的名声,靠着我沈家的名声过活吗?” “你今日能庇护他一时,难道日后,还能跟着他去军中,为他兜底?” 那肯定是不能了。 宋明珂心中回答。 沈承聿继续道:“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他,当别人欺辱他,试图欺骗他,他到底该怎么做。他将来总要打仗,自己的威信也迟早要立起,不能处处依靠你我,依靠祖母攒下的底子。” 宋明珂叹气。 “炘哥儿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作为他自己,确实不错。但是作为沈家的人,还不够。” 宋明珂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道:“总之,他们是你的弟妹,你管教他们总是对的。只是也不要让他们觉得你太过苛刻才是。” 沈承聿摸了摸她柔软的虎口。 “好,答应你就是,”沈承聿给宋明珂夹起了一块藕夹,道,“更何况,他们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不必担心。” 宋明珂眨眼。 “且看着吧。”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 青梅拿着筷子,好半天才合上嘴巴。宋明珂好笑道:“怎么了?” 青梅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 “惊讶什么?” “原来……侯爷也会这么凶啊。” 青梅越说声音越小。宋明珂瞧了瞧正在专心给自己剥虾的沈承聿,道:“还好,他倒是从来没凶过我。” 青梅看了看顶上的横梁。 他敢凶您? 想必就是借沈承聿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吧。 几个人喝了点酒,便都各自散去了。总之都是自己人,所以谁也没有拘泥。 毕竟两个人还没成亲,所以林冬也不能逗留太久。宋明珂先带着青梅离开了,林冬被沈承聿留了下来,说了几句话。 “大人。” 林冬和沈承聿二人行走在廊庑下头,没有下人跟随。 林冬道:“刚刚听长公主的意思是,您同意了裁兵?” 沈承聿点头道:“是。” “大人,恕我直言,左相这一着绝对是有他的私心。一旦真的做成,大人您在军中的威望可能会受到很大影响,您为何要同意呢?” 沈承聿道:“现在国库确实支撑不了如此庞大的支出。其实对于此事,我也早就考虑过了。就算左相不提,我也迟早会提。” “到时候,我会把他们分散在各个营中,我有些用处。” 林冬好奇道:“您想做些什么?” 第954章 平衡 沈承聿道:“很多,现在军中风气不好,需要整改。” 林冬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 “大人您说得对。这些年军中风气确实不好,尤其吃空饷,属下去年走了至少五个州,发现他们多多少少都会吃空饷。但是因为去年大渊还很富足,所以并没发现什么。” 沈承聿道:“南边这种风气最为严重。有人已经和我提过,只是近几年我抽不出时间。” 林冬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短短的三年之内,咱们就打了两场恶战,也是很不容易。” “嗯。”沈承聿看了看他道,“忙过了京城的事情,你随我下一趟江南。” 林冬愣道:“大人您要亲自去?” “是。” “行,属下了解了。” “裁军的事情,得交给你去办,”沈承聿道,“把他们分散开,尽量每个州都照顾到,最好能说上话。” “至于他们有不想走的,就和他们说,等日后他们还会回来,现在权当给他们歇息一阵子。” “是。” “尽快把亲事了结吧。” 说到亲事,林冬就有点害羞了。他干笑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道:“行,大人您可得给我包个大红封。” 沈承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 交代完了该做的事情,林冬自然就走了。 沈承聿将弟弟和妹妹都训斥了一通,他们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是,沈承聿也不可能放着还躺在病榻上的祖母不管。 所以,林冬走了之后,沈承聿便亲自去了一趟老夫人的院子。 沈老夫人好好地休养了一天,今日的精气神还算是不错。 茱萸就在沈老夫人床头伺候着。这丫鬟嘴甜,人也机灵,沈老夫人喜欢和她说话,平日里孙儿在的时候,就是茱萸陪着她。 “老夫人今儿可觉得气儿顺了?” “顺了,顺了,”沈老夫人道,“每日都操心,今日可算是好好儿地歇着了。” 茱萸掩唇一笑。 她道:“老夫人呀,您现在呀,就该享清福。不管怎么说,家中还有侯爷与夫人呢,您总是跟着着急,这身子能顶得住吗?” “他啊,”沈老夫人轻哼了一声道,“我那大孙,成天在外头奔忙。我那孙媳妇,现在更是比他还要劳累。你说我成日里头在院子里头闲着,像那么回事吗?” “老太太呀,您看您。” 茱萸拿起参汤,用羹匙搅合了几下,轻轻地吹了吹气。她舀起了一小勺参汤道:“来,老夫人。这参汤要趁热喝的呢,喝完了,药也该熬好了。” “哎,好。” “侯爷。” 茱萸一回头,却见沈承聿进来了。她放下了小碗,给沈承聿行了礼。沈承聿抬手让她起来,坐在了床头的绣墩子上,道:“祖母今日气色倒是不错。” 沈老太太呵呵一笑道:“不错吗?昨儿歇得好,这气色啊也就上来了。” 沈承聿端起参汤道:“您是该多歇歇。” 沈老夫人叹气。 她道:“你这刚刚做了大将军,军中最近可有什么忙的?” “是有些事情,”沈承聿用羹匙搅合参汤,道,“不过太着急的,我已经找林冬去做了。没事儿。” 沈承聿自然地把参汤喂到了沈老夫人的嘴边。沈老夫人喝下,道:“林冬?就是今儿来提亲的,你的副将?” “是。” “那孩子不错。” “是不错,”沈承聿道,“若是他有什么问题,我也不能留着他。”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 一碗参汤下去,沈老夫人觉得身上也有了些力气。茱萸上前,伺候她漱口擦嘴。 沈承聿放下小碗道:“今儿我罚了弟妹。” 沈老夫人道:“哟,怎么回事儿?” 沈承聿道:“承炘的事情我早听说了,不过是今天才得了空。” 沈老夫人叹气。 她道:“这事儿啊,若不是珂儿,恐怕那个臭小子说什么都得吃苦头了。” 沈承聿道:“嗯,所以我罚他。” “清嘉也是。等他们受过了罚,我便让他们去祠堂,好好反省。” 沈老夫人也不忍心,她能想到沈承聿那严厉的嘴脸,道:“哎呀,行了行了,他们不是也知道错了吗?你总是这样,也难怪你弟妹都怕你了。” 沈承聿道:“您都被气得病倒了,还为他们说话?” 沈老夫人瞪他道:“什么话,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沈承聿道:“等出事儿了就晚了。” 沈老夫人摆手。 “还有。” 沈承聿把手放在腿上,道:“您也是,自个儿有心厥不知道?和他们置气,而后又开始后悔,这不是自己找罪受?” “就你话多。” 沈老夫人道:“别告诉你,你现在有你媳妇儿撑腰,你和你祖母说话就能硬气。小心我让你和你弟妹一起去祠堂待着去!” 沈承聿低笑。 “总之,”沈承聿道,“弟妹的事情,您也别操心了。清嘉的婚事,我会为她把关的。” 沈老夫人道:“我不操心她,那你呢?这都多久了,我的大重孙呢?” 沈承聿心道又来了。 沈承聿道:“有。” “啊?有了啊?什么时候有的啊?” 沈承聿道:“会有的。” 沈老夫人:“……” “出去,出去!看你这样子,我就生气!” 沈承聿起身,给沈老夫人掖了掖被子,道:“您别气了,好好歇息,我就先回院子了。” “哼!” 沈承聿回了院子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头,处理军务去了。 他自己倒是逍遥了,苦坏了受罚的沈承炘和沈清嘉。 沈承炘倒是还好,也还算听话,也遵守了沈承聿的话,回到院子里头便操练了起来。 沈清嘉却苦了。 要知道,她从小到大,别说是抄写女则了,就算是多写几个字,都觉得累得不行,更何况沈承聿还整整罚了一百遍。 沈清嘉老老实实地在屋子里头抄写女则,不一会就开始哀嚎了。 “我的手!好!疼!啊!” 他的哀嚎声穿过了窗外。然而外头的丫鬟早就收到了沈承聿的命令,不管沈清嘉的惨叫。 沈清嘉捂着肚子趴在案上,哭道:“我饿啦!我饿!” “我好饿呀!!” 没人搭理她。 沈清嘉抽了抽鼻子,起了身。 很显然,这次沈承聿是下了狠心,不让她轻松混过了。 “好饿啊……” 沈清嘉感觉自己要被饿死了。 第955章 长枪 “嘉嘉。” 沈清嘉一抬头,道:“珂儿,你来啦!” 宋明珂拎着食盒笑道:“就知道你饿了,我给你带吃的了——瞧,你最爱的蹄花儿和珍珠丸子。” “太好了!” 宋明珂把食盒一打开,菜肴的香气便倾了出来。沈清嘉感觉自己的肚子都闹死了,率先拿起了一个丸子,吃了起来。 宋明珂就坐在一边,笑着看她。 她看了看案上的纸张,道:“写了多少了?” 沈清嘉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道:“哈哈,嗯……两遍。” 她伸出两根手指。 宋明珂无奈道:“一上午了呢。” “……对。” 沈清嘉放下筷子,低下头,不好意思道:“我,我不吃了。我还是继续写吧。” “吃吧。” 沈清嘉却好像十分忧愁一样,捧着脸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沈清嘉道:“怎么办呀珂儿,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明珂静静地听着。沈清嘉道:“其实我觉得水清崖那人不错的,但是,哪有一上来就嫁人的道理啊,更何况,我……我也不喜欢他呀。” 宋明珂垂下眼皮。 “不喜欢,也是可以慢慢相处的。” 沈清嘉叹气道:“可是祖母和我说呀,我们沈家从来都不看别人的家世。所以只要我喜欢就好。” 宋明珂道:“那你喜欢谁呢?莫不是还喜欢那个姓贾的?” “才没有!” “那就好。” 宋明珂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手指道:“难不成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沈清嘉迟疑了一下。 “哎呀,珂儿你就别问了嘛。” 宋明珂心道那多半就是了。 “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沈承聿却是瞧不上他的,所以你若是真的心悦他,还是要先过了你兄长这关再说了。” 沈清嘉现在听到关于沈承聿的一切就打怵。 想到了自己的女则,她就想哭。 “我写不动啦……” 宋明珂见她趴在案上要死不活的样子,笑了笑,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好了,在明儿早晨之前,能写多少再写多少吧。至于你兄长那边,我去帮你说说。” 沈清嘉眼睛一亮道:“真的吗?” “真的呀。” “就知道珂儿你最好啦!嘿嘿!” 宋明珂点了点她的鼻尖。 宋明珂把吃的留了下来,给沈清嘉填肚子。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便和沈承聿一块在书房处理政务。 \\u003d\\u003d 翌日。 宋明珂起了个大早。顾及她的身子,沈承聿昨夜只是抱着她,两个人好好地歇息了一宿,醒来的时候只感觉神清气爽。 宋明珂摸了摸旁边的床榻,没摸到人。 “春杏。” “嗳,长公主。” “侯爷呢?” “侯爷去练枪了,就在习武场呢。” 宋明珂应了一声。 沈承聿好像有每日都练武的习惯。不管是多少,不管练什么,他都一直坚持着,没有间断。 就算现在是寒冷的冬天,他也没有停歇。 宋明珂起身,道:“春杏,为我洗漱。” 春杏上前整理床铺道:“您现在就要起啦?” “是啊。” 宋明珂觉得自己难得早起,便顺便去瞧瞧沈承聿。 春杏麻利地收拾好了床铺,便为宋明珂洗漱梳妆。简单地梳过,宋明珂谁也没带,便自己去了沈家的习武场。 沈家的习武场很是宽阔,快要比上一块小校场了。 沈承聿一身简单利落的劲装,在习武场上舞枪。枪出如龙,带起罡风阵阵,碎石走沙纷飞,却丝毫沾染不上他的身。 宋明珂远远瞧着他的身影,也不上前打扰他。 “嗖!” 原本背对宋明珂的沈承聿却骤然将枪头在手中一转,一记回马枪,烈风拂面。 沈承聿瞧见宋明珂,眼中一黯,十分及时地把长枪收了起来。 宋明珂走上前来,拿出了自己的帕子,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沈承聿身形高大,想让宋明珂碰到,需要低头。他弯下腰,好让宋明珂能碰到自己。 “是我吵醒你了?” 宋明珂摇头。 “可以再歇会。” “不困了。” 宋明珂收起帕子,道:“好了,差不多了,先回去吧。小厨房的早膳都已经准备好了。” 沈承聿摸了摸肚子,突然就觉得有点饿了。 于是他道了一声好。 宋明珂接过他的枪:“我帮你收起来……” “咣!” 结果宋明珂的力气不够大,一个没拿稳,这长枪直接落在了地上。宋明珂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道:“怎么还是这么沉……” 沈承聿扶住了她的肩膀,怕她摔倒。 宋明珂转头,没好气道:“你练枪都用这个?” “嗯,这不是你给我做的?” 宋明珂这才想起来。 她之前是送了沈承聿一把新的长枪来着。因为整把长枪都是玄铁打造而成,所以才会这么沉重。 比他从前那把枪似乎还要重上一些。 宋明珂两只手都抱不起来的长枪,被沈承聿单手拿起,往旁边的石头上一放,道:“好了,回去吃饭。” 宋明珂转头看着石头上的裂缝:“……” 回到了院子,早膳已然备好。和从前一样,沈承聿面前依然只有一盘看起来就热腾腾的肉包,而宋明珂面前的小碟子占据了半壁江山。 二人正在安静地用饭,沈清嘉便磨磨蹭蹭地来了。 “兄长?” “长嫂?” 沈承聿抬头,却见沈清嘉凑在门口,露出了半张脸,和那灵动的眼睛。他放下筷子,手一伸,沉默。 沈清嘉噘嘴,拿出了厚厚一摞纸张,道:“写好啦写好啦,你看你看嘛!” 沈承聿抬起下巴,示意她先放在一边。 “兄长。” 沈清嘉坐了下来,示意他二人看自己的眼睛:“你们看呀看呀,我一夜都没睡呢,就是为了写这个,我的手都要断了!” “好累啊。” 沈承聿瞥了她一眼,道:“吃。” 沈清嘉拍手道:“兄长最好了!” 第956章 短缺 沈清嘉用得狼吞虎咽,显然是真的饿到了。 宋明珂递上了一碗豆浆,道:“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沈清嘉嘿嘿一笑。 沈承聿道:“吃完了去看看你弟弟,今日有没有练武。” 沈清嘉道了一声哦。 她抹了抹嘴,道:“我吃饱啦,我走啦。”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还顺便让春杏把自己桌上的点心给沈清嘉端走了两盘。 宋明珂拿起了一旁的女则,却见上头的字迹整整齐齐的,一看便是用心写过了。宋明珂便对沈承聿道:“你看,嘉嘉她写得很用心了。” 沈承聿随意地瞥了一眼。 他道:“你翻开瞧瞧。” 宋明珂翻开了几张,却见里头赫然夹杂着几张不太一样的纸张,再仔细一看,上头哪里是什么女则,一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抄写的佛经之类,被沈清嘉拿来凑数了。不然,这摞纸也不会这么厚。 沈承聿道:“现在你知道了?” 宋明珂笑了一下道:“我想起从前,我们一块儿在国子监的时候,夫子也总是罚我写东西。我也用过这个招数。” 沈承聿看了她一眼道:“嗯,你自己写的十遍里头,能有八遍是我写的。” 宋明珂小声道:“谁叫你的字迹那么像我的。” 沈承聿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两个人用完了早膳,便继续开始处理手头的事情。 沈承聿和宋明珂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现在他刚刚当上大将军,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而第一件裁兵,虽然被迟允抢先了一步,但这也是他想做的。 沈承聿把他和林冬说过的话,和宋明珂复述了一次。 宋明珂虽然不太懂这些兵将的事情,但她却知道,这件事对于沈承聿本人来说,很可能是个树立威信的好机会,虽然看起来并不容易。 而沈承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得和宋明珂要钱。 骠骑营的一半手下都会被分散到各个军营中去,为了安抚军心,也为了让自己手下的心不散,到了别的军营也有傍身之物,沈承聿想的是,给这些手下的抚恤和军饷多发上一些。 按照宋明珂上次的算法,这又是一笔不小的钱银。 宋明珂怎么可能同意。 “沈承聿,”宋明珂瞪着沈承聿,双手紧紧抓着算盘,“你可不要太过分。你这么一提,他们每个人都要多发放至少五两。这还是最少的,你想做甚?” 沈承聿低声道:“也没有很多,我知道,这些你还是拿得出手的。” “拿不出!” 沈承聿道:“骗人。” “骗你作甚,没有钱!” 宋明珂这样子就活像是十年没见到银子的守财奴。 沈承聿见直接要钱没用,便开始迂回怀柔。 “夫人。” “珂珂。” “媳妇儿。” 宋明珂直接用算盘拍他的脸:“叫什么都没用。” 沈承聿道:“等将来,我都给你赚回来还不行?” 宋明珂翻白眼。 沈承聿道:“好吧,那只能我自己贴补了。” 宋明珂瞧他这样子,好像是条垂着耳朵的大犬似的,便道:“每个人,不能超过十两。” “好。” 沈承聿立刻答应。 宋明珂拗不过他,放下算盘叹气道:“行吧。” 沈承聿伸出手来,在宋明珂的额头上轻啄了一下,道:“多谢。” 宋明珂心道自己真是欠他的啊。 她道:“你先大概告诉我,你要分去多少人出去,大概有多少人需要安家……沈承聿!” 沈承聿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去找林冬说点事情,你先忙。” “沈承聿!!” 门关上了。 宋明珂:“……” 要完了钱就跑?!什么人啊这是?! 宋明珂气哼哼地打开了一道折子,一瞧,又是徐向哲的。 宋明珂摇头,原本想放在一边,但是仔细一看,却发现了不对。 “蔡学之子蔡游,逼良为娼,草菅人命……” 宋明珂想了想,蔡学? 最近徐向哲总是弹劾这个人。看来这个人似乎品行是真的有问题。 看了看,宋明珂把这折子先放在了一边。毕竟,对于徐向哲来说,他每天都有参不完的人,若是每个人都查一圈去,那岂不是要累死了。 沈承聿出了屋子,也没见到林冬。 原本,沈承聿让林冬在今日辰时左右来侯府找他。但是沈承聿到了前厅,问了下人,却听说林冬压根都没来。 而现在已经巳时了。 林冬向来都不会迟到。和沈承聿更是如此。 所以沈承聿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沈承聿也并没有太在意。毕竟林冬这些日子在忙着定亲的事情,可能压根忙不过来,晚些也是很正常的。 沈承聿也没派人打听。 然而,等了半天,午时都过了,沈承聿便觉出不对了。 正当他要差人去问的时候,林冬终于派人过来传信了。 来人是林冬家中的下人。他和沈承聿说,林冬家中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可能今日没法来侯府了。 沈承聿倒是觉得奇怪了。 他家中,只有他一个嫡子,剩下的就是两个庶妹,和一对老老实实的父母,他家中向来平和得很,怎么可能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于是沈承聿便问了一句:“你主子出了什么事情?” 这下人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该不该说。 沈承聿道:“不管什么事情,我都能帮,说。” 这下人才把事情的原委道来。 原来是林冬家的一个亲戚出了事。 林冬有个姑姑,是他父亲的长姐。这长姐家中有两个孩子,分别是一儿一女。女儿在十六岁的时候出嫁,现在已经为人妇四年。而她家中的儿子,今年刚十五岁,原本打算在明年的时候,让这个儿子去入军营,锻炼几年攒下些军功,哪怕不能像林冬一样出息,至少混个百夫长才是。 但是这个小少爷,不爱从军,什么都不想做。仗着家中还有些底子,这些年没少挥霍,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 但是最后都被遮掩过去了。 第957章 面子 因为这小少爷的亲爹,在京中也算是有一定势力,所以他那些破事也都没牵扯到林冬。但是,偏偏最近他爹因为犯了点事情,被徐向哲给盯上了,不敢太放肆。 好巧不巧,这小少爷,就在这时,闹出了一桩命案。 他看上了一平民家的女子,这女子不从他,他便把人家给强行卖去了青楼,而这女子,在被卖去的当天晚上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了床柱上。 原本此事牵扯不到林冬,但是,因为这少爷的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徐向哲便拿此事做了很大文章,折子直接递到了长公主那里,加上他从前做过的荒唐事,一并都呈上。力求数罪并罚,绝不姑息。 这小少爷的娘实在没办法了,想到了刚刚大胜而归,在大将军跟前风头正盛的林冬。 说实话,现在京中的人,谁不得巴结着林冬? 想想吧,人家是大将军身边最亲信的人,皇帝亲自下旨擢升,未来光明无比,只要他自己不作死,此人必然会成为军中的执牛耳者。这样的人,能没人巴结吗? 而仗着林冬的面子,这么一点“小事”,想必也会很好地解决了。 他们蔡家的人觉得,不过是一个平民女子,而且已经做了妓子的人,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冬帮忙走动走动,不就完全没事了? 所以他们今儿一大早就来到了林冬的家中,为的就是他这个倒霉的表弟。 沈承聿大致明白了这件事。 但是他实在太了解林冬的性子。 林冬看似柔和温暖,但其实他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人。对于这样闹出人命的事情,林冬基本是不会帮忙的,而且林冬这人吃软不吃硬,那蔡家的人,大早上去林冬家中胡闹,说不定闹得邻里都知道了,林冬性子上来,可能更不会帮忙。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喜事,沾上这样的事情,谁不觉得晦气? 沈承聿捏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这下人也不敢轻易打断大将军思考,只能低着头站着。 沈承聿起身道:“我去一趟,你先等等。” “啊?大将军您要亲自……” “嗯。” 沈承聿抬脚便出去了。过了一会,沈承聿身边跟了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府中憋了许久的小夏。 小夏听说有活干,立刻就随着沈承聿来了——尽管沈承聿的意思是,随便来两个飞花卫就好。 小夏觉得自己再不出门就要憋死了。 二人都没什么废话,跟着这下人来到了林冬的家中。林冬出息,短短几年,这府邸已经修建得宽广气派,而按照他自己的话说,他也是为了让家中的父母和妹妹住得更好。 门童一瞧大将军亲自来了,恨不得飞进去通传。经过了同意,他便赶紧殷勤地将沈夏二人请进了府。 刚一进门,沈承聿就听见有人好像在哭。 沈承聿和小夏对视了一眼,便顺着声音过去了。 “求求你了!侄儿啊,好侄儿,你就帮了你表弟这一次吧!” 一面容姣好的妇人坐在圈椅上,手中还拿着帕子。她的手指细腻洁白,衬得那翠绿色的戒指都映出了水光。 这妇人泪流满面,泪珠子像是珍珠似的往下掉。 而林冬面色不霁地坐在一边。他爹娘就坐在主位,而那个不争气的弄死了人的表弟,就跪在地中间。 “四弟啊,”蔡夫人对林父道,“你说说,我自从嫁了出去,我抚育游儿到这么大,我容易吗,我真的也不容易呀!” “我这些年,回了几次娘家?不就是怕外头说咱们家的坏话吗?我如此为咱们家,四弟,你难道真的忍心看着你外甥被送进牢狱中去吗?” 林父和林母都是没什么大主意的人,见这个状况,他们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毕竟,林冬的姑姑从前对家中确实比较尽心。 他们看向林冬,就想要开口为外甥求情。 林冬道:“姑母,此事是阿游自己惹出的,和我的父母都没关系,您与他们说是没用的。” 蔡夫人没想到他这么绝情,连眼泪都断了一瞬。 她道:“那,那姑母不和别人说。冬啊,你看看你弟弟,多么可怜啊,你就帮帮他,姑母一家子一定会感谢你的!” “对对对,”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道,“你,你不是要定亲了吗?听说那姑娘从前不是奴籍来着吗?你别担心,只要她进了门儿,我蔡家呀就是她的第二个家!” 林冬听到她念叨青梅,脸色更沉了。 说实话,青梅因为自己曾经是奴籍的事情,逃避了自己很久。她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出身的,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一切,她却挂在嘴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蔡夫人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哎呀瞧瞧我这个嘴……冬啊,侄儿,你,你别和姑母一般见识啊。姑母就是嘴快,姑母没别……” “不必说了。” 林冬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蔡游,道:“姑母,您看吧,他现在都不知悔改。我能如何帮助他?” 蔡游转头道:“表兄。您说这话就不对了,她既然是个妓子,我用钱银去换,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难道表兄您从来都没嫖过啊?” 林冬简直懒得和他说话。 “老爷,夫人!” 一个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道:“大将军来了!” 林冬知道沈承聿来了,所以刚刚便叫门童赶紧把人请了进来。 林冬起身道:“大人……” 沈承聿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叫他坐下。 所有人都懵了。 大将军? 是那个安北侯大将军? 林冬的爹娘还没反应过来,这蔡夫人先反应过来了。她起身,给沈承聿行礼道:“见过大将军,大将军安好,大将军,听说我这侄儿一直在您的手下,您关照……” 瞧着她越凑越近,林冬赶紧喝止道:“姑母!不得放肆!” 蔡夫人愣了一下,道:“怎么,这,我这哪里唐突了?” 沈承聿压根没搭理她。他看向跪在地上的蔡游,道:“你就是蔡游?” 蔡游一愣一愣的,他没想到这一下能把林冬的顶头大将军给惊动了,再加上沈承聿的眼神实在骇人,所以蔡游便颤颤巍巍地道:“是、是……” 第958章 筹措 林冬只觉得丢人得不行,他低声道:“大人,我不能给您添麻烦,请大人移步书房,等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行向大人赔罪。” 沈承聿却道:“你处理你的,我处理我的。” 林冬疑惑。 这个时候,沈承聿能处理些什么? “进来吧。” 沈承聿一声令下,小夏便带着两个随行的飞花卫走了进来。所有人一愣一愣的——就算他们不认识小夏,却也认识飞花卫身上的百花服啊。 这是飞花卫! 蔡夫人心中一惊,挡在了自己儿子的身前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你们不许带走我儿!” 小夏温和道:“夫人,贵府少爷牵扯到了一桩命案中去,兹事体大,请这位少爷和我走一趟吧。” 蔡夫人都傻了。 谁能想到,这大将军并不是来为他们办事,而是来给飞花卫办事的! 飞花卫是什么地方? 他儿子要是进去了,那还能出来吗? 蔡游也懵了,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就算他爹不给解决,他这个表兄到最后肯定也会同意的,毕竟他表兄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说不定多磨几句他说不过就同意了。 出事当天,他可是就急匆匆地跟着蔡夫人进了京城,生怕被那县衙抓到。 结果那县衙没抓到他,怎么就落到飞花卫手里了? 这绝对不行! 于是蔡游拽着自己亲娘的袖子,道:“娘……救我……” 蔡夫人也是个狠得下心的,他看着小夏身后的飞花卫都拿出了镣铐,便像是护崽子的母鸡一样牢牢地把儿子护在身后,道:“你们谁都不许过来!不许来!我告诉你们,你们知道我丈夫是谁吗?” 这种话,小夏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他不为所动道:“夫人,大渊律条不可撼动,您今日就是搬出再大的人物来也没用——拿!” 最后一个字掷地有声,小夏的脸色也随之一变。 蔡游这才真的被吓到了,他抱着脑袋大叫:“我没有杀人!我不走!我不走!救我,救命!” 蔡夫人的衣衫都被扯得变形了,但是她还是要维护着自己的儿子。她抬起手臂道:“你们要是真的想带走我的儿子,就在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林冬实在受不了,上前道:“姑母……” “啪!” 一片寂静。 林冬的侧脸摆到了一边,原本干干净净的右脸上印着鲜红的掌印。 蔡夫人用尖锐的指甲指着林冬道:“我真是瞎了眼,今日才会来求你!早知道我家出了这么个白眼狼,我当初还不如在你出生的时候掐死你!” “长姐!” 林父憋得满脸通红,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长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冬儿?你太过分了!” 蔡夫人道:“我怎么说了,我说得不对吗,表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袖手旁观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让人带着来拿人,什么人啊,有这么做亲戚的吗?晦气死了!” 沈承聿皱眉,看了看小夏。小夏立刻道:“拿人!带走!” “是!” “我看谁敢!” 一个飞花卫要上来拿人,却猝不及防地被蔡夫人给咬了一口。这飞花卫丝毫不留情,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直接把蔡夫人给抡到了一边。 “啊!!” 整个前厅都乱作了一团。 “别抓我,别抓我,娘,救我!!” 蔡游喊得声嘶力竭,然而他哪里能抵挡得了飞花卫?简单几下,这两个飞花卫就给他按住了。镣铐声音清脆碰撞,混杂在众人的喊叫之中。 “娘!!” “游儿,游儿啊!!” 蔡夫人挣脱了桎梏,再一抬头,她半张脸就肿成了猪头。 她还想要冲过去阻拦,却被小夏拦住了。 “你给我滚开……” 她后头的话语都被摁在了喉咙里头。 小夏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正好抵在了她的喉咙上。小夏的笑容是和善的,但是在这十分亮堂的屋子里头,却显得阴森森的,大白天就看得人汗毛竖立。 匕首锋利无比,上头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 是淬毒了的。 蔡夫人颤抖着举起双手,被小夏一步一步地逼退。直到逼到了圈椅前头,她一个踉跄,跌坐在了椅子上。 小夏随手将匕首收起,和沈承聿行了行礼,就离开了。 下人们上前,扶着林冬坐了下来。 林母心疼道:“儿啊,疼不疼啊?” 林冬微微一笑,对母亲道:“娘,我没事。” “我的游儿啊!!” 蔡夫人像是天都崩塌了一样,跪在地上就开始哀嚎。 “游儿啊!游儿!” “你怎么这么惨啊!!” 她伏在地上痛哭,但是没有人理会她。 就连最好说话的林父林母,都只是看着她这狼狈的样子,不加言辞。 “都怪你!” 蔡夫人不敢责怪在场地位最高的沈承聿,便逮住了自己的侄子一个劲地责怪。她对林冬道:“要不是你不帮我,我能出那么多的事情吗?你给我等着,今天,今天我儿子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蔡夫人起身,抓住了桌上的青花瓷,就往地上狠狠一掼! 砰!! 这瓷瓶便碎了一地。 “林娟!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父怒吼,胸口起起伏伏。 “我要做什么,你问问你们的好儿子吧!!” 林冬咬住牙根,眼中波涛翻涌,马上就要发作,却被沈承聿拍了拍手腕。 沈承聿道:“蔡夫人。” 蔡夫人转头看沈承聿,眼中闪过了一丝怯懦——她明明知道小夏是沈承聿带来的,但是她却并不敢对沈承聿做什么,这也是她只能朝着林冬撒气的原因。不过,她转念一想,这是他们林家的家事,他就算是大将军,难道能置喙什么?于是蔡夫人便梗着脖子和沈承聿对视。 沈承聿道:“我能救你的儿子。” 蔡夫人一愣,随即讥诮一笑:“您在开什么玩笑?这人,是您亲自带人来拿的,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姑母!” 林冬强行压着火气道:“你和我如何都可以,但这位可是大将军,我劝您谨言慎行。” 蔡夫人的眼睛一转,气哼哼地不说话。 沈承聿道:“想救你的儿子,可以。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第959章 阔斧 蔡夫人虽然不是很相信沈承聿,但是现在,他也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什么条件?” “第一,用钱银来赎。” 蔡夫人眼前一亮,态度和刚刚完全不同,她顶着半张肿胀的脸道:“多少钱?” “二十万两。” 蔡夫人的笑容一下就僵硬了。 她道:“这,这我们家哪里有那么多钱呀?” 沈承聿并不理会她,继续道:“第二,你的儿子,需要在地牢中监禁十年,十年后,才能出牢狱的门。” 蔡夫人都傻眼了。 这第二点比第一点还要离谱! 十年,那可是整整十年! 就这么被关了起来,他出来了还能好吗?她虽然不知道那地牢长什么样子,可是她知道,从那里头出来的人,不是痴了就是傻了,到最后都没什么善终! 这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儿子! 蔡夫人道:“这,这还不如直接让我儿子死了!” 沈承聿向后一靠,瞥了瞥她道:“也行,飞花卫的审讯速度你该知道,若你决定了,不日午时记得为你儿子送行。” 蔡夫人刷的一下眼泪就下来了。 “怎么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 沈承聿把事情都传达到了,便不和她废话了。他看了看林冬,林冬点了点头,跟着沈承聿离开了前厅。 蔡夫人在前厅哭得心都碎了。 林冬和沈承聿来到了书房,顺便把门给带上了。林冬的书房不大,但是拾掇得很是干净,屋子里头也温暖。 林冬看了看沈承聿,试探道:“大人,那个,您真的要救我那表弟?” 沈承聿道:“你觉得呢?” “我……我不想给大人添麻烦。大人,您还是别管了。” 沈承聿道:“这并不麻烦。而且,此事和你无关,你别多想。” 他道:“二十万两,她若是拿得出来,那自然不会有人动他的儿子,但是在地牢里头能发生什么,我就管不了了。” “你想救他?” 林冬摇摇头。 “那姑娘原本好好的,是个良家女,我若是救了他,就是对那姑娘,和她一家人的不公。” 沈承聿沉默了半天,才道:“你很善良。” 林冬苦笑。 沈承聿瞥了一眼他的脸,难得开玩笑道:“你那姑母手劲倒是挺大。” “大人,您就别取笑我了。” “行了,叫下人上药。” 林冬道:“也不是小姑娘,没那么娇贵了。” 沈承聿意有所指道:“有人看见是要心疼的。” 林冬:“……” 成了亲的男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啊。 怕青梅心疼,林冬便叫下人给自己上了药。 沈承聿则是自己翻看他整理好的裁兵名单。如沈承聿所料,林冬将他手下的骠骑营分配到了各个州去,不会太密集,也不会太稀疏。 沈承聿随口一问道:“别的营如何?” “什么?” “他们裁了多少?” 林冬道:“迟大人的意思是,每个营都裁去大概一万人。这样的话,现在的大渊还是负担得起的。” 沈承聿陷入了沉思。 “至于这些兵卒,就会被分配到各个州,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到时候会再征集上来。” “嗯。” 沈承聿沉思着。 联系到了今日的事情,他觉得,他要做的事情,似乎变得可以操作了起来。 每个家族中,总要有那么一两个废物,还得有几个最喜欢惹事的,比如说像蔡游这样的纨绔。 对于那些顶尖的勋贵来说,家中的纨绔犯事了,对于他们来说,也并没什么痛痒。因为他们家底丰厚,足够这些纨绔作上几个辈子。 如果说二十万能换他们家的后辈平安,那么他们咬咬牙,一定是会做的——就算是在牢狱中关个十年,人都废了,也比死了好一些吧。 一个纨绔是二十万。 那么十个呢?二十个呢? 这不就来钱了? 林冬上过了药,道:“不过,大人,这二十万白银对于我姑母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数目。” 沈承聿抬头看他。 “别说是姑母了,”林冬想要碰碰脸上的纱布,被丫鬟拦住了,“就算是我自己,也拿不出这么多的。” 沈承聿道:“那就死。” 林冬一愣。 沈承聿道:“杀人偿命罢了。” 林冬道:“大人,您是不是想做什么……?” 沈承聿没否认。 他道:“先把裁兵的事情说了——迟允还说什么了?” “他说,未来的大渊会十分平安,因为这一次咱们把大部分的敌人都给打退了,短时之内他们必然不会再犯,现在正是裁兵的好机会。不过……” 林冬叹气道:“他似乎还想裁去更多,若不是将军们拦着,恐怕咱们骠骑营也要再狠狠砍一刀。” 沈承聿轻嗤。 再砍一刀? 做梦吧。 他能同意砍掉一半,已经是仁慈中的仁慈了。 骠骑营一旦再少,就和不设没什么区别。迟允还真是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沈承聿道:“不说这个了,我有个想法,你听听。” 林冬上前道:“您说。” “原本营中只有一面帅旗,兵卒跟旗而动,一旦这面帅旗丢失,会对士气造成打击。” 沈承聿道:“不如设两面旗,一面随军,一面入营,两面帅旗同行,少了一面都不能成行。” “这简单。” 林冬道:“您说的完全可以推行。” 沈承聿点了点头。 沈承聿道:“这还只是开始。我还有一些军令需要推行,但是可能遭到反对,你这些日子便替我多走动几趟吧。” 林冬道了一声是。 待到沈承聿快要离开的时候,蔡夫人还没有离开。 她已经快要哭瞎了,一直在前厅求着林父林母借些银子周转。 “四弟,求求你了,你就借些银子给我吧,我哪里能拿出二十万两啊!” “二十万,那是二十万!!” 林冬远远就看见蔡夫人狼狈地跪在地上,求着自己的父母借钱。 二十万两,对于他们这样并不大的家族来说,确实是一座大山了。 第960章 收买 沈承聿给了蔡夫人三天的时间,筹措钱银。 但是,这二十万两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就算倾家荡产也是够不上的。 蔡夫人都要愁掉了头发。 这三天,她上哪里去变银子去? 要么,就是二十万两银子,拿出去了,孩子被关禁闭十年,出来了之后连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要么,就是直接拿命去偿还,那么连十年的时间都没有。 蔡夫人揪心啊。 两边她都不想,她到底该怎么办? 整整想了一天,最后,还真被她想出了条别的出路来。 她想,既然沈承聿这边行不通,那么她换个路子呢? 所幸都是花银子,为何不花银子用在更有用的地方上去,比如说想办法让自己的儿子变成无罪? 那青楼的老鸨,不都是人证吗? 用这些银子,去把这老鸨给买通了,证据都没了,蔡游的罪,还怎么治? 蔡夫人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 于是蔡夫人连夜又回到了自家所在的县城,又很快地,找到了那青楼的老鸨。 蔡游出事的青楼,是当地最大的青楼,名叫翠微坊。虽然在小地方开着,但里头的姑娘却是十分貌美,并且个个都才华横溢,比起京城的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这翠微坊很是火热,就连京城有些老爷,偶尔也会到这里寻找乐子。 蔡游逼死的那女子,是当地一家平头百姓的女儿,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一家子都靠着这女儿去卖帕子赚取些钱银。这女子的帕子绣得很美,再加上人也美貌温柔,所以当地很多百姓都知道这姑娘。 这姑娘今年年满十四岁,正值妙龄。原本,都已经打算开始谈亲家了,但是不幸的是,这姑娘就被这纨绔子弟蔡游给盯上了。 这蔡游仗着自己家有些势力,在当地也蛮横不讲理。终于,在这姑娘某一日即将收摊的时候,他便带着自家的家丁,直接将这姑娘绑去了自己的府中。 奈何这姑娘誓死不从。蔡游从未见过如此不识抬举之人,便把这姑娘糟蹋了一番,然后便叫人的把她卖去了翠微坊。 更可恶的是,他还把卖出的三钱银子,送到了这姑娘母亲的手中。 姑娘知道了之后,伤心欲绝,第二天直接自戕,死在了恩客的屋子里头。 原本出了这样的事情,蔡家是有恃无恐的。但是这段时日,蔡游的父亲被徐向哲盯得死死的,稍微出一点事情,都要被他参上几本,搞不好自己的乌纱帽都要不保了,他哪里敢声张? 偏偏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蔡父也只能憋着。 此事发酵了起来,眼见着就要闹大了,蔡夫人只能带着儿子连夜赶到了京城,想要寻求她那侄子林冬的帮助。 但是没想到林冬压根不帮忙。 这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而蔡夫人想,既然那老鸨是人证,那就干脆,从老鸨身上下手! 她就不信天要绝她蔡家! 兹事体大,所以这老鸨已经被带到了京城,毕竟她算是亲身经历此事的人之一。 蔡夫人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想法子见到了这老鸨。 这老鸨在当地,都被人称作慧姨。蔡夫人让这慧姨到城北的客栈中来寻自己,这客栈算是比较隐蔽,可以掩人耳目。 慧姨到的时候,蔡夫人就焦急地在屋子里头踱步。 她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她必须得快点见到慧姨才行。 “咚咚。” 蔡夫人眼睛一亮,赶紧开了门。一打开门,就看一浓妆艳抹的丰腴女子捏着帕子站在门口,眼睛里头还含着笑意。 蔡夫人道:“你就是慧姨?” 慧姨扶了扶头上的红花,道了一声是。 “什么事儿啊?” 蔡夫人把她让了进来,道:“你先进来说。” 慧姨走了进来,扫视了一圈。 蔡夫人见她的姿态悠闲,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便道:“慧姨,你……你先坐。” 慧姨坐了下来,捏了一只茶杯,看了一眼,又嫌弃地放下了。 蔡夫人和她一道坐下,斟酌了一下,看着她的脸色道:“是这样的,我今日找你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慧姨挑眉道:“什么事儿啊?” 蔡夫人道:“我希望你,能证明蔡游是无罪的。” 慧姨想了想道:“哦,你想让我作假啊?” 蔡夫人被她这么直接戳中了心事,干笑了一声,道:“也不是让你全都作假呀,其实,这件事说到底也和蔡家的小子没什么关系是不是?” 慧姨道:“你是他娘?” 蔡夫人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却也没否认。她摸了摸脖子,眼中闪过了一丝心虚。 慧姨摸了摸披帛道:“其实吧,我翠微坊开了这么多年,牵扯到的案子真是不少。我这要是每次都为了没影儿的事情奔忙,我还不累死了啊?” 蔡夫人立刻道:“好处自然是有的。” 她拿出了一摞银票,推到了慧姨的面前。 蔡夫人道:“这里,是一万两银子。” 慧姨伸手,随意翻了翻。 既然见这事情有机会,蔡夫人便笑了一下道:“您看啊,这事儿,发生得也是突然,从头到尾也没有什么人瞧见,所以您若是瞧不见也是正常的。” 慧姨道:“这倒是,我呀,每天都忙呢。” “是啊。” 蔡夫人道:“慧姨,这俗话说得好啊,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你今日救了我儿,那我蔡家必然是十分感激你的。” “只要你帮了我这一次,我蔡家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慧姨看了看她。 蔡夫人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真诚。 慧姨看着自己的指甲道:“你也知道,这假证,可是不容易做的。一旦被人发现了,莫说是我这翠微坊的生意,就是我本人,能不能保得住脑袋都不好说呢。我可不能轻易冒这个险呢。” 蔡夫人暗自咬牙。 不愧是做皮肉生意的,浑身上下都刻着一个贪字。 她想了想,又从袖笼里头拿出了一张银票。 她笑道:“您看看,这是二万两。” 慧姨道:“你也知道,我的生意以后都不一定好做……” 蔡夫人再次拿出了一张银票道:“三万两!” 慧姨这才眉开眼笑,收起了银票道:“行啊,我明白了。证明蔡游是无罪的,是吧?” “对对对!” “那还不简单,”慧姨摸了摸头发道,“我们这行啊,这张嘴,就是得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蔡夫人便笑了一下。 第961章 颠倒 “此事……” 慧姨道:“放心吧,此事你知我知。毕竟收了钱不就得给人办事?” 蔡夫人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慧姨走了之后,蔡夫人这才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就这么简单? 三万两银子,虽然也很多,但是比起二十万两,那岂不是毛毛雨? 蔡夫人冷笑。 等她将这一切都解决……什么林冬,她定然要叫他们好看。 飞花卫将蔡游带走三日之后,便移交了京兆府。 新上任的京兆尹名为郁重衍,在姚训离开了之后便代替了原本的京兆尹的位置。 毕竟是自己的表弟被审讯,林冬还是想瞧一瞧的。 故而他一大早,便独自来到了京兆府,打算看看这蔡家到底想做什么打算。 毕竟他可是特意和沈承聿打听了,这三天,蔡夫人压根就没找过他。 看样子似乎是想要放弃筹措银子了。 林冬总觉得,以自己姑母的性子,此事没那么简单。 她应该还有别的想法。 此事较大,所以围观的百姓也是不少。毕竟这样的事情,在京城来说都是不多见的。所以在林冬到了的时候,百姓已经将衙门外头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些衙役将百姓们拦在了外头,以防他们捣乱。 林冬个子高,所以微微抬头就能看到里头的情况。 众人议论纷纷,林冬被这些百姓议论得心烦,却也只能皱皱眉头。 “升堂——” 洪亮的升堂声响起的时候,外头的百姓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郁重衍一身官袍整整齐齐,面色严肃。他坐了下来,惊堂木这么一拍,震声道:“堂下何人?” 众人一瞧,却见原来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跪在地上。这老妪的两只眼睛都快肿胀成了核桃,可见是哭成这个样子的。 她的手干瘦如枯树枝,微微颤抖的样子让人担心她会不会马上松开拐杖摔倒。 老妪道:“民妇,登丘县王钟家妇,见、见过京兆尹大人。” 郁重衍道:“状告何事?” 老妪道:“民妇,状告登丘县蔡家嫡子蔡游,逼良为娼,逼死我儿,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 老太太说到这里,又开始颤抖了。 外头众人窃窃私语之际,郁重衍把惊堂木再次一拍道:“带罪犯!” “带罪犯——” 一阵镣铐的声音响起,蔡游被人押送着由远及近。林冬在人群中和蔡游对视了一眼,却见蔡游的表情很是轻松,好像无所畏惧似的。 林冬皱眉。 蔡游被待到下头,被衙役按住给跪了下来。 郁重衍道:“堂下可是蔡游?” 蔡游抱拳道:“见过大人,小子正是蔡游。” 郁重衍用惊堂木指着他道:“有人状告你强抢民女,逼良家女子为娼,还将人害死,可有其事?” 蔡游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他道:“大人……” “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情!” 郁重衍皱眉。 百姓们哗然。 不是说,这蔡家的小子真真切切地把人家女子给逼死了吗?怎么到了这公堂上,他就突然不 承认了?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谁知道去啊!” “难不成真的和这小子没干系?” “谁知道了,难说。” “肃静!” 郁重衍道:“蔡游,既然你说你没做,那么事情经过到底如何?” 蔡游清了清嗓子道:“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我知道那王家的姑娘家中贫困,便主动照顾王家姑娘的生意,但是王家姑娘以为我图谋不轨,所以便左次三番对我疾言厉色。” “她家中实在贫穷,于是我斗胆,向她提出了想要她入府为妻的请求,她非但不同意,还将我臭骂一顿,说我是癞蛤蟆吃天鹅肉,恬不知耻。” “你胡说!你胡说啊!” 王钟氏急得眼泪都留下来了,伸出了颤抖的手指,指着蔡游道:“你胡说!你污蔑我的闺女啊!” “我的闺女啊!我清清白白的闺女啊!” 她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这哭声传了出去,惊动了天上的飞鸟。 百姓们看着这老妪,眼中不免都流露出了同情。 本本分分的老实人,遭遇了横祸,而自己的女儿还要被那奸人在公堂上一再羞辱,哪个母亲能够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郁重衍叫衙役扶着她,以免她太过激动,哭晕了过去。 “我的闺女啊!!” 待到老太太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蔡游才继续道:“我被她拒绝了,也没有再次追求。而第二天,我再次路过她的帕子摊时,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我仔细一查,原来是这王氏姑娘被人卖去了翠微坊。” 他低头,很伤心道:“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 “你这混账!混账!” 老妪拿起了自己的拐杖,就要去打蔡游。蔡游一惊,赶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装作害怕的样子不停大叫。 “救命啊!杀人了!公堂杀人了!!” 郁重衍大声道:“放肆!” 他就不敢再喊了。 郁重衍给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赶紧把老妪给拉开了。要知道,喧闹公堂可是要治罪的,郁重衍自然也不想让这么个老太太被关进去吃几天苦头。 蔡游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他道:“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什么我逼迫,天地良心,我发誓我从来都没逼迫过她!不如说,若是没有我,她怕不是早就……” 他话到这里就不说了,显然是有些别的意思。 “你这畜生啊!!” 蔡游神态自若,并不惧怕。 郁重衍挑眉,道:“他已经说完了。王氏,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老妪道:“大人,我,我有人证!我有人证啊!” 郁重衍一拍惊堂木道:“传!” “传人证——” 第962章 畏惧 “传人证——” 众人只感觉一股浓烈的香风飘来,而后,慧姨便被衙役们押着带了过来。 慧姨在堂下站定,捋了捋自己的衣裙,跪了下来,道:“见过老爷。” 郁重衍道:“堂下,你既为证人,那么便将你所见,如实地说出,如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定不轻饶。” “是,老爷。” 慧姨给郁重衍行了个礼。 不知为什么,此刻的蔡游非但没有半分恐惧之色,甚至还得意洋洋地抬起了下巴,十分有恃无恐。 看得外头的林冬直皱眉。 蔡游当然有恃无恐。 因为蔡夫人告诉他,她已经找到了法子,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肯定就没事了。 蔡游看了看旁边的老妪,心中冷哼。 等他出去了,定然要这老太太也一命呜呼。 他心中得意,脸上便也带上了几分神采。慧姨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指,指着他大声道:“官老爷,那王姑娘,的的确确就是被这个姓蔡的给逼死的!” 哗然! 这话掷地有声,蔡游瞬间就愣了。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好像在有虫蚁在爬,冷汗顺着胳膊蹭的一下就冒了出来。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慧姨就好像竹筒掉豆子一般,把所有实情都抖露了出来。 “官老爷,您且听我细言。这蔡家公子在我们县城横行霸道惯了,平日里头,就没少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翠微坊的姑娘都不知道被他给祸害了多少,可是啊,他仗着他爹有权有势,在我翠微坊作威作福,从来都没有收敛过!” “那王家的姑娘,是个老实的女子,本来都要定亲了,可是偏偏被这个无赖给看上了。这个无赖,把人家姑娘绑到了他的府里百般折磨,还把她卖到了我翠微坊。我看她可怜,收留了她一日,可是他却买通了我手下的人,把这王姑娘骗去接了客!” 慧姨拿出帕子,流出了一两滴眼泪。 她道:“可怜那清白的王姑娘啊,年纪轻轻,还和花儿一样,就这么被他这个畜生逼死,死不瞑目!” “你胡说!” “你不要骗人!你胡说!你胡说!” 蔡游慌了,指着慧姨道:“你一定是收了银子,你是不是收了她的银子,她指示你在这里颠倒黑白?!” 慧姨冷笑了一声,道:“说到银子,你还是多谢你的娘亲吧!” 蔡游心中一咯噔。 慧姨从袖子中拿出了三张银票,呈给了郁重衍。她道:“官老爷,这蔡游的娘亲,昨日找到了我,说是要我证明他家儿子无罪,并且给我拿了这三万两,试图贿赂我!” 蔡游傻了。 怎么会这样?! 他后退了几步,却不小心被衙役手中的刑棍给绊倒,咚的一下摔倒在地。 郁重衍瞧了瞧那被呈上来的三万两银票,冷声道:“好啊,你们如此大胆,居然敢在京城脚下公然做出如此不堪之事——来人!” “在!” “立刻将贿赂之人抓获,一并落入大牢之中,等候处置!” “是!” 蔡游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活命。但是慧姨却打算把他往死里头踩。她给郁重衍行礼道:“大人,天地可鉴,民女所言句句实情,如有半句假话,必当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你闭嘴!” 蔡游红着眼睛指着她道:“明明是你,是你给我开出了三钱银子,若是你不收,我怎么会卖!” 慧姨冷笑道:“蔡公子,这里是京兆府不是你们家的后院,难不成你如此颐指气使是要咆哮公堂吗?” “你!你!” 慧姨低头道:“民女所言,翠微坊里的姑娘都可以证实,王姑娘确确实实是被他逼死的,请大人明察!” 蔡游揪着自己的头发,忽而上前就猛然踹了慧姨一脚! “大胆!” 郁重衍话音刚落,蔡游便被衙役死死地控制在了地上。郁重衍指着他道:“王姑娘死前留下的手信,本官已经看过,与她所言并无二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甚至在公堂大打出手,你简直是不将我京兆府放在眼中——来人!” “在!” “蔡游,逼良为娼,蓄意杀人,咆哮公堂,扰乱清听,轻蔑朝廷命官,数罪并罚,三日后午时游街示众,午门斩首,不得有误!” “是!” 蔡游被按在地上,撕心裂肺道:“大人!大人!!我冤枉啊!我真的冤枉啊!” “大人!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啊啊啊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不!我不要死!娘,娘——” 蔡游的声音渐行渐远。 既然审讯的结果都已经落下了,那百姓们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他们看过了热闹,便一个一个地散去,并且相约在三日之后围观游行。 “姑娘啊。” 老妪颤颤巍巍上前,对慧姨道:“多谢你啊,多谢你……” 慧姨想起王姑娘,不免也觉得有些心虚。她干笑了一声道:“客气了,客气了哈。” 便赶紧走了。 过了一会,郁重衍找了慧姨,叫人誊写了一下证词,慧姨便可以直接离开了。 众人都已经散去,慧姨向外走着。结果没想到,走了一会就遇到了被衙役们抓了回来的蔡夫人。 蔡夫人一副狼狈的样子,就连脸上都带着红色的伤痕,一看就是剧烈挣扎过的。蔡夫人被桎梏住双手向前走,刚巧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慧姨。 蔡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若野兽一般就要冲上前来。 “贱人!” “你这个贱人!你不守信用,你这么做,你会遭报应的!你这个贱人!你该下地狱!” 咒骂声不绝于耳。 慧姨笑了一下,单手掐腰讥诮道:“我怎么做了?我做什么了?天地可鉴,我做的事情可是完全对得起良心的。我不像有些人啊,自己的儿子没教好,还要来责怪别人,这是什么道理呢?” “贱人!” 蔡夫人大叫,行迹如疯狗。 可惜,她被衙役狠狠地桎梏着,什么都做不了。 慧姨不屑地甩了甩帕子。 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 三万两?就想让她去和安北侯作对? 开玩笑,谁不知道你儿子是安北侯亲自带人去抓的,她若是做了假证,那不是生生地去打安北侯和长公主的脸吗?人家都没说要放人,她去做这种搞不好要掉脑袋的事情? 第963章 东引 怎么可能啊。 慧姨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蔡夫人惨烈的嚎叫,就被甩在了身后。 三日之后,蔡游被游街示众,随后于东街菜场斩首。 百姓们听说了他的“大好”事迹,皆拍手称快。 世上的恶人又少了一个,只可惜,那受到了迫害的王姑娘,却是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命案,对于京城来说,甚至都无法激起多大的一片水花,但是谁也不知道,这是沈承聿对现有的大渊军进行大刀阔斧地改写的第一步。 在这之前,沈承聿用自己的将军印,下达了裁兵命令。 九军除了骠骑营,每个营都至少裁去一万人,而这一万人由各个营的将军统一规划,负责边疆的农耕和土地,为的就是一旦边疆再次开战,他们便能立刻拿起刀枪,上战场为大渊战斗。 而骠骑营,被砍得就比较严重了。 一万人的骠骑营,直接砍掉了一半的人。 让人值得深思的是,这个命令是迟允下达的,沈承聿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个命令刚一下达,立刻遭到了所有骠骑营的反对。 是所有骠骑营。 骠骑营中个个都是什么脾气? 他们一向都是眼高于顶的,只有沈承聿能叫得动他们,除了沈承聿,他们何曾把别的文官武将放在眼里? 虽然迟允是左相,但是对于骠骑营来说,他们并不惧怕。 而且,沈承聿的一再沉默,让所有骠骑营都以为,沈承聿是被迫同意迟允的命令。 一定是迟允利用他的职权威逼利诱,让沈承聿同意。 这谁能同意? 当御林军带着左相手书来到骠骑营军营中的时候,是狄秋扬亲自出来迎接的。 狄秋扬早就听说了裁兵的事情,所以在面对这御林军的时候他简直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他们骠骑营本就着一身黑色的铠甲,出征的时候宛若一群恶虎一样,可想而知他们的气势如何骇人。 狄秋扬披着铠甲,再加上他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情,任谁都觉得这人不好惹。 他身后还跟着元小飞等人,几个粗壮的汉子一站定,脚下的石沙都扬了起来。 这御林军害怕啊。 说实话,虽然骠骑营和他们一样,都是为大渊战斗的兵卒,但是他们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像是敌军的人一样,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这御林军硬着头皮道:“何人为骠骑营副将?” 林冬也不在,副将也就不在了。狄秋扬向前一步,道:“我就是,你有什么事,你就和我说。” 御林军:“……” 刷刷刷。 他只看见,那些原本操练着的,还有那些巡逻的骠骑营,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凑了上来,站在了狄秋扬的身后。 这仗势,活生生像是要打群架。 他们一群,打他一个。 他感觉手上的手书都被汗水给浸湿了。这御林军只能道:“左相大人下了命令,全体骠骑营请听令。” “咣!” 这御林军被吓了一跳。 狄秋扬把自己的长枪往地上一杵,瞬间地面便出现了一道裂缝。狄秋扬抠了抠耳朵道:“啊?你说啥?” 御林军咽了口唾沫道:“左相,有令。” 狄秋扬道:“谁有令?” “……左相。” “左相要干啥?” “左相,要诸位听令……” 这御林军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在狄秋扬的注视中,闭上了嘴巴。 狄秋扬放下手道:“哦,你说左相命令是吧?” “不听,你可以回去了。” 御林军:“……” 他脸憋得通红,试图和狄秋扬讲道理道:“左相现辅佐太子监国,有任用豁免兵将之权。” 狄秋扬奇怪道:“和我有啥关系?怎么着?他们家啥时候改姓沈了啊?那要是这样,我肯定听。” 御林军差点被气死。 这是什么混账话。 偏偏,那些骠骑营还觉得没什么不对——看他们一脸自信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这要是被迟允听到,说不定是要掉脑袋的! 可这人是沈承聿的亲信,他也得罪不了沈承聿啊!这两边,一个大将军一个左相,他一个小小的传信的,他能怎么办啊? 就在他犯难的时候,元小飞拍了拍狄秋扬的肩膀,小声道:“狄大哥,都是大渊的兵,何苦为难人家。人家也只是来传信的,咱们就听听迟相到底下了什么命令呗。” 狄秋扬听着元小飞的话,看了看那御林军,道:“你说吧,到底下了什么令。” 这御林军抹了抹脑袋上的汗,才打开了这手信。 “骠骑营听令,即日起,骠骑营由原本一万人军制裁减为五千人,去留兵卒由大将军主理,副将协调,不得有误。” 狄秋扬虽然心中早就有了算计,但是一听到这话,还是感觉一股无名火从胸腔中窜了起来。 “你说裁减为多少人?” “……五千人。” “放他娘的七彩麻辣屁!” 狄秋扬冷冷地把长枪从地面上一拔,道:“马来!现在老子就去左相府问问,他究竟是想做什么!来人!来人!” “狄大哥我和你一起去!” “都去!都去!” “今天就他娘的拆了迟府!” “拆了!!” 狄秋扬在军中的威望可是要比林冬还要高上一些的。毕竟他为人豪爽痛快,所以在军中到处都有他的兄弟。他这么一发飙,这些骠骑营简直就要一蹦八个高,恨不得现在飞到京城去把迟允的府邸直接给拆了。 “啊!!” 这御林军吓了一跳,赶紧逃窜到了一边。 却见这些骠骑营,备马的备马,披甲的披甲,有的还拿起了兵器,眼看着就是一副要上战场的样子。 第964章 分配 “冷静啊!冷静!” 不知道是谁的话,被淹没在了嘈杂的人海之中。狄秋扬举起枪就喊:“弟兄们,随我进京!” “哦!进京——” 这御林军欲哭无泪,他高声地喊着,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大家都冷静啊!!” 骠骑营都快被掀飞了,眼看着没人拦得住,元小飞赶紧拉住了狄秋扬道:“狄大哥!!” 狄秋扬的战马都撩起蹄子了,险些没收住。他停下道:“干啥!” 元小飞道:“大哥,你快看看,咱们这么多人进京,那不是要把京城给踏平了吗?” 狄秋扬瞪着眼睛道:“啊,那就踏平呗,反正咱们也是要把迟府踏平!” 元小飞无语叹气道:“狄大哥啊……” 狄秋扬拎着长枪,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会,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行为是不太妥帖。 于是他挠了挠自己的脸,下了马,随手就把长枪扔给了元小飞。 元小飞接住长枪,跟着狄秋扬,顺势就道:“狄大哥,您真不能这么冲动啊。您想啊,那可是相爷,咱们沈帅都没说什么,咱们要是冲动把他咋样了,那吃瓜捞的不是咱们沈帅吗?” 狄秋扬转头,看了看他。 他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你小子,想得还挺周全啊。” 元小飞摸了摸脑袋嘿嘿傻笑。 说实话,他从前也没想那么多,跟着狄秋扬就会猛猛打仗,但是在回京的路上,沈承聿教了他不少,所以他现在遇到什么事情,也不会向以前一样冲动,下意识就想要思考权衡利弊。 元小飞跟着狄秋扬,坐在了一个营帐前头。 那御林军从一堆刀枪底下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狄秋扬的脸色。 狄秋扬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正在他思忖的时候,有人唤了一声林副将。 狄秋扬一抬头,面色一喜道:“哦,你来了你来了,快点,这事儿现在怎么解决吧。” 林冬是刚从牢狱中出来的。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探望他那刚被关进去的姑母。 儿子被斩首,没了性命,蔡夫人在狱中仅仅待了两天,就活活把自己给逼疯了。 林冬却并不觉得可怜。若不是她和他姑父的骄纵,蔡游怎么会堕落成这样,他们蔡家也不至于到了这一步田地。 林冬收起了心思,看了看这些披甲持枪的骠骑营,吓了一跳。 他道:“你们这是要作甚,简直胡闹!” 狄秋扬上前来,搭上了林冬的肩膀,道:“兄弟,你来得正好,跟着我一块儿把相府给拆了去吧。” 林冬嘴角一抽道:“别在这儿发癫,我手头还有事情,忙着。” “不是,”狄秋扬指了指那御林军,道,“左相要把咱们给裁了!” “嗯。” 狄秋扬奇怪道:“裁了,裁一半!” 林冬奇怪道:“你咋咋呼呼什么?我不就是处理此事来的?” 狄秋扬笑容不变道:“行了,现在管事的来了,我告诉你啊你今天休想把咱们的人给裁……” 林冬对那御林军道:“劳烦和相爷递个信,这五千人会在半个月之内离开京城。” 御林军神色一喜道:“多谢林副将!” 他一收到肯定的消息,马不停蹄地离开了,生怕再待一息,自己就会被骠骑营的马蹄活活踩踏成肉饼。 这御林军一走,狄秋扬便大手一挥道:“行了,都散了吧!” “是!” 却见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骠骑营突然就散开,手里头的兵器也不拿了,该操练的去操练,该巡逻的去巡逻,动作十分整齐划一。 唯一不明真相的元小飞:“?” 狄秋杨对林冬道:“我装得像不像?我觉着他都要被吓得尿裤子了,哈哈。” 林冬瞥了他一眼道:“用力过猛,不行。” “切。” “不是不是不是,我这有点懵。” 元小飞追了上来,道:“狄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狄秋扬嘿嘿一笑道:“啊,啥怎么回事啊?” “这,这怎么回事?” 狄秋扬道:“嘿嘿,不告诉你。” 元小飞疑惑地跟着狄秋扬和林冬二人进了营帐。林冬对狄秋扬道:“叫他们先别操练了,每个营分成两组,来这里找我。” “行。” 狄秋扬便出去了。 元小飞见林冬似乎是在纸张上画着什么,便凑了过去。一瞧,上头都是骠骑营兵卒的名字,有些名字已经被画上了圈,而有的没有。 “林副将,难道这是……要离开的兄弟?” 林冬看了看他,道:“不是离开。” 元小飞道:“可是迟相不是说了,要裁去……” 林冬道:“是啊,那也只是暂时的。骠骑营不是他说拆散就能拆散的。” 元小飞一笑,道:“那倒是那倒是——嗯,就是,林副将,那我呢?” 林冬也不和他卖关子,他道:“你自然是要留下。沈帅可是亲自点的,要你留下。” 元小飞欢呼了一声。 很快,狄秋扬就带着自己营中的弟兄过来了。林冬拿着手中的名单,出了营帐,却见他们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好,等待林冬去分配了。 林冬道:“诸位弟兄,这一次裁兵,你们也知道,并不是沈帅的本意。但是,虽然咱们这次妥协了,也不代表咱们以后再也不能见面。” “沈帅亲口说了,这一次你们有些弟兄离开京城,就当给你们放个假,我呢,也尽量能让你们能够和亲朋好友或者家人相聚,也算是沈帅对大家的弥补。等过一段时日,咱们大渊喘过气儿,大家自然就回来了。” “明白!” “林副将放心吧,咱们都听沈帅的!” “没错!” 林副将点了点头:“现在,我念到名字的弟兄,出列,之后就可以回营收拾包袱了。” “王起富,必州。” “廖昶,雍州。” “赵西,平州。” 每个兵卒的去留,和分配到何处,都是沈承聿与林冬仔仔细细地商量好,斟酌过,定下来的。 然而,尽管林冬一再保证,他们那些被分配走的将士将来还会归来,但有些将士还是不免要失落一番。 第965章 祸水 “啊,我得走了!” “怕啥,咱俩顺路,一起!” “我能回家伺候老娘了?!” 悲喜不同。 林冬花了一个下午,把所有人都分配过了。他给了他们两天的时间,两日之后,他们就会由人带着一道离开京城。 众人都去帮着兄弟收拾东西,该送别的送别去了。 元小飞到后来也不明白狄秋扬他们为啥要吓唬那御林军,不过,他知道这些人既然有这样的表现,一定是受到了沈帅的命令。 相信沈帅,肯定没错! 他只需要听沈帅的就行了! 元小飞坚定着。 \\u003d\\u003d 一场小雪过后,天意外地暖了下来。 安北侯府的院子里头盖着一层薄薄的雪,第二天阳光一落下,那一层霜雪便消融了,地上的泥土和融化了的霜雪化作了一团,有些泥泞,还散发着青草淡淡的香气。 下人们一大早便来到了各处的院子,打扫积雪。 滴答、滴答。 是雪水顺着房檐流下,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孜孜不倦地钻入人的耳中,让人觉得心烦。春杏站在宋明珂的房门口,看着那晶莹的水珠,掐着腰肢生闷气。 这声音让人心烦,她尚且如此,长公主不得被烦死咯? “春杏。” 宋明珂的声音传来,春杏心中一凛——呀,果然给长公主吵醒了。 “嘎吱”一声,房门被打开。 带着冷意,裹挟着芳香的风便顺了进来,把春杏的裙边撩起了一道河浪。 “长公主,您醒啦。” 宋明珂睡眼惺忪,头发也乱糟糟的。她的睡相本不如此差,只是她昨日一直在书房看账册,最后终于在书房不小心睡着了,还是沈承聿把她抱了回来。 “唔。” 她应了一声。 春杏上前,收拾床褥。宋明珂让开了一条腿,道:“侯爷呢?” “在前院呢,今日好像是有客人来。” “客人?谁?” 春杏想了想道:“好像是程家的少爷。” “嗯?程方嗣?” “是的。” 宋明珂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程方嗣是来做什么的。 不过,她倒是听说,自从程业真去世, 程方嗣一改从前纨绔模样,待人也有礼了许多,而且也不像从前那般蛮不讲理了。 宋明珂想,他本也就是个有点陋习的少爷,父亲的死,对他的打击也很大吧。 “洗漱梳妆吧,我去瞧瞧他们。” “好的。” 春杏麻利地伺候宋明珂洗漱,并且给宋明珂梳了个淡淡的妆,一身月白色袄裙温婉大方,衬得人眉眼都透亮。 宋明珂简单地用过了早膳,便来到了前院。 还没到呢,就看见俩人站在那十年的大槐树下头,似乎是在扎马步。 而沈承聿则是翘着二郎腿,躺在一把贵妃椅上,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尽管沈承聿看不见,两个人却是一点都不敢懈怠。 这二人正是前几日被沈承聿惩罚的沈承炘,和拜了沈承聿为师的程方嗣。 俩人的脸都憋得通红,一看便是累坏了。 宋明珂再一看他们脚下,却见脚下的土地已经湿润了一片,肯定是汗水浸润的。 “伏卿。” 听到这一声,沈承聿好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他脸上的书落在了一边,他也不管,只道:“夫人。” 程方嗣睁开眼,道:“见、见过长公主……” 沈承炘也是一副要死的样子:“长嫂……” 宋明珂赶紧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客气。她觉得有些奇怪——习武之人身子是该有些底子的,怎么他们两个累成这样? 她看他们的脸上都冒出热气来了。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沈承聿解释道:“他们扎了一夜的马步。” “一夜?!” 宋明珂咋舌。 当初她习武的时候,宋濯总是叫她和沈承聿他们一起练,可是沈承聿此人好像个铁人,扎个马步,能纹丝不动保持一个白天,谁能和他比? 宋明珂顶多扎个两个时辰,就会累死了。 沈承聿起身,把书卷起,当成戒尺,拍了拍程方嗣的臀,道:“收。” 程方嗣只能憋着收臀。 “啊!!” 沈承炘扑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他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兄长,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 却见那沈承炘的小腿不停地抖动着,像是还没学会走路的小狍子一样。 没一会,程方嗣也倒下了。 俩人一坐,一躺,也不管地上有多少泥泞。 沈承聿坐了回去,搂着宋明珂的腰肢道:“还是不行。” “不行?!” 沈承炘闹得脸红脖子粗,他道:“兄长,都一夜了!我,我下午还要练剑呢!” 沈承聿瞥了他一眼, 沈承炘摸了摸鼻子,不敢再顶嘴了。 “师父说得是。” 程方嗣低头道:“我们确实还需要再练。” 沈承炘震惊地看着他。 他还是以前那个程方嗣吗? 沈承聿点头道:“行了,歇息一会。方嗣一会就在府中吃了吧。” 程方嗣道:“多谢师父。” 宋明珂觉得新鲜得不行。 她生平还是头一次听有人叫沈承聿师父。还挺好玩的。 偏偏这人还真就摆着脸,端上师父架子了。 宋明珂掐了掐他的腰。 沈承聿挑眉看她,示意她别闹。 两个小少爷都走了,沈承聿的眉眼立刻就松弛了下来。那脸色真是比传统的变脸戏都快。 两只獒犬就在一边用饭,他们一边啃骨头,一边呼噜呼噜地叫,似乎很香。 饮霜并不屑于和食肉的狗一起,于是他便在树下溜达,寻找青草吃。 沈承聿搂着宋明珂道:“昨儿的账册都看完了?” 宋明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道:“看完了——怎么?” 沈承聿道:“那今日便歇息吧,我陪你出去逛逛?” 宋明珂眼睛一亮道:“真的?” “嗯,真的。” 只是,天不遂人愿。沈承聿原本想带着妻子出去好好地走一走放松放松,却正好被人堵在了府里头没能出来。 一个下人跑了过来道:“侯爷!夫人!来人了!” 第966章 通融 沈承聿带着宋明珂到了前头的时候,却见原来是郭伟达那些老将军来了。 这些老将军们,围着整个前厅坐成了一圈,各自寒暄着。只是,他们本就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人,嗓门本就大,寒暄着几句,就跟几十个人在屋子里头吵架似的,喧闹得不行。 沈承聿离老远就听到展于宗的大嗓门了。 “我儿子射箭随我,射啥中啥!” “你快拉倒吧,就你那个眼神,门框在你跟前二寸了你能给认成郭伟达,还吹呢。” 郭伟达怒:“关老子屁事!” “哈哈。” 沈承聿带着宋明珂进了屋子,却听这些老东西突然就沉默了下来。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了沈承聿和宋明珂,活像是要把人夫妻俩给烧出个洞来。 沈承聿牵着宋明珂坐在主位,道:“诸位叔伯今日可有什么见教?” 这些刚刚还咋咋呼呼的老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有点犹豫。最后,有人怼了展于宗一肘子,展于宗被他猛然一打,咳嗽了起来,于是众人又看向了他。 展于宗看了看孙令辉:“……” 孙令辉笑眯眯耸肩。 展于宗没法子,只能叹气,道:“嗯,大将军,今日咱们这些老家伙来啊,不是为别的,就是——” 他一咬牙心一横道:“咱们不同意裁兵!” 有人发话,自然就有赞同的。 “不同意!” “不能裁!咱们上次打仗,本来就死了那么多的人,再裁,大渊军没人了屁丫的。” “可不是么?” 沈承聿还没说话,郭伟达就接过话头,道:“大将军,是这样啊。你看,咱们也算是为大渊战了那么多年,现在这一句话,就要把咱们都给拆开,这,这大家伙都没人可用了,以后该怎么打仗啊?” 郭伟达还算和气的。 有些激动的直接道:“不行,老子不同意,老子的营一个都不能少!”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沈承聿抬手道:“诸位叔伯稍安勿躁。” 众人沉默了一下,望向沈承聿。 沈承聿道:“我知道诸位很急,但大家先别急。” 众人:“……” 什么废话。 沈承聿道:“裁兵也是无奈之举,现在大渊国库确实支撑不了那么多的兵力。” “削点军饷啊,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咱们弟兄们,各自把战利品拿出来,凑凑总能够,度过这段日子不就好了吗?” “是啊。” “也不是没钱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嘛。” 这话一出,宋明珂就不乐意了,她挑了挑眉头刚想说话,就被沈承聿按住了手背。宋明珂只好把话都憋了下去,垂下了眼皮。 沈承聿道:“军饷没诸位想象中那样好填补,更何况,我们还有许多抚恤都欠着,如若不及时发下,恐怕要引起动乱。” “可是,这一下砍了这么多人,咱们手下的兵都去哪里啊?!” 郭伟达道:“是啊,伏卿。你看咱们虎贲军几乎没人了,羽林军也损伤不少,再加上今年还有那么多老人儿,年龄都到了,来来回回这一算,每个营几乎就得裁掉一半去。” “啥?!” 庄白穆震惊道:“一半!不是说就一万人吗,这怎么可能呢!” “你以为呢?” 展于宗伸出手,数了数:“算上到岁数的,病重的,受伤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你那个羽林卫还能剩一半人就不错了。” 庄白穆立刻道:“这怎么行!” “是啊!这点人,根本就不够!” “不能裁!不能裁!” 看这些人又要闹起来,沈承聿叹了口气。 众人一愣。 好端端的,他们还没叹气呢,他怎么还伤心上了? 沈承聿道:“就算诸位这样说,我也没法子。” 郭伟达一愣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啊?你可是大将军!这事儿不归你管归谁管啊!” “就是!” 沈承聿道:“此事是由左相决定,诸位若找,便找他。” 众人:“……” 迟允?! 沈承聿道:“我也想为诸位做些什么,只是……我从雪域归来之后,迟允已经拿捏了主意,我再反对也没什么用了。” “迟……迟相?!” “对。” “开玩笑吧,他有这么大的权力?” 沈承聿淡定道:“左相监国,自然有这样的权力。” 众人:“……” “我不信!” 郭伟达大手一挥,冷哼了一声道:“他们文臣,随便插手咱们的事情,陛下难道能视而不见?不信不信!” 沈承聿道:“叔父的意思是此命令为我下达?” 郭伟达的脸一僵,道:“啊,这我没说!大将军你别误会啊!” 见这么多人不相信,宋明珂便开口道:“诸位将军,请听我一言。” 原本没多少人注意宋明珂,毕竟他们这些武将谈论军中的事情,和她这个长公主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宋明珂一开口,他们就想瞧瞧宋明珂到底想说什么。 宋明珂道:“大将军和诸位自然是同进退的,怎么会做害大家的事情?迟相下命令时,本宫也在场,此事确实是迟相一手促成,诸位可以尽管去查。” 这下他们就没话了。 这怎么说? 人家长公主都在呢,当场瞧见了,还能怎么说? 郭伟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干笑了一声道:“啊,既然长公主您都这么说了,那咱们也……嗯,也没什么说的。不过……” “不过?”宋明珂疑惑。 “不过啊,”郭伟达笑道,“大将军啊,你看啊,既然命令已经下来了,那咱们也不能不遵守啊。但是吧,我觉得此事还能再通融通融。” 沈承聿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水,等待郭伟达的下文。 郭伟达伸出自己的小拇指,用大拇指那么一捏,道:“你看,咱们是不是能少裁一点?” “原本不是一万吗?你看,一万也是裁,八千也是裁,少弄那么一点,每个营的也均匀那么一点,是不是也一样?” “对啊对啊,我觉得这样可行!” 此举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于是大家便充满希冀地看向沈承聿。 沈承聿放下茶杯道:“左相之令,不可撤回。诸位还是别想了。” 第967章 生钱 “啊……” 郭伟达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伏卿,反正到底裁多少,他左相也不可能真的来数,就是少点儿,也没什么所谓嘛。” 沈承聿道:“一个营少点儿没什么,每个营都少一点,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叔父,他是左相,不是个傻子。” 这是没法通融了。 郭伟达:“……” “诸位还有什么问题?” 还能有什么问题? 他们有什么问题,不都没法解决吗? 他们也知道,沈承聿不可能留他们吃饭,所以这些老东西们只能灰溜溜地哪来的哪去了。 谁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多人一起来,还能铩羽而归。 沈承聿让徐叔亲自送他们出门。 这么多老将军,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孙令辉反而是面色最自在的。他跟袁毅晨并肩出了门,道:“刚刚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袁毅晨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结果都是一样的,开口也没用。” 孙令辉嘿嘿一乐:“明白人。” 他道:“我倒是觉得轻松了。现在我这金吾卫就剩下了两万,好管。” 袁毅晨自言自语道:“或许麻烦的还在以后吧。” “嗯?你说啥?” “没什么。” 孙令辉就当他自言自语了。他搭上袁毅晨的肩膀,道:“走,今天挺暖和,我请你喝酒去?” 袁毅晨看了他一眼。 “干什么干什么,哎呀,不是花酒。” 袁毅晨这才点了点头。 俩人便并肩往酒楼去了。 \\u003d\\u003d 这些老将军们走了之后,沈承聿便带着宋明珂回了房。 因为手中还有事情,沈承聿便坐了下来处理公务。 宋明珂在他的旁边,看着账册,偶尔给沈承聿磨墨。 所谓红袖添香。 宋明珂捏着墨锭,道:“你今日没松口,叔父他们不会生气吗?” 沈承聿一边写字,一边道:“我说了,都是迟允干的,他们就算生气,也不会冲着我。” 宋明珂轻哼。 也就只有他,干了坏事还这么坦然。若是被郭伟达他们知道,可不是得打断他的腿。 “对了。” 宋明珂道:“叔父他们为何反应这么大呢?他们营中少了人,不是更好管一些?” 沈承聿写完了手中的字,把毛笔放在一边,拍了拍身边,示意宋明珂坐下。 宋明珂坐下了。 “我给你举个例子。” “比如,一个营中,一共有两万人。现在上头要求裁去一万人,如若你是将军,你会如何做?” 宋明珂想了想道:“裁去一万人?” 沈承聿轻轻摇头,他道:“这一万人,其实并不好掌握。一万二也罢,九千也罢,其实只看将军的心情。如若将军只裁了九千,但是仍然对外宣称为一万,那么就相当于,这九千人能够享受到原本该有的一万人的抚恤和军饷。” 宋明珂似乎明白了。 “也就是说,那空下来的一千个人的军饷,就会直接被将军收入囊中?” “没错,这也就是军中常说的空饷。” 沈承聿继续道:“这样的事情,在军中屡见不鲜。虽然这几年,军中风气由先皇整治,已经好了许多,但仍然存在吃空饷、喝兵血的状况存在,我很担心。” 宋明珂看着他。 “别看他们看着憨厚,实则背地里确实做了不少这样的事情。每个营中保不齐都有,他们这些做将军的,也就见怪不怪了。” “长此以往,定然酿成大祸。” 宋明珂道:“所以你才会如此迅速地整治军中?” “是。” 沈承聿把双手交叉,放在鼻梁前:“我知道很难,也许一年,两年,都不行,但我还是想趁着在位时,多做点什么。” “好,我帮你。” 沈承聿微微勾了勾嘴角,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眨了眨眼,听到了窗子外头传来了坚冰破碎的声音。和着滴答滴答的水声,若笙箫吹奏,琴瑟和鸣。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冬天就快过去了。 \\u003d\\u003d 裁兵正在有条不紊地行进。 五日过后,所有营中的将士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前往各个州。 命令下达,接下来亟待解决的就是一部分将士们的军饷和抚恤。 宋明珂为了这钱财焦头烂额,然而沈承聿却安稳得不行,他告诉媳妇,这军饷的事情,只管交给他,肯定在半个月之内,生出钱来。 宋明珂不得不怀疑,沈承聿是不是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沈承聿却是没告诉她。 搞得如此神秘,宋明珂十分想知道他葫芦里头到底卖了什么药。 不过她也没心思真的去问。 这几日,宋明珂难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留在家中处理政务。所以,沈承聿偷偷去找了杨潜的事情,她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沈承聿找杨潜办的事情,着实有些惊世骇俗。 杨潜自己是肯定没法做决定,所以他只能来侯府找宋明珂。 到了侯府的时候,沈承聿并没有在书房。 小夏守在院子里头,陪着白歌恢复腿脚。白歌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也可以使用一些简单的武功了,只不过还不能长时间使用轻功。 小夏陪着他在院子里头走了两圈,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叫白歌坐下。 “哟,”杨潜背着手,欠揍道,“腿脚好了,白大爷?” 白歌抬头看他,突然一记扫堂腿,杨潜吓得往后一跳,差点就摔了个狗啃泥。 “好家伙,你这腿接上了,怎么还比以前灵活了?!怎么着,和饮霜取经了?” 白歌冷哼。 院子里头的饮霜:“……” 它是马,不是驴,不会轻易蹬人好吗? “行了,”小夏起身道,“你找长公主什么事儿?” 杨潜笑了一下。 他拿出了一摞纸张道:“猜猜这是啥玩意儿?” 小夏捏着下巴猜测道:“沈小姐抄写的女则?” 杨潜:“……” 他怎么会拿那玩意儿到处嘚瑟,他又不是变态。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给小夏卖了个关子,直接敲响了书房的门。 第968章 得罪 宋明珂正在打哈欠,听到敲门声,便道了一声进来。 见杨潜背着手,像个大爷似的走进来了,宋明珂道:“稀客,你今日怎么想到过来了?” 杨潜道:“要是没事儿我敢过来吗?” “谁知道了。” “啧。” 杨潜上前,把手上的纸张放在案上,用手指点了点。 宋明珂瞧了瞧,眉毛一挑。 上头满满的都是人名,还有他们犯下的罪过。有作奸犯科的,有奸淫掳掠的,还有杀人放火的,桩桩件件如果真的闹到京兆府去是要让京城大乱的。 宋明珂越看越觉得离谱。她道:“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 杨潜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道:“哪里来的,还是得问问你们家侯爷啊——春杏姑娘,这泡茶的手艺精进了。” 春杏直接把茶壶放在桌上:“那您多喝点。” 杨潜:“……” 怎么来了个比青梅的脾气还差的。 宋明珂疑惑道:“此事和侯爷有什么干系?” 杨潜嘿嘿一笑道:“就前儿,安北侯去了我那边一趟,告诉我,想让咱们帮他做一件事儿。” 宋明珂骤然就想到了前几天刚死了的蔡游。 她道:“莫不是……” 杨潜道:“对,他叫咱们去抓人。” 杨潜指了指她手上的名单,道:“上头列出的,全是京城里头犯过事的纨绔,最轻的罪过也是要吃上几年牢饭的。” 宋明珂眨眼道:“这么多?” “对啊。” 杨潜起身,上前,指着上头的一个名字道:“看见这个叫陈如意的没有?他三年之前,派人打死了个卖菜的老头儿,就因为他当街纵马的时候,把人摊子毁了,老头叫他赔钱。” “还有这个叫计生的,他在半年前,和赌坊老板一块儿做扣,把一个赌鬼给圈里头了,还把他的手都废了,最后这赌鬼的娘子去报官,他为了报复人家,把人全家都给毁了。” 宋明珂:“……” 虽然她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些纨绔,到底是什么人间禽兽啊? “还有这个……” “等一下。” 宋明珂拦住了他道:“你说的不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也可以吗?” 杨潜挠了挠自己的脖子道:“你要最近的?最近的也有啊,你看这个,这人为了报复国子监的同窗,把他这同窗的家放一把火给烧了。” 宋明珂:“……” 宋明珂叹气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杨潜想了想道:“有钱人。” “也不对吧,”杨潜捏着下巴想道,“如果说只有钱也不对,这些人多少都和京城的官有点干系吧,要么是儿女,要么就是亲戚,反正总能攀附上。” 宋明珂:“……” 宋明珂大概是知道沈承聿要做什么了。 她道:“所以侯爷是叫你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杨潜道:“是的。” “胡闹。” 宋明珂摸了摸额头。 这些纨绔,牵扯到的官员,上到二品下到七品都有。京城天上随便下一块石头,都能砸死三个五品来,所以这数目该是何其多? 更何况,这京城中百官之间的牵扯那么多,说不定谁就是谁家的亲戚,他们飞花卫若是真的每个人都去计较,都去抓捕,那京城也不剩下多少人了。 而且这也十分得罪人。 飞花卫是不屑于看他们的眼色,名声也都烂透了,但这并不代表宋明珂愿意真的把人都得罪光。 杨潜道:“得亏啊,我留了个心眼,没马上就去抓人,这要是真的去了,这京城不得翻了天咯?” 宋明珂放下名单道:“春杏,侯爷在哪儿?” 春杏道:“侯爷在后院呢,今儿程少爷又来和少爷一起练武了。” 宋明珂道:“你把侯爷请过来。” “是。” “不是,你等会儿,”杨潜道,“我是不是得先走,我这和你告密了,你们家侯爷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了?” 宋明珂问他:“指挥使是谁?” “是你啊。” “那你怕甚。” 杨潜:“……”就是没由来心虚来着。 没一会,沈承聿就回来了。他推开房门,一瞧见杨潜,就知道宋明珂是什么意思了。 “夫人。” 宋明珂抬眼,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沈承聿坐下道:“怎么了?” 他抬眼看了看杨潜,杨潜干笑了一声,咳嗽两下,道:“那什么,我没事儿了,我走了啊。”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生怕沈承聿一枪给他的脑袋拍碎了。 宋明珂道:“你叫他去抓人?” “是。”沈承聿也没瞒着她。 宋明珂道:“这么多人,你是想累死飞花卫?” 沈承聿道:“这些人是不是真的犯错?” “……是。” “飞花卫是不是管这事儿的?” “……是。” 沈承聿就用一种“那不就得了”的眼神看着宋明珂。宋明珂无语道:“那也没法儿抓这么多呀,你把他们两三年之前的事情都给挖出来了,这怎么抓呀?” 沈承聿自然道:“既然发生过,自然就不可能没有痕迹。” “敢情受累的不是你手下?” 沈承聿道:“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白跑一趟。此事我斟酌了许久,我觉得可行,夫人帮帮我吧。” 见沈承聿又要贴了过来,宋明珂按住了他的脸,道:“少套近乎,不行,肯定不行。” 沈承聿被他捏着脸,含糊不清道:“为何?” 宋明珂道:“这么得罪人的事情,你怎么不叫你的骠骑营去做?我才不干呢。” 沈承聿握着她的手腕道:“若是骠骑营到处在城中跑,定然会造成动乱,到时候陛下太担心,病情加重了该怎么办?” “少拿皇兄诳我。” 宋明珂道:“飞花卫大张旗鼓拿人难道就不动乱了?” 沈承聿挑眉道:“飞花卫拿人理所应当,谁敢有意见?本侯第一个不同意。” “那也不干。” 两个人明明离得这么近,若悄然唇语耳鬓厮磨一般,但是宋明珂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冷漠无情:“我才不要做这个冤大头,你想得罪你那些叔伯,你自己去。” 沈承聿见宋明珂的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宋明珂不想做的事情,他并不想逼迫她。 第969章 修补 “好吧。” 沈承聿便妥协了。 宋明珂觉得这人放弃得如此轻易,似乎是有诈。她试探道:“你生气了?” 沈承聿道:“为何生气?” “因为我不肯帮你。” 沈承聿淡然地笑了一下。 他道:“此事本就是我心急,你不帮我,也在情理之中,我为何要生气?” 他这么一说,反倒让宋明珂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伸出手,为沈承聿整了下衣领,道:“伏卿,你同样身在高位,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做。我手下的人太多,我也不得不考虑他们的处境。” “我明白。” 沈承聿用温热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宋明珂垂下眼睑,微微一笑,轻轻地啄了下他的唇。 沈承聿轻轻地按着她的脖颈,回吻了一下。 “今日早膳都没吃好,午膳的时候多用些。” 宋明珂疑惑。 沈承聿抵着她的额头道:“一会我出去一趟,就不在家中用午膳了。” “那好吧。” “不过这个,我得拿走。” 宋明珂眼睁睁看着他把这一摞名单给拿走了。 “你要作甚?” “沈承聿,你不要胡闹!” “沈承聿!!” 回应宋明珂的只有关门声。 喊完了宋明珂才愣了一下——她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呢? \\u003d\\u003d 肝胆,谓之赤诚,谓之铮铮铁骨,无所畏惧。 大渊就有着这么一个肝胆。 他曾经以一己之力,头系白绫,两袖清风,走进那太极殿之中,以自身为死谏,将贻害大渊的蛀虫一道都送进了深渊。 皇帝亲自题字,谓之“大渊肝胆”。百姓敬仰他,尊重他,路过他的府邸,骑马者下马而行,步行者礼让躬身,孩童不敢喧闹,府邸周围安静得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沈承聿现在就正往这“大渊肝胆”的家中走。 他拎着一壶酒,背着手,悠闲地走在街上。看起来很是低调。 徐向哲府邸所在的街口干干净净,顺着这条街走进去,就能看见徐向哲的家了。 沈承聿看起来走得不快,但他步子大,几下就走了进去。 结果刚一走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暴喝。 “给爷停下!” 沈承聿侧身一让,却感觉一阵风掠过,一个布衣男子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他身后跟着一个游侠儿打扮的人,紧紧地追着他。 “你给爷停下!听见没有!” “你奶奶的!” 俩人一跑一追,眼看着就要接近徐向哲的家了。就在此时,那布衣男子突然脚步一停,这猝不及防的停顿,让那游侠儿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日你娘!作甚!” 他大声吵嚷,却被这布衣男子拦住了。 “别吵!闭嘴!” 游侠儿:“?” “前面是徐大人的府邸!你吵什么!” 那游侠儿瞪着眼睛,赶紧把自己的嘴给捂住了。他还朝着徐向哲的府邸鞠了好几个躬,连忙嘟囔道:“徐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小人不是故意惊扰大人的!” “呵呵,看你打扰了大人该咋办。” “你别放屁!” 游侠儿一惊,再次捂住了自己的嘴,道:“今天你必须和我打,有本事你他娘的就在这里待一宿!” 布衣男子想了想道:“那咱们先别打,等出去了,我再和你打。” “行!” 沈承聿就眼睁睁看着刚才还要死要活的俩人,勾肩搭背地出去了。 就算淡然如沈承聿,此刻都不禁咋舌。 他知道徐向哲在百姓中声望很高,但是这也太夸张了。 于是沈承聿的步子都小心了起来。 徐向哲的府邸门口很是干净,一如他这个人一般。府邸一旁种着一棵笔直的树,尽管树叶枯黄,但却从不弯腰。 一个小门童正在门口打扰落叶。 他正低着头专心打扫,却见一双精致的靴子停在了眼前。这小门童一抬头,却见一高大英挺的男子正看着自己,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自是不敢轻易接近。 这门童下意识就道:“这位大人,您……您是?” 沈承聿道:“我是安北侯,找你们徐大人。” 门童吓得扫把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道:“您请稍等!马上为您通传!” 门童很快就回来了,恭恭敬敬地请沈承聿进门。 说来也是惭愧,沈承聿是从来都没来过徐向哲的家的。 他在朝堂上没少挨他的骂,徐向哲和他其实关系不算好,但是对于这个人,沈承聿是由衷钦佩的。 徐向哲的家不大,很简单。 干干净净的小院,前厅,后院,整整齐齐,很快就能走到头了。 下人也不多,能看到的,也就那几个。 这是朝廷二品命官的家,说出去,估计也没几个相信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更能说明,徐向哲此人,问心无愧,清正廉洁。 沈承聿打听了一圈也没看见徐向哲。寝房没有,书房也没有。 他在院子里头转悠了一圈,正疑惑着徐向哲是不是出门了,然后就听到上头传来了徐向哲的声音。 “这儿。” 沈承聿一抬头,却见徐向哲居然在自己寝房的屋顶上,半蹲着,似乎是在修什么。 徐向哲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汗水,对沈承聿道:“你自己想法子上来吧。” 沈承聿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跳,借着屋顶旁边的树枝,直接跳到了树上。 徐向哲正在修补屋顶,为此,他闹得原本挺白净的脸都黑乎乎的,活像是从灶坑里头钻出来。 沈承聿道:“这是?” 徐向哲把瓦片一放,发出了当啷当啷的声音。他道:“屋顶破了。” 沈承聿上前,却见徐向哲脚底下的瓦片确实露出了一小块。这样冷的天,若是一直任由这洞放着,怕不是要冻病了。 徐向哲抬头道:“你来做什么?” 语气又臭又硬,活像沈承聿欠了他二五八万。 “一会儿再说,先堵上再说吧。” 沈承聿挽上了袖子,蹲下身,开始帮徐向哲修补起了屋顶。 徐向哲看了看他,擦擦脸上的灰,没说什么。 忙活了一会,沈承聿便把屋顶给补好了。 “先堵着吧,”沈承聿拍手道,“暂时不会漏雨,明日记得找个工匠,把这处瓦块填上。” 徐向哲坐在屋脊上道:“多谢。” “不必。” 第970章 抵命 沈承聿刚要下屋顶,徐向哲就叫住了他。 “等一下。” 沈承聿一顿,徐向哲便道:“叫管事取些吃食来。” 沈承聿点了点头,直接跳了下去。 过了一会,沈承聿带了点吃食上来了。徐向哲披着衣裳,坐在屋脊上,还揣着袖子,看起来像是被冻得够呛。 沈承聿道:“不冷?” 徐向哲揉了揉发红的鼻头,道:“饱暖思淫欲。” 沈承聿瞧了瞧他,不说话了。徐向哲看看他手上的酒,道:“那是什么酒?” 沈承聿低头瞅了瞅道:“竹叶青。” “不爱喝这个。” 沈承聿挑眉,刚想拿走,徐向哲就拍了拍,示意沈承聿坐下。 沈承聿坐了下来,递给徐向哲一个酒杯,给他斟了点酒。徐向哲看看那淡青色的琼浆,皱了皱眉头,喝下去了。 “屋顶很高,”沈承聿道,“为何不干脆请工匠来?” 徐向哲嗤笑了一声道:“我也想,只是找了好些工匠,他们都不肯收我的银子。” 沈承聿捏了一只炒豆子,两根手指轻轻一碰,酥脆的豆子就碎了。 对于徐向哲来说,这“大渊肝胆”的称呼,算是一种最高的赞颂,但也同时会给他带来一些压力。碍于这个称呼,他必须随时都保持着最为光明,最为正道的样子,一旦出了半点差池,都可能被百姓误解、扭曲。 沈承聿道:“这也没什么,是你太在意。” 徐向哲摇了摇头,道:“大丈夫行于世间,有可为有可不为。有百姓,才有我今日,我不能忘记根本。” “说得好。” 徐向哲一杯酒下肚,觉得身子都暖和了一些。他道:“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沈承聿咀嚼着豆子,从怀里掏出了那一叠名单,递给了徐向哲。 徐向哲皱眉道:“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徐向哲扫了几眼,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他道:“怎么会有如此穷凶极恶之徒?简直是丧心病狂!” 沈承聿示意:“后边还有更过分的。” 徐向哲翻了几页。 “简直无耻!禽兽!” 徐向哲道:“他们究竟是否将大渊律法放在眼中?简直无可救药!” 翻了一会,徐向哲也觉得奇怪。他道:“怎么这么多?” “多就对了。” 沈承聿道:“几乎所有二品到七品官,几乎都在里头了。” 徐向哲抽了抽嘴角。 他道:“你倒是挺精明的,没有把一品也囊括进去,不然我多少得参你几本。” 沈承聿道:“不如你省着点折子,留着参他们如何?” 他直直地看着徐向哲。 徐向哲被他瞧得头皮发麻,他向着旁边挪动了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沈承聿道,“人证物证俱在,徐大人作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难道不想做些什么?” 徐向哲怎么可能不明白沈承聿的意思。 沈承聿这是叫他去参他们。 但是,徐向哲自己都知道,他虽然性子直了一些,脾气臭了一些,脸色不好看了一些,但是他也不是个傻子。这二品到七品的官员,他要是真的挨个去参一次,那算是彻底把人给得罪了,他还想多活两年了。 徐向哲直接把名单塞回去,道:“恕徐某做不到,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沈承聿道:“是折子不够用?没事,我有很多。” 徐向哲:“……” “这不是折子不折子的事情,”徐向哲没好气道,“你若是想死,别拉着我一块儿行不行?大不了明日早朝我不参你了就是。” 沈承聿:“?” 他犯了什么事情? “徐大人,”沈承聿严肃道,“此等蛀虫为害京城,徐大人作为谏言问事官员之首,难道视而不见?” 徐向哲道:“拿着你的酒滚出去,我就当没见过你。” 沈承聿:“……” 他见这招不管用,便再次给徐向哲斟了一杯酒道:“徐大人……” “停。” 徐向哲打断他道:“别和我说什么苍生,什么百姓。沈承聿,我告诉你,你说的这些人我倒是敢参,我参完了你敢抓吗?” 沈承聿道:“你只要敢参,我如何不敢抓?” 徐向哲用一种“你就跟我扯犊子吧”的眼神看着他。 他道:“沈承聿,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你就和我说说,你今日要我参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承聿刚想开口,徐向哲立刻接道:“说你自己的目的,不许提百姓。” 沈承聿道:“自然是为了钱。” 徐向哲眉毛一挑,看起来就要把身上披着的衣裳一摔,和沈承聿掰手腕了。沈承聿赶紧拦住了他道:“你先别急,先坐。听我说。” 徐向哲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沈承聿道:“徐大人,想必你应该知道国库吃紧的事情。” 徐向哲叹气,把手放在膝盖上,无奈道:“是吃紧,只是我也不是户部尚书,我也无法想出什么法子。” “我有法子。” 徐向哲看着放在小矮桌上的名单,皱眉。 “一个人,二十万两,”沈承聿伸出两根手指,道,“若是这些人的家人,在他们落狱了之后,想要赎人,就得出这二十万两银子。” 徐向哲震惊地看着沈承聿,就好像他的鼻孔里长出了一朵狗尾巴花。 他摇头,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他们作奸犯科,你居然还给他们自由的机会?沈承聿,你若是真的敢这么做,我定然和你不死不休。” 沈承聿“啧”了一下道:“我还没说完。” “二十万,徐大人,你能拿得出来?” “我……” 徐向哲词穷。 他还真的拿不出来。 按理说,像是徐向哲这样的官员,家底一定是有的,比如迟允从前在做御史大夫时,就是绝对的阔绰之人,那巴结孝敬他的官员数不胜数,二十万两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 但是对于徐向哲来说,他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他做官这么多年,除了一些必要的钱财,几乎是什么都没攒下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守着这个院子,过到了现在。 沈承聿道:“二十万两,只是开始。若是加上十年地牢监禁,徐大人觉得如何?” 徐向哲愣了一下。 他道:“你的意思是,交钱还要蹲地牢?” “是。” 徐向哲捏着下巴,思忖了起来。 如果说十年监禁,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第971章 清蠹 毕竟,十年监禁对于那些细皮嫩肉的纨绔来说,和要了他们的命几乎是没区别的。多少从地牢出来的人,不到一两年,受尽折磨,最后都痴傻疯癫,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而钱银,二十万两,对于他来说可能十分艰难,但是对于真正的大族来说,也就是一咬牙一跺脚的程度,所以他们是肯定愿意拿这钱的。 他们一拿出这钱银,那么国库自然就充实了。 军饷和抚恤不就有着落了? 徐向哲又想到了一个十分刁钻的问题。他道:“那么,若是有人又不想交钱,又想赎人的怎么办?” “死。” 徐向哲道:“不好。” “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交钱,有些人可能会狗急跳墙——干脆自己都要死了,不如做更多坏事,岂不痛快?” 沈承聿虚心求教道:“徐大人的意思是?” 徐向哲道:“你过来。” 沈承聿凑了过去,却听徐向哲低声耳语了几句。沈承聿眼中闪过了什么,道:“此法可行,受教。” 徐向哲放下酒杯道:“别说是我出的主意,不然我定然参你。” 沈承聿道了一声放心。 “如此一来,”沈承聿试探道,“徐大人是愿意帮我这个忙了?” 徐向哲戒备道:“帮什么忙?” 沈承聿指了指那名单。 徐向哲沉默了半晌。 能得军饷,还能让京城更清净,其实徐向哲想来,觉得此事并不是完全不可行。 思虑了一会,他道:“行,我知道了。” 沈承聿和他碰了碰杯子。 “但是,我有个条件。” 沈承聿道:“你说。” “我不希望我我的家人受到牵连。” 沈承聿立刻就明白了。 这件事,对于徐向哲来说,虽然看起来像是天经地义一般,但是事后定然会遭到那些人的报复。徐向哲作为一个两袖清风的文官,又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玩得过那些阴险诡谲的老油条? 能有条命在,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再严重点,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沈承聿道:“你放心,只要此事过后,不管成功与否,我在位一日,你和你的家人便绝对无忧。” 徐向哲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两个人再次干了一杯。 又说了几句话,酒差不多没了。这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倒是被不爱竹叶青的徐向哲喝了大半。 “你回去吧,”徐向哲道,“下次别带竹叶青来。” 开始撵人了。 沈承聿应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豆壳子。 徐向哲叫住了他:“安北侯。” 沈承聿回首看他。 “国事为重。” 徐向哲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沈承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多谢,国事为重。” 他纵身一跃,便轻轻松松地落在了院子里头的空地上。结果,还没走两步,他就听见徐向哲在上头喊:“我梯子呢!谁把我梯子收走了!!” 沈承聿摸了摸额头,无奈叹气,只能再次飞身上去了。 \\u003d\\u003d 平静的日子,过了三天。 自从沈承聿从徐向哲家中归来之后,宋明珂也没有问他,也没有出门。而外头,闹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安北侯府的人也是一概不知。宋明珂则是没有空理会,但是她却有所耳闻,听说徐向哲突然参奏了许多官家子弟,更有甚者则是连两三年前的事情都被挖了出来,证据确凿让人无法狡辩。 徐向哲这一参不要紧,之后,上头便立刻下达了命令,命刑部和大理寺联手,调查这些人。 一调查,就发现,他们这些人犯下的事情都是真的。调查过后,那自然是要开始到处抓人的。 所以这几日,京城中到处都能看见官兵的身影。 搞得百姓们都有些心慌,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些什么幺蛾子。 “都让开!让开!” 一阵马蹄声传来,街道上的百姓们不得不退散。喧闹声和兵卒们叫嚷的声音交杂着,整条街道都乱了套。 “让开!” 一个小男孩在街道中央发呆,看见马蹄抢来,他呆呆地瞧了一眼,半天都没回神,眼看着那马蹄就要压在他的脸上—— 一道青色的身影闪过,将小男孩抱到了一边,而那骑着马的官兵也顺利地通过了这条街道,渐行渐远。 顾霏霏抱着这孩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道:“小弟弟,你没事吧?” 这孩子痴痴地看了一眼顾霏霏,随后,眼中蓄起了泪水,而后便大哭了起来,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顾霏霏都懵了,她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道:“你别哭呀,别哭……” “哇啊,娘!娘!” 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小毛!” 孩子正在这哭呢,一个身着布衣的妇人赶紧跑了过来,神色焦急道:“小毛!你真是吓死娘亲了!” “呜哇,娘亲,娘亲!!” 顾霏霏想要上前安慰,奈何这孩子一直在哭,她也没什么法子,只能退后了几步。 这女子安慰了她的孩子几句,渐渐地,孩子就不哭了。顾霏霏刚想走,就被那女子给叫住了:“喂!你!” 顾霏霏一愣,转头,确认周围没有别的闲人了,才指着自己道:“我?” “对,就是你,你为何惹了我家小毛哭?” 顾霏霏无语道:“他是被纵马的人给吓到的。” “哪儿有人纵马?这大街上哪里有马呀?” 顾霏霏指了指远方,却发现那骑马的人已经远去了。 “我不管,”这女子伸出手道,“你把我家儿子吓到了,我要带他去医馆,赔我银子!” 顾霏霏惊讶道:“你要银子?” “难道你想跑不成?” 顾霏霏不想和她纠缠,她道:“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我要走了,别想要讹诈我!” “你给我站住!” 顾霏霏感觉这女人直接拽住了自己的胳膊,她眼中寒光一闪,却见她袖子里头突然窜出了一条什么东西,扑向女人的脸。 第972章 军棍 顾霏霏感觉这女人直接拽住了自己的胳膊,她眼中寒光一闪,却见她袖子里头突然窜出了一条什么东西,扑向女人的脸。 这女人尖叫了一声,后退一步就摔倒在地,结果把自己的孩子给撞到,孩子又开始哭了起来。 乱成了一锅粥。 趁着女人不注意,顾霏霏成功溜之大吉。 人潮涌动,顾霏霏见那女人没再追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伸出手来,一条小蛇便绕上了她的手腕。 “小花卷儿,多谢啦。” 小花卷蹭了蹭她的手指,好像是在表示不用客气。 顾霏霏一边走,一边看了看京城左右,道:“我都好多年没回来啦!现在这京城真是不一样……” “诶,走走,快去看热闹!” 顾霏霏愣了一下,却见身边的百姓好像都急匆匆地往一个方向走,好像是要看什么热闹。 “听说是又抓到了一个犯事儿的!” “这有什么啊,这几天,那进去的人还少了啊?” “谁不说了,这几天啊,听说好多人都往京城里来,好像就是因为家里的人被抓了,想要走关系找人通融呢。” “通融?通融啥啊,拿钱吧!” “就是因为拿不起钱才想法子呗。” 顾霏霏把小花卷的脑袋按回了袖子里头,而后跟着这些人往前走,这边还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说到拿不起钱,这次不就是吗?陈家那小子说拿不起二十万呢。” “那咋办呀?” “那不是说了吗,拿不起,就挨打呗。” 顾霏霏挠了挠头,上前问了问道:“这位老乡,请问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被她问到的的男子道:“哦,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是这样,这几日啊,朝廷好像要开始整治那些不正当的风气啦,可热闹了,你是没看见!” 顾霏霏隐约有听说,她道:“哦,所以这几日,官兵到处都在跑,是在抓贪官?” “可不么?” “行了行了,快走快走,那边儿要开打了!” 顾霏霏捏了捏头发,也没再问,就跟着他们走了。 众人到了西边菜场口,却见那里已经聚起了很多人。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在谈论马上就要挨上二百军棍的那个陈家公子。 说起来,这陈家的公子名为陈如意,他爹是个六品通事舍人,在京中自然是不能算什么大官,但是这个陈少爷却是没少做那些倒灶的事情。就因为这个宝贝少爷,他爹在六品已经待了五六年,就是一直上不去。 这个陈如意,曾经因为自己的气,杀死了一个老人。 当时他爹走遍了全京城的关系,终于算是把他儿子的命给保住了,但是他爹的前程也算是基本被毁了。 这么多年,原本以为事情都过去了,但是没想到,此事居然被人给挖了出来。 官兵直接带人把陈如意带走,并且给他爹带下了话。 要么二十万两白银加十年的牢饭,换取儿子自由,要么就是二百下军棍,如果挨过去了,他儿子也可以得到自由。 这可是要把他这六品的老爹给难为坏了。 不过,这陈如意倒是也挺有脾气。他瞧着这些人看起来似乎是要为难他们陈家,主动提出,不出银子也不蹲牢狱,他来承受这二百军棍。 这是京城第一个主动提出要挨军棍的。 半个京城都震惊了。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二百军棍。 要知道,军棍和普通的板子可是不一样的。县衙里的那板子,普通人挨上个十下八下其实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若是挨上十下八下厚重的军棍,那么就算是再强壮,也会受伤的。 更何况是二百下军棍? 别说二百下,就是五十下,那人恐怕都得驾鹤西去了。 所以这一条,几乎没人敢尝试。 但是,不管多么艰难,也总会有这么一个人站出来。 陈如意就是这么个人。 菜场门口,都被百姓团团围住。几个官兵正在维持着菜场,防止误伤到百姓。 顾霏霏身形小,挤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到了前头。 陈如意正站在一边,身后有两个衙役桎梏着他的手,所以他也动不了。 顾霏霏瞧着旁边的兵卒手里的军棍,心中不禁暗自咋舌。 好家伙,被这玩意打一下,那岂不是直接归西了? 顾霏霏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行了,差不多了!” 陈如意没想到,挨个军棍居然还有这么大个阵仗,他脸色一白,抬头看了看众人的眼神,缩了缩脖子。 怎么这么多人? 而且,那军棍怎么那么粗? 就这玩意,别说是二百下,就十下,他就要没命的! “上棍!” 陈如意心中一惊,左右道:“别,别,各位军爷,我我我努力去凑钱,我不挨打!我不打了!” “啊!!” 他一个踉跄,就被两个衙役直接给推到了凳子上头。陈如意大喊道:“我错了,我不打了!我不打了!!” “啊啊啊!” 那衙役直接拎起军棍,哈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心,举起军棍就狠狠地落了下去! “咚!” 顾霏霏下意识一闭眼,随之就听见了一声惨叫。 “啊——” 这第一下,都快把陈如意的灵魂给打出窍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第二下、第三下。陈如意惨叫着,想要挣扎,偏偏自己的臂膀都被人死死按住,什么都做不了。 “救命啊!救命!!”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喊得众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原本,罚军棍是应该将裤子褪下,但这大庭广众之下,衙役也没这么做。 “咚!咚!咚!” 这衙役用了实打实的力气,每一次都足以让陈如意龇牙咧嘴。 二十下下去,陈如意的屁股已经开始流出鲜血。 三十下,已经皮开肉绽。 陈如意已经晕倒了,趴在凳子上,脑袋晃悠着,好像是脖子断了。 鲜血顺着凳子流淌下来,落在地上,把地上的砖石给染红了。 渐渐地,陈如意已经没了声音。 此时已经八十下。 一个衙役伸出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而后垂首一探道:“死了。” 众人哗然。 这人,居然活活被打死了! 顾霏霏嗅着那血腥的气息,皱着眉头,向后退了退。 衙役们冷漠道:“人死了,不必打了,和陈家的人说一下,直接抬走!” 第973章 求人 “是!”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断了气的陈如意被人给抬走了。 “啧啧啧,还二百下呢,我瞧着这五十下人就不行了啊。” “可不是吗?” “也算是恶人自有天收吧。” “老天开眼了。” “好家伙,还以为这是个硬骨头,结果这就撑不住了?” “谁说不是呢。” 顾霏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转身离开了。 真恶心啊。 谁出的这种馊主意,看着就膈应。 到了家中,顾霏霏先是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和正经大家闺秀的闺房不一样,顾霏霏的闺房,有些黯淡,还没有什么香气。 顾霏霏来到屏风后头,却见屏风后头摆着几个瓶瓶罐罐,颜色有些怪异,还散发着奇怪的气息。 顾霏霏把一个瓶子打开,往里一瞧,而后看见里头的大胖蟾蜍还好好地待在里头,松了口气。 “呼,好了,小馒头出来透透气吧。” 被叫作小馒头的蟾蜍跳上了她的手,而后吐了吐舌头,一双带着绿色花纹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看那发亮的皮,就知道这蟾蜍定然是有毒的。 “饿了吧?一会给你吃饭哦。” 顾霏霏摸了摸它。 到了家,顾霏霏也就不把小花卷藏在袖子里头了。她把小花卷放回了它自己所在的小罐子里头,而后,从旁边的小罐子里头挑了一只耗子,拽着它的尾巴就扔了进去。 小花卷就得意洋洋地开始进食了。 顾霏霏拍了拍手,满意地掐腰。 “霏霏啊!霏霏!” 顾霏霏吓了一跳,赶紧把这几个小罐子收在了一边,从屏风里头走了出来。 “娘,我来了!” 顾霏霏一开门,却是愣了一下。自己的娘顾母已经泪流满面,看见了顾霏霏就一把把闺女给抱住了。 “霏霏!娘该怎么办啊霏霏!” 顾霏霏愣了一下道:“娘,你说什么呢?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顾母哭道:“你弟弟,他被官兵给抓了!” 顾霏霏的脸色一变。 她放开了母亲,似乎猜到了母亲来找她的用意。她沉默了一下,侧过身子,扶着母亲进了屋子。她扶着母亲坐下,给她顺了顺气,又倒了一杯茶道:“母亲,先别哭了。” “我能不哭吗?我能不哭吗?” “我多么痛心啊,我的朗朗啊,我的朗朗!” 顾霏霏垂下眼皮,掩饰住了眼中的情绪。 她就站在一边,似乎并不想对此事做过多的评价。然而顾母却并不在意,她牵着顾霏霏的手道:“霏霏,你弟弟他现在一定生不如死,娘心疼啊!霏霏,你就帮帮你弟弟吧!” 顾霏霏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娘,可是顾朗做的事情,本来就不对啊。” “你这是什么话!” 顾母道:“那件事,你弟弟不是已经都挨过板子,而且也和那县令保证,再也不可能犯错了吗?他们现在把人给抓走了,难道是想旧案重提吗?” 顾霏霏道:“娘,可那是一条人命!” “人命怎么了!” 顾母把眼泪一擦,道:“人命又如何,他一个穷小子,难道还想和我儿抢妻?本来就是那穷小子的不对!” 顾霏霏道:“娘,那人已经和他心仪的姑娘定亲了,是顾朗横插一脚蛮横不讲理,他把人给弄死本来就是不对的!” “你闭嘴!” 顾母一拍桌子道:“怎么,你现在还没嫁人呢,怎么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啊?” 顾霏霏低下头,闷闷地不说话。 顾母的脸色一变,心道是自己说话严重了。她尴尬地勾了勾嘴角,而后再次握住了女儿的手,道:“霏霏,他是你的弟弟呀。” 顾霏霏就低着头不说话。 “真的,霏霏,”顾母看着自己的闺女,道,“难道你真的舍得让你弟弟去挨那二百军棍,或者是蹲上十年的牢狱吗?” 顾霏霏心道,那就是他应得的不是吗? 顾母自然是不清楚女儿心中所想,她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好了,好了,刚刚是娘不好。你就当是娘心情不好,原谅娘了。” 顾霏霏道:“女儿不敢怪娘。” 对顾霏霏的顺从,顾母很是满意。她道:“你看,霏霏。咱们家,现在是真的拿不出那二十万两银子啊。” 顾霏霏道:“那让他去挨军棍不就得了?” “你这是什么话!” 顾母道:“你就盼着你弟弟死?” 顾霏霏面色无辜地指着外头道:“真的啊,刚刚有人就挨了二百军棍。他都没说什么呢。” 顾母神色一喜道:“真的?真的可行?” “是啊。” 顾霏霏心想,死了的人自然是不可能说什么的。 顾母心中一动,随即很快就否认了这种想法。她道:“这怎么行?这不行,肯定不行!二百板子你弟弟怎么受得了?” 顾霏霏顺着她道:“那母亲您想如何?” 终于说到了点子上,顾母笑了一下,道:“这样,霏霏啊。娘想了半天,觉得,你弟弟啊,还真就只有你能救了。” 顾霏霏心中差不多已经猜到了。 她道:“为何这么说呢,母亲?” 顾母微微一笑,道:“你且听娘和你说啊。” 她低声道:“我听说,那沈家的大公子,现在已经是大将军,而且此事就是他办的,你若是去找他……” 顾霏霏的脸色微微一僵,她道:“娘,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顾母道:“怎么,难道他还能不顾当年的情分不成?这件事他肯定会帮忙!” 顾霏霏甩开了她的手道:“娘,我和他非亲非故,他为什么会帮我?再说了,我也根本就不想帮忙!”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顾母气坏了,抄起了身边的家务事就要打顾霏霏。顾霏霏眼疾手快,一个闪身躲开了顾母,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回来!” “你要气死我!” 顾母的声音就被甩在了后头。 第974章 迹象 陈如意挨了军棍,结果被打死的事情,在京城中渐渐地传开了。这下,愁坏了那些正在观望的小家族。毕竟,他们又拿不出钱,又不想让自家的孩子死,所以他们只能寄托希望于,有人能挨过这军棍。 但是现在一看,这谁能挨过去! 过了几日,有些家主实在忍受不了,纷纷乖乖地呈上了那二十万两白银。 短短三天,沈承聿就用这样的方法,筹措到了将近二百万两的银子。 这对于宋明珂来说,自然是很好的,毕竟她最头疼的银子现在已经有了着落。 但是让她更为头疼的又来了。 并不是所谓的抓捕和审讯,毕竟沈承聿和她说过,这些事情不需要她操心,她只需要管好银子即可。 让人无奈的是,安北侯府最近热闹得不行。 不为别的,自然是为了给自己家的孩子求情。 所有能和安北侯沾上关系的人,络绎不绝地求见,就是为了能让他们家的孩子能够免于刑罚。 有的时候,沈承聿不在,宋明珂就要接见这些人。 而现在,宋明珂正在听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所谓的沈承聿的远方婶母坐在她的对面,尖声哭泣。 “长公主呀,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呀,我们家双儿真的是很懂事的孩子呀。” 宋明珂皮笑肉不笑,虽然看着她,但是心思已经渐渐飘走了。 今日恐怕还有一家人要把银子送过来,送来之后还要安排人去送到牢狱去,这一笔银子估计还没捂热又要发出去了…… 宋明珂头疼地叹了口气。 这夫人一愣,随即道:“长公主,您也觉得我们家双儿很可怜对不对?” 宋明珂完全没听她说了什么,随便应了一句道:“嗯……” “长公主!” 这所谓的婶母直接道:“长公主,求求您就让侯爷松口吧,我们实在是拿不出这二十万两啊!求求您了!” 宋明珂道:“那恐怕没办法了,婶母。” “这……” 宋明珂保持着她那十分有礼的微笑道:“婶母,实在也不是我不愿意帮您,只是伏卿那个性子您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改不了的。我没法子呀。” “请您再和侯爷说说吧……” 宋明珂微笑不语。 这婶母知道此事再也说不通了,可是她真的不甘心。毕竟,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见到宋明珂的机会,绝对不能就这么错过了。 她一下就给宋明珂跪下了。 “长公主,求求您了!如果您不帮婶母,婶母的家就完了啊!婶母也没法活了啊!” 她泪流满面,蹭着脚向前挪动,拽了拽宋明珂的裙子。 宋明珂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耐烦。 她伸出手,抽出了自己的裙子,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 “现在知道后悔了,那当初他做恶事的时候,您为何不多加阻拦呢?” 这婶母直勾勾地看着宋明珂的眼睛,因为恐惧,她眼中的泪水不自觉地就掉了下来。 宋明珂道:“春杏,送客。” “是。” 春杏上前,伸手道:“请吧。” 宋明珂没有理会,毕竟这几日,狼狈到这样的宾客,着实是不少。 她心想,也许是她成了亲,好说话了一些,所以什么人都敢在她面前蹬鼻子上脸。 其实今日宋明珂也并不急切,只是因为,今日李江妙来了,所以宋明珂也疲于应付那些各怀鬼胎的人。 打开书房的门,却见李江妙就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书。 见宋明珂回来,李江妙抬头笑道:“珂儿,你回来了。” 她长发轻挽,一头缀枝飞鸟镶翡翠珍珠头面华贵又优雅,虽然头饰沉重繁复,但是李江妙静静地坐在那里,流苏竟未晃动半分。 她手上握着一串黑得发亮的佛珠,衬托得她的手指细腻白皙如玉石。 宋明珂道:“回来了。” 李江妙笑着合上书,伸出手来,将书递给了旁边的侍女。她微笑道:“怎么,又有人求你放他们一马了?” “是啊。” 李江妙道:“他们啊,倒也是恬不知耻。明明是他们家的孩子先做错了事情,居然还有脸登门求情。” 她捻着佛珠,道:“也不嫌给人添了麻烦。” 她的语气慵懒缓慢,已经完全成了一个王妃该有的样子。宋明珂道:“给别人添麻烦,能换来他们儿子的一条命,这生意真是再划算不过了。” “倒也是。” 宋明珂道:“对了,妙儿。” “嗯?”李江妙抬头。 “暂时不需要你去筹措银子了,”宋明珂道,“这几日,伏卿已经筹到了许多,拿来应急肯定是足够的了。” 李江妙却淡然一笑道:“没什么了,对于我来说,那些都不算什么。你若是有需要,随时派人来王府找我就是。” 宋明珂撑着下巴揶揄道:“不愧是李半城。” “你又取笑我。” 宋明珂轻笑。 “对了,”宋明珂道,“你和四皇兄最近如何?” 李江妙捏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而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捻动。 这个动作很细微,但是宋明珂注意到了。 李江妙垂着眼皮,想了想道:“很好,殿下对我一直都很好,我没什么操心的。” 宋明珂道:“真的?” “是啊。” 宋明珂只瞧见,她脸上的粉仿佛有些厚。李江妙本就白净,妆容浓了一些,便会显得有些憔悴,仿佛是为了遮盖脸上的疲态。 她过得并不好。 李江妙道:“珂儿,你说……” “嗯?” 李江妙看着宋明珂的眼睛,而后转头道:“没事,或许只是我自己多想罢了。” 宋明珂道:“是因为袁惊荷吗?” 李江妙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宋明珂叹气道:“当初你成亲的时候,我便与你说过。此人会让你与皇兄不愉快。” 李江妙换了一只手,拿着佛珠,道:“有什么法子,能不知不觉地杀了她?” 宋明珂道:“法子有很多……你真的需要?” “哎。” 李江妙心中苦笑。她若是能直接杀了袁惊荷,又何必来问宋明珂? “让你担忧了,珂儿,”李江妙勾起个笑容,道,“不说这个了,你呢?我可是听老夫人说,总是催着你们要孩子呢。”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第975章 耻于 “真好。” 李江妙起身道:“好了,今儿在你这,吃点心都快吃饱了,一会回去该用不下午膳了。” 宋明珂道:“你且等下——春杏,叫徐叔把今儿刚做好的枣泥豆糕包上,给充王妃带回去。” 李江妙挽着她的胳膊道:“还是你知道,我就好这一口儿了。” 宋明珂轻笑。 亲自送李江妙出了门之后,宋明珂便对门童吩咐了,今日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什么人都别想来了。 故而,在顾霏霏带着礼来到侯府门口的时候,门童告诉她,今日侯府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 顾霏霏看着上头悬挂着的牌匾,上头那铁画银钩的“安北侯府”四个大字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侯府的门童十分懂礼节,就算顾霏霏一再请求,也只是温和回绝,说是侯府今日不见客。 顾霏霏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心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哎。” 人家不见客,顾霏霏也不可能厚着脸皮求人家给放进去啊。 她又想起,那一次在耳城遇见沈承聿的样子。 其实,想起来,他那么陌生的目光,让她觉得还是有些难过的。毕竟,她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可以说和沈承聿有很大的关系,但是那人却好像浑然不在意一样,这让顾霏霏很是不平衡。 她可是耽误了整整十二年啊。 那一次以后,她被沈家彻底拒绝,连夜被退回去的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为了躲避那些流言蜚语,顾家只好搬离了京城。 以为出了京城,能好一些。可也许是心中那一股劲总是过不去,所以顾霏霏一直都不肯嫁人,一直拖着,结果,就生生地拖了十多年,熬成了老姑娘。 差点都被她娘给打死了。 顾霏霏刚带着东西想离开,就听到一阵马蹄的声音传来。她愣了一下,站在石狮子旁边,却见是一辆马车缓缓行进过来,停在了侯府的门口。 沈承聿和林冬一道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就往府里头走。门童一见自家大人都回来了,还穿着朝服,一看就是刚下朝的样子,赶紧上前迎接。 顾霏霏上前一步:“请问……” 沈承聿原本和林冬说着话,没注意到石狮子后头还有个人。顾霏霏一出声,他立刻注意到了, 转头看了一眼,脚步停了下来。 那种压迫感,再次袭来。 顾霏霏上前两步,不敢直视沈承聿的眼睛。她道:“您就是安北侯吧?” 沈承聿原本不想理会,但是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总是觉得有些眼熟。 于是他直接道:“我见过你?” 顾霏霏眼睛一亮道:“见过的,耳城,您记得吗?” 或许更早。 顾霏霏心中嘟囔。 沈承聿记性是好的,他虽然对耳城这一瞥没什么印象,但总觉得这女子好像在从前就见过。 却是林冬摸了摸头发道:“哎哟,你是不是那个……” “暖床”俩字就要出口,得亏林冬直接闭上了嘴巴,这才没闹出个尴尬。 顾霏霏却大方地承认了,她道:“是,我是那个被送来与您结亲的。” 沈承聿想起来了。 他道:“我知道了,有事?” 他这么直白,顾霏霏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林冬提醒沈承聿道:“大人,瞧着这姑娘像是有大事儿商量,这大门口人多口杂的……” 沈承聿转身道:“进来吧。” 顾霏霏愣了一下。 这就进去了?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跟着沈承聿进了门,顾霏霏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 这里和十多年前有没有差别她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两眼一抹黑算是什么都看不清。 还有些紧张了。 沈承聿把人安置在了前厅,自己先回屋子换了件衣裳。毕竟见客,总不好穿着朝服。 换了衣裳,沈承聿这才来到前厅。 他人本就笔挺,成亲了升官了之后,整个人更是比从前多了三分沉淀下来的稳重,举手投足,愈发让人觉得此人古井不波,捉摸不透。 顾霏霏看他背着光走进来,身上都披着一层金。 “看茶。” “是。” 沈承聿坐了下来,顾霏霏才觉得自己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白了。她收回了视线,摸了摸发红的脖子——还好,没让人给发现了。 沈承聿道:“你现在在京城住?” 顾霏霏道:“之前一直在耳城。最近才搬回了京城。” 沈承聿点头。 他道:“是很多年了。” 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遭遇,顾霏霏抿了抿唇。她听沈承聿道:“有什么事?” 公事公办的语气,像是半点情分都不会讲。 顾霏霏愈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道:“不瞒您说,我……我有一个弟弟,他前几日,因为从前犯过的事情,被抓进了牢狱中去。” 沈承聿心中有了数。他手指点了点椅子把手,没打断顾霏霏。 顾霏霏轻声道:“这一次来,就是为了此事。” 沈承聿道:“他犯下了什么罪过?” 顾霏霏只觉得,十分不愿意开口。顾朗犯下的罪过简直是给他们顾家抹黑,顾霏霏面对着沈承聿,怎么愿意张嘴? 可是顾母又说了,今日见不到沈承聿,她就是不孝,顾母不会放过她的。 斟酌了半天,顾霏霏才小声道出了“杀人”两个字。 沈承聿也并不意外。他道:“所以?” “所以,”顾霏霏抠着自己的手指,道,“能不能,请您……网开一面。” 她抬眼,试探地看向沈承聿。 沈承聿的回答很是直接:“恐怕不行。” 顾霏霏:“……” 她就知道。 顾霏霏放开了捏着的手,刚要起身道一声告辞,外头就传来了沈老夫人的声音。 “可是顾家的丫头来了啊?” 顾霏霏起身,上前迎接沈老夫人道:“老夫人,我是霏霏。” 沈老夫人笑道:“哎哟,好好好,快让我瞧瞧——现在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顾霏霏羞涩一笑。 第976章 情理 沈承聿道:“祖母,您怎么过来了?” 沈老夫人道:“你呀你,这霏霏来了,你也不差人告诉我一声,我还得赶紧过来,生怕你把人给撵跑了。” 顾霏霏不好意思道:“老夫人,您实在言重了。” “快坐,坐。” “是。” 顾霏霏先扶着沈老夫人坐了下来,自己也跟着坐了。 沈承聿原本想离开,但现在沈老夫人来了,他自然没法离开,便坐在一边听他们两个说话。 “好多年都不见了,霏丫头,你爹娘身子都如何?家中可还好啊?” 见沈老夫人关切地问,顾霏霏道:“都好,父母的身子也很好。” “哦,那就好,那就好。你爹现在还在朝中做官没有?” “在的,老夫人,不过却是不在京城。” 沈老夫人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顿,随即笑了一下,叹气道:“老身知道,当年的事情,也让你们顾家,吃了不少的瓜捞。这是咱们沈家对不起你们。” 顾霏霏摆手道:“老夫人,没有的事。” 沈老夫人道:“那你呢?你可有找个人家,嫁了啊?” 说到这里,顾霏霏停了一下,而后云淡风轻道:“老夫人,我没有。” 沈老夫人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沈承聿,沈承聿垂着眼皮,把手放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表态。 顾霏霏今年已经二十多岁,没有嫁人,别说是京城,就是放眼整个大渊,那也是惊世骇俗的存在。 光是旁人的流言蜚语,就该压死她了。 她这些年该是怎么过来的啊? 沈老夫人心中对顾霏霏愈发歉疚,便道:“不是什么事儿,这样,若是有合适的人家,老身定然为你留意,霏丫头,你可不许拒绝啊。” 顾霏霏以为这是沈老夫人的场面话,便笑道:“多谢老夫人。” “哎,这孩子,客气什么呢。” 沈老夫人扶着拐杖,道:“对了,霏丫头啊,今儿你来了是为了什么事情啊?” 顾霏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承聿。 沈承聿只是喝茶,也并没有阻拦和不满的意思,于是顾霏霏便道:“老夫人,是这样的……” 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把家中弟弟的事情和沈老夫人说了一下。 沈老夫人眯着眼听着,很是认真。听完了,她明白了,便道:“是这么个事情啊,是有点麻烦。” 顾霏霏心道,果然,此事对于沈家来说,肯定是行不通的。 然而,让顾霏霏没想到的是,沈老夫人话锋一转:“不过,此事对于伏卿来说,自然算不得是什么难的。更何况,霏丫头因为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放心,伏卿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顾霏霏没有马上表现出欣喜的样子。 她道:“可是……这样……” 沈老夫人直接对沈承聿道:“是吗?伏卿?” 沈承聿放下茶杯,似乎是在仔细斟酌。 他闲闲地用手背托着脸,样子有些认真。 顾霏霏看着他,心中忐忑。 半晌,沈承聿开口道:“可以,我可以想法子,让顾朗不获死罪。” 沈承聿能这么说,顾霏霏其实已经很满足了。她刚要起身,感谢沈承聿,却见沈老夫人伸手,把她拦住了。 “伏卿啊。” 沈老夫人语重心长道:“人家霏丫头好不容易来一次,求咱们办事,咱们得把这事情办明白了,不然顾家该怎么想?” 沈承聿看了沈老夫人一眼。 沈老夫人虽然在笑,但是眼神中的坚决却是没法遮掩的。 沈承聿想了想,又道:“那就这样吧,银子可以免去,死罪也可以洗清,蹲十年牢狱即可。” 顾霏霏只觉得沈承聿的决定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她起身道:“多谢安北侯,多谢老夫人。” 然而沈承聿还没说话,沈老夫人却道:“蹲十年牢狱,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沈伏卿,你休要耍些滑头,总之,这霏丫头她弟弟的命,得保住。” 这话,算是彻底把顾朗的命给保下来了。 因为沈老夫人知道,沈承聿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违背他的话。 果然,沈承聿陷入了沉思,而后道:“可以。” 顾霏霏心中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她赶忙摆手道:“不用的,侯爷,真的不用,顾朗他毕竟是真的犯下了过错,所以不必如此……” 如此轻松地拿下,顾霏霏反而觉得良心十分不安。 沈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沈承聿道:“不过,不做出些样子,总是会让别人觉得不公。既然死罪和牢狱都免了,那便换个法子——流放吧。” 顾霏霏一愣。 流放是有很多说法的。 所谓流放,有的人,被放到南方去,算是去享清福了,所以也基本上不会早死。但是,被放到那苦寒的西北,命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有多少被流放的人,在路上就已经没了性命。 活都活不下来。 沈老夫人知道了,沈承聿能做出这个让步,是最后的底线了,就算是她,也不能一再让他退后了。于是她看了看顾霏霏,道:“霏霏啊,你觉得如何啊?” 顾霏霏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赶紧对沈老夫人恭恭敬敬地一礼道:“多谢老夫人。” 沈老夫人示意身边的茱萸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她道:“好了,都说了,你这孩子还这么客气——茱萸,赶紧把酒席摆下,今日我定然要请霏丫头好好地喝上一杯。” 顾霏霏道:“老夫人,不必了,母亲还在家中等着呢,我、我这就得回去了。老夫人,侯爷,今日真的十分感谢。” “哦哦,好。”沈老夫人道,“你这丫头别客气,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便随时来侯府,老身定然为你好好安排,定然不会怠慢的。” “是……” 顾霏霏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怕是要被沈老夫人拉着聊上一天,于是她便赶紧行礼告退。 沈老夫人便伸手道:“茱萸,快送客。” “是。”茱萸甜甜地回答。 第977章 建城 茱萸那边便送顾霏霏出去了。待到二人的脚步声走远了,沈老夫人脸上的笑容这才淡了下来。 她感慨道:“这霏丫头,我记得她呀,很多年以前就从京城搬走了。那个时候,她们真是过得不好。” 沈老夫人道:“你啊你,都是你。” 沈承聿低着头,没回话。 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他年少轻狂,说错了话,害得顾霏霏直接被送了回去。 沈老夫人道:“当年啊,我看中他们顾家,就是因为他们顾家的家风还是比较正的,他们当家主母也十分拎得清,所以这霏丫头,我就连带着也看顺了眼。” “对了。” 沈老夫人道:“那顾家的小子,到底是因为什么犯下了事情,被抓起来了啊?” 沈承聿道:“杀人。” “呵!” 沈老夫人挑起眉头道:“杀人?这是我看错他们了,这顾家怎么还能教出如此混账的人物?” 沈承聿道:“顾朗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顾家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小子,自然是骄纵无比,时间长了做出什么事情也不奇怪。” 沈老夫人道:“居然是这样的?怎么都没看出来呢!” 沈承聿道:“您糊涂了,祖母。若是这样的事儿能让您看出来,他们如何攀附上我们?” “也是。” 沈老夫人叹气。 不是她过于吹嘘,也不是她自大。这整个京城,不想攀附他们沈家的人家恐怕是找不出来几个的。好不容易有了和沈家做亲家的机会,那怎么可能不紧紧地把握住? 沈老夫人道:“不过,你啊,还是给霏丫头添了多少的麻烦啊。你看她这么多年,都没能嫁人,是咱们家,耽误了人家啊。” 沈承聿没接话。 “对了,”沈老夫人道,“你说给人流放,你要给他流放到何处去啊?” 沈承聿道:“雪域。” “啊?!” “雪域?!” 沈老夫人愣了一下道:“雪域,就是你刚刚打下来的那个雪域吗?” “是。” “那地方苦寒啊,”沈老夫人道,“他们家小子能撑得过去?” 沈承聿淡然道:“雪域对大渊俯首称臣,正是需要人去建城的时候,他家既然不想出钱也不想出命,那便出些力气也是可以的。至于撑不撑得过去……” “看命吧。” 沈老夫人直摇头,她道:“不行啊,这不行。” “祖母。” 沈承聿耐心道:“他毕竟犯了事情,我若是什么都不做,不管,毕竟是不好看的。” 沈老夫人想了想,道:“行,此事啊,是你做主。你看着办,心中有些分寸,就好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 \\u003d\\u003d 回到家中之后,顾霏霏就立刻被顾母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顾母十分急切,她生怕自家的儿子在牢狱之中多受半天的苦。可是没有办法,他们家的希望都绑在顾霏霏的身上,她就是再着急也没用。 “娘。” 顾霏霏走进了屋子,感觉一阵风拂过,顾母嗖嗖几步走上前来,扶着女儿的肩膀道:“霏霏,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啊,事情到底如何?” 顾霏霏看着亲娘这焦急的样子,道:“娘,您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你这孩子!” 顾母的眼泪立刻就刷的一下掉了下来,她道:“我听说啊,那京中的酷吏们可是十分残忍的,你弟弟被抓了进去,还能有一天的好日子过吗?有多少人,都是活活被人打死在牢狱中了!你怎么就不知道为娘的心呢?!” 顾霏霏坐了下来,不愿意去看她焦急的表情。顾母哭了一会,见女儿一直沉默着,也不说话,只能收回了眼泪,上前道:“霏霏啊,是娘,是娘太激动了,求求你了,就告诉娘吧。” 顾霏霏道:“我见到了安北侯,也见到了沈老夫人。他们告诉我,顾朗的性命可以保住。” 顾母道:“保住倒是保住了,那钱银呢?钱银如何啊?” “自然是不必再交那二十万两。” “太好了!” 顾母喜笑颜开道:“哎呀,霏霏呀,不愧是我的好女儿。我就知道啊,此事你一出手,肯定是没问题的!” 顾霏霏冷声道:“娘,我还没说完呢。” 顾母的笑容一僵。 “什么意思?” 顾霏霏低头道:“安北侯的意思是,顾朗的死罪都可以免去,但是活罪肯定是难逃了。顾朗可以不死,咱们家也可以不交银子,但是顾朗必须被流放。” 顾母的笑容彻底被冰冻。她不可置信道:“流放,流放是什么意思?” 顾霏霏奇怪道:“就是流放啊,就是把顾朗,流放到别的地方去。” “不行,肯定不行!” 顾母立刻起身道:“小朗的身子那么弱,流放?!那可是要赤裸着一双脚,活活走上几千里几万里的,这怎么可以,小朗绝对受不了那样的苦难!” “娘。” 顾霏霏劝解道:“顾朗可是杀了人,他犯下的过错,足以让上头要了他的脑袋,安北侯是让了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咱们家真的不能再得寸进尺!” “你闭嘴!” 顾母红着眼睛,大声地打断了自己的女儿。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你的亲弟弟,你就这么冷血?” “我们顾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顾霏霏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她清晰地看见了母亲眼中闪过的仇恨。 “如果不是你,我们顾家能成为别人的笑柄吗?都是因为你,你弟弟将来抬不起头,也娶不到媳妇,你自己难道不觉得愧对顾家吗?” 顾霏霏紧绷着肩膀,突如其来的泪水,流转在眼眶中,不停地打圈。 顾母愤怒转身,忽而,从屏风后头拿出了装着小花卷的罐子。 顾霏霏心中一凛:“母亲——” 还没等顾霏霏拦住,顾母将手中的罐子往地上狠狠地一掼,陶瓷罐子应声破碎,随即,里头正在休眠的小花卷就被甩了出来。 顾霏霏想要伸手去接,却差了二寸。 “你不是喜欢玩弄这些怪异的东西吗?今日我就弄死它,我叫你玩!” “母亲,不要!!” 顾霏霏抱住了顾母的腿,然而却慢了一步,顾母的绣花鞋死死地踩住了小花卷,不一会小花卷就失去了生息。 第978章 路起 顾霏霏彻底傻了。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顾母气急败坏地把自己养着的那一只只小玩意儿,一个一个踩死。 “我让你养!让你养!” “你是根本不想要你弟弟了!” 顾霏霏后退了两步,扶住了香案,却失手将桌上的香炉扒拉了一下,香炉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香灰洒了一地,屋子里头烟雾缭绕,阳光落进来,还能看到纷飞的尘灰。 顾母砸舒服了,捏着帕子,擦了擦手心坐了下来。 “呵。” “早就看这些毒物不顺眼,”顾母瞥了瞥地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在养这些玩意儿吗?天真!” 顾霏霏已经听不到任何话了。 她跪在地上,用双手捧起小花卷软下来的身躯,试图唤醒它。 她多希望它像是那一次一样在装死。 只可惜,这一次它彻底没有了生息。 顾霏霏的眼泪扑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顾母看着她的肩膀不停地抖动,嗤笑了一声,转过了头。 顾霏霏再也忍受不了,她不顾碎片把自己的手划伤,抱起地上死去的毒物,便冲了出去。 顾母瞪起了眼睛,指着她的背影,对身边的大丫鬟宝璃道:“她还敢和我耍脾气?她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 这宝璃是顾母的陪嫁丫鬟,最是了解顾母的性子。她心中急切,赶忙劝解道:“夫人,小姐这样出去,怕是要出事儿呀。” 顾母道:“京城就这么大一块地儿,能出什么事情?让她自己冷静会罢了。” 宝璃道:“这……哎,夫人,您何须动那么大的气性呀?” 顾母冷哼道:“不至于吗?我让她去给我办事,结果就这?我的朗儿会被她害死的!” 宝璃道:“我的夫人呀。” “少爷他犯下的可不是错儿,是罪。您说,就算是那安北侯帮了咱们,真的放过了少爷,不是也得走个过场,好歹给点惩罚不是?不然,那外人该怎么看呀?” 顾母愣了一下。 她刚刚一气之下就…… 哪里想得了这么多啊。 “小姐刚确实是说了少爷要被流放,”宝璃道,“可是夫人,这流放,说头也大了,实在放心不了,咱们出些银子,照料照料少爷,总不会丢了性命就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大赦天下,少爷不就回来了吗?” 顾母张了张嘴。 “夫人啊,咱们家从前是和安北侯府有些香火情,但毕竟这事儿也没真的成,侯府愿意给咱们这个面子,已经是不错了,您怎么就不知足呢?” 顾母被她这么一说,脑子里的火一下就淡了下去。 她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赶忙起身道:“快,快!来人,去把小姐追回来啊!来人!” “是!” 只可惜,虽然顾母反应得也不算晚,但顾霏霏还是跑远了。 毕竟从小也是在京中长大,所以顾霏霏对京城还算熟悉。为了躲避家里的人,也为了自己静一静,她特意躲进了没人找寻的小巷中。 小的时候,被父母骂过之后,顾霏霏也会自己躲进小胡同里头,一待就是小半天。 从来都没人去寻她。 天上雷鸣作响,乌云翻滚,似乎有江水凝结,转瞬便能挤出点点水滴。 要下雨了。 顾霏霏坐在一条隐蔽的小巷里头,冷风顺着巷口吹进来,刮得人头皮都发疼。 外头有野猫哀叫,凄惨凌厉。 顾霏霏抱着手臂,把头埋在了胳膊里头。 她的手上还一直抓着死去的小花卷,风一吹,小蛇的头就跟着晃荡。 “滴答。” “滴答、滴答。”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不一会就穿成了一道道珠帘。雨滴打在地面上,开出了一片片银色的花,沾湿了路边人们的衣裤。 “下雨啦!” “下雨了下雨了,快走!!收摊了!” 小巷外头的人们到处穿梭,有的撑着纸伞,有的直接用手遮挡雨水,往家中跑去。路边的泥土被雨水和得稀松蓬软,被冲散过后,便露出了被埋在下头的小草。 刚刚还晴空万里,此刻却大雨倾盆。 本就冬寒未愈,冷雨纷飞之间更是让多少人匆匆躲避。 顾霏霏跑得匆忙,自然是来不及带纸伞的。她抬起头,才惊觉原来下雨了。 她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衣裳贴在身上黏糊糊的,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哗啦哗啦。” 顾霏霏眼前一阵眩晕,因为在路边坐了太久,起身的时候没站稳,直接摔在了湿滑的地上。 青芷刚从山上采过了草药,见天色不好,便选择抄近道回医馆。 结果走到了一半,天上果然下起了雨。 不一会,这雨就大了。青芷一边撑着伞,一边快步地往小道里走,道路湿滑,路边的泥泞把她的鞋底都给染脏了,但是青芷也没空去理会。 因为太过专注和急切,所以当她看见眼前突然蹦出一个晕倒在地上的大活人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跳。 那是个姑娘。 身躯玲珑,衣衫单薄,头发散在地上,可爱可怜。 青芷皱眉,想要抬脚离开。 然而医者的仁心,让她还是蹲下了身去,查探她的情况。 还好,有鼻息,估计只是晕了过去。 青芷回头看了看自己背着的那筐草药,又看了看地上的姑娘,沉默了一会,把草药放了下来。 待到青芷好不容易回到医馆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不少。 她抱着顾霏霏的腿,轻轻颠了一下,免得她滑落下去。 “嘎吱。” 把门推开了之后,青芷便把伞扔在了一边。她先把顾霏霏搁置在了一边的椅子上,而后又把背在胸前的草药放了下来,检查瞧瞧有没有被淋坏了的草药。 “回来了。” 青芷抬头,见荧惑从后头走了出来。她点了点头,起身道:“嗯,不好意思,若不是实在找不到人,也不会叫你来的。” 荧惑用布巾擦着手道:“没事——这人是?” 青芷转头,斟酌了一下道:“她晕倒在了路边,我便带回来了。” 出身飞花卫的荧惑下意识地开始打量顾霏霏。 衣衫还算体面,皮肤柔软细腻,不是穷苦人家。 青芷探查了几下,道:“体质弱,但没什么大事——劳驾,能帮我把她带入屋内吗?” 荧惑犹豫了一下。 虽然他在飞花卫,对男女大防没什么禁忌,但是他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 青芷似乎想到了,道:“抱歉,是我没思虑周全。” “没事。” 第979章 归路 荧惑左右看了看,直接上前,拎住了顾霏霏的领子,把人提了起来。 “带到哪里去?” 青芷:“……” 好不容易把顾霏霏安顿下来了之后,外头的天也晴了。青芷陪在她的床边,一边看着医书,一边时刻留意着顾霏霏的状态。 荧惑就在一边,蹲在小炉子前头,拿着小蒲扇扇着炉子上头的火。 一碗药煎好了,荧惑便将其递给了青芷。 “多谢。” 荧惑就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青芷给她喂药。 为了干活方便,青芷将头发全部都挽了起来,露出了她雪白的脖颈。 她身上的香,不像是其他小姐一样,若花一般娇美甜腻。 她的香,是山草,是雨露,仿佛是人世间一切清新的气息。 荧惑盯着那白皙的脖颈,看了半天,耳根一红,转过头去。掩耳盗铃地咳嗽了一下。 青芷并没注意到这些。她放下了小碗,摸了摸顾霏霏的额头,道:“已经不那么热了。” 她顺手就摸了摸顾霏霏的手腕,结果感觉手上一滑,一条什么东西就掉在了地上。 荧惑疑惑地看着掉在地上的蛇,将其捡了起来。 青芷道:“这是……乌梢蛇。” “嗯。” 荧惑道:“嗯,没毒。” 他倒是觉得奇怪,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富家千金一样的人,身上怎么会带条这玩意儿? 不过,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就是。 顾霏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她只觉得暖烘烘的,浑身上下都干干的,没有昨天那种好像被泡在冰水中的感觉。 睁开眼,却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 她转头,扫视了一圈,却发现这屋子十分整洁,墙上挂着一幅字,上头书着:“但愿众生常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 这是个医馆。顾霏霏心想。 “嘎吱。” 青芷推开了门,见顾霏霏已经醒了,也没有多大的惊讶。 “你醒了。” 顾霏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您是……?” 青芷把药放在桌上,道:“我是青芷,这里是我师父的医馆。” 顾霏霏张了张嘴,道:“是、是您带我回来的吗?” “是。” “谢谢。” “不必客气。” 顾霏霏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道:“花卷儿,我的小花卷儿呢?!” 青芷想了想道:“是你的蛇吗?” “对!” 青芷特意把小花卷收了起来。她拿出了一只布包,里头正是蜷缩成了一团的冰冷的小花卷。 “花卷儿!” 顾霏霏接过布包,就开始哭。她嚎啕大哭,眼泪止都止不住,缩着肩膀的样子让青芷又想到了雨中的女子。 青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哭。 “呜呜呜呜啊。” 顾霏霏几乎没如此哭过,如今不在家中,她终于能放心地大哭了。 青芷听得难受,只能默默地盯着眼前的药,等着它凉下来。 “小姐!小姐!!” 青芷一愣,听外头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不一会,门就被打开了。顾家的管事跑了进来,见顾霏霏还好好地坐着,便松了口气。 “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 顾霏霏转头不看他,她的头发落在肩膀上,挡住了她的侧脸。 “小姐啊。” 管事苦口婆心道:“少爷他回来了!夫人很是高兴,您快回去吧!” 顾霏霏冷冷道:“关我什么事?” “小姐啊!” 这管家苦口婆心道:“小姐,您就回去吧,求求您了!” 顾霏霏转过头去,什么都不说。 “小姐……我就是个管事的,您,您别为难我啊是不是?” 顾霏霏咬唇。 确实,她若是不回去,估计以她娘的性子,怕不是要把这管事的直接给赶出府邸去。 可是顾霏霏并不想回去。 青芷放下自己的东西,道:“这是你家的小姐吗?” “是啊!我们是顾家的!” 青芷把头发别在了耳朵后头,淡声道:“她现在需要静养,因为淋了大雨,身子也弱,也许需要在我这医馆休养几日。” 这管事的愣了一下。 他为难就在于,他家夫人是要他们把小姐带回去啊!! 青芷道:“不如我与你走一趟,解释清楚。” 管事自然是一喜,这样的话,就没他的事情了! “好好好,姑娘快请,姑娘请!” 青芷便跟着他走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制毒的?” 顾霏霏一愣,转头,却见荧惑靠在门框上,问了她这么一句话。 顾霏霏眼神躲闪,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荧惑掐着腰道:“别告诉我,你的指甲,是自己用凤仙花染的?” 顾霏霏下意识地藏起了自己的指甲。 荧惑摸了摸下巴,道:“你是谁家的人?” 顾霏霏没好气道:“你不是听到了?我是顾家的人。” “哦。” 荧惑就没再说话了。 “你好好歇息吧。” 他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顾霏霏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u003d\\u003d 沈承聿给了顾朗和家人团聚的时间。 毕竟对于顾朗说,这基本也就是最后仅有的能和家人相处的日子了。知道顾朗即将被流放到雪域后,顾母哭得伤心欲绝,简直快要死了。 她再舍不得,也没有法子。沈承聿的命令已下,违抗了那也就是一个死。 伤心的顾母想尽了办法,让儿子能过得好一些。 至于还在外头“养病”的顾霏霏,她已经顾不上了。 顾朗要离家的当日,顾家举家出来相送。 因为是流放的囚犯,所以顾朗必须得带着镣铐,行走才行。顾母在他离开之前,给督官塞了点钱银,让顾朗能在路上得些照顾。 “我的朗儿啊!!” 顾母站在门口,扒拉着顾朗哭得天昏地暗。 第980章 天赋 顾朗身形单薄,面色也不似少年人那般的红润白皙,而是一种蜡黄和干枯,想必是很早就被酒色给掏空了。 他怀着绝望和顾母相拥在一块,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 “娘,我不要离开京城啊!” “娘,救救我啊!” 可惜的是,顾母除了哭,此刻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摸着儿子的脸道:“儿啊,儿,你得听话,到了那边就不能这样了,千万不能和人顶嘴啊。” “娘,我不走,我不走!” 拉着囚车的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行了行了,该走了!” “朗儿啊!!朗儿!!” 尽管顾母有百般的不舍,却还是只能放开儿子的手,任由兵卒为他戴上镣铐。顾母泪流满面道:“朗儿,好好照料自己啊,冷了就把包袱打开,娘给你带了棉衣呐!” “娘……” 顾朗被人押送着走远了。 “朗儿!我的儿啊!!” “儿!!” “夫人!夫人!” 眼看着这顾母就要跟着那囚车一块跑了,宝璃赶紧拦住了她。 “夫人您冷静些,夫人……” 顾母虽然伤心,却还是顾及当家主母的形象,没有当街晕过去。 下人们扶着顾母进了屋子之后,顾霏霏才从石狮子后头走了出来。 她的气色比起前几天来看,是好了一些。不过,因为从小身子就不算多么康健,所以面色还是沾染着几分苍白。 青芷跟在她身边,沉默了一会才道:“不回去吗?” 顾霏霏摇了摇头。 她道:“我现在回去,只会惹母亲更生气。我还是暂时不要回去吧。” 青芷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对于她来说,这些都是顾霏霏的家事。 顾霏霏转身道:“我们走吧。” 前几日阴雨绵绵,这几日京城的天气也不是很好,就在刚刚,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掉,冰冷缠绵,丝丝入骨。 青芷撑着伞,跟着她缓缓离开了街口。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阵,来到了路边。顾霏霏蹲了下来,拿出了早就准备好了的小铲子,挖了个坑,把死去的已经干巴了的小花卷给埋了进去。 把土给压实诚了之后,顾霏霏就一直蹲在地上,半天都没说话。 青芷以为她哭了,便站在她身后默默地陪着她。 过了一会,顾霏霏起了身,拍了拍手上的淤泥,道:“我好了,咱们走吧。” 青芷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顾霏霏道:“你伸手。” 青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伸出了手。 她感觉手心一痒,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用路边的干草编成的小兔子。 她转头看着顾霏霏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暖意。 \\u003d\\u003d 随着越来越多的银子充入国库,军饷也逐渐地发放了下去。 但是,随之愈发高涨的,是一些不赞同的声音。 原本裁兵,勋贵们对这命令就可能心存一些怨怼,而现在此事已经成了,再加上沈承聿有意无意地引导,所以勋贵们自然就对下达命令的迟允心中生出了一些怨怼。 更有甚者,朝中对于左相是否德可配位这一点暂且提出了犹疑。 他们有的甚至当堂质疑迟允,丝毫不给面子。 而迟允的手下,自然是不可能让步。文武双方争执不下,双方甚至从这一次的雪域之战,提到了从前的准丹之行,再到最以前的大家都不愿再提起的沈之逢时期的故事。 谁能乐意让步? 而且,宋倾岚这些日子都没上朝,故而朝中压根没人能压得住这些情绪激烈的文武大臣,所以这几日的太极殿真是相当热闹。 但是奇怪的是,这双方的领头人,迟允和沈承聿却是半句话都没说。这二人任由手下在朝堂上骂个狗血淋头,自己却是在前头握着笏板闲闲地望着大殿顶,谁都不知道这二位到底在想些什么。 迟允在做什么,沈承聿算是略有耳闻。 和自己一样,迟允最近也正在谋划着一件大事。 作为左相,自然是以改善民生,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为目的。所以这些日子迟允一直在忙着调改农税,颁布各种法令,让整个大渊的律法能够完善。 这是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 据说,迟允忙得都没法和刚定亲了的未婚妻苏家二小姐见上一面。 迟允忙碌,沈承聿自然也没闲着。 他目前要解决的,就是钱银短缺的问题。而银子已经筹措上来了,沈承聿自然暂时不会在意外头的风声,毕竟银子彻彻底底实实在在地到手下的手中,比什么都强。至于其他的,他早已经暗示过那些勋贵们,现在这个节骨眼,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僵硬,所以还是见好就收罢了。 这不,好几天了,也没传出个武将打人的事件。 要是按照以前,那文官早就一个一个进了医馆,都不用人请的。 而沈承聿如此一来,宋明珂的压力也有所缓解,有了钱的长公主,自然是不会像从前一般忧愁,所以这些日子她对沈承聿都格外温柔。 沈承聿十分受用。 抚恤和军饷一步步地落实,而下一步,沈承聿便要真正地开始大刀阔斧地整改军中了。 首先,他让林冬颁布了一条军令,九军所有军营一律改为双军旗制,两面军旗同制不同样,一面掌握在主帅手中,另一面在营中,拔营出行,双旗同时行进,少一旗不可妄动。 第二点,便是权责轮流。如若一军主将牺牲,那么他的权责,和统兵的权力就会暂时落在他的副将身上,副将牺牲,继续往下轮换,如此一来,便能够解决一旦大军被敌军攻破,直取了将军从而导致神龙无首的状况。 这都不算什么特别大的整改,毕竟,这对于勋贵们来说,这些整改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因为这也并没有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更何况,对于他们这些武将来说,服从命令,本来就是他们应该做的。 但是,沈承聿接下来,下达的军令,就让勋贵们闹了别扭。 沈承聿要求所有勋贵,收回他们手中的土地。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有军功的,从前有自己土地的人,都要将现在拥有的地上交。 第981章 亲疏 从此以后,他们的军功中不再包括土地所有。 这下,不光是老一辈的将军们,几乎所有的勋贵们都炸开了。 他们辛辛苦苦,打了一辈子的仗,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就是有这么一块养老的地方,等到他们老了,再也拿不动枪的时候,能够回到这个地方去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吗?现在沈承聿一句话要把他们的土地给收走,这怎么可能! 啊,以后他们打了胜仗,连土地都没有,那些空荡荡的爵位和军功,可带不进棺材里头,可是土地,却是能让后代,能让子子孙孙都得到好处的,谁松口了谁就是大傻子! 就是死了,也不可能答应! 沈承聿自己也知道,这条令,基本等于是要了这些老匹夫的命,所以他也压根没指望他们能直接答应。 沈承聿给了他们一条路。 他们让出他们拥有的土地,而后,用以地易商的形式来弥补这种空缺,也就是说,用商队赚取的分红,换取土地的利益。也就是说,这片土地上所开的庄子,赚取的银子,都会给他们这些人一些丰厚的分红,但是地却不再是他们的了。 只是,勋贵们也并不是好糊弄的,他们也知道,只有牢牢把持土地,他们的命运才会被把在自己的手中,而只是赚取利益的话,实在是太过依赖外在。 万一生意不好呢? 万一庄子倒了呢? 这都说不准。 所以,勋贵们还是仿佛齐齐商量好了一般,并不同意。 现在,沈承聿就面对着这些老东西的横眉,暗自想着招数。 他并不急切。 这只是整改的第一步,所以千万不能急切。因为一旦一小步走错,那么很可能导致后来的事情渐渐崩盘,脱离自己的掌控。 如何能够轻松化解,就是关键了。 而沈承聿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并且,立刻就将人请到了家中。 \\u003d\\u003d “嗳,荷花。” 袁惊荷原本守在宋倾州书房的外头,见宋倾州身边的大丫鬟走了过来,赶忙凝神,低下了头。 这些日子,袁惊荷真是战战兢兢,不敢有半点的过错。 她哪里有从前那个跋扈和嚣张的气焰? 不管是在宋倾州的身边,还是在李江妙的眼前,袁惊荷都乖巧地宛若一个真正的二等婢女。虽然从前犯下了一点错,但好在,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袁惊荷学东西还算快,所以,现在也算是熟练了许多。 “这是王爷要用的汤,你给端进去吧。” 袁惊荷低头,小心道了一声是。 托盘精致,上头搁着一个小盅。小盅里头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袁惊荷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敲了敲门。 “咚咚。” 宋倾州放下了笔,伸了伸懒腰,道:“进来。” 袁惊荷小声道了一声是,便走了进来。宋倾州抬头,看了看袁惊荷,眼中也没有什么波澜。 “王爷,这是您的羹。” 宋倾州从鼻子里头“嗯”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叫她先放在一边。 袁惊荷抬头,和宋倾州的视线对上。她一愣,赶忙低下头,似乎丝毫不敢和主子有什么交集。 宋倾州道:“你现在倒是老实。” 袁惊荷不敢说别的,只能轻声道:“没、没有王爷,奴婢恐怕早就没了性命,奴婢的一切都是王爷给的,奴婢不敢僭越。” 宋倾州嗤了一下,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爷。” 外头有丫鬟道:“王妃回来了。” “嗯。” 宋倾州起身,背着手,看了袁惊荷一眼,随后便出去了。袁惊荷咬了咬牙,赶紧跟了上去,一点都不敢怠慢。 李江妙在外头折腾了一个上午,一点东西都没吃,现在饿得不行,便立刻叫下人传了膳。 到了小饭厅的时候,宋倾州已经在坐着等待了。 李江妙就着丫鬟的手,莲步轻移,走了进来。她看见宋倾州,眼中闪过了一丝柔和,然而在瞧到了袁惊荷的时候,那丝柔和却转瞬不见。 “你回来了。” 宋倾州微笑。 李江妙收起了那点阴霾,对宋倾州笑道:“是啊,让王爷好等,倒是妾身的不是了。” “我也是刚来,坐。” 宋倾州伸出手,扶着李江妙坐了下来。 李江妙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陶釜,道:“今日这是?” 宋倾州道:“记得你一直惦记这口呢,今儿便叫他们给安排上了。” “王爷有心。” 丫鬟们殷勤地摆放好了碗筷,退到了一边为二人布菜。 宋倾州道:“今日的生意好像大一些?” “是啊。” 李江妙捏着筷子,看了看宋倾州道:“京中最近也不太景气了,好些人都不想压着手中的庄子,可在这种时候,还想高价出,和他们周旋便费了一些力气。” 宋倾州点了点头。 他道:“有没有什么难处?可要本王为你带些护卫?” 李江妙的神色没什么变化,道:“不必了,多谢殿下好意。” 宋倾州看着她,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总是觉得,自从他将荒北送离了李江妙的身边,她对他,愈发变得疏离了起来。 虽然偶尔也柔和似水,但那种这个人好不容易被他留在了身边的感觉,却又很快地消逝了。 她好像也不愿意和自己说些亲近的话了。 宋倾州想了想,道:“左右本王也无事,等你这段日子忙过了,咱们一道下个江南,散散心,也算是犒劳你的辛苦。” 李江妙没有拒绝,她用筷子抵着下巴道:“那自然是好了。快开春了,江南的景色也一定很美。刚好,妾身也有将生意做过去的打算。” 宋倾州无奈道:“为了生意?” 李江妙笑了笑,没说话。 “总之,不管为了什么,你肯去就好。” “妾身自然是愿意的。” 两个人默默地用着膳。 这时,一个下人来通传,说是太后请宋倾州去宫中一趟。宋倾州应了,便跟着那下人离开了,离开之前还嘱咐了几句。 古董羹中还冒着香软的热气。 恭送宋倾州离开后,李江妙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唇,而后抬头,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努力忽略自己存在的袁惊荷。 第982章 折难 袁惊荷低着头,并不敢直视李江妙。 李江妙看着她,也没心思吃东西了。 身边的丫鬟上前,伺候李江妙漱口。李江妙却伸出手拒绝了她,她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道:“袁惊荷……不,现在该叫荷花了。这还是王爷赐你的名字呢。” 袁惊荷整个人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肩膀一缩,向后退了两步。 “你怕什么?” 李江妙用筷子搅合了一下古董羹里头的汤水,热气便袅袅升腾。 “你坐。” 袁惊荷受到了惊吓,赶忙收敛了裙子,跪在地上道:“请王妃饶恕!王妃恕罪,奴婢真的错了!” 李江妙莫名其妙道:“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何要为难你?” 袁惊荷紧紧地伏在地上,双腿都在颤抖。 李江妙道:“叫你坐便坐,哪有那么多的说辞?” 李江妙身边的嬷嬷也道:“荷花啊,王妃叫你坐,你便坐了就是,王妃难道还能苛待你不成?” “奴婢不敢!” 袁惊荷只能小心翼翼地起身,寻了个绣墩子坐在了李江妙的对面。 李江妙的语气轻松,像是和老友谈天一般。她道:“跟在王爷身边,这些日子十分快活吧?” 袁惊荷的脸色一白。 说实话,她知道自己如果一直在李江妙的身边,一定会没命。 宋倾州算是救了她。 可是,宋倾州却又好像很厌恶她。 做了一段时日的奴婢,袁惊荷也会试着去观察别人的脸色。宋倾州虽然并没表现出来,但是袁惊荷感受得到,宋倾州对她总是掺着一点排斥。 又或者说,是轻蔑。 学会了躲避风头的袁惊荷,开始不再总是在宋倾州的眼前晃悠。因为她知道,宋倾州其实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她犯了错的机会,一旦被他抓住,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把她的命给拿走。 袁惊荷是一点霉头都不敢触碰。 她也尽量去远离李江妙。 可是今日不知为什么,李江妙就被她吸引了注意。 她小心翼翼道:“奴婢,奴婢都是托王妃的福……” 李江妙嗤笑了一声道:“我可没什么福气给你托付。” 她道:“我的福气,全都用在了遇见王爷上头。” 袁惊荷哪里敢说话啊? 李江妙托着下巴,盯着袁惊荷那张最近因为操劳而变得粗糙的脸。 这张脸,从前滑嫩骄横,用的都是最好的胭脂,仿佛轻轻一掐,都能捏出点水来。 现在却不再了。 袁惊荷被看得发毛,只能不安地扭着自己的裙子。 李江妙突然开口道:“我放你出府如何?” 袁惊荷一愣,震惊地和李江妙对视。 李江妙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她……她们二人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李江妙现在仇都没报,现在真的愿意这么轻松地放过自己吗? 绝对不可能! 李江妙道:“怎么?你觉得我在诈你?” “……奴婢不敢。” 李江妙轻笑了一下,而后,她把自己左腕子上一直戴着的翠玉镯子取了下来,在袁惊荷的眼前,让她看着自己把这镯子扔进了古董羹里头。 “啪嗒。” 汤汁溅起,镯子被翻来覆去地熬煮。 李江妙指着那镯子道:“你把这镯子捞出来,我就放你出去。” “用手。” 袁惊荷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她的性命,就掌握在这夫妻二人的手上。对比起从前,这就是云与泥的差距,这种差距和逆转,让袁惊荷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常常都会被噩梦惊醒。 她会梦到,被推上了刑场的父亲和亲戚,会梦到他们的脸上流淌着斑驳的血迹,直直地盯着她。 他们质问她,为何你一人独活? 为何独活? 可是,既然能活,谁又会想死呢? 李江妙的低语仿佛呢喃一般,不停地在袁惊荷的心中回响。她会放她出去的吧?会,还是不会? 袁惊荷不知道,可是她的手,已经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 那热气把她的手都烫红了。 袁惊荷的手一点一点地试探,向下挪动,她的汗水顺着眉毛滑到了眼睛里头,蛰得她的眼睛生疼。 她这磨磨唧唧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生气。阮嬷嬷看她一早就不顺眼,她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袁惊荷的手就要往里怼! “王妃给了你机会,你还不感恩戴德,在磨蹭些什么!” “啊!!” 袁惊荷被滚烫的汁水伤到了手,尖叫了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 这么久以来一直紧绷着的袁惊荷,终于再也忍不住,一边磕头一边哭了,她哭得凄惨,小饭厅外头的下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江妙就静静地看着她哭。 阮嬷嬷都要气死了,她指着袁惊荷道:“你这丫头,干啥都不行,现在还有脸在这里哭,怎么,你是想让咱们王府的人都觉得王妃苛待了你吗?” “奴婢不敢,奴婢真的不敢啊!” 李江妙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她的哭声小了一些,才道:“袁惊荷,你有什么好哭的?” “当年我的李府被你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我都没哭。现在你哭是什么意思?” 袁惊荷抽噎了几下,不敢再继续掉眼泪了。 李江妙只觉得心头的火,并没有因为袁惊荷的哭而变得冷静下来。 反而,她愈发地不想好好放过她。 正当她在斟酌该如何处置袁惊荷的时候,一个下人走了进来道:“见过王妃,长公主请王妃前去侯府议事。” 李江妙应了一声,道:“马上便去。” 她瞥了袁惊荷一眼,和阮嬷嬷示意了一下,阮嬷嬷便点了点头。 李江妙出去了之后,袁惊荷才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没了力气。但是,这些都还不算完,她今日注定要面对阮嬷嬷的苛责和打骂。 就好像李江妙当年怎么都逃脱不了她的刁难一样。 出了门,李江妙收敛起了心情,挂上了微笑,再次变成了那个京城人见敬三分的笑面虎李半城。 第983章 礼尚 到了安北侯府,因为宋明珂一早就在等着,所以李江妙便直接被请了进去。 宋明珂还不知道李江妙已经到了。 沈承聿正在书房,把着她的手,描绘丹青。 宋明珂的字虽然写得很好,但并不会画画。沈承聿也不擅长作画,但比宋明珂这种半吊子肯定是好上许多的。 如沈承聿的字一样,他的画中也带着若青松一般不屈的笔锋,故而,描绘青山绿水可能缺欠柔和,但描绘古树劲松,却别有一番韵味。 他一手揽着宋明珂的腰肢,一手握着她的手,缓缓运笔。 宋明珂专注地看着画,并没注意到腰间的手愈发收紧。 “好了。” 沈承聿在她耳边,低声道:“瞧瞧,是不是比你自己画得好看?” 宋明珂翻了个白眼。 “有本事和陶央培去比。” 沈承聿勾了勾唇道:“教你肯定是足够了。” “说大话。” 沈承聿把这幅画拎起来,欣赏了一番,道:“不错,挂在你的闺房中很是合适。” 宋明珂道:“我都多久没回公主府了,挂着也没用。” 她捏了捏脖子,坐了下来。 沈承聿十分自觉地伸出手,为爱妻捏着酸痛的脖颈。宋明珂舒服得直哼哼,甚至都想把绣花鞋脱下,再让沈承聿给捶腿了。 “珂儿,堂堂大将军,为你捏肩锤腿,还真是有福气啊。” 宋明珂睁眼,笑了一下道:“你来了。” 李江妙十分熟稔地坐了下来,道:“这不是你叫我?你叫我,我自然是马上就过来了,半点都不敢耽搁的。” 宋明珂道:“不是我,是他叫你来的。” 她用下巴指了指沈承聿。 沈承聿自然地收手,示意春杏继续给主子捶背。 李江妙有点惊讶道:“侯爷有何高见?” 沈承聿让人给她上了茶,道:“算是有些事,想请你帮忙罢了。” 李江妙笑着摇摇头道:“还有大将军您办不到的事情?” “自然是有。” “那您就说吧,”李江妙爽快道,“只要我能做到,必然不会让您失望的。” 沈承聿道:“我记得,你前些日子收了好些庄子?” 李江妙也没瞒着沈承聿,她点了点头道,“是有一些,不过还有几个庄子没拿下来,正在谈呢。” 沈承聿点了点头。 李江妙摸了摸手背,道:“不过,不瞒侯爷您说,我也有些犯愁。这京城的庄子实在太多,我就算买下了,也没地儿去开。” 这就正中了沈承聿下怀。 沈承聿道:“我可以给你提供土地,只不过,你庄子的分成,我要抽走一些。” 李江妙想了想,道:“和侯爷做生意,倒还是第一次,不过,我不会拒绝您的。” 沈承聿道:“这些土地,以京城为中心,包括充州、平州、青州之类,虽然地多,但是靠着京城附近,生意也是好做。 ” 李江妙算了一下,青州不就是在江南吗? 趁着这个机会,把庄子散出去,这生意不就做大了? “好。” 李江妙只略微思忖了一下,便爽快地应了。她笑道:“不知王爷要抽走几成的收益呢?” “三成起吧。” 三成不是个小数目了。 李江妙却没有觉得肉疼,她当即便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沈承聿倒是没想到她这么爽快。 这些商贾,来来回回最擅长的就是打太极,一桩生意往往一两日谈不下来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李江妙面对他甚至有些狮子开口的请求,几乎都没有犹豫。 李江妙道:“生意做大了,自然容易招风,也容易遭人妒忌,适当放手对于我来说是有好处的。再说了,有珂儿的情分在,还有欠侯爷的人情,难道抵不过这一点蝇头小利?” 若是这些庄子铺子真的开起来,利益是不可估量的,李江妙却道那是一点蝇头小利。 可见她自身实力也是十分强横了。 “那便多谢你了。” 李江妙道:“侯爷太客气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道:“事成之后,我会把契约送到你府上,你放心,一切都是齐全的。” “自然是放心的。” 李江妙放下茶杯,这生意就算是谈成了。 沈承聿既然已经得到了李江妙的支持,便立刻有了眉目,准备和林冬琢磨着去让那些老貔貅们把手上的土地吐出来了。 此事做成,就说明他接下来的所有军令,都有希望进行下去。 李江妙见沈承聿寒暄都没说几句,就匆匆离开,对宋明珂道:“侯爷最近很忙?” “是啊。” 李江妙笑笑道:“是了,你们夫妻俩呀,能者多劳,最近都是很忙碌的。” 宋明珂道:“我看见折子都头疼,都是沈承聿帮我处理的,我也就算算账目罢了。” 李江妙道了一声真好。 “什么?”宋明珂没听清。 “没什么。” 李江妙道:“对了,珂儿,前几天,我瞧见水家的公子好像和嘉嘉一块儿出去了,他们这是?” 宋明珂想到沈清嘉就头疼。 也不知道她现在和水清崖如何了。 “他们家对嘉嘉是有意的,但是嘉嘉好像并不愿意。” 李江妙道:“水家世代勋贵,家门也算刚正,其实还算不错呢。” “是啊。” 宋明珂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因为她看李江妙的眼角红红的,好像是要哭的样子,便问了一句:“妙儿,怎么了,皇兄给你委屈受了?” 李江妙咬了咬嘴唇。 宋明珂一瞧,便知道他二人是的出现了什么隔阂。她道:“你还打算留着袁惊荷的性命吗?” 李江妙道:“珂儿,你该知道,我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那就是宋倾州不让动手了。 宋明珂想了半天,只能道:“四皇兄也有他的苦衷罢了,他这样做,是在保护你们。” 李江妙摇了摇头。 她道:“珂儿,我不明白,为什么?” 宋明珂道:“有些事情,你也该和皇兄说清楚了。不然总是这样拖着,不是个法子。” 她道:“若是你需要飞花卫帮忙,便来侯府找我。” 李江妙沉默了半晌,道:“谢谢你,珂儿。” “长公主。” 是小夏敲门的声音。 李江妙见宋明珂得处理别的事情,便起身道:“那珂儿,我便回去了。至于这次庄子的事情,你若是有什么事儿便派人知会一句。” “好。” 宋明珂点头。 第984章 藏拙 小夏走进来的时候,刚好就瞧见宋明珂拎着她和沈承聿一起作出的画端详着。 “您今天怎么有这么大的雅兴?”小夏揶揄道。 宋明珂道:“闲着也没事儿,便作了个画儿。你觉得如何?” 小夏上前一瞧道:“我也看不懂,挺好的吧。” 宋明珂轻柔一笑。 她把这画放着,道:“等一会你带回去,把这画挂在我的书房中吧。叫荧惑收拾的时候小心着点,别给扔了。” 小夏失笑道:“他可能还真给扔了。” 宋明珂叹息。 她道:“怎么了?” 小夏道:“今日有人刺杀迟允。” 宋明珂一抬头,挑起了眉毛。 “刺杀?” “也不算吧,反正就是一些武将觉得迟允不公,找到迟允,想要闹事。有个脾气大的,直接拎着兵器就上去了。” 宋明珂无语道:“刺杀左相是重罪,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这不是上赶着拿沈承聿的把柄往迟允跟前送吗? 小夏道:“您接着听我说啊。” 他道:“当时迟允的身边,没有任何护卫,正常来说,那武将猝不及防地冲上去,迟允就算是死了,也必然会受伤。” 宋明珂的表情这才严肃了下来。 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想法。 小夏继续道:“结果这武将,还没近他的身,就被打倒在地,我当时就在树上瞧着,只能瞧见他袖子里头似乎藏着刀刃,但是很快,我觉得同样的距离,我都无法那样快。” 宋明珂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道:“你确定迟允身边没有任何暗卫?” “没有,”小夏摇头道,“咱们就是干这个的,若是有同行,不可能发现不了的。” 宋明珂摸了摸额头。 所以,小夏能这么说,他基本就是断定了——迟允会武功。 而且听他的语气,他的武功好像根本就不低。 怪不得。 怪不得啊。 前世的时候,宋明珂不是没有派人去暗杀过迟允。 当时,迟允的身边有很多护卫,宋明珂也是付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接近了他,原本都快得手了,但就是因为领头的飞花卫没能逃出迟府和外头的飞花卫接应,所以那一次暗杀失败了。 宋明珂以为,是迟允身边有隐世的高手。 她万万没想到。 迟允会武功。 若说三尺之内,不动声色地解决掉一个敌人,并且是小夏都看不清的手法…… 宋明珂自己都做不到! 小夏见宋明珂又开始咬着指甲,作凝重状,也不禁道:“长公主……” 宋明珂摇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小夏自然不可能不担心。 他道:“如果您实在担心,我就亲自去迟府一趟,把他做了算了。” 宋明珂立刻拍桌子道:“不许!” 这动静太突然,给小夏都吓了一跳。 宋明珂现在怎么敢让小夏冒险? 要知道,现在的变化太多了,她面对的每一天都是未知的,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天的路程照比前世会不会有所改变。小夏的命好不容易保下来了,她绝对不能再让小夏冒险。 小夏眼中掠过一丝浅浅的柔和。他上前,单膝跪地,把手放在了膝盖上。 “长公主,您不能一直关着我。” “您救下我的那一天起,我就是您手中的刀。刀子不用,如何更锋利?” 宋明珂却是摇了摇头。 她低头,看着小夏道:“我不要你去冒险,更何况,现在还没到杀了他的时候。虽然他藏得很深,但现在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件事,日后也就更好提防他了。” “这是好事。” 宋明珂喃喃道。 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对于宋明珂的决定,小夏总是尊重的。他低下头,道了一声好。 宋明珂想了想,道:“那你便替我走一趟吧。” 小夏抬头看她。 “替我约迟允,出来一趟。” 小夏道了一声好。 \\u003d\\u003d “真是太过分了!” 许泽一边嘟嘟囔囔,一边给迟允收拾书籍。他道:“那个五大三粗的武将,凭什么和大人您那么大声说话?您看他那样子,我都要看见他的鼻毛了!” 迟允一边端详着自己手中的匕首,一边道:“你动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我又没死。” “大人!” 许泽不乐意道:“大人,他们可是真的想要您的命的,您怎么能这么不在意呢?而且您还放他们走了!” 迟允凉凉道:“要我的命?那他们是得掂量掂量。” 许泽直摇头。 他把书籍放好,一一用布巾擦好。而后拿起蒲扇。书架旁边正温着绿蚁酒,火炉温暖,雾气潮湿,飘散在这宽敞的书房里头,只留下了沉淀下来的酒香。 许泽小心翼翼地把酒壶端了起来。 “大人,您的酒。” “嗯。” 迟允随手把匕首放在了一边,而他的案上,正摆着一些最近起草过的文书。这些文书,对于大渊关于税收的律法做出了重大的改变,如果仔细看看,会发现上头关于农税和商税的改动特别多。 关于农税,迟允的提议是,彻底摆脱按照人头收税,摊丁入亩,按照土地所有的亩数收取税银,而同时,提高商税,适当地减少农税,让农民的压力能更小一些。 迟允早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才行动,一是因为之前一直在打仗,就算整改,也腾不出时间和人力。趁着现在大渊安安静静地休养,正好可以把这些政令一条条地推行下去。 可能会很艰难,但若是真的推行了,对于大渊,对他自己,都是一大步。 许泽见迟允正犹豫着,也不敢搭话,只是把绿蚁酒递给了他。 毕竟这种真正的大事,也没他说话的份。 他只知道,迟允为了这些政令,都很久没好好睡觉了。 “大人,您今日没别的事了。” 迟允闭着眼睛,品着绿蚁酒的滋味。 他道:“怎么?” 许泽挠了挠头道:“大人,要不您去歇一会?这几日您都没歇息好啊。而且,苏二小姐也很是担心您呢,三天两头就派人传信过来。” 迟允的神色依然是恹恹的,他道:“就说我一切安好,这些话都不会说了?” 第985章 君子 “只是,苏二小姐也是真的担心您啊,要不,您就抽空和苏二小姐见个面呗……” 迟允抬眼看他:“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被她收买了?” 许泽脸一红道:“没有!我真的没有!” “那就闭嘴,倒酒。” “……哦。” 屋子里头满满都是酒香,不过,这酒香却不如真正的琼浆那般醇厚,可迟允似乎独独钟爱这个味道。 “大人。” 有人在门外敲门。 迟允以为又有哪个大臣要见自己,便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说。” “长公主传信,想要约大人出门。” 这话说得甚至有些暧昧,迟允的眼睛立刻就闪过了一丝不易捉摸的光华。 旁边的许泽哑然。 苏晚凌找他的时候,他可从来都没这样过啊。 “去哪里?” “郊外马球场。” 许泽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道:“大人,长公主约您去那里做什么啊?” 迟允开玩笑道:“不知道,可能是为了杀我?” 许泽赶紧一呸,跺脚道:“大人,您别瞎说行不行!奴才真的很担心!” 迟允难得露出了这么多日的第一个笑容。他道:“行了,姑且闷了这么多日,出去转转也好。你同我一道去吧。” “是。” 迟允放下了酒杯,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人。 画中的那个人,对他浅笑的那个人。 也是别人怀中的那个人。 他死死地捏住酒杯,直到自己的指节都已经发白,直到指肚被杯子硌得生疼。 目中寒光一闪。 迟允低头,看见了手边的匕首。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瞧瞧溜了进来,落在了这匕首的刀刃上,映出了森森寒光。无论是这光芒,还是那锋尖,都昭示着,这是一把见血封喉、吹毛立断的宝刃。 这是迟允一直藏在手中的匕首。这么些年,这把匕首,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 就连休息的时候,他都会把这匕首藏在袖子里头。 他不会那些花哨的招数,但是这一招袖里青龙,却是他练了将近二十年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死在这一招下的高手,着实也不少。 迟允看着这匕首,伸出手。 只这一瞬,他的犹豫便浮现了上来。他的手指先是收拢,攥成了拳头,随后似乎下了决心一般,将其抄了起来,藏在了自己的袖子中。 \\u003d\\u003d 迟允收拾好了一切,如约来到了郊外的马球场。 因为是大冬天,所以这马球场压根就没多少人。或者说,这个季节也没人迎着冷风去打马球,所以这场子一直都关着。今日为了宋明珂,它自然是又开了。 迟允的装扮不似从前儒雅温和。他把头发高高束起,干脆利落,一身轻便的袍子衬得他身形端正俊雅,这样子倒真的像是精通君子六艺的贵公子。 他骑着马,慢悠悠地朝着宋明珂所在的方向而去。 宋明珂怕冷,故而就算骑着马,还一直披着斗篷。 她正在射箭。 “嗖嗖嗖!” “笃笃笃!” 可惜,并没有全部命中靶心。 小夏一直在看她射箭,见这三支箭射出去了,他便道:“您多久没射箭了?” 宋明珂想了想:“忘记了,反正很久了。” 小夏摇头道:“这准头肯定是不行的——说实话,敌人要是在您眼前,以您的准头,怕是要把咱们的人给射下来。” 对于宋明珂的箭术,小夏向来不留面子。宋明珂耳朵一红,瞪了他一眼,道:“平日里头瞧你老老实实,这时候说话倒是刻薄起来了。” 小夏但笑不语。 宋明珂不知道的是,就是她这明媚的,羞赧的样子,在别人的眼中,也成了一道绝美的风景。 迟允把眼中的深潭尽数用阳光遮盖,而后打马上前道:“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早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却也没回头,只是目不转睛地再次射出了一箭。 “笃。” 这一次,正中靶心。 宋明珂这才转头。 她甚至对迟允笑了一下。 “你来了。” 她温软的手指摩挲着长弓,染成了粉红色的指甲像是小巧的贝壳一样,一颗一颗分分明明。 迟允好半天才把眼神收了回来。 “长公主好雅兴。这么冷的天,到这马球场射箭?” 宋明珂道:“这些日子太累了,自然是要出来放松放松的。” 迟允道:“如此,我还以为,这样的事情你不会想到我。” 宋明珂歪头道:“不管本宫是不是想到了你,你都会来,不是吗?” 这话若是出自别人的口,迟允定然不会放过他。可怪就怪在,宋明珂说出这话,他非但不生气,还笑了一下道:“自然是的,我随时都可以为长公主而来。” 小夏皱眉,想要提醒迟允的话太过僭越,却被宋明珂给拦住了。 冷风裹挟着砂砾,阵阵吹起。 宋明珂随手拿起了一支箭,状似不经意道:“迟大人的君子六艺,习得如何?” 迟允谦虚道:“略懂。” 宋明珂扔给了他一把弓箭。 “试试。” 这弓箭很轻,上头还残留着宋明珂手心的余温。迟允拉了拉弓弦,抚摸了几下弓胎,而后用另一只手撑着马背,翻身下马。 潇洒利落。 好像就不是个文臣。 迟允瞄住了那靠得很远的靶子,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手指一松,箭矢离弦,嗖的一声,便稳稳地扎进了靶子正中。 宋明珂鼓了鼓掌。 “不愧是迟相,这箭术也丝毫不逊色他人。” 迟允放下箭矢道:“谬赞。比起长公主,臣还需多多精进才是。” 宋明珂转头看他道:“迟允,我们来比试吧。” 迟允面色不变,只保持微笑道:“你想比什么?” “比武啊。” 迟允的语气沾了些许疑惑:“我看起来像是会武功的人吗?” 宋明珂直直地看着他的双眼,而迟允迎接着她的眼神,丝毫没有愧色。 两个人似乎都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两个人都在装傻。 “不像,所以本宫想揍你,可以吗?” 迟允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可以——不过,长公主可要留意分寸,不要废了我的右手。毕竟还有折子没批完。” 宋明珂道:“放心,你批不完的折子都得交给本宫,本宫不想无故揽活干。” 迟允轻笑。 第986章 试武 宋明珂翻身下马,示意小夏给他拿了把长剑。 迟允看着这把长剑,道:“这剑看起来倒是锋利,让我想起了那把‘承影’。” 他意有所指,宋明珂却不在意道:“本宫从来不擅长用剑——看招吧!” 还没等迟允反应,宋明珂一个闪身,二人兵刃相击,清脆的一下把迟允震得手腕都麻了麻。 宋明珂的动作很慢,是普通人都能躲开的程度。所以迟允只是把长剑横在胸前,不停地抵挡、后退,完全没有章法。 宋明珂就那么盯着他。 她的瞳仁是漆黑漆黑的,明亮澄澈,若夜空中潋滟着水光的琉璃,折射出来的月光四面八方地散开,照亮了一地的死气。 迟允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可他能感觉到,她的恨意,她的…… 她的隐忍。 似乎自己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本就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 迟允捏住了袖子里头的匕首,却迟迟都没有动作。宋明珂的攻势愈发频繁,甚至自己也失去了章法,胡乱地挥舞一通,直到最后,把迟允逼到了一棵树前头。 宋明珂轻喝了一声,用力一挑,迟允手上的长剑就被她挑飞了。 “嗡——” 长剑转了几圈,而后稳稳地插在了地上。剑柄晃动了几下,发出了嗡鸣,最后重归平静。 迟允的后背贴着树皮,他看着宋明珂,赞赏道:“长公主好功夫。” 宋明珂却叹了口气道:“是本宫不对,不该如此欺负你。” 迟允见她用长剑划拉着地上的砂石,上前了两步。 “你心情不好。” 宋明珂踹了一块石头道:“没事。” 迟允道:“莫不是和安北侯吵架了?” 这是十分僭越的话,宋明珂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劝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未婚妻。” 迟允靠着树,抱着手臂,挑了挑眉毛。 他又道:“不是因为这个,那只能是因为陛下了?” 宋明珂转身,不给他看自己的表情,硬邦邦地撂下了一句话。 “你真烦。” 迟允道:“陛下会好的,我每日都在为陛下搜寻最好的药材,你不必担心。” 宋明珂低头沉默。 半晌,她道了句谢谢。 迟允摇头:“不必和我道谢。” 宋明珂指着旁边的自己的爱马,道“跑两圈?” 迟允起身,毫不犹豫答应道:“好。” 小夏就护在宋明珂身边。直到她骑上马了,小夏便站在原地等宋明珂回来。 宋明珂轻喝一声,马儿便轻快地跑了起来。 她在家实在待了太久,再加上,自己和祖母都在被“禁足”,所以如果不必要,她是不会随便出门的。 马场周遭的树木都抽出了嫩芽,散发出了草木独有的香甜的气息。冷风掺着这种气息迎面而来,刮得宋明珂的鼻头不一会就红了起来。 宋明珂却觉得很是痛快。 她用鞭子拍了拍马儿的屁股,马儿便肆意地奔跑了起来。 她艳红色的斗篷像是一团火,在马场上辗转腾挪,让迟允怎么都丢不开追随她而去的目光。 一圈,两圈。 最后,还是小夏担心宋明珂吹了太多的冷风生病,这才亲自上前拦住了宋明珂的脚步。 “吁——” 宋明珂缓缓地停了下来。小夏将早就准备好的汤婆子递给了她,道:“这么冷的天还跑马,您是的存心让侯爷担忧?” 这话声音不小,缓缓跟上的迟允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宋明珂像是小熊崽一样抱着汤婆子,道:“不会的,我从雪域回来之后,感觉身子没以前那么娇贵了。” “那您也是千金的贵体,马虎不得。” “知道了知道了。” “长公主。” 宋明珂回头看了看迟允。 宋明珂难得对他笑了一下。她道:“今日多谢你,我开心了。” 迟允道:“那便好。” 见宋明珂下马,迟允道:“您要回去了?” “是啊。” 宋明珂抱着汤婆子,整个人都被热气升腾了,故而她觉得恹恹的不想说话。 “难不成你还要本宫派人送你回去?” “自然不必。” 迟允也下了马。 宋明珂就背对着她,慢慢地走,甚至脚步都没乱半寸。 而许泽,也上前来,为迟允擦拭头上的汗水,并且整理他的衣衫。 一切都如此平和。 “大人,”许泽低声道,“您今日穿太少了,还吹了冷风,这谁能扛得住啊?” 迟允懒懒道:“啰嗦。” 许泽摇头叹气。 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感觉一阵风吹起,他瞳孔狠狠一缩,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大人,而后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一道银光从自己眼前闪过,带起了迟允鬓角的长发—— “笃!” 一只银色的飞镖,稳稳地怼在了他二人身边的树干上。 许泽都已经傻了。 他的手还颤抖着,捏着迟允的披风就是不敢松手。 宋明珂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她冷静地收回了手,道:“抱歉,只是看见了一只虫子。” 许泽缓缓转头,更是浑身都冒出了冷汗。 却见那飞镖刚好插在了一条蛇的七寸上,那蛇还有点生息,所以只能不停地扭动试图挣脱桎梏。 那飞镖,就擦着迟允和许泽的中间飞过去,但凡偏离了一点,他们肯定有一个人要被刮下大半张的脸皮。 只是想想都觉得后怕。 和被吓傻了的许泽不同,迟允的反应淡定到不行。 他微微转头,温声对宋明珂道:“多谢长公主。” 宋明珂绽开了个微笑道:“不谢。” 然后就转身走了。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许泽的腿都软了,他终于支撑不住,晃悠了一下,就要摔倒。 迟允一下便擎住了他的胳膊。 “大大大大人……” 迟允垂下眼皮看他:“怎么?” “长公主,她……她……” 许泽气喘吁吁地道出了他的想法:“她想杀了您啊!!” 迟允嗤笑了一声。 待到许泽站稳了,他这才放开了手。 “这有什么可奇怪?她想杀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许泽简直要给迟允跪下了。 第987章 滴水 他道:“大人,大人求求您了,别再接近长公主了,她真的很危险啊!” “这,这京城中有那么多的女子,多少女子都等着您呢,大人,您为何要如此执着呢?” 迟允捏着下巴想了想:“大概因为我贱?” “大人!!” 许泽气得满脸通红:“大人您再这样,我就,我就出府去,我不干了!” 迟允觉得新鲜得很:“你是在威胁我?” “奴才不敢。” 迟允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回去吧,天寒地冻。” 见自己主子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许泽更生气了。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虽然因为从前的恩情,迟允从来不对自己发火撒气,可这也不代表许泽可以随便僭越,所以有些事情有些话,他只能憋在心中。 他只希望迟允什么时候能不再追随长公主。 不然,对于他本身,他周围的人都是一种折磨啊。 迟允一转身,轻松的面色便染上了凝重。 没人看到,他袖子里头的匕首就那样被死死地扣住,把他的手都硌出了青白的颜色。 差一点就出手了。 若知道,习武之人对于周遭潜伏的杀气最为敏感,迟允虽然武功并算不上顶尖,但是这么多年习武下来,耳聪目明,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也是十分清晰的。 如果遭遇危险,习武之人就会下意识躲避或者反击。 迟允只差一点,就反手将那突如其来的飞镖给打下来了。 幸好,他没有轻举妄动。 他仔细想了想,他在京城中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周围都是飞花卫的时候,都没有暴露过,所以他会武功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 这算是他的底牌之一,他不想给他人知道。毕竟,身后藏一着,总能用得上,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有一天,被暴露在极度危险的状况下。 但是…… 是了。 想必是昨日动手的事情,被宋明珂的手下发现,她今日才想到来试探自己。 迟允捏了捏眉心,叹气。 也许是这几天太累了,放松了防备。这样并不好。 出了马球场,宋明珂便在小夏的陪同下一道上了马车。 刚一上马车,宋明珂便问:“如何?看出什么了?” 小夏捏着下巴,仔细地想了想,道:“我仔细地瞧了,他应该是真的不会使剑,因为他确实是一点章法都不懂。” “长公主您该知道,真正会武功的人,其实很少有能忍住平日习惯的。” 宋明珂点头。 确实是这样。 她现在在侯府里,还总是点着脚尖走路呢,因为实在没动静,府里有大部分的下人都被她吓个半死。 小夏道:“至于骑马,只能说,他和京城里的公子一样,懂怎么骑马,但是肯定不会太精湛了。” “嗯。” “不过……” 小夏道:“您那一记飞镖,倒真是有点意思,我也没想到。”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放眼整个大渊,玩暗器她还真是没服了谁去。 “他倒是没什么反应,”小夏拍了拍大腿,“只能说,要么这人武功真没那么高,要么就是高深莫测到了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地步了。” “不会吧。” 小夏也道:“除了侯爷,我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说到沈承聿,宋明珂道:“是啊,我就算拼尽全力,也未必能伤他分毫。” 小夏感叹道:“太变态了。” 宋明珂撑着脸,表达赞同。 是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很变态。 “可是……” 宋明珂又绕了回来:“若他的武功并不高,那么他是如何做到,在你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反击别人的偷袭的?” 小夏道:“那只可能是练了。” “不知长公主知不知道雪山上的武僧?” 宋明珂道:“这怎么可能不知道。” 玄烛曾经就是雪山上的武僧。 按理来说,雪山上的武僧实力都很强横,但是因为他们几乎都不过问外面的事情,只是死死地把自己关在雪山上修炼,所以他们到底强成了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 “听说他们,在雪山上,每日都要练习最基本的扎马步,和冲拳。要知道这是每个习武之人都要会的东西,可是他们这些人却每天都在做,麻木地做,从牙牙学语开始一直到死。” 宋明珂只觉得头皮发麻。 一直那样练习?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小夏微微一笑道:“所以,他们很多人都受不了,私自下了山。但是下了山就是被那些长老抓回去,最后还是一个死。” “真可怕。” “是啊,您想啊,他们成天就练习这些东西,每日都要练上五六个时辰,甚至七八个时辰,自然是体格强悍,一拳都能打死一头牛了。” “听说,有的武僧还能扎三天马步,一点都不松懈的。” 宋明珂咋舌。 “所以,”小夏猜测道,“我觉得迟允应该也是如此吧。” 宋明珂点了点头,倒是有点道理。 “对了,”宋明珂道,“荧惑的伤现在如何了?他最近可有在家好好地静养?” “没有,最近他倒是经常往青芷姑娘那边跑。” “为何?” 小夏便道:“青芷姑娘不是一直留在张太医的医馆中么,最近人手总是不够,荧惑也识医理,也能帮上青芷姑娘的忙,也算是让她能清闲一些。” 宋明珂掀开了帘子,道:“左右今天都出来了,去瞧瞧青芷吧,若她差些药材,咱们还能给添上。” “是。” 来到了医馆前头,却见医馆的门开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从里头散了出来。 小夏扶着宋明珂走了进来。 “咚咚、咚咚。” 青芷正在捣药,听有人走了进来,一抬头,却见原本是宋明珂。 “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笑着伸出手,把她扶了起来。她看了看青芷道:“青芷姑娘,今日没有病人吗?” 青芷摇了摇头。她见自己的袖子还挽着,赶紧放了下来,道了一声:“回长公主,今日没病人……民女失礼了。” “不必拘束。本宫也就是过来瞧瞧。” 宋明珂打量了一下屋子,道:“这医馆好像干净了许多?” 青芷愣了一下,道:“不瞒长公主,我……我不会收拾这些,这屋子都是胡大人帮我拾掇的。” “胡大人?” 小夏低声提醒宋明珂:“荧惑。” 宋明珂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第988章 调养 青芷来到帐台前,抓了几味药道:“长公主这些日子可有好好调养身子?” 宋明珂笑了一下道:“忘记了,最近实在是太忙。” “国事再繁忙,您都该留意些才是。” “多谢。” 青芷摇头,把抓好了的药放在纸包里头,推给了宋明珂,道:“您气色不太好,这是我为您开的补血益气的方子,就按照这个方子用药,会好上许多。” 宋明珂感激道:“多谢。青芷姑娘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本宫或许能做点什么。” 青芷摇摇头道:“胡大人已经帮了民女够多,民女多谢长公主。” 说着她又要给宋明珂行礼。 宋明珂扶住了她,道:“不必如此生分的。” 青芷本不爱笑,听宋明珂这么说,还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宋明珂叫小夏把那包药收了起来。她随意看了看,却好像听到了后头有什么人在交谈,便问青芷道:“你今日有客人?” 青芷这才道:“今日父亲出了宫,说是有贵人需要师父为她瞧瞧。” 宋明珂挑了挑眉毛。 要知道,张霖现在几乎是宋倾岚身边最得手的御医了,什么人能让他特意出宫一趟为其诊治? 跟着青芷来到了后院,宋明珂听到那娇俏的笑声,嘴角立刻就冷了下来。 宋知漫笑得开心,还不知道宋明珂已经来了。张霖正在一边写着药方,宋知漫一手摸着自己的脸,一手端着茶杯,正和一个人聊得开心。 宋知漫道:“早知道这京城外头有这么多好玩的事情,本……我就早点离开京城好了。” 另一个女子道:“京城自然也有京城的好啊,我倒是很羡慕你,能一直在京城。” 宋知漫摇摇头,把茶杯放下了。 她刚一抬眼,就和宋明珂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她嘴角一僵,随即很快反应了过来,道:“是你啊……堂姐。” 整个后院都静默了下来。 张霖一愣,抬起了头,赶紧想要行礼,却被宋明珂给拦住了。 就连最迟钝的青芷都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宋明珂淡然道:“丹乐,你今日倒是得空出门了。” “是啊,”宋知漫摸了摸自己的脸,眨眼的模样十分天真,“哪里像堂姐您,日理万机,天天不是伺候公婆,就是相夫教子,这日子过得很没劲吧?” 宋明珂叹气道:“倒也不会,这些东西我也想操心,可是侯爷他就是不给我这个机会,什么都抢着做,难受得紧。” 宋知漫的神色一冷。 宋明珂的语气慵懒随意,虽然好像并没什么杀伤力,但她说到“侯爷”二字的时候,宋知漫身边的顾霏霏立刻抬起了头。 她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惊愕。 侯爷? 她,莫不是…… 顾霏霏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猜想。 张霖写完了药方,而后笑了一下,上前递给了宋知漫,道:“您且收着,这上头的药啊,到处都有,您派下人去抓上一些就可以了。” “多谢。” 宋知漫叫下人把药方收了下来。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对宋明珂道:“难得见到堂姐,堂姐何不坐下,咱们好好聊聊呢?” 宋明珂奇怪道:“本宫和你有什么好聊的?” 听到“本宫”两个字,顾霏霏的心中更是咯噔了一下。 没错了,在京城中能自称本宫,还嫁给了所谓侯爷的人,大概整个大渊就只有一个了。 大名鼎鼎的长霁长公主。 宋知漫道:“此言差矣,堂姐,堂兄如今病重,我自然也是很担心的,难道就不许我也关心一下吗?” 宋明珂直接道:“你倒很是担心,我怎么没听你差人去问候一句呢?” 宋知漫道:“您不知,这些日子我忙得很。” “忙着为你兄长奔走?” 宋知漫面色沉了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明珂也坐了下来,她看着宋知漫道:“什么意思你该明白,莫不是你家凑不出那二十万两?没关系,堂姐可以借给你。” “宋明珂!” 宋知漫道:“你休得欺人太甚,我兄长什么过错都没有犯下!” 宋明珂点了点头,不过那眼神却带着淡淡的怀疑。 宋知漫懒得和她继续对嘴:“你爱信不信,不过,堂姐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家吧,你家安北侯得罪了那么多人,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宋明珂道:“无所谓了。人啊,总不可能一帆风顺。我就总是和伏卿说,他这大将军当得就太顺畅,不经历点挫折,这位置怎么能坐稳呢?再说了,总比那些挣扎了许久,什么都没做到的强,不是吗?” 宋知漫知道她指的是自己上一次陷害宋明珂不成,被她摆了一道的事情。 她道:“堂姐,许久不见,你这嘴上的功夫似乎又好了一些呢。” “还好吧。”宋明珂风轻云淡。 宋明珂全程都没看顾霏霏,所以也没注意到顾霏霏失神的样子。 顾霏霏呆呆地看着宋明珂的侧脸。 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长公主,沈承聿放在手心里头疼爱的妻子? 现在京城中谁不知道,沈承聿与妻子恩爱非常,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妻子,尽管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妻子是个张牙舞爪的坏人,他却还是把她当作小女孩一般疼爱。 就是这样美丽,这样张扬的人? 她的侧脸,若秀美的灵峰,那微微垂着眼皮看人,抬着下巴的样子,恍若她天生就该站在云端,俯视挣扎的众生一般。 宋知漫身上自然也有这样的气质,可是远远都不如她。 那么容易入眼,让人没法忘记。 宋明珂对人的视线是十分敏感的。她眼珠一动,瞧见了顾霏霏,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似乎还有点呆滞,也没在意,很快便把视线给挪开了。 顾霏霏的手,不自觉地就攥住了帕子。 是了。 心中有了这样的人,也不怪他会喜欢呵护了。 宋知漫却不知道顾霏霏心中的话语,她见宋明珂的发髻有点凌乱,裙摆上还沾染了些许泥点,便道:“堂姐这是出去了?” 宋明珂道:“是啊。” “堂姐也该多多留意才是。” 宋知漫道:“您现在不只代表着堂兄的颜面,还有那侯府的颜面,总是如此邋遢,万一被人给传出去怕是要被笑话的。” 宋明珂却道:“你觉得本宫会很在乎名节这东西吗?” 这两个人的对话实在太惊世骇俗,所以这后院里头的其他的人,都不敢插话。 第989章 相形 一个长公主一个郡主,谁敢随便去触那个霉头啊? 嫌死得不够快啊? “你是不在乎,可是堂兄在乎啊,”宋知漫眨眼道,“堂兄一定也不希望你大婚那天的事情,总是发生吧?毕竟这也是在大家的脸上抹黑不是?” 宋明珂装傻道:“大婚怎么了?” 宋知漫:“……” 得亏她不是第一次见宋明珂,不然定然活活被她给气死。 “长公主。” 张霖和宋明珂示意,单独说几句。 宋明珂点了点头,和张霖去了前头。 宋知漫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噙着冷笑。 顾霏霏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们……” 宋知漫回过神,而后道:“啊,没告诉你吧,我的封号是丹乐。” 顾霏霏道:“丹乐……丹乐郡主?” 她起身就要给宋知漫行礼。宋知漫扶住了她道:“好了,都认识了这么多天,我也没告诉你,是我的错了。不必多礼。” 顾霏霏道了一声是。 宋知漫瞧着她拘谨的样子,便嗤道:“瞧瞧瞧,我不想告诉你,就是因为不想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怪拘束的。” 顾霏霏的摇头道:“郡主,尊卑有别啊。” 宋知漫却捧着下巴道:“这世上总有比你更尊贵的人,拜不完的。” 顾霏霏没接话。 这话,宋知漫可以说。但是她家在京城中连个小贵族都算不上,哪里敢随便接这样的话? 宋知漫看了看她,道:“哎呀,你看你,看看你!” “真是的!” 顾霏霏知道自己再矫情就不对了,便叫了一声宋知漫的名字。 宋知漫便笑着应了。 顾霏霏看着宋知漫吃小点心,轻声道:“刚刚那个妇人……难道就是长公主?” “是啊。”宋知漫随意道。 顾霏霏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她……很美。” 宋知漫笑了一下,道:“这我倒是也承认。堂姐这人呢,虽然脾气差了点,品行劣了点,没有人情味了点,各方面都差了点,但确实是很美的。” 顾霏霏眼神闪烁,应了一声。 宋知漫递给了她一块山药糕。这山药糕里头掺了点红枣和桂花,闻起来香甜得很。 “尝尝,这是青芷亲自做的,里头放了很多药材呢,很好的。” “……多谢。” 山药糕软糯,带着淡淡的药箱,刚一入口,暖流便顺着喉咙,辅汇四肢百骸。 宋知漫看她脸色不太对,便道:“怎么啦?” 顾霏霏叹气。 “没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下意识就想要去问,宋明珂到底是怎样的人? 想要了解她吗?肯定不是的。 想要了解什么样的人才能入沈承聿的法眼? 惊觉自己有这样想法的顾霏霏,被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宋知漫用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道:“总之,你要记得了,外面那个女人,不要去招惹。她就是个蛇蝎,招惹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顾霏霏缩了缩脖子道:“这么吓人?” “是啊!” 宋知漫笑了笑,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了,我走了。你要是不想回家,可以随时来我的府中玩,想住多少天都行!” 顾霏霏道了一声多谢。 她想要起身去送宋知漫,却被她给拦住了。 顾霏霏站在原地,失神地望着刚刚宋明珂离开的方向,好半天才回过神。 “你在想什么。” 身后猝不及防地有人说话,吓了她一跳。顾霏霏转身,一看是荧惑,拍着胸脯道:“你走路都没动静的?太吓人了!” 荧惑看了看桌子,道:“我叫你制的毒,做好了没有?” 说到这个,顾霏霏的眼睛就一亮。 “做好了做好了,快来瞧瞧!” \\u003d\\u003d “长公主,”张霖低垂着眉眼,面上一片温和,“陛下这些日子,精神也好了许多。现下也能下床走动了。” 宋明珂道:“真的?他那样虚弱,我还以为是更严重了。” 张霖摇摇头。 “淤血排出,反而是好事了。不过,还要静养才行,不能劳心费神啊。” 宋明珂道:“劝解皇兄是没用的。您这话得和皇后娘娘说,这才有用。” 张霖道了一声是。 “对了,”宋明珂道,“丹乐找你,可是她生了什么病?” 张霖道:“丹乐郡主最近气血虚乏,还总是犯困,所以便想让微臣调理一番。” “这样啊。” 宋明珂没再说什么。 “长公主,”张霖背着药箱道,“宫中还有差事,微臣,就得先告辞了。” 宋明珂微笑道:“慢走——小夏,送张太医去吧。” “不必不必,请大人留步!” 宋明珂和张霖道了几句就放他离开了。 回到了后院,宋明珂就瞧见,荧惑正在和刚刚那青色衣衫的女子站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看,”顾霏霏兴奋道,“我发现,这小白蛇草和这花和在一起碾成粉末,然后再给它放蒸笼上蒸上那么一小个时辰,毒性就出来了!” “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头大象,我也把它毒死了!” 荧惑捏着下巴,似乎是在沉思。 “荧惑。” 荧惑转头,见宋明珂看着自己,皱眉道:“你去哪了?” 宋明珂:“……” 她摸了摸脖子道:“就是……去了马球场。” “大冬天打马球……” 荧惑原本想说什么来着,结果看到顾霏霏正好奇地看着他们二人,便闭上了嘴巴。 宋明珂这才看了看顾霏霏。 这是个清秀的姑娘,眉眼澈柔通透。 荧惑道:“这是长公主。” 顾霏霏敛起裙裾,低头就要下跪:“臣女见过长公主,长公主金安——” 宋明珂抬手拦住了她:“不必多礼。” 第990章 曾经 顾霏霏始终都有些拘谨,也不敢去看宋明珂的眼睛。 不敢看宋明珂的人有很多,宋明珂也不在意。 宋明珂看了看荧惑在鼓捣的东西,道:“你们这是?” 荧惑指了指小陶罐里头的粉末,然后道:“最近新制的毒,要不要尝尝?” “滚罢。” 荧惑不在意一笑。 宋明珂见她一直呆在这里,大家都不自在,便和小夏道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荧惑又用手指戳了戳顾霏霏的胳膊,顾霏霏这才恍然明白了过来,赶紧行礼道:“恭、恭送长公主。” 宋明珂回头,对她笑了一下。 这一下,再次让顾霏霏呆愣了一瞬。 宋明珂真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 “发什么呆呢?” 顾霏霏回神,哦了一声,然后道:“那,那就是你们的长公主吗?” “嗯,是。” “……是安北侯的夫人?” “肯定是啊,这不是废话?” 顾霏霏呆愣地点了点头。荧惑瞧了她一眼道:“傻里傻气想什么?” “没有没有,我就是在想,长公主真的很美啊。” 荧惑道:“你若是觉得她在京城如此得势,只是因为美,那就错了——这玩意给我装上一瓶,我正好带走。” 顾霏霏嘴角一僵道:“这是我连夜做出来的,你难道就这么白拿吗?” 荧惑直接扔给了她一小块金子。顾霏霏接住,下意识咬了一下,却发现是真真正正的金子。她虽然是顾家的嫡小姐,但是却真是没有收到过这么多的份例。 “这是五两黄金!你怎么这么有钱?” 荧惑摆手道:“老子别的都差,就是不差钱银。我这就去弄头大象看看能不能被毒死。” 顾霏霏:“……” 这人一点都不幽默。 宋明珂很快就回到了家中。而回家的第一件事,宋明珂就立刻叫了小夏来。 叫小夏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让他好好地去查查顾霏霏是从哪里来的。 毕竟,能这样不动声色地接近荧惑,这女子要么就是有些手段,要么就是真的是没什么背景的人了。 小夏却觉得这女子总是有些眼熟。 他捏着下巴道:“这女子,我总觉得从前该见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觉得不知道从哪里见过。” “嗯?” “不过,”小夏继续道,“您也不必太过担心,荧惑既然敢这样做,那女子就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 宋明珂道:“还是查查吧,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都听您的。” 小夏很快就回来了。 小夏道:“长公主,那女子我查过了,她是顾家的嫡女,名叫顾霏霏,今年二十有四。” 宋明珂挑眉道:“顾家?她和顾朗是什么关系?” 小夏道:“您猜对了,那顾朗就是这顾霏霏的弟弟。” 宋明珂用手指点了点椅子把,道:“顾朗的娘,我记得从前好像和祖母有些交情来着?” “您听我说啊。” 小夏微笑道:“她从前也不是没仗过沈家的势,不过因为不太明显,老夫人也不和她计较,所以他们最后也都没说什么了。” 宋明珂“嗯”了一声道:“人之常情了。” “是啊。” 小夏把手上的纸递给宋明珂,而后道:“更有意思的是,这顾家,几年来出了好些个小姐,只有顾朗一个少爷,所以这顾家的人都十分照顾这唯一的宝贝疙瘩。” 宋明珂倒不是很意外。 毕竟,很多家族都是如此。就是因为只有唯一一个男丁,所以自然对他百般照顾,什么好的都可他先来,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这顾霏霏前几日和她娘吵了起来,好像很是厉害,她便从家里跑了出来,而后就被青芷姑娘收留了。” “收留?” “嗯……大抵也不太准确。但是,她肯定是和家中闹了些矛盾,不肯回去了。” 小夏道:“她很有制毒的天分。” 宋明珂骤然抬眼看着小夏。 小夏道:“她从小就开始接触那些毒物,不过,因为家里头没人支持,父母在私下也不怎么待见她,所以这姑娘也是有些孤僻的。” “而且她这么多年都没嫁人。” 宋明珂道:“二十四……没嫁人?” 饶是宋明珂见多识广,也觉得有些惊讶了。 小夏点头,而后他笑了一下,这笑容中难得带了一点戏谑的意味。“您倒是猜猜,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嫁人?”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为什么?” 小夏坐了下来,拿了块点心闻了闻,尝了一口,觉得酥脆可口。 “十年以前,咱们的安北侯还只是个寂寂无名的百人将的时候,他的祖母,也就是沈老夫人,给侯爷安排了一个女子。” 宋明珂心中一动。 沈承聿和她说过的。 莫不是…… 小夏道:“原本沈家和他们家商量过了,若是此事成了, 最低也要给那女子许下个贵妾的名分,如若侯爷钟爱,那么过上一年半载,凭借一儿半女,便能直接抬为平妻。” 宋明珂垂下了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呢。” 小夏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啊,咱们侯爷还真就没接受这好意。他当天晚上就把那女子给送了回去,第二天就直接上了战场,当时给老夫人气得,心厥差点就犯了。” “好在侯爷十分争气,那一次回来之后,直接就被擢了三级。年纪轻轻风光无限啊。老夫人高兴,也就忘记了这事。” “但是却苦了这姑娘。” “这姑娘,被当时的沈小将军退回到了家中,颜面尽失,被左邻右舍嘲笑了很久。最后,这一家人实在忍受不了邻居的嘲笑,便搬离了京城。” 宋明珂叹气。 她已经猜到了。 “所以,这顾家的小姐,就是这个顾霏霏吧?” “您猜对了。” 小夏道:“这么些年,顾霏霏一直熬着,都没嫁人。就算搬到了耳城去,远离了京城的纷扰,她也没有嫁人。” 宋明珂瞬间就觉得手边的茶就不香了。 她闷闷地看着里头碧绿色的茶梗,拿起了杯盖,啪的一下就把杯子扣上了。 没有嫁人,为了什么? 第991章 月光 还能是为了什么? 小夏道:“这就是顾霏霏了。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叫人去查。” 宋明珂一边拨弄着杯盖,一手撑着脸,看起来百无聊赖的。 小夏瞧她这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道:“您这是怎么了?一个顾家的嫡女而已,难道现在她还能怎么着不成?” 宋明珂没接话。 她确实是不能怎么着,但是,宋明珂就是觉得心中没由来地酸。 是的,酸。 而当她意识到了自己在为沈承聿吃醋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自己从前会这样吗?会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吃沈承聿的醋? 宋明珂还没想完,外头就传来了霓裳的声音。 “有人吗,有人在没呀?” 小夏看了看外头,闭上了嘴巴。 宋明珂收拾起心情,对外头的霓裳道:“门儿没闩,自己进来吧。” “哦。” 宋明珂见霓裳一身桃红色的纱衣飘然走了进来,身上还散发着一点甜软的香气。宋明珂看见她都觉得冷,她道:“你难道都不冷?前几日才下过雨。” 霓裳没好气道:“要不是为了伺候那些大官儿,谁穿成这样啊?还不是为了你啊?” 宋明珂皱眉。 她道:“我早就说过,你不必再以色侍人了。” 霓裳坐了下来,和小夏伸出了手。 小夏无奈,拿起了一块点心,放在了她的手上。 霓裳拿着点心,抬着下巴道:“我乐意。反正我不就是干这活儿的吗?我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宋明珂不喜欢她这么说话。 好像自暴自弃一样,又好像回到了从前那个对男人谄媚讨好的样子,浑身的脂粉和劣质酒气,每天都在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年。 “你和陆子晚怎么了?” 提到了罪魁祸首,霓裳顿了一下。她对小夏道:“这点心是青梅亲手做的吧?怪不得这么好吃。” 小夏道了一声是。 宋明珂又问了一遍。 “陆子晚把你怎么了?” 霓裳接过小夏递来的茶水,轻轻地吹了口热气。 热气升腾,遮住了她的眉眼。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我不配他了而已。” 她的话如此平静,哪里有当初那个张狂的劲? 宋明珂叹气。 霓裳和陆子晚两个人,都太不容易了。 当年,在宋明珂刚遇到霓裳的时候,她还是一个风尘女子。因为长相明媚娇艳,所以很受人喜爱,也被捧成了当时楼里的头牌。 后来那青楼出事,老鸨想卷了霓裳赚来的银子跑路,甚至想让霓裳做垫背。 霓裳追了她足足二十里,把那个老鸨给杀了。 宋明珂就是看中了她这心狠手辣又十分长袖善舞的样子。 所以才把她留在了飞花卫。 而她和陆子晚,说起来,也经历了太多。算是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究竟是什么,能让霓裳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宋明珂道:“他又和谁家的夫人不清不白了?” 霓裳道:“他现在和我在一块,还能接近谁家的夫人呀?” “那是为了什么?” 霓裳轻呵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披帛,却没有正面回答宋明珂。 她道:“就这么和你说吧,男人,都是爱犯贱的。” 宋明珂看了看小夏:“……” 已经习惯了的小夏摊手表示:反正他不是男人,他也不犯贱,爱谁谁。 霓裳继续道:“男人,永远都忘不了他的第一个女人。” 宋明珂:“……” 原本她正捏着核桃,这两个圆滚滚的木核桃是沈承聿特意给她淘来的,无论是大小还是纹路基本都完全一致了,是万中无一的极品核桃。 沈承聿的原意是,宋明珂总是喜欢啃自己的手指头,所以为了让她丢掉这个坏习惯,干脆让宋明珂没事儿就盘两下核桃玩玩儿。 然而宋明珂冷笑了一声,一用力,那核桃嘎嘣一声。 碎了。 霓裳也懵了。 她寻思她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话,这人怎么反应比她还大啊? 小夏简直无语,他看了一眼霓裳道:“你怎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霓裳一脸懵懂。 “关老娘屁事?” 小夏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继续说。”宋明珂把碎成了八瓣的核桃放在桌上。 霓裳看了一眼她的核桃,犹豫了一下,道:“这不是……那个,陆子晚这几日总是不归家,我就问了他一下。” 宋明珂挑眉。 “他也没告诉我,”霓裳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道,“我就浅浅的,找咱们的杨副指挥使,去查了一下。” 小夏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还好,他没法娶媳妇,而且这媳妇若是飞花卫的,岂不是要连亵裤都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霓裳嘴角噙着冷笑道:“结果你猜怎么着?” 宋明珂很快就代入了自己的角色,她道:“怎么着?” “他去见了一个女人。” 宋明珂已经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认认真真地开始听。 “是谁?” 霓裳轻呵了一声道:“他那个总是忘不掉的青梅竹马的小娘子呗。” “青梅竹马?” “是啊。” 宋明珂还在想,陆子晚怎么会有个青梅竹马,霓裳便突然站起身道:“他昨天晚上没回家,他居然和那个女人在外头,待了一整夜!” 宋明珂:“……” 霓裳越想越气,宋明珂见她愤怒成了这个样子,不禁啧啧。 没想到,从前那么会玩弄人心的霓裳,也有如此在意一个人的一天啊。 然而,想到了那个顾霏霏,宋明珂的嘴角又落了下来。 “行了,你也别气。陆子晚在赠香阁每日要面对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该是有他的苦衷。” “苦衷就是他和别的女人鬼混?” 宋明珂低头道:“实在不行,我派人去查查是怎么回事儿。” “好,就等你这句话了。” 霓裳看宋明珂桌上放着一只小瓷瓶,道:“这是什么?” 宋明珂一边翻书一边道:“荧惑刚制的毒,说是只要一个指甲那么多,就能毒死一头大象。” “借我。” 宋明珂道:“你别冲动,事情还没清楚……” 话音还没落,霓裳就出去了。 第992章 初明 宋明珂赶紧叫小夏去追霓裳,然而霓裳好像是出门就飞了一样,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宋明珂坐了回去,还想啃自己的指甲,想起了沈承聿的话,又想拿起核桃,然后发现这核桃都被自己给捏碎了。 宋明珂看着那破碎的核桃,突然想起了霓裳的那句话。 “男人,永远都忘不了他的第一个女人。 过了一会,小夏回来了。宋明珂道了一句如何,小夏把毒药拿了出来,道:“你们女子,当真如此恶毒。荧惑的毒,你也敢放她手上?你真不怕明日给陆子晚收尸?” 宋明珂无情道:“陆子晚又不是飞花卫的人,他的死活和本宫可没关系。” 小夏笑着摇摇头。 就是嘴硬了。 见宋明珂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小夏立刻就明白了。他道:“你很在意那顾霏霏的事情?” 宋明珂也没掩饰,直接道了一声是。 小夏道:“你见过她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 “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宋明珂斟酌了半天,才道:“挺美的,很温婉。” 小夏见自己主子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忘记夸上顾霏霏两句,就知道她和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不过,从前她也不会因为这么一个女人,魂不守舍的。 小夏道:“那您是在不放心什么?霓裳和您说的话吗?” 宋明珂捧着脸,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小夏浅笑,把凉了的点心端到了一边,不让宋明珂吃到。他道:“这一点您倒是不必纠结,据我所知,侯爷大概是从没心悦过别人。” 宋明珂一拍大腿道:“谁知道呀!” 她道:“他那年才十六岁,我哪里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小夏心道那不都算是过去的事情了吗? 他刚要说话,外头便传来了丫鬟们的声音。 “见过侯爷。” 小夏知道这是正主闭嘴了,赶紧闭上了嘴巴,端着点心出去了。 刚出门,就撞见了从外头回来的沈承聿。 沈承聿见小夏对自己使了几个眼色,目中掠过了一点疑惑。正斟酌着他是什么意思,小夏便对他行了个礼出去了。 沈承聿也没想太多,抬脚往里走道:“夫人。” 他一进来就见宋明珂在啃指甲。当即皱眉,握着宋明珂的手,轻柔地拉了下来,而后拿出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宋明珂轻软的指尖。 “手指这样脏,不要总是啃。” “瞧,蔻丹都被你吃了进去。” 语气轻柔宠溺。 宋明珂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心中就软了软。她抬头看他道:“你和林冬出去啦?” “是,”沈承聿把帕子放在她的手上,坐了下来,“今日我去找了袁孙二人,他们对于收归土地这一点倒是没什么说的,毕竟他们在这一众将领还算年轻,不会像老将军那么泥古不化。” 宋明珂道:“袁孙?你是说,车骑将军和卫将军?” “是。” “他们手下可有土地?” 沈承聿拿捏着宋明珂的手指,欣赏着那粉粉嫩嫩的贝壳,道:“有一些,但并不多。那些老勋贵,把手下的土地都占了个干净,许多百姓种了地往往都拿不到收成,只是进了他们的袋子,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宋明珂赞同。 这样的事情,只能说到处都存在。 沈承聿现在把它挑了出来,只能说,那些勋贵们怕是要跳脚了。 宋明珂暂时忘记了刚刚的事情,沉思了起来。 沈承聿伸手,摸了摸宋明珂的后脖颈,让她和自己的额头轻轻贴着,两个人静静对视。沈承聿道:“而且,对于这些武将的赏赐,陛下其实很是头疼。” 宋明珂的视线就从他那深邃的眉眼,掠过他俊挺的鼻梁,落在他的唇上。 沈承聿没注意她的样子,继续道:“只要他们得了军功,就会有爵位,随之而来的就是升官。只是有的时候,官升过了便容易让皇帝猜忌,所以皇帝只能换个法子赏赐。” 宋明珂便接道:“所以便赏赐土地。” “是。” “所以,他们这些人的地,便越来越大,越占越多。他们底下的农民,有的时候甚至连一点点都拿不到。” “比如程家。” 说到程家,宋明珂便抬起了眼皮。沈承聿低声道:“你看程叔那样子,憨厚朴实,其实他家的土地很多,所以这一次,程夫人也并不同意了。” 宋明珂张了张嘴。 沈承聿笑道:“总该给孩子留下点什么不是?” 宋明珂也跟着笑了一下,随即,她骤然想到霓裳的话,板了板脸。 不行,总是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跑。 沈承聿留意到宋明珂不开心,道:“怎么了?” 宋明珂就直直地看着沈承聿的脸。 他的夫君,骁勇善战,英俊潇洒,又深情专一。可是,这些,在从前的时候她从来都不知道。 又或者说,自己并不在乎他,所以他的好,宋明珂也不想去了解。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沈承聿原本心中还有些期待地等着宋明珂主动吻上来,他寻思着,这书房不是正好有一张矮榻吗? 结果他一瞥,就瞧见了那两只被宋明珂捏碎的核桃。 沈承聿:“……” 他说呢,今天宋明珂怎么好像有点不开心的样子。原来是心情不好了。 沈承聿道:“这是怎么了?” 宋明珂看着他道:“顾霏霏是谁?” 沈承聿马上就明白了。但是沈承聿却是一点都不慌的,他搂着自己媳妇柔软的腰肢,道:“你见到她了?” 这语气,让宋明珂很难不去多想。她瞪着眼睛,拍开了沈承聿的爪子,道:“不要说那些有用没用的,你就告诉我,她——是谁?” 沈承聿道:“她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曾经险些进沈府的女子。” 宋明珂捏住了他的脸道:“险些?” 沈承聿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不是险些,我从来都没想过。” 宋明珂看着他,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子,清澈无比。 沈承聿爱极了她这双眼睛。 勾魂摄魄,尤其在夜幕降临窗纱攒动的时候,那样子最为动人。 宋明珂却不吃他这套,她道:“你少在那里说些有的没的,我可是听说,她十年都未嫁人。” 沈承聿见她伸手要捏自己的耳朵,便乖乖侧头来,让她捏。他道:“她嫁不嫁人,与我何干?” 第993章 前兆 宋明珂揉了揉他的耳垂道:“你说与你有没有干系?那姑娘明明不错,却因为你耽搁了,不就是在等你?” 宋明珂气哼哼地盯着他。 见过这样的人,也很难再对别的男子有什么感受了吧? 难不成是所谓的一见误终生? 沈承聿垂着头,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我,我只知道,我亦等了你很久。” 宋明珂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句弄得耳根一红。 不知不觉她就被沈承聿按着后脑勺,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宋明珂抓着他的衣领,小声道:“很久是多久?” “忘却了。” 沈承聿道:“或许是你第一次被我抓住,溜出宫喝酒的时候吧。” 宋明珂一想起第一次溜出宫喝酒,就被沈承聿抓到的时候就气不打一处来。她道:“你还好意思说呢,那个时候你死活都不放我出去,还威胁我,如若我真的敢出去,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就告诉皇兄。” “我都讨厌死你了。” 沈承聿想起了那日的场景,也是低笑不语。 想起那一日,夜深人静,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铺在宫道上,两侧的杜鹃开得艳丽,在月光下摇曳款摆,似着了长裙的美人,舞蹈嬉戏。 到处都是花香,虫语。 沈承聿那一夜没有归家,沿着宫墙缓缓地走着。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青年低头看着石板上的影子,脚步平缓。 “咔嚓。” 一点细微的动静,便让专注的青年愣了神。 抬头一看,却见佳人一身红衣,侧坐在宫墙之上,树影婆娑之下,她的袖子不停地摆动,若飘飘欲仙的神女一般。 不过,不太雅观的就是,佳人一腿翘起,裙子还被宫墙上的琉璃砖刮坏了一块。 宋明珂原本十分尴尬,而更尴尬的是,她直接和下头的沈承聿来了个深情对视。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片刻。 宋明珂反应很快,转身就要离开。结果后头就传来了沈承聿飘飘然的声音。 “你若是敢偷偷溜出去,我明日便告诉你皇兄。” 宋明珂简直都气死了。 她恨不得直接跳下来给这个欠揍的狗东西一拳,可是因为她现在有把柄在人身上,所以她不得不低头。 于是在沈承聿的眼中,那个娇俏、可爱的少女,转过了身去,乖乖地坐在宫墙上,伸出了双手,呈恳求状。 “不要告诉皇兄,求你了。” 那一瞬,天高海阔,鸟语花香,不及眼前人一笑。 对于沈承聿来说,这记忆是十分美好的。但是对于宋明珂来说,这就不怎么着了。 坏了的那条裙子是前日刚做好的,那树枝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十分难受,然而为了能出去,还不得不和沈承聿这个狗男人低头。 没有更糟糕的了。 沈承聿见宋明珂已经忘了顾霏霏这件事,于是便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忙了这么久,我觉得你也该饿了。我叫小厨房给你炖了些鸡汤,一会便让春杏给你送来。” 宋明珂被他这么转移话题了,道:“不要放生姜。” “怎么可能放生姜。” 宋明珂便满意了。 两个人也没再提顾霏霏的事情。 第二天过后,沈承聿再次出了门,这一次他打算和那些老东西好好地磨一磨,一定要让他们松口才罢休。 宋明珂则是肩负起了锻炼程方嗣和沈承炘的大任。 宋明珂虽然武功不低,但是她对于这二人的要求也是不高的。毕竟她知道,自己学武功那会,她也是没事就偷奸耍滑,所以她也没资格去要求人家什么都做到完美。 但是,经过了这么多天的严格要求,沈承炘和程方嗣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艰苦的操练,所以就算宋明珂不看着,他们也自觉地做好每一步。 宋明珂就坐在院子里头,用院子里头的青草喂饮霜。 饮霜吃得十分开心。 “腰,对!” “下盘要稳住,要扎实!不能乱晃!像我一样,对对对!” 杨潜就在一边瞎指挥,明明他自己也就是个半吊子。 宋明珂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别晃!别晃啊你!” 扬潜扒拉了一下沈承炘的肩膀,贱兮兮地笑了一下。沈承炘已经累极,满脸通红,却碍着宋明珂的面子,没法和他犟嘴。 “小伙子还是不行,还是得练。” 宋明珂无语地看了一眼杨潜:“你若是没什么事儿,便去把侯府的泔水挑了吧。” 杨潜嫌弃道:“女人,你真埋汰。” 宋明珂翻了个白眼。 饮霜抬头蹭了蹭宋明珂的手,像是撒娇似的。宋明珂笑了一下,道了一声痒。 饮霜得意洋洋地甩了甩尾巴。 “长嫂!长嫂!” 宋明珂抬头,却见沈清嘉蹦蹦跳跳地来了。宋明珂笑了一下道:“嘉嘉,你来了。刚才你不是陪着青梅出去了吗?” 沈清嘉点头道:“是呀,我们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呢。青梅呀什么都不舍得买,我就告诉她,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有什么舍不得买的,都算在咱们府上就好了!” 宋明珂微微一笑,摇头道:“那不行,青梅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人,再说了,总是如此,叔婶也不免会多想的。” 沈清嘉摆手道:“嗨,那有什么的呀!” 杨潜拍了拍沈承炘的后背,对宋明珂道:“现在当你们侯府的继子还来得及吗?我就挂在三老爷门下就行。” 宋明珂道:“快滚吧,丢人现眼。” 杨潜凑了上来道:“侯夫人啊,我不想努力了!” 宋明珂抬脚就踹他。 杨潜往地上一坐,道:“啊,我不行了!我受伤了!要春杏妹妹给上药才行了!” 宋明珂无语道:“非得让阿芸知道你这样子不可。” 杨潜立刻告饶道:“我错了,姑奶奶,饶了我吧。” 春杏捂着嘴轻笑,上前把众人的茶杯都收了起来,打算出去换点新鲜的茶水。 第994章 舌根 春杏刚到了厨房门口,还没伸手,就听到里头有两个丫鬟交谈的声音。 她一停顿,伸出去的手就缩了回来。 “今日侯爷又是很早就出去了呢。” “是啊,这几日主子特别忙,所以咱们也得好好伺候夫人才行呢。” “说起来,”有一个丫鬟低声道,“侯爷今日早膳都没用多少,估计是没什么心情了呢。” “哎呀,还能是因为什么呀,我估计啊就是因为那顾家的人给闹的。” 春杏挑起了眉毛,耳朵贴上了门扉,静静倾听。 “真的,我听说前几天顾家的人来找侯爷了,而且是那个女子亲自来的!” “什么女子,什么女子?” “你傻呀,顾家的那个女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呀,到底是谁呀?” “哎呀,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啊!” 这丫鬟得到另一个人的再三保证之后,便小声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是这顾家当年差点和侯府攀上了亲家呢!” “啊?怎么回事啊?谁和谁结亲呀?” “自然是咱们侯爷和他顾府的小姐了!” 这丫鬟声音起起伏伏,描述得有模有样的:“听说那当年的顾小姐,对咱们侯爷那真是情深义重一往情深,见了侯爷之后愣是谁都不嫁了,多年苦苦守候只为了一个人呢!” 听到这里,春杏差点就破门而入了。 什么东西! 但是,春杏还是没有。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心中冷哼,耳朵却是一直听着。 “这么深情的女子?” “是啊!” “这……所以,难道说侯爷当年其实是有过人的?” “那对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这亲家倒是没成,这顾家的大小姐呀也就搬出去了,但是前几日,我可是跟着老夫人亲眼见到,那顾家的大小姐又回到京城来啦!” “回京城来了?做啥来了?” 那丫鬟神神秘秘道:“自然是求侯爷高抬贵手!” “那顾大小姐的弟弟好像犯了点儿事情,所以被人给抓进去了。顾小姐亲自登门求侯爷放过呢。” “那侯爷答应没有啊?” 春杏皱眉。 这事情,她怎么没听说啊? 这顾家的女子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啊? “当然答应了!你都没瞧见,那顾家的女子有多开心,恨不得啊当时就直接嫁给侯爷……” 春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砰的一下破门而入。这两个丫鬟原本躲在菜板后头偷偷嘀咕,春杏这一进来,可把她俩给吓得够呛,手中的茶壶差点就扔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春杏挑眉,看了看这俩丫鬟。 一个是老夫人身边的低等丫鬟,一个是宋明珂院子里头的。 “春、春杏姐姐……” 嚼舌根那丫鬟脸色苍白道:“我不是,我没有……您,您听我说呀……” 春杏没有责怪她,只是微微一笑道:“你要去给老夫人送茶?” “是、是的。” “这样啊,快去吧。老夫人喜爱新鲜一点的热茶,凉了的话可就不好喝了。” 见春杏似乎是不想计较这件事,这丫鬟神色一喜,赶忙行礼道:“多谢春杏姐姐提点,谢春杏姐姐!” 她端着茶和点心就要走,春杏瞥了她一眼道:“毕竟是最后一次差事,能做好自然是要做到最好的吧。” 这丫鬟立刻就傻眼了。 春杏有条不紊地把茶水都换好了,这才转身出了厨房的门。身后是那丫鬟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下半辈子都毁了——也不是什么空话了,毕竟,安北侯府的奴仆过得还算是很安逸的,她就打着灯笼去找,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差事去了。 可惜,有些人安逸了下来,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春杏面色不霁地回到宋明珂的院子,却见杨潜他们已经离开了。宋明珂一个人裹着斗篷,把头靠在饮霜的身上,闭眼休憩着。 春杏害怕吵醒宋明珂,于是便轻手轻脚地把茶壶放在了一边。 宋明珂睡得并不安稳,咕哝了几句,便侧了侧脸,又睡着了。 春杏看着她脸上的红印子,心中叹气,只能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宋明珂的肩膀。 “长公主,长公主。” “醒醒啦,在这院子里头睡觉,会着凉的。” 宋明珂睁开眼睛,用右手揉了揉眼睛,而后道:“嗯?他们都走了?” “是呀,都走了。” 春杏蹲下身子,为宋明珂紧了紧她的斗篷。 宋明珂吸了吸鼻子道:“好,那就进屋吧。” 春杏道了一句好。 进了屋子,春杏跟在宋明珂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她自然地拿起了一本账册,而后用心地看了起来。春杏张了张嘴,道:“长公主……” “嗯?” 宋明珂没抬头。 “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你说吧。” 宋明珂放下账册,抬头看她。春杏很少挂着这么严肃的表情,所以宋明珂也知道,估计不是什么小事。她道:“怎么了?” “就是……” 春杏斟酌了半天,挠了挠脸,最后想想,还是把那两个丫鬟的背后嘀咕的事情说出来了。 “就是这样,”春杏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尖,道,“我听他们在背后嚼舌根,我就和徐叔说了,让他们领银子出府了。” 宋明珂沉默了半晌,而后道:“你做得很对。背后议论主子,就是该如此。” 春杏小心翼翼地瞧着宋明珂的脸色道:“长公主,您生气了吗?” “没有啊。” 宋明珂的语气很平和。 然而下一刻,她手上的核桃“咔嚓”一声,再次碎成了八瓣。 春杏:“……” 这是沈承聿昨天刚和宋明珂新换的核桃,又被她给捏碎了。 还说没生气呢,那核桃的尸体放在一块都能凑上一桌子的麻将了。 第995章 夜半 春杏只能道:“长公主,这都是她们瞎说的呀,这事情也不一定是真的……” 宋明珂看着那破碎的核桃,半天都闷闷地不说话。春杏简直吓坏了,只能一直说好话去哄,然而半天宋明珂都不为所动。 春杏没法子,只能闭嘴了。 她也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情,不还是得沈承聿自己来解决才行? 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虽然宋明珂嘴上不说,但是春杏知道,她是十分在意此事的,于是她不由得怨恨嘴快的自己——为啥非得瞎说出去给人家添堵呢? 宋明珂其实比春杏想象中要平静——有一点,但不多。 沈承聿今日是拖着一张冷脸回来的。他今日使出了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然而还是没能使这些老家伙们松口,而且,他们还颇有点要算计这些土地,让沈承聿没法再对他们的地插手的意思。 沈承聿很烦。 这些军中的老疙瘩,一个比一个犟嘴。不触犯到他们利益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像是头憨厚的大黄牛,说让做什么就让做什么,半点都不带怠慢的,可是一旦触碰到他们的利益,他们这些倔驴,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啃。 这些老东西,甚至还拿资历和年纪去压他。 想起郭伟达和展于宗那两张得意洋洋的,写着“你能拿我如何”的老脸,沈承聿就感觉浑身的血都要被烧开了。 不过,他不急。 毕竟,事关重大,他也从来没奢望这样的军令推下去,马上就能得到支持。先磨上一段时日,不行了就再说。 沈承聿回到卧房的时候,宋明珂已经上了床榻。 看见宋明珂,沈承聿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软下来了,只觉得他一天憋下来的气都消散了许多。 “夫人。” 沈承聿拨开床幔,伸出手意欲抱住宋明珂,并且难得地和夫人亲热一番。 然而还没等他碰到思念的夫人,一把梨花针便怼在了他眼前。 是整整一把。 沈承聿:“……” 他这是又哪一点惹姑奶奶不痛快了? 沈承聿飞快地回忆着,却什么都想不到。 宋明珂不说话,沈承聿也不敢贸然开口。他伸手,想要把媳妇的小手扒拉开,却被宋明珂用另一只手给拍开了。 “别动手动脚。” 沈承聿:“……” 他寻思,他自己的媳妇,他还不能碰了? 沈承聿的心思一下就被勾了起来,他趁宋明珂不注意,狠狠地香了一把夫人的指尖,而后得意地看着夫人,好像在说:我就动手动脚。 宋明珂被他激得眼睛更亮了,她手指往前一送,沈承聿的下巴好悬被那些梨花针给刺穿。 沈承聿连连后仰——他从来都不喜欢蓄胡须来着。 见宋明珂一副生人勿近的刺猬模样,沈承聿道:“怎么了?今日又是谁惹了你不开心?我必然好好惩治他一番。” 宋明珂不吃他这套,只问道:“沈承聿,你难道没有事情瞒着我?” 沈承聿想了想。 他道:“没有——” 宋明珂神色一凛。 “那是不可能的。” 沈承聿斟酌了一下,道:“其实,我今日花出去了五千两银子。不过都是为了正事。” 宋明珂的银针近了一寸。 沈承聿后退半寸——好,不是因为这个。 他又想了想,道:“林冬这几天不能陪青梅,不是因为家中的事情,其实是要为我办事,我一日都没给他休沐,你别告诉青梅。” 宋明珂虎视眈眈。 沈承聿:“……” 也不是这个啊。 那是怎么回事? 宋明珂见他半天都想不出来,干脆提醒道:“顾霏霏。” 沈承聿道:“她怎么了?” 宋明珂莫名其妙道:“怎么了,是谁前些日子还和我信誓旦旦来着,怎么今日就把人家忘了?” 沈承聿便反应过来了。 随即他道:“你是说,我帮顾朗洗脱罪名的事情?” 宋明珂轻哼。 避重就轻。 沈承聿道:“夫人,顾家的人和祖母从前有些交情,再加上因为我,顾家这些年过得也不好,所以答应帮他们,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宋明珂心中一软,捏着银针却道:“可是她亲自来求你。” 沈承聿轻笑了一声。 “夫人,此事全程都是祖母出面解决,我连话都没如何说上,她求我,你觉得有用?” 宋明珂的嘴角就是怎么都上不去。 “怎么没用?最后不还是得你点头?” 沈承聿捏了捏眉心。 他干脆把自己往床上一躺,而后被子一拎,闭上了眼睛开始睡觉。这一副不想再解释的模样直接激怒了宋明珂,宋明珂抬脚踹了踹这人结结实实的大腿道:“沈承聿!” 沈承聿不为所动。 “沈承聿沈承聿!” 沈承聿甚至打起了轻呼。 宋明珂一翻身,双腿骑在了沈承聿身侧,而后掏出了枕头下的匕首,一道寒锋闪过,床幔旁的烛火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啊!!” “咚!” “哎哟,哎哟!” 沈清嘉是在坚硬的地上醒来的。她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好像被吓到了一样,直接从床上掉了下来。 外头的丫鬟赶紧推门而入。 “小姐,小姐!” “小姐您没事吧!” 沈清嘉揉着屁股哀嚎:“我的屁股!” 还没喊完,就被身边的丫鬟给捂住了嘴巴。丫鬟小声道:“小姐,您轻声着点儿,被侯爷和老夫人听到了非得又挨罚不可!” 沈清嘉十分委屈。 她的屁股真的很疼啊。 “锵!” 沈清嘉耳朵一动,拿下了丫鬟的手,道:“什么声音?” 丫鬟也一愣:“是啊,这大半夜的是怎么回事儿?” 随即,沈清嘉就听到了清脆的兵刃相击的声音。 是从…… 沈清嘉连手带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开门呢,就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 “嘉嘉小心!” 沈清嘉反应从没这么快过,她拉着丫鬟赶紧卧倒,随即门一开,嗖嗖两下,两只飞镖便顺着冷风飞了进来,叮铃两声便被楔在了地上。 沈清嘉:“?” 她和丫鬟对视了一眼,而后鼓起了力气大喊道:“救命啊,有刺客——” “刺客”宋明珂赶紧飞身上前,见沈清嘉好端端地趴在地上,松了口气。 沈清嘉:“?” 她还没理清状况,却听一声断喝,一个人手持一把长枪,朝着宋明珂的后心便冲了过来—— 第996章 嬉闹 “珂儿小心!” 宋明珂却早就料到了一样,侧着身子一闪,便躲开了沈承聿的长枪。沈清嘉只觉得一股冷风顺着他长枪的锋刃刮了进来,呼的一声把她的头发都撩起来了。 沈承聿收枪,转头,却见宋明珂已经没了踪影,于是拔腿就开追。 沈清嘉:“……” 这两夫妻大半夜的在玩什么呢? 这下沈清嘉也睡不着了。她拉着自己的丫鬟,兴奋地站了起来,道:“走走走,出去看他们打架!” 丫鬟:“……” “小姐,小姐!您还没穿鞋呢小姐,哎呀!” 而在沈承聿马上就要追到宋明珂的时候,她已经像是风筝一般,直接窜上了沈清嘉院子里头的槐树上。沈承聿站在树下,一手掐着腰,一手把持着长枪,道:“下来。” 宋明珂抱着胸道:“你上来。” “你下。” “你上。” 这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从自己的院子打到了沈清嘉的院子,也半天没分出来个胜负。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宋明珂实在太能逃了,像泥鳅一样抓不到。 沈承聿这个气啊。 宋明珂见他好像不追了,干脆坐在了树枝上,小腿晃荡着,裙摆飞舞。 好像在嘲讽沈承聿一样。 沈承聿简直忍不了。他长枪一划,带起了院子里头的落叶,轻喝了一声长腿便蹬上了树干。 一边的沈清嘉还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举着手臂道:“珂儿快跑呀,不要被哥哥抓到!跑跑跑!” 宋明珂伸出一只脚,在沈承聿即将够到自己的时候,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沈承聿一手拽着树枝,转头看她。 宋明珂落地,抬头看他,还眨了眨眼睛。 晚风吹过,月光落在宋明珂的身上,显得女子娇美又俏皮。 美好至此。 沈承聿叹了口气。 这大半夜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陪宋明珂玩了这么半天,她倒是开心了。 宋明珂伸出手臂道:“下来呀,我接着你。” 沈承聿挑眉。 就她这小身形,光是自己的枪都能给她砸趴下,别说是自己了。然而沈承聿一收长枪,道了一声好,便就那么跳了下来—— 宋明珂手臂一展,感觉浑身一暖,就被人揽在了怀中。那熟悉的清香伴着草木的气息,萦绕在宋明珂的鼻尖。 宋明珂娇娇地笑了几声。 沈承聿摸了摸她的头发,只觉得这一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看着他们莫名其妙就抱在了一起的沈清嘉:“?” 说好的打起来呢? 沈清嘉没看到想看的,很是生气。于是生气的沈清嘉直接关上了房门,继续睡觉去也。 树叶婆娑攒动,沙沙作响。沈承聿把宋明珂都包在怀里,不让她吹到一点冷风,却问:“冷不冷?” 宋明珂埋在他的肩膀里头,闷声道:“不冷。” “我还没消气呢。”宋明珂道。 “我也是。” 宋明珂抓着他的衣衫道:“你生什么气?” 沈承聿没说话。 他向前了几步,把宋明珂逼到了树边。宋明珂贴着树干,还没说话,她的声音便被吞没在了眼前人的亲吻中。 沈承聿一手垫着她的后脑,一手捏着她的下巴,眼中倒映着漫天的星光,还有徜徉在星河中的那人。 宋明珂抬起头,踮起脚尖,努力地贴合这个绵长的亲吻。 暖流从沈承聿的手心传来,顺着流动的鲜血汇入了跳动的心中,惹得宋明珂的面庞不一会就红了起来。不过因为夜深人静,只有月光照映,所以谁也看不出来。 过了一会,沈承聿松开了她。 宋明珂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唇。她见沈承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中好像闪烁着绿色的光,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往旁边一掰。 “别看了。” “真讨厌。” 宋明珂也想一直生气。 可她所有的情绪和不满,都在这一刻,被他真挚热烈的亲吻给消融,此刻真是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沈承聿低低笑了一声。 他道:“媳妇儿。” 宋明珂轻声地应了。 “以后别和迟允单独见面了。” 在这种时候突然提到迟允,宋明珂的嘴角立刻就耷拉了下来。她道:“你知道我找他出来了?” “嗯。” 沈承聿拨了拨她的头发,轻声解释道:“并不是嫉妒,只是怕他对你不利。” 宋明珂直直地看着他。 似乎在问:真的吗? 沈承聿被她这亮晶晶的眼睛看得有些心虚,他捏着宋明珂的脸,轻轻地晃了一下道:“好,我嫉妒,可以了?” 宋明珂这才一笑,眉眼弯弯的。 沈承聿叹气——这叫个什么事,她只要甜美地一笑,他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宋明珂道:“你嫉妒了,我很开心。只是我不能答应你。” 沈承聿沉沉道:“为什么?” “就是……” 宋明珂斟酌了半天,发现她找不到理由。 她现在要面对的太多了。 雪域的突然发难,程业真的死,还有迟允其实会武功这件事,都让宋明珂觉得十分无力——她觉得虽然重新活了一世,但是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她面对的困境,还有她的敌人,好像都在慢慢地成长。 他们没有站在原地,等着宋明珂去解决他们。 这是让宋明珂觉得最害怕的,所以她才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小夏到处乱跑,生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重蹈了前世的覆辙。 更何况,迟允这个人,实在难以琢磨。 他的秘密太多,就算是前世的宋明珂,都摸不透。 谁知道,现在的迟允到了什么地步? 要知道这一世,迟允可是更早地做了左相,也更早地开始稳固自己的班底,他的身影已经与前世那个心机深沉的左相慢慢地重叠了起来,所以宋明珂必须得知道,他成了什么地步。 第997章 表意 那便不能放过任何见到迟允的机会。 故而宋明珂只能道:“我得防着他,如若他想对你我不利,那会很麻烦。” 沈承聿没说话。 宋明珂眨眼。 “伏卿?” “大将军?” “侯爷?” 沈承聿松开了宋明珂,道:“困了,回去睡觉。” 宋明珂:“……” “你听我说呀。” “沈承聿,你别走——” 于是刚刚还因为吃味和沈承聿大打出手的宋明珂,只好跟在大将军后头,软声地哄了。 \\u003d\\u003d 翌日,晴光大作。 春意已然悄然而至。春杏发现,院子里头的腊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上了那么一簇,挂在书房的窗边,却是若血一般鲜艳,照亮了这整个院子的冷清。 春杏觉得这美景不可辜负,便把腊梅剪下了一枝,插在了小瓷瓶中。 春杏端着花枝进屋的时候,阳光转瞬便倾了进来。 屋子里头温暖如春,还带着有点浓烈的香碳的气息,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春杏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扉,把瓶子放在了桌上,打算去叫宋明珂起床。 穿过层层纱帐,春杏轻声唤了一声长公主。 宋明珂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头,只露出了一条白花花的手臂。小臂里头印着点点红痕,正如那桌上的梅花一样鲜艳。 “该起了,长公主,快午时了。” 宋明珂沙哑地应了一声。 春杏上前,把宋明珂从被子里头挖了出来,这才发现,宋明珂只着了一条肚兜,又赶紧给她盖上了,怕她着凉。 宋明珂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啦,您今日不是还要和青梅出门呢?” “……哦。” 宋明珂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天,甚至打起了呼,像是只被人挠着下巴的猫儿。 半晌,宋明珂又问:“什么时辰了?” 春杏:“……” 她忧愁地看着被子——自家长公主老是和侯爷这样没羞没臊的,将来可怎么办? 宋明珂好半天才起了。春杏早已经准备好了泡好的花油,拿着篦子,为宋明珂轻轻地梳理着宋明珂凌乱的长发。 她的脸上更是惨烈,有干涸的泪痕,还有嘴角的口水。 难以想象,宋明珂到底经历了什么。 春杏为她整理好了头发,又拿着温热的布巾仔仔细细地为宋明珂擦拭脸蛋。 宋明珂迷迷糊糊道:“侯爷……唔,侯爷用早膳了没有?” 春杏摇摇头,道:“没有,侯爷直接走了。” 宋明珂心中一紧——难道他还在生气? “不过侯爷心情好像不错,出门的时候还哼着小曲儿,奴婢还是头一次听到。”春杏随口道。 宋明珂松了口气。 霓裳说过,男人吃味,也是很不好哄的。 也不知道沈承聿这样的,算是好哄还是不好哄。 半晌,宋明珂抱着枕头吃吃地笑了。 春杏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只觉得这人是不是过了一宿,傻掉了。 \\u003d\\u003d 这些日子,荧惑有事没事总是往青芷的医馆跑。 他嘴上说是去给青芷帮忙,实则青芷那小小的医馆,每日就算撑死了,都没几个病人,所以荧惑去了也基本就是帮忙打扫一番,而后便闲着没事做了。 就算是闲着,他也不走。 青芷心中觉得不好意思,毕竟总是叫他来帮自己也不好。 所以青芷也在想着,该如何能对荧惑表达感谢。 可是她从来都是个冷情的人,人情世故她从来都不主动沾边,就连街边的小孩子都说她无趣。 青芷想了很久,便主动去找顾霏霏取经。 顾霏霏的身子早就恢复了康健,但是她也一直都没走,青芷也不撵她,有的时候还为她打发顾家的家丁。 “顾姑娘。” 顾霏霏正在看医书,闻言一抬头,笑了一下道:“青芷姑娘。” 青芷点了点头,张了张嘴,然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顾霏霏疑惑道:“怎么啦?看你好像有什么事情?” 青芷又点了点头。 顾霏霏想了想,随即尴尬地挠了挠头:“啊,不会是我一直赖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吧?我,我再多给你些银子,明日我就走!” 青芷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这个!” 顾霏霏疑惑。 “那你是怎么啦?” 青芷想了半天,才用自己贫瘠的话语拼凑出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是……顾姑娘,你知道该如何感谢别人吗?” 顾霏霏眼睛一转就想到了,她笑眼一弯道:“哦,你想感谢胡大人是不是?” 青芷难得面色一红。 “是。” 顾霏霏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呀,我瞧着胡大人也不像是缺银子的人,那便弄些有自己心意的东西就好啦。” 青芷道:“心意?” “是呀。” 顾霏霏捏了捏下巴,道:“比如香囊呀,吊坠呀,或者是做点小点心什么的,不是都可以?” 青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顾霏霏道:“你看,青芷,你这有这么多药材,那便为他缝一个香囊,放上你自己挑选出来的药材,这样胡大哥戴在身上,多好呀。” 青芷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顾霏霏一笑。 这些日子,她也早就看出来了,荧惑对青芷也并非无意的。 青芷得到了提点,便马上就要去缝制香囊。她对顾霏霏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道:“多谢顾姑娘。” 顾霏霏赶紧把她扶了起来道:“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我受不起呀。” 青芷点了点头,便去忙活了。 顾霏霏看她匆忙的背影,掐了掐腰。 若是他们能成,她可要坐在最前头的那一桌才行。 然而她还没想明白,前头就传来了青芷的声音。 “住手——你们住手!” 顾霏霏的脸色骤然一变。 来到前头的时候,却发现这医馆门口突然聚起了一群人,这些人都作家丁装扮,手中还拿着扫帚木棍之类,不停地叫嚣着,让青芷把人给交出来。 “快点,把我们小姐给交出来!” “对啊,你藏着我们家小姐到底是几个意思!” “快点快点!” 顾霏霏匆匆来到前头,骤然就和自己的母亲打了个照面。 顾母带着一帮子家丁,阵仗极大。她一见顾霏霏,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臂道:“好啊你,终于肯露面了。我还以为这医馆里头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竟三天两头都请不动!” 顾霏霏看见她,就想起了死去的小花卷,还有从前的种种。 她挣扎了一下,甩开了顾母的手臂。 第998章 被迫 顾母没想到女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居然也敢忤逆自己。 她尖声道:“顾霏霏,你出息了!” 顾霏霏向后退了一步道:“请您别无理取闹了,我的身子还没好,回家中去也是会给您添麻烦的。” “听听,这是什么话!” 顾母道:“难道咱们家对于你来说还不是个去处了?你这么些日子宁可在外头鬼混,都不肯回家看一眼,我看你是压根没把你娘我放在眼中!” 顾母的声音不小,已经有许多路过的百姓驻足在医馆附近,向里头张望了。 顾霏霏道:“女儿不敢,还请母亲不要让大家误会了!这里是别人的医馆,母亲不要耽误他人!” “医馆?” 顾母冷笑了一声,掐腰道:“你今日不回去,我看这医馆也别开了,我一把火放了把这地方烧了,干脆正好!” “母亲!” 顾霏霏伸手拦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丁,道:“母亲,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何必牵扯到别人?我和你回去就是,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 顾母一伸手,一个家丁便举起了手中的木棍,就要去打砸青芷的帐台。 她道:“这就是你求母亲的态度吗?” 顾霏霏忍无可忍,似乎快要爆发了,却想了想,只能肩膀一耷拉,垂下头道:“抱歉,母亲,请允许女儿与母亲回家。” “什么啊?你大点儿声,我没听见。” 顾霏霏只能颤声重复道:“请允许女儿与母亲回家。” “哦。” 顾母眉毛一飞扬,抱着手臂道:“好,那就回去吧。等回去了,还要受罚,你可知道了?” 顾霏霏捏着裙子道:“知道了。” “呵。” 顾母淡然一笑。 颇有一种:想要拿下你还不是简简单单的样子。 顾母抬了抬下巴,那几个下人便收起了手中的木棍。一边的青芷看着,上前两步,似乎想说什么,却见顾霏霏转头看了看她,摇摇头。 青芷皱眉。 顾母气势汹汹地来,旗开得胜一般离去,这阵仗仿佛在和整个京城宣告,这一场和女儿之间的战争是她碾压胜利。 顾霏霏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青芷,给她行了个礼,就走了。 青芷并没有去追。 因为她知道,她就算去追,也是没用——结果都是一样的。 荧惑刚一进来,就被这一地狼藉吓了一跳。他把为青芷买来的栗子放在一边,道:“怎么这么乱?” 青芷愣了一下神,道:“我,我刚刚整理抽屉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 荧惑立刻道:“伤到了哪里?” 青芷张了张嘴,不由得觉得自己的谎言太过拙劣。 “我没什么事,”她蹲下身,把地上的药材都搂了起来,道,“今日你不当差吗?” “最近没我什么事儿,”荧惑陪她一道蹲下,给她收拾地上的东西,“日后这里乱了就别收拾了,我每天都过来一趟就是。” “不必如此麻烦,你手头还有很多事情……” “没事儿。” 青芷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荧惑有条不紊地拾掇着散落的药材。 他并不是十分俊美的人,甚至有的时候急躁起来,会给一种很凶狠很不好接近的感觉,但是现在专注做事的样子却让人挪不开眼。 荧惑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眼看她。 青芷慌了一瞬,立刻转过了头去。 荧惑嘴角翘起,很快又落了下来。 青芷用手背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赶紧转移话题道:“顾姑娘离开了。” 荧惑没什么反应,他道:“什么时候走的?” “就刚刚。” “哦。” 荧惑道:“她也算是个闺秀,总是在外头确实不应该。也是该走了。” 他见青芷一直不说话,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道:“刚才有谁来了?” “没谁——劳烦帮我倒一杯茶好吗?” 荧惑瞧着她的样子,没说话,还是为她倒了茶。 把茶杯放在了她的手上,道:“今日来晚了些,便出去吃吧。我知道京中最近开了个酒楼,请了好几个扬州的厨子,应该合你的口味。” 青芷道:“你……很饿吗?” 荧惑摇头。 “不是很饿。” 青芷挽起了袖子道:“那今日我来下厨好了。” 荧惑觉得很是新鲜,毕竟这么久了,他也是从来没见过青芷下厨,于是便点了点头。 \\u003d\\u003d 到家了之后,顾母并没有立刻把顾霏霏关起来。 对于她来说,顾霏霏现在还有别的用处。 她把顾霏霏叫到了自己跟前,直截了当地叫顾霏霏好好地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便有媒人登门,为她介绍亲事。 顾霏霏很是莫名其妙。 她道:“娘,您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想嫁人的。” 她就跪在地上,腰板却是直挺挺的。顾母睨着自己的女儿道:“在外头待了几天,翅膀是变硬了,为娘的话你也不肯听了?” 顾霏霏咬唇。 “我告诉你,你生在顾家,就是顾家的人,休想耍什么花招,也别想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主意。” 顾霏霏却看着地上的砖石道:“我不嫁。”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嫁,我不想嫁人——” “放肆!” 顾母一个茶杯就掼了过去,还好那茶杯里头没有滚烫的茶水,不然顾霏霏是要被毁容的。 “啪”的一声,茶杯被摔碎,里头的茶水飞溅,落在了地上。 “你不想嫁?你说不嫁就不嫁了?你以为你是皇家的公主吗?” 顾霏霏的心骤然一抽痛。 公主…… 是啊,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公主。 所以她从来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顾母才不管那么多,她用手指指着顾霏霏道:“我才不管你想不想嫁,我早都与那媒人说好了,你必须要嫁!” “我已经商量好了,这次那男方呢,是个五品,虽然年岁大了一些,也有几个妻妾,但是配你却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人家也没嫌咱们家的姑娘年岁大了。” “我不嫁。” “嗯,对,你就……” 第999章 下查 顾母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她道:“顾霏霏,你真以为我没法治你了是不是!” 顾霏霏就是低头不说话。 “你这不孝女!” “叫你做点什么,就像是能要了你的命一样,要你去救你弟弟也不肯,现在嫁人也不肯,怎么,你是要守着黄花到墓里去吗?” “要不是你这么没用,我顾家需要去攀附别人吗?这京城谁能比沈家好?!” 顾霏霏的泪水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这泪到底掺杂着什么情绪,悲凉、伤心,那都已经不算什么了。总之,现在面对着顾母,她这种情绪总是像是烙铁一样堵在她的嗓子眼里头,上不去下不来,还把人烫得遍体鳞伤。 “哭什么哭。” “有本事哭,就别忤逆为娘我!” 顾霏霏把眼泪一擦,生生地止住了抽泣。 顾母瞧了她一眼,对丫鬟道:“带你们小姐下去,今日别让她哭了,免得明日媒人来了看不上她,我还要费心思。” “是。” 说完,顾母就高傲地抬着下巴离开了。 顾霏霏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发了很久的呆。 第二天,顾霏霏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反正,她没心思去管那媒人是怎么想的,毕竟在她母亲心中,她顾霏霏剩下的价值,就是能不能嫁个好人家,顾家能否背靠这一棵大树,好好乘凉了。 媒人说好了一切之后,顾霏霏便被顾母关在了祠堂里。 原本,为了给外人看,顾母对顾霏霏还算是照顾,一应的东西也都不会短缺,但是这一次,儿子离开了,顾母似乎也懒得做样子了。 她干脆断了顾霏霏的一切吃食,只给她喝水。 似乎是在发泄什么恨意。 顾霏霏毕竟也只是个大小姐,也不是什么经历过残酷战争的兵卒,所以两天不吃饭,基本也是要了她的半条命了。 府里的丫鬟实在看不下去,便打算偷偷地给顾霏霏送些点心。 夜晚,这丫鬟端着点心,敲开了祠堂的门,却发现里头没动静。许久无人应答后,这丫鬟赶紧找人撞开了门扉,结果就看见,顾霏霏像是一条死鱼一样躺在蒲团上。 “小姐!小姐!” 慌张的呼唤打破了顾府的宁静。 \\u003d\\u003d 沈承聿花了几日走动,去游说那些不愿意交出土地的将军。 最后,沈承聿以商铺的利益为交换,终于是让这些老勋贵们交出了他们的土地。而有些特别顽固的,沈承聿直接告诉他们,想自己留着土地也不是不行,但要非要这么做的话,他们就不再拥有这块地的所有权,只留下了使用权,并且,这片地上产生的收益,也都不归他们所有了。 也就是说,就算商铺有利益,也不是他们的。 这谁肯干? 所以,通过各种威逼利诱,沈承聿成功地让这些老貔貅松了口。 而既然土地拿了下来,剩下的,就是和李江妙签订后续契约的事情了。 沈承聿答应他们,铺子的收益会给他们让出一部分。 李江妙乐得让生意扩大,而被拨出去的那一部分利润,其实李江妙并不很在意。一是因为她的生意已经越来越大,这些蝇头小利她确实是不放在眼中,其次,这一点好就能顺便把欠沈承聿的人情给还了,何乐而不为。 要知道,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一切都十分顺利,只是一道一道命令下达,真真正正地铺开,还需要一段时日,所以也不可急切。 这也算是沈承聿给了他们这些人一棍子,再补上一个甜枣了。 此事还在缓慢地进行,而沈承聿立刻投入了他下一件该做的事情—— 下江南。 他早就有了下江南调查的想法。江南一带,离京城远,并且人人富庶,所以军中的人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所谓吃空饷,在江南一带算是最严重的。 沈承聿知道自己必须得亲自去一趟,不然此事永远都无法解决。 侯府。 荧惑从树上跳了下来,还没站稳,就被狗叫声吓得颤抖了一下。 “嗷嗷嗷!汪汪汪!” 荧惑向后一退,却见原来是沈承聿从宫中领回来的二位狗爷正蹲在大树旁边,眼中露着凶光,对荧惑恶语相向。 “汪汪汪!” 狗爷龇牙咧嘴。 荧惑挑眉看看这二位爷,捏了捏下巴——这二位好像比从前胖了一些,毛色也更亮了,看样子宋明珂和沈承聿把它们养得真是不错啊。 荧惑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是要逗弄二狗。 二狗一张嘴,差点把他的食指给咬掉。荧惑从袖子里头掏出了两只肉干,肉干散发出来的香气钻进了狗爷的鼻孔里头,惹得他们的口水都直流。 “吃吧。” 荧惑把肉干一扔在地上,他们二位便狼吞虎咽撕咬了起来。 过了一会,荧惑离开了墙根。然后他的身后便传来了狗爷的呼噜声。 荧惑整了整自己的袖口——他给的东西,也就是狗敢吃了。 荧惑推开书房的门,却见宋明珂正站在书架前头,认真地挑选着书籍。 “这是做什么?”荧惑道,“多少年也不见你主动翻开一本书,倒是挺有意思。” 宋明珂剜了他一眼,道:“我在给侯爷拾掇包袱。” 荧惑道:“他终于觉得你这个女人五毒俱全,要搬出去住了?” “嗖。” 荧惑夹住了迎面而来的飞刀——这飞刀再准上二寸,他就得做个独眼龙。 宋明珂觉得,沈承聿平时也不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所以就把他最喜欢看的兵书归拢了起来。荧惑见她手脚笨重地收拾,道:“他要去哪儿啊?” “江南。” “这大冷的日子去个屁的江南。” 宋明珂抬头懵懂道:“江南不是四季如春?” 荧惑嗤笑了一声,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就这个节骨眼去了,光那阴雨和瘴气就能弄死人。” 宋明珂:“……” 她啃着指甲道:“那怎么办?我也没去过江南,江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荧惑指了指外头,道:“院子里那只鸡叫什么名字?” “小灰。” 荧惑点点头:“江南的老鼠,差不多就那么大。” 宋明珂:“?” 就,听起来还挺好吃的。 第1000章 言荐 宋明珂为沈承聿打包好书籍,又开始沉思。 荧惑道:“这次你不和他一起走?” 宋明珂摇了摇头。 她道:“京城还有许多事情处理,我现在不能离开京城。” 虽然现在国库不那么吃紧,但依然有许多事情不能忽视。更何况,春闱马上就要来了,她自然得安排汤付霜顺顺利利地参加。 荧惑道:“那你可得让安北侯小心些。” 宋明珂眨了眨眼,疑惑。 荧惑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道:“安北侯这段时日得罪了不少人吧?” 宋明珂沉默了一下。 “嗯。” 是这样的,沈承聿这段时日,虽然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但也是得罪了许多原本觊觎他这个位置的人,或者是那些本就和沈承聿不合的人。 荧惑道:“你仔细想想,他要是下江南,是不是就得远离京城?” 宋明珂点了点头。 “远离京城,也就远离了你,没错吧?” 宋明珂再次点了点头。 “那等他到了京城,不免又要得罪江南那些吃空饷的。你不要小瞧那些人对于这些利益的重视,为了抓住这点东西,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宋明珂捏着下巴皱眉。 她似乎已经想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了。 “你不在他身边,自然没法时刻防备。如果那些人想要给他使坏,简直不能更容易了。” 宋明珂道:“可他是沈承聿。” 荧惑摇头道:“我真不知道,该夸你相信你的丈夫,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的力量。” “他就算是再强,也还是个人。他们那些人诡计多端,只要动了歪心思,那是防不胜防的,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我刚说了,那地方潮湿多瘴气,所以很容易病倒。只要病倒,就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宋明珂道:“可惜,现在京城中可用的飞花卫也不多了。” “是啊。” 荧惑想了想,道:“带个靠谱点的大夫吧。” 宋明珂眨眼。 “自己带个大夫,就算病倒了也不必担心了。” 宋明珂觉得有些道理。 “你跟他走一趟?” 荧惑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死自己。 他都被宋明珂给气笑了,他指着自己道:“大姐,我是懂些医理。但是你确定你让我陪着去?那安北侯只可能变成我试毒的药人,生死有命了。” “再说了,我身上还有伤,你就不能少压榨我?” 宋明珂捧着脸道:“张霖肯定不行,宫中还有差事。青芷呢?” 荧惑摇头:“人家跟你去,人家的医馆怎么办?” “……也是。” 宋明珂挠了挠脸。 荧惑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人。” 宋明珂看向他。 “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到青芷医馆遇到的女子?” 宋明珂一瞬间就想到了顾霏霏。 她道:“记得,怎么?” “她医术可以,而且,制毒也颇有天赋,我和她接触了几天,此人可用。” 宋明珂却道:“此人不行。” 荧惑道:“怎么?她背景不干净?” 宋明珂道:“……不是。” 荧惑也没仔细查过,也没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他知道宋明珂肯定有自己的初衷,所以他也没多说,只道:“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反正这么大个京城,一个大夫又不是找不到。” 宋明珂“嗯”了一下。 荧惑道:“不过,此女子虽是闺秀,但胆子该是不小。她豢养了一些毒物,据我所知,那些玩意儿都是从南疆搞来的剧毒之物,也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 宋明珂抬头,挑了挑眉毛。 南疆? 倒是有点意思。 这女子,和寻常的大家闺秀好像还真不一样。 最后,荧惑给予肯定道:“如果可以,我想让她为你所用。” 宋明珂的眉睫动了一下。 为她所用? 且不说她和沈承聿从前是什么关系……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宋明珂点了点头。 荧惑摸了摸鼻子,眼神闪动道:“对了,有个事情想问你。” 宋明珂点了点头,以为是什么正事,便道:“你说吧。” “你们女人,都喜欢什么?” 宋明珂:“……” 她捏着下巴,仔细地想了想道:“我十四岁那年,我爹送了我一套梨花针,我用到现在,真的很好用。只用一点毒药,就能轻易杀死两个人——你知道一根针如何杀死两个人吗?” 荧惑见她愈发兴奋的眼神,无语道:“拉倒,我真是不该问你的。” 宋明珂道:“你问阿媚也没用,只要是白歌送的东西她都喜欢。上次白歌落在她屋子里一只靴子,她一直藏着来着。” 荧惑:“?” 这句话包含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他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来了。 荧惑无语道:“果然,飞花卫的女人没一个正常的。” 宋明珂道:“你可以去问问霓裳,毕竟她懂男人,也更懂女人。” 荧惑“哦”了一声,起身就离开了。 不过他没有马上去找霓裳,因为霓裳这些日子不知道在忙什么,也不见个踪影了。 荧惑离开了之后,宋明珂想了想,把丛媚给叫来了。 “阿媚,你去帮我看着一个人。” 丛媚道了一声是谁。 “顾霏霏。” 丛媚想了想,总觉得这女子的名字有点耳熟。想了半天,她道:“我知道这个女子。” “嗯?” 丛媚道:“她是顾家的嫡小姐,三天之前,她的母亲为她和郭顺定下了亲事,此事好像是要落下来了,媒人已经过府了。” 宋明珂心中讶异。 顾霏霏定亲了? 她仔细想了想,道:“郭顺?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丛媚道:“是个五品,今年四十有八,家中已经有五个小妾,死了三任妻子。” 宋明珂:“……” 第1001章 邪念 顾霏霏好歹也是个真真正正的闺秀,她母亲让她嫁这样的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丛媚道:“顾霏霏应该是不同意的,我有在留意顾府的动静,现在顾母并没有和郭家有什么联系。” “那肯定不能同意的。” 宋明珂想了想道:“你先盯着顾府的动静,如果有什么异动,你要先顾及顾霏霏的安全。” 宋明珂吩咐的事情,丛媚自然是从来都不会懈怠,于是便点了点头。 宋明珂看着案上的奏折,却没什么心思去翻开。 若是荧惑说的是真的,其实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毕竟,飞花卫经过那次战争之后,折损实在是太大了。她实在缺人。 不然她不会对顾霏霏动这样的心思了。 希望顾霏霏不会让她失望吧。 然而,此刻的顾霏霏却没什么心思思考有的没的。 她躺在榻上,脸色惨白,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丫鬟们围在床榻边上,一语不发。而顾母则和大夫一起,站在床头。大夫面色严肃,正仔仔细细地探查着顾霏霏的情况,眉头也没松开过。 顾母心中焦急啊。 她能不焦急吗?马上那郭家就要送聘礼来了,顾霏霏也许很快就能嫁出去,如果顺利的话,她还能趁着没回九边,多收些礼金呢。 但是,顾霏霏却是不争气啊。 顾母心中焦急气愤,面上只能催促大夫道:“大夫,我女儿到底如何啊?麻烦您给仔细瞧瞧,她要嫁人了,可不能出事的!” 大夫转头道:“大小姐该是有至少三日未曾进食,不知这是为何?” 顾母眼中掠过了一丝心虚。 她干笑了一声道:“我女儿她本来就吃得少呀——大夫,她几天能痊愈啊?” 大夫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道:“夫人,大小姐身子本就虚弱,肠胃是极其不好的,这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所以现在必须得精心养着,万万不可让她随意饿肚子。” 顾母摸了摸耳朵。 “那什么,她不听话,我这是让她长记性……” 大夫无语道:“长记性可以用很多种法子,可以让其抄书抄写祖训,但是大小姐这个情况,是不能随意饿着的。不然时间长了,很容易出事。” 顾母低头道:“……知道了,大夫。” 大夫点了点头,拿出了纸笔,道:“这方子温中健脾,滋补肠胃,能让大小姐舒缓很多。夫人切记,这些日子不能让大小姐饿着或者着凉。”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大夫——画眉,快送送大夫!” 画眉甜甜道了一声是,便送大夫出去了。 顾母一转头,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样子。 顾霏霏死死地攥着被子,好像十分痛苦的样子。 顾母看着她这样子,只觉得心头火起。 为什么,为什么被送走的是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她?! 她为什么不能主动代替她的弟弟去被流放?! 顾母越想越气,但是碍于大夫刚刚的话,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只能看着看着,转身离开。 不过她倒是没有忘记吩咐给顾霏霏去抓药。 毕竟,现在顾霏霏要是彻底倒下,和郭家的亲事估计也是要告吹了。 顾母一离开,顾霏霏就睁开了眼睛。 她漆黑的瞳孔,在昏暗的屋子里头,显得一点亮光都没有。 她不能好起来。 因为一旦好起来,她母亲就会立刻把她送到郭府去,她不会有任何犹豫,也绝对不会担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被遇到什么危险。 顾霏霏只能自己盘算,自己想法子保护自己。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颗小药丸,这小药丸呈现出一种白色,闻起来有一股浓烈的药香。 顾霏霏把药丸吃下去,被那浓烈的药香一冲,险些吐了出来,不过她还是忍着恶心咽了下去,毕竟,她现在要靠着这玩意装病。 顾霏霏靠着自己做成的药丸,成功地躲过了郭家的聘礼。 这一连,就是病了七日。 这七日,顾母几乎每日都会叫大夫来瞧,但是这附近的大夫几乎都请过了,都告诉顾母,顾霏霏的病恐怕一时半刻好不了的。 这可是把顾母给急坏了。 怎么办? 郭家已经差人来问好几次了! “夫人?夫人?” 顾母摸着自己的脸,听大夫一直在叫她,勉强回神道:“啊?哦,大夫,我女儿她到底怎么样了啊?” 大夫叹气道:“这些日子您真的有精心照料大小姐吗?” “千真万确!” 顾母赶紧把自己摘了出去。她用手背拍了拍另一只手的手心道:“大夫,这些日子我都有好好地给她喂药,就连每日用的吃食,都是厨子做出的最好的,我哪里敢懈怠呀?” 大夫皱眉。 那不应该才是。 只是脾胃不合,应该几天就能好了,这看着怎么好像有点重了? 他道:“这样吧夫人,您这些日子还是要好好照料大小姐,我再开些药效稍猛一些的方子,但是您放心,大小姐不会有事。” “好好好,都听大夫您的。” 顾霏霏朦胧中,只觉得耳边的喧嚣声好像减弱了许多。 屋子里头没了人,只留她一个人躺在了床上。 “夫人。” 画眉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汤,道:“这是今日的最后一点药了,小姐还没喝呢。” 顾母站在门口,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天色。 橘红色的霞光打在她的头饰上,珠光宝气,闪闪发光。 然而顾母的神情却是黯淡的。 画眉试探道:“夫人?” 顾母没有转头,也没有转身。她伸出手,接过了药碗,道:“拿来吧。” 画眉把药汤递给她,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晚风吹拂,冰冷残忍。 顾母看着被吹起了道道涟漪的神色的药汤,眼中晦暗不明。 推开门,却见顾霏霏眉头紧锁,一副好像十分痛苦的样子。顾母关上了门,把鲜艳的霞光隔绝在了门外。 “霏霏啊。” 顾母没有回头看她。 顾霏霏没有动静。 顾母端着小碗, 来到了她的床头,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神色复杂,握着小碗的手指用了十足的力气。 “霏霏,你不能怪娘。” “我们顾家就要倒了,娘总得找个依靠。” “所以,霏霏啊,为了咱们顾家,为了朗儿,就只能委屈你了。到了郭府,你就是说一不二的正妻。我仔细想过,既然能这样做,你也不必巴结着那安北侯府去委屈自个儿了。” “你说是吧,霏霏?” 第1002章 搭救 顾霏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胸腔中好像也有一团火在燃烧。只因为自己做的那药丸效力实在强悍,所以顾霏霏自己也很难把控,只能借着困意歇息。 睁开眼的时候,床头的红烛还没燃尽,豆子大的灯芯氤氲出淡淡的光芒,随风摇曳,映得人眼中萤光闪动。 顾霏霏一边揉着脑袋,瞬间愣了。 风? 怎么会有风? 她起身一瞧,果然瞧见了,原来窗子不知道被谁打开了。 顾霏霏唤了几声身边的侍女,却发现无人应答。 “莺儿?莺儿?” 没有动静,随之而来的,是外头萧瑟的冷风。 顾霏霏攥紧了自己衣领,打了个喷嚏。她下了床,想要自己去将窗子关上,然而没走两步,却突然感觉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顾霏霏都懵了。 不对啊,她的药丸,不该有这样的效果才对啊。 她马上就想到了什么,立刻大喊道:“来人!来人!” 她的声音大声传了出去,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夜鸮的叫声。 顾霏霏一边撑着自己站起来,一边来到窗边,然而她发现自己竟然是攀爬窗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来人!来人!” 顾霏霏对着窗子外头大喊。 “别喊了。” 屋子里头突然蹦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吓得顾霏霏浑身一震。她缓缓转头,却见一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这男子咧嘴一笑,嘴里的黄牙就露了出来。 顾霏霏尖叫。 “啊啊啊啊——” 浑身酥软,再加上头脑浑身,迫使顾霏霏再次摔到了地上,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双腿不停地挣扎着,想要逃离。 郭顺嘿嘿一笑道:“叫啊,小美人儿,今天你怎么叫,都不会有人救你的。” 顾霏霏不停地摇头。 “不要,你不要过来!” 郭顺一点点地靠近她,他的影子落在地上,好像张牙舞爪的野兽一般,表露出扭曲的面容,在地上扭曲地爬行、尖叫。 “救命啊!” 顾霏霏毕竟也只是个闺阁女子,虽然会些医术,但是遇到这样的状况,也是十分慌张的。 而郭顺越看越觉得兴奋,他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你叫啊,你叫得越大声,我越开心!哈哈哈哈!” “今天就办了你!然后我再想法子,敲你娘一笔,这不是白得了一个媳妇儿吗?哈哈哈哈……” 顾霏霏不停摇头,已经泪流满面。 不行,不能慌张。 不可以。 一想到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她整个人就会被摧毁,顾霏霏就觉得比死还难受。 不行的啊,这样的事情,真的不行啊! 泪眼朦胧中,顾霏霏好像看到了那个表情冷漠的少年,就算是那样的他,在昏暗的烛光下,也是如此芝兰玉树。 绝对不行。 顾霏霏狠狠地攥住自己的手心,尖锐的指甲刺入手心,疼意蔓延,她这才清醒了一些。 “郭,郭大人。” 顾霏霏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一些:“大人,您不就是要钱吗?我娘给我留了丰厚的嫁妆,只要你今日放过我,我明日便拿给你。” “别逗了。” 郭顺呵呵一笑道:“那些?那些迟早也都是我的。再说了,你娘对你真有那么好?谁信呐!哈哈!” 这几句话犹如刀子一般扎进了顾霏霏的心中。 她娘,她娘。 郭顺如此有恃无恐,不是她娘的授意还能是谁? 若不是她的意思,谁能进顾府? 顾霏霏现在没心情顾及那么多。她打起精神道:“可是,郭大人,您这样想啊。” “若是今日我真的出了事,我一条白绫吊死在房中,到最后大人您岂不是什么都得不到了?” 郭顺一眯眼道:“你敢威胁我?” 顾霏霏攥紧了袖笼里头的毒药,牙齿打颤道:“小、小女不敢。” “有意思,有意思,”郭顺嚣张一笑,道,“嘿,可是你郭大爷我就是不怕这个!你知道我是谁吗?郭将军那是我亲戚,你敢算计我,你也不怕你顾府完蛋!” 顾霏霏心中一凛。 “今日你就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郭顺一下就扑了过来。 顾霏霏尖叫了一声,被他迅速地桎梏住手臂,故而她手中的毒药也没法打开。她心中一惊,蹬腿就要踹,却被郭顺死死地压住。 “救命!救命……” 顾霏霏被他捂住了嘴巴。 她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然而被下了蒙汗药的女子,哪里能抵得上一个男子的力量?故而没几下,顾霏霏就被他彻底制服了。 顾霏霏想要喊,却喊不出声音。 “嘶啦”一声,是她衣领破损的声音。 顾霏霏抬起了下巴,绝望地看着外头的天空。 她抬头刚好能看到窗子外头投进来的夜空,星子闪烁,彩云追月,明日该是个好天气。 一滴泪从顾霏霏的眼角滑过。 郭顺搓搓手,嘿嘿一笑。 “呼。” 烛火突然晃动了一下,吓了郭顺一跳。他胳膊一冷,只觉得冷汗瞬间爬上了后背,然而他停下动作回头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他擦了擦汗。 吓死人。 郭顺转过头,打算继续。然而他刚一伸手,就感觉后脖颈一凉。他下意识一摸,随即一愣,就看见了满手的鲜血。 “啊!” “血,血啊!!血——” 他还没叫出声,又是一道银光闪过,他的舌头就被人给割了下来!舌头好像一条死鱼一样,落在地上,还沾染着郭顺的鲜血和口水。 郭顺想要大叫,却叫不出来,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顾霏霏见他迟迟不动作,一转头,就看见郭顺白眼翻瞪,满口鲜血向她倒下来的样子。顾霏霏吓了一跳,赶紧闭上了眼睛,郭顺却没倒下来。 再睁眼一瞧,他正被人提着领子。 第1003章 报恩 他的脖颈后头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几乎把他的半条脖子割裂。他的头软软地垂下,很显然,这人已经死了。 鲜血落在了顾霏霏身上,然而她浑然不觉。 毕竟,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要完了。 实在惊魂未定。 丛媚一只手拎着郭顺,对顾霏霏伸出了另一只手。 顾霏霏犹豫了一下,颤抖地把手放了上去。 她借着丛媚的力气,跌坐在了椅子上。丛媚没说话,利索地撕下了郭顺的衣裳,把地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而后把地上的舌头和衣裳一道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头。 顾霏霏都看愣了。 做完后,丛媚来到窗边,把尸体顺着外头一扔。 顾霏霏下意识道:“别,我娘会发现……” 丛媚摇头,示意她不必管,而后再次对她伸出了手。顾霏霏被她抓住,随后低声叫了一下,就被丛媚扛在了肩上。 “嘎吱。” 窗子扇动了一下,屋子里头的血腥气息顺着风溜了出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u003d\\u003d “这么急匆匆地叫我来,是什么事儿啊。” 第二天,天气很是晴朗。霓裳推开包厢的门,却见宋明珂正支颐对着外头发呆,春杏站在她的身后,正在为她捶肩。 宋明珂放下了手,道:“你来了。” 霓裳坐了下来,捏了一颗栗子。 宋明珂看她的气色还算不错,道:“你和陆子晚的事情解决了?” 霓裳点了点头道:“是个误会呢,这次是我错怪他了。” “所以他到底在做什么?” “那女人家最近好像闹鬼,所以连续好几天请道士去做法,陆子晚是阴时出生,可以帮上他们。” 宋明珂:“……” 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 “总之是没什么事儿的,”霓裳的二郎腿一翘道,“你呢?有什么事儿啦?” 宋明珂想了想,道:“这次伏卿下江南,我想让你同去。” “噗。” 霓裳把茶水喷了出来,咳嗽了几下,而后像是确认宋明珂是否被下降头一样看着她。 宋明珂奇怪道:“你看我作甚?” “你脑子没问题吧?大姐?” 霓裳指着自己道:“我是女人诶,你让我和你丈夫下江南?你其实觉得我是奸细,想弄死我是不是呀?” 宋明珂:“……” “我从未怀疑过你,你可以暂时放心。” 霓裳翻了个白眼。 宋明珂看着她道:“其实,选你是因为,我想让你陪着,不,监视一个人。” 霓裳道:“谁啊?” “顾霏霏。” “顾霏霏谁啊?” “差点成为沈承聿平妻的女子。” 霓裳:“……” 她带着四分疑惑三分惊讶两分愤恨一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宋明珂。她凑近宋明珂道:“嘿,您脑子没事儿吧?” 宋明珂嗑了个瓜子道:“我没事啊。” “你把这个女人放在你丈夫身边,然后你不跟着,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日子过得太美满了?” 宋明珂眨眼道:“所以我才让你看着她呢,不然你以为我找你作甚?” “你真是一个疯女人。”霓裳总结。 宋明珂毫不犹豫道:“彼此彼此。”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宋明珂道,“你带着小夏手下的人去,如果可以,和霍叔借些人最好。我有感觉,这次下江南恐怕不会太顺利。” 霓裳道:“为何?” 宋明珂和她转述了一下荧惑的话。 “那是挺闹心的。”霓裳皱眉。 “是,所以你也记得,万事以伏卿的安全着想,情报放在其次。” “好,我知道了。” 霓裳伸出了手看了看,道:“哎,都说江南养人,还真是有点想去了——我去了能不能就不回来了?” “不可以,免谈。” 霓裳哼了一声,嘀咕道:“死抠死抠的疯女人。” 宋明珂懒得和她计较。 “咚咚。” 宋明珂抬头,却见白歌走了进来。白歌给宋明珂行了个礼,道:“长公主,人救下来了。” 宋明珂挑了下眉毛尖道:“在哪儿?” “公主府。” “好,知道了,马上回去。” 霓裳疑惑道:“救了谁呀?” 宋明珂起身,示意春杏把酒钱结了。她道:“顾霏霏。” “啊。” 宋明珂有一段时日没回公主府了。而顾霏霏,就被安置在公主府的书房。 顾霏霏被换上了一身舒适的衣衫,干爽还暖和,而此刻她甚至还能享受到热乎乎的汤羹和茶水,这日子和自己家比起来,不能说是云泥之别,却也差距巨大了。 顾霏霏握着小碗,抬眼打量着这屋子。 她只能说——很大,很华丽。 她并不是什么识货的人,但是她知道,这屋子里头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买不起的。就连手中的小碗上都描着金粉,图案精美雅致。 顾霏霏只在一个人的家中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那就是沈承聿的家。 屋子里头熏香甜美,炭火也烧得温暖,直让人昏昏欲睡。 顾霏霏心中大概猜了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嘎吱。” 一个貌美的侍女走了进来,将她用完的空碗撤了下去。 顾霏霏道了一声谢。 “您不必客气。”侍女甜甜回道。 礼节周全。 顾霏霏幽幽地想——这侍女身上的料子,好像都比她的衣裳好上一些。 一阵脚步声响起,顾霏霏便立刻正襟危坐。 “嘎吱。” 门被打开,顾霏霏抬头,却见一个女子背着光走了进来,而她的身后就跟着那个杀了郭顺的女子。 宋明珂对上顾霏霏的视线,很快就不看她了。 顾霏霏是有些呆愣的。 怎么,怎么会是长公主? 直到一阵香风拂过,顾霏霏这才反应了过来,起身行礼道:“臣女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宋明珂看着她,也不打算为难她,便直接道:“起来吧。” “多谢长公主。” “坐。” 顾霏霏却有些拘谨,好像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宋明珂把声音放软了一些:“坐就好,不必拘谨。” 顾霏霏道了一声好,便坐了下来。 宋明珂叫侍女上了茶,这边对丛媚道:“郭顺解决了?” “解决了。” 顾霏霏又是惊了惊,她不禁道:“长公主,您、您说的,他被解决了是……” 宋明珂捏了捏自己的耳珰,十分轻松道:“没什么,既然他死了,总该毁尸灭迹才是。” 顾霏霏:“……” 她彻底是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宋明珂在背后指使。她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随后,她鼻子一酸,再次起身,跪了下来道:“臣女多谢长公主,长公主救命之恩,臣女无以为报!” 第1004章 盛邀 宋明珂转头,丛媚便上前来把顾霏霏扶起来了。 宋明珂道:“你先别急着谢我,等我说完。” 顾霏霏低头道了一声是。 宋明珂道:“本宫听荧惑说,你十分擅长医术,还会制毒?” 顾霏霏不敢瞒着宋明珂,点了点头,道:“臣女只是略懂罢了,是胡大人抬举臣女。” “不必谦虚。” 顾霏霏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宋明珂看了看她,道:“你在怕。” 顾霏霏被说中了心事,和宋明珂对视了一眼,却是没反驳。 宋明珂道:“你不必担忧,你的母亲不会找你,而且,如果你愿意的话,本宫愿意帮你,你的母亲再也不会阻拦你,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顾霏霏颤声道:“您、您说什么?” “以后,你再也不必受到你母亲的束缚,没人会说你的闲话,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几乎是一瞬间,顾霏霏就流下了眼泪。她摸了摸自己温热的脸,仿佛有点不可置信。因为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流下眼泪。 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哪怕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都没有过。 “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本宫答应了你,自然不可能反悔。不过……” 顾霏霏听宋明珂停顿了一下,道:“臣女……臣女必当为长公主肝脑涂地!” “那倒是不必。” “本宫无需你鞍前马后,本宫只借助你的医术。” 顾霏霏道:“长公主可有哪处不舒服?” “不是本宫。” “是安北侯。” 顾霏霏听到这三个字,只觉得心中的河流仿佛被投入了小石子一样,泛起了淡淡的涟漪。顾霏霏斟酌了许久,才道:“……侯爷怎么了?” 宋明珂就把自己的想法和顾霏霏简单地说了一下。 顾霏霏道:“下江南?” “对。” 宋明珂道:“江南天气多变,还有瘴气多发,侯爷独自前往恐怕难以抵挡,所以你这次便与侯爷一行,一道下江南。” “你可能做到?” 顾霏霏咽了口唾沫,似乎不太理解宋明珂的做法。 宋明珂既然叫她来,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她和沈承聿的关系的。 那她为什么还这么做? 宋明珂靠在枕头上,抬眼瞧着她道:“怎么,本宫的条件已经给你了,难道你做不到?” “自然不是!” 顾霏霏道:“臣女必定尽力而为!请长公主放心!” 宋明珂点了点头。 “既然你答应了,本宫也不必再说什么了。这些日子,你暂且住在公主府,一应物什都有,有什么想要的,吩咐一句就好。” 顾霏霏就要被眼前这大馅饼给砸晕了。 突然之间,她就能远离让她烦心的顾家,还能和安北侯一起出行?!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日子,这真的是她苦尽甘来了吗? 顾霏霏甚至都不敢相信。 和她说了几句话,宋明珂便离开了。刚一关上书房的门,却见霓裳正靠着门框,笑嘻嘻地等着。 “怎么?”宋明珂问。 霓裳娇声道:“哎哟,我这不是看看你有没有受委屈嘛。毕竟,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呢。” 宋明珂笑了一下。 “嘎吱。” 丛媚走了出来,看见霓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三个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 霓裳道:“我是真不知道你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真的。整个京城的女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你疯。” 宋明珂瞥了她一眼:“算上你?” “算上我……呸,你才疯。” 两个人说笑了半天,丛媚就一直默默听着。 其实,在出门之前,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尽管顾霏霏隐藏得很好,但是那种开心的神情,却是一眼就能捕捉到的。 丛媚没有告诉宋明珂,她不想让宋明珂徒增烦恼。 公主府和侯府已经打通,所以宋明珂穿过两个府邸中间的月亮门后,便回到了侯府。刚一进了院子,雷将军和火将军就扑了上来,差点给宋明珂按在地上。 宋明珂躲开它们的舌头,摸了摸它们的头。 宋明珂看着雷将军像是黑色琉璃一般的眼珠子,心中动了一下。 她正思考着,春杏便跑了过来。 “长公主!” 宋明珂抬头,听春杏道:“侯爷回来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让春杏带路。 沈承聿马上就要离开京城,所以她还有很多事情给沈承聿交代。 沈承聿此刻正待在书房和林冬讨论军饷的事情。在他离开京城之前,他现在手头上的事情,必须得解决,不然拖着这么一个摊子,他手下的人肯定是处理不好的。 “咚咚。” 沈承聿道了一声进。 林冬抬头,见是宋明珂来了,便笑了一下,道了声嫂子。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你们在说事?” “是,不过已经说完了。”林冬道,“是这些日子军中的事情。” 宋明珂道了声知道。 林冬看了看他们两个,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挠挠头道:“那什么,事情都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啊嫂子。” 宋明珂道:“青梅的院子在南边。” 林冬:“……” 宋明珂瞧了他这大红脸,还怪新鲜的。都这么长时间了,林冬居然还如此爱害羞,也是奇了。 林冬小声地道了一声多谢嫂子,就逃跑似的出门去了。 沈承聿伸手,牵住了宋明珂的手指。他把宋明珂轻轻一拽,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道:“今日怎么没好好歇息?好不容易手头没了事。” 宋明珂道:“怎么可能没了事——你还有几日出发?” “三五日吧。” “这样匆忙?” “是啊。” 宋明珂道:“这次你打算带多少亲卫呢?” 沈承聿想了想道:“林冬和千拜是一定要带的,其余的,随便挑几十个人即可。” 他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宋明珂握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沈承聿低头看了看,却见她正在用手指捏着自己的袖子,轻轻晃动——这是她在讨好自己的样子。 沈承聿无声淡笑。 第1005章 密室 “荧惑前儿与我说了,”宋明珂低声道,“江南很危险,还十分容易生病,所以我为你找了个大夫,跟你一块儿去。” 沈承聿倒是无所谓,毕竟对于他来说,不管是什么大夫,能治病就行。 “可以。” “这个大夫你我都认识。” 沈承聿想了想道:“青芷?她的医馆不要了?” 宋明珂道了一声不是。 “是谁?”沈承聿顺嘴问了问。 “顾霏霏。” 沈承聿:“……” 他马上就闭上了嘴,一双漆黑的瞳仁死死地盯着宋明珂,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确实是不可置信的。 宋明珂被他盯得发毛。她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道:“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沈承聿叹气,闭着眼睛道:“总之,你开心就好。我和她本就不熟,你可以放心。” 宋明珂笑了一下,在手背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走吧,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沈承聿刚想伸手搂住投送怀抱的妻子,一转眼,怀中温香软玉却不见了,不免有些失落。他由着宋明珂拉着自己,回到了他们的屋子。 宋明珂转头打量了一圈,似乎在研究什么。沈承聿抱着手臂看着她忙活,却见宋明珂对着书架旁边的画作鼓捣了一番,随后,她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薄薄的书籍,翻开那本书,在这本书的夹层里头拿出了一只小钥匙。 沈承聿觉得这玩意有点意思,便凑了上来。 却见宋明珂拿着那小钥匙来到了那画作后头,后头看似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墙壁。 宋明珂用钥匙怼进了墙壁上的小孔里头,轻轻转动了一下,却听咔嚓一声,他们面前的这片墙壁突然现出了一道门的痕迹。 沈承聿:“?” 这是他的屋子,什么时候凭空出现了这么个玩意? 很明显,门后是一条密道了。 宋明珂解释道:“这是我叫杨潜为我挖通的,方便。” 沈承聿:“……” 有些担心。 日后自己若是再惹了她生气,他会不会就被她关在这后头? 沈承聿正在胡思乱想,又被宋明珂握住了手。沈承聿眼中一动,紧紧地攥住了她温软的手指。 宋明珂打开了门,道:“跟我来,不要说话。” 沈承聿点了点头。 往下走,就是一道绵延的石阶。这里头不算潮湿,但是有些阴暗,只是宋明珂也没拿出火折子去照亮。 沈承聿就跟着她,一步一步地往下走,丝毫没有犹豫。 不知走了多久,视线突然宽阔了起来。穿过这道石阶,能够看到的就是满目空旷的石室,而这石室大得让人无法想象,大概至少能抵得上五个沈承聿的书房,说是个地下的大殿,还差不多。 而整个石室没有什么特殊的布局,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崎岖不平的墙壁上,满满登登地挂着各种各样的竹简,而东边的墙壁上,则是挂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地形图。 这地形图,囊括了整个大渊的地界。 就算是沈承聿,也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地形图。 没有男人能拒绝这么大的地形图,沈承聿也不例外。 他上前,摸了摸,却发现这地形图完完全全就是玉石雕刻出来的。甚至根据山川高低,这玉石的颜色也是完全不同的。比如说,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对应的那一块,颜色就会深上一些。 沈承聿摸了摸京城所在地。 “嘎吱。” 他刚一触碰这一块,却听机杼声响起,转头一看,隶属于“京城”那一片的竹简便探出了头。 这是方便人查找京城官员的所有了。 沈承聿虽然面上淡然,但心中却是觉得惊奇的。 宋明珂见他好奇得像个孩子一样,摸来摸去,笑了一下道:“好玩吧?” “嗯。” 沈承聿收手,点了点头。 宋明珂道:“这里头收着整个大渊的情报,遍布各地的飞花卫先把情报递送给地方的领头人,领头人再统一送到京城来,情报整理完毕之后,便会在这面墙壁上汇总,方便随时取阅。” 沈承聿见那密密麻麻的竹简,道:“这是多少年的?” 宋明珂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也没有多少年,但是,最近五年的情报大概都在这里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 这定然是极度秘密的地方。要知道,宋明珂也只是现在才给他看而已,足以见得此地有多么重要了。 这时,骤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沈承聿皱起了眉头,手就放在了腰间——那里藏着他的匕首。宋明珂阻止了他,笑道:“不必如此紧张。” 沈承聿挑眉。 两个人没有动作,直到那脚步声接近,沈承聿才看清这来人的样子。 一身黑色劲装,并且蒙着面,连眼睛都被半张兽纹面具遮住,压根看不出来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人见宋明珂和沈承聿在,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头行了个礼,随后便把竹简挂在了它应在的位置上。 沈承聿走上前一看,那人把竹简放在了楚州。 “楚州?” 宋明珂应了一声,把挂在楚州下的竹简全部都取了下来,哗啦的一下搁在了旁边的石桌上。沈承聿拿起油灯一瞧,却见那竹简上头密密麻麻记载的都是关于楚州的事情。 包括楚州的官员,楚州的通商口,还有往年的情报汇总。 宋明珂道:“你此次下江南,是要经过楚州的吧?” 沈承聿点了点头。 宋明珂道:“希望能帮到你。” 沈承聿叹息。 “帮大忙了。” 宋明珂眉眼弯弯,笑了一笑。 “不过,”宋明珂把竹简理了理,道,“咱们不能一直待在这儿。” “为什么?”沈承聿扒拉了一下。 “就算是我,也不能把这些情报带出去,也不能待太久。” 沈承聿想了想,点点头。 这里的情报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密密麻麻,少了一点都可能造成不小的影响,所以此处的把守必须得非常严密才行。 沈承聿道:“那便不带出去了,我只需瞧瞧即可。” “好。” 大概两炷香后,宋明珂就带着沈承聿离开了这密室。 竹简被放在石桌上,就那么随意地摆放着。过了一会,一个人走了过来,把竹简规规矩矩地放回了原位,又擦了擦地上的脚印,于是一切又恢复成了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第1006章 下江 “阿潜。” 阿芸从屋子里头走出来,却见杨潜正跨坐在树枝上,好像在绑着什么。她抬起头,用手遮住了阳光,道:“你在做什么呢?” 杨潜用嘴咬着绳子,含糊不清道:“给你扎个秋千!” 阿芸哭笑不得道:“我都多大的人了呀,还玩儿秋千?” “多大也是女孩儿。” 阿芸浅笑了一下。 杨潜蹬了蹬树干,觉着还算结实,又扥了扥绳索,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一侧身,就从树上翻了下来,平稳落地。阿芸拿出帕子,上前来,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阿潜辛苦啦。” “不辛苦,”杨潜低下头,好让她能够到自己,“我瞧长公主院子里头有个秋千,她还挺喜欢的,总寻思着给你做上一个,却也抽不出时间。” 阿芸道:“长公主近来如何?和大将军可还好?” “都好,”杨潜捏了捏媳妇的小白手,道,“长公主也还惦记你呢,昨儿还跟我说,给你订下的头面已经打好了,还有给你的补品,都攒下了一堆,我一会儿就去取来。” 阿芸的脸红了一下,她道:“我也戴不惯那些东西,你也别让长公主为我破费了。” “无所谓,有便宜不占是大傻子。” 杨潜耸肩。 阿芸被他逗笑,两只手扶着他的肩膀,还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杨潜低头,对阿芸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惹得阿芸羞得都不敢抬脸。 “好了。” 杨潜拍了拍她的腰道:“快点回屋去,这还没开春,凉得很。” 阿芸眨眼:“你要去哪呀?” “给你取东西,顺便看看近日有没有什么异动。” “那你早些回来,”阿芸拽着他的袖子,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和孩儿都在等你呢。” 杨潜贴了贴她的额头道:“养胎的药已经为你熬好了,你和我的手下说一声就好。” “好。” 杨潜弯腰,贴上她的小腹,和里头还没成形的孩子说了句话,就离开了。 杨潜没有立刻到侯府去,而是像往常一样,先从公主府的书房进了密室。这密室只有宋明珂、杨潜和小夏三人能进,大部分都统甚至都不知道这地方的存在,但是为了防止秘密泄露出去,杨潜每隔几天就得来瞧瞧。 顺着台阶到了下头,这偌大的石室内,依然安静得只能听见隐约的风声。 “哗啦、啪嗒。” 杨潜随意扒拉了几个竹简,竹简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看起来一切正常。 杨潜走了一圈,却见竹简都被好好地安置着,便也不再想什么,想转身离开。 “啪嗒。” 杨潜余光一瞥,再一转头,突然发现楚州下头,有两块竹简的位置不对。 所有的竹简都是字迹向里放着,而偏偏在中间,有一块竹简是字迹向外,因为这竹简很小,所以若不是杨潜的眼睛尖,还真是看不出来。 杨潜的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寒光。 他没有立刻伸手整理,而是转头,瞧瞧那人是不是没走。 此地空旷,再加上每一处入口都有暗卫把守,所以基本不可能有人能在这处密室逗留。 杨潜不动声色地把那竹简恢复了原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出了密室。 他待在书房里头,想了半天,最后叫人把白歌传唤了来。 白歌来到书房的时候,杨潜正站在窗边沉思。 “你来了。” 白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杨潜转头,看了看他,面色严肃道:“密室有人进去过。” 饶是白歌寡言少语像个冰块,此刻的表情也松动了。杨潜继续道:“竹简被人动过。” 白歌简短道:“长公主。” 杨潜摇摇头道:“长公主进去过我知道,她今日带安北侯去了一趟,不会是她。” 白歌又道:“鲁叔。” 杨潜嗤笑道:“鲁叔这人最是谨慎,你见他哪一次善后留下过破绽?他不可能出现这样明显的错误。” 白歌捏起了下巴,冥思苦想起来。 杨潜背着手,道:“都统里有背叛者。” 白歌道:“玉抄不在。” 杨潜眯眼道:“也许背叛者不只有一个玉抄。” 白歌皱眉。 这怎么可能? 可是,事实就摆在众人眼前。 玉抄被宋明珂送远,现在想见宋明珂都见不到。 还有谁能背叛? 白歌道:“告知长公主。” “不行,绝对不行。” 杨潜道:“安北侯马上就要离开京城,长公主少了一层庇护,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他思忖了片刻,道:“白歌,我想来想去,此事只能拜托你。因为只有你是绝对不会背叛长公主的,你可明白?” 白歌沉默了一下,道:“是。” 杨潜凑上前,低声对白歌道了几句,白歌听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你便去吧,不要太声张,也不必给长公主知道了。她最近已经很是忧心,不必给她增添烦恼。” 白歌点了点头。 交待了这些,杨潜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往侯府去了。 \\u003d\\u003d 转眼,就到了沈承聿该离京的日子。 宋明珂怕沈承聿不习惯江南的日子,给他带了满满一包袱的东西。得亏沈承聿的力气大了一些,不然这包袱是要拿不动的。 马车就停在侯府门口,骏马打着响鼻,寒气从马鼻子里头喷出,昭示着日子有多冷。 虽冷,却比起寒冬要好上不少了。侯府大门檐下的冰棱也开始融化,往下滴滴答答地落着水,落在威武的石狮子头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林冬与千拜得和沈承聿乘坐一辆马车,而顾霏霏则是和霓裳一起,乘坐后头的马车。 沈承聿还带了几个亲卫,大概不到一百人。虽然不多,但这些人都是从骠骑营精挑细选出来的,可以说是十分有用了。 宋明珂还在思忖,她道:“不然给你带一只指甲锉?最近你的指甲长得很快。” 沈承聿背着大包袱道:“不用,够多了。又不是没出过远门。” 宋明珂叹气,给他整了整衣领。 第1007章 江南 沈承聿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道:“好好照料自己,待我回来,可不想看见你又瘦了。” 宋明珂眉眼一弯,道了一声好。 两个人一直在侯府门口磨磨唧唧,就差写一首送别的诗了。霓裳掀开马车的帘子,把头伸出来,道:“我说二位,再慢点这天都要黑啦!” 沈承聿吻了吻宋明珂的额头。 “等我。” “好。” 沈承聿背着大包袱,干脆利落地跳上了马车。霓裳拿着帕子对宋明珂招摇了几下道:“等我哦,小美人儿!” 宋明珂笑着道:“快滚罢。” 霓裳把头缩了回来,自言自语道:“这就叫我滚,真是让人伤心啊。” 顾霏霏就坐在霓裳的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十分拘谨。 霓裳笑眼弯弯,扶着自己的披帛,率先开腔道:“你是顾家的大小姐?” 顾霏霏道了一声是。 “听长公主说,你懂些医术。” 顾霏霏道:“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算不上多精通的。” “不必谦虚了,”霓裳把点心摆开,道,“今日没用早饭吧?吃点。” 顾霏霏道了一声多谢,却没碰。 霓裳瞥了一眼她的反应,勾了勾嘴角。 还挺戒备。 “你和安北侯认识多少年了?” 这突然的问题,让顾霏霏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霓裳。霓裳捧着自己的脸道:“你也不必如此紧张,你和安北侯的事情呢,我们也都知道。” 霓裳凑近她,笑容异常甜美。 “你也知道长公主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不要以为她救了你,她就成了揣着善心的女菩萨。不该有的心思,我劝你最好快些收回去哦。” 顾霏霏捏了捏自己的裙子,却不看霓裳的眼睛。 “我没有什么心思的。” “哦?那就好了呢。” 霓裳这一辆马车,看起来和和气气实则暗流涌动,而沈承聿所在的马车,就纯粹了许多。 沈承聿正在收拾自己的包袱。 林冬就眼睁睁地看着沈承聿拿出了一样一样东西,每一样,都是他意想不到的。 他瞳孔地震道:“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耗子药。” 沈承聿拿着瓷瓶道:“是,特意调制的,听说能毒死大象。” 林冬:“……” 大象又做错了什么。 他以为耗子药已经是极限,直到沈承聿拿出了一盒胭脂。 林冬:“……” 他不能理解。 沈承聿正在全心倒腾东西,不一会他们面前的小几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林冬看得直叹气,只能转头去看千拜。 千拜正闭着眼睛,对着一只小木盒子念经。 林冬:“……” 他虚心请教道:“千大哥,这是做什么呢?” 千拜停了一下,毫无波澜道:“拜神仙。” 林冬:“……” 他已经很想去外头找元小飞玩了。 实在没事情干的林冬只好拿出了地形图,看看他们大概要经过多少个郡县。 “大人,”林冬道,“咱们若是这样行进,最先到达的就是平湘,途经楚州和充州,最后到海西。” 沈承聿应了一声。 千拜睁开眼,道:“这一趟还真是很远。” “是啊。” 林冬指了指地形图道:“已经快到最南边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林冬道:“大人,您从前去过平湘吗?” 沈承聿打开手中的胭脂,仔细地闻了闻,觉得这香味淡淡的还挺好闻,估计是宋明珂经常用的。他道:“十来年前和郭叔经过过平湘,只是没常住。” 千拜道:“听说平湘军不擅长水战,但是一到了楚州,那儿的兵卒就十分擅长水战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 他道:“郭叔曾经带我去见过他们水战的样子,确实是要比别的兵卒擅长许多。” 林冬道:“毕竟靠海,擅长水战也是不奇怪的。” “是啊。” 林冬道:“大人,这平湘军好像很多年都没换过血了,这次咱们裁军带上平湘军,听说那管事的还挺不乐意呢。不过我也是听说,毕竟人在京城,什么消息传不清楚也是正常了。” 沈承聿道:“这事是真的。” 林冬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转念一想——人家有个飞花卫指挥使做妻子,能不知道吗? 沈承聿带着他的亲卫,行进了五天,然后终于到达了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驿站。 此时,他们已经快到楚州,越过楚州湖,便是彻底到了江南的地界了。沈承聿一行人没有再继续行进,而是打算在这个驿站稍作歇息,毕竟身边还跟着那么多的亲卫,而且这一次也并不着急。 这一处驿站位于楚州北部焦汨县外,整个驿站不是很大,靠在小县城外头,来往的官员也不是很多。 尽管还没开春,河流却已经化冻,潺潺的的流水傍着翠绿的青山,使这小驿站也带上了一些情致。驿站的门口,还摆放着一只用以排水的竹轮,清泉凌冽,顺着鹅卵石堆积成的小池子,汇入河流之中。 “小心。” 顾霏霏扶着霓裳下了马车,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顾霏霏道了一声小心,赶忙稳住了身形,怕霓裳栽下去。 霓裳的脸色非常不好,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却呈出了青白色。顾霏霏小声道:“霓、霓裳姐,你还好吗?” 霓裳靠着顾霏霏,抹了抹自己嘴巴。 “不太好。” 顾霏霏拍了拍她的后背,给霓裳顺了顺气。霓裳连忙拦住了她,随后头一撇,又到旁边干呕了起来。 顾霏霏把准备好的水囊递给她。 霓裳喝了一点泉水,才感觉好了一些。 “……多谢。”霓裳虚弱道。 顾霏霏摇头,道:“来,先坐下吧,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霓裳坐在驿站门口,叹气道:“还行,难受死了。” 顾霏霏伸出手来,在霓裳的手腕上探了探,而后道:“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了。” 霓裳虚弱道:“什么是水土不服?” “就是……” 顾霏霏仔细斟酌了一下,道:“你可以当成,就是在京城待了很久很久,然后去了别处,身子就会变得格外不舒服。” 霓裳道:“这就是不服?那我还真不服。” 顾霏霏笑了一下。 第1008章 奇怪 沈承聿带着手下进了驿站,便立刻有人为他们安置马车,和其他随身的物什。 一路奔波许久,众人的肚子也都饿了。故而沈承聿立刻下令让他们安排了吃食。 此地不是什么富庶的郡县,所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能拿出手,好在沈承聿的手下也都是一些糙汉子,对什么吃住的要求都并不高,不过霓裳和顾霏霏两个女子确实是要格外精细一些了。 霓裳是被顾霏霏扶着走进来的。 屋子里头男人很多,自然嘈杂无比。见顾霏霏扶着霓裳进来了,沈承聿一抬手,让众人静默了下来。他看向顾霏霏,便和顾霏霏的视线相碰。顾霏霏觉得自己的指尖跳动了一下,眼神躲闪,转过了头去。 沈承聿看了看周围这些糙老爷们,道:“你们的吃食,已经安排人送入房中。” 顾霏霏道了一声是。 沈承聿就不说话了。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非常奇怪。 沈承聿身边的林冬是个眼尖的,他见霓裳脸色不对,道:“霓裳姑娘这是怎么了?” 霓裳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顾霏霏道:“她应该是水土不服了。” 林冬皱眉。 沈承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扔给了顾霏霏。他道:“这是长公主带来的,给她服下,会好上一些。” 顾霏霏接过,笨拙地道了声谢。 沈承聿点了点头。 顾霏霏走了之后,他们这些人才敢继续说话。林冬旁边的元小飞凑了上来,道:“林大哥,那个妹子是谁啊?” 林冬道:“顾家的大小姐。” “她来干啥啊?” 林冬看了他一眼,用筷子敲了敲他的脑门,道:“不该问的就别问——吃饭。” 元小飞用筷子夹起了一只小笼包,道:“这玩意,我一口能塞十个!” 林冬瞧了一眼道:“是挺小的,不过滋味很是不错。” 元小飞叹气。 “啥时候能再吃上九边的大饼呢?那大饼可是比狄大哥的屁股都大!” 林冬拍了他一下:“吃饭呢,别恶心人。” 元小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刚拿起筷子,就瞧见有一个壮汉突然脸色一青,捂着肚子就往外跑。断断续续地,随后就有一两个人跟着他跑出去了。 元小飞张了张嘴。 “这是咋了啊?” “水土不服吧。”林冬随意道。 “……哦。” 林冬见沈承聿半天都不动筷,道:“大人,您怎么了?” 沈承聿把自己碗里的东西给了元小飞,而自己则是一边把玩着他的碗,一边仔细地研究着。闻言,沈承聿对他勾了勾手指。 林冬凑了过来。 “看看。” 沈承聿让他看看手上的小碗。 林冬看了几眼,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但就是说不上来。 沈承聿点了点他跟前的盘子,道:“你再看看这个。” 林冬把里头的小包子放在一边,瞧了瞧。 他比对了一下道:“大人,这是一套的啊。” “嗯。” 沈承聿道:“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冬点了点头。 他道:“大人,这荒郊野岭的,他们这驿站也不富裕……” 林冬下意识看了一眼外头,见没人,才道:“他们哪里来的这样精致的碗碟?” 沈承聿看了一眼,道:“你说对了。” 仔细一瞧,就能看见,这碗碟上头的纹样都格外精细,不说别的,那叶子上的纹路和脉络居然都清晰可见,一看便不是普通的民窑能烧出来的瓷器。 要知道,民间的东西要的就是一个实用,对于这些纹样和花样,往往都不那么讲究。而且,他们也想烧出十分好看的瓷器,但是民间的工匠参差不一,基本都烧不出十分精细的瓷器,所以这样的花纹,绝对不是普通的民窑能做出的。 林冬琢磨了一下,道:“大人,这东西,放在咱们那边,都不便宜啊。一般的小官恐怕都用不起。” 沈承聿意味深长道:“那他们是怎么来的?” 这林冬哪里敢接话。 他只能道:“大人,看来咱们这一趟,不会白来了。” 沈承聿想了想,放下这小碗道:“也不一定——还有多远到焦汨县?” 林冬想了想道:“大概三五里吧,估计咱们很快就能到了。” 沈承聿撕开了一块米糕,道:“也不能现在就说,这地方有古怪,也许焦汨县很是富庶,那么它附近的驿站富有一点,也是正常。” “大人您说的是。” 沈承聿一个眼神给了林冬,林冬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他知道沈承聿的意思是叫他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他也什么都没说,继续和身边的弟兄们说说笑笑了起来。 因为沈承聿下令,所以他身边这些亲卫并没有饮酒的。吃饱喝足之后,第二天又可以继续赶路了,于是用完了饭食,他们便离开了。 沈承聿和林冬是最后离开的。 出了饭厅,向旁边一转,便能看到一条千回百转的廊庑。廊庑下种着一排说不出名字的绿叶草,许是前几日下过雨的关系,所以那叶子上头都沾着水珠,看起来格外娇嫩。 沈承聿和林冬并肩往回走。 “大人,”林冬道,“长公主一个人在京城,您真的放心?” 沈承聿道:“这不是把秋扬留在了京城?放心,现在没人能动她。” 林冬捏了捏下巴。 两个人来到廊庑的分叉口。 忽然,沈承聿站定,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身让身边的林冬都没反应过来。沈承聿眼神锐利如雷,瞬间便看到远处屋檐下有一个人在鬼鬼祟祟地偷窥,而那人反应也很快,在沈承聿看见他的一刹,便闪身离开。 林冬这才看见。 他立刻道:“大人,我去追——” “不必。” 沈承聿眼眸深邃,伸手拦住了林冬。 “啪嗒。” 一滴雨打在了嫩绿的叶子上,随后便是晶莹的琉璃一般的珠子从天上落下,破碎绽开。 下雨了。 林冬只觉得一股冷气,顺着他的袖筒直直地往里头钻,惹得他浑身都颤上了三颤。他甚至感觉,那种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久久地萦绕着,怎么都没有消散。 沈承聿也不再纠结,道了一声走吧。 第1009章 诡异 林冬点了点头,快步和沈承聿离开了。 在驿站歇了一天,沈承聿便带着手下继续南行。再行进过一日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方圆五里最大的县,焦汨县。 焦汨县隶属于临山郡,也是这个郡城中最大的县。 因为整个平湘也不大,所以过了这临山郡,大抵也快过了整个平湘。 沈承聿等人是在一大早到达的焦汨县。然而,让沈承聿和林冬比较没想到,却又觉得可能在情理之中的是,这个焦汨县,并不像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富裕。 若说多么穷苦,倒是也算不上,但是绝对算不上十分富足就是了。 那么,这就和那在作风上十分精致的驿站生出了一种割裂的感觉。 他们的郡县很是穷苦,可是他们的驿站却能拿出那样的好东西。 这很奇怪。 但是,沈承聿终究是没说什么。他来到这里,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这临山郡的郡守自然是要来亲自迎接沈承聿的,毕竟这种身份的大人物,他几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次。 沈承聿自己没有离开,但是,在郡守到来之前,他把林冬派了出去。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清点临山郡外头的军队。他需要此地驻扎军队的人数,为他真正的目的做铺垫。 临山郡的郡守名为李思颂,是个小眼体宽的中年人。他穿得普通,看起来举止也没什么架子,在面对沈承聿的时候格外显得恭敬。 “沈大人,您这是什么时候到的啊?” 李思颂一边给沈承聿往衙门里头迎,一边问沈承聿。沈承聿背着手,看起来倒也不像平时板着脸那样不好说话。他道:“今儿早上刚到。” “哦哦哦,大人您这是刚到!” 李思颂笑道:“大人一路走来可辛苦。不过啊,不知大人听没听过一句话?道是这京城五岭遥相望,不及临山一枝花。一路走来,想必大人舟车劳顿,也没时间领会咱们这临山郡的青山绿水去,不如这样,下午我便陪大人同行,去游游这附近的山水,您看如何?”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 李思颂笑眯眯的,也摸不着沈承聿的心思,只能就这么看着沈承聿。 沈承聿毕竟刚到江南,也不好和人家本地的官员撕破脸,于是他点了点头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哎呀,大人您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沈承聿没说话,算是接了他这个马屁。 李思颂很快就把沈承聿身边的人给安顿好,并且十分妥帖,没有一点疏漏。沈承聿那边跟着这个郡守李思颂到处打太极,这一边,顾霏霏和霓裳也安顿了下来。 有了宋明珂的药,霓裳便好上了许多。 但是,这并不妨碍霓裳坐在屋子里头骂沈承聿。 “娘的,他有药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顾霏霏一边倒水,一边无奈道:“侯爷也不知道你水土不服的事情啊。” 霓裳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道:“你怎么总是帮着安北侯说话啊?” 顾霏霏赶忙摆手道:“我没有,我没有的!” 霓裳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轻轻一笑。 “这屋子里头湿气太重了。” 霓裳拽了拽自己衣领,只觉得十分不舒服。顾霏霏起身道:“我开个窗子透透气。这边大概都是如此的。只是这窗子还是不能多开,不然那湿气钻了进来,可有好受的。” 霓裳道:“你来过这里?” 顾霏霏摇了摇头。 “没有,”她把窗子支开,道,“但是我曾经读过祖母留下来的游记,上头记着许多事情呢,我虽然都没来过,但是也大概知道,大渊是个什么样子了。” 霓裳捧着脸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胸怀宽广的人。” 顾霏霏一笑。 她刚想说什么,一低头,却见窗子下的石砖之间,长着几棵奇形怪状的小草。这小草整体呈现出花一般的样子,但叶片却像是锯齿一样,端部泛着红色,很是奇特。 顾霏霏伸手采了一棵这小草,研究了一下,而后放进了自己的袖笼里头。 \\u003d\\u003d 林冬很快就回来了。 沈承聿没有马上就和那郡守出去“游玩”,自然,他也是为了等待林冬。林冬推开门,道:“大人,我回来了。” “嗯。” 林冬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而后道:“大人,如您所想,这地方果然是不对劲的。” 沈承聿正在看自己写出的关于临山郡的情报。这些都是从那些竹简上拓下来的,但因为竹简无法带出去,所以沈承聿只能靠着自己的记忆写出了一些。 只记得,这郡守李思颂也没有什么太了不得的,但是,他却是会贪些钱,毕竟手下也有许多官员孝敬,所以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江南官场不比他们九边,直来直去,更注重孝敬和交往,大家说话都喜欢留个地步,除非尘埃落定,不然他们不会把事情做绝。 但,这也是表面上罢了。 实则,暗里波谲云诡,涌动多少脏东西,只有他们这些米虫自己知道了。 沈承聿抬头道:“怎么?” 林冬先是把手中的名册递给沈承聿,而后道:“大人,这边的军队,上报给我的人数是八千三百二十六人,结果我刚刚去点兵,您猜怎么着?” 沈承聿挑眉。 林冬伸出一根手指道:“结果就是,这八千三百二十六人,一个都不多,也一个不少,正正好好。” 沈承聿嗤了一声。 按理来说,正好是没问题的。 可是这也太正好了? 要知道,现在裁兵又减员,再加上很多将士退出军营,新人加入军营,如此一来,这些人数根本不可能正正好好。 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林冬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沈承聿想了想,道:“这校尉我自然是得会会,但现在——” 他抬头,把名单折叠起来,压好。 李思颂笑得满面春风,走了进来。他躬身道:“不知大人如何?下官这边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就等大人一声令下。” 第1010章 染病 “你在瞧什么呢?” 霓裳见顾霏霏一直在窗边站着,便上前来,疑惑地询问。顾霏霏也没瞒着她,把手中的草药给她看了看道:“这些草药在京城也很难找到,很是稀有。我打算把它们晒一晒,研磨一番,给青芷姐姐带回去。她总能用到的。” 霓裳点了点头道:“你还怪有心的,这都是什么草药?” “清热解毒,可以用来入药,搭配金银花和寸冬,还能做成茶饮。” 霓裳道:“你懂得还真是不少。” 顾霏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霓裳觉得这玩意还怪有意思的,她探出头去,看了看外头,指着地上那片草药道:“是那玩意吗?” 顾霏霏定睛一看,眼前一亮道:“是的。” 她见左右没人,便干脆要把腿直接跨过窗子,想要跳出去。霓裳按住了她的胳膊道:“不要命了?也不怕摔死。” 她手上一用力,刚好拽着顾霏霏,跳了出来。两个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一小片草药地看起来并不是谁开辟出来的小药圃,而是一些野生的草药,无人看管,蔓延到了这里。 顾霏霏觉得这一趟收获不少,采下了很多草药。 两个女子忙了一个下午,闹得灰头土脸的。回到屋子里头,霓裳看着顾霏霏脸上的泥土,像是花猫一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扒拉扒拉她道:“快去洗洗,瞧你脏的。” 顾霏霏摸了摸自己的脸,也笑了。 两个人的关系算是有了一点缓和。 待到洗干净了之后,顾霏霏便开始鼓捣这些草药。她先是用小炉子把得来的这些草药烘干,而后便开始研究怎么泡茶。 霓裳便随她去了。 “咚咚。” “咚咚咚。” 外头的人敲了五下门,霓裳这才让他进来。一打扮普通的女子走了进来,给霓裳行了个礼:“都统。” 霓裳点点头道:“那个郡守有什么问题?” “我们去查了他名下的账册,没发现有什么疏漏,但是他的屋子里头应该有密室,还没进去。” 霓裳道:“好找吗?” “不太好找,很隐蔽。” 霓裳点点头道:“不必打草惊蛇。他现在在哪?” “和安北侯一道,去了后山。” “这大冷天的去后山做什么?” “即使是现在这样的日子,临山郡的后山依然温暖潮湿,风景很好,所以很多百姓也会去游玩。” 霓裳总觉得不对,她道:“喝酒不好还是设宴不好,非得去遭那个罪过?” 这飞花卫也并不知情,所以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这山不对劲,咱们的人已经跟着去保护侯爷了吗?” “已经去了。” “嗯。” 霓裳挥挥手,便让这飞花卫下去了。 而什么都不做它想的霓裳,原本以为,这一次出行顶多有些奇怪诡异,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之后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自然,这些也都是后话。 这飞花卫前脚刚走,顾霏霏就回来了。她端着刚熬制好的茶,道:“霓裳姐,这茶熬制好了,您快尝尝滋味怎么样。” 霓裳应了一声好。 “咦。” 霓裳把小碗捏起来,道:“这碗是你自己带来的?” 顾霏霏摇头道:“不是呢,是他们这边儿的。” “还怪精致的。” 霓裳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又品了品味道道:“还行,就是有点甜了。你放很多糖啦?” 顾霏霏摇头道:“没有呢,是甘草的味道了。” “喔。” 霓裳贪嘴,把这一小碗热茶都给喝光了。顾霏霏见状也品尝了几口,觉得还不错。 “青芷姐姐一定能喜欢的。” 霓裳道:“你还挺为别人着想。” 顾霏霏顿了一下,随即道:“因为青芷姐姐也很照顾我。” 霓裳又道:“你和京城那些别的大小姐倒是不太一样。” 顾霏霏坐了下来,道:“我知道,很怪异,很不一样,对吧?” 霓裳摇了摇头,却是不再说这个了,她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要再找个男人?” 顾霏霏总觉得“再找个男人”这个说法怪怪的。她挠了挠脸道:“没有想过。” “为什么?” 顾霏霏不看霓裳的眼睛道:“只觉得一个人也很好罢了。” “哦。” 霓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了。 快到了傍晚,沈承聿等人才从山上下来。在外头逛了整整一天,沈承聿想做的事情却是一个都没做成,倒是被李思颂给带着转悠了大半个临山郡。 沈承聿也没生气,毕竟李思颂越是这么干,越是证明,他心中有鬼了。 “大人。” 林冬跟着沈承聿回房,他把着门,看了看外头,发现并没人跟着他们,便放心关上了门。 一关门,林冬就道:“大人,他们就是想把您调走吧。” 沈承聿不在意道:“调走我作甚?” “销毁证据啊,”林冬道,“他们明明知道大人您是来做什么的,自然要趁着您被李思颂拖住了之后,做坏事了。” 沈承聿却摇摇头。 “他们早就已经把证据藏起。你以为他们等我来了才做准备?” 林冬一想,道:“也是。” 沈承聿坐了下来,靠着椅背,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林冬道:“大人,您怎么了?” “没事。” “那您一会儿的宴会还去吗?” 沈承聿放下手,想了想道:“去吧,这些日子都不会消停。” “好,那我为大人安排……” 林冬刚说完这句话,闭上眼,晃悠了一下,险些摔倒。还是沈承聿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了,林冬这才稳住了身形。 林冬骤然惊醒。 沈承聿瞧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薄汗,皱着眉头。林冬连忙站好,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 沈承聿眼看着他的脸色不对,道:“今儿的宴会你别去了,回屋歇息去。” 林冬摇了摇头。 “不行,大人,他们怕是要对您不利。” 沈承聿道:“无所谓,反正他们没法要我的命。” “大人!” 第1011章 惊夜 林冬面色一青,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连忙逃出了门去。沈承聿听着林冬呕吐的声音,给他倒了一杯水。 林冬干呕了几下,接过沈承聿递来的水,低声道了一声:“多谢大人。” 沈承聿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林冬缓了一会,吹了半晌的冷风,这才觉得好了一些。沈承聿道:“行了,晚上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了,你去歇息。” 林冬还想说什么:“大人……” “去吧。” 沈承聿的态度很坚决,林冬也不好说什么。沈承聿叫了两个手下,把林冬扶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沈承聿站在廊庑下,沉思着。 刚想转身离开,沈承聿只觉得心中一紧,那种被人窥视着的感觉再次袭来。他一转头,却见一女子站在不远处好似正在偷偷看他,见他注意到了自己,连忙躲在了柱子后头,随后又探出了一个脑袋,好奇地盯着沈承聿看。 沈承聿只瞧了一眼,那女子十分年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不再理会,便径直进了屋子。 \\u003d\\u003d 夜半。 郡守府的灯光一直到深夜才熄灭,笙歌绕着屋子的脊梁走了半圈都没有迟迟落下。 待到宴席全部落下后,所有人都已经睡得很深了。 霓裳和顾霏霏睡在一块,而顾霏霏睡得比较死,对于外头的动静都并不理会。霓裳却是听着外头的歌声逐渐消失,却也没有什么困意。 许是顾霏霏的茶让她精神了一些,霓裳想。 夜深人静。 霓裳再次翻身,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 她总是觉得不踏实,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再次翻了个身之后,霓裳觉得自己彻底是睡不着了。她起了身,披上了自己的衣裳,打算去外头走走。 然而刚穿上了一只鞋,她就听到了一阵非常细微的脚步声。 霓裳立刻抬头,捏紧了一直放在枕头边的披帛。然而还没等她的动作落下,一个人直接从窗子跳了进来。 这人走了几步,晃晃悠悠的。 霓裳借着微弱的月光,认出了她就是那个白日来给自己汇报情报的手下。 然而,看清了她的脸之后,霓裳只感觉自己的心骤然一缩! 却见这女子的脸,足足被烧毁了一大半! 那原本姣好的面庞,此刻却被烧毁,露出了那狰狞可怖的伤疤,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而那火星甚至都没有熄灭,顺着她的脖颈,露出了她被烧红、烧黑脉络,衣不蔽体,千疮百孔! 霓裳死死地拽住了自己的披帛。 她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她上前几步,扒着霓裳的裙子,道:“都、都统……” 沙哑的声音,难听至极。 “全,全死了。” 霓裳的心骤然一抽,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被冻住,整个人都变得冰冷。她听到自己颤抖着问出一句话:“什么,全死了?” “我们……的人。” “都,死了。” 说完了这句话,这手下好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任务一样,倒在了地上。她的眼睛就那样凸显了出来,眼眶被烧了个彻底,只留下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垂下,甚至能看清上头的血丝。 霓裳彻底疯了。 死了。 死了?! 他们的人都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啊!! 霓裳想要大声喊叫,想要尖锐地叫出来,可是她知道,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她不能发出任何动静。任何的动静,都能让那些蛰伏在暗处的人,抓住自己的痛脚。 霓裳揪住自己的头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咸腥的气息,转瞬就被吞噬殆尽。 “咚咚。” “咚咚咚。” 沈承聿的睡眠本就浅,而今夜,他原本就喝了很多酒,所以就算是睡下了,他也并不是无意识的。 故而,听到了敲门声的沈承聿一下便睁开了眼睛。 他本就没有换衣裳,所以他便揉了一下额角,起了身。 “咚咚咚。” 外头的人好像很是急切。 沈承聿开了门,转瞬就嗅到女子的香风拂过,原本他以为是李思颂给他塞过来的女人,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霓裳。 霓裳披头散发,一双眼睛都彻底地红了。沈承聿见她神色不对,赶紧把门关上,道了一声怎么回事。 霓裳已经语无伦次,她道:“死了,都死了,没有活口。” 霓裳抓着自己凌乱的头发,道:“我送信了,我往外送了信,一次回应都没有!没有!他们都死了!” 沈承聿一思考,就知道了霓裳到底在说什么。他道:“你是说你的手下死了?” 霓裳点了点头。 她几乎从来不流泪。从前被迫接客的时候没有,被陆子晚羞辱的时候也没有,可是现在这个女子却泪流满面,哭得虽然无声,却让人的心都跟着揪连颤抖。 冷静如沈承聿都无法视而不见。 他只能道:“节哀。” 霓裳伸手,揪住了沈承聿的衣领,她道:“借我人,我要抓人,我要抓住凶手,把他碎尸万段!” 沈承聿没有拦着她,他道:“现在不行。” “我要抓人!!” “你听我说……” 霓裳松开了他,后退了两步。见宋明珂最中意的手下之一无助成了这个样子,沈承聿也是不忍心。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霓裳静静地待了一会,等她不再哭泣。 沈承聿是不喜欢听人哭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或许是因为宋明珂,他耐着性子等霓裳哭完了,才开口道:“好了。” 霓裳把眼泪一擦,道:“我保证,你的手下不会出事,借我人。” 沈承聿道:“我可以借你,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沈承聿道:“他们什么破绽都没有,你去捉拿,没有用的。” 霓裳道:“我飞花卫从来不看破绽拿人。” “我得看。” 三个字,直接让霓裳没了话。 沈承聿道:“就算你我心知肚明,也不可贸然捉拿。毕竟现在此事不明朗,他也是朝廷命官,须得谨慎对待——你可明白?” 霓裳低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目光。 “明白。” 最终她道出了这两个字。 “多谢。”沈承聿郑重道。 第1012章 拉近 第二天,顾霏霏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衣衫不整的霓裳。她吓了一跳,赶紧坐了起来,道:“霓裳姐,这是怎么了?” 再仔细一看,霓裳的脸色居然比前几日还要差。 顾霏霏马上掀开被子,道:“你病了?我马上去想想法子……我……” 霓裳立刻拽住了她。 “我没事。” 顾霏霏狐疑地看着她。 霓裳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刚下人来过了,去用早饭吧。” 顾霏霏看她僵硬地起身,道:“霓裳姐,衣裳。” 霓裳顿了一下。 顾霏霏起了身,上前摸了摸霓裳的手,被那猝不及防的冰冷吓得缩了一下。 “你到底怎么了呀?” 霓裳甩开了她的手,沉默了半晌,才道:“抱歉,你会梳妆吗?” 顾霏霏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勉强道:“……会一点点。” “劳驾。” 顾霏霏只能点了点头。 在给霓裳梳妆的时候,顾霏霏心中掠过了无数个猜测,但是最后都被自己一一驳回。她数次想要问出口,后来一想,自己也并不是霓裳的至亲,所以她问再多,霓裳若是不想说,也是没用。 所以顾霏霏干脆就闭上了嘴。 “话说,”顾霏霏见她一直不说话,主动开口道,“你这两日可还觉得难受?” 霓裳摇了摇头。 那种刚开始有的头晕和呕吐感都没了,霓裳也没太在意。 顾霏霏心中默默记下了。 既然霓裳并没有身子不适,那么说明她的方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顾霏霏不说话,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把耳珰递给了霓裳,忍不住开口道:“霓裳姐。” 霓裳看着眼前亮闪闪的耳珰,似乎是在沉思。听到顾霏霏叫她,她的眼神恢复了一点清明。 “嗯。” “我们……一会儿出去吧。” 顾霏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句话。 霓裳道了一声好。 顾霏霏没想到她能答应自己,闻言,她眉眼弯了一下道:“行,那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霓裳又道了一声好。 顾霏霏刚转身,霓裳突然问了一句:“你说我美吗?” 顾霏霏怔忡。 她转身,看着铜镜里的女子。 艳若桃李,风情万种,怎么会是不美的?就算她现在病恹恹的,也丝毫掩饰不住她眉眼中的风采。这样的女子,谁能不艳羡,谁又能不去倾慕呢? “自然是很美的。”顾霏霏如实回答。 霓裳难得笑了一下。 她道:“你先换衣裳吧。” 顾霏霏点了点头,只能揣着满肚子的狐疑,去换衣裳了。 “咚咚。” 顾霏霏穿衣裳的动作一顿,她把扣子系好了,从屏风后头走了从来,道了一声:“谁啊?” 外头的人沉默了一下,而后才小心翼翼道:“你、你们好。” 顾霏霏和霓裳对视了一眼。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很是甜软很是轻柔,并且很是年轻。 霓裳把耳珰戴好了,才道了一声:“进来吧。” “嘎吱。” 门被打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这姑娘长得很是水灵,云鬓花颜,面若芙蓉,尤其是那一双水润的眼睛,似山间的梅花鹿一般,沁着不经世事的纯洁与无暇。 就连她身上的裙子,都是一尘不染的月白色。 霓裳快速地扫视了她一眼,心中立刻有了数。 只是她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她捏了一缕自己的头发,道:“请问你是?” 这小女孩给二人行了个礼,道:“二位贵安,小……小女是郡守之女,名为李孟桃。” 顾霏霏张了张嘴。 她说呢,总觉得这女孩和这贫穷的郡县格格不入,原来是郡守家的千金。 霓裳转眼之间,仿佛就有了主意。她熟稔地递出了个甜蜜的假笑,道:“原来是李家的千金啊,请坐吧。” 顾霏霏把嘴闭上了。 好家伙,这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霓裳才是这郡守府的女主人呢。 然而这李家的千金不知是不明白,还是压根在装。她伸出手摆动了几下道:“不了,不了。我就是来为二位贵客送些东西的。” 她一转头,便有几个侍女鱼贯而入,她们手上还捧着托盘,托盘上头搁着几盘精致的点心。 李孟桃道:“这都是用我们临山郡特有的果子制成的点心,非常好吃……” 她憋了半天,最后吐出了四个字:“嗯……就是好吃。” 霓裳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她的表情。她见李孟桃似乎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便起身道:“好香呢,我们也刚好没用早饭,李小姐真是有心了。” “不用客气的。” 霓裳捻起一块点心,品尝了一小口。顾霏霏想拦着,却也没拦住,那点心已经被霓裳咽下去了。然而霓裳似乎压根没防备一样,道:“果真很美味!你怎知我喜爱甜食?” 李孟桃很开心一般,她拍拍手道:“您若是喜欢,小女便日日为二位送来就好。” 霓裳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你也不必对我们如此拘谨。” 李孟桃眨了眨眼,歪头道:“可是,二位难道不是……那位侯爷的妻子吗?” “噗。” 还没等霓裳说什么,顾霏霏就喷出了一口水。她赶紧摆手道:“不是不是,你可千万别乱说啊……我们可不是安北侯的妻妾!” 李孟桃的眼中泄出了一丝狐疑。 霓裳道:“这都哪儿和哪儿,我们是他的手下。” 李孟桃眨了眨眼睛,更是问出了一句让二人沉默的话。 “什么叫手下?” 霓裳:“……” 她上前,面对着李孟桃道:“不说这个了,李小姐,不瞒你说,我今日就要和我的姐妹出去走走,置办两身新衣裳。我瞧着你身上这料子很漂亮,能不能告诉我们,是在哪儿置办的呢?” 李孟桃见有人和她聊这些,眼睛都湿漉漉的泛着亮光。她道:“这是在咱们郡北边的织女轩做的衣裳,你也觉得很好看吗?” 第1013章 阴雨 “是啊,很好看。搭配上你这样的美人儿,就更是好看了。” 李孟桃被夸得脸蛋都红扑扑的。她道:“我,我爹一会儿就出门去,我带你们去吧,反正也不远的。” 霓裳笑了一下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李孟桃笑着点了点头。 到底是小姑娘,许是从来都没交过这样的朋友,所以她离开的时候,都蹦蹦跳跳地哼着歌。 顾霏霏看着桌上那琳琅的点心,道:“好多啊,我们两个也吃不完呢。” 霓裳瞥了一眼,道:“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瞧瞧。” 顾霏霏把每一盘的点心都掰开了一小块,而后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她闻了闻里头的香气,道:“没什么不好的,不如说,这里头的薏米和红枣补血益气,对咱们女子倒是极好的。” “怎么?那李姑娘是坏人吗?”顾霏霏问。 “没看出来。” 霓裳道:“织女轩是临山郡最大的绸缎庄子,虽然不算是江南最大的庄子,但生意是很好的,料子和纹样儿也一点都不比京城的差。” “这样的庄子,料子肯定不可能便宜了。” 顾霏霏捏着下巴道:“有道理。” “瞧她十指尖尖,像是葱丝儿一样,还有那首饰,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但是那么干净的一体玉簪,京城都是少见的。这么看来,这姑娘一定是娇养着的。看来她爹对她真是不错。” 顾霏霏心中却觉得不是个滋味。 同样都是家里的闺女,怎么就是不一样? 霓裳把点心放在一边,道:“你先吃,吃完了咱们就出去。” 顾霏霏道:“霓裳姐,你不吃吗?” “会胖的。” 顾霏霏:“……” \\u003d\\u003d 沈承聿自然也是没睡好的。 不如说,这么多年以来,他只有在和宋明珂在一块了之后,才能安安稳稳地睡好,不然他走到哪里,都是浅眠并且警觉的。 再加上霓裳手下出了这件事,他不能不在意。 宿醉加上多思,若不是沈承聿身体强悍,怕是要挺不住的。 然而让人更加无奈的是,他还没歇一会,这郡守李思颂再次登上了门。 “大人呐,”李思颂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没有半点瑕疵,“您昨夜睡得可好,可需要下官再吩咐些什么?” 沈承聿坐在案前,摸了摸脖子,道:“还行。” “哦,那就好,那就好。” “您啊,若是有什么不自在的,可要千万和下官提。咱们这临山郡多少年都来不了您这样的大人物,可千万得仔细着了。” 沈承聿心中烦闷,懒得和他打太极。他道:“今日有安排?” “有的,有!” “要什么有什么,”李思颂立刻道,“今日曹郡丞家中设宴,特意请大人前往。还望大人您能给个面子,拨冗前往。” 沈承聿直直地看着他。 李思颂非但不躲闪,反而迎上了沈承聿的眼神。 沈承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声好。 李思颂略微直起腰,嘴角飞快扬起,而后又落下。 沈承聿随口问道:“都尉此刻何在?” 李思颂道:“都尉此刻就在军营中,大人您找他有事儿啊?” “没事。” 沈承聿道:“你先下去吧。到了筵席的时候,我自会前去。” “好的,那下官就不叨扰大人您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 李思颂离开了之后,沈承聿起身,刚想出门,却感觉眼前一黑,瞬间一种四肢无力的感觉若火苗一般窜入四肢,幸好沈承聿眼疾手快扶住了旁边的香案,不然怕是要摔倒。 “咣啷”一声,香炉被他扒拉到了地上。 这动静不小,外头的李思颂没走了几步又折返,敲门道:“大人?出了什么事儿?” 沈承聿立刻道:“没事。” “这样啊。” 李思颂便再次离开了。 半晌,沈承聿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眼,就感觉出了自己的不对。 他试图运起内力,想要将这奇怪的感觉驱散,却发现没什么用。 看来他是中招了。 不过,自己的身子自己是很了解的,沈承聿知道自己一时半刻还出不了事,所以他也没有声张,只是叫下人把打翻的香炉打扫了一下。 想了想,沈承聿还是打算去看看林冬如何。 他要做的事情,只有林冬才能妥帖地给办好,毕竟这么多年了,林冬是什么样子他最为清楚,所以林冬这么一病,沈承聿还真有些进退两难。 而看见了林冬,沈承聿这才知道,他到底有多严重。 林冬面色惨白,眼底乌青,就算躺在床上都紧紧锁着眉头,痛苦的神色挥之不散。 沈承聿关上门,道:“他们有没有给你请大夫?” 林冬点头,虚弱道:“请了,大人。不过好像没什么用处。” 沈承聿又道:“你有没有派人去找顾霏霏?” 林冬愣了一下,随即道:“这……还真没有。” “罢了,一会我去找她。你得快些好起来。” 林冬咳嗽了几下道了一声好。 他张了张嘴,胸腔浮动了几下,随即便朝着床边的痰盂吐出了一大口青绿色的胆汁。沈承聿二话不说转身离开,就往顾霏霏的屋子去。 顾霏霏很快就来了。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此刻谁也顾虑不了那么多了。顾霏霏为林冬查看了一番,陷入了沉思。 半晌,顾霏霏问沈承聿:“敢问侯爷,二位最近可去了什么尸气较重的地方?” 沈承聿道:“潮湿的地方?未曾。” “不是的,”顾霏霏摇了摇头,道,“有些动物在死亡之后,堆积起来的尸骨腐烂糜化,最后会散出些有毒的气,而沾染了这气的人,往往就会有头晕乏力,呕吐不止的症状。” 沈承聿明白得很快:“你说的是瘴气。” “就是瘴气。” 沈承聿想了想。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们昨日一直在环绕的后山。 沈承聿简单地和顾霏霏说了一下,顾霏霏道:“那大概就是了。江南山上多瘴气,林大人估计就是不小心沾染了。” 沈承聿道:“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我尽力,”顾霏霏道,“还有就是,一定要多喝水,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沈承聿点了点头。 第1014章 敬酒 在离开之前,沈承聿思虑了许久。 最后,他吩咐千拜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去找李思颂藏起来的账册。 要知道,那些短暂流露出的富有的迹象,都昭示着李思颂的手必然不干净,所以他定然在别的地方藏着账册。 也许,这些能给沈承聿一个突破的口子。 无他,就是因为,这些人实在是谨慎——这么几天,沈承聿明显能感觉到他们的不对,但是他就是找不到任何证据。偏偏,此处是江南,他压根没法用通管九边的法子去管江南,不然就算是他,也是要吃很大的苦头。 沈承聿厌恶这样的虚与委蛇。 但是他必须踏入。 一切,都在悄然有序地行进着。灿烂的阳光铺在整个郡守府上头,驱散了不可见人的黑暗,也蛰伏着,等待着夜的降临。 \\u003d\\u003d “大人,您这边请啊。” 沈承聿跟着李思颂往郡丞的家中走。这郡丞名为姜凯源,跟着李思颂也有三五年了,在他的手下也还算顺心,而在当地的名声也还算不错,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 今日他请沈承聿来,也算是借着筵席的名义,和沈承聿混个脸熟,也好让他这段时间的日子不是那么难过——这些,对于他们这些老油条来说,自然都是心照不宣的话了。 这郡丞的家不算大,在这么个临山郡中甚至都不算豪华。沈承聿跟着李思颂来到了饭厅,却听到里头已然传来了美酒的香气,还有人们交谈的声音,显然,那些临山郡的官员们差不多到齐了。 李思颂在门口站定,笑道:“大人,您请。” 沈承聿上前,率先推开了门。 随着阳光倾泄而入,这些交谈着的官员们俱转头看向来人。 沈承聿能看见,那一张张笑脸好像被冻住了一样,齐刷刷地对着自己,明明看起来一团和气,却让人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探视,那种细碎的像是爬在肌肤内层的脉络一样的打量。 沈承聿对这样的视线很是不喜爱。 但他没法说什么。 郡丞姜凯源率先起身道:“沈大人,李大人,这盼星星盼月亮,二位可算是到了!” 李思颂道:“路上耽搁了会,还不快请沈大人坐下!” “大人快坐,快坐!” 他们这些人簇拥着沈承聿,好似众星拱月一般围着他坐下了。姜凯源举着酒杯道:“诸位, ”在此,要给诸位介绍一番!我身边这位,便是京城来的,大名鼎鼎的安北侯大将军!今日大将军拨冗莅临,着实是十分给我姜某的面子,在这里,姜某先代各位,敬大将军一杯!” “好!” “举杯举杯!” 众人又齐刷刷地举杯,看着沈承聿。 沈承聿举起杯,碰了碰桌面,一饮而尽。 “好!” “不愧是我们的大将军,安北侯!” 沈承聿默默地听着他们拍马屁,似乎也显得无动于衷。只是,这些人似乎十分擅长活络氛围。 郡丞拍拍手道:“上歌舞!” 而后,便有几个身着淡粉色衣裙的女子仙女似地飘了进来,香风缥缈,自是温软不可言。丝竹袅袅,伴随着舞姬们柔软的身姿,所有人都显得格外放松,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为了沈承聿来办一场纸醉金迷的筵席。 沈承聿刚放下杯子,就有一个官员上前来,笑眯眯和他敬酒。 “大人,大人。” “今日匆忙,希望没有叨扰到大人才是啊。我等,今日也是诚心地希望大人在这临山郡玩得开心,如若有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包涵呐。” “您多包涵!” 一杯一杯下来,这一壶的松花新酿很快就见了底。沈承聿沉着地应对着他们,丝毫不见慌乱,面色都没有半分迟疑和黯淡。 忽而,沈承聿转头,和李思颂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李思颂反应很快,赶忙赔笑,而后对沈承聿举了举杯。 沈承聿便不再看他,继续应对别人的敬酒。 觥筹交错之间,李思颂偷偷和姜凯源交换了个眼神。 虽然临山郡的官员不多,但一个一个敬下来,也是不少的量了。尽管沈承聿千杯不醉,到后来的时候,还是显出了疲态。 这一场筵席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舞姬退下,美酒的气息逐渐消散。姜凯源上前,轻声唤了唤沈承聿道:“大人?” 沈承聿闭着眼,用手背支着脸,好像并未听到他说话。 “大人?” 姜凯源见沈承聿还是没动静,便伸出手去,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他的那一刻,李思颂拦住了他。 姜凯源疑惑,虽然没说话,眼中似乎有不解。 李思颂对他摇了摇头。 姜凯源只好放开了手。 李思颂直起腰,垂着眼睛看着没反应的沈承聿,大声道:“来人啊,没看见沈大人都喝醉了吗?还不张罗着送沈大人回府?” “是!” 两个下人上前来,搀扶着沈承聿离开了饭厅。 李思颂背着手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远去,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 姜凯源在他背后小声道:“您为何不……刚刚明明是个好机会……” 李思颂道:“什么好机会?我什么都不知道,嗯?” “……是,是。” 顾霏霏陪着霓裳逛了许久,只这一下午,都快把这整个临山郡都逛遍了。 霓裳买了许多漂亮的小玩意儿,可是她却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顾霏霏捏着一对耳珰,道:“霓裳姐,您快看,这是月牙儿样子的,真好看诶!” 霓裳手一挥道:“你喜欢,送你了。” 顾霏霏赶紧松开道:“我不要。” “怎么?我的东西有毒?” 顾霏霏闹了个大红脸道:“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 霓裳也不知笑没笑。 第1015章 醒酒 顾霏霏眼睁睁看着霓裳把买来的戒指全都戴在了手上,白皙的手指头上挂着闪烁璀璨的宝石,看起来十分晃眼。 一看就很贵。 顾霏霏道:“霓裳姐,我觉得还是你这身衣裳最好看。” 霓裳低头。 这是一套妃色的袄裙,雪白色的兔毛缀着领边,珍珠盘扣收口,红梅花纹在腰间绽放,似月季花瓣一般灼热。霓裳的脸本就妖艳,尤其那一双微微勾起的眼角,无须胭脂便泛了三分羞赧,和身上的衣裳更是相得益彰。 很衬她。 霓裳道:“确实不错。这李大小姐的眼光还算不错。” “是啊。” 顾霏霏扯了扯霓裳的袖子,欣赏着这衣裳,道:“不过,这李家的千金还真是单纯,那铺子的老板摆明着在坑她,她还不知道呢。” 霓裳道:“人傻钱多的千金谁不喜欢?若我是那掌柜的,我也喜欢——你的裙子也不错。” 顾霏霏低头,看了看自己水绿色的新裙子,勾了勾唇。 “不过,”顾霏霏随口道,“这大小姐也是不好当,她娘一声令下,就立刻得回院子,都不能乱走的,真可怜呀。” 霓裳闻言,没接话,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咕咕。” 霓裳一顿,瞧了一眼顾霏霏。顾霏霏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我饿了……嘿,我去厨房寻摸点儿吃的,霓裳姐,你要吃吗?” 霓裳摇头。 “没胃口。” “可是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霓裳幽幽道:“我们仙女儿是从来都不吃凡间的食物的。” 顾霏霏:“……”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在开玩笑。 关上了门,顾霏霏暗自想着,霓裳两日没进东西了,还是给她拿一些细细软软的馍和汤水吧。 心中决定了,顾霏霏便向厨房走去。 然而,走着走着,顾霏霏就路过了沈承聿的屋子。 她也不知为什么,驻足在这里,观望了片刻。 “小心!小心着点儿!” 顾霏霏深吸一口气,赶快闪身到了旁边的灌木后头,而后她一愣——她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起来? 于是她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顾霏霏探出头去,却发现一群人簇拥着沈承聿往里走。她再定睛一瞧——沈承聿居然好像是昏迷的! 顾霏霏有些懵。 她虽然并不了解沈承聿,但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是个千杯不醉的人,能灌醉他的人真心还没出生,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顾霏霏没有纠结太久。她再一转头,却见李思颂和一个衙役匆匆离开,脚步很快,很焦急。 顾霏霏挠了挠脸。 \\u003d\\u003d “小心,小心着点儿!” 李思颂叫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把沈承聿搬到床上去,自己则是上前再次唤了唤他。 “大人?” 沈承聿不耐烦地低声应了,但并不很清晰。 李思颂这才摆了摆手道:“行了,都下去!好好儿照顾着大人,不许有疏忽,听见了没有啊?” 他刻意把“疏忽”那二字咬得很重。下人们一听,齐齐道了一声是。 李思颂便走了出去。 结果,没走几步,便有一个衙役快步上前,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李思颂听完,神色骤然冷了下来,而后低声道了一句:“真的假的?” 这衙役点了点头。 李思颂转头看了看沈承聿所在的屋子。 他盯着那屋子瞧了一会,随后和那衙役吩咐道:“别声张,明天再说。” 而后便快步离去。 李思颂走远后,整个屋子都恢复了沉静。 沈承聿睁开了眼,一片清明。 他迅速起身,来到了窗子下头那一盆蟹爪兰前头,而后,运起内力,用指头狠狠一点自己的咽喉。随后他的喉结一动,筵席上那些入腹的酒全都被吐了出来,落到了盆景的泥土里。 沈承聿单手抠着窗棂,微微一用力,关节处便泛出了青白。 喉咙中的灼烧感,让人十分不适。强行催吐过后,沈承聿的眼角都泛出了不自然的红色,伴随着低沉的喘息,漆黑散乱的瞳仁,还有凌乱的衣襟,让人沉沦而不自知。 吐干净后,沈承聿这才觉得好了一点。 “咚咚。” “……侯爷?” 听外头传来了顾霏霏的声音,沈承聿便放松了下来。他沙哑道:“进。” 顾霏霏左右瞧了瞧,推开门,结果入眼的景象,便让她懵在了原地。 沈承聿随意地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搁在膝盖。他眼角泛红,瞳孔深黯,或许是因为喝水的动作太过急切,水珠顺着他的嘴角,一直到了下巴处。 顾霏霏只觉得心跳加速,然而她一紧张,居然下意识地把门给关上了。 “砰!” 顾霏霏吓得把手抬了起来。 沈承聿道:“有事?” 他刚刚醒酒,所以语气也并不是很好。顾霏霏心中默念了十次非礼勿视,转移视线道:“就、就是,看着您好像晕倒了,所以想来看看,是不是……出事了。” 沈承聿道:“无事,喝多了而已。” “哦、哦。” 顾霏霏抓了抓自己的耳珰,又捏捏裙子,道:“那,那您需要醒酒汤吗?” 沈承聿摇头道:“不必,天色快晚了,你早些歇息吧。” 顾霏霏嘴角勾了勾,又落下。 她道:“嗯……您也是啊。” 沈承聿道了一声多谢。 顾霏霏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待下去了,随便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她背靠着门,闭着眼睛,暗骂自己不争气。 明明此人十来年前还只是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怎么就长成了这样? 顾霏霏咬牙,赌气一般地转身离开。 沈承聿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才把着窗棂站了起来。 跌跌撞撞来到案前,他随手翻找了几下,拿到了一只青色的小瓷瓶。 沈承聿用手心把这小瓷瓶捂热了,才打开,倒出了两颗小药丸,就着凉水吃了进去。 宋明珂给她带了一些用得到的药,其中,便有这种醒酒的小药丸。 吃下两颗,沈承聿这才觉得清醒了一点。 他不知道宴席上的酒有什么问题,但只是酒过三巡便让他招架不住,那么那些人就一定没怀什么好心,所以沈承聿自然要提防着。 做完这一切,沈承聿把小瓷瓶放回了远处,并十分珍重地把它摆好,这才回到榻上,和着衣裳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千拜便来找了沈承聿。 第1016章 暗藏 沈承聿用了宋明珂拿给他的药丸,感觉精神也比昨天好了许多。 他起身,随手用带子将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并且给千拜开了门。千拜进了屋子,就嗅到了那还没散去的酒气,不禁怔忡了一下。 “沈帅,您这昨儿是喝了多少啊?” 沈承聿道:“没多少——账册拿到了没有?” 千拜把手上的两本账册拿了来,放在了桌上。他道:“拿来了。沈帅,属下简单地翻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对。” 沈承聿“嗯”了一声,把外衫披在肩上,便开始翻看账册。 简单地看了几眼,他发现确实没什么问题。所有关于临山郡的税收和其他收支明目都列了出来,还真没什么不对劲的。 沈承聿合上账册,沉思了起来。 千拜道:“老大,您怎么突然想来查这玩意儿了?这玩意不是和咱们没干系吗?” 沈承聿道:“迟允托我帮忙。” 千拜摸了摸下巴。 迟相? 他倒是知道,迟相为了最新的政令,忙得脚前脚后都顾不上,而他最着重的一点就在于税收。现在政令实行下来也有一段时日了,那么失败与否,各地也慢慢地有了反馈,迟允自然是得一一处理的。 怎么有心思顾得上这个小地方? 不明白。 沈承聿翻开了第二本账册,千拜便道:“大人,这是军细。” 沈承聿抬头看了他一眼。 千拜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是不是办错事了? 这账册是专门记录临山郡外军队的明细的,他想着沈承聿该是能用上的。 沈承聿道:“做得好。” 千拜这才放下手,傻笑了一下,而后又挠了挠头——好像在沈承聿面前,什么人都会变得傻里傻气一些。 沈承聿翻看了几下,同样没发现什么问题。 “大人,咋样啊?” 沈承聿摇摇头。他现在脑子有点不清醒,所以乍一看也瞧不出什么四五六。 “沈大人呐。” 千拜立刻上前,把账册给收了起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站在沈承聿身后。李思颂敲敲门,得到了沈承聿的允许才走了进来。他笑道:“哟,下官这是来得不巧了,大人昨夜歇息得可好啊?” 沈承聿点头道:“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 李思颂笑道:“今日下官来呢,还是想来和大人您说一声,今日还有一个筵席,在薛长史家中襄办,不知大人您意下如何?” 沈承聿心道账册已经拿到手了,也没必要和这些人周旋了,毕竟他这次来了也是为了查吃空饷的事情。但沈承聿转念一想,千拜拿来的军细他还没仔细看过,若是贸然离开,恐怕也没机会再看。 故而沈承聿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李思颂似乎很是开心,“那下官就代替那长史多谢大人的恩典了!” 沈承聿道了一声不必。 李思颂便带着下人离开了。 他一离开,沈承聿就觉得头疼。千拜疑惑道:“奇了,沈帅您才来了不到四天,这些人天天找您去喝酒,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沈承聿低声道:“想让我死吧。” 千拜道:“啊?沈帅您说什么?” “没什么。” 沈承聿道:“这账册你先留着。林冬如何?” 千拜道:“顾姑娘昨日又去瞧了,估计这几天就能好些了。” “那就好。”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道:“我瞧着你脸色也不太好看,小心些吧。这地方很不对。” 千拜道了一声是。 沈承聿一开门,便有下人进来,伺候沈承聿洗漱。千拜见沈承聿已经准备去赴宴了,便不再多叨扰,直接离开。 \\u003d\\u003d 京城。 迟府。 “大人。” 迟允的长发散乱,摊在床榻上,遮盖住了他的半张脸。听到枕边人的轻唤,他只是皱了皱眉,便睁开了眼。 秦瑶没有将床幔挑起,就任由外头的阳光透过轻纱,落在他们的被褥上。 红烛燃了一夜,终于消耗殆尽,只有案上冰冷的蜡油昭示着它曾热烈过。 秦瑶就乖乖地待在迟允的怀中,像是温顺的猫儿一样。 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美人。 迟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坐了起来。秦瑶侧身倚靠在枕头上,道:“大人,今日时辰还早,您今日也不必上朝,便再歇息会儿吧。” 迟允沙哑道:“不用了。” “可是您这些日子已经很累了。” “无碍。” 既然迟允已经醒来,秦瑶也不必再腻着,便叫了丫鬟进来,为他们二人伺候梳洗。 迟允起身,下意识就想找自己的扳指。而后想起,自己早把扳指给了苏晚凌。 这东西陪了他这么久,骤然一离开,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迟允洗漱过后,再次钻进了书房。没一会,秦瑶便亲自把早饭端了过来。这段时日,都是如此。 “大人。” 秦瑶看着小火炉上头温着的酒,劝诫道:“这酒伤身,大人不可一大早便的饮用呀。” 迟允捏着毛笔,丝毫不在意道:“那就先用完了饭再说。” 秦瑶知道说不过他,便叹了口气,道了一声好。 见秦瑶要转身离开,迟允道:“坐,一起吧。” 秦瑶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又道了一声好。 秦瑶把熬煮了半个时辰的粥递给他,随后,瞥到了他的手指光秃秃的,便装似漫不经心道:“大人的扳指似乎不再戴了?” 迟允“嗯”了一声道:“送人了。” 秦瑶十分聪明地没有去问那个人是谁。她微微一笑道:“大人可要好好保管您的贴身之物才行。” 迟允并不喜欢他人随意置喙自己的习惯,但是秦瑶这样一半撒娇一半体贴的说法,却是没遭到他的任何反感。他随意道:“你若是担心,你便帮我看着。也省得我分神。” 秦瑶娇笑了一声道:“妾不敢僭越。” 迟允看了看她,居然也流露出了一点难得的笑意。 “大人多用一些吧。” 秦瑶捏着筷子,轻声道:“您这些日子昼夜颠倒,总是忙碌得不行,我听许泽说,您这三天,只用了一顿饭,还只是一小碗儿的米。这就算是铁做的人,也撑不住啊。” 迟允不在意道:“抽不出时间罢了。” 第1017章 巧心 “身子最重要呀。” “好。” 迟允只道了一个字,也没说听没听进去这些叮嘱。 秦瑶也没再多说。毕竟,她是迟允的姬妾,也不是他的母亲,有些话说多了自然就让人觉得厌烦了。 迟允捏着小碗,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安北侯该到临山了。” 秦瑶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用袖子遮了遮自己的唇角,而后点了点头。 “我这几日太忙,”迟允放下筷子,对秦瑶道,“临山那边,你暂且帮我盯着些吧。毕竟你还是方便一些。” 秦瑶轻声道了一声好。 迟允叫了许泽来,道:“你先慢慢儿用着,不够了叫他们再做。” 秦瑶见他似乎是要出去的样子,便道:“大人是要出门去?” “嗯。” 秦瑶见他今日衣着格外讲究,心中猜到了什么,嘴上却没说。 她拦住了给迟允整理衣衫的许泽,道:“我来吧。” 秦瑶的动作很是轻柔,没一会就把他的衣领给捋得熨帖平整了。 “大人且稍等。” 迟允低头,却见自己腰间挂上了一小只香囊。这香囊散发着淡雅柔和的香气,和迟允身上的香气融合在了一起,几乎是闻不出区别的。 而这香囊的纹样更是精巧,云锦暗纹,上头祥云簇拥,既不显得女气,更显得低调,和迟允这个不张扬的性子很是吻合。 迟允扒拉了一下那流苏穗穗。 秦瑶轻声道:“大人这些日子都没歇息好,这是妾特意为您缝制的香囊,戴在身上,自能静心凝神,大人也不必那样劳心了。” 迟允低声道:“有心了。” 秦瑶羞涩一笑。 迟允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她的耳铛,随后用手背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面庞,随后便带着许泽出去了。 秦瑶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反应。 在她发呆的时候,迟允的侍妾湘儿便进来了。她一进来就见秦瑶对着门口好像在发呆的样子,便主动上前道:“夫人呐,您这是在看大人呢?” “没有。” 秦瑶转瞬便丢掉了脸上那一片似水的柔情。湘儿道:“刚刚呀,妾身瞧见大人出去了。这大早上的,也不知道去见谁了……” 秦瑶淡淡道:“去见了谁,你心中没有数?” 湘儿被噎了一下。 她干笑了一声,道:“哎呀,夫人呀。这大人三天两头往外跑,不就是为了见那苏家的小蹄子吗?您怎么都不生气的呀?也不想拦着?” 秦瑶莫名其妙道:“我为何要生气?大人娶她只有好处。于大人有好处,那便是对我有好处,我不生气,自然也不可能阻拦。” “不愧是夫人您啊,这格局啊,就是比那些毛丫头大了不知道多少去了!” 秦瑶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她。 湘儿再次干笑了一声。 秦瑶随手把自己手上的玉镯子撸了下来,放在了湘儿的手上。湘儿立刻喜笑颜开道:“夫人呐,您真是个女菩萨,咱们这迟府就不能没有您呐!” 秦瑶心中冷笑。 她语重心长道:“等到苏家二小姐被抬进来了,便不能如此唤我了。我是妾,和正妻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你明白?” 湘儿等着眼睛道:“正妻算什么呀,到时候想抬举谁,还不是咱们相爷说了算?谁生谁死还未可知呢!夫人您放心,妾身呀肯定全力站在您这边,那苏二小姐休想猖狂!” 秦瑶却道:“话是这么说,但大人在前朝尽心尽力,咱们也不能让大人这后院不得安生不是?再说了,她正妻地位是什么样子的,想拿捏我还不是轻轻松松?我劝你啊,还是早日投诚吧。” “您这都是哪里的话!” 湘儿举起手道:“妾身发誓,妾身定要与夫人您共进退,如若虚言,定然天打……” “好了。” 秦瑶打断她。 “知道你的诚心了。前些日子不是和我说,想要一套玛瑙头面吗?我已经叫管事给你送去了,你瞧瞧你喜不喜欢。” 湘儿乐开了花。 “多谢夫人您!” 对秦瑶百般道谢之后,湘儿便开开心心地走了。 湘儿离开之后,秦瑶这才思忖了起来。 看来,临山郡是有了什么动静。 不然,迟允不会特意嘱咐她。 要知道,在沈承聿离开江南之前,迟允可是秘密地见过了沈承聿。当时他们二人说了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今日迟允突然提起临山郡,无非就是那个郡守可能有了什么动作。 难道是他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秦瑶心中猜测,最后想了想,还是动起了笔,亲自给自己的兄长秦清写了一封信。 \\u003d\\u003d “这一件如何?” 霓裳和顾霏霏坐在桌边,看着李孟桃不停地换着新衣裳。顾霏霏显得十分心不在焉,她看看墙上的画,又看看雕刻得精美的桌椅,心思压根都已经飘走了。 倒是霓裳显得兴致十分高昂。 她捏着下巴,指点道:“这件不行,你看那领口,都要开到大腿根儿去了,你爹看见了难道不会打死你?” 李孟桃失落道:“也是呀……” 霓裳道:“不如水绿色那一个。” 李孟桃当即道:“那,那就听姐姐的。” 顾霏霏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霓裳。她低声道:“姐姐?” 霓裳道:“是啊。” 顾霏霏咋舌。 这才几天时间,就能让李孟桃叫出姐姐这二字——而且,李孟桃还邀请她,顺便带上顾霏霏来到她的闺房里头,为李孟桃挑选衣裳。 也不知该说这李孟桃单纯,还是霓裳实在厉害。 李孟桃兴致冲冲地去了屏风后头,侍女们都围着她,伺候她换衣裳。 顾霏霏打量了一圈,道:“这屋子真漂亮啊。” 霓裳也抬眼瞧了瞧,却是没接顾霏霏的话。她低头道:“妹妹的屋子里头真是暖和呢。” 李孟桃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了出来:“是我爹爹,知晓我畏寒,所以将我的屋子铺上了羊绒毯,很暖和的。” 顾霏霏也低头一看,果然是。这屋子里的整片地,都铺着一层厚厚的羊绒。 她不禁感叹道:“你爹对你也太好了!” 第1018章 背后 李孟桃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歪了歪头,似乎并不理解顾霏霏的意思。 霓裳摆手道:“好了好了,这衣裳不错,你爹定然是很满意了。” 李孟桃笑了笑道:“谢谢姐姐。” “客气什么。” 李孟桃带着下人匆匆离开,赴宴去了。 顾霏霏跟着霓裳出了屋子。“嘎吱”一声,有侍女为她们带上了门扉。顾霏霏转头看了一眼,挠了挠头发。 霓裳道:“怎么了?” 顾霏霏摇了摇头,拽着霓裳离开了李孟桃的闺房。两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确认没人留意她们,顾霏霏这才道:“霓裳姐,你不觉得这郡守府……” 霓裳被她拽着胳膊,道:“怎么了?” 顾霏霏放开她的胳膊,斟酌道:“不太对。” 霓裳顺着她道:“怎么,哪里不太对了?” 顾霏霏指出道:“霓裳姐,你觉得这郡守很是富有吗?” 霓裳摇头道:“这郡守府都穷成什么样儿了,哪能算得上是富有?” “可是不对呀。” 顾霏霏摊手道:“李小姐却是过得十分富足,算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她的屋子实在漂亮,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会想到,这是郡守的地盘。” 霓裳意味深长道:“对自己的闺女好一些,怎么了?” 顾霏霏道:“你若是这么说……也对啦。可是我就是觉得有点怪异。” 霓裳道:“好了,你别多想了。侯爷的副将如何,你今日可给他看过了?” 顾霏霏一拍大腿道:“对!我今日还要多抓点药呢!” “多抓些?为什么?” 顾霏霏道:“今儿早上我听说侯爷的亲卫病了,好像有二十三四个人呢!” 霓裳皱起了眉头。 又病了?而且怎么这么多? 这才短短几日,林冬和沈承聿的其他亲卫就倒下了,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再说了,这些人都是沈承聿从骠骑营精挑细选的壮汉,哪里会这么轻易病倒?这些事情摞在一块,说和那郡守府没关系,霓裳肯定是不信的。 见霓裳在沉思,顾霏霏道:“霓裳姐?” “没事。” 霓裳拍了拍她的胳膊道:“你是侯爷特意带来的大夫,他们这儿的大夫,说到底侯爷也不放心,所以只能劳烦你了。” 顾霏霏羞涩一笑。 “去吧,他们需要你。” “好。” 顾霏霏一走,霓裳便在屋子里头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思忖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病症、贫穷的临山郡、与郡守府格格不入的李孟桃、她手下的死…… 这些碎片,实在是太过零星,所以现在霓裳也没法给他们穿插起来。 霓裳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她掏出了自己怀中的骨哨,打开窗子,吹了两下,只是这骨哨却没有任何声音,看起来好像是霓裳在闹着玩。 然而过了一会,一只白鸽便拍着翅膀飞了过来。 霓裳把准备好的书信绑在鸽子腿上,将其放飞,而后关上了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u003d\\u003d 林冬靠在枕头上,脸色比昨日要好上了许多。 经过顾霏霏为他调理了一日,他现在呕吐的次数也减少了,也不必再经受吐出胆汁的折磨。不过,短短几天,倒是瘦了不少。 此刻他就靠在床头,看着手上的一截红绳发呆。 这是青梅为他请的红绳,当时她还不是自己的未婚妻来着。 林冬想起了青梅的脸,目光柔和,微微一笑,把红绳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闭上眼睛假寐。 “咚咚。” 林冬睁开眼睛道:“是谁?” 外头传来了千拜的声音:“顾姑娘给你熬的药好了,我给你送来。” “快进来。” 林冬咳嗽了几下,就要起身。千拜进了屋子,把药放下,上前拦住了林冬道:“您可别乱动了,沈帅亲口说的,要你静养,别折腾啊。” 林冬疑惑道:“大人说的?” “是啊。” “大人现在在哪?” 千拜道:“去赴宴了。你别提了,这连着好几天,沈帅都没安稳过,每天都折腾到了很晚才回来——这么多天,愣是没让沈帅抽身离开,我也是服了他们。” 林冬皱眉。 沈承聿的主要目的是调查这地方的吃空饷问题,他不相信,这个郡守不知道这消息。那么他这些日子费尽心思要把沈承聿拦在这里,到底是什么用意? 千拜把小碗端了起来。林冬伸手道:“我自己来吧,多谢。” 千拜道了一声好。 没想到,顾霏霏熬制出来的药,非但不苦,还带着一点点的甜香,与其说这是良药,不如说这是滋味极好的药茶了。像是林冬这种不喜欢喝药的人,都甚至觉得有些回味。 千拜道:“大人这些日子,好像要查这郡守府的账目。” 林冬抬头道:“大人好好的查郡守府做什么?” 千拜摇头道:“他说是迟相拜托。” 林冬放下小碗,沉思了一会。 他道:“大概是迟相意识到了此地有什么问题,所以才拜托大人吧。” “不知道啊。” “对了,”林冬道,“那账册大人可看出什么了?” 千拜摇了摇头。 “你给我瞧瞧。” “行,你等会儿。” 很快,千拜就把那两本账册取了过来。林冬率先打开了临山郡的账册,仔细翻阅了几下,发现账目平整,没什么奇怪的。 林冬一想,也是——反正若真是这郡守有什么问题,也不可能让他们发现了。 “嗯?” 林冬翻开另一本账册道:“这是什么?” “这是临山军的军细。” 林冬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吓了千拜一跳。 “就是这个!” 千拜搬了个绣墩子坐在床头,道:“怎么?难道这账册有什么怪异?” “我不知道啊。” 千拜:“……” 那他激动个啥。 林冬翻开,刚看了几页,千拜就道:“沈帅说暂时看不出来啥。” 林冬摇摇头道:“大人这几日太忙了,哪有心思顾及这个。” 第1019章 面容 他看了看,别的倒是没什么。 “嗯?” 林冬翻动了几页道:“有点儿意思。” “怎么?” 林冬指着上头的条目道:“他们的铠甲和兵器,换得很是频繁。” 千拜瞧了瞧,也道:“嗯?这是怎么回事儿?” 林冬道:“这地方潮湿,蚊虫还多,铠甲很容易腐蚀,更换得频繁一些,也是正常吧。” 千拜看了几眼,而后笑了。 他道:“可是,林大人,这三个月换三批,是不是多少有些太快了啊?” 林冬笑了一下。 “你说得对。” “但是,”林冬沉吟了一下道,“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恐怕此事得去一趟军营才能弄清楚了。” “千大哥。” “嗳。” “劳烦你将小飞叫来,我有事与他相商。” “行。” 千拜很快就离开了。 看着手中的账册,林冬陷入了沉思。 他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吃空饷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要那么频繁地更换铠甲和兵器? 要知道,他们只需要在兵卒的人数上费手脚就是了。 林冬总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想法,但总是不清晰抓不到,想了半天,又开始觉得胸口闷热,想要呕吐了。 林冬躺下,闭上了眼睛,摸了摸怀里的红绳,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u003d\\u003d 是夜。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如昨日一般簇拥着沈承聿回了屋子。今日的沈承聿似乎比昨日还要劳累,回到了屋子就把房门紧紧闭了起来,谁都不见。 李思颂确认沈承聿睡下了,这才带着下人离开了。 夜晚寒凉,尤其是江南的风中都带着一股泉水一般的湿润,吹在人身上,仿佛能够透过柔软的衣料直接渗入骨髓。 李思颂在回房之前,转了脚步去了自己女儿李孟桃的院子。 李孟桃还没睡下。她今日听了父亲的话,没有喝什么酒水,只用了一小杯果酒,饶是如此,她此刻还是觉得醉醺醺的。 李孟桃赤裸着双脚,踩在柔软的毯子上,由着身后的丫鬟为自己梳头。 丫鬟道:“今日小姐饮了酒,便早些歇息吧。” 李孟桃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她把玩着自己的袖子,道:“阿冉,你今日看到安北侯大人了吗?” 阿冉垂着眼皮道:“那样的大人物,奴婢不敢看呀。” 李孟桃有些失落道:“可惜,你没瞧见。他长得特别俊,还十分高大,说话又是那么沉稳……真是……真的很迷人。” 阿冉轻轻地顺着她的头发,道:“可是小姐,安北侯已经有妻子了呀,是当朝长公主呢。” “我知道的呀,阿冉,我知道。” 李孟桃捧着脸道:“可惜,这临山郡也找不到什么好儿郎,哪怕,若安北侯的二分也可以呀。” 阿冉轻笑了一声。 “小姐,老爷说了,您值得配上最好的男子。” 李孟桃却忧愁地叹息了一声。 “咚咚。” 阿冉放下了手,去开了门。见外头是李思颂,赶忙行礼道:“老爷。” 李思颂背着手,点了点头。 李孟桃眼睛一弯,喜笑颜开道:“爹爹!” 李思颂眼中掠过一点温暖,微笑道:“我的小桃子。今日跟着爹爹,玩儿得可开心啊?” “开心!”李孟桃笑道,“爹爹,那果酒真好喝!” 李思颂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看着闺女无忧无虑的样子,道:“你若是喜欢,爹爹再给你弄一点就是。不过,酒虽好,可不能贪杯了。” “是,女儿都听爹爹的。” 李孟桃碰见自己的爹爹,话匣子也关不住了。她拉着李思颂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和李思颂说了交到了新朋友的事情。 “爹爹,”李孟桃道,“那个名为霓裳的姐姐,人特别好,长得漂亮还温柔,另一位姐姐也是如此,我很喜欢和她们说话。” 李思颂只是笑着听,并未说什么。 李孟桃说了半天,愣了一下,随后捂住了嘴巴道:“爹爹,我……是不是不能和她们做朋友呀?” 李思颂摇摇头道:“怎么会,你能交到朋友是好事儿,爹爹开心都来不及。” “爹爹真好!” 李思颂但笑不语。 “可是……” 李孟桃低头,又悲伤道:“爹爹,等她们离开了临山郡,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李思颂道:“你可以给她们写信,咱们若是得了空,也可以去京城看她们。” “太好啦!” 李孟桃开心地踢起了脚。 李思颂赶忙到处寻找,找到了李孟桃的鞋子,便蹲下身,亲自给女儿穿上了鞋子。 “大冬天的,天儿这么冷,还光着脚,爹爹看你是要讨打了。” 李孟桃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肩膀。 “好了,”李思颂起身,道,“天寒地冻的,今日早些休息,别再想有的没的,等爹爹处理完了近日的事情,便带你去一趟京城,如何?” “好,谢谢爹爹。” 李思颂笑了一下,转身离开。顺手,还给闺女带上了门。 出了门,李思颂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 他背着手,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了屋。 屋子里头又阴冷又黯淡。他没有叫下人为他提前燃起烛光,所以这屋子里头显得格外冷清。 “啪嗒。” 李思颂燃起了一盏油灯。 油灯照亮了他的脸,在阴影下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摆动着。 外头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李思颂用手护住了油灯,将其放在桌上,骤然转头,却见一道人影就站在窗外。 月光映出了他的身影,朦朦胧胧。 李思颂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窗边。 还没等李思颂动作,外头的人突然靠近墙根,低声道了一句—— “是我。” 李思颂听到来人的声音,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嘎吱。” 窗子被打开,外头的人也显现出身形。这是一个身形削瘦但高的男人,一双眼睛半眯着,好像总是睡不醒一样。 他正抬着手,似乎没想到李思颂能突然打开窗。 李思颂皱眉,探出身子道:“你不在军营好好待着,来这儿做什么?” 宿仇俯下身,灵活地跳了进来。他转身,幽幽地看着李思颂道:“这次恐怕不太妙。” 第1020章 预料 李思颂道:“为何?” 宿仇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后组织了半天,才道:“……我们,我们被盯上了。” 李思颂的神色冷淡了下来。 他转身,看着豆大的油灯,道:“我们早就被盯上了,不要忘了,自从我找到你那一刻,咱们就被拴在了一块儿,就成了迟允的棋子。” “咱们一直都在被盯着,知道吗?” “……不是。” 宿仇道:“是沈……安北侯盯上了我们。有些麻烦了。” “什么?” 李思颂更奇怪了,他道:“他这一次来到临山郡,不就是为了调查我们?” “是,但是,”宿仇说了半天也没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最后他只能道,“他已经着手调查军饷的事情,我心中总是不安,我总觉得他会察觉到什么。” 李思颂道:“他不会察觉到的。” “为何?” “今日他喝了两斤的特制临山白,明日开始,必然一病不起,连走动都无法做到,他还有什么心思去调查别的?” 宿仇却摇了摇头。 “你,你是文官,你不明白,安北侯对于武将的威慑力,有多大。” “那又如何。” 李思颂甩了甩袖子道:“他的威慑再大,来到我的地盘,还是得病的病,睡的睡,想要痊愈,还不是我说了算?” “听我的,这一次真的不能轻视。” 宿仇道:“安北侯他和别的将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李思颂冷冷道:“他们这些上位者,不过都是喜欢站在高处看着别人挣扎的人罢了,他们最喜爱的就是掌握别人的感觉,你若是被他们蒙骗,那就输了。” 宿仇叹气。 李思颂转身道:“你若实在害怕他查出来,那此事我来帮你。你不必担心,只要认准你什么都没有做,没有私造,没有空饷,什么都没有,知道了吗?” 宿仇道:“你该如何解决?” “这你就不用管了。” 宿仇道:“你不要小瞧安北侯,他……” “他如何,我给他一把长枪,难道他能直接把你我给弄死吗!” 李思颂骤然提高了声调,惹得屋子里头的烛火都晃动了一下。外头风声冷冷呼啸,似人梦呓低语,想要将人的心声送出这小小的郡县。 李思颂知道自己的声音有些高了,眼中闪躲了一下,道:“总之,我来解决。安北侯没你想象那么棘手,也不知你到底在怕什么。” 宿仇就不说话了。 李思颂看了他一眼,退了一步道:“是我激动了,你别多想。” 宿仇摇摇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你的副将可知道你出来了?”李思颂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宿仇道:“若是他知道,我还能堂而皇之出来吗?” “嗯。” 李思颂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道:“你先回去吧。安北侯,我先替你拖着,你处理干净一些。” 宿仇没说什么,直接翻窗离开了。 李思颂站在地上,看着透着窗子落在地上的月光,发了很久的呆。 一想到女儿纯真的笑脸,李思颂就觉得那种恐惧再次袭来,被他们掌控着的感觉,好似无声无形的细线,把他的双手双脚束缚起来,去解一盘葬送自己的棋局。 李思颂一夜未眠。 待到他浑浑噩噩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李思颂这才想起叫下人为自己洗漱。 冰冷的泉水扑在脸上的时候,李思颂这才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蹬蹬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下人跑了进来,神色匆忙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李思颂把布巾放在一旁丫鬟的手上,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他道:“怎么回事儿?慌什么?” “安北侯不见了!” 李思颂惊道:“你说什么?!” 当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沈承聿的屋子前时,却发现这屋子的门大敞着,里头早已经没了人。就连屋子里头的酒气都散了个干干净净,想必沈承聿已经离开很久了。 李思颂只觉得脑子里头嗡的一下,立刻回想起了宿仇的那句话。 “安北侯他和别的将军不一样。” 李思颂费尽心思,把沈承聿拦在临山郡,就是为了让沈承聿没心思顾及军营的事情。现在他既然想到了什么,那就必须把他追回来。 不过还好,他已经下手了。 “来人!备马!” 李思颂喊了一句,下人道:“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军营!” 李思颂提高声音道:“还不快去!” “是!” 李思颂踱了几下,而后对下人仔细吩咐道:“告诉小姐,今日哪里也不许去,就在府里好好待着,知道了吗?” “是。” 正在李思颂费劲心思,想要追赶沈承聿的时候,沈承聿已经快到了军营。 他的身边跟着他那几十个亲信,而在他身边紧紧随着的就是元小飞。 此刻临近黎明,天上的星子还没有完全消散。沈承聿身上还披着一件厚重的大氅,大风刮过,吹得大氅和骏马的鬃毛一齐舞动,猎猎作响。 马蹄的声音杂乱,踏在发芽了的草地上,滴滴露珠飞溅。 沈承聿轻喝了一声,跃过了一条浅浅的小溪。他抬眼一看,远方墨蓝色的天空下,点点烟火连成了一片,照亮了箭楼和营帐,那营帐似一朵朵白色的花儿,开在地上,密密麻麻,数不清楚。 元小飞拍了拍马屁股,跟上来,大嗓门道:“沈帅,咱们快到了!” 沈承聿“嗯”了一声。 就在距离军营还有不到一里的时候,沈承聿感觉自己这一匹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似乎是快摔倒了。在它马上就要倒在地上的时候,沈承聿勒停下来,拍了拍它的脖子。 马儿累坏了,压着脖子不停地喘着,鼻子里头还呼着白气。 临山军军营门口,有几个兵卒正在巡逻。站在营寨门口的两个兵卒正睡眼惺忪地守着,等着别人一会来和自己换防。 二人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天色,互相递个眼色,准备离开。 然而还没等他们离开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就传了过来。二人定睛一看,却见几十个人骑着马迎着黯淡的曙光朝着军营走了过来。 嗯? 这大早上的,谁能来这儿? “站住,干什么的!” 沈承聿低喝了一声,马儿便停了下来。他并没说话,身边的元小飞便率先开口道:“大将军在此,尔等还不上前迎接!” 这俩人愣了。 第1021章 急转 “大将军?大将军怎么可能来这里,你们不要胡闹,擅闯军营是重罪!” “没错,识趣的还不快离开,去去去……” 他们二人还没说完,元小飞便呈出了一块玉牌。两个人抻长了脖子,凑了过来,而后脸色骤然一变。 “大大、大将军!见过大将军!” 沈承聿颔首,而后干脆利落地下了马,示意这二人把自己的马接过去。这两个守门的算是有些眼力见儿,马上就要把其他人招呼过来,给沈承聿行礼,却被沈承聿给拦住了。 他们这一群人在门口喧闹的时候,谁也不知道的是,他们的都尉宿仇也才刚刚回到营帐。 可以说是,宿仇前脚天亮的时候,刚到了营帐,沈承聿后脚就来了。 不过,宿仇现在还不知道此事。 他只觉得心中不祥的感觉愈发扩大,总觉得自己接下来恐怕是不会安生了。 宿仇坐在自己的矮榻上,抹了把脸。 外头的操练声早早地就响了起来,而后便是将士们拾掇柴火生火炊饭的声音。 宿仇听着,只觉得心中烦闷。 “都尉。” 宿仇一抬头,却见是自己的副将,汪斌走了进来。 他尽力让自己的面色看起来平静一些,故作淡定道:“怎么了?” 汪斌道:“外头来了人,说是大将军来了。” “你说什么?!” 宿仇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沈承聿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来抓自己了! 不行,不能慌乱! 宿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暗中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云淡风轻,看不出什么。他点了点头,道:“好,知道了,我先过去,你且先去忙碌吧。” 汪斌看着宿仇的脸色,奇怪道:“都尉,您脸色很差。” 宿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许是昨日没睡好了。” “那您就先好好歇息得了, ”汪斌是个憨厚的小伙子,笑起来的时候更显得良善,他道,“大将军那边我先帮您应付着,等您歇息好了,再说吧。” 宿仇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都尉?” 汪斌奇怪道。 宿仇的眼神闪动了一下,而后道:“嗯,那好吧,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是。” 汪斌转身,掀开了帐子。 “等一下!” 汪斌愣了一下,转身道:“怎么了?您还有什么想吩咐的,我马上叫他们去做。” 宿仇的心中挣扎了许久,最后咽了咽唾沫,道:“没事了,你去吧。” “是。” 汪斌就这么离开了。 帐子一放下,营帐里头又黯淡了下来。宿仇终于忍不住了,蹲了下来,狠狠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恶狠狠地咬牙。 宿仇在营帐里头的挣扎谁也不知道。 沈承聿进了营寨,也没有要马上来见宿仇。 “沈帅,”一个小将领跟在沈承聿的身后,道,“不知沈帅有什么指示?” 沈承聿看了看左右,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他停了下来,对这小将领道:“把你们的工匠带出来。” 这小将领疑惑了一下。 “工匠?您是说,负责铠甲和兵器的工匠吗?” “嗯。”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嗯。” 小将领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大将军的要求他绝对是不可能含糊的。于是他便赶紧去叫人把这营寨里所有的工匠都请了过来。 元小飞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椅子。他狗腿子似的,擦了擦上头的灰尘,把它摆在了空地上,笑嘻嘻地请沈承聿坐下。 沈承聿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整了一下大氅,便坐下了。 过了一会,所有的工匠都被带来了。 这些工匠,要么都是从临山郡里挑的,要么就是军中专门负责铠甲的兵卒。他们也不知为什么大将军突然要见自己这些人,所以一个个都带着些疑惑。 “大将军。” 小将领给沈承聿行礼道:“人都带来了。” 沈承聿抬头,扫视了一圈,道:“所有的都在?” “回禀大将军的话,所有的工匠都在这儿了,一个都不差。” 沈承聿点了点头。 这些工匠们有的还在干活,故而脸上身上也不太干净,见到了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大将军,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他们知道的是,见到沈承聿这样的人,先行礼肯定没错的。 于是他们便要给沈承聿跪下。 沈承聿抬手拦住了他们:“不必。” 他指着最前头的年轻人道:“你今年多大?” 这年轻人愣了一下,没想到沈承聿问他这个。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道:“回大将军,我,我今年十七。” 众人一片静默。 临山军的将士们看着沈承聿,实在想不出他到底要做什么。 沈承聿又问了另一个工匠:“那你多大了?” “……回大将军,我十八了!” “我十六!” “我……我二十岁。” 沈承聿问了一圈,这些工匠中,最大的人居然都不超过二十四岁。 “大、大将军!”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站了出来,鼓起勇气道:“大将军,是不是咱们做错了事儿啊?” 几个孩子也跟着点了点头,看向沈承聿。 面对着这几双澄澈的眼睛,沈承聿也没和他们疾言厉色。他道:“没什么,并不是批评你们——你们的师父在何处?” 没想到,沈承聿问过了这句话,这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了一会,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承聿刚想说什么,却听到另一边起了骚动。一个小卒面色严肃地跑了过来,对沈承聿身边的小将领说了些什么,这小将领的脸色骤然一变。 “你说什么?!汪副将怎么了?!” 第1022章 转祸 这小将领领着自己的亲兵急匆匆地离开了。元小飞原本想跟过去,却被沈承聿抬手拦住了。 沈承聿看了看那些年轻的工匠,叫他们下去。元小飞俯身,问沈承聿:“沈帅,这些工匠为何如此年轻?” 沈承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元小飞“哦”了一声。 他支起身子,道:“你们的都尉呢?为何还不快些来见大将军?” “报大将军,我们的都尉马上就来了……还请大将军稍事等待,稍事等待。” 元小飞瞪了瞪眼睛,对那说话的人道:“什么话,你们那都尉到底是有什么事儿啊?” “这……属下已经派人去请了呀。” 元小飞掐着腰,还想说什么,再次被沈承聿给拦住了。 而现在的宿仇,已经彻底懵了。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汪斌的尸体,整个人都傻眼了。就在不到一刻钟之前,这人还和他说话,现在这人怎么就躺在地上,成了一副尸体了? 汪斌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甚至眼睛都没能合上。他的脖子上沾染着一大滩鲜血,一看就是被人一剑封喉而死,干脆利落,甚至都来不及反抗。 营帐里,只有他的亲兵,外头操练的声音没有中断,显然,汪斌突然的死并没给整个军营带来什么影响。 宿仇的亲兵问他:“都尉,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汪副将这是无端招人陷害,都尉,咱们必须得彻查!” “对,都尉,此事非同小可啊!” 宿仇的心绪都要乱死了。 他现在压根没心思去管汪斌到底是怎么死的了。沈承聿已经来到了跟前,他必须得想个法子先把眼前的事情给搪塞过去,至于汪斌的死…… 他开口道:“先处理了吧,我先去见大将军。” “都尉……” “快去。” “……是。” 几个人听了宿仇的话,先把汪斌给抬出去处理了。宿仇抹了一把脸,平静了一番思绪,这才打算去见沈承聿。 然而他还没走,营帐外头就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不要承认。” 宿仇脚步一停,却感觉这声音是从北面的矮榻后头传来的。很显然这说话的人就在外头。宿仇走过去,还没说话,就听到对方道:“我是郡守的人。” “无论安北侯问你什么,都不要承认。” “一切都是汪斌做的。” “明白了吗?” 宿仇心中一惊。 “你要我将所有推在他的身上?” 宿仇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就听一阵脚步声远去,那人就已经离开了。 宿仇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站在原地想了想,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开。 宿仇还没过来的时候,沈承聿就坐在椅子上,闲闲地看着账册。围观的众将领也不知道沈承聿不去检查操练,不去指导都尉,待在这里不停地翻动一本账册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们并不敢说什么。 沈承聿这个级别的将军,他们是肯定招惹不起的。 “来了来了!” “都尉来了!” 众人给宿仇让了路,却见宿仇满头是汗地赶了过来,脚步匆匆。他在沈承聿的跟前站定,给沈承聿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道:“属下见过大将军,不知大将军莅临,有失远迎,还望将军降罪!” 沈承聿把账册搁在腿上,没有叫他马上起来。 他幽幽地看着宿仇,道:“你就是临山都尉?” 宿仇的喉结动了动,他额头上的汗水滑落下来,顺着他的眉眼而下,好似流了眼泪一般。 “……是。”宿仇干涩道。 沈承聿身子往后,在椅背上一靠,云淡风轻道:“小飞,拿下他。” “是!” 随着元小飞一声亮喝,他上前就要拿住宿仇。这下宿仇的亲卫们都懵了,有几个下意识地挡在他的前头,有一个亲卫直接举起长枪,道:“护卫都尉!” 这下,这几个亲卫更是懵了。 这一边是他们的都尉,一边是大将军,他们到底该怎么做啊? 还没等宿仇说话,这亲卫就道:“大将军,您今日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人?都尉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沈承聿反问道:“他自己难道不知?” 这亲卫咬牙。 宿仇一听——这亲卫不就是刚刚那个自称是李思颂的人吗? 这亲卫道:“还请大将军拿出证据来!” 沈承聿懒得和他废话,示意元小飞直接拿人。元小飞是个什么性子?除了沈承聿的话自然是谁都不听的,他拎着自己的长枪就要冲上来,结果那亲卫显然是低估了元小飞,拎着自己的长枪就要和元小飞对峙! 宿仇心中一凛,想要伸手去阻拦,然而元小飞是并不打算手下留情的,他跨步上前,用长枪和对方对了一招,反手一枪,寒光一闪—— “噗嗤。” 这亲卫直接被他穿过了腹部。 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元小飞给捅死了。 不只是他,所有人,包括宿仇,也直接怔忡在原地。 宿仇的亲卫,就这么死了?! “噗。” 这亲卫的额头爆出了青筋,后退了两步,随着元小飞长枪抽出,他也踉跄了两下,摔倒在了地上。 沈承聿冷冷地看着这亲卫的尸体。 这下便没人再敢拦着沈承聿了。 沈承聿颔首,元小飞跨步过去,直接把宿仇按在了地上。宿仇的脑子是发懵的,半天下来他才反应过来,大喊道:“大,大将军为何要拿下属下!” 沈承聿拎着账册,把铠甲那一页翻给他瞧道:“你们的铠甲和兵器,平日里是谁在负责?” 宿仇抬头看着他。 他的冷汗滴落,落在地上,和那亲卫的鲜血融汇在了一起。鼻尖的血腥气息还没散去,而元小飞的枪尖甚至还闪烁着冷漠的寒光。 他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些话。 “不要承认。” 不要承认。 可是沈承聿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 短短几日,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对。这样下去,他知道的,可就不仅仅是吃空饷的问题了! 他和李思颂做下的那些事情,都会被发现,甚至……甚至他和那个人的关系…… 他低下头,手抠着地上的泥土,挣扎着。 第1023章 疑窦 “嗖。” 元小飞用长枪指着他道:“大将军问话,你为何躲躲闪闪?” “属下……属下……” 宿仇抬头道:“这一切,都是属下的副将汪斌在负责!” 静默。 众人看着宿仇,有人惊讶,有人不可置信,还有人若有所思,但是他们没人说什么,毕竟,他们都是宿仇的亲卫,宿仇的言行,他们也束缚不了。 沈承聿又道:“那你可知,你们三个月,换了三次铠甲,并且每次数量都不小。这是怎么回事?” 宿仇道:“回大将军,江南闷热潮湿,铠甲容易受潮腐朽,所以时常更换也是有的。” 沈承聿点点头道:“所以一个月换一次?你们的铠甲难道不需要保养?” 宿仇沉默了。 沈承聿也没有纠结这一点,他继续道:“你们临山郡的抚恤可已经发放?” 宿仇道:“……回大将军,已经发放了。” 沈承聿道:“据本将军所知,不是每个人都收到了抚恤,这是怎么回事?” 宿仇道:“此事为属下的副将一手操办,属下并不知此事。” 沈承聿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副将侵吞了这一笔抚恤?” 宿仇没有说话。 也就是说,他默认了。 沈承聿又翻了一页账册,道:“去把你的副将找来。” 宿仇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亲卫。而这几个亲卫似乎是有些为难,一个个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开口。 沈承聿就默默地看着他们。 跟着沈承聿一段时日,元小飞也变得有眼色了起来。他立刻道:“大将军说话你们没听见?一个个杵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亲卫闭上眼睛,上前一步道:“回大将军,汪副将他……” “他咋啦?” “他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 沈承聿似乎并不意外。他合上了账册,道:“怎么死的?” 又没人说话了。 元小飞都气坏了。 他掐腰道:“你们这群人,问你们几句话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哑巴,不,找几个哑巴来也比你们口齿伶俐一点儿!也就我们大将军大度,懒得和你们这些闷葫芦计较了!” 这一番话下来,把这些人说得头都不敢抬起了。 半晌,宿仇道:“回大将军,汪副将乃是畏罪自戕。” 沈承聿淡淡道:“真是时候。” 宿仇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此事,一切都指向了死去的汪斌,而被压在地上的宿仇好像却是三言两语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去。看起来,沈承聿的突然发难似乎也没什么道理。 元小飞见局势僵持住了,低声道:“老大,怎么办?” 沈承聿抬起下巴道:“押他下去,你亲自看着他,不能出任何岔子。” “是。” 元小飞吆喝了一声,便把宿仇给拎了起来,押着他去了营帐。而地上的尸体,自然是不用沈承聿吩咐,就有人上前来收拾。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 结果,还没等沈承聿动窝,便有一个小卒匆匆跑了过来。 “大将军!” 沈承聿起身,点了点头。 “大将军,临山郡郡守求见!” 沈承聿挑眉。 他道:“他在何处?” “回大将军的话,郡守此时就在军营门口,说是……说是恭迎大将军回郡守府。” 沈承聿轻嗤了一下。 他这是想尽办法也不想让自己待在军营中了。 于是沈承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知道了,随后便带着两个手下的亲卫,直奔军营门口。到了军营门口,果然看见了累得满脸通红的郡守李思颂,正站在马儿旁边,姿态恭敬地等待着他出现。 沈承聿一出来,这李思颂的眼睛就亮了。他笑呵呵地迎接上来道:“大人,大人呐!” 沈承聿停下脚步,站在李思颂跟前。 “大人,”李思颂喘息了几下,抱拳道,“大人您走得也太快了——您这突然来了军营,怎么也不知会下官一句,下官好亲自派人陪着您一块儿过来啊。” 沈承聿道:“不必,我原本也没打算叫你们。” 这么多天过来了,沈承聿还是头一次说话如此直白,这让李思颂也没有想到。他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了个不着痕迹的笑容道:“大人,此话差矣。您就这样离开了郡守府,若是传出去了,不免那外人就要嘟囔,说是下官这个郡守招待不周了。” 沈承聿道:“无妨,本侯知道就好。” 李思颂:“……” 这人是真的油盐不进啊。 李思颂又道:“大人,您瞧,就算是大人您心中知道,但是我这个做郡守的不能懈怠,怠慢大人不是?地主之谊还未尽到,下官心中实在不忍,大人,不如您就随下官回去,给下官一个机会?” 沈承聿直接拒绝道:“要务在身,不必。” 李思颂还想道:“大人,您远道而来……” “李思颂。” 沈承聿直接打断了他道:“你也知道,本侯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调查军中空饷之事,你屡次三番阻拦本侯,莫不是心中有鬼?” “不是,不是啊!大人您冤枉……” “不是最好。” 沈承聿转身,直接道:“若是无事,你就回去吧。” 沈承聿这话还算很客气,但是对于李思颂来说,他心中却忐忑了起来。 沈承聿执意要待在军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动作? 他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沈承聿定然是已经开始怀疑。 沈承聿回到了军营里,直接来到了宿仇的营帐。 宿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被元小飞看着,哪里也去不了。 他倒是也想了,和元小飞打一架,但是就刚才元小飞出手的速度来看,他八成是没什么胜算。 沈承聿掀开帘子走进来的时候,阳光倾了进来,照在了宿仇的脸上。宿仇眯了眯眼睛,瞧见是沈承聿来了,心中骤然一紧张。 “老大!”元小飞道。 沈承聿点了点头,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他直接道:“你是谁的人?” 这一句话,就把宿仇给说愣了。 第1024章 残酷 他故作淡定道:“什么……什么谁的人?” 沈承聿把胳膊肘撑在腿上,直视着宿仇的脸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宿仇刚想张嘴,却被沈承聿打断了。沈承聿道:“不必说李思颂,我知道他并不能拿捏你。” 宿仇的声音已经颤抖了,他道:“我……属下并不是谁的人,请大将军还是别为难我了。” 沈承聿还真就没有继续追问。 他道:“你要那么多铠甲做什么?” 沈承聿低头道:“这么多工匠,一个老师傅都没留下,你自己就不觉得很离谱?” 宿仇压根没想到沈承聿一点都不想和他周旋,直接就问了他。“噼啪”几下,营帐里头的炭火被烧得劈啪作响,除了宿仇紧张的喘息声就没别的外音了。 沈承聿道:“你不必想没用的,既然到了军营,便是我的地盘,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宿仇还是道:“回大将军,江南铠甲本就多耗,若是将军您不信大可去别处细查,保不齐都是如此,属下真的不明白。” 沈承聿见他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嘴硬,也懒得和他废话。 他招了招手,元小飞就上前了一步。 元小飞冷着脸上前,道:“跪下。” 宿仇懵了懵,偷偷地瞥了一眼沈承聿的脸色,见沈承聿冷漠得像是冰一般,便知道今天这一遭是怎么都逃不过去了。 他缓缓起身,跪在了沈承聿面前。 元小飞就在他的旁边,见他把手放在地上,直接就伸出了自己的脚,狠狠地踩了上去! “啊——” 宿仇的声音刚溢出喉咙,就被元小飞用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结果他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元小飞脚下一用力,“咔嚓”一声,宿仇的手面就发出了骨折的声音,那么清脆又那么骇人。 “啊——” 宿仇只能用喉咙去挤,不然他的疼痛实在无处安放。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身子也弓了起来,好像是一只虾子,若不是元小飞及时收手,恐怕这人就要直接晕过去了。 元小飞放手,顺便取下了宿仇嘴里的抹布。宿仇已经发不出声音,他闭着眼睛,右手握着自己那被踩碎的左手手腕,已经成了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元小飞拎住了他的领子,让他无法摔倒,强行面对着沈承聿。 沈承聿指着旁边的香案,道:“一炷香,交代清楚,如若做不到,你就去死。” 宿仇的瞳孔紧缩。 他沙哑道:“我招,我招……求求将军,不要杀了我……” 沈承聿使了个眼色,元小飞便去了一边。 宿仇吞咽口水,强行忍住疼痛,低声道:“我……我是齐王的人。” 他睁开了眼睛,苦笑了一下。罢了,他怎么觉得自己能瞒过沈承聿去?他明明知道,沈承聿是真真正正从最底层的兵卒打上来的将军,对于军中的事情,实在是不能再熟悉了。 倒是元小飞有点意外,他瞪大眼睛道:“啥?齐王的人?我看你就是坟头烧厕纸,你糊弄鬼呐你!齐王已经挂……”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 “咳咳,齐王都过世多久了?” 宿仇道:“是,就是因为齐王死了,我才能活下来。” 元小飞摸了摸额头。 沈承聿示意宿仇继续说。 宿仇跪在地上,双手垂在身侧。他道:“当年齐王在平州想要发起造反,原本是想让我的临山郡与其遥相呼应,东西两路共同包夹,直奔京城。” “但是,他……” 宿仇苦笑道:“我也没想到,您能到得那么快,也那么快地将齐王给斩于马下。” “齐王死了之后,我们临山也就和他失去了联络,自然也就不可能再继续跟随他,造反。” 沈承聿道:“不可能?那你为何囤积铠甲,私吞空饷?” 宿仇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沈承聿道:“李思颂到底贪了多少,我是不知道,但他手脚必然不可能干净。” 宿仇低着头,也是没否认。 “贪了钱的郡守,过得却只比平头百姓好上一些,甚至连一件好衣裳都穿不起——那他贪的那些钱究竟在哪?” 沈承聿道:“李思颂为何要与你勾结?” 宿仇摇头道:“您已经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沈承聿翘起了二郎腿,把手放在了膝盖上。他道:“我知道他应该是迟允的人。但是,迟允究竟如何利用了他,我不得而知。” 宿仇抬头。 他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沈承聿。 半晌,宿仇道:“您说对了一半。李思颂,现在的确是迟相的人,但是从前,他不是。” 沈承聿等他继续说。 “从前他为秦相效忠。” 沈承聿“嗯”了一声。 秦正广死后,许多世家死的死伤的伤,而有一些恰好躲过了清洗的世家,要么现在缩着尾巴做人,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要么就成了没落的贵族,而其中有一小部分人,就被迟允偷偷收入了麾下。 比如,迟允特意留下的秦家兄妹二人。 沈承聿道:“迟允给了他什么好处?” 宿仇笑了。 他原本只是轻笑,随后笑意渐渐扩大,拉扯了起来,惹得他的手都阵阵发疼。宿仇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迟相没有给他好处。” 沈承聿点了点头。 空手套白狼,这很符合迟允的性子。 宿仇幽幽道:“李思颂的手上,原本有一道圣旨,不过,那都是很从前的事情了。” 沈承聿的面色这才严肃了起来。 宿仇道:“在先皇建立大渊之前,旧都的最后一任皇帝,在战乱中被乱刀砍死,而后,先皇登基,改朝换代,成了现在的大渊。” “嗯。” “但是,在这个皇帝死之前,他留下了一道圣旨。” 沈承聿皱眉。 “什么圣旨?” “一道敕令由自己流露民间的小儿子继承皇位的圣旨。这道圣旨在新皇登基之后就被遗忘,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这道圣旨落在了李家。” 沈承聿立刻就转过了弯。 他道:“所以,迟允就利用这道圣旨,威胁李思颂为他所用?” “是的。” 沈承聿“啧”了一声。 “那李思颂拉拢你是为何?” 第1025章 无常 宿仇低声道:“因为他不想再被迟相掌控。他想要脱离迟相的掌控。可是迟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无法摆脱,所以他和属下说,若是不想被人掌控,除非……” 沈承聿补充道:“除非自己做掌权人。” “是的。” 最后,沈承聿下了定论道:“他想造反。” 宿仇却是没点头,也没回答沈承聿。 “呵呵。” 他干脆也不跪着了,直接坐在地上道:“说是造反,大将军您也不会相信了。临山军不到一万,哪里能做到什么造反?” 沈承聿却道:“不。” 他起身,来到地形图前头,指着临山郡道:“此地依山傍水,再加上紧紧依靠临山郡,那么补给自然不成问题,再加上地形崎岖波折,实则是易守难攻,万夫莫开,若是主将计谋得当,结果犹未可知。” 宿仇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承聿。 沈承聿放下手,面无表情道:“不过,你们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 “为……为何?” “因为我在这里。” 宿仇交代过了一切,便被人带了下去。所有的临山军,自然就得归沈承聿掌管。 沈承聿就在营帐里头看地形图,若有所思。 元小飞掀开帘子道:“沈帅!人已经押下去了,现在他绝对起不了什么风浪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 “沈帅,您看啥呢!” 元小飞像是狗腿子一样凑了上来。他把水囊递给沈承聿道:“老大老大,这是您要的水,拿来了。” 沈承聿接过,喝了一口。 甘甜甘甜的,里头还带了一点草药的香气。 “老大,这临山郡真的像您说的那么邪乎?不好攻下?” “是。” 沈承聿指了指周遭的高山,道:“你看,这周围山有很多,出入临山郡的只有一条,所以如果有人想要进攻临山,要么从正面过来,要么绕一大圈山路,掏后路。” 元小飞挠了挠脸,感叹道:“真远啊,这大傻逼才绕呢。” “就是如此。” “既然绕不过去,此地自然好守。” “明白了,老大!” 沈承聿“嗯”了一声,坐了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水囊,上头还拴着一根红色的绳子,绳子下头绑着一小块玉石,一看就是宋明珂给他绑上去的。 他的眼神不禁就柔和了下来。 元小飞道:“老大,他说的话您信吗?” “信。” “啊,”元小飞挠头道,“您就不怕他骗人啊?” 沈承聿道:“我信不信,他都不可能再翻身。而且他本就没说谎。” 元小飞还是一脸疑惑。 沈承聿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迟允要我来临山郡查税?” 这跳跃太大了,元小飞懵懂道:“我不知道啊,这是为什么啊老大?” 沈承聿道:“你想想。” 元小飞捏着下巴,想了半天。最后他肩膀一耷拉道:“老大,我想不出来。” 沈承聿“嗯”了一声,心道,叫他现在去猜测迟允的心思也是难为元小飞了。他道:“迟允最近推行新令,整改税银,执行下去,各地的官员自然给他反馈,可对?” 元小飞点头道:“啊,对。” “但是,他发现临山郡的税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要知道,这次新令,对于商贾的影响最大,所以每个州的税银必然减少,甚至减半都可能。” 元小飞道:“那不明摆着临山郡有鬼么?!” “是。” 沈承聿又道:“我来到临山郡,若是查出什么问题,那迟允自然有理由收拾他。而我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会如何?” 元小飞挠头。 “会拦着您。” “嗯,”沈承聿点头,继续道,“此地多瘴气,疾病多发,虽然我身强体壮,但在此地落下什么病症,甚至死了,也不是没可能。” 沈承聿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在谈论谁家的屋顶没修好一样。 元小飞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那不就便宜那孙……孙儿满堂的左相了吗?!” 沈承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明白了。” 元小飞气得要死啊。 他拍手道:“好哇,原来他存着这个心思,老子现在就回去弄死他!!” 沈承聿直接朝着他的屁股蛋子踹了一脚,差点给元小飞踹趴下。 “老大,我……我说错啥了嘛。”元小飞捂着屁股委屈。 沈承聿没好气道:“我教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杀左相,也不是让你冲动行事。你不能总是做我的亲卫,懂吗?” 元小飞挠了挠脸。 “可是我想一辈子跟着您。” 沈承聿都气笑了。 “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倒是还不会觉得恶心。” 沈承聿道:“这就是政治。等未来,你免不了和那些文官过上两招。但是,往往许多武将都被他们玩弄,甚至送命,这不是危言耸听。” 元小飞这才严肃了起来,低头道了一声是。 “你可以不去亵玩朝堂,但你必须得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想的。” 元小飞点头道:“知道了,沈帅,我会认真跟着您学的。” 沈承聿点了点头。 沈承聿几句简单的话语,原本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中,但他不知道的是,元小飞却是深深地记住了,以至于很久以后,当他继承了沈承聿的位置之后,依然把沈承聿这些简单的嘱咐记在心中,贯彻到底,以至于,在太子继位之后,大渊难得地再次出现了文武和谐,相辅相成的盛况。 \\u003d\\u003d “哎呀。” 李孟桃坐在绣架前,手指一痛,就瞧见一颗血珠从指肚上冒了出来。 丫鬟们见状,赶紧上前,为李孟桃包扎。李孟桃从小娇生惯养,也基本没伤过痛过,所以这一下马上就把她的眼泪给刺出来了。 见李孟桃哭了,丫鬟们赶忙安慰。 李孟桃的眼泪却是止不住。 这下丫鬟们也慌了,不知该如何让李孟桃停下。李孟桃擦了擦自己发红的鼻尖,道:“我,我爹说过,绣针刺破手指,是不好的,我、我爹是不是要出事了啊?” 第1026章 反心 “不会的,不会的,小姐您千万别瞎想啊。” 李孟桃把眼泪收了收,颤抖道:“真,真是这样的吗?” 丫鬟只能安慰道:“是真的呀,郡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您别担心啊!” 这丫鬟上前,为李孟桃把眼泪擦了擦。 “您别哭了,瞧啊,这妆都哭得花了,若是大人瞧见了可是要心疼的。” 李孟桃便点了点头,不再哭了。 “大人。” 李孟桃抬头,却见李思颂站在她的门口,背对着阳光似乎是在笑着。李孟桃在心中慌乱的时候,见到自己的父亲,自然是十分开心的。她提着裙子巴巴儿地跑了过去道:“爹爹!” 李思颂对闺女微微一笑,而后抬头,示意那些丫鬟们都退下了。 丫鬟下去了之后,李孟桃便再也忍不住,她伸出手来抱住了自己的父亲,道:“爹爹,我真的好害怕啊。” 李思颂似乎是刚从外头回来,浑身上下都沾染着风的气息。他伸出手,摸摸女儿的头发,道:“为何害怕?爹爹不是在这儿吗?” 李孟桃伸出自己的手指道:“我的手指被刺破了。” 李思颂看着委委屈屈的女儿,道:“既然刺破了,便包扎上了就是。桃儿,你不是小姑娘了,遇到了事情不能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知道吗?” 李孟桃放开了他,却摇摇头道:“不,我不要,我要永远都和父亲待在一块儿。” 李思颂叹气。 他拉着女儿坐下,语重心长道:“桃儿,你听爹爹说。” 李孟桃看着李思颂这样严肃的面庞,不自觉地也收起了撒娇的样子。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她这个父亲好像很少对自己这样严厉。 “你将来总是要嫁人掌家的,不能总是如此不经事。难道,将来爹爹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要来找爹爹,为你解决你后宅的事情吗?” 李孟桃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思颂见她被自己说教,却是不敢顶嘴的样子,心中一软,道:“好了,爹爹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 “只是爹爹不放心你啊。” 李孟桃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抬起头来,道:“爹爹,您怎么了呀?” “您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话呀?” 李思颂却是怎么都回答不上来。 他含糊了几句,把这话茬给岔了过去,道:“今日怎么不见你那两个朋友?” 李孟桃摇头道:“我也不知她们去哪里了呀。今日我去找了她们,但是她们好像不在呢。” 李思颂皱眉。 “爹爹,到底……怎么了?” 李思颂转头道:“没事,爹爹没事。” “……桃儿啊。” “嗯?” 李思颂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斟酌了半天,才道:“没什么,爹爹还有事情要忙,你千万要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好吗?” 李孟桃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的父亲肯定是不对劲了。 她立刻道:“父亲您要做什么呀,您干什么去呀!父亲!” 李思颂毅然决然地往外走,直接把李孟桃给关在了屋子里头。李孟桃整个人都懵了,她不停地拍门,一边拍门一边哭喊道:“爹爹,您别丢下我!” “爹爹!” “爹,您听到了吗——” 李思颂站在房门口,呼了左右两个丫鬟,道:“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许放小姐出去,知道了吗?” “是。” 李思颂回头看了看屋子的门,听着女儿的哭声,一狠心,转身离开。 离开了李孟桃的院子,李思颂立刻叫人去抓捕和沈承聿一同前来的顾霏霏和霓裳,殊不知这二人早已经离开,所以尽管李思颂的反应很快,却是依然扑了个空。 李思颂就站在院子里头,感觉寒意从指尖往上,缓缓地蔓延着。 他恐怕是要完蛋了。 宿仇会不会出卖自己? 沈承聿到底知道了什么? 他还有没有退路? 李思颂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最后发觉,无论他怎么走,这都是一盘死局。他兜兜转转,跌跌撞撞了这么久,这死局依然困着他捆着他,看着他遍体鳞伤头破血流。 周遭的丫鬟和下人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只有李思颂两手空空,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李思颂想着想着,还是笑了。 也罢。 他走了这么久,他绕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要被那些人,玩弄得晕头转向,他自己到底能决定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李思颂火速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而后轻易地打开了书房里头的密室。 这密室不小,里头容纳着的,不只是李思颂这些年贪图下来的东西,还有一些他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打开了一只木箱,灰尘四起。 里头躺着一整套铠甲,和一把亮闪闪的长剑。 这铠甲虽然蒙上了灰尘,却能看出,这并不是什么随手打来的东西,擦去上头的灰尘,甚至能看到,这铠甲的成色还光洁如新。 李思颂拿起了长剑,此了几下,凌厉的破空之声响起,把灰尘带了起来,成了一朵朵肮脏的云雾。 \\u003d\\u003d 夜晚如约降临。 已然深夜,但沈承聿也没有马上睡下。他正坐在营帐中,清点着手中的账册。而宿仇就戴着镣铐坐在一边,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手边就放着几个干巴巴的饼子,还有几个简单的小菜,一碗热汤。 沈承聿抬头看了看他道:“饿了就吃。” 宿仇摇摇头。 他沙哑道:“大将军,您会进攻吗?” “进攻何处?” “临山郡。” 沈承聿道:“我倒是想。” 宿仇想问问是为什么,还没问出口,元小飞就咋咋呼呼地进来了。他一边揣着袖子,一边打着哈欠道:“老大,您要的人我都点齐了,但是吧……” 沈承聿道:“但是什么?” “但是他们好像都看不见。”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正常,那今晚就叫他们歇息去吧。” 第1027章 幻梦 元小飞点了点头,道:“老大,那我叫他们先去睡了。明儿一早在军营门口集合?” “嗯。” “遵命!” 元小飞离开了之后,宿仇开口道:“您果然是想进攻临山郡。您想捉拿郡守。” 沈承聿道:“你们做的事情本就是谋逆,难道不能捉拿?” 宿仇不说话了。 沈承聿没搭理他,只是把账册放在一边,自己则是靠着矮榻,闭着眼睛淡淡地假寐了。 宿仇见他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镣铐。铁链碰撞,发出了叮铃的声音。 沈承聿道:“别瞧了,寒铁打造,你弄不断。” 宿仇:“……” 这营帐里头便安静了下来。 没一会,沈承聿还真睡着了。 虽然并没有在家中踏实,但他还是睡了。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就站在太极殿前高高的台阶上。台阶繁冗复杂,沈承聿无论怎么走,都走不下去。 不知他走了多久,跑了多久,他看见这玉阶延伸到了一个府邸。这府邸华丽却冷清,“公主府”三个大字闪烁着寒冽的辉光。 而御林军,层层围住了公主府,水泄不通。 他低头看见,自己拿着一把长剑,身边呼啸声和砍杀声不绝于耳,他第一次用自己的长剑刺穿了同为大渊效力的御林军的胸膛,踩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往里走。 走,走。 直到他看见,书房的门大氅着,一道鲜血顺着地砖往下流淌,染红了门口的雏菊。 一个红衣女子躺在冰冷的地上,胸口上还插着一把长剑。 瞬间,那痛苦犹如倾江倒海一般灌入了沈承聿的四肢,这种痛苦化作潮浪在他身体中激荡徘徊,嘶吼着,吵嚷着要突破桎梏。 沈承聿从未后退过,但是,看见躺在地上的人,他不停后退,向后,直至踩空而去,落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的深渊巢穴。 “老大!” 沈承聿猛然睁开双眼,伸出手成爪便伸向了过来人的脖子。元小飞大叫了一声,向后一跳,躲开了沈承聿的攻势。 元小飞躲开之后,才惊觉自己刚刚有多危险。 沈承聿的掌风就近在眼前,他但凡慢了半步都要被沈承聿直接用手指穿喉。 沈承聿反应了过来,低沉道:“抱歉。” 元小飞干笑了一声道:“老大您太客气了。” 沈承聿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元小飞就摸了摸鼻子。 总觉得有点尴尬。 沈承聿抬头,感觉外头好像有鸟儿的叫声。他道:“现在什么时辰?” 元小飞道:“哦,回老大,现在寅时三刻了。” “嗯。” 沈承聿抹了把脸。 元小飞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老大,怎么说,咱们现在就走吗?” 沈承聿摇摇头。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上次用了宋明珂拿来的药丸,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好了一点,但是那东西好像维持不了多久,现在沈承聿觉得那种无力再次袭来,同时还伴随着阵阵的眩晕。 元小飞大大咧咧的,自然没注意到沈承聿的样子。他哼着小曲儿,然后便掀开帘子出去了。坐在一边的宿仇看着沈承聿的样子,还是没忍住道:“您……您没事吧?” “没事。” 沈承聿起身,想要去找宋明珂为他带来的药丸,却猛然想起来,自己的包袱都搁在郡守府,他什么都没带出来。 沈承聿:“……” 宿仇看了看他,道:“您这几日饮酒了?” 沈承聿抬眼看他。 宿仇道:“临山郡有一种特制的酒,十分上头,刚喝的时候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有效用。” “这些年临山郡虽然好一些了,但到处都有瘴气,若是稍微不留意就会染病,严重的话,甚至还能使人产生幻觉。听说有人还会利用这些去做些不光彩的事情。总之在咱们这边,再强壮的汉子都不敢随意走动的。” 沈承聿这才道:“我没喝酒。” 宿仇道:“那可能是别的地方出了岔子,也许是您不小心饮用了后山上的水。总之,您还是先好好歇着吧。” 沈承聿道:“话真多。” 宿仇耸肩,大有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沈承聿洗了一把脸,冷水扑在脸上,他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报——” 沈承聿用布巾擦了擦手,却见一小卒从外头跑了进来,大声道:“禀报大将军,五里外有军向本营袭来!” 宿仇猛然抬起了头。 李思颂反了? 他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沈承聿点了点头,而后冷冷地把布巾往水盆里头啪的一甩,水珠飞溅,落在了地上。 “大将军,请问该如何处置?” 沈承聿冷声道:“所有人立刻披甲,随我迎战。” “是!” 宿仇见沈承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心中有些慌乱,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起身,想要出去随着沈承聿一起走,却被留在门口的沈承聿的亲卫给拦住了。 有人想要为沈承聿披甲,被沈承聿给拒绝了。 沈承聿立身上马,连大氅都没有穿,就那一身袍子简单地穿在身上,修然俊逸似决胜千里之外的白衣将。 一提起要上战场,元小飞就仿佛是被点燃了一样,兴奋得像是十多年被关在家中头一次出门的大黄狗。为了展现自己的忠诚,他也和沈承聿一样,甚至没有披甲。 “老大老大,今天我能砍一百个!不对,一千个!” 沈承聿抬脚就踹了踹他。 “老大,我又咋了嘛!” 沈承聿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可能没救了。打自己人,他倒也不必如此开心。 二人的身后,是已经布阵完毕的临山军。此处军营外,不若九边黄土漫天,萧索不见天日。虽早春未至,却处处能见妩媚的青山,薄雾笼罩,细水长流,正是江南好景致。 只是这铁甲肃杀,却让这景致的柔媚削减了一分。 沈承聿身后跟着的,就是还没有染病的能够与他一起出战的亲卫,再往后,才是甲胄整齐的临山军。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远处白雾散去,天边的地线也逐渐清晰,被收入眼底。 随着散去的雾气,随之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第1028章 击溃 二人的身后,是已经布阵完毕的临山军。此处军营外,不若九边黄土漫天,萧索不见天日。虽早春未至,却处处能见妩媚的青山,薄雾笼罩,细水长流,正是江南好景致。 只是这铁甲肃杀,却让这景致的柔媚削减了一分。 沈承聿身后跟着的,就是还没有染病的能够与他一起出战的亲卫,再往后,才是甲胄整齐的临山军。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远处白雾散去,天边的地线也逐渐清晰,被收入眼底。 随着散去的雾气,随之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u003d\\u003d 沈承聿没有带自己的兵器,只是随手和亲卫拿了一把长枪。元小飞就在他的旁边,和他一样,拎着长枪兴奋不已的样子。 沈承聿转头问元小飞道:“怕吗?” 元小飞哈哈大笑,道:“老大,跟着您,我们啥时候怕过!” 沈承聿道了一声好。 虽然对方的军队并不如骠骑营这样训练有素,但是将近五千人的府兵合在一起冲锋的样子倒还真是有那么点意思。如若是别的军队,也许还要考虑一下,和对方冲锋是不是会吃亏。 但很明显,沈承聿并不需要顾虑这个。 眼见对方就要冲了上来,沈承聿举起长枪,喊了一声冲锋,便率先纵马而去,铁蹄踏碎脚下的石子,崩飞四散,打得周遭的溪水若沸腾了一般,不断激起朵朵水花。 沈承聿速度太快,而元小飞紧随其后,二人带着临山军向前冲刺,形成了一道枪尖似的形状,与前方的府兵对冲而去。 “轰!” 双方对冲的那一瞬,嗡鸣声震慑大地,马蹄声逐渐被兵刃交互的击打声掩盖。 李思颂身边跟着他的亲卫,因为他是一个文官,所以并没有冲在最前头,但是,临山郡的气势依然把他震慑得连手上的兵器都差点落在地上。 “大人小心!” 一个亲卫冲了过来,挡住了对方的攻势,然而下一瞬,他就在李思颂的面前,被生生地割了喉咙! 温热的鲜血扑在李思颂的脸上,把他吓得大叫了一声,腿一软,险些就摔下了马去。 “杀啊!” “铿!铿!” 眼前的人不停地倒下,有他手下的府兵,还有临山军,倒下的人被淹没在尸山血海之中,隐约能听到他们骨头碎裂的声音。 死到临头的恐惧,如同一把大刀,悬挂在李思颂的头上,随时都会落下。 他眼睛都红了,只能凭借本能去挥舞手中的兵器,去砍杀去躲闪,就算是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他也没法后退。 因为他身后的府兵就一直在推着他前进。 “嗡——” 李思颂眼前一花,却感觉一道银光袭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挡,然而刀刃相撞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他整条手臂都一麻,剧痛也瞬间蔓延。 元小飞拿长枪指着他的喉咙,只要李思颂再前进二寸,他必然血溅当场。 元小飞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冷光闪烁,似一匹荒野上张开爪牙的恶狼。 李思颂拿着兵器的手也开始颤抖,铠甲下的冷汗成片成片地往下流。虽然他的喉咙有铠甲保护,但李思颂总觉得,自己若是再乱动,一定会被元小飞杀死。 元小飞逼得李思颂连连后退,而他的身边,没有人敢近身。有几个李思颂的近卫想要逼走元小飞,却是被沈承聿的手下给逼退,没法再前进半步。 元小飞转头,却见沈承聿已经解决了他身边所有的府兵,剩下的几个府兵正围着他,似乎在斟酌着怎么拿下沈承聿。 眼见着自己颓势已定,李思颂急得冷汗直流。 “上啊!” “你们快上啊!” “你们,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李思颂嘶吼着,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足以见得他此刻有多么焦急多么绝望。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府兵也想上,可是沈承聿光是待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样子,就足以让他们犹疑。 “杀了他!” “他是大将军,杀了他,我许你们荣华富贵!” 李思颂的话音刚落,那几个围着沈承聿的府兵一咬牙,终是怒吼了一声,举起长枪,对沈承聿冲了过去! 沈承聿仰身,同时横枪身前,将他们的枪尖卡住,微微用力,内力催动,这些府兵就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飞摔而去—— 李思颂哪里见过这世面啊。 怎么能有人,被十多个人同时围住,不见任何颓势,还能反杀的啊?! 沈承聿并没有下令杀了他们,事实上,被他打中了的府兵,也基本都倒下了。 “沈帅!” 元小飞招手道:“抓到这孙子了!” 沈承聿闻言,点了点头,牵着缰绳就要过来。然而胯下骏马还没走几步,沈承聿就觉得眼前一黑。 他忽然觉得风云变色,周围的尸体和血海都消失不见,前面的小溪化作波光粼粼的湖水,夕阳葳蕤,树影婆娑,自是一片美景。 “我们拜堂吧。” “就在此处,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今生今世,就算身死魂消,我也绝不放手。” 他看见,宋明珂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耳朵都红了,她水汪汪的眼睛倒映着湖水,亮晶晶的,含羞带怯。 她虽然没说话,但是自己拉着她,跪了下来的时候,她却是没有拒绝的。 他还记得,她的披帛经由风吹,落到她的发髻上,美得像是霞帔。 “大人!” “老大!” 两道呼喊同时响起,林冬纵着马匆匆赶来,离老远就看见沈承聿拿着长枪好似在发呆,而元小飞看到的则是沈承聿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远方的天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一个躺在地上的府兵不知从哪里摸到了一把弓箭,对准了沈承聿—— 元小飞想要上前,可是他还控制着李思颂,而林冬也离得太远,压根无法解救沈承聿——而沈承聿没披甲,他若是中了这一箭就算不死也必然受重伤! “大人——大人!!” 就在那箭矢马上就要离弦的时候,沈承聿骤然回头,那目光恍若有形一般,刺得这府兵心都缩了一下,手一抖,这箭矢就嗖的一下离了弦。 沈承聿侧头,躲过那箭矢,反手就把长枪飞了过去—— “嗖——” “噗嗤!” 这府兵被击中了额头,甚至都没叫出声,就死了。 元小飞这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李思颂直接懵了。 第1029章 将心 至少二十步的距离,而且那箭矢已经离弦了,沈承聿到底是怎么反应过来的? 他,他刚刚的反应,明明就是陷入了幻觉,绝对没有错的! 明明在刚刚,他就应该死了! 李思颂百思不得其解。 林冬自然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还从来没见过沈承聿在战场上发呆,要知道,这对于一个将军来说实在是太致命了! 沈承聿怎么会突然犯下这样的过错? 林冬只觉得余悸未消。 他打马上前,瞧了瞧沈承聿身上的血迹,道:“大人,您没受伤吧?” 沈承聿似乎在想什么,听林冬对自己说话,这才回过神来。 “没有。” 林冬都要吓死了。 他道:“大人,您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 沈承聿随手用自己的衣襟擦了擦手指上的鲜血,沉默了半晌,他才道:“一言难尽,回去再说吧。” 林冬见沈承聿不想提这个,只能点点头道:“好吧,总之您没受伤就好。” 沈承聿道:“你好了?” 林冬摇摇头道:“还是觉得浑身都没劲,不过好一点了。” 沈承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次还是多亏你,若不是你发现铠甲不对,恐怕要耽误许久。” 林冬微微一笑道:“就算我不说,大人也能发现,大人您就别夸赞我了。” 沈承聿笑了一下。 林冬见他似乎是有点心事的样子,便也没再说什么。 府兵彻底战败,这也就意味着李思颂的所谓造反大计彻底胎死腹中。那些跟着他一起冲杀的府兵,沈承聿命令手下将他们收押,并没有当场就诛杀了他们。 李思颂被元小飞押着回了军营。 沈承聿从此事结束开始,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回到了军营之后,便把一切都先交给了林冬去处理,自己则是坐在营帐里头沉思。 林冬处理过了剩下的事情,迅速回到了营帐。 “大人。” 林冬放下帘子,遣散了营帐里头的亲卫。待到他们都离开了之后,他才道:“大人,您到底是怎么了?” 沈承聿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才道:“没什么大事。” “您就别骗我了。” 林冬坐了下来,道:“大人,您从来都没那样过,这样太吓人了。您到底是怎么了?” 沈承聿捏了捏眉心。 半晌他道:“也许我中毒了。” 林冬心中一惊。 他舔了舔嘴唇,道:“大人,您说您中毒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承聿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林冬都急死了。 都什么时候了,沈承聿还如此不紧不慢的。 他道:“我这就去找顾姑娘。” 沈承聿道:“她现在很忙,还是别打扰她了。” 林冬这才想起来,顾霏霏现在就在军营中,为沈承聿那些不小心中招的亲卫医治。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沈承聿开口道:“不想了,李思颂在何处?” “被元小飞看着呢。” “去把霓裳叫来。” 林冬疑惑道:“为何叫霓裳姑娘?” “叫就是了。” “……是。” 李思颂就被关在营帐里头。这个营帐不知是何时废弃的,黑而潮湿,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息,让人闻了就觉得恶心。 他被蒙着双眼,扔在地上,手脚也被束缚住,想动弹一下都无法做到。 外头有人层层把守,而他自己也心知,这一次恐怕是死定了。 “老大!” 是元小飞的声音。 李思颂感觉一点阳光倾泄了进来,而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响起,来到了他跟前停了下来。 他眼睛上头的布条被摘了下来,乍一接受阳光,李思颂只觉得眼睛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入眼就是一双精致的靴子。 沈承聿背着手,睨着他,示意元小飞把他弄起来。元小飞上前,把李思颂给拎了起来,面对着沈承聿。 李思颂咳嗽了一下。 他瞧了瞧,沈承聿身后还跟着一个霓裳。霓裳看着他,眼中晦暗不明,似乎对自己充满了恨意。 不等李思颂多想,沈承聿便开了口。 “圣旨在何处?” 李思颂愣了一下。 他道:“你,你怎么知道圣旨……” 沈承聿道:“这你别管,究竟在何处?” 李思颂咬着牙,沉默着,就是不肯说。沈承聿背过了手,抬起了下巴,元小飞便跨步上前,用匕首抵着他的眼睛,恶狠狠道:“沈帅问话,你还是别耍什么心思!不然小心你的小命!” 李思颂别过头去,道:“反正我的命也已经保不住了,随你们的便吧。” 元小飞见威胁无效,便拿着匕首作势就要扎他,结果李思颂只是闭着眼睛,一副决心赴死的样子,没有半点害怕。 元小飞有点愣了。 这人还挺硬气的,他倒是没想到。 有人拍了拍元小飞的肩膀。元小飞一转头,就见一个美人贴着自己的后背,马上就要亲到自己了。他心中狂跳了几下,瞬间手足无措道:“霓霓霓霓裳姑娘。” 霓裳笑了一下,示意她来。 元小飞赶紧让开了。 霓裳蹲了下来,和李思颂对视。她捧着脸,道:“李大人,没想到,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倒是没想到,你还算是个真男人。” 李思颂就是闭着嘴巴不说话。 霓裳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的女儿,我若是给她一刀子,她一定会哭得很厉害吧?” 李思颂瞳孔紧缩,气得都咳嗽了,他喊道:“你要对我的女儿做什么!你这个毒妇!” 霓裳娇笑了几下,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道:“也没什么,就是在你女儿新买的衣裳上做了一点点的小手脚而已。” “你不许对桃儿下手!” 霓裳起身,收起了瓷瓶,骤然笑容一收。 她一脚踩在李思颂的脸上,狠狠碾压道:“不许下手?你命人将我的手下杀光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 李思颂被她踩得一痛,大叫了一声,险些晕了过去。 第1030章 何必 沈承聿抬头,对霓裳摇了摇头,霓裳这才放开了自己的脚。她道:“总之,你知道你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若是你不想你女儿出事,你该怎么做,你自然知道。” 李思颂颤抖着,冷汗直流。半晌,他道:“我,我知道了。” “你,你别动桃儿。” 其实,沈承聿想告诉他的是,他有了谋反的行径,他的女儿基本也是活不下来的,就算能活下来,要不就是充卖为奴婢,要么就是流到别的地方去。 沈承聿想了想,还是没说。 李思颂道:“圣旨,我现在也不知圣旨到底在哪里。但是,我知道的是,圣旨一定不在我的手上。” 沈承聿示意他继续说。 李思颂道:“从前,我为秦相所用,所以也一直为秦家效忠。但是,自从秦家没落了之后,迟相……” 沈承聿见他犹豫了一下,道:“迟允如何?” 李思颂犹豫了一下,才道:“迟相将秦家留下的人收入了麾下,而后……” “秦家的嫡女,派人前来将我家中的圣旨取走,并且,迟相以此为要挟,要我为他所用。” 这些其实沈承聿都听过了,和宿仇说的基本差不多。 “这些年我为迟相奔走,也为他做了不少事。” 沈承聿转头,坐在了元小飞刚拿来的椅子上。他突然觉得来了一点兴趣,道:“比如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充当迟相的眼线,为他盯着临山郡,而已。” 沈承聿知道他说的无非就是皮毛。 他真正做的,肯定不会只是这些。 “但是,渐渐,我厌倦了被掌控着的日子。” 李思颂颓然道:“从前,我为秦相所用,现在我为迟相所用。我作为一郡的郡守,说什么做什么,从来都由不得我自己。” “我不敢给别人写信,我不敢和谁单独交谈。甚至,我在人多的时候,不敢大声言语。因为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中。”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直到,直到秦家的人,把放在我家中的圣旨给取走,我知道,迟相已经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如果我想要活命,我就必须要听他的,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沈承聿道:“前朝的圣旨,为何在你家中?” 李思颂放下了手,道:“因为,我祖上曾经救过那个前朝的遗孤太子,当时,皇帝知道他在我祖上家中,便将敕封的圣旨直接送到了府中,但是……” “但是,那个太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失踪。” 沈承聿道:“先皇可知道此事?” 李思颂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似乎是有些茫然,而后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沈承聿道:“继续。” 李思颂喘了几下,虚弱道:“之后,我意识到,如若我再不反抗,那么我一定会被迟允逼到绝路——不,我会被他逼死,我自己,我的家人,都会被他逼死!而对于他来说,逼死我的一家人,也不过是如捏死几只蚂蚁那样简单。” 沈承聿道:“所以你就想反?” 李思颂道:“我,咳咳。我为何不反?我有我的兵,我有权,此地险峻,若是再给我个一两年,我定然能做出一番天地来!” 沈承聿嗤了一声。 李思颂说到了激动处,脸都红了起来。他道:“我仔仔细细地想过,若想不被掌控,若想永远地摆脱那些上位者的嘴脸,我必须要自己走出一条路,自己,去做一个上位者!” “可是,我没想到,你,你居然能亲自来到江南!” 李思颂看着沈承聿,眼中锐利如刀。 “你作为大将军,不镇守在京城,却来到了江南,你究竟是为何,你到底是为何?!” 元小飞断喝道:“大胆,你敢对大将军不敬?!” 李思颂冷笑了一声,道:“反正我也死到临头,敬与不敬,又有什么意义?” 沈承聿却并不在意。他随意道:“其实我只是想查吃空饷,你,不过凑巧。” 李思颂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元小飞挠了挠脸,思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笑出声——不过,沈承聿有时候是挺气人的。 李思颂笑了几下,垂下了脑袋,道:“不过,你也别得意。” 众人沉默了一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承聿并不在意,他道:“此事可是你逼迫宿仇?” 李思颂呵呵笑了一下,道:“也不算,不过是因为,他有些小把柄在我的手上罢了。” 沈承聿道:“你的由头?” “由头?” 李思颂哈哈一笑,道:“那岂不是随便拿捏一下,便能想到?我今日就要代前朝太子光复,拨乱反正,复辟疆域!” 沈承聿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 李思颂知道沈承聿并不能理解。然而,他也从来没指望这些人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总是孤独的,毕竟,在刀锋上行走的人,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知音。 “都失败了!失败了!” 沈承聿听他一会哭,一会笑,便知道这是一个人将死之前的绝望和疯狂。他非常有眼色地没有打扰李思颂,并且还等着他把自己的疯给发完。 等他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沈承聿又道:“你把驿站修葺得很好。” 李思颂停下了笑声,道:“是啊。” “来到临山郡的人,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员,都会选择在驿站歇歇脚。他们也能借此,感受我临山郡的风土人情。” 李思颂苦笑道:“只是没想到,你……没有停留片刻。” 沈承聿立刻就想了个通透:“只要有人停留,驿站的人就可以为你传递消息。” 李思颂看了看他,没说话。 他讨厌身居高位的人。 并且,他更讨厌身居高位,同时脑子非常好使的人。 沈承聿想到了他在驿站看到那个人影。那应该就是李思颂派来的人了。 李思颂道:“总之,这些您都已经知道了。我也说不出什么了。” 沈承聿点点头,起了身。 李思颂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的女儿,到底会怎么样?” “会死。”沈承聿如实答道。 李思颂只觉得自己的心刺痛了一下。他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都成了无用功,就算如此,他依然没有半点悔恨。但是,他唯一放不下的唯一最挂心的女儿,却让他生出了后悔的想法。 沈承聿看他悔不当初的样子,道:“何必。” 第1031章 春风 何必。 是啊,何必? 李思颂抬起头道:“大人,我最后能不能再与你单独谈一次话儿?” 元小飞立刻道:“不行,你想得倒是美……” 沈承聿却抬手道:“你想用什么换你女儿的命?” 李思颂呵呵一笑,道:“这个,只有您知道,才是最好的。” 沈承聿转头,让元小飞和霓裳先出去。元小飞是个死脑筋,越到了这种时候反而越不想挪窝了,他道:“老大,他没憋好屁啊他,他……唔……” 霓裳捂住了他的嘴,拉住了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二人到了外头之后,元小飞还吵吵:“姑娘你拦着我做啥?那人要对老大不利!” “行了行了,先消停会儿!” 元小飞就没声音了。 闲杂人等出去了,这营帐里头自然也就安静了下来。沈承聿重新坐了下来,道:“你想说什么?” 李思颂开口道:“您想知道,明贵妃究竟是如何死的吗?” 只这一句话,就让沈承聿收起了试探的态度。他道:“明贵妃?明贵妃病重,留下了不到四岁的长公主便撒手人寰。这人尽皆知。” 李思颂却笑了起来。 他道:“大人,这儿没有外人。明贵妃到底是怎么死的,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也不算什么惊天的秘密。” “明贵妃犯下了宫规,她害怕受到惩治,便在数九寒天逃出宫去,并且,还带着年仅三岁的长公主。大人,这些下官说得对也不对?” 沈承聿没否认。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思颂道:“大人,嫔妃私自出逃是重罪,更何况明贵妃想带着长公主一起,若是长公主被她害死了,她岂不是要把她的三族都搭进去?正常人能做出这样的蠢事吗?” “所以,大人现在想知道吗?” 沈承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他不确定。 他不确定宋明珂对于母亲的离去,是否还介怀。虽然他知道宋明珂一直都是一个向前看的人,不会拘泥于过去的悲伤,但是他也知道,宋明珂其实也十分在意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其实是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子。 她真的不会想知道,明贵妃真正的死因吗? 沈承聿并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他需要让宋明珂来选择。 可惜,宋明珂并不在他的身边。 沈承聿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李思颂道:“就好像我也不知这个秘密是不是有用,大人,我说的是真是假,您自己判断就是。” 沈承聿看着他的眼睛,最后,手指动了动,道:“我知道了。” “你的女儿,会被‘烧死’在闺房中,我会给她安排去处,但是日后她该怎么活,就要靠她自己了。” 李思颂抿了抿唇,道了一声多谢。 出了营帐,沈承聿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元小飞见老大出来了,赶紧迎接上来道:“老大,老大! ” “老大,您伤着没有哇?您这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啊?” 沈承聿转头看了看他,而后摇摇头道:“我没事。” 元小飞急得抓耳挠腮。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沈承聿到底是咋了? 沈承聿拍了拍元小飞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他转头对霓裳道:“你进去吧。” 霓裳道:“多谢,安北侯。我霓裳欠你一个人情。” 沈承聿却摇头道:“是我没护好飞花卫,这只能算是我的弥补,你不欠我任何。” 霓裳没再废什么话,掀开营帐便走了进去。 李思颂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却嗅到了一阵香风吹拂,抬眼一看是个女子走了进来,并且还是跟在沈承聿身后的女子。 李思颂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霓裳甜美一笑:“是啊。” 李思颂点了点头道:“那你来吧。” 霓裳却摇摇头,道:“就这么让你死去,实在是便宜你了。” “咱们好好玩玩儿吧。” 元小飞就陪着沈承聿站在营帐外头。沈承聿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元小飞也不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只能试探道:“老大,他,他是不是威胁您了啊?”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他如何威胁我?” “……也是。” 元小飞话音刚落,里头就骤然传来了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元小飞虽然并不怕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但是被这动静一吓,就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飞起来。 沈承聿拎着他的领子道:“冷静。” 元小飞:“……”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营帐里杀猪了。 营帐里头,李思颂已经快不成人形了。他身上的衣裳变得破破烂烂,而身上仿佛生遍了疮孔一样,鲜血从伤口处逐渐流出腐烂,有的地方甚至看见了白骨。 霓裳拿着一只小虫子,道:“你叫什么?” 李思颂用仅剩一只的眼珠子看他,形迹可怖。 霓裳听他假惺惺地嚎叫就觉得恶心。 她的手下,在火中被火火烧死的时候,他们该向谁去呼救?! 他们该怎么办?! 霓裳心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厌恶。她手一松,那虫子就直接掉了下去,落在了李思颂的手背上,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这虫子遇到了伤口就一股脑地钻了进去,迅雷之势一般地窜入他的手臂—— “啊啊啊啊啊——” 这该是无法想象的剧痛。 霓裳用披帛勒住了他的脖子,他立刻就噤了声,因为他的声音被死死地卡住,出气多进气少。 李思颂抬眼看她道:“不、不愧是飞花卫啊。” 霓裳轻笑道:“您过奖了。我这还只是半吊子。”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李思颂咳嗽了几下,道:“没事儿啊,没事。” “反正,你们的安北侯,也没几天的日子了。他,也终究会和死去的明贵妃一样……” 霓裳心中一凛,立刻放开了披帛,拽着他的领子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1032章 通透 可是李思颂却对霓裳露出了个诡异的笑,随后脖子一垂,直接死了。 霓裳捏住他的腮帮子,往他的口中灌了几颗药丸,然而李思颂却依然软软地垂着头,什么反应都没有。 已经被霓裳折磨得死透了。 霓裳恨恨地把他往地上一摔。 “娘的。”她低低地道出了一句脏话。 从营帐出来了之后,元小飞和沈承聿还没走。现在元小飞看见这漂亮的姐姐就脸一红,他不好意思地对霓裳笑笑,霓裳便对他点了点头。 沈承聿道:“死了?” “死了。” 沈承聿见霓裳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怎么?又套出了什么?” 霓裳低声道了一声没什么。 沈承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霓裳叫住了他,道:“那个,您……” 沈承聿看她。 “有没有觉哪儿不舒服?” 霓裳抬头看他,似乎是很想知道回答的样子。元小飞好心道:“姑娘,长公主是个非常凶的人……” 他还没说完,就被霓裳一拐子给打中了肚子。 元小飞疼得龇牙咧嘴。 沈承聿见霓裳关切的样子,便道:“没觉得,多谢。” 霓裳还想说什么,沈承聿却离开了。她叹了口气,转头看元小飞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便道:“哦,不好意思。疼吗?” 元小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半天才道:“不、不疼。” “哦,好。” 霓裳便扬长而去了。 元小飞:“……” 因为沈承聿的手下都是一群男子,所以顾霏霏一个女子也不好和他们成天混在一块,所以这些受了瘴气影响的亲卫都是由军营里的大夫去的照顾,顾霏霏只需要每日去瞧瞧,并且写一些方子就够了。 霓裳和顾霏霏是在沈承聿走后不到半天里,被沈承聿的亲卫接到了营帐的。 虽然这营中的日子算不上多好,但是顾霏霏却觉得比在家中自在多了。 霓裳回到营帐的时候,顾霏霏正在擦拭着胳膊。热水散发着白色的雾气,扑在顾霏霏的脸上,显得她的脸色也红扑扑的。 她一抬头,笑了一下道:“霓裳姐,你回来了。” “嗯。” 霓裳道:“他们今日如何?” “嗯?” 顾霏霏擦了擦自己的手,嗅了一下,道:“还好。我听说他们当天被那郡守带着在山上绕了好些圈子,还有好多人都喝了山上的泉水,所以不太好了。” 霓裳道:“会死人吗?” 顾霏霏愣了一下。 “嗯……还真有可能。但是,他们还算轻微,应该不会了。” 顾霏霏见霓裳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怎么了吗?” 霓裳一直在斟酌,要不要将李思颂死前说的话给顾霏霏学出来。作为一个飞花卫,她知道这种关乎安北侯性命的话实在不能随便说。但是霓裳又实在想不到现在除了顾霏霏谁能了解真实的状况。 霓裳想了想,还是道:“我和你说一件事儿。” 顾霏霏点了点头。 霓裳把事情告诉了她。 顾霏霏一拍大腿——怪不得她前几日看沈承聿的脸色那么不好! 霓裳道:“我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我想让你去瞧瞧安北侯,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顾霏霏立刻道:“好,我知道了。” 顾霏霏见霓裳一直看着自己,连忙道:“哎呀,霓裳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呀?长公主叫我过来,不就是为了侯爷吗?我不会有别的心思的。” 霓裳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想多谢你。” “毕竟他是长公主的丈夫,我也不能不在意。” “我知道的。” 顾霏霏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药箱,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瞧瞧。霓裳姐您先放心,侯爷他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霓裳点了点头。 顾霏霏出了营帐,才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慌乱。 安北侯没几天活了,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大渊的战神,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刚刚还好好的天色,此刻被灰暗的乌云掩盖,传来了阵阵湿气,是马上就要飘雨的样子。 顾霏霏深深吸了口气,抛弃了那些残念,往沈承聿的营帐走去。 沈承聿的营帐是很温暖的。江南开春虽早,但现在还没到可着春衫的地步,就算是营帐里头的将士,也容易得风寒。 炭火烤得温暖。 帘子被掀开了一个小角,顾霏霏试探道:“侯爷?” 沈承聿把自己的腿从案上放下来,道:“进来吧,什么事?” 顾霏霏走了进来,放下了帘子。她掂了掂自己的药箱,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 顾霏霏见沈承聿一直在看自己,便抓了抓自己的袖子,道:“就是看看侯爷有没有身子不适的地方,等回去了,也好为长公主交差。” 顾霏霏原本以为沈承聿会拒绝,毕竟,他自从离开京城到现在,就基本没让他近了自己的身。 没想到,沈承聿却答应道:“好,你来吧。” 顾霏霏应了一声,赶紧放下药箱,打开了。营帐里头安安静静,除了顾霏霏拿着瓷瓶碰撞的声音,再无其他。 沈承聿就靠在矮榻上。他身上的脏衣裳已经换了下去,而他常穿的狐皮大氅就被他披在腿上,随意地逶迤在了地上。 他对顾霏霏伸出了手腕,完全看不出任何抗拒和不悦。 顾霏霏捋了捋裙子,跪坐在地上,伸出手来,探向他的手腕。 沈承聿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耳朵,移开了眼睛。 然而,探查了一会,顾霏霏也没心思去管沈承聿到底在看谁了。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是不确定一般,再次探了几次。 顾霏霏足足沉默了半盏茶的工夫。 顾霏霏这一沉默,居然让沈承聿心中也有些没了底。他开口道:“如何?” 顾霏霏却是低着头,没说话。 沈承聿知道,此事可能严重了。 他见顾霏霏放手,端坐了起来,道:“能不能治?” 顾霏霏抬头看他,半晌,他才道:“您想听实话吗?” 沈承聿点点头。 “若是一般人,应该已经没命了。” 顾霏霏试着让他理解,道:“我只听过,南方有一种奇毒,不会让人觉得疼痛或者难受,但是一旦下入,再由瘴气催入肺腑,便会使人呕吐头晕,若是严重了一些,或许还会出现幻觉。”“因为此毒奇特,所以苗疆会拿来使用,而有的蛊道师,还会利用这种毒来布阵。” 顾霏霏又道:“与其说,这是毒,不如是一种蛊吧。” 第1033章 前缘 沈承聿又道:“如何下蛊?” 顾霏霏道:“吃食,最为容易。” 沈承聿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看来还是自己大意了。那些宴会,他们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了。 “但是,因为您……” 顾霏霏斟酌了许久,才道出了个合适的词:“很强壮。” “所以不管什么毒,在您的体内,其实都很难迅速蔓延,也就是说,这毒的效用也就没那么大了。” 沈承聿直接道:“会不会死?” 顾霏霏捏着下巴道:“目前来说,不会,但是如果时日长了,就很难说了。” 沈承聿又直接道:“可不可治?” 顾霏霏道:“说实话,很难。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毒。”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沈承聿道:“你先起来。” 顾霏霏“啊”了一声,似乎不明白沈承聿为何这样说。 沈承聿道:“你不是我的手下,也不是我的奴仆,不必对我跪着。” 顾霏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跪坐着。她脸一红,站了起来,道:“抱,抱歉。” 沈承聿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他的语气十分淡然。又或者说,这个人在什么时候都是淡然的,似乎和宋明珂脱离了干系的事情,他从来都吝啬施舍半点情绪。 哪怕是自己的生死。 顾霏霏道:“我不敢肯定,或许三五天,或许三五年。” 沈承聿点了点头。 也许他明天一睁眼就没了。 就很突然。 顾霏霏坐在一边,道:“其实,我觉得我可以试试。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 沈承聿道:“我信你。” “……谢谢。” 顾霏霏干脆道:“我……虽然这毒,我没法立刻解开,但还能暂时压住它。您可以放心。” 沈承聿再次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他人手中的感觉,当然,如果这人是宋明珂,他自然不会抗拒。 更何况他并不想继续亏欠顾霏霏。 只是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多谢。”沈承聿道。 顾霏霏摆了摆手,道了一声不用。她道:“我先回去想想,明日便把方子给您送来。” “好。” 顾霏霏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她走了之后,沈承聿便继续躺在矮榻上小憩。不知为什么,或许是那毒药影响的原因,沈承聿现在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宋明珂躺在冰冷的地上,嘴角溢出鲜血,香消玉殒的样子。 她就那样闭着眼,脸上还挂着干涸的泪。她头上的珠翠和金钗散落了一地,满地的珍珠倒在血泊中,映着血红色的辉光,触目惊心。 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沈承聿不敢闭眼休息。 他又想到了宋明珂和他说过的话。 她在洞房时说过的。 “其实,我……我死过了一次。我知道很多事情,因为,我曾经经历过。” 沈承聿原本以为她只是在开玩笑,但是……结合她的言行,还有这么真实的梦境,沈承聿居然感觉自己动摇了起来。 半晌,沈承聿低声叹息,坐了起来。 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独。 \\u003d\\u003d 京城。 某间小铺子。 潘好把儿子放在帐台上,自己则是在一边拨弄着算盘。外头的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因为这间铺子就在人最多的地方,比较显眼,所以没一会便有几个打扮得体面的小姐进来瞧瞧。 手下的伙计和掌柜的都在忙活着招呼宾客。 铺子里香气弥漫,这是个脂粉铺子。 “这位姑娘,你肤色如此好,就该试试咱们家最新的这胭脂——你看,这颜色饱满红润,若石榴一样,可不就好看呢!” “是呀!” “还真是!试试吧!” 潘好抬头看了看,见那几个姑娘还挺开心的,便笑了笑,继续低头拨弄算盘了。 恰好,此时一个伙计从后院拎出来了一桶水,但因为客人实在太多,所以他只好帮忙去招呼别的客人。潘好见那脏水没人去倒,便拎起了这桶水,打算出去倒了。 潘好一出门,才看见天色不早了。自己本来答应了敏娅,和她一块出来置办些首饰的。 “你在看什么?” 水清崖一愣,转头却见袁毅晨正在看着自己,便挠头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将军,没事。” 袁毅晨瞧了瞧,却见他原来一直在这家胭脂铺门口晃悠了很久。于是他道:“你想买这个?” 水清崖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袁毅晨又道:“沈家小姐很合你心意。” 水清崖摸了摸鼻子,压根没否认。 “将军,您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就是沈家的小姐。” 袁毅晨点头道:“完全……” 他话音未落,突然伸出手来把水清崖拉到了一边。水清崖猝不及防被他一扯,差点摔倒,转头却见一泼凉水迎面而来,险些落在他的脸上。 若不是袁毅晨把他拉走,恐怕他就要被泼到了。 潘好拎着木桶,向后退了一步道:“啊,抱歉!你们没事儿吧?” 袁毅晨转身,瞧见站在胭脂铺子门口的潘好,微微一怔。 潘好却好像并不记得袁毅晨的样子。她放下水桶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以为这边边角角儿的不会有人站在这,也没仔细瞧……” 袁毅晨见她似乎不记得自己,眸子一黯,却又道:“无碍。” 袁毅晨对水清崖抬了抬下巴:“不是要买胭脂?” 水清崖:“?” 他好像没说吧? 不等水清崖反应,袁毅晨就率先走进了这脂粉铺子。水清崖没法子,只能跟着袁毅晨走了进去。 被放在帐台上的小米糕儿一瞧见袁毅晨进来了,伸出小胖手,就要袁毅晨过来。袁毅晨走了过来,和这小团子对视,结果没想到这小团子直接张嘴吐出了俩字: “爹爹!” 第1034章 搜罗 袁毅晨:“……” 水清崖:“……” 他面色有些怪异地看了看袁毅晨和潘好,目光里头似乎带着点什么。袁毅晨面色没什么变化,也看不出来什么,倒是这铺子里的客人们都被这一声脆生生的爹爹吸引了去。 众人开始议论了起来。 潘好张了张嘴,赶紧上前把儿子抱了起来。她道:“小米糕!你说什么呢你!” 小米糕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吃手指的娃娃了,他那黑乎乎的大眼睛瞄了一眼袁毅晨,又道了一声:“爹爹,买,爹爹。” 说完,这小团子就拿着一盒胭脂放在了袁毅晨的手中。 这下可把周围的小姐和贵妇都逗笑了。 “老板娘,你们家的小孩儿怎么还强买强卖呢。” “就是呢。” 潘好闹了个大红脸,赶紧道:“抱歉抱歉,公子,我儿子他……他不懂事儿……” 袁毅晨拿着这胭脂道:“多少?” 潘好愣了一下道:“啊?” “这个,怎么卖。” 潘好想了想,低声道:“这也没多少银子的东西,公子你就拿去吧,毕竟我儿子他给您也添了不少的麻烦。” 袁毅晨也没说什么,把胭脂收了起来。 最后,水清崖还是选了个不错的胭脂。 两个大老爷们,自然也不可能在一个脂粉铺子待太久,所以没一会他们两个便出了门。离开之前,袁毅晨还回头看了一眼。 红豆乡。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袁毅晨看着这牌匾,想了想,转身离开了。 潘好把二人给送离了,便继续招呼别的客人。然而她却看见,小米糕正用两只手玩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兴致勃勃的。 潘好走过来,掰开他的指头一看,却见里头躺着一只亮闪闪的金锭子。 潘好心中一惊。 她想起刚刚那个看起来尊贵又沉默的男子,这才知道,这金子估计就是他搁在这的了。 潘好总觉得这男子好像有些眼熟,但是想了半天,又没想起来到底是在哪见过,于是便把这金子收了起来,打算等他再过来的时候,把这银子还给他。 潘好将帐台又拾掇了一遍,便打算先出门去,找敏娅了。 得知敏娅和汤付霜都在安北侯府,潘好便直接坐着马车过去了。 春闱临近,汤付霜也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而宋明珂最近总是十分关心汤付霜的状态,所以总是三天两头地便差人去问,好在汤付霜自身是十分有底气的,所以一直都稳如泰山。 宋明珂此刻不在别的地方,恰巧就在密室之中。 她坐在石桌前头,执着一盏油灯,查阅着卷宗,神情认真。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宋明珂抬头,道:“鲁叔,你来了。” 来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 这老者虽然面上布满了沟壑,身形也佝偻若虾米,一双眼睛更是好像浑浊不清的样子,但他的头发却是黑而浓密的,脚步也并不蹒跚,不如说,在这样安静的密室里头,如若不用心,也是很难察觉他的脚步的。 鲁烨道:“长公主。”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江南的事情,好像一直都很顺利。” “是的。” 鲁烨慢悠悠道:“这些日子,江南的消息都是最快的。关于安北侯的消息,更是不会有半点耽搁,长公主不必担忧。” “您做事儿本宫一直都放心。” 鲁烨道:“不过,长公主。临山郡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说到这里,宋明珂的神色就冷了下来。 是她小看了那些东西。 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如此嚣张,嚣张到不只是她,就连现在的沈承聿都不放在眼里了。 鲁烨见宋明珂似乎要动怒,便道:“不过,长公主,您也无须担忧。瞧霓裳的意思,临山郡咱们本就没放了多少的人。”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谢谢你,鲁叔。” 现在发火也没用,毕竟那些人也没法复活,而自己也不可能立刻就飞奔到江南去。 鲁烨上前,把卷宗好好地擦拭了一遍,然后把它放在了原本该有的位置。宋明珂把油灯放在石桌上,道:“最近昭闻如何?” 鲁烨呵呵一笑,道:“哦,您是说汤公子?他啊,我瞧着他,倒是不像是别的人一样,紧张得不要命,他每日自在又淡定,看起来倒像是很有信心。”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他确实会这样。” “而且,他和那个异族的小公主,也是不错。” 宋明珂眨了眨眼。 鲁烨笑了笑道:“看他们这些少年人,我就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从前的时候啊,我也是这样的,呵呵。” 宋明珂随意道:“您若是喜欢,本宫给你找一个女子陪着便是。” “不了,不了。” “老了,也闹不起咯。” 宋明珂微微一笑。 “对了,”宋明珂道,“迟允如何?” 说到迟允,鲁烨的笑容就淡了一些。他道:“迟相最近可是很忙,忙得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没时间去陪伴了。” 宋明珂倒是觉得,就算这样,苏晚凌也不会介意的。 “除了新政令,他还有什么动作?” 鲁烨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将近几日刚刚送来的卷宗放在了宋明珂的手上,道:“您瞧瞧。” 宋明珂打开卷宗,却看见,迟允最近主张贬斥了几个不老实的官员,而这些官员,有的曾经和迟允有过交情,又或者是,他们曾经也为迟允办过事。 迟允却把他们弄下了台。 宋明珂挑眉,再瞧了几下,便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她叫鲁烨把卷宗放在了一边,并吩咐道:“继续盯着他,迟允身边若是还有被贬斥的官员,立刻告诉本宫。” “是。” “哟,”这时,鲁烨抬起头来,“您刚提起汤公子,这人不就到了?” 宋明珂一看,果然,两个身着黑衣的暗卫,带着汤付霜走了进来。因为汤付霜被蒙着眼睛,所以他走路也小心翼翼的,就是害怕摔倒。 宋明珂示意他们把汤付霜眼上的布条拿下来。 汤付霜眯起眼睛,眨巴了几下,转头打量了一下,张开了嘴巴。 他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大的地形图——整整铺满了一大面墙,囊括着几乎整个大渊的疆土。 宋明珂道:“如何?” 汤付霜回神,道:“见过长公主。” “不必。” 第1035章 飞花 汤付霜上前,像是领略什么新的风光一样,又看又摸,脸上难得呈现出了少年人的好奇和专注——要知道他也才十七岁,虽然现在已经有了沉稳的模样,但到底还是个少年人。 “这太棒了!” 汤付霜激动得脸红。 宋明珂倒是觉得很奇怪。 沈承聿刚见到的时候,也觉得怪兴奋的。好像没有男人能抗拒这么大一面地形图。 “长公主,这,这到底是怎么做成的?!” 宋明珂道:“这?本宫当初可是请了能人巧匠,做了一年。” “……真厉害啊。” 汤付霜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宋明珂道:“好了,你先坐。” 汤付霜收回了视线,便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他也知道,这地方这么神秘,他光是来这里,就要被蒙着眼睛,而且陪着他的人,每过几十道台阶就要换上两个,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送他来到此处的。 这肯定不是他随随便便就能来的地方。 所以汤付霜格外拘谨。 宋明珂道:“你不必拘束,本宫既然带你来了,便不怕你瞧见。” 汤付霜干笑了一声。 宋明珂道:“春闱就快近了,等再过一个月,你便不能在京城住了,本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帮帮你才行。” 汤付霜有些疑惑。 宋明珂勾了勾手指,一个黑衣人便送上了一份竹简。这竹简很新,一看便是最近才整理出来的。宋明珂把竹简放在汤付霜的手上,示意他打开瞧瞧。 汤付霜打开,看了一眼。 “邓重,平州慈县人,承元二年殿试第五名……” 汤付霜心中一惊,道:“这,这是……所有考生!” 宋明珂纠正他道:“准确说,应该是近五年来,考上的,或者是虽失利却公认的有才华的考生。这些人虽然并不如当朝左相那般惊才绝艳,但是他们做出的文章,对于你来说,绝对能够有些帮助。” 汤付霜已经惊了。 他道:“这,这……这都是飞花卫弄来的?” “是啊。” 汤付霜的喉结动了一下。 宋明珂道:“你有一个月的时日,去消化这些人的背景,还有他们的文章。” 汤付霜立刻撩起衣摆,站了起来。 他道:“长公主,大丈夫鼎立天地,走到哪里都该端正行直,属下不能做这样的事!” 宋明珂无奈地笑出了声。 “你在想什么呢?” 宋明珂道:“本宫又不是叫你照写,那本宫成什么人了?再说了,你的才华本宫又不是不知道,本宫若是真的逼你这么做了,那是害了你,更是折损本宫的羽翼,懂了吗?” 汤付霜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因为你是第一次参加春闱,”宋明珂解释道,“所以你得知道他们到底是如何赢得瞩目,如何做文章的,这样等你真正地参与的时候,才不会慌乱。” “长公主说的是。” 宋明珂说完了,道:“好,这卷宗你便带出去吧。” “长公主!!” 鲁烨立刻道:“长公主,这绝对不行!” 宋明珂转头看他,道:“为何不行?” 鲁烨的面色严肃了起来,他道:“不行就是不行,长公主。这密室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带出去过?长公主,不能因为您宠信汤公子就破了规矩!” 宋明珂淡淡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本宫还掌管飞花卫一日,本宫就是规矩。” 鲁烨闭嘴,咬着腮帮子。 汤付霜瞧了瞧,道:“长公主,我知道您的规矩。这东西我既然不能带出去,我就绝对不能破坏——”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长公主!” 这一次,是鲁烨和汤付霜一道喊了出来。 宋明珂却不在意道:“送他出去。” 两个黑衣暗卫闻言,便上前来,对汤付霜鞠了个躬,侧身请汤付霜出去。 宋明珂道:“他们的文章,本宫会叫手下的人给你整理好,送到你府上去。你去吧。” “长公主……” 汤付霜还想说什么,却被两个黑衣人拎着胳膊,带走了。 “长公主啊。” 鲁烨摇头道:“您这次太冲动了。先皇矣始,直到现在,这规矩都没被打破过。您连安北侯都不破例,这一次为何……哎,冲动,您太冲动了!” 宋明珂道:“您先别气。” “没气。” 宋明珂看着这气哼哼的老头,笑了一下,道:“鲁叔,您闹什么脾气呢?我爹若是瞧见您这样,估计又该担心了。” 鲁烨哼了一声,转头。 宋明珂道:“好吧,本宫和您承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如何?” 鲁烨看了她一眼。 “真的?” “嗯,真的。” “行。” 鲁烨气哼哼道:“等下次,若你再破例,我定然要告诉陛下去。” “知道了,您千万别告诉陛下。” “出去出去,我要打扫屋子了。” 宋明珂没有办法,只能提着裙子出去了。 \\u003d\\u003d 汤付霜回到侯府的时候,敏娅和潘好就在前厅等待。 敏娅原本正在和小米糕玩,她抓着小孩子的小手指,笑着点了几下,道:“小米糕看咯,小鸟儿要飞啦!” 小米糕被漂亮的敏娅逗得直乐,张着小嘴巴开心地笑着。 “飞飞!飞飞!” “是呀!咱们飞飞!” 敏娅抱着小孩子转了一圈,逗得小米糕咯咯地笑。 “咚咚。” 汤付霜敲了敲开着的门。 敏娅抱着孩子,转头一看,却见是汤付霜来了,突然脸色一红。 她飞速地把孩子放到了潘好的怀里,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汤付霜怔了一下,随后无奈地摇摇头,倒是也没起身去追。潘好见敏娅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跑出去了,以为是她生了什么气,便道:“她这是怎么了?” 汤付霜想了想道:“可能是被我吓着了。” 潘好好奇道:“你怎么吓着她了?” “我告诉她,等我能在太极殿见到陛下那一日,我就娶她。” 第1036章 后门 潘好掩唇一笑,道:“哎呀,哎呀。看来你是开窍了。那这丫头答应了没有呢?” 汤付霜摇了摇头。 他道:“若是答应了,也不会见了我就跑了。” 潘好轻笑了一声。 她道:“你呀,说得实在太突然,吓到人家了。” 汤付霜却道:“我……我也是不想再等下去,也是不想错过。” “真好啊。” 潘好把自己的儿子抱了起来,感叹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好。” 汤付霜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那死去的丈夫,触及了伤感,便话锋一转道:“对了,您的脂粉铺子上个月不是已经开起来了?如何,可觉得难做?” 潘好摇摇头道:“你都不知道,长公主给我帮了许多的忙,我现在每日就管收银子,什么都不做,都快要闲得不行了。” 汤付霜笑道:“这是好事,您是有福气的。” 潘好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如此好。 原本她以为,自己孤身一人在耳城,不知不觉也就死了。 现在的日子真是让她想都不敢想。 汤付霜虽然没什么事情做,但潘好还说好了和敏娅一块出去,所以他们便待了一会,便和宋明珂传了个信说离开了。 汤付霜出门一看,敏娅正蹲在外头的石狮子下头,不知在做什么。 汤付霜无声来到她身后,却见她原来是在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她看得专注,似乎也没意识到有人接近了。 汤付霜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 敏娅吓了一跳,一转头,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汤付霜无奈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冒失?” 敏娅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脸红了一下,道:“你,你为什么管我啊?” 汤付霜奇怪道:“我不管你,有谁管你?” 敏娅却慌乱道:“你们,你们大渊有一句话呀,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夫为妻纲……” 她的声音如蚊蝇一般,小得不能再小了,而后她好像意识到哪里不对,干脆就闭上了嘴巴。 汤付霜却听到了,他蹲了下来,和敏娅对视道:“哦,你的意思是说,成亲了之后你便什么都听我的?” 敏娅大声道:“我没有!我不是的!” 汤付霜道:“你却是不必听那些,什么纲伦,你在我面前不必守着的。” 敏娅用两只手拽着自己的头发,低着头,生怕汤付霜看见自己的窘迫的样子。 一边的潘好抱着孩子,故意道:“哎哟,小米糕真沉啊,我要抱不动了——” 敏娅闻言,立刻起身,却不曾想用力太大,撞到了汤付霜的头,俩人脑壳一碰,咚的一声差点就晕过去了。 敏娅听到汤付霜闷哼了一声,紧张道:“你怎么啦,你怎么,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 “对不起啊!” “姐姐,他被我撞傻了!” “他被我撞傻了还怎么去做大官呀?” 就在敏娅急切得要哭了的时候,感觉她的腕子被人给轻轻地拽住。敏雅的眼泪一缩,却见自己的腕子上就挂上了一只镯子。 汤付霜起身,握着她的手腕。 他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镯子,我一直都十分珍惜地存着,想着什么时候把它送给你。如今我觉得是时候了。” 敏娅只觉得刚憋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的泪水落在了汤付霜的虎口上,温热柔软。 敏娅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因为在安北侯府门口,所以谁都不敢接近,只能远远地瞧着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哭得这么撕心裂肺。 汤付霜无奈道:“你怎么又哭了?” 敏娅带着哭腔道:“哇哇,父王,母后……” 汤付霜:“……” 这一幕落在潘好的眼中,也是十分美好的,她哭笑不得道:“我说,小敏娅,你别哭了,快答应嫁给他呀!” 小米糕啥也不懂,跟着咧嘴拍手道:“嫁!嫁!大马驾驾!” 敏娅道:“哇,父王,母后,我要嫁出去啦!” 汤付霜这才放下了紧张,笑着捏了捏敏娅的脸。 “好了,快起来吧,地上凉。” “哦。” 潘好看这扭扭捏捏的俩人,只觉得自己和儿子好像是不是有点多余。 四个人又说了一会话,离开了安北侯府。 大门打开,宋明珂走了出来。小夏跟在宋明珂身后,一直摇头道:“没想到啊,昭闻他沉默寡言的,居然还如此会哄小姑娘。” 宋明珂眼中也带着点笑意,道:“或许咱们很快又能喝到喜酒了。” “是啊。” 小夏心道,这安北侯但凡有汤付霜一半会说话,或许他和长公主的孩子现在都能张嘴喊他名字了。 “不说了,走吧。” “是。” 小夏伸手,扶着宋明珂上了马车,随后和车夫示意了一下,车夫便趋势着马车,缓缓离开了安北侯府。 汤付霜前脚刚回府,后脚飞花卫的人就来了。 来人是个明卫,一身的百花服鲜艳芬芳。他被下人请到了书房,先是恭敬地给汤付霜行了个礼,而后笑道:“汤公子,这是长公主托属下带给您的东西。” 汤付霜怔忡道:“什么东西?” “您看了就知道了。” 汤付霜接过,这才看见原来这是宋明珂许诺给他的往年考生的文章,上头的墨迹都还新,一看便是刚刚整合好的。 可这才刚过去不到一个时辰。 汤付霜有些惊讶。 敏娅凑上前道:“他叫你汤公子,他们好像特别尊重你!” 这飞花卫笑道:“姑娘说笑了,汤公子在飞花卫的地位自是不用说,我等自然要对汤公子敬重有加。” 敏娅张了张嘴。 汤付霜收下了文章,打算亲自去送这飞花卫,却是被他拦住了。 “汤公子留步。” “那便不送,请慢走。” “您客气。” 汤付霜翻阅了几篇文章,而后在一个名字上头停了下来。 敏娅又凑了上来,费劲地念: “迟……” “迟允?” 第1037章 通路 “抱歉,还有些事,来得晚了一些。” 迟允刚到前厅,却见李江妙已经坐好,酒和点心也摆得整整齐齐,一点都没用,显然是正在等待自己。李江妙见迟允来了,便微微一笑道:“您客气了,此次邀您出来,本就是我唐突,还希望大人您不要介意才是。” “无需介怀。” 迟允一撩衣摆,坐了下来,示意下人为李江妙换上了热茶。 他道:“殿下倒是难得过来。” 李江妙点头道:“确实如此,不瞒大人说,这次我也是有些事情,想求大人帮忙。” 迟允抬手道:“不如殿下先开口,迟某若是能做到,定然竭尽全力。” “那倒是不必,对于大人来说,想必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李江妙道:“我知道大人最近的新政令推行得还算顺利,据我所知,各地的百姓已经开始推崇并且夸赞大人的做法十分英明。但是,大人您也知道,与此同时,我们这些商贾,还是遇到了一些困难的。” 迟允心中已经想到了李江妙为了何事而来,一听,果然是要找自己走后门来了。但是迟允自然是不可能轻易松口,于是他顺着李江妙的话道:“哦?我倒是不知,殿下这样在京中咳嗽一声,京城便要抖上一抖的人,也会忧愁这个?” “大人有所不知。” 李江妙叹气,幽幽道:“天儿塌下来呀,总是有最高的人撑着。” “这倒是。” “您也知道,”李江妙摸着自己的脸,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愁,“我这生意是真的不小,所以这政令一下来,我自然是要倾囊更多了,这一时之间倒是能顶得住,可是长此以往,恐怕是要去喝西北风了。” 迟允微微一笑。 李江妙这是在说笑了。 她现在的家底,怎么都不可能落到那个地步,再加上她身边还有宋倾州,她能不好过到哪里去? 只是谁也不会嫌弃自己的钱银少不是? 于是迟允便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李江妙微微一笑道:“大人,我自认与大人的私交也不差,不知大人能否网开一面,免了我这些税银呢?” 迟允听完,直接笑出了声。 “殿下,您说的话我承认,但是这税银要全部免去,殿下您不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李江妙却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眸子里头似乎带了天真。 “嗯……大人,这怎么能算难为大人呢?” “大人不说,我不说,此事不就没第三个人知道了吗?” 李江妙抬头,看向了迟允身后的许泽。 许泽:“……” 不关他的事啊,这种要杀人灭口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 迟允道:“您就别吓我的书童了。迟某只能告诉您,此事是行不通的。” 李江妙道:“别呀,事情都可以商量的不是。既然行不通,您总该告诉我为何行不通?” 迟允笑道:“很多缘由,总之……直接免去,是肯定行不通的。” 李江妙一听,立刻道:“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便逼迫大人了。” 迟允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他捏着茶杯道:“听说殿下最近在做些药材生意?” 李江妙点了点头,道:“是啊。不过,都是一些从外头进来的比较珍贵的东西,虽然价高一些,但那些富贵人家却是很买账的。怎么,大人对这有兴趣?” “有啊。” 迟允道:“我在狄国有些门路。你也知道,狄国盛产茶与药材,所以我倒是能和他们商量商量,以低价购入,到了你的手上,再抬上一些卖出去,也会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李江妙眼睛亮了一下道:“好啊,既然大人您有想法,那我岂有不支持的道理呢?” 迟允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殿下要做的,就是只管把银子交到我这里就好。” 李江妙立刻就明白了。 她道:“大人今日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大人了。” 迟允老神在在道:“不瞒殿下,迟某还真有一事相求。” “您说。” 迟允道:“我要你把你所有生意的账目整合起来,拓给我。” 李江妙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道:“不知大人要我这账目要做什么?” “这殿下就不用管了。” 迟允道:“迟某也并不是想逼迫殿下,但是,殿下若是坚持拒绝的话,迟某刚刚和您谈下的生意,只能作废了。” 李江妙的嘴角冷了下来。 她不同意,也就说明迟允在税银这一块是打死都不会松口了。 这叫个什么事情。 李江妙思忖了半晌,道:“好,我知道了。” 迟允满意道:“王妃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人,迟某相信,用不了多久,王妃殿下您一定能在整个大渊风生水起。” 李江妙假笑道:“那便借大人吉言了。” “您言重。”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同时端起了茶杯。 “大人。” 一个下人走了进来,躬身道:“大人,长公主有请。” 迟允看着茶杯里头的水波纹泛起了一圈涟漪,显然是自己手抖了一下所致。不过他面上倒是没什么端倪,只道:“什么时候?” “此刻。” 这下人看了一眼,看李江妙还没走,便道:“大人,可要推掉?” “不推。” 李江妙知道自己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便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我便告退了。希望大人今日说的都作数就是。” 迟允道:“迟某向来言而有信——不过,既然长公主有请,王妃若是无事,与我同去如何?” 李江妙想了想。 反正她最近烦心的事情也是不少,见到宋明珂或许能轻松一些,于是她便点头道了一声好。 迟允道:“好,那就备车。” “是。” 李江妙碍于身份,便和迟允说了一声,率先出门乘坐自己的马车往酒楼去了。李江妙这一走,许泽才呼出了一口气道:“娘啊,大人,这充王妃怎么看起来不太正常的?” 迟允皮笑肉不笑道:“我问你,如果有人把你的府邸给烧掉,并且那人的身份比你高出许多,你会怎么做?” 许泽道:“能怎么办,忍一时风平浪静,我……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他计较!” 迟允道:“这就是她有魄力的地方了。” “啥?大人您说啥?” “没什么,伺候我换衣裳。” “……哦。” 许泽心中嘟囔,他去见苏晚凌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如此郑重的。 第1038章 连心 京城,皇宫。 秋棠宫。 苏晚凝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妆,一边哼着小曲,看着铜镜里头的美人,她侧了侧脸,又抬了抬下巴,没瞧见什么瑕疵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翠竹拿起一支金钗道:“娘娘,今日就戴这个如何?” 苏晚凝转头瞧了一眼。 这金钗确实漂亮,珐琅的底托,上头掐着花朵形状的金丝,中间镶着一颗指甲盖那么大的红宝石,流苏上的珍珠碰撞起来,还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很是华丽。 苏晚凝却是摇头道:“不行。” “本宫是去侍疾,又不是去给陛下跳舞去了,打扮得那样华丽做什么?陛下看见了,难免觉得我张扬跋扈。” 翠竹一想道:“也是。” 她又感慨道:“娘娘,您现在真是细腻了许多。” 苏晚凝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陛下病重,皇后每日也左支右绌忙不过来,这后宫不就靠着我来撑着吗?而且,现在皇后也压根没空去管后宫的事情,不正是本宫大施拳脚的好机会了?” “娘娘实在睿智。” 苏晚凝满意地一笑。 “对了,”翠竹道,“漓贵嫔刚才又来了一趟,说是给娘娘请安呢。她还听说,娘娘最喜欢喝那花芯上的露水,早上还特意取了来,说是为娘娘解渴呢。” 苏晚凝皱了皱眉。 她放下了手上的金钗,道:“她来得倒是勤快,也不知在本宫这秋棠宫忙前忙后到底为了个什么。” 翠竹干笑了一声道:“这不是,她的父亲还要仰仗苏大人,自然要十分讨好娘娘您了。” “您想啊,娘娘,”翠竹一边给苏晚凝捶着后背,一边笑道,“这二小姐马上就要做相国夫人了,她能不照顾娘娘吗?娘娘您背后靠着苏大人和左相,这后宫之中谁敢不给娘娘您面子啊,那自然是要每天都讨好您了。” 苏晚凝眯了眯眼。 若说她这个妹妹,倒也算是厉害了。她的眼光还真是不错,盯着迟允这一棵大树就绝对不撒手,现在怎么样,摇身一变就马上执掌迟府中馈,这京城的贵妇谁不得看人家的脸色过活啊? 苏晚凝轻哼了一声,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翠竹为苏晚凝梳好了妆容,便起身伺候苏晚凝更衣。 苏晚凝刚穿上衣裳,还没系上扣子,便听外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挑了挑眉毛,和翠竹对视了一眼。苏晚凝起身,打开了寝宫的门,刚好就碰见了鬼鬼祟祟准备偷偷溜出去玩的宋景堂。 宋景堂带着嬷嬷,原本打算悄悄地溜出去,不给任何人知道,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开门的苏晚凝抓了个现行。 苏晚凝抱着手臂,一边往下走,一边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宋景堂束手束脚,低头道:“母、母妃,见过母妃。” 苏晚凝来到小孩子的跟前,道:“这么一大早,鬼鬼祟祟的,也不来和本宫请安,本宫看你最近是缺管少教了。” 宋景堂十分小声道:“母妃,儿子……儿子真的错了。” 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苏晚凝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男子汉的,小小年纪没事就是哭,将来能成个什么事情?要知道当年的先皇可是不到十岁就出征去了。 苏晚凝看了看他道:“今日的书背了吗?” 宋景堂点头道:“背了,母妃。” “听听。” 宋景堂便开口给苏晚凝背了几句。苏晚凝见他背得还算不错,脸色缓和了下来,道:“还不错,你先和母妃过来。” 宋景堂点了点头,跟着苏晚凝进了寝殿。 苏晚凝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牛乳羹给他呈了上来,道:“听嬷嬷说,你早上都没用什么吃食。胆子倒是大了,背着本宫,都敢自己饿自己的肚子?” 苏晚凝转头看着他身后的嬷嬷,拍了拍桌子道:“你们是如何看护殿下的?若是殿下出了点什么事情,本宫拿你们是问!” “娘娘!” 这两个嬷嬷噗通一下跪了下来,道:“娘娘冤枉啊,娘娘恕罪,求娘娘恕罪!” 苏晚凝抬着眉毛不说话。 宋景堂赶紧把小碗放下,道:“母妃,母妃。今日是儿子执意这样做的,和嬷嬷们没有干系呀!” 苏晚凝道:“哦?那你是想做什么?” 宋景堂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自己的脸,不好意思道:“今日,太子殿下和儿子说,想要儿子陪他一起用早膳……” 一听说是太子邀请,苏晚凝的脸色也总归是好看了一些。她抬手,叫这两个嬷嬷起来,道:“太子叫你去?他闲着没事儿的,叫你去用早膳做什么?” 宋景堂摇头。 苏晚凝也不想那么多。毕竟对于现在的宋景堂来说,和宋景辰打好关系才是真正的。于是她道:“好,那就先把这牛乳羹喝了,便去吧。” 宋景堂神色一喜道:“母妃,儿子真的可以去吗?” “可以,今日允你了。” “多谢母妃!” 苏晚凝笑了一下,道:“行了,快喝了吧,一会该凉了。” “好!” 苏晚凝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状似不经意道:“堂儿啊,母妃问你一件事。” “母妃您请说。” 宋景堂好奇地看着苏晚凝。 苏晚凝道:“你和太子不是一道入了国子监吗?母妃问你啊,这太子在国子监表现得如何啊?” 宋景堂想了想道:“挺好的呀。” 苏晚凝有些失望。 挺好? 那岂不是没有宋景堂表现的机会了?要知道宋景辰本身就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是得了先生的偏爱,先生再在陛下跟前美言两句,陛下不就更喜欢这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了? 苏晚凝心中郁闷,看了看眼前天真的宋景堂,心中嘀咕着,这孩子怎么就是不争气呢? 宋景堂放下小碗,把嘴一擦道:“母妃,好了。” 他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晚凝,眼中充满了期待。苏晚凝叹了口气,而后摆手道:“行了,去吧。对了,翠竹,你去把本宫前些日子做好的斗篷给拿来。” “是。” 翠竹把宋景堂的斗篷给拿来了。这是月白色的斗篷,里头填充了温暖的兔毛,很是厚实保暖,贴在小孩子身上,密不透风的。 宋景堂笑道:“多谢母妃!” “去吧。” 翠竹亲手给宋景堂把斗篷给披上了,而后道:“好!” 小孩子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第1039章 挑拨 宋景辰一大早就在东宫等待宋景堂了。他今日起得早,但是宫人们比他还要早,所以,当尊贵的太子殿下挪动着他的小短腿,准备用早膳的时候,宫人们都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好了,就是为了伺候太子殿下。 宋景辰慢悠悠地挪动着腿——事实上,这小孩子本就不如人的腿根高,再故作高深地走上两步,那速度也比蜗牛快不了哪里去。 宋景辰背着手,抬着下巴,来到了八仙大圆桌前头,和旁边漂亮的宫女挤了挤眉毛。 这宫女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双膝跪地,柔声道:“太子殿下,冒犯了。” 宋景辰抬起胳膊,这宫女便伸手把他给抱到了椅子上。因为椅子太高了,所以宋景辰还得晃荡着小腿才行。 宋景辰大手一挥道:“赏!” 有一个宫女给这小宫女抓了把金叶子。这小宫女甜滋滋地一笑,道了一声多谢陛下,便退下了。 宋景辰对自己的排场非常满意。 他觉得,自己这排场,才配得上是一国的太子嘛! 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宋景辰一点头,就有两个宫女上前,伺候他用膳了。一个为他布菜,一个为他温水,还有为他捏肩膀的、端痰盂的,总之比起他那个皇帝爹,都要舒服许多。 更别提那八仙桌上他碰都碰不到的那些琳琅满目的珍馐了。 仔细看来,光是汤羹,就得有十多道。 宋景堂刚一进来,就瞧见一大群人围着饭桌,小小的宋景辰被淹没了下去,压根就看不见了。 “弟弟?” 宋景堂试探着叫。 宋景辰伸出一只小胖手,把旁边的宫女给扒拉开了。他见宋景堂有点懵懂地看着自己,赶紧对他招手道:“快来,快到这里来呀!” 宋景堂就傻里傻气地走过来了。 他扒拉着这桌子一看,却见上头全都是他平时都吃不到的好东西。要知道,苏晚凝为了让他不养成暴饮暴食的习惯,他每日吃什么,都是要被严格地看管的。 宋景堂看着那香喷喷的糯米珍珠鸡,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宋景辰见他眼睛都直了的样子,自豪地摸了摸小鼻头,拍了拍自己的身边,道:“快,快坐到本宫的身边来!” 宋景堂奇怪道:“本宫?” 宋景辰昂首挺胸道:“太子自然是要叫本宫的,这是别人告诉我的!” 宋景堂想问这个别人是谁,但却被宋景辰的动作打断了。他把小碗塞进了宋景堂的手中,道:“好了,快,吃吧!这都是特别好的东西!” 宋景堂也没多想,拿起一只鸡腿就吃了起来。 “哎呀!” 宋景辰大叫道:“你弄疼我了!” 给宋景辰捏肩的那宫女神色慌张,跪在地上道:“请太子殿下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有意的啊!” 宋景辰冷哼了一声道:“把她给我拖下去,打上八十个大板!” “殿下!!” 这宫女的脸色都青了。她不停地给宋景辰磕头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婢真的知错,奴婢知错了!” “不行!” 宫人们面面相觑,刚要上前来把这宫女给拖走,却被宋景堂给拦住了。 “等一下,等一下!” 宋景辰对于宋景堂打断了自己动作这件事,感觉到了非常的不悦。他道:“怎么,本宫这叫惩治自己的宫人!赏罚分明,这是太子该做的!” 宋景堂抓耳挠腮,也不知道怎么为这宫女脱罪。 他道:“弟弟,你,你这样是不对的啊。” 宋景辰哼了一下道:“本宫,本宫有哪里不对?” “本宫是太子,就算是有不对,谁也不敢说什么!” 这话一下就让宋景堂想起了他前几天突然顶撞夫子的事情。 自从进了国子监,宋景辰一直十分乖巧,也很是伶俐,虽然调皮了一点,但是因为一点即通,再加上说话招人疼,所以就算是老木头夫子也是十分喜欢宋景辰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宋景辰顶撞夫子的次数越来越多。 夫子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但是碍于人家是太子殿下,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宋景堂挠了挠脸道:“你,你这样不对。不能因为她弄疼了你,你就打她呀。” “本宫又没说要打死她!” 这小宫女一听,吓得直接哭了出来。 他是没说要打死她,可是那是八十板子,八十! 那和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呀? 宋景堂眼见着他们就要把这个宫女带下去,眼珠子一转,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哎哟,哎呀,我的肚子好疼啊!不行了,我肚子太疼啦!” 众人一瞧这大殿下肚子疼了起来,赶紧上前来。宋景辰也是个单纯的,见哥哥肚子疼,跳下椅子紧张道:“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肚子疼!” 宋景辰赶紧道:“你们快去叫太医过来呀!快去呀!把我哥哥带到我的寝殿去,快呀!” “是!” 这宫女自然就没人问罪了。 宋景堂被一大群人给带走了之后,宋景辰自然也吃不进去了。他看了看这一桌子的好吃的,背着手转了好几圈,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殿下这是怎么了?” 外头传来了一道柔和的声音。 一个美人走了进来。这美人一身天青色的宫装,肤色白皙,面颊红润似桃花,尤其是那身形,更是玲珑有致,绰约苗条,叫人看了就挪不开眼。 宋景辰眼睛一凉道:“漓娘娘,你来了!” 赵梓漓笑道:“见过太子殿下。” “漓娘娘,我哥哥他好像生病了,我很担心!” 赵梓漓矮下身,和宋景辰平视道:“哦?大殿下怎么了?” “不知道,漓娘娘您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宋景辰上前,就要来牵赵梓漓的手。 第1040章 逃学 赵梓漓向后退了一步,却是没有让宋景辰触碰到自己。 宋景辰有些愣,他似乎不明白平日里头最喜爱他的漓娘娘为何如此冷淡。赵梓漓见宋景辰似乎有些不解,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随后对小太子道:“太子殿下,难道您忘记了嫔妾对您说过的话了吗?” 宋景辰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下了头,而后抠了抠手指,道:“成,成大事者,泰山崩……” 他挠了挠脸,似乎想了半天。而后赵梓漓补充道:“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对的!” 宋景辰笑了一下。 赵梓漓点头道:“所以呀,您如此慌张,是对的吗?” 宋景辰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不是,不对。我,漓娘娘,我不应该那么慌张的。” “是啊。” “可是……” 宋景辰道:“可是,他是我的哥哥,父皇对我说过,我,我们之间应该友爱,应该相互帮助,因为我们是兄弟呀。” 赵梓漓叹气道:“太子殿下,看来,您还是没有做好去当一个太子的准备呢。” 宋景辰根本不知道赵梓漓是什么意思,他道:“什么,什么准备呀?” “就算你们是最亲爱的兄弟,可你是太子,他是皇子,你们之间,怎么能以平常的身份论处呢?” 宋景辰道:“父皇说了,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但是对待兄弟,总是一样的……” 赵梓漓叹了口气,道:“算了,太子殿下你……哎。” 她看了看宋景辰,摇摇头。宋景辰看她不再说什么,慌张道:“是,是我错了,那漓娘娘,我该怎么办呀漓娘娘?” 赵梓漓刚想说什么,便有一个宫人走了进来。 这宫人给宋景辰行了个礼,道:“太子殿下,该去读学了。” 赵梓漓立刻退后半步,给宋景辰行礼道:“恭送太子殿下。” 这规矩算是非常到位的。 宋景辰见赵梓漓不想再和自己说话了,便低着头,跟着宫人一道出去了。 赵梓漓见宋景辰离开了,便扶了扶自己头上的步摇,带着下人也一道离开了东宫。 这一路上,宋景辰都是有些低落的。牵着他的宫人见太子今日的心情好像格外不好,便俯下身主动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呀?” 宋景辰抬头,抽了抽鼻子道:“依兰姐姐,我不想做太子了!” 依兰听这话,赶紧捂住了宋景辰的嘴。她左右一瞧,见宫道上没什么人,便松了口气,道:“我的小祖宗呀,你平白无故的说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宋景辰的眼中积了许多的泪水,他可怜巴巴道:“依兰姐姐,漓娘娘她觉得我做错了,我不想当太子了!” 依兰赶紧道:“快不能说这些!这些到底是谁在教你呀!” 宋景辰却吭哧着不想说话。 依兰见他小小年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把此事默默地记下了,打算等到从国子监回来的时候,把这件事禀报给陛下。 虽然宋倾岚这段时日都没什么心思和精力去看管太子,但是很显然,现在太子不大对劲了。 这半日就这么过去了。 依兰忙完了自己手头的差事,便直接和身边的太监一道,去了国子监,接小太子回宫。 然而,依兰就在这国子监的门口等了半天,那别人家的小孩子都已经离开了,半天也没见宋景辰出来。 依兰和一道来的太监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好笑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她便和这太监一道进去,找了半天,最后是连先生都找到了,却是听说,今日宋景辰压根就没来! 这下依兰彻底慌了。 这太子这么小的一个人,能去哪里?! 依兰这边,正在到处寻找宋景辰的下落,而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宋明珂也刚刚和迟允分别,进了宫。 原本宋明珂的心情还算是不错,毕竟她已经很久都没看见自己的大侄儿了,也不知他最近到底过得怎么样。 “长公主呀。” 春杏拎着手上的大食盒,陪着宋明珂在宫道上走。她道:“要不您把汤送过去,就回家歇着去吧。您看您这昨天晚上就亲自在熬汤,眼下都有乌青了,多累呀。” 宋明珂摇摇头。 不睡不光是因为给宋景辰熬汤,却也是因为,心中惦念着沈承聿,所以睡不着。 尽管手下都说,沈承聿现在一切都好,但是宋明珂还是觉得心中有些忐忑。 到了东宫,宋明珂非常自然地就叫宫人通传。在宫人通传的时候,宋明珂便叫春杏把这些点心和吃食都摆开,好让宋景辰能享用到滋味最好的。 然而宋明珂等了半天,宋景辰却是没来。 宋明珂坐在桌边,叫来了一个宫人道:“太子怎么还没来?国子监难道还没下学?” 这宫人跪在地上,不敢让宋明珂看自己的脸。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回、回长公主,太子殿下……已经下学了。” 宋明珂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就觉得不对。 她道:“太子在何处?” 这宫人眼珠子转了转,道:“长公主,太子,太子殿下从国子监回来之后,就休息去了。太子殿下说身子不适,所以我等……不敢叨扰……” 宋明珂立刻起身道:“本宫去瞧瞧他。” “长公主殿下!!” 这宫人跪着蹭了过来,把宋明珂拦住了,道:“殿下,太子殿下说,不想人打扰的!” 宋明珂冷声道:“本宫要见他,他必须得见——让开。” 宋明珂这冰冷的声调把这宫人吓得一哆嗦,她后退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拦不住宋明珂了。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的依兰提着裙子跑了进来道:“找到太子殿下了!!” 结果,刚一进来,就碰见了一脸冷淡的宋明珂。 依兰吓得魂魄差点都从躯壳里头飞出去,她赶忙站定,给宋明珂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道:“太子在何处?” 依兰支支吾吾道:“回,回长公主,殿下现在……在春山宫。” 宋明珂不等她话音落下,便拔腿走了出去。春杏愣了一下,赶忙提着裙子去追。 “长公主,长公主您等等呀!!” “长公主!!” 第1041章 太子 春山宫。 宋景辰哭过了之后,在春山宫用了点吃食,便趴在赵梓漓的腿上睡着了。 宋景辰趴在赵梓漓的腿上,睡得香甜。赵梓漓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轻声哼着曲儿,没一会宋景辰的鼾声就响起来了。 寝殿中点着安神的香料,所以宋景辰睡得很香也很沉。 他趴了一会,赵梓漓只觉得腿都麻了。她动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太子好像在睡梦中也十分不安一样,拽住了赵梓漓的裙子,就不愿撒手了。 赵梓漓皱眉。 她这裙子,是殿下亲口道出赏给她的,阖宫上下除了皇后,就她得了一件,这被孩子拽坏了可怎么办? 赵梓漓看着熟睡中的宋景辰,正想着该如何叫醒他。 她正斟酌着,突然,院子里头传来了一声通传: “长公主到——” 赵梓漓都懵了,她被这声音吓得坐了起来,连腿上的宋景辰都不管不顾了。宋景辰被惊动,坐了起来,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宫女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高声道: “参见长公主——” 赵梓漓已经傻了。 她怔忡在矮榻上,看着宋明珂走了进来。宋明珂走得也并不快,只是那微微扬起头,抬着下巴的样子,瞬间便让这原本还算宽敞的宫殿,变得逼仄了起来。 宋景辰见宋明珂来了,惊喜道:“姑姑!” 他短手短脚爬下了矮榻,蹬蹬蹬几下便跑了过来,想要伸手去抱宋明珂。宋明珂却退后一步,并不给宋景辰抱。 宋景辰原本就觉得受伤,结果宋明珂也如此冷淡,小太子瞬间就受不了了,豆大的泪珠就在眼眶中打转,委屈巴巴道:“姑姑……” 宋明珂冷冷道:“憋回去。” 宋景辰立刻就抽了回去,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赵梓漓懵了。 她原本以为,已经让宋景辰很是听话了,可是这宋景辰见到了宋明珂,活像是比他爹还要亲一样,什么话都听,乖巧得像是只小羊羔。 宋明珂这才抬头去看赵梓漓。 赵梓漓接触到那样的眼神,腿一下就软了下来。她从矮榻上下来,噗通就给宋明珂跪下了。 “见……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看了她一眼,压根没理会。 她上前几步,坐在了主位上,而后抬起下巴,对宫人们道:“把她给本宫抓起来。” “是!” 赵梓漓被两个力气很大的太监架住了,按在了地上。赵梓漓尖叫了一声,挣扎道:“长公主,敢问长公主,嫔妾究竟有何等罪过?!啊——” 赵梓漓话音还没落,却听“咔嚓”一声,自己的膀子,居然就生生地被卸了下来! “啊啊啊啊——” 养尊处优的宫妃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她一边尖叫,一边挣扎,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鼻尖滚落。 好好的一个美人,却扭曲成了这个丑陋的样子。 宋景辰都傻了,他蹬蹬两步再次跑了上来,道:“姑姑,姑姑!不要这样呀!姑姑,为什么要打漓娘娘!”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 她用手背撑着自己的下巴道:“你倒是提醒了本宫,来人——掌嘴。” “是!!” 赵梓漓见两个健硕的嬷嬷走了上来,她的眼前被阴影蒙住,这让她十分不安。她牙齿打颤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啪!” 清脆的巴掌声。 随后,便是第二下,第三下。这两个嬷嬷的手劲实在是太大,没到十下,赵梓漓的嘴角就蔓出了鲜血,而她原本白皙柔软的面庞,也被打得高高肿起,活像是一只马上就要被端上饭桌的猪头。 “啊!啊!!” 赵梓漓凄惨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春山宫。 但是,所有春山宫的宫人,都默默地跪在地上,谁也不敢抬头,去细看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宋景辰脸色煞白,却是不敢流泪。从前,宋倾岚倒是在他面前惩治过一些宫人,但是绝对都没有如此凄惨。 宋景辰求情了几次,发现根本没用,便干脆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宋明珂道:“转过来。” 宋景辰伸出手抱着自己,连肩膀都在瑟瑟发抖。 “给本宫看!” 宋明珂骤然提高了声音,吓得宋景辰一嘚瑟。他被太监按住了肩膀,轻轻一动,就被迫转身面对着赵梓漓。此时的赵梓漓,已经被打得不像是人形,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更是像一根肉肠一样。 她脸上的鲜血,把她的额头都染脏了。 宋景辰大叫了一声,哭道:“不!不是这样的!漓娘娘!” 赵梓漓哭道:“太子殿下,救我……” “救我啊……” 宋景辰的眼泪终于是憋不住了,他对宋明珂跪了下来道:“姑姑,姑姑求求您,饶了漓娘娘吧!饶了漓娘娘吧!” 宋明珂道:“这就是你作为太子的气节吗,宋景辰?” 宋景辰磕巴道:“什、什么是气节……” “你是太子,跪天地跪父母,为了一个蛊惑你的嫔妃跪在这里,宋景辰,你让我很失望。” “没有,我没有,姑姑我没有呀姑姑!” 宋明珂对他招了招手,道:“你先过来。” 宋景辰被宋明珂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更何况抬脚走过去。 “过来。” 宋景辰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宋明珂道:“我且问你,你这几日书读得如何?” 宋景辰瑟缩了一下。 他今日就没有去国子监。这若是被宋明珂知道了,岂不是要出事? 于是他道:“姑姑,我,我读得挺好的。” 他的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飘在宋明珂脸上。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大夫见于国君——1” 宋景辰没想到宋明珂突然考他,于是怔忡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都回答不上来。 “士见于大夫2。” 宋景辰:“……” “君无故,玉不去身3。” 宋景辰挠了挠他的脖子,有些手足无措。 宋明珂道:“我问过你的夫子,这些东西你已经习过,为何你还是不会?” \\u003d\\u003d 123:出自《礼记》 第1042章 期望 宋景辰道:“不是的,姑姑。” 宋明珂打断了他,道:“不说功课,本宫听说你这些日子十分喜爱责骂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景辰并不敢回话。 宋明珂点了宋景辰身边的宫女依兰道:“你说。” 依兰虽然是宋景辰身边的人,但并不知他最近发生了什么。正在她犹豫的时候,宋明珂点了赵梓漓身边的贴身宫女琳琅道:“你说。” 赵梓漓摇头道:“不,不,别……” 这琳琅一看,自己此时背主好像显得自己很像是墙头草,于是干脆对宋明珂低头道:“长公主,奴婢也什么都不知道。” 宋明珂直接道:“是吗?那你就滚去慎刑司慢慢想吧,来人——” “长公主!” 琳琅赶忙叫出了声音。 她一见今日长公主算是不想善罢甘休了,于是干脆一咬牙,对宋明珂跪下道:“回长公主,我们娘娘,最近确实和太子殿下走得很近。” 眼见着事情就要不妙,赵梓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脚就踹向了这名为琳琅的宫女。 “你胡诌!你在瞎说什么!你……” 宋明珂挑眉,赵梓漓身边的太监便高高举起了手,一下又扇在了赵梓漓的脸上。 宋明珂缓缓道:“本宫还什么都没说,你慌什么?” 赵梓漓浑身一颤。 “长公主明鉴!” 琳琅道:“长公主,太子殿下今日没去国子监,就是来见了我家娘娘!” “啊啊啊!” 赵梓漓尖叫道:“你胡说!你胡说!” 宋景辰已经傻了。 他哪里见过这样疯狂的赵梓漓? 在他的印象里,赵梓漓一直都是一个十分优雅温柔的娘娘,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都会温柔地对待自己,也不会逼迫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长公主,”琳琅伸出手指,倒豆子一般飞速道,“为了让太子殿下醉心玩乐,漓贵嫔以太子殿下身份贵重为由,多次对太子殿下的学业和功课阻挠。” 赵梓漓一直摇头。 “没有,嫔妾没有!!” “她还教太子殿下,殿下是太子,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是未来的储君,谁敢对殿下不敬,就是对大渊不敬,就是对天下臣民不敬,应当予以重罚!” “嫔妾不是啊!!” “正是因为如此,太子殿下小小的年纪,就听信了她的谗言。可怜太子殿下,还没成年,就要被她三言两语耽误,沉醉享乐!” 这每一句话几乎都是把赵梓漓往火坑里头推。赵梓漓被两个太监架住,两条膀子软软地垂下,几乎什么也做不到了。 宋景辰虽然并不能全然听懂,但是他仿佛是明白了什么。 宋景辰好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一样,向前走了几步。 他强忍着眼泪道:“漓,漓娘娘,真的是这样吗?” 赵梓漓摇头道:“不是的,不是啊,太子殿下您听嫔妾说!” “嫔妾是真的喜爱太子殿下的!嫔妾,您救救嫔妾吧!您和长公主求求情,求求您了!” 宋景辰不停地摇头,又后退了两步。 宋明珂静静地看着受伤的宋景辰。 心疼固然是心疼的。 很显然,她的小侄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是他的错。 他才多大?那些大人围着他,手上捧着璀璨的珠宝和花儿,去夸赞他捧着他,莫说是这么大的小孩子,就是已经成了年的人,又有几个人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可是宋明珂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宋景辰是太子,他并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子。 宋倾岚是真的把他当作下一任皇帝来培养的,要知道就是多亏宋倾岚和林婉遥的教导,不到十岁的宋景辰才会那么懂事,并且已经能帮父亲打理朝政。 现在若是任由宋景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宋景辰一直在问:“漓娘娘,你,你对我那么好,都不是真的吗?” 赵梓漓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是真的啊!” “你骗我!你骗我!” 宋明珂道:“宋景辰,把眼泪收回去。” 宋景辰哭得都打嗝了,小孩子软乎乎的哭声在大殿里头回荡,让殿里的宫女们听着都觉得不忍。尽管宋景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了宋明珂的话,他的抽泣还是小了一些。 “依兰,把太子带到一旁。” 依兰闻言,道了一声是,便把宋景辰哄到了一边坐着了。 宋明珂视线重新落在了赵梓漓身上。赵梓漓浑身颤抖了一下,低着头不敢和宋明珂对视。 “蛊惑太子,贻害后宫,光是这一条,便足以让你的三族感谢你了。赵梓漓,便等你下去了再和你的家人道歉吧。” “不!!!” 赵梓漓想要给宋明珂磕头,却因为被架着,没法动作。她不停地摇头,头上的簪花落在了地上,散落了一地。 “长公主,长公主求求您饶命!嫔妾,嫔妾是受人指使啊!” 宋明珂挑挑眉尖道:“哦?你说你是受谁指使?” “贵妃娘娘!”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 赵梓漓道:“是贵妃娘娘指使嫔妾!贵妃娘娘觉得,太子殿下聪颖,所以,所以大殿下很容易就被太子殿下给比下去,从此以后,便没有大殿下容身之处了!” 宋明珂想了想,虽然她并不觉得苏晚凝能干出这么蠢的事情,但为了让人放心,便让人去请苏晚凝给请过来。 苏晚凝很快就来了。 她听说宋景堂身子不舒服,原本就是要来瞧瞧的,一听宋明珂叫自己,便直接赶来了。 苏晚凝刚一进殿,就懵了。 只见赵梓漓被打得浑身是伤地跪在地上,而主位上,还坐着个姿态倨傲的宋明珂。她心中嘀咕了几下,道:“哟,这是怎么回事啊?” 只剩下了宋景辰的抽泣声。 宋明珂用下巴指了指赵梓漓道:“她说是你指使她,接近太子,为了大殿下。” 苏晚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什么?本宫指使?” “是啊。” 赵梓漓慌张道:“就是她,长公主明鉴!就是贵妃指使!!这件事千真万确啊长公主,求长公主明鉴!” 苏晚凝震声道:“放肆!” 第1043章 前路 “本宫指使你接近太子殿下?你休要给本宫泼脏水!” 宋明珂道:“哦,那你是这是她自己的主意了?” “自然是!” 苏晚凝见宋明珂一脸怀疑,便道:“本宫和太子无冤无仇,为何要指使她接近太子?再说了,本宫现在已经是贵妃之位,需要她去接近太子,博得陛下青睐?想想自然都不可能!” 赵梓漓张开了嘴。 她不可置信道:“明明,明明您不是这样说……” 苏晚凝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本宫劝你,你死到临头,就不要妄图在本宫身上泼脏水!否则小心本宫到陛下面前,好好地让你母家喝上一壶!”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宋明珂看着苏晚凝的表现,眼中带着一丝玩味。 苏晚凝瞧宋明珂一直看着自己,眼神闪躲了一下,道:“总之,此事和本宫一点干系也没有。长公主可不要被有心人蒙蔽了眼睛。” 宋明珂收回了视线。 她站起身来,道:“本宫知晓了。” 说完,便和手下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带着他们几个离开了这里。 赵梓漓愣了一下。 宋明珂就这么走了? 她赶紧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一抬头,原来是苏晚凝来到了她跟前。赵梓漓还想说什么,却听苏晚凝道:“蠢货。” 赵梓漓跪在地上,摇头道:“娘娘,嫔妾真的不是,嫔妾真的没想到长公主会发现……” “闭嘴!” 苏晚凝抬头道:“你的家人,本宫也保不了,但是本宫会让父亲尽力劝说,你好自为之吧。” “娘娘?!” 赵梓漓道:“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娘娘?” 苏晚凝似乎是看她一眼都觉得晦气,甩了甩袖子就离开了。 “娘娘!娘娘!!” 只留下了赵梓漓凄惨的叫声。 出了春山宫,宋明珂站在门口,似乎是等待苏晚凝出来。苏晚凝来到门口,看了看宋明珂道:“长公主今日倒是闲下来了,还有心思来管后宫的事情?” 宋明珂转头。 她低声道:“苏晚凝,你是不是觉得,本宫真的不敢动你?” 苏晚凝的嘴角一僵。 “本宫希望你,下次做事之前,好好地思虑,不要那么愚蠢。” “你们苏家现在有了左相做靠山,自然水涨船高,本宫看在左相的面子上,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 宋明珂又道:“赵梓漓会死于心厥,这次你自然什么都不必担着。” 她伸手,为苏晚凝摆正了她的耳珰。 “好自为之吧,贵妃娘娘。” 苏晚凝被她的动作吓得一激灵,然而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明珂已经离开了。 一路上,宋明珂牵着宋景辰,却是一语不发。 宋景辰的眼睛红红的,大气不敢喘。他偷偷地看了看宋明珂的脸色,却见平日里最温柔最漂亮的姑姑,此刻却是半个眼神不分给自己,不禁心中委屈,咬了咬嘴唇,却是强忍着没哭出来。 宋景辰小声道:“姑姑……” 宋明珂应了一声,冰冷冰冷的。 宋景辰鼻子一酸道:“姑姑,我知道我做错了,你别不理我呀。” 宋明珂低头看他道:“你错在哪里了?” 宋景辰停下了脚步,想了想道:“我不应该,我不应该逃学,我惹了姑姑生气,我是个坏太子!” 宋明珂叹了口气。 她蹲了下来,捏着小孩子的小手道:“不是的。” 宋景辰一双琉璃似的大眼珠子看着宋明珂,给她的心看得柔软成了一片。 是啊,他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他能分得清什么善恶吗? 宋明珂道:“不是的,这些都不是。辰儿。” 宋景辰一喜。 姑姑不喊他全名了! “正是因为你是太子,你才不能肆意妄为,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景辰摇了摇头。 “不要随意相信他人。” “无条件对你好的人,只有你的父母。正是因为你是太子,所以有很多人会利用你,想对你好,但是,辰儿,你也要自己去分辨,谁是真心对你好,谁是想要利用你。” 宋景辰小声道:“姑姑对我好。” 他又在心中小声道:姑父对他好,就是想利用他讨好姑姑。 宋明珂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所以,辰儿要做一个好太子,要好好儿地读书,不要辜负你爱的人,好吗?” “好。” 宋明珂捏了捏他的小手道:“好了,咱们一起去看看爹爹和娘亲,好吗?” “好!” 宋景辰伸出手,想要牵宋明珂的手。宋明珂微微一笑,给宋景辰牵住,得到了小孩子温软的笑容。 飞花落在宫道上,躺在了二人的影子上。 春暖花开。 在没有什么政务的日子里,可是把宋倾岚都给闲坏了。 前头有宋明珂和迟允替他分担政务,外头有沈承聿给他奔走,而身边还有林婉遥陪着,自己的身子也在变好,宋倾岚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可谓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神仙日子了。 所谓保暖思淫欲,但宋倾岚吃饱穿暖了,就喜欢思些高雅的东西。 所以,宋明珂还没到凤鸾殿的时候,就听见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奏乐之声。 宋明珂牵着宋景辰走进寝殿的时候,就看见林婉遥正在弹着琵琶,而宋倾岚就斜斜地靠在榻上,听美人弹奏一曲,自然是人间极美的事情。 宋明珂无语。 宋景辰问宋明珂:“姑姑,好太子就得这样做吗?” 宋明珂:“……” 宋倾岚一抬眼,见宋明珂来了,招手道:“珂儿,正好你来了。朕刚给你皇嫂写了个谱子,弹起来还不错——朕记得你舞得尚可,跳两段瞧瞧。” 宋明珂:“……” 宋明珂见她这个皇兄,是面色红润又神清气爽,一点都不像是个“病得快死”了的人,甚至还能给林婉遥打拍子。 于是宋明珂对宋景辰道:“辰儿,别做你爹这样的皇帝。” 宋景辰想了想道:“好,那辰儿就可以看美人姐姐跳舞了吗?” 宋明珂:“?” 宋明珂并不是很想搭理这对一丘之貉的父子。 宋倾岚这个不正经的皇帝终于舍得从榻上起来了。他道:“今儿你怎么舍得进宫了?” 宋明珂冷笑道:“我?我再不进宫,你的儿子被人给卖了,你都不知道。” 第1044章 肩负 宋倾岚“哦”了一声,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大胖儿子,道:“辰儿你过来,是不是又给姑姑添什么麻烦了?” 宋景辰瑟缩了一下,躲在了宋明珂的身后。 林婉遥把琵琶放到了一边,便有宫女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辰儿,不许闹姑姑。” 宋景辰就探出了个小脑袋。 林婉遥坐在了宋倾岚榻边的绣墩上,对宋明珂道:“珂儿,来。” 宋明珂笑了一下,走了过来,伸手捏了捏林婉遥的手,道:“皇嫂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前段日子,林婉遥一直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中,而那段时日她还必须得垂帘听政,每日把持朝政不说,还得兼顾后宫的事宜,实在是十分劳累。 宋明珂也是不忍心的。 所以她也愿意为林婉遥多分担一点。 林婉遥点了点头,道:“我也想开了。父亲他本就已经年迈,可是以他的性子,好好地待在家中,寿终正寝,他肯定是不乐意的,现在这样,也算是让父亲安心了。” 宋明珂道:“肯想开就好。” 林婉遥笑了笑。 “好了,”宋倾岚这才插嘴道,“你说辰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明珂就把赵梓漓的事情和宋倾岚说了。宋倾岚听完,也是叹气道:“是朕疏忽了。朕这段日子,太过安逸,也图了享乐,没能顾上辰儿。” “不过,”宋倾岚嬉皮笑脸道,“还好有你,珂儿。若不是你,恐怕就真的要出事了。” “你这做亲爹的都不上心,还能指望别人不成?”宋明珂没好气。 宋倾岚继续笑呵呵道:“朕看有你这姑姑就可以了。” 宋明珂无语。 她道:“对,说到这里——平生,你给本宫过来。” 平生脑袋一缩——不好,他就知道这祖宗问罪就会问到他头上,毕竟后宫的事情,有他看着呢,现在出了这么档子事情,他自然是脱不了干系了。 宋明珂道:“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一点都没意识到?本宫看你这大太监也是不想做了。” 平生赶紧赔笑脸道:“长公主您说的是,这事儿是奴才疏忽了,奴才该死啊——奴才,要不奴才就和陛下说说,不如这位置就——” 宋明珂扔过去了一只茶杯道:“去你的。” 平生就呵呵笑。 宋倾岚捏了捏儿子的手道:“好了,你看你,让姑姑忙前忙后,还生气成这样,还不给姑姑道歉?” 宋明珂道:“少拿孩子来挡,本宫是和孩子生气吗?” 宋倾岚对林婉遥道:“你瞧瞧她,像不像是要生吞了朕?” 林婉遥捏着帕子轻笑。 宋明珂却淡淡道:“我只是瞧不上他们这些人对孩子下手罢了。” 可怜宋景辰才几岁,就要成为他们这些人斗争的工具? 宋倾岚伸手,宋景辰就乖乖地走了过来,让父亲摸自己的脑袋。 宋倾岚道:“儿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漓贵嫔要这样对你?” 宋景辰想了想,摇摇头。 “因为她要害你。” 宋倾岚说得如此直白,倒是让人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附和了。宋景辰有点懵,他用他稚嫩的小脑袋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为什么宋倾岚要这么说。 宋倾岚道:“你是不是觉得,漓贵嫔对你很温柔,又不让你吃苦,还总是陪着你玩,陪你歇息,你就觉得,他是对你好?” 宋景辰点了点头。 难道这不算好吗? 宋倾岚温声道:“辰儿,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这或许是很好,可你是太子,你是肩负天下的人,你的夙愿,便承担着天下黎民百姓的愿景,所以有些东西,你自然是不能去触碰。” “别人享乐,你就不能。因为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能让天下百姓,没有顾虑地享乐。” 宋明珂想了想,倒也不必如此伟大? 但转头看来,确实也有些道理。 “辰儿,你觉得她对你好,可她是另有所图,她想让你不好,而后,她自己的孩子,就能够取你代之。” 宋景辰伸手抱住了父亲的腰道:“父皇,我不要!我不要!” 宋倾岚摸摸儿子的后脑勺道:“所以辰儿,你知道朕和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吗?” 宋景辰点了点头。 见宋景辰都已经揉眼睛了,宋倾岚轻轻地把他的手腕拿到了一边,对平生道:“带他下去吧。” 平生应了一声是。 在离开之前,宋景辰还对他爹道:“父皇,哥哥,哥哥他好像生病了,父皇您去看看他吧!” 宋倾岚笑着点点头,道了一声好。 宋明珂看宋景辰的身影走远了,才道:“你对辰儿说得是否太直白了一些?” 宋倾岚却道:“有些事,越早知道,对他是越好的。” 他道:“朕五岁那年,和母后一道去参加父皇的寿宴,朕清晰地记得,在那一天,朕在朕的披风里发现了一条毒蛇。因为伺候朕穿衣的宫女没注意,把衣裳抖落在了地上,朕才幸免于难。” 宋明珂沉默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此事。 “是谁做的?” “朕的二哥,也是你的二哥。” 第1045章 请罪 宋明珂没说话。 她对这个二哥没什么感觉,只记得,是因为这个二哥的母妃,才害得宋明珂的母妃,在寒冬腊月之际,逃出宫去。 若是她不迫害宋明珂的母妃明贵妃的话,明贵妃也不会那样慌不择路。 宋倾岚道:“不过都是过去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 “先不说他了,伏卿可快回来了?” 宋明珂想了想道:“还要有半个月吧,不过,估计也快了。” “嗯。” “就先让他在外头折腾着吧。朕现在也没心思去管那些了。” 宋明珂道:“皇兄,迟允推行的新政令,您觉得如何?” 宋倾岚道:“看着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力度太大,恐怕要遭到很多人的反对。你想,沈付卿只是下几条军令,就有几个老东西出来左次三番地阻拦,这关乎于税银的东西,更是动了多少人的利益,所以必定不太顺利。” “是不太顺利。” 宋明珂道:“但是迟允此次站在百姓的利益上出发,必然得到百姓的支持,所以皇兄,他定然会成功的。” 宋倾岚道:“你不希望他成功?” 宋明珂不置可否。 其实,宋倾岚这样问,宋明珂也明白,他并不是出于真心,毕竟若是他真的全然信任迟允,也不会用装病这样的伎俩,去试探迟允了。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 “皇兄——” 宋倾岚一听,赶紧顺着枕头就躺了下来,紧紧闭着双眼好像是在歇息的样子。宋倾州走了进来,却见林婉遥和宋明珂都在,便行礼道:“见过皇嫂。” 林婉遥微微一笑,让他起来。 宋倾州笑道:“皇嫂最近的气色好多了。” 林婉遥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是吗?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支撑不住,估计是年岁大了。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宋倾州道:“许久未见皇兄皇嫂,来瞧瞧你们罢了。” “好。” 林婉遥道:“那你们兄弟三人便说说话,我去小厨房瞧瞧,陛下的鸡汤炖好了没有。” 宋倾州便和她行了个礼。 宋明珂刚想对宋倾州说什么,却见宋倾州居然端端正正地对躺在榻上的宋倾岚跪下了。 宋倾岚瞧他动作这么大,自然也不可能继续装睡了。他睁开了眼睛,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在朕的榻前头行这么大的礼是作甚,朕还没归西呢。” 宋倾州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决定。 宋明珂仔细看了看,却见他的眼睛是有些红的,而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宋倾州道:“请陛下降罪,臣弟犯下欺君之罪,前来请罪。” 宋倾岚皱眉。 他看了看宋明珂,叫宋明珂扶着自己起来。宋倾岚坐了起来,道:“你先说说,你隐瞒了朕什么事情?” 宋倾州道:“臣弟包庇罪臣袁惜之女袁惊荷,并且将其收养在府上,成亲至今,一直未曾与陛下说清原委,此乃臣弟之罪,望陛下降罪。” \\u003d\\u003d 充王府。 与宋明珂分别之后,李江妙便回到了府中。 这些日子,她和宋倾州甚至连几句好话都没说上,因为袁惊荷,她甚至也没给宋倾州几个好眼色,就连每日起了床,也是早早地就梳洗完毕,然后离开王府,到处去谈生意。 宋倾州被她如此冷落,也试图想和她说什么。 但是李江妙却并不为所动。 因为,他们都知道,袁惊荷就是他们两个中间的刺,只要这个刺不拔除,那么他们是不会回到从前的。 谁都知道,可是谁也没有先让步。 在回来的路上,李江妙也仔细想过。 或许是从前的自己,也就让步了。 但是,现在—— 也许是因为自己有了生意,也有了底气,那么对于此事,她确实是不想退让的。 回到了屋子,李江妙却是没看见宋倾州的身影。 她也没问,只是回到了绣架前头,看着上头的绣样发呆。 这上头,是一件成色和料子都极好的袍子,而上头的祥云和麒麟经由李江妙的手一绣,更是栩栩如生,宛若下一刻就要从布料上跳下来一样。 这些日子,宋倾州有和下人说过,身上的衣裳不是很合身了。 李江妙原本不打算做什么,但是回过头来,她已经把这衣裳给绣起来了。 李江妙叹气。 她用脸去贴了贴那料子,闭上了眼睛,好像那是宋倾州温和的手心。 半晌,李江妙睁开了眼睛。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去绣这玩意了,便叫来了下人道:“王爷去了何处?” 下人老老实实道:“回王妃,王爷刚刚去了宫中。” 李江妙皱眉。 这几日整天都不见人,他怎么就突然往宫里跑了? 他已经很久没去宫中了才是。 “陛下传唤了?” “陛下未曾传唤。” “只是……” 李江妙道:“只是什么?” “只是王爷在祠堂里待了一日,刚刚出了祠堂,便直接进宫了。” 李江妙腾的一下便站了起来。 \\u003d\\u003d “望陛下降罪。” 宋倾岚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倾州,沉默了半晌,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宋倾州俯下身,用头磕了磕地面。 宋倾岚抬手道:“你先起来吧。” 宋倾州想要起来,却好像因为疼痛,暂时无法站起。宋倾岚对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这太监上前,掀开了宋倾州蟒袍的下摆,却见他的膝盖上隐隐渗出了鲜血,一看便不是刚才受的伤。 宋倾岚道:“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倾州道:“承蒙陛下挂念,臣弟日思夜念,觉得此事不妥,于是便先行在府中祠堂跪上了一整日,以求先皇与祖上宽恕。” 宋倾岚叹气。 “你有心了。” 宋倾州低头,半晌,道:“臣弟自知,欺君大罪乃诛九族之过,但臣弟依然斗胆,请皇兄宽恕,念在臣弟多年陪伴,忠心耿耿的情面上,饶恕臣弟的妻子,和臣弟府上的奴仆。臣弟唯有这一心愿,还请皇兄高抬贵手!” 宋倾岚道:“哦,那朕若是不肯答应你呢?” 宋倾州道:“那便任由皇兄处置了。” 宋倾岚笑了一下。 他咳嗽了两声,叫宋明珂把他扶了起来。 “你先起来再说——来人,把太医叫过来。” “是。” 宋明珂扶着宋倾州坐了下来。宋倾岚道:“你这又是何苦?朕瞧着你这腿,十天半个月怕是好不了了——不疼?” 宋倾州道:“心中有愧,自是不敢疼。” 宋倾岚被他都气笑了。 他道:“朕倒是不知道,你这厮油嘴滑舌了这么多年,倒是还能如此正经地说话?” 宋倾州并不敢笑出声。 待到太医来了,给宋倾州看了看腿上的伤,忙活了半天,这才可以了。 宋倾岚道:“下次有什么事,直接找平生,去御书房等朕。跑你皇嫂的宫中来是怎么回事?” “臣弟心切。” 宋倾岚看了看他,道:“袁惊荷的事情,原本朕也知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李家的这样做的,对也不对?” 宋倾州道:“此事与妙儿无关。” “又来了,你还想瞒着朕,”宋倾岚好笑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你那些事?真当朕是傻了?” 宋倾州就没再说话了。 “陛下。” 平生从外面走进来道:“充王妃殿下求见。” 第1046章 同体 宋倾岚对宋倾州道:“你是如何想的?” 宋倾州道:“皇兄指什么?” “你的王妃。” 宋倾岚道:“这次朕帮了你,你可得好好地想想怎么回报朕。” 宋倾州怔忡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宋倾岚指着他大喝了一声:“给朕跪下!” 宋倾州不知所以,赶忙跪了下来,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脸都憋了个通红。 李江妙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宋倾州满脸通红,被宋倾岚勒令跪在了地上。而宋倾岚则是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似乎是要治他的罪。 李江妙心中一惊,走上前跪了下来道:“见过陛下。” 宋倾岚转头看她,也没叫她起来。 宋倾岚冷声道:“你们夫妻两个,合着伙来欺君,你们真的是觉得,朕在病着便不会计较这些事?” 李江妙便知道,袁惊荷的事情也许是给陛下知道了。但是贸然开口,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所以李江妙并未说什么。 宋倾岚道:“一个袁惊荷,就能让你们瞒着朕,那么以后呢?是不是等到你们的府兵到了太极殿的时候,才肯告诉朕真相?!” 宋倾州道:“臣弟不敢,请皇兄息怒!” 宋倾岚顺势就道:“来人,把这个孽障给朕拖下去,打入大牢,听候发落!朕不光要你的脑袋,朕还要你全家的脑袋!来人!来人!” “陛下!” 李江妙开口道:“陛下请三思,此事与充王殿下,并无半分干系!” 宋倾州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宋倾岚眼中掠过戏谑,而后放下了手,道:“没有干系?那你说说,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江妙目视前方道:“是弟媳怀恨在心,是弟媳执意要将袁惊荷留在身边,因为弟媳觉得,不能让她轻易就这么死了。一切都是弟媳的错,陛下若是要捉拿,便捉拿弟媳罢。” 宋倾岚道:“哦,你的意思是说,此事不是他的错?” “对,一切都归咎于弟媳。” 宋倾岚随意道:“那你们就一块去地牢吧。你们是夫妻,你犯下了错事,他自然也是要受到牵连的。” 李江妙弯下腰,磕头道:“陛下,能否听弟媳一言?” “你说吧。” 李江妙垂下眼皮,掩住了眼中的泪水,斟酌了一会,才开口道:“陛下,弟媳如今的一切,都是充王殿下给的。从进了充王殿下的府里那一刻,我便知道,夫妻同体,荣辱与共,无论到了什么境地,我都应与殿下一起。只是陛下……” “陛下能否看在弟媳对大渊也有些用处的份上,放过殿下,落我一人。” “请陛下成全。” 宋倾州拦住了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江妙却态度坚决,不肯退让。 宋倾岚看了半天的戏,差点就要拍手鼓掌了,只是他作为一个皇帝此刻必须得庄严一些,于是他道:“欺君之罪当诛九族,朕看在他是朕的胞弟的份上,已经格外开恩,你还要得寸进尺?” 李江妙见求情不成,便道:“那陛下请成全弟媳,待到我二人斩首那日,请将我二人安排在一起,弟媳就是死,也要追随殿下。” “妙儿……” 宋倾岚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 怎么酸了吧唧的呢。 宋明珂见差不多了,便道:“皇兄,看他们如此有诚意,皇兄便网开一面吧。正值多事之秋,皇兄还是要将目光放在别处才是,不然总该有人议论,皇兄仁心不再,对兄弟刀剑相向,于您于皇嫂,于大渊都是不好的。” 宋倾岚顺势道:“哦?是吗?” “是啊。” 宋明珂点头。 宋倾岚拍了拍大腿,道:“可能也是朕这段日子病着,被气得糊涂了。” “怎么会呢,皇兄一向圣明。” 马屁也到位了,诚心也摆出来了,宋倾岚干脆借坡下驴道:“行吧,你们两个,这件事朕可以当作不知道。但是——” 李江妙期待地看着宋倾岚。 “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宋倾岚道,“这样吧,春闱马上要到了,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朕要你帮朕好好把持此事。记住了,这一次朕一定要见到真正对大渊有用的人才,朕也不想看见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玩意儿到处现眼,明白了?”的 宋倾州立刻道:“臣弟明白。” 宋倾岚看了看李江妙道:“至于你……” “闭门思过三个月,每日抄写佛经给太后送去,不得有违。” 李江妙道:“弟媳明白,多谢陛下。” 宋倾岚觉得自己处理得很好,于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一旁的宋明珂:“……” 这人,明明就是顺势给俩人台阶下,还要绕这么一大圈子,真是费劲啊。 宋倾岚见俩人还惊魂未定地跪在那,瞪着眼睛道:“还跪着做甚,等着朕请你们吃饭?” 宋倾州这才起身道:“臣弟……告退。” 李江妙扶着宋倾州,对宋倾岚说了句告退,二人一道走出了凤鸾殿。 外头的风不是很冷了,李江妙扶着宋倾州,一瘸一拐地走着,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而这宫道宁静,却好似也不好意思搅扰二人的清听。 李江妙嗅着那淡淡的血腥气息,心中思绪万千。 “兄长!阿妙!” 李江妙停下脚步,转头却见宋明珂走了过来。宋明珂道:“你们二人就要这样走回去?” 李江妙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皮。 宋明珂拍了拍手,便有几个宫人抬着轿辇走了过来。宋明珂叫他们将二人安置好了,这才道:“好了,且先回去吧。” 她来到李江妙的身边,低声道:“袁惊荷的事情,皇兄已经不打算计较了。但是,你们还是找个机会,把她处理干净吧。” 李江妙微微一笑道:“好,多谢你,珂儿。” 宋明珂一笑。 轿辇一抬,宋倾州和李江妙便不必费劲地走到宫门口了。 “长公主!长公主!!” 平生小跑了过来,喘了两口气,道:“长公主啊,关于漓贵嫔的事情,奴才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宋明珂道:“你说。” 第1047章 逢时 “这漓贵嫔啊,入宫不到两个月,他爹原本是那交州刺史,最近给调到了京城来了,最近倒是和苏大人走得很近。”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 苏佑为啊。 他最近是愈发目中无人了。 宋明珂道:“他家中有几口人?” “除了赵家的大人,他还有正妻一位,妾室三人,这漓贵嫔是他的嫡女,剩下的孩子就全都是庶出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 “行,知道了。你继续去忙罢——对了,皇兄的身子……” 平生了然一笑道:“您放心,陛下的身子啊,可是一直都没好呢。” 宋明珂笑着点了点头。 \\u003d\\u003d 回到了家中,李江妙便把药箱给翻找了出来。 宋倾州坐在床榻上,道:“陛下已经给我上过药了,你不必再忙活。” 李江妙打开药箱,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你本就在祠堂跪了那么久,若是落了病,我该怎么办?” 宋倾州开玩笑道:“我若是落了病,你便带着孩子改嫁去吧。” 李江妙瞪了他一眼:“哪里来的孩子?” 被她这么一瞪,宋倾州这才感觉自己这府上算是有了点人气。天知道那么多日以前,他面对着李江妙的冷眼,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李江妙搂起了裙裾,为宋倾州褪下靴子,掀开了他的裤脚。 却见那膝盖上的血肉已经模糊,就算上了药,好似也没有半分好转。 李江妙叹气。 她故意碰了一下那伤口,惹得宋倾州直吸凉气。 “嘶,疼。” “疼死你算了。” 李江妙似乎甚少说出这样赌气的话。宋倾州觉得很是新鲜,道:“你这是生气了,还是心疼本王?” 李江妙道:“我巴不得你死。” 宋倾州:“……” 李江妙的脸色实在太过正经,以至于宋倾州也不确定,李江妙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宋倾州见李江妙不再说话了,干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李江妙就趴在他的膝盖上,抬头看他。 “妙儿,”宋倾州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和本王说实话,你刚才有没有害怕?” 李江妙和他对视,漆黑的瞳孔中深不见底。半晌,李江妙道:“怕。” 谁不畏惧生死? 纵然李江妙在外头驰骋了这么久,她也曾无数次面对死亡,但是刚刚,面对着宋倾岚的质问和愤怒,她还是会觉得心有余悸。 毕竟,那是皇帝。 宋倾州道:“不必害怕,一切都有我兜着。” 李江妙不想再说这个,她道:“既然事情已经摊开,我便也不和你兜圈子。你既知我在意袁惊荷的事情,为何还要包庇她?” 宋倾州想了想,牵着李江妙的手,让她直接在柔软的羊毛毯上坐下。 他道:“不是包庇她,我这样做,是想护着你。” 李江妙道:“我不明白。” 宋倾州却没有说原因,他叹气道:“我和你说几件事儿吧。” 李江妙把头垂下来,靠在他的腿上,绕过了他的膝盖,并静静地听着宋倾州的声音。 “当今圣上只有珂儿一个妹妹,对也不对?” 李江妙点了点头。 她道:“我记得从前大渊好像不止一个公主。” “对。” “我们中有一个最小的公主,当年也是最受父皇喜爱的。” 李江妙皱眉道:“珂儿并不是最受宠的公主?” 宋倾州嗤笑了一声。 他道:“当年的珂儿,虽然也受宠,但是她的宠爱,大多半都是靠着自己的手,生生给夺过来的。” 不知为什么,李江妙听完了这句话,身上居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倾州道:“当年那个公主,虽然比珂儿小,但是论文采论胆识,都和珂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当初,她才不到十四岁,就能作出‘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样的诗句。正是因为她实在太过出色,所以还没及笄,便有很多男子倾心于她。” 李江妙道:“这倒是平常,毕竟身份高贵,又富有才华,谁能不喜爱呢?” 宋倾州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十分温柔。 “可偏偏啊,她做了这一生中,最大的错事。” 李江妙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才华横溢,并且在政见上也和他人有不一样的见解。事实上,她确实如此,她提出的很多政要,都让父皇觉得,此女子十分特别,和别的皇儿都不一样。” “只可惜啊。” 李江妙应了一声。 “只可惜,她不应该和世家有牵扯。” 宋倾州道:“那些世家,原本就支持我的大皇兄,已故的齐王,而我那个皇妹,自然也是支持齐王的那一方。” “她作为齐王的左膀右臂,没少为齐王牵线走动,与此同时,她也与世家走得越来越近。” 李江妙道:“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她本就不拘泥于自己的天地。” 宋倾州抚摸她侧脸的手停了一下,道:“妙儿,你可知道,明佩是如何死的?” 李江妙道:“如何死的?” “被当今长公主亲手杀死。” 李江妙并不意外。 宋倾州想到那一日,眼神黯淡了下来。他感觉李江妙握住了自己的手,她的手心温软细腻,还带着阵阵的幽香。宋倾州开口道:“明佩死的那一日,我就坐在陛下的身边。当时的陛下,看着珂儿,带人将明佩押送了上来。” “我亲眼看见珂儿,在她妹妹的脖子上,系了一道绳索,然后在皇兄和我的面前,勒死了明佩。” 李江妙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看见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死掉,这道坎其实是很难跨越的。 “我很庆幸,我庆幸的不是我还活着,我庆幸的是,世家的人曾经来找我,要与我联合,但是被我拒绝了。” “你能想到吗?” “明佩死的前一日,她还与珂儿谈笑风生,珂儿甚至亲自送她回了宫。但是第二天,她信任的姐妹,便亲手送她下了地狱。而她的皇兄,也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动容。” 宋倾州道:“谁能想到,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第1048章 温柔 “我很怕,妙儿。” “你可知,陛下当真一直都是如此和善的人吗?明佩在我眼前死去,我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只要我和明佩一样,我定然会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故而,这么多年,我远离世家的纷争,我甚至远离京城,不只是为了保住我的位置,更是为了我的命。你知道吗,妙儿,一旦陛下对我有半分疑虑,那么他的妹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李江妙起身,捂住了他的唇。 “别这样。” 宋倾州握住了她的手,拿开来,道:“所以,妙儿。我为什么让袁惊荷到我的身边,是因为你总是出去谈生意,人多口杂,也许会发现什么端倪。我只能先把此事按下去,以防皇兄发现。” 李江妙道:“为什么不早些与我说?” 宋倾州道:“我以为我能帮你,但是……” “我高估了自己的胆量。” “这么多年,我甚至不敢在皇兄的眼皮底下做出一点亏心事。妙儿,陛下的眼线远比你想的要多,我很怕。” “你也看到了,皇兄似乎也并不在意此事,但是,妙儿,如果我一直不与皇兄坦白,那么皇兄终有一日会怀疑我,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李江妙用手指抚摸着他的手心,似乎是在安抚。 宋倾州道:“好了,我没事。” 他道:“现在,你我可算是悉知一切了。我已经将我的想法全部都告诉了你,不再对你有隐瞒。从前是我对你不住,妙儿。” 李江妙摇了摇头。 “是我太咄咄逼人。” 李江妙捧着他的脸庞,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唇。 宋倾州叹息了一声,低头回应她的吻。他握着她的腰,向上一提,便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李江妙低声道:“你的腿……” “无妨。” 窗外树影婆娑,香软浮动,似有雪片飘过,仔细一瞧,才能看清,原来是梨花洒落。 \\u003d\\u003d 迟府。 秦瑶待在暖阁之中,身边还有几个侍女伺候焚香弹琴。 空灵的琴声若流水,缓缓入耳。秦瑶依偎在榻上,闭着眼睛养精蓄锐。 从前她在家中的时候,也总是喜欢自己焚香赏曲。 也不是因为大家出身,只是因为,对于那些比较吵闹的热闹的筵席,她更喜欢如此安静的环境,喜欢没有人打扰的能自己冥想的感觉。 但是,因为从前她实在也没什么时间,毕竟作为秦家的嫡女,她还是要替父亲奔走,每日都要赴宴,常常闲不下来。 现在在迟允的府中,反而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独处的时候,秦瑶便总会想一些从前不会想的事情。 她原本以为,对于迟允所给予的一切,她会怀着厌恶的感受。 但是她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她发现,她似乎是找不到比迟允更适合做丈夫的人选了。 他虽是文臣,却并不孱弱,芝兰玉树,又温和有礼,只要是能给予她的体面,他一样都没有落下过——或者说,自己只要不爱上他,只要不奢求他的爱,那么她一定会过得十分自在。 甚至比从前还要好。 她还要奢求什么呢? 她的哥哥,或许在多年之后,能够将秦家重振,但是现在的她,是否还怀着这样的心思了呢? 秦瑶自己都不知道。 “小姐。” 秦瑶睁开眼,却见是自己的丫鬟在轻声呼唤自己。 她放下了手,就着丫鬟的手,坐了起来。 “何事?” “临山郡传来了消息,”这丫鬟上前来,借着给秦瑶按腿的样子,小声道,“李思颂已经死了。” 秦瑶应了一声道:“他吐出了什么没有?” “这个暂时不知。但是安北侯好像没什么多余的动作,解决了临山的事情便继续向南去了。” 秦瑶点了点头。 “小姐,圣旨该如何处置?” 秦瑶低声道:“圣旨还在大人那边,这不是咱们能置喙的事情了。我只怕他……会不会已经把大人出卖了。” 丫鬟没回话。 “算了。” 秦瑶道:“大人会有法子的,总之你先下去吧。” “是。” 这丫鬟退了下去。 被吵醒了之后,秦瑶也没心思再冥思了。她打开熏香的盖子,往里头添加了一点香料,浅嗅了一下,又靠在了一边。 “我道你不在房中,原来是在这儿。” 秦瑶听到了迟允的声音,睁开了眼睛,脸上也挂上浅笑道:“大人,您来了。” “嗯。” 迟允随意地坐了下来,袖子和衣摆逶迤在了地上,他却也不去管。秦瑶起身,来到迟允的身边,俯下身来,依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 迟允并未推开她。事实上,秦瑶大多数时候是自律而且清醒的,很少有如此依赖他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撒娇的秦瑶有些新鲜。 他伸手,把她耳边的碎发给拨开了。 秦瑶睁开眼,却见他腰间还挂着自己给他做的香囊,于是在迟允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笑。 迟允低头道:“怎么了?” 秦瑶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大人许久都没闲下来,难得想陪大人一会儿,不想让大人离开。” 迟允轻笑了一声道:“我不会离开。” 秦瑶却是没说话,只是用脸颊蹭了蹭迟允的手心。 没有男子不喜欢妻妾对自己如此温软小意。迟允任由秦瑶在自己的腿上趴着,歇息着,就连伸手去倒茶的动作都很小,似乎怕惊扰秦瑶。 过了一会,许泽进来道:“大人,酒温好了。” “嗯。” 迟允点了点头,便有几个下人把温好的绿蚁酒和火炉给捧了进来。火炉虽小,却很旺,迟允一伸手就能暖到。 秦瑶像是猫儿一样,抬头好奇地看着这火炉。她道:“大人最近似乎偏爱绿蚁酒。” 迟允道了一声是。 秦瑶见他一直在暖手,半天都不肯放下,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迟允的眼中映着那温暖的火星,闪烁明灭。 半晌,他把手收了回来。他拿出酒杯,倒出了一杯酒,见秦瑶好奇地看着,便顺势道:“想尝尝?” 秦瑶点了点头。 第1049章 山间 迟允便把手上这杯递给了她。 秦瑶喝下去了之后,只觉得喉咙里头好像有暖流划过,随后便是火烧一般的感觉在口中蔓延开来。她咳嗽了一下,转瞬之间脸就憋了个通红。 迟允接过杯子,好笑道:“罢了,你也不会喜欢。” 秦瑶斟酌了半天,才道:“太烫了。” 迟允轻哼了一声,就着秦瑶喝过的杯子,倒了一杯。 秦瑶道:“大人,李思颂死了。” “嗯。” 迟允放下杯子道:“我知道。” “如此也算是解决了大人心头的事情,”秦瑶道,“大人为了新政令,已经好些日子都没歇息好了,若是因为他坏了大人的计划,我便第一个不放过他。” 迟允道:“你可知我愈发爱听你说话了。” 秦瑶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见迟允眼下带着乌青,秦瑶大胆道:“大人要不要歇息一会?妾身陪着大人,定然不会惊扰大人的。” “也好。” 迟允就顺势倒了下来。秦瑶为他盖好了柔软的被子,吩咐下人把安神香拿了过来,自己则是依偎在了迟允的身边,不到一会,也闭上了眼睛安静了下来。 \\u003d\\u003d 江南。 充州路上。 马车在山间的路上缓缓地行进着,周遭一整片景色安静祥和,远处房屋上头还冒着袅袅炊烟,清澈的湖水潺潺地流动,湖边还能看到几个妇人在洗衣裳。 这段日子,有顾霏霏的照顾,林冬的身子倒是愈发好了起来,但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沈承聿好像变得虚弱了。 最近的沈承聿总是犯困,还没什么精神,脸色也不好,就连最粗心的元小飞都发现了不对劲。 但是偏偏沈承聿本人还说没什么,而林冬去问了顾霏霏,对方也是三缄其口,就是说他没事。 林冬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沈承聿靠着枕头,皱眉养神的样子,林冬把褥子给他盖了盖,让沈承聿别着了凉。 沈承聿却是睁开了眼睛。 林冬的手停在半空。他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道:“大人,您醒了啊。” 沈承聿点点头,起了身。他缓了一会,眼中才恢复了清明,道:“还有多久到充州?” 林冬道:“还得五六里,大人您着急了?” “没有。” “叫他们歇会吧。” “好。” 林冬率先下了马车,叫弟兄们把马车给栓好了。在所有人歇息的时候,林冬便寻摸着去找了顾霏霏。 因为霓裳再次水土不服,所以不愿意下马车。但顾霏霏却是不想放过每一个能找到草药的机会,她背着自己的小竹篓,把裙子给打了个结,便准备去山上瞧瞧,到底能不能挖到什么珍稀的草药。 “顾姑娘。” 顾霏霏转头,却见林冬来了。她笑了一下道:“林大人。” “嗯,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霏霏举起了手中的小铲子道:“我去看看山上有没有草药,挖一点儿去。毕竟大家身上的毒还没清干净呢,我得想法子呀。” 林冬看了看天色道:“恐怕是要晚了,我陪你一块去吧。” 顾霏霏却犹豫了一下,道:“可是……” 林冬向后退一步,举起双手道:“我发誓,我只是担忧你的安危。毕竟这么多人,也只有你一个女子,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大人也不会放过我的。” 顾霏霏想了想道:“那好吧。” 林冬点了点头。 因为这里的山太高,顾霏霏也不打算跑太远。两个人行进了一会,顾霏霏也没找到什么珍贵的草药,只是采集了一些最常用的药材。 林冬跟在她身后,脚下的树枝被他踩得嘎吱嘎吱响。 他道:“顾姑娘。” “嗯?” 顾霏霏回头。 “你能不能告诉我,大人他究竟怎么了?” 顾霏霏怔了一下,而后转头,眼珠转了转道:“没什么啊,就是中了点毒,需要时常静养调理而已。” “不是的。” 林冬直接道:“不是这样的。大人从来都没这样过,你告诉我,大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顾霏霏捏着小铲子道:“哎呀,我是大夫,你能不信我说的话吗?你家大人肯定没事儿,你怎么就是不放心呢。” 林冬叹气。 “我跟了大人那么多年,我了解他。你真的不必瞒着我。” 顾霏霏觉得这人简直油盐不进。 她刚想说什么,却感觉林冬突然快步走了过来。还没说话,林冬就对她“嘘”了一下。 两个人藏到了一棵树后。 顾霏霏瞪大了眼睛,攥住了手中的小铲子,不敢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却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好像是几个男人的样子。 顾霏霏能明显地听出,这些人并不是和林冬一起的骠骑营。 这深山老林的…… “娘的,真是晦气!” “嘶,慢点慢点。” “老子就说,那个老娘们你别动,现在好了,你看你脑袋上这大口子,全是血,一会儿看大当家的怎么收拾你!” “操,那又咋了,反正老子爽了。你们不也跟着爽了?” “那倒是。” “哈哈哈哈哈。” “不过,他家的小孩儿倒是看起来挺傻,大哥你说他爹真的能来赎人吗?” “那能咋办,他不赎,咱们就嘿嘿嘿……” 听着这些粗犷的笑声,顾霏霏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缩着肩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林冬就在她的外侧,把她挡在后头。林冬借着树枝和叶子的掩饰,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中央,坐着几个身着皮毛的男子。 这些男子还带着简单的武器,说话声音很大,一看就不是什么良民。 林冬转头,对顾霏霏示意了一下,两个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猫了腰,轻手轻脚地往山下走了。 到了山下,见到了林冬的弟兄们,顾霏霏这才觉得松了口气。她道:“林大人,那些都是什么人啊?不会是山里的土匪吧?” “是啊。” 林冬点头,拍了拍手上的土。 “我天啊。” 顾霏霏惊魂未定,她左右看了看到:“这山看起来荒凉得很,居然还闹匪贼?” 林冬道:“所以你知道,为何我不叫你一个人上山了?” 顾霏霏想到了刚刚那几个人的话,缩了缩脖子。 第1050章 寨子 歇息了一阵子,沈承聿一行人便继续动身了。 沈承聿已经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林冬很是担忧,想让沈承聿多少用些什么,但沈承聿却总是说自己没什么胃口。 他原本并不是个削瘦的人,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奔波,他的下颌棱角愈发分明,眼眶也深邃了许多,显然是瘦了不少。林冬拎着茶壶,道:“大人,这两天您就吃了一个馒头,再怎么强壮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沈承聿低声道:“不觉得饿,也没什么胃口。” 林冬叹气。 若是长公主在就好了。 这人绝对不敢这样祸害自己。 林冬还想说什么,却觉得马车一震,外头好像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他掀开帘子向外一瞧,却见前方的树上好像吊着一个人。 林冬定睛一看,那不是元小飞吗? 元小飞被束缚住了脚,吊在了树枝上,晃来晃去的好像一只被挂在蛛网上的茧蛹。元小飞的脑袋下头还放着一只铁打的捕兽夹,一旦他掉下来,脑袋必然是要被夹住的。 元小飞一边晃悠一边道:“啊!啊!!救我啊!!” 他身边这些弟兄们还跟着乐。 “哟,小飞,你这是玩什么呢?” “是啊,你要起飞啊?” 元小飞急得一边晃悠一边道:“别,别笑了!快帮我!帮我!” “帮你也行,请哥哥们喝酒!” “对,先来一坛子的梨花白!哈哈哈!” 元小飞道:“行行!行!啥都行!快!” 一个骠骑营笑了一下,上前来,用匕首把绳索给割断了。元小飞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屁股一阵一阵地疼。 借着兄弟的手,元小飞站了起来。千拜道:“怎么样,伤到了没有?” 元小飞把头上的叶子给拿了下来,道:“没有,多谢,多谢各位大哥!” “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说笑了一会,然后便决定继续前进。然而刚走没两步,千拜就抬手道:“等一下。” 元小飞停了下来道:“咋了,千大哥?” 千拜没说话,让元小飞静静聆听。果然,元小飞静了下来去听,就听见了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传了过来,很显然是冲着他们这些人来的。 林冬皱起了眉头。 恐怕他们是遇到山匪了。 林冬的猜测果然没错,不一会,几十个山匪便骑着马跑了过来。为首的一人身上披着厚重的衣裳,腰间还别着一把弯刀,他神色凶狠,脸上还带着两道刀疤,很显然是这群山匪的头子。 “吁。” 他们停了下来。 元小飞等人就挡在两辆马车前头,和这些山匪打了个照面。 为首这人名叫黄三更。他眯着眼睛,瞧了瞧后头的马车,而后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他抬着下巴道:“你们,打哪过来的?” 元小飞差点都乐了。 他身边这些骠骑营,没有披甲,所以看起来,他们这一行人也不过就是些富贵人家请来的镖师罢了。元小飞抱着胸道:“关你屁事?” 黄三更瞪大了眼睛——他在这山头行走了这么多年,遇到了那么多人,不管是有脾气的没脾气的,还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呢。 “三当家的!” 有一个山匪凑了上来道:“和他废什么话,我看他这好日子也算是过够了,遇到了咱们,算他们倒霉!” “就是!” “把他们弄死!” “对,弄死!他们还有钱!” “没错!!” 山匪们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不停地起哄。元小飞等人就冷眼看着这些山匪起哄,丝毫没有半点畏惧。 黄三更抬手道:“诶,急什么。这远道而来的客人好不容易到了咱们的地盘,咱们不得好好地把底细都问明白了,不然他们就算是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多可惜啊。” “哈哈哈哈!” “对!” 元小飞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嘴的大白牙道:“傻逼。” 黄三更:“……” 元小飞指着黄三更的鼻子道:“看个屁的看?老子说你是个大傻逼,你还得跪下感谢老子,知道吗?” 黄三更见他这么嚣张,眼中闪过了一丝阴狠。他咬牙切齿道:“好哇,我看你们是不知道死活,敢在我黄三爷的眼皮子底下犯贱!今天定叫你们有去无回!” “给老子上!一个活口都不留!” “哦哦哦!” 这些山匪便纵马就冲,嗖嗖几下,便甩出了几道绳索,试图套住他们的马脖子,但是元小飞等人是骠骑营出来的,他们恨不得时刻都待在马背上,还没等他们的绳索接近了便轻松地躲开。 这些山匪瞬间都一愣。 从前遇到的镖师,就算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全部都躲开啊! 黄三更立刻就明白他们是遇到硬茬了。他调转马头,大声道:“跑!” 话音还没落,就见元小飞他们反而冲了过来。刚打了个照面,几个没来得及跑的山匪就被几个骠骑营砍下了脑袋,瞬间血肉横飞,血腥气散在了树林之中,惊动了无数的鸟雀。 “跑啊!跑啊!” 元小飞抄起了家伙,追着这些过街老鼠就是一顿狂奔。 眼见着黄三更就要被追上了。他回头,反手就给他身后手下的两匹马的马腿来上了两刀,两只马儿吃痛摔倒,两个手下更是撞在了一起,顿时堵住了后面人的道路,噗通几下,几个山匪摞在了一块,挡住了元小飞等人。 而黄三更早就趁着他们被堵住的时候,扬长而去。 元小飞呸了一下。 “什么狗人?” “小飞。” 元小飞回头,却见是林冬走了过来。 林冬看了看面前这一堆尸体,道:“怎么回事?” 元小飞道:“林大哥,没啥事,就是遇到了一群山匪,他娘的,正好弟兄们都憋坏了,拿他们这些东西放放血!” 林冬点了点头。 他道:“那贼头呢?跑了?” 元小飞挠了挠头道:“不好意思啊,林大哥,没追上。” 林冬摇摇头道:“没事。咱们也没时间去追他们。把这些人收拾收拾,咱们继续走了。大人现在身子还是没缓过来,到了郡城咱们安顿下来,也好让顾姑娘给大人瞧瞧。” 元小飞下了马,凑了上来小声道:“大哥,沈帅究竟怎么了?” 第1051章 溪水 林冬摇摇头。 “不知道啊。他也不和我说。” 元小飞叹气。 “总之,”林冬道,“咱们现在呢,是能让大人省心,就让大人省心,也别节外生枝了,早点到充州比什么都强。” “行,林大哥咱们都听您的。” 林冬拍了拍他的肩膀。 \\u003d\\u003d “看看,他们跟上来了没有啊!” 到了自己的溪水寨前头,黄三更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左右张望了起来。 手下探查了一下,道:“没有,三当家的,他们没追上来!” “他奶奶的!” 黄三更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脏话。手下见是三当家的回来了,上前来把他的马儿牵走了。黄三更把短刀收了起来,抬头看了看硕大的刻着“溪水寨”的木匾额,咽了口唾沫,吸了一口气才往里走。 “三当家的。” “三当家的!” 黄三更一边往里走,一边点点头。 寨子里头并不大,到处都绑着火把,还有几个没什么事情的山匪在巡逻,而有事情的,则是出去摸点,巡山去了。 “嘎吱。” 黄三更打开了门,却见这宽敞的屋子里头好像没人。 这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书香气,相反,处处都透着粗犷和直接。紫檀木桌上的茶具都是描金的,华丽花哨,看着一点也不文雅。而地上居然铺着一层厚厚的虎皮毯,人踩上去,还能发出沙沙的响动。 这就是他们那大当家的的屋子。 黄三更寻摸了几下,见屋子里头没人,便松了口气,打算离开。 “回来了。” 黄三更的肩膀僵住了。 他转头,却听那声音是从屏风传出来的。黄三更用衣襟蹭了蹭自己手心里头的汗,道:“呃,大当家的,我……我回来了。” 屏风后头的人道:“怎么样?” 黄三更的眼珠转了几下,道:“……没拿下来。” 对方沉默了一下。 半晌,他道:“你过来。” 黄三更只觉得冷汗直流,于是他磨磨唧唧地来到了屏风后头,却是看见了一个体态壮硕的中年男子坐在桌边,而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小男孩。 这男子看起来眉目还有些和善,没留胡须,身上的衣裳也干干净净的,谁却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是让整个充州闻风丧胆的溪水寨的大当家,严近。 严近身边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的,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他们二人的眼前,放着一桌子的菜肴。这些菜肴虽然并不精致,但是很香,只看一眼也会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严近把眼前的鱼往小男孩的面前一推。 “吃。”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并不敢拿筷子。 严近也不说话,也不生气,只是“啪”的一声,把他手上的核桃拍在了桌子上。不知为什么,小男孩看到这核桃就脸色一白,乖乖地提起了筷子,夹起了一块鱼肉。 严近看着残缺的鱼肚子,道:“吃。” 小男孩只能吃了下去。 “好吃吗?” 小男孩点点头。 严近摸了摸他的脑袋。然而,这小男孩刚吃了两口,就咣当一声,晕倒在了桌子上。 黄三更十分熟练地叫了手下的人过来,道:“快点,先把这人带出去!” “是!” 小男孩被抬了出去。 严近继续拿起了自己的核桃,盘了起来。他道:“叫小八子把消息传到城里去,就跟他爹娘说,赎金要五万两白银,拿不出来就撕了他。” 黄三更道了一声是。 严近道:“说说吧,今儿不是遇到了一队托线孙1?怎么没拿下来?” 黄三更咽了口唾沫。 他道:“头儿,这……也是真的没法子,他们那一伙人,看着真不像是寻常的镖师啊,咱们的人打不过。” “你带了多少人?” “……五十来人吧。” “哦。” 严近道:“五十来人,打不过几个镖师?老三,我的腿是瘸了,但是我可不是个傻子。” “真的啊,头儿!” “我瞧着他们那些人,反应快得很啊,绝对不是善茬!” 严近道:“怎么?你看着可像是点子2?” “不太像是,他们护送的那马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谁家富贵人家,也不能请点子护送不是?” 严近给自己倒了杯水道:“老三。你应该明白,自从我接受了这寨子,我自然是有我自己的规矩。如今你事情没办下来,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黄三更瞧着自己也没逃过去,便咬牙道:“知道,当家的。” “嗯。” “对了。” 严近叫住了黄三更,道:“那些人,有没有说自己是从哪来的?” 黄三更握着门框,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当家的。” “说。” 黄三更抿嘴道:“您就别等了,荒北他……若是想回来,就早回来了。” 严近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他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是。” \\u003d\\u003d 沈承聿一行人这一次并没有先到州郡,而是先到了临近充州军营的驿站。 毕竟,沈承聿主要的目的是查空饷,所以他原本不打算到那州郡去。 到了驿站,沈承聿依然是什么都没吃,便直接钻进了屋子里。 这让随行的人都很是担忧。 林冬敲了敲沈承聿的房门,却听里头没什么动静。他唤了一声:“大人?” 里头还是没动静。 林冬一脚把门踹开,却见沈承聿坐在床边,半躺着,眼睛紧紧地闭着,似乎醒不过来的样子。林冬心中一紧,大喊道:“大人!大人!” 沈承聿没反应。 林冬心中慌乱到不行,他只能赶忙去请来了顾霏霏。 顾霏霏这些日子也十分劳累,为了能做出解药来,她总是在研究草药的药性。 她查看了一会,叹气道:“这种毒就是如此,会让人觉得没有食欲。他没什么事,饿肚子的时候,想睡觉也是正常。” 林冬道:“你和我说实话,他到底怎么了?” 顾霏霏看了看他道:“也许快死了。” \\u003d\\u003d 1:指镖师,黑话 2:指匪贼,这里就是指他们的同行,也是黑话 第1052章 亲子 林冬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呢?什么快死了?你别开玩笑了。” 顾霏霏道:“我和你开玩笑作甚?这是人命,我怎么可能玩乐。” 林冬原地转了一个圈,摸了摸鼻子,又掐腰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他是沈承聿!你知不知道,他是安北侯,是大将军!” 顾霏霏道:“那又如何?人都有生老病死,难道他就不会死了吗?” 这一句话给林冬说愣住了。 是啊。 人人都有生老病死,为什么沈承聿不会? 就算他再强大,就算他可以从十万敌军中取敌将首级,可是他依然也是人,他也会受伤。 林冬只觉得很烦,很乱。 顾霏霏见他无措的样子,道:“林大人,我……哎,你也别慌张,我也在尽全力为侯爷想的法子。” 林冬摇了摇头。 这让他怎么接受?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一些。 “大人中了什么毒?” 顾霏霏摇头道:“我没见过,我也不了解它到底会有什么效用,但是我现在知道的是,中了这毒的人,会容易出现幻觉,并且食欲也会大减。” 林冬恍然。 怪不得沈承聿什么都不吃。 “林冬。” 林冬一瞧,原来是沈承聿醒了。他靠在床头,整个人都被遮掩在床幔投下来的阴影中,那原本漆黑的眸子更是若浓墨一般深重。 “大人,您醒了。” 林冬上前,道:“大人,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马上叫人去办。” 沈承聿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见宋明珂。 很想很想,他知道,看见了宋明珂,自己就会想一直活下去。然而现在的自己,只是在消磨日子,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没有,我睡了多久?” “不到两个时辰。” 沈承聿应了一声,坐了起来。 “大人,”林冬道,“驿站的人请咱们去赴宴,大人您去吗?” “为何不去?” 林冬想想,去了,沈承聿好歹能吃点东西,也好。 沈承聿没什么精神,和林冬说了几句话,又倒下了。林冬拿他也没辙,只能把油灯都熄了,和顾霏霏离开了沈承聿的屋子。 结果刚一出门,就听驿站门口好像传来了一阵骚动。 顾霏霏和林冬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却见是几个护卫拦着两个身着富贵的中年人,不让他们往里头进。 “求求了,求求你们了,咱们就进去问问!” “是啊,各位就行行好吧,求求各位了!” “快回去快回去,都说了咱们都没见过你们的儿子!” 这中年妻子道:“大人,大人,您就让我们进去问问吧!” “是啊大人!这是一点心意,大人们收下,吃些酒去也好,请大人们就放我们进去吧!” 这些人收了钱,倒是也不好意思再拦着这夫妻俩了。 林冬见他们手上拿着一摞的画像,到处给驿站里头的人分发。 “请大家看看,这是我家儿子,您有没有见过啊?” 林冬和顾霏霏对视了一眼。 他们看明白了,这是他们的儿子丢了。 见林冬和顾霏霏是生面孔,这两个人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这位姑娘。” 这中年男子满脸的沧桑与疲惫,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很显然是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地歇息过了。明明一身的富贵,却好像被折磨得不行了。 他客客气气地给林冬和顾霏霏行了个礼,道:“姑娘,公子,不知二位是从何处来?” 林冬道:“自京城来。” 这男子和妻子对视了一眼,道:“公子,是这样的,小人是那安和郡的人,犬子于三日之前不幸走失,小人是找遍了安和郡,并且周边的郡县也都找过了,一点子的消息都没有,所以,来这驿站也是想问问二位,可曾见过犬子?” 他把手中的画像递给了林冬,道:“这就是犬子的模样。” 林冬接过,看了看,道:“抱歉,我二人都未曾见过这孩子。” 这男子虽然预料到了结果,但是当林冬亲口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都跟着一沉。 驿站里的人都看着这对夫妻,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哎,我的儿啊!” 这妻子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男子只能不停地低声安慰妻子。 纵然林冬自己并未生养孩子,但看见这样的场面,他也动容了。 “老爷!夫人!”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驿站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下人,这下人面色匆忙,来到这二人跟前,低声道了几句,结果话音还没落,这夫人便如遭受晴天霹雳一般,当场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 “夫人啊!” 林冬和顾霏霏就看着这夫人被人给抬进驿站的屋子里头去了。 顾霏霏嘟囔道:“这夫人为何突然晕倒了?” 林冬道:“因为他们的儿子被山匪给抓走了。” 第1053章 黄粱 顾霏霏张了张嘴:“就是咱们遇到的那些人?” 林冬摇摇头,道:“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拨人,但是这附近好像山匪不少。一般来说,一个山头也就只有一个贼窝,咱们经过的那个山头离这里这么远,应该不是一拨的人了。” 顾霏霏咋舌。 “这附近那么多山,难道都有山匪吗?” “有可能。” 顾霏霏疑惑道:“他们官府的人都不管管?” 顾霏霏和京城中其他千金小姐自然是不一样的,因为在九边生活得很久,所以对于这些东西也比较了解。 “谁知道了。也许是他们也没法子吧。” 顾霏霏捏了捏下巴。 最后沈承聿也没去赴宴。 林冬觉得他现在太过勉强,于是便为沈承聿把这宴席给推了。 而顾霏霏则是一回到屋子里,就开始忙活。忙活了一阵,又去了小厨房,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等顾霏霏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天也已经黑了。她端着自己做好的一托盘的药膳,往沈承聿的屋子走去。 沈承聿已经睡醒,只是依然有些萎靡,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顾霏霏敲了敲门,他也是半天才反应了过来,道了一声进。 顾霏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却见沈承聿居然开着窗子吹冷风。她把吃食放下,上前来将窗子关上,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开窗呢?” 沈承聿不在意道:“不冷。” “不是你冷不冷,”顾霏霏道,“你身上的毒本就是寒性的,不能吹太冷的风,不然只会让毒性更强。” 沈承聿干巴巴道:“知道了,多谢。” 顾霏霏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一阵泛疼。 她宁可看见那个张扬跋扈,那个她以为目中无人的少将军,也不愿意看见这么一个看日子去过的人。 她道:“你还求我帮你解毒呢,你自己若是都不想活了,我如何帮你解?” 沈承聿低着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的话。 顾霏霏以为是他听不进去,便道:“你……你知道林大人有多么担心你吗?你还有那么多的手下,他们都指望着你呢,你就一直这样下去?” 沈承聿还是没反应。 顾霏霏捏着拳头,而后又松开。 她转头,红着眼睛道:“就算是为了长公主呢?” “为了长公主,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沈承聿听见这三个字,似乎动了一下。而此时,顾霏霏终于发现了不对,她神色一僵,走了过来,碰了一下沈承聿,还没接触到他的时候,却突然被他捏住了手腕。 顾霏霏吃痛,低呼了一声。 沈承聿抬头,这才看清顾霏霏的脸。 他沙哑道:“抱歉,我有些晕。” 顾霏霏简直要气死。 她掐腰道:“你一点儿东西都不吃,能不晕吗?我听林大人说,你五天只吃了一个馒头!” 沈承聿有些恍惚。 顾霏霏没法子,只能道:“这是我做的药膳,开胃温脾,能让你觉得好很多。” 沈承聿看了一眼,有山药熬成的粥,还有炒制的山菌,点心里头还夹着山楂。 很香。 沈承聿的眼神终于慢慢清明了起来。顾霏霏看着他站了起来,刚想说需不需要自己喂他,沈承聿便道:“我自己来。” “……哦,好。” 顾霏霏坐在一边,看着沈承聿喝粥。桌上的油灯落在他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打下的投影,像是蝴蝶,停留在他的脸上,恋恋不舍。 顾霏霏挪开了视线,道:“我……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大概知道该如何调配解药了,但是还有两三味的药材。所以……你还是得撑一阵子。” 沈承聿看着空碗,没说话。 顾霏霏道:“我说的都是认真的,我不希望你死。你也好好想想,若是长公主看见这样的你,会不会心疼。” 沈承聿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抬头道:“如若我能活下来,我欠你半条命。” 这话实在太过沉重,顾霏霏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 沈承聿道:“在我能力之内,你可以提任何要求。” 顾霏霏抬头看他,却见他的目光是坚定的,尽管此刻的他有些虚弱,却是含着力量的,可见所言不虚。 但是,他说的是能力之内。 顾霏霏心中苦笑。 她努力地忽略那一点苦涩,勾了勾嘴角,故作轻松道:“我的胃口很大,安北侯还是不要轻易给我许诺的好。” 沈承聿道:“你说说看。” 顾霏霏道:“我不想待在顾府,我还要做生意,我还想到处游学,学习各种各样的医术。” 沈承聿毫不犹豫道:“可以。” 顾霏霏拍手道:“这买卖真是赚大了!那就这么说定了,虽然咱们没签字画押,但是你可要守信。” “你放心。” 顾霏霏把他的小碗往他跟前一推,站了起来。她道:“这些都是好东西,你要吃干净才行,明儿我便派人来收盘子,若是不干净,我就不管你了。” 沈承聿道了一声好。 顾霏霏把双手背了过去,道:“那我就先走了,你早点歇息。” “知道了。” “嘎吱。” 就在顾霏霏把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终于忍受不了。她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便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地流了下来。但是,沈承聿就在一门之隔,她不能哭得太大声,因为她知道他能听见。 顾霏霏靠着门扉,缓缓坐了下来,努力地拥抱着自己,把头埋在了胳膊里头。 “啪嗒,啪嗒。” 是眼泪的声音。 他终究还是拒绝了自己。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她却明白,他在告诉自己,他心中只有那个唯一的人,他不可能再娶也不可能给任何女人机会。 沈承聿并没有绝情地把真相剖开来,摊出来给顾霏霏看,因为顾霏霏知道,他心中完完全全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他却不会去轻贱,不会去嘲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让顾霏霏彻底死心。 他再也不是那个直言不讳的少年人了。 顾霏霏的哭声很小,但却能顺着微风,飘送很远。沈承聿独自一人坐在灯下,手中捏着那块山楂糕,半天也没吃下去。 风声低语,化作了少女心中的叹息。 第二天,霓裳一起来,却见顾霏霏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睛坐在的桌边发呆,肩膀上还沾着露水。 霓裳吓了一跳。她披着衣裳道:“好家伙,你这是怎么了呀?” 顾霏霏见霓裳醒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摇摇头道:“我没事的霓裳姐。” 霓裳弯下腰,道:“哟,瞧瞧这眼睛都肿了,谁招惹你了?” “没有谁。” “还说没谁呢,和姐姐说说,我给你出气去,不然这一声姐姐岂不是白叫了?” 许是感受到了从家人那里好久都没有得到过的温暖,顾霏霏掉下了眼泪道:“霓裳姐,我真是没用,我是一个很没用的人。” 霓裳道:“谁说你没用?这么多大老爷们都等你去医治呢,要说没用也是他们没用在先!” 顾霏霏没憋住,笑出了声。 “好了,别哭了,我给你画妆怎么样?” 顾霏霏一愣。 她从小到大,还真就没画过妆。也不知这玩意到底有什么好的。 不过,她如今倒是想尝试一下。于是她便对霓裳点了点头。 第1054章 平稳 收拾好了后,沈承聿便派了元小飞来,告诉霓裳可以出发去军营了。 元小飞敲了敲门,半天了,霓裳才开门。 一看到这个漂亮的姐姐,元小飞就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生怕她又给自己一个肘击。 霓裳捋了捋自己的披帛,道:“什么事儿呀?” 元小飞挠了挠头道:“那个,那个,沈帅说,咱们可以走了。” “哦,知道了。” “走吧。”霓裳对屋子里头说了一句。 “好。” 元小飞抻了抻脖子想往里头看,却被霓裳一个大脑拍给打了回去。霓裳捏住了他的耳朵往上提了一下道:“女孩子的闺房你看什么呀?” 元小飞喊道:“诶,诶诶!疼……” “我,我没看……” 元小飞捂着耳朵,傻乎乎一笑。 “我收拾好了,霓裳姐。”顾霏霏背着自己的包袱,走了出来。 元小飞一抬头,刚好和她对视了一眼。而后元小飞就愣住了。 却见顾霏霏一身藕荷色袄裙,温婉若兰,脸上略施粉黛,明眸善睐,纤柔翩翩,拿着一把伞的样子更是恍若江南小桥上那娉婷而过的女子。 只留无限遐想。 元小飞张大了嘴巴。 “……顾顾顾,顾姑娘?” 顾霏霏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元小飞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抠了抠自己的手爪子,道:“哈,嗯,那个,我就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跑掉了。 顾霏霏眼神一黯。 “霓裳姐,我很丑吗?” 霓裳轻笑了一声,道:“不。你看看那傻小子,口水都要流到河里去了。” 顾霏霏听了,脸色一红。 “好了好了,走吧。别让人家等着急了。” “好。” 沈承聿上了马车,顾霏霏和霓裳这才从驿站出来。马儿已经准备出行,接连打着响鼻,有的还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刨了刨蹄子。 林冬掀开帘子,刚想上马车,转头却听驿站内似乎又起了骚动。 “儿啊!我的儿!” 正是昨日寻找儿子的那个夫人。 这夫人被两个下人架着,走了几步就坐在了台阶上开始哭。她的丈夫陪着她,低声道:“别哭了,夫人,别哭了。他们不就是要钱吗?咱们给他们就是了啊!” “你说得简单!” “咱们家今年才做了生意,哪里能拿得出这五万两的银子啊!我的儿啊!” “那……那拿不出也得拿啊!” 这男子道:“难道你还真的要让那山匪把咱们儿子给打死了不成?” “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话!” 这男子跺了跺脚,看夫人不停地哭,也气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一个下人道:“老爷,实在不行咱们报官吧。” 这男子道:“报官?我看你是想真的让少爷死!他们都说了,要是真的敢报官,少爷必然没命!” “哎……” “林冬。” 林冬应了一声,道:“大人。” “走吧。” “好。” 林冬上了马车,却见沈承聿正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林冬看了看沈承聿的脸色,道:“大人,您今天的气色真是好多了。” 沈承聿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是么?” “对啊!” 林冬感慨道:“顾姑娘还真是厉害。” 沈承聿点了点头,却是没接话。 外头车轮滚滚,马车已经开始行进。沈承聿放下了书道:“你刚刚在瞧什么?” “啊?哦。” 林冬道:“是一家的孩子被山匪给抓走了,他们爹娘正在到处找人呢。他们是昨日来的这驿站,那夫人听说孩子是被那山匪抓走的,都晕倒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沈承聿摸了摸书皮道:“这一带确实不算太平。” “怎么说?” “山匪泛滥多年,”沈承聿道,“从前我随着父亲来过充州,那个时候还没闹得这么厉害,但也听说,近几年山匪很多,总是清理不掉。” 林冬摸了摸下巴。 清理不掉? 这怎么可能。 他道:“大人,充州军可是精锐啊。”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是精锐,所以这山匪泛滥多年才更奇怪。” “是啊。” 林冬心道,充州军也不是什么软柿子,那山匪就算势力再大,能闹到什么地步去? 其中有什么小九九,是个傻子也想得出来了。 行进了两日左右,沈承聿等人便到了充州军所在的地方。充州军数量其实并不多,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五六千人,但大部分将士也都是跟着林双游等人上过战场的,再加上数量本就少,充州军也就没怎么被裁。 沈承聿到了充州军营,也和去其他军营一样,查了账册,和军营中的人。这些事情,沈承聿做得很慢,甚至一天都查不出来什么,沈承聿也不着急,也不离开,就在军营待着。 结果这一待,就是整整十天。 第1055章 好景 这十天,沈承聿虽然查出了一些小瑕疵,但是他知道这并不影响什么。毕竟对于一个军营的都尉来说,他不光要管一个军营的人,自己若是没些好处把持,是很容易生出二心的。 所以贪图些小的东西,沈承聿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轻易打破这种平衡。 只是,这十天,除了这些小毛病,沈承聿确实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的。 这就让人觉得很奇怪。 “大将军。” 充州军都尉名为蒋任柏,他这些日子倒也算是尽心,带兵也不懈怠,整体看不出任何破绽来。他一边笑着,一边送沈承聿到了军营门口道:“大将军,您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何不在此多留几日,好让我军,好好地招待您呢?” 他道:“大将军,不瞒您说,您一来,属下这手底下的兵,都高兴得不行。” 沈承聿也客气道:“不必了,那边还有事情要忙。便不打扰你们。” “您说的是哪里的话!” 亲自送了沈承聿上了马车,蒋任柏道:“大将军您慢走!” 沈承聿点了点头。 林冬已经在马车里等待。他掀开帘子看了看门口那一大群人,咋舌道:“这阵势真是不得了啊,大人,他是生怕那安和郡的郡守不知道您来了,真狡猾。” 沈承聿淡淡道:“知不知道也没什么用。” 林冬想了想道:“也是。” 沈承聿道:“这些天,你可有什么发现?” 林冬道:“发现?嗯,我倒是觉得,这都尉挺圆滑,看起来倒是不像是个武将。” “还有?” “还有?嗯……他们虽然显得过于热情了一点,但是兵还是不错的。” 沈承聿道:“来的时候,我问过,今年的山匪尤其严重,周遭的郡县几乎都遭受过劫掠。” 林冬点了点头。 “所以,去军营的这十天,我特意让千拜留意了周遭的郡县。” 林冬睁大了眼睛。 “大人,您不会是说……” 沈承聿抬头看他道:“这十天,山匪一次都没来。” 林冬一拍大腿。 “对!” “您这么一说,那可不是军营中有人给通风报信了吗?” 沈承聿却道:“不,不一定是军营中的人。” “外头有霓裳的人在把守,里头还有千拜的人盯着,若是有人报信,定然会被知晓。” 林冬眼睛一亮道:“是郡守!” 沈承聿摇头道:“还不能确定,先去了再看吧。” “好。” 林冬又瞧了瞧沈承聿,道:“大人,您这些日子,感觉胃口又好了一些?” 显然沈承聿是好多了,昨日的时候,陪着军营的弟兄们,可是吃了不少的东西。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是好了一些。” “那太好了。” 林冬干笑了一声:“顾姑娘说您快不行了,我还以为是玩笑。” 沈承聿反问道:“为什么是玩笑?” “她没骗你。” 林冬的笑容的僵住了。 沈承聿还开玩笑道:“若是我没了,这大将军就给你做两天。” 林冬无语道:“大人,您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沈承聿轻笑了一声。 又行进了两天,众人终于来到了安和郡。 安和郡不是充州最大的郡,但是因为郡守治理得还不错,所以这个郡也逐渐不那么荒凉,相反,进了整个郡城,到处都能看到的是青石板搭建而成的石桥,桥下泉水清澈流淌,偶尔还有几个船夫撑着船桨经过,潺潺的水声让这个安安静静的郡城有了不少的生气。 显然,这地方倒是很让女子喜欢的。 沈承聿倒是没什么心思去欣赏风景。他带着林冬等人直接奔去了郡守府,走之前还留下了话,霓裳和顾霏霏不必急着跟来,可以在城中走一走,再回来。 于是霓裳便陪着顾霏霏在这郡城中慢慢地走。 日头高挂,阳光普照在路边的水渠里,波光粼粼。霓裳撑着伞,转头道:“你跟来做什么?” 元小飞道:“啊?啊,沈帅说了,要我保护二位的。” 说完了他还露出了他的大白牙,笑了一下。 霓裳很想告诉他,就这傻小子的样子,能保护得了谁? 她转头看了看顾霏霏,心道,好吧,这傻姑娘确实也需要保护。 顾霏霏从来都没来过南方。 她的眼睛亮亮的,映着脚下的石桥,显得她的瞳孔若琉璃一般发着光。她提着裙子跑到了小桥上,对霓裳招手道:“霓裳姐,你快来呀!” 霓裳应了一声。 顾霏霏拉着霓裳道:“霓裳姐,你看呀,那些屋子怎么都是白色的,上头的瓦片还是黑色的,好漂亮!” 顾霏霏笑道:“这是江南独有的房子。” 顾霏霏道:“霓裳姐,你看,这屋子都泡在水中,难道不会泡坏了?” “不会的。” “诶——” 顾霏霏转头,却见远处行来了一只小船。船夫站在船头,高高地喊了一声,而后好像是唱曲儿一般喊了一句什么,听起来十分拗口。 顾霏霏懵懂道:“他说什么呢?” 霓裳笑道:“他夸你漂亮呢,想载你坐船。” 顾霏霏指了指自己。 “我?漂亮?” 她没看见的是,女子微微张开嘴巴,微风吹过,将她的耳珰和头发一道吹起,轻轻地浮动,自然而然地就化作了这桥边的一道风景。 元小飞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呀。” 霓裳拉着她道:“反正不花钱的东西,不坐白不坐了。咱们走。” “诶,霓裳姐!” \\u003d\\u003d 安和郡的郡守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 此处的百姓到处都在传,说这郡守是真真正正为百姓好的父母官,为了能让安和郡的百姓过得好,做过了不少努力。 亲自看守修桥、建屋这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他从未贪图百姓的一文钱。 说起这位郡守,谁都要竖起个大拇指。 沈承聿来到郡守府,和别处不同的是,他并未得到多么隆重的接待,又或者说,并不华丽的接待。郡守是个十分真诚的人,他也已经在他的能力所及之内,尽量地去接待沈承聿等人了。 安和郡郡守名为陈星扬,是个长相端正的青年人,看起来也就和林冬差不多的岁数,可见其确实年少有为。 “大将军此次下江南,治了许多军中乱象。不瞒大将军,这百姓们都拍手称赞,说是大将军是真正为大渊带来福祉的人。” 陈星扬端起酒杯道:“下官敬大将军一杯。” 沈承聿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道:“过奖。” “您实在当得。” 林冬见沈承聿就要喝酒了,便主动端起酒杯,挡了一下道:“大人近日不可饮酒,这一杯便由我代大人吧。” “那自然是极好的。” 陈星扬一饮而尽后,疑惑道:“大将军为何不能饮酒?” 沈承聿淡淡道:“夫人不让罢了。” 陈星扬听完,哈哈大笑道:“大将军和长公主实在是伉俪情深,着实让下官佩服。” 沈承聿淡定地夹了一筷子菜。 顾霏霏回到郡守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下来。和霓裳玩了一日,她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便继续投入到了解药的制作中了。 想起沈承聿无精打采的样子,顾霏霏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味药,名为附子。 但是,她走了几个药堂,都没有这味药。 所以顾霏霏便只能寻找别的法子——她打算去山上碰碰运气,毕竟她知道,这味药北方虽然少,但南方却是有的。 第1056章 发作 这次顾霏霏并没有独自出行,因为得知山上总是有山匪,所以她便询问了沈承聿,是否她可以上山采药。 沈承聿思忖了一番,派了几个人,打算陪顾霏霏一道上山。 元小飞还很热情,主动请求护送顾霏霏。沈承聿便由着他去了。 几个人等顾霏霏拾掇好了,便往郡守府外头走。 元小飞见顾霏霏背着那药篮子,好像十分费力,便道:“那个,那个啥,要不我来帮你?” 顾霏霏摇头道:“不必了,这样也方便一些。” “哦。” 元小飞看顾霏霏自顾自地往外走,挠了挠头,抬脚跟了上去。 “顾姑娘。” 顾霏霏抬头,却见原来是陈星扬走了过来。她行了个礼道:“大人。” 陈星扬抬起手来虚扶了她一下,道:“姑娘不必客气。看姑娘神色匆匆,是要去何处?” 顾霏霏也没瞒着他,道:“我要上一趟山。” 陈星扬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姑娘,这太危险了。现在山上都是山匪,姑娘一个人还是别冒险了。” 顾霏霏道:“没事,我这有人护卫呢。” 她笑了笑,指了指元小飞。 陈星扬和元小飞点了点头,道:“那便好了。不过,姑娘,请容在下提醒,在天黑之前可一定要回来。” “好,多谢大人提醒。” 陈星扬抬脚要走,想起了什么,便随口问道:“在下冒昧,不知姑娘上山所为何事?” 顾霏霏爽快道:“我去采药。” 陈星扬点了点头,道:“姑娘想要什么药?” “附子。” 陈星扬咋舌道:“附子这味药十分凶猛,是还阳驱寒之猛药,顾姑娘用这药做什么?” “自然是治病。”想到自己的解药还要许久才能制出来,顾霏霏的神色就黯淡了下来。 “是谁得了如此重病?” “是……” 顾霏霏刚想说,元小飞便拉着顾霏霏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那个,大人,咱们这挺着急的,先不说了,您就先忙您的吧,啊。” 陈星扬拦住了他俩道:“等一下,在下能弄到附子。” 顾霏霏和元小飞对视了一眼。 “毕竟作为郡守,这些东西也是有点门道,”陈星扬微微一笑道,“你们便不必上山了,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就算姑娘有护卫,也实在太危险了。” 顾霏霏惊喜道:“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陈星扬赶忙道了一声不必。 决定了之后,陈星扬告诉顾霏霏,晚上的时候会叫人把附子送到她房中。顾霏霏表示了感激,便赶忙离开了。 陈星扬看着她的背影,捏着下巴,思忖了一会。 随后,他也转身离开。 \\u003d\\u003d 晚上的时候,陈星扬果然派人来,把附子送了过来。 因为顾霏霏觉得解药有了一些头绪,所以就把那附子放在了一边,便没有管。 夜深人静。 石桥下的流水声被隔绝在门外,花草清新的气息往屋子里头飘散着,驱淡了浓烈的熏香。 月轮高挂。 霓裳趴在枕头上,看着顾霏霏在烛光下忙活。她道:“别忙活了,你已经半个月没好好睡觉了。” 顾霏霏轻声道:“不行呀,霓裳姐。我早一日把解药弄出来,侯爷便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霓裳把头靠在了胳膊上。 “你是个好姑娘,他不适合你。” 顾霏霏愣了一下,随后笑了一下道:“说什么呢霓裳姐,我……我对他没想法的。” 霓裳叹息了一声。 顾霏霏抓了抓头发。 “啊!!到底加不加附子啊!” 霓裳道:“附子怎么了?” “附子药性猛烈,虽然强,但是也很容易反噬本人,而且若是掌握不好用量的话,很可能起反效用,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哦,一般人挺不住是吧?” “你可以这样理解。” 霓裳笑了一下道:“没事,安北侯结实,能扛得住。” “哪儿能呀。” 顾霏霏无奈道:“那毒虽然看起来不霸道,但是这将近一个月的时日,已经足够掏空一个人了。没看他现在都十分虚弱了。” 霓裳道:“那怎么办?” 顾霏霏摇头。 她也不知道了。 就在顾霏霏犹豫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强烈的敲门声。 “咚咚咚!” 顾霏霏开了门,就瞧见了神色匆忙的林冬。林冬急得脑门上都是汗,见到顾霏霏就好似见到了亲人一样,道:“姑娘,大人他吐血了!” 顾霏霏脑子一懵,一句话都没撂下,便带上了桌上的药出了门去。 沈承聿躺在榻上,衣裳也没解。他面色苍白,嘴角还沾着一丝红,眉头紧锁着,能够想到他此刻是多么痛苦。 顾霏霏火急火燎地赶来,率先给沈承聿把了脉。 林冬就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顾霏霏把完了脉,心中一沉。 见顾霏霏沉默的样子,林冬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低声道:“顾姑娘,大人他究竟怎么了?” 顾霏霏回头看了他一眼。 “毒发了。” 林冬道:“那怎么办?” 顾霏霏的脑子也很乱。因为太过慌乱,她的声音都颤抖了:“没法子了,现在必须要用解药。” “解药呢?” 顾霏霏就是恨这一点。 “还没有做出来。” “不服解药会如何?” 顾霏霏抬头看他:“会死,天一亮,就会死。” 林冬狠狠地捶了一下香案:“娘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顾霏霏在心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现在沈承聿就要死了,可是她还必须要救他。 要救他。 林冬道:“顾姑娘,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大人……” “我知道了。” 顾霏霏道:“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林大人,劳烦您帮我去烧些热水。” 林冬点了点头,赶紧走了。 第1057章 余生 顾霏霏挽起了袖子,刚想离开,却被拽住了。 沈承聿只觉得眼前都是风沙。 他的呼吸声很粗重,耳朵被风击打得不停作响,他身边那些雪域骑兵一个一个地倒下,血扑在了他的脸上,把他的眸子染成了血红血红的颜色。 他看见那人就趴在马背上。 她的黑发随风荡漾,她鲜红的衣裙在风中招展摇摆,尽管身后有无数利刃冷锋,她依然想要伸出手来迎接自己。 马蹄急停,沈承聿将她护在了身后。 “谁敢动她!” 顾霏霏看着那颤抖的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只觉得喉咙好像都被堵住了。 幻觉实在是太过真实,沈承聿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虚妄的了。 顾霏霏心中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她多么贪心想要他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一息,可是她知道不行,她不行! 顾霏霏颤抖着手,把沈承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沈承聿脱力,再次趴在了床榻上。 顾霏霏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按照自己无数次练习的那样,把准备好的药材研磨成块。 犹豫了许久,顾霏霏决定还是将附子加在里头。 此时林冬也把水给烧好了。 “顾姑娘,我去熬药好了。” 顾霏霏点了点头。她伸出手来触碰附子,却不小心将其扒拉到了地上。顾霏霏蹲下身子去捡,瞬间愣住。 林冬道:“顾姑娘,怎么了?” 顾霏霏没回话。 她捡起附子,用鼻子嗅了嗅,再用手指捻了一下,果然发现了这附子上头覆盖着一层粉末。这粉末很是细腻,颜色很深,若是不注意,别人只会以为这是沾染上的泥土。 顾霏霏把这附子扔了回去,道:“这附子不能用。” 林冬也不懂这些,但是他知道,此刻沈承聿的性命就掌握在顾霏霏手中,所以他自然是要听顾霏霏的。 顾霏霏把药材交给林冬,道:“劳烦林大人,熬煮第一遍过后,把水倒掉。而后熬至一碗的量即可。” “我知道了。” 林冬一出门,顾霏霏就好像卸了力气一般,跌坐在了椅子上。 此时已经是丑时,等林冬弄完这些药,还要再过至少一炷香的时间,那个时候距离天亮也就不远了。 好在林冬动作还算麻利,他回来的时候,天还完全没亮。 顾霏霏端着小碗,来到床前。林冬把沈承聿给扶了起来,好让顾霏霏能好好地给他喂药。 林冬道:“姑娘,若是不成会如何?” 顾霏霏道:“也许会与其经脉相冲,会死得更快。” 林冬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顾霏霏道:“如何?要给他喂下去吗?” 林冬道:“喂下去吧。” 就算是有一线生机,也要抓住。可是若不尝试,那岂不是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顾霏霏点了点头,把沈承聿的下巴掰开,把熬制好的解药给他灌了下去。 而后,顾霏霏把他放了下来,让他静静地躺着,让药性缓缓地渗进去。 林冬和她对视了一眼。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顾霏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天亮之前,若是他醒不过来,那就准备后事吧。” 林冬实在不想接话。 但是他知道,顾霏霏说的也是实话。 “我在这里守着,”林冬道,“顾姑娘您忙了一夜,便先回去歇息吧。” 顾霏霏道了一声好。 出了房门,冷风一吹,顾霏霏便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出了很多汗。 她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地往自己的屋子走。 顾霏霏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她睡得很沉,很死,若不是霓裳叫了她,她恐怕还要再沉睡上两个时辰。 “起来了。” 霓裳碰了碰她的肩膀。 顾霏霏一睁开眼睛,就弹坐了起来。她握着霓裳的手腕道:“怎么样,他醒了吗,他醒了吗?” 霓裳看着她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点头道:“醒了醒了,刚才林冬派人过来了,你别着急。” “啊!!” 顾霏霏直接从床榻上跳了下来,随后便赤脚蹦了几下,整个人好像都轻盈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 “我把他救回来了!” 顾霏霏抱着霓裳就开始笑,然而这姑娘笑着笑着就又哭了,搞得霓裳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好了好了,好好好。” “霓裳姐,我真的好害怕啊,霓裳姐!!” “知道了,别怕,这人不是回来了吗?” 顾霏霏哭着点点头。 “好了,”霓裳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洗漱一下,你我一起去看看他吧,你看你头发乱的。” “好,好!” 洗漱过后,顾霏霏一点东西都没来得及吃,便和霓裳一道去了沈承聿的屋子。 沈承聿已经醒来,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但比起之前却是好太多了。 林冬也是一夜没睡,一直在沈承聿身边守着。 见顾霏霏来了,林冬回头,起身,来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给顾霏霏行了一个礼。 “请姑娘受林某一拜。” 顾霏霏惊讶道:“您这是做什么……” 林冬正色道:“姑娘是大人的救命恩人,也就是在下的恩人。如果没有姑娘,我想大人此刻或许都丢了性命。一拜尚显轻浮,姑娘就别拒绝我了。” 顾霏霏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您不用这样,这都是我该做的。既然答应了长公主,要好好地照顾大家,我就得做到。” 林冬垂下了眼皮。 顾霏霏扯了扯脖子道:“侯爷怎么样?” 林冬笑道:“他很好,已经醒了。” 顾霏霏上前,简单地查探了一下沈承聿的状况。 半晌,她释然地笑了笑道:“可以了,你身体中的毒,大部分都已经清掉了。只要好好休养,就不会产生幻觉,也不会乏力发冷。”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不过,”顾霏霏补充道,“你身子里还有些余毒,需要慢慢拔除才行。而你还会武功,所以拔除余毒这段时日,你是不能用内力的。” 这倒是有点棘手了。 林冬犹豫道:“大人总是要上战场,一点都不能用?” “不能。用了就会扩散。” 林冬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是再仔细一想,沈承聿好歹算是保住性命了,暂时不用内力也没什么,反正他身边还有他们这些人在保护他。 沈承聿本人也并不在意。 说实话,他虽然有内力,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也用不着。 第1058章 说书 “已经很好了,”顾霏霏总结道,“因为侯爷本身就比较健壮,所以这毒才没有侵噬那么快。余下的时间,只需要慢慢拔除余毒即可。” 林冬点了点头。 顾霏霏为沈承聿把过了脉象,确认他不会再毒发了之后,便放下了心。 和林冬嘱咐了几句,顾霏霏便决定先把手上这些附子处理掉。见顾霏霏拿起了附子,林冬上前道:“我来吧,这东西如何处理?” 顾霏霏想了想道:“这东西有些危险,放回去被人误食了也不好,我打算先收起来。” 林冬疑惑道:“危险?这东西不是药材吗?” 顾霏霏和他解释道:“附子的药性猛烈,但是,生附子研磨成粉末却是有毒的,而且是剧毒,一旦把这东西真的加进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发现这附子上头被人撒了这样的粉末,所以便没敢给侯爷用。” 林冬皱眉。 他道:“这……” 顾霏霏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嘴唇上,示意林冬不要声张。她道:“应该是有人知道了侯爷中了毒,所以想加害侯爷。” 林冬道:“我知道了,我马上便派人去查。” 顾霏霏点点头道:“劳烦林大哥了。” “无妨。” 回到了屋子,顾霏霏便将这附子的事情告诉了霓裳。 霓裳倒是很爽快道:“这简单,我先将此事传下去,飞花卫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 霓裳道:“你觉得这幕后之人可能是谁?” 顾霏霏想了想道:“这附子,是郡守为我寻到的。会不会是他?” 霓裳道:“也不一定,这百姓不都说了,这郡守是个好官呢,十分为百姓着想,为人鼎正,反正就是挺好的。” 顾霏霏道:“霓裳姐你很喜欢他?” “谁喜欢他了。” 霓裳道:“我不过就是对于能保持本心的人,比较尊敬罢了。” 顾霏霏点了点头。 是啊,郡守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差事,下有县令孝敬,上还能和京城的官员打好关系,有很多郡守都是靠着这个位置,在任期间捞了不少的油水。 所以像是陈星扬这样的郡守,也实在是难得了。 顾霏霏道:“那,若不是这个郡守的话,能是谁呢?” 霓裳道:“查到了谁就是谁呗。” 顾霏霏:“……” 很丝滑的一句废话。 顾霏霏想了想道:“霓裳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那个都尉?” 霓裳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是也有可能。毕竟安北侯这段日子确实很遭人嫌——不,应该说是遭人恨了,因为若是有机会的话,很多人都等着要杀他的。” 顾霏霏叹气。 “那便先查查那个都尉就是了。”霓裳道。 “好。” \\u003d\\u003d “快来快来!” “马上就开始了,要赶不上了!” 一处酒楼内,几个身着华丽的富家子弟成群结队地往里头走。酒楼门口还放了一块戏招子,上头誊着今日的戏目。 霓裳来到酒楼门口,抬起头来看了看牌匾,确认了一下,便往里走。 酒楼的一楼,早已经聚起了好多人。 而最前端,放着一处方桌,方桌上搁着一只尺,台子后头搭着屏风,而台子上却是空无一人。 “快些!一会梅先生要来了!” “这他娘的,想听梅先生说一次书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上次听梅先生说书还是一个月之前呢。” “来了来了!来了!” 却见自那花鸟鱼屏后走出了一人。这人浑身一拢青色衣衫,长身玉立,雅冠正襟,只是这人看起来却不那么稳重,他微微一笑,拿着扇子和众人鞠躬行礼,道:“诸位,久等久等,今日楼中座无虚席可见诸位实在捧场,这是梅某的荣幸啊!” “哪里哪里!” “快开始吧梅先生!” 梅穆道:“好好好,请诸位莫要急切,且听梅某娓娓道来便是。” “好!” 众人鼓起了掌,好半天才消退了下去。 梅穆转头,只觉得余光中好像有个人特别醒目,便随意地瞧了一眼,结果便和霓裳的视线对上了。霓裳早就找了个位置坐下,她捏着一块点心,和梅穆摇了摇,微微一笑,端的是风情万种。 梅穆看似没什么波动,挪开了视线。 “啪!” “话说,在那辽云国,有一战将,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众人听着这段故事,渐渐地,喝茶的也不喝了,嗑瓜子的也不嗑了。梅穆的声音抑扬顿挫,十分有起伏,还能调动众人的情绪,让人能够马上进入他的话语之中。 “却见刹那之间,银光乍破,那大将军的长剑眼看着就要将那王爷的喉咙刺穿——” 众人也跟着提起了气息。 “却听一道娇喝,原来是这辽云国的长公主出现,拦住了大将军的去路。” 这一段听得霓裳是十分无语。 这人,又随便拿长公主来说书。而且说的东西,都是这些平头百姓都不知道的,并且真真正正发生在宋明珂身上的。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搜罗的。 “这王爷不敢置信——原来是她的亲妹妹,亲手刺杀了他!” “啊!” “长公主怎么这样啊!” “就是啊。她好残忍啊!” “诶,但是这个王爷谋反啊,长公主为民除害,有什么不对?” “也是。” “就在王爷倒下的那一刻,长公主突然被飞奔而来的将军捞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啥?这就没了!” “什么啊什么啊!” “快点再讲!小二把茶水给爷续上!” 有几个纨绔子弟在那里喊。 梅穆站在台上,不停地向着别人微笑抱拳。这些百姓们有扔赏钱的,有扔瓜果的,还有直接叫好的,总之没一会,这台子上便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东西。 “感谢,感谢诸位。” “谢谢诸位了!” 梅穆再一看,却见原本应该在位置上的霓裳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叫小二帮自己拾掇了些东西,便趁着人还没注意到他,默默地退到了屏风后头。 他左绕又绕,来到了三楼最里头的包厢。 “嘎吱。” 第1059章 夜行 霓裳坐在桌边,把玩着一只酒杯。她见梅穆进来了,便道:“哟,梅大官人来了。” 梅穆完全收起了笑容,却是见不到刚刚那个谈笑风生的样子了。 他的语气非常冷漠:“你还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永远都不想见你。” 霓裳道:“你若是真的这么想,今日在看见我的时候,你就该下台。” “我的事不用你管。” “好,”霓裳拍了拍桌子道,“我不管,但是我有要你为我做的事。” 梅穆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在命令我?” “是的。” 梅穆垂下了眼睑道:“好,我知道了。” 霓裳道:“我要你去查一件事。” “什么事?” “最近,所有去过药房,并且问过附子这味药的人。” 梅穆道:“这并不好找。” “好找不好找有什么干系?这是你该想的,而不是我。” “能做到吗?不能做到,我只好交给别人。” 梅穆看着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冷血。” “所以能查到吗?” “能。” “好。” 霓裳放下了腿,便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 她离开许久之后,梅穆才捂着心口坐了下来,半晌,他闭上了眼睛,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u003d\\u003d 第二日,飞花卫就开始在整个郡城中,布下了天罗地网。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最近飞花卫的人走动得特别频繁,尤其是出入各大药房的人更是不少,虽然百姓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是这样一来,他们便闹得人心惶惶。 毕竟,谁都知道,飞花卫出动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飞花卫这样的行动,连续持续了三天。 而这三天,也足够梅穆去查清楚一些事情了。 但是,让霓裳觉得有些奇怪的事是,梅穆传来的消息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没人去采购什么附子。 这就十分怪异。 因为,按照飞花卫的效率,他们在城中大张旗鼓地搜寻了这么多天,是一定有收获的。没有收获,那么要么是敌人十分强悍,要么是真没什么问题。 这样,飞花卫的行动,又持续了两日。 直到有人再也忍不住。 是夜。 鹧鸪的声音由远及近,缓缓传来。整个安和郡都陷入了沉睡,道路上,也只有一两个打更人在到处走动,街上回荡着敲竹棒的声音。 “小心火烛——” “小心火烛——” “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一道黑影,顺着阴暗处瞧瞧窜开。这黑影身形矫健,几下便来到了墙根底下。 这一处的城墙比较矮,一般来说,只要是有武功的人,用上一点轻功便能上去了。这人来到墙根,抬起头,运起轻功,腾的一下便飞了上去。 寂静无声,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咚。” 极小的声音,他落在了地上。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墙根底下,居然就有两个飞花卫在等待。这两个飞花卫看见他,立刻上前将其辖制,但是此人反应极快,他扭身躲掉了接下来的进攻,随后趁着二人不留神便跑。 他跑得极快,转眼间两个飞花卫就跟不上了。 “站住!” “站住!站住!” “嗖——” 却见一道银光闪过,这人的脖子上好像中了什么。他走了两步,便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起不来了。 梅穆收手,看了看两个手下。 “绑起来。” “是!” “哗啦!” 刑剑醒来的时候,是被一盆凉水刺到的。凉水扑在他的身上,顺着他的下巴和衣裳,淌了一地,还发出了滴答的水珠声响。 刑剑懵了。 他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却发现自己被绑在凳子上,手脚都反了过来。他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开,只能咬牙运起内力。 “别挣扎了,那是牛筋做的,你运起内力只会死得更快。” 刑剑便不挣扎了。 霓裳坐在他的对面,翘着二郎腿。 她单手撑着下巴道:“怎么?大半夜的穿着夜行服,跳出城去,你是要找谁呀?” 刑剑转头,并不回答。 霓裳又问:“你是谁的人呀?” 刑剑还是不回答。 霓裳咯咯笑道:“嘴硬的男人,我还真是喜欢。” 一边的梅穆听她不正经地调笑他人,皱起了眉头,不过他还是没说什么。 豆大的烛光把霓裳的脸照得晦暗不明。霓裳伸出手道:“把他给我解开。” 梅穆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会武功。” 霓裳抬起下巴道:“你的针呢?再给他下上一根。” 梅穆咬了咬腮帮子,却还是上前,给他扎了一针。 刑剑吃痛,闷哼了一声,垂下了头,似乎是脱了力气。 霓裳道:“现在把他解开吧。” 手下点了点头,上前来将他的绳子解开。刑剑低声道:“既然被你抓到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霓裳道:“哦,没想到你不光嘴巴紧,骨头还挺硬的嘛。” 刑剑道了一声少废话。 霓裳娇笑出声,看了看他,来到了他的身边。而后霓裳骤然出手,速度极快,刑剑却是压根没反应过来。 她捞住了刑剑的手腕,垂下眼皮瞧了瞧。 “上刑。” “是!” 刑剑咬牙,想要说什么,又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浑身都没有气力,什么都做不到。 “呲——” 霓裳的手下端来了一盆炭火。 霓裳拿银钩夹起了一块炭。这炭被烧得正旺,浑红发光,还泛着灼物的声音,只是稍微靠近人,便能让人感受到那头皮发麻的热。 “把他衣裳解开。” “是!” 两个手下上前,把他的衣襟直接扒开,露出了他精壮的胸膛。霓裳吹了个口哨道:“还真是不错呢。” 梅穆忍无可忍道:“你够了。” 霓裳轻嗤,捏住了刑剑的下巴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刑剑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 “好。” 霓裳作势就要把这块炭给刑剑喂下去。纵然刑剑铁骨铮铮,却也受不了这样的惊吓,而且他意识到霓裳可能是来真的,于是他后仰道:“我说。” “早干嘛去了。” 霓裳把东西一扔,道:“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去?” 第1060章 不妙 “我……我是……” 刑剑刚想说话,就被霓裳给打断了。霓裳道:“等会儿,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你是军营的人吧。” 刑剑的嘴角抿了一下,却是没有否认。 梅穆把手放了下来,道:“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他坐姿端正,就算中了软骨散,也没有瘫软下来,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也就只有军营的人能这个样子了。” 梅穆点了点头。 刑剑道:“你还听不听了?” 霓裳好笑道:“你脾气还挺大?说吧。” “我是蒋都尉的人。” “哦。” 霓裳点了点头,道:“毕竟这附近也就这么一个充州军,我也猜到了。那你倒是说说,这大半夜的你翻墙出去是要做什么?” 刑剑却不想说了。 霓裳道:“难道要本姑娘掰开你的嘴才行?” 刑剑道:“这个我不能说。” 霓裳道:“为何?难道是你们都尉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刑剑死死地闭住了嘴巴,什么都不肯说。 霓裳拍了拍他脸颊,刑剑却是把牙根都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 “哎。” 霓裳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颇为可惜道:“你这么个俊美的男子,叫你死了还怪可惜的。” 刑剑却是一句话都不肯回。 霓裳见他什么都不肯说,道:“你不说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早就知道了。” 刑剑愣了一下,道:“……你,你们怎么可能知道……” 霓裳微微一笑,道:“果然你们是要做坏事儿啊。” 刑剑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当。 “给老娘审,狠狠审,把他的嘴给我撬开,不然不要来见我。” 霓裳虽然背对着所有人,但是梅穆却是知道,这句话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梅穆沉默了半晌,而后道:“我知道了。” 霓裳转头,却见外头好似是要天亮了,便对手下招了招手道:“行了,先这样吧,余下的白日再审。其他的人,继续抓捕,这城中也许还有他们同伙的。” “是!” 回到了郡守府,霓裳便直接去找了沈承聿。 因为刚刚把毒给拔出去,所以沈承聿还需要好好休养。其实沈承聿本人倒是待不住的,但是顾霏霏勒令他这几日必须要好好歇息,绝对不能动武,所以沈承聿才没到处走动。 “咚咚。” 沈承聿抬头,道了一声进来。霓裳开门道:“侯爷,身子如何?” 沈承聿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空托盘道:“不错。” 霓裳见他胃口也回来了,也就放心了。 沈承聿道:“怎么了?” 霓裳道:“我手下查出了一些眉目,昨日他们抓到了充州都尉手下的人。” 沈承聿道:“他如何?” “他半夜鬼鬼祟祟地跳墙,我觉得是要给他们的都尉通风报信去。” “为何通风报信?” “这个还在审,”霓裳道,“霏霏不是说,给你拿来的附子上头带着没炮制好的附子粉末吗?那东西是有剧毒的,所以应该是有人想置你于死地。至于此人是不是这个校尉,那还要继续审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霓裳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京?” 沈承聿放下手上的书,想了想道:“快了。” “也不知快了到底是多久。” 沈承聿好似心情不错,于是他勾了勾嘴角。 长路漫漫,山水花柳。无数飞花铺成了归家的道路。 \\u003d\\u003d 军营。 蒋任柏躺在一边,双腿搭在旁边的案上,脸上盖了本书,似乎是在歇息。 外头的脚步声齐刷刷的,他的手下们在操练着,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 “都尉!” “都尉!!”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兵卒掀开帘子跑了进来,单膝跪地行礼道:“都尉,不好了!” 蒋任柏不耐烦地把脸上的书拿了下来,道:“怎么回事儿啊?急匆匆的,又不是去投胎了。” “都尉,刑校尉他被飞花卫抓住了!” “啥?!” 蒋任柏一下就站了起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这小卒挠了挠脸——他也是刚知道不是? “完了完了完了。” 蒋任柏伸出自己的拳头,捶了捶自己的额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这些飞花卫忙活了这么几天,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就是发现了!” “都尉,怎么办啊?” “怎么办,老子也想知道怎么办!” 蒋任柏掐着腰,踱步走了半天。 这飞花卫大张旗鼓的,还把刑剑给抓起来了,很明显,他们一定是知道自己养寇自重的事情了! 飞花卫那都是什么人?死人被他们抓住,都得吐出来点什么来,刑剑怎么可能遭受得了? 若是刑剑把自己供出来了,他肯定是跑不了的! 沈承聿查的就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若是真的知道自己和那溪水寨的人勾结,他还不得把自己的皮都给扒了啊? 怎么办? 能怎么办? 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 放弃那些山匪! 没有办法了,谁叫他们倒霉。反正,他们爽了这么久,也是该好好地歇息歇息了。 蒋任柏一下便敲定了,于是他对这小卒招招手,道:“你过来。” 小卒过来了,听蒋任柏耳语道:“马上传信给溪水寨,就说大将军已经离开充州,他们可以马上过来劫掠。” 这小卒惊讶道:“可是都尉,大将军他没走啊!” “废话,肯定是没走!” 这小卒想了一下,才想明白,他冷汗直流道:“都尉,难不成……” “一不做,二不休——” 蒋任柏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嗳,年轻人啊。等你到了你们家都尉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有些人咱们是真的得罪不起啊。” 小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还不快去。” “是!” 这小卒听了蒋任柏的话,便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第1061章 拉帮 溪水寨。 “大当家的。” 严近原本正在屋子里头欣赏一幅画,听手下的声音传了过来,便转过头,看了看他。 “三当家的醒了。” 严近点了点头。 自从上一次,黄三更劫掠失败,他便遵守了寨子里的规矩,自觉去领受了惩罚。惩罚就是,他被生生打断了一条腿,而且还不能喊痛。 黄三更也不是个不能忍受疼痛的人,可是被生生地打断了腿,还没人在身边照料,所以刚开始那几日黄三更是又染风寒,又伴随着疼痛,痛苦得要死,晕了醒醒了晕。 如今,他受到的折磨也差不多了,所以严近也没必要再罚他了。 严近道:“行了,去瞧瞧他吧。” “好嘞!” 这手下上前来,扶住了严近的另一只胳膊。严近拄着拐杖,让手下带着自己,来到了黄三更的屋子。 “嘎吱。” 黄三更原本躺在床榻上,见门开了,抬起上半身道:“谁?” 见是严近,黄三更道:“大、大当家的。” “嗯。” 严近坐了下来,道:“伤势怎么样了?” 黄三更道:“好多了,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 “你这段日子再好好歇息吧,寨子里的事情,就先不必理会了。” “当家的!” 黄三更一激动,直接牵扯到了腿,疼得他冷汗直流。他闷哼了两声,道:“当家的,我……我不想这么歇着!” 严近淡淡道:“你想变成坡子?” “不是……我……” “我想立功,我想为寨子做事。” 严近摇摇头,他道:“老三,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这位置,我一定是要给荒北留着的,你无论如何都别想了。” “为何……” “这是为何?” 黄三更道:“当家的,我自认我对寨子付出的不比荒北要少,您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您总是说荒北荒北,可是荒北他都不见踪影,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 “放屁!” 严近怒声道:“再胡言乱语,小心老子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黄三更咬牙,转过了头去。 两个人谁都没主动说话。 严近开口道:“你……你入寨子晚,你不知道荒北他是什么样的人。” 黄三更抿嘴,不说话。 严近也不想和他说什么了。 “当家的!” 外头传来了手下的声音:“当家的,官家那边有消息了!” 严近道:“什么消息?” “可以去杀鱼了!” 严近道了一声知道了。 黄三更掀开被子道:“我也去。” 严近拦住了他道:“你做什么去?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黄三更的腿确实动不了,他道:“我,我能用一条腿骑马!” 严近却压根不搭理他。他对手下道:“看好你们三当家的,他要是敢有任何动作,立刻按住他,不用管他!” “是!” 几个人上前来,便扶着严近走出去了。 黄三更咬牙切齿,捶了一下床榻,却无济于事。 \\u003d\\u003d 过了一日,霓裳来到了审讯刑剑的地方。 虽然只过了一天,但是刑剑已经被审得抬不起头来。他被绑在椅子上,低着头,衣衫都是凌乱的,虽然身上看不见什么外伤,但是他的脸色却十分不好。 好像是几夜没睡好一样。 霓裳来了,和手下点了点头。 “哗啦!” 刑剑转醒,浑身一激灵。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睁开模糊的眼睛这才看清,是霓裳来了。 霓裳俯下身,他刚好就能看见那沟壑。 他皱了皱眉头,转过去去。不乐意看霓裳。霓裳把他的脸掰了回来,道:“怎么样啊,小郎君,这一天你过得可还好?” 刑剑盯着他,宛若一头恶狼,眼中还闪烁着幽蓝色的光。 “别这么凶嘛,”霓裳掐着腰道,“怎么了,我的手下给你什么苦头吃了?说来给我听听,如何?” 刑剑从牙缝里头挤出了一个字:“滚。” “哈哈哈。” 霓裳笑了出来。 她是真的十分开心。 她也许久没遇到这么正气,这么一根筋的人了。 霓裳转身坐下,把玩着披帛道:“怎么样,审出什么来了?” “老大,审倒是审出来了……” 这手下靠近霓裳,小声道:“不过此人好像和下毒之人无关。” 霓裳的手指一顿,看着手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那蒋任柏的人,这个蒋任柏这么些年手脚是不干净,但不是吃空饷,而是和山匪勾结。” 霓裳眯了眯眼。 “这么畜生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 手下也摇了摇头。 霓裳再次起身,对刑剑道:“小郎君,你们家都尉那么恶心人,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为他做事?” 刑剑冷硬道:“你休想挑拨我与都尉。” “挑拨?” 霓裳笑得不行。 她道:“挑拨?算了吧,小郎君。我看啊,你们都尉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中。” 刑剑咬住了腮帮子,似乎是在生气。 “你想啊,若是他真的把你当作了亲信,怎么会任由你自己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呢?我这些日子也没抓到你的手下,你是一个人吧?” 刑剑抿唇。 “他就这么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城中,难道不怕安北侯先杀了你,警示你们家都尉吗?” 刑剑道:“要杀就杀便是!你还说些什么没有用的!” 霓裳却道:“你这么正直,我还真的不舍得杀你了。” 刑剑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霓裳甜甜道:“退了军营吧,和我回京城。” 刑剑被气得咳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霓裳的手下也惊了,他们道:“都统,这……” “闭嘴。” 手下们就闭嘴了。 刑剑咳嗽了过后,道:“我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绝对不可能和你走!” 他们刚说了几句,一个手下又来了。 “都统!” 霓裳起身,听下属低声言语了几句,挑眉道:“真的假的?” “是真的,都统,但是现在还没抓到那人。” “马上去抓。” “是。” 手下离开之后,霓裳又坐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刑剑闷声道:“与你无关。” 霓裳嗤笑了一声,道:“我若是你,就会好好思虑自己的前途。毕竟,你们的都尉肯定是不中用了,沈大将军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你若是再跟着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刑剑干巴巴道:“我是不会背叛都尉的。” 霓裳道:“背叛?天下武将谁不从大将军,你从了大将军就是背叛你家都尉的话,你们家都尉岂不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众人:“……” 这女人真是能忽悠啊。 第1062章 官匪 霓裳把附子有线索的事情告诉了沈承聿。 现在已经得知的是,有一个人曾经去过城东的医馆询问附子的药性,但是却没购买。这人的行踪十分灵活,飞花卫虽然尽了全力,却还是要花一段时日才能寻到。 沈承聿并不着急。毕竟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折腾。 然而,又过了一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直接找到了沈承聿。 蒋任柏来到郡守府的时候,沈承聿还在练剑。 因为沈承聿还在养伤,不能动用内力,所以沈承聿就算去练剑,也并没有动用内力。 沈承聿把一切都打理好了之后便来见了蒋任柏。到了前厅,却见蒋任柏和陈星扬相对而坐,看起来倒是聊得十分畅快的样子。 “大将军来了。”陈星扬道。 蒋任柏起身,给沈承聿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沈承聿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坐了下来道:“什么事?” 蒋任柏躬身道:“是这样的,大将军,属下收到了消息,说是附近的村郡又被劫掠了。” 沈承聿道:“劫掠?” “是啊。” 蒋任柏垂着手,感慨了一番,随后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哦,大将军您可能有所不知,咱们安和郡这一带总是闹山匪。这一带的百姓,不堪其扰,因为这些混蛋总是隔几天就来一次,实在是让人头疼啊。” 陈星扬笑着补充道:“是啊,大将军,这些山匪可是邪乎得很,这么些年一直泛滥,安和郡也是没少受到影响啊。” 这话一出,蒋任柏的脸色便挂不住了。他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只能恭恭敬敬地和沈承聿行了个礼。 好在沈承聿也没说别的,他道:“既说闹了山匪,此次你打算如何?” 蒋任柏十分有决心一样道:“大将军,属下此次打算一举清剿这些山匪。不只是安和郡的百姓,周遭村县的百姓,属下也愿一并解救!” 沈承聿淡淡道:“有决心是好事。” 蒋任柏谦虚道:“多谢大将军。” 沈承聿想了想道:“左右我今日也没什么事情,你既然说去剿匪,那便一起去吧,我瞧瞧你是怎么清剿他们的。” 蒋任柏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哪有大将军亲自下场看人家剿匪的! 再说了,他原本打算沈承聿没来的话,他便想办法和溪水寨的人周旋周旋,让他们知道现状,也许并不至于打起来,但是现在沈承聿一说要来,他到底该怎么办? 一旁的陈星扬看了看蒋任柏,眼中掠过一丝精芒,嘴角勾起,没说话。 沈承聿见蒋任柏半天不说话,扭扭捏捏的样子,便道:“怎么?” 蒋任柏回神,赶忙摆手道:“啊,啊!没怎么没怎么!大将军愿意随属下一同前来,属下自然是不胜欢欣的……呵呵。” 沈承聿看他苦笑的脸,点了点头,对陈星扬道:“备马,本将军去去就回。” “是,大将军。” 两个人同时行礼,恭送沈承聿离开了。沈承聿离开之后,蒋任柏咬牙切齿了半天,却是什么都不敢说。 陈星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了,这一次剿匪若是能成功,本官自然替安和郡的百姓感谢你。” 蒋任柏呵呵了一声道:“大人客气了。” 陈星扬点了点头,也离开了。 事已至此,蒋任柏也拦不住沈承聿。待到沈承聿备好了马之后,蒋任柏这才磨磨唧唧地带着手下的亲卫,和沈承聿汇合。 沈承聿也没带什么人,不过就是他的亲卫。元小飞在他身边,佩着剑,不说话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小将军的气势了。 “大将军,大将军!” “吁——” 蒋任柏停下骏马,干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大将军,刚刚去了茅厕,这肚子有点不舒服。让您久等了。” 沈承聿颔首道:“无妨。” 蒋任柏道:“大将军,属下已经下令,让副将先行了。咱们只需要和他们汇合即可。”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你带路吧。” 蒋任柏道了一声好。 他在前头开路,沈承聿和他的亲卫则是跟在了后头。蒋任柏在马背上纠结得要死——要知道,虽然他手下有精兵强将,可是溪水寨也不是什么善茬,而且这一次若是真的要清剿他们,那必须得弄得干干净净的才行,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 这样也太难了。 可是,他若是不动手,沈承聿定然能看出端倪来。 明明是早春时节,蒋任柏却感觉额头上出了很多的汗。他拿手帕擦了擦,才觉得好了一点。 元小飞凑近了沈承聿,低声道:“沈帅。” “说。”沈承聿淡淡道。 元小飞道:“这点小事儿,咱们就不用跟着去了吧?” 沈承聿转头看他道:“怎么?还没管几个人,便要摆架子?” 元小飞:“……” 他红着脸道:“老大,您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 沈承聿也不逗他了,他道:“让你来,也是让你看看,官匪勾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元小飞张大了嘴巴。 “您说他们勾结啊?” 沈承聿点了点头。 元小飞咋舌。 说实话,他在京城待久了,而且京城附近也没什么山匪土匪什么的,所以他对这方面也不是很了解。 不过不管为什么,跟着沈承聿就好。 蒋任柏像是感觉脚下灌了铁一样,磨磨唧唧地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了他“听说”的所谓被劫掠的村子。这村子离安和郡不远,也就三里地的距离,但是因为这村子靠近郡城,所以这村子还算不错。 溪水寨也是盯着这个村子,不停地劫掠。 原本好好的村子,到现在,被劫掠得已经不剩下几户人家了。 这一次,山匪们显然是憋坏了。他们不停地烧杀抢掠,见到人便劫,没有钱的也许就被他们就地弄死,有钱的便得交出全部家当,而漂亮的女人更是不能逃脱,一旦遇见山匪,就会被他们捉住,往死里头蹂躏。 蒋任柏听着村子里头的惨叫,脸色不是很好。 沈承聿跟在蒋任柏后头,虽然没说话,却是让他的背后直接渗出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蒋都尉。” “属下在!” 沈承聿道:“你在等什么?” 第1063章 未定 蒋任柏愣了一下,随即道:“属下,属下这就带人过去!” 他实在没法子了,便带着手下的亲兵,大声道:“跟我冲!剿匪去!” “是!” 一群人便骑着马冲进了村子。 沈承聿对元小飞道:“你跟着他们进去。能救人就救下来,能杀几个就杀几个,动作要快,不要给他们反应。” 一听杀人,元小飞就乐了。他眼睛一亮,举起了自己的佩剑道:“知道了老大!弟兄们跟我冲!” “冲!” 随后,元小飞也带着亲卫进去了。 沈承聿看着村子里头被燃起的烟火,面色不霁。 就是因为蒋任柏的纵容和勾结,这些百姓们,便要遭受如此无妄之灾。 元小飞刚冲进来的时候,便看蒋任柏正在和一个山匪打在一起。身边武器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女人和小孩的哭声,让人听了都觉得心惊。 蒋任柏和这山匪过了几招,这山匪低声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蒋任柏低声道:“不是叫你们劫掠完了就走吗?” “这才刚开始啊!” “屁!” “锵!” 两个人又过了两招。 一边的元小飞看他们打太极,实在是觉得磨叽。他踢了踢马肚子,冲上前来,大喝一声“狗贼受死”之后,便一跃而起用长剑把这山匪给抹了脖子。 这山匪没想到自己突然就挂了,坠马之前,还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蒋任柏。 “你……你他娘的来真的?!” 蒋任柏闭上了眼睛。 只能怪你倒霉了,他心道。 元小飞用衣襟擦了擦自己的长剑,还傻了吧唧道:“不客气啊,都尉大人!” 蒋任柏:“……” 元小飞也不看他被气成了猪肝色的脸,到处指示道:“快,快去救人!今天就得把他们全都弄死!” “好!” 蒋任柏捏着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救我……” “救救我……” 蒋任柏一转头,却见原来是一衣不蔽体的女子,倒在了马蹄边上。她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撕开,身上青青紫紫,到处都是痕迹,而她的脸,也被打得分不清面目,鼻青脸肿,让人不忍卒睹。 “救我……” 这是一个被山匪折磨到快死了的女子。 蒋任柏一看见这些平头百姓就心烦。他冷哼了一声,提起了缰绳,马儿吃痛,抬起了前腿又走动了几下,直接落在了这女子的头上…… “啊——” 女子微弱的惨叫,被覆盖在了喧闹声之中。 她就这么死去了。 而元小飞则是在一边不停地救人,杀人。 一个母亲抱着孩子,躲在空心柴火垛里头,看着外头,大气都不敢喘。好在没人注意他们二人,所以他们便一直躲在里头,不敢出来。 “啊!!” 一个又一个的村民倒下,血腥气很快就盖过了火焰的气息。 这个女子,自己都要哭得七荤八素了,却也只能捂住了孩子的嘴巴,不让孩子哭出声音,因为,一旦被那些山匪听到了,他们两个都会没命。 然而,意外突起。 她怀里的小孩子只觉得鼻子痒痒的,原来是飘散的草叶不停地钻进他的鼻腔,于是小孩子便打了个喷嚏。 正好此时,一个山匪路过。 听见了喷嚏的声音,他扛着大刀走了过来。 “嗯?” 这女子被吓得魂都要飞了。她一边流泪一边死死地捂住了孩子的嘴巴,然而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难看的、浑浊的散发着恶意的眼睛。 “啊啊啊啊——” 这女子实在忍不住,尖叫了起来。这山匪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往外薅:“来啊,来啊!” “嘿嘿嘿……” “这里居然有个娘们!哈哈!” 她被揪得直叫,但是,没人注意这一边。 孩子也被吓哭了,女子也实在忍不住,和孩子一起哭了起来。这山匪直接给了她一巴掌道:“哭个屁!哭!” “啊!!娘!!” 这山匪单手一拎,便把这孩子扔到了一边。 “阿牛!!” 女子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但是小孩子被山匪扔到了一块石头上,他的头撞到了石头,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臭娘们,再叫就砍死你!” “救命啊!救命!!” 这山匪一笑,露出了一口的大黄牙。他把自己的裤袋解开,直接扑向了这女子。 “嘿嘿嘿!” “救命!!”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闪过,这山匪的动作突然一僵硬,便停了下来。女子傻傻地看着,却见这人的嘴角流出了鲜血,随后,便僵硬地朝着自己倒了下来。 元小飞提着他的脑袋,甩到了一边,运起内力,一脚踩碎了他的头。 这女子整个人都看傻了。 元小飞对她伸出手道:“怎么样?还能起来吗?” 女子惊魂未定,居然直接伸出手,抱住了元小飞的脖子,开始大哭。 元小飞:“……” 他只能立刻举起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碰到。然而女子现在十分脆弱,如果自己放开她,恐怕她是要哭得更厉害了。 元小飞尴尬地揉揉自己的鼻子。 等这个女子安定了下来,元小飞这才叫了弟兄来,把这女子给带走了。 有了元小飞的加入,这些山匪几乎就好像是被火烧的蝗虫一样,不剩下多少了。 只有几个山匪,趁着元小飞等人不注意,逃窜而去。 蒋任柏只能硬着头皮,和沈承聿禀报战果。 沈承聿静静地听着,而那边,元小飞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山匪。 “老大!” 元小飞拎着一个山匪的脖领子,道:“这人该怎么弄他!” 这山匪一和沈承聿对上了视线,吓得直哆嗦。蒋任柏更是心中没底,他的眼神飘来飘去,也是不敢看那山匪。 沈承聿对蒋任柏道:“你觉得此人怎么处理?” 蒋任柏一愣道:“啊?您问我啊……嗯,如此恶劣之人,必定是要他无法苟活!” 第1064章 惊扰 沈承聿道:“看来你的决心很大。” 蒋任柏干笑了一声,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元小飞把那山匪直接扔在了地上,大声道:“说,你们的老巢在哪里!” 这山匪都懵了。 不是蒋任柏给他们传了消息,说是他们可以来劫掠了吗? 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看蒋任柏躲躲闪闪不肯直视别人的样子,这山匪也算是彻底明白了,尽管他趴在地上,被元小飞踩着后背,却还是要抬头指着蒋任柏道:“你,你这个!” 蒋任柏怕他说出什么不应该的话来,和手下示意了一下,那手下直接上前,砍下了这山匪的脑袋! 元小飞吓得直接抬脚,叫了一声道:“喂喂喂,你们这是做什么!” 蒋任柏阴沉道:“他们恶事做尽,就该把他们赶尽杀绝!” 元小飞挠挠头。 他嘟囔道:“我留着这个人还打算让他告诉我老巢在哪呢……” 蒋任柏正好顺着坡下了道:“啊,都怪我,都怪我,我倒是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大将军啊,这……这您看,属下也不是有意的……” 元小飞一见他这么说了,也直接道:“啊,您不用担心,我的弟兄们已经跟过去了,估计一会就能摸到他们的老巢了。呵呵。” 蒋任柏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那他在这里抱怨个屁! 沈承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珠子乱转,急切到不行的样子。他开口道:“既然我手下已经跟了过去,你打算如何?” 蒋任柏咬牙。 还能如何! 现在不只能跟过去了吗? 沈承聿摆明是要看看他的“决心”! 蒋任柏心中下了决定——既然沈承聿在这里,他有什么可怕的?反正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都是沈承聿指使,和他也没什么干系罢了。 于是蒋任柏便道:“请沈帅放心!” 沈承聿点了点头。 元小飞扛起了长剑,就好像扛着大刀一样。他道:“老大,弟兄们应该已经快找到了,咱们先跟过去吧!” 沈承聿应了一声,便打马跟着元小飞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沈承聿看了看这满地的狼藉,小声对元小飞道:“把这些村民都安置好,活着的给他们发一些抚恤。” 元小飞的脸上哪里还有那种调笑的样子。 他只应了一声是,随后便沉默了。 沈承聿道:“怎么?” 元小飞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老大,您说那些山贼他们该死吗?” 沈承聿道:“该死。” 元小飞看着沈承聿。 沈承聿道:“我从前也剿过山贼,那个时候年轻,跟着主将便冲上了山,但是遭到了埋伏,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没带几个人,所以有几个人便折在了那里。” 元小飞道:“那些山贼如此嚣张,连官兵都敢杀?” “他们没什么不敢的。” 沈承聿淡淡道:“山贼和海寇,是恶行最多的,不必同情他们,因为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着鲜血。” 元小飞叹了口气。 他道:“我在老家那个时候,山上有很多绿林好汉,起初我和我娘闹不愉快,离家出走了,还想着去加入他们了。” “不过还好没加入他们!” 元小飞庆幸道。 沈承聿笑了一下,抬起了下巴道:“就是这个山头吧。” 原来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已经到了一座山下头。这山脚下到处都是树木,阴暗不见天日,从哪里上山都不知道,就更别说要找到那些行踪不定的山贼了。 “沈帅!” 沈承聿抬头,却见千拜不知从哪里下来了, 他对沈承聿招招手道:“沈帅,这边,已经找到他们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便让元小飞带人先跟上去了。 因为沈承聿从前也剿过不少山贼,所以对于这些山头便更熟悉一些。他对元小飞道:“陷阱很多,要留意。” “知道了老大啊啊啊——” 刚说完,元小飞的声音就往下落了去,沈承聿上前一看,却见是这人掉坑里去了。 元小飞扒拉着墙壁,惨叫道:“老大救我!” 千拜轻笑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惹得元小飞又是一顿惨叫。 “大将军!” 蒋任柏跟了上来,道:“大将军,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承聿淡淡道:“没什么,走吧。” 蒋任柏点了点头,便继续跟着他们上山了。 \\u003d\\u003d 溪水寨。 黄三更躺在床榻上,听着外头欢声笑语的,只觉得头疼。 听说他们今日去把那村子劫掠了,只需要等着弟兄们的好消息就行。黄三更也没法和他们一起享乐,更是没法和他们一起去,一想到了这里,他便觉得十分郁闷。 “咚咚。” “谁啊?” “三当家的!是我!” 一听是自己的手下,小河,黄三更便抬起了头道:“你怎么来了,不和他们一起喝酒去?” 小河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盘大肘子,还有一些酒水。 黄三更起身,小河便上前,把他扶了起来。黄三更叹了口气道:“哎,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馋了这一口呢。” “那三当家的快用点吧,这都是好酒嘞。” 黄三更直接用手拿起了整个肘子,吃了一口,感叹道:“真他娘的香啊。” “哈哈。” 黄三更一边吃肘子,一边含糊不清道:“他们还没回来?” “没呢,这次不知道是咋了,特别久。可能是遇到大家伙了吧。” “也说不准。” 黄三更叹了口气。 小河道:“三当家的,您现在还是好好地把身子养好。大当家的都已经说了,这溪水寨将来还得仰仗着您呢。” 黄三更沉默了一下,把肘子放到了一边。 小河见他这样,小心道:“您,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黄三更张嘴,刚想说什么,便听外头起了一阵骚动。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小河便要起身去看。黄三更道:“等会!把拐子给我!” “哦,好!” 当小河扶着黄三更出了屋子的时候,便看到一群人围着两个倒在地上的人,七嘴八舌。 “兄弟啊!” “兄弟,我他娘的这就给你们报仇去!” 第1065章 决意 “是啊!” 黄三更一瞧,这躺在地上的二人,正是刚刚去劫掠村子的弟兄。他上前来,问了问道:“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当家的!” “三当家的,您给咱们做主啊!” 黄三更皱眉道:“你慢慢说。” “咱们,咱们到村子里,原本劫掠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那蒋任柏居然带人过来,把咱们的人全都给杀了!” 黄三更一惊。 他道:“什么?蒋任柏不是和咱们一道的吗?” “是啊!谁他娘的能想到,他能突然这样!” “就是!” “不好了!不好了!” 又有一个放哨的山匪跑了过来,他急切道:“当家的,那些官兵上来了!” “什么?!” “杀了他们!杀死他们!” “对!弄死他们!” 黄三更皱眉,看着他们群魔乱舞的样子。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沉声道:“都安静!” 严近拄着拐杖,走了出来,道:“都慌什么?怎么,都没打过官兵吗?” 这些山匪便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严近转头看了看黄三更道:“老三,你回屋歇息去。” 黄三更急切道:“大哥,他们已经打上来了,我不能坐视不理啊!” “回屋去!” “大哥!!” 严近咳嗽了几下,黄三更刚想说出口的话,便的哽住了。他转身,对小河道了一声“走吧”,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严近道:“所有人,立刻集结在寨子门口,他蒋任柏今日不仁,就休怪我无义!” “是!” 众人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便开始火速地集结起来。 \\u003d\\u003d 沈承聿和元小飞按照千拜的指示,上了山。蒋任柏一直默默地跟在后头。他其实是很想让这山上的陷阱再多一些的,但是没什么法子,这山上也就只有这么多的陷阱了。 元小飞骑着马,暴躁道:“他娘的,怎么这么多绳子和杂草!” 沈承聿没说话,只是挥起长剑又斩断了一根绳子。 “咔嚓。” 元小飞的马儿不小心又踩到了什么,沈承聿的反应很快,喝了一声道:“趴下!” 元小飞便俯下身,却见前头的树木之间,骤然射出了几发弩箭!他们距离这弩箭很近,一旦被射中了,那么他们就算再强壮,也是必死无疑的! 元小飞感觉头上掠过了破风之声,而后一瞧,那弩箭便笃笃两下射入了树干中。元小飞骂道:“他娘的,怎么这么阴险啊?!” 沈承聿淡淡道:“那是弩箭。” 元小飞道:“沈帅,您说啥啊?” “那是弩箭。” 元小飞反应了过来。 好家伙,普普通通的一个山贼窝,怎么可能藏着弩箭这种军营才能找到的玩意?! 要知道私造弩箭那可都是重罪,他们也不可能造出这玩意,那就只能是别人送的了! 元小飞回头看了蒋任柏一眼,冷哼了一下。 蒋任柏莫名其妙,疯狂地在想着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冲啊!” “杀啊!!” 元小飞再转头,却见是一群人骑着马朝着自己的方向奔了过来。元小飞道了一声“老大小心”,便率先提起缰绳,冲了上去。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元小飞开路,沈承聿也觉得顺畅了不少。光是两个人,就轻轻松松地解决了十多个山匪。 只是这些山匪都很顽强,就算是被砍断了胳膊和腿,也还是要继续战斗。 元小飞道:“真像死士啊。” 沈承聿道:“就是死士,不过他们这些人,有的是被逼的罢了。” 元小飞啐了一口道:“真不是人!” 沈承聿擦了擦长剑,道:“走吧。” “是!” 跟着千拜等人到了山上,却见那些山匪却已经等候多时了。 元小飞和沈承聿刚露头,刷刷几下,就被那些若羽毛一般的弓箭给对准了。 严近站在最前头,冷笑道:“好久不见啊,蒋都尉。” 蒋任柏心道,既然已经撕破脸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他冷声道:“见?咱们什么时候见过?” 严近冷笑了一声,道:“是吗?我怎么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在不久之前啊?” “你记错了吧。” 蒋任柏低声道:“大将军,您不用害怕,我的人已经埋伏好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却是双手抱胸,丝毫没有要伸手帮忙的样子。 蒋任柏疑惑道:“大将军您这是?” 沈承聿淡然道:“给我看看你的决心,就现在。” 蒋任柏:“……” 蒋任柏心道沈承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却见沈承聿的手下都看着自己,蒋任柏心中一紧,突然就想明白了沈承聿的用意。 如果自己真的剿了那些山匪,那么就是说这充州军完全是能够把匪贼完全清除的,那么自己从前什么都不做,就是能力不行,就是渎职,最低的也要被撤职;可是如果自己不去剿匪……他们都到了这里了,他还和沈承聿表了决心,难不成决心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蒋任柏只觉得冷汗直流。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被沈承聿架在火上烤一样。 进退两难。 严近冷哼道:“蒋任柏,你在犹豫什么啊?啊?难道你害怕你我勾结的事情,被你们的大将军给知道了,你的小命不保?” “你休得胡言乱语!” 蒋任柏不敢去看沈承聿的眼睛,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溪水寨,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所有人的祭日!” 严近哈哈大笑道:“哦,那你就来试试看吧!” 蒋任柏一抬手,周遭的草丛骤然飞出了密密麻麻的弓箭,站在前头的山匪被扎成了刺猬,没了性命。严近喝了一声,于是他身后的弓箭手们也开始放箭。 “嗖嗖”几声,箭矢对冲了一番,溪水寨的人就倒下了一多半。 蒋任柏没时间管那么多了,他抽出了长枪,冷声道:“跟我冲!” “杀啊!!” 蒋任柏带来了大概一千左右的充州军,显然,这一次蒋任柏也没想让溪水寨好过。 严近恶狠狠道:“他奶奶的,你他娘的来真的?!” 第1066章 逃窜 蒋任柏不知是听没听见,第一波箭雨过后,便带着手下率先冲了上去。兵刃相击,带着人们冲杀的声音,虽然并不多么激烈,却也是这山头上发生过的最大的冲突了。 蒋任柏带来的充州军毕竟都是上过战场的,这一对冲,一下便把这些没披甲的山贼给击垮了。他们之中有的人甚至还没坚持上几息,就被砍下了马,乱蹄踏死了。 蒋任柏不敢不前进。 因为他知道,沈承聿一直在瞧着,但凡他有一点犹豫,那么今天他就和这些溪水寨的贼子没法脱离干系了。所以他冲在前头,也是砍杀得最为热烈的。 一颗一颗人头落地,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啊——” “蒋任柏!” 有人问:“蒋任柏,你他娘的真的疯了?!” 然后蒋任柏反手就给了他一枪。 他冷冷地看着对方的尸体,转头继续杀戮山匪去了。 严近被护着层层后退,虽说他手上也端着武器,但是因为他手下严防死守,所以就算是充州军也无法马上就突破这一道防线。 刀光剑影纷飞,血腥气冲天。 沈承聿等人就在外头,看着充州军向里头冲去。 元小飞道:“老大,我瞧着这山贼也不行啊!” 沈承聿道:“你继续瞧。” “啊。” 元小飞摇摇头。 对于他来说,这种对方毫无反抗之力的屠杀实在是太难看,但是如果那些山贼换成雪域的贼子或者是大宣人,他还是很乐意的。 沈承聿道:“走吧。” 说完他便打马先行了。 元小飞愣了一下,赶忙跟了过去。 蒋任柏带人继续往里冲去,而那些山匪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一般,往回不停后退。山寨的大门被打开,山匪们也不得不从大门处退进去。 他们山寨大概有两三千的人,现在已经折损了将近三百,损失还是不小的。 但是严近却一直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人一直后退后退。 逐渐,冲杀的声音小了一些,蒋任柏心中忽然掠过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但是却没多想,还是带着手下的充州军涌入了山寨。 这寨子本就不小,周遭以捆绑好的木桩为界限,中间的空地很大,适合练武也适合跑马。而绕过前头的内堂,便能抵达他们的后院。 蒋任柏用长枪对着严近的方向。 严近被山匪们护着,隔着层层人群,冷冷地望向蒋任柏。 “蒋任柏,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严近幽幽道。 蒋任柏见周遭立刻安静了下来,便立刻回头道:“后面的人不要继续跟上来!” 然而却已经晚了。却听“砰”的一声,这些已经进来了的充州军就被突然放下来的木门给关在了里头。这木门极其厚重,刚一关上,好似整个大地都被惊得颤了几下。 蒋任柏眯着眼睛道:“严大寨主这是要唱哪出啊?” 严近冷笑道:“我还想问你呢!” 他一抬手,蒋任柏脸色一变,便大声道:“小心!” 却见这空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突然竖起了一架大弩一般的东西,这弩架上架着一根空心木棍,四根木棍刚好对着这些充州军。 “小心!!” 蒋任柏原本以为这木棍能射出什么暗器,却没想到,一阵头晕眼花过后,他便有种摇摇欲坠要掉下马去的感觉。 他立刻惊醒道:“都捂住口鼻!!” 然而有些充州军却已经倒下了。 蒋任柏捂着口鼻,伸手拎住了自己的亲卫。转头一看,却见严近身边的山匪都捂着口鼻,一脸狞笑的样子,像是在嘲笑他们中计太快。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充州军还有一些人尚存神智,所以在蒋任柏一声令下,他们便再次冲了上去。 蒋任柏高声道:“现在捉住那贼头,连升三级,赏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向来听将军话的兵卒。他们听了这话,便好像打了鸡血一般,也不管什么还残留着的蒙汗药了,狠狠向前冲去,直奔严近。 严近没想到,这些蒙汗药居然没有将他们全部迷倒,就在他还在思虑的时候,手下道:“大当家的,从后头走吧!” 严近道:“不,不行,这种时候我抛弃了你们,我还算什么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 “您快去吧,去了别的山头,咱们再自立门户就是!当家的!” 严近还想说什么,却感觉眼前一黑,原来是充州军追了过来。他的手下们以性命相抵,拦住了充州军一瞬,就是这一瞬给了严近逃跑的机会。 “大当家的跟我来!!” 待到蒋任柏手下的充州军把这些山匪都给屠了个干净的时候,严近也趁乱逃得无影无踪了。 “娘的。” 蒋任柏面色阴沉,坐在马背上。 直到严近跑了,沈承聿这才和元小飞进来了。 蒋任柏回头看着这两个人,心中不知名火起,但是因为沈承聿他实在是没法得罪,所以只能咬碎了一口的牙,不敢说什么。 “……大将军。” 沈承聿抬起下巴道:“人跑了,不追?” 蒋任柏道:“追,自然是要追的!大将军您就瞧好吧,呵呵。” 沈承聿道:“他们大概折了多少人?” 蒋任柏愣了一下,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道:“嗯,大概几百是有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虽然什么都没说,蒋任柏却是没由来地紧张。他对沈承聿道:“大将军,这山匪狡猾,您也知道,所以若是要完全把他们清剿……” 沈承聿道:“先清理一下吧。” “是。” 在充州军清理尸体的时候,元小飞道:“老大,他为什么不去追那贼头儿啊?” 沈承聿看着充州军忙活,低声道:“山匪一旦进入山林,就不好抓了,他也不想让手下折损太多罢了。” “啧。” “真自私啊。” 沈承聿道:“自私点很正常。” “那老大,咱们怎么办,就任由那贼头跑了?” 沈承聿道:“放心吧,他跑不了。” 第1067章 山崩 “哦。” 元小飞随口道:“不过这都尉也是真狠啊。黄金百两连升三级,这得打一次好仗才能升上去嘞。” 沈承聿道:“他怕我对他做什么,所以他只能这样。” 元小飞挠了挠头。 看着地上的满目狼藉,他也只能耸耸肩,帮着清理尸体了。 \\u003d\\u003d “当家的!这边!” 严近骑着手下给准备的特别的马,在山间小路奔走。这小路百转千回看起来十分曲折,一般人就是走上一次都会觉得头晕目眩,但是这些山匪却能在这山间穿梭自如,一看便是十分熟悉这山上的环境了。 严近一边喘息一边道:“你们去告诉老三了没有?” 他身边的手下刚想说话,却被另一个手下打断了。 “告诉了,当家的。” 严近看出了他们的不对劲,眯起了眼睛,道:“老三到底知不知道?!” 这手下接触到了严近冰冷的眼神,闪躲了几下。严近马上调头道:“我要回去接老三。” “大当家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还是快跑吧,一会他们就要跟上来了!” “大当家的!!” 严近甩开了他的手,震声道:“你若还是当老子是当家的,就别一次一次拦着老子!” 这手下憋得脸通红,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能垂着手,低着头。 严近瞪着眼睛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老子说话你们都不听了是吧?” 这手下一咬牙道:“大当家的,对不住了!” 严近道:“你要做什么?你……你放开!” 这手下把严近一绑,并且在他那马屁股上扎了一匕首,马儿吃痛,便朝着山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三当家的我们去救!您快走吧!” 严近气得要死。 狂奔的骏马颠得他头疼,风声呜咽,严近却什么都听不到。他闭着眼睛,死死地咬着牙,朝着山下奔走。 “咳、咳咳。” 眼前的树木如影一般掠过,严近再回头一看,却是看不见自己的手下了。他暗自咒骂了一声,捏着缰绳,这骏马却是调头都不肯调头。 “娘的。” “啊!!” 忽然,骏马狠狠一定,好似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严近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给掀飞,随即他便撞在了旁边的树上。 巨大的冲击,让严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错了位。他一摸,自己的肋骨好像是断了。 “……” 他费力地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树影诡异地摇动,恍若人影,但是这些重叠的人影之间,却不见一丝阳光。 “咔嚓。” 是树叶被踩碎的声音。 严近费力地抬头,然后就看见一双靴子向自己走了过来。这靴子的主人在自己的眼前停下,随后蹲了下来。 随后,严近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u003d\\u003d 充州军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后,蒋任柏便命令手下去搜寻空闲的房间,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大将军。” 沈承聿转头,却见蒋任柏走了过来。蒋任柏道:“大将军,这溪水寨可算是彻底废了,不知大将军还有什么指示?” 沈承聿见他绝口不提那些剩余山匪的事情,也不揭穿他,只道:“余下的你看着办,只是有一点——” “大将军请示下。” “被劫掠的村子,你们便去帮着重建一番。百姓何辜。” 蒋任柏行礼道:“是,一切必定处理好,请大将军放心。” 沈承聿还想说什么,千拜便跑了过来,道:“沈帅,飞花卫求见!” 沈承聿点了点头。 千拜回头道:“好了,带人上来吧!” 他一让开,却见梅穆便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过来。蒋任柏一瞧,瞳孔一缩。 这不就是刚刚逃走了的严近吗? 严近似乎是被打得很惨,脸上也没什么好地了。他抬眼看了看沈承聿,嘴唇颤抖,说了几句话,别人也听不清。 梅穆低头道:“见过大将军,您要的人已经到了。” 沈承聿颔首道:“多谢。” “大将军客气。” 蒋任柏心中一惊,心道这沈承聿也是不简单,不吱声不吭气的,转眼居然把人家的贼头给抓来了。 狗腿子元小飞乐了,他上前蹲了下来,道:“怎么回事啊?小老弟?” 严近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元小飞指了指他道:“诶?你还敢瞪人,我看你是出息了啊你……” 沈承聿却拉住了他。 严近喘息了几下,转头看沈承聿道:“你……你是真正的话事人,对吧?” 沈承聿点了点头。 “我……我想和你谈谈。” 蒋任柏打断他道:“你和大将军有什么可谈的?” 严近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怒火喷薄欲出。沈承聿见蒋任柏好似有要动手的意思,便上前了一步道:“你说吧。” 严近道:“我……我只想和你单独说。” 沈承聿转头道:“行了,你先回避。” 蒋任柏皱眉道:“大将军,他想对您不利啊!” 沈承聿没回答。元小飞笑了一下道:“蒋都尉啊,这人都被五花大绑上了,您就放心吧。” 蒋任柏还想说什么,元小飞便伸手一引道:“请。” 蒋任柏看了看他们,对沈承聿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他一走,严近便道:“我……我在后山,留着整个寨子的账册。” 沈承聿背着手,挑了挑眉尖。 有点意思。 严近低声道:“这账册,上头记着所有……蒋任柏和我勾结的证据。劫掠后的钱财,我都是要和他分账,所以,他手脚是不干净的。” “你以为,这么多年,为什么咱们这么嚣张。” “哈哈……哈……” “自然是因为背后有人了。” 沈承聿道:“这我知道,这账册只有你在哪?” “是。” “小飞,”沈承聿回头道,“和他一块去。” 严近知道,沈承聿这是不放心他。不过到了这个关头,他也不能说什么。 沈承聿道:“你想要什么?” 严近沉默了一下道:“我要你放过我,和老三。” 沈承聿道:“老三是谁?” “寨子里的人,都叫他黄三更。” “知道了。” 元小飞给严近松了绑,却留着了他的手,没有放开。严近回头,对沈承聿道了一声多谢,便带着元小飞离开了。 第1068章 炸药 沈承聿吩咐了下去,叫手下去寻了名为黄三更的人。 蒋任柏走了过来,道:“大将军,不知大将军您还有什么吩咐?” 沈承聿淡淡道:“无事,找个人罢了。” “谁啊?” “黄三更。” “哦,这简单,属下帮您找就是——来人,去找找黄三更!” “是!” 蒋任柏跟着手下一道去了后头的院子。却见这原本还算整洁的院子被闹得人仰马翻,到处都是被砸碎的水缸碎片,水漫在地上,不一会就和了稀泥,人走了上去脚底下都会被糊住。 蒋任柏嫌弃地在一边的石板上蹭了蹭。 剩下的山匪帮充州军指明了方向,蒋任柏跟着他们来到了黄三更的屋子前头,伸出脚一踹,砰的一声,这门就被打开了。 蒋任柏刷的一下,抽出了手下腰间的长剑。 他戒备地左看右看,似乎是担心着屋子里头谁突然出现,给他来上一次突袭。 几个充州军小心翼翼地护着他。 蒋任柏见床幔是放下来的,并且那床榻是鼓鼓囊囊的,便眼神一凛,一剑刺了过去! 如他所想一般,他并没有刺中一个人,而是一团软乎乎的棉絮。长剑抽出,里头的棉絮纷飞,似雪花一般,呛得在场的几个人都咳嗽了起来。 蒋任柏低声道了一句娘的。 “都尉,”一个手下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蒋任柏冷声道:“没事,就说他逃了。” “大将军难道不会怪罪吗?” 蒋任柏道:“怪罪?又不是我让他逃的。” “再说了,”蒋任柏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阴沉,道,“他就是跑,他也跑不掉的。” 几个充州军面面相觑了一会,便不说话了。 \\u003d\\u003d 元小飞觉得自己很累。 他在这暗不见天日的丛林里头行走,本来就够闹心了。然而他还要到处防着各种各样的陷阱,元小飞实在是觉得心很累。 “那里不行。” 元小飞抬着将要落下去的右脚,死死地僵持住了。严近淡淡道:“如果你想被炸得血肉模糊,那就踩下去。” “炸?” “对。” 元小飞疑惑道:“什么玩意能炸人啊?” “这你别管。” 元小飞倒是有点兴趣,他道:“难道你在地下埋着瘴气?” 严近抬头道:“不是瘴气……算了,和你解释也是说不清的。” 元小飞“啧”了一声。他转头看了看这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道:“还有多久能到啊?” 严近道:“你就不怕我骗你,找人埋伏你?” 元小飞道:“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严近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元小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看着眼前的小木屋,道:“就是这里?” “嗯。” 元小飞拎着严近的胳膊,往里走了几步。严近道:“我们溪水寨的秘密,一般都放在这里了。我轻易也不接近此处,而且此处时常有人把守。” “人呢?” “都跑了吧。” 严近叹了口气。 元小飞道:“那你说的那玩意,什么账册啥的,是在哪里?” 严近道:“你先扶着我进去,我为你找了就是。” “别想耍花招啊你。” “嗯。” 元小飞搀扶着严近,走进了这小木屋。这屋子虽然小,但是却没有半点灰尘,并且屋子里头没放着什么摆设,而是好几个陈年的红木箱子,还有一些挂在墙上的壁画。 元小飞看了几眼,觉得没什么兴趣,便收回了视线。 严近坐在了一只箱子上头,低头看了看,又叹了口气。 “哎。” 元小飞道:“咋了这是?” 严近道:“我忘记了一件事。” “啥事儿啊?” “账册就在这里头,但是钥匙,我没带来。” 元小飞瞪大了眼睛道:“你他娘的你耍我啊?” 严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毕竟岁数大了,我也没法子。” 元小飞:“……” 这是什么狗屁借口。 严近似乎是很累了,就坐在箱子上不停地喘息。元小飞道:“你现在没有钥匙,那咋办?” “我哪知道咋办去?既然是你想要这账册,你便自己想法子吧。” 元小飞按着腰间的长剑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严近淡淡道:“寨子的人都死了,逃了,留我一个当家的又有什么用?我现在就是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元小飞冷笑了一声道:“你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啊。” “走这么一路,我也算是想开了。” “少废话。” 元小飞刷的一下抽出了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道:“你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既然钥匙不在,你肯定有别的法子打开箱子。现在你就给我打开!” 严近道:“或许你可以把这箱子砸碎。” “起开!” 元小飞薅住了他的胳膊一拽,他呸呸两下,拍了拍手掌心,大喝一声,弯腰就要把这箱子举起来。 “啊啊啊!” 元小飞憋得满脸通红,却半天都举不起来。 他在这里忙活,压根没看见,严近正在缓缓地拖着他的瘸腿后退。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沉啊?” 严近道:“里头还有各种铁器,自然是要沉一点。” “一点儿?!” 元小飞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不敢苟同。 此时的严近已经靠近了小屋的边缘。而他的脚下,放着几个不起眼的酒坛子。 “他娘的!” 元小飞干脆抽出了长剑,对着那铁锁嘁哩喀喳地砍了一通。严近道:“别白费力气了,那铁锁是玄铁打造,没那么容易砍碎的。” 元小飞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让严近心中一惊。 他的眼神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傲气,还有那种不知由来的嚣张。元小飞道:“玄铁?” “老子这辈子和玄铁打过的交道,比你杀过的人都多。” 说完,元小飞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黑漆漆的东西。他蹲了下来,用这东西在铁锁上面轻轻一碰,却听“咔嚓”一声,这铁锁居然就这么碎了! 碎了! 严近傻了。 第1069章 截杀 他心道这里头的东西可真的不能被元小飞给瞧见,于是他狠下了心,直接低下头,摸了摸一直藏在袖子里头的火折子。 元小飞似乎压根不在意他的动作。他大喇喇地蹲在地上,拿起了里头的铁器。 “嚯,这是大铁钩?” “这短刀做得真是不错!” “这两个大圆球是什么玩意儿?核桃?” “嗯,找到了!” 元小飞拿起了一本书,翻开看了看,却陷入了疑惑。 “什么玩意?石灰?硝粉?硫磺?这玩意和账册有干系?” 严近咬牙,一闭眼,马上就要把这火折子扔进酒坛子里—— 就在此时! “当家的——” 元小飞和严近同时一愣。而严近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更是激动得直接不顾自己的瘸腿。他一拐一拐地往外走,道:“老三,是你吗老三?” 黄三更趴在地上,抬起手,看着严近走了过来。 “当家的,啊——” 严近看着他的腿,皱起了眉头,却不敢贸然地去碰他。他只能扶着黄三更道:“走,先进去,先进去歇会啊。” “不,大哥,大哥你听我说。” 严近着急道:“都现在这个节骨眼了你还要说什么啊?” “大哥,你听我说,你快跑,马上奔着下山。快,快跑。” 说完这句话,黄三更就晕了过去。 严近愣了一下,道:“你说跑是什么意思?这……” 元小飞把刚刚拿到的书收入了怀里,随后他又找到了一本账册一样的东西。翻了几下,觉得没错,便把这个也收了起来。 “老三,你醒醒,老三!” 严近还在一边试图唤醒晕倒的黄三更。 元小飞又密下了点钱银,还有几块金子,觉得心满意足,于是便站起身来,准备带着严近离开。然而就在此时,他却听到了周遭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元小飞皱眉道:“有人来了。” 严近没听到。 元小飞却是不管那些,直接出了屋子。他原本打算出去看看情况,再想着要不要带严近回去的,但是看到那些围上来的充州军的时候,元小飞一切都明白了。 元小飞抱着手臂道:“你们这是唱哪出啊?” 铠甲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为首的那个充州军面色阴沉,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长枪比着元小飞道:“围住他们,他们是山贼,全部杀了!” “是!” 元小飞见他们真的要动手,便伸出手拦住了他们道:“不是,你们是眼瞎啊?我是大将军身边的人,大将军!” 元小飞掏出了自己的腰牌:“骠骑营的,我骠骑营!” 那充州军却充耳不闻。 “不管是谁,杀!” “是!” 元小飞道了一声:“我去你妈的!” 他把脚下的石头踹到了一边,就开始应对冲上来的充州军。毕竟是身着铠甲的精锐充州军,再加上个个身上都把持着兵器,所以就算强悍如元小飞也很难去应对。 外头兵刃的声音此起彼伏,严近拖着黄三更,就去寻屋子里头的密室。 元小飞踹飞了一个充州军,又抵挡住了另一个人的攻势。 所有的充州军也没想到这元小飞这么能打。而且,他还特别有分寸,面对着同样都是大渊人的充州军,元小飞甚至都没有用剑刃去砍。 领头人急了,大喊道:“杀了他!今日必须杀了他!不然咱们谁都活不了!” “哦——” 元小飞冷笑了一声,道:“想杀你爷爷?” “下辈子吧!” 他伸出手来,抓住来人的铁胄就是转身就是狠狠一拽。随后便是一个飞踢,把三个前后跟来的充州军都给踹飞了。而后,元小飞趁着这个空隙,居然是一点都不恋战,转身就跑。 “追!!” “是!” 对于元小飞来说,虽然识文断字是很难的,但是要记住行军中的路线可是顶呱呱。他运起内力,蹦了起来抓住一道藤条就跳到了对面的树上,随后,他便跟着树木的方向,在树枝之间来回跳跃。 这样,才不会中陷阱。 充州军在后头跟着,没一会就连续中了两三个陷阱,转瞬之间,就折损了五六个人。 元小飞转头,骂了一句:“傻逼。” 随后他便扬长而去。 甚至都没受伤。 领头人心知大事不妙。杀不掉元小飞,那另外一个总应该拿下,于是他立刻命令手下的人去那木屋里头搜寻,结果却没看到人。 而能够看到的,就是被撬起来的地上的木板,和几只空荡荡的箱子。 “现在该怎么办?” 有人问。 领头人环顾了一周,拿起了挂在墙上的火折子,眼中闪过了一丝阴狠。 \\u003d\\u003d 待到元小飞好不容易回到寨子的时候,天也已经快黑了。 蒋任柏陪着沈承聿一道等待,而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不知大将军有没有带长公主来过此处啊?” “没有。” “那您可以带长公主常来啊,”蒋任柏笑呵呵道,“此处人杰地灵,更是能养蓄人的心性啊。” 沈承聿转头看他:“你是说我夫人心性浮躁?” 蒋任柏:“……” 他打了打自己的嘴巴,道:“呵呵,您看我这个嘴,就是会瞎说。属下哪里有那个意思啊。” “没有最好。” “老大!!” 沈承聿转头,却见元小飞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老大!出事了老大!!” 见元小飞居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蒋任柏心中立刻一紧。 他可是派出了精锐中的精锐,他那些手下,可是每个都能以一敌五的,怎么还能让这个人毫发无损地回来? 这怎么可能? 沈承聿道:“怎么回事?” 元小飞道:“有人要杀我!” 蒋任柏已经开始捂脸了。 沈承聿道:“是谁?” 元小飞道:“充州军。” “这绝不可能!” 蒋任柏率先反驳道:“大将军,充州军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定是这小子看错了!” 元小飞摊手道:“我就算是瞎,也不可能看错人铠甲的样子吧。” “大将军,”蒋任柏道,“一定是有人冒充!” 沈承聿道:“我什么都没说,你紧张什么?” 第1070章 隐藏 蒋任柏干笑了一声,只能不说话了。 元小飞的声音很大,而且他平时就咋咋呼呼的,所以他这么一闹自然是很多人都围了过来。 “老大您是没看见啊,”元小飞手舞足蹈道,“那些人围住我就要群殴我,我把我的腰牌拿出来了他们都不搭理我!” 元小飞凑了上来,眨眨眼道:“老大,这是咋回事啊?您不是告诉我,这玩意一拿出来,就算是地方的都尉他都得礼让三分吗?” “傻子啊!” “诶,元小飞!你把这事拿出来说作甚!” “就是,一会沈帅打你了!” 元小飞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就开始嘿嘿傻笑。 沈承聿看了看他拿出来的腰牌,道:“自然是可行的。” 元小飞道:“那他们还要杀我?” 沈承聿这才盯着蒋任柏道:“这就得问问他了。” 所有人都刷刷地看向了蒋任柏。 蒋任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好像被一记重锤狠狠打了一下,虚汗顺着汗毛就往外冒——要知道他今日若是不给在场的所有人一个解释,他恐怕哪里都回不去了。 而且,那么多骠骑营盯着! 要知道,骠骑营可是最会抱团,最排外的! 蒋任柏单膝跪地道:“大将军,此事颇有蹊跷!这位小兄弟声称遇到了我充州军的人,这不难怀疑其实是山匪假扮成了充州军,想要谋害这位小兄弟啊!” 沈承聿背着手道:“你继续说。” “大将军,这些山匪诡计多端,定然是他们不想让大将军查到他们的秘辛,所以他们才决定下杀手,残忍至此,实在可恶!大将军,属下请求,将剩余的山匪全部处死,以儆效尤,让天下山匪,都看看我们大渊的军威!” “嘶——”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千拜更是在元小飞身边低声道:“这人挺狠啊。” 元小飞耸肩。 不狠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派人追杀他的事情来? 蒋任柏抬起头看沈承聿,等待他的回答。 如果蒋任柏这么说,其实还真的有些道理。 常年不在南方的元小飞,不认识充州军是什么样子,是很正常的,所以就算对方伪装得再拙劣一些,他们还是有可能糊弄过去的。 所以,听起来,山匪冒充充州军合情合理。 这时,元小飞上前一步,看着蒋任柏,笑嘻嘻地道出了一句话: “我日你老母。” “放肆!” “如何羞辱我家都尉!” 有几个充州军就要上前,元小飞伸手道:“你们别激动啊,我又没要日你们的老母!诶,别打我!” “烦死了。” 元小飞拿出了他一直藏在背后的铁胄,掂量了两下。 蒋任柏的脸色狠狠一变。 元小飞举着这头胄,道:“这东西是我在混乱之中,扯下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兄弟该着了倒霉啊,哈哈。” “这啥啊。” “来,给我瞧瞧。” “哟!” 有一个骠骑营拿着这玩意和一个充州军对比了一下,道:“哟,这不是充州军的铁胄吗?怎么回事啊?不是假冒的吗?” 元小飞点头道:“就是啊!咱们说,这假冒的,里头的烫纹怎么还能对上呢?” “谁不说是了,这不是冒充的吗?” 元小飞低头看了看蒋任柏:“蒋都尉,您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儿啊?” 蒋任柏腿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 元小飞冷哼了一声。 他道:“我看你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害怕被沈帅知道,才对我起了杀心吧!” 所有的充州军都懵了。 他们也不知道,蒋任柏居然是这么想的? 要知道,元小飞虽然不算是什么大官,但是人家现在也是正儿八经的骠骑营,蓄意谋害这么一个人,那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沈承聿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蒋任柏知道自己事情败露,无话可说。他跪着蹭到了沈承聿跟前,道:“沈帅,大将军,求求您了,属下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属下真的……属下只是想截杀那山匪而已啊,属下……属下……” 到了最后,他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了。沈承聿低头看着他,刚要说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 元小飞小声道:“老大,你过来。” 沈承聿随着元小飞来到了一边。 元小飞拿出了账册,道:“老大,您看看,这玩意是不是你要找的账册?” 沈承聿随手翻了两下,收了起来道:“应该是,你做得很好。” 元小飞道:“还有更好的!” 他拿出了另一本书道:“您看看这是什么?” 沈承聿接过,随手翻了两下,而后瞳孔骤然缩紧。 他道:“你这是哪来的?” “在那屋子找到的,那大当家的告诉我,这里头都是秘密,我瞧着这俩玩意儿最轻便,就带回来了。” “哦,”元小飞呵呵一笑道,“老大,我也实在是没闲工夫去救那大当家的,他现在估计是嘎了。” “没事。” 沈承聿收起了这书,道:“秋扬手下缺个副将,等回去的时候,你就填上。” “哦。” “啊?!” 元小飞神色一喜道:“我升官了!” “我要升官啦!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的沈承聿是没心思去管什么蒋任柏和元小飞的。 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马上把手头上这东西,给它做出来。 如若可以,那么这东西非常可能帮助大渊一统天下。 沈承聿叫来了一个飞花卫,低声言语了几句,那飞花卫就下去了。跪在一旁的蒋任柏看得满头雾水——沈承聿到底要不要处理他了? 自然,沈承聿不可能放过他。但是沈承聿也没有马上杀了他。 他叫手下把蒋任柏抓了起来,自己则是在寨子里头等待飞花卫的消息。 沈承聿自己搜寻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硝石,或者是硫磺的踪迹,可见这寨子把这些东西都藏得很好。 第1071章 狼子 沈承聿到处闲逛着,忽而,他发现了一间红木门屋子。 这屋子看起来并不大,但是这门窗和别的屋子都不太一样,窗框上还雕刻着细腻的花纹,显然是花了很大心思的。 “嘎吱。” 沈承聿一推开门,就激起了里头的一片灰尘。灰尘在阳光的映照下舞动,颗粒分明,似星子一般闪烁着。 沈承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环顾了一圈。 这像是女子的闺房,又不像。这闺房里,没有梳妆的地方,只摆放着一张矮案。 矮案上的东西整整齐齐放着,有几本书,还有上好的砚台。 沈承聿拿起了一本书,翻了几页,便有几张纸飞落了下来。 捡起之后,却发现这是几张纸,上头有绘着大渊的地形图,还有京城舆图,这上头还用娟秀的字迹标注着什么……还有就是…… “大将军。” 沈承聿转手就把这几张纸收进了怀里。他扇了扇面前的灰尘,走了出来,却见梅穆站在门口。 梅穆眉眼低垂,恭恭敬敬道:“大将军,您要找的人……” “死了。” 沈承聿并不意外。 毕竟,蒋任柏下了杀手,他也基本没什么活头了。 “怎么死的?” “被烧死了,”梅穆道,“他和他们的三寨主一块逃到了密室里头,被充州军给发现,两个人被活活烧死,一块儿好皮都没有。” “可惜。” 沈承聿捏了捏下巴。 原本还以为能靠着这逃走的大寨主,得到一些线索。 “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了。” “那么,还请大将军尽快移步。霓裳在城中等您。” 沈承聿挑眉。 “什么事?” “在下不知。”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辛苦。” “大将军客气。” 回到了寨子之后,骠骑营聚在了一块,吵吵闹闹的。元小飞被他们围在中间,笑哈哈地咋呼。 “哎呀,行!” “肯定请你们喝酒行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 沈承聿一来,众人便安静了下来。沈承聿踹了元小飞一脚,道:“别嘚瑟了,备马,马上回城。” “啊?” 元小飞道:“老大,咱们这就回去了啊?” “不然?” “哦,没事没事。” 元小飞挠了挠头。 他对几个兄弟挤眉弄眼笑了一番,便为沈承聿备马去了。 \\u003d\\u003d 安和郡。 “行了。” 霓裳亲自给刑剑松了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郎君,现在你自由了,走吧。” 刑剑刚一见天日,只觉得眼睛都被刺痛了一下。他转头看了看霓裳,似乎有点不解。 霓裳上下瞧了瞧他道:“你看我做什么?哟,你还流眼泪了,怎么着,舍不得我啊?” 刑剑冷硬地转头道:“不是。” “那快滚吧,姑奶奶我手头还有事情,不要耽误我。” 说完,霓裳便把门一关,砰的一下便把刑剑隔绝在了外头。 刑剑拿着霓裳给的盘缠,有点懵。这些日子,他只有在第一天被抓住的时候,被用了些刑,随后霓裳便极力地劝说他和她一道回京城,刑剑不同意,霓裳也不生气。 直到今日,霓裳把他放了,什么也不和他说,还给了他一些盘缠,就让他滚蛋了。 刑剑还在踌躇,便有一个飞花卫上前来,道:“公子,请这边行。” 刑剑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飞花卫道:“公子指的是什么?” “……我就可以走了?” “是的,但是我们都统的建议是,公子还是不要留在安和郡住了。安和郡时常有充州军来往,公子若是一直住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危险?” 刑剑停下了脚步道:“充州军怎么了?都尉呢?” 飞花卫对他道:“都尉谋害朝廷命官,现已被大将军捉拿。” 刑剑愣住了。 谋害……朝廷命官?! 这才多长的时间,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还没等刑剑反应回来,飞花卫便把包袱还给了刑剑。这飞花卫道:“日后公子便与飞花卫再无干系,公子安好。” 刑剑看着那飞花卫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离开。 回到了屋子里,霓裳便一改云淡风轻的样子。 穿过了屏风,来到了里屋密室,便能听到里头微弱的声响。 是人在痛苦地呻吟的声音。 霓裳打开门,却见是一个人被绑着,而他的眼睛也被蒙着,嘴巴更是给堵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衣襟被拉开,胸口上已经被烫得血肉模糊,而旁边搁在火炉里头的烙铁,还滋滋地发出声响。 霓裳坐了下来道:“还没招?” “回都统,正在招。” 霓裳抬起下巴道:“听听。” “此人名为刘家厚,人称刘老三,是在人家府上当采买的。” “重点。” “此人是陈星扬的人。” 霓裳冷笑了一声:“果然是他。” 听到了背后之人的名字,刘家厚再也顶不住了,他不停地晃悠着脑袋,双腿蹬着退后,似乎是想逃离。 汗水洒落在了炉子里头,瞬间就被蒸发。 “这些日子,属下查了所有城中买药的人,没有找到买卖附子的人,却只有这个人,问过附子的药性。” 霓裳轻笑了一下。 她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刘家厚挣扎着摇头。 霓裳道:“让他说话。” 手下便把他嘴里头的抹布给拿了出来。这刘家厚道:“不是,和我没有关系,我真的就是去问问啊!我就是问问!和我一点干系都没有!没有……啊!!” 他惨叫了一声,是因为霓裳直接用烙铁烫在了他的伤口上。 “嗞嗞——” 霓裳道:“哦?那你知道你们家郡守他想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就继续审。” 霓裳轻飘飘地放下了这句话,就不管了。这刘家厚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受不了这样严重的刑罚,没过一会就大声道:“我招!我招了!” “我招……” 霓裳笑眯眯道:“早这么说,还用受这么多皮肉之苦?” 她命人把他眼睛上头的布条拿了下来,道:“说吧,说得姑奶奶满意了,才能放你走。” 刘家厚瑟缩了一下,随后颤颤巍巍道:“我我我,我原本也不是郡守府的人,但是……但是就在前几日,郡守……大人的手下,突然找到了我。” 第1072章 不老 “这些日子,属下查了所有城中买药的人,没有找到买卖附子的人,却只有这个人,问过附子的药性。” 霓裳轻笑了一下。 她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刘家厚挣扎着摇头。 霓裳道:“让他说话。” 手下便把他嘴里头的抹布给拿了出来。这刘家厚道:“不是,和我没有关系,我真的就是去问问啊!我就是问问!和我一点干系都没有!没有……啊!!” 他惨叫了一声,是因为霓裳直接用烙铁烫在了他的伤口上。 “嗞嗞——” 霓裳道:“哦?那你知道你们家郡守他想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就继续审。” 霓裳轻飘飘地放下了这句话,就不管了。这刘家厚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受不了这样严重的刑罚,没过一会就大声道:“我招!我招了!” “我招……” 霓裳笑眯眯道:“早这么说,还用受这么多皮肉之苦?” 她命人把他眼睛上头的布条拿了下来,道:“说吧,说得姑奶奶满意了,才能放你走。” 刘家厚瑟缩了一下,随后颤颤巍巍道:“我我我,我原本也不是郡守府的人,但是……但是就在前几日,郡守……大人的手下,突然找到了我。” \\u003d\\u003d 霓裳静静地听他断断续续地招,听完了,愈发觉得不对劲。 她翘起了一条腿,道:“不是,你等会儿,你说你们家郡守叫你做的?” “是、是啊。” 霓裳嗤笑了一声道:“是你把我当成了傻子,还是你们郡守把我当成了傻子?” 这刘家厚抬头看了看霓裳,又不说话了。 霓裳道:“你知不知道你们要谋害的人到底是谁?” 刘家厚嗫嚅道:“是,是大将军。” “大将军是什么人知道吗?” 刘家厚道:“啊?是……是什么人啊?” 霓裳无语。 “总之你只需要记得,这个人你惹不起,你们郡守更是招惹不起。招惹他的代价,就是你——” 霓裳指了指他的鼻子。 “还有你全家人的性命。” “啊!!” 刘家厚都要哭了,他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霓裳见他又开始胡言乱语,轻哼了一声,甩开袖子便离开了屋子。 霓裳知道一时半会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她便干脆先回了郡守府。白日的郡守府到处都是衙役在忙碌,霓裳也不去打扰他们。 而顾霏霏已经闲了下来,因为沈承聿的毒已经差不多被拔除,故而她也不用到处为了沈承聿的事情奔波了。 霓裳一推开门,就嗅到了一股香气。 “嗯?” “什么东西这么香?” 霓裳一瞧,桌子上放着许多吃食,一看就是顾霏霏做的。 顾霏霏一瞧霓裳回来了,笑道:“霓裳姐,你快尝尝,这些是我刚做的。” “嗯?” 霓裳还没说话,就感觉嘴里被塞入了一块糕点。霓裳品了一下,道:“嗯,滋味真是不错,什么时候做的?” “早晨呀。” “……一直到现在啊?” “对啊。” 霓裳看了一眼道:“这些东西都是药膳?” “是,”顾霏霏解释道,“侯爷现在身子还很虚弱,还是要慢慢地调养才行。” 霓裳道:“其实他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 顾霏霏摇摇头。 二人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外头有人道是沈承聿等人回来了。 霓裳张嘴,还没说话,便看见顾霏霏和她点了点头,便端着东西出去了。 霓裳皱了皱眉头。 沈承聿回来了之后,便找来了林冬。 “大人,”林冬一边扶着沈承聿坐下,一边道,“那都尉可有什么问题?” 沈承聿看了看桌上的茶杯。 林冬会意,给沈承聿倒了一杯水。沈承聿饮了一口道:“哪里都是问题。” 林冬道:“他真的和那山匪勾结?” “不只勾结,”沈承聿道,“他还怕自己的秘密暴露,派人围杀元小飞。” 林冬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他这不是找死吗?” 沈承聿淡淡道:“若是个普通的小卒,怕是就没了。” 林冬凉凉道:“然后他还会上报,说是山匪截杀。” 沈承聿不无同意地点了点头。 “还有。” 林冬放下茶杯,见沈承聿拿出了几张纸,和元小飞给他拿来的那本书。 “你帮我看看,这都是什么玩意。” 林冬疑惑地瞧了一眼,先是拿起了那纸张,而后道:“硝石,硫磺……朱砂?” “大人,这看着好像是……” 沈承聿等待他的回答。 林冬道:“大人,这好像是炼制丹药的图纸啊。” “丹药?” “是的。” 林冬点点头道:“大人,这个您应该知道的,从前朝开始,有些帝王为了追求永恒的权柄,听信长生不老之谗言,命人炼制一种长生不老的丹药。” 沈承聿叹气。 他道:“是有这么回事。” 记得他父亲沈之逢去世后,宋濯便变得愈发暴躁,到了后来,他确实是服用过这样的丹药的。 林冬点了点这纸张道:“但是大人,这朱砂什么的,其实是剧毒之物,所以这长生不老药是不能相信的。” 沈承聿道:“这我知道,你看看这个。” 他指了指那本书。 林冬打开这书翻看了几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严肃了下来道:“这……这怎么可能?!” 他道:“大人,这东西可不能被别人看到!” 沈承聿道:“我在想,此物既然聚合到了一起有这么大的威力,那么是否能用于战场。” 林冬犹豫道:“大人,这东西咱们毕竟也是刚接触,有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姑且不说,怎么用,咱们也不知道啊。” 沈承聿叹气道:“我想问问他们寨主,可惜,他死了。” “怎么死的?” “充州军截杀。” 林冬拍了拍桌子道:“他真该死啊!” 林冬口中的那个“他”,指的到底是谁,沈承聿自然是知道的。 “咚咚。” 沈承聿把东西都收了起来,这才道了一声进来。顾霏霏端着吃食,走了进来道:“侯爷,这是今日的药膳。您早些用了,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多谢。” 第1073章 知己 顾霏霏笑了一下,捏了捏手边的衣角,不自然道:“那,那我先走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 顾霏霏走了,林冬才道:“哎,这顾姑娘啊。” 沈承聿道:“别说她了,陪我吃点东西吧。” “嘿,我还真是饿了。您别说,这顾姑娘的手艺还真是不错的。” 沈承聿没说话,挑起了一筷子的面条。这面条浸泡在散发着热气的菌汤里,香气浓郁又勾人。 林冬看他这冷漠的样子,撇了撇嘴,拿起了筷子。 \\u003d\\u003d 京城。 迟府。 “夫人,求求您,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跪在梳妆台前头。秦瑶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静静地用篦子梳头。 沾了花油的篦子在头发上掠过,香风四溢。 而这跪下的丫鬟不停地磕头,脑袋都破了。她泪流满面道:“夫人,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奴婢再也不敢了啊!” 秦瑶轻轻地放下了篦子。 而她身边的大丫鬟南柯便上前几步,出声道:“你们几个没用的,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奴才拖下去!” “是!” 几个家丁拥了上来,便把这跪在地上的丫鬟给拖走了。这丫鬟不停地哭喊道:“不要,夫人,奴婢真的错了!求求您饶恕奴婢吧!” “求求您了!” 她的声音就这么渐行渐远。 南柯俯身,给秦瑶捏了捏肩膀。 她道:“这几日,夫人一直在清理门户,想必是十分劳累的。” 秦瑶闭着眼睛道:“还行,也没觉得多累。” “背主的东西,”南柯啐了一口道,“这样的东西,就该打死了扔出去,夫人您还放她出府,简直是太仁慈了!” 秦瑶道:“背主之人,就算出了迟府,又有谁敢要她?” “您说的是。” “这东西也实在是想不开。她也不知道,现在当家的到底是谁?为了一个还没进府的人……呵。” 秦瑶转头道:“这次就算了。日后苏家小姐入府,就该好好地管住自己的嘴。” 南柯行礼道:“您说的是,是奴婢僭越了。” 秦瑶话锋一转道:“大人呢?在何处?” 南柯恭敬道:“回夫人,大人现在在书房,面见大臣。” “这样啊。” 秦瑶道:“小厨房煨着的鸡汤可好了?若是好了便给大人端过去吧。” “是。” 南柯行了个礼,便出门去了小厨房。 端着鸡汤来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南柯还抻着脖子听了听。结果这一伸头,差点把她的鼻子给夹掉了。许泽打开书房的门,皱了皱眉头道:“什么事情?” 南柯行礼道:“夫人给大人的鸡汤……” 许泽看了看里头,接过了鸡汤,道:“行了,我给大人送进去,你先回去吧。” “是。” 许泽一关门,便把鸡汤先放在了一边,而自己则是垂着手站在一边,一副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 书房中的气氛有些压抑。 案旁的炉子上头温着酒,酒水散发出来的气息浓郁又强烈。而几个大臣垂首站在案前,大气都不敢出。 迟允拿起了一个折子,道:“有没有人能和我解释一下,充衍两州的税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全万隆,你说。” 全万隆跪了下来,颤抖道:“大人,大人这,微臣……微臣……” 他眼珠子乱转,不停在想着该怎么解释。在迟允默然的注视下,他是越憋越急,越不知道该怎么说。 迟允把手上的折子扔给了他,道:“自己想想吧,如果明日不能给我个解决法子,这户部你 也就别待了。” “大人……!” 云却桡道:“迟相。” 迟允知道,点到为止即可。他看了看旁边瑟瑟发抖的几个人,道:“都先回去吧。” “是。” 几个大臣便瑟瑟发抖地离开了,而全万隆本人,则是由两个同僚拎着胳膊架着走出去的。显然,这人被吓得不轻。 云却桡道:“你这么吓唬他们,没事儿?” 迟允道:“贱皮子罢了,不严厉一点儿,他们就不会知道痛痒。” “这段时日也辛苦你了。” 云却桡摆手道:“嗨,咱们俩谁跟谁啊!” 迟允指了指酒壶道:“喝点?” “喝!” 许泽上前,为云却桡摆放好了酒杯。迟允见许泽拿来的鸡汤,旁边还搁着几碟子的下酒菜,便道:“夫人送来的?” “是的。” “她倒是贴心。” 云却桡感叹道:“有一个美人在侧,每日红袖添香,真是神仙日子啊。” 迟允道:“怎么,你也想娶妻?” “罢了。” 云却桡告饶道:“我这性子,有几个媳妇儿都拴不住我呀。” 迟允道:“到时候你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不是自己喜爱的,终究是不行。” 迟允捏着花生米的手停顿了一下。 云却桡神色一顿,尴尬地笑了笑,主动给迟允添酒道:“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 “嗯。” 迟允道:“最近你和林试锋走得很近?” 云却桡坦然点头道:“还行,毕竟也算是一起见过生死了。” 他试探道:“怎么了,难道这人……不行?” 迟允摇摇头道:“行,你定然要和他好好结交。” “为何啊?” 迟允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了,只是和云却桡碰了个杯。云却桡道:“啧,成天装深沉。”、 迟允淡笑了一声。 “大人。” 许泽从外头走了进来,交给了迟允一封书信。 云却桡十分有眼色,只是专注于手中的点心,眼神都没往迟允处瞟一下。 迟允一目十行地看完,挑了挑眉毛。 云却桡喝了一杯酒,觉得身上都暖和了起来。他干脆道:“行了,这酒也吃了,和你也都抒发完了,我就先回去了。” 迟允道:“这么着急做什么?” 云却桡:“和你个大老爷们喝酒有什么意思,真男人自然是要去喝花酒。” 迟允笑骂道:“快滚。” 第1074章 离间 云却桡自然是笑嘻嘻地打算滚了,在走之前,他道:“对了,你托我带给林家的东西,我今儿一早已经着人送去了,林试锋说改日再登门道谢。” 迟允点头,他道:“林小将军丧父之痛,未能感同,只好予以抚慰,也算是你我一番心意。” 云却桡想到林试锋这几日憔悴的日子,不由得也是微微一叹。 “行了。” 云却桡摆摆手,便离开了。许泽想要去送他,却是被他给拦住了。 书房的门刚一关上,迟允面上的表情便淡了下来。他垂下眼皮,看了看案上堆积起来的文书,想了半瞬,对许泽招了招手。 许泽走了过来,道:“大人,怎么了?” 迟允道:“那是什么?” 许泽顺着他的手指,回头一瞧,却见是秦瑶派人送来的鸡汤。许泽道:“是秦姨娘送来的。” 迟允道:“拿来吧。” “是。” 鸡汤煨得鲜甜入味,再加上秦瑶特意配上的几道小菜,这一样一样品尝过来,很是可口。 许泽为迟允添了一杯酒。 “大人。” 迟允拿着羹匙,轻声应了。 “刚刚苏府来人了。” “怎么说。” 许泽道:“苏大人只说,等您明日择了空闲,去府上一叙。不过听他那个意思,应该是为了您与苏二小姐的婚事了。” 迟允没应答,只是叫许泽再给自己添酒。 “大人,”许泽拿着酒壶,道,“您不能再喝了。您今儿早上空腹便进了许多酒水,这样下去身子吃不消啊。” “您最近喝太多酒了。” 迟允眉毛一皱,略显不耐烦。 “别管我,倒。” “大人……” 许泽见迟允马上要生气了,赶紧给迟允斟上了酒水。迟允喝了两口,似是觉得舒服了,眉眼也舒展了开来。 他拿起了剩下的折子,打算就这么处理政务。 “咚咚。” “进。” 门一关,简卓裹着春寒的风走了进来。他对迟允行了一礼道:“大人,江南来了消息。” “说。” 简卓低头道:“安北侯命大。” 迟允接道:“他若是那么容易死,就不是他了——所以,失败了?” “……失败了。” “为何?” 简卓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被人给发现了。” 迟允合上折子,用折子拍了拍手心,道:“这倒是奇怪了,我没听说过他还精通医理的事儿。” “不是安北侯自己发现的,”简卓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密信,道,“是他身边的人……发现的。” “身边的人?” 迟允和许泽对视了一眼。随后,迟允打开了简卓递过来的密信,扫了一眼,抬起了头。 “顾霏霏?” “是,”简卓道,“属下命人去查了一下这个顾姓女子,她从九边来,家中简单,此女医术高明,尤其擅长制毒解毒,所以被长公主请去保护安北侯。” 迟允一听,差点笑出声。 “保护?” “是的。” “什么保护啊!” 还没等迟允说什么,许泽倒是先开了个腔。他道:“我倒是觉得,安北侯许是看上了这女子,要把他留在身边呢!” 简卓低头,却没说什么。 显然,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迟允放下酒杯,转瞬之间心中已升起一计。他对简卓招了招手,与其耳语了几句。 简卓听完,又行了一礼,道:“请大人放心。” “嗯。” 简卓出去后,许泽道:“大人,咱们这么干,飞花卫能干看着吗?” 迟允却没直接回答,只道:“你且看着吧。” 许泽一脸懵懂地挠了挠头。 \\u003d\\u003d 医馆内。 后院的土地上,开满了芬芳的花,红粉相争,夺目辉映。东侧的池塘边上栽着一棵嫩柳,已然抽了芽,倒在水面上头,两两相望。 院中有一女子,手中拿着一铲子,蹲在地上,翻动着泥土。 正是青芷。 先前的时候,青芷在院子里头种下了一排番薯,现如今开了春,她便把泥土扒开,将底下的番薯翻了出来。 青芷拿起一颗又小又干瘪的番薯,瞧了瞧,叹了口气,放下了。 荧惑从前院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青芷蹲在地上,对着地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小番薯惆怅。她的袖子倒是挽了起来,只是裙子拖迤在地上,沾染了不少泥土,很是不好看。 荧惑皱了皱眉头。 “怎么回事儿?”荧惑走了过来,问了一句。 青芷抬头,见荧惑撑着膝盖瞧自己,道:“……没熟。” 荧惑随手捡起了一个小山芋,道:“没到时候,自然没熟了。” 青芷张了张嘴。 显然,面对这么多的小番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荧惑瞧她支着双手有些无措的样子,有些好笑,道:“你先去洗洗吧,水已经打好了。” 青芷低下头:“哦。” 青芷想要伸手把自己的袖子撸下来,却见袖子上头沾满了泥,自己的手也脏得不行,一接触布面,肯定得画浑。 荧惑伸手,把她的袖子理好了。 温热的手指碰到她的皮肤,痒痒的。 青芷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好了。” “嗯……多谢。” 荧惑见青芷往屋子里头走,摇摇头。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想了一会,从怀里拿出了一只簪子。 青芷总是不施粉黛的。 她人虽不是绝美,却是清秀的,整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通透婉约。想起来,青芷似乎从来不簪什么首饰,花儿也是甚少去戴的。 这玉簪通然一体,打成水波纹的样子,簪头带了一点紫,刚好被雕成了一朵玉兰。 很适合青芷。 想了半天,荧惑还是把这簪子收了起来。 “青芷姑娘。” 青芷原本在洗手,听荧惑叫她,她直起腰回头看他。 “……我一会儿要出去买点东西,你去不去?” 青芷道:“我……我没什么……” 她话至嘴边,停顿了一下又改口:“……好。” 荧惑心中一松快,难得露出了个笑容。 第1075章 忧心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青芷甚少出行,说白了,她在跟随王霖学医之前,一直住在山边,对于京城这花花绿绿的新鲜玩意,她一向都不太向往的。 但是荧惑今日带她一出来,她还觉得怪有意思的。 “大馅儿的肉饼了哦!” “客官您里边儿瞧嘿!” “这可是上好的美玉,一般人我都不乐意给他瞧!” “瞧一瞧看一看啊!” 荧惑一边随意地走着,一边留意着,青芷有没有为什么东西驻足。但走了半天,他发现这女人就好像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似的,什么都引起不了她的注意。 他就觉得,自己那玉簪似乎更不能拿出手了。 人群逐渐喧闹,再往前一瞧,原来前头就是一座酒楼。 这酒楼不大,却也有三层,来来往往的人也都算富贵,算得上是京城比较好的酒楼了。 自酒楼里散发出了一股浓厚的酒香。 青芷不喜欢这样的气味,想要对荧惑说,快些离开。然而她拉了拉荧惑的袖子,却见对方没什么反应。 荧惑看着酒楼里头,微微侧脸对青芷道:“你听。” 青芷疑惑。 她什么都没听到。 然而荧惑话音刚落,却听酒楼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躁动,随后“砰”的一声,大门被崩开,两个男子直溜溜地飞了出来—— “娘呀!” “飞人啦!” “咚”的一下,这两个男子落在了路边,还打翻了茶水摊。路人们惊慌逃窜,有些胆大的,立刻围在了酒楼前头,想瞧瞧有没有热闹看。 这两个男子躺在那里,不停地呻吟。 “找死!” 酒楼里头传来了一道娇俏的少女之声。 一打扮得鲜亮的少女走了出来。她面若芙蓉,却带了一点稚嫩,肤色也不似京中女子那样雪白。 这女子穿红戴紫,却偏偏让人不觉得俗气,反而因为她活泼明亮的面容,身上的颜色也好似蝴蝶儿一般,要飞起来了似的。 敏娅指着那两个男子,道:“狗东西,谁叫你们污蔑安北侯与长公主的!” 那两个男子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哼唧了半天。半晌,一个身着杏色锦袍的男子开口道:“你放屁!老子什么时候污蔑他们了?!” “就在刚刚!” 敏娅瞪着眼睛道:“安北侯不可能有别的女人,他最爱长公主!” “哈。” 这男子好笑道:“你说爱就爱,你又不是长公主,你什么都知道啊?” “你!” 敏娅气急了,撸起袖子就要揍他们。这两个男子显然是被吓到了,赶忙伸手去挡。 荧惑趁着脖子看热闹,他瞧了半天,这才认出来。 这不是那个跟宋明珂还挺好的异族小公主吗? 荧惑乐了。 青芷见他直直地看着敏娅,低下头,捏了捏袖子。 她听见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议论。 “好家伙,这姑娘脾气是真不怎么好啊!” “谁说不是了,这在酒楼门口打人,也不让老板做生意呢?” “此女子实在彪悍也!” “然也然也,不过这三人如此喧闹,不知所谓何事乎?” “还能为了啥事,”有一人神神秘秘道,“我刚从酒楼出来,听说了一件大事儿!” “啥大事啊?” “安北侯要休妻!” “咳、咳咳……” 青芷听完,一口气没上来,就被呛了个好歹。荧惑把目光收回,拍了拍她的后背舒缓了一会,道:“怎么了?” 青芷摇摇头:“没……什么。” “哎哟!” 却听人群惊呼一声,原来是敏娅跨步上前,抓住了一人的脖子,就这么生生地给他提了起来! “哟哟哟!” “不得了!这小姑娘的力气真大啊!” “哎呀哎呀……” 荧惑见场面马上就要不受控制了,赶紧拉住了青芷的手腕子,扒开了围观的人群。 “劳烦,让让。” 敏娅的眼睛被怒气冲得亮亮的,手指用力,眼看着那男子就要被她掐窒息了。荧惑上前,薅住了那男子的衣领往下一扯,这人便掉了下来。 “咳咳、咳……” 他趴在地上,像是要死了的鱼,又喘又咳,很是狼狈。 这时,这两个男子的家丁纷纷赶来,架住了他二人,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临走之前,那杏色锦袍的男子还回头对敏娅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你就等死吧你就!” 敏娅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就要扔过去。荧惑心下一惊,按住了她。 “你放开我!放开我!” 敏娅挣扎了一下,转头一瞧,有点疑惑。 “你好眼熟啊。” 她揪了揪自己的辫子道:“哦,我知道你!” “你是长公主的人!” 荧惑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叫她小点声。他一抬眼,便有隐藏在人群中的飞花卫开始疏散人群。 “行了行了,都散了!” “还得做生意!” 荧惑瞧了瞧左右,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先回侯府吧。” 于是他便带着二人,往安北侯府的方向去了。 安北侯府。 沈承聿的消息,每隔一日就会有人给送来。尽管知道沈承聿现在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宋明珂还是不太放心。 毕竟出门在外,有些事情防不胜防。 “你瞧,”李江妙眸中带笑,把自己手中的绣样呈给沈清嘉看,“我念着珂儿不喜欢太素的,特意用金线织出了这祥云,好不好看?” 沈清嘉打眼一看:“哎呀,好漂亮!我侄儿一定可喜欢了!” 宋明珂瞧她二人叽叽喳喳开开心心地议论,无奈道:“孩子还没个着落呢。” 沈清嘉也就算了,没想到向来沉稳的李江妙也被她带得胡闹了起来。 她还没孩子,她二人亲自做出来的小衣裳,就能装上两箱子了。 李江妙却道:“这些东西啊,自然是得提前备好了,也算是咱们这些做姑母的一番心意。” “没错!”沈清嘉附和。 宋明珂懒得管她们了。 瞧她忧心忡忡的,这几日也总是不开心,李江妙便放下了绣品,开口道:“左右今儿天气还不错,不如咱们去泛舟如何?” 沈清嘉一拍手道:“好耶!抓鱼去喽!” 宋明珂思虑了一下。 她正犹豫着,于愿便敲门进来了。他端着托盘道:“长公主,鱼汤好了。” 宋明珂随口道:“搁那吧。” “是。” 于愿送过了东西,便出来了。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和荧惑等人打了个照面。 第1076章 红豆 于愿和他点了点头,道:“你们这是打哪儿过来?” 荧惑指了指后头道:“外头。” 他皱了皱眉头,拿手扇了扇道:“腥味儿真重。” 于愿摆手道:“刚杀了鱼。” 荧惑点了点头,就带着二人进了书房。 宋明珂拿了本书,细细看着,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眼中略现柔和。 “你们来了。” 荧惑带着二人和宋明珂与李江妙行了礼。敏娅是个沉不住气的,瞧见宋明珂,展开手臂就像蝴蝶一样扑了过来。 “长公主!” 宋明珂被她扑得向后一倒,随后拍了拍她的后背。 瞧她眼睛红红的,宋明珂讶异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看向敏娅,而李江妙则是连手中的绣活儿都不做了。敏娅抹了抹眼睛,道:“他们真的太过分了!” “谁?” 敏娅道:“就是那些人啊!” 敏娅把她在酒楼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道了一遍。 “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些日子馋酒馋得厉害,汤付霜还不许我喝,我今儿就趁着他小憩,偷偷溜出来喝酒了。” 宋明珂想,汤付霜教得好啊,敏娅现在连“小憩”这俩字儿都会用了。 “结果,”敏娅气鼓鼓道,“我听见酒楼里头有人议论,说安北侯的坏话!” “啥?!” 沈清嘉直接站了起来,她撸了撸袖子道:“他们在哪儿呢?姑奶奶我今天就要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对!满地找牙!”敏娅附声。 李江妙拉住了沈清嘉,叹气道:“好了,先听听珂儿怎么说。” 沈清嘉端着胳膊坐下了。 “他们是怎么说的?”宋明珂问。 敏娅道:“他们说,安北侯现在找到了真爱,说和您成亲不过是逢场作戏,他马上就要把那个女子迎娶进门,抬举成平妻,还说……还说……” 宋明珂温吞道:“说什么?” 敏娅偷偷地瞄着宋明珂的脸色,而后小声道:“说长公主善妒,因为这个女子,已经和安北侯闹了起来,说是要和离……” 敏娅说完,挠了挠脸:“啥叫和离?” “放他娘的屁!” 沈清嘉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她道:“这是哪个狗屁不通的人说出来的狗屁不通的话?我撕烂他的嘴!” 还没等人阻拦,沈清嘉就像风一样,冲了出去。李江妙心中焦急,对宋明珂道:“我去瞧瞧她,可别出了什么事情。” 宋明珂点了点头。 “嘎吱。” 书房的门关上了。 荧惑道:“你还真别说,这谣言传的,真像是那么回事儿啊。毕竟你这人确实挺小心眼。” 宋明珂“啧”了一声。 见宋明珂和荧惑似乎都十分淡定的样子,青芷想说什么,还是没开口。 算了,大人物的事情,她跟着操什么心呢。 荧惑坐直了身子,道:“你觉得这事儿是谁干的?” 宋明珂道:“除了迟允,还能有谁?” “下三滥啊。” 荧惑感叹:“堂堂左相,一人之下,怎么净做些阴沟里头老鼠似的事情呢?” 宋明珂冷笑:“他本就是个卑鄙无耻的人。” 说白了,这件事倒是也好解决,但总归是有些膈应人。宋明珂若是真的顺了他们的意思,和沈承聿吵闹一番,那么转眼之间她善妒的流言就会不胫而走。 飞花卫是拦不住的。 一传十十传百,京城那么多百姓,难道飞花卫能挨家挨户去堵人家的嘴去? 所以,才说迟允此路卑鄙。 荧惑摇摇头,道:“现在怎么办?” 宋明珂没有马上回答。 她起了身,来到了窗边。 窗子被侍女支了起来,迎下满目春。大好的亮色涌了进来,落在矮案上头,映得案上的书卷都裹着一层莹光。 外头鸟语花香,流水阵阵。 宋明珂就静静地凝望了半晌。 她眯了眯眼,指着外头那葱葱茏茏的树木,道:“青芷姑娘,那是什么?” 青芷闻言,上前来,顺着宋明珂的手指望去。 “是红豆。” “红豆开花,色白或黄,”青芷轻声道,“不过,尚未到八月,红豆还未结成果实。” 宋明珂点了点头。 她道:“这棵红豆,大概长了多久?” 青芷道:“也该有两年左右了。”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 她只知道,沈承聿的院子几乎从来不种花草,只有那几棵翠竹,绿汪汪的,不管是什么节气,瞧着都有几分无趣。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院子里头也有了别的颜色? 宋明珂也不知道。 “春杏。” 春杏在外头应了一声:“长公主,您叫奴婢?” “嗯。” 宋明珂放下手,道:“为我折一枝红豆来。” “是。” 青芷疑惑,不知宋明珂要做什么。宋明珂却已然坐在了案前,拿起了墨锭,为自己磨墨。 “过来。” 荧惑对青芷招了招手。 荧惑自然地牵住了青芷的手腕,男子温热的掌心触碰到了青芷的肌肤,让她微微一抖。她挣扎了一下,发现挣脱不开,只能任由荧惑带着自己出门了。 出了书房,荧惑才道:“行了,你也别担心,这事儿她自己能解决。” 青芷反应慢了一瞬。 “哦。” 院子里头,饮霜正站在树边,看着在它面前走来走去的小灰。草粒子飞舞,惹得这马儿打了好几个响鼻。 两个人就并肩站了一会。 半晌,青芷道:“那,那我先回去了。” “好。” 青芷对荧惑行了个礼,便往外走。 “等……” 可惜,也不知是青芷的脚步太快,还是荧惑的话太慢,等他想开口叫住青芷的时候,青芷已经远离。 荧惑:“……” 他有些挫败地揉了揉头发。 第1077章 亲笔 陈星扬被元小飞押到沈承聿面前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黯淡了下来。 变故来得突然,整个郡守府都被沈承聿的人戒严,没有一个衙役能够跑得出去。几个骠骑营牵着战马,举着火把,在郡守府外头巡逻,马蹄攒动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 “跪下!” 元小飞踹了陈星扬一脚,他便脱了力气,噗通一下跪在了沈承聿跟前。 屋子里头的烛光点得彻亮,但沈承聿的眸子却是漆黑的。他抬起了下巴,便有人上前,薅住了陈星扬的脖子往上一拎。 陈星扬便被迫与沈承聿对视。 他的脸上带了些伤痕,显然是被打了。只是他的面色却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似的。 沈承聿拿出了那本炼制丹药的书籍,翻开来,指着其中一页道:“你让黄三更研制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星扬麻木地看了一眼,道:“这不就是普通的丹药吗?” 沈承聿道:“普通的丹药,为什么要在地库中储存大量的硫磺硝石?” 陈星扬道:“不知道,或许他们有别的用处,我不清楚。” 沈承聿放下了书。 他随意地翻动着,似乎不再去问这件事了。 半晌,他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陈星扬张开了嘴,吐出了一口血。他道:“因为你做错了事。” 这话一出,林冬都忍不住乐了。元小飞更是直接呛出声:“大哥,你脑子没事儿吧?” “我很清醒。” 陈星扬道:“就是因为你,我从军的大哥没能从京城回来,家中的母亲苦苦等待,哭瞎了眼睛,难道你不该死吗?” 沈承聿道:“你哥该死。” 陈星扬瞳孔一缩。 他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你说我的兄长该死?” 沈承聿道:“准丹打进来的时候,你兄长与准丹人里应外合,任由他们掠夺乡村,归京之后更是私自克扣抚恤,饮吃兵血,多少人在死之前都没收到他应得的钱财,难道你的兄长不该死?” “你胡说!” 陈星扬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可惜被元小飞死死按住,动也动不了。 “你胡说!胡说!” “兄长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沈承聿道:“我只是把事情告诉你,信不信由你。”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沈承聿心中有了些数,便又道:“谁指使了你?” 陈星扬骤然一顿。 他吼也不吼了,闹也不闹了,一双猩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沈承聿,其中的情绪,错综复杂。 他沙哑道:“没有人指使我,就是我想杀了你。” 沈承聿断然道:“不可能。” “你年少有为,刚刚做了郡守,正是起步的时候,偏偏现在对我动手,你在自毁前程。” 沈承聿并不是危言耸听。 到了他这个级别的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有人不开眼,对他下手。 那是九族的性命都不想要了。 陈星扬道:“沈承聿,你太把自己当成人物了。难道我的仇恨,不足以支撑我的作为吗?” 沈承聿摇头道:“你不会,杀了我是诛九族的罪过,除非有人为你保下了你的家人。” 陈星扬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到底是谁?” 沈承聿眉毛一掀,显然是没了什么耐心。 陈星扬呼出了一口浊气,道:“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沈承聿点了点头。 他俯下身,低声道:“那个人能保你的家人,我便能让你的家人,现在就死。” 陈星扬大声道:“你敢!!” “没什么不敢的。” 沈承聿把书往旁边一拍,立刻道:“元小飞,拿着我的腰牌,立刻捉拿陈星扬家眷,无论旁系侧支,一只狗都不许放过。” “是!” 元小飞大声应了,就要出门。 “别去!别去!!” 陈星扬被绑了双手,没法动作,只能以头抢地,泪流满面道:“我……” “我……” 霓裳反应最快,她飞速上前,捏住了陈星扬的喉咙,却为时已晚。却见陈星扬抬起头来,眼睛瞧着屋顶横梁,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他呜咽了几声,嘴角便流出了黑血,随后翻了个白眼,身子抽搐了几下,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霓裳脸色一变,提起裙子蹲下,试探着他的鼻息。 死了。 霓裳的脸色不是很好,毕竟,这个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死了,这也算是打了她的脸。许是看出了她的难堪,沈承聿道:“无事,我猜到了。” 就算是死,也不要供出来的人。 这人该是什么地位,该许了他什么。 让人不得不多想。 沈承聿捏了捏眉心,道:“带下去,葬了吧。郡守的空缺,等朝廷来了信再补上。” “是。”林冬道。 陈星扬的尸首就这么被拉下去了。 猛然看见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的跟前,确实不好受。虽然顾霏霏经历过,但再次经历,还是会觉得心中发毛。 沈承聿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林冬道。 沈承聿突然觉得心中劳累,身子也疲乏,便对林冬吩咐了几句,打算回屋歇息了。 这里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所以沈承聿决定,三日后便启程,速速处理完最后一个州县,便回京城去。 秋去春来,他也该回去了。 沈承聿用了两天处理充州军后续和郡守府的事情。因为此地是充王的地界,所以沈承聿也没有下手太狠,不然他若真的把这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宋明珂在京城也是难做。 他总该考虑宋明珂的。 一日后,一行人离开了充州州界,继续向南而去。 再往南去,愈发潮湿,天儿也愈发温暖了。到了河边,甚至能看到纷飞的柳絮,还有疯狂生长的野草。 马车停在河边。 外头景色正好,小姑娘也是喜欢瞧的,故而一到地方,顾霏霏便拉着霓裳下车去扑蝴蝶了。 沈承聿斜斜地靠在马车里,用书盖着脸假寐。 外头的水声很是清脆,却不吵耳。 “诶!” “那里有一只蝴蝶!” “是白色的!真漂亮!走,咱们去捉!” “快来快来!” 两个女子叽叽喳喳的,还有几个骠骑营跟着逗乐,很是温馨。 沈承聿拿下了书,揉了揉脸,坐了起来。 他就这么坐着,孤孤单单的,好像和周围的山水都隔离开了。 “大人。” 沈承聿转头,掀开了帘子,却见是林冬站在外头。林冬脸色不虞,拿着一封信,不知道该不该递给沈承聿。 “什么事?”沈承聿问。 林冬叹气,终究还是把信给了沈承聿。 “大人,京城来信。” “是迟相亲笔。” 第1078章 智者 林冬没有把帘子放下,沈承聿便借着透进来的阳光读起了信。 林冬见沈承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试探道:“大人,迟相与您说了什么?”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她不开心了。” “啊?” 林冬有点懵。他接过了信看了几眼,惊讶道:“长公主生气了?这怎么可能?” 沈承聿没说话。 “不过,这事儿能是真的吗?迟相写的,总觉得不太可信。”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这时,女子打闹的声音由远及近,沈承聿和林冬转头,却见是霓裳和顾霏霏走了过来。 “那边儿开了好多的桃花,”顾霏霏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桃花能酿酒,还能做成香囊带在身上,我采了一些,酿成酒可以给您带回去一些。” 顾霏霏抬头看着沈承聿,眼睛水汪汪的。 沈承聿看着她的眼睛,道:“不必了,你拿去用。” 顾霏霏的嘴角僵住了。 沈承聿不再看她,放下了帘子,似乎不想和顾霏霏说话了。顾霏霏低头看了看自己采摘的桃花瓣,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沈承聿在疏远她了。 林冬眼睛瞧着这情况不对,赶紧上前两步带着二人离开,一边走一边还道:“桃花酒是好东西,京城许多女子都爱饮,若是顾姑娘不嫌弃,我想为未婚妻带去一壶,可好?” 顾霏霏这才勉强笑道:“自然没问题。” “那便多谢姑娘了。” 霓裳和林冬站定,看着顾霏霏失神地往水里扔石头子,心中也说不出个滋味。 霓裳抱着手臂道:“这姑娘啊,看着挺洒脱的,原来也会为了情爱如此伤神。” “也算是好事儿,”林冬道,“若是就这么拖着,才不好。” 霓裳哼哼了两下。 休整过后,沈承聿一行继续南下。因为充州军都尉和郡守的事,沈承聿的大名在南方也逐渐响亮了起来。 从前时,南方这一带其实对于沈承聿并不惧怕,毕竟沈承聿掌管的地方在大北边,和他们这群人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所以就算没听过他这么个人也是平常。但沈承聿这么一南下,立时便给江南的文官武将来了个下马威,人人都道新上任的大将军不是个好欺负的,眼睛里头更是揉不得沙子,若有人忤逆他,下场定然不怎么样—— 不信,就看看那倒霉的死去的充州郡守和都尉了。 接下来一行,便顺利了许多。 从驿站到府衙,没人再敢出头,人们维持着尊敬,虽然可能只是表面,却比沈承聿刚来的时候,要好了许多。 沈承聿却没什么心思去管这些。这段时日,还是林冬处理公事多一些。 沈承聿好奇的是,那从溪水寨搜刮出来的所谓“丹药”配方,到底有什么名堂。 他让林冬拿着这玩意问遍了手下的骠骑营,却什么都没得到。骠骑营虽然骁勇,但也不是人人都懂这些,所以此事到了这里好似就没了什么眉目。 驿站门口。 元小飞就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啃苹果,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虽然就是个不大的少年,但跟着沈承聿久了,眉间也生出了一点戾气,光是坐在那里居然就带了点骠骑营中人独有的生人勿进的气息。 所以,许多人都不敢靠近他。 “咔嚓。” “咔嚓咔嚓。” 元小飞吃完了苹果,刚想把苹果核丢掉,就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小兄弟。” 元小飞一转头,却见原来是一个脏兮兮的道士,蹲在地上,笑着看他。 这人怪得很。元小飞想。 纪无为笑眯眯的,开口道:“小兄弟,我是这四方云游的道士,现下实在走不动了,想讨口水喝。” 元小飞把苹果核一扔,道:“行,你等着!” “诶,诶,多谢了!” 元小飞一走,纪无为就大喇喇往石头上一坐,也不管元小飞要不要坐了。 元小飞是大方的,他拿着大水瓢走了出来,递给纪无为道:“给你!” 纪无为道了一声多谢,便咕咚咕咚,将这山泉一饮而尽。 “哎呀!” 纪无为道:“这山泉,就是好喝,甘甜啊,甘甜!” 这下倒是元小飞蹲着了。他摸着自己的脚丫子,好奇地打量着纪无为,语气随意:“老头儿,你这是打哪来啊?” 纪无为呵呵一笑,摸了摸胡子道:“打有我之境来。” “啊,那你要上哪?” “到无我之境去。” 元小飞:“……” 神神叨叨的。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蛋子上的灰,就往驿站里头走。没想到,他前脚刚进来,纪无为后脚便跟着他进来了。 “小兄弟。” “啊?”元小飞不回头。 “你有大富大贵之命啊。” 元小飞脚步一停,回头戒备地看着他。他道:“去去去,你这老道士,我可没钱给你算命,你找别人去。” “诶,你别急啊。” 纪无为呵呵一笑道:“不要钱,不要钱。” “我不信这个。” 元小飞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我信这个。” 纪无为伸出手,还想说什么,却见元小飞哼着小曲儿,施施然走了。 翌日一大早,元小飞从屋子里出来,刚刚伸了个懒腰,就见院子里头有几个女子围在了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偶尔还传来几声娇笑。 “等一下等一下,一个一个来。” 纪无为忙得满头大汗,一个一个给姑娘们看手相。他说话油腔滑调,听着不太正经,但偏偏中这些姑娘的意,惹得姑娘们娇笑不止。 “哎,姑娘这是天生的桃花儿命啊。” “年后,最多六月,你肯定能嫁出去!放心吧!” “能,能嫁皇帝!” 元小飞实在听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回廊一头传来了一阵怒喝。 “是哪里来的花道士,调戏我家夫人!” “快,给我打死他!” 第1079章 足下 元小飞一瞧,原来是人家姑娘的丈夫寻来了,不禁一乐。 纪无为眼看不好,赶紧拿起了自己的包袱,拔腿就跑,他转头一看,眼睛一亮,居然就瞧见了看热闹的元小飞,于是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抓住了元小飞。 元小飞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半个时辰后。 驿站附近山脚下。 纪无为已经快背过气了,他扶着膝盖,一边咳嗽还一边四处看。 “甩掉了吧?甩掉了吧?” 元小飞也累够呛,他舔了舔嘴唇道:“应该是吧。” “哈,那就好。” 纪无为直接往地上一坐,衣裳上的泥土都不管了。 元小飞十分无语,他道:“你这道士怎么回事儿?拉着我跑啥?调戏民女的又不是老子!” 纪无为呵呵一乐。 他抬眼,道:“你是军营来的吧?” 元小飞没否认,他擦了擦嘴巴头道:“废话,你见过谁家老百姓随身佩剑啊?” 纪无为摆摆手。过了一会,他平静了下来,对元小飞招了招手,叫他过来。 元小飞蹲下道:“干啥?” 纪无为道:“伸手。” 元小飞后仰:“你有暗器?” “贫道不会武功,你先伸手!” 元小飞半信半疑伸出了手,看着纪无为拿了什么东西,搁在他的手心上。 打开一瞧,上头躺着一只火折子。 元小飞疑惑。 “这啥?” “火折子啊,”纪无为道,“小子,看在那一碗水的交情,我送你个大的。” 元小飞道:“这也不大啊。” “你懂什么,懂什么!” 纪无为拉住了元小飞的手,语重心长道:“大渊能不能一统天下,就看这个小玩意儿了。” 元小飞都要笑了。 他道:“你说啥呢?喝醉了啊?” “凡人,凡人也!夏虫不可语冰,对牛弹琴,哎!” 纪无为却不搭理元小飞,拿着自己的包袱,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了。 元小飞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有病吧!” 他骂了一句,揣着火折子回了驿站。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便见有五六个骠骑营的弟兄在搬送着什么东西,而林冬就在一边看着。元小飞顺嘴问了一句:“这都是啥啊?” “丹药!” 元小飞目瞪口呆。 难道说,陛下他身子真的不行,需要用丹药了?! “小飞过来搭把手!” “哦,哦哦!” 一炷香后,东西基本也都搬完了。元小飞坐在木桶上头,瞧来瞧去,也没瞧出个什么名堂。 元小飞问林冬:“林大哥,这么多丹药是哪来的啊?” 林冬温和道:“不是丹药,是制作丹药的材料。” 元小飞更惊讶了。 他赶紧压低声音道:“林大哥,这玩意儿可不能乱整啊,咱们陛下最痛恨这玩意儿了!” 林冬笑了一下道:“你想哪儿去了?这自然不是献给陛下的。” “太后那就更不行了!” “谁不知道陛下最孝顺了,肯定不让太后接触这个啊!” 林冬直接给了元小飞一个恼拍。 “想哪儿去了,”林冬瞧瞧左右,低声道,“你不是得了本做丹药的书吗,大人他觉得这书好像有蹊跷,今儿早上叫兄弟们去找了上头要用的东西,这不,全都是。” 他指了指地上这些木桶。 元小飞恍然大悟。 众人散去后,元小飞还在桶上坐了一会,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晚了,他也觉得屁股被硌得发麻,便回屋了。 半夜的时候,元小飞是被旁边弟兄的大腿压醒的。 骠骑营人人身上都有腱子肉,这一条大腿好似一根实心沉香木,压得元小飞喘气都费劲。他把这大腿搬开,起身揉揉头发,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月色如水,皎洁朦胧。 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声有些不雅,其实这夜晚还算美丽。元小飞披了衣裳,趿拉着鞋子来到了外头,却还是被冻得一哆嗦。 春夜总是冷的。 元小飞掏出怀里的火折子,用火石点了,来到院子里头,打算放个水就回去。 他把火折子杵在了边上,解开了裤腰带,丝毫没留意,这火折子被风一吹,啪嗒一声倒了下来。 “大人,大人?” 沈承聿睁开眼,见林冬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他摸了摸沈承聿的额头,缩了手道:“又热了,我去叫顾姑娘。” 沈承聿拦住了他。 “不用了。” 他的嗓子格外哑,听起来就是病了。林冬担忧道:“您还没好彻底,就这么挺着怎么行?” 沈承聿被严严实实地裹在被褥里头,头发散了一枕头,倔强的样子居然沾了点孩子气。 “别叫她了,以后也别麻烦她。” 林冬道:“大人,我知道您怕长公主生气,想疏远她,但是现在知晓您情况的也就只有她了。” 沈承聿用被褥盖住了脸,声音闷闷的。 “睡一觉就好了。” 林冬掐着腰叹气。 他回到了案前,翻了翻沈承聿的包袱,打算看看宋明珂有没有给沈承聿带什么有用的药。找了半天,不是解毒的就是治腹泻的。 “咚——” “咣!” 还没等林冬放下瓷瓶,隔壁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巨响好似骠骑营过境,连二里开外的鸟兽都能被吓个半死。 林冬清晰地感觉到大地都为之一震。 他和榻上的沈承聿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极有默契地一同起了身。 当沈承聿披着衣裳到了元小飞所在的院内时,差点被那扑面而来的硝烟呛得流下眼泪。 “咳咳、咳!” 有几个骠骑营已经被震醒了。 “这啥啊!啥!” “地动了吧?” “他娘的,地动了哪里来的烟?” “吓死我了,我刚才都看见我太奶来接我了!” 林冬用手扒拉了半天,这浓烟才散开了一点。他定睛一看,这好好的院子,树也黑了花也碎了,就连好好的土地上都出现了一个大坑,原本摆在地上的木桶东倒西歪,有的干脆炸成了一朵向日葵。 林冬找到了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元小飞。 元小飞抱着脑袋,一边哭一边喊。 “呜呜呜,太奶我不想跟你走哇!” 林冬上前,拍了拍元小飞的肩膀。 “小飞,这是怎么回事啊?” 元小飞道:“我不知道!我真的啥都不知道!嘶……” 林冬把人拉起来,却见他的左大腿居然被炸得血肉模糊,一看就知道有多疼。 林冬皱起了眉头。 第1080章 陌上 林冬叫了几个人上来,一块把元小飞给抬走了。元小飞疼得直叫唤,可惜没叫唤几下就被人用破布堵住了嘴。 林冬是个眼力极强的,见这情势不太对,便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骠骑营心领神会,带着几个弟兄出了院子。 元小飞的脸上全都是血,抹了好几下才能勉强看出他的面容来。见他一副快死了的样子,沈承聿便对手下道:“给他请个大夫来。” “是。” 这动静太大,驿站的其他人也被惊动了,为了不让这事情闹大,沈承聿特意让霓裳去将消息封住,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大夫很快就来了。因为元小飞伤势太重,所以大夫便一直留在了驿站。 大夫坐在床边,查探了一下元小飞的伤势,随即啧啧感叹道:“这位小郎君可真是不得了啊,这若是换了他人,恐怕半条命就要没了。” 元小飞躺在床上嚎啕大哭——虽然没见到一滴眼泪。 林冬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好了,别嚎了,你还死不了。” 元小飞一听,更伤心了,他道:“呜哇,我刚升官,我还没娶媳妇儿呐!我要嘎了!” 林冬简直想一巴掌拍死他。 过了一会,元小飞也觉得累了,便不嚎了。林冬实在无奈,和大夫交待了几句,便出了门。 夜色凝练如水,春意寒凉,风一涌动便让人打哆嗦。林冬搓了搓手,对站在门口的沈承聿道:“大人,他睡着了。” 沈承聿正看着院子里头的一片狼藉,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他应了一声,道:“让他先歇着吧。” “是。” “大人,”林冬低声道,“院子里的东西怎么处理?” 沈承聿道:“收拾干净,先别叫人知道了。” “是。” “大人,那这件事儿可要先告知陛下?” 沈承聿沉默了一下。 还没等他说话,里头便传来了元小飞的惨叫。 “啊!我要死了!!” “啊——” 林冬转头,眸光闪烁。他道:“大人,这玩意儿的威力真是非同一般啊。若是真的拿到战场上去……” “那这玩意,可就太厉害了!” 说到这里,林冬的脸色都红润了起来。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也不好说,此事还是先不要声张,等回了京城再做打算。” 林冬连连点头。 沈承聿对林冬再次嘱咐了几句,便回了屋子。 站在门口,他转头凝望,却见天边的朝霞晕成了一片,似美人妆面,出水芙蓉。 那一朵日头,便是翦水之瞳,盛着消融的冰河,望眼欲穿。 天亮了。 推开门,微风打乱窗边的轻纱,刮得案上的纸张沙沙作响。 “啪嗒。” 一封散发着馨香的信落在了沈承聿的脚下。 沈承聿弯腰拾起,却见上头一排娟秀的小字,在素净的纸张上头显得格外醒目。 “吾夫沈伏卿亲启。” 沈承聿面露柔色,轻轻打开。 「吾夫安好,见字如晤。 时暮春,京城飞烟俱净,流水争鸣。遥闻封书,道君之无恙,可怀安矣。 家中祖母安好,惟前思笃忧悸,不可入眠耳,幸有小叔小姑相伴,现已抒怀。 林家安好,数日拜访尊前,聊表慰藉之情,可尝忆往昔,老夫人未免慽然长叹,不敢多语。 朝廷安好,徐大人秉公严明,御史台上下参谏论事,伐罪执中,奸佞皆有落马,往观庙堂上下,清明一片矣。 陛下安好,日日笙歌,弹琴作画,不胜快活,再不复文字。 妾安好。」 读到这里,沈承聿伸出手指,摸了摸这三个字,动作轻柔好像在抚摸妻子的面庞。再一看来,宋明珂的字迹轻松了许多,语气也家常了许多。 「飞花卫上下,有杨潜走动,我已专顾朝中事务。近日公务少了些,我便时时骑着饮霜出去遛弯。京城外的花都开了,许是见我喜欢,春杏便折了许多,移栽在了院中,待你归来,便能瞧见。 程家子孔武有余,却少了些智谋,许是未上战场,不通此路。还望你多多提携,也算是宽慰程将军在天之灵。 海西四季如春,却多毒虫,为你带去的药膏要每日涂抹。 再过几日,昭闻便要入春闱。听敏娅言道,还算是顺利,昭闻也言,感谢你前段时日的教导。 一日三餐,勿忘勿减,若有突疾,可唤顾氏解难。 顾氏一行,是我亲自相请,我别无他念,唯念夫君平安顺遂归来,好相见。惟愿夫君切勿诘责于顾氏女。 偶然得见院中红豆盛开,聊赠一枝,以表思念。 妻,宋明珂。」 沈承聿打开纸张的尾巴,却见里头搁着一枝红豆花。这花朵虽然被压住,但依稀可见那莹润白胖的花瓣,和它那团团锦簇,依偎在树丛中的样子。 沈承聿便笑了。 关于京城的诡谲,关于迟允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她半个字都没有谈及,可她依然用最温柔的话语,道出了她与他身心相托、固若金汤的信任。 难能可贵的信任。 沈承聿捏着信,在窗口站了许久许久。 他是该早些归去了。为了京城中还在等候的人,为了那些开得灿烂的花。 第1081章 会元 一月后。 这日天还没亮彻底,京城便热闹了起来。行人商贩沿着街道叫卖,烟火气息顺着人群的方向飘了一路,也没停下。 若仔细看来,这些行人中,有许多人作着书生装扮。 他们或面色匆忙,或嘟嘟囔囔,却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 那就是贡院。 这一日,便是会试放榜的日子了。 放榜当日,贡院外头便会张贴上来京赶考的学子的名次,从一甲开始,整整齐齐地罗列下来,满满登登地排上几张黄纸。而就是这会试的名次,决定着这些千里迢迢远赴京城的学子们未来的去向。 是踏足金銮大殿,一笔成命,还是名落孙山,从头再来,谁也不得而知。 所以,许多考生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等候在贡院外头,贡院外人满为患水泄不通,比城北的菜市场还要热闹许多。 “哎呀哎呀,终于到了这一日!” “是啊!可真是等煞我也!” “苏兄何必担忧,以苏兄文采,必能高中了!日后飞黄腾达,还不要忘记提携区区在下!” “哪里哪里!王兄实在说笑了!” 文人们互相揶揄称赞着,也有一些心中没底的,想看又不敢看,只能焦急等在原地。 “出来了!”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随后便有一群人争先恐后涌了过去。 衙役们举着皇榜,几个人合力往墙上一贴,还没等舒展开,这些书生们便冲了上来。 “轰”的一声,有如骠骑营过境。 “都别挤!别挤!” “挤什么!” 衙役们拦不住这些学子,只能大声呵斥。 “噫!我中啦!我中啦!” “我能进金銮殿了!” “呜呼!只能从头再来了!” “可悲,可叹,天意弄人,造化不公啊!” 有人激动得把头巾扔在了地上,有人讪讪离去衣袖遮面,生怕有人看穿。 “快来呀!” “你走快点儿!” 敏娅拉着汤付霜的衣袖走在前头,回头一瞧,看这人还撑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困得冒泡的样子,便催促道:“你要睡着啦!走呀!” 汤付霜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道:“不急的。” 敏娅瞪大了眼。 “你看看,前头都有那么多人了!” 汤付霜哭笑不得道:“又不是抢东西,来晚了就赶不上了。” 敏娅简直懒得搭理他。 “哇哈哈哈哈!” “我中啦!!” 就在汤付霜发呆的时候,一个书生贸然冲了过来,撞到了汤付霜的肩膀。汤付霜吃痛,低哼了一声,却感觉腕子一紧,原来是敏娅拉住了他,要和那书生理论。 敏娅指着他道:“你走路不看路……” 汤付霜拦住了她。 那书生便疯疯癫癫地跑了。 敏娅觉得这人不可理喻。 “不就是考上了吗?至于吗?” 汤付霜笑了一下。 那可真是太至于了。 多少人,筚路蓝缕磕磕绊绊,这一辈子许连个乡试都过不去,能来到京城的,已经能算是极能吃苦又有才学的人杰了。 敏娅摇摇头,拉着汤付霜挤了过去。 敏娅识字不多,但也在努力地找寻着汤付霜的名字。 “李世杰,高瞻远,许茂……” “不是,这怎么没有你啊?” 敏娅皱眉道:“你不会是没考上吧?” 汤付霜无语。 他道:“要不然你从头开始看呢?” “哦。” 敏娅踮起脚尖,便从头开始看,结果一下就瞧到了熟悉的名字。 “一甲,汤付霜……” “娘呀!!你是第一诶!” 话音一掉地上,便有耳朵尖的考生反应过来了。 “会元!是会元!” “是哪位同窗?” 汤付霜赶紧捂住了敏娅的嘴。敏娅一边用一双大眼看着他,一边模模糊糊道:“为森摸不浪我嗦嘛?” 汤付霜道:“这事儿不必声张。” “第一名啊!” 敏娅扒拉开他的手,道:“第一名!我数数,这是你中的第几个第一来着?” 汤付霜微笑回答:“第五个。” “哦对对对!你再拿一个第一,就叫啥了来着……” “状元。” “对!” 敏娅笑嘻嘻一拍他的肩膀:“我可是听长公主说了,殿试的名次基本大差不差的,恭喜你啦状元郎!” 汤付霜赶紧制止了她道:“还未殿试,不能胡说。” “有什么的嘛。” 汤付霜催促她:“好了,现在你也知道名次了,快走吧,长公主在等咱们回去赴宴。” “哦哦,好。” 汤付霜刚迈步,便与一个俊俏的男子擦肩而过。这男子打扮得光鲜,看起来像是个大户人家的读书人。 他似有所感,回头相对,愣了一下,和汤付霜做了个点头礼。 汤付霜回了一礼,便带着敏娅离开了。 “少爷!” 呈福大声道:“少爷,奴才帮您看过了,您中啦!” 周遭声音太杂,池中旭没听清。他道:“啥?” “您中了!” 池中旭哈哈一笑,展开折扇扇了两下:“不愧是本少爷!” “是呢!少爷您真是天下独绝,厉害了!”呈福竖起大拇指。 “哼哼,本少爷是多少名啊?” “奴才瞧瞧……哦,第十名!” 池中旭长舒了一口气:“进前十了进前十了!” 要知道,他爹可是在家拿着藤条等着他,他若是不进前十,他这两条腿可都保不住了! 而且…… 池中旭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他道:“快点,你现在赶紧去问,沈小姐有没有空。” 呈福“啊”了一下道:“可是少爷,老爷说了,您不能和沈小姐来往了。” 池中旭拿扇子打他:“你听本少爷的还是听我爹的!还不快去!” “哦……” 呈福只能抱着脑袋,往安北侯府的方向去了。 但很显然,他家主子今日只能失望而归。 因为沈清嘉此刻就在居山楼的包厢内。 汤付霜高中,宋明珂今日做东,请了不少人来为他道贺。除了结识汤付霜的好友,还有留在京城的飞花卫都统,就连成日窝在地牢里头的花辞,都被宋明珂给请来了。 不少人没见过花辞。 沈清嘉是个自来熟的,她瞧着这小少爷一样的青年十分面善,便主动凑了过来搭话。 “你也是我嫂嫂的手下吗?” 花辞不习惯他人接近,却又不能无视沈清嘉,便道:“是、是的,见、见见过……沈小姐。” 沈清嘉觉得新鲜坏了。 她居然在飞花卫里找到了一个好像非常好说话的、单纯善良的人! “你在哪里当值?都管些什么啊?” 花辞想了想,道:“我、我负责,清扫。” 沈清嘉一拍桌子:“你是个杂役!” 众人:“……” 沈清嘉感觉气氛不太对,又瞧瞧周围神色各异的飞花卫,挠了挠脸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小夏憋着笑,上前道:“都对,沈小姐请落座吧,一会儿汤公子和长公主便要到了。” 沈清嘉便被强行按在了李江妙旁边。 过了一会,于愿便领着汤付霜进来了。飞花卫的消息灵通,所以这个时候,屋子里头所有人都知道汤付霜中了会元的事情。 大家纷纷笑着恭喜汤付霜。 “你小子,”杨潜揽着他的肩膀道,“就知道你肯定行事儿!不说了,今天哥肯定带你去赠春阁好好玩玩儿!” 汤付霜的笑容有一瞬间扭曲。 “咋了?”杨潜疑惑。 第1082章 余后 “……没什么。”汤付霜干笑了一声,感觉敏娅搁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松开了。 “快,快来瞧!” 包厢外头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汤付霜和杨潜对视了一眼,便转身出了包厢,看看是怎么回事。 此时整个居山楼下头都挤满了人,和安安静静的三楼不同,酒楼下头的桌子已经被占满,偶尔还有几个打扮鲜亮的女子穿梭而过,看起来很是热闹。 汤付霜道:“这是要做什么?” 杨潜靠在栏杆上,想了想道:“哦,对了,他们今儿是要办个叫卖会来着。” “叫卖会?” “嗯。” 汤付霜点了点头,余光一瞥,瞥到了一抹倩影。 “长公主?” 宋明珂一手撑着栏杆,一手捏着扇子,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闻言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回来了。” “是。” 酒楼中香气四溢,熏染得宋明珂的脸色红润若桃李。 宋明珂只是和汤付霜二人打了个招呼,便不再说话了。汤付霜上前,道:“您不问问我的名次?” 宋明珂道:“若非一甲,你自己也不会有脸面来见本宫。” “这倒是。” 此时,在包厢里头的飞花卫听外头喧闹了起来,便都从里头出来,看看这热闹。 “欢迎!欢迎诸位宾客!” 却见酒楼中央,一锦衣男子站在戏台上头,手中拿着一把扇子,笑意盈盈地和众人打着招呼。 “今日借居山楼之地,行一场叫卖会,诸位宾客有银子的可捧个场,没银子的,便当是观赏新鲜,图个乐子,但叫各位绝不败兴而归!” “好!” 一片的叫好声。 杨潜抻着脖子看了半天,啧啧道:“也看不清有个什么新鲜玩意。” 小夏道:“也就那些东西,来来去去的,还能有宫中的好吗?” “那肯定没有,”杨潜嘻嘻一笑,道,“我倒是想看看,若是有什么好东西,忽悠长公主买回去,给我们家阿芸备着。” 宋明珂凉凉道:“本宫还没聋。” “啧。” 宋明珂瞧着下面吵闹的光景,嘴角却是半点笑容都没绽出来。 众人都有点沉默。 沈承聿已经离开许久了。 这些时日,虽然宋明珂每日都会过问他的消息,但他毕竟不在她的身边。 京城中的流言蜚语一天天淡去,仿佛沈承聿这个人也随着他的消息渐渐远去了一样。 见宋明珂没什么精神,飞花卫几人对视了几眼,暗自摇头。 “喏。” 杨潜把汤付霜拉到了一边,上前来,道:“今天爷开心,看见那对儿琉璃瓶没有?爷一会就给你拿下。” 宋明珂道:“省了吧,阿芸身子不好,你不如给她买些好东西。” “那自然不可能少。” “诸位宾客!” 宋明珂转头,却见戏台上的男子手上举着一只妆奁,大声道:“此物乃是西域传来的妆奁,上头整整镶嵌了一千又一十八颗宝石,在西域,这可是他们皇室人都用不到的宝贝!” 他举起那小方盒子,却见上头不知镶嵌了什么宝石,在烛光下,居然闪烁出了五彩斑斓的光,最上头的那颗珍珠,居然有婴儿拳头那么大! 这一下,便激起了许多贵女的喜爱。 “三千两,起拍!” “就它了!” 杨潜一拍栏杆,直接喊了一嗓子:“四千两!” 宋明珂翻了个白眼。 “杨潜,本宫扔掉的妆奁都能填满护城河。” “可是那个珍珠大啊!” 杨潜道:“你看看,像牛眼珠!” 宋明珂:“……” 因为许多贵女也喜爱,所以这妆奁很快就被抬成了五千两。杨潜再一拍手:“五千五!” 宋明珂无语。 她怎么不知道这人这么有钱? 但不知为何,今日就是有人想和杨潜作对。他刚一脱口,底下就有人道:“六千!” 杨潜瞪着眼睛:“六千五!” “七千!” “七千……七千二!” 那人哈哈一笑。 宋明珂皱眉。 这人的声音怎么很耳熟? 杨潜就快要冲下去了,他见那小子还对他一个劲地挑衅,把扇子往腰间一插:“一万两!” 一片哗然。 不少人都抻着脖子抬头,想看看这位出手阔绰的富哥到底是哪里来的,还没等叫卖师说话,这和杨潜叫板的小子又道:“两万两!” “嚯!” “可了不得!” “这是两个贵人杠上了!” 杨潜指着那人,手指头晃悠了半天,最后泄气了。 “算了,不要了。” 宋明珂逗他:“牛眼珠,嗯?” “去去去,别烦我。” 宋明珂难得笑出了声音。 最后,这西域来的妆奁就被那一楼的公子拿了去。杨潜看准了那小子的位置,抬脚就走,宋明珂道:“你作甚?” “老子跟踪他,今天非得给他家的锦鲤下毒!” 宋明珂:“……” 她摇了摇头,随他去了。反正杨潜这人知道分寸。 “这位贵客。” 宋明珂刚想进屋,却是被一小厮给叫住了。小厮满脸笑容,端着托盘道:“贵客,这是给您的。” 宋明珂差点被这两万两银子的妆奁闪瞎了眼睛。 “给我?” “是。” 宋明珂疑惑地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这妆奁。 却见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耳珰。 宋明珂的呼吸一紧。 顷刻之间,所有的人影都化为泡影,周遭的叫好与唱和逐渐远去,却将宋明珂的心贴近。 宋明珂不知她是怎么冲出酒楼的。 裙摆纷飞,与灼灼桃花交叠在一起。 直到街景鼎沸,车水马龙都被甩到身后。 在那棵树下,她终于看见了那人的身影。 “沈承聿!” 第1083章 再逢 沈承聿坐在石头上,双手撑着膝盖,低头沉默着。 “沈承聿!” 沈承聿心中一动。 抬起头来,便见她站在不远处,脸上泪痕未干。沈承聿站起身来,面露微笑,对着宋明珂展开了他的手臂。 宋明珂提着裙子,小跑几步,投入了他的怀抱。她轻轻地嗅着,却嗅到了一股他身上不常有的药香,心中柔软一片,不禁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肩膀。 沈承聿见她这样子,低低笑了一下,道:“小狗儿。” “你才是小狗。” 沈承聿抬起头,敞开自己的外衫,把宋明珂罩了进去。宋明珂本就娇小,被他抱住,外头的半点凉风都透不进来。 宋明珂用胳膊丈量了一下。 “你瘦了。” “嗯。” 宋明珂抬起头,双手捧着他的脸。沈承聿的脸本就棱角冷硬,江南一行,他更是瘦,高挺的鼻梁也如刀削一般,平添了三分锐利。 唯独这双眼,明亮,有神,满含爱意。 宋明珂眉眼一弯,笑了一下。 沈承聿见她笑,也想跟着笑,结果还没等他笑出来,宋明珂就掉了眼泪。 沈承聿慌了,为她擦着眼泪,却被宋明珂抓住了手腕。宋明珂挣扎了几下,就是默默地掉金豆子,半天都不说话。 “珂珂。” 沈承聿唤她。 宋明珂红着眼睛看他,随即再次挣扎了起来。 沈承聿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只觉得这腕子纤细得好像一下就会被他折断。 “怎么了?” 宋明珂挣扎不过,一边抽泣一边道:“我以为你快死了。” 沈承聿失笑。 “不是都托霓裳告诉了你,已经没事了?” 宋明珂道:“我又看不着你,我怎么知道?” “我……我每日都做梦。” “我梦到你病死在江南,你的兵都跑了,你就孤零零的,好像在等我过去。” “我怎么都过不去!” “我过不去!” 沈承聿捏住她的手指道:“我不会死。” “不会死的。” “可你也是人!” 沈承聿看着她,有些挫败地想,她好像总是在自己面前掉豆子。明明那么骄傲,明明在面对重重敌军,四面楚歌的时候,都没掉半点眼泪的女子,却总是在他面前哭。 他真不是个东西。 沈承聿等宋明珂缓了一会,单膝跪地,让宋明珂坐在自己支起的这条腿上。 他低头,细细地为宋明珂整好了裙摆。 “我还要为大渊而战,还要在祖母跟前尽孝,还要与你共白头。” “我不会死的。” “等到你我双鬓斑白,再也走不动路,我才肯死去。” “到了下辈子,我依然会寻到你。” 宋明珂捧着他的脸,道了一声好。 沈承聿微微勾唇。 “啊!” 宋明珂搂住他的脖子,感觉自己被腾空抱起。她道:“你作甚!” 沈承聿道:“回家。” 宋明珂想说,汤付霜他们还在酒楼,结果却见沈承聿迈开步子就上了大街,急切道:“你的马车呢?” 沈承聿道:“扔了。” 宋明珂:“……” 来到大街上,沈承聿大大方方地抱着妻子往家走。居山楼距离安北侯府还有不短的距离,沈承聿走了半天却是大气都不敢喘。 还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其是闺阁女子的。 “快快快!” “快看!” “那不是安北侯和长公主吗?” “是呀是呀,就是他们两个!” “哎呀哎呀,好恩爱呀!你们快看看他们两个!” “恩爱什么呀,大庭广众的,多不合规矩呀!” “人家正儿八经的夫妻,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就是!” “不对啊,不是说,安北侯要休妻吗?” “休个屁,你家休妻是这样啊?” “……” 宋明珂听着众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只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头。 被人满怀恨意地注视习惯了,她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羡慕。 她不敢看周围,只能看沈承聿。 沈承聿的下颌硬朗若锋,脖颈很长,却很有力量,尤其是夜里看来,那因动情而起的青筋透过肤色,滑落的汗珠在烛光下…… 宋明珂赶紧转移了视线,看着他的耳垂。 耳垂厚实,若是打耳洞一定很疼。 宋明珂胡思乱想。 “对了!” 宋明珂惊呼了一声,差点给沈承聿吓了一跳。他停下脚步,看着夫人等待她的话,却见宋明珂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那妆奁是不是被你拍下的?” 沈承聿装傻道:“什么妆奁?” “就是那个两万两银子的妆奁!” 沈承聿继续装傻。 宋明珂简直想掐死他,她道:“那玩意儿五千两就顶天了,你这个冤大头,花两万两拍下那玩意儿作甚,你有钱是不是?” 沈承聿认真地思虑了半天。 “是。” 宋明珂:“……” “给本宫退了去。” 沈承聿轻轻掂了一下自己的夫人——轻了一点,欠收拾。 他悠哉道:“拍下的东西哪里有退的?” 宋明珂瞪他道:“两万!沈承聿你是不是背着我藏了钱?” 沈承聿低声道:“江南一行确实捞了点儿,回家都给你。” “滚啊!” 熙熙攘攘的街道,传来了女子清脆的声音。 那声音渐渐笑了起来,伴随着男子缓慢的脚步,被淹没在了人群尽头。 \\u003d\\u003d 沈承聿没能安安稳稳地回家。 他还没到家门口,就被宫里的人叫了去。宋明珂也刚好回到了居山楼,继续为汤付霜庆贺。 汤付霜这个名字,在京城中也逐渐被人悉知。 人人都道,这汤家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将来必然飞黄腾达。 毕竟,从大渊开国以来,也很少见到连中六元的子弟。 而汤付霜已经中了五元,而谁也都知道,最后的殿试,名次不会有多大的更改,所以汤付霜连中六元摘下魁首,似乎已经成了定数。 故而,京城中便盛传,这位汤姓公子,定然就是大渊的下一个状元郎了。 而且,不知谁先起了头——有人想起,当朝左相迟允,当年也只是连中了三元,得了状元而已。 那么这汤付霜,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迟相,更有甚者,是否他的成就,要比当今左相还要高,他的路,比左相还要长? 谣言愈发真切,似乎汤付霜已经上了金銮大殿。 对于汤付霜来说,这似乎是个好事。 而殿试临近,这一次殿试一共取了一百个考生,在殿试当日便能进入金銮大殿,名次优越者,便能直接飞上枝头,有的甚至直接留在京城为官。 这其中错综复杂,自然也横生滋长贪污之事。 而这几日,朝中为了这件事,也吵得不可开交。 第1084章 沉沦 “侯爷。” “嗯。” 下了朝后,沈承聿便推掉了其他勋贵的邀约,直接回到了家中。见天色还早,沈承聿以为宋明珂还在歇息,便没声张。然而宋明珂却是早就起了,用过了早膳,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头。 春杏上前,为沈承聿接过官袍外衫。 他打开门,却见宋明珂坐在案前,咬着手指不知到底在想什么。小夏就跪坐在旁边,为她研磨。 “侯爷。” 沈承聿对小夏点了点头。 沈承聿来了,小夏自然得避嫌。他放下墨锭,行了一礼便出去了。沈承聿自然地坐下,握着宋明珂的手指,道:“又吃手指,小孩子?” 宋明珂道:“我洗手了。” “那也不行。” 宋明珂轻轻地哼了一下,道:“今日回来得不早,朝中有什么大事儿?” “别提了。” 沈承聿道:“为了春闱一事,朝中又吵了起来。” 宋明珂道:“他们每年都这样,你作为武将,只作壁上观,不必理会即可。” “我自然不可能掺和。” 沈承聿握着她温软的手指,道:“不过,下朝的时候,我和徐向哲聊了几句。” 宋明珂好奇道:“你们说了什么?” 沈承聿道:“我觉得徐向哲的处境不好。” 宋明珂沉吟了一下。 自从徐向哲接替迟允掌管御史台后,他比从前还要刚直,任何贪赃枉法之事都容忍不了,每日参奏他人的折子都一日三次地往宫里送。 “为何不好?” 宋明珂道:“他可是陛下亲自为其题字的人,现在更是堂堂二品,谁敢对他不敬?” 沈承聿道:“细想便知道了,是迟允的人。” 宋明珂点了点头。 是了。 以迟允的声望和能力,在从前掌管御史台的时候便能做到上下一心,现在御史台虽然换了个人,但那些御史台的官员,心中肯定还是向着迟允的。 再加上徐向哲那种看谁都不顺眼的性子,能和谁处得来? 沈承聿道:“今日徐向哲提议,严查涉及到春闱贪污的官员,被他手下的人给堵回去了。” 宋明珂讶异道:“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是。” “呵,难不成这朝廷就要姓迟了?” 沈承聿扯了一下嘴角,声音听不出个咸淡:“恐怕用不了多久。” “先不说这个,”宋明珂拿出了一张请帖道,“你看看这个。” 沈承聿打开,瞧了一眼就放下了。 “日子倒是定得很快。” 宋明珂道:“苏晚凌心急,也亏得迟允乐意迁就他。” 沈承聿却迟迟都没回话。他看着那请帖上金灿灿的大字,似乎是在沉思。 “怎么了?” 宋明珂抱着他的胳膊,把脸埋在了他的肩窝。 她似乎十分贪恋沈承聿身上的气息。 沈承聿回神。 “没什么。” 他低头,拨弄了一下宋明珂的耳珰。宋明珂摸了摸,道:“这是我最喜欢的耳珰,这么多年你都不肯还我,着实可恶。” 沈承聿道:“你总拒我千里,我总得留个念想不是?” 宋明珂就瞪他。却见他眼中似乎还带着疲态,便软下了神情,道:“今日的药喝了吗?” 沈承聿点了点头,而后道:“我与顾家那女子……唔。” 宋明珂拉下他的脖颈,吻了他一下。 “我都知道。” 沈承聿不等她脱离怀抱,翻身将宋明珂抱到了案上。哗啦几下,案上的折子和书本都散落了一地。 沈承聿张嘴,咬了咬宋明珂的锁骨处。 “嘶……” 宋明珂推他。 她感觉到沈承聿的动作很急切,很深刻。不知不觉之间,她便红了眼,想要叹息,想要诉说被镌刻在心中的思念,却都被这人一点一点地吞入口中。 抽泣、淡笑。 衣料的声音沙沙作响,夹杂着低低的呵声。 “咚咚。” “侯爷。” 有家丁在外头敲门道:“老夫人有请。” 宋明珂刚想回话,却被沈承聿拦住了。宋明珂眼中还裹着泪,瞪着他的眼神,真真是半点力度都没有的。 “……祖母找你。” “嗯。” “……那你倒是快去呀。” 沈承聿低声道:“别说话。” 宋明珂被他握住了手腕,他的手心滚烫,险些将她灼伤。 外头的家丁见里头半天不回话,再次敲敲门。 “侯爷?侯爷?夫人?” 叫了半天没人应答。 这家丁是个死心眼,见没人答话,挠了挠脸就要推门,结果被小夏赶紧拦住,打发走了。 小夏站在门口,颇有点惆怅。 这俩人,白日宣银的事情真是没少做。 愁死谁了。 待到沈承聿离开,也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他刚刚回京,军中堆积了许多军务等待他处理,所以他午膳也没用便离开了。不过宋明珂是没空搭理他,不如说,她连下床都要耗费些力气的。 外头天色沉了下来,风刮得窗子都在响,侍女们将门窗紧闭,在屋子里头点了熏香,以此来驱散房中的气味。 宋明珂懒懒地趴在床上,眼皮都不想动。 这人一点都不像是差点快死了的。 宋明珂心想。 轰隆一声,外头打起了惊雷。 宋明珂睁开眼,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乱糟糟的。 也不知沈承聿走的时候带了伞或者蓑衣没有。 心烦意乱之际,宋明珂干脆唤了霓裳来。 霓裳原本坐在廊下看雨,听宋明珂叫她,便扔下了手中的瓜子皮,推开了门。 “怎么了,”霓裳扭着腰肢道,“睡不着了,要姐姐哄你?” 宋明珂嫌她贫嘴,不接她的话,她道:“侯爷和林冬一道走的?” “好像是吧,你们家侯爷去哪里呀,那袖笼里头都得揣着个林冬。” 宋明珂笑了一下,结果后背的伤口被扯到,便不敢动了。 霓裳道:“你这伤还没好?” 宋明珂点点头。 霓裳道:“该,谁叫你老是忍不住。我看你这伤是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宋明珂翻白眼。 霓裳拿起剪刀,剪了剪床头红烛的烛芯。宋明珂道:“顾家女在何处?” 霓裳随口道:“没回家,我先把她安排在青芷那儿了。” “说起来,”霓裳放下了剪子,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听她说她在家的事儿,我就总能想到从前的姐妹们的经历。” “嗯。” 宋明珂又道:“幕后之人查出来了吗?” 霓裳道:“没有,那郡守做得很彻底,知道这事儿的全都死了。” 第1085章 云泥 “看来背后是条大鱼了。” 宋明珂冷笑。 “你觉得是谁?”霓裳道。 宋明珂却是没有回答。 她的心思很乱。 她其实也有想过,迟允会对沈承聿下手,但是她不敢确定,迟允真的会如此心急吗? 现在的沈承聿,比起一人之下的迟允丝毫不差,对他下手,迟允会如此莽撞吗? 一旦暴露,那可不是他自己丢了性命的问题。 半晌,宋明珂道:“他自己查过了没有?” 霓裳点点头,道:“侯爷也查过,但是没查到,不过,自从回了京城他就不再提这件事儿了。” 宋明珂闭上了眼。 看来沈承聿也是如此猜测的。 她侧身躺在床上,紧紧皱着眉头,耳珰贴在她的脸上,借着微弱的烛光,轻轻地闪烁着。 霓裳以为宋明珂难受起来,便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宋明珂倏而睁眼,眼中的寒芒比外头的雷光还要凌厉两分。霓裳心中一惊,抽出了手,后退了一步。 “干什么呀,”霓裳干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大白天的,我也没招惹你。” 宋明珂道了一声抱歉。 霓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安北侯很担心你,别做危险的事情。” 说完她便推门出去了。 宋明珂披着被褥起身,双手放在膝盖上,自言自语出声。 “我好像总是让你担忧。” \\u003d\\u003d 几日春雨下来,天也逐渐温暖。 人们纷纷褪下厚重的冬衣,换上春衫,趁着春光晴好,便出门踏青敬香,京城内外,总是人声鼎沸。 天气好,人的心态自然也好一些。 宋明珂最近便格外放松,原因无他——青梅就要和林冬成亲了。 林冬倒是没什么,只是青梅还是十分紧张的。毕竟对于青梅来说,她可是一跃枝头成了凤凰——从前朝到现在,可没有几个人听说,那身份最低微的婢女能进了大将军手下的家门,而且还是堂堂正正的正妻。 这谁听了不迷糊啊。 这段时日,林冬和青梅不能见面,但这并不代表二人没事做。为了能让青梅在京中的贵女圈子里头混个脸熟,宋明珂便带着青梅赴了几次宴。 青梅作为婢女,去过许多次宴会,但是这头一次以主子的身份赴宴,那可真是浑身都不自在,不管走到了哪里,都觉得有人用嘲笑的、鄙夷的目光看着她。 尽管宋明珂总是劝解,却也没什么用。 天朗气清,晓风和畅。就在这一日,苏晚凌邀请京中贵女到城外浮花庭赏花赴宴,无论是闺阁贵女,还是武将家眷,都收到了苏晚凌的邀请。 没人会不给苏晚凌这个面子。 京城谁不知道,苏晚凌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美人,是未来的左相夫人,除了皇家的女子,这左相夫人,可谓是京城中地位最高的女子了,谁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得罪她? 所以不管是文官家的女子,还是武将家的,都没有缺席的。 今日贵客满门,浮花庭便没有旁人出入。所谓浮花庭,乃是一个庭院,呈四方形,雕花长廊围绕一圈,将一清澈的池子围在中央,池子里头种满了水生的花,不光是芙蓉白莲,姹紫嫣红的很是的漂亮。 传说在这庭院之中,曾有一女子作水上舞,长袖飘飘,花香十里,任谁见了都无法忘怀。 平日里,宾客便可以围着这庭院,摊设桌椅,摆开酒席,赏品美景美食,好不快哉。 身边莺声燕语,甜软清脆,宋明珂却是不太能听进去。 她捏着团扇,斜倚在椅子上,姿态慵懒却高贵。她面前的吃食完好未动,唯有手边的琼浆剩了半斛。 “凌儿,你瞧啊,那鱼儿真漂亮,尾巴居然是蓝色的!” “是啊,真的很漂亮。” “凌儿你若是喜欢呀,我便把这鱼儿买下一池子的,你带回去养在相府院儿里头,多好看!” “你快歇着罢,凌儿能稀罕你那鱼儿?” “是呀,我们堂堂的左相夫人,想要什么要不到呀?” “嘻嘻……” 宋明珂听得眉头直跳。 却见苏晚凌身边,围着一群女子,红红绿绿的衣裳简直比那花儿都好看。 不管到什么时候,拍马屁的人都只多不少的。 宋明珂想。 “真是狗腿子,”青梅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明明长公主您还在这儿,她们也不知道该巴结谁。” 宋明珂笑了一下道:“巴结本宫肯定是没有用的,但是巴结苏晚凌,起码能让她记住她们。” 青梅嗤之以鼻。 宋明珂抬手,想要倒酒,青梅下意识想要伸手为宋明珂添酒,却被宋明珂拦住了。 而青梅一伸手,便有几个贵女瞧见了这一幕,小声议论了起来。 “奴才秧子就是奴才秧子,终归是要看主子眼色的。” “是啊,你瞧瞧她那样,都已经不是奴才了,还那么谄媚。” “林将军怎么能看上她那样的人呢?” 青梅闻言,眼眶发红,低下了头。 宋明珂抬眼,却见那几个议论的贵女挪开了视线。 宋明珂一个个瞧了过去,十分仔细,似乎是要确认她们的身份。 这三个贵女都吓懵了,缩着肩膀好像鹌鹑一般。 宋明珂就觉得很好笑。 有胆子说出那样的话,为何就没胆子面对她呢? 真没劲。 “长公主。” 苏晚凌的声音很及时地插了进来,既为那三个女子解了围,又让局面不再继续尴尬下去。她道:“今日这浮花庭,可还合长公主的心意?” 宋明珂平静道:“还凑合。” 这是实话。 宋明珂从小在宫中长大,见的东西很多,对于这些花草也实在提不起兴趣,不过那些鱼儿确实漂亮,宋明珂倒是有些喜欢。 “是吗,那就好,”苏晚凌温柔一笑,“长公主乃贵客,贵客满意,臣女便也就安心了。” 宋明珂笑笑没说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地儿是她苏晚凌开的。 第1086章 傲气 此时,几个侍女从前院绕了进来。领头那侍女衣着鲜亮,瞧着便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这侍女在长廊下站定,对贵女们福身道:“各位夫人、小姐,叨扰诸位赏花玩乐,是奴婢的不是,还请诸位见谅。” 苏晚凌认出了她来,道:“你可是迟相家的采菊?” 采菊道:“是,给二小姐请安了。” “不必客气,”苏晚凌抬手,道,“想必你是奉了迟相的命令过来的罢,迟相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采菊道,“只是相爷听说各位小姐在此相聚,便特意命奴婢前来,为各位献上特制的雪莲春茶,这茶叶是从狄国带回来的新茶,甘甜沁人,想必各位夫人、小姐,定然是会喜爱的。” “哎呀哎呀!” 贵女们叽叽喳喳地打趣着苏晚凌。 “什么雪莲新茶,什么特意呀,我们呀不过是顺带!” “可不是吗,这相爷到底是为了谁,难道还不明白吗?” “就是呢!真让人羡慕!” “羡慕死了!” 苏晚凌脸颊绯红,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她笑着回应道:“你们不要瞎说了。” “怎么还害羞了呀?” “就是呀,都是要嫁人的人了。” “什么嫁不嫁的……” 见她们玩笑着,采菊只是微微一笑,便让丫鬟们上前,一盏一盏地奉上了这新煮的茶。顷刻之间,整个庭院之内香气四溢,若甘泉一般清甜芬芳。 “长公主。” 一个丫鬟低头举手,恭敬道:“长公主请用茶。” 宋明珂睨了一眼。 “搁着吧。” “是。” 迟府的侍女们和众人意思了几句,便散了去。贵女们知道这是迟允特意给他们看的,便铆足了劲地去拍苏晚凌的马屁。 “凌儿,这可真是好茶!” “是呀,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好茶!” “你可真是好福气呀,相府那么多的好东西,你都有了!” “说什么呢,那也是因为咱们凌儿有才华,又貌美,才能和迟大人登对儿!” “倒也是。” 苏晚凌笑着放下杯子,道:“长公主,不知这茶可好?” 宋明珂明明一口未动,却睁眼说瞎话道:“甚好。” “那便好。” 宋明珂不再和她废话,而是反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水。她转头一看,却见青梅呆愣地看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瞧什么呢?” 青梅回神,摇摇头道:“没……没什么。” 宋明珂顺着看去,却见一女子坐在对面,她着一身水蓝色的青衫,远远望去安静美好,让人觉得这应该并不是一个吵闹的女子。 “前几日,展将军来了府上一趟。” 青梅抬头道:“他来做什么?” “为了展家小姐的亲事。” 青梅捏紧了帕子。 宋明珂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酒杯底托,道:“展颜该是中意林冬的,所以她求了她父亲,想问问,此事能不能有转圜。” 青梅沉默了。 宋明珂没再说什么,瞧着天色差不多了,便放下酒杯道:“行了,回府吧。” 青梅恹恹地点了点头。 起身之前,宋明珂不经意一般地从茶杯下头,抽出了一张纸条。 宋明珂作为整个宴席上身份最高的人,想要随时离开,没人敢阻拦。所以宋明珂带着青梅便顺顺当当地出去了。 因为浮花庭坐落在半山腰,所以距离山下还有些脚程。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贵女们走几步便能瞧见了。 见青梅一副失落的样子,宋明珂道:“怎么了?” “长公主……” 青梅轻声道:“您说我……我凭什么呀?” “什么凭什么?” “我……” 青梅站定,伸出手来,一个一个地指道:“我没有才华,也没有美貌,论家世,我是最低的,我真的能嫁给他吗?” 宋明珂一边往前走,一边头也不回道:“再问这种话,本宫就不管你了。” “别呀别呀!” 青梅拉住了宋明珂的袖子,道:“可是长公主,我真的很害怕……” 宋明珂道:“有什么可怕的?既然你能进他的门,你就值,管她们怎么去说,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再争上一个诰命,到了那时,谁还真的敢看轻你不成?” 青梅还不太有信心。 宋明珂道:“好好地管你的家,这些小事儿,在宫中你都学习过的,压根不必富贵人家的小姐差,你怕些什么?” “我,我就是……” “哎呀,长公主您等等我呀!” 到了马车的位置,却见于愿等在那里,靠在马车门上睡得正香,直到宋明珂踹了一下他的脚,他这才惊醒。 “啊!!” 于愿跳了起来,一看宋明珂看着自己,讪笑了一下道:“长公主,您这么快就出来了啊。” 宋明珂嗯了一声,道:“阿媚在哪里?” “在山下呢,等着您呢。” “好。” 宋明珂道:“告诉阿媚,里头有一个穿绯红色罗裙的,还有两个戴玛瑙头面和翡翠头面的,记住她们,给本宫好好地照顾她们。” 于愿道:“哟,阿媚来活儿了!您就放心吧,需要……吗?” 于愿伸手在脖子上横了一横。 宋明珂淡淡道:“不必,闹出人命就不好看了,本宫现在得爱惜着羽毛。” 于愿道:“没想到,您也有如此心慈手软的一天。” 青梅嘟囔道:“谁叫安北侯管教得好呢。” 宋明珂回头看她。 青梅干笑。 “好了,”宋明珂道,“你把青梅送回去吧,本宫就不坐马车了。” 青梅和于愿同时道:“你去哪儿?” “去个地方,很快就回来。” 第1087章 坦途 宋明珂去了二人完全相反的方向。 二人往山下行去,而宋明珂则是上了山。 春寒料峭,更恐高山。山上的风与平地上的不同,这里的风凌厉杂乱,还夹杂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砂石,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刮下山。 宋明珂顺着山路而上,却见一亭而立。 这亭子不大,顶多能装下七八个人。一人白衣宽袖,背对而坐,看着远方叠嶂绵延的山峰,姿态随意。 宋明珂在他身后站定。 “咕噜咕噜。” 是温酒的声音。 绿蚁酒的气息。 迟允背对着宋明珂,道:“你来了。” “我还以为你绝不肯再来见我了。” 迟允只用一根发带将长发挽起,乌丝落在肩头,显得身上的衣衫雪白胜霜。 宋明珂却道:“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永远都不必见你。” “呵。” “那你为何还要上山?” “你大可一走了之——不过,我会一直等你就是了。” 宋明珂道:“我过来,为得到你的答复。” “什么答复?” 宋明珂毫不犹豫道:“你有没有对沈承聿下手?” 迟允道:“想知道,你可以去查。难不成飞花卫连这点儿小事都查不出来吗?” 宋明珂道:“这你不必管,你只需告诉我,有或是没有?” 迟允起身,拿起了一旁的酒壶。 酒壶坐在火炉上,通体滚烫,迟允的指尖瞬间就被烫红了,可是他却好像丝毫不觉。 “要来点吗?”迟允道。 宋明珂道:“不必,本宫已经喝过了。” 迟允沉沉地笑了一下,道:“雪莲新茶,合你的口味吗?” “还好。” “是吗,”迟允道,“我采了那朵雪莲心上最嫩的叶瓣,希望你喜欢。” 宋明珂道:“苏晚凌很喜欢。” 迟允就不说话了。 他道:“即使安北侯有了二心,你也愿意跟他?” 宋明珂毫不犹豫道:“他不会有二心。” 迟允嗤笑。 “宋明珂。” “你还是不够了解男人。” “就算他此刻不为别人动心,将来也会。世间那么多女子,没有男人会从一而终深爱一人。” 宋明珂道:“迟允,就算你用任何手段离间我二人,也是没用的。” “我只是在提醒你,”迟允背着手,来到她的跟前,低头凝视她的双眼,“等你遍体鳞伤的那一天,你才能明白,只有我一直等你,遑论生死。” 宋明珂平视,道:“我与沈承聿生同衾,死同棺,这些大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迟允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捏着酒壶的手指,却愈发通红了起来。 他转头道:“我未曾对安北侯下手,不过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他。” 宋明珂转身就走。 直到宋明珂那绰约的身姿消失在山道上,迟允这才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柱子。 “啪!” 酒壶被狠狠地摔碎。 迟允手指用力,“咔嚓”一声,柱子便裂了开来。 他骤然用了内力,浑身上下气流翻涌,险些吐出鲜血。 迟允疯狂地喘息着。 为什么? 为什么她如此深爱那个人?她不该就贸然地爱上一个人,她和世间女子不同,她是清醒的,她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现在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和他一起。 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能允许,他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真的与人携手白头。 那便让她没有依靠。 没了安北侯,没了飞花卫,没了权势,打碎那一身傲骨,就算是拖出一条逶迤千里的血路,也要带她来到自己身边。 他誓要做到。 \\u003d\\u003d 殿试虽然隆重,但很快也就过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所谓殿试,对于汤付霜这样的考生来说,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他真正要面对的,是未来那错综复杂的仕途。 这次的名次,由陛下亲笔,在早朝的时候,宣读于太极殿。 宋明珂今日难得上了朝。 她对汤付霜格外上心,沈承聿自然也看出来了。早朝之前,还跟宋明珂闹了会飞醋,宋明珂在马车上把人哄了半天才哄好。 到了皇宫,沈承聿便带着宋明珂下了马车。 天色还早,二人便并肩缓缓往里走。 “你说,”宋明珂道,“陛下能给昭闻什么职位?” 沈承聿道:“往年的状元,大多进了翰林院。” “是。” “看他自己罢,”沈承聿搂着妻子的后背,道,“他人通透,才华也出众,不拘去哪儿。” 宋明珂用小金扇抵着自己的下巴,沉吟。 “咳咳。” 沈承聿和宋明珂同时转身,却见原来是沈承聿曾经的恩师池泯看着他们。 沈承聿带着宋明珂行礼道:“老师。” 池泯先给宋明珂行了礼,而后对沈承聿点点头道:“大庭广众,搂搂抱抱,成什么规矩。” 宋明珂想要挣开沈承聿的胳膊,却被他按住了。沈承聿道:“老师此言差矣。我与珂儿正经夫妻,做什么都不坏了规矩。” 池泯道:“从小到大,就是你能气我。” 沈承聿作了个揖。 池泯瞧着自己的爱徒,道:“嗳,也不知你这小子,当初发了甚么癫狂,非要去从军。可惜了,可惜了那样好的文采!” “都是过去的事儿,老师也不必再提了。” 宋明珂眨眼道:“你的文采有多好?” “多好?” 池泯一捋胡子,哼笑道:“多好?若是老夫看来啊,那当年的探花榜眼,也就那样了。” 宋明珂咋舌。 “你这么厉害呀?”她低声道。 被夫人一夸,沈承聿就像是骄傲的公孔雀一样,瞬间昂首挺胸,充满了自信。 “好了好了,”池泯摆手道,“小子说得对,过去的事情,别提了——长公主,微臣便先走一步了。” “大人慢走。” 宋明珂揪了揪沈承聿的袖子,道:“你老师定然是哄人玩儿,你从读学开始,哪日有好好学习?” 沈承聿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紫微星下凡?” 宋明珂抽了抽嘴角。 “本宫看你是天煞孤星,克我。” 沈承聿道:“天煞,这个名字好。明日便取了这字,写在我麾下营旗上。” 宋明珂觉得和这人说话就是对牛弹琴。 文武百官到齐,早朝便开始了。宋景辰穿着朝服,坐在方方正正的龙椅上,明明小脸稚嫩得像是白面包子,却只能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龙椅后头,隔着一道珠帘。 林婉遥端坐珠帘之后,静听大臣进言。 大臣们晦涩的话语对于宋景辰来说还是太难懂,不过上了这么多天的早朝,宋景辰好歹是能听进去一些。 他抬眼一瞧,却见宋明珂就站在最前头,对他笑。 宋景辰开心地挺了挺胸脯。 第1088章 落名 此时,平生拿着圣旨上前,清了清嗓。 文武百官当即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平生。 平生展开圣旨,道:“春闱殿试名次已出,如下。” 宋明珂展开扇子,动了几下,鬓边的碎发飞舞了几下。 “一甲首,陈书旻!” 宋明珂的嘴角落了下来。 “一甲次……” 平生继续念着名字,却听下头的大臣们似乎是低声议论了起来。 “二甲末,汤付霜!” “停!” 平生愣了一下,抬头笑道:“请问长公主有何指教?” 宋明珂道:“劳烦平公公再说一次,二甲末何人?” 平生再次看了一眼,道:“二甲末,汤付霜!” 大殿之内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宋明珂转身对迟允道:“迟大人,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本次殿试的主考官是你吧?” 迟允点头道:“是臣没错。” “那我倒是想问问你,”宋明珂指着平生手中的圣旨,“汤付霜从童试到现在都取一甲,现在已经中了五元,如今为何屈居第七名,迟大人能否给个说法?” “汤付霜文采出众,甚至在会试上取得了满分的好结果,这朝野上下都知道。历朝历代,都没有会元到了殿试,险些沦落三甲的事情。汤付霜此等人才,到了朝中必然能够成为股肱之臣,迟相如此对待国之栋梁,难道就不怕天下学子寒心吗?” “迟相独断专行,不问他人,本宫倒是不知道这朝廷原来跟了你家的姓氏,入了你家的门!” 迟允还没说话,云却桡便开口道:“长公主,恕微臣僭越,春闱乃是大渊的政事,是大事,长公主您是否手伸得过长了一些?” “是啊。” 有人附和道:“长公主现在作为大将军的夫人,还总是频繁插手政事,这于情于理都不合吧?” 宋明珂立刻反唇道:“笑话,我乃陛下谕旨亲封一品诰命,作为大将军夫人,本宫关心国事,关心大渊未来,有何不可?” “没毛病!” 展于宗立刻帮腔道:“长公主说得对,咱们大渊可是有律法,诰命夫人有权过问政事!” “没错!” 宋明珂随意瞥了瞥刚刚为迟允说话的几个人。 都是御史台的人。 算是迟允从前的手下了。 宋明珂将此事默默记下,看着迟允等待他的回答。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迟允只气定神闲地道了三个字。 “吾不喜。” 宋明珂莫名其妙道:“哈?” 迟允摊手道:“臣既然是主考官,没有徇私舞弊,更没有私相授受,对于汤姓子的文章,我只是不喜而已。难道这不可以吗?” “大渊也从来未曾规定,中了会元的人,必须要做这个状元罢?” 宋明珂气笑了。 她不得不承认,迟允说的完全正确。 他就是在明目张胆地堵汤付霜的路,他明明知道此子前途无量,却一定要这么做。 宋明珂不再说话,这也给了迟允手下附和的机会。 “迟相有理!” “说的没错,迟大人当年也是堂堂状元,那可是咱们大渊的骄傲,长公主如此相逼,难道是质疑迟大人不成?” “放肆!” 谁也没想到,一直沉默着的小太子宋景辰居然出了声。 “本宫看你们胆子很大,长公主也是你们能随意诋毁的吗?” 宋明珂目露惊讶。 这是她听到的宋景辰说过的最清晰的一句话,字字明了,掷地有声,砸得在场的文武百官都愣了。 “这……殿、殿下恕罪……”那出言不逊的文官只能讪讪地跪了下来。 宋景辰颔首。 迟允继续道:“就是如此,长公主,敢问臣可还有何不当之处?” 宋明珂凝视着迟允。 是啊,她早就该想到。 迟允就是这么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他才不管什么礼义廉耻。 不得不说,这一点,他们还是很像。 宋明珂道:“没有,迟大人,您好自为之便是。” 迟允道:“好,那么便请三位一甲入殿罢。” “是。” 平生昂首高声道:“传状元,探花,榜眼!” “传一甲——” 高亢的声音穿过大殿,却见有三个人走了进来,端正地跪在了大殿中央,和宋景辰行礼。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景辰颔首叫他们免礼。 宋明珂却是连他们说的话都听不进去。 她只瞧见,为首的那状元眉目尚可,但却见肤色暗了一些,一看便是平时沉迷酒色多了,而这人眼角还总挂着一股子的邪气,叫人怪不喜欢的。 这人名为陈书旻,宋明珂倒是有些印象,在会试的时候,他是第二名,现在汤付霜落了下去,他自然就顶上来了。 原本他该是探花的。 陈书旻被赐了状元红袍,身上挂着一朵丝绸花儿,随着他的动作,耳朵边上的帽翅都在微微晃动,足以见得这人该有多么得意。 是了,金榜题名时,谁能不得意? 大殿之内,一片恭贺之声。状元新中,难免有些傲气在,和朝中官员说话的时候也轻浮了一些。 “好好好,年轻有为啊!” “大人谬赞了!谬赞!” “改日定要来我家中吃酒!” “定不辜负大人美意!” 下朝之后,便是状元游街了。 宋明珂叹息。 原本骑着高头大马,在街道上接受百姓道贺的人不该是陈书旻才对。 只差了最后一试,便是连中六元,这最后一元,断送了汤付霜的大道,也让大渊错失了一个前无古人的人才。 他定然是很难过的。 “在想什么?” 宋明珂回神,却见沈承聿陪着她站在太极殿门口。宋明珂摇摇头,道:“没什么。” 沈承聿道:“先回去再说吧,现在如何想都没用。” “好。” 宋明珂走了两步又停下道:“徐向哲今日怎么了?” 沈承聿道:“你知道,他告了假。” 宋明珂叹气。 徐向哲不在,不然,他肯定是要好好地说道说道。也许,汤付霜也就不用受这么大的委屈。 许是看出宋明珂想什么,沈承聿握着他的手道:“徐向哲就算开口也没用。主考官是迟允,他有这个权力,而且他确实没触犯律条。” “该死的。” 宋明珂也不知道在骂谁。 沈承聿却道:“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你放心,汤付霜此人绝不会轻易被打败。” 宋明珂想想,觉得沈承聿说得也对。 反正,日后也总会有法子的。 第1089章 不甘 “你快来看呀!” 敏娅拉着汤付霜进了屋子,道:“你快瞧瞧,今天得穿个什么出门!” 汤付霜看着那花里胡哨的衣衫道:“这也太鲜亮了一些。” “状元郎嘛,就是得高调一点,你看这红色的,多好看!” “快,换上试试!” 几个侍女围上了前头,想要帮汤付霜更衣。汤付霜一边推拒一边道:“这像什么样子,快拿走拿走。” “怎么了嘛。” 敏娅掐腰道:“这多好看呀,一会儿圣旨来了,你进宫穿这个,多漂亮!” 汤付霜道:“太极殿乃皇家重地,怎可如此轻浮?” “哼,就你的规矩多。” 见几个侍女也面带喜色地恭喜自己,汤付霜便面色严肃地把敏娅拉到了一边。他低声道:“事情还没成定数,你不要到处瞎说。” 敏娅噘嘴道:“有什么的呀,她们知道你是状元郎,都可开心了!” 汤付霜反问道:“万一我不是呢?” “怎么可能呀!你老是瞎想!” 敏娅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美滋滋地品茶。汤付霜捏了捏眉心,道:“也不是我瞎想,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心中总是不安。 汤付霜总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可自己知道,那文章他确实用了他最好的水平,如若不出意外,该是稳妥的才是。 或许是他杞人忧天了吧。 “好啦好啦,笑一个嘛。” 敏娅道:“也不知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是皱着眉头呢?看起来好像是那些当大官的老头。” 汤付霜也坐了下来,他道:“是吗?你觉得我会做官?” “对呀!” 汤付霜又道:“那我若是做不成官,你会不会嫁我?” 敏娅脸颊一红道:“你……你说什么呢……” “是潘夫人回来了!” 汤付霜和敏娅对视了一眼,出了门去迎接刚回来的潘好。 潘好牵着自己的小儿子,瞧了瞧他二人,张了张嘴。 “姐姐,你回来了!” 潘好笑着应了一下。 “潘夫人。”汤付霜点头。 潘好转头瞧瞧汤付霜,一再犹豫,还是开口道:“敏娅,你先带他玩一会儿去吧。这孩子吵着闹着想和你玩。” 敏娅笑道:“好呀好呀!” 说完,便牵着潘好的小儿子离开了。 汤付霜道:“您脸色不太好看,怎么了?” 潘好抬头看他,而后拉着汤付霜到一边道:“我……哎,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了。” 汤付霜心中一沉。 看来,他今日的不安算是来对了。 “发生了什么,您和我说了就是。” 潘好咬了一下嘴唇,而后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了。我刚刚去瞧了皇榜,中了状元的另有他人。” 汤付霜闭上了眼。 果然。 果然是这样! 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料到的。是了,他是长公主的人,而飞花卫在朝中六部之内没有一个可用的人,他的出现,无疑是给长公主在朝中安插人手埋下伏笔。 迟允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如果他是迟允…… 没错,如果他是迟允,他也许会做得更狠绝。 见汤付霜脸色不对,潘好道:“汤公子,你……哎,你别难过。我这,我也只是一个农妇,不太懂这些,但是我知道,你是个特别有才华的孩子,你一定还能考上状元的!” 汤付霜睁开眼睛,勉强一笑道:“谢谢您,我没事儿。” 潘好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汤付霜道:“外头如此热闹,想必是状元在游街?” “嗯……是。” 潘好赶紧道:“潘公子,我真的不和你撒谎,那个状元呀,我瞧了可真是不行!那双眼睛呀,就逮住了围观的漂亮姑娘去瞟,说不准是个登徒子!” 汤付霜好像是被逗笑了。 “我出去瞧瞧。” “你别……” 潘好赶紧拦住了他。 汤付霜示意潘好放心。 他道:“潘夫人,您放心,我虽然年轻,但经历的事情已经不少,甚至见过生死。此事对于我来说,只能算是无足轻重,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只是去看一看罢了。” 潘好点了点头。 汤付霜出了门,潘好又摇了摇头。 若是真的无足轻重,为何还要特意去瞧,去看呢? 到了长街,却见人群摩肩接踵,大家垫着脚抬起头,似乎都想瞧瞧这状元郎的样子。 “哎哟,咱们大渊的状元,就是好!” “是啊,你瞧瞧那气势,那样子,意气风发啊!” “少年郎就是如此了!” “诶……不过……” 有人小声道:“这状元郎是那个连中五元的人吗?” “哪儿是啊!” “压根就不是!” “你都不知道,这皇榜一放啊,那原本有望中状元的公子,啪的一下,直接被拍下去了!” “听说是迟相亲自给按下去的!” “嚯,这么吓人!” “是啊……好了好了别说了,人来了!” 汤付霜默默地听完,却见一男子身着红袍,骑着高头大马,脸上挂着笑容,游走于长街之上。 要知道,能中了状元的人,模样和才学都不会差,所以这陈书旻游着游着,就有许多姑娘朝着他扔沾染香味的帕子。 陈书旻一边伸手去接,一边道:“多谢!在此多谢诸位!” 汤付霜就静静地看着他行过自己跟前。 陈书旻路过,似有所感,和汤付霜对上了眼。他眼中流出一丝讥讽,嘴角一撇,就不再看汤付霜了。 汤付霜的目光随着他远去。 “怎么着,不甘心?” 汤付霜道:“自然是不甘心。” “论才华,我远在他之上,论政见,安北侯为我请来的老师都称赞于我,这样的人却凌驾于我。” “呵。” 汤付霜嗤笑:“当真是可笑至极。” 杨潜惊讶道:“哎呀哎呀,小汤公子,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第1090章 掣肘 汤付霜自嘲一笑。 是了,如果换是以前的自己,或许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如今…… 他将此事按下不提,道:“大人今日不在镇抚司当值?” 杨潜道:“哦,看外头热闹,就出来瞧瞧。你看——” 杨潜拎起了手中的酒壶道:“本来准备给你道贺,道贺的酒水我都买好了。” 汤付霜道:“只能辜负大人美意了。” “哈哈!” 杨潜拍了拍汤付霜的后背,道:“年轻人,世事无常十有八九,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 汤付霜道:“您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不必谢我。” 汤付霜无语。 “共勉吧,兄弟。” 说完,杨潜便把手里的酒壶塞给汤付霜,离开了。 汤付霜掂量了一下这沉甸甸的酒壶,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会,转身回了宅子。 回到了宅院,他站在门口沉思了许久。 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想,他是否值得宋明珂如此栽培? 推门而入,却见院子里头坐着一人。 “长公主?” 宋明珂放下手中的粟米,回头道:“你回来了啊。” 汤付霜走了过来道:“您这是……” 宋明珂抱起一只正在地上啄米的母鸡,道:“我在喂鸡。” 汤付霜:“……” 他想了想,低下头来,单膝跪地道:“长公主,是属下辜负了您的期望。” “不。” 宋明珂摸了摸鸡的羽毛,道:“你没有辜负任何人,如果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你就是连中六元的那人。” “当之无愧。” 汤付霜苦笑。 “难过吗?”宋明珂问,并示意他坐下。 汤付霜道:“难过,不过,总比不上丧家之痛就是。” “回来的路上,我仔细想过,生死尚且看淡,这些挫折对于我来说,不过尔尔。” “我没想到你能如此豁达。” 汤付霜道:“是的,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他现在只觉得平静得出奇。 宋明珂道:“你还有很长的路,如果你想,本宫依然愿意竭尽全力,助你下次春闱。” “不。” 汤付霜道:“殿下,我仔细想过。此次春闱,尚且时日未到,不过是因为大渊需要人才,才开放春闱,而下一次不知又要等上几年,我可能等得起,但是殿下您可能就等不起了。更何况,四年之后,如若不出意外,迟相的势力必然大大扩张,若我再去,恐怕一出乡试便寸步难行。” 宋明珂道:“可是,状元入仕可是直接从六品做起。” 汤付霜摇摇头。 “殿下,我仔细考虑过,就算入翰林院也不一定被委以重任。” 宋明珂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要知道多少官员穷极一生都突破不了五品,可身为状元,要往上爬,可是要比其他人轻松许多的。 “就这样吧,殿下。” “两年。” 汤付霜道:“两年之内,我必升至三品。” 宋明珂算了一下。 就算两年之后,汤付霜也才十九岁。 十九岁位列三品? 那可是比迟允的晋升还要快。 宋明珂虽然并不乐观,但是她愿意相信汤付霜,她也知道,他确实不是一个空口白舌的人。 “好,我相信你。” 汤付霜微微一笑。 他起身,送宋明珂出了门。 宋明珂阻拦了他,道:“先回去吧,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本宫给你带来了个扬州的厨子,做点心是最好的,听敏娅道你这些日子膳食不香,还是多补补。” “多谢长公主。” 宋明珂面露暖意。 出了门,却见敏娅委屈巴巴地坐在石阶上。 宋明珂低头,道:“敏娅?” 敏娅抬头,把鼻涕擦在膝盖上,道:“长……长公主。”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敏娅道:“我知道,长公主,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他才没做成状元?” 宋明珂实话告诉她道:“是的。” “怎么这样啊!” “怎么总是有坏人欺负他!” 敏娅没忍住,又哭了。宋明珂拿出手帕为他擦泪,道:“好了,别哭了。” “都欺负他!都欺负他!” “他们都该死!呜呜呜!” 宋明珂幽幽地看着敏娅,心道这是个多么单纯的小姑娘啊。 直到敏娅哭累了,宋明珂这才叫下人去把她带了回去。 宋明珂摸了摸肩头上的濡湿,叹气。 “长公主。” 宋明珂抬头,却见小夏驾着马车过来了。 “咱们回府吗?” “不了,去一趟镇抚司,我有事情找杨潜。” “好。” 上了马车,宋明珂想起了某事,掀开了帘子道:“顾霏霏如何了?” 小夏捏着鞭子,道:“这些日子住在青芷那里,还不错。” “好,随时留意顾霏霏的家人,不要让他们接近她。” “是。” 小夏留意到宋明珂的表情,知道她不太开心,便道:“您很在意汤公子落榜的事情吧?” 宋明珂更正道:“他没有落榜,就算是第七名,也是整个大渊出类拔萃的人才。” 小夏摇头,笑笑道:“对于他那样的人,只要不是最好的,和落榜也没什么区别。” “你说得倒也是。” “现在看来,我还是对迟允松懈了一些。” 小夏道:“他很谨慎,也很狡猾。” “再谨慎的人,总有把柄可拿。” 小夏轻喝了一声,马车开始缓缓行进。 “您想做什么都是好的。” 宋明珂又道:“徐向哲突然告假,有没有查清楚是因为什么?” 小夏道:“他确实是病了,暂时不知是因为什么。不过这些日子徐大人树敌太多,御史台的很多官员都对他不满,所以是谁干的都有可能。” 宋明珂无奈地摸了摸额头。 “御史台几乎都是迟相的人,”小夏压低声音,道,“您想想就知道了,从御史中丞到下头最小的官吏,几乎都是迟允的手眼,徐大人左支右绌,屡屡受人掣肘也不奇怪。” “是啊。” “徐向哲的性子就是如此了。” “是的,大渊肝胆,秉公直言,也没什么不好。” 马车的帘子被放下,外头的阳光被隔绝。宋明珂的视线暗了下来,于是她便闭上了眼。 既然蛀虫太多,她有必要帮徐向哲一把的。 不然,等到御史台被蠹虫啃食,成了空壳,可就来不及了。 第1091章 心虚 这一日,所有官员休沐。 文溥向来是个律己克礼的人,就算休沐,他也不曾沉醉于玩乐,只在家中处理一些御史台堆积起来的事务,若是得了空,便陪陪妻妾,瞧瞧尊长,这一日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因为春闱期间查到的有问题的官员太多,文溥便没有歇息。 文溥瞧着这满案的卷宗就觉得头疼。 徐向哲上任之后,比起从前更加强势,朝中许多有污点的官员几乎都上过他的折子。就是因为要弹劾要去查的人比较多,所以每日御史台的官员都很是忙碌。 文溥有的时候不由得想,要是迟允没升官该多好。 迟允在的时候,御史台还真就没这么忙碌。 而且他对手下都很好,只是…… 文溥想起他那次在御史台绞杀世家的“壮举”,还有他洗手时那平静的眼神,就感觉后背上好像有虫子在爬。 还好,他还算是比较听迟允的话,所以迟允一直以来也没对他做什么。 文溥叹口气,展开了卷宗,看了没几眼,便有一个家丁走了进来,小声道:“大人,您该去了。” 文溥怔忡了一下:“去哪里?” “方中居。” 文溥放下了笔,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怎么就把这岔给忘记了。 他伸手道:“为我更衣吧。” “是。” 更过了衣,文溥便坐着马车急匆匆地来到了方中居。 方中居的位置比较偏远,处于京城的边缘,但是名为方中居的酒楼生意却是不错的。这里不光能吃酒用膳,还能听曲儿小憩,所以很多人都乐意来。 文溥急切地下了马车,险些摔倒。身边的人搀扶了一下,他才勉强站稳。 “大人……” “无事,无事。” 文溥伸手正了正头上的冠,抬头扫了一眼牌匾,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便有小二前来迎接。小二热情道:“客官可是要吃酒?” 文溥瞥了他一眼,道:“老规矩。” “啊?” 这小二迷茫道:“什么老规矩?” 文溥皱眉,刚要说话,却见掌柜的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伸手为他引了一下道:“客官,您这边请。这小子是刚来的不懂事儿,您多担待。” 文溥颔首,跟着掌柜的上了楼。 上了二楼,文溥轻车熟路来到了最里头的包厢。这包厢很大,能容得下七八个人,还有地界留给舞姬们跳舞。 “好!” “再来一曲!” 开了门,却见几个身着绫罗绸缎的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瞧着中央的女子弹琴作乐。 琴声美丽悦耳,宾客们觥筹交错,相谈甚欢,看起来只是几个公子哥相聚在一块,饮酒吟诗。 文溥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毕竟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强大,在这种钱权交易之下,还能面色不动安稳如山,所以他只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文大人。” 文溥抬头,却见一年轻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上前来,坐在文溥旁边道:“你怎么不和咱们一起喝酒啊?” 此人正是御史大夫手下的另一个御史中丞,罗淇。 文溥道:“……在下,最近不宜饮酒。” 罗淇道:“那就喝茶,来来来,这里的茶可是比外面要好上许多!” 文溥舔了舔嘴唇。 “不……我……” “哎呀,你怕什么!” “就是,咱们又不能吃了你!” 罗淇倾身,装作为文溥添茶,而后小声对文溥道:“大人的意思,是让咱们想办法把徐向哲弄下去。徐向哲已经开始怀疑咱们了,若是真的由着他顺藤摸瓜到相爷那边,咱们都得玩儿完。” 文溥一愣,他道:“可徐……大人是陛下亲点的。” “对啊,”罗淇把茶杯放在他的手上,道,“徐向哲这样的人最好对付,不好对付的是他背后有陛下撑腰,搞不好会惊动陛下。” 文溥看看左右,舔舔唇。 “要不……就算了吧。” “你说什么?”罗淇瞪大了眼睛,拍了拍文溥的胸脯,道,“光拿钱不做事儿,这像话吗,再说了,相爷可是未曾亏待了咱们。” 文溥摸了摸脖子,打量着包厢。 整个包厢都是非常隐蔽的,甚至说,整个京城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地方。 迟允每隔一段时日都要宴请御史台的官员,表面上是普普通通的筵席,但与此同时迟允还会给他们带来一些好处,有时候是钱财,有时候是升迁的机会,而相反,他们则要给迟允提供京城乃至地方官员的动向,而所有这些都被隐藏在金玉糜烂的外表下,蠢蠢欲动着的是人心和他们永远都不会满足的欲望。 这一次,迟允的目标大概是徐向哲。 太难了。 徐向哲是最难啃的骨头。文溥想。 此时,舞姬一曲了罢,向众人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当她退下后,便会有几个女子入内为他们斟酒,其中就有迟允的人。 文溥瞧瞧那女子的背影。 眼生。 今天眼生的人很多。 这就很不对劲。 心虚的人,总会格外敏感一些。文溥拽了拽罗淇的袖子,道:“我觉得有些不对。” “哪儿不对?” “我……我说不出来。” “哎呀,你就是太……” 罗淇瞧他左瞟右瞟的样子,放下了筷子,道:“你看你,就属你心思细腻。你放心啊,天塌下来有迟大人顶着。” 文溥突然道:“我……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了。” 罗淇拉住了他的胳膊,不满道:“怎么回事,你这就要走,把咱们扔在这?你是不是要告发咱们去?!” “我没有!” 文溥脸憋得通红,挣扎了一下,罗淇却死死拽着他不让走。两人推搡的时候,屋子里头的丝竹声也停了,众人疑惑地看着他们,不知他们葫芦里头到底是什么药。 文溥愈发心慌,使了力气甩开他的膀子,往门口走去。 结果,一开门就和杨潜照了个对面。 杨潜笑容可掬,温温和和道:“文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啊?” 第1092章 钱权 文溥脸色一白,心中掠过的第一念就是完了。 杨潜为什么会在这里? 杨潜背着手,等着文溥回答。就在这愣神的一瞬,罗淇便一个跨步上前,大声道:“这不是杨兄吗?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遇到你,实在是巧了!” 杨潜顺势被他揽住肩膀,笑道:“罗兄?好久不见了,上次见你,还是在赠春阁……” 两个男子同时露出了会心的笑。 “哎,都说了那件事儿就别提了,”罗淇伸手一指道,“我在和我的同僚饮酒,杨兄今日既然来了,要不要和咱们一块儿?” 杨潜赶紧摆手道:“别,快拉倒吧。昨儿个和几个朋友喝了半宿,肠子都要翻出来了,我可受不了。” “那看来你还得练练。” “哈哈,谁说不是呢?” 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杨潜便离开了此处,去了隔壁的包厢。 他一关门,罗淇便把文溥给拽了回去。 文溥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在流。 都没停下的。 罗淇拉着文溥坐下,道:“行了,这下你走不了了,先待着吧。” 文溥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太吓人了。” “有什么吓人的?”罗淇不解。 文溥瞧了一眼外头,道:“那可是杨潜,你……你不知道杨潜是什么人啊?” “知道啊。”罗淇随意道。 “那……你为何?” 罗淇摆手道:“嗨,我看你是太分不清朝堂和平日。朝堂上公事公办,下了朝,脱了官服,谁也不会和谁撕破脸。亏你还在御史台待了这么多年啊。” 文溥干巴巴道:“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为啥没有啊?” 罗淇笑道:“杨潜本就不是个老实的人,他神出鬼没的,能在哪里遇到他也不奇怪。再说了,咱们干什么了?谁看见了?飞花卫就是真的进来,他们能抓住啥?” 文溥把帕子搓成了一团,不语。 是啊。 就算真的被飞花卫捉到,他们也不会发现什么,更何况,这里也只是障眼法而已。 “所以,你就别愁眉苦脸了。” 罗淇道:“我也是见你平日里头苦了苦气,什么都不做,忒没意思,这才叫你出来玩玩儿。不然成日想着公务卷宗,有什么意思?” 文溥抿唇,点了点头。 他们谁也不知道的是,杨潜只待了一会,便离开了这酒楼,直奔安北侯府去了。 让杨潜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能看到沈承聿亲自教导别人箭术。 沈承聿家的院子够宽敞,放下一两个靶子,也足够人练箭了。 汤付霜拉起长弓,眯着眼,对准靶心,弓箭脱弦而出。 “咻——” “笃!” 沈承聿站在一边,点了点头道:“还不错,用过弓箭?” 汤付霜掂了掂长弓,道:“算是用过了。” “嗯。” 他弹了弹弓弦,随即再次取了一支箭,搭上弓弦,对准了靶心的方向。 转瞬之间,他突然一转手,对准了杨潜过来的方向,出箭! “嗖!” “操!” 杨潜的惊喝和长箭几乎同时放出。杨潜歪着脖子道:“乖乖,再歪上个半寸,我脖子就要被扎穿了!” 汤付霜失望道:“原来是你啊。” 杨潜:“?” “你很希望我中箭是吧!” “哪里。” 杨潜无语。 他明明就是这么想的! 汤付霜将弓箭还给了沈承聿。沈承聿夸赞道:“懂得戒备,是好事。” “多谢侯爷夸赞。” 杨潜掐腰道:“我真是谢谢您二位了。” “不必客气。” “好了,”沈承聿接过弓箭,对杨潜道,“什么事?” 杨潜道:“长公主在家吗?” 沈承聿深深地看了杨潜一眼,瞧得他后背都发毛。他立刻举起双手道:“公事,绝对是公事!您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害怕。” 沈承聿捏了捏手腕道:“我知道,你不必紧张。她在书房。” 说完他便牵着饮霜离开了。 杨潜:“……” 这人真的很别扭,比油炸麻花都拧巴。 “刷。” 杨潜见汤付霜蹲在地上,拔着地上的小草,道:“你这是在作甚?” 汤付霜抬头道:“你说,迟相这个时候请我去赴宴,是什么意思?” 杨潜摸了摸鼻子,思忖了一下。 “你是说,他亲手把你打下去,然后又邀请你去他家赴宴?” “对。” 杨潜道:“不知,他心思太重,我猜不出来。不过他让你去你就去,大庭广众,他也不敢对你做什么,而且不一定是坏事。” 汤付霜点点头,道:“好吧。” 到了书房门口,杨潜就听到了沈清嘉的笑声。 “娘呀,”沈清嘉对青梅比划道,“你都不知道,这——么大的马蜂,直接钻进她的衣领里!哎呀,听起来我都觉得浑身麻得慌!” 青梅忍俊不禁。 “真是痛快,”沈清嘉哼了一声道,“谁叫她们三个当众羞辱别人的,我若是珂儿啊,我就直接给她们扔湖里头去喂鱼!” “呵呵……” 闺阁女子太多,杨潜也不好进去。于是他便叫春杏通传了一下。 “嘎吱。” 宋明珂开了门,道:“有什么事儿?镇抚司出事了?” 杨潜直接道:“御史台的人在方中居有交易,迟允没现身,但是他估计跑不了。” 宋明珂点点头道:“我知道此事。” 杨潜奇怪道:“你都没出门,你怎么知道的?” 宋明珂摸了摸下巴道:“大概是会算吧?” 杨潜不想听这个女人胡说八道。 他道:“我没骗你,这件事很严肃。如果是真的,咱们能给迟允一个重创——你以为六部的人他都是靠谁拉拢的?” 宋明珂道:“迟允掌控了六部之几?” 杨潜掰开指头算了一下。 “苏佑为不必说,他是和迟允绑在一块的。户部尚书也是迟允提拔上来的,刑部尚书自世家灭亡之后,就在与迟允靠拢。礼部最近与其来往甚密,估计也是要投靠他的。” “除了没表示的工部和兵部,其余尚书基本能算上是他的人了。” 第1093章 驳杂 杨潜掰过,惊讶道:“好家伙,这人胃口还真是不小。” 宋明珂心道这才哪到哪。 前世迟允手握六部,在朝廷之上呼风唤雨的样子那才叫一个“精彩”。 “不必恐慌,就算所有的尚书都投靠了他,下头的人,却不一定信他。” 杨潜摇头:“但愿吧。” 宋明珂突然道:“难叔离开京城了吗?” “没有,他在京城养伤,但差事还能接。” “好,叫他晚膳之前来见我。” “行。” “迟允明日设宴,文官大半都会到场,记得拨两个人保护昭闻。” 杨潜摆手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砰!” 宋明珂把门给关上了。 杨潜看得直摇头,这夫妻俩,简直没一个正常人。 \\u003d\\u003d 回到了家中之后,文溥总觉得哪哪都不对。 他就是觉得,杨潜不可能出现在那里。 就算是用各种借口搪塞,他也过不去他自己心中那关。 文溥决定,马上去见迟允。 等他到了迟允府上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春夜总是寒凉潮湿,走上几步,衣袖上总是会带上露水。 鹧鸪声声,自远方传来。 文溥下了马车,让家丁去敲了迟府的门。 道上了姓名,迟允很快就放他进了去。 迟允总是晚睡。在这种万家灯火俱灭的时候,唯有他的书房明亮如昼。 许泽将人引了进来。 文溥搓搓手,行礼道:“见……见过,相爷。” 迟允披着一件大氅,正拿着火折子去点油灯。 “起来吧,坐。” “是。” “呼。” 迟允把火折子吹灭,搁在了一边。 “说吧,如此匆忙出了什么事。” 文溥把他们白日遇到杨潜的事情告诉了迟允。 文溥道:“我,我知道有可能是巧合,但是……我心中不安,所以便想将此事告知于您……也想问问,现在该怎么做。” 迟允道:“是巧合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啊?” 迟允用笔杆点了点砚台,道:“就算他查到此处,问问他杨潜,他敢不敢闯进本相的府邸拿人?” 文溥低下了头。 他还真不敢。 杨潜是什么级别?他在迟允的跟前还真就不够看。 “那,那明日……” 迟允叹了口气,抬头看他道:“照常。” “明白?” “……明白了。” “嗯。” 迟允见天色不早,便让许泽把人给送出去了。文溥一瞧,自己和他也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赶出来了,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不过迟允既然如此淡定,那或许…… 真是他杞人忧天了。 反正,天塌下来还有比他职位更高的人顶着。 他也不用太害怕。 \\u003d\\u003d 翌日,汤付霜应了迟允的邀请,来到了相府。 按理来说,像他这种还没入仕的小人物,迟允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但偏偏这一次,迟允特意叫人请了汤付霜,一看便是知道他的。 汤付霜倒是也很想知道,迟允究竟想做什么。 相府门口,已经停放了很多马车,达官显贵陆陆续续往相府里头走去,还没到大门口,里头的酒香就已经飘了老远。 汤付霜沉了沉心思,往里头走。 能受到左相邀请的人,自然都不是一般人物,所以汤付霜刚一入内,便有下人为他引路。 汤付霜秉承着少说少做的原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的同时,尽量地让他人不留意到自己。 “苏大人!” “刘大人,你来了。” 汤付霜看见,苏佑为就站在主席附近,和一个身着青色衣袍的男子说话。二人寒暄了几句,好像看起来十分熟稔的样子。 但是汤付霜却知道,那人算是苏佑为的政敌,两个人在朝堂上算是没少较劲。 此人来自清流之家,按理来说,和来自世家的苏佑为确实走不到一起去。也难为他们还能端着酒杯说这么久。 汤付霜摸了摸袖子。 “可是汤公子啊?” 汤付霜猛然一抬头,却见原来是国子监祭酒池泯过来了。他赶忙起身,行礼道:“见过老师,学生这厢有礼。” 池泯笑着点点头,算是承了这个礼了。他道:“你可是自己过来的?” 汤付霜道:“是。” “哦——” 池泯虽然古板,但却不是傻,见汤付霜出现在这里,便知迟允心思一二。不过他并没提,只道:“说起来,老夫终是觉得,你可惜了。” 汤付霜只不在乎地一笑。 “不该啊,不该。” 在左相的地盘,池泯自然不可能说得太露骨。他道:“那你待如何?你还年轻,不是没有机会。老夫相信,以你的文采,四年之后得个状元,也不是不可能。” 汤付霜道:“多谢老师赏识。只是学生仔细想过,比起编撰文书,学生更喜欢做些实事,也是为了大渊的黎民百姓。” “嗯。” “你能有这个觉悟,甚好啊!” 汤付霜又谦虚了一句。 “哎哟!” “这不是咱们的新科状元吗?” 汤付霜和池泯同时回头,就看见陈书旻站在宴厅门口和众人打招呼。 “承让承让,各位承让!” “有礼了,哈哈!” 过了一会,陈书旻瞧见了池泯,几步上前,行礼道:“这不是老师吗?学生见过老师!” 池泯淡然道:“只是教与你几日,算不得什么老师。” “老师可万万别这样说。” 陈书旻笑道:“如今学生高中,也算是给老师您长脸,老师您若是不嫌弃,改日到学生府上喝酒,学生必扫榻相迎哇!” 池泯轻哼了一声,不敢苟同。 陈书旻似乎也不在意。他轻飘飘地瞥了汤付霜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池泯一甩袖子:“空有文采,行为不端,当真是不可理喻。” 汤付霜道:“学生莽撞,老师何必与其置气。” “你说得是。” 池泯看着汤付霜,愈发觉得此子可惜,摇摇头,只道了句嘱咐,便离开了。 汤付霜重新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却听外头爽朗的笑声和脚步声渐近,原来是众人簇拥着迟允走了进来。 汤付霜还是头一次如此近地观察这位左相。 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整个大渊都流传着他的传说,以至于和安北侯一道被大渊百姓称为文武双璧。 温和,谦卑,与其接触过的人,无一不对其称赞有加。 狠毒,阴险,宋明珂与其周旋多年,却始终无法伤其根基。 这就是左相迟允。 第1094章 银票 迟允在主位旁边站定,而后示意来宾们坐下,不必客气。他道:“今日宾朋满座,是诸位给迟某面子了,迟某在此谢过诸位,满饮此杯。” “好!” “迟相爽快!” 迟允放下酒杯,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随意。 汤付霜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他并不喜欢饮酒,但若真是极好的美酒,他倒是愿意尝上一口。 “迟相天人之姿,又是如此文采斐然,真乃我大渊之幸,百官之福哇!” 汤付霜听到陈书旻在对迟允拍马屁。 这新状元倒也是个胆儿大的,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谄媚,目的算是十分明确了。 迟允就和他客套:“陈公子乃国之栋梁,未来必定更加宽阔,望你潜心自持,不忘初衷,不光为了大渊百姓,更为江山社稷,和睦安康。” “是!迟相所言甚是!” 见陈书旻没听明白迟允话外的意思,汤付霜心中一笑。 陈书旻最近太招摇,到处宣扬他有多厉害,以至于他还能道出比肩迟允那样离谱的话来。 迟允哪里是提点他。 只是口头告诫罢了。 汤付霜摇摇头。 尽管身边没有半个认识的人,汤付霜却依然没有只坐着发呆。 看起来只是一次平常的筵席,但是若仔细观察,却能从其中顺出许多的门道出来。比如说,并不是所有的尚书都和他手下的侍郎一条心,再比如,礼部的人今日对迟允好像格外热情一些。 理清了大致的状况,汤付霜决定,先从六部下手。 相比于成日之乎者也的言官,汤付霜觉得,六部是真正能做事的地方,既然能做事,那么就不怕没有升迁的机会。 就算品阶低一点也没关系。 汤付霜以酒杯掩唇,而眼神却是不经意间划动着。 瞬间,他的眼神定了下来。 就是那人了。 \\u003d\\u003d 酒过三巡,大多官员都已经醉了。 迟允主张的宴席,没什么拘束,所以大多数人也都没兜着,一时半刻之间,众人划拳的划拳,吟诗的吟诗,实在是很热闹。 文溥没敢喝醉。 从昨日开始,他心头一直兜着一种奇怪的感觉,所以他真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哈哈哈哈!” “你输了,你再喝!” “喝不下去啦,不行啦,放了我吧!” “不行,今天就是得喝!” 文溥只觉得太阳穴都在跳。 罗淇正在这边劝酒,对方是侍御史钟怀郎。罗淇也已醉眼朦胧,不过比起旁边那些东倒西歪的人,还是要好点。 “钟大哥,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啊?” 钟怀郎摆手道:“我不行了,真、嗝,真不行了。” “啧。”罗淇挠挠下巴。 “行了,行了,”钟怀郎道,“我实在不胜酒力,剩下的,你们年轻人享用吧。” “我,我去后头歇着了。” 罗淇抬手道:“诶,钟大哥,你等等我,我也去!” 俩人就搭着肩膀,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出门之前,罗淇微微转头,对文溥轻轻颔首。 文溥抹了把脸。 他想装作没看到,可是他知道,这并不可行。 过了一会,文溥也借着醉酒的名义,找到了相府的丫鬟,让她为自己带路去厢房中歇着。 丫鬟带着他绕了半天,来到了一间隐蔽的厢房外头站定。这丫鬟对他行了行礼,示意他可以入内,这才无声离开。 文溥一推开门,就嗅到了浓浓的酒气。不过,待在厢房里头的人,看起来并没醉。 包括刚刚都快走不动道的钟怀郎。 罗淇坐在桌边,见文溥磨磨蹭蹭的,皱眉道:“怎么这么慢?” 文溥搪塞道:“去方便了一下。” 罗淇也没在意。 他随手把一只香囊扔给了文溥,道:“这是你的。” 文溥接过,捏了捏,感觉里头该是至少有五张银票了。 “关于大人的目的,我就不再多说什么,”罗淇对在场的众人道,“只是咱们既然是大人的耳目,就得做出点什么,不能让大人在前头干等着咱们不是?” “是。” “不过,”罗淇又道,“大人自然不会亏待咱们的,想必各位应该都清楚的。” “这倒是。” “嘿,”有人甩了甩手中的银票道,“三万两呢!” “快闭嘴吧。” 罗淇让那人赶紧把银票收起来。 “行了,别嘚瑟了,快回去吧,离席时间长了该有人怀疑了。” “行行行,咱们走!” “快走快走!” 文溥自然是最想走的,他站起身来,跟在其他人身后,想要溜出去,却猛然觉着脚下一震,随后便是一声巨响坠地! “砰!” 挂好了门栓的房门,被人在外头狠狠踹开,一瞬之间尘土飞扬,似云雾缭绕。 “咳、咳咳……” 众人只觉得被灰尘一迷,喉咙阵阵发痒,接二连三地咳嗽了起来。有些人被涌进来的飞花卫带倒在地,灰头土脸的,十分狼狈。 文溥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那站在门口扛着大砍刀的壮硕男子。 半晌,众人的眼睛能够睁开,才看清来人的真面目。 却见包围他们的,正是身着百花服的飞花卫。 咣当一下,霍难把大刀放下,地面便被震出了一道细碎的裂缝。 霍难用另一只手指着眼前的人道:“全都拿下!” “是!” 刷刷刷,飞花卫几下便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文人给压制住了。有的人认出了飞花卫,抻着脖子叫嚣道:“你们,你们凭什么擅自闯入左相府邸?你们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霍难冷哼了一声,便有飞花卫将其死死按在地上,咔吧一声,那人的肩胛骨就被捏断了。 “啊啊啊——” 文溥咬唇,只觉得自己好像都感受到了那样的疼。 汗水滑落,滴在了冰冷的地上。 文溥知道,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第1095章 来路 “是吗?” “汤公子真的去过九边?” 汤付霜笑着点点头。 眼前的公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比汤付霜倒是要年长,不过他的官阶却是不高的——户部的员外郎,名为庞泊。 庞泊的脸蛋红红的,琼浆过后,说话也大胆了起来。 “当真是羡慕汤公子,小小年纪就见识了那么多,并且还金榜高中,当真是翘楚!” “庞兄说笑了。” 庞泊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汤付霜捕捉到了他神色中的犹豫,却是没戳穿他。 “发生什么事儿了!” “是飞花卫!” “飞花卫闯进来了!” 飞花卫这三个字像是惊雷一样,炸得宴厅里头都轰得一声好似着了火。 庞泊手指头都是颤抖的,他道:“飞花卫来了,飞花卫来做甚!” 汤付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别慌,和咱们大抵是没什么干系的,出去瞧瞧再说。” “哦、哦……” 此时,所有被邀请来赴宴的文官都到了院中。这整个院子已经被飞花卫围住,这些冰冷的杀神们神色淡淡,每个人手中都持着一只火把,腰间的环佩和佩刀在火光的照映下闪着光。 凌乱的脚步声渐渐平息。 院子中央,空出了一块地。迟允双手交握放在身前,静静地瞧着杨潜带来的飞花卫如同潮水一般冲进来。 迟允道:“杨副指挥使。” 杨潜客客气气道:“迟相安好。” 迟允伸手引了一下,道:“杨大人率领众多飞花卫,闯我府邸,不知所为何意啊?” “这个啊。” 杨潜作揖道:“这件事儿啊,还是由指挥使亲自与您说比较好。” 迟允望向杨潜身后。 宋明珂自阴影中走来,尽管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气势之中,她依然步步生莲,闲庭信步。 迟允依然能从热烈的火油气息中,捕捉到她身上的幽香。 于是他忍不住就想要捕获两眼。 待宋明珂站定,他眸中的贪婪已若清晨雾散。 “既然指挥使亲自到场,那便和本相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迟允放话,他身后的文官俱不满地看向宋明珂。 宋明珂道:“本宫接到了密报,说是有人贪赃枉法,公然在相府进行钱权交易,于是本宫便来拿人。” “呵。” 迟允没说话,倒是他身边的文官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 “长公主。” 苏佑为上前了一步,道:“长公主一向雷厉风行,这在场的同僚们都是知晓的。不过长公主,您也该明白,这里是相府,有谁敢在这儿明目张胆地交易?” “就是!” “谁敢在此地撒野?” 宋明珂微微一笑,道:“诸位的意思是本宫撒野?” “这……” “下官不敢……” 苏佑为瞥了那几个人一眼,道:“长公主,您今日闹了这么大个阵仗,说出去也是不好听。我们都知道,您与迟相一向不合,您也不满迟相久矣,但今日这一出,您实在是不将相府放在眼中。” “没错!” 众人附和了几句,苏佑为这才闲闲道:“长公主,您这是公报私仇啊。” 宋明珂盯着苏佑为,走了两步又回到原地。 她道:“苏大人,你急什么呀。” “本宫知道,你和迟相穿的是一条裤子,见他受委屈你着急也正常,不过本宫劝你,替人出头,也得擦亮了眼再说!” 宋明珂把脸一沉,亮声道:“把人给本宫带上来!” “是!” 一声令下,被抓住的御史台官员便像是小鸡一般,被拎了过来。 “噗通!噗通!” “哎哟,我的肋骨……” “疼……” 他们被层层捆住,如同虫子一般蠕动着,有的嘴里还喊着痛,显然是被无情的飞花卫给打狠了。 宋明珂问霍难:“都带来了?” 霍难点点头道:“都来了。” “好。” 宋明珂道:“这些人,在后院西侧厢房贪污受贿,如今人赃俱获,不知各位还有什么可说的?” 迟允摊开双手道:“长公主,且不说这罪名十分莫名其妙,就算你说他们贪污受贿,那么证据呢?” “迟相要证据,本宫自然给你看。” “搜!” “是!” 几个飞花卫上前就开始搜查这些御史台的官员。 “啊!!” “做什么!做什么啊!” “别碰我!” 飞花卫的动作十分利索,不一会就将他们怀中的银票全都收了上来。 此时,有些官员的脸色已经变了。 宋明珂摸了摸那银票,食指拨弄了一下,那银票便哗啦哗啦地响了几下。 “还真是不少。” 宋明珂道:“这每一张,都是万两之数。本宫倒是想知道,你们这些人——” 她翘起修长的指头,点着这些官员。 “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啊?” “是我!我!” 宋明珂低头,冰冷的眼神,有若注视着渺小的蝼蚁。 罗淇的脸上还带着伤,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他随意擦了擦脸,道:“长……长公主,是我。” 宋明珂放下了手,似乎是在听他说。 罗淇跪在地上,道:“这些钱,是……是我和同僚借来的。” 宋明珂道:“你继续说。” 罗淇面露难色,哽咽了一下,原本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也无处安放了起来。他道:“长公主,您有所不知,下官在年前的时候,做过些生意,但好景他不长啊,下官又不是做生意的那一块料,所以这是赔了个底朝天。” “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腆着脸面来求同僚帮忙了。” “对对对!” 钟怀郎磕了两个头道:“长公主,这是真的啊,罗大人家中困难,咱们几个人都是知道的!” “是是是!” “长公主明鉴。” 宋明珂屈着指头,抵住了下巴。 “哦,你说你是在和他们借钱。” 罗淇低头:“长公主明察!” 宋明珂点点头,不再为难罗淇。她向前两步,俯下身对钟怀郎柔声道:“那你的银子是怎么来的?” 钟怀郎脸色一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那你呢?也是借来的?” “回,回长公主,不是……” 眼看着这些人的声音愈发小了,也没了底气,迟允便出声道:“长公主,适可而止吧。” 宋明珂刚好走到了迟允跟前。她抬头看着他,歪了歪头,眼中似乎有不解。 迟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后,他道:“罗淇的生意确实赔了。他与我提出求助于同僚,我也确实给予了通融。” “您又何必将他们的底细全部揭穿。” 第1096章 三司 宋明珂道:“迟相此言差矣,好似本宫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了一般,可他们到底是如何到这个地步,他们自己清楚,你说是也不是?” 迟允自然是不可能接着宋明珂的话说下去的,他话锋一转道:“且不说他们在御史台辛苦了半辈子,就算他们的银子有污点在,长公主也不必亲自带人到我府上抓人罢?” “今日您是抓到了人,若是没抓到,不知长公主又要如何收场?” 迟允并没有在吓宋明珂。 若说迟允是那些官阶比较低的也就罢了,可他是左相,是堂堂正正一人之下的朝中大员,朝中谁会不给他几分面子。如今宋明珂堂而皇之闯入,按理来说迟允是可以追究到底的。 宋明珂见他对贪污之事避而不谈,义正严词道:“本宫身为大渊长公主,得知有人在相府做出如此不堪行径,就算是私闯,也要为民除害!” “好!” 迟允拍了拍手,由衷赞叹道:“长公主为国为民,臣佩服。那么不知长公主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宋明珂道:“自然是带回飞花卫审讯了。相爷放心,既然这些人是你的旧相识,本宫肯定会好好地照拂他们的。” 迟允摇头道:“长公主,不是臣信不过您,只是臣怕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不与长公主知晓便屈打成招,若果真如此,那这岂不是对飞花卫名声有损?” 宋明珂似笑非笑道:“那迟相的意思是?” “既然如此,那便三司会审吧。” 迟允伸出手指道:“由刑部、大理寺卿,以及御史台共同审理此案。” “甚妙!” 苏佑为也道:“是了,三司共同审理,自然也不必担忧有人舞弊。这不错。” 站在一边的庞泊也低声道:“可以可以,这样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汤付霜面上微笑,心中却冷笑。 是啊,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在了,偏偏就是没飞花卫。飞花卫不能插手,那么宋明珂对此事就是没办法。 谁都知道,这三司已经是迟允囊中之物,再加上今日徐向哲没来,保不齐这案子就得推迟两天审理。而这短短两天,迟允能做到的实在是太多了。 到时候,说不定他还能反咬一口。 真是卑鄙。 迟允不慌不忙地等着宋明珂回答。 宋明珂却道:“可以啊。” 杨潜皱眉道:“等会儿……” 宋明珂抬手拦住了他,道:“没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办。” 迟允道:“既然如此,来人——” “将他们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是!” “慢!” 宋明珂抱着手臂道:“迟相的意思是容后再审吗?” 迟允笑道:“没错——今日诸位大人都已醉饮,想要此刻审理,恐怕是不太行的。” 宋明珂却道:“现在就审。” 迟允似乎有些为难。 此刻,新任大理寺卿赵信鑫开口道:“长公主,您这就是强人所难了,这……我们诸位同僚今日也没想到闹出如此枝节,所以都尽情畅饮了,如此一来此案现在自然无法再审。” “就是!” “下官现在站着都费劲!” 迟允用一种爱莫能助的语气,道:“不如这样,臣能感觉到长公主急切,所以等明日早朝,便展开三司会审,一刻钟都不耽误,如何?” 合情合理,并且顾及了所有文武百官的感受。 于是对宋明珂不满的声音便大了一些。 宋明珂道:“本宫知诸位辛苦,所以便将徐大人请来,也好减轻诸位的负担了。” 众人的脸色一变。 飞花卫让出了一条路,便见一身着布衣的男子从外头缓缓走了进来。他浑身上下都十分素净,就连半个铭佩都没挂。 徐向哲。 “见过长公主,迟大人。” 宋明珂颔首。 见宋明珂居然把徐向哲给请来了,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宋明珂浅笑道:“迟相,既然迟大人来了,那么这会审……” 迟允心中叹息。 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法阻拦了。 他道:“既然如此,那就应了长公主,即刻审理便是。不过,既然诸位都在场,那么便容许大家旁听,也算是见证了。” 宋明珂欣然同意。 迟允伸手一引,道:“长公主请。” 宋明珂颔首:“多谢。” 二人先行离开,文武百官自然也跟着浩浩荡荡地走了。晚风清爽,把众人的醉意也给吹走了,半点都不觉困倦。 要出事了。 这是所有人的直觉。 “不要,不要!” “别!!” 文溥被飞花卫押着,两步一踉跄。他不停求饶,然而没一个飞花卫理会他。 一行人行了半天,终于到了御史台。御史台头一次在深夜迎接这么多的客人,也得亏是御史台够大,不然这些人,怕不是要没有地儿可去了。 大渊建朝以来,人最多的三司会审,就在这个缺月夜中展开。 \\u003d\\u003d 御史台府衙虽然很宽敞,但是要同时容纳几十个官员,还有衙役与飞花卫,就显得格外拥挤了一些。 徐向哲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迟允,右手边是宋明珂,座下两排,从各部尚书到四五品的文官,坐满开来,甚是壮观。衙役站在后头,而飞花卫守在外头,只有杨潜和几个都统,坐在里头。 整个府衙之内,严肃庄重,只有外头的虫鸣能够打破这短暂的沉静。 徐向哲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他清了清嗓,转头看宋明珂,宋明珂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徐向哲拍了一下惊堂木,道:“把人带上来!” “是!” 衙役们大声应下,便把那几个御史台的官员给押送了上来。这几个人来的时候光鲜亮丽,经过这么久的折腾,一个个灰头土脸,有的还带伤,着实是狼狈至极。 徐向哲看着这几个人,胸腔中燃起了怒火。 就是这几个人,祸害他尚且不说,如今皇帝重病,朝堂不稳,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居然还来这一套! 着实可恨! 于是徐向哲便朗声道:“事情原委,本官已经全程目睹,来人,把证据呈上来,本官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么些人的银票到底都是哪里来的!” 话音一落地,便有人大声道:“大人,冤枉啊!下官这些银子,真的是做生意所得!” 第1097章 会审 “大人,我从家中亲戚手中借来!” “大人明鉴,这些都是我从赌坊赌来的!” “对啊,大人,咱们的家底都没了啊!一点都没了!” 徐向哲都差点气笑了。 为了保命,他们还真是什么借口都能编纂出来。 “赌坊?” 徐向哲冷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把本官当成了傻子?本官和你们这些五谷不分的人不一样,我起于微末,对赌坊之事可算是十分明了。你既说你的银票是赌坊所得,你且和本官说好,是哪里的赌坊,几成本几分利,赌了多少,为何!” 他掷地有声道:“你,还能完好无损地从赌场走出来?” 徐向哲道:“若本官没看错,你们每人手中都至少有三万两。你可知,为了这三万两,赌坊也绝对不会与你轻易罢休的。” “这……” 这人擦了擦冷汗。 “继续!” 徐向哲道:“本官倒是要看看,你们还要编出什么,来蒙骗本官,掩盖你们做的腌臜丑事!” 赵信鑫不乐意道:“徐大人,这话是否有失公允呢?” 他道:“现在真相尚未明了,他们到底是否贪污也不从得知,大人张口闭口腌臜丑事,难道是确定了他们真的犯下了罪过?大人如此武断判案,真的能让在场的各位信服,给百姓一个公道吗?” “就是!” 赵信鑫道:“大人,他们这些人入仕也都不早了,经年累月能攒下一些钱财,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说了,他们有人找到了赚钱的路子,分享分享,有银子大家一起赚,这难道不也寻常?” “您在御史台混不下去了,便以挤兑同僚为乐。徐大人,这不太对吧?”赵信鑫嗤笑。 “快别扯了,你说了这么多,自己听听这合理吗?” 谁也没想到,先开口的不是徐向哲,而是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杨潜起身道:“赵大人,他们这些人在相府做钱权交易,那可是咱们的人当场捉住的,如今人赃并获,你在这儿说什么确定不确定,你不相信我飞花卫,难道还不信长公主吗?” “杨大人真是会胡搅蛮缠!” 此时,吏部侍郎站了起来。 杨潜一瞧,此人正是苏佑为的左膀右臂,魏重。 魏重道:“人赃并获?您是亲眼看见银票飞到他们手里头了,还是听见了他们的许诺啊?人家都说了,这是借钱,或是做些买卖所得,我大渊官员这么多年手中没点积蓄,说出去实在是让人笑掉大牙!” “我看你才是让人笑掉大牙。” 一向温和有礼的小夏却是开口道:“这些人最高的是五品,你身为吏部官员,难道不知道五品俸禄有多少?” “若真如你所说,”杨潜接道,“大渊官员都这么有钱,三万两银子说拿就拿,我飞花卫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不如这样,我马上就去各位府上查查,看看各位到底有多少的积蓄,魏大人,就从你开始好不好啊?” “你!” 魏重红着脸道:“你不要以为你是朝廷的鹰犬就可以在这里颠倒是非!他们只是御史台的官员,本官的家底比他们厚实一些也是正常,你休想浑水摸鱼!” “就是!” 又有人道:“杨大人想必是京城走惯了,随便一个官员的家都能进,那等到了以后,你走了顺腿,难不成要把皇宫都当成你家后院,随意进出啊?” “杨大人不会想造反吧!” “混账!” 一向沉默寡言的霍难是头一次瞧见这场面,他没想到,这些文官一个比一个厉害,明摆着的事情还能倒打一耙,疯狂地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于是他不禁怒骂了一声,这一声用了内力,连府衙内的地砖都在颤抖。 文官们被吓了一跳。 “你你你……” 魏重壮着胆子道:“你是什么人,你……” “肃静!” 徐向哲道:“闲杂人等,不得咆哮公堂!你们若有疑问,审讯结束再议!” 杨潜对魏重嚣张一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魏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徐向哲放开惊堂木,上下扫了扫跪在堂下的几人。 他道:“既然你们说,你们的家底都兜出来了,那本官倒是想问了。” “你们的衣衫看起来价值还真不菲——钟怀郎,你那玉佩,是羊脂玉吧?” 钟怀郎弯腰一看,脸色煞白。 他这玉佩,用了一万两,特意请了大师雕出了他想要的样子。 可是现在,若是再遮掩,倒显得他心虚。 于是他只能道:“让大人笑话了,这……这是便宜货,算不得好东西。” 钟怀郎咬咬牙,扯下玉佩,往地上狠狠一掼—— 啪嗒,完璧碎裂。 众人眼睁睁看着,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真狠啊!为了洗脱,居然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只有杨潜摇头叹息道:“啧啧,这可是浅山大师的手笔啊——你说你若是不想要了,低价出给我也成啊。” 钟怀郎只恨不得撕烂杨潜的嘴。 徐向哲静静地看着,也不打断他。等那玉佩落在了地上,他才慢悠悠开口道:“先不说你这玉佩——钟大人,本官可是记得,上个月你娶了一个小妾。” “那是你的第六个小妾啊。” 钟怀郎说不出话来了。 徐向哲道:“你别告诉我,你这个小妾抬进家门,一个子儿都没花。” 这怎么可能。 娶个小妾,虽然不像正妻那样隆重,但是该有的也不会少的,毕竟也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寒酸糊弄,说出去 到底也让人笑话。 徐向哲又指了一人道:“而你!” “你在居山阁的叫卖会上,拿走了一幅山水画。这山水画可不便宜啊。” “啊,大人……” “你呢?你频繁出入赠春阁,并且还在里头养着一个头牌,是也不是?” 这些御史台的官员,明明是帮助徐向哲监察百官作风的人,此刻却支支吾吾眼神闪躲,任凭他们的遮羞布,被徐向哲毫不留情地揭开。 第1098章 垫背 徐向哲起身,背着双手踱了两步。 “你们几个养小妾的养小妾,找头牌的找头牌,你们还口口声声说你们做生意做买卖,开玩笑,本官怎么没听说过京城哪个铺子酒楼写了你们的名字?!” “你们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从我进了这御史台开始,你们家中有多少钱财,手下有什么铺子,本官比你们自己都清楚!你们休得再诡辩,只需老实交代,本官或许念在曾经同僚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徐向哲震声言道,句句清脆无比。 刚开始喊冤枉的人,这下是半句都不敢说了。 他们被按在地上跪着,不停地思考着该怎么办,然而现在徐向哲的话语好像是银针一般刺入他们心中。 在场的人也都不是傻子,是不是真的贪污,谁又看不出来? 再狡辩下去,他们就会被坐实罪名! 就在他们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理寺卿骤然开口。 赵信鑫指着他们的鼻子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贪污!” 几人抬头,似乎是不懂什么意思。 没有人看见,原本低着头的罗淇,却忽然攥紧了双拳,大声道:“是,我们是贪污!” 几人一齐看向他。 “……你疯了!” “你,你在说什么……” 赵信鑫见这个小子还挺上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顺着他的话道:“好哇,你们果然是做了亏心事!你说,你们收了谁家的贿赂!” “杨家!” 罗淇毫不犹豫道:“是世家,大人!” “诸位都知道,有些世家家主曾经被停职,当时他们为了再次回到朝廷,便来找了下官。” 罗淇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迟允,见迟允淡然地坐着,便继续道:“下官知道,当时是被鬼迷了心窍,就……就收下了他们的贿赂,这件事儿,迟大人是不知道的,所以,这都是……” 他似乎说不下去,俯下身来,哽咽了起来。 他的几个同僚,见他已经如此,便齐声道:“对对对!” “就是世家!” “对,徐大人明察!” 他们不停磕头求饶,嘴中还念念有词。 徐向哲只感觉到了一种悲凉。 悲凉,可笑。 府衙内突然传来了一道笑。 众人看向宋明珂。 宋明珂道:“抱歉,本宫实在是没忍住。” “你们也算是聪明,说了些死无对证的人。” 宋明珂一伸手,便有一个飞花卫上前来,把一本书放到了她的手上。宋明珂看也不看,便将其扔在了罗淇的脸上。 “这是从你入仕以来,所有能够被看见的行动。事无巨细,每一条都罗列了下来,就连你哪一日去了哪个青楼,点了哪一个姑娘,待了多久,这上头都有。本宫来回翻看,就是找不到世家人和你往来的记录!” “世家。” 宋明珂陡然提高了声音:“是哪个世家,何时找了你,你给本宫细细道来,若道不出来,本宫定不轻饶!” 罗淇傻眼了。 怎么是这样? 他知道飞花卫知道很多事情,可是他们……他们怎么会! 罗淇怎么都想不明白。 其实,不只是罗淇,宋明珂这几句话,让府衙内的百官们都如坐针毡——她好像是把他们的底裤都拿了出来,呈现给别人看一样,那种无所遁形的羞耻和愤恨,无论是谁都不会想要经历的。 宋明珂若是想整治他们实在是很容易的。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其实他们想的也不全对。 飞花卫虽然灵通,却没到这个地步,只不过是因为宋明珂特意提出了这人,并且叫手下去关照他,所以关于罗淇的事情才会被记载得如此详细。 若是文武百官一个一个找过去,飞花卫都要累死了。 “罗淇。” 迟允开口道:“本相知道,此时本相开口不合适,但在飞花卫的跟前,你们又何必扯出如此苍白的谎言。” 罗淇低下了头。 他知道,现在再扯谎下去已经不行了,而且飞花卫就在这里,他们想要调查什么实在是太容易。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上的汗水滴滴落下。 “是下官……” “一切都是下官的错。” 罗淇认命了一般,颤声道:“这些年,因为迟大人提拔,所以下官到了御史中丞这个位置。然而到了这个位置之后,下官为了稳固御史台同僚之间的关系,也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保住这个位置,所以便起了歪心思……” “这次贪污受贿,完全……完全都是下官一人的事情,与……与其他同僚无关!” “下官任凭徐大人责罚!” 一看有人主动站出来认罪,这几个人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个个高声叫了起来。 “徐大人明察!我们做的所有事,都是罗大人逼迫!我们是为了自保!” “没错,没错啊!当时迟大人为了劝我们回头,也曾阻拦过我们……” “可是我们没听,跟着罗大人越陷越深,我们……我们现在知错了!” “我们对不起迟大人!” 宋明珂瞥了迟允一眼。 眼神中好像在说—— 这手下调教得不错,听话。 迟允轻呵了一声。 “而且!” 有人继续道:“自徐大人接管御史台以后,下官曾经和罗大人说过,不能再继续做这样的事情了,但是他们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厉!” 这就有点意思了。 他非得把徐向哲接手御史台这件事单独拎出来说,那么一个治下不严之罪,徐向哲肯定是跑不了的。 都已经快完蛋了,还要拉徐向哲下水。 宋明珂瞧着他,心中冷笑。 他以为他如此投诚,迟允就能救他吗? 笑话。 罗淇已经紧紧地贴在地上,再也不敢抬头。 徐向哲闭上了眼。 “你们……” “等一下!” 徐向哲拿着惊堂木的手停顿了一下。 文溥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都……都是假的!” “不对!” 第1099章 藤蔓 “罗淇……根本不是幕后的人!” 刷刷几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文溥的身上。 罗淇浑身一颤,拉住了文溥的衣角道:“你,你在说什么!” “就是我干的!” “你给我跪下!跪下!” 文溥明明孱弱得不行,但是此刻却倔强得像是一头牛。 宋明珂来了兴趣。 她倒是知道,这人算是迟允从前的左膀右臂,迟允对他还算可以,但是他当初也算是被迟允威胁过的。 不如说,迟允拿捏人,就是靠威胁来着。 文溥道:“徐,徐大人,如果我真的说出了幕后的人,您……您能够放过我们的家人吗?” 徐向哲扫了一眼。 吏部侍郎魏重道:“御史台衙门,你怎么能……” 徐向哲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可以,你说吧,到底是谁。” 与迟允有关的官员心中一紧。 文溥道:“是迟……” “闭嘴!” 原本跪在地上的罗淇突然暴起,直接扇了文溥一个巴掌。文溥不够健壮,被他这么一扇,倒退了几步,摔倒在地。 “国子监祭酒大人清正廉洁,你死到临头还要污蔑他,你当真是居心不良,我今日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妖孽!” “打死你!” 罗淇疯子一样上前几步,对趴在地上的文溥又蹬又踹,行迹癫狂,拦都拦不住。 “罗大人!” “文大人!!” 衙役们上前,费了不少气力才把二人给拉开。 罗淇还在对文溥不停咒骂。 端坐在一旁的池泯差点被自己的一口茶水呛死。 所以他才痛恨这些人,他好端端的,还要被提一下。 整个府衙乱套了。 宋明珂略显失望。 可惜了,文溥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勇气,却被其他人给堵了回去。 若他真的敢开这个口子,宋明珂顺着这个势头,说什么也要撕下迟允的血肉来。 打闹过后,罗淇和文溥身上都带着伤。 罗淇哈哈大笑了一声,道:“痛快!” 他把嘴角的血一抹,直接将双手伸了出来。 “我已认罪,徐大人,便将我押入天牢吧!” 事已至此,与迟允一道的官员们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最后的一丝危险都被罗淇给抹除了。 牵扯到了整个御史台的贪污案,到了这里,已经可以了。 待到徐向哲落座,迟允便道:“如此,便是真相大白了。那便将他们几人押入天牢,等候发落了——既然此事复杂,那么便劳烦姚大人和赵大人,寻出幕后真凶了。” “等会儿。” 宋明珂道:“不必了,让我飞花卫直接带回去,一夜之内必出结果。” “长公主,恕微臣僭越。” 宋明珂一瞧,合计了一会,想起来了。 这人是全万隆,是迟允提拔上来的户部尚书。 许是因为韩舒赫给人的感觉太过悲壮,所以宋明珂先入为主不太喜欢这个人。 全万隆皱眉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微臣不知,您今日到底在急切什么?迟大人想要将犯人押送到天牢,长公主便是左次三番阻拦,而且,今日事发,长公主好像一切都料到了一样,还特意把徐大人请来,微臣大胆猜测,难不成这一切是长公主为了陷害御史台而策划出的一切吗?” “放肆!竖子!” 霍难已经气疯了,他握着他的大刀就要上前。 “对长公主不敬,我劈了你!” 宋明珂使了个眼色,杨潜便起身,两步拦住了动怒的霍难。 “是吗?” 宋明珂甩手道:“那就不带回飞花卫大牢了吧。” 她一步一步下了台阶,都统们站了起来,低下头,等宋明珂先行。 路过罗淇身边,宋明珂目不斜视道:“如此狼子,留着也无用。” “不如杀之。” 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却听“铿锵”一声,原来是杨潜直接抽出了霍难腰间砍刀,向着罗淇的脖子砍去! 鲜血飞溅! “什、什么玩意儿!” “杀人了!杀人!!” “咚”的一声,罗淇的人头咕噜了几圈,转到了迟允座下。他那双带着些许惊愕的、恐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盯着眼前的迟允,仿佛在无声质问。 他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神采。 “快!快把他抬下去!” “快快快!” 血腥味逐渐蔓延,不少文官也是头一次见到飞花卫杀人,当场就吐了出来,有的甚至直接晕倒,于是衙役们便被直接派了出去找大夫。 门外围观的官吏也被衙役们驱散,于是外头黎明带来的霞光便铺面而来,光洁的地砖上反出了璀璨的金光。 宋明珂就在这一片霞光中回首看着迟允,她的颜面被掩盖在阴暗中,唯有一双眸子皓然若星辰。 “今日是本宫唐突了,还望迟相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本宫一般见识才好。” 宋明珂扯出了个笑,嗜血,讥讽,又优雅无比。 迟允端坐着,看着女子远去,眼中是难以掩饰的贪欲。 他再也遮盖不住。 就是这样的人啊,就是她。 用鲜血浇灌成了的风信子,就该是这样。 “相爷。” 迟允立刻低头,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额头。 苏佑为微微一愣。 迟允怎么会如此失态? 不过这不是他该细想的事情。他转念一想,便恢复了笑容,继续和迟允商议此事的后续了。 寂静的夜里,唯有御史台热闹一片,惹得远处鸡飞狗跳。 宋明珂站在衙门门口。 漫漫长夜终究会迎来黎明,比如此刻。 “长公主。” 宋明珂回身,道:“徐大人。” 徐向哲和她行了个礼。 “长公主,恕臣直言,您此举不合规矩。” 宋明珂毫不在意地一笑道:“规矩,呵。” “本宫不守规矩的地方多了,徐大人您该是知道的。” “一码归一码。” 徐向哲道:“虽然从前长公主做过的很多事情也过分,但是今日……当众杀人,无论从情还是从理出发,您都是不该如此的。” 宋明珂伸出双手道:“徐大人打算把本宫押走吗?” 徐向哲看看那白白嫩嫩的手,无语道:“臣……算了。” 他严肃道:”今日的事情,微臣可以当作没看到,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但是,长公主须记得,只此一次,若再有下次,微臣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宋明珂微微一笑。 徐向哲这是并不打算计较这件事了。 她语气轻松道:“徐大人需要本宫送你回去吗?” “不必了,多谢长公主美意。\\\" 第1100章 清风 徐向哲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朝霞的余晖落在他的背影上,行来的时候,他隐匿于黑暗,离去之时,徒留两袖清风与肩上的霞光。 好像什么都不曾拥有。 这个天下,从来不缺少富有才学的人,但对于徐向哲这样的人,却是如明珠一般珍贵的。宋明珂想。 “长公主。” 小夏走来,低声道:“我已经命人送汤公子回去了。” “好。” 宋明珂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早些回去了。” “是。” 小夏搀着宋明珂,离开了御史台府衙。他们前脚刚行离去,汤付霜也扶着庞泊走了出来。 庞泊也只是一个小官吏,平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如今见宋明珂在府衙内当堂杀人,吓得脸色铁青,两股战战,若不是汤付霜支撑他,恐怕他今日是要爬着出去了。 “呕。” 汤付霜拍了拍他的后背,四处寻摸了一番,却见衙役们来去匆匆,整个御史台都是混乱的,哪里还有地方给庞泊休憩? 于是他小声道:“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庞泊勉强抬起胳膊摆摆手。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拍拍脑门,合计了半天,才蹦出了四个字。 “太吓人了!” 汤付霜失笑。 “不是,”庞泊不可置信道,“我早就知道,长公主她是心狠手辣,但是她怎么……” “怎么?” “怎么就敢当众杀人的啊?!” 想起那人头落地的场景,庞泊就觉得浑身每一根汗毛都在泛着抗拒与恶心。 汤付霜没接他的话,只道:“你是被吓着了。” “谁能不害怕啊!” 庞泊压根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一般的人,就是那个心狠手辣当众杀人的长公主的属下。 “你说,那人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长公主,死得也是真惨……” 汤付霜听他细细碎碎地念叨了许久,待他没话说了,才道:“好了,今日的事情咱们就当忘却,回去好好歇息就是了。” “哎,也是。” 庞泊见自己大半个身子还支在汤付霜臂膀上,赶忙起身,干笑了一声道:“抱歉,抱歉。” “无妨。” “不过,汤兄,在下真是佩服你啊……看你如此淡定,我倒是觉得,我有些胆小了。” 汤付霜拍拍他的肩膀道:“并非是庞兄胆小,今日的事情确实太突然。” “哎。” “哟,汤公子。” 汤付霜笑容不变,只微微侧身道:“陈公子。” 陈书旻身边跟着几个书生打扮的人,看那架势仿佛都是这次春闱高中的富家公子了。陈书旻站在最前头,那衣冠楚楚的样儿倒是真有几分状元的气节在里头。 “汤公子这是要打道回府?” “是。” 汤付霜道:“几位这是?” 陈书旻和身边的书生对视了几眼,而后笑道:“哦,我们呀。我们几人觉得今日有些不尽兴,便打算吃酒去。” 庞泊挠挠脖子,皱起眉头。 他不喜欢陈书旻这油嘴滑舌阴阳怪气的调子,说话的时候总仿佛含着别的意思,听着忒累。 汤付霜却好像根本不在意,他了然点头,道:“几位请便,在下告辞了。” “诶,等一下啊。” 陈书旻向前几步,就挡住了汤付霜的去路。 “汤公子,明日我陈府设宴,特意请了几位同窗,你可一定要来啊。” 说完,他便直直地看着汤付霜,似乎是想见到汤付霜恼羞成怒的样子。 庞泊皱眉——他虽然初入仕途,但是却也明白,陈书旻这厮好巧不巧偏偏要在这些人面前邀请汤付霜,不就是为了恶心他吗?众目睽睽之下,汤付霜若是拒绝,就显得他小肚鸡肠了。 然而,汤付霜非但没有拒绝,还欣然道:“好啊。” 陈书旻眼角一挑,轻轻地用鼻子哼出了声。而后他道:“好,那明日在下便在府中等待公子了。” “好说。” 陈书旻一招手,便带着那几个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庞泊不赞同地摇摇头。 “什么人呐这都是,他那状元是怎么来的他自己不知道?忒能嘚瑟。” 汤付霜道:“都是命罢了——可要与我走一道?” “走走!” \\u003d\\u003d 天色虽将亮,侯府中的烛光却没有熄去。春杏提着一只灯笼,从廊下走来,却见卧房的门还虚掩着,便上前来,轻轻地把门推开来。 “侯爷?” 春杏轻声地唤了一下。 屋子里头没有回应。春杏将灯笼搁在地上,进了屋子,却见沈承聿就在桌边。他用手背支着头,阖了双眼,气息平稳,许是睡过去了。 春杏的动静很轻,饶是如此,沈承聿还是醒了。 他睁开眼,却没看见宋明珂,不免心中失落,嘴上还问了一句:“夫人还没回来?” “没呢。” 春杏道:“侯爷便别等了,估摸着长公主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您快歇息罢。” 沈承聿摇摇头道:“再有一个时辰就上朝了,不歇了。” 春杏欲言又止,却也没说什么。 沈承聿瞧瞧手边精致的饭菜,原本宋明珂与他好好儿地用着膳,结果小夏突然来找了宋明珂,二人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宋明珂便急匆匆地走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沈承聿道别。 沈承聿拿起一只鸡腿,闷闷地咬了一口。 春杏赶忙道:“侯爷,这菜都凉了,奴婢再给您热热。” “无妨。” 沈承聿擦了擦手,动作一顿,转头道:“什么声儿?” “啊?” 春杏懵了——她什么也没听见。 就在几息过后,春杏这才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宋明珂的笑声。她神色一喜,还没动作,却感觉身边一股风带过,却是沈承聿出去了。 “拿酒来!快去!” 沈承聿站定,却看见宋明珂正满脸笑容地招呼身边的丫鬟。小夏拦住了一个丫鬟道:“这快天亮了,你要喝酒?疯了?” “本宫高兴,你休要和沈承聿一般——” 宋明珂还没说完,就看见了沈承聿站在廊下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样子。她和小夏使了个眼色,小夏无奈摇头,带着丫鬟先行离开了。 宋明珂被他抓包,有些心虚,故而脚步轻轻地走上前来,在沈承聿脚下的台阶上站定。 第1101章 竹影 沈承聿原本就高大,此刻站在石阶上,宋明珂更是得的费力地抬头看他。瞧了半天只觉得脖子疼,于是宋明珂便伸出双手,搭在了他交叠的手臂上。 在沈承聿看来,她巴巴凝望自己的样子,活像只眼睛水润的梅花鹿。 沈承聿道:“和我一般?嗯?” 宋明珂脸不红心不跳道:“和你一般俊俏。” “俊俏?” 沈承聿琢磨了半天,只觉着自己和俊俏这二字是一点干系都没有。 宋明珂见他故意板着一张脸,便知他是气自己把他扔下。她轻轻晃晃沈承聿的手腕,道:“夫君,我饿了,咱们去用饭吧?” 沈承聿低头看她:“我以为你在外头吃了,便叫春杏把饭菜收了。” “叫徐叔再做便是了,”宋明珂软声道,“折腾了半天,真的饿了,你就陪我一会儿罢。” 沈承聿只觉得和这小姑娘发不起来脾气。 她现在是愈发厉害了,知道自己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动不动便撒娇耍坏。 真是…… 很受用。 沈承聿放下手,把她的腰肢搂住,嗅了一下,皱眉道:“发生了什么?” 有血腥气。 说到这个,宋明珂便笑得更甜了。她勾住沈承聿的脖子道:“我让迟允吃了个大亏。” “怎么说?” 宋明珂刚要说话,便嗅到了一阵香气,原来是丫鬟们送了酒菜来。宋明珂让沈承聿松开自己,道:“坐下说。” 两个人干脆在庭院中坐了下来。 石桌旁的翠竹茂而修长,锋锐的叶片如刀,风声沙沙,投在地上的影子便应声起舞。为了让宋明珂住得舒坦些,沈承聿原本想要将这片竹林移走,却被宋明珂拦了。宋明珂倒觉得,这片竹林幽美又不阴柔,别有一番韵味。 刚一坐下,宋明珂便迫不及待道:“你是没有瞧见,迟允的脸色有多难看。” 沈承聿道:“他今日不是宴请了文官?” “是呀。” 宋明珂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一遍。 “你都不知,”宋明珂的眼睛亮亮的,“这么久了,我头一次见他受这么大的挫折,真是痛快!” 沈承聿但笑不语。 是了,要知道御史台可算是迟允的半个老家了,宋明珂今日这一搅和,迟允在御史台布置下的心血就瘫痪了一大半,再加上上头还有个徐向哲,御史台这一颗棋子已经没用了。 如果不及时舍弃,可能还会给迟允招来更大的祸患。 所以今日必须得死一个人。 沈承聿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夫人。 她的眉眼中确实融着痛快——她很少有如此畅快的时候,作为长公主,作为飞花卫指挥使,她一向都是紧绷的,而她身上的担子也太重,所以她确实不能放松。 现在这样,也不错。 宋明珂捧着脸,望着天边,脸颊红润。半晌,她闭上了眼,居然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曲儿。 虽然宋明珂在杀人放火这上头算得上天赋异禀,但吟诗唱词实在是不擅长的,她东一嘴西一嗓地唱了半天,沈承聿都没听出来这是哪里来的曲子。 唱完了,宋明珂又开始傻笑。 “嘿。” 沈承聿知道,她这是要醉了。他使了个眼色便叫春杏把桌上的酒壶撤了下去。 宋明珂并没完全醉,只因那琼浆虽浓却不上头,所以宋明珂只是醺然欲倒,胆子也比从前大了起来。 她用胳膊抱住了沈承聿的肩膀,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 沈承聿转头和她对视。 宋明珂眯眼:“美人儿。” 她说完,一双手就不老实地在沈承聿的脸上胡乱扒拉。沈承聿把她的爪子拿开,宋明珂就锲而不舍地再上,几招过去,沈承聿只能任由她去了。 宋明珂捧着他的脸道:“你敢反抗小爷我?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 沈承聿:“……” 这又是从哪个画本子学来的?忒粗俗。 沈承聿道:“爷,别闹了。” 宋明珂被他逗得直笑。 她往沈承聿怀里一钻道:“好!瞧你有些姿色,小爷赏你!” 她从怀中掏出了几张银票,塞进了沈承聿的衣领里。 沈承聿:“?” 很难不怀疑宋明珂是不是真的做过这样的事情。 “怎么样,”宋明珂拍拍他的脸道,“大人我有的是钱,陪我一夜,保你荣华富贵!” 沈承聿揽住她的后背,低头咬了咬宋明珂的下巴,声音沙哑。 “那得加钱。” “好!” 竹影婆娑,烛光葳蕤,身着翠色长裙的女子被男子打横抱起,脚步声渐远,唯留二人的私语和浅笑。 几张银票似蝴蝶一般,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地上。 \\u003d\\u003d 汤付霜是被吵醒的。 回到了宅子后,他倒头便睡了去,这一下便是半日过去了。在这中间潘好还派人来请了他两次,不过因为他还睡着便没了结果。 一转眼便是日上三竿。 敏娅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一边还扯着嗓子喊。她喊了一句,汤付霜便睁眼了。他揉揉眉心,用手背垫着脑门,低声道了句:“真是个祖宗。” “出大事儿啦!出大事啦!” “不得了啦!” 敏娅的嗓门很大,再加上她总是如此喧闹,院子里头的侍女都习惯了,见敏娅还是如此活泼的样子便也由她去了。只有守在门口的侍女给敏娅行了个礼道:“小姐,公子还在歇息。” 敏娅站定,疑惑地抬头看看太阳。 然后她掰着手指头咕哝道:“他教过我的,现在应该是午时了。” “好呀!平日里头总说我是懒虫,他不也是一样!” 敏娅掐腰道:“你去叫他起来。” 侍女有些犹豫地瞄瞄房门,正想着要不要去,房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嘎吱。” 侍女松口气,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敏娅刚要说话,就看见汤付霜一身雪白寝衣,披着月白色外衫,头发也没打理,不修边幅的样子。她赶紧用双手捂住了眼睛:“非礼勿视!” 汤付霜无语地看着她指缝之间瞪得圆圆的双眼。 第1102章 借机 他握住了敏娅的腕子,让她进屋。侍女们对这场面已经习以为常,所以都低着头不去看。 “我和你说呀,”敏娅由他拽着自己,嘴里还在絮叨,“ 外头出了大事儿啦,死人啦!是长公主杀掉的!” 汤付霜道:“长公主不是经常杀人?” 敏娅一噎,用另一只手挠了挠脸。 好像很有道理? 汤付霜让敏娅坐下,自己则是打开了竹牖,让外头的风能蹚进来。 “哎呀,不对不对。” “好像这件事和你们那个左相有关呢!” 敏娅想了想道:“说是什么什么台死了个官儿,还挺厉害呢!是什么台呢……” “御史台。” “对!就这个台!” “他们都说,长公主这是要和左相作对!” 汤付霜笑了一下道:“他们可不是作对。” “那是什么呀?” 汤付霜道:“说了你也不懂——今日练字了吗?” 敏娅笑容僵住,干笑了两下,突然向外头一指道:“看呀!有麻雀!” 汤付霜一转头,她便脚底抹油溜了。 汤付霜就知道她会这样,不过他也不想太拘着她,毕竟她在这里是来享清福的。 她太苦了,总该得些甜头。 待到汤付霜洗漱穿戴完毕,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看看时辰,他也差不多该去赴宴了。 陈书旻高中,便邀请了与他同时的考生去家中赴宴。 汤付霜没有拒绝,不光是因为他心态淡泊,更因为他知道若是入了仕途,不光高居庙堂的人需要结交,这些未来会在官场出现的人也是要结交的。 有时候,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要重视,虽然他们甚至无法上朝,但他们往往能看到身居高位之人看不见的东西。 “公子,咱们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汤付霜应了一声,掀开了帘子。却见状元府邸大门口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显贵,这些人都来自于京城名门,这一次也是给足了陈书旻面子,纷纷到场为他庆贺。 于愿把马车安置好,跟着汤付霜一道进了门。刚一进门,却见红光满面的陈书旻就站在那里迎接宾客。 “罗大人,您来了!” “寒舍当真蓬荜生辉!” “您请入内!” 于愿看见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玩意,踩着别人的肩膀上位,还半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汤付霜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二人上前,陈书旻正在和一个文官说话。他似乎和那文官聊得很着迷,好半天都没招待汤付霜。 “是吗?那汤泉确实是极好,改日定要和罗大人去一趟。” 于愿这就不乐意了。汤付霜好歹也是客人,这个姓陈的就让人家干巴巴地站在门口等,引得多少人侧目,着实是小肚鸡肠! 这还能做状元? 他刚想出头,又被汤付霜制止了。于愿急切道:“公子!你怎么这么能忍呐!” 汤付霜但笑不语。 过了一会,陈书旻这才“惊觉”,门口还有个汤付霜。他把折扇一收,走上前来,面皮上挂着虚伪的笑。 “原来是汤公子来了。” “你瞧你,来了也不说一声,倒显得像是在下怠慢贵客了。” 他把“贵客”二字咬得特别重,阴阳十足。汤付霜四两拨千斤道:“无妨,汤某不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 他意有所指,陈书旻倒尴尬了。他眼珠一转,却是看了看于愿,调笑道:“哟,这位是谁啊?” 汤付霜介绍:“是我好友。” “没见过啊。” 陈书旻上下打量着于愿,简直就要把看人下菜碟写在脸上了。他故作为难道:“不行啊,汤公子,如果他是你的好友,他可不能进去,因为他没收到我的请柬。” 汤付霜难得面色沉了沉。 “你也知道,”陈书旻虽然在对汤付霜说话,眼睛却一直瞥着于愿,“这来人不是官就是儒,身份不明的人,自然是不能……” “呵呵,汤公子谅解。” 汤付霜叹气。 这一声长叹,惹得陈书旻不明所以。 汤付霜却不想和他虚与委蛇。他直白道:“陈公子,我就直说了吧。你可以得罪我,但是最好别得罪他。” 陈书旻仰天长笑。 他也毫不客气道:“汤公子哪里的话?什么得罪?尊卑就该有度,陈某做得不对吗?” 汤付霜摇摇头,居然伸手拍拍他的肩。 陈书旻居然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怜悯。 陈书旻心中生气啊。 他只觉得他这一拳好像是打在了虚无上,他自己还气个够呛。 就在他斟酌着如何反唇时,于愿笑呵呵道:“这个,公子啊。小的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我算是公子的书童,呵呵。” 汤付霜:“……” 满身腱子肉,一拳能打死一头野猪的书童是吧? 既然如此,陈书旻也不好说什么,侧身打算放他们进去。临了了他还要添上一句:“汤公子排场还真是大。” 汤付霜不搭理他。 两个人进了饭厅,汤付霜才道:“委屈你了,于大哥。明明是都统,却要……” 于愿一摆手道:“嗨,这算什么啊。我经历得多了,没事儿。” 汤付霜点了点头。 二人坐了下来,于愿才注意到,汤付霜好像有些变化。 他定定地看着汤付霜的侧脸,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虽年轻,但早已洗去了少年该有的跳脱,徒留深沉与稳重。 对比下来,在飞花卫多年的他,都显得有些大惊小怪了。 于愿感觉屁股还没捂热呢,就听旁边的位置有人叫嚷。 “别拉着我!别拉着本少爷!” “本少爷没醉!呜呜!” “嘉嘉,嘉嘉你看看我啊!” 汤付霜转头,却见是个俊俏的小公子抱着酒壶在吵闹。汤付霜摸摸下巴,想了想,知道这人是谁了。 池家的小少爷,池中旭。 池中旭扯着一个侍女的袖子,泪眼汪汪。身边不少人拉扯着他,他却不管不顾道:“嘉嘉,你别走!你别不要我!” 汤付霜:“……” 那侍女面容姣好,长相有三分像沈清嘉,所以这池中旭吃醉了酒便拉着人家的袖子不放,和登徒子一般。 “这位公子……”这侍女有些害怕,又不敢得罪贵人,只能小声告饶。 第1103章 酒疯 “你别走!” 正在这侍女手足无措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托盘上的酒杯拿了起来。 汤付霜不动声色地扒开了池中旭的手,道:“姑娘去添酒吧。” 这侍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行个礼,离开了。 “你是谁!” 池中旭抱着酒壶,戒备地看着汤付霜。汤付霜道:“池公子?” “嗯?你认识我?” 汤付霜解释道:“令尊是我的老师。” “哦,原来是这样呀。” 池中旭习以为常了。这次考生,拢共二十来个上榜的,一多半是他爹的学生。 “兄弟,我心里苦啊。” 他自来熟地拉住了汤付霜,醉醺醺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爹他就是不同意呢?” 汤付霜道:“不同意什么?” “不、呃,不同意我娶她。” “是谁家的姑娘呢?” 一提这个,池中旭就崩溃了,他哭喊道:“啊!嘉嘉!我的嘉嘉啊!!” 汤付霜:“……” 两个人没说几句,陈书旻就由着众人簇拥来了。 在他人眼中,他是满楼红袖招的状元郎,巴结的相交的自然是少不了。 “真有意思啊。” 池中旭一边斟酒一边感叹。 “怎么?”汤付霜道。 池中旭用手遮掩住了嘴巴,小声道:“你还不知道这个状元郎的好事儿吧?” 汤付霜道:“他怎么了?” “他?哈哈。” 池中旭忍笑道:“他去青楼嫖,不给钱。” “噗。” 陈书旻和几个人打得火热,那大方的样子就像个君子。汤付霜擦了擦嘴边的酒水,心中好笑。 “别告诉别人啊!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汤付霜疑惑:“那你为何告诉我?” 池中旭想了半天。 “因为你长得像菩萨。” 汤付霜:“……” “今日,我必须要感谢一人。” 陈书旻高高地举起酒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朗声道:“那就是原本应该坐在这里的汤公子。” 众人沉默。 气氛十分怪异,原本若火焰一般燃烧着的喜悦,逐渐地冷了下来。 所有人望向汤付霜,他们的眼中有幸灾乐祸,有可惜,有兴味,他们试图将汤付霜架在篝火上烤,期待他被吞吃入腹之前,那惊恐的表情。 见汤付霜沉默,陈书旻真诚道:“真的,汤公子,我真的衷心感谢你。” “我曾经有幸,拜读过你的文章。” “你的文章真的很好。” “不得不说,年纪轻轻却能有如此真知灼见,是真的难得。”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谁能以为陈书旻是在夸奖汤付霜?他不过就是借着这个机会羞辱他罢了。 “汤公子,如果没有你,哪里有现在的我呢?我陈书旻,今日真心实意地谢谢你!” “太过分了,”池中旭撸起了袖子,拍拍桌子道,“姓陈的,你不要太嚣张!” 陈书旻道:“哦,我怎么了?” “你?你就是个人渣!” 陈书旻从鼻子里头哼出了声,嗤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有才能的人为落榜不振的人出头,还以为是自己怀才不遇,池中旭,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池中旭虽然排名不高,但好歹也是到了殿试的人,已经算得上是十分有才华。 却被陈书旻按在地上踩。 “笑掉大牙?” 池中旭捧着肚子笑道:“你在说你自己啊?找女人从来不拿银子的陈公子。” “噗嗤。” 汤付霜轻笑了一声。丝毫不给陈书旻面子。 “你!” 陈书旻指着池中旭,道:“池中旭,你不要以为你有个好爹,就敢与我叫嚷。” “我就是有好爹,你想要,去你家祖坟里头挖去。” “混账!” 陈书旻怒而暴起,就要上前揍池中旭。身旁的人见大事不妙,赶紧拦住了他,不过却也不太用劲就是了。 “你打我?笑死人了,少爷我和安北侯交过手,能怕你这个孬种?” “我就是看不惯你在这里唾弃读书人,唾弃所有人的努力!大家都是凭着自己的实力考上的,你个卖皮鼓的玩意儿,凭什么和人家连中五元的比!” “你且等着,这廊庙之大,人外有人,你可别把自己的路给堵死喽!” 其实原本,池中旭是不太敢说这些的。 但却也难逃一句酒壮怂人胆。 陈书旻被他说得脸色铁青,咬着牙怒吼,却什么都做不了。 “哈哈,来呀,来打少爷我呀!” 陈书旻气疯了,居然举起了桌上的热汤朝着陈书旻泼去—— 就在热汤落下的那一刹那,汤付霜上前一步,长袖一挥,汤水便洒落在了旁侧,只是他的衣裳还是被沾染了脏污。 “陈公子,别太荒谬了。” 汤付霜摸着攒了水的袖子道:“好歹是个状元,如此做派,实在难看。” 他放下手,居然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说完,他便带着醉醺醺的池中旭离开了。 陈书旻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见众人都瞧着自己,只能强行忍着尴尬和屈辱,继续招呼宾客。 “大家见笑,见笑了。” 他趁着众人谈笑,叫来了身边的家仆,耳语了几句,家仆便离开了。 陈书旻深吸了一口气,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这口气他必须出。今日就打断那两个东西的腿。 汤付霜感觉自己好像很久都没如此放松过了。 他和池中旭一道,搭着肩膀狂奔,春日清新的风扑在脸上,他们睁不开眼睛,但他们却一直在跑,沿着柳树青墙一路向前。 “好了好了!” 池中旭累得够呛,摆手道:“我跑不动了!哈哈!” 他擦擦汗,回头道:“怎么样怎么样,甩掉了吗?” 汤付霜都没回头。 几个杂鱼而已,他自己都能解决,更何况还有飞花卫跟着他。 “甩掉了。” “那就好那就好!” 池中旭哈哈一笑,拍了拍手。到这时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意识到自己做了出格的事情,他居然没觉得后悔。 两个人相视一笑。 “哦对了,”池中旭想起了什么道,“你谁啊?” 汤付霜:“……” 他确实没告诉他自己是谁来着。 第1104章 防患 迟府。 迟允的书房总是不缺客人的。每日求他办事的,找他议事的都不绝,迟允本人每日也是忙碌到深夜才能歇息。 但这次,他的书房之内却安静得出奇。 只剩下了温酒的响声。 许泽站在一旁,眼睛盯着酒壶底下的小暖炉,缩着肩膀不敢说话。而底下的大臣们更是不敢出声,他们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用眼神推搡着,谁也不先开这个口。 迟允把玩着酒杯,看似百无聊赖,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见迟迟无人开口,苏佑为清了清嗓,道:“是这样,今日左相把诸位叫来,诸位大抵也知道,是为了昨儿晚上的事情。” 提起昨夜,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有的官员直接捂住了嘴巴。毕竟对于他们这些提笔看花的文官来说,叫他们亲眼目睹宋明珂的杀人手段,确实是残酷了一些。 “是,大人您请说。”有人道。 苏佑为看看他们,点点头,道:“不瞒各位。眼下的情况,确实是比较棘手的。” “棘手?” “大人,我不明白,”魏重道,“这整个御史台就死了一个罗淇,其他人被下到了大理寺,但这大理寺可都是咱们的人呐,要拿要放,那还不是大人一句话说了算?” 苏佑为都懒得和他生气。 他道:“魏重,我早就说过,你的目光实在短浅。跟了大人这么久,这些事情怎么都看不明白?” “你说的这些看起来都对,但是你可别忘了,御史台可是有个徐向哲在的。” “徐向哲现在就是咬死了要清理御史台,你我都说不出什么,就算现在陛下亲自来了,还得夸他徐大人一句正气凛然。” “啥啊!” 魏重摸摸脑门,表示自己不理解。 “不过,”有年轻的官员道,“这就是几个官的空缺,应该不打紧吧?” “怎么可能。” 苏佑为道:“咱们消息这么灵通,多半都是靠着大人在御史台的关系,你以为就是官职空缺那么简单吗?” 这年轻人还是不懂。 苏佑为摇头。 现在的新人,机灵的太少。像迟允这样一点即通,到处都吃得开的人,真是见不着了。 这次看起来是宋明珂让了一步,但只有他们知道,迟允的损失有多惨重。 御史台,迟允以后肯定是很难再启用了。 他手下的亲信要么死了,要么被查,就算安然无恙,也被飞花卫和徐向哲给盯上,再想有什么动作,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如此一来,迟允不光名声受到了牵扯,还被生生砍掉了一只手臂,至少在京城之内,他无法像从前一般手眼通天了。 苏佑为觉得可惜。 迟允还是年轻了一些,这次算是被长公主算计,着了她的道了。 不过,除去其他,在他这个年纪做到这里,已经是翘楚中的翘楚了。 苏佑为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边却是吵了起来。 “你们未免也太小心了,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他们还没怎么着呢,咱们先自个儿给自个儿吓死了,这像话吗?” “你像话吗?相爷的损失不是损失吗?你懂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你……” “咔哒。” 此时,迟允把酒杯往案上一磕,响动虽然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 迟允放下酒杯,双手交叉道:“都说完了吗?” 众人都低下了头。 谁敢再说话啊? 这个时候敢说话的也就只有苏佑为了。苏佑为道:“峻生,此事牵扯甚广,不可等闲视之。恐怕长公主那一边,我们不能坐视了。” 迟允未言语。 他的指肚摩挲着杯沿,动作颇带着几分的兴味,不带怒火,也不是欣喜,很是怪异。 “峻生?” 苏佑为以为迟允在发呆。 迟允出声道:“没事,我只是在想,御史台的人自然没什么问题,那么他们突然暴露,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佑为想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这些人有……内鬼?” 众人赶紧把肩膀都夹紧了,生怕迟允一个不经意就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要知道,迟允的手下虽然不比飞花卫狠毒,但是他们可都听说过迟允当年血洗御史台、杀遍京城商的故事啊。 迟允仔细地思考了一会,摇摇头。 “不好说。” “那就是没有内鬼,”苏佑为也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只是我也觉得奇怪,既然无人牵线走动,为何长公主会知道这件事,而且还准确地找到了厢房的位置?” 迟允幽幽道:“她能做到,我不奇怪。” 这语气并不怨怼,甚至还带着一种难言的…… 兴奋? 苏佑为只希望是自己咂摸错了味。 迟允放下酒杯,道:“总之,此事是你我疏忽,让长公主有了机会。” “我并不想责怪各位,只是希望各位借由此能够记住今日的屈辱。没了御史台,各位就要努力一些。别让我觉得你们家中的金银财宝是无意空财。” “是是!” “相爷您说的是!” 几个人赶忙行礼。 迟允摆手,许泽便上前,送这些文官离开。几个人和迟允寒暄了几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的时候还很懂事地帮迟允带上了门。 苏佑为没走。 公事谈过了,苏佑为留下就是为了他女儿的事。 眼瞅着迟允和苏晚凌的婚期就要到了,苏佑为这个当爹的自然得忙前忙后操心。不过,迟允这一边他倒是不忧虑,毕竟迟允是一个做什么事都很稳妥的人。 “峻生啊,这日子就快到了,不知你这儿……” 迟允温润笑道:“岳丈就不必操心了,一切都已妥当,小婿保证凌儿风风光光地入府,绝不怠慢。” 苏佑为难得地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那脸上的褶子都快堆积在一起了。 “我苏家就这么一个嫡女,”苏佑为叹气,“峻生也别怪我这年纪大了爱念叨,我总是不放心的。” “我明白。” 第1105章 催促 苏佑为闻到了酒香,道:“这是什么酒?” 迟允道:“绿蚁,您可要用些?” 苏佑为心中奇怪,不知迟允喝这样平常干涩的酒做什么。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道:“不了。我一会儿还得去趟大理寺,文溥那边,我得走动。” “劳烦您了。” “还如此客气做什么?” 苏佑为笑容渐渐淡下,道:“峻生,我也不绕弯子了。长公主那边你想怎么做?” 迟允道:“长公主该是不会罢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的意思是说,若是她真的对你不利,你可会手下留情?” 迟允毫不犹豫反道:“为何?” 苏佑为尴尬一笑。 “从前种种我都放下,现在我只想快些迎凌儿入门,至于长公主,她是我的政敌,再无其他。” 苏佑为这才放下了心。 “峻生啊,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迟允一笑。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苏佑为起身道,“我就先走了——凌儿很想念你,有空去瞧瞧她。” 迟允道了一声是,站了起来,想亲自送苏佑为出去,苏佑为摆摆手,叫他不必跟着了。 待到苏佑为的脚步声远去,迟允这才再次坐下。 迟允低头翻阅奏折,道:“在那儿杵着做什么?我给你气受了?” 站在门口的许泽闻言,两步化三步地蹭了过来。 “又怎么了?”迟允问。 “长公主她太过分了。”许泽眼睛都红了。 迟允嗤了一下,道:“过分就过分,她又不会为难你。” “可是她为难您!” 迟允道:“若是她因为我的私情,对我手软,我才觉得无趣。如此刚好。” 会挣扎会咬人的猎物,征服起来才更痛快。 许泽道:“大人,您刚刚对苏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 “就是……您放下长公主了。” 迟允没答。 他拿起毛笔,用手捻了捻上头的狼毫,道:“案上的折子都是批过的,你有空给宫里送去。” 许泽:“……” \\u003d\\u003d 春闱过后,便是各个金榜题名的考生回家省亲的日子了,省亲过后,才能真正走马上任,开始他们仕途的第一步。 汤付霜倒是不必担心这个,因为他就住在京城,就算省亲,来来回回能去的也只有公主府和飞花卫镇抚司。 第三个地方都找不到。 宋明珂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带了一马车的东西。 徐叔累坏了,带着下人们来来回回地清点,小半天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完了。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太后又给长公主赏赐东西了。这次倒是没什么金银玉器,光是珍贵的药材和吃食,就占了四五个红木箱子。 要问太后为何如此? 自然是为了她的乖孙。 沈承聿那边,成日老捉不到人影,太后也就没法去规劝,所以太后只能一天三趟地请宋明珂去,无非就是劝他们两个早点抱娃,别让人家祖母一直巴巴地盼望——人家老太太天天去祠堂,一待就是俩时辰,她可是都知道呢。 宋明珂表示没空闲,没心思。 他们夫妻二人的日子一个比一个糊涂,若是多了个孩子,那该乱成什么地步去? 太后就等着她这句话,她主动道,孩子生了,直接接到宫里,她带! 省事儿! 宋明珂居然还仔细地斟酌了一下。 不过,她自然不可能给太后准确的答复,毕竟生孩子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再加上—— 沈承聿自从那一晚之后,人就没影了。 不知道做啥去了,天天不归家。 汤付霜刚到的时候,长公主刚和婶婶丁氏谈完了话。 宋明珂坐在院子里头的秋千上发呆,难得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长公主。” 宋明珂回神,放下了撑着脸蛋的手,道:“哦,你来了。” “是,”他瞧瞧清澈的池塘,“您在想什么呢?” 宋明珂叹气。 她道:“进了宫被催促,回了家也被催促,难说。” “因为什么呢?” “没什么,我和侯爷那些事儿罢了。” 汤付霜立刻就明白了。 太后也催,老夫人也催,那肯定是因为孩子了。 家里的事情,宋明珂自然是不可能和外人道之。她道:“姓陈的前几日羞辱你了?” 汤付霜毫无包袱地坐下,道:“起了几句龃龉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底细我已经叫人查了。” 宋明珂道:“若是你想知道,随时都可以找杨潜去问。” “知道了,多谢。” “你不生气?”宋明珂问。 “生气?”汤付霜笑了一下,道,“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和他计较,只会拖拉我的脚步。” 宋明珂摇头。 她有时不知,汤付霜是仁慈还是大度。 “长公主。” 宋明珂抬头,却见是青梅来了。 宋明珂笑道:“这不是未来的林家夫人?是什么风把你给吹了过来。” 青梅脸色一红,不胜娇羞。 她和长公主与汤付霜都行了礼,仪态端庄,居然有了几分贵族人家大小姐的样子。 谁能想到,在这之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丫鬟? 汤付霜也道:“青梅姑娘愈发沉稳了。” “多谢公子夸赞。”青梅一笑,别了别耳边的碎发。 “好了,都来我这儿了就别拘着了,”宋明珂给她让了让位置,拍了一下,道,“过来坐一会儿。” 青梅娇娇一笑,提着裙子活泼地跑了过来,又成了那灵动的样子。 汤付霜知道她们二人有话说,便主动退了下去。 宋明珂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道:“我请的嬷嬷都是宫中最好的,你觉得如何?” 青梅道:“自然是好的,不过这些从前都学过,也不那么累了。” “那便好。林冬这几日可找你了?” “没有呢,”青梅道,“我们一个月不能见面,不过我们倒是一直在写信。” 宋明珂:“……” 不过就是两炷香的路,他们还要写信,小夫妻真会玩啊。 青梅忧愁道:“不过最近他都没给我写信,我托人问了,他这几日都不在家,天不亮就出去了,大半夜才回来,神神秘秘的。” 宋明珂心道可不是吗,沈承聿不也一样。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第1106章 深山 眼看着林冬和青梅婚期将至,宋明珂帮他们忙前忙后,也就没有理会沈承聿的事去。 在这期间,宋明珂得知,汤付霜即将到礼部上任。 尽管宋明珂并不觉得礼部是最好的选择,但此刻六部有一大半都被迟允掌握在手,还在摇摆中的礼部确实是汤付霜可以考虑的。 三日后,便是林冬和青梅成亲的日子了。 然而沈承聿还是不见行踪。 听沈承聿身边的人说,不光是他,就连准新郎官林冬都摸不到影子,这俩人每日天不亮就跑,深夜才归,若不是手下有消息,恐怕宋明珂都以为,他们要蒸发了。 沈承聿并非不想回家。 他在做一件大事。 元小飞偶然被炸,而沈承聿就怀疑,和他囤积的那些硝石丹砂之类的有关。他觉得,若是这东西用得得当,完全可以拿到战场上去。 所以,他每天都带着几个亲信,天不亮就钻进深山老林去,没有什么地动天摇的大事,绝对不出来。 “哼哼哼。” “春日里那个百花儿香……” 郊外深山,一背着箩筐的老汉正在小道上行走,一边走一边还哼着小曲。他偶尔停停,俯下身来扒拉两下,瞧见了自己想要的草药,就用小铲子挖了去,扔到背后的箩筐里。 前几日下了场大雨,杂草丛生,很多草药都被掩埋住,所以找起来有点吃力。 “哎呀哎呀。” “真累呀。” 老汉寻了块石头坐下来,拿出水囊,饮了一口。 树林十分茂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地上,斑驳细碎如金箔。 老汉一边坐着,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该去哪里。他回头瞅瞅,顺着这条小路就能往山上去了,在这个方向还能瞧见上头有个小山洞,不过那洞口被树林遮挡着,不太明显就是了。 老汉挠挠脸。 他收起水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结果手还没放下呢,却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山头都跟着颤了几下,老汉没站稳,摔了个狗啃泥。 鸟兽四散,树木东倒西歪,尘土到处飞扬,老汉一个没留意就吃了满嘴的沙子。 “呸呸……咳咳!” 老汉还没起来,却感觉心头一慌—— “砰!” 又是一声巨响! 老汉吓得撒丫子就跑,连箩筐都不要了。 他跑得匆忙,到了山脚下才看到上头升起了袅袅黑烟,大白天看着怪吓人的。 不久之后,坊间便有传闻,说是有仙人在郊外山头渡劫,那威力都快把整座山给夷了,而后愈演愈烈,有人甚至还说,瞧见了那仙人长啥样,什么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所谓“仙人”们,此刻正灰头土脸地咳嗽。 “咳咳,咳……” 林冬从大石头后走出来,整个人就好像是逃荒十年一样。 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乌漆嘛黑,更别提身上的衣裳了—— 破破烂烂,街边的乞丐见了都得摇头。 浓烟滚滚,青色的雾还掺杂着刺鼻的气味,把这些骠骑营的好汉们给呛得够呛。 “亲娘啊。” 林冬拍拍胳膊上的尘土,瞧着空地上的一片灰烬,无语凝噎。 这威力真大啊。 他们还特意挑选了一个很大的山洞,他本以为这一片空地足够他们挥霍了,结果好像不太行。 他上前,却见狄秋扬正在那蹲着,不知在扒拉什么。 “秋扬,怎么了?”林冬拍了拍他的肩膀。 狄秋扬一回头,差点把林冬吓死。却见他一张脸黝黑黝黑的,他一笑,唯有两排大白牙格外显眼。 狄秋杨挖出了地里的番薯,道:“嘿嘿,熟了。” “嘿嘿,番薯,嘿嘿。” 林冬:“……” 好,炸傻了一个。 傻的不只一个,见狄秋扬在那里挖番薯,几个少年也撅着屁股凑了过去,林冬瞧见,还有一个裤子被炸没了,光着腚在那傻乐呢。 林冬觉得有点饿,伸手道:“给我一个。” 狄秋扬用非常大的嗓门喊道:“啊?什么铁锅炖鹅?” 林冬:“……” 不止傻了,还聋了。 “林冬。” 林冬回身道:“大人!” 沈承聿比这几个人好点,却也没好哪里去。他一向爱干净,此刻却觉得衣裳里头全是泥土,难受得要死,却也没辙。他道:“什么时辰了。” 刚刚那一下炸得他有些头晕。 林冬抬头瞧了一眼,道:“未时了,大人。” “嗯。” 沈承聿坐下,揉了揉耳朵。 林冬道:“大人,您不舒服?” 不舒服是肯定的。 沈承聿的听力实在太好,这么大的动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 “没什么事儿。” 沈承聿用树杈子扒拉了下地上的碎石,道:“你明日不用来了。” 林冬笑容僵了一下:“为什么?大人我不怕的。” “没说这个,你得成亲了。” 林冬:“……” 他猛然一拍脑门。 娘的,他是不是三天后就成亲了啊? 他这段日子实在太兴奋,成亲的事情真就给忘了。 事实证明,沈承聿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这玩意,若是真的放在战场上,将是威力巨大的! 什么铁浮屠,什么骑兵,通通都不是什么事! 他们大渊还怕谁啊?还能怕谁?! 林冬是真高兴啊。 “大人,”总是做实事的林冬不由自主地也憧憬了起来,“您说咱们大渊,能一统天下吗?” 沈承聿捏着树杈子,道:“能。” 林冬笑了,他双腿盘着坐在地上,笑得像是个少年。沈承聿瞧瞧他,也跟着笑了。 阳光和煦美好,春风惹人沉醉,光阴流转,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一起打马读书的日子。 第1107章 喜事 没人知道,沈承聿带着一帮手下在深山老林里头搞这么大的动作。 这件事毕竟还没个方向,所以沈承聿不敢将其放出,万一被别有居心的人给盯上了,那就完了。 深夜,月盘高挂。 沈承聿终于牵着饮霜回来了。 他站在自家院子里,总算有些踏实的感觉了。他把发髻解开,扒拉了两下,就听沙沙几下,尘土就像烟幕似的簌簌落下。 衣衫内里和靴子里头都是土,不洗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沈承聿便把下人叫来,叫他准备浴水。 刚好,春杏将燕窝熬好了,想给宋明珂送去,结果就瞧见沈承聿领着一匹黑黢黢的骏马坐在院子里头。 “侯爷。” 沈承聿应了一声。 春杏笑道:“您换马啦?” 沈承聿:“……” 饮霜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它叫唤了一声,甩甩尾巴,耍起了小脾气。沈承聿拍拍它的脖子道:“这是饮霜。” 春杏:“?” 这是饮霜? 这匹黑得发亮的大马居然是饮霜??? 在春杏震惊的眼神中,饮霜骄傲地抬起了胸脯。 显然,它对它的新发色很是满意。 沈承聿抠了抠自己的脖子,道:“夫人歇下了?” 春杏干笑了一声。 她想到了宋明珂那要杀人的眼神,只能道:“还没呢,您自求多福吧。” 说完,春杏就进屋了。 沈承聿有点疑惑。它把“饮霜”给拴好,低声道:“明儿再给你洗洗吧。” 饮霜不乐意地打个响鼻。 它不想洗! 沈承聿刚一进屋,就感觉好像冷了一点,比山头都冷。他摸了摸肩膀,转头瞅瞅,窗子好好儿地关着呢。 “夫君。”是宋明珂的声音。 明明这声音甜美无比,沈承聿却感觉后背生生起了一层冷汗。他硬着头皮,往床榻走去,却见宋明珂就坐在床弦上,还面色带笑地看着他。 当然了,如果她放下手里的九节鞭,就更好了。 沈承聿咳了一下。 “夫人。” 宋明珂眨眼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沈承聿后背紧紧贴着红漆柱,道:“此事说来话长——” 他不动声色上前来,刚想坐下,就被宋明珂喝止了。 “站住!” 宋明珂狐疑道:“你怎么这么脏?” 不瞧还好,这一瞧,他这张俊脸好像在灶台里头滚了一圈,身上那极为名贵的衣裳破烂得像是抹布,说一句话他的头发里头就能抖出点尘土来。 宋明珂浑身写满了抗拒。 沈承聿道:“还好吧?” 宋明珂想了想,而后惊道:“你去挖坟了?” 沈承聿:“……” “挖到了什么好东西吗?” “……没有。” “那滚吧。” 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沈承聿站在门口,听着满院子的蛐蛐儿叫唤,有些懵。 他是怎么出来的? 待到洗漱完毕再回到寝房,宋明珂已经快睡着了。 沈承聿翻身进了被窝,把妻子搂紧了怀里。宋明珂嗅着熟悉的清香,迷迷糊糊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呀?青梅和我说,林冬也很忙。” 沈承聿吻吻她的额。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想理他。沈承聿不要脸地凑了上来,圈住她的腰肢,呼唤宋明珂的名字。 “珂珂。” “嗯。” “珂珂。” “走开。” 宋明珂推他,却被他抓住了拳头,反手十指相扣。沈承聿含住她的耳珠,细细软软地啃咬,掺着隐忍翻滚的波涛,片刻便是野火燎原。 纱帐重叠,美好的是岁月,亦是沉醉交颈的鸳鸯。 \\u003d\\u003d 林冬与青梅成亲的这一日,京城的桃花开了遍地。 小孩子们到处追逐着,他们嬉笑玩乐,还会把地上的桃花搂走,回家吵着嚷着要娘亲给做点心。 喜庆的唢呐声穿过了两条街,人们笑了多久,炮仗便跟着燃了多久。 林冬骑着高头大马,面带笑容地行在前头,应承着百姓们的吉祥话。 这大礼虽然不及宋明珂那年十里红妆,却也是十分隆重了,抬聘的队伍长得能甩到隔壁街去。 也算是为人津津乐道。 “娘亲,娘亲。”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的,还那么小,一下就被锣鼓声给淹没了。潘好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听到儿子的话,她抱着孩子,把耳朵贴了过来道:“怎么啦?” “娘亲,吃糖。” 小米糕拽着娘亲的衣领,也不吵闹,只是乖乖地要吃糖。潘好左右环顾,却见刚好有几个身上挂着大红花的汉子在撒喜糖,于是便伸手去接。 “吃糖咯!吃糖咯!” 孩子们伸手去抢,潘好也抢不到。正在她急切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递给了她一颗糖。 “小弟弟,吃糖,嘿嘿。”狄秋扬朝小米糕咧个大嘴就笑。 他满脸雀黑,好像是用锅底灰抹了似的,大白天的十分骇人。孩子一瞧见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哇啊啊啊,大马猴!大马猴!” 狄秋扬哈哈一乐,继续发喜糖去了。 大家都在笑,只有小米糕在哭。潘好只能抱着孩子哄,这次却是拿糖哄都不好使了。 “好哦,小宝贝不哭哦!” “小米糕乖呀!” 哄了半天小米糕还是哭,潘好没办法,只能打算带孩子先回去。刚一转身,却见又是一只手伸了过来。不过,这人手上拿着一只拨浪鼓。 小米糕鼻涕泡一破,马上就不哭了,接过拨浪鼓就玩。 潘好赶忙道:“多谢……” 却见一面容冷峻的男子站在旁边。 潘好觉得这人好眼熟。 小米糕更是直接认出了袁毅晨来,他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傻笑道:“爹爹。” 潘好:“……” “儿子,不能乱叫,你爹死了。” 袁毅晨:“……” 这么教孩子真的好吗? 喧喧闹闹的大礼,到了天色将晚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军中的汉子们都是能喝的,待到林冬该洞房花烛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几个好兄弟搀扶着左脚画圈右脚踢的新郎官去了新房,剩下的人就留了下来,收拾残局。 林冬一身的酒气,脸色红扑扑的,像涂了十来层的胭脂。他靠在门框上,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双嘴眼迷迷糊糊地往红纱帐那边飘。 娇美的姑娘就坐在那里。 那是他的姑娘。 林冬左脚绊右脚地上前,扶着床柱,打了个酒嗝。 “嗝。” “嘿嘿,媳妇儿。” 青梅好像害羞了,拧着帕子,手指不停地转圈圈。 林冬爱极了她这小模样,他抓起了媳妇的手,一顿胡摸。 “媳妇儿,嘿嘿,我……我来了。” “媳妇儿……你的手怎么还有毛啊?” 第1108章 上任 千拜丁达等人其实并没走远。 就在林冬进屋之后,他们就速速折返了回来,一个一个撅着屁股趴在门缝上等着看好戏。 然后他们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声惨叫。 “啊——” “别打了!哥!我错了!哥!啊——别抠我肚脐眼!” “救命!” 千拜和丁达捂着嘴,防止自己笑出声。待到里头的狄秋扬被揍得差不多了,他们赶紧退到了一边。就听“砰”的一声房门被打开,狄秋扬就顶着盖头就连滚带爬地出来了。 脸上还带着伤。 千拜无情嘲笑:“乌眼青,哈哈。” 狄秋扬坐在门槛上直拍大腿:“你们还笑!哎哟,屁股疼!” “哈哈哈哈哈!” 狄秋扬还没坐热乎,就听里头传来了林冬愤怒的声音: “滚!” 狄秋扬赶紧带着弟兄们滚了。 最后,在林冬的威逼之下,这几个人还是乖乖地把他的媳妇儿交了出来。 这一场美满的亲事,到这里才刚刚开始。 三日过后,汤付霜正式走马上任。 按理来说,他在春闱中虽然没有出什么风头,但上头的人却是都知道这一险些连中六元的考生的存在的,虽然名次不高,但若是没什么意外,六部的人其实不会太亏待他。 可意外就出在,他是迟允出手打压的人。 不消迟允多说什么,六部的人自然就明白,这个汤姓子,是不会也不能得到重用的。 故而汤付霜进了礼部,甚至都没做上什么叫得出名的官。 所谓欺人太甚不过如此,连沈承聿都有些忍受不了,想要为汤付霜讨个说法,但汤付霜觉得,若是沈承聿出手,就更给了迟允打压他的借口,所以这条路他必须自己走。 沈承聿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时日流逝,朝局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年幼的太子依然每日上朝听政,如今小小的他,已经学会在朝堂上倾听大臣的谏奏,虽然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听不懂。 经过张霖的调理,宋倾岚的身子一日日地好转,虽然余毒还剩下许多,但是张霖给宋明珂传了信,说是已经不会危及性命——只要宋倾岚自己不作死的话。 自然,这种事情不可对外人道也。 元小飞的伤也好了许多,休养过后,他也屁颠屁颠加入了沈承聿的炸山大军之中,每日弄得灰头土脸却不亦乐乎。而沈承聿也在为这玩意努力,他们试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激发这些硝石的威力——将那些粉末放入木桶,又或者是扬撒在空中,或者是和别的东西结合,总之他们身边没有懂行的能人,所以只能亲自摸索。 元小飞更是损上加损,他想出了把这些硝石和马粪和在了一起,再用明火催之,结果显而易见,漫山遍野的瘴气和着浓烟滚滚,还没上战场,倒是把自家弟兄给熏迷糊了一大半。 而宋明珂在朝政上也愈发娴熟了起来,辅佐朝局的同时,她还要顾着家中,虽然还是很累,却比最初的时候要好多了。 顾霏霏偶尔送信来,宋明珂也有回应。沈承聿答应她,会为她恢复自由身,但他没有亲自去办,而是交给了宋明珂。宋明珂得知此事,欣然应允——顾霏霏的母亲联合外人毒害自己的女儿,险些让顾霏霏坠入深渊,宋明珂命杨潜将这二人捉拿了起来,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可以以亲缘借口去管束顾霏霏。 暖春将过,夏至。 迟允的婚事,也悄然在即。 大渊左相大婚,排场自然是不能小的。临半月之前,各国的使团为了庆贺左相大婚,迢迢千里赶来,现如今已经陆陆续续地到了京城。 这其中自然包括刚刚与大渊歇了战的大宣,和险些动手的狄国。 虽然三国各自为敌,但歇战之时,这样的大事他们是不能不表示的。 狄宣二国虽然离大宣并不太远,但他们排场大,随身的物什也多,所以等他们两国的使团到达京城的时候,别国已经在鸿胪寺住下了。 宽袍大袖的官员走来走去,全为接待他国使臣。 这些都和汤付霜没什么干系。 他正与其他同僚一道,坐在案前,整掇卷本。汤付霜负责的是历年小国所献贡品,因为这些贡品太多,故而需要专人登录在册,待到百国来朝之际,再由礼部主食官员敲定回赠何物,回赠多少。 虽说已经有人整理过,但这些鸡零狗碎说少还真不少,再记录出来,恐怕是要费些功夫的。 但汤付霜却是极有耐心的。他借着案边的小油灯,一字一画书写在竹简之上,字字工整方齐,正如他殿试那一张考卷一般,足以见得此人稳重踏实。 “快快快!” “快些!大宣的皇子来了!” “狄国的太子殿下也来了!你们快些去安置!” 汤付霜闻言,抬起了头。 狄国的太子? 刚巧,此时他身边的同僚也开始议论了起来。 “太子?狄国国主不是说要把他的女儿立为皇储吗,怎么又蹦出来一个太子?镇江王又是何时上位的?” “谁知道啊!那小皇女今年也不过几岁,皇储?闹呢!” “嘘,小点声,他们的人可就在外头呢!” 汤付霜放下笔,抬起头来,却听外头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马蹄声,还有十分陌生的交谈,想必就是那些狄国的人了。 “汤付霜!” 汤付霜回首,却见是鸿胪寺主簿陆庚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瞧见汤付霜,他眼睛一亮,对他招手道:“来吧!” 汤付霜起身道:“大人。” “嗯嗯!” “今日刚好你当值,你且陪我出去,把狄国的使团安顿下来,他们排场有点大,人手紧着呢。” 汤付霜把竹简卷上,搁置在一边,道:“我知道了。” 明明他自己忙得焦头烂额,却半点怨言都没有,反而擦了擦汗,顺从地跟着陆庚出来了。陆庚多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没多说,带着他便去了。 一辆极华美的马车在鸿胪寺门口停下。却见马车前头,洋洋洒洒的宫女侍卫就站足了两排,提香炉的打华盖的,后头还有奏乐的,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 第1109章 开化 站在门口的汤付霜暗自咋舌。 这卤簿,快赶上皇帝的了。 万俟绍下了马车,便有几个下人上前迎接。他一身绛红色的朝服,在一群宫人中间十分显眼。 汤付霜低下头,跟着同僚们一道,引他们入内。 将使团安置完毕,而后便是他们带来的贺礼。他们带来的东西由鸿胪寺的官员一道清点,确定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之后,才会收整保管,待到大礼当日再一并拿出。 下人们到处忙活,主子们自然是歇息着。待到一切都落定,也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宣国来得早了一些,故而当狄国人已经闲下来的时候,宣国已经开始饮酒作乐。 大宣处于寒地,故而他们的民风不似别人那样精致,他们平日里头穿的是毛皮,吃的也是顶饱占肚的牛羊肉,故而对于他们来说,精致的西狄人在他们这儿是活不下来的。 就是因为他们这样粗犷的作风,才能养出和骠骑营齐名的铁浮屠。 北宣不拘小节,故而他们直接在院子里头摆起了古董羹。肉汤的香气和酒香混杂在一块,若是在冬日里头不免是惹人口水三千丈的,但在这夏日里,未免就显得油腻腥膻了些。 再加上他们饮酒了之后,还喜欢大叫大笑,声音就不小。隔壁小国深受其害,却也没法子,因为他们确实是惹不起的。 “大人!” “这酒还真是不错,大人不妨尝尝?” 魏泉坐在石头上若有所思,他抬起头,却见是一个手下拿着大碗走了过来。他接过大碗,道了一声多谢,随后让手下坐在自己的身边。 两个人碰了下碗,酒水晃荡了几下。 烈酒下肚,若火线过喉。这样的烈酒在冬天是最好的,现在太热,喝一口就容易造个满身的大汗,所以魏泉只喝了一点就放下了。 他这手下名叫鬼应愁,武功还算不错,此次出使大渊和魏泉一道,是来护公孙昊周全的。鬼应愁道:“大人,你这一路来都没吃东西,和弟兄们一起吃点肉吧!” 他长得凶神恶煞的,笑起来还很丑。 魏泉眯眯眼,道:“不用了,我还不太饿。” 他的手下们正笑闹着,手舞足蹈,好像很是开心。 鬼应愁凑上来,小声道:“大人,太子殿下他……把您给派了过来,不会有事儿吧?” 魏泉摇摇头道:“无事。殿下他的身边还有洛金乌,万无一失的。” “哦哦,那就好。” 鬼应愁起身,拍了拍屁股,继续和兄弟们玩闹去了。 魏泉的心情总是有些复杂的。 说实话,大宣这些年从来没吃过败仗,唯一的这一次被沈承聿打退,虽然算不上战败,但也算不了多么光彩的事罢了。再加上从他手中逃走的荧惑…… 魏泉总觉得,大渊人和他们简直犯冲。 手下的人吵得他耳朵疼,魏泉觉得心烦,干脆不看他们,进了屋子歇息去了。 鬼应愁和弟兄们笑了一会,干脆就在这院子里头玩起了摔跤,还带了彩头。这些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在军营里头最爱的也是这些,听说摔跤带彩头,便一个个兴冲冲地参与了上来。 鬼应愁光着膀子坐在一边,看着手下摔跤,尘土飞扬,拍手叫好。 “好!好!” “过他的肩!” “不错!” 鬼应愁大笑着拍手,一边还不忘记收银子。 忽而,他耳朵一动,抬起手来,手下们便安静了下来。他们疑惑地看着鬼应愁,道:“老大,怎么了?” 鬼应愁和他们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闭嘴。众人闭嘴后,便都听到了院子外头好像传来了有人交谈的声音。 因为他们的武器在进入鸿胪寺的时候就被拿走了,所以鬼应愁最顺手的大刀没拿来。他左右扫视了一圈,然后徒手从树上掰下来一根树枝,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站在墙根底下的两个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对话已经被听了去。 “真是野蛮,”其中一人道,“我早就听公子说过,他们就是些不懂礼数的家伙,现在一看果然就是!” “不过就是一些自诩大国的野蛮人罢了,他们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靠着欺压别的小国,你能指望他们是什么知书达理的好玩意儿吗?” “没错了,大字不识几个,一点风雅都不懂,哎。” “我懂日你娘!” 却听一句北宣话骤然响起,这两个人猛然回头,却感觉眼前阴影落下,原来是一八尺壮汉从天而降—— 鬼应愁落地,按住了其中一人,抬起他那砂锅大的拳头就狠狠落下,却听砰的一声,他一拳落在那人的脸上,口水和着鲜血飞溅,一颗牙就这么飞了出去! “砰!砰!砰!” 鬼应愁逮住了这人就要往死里头揍。另一个人眼见着同伴被揍,怒吼了一声冲了过来,挂在了鬼见愁的胳膊上,一边啃咬一边揪他的辫子,样子十分滑稽。 结果鬼见愁反手松开地上那人,怒吼了一声,一个头槌,就把胳膊上的这人给撞晕了。 不到一会,就有更多的狄人围了上来,他们将鬼见愁团团困住,企图捉拿这个狂悖之人,而院子里头的宣人听到了动静也冲了出来,维护自己的大哥,双方剑拔弩张,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呵。” 为首的狄人道:“果然是野蛮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人,还是在他人国界之上,说出去真让人觉得羞耻!” “哈!” 鬼见愁指着脚下的地道:“野不野蛮不知道,爷爷我今天就是要把你们这些孙子打得找不着北!” “蛮横至极!” “放你娘的屁!”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双方对冲起来,瞬间便扭打成了一团。 狄国有人一瞧,这事情好像严重起来了,于是便赶紧回到住处,请了他们的太子殿下万俟绍来。万俟绍闻言也是十分焦急,匆匆忙忙地赶来后,却见众人打得不可开交,不禁怒喝了一声:“都住手!” 第1110章 争端 鬼应愁闻言,却见一小白脸一样的人物站在不远处,面容似乎带着愠怒。他知道这人身份不一般,于是便将这狄人放开,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几个狄人赶紧把这挨打的倒霉蛋给拉走了。 万俟绍怒火中烧,只不过碍于修养他没有当场发火。他压着气道:“阁下是大宣的哪位勇士,出手打人,不分情理,是否过于嚣张了一些?” 鬼应愁笑了一下,掐着腰。 他道:“不分情理的明明是你们这些狄人,明明是他们在背后非议,我没把他们的牙都打掉,算是给他们这些大渊人一个面子!” 万俟绍身边的侍卫闻言就要拔刀,万俟绍拦住了他们,挑眉道:“你说他们非议于你?你且说说,他们究竟是如何非议你们?” 鬼应愁还算机灵,不上这个当,他冷冷道:“想知道,自己问去!” “放肆!” “你这北蛮居然敢对殿下不敬!” “殿下?” 鬼应愁眯着眼睛打量着万俟绍,随即道:“哦,你就是那个小太子?” 万俟绍没应。 鬼应愁不无嘲讽地用宣语道:“我说那皇帝为何总是更换太子,若我是你们的皇帝,有你这样的儿子,也会更换太子的,哈哈。” 他的手下随之大笑。 “在笑什么?” 鬼应愁一愣,对着里头行礼道:“殿下。” 公孙昊依然是那一副病弱的样子,尽管已经入夏,他却还披着斗篷,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见双方对峙,皱了皱眉头,见自己这一方无人受伤,这才把眉头放开。 “发生什么事了?”公孙昊问。 鬼应愁便一五一十地将事实道出。他指着万俟绍道:“殿下,他们的人口无遮拦,我请求与他们的勇士决斗!” “决斗?!”一说这个,万俟绍的手下就不乐意了,他大声道,“明明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揍人,果然是野蛮之地出来的,不懂一丁点的礼数!” “你!” 公孙昊拦住了鬼应愁,上前一步道:“打你?打你都脏了我北宣勇士的手。呵。” 此时,万俟绍却大笑了起来。 他大笑过后,朗声道:“公孙昊,你也就只能用你的嘴胡诌罢了,若你真的是个男人,今日便与我决一死战,我绝不退缩,如何?” 他身后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殿下,您这是要了他的命啊!” “哈哈,快放过他吧!人家好不容易从兄长的手下逃脱,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呢!” “笑死了,快回去找兄长的庇护吧!” 公孙昊闻言不怒反问道:“我有兄长庇护不假,倒是你们的太子殿下,有母妃庇护吗?” “咔嚓。” 万俟绍到底是年轻,提起他卑微的已经逝去的母亲,便流露出了一丝愠怒。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就要再次打起来的时候,陆庚就带着汤付霜来了。 “闹什么?” 陆庚背着双手,面色不虞。 他道:“二位都是我大渊的贵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地说,非得闹到这个地步?” 万俟绍道:“那自然得问问对面这些无礼之人了。” 公孙昊道:“太子殿下还是先管管你手下的嘴吧。” 陆庚侧耳,却听手下的人讲说了一番,这才了解事情的经过。 他闻言,心中直笑。 随之嘴上也没客气。陆庚道:“二位,我知二位千里迢迢地过来十分辛苦,但二位不要忘记,这里是我大渊,你们脚下所属可是我大渊的土地,若是要动手,是不是得看看我大渊乐不乐意啊?” 有人道:“开玩笑,怎么,难道在你们大渊的地盘就不能动手了?” “能啊,不过你们动了手,难保不出些龃龉,到时若是闹大了,咱们的迟相和大将军,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众人脸色一变。 于是他们顿时想到了——北宣生生被沈承聿给吓退,还没开打气势就全熄灭了;而西狄呢?被迟允三言两语就唬住了,到现在都在和大渊通商。 于是他们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不过,公孙昊却是没被吓住。他慢悠悠道:“大渊人,你在恫吓我们?天都知道,你们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再去打仗。不然,你将你们的大将军叫来,与我北宣铁浮屠硬碰上一场又该如何?” “这话不错。”万俟绍笑道。 眼看着他们的战火就要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再加上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围观,事情就要闹大了,陆庚心中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做。 此事说大也不大,但若是他们真的计较起来,闹到了上头,或许他真的要被大大地责罚。毕竟还没开战,他多少也得顾及两国的面子。 正当他盘算的时候,有人温温和和道:“二位殿下。” 陆庚一愣。 万俟绍和公孙昊同时转头,却见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身上穿着官府,整个人修长若翠竹。 一看就是官阶不高的人。 汤付霜道:“二位殿下携使团来我大渊,在参加迟相的大礼的同时,自然也是为了见见我大渊的风土人情。二位不如随着我鸿胪寺的同僚一起,到京城去转转,也许心境能开阔许多。” 公孙昊却是不给他这个面子。 他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立场。” 可算是让他逮住了机会挽回自己的面子,公孙昊自然不可能轻易收嘴。他道:“叫你们的礼部尚书来见孤,不然孤要你们好看。” 说完他甩袖,竟是不打算理会汤付霜。 汤付霜根本不慌,他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道:“哦,是吗?殿下难道不想去见见您的故人吗?” 公孙昊皱眉。 “长公主听说殿下入京,可是说了,想要见见您这个故、人。” 好好的夏天,公孙昊的背后无端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长公主。 他曾经出卖过她的事情,他没忘记,长公主自然也不可能忘记。 虽然公孙鸣派来了北宣出了名的高手鬼应愁和魏泉来保护自己,但是长公主手下那些能人此刻就在京城,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对他出手? 他万一真的无法回去呢? 第1111章 巴结 不行,还是不能大意。 公孙昊暗自琢磨了一会,脸色阴沉,半晌,他转身道:“走!” 鬼应愁都没反应过来,他道:“殿下,这怎么……殿下!殿下!”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公孙昊的手下都没反应过来,但是主子都离开了,他们这些人也不好再杵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于是他们也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万俟绍心中冷笑,抱臂不语。 “太子殿下。” 万俟绍放下手臂,斜斜地睨着汤付霜。他已然知道,这年轻人能一句话就把公孙昊给吓退了,可能不是太好对付,于是他便没有开口嘲讽,尽管他的面色依然轻蔑。 汤付霜保持微笑道:“迟大人有言,在大礼之前,殿下有空可去相府坐坐,也是为了叙旧。” 万俟绍攥紧了拳头。 迟允…… 想到了他那气定神闲的可恶嘴脸,万俟绍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他知道,自己无可奈何。 毕竟,迟允能帮他推上太子的位置,也许就有法子干预,让他再次下来。 万俟绍现在绝对不敢轻视迟允。 于是他哼了一声,转身也走了。 就这一小会,双方散了个干干净净,此事也在润物细无声之中,化作了毛毛雨。 “行了行了,都别看了,干活儿去!”陆庚抬手去驱赶围观的人。 待到围观的人散尽,陆庚瞧瞧汤付霜,眼中掠过一丝深沉,随后他道:“你是……差点就当上状元来着?” 汤付霜老老实实道:“下官文采不如他人,不敢妄言。” “嗯。” 陆庚点点头。这是个谦虚的年轻人。 他道:“今日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多谢大人夸赞。” “你且不要焦躁,”陆庚低声道,“我知道你本不该在这个位置,至于为何,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我不忍见你在这儿挣扎,等他们回去,我会和上头提提,至于你能走到哪里,就看你自己了。” 汤付霜笑着和他行了个礼。 陆庚摆摆手,便离开了。 而多年以后,陆庚更是十分庆幸,自己顶着如此大的压力和上头提起提拔汤付霜的事情。自那以后,汤付霜便视他为恩师,自是感恩戴德不胜谦卑,就算是坐上了左相的位置,这一点都不曾改变。 自然,这都是后话。 \\u003d\\u003d 迟府。 因为迟允与苏晚凌的亲事将近,所以迟府上下都在为此事走动,而原本在迟府后院中掌事的秦瑶的地位,也在悄然地变化着。 不知为何,也不知从谁而起,府里总是有传言,说是等苏晚凌一进门,便再也没有了秦瑶的容身之处。 所以那些原本巴结秦瑶的,围着秦瑶转的人,现在都热络不再,他们此刻为了即将到来的新主母奔波,他们也坚信,秦瑶不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以至于秦瑶的身边也冷清了许多。 “嘎吱。” 秦瑶把窗推开,却见院子里头鸟语花香一片好景,确实让人心旷神怡。因为秦瑶爱花,所以迟允特意叫人在她的院子里头栽了好些花花草草,以供秦瑶赏玩。 秦瑶一打开窗,就能看见一片姹紫嫣红,故而她的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夫人。” 湘儿推开门,却见秦瑶原来是在临窗作画,于是便笑道:“您今日好像有些兴致?” 秦瑶拿着笔道:“是啊,如此景色若不落墨,也着实是辜负了。” “夫人是懂得怜惜美景的。” 湘儿笑了一下,陪着秦瑶坐了下来。她道:“每日每日都听他们忙叨,烦都快烦死了。” 秦瑶淡淡道:“新主母入住,他们自然上赶着巴结。” “是啊。” 湘儿恨恨道:“我看呀,现在是什么小猫小狗都不把您放在眼中了。您这些日子没出院子,许是不知,那个叫枫儿的贱蹄子最近可是嚣张得很呢。” 秦瑶不是没听说过。 这女子胆子大,并且懂得讨好人,所以最近一直在迟允的跟前晃悠,迟允也不生气。 但她还是道:“她如何?” “就是那些小手段呗,”湘儿冷笑道,“无非就是装可怜装柔弱博得相爷同情罢了,也不看看她那个德行,隔着一个院子都能闻到她身上的腥臊,晦气。” 秦瑶下笔圆润,并不把此事当真。 她可不是苏晚凌,会因为这些可以忽略的小事而气得半死不活。 她又不爱迟允。 秦瑶蘸取一些墨汁,道:“她既是拎不清,你也不必与她纠缠,等到了时机,自然有人收拾,你若现在凑上去,不就是自讨苦吃?” 湘儿道:“哎呀,夫人您都不生气的?” 秦瑶嗤了一下道:“不入流的妾室罢了,我和她置什么气?” 湘儿还想说什么,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几个下人的动静。却见几个人高马大的下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也不和秦瑶打招呼,乌泱泱地来了,就开始搬秦瑶院子里头的花。 湘儿脸色一变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不等秦瑶说话,湘儿便风一般地出去了。她尖声道:“这些都是夫人的花儿,你们要给搬到哪里去?!” “夫人?” 为首那人笑道:“谁是夫人啊?咱们相府,只有一个夫人,就是苏二小姐!” “就是!” “一个贵妾,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笑话!” 说完,他们不顾秦瑶如何想如何说,直接把那几十盆杜鹃海棠迎春都给搬走了,至于搬到了哪里去—— 也许就是主母要住的院子里头了。 湘儿气得直跺脚。 “狗仗人势的东西!等夫人去找相爷理论,把你们的脑袋全摘下来!” 此时,秦瑶已经走了出来。 “好了,湘儿。” 秦瑶侧首,对身边的丫鬟道:“抱好了,这画是我用了心的,若是坏了可不行。” 这丫鬟赶紧行礼,示意她明白了。 湘儿奇道:“您这是要去找相爷?” “是啊。” 秦瑶扶了扶步摇的流苏,眯眼道:“许久不见大人,我心思念,自然要去了。” 湘儿掩唇一笑。 迟允此刻在府中,虽然没出门,却也闭着书房不去见谁。不过,秦瑶若是想见,只消派人通传一声就可以。 秦瑶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女子娇媚化骨的声音。 第1112章 下场 “相爷,您看看我这字儿写得对不对呀?” 门口的丫鬟们偷偷地打量秦瑶,却见秦瑶的脸上古井不波,仿佛啥都没听到似的。 也不知是生气了在硬撑,还是压根就没生气。 秦瑶示意丫鬟进门通传,那丫鬟便去了。不一会,她出来和秦瑶行礼道:“大人请您进去。” 秦瑶颔首,示意身后的丫鬟跟上。 书房的门一打开,淡淡的熏香气息便扑面而来。这香气有些甜甚至腻,倒不像是迟允能用的香。抬眼却见,迟允正坐在案后,姿态闲散,神色也慵懒。他怀中依偎着一个女子,这女子肤色白皙,玲珑有致,容颜更是明艳娇美,那眉眼仔细瞧来,毫无意外地与宋明珂有两分相似。 秦瑶心中一嗤。 迟允正在教她画画,他一只手握住了女子的手,眼睛漫不经心地瞧着面前的纸张,显然并不专注。尽管如此,他还是低低道:“嗯,不错。” 女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迟允抬头道:“怎么了?” 秦瑶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 她的神色掠过了一丝忧愁,被迟允瞧在了眼中。迟允知她似是有什么难以开口的话对自己说,便低头对枫儿道:“你先回去吧。” “妾身不要!” 枫儿果断道。 她瞪着眼睛娇蛮耍横的样子就和宋明珂更像了。她道:“好不容易能陪着您,妾身不想这么快就走嘛。求求您啦,求求啦。” 她这样一撒娇,显得站在一边的秦瑶像是木头。 秦瑶以为这个女人会被赶出去,毕竟迟允不喜欢别人忤逆他。 然而迟允只是淡然地一笑,手掌抚摸着她的腰肢,十分宠溺。 枫儿似猫一样埋在他的脖颈处,她转头看着秦瑶,勾了勾嘴角。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枫儿没想到的是,秦瑶也冲她笑了一下。她还没琢磨出什么意思来,却感觉迟允放开了她的腰肢,对她道:“行了,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再差人找你。” “听话。” 枫儿定定看他,眼中带泪。迟允却已经不再理会她,还叫许泽把奏折搬了过来。 这是要做正事了。 尽管枫儿还想继续待在这里,她却也知道,她能得到现在的一切是迟允乐意宠着她,若是迟允不搭理她,她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从前也只是个没什么身份的唱曲儿的,能进相府,可算是她八百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她得看人眼色。 于是枫儿便乖巧地起身,拢拢衣襟,对迟允行了个礼。而在经过秦遥身边的时候,她刻意地碰了一下秦瑶的肩膀,便扭腰离开了。 枫儿正得势,府里的丫鬟对她都还算客气。她站在书房门口,而石阶下的花开得灿烂,衬得这美人无端亮眼,连肤色都是发着亮的白。 她侧首,理了理胳膊上的披帛就走了。 谁也不知道秦瑶到底和迟允说了什么,但不到半个时辰,那些刚刚进秦瑶院子里头羞辱她的下人,个个都被打断了腿给扔了出去。而那些被搬走的花草,成倍成倍地回到了秦瑶的院子。 不过,此事并没有被大肆宣扬,所以有些人并不知道。 回到院子后不久,便有人来拜访枫儿。 枫儿打死都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秦瑶。 她虽对秦瑶抱着敌意,但却并不敢在明面上得罪秦瑶。于是她只是略作思索,便来见了她。 秦瑶没摆什么贵妾的样子,只带了贴身的丫鬟过来了。她端坐在堂中,品尝着丫鬟端上来的清茶,整个人都是恬淡的。 枫儿一进来就瞧见了秦瑶这一副模样。 她是看不上这些世家小姐的做派的。明明同样都是妾,为何她就如此清冷,成日里头端着捏着,也不知道是给谁看? 枫儿收回眼神,进门道:“不知姐姐来了,是妹妹有失远迎,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秦瑶抬眼看她,而后道:“无妨。” 枫儿也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她刚一坐下,秦瑶便问:“我记得,你是最近才入府的?” 枫儿便娇声道:“姐姐好记性呀。妾身是被相爷带回来的。” 秦瑶心中便知道了。 这人估计从前是来自勾栏,反正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人家,迟允能带她回来,自然也说明她有别人不知晓的好。 秦瑶抿唇一乐便道:“你是不错的,只是可惜了。” 枫儿瞧着她这高深莫测的样子,心中咯噔了一下,面上却没慌。她换了个姿势,把手扶在桌沿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秦瑶道:“看来你还不知道?” “妹妹应该知道什么?” 秦瑶抬眼,深深地看着她道:“你就快死了。” 枫儿先是一愣,随后这怔忡便化作了满眼的不可置信。因为实在不敢相信,她都忘记了维持表面上的和气。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枫儿垂下眼皮斜睨着地砖,却是半点眼神都不给秦瑶分去。“姐姐,我知道呢,你一定是嫉恨于我的,毕竟相爷他最近实在是宠我,但是你不能这样诅咒我吧?” 秦瑶却道:“嫉恨你,诅咒你?” 她摇了摇头。 “你不配。” 枫儿的脸色一青。 她站起身,愠怒拂袖道:“不知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你快些走罢,我会将你今日的话告诉相爷的。” 秦瑶轻呵。 她道:“你先别急着赶我走,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这样说?” “我管你甚么!” 枫儿正在气头上,哪里管秦瑶到底在说什么。秦瑶道:“想必你也听说,即将入主相府的人,是苏家的二小姐。” 枫儿转头,冷声道:“此事自然整个京城都知道,你说这些,与我何干?” 秦瑶道:“世人都道,苏家二小姐,才华横溢,美貌无双。她嫁给相爷,是这京城中都难得的美事。但你却不知道,当她进了这后院的那一刻,你——” 秦瑶伸出手指了指她。 “还有你的那些好姐妹们。” “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枫儿心中疑虑,面上才不显。她道:“你休想诓骗于我。苏家小姐为人如何京城人尽皆知,倒是你——在我面前如此编排她,你是什么居心?” 秦瑶道:“你觉得你很清醒?” “苏二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比你要清楚得多。可以说,除了她的父亲,最懂她的人便是我了。我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我们戴一样的首饰,穿一样的衣衫,我与她读书写诗无话不谈,甚至——” 秦瑶平静道:“我们还要侍奉同一个男人。” 枫儿的嘴唇一颤。 她见秦瑶的面色无比平静——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屈辱与不堪。 这样的人,真的不是疯子吗? 第1113章 风范 七月流火,转眼天气都凉了下来。 今年京城入秋格外早一些,却也不算冷。经历了一场大战过后,百姓手头虽然没什么余粮,但在迟允和沈承聿等人推行的新政令的实施下,百姓们好歹是有余力挨过这个寒冬了。而在李江妙这个京城富贾的带领之下,多半商人也都跟随了她的脚步,交出了自己手头的钱粮,这也让大渊原本那可以跑马的国库,松快了许多。 大渊生息未艾,陛下却是一直都“病”着。 入夏的时候,宫中甚至隐约有传言,说是陛下的病已经十分严重,现在双眼甚至看不到人,练简单地说句话都成了奢望。 整个大渊,都靠着长公主、左相以及安北侯三人支撑,他们各司其职,居然生生地抗下了这一段动荡。然而,对于皇帝的身体,长公主一直坚称陛下并无恶疾,百姓们不必过于担忧。 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是没有多少人相信的。 于是便有心怀不轨的人,趁机散播流言,流言无非是说,大渊皇帝命不久矣,大渊应早立新主,而太子年幼,皇帝子嗣又稀薄,所以传着传着,有人居然把注意打到了同样年幼的宋景堂身上。 还有人说宋景堂联合他的母妃,已经开始计划着造反了。 流言愈发离谱,宋明珂顺藤摸瓜去查,果然就查到了别国身上。要知道左相大婚在即,各国使臣早已在鸿胪寺住下,而这些闲着实在没事做的使臣,若不趁着这个机会,探听探听大渊的局势,岂不是辜负了他们来此一趟? 对于他们来说,大渊内部自然是越乱越好。 然而他们也没吃到什么好果实。 那些捣乱的,妖言惑众的,都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不是被火烧了屁股,就是被毒蛇给咬了几口,甚至平白无故摔断了腿摔碎了牙,总之是各种各样的惨,没一个好过的。 如此磕磕绊绊,终于到了左相迟允大婚的日子。 天蒙蒙亮,春杏便敲了敲宋明珂的房门。他们的屋子昨夜香烛燃了一宿,一刻钟之前才堪堪熄灭,而春杏记得,这安北侯和长公主二人,也是刚才睡下。 感觉他们都忘记了今儿是个什么日子。 外头的炮仗声没完没了,那硝石难闻的气味从北边一直飘散到了这边,隔着围墙望去,外头的烟都透着一股淡淡的青色,好似是仙人要飞升。 感觉到了外头的吵闹,宋明珂嘟囔了一声,想要翻身,然而沈承聿的胳膊好似一条千年巨蟒,紧紧地搂着她,她只觉得喘气都困难。 宋明珂要透不过气了。 她挣扎了几下,沈承聿也没动静,于是她干脆拿脚去踹。 沈承聿顺势接过她的玉足搁在了自己的腰窝上。 宋明珂:“……” 她感觉他们每次歇息,都好像要打起来一样。 很怪,不确定,再睡会。 然而春杏是不可能让她如愿的。在宋明珂第三次把脚从沈承聿手心抽出来的时候,春杏敲门道:“长公主,侯爷,今儿是大日子,二位快起了。” 宋明珂睁开眼,然后就看到沈承聿撑着头,微笑看着她,一双眼睛漆黑漆黑的。 “早。”他语气轻快,显然心情不错。 宋明珂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承聿懒洋洋道:“没什么大事儿。” “真的吗?” “嗯。” “那继续睡。” “好。” 春杏:“……” 摊上这样的主子,她…… 她忍了!谁叫安北侯府给的月钱高得让人发指! 一刻钟后,两个人都被春杏给强行薅了起来。宋明珂看了天色这才想起来,原来今日迟允大婚。 毕竟左相大婚,整个京城都是沸腾的。就连平日里头最懒的沈清嘉都早早地出门去凑热闹了。 宋明珂正坐在绣墩子上,由着春杏给自己上妆。而沈承聿则是坐在一边,饮茶看书,看的却也不是平日里的兵书。 “哥哥!嫂嫂!” 沈清嘉提着裙子跑了进来。 沈承聿面无表情抬头,道:“不许跑。” 沈清嘉只好站定,给二人作了个揖。她给沈承聿做了个鬼脸,随即一脸兴奋道:“珂儿珂儿,外面可热闹啦!” 宋明珂按春杏的手势,抿了抿嘴唇,道:“如何?” 沈清嘉道:“好多的马!还有小鹿!” 宋明珂愣了一下道:“啊?” “哎呀!”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大马,全是雪白雪白的,挂着红绸子,特好看!但是我觉得吧,它们都没饮霜好看呢!” 沈清嘉挠挠小脸道:“对了,饮霜呢?” 宋明珂指了指外头道:“外面那个就是。” 沈清嘉哈哈一笑,摆手道:“你别闹啦珂儿,那匹大黑马又丑又黑的,怎么可能是饮霜!” 宋明珂:“……” 饮霜啊饮霜,你也有今天啊。 “不过,珂儿,那小鹿真的好漂亮!身上的花纹都是五彩斑斓的,好像是神仙带来的!” 宋明珂心道,估计那就是迟允那猎场里所谓的“神鹿”了吧。 这排场还真是不小啊。 沈承聿起身道:“好了吗?” 春杏道:“侯爷,还得一盏茶的工夫呢。” 沈承聿不满道:“太慢了。” 春杏微笑:“侯爷,长公主是相府贵客,自然要精心装扮才是呀。” 沈承聿心中冷哼。 她打扮得太美,怕是有的人就没心思成亲了。 第1114章 兴味 今日相府宾朋满座,语笑喧阗,迎亲的队伍洋洋落落都快蔓延到了京城外头。明明是绿肥红瘦的时节,京城内却若溺了火一般,到处都开满了鲜艳的枫花,仔细一瞧,却是通红的绸子 。 若是有心人比来,却会觉得,这成亲的排场,可是比安北侯那一次还要宏大的。 不说其他,光是那各国的使团,就排起了一条长龙,这倒是有些几年前百国来朝的气势了。 京城里头热闹鼎沸,外头更是有守城军层层戒备。正是因为盘查更加严苛了一些,所以这段工夫几乎都没什么百姓进出。 刑剑一身布衣,背着包袱,一步三回头地往里走。 守城军以为他落下了什么,便问:“怎么了?” 刑剑摇摇头,颠了下包袱,就继续走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等他到底想出了什么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 京城。 所有人都向往着的,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城。 刑剑深吸一口气,继续向里走。奇怪的是,这进了京城之后,倒是安静得很,路边只有几个摆摊的人,隔一会吆喝几句,没什么气力似的。 刑剑皱眉。 他是到京城了没错啊? 行了足足半个月。 街上冷清得出奇,怎么想都很奇怪,于是刑剑便问了问街边卖胭脂的小商贩:“小哥,这儿是京城?” 小商贩奇怪道:“是啊,您打外头来?” “是,请问这京城为何如此安静?” “哦,这个呀,”小贩笑了一下道,“今儿是咱们左相大婚的日子,大家伙儿啊都去凑热闹了,所以没人。” 刑剑心道难怪。 小贩以为他也要去凑热闹,便随手指了指道:“就在那边呢,你呀,一直往东边走,然后就能看见迎亲的队伍了。这队伍可是老长了,我瞧着走了一个时辰,都没到。” 刑剑点头道了声多谢,还顺手买了一盒胭脂。 小贩便眉开眼笑地谢过了。 刑剑心道此刻天色还早,去瞧瞧也无妨,于是便只身背着包袱往东边走,结果越走,这人就愈发地多,等再走了三百多步之后,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干脆就把街道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刑剑个子高,在人群中很显眼。他也无需垫脚就能瞧见,远处好像有鲜红色的接亲队伍过来了。 “来了来了!” “快看看那是什么!” “我的老天爷啊,好漂亮的梅花鹿啊!” 刑剑定睛,纵使他平日比较淡定,看见这样的景象却也不禁动容。 却见那宽袍大袖的新郎官骑着一只比骏马还要高上一些的鹿,这鹿通体好像镶嵌着一层金光,身上的皮毛柔顺锃亮,神秀无双昂首阔步。 而神鹿之后,那原本应该跟随的锣鼓队却是被替换成了丝竹,那丝竹乐音比起欢快的锣鼓声,更是多了三分庄重。这神鹿踏着袅袅云烟,宛若自天边而来,让人不自会想,那花轿里头坐着的,可真的是迟允笔下花姿月貌的仙子瑶姬? “娘耶。” “这是神仙下凡吧!肯定是吧!” “是了!我就和你们说过,咱们相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咋样!” “放你娘的屁吧。” 刑剑不信什么神鬼,但他觉得眼前这景色就—— 还挺梦幻的。 看来左相很喜欢这个妻子,他心想。 正当他发呆的时候,一道再熟悉无比的女声飘了过来—— “再高点儿,哎呀,你摸到我屁股了!” 霓裳话音未落,就被陆子晚掐了一下大腿。然而这一下也晚了,不少人都听到了这狂放的发言,纷纷侧目想瞧瞧是哪位女子如此大胆。 霓裳挺起胸脯自信一笑:就是老娘我。 托着她腰臀的陆子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他依然没有松开手,霓裳也就牢牢地坐在他的肩膀上看热闹了。 “哇!” 霓裳见这梅花鹿经过,眼珠子都快黏在上头了。她拽了拽陆子晚的头发道:“你看呀,好漂亮的鹿呀!” 陆子晚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老头的后脑勺。 霓裳无不感叹道:“真是的哦,左相就是左相,如此铺张,都没人骂他。” 陆子晚无奈道:“你低声些。这儿人多耳杂。” 霓裳毫不在乎道:“笑话,老娘才不怕。” 她似乎没发现刑剑。刑剑收回目光,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原来那样狠辣的女子,也有如此娇嗔灵动的时候? 他思虑的时候,接亲的队伍已经过去了一小半。霓裳跨坐在了陆子晚的肩膀上,指着前头道:“杨潜在前头呢,咱们快去看看!” 陆子晚道:“肖霓裳。” 霓裳肩膀一缩。 自从他们和好了之后,陆子晚就很少唤她的全名了——除了那次她丢了半条命从雪域回来之后。她心虚一笑道:“怎么了?” 陆子晚温温柔柔地扎着刀子:“你胖了。” 霓裳直接给了他一脑拍:“不许胡说,真讨厌!” 陆子晚:“……” 他真没快玩笑啊。 和这二人不同,杨潜闲闲地坐在树上,欣赏着下头的景色。 他怀里还搂着一个阿芸。 阿芸倒是不怕高,只是她如今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受到惊吓,于是她只能死死地搂住夫君的脖子,然而她那隆起的小腹却又十分沉重,所以阿芸也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了。 若是宋明珂瞧见杨潜居然敢带小孕妇上树,定然会赏赐他一顿鞭子。 “阿,阿潜,”阿芸眼睛亮亮的,“好漂亮呀,可是我有点怕。” 杨潜搂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他低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好。” 阿芸笑了。 她道:“阿潜,听说对着神鹿许愿,就会实现呢。” 树影之下,小女子的容颜显得格外光彩照人,显然是被照顾得很好。杨潜微笑道:“那阿芸想许什么?” “想要咱们的孩子平平安安,好好儿地长大。希望阿潜能一直陪着我。”阿芸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自然是肯定的。”杨潜摸了摸她的头发。 阿芸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散着清香的怀里,嘴角噙着温软的笑意。然而此刻杨潜却支起了身子。 “嗯?” 阿芸道:“怎么了?” “不对劲。” 杨潜指了指:“你看见那些女人没?” 阿芸顺着看去,却见他指着的正是几个身着彩色春衫的女子,瞧不到模样,但个个都是窈窕的。她茫然道:“看见了呀。” 杨潜甚至放下了双腿,带着兴味笑了一下。 “嘿,这就有意思了。” 第1115章 消遣 阿芸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却听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随即便瞧见那几个女子突然冲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怎么了!” 众人还在迷惑的时候,枫儿便带着几个女子拦住了喜轿。仔细看来,这些女子居然就是迟允的通房,最高的不过也就是个小妾。 人群骤然安静了下来。 枫儿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背对着迟允的方向,青天白日却无端觉得冷。但是此刻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摒弃了心中的恐惧,她颤声道:“请苏二小姐下轿!” 见她开口,她身后的女子便也跟着开口。 “下轿!” “你休想嫁给相爷!” “今日你绝对不能进相府!” 几个人就这么在喜轿前头一亘,大有苏晚凌不开口她们就不离开的意思。 喜轿里头的人没动静,而外头的下人们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坐在鹿上头的迟允侧脸,对身边护卫着的简卓使了个眼色。 简卓领命,便带着几个护卫拥了上去。 “快!快滚!” “相爷大婚,还敢放肆?!” “当真不要命!” 枫儿被简卓按住,强行拖拽而走。她眼中含着泪珠大喊道:“不能让她入府!不能!” “她会害死别人的!她不是好人!” “救命啊!” 枫儿和几个小妾的尖叫声就回荡在这条长街上,随后消逝远去。而她们最终的归宿到底是哪里,没人知道。 人群恢复了嘈杂,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迟允就算再稳重,如今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但是他却不能失态,所以他始终端坐着,慢慢地行着,古井不波。 杨潜看得直乐,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他道:“好好好,这些女人恐怕是活不成了。可惜,这种养尊处优的女人,若是到飞花卫可是有大价值的。” 阿芸眨眨眼道:“什么价值呀?” “没什么,哈哈哈。” 阿芸感觉树枝都在颤,她收起笑容,害怕地搂住杨潜的腰肢小声道:“夫君……” 杨潜安抚着自己的妻子道:“没事儿,没事儿——” 他话音刚落,便吸了口气,随后脚尖一点,二人便顺顺当当地落在了地上。杨潜拍拍阿芸的腰肢道:“好了,我叫他们送你回去。你得喝汤了。” 阿芸一想到家中等着的补汤,还有那被做得香甜的芝麻丸子,便觉得有些饿了。她点点头,拽着杨潜的袖子,垫脚吻了他一下,这才跟着杨潜的手下走了。 杨潜摸了摸脸,回味无穷。 怎么说呢,这媳妇儿亲的就是香。 杨潜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会,便乐陶陶地回去找宋明珂他们了。 只是,他不知晓的是,喜轿再次被抬起的时候,轿子里头的苏晚凌,猛然拽下了盖头,面色铁青,浑身颤抖。 宋明珂和沈承聿来得不算早,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厅堂里头等了许久。迟家的厅堂十分宽阔,现在已经坐满了达官显贵,瞧起来个个都是在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新人还未归来,他们其中有些人就开始喝酒了。 宋明珂自然坐在最靠里头的一桌。这周遭基本都是皇亲国戚,要么就是权势大的,尽管如此,他们都得来巴结宋明珂夫妻。 毕竟他们二人可算是这整个府里地位最高的了。 沈承聿倒是还好,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只是宋明珂却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怎么了?” 沈承聿给她抓了一把瓜子。 宋明珂叹气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 沈承聿垂下眼皮,看着她的双唇。 因为双唇上了粉,又没有点胭脂,所以显得有些苍白。沈承聿道:“你最美。” 宋明珂拍开他胡乱摸自己嘴唇的爪子,道:“算了吧。就怪你,非要催促春杏,这下好了,胭脂都没点。” 沈承聿低下头,侧首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宋明珂还是笑出了声。 “闹人。”她道。 二人小声调笑,却是惹得他人频频侧目。此时,坐在二人之隔处的宋知漫凉凉道:“长姐如今嫁了人了,怎么比从前还要放肆了?” 沈承聿还没说话,宋明珂便道:“管好你自己。” 宋知漫面色一沉道:“我自然是要管好自己的,这大庭广众之下,我可不会做出……唔!” 她还没说完,就被人塞了一筷子的糕点。她怒目看向来人,却见一俊秀青年笑眯眯对她道:“多吃点啊郡主,就当自己家里,别客气。” 宋知漫气死了,只能找人要了一杯水,顺顺嘴里的糕点。 宋明珂被逗得直乐,她对杨潜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带阿芸去看小鹿了?” “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杨潜不客气地拽了一把椅子坐下,道,“你们是不知道,刚才闹了好大一个笑话,迟允丢了大人了!” 宋明珂一听这个,也不管什么妆容不得体,也不管什么宋知漫招人烦了。她把着一手瓜子,道:“怎么回事?说说。” 沈承聿虽然没有表情,却不动声色地往杨潜这边靠了靠。 整个厅堂都出奇地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想听听刚刚发生了什么。 杨潜凑在两个人中间,小声道:“刚才,迟允的小妾当众拦了喜轿!” 在一边偷偷听坏话的孙令辉奇道:“她们莫非是活腻了?” 敢拦迟允的轿子? 脑子被驴踢了吧。 “说的就是呢,”杨潜道,“不过您可别忘记了,咱们知道那人的手段,他的小妾们,可是未必都知道啊。也许她们觉得,今儿这么一闹,真就让苏晚凌没法进门了呢。” 孙令辉挠头。 这河里吗? 第1116章 唱罢 “我要是那苏家二小姐啊,我非得活活气死,”杨潜伸出双手一拍,“期待了好几年的完美大婚,啪的一下,没了。” 沈承聿顺手就往他的掌心放了一把瓜子。 “嘿,谢谢姑爷了。” 杨潜刚拿了一颗,却见一只手伸了过来。他抬头一瞧,却见是袁毅晨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客套道:“来点?” 袁毅晨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半。 杨潜:“……” 这可是红枣炒出来的,他最爱吃的瓜子! 杨潜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很多人都听见了。于是迟允的小妾当街拦轿这件事便迅速在厅堂里头传开了。人都喜爱跟奇闻异事凑热闹,于是许多人便当即议论了起来,也不管别人是什么眼色。 “这下左相不是丢人了?” “是啊!不过我倒是觉得,这苏二小姐脸上也是要挂不住的。” “啧啧。” 眼看着声音愈发大起来,这好好的大礼就要成菜市场了。 最后,迟允的好友云却桡终于看不下去。他起身,对四周作了作揖,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众人看向了这个年轻人。 云却桡道:“今日是我们大渊左相,也是我本人好友大婚的好日子,我知道今日的事情实在有些突然,但诸位能不能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暂且不要再提此事了呢?” 其实大多数人也就是看个热闹,对于他们来说今日的事情不过就是个乐子,之后也就是说几句便过去了,云却桡话语真诚,他们自然是不可能再提。 只是有些人,却是不愿意给云却桡这个面子的。 这些人就是从别国而来的使团。他们不认识迟允,更不认识云却桡,所以他们觉得,今日谁的面子都不用给。故而他们非但没有噤声,还笑嘻嘻地拿这事到处言说了起来。 公孙昊身边的鬼应愁更是直接大声笑喝:“哈哈,你们大渊左相看起来像是个小白脸儿,还能娶这么多房小妾,倒是兄弟几个小瞧了他!” 说完,他便同身边的人哈哈笑了起来。 没人附和。 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鬼应愁嘲笑的哪里是什么左相,他分明就是在借机嘲讽大渊。 所有的大渊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云却桡也严肃了起来。他知道今日这个局势他必须得说回去,不然何止是相府的脸要被丢尽了?于是他攥起拳头就要说话,却被坐着的林试锋碰了碰手臂。 转头一看,原来是该唱礼了。 大礼的步骤非常繁杂,所以一丁点都不能耽误,于是云却桡便狠狠地剜了鬼应愁一眼,在林试锋的身边坐了下来。 鬼应愁得意地拍拍胸口。 在大宣,这是讥笑对手的意思。 今日宾客太多,所以这大大小小的贺礼也都堆在了外头,在入府之前,须得把这些贺礼抬上来走上那么一圈。 众人不禁朝着厅堂中间望去。那一箱一箱的贺礼被抬进来,没个间断。 “云水群鹄丝锦十匹!” “翠釉牡丹云纹花樽一对!” 这些东西虽然好,对于宋明珂等人来说却是见怪不怪了。杨潜一边回头一边道:“真不愧是左相啊,你瞧瞧外头,那箱子都堆满了,人都没地儿落脚。” 宋明珂瞥了一眼,继续嗑瓜子。 这时,沈承聿觉得好似有人在窥视他,他便顺着视线看过去,却见对方坐在外国使臣那一侧,看样子衣装华丽,应该是个皇子级别的人物。 沈承聿记起来,他就是宣国的公孙昊。 接触到了沈承聿略冷漠的眼神,公孙昊便低下头不再和他对视。 “你在看什么?”宋明珂问。 “没什么。” “北宣呈金尊佛像一对,夜明珠一箱,明珠六斛,掐金丝小明光锦缎二十匹!” 北宣地广富庶,所以一出手自然是很大方的,这些珍品数量虽然并不很多,但却胜在稀罕,也让人能一眼瞧见它们的价值。 算是很简单,也体面。 “嚯,”杨潜摇头道,“他们常年打仗,还这么有钱呐?” “哈哈哈,”孙令辉用手遮遮嘴巴,小声道,“没事儿,再有钱,以后都是咱们的!你说是不是,沈大将军。” 孙令辉朝着沈承聿挤眉弄眼。 沈承聿全当没看见。 而这时,宋明珂听到有些人小声地议论了起来,还夹杂着一点笑声。她把剩下的瓜子塞进沈承聿的手里,自己则是转头去看热闹了。 “哎哟,什么玩意儿啊?” “就是啊,你看看他们送的那些东西,实在是粗俗!哪里有人送贺礼直接送什么金玉的,跟赏赐似的。” “可不是吗,也就是他们北宣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这些话语引起了许多大宣人的不满。他们中有些脾气暴躁的已经要站起来了,却被有些比较识大体的同僚拦着,故而他们才没发作。 “西狄呈杂宝嵌软螺甸十八花鸟屏一对,朱墨双色交纹羽觞十对,十年紫檀木翘案两张,松烟墨宝若干!” 听完这一出,狄国使臣们的脸上都现出了傲色。 “看见了吗,这才叫送贺礼!” “还是我们的太子殿下有才气,他们北宣眼里只有那些金银错器,实在有伤儒雅!” “够了!” 鬼应愁骤然起身,将身前的桌子踹倒,砰的一下,桌上的瓷器和玉盘应声落地,稀里哗啦地碎成了一片,顿时,周围的宾客都慌乱地逃离了鬼应愁附近。 “哎呀!” 杨潜心疼地拍大腿:“瓜子!这瓜子可好吃了!” 宋明珂:“……就知道吃。” 眼看着杨潜最近有发福的征兆——到时候若是胖成了一只猪,也不知阿芸乐不乐意要他。 她在这儿胡思乱想,而那边却已经打将起来。鬼应愁攥着大拳头瓮声道:“你们这些狗玩意儿,老子不搭理你们,你们倒是跟个苍蝇似的嗡嗡没完,老子我今天非得把你们都打死!” “你好大的口气!” 有人和他叫板道:“怎么着,这大庭广众的你还想杀人不成?” “杀的就是你这个傻逼!纳命来!” 第1117章 痛骂 “啊啊啊!” 眼见着鬼应愁拔刀,众人叫了起来,就在这混乱之中,一人上前来,迅速地接下了鬼应愁这一刀。却听“铿”的一声是刀剑相撞的声音,原来是万俟绍用他的铁胎弓抵挡住了这刀刃。 鬼见愁的刀就再也砍不下去了。 他瞪着眼睛道:“你是什么东西,给老子滚!” 万俟绍冷笑一声骤然撤步,就在卸力这一刹那,鬼应愁收手,却也晚了。只见万俟绍侧身一步抬脚就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咚的一声闷响,居然把鬼见愁的脸都踹白了。 “嘶——” 杨潜摸了摸他的手臂道:“这一脚威力不小啊,我感觉能和姑爷比上一比。” 宋明珂翻了个白眼。 算了吧,若是沈承聿上去,那迟允家的砖石都不能要了,更何况鬼见愁这个未着寸铁的人。 鬼应愁没退几步,就被身后的桌椅给拦下,此时宾客已经逃的逃散的散,徒留一片狼藉。鬼应愁被手下扶着,喘息了好一会才缓过口气来。 看得公孙昊无名火冒。 他不是自称跟在皇兄身边多年,武功并不低的?怎的这太子踹上一下,他就好像丢了七魂八魄似的! 打也没打赢,着实丢人。 但是他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在外人面前,他自然不可能指责自己人。于是他转头对万俟绍道:“太子殿下,您这是何意?” 万俟绍捏着铁胎弓道:“孤何意?他欲伤我手下,我自然要出手。” “可是现在伤的是我的人。” 万俟绍道:“那自然是他的报应。若是他动动脑子就该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靖王殿下,你也想与孤指点一番吗?” 公孙昊不会武功,自然是不可能答应。他沉着脸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青年,刚想说话,就听鬼应愁道:“殿下……殿下,我来,我刚刚只是大意了!” 公孙昊瞥了他一眼。 “你?” 万俟绍爽朗笑道:“好啊,你前些日子打伤我的手下,今日也该还还了。我问你,你可敢与我决个生死斗?” 公孙昊刚想叫鬼应愁别答应,却见这没脑子的一声应了下来—— “好!” 眼看着他们又要打起来了,云却桡不能不急。他瞧瞧外头,掐算着迟允的接亲队伍很快就要回来了,若是他瞧见这景象必定是要发火,到时候真的就没法收场了—— 可是他自觉人微言轻,这种时候他插嘴没人听的,必须得有个地位足够高的拦着他们才行啊! 他忽然就瞧见了眼睛亮晶晶嗑瓜子看戏的宋明珂。 和帮她剥瓜子的沈承聿。 这不就是现成的吗! 云却桡快步上前,决定和沈承聿求助。他还没开口,沈承聿就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头也不抬道:“别怕。” 云却桡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怎么回事,好像瞬间就不慌了呢? 这该死的安全感是怎么回事? 果真,如沈承聿所说,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厅堂里头响起了一道裹着震怒的暴喝: “放肆!” 沈承聿抬头看了云却桡一眼。 云却桡:“……” 是了,他怎么能忘了徐向哲的存在呢。 作为堂堂正正的现任御史大夫,徐向哲自然是不可能任由这些人在这里撒野的。 徐向哲正在气头上,故而走路都带着风。他刷刷两下推开了两个拦路的使臣,伸出两根手指道:“此乃我大渊相府,你们这几个外邦人在此撒什么野!” 万俟绍皱眉。 他打量着这个瘦高瘦高的文臣。却见他一身青衣素净,身上也未着环佩,模样周正,眉眼更是亮堂仿佛能洞穿人心。 看着挺寒酸,但有那么一股子风骨在。 万俟绍的手下问:“你又是哪里蹦出来的?” 这个自然不用徐向哲回答。 有人高声道:“这是我们大渊的御史大夫徐大人,我劝你们嘴巴放干净些!” “就是,欺负谁呢?!” 宋明珂没忍住,笑了一下。 徐向哲在口舌上挨欺负? 算了吧,路过的狗都得被他骂两句,他怎么可能吃亏。 正如宋明珂所想,徐向哲道:“你的主子还没说话,你急切什么?怎么,本官踩到了你的狗尾巴?” “你!” 万俟绍一个眼神过去,他的手下便不敢说话了。万俟绍也算是给他面子,他道:“不知这位大人来自何处,不过这是我狄国和北宣之间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徐向哲抬手道:“本官不管你们到底是从哪国来的,今日要在我大渊的地界撒野,就是不行!” 鬼应愁道:“你说不行就不行,你算老几?” 徐向哲反唇:“无缘无故你为何与我搭茬?我算老几不知道,你可以问问你那胆小如鼠的北宣太子,安北侯算老几。” 众人:“……” 他们都以为,徐向哲在朝堂上的表现算是无差别攻击。 但现在看来,他从前还是收敛了。 想到大宣被沈承聿吓得未敢应战逃回去的事,鬼应愁的脸色很难看。他憋着气支吾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话说了。 “怎么?这下没话了?” 徐向哲抚掌笑道:“是了,一个仓皇逃窜的鼠辈,一个附庸风雅的蛮夷,一个不敢面对我大渊左相,一个不敢面对沈大将军,你们啊,谁也别说谁。” 众人:“……” 徐向哲居然笑了! 他笑了! 就……就怪爽的。 这些被徐向哲骂了的外邦人,哪里有刚刚得意的样子?尤其是公孙昊和万俟绍,他们尤其难堪。 “我不许你侮辱太子殿下,我杀了你!” 鬼应愁居然冲了过来,就要挥拳打徐向哲!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不打万俟绍了,而徐向哲就站在门口处,身边也没人帮衬,眼看着鬼应愁的拳头就要到他脸上来—— “啊!!” 有的人已经叫出了声。 第1118章 未至 徐向哲瞪着眼睛丝毫不惧,却觉那拳风马上就要到眼前,然而这拳头却没有落下,而是被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停在了半空—— 狄秋扬站在徐向哲的身后,面色带着愠怒。他身影太过高大,以至于外头的阳光都被挡住,其余人等只能看到他雪亮的眼睛。 鬼应愁吼了几声,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却是没法再把拳头挪动半分。他干脆侧身举起另一只手向狄秋扬挥去,然而狄秋扬却低头一躲,反手将他的胳膊一拧—— “啊——” “嘎!” 嘎巴一声,是骨头脱臼的声音。鬼应愁被拧断了胳膊大叫了一声,而后被狄秋扬踹到了一边。 众人惊呼。 狄秋扬摸了摸鼻子。 “什么玩意儿,还敢动手!” 徐向哲后退了一步,放松了肩膀,才对狄秋扬道了声多谢。 狄秋扬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仿佛写着:没事,徐大人我罩你啊。 徐向哲:“……” 鬼应愁的手下见状不好,想赶忙围上前来把人扶起,但因为他的胳膊被狄秋扬生生给拧断了,手下们不知从何处下手,急得满头长大包。 就在此时,外头有个丫鬟急匆匆地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她左找右寻,瞧见了云却桡,便行去对他小声言语了几句。云却桡本就焦躁,听了小丫鬟所言他更是崩溃了—— 迟允马上就要带着迎亲队伍回来了。 这可怎么是好! 徐向哲的正义执言惹得在场所有大渊人都热血沸腾。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让徐向哲多拱拱火——反正这拳头落下来了也砸不到他们的身上。云却桡一咬牙一跺脚,再次来到了宋明珂和沈承聿的跟前,作了个揖道:“事关重大,还请长公主与侯爷出面!如今这儿能够镇住他们的,只有二位了!” 周遭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沈承聿的身上。 沈承聿很专注—— 在剥瓜子。 他甚少如此认真,仿佛此刻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兵法阵型图一样。 他将这上好的枣香瓜子放在宋明珂手心上,随后拍了拍手,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手巾。 随后他漫不经心地瞥了公孙昊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公孙昊胆寒。一瞬间,沈承聿当初从遥远的雪域突闪到他们宣军脸上的回忆涌上了眼前—— 那时,若是公孙鸣没有指挥大军撤退,他无法想象结局会如何…… 而且,他还试图追杀过宋明珂的手下…… 临行之前,公孙鸣没有更多的嘱咐,只是告诉他,万事小心,不要招惹安北侯。 他面对西狄挑衅一时大意,居然把事情递到了安北侯跟前…… 若是安北侯真的计较起来,他如何担待? 公孙昊恨啊,恨鬼应愁三言两语如此冲动,更恨那些鼠目寸光的狄人。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必须得做出个态度,不然若是安北侯联合左相一道清算,他肯定无法全身而退! 公孙昊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眼看着迟允就要回来了,下人们开始张罗起来收拾厅堂。就在厅中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公孙昊快步走来,到沈承聿跟前,深深行了一礼。 “手下鲁莽,却并非扰乱迟相大礼,今日小王代手下,向安北侯赔罪。” 北宣一向高傲,今日也不知道这公孙昊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向大渊低头。这让很多人都觉得意外,更让一些文官心中嘀咕—— 这安北侯有这么可怕? 沈承聿慢悠悠道:“你们该赔罪的人是长公主。” 正在咀嚼瓜子仁的宋明珂:“?” 公孙昊心领神会,立刻示意手下将他们随身带的东西拿了过来。他打开了其中一个锦盒道:“为表诚意,特此将这一对玉如意奉上,还请长公主笑纳。” 宋明珂垂着眼皮看着那玉如意,神色很淡。她用绸帕子擦了擦唇角,开口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公孙昊心头一紧。 是了,宋明珂从小见过的东西肯定不少,这玩意自然不算稀奇——主要是,这事发突然,他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新鲜玩意啊。 正当他紧张的时候,宋明珂抬了抬下巴道:“春杏,收下吧。” 公孙昊松了一口气。 “赐给你了。” 春杏甜甜地应了,欢天喜地地感谢宋明珂和沈承聿。 公孙昊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实在是精彩。他诚心奉上的礼物却被对方当面赐给了丫鬟,这谁能不气不急? 杨潜掏了掏耳朵,道:“什么动静?” 是公孙昊咬牙的声音。 他手上青筋都快捏断了——大渊人正嘲笑地看着他,西狄更是直接笑了出来,这些人一个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丝毫不把他这个北宣的使臣放在眼里! 公孙昊气极反笑。 且等着吧,且让他们笑好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西狄是个随时可以捏死的臭虫,而大渊落魄成了这个样子,根本无力再战,而他们大宣的铁浮屠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下一战,必叫他们跪地求饶! 不,跪地求饶尚且不足恨! 公孙昊深吸一口气道:“长公主收下,本王便放心了。告辞。”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跟着他的使臣见状,赶忙带上身负重伤的鬼应愁,前呼后唤地跟着出去了。 不得不说,公孙昊的选择是对的。若是他继续留在这里,反而会受到羞辱。 还不如一走了之,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下人们利索地将桌椅摆放好,众人便不再提及此事,该喝酒的喝酒该交谈的交谈。 无论如何,这场骚动算是暂时结束了。还好,除了打碎的碗筷和倒下的桌椅,迟府没付出更多损失。 还是大礼更重要一些。 “老大,老大!” 狄秋扬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低声道:“老大,你要的东西买到了!娘耶,你不知道,那人真是老多了,我跑得浑身是汗!” 沈承聿心道他离老远都能闻到那汗味,于是他用折扇顶了顶狄秋扬的脑门:“东西给我,你离远点。” 狄秋扬瞪着眼睛道:“啊?老大,为啥?” “别熏着长公主。” 狄秋扬:“……” 第1119章 钻心 沈承聿接过了那小盒子,宋明珂便凑了过来。 “是什么?” 她双手扶着沈承聿的小臂,下巴垫在手背上,眼睛里头装着的是澄澈的好奇。 沈承聿低眉看她,心都酥麻麻的。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亲她一口的时候,外头的丝竹声便响了起来。是迟允的迎亲队伍到了。 外头热热闹闹的,不少宾客都抻着脖子往外头看。 迟允玉身修长站在府邸门口,他站在炮仗留下的残烟之中似是踩着云朵的仙人。平日里头便温文尔雅的人,此刻眉眼沾着笑意,眸子更是盯着花轿里头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半寸不离。 花轿的帘子被掀开,苏晚凌盖着盖头,俯身行了出来。还没等她下轿,迟允便上前来,长臂一展,将人给抱了下来。 苏晚凌小声娇呼。 围观的众人更是调笑了起来。媒婆笑道:“哎呀,相爷您太心急了!” 迟允但笑不语。 苏晚凌头一次离迟允如此之近,虽然隔着盖头,她却能感受到他紧实的胸膛是发热的,他的鼻息是那样轻,顺着他身上的清香飘飘似云,还没沾染琼浆,便已是醉目莹润了。 苏晚凌小声地唤了一声:“夫君。” 迟允眸深似海,闻言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收,却是没让任何人发现。 他抱着苏晚凌,迎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直接跨过了高高的火盆,行到了前厅门口才把人给放下。苏晚凌身子都软了,她一落地便没站稳,还是搭着迟允的手,才勉强站定。 迟允轻轻笑了一下。 苏晚凌觉得他是在取笑自己,脸便更红了。 伴着媒人高昂的声音,迟允牵着红绸带着苏晚凌走了进来。宾客们齐齐拍手道贺,丝竹之声再次响起,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 迟允的眼角落入了一抹颜色。 因为苏晚凌大婚,所以宋明珂并没有穿她最喜爱的红色,只是她虽静静坐在那里,却与其他人不同。那灰暗的没有一丝生气的世间,仿佛只有她一人,身披生动的斑斓的颜色,等待着谁的到来。 她是否会看上一眼,是否会驻足片刻? 迟允抱着一丝希望,瞳仁微动,却看到了此生他最不想面对的画面。 却见宋明珂眼怀笑意,微微靠在沈承聿身侧,而沈承聿则是捻着一点胭脂,曲着手指细细轻轻地为妻子涂抹。他二人是那样温柔,那样忘我,他们独立在这一片喧闹之中,谁也不能将他们打扰。 迟允眼前掠过那一日。 大雪静谧,没有一丝风雪。她身着霞帔,从他身边,毫不犹豫地走过。 苏晚凌怀揣着羞涩与喜悦,小步小步地走着。刚一站定,她便感觉手中的绸子晃动了一下,于是她有些奇怪地小声道:“怎么了?” 大概过了十几息,迟允才低声道:“无事。” 苏晚凌也没多想。 拜天地的过程是十分顺利的。道贺的人实在是太多,所以今日迟允需要好好地应付。不过,对于苏晚凌来说,这大礼倒也不算多麻烦。毕竟,迟允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她也不必去听婆婆语重心长的教导。 迟允要留在前厅谢客,苏晚凌便跟着丫鬟先行离开了。走出了厅堂,外头便寂静了下来,淡淡的花香伴着虫鸣,倒实在不像是秋日。 苏晚凌喜悦之余,却又平添了一些烦躁。 秦瑶…… 果然,是她做的。 她心中冷笑。她自然知道,秦瑶跟她相处了这么久处处藏拙,现如今露出了爪牙自然不那么好对付。不过,她倒是想瞧瞧,她一个没有名分的妾,该如何才能和她这个当家主母斗下去? 左拐右拐好不容易到了新房,苏晚凌叫陪嫁丫鬟赏赐了迟府的下人,便让他们都退下了。房中门窗紧闭,灯火通明,桌上的瓜果散发着清淡的香气,稀和了有些浓烈的熏香。 苏晚凌知道有规矩在,便盖着盖头乖乖地坐着了。 不过……这迟府有那么安静吗? 苏晚凌心想。 而前厅。 苏晚凌被下人给带了下去后,宾客们便围了上来。迟允本就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就算面对这么多的宾客也是从容淡定,丝毫不见疲累。 厅堂太嘈杂,宋明珂不是很喜欢。 沈承聿敬过了酒就回来了,和别人那小打小闹的酒盅不同——他是拎着大海碗过去的。 咚的一下,沈承聿把海碗搁在了桌上。宋明珂瞧瞧,这得有半坛子的量。 这是要把迟允往死里折腾啊。 沈承聿瞧瞧宋明珂面前的碗,却见里头的羹汤半点都没动。于是他非常自觉地拿了过来,用筷子挑拣出了里头的葱丝。 这一幕给同桌宾客看得一愣一愣的。 主要是沈承聿的动作实在是太自然,就好像喝水一样自然,显然他没少做这事儿。 宋知漫瞧着,酸里酸气道:“堂姐还真是娇生惯养惯了的,如今这些该下人做的事情,拿给夫君去做,也真是不嫌寒碜。” 宋明珂非常心安理得地接过了小碗。 “管好你自己。” 宋知漫:“…………” 宋知漫被宋明珂给气走了。沈承聿听到她刚刚说了下人,一抬眼却不见春杏,便随口问了一句:“春杏在何处?” 宋明珂指了指外头。 沈承聿抬头,却见春杏站在门口,和一个小丫鬟在说些什么。她平日就是个嘴甜机灵的,三言两语把那小丫鬟逗得直乐。 沈承聿自然知道,春杏不可能闲来无事放着好好的主子不伺候,去和别人家的丫鬟说话儿。虽然不知道宋明珂的用意,沈承聿却没过问,只是默默地喝酒。 宋明珂撑着脸看他。 看着看着就上手了。 眼看着她的手就要往自己衣领里头伸,沈承聿赶紧按住了她的手。见没人注意,他才放开她。 宋明珂眉眼一弯:“害羞?” 沈承聿勾勾唇。 他会让她知道,挑衅自己是个什么后果的。 宋明珂见他不为所动正襟危坐的样子,轻哼了一下—— 真能装。 第1120章 梦成 待到宾客差不多散去,已是月明高挂之时。人人脸上挂着微醺醉意,三三两两地搀扶回家,为了能让今日的迟允早些回洞房。 “……大人。” 许泽在迟允的身后,小心地提醒他。 迟允瞳孔动了两下,随后面色清明些许。两息之后他想起来,他此刻要回后院去,不能继续喝了。 然而不知为什么,今日他总是会觉得脑子不太清醒。 许泽替他放下了酒杯,上前两步搀扶住了迟允,随后道:“大人,该回去了。” 迟允低低道了一声好。 无奈,许泽得留在前厅招待剩下的几个客人,于是迟允便由其他下人带领了去。后院并不很远,但因为迟允走得不快,故而二人也走了一盏茶的工夫。 “大人。” 这下人在门口站定,恭敬道:“夫人已在里头等候,大人请进。” “嗯。” 迟允推开门,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他抬起眼皮一扫,红绸挂帐,喜烛成双,盖着盖头的新娘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形窈窕,美不胜收。 美则美矣。 不过不是迟允想要的人罢了。 身后的嬷嬷和丫鬟们想要进门,却被迟允侧身拦住了。他反手将门闩挂上,回头却见坐在床上的那人似乎动了一下。 迟允没说话,来到喜桌前,端起了桌上的两杯合衾酒。 他的脚步轻而稳,然而,他还没有来到床前,新娘子便自行将盖头摘了下来。 迟允没有丝毫意外,手上的合衾酒也没有摇晃半点。 秦瑶一身嫁衣,妆容娇美,此刻却有些大胆地与迟允对视,眼睛亮汪汪的。她见了迟允,眼中笑意更甚,温温软软地叫了一声“夫君”。 秦瑶从未如此唤过迟允。 她是懂规矩的,也是守本分的,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但今日的秦瑶却仿佛忘记了这些。 迟允没答她,只是用眼睛端详着她的脸和这一身喜服。 一模一样,和苏晚凌今日所着,一模一样的。 他并没有质问秦瑶苏晚凌的下落,也没有说别的——在看到秦瑶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一切。 秦瑶见迟允端着酒杯不肯挪步,咬了咬下唇,把盖头拿了下来,搁置在一边。 “从前在家中,父亲便告诉我,我秦家女子就是嫁,也要嫁给最好的人。” 秦瑶用手背轻轻抚摸着床上鲜红的缎面,道:“我嫁了,却也未嫁。” “夫君您自然是世间最好的人,”秦瑶的声音很轻很缓慢,但却真心实意,让人不无动容,“开始的时候,我有过踌躇,我为了存活,更为了我秦家的以后,选择依附您。我也曾痛苦过,也曾想过,我这样做,是否是对的。” “只是这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我……” “我还是心悦了您。” 秦瑶的神色闪过一丝犹豫,或许有悲伤,在烛火映照下,不胜可怜。 “我以为我不会再心悦谁了,大人,是您改变了我。” “又有哪个女子,不愿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呢?但是今日,我终是得偿所愿了。” 秦瑶侧头,看着迟允,眼角落下了一滴清泪。 “我终于真正嫁给了您。” 秦瑶说完,抹去了眼角的泪。她起身来,对迟允行了个礼道:“叨扰了大人,是妾身的不是。妾身这便离去了。” 迟允叹了口气,把其中一杯合衾酒放在她的手上。他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秦瑶的眼角,将她的眼泪抹去,随后道:“罢了,留下吧。” 秦瑶抬头。 “您,您……” 迟允举起合衾酒,其中意味不言而喻。秦瑶笑得惊喜,甚至有些无措,以至于险些在迟允跟前乱了阵脚。 他二人交杯而饮,如此,便算是结为夫妻了。 迟允道:“算是本相欠你的。” 秦瑶却是感激涕零。她低下头环住了迟允的腰肢,小声道:“谢谢您。” 迟允抚摸她的长发,面上瞧不出什么来。他刚想说什么,却感觉秦瑶抬手,为他解下了发冠,长发散落,披在了他的肩头。 “结发受长生。” 迟允哭笑不得道:“这句诗用得不对。” 秦瑶却道:“如何不对?我希望我的夫君长寿不老,平平安安,余下妾身别无所求。” 迟允被她逗得笑了一下。 秦瑶抚上了他的面颊,缓缓靠近,在他的嘴角厮磨了一番。 迟允不喜欢亲吻,秦瑶是知道的。故而,在从前的每一次接触,就算二人再如何亲近,她也没有主动亲吻过这个人。但是今晚,她主动迈出了这一步,也让迟允有些意外。 不过他没有拒绝。 相府一夜明亮如白昼,有人满心欢喜,有人愁容满面。 翌日,苏晚凌房中。 苏晚凌就这样坐了一夜,直到外头的阳光透过窗纱映了进来,她这才恍然,天都亮了。 她坐在此处等了迟允一夜,等来的却是下人带来的消息。 迟允叫她早些歇息,白日还要与他一道与长辈敬茶。 傻子都知道,这是迟允睡在别处了。而再想深一点点,苏晚凌也知道,这个别处恐怕就是秦瑶的居所了。 她被耍了。 苏晚凌枯坐了一夜,连水都没喝,脸上的妆容也没弄下去,此刻脸上有些油腻泥泞,从里到外都透着不舒服。侍女好几次想要伺候苏晚凌歇息,却都被她给拒绝了。 最心疼的还属连翘,她就守在苏晚凌身边,哭得像是个泪人。 主子还没怎么着,她倒是真情实感了。 连翘抹着眼泪道:“小姐,他们怎么能这么过分?怎么能这样啊!您可是相爷的正妻啊,他怎么能……” 苏晚凌听得心中烦躁,冷声道:“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 连翘咬住了嘴唇。 苏晚凌从来没对她这么凶过。 这次小姐真的生气了。连翘想。 第1121章 悯农 苏晚凌还真就没动怒。虽然面上冷淡,却也不算愤怒了。 连翘哭唧唧道:“小姐,您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呀,我,我这就告诉苏大人去!” 苏晚凌幽幽道:“告诉我爹有什么用?” 连翘顿了一下,道:“大人,大人他为您做主啊。” 苏晚凌笑了一下,她掀起盖头挂在了凤冠上,起身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做主?从我来到这后院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只能由我自己做主。” 而且,她刚进门的第一夜,夫君便宿在了别的女人那里,这样屈辱的事情若是真的传了出去,父亲只会责怪她没用,教导了这么多年可真是连世家嫡女的手段和修养都吃进了肚子里,如此如何能服众,如何驭下? 她苏晚凌若是真的哭哭啼啼跑回娘家,才是真的丢脸! 苏晚凌一向文弱又与人为善,她甚少说出如此强硬的话。连翘品了一番,还是不懂什么意思,于是便挠挠脖子,道:“小、小姐,您是不是等傻了呀……” 苏晚凌拿起茶杯道:“没有啊,我很清醒。” 连翘坚信是苏晚凌气傻了。 苏晚凌喝了点水,才觉得这干巴巴的嗓子好了一些。 前些日子,宋明珂与她说,秦瑶会在她新婚当日搞些小动作,她还有些将信将疑。毕竟她自恃身份,进了门便是当家主母,秦瑶若是聪明一些,便得乖乖地缩着。 没想到。 她居然真的敢和她对着干。 连翘哭着哭着就生气了,她掐着腰道:“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为您把那个小贱人揪出来,狠狠地惩治她!” 苏晚凌淡然道:“别傻了。” 连翘道:“可是您是相爷的夫人呀!” 苏晚凌道:“那又如何?我现在不过空有夫人的名号罢了。” 坐了一夜,她也想明白了。 现在的她,和秦瑶硬碰硬是不行的。因为秦瑶把持迟府中馈这么久,在府中已经有了些威信,所以她的权柄并不是那么好剥夺的。她现在若是闹起来,被秦瑶揪住了机会,可就不好办了。 反正,日子还长,她并不着急。 “连翘。” 连翘道:“怎么了小姐?” “拿纸笔来。” 连翘道:“这……您要写什么呀?” 苏晚凌道:“给长公主修书。” 连翘嘀咕了几句,似乎她也不太明白此刻苏晚凌为何给宋明珂修书。不过,她还是照着苏晚凌的吩咐去做了。 \\u003d\\u003d 由外国而来的使臣们一连在鸿胪寺住了许久,故而这些日子沈承聿并没有带领手下们在郊外山上动作。 那动静太大,许多使臣们都喜欢在周遭到处溜达,若是被有心人发现,恐怕要成麻烦。 随着时日推移,迟允推行的土地新政和裁军令也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各地的军营人数减少了一些,大渊国库的压力也确实少了一些。这其中,有些武将还是有微词的——毕竟他们裁去了那么多人,若是真的开战,是很难应对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是沈承聿出面压下了这些异议。 大将军虽然年轻,但战功显赫声望浩大,在军中的地位一再提升,所以武将们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 而沈承聿则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现在掌握着这么一个“武器”,若是应用得当,完全可以弥补这些被裁去的空缺,所以沈承聿一点都不担心。 这些日子,他和亲信们已经快摸透了这玩意儿,所以他也没急。 这段日子太过沉重,大家过得都不太安生。不过,安北侯府倒是多了几个喜事。一是杜鹃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小男孩,虽然是侍妾所生,却也让沈老夫人开心得不得了,因此杜鹃在府中的地位也高了许多。 二是青梅和林冬的日子也好了起来。刚开始的时候,宋明珂听说,青梅被夫家看不起,公婆处处打压,她过得十分不好。宋明珂动了气要为她出头,却是被青梅拦住了。 因为青梅知道,她若是想被夫家看得起,就必须得自己争取。 所幸,青梅能跟在宋明珂身边,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从她进府的那一刻起,她便对长辈礼敬有加,而后院的事情又整理得井井有条,婆婆就算是想刁难,却也无处落手。 直到青梅接手了林冬手下的铺子。林冬手下虽有地有铺但却没什么人打理,所以手下的人也是良莠不齐,这就导致有几个管家在其中动了些手脚,揩去了好多本应该属于林冬的家产。青梅一接手,便将这些人揪了出来,重新布任了管事,又顺藤摸瓜把那些被卷走的家产追了回来,这一通下来,让人直呼,林家新进门的主母,手段凌厉,不容小觑。 而自此,公婆也对青梅另眼相看。 这也让宋明珂很是骄傲。 翌日的早膳,宋明珂是在宫中用的。太后思念她夫妇,便一大早宣了宋明珂与沈承聿进宫,也是等不了片刻。 天儿愈发冷了些,所以这一顿早膳是在偏殿中用的。太后还没起,在寝殿歇着,于是宋明珂便和沈承聿等着。 宫人安安静静,殿中香气萦绕,纵然秋日枯败,桌上的绿植娇花却开得漂亮,恍若春意盎然。 正是柑橘的好时节。宫中进了好些柑橘,都是从吴州进的,新鲜得很。 沈承聿把橘子瓣上的络须摘掉,搁在了宋明珂跟前的小碟上。宋明珂品了品,道:“吴州的水果就是好。” 很甜。 沈承聿应了一声道:“吴州是鱼米之乡,东西自然是好的。” 宋明珂捧着脸随口道:“等将来咱们若是不想在京城,不如到吴州买块地。到时候,种种菜,再养些鸡鸭,多好啊。” 沈承聿唤了不远处的林冬来。 林冬上前笑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沈承聿抬抬下巴:“叫人去吴州买块地,要最好的。” “好的。” 宋明珂:“……” 她就是随口一说来着。 “不过,”林冬摸着下巴道,“大人您真要在那儿买地?我可是听说,那边儿的地不太好弄啊。” 沈承聿挑挑眉尖。 “怎么说?”他问。 “我也不太了解,好像是官府最近在征收土地,有点儿复杂。” 沈承聿道:“迟允不是推了新政令?” “不清楚。”林冬耸肩。 说白了这件事也不归他管,所以他也并不关心。 宋明珂闻言,垂下了眼皮。 吴州的土地动荡,并不是什么偶然。 这是一场恶劣的、罄竹难书的事件。 还记得前世,吴州官府大肆私占兼并百姓土地,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到最后百姓们被逼无奈走投无路,选择走上了反路。 想到这里,宋明珂看着手上橘黄色的胖胖的柑橘,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第1122章 足矣 “哟,珂儿这是在想什么呢?” 宋明珂回神,却见宋倾岚红光满面地从外头走进来了。他如今身子好了些,更不用过问政事,每天待在寝宫无所事事,人也变得懒散了起来。 不过,宋倾岚也没有真的闲着。既然不问政事,他便趁机将荒废了许多年的武功捡了起来,每日练练武比比剑,倒是比从前壮实了不少。 宋明珂放下柑橘道:“皇兄。” “嗯。” 宋倾岚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道:“母后在宫中可是日日都念叨着你,你今日倒是有空闲,过来了。” 趁着丫鬟为他倒水,宋明珂道:“我又不像你,整日没事情做。” 宋倾岚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 “没良心的小丫头,朕天天儿躲在凤鸾殿是为了谁?嗯?” 宋明珂小声道:“看你乐意得很……” “说什么呢?” “没什么。” “对了,”宋倾岚敲敲桌子道,“伏卿,你从南方带回来的那东西,如何?可能真的用在战场上?” 沈承聿颔首道:“依臣拙见,是可以。不过这东西威力太甚,并且无眼,在战场上也许会伤及我军,还需好好斟酌。” “喔。” 宋倾岚还没说完,太后便过来了。黄太后梳洗完毕,满脸的笑意,由着银鹤搀扶走来,温声道:“哦,你们都来了啊。” “母后。” 宋明珂起身,扶着黄太后落座。黄太后看着自己出息的闺女,是愈看愈欢喜。她拍着宋明珂的手背道:“好好好,好孩子,快坐下吧。来——银鹤,传膳。” “是。” 宋明珂笑着坐下,还没坐稳,却听黄太后道:“我的外孙呢?” 宋明珂笑容一顿:“什么外孙?” “我的大外孙啊!你们没带来吗?” 宋倾岚笑道:“母后,您糊涂了,珂儿还没孩子呢。” “哦!” 黄太后“恍然大悟”道:“看来是哀家还没睡醒。” 众人:“……” 宫人们鱼贯而入,将早膳一一摆放好。银鹤挨个介绍道:“太后请看,今日这御膳房制了新点心,这一道呢,叫多子多福,那一道,叫早生贵子。这个呢,叫福气满园,最后这道叫三世同堂。” 宋明珂看着满桌子的花生和桂圆:“……” 黄太后看得直乐,乐得都咳嗽了。银鹤默默为她舒缓后背,平静了一会她才道:“好好好,御膳房的,都赏!赏!” “奴婢叩谢太后。” 相比于比较温柔隐晦的沈老夫人,黄太后这是赤裸裸的明示了。 “好了,好了,”宋倾岚见宋明珂的脸色不对劲,道,“母后,孩子的事情啊,您还是得顺其自然。这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您着急也没用哇。” “你给我闭嘴!” 黄太后瞪他道:“有你什么事儿,跟着瞎掺和!” 宋倾岚摸了摸鼻子——好嘛,他倒是劝错了。 “太后。” 沈承聿开口道:“朝局动荡,臣为稳固官职几处奔波分身乏术,而珂珂身上的担子也太重,若贸然有了孩子,恐怕我二人都无心照拂。” “这还不简单,接进宫中,哀家抚养便是。” 黄太后道:“孩子自小儿就在哀家膝下,哀家必然疼爱得不得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承聿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 宋明珂抬眼,瞧见他的脸色,拽拽他的袖子。 沈承聿用手心盖住她的手背,开口道:“臣……就是不放心。” “自然,并不是不放心太后。” 他垂下眼皮,道:“雪域之战,我险些失去珂珂。那时她身上的伤势太重,我实在不敢想,若是她再陷入危险,我会如何。” 黄太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沈承聿道:“我虽不知生子之痛,却见过……陛下抱着年幼的她,在风雪中的样子。” “女子生育本就如历生死之劫,她就是从鬼门关归来的人,我不想亲手送她回去。” 宋明珂只觉鼻子一酸,随后她小声道:“哪就那么严重……” “伏卿说得对!” 宋倾岚大手一挥道:“好,朕决定了!你们先好好地辅佐朕,至于孩子的事情,日后再说!吃饭!” “宋小胆!你放肆!” 黄太后直接唤了宋倾岚的乳名,恨不得拿拐杖打他。 宋倾岚脸一红,道:“娘……说好再也不叫我的小名……” “谁叫你总是惹哀家生气!” “娘!” 宋倾岚这一打岔,孩子的事情也就暂时糊弄过去了。黄太后见他们不想提这件事,也生了他们的气,没等早膳用好,便把这几个倒霉孩子都赶了出去。 出了殿门,沈承聿牵着宋明珂在宫道上走。 宽敞的宫道上落了些许的银杏叶,澄黄澄黄的颜色,宛若稻穗。 宋明珂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身边人紧紧握着,轻轻晃动。 她的脚步轻快,心也是轻飘飘的。尽管秋景萧瑟,宋明珂却觉得处处都透着一丝甜意。 她从不知道,原来沈承聿居然怀着那样的想法。 她明白,作为安北侯的妻子,沈府的女主人,她不该如此开心,但作为和沈承聿相知相爱共度一生的人,宋明珂只觉得,能得此一人,这日子,好像就没什么遗憾了。 宋明珂停下了脚步,松开了他的手。 沈承聿也跟着停下,转头看她道:“怎么了?” 宋明珂对他张开怀抱道:“累了,走不动。” 沈承聿想抱她,却听她撒娇道:“背我。” 于是,他便微微一笑,背对了她,俯下身,膝头点地。 宋明珂趴在了他宽厚的肩上,被他稳稳地揽住。她一抬头,就瞧见漫山遍野的银杏,斑驳的阳光洒落在他们前方的道路上,一步一步,踏着金色的星子而行。 第1123章 重查 吴州。 某县。 尽管已入秋,此地却依然温暖如春。远山若青黛绵延不绝,村县中袅袅升起的炊烟缓缓入空与白云融汇,浮萍一般流走。 今年的收成还算不错,田地之间,已有许多农人在归整陇地。 “窦大人!” “窦大人呐!” 田间,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拔草。他的肤色有些深,但四肢都算纤细修长,瞧着倒是不像是经常做农活的人。听到有人唤他,他便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笑。 “伍大爷,您叫我?” 呼唤窦驰的伍大爷是个面善的,他就站在不远处,对着窦驰招手。闻言,他笑意更深道:“是啊,大人啊,你快别忙了。快上来,我闺女啊,给大伙儿做了凉茶!” “快来喝!” 一听伍大爷的闺女也来了,窦驰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一下赶忙道:“来了!” 从田里出来之后,伍大爷已经在一边的大槐树下招呼其他邻里相亲了。窦驰低头,瞧瞧自己那雀黑的脚丫子,赶忙用裤脚擦了擦。 “窦大哥。” 窦驰赶忙站直了。 “伍,伍姑娘。” 伍翠翠见他这紧张的样子,掩唇一笑。她拨开了周遭的树叶子和杂草藤,走了过来,胳膊上头还挎着一只竹篮子。 窦驰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发热,心砰砰地跳着,惹得他一张俊脸都通红了起来。 “你瞧你呀,都脏了。” 窦驰干笑了一声道:“嗯,这不是一直干活儿来着……唔。” 伍翠翠拿出了帕子,为他擦着汗水。窦驰感觉到女子的清香一直在鼻尖晃来晃去,心都快从嗓子眼掉出来了。 他是心悦眼前的女子的。 现在的他,在吴州的官府做事。他心中仔细地盘算过,他的月钱有八钱,再加上偶尔可能会得了那些官老爷的赏赐,他再努把力,就有底气和伍翠翠提亲了。 成亲了之后,再在吴州买下一块地,安置一处房子。 吴州可是个好地方。地虽然并不便宜,但是足够好。 就在窦驰想得出神的时候,伍翠翠茫然道:“窦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嗯……” 窦驰回神道:“没什么——你的帕子都脏了,我拿回去洗洗,明儿再还你吧。” “呀!窦大哥你……” 伍翠翠的脸一红,刚想阻止,却被窦驰抢先了一步揣进了怀中。她跺脚道:“大哥你,你怎么这样呀!” 窦驰挠挠头装傻道:“啊?怎么了?” “你……不理你了!” 伍翠翠实在害羞,扔下竹篮子。窦驰也没想到真的能把人惹跑了,于是赶忙追了去。 阳光落在了丰沃的土地上,被丢弃的竹篮子落在一边,里头的小瓷碗被打翻,甜汤从里头流了出来。 引来了喜食甜腐的虫,逗留于此。 窦驰跟着伍翠翠跑了半天,二人来到了伍翠翠的家中。伍翠翠的家虽然小,却很是干净,家门口围起的栅栏里头还养着几只肥肥的鸡鸭。 “翠翠!” “翠翠,我逗你玩儿的!” “你别不理我呀!” 伍翠翠进了家门,把竹篱笆啪的一关,窦驰就被隔在了外头。她小脸通红,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娇娇开口道:“就不理你了,你是登徒子!” 窦驰在竹篱笆外头,笑得阳光。他道:“你说我是什么都行,但是能不能别不理我?” “好翠翠。” 伍翠翠提着裙子小声道了一句“不要脸”。 窦驰依然笑得没脸没皮。 就在二人你推我搡低声笑语的时候,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气势汹汹地来到了门前。 “这是不是伍家?” 伍翠翠站在篱笆里头,瞧这几个人来者不善的样子,但因为对方是官府的人她又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她就只能求助地看看窦驰。 窦驰也不知这些衙役大白天的要做什么,于是他把伍翠翠护在身后,脸上挂了笑道:“是伍家,请问各位官爷有什么吩咐?”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也是他在吴州官府混了这么多年,十分吃得开的原因。 “没什么,查一下你们家的地。” 窦驰心中嘀咕,面上却道:“不对啊,官爷。这土地前几日才盘查过,今日这是……” 说到了这里,为首的那衙役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他道:“叫你查就查,哪儿那么多废话!” 窦驰暗自皱眉,直觉不对。他一边盘算着,一边笑着对衙役们道:“好好好,大人们办事儿,咱们是一定会配合的!翠翠,请大人们进屋喝杯茶!” 伍翠翠愣了一下,道了声好。 “大人们远道而来,定然是累了,先进屋歇歇脚吧。” 衙役们见他如此上道,也十分满意。于是这几个人也没客气,推开了竹篱笆便进来了。 伍翠翠家中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都是她亲手做的,茶水更是透着一股清甜,但是这些衙役们却没喝几口,屁股还没在凳子上捂热就急不可耐道:“快点儿,该查你们家了,把东西都拿出来!” 伍翠翠还是看了一眼窦驰。 窦驰点点头,伍翠翠便转身去屋子里头拿地契了。窦驰观察了一下这几个衙役的脸色,也没搭话,过了一会,伍翠翠便拿着地契出来了。 “各、各位大人……这是我家的地契和田契……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木盒子就被衙役抢走了。伍翠翠还想说什么,被窦驰拦住了。 衙役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 “你们这个田契,不对啊。” 窦驰的心一沉——果然。 “这,这怎么会不对呢?” 伍翠翠的脸色一白,道:“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呀!我爹当初买这块地的时候,留下的就是这个呀!我没动过的,您,您可不可以再看看?” “说了不对就是不对,你们跟我走一趟!” “不、不要!窦大哥!!” 窦驰上前,不动声色地拦住了衙役。他保持微笑道:“这位大人,这其中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呢?因为这地确实是她的父亲买下的,没有错的。” “哦?” 衙役的神色倨傲。 “你有什么证据啊?” 窦驰道:“若是这契约不能成为证据的话,在下记得,每一块地在吴州的官府好像都有记档,那么这块地到底是谁的一道去官府瞧了,便知道了。” 那衙役从鼻子里头冷哼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去官府?” 窦驰道:“在下区区不才,吴州郡守书佐。” 这衙役没想到窦驰是个官,脸色一变。 他和其余几个衙役交流了一个眼神,而后还是没有改变决定。 “是官又如何?” 窦驰道:“不如何,只是想问问是否可以随各位到官府一叙?” 衙役们面面相觑,最后,为首的那个衙役把刀一收道:“行,你和那个女人,都跟我走!” 第1124章 抢占 伍翠翠想说什么,却被那衙役狠狠瞪了一眼,险些吓哭。窦驰低声道:“没事儿,有我在,他们不会如何的。” “那、那……窦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呀?” 窦驰道:“和他们去一趟就是了。” “……好。” 吴州的府衙其实并不远,众人行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窦驰先让伍翠翠跟着衙役们,自己则是先去找了这府衙的师爷,章楼。 今日郡守不在,章楼在府衙内处理杂事。这师爷岁数不大,长相不算周正,一双八字眉横在那对松弛的眼皮上显得这人无精打采的。 这人没别的喜好,就爱下下棋。此刻他便拿着一本棋谱,靠在长案后头专心致志地钻研着。 “章大人。” 章楼被人一打扰,眉梢上都挂上了不耐。他抬头一瞧,见是窦驰来了,便笑了一下,放下棋谱道:“哟,窦大人来了。” 窦驰对他行了一礼,眼珠一动瞥到了他搁在一边的棋盘,会心一笑道:“大人,今日郡守大人可不在?” “不在啊,出去了。” 章楼对衙役道:“快,快来人,还不给咱们小窦大人看茶啊。” “诶诶,章大人您太客气了!” “这有什么!” 章楼拉着窦驰坐下,迫不及待道:“今日你来得正好!我刚得了一棋谱不知如何破解,你来陪我下上两盘!” 窦驰道:“大人,我也想陪您好好下一局,不过……”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勾起了章楼的好奇心。 他捏着黑子道:“怎么了?有事儿啊?” 窦驰笑了一下,摸了摸袖子道:“不瞒您说,还真有一件事儿,需要您帮忙。” 章楼道:“什么啊?你且说来听听。” 窦驰便不着痕迹地将伍翠翠家的事情说了出来。 “大人,这老伍家的房子是我亲眼见着置办的,现在这事儿却……” 窦驰嘿嘿一笑,不再说话了。 章楼轻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就知道你今日来了得有事儿。” “不瞒你说啊,”章楼把胳膊搭在了椅子把手上,道,“这件事啊,我劝你还是别掺和了。至于老伍家的田和地,咱们也不是不给他们补偿,你跟着急什么。” 章楼皱眉。 还没说话,衙役大堂那边儿便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章楼和窦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着大堂赶去。 “你们丧尽天良啊!!” “这是我们的地,我们的田,你们这是明抢!明抢啊!!” 一身着粗布衣衫的老妪在大堂门口跪着,哭得肝肠寸断。伍翠翠面色复杂,在一边扶着她,防止老人哭晕倒过去。 “你们会遭天谴的!” 老妪颤抖着伸手,指着面色冷漠的衙役。 衙役手中拿着一账册样式的东西,冲着这老妪甩了甩。他大声道:“老东西你别不识抬举!这书册都被虫子给咬坏了,谁知道你们那个地到底是不是你们抢来的!” 他随手一甩,那记载着所有吴州土地的书册就被扔在了地上。 窦驰上前一瞧,心中一紧。 那书册上头赫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而大部分书页,都被蠹虫咬去了一多半,别说是里头的字了,就算是一张完整的纸都没留下来。 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当初的记录。 老妪拿着拐杖捶地,发出了咚咚的声响。 伍翠翠咬牙,捡起那书册道:“你们这是狡辩,这书册都被虫子咬成了这个样子,如何让人证明?” “对啊!” 衙役嘿嘿一笑道:“虫子咬了,我们也没办法,那肯定没法证实!” 伍翠翠掐腰道:“那还不是你们保管不善?” 衙役掏了掏耳朵:“这么多年了,书册有损坏也是正常,就算再怎么好好保管,你能防得了虫子吗?” 伍翠翠没和官府的人打过交道,哪里想过他们的卑鄙。于是她只能一边扶着那老妪,一边瞪他们。 “伍姑娘。” 伍翠翠回头,见窦驰来了,张了张嘴巴。还没说话,却听章楼冷声道:“闹什么,闹什么!” “是谁敢在我吴州官府喧哗!” 老妪一愣,知道这章楼是个能够做主的,于是便踉跄了两步,跪在章楼面前,道:“官老爷,青天大老爷,请您给老身做主啊!” 章楼低头看她。 而窦驰拉着伍翠翠到了一边。他转过头去,似乎是不忍再看。 “大老爷,”老妪颤颤巍巍地掏出了自己带来的地契,“这是我的地,我家的地,我、我还要留着给儿子娶媳妇儿的……” 她浑浊的双眼中闪着泪光。 然而章楼却道:“老太太,你跟我说也没有用。咱们也是遵了郡守大人的令,盘查土地。郡守大人有令,所有的土地归余,一律以我府衙中记录下的书册为准,你拿这地契——” “没用啊。” 老妪怔忡在原地。扑簌两下,地契落在了地上,老妪用尽了全身力气捡起了地上的书册,不停地翻看,可是入眼的却是如枯叶一般残破的书文。 老人的嘴巴不停地开合,像是死鱼一般。 对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来说,他们的田地是什么? 是他们的命。 可是现在,这些人却要生生地将他们的皮肉剥开,取出他们身上仅存的骨血,压榨出哪怕一滴滋润大地的油脂。 老妪的哭声凄惨空旷,站在大堂中的人皆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帮得了她。 章楼哭得心烦,摆摆手,便有衙役上前把这个老妪给带下去了。 近日,来官府“闹事”的百姓越来越多,章楼不厌其烦,也实在懒得一个一个去解释了。他心想,实在不行,他便把衙役都安排去大门口,直接把那些人给打回去算了。 他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可行。 “行了,”章楼对窦驰摆摆手道,“你们也看见了,这事儿就是这样。” 伍翠翠还处在震惊中,好不容易回了魂,拉着窦驰的袖口道:“窦大哥……” 窦驰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他上前两步,捡起书册翻了两下,上前去和章楼低声言语了几句。 伍翠翠只能看见章楼的脸色很不好,窦驰劝说了几句,他的眉毛舒展开了,而后点了点头。 说完了,窦驰便面色不虞地带着伍翠翠离开了府衙。 第1125章 流离 伍翠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窦驰拽着走了一路,出了府衙所在的街道,才反应了过来。她挣开了窦驰的手道:“窦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窦驰左右瞧了瞧,道:“先跟我回去再说。” 伍翠翠见他的脸色不怎么好,便乖乖住了嘴,跟着窦驰继续走了。 一路上窦驰都没什么话。 终于到了家,刚一进门,伍翠翠便把憋闷在心里的问题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窦大哥,官府的人到底要做什么啊?” “咱们的地契没用了是什么意思呀?” “那个老夫人会怎么样?” 窦驰让伍翠翠坐了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 “你先歇会儿。” 伍翠翠心中总觉得有些慌乱,她哪里有心思喝水,双手搭在窦驰的小臂上继续追问。窦驰被问得躲不开了,才无奈地开口。 “官府的人,现在正以重新盘查土地的名义,抢夺百姓的地。” 伍翠翠都懵了。 “抢,抢夺?” “……什么意思?” 窦驰道:“你可知,那书册为何被虫豸撕咬?” “为什么?” 窦驰冷笑了一声道:“因为上头涂了蜂蜜,和糖。” 伍翠翠傻了。 “既然他们无法自己毁坏那些书册,便让虫子去啄。这样的话,上头怪罪下来,他们也有话说——瞧啊,这书册不是他们自行损坏。而这些书册被虫子咬坏了之后,咱们自然无法证明地是自己的,他们就可以理所应当地收回咱们的土地。” 伍翠翠捂住了嘴巴,不敢相信。 怎么能如此卑鄙?! “而且……” 窦驰摸了摸下巴。 他总觉得,官府的手段还不只这些。 “那老夫人呢,”伍翠翠道,“老夫人怎么办?” 窦驰叹气道:“估计没几日,官府就会收回她的地。” 而后便流浪街头了吧。 这话太残忍,窦驰没说。然而善良的伍翠翠却不忍如此,她颤声道:“那她岂不是没有地方住了?窦大哥,你和官府的人熟,你能不能求求他们,不要收回他们的地啊!” 窦驰闻言自嘲一笑道:“傻丫头,我若是有那种通天的能力,我早就带你去京城过好日子了。” 伍翠翠掩面痛哭。 伍翠翠哭得伤心,窦驰伸手,又放了下来。他叹气道:“别伤心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若是被恶徒所害,尚且有官府做主。 可若是那穷凶极恶之徒就是官府呢? 谁又能给这些无处去的人做主呢? \\u003d\\u003d 吴州官府在短短半个月之内,便将大部分原本属于百姓的土地追拿了过来。 不管这些百姓如何,他们只是冷冷告知,他们无法证实田地所属,所以这些地暂时都归官府收押,至于被赶出去的百姓如何,他们象征性地给了一些钱银,并不去管他们的死活。 继而,有的百姓被生生地赶出了自己的家,流离失所。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这已经足够凄惨。 经过窦驰和官府的磋商,伍翠翠的家并没有马上被收去。在这一段时日,窦驰一边想着和官府那边周旋,一边寻找新的田地,所以每日都很是匆忙。 他们所在的小县城,虽然并不算繁华,但毗邻着江水,常常有富商来往,所以最起码这里的百姓们可以自给自足。 但是,短短半个月,这个小县城便充斥着痛苦与悲伤。 沿街随处可见的乞儿,残破的草棚子,再也听不到那些响亮的吆喝,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的哭泣和大人们的吵骂。 “给点吃的吧。” “好姑娘,我家孩子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我给你跪下了。” 伍翠翠提着篮子走在街上,那些拦路的乞丐跪在路边,对着她磕头又乞求。 为何?为何短短半月,就凄惨成了这个样子? 伍翠翠不懂。 “呜呜,呜呜哇!” 一个小孩子抓住了伍翠翠的裙裾。 “我饿,我饿!” 伍翠翠低头,却见那小孩儿面黄肌瘦,浑身都脏兮兮的,哭得也可怜。伍翠翠心中不忍,便从篮子里头拿出了一个馒头。结果还没递出去,旁边便伸出了三只脏兮兮的大手,把这馒头给抢走了。 “呜哇!” “我饿啊!!啊!” 是孩子被撞翻后哭泣的声音。 挣扎了许久,伍翠翠终于逃离了这些乞丐的阻拦。她跑了一百多步,直到看不到那些乞丐了,这才扶着旁边的墙停了下来。 满目疮痍。 而那些衙役呢? 他们明明好好地在巡街,可他们对那些争夺打斗的乞丐,就是视而不见。 伍翠翠强忍泪水,攥了攥袖子。 “姑娘。” 伍翠翠愣了一下,却见原来是一个女子带着她的孩子站在墙边。这女子的衣裳破破烂烂,孩子更是没好到哪去,一个小女孩,瘦弱得像是后院的竹竿子。 “姑娘,”这女子扶着孩子的肩膀道,“你,你家中需不需要丫鬟啊?” 伍翠翠心中一紧。 “这孩子听话,”她低头道,“虽然还小,但是干活儿利索……等长大了,还能做个填房,只、只要三十文就行了。” “三十文?!”伍翠翠不禁道。 这女子以为她嫌贵,赶忙道:“二十五文也可以,请你买下她吧,买下她……” 小女孩的眼神是空洞的。听到娘亲要将自己卖掉,也无动于衷。 “翠翠。” 窦驰走了过来,见伍翠翠一脸心疼,道:“怎么了?” 伍翠翠握住他的手腕道:“窦大哥,咱们帮帮她们母子吧……” 窦驰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了生活下去,卖子卖女的人也是不少的。 他眼睁睁看着好好的城,从人人称赞的鱼米之乡,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所有的百姓都不该如此。他们遭受的,完全就是无妄之灾。 于是,窦驰便拿出了钱袋子,掏出了一点银子,递给了这个母亲。虽然并不多,但却足够这母女二人活一段时日了。 这母亲如获至宝,拉着闺女就跪下磕头。窦驰受不起,拉着伍翠翠离开了。 伍翠翠一边走一边掉眼泪。 “窦大哥,他们不该遭受这样的事情的。” 第1126章 旧日 迟允大婚已经结束,但是前来道贺的使臣们还没离开。为尽地主之谊,迟允告之鸿胪寺的官员们,尽可能地满足这些使臣们的要求。 因为这些使臣们也不是很好伺候,所以鸿胪寺上下并不清闲。 不过这些和汤付霜都没什么干系。这些日子,上头顶住了压力给汤付霜擢升了一级,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和那些小书吏一道整理书册了。 虽然官级仍旧不高,但是他的事迹在他身边已经传开,故而汤付霜在鸿胪寺还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小汤大人,小汤大人。” 汤付霜从思绪中回神,抬眼却见一白白净净的少年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他一身简简单单的下人装扮,脸蛋圆润,双眼中盛着对眼前人的孺慕。 汤付霜无奈道:“你还没走啊。” “没有啊!” 少年名为净九,是个干杂活的下人。因为心思单纯,又对那些成日里头冷着脸的大人物打怵,所以待人亲善温和的汤付霜很快就成了他的崇敬对象。 “大人,大人。您再和我说说,那天的事儿。” 汤付霜把卷宗搁在一边道:“什么事儿?” “就是,您一个人吓退了北宣和西狄使团的事情啊!我听说啊,您一个擒拿手就把那个鬼应愁的胳膊给卸下来了,嘿!大人您真是帅啊!” 汤付霜道:“……我不会武功,那是狄统领做的。” “不信,不信。” 汤付霜:“……” “大人,您就再给我讲讲呗,求求你啦。” “大人……大人。” 汤付霜起身道:“我也很想给你讲,只是我现在要出去。” “大人您去哪儿啊!” 净九像个小跟屁虫一样,拿着一只扫把黏在汤付霜的身后。汤付霜刚一出门,就瞧见十好几个下人往北宣的住处去。汤付霜眯眼,却见那些人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搁着各种各样新鲜的吃食,只不过都是生的。 汤付霜想起,北宣的人似乎十分喜爱实用热汤涮煮之物。 忽而,汤付霜定睛,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侧身对着他,虽然也一身下人打扮,却格外强壮了一些,在这一堆下人里头虽然不算抢眼,但还是有些突兀的。 这怎么看都很不对劲。 净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揣着袖子道:“怎么啦?大人您看啥呢?啊,大人……” 汤付霜不动声色快步上前,拦住了这些人。 “慢着。” 下人们停了下来,低着头。汤付霜问为首的那下人道:“这些东西要拿去何处?” “回大人的话,”下人道,“供给北宣的亲王殿下享用。” “哦。” 汤付霜背着手看了一圈,顿住了脚步皱眉道:“这牛肉不新鲜呐,殿下吃了岂不是要怪罪?” 端着牛肉的下人身形一僵,抠着托盘边缘,骨节发白。 “去换些来吧。”汤付霜温和建议。 这下人半天没说话,待到其他人觉得有些奇怪,想要提醒他的时候,汤付霜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快去吧,可别怠慢了贵客。” 这下人才低着头离开了。 汤付霜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而后自己在原地站了一会,朝着那下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站住。” 跟着他绕过了前院,汤付霜见四下无人,这才叫住了他。 这下人身形一顿,回过了头来。汤付霜上前,绕着他走了一圈,忽而伸出手来撕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这人躲闪不及,只能怔忡在原地。 汤付霜叹气道:“果然是你啊。” “程公子。” 程方嗣侧过头去,不想面对汤付霜。 汤付霜经常与宋明珂的手下走动,所以自然是知道程方嗣此人的,再加上此人最近总和沈承聿讨教武功上的事情,久而久之也便与其认识了。 汤付霜听说过他的父亲,一生戎马的老将程业真的故事。 听过的人不免唏嘘,汤付霜自然也是不例外。 同样有过悲惨经历的汤付霜,便格外能够了解程方嗣的感受。而那些导致程业真死去的罪魁祸首如今就住在这鸿胪寺里,程方嗣怎么可能坐得住。 为父报仇就是他唯一想做的,就算不能报仇,也要从敌人的身上亲口撕咬下一块肉来。 汤付霜明白他的想法,但是他必须阻拦程方嗣。 经历了丧父之痛的程方嗣,变得更加成熟稳重。面对着汤付霜,他也只是低沉问道:“你为何拦着我?” 汤付霜没有回答他,而是看了看他手上的托盘,道:“你想做什么?” “杀了公孙昊。” 汤付霜沉默了一瞬,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杀了他,然后呢?”汤付霜伸手指着公孙昊所在的院子,“你可想过你如何脱身,脱身了之后又如何与上头交待?” 程方嗣低头,抿唇。 而后他冷硬道:“我没想过。” “我没有想过,我只想杀了他。杀了所有那些北宣来的,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汤付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道:“好,就算你今日把他们都杀了,那么你真正的敌人公孙鸣还没有解决,你要如何杀了他?” 提到公孙鸣,程方嗣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强忍着的情绪一点一滴地从地面钻出,如焦土一般烧毁了他仅存的神智。 公孙鸣……公孙鸣……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汤付霜见他似乎要爆发了,道:“程公子,你先冷静一下……” 他话音还没落地,却见程方嗣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他把下巴埋进了自己的胳膊里头,只一息热泪便从眼眶夺出,一滴一滴,落在了深色的土地上。 程方嗣抓弄着袖子,低声呜咽。 汤付霜居然从这个强壮的男子身上看出了一丝无助。 他本该顶天立地,可是支撑着他的人已经不在。 “爹,爹……” “爹啊……” 此时此刻,汤付霜什么都说不了。他只能默默地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刀剑落下的那一刻,便意味着仇恨已经诞生。 何等悲哀。 程方嗣哭够了,用袖子擦了擦脸,站了起来。汤付霜心中不忍,低声道:“我叫飞花卫送你回去。今日的事情,便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了。” 程方嗣却依然道:“我要杀了他。” 汤付霜直视着他,半晌,他后退一步:“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去吧。我懂你心中有仇恨,今日你既然敢进鸿胪寺的门,我便敬你一分。不过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别牵连到侯府和长公主。” 汤付霜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程方嗣看着男子清瘦高挑的背影,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但是汤付霜的话却将他脑子中的迷雾给拨开了。 确实,他自己豁出去这条命都不打紧,自己痛快了,可受牵连的只有自己的家人和帮助自己的人。 程方嗣痛苦地抓了抓头发。 而后,他像是困兽一样低吼了一声,咬咬牙,翻出了院墙,离开了此处。 第1127章 光脚 吴州的骚动愈发激烈,连续几日,都有成群结队的百姓到官府击鼓鸣冤。 章楼以郡守出行的名义,每次都将百姓们阻拦在外,直到最后,官府甚至直接下了命令,吴州百姓禁止接近府衙。 否则有可能被扭送进牢狱之中。 但饶是如此,百姓们依然没有退缩。 于是章楼便真的将所谓的“闹事”的百姓,一个一个地抓了起来,这样一来,更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愤怒。 一场夹杂着怒火的暴风,似乎就要在吴州生根萌芽。 整理过书籍之后,窦驰得了些空闲,便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只是一想起最近吴州的变化,窦驰不免沉思,与百姓们共情起来。心中难受,自然茶饭不想,故而这些日子他都没怎么歇息。 这坚实的府衙大门把一切都隔开,好似与世无关。 窦驰搓了搓脸,叹气。 吴州官府对百姓的惨状视而不见,如此欺压下去,迟早会惹出事端。现在窦驰只祈祷,什么时候这郡守能够良心发现,不要让这件事再扩散下去了。 窦驰心中忽然一动。 扩散出去? 是了。 吴州距离京城并不算近,天高皇帝远,上头自然不知道郡守搞了这些动作。可若是事情闹大了,他们想兜也兜不住呢? 这件事自然就会传到京城去。 到了京城,还怕没人管吗?就算天下人都不管,他不信,那位最为刚直不阿的徐大人能够袖手旁观! 窦驰刚一站起来,就觉眼前一黑险些摔倒。他把住了椅子强行撑着身子,一回神就听府衙外头又响起了一阵骚动。 又有人来了。 窦驰随手拿起桌上的馒头,跨步就往外走。 府衙外。 几十个青壮男子围着府衙的大门,纵使有衙役的阻拦,他们依然不退半步。 “郡守呢!” “狗官!别缩在里头不出来!老子知道你在里头!” “狗官!今天就拆了你这府衙!看看你还敢不敢欺压咱们!” “对!没错儿!拆了!!” 男子们的吼声震耳欲聋,只是他们虽然气势很足,却依然突破不了衙役们的防线。有的汉子急切起来,拿起了锄头就抡,结果却见白光一闪,差点被一个衙役砍了一刀! “官府带头杀人,没有天理!” “跟我冲进去!弄死他们!” 随着几声暴喝,衙役们被逼得连连退后。就在他们马上就要突入府衙内时,却听马蹄声响起,有人大叫道:“府衙之前,休得放肆!” 一骑着高头大马并身披甲胄的男子冲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队兵卒。 平头百姓哪里见过这些? 他们都愣了。 见吴州军都来了,衙役们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为首的吴州军将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杵,冷声道:“随意闯府衙者,杀无赦!” 他话音刚落,吴州军便亮出了银晃晃的刀尖—— 对准了这些不会武功的人。 显然,是郡守下了令,吴州军才会前来镇压所谓暴乱。而不同于那些衙役,这些人自军营中来,杀伐决断绝不拖泥带水,若是他们想要处置谁,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军队的气势自然凛冽,汉子们被如此一吓,自然退后了几分。 他们退后一分,吴州军便前进一点。 直到这些百姓离开府衙。 “可恶!” “娘的,娘的!” 离开了府衙,众人的心情都十分低落。 日复一日,他们的诉求都石沉大海,然而吴州官府非但不管,还派出了吴州军前来镇压。 这是何等的武断,何等荒谬? 几十个大小伙子默默地站在街道上,看着这一片荒唐,静默无声。 无家可归的人实在是太多,而秋日夜晚实在冰冷,多少人冻死饿死在路边也无人收尸,那些瘦弱的尸体散在各处,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引来了多少蝇虫。 其中有多少人,就是他们的妻儿,他们的父母。 何其心酸。 “娘的,”一个少年踢了踢路边的石子,“明天我还来!我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和他们拼了!拼了!” 没人回应。 少年愣了。 众人的脸上都挂着疲惫,原本还满怀斗志的他们,现在实在提不起半点的气力。 是啊,他们已经战了那么多天。 可结果都是徒劳,现在还引来了吴州军。 “大伙儿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呀?” 少年名为小麻子,因为脸上长了许多雀斑,所以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这样叫他。十四五岁的少年是最活泼的时候,这些日子,也是他带着大伙与吴州官府对峙。 “你们这就怕了吗?”麻子攥拳。 “不怕怎么办?” 有人道:“那可是官兵!我,我们连那些衙役都打不过,怎么和官兵打?” “是啊……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风声凄厉,传来了不知名的哭泣。 一时间没人说话。 麻子咬牙,手脚并用,爬到了路边的大石头上站定。 他拍了拍手道:“大伙都听我说!” 他声音洪亮,也吸引了街上旁人的侧目。 “咱们不能因为他们派出了官兵,就怕了他们!” “咱们现在人不多,是打不过,可是咱们要是一起去呢?他们总不可能把咱们都杀了!” 小麻子一摆手道:“反正他娘的什么都没有了,咱们还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第1128章 伴随 “你说得对!” 人群中,有人举起手道:“反正咱们现在地也被抢了,饭都吃不起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既然他们官府不做人,咱们不如就反了他!” 逐渐有人附和。 “可是……” 有人小声道:“咱们什么都没有,怎么反了啊?” 包括小麻子在内的汉子们都沉默了。 他们也只是农民,平日里头做的都是些面朝黄土的活计,斗大的字都不认识几个,叫他们骤然去和官府作对,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这件事我来助你们。” 众人抬头一瞧,却见是一青衫青年。这青年干干净净,头发拢得一丝不苟,在一群糙汉子之中显得格格不入。有人认出了窦驰,惊声道:“是窦先生!” “啊,是窦先生!” 窦驰对他们点点头,而后道:“我知诸位受了许多苦难,这些日子,为难大家了。但是在下还是想说,请诸位千万不能放弃,若是想让官府回头,我们绝对不能被他们打倒。” 小麻子也曾经受过窦驰不少帮助,见窦驰此刻站了出来,便笨拙地行了一礼道:“请窦先生帮帮咱们吧!” 接二连三地,汉子们都低下了头。窦驰看着这么多人对自己俯下身躯,心中的苦涩若一点浓墨化开,逐渐满溢。 是什么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 他们也不过是些本分过日子的人罢了,一辈子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可是现在—— 他们都遭遇了什么? 窦驰忍住内心的愤恨,伸手将几个汉子扶了起来。他道:“我知诸位此刻定然走投无路,但诸位不必气馁,虽然吴州官府并不作为,但总有人会作为。只要我们把事情闹出去,闹到了京城去,自然有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可是,”小麻子急切道,“窦先生,咱们连这吴州都出不去,怎么让京城知道啊?” “我来做。” 窦驰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几日,大伙儿只需继续逼迫官府,至于消息,我会想法子扩散出去,还请大家不要气馁,定然要坚持下去。” 众人没说话。 坚持下去? 他们谁也不知道,谁会突然饿死,或者被官府派来的官兵打死,他们又该如何坚持? 小麻子握拳道:“好,窦先生,咱们就听你的!” “不就是去闹吗?我就不信,就这么闹下去他们还装死!” 几息后,有人道:“行!就这么办了!” “死马当了活马医!咱们相信窦先生!” “对,相信窦先生!” 瞧着这些朴实的面庞,窦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容。 然而,作为官府官吏的他,怎么都没想到,吴州官府会不惜逼迫他们到死。 \\u003d\\u003d 京城。 风和日丽。 程方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身边还跟着展书和闻直两个傻小子。这二人自从上次从雪域捡回了一条命之后,交情便深切了起来,闲暇下来的时候,闻直还经常来找展书斗蛐蛐。 奇怪的是,一向对自己儿子严加管教的展于宗,却默许了闻直的行为。他不再逼迫展书没日没夜地练武练箭,有时展书在外和好友喝酒玩乐,他也少有插手。 或许,正是险些经历了失子之痛,展于宗才明白,儿子能好好地陪伴在身侧,才是最重要的。 三个人之中,最为没心没肺的还属闻直。他似乎不懂什么生死疼痛,而从雪域归来之后,程业真的部下真的兑现了他生前的承诺,给闻直找了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妻子。 所以闻直很是开心。 他左看看右瞧瞧,多看的都是些脂粉簪环,估计是为家中的媳妇置办的。而同行的另外二人,就显得沉默得多。 程方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什么都沉沉的。 “程大哥。” 展书说话也不像从前那般唯唯诺诺。他见程方嗣格外安静,道:“怎么了?你一直都没说话。” 程方嗣摇摇头。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冲到鸿胪寺去,将那些北宣狗贼碎尸万段。 他日思夜想,做梦都是他爹那浑身沾着鲜血的身影。 国仇家恨,如何轻笑置之? 见程方嗣不说话,展书也猜出了个大概。他话锋一转道:“我送与大哥的弓箭大哥可用了,觉得如何?” 程方嗣回了两个字:“尚可。” 展书道:“那就好。” 二人又是没什么话。 “哎!哎呀!” 闻直指着前头道:“酒!” 程方嗣随着一瞧,却见前方有个摊子,摊子上头摆着一排酒坛子,香气四溢。 闻直颠颠儿地跑了过去。 他转头却见程方嗣和展书还站在原地,便招手道:“来啊,你们快来啊!” 程方嗣和展书都没动。 他们都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 从前,他们这些“狐朋狗友”,便最喜欢凑在一块喝酒。有的时候他们不爱酒楼中的好东西,偏喜爱去寻些摊子上的酒,虽然不够好,却够滋味。 如今酒还在,人却未还。 展书心中不是个滋味。他勉强勾起了个笑,对程方嗣道:“大哥,咱们去尝尝?” 程方嗣转身就走。 “……程大哥!” 展书让身边的书童跟着闻直,自己则是向程方嗣离开的方向追去。而程方嗣也没去别的地方,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程大哥!” 展书追上他,道:“突然怎么了?” 程方嗣沉闷道:“没什么,胸闷。” 展书道:“啊?用不用看大夫——嗯?这马车好眼熟啊。” 程方嗣这才留意,自家门口停了辆华贵的马车。见这马车,程方嗣的眼神这才柔和了一些。 展书这边还想着,是哪个客人来了,就被程方嗣拉着进了门。到了正厅,展书这才恍然,原来这尊贵的客人正是安北侯和长公主。 宽敞的正厅仅仅留了几个丫鬟下人伺候着,门敞开着,阳光落在地砖上,难得温暖。 第1129章 前方 自夫君战死,程老夫人便一蹶不振,每日把自己关在房中不愿出门,人也比从前苍老了许多。好在宋明珂与那些勋贵人家的小辈们时常来探望,这段时日,程老夫人才得以振作,脸上也会经常带了笑模样。 程老夫人与宋明珂相邻而坐,拉着她的手,静静地听着宋明珂说话。 宋明珂其实并不是个多言的人,但为了让程老夫人舒心,她在她跟前仿佛都有唠叨不完的话。 “我总是担忧嗣儿的。” 程老夫人叹息道:“你也知,自从那些使团来了之后,嗣儿虽什么都没说,我却看得出来,他忍耐得厉害。说实话,我又如何不想屠了那些崽子们?只是……终究还是不可冲动啊。” 宋明珂笑了笑。她心道,程方嗣是已经冲动了,若不是汤付霜发现,恐怕程家都要保不住。 终究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罢了,他又有什么错。 沈承聿看着走神的妻子,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微笑,端起茶杯,没说话。 “母亲。” 程老夫人一愣,却见是程方嗣和展书一道过来了。程方嗣和展书端正行礼道:“见过长公主,见过母亲。” “不必客气。” 宋明珂抬手道:“你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回长公主,是。”程方嗣硬邦邦道。 “好好儿说话,”程老夫人道,“这是长公主殿下!” 程方嗣放轻了声音道:“是。” 宋明珂并不在意,她对展书道:“你是展家的公子?” 展书行礼道:“回长公主,草民展家展书。” 宋明珂点点头。她倒是想起来,展家有个小公子和沈承炘一样,都是从雪域人的手中逃回来的。宋明珂道:“本宫听说你的箭术了得,正好,侯爷在箭术上颇通,若你日后有什么疑惑,都可以去找他。” 沈承聿看着夫人,那眼神好像在说:我一天天已经很忙了教程方嗣还不够你怎么还给我找活做。 宋明珂的笑容里带着杀气:不服憋着。 沈承聿只能乖乖点头道:“嗯。” 展书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眼睛一亮,生怕这机会溜走了,赶紧道:“多谢长公主,多谢侯爷。” “不必客气。” 程老夫人招招手道:“展家小子,今儿你也来得巧了,今日便留下用饭吧。” 展书没拒绝。 见他们要吃饭了,宋明珂怕自己再待下去大家都尴尬,便起身道:“本宫飞花卫还有事,便不陪您了。改日带着炘哥儿来看您。” 程夫人也没假客气,笑道:“好,老身先谢过长公主了。嗣儿啊,快去送送长公主与侯爷。” 程方嗣点点头。 沈承聿搂着宋明珂的腰出了门。小夏见他们几人出来了,便紧紧跟上了宋明珂。 离开了正厅,宋明珂这才对程方嗣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本宫都听说了,你怎么能如此冲动?” 程方嗣抿唇,半晌,他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报仇。” “本宫知道你想报仇,只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拿什么报?” 程方嗣道:“能杀一个是一个。” 宋明珂知道他是在赌气。若他真的这么想,恐怕程家人现在都被下了大狱了。她道:“你若是孤家寡人,想怎么着本宫都不拦着你。不过你别忘了,现在的你上有老下有小,做什么都要考虑后果。若不是有人拦着你,程家必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而且你这不是将刀子递在了北宣手中,让他们有了开战的借口?” 程方嗣闷闷道:“您像我娘。” 宋明珂就踹他。 程方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道:“……我知错了。” 宋明珂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她道:“本宫支持你报仇,甚至愿意帮你报仇。若你想报,便堂堂正正地去战场上,将那些背后作恶的小人铲除,以慰藉程老将军在天之灵。” 程方嗣停顿脚步,点点头。 宋明珂抬手道:“好了,别送了。” 大门开启,程方嗣躬身道:“恭送长公主,安北侯。” 上了马车,宋明珂才放松了下来。她随意地把身子一靠,倚在沈承聿胸膛,整个人好似是没骨头一般。 若是青梅在身边,定然是要说她没有仪态了。 沈承聿一边捏捏夫人的小手,一边道:“是我的错觉么。” 宋明珂闭着眼睛道:“什么错觉?” 沈承聿道:“总觉得最近你温柔似水。” 外头赶车的小夏差点把手里的马鞭子扔了。 温柔似水? 这四个字怎么想都和宋明珂这种女人不沾边吧? 宋明珂道:“对你温柔一些不好吗?” 沈承聿亲亲她的手背道:“好,无论泼辣或是温柔,你就是好的。” 宋明珂伸手摸他的下巴:“我倒是觉得你更会说话了。” 沈承聿笑笑,环抱住了她。他本就高大,就算坐着也足够将宋明珂给圈起来,被环抱着的宋明珂只觉得好像被人给藏起来了一般,温暖又安心。 不过,总是有人要率先打破这种温情的。 宋明珂拦住了他乱动的手道:“在马车上,注意点儿。” 沈承聿低头道:“我瞧着你的肚兜好像穿反了,我帮你重新穿。” “滚出去。” 宋明珂推他,奈何沈姓八爪鱼扯都扯不掉。 “别闹了,”宋明珂被他这么一闹,只觉浑身都没力气,还掐着点酥麻的劲儿,“我还要去镇抚司,等我回来再说……” 沈承聿闻言,算了一下,到镇抚司需要一炷香的工夫,确实是…… “不太够。” 宋明珂:“?” “什么不太够?” 宋明珂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正经的沈承聿,摸不着头脑。 坐在马车外头的小夏默默望天。 真的会有成了亲还如此单纯的人吗? 飞花卫镇抚司。 宋明珂独自下了马车,而沈承聿则是原路返回。 镇抚司巨大的匾额好似带着威压,俯瞰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身着百花服的飞花卫们见宋明珂到来,皆躬身行礼,一举一动一丝不苟。 “长公主。” 宋明珂点点头,道:“杨大人可在?” “在府衙内。” “好。” 府衙一如既往地安静。杨潜被埋在高高叠起的卷宗后头,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手下刚递上来的情报。 他读得入神,宋明珂进来了他也没发现。 第1130章 铺展 “你在做甚?”是宋明珂先开了口。 杨潜抬头,眉结才平展了些。他对小夏点点头,又对宋明珂招招手道:“你来得正好,过来。” 宋明珂走过来,随手拿了一道卷宗,瞧了一眼又放下了。杨潜把情报敞开,道:“你说得没错儿,吴州真出事了。” 宋明珂道:“如何?” “吴州官府私自征收田地,苛捐杂税,百姓暴动,”杨潜抬抬下巴,道,“这事儿上午刚递到了我这,估计事情已经发生至少五天了。” 宋明珂道:“五天?你派人盯着没有?那些百姓如何?” “盯着了啊。” 杨潜沉默了一下,道:“百姓,几乎都被吴州军镇压。五千人,基本都死了。” “玩儿得好啊吴州,”杨潜嗤笑了一声道,“他家太守最好日夜祈祷,别落在我手里。” 此时,一直沉默的小夏道:“我若是吴州太守,我此时怕是要乐开了花。” 杨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没事吧兄弟?他们自己干的这点子破事,丢人都来不及,还敢乐开花?” “对啊。” 小夏摊手道:“吴州有反贼五千,现已被官府镇压,如果是我,我定然要请书一表到京城邀功,大邀特邀的那种。” 杨潜低声咒骂了一句。 宋明珂叹气。 不得不说,小夏完全猜对了。 太守他还真就派人来请功了,不过不全是为了请功——在镇压暴乱的过程中,由于吴州军的疏忽,大概有百来号人从吴州逃了出来。而正常人都能想明白,这些从吴州逃出的百姓,必然会到京城来。 那么若是由着他们把事情兜到京城,他们吴州的官还能有命活吗? 所以,他们吴州官府自然是要追过来,斩草除根。 而宋明珂要做的,就是在吴州官府派来的人找到迟允之前,率先找到这一百个逃出来的百姓。 宋明珂没说什么,道:“本宫都知晓了,你这些日子继续盯着吴州来的人。所有来自吴州的人一定要仔细盘查,一个都不能放过,知道吗?” “行。” 宋明珂道:“阿芸怎么样?可还难受?” 杨潜摆手道:“我都安排好了,你就不用操心这个了。” 宋明珂轻哼。 好心当个驴肝肺。 “哦,还有,”杨潜撑着下巴道,“你让我照看着的顾霏霏,前几天我让荧惑带她去看宅子了,现在她从顾家搬了出来,听说是要自己开个医馆。至于她娘,之前勾结一个狗官害她,被我想法子处理了。” 宋明珂道:“医馆的事情,你能帮就帮。若是有什么不够,让她尽管来找本宫。” 杨潜乐了。 他道:“没见过你这样的,怕是宫里的皇后娘娘来了都得夸你一句贤良淑德。人家当初可是差点和你家侯爷定了亲,你心里就一点儿疙瘩都没有?” 宋明珂大大方方承认道:“有。” “但是她救了侯爷的命,她就是我侯府的恩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杨潜叹为观止。 他特别想问问——他家指挥使这是活阎王不当,改做活菩萨了? “我还是不懂啊。”杨潜叹息。 “你不懂的事情多了。” 宋明珂提着裙子往外走。杨潜瞧着她娇美的背影,无奈一笑,继续埋头看卷宗。 吴州的动荡确实发生了,而现在,宋明珂等的就是那些被吴州军追杀的逃往京城的人。 上一世,宋明珂听说了吴州官府的横行,便迫不及待地将这件事呈在了朝堂上,与迟允对峙。之所以与迟允本人对峙,就是因为这吴州的太守是迟允亲自推举的人,所以前前后后自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在彼时,迟允与她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她好不容易抓住了迟允的辫子,自然想狠狠发挥一把,最好能将迟允的皮肉扯下,将一切都扳回。 然而奈何宋明珂太过心急,没有物证,结果被迟允连消带打退了回去,非但没有将吴州的罪名做实,还险些陷入了诬告的泥潭。 之后,宋明珂不惜付出牺牲大理寺与刑部所有钉子的代价,到处搜寻那个能够提供关键物证的逃往京城的吴州人士的下落。然而她险些把整个京城都掉了个个儿,都没找到这所谓的吴州人士。 就好像这人凭空蒸发了一样。 宋明珂不知道迟允究竟如何做到将这人藏得不漏痕迹,她只知道,那一次就是她的惨败。 就是从那一次开始,宋明珂再次遭受到了重创,迟允开始和军队勾结,收拢势力,打压宋家人,野心昭然若揭。 宋明珂冷笑。 见宋明珂的表情冷了下来,小夏道:“您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了些坏事儿罢了。” 宋明珂的面色柔和了下来。她道:“小夏,若你是那吴州人士,到了京城,你会找谁?” 小夏捏着下巴沉思了一番,道:“徐大人。” “是啊,定然会找他,”宋明珂轻声道,“只怕他到不了徐大人的门。” 小夏道:“您说什么?” “没说什么,先回府吧,这会儿约摸侯爷也才刚到家。” 小夏便点点头,道了声是。 回府之后,宋明珂便得知沈承聿的手下来了,沈承聿和他一道去了书房。 虽然说沈承聿在谈论正事的时候从来都不背着宋明珂,但宋明珂十分有自觉,在他与手下讨论军务的时候总是会适时回避。故而,待到沈承聿的手下离开时,宋明珂这才到书房寻他。 开门的时候,沈承聿正在沉思。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薄薄的一层暖光落在了男子的侧颜。 见宋明珂来了,沈承聿抬头,微微一笑,叫她过来。 宋明珂将热茶放在了他的手边,氤氲热气,清香扑鼻。 “在看什么?”宋明珂问。 第1131章 见客 沈承聿随意一侧身,把一条腿支了起来,腰间玉佩坠落碰在案腿上,发出了叮当的响声。 他道:“手下的人送来了信,说是吴州出了点事。” 宋明珂不动神色道:“是什么事?” 沈承聿沉吟了一下道:“是吴州都尉亲笔所书,他说吴州起了暴动,郡守下令派军队镇压。” 宋明珂没有去看那手书,毕竟那也算是军中机密。 宋明珂把热茶往沈承聿那边推了推道:“这很正常。你作为大将军,自然要知晓的。” “问题就在于,”沈承聿摸了摸那纸张,道,“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放着自己的日子不过,为何要暴动?” “是什么让他们豁出了性命,也要暴动?” 宋明珂道:“自然是因为他们活不下去。活不下去了,就会反抗。说白了,也就是所谓的——” “官逼民反。”沈承聿接道。 宋明珂点头。 沈承聿随手把这封信搓成了纸团。 他闷声道:“吴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会闹到京城。此事我无法插手,你……” “与飞花卫要多加留心。” 宋明珂知道,沈承聿一方面是同情吴州的百姓,一方面也是担忧自己,她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探出头抬眼看他。 “侯爷居然担忧起了飞花卫?” 沈承聿垂眼看她。 他的手被茶杯捂得热热的,此刻翻过手掌,扣住了宋明珂的手指。温柔缱绻。 “担忧你,怕你独木难支。” 宋明珂的眉眼是柔润的,她笑道:“不必担心。我已都安排好了。” 沈承聿道:“真的?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嗯。” 沈承聿还想说什么,却听有人敲了敲门。他只好闭上了嘴。经过了宋明珂的同意,白歌便推门进来了。他依然是一副冷脸的样子,自从腿伤好了之后他便在公主府静养,好似一个闲人,直到近几日,宋明珂才松了口,让白歌重新回到了飞花卫当值。 瞧见了宋明珂,白歌这一张冷脸才缓和了一些。 “怎么了?”宋明珂问。 白歌与往常一样,什么都没说,只给了宋明珂一封密信。宋明珂接过,起身绕过了案几,十分自然地靠在了沈承聿身边。 白歌则像是一尊木雕一样在旁边杵着。 沈承聿见她把信打开,里头的字迹端正娟秀,一瞧便是女子写的。于是他问:“谁?” 宋明珂头也不抬道:“秦瑶。” 沈承聿挑眉道:“你和她还有来往?” 宋明珂奇怪道:“当初就是她求我帮她的,不然你以为她现在落魄成了那个样子,拿什么去收买人心、活络迟允身边的关系?” 沈承聿无声看看白歌:你们家主子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白歌眼观鼻鼻观心:无可奉告。 沈承聿道:“迟允的戒备心很强,你收买秦瑶的事情他可能知道。” 宋明珂干脆道:“我也没指望能瞒着他。他现在忙着处理前朝的事情,也没心思去看管秦瑶。再说了,苏晚凌一入府,他的后院必然无法平息,如此一来,也方便我在迟府再安几个钉子。” 沈承聿抓住了十分重要的字眼:“再?” “是啊,”宋明珂好似看傻子一般看着沈承聿,“你不会以为我在迟府没人吧?” 沈承聿很好奇,他道:“当初你我没成亲时,我府里可有你的人?” 宋明珂轻飘飘道:“有,我指使过林冬暗杀你,但是没成功。” 沈承聿:“……” 他该笑一下吗?这笑话还怪冷的。 宋明珂看完了书信,就着烛台烧掉了。对沈承聿嘱咐了几句,她便起身跟着白歌离开了书房。 沈承聿只能闷闷地继续看书。 出了门,宋明珂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白歌走了几步跟上她,道:“杀了秦瑶。” 宋明珂奇怪道:“为何杀她?” “她有目的。” “她自然有目的,所以她才会在这种时候和我求助。” “留着她,是祸患。” 宋明珂毫不在意一笑道:“你放心,她便是折腾到死,也飞不出我的手。” 白歌没说话。 “好了,余下的事情我会让小夏去处理。迟府中的眼线毕竟也归他所管。” 白歌垂着头。 宋明珂看他情绪不是很高,便轻声道:“我记得明日就是漫思的生辰,我无法去看她,你替我去瞧瞧她吧。” 说起了曾经被自己手刃过的女子,白歌终究是动容了。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前头的廊庑。 宋明珂眺望着远方的天空,静静凝思。 \\u003d\\u003d 翌日,迟府。 偌大的迟府,总是早早就投入了忙碌之中。迟允作为整个府邸的主人,几乎从不赖床,所以他的一应需求,下人们必须早早都准备好了。 朝霞初现,下人们便往秦瑶的院子里头赶。 与秦瑶院子的热闹不同,苏晚凌的院落虽然又宽敞又秀美,却是没什么人问津的。倒也不是下人们不伺候,只是对比秦瑶那边,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咚咚。” 连翘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里头的苏晚凌才让她进去。 “小姐。” 连翘上前,把床幔挂起,第一句话就是给苏晚凌添堵的:“小姐,昨儿大人又宿在了秦瑶的院子。” 进了这迟府几日,苏晚凌却是连自己的夫君几面都没瞧见。人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她气急败坏地给家中去信让苏佑为撑腰,但是苏晚凌还偏偏没那样做。 她非但没有面生嫉妒,还好好地打理着后院,时不时地关心关心迟允和府中余人,看起来自得极了。 苏晚凌慢悠悠道:“宿便宿了,夫君喜欢,就由得他去,我还能置喙什么不成?” 连翘铺床的手一顿。她道:“小姐,您真能沉得住气。” 苏晚凌微微一笑。 她自然沉得住气。 她又不是没名分的人,她是迟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秦瑶不过就占个新鲜,时间长了,谁笑到最后都说不准呢。 连翘伺候苏晚凌洗漱后,便为她梳妆。苏晚凌面对铜镜,镜子里头的美人清淡典雅,只需微微装饰便能攫人视线。 宜喜宜嗔。 秦瑶自然也是美的。不过,从前她在自己身侧,便总是黯淡的。 现在却也能独占鳌头。 苏晚凌不免心生讥讽。 梳妆过后,苏晚凌照样找丫鬟递了信,询问迟允今日在何处用早膳。不一会丫鬟便回来了,说是迟允在秦瑶那用饭,而后,秦瑶还要陪着迟允见客。 连翘听丫鬟说完,鼻子差点气歪了。她掐着腰道:“见客?什么客要她一个小小的姨娘去见,却不找咱们夫人呀?” 第1132章 百计 这丫鬟想了想,道:“好似是一个从吴州而来的客人。” 连翘回头看苏晚凌。 苏晚凌颔首,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那丫鬟便下去了。 连翘道:“小姐,咱们要去问问吗?” 苏晚凌摇头道:“夫君既然叫她陪着,便没打算找我,我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连翘撇嘴。 苏晚凌抬眼瞧她,道:“去催催我的燕窝。” 连翘垂头道了一声是,便走了。 连翘走后,苏晚凌这才显出了一丝疲惫。她拿出一红木妆奁,打开来却见那枚墨玉扳指好好地躺在里头。当初,迟允就是用这一枚扳指定下了他二人之间的情谊。彼时男子缱绻深情,眼中星湖荡漾,整个大千世界中好像只容得下她一人,可如今…… 收拾好了这短暂的忧伤与酸涩,苏晚凌啪的一下扣下了妆奁。 她不信,这样的情意还能作假,她苏家女子,永远都不会困在囹圄之中自怨自艾。 这边,连翘前脚刚迈出,迎面便来了一个人。连翘定睛,却见是一慈眉善目的老人,这老人虽然年岁大了,衣着却是干干净净,一双眼睛总是低垂着,虽看不清神采,却总能让人觉得此人平易近人。 连翘赶忙行礼道:“庄管事。” 庄管事停下脚步,抬手道:“连翘姑娘不必客气,敢问夫人可在?大人手底下多了几个庄子,想着要夫人帮着打理打理,我现下去问问。” 连翘赶忙道:“夫人在里头呢。” “噢,好,你忙你的去吧。” “是。” 连翘侧身,让庄管事过去了。 一向眼高于顶的连翘却也知道,这迟府中,除了迟允本人,地位最高的怕就是许泽和这位姓庄的老管事了。这管事平日里低调得不行,却是迟允十分倚重的人,所以就算连翘刚来,也知道这庄管事是不能招惹的。 正厅。 章楼面色凝重,坐在椅子上,手上端着一杯茶水,半天都没饮上一口。 他时而歪头沉思,时而怅然叹气,显然是心事不轻。 他能不忐忑吗? 若是把那些造反闹事的都杀死也就罢了,偏偏漏出去一百多个!而且,最让他气愤的是,他听说那带头的人居然是窦驰! 一想到这里章楼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吴州官府供着他吃喝,对他更是不错,结果这个白眼狼居然转身就把枪尖对准了他们!实在是可恶至极。 章楼放下茶杯,额头青筋跳起。 既然窦驰不仁,那也不能怪他不义。 正想着,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抬头,却见是一年轻人带着一美貌女子走了进来。 这年轻男子面容白皙,眉眼的颜色却似青山缀着袅袅雾气,深而朦胧。他一身拢藏青色绣金丝祥云长袍,身形挺直如翠竹,走动之间唯有双袖轻轻翻动,雍容贵气。 只是,这年轻人的面色实在平淡,不笑也不怒。 章楼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谁家的贵公子? 随后他立刻回神——这就是当今大名鼎鼎的左相!他知道左相是年轻的,但是—— 这也太年轻了! 待迟允刚一坐下,章楼赶忙上前卑躬屈膝道:“见过左相,相爷贵安!” 他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一道视线直直地落在他的脑袋上。明明是明晃晃的正厅,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冷风,吹得章楼的心口都一哆嗦。 迟允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而只有在他旁边的秦瑶才看到,他手背上跳起来的青筋。 从知道吴州有人来见的时候,迟允的心情就一直不好,而秦瑶意识到,这种情绪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已然达到了顶峰。 秦瑶瞥瞥章楼。 半晌,迟允开口道:“起来罢。可是梁实让你过来的?” 梁实便是那吴州太守了。当初,也是迟允一句话,他才能坐上太守这个位置。故而这些年他也是没少孝敬迟允。章楼不敢抬头,他舔舔嘴唇道:“是——梁大人让下官来,主要是——” 他心一横,道:“我家大人知相爷您操持辛苦,平日里又得了您不少照顾,特此奉上薄礼一份,还望您能笑纳。” 话罢,他便从袖笼里摸索出了一把钥匙。 “此乃我家大人私库的钥匙。这私库中的珍宝不少,全当是为相爷您添置家产。” 是个人都反应过来了,这人是来行贿赂的。 见迟允半天不说话,章楼以为是条件还不够。于是他心中灵机一动,对秦瑶道:“除,除了这私库中的东西以外,我家大人还为您家中亲眷备了礼,过几日,会有几个商铺的人求见,您见到他们便……便可知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直到秦瑶看着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点同情。 章楼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迟允没接那钥匙,只反问道:“吴州出了什么事。”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没有起伏,章楼听着却觉得后背一凉。他立刻道:“吴州一切都好!” 迟允点点头,随即伸手,似乎是要接那钥匙。章楼心中一喜,赶忙抬手,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那双伸过来的修长的手却一转方向,直奔章楼的脖颈! 章楼还没起身,就被这只修长的手攥住了脖筋。迟允骤然用力,章楼被掐得有进气没出气,张嘴瞪眼脸通红,喉咙里头还发出了树皮摩擦一般沙哑的声音。 “嘎……” 迟允变脸太快,此刻一双眼眸黑得能把人浸到里头去。他就这样锁住章楼的脖子,整个正厅里的所有人大气不敢喘,只能低着头,默默等迟允消气。 章楼感觉自己差点就死了。他手脚并用挣扎着,可是他不管怎么动,似乎都躲不过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左相的桎梏。 “救……” “救?” 迟允的语气凉薄:“救什么?救那些被吴州军镇压的百姓吗?”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迟允狠狠一甩,章楼便被扔到了一边! “咚!” 他撞到了上好的紫檀木桌,上头的花瓶震了几下应声倒地,碎片迸得到处都是。 章楼感觉自己胸口都被压了一下,他狼狈地趴在地上,碎片划伤了他的额头,鲜血淌出,沾染了光洁的地砖。 迟允收手,双手交叉搁在腿上。 短暂的狂怒过后,他已然恢复了平静。迟允幽幽道:“苛捐杂税,吞并土地,闹到官逼民反,怨声载道。章楼,你以为本相远在京城都不知道吗?” 章楼心口好似漏了个洞一般冒着凉气。他已经顾不上疼痛,只能飞速地思考着,如何回话。 迟允又道:“除非意外,不许妄动土地与粮,这些都是本相的底线,在梁实第一日上任时,本相早已告知。” “你们是怎么做的?” 章楼猛然翻身,手脚并用爬了起来。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中辩白道:“相爷息怒,相爷息怒!下官,下官也就是来传话的,请相爷您息怒!” 第1133章 过命 章楼磕完头又开始表忠心:“相爷,我家大人对相爷那是绝无二心,天地可鉴,相爷您明察啊!” 迟允的胸膛起伏了几下,显然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秦瑶抚了抚他的手背,道:“大人,若是这人不老实,发落了便是。无须动气的。” 章楼更害怕了。 迟允抬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用手撑着膝盖,俯下身躯,一双眼睛中淬了毒一样阴冷。 “我给你三句话的机会。如果这三句话能打动我,你和你家大人的性命就能保住。” 章楼傻了。 他对上迟允的瞳孔,但是对方的表情和语气都明显地告诉他,迟允是认真的。如果他今日真的没法打动迟允,迟允真的会杀了他。 章楼咽了口唾沫,开口就道:“相爷,我,我上有老下有小,请相爷您饶我一命!” 毫不意外,换来的是迟允的冷笑。 章楼闭眼——自己怎么就这么蠢,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的脑子一片浆糊,飞快地思考着到底怎么说才能让迟允放过他。但是,他崩溃地发现,他无论走哪条路,都是死门! 半晌,章楼眼角带着泪珠道:“相,相爷,这一切都是梁实做的!都是那个狗官逼迫我犯下这些,下官是不得已的啊!” 迟允轻飘飘道:“许泽,取我的剑来。此人我定要亲斩。” “不!!” 章楼大声喊叫,抬起双臂,目眦欲裂。 “相爷,相爷,我还有话要说!” 迟允冷冷与他对视。 章楼只觉得后背上的衣衫都粘在了皮肤上,胸口堵着一块石头,大气都不敢喘。 要死了。 怎么办? 章楼的汗水混着血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声音格外清明。 他想了很久,久到迟允的杀心愈发浓烈。 “相爷!” 章楼突然抬头,大声道:“梁,梁大人是相爷您亲自举荐上去的人,吴州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好,闹到长公主与安北侯处,恐怕相爷您也难辞其咎!” 他这是把自己的半条命都豁出去了。 说完,章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子中嗡鸣作响。 这是对死亡的恐惧。 迟允的身子倾斜了些。 他笑了。 “许泽,一点眼色都不懂。怎么能让客人一直跪着?扶人起来吧。” 许泽道了一声是,上前来将章楼搀扶了起来。可惜章楼的腿已经彻底软了,根本站不稳。 迟允又道:“去换一壶茶来。这茶杯都碎了,叫客人怎么喝?” “是。” 章楼被许泽扶着坐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直到现在,他才终于觉得,自己浑身都轻了下来。 看样子他蒙对了! 迟允一改阴狠,满脸都挂着笑。他道:“梁实在吴州一切可好?” 章楼的声音都是干巴巴的:“一切都好,都好。都是托了相爷您的福啊。” 迟允点点头:“哦。” “你刚才要献什么东西来着?”迟允问。 章楼颤颤巍巍捡起地上的钥匙,再次呈上。 “相爷,这……这是梁大人的一片心意,还请您……笑纳。” 迟允嗯了一声,对秦瑶道:“你拿着吧,刚好留着置办些财产,填充私房。” 秦瑶受宠若惊道:“多谢大人。” 钥匙收下,也就代表迟允答应帮吴州办事了。章楼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迟允开门见山道:“你家大人求我处理吴州何事?” “是这样,”章楼的眼珠子转了转,作揖道,“在镇压吴州叛贼的过程中,有几十个人,从吴州逃了出去。吴州军去追了,也才处理了一小半。” 迟允想摸摸自己的扳指,才想起扳指已经送给了苏晚凌。他收回了手,道:“处理那些人,是吴州军的事,梁实也不可能派你过来。” 他语气沉了沉:“那些人,恐怕不全是百姓吧?” 章楼差点又跪下了。 他只能承认:“回禀相爷,那些漏网之鱼中,有、有一个书吏。吴州的籍册等等,都由他经手。” “啧。” 迟允皱了皱眉毛。 若是别的倒是还好办,偏偏是这种职位不高却麻烦的官。 是个书吏,就说明,他手上一定有梁实作奸犯科的证据,而且身处这种官职的人,一定是精通人情世故,对于官府的运作规则十分熟悉,所以他一定懂得如何最快地让大理寺或者刑部出面。一旦他们这些人平安到京城,梁实必死无疑,就连迟允本人都会受牵扯。 章楼说得对。若是真的被长公主和沈承聿发现,他恐怕要被撕下块肉来。 迟允想罢,道:“许泽。” “大人。”许泽应了。 “带他下去画像。” “是。” 章楼知道,迟允让他留画像,是答应帮梁实斩草除根了。他心中欣喜,不住行礼道:“多谢相爷,多谢相爷!” 迟允摆摆手。 章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迟府大门的。 烈日当头,他却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凝成了冰,扎在身上难受得厉害。他的陪侍见自家大人出来了,赶紧上前迎接道:“大人,您可算是出来了!” 没想到,他的手刚一碰到章楼,章楼就浑身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大人!!” 章楼把着陪侍的胳膊,瞳孔颤抖,声音沙哑。 “我还活着。” “哈……哈哈,我还活着!” 看章楼这差点疯掉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陪侍不懂,只能扶着章楼往马车上走。 章楼啪的一下,打了打车门。 “马上出城,最快!现在!” 车夫赶紧道了一声是。 马车行出了这条街,章楼才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整个人都瘫软在座位上,好像再也起不来了。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 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官兵盘查了许久。章楼心中隐隐紧张,却又不敢掀开帘子去问,只能坐在马车里头,等着盘查结束。 “刷”的一下,帘子突然被掀开。 章楼下意识叫了一声。 来人是个俊秀的男子。这男子天生的和善笑模样,俨然一个富贵公子哥。 他状似不经意地扫了扫车厢,而后视线定在章楼身上。 章楼感觉自己的胳膊上嗖的一下就起了一层疙瘩。 “就是你了。”杨潜道。 帘子被放下,章楼听到杨潜在外头冷声命令:“带走!” “什么?!” 突然,一个飞花卫鬼魅似地窜进了车厢,给了章楼一个手刀,弯腰一抗就把人带走了。 守城的点头哈腰地把杨潜送走了,而后才示意左右,叫他们把马车处理掉。 第1134章 盗贼 杨潜行事低调,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章楼这个人的存在。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人送到了飞花卫地牢,由花辞亲自看管。 章楼被五花大绑,嘴也给堵住了。地牢阴暗潮湿没有一丝光亮,地上的稻草都是冷的。 滴答、滴答。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水声,让人听了心里打怵。 “唔唔唔……” 章楼挣扎着。 “别、别拧了。” 花辞好心地提醒:“这、这绳子,是……是牛皮筋,越、越越拧,越紧。” 章楼要疯了。 花辞摇头。 他说的明明都是好话,为啥这些人都不听呢? 杨潜就搬了张椅子坐在牢房旁边。 他咬着手指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副、副指挥使。” 花辞拿着一把大钳子道:“这,这是我的新刑具,我能……试试吗?” 这大钳子看着就沉,用来拔老虎的牙齿还差不多。 杨潜随口道:“等长公主决定了再说。你别乱用。” “哦……”花辞失望地低头。 见杨潜沉思着,花辞没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鼓捣自己的钳子。 “花辞。” 花辞抬头:“啊?” 杨潜问他:“如果你是那个从吴州来的小书吏,你会怎么办?” 花辞捏着下巴想了一下。 “躲、躲起来吧,最……最好是,谁都找不到。” “是啊。” 杨潜叹了口气,把手边的纸揉成一团扔在了一边。 按理来说,他明明知道吴州太守在追杀他,他是应该藏起来。 而且听说这个人十分圆滑,很是机灵,那要是他刻意去藏,可能就不是那么好找了。 “杨指挥使!” 这时,一个飞花卫提着佩剑冲了进来。他指着外头道:“杨指挥使!人找到了!” 杨潜直起了身子:“找着谁了?” “吴州来的书吏!” 杨潜风也似的冲了出去。 \\u003d\\u003d “老爷,青天大老爷!” 朗朗白日之下,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拽着一个青年进了京兆尹的大门。 “京兆尹大人!” “请您为小人做主啊!” 这男子就抻着脖子喊。 京兆少尹名为刘至梁,此刻就坐在堂案后头。他瞧着这书生拽着那青年,面色通红的样子,挑了挑眉头。 这书生看起来是个富贵的,不像是普通人家的。 至于那青年……瞧着寒酸些,还有点脏兮兮的,确实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公子。 他拍了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 这书生行礼道:“大人!草民京城涂家人氏,状告此贼,盗窃草民钱财!” 京城的盗窃案每日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刘至梁并不觉得稀奇。他抬抬下巴对那青年道:“你,且报上名来。” 没想到这青年非但不慌,反而对他的下作行径供认不讳。 “回禀大人,草民吴州窦家人士。草民想说的是,草民没有盗窃这位公子的钱财,而是明抢。” 刘至梁点点头道:“嗯,你还算诚实……” “什么?!”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明抢?” “是的。” 窦驰神色自若。 这书生更是气愤,指着他道:“大人您看啊,您看!这是什么人啊,大人您定要好好儿地惩治他!” 刘至梁抬手,叫他稍安勿躁。 他眯眯眼看看窦驰,道:“这贼人被按到京兆府,无一不偷奸耍滑想要洗清罪名,你可倒是好,认罪居然如此之快,你难道不怕本官对你加以惩处?” 窦驰神色严肃道:“大人,草民认为草民的行径不可谓不恶劣,请大人定要将草民的罪行昭告天下,若是能游街示众,那就最好了。” 刘至梁被他给逗笑了。 他道:“你这小子倒是有些意思。” 这下那书生可急了,他跳脚道:“大人,草民这钱袋子还在他身上呢,您看………” 刘至梁正经了脸色,咳嗽了一下,道:“好了好了,本官知道。” 他捋捋胡子,正琢磨着该怎么处理这窦驰,就听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刘至梁的脸色一变。 杨潜喘息着冲了进来,眼神飘来飘去定在了窦驰身上。 窦驰无端觉得心中一寒。 刘至梁拧眉,但碍于面子他也得表示一下。 “杨大人。” “刘大人。”杨潜抱拳。 随即他随手一指:“刘大人,这人我带走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个飞花卫上前,直接用麻袋套住了窦驰。刘至梁瞪大了眼起身道:“杨潜你做甚!” 杨潜摆摆手道:“我着急,过后和你解释。带走!” “是!” “……杨潜!!” 书生懵了,指着杨潜离去的方向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银子!我的银子啊!” “银子!” “嗖——” 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飞了过来。书生接住,一打开,里头赫然是满满登登的黄金。 \\u003d\\u003d “呕。” 经过了一阵剧烈的颠簸,窦驰再次干呕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砰砰作响,击打着他的耳膜。 一路上他想了许多。 他要被灭口了吗? 难道章楼这么快就找到他了吗? 想到这里,窦驰咳嗽了出来。 直到快将肺子咳出来了,章楼这才觉得平稳了一些。 忽而身体一轻,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谁扛了起来。 “嘎吱。” 是门打开的声音。 扑通一下,他被人扔在了地上。窦驰捂住了自己的发疼的膝盖,叫出了声。 一点点香气钻进了麻袋中。 窦驰动作一顿。 这种香气他认得,是上好的香薰,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 “下去吧。” 是一道女声。清而缓,很是好听。 有人迅速地将麻袋解开,把窦驰拖了出来。窦驰重见光明,只觉刺眼,下意识地阖上了眼皮。 脚步声渐渐散去,闲杂人等出去了。 “你就是窦驰?”那女声问。 第1135章 豪赌 这是个描金鎏彩的屋子。 屋子里头的物件都十分名贵,就算是在太守的家中也是从没见过的。 窦驰一下就慌了。 会不会是杀他的人? 他不知道。 见他眼珠子乱转的样子,宋明珂便知道他在揣测什么。她也不急,只对杨潜抬了抬下巴。杨潜开口道:“你说吧,我们不要你的命。” 窦驰突然感觉浑身都放松了。 他知道,他可能是赌对了。 来到京城后,窦驰想过无数条道路,可是他都发现想要引起京城百官的注意实在是太难了。 窦驰思前想后,决定赌一把。 他干脆用了最直接的法子—— 只要他犯了事情,自然而然就有人把他扭送到官府。最好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他再把吴州的情况散播出去,他不相信徐向哲那一批官员会留意不到。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居然这么快就有人找到了他。 窦驰沉默了许久,才道:“您想如何?” 宋明珂轻笑了一下。 她拿起了手边的竹简打开道:“窦驰,吴州人士,年二十一,家中有一长兄与嫂子,承元年初考上了进士,现在吴州官府任郡守书佐,现在被吴州太守追杀,带着未婚妻逃到了京城。” “我说得可对?” 窦驰见自己的底细被摸得清清楚楚,强行镇定了心神。 他不敢去看宋明珂的眼睛。 “是,我就是窦驰。” “不知尊驾何人?” 宋明珂用竹简敲了敲手心道:“皇兄给我的封号是长霁。” 窦驰猛然抬头。 他眼中的血丝被泪水遮盖,那一身的疲惫和恐惧仿佛都一扫而空。 千山万水,跋山涉水。 他带着这几十个百姓,走走逃逃,一路上他见了多少百姓死在了他的眼前,饶是如此,吴州太守依然不肯放过他们,直到到了京城,活着的人已经不剩下几个了。 跌跌撞撞,他终是见到了希望。 他砰地一声磕在了地上。 “……下官,见过长公主千岁!” “吴州动乱,长公主请为我吴州百姓做主,下官愿为长公主效犬马之劳,来世结草衔环以报长公主大恩!” 说完,窦驰就开始痛苦。 一个大男人伏在地上,泪水滴滴淌落,低低呜咽。宋明珂没有打断他,等他缓缓地平静了下来,叫下人把他扶了起来。 “春杏看茶。” “是。” 宋明珂道:“吴州的情况如何?” 窦驰缓缓摇头。 他沙哑道:“不好,很不好。” “大家的地,几乎都被官府征了去。大伙儿忍不了了,集了村子县城的青壮男丁,去官府讨要说法。可是……” “官府居然派出了吴州军镇压,他们说,他们说我们这些人是……” 宋明珂淡淡道:“逆贼。” 窦驰闭眼。 “对。” “我们有足足几千人!几千!可是长公主您知道吗?那一天,吴州军把我们团团围住,他们,他们都死了!” 窦驰抱住了头。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日的惨状。 小麻子带着那些男丁,想要反抗,却被装备精良的吴州军逼迫得无路可走。无数个人倒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和尸体堆积在空旷的荒地上,血流成河。 到处都是哭声,和铁锈刺鼻的气息。 令人作呕。 亲眼目睹这桩惨剧,谁都不会淡然如初,更何况是窦驰这种老老实实的小官。 宋明珂叹气道:“你先别激动。” “是下官失态,请长公主责罚。”窦驰抱拳。 宋明珂摇摇头。 她直接道:“你既然叫本宫为吴州做主,本宫就如实告诉你。这件事,本宫想处理是很简单的,只是你手上可有证据?” 窦驰立刻道:“臣下有完整的账本和文书在手,也愿做人证,只要长公主能为我们做主。” 宋明珂又道:“吴州太守如此嚣张,你便知他背后定然有靠山,而且不是简单的靠山。你今天得罪了他,本宫可能保不住你。” 窦驰只说了四个字。 “虽死不悔。” 宋明珂定定看了他一会。 “本宫有一事很好奇。” 窦驰道:“长公主请讲。” “你本是官府一员,又是那师爷手中的得力干将,若你不掺和这件事,其实你的日子并不受什么影响。” “你跌跌撞撞,又受了这么多的伤,爬到了京城来。” “是为了什么呢?” 窦驰苦笑道:“不瞒长公主,下官是为了我那未过门的妻子。” “她生性善良,我不忍心看她受苦,也不忍让她担惊受怕。” 宋明珂笑了下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你都敢把你的未婚妻牵扯进来,说这些本宫是不信的。” 窦驰抿唇。 “窦驰,你要面对的不只是太守。” “也许你还要和更厉害的人站在对立面。本宫要你毫不犹豫,坚定到底,本宫要看到你的决心。” 窦驰起身,再次跪了下来。 “吴州百姓水深火热,官兵强行镇压,下官唯恐物极必反,太守此举若是无人阻拦,未来必动摇大渊国祚,下官人微言轻,却也不想大渊被这样的人腐蚀!” “好!” 宋明珂拍了拍手。 “你的事,吴州的事,本宫管了。” “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窦驰连连磕头。 宋明珂不想让他身上的伤再重。她已经看出来,这人受了不少的皮外伤,或许还有内伤,她便叫下人把窦驰给带走了。 窦驰三步一回头,要多不舍有多不舍。 宋明珂对他笑了笑。 门关上了。 “哼。” 宋明珂听到了轻哼声,起身绕到了屏风后头。 她伸出胳膊,搂住了男子的脖子。 沈承聿十分不满。 宋明珂像是安抚皇兄送她的小狗一样,摸着沈承聿的头发。 “怎么不开心了?”宋明珂道。 沈承聿闷闷道:“他老是看你。” 宋明珂放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抬头看自己。 “看我怎么了?本宫不好看?” 沈承聿的脸上的肉都硬硬的,宋明珂感觉都捏不动。 肯定是个厚脸皮,她想。 沈承聿揽住妻子的纤腰,说:“好看。” “哼。” 第1136章 暗渊 屏风映出两个人相拥的身影,好似要融为一体。 宋明珂闲着无事,帮沈承聿编小辫子。他今日只半绾了头发,没一会就被宋明珂编成了一道一道。 沈承聿微微眯眼。 这让宋明珂突然想起了在树林中晒太阳的豹子。 懒洋洋的。 她挠了挠他的下巴。 沈承聿抓住了她的手道:“胡闹。” 宋明珂就轻笑。 她捏了捏沈承聿的肩膀道:“伏卿。” 沈承聿很享受她偶尔的柔情。他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我想要个孩子。” 沈承聿睁眼。 宋明珂好笑道:“你看你,有这么吓人吗?” 沈承聿马上道:“我不想用孩子绑着你。是不是祖母逼你了?” 宋明珂瞪他:“祖母待我极好,你不许胡说。” “哦。” 宋明珂又问:“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生孩子?” 沈承聿居然冷笑了一下。 他伸手扣住了自己的腰带:“你说呢?” 宋明珂耳朵一红拦住了他。 “大白天的,莫要这样。我……我开玩笑呢。” 沈承聿严肃道:“不行,我一定要证明。” 宋明珂被他骤然抱起,惊呼了一声。她甩了甩小腿,还甩掉了一只绣花鞋。 内室的纱帐被层层放下,隐住了二人的身影。 \\u003d\\u003d 风雨欲来。 天气逐渐转冷,连带着雨水好像都带着冰碴。没一会,淅淅沥沥的雨点就落了下来,打在世间万物上,落下一个个细小的坑。 噼啪噼啪。 这雨点声打得人心烦。 迟允放下笔,捏了捏眉心。 窗子外头就是小院景,翠绿的芭蕉叶被洗刷得油油亮亮,小池塘中水波点点,里头的锦鲤翻滚着,争抢浮出水面汲取新鲜的气息。 “大人,得关窗啊。” 迟允转头,却见庄渠从暗处走了来。这老人总是垂着眼,安安静静的,让人觉得放心。 “庄叔。”迟允道。 庄渠为迟允关上了窗,又将靠近窗子的花瓶挪得远了一些。 迟允没拦他,再次拿起了笔。 “倒酒吧。”他道。 庄渠叹气,看向案边的小暖炉。 不知从何时开始,迟允的案边总是温着酒。他每日都要饮上许多,闲的时候要,忙的时候也要。 “大人,不可再饮了。” 迟允抬头看他。 “您是左相,是大渊的肱股之臣,若是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不光对您身体不好,对您名声亦是有损。” 迟允满不在意地扯扯嘴角。 “狗屁的名声。”他难得说了句脏话。 “放眼大渊,又有谁敢与我道这点不是?” 这话极为猖狂,但却很对。 庄渠却坚持给迟允送上了一杯茶。 迟允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 但偏偏这个人,他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迟允捏着笔,鼻尖上的墨汁掉落了下来,氤开了一个点。 “把酒拿走吧。”他淡淡吩咐道。 庄渠露出了一点笑意,点头道:“大人英明。” 庄渠将酒壶给端走了。 迟允叹气,拿起手边的茶,品了几口。温热清淡的茶水,是迟允最喜爱的口味。 他最近是暴躁了许多。 迟允仔细想来,他是什么时候变得离不开绿蚁酒的? 在每一次陷入梦魇的时候,在每一次梦到那个披着长发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的时候。 有些人他求而不得,也许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微醺,不去面对她已为他人妇的事实。 微醺过后,他又会狂躁地撒气。 府上的丫鬟又消失了一些。府里的人都知道她们到底如何了,但没有人敢说。 迟允嘲讽地笑了笑。 “大人!大人!” 书房的门被砰的一下打开。许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迟允抬头道:“怎么了?” 许泽颤声道:“章师爷被抓走了!” 迟允道:“是长公主做的,对吗?” 许泽垂下肩膀:“是。” 见迟允根本不为所动的样子,许泽急切道:“大人,怎么办啊!那章楼进了飞花卫,保不齐就把咱们都给供出来了!” 迟允冷笑道:“那他也得有机会才行。” 许泽气得直咬牙。 “长公主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为何要屡次三番与我们作对,她明知道大人对她……” “闭嘴。”迟允打断他。 许泽低下头。 转瞬之间,许泽就想出了对策。 他道:“马上给我手下送信,明日早朝写折子弹劾梁实,把吴州的事情和盘托出,切断与吴州的所有联系。” 许泽愣道:“大人,就这么……断了?” “不然?” 迟允反问:“等着长公主顺藤摸瓜抓住我的把柄,把你我都送进天牢?我是心悦长公主,但我不贱。” 许泽:“……” 怎么说呢,他家大人对长公主的感情,比隔壁西狄的朝堂势力都复杂。 “那,那大人,师爷也算是人证,咱们需要处理掉吗?” 迟允摇摇头。 “没有物证,只有一个人证,这件事定不了性。就算定了,我这么早与吴州割席,影响也不大。” 许泽懵懂地点点头。 他家大人很狡猾的样子。 “哦,对了,大人。” 许泽挠挠头:“夫人她又来请了,您今日在哪个院子用晚膳啊?” 迟允想了想:“苏晚凌。” 许泽搓搓手,明显神色一喜:“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告诉夫人。” 迟允叫住了他。 “你收她的好处可以,但留意点分寸,别碰我的底线。” 许泽心中狠狠一惊。 苏晚凌收买他的事情,迟允都是知道的。 他心中懊恼—— 对啊,他早该想到的。这里是迟府,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迟允的眼皮子下头。 迟允不知道才是不正常。 他讪笑了一下,对迟允行了个礼,才走了。 第1137章 崩陷 天刚蒙蒙亮,宋景辰就被宫女叫了起来。 “殿下,殿下。” 宋景辰的贴身宫女被换过了一批,现在他身边的大宫女名为钏儿,是林婉遥亲自安排的。 钏儿挂起了帘子,俯下身轻声叫他。 “殿下,该起了。是早朝的时候了。” 宋景辰咕哝了一声,揉了揉眼睛。 本就是个小孩子,也是贪睡的时候,这么早起床自然是困顿。钏儿低声哄了几句,道:“殿下,都准备好了,请起来洗漱吧。” 宋景辰的眼神这才恢复了清明。 上朝,哦对,他得上朝。 自从他那个无良的爹病倒了之后,他就代替他亲爹坐在龙椅上议政。现在时日长了,他娘林婉遥也不垂帘了,他泪眼汪汪地去问,林婉遥就笑着告诉他,辰儿现在是大孩子,上朝这种小事,可以自己做了。 宋景辰很是怀疑。 真的是小事吗?那这些文武百官天天吵些什么? 虽然心中犯嘀咕,宋景辰还是起了床。钏儿伺候他洗漱过,穿好了衣衫,也就快到上朝的时候了。 宋景辰在侧殿坐着,一双小短腿腾着空,都够不着地。 “好了,殿下。”钏儿给宋景辰整了整衣襟。 宋景辰的眼睛亮亮的:“钏儿,我帅吗?” 钏儿被逗笑,温声说:“殿下最英俊了。” “嘿嘿。” 宋景辰拽了拽发冠垂下的穗穗。 “辰儿。” 钏儿转头,捋起裙摆下跪。 “参见皇后娘娘。” 林婉遥抬手道:“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宋景辰抬手就要抱抱:“母后,母后!” 林婉遥面上微笑,却没伸手去抱他,只是摸了摸宋景辰的头发。 “辰儿乖,今日也要自己上朝呢。” 宋景辰的脑袋耷拉了下去。 “我不喜欢听他们吵架。”他小嘴一瘪,像是要哭了。 林婉遥却蹲下身来,与他平视。 “辰儿,母后问你,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人?” 宋景辰想了想道:“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宝贝。” 他又小声道:“父皇说的。” “是呀,辰儿就是我们的宝贝。” 林婉遥的笑眼弯弯的:“但是,辰儿也要记得,你首先是大渊的太子,然后才是爹娘的宝贝。爹爹现在病着,辰儿作为爹爹的宝贝,自然就要多为他分担一些,你说是不是呢?” 宋景辰点点头,坚定道:“是,母后!” “真乖。” 宋景辰得了娘亲给自己的鼓励,瞬间觉得自己这小小的肩膀也宽阔了起来。 由太监领到了太极正殿,却见文武百官都站满了。 “上朝——” 百官刷刷跪了下来。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景辰抬手:“平身!” 他下意识地瞄了瞄姑姑,却见姑姑宋明珂不知正想着什么,没看他。 再看看那个凶神恶煞的姑父,他正恶狠狠的地盯着自己呢。 宋景辰浑身一抖。 “太子殿下。” 宋景辰神色一正:“哦,你是……嗯,云……?” 云却桡躬身道:“微臣云却桡,有要事启奏。” “讲。” 云却桡朗声道:“微臣弹劾吴州太守梁实,尸位素餐,欺压百姓,致使吴州动乱,民不聊生,实在可恶至极!请殿下早做决断!” 宋景辰梳理了一下。 吴州,他知道,鱼米水乡,是个好地方。 吴州太守怎么了? 宋景辰皱眉细细地想。 云却桡本就是个言官,他弹劾别人无可厚非,但是朝中许多文臣都知道,那吴州太守是迟允亲自举荐上去的人,而云却桡是迟允的得力心腹,他现在却要弹劾吴州太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诸位都是人精,他们细细地想一下,就明白了。 一定是那吴州太守触碰了迟相的底线,而且事情定然不小,不然迟允不可能不保他,反而还出手弹劾他。 吴州出大事了。 云却桡一开口,迟允党的官员们也都跟着弹劾。 “吴州太守欺上瞒下,请殿下惩处!” “请殿下明鉴!” 宋景辰观察着他姑姑的脸色。只见宋明珂神色如常甚至眼带笑意,而迟相则是垂着眼睛站着,好像一只精美的木雕。 宋景辰挠了挠脸。 他虽然小,但毕竟聪明,上朝也这么久了,于是他便问:“云爱卿这么说,有证据吗?” 宋明珂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太子一发话,自然有人顺着杆子往上爬。杨潜笑眯眯地出声道:“此人的行为极其恶劣。听说吴州出了事儿,微臣就派了飞花卫的人盯着,前几日传回了消息,说是这太守利用职务之便,私自侵吞老百姓的田地,还干了不少缺德的事情。” 云却桡道:“百姓手中自然有地契田契,他一个吴州的太守,怎么能随意动老百姓的地?” “这您就不懂了。” 杨潜笑着摇摇手指。 “所有的地契和田契,在官府都有登记在册。这个劳什子太守出了个损招数,他命人将蜂蜜与糖水涂抹在书册上,任由蠹虫啃食,时间一长那书册就不成面孔。” 他摊手:“书册被啃了,百姓们自然无法证明他们的土地是自己所有。” 云却桡瞪大了眼睛。 还能这么玩的? “这是欺人太甚!” 丝毫不意外地,徐向哲开口了。他震声道:“吴州太守简直是个畜生,他这样到处抢土地是要做甚,他是要关起他吴州的大门自己做土皇帝吗!” 宋景辰咳嗽了两下道:“……咳咳,徐爱卿。” 徐向哲这才闭了嘴。 “不光如此。” 杨潜幽幽道:“百姓一直被欺压,便有人组织了县中的青壮男子找吴州官府理论。一连半月无人应答,百姓被逼无奈只能愤起反抗,结果那太守居然派出了吴州军,将反抗的千来个人,全部杀了个干净。这件事儿,是吴州都尉亲笔所书,大将军是知道的。” 沈承聿道了一声是。 “哗——” “吴州太守这是官逼民反!” “几千人,我大渊除了打仗时哪里死过这么多的百姓?他梁实要干什么,他要造反吗?” 为大渊抛头颅洒热血的武将最是看不过,他们群情激奋,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吴州去宰了那个太守。 然而出奇的是,平日里头和那些武将作对的文官们,都保持了沉默。相反,他们中的大多数,也都同意这些武将的观点。 是谁在指使? 除了迟允自然没有他人。 第1138章 道法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宋明珂上前,走了几步,道:“此事飞花卫已经在查,但是诸位细细想来,这一个区区吴州的太守就敢做出如此行径,若说他背后没有靠山,本宫是不信的。” 没人敢接话。 废话,是个人都知道那太守的后台就是迟允,但是谁敢站出来? 谁敢指出来,不要命了? 此事关乎长公主与左相之间的斗争,所以大部分官员都选择装死,静静等着宋明珂接下来怎么说。 而武将们却不管那套。郭伟达第一个站出来道:“长公主说得没毛病!说不定就有人叫他这么干了!” 展于宗跟着起哄:“我看那个狗日的就是该死!臣请太子殿下准奏,立刻去一趟吴州,宰了那个东西!” 武将们再次愤起怒骂。 “干他娘!老子也去!” “妈的,朝廷的粮食都喂给这种白眼狼了!” 宋景辰瞪着眼睛道:“你们,嗯!你们休得胡言乱语!” 小太子怒目而瞪的样子还真就有几分威严。 待安静了下来,沈承聿就说话了。 “长公主说得不错,此人在朝中定然有靠山,臣请太子殿下彻查此事。” “不必彻查。” 宋明珂道:“飞花卫已经从证人的口中,找到了这个所谓的靠山。” 他们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把这出戏唱得响亮。众人一听,心惊胆战地想,不会这就查到迟允了吧? 不会吧?这朝中一大半的文官和迟允都有干系啊。 迟允却并不慌忙,云淡风轻。 宋明珂特意走到了他跟前,对他笑了一下。不过这笑意极快,半息就没了。 她伸出手指。 “本宫查出,这吴州太守背后的靠山就是——” “京兆尹,郁重衍!” 郁重衍懵了。 他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刷刷几下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冷汗直流,砰的一下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臣冤枉!” “臣没有!臣不知道啊!微臣什么都不知道!!” 郁重衍拼命地为自己开脱,生怕这事和他沾染上半毫厘。 谁能不开脱? 这是掉脑袋的事情! 郁重衍毕竟也是和迟允有些交情,当初他帮了郁重衍把原本的京兆尹姚训挤兑走,郁重衍便默认成了他的眼线。 迟允道:“长公主,京兆尹和吴州太守素未谋面,他们两个该是没有私交的。” 宋明珂反问他:“表面上没有私交,便是没有?” “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还要摆到明面上去说吗?迟相也别把大家都当成傻子。” 迟允微笑道:“可您也不能证明他们有私交,不是吗?” 宋明珂冷笑。 “谁说不能?” “早在听说吴州出事后,本宫就猜测,那梁实定然和京城的官员有联系。于是本宫便派着飞花卫日日在京城蹲守。结果嘛——” 杨潜跟着唱戏:“结果怎么着呢?” “还真让本宫蹲着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梁实的师爷,名为章楼。他现在已经如实招来,说是来京城,就是为了找你郁重衍,商议吴州后续事宜。” “迟相,你可还有话说?” 迟允当然没话说。 他又不是傻子。很明显,宋明珂现在要栽赃给郁重衍,他若是再阻拦,宋明珂深挖下去,自己肯定受到牵连。 郁重衍这闷亏是一定要吃的。 见迟允沉默了,郁重衍心一冷。他知道迟允靠不住了,便跪在地上磕头,一个七尺男儿哭得像是一个泪人。 “殿下,明鉴啊!” “是长公主污蔑,臣下和那个吴州太守,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宋明珂一点都不急。 “是啊,你就好好儿地和太子殿下解释。太子殿下可听着呢。” “殿下……” 宋景辰就是再单纯,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小事。他心中直觉这个郁重衍是无辜的,但是他的姑姑又是一口咬定了他和那坏人勾结。 宋景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郁重衍声嘶力竭道:“你这个毒妇,你今日栽赃陷害寓意何为,我和你拼了!” 人在疯狂的时候总是会走向极端。郁重衍拔下自己的发簪,朝着宋明珂冲了过去。 结果被武将们死死按在了地上。 发簪落地。 郁重衍眼中充血,怨毒地看向宋明珂。 “贱人,毒妇!!” 宋景辰心下一沉,当即道:“把他给本宫拉下去!” 外头的御林军大声应过,便把郁重衍给拉下去了。 郁重衍的骂声一直回荡在大殿外,久久不散。 宋景辰心中沉淀着许多的疑问。为何姑姑不怒反笑,为何文武百官没人阻拦,那郁重衍,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 小小的宋景辰,陷入了犹疑。 他当真在考虑此事。 骚动过后,就是做决定的时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宋景辰身上。宋景辰咬咬牙,道:“兹事体大,诸位爱卿容后再议。” “是。” 虽然宋景辰没做决定,但是谁都明白,吴州拖不得,所以处置的圣旨最晚明日也就能下来了。 宋明珂也没想真的让宋景辰决定。 所以她必须得问问宋倾岚。 宋倾岚似乎做甩手皇帝做上瘾了。 他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开始钻研求道。没事就喜欢找些道法书籍去看,有时候还喜欢和太后一道钻研。 林婉遥和宋明珂都担心他和有些皇帝一样,一心求道,把国家扔在一边了。 宋明珂来找他时,宋倾岚正坐在矮榻上看书。他一身大袖宽袍,松松垮垮的,头发也随意地用带子扎起,披散了下来,还真有点隐世仙人的样子。 大殿云雾缭绕,宋倾岚身后那大大的“道”字很是显眼。 那是宋倾岚亲笔书的。 宋明珂很是无语。 这就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了吗? 宋倾岚一见她就乐了:“哟,大忙人来了。快来,朕最近在这道法上又有心得,朕得和你说说。” 宋明珂:“……您能先把衣裳穿好吗?” 第1139章 随行 宋倾岚却道:“诶,你总是在意这些做甚。人家道长和朕说了,犯事顺其自然不必强求,无为而治,自然这一切就好了。” 宋明珂道:“你要是再无为下去,吴州就要烂掉了。” 宋倾岚显然是不知道吴州的事情,他抬抬眉毛道:“吴州怎么了?” “官逼民反,百姓受欺压,现在已经闹大了。” 宋倾岚把书一扔:“大胆,吴州官府是当朕死了吗?” 宋明珂安抚道:“皇兄,说好的无为而治呢?” “火烧眉毛了,无为个屁!”宋倾岚冷哼。 宋明珂:“……” 他的皇兄真的粗俗了很多。 宋倾岚仔仔细细听了宋明珂给他的复述,神情一直挂着点冰碴。 “京兆尹和吴州知府勾结?”他问。 宋明珂点头,十分坦然。 “所以,”宋明珂坐下,捡起了那本书,“京兆尹和吴州知府勾结,该当如何?此事牵扯甚大,我必须得问问皇兄您。” 宋倾岚撂出了淡淡的三个字:“杀无赦。” 宋明珂翻书的手一顿。 而后,她又问:“那若是这知府和左相有勾结呢?” 宋倾岚轻笑了一声。 “珂儿,你知晓杀无赦是什么意思吗?但凡有人在这件事上动手脚,都不能放过他们,不管是谁。” 尽管他嘴上这么说,但宋明珂心知肚明,宋倾岚现在根本不可能动迟允。 当初的秦正广可是合了她、沈承聿、迟允以及徐向哲四人之力才扳倒的,迟允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并没触碰到原则的事情倒台?再说了,他早就已经撇清关系了。 但宋倾岚的态度是明确的。 如此,宋明珂就知晓该如何处理了。 她把书重新塞回宋倾岚的手中。 “好了,您就好好儿地悟道吧。不过,可别悟得太深了,学咱们的祖父一道去那山上求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 宋倾岚小声嘟囔:“朕就是太无聊了而已。” “嗯?” 宋倾岚微微一笑:“没什么,你别担心。哦,别忘了替朕跟伏卿道个好。” “好。”宋明珂行了个礼,告退了。 第二天,宋倾岚的亲笔圣旨就下来了。 所有的涉事官员,全部都被扯了下来。 从吴州的知否,到京城户部的侍郎、漕运,以及被长公主指认的和知府勾结的京兆尹本人,全部杀无赦,由徐向哲亲自监理,飞花卫执行,从上到下不允许出一丝纰漏。 吴州,就要发生大地震了。 最先处理的,就是京城的官员,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得可最快的来。 以京兆尹和户部侍郎为首的大臣们排成了长队,绕着京城游街示众。 最后被押到午门斩首。 上一次这么多官员被砍,还是宋倾岚血洗世家。 偌大的午门,由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堵着。这些曾经算得上是朝中亲贵的大臣们,被五花大绑地,跪在日光下头,尽显狼狈。 百姓们有的小声议论,有的大声指责。 郁重衍已经彻底疯魔。 他红着眼睛,咬碎了一口牙,似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一样,恨恨地盯着监斩官方向的宋明珂。 他大声地咒骂,嗓音像是破锣。 “贱人,你不得好死!” “你这个贱人,今日我死了,你必定也要随我同去!我要你下十八层地狱!” “愿来生,长霁为鼠我为猫,生生世世,扼其喉!!” “啪嗒。” 签子落地,时辰到了。 刽子手们举起手中大刀,刷刷几下,鲜血飞溅、人头滚滚。台下的百姓们大声称好,只有这些官员的家人们哀声痛哭,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宋明珂托着茶杯。 一滴鲜血飞溅而来,落在了茶杯里。 宋明珂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杯子,神色坦然。 余下的几天,天天都有人去刑部和大理寺伸冤,说是郁重衍被奸人所害,请陛下睁眼,给个说法。 可圣旨就是宋倾岚本人下的。 他们从来未曾想过。 宋倾岚会不知道郁重衍是被冤枉的吗? 未必。 可他还是下了圣旨,这是为什么呢? 这值得他们思考一生。 京城的官员处理过,便是吴州的事了。 宋倾岚亲点了徐向哲前去,至于飞花卫的人,宋明珂便自己挑选了。 飞花卫的人个个狠毒如蛇蝎,其实谁去处理那些人,都不会拖泥带水。 但宋明珂选择了霍难。 原因就是,照比笑面虎杨潜和小夏等人,霍难本人的威慑力够足,能够让那些官员不敢妄动,而且他杀起人来够爽利,百姓们看着也会觉得痛快。 霍难算是飞花卫中难得的不以折磨为乐的人了。 出发这一天,徐向哲缩在马车里,束手束脚。 他徐向哲坦坦荡荡这么多年,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呼吸都困难。 霍难整个人好像一座小山,因为比较高大,所以坐在马车里都得轻轻低头。 他一低头就盯着徐向哲。 徐向哲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停地擦汗。 “徐大人。”霍难瓮声瓮气开口。 徐向哲点头道:“霍……大人。” 霍难拔高声音:“徐大人切莫如此叫我,我不过一介江湖草莽,大人叫我名字就好。” 徐向哲心道我哪敢啊。 你不得把我给吃了啊。 霍难的手在膝盖上摩挲了几下,然后突然伸出了手臂—— 徐向哲被吓得脸色一白,道:“你要做甚……” 却见霍难双手抱拳,给徐向哲行了个礼。 他俩离得太近,那砂锅大的拳头都快怼在徐向哲脸上了。 霍难道:“久闻徐大人刚正不阿,为国为民可鞠躬尽瘁。在下一直想见见徐大人,今日终于有了机会,还请徐大人受在下一拜——” 徐向哲见他居然想要站起来,赶紧阻拦:“不必——” “砰!” 只听一声巨响,马车的天灵盖被突然怼飞。 车夫吓了一跳,安抚住受惊的骏马。结果一回头—— 却见没了天灵盖的马车里,一九尺大汉和一文弱书生,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 第1140章 行至 这一行人跌跌撞撞的,终于到了吴州地界。 窦驰再次醒来时,听到外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马车停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靠在他身边的伍翠翠。 “翠翠,咱们好像到了。” 伍翠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喉咙干哑得发疼。 窦驰贴心地递来了水。 喝了水,伍翠翠抱着自己的手臂,红了眼睛。 “窦驰……” 她这段时日过得不好。 就算到了京城,住在长公主安排的地方,她心中也是不安的,总能梦到那些血腥的场景。 还有那些挣扎着的人们,一个个地死在她眼前。 窦驰摸摸她的头发。 “好了,都过去了。咱们相信长公主。” 伍翠翠擦掉眼泪,轻轻地点点头。 窦驰微微一笑。 他们下了马车,跟在徐向哲等人的后头。 徐向哲从进了城开始,脸色就黑得像是锅底。 这还是吴州吗? 那个风景优美、鱼米丰饶的水乡? 那个到处都是小河流水,游船满处,总能听到船娘甜美的曲声的地方? 可现在如何? 遍地都是淤泥,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们。他们衣不蔽体,眼神呆滞,有的只能趴在地上靠着房檐滴下来的水活命。 原本用来容纳小船的河沟,却浑黑如墨,里头飘着各种动物的骨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恶臭。 死寂。 一片死寂。 徐向哲已经见到过类似的场面,饶是如此,他的心中依然充着怒火。 他没有废话,直接带着霍难到了衙门,结果却是扑了个空。 衙门空了,梁实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跑了。 追杀这种事自然是飞花卫最擅长。调查了梁实逃跑的方向,霍难当即叫手下的人去追。 徐向哲则是留了下来,暂时安抚吴州的百姓。 不到两天,霍难的手下就把人给追回来了。 同样给抓回来的,还有和梁实一起作奸犯科的官员。 他们听说京城来了人,抱头鼠窜,以为逃之夭夭就万事大吉,有的甚至还妄图逃出大渊的国土,投奔边疆的部落小国。 落到了飞花卫手里,哪里能让他们如愿。 梁实等人被示众这一天,吴州下起了大雨。 平日的吴州,多是朦胧小雨,细细密密的雨丝像是织女手中的细线,落在人身上都酥酥麻麻的。 但今日这滔天的雨势,仿佛是要把人给生吞了似的。 梁实等人就被绑在菜场门口,百姓们撑着伞穿着蓑衣,冷眼围观。 这一天终于是到来了。 他们也终于不必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噼里啪啦。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急促又焦躁。 徐向哲坐在伞下,冷冷地问: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些平日里张牙舞爪,在平头百姓跟前作威作福的人,此刻却哭得如丧考妣,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徐大人明鉴呐!” “徐大人,我们是被冤枉的呀!” “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了!” 他们的哭声被雨点吞下。 唯有最中间的梁实一言不发。 但他的神情却是坦然的。 徐向哲问他:“事到如今,你仍然不知悔改吗?” 梁实哈哈大笑,然后道:“徐大人,本官做过的事情,本官从不会后悔。要怪,就只能怪他们这些人,没法将我从这个位置赶下去!” “他们活该一辈子被人欺压!” 徐向哲猛然站起。 “砍了他!五马分尸!” 徐向哲目眦欲裂,胸膛强烈起伏着。霍难冷哼了一声,抬起手中的银背大砍刀,猛然落下! 不知是谁家的婴孩,爆发出了强烈的哭声,但是很快,就被百姓们的叫声掩盖。 他们欢呼着,举起双手,感觉从未有什么比现在这一刻还来得痛快。 “狗官!” “死得好!死得好!” “全都杀了,把他们全都杀了!” 霍难一刀一刀砍下,人头像是汤圆一样到处翻滚,落了下来。众人踢来踢去又踩来踩去,直到那些人模狗样的嘴脸,面目全非。 他们扔掉了油纸伞,脱下蓑衣,跪在雨中,高喊陛下万岁。 人群骚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逐渐平息。 之后,云销雨霁,就是一片晴光。 == 徐向哲派了快人快马,将吴州的情况送到了京城。 整个吴州的官场已经空了。 霍难从太守砍到县令,又从县令砍到勾结欺压百姓的奸商,整个吴州被杀得天昏地暗,百姓拍手叫好。 他们杀得痛快,问题也很快出现了。 整个官场都空了,徐向哲就得暂时留在吴州,暂管吴州事务。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必须要有人尽快去接替这些空位。 这就是苏佑为的事了。 这不是小事,毕竟还有京兆尹和吏部侍郎这种大空缺,所以苏佑为必须找宋明珂和迟允商量。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下雪了。 宋明珂早早就穿得厚实了,只是遇到这样的天气,不免还是觉得冷些。 雪花一片片落在地上,后又融化。 春杏拿出了准备好的油纸伞,打算为宋明珂遮挡,却被人给抢先了。 沈承聿撑着伞,站在宋明珂的面前,眉目柔和。 宋明珂微微一笑,端详着眼前的男子。 沈承聿站在皇宫门前,一身黑金色大氅穿在身上,气场稳重,洁白的雪花和他如墨的眉眼绘成了一幅绝妙的丹青,又似斗转的阴阳两极。 他愈发沉敛,也愈发贵气逼人了。 如果说从前的沈承聿是一把利刃,是横斩乱麻的宝刀,现在这把宝刀被藏在刀鞘中,却让谁都不敢试其锋芒。 宋明珂没忍住,摸了摸他领子上的狐毛。 沈承聿抓住了她的手,她冰凉的手心滑滑软软的,他便用袖子盖住她的手为她取暖。 “走吧,回家。” 宋明珂轻轻道了一声好。 到了家,下人便传说有客来见。 是汤付霜。 汤付霜踏着清雪而来,进了屋时他的眉眼都染了白色,活像是个小老头。 宋明珂便笑着叫他烤火。 整个暖阁都热烘烘的,还散发着香气,人只穿着一件春衫待着,都不会觉得冷。 汤付霜拿着姜茶,感叹。 “还是您这儿好,整个京城,估计都找不出几处温暖如春的地儿了。” 宋明珂笑笑。 “对了。” 宋明珂揣着汤婆子,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本宫今日和苏佑为提了,你很快就会升官了。” 汤付霜一愣。他道:“长公主,我并不是想借助您的面子……” “本宫知道。” 宋明珂淡淡道:“可谁叫你赶上这事儿了呢,有机会不抓是傻子。” 汤付霜无奈一笑。 第1141章 天和 “对了。” 汤付霜转头道:“长公主,我听说吴州的官员都下了台?” 宋明珂纠正他:“是死了。” 汤付霜:“……” “长公主,恕我直言,”汤付霜嘴角垂了垂,才道,“现在的吴州空寂一片,您下了命令将所有官员肃清,这是否……” 他斟酌着道出了四个字。 “有伤天和?” “天和?” 宋明珂嗤笑了一下。 “本宫能取得今日的地位,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天不天。” “至于吴州的那些人,他们既然坐不了这个位置,本宫就帮他们滚下来。想做官的人有许多,也不是非他们不可,不是吗?” 汤付霜还真没法反驳。 大渊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了。 而后,宋明珂说的话虽然平静,却足以让汤付霜永生铭记。 宋明珂淡淡道:“做官嘛,干得好就干,干不好就不干,若是因为他们闹到了饿殍遍野、百姓动荡的地步,大渊也必然深受其害,久而久之,不免动摇国本。杀两个官怎么了?只要大渊的根是稳的,死几个官都不是问题。” “在这种事上,大渊绝不妥协。若谁有微词,就试试骠骑营的兵锋吧。” 汤付霜心神震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从前他尊重宋明珂,只是因为她的手腕刚绝,而现在看来,他要仰视的恐怕不只是宋明珂的才智。 还有她面对家国大事时这种宁折不弯的气魄。 见汤付霜发呆,宋明珂含着笑意问:“怎么了,被吓傻了?” 汤付霜摇摇头。 宋明珂干脆话头一转道:“你和敏娅如何?” “嗯?” 汤付霜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 “您说的是哪方面啊?” 宋明珂眨眼:“本宫的贺礼何时才能送出去啊?” 汤付霜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难得红了耳朵。 “就快了,您怎么比我还着急啊。” 宋明珂没答,只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可不能辜负她。” 汤付霜道了一句放心。 他嘴上信誓旦旦,然而他自己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不久之后会打肿自己的脸。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宋明珂问了几句官场上的话,又问了问潘好等人,得到了都还不错的消息,这才放了汤付霜回去了。 汤付霜回去后,宋明珂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待了许久。 她在盘算着,距离前世的变故越来越近了。 时间流逝,宋明珂心中也泛起了淡淡的焦躁。她靠着前世的那些记忆去对付迟允,又能坚持多久呢?迟允会站在原地等着自己抽打他吗? 不会的。 所以必须得加快脚步—— 能尽快地让迟允孤立无援最好,如若不行,也要给他造成重创。 所幸这一次她算是得手了。迟允失去了吴州这么大的倚仗,恐怕会十分懊恼。 过了几日,吴州的案子彻底了结,但吴州的案子结束,不代表京城就相安无事了。京兆尹郁重衍被飞花卫查出与吴州官府勾结,为他们提供京城的便利,双方暗通款曲有过不少勾当,故而被牵连到的京城官员都被撤职查办,郁重衍一家子更是被判了斩首,一个都没逃过去。 听说这京兆尹大人直到人头落地,那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宋明珂所在的方向。 死不瞑目。 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该有的交代已经明确。 宋明珂从头到尾,也没有想扯迟允下台。她干干净净不声不响,动了他身边的人,迟允却无可奈何,甚至不敢沾边。 这一次交锋,宋明珂再次告了胜。 这一年又安稳地度过,再次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沈承炘的通房已经顺利生产,是个男孩,沈家上下都很开心——毕竟作为家主的沈承聿对孩子的事情不见上心,倒是让沈承炘这个小辈先有了孩子,无论如何,沈家人都很重视这孩子。 杜鹃也被抬举了身份。虽然不太符合规矩,但老太太实在高兴,也就默许了。 眼见着沈承炘都正儿八经当爹了,沈老太太急得成天在屋里乱转。 沈承聿这只闷葫芦她是吹不响了,她只能替还没嫁出去的沈清嘉着急。 虽说沈家家大业大,就算把自家小姐给养一辈子都可以,但一直不让她嫁人,说出去也丢人。 再守下去就彻底成了老姑娘了。 正在沈老夫人闹心的时候,让她高兴的事就突然来了。 袁毅晨的手下水清崖,派人上门说媒了。 == 水清崖的媒人上门时,沈清嘉并不知道。 她此刻就在充王府上做客,和她一道来的还有宋明珂。 她与宋明珂、李江妙,再加上青梅几个人正在打牌。 沈清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左右乱晃,偶尔挠挠脸颊,偶尔还皱眉沉思。 “嗯……” 她考虑良久,然后狠狠甩出了一张牌。 “三筒!” 青梅微微一笑,把牌面推倒。 “胡了。” 沈清嘉扒着牌面道:“别呀!别呀!你怎么可能胡这个呀,你诈我!” 她仔细一看,青梅确实是胡这个,而且只吊这一张三筒。沈清嘉崩溃大哭道:“呜呜呜,我不和你们玩儿啦,你们都好会玩儿,我的零花钱都要输光啦!” 李江妙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还有嫂嫂?叫你嫂嫂给你添就是了。” 沈清嘉泪眼汪汪地看着宋明珂,像是小狗。 宋明珂无奈一笑,捏捏她的下巴。 “找你哥要。” 沈清嘉差点咬了舌头。 “嫂嫂!叫我哥知道我偷偷打牌,他会打死我的!” 李江妙轻声道:“怎么,侯爷不许你打牌?” 沈清嘉摇头,头上步摇的流苏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乱飞。 “他不许我赌,斗鸡啊,斗蛐蛐儿啊,打牌什么的都不行,有一次和别人斗诗输了五十两,我哥罚我蹲了两个时辰的马步呜呜呜……” 宋明珂无语地想——沈承聿只是单纯地觉得沈清嘉作诗的水准太烂了才罚她吧。 宋明珂伸手,把被她弄乱的流苏默默地弄好。 李江妙点点她的鼻子道:“你总是这样顽皮,小心将来要嫁不出去了。” 沈清嘉一抬头骄傲道:“我不怕,我有我哥!” 李江妙三人对视一眼,都摇头笑了。 “说起你的亲事。” 宋明珂随手洗牌道:“前几日你哥与我说了,水家的公子似乎对你有意呢。” 沈清嘉回忆了一下。 “水清崖?” “就是他。” 第1142章 导火 宋明珂道:“他是袁毅晨的直属,现在是个五品将军,和从前的林冬一样,虽然官职不高,但前途无量。而且他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勋贵,底子很干净。” “水清崖也很年轻,才二十一岁。” 沈清嘉稀里糊涂地想了想道:“哦,见过两次。” 宋明珂轻声问她:“如何?可中意啊?” 沈清嘉双手托腮道:“总共就见过两次,谈不上中意不中意,不讨厌他罢了。” 宋明珂和青梅使了个眼色。 看样子还行。 就在沈清嘉胡思乱想的时候,充王府的管事走了过来。 李江妙道:“怎么了?” 这管事笑呵呵道:“回王妃,老奴刚从外头回来,听人说有人到安北侯府说媒去啦!” 李江妙掩唇一笑:“是水家的公子?” “是水家的公子!” 沈清嘉的手一抖,一副牌就被推了个东倒西歪。宋明珂见状直接拉起了沈清嘉:“那快回去吧,别让祖母等着急了。” 沈清嘉懵了,直到被宋明珂拉着走出了好远才反应了过来。 “啊?” “等一下等一下,”沈清嘉叫住了她道,“珂儿,我不想嫁给他的呀。” 宋明珂拍拍她的手背道:“我知道,合适不合适的也看看再说,若是不合适了就不嫁。” 沈清嘉想了一会,只能点了点头。 青梅对李江妙行了个礼,也跟着告辞了。李江妙笑笑,让管家亲自相送。 偌大的屋子再次安静了下来,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断断续续。 李江妙脸上的笑这才收起。 桌上的牌零零散散,反着幽幽的光。李江妙定定地看了一会,才叫丫鬟来,将这桌面拾掇干净。 宋倾州进屋的时候,就看到李江妙坐在窗边看账本。 温婉柔美的女子把头发绾得整洁,露出光洁的额头。日光落在她白嫩的脖颈上,泛起了一层柔光。 裙摆随意地逶迤着,有些闲散,却不邋遢。 宋倾州轻声咳了一下。 李江妙这才感觉有人来了,抬起头,她笑笑道:“王爷回来了。” “嗯。” 宋倾州点点头。 李江妙低下头,继续看账本。 宋倾州坐在她旁边,见她压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道:“你最近很忙?” 李江妙头也没抬道:“是啊。” “忙什么?” 李江妙拍了拍账本。 宋倾州道:“我知道你照顾你的生意,但你最近对本王是不是太……” 他想了半天也没说出“冷漠”二字。 李江妙反问道:“王爷有什么需要吗?妾身马上安排就是了。” 宋倾州一噎。 说实话,李江妙做得已经很好了。 在内,她将整个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只要想要什么,她马上就会安排到位,甚至有的时候都不需要他言说。而在外,她赚了很多很多的银子,谁不称一句自己的妻子是贤惠又能干的人呢。 都很好,只是宋倾州总觉得,这种温柔和熨帖里少了那么些真情实感。 见李江妙看着自己,宋倾州干脆道:“那今晚你陪陪本王。” 李江妙马上答应:“好。” 宋倾州不知哪里来了一阵火气,但又不能对李江妙撒。 他还想说什么,丫鬟却走了过来,对李江妙耳语了几句。李江妙点点头,放下了账本,起身就要走。 宋倾州瞪眼道:“你去哪?” 李江妙回头道:“谈些生意,晚膳之前会回来的。” 宋倾州就眼睁睁看着这道倩影出了门。 好半天,他才闷闷地拍了拍桌子。 而李江妙这里,她去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迟允。 在不久之前,迟允与李江妙本人便做过交易,两个人都算愉快,所以当李江妙再次提出要找迟允做交易时,迟允并没有拒绝。 李江妙进了相府,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出来,至于她到底和迟允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 “好好好,那就先这么着。” 沈家正厅里,沈老夫人满脸的笑意,伸手让身边的丫鬟送那媒人出门。媒人捏着红色帕子,喜气洋洋道:“那奴家呀就回去给公子复命了,老夫人您请留步,留步。” “好说,好说。” 媒人的笑声传了出去,很久之后才落地。 沈老夫人红光满面道:“好,真是好啊,这水家的小子真是不错!” 老夫人笑得整个正厅都好像亮堂了。见她这么开心,宋明珂和丁氏两个晚辈也跟着愉快了起来,丁氏道:“好,知道您对那水家公子满意了,快喝口水缓缓。” 她亲自端着茶杯递到了沈老夫人唇边。 沈老夫人点点头,喝了口茶水,道:“我舒心呐,我等了多少年?这嘉儿的婚事,可算是有着落了。” 宋明珂不着痕迹地往屏风处瞥了一眼。 屏风后的身影一僵。 “我看呐!” 沈老夫人一拍大腿道:“这水家小子真是不错,可以定下来了!” 沈清嘉从屏风后头探出脑袋,对宋明珂不停地摇头。 宋明珂有点无奈,用眼神询问她—— 确定不想嫁? 沈清嘉摇头似拨浪鼓。 宋明珂只好道:“祖母,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得问问嘉嘉的意思。” 沈老夫人冷哼道:“问她?你问她,她肯定就是不嫁!” 宋明珂:“……” 不愧是老夫人,十分了解自己的亲孙女。 宋明珂凑了上来,双手扶住了老夫人的胳膊,轻声道:“祖母,您觉得,伏卿这么多年一直在沙场上拼搏,是为了什么呢?” 沈老夫人一身正气道:“我沈家人自然是为了大渊江山稳固!” 宋明珂心中一暖,道:“是,这也没错,但我觉得,伏卿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让家里的人,能拥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吗?” 沈老夫人侧着耳朵,眯眼。 “你的意思是?” “水家也不是什么必须要嫁的人家,这京城中,也没有需要嘉嘉去笼络的人,更何况那水公子和嘉嘉就见了两面,到底和嘉嘉也是没感情不是?” 沈老夫人合计了半天,叹气。 “孙媳啊,不是祖母说你。你作为长嫂的,怎么能一直惯着她,惯坏了可怎么办啊?” 宋明珂道:“又不是没底气,娇惯些就娇惯了,能如何?” 丁氏也道:“是啊,老太太。嘉儿还小呢。” 沈老太太瞪眼道:“还小,她都快二十了!” 第1143章 相切 宋明珂和丁氏劝了半天,老夫人也没听进去,反而把她们两个给撵了出来。 不过确实也没再说过要将亲事直接定下来的话了。 杜鹃的孩子玉粉可爱,全家都很喜欢。用过了晚膳,宋明珂便和沈承聿一道去看这孩子。 刚一进门,便听到了这婴儿惊天般的哭声。却见是沈承炘满脸苦涩地坐在桌边,笨拙地抱着孩子,不知所措。 身边一群嬷嬷七嘴八舌地嚷嚷。 “哎呀,少爷,不能这样抱呀!” “这是饿了,少爷该叫乳娘来。” “我看是尿了!” 沈承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宋明珂站在一边,看了好一会的戏。沈承炘眼睛一亮,起步就要过来:“嫂子,你快帮我……啊!” 然而他坐的时间太长,又被孩子一直压着腿,一站起来就不由自主向前跌倒。 眼看着怀里的婴儿就要摔了,沈承炘吓得不顾形象地大叫了一声—— 沈承聿上前一步,稳稳接住了婴儿,至于沈承炘本人则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 “噗嗤。” 宋明珂笑了一下。 沈承聿沉声道:“笨。” 沈承炘:“……” 他也不想的啊! 几个嬷嬷赶紧拥了上来,给沈承炘拉了起来。沈承炘一起来赶紧凑上来:“哥,你小心点儿,我儿子还小……呃。” 却见这小团子缩在沈承聿的怀里,稳稳当当地睡着了。 他还无意识地把手指伸进嘴里头嘬着,被沈承聿轻轻拨开了。 沈承炘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怀里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祖宗,在他兄长怀里怎么就睡得这么安稳?! 甚至都不用哄! 沈承炘怀疑地看看沈承聿。 这人真的没当过爹吗? 嬷嬷们都不敢大声喘气,只盯着这粉团子看。 宋明珂也觉得很稀罕——明明沈承聿这人硬邦邦的好像块铁,这孩子怎么就很舒服的样子? 小孩子已经褪去了当初那干巴巴的样子,小脸圆滚滚白嫩嫩的,仔细些还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宋明珂抬头,却见沈承聿难得面色柔和地垂着眼眸,抱着孩子的手还轻轻地拍打着。 他转头,和宋明珂对视,两个人都笑了一下。 沈承炘这个难受啊。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刺眼,搞得他们三个好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他伸手道:“好了好了,哥,我儿子饿了,我让奶娘去喂奶。” 沈承聿把孩子还给他,结果刚一接触到沈承炘的手臂,这小东西猛然睁开眼睛再次大哭了起来。 “哇啊——” 沈承炘赶紧手忙脚乱去哄。 整个屋子因为这小孩子都乱了。最后还是沈承聿抱了一会,等孩子彻底睡安稳了,才让乳母抱出去喂奶。 按理来说,哄孩子的活是轮不到他们这些主子来做的,但沈承炘说作为亲爹他多少都有点参与,所以他坚持要从小就和儿子亲密地相处。 可是很明显,他的儿子喜欢他的伯父多一些。 沈承炘气得直抓头发。 回到了自己院子后,宋明珂难得没有去处理别的事,而是一直陪着沈承聿处理军务。 春夜凉爽,手边有热茶,更有红袖添香,沈承聿也觉得舒心。 如果宋明珂不一直盯着他看的话。 沈承聿放下文书,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脖颈,和她额头相抵。 “怎么了?”他问。 宋明珂盯着他黧黑的眼球道:“炘哥儿长得根本不像你。” 沈承聿失笑。 “他不像我不是很正常?” “可是小石头很像你。” 小石头就是沈承炘的儿子,他亲自给取的小名。 沈承聿轻咳了一下。 “别瞎说。” “而且那么小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沈承聿低声道。 “能的。”宋明珂认真道。 沈承聿见她面如芙蓉,明眸点水的样子,低头吻了下去。 手指轻勾,衣衫四散,外头的花叶婆娑,沙沙作响的不知到底是哪一处。 “咚咚。” 有人敲门。 宋明珂想说话,却被沈承聿捂住了嘴。她感觉指尖一疼,原来是他咬了一下。 她正坐在这人腿上,低头就对上了那闪烁着幽寒目光的眼瞳。 很危险。 门外的人又敲了两下,见没人应答就走了。 宋明珂扒开了他的大手,低声道:“是小夏,这么晚了可能有急事儿……你……”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用帕子蒙住了她的眼,道:“不会,有急事我就放他进来了。” 宋明珂挣扎了两下,道:“你作甚?” 沈承聿微微一笑。 “玩儿点有意思的。我特意和陆子晚取的经。” 他挑了一缕宋明珂的长发,语气染了些轻佻。 “很爽的。” 宋明珂:“?” 在陷入一片眩晕之前,宋明珂绝望地想,这狗东西好像学坏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宋明珂才睁开了眼。 沈承聿已经离开,宋明珂也懒得找他。 他噶了也挺好。宋明珂直直地盯着床帐想。 等春杏搀着宋明珂到了书房,小夏已经等很久了。 他正站在书架前头看书,闻声抬头,笑笑。 “长公主。” 宋明珂点点头,坐下。 小夏把书放回去,道:“昨儿晚上来找过您,不过您好像在忙,我也没什么急事,就先回去了。” 宋明珂心虚地把视线挪开。 “嗯。” 小夏疑惑道:“您嗓子怎么哑了?” 宋明珂:“……” 别问了别问了。 小夏也没纠结,只是吩咐春杏去弄一杯金银花茶来。 宋明珂道:“发生什么了?” 小夏挠挠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这话该不该和您说。” 宋明珂歪头。 “属下先说好,没有任何要挑拨您和友人关系的意思。” 宋明珂没好气道:“不要扭捏,快说。” 小夏摸摸脖子道:“昨天听手下来报,说是充王妃去了相府。” 宋明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第1144章 别扭 小夏见她没什么反应,又道:“大概一个时辰吧,不过充王妃也没遮掩,形容坦荡,所以属下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宋明珂沉默了。 小夏知道,她在朝堂上和迟允斗得水深火热,恨不得手撕了对方,这么胶着的时刻,充王妃作为宋明珂的好友其实不该和迟允走得这么近。 宋明珂问:“可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小夏想了想:“好像是和盐有关。” 宋明珂皱眉,神色愈发深沉。 小夏试探道:“您说,这会不会影响到咱们接下来的计划?” 宋明珂摇摇头:“不好说,但现在看来,八成会。” 小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金银花茶上了,他亲自端来放到宋明珂手中,道:“您也别瞎想。王妃她是个商贾,和左相谈些生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何况他们之前就交易过。” 宋明珂接过茶托,没接话。 “你帮我约充王妃出来吧。”宋明珂半天才说话。 小夏道了一声好。 “不过您可千万别和王妃她起什么冲突。” 宋明珂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本宫看起来很幼稚?” 小夏担忧地看着她。 “好了,去吧。”宋明珂让他放心。 小夏只好道了一声是,出去了。 宋明珂将李江妙约在了酒楼,这酒楼虽然比不上居山楼,却也是个雅致的去处,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来往出入。 宋明珂就在顶层的包厢中。 偌大的包厢搁置了两张实木茶案,案对面搁置一张屏风,屏风后缓缓传来琴音。隐约还可以看出,屏风后是一男子在弹琴。 这男子正是陆子晚。 宋明珂向来不喜欢听这些,是霓裳一定要她试试陆子晚的琴音,听说还能召白鸟盘旋,很邪乎。 但宋明珂觉得,这琴声再小一点她就要睡着了。 霓裳倒是听得如痴如醉。她趴在案上,目光盯着屏风上的身影,眼睛色眯眯的。 一曲罢,霓裳鼓掌道:“真好!特别的好听!” 宋明珂特别不能理解。 这种和蚊子叫没什么区别的琴声哪里好听了? 陆子晚很矜持,在屏风后对宋明珂一礼道:“献丑,还望长公主见谅。” 宋明珂实在是说不出什么。 一想到他教了沈承聿那么多不入流的花样,宋明珂就压根痒痒,恨不得拔光陆子晚的头发。 她只能干巴巴道:“嗯,挺好的。” 霓裳骄傲地抬抬下巴:“那你看,这是我男人。” 陆子晚的身形一动,似乎有点窘迫。 宋明珂看着霓裳侧脸,心中琢磨着给霓裳换个男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正在宋明珂琢磨的时候,下人进来了。 “长公主,充王妃到了。” 宋明珂点头:“请她进来吧。” “是。” 霓裳不情不愿地起身,眼睛好像沾在了屏风上。她冲着屏风飞了一个吻道:“等你哦达令。” 宋明珂好奇:“达令是什么?” 霓裳回她:“我西域的小姐妹教我的,这是宝贝心肝小蜜饯的意思。” 宋明珂:“……快滚吧。” “酸死你得了。” 霓裳扭着纤腰走了。 宋明珂示意陆子晚继续弹琴。 琴声响起,李江妙走了进来。她道:“还是这儿好,我与别人谈生意的时候,去的地方都太嘈杂,惹人心烦。” 她虽在笑着,但眼中的疲惫却是遮不住的。 宋明珂收回视线,随意道:“你来了,坐吧。” 李江妙身形一顿。 她听了出来,宋明珂今天的情绪不对。 她平日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并没有这么平淡。 李江妙心道,许是自己最近太累,多想了。 今日出来之前,她和宋倾州吵了一架。 宋倾州依然把自己的不满倾泄给她,刚巧不巧,他说话的时候,袁惊荷闯了进来。 虽然她被宋倾州亲口骂了出去,但李江妙一看见她,自热也是怒火中烧。她不再忍受,和宋倾州吵了起来,两个人谁也不让着谁,最后不欢而散。 最后只能早早出了门。 想到这里,李江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她扫了一眼屏风道:“这是哪位高人?琴声很好。” 宋明珂道:“我的手下,你若是喜欢听……” 李江妙微笑。 宋明珂却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了。 她转而调转了话头道:“你与兄长如何,最近都还好吗?” 李江妙的嘴角落了下来,却又很快扬起。 “很好,殿下待我也很好。您不用担心。” 宋明珂道:“那我呢?” 李江妙心一紧。 “什么?” “我待你如何?”宋明珂问,目光灼灼。 李江妙心中这奇怪的感觉终于找到了源头,聪明如她,自然就知道了宋明珂为何这样问。 她道:“是因为我去了相府吗?” 宋明珂默认了。 李江妙突然站了起来道:“你觉得我背叛了你?” 宋明珂无奈道:“不是的,你先坐下……” 李江妙却打断她道:“我如果背叛你,我就不会明目张胆地去相府。” “那你是为了什么?”宋明珂问。 李江妙也没隐瞒她。 “我想将生意扩大,所以,我去求迟相为我说个话,让我的商队在大渊都能畅通无阻。” 李江妙想要将生意扩散到别处,必然需要当地官员点头,而这些官员如果刻意阻拦,李江妙的商队是不可能出得了京城的。 这种时候,迟允这种身份的人只要说一句话,就不会有人敢拦着李江妙。 而迟允也不会损失什么。 这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好买卖。 宋明珂道:“就这些?” 李江妙点头。 “就这些。” “那盐是怎么回事?” 李江妙转头看她道:“你怎么知道?” 她一开口就抿了抿唇。 是了,宋明珂不知道才奇怪吧。 宋明珂低头,去拨弄碗里的羹匙。 叮当、叮当。 “你开了镖局对吧?”她道。 李江妙不看她。 “是。” 宋明珂心中大抵了解了。她道:“迟允叫你护送的这批货物,很有可能是私盐。” 李江妙道:“不过问货物来源,这是镖局的规矩,我不能破坏。” 宋明珂道:“妙儿,不要和迟允有太多的牵扯。” 她的语气软了些:“他这个人很难测,我希望……我希望你只是一个商人,纯粹的商人。” 李江妙当然知道宋明珂是什么意思。 宋明珂当然也是在担心自己,毕竟和迟允这样的人相处,就是与虎谋皮。 可是她也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她只能道:“对不起,珂儿。” 第1145章 争歧 李江妙对宋明珂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她这行为算得上是无礼,宋明珂身后的春杏上前一步,就要斥责,却被宋明珂伸手拦住了。 春杏皱眉道:“王妃有些无礼了,长公主您怎么拦着奴婢呀。” 宋明珂却低头道:“你先出去吧。” 春杏担忧道:“长公主……” “出去。” “……是。” 春杏行了一礼,出去了。 宋明珂闷闷地坐了半晌,抬头道:“怎么停了?给本宫继续奏。” 屏风后的陆子晚一愣,随即应了一声。 琴声若玉金相鸣,明明不算低沉,却听得人烦闷。宋明珂本就心情不好,这下更是闹心,把酒杯一放道:“停!” 陆子晚的手指一顿。 “这曲子不好,给本宫来点欢快的。” 陆子晚的眉梢一跳。 “……长公主,属下,不会欢快的曲子。” 宋明珂又道:“会吹唢呐吗?” 陆子晚:“……” “不会。” 宋明珂冷哼:“要你何用。” 陆子晚心道,这是霓裳的上司,顶头上司,他要忍,忍住。 屏风旁传来了一道轻笑,宋明珂抬头,果然就见祁连仙这厮抱着手臂站在那,模样十分欠揍。 祁连仙用折扇蹭了蹭自己的额头,道:“你和小姐妹吵架,为难人家做什么?” 宋明珂转头道:“什么时候还由着你管本宫了?” “哟。” 祁连仙示意陆子晚可以出去了。陆子晚点点头,赶紧抱着自己的琴逃了出去。 “我现在是懂了,”祁连仙走到桌前大喇喇地坐下,“之前杨潜还说你的脾气是愈发大了,我还不信。” 宋明珂在心里给杨潜狠狠记上了一笔。 她道:“你为什么这么闲,今日没任务?” 祁连仙笑容一僵。 坏菜,他把任务推给手下自己出来玩了。 他摸摸鼻子道:“完事儿了。” “真的吗?”宋明珂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好像琉璃珠子一样。 祁连仙不敢看她,只好作罢道:“哎,都是些小事儿,他们自个儿就能做,而且我的伤还没好,你就不能让我歇歇吗?” 宋明珂道:“这么久了孩子都该生了,你的伤还没好?” 祁连仙嘴角一抽。 “和你没话说。”他道。 “干点活吧?”宋明珂道。 祁连仙掏掏耳朵:“啊?” “干活,有事要你做。” 祁连仙合计了一下道:“危险吗?不危险我不干。” 宋明珂疑惑:“为什么要做危险的活?” “越危险你给的休假就越长啊。” 宋明珂:“……” 这人想休沐想疯了吧。 她无奈道:“不会很危险,但你得做好,不然本宫把你剁成臊子。” 祁连仙瞪眼——她刚刚是不是很平静地说了些不得了的话? “好吧,什么活?” 宋明珂对他勾勾手指,低语了几句。祁连仙挑眉道:“他连盐都敢碰?” 宋明珂嗤笑道:“他是左相,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祁连仙直摇头。 他道:“你这个想法不错,若是真的成功了,迟允可能会元气大伤。” “元气大伤,还远远不够。” 宋明珂攥着手指道:“我只有让他彻底垮掉,永远都没有翻身的可能,我才能放心。” 祁连仙神情有些恍惚。 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 祁连仙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总之你小心些吧,迟允比你想象的还要难对付。” 宋明珂自然知道。 不然也不可能轻易着了他的道。 祁连仙走后,宋明珂又像是一只泄了气的水囊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实她也不想对李江妙说出那样的话的。 只是她最近实在敏感了些——朝堂上她和迟允斗法,下了朝还要协理朝政,身心俱疲,结果却得知好友和迟允有往来…… 李江妙呢?她又有什么苦衷呢? 想了半天宋明珂也没想出来。 == 回到了家中,李江妙便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宋倾州又出了门,不知去哪里晃荡了。李江妙也乐得清静,没叫下人去寻。 李江妙叫下人拿出了她许久没用的棋盘。 和宋倾州成亲过后,她就很少下棋了。因为日子还算平静,所以她也不需要和自己对弈去缓和心境。 偌大的棋盘摆好,两侧摆着擦得干干净净的棋笥。 书房沉静得要命。 充王妃娴静温和,府里的人都知道,但今日的充王妃好似格外不一样,她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下人觉得压力增加了许多。 似乎是憋着气的。 因为什么?不知道。 只知道王妃出去一趟,回来便是这样了。 和充王吵架的时候也没这样过。 李江妙捏着棋子,盯着棋盘,手侧的茶已经凉透。身后的婢女默默上前,把这茶杯给撤了下去。 等这婢女回来的时候,盘上已然形成了一片精妙的棋局。 她懂些棋,此刻把茶杯放下,眼中满是惊艳。 “王妃真厉害。”她感叹。 李江妙听闻这句话,却有躁乱的情绪挤上了眉梢。 她放下棋子,俯瞰着这局,只觉胸口烦闷无处发泄。 忽然,她伸出手一拂,大片的棋子噼噼啪啪掉落在地,声音清脆。 这是上好的白玉子,在地上滚了两圈,有的子被摔出了裂痕,已经不能用了。 这婢女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不停磕头道:“奴婢失言,请王妃降罪!” 李江妙捏捏眉心。 “与你无干,起来吧。” 她见李江妙当真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起身了。婢女伸手想收拾散落的棋子,被李江妙叫住了。 “放着吧。” 她手指一缩。 “放着好了,你下去吧。” 头顶传来了轻柔的声音。婢女抬头,却见原来是李江妙的贴身婢女琵琶来了。 这婢女行了礼下去了。 琵琶上前,把茶杯递给李江妙道:“王妃今日心情不好?” 李江妙接过茶杯不答。 琵琶又道:“王爷的性子您是知晓的,他到底是在意您的,您也别置气。” 李江妙道:“你怎知我是为他?” 琵琶一愣,笑道:“这府中难道还有其他能叫王妃为难的人吗?” 李江妙喃喃道:“是啊。” “难道是外头的人?” 李江妙抿唇。 第1146章 难言 琵琶心中一寻思,李江妙在这京城虽然不算是地位最高的,但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捧,那些商贾现在可不敢随便给她脸色看。 能叫她憋气的大抵就那几人了。 琵琶心中了然道:“长公主和您说了什么?” 李江妙看了她一眼。 琵琶低头道:“是奴婢失言了。” “没有。” 李江妙道:“你说对了。” “我与长公主确实起了些龃龉。” 琵琶疑惑道:“长公主是您的至交好友,怎么会与您有龃龉,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李江妙冷声一笑。 “或许有吧,但她不信我,我也不想说。” 李江妙淡淡道:“我找了迟相,求他些事情,也没瞒着别人,也没有过多的交往,但被她发现了。” 琵琶心道那可不是吗,长公主和迟相的关系有多恶劣,牙牙学语的小孩都知道啊,王妃此刻和迟允有交集,长公主自然会心生疑窦。 “您求迟相?”琵琶想了想道,“王妃,您是尊贵的王妃,又有什么可求的呢?” 李江妙嗤笑了一下。 “尊贵的王妃?” “你错了,琵琶。”李江妙的笑中掺着些苦涩,“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尊贵的人,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附庸。” “我看起来风光,可我到底是个商人,若是王爷不高兴了,随时都能将我关在府中,收回我的财产,限制我的自由,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而长公主和安北侯呢?” “只要他们一声令下,我的生意就会化为泡影,我的努力都会消散!” “我积攒了这么多年,我苦苦追寻的一切,都会不见!” 见李江妙愈发激动,琵琶只能安抚道:“不会的,不会的。王妃您别瞎想,长公主和安北侯不会害您的啊……” “琵琶,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 李江妙道:“在西域的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若是我轻易相信他人,我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我必须把一切,结结实实地攥在我自己的手里。我要扩大生意,我要去闯,我不要做这京城的首富,我要整个大渊都离不开我,离不开我的钱。” 琵琶心中震动,慌忙跪了下来。 “我要扩大生意,就必须要迟允开口。” 李江妙冷冷道:“我想了很久,只有迟允的话是最有力的。只要他松口,我的商队无论去哪个州县,都不会受到阻拦,而这只是第一步,我不能倒下,更不能因为长公主怀疑我,就任由自己陷入被动。” 琵琶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 “王妃……英明。”她已经说不出别的话。 “所以,”李江妙低头看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长公主争执了吗?只有这件事,我不能退步。” 琵琶立刻效忠道:“奴婢愿为王妃效劳!” 总归是有人倾听,李江妙心中的郁结也疏散了不少。她伸手道:“起来吧。” “谢王妃。” 琵琶是个有眼色的,见李江妙不再动火,便叫几个下人进来,把地上的棋子都拾掇干净了。李江妙看着自己的棋盘,轻轻道:“可惜了。” “王爷在何处?” 琵琶干笑了一声道:“这个……” 李江妙话锋一转道:“先不提这个。我入府许久,后院也没个可心的人,便给王爷纳个妾室吧。” 琵琶为难道:“这个……是否要先过问王爷呢?” 李江妙摇头道:“总是对着我这无趣的脸,也是疲乏,不如找两个新人陪他,我也清净。” 琵琶:“……” == 和李江妙一样,宋明珂回了府也没给任何人好脸色。 下人倒还好,宋明珂本就没有苛待下人的毛病,不过她身边亲近点的人就遭了殃。 一进院就看见沈承炘和程方嗣二人在练武。 沈承炘扎着马步,两条大腿上还栓着石头,头上顶着个酒缸子,一看就十分敦实的那种。 他许久都不练武,再加上沈承聿要求十分严苛,此刻他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了。 脚下更是潮湿了一小块,全是汗水。 程方嗣更是没好到哪去,不过他比哼哼唧唧的沈承炘好点,咬牙忍住了。 两位狗将军就站在一边好似是在监看二人,只要他们一动,狗将军就大声狂吠,吓得他们真是不敢偷懒。 沈承炘感觉自己就快死了,结果他余光一瞥,却瞥到了一抹淡青色的身影—— “嫂子!” 宋明珂本不想理,脚步没停。 “啊啊啊啊嫂子!” 沈承炘要哭了。 “嫂子你救我啊!救我狗命!” 宋明珂没办法,停住脚步回头。沈承炘一脱力,头上的酒坛子掉落,砸了个细碎。 沈承炘趴在地上痛哭。 “嫂子,我看见我太奶了我!” 宋明珂无奈,走过去对他们道:“好了,先停了吧。” 沈承炘哭唧唧道:“呜呜,嫂子你真好哇。” 程方嗣也坚持不下去了,咚的一下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粗气。 宋明珂道:“你们这是练了多久?” 沈承炘勉强抬头道:“四、四个时辰……” 宋明珂伸手环抱住狗将军,咋舌。 “这么久?” 沈承炘拍地:“嫂子,我哥他真的不是人!我听人说,他当初练武的时候,曾经扎过两天马步!两天!” 宋明珂点头道:“这是真的。” 她当时还往沈承聿脑袋上摞桥牌来着。 沈承炘瞪大眼睛:“他是鬼吧?恶鬼!” 话音刚落,沈承聿的声音就幽幽地飘了过来。 “沈承炘,谁让你停下。” 沈承炘都炸毛了,连忙道:“是嫂子!真是嫂子!嫂子她心疼我们啊。” 沈承聿把视线慢悠悠地挪到宋明珂脸上。宋明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毫无波动。 沈承聿摸摸下巴。 这是生气了。 他的脑子里回忆着,是不是昨晚上榻的时候又穿了袜子,还是今天早膳抢了她的绿豆糕吃。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宋明珂已经起身离开了。留下沈家兄弟、程方嗣和两个狗将军五脸懵逼。 第1147章 幼稚 “夫人。” “娘子。” “蜜……唔。” “饯”字还没脱口,沈承聿的嘴就被捂上了。宋明珂左右瞧瞧,见下人们都低着头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红着耳朵尖放开了他。 “瞎叫什么呢?”她小声道。 沈承聿坦然道:“陆子晚教我的,他说闺名儿有益于增添夫妻情趣。” 宋明珂:“……” 杀了陆子晚,她没开玩笑。 而且她的闺名才不是什么蜜饯,听起来就甜得发齁! 沈承聿牵着她进了屋子,把门轻轻带上。他靠着门板,揽着宋明珂的腰肢道:“今日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 宋明珂抠了抠他领口的刺绣,就是不说话。 沈承聿握住了她捣乱的手。 宋明珂剜他一眼,才慢悠悠地把和李江妙闹别扭的经过说了。 沈承聿听完,没忍住笑出了声。 宋明珂气得脸颊鼓鼓:“你笑什么?” 沈承聿摇摇头道:“你怎么能和她这样说话?” 宋明珂不解。 沈承聿耐心道:“她不是你的手下,是你的友人,你可以诉说不满,却不能教她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 宋明珂沉默了瞬息。 是,自己身处高位的时间太久了,和人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就会带着一股傲气。 她自己并不能察觉。 宋明珂恼李江妙,也恼自己,总之沈承聿这么一说,她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见她久久不说话,沈承聿低头:“睡着了?” 他伸手轻轻掐住了宋明珂的鼻子。宋明珂呼吸困难,发出了一声咕哝,对沈承聿一通连打带踹。 沈承聿道:“小猪?” “砰!” 房门被打落,平日威风凛凛的侯爷被生气的妻子踹了出来。 门口的下人们习以为常地挪开了视线——假装没看到侯爷那淡定如常的姿态。 这一排房门又得换了。 京城的流言总是传得飞快。 最近总是有人说,长公主和好友充王妃闹得不愉快。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京城贵女圈子里,这点小消息都足够她们咀嚼许久了。 一场雨过后,正是绿叶常新的好时节。 今日水府发出请帖,邀请各大勋门赴临。 水府鲜少有什么宴会,他们家子嗣较少,在整个京城中也算是比较低调的勋门,这次发请帖,也是因为水家老夫人抱上了孙子,再加上水清崖不久前刚刚晋升了官职,水家人高兴,便摆了个宴席。 这是好事。 水家素来人缘还不错,所以不少勋门都来了,包括一些地位比较高的人。 这里宾朋满座无一缺席,到处洋溢着喜气,也是很有场面了。 府邸门口到处都有人往来,鲜艳的罗绮胜似春日繁花。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跳了下来,摆上了用来垫脚的凳子。下人们将帘子掀起,一只白白的玉手伸了出来。 来人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这美人身形娇小,桃花粉面不胜柔皙,一双秋瞳中盛放的是川间流水,含情脉脉、波光流转。 她眼神有些闪躲,好像不善面对这么多的人。 “小姐。” 有下人上前道:“这台阶高,您小心些。” 展颜轻声道:“多、多谢。” 刚一进门,展颜就被一个飞奔而来的小孩子撞了一下,趔趄几步,险些摔倒。 “小心。” 展书托着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 展颜侧头,终于放松了些。 “……小书。” 展书微微一笑:“姐。” 他扶着展颜,一步步往里走。 展颜抬头看弟弟的侧脸。 他最近好似又长高了些,又时常和程方嗣一起练武,壮实了好多,性子又不像从前那样胆小——总之,是愈发像个男子汉了。 正是因为如此,最近来展家做客的贵女们特别多…… 展颜的心思胡乱地飘飞着。 府邸的宴厅很大,等展颜到的时候已经有宾客入座了。男女不同席,展书送她到门口便道:“姐,我先过去了,你有什么事儿便叫下人寻我吧。” 展颜点点头:“好。” 展颜低着头往里走,悄悄瞄了一下,便能看到最前头便是长公主和充王妃。 长公主与王妃二人关系速来很好,每次在宴会上,二人必得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但今时却不一样了。却见二人相距足足有三张案几那么远,两个人也是各喝各的酒,谁也不看谁一眼。 展颜有些发懵。 因为展书的关系,所以展颜和安北侯府的关系还算近一些。展颜在长公主身后对应的位置坐下,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 有点安静。 展颜见周围的贵女们都不说话,神色也不自在的样子,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她平日害羞,此刻也不敢问别人,只能小心翼翼地搓搓裙子,不知所措。 结果,还没坐热乎,一个下人便微笑走了过来。 “展小姐贵安。” 这下人伸手一引道:“展小姐您的位置在这边,请随奴婢来。” 展颜眨眨眼睛,一看,她伸手引的位置是充王妃后头。 她和充王妃的关系虽然也算不错,她与自家的庄子也有些联系,但…… 展颜还没说话,这下人便把她面前的酒菜给端走了。 展颜:“……” 她以为今日是有什么别的安排,便也没多想,跟着这下人过去了。 这次落了座,展颜便安心了,结果刚一放松,另一个下人就过来了。 这个下人同样面带微笑:“展小姐,您的位置在那边儿。” 她手指的位置就是她原本的位置。 展颜:“……”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面,道:“可是,你们刚刚已经叫我挪动了一次呀。” 这下人笑道:“长公主的意思是定得叫贵客尽欢,不可怠慢,所以您的位置在那边。” 展颜只能再次起身,跟着这个下人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坐了下来,便有两个贵女上前搭话。展颜笑着和她们说话,伸手刚想拿酒杯,却抓了空。 她疑惑地转头,却见自己的酒菜再次被端走了。 充王妃的下人就在刚刚的座位旁边看她。 那眼神好像在说: 女人,过来。 非常霸道。 展颜无奈道:“没关系的,我……我坐在这里就可以了呀。” 那下人道:“充王妃的意思是定得叫贵客尽欢,不可怠慢。” 展颜:“……” 她还没说话,旁边的贵女就捅了捅她,小声道:“颜儿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呀?” 展颜怔忡道:“知道什么呀?” 第1148章 盐州 “长公主和充王妃闹别扭呢。” 展颜望着前头那泾渭分明的二人,无语。 这……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吧。 最终,展颜跟着两个人的下人辗转了十多次,生生给这娇贵的千金大小姐累得满头大汗,最后两个人的拉锯战就在水家老太太宣布开宴的时候结束了。 然而直到大家都离开,这两个人也没有和好。 按理来说,这两个人在正事上都表现得格外成熟,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家外,都是叫人几乎挑不出错处的,但偏偏二人这次就好像是两个小孩闹脾气一样,谁也不肯让着谁,倒也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不久之后,汤付霜又要升官了。 宋明珂在考虑的是,是否要在汤付霜能够进入太极殿之前先让他外就一番。 以宋明珂的能力,倒是可以让汤付霜直接留在京城,但是对于汤付霜来说,日后想升职若是没有外就这个经历,也许会比较难升迁。 况且还有迟允随时盯着。 故而,宋明珂把外就的选择留给了汤付霜。 安北侯府,书房。 小夏刚到门口,就听沈清嘉这个大嗓门喊了一声。 “不行!不行!” 他推开门,却见沈清嘉就坐在宋明珂对面,眉飞色舞道:“你去找难叔不行,难叔看起来那么凶,万一她真的受伤怎么办?” 宋明珂皱眉道:“对哦。” 小夏瞧这两个祖宗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了。不过他有素养得很,也没开口问。 沈清嘉眼睛一亮道:“小夏夏!” 小夏:“……” 他微笑道:“沈小姐。” 沈清嘉起身,围着小夏转悠了一圈,突然一拍小夏的肩膀道:“就是你了!” 小夏:“……啊?” 沈清嘉和他解释道:“是这样的,珂儿呢她想和妙妙和好,但是又不想直接说,所以麻烦你扮一下劫匪,把妙妙绑走,珂儿去救她,然后就可以和好了。” 小夏:“……啊??” 沈清嘉又道:“珂儿,你看啊,小夏夏他看起来很柔弱,一定很有分寸的。” 小夏上前一步道:“沈小姐请后退。” 沈清嘉一脸懵逼地后退两步。 小夏抓起了桌上的茶杯,稍微用力,砰的一声,茶杯便炸成了碎片。 沈清嘉头皮发麻道:“呵呵,打扰了。” 宋明珂拍桌悔恨道:“这是上好的青花!青花!本宫要在你的工钱里扣!” 小夏表示无所谓,他甚至还能再捏一套。 下人们收拾过了碎片后,沈清嘉也被春杏给带走了。 宋明珂问小夏:“瞧你焦急,什么事?” 小夏道:“长公主,得到消息了,陶州最近有一批盐要送到京城,就从滕卢县出去的。” 宋明珂捏住了桌角道:“好。” “这么久他们可算是有动静了。” “那些飞花卫呢?可察觉到你们了?” “没有。” 小夏低声道:“线人现在很好。不过我没再给他派个同伴,他自己和咱们联系还是有些难。” “长公主,需要加派人手吗?” “不要。” 宋明珂道:“你也说过,那陶州的太守为人谨慎,既然他和那里的飞花卫已经勾结,肯定会仔细排查,万分小心,我们多派出一个人,便是多一点风险。” “您说的是。” 宋明珂便开始咬指甲思考。 她正想着,侯府的下人便来敲门了。 “夫人。” 宋明珂回了一句:“怎么了?” “汤公子前来拜访您。” 宋明珂和小夏对视一眼,随即道:“快把人请进来。” “是。” 不到一会,汤付霜便牵着敏娅进来了。小夏抱着手臂,眼神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调笑道:“汤公子且慢些,这姑娘的脸可是红透了。” 敏娅虽是个异族小姑娘,却也懂得害羞,闻言不停地拿脚尖杵地,好像要钻到地下去了。 宋明珂也揶揄道:“刚刚小夏还与本宫说,今年春日格外温暖,现在看来却不是春日的原因。” 敏娅已经快变成一只煮熟的虾子了。 汤付霜的脸皮格外厚些,他温吞道:“二位便别调笑了,她面皮薄。” 小夏心道,得亏杨潜那玩意不在,不然这姑娘怕是要晕头转向。 宋明珂单手撑着下巴道:“哦,还没成亲便护着了?看来以后本宫倒是欺负不了敏娅了。” “长公主……”敏娅小声嘟囔。 而汤付霜则是如实道:“长公主,您和安北侯学坏了。” 宋明珂撇嘴。 “好了好了,”小夏摆手道,“你还有正事要与长公主说,我便不打扰了。” 经过敏娅身边时,他拍拍敏娅的肩膀。 敏娅下意识抬手,却接住了一只精致漂亮的小金锁,上头还拴着红绳。 小夏眨眼:“贺礼。” 敏娅露出了她独有的灿烂的笑:“谢谢,你真好,你就是草原上最可爱的额纳吉!” 汤付霜寻思了一下,额纳吉在她的家乡话中是清风的意思,一般用来形容品质美好、言行高尚的人。 真的吗?他亲眼见过小夏面无表情折磨一个人,从没气到有气的那种——那囚犯本来是昏死的,结果生生被小夏折磨醒了。 谁看了不称赞一句活华佗。 小夏离开,宋明珂请他们落座。汤付霜道:“长公主,属下想好了,我要外就。” 宋明珂不意外。 汤付霜是沉得住气的人,他自然会这样做。 她拍板道:“好,既然你这样决定,本宫便帮你一把。这样吧,这段日子你就先去陶州做个通判,刚好,本宫有事情交给你。” 汤付霜有点意外道:“盐州?” 宋明珂点点头。 陶州,又被称为盐州,因为那里背靠一个巨大的盐矿,大渊的官盐几乎都是从那里运出去的。 既然沾上了盐,那便少不了阴暗诡谲的事。 第1149章 啰嗦 汤付霜捏着下巴沉吟了片刻。 宋明珂道:“怎么?怕了?” 汤付霜摇摇头。 随后,他放下手道:“这一去估摸也要许久了。” 宋明珂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既然是外就,可不能随便对待的。” “如此……” 汤付霜转头,与敏娅对视。 他本就高,敏娅得微微抬头才能和他对上视线。见他的眼神中好像漾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敏娅眨了眨眼。 汤付霜坚定地握着她的手,对宋明珂道:“那便请长公主为属下见证,从盐州归来,属下想要娶敏娅姑娘为妻,还望长公主成全。” 敏娅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差点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说什么呢!” 她却没甩开汤付霜的手。 宋明珂掩唇一笑,道:“行了,本宫等了许久,你也终于开口了。这样吧,你好好儿地外就归来,到时候你的升官宴和大婚宴,本宫都包了。” 汤付霜笑了起来:“多谢长公主。” 敏娅急得直跺脚,又羞又喜,只能拎着汤付霜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装鹌鹑。 宋明珂还揶揄道:“你们这赶的也实在突然,本宫还真就没准备什么……春杏,去库房把本宫前日刚得的玉如意拿了,给他们带回去。” 春杏道了一声是。 汤付霜谢过了宋明珂,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拉着敏娅离开。 敏娅来自于异族,虽然民风开放,但她从前毕竟也是个小公主,多少还算是守规矩,所以被汤付霜这样大大方方地牵着走,实在是害羞到不行。 她去抠他的手指。 “你、你先放开。” 汤付霜不放,好像什么也听不到,跟着下人出了门。连带着那精致的玉如意,还有许多其他新鲜的玩意,宋明珂都吩咐下人给装了一马车。 敏娅瞠目。 汤付霜弯腰,低声道:“真好。” 敏娅的目光收回,愣愣道:“什么真好?” 汤付霜却摇摇头不再说话了。他率先跳上马车,衣角似蝴蝶一般蹁跹飞起,划出了一道美妙的弧度。 少年回身,伸出手。 就是这一刹,他的身影与当年街上马车内那惊鸿一瞥骤然重叠,惹得抬头驻足的少女身心俱乱,六神无主。 敏娅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一用劲给带了上来,刚一站稳,敏娅就觉得眼前的阴影落下,少年的长睫近在眼前,纤毫分明。 裹挟着芳草一般清香的亲吻。 当敏娅惊觉自己已经被人吻了的时候,她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车里。而罪魁祸首则是悠闲地拿起了一只红木盒子,小声嘟囔着:“这如意真是不错,长公主还是很重视你……” “啊!” 敏娅尖叫道:“你亲我?!” 汤付霜笑着合上了盒子道:“对,怎么了?” 敏娅:“?” “你,你不能……我……我们!” “我们还没成亲,我们不能这样!” 汤付霜思忖道:“你着急了?不然我外就之前,就把大婚办了?” “滚啊!!” 敏娅揪着自己的小辫子,脆生生地咒骂:“你们大渊的男人,真卑鄙,无耻,还下流!没有一个是好饼!” 汤付霜心道,这小公主在大渊待的时日也不多,怎么骂人还挺溜的? 不过,还挺可爱的。 “你这个臭流氓!” 汤付霜赶忙制止她:“好了,别骂了,我错了还不成?” 敏娅捂着嘴,含糊道:“我……我们这样,不会那个吧?” “哪个?” 敏娅声如蚊蝇:“怀孕……” “噗。” 汤付霜被敏娅的单纯逗笑,刚开始只是浅浅地笑,后来愈发止不住,干脆便大笑了起来。 敏娅瞪他:“有什么好笑的?!一点也不好笑,这是我母妃告诉我的!” 笑够了后,汤付霜摇摇头道:“你放心吧,不会的。” 敏娅已经不敢再相信这个诡计多端的人。她狐疑地盯着他,眼神犹豫。 “真的?” “嗯,真的不会。” 现在自然不会。 敏娅这才放下了心。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一会就被小夏送的小金锁吸引去了,坐在一边不停地抖落着金锁上的铃铛。 小姑娘爱玩,一会就发出了没心没肺的笑声。 汤付霜不禁犯了忧愁。 没有他在身边,她该怎么办? 不过汤付霜也没真的担忧。 京城还有长公主在,而他的宅子附近全都是飞花卫,敏娅和潘好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临行之前,宋明珂再次找到汤付霜密谈了一次。 而这一次便把自己的计划托付给了汤付霜。 汤付霜这才了解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原来,扎在陶州的飞花卫正手,早已经和陶州太守勾结。 飞花卫本就肩负着濯贪清佞的职责,正常来说,飞花卫是绝对不依附于也不倾向于任何立场的,因为他们一旦站队,那么整个朝堂的局势都会混乱。 但在京城看不到的地方,居然有飞花卫和当地的官员勾结。 这是很少发生的事——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 陶州毕竟是个好地方,多少官员和富商都盯着这块地,想着能从中捞些好处,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他们吃很久了。人都是有贪欲的,久而久之那些脱离了宋明珂视线的飞花卫,自然也就沉浸其中了。 再加上,那太守和迟允关系密切——迟允的手不算干净,他沾染的私盐生意,就是这太守给牵线的。 而这太守,更是迟允当年的同窗师兄。 这让汤付霜不得不感叹—— 迟相此人当真是友朋满天下。 这次去陶州,宋明珂的要求很简单,她需要借着由着,将这太守和这飞花卫正手都给打下去。 汤付霜便是那明面上搅浑水的由头。 正值朝廷官员考核刚结束,京城的官员也发生了些许调动。不过,调动的最多的也就是大伤了筋骨的吴州了。 值得一提的是,宋明珂想了法子,把姚训从外头给调了回来,重任京兆尹一职了。 姚训自己没想到,当初挤兑他的人更是没想到——不过这姚训总是个知恩图报的,这次一回来,就和宋明珂表了绝对的忠心,日后必定为长公主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就算他的亲兄弟姚祯是迟允一党,他也没动摇。 汤付霜作为这京城中十分不起眼的小官,被调出去外就,实在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不过因为他人缘还不错,所以礼部的同僚们一听说他外就,就纷纷来道贺祝福。 谁不知道,外就回来,人家可就要进太极殿了。 那当年牛气哄哄的状元郎,都还没混出头呢! 第1150章 才子 汤付霜倒是不怎么在意陈书旻。不过,他听别人说,这人自从入了仕途也不好好干,成天吃喝玩乐流连花柳,狐朋狗友交了不老少,朝廷上的人得罪得倒是挺多。 许是觉得自己是个状元,很特别吧。 陶州虽是个好地方,但毕竟依靠诸多山脉与盐矿,距离京城还是比较远的。 故而汤付霜就得早早出发。 马车早在府邸门口候着了。汤付霜没马上走,站在门口不停地和敏娅唠叨,把人都给念叨烦了。 “晚上冷,你不喜欢好好儿睡觉,让下人给你暖些汤婆子卧上。” “用膳的时候不要喝水。” “时刻要记得……” 敏娅翻了个白眼,推他肩膀。 “快走吧快走吧。” 汤付霜叹气。 他们二人这样子,看得旁边的潘好连连微笑。她牵着小米糕道:“好了,敏娅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啰嗦,可是要惹得她烦了哦。” 小糯米做了个鬼脸。 “小舅舅,唠叨。” 汤付霜捏了捏他的小脸。 他转身上马车,对敏娅道:“等我回来,嗯?” 敏娅侧头:“你别回来了。” 汤付霜忍俊不禁。 “要回来的。我听说陶州的庙会很是热闹,我先去瞧瞧,以后带你去吧。” 敏娅眼睛一亮道:“庙会,我知道我知道!潘姐姐说可好玩啦!” “是啊。” 汤付霜道:“总能去的,我们的日子还长。” “……哦。” 见敏娅有点失落,汤付霜也没办法,只能安慰几句。毕竟这次是为了正事,不能带着她到处乱跑。 好不容易哄了许久,答应给敏娅买些庙会上的新鲜玩意,她才开心了。 汤付霜这才放心离去。 上了马车,汤付霜这才沉思了起来。 太守和飞花卫勾结,按理来说这事很简单,偷偷派人去查便是,但不容易就在于听说那太守是个极其缜密的人,做事非常懂得分寸,找不出任何纰漏。 而且这太守在当地的名声非常好。 公正严明,孝悌父母,当地的百姓都对他赞许有加。 也难怪宋明珂找不到他的错处了。 若是想下手,直接找这太守肯定是行不通的。 有什么路子呢? 汤付霜脑中灵光一闪。 == 陶州。 云湘院。 云湘院是陶州最大的青楼,雕梁画栋,纸醉金迷,到处都是奢靡与脂粉的气息。 往来的都是身着绫罗的贵客,而让人留意的是,这云湘院的姑娘们都格外漂亮,仔细瞧来甚至还有异族西域的姑娘,娇美大胆,很是惹人怜爱。 这云湘院的老鸨名为水华,才三十余岁,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往来的恩客,倒也有不少是冲着这老鸨来的。 “今儿都有什么姑娘啊?”大堂下,有恩客问。 水华依偎在他的怀里,笑得温软。她吐气若兰道:“您呀可算是来着了,前儿咱们院里刚来了两个胡姬,那舞姿可是一绝的,腰肢儿更是软的……” “哦……” 这恩客在她的腰上捏了一把,坏笑道:“我倒是觉得,怎么好的胡姬都不如水娘半分。” “咯咯。” 水华娇笑。 “不过。” 他一边搂着水华一边往楼上走:“你们家的梵离姑娘,我怎么许久没见了啊?” 水华眼珠子一转,道:“您忘了,梵离姑娘已经不再接客了,她过不久就成良人啦。” “啧。”恩客似有不满。 “这梵离姑娘眼光高得很,怎么,谁家的公子能得了她的青眼?” 水华道:“您不知吗?就是……” “哟,刚说完,这公子不就来了?” 这恩客顺着水华的手指望去,却见长袍纶巾的男子走了进来。和那些俗里俗气的男子不同,这男子面如冠玉,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书卷气息,看着又不穷酸,倒是很特别的。 见他来了,水华便笑着迎了上去。 “何大人。” 听水华叫的是“大人”,不少恩客都侧目,随后便有人认出了他。 这人便是这陶州的长史,何会恺。 此人才华横溢,三岁能成诗,十五岁便中了举人,后来去了一个小县城当官,但因为实在看不惯当地县令的作风,又因为他那眼高于顶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当了几年县丞便没了动静。 听说他还趁着醉酒,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千字文章,字字讥讽,用来嘲讽那县令。那县令气得神魂分离,却没法责罚他,只能找个由头把他给弄走了。 后来那文章被流传了许久,京城也有不少文人墨客拜读。 何会恺一手背后,见那水华带着香风走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水娘。”他道。 “何大人,”水华用扇子抵着嘴巴道,“今儿又来找梵离姑娘了?” 何会恺听到了心悦姑娘的名字,眉眼舒展了几分。 “是,她可在?” “在呢在呢,一早儿啊就巴巴地等着大人了,您随奴家来。” “好。” 上了三楼,穿过了长廊,最深处的屋子便是花魁梵离所在了。水华轻车熟路地带着何会恺来到了门前,轻声道:“梵离,何公子来了哦。” 里头马上传来了一道有些淡的声音。 “知道了。” 水华瞥了门一眼,哼笑了一声扭着腰走了。 门被打开,便是一个打扮得娇俏的侍女。侍女是认识何会恺的,对他行了一礼道:“公子您来了,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嗯。” 进了屋,却见案后坐着一美人。这美人一身皎白色的纱衣,堆在地上似雪一般,偏偏她的发却黑得发沉,鬓间一朵碧玉珠花清透似琉璃,好似这个人一般,水一般的温柔。 梵离是极美的,美到与这喧嚣的红尘格格不入。 何会恺上前,将人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 第1151章 佳人 “公子。”梵离轻声道。 何会恺握住了她的手,道:“离儿,你可是等着急了?” 梵离轻轻摇摇头。 “没有。” 瞧她忧心忡忡的,何会恺抚摸着她的脸道:“怎么了?可是那老鸨为难你了?” “自然是没有的。” “那是那新来的花魁欺负你?” “也不是。”梵离摇头。 “只是觉得,”梵离低头,眸中带泪,泫然欲泣,“梵离无才无德,有何能耐得公子怜爱?我本就是红尘中人,公子又是年少有为……” “离儿。” 何会恺捏着她的下巴道:“你是特别的,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我不许你妄自菲薄。” 梵离的眼泪顺着面颊,滴到了何会恺的手指上。 “公子……” 二人低语几句,相拥在了一起。 就在他们缠绵得难舍难分的时候,敲门声不适时地响了起来。 “是谁?”何会恺不满。 “呃,大人……” 何会恺一愣。 外头是他的下属。若是没什么大事,他是不会此时来找自己的。 梵离也知道何会恺有正事做,便坐直了道:“大人,他好像有事找您,您先去吧。” 何会恺头疼地揉了揉额心。 这段时日他都没什么歇息的时间,现在好不容易能来找梵离了,在温香软玉在怀的时候还被强行打断。 实在烦人。 梵离轻轻地扯扯他的袖子,道:“公子,我们来日方长……反正,奴家很快就进您的门了。” 何会恺寻思一下,笑了。 也对。 不差这一朝一夕。 于是他在美人的手上摸了一把,道:“我晚上再来。” 梵离道了一声好。 整理好了衣饰,何会恺便开了门,跟下属出去了。 被打断了好事,何会恺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下属小心道:“大人,太守大人请您过去呢。” 何会恺挑眉道:“说了是什么事儿?” “这……没说。” 何会恺没接话,只默默地上了马车。 马车在一座寺庙外头停下了。 寺庙坐落于城外不远处,香火很是旺盛,因为季节到了,所以到处都是踏青、祈愿与赶庙会的人。 陶州的庙会很是热闹,因为整个陶州都很富庶,再加上往来的富商很多,所以寺庙也成了他们交易的场合之一。 陶州的庙会一个月要举行好几次,有的时候连着好些天,有些人甚至专门蹲守这庙会,就是为了淘些好东西。 不过今天庙会没开。 何会恺下了马车,抬头瞧瞧寺庙的匾额,背着一只手拾级而上。 大门敞开,里头的香火气扑面而来。院里坐着一只硕大的铜鼎,鼎里密密麻麻竖着燃尽的香,黑灰色的香灰扑了厚厚一层,时日久了,风都吹不起来。 念经的声音断断续续。 大殿正中,供奉着一尊金佛。佛像宝相庄肃,俯瞰渺小众生,让人望而莫及。 蒲团上跪着一人。 这人衣着简单,其貌不扬,只是姿态虔诚,十分专注,好像没留意到何会恺的脚步声。 余灏上好了香,跪坐在了蒲团上。 他回头道:“你又去了云湘院?” “是。” 何会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余灏道:“梵离姑娘,貌若天仙,又抚得一手好琴,更会作诗。花前月下、红袖添香,你倒是很会享受。” 何会恺不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余灏道:“你还不知道吧?京城来人了,我接到的消息是他要到我手下做个通判。” 何会恺道:“通判而已,有何稀奇?” “可他是长公主的人。” 何会恺这才皱了眉头。 他就算再狂妄再无知,却也知道,他们两个和左相有脱不开的干系,这个时候长公主派了人过来,只怕是不安好心。 “……黎川的事被捅出去了?”何会恺问。 “我不知道。” 余灏道:“但是,长公主既然这个时候派人来了,那她定然是听到了风声。我们不能不重视。” 何会恺点头:“这我自然明白。” “咱们要做的,就是让他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待上一阵。只要把他防住了,咱们这关也不难过。” 何会恺也不傻,他嗤笑了一声,单手掐腰道:“你这是在点我?你是觉得,我能和这人起龃龉吗?” “不好说。” 余灏道:“我去查了此人,却发现能得到的消息并不多。只知道的是,此人才华横溢,当初离状元郎只差了毫厘,现在行事很低调。” 何会恺倒是来了兴致。 他道:“才华横溢?有意思。若是真的有才气,又如何没当上状元?” “这就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情了。” “我倒是想会会他了。” 余灏却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无论是谁招惹他,你都不能和他起冲突。” 何会恺却不以为意。 “一个通判而已,更何况这里的飞花卫又不可能听他的。” “何会恺。” 余灏起身,道:“我看你有几分才华,才处处对你容忍。但是在这件事上,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出错。” “这是我的命令,若是你不听,那我也只能请示左相。你这长史,也该换人做了。” 这可不行。 何会恺当即让步道:“好,我知道了。我定然不与他冲突。” 余灏道:“对佛祖起誓。” 何会恺不自在道:“这……就不必了吧。” “快点!” 何会恺心里骂了一句,却还是跪到蒲团上,对佛祖起了誓,余灏才叫他起来。 出于对佛寺的敬重,二人没有在大殿里再说什么。出了寺庙,余灏这才再次开了口。 “东西呢?保管得如何?” 何会恺道:“你放心,我娘子日日看守着,没问题。” 余灏点点头,又道:“虽说我不该言语,但我还是想与你说,梵离毕竟是青楼女子,就算入了你的门,也不要太宠爱她,你的家中还有正妻。” 何会恺却道:“不下蛋的母鸡,我娶了也没用。更何况她与我本就是媒妁之言,比不了我与梵离两情相悦。” 余灏还想说什么,却又想到,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便摇摇头,不再多言语了。 第1152章 做派 第二天,何会恺是在梵离的床榻上醒来的。 刚一起身,就又被属下给寻走了。不过有了美人陪伴这一夜,何会恺没发什么脾气。 穿戴整齐后,属下这才告诉何会恺,原来是那新上任的通判大人来了。 何会恺其实有一些不屑。 他向来对这些依附他人过活的人没什么好感。昨日又听余灏说,这人有才华,却在长公主手下做事,更让何会恺心中生出了些轻蔑。 长公主,一介女流,目光短浅妇人之见。 她手底下能有什么好人? 不过是她养的小白脸罢了。 兴许还是个面首。 而接下来的会面,更让何会恺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人刚进府衙,就听里头传来了一阵呼来喝去的声音。 “怎么?本大人刚来,就让本大人坐在这儿喝风?” “这椅子太硬了,换一把。” “这么苦的茶,为何不配些点心?快快取来。” 府衙之内,一群衙役围着一人团团转,他们面色匆忙又窘迫,有的被骂急了,只能红着脸瞪眼睛,敢怒不敢言。 却见一锦袍男子大喇喇地坐在圈椅上,神态懒散倨傲。 何会恺打量着,这男子约摸不到二十,长得倒是极精致的,只是浑身上下都带着股子脂粉味。他的穿着更是夸张,身上的锦袍颜色花哨,腰间的坠玉挂了一串,那靴子上头更是镶了那么大颗的明珠…… 看着就像是那种没见过世面到处炫耀的小白脸。 何会恺拽住了一个衙役,道:“这谁啊?” 这衙役小心翼翼道:“大人,您来了……这……这位是新任的通判大人。” 果然。 何会恺心中对其愈发鄙视。 这满身珠光宝气的“小白脸”,正是汤付霜。 汤付霜本人,其实是个清爽的少年郎。 但此刻的人,穿红着绿涂脂抹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鹦鹉成了精。 再加上对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汤付霜自己都想给自己两个巴掌。 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只眼皮一抬,掐着嗓子道:“这谁啊?” 有人恭敬道:“大人,这是我们府衙的长史大人。” 汤付霜点点头,道:“还愣着做什么?” 何会恺左右环顾了一番。 “你说谁?” “你啊!” 汤付霜向后一靠,把腿搭在了绣墩子上。 “去,给我拿一碟子茶点来,本大人爱吃甜的。” 有衙役赶紧道:“大人,大人!这位是长史大人,您这……” 汤付霜“啧”了一声,用手掏掏耳朵道:“长史?长史怎么了?” 衙役小声道:“长史比您的级别高!” 汤付霜闻言,掏耳朵的动作猛然一顿。他把那衙役扒拉开,用手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挂上了副虚假的笑。 “哦,原来是长史大人,是在下冒犯了。” 他笑眯眯地作揖:“还请大人您,宽恕则个呢。” 何会恺被他这掐着嗓子说话的劲头弄得浑身不自在,他本来想冷冷讥讽几句,却突然想起了余灏的话,便收起了心思,后退了两步。 “不必在意。” “诶~” 汤付霜假意道:“长史大人当真是有容人的雅量,我汤付霜着实佩服、佩服,这就敬你……呃。” 他似乎是要伸手拿酒杯,但这才想起来,这里是陶州府衙,没有酒。 于是他瞪眼道:“酒呢?!还不速速安排酒席,为本大人接风洗尘,本大人也正好和长史大人赔个不是!” 众人犯了为难。 这汤大人来了,便闹得整个府衙鸡犬不宁上蹿下跳的,但偏偏这时候太守大人还不出面,该怎么办啊?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时,何会恺开口了。 何会恺道:“既然通判大人有要求,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摆酒席。” 众人这才道了声是,逃也似的跑了。 生怕和这姓汤的瘟神沾上一点的边。 汤付霜见他们走了,又非常自来熟地拍了拍何会恺的后背。 他笑呵呵道:“何大人,我可是离老远就听说,何大人是这陶州有名的才子,也喜作些诗句文章。区区不才,好的就是这个,不如咱们就交个朋友,吟诗作对、喝酒玩乐,岂不快哉?” 何会恺眼中的鄙视已经快要藏不住了。 但他依然没有忘记余灏的嘱咐,只忍着恶心道:“是吗,不过在下很忙,恐怕没什么时间。” “手下还有事,告辞。” 何会恺转身就走,不想多待半息。 出了门他便伸手蹭了蹭鼻尖。 这浓厚的脂粉味……果然和京城那些小白脸一样的,让人膈应。 何会恺抬步离开,汤付霜这才松了口气——他自己的嗓音是比较温和的,现在像个太监似的学小白脸,还真是哪哪都不自在。 不过……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 在来之前,他已经拜托了同行的飞花卫查清了这何会恺的底细。这人自恃清高,有点小才,就是极度好色,曾经因为在青楼狎妓与人起了冲突,当面把对方骂了个吐血。 现在有个相好的名为梵离,二人爱得生死不离,连家中的发妻都不顾了。 既然是人,就肯定有弱点。 那太守实在是铁桶一只,到处都找不到地方下手,而现在,汤付霜只能把目光放在这个长史身上了。现在知道,这个人的弱点,就是女人。 希望他能识趣一些,自己把把柄送上来。汤付霜心想。 直到酒席摆开了,太守余灏这才露面。 他在酒席之间说,没能及时为汤付霜接风洗尘,是他的过失,还请汤付霜莫要介怀。而汤付霜嘴上说着好说好说,心中却知道,这太守一直不出现,无非就是在背后盯着自己罢了。 他总得先瞧瞧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有对策。 但余灏注定要失望。因为这一次来陶州,是汤付霜第一次公开表明了身份,从前的他被飞花卫保护得很好,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底细。 一场心思各异的酒席过后,汤付霜被安排在余灏的府邸住下。 汤付霜也没客气。 虽说这小白脸样子是装的,但那酒却实实在在是真的。汤付霜酒量不是很好,所以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他便觉得腹中翻江倒海,难受得紧。 吐了一会,又沐了个浴,才好了些。 夜深人静。 “咚咚。” 此时却有人敲响了房门。 第1153章 烟雾 汤付霜很谨慎,紧了紧领子,故作恼怒道:“大半夜的谁啊?” 外头传来了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大人,奴婢来伺候您沐浴了。” 汤付霜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松口道:“那你进来吧。” 门打开,一娇美的丫鬟倚在门上,对汤付霜抛了个媚眼。 她一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门框,一边提起了裙边。 “大人,您看奴家行吗?” 汤付霜无奈道:“祁大人,别闹了。” 这美婢手指一顿,随即她张口便是男子的嗓音。 “你怎么看出来的?” 汤付霜心道,谁家大半夜都歇下了,还找丫鬟来伺候沐浴的。 “你的腿。” 祁连仙低头一瞧——哦,腿毛忘刮了。 汤付霜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祁连仙坐了下来,道:“找到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低声道:“东西是我手下蛰伏多日蹲到的,就藏在余灏书架上的花瓶里,确实是费了不少工夫——姓余的倒是真的谨慎。” “东西没动,我让他搁在原处,不过里头的所有内容,我让那手下给背下来,记上了。” 汤付霜讶异道:“所有?” “所有。” “飞花卫还有如此能人?” 祁连仙闲闲道:“飞花卫别的不多,就是奇人多。我这手下什么本事没有,只一个过目不忘的能耐,我就把他给挖过来了。” 汤付霜叹为观止。 不过,汤付霜却没仔细地去看那张纸,而是反手将其收了起来。 祁连仙不解道:“你不看看?” 汤付霜摇头。 “为何不看?”祁连仙道。 “这是假的。” 祁连仙却眯起了眼道:“小子,你这是在质疑飞花卫?” “怎么会,”汤付霜解释道,“飞花卫由长公主统领,我怎会不信大家。只是你可曾想过,若是这东西是真的,长公主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叫我过来?直接叫夏大人的手下来偷不就行了?” 祁连仙摸了摸下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如果我没猜错,余灏很快就要起疑心了。而他一旦起了疑心,就必定会有动作。” 汤付霜拨了拨灯芯,火光摇晃了几下,把二人的面容都映得忽明忽暗。 “那你觉得真的证据在何处?”祁连仙抱着手臂问。 汤付霜却不说了。 “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现在我心中有计划,祁大人配合我就好。” 祁连仙心中有点不满。 他承认,宋明珂既然看重这个人,那这个人定然有过人之处,但他这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样子还真是叫人不爽。 不过,他没有忘记宋明珂的命令。 汤付霜让他做什么,做就是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汤付霜小声道:“三日后,他们要带我去云湘院……到时……” 祁连仙耐着性子听完,点点头道:“行,知道了。” 汤付霜道了一声感谢,而后犹豫了一下,道:“你能先把易容卸了吗?” 顶着这么娇美的面容,开口却是低沉的男人声音,简直让他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祁连仙捻着兰花指道:“怎么,大人,对奴婢不满意吗?” 汤付霜:“……” 难得看汤付霜的脸色铁青,祁连仙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掐着女子的嗓音娇笑了一声,推门离开,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深夜重归平静。 汤付霜披着外衫,将油灯吹灭,才躺下歇息。 == 汤付霜歇下的时候,余灏却还没睡下。 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祖母又犯了头风,被头疼搅扰得睡不着,余灏亲自去请了大夫,为祖母看病。 老人本就经不起折腾,再加上一病,闹得府邸上下都不安宁。 等彻底安顿了下来,也过了五更了。 回到了自己房中,余灏这才卸了力气。结果刚进屋,才看见自己的妻子也没歇息。她正穿戴整齐,靠在床边闭目养神,脸上还挂着忧思。 余灏心中一软,上前抚了抚妻子的肩膀。 “夫人。” 余夫人睁眼,目光缓缓清明。 “你回来了。” “嗯。” “祖母如何了?” 余夫人想起身,却被余灏按住了。余灏道:“你也知道,祖母那是老毛病,请了大夫开了药,已经睡下了。” “那便好。” 余夫人面带愧色道:“是我的过错。明明祖母抱恙,我却不去陪着……” “你说的是哪里的话。” 余灏安慰道:“你这些日子本就没歇好,这种事情,我本也不想惊动你的。” 余夫人依偎在丈夫的怀里,笑了笑。 “对了,那新来的通判如何?可有为难你?” “他如何敢为难我?” 余夫人抬头道:“我可是听说,那新通判是长公主的人。大家都在传,说那人是长公主偷偷养的,更何况长公主是那样狠辣的人,你可千万不能招惹他。” 余灏心中感动,道:“好,你放心,不会让他抓住什么的。” “嗯……可是我今日听下人说了,那通判很是不好伺候。” “是的。” 余灏眼中冷光掠过,道:“今日我府邸上下为他接风洗尘,他还不满足。” “那怎么办?” “我让何会恺给他安排去了云湘院,三日之后宴请所有陶州的官员。这下他总不该挑毛病了。” 余夫人道:“什么?交给何会恺,真的可以吗?” “他虽傲气了些,办事还是稳妥的。他也应下了,你放心。” “噢……” 余灏又和妻子说了几句,便起身要离开。余夫人道:“天都要亮了,你去哪儿?” “我还有些事处理,你先歇下吧。” 余夫人道了声好。 余灏出门便直接奔向了书房。 他是一个自持的人。 所有处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东西,他必须时刻把握着,哪怕任何东西,有了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会让余灏觉得分外不安。 所以,他为官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出过纰漏。 但是,汤付霜的到来让余灏平静的心起了些波动。原本那种胸有成竹的安定被动摇了,他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可能都被打乱,就心烦得不行。 快步到了书房,余灏没有马上开始盘查。 第1154章 寒门 从手边的黄花梨木桌开始,余灏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看。 木桌上的斑眼杂乱,年头久了反着幽暗的颜色;桌上的香炉燃尽,香灰都被下人收拾走,没有沾上一点尘埃。 案上的笔墨整整齐齐地摆着,书本也没有卷边。 余灏耐着性子一点点挪到了书架。他用手触摸着木骨,眼珠像凹槽中的琉璃球子一样,左右移动着。 猛然,余灏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窒。 他瞳仁紧紧地缩着,目光死死地钉在了书架下层的观赏瓶上。 这种瓶最为常见了。官窑烧出的凤尾瓶,上头绘着缠枝莲花的图样,里头立着三卷并着一边高的书画。 没什么特别的。 但余灏却发现—— 那缠枝莲的图案,向右挪了半寸! 只有半寸,按理来说,平常人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但余灏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发现了——尽管,这差距只有毫厘。 这一刹那,余灏的心中闪过了无数的可能。 平日里头下人根本不敢进他的书房,而他的妻子更是不靠近半步。 是谁来过? 这很不对劲。 他心思转得飞快,手伸向了那凤尾瓶,打开了书架隔层的密匣,取出了里头的书本。 看起来就是一本普通的游记。 但里头每一页都有夹层,藏着他亲手制作出来的假的往来证据。 余灏翻了几下,这游记好像没被人动过。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让余灏不能相信。 果然,这个汤付霜来了之后,他这里就出了问题。 余灏很习惯将一切往糟糕的方向去思考。 但不管怎么思虑,这个汤付霜一定不对劲。 迅速把一切回归原位后,余灏打开了书房中的密道,通过这密道,直接来到了何会恺的家。 没错,二人的家其实是相连通的。通过余灏家的密道,可以到何会恺家中的祠堂。 正巧,今日何会恺并没有夜宿青楼。他得知余灏突然来寻自己时,便赶紧披着衣裳来了。 远方天际漫开了一丝淡金色的光芒,天就要亮了。 何会恺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把手上的油灯给熄灭。 “怎么了?” 他转头去问余灏。 余灏钻了许久的地道,衣裳很脏,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道:“东西还在吗?” 何会恺点头道:“还在。” “取来。” 何会恺有些疑惑,他道:“发生什么事了?” “速速取来,我稍后与你细说。” “好吧。” 何会恺心中存着疑惑,却也没多想,便出去了。过了一会,何会恺拿着一本册子回来,道:“东西在这。” 余灏接过,仔仔细细地翻阅了好几遍。 祠堂之内,供奉着一尊高高的圣人像,底下便是何家的牌位。因为每日都有下人打扫,所以这祠堂很是干净。 豆大的烛火跳跃着,似黑夜中蛰伏伺机而起的野兽的眼。 余灏放下册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何会恺这才问:“到底怎么了?” 余灏眼神晦暗道:“我家中的那份书册被动过了。” 何会恺皱眉。 “知道是谁动的吗?” 余灏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和那个姓汤的脱不了干系。” “他?” 何会恺道:“他能怎么搞事儿?” 余灏道:“也许姓汤的他就是为了调查我。” “他一个小白脸能有这个脑子?” “你真以为能在长公主身边待住的人,是什么心思纯良的人吗?何会恺,你入仕了这么多年,这点道理都不懂?” 何会恺抿唇,不说话了。 “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汤付霜,到底是什么人。” “你想怎么做?”何会恺问。 余灏思忖了半晌,道:“你趁着天亮,马上给左相去一封信,询问这个汤付霜的身份。我想左相定然知道。” 何会恺想到迟允,目光稍暖。 “迟相是我平生唯一敬佩之人。” 余灏难得赞同了他。 “何止是你?” “好了,”余灏把心中的事情交待了出去,才稍微冷静下来,“一定要把事情办好,对了,这东西现在换个位置去藏,我不敢肯定汤付霜是否会暗中支使飞花卫监视你我二人。” 何会恺想了想,道:“好。” “还有。” 余灏一再叮嘱道:“三日后的宴席,你绝对不可以招惹他。” 何会恺不耐道:“知道了,我躲着他还不行?” 余灏握住他的肩膀道:“不行,你一定要记得,就算他把你的脸放在地上去踩,你也绝对、绝对不能和他对着干。” 何会恺甩开他的手,竖眉道:“别太过分了,我自有我的风骨,任由他凌辱我,整个陶州的人该怎么看我?” “何会恺!” 何会恺咬牙,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随后道:“行,我答应你,只要他不做得太过分,我一定忍着。” “死也要忍住。记住了,陶州是迟相坚实的盾,我们两个如果倒了,他也会受伤!” 余灏奇怪道:“迟相只是你的同窗,你为何对他如此忠心?” 何会恺欲言又止,一双手松开,又攥紧,仿佛是诉尽了无数心事。 是同窗,是好友。 也是承载着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希望的人。 何会恺这样出身好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总之,你给我记住,只要迟相在一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白费。我相信他。” 何会恺动容。 “好,我答应你便是。” 余灏面色稍暖。 == 陶州新上任的通判大人很是风光奢靡。 和所有人预想的一样,这个人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几乎整个陶州府衙上下,都被这个人指使了遍。 他出门一定要乘坐轿辇,还要至少八个衙役跟随,不管走到哪里,想要的东西必须直接带走,只要有老板敢提银钱,就会被这汤大人的手下教训一顿。 陶州百姓们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啊。 所有人叫苦不迭,来官府告状的人险些把那门槛给踩破。但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铩羽而归,碰了一鼻子的灰尘。 虽然汤付霜行为乖张,可那是长公主的人啊。 谁敢说什么不满? 很快,便到了为汤付霜设宴的日子。 为了让这位尊贵的爷能享受着,府衙上下决定把这宴会开在云湘楼——反正这是那位爷亲点的地方,他们也没办法。 第1155章 齐人 听说今日,陶州太守在云湘院设宴,为新上任的通判大人接风洗尘。 几乎是陶州的所有官员,都收到了余灏的邀请。 其实不必余灏提点,大家也都明白。这通判是大老远从京城来的,是长公主手底下的人,谁敢怠慢他呢? 所以没人真的敢不给汤付霜面子。 今日陶州的巡查格外频繁,百姓们上街的时候,总能看到官兵衙役们到处走动。 马车好似流水一般地攒动,最终的方向都是一致的,那就是陶州最雅致最风流的去处——云湘院。 作为东家,余灏和何会恺早已经到了云湘院,安排宴席事宜,故而他们没有和汤付霜一道。 汤付霜到了云湘院门口,刚一下马车,便被一群人拥了过来。 “哎呀哎呀。” “这不是我们的汤大人吗?” “汤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汤付霜赶紧顶了他那显得有点油腻的假笑,和这些拥上来的官员打招呼道:“哦,大家都来了啊。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汤大人您说的是哪里的话。” “是啊,今日这云湘院设宴,可就是专门冲着您来的,既然您来了,咱们就快些进去吧。” 汤付霜抱拳,连声道谢。 “大家有心了,有心了。” 汤付霜好似被追拱着的月亮一般,刚一进云湘院,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目光中有探视,有惊讶,还有带着一丝不屑的,总之是没什么好眼色。 硬要说谁比较热情的话,那自然就是这老鸨水华了。 水华年纪虽不算老成,但眼力却极好。她一打眼便瞧出,这一群人中间围着的那年轻男子就是新来的通判。 她快速地扫一眼,便大体了解了—— 年轻,奢靡,喜欢排场,虚荣心极重。 不过,不管这汤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在水华的眼中,他就是不折不扣的财神爷。水华摸了摸自己鬓间的簪花,又把领口拉低了一些,用团扇半遮脸颊,扭着腰走了过去。 “奴家若是没认错,这位可就是汤大人了?” 汤付霜正乐呵呵地和人交谈,闻言,他目光一定,随即那双原本清明澄澈的眼,就贪婪地眯了起来。 色得不行。 “没错儿。” “哎呀!” 水华一双水蛇一般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肩膀,蜜声道:“早就听说汤大人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如今一见竟比传闻中还要真三分,当真是不简单呢。” 水华倒也没全说假话。 她不得不承认,那何会恺算是比较英俊的,可比起这位大人,还是逊色了些。 汤付霜还算受用。他见这水华这么主动,也丝毫不客气,单手一揽便将其纤腰搂住,往怀里一带—— 惹得水华一声惊呼,竟难得地羞红了脸。 “哎呀,大人您……您太急了。” 旁边的官员们就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有水华在,气氛虽然暧昧,却也轻松了许多。众人打趣了几句,便随着汤付霜和水华继续往里走。 水华露出了她那低得快到肚脐眼的领口,一阵香风隐隐萦绕。 这香风似乎掺了点什么,饶是汤付霜一直思考别的转移心思,却也有些心猿意马。 “汤大人。” “嗯?”汤付霜侧耳倾听。 “太守大人早早就说了,今日务必让我们云湘院好好伺候大人您。不知大人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爱饮什么样的酒水呢?奴家定然为您好好儿地安排。” 汤付霜拍了拍她的腰肢,作思索状。 “嗯,云湘院的姑娘啊,我在京城都有耳闻,现在看来确实不错。” 水华顺着他的话故意道:“哦?大人从何得知呢?” 汤付霜目光下移,直直地落在她雪白脖颈下头。 “看你不就知道了?” “大人您真是坏心眼!” 汤付霜大笑。 “不过,在下斗胆猜测,汤大人今日定然是要去争得那丹枫姑娘的入幕之宾了。” “诶,我觉得也是!”有人附和道。 汤付霜上楼的脚步一顿,笑意盈盈道:“丹枫姑娘?” 水华赶紧道:“是呢,大人。这丹枫姑娘呀,是我们云湘院新来的花魁。舞跳得极好呢!” “是了,有幸见过丹枫姑娘的舞姿,那可谓是婀娜妩媚,美不胜收啊!” “今日若是再能得见,可就得托汤大人的福气了!” “是了是了!” 汤付霜却一直在笑,也不接话。 后头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这人不是挺好色的吗? 结果,汤付霜说出的话当真让众人吃了一惊—— “丹枫姑娘是好,可我听说,那个名为梵离的姑娘,更是一个妙人啊。” 汤付霜独自笑了起来。 众人没想到,汤付霜居然直接盯上了梵离。有人刚想开口打圆场,水华便贴近了他道:“哎呀,大人,咱们这云湘院美女如云,哪里就差一个梵离了。” “咱们的丹枫姑娘可是极美的,大人您一声令下,我便立刻让她陪您——” 水华小声道:“多少晚都行。” 汤付霜好像听进去了,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 水华面色一喜,刚想说话,就听这祖宗道:“可我就喜欢梵离姑娘。”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落在大堂中,却足以让所有人沉默了。 官员们面色一僵,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还是水华最先反应了过来,她只是怔忡了一下,便神色如常道:“大人,梵离姑娘今日不太方便。您若是喜欢,我让丹枫姑娘陪您……再加上两个胡姬,如何啊?” “哎呀!” 有人道:“汤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可是要羡慕死咱们了!” “哈哈哈……” 汤付霜面上很好说话,却仍然寸步不让。 “不行,今天我就要梵离姑娘。” 众人陪着他站在楼梯上,上下为难。 认真的吗? 说是这个汤大人不知道梵离到底怎么回事,谁信啊! 这整个陶州谁不知道,梵离早就是何会恺的人了,用不了多久,这梵离就要嫁给何会恺,赎身做良人了! 若不是她要从良了,云湘楼也不会买下第二个花魁。 但这个汤大人…… 他怎么会不知道! 既然他心知肚明,那他就是故意的了。 众人对视了几眼,敢想不敢说。 恐怕就是何大人和他起了什么冲突了——这下可好,这汤付霜是个有底气的,他今日要是真的和何大人有什么,事也不好收场啊。 水华更是明白,于是她只能搬出了何会恺。 第1156章 夺妻 “大人,您有所不知呢。” “这梵离姑娘,其实已经赎了身,现在呀是良人,不接客了呢。” 趁着汤付霜还没反应过来,水华赶紧支使身边的人道:“快,去把丹枫姑娘给请过来,今天她可得把咱们的汤大人伺候好了!” “是。” 丹枫很快就来了。她毕竟也是个青楼女子,哪里敢招惹陶州官府的人。 “汤大人。”丹枫一出现,便惊艳了堂内众人。 这丹枫果真是不负花魁盛名,与那梵离姑娘并蒂两朵,却又完全不同——容貌艳丽,嗓音甜软,那面皮儿嫩得好像刚做好的冰酥酪,端的惹人喜爱。 汤付霜这下不看那水华,眼神直直地落在这丹枫姑娘身上,好像小刷子一样,把这人从头到脚都舔舐了个遍。 “哎呀哎呀,是丹枫姑娘!” “丹枫姑娘当真是极美!极美啊!这汤大人又是青年才俊,才子配上佳人,当真是一段佳话!” 丹枫敛目,不胜娇羞。 “奴家见过大人,大人万福。” 她柔柔揖了一礼,眼神却不敢直接去看人,这小模样,当真让人想要好好地怜惜。 汤付霜很满意。 “好好好,这姑娘本大人很喜欢。” 水华心中松口气,换上了笑模样道:“是呢,奴家就说呀,这丹枫姑娘定然是能入您的眼的——丹枫,还不快谢过大人!” 丹枫道:“多谢大人,枫儿……今日就是您的人了。” “好好好。” 汤付霜搓了搓手。 “那梵离姑娘呢?” 水华的嘴角顿时冷硬。 “这……这不是有丹枫姑娘了吗?” 她给丹枫使了个眼色,丹枫即刻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顺势依偎在了汤付霜的怀中。青楼中娇养出来的美人,不似庸脂俗粉一般甜腻,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顺从与天真,就算定力再强的英雄,骨头也要酥上一酥。 更何况汤付霜早就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丹枫微微仰头,眸子中泪光闪烁,似丛林中迷路的鹿儿。 “大人……您有了枫儿,难道还不够吗?” 汤付霜心道这青楼女子果然有点东西。 差点就被她迷惑了。 这下可把别的恩客嫉妒坏了——这下好了,看这架势,这云湘院的二位花魁,都要被汤付霜收入囊中了! 汤付霜左手搂着水华的腰肢,腾出右手揽住了丹枫。 “你当然很好,本大人很喜欢。” “不过……” 他嘴角噙了一抹恶意的笑。 “本大人今日就要尽享齐人之美——你和梵离,我都要。” 云湘院的大堂还没起骚动时,何会恺正在包厢中和同僚们饮酒。 要问他们能谈论些什么,自然是最近风头最盛的汤大人了。 “要我说啊,”一个同僚醉醺醺道,“这个什么汤大人,说不定就是从长公主床上下来的玩意儿。” 何会恺抬头,见余灏没留意这里,便也没拦着这个同僚嚼舌根。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儿,来咱们陶州耀武扬威!” 这同僚打了个嗝,瞪大眼睛道:“什么东西!” “就是!” 有人附和道:“我就说,长公主那样的人,手下能有几个干净的?拿一个飞花卫来这里充什么威风……哼哼。” 何会恺小声道:“别胡说。” 却没什么苛责的意思。 “何大人啊!你说,你就说,咱们,嗝,说得有没有道理?” 何会恺冷哼,默认。 “诶,我听说这个汤大人酒量可不行。” 有人出坏主意道:“那不如咱们今日就狠狠灌他一番,让他耍上酒疯,丢个大人!” “是了,咱们给他敬酒,他总不能推辞吧?” “哈哈哈哈。”众人哈哈大笑。 何会恺也跟着笑了笑,见余灏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便收敛了笑容。 忽而,他听到外头好像起了骚动。 而后便有一个小厮紧张地跑了进来,来到何会恺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何会恺原本姿态轻松,听他说完,面色惊变。 “你说什么?!” 等何会恺跟着小厮来到大堂的楼梯口时,汤付霜已经开始大声呼唤梵离的名字。 “本大人不是说过了吗?我今日就要梵离!” “速速把你们的梵离叫出来,不然,我砸了你们的店!” 见过没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那老鸨明明都已经说过,梵离姑娘早都是良人,他却还嚷嚷着要梵离姑娘陪。 当真是不知礼数到了极点。 水华在一边好声劝导:“大人,咱们院的美女如云呢……大人您真的无需……” 何会恺听他居然要自己的花魁陪伴,心中翻涌出一股强烈的愤怒。但很快,他便想起了余灏说过的话,生生地把这股怒火给压制了下去。 “汤大人。” 见何会恺出面,水华心中松了一口气——现在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大抵是牵扯不到他们云湘院了。 但很快,水华这口气又被生生吊了起来。 汤付霜笑眯眯道:“哦,是何大人。何大人不是在喝酒吗?怎么从包厢里出来了?” 何会恺见他这犯贱的样子就想一刀穿死他。 他冷声道:“我听汤大人来了,便亲自出来迎接。” “哦~” 汤付霜搂紧了水华和丹枫道:“大人真是客气。水娘,还不快去把梵离姑娘叫出来,与我们众人同乐啊。” 水华一张俏颜皱得比苦瓜都难看。 汤付霜左右环顾:“嗯?怎么没人动?我要梵离姑娘!” 何会恺下了两层楼梯,低头直视汤付霜。 “汤大人,梵离是我的人。” 汤付霜似懂非懂道:“哦,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已经为她赎身,她很快就要嫁入我何家为妾,汤大人这是夺人之好,可不是君子所为。” 第1157章 亲临 汤付霜却反问道:“卖身契已经销了吗?” 何会恺一愣。 “什么?” “我问你,梵离的卖身契,可有去官府销掉,从此恢复自由身啊?” 何会恺扶住楼梯,手指用力,关节处便泛起了青白色。 “……还没有。” “哦,那她就还是个妓子。” “汤付霜!” 何会恺到底是没忍住,怒喝了一声。 怒吼落地,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刚刚还在舞动的胡姬都停止了动作,站在莲花台上,怯怯地望向台阶上的两拨人。 何会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你最好留些口德。” 汤付霜却道:“我说的有错?既然她还不是良人,那就是妓。我叫她陪我一宿,有什么问题?” 何会恺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水华完全傻了。可她不知道该先安抚谁,毕竟这二位都是云湘楼的贵客。就在二人久久僵持不下时,汤付霜打破了平静,大喊道:“本大人和人争吵了这么久,正主却没出现,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你们云湘楼,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想想想!”水华赶忙道,“快去请梵离姑娘出来!快!” 云湘楼的姑娘们就赶紧去了。 梵离很快便来了。她的面色惨白,步履也有些凌乱,显然是慌张所致。到了楼梯口,她赶忙低头对汤付霜一礼:“奴家见过汤大人。” 汤付霜眼神掠过她,不免轻蔑。 “你就是梵离?” “正是。” “一个妓子,架子倒是挺大,让我等了这么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谁家的千金大小姐。” 汤付霜面若冰霜道:“就算是京城的千金,也不敢如此怠慢于我,你当真是个人物!” “奴家不敢!” 梵离当即就要下跪,却被何会恺给生生拦住了。 他明明看见,梵离眼眶中打转的泪珠。 他如何能忍? “汤付霜,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切莫牵扯他人。” 汤付霜放开了水华和丹枫,笑容凉薄。 “你?” “就凭你,也配这样和我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 何会恺吼了一声,拽住了汤付霜的领子就一拳挥过,只是汤付霜有武艺傍身,仰起了头便轻松躲过。 众人惊呼,赶忙上前拉架。楼里的姑娘和丫鬟们都被挤到了旁边,一时间楼梯上乱作了一锅粥。 “何大人,您冷静啊!冷静!” “大人您别打了!这可如何是好……” “何会恺!” 余灏从包厢出来,怒气冲冲地叫了一声,可惜此时的何会恺已经昏了头,而他对面的汤付霜却悠然自得还时不时吐些嘲讽的话,气得何会恺七窍生烟。 余灏心中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完了。 他此刻已经彻底明白—— 汤付霜此人,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 他一开始就是冲着何会恺来的! 心中明了,余灏强行让自己清醒下来。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拽住了何会恺的胳膊,大叫道:“何会恺,你到底在做什么!” 何会恺已经红了眼睛。 “我要杀了他!” 余灏从身边恩客手中抢过了一杯酒,泼在了何会恺脸上。 烈酒呛人,何会恺动作一僵,暂时松开了汤付霜。梵离扶着他的胳膊,担忧道:“大人……” 何会恺站稳,抹了把脸,怨毒地看着汤付霜。 汤付霜表情淡淡,丝毫不受威胁。 余灏侧步,挡在汤付霜跟前,沉着脸道:“他还年轻,为官不久,是气盛了些,你……还请你多担待些,不要与他计较了。” 窃窃私语声渐起。 “太守大人居然对通判低头?” “这汤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你不知道?那肯定是长公主的……嗐,别说了别说了。” 汤付霜抱着手臂道:“好,看在太守大人的面子上,我原谅这厮了。” 余灏面色稍霁,侧身道:“宴席已经摆好,就先上去吧。” 汤付霜却抬手道:“且慢。” “我这个人呢,是很任性的,我盯上的东西,就算是不择手段也是一定要得到的。今天梵离必须归我,谁敢再拦,可别怪我不顾同僚的情分,到时候若是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余灏怕何会恺抢话,便当即应道:“好,全都依你。” “狗屁!” 何会恺指着汤付霜的鼻子道:“我乃陶州长史,你一个通判居然敢和我抢女人?长公主的人怎么了,你不过是长公主的玩物,一个喜怒哀乐都要看人脸色的东西居然在本官面前耍威风,本官今日就剐了你!” 余灏怒道:“你他妈能不能闭嘴!闭嘴!” “别管我!”何会恺甩手。 余灏退后两步,无力地扶住了楼梯。 疯了,都疯了。 汤付霜不怒反笑,拍了拍手。 “好,你很有骨气,我也不得不承认,我这通判的品阶,确实不如你,不过……”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淡紫色的玉牌。 “不知这令牌,能不能抵得上何大人的官职呢?” 这牌子不大,上头雕刻着十二朵不同的花朵,簇拥着中间的两个大字。 长霁。 众人都懵了,只有几个反应快的官员,看清了上头的字,当即跪了下来。 牌子由一根红绳牵着,摇摇晃晃。汤付霜的手指上绕着红绳,随意闲散,好像那牌子随时都会掉落。 汤付霜对梵离道:“这玉牌乃长公主亲赐,长公主有言,无论何时何地,见此牌如见长公主本人,诸位须俯首跪拜——不知,这一块玉牌可换得上我与梵离姑娘春风一度?” 梵离嘴唇发紫,腿软得已经站不稳。 唯有何会恺还强撑着。他攥着拳冷哼道:“令牌?算了吧,你拿这玩意儿吓唬吓唬你们飞花卫也就算了,到我们陶州,我们只认太守令牌!” “嗯?” 汤付霜将牌子放回手心,疑惑道:“难道这玩意儿不管用?” “既然如此,那就扔了吧。” 他手掌微倾,眼看着那玉牌就要从地上滑落。 就在此时,一人缓步而出道: “若是这牌子落地——” “这青楼里所有人的脑袋,都得落地。” 第1158章 猛计 这人脸上戴着半边银色面具,一身雪白色长袍纤尘不染,端的是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堂中众人都有点懵。 余灏不认得这白衣男子是谁,但他却认出了那白衣男子身边的人—— 黎川! 驻扎在陶州的飞花卫正手,和陶州官府勾结多年的黎川! 黎川只和余灏对视一眼,便心虚地转了头,不敢再看了。他现在没有心思管顾别人,毕竟祁连仙可是把他给控制住了,他自身都难保了。 祁连仙后撤一步,以剑拄地,恭敬地弯下身子,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飞花卫祁连仙,拜见长公主,拜见巡查使汤大人。” 黎川也跟着跪下道:“飞花卫黎川……拜见长公主千岁!” 宾客们傻眼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汤付霜叹息道:“可惜……” 就在所有人都琢磨着他说的“可惜”到底是什么意思时,那块玉牌突然从汤付霜掌心滑下,直直地落了下去—— “不——” 水华尖叫了一声,顾不得什么礼仪姿态就冲了过去,楼梯嶙峋,水华砰的一声磕在上头,浑身的肉好似都被捶打了一番,但她不后悔,因为她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将那玉牌给接住了。 玉牌颤颤巍巍地躺在水华的手上。 而她本人,则是撅着臀,十分不雅地趴在楼梯上。 十分滑稽,可没人敢笑。 他们骤然惊觉—— 刚刚,他们的人头是不是差点就保不住了? 水华忍着剧痛,挣扎起身,将玉牌高高举起,呈给了汤付霜。 汤付霜道:“水娘这是做什么?” 水华死死地握着玉牌,道:“请……请汤大人收下这牌子吧!” 汤付霜没有要伸手的意思:“可是我不想要了。” “求求您!大人!” 水华急得跪了下来。 汤付霜不置可否,接过了令牌,随即便缓缓沿着台阶往下走。 “汤付霜。” 何会恺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将汤付霜这贱人大卸八块,再抛尸荒野。 “一个破令牌而已,你真的以为这东西有用吗?” 此时汤付霜已经行至楼下。他面对着诸多宾客,背着一只手,转头问祁连仙。 “祁都统。” “在。” “你确定这东西真的有用?” 祁连仙的头埋得更深:“长公主亲临,自然有用。” “哦——” 汤付霜点点头,食指挂着红绳微微用力,牌子便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 “我瞧着却是没什么用,不然,怎么会有人站在它的上头呢?” 祁连仙抬头,冷冷地盯着楼梯上那一群官员。 楼梯很高,很宽,平时能容很多人同时行走。 此刻他们站在上头,俯视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水华依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颤抖起身,直直冲向楼梯,居然就这么跳了下去! “咚!” “啊!” 是女子们惊叫的声音。 水华整个人跌在地上,听那沉闷的声音好似还摔断了一条腿。可此刻她却顾不得这许多,只匍匐在地上,破音道:“草民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千岁!” 这下就算傻子都看明白了。他们也不管汤付霜是不是在逗他们,当即一股脑地往下冲,臃肿的削瘦的都拥在一块,堵在楼梯口,这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了混乱。 有的下不来的,便学着水华直接跳了下来。 一个接着一个,就好似下饺子一样。 余灏见状,心中惊悚,冷汗直流。他复杂地看了何会恺一眼——那眼中好似包含着悔恨、怨怼、可惜,或许还带着点怜悯,但这都不重要,反正现在的何会恺并不会放在心上。 他只道了一句:“你自求多福。” 便跟着众人冲下了楼,跪在了地上。 直到最后,整个大堂的宾客跪成了一片,他们把额头靠在地上,生怕自己的身形比汤付霜手中的玉牌高上半寸。 唯一没有屈服的人,就是何会恺了。 何会恺胸膛起伏,因为极度愤怒,眼中已经充满了血丝。 都跪下了,他们没有一个直着脊梁。 梵离撑着最后一丝希望,握着何会恺的手。 因为极度恐慌,她流下了两行清泪,声音柔糯不成字句。 “求你了,公子,就低头吧。” “绝不可能。”何会恺回绝。 他反而冲着天老爷的方向大笑了一声,而后指着汤付霜道:“我乃望族出身,天子门生,从赴任开始便为陶州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从无怨言,如今一个靠着女人上位的鼠辈都敢与我狺狺狂吠,当真是荒唐至极!荒唐至极!” 汤付霜却不搭理他,只对梵离下了个简短的命令。 “下来,不然我砍了他。” 听闻汤付霜居然真的要对自己的情郎下死手,梵离踉踉跄跄地冲下了楼梯,居然就这么抱住了汤付霜的腰。 青楼女子虽然不拘小节,却也没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对一个男子投怀送抱。 梵离这是什么都不管了。 “ 大人,好大人,梵离愿意陪着您,您让梵离做什么可以!还请大人,千万放过何大人。” “求求您了。” 汤付霜低头,伸手抹了抹她的眼泪。他的指尖凉凉的,可梵离却好似触到了火一般,猛然颤了颤。 “可怜见的。” 见梵离居然真的投向了那人的怀抱,何会恺掷地有声道:“汤付霜,有本事你今日就真的砍了我!” “我就不信,本官一身清白,你们当真能给本官扣上什么罪名……” 就在他的话还没说完时,一阵极淡的风掠过,若浮雪悬尘转瞬即逝。 谁也没有看清,祁连仙到底是什么时候“飞”到何会恺身后的。何会恺只觉身后一凉,刚想回身,眼前便有白光袭过—— 飞红四散。 从祁连仙拔剑,到何会恺身首分离,不过就三息。 何会恺在临死之前都瞪着双眼,满含的都是愤怒与不甘。人头好似灯笼一般咚地落到阶上,骨碌了几下就停了下来。 “不……”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梵离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水华死死地按住。梵离形迹疯狂,发髻散乱,泪水混着嘴角的口水流淌下来,再没有了那矜持清冷的样子。 第1159章 不言 “大人!” “大人啊啊啊啊!” 梵离的尖叫声如利箭,恍然要刺破人们的耳膜。 她挣扎着叫喊着,用尖锐的指甲去挠,用牙齿去撕咬,然而汤付霜一个疼字都不喊,待她哭累了,才凑到她的耳边,充满恶意地低语: “乖,省着点力气去床上叫。” 梵离的瞳孔震动几下,彻底绝望,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人偶软软地靠在汤付霜的肩膀上。 楼里的宾客,几乎都是没见过血的,现在亲眼看着何会恺被砍,一个个吓得两股战战,面色惨白。但是没有汤付霜放话,谁也不敢起身离开。 祁连仙轻甩佩剑,那血珠刷的一下,落在地上,绘成了一串艳丽的腊梅。 “何会恺以下犯上,对长公主大不敬,现被就地正法。” “咚。” 何会恺的尸身落地。 鲜血好似吐着信子的蛇,顺着楼梯缓慢地爬了下来,趟到了汤付霜脚下。 “好了,好了。” 汤付霜搂着梵离的腰肢,笑道:“诸位也不必行这么大的礼了,都起来吧。” 谁敢起来? 现在大家都见识到了这位的疯样——为了一个青楼的妓子他甚至敢当众宰了朝廷命官,谁知不知道这狗官会不会倒转刀尖,叫那祁连仙砍了自己? 所以就算汤付霜这么说了,也没人动。 汤付霜却不理会,抱着梵离往上走。 祁连仙跟在他的身后,缓步上楼。 “叫人把窗子关上,别让那味儿散出去了,再熏着人。” 汤付霜头也不回地下令。 站在大堂的黎川这才意识到——他在指使自己。于是他把一个匍在地上的小厮踹起来,瓮声道:“快去关窗关门!别叫人看着!” 那小厮迷迷糊糊地起身,又迷迷糊糊道了声是,赶紧按吩咐做了。 黎川带来的飞花卫开始收拾尸体。 饶是黎川在飞花卫待了许多年,也不禁心惊。 他原本以为,这个汤付霜顶多也就和那何会恺呛两句,再不济打起来了,他跟着阻拦一两下也就罢……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宰了何会恺! 放眼大渊,也就只有飞花卫的人敢这么大胆了! 黎川单手抹了把脸,眼神在大堂中梭巡了一圈,转瞬一愣。 余灏哪里去了?! “那你们便在这里等我,待我沐浴回来,定会好好地疼你们。” 汤付霜伸出双手,抚摸着两个美人的脸。 梵离目光呆滞,没有半点回应。丹枫也吓得够呛,好一会才勉强撑起个笑容,哑声道:“奴……奴家等您。” “嗯。” 汤付霜整了下衣领,向外走去。关门的时候,他听见了梵离隐忍的痛哭和丹枫低声的安慰。 他嘴角一落,脸上再无放荡模样。 快步行至后门,祁连仙已在等候。 祁连仙抱着佩剑靠在门框上,眼角都捎着点揶揄。 “小汤大人,一炷香都不到,这么快?” 汤付霜看了他一眼。 祁连仙摸了摸鼻子:“你这么看我作甚?这不是开个玩笑。” 汤付霜却没什么心思开玩笑,他转头道:“余灏呢?” “跑了。” 果然。 “他定然是去销毁证据了,我们得追。” 汤付霜快步走出后门,轻轻一跃,就稳稳当当地过了墙头。见他要离开,祁连仙也赶紧抓着佩剑跟了上去。 == 余灏慌不择路地回到家中,直奔书房中的密道。 密道的另一端就是何会恺家中的祠堂。余灏轻手轻脚地把密道的门封好,便去寻找那证据所在。 证据就被何会恺藏在了圣人像下。余灏费了好大的劲头才挪开了那半人高的圣人像,在下头找到了能够证实他们二人罪行的文书账册。 拿到了这东西,余灏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 啪啪两下,火折子被点亮,雀跃的光瞬间充斥在整个昏暗的祠堂中。 余灏举起账册刚要烧,却听“嗖”的一声,一支长箭破了窗而入,稳准扎在了余灏的手腕上—— “啊!”余灏惨叫一声,账册落地。 “砰!” 祠堂的门被破开,天光大亮,刺得余灏眼睛一疼,流出了泪。 还没等看清来人的脸,余灏就被冲进来的祁连仙狠狠按住了。 待视线清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汤付霜后,余灏一点都不意外。 “果然是你。” 余灏道。 汤付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前,将余灏手中的火折子踩灭,并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册子。 “这个我收下了。” 他的声线平淡如水,行迹也不再如从前乖张。 余灏道:“我早该想到的。” “你想到了。” 汤付霜轻轻地扑了扑册子上头的灰,道:“但你没法子。” 余灏自嘲笑了。 隐隐约约,他眼前的背影好似模糊,和多年前的人重叠、交换又纠缠,只是热泪灼烫,他竟不忍定睛去看。 第二天,陶州的天就变了。 陶州太守余灏与飞花卫勾结,参与开采、贩卖私盐,徇私舞弊,被下了牢狱,等候审讯;陶州长史何会恺参与其中,帮助余灏牵线搭桥,又犯下了对长公主不敬的大罪,已被飞花卫斩于云湘楼,儆效世人。 余灏和何会恺的府邸被查封,他们的家人一个都动不了。 谁也没想到,短短一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余何两家的人无法伸冤,自然也无法为他们的家主辩白,而事情的真相又被飞花卫死死地锁住,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冲突,无人知晓。 不过,余灏在陶州的威望确实不假。在他被下狱的第二日,便有百姓日日上门为他鸣冤。 整个陶州都落入了低迷。 到了这个境地,余灏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他和何会恺做的事,他几乎算是和盘托出,但唯独有一件事,他从来都没有交代。 他背后到底站着谁。 汤付霜不是没有派人去审,但余灏的嘴太严实,无论使用了什么手段,他都坚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主导,为的是自己的前途和家业。 “哗啦、哗啦。” 是铁锁拖地的声音。 衙役一边拎着铁链,一边佝偻着腰肢,满脸堆笑地带路。 “大人,这地牢里阴暗,您瞧着些脚下。” 汤付霜淡淡应了一声。 第1160章 言忠 来到了关押余灏的牢房门前,衙役伸手道:“大人,这就到了。您有什么事儿,随时吩咐下官,下官就在外边呢。” 汤付霜颔首,跟在他身后的飞花卫便十分有眼力地将一只钱袋子搁在衙役手上。 衙役掂掂钱袋子,喜笑颜开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呐!” “去吧。” 这衙役便下去了。 余灏只穿了一身里衣,身上倒是没什么脏污,头发有些杂乱,上头还沾着几根干草。 他冷冷地盯着汤付霜。 汤付霜今日着一身月白色大氅,上头的百花暗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气容端方。 余灏出言嘲讽道:“汤大人可真是多变。” 汤付霜道:“人总是复杂的。” “呵。” “你说得对。” 汤付霜命身后的飞花卫将食盒放在地上。 他亲自将食盒打开,把里头的小菜一盘盘地端出来,都是余灏喜爱的。 汤付霜道:“我特意找了人打听,说你最爱的就是家乡酿的这口春酒。” 为了不让余灏起疑心,汤付霜率先饮了一杯。 余灏爬了过来,跪坐在地上,端起酒杯。 清冽的酒香,承载着回忆的颜色。 余灏没有立刻去喝,而是问了汤付霜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你出身何处?” 多年未被谈及出身,汤付霜有一瞬间的惘然。 他如实道:“京城汤氏。” 余灏闭上眼睛道:“既然是京城,那你的出身,当真是好了。” 汤付霜心中刺痛,面上却笑出了声。 余灏不解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呢?你出身何处?” 余灏摇头道:“我出身滕卢县一家农户,母亲早逝,父亲是矿山上的长工,家中还有两个幼妹,不过她们很早就嫁人了。” 他将春酒饮下,叹气道:“我的小妹,十岁便嫁给了一个屠夫。那屠夫嗜酒嗜赌如命,因为我的妹妹阻拦他去赌,他用柴刀砍死了她。” 汤付霜心中一抖,手指缩紧。 “从那以后,我便发誓,定要爬上去,爬上去了才能保护家人。我有些才华,父亲便供着我读书,所幸我也没给他丢人,终是到了今时今日的位置。” 汤付霜沉默了许久,道:“寒门子弟想要出头,难于上青天。我很佩服。” “是啊,这世间有那么多过苦日子的人,我算是最幸运的那一种。” 汤付霜为他斟满了酒水。 余灏伸手,指着汤付霜的面门。 “与迟相分别的时候,他便是你这个年岁。” 汤付霜没想到他居然能主动提及迟允。 “迟相与我,算是多年旧时了。他与我读一个私塾,那个时候,他是乡里乡外出了名的神童,但他无父无母,总是挨人欺负,我——” “便总护着他。” 汤付霜问他:“迟相不是世家大族出身?” “哈哈哈。” 余灏笑了两声,道:“迟相的出身,可是比京城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要卑微许多的。” 汤付霜还真不知道。他没打听过,宋明珂也没提过。 “久而久之,我俩便熟了。学成之后,他离开了乡里,只身一人到了京城,结果他便在京城大放异彩,连中三元,拔得状元头筹。一时之间,大渊最年轻的状元郎,为人津津乐道。” 余灏低笑,似乎是想起了年少时那金子一般闪耀的时光。 “我很替他高兴。” 汤付霜良久才道了一句客套话:“左相出类拔萃,是我大渊学子的榜样。” 余灏不置可否。 他话锋一转道:“你不必费力气了。” “这一切都是我私自做主,与他人没有干系。” 汤付霜抓住铁栅栏,单膝跪地,与余灏平视。 “余大人,你替他兜着又有什么意义?你们沾染的是私盐,是大渊的命脉。你也是读书人,也曾有过千里抱负有过远大志向,难道你能容忍国之命脉,被这样的人把持吗?” “那又如何?!” 余灏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指着上天的方向,大声道:“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相信他,我信他能带着所有大渊的寒门子弟,带着大渊的学子们,走出自己的路!” “这样的人,是我尊崇的人,是我死都追赶不上的人!” “他可以做到,他一定能!” 葳蕤日光透过小窗,落在余灏颤颤巍巍的身形上。 汤付霜目光复杂。 余灏转身,道:“所以,你不必再撬我的嘴了。迟允是我的同窗,是我的师弟,也是我余灏铭记一生的好友,但——” “也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说完,他便将没受伤那只手中藏着的酒杯狠狠掼向墙角,碎瓷片炸开落了一地,余灏捡起最大的那一块,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尖锐的碎瓷片割破柔软的喉管,鲜血呛入其中,余灏面色挣扎,吐出了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 依稀他还能想起,他与那少年临别时,是何等模样。 少年骑在马背上,行囊和他的身形一样单薄。 他对自己深深一礼。 “师兄,我们再会。” 我们再会。 我们千万不要再会。 余灏心中呢喃出这样一句,终是合上了双眼。 汤付霜双手握着铁栅栏,低头不语。 迟允,迟允。 当他在朝堂与人谋求算计时,他可曾想过远处的陶州中,有一人为他曾经的理想,矢志坚守,念念不离? 从牢狱中出来后,祁连仙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他可招了?” 汤付霜胸口堵得难受,闻言他只是闷闷地摇了摇头。 “啧。” 祁连仙掐腰道:“我就说,得让你学学花辞是怎么审犯人的——怎么样,需要我帮你审吗?” 汤付霜敛目道:“不必,他死了。” “哈,不就是死……” “死了?!” 祁连仙拔高声调道:“祖宗,你知不知道这人有多重要?!你怎么能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死了……哎呀,你真笨死了。” 汤付霜心道,他活了十七八年,夸他天才的人不少,头一次有人说他笨。 “算了,懒得理你,”祁连仙摆摆手道,“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真的在这地方外就两年?” 汤付霜摇摇头。 “看着吧,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 第1161章 再败 汤付霜将陶州的后续事宜疏通整理了一番,如实上报给了朝廷。 而祁连仙也没闲着。陶州官府的话事人已经毙于牢狱,下头的人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动作,而一直以来都和余灏等人勾结的飞花卫,自然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拿捏。 黎川的正手位置被拿了下去,由宋明珂派去的线人暂时顶替。 如此一来,整个陶州就成了一块肥沃却空缺的地。 就等着京城的萝卜来抢占坑位。 事情都办完了,汤付霜也没急着离开,还赶了两天陶州最为出名的庙会,倒是真的让他淘到了些好东西。 而他浑然不知的是,日后在大渊呼风唤雨手握重权的男人,最初在京城声名鹊起的起因,就是此次陶州的光荣事迹。 不出汤付霜所料的是,没过几日,朝廷的圣旨果然下来了。 祁连仙这段日子忙个够呛,黎川下台了之后,这整个陶州的飞花卫不得不暂时交到他的手中,而他原本也是个江湖中人,散漫惯了,面对这些大大小小的务要,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很多时候,他都想撒手不管。 可是没法子,谁让宋明珂拿他最重视的休沐威胁他。 祁连仙整日不见人影,汤付霜就乖乖地待在府衙,和他之前的行为简直大相径庭。 为余灏鸣冤的百姓还会陆陆续续地上门,但等那告示贴出去了,府衙也渐渐安静了。 “嘎达嘎达。” 马蹄声在府衙门口停下。 简卓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向府衙内走去。有衙役想要阻拦,他便亮出手中的牌子,那些衙役瞧见了,赶紧躬身迎接简卓入内。 汤付霜正在研究从庙会上得来的小摆件,见有人进来了,他将东西搁置在了一边。 “你是?”他问。 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年轻人时,简卓就觉得胸腔之内的野火顷刻燎原,拔剑欲斩的冲动愈发浓烈,逼迫得他将手都搁置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就是这个人。 就是这人,逼死了何会恺,逼死了余灏。 这二人是迟允在陶州的最大助力,没了他们,迟允今后再想插手陶州的盐,几乎是不可能! 这几乎是断了迟允一大半的财路! 但简卓知道,现在他不能动他。 于是他生生地把这股恨意给压了下去。 汤付霜见对方半天都不说话,心中起了些戒备。 半晌,简卓才沙哑道:“汤付霜接旨。” 原来是传旨的。 汤付霜低下头,顺从地跪了下来,姿态恭敬。简卓却直直地盯着他的头顶,恨不得用目光烧穿。 简卓只要现在拔剑,就能很顺利地把这人劈成两半。 但简卓只是干巴巴地陈述了旨意。 “陶州通判汤付霜,除贪有功,现擢升礼部员外郎,于接旨同日回京述职,不得有误。” “钦此。” 汤付霜双手高举。 “微臣接旨。” 简卓将圣旨合上,死死地捏住,几乎是绷着一股力气,将其放在了汤付霜的手上。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因为他知道,再逗留下去,他一定会砍了汤付霜,一定会。 而汤付霜见他走得急切,也没太在意,只是打开圣旨端详了一番。这字迹清润儒雅,颇具风骨,虽然圣旨简短,却并没有草草几个字给打发了。 而旁侧的小字,则让汤付霜心惊了一瞬。 这是迟允亲自起草的。 他下意识地把这圣旨扣住,不知为何,明明是寥寥几个字,他却浑身都掠过了一种被人看穿的惊惧与窘迫。 只是慌张了一会,汤付霜就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他要信得过长公主,信得过安北侯。 他再也不允许自己轻易陷入恐慌。 == 在汤付霜还没接到圣旨之前,宋明珂还在致力于给迟允的后院搅浑水。 迟允与苏晚凌刚成亲时,宋明珂便给秦瑶提供了小小的“方便”,让秦瑶成功地夺回了自己的“大婚”之夜;而在秦瑶牢牢把持着后府中馈时,宋明珂又给苏晚凌支了些招数,让苏晚凌如今顺利回归了主母地位…… 两边都对宋明珂表达了十分真诚的感谢—— 宋明珂垂首,读着秦瑶写给自己的书信。 沈承聿就在他旁边,为她磨墨。 别人家都是美人伴侧红袖添香,到了安北侯府,这一切全都颠倒过来了。 偏偏安北侯大人对磨墨这样的小事乐此不疲。 宋明珂细细读完,冷笑了一声,随脚把搭着歇腿的绣墩子踹到了一边。 沈承聿磨墨的动作一顿,微微抬眼。 他家的山大王又生气了。 山大王把纸糊到了沈承聿脸上。 “你瞧瞧。” 沈承聿把纸撕下来,放开了墨锭,粗略地看了,随即挑眉道:“这是谁写的?” “秦瑶啊。” 秦瑶的意思很简单。 她答应为宋明珂做事,并且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助宋明珂除掉苏晚凌,甚至苏佑为。 但条件有两个。 一是需要更多的钱,二是需要宋明珂提供藏在迟府所有的飞花卫眼线。 看样子,上一次宋明珂为她提供的钱银,她已经用尽了。 钱倒是小事,很让沈承聿在意的是这第二个条件。 他道:“别的我不懂,只是眼线尤其重要,不可如此轻易交出。” “是啊。” 宋明珂咬着指甲。 迟允疑心重得不行,这几个眼线也是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塞进去的,她怎么可能轻易交给秦瑶。 沈承聿直接下了结论。 “你信不信,你今日把眼线交出去,明日秦瑶就会把这几个人送到迟允面前。” “她可太会了。” 宋明珂的笑凉薄又浅:“背叛这事儿,发生了一次,就会再发生无数次。” 沈承聿把纸放在一边,欺身上前。 “在下誓死效忠长公主。” 宋明珂被他逗弄得心情好了许多,捏住了他的下巴道:“别闹人。” 沈承聿垂眼。 她向来喜爱明亮的颜色,前些日子染了蔻丹,纤纤玉指是葱心儿一般的白,蔻丹颜色又是火一样的红,实在让人着迷,挪不开眼。 两个人正调笑着,便有人敲门了。 宋明珂赶紧从沈承聿的腿上下来,拿起一本书,正襟危坐。 “进来吧。” 丛媚开门,行了个礼,道:“长公主,汤昭闻传信,陶州太守与长史已死。” 宋明珂一激动直接站了起来。 “真的?!” “是真的。” 第1162章 旧景 “好,他做得很好,你告诉他,等他回京本宫重重有赏!” “是。” 丛媚又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临走之前还贴心地给二人带上了门。 宋明珂是万万没想,汤付霜居然真的弄死了那两个人——她原本想的是,汤付霜去搞些小动作,打草惊蛇,之后再由祁连仙捉拿黎川,顺藤摸瓜追查那二人。 但没想到,汤付霜居然直接搞死了他们。 这是大大的好事,如此一来,迟允在陶州将会举目无亲,步履维艰! 宋明珂喜极,抱住了沈承聿狠狠地亲了一大口。 沈承聿点了点脸上的胭脂。 虽然他很喜欢宋明珂对他投怀送抱,但他并没有露出多么高兴的表情。 宋明珂的眼睛亮亮的。 “伏卿,你听到了吗?我的计划成功了。” “迟允他又败了。” 沈承聿把心中的话短暂地压了下去,顺着她的话柔声道:“是,我的夫人最厉害。” 宋明珂甚至有点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她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边道:“节日快到了,咱们家也许久没有个像样的家宴了,正好趁着炘哥儿的孩子抓周,便好好地布置一番吧……” “还得把青梅叫上。” “还有四皇兄,正好带上妙妙,我一直没寻到机会和她说话呢。” 沈承聿听着她的安排,温柔点头道好。 待她说完了,这高兴的劲头过去了一些,沈承聿才将心中的话托出。 “珂珂。” 宋明珂轻声道:“嗯?” “我知道你很高兴,但……” 沈承聿斟酌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宋明珂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起了少年时的沈承聿。 少年时的沈承聿其实嘴很毒,脾气也差,整日摆着一张臭脸,好像看见谁都不爽。 国子监的夫子一天揍他八遍都不解恨。 等他长大了,成熟了,变得稳重了,也不会把那些轻狂的话挂在嘴边了。但宋明珂知道,他还是从前那样,只不过他懒得说了—— 毕竟还是拳头来得更实在一些。 但现在,沈承聿会担心他的话伤到自己,会斟酌着开口。 宋明珂扶着他的肩膀道:“你说吧,不必怕我生气。” 沈承聿唇角微翘,便道:“我想告诉你,迟允从来都不是轻易言败的人,不可轻敌,不然会吃大亏。” 宋明珂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沈承聿却是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这话说得多了,宋明珂也会觉得烦。而宋明珂虽然听进去了,却不一定真的懂得自己是什么意思。 他在朝堂上无法与迟允交手,所以他只能帮助宋明珂,却不能直接对迟允做什么。 但。 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会是宋明珂最坚强的盾。 他的战马,他的兵锋,会为她疯狂起舞,护着她一路向阳,直到云外九霄。 == 嫁进了迟府这么久,苏晚凌终于与迟允圆了房。 说来也是有些可笑,没见过谁家的主母这么久才与丈夫圆房的,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府里总是有些断断续续的传言,大多都是编排苏晚凌的。 但说起这经过,多少人都该称赞,苏晚凌当真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 她很能沉得住气,短短一个月便靠着银钱收买了府里许多下人——虽然并不是所有,但苏晚凌出手实在阔绰,而这些向来听风声过日子的下人,自然也就向她靠拢了。 再加上苏晚凌从庄渠手中接过了几个庄子,管理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 她自己又做出了贤淑大度的姿态,让人压根抓不到错处。 终于在某一日,迟允来了兴致路过苏晚凌的院子,碰巧进了她的厢房,又碰巧见苏晚凌靠在案上打盹,再碰巧地瞧见了案上迟允的画像。 他便留了下来。 之后的事情自不必说。 苏晚凌不知用了什么招数,让迟允日日都能陪她许久,时日一长,迟允就开始冷落秦瑶。 府里的日子便是如此,起起伏伏又跌跌撞撞。 “夫君。” 苏晚凌靠在迟允身侧,眼神中流露出的是点点爱慕与欢欣。 “你画的这幅寒时雪梅真好看。” 迟允笔尖不停,道:“你喜欢那便送你。” 苏晚凌眼中好似有星子。 “是真的?” “自然。” 苏晚凌直直地盯着他道:“那我可要好好地收起来,谁也不许观赏。” 她的目光太炙热,不知她要收起来的到底是画还是作画的人。 迟允玩味道:“画作不就是用来欣赏的?若不给人赏,有什么意思?” 苏晚凌道:“那我也不愿他人瞧见他的好。” 迟允淡笑道:“成亲之前怎不知,你是个小气的?” “现在知了?” “嗯,知了。” 迟允似乎心情大好,起身道:“来。” 苏晚凌乖乖地走过来,刚一侧头,迟允便靠了过来。他的容貌太出众,这一凑近便让苏晚凌三魂丢了其二,登时脸红心热不知天地何物。 “你不是一直想画梅?今日便教与你。” 苏晚凌声细如蚊蝇道:“好……” 迟允从身后环着她,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攥笔的手,专注作画。画作上梅花点点绽开,明明是清冷绝美的场景,但耳边温热的鼻息却让苏晚凌浑身燥热,颤抖不已。 一簇红梅画罢,迟允又在下头添了一堵墙。 红墙青瓦,上头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似是旧景来。 迟允突然放开了苏晚凌。 苏晚凌正心猿意马,脑子里头全都是夜里二人交颈相拥的画面,结果身子一轻,刚刚还柔情似水的人突然放开了她。 “夫君?”她不解地问。 迟允却道:“这画不好,改日给你作一幅更好的。” 苏晚凌歪头欣赏:“我觉得很美呀……” “许泽,扔了。” 许泽道了一声是,上前取画,毫不犹豫地将其扔到了窗外。 第1163章 推翻 苏晚凌不知为何迟允突然扔了这幅画,只暗道可惜。 要知道,迟允的画作可是很难得的。 正思忖着,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苏晚凌知道是有人来与迟允商谈正事,便对他道:“夫君,那我先回去了。” 迟允点点头,低声道:“许泽去送送夫人。” “是。” 二人离开,简卓走了进来。他对苏晚凌行了一礼,等苏晚凌离开才目不斜视地直起身躯。 “大人。” 简卓的脸上好似挂着一层冰霜。 迟允见他面色不虞,淡然道:“怎么了?” 简卓眼睛一红,单膝跪在了地上。 “大人,请节哀。” “余大人和何大人……殁了。” 迟允拿着折子的手一僵。 简卓抬首,却见迟允那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乌云,好似山风飘摇、飞沙走石,暴雨来临之际。 简卓跟了迟允这么多年,鲜少见到他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 他向来面不改色,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动摇半分。 但此刻迟允满脸的笑意尽收,波涛的怒意快要破土而出,就连简卓这样心思单纯的,都能直接感受到。 简卓颤抖道:“大人……您别动气啊。” 迟允骤然伸手,将案上的折子扑落在地。 折子与书籍堆了满地,砚台被掀翻,漆黑的墨汁顺着案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我如何不怒?” “师兄为我守着陶州多年,一直相安无事,现在你告诉我他死了?” “他怎么会死?” 简卓低头道:“底下的人传信,说是那个飞花卫派过去的通判,生生把二人逼死的。余大人……狱中自裁,临了了也没有漏出半个字。” 言及于此,迟允指尖一颤。 他的师兄没有武功傍身,身上还有旧疾,可他面对着飞花卫依然没有出卖他。 “那何会恺是怎么死的?” 简卓面露尴尬,道:“……与汤付霜争妓,最后没争过,被汤付霜以不敬长公主的罪名正法。” 迟允却立刻捕捉到了不对劲。 何会恺虽然张狂好色,但做事是个稳妥的人,不然也不会辅佐了余灏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岔子。而且余灏怎么可能不提点他? 迟允手握成拳,抵在额上。沉默了许久,他稳住声音问:“他们去了多久?” “……大概有三四日了。” 简卓顿了顿,又道:“那通判应当是长公主的亲信,我叫手下去查过,此人应当是当年被灭门的汤家之子,不知怎么回事被长公主找到了。这些年长公主一直捂着此人,所以此人之前在京中几乎从未露面。” 迟允是见过汤付霜的,闻言他想到了汤付霜的文章。 文章极好,如果他不是长公主的人,他定然会打上一个满分。 迟允幽幽道:“长公主当真是捡到个宝贝。” 简卓不敢说话。 是啊,其实他们都知道,长公主这次派了此人去陶州,就是要调查余何二人的,故而迟允早早就与其通气,二人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想来那汤付霜该是毫无办法。 但此子居然胆大到将两个朝廷命官逼死! “大人,此子不能留。”简卓抬头道。 “不。” 迟允侧头道:“此子我要留,而且我要提拔他。” 简卓不可置信。 “大人,不可啊。此人后患无穷,不杀之,如何能斩草除根,如何能为余何二位大人报仇?” 迟允却道:“陶州的事情一旦被捅出去,汤姓子就是功臣,若我此时对功臣动手,无异于叫陛下猜忌、百姓离心。你不是想不明白,便不必劝我。” 简卓咬牙。 是了,他自然明白。 “那大人难道就让二位大人含冤离去吗?这让二位大人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迟允睨他道:“你在怪我?” 简卓以头抢地:“属下万万不敢!” 迟允叹气道:“罢了,你心中有愤懑也是人之常情。” “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你就知道,有些时候人命尚且不如路边的草芥值钱。我又何尝不想为师兄报仇?但他自己也明白,为我做事,也许会遭遇这么一天。” “他们早就有准备。” “我若是个优柔寡断之人,陛下又怎么会将国之重任交付于我?” 这话冷血了些,但简卓却听到了迟允话语中强行压抑着的悲恸。 大人他不是不伤心的。 简卓心想。 “去吧。”迟允突然道。 “什么,大人?” “我知你与师兄交好,我要你带着我的话去一趟陶州。告诉师兄与何会恺的家人,他们族中的所有人,可以随时到京城向我寻求帮助,他们的幼子,无论天资如何,但凡想入朝廷,我必然倾心襄助,绝不怠慢。” 简卓心中震动。 “至于师兄二人的身后事,你且好好安排,钱银方面不可吝啬。” 简卓道了一声是。 “另外。” 迟允沉吟了一下道:“去查查陶州有没有被安插旁人的眼线。陶州安稳多年,长公主突然插手,这其中定有错漏。” 简卓领了命,便出去了。 迟允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种种。 他驭下多年,手下是个什么样子,他心中明明白白,怎么会接连被长公主揪住这么多的错处? 除非长公主还安插了他看不见的人手。 但迟允总觉得这样的可能并不大。 宋明珂手下的飞花卫被秦敬打击过,便再也没能恢复从前的生气,再加上雪域之行,飞花卫可用的人手就更少了,宋明珂去哪里在各州安插那么多的人手? 简卓很快就查过,到了深夜,他才来禀报迟允。 不出迟允所料,他一个个排查了手下,没出任何问题。 书房安静得连煮酒的声音都清晰可见。迟允长发披散,随意地坐在案前,案上放着的便是简卓的亲笔书信。 从吴州动乱到陶州事件,迟允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遍,是否有不对的地方,但他最后下了结论,这些动作他做得都十分隐蔽,而宋明珂都是突然袭击,让他没有任何准备,只能应变。 她像是早就有了计划一般,精准地抓住了所有的痛脚。 这怎么可能? 迟允知道宋明珂聪颖,但她对当朝的政局向来都不算敏锐,她怎么可能…… 倏而,迟允的心中跳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就是宋明珂极有可能得知他的全部计划。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接连失利。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继续按照从前的计划行事,恐怕要被长公主围堵至死。 这绝对不行。 迟允不允许自己被逼迫到这么狼狈的境地。 那么,他现在面临着两个选择。 一,是保持原样不变,根据宋明珂的行动,见招拆招。 二…… 就是推翻他眼前的所有,重新策略。 第1164章 契机 一大早,庄渠便来找许泽了。 许泽还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迟允待他不错,所以主子没有什么特别吩咐的时候,许泽甚至可以在自己的屋子里好好地歇息。 一打开门,就见庄渠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口。 “庄管事?”许泽惊讶。 庄渠的肩上潮乎乎的,大概是被朝露打湿了。他有些急切道:“许泽,你和大人走得近,你快去看看吧,我怕大人出事儿了。” 许泽皱眉,一边向外走一边道:“大人他怎么了?” “他把自己锁在了书房,一夜都没出来。我刚刚去敲门,都没人应答,我这实在担忧……” 许泽道了一声知道了,加快了脚步。 到了书房,许泽先是拍了拍门,确实没听到里头有动静。他心中慌了一瞬,大声道:“大人,大人!” 迟允不是会睡死过去的人,按理来说他们的动静这么大,迟允也该醒了。 就在许泽和庄渠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里头终于传来了迟允的声音。 “许泽进来。” “咔哒”一声,书房的门从里头被打开了。许泽推门进去,道:“大人……您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吓了一跳。 却见迟允面色泛白,眼中氤着几道血丝,下巴上的胡茬淡淡的,一瞧便是整宿都没睡。 许泽简直都要给他跪下了。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迟允一向是十分留意打理自己的人。无论何时,他都要让自己保持那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就算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也没见过他不修边幅的样子。 再加上这书房里的酒气实在浓厚,一看便是迟允趁着他们没看住,偷偷用了许多酒。 迟允垂着眼睛,半晌才说话。 “我为师兄写了一片讣文,一会儿你叫简卓送到陶州去。” “是我对他不住。” 许泽跪地道:“大人,切勿自责。余大人他不会责怪您的。” 迟允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许泽上前,却见迟允案上堆着数十封的书信,吓了一跳。 “大人,这是怎么了?” 迟允没做什么解释,只道:“一会得了空,你帮我把这些送出去。你告诉他们,在这段日子,除非逼不得已,不要与我有来往,按照书信上头的做。” 许泽张嘴讶异道:“大人,这恐怕不行啊。咱们可都指望着这些大人呢。现在和他们都断了……您,您恐怕要损失太多!” “没什么不行的。” 迟允淡然道:“如果长公主把我的底细摸了个清楚,我就不能再继续这么走下去。我定要推翻所有,重新布局,不能再给她可乘之机。” 许泽心中震动。 疯了。 换谁都会觉得,眼前的人彻底疯了。 迟允的手下遍布各地,无论是盐铁还是土地,或者是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早都已经布置好,只要一声令下便可以随时动用。 但现在他说要把所有行动都停下,重新布局。 这一定是疯了! 许泽猛然站了起来。 “大人,您……您这是多年的心血,奴才请您三思!” 迟允道:“我已经思了一夜。” 许泽:“……” “……奴才还是想不明白。人们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长公主她不就是占了便宜吗?大人您真的要为了她大动筋骨……” “许泽。” 迟允的语气冷了下来:“你的话好像有点多。” 许泽乖乖地闭上了嘴。 “去吧,把事情办了,别出差错。” 许泽低头道了一声是,上前把书信拿好,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 迟允见事情已经安排下去,心中暂时放松了些。他垂下头,趴在案上,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沉沉地睡了去。 庄渠悄悄地走了进来,在他身上盖了件狐皮大氅,又把空酒壶给收走了,这才出去。 == 迟允的心境变化,宋明珂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现在也没空理会。 充王府。 “咚咚。” “咚咚咚!” 有人急促地敲门。门童赶紧将门打开,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觉一阵香风拂过,一道身影猫儿似地钻了进来。 门童愣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 “站住!站住!有人擅闯……呃。” 门童看清了来人,慌忙行礼。 “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问他:“王爷呢?” “回长公主,王爷和王妃在……长公主您先稍等!稍等啊!奴才得通传啊长公主!” 宋明珂理都不理他,抬脚往宋倾州的院子走。 离老远就听到屋里传来了一阵笑声,宋明珂加快脚步,不顾所有下人的阻拦,蓦地打开了房门。 屋里,宋倾州正神色柔和地坐在床边,看着大夫为李江妙把脉。宋明珂砰的一声开了房门,给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宋倾州率先反应了过来,笑道:“哦,珂儿你来了啊。” 宋明珂那双明亮的眼睛往里瞟了一下,随即好像心虚一样,又挪开了视线。 半靠在床上的李江妙先是面色一喜,随后又佯装不在意的样子,低下了头。 这俩人别扭得活像是两根麻花。 宋倾州可不管那些,他笑着对宋明珂招手,道:“快,快过来。” 宋明珂乖乖地走了过去。 宋倾州感叹道:“倒也不是我唐突,只是这孩子来得有些突然,我与妙儿都很意外。” 是的,李江妙怀孕了。 得知了这消息,宋倾州第一时间便给宋明珂去了信。彼时宋明珂还在给饮霜刷毛,闻言她是毛也不刷了正事也不做了,谁也没告知,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有些失礼,但没人计较。 第1165章 孩儿 “还杵着做什么,快点坐下。”宋倾州道。 下人搬来了一张椅子,宋明珂应了一声,便坐下了。大夫号过脉后,起身行礼道:“王爷,王妃尚好,只是最近太过劳累,有虚疲之症,虽不会危及胎儿,但于养胎不利,王妃还得好生歇息,不可过度操劳了啊。” 宋倾州握着李江妙的手,道:“听着了?你不听我的话,可愿听大夫的话?” 李江妙垂下眼皮,道:“我听就是了。” “那就好。” 大夫开了几副方子,交给了下人,便起身告辞了。宋倾州叫人送了大夫,自己干脆坐在了李江妙的床边。 “可有觉得不舒服?” 李江妙摇头道:“这话您已问了一头午,也不嫌累得慌。” “怕你瞒着我。” 就在他们一言一语甜甜蜜蜜时,宋明珂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宋倾州笑着看她:“冷了?” 宋明珂耳根一红,道:“才没有。” 她拍拍手,随行的下人们便抬着几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宋倾州张大了嘴巴道:“你这是要搬到皇兄府里来住?” 宋明珂别扭道:“你想得美。” “那你这是……嗨,珂儿,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啊。” 宋明珂低声道:“又不是给你的。” 宋倾州好奇道:“那是给谁的?” 宋明珂不搭理他了。 李江妙见宋明珂送了这么多,知道自己不能不表示了。于是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谢恩,却被宋明珂拦住了。 宋明珂转头不看她:“……你身子不好,歇着吧。” 李江妙干巴巴道:“谢长公主体谅。” 宋倾州一会看看娘子,一会看看妹妹,心中觉得有趣得紧,但他知道也不能放任她们别扭下去,便起身道:“行了,孤去处理点事情,你们两个先说会话。” 他还特意吩咐宋明珂:“不许凶你嫂子,她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真烦。” 宋倾州笑眯眯地离开了。 看来李江妙有了孩子这件事让他十分开怀。 宋明珂不说话,李江妙也不说。两个人诡异地沉默着,似乎谁都不想牵头。 又过了好一会,宋明珂才道:“……疼吗?” 李江妙疑惑:“什么?” 宋明珂指了指小肚子。 “疼吗?” 李江妙心中好笑,面上却板着道:“不疼。” “哦,那就好。” 两个人又沉默了。 忽然,李江妙皱了皱眉头,小声呻吟了一下。宋明珂腾的一下起身道:“是不是疼了?” 李江妙抬头,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宋明珂有点窘迫。 她闷闷地坐下道:“我不管你了。” 李江妙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那谁能管我?你不管我和我的孩儿,我们母子俩今后岂不是要饿死?” 宋明珂抠着手指道:“你、你别瞎说,不是还有皇兄嘛……” “珂儿,你过来。” 宋明珂磨磨蹭蹭地向床边移动。 李江妙牵住了她的手,按在了肚子上,道:“你摸摸它。” 宋明珂好笑道:“还这么小,能摸到什么呀?” 李江妙叹气道:“这不是想让你过来吗?” 宋明珂翘翘嘴角,却还是把手心贴了上去。 “卑鄙。” 两个女子都温软地笑了出来。 李江妙道:“不瞒着你,我也没想到,这孩子来得这样快。” “几个月了?” “该有三个月了。” 宋明珂微讶。 “这样久,府医都没有察觉?” 李江妙摇头道:“你也知道我有多忙,这几个月别说是请大夫瞧,就是平安脉也是没把过的。” “喔。” 宋明珂道:“好了,这下你倒是不必再忙了。想来皇兄也不会再让你出去谈生意的。” 李江妙担忧道:“我说的就是这个……最近我的生意正处于上升的时刻,不能轻易断掉的呀。” 宋明珂想了想道:“你若信得过,我便从手下调些能人帮助你。总得先让你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不是?” 李江妙笑着道了声好。 许久,李江妙小心开口道:“珂儿,迟允的事……” 宋明珂抬手,挡住了她的唇。 “别说了。” 宋明珂道:“夫君劝过我,我自己也思虑过,那段时日确实是我心浮气躁,没有考虑你如何想,误会了你。” 李江妙握着她的手指道:“是我的错,我明知你与他不共戴天还……希望你原谅我。” 宋明珂微微一笑。 “所以,我们这算是说开了?” “嗯,是啊。” 宋明珂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拍拍她的手背道:“那你便好好歇息吧,皇兄也说了,现在一切以你为重。若是有需要,随时托人到侯府寻我,嗯?” “好,我知道了。” “哦,对了,”李江妙眨眨眼,“你和侯爷也得加把劲了呢。” 宋明珂:“……” 说实话,沈承聿一直都很“加劲”,但是他不知是偷偷摸摸找张霖用了什么法子,反正他们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明珂也不急。 还没从王府出来,宫里就来人了。 得知李江妙怀孕,太后很是开怀,当即从宫中拿了好些东西让成瑞亲自送到了充王府上,足足有两大马车,看得多少人心生艳羡。 原本靠着雪域事件,李江妙便在太后和皇帝那边长了脸,这次有了孩子,太后更是了不得了。 成瑞指挥者那些太监往里搬东西,脸上喜气洋洋的。他叫人仔细清点了一番,对宋倾州道:“回王爷,这些都是太后的心意,说是要给王妃安胎的,太后十分惦记您二位的。” 宋倾州也笑道:“你也辛苦了。” 下人呈上了一只大红封,成瑞笑呵呵地收下,没推辞。 待下人全部清点检查完毕,这些东西便被抬到库房去了。 成瑞对宋倾州二人行礼道:“刚巧长公主也在,奴才还想和您说呢,皇上请您去宫中一趟。” 宋明珂看了看宋倾州。 宋倾州道:“看孤作甚?陛下叫你去就去。” 宋明珂定定地盯着他:“你要好好地陪着妙儿,知道了吗?” 宋倾州没好气道:“怎么和你皇兄说话呢?” 宋明珂阴恻恻地捻起了一根梨花针。 宋倾州立刻向后退了两步。 “你放心,孤定然好好照顾她,你别担心啊。”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 第1166章 封禅 马车行至皇宫门口,便停下了。 早有下人摆好了脚凳。宋明珂提着裙子踩着小凳子,端庄地下了马车,刚一站定便有人迎了上来。 “见过长公主,长公主金安。” 宋明珂眉眼弯了一下道:“冯统领,今日辛苦你了。” 这样的客套话冯铮每日都在听,但他却是不敢敷衍宋明珂的。 “谢长公主挂怀。” 宋明珂带着春杏抬脚往里走,冯铮便落后一步跟随着。宋明珂转头道:“刚刚过来的时候,我瞧街上的百姓有些吵嚷,可是发生什么了?” 冯铮还真就知道。 他伸出手挡住唇畔,低声道:“长公主您不知晓?就在刚刚这天象出现了祥瑞之兆。” 宋明珂的脚步骤然放慢。 冯铮也没留意,兀自道:“我也没亲眼瞧见,只是听弟兄们说,天上出现了五彩祥云,金乌大亮,还隐约能听到凤凰啼鸣之声。” 明明是大好的兆头,宋明珂却眉头紧锁,面色严肃。 冯铮没瞧见。 “哎,他们传得是愈发真切,下官倒是觉得有那么点玄乎了。” 宋明珂用扇子遮住了唇畔,道:“哦?冯统领不信这个?” 冯铮面色一正道:“下官是相信的,天降祥瑞,这是我大渊之幸,是我大渊百姓之福!” 宋明珂好像笑了一下,但笑意很浅。 走了一段,冯铮就得回去了。宋明珂也没让他一直陪着,寒暄了几句便放他离开。 春杏凑了上来,道:“长公主,祥瑞之象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宋明珂摇摇头。 “不知道,本宫也未曾亲眼见过。” 春杏睁大了眼睛道:“长公主您见多识广,都没见过呀?” “倒是听他们杜撰过。” “杜撰?” “是啊,”宋明珂低头理了理披帛,道,“大皇兄从前就杜撰过,说是什么他出生的时候有金龙盘身,他的母妃还梦到了太白金星送子……总之各种各样的异象,怪怪的。” 春杏挠头道:“那岂不是说,都是假的?” “不全是吧。” 见宋明珂心不在焉的样子,春杏小声道:“长公主,您怎么了?” 宋明珂想到马上就要到来的封禅,就一阵心焦。但她没法对春杏言语,只道:“没事儿。” “臣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的脚步骤然一顿。 春杏也一怔,退后两步,低头屈膝行礼。 宋明珂淡淡道:“迟相不必客气,起来吧。” “是。” 迟允直起身,宽袖垂下,盖住了他的手指。他听到宋明珂问他:“迟相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春日已暮,宫墙深红,墙两边如雪堆积的梨花摇曳纷飞,香气浮嚣。 如那年状元与少女初见,有人一眼倾心,有人过目云烟。 如此刻左相与公主再遇,人面依旧,只是世事变迁,好似半生大梦一场。 迟允道:“陛下意欲行封禅之礼,今日传臣进宫商榷细余。” “这样啊。” 宋明珂的语气轻轻的:“左相辛苦。封禅是我大渊最隆重的祭祀,还望你多多上心才是。” “臣自然全力以赴,请长公主不必担忧。” 宋明珂点点头,抬起脚继续行进。迟允行礼,恭送宋明珂的身影离开,姿态彬彬有礼,君子无双。 春杏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她偷偷回头,却见迟允在原地站了一会才离开,只觉得心中的寒意更甚了。 宋明珂道:“你抖什么?” “……奴婢怕。”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春杏皱巴着一张小脸道:“总觉得今日的相爷格外可怕。” 宋明珂心中嗤笑。 她坏了迟允那么大的事,他必然恨毒了自己——现在怕是想杀了她吧。 宋倾岚今日难得没有在寝殿装病。迟允前脚刚走,他又宣了康惟清去,看样子是对接下来的封禅大典十分重视了。 所谓封禅,指的是皇帝在山上举行的重大祭祀,一是为了向上天以及祖上表述自己的功劳,二是祈求整个国家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因为是最大的祭祀仪式,所以一般只有功绩非常显着的皇帝才会举行封禅大典。 如宋倾岚的宋濯,便在大渊最高的山上举行过封禅。 如今大渊接连击败了准丹、雪域,更是让西域以及无数小部落俯首称臣,自然是要好好地祭祀一番的。 百姓们都信这个,封禅过后,宋倾岚在百姓中的威信又会长上许多。 刚巧又赶上了天生异象,可不就是个最好的时机? 宋倾岚兴奋得都忘记装病了。 康惟清刚从御书房出来,就碰见了宋明珂。他赶忙端正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贵安。” 宋明珂点头道:“康大人不必多礼。陛下他……” 康惟清叹了口气。 “陛下他身子不好啊。长公主,您得多陪陪陛下。” 宋明珂垂下眼皮,道:“多谢康大人提醒。本宫会的。” “国事为重啊,长公主。” “哦,对了,”康惟清小声道,“长公主,微臣多嘴。汤姓子在礼部做得很好,长公主也该好好考虑,叫他多历练一些,人才不该埋没了才是。” 宋明珂道了声多谢。 她如何不明白康惟清的意思? 汤付霜从前在礼部的时候,康惟清就有意提拔他的。但礼部毕竟不是什么能大展拳脚的地方,若是想掌握实权,汤付霜还是得去别处。 进了御书房,宋明珂就听到宋倾岚咳嗽了几下。 宋倾岚衣冠整齐,只是脸色太苍白。他一边翻看折子,一边咳嗽,看那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晕倒。 宋明珂道:“别装了,是我。” 宋倾岚把折子一放,端起了茶杯。 宋明珂:“……” 真的有这么丝滑吗? 宋倾岚见她两手空空,埋怨道:“来了也不给朕带点东西?” 宋明珂:“……” 她想给他带个巴掌。 宋倾岚懒懒往后一靠,道:“许久都没戴这金冠了,还真沉得慌——你已经知道了朕要举行封禅的事了吧?” 宋明珂点点头。 宋倾岚道:“朕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珂儿,封禅当日,不如为朕亚献如何?” 第1167章 瞻前 宋明珂当即回绝道:“不行。还有辰儿与母后,无论如何我都担当不起亚献。” 宋倾岚微微一笑道:“辰儿啊,他得代替朕去首献。” 宋明珂皱眉。 “您不去?” 宋倾岚摇摇头,而后很随意地往案上一趴,道:“没法子啊,朕还病着,哪儿都去不了。” “您自己也知道,天降祥瑞,这是举行祭祀的最好时机。”宋明珂劝他。 宋倾岚却道:“我宋家人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你又何时信上了?” 宋明珂道:“我自然是不信的。” 见宋明珂又不说话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宋倾岚起身道:“怎么?我们的长公主怎么好像生气了,是不是沈伏卿那厮又欺负你?” 宋明珂摇头道:“没有……” “皇兄……”她扭着自己的袖子。 宋倾岚眨眼道:“怎么了这是?有事儿就快说,皇兄定然帮你。” “我……能不能不去参加封禅大典?” “胡闹!” 宋倾岚竖眉道:“朕是病了没法去,你没病也没灾,这种好事怎么还要躲?绝对不行。” 宋明珂知道,宋倾岚是为了她好。 大渊的百姓们向来十分重视这些祭祀,在他们看来,祭祀的一切结果都与上天有关,所以若是这次封禅大典比较顺利,宋倾岚自然可以借着那异象,清洗宋明珂的名声。 就算不能彻底扭转,也会让许多人信服。 宋倾岚终究还是为她考虑许多。 但问题就是,这次封禅,结果并不顺利。 前世的宋明珂,因为这一次封禅,差点闹得个众叛亲离,落得孤家寡人的地步。 见宋明珂还是踌躇不前,宋倾岚叹气,软声道:“珂儿,你向来都是性子刚强的人。你可知,如此束手束脚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我宋家之女的做派。” “您说得对。” 宋倾岚见她还是不开怀,道:“你是怎么了?朕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可能说说?” 宋明珂轻轻摇头。 她怎么能开口呢? 重生归来的事情,也只是告诉了沈承聿一人,尚且不知他听没听进去。说给宋倾岚,他也不会听的。 宋明珂试探道:“皇兄,对于所谓的祥瑞之象,您如何看待?” 宋倾岚心中了然了。 原来她竟是在这等着自己。 大抵她是担忧,所谓的凤鸣在昭示着什么,会让自己起疑心罢了。 他捏着下巴道:“珂儿不必担忧。朕既然愿意将辅政之权交给你,就是信你的。” 宋明珂却起身,庄重地给宋倾岚行了一礼。她跪在地上,低着头做出了臣服的姿态,这让平生都有些意外,伸出手来就想要扶起她。 备受宠爱的长公主,几乎不在陛下面前跪拜。 宋倾岚拦住了他,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宋明珂行过礼,抬头道:“请陛下放心,无论何时,无论到了何种境地,长霁与安北侯定与大渊共存亡,绝无二心。” 她心中有隐情,她在寻求自己的肯定。 到底是怎样沉重的心事,让她如此不放心? 宋倾岚心中刺痛,起身亲自将宋明珂扶起。他握着她削瘦的肩膀,道:“好,珂儿,朕也告诉你,无论何时,你与伏卿,都是朕最信任的人。” “没有例外。” 宋明珂低头,鼻头都红了。 宋倾岚垂下眼皮,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道:“行了,就别哭鼻子了,反正还有段时日,就让伏卿带你玩儿几天去。这段日子他可是闲得很。” 宋明珂点点头。 宋明珂深吸一口气,道:“皇兄,我想了一下,确实不该如此,是我怯懦了。” 她现在还怕什么? 经过这两次的胜利,宋明珂知道迟允也会被算计,她不必再像从前一样,畏首畏尾了。 宋倾岚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他道:“你心中有数便好,朕无法为你抉择你的道路,但却可以为你分忧,你随时都可以来与朕说,知道了吗?” 宋明珂点了点头。 回到侯府,宋明珂便召集了京城的飞花卫都统,一道商议接下来的封禅事宜。 自大渊建国以来,封禅大典都是在最高的山峰共山上举行,而作为举国最大规模的祭祀,随行的宫女大臣就不老少,这一路能否平平安安,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按理来说随行的御林军该护佑众人,是用不到飞花卫的,但宋明珂显然是有更多的打算。 宋明珂把大半的飞花卫,都安排了进去。 这让几个都统都有些费解,毕竟只是个封禅大典,还能出人命不成? 宋明珂也没做什么解释,对于他们飞花卫来说,他们只要听命令办事就好。 过了几日,汤付霜就回来了。 他这一归来,端的是称得上意气风发四个字。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升了官,还有了这么大的实绩,多少刚入仕的年轻人都佩服不已。 宋明珂兑现了她的承诺,在居山楼为汤付霜摆上了盛大的筵席。沈承聿也很给面子,带着林冬等人一块来赴宴了。 第1168章 韵事 居山楼今年重新修缮过,这老板在原本的顶层之上建了一座凉亭,亭子八方翘檐,站在里头刚好能遥望到东方太极殿,每当落日时,日头嵌在太极殿之上,宛若一颗巨大的明珠,流光溢彩,耀目生辉。 八角亭中轻纱垂落,朦胧缥缈,白日的阳光筛过,便不那么刺眼了。 今日宋明珂为汤付霜包下了这八角亭。 “小汤弟弟。” 杨潜就坐在汤付霜旁边。他笑眯眯地举杯道:“哎呀,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白面馒头似的人,没想到啊,我现在看明白了,你才是真的狠人啊。” 汤付霜疑惑:“什么叫白面馒头一样的人?” “就是能搓圆捏扁,好拿捏。”小夏好心地解释。 见汤付霜笑眯眯地看自己,杨潜赶紧举手道:“不是啊,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心性纯良,像白面馒头一样纯良。” 小夏翻白眼。 于愿也道:“你们还真就别惊讶,我早就知道,公子他不是善类了!” “没错。” 荧惑捏着下巴道:“我头一次见这小子就知道,他是个阴险狡诈的,天生就该进飞花卫。” 汤付霜:“……” 这是夸赞吗?是吗?不是吗? 不过,他没说什么,敏娅倒是先急了。她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有点蹩脚道:“你们,你们别骂他呀!” 杨潜拎着酒杯道:“嘿,你这小丫头,这还没嫁呢就护上了?” 敏娅抱住了汤付霜的脑袋,就好像老母鸡护崽子一样。 “总之你们就不许骂他!” 她的怀中温软又幽香,汤付霜耳根一红,眼睫毛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杨潜摆手道:“行行行,不骂了不骂了,怕了你还不成?小汤弟弟他简直是高风亮节、光风霁月,神仙一般的人物啊,我等惭愧惭愧。” 敏娅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很显然,单纯的异族小公主并不能听出杨潜话里的阴阳怪气。 而此时,一直沉默的祁连仙突然说话了。 “是啊,汤公子在陶州可是十分威风的,说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了。” 席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汤付霜在陶州干的那点事,京城的飞花卫早都知道了,也就单纯的敏娅没听到任何风声。 敏娅好奇道:“怎么啦怎么啦?你在陶州干了什么大事呀?” 汤付霜用酒杯掩唇,拿眼刀去戳祁连仙。 祁连仙笑着对他敬酒——谁叫他指使他来着。 汤付霜温润道:“你想知道,回家再说给你听。” “不嘛不嘛,我现在就要听。” 敏娅拽着他的袖子撒娇。 汤付霜没法子,只能向宋明珂求救,结果宋明珂好像压根没听见他们说话,只专心地和沈承聿对酌。 他只能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借用了一下长公主的威风,而已。” 祁连仙煞有介事地点头:“没错啊,当时你们是没看见那场面,别说是梵离和丹枫二位姑娘了,就连我一个男子……” “咳咳、咳咳咳!” 汤付霜狠狠地咳嗽。 敏娅眨眼睛道:“谁呀谁呀?梵离和丹枫是谁呀?是谁呀?” “就是……” 祁连仙还想火上浇油,就被宋明珂打断了。宋明珂端着酒杯道:“行了你,去一趟陶州可把你的怨气儿都给撒出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滚出去叫掌柜的添酒。” 祁连仙:“……” 就算忤逆谁,他也不敢忤逆宋明珂啊。于是他只能讪讪地起身,叫掌柜的添酒去了。 敏娅还在抓着汤付霜不停地问:“到底是谁呀?是谁呀?” “我认识吗?长公主认识吗?” 汤付霜见同僚们都幽幽地盯着自己,只觉得自己还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们估计都以为,自己和那两个花魁有什么首尾了。 汤付霜琢磨了一下,道:“那我如实告知你,你……你别生气。” 敏娅哈哈一笑,摆手道:“你放心吧,我们海萨尔的女孩子都很大度的,连男孩子都夸我们,心里头能跑马呢!” 众人:“……” 这只是说她们心大吧? “好,”汤付霜握着她的手,道,“你也知道,我去陶州是为了调查私盐。陶州的长史在青楼养了一个女人,我为了让他露出破绽,就……” 敏娅心中已然感觉到了不对。 “就什么呀?” “就……嗯,闹了一番,之后那长史死了,青楼的老鸨就把那女人和另一个花魁送到了我的房中。” 随后汤付霜严正道:“你放心,我绝对、绝对没有碰她们一根手指头!” 他伸出三根手指。 “我对天发誓!” 敏娅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她眼睛一红,甩开了汤付霜的手,兔子一样地跑掉了。汤付霜怔在原地,一只手放下也不是,举起也不是。 杨潜抬脚踹了他一下。 “你小子,愣着做什么,赶紧追啊!” 汤付霜就赶紧去追了。 外头传来了敏娅委屈的哭声。 宋明珂担心他们,便叫玄烛和荧惑二人出去瞧了。杨潜嘿嘿一乐,道:“这孩子也是,怎么这样实诚?小娘子一瞪眼,他倒好,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说出去了!” 宋明珂斜眼瞥他。 “怎么?你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瞒着阿芸?” 杨潜举手投降:“没有,绝对没有,自从成亲了我可就再也没睡过别的女人了。” 宋明珂低声道了一句粗俗。 没想到,沈承聿突然贴了上来,低下头和宋明珂低声咬耳朵。 “长公主明鉴,我也是如此。” “一直都是。” 宋明珂脸一红,把酒壶塞进了他的手中。 “喝你的酒去吧。” 沈承聿为她添了酒,却见她又沉思了起来,便低声道:“怎么了?” 第1169章 程 宋明珂摇摇头,道:“妙儿有了身孕,心情总是不好,我们改日一道去瞧瞧她吧,她也能松快一些。” 沈承聿握住了她的手道:“都听你的。” 而另一边,汤付霜跟着敏娅追了出去。敏娅是个小姑娘,汤付霜腿又长,所以刚一出酒楼她便被汤付霜给抓住了。 敏娅一边后退一边挣扎道:“你别碰我,你别碰我!我讨厌你!” 汤付霜无奈道:“不是都和你说了……我没碰她们……唔。” 还没说完,敏娅便捏住他的手,狠狠地咬住了虎口。小姑娘的虎牙尖尖的,没一会汤付霜白皙的肌肤上便泛起了红印子。 她一边咬一边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受欺负的是她。 汤付霜就静静等她消气。 过了一会,敏娅放开了他的手,呸呸两口,道:“不好吃,猪蹄子。” 汤付霜正色道:“生吃自然不好,你若喜欢,拿回去红烧了?” 敏娅想笑,但又想起这人可恶的嘴脸,绷住了嘴角没笑出声。 汤付霜摸了摸她的头发。敏娅抽了抽发红的鼻头,道:“我父王有很多女人,我的母妃只是其中一个。母妃她长得不漂亮,性子也不讨喜,父王很不喜欢她,所以她总被那些女人欺负。” 汤付霜手指一僵。 敏娅低头道:“但是母妃她也不恨父王,她还对我说,日后我定要找一个一心一意对我的男子。” 汤付霜握着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定然对你一心一意。” 敏娅气鼓鼓道:“我才不信。你们大渊的男人都三妻四妾的,尤其是大官,官越大的媳妇越多!” 汤付霜:“……” 这都是听谁说的,乱七八糟的。 他严肃道:“谁说的,你看安北侯,对长公主不是一心一意?” 敏娅一怔。 “好了,”汤付霜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咱们快回去吧,不然长公主该担心了。” 敏娅低头看着鞋尖,小声道:“我,我是给长公主面子,可不是听你的。” “好,不是听我的。” 汤付霜又哄了一会,好不容易把人给说动了。刚要牵着敏娅回酒楼,就觉得好似有谁的视线落了过来,他的脚步一顿,眼神左右梭巡,却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敏娅见他半天不动窝,疑惑道:“怎么了呀?” 汤付霜回神,面上又挂上了和煦的笑容。 “没什么,咱们走吧。” 说完带着敏娅回了酒楼。 二人的身影一消失,自路边的树后便走出一人。 他定定地望向居山楼的方向,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 从京城,到大渊最高的共山,大概要行个半月。 但这次前往祭祀的君臣宫人实在太多,浩浩荡荡也得有几百人,所以就算再快,也得二十多日才能到达。 而在封禅之前,所有的皇室都应遵循老祖宗的规矩,斋戒十日。 这可是把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宋景辰给苦坏了。 宋倾岚在家中装病,所以自然由宋景辰前去代替宋倾岚。所以,这斋戒的活儿自然也从亲爹的身上,落在了娇小的太子殿下头上。 宋景辰看着满桌子的萝卜绿叶豆腐,拿着一只羹匙,皱巴着团子脸。 身边的小宫女为他殷勤地布菜。 更可恶的是,他的亲爹就坐在一边,捧着一碗鸡汤连连赞叹。 “这鸡汤不错。” “肉质也很好,今日御厨有心了。” 煨炖了许久的鸡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宋景辰被勾得馋虫都起来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亲爹,望眼欲穿。 宋倾岚叹息道:“哎,做皇帝真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宋景辰:“……” 好气啊!好气啊!! 他也要喝鸡汤!他也要娇滴滴的宫女姐姐喂自己喝汤! 宋倾岚又无情地插刀子:“可惜,有的小孩儿就没有这个福气。” 宋景辰已经要哭了。 眼看着孩子要被亲爹欺负死了,平生笑着道:“陛下,太子殿下还年幼,您就别逗弄他了。” 宋倾岚无情道:“生孩子如果不用来逗弄,那将毫无意义。” 平生:“……” 宋景辰憋着嘴,吧嗒几下眼泪就下来了。但他又不敢控诉他的皇帝爹,只能气呼呼地下了凳子,蹬着小短腿跑了。 “呜呜呜哇!母后!母后!父皇他坏死了!” 哭泣的小孩儿跑远了。 看管宋景辰的宫女嬷嬷们急忙跟了出去。宋倾岚一看自己玩脱了,赶紧给平生使了个眼色,于是平生也跟着追出去了。 好在宋景辰虽然淘气,却还算听话的孩子,他跑了出去,也只是和林婉遥与黄太后告了个状而已。 黄太后大怒,直接把宋景辰留在自己的宫中,勒令皇帝在封禅之前不许再接触自己的儿子。 封禅的流程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因为参与的人太多,所以格外重要。因为小太子宋景辰是初次参与封禅大典,所以礼部需得派人到宫中,教导宋景辰这祭祀的章程。 汤付霜也没想到,自己能被选中去教导太子。 自然,他并不是主要的那个。这次礼部派遣了二人,一个是汤付霜,一个就是礼部侍郎。 汤付霜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礼部侍郎。 这位礼部侍郎名为季苇,大概四十岁的样子,模样还算是周正。此人太低调,以至于汤付霜在朝中几乎都没听说过这人的名讳。 不过,能位居三品的人,自然是不可小觑的。 二人走在宫道上,汤付霜落后半步,表示尊重。 从宫门口到此处,季苇一直不言只字片语。汤付霜也守着规矩,不过于谨小慎微,却也不鲁莽冒进。 “你年岁几何?” 季苇突然开口。 汤付霜道:“回大人,下官快年满十九了。” “十八就是十八,十九就是十九,快十九是什么意思?” 汤付霜一噎。 他心中疑惑,嘴上道歉却很快:“是下官言语不明了,大人莫怪。” 季苇又道:“读过什么书?” 汤付霜谦虚道:“小子浅薄,未曾读过什么名家大作,略粗阅过几本而而。” 第1170章 民意 他的话干巴巴地落在地上,季苇却是不接了。 这上司的态度实在奇怪,不过,汤付霜却并无不满,毕竟经历得多了,心思也沉稳了许多。 到了东宫,便有宫人出来迎接二人。 东宫很大,金碧雕梁壮阔生辉,不愧为太子居所,气派十足。 汤付霜只瞄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二人被引入了偏殿。 殿内,宋明珂正蹲着身子,为宋景辰整理衣衫。 宋景辰的衮服今日做好了,宫中的司衣亲自送了过来,给宋景辰试穿。 金缎团龙的衮服,上头缂着十二章纹样,与朝服不同的是,这衮服前胸上的日、月、星辰三光代表着祈顺风雨的意思,通常只有在祭祀中,皇帝或者太子才会穿着这样的衣衫。 宋景辰用手扒了扒冕上的流苏,奶声奶气道:“姑姑,好看吗?” 宋明珂笑着捏了捏他柔软的小脸,道:“好看,我们辰儿最好看了。” “嘿嘿。”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转头,笑意更甚了。 “哦,是你们来了。太子殿下已经在等着了。” 季苇低头道:“是,请太子殿下移步。” 宋景辰身子矮小,衮服又繁重,所以他只能慢慢地挪步。他仰头望着季苇,板着小脸道:“你就是季大人吗?” 季苇道了声是:“微臣季苇,礼部侍郎,见过太子殿下。” “哦……” 宋景辰咳嗽了两下,道:“那就开始吧。” “是,殿下。” 经过汤付霜身侧时,宋景辰还好奇地瞄了这年轻的大人一眼。 却见汤付霜对他微微一笑,行了个礼。 宋景辰心中喜爱这人,面上却冷冷地点点头。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个笑得温润的年轻人,在他登基以后,让他受了多么大的折磨。 后话不提。 且说季苇与汤付霜为宋景辰讲解了封禅流程,又亲自演示过了一次,宋景辰也知这是关乎国祚的大事,所以听得很认真,没过一会,居然真就把这流程完完本本地记下来了。 饶是季苇嘴上严厉,却也不得不承认,宋景辰天赋异禀,聪颖非常。 “殿下。” 季苇手执一张竹简,递给了宋景辰。他道:“封禅乃是当政者向祖宗天地彰述功绩的大典,届时会由我二人将记载着陛下功绩的竹简交给您,您须得清晰地念出,不可念错,不可停顿。” 宋景辰好奇地打开竹简,然后就懵了。 这上头文绉绉的,隔两个字就有他不认识的,他看都看不懂。 但在大臣面前,太子殿下不能惊慌,于是宋景辰点点头故作沉思道:“好……本宫知道了。” “那么,请殿下熟读竹简。祭祀庄重,还请殿下心怀尊重,勿忘每日焚香斋戒,沐浴诵经。” 宋景辰点点头。 “二位大人辛苦。” 季苇与汤付霜行礼,告退了。 宋明珂将视线从季苇的身影收了回来。他们的身影一消失,宋景辰立刻就恢复了他那天真的模样。他张开了双臂,十分费力地翘脚道:“姑姑,要姑姑抱。” 宋明珂俯身,想把他抱起来,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臂。 虽然只有五岁,但宋景辰身形已经高了许多,宋明珂已经抱不太动了。再加上衮服精贵,碰坏了也就不好了。 宋景辰以为是姑姑不喜欢自己了。 他泪眼汪汪道:“姑姑……你为什么不抱我了,你不喜欢我了。” 宋明珂赶紧用帕子把他的眼泪擦干,哄道:“没有没有,姑姑怎么会不喜欢辰儿呢。” “呜呜呜,姑姑不喜欢我,父皇也不喜欢我,辰儿没人要啦!” 宋明珂头疼地想——是不是他们把宋景辰给惯坏了,所以这孩子动不动就掉金豆子。 待到宋景辰哭累了,宋明珂才给他递了一杯乳茶,道:“好了,哭够了?” 宋景辰点点头,还喘了口气。 宋明珂把竹简塞在他的手里,道:“好,那开始认字吧。” 宋景辰:“……” 还是躲不过去吗? 待到宋景辰把字都认得差不多,也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但小太子很是舍不得姑姑,又黏着宋明珂好一阵子,才放她出了宫。 出了宫,宋明珂没有马上回侯府,而是先到了飞花卫镇抚司。 到了飞花卫镇抚司,杨潜和汤付霜亲自出了府衙,将她接了进来。 几个人落座,杨潜命人把门给关上了。他笑着翘起了二郎腿,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小汤弟弟身着官府的样子,你别说,还真就有几分姿色,快赶上小爷我了。” 汤付霜:“哪里哪里,还是杨大人一表人才,芝兰玉树。” 杨潜摸着下巴道:“不过你还挺招人喜欢的,我听说陶州那两个花魁可是被你迷得找不着北了。” 汤付霜:“……您能别提那二位了吗?” 杨潜嘿嘿一笑。 宋明珂端着茶杯道:“好了,别说废话了。这次将你们两个叫过来有重要的事情交代。” 杨潜把二郎腿放了下来,道:“您说。” 宋明珂对杨潜道:“十日过后便是封禅大典,大典要用到的物什有许多,我要你打通每一处关节,保证每一个环节都有我们的人。” 杨潜皱眉道:“若是这样,那咱们京城的人恐怕都得撒出去了。” “那就撒出去。” 宋明珂道:“我要飞花卫渗透在祭祀每一处,能不能做到?” 杨潜点了点头。 “行,知道了。” 汤付霜很少见宋明珂如此严肃的样子,于是他不禁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长公主,”他试探道,“恕属下冒昧,这封禅可是有什么问题?” 宋明珂不能说啊。 她又怎么可能告诉汤付霜,就在祭天当日,季苇会亲手捧上装着竹简的金匣呈给太子,太子会毫无防备地念出里头的内容。 有女主政,天之所向,命之所归。 所有的文表都尖锐地指向了宋明珂,宋明珂被千夫所指,再加上时局动荡,她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被迫成为了导致大渊落魄的罪魁祸首。 尽管宋倾岚不信,太后也不信,但百姓们却是坚信的。 第1171章 赏脸 见宋明珂不说话,汤付霜便也知道,此事不好解释了。于是他便主动挑起了另一个话头:“长公主,今日与我一同入宫的那位礼部侍郎,您可知是什么人?” 宋明珂道:“他?他是迟允的人。” 她抬抬下巴,示意杨潜给自己倒茶。杨潜嘴上念叨着麻烦,却是乖乖地给宋明珂添了一杯碧螺春。宋明珂接过茶盏,道:“此人原本只是陶州的一个乡野匹夫,早些年考取了些功名,到处投诚却不得重用,是彼时的迟允看中了他的文章,为他指明了一条路。” 宋明珂的语气不无嘲讽道:“此人跟了迟允多年,虽然没什么名气,但对迟允忠心耿耿,不得不说,他当真是一条护主的好狗。” 她落得那个万人唾骂的下场,和这个人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如果可以,宋明珂很想亲手了结了他。 汤付霜张了张嘴。 “您好像不喜此人。” 宋明珂没说什么缘由,只道:“此人虽然低调,但性子十分极端,是比迟允还要极端的人。你可以不待见他,却不要在他面前表露出对迟允的敌意。” 杨潜嗤笑道:“比迟允还狠毒的人,我还真是没见过几个。” 宋明珂伸出玉指,指着他道:“你就够狠毒的。” 杨潜:“……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这是和谁学的您自个儿心里没数吗?” 宋明珂冷笑道:“怎么,你想亲自试试花都统的老虎钳吗?” 杨潜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求您别,我的孩儿不能没有爹。” 宋明珂快被他贫死了。 他们二人在这拌嘴,汤付霜却好似在沉思着什么。 还没等宋明珂的茶喝完,杨潜就把二人给“撵”走了,他的意思是他手头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他们两个在此处只会影响他看卷宗的速度。 汤付霜伴着宋明珂往外走。 “我今日早晨看到许多商队的马车都进了京城,”汤付霜侧身让宋明珂先出门,“听说那些商队也是为了封禅大典做准备的。” 宋明珂点了点头。 “那些马车上头载着的都是封禅所用的物材,我已经让杨潜严加看管,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 汤付霜现在是确定,宋明珂定然是十分重视这一次的大典了。 宋明珂和汤付霜道了别,自己便坐着马车到充王府去了。 汤付霜没有在镇抚司门前逗留,他转路去附近的街道绕了几圈,最后才若无其事地回了礼部。 迟府。 春日里的花朵来得很短暂,花期也短,还没入夏这院子里已经堆满了花与叶,嬷嬷与丫鬟们在闲来无事时,便会将这些花瓣收起,给主子们做些吃食。 苏晚凌的屋子里头飘散着淡淡的甜香,原来是连翘端着托盘走进来了。 这大好的春景,苏晚凌却偏画上了梅,且越画越开心。她端坐在案前,手执羊毫笔,偶尔端庄浅笑,偶尔专注认真,压根没察觉连翘进来了。 连翘把托盘搁置在八仙桌上,将一盘盘精致的小点心摆好。 “夫人。” 连翘小声道:“小厨房新做的点心,是上好的桃花酥与杏仁酪,相爷特意吩咐了让您尝尝呢。” 苏晚凌一听她提到了迟允,嘴角的甜蜜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她把笔墨搁置在一边,道:“是吗?那我是该尝尝了。” 丫鬟伺候苏晚凌净了手,她便拈起一小块桃花酥浅尝了起来。 只品尝了一会,苏晚凌便怔了一下。 连翘紧张道:“夫人,可是这点心的口味不好?奴婢这便吩咐他们重做了。” “不必了。” 苏晚凌问她:“这做点心的水是哪里取来的?” 连翘心中明了,道:“是……是府中的井水。” 苏晚凌疑惑道:“我的点心向来都要取山上的清泉制作,夫君也是知道的。” 连翘行礼道:“夫人,您忘记了?相爷他月前就吩咐了,说是府中的开支需缩减一些。山上的清泉运来,若要保持新鲜,要耗费太多,所以相爷下令府中的点心都取井水做了。” 苏晚凌这才想起来——是了,迟允在陶州的势力受到了些影响,虽然他富贵依然,但若要如从前那样奢靡无度,却是不可能了。 作为相府的主母,苏晚凌也切身地体会到了。不过好在迟允并不会苛待他的女人,所以苏晚凌与秦瑶等人的吃穿用度其实也没差在哪里。 苏晚凌心中泛起心疼——长公主这次下手太狠,想来他也是承受了不少压力的。想罢,她叹了口气,端起小碗用了些香甜的杏仁酪。 还没用完,庄渠便来了。 连翘客客气气地将人请了进来。苏晚凌微笑道:“庄管事,可是相爷有什么吩咐?” “的确是有的,”庄渠微微弯腰道,“夫人,相爷请您去后院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苏晚凌心想最近后院还算安稳,也不知有什么大事。她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且回禀相爷,我马上便到。” “是,夫人不必急切。” 送走了庄渠,丫鬟们又上前伺候苏晚凌漱口。洗漱更衣过后,苏晚凌这才到了后院,然而刚一进院就吓了一跳——却见这院子里跪满了下人,全都是府里比较得脸的下人,其中有些还是苏晚凌费了很大金钱收买来的。 迟允就坐在东边,许泽站在他的身后。 苏晚凌心中讶异,面上却自持道:“夫君,这是……” 迟允抬眼,眸子似乎是亮了两分。他浅笑对她招手道:“夫人,来。” 苏晚凌有些害羞地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刚一坐下,迟允便握住了她的手。 “你入府这么久了,也没带你来见见他们。今儿正好,让他们跟你在眼前混个脸熟,日后伺候着也舒心。” 苏晚凌惊喜道:“夫君?” 这意思就算是傻子都听明白了。迟允这是要放权给苏晚凌,把掌管中馈之权彻底地放给她了。 许泽收了苏晚凌的好处,第一个拉着庄渠跪了下来。他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下人们也齐声跟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第1172章 清心 苏晚凌像是不敢相信一样,明明心中欢喜,却也不敢表露太多。她柔声道:“夫君,你愿意让我掌家了?” 迟允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是我的妻子,为何不让你掌家?” 苏晚凌摸着鼻子,笑得温婉。迟允这是在给她撑腰,因为这些下人不乏有势力的,或者是两边忙活的墙头草,今日这掌家权力一下,恐怕苏晚凌在相府的地位就无法被动摇了。 苏晚凌本欲赏这些下人,但又想起迟允下令缩减开支,为了端出个贤淑主母的样子,苏晚凌只贴心地吩咐了几句,算是给他们个脸面。 迟允就握着她的手,满目春水好似能融化十里冰河。 一个美丽大方的主母,一个俊雅显贵的权臣,无论是谁看来,这二人就好似天生的登对。 原本后院的事情也没与迟允没什么干系,他作为家主也不必在此逗留太久,但迟允还是耐心地等苏晚凌训过了话才要离开。 迟允将手心盖在她的手背上,道:“书房还有人等我,我先过去了。” 苏晚凌道了声好。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迟允叹息道,“府中还需你多担待,我亦会尽我的全力给你最好,绝不辜负于你与岳丈。” 苏晚凌感动道:“夫君说的哪里的话?我们是一家人,同甘共苦都是应该的。请不要再这样说了。” 迟允微微一笑。 迟允带着许泽起身往外走,下人们齐齐下跪恭送他离去。 苏晚凌有些痴然地站在原地。 出了院子,许泽便迫不及待道:“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小的刚刚看您与夫人在一块儿,哟,那样子真是怎么瞧怎么登对。” “哎,是了,大人您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也要般配神仙……呃。” 迟允站定,回头看他。 许泽心虚地压下了颈子。 “你怕什么,”迟允不咸不淡道,“你说的都是好话,我能把你如何不成?” 许泽皱巴着鼻子道:“大人,奴才说错话惹您不开心了。” “你没说错,以后要多说。” 许泽实在分不清迟允这句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自从陶州事件后,他只觉得迟允的心思是愈发难以揣摩了。 “大、大人。” 许泽抠着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问:“您,您为何突然想到要……要让夫人掌家啊?” 他心中还加了一句:这样的话秦瑶怎么办呢? 迟允反问:“她是我的正房,不然让谁?” 许泽:“……” 到了书房,却见门开着,门口的丫鬟见迟允来了想要通传,却被迟允拦住了。 书房里,季苇正端坐在案侧,拿着一本什么书在细细地看。他看得专注,迟允便也没打搅他,只轻手轻脚地坐下,开始处理政务了。 季苇读得入迷,一炷香后他才放下这书。 迟允出声道:“在看什么?” 季苇吓了一跳,却见原来迟允早就坐下了,赶紧起身行礼道:“见过相爷。” “不必客套。” 季苇将书奉上,迟允接过随意翻看了两页:“战国策?你一个文臣,看这东西做甚?” 季苇道:“回大人,只是觉得这其中谋士的策略与思想十分深远,想着能否学习一二。” 迟允将手肘抵在一边的小绣枕上,道:“从本相第一日见你起,你便一直在学习。” “学无止境,大人。”季苇答。 “你说得没错,”迟允从鼻子中轻哼了出来,意有所指道,“本相也是最近明白这个道理。” 季苇低头道:“大人博学多才,是有远见卓识的人,与我这样的乡村匹夫肯定不同。大人手下能人多如牛毛,我也自是明白笨鸟先飞的道理,只有时刻勤奋勉励自身,才能得您的重用。” 迟允定定地盯着他半晌,随后轻松道:“不必妄自菲薄,我的出身也未必高贵到哪里去。” 见季苇不接话了,迟允便道:“最近飞花卫看管得严,往来的商队都要经过层层盘查,你有事没事便去晃晃,不然他们不会起疑心。” 季苇道了一声是。 “大人,共山周围的郡县,我也已经派人过去了。所有的商铺都在我们的视线。” “很好。” 迟允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李江妙的商队有没有动作?” “暂时没有。” “会有的,”迟允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道,“以她与长公主的关系,她定然会购入一批用以祭祀的物料,查清楚她从何处买进,买了多少,然后……” “通通替了。” 季苇道了一声是。 将事情都吩咐了下去,迟允又问:“汤姓子如何?” 季苇如实道:“性子沉稳、严谨,待人亲和,与人为善,是与大人您一般的人。” 迟允突然笑出了声。 他摇头道:“你不喜欢他。” 季苇却道:“此子敏捷聪慧,下官喜欢他。” “行了,”迟允摆摆手道,“在本相的面前不必如此。他为长公主所用,所以我要你盯紧此人,经此一事,他绝对不能有再翻身的可能。” 季苇双手作揖,低眉顺眼道:“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临走之前,迟允把那本《战国策》送给了季苇。 季苇很是珍惜,连声道谢。 上了马车,季苇再次翻开了这本书。 他看着上头的字,沉默不语。 “三人成虎,十夫楺椎;众口所移,毋翼而飞。1” 没有什么东西比流言蜚语飞得更快了,身为飞花卫指挥使的宋明珂,自然是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若是在飞花卫出身的长公主,被她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流言给埋葬,该是何等讽刺又令人痛快的事? 她就该被诋毁,被羞辱,被埋在脏污的土地中踩踏——她就该那样难看地死去。 但是。 他所效忠的人,那个手握重权的人,却对长公主心软。 迟允他终究还是不想杀她——看啊,他所谋划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削掉她的权柄,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变得没有依靠没有倚仗,却半点害她性命的意思都没有。 不该如此的,他本不该是被小情小爱懵逼双眼的人。 既然如此,这压死长公主的最后一棵稻草,就由他来放吧。 季苇合上了书,将其精心地收了起来。随后,他对车夫吩咐道: “去清心观。” 1:出自《战国策》 第1173章 道长 清心观有一道长,道号清灵子。 传说清灵子的修为高深,仙风道骨,就差一步就可得道升天了。 没人知道清灵子的年岁几何——听说自从前朝建国开始,他便在了,后来有了大渊皇朝,开国皇帝宋濯便为他建了这座清心道观。 清灵子潜心修炼,道观便交给了其他人。现在的清心观,已经成了名门望族或是皇亲国戚清心养身的好去处。 道观位于半山腰,一道约五人可并行的石阶层层摞起,高处的风景被茂盛密集的树叶遮挡,落下了点点斑驳的阳光。 芳草幽香,虫鸣安宁。 王顺生顺着石阶往上走,大摇大摆的样子和仙风道骨是一点不沾。 一小道童在门口扫地,见王顺生回来了,赶忙笑着去迎接。 “师兄!” 王顺生把鼻梁上的琉璃镜一摘,架在脑袋上,伸出一根手指让小道童噤声。 “嘘。” 王顺生抻着脖子左右瞧瞧,见没人了,便把怀里的素鹅拿了出来。 油纸包裹着的素鹅,经过丰富的调料烹制,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道观里的吃食都实在是寡淡,师弟们年岁又小,不免就惦记外头的东西。 小道童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师、师兄……” 王顺生拍拍他的后背道:“去,和别人分着吃——嗯?” 他指了指旁边的马车。 “这是谁来了?” 小道童抱着素鹅,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此人甚是低调,师祖正在接见。” 王顺生微讶。 清灵子师祖可是有好长时日都不见人了,再者他不是上个月都闭关了? 谁能请动他去? 不过,这和王顺生倒也没什么干系,毕竟他成日优哉游哉也没什么大事。和小道童吩咐了几句,他便以修炼为由,去自己的屋子歇着去了。 客堂。 竹轩大开,外头便是精心累砌的假山堆石,伴以山上引下的曲水,汇入一汪小池中。 小池中养着两只龟,正懒懒地趴在石头上。 宋明珂坐在矮榻上,呆呆地盯这两只小东西,也不说话。 小夏见她傻愣愣的,实在忍不住开口道:“长公主,您怎么一直瞧着这王八?” 宋明珂幽幽道:“这两只小东西,是我爹养在这里的。” “现在我爹没了,它们还在。” 小夏:“……” 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毕竟除了宋明珂,也没人敢对他的皇帝爹放这样的厥词。 想到此处,小夏好奇道:“长公主,听说这清灵子道长已经五百岁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明珂撑着下巴看他:“这种鬼话你也相信?” “这不是传的人多么。” 宋明珂叹气。 是啊。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有些东西就算不是真的,传的人多了,恐怕也就成真的了。 当所有人认定是真的了,那这件事原本的真假,也就不重要了。 “长公主,您说,”小夏瞥了一眼放在一边的红木箱子,道,“清灵子道长离了红尘多年,能看上咱们这些金玉之器吗?” 宋明珂却道:“为何看不上?如果没有父皇和皇兄的帮持,他的清心观早就开不下去了。他自己心中清楚。” 她的语气随意,丝毫没有对得道高人的一丝敬畏。 “嘎吱。” 一道童拉开了门,垂首恭敬道:“贵人,师祖在经堂等您。” 宋明珂起身道:“劳烦带路。” “是。” 小道童垂首在前头带路,宋明珂始终落了几步跟在后头。出了客堂的庭院便是一处简约的小榭,廊道不长,走了两个拐弯便到了经堂。 “您请。” 道童躬身,随后转身离开。 经堂的门开着,迎面便是一幅巨大的灵宝天尊画像。画像底下摆放着一张木桌,木桌上是一只石灵芝,底座錾刻着龟与鹤,意味着福瑞长生。 一道乳白色的倒流香自石孔缓慢流下,好似仙人手中的拂尘。 进了旁门,却见一鹤发老者在矮榻上打坐,老者眉髯皆染白雪,身形不那么周正,但道服干净整洁,真有那么几分画作上那天尊的样子。 宋明珂和小夏也没打搅,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清灵子睁眼道:“是长公主来了。” 宋明珂哪里还有刚刚那散漫的样子?她按照道人的样子行了个拱手礼,道:“小女突然造访,叨扰道长,还希望您能见谅。” “无妨,无妨。贫道与长公主的父亲自幼相识,长公主何必如此客气。” 清灵子人还算随和,放下了腿,请宋明珂落座。 屋子的陈设简单,甚至称得上是简陋,用清灵子自己的话来说,他一个不再过问红尘之人,吃穿用度何必那么计较。 与其说清灵子像是一个修为中人,更像是宋明珂的一个长辈。 他面露慈祥道:“许久不见长公主了。上次见您,还是在皇宫中。” 宋明珂笑得温和,道:“是的,彼时我还是稚子,年幼无知,冲撞了您,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清灵子哈哈大笑。 “何妨,何妨!” “长公主心性直率,贫道向来喜欢与您这样的人打交道。” 笑过了,他有些感慨道:“您的父亲,也是这样的人。可惜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宋明珂道:“皇兄也总说,要我替父亲来看看您。皇兄也总是惦念您的。” 清灵子惶恐道:“这真是……诚惶诚恐,多谢陛下。” 此时小道童来奉茶。 茶味清淡,甚至有点苦涩,不是什么好茶。宋明珂却没说什么,淡淡地啜了一口便放下了茶杯。 她主动道:“听说皇兄请了您前去封禅大典念经祈福?” 清灵子淡笑道:“不才,贫道修为浅薄年事又高,恐难以担当重任,只是陛下厚爱又实在诚恳,贫道这才没有推脱。” 宋明珂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这老头仗着自己威望高了点,没少对他们这些人摆架子,从前在宋濯的面前如是,在她的面前更是。 还念叨起她皇兄了。 弄得好像是宋倾岚一定要请他去一般。 心中想着,面上却半点不露,甚至挂着三分感恩。宋明珂真诚道:“您德高望重,自然当得起。” 清灵子谦虚道:“心无挂念之人,所谓德望不过也是过眼云烟,长公主请不要再提。” 第1174章 在后 “是小女唐突了。” 铺垫得差不多了,也该说正事了。宋明珂道:“小女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封禅大典。” “哦?” 宋明珂双手合十,诚恳道:“封禅大典对于我大渊来说十分隆重,不可出一丝错处,道长您心系百姓,心系大渊,想必也想让这大典顺顺利利地进行。” “那是自然。” “太子与群臣献酒后,便有人将上天示下的谶言呈给您,由您大声诵读昭公。” 清灵子心中嘀咕,手上捋起了胡须。 “您说得没错。” 宋明珂摸摸自己的袖子,道:“小女请求您,无论算到看到的谶言是什么,都不要按照上头写的读出。” 清灵子犹豫道:“这……长公主,谶言不可儿戏啊。” 宋明珂道:“您且放心,小女绝对不会让您为难。” 见清灵子还是笑眯眯地不搭话,宋明珂微微一笑,示意小夏将抱着的红木箱子呈上。箱子打开,里头是一尊半人高的玉雕,雕着脚踏祥云的三清天尊,这玉质温润柔和,天尊的面部更是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精美至极。 这样的好东西不会有人不爱。 清灵子显然是喜欢,面上却撑着淡然道:“这玉雕是极好的。” 宋明珂叹气道:“恕小女怠慢,这些年也从来没为清心观做些什么,今日献来这玉雕一尊,是小女自己的心意,也是皇兄的心意,还望您千万不要推辞。” 清灵子不敢轻易接受——他虽然是出家人,却也明白,这东西收了就带代表他答应为宋明珂办事。他也不想让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他试探道:“那谶言……” 宋明珂了然,从箱子旁侧抽出了一本道经,道:“为表诚心,这是小女手抄的经书,还请您过目。” 清灵子翻开,却见里头写着的赫然就是宋明珂书写的谶言,无非就是什么大渊国运永昌,民运长隆之类的吉祥话。倒真的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东西就算是他自己也能写出一箩筐来。 清灵子疑惑的是,宋明珂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叫他去读这些? 似乎是看出了清灵子的疑惑,宋明珂垂首道:“道长不必再问了,我这样做也有我自己的坚持,此事若您觉得为难,小女也绝不强求。” 清灵子摇头道:“不是,不是……这倒不是让贫道为难……” 他瞟了一眼箱子里头的玉雕,呵呵一笑。 宋明珂心中骂了一句。 贪婪的老东西。 她自是明白这清灵子是什么意思,于是拿出了手帕,捏着兰花指,泫然欲泣道:“小女知您与父亲相识多年,也一直将您当作最尊敬的长辈。” 宋明珂突然想起什么,故作天真道:“我的丈夫也一直十分仰慕您,不如让他与您细细谈说?” 说起了沈承聿,清灵子瞬间头皮发麻,赶忙摆手道:“长公主客气了,不必、不必,频道答应您就是了。” 开玩笑,宋明珂这不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他相信,如果他不答应她,第二天她的丈夫就可能带人踏平此处——甚至都不用安北侯,飞花卫便能做到了! 只不过是搬出了安北侯名声让他屈服罢了。 清灵子暗自恼怒。 宋明珂见他答应了,绽开了个笑脸道:“如此,那便多谢道长您了。” “……您客气了。” “既然事情定下,那便不打扰道长您修炼了,”宋明珂起身行礼向外走,而后脚步一顿,回首道,“哦,对了,这经书是小女连夜抄写的,十分用心,还望道长您好好儿翻阅才是。” 清灵子拱手道:“那是自然——” 宋明珂带着小夏往外走,脚步声渐行远去了。 清灵子蹲下,抚摸了一下箱子里的玉雕,摇头叹息。 “可惜,若是纯金打造的便好了。” 叫道童把这玉雕给收起来,清灵子这才捡起了这经书,翻看了起来。宋明珂叫他仔细翻阅,说不定其中有些什么秘辛。 结果还真让他给翻着了。 最后五页的经书显然要厚实一些,恐怕是有夹层的。清灵子灵活地打开夹层,从里头抽出了五张万两银票来。 “嘿!” 清灵子心花怒放。 他就说么,这出身皇室的人,怎么可能那么不懂事啊? 这活太简单了。 在那什么劳什子祭坛前面随便读几句,就能得到这么多——无论谁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清灵子心中高兴,却不能笑出声,毕竟外头可能有弟子走动。 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把银票藏了起来,清灵子这才放心。 坐在矮榻上,他心中放松了,也愈发觉得这假眉毛碍事。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铜镜,把假白眉撕了下来,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就是个面露精明,双眼浑浊的中年人。 “哎……” 他放下铜镜,搓手。 “愚民,好骗啊。” 正感叹着百姓们如何浅薄,他却忽觉身后冷风一掠,刚想回头,脖子便一凉。 垂下眸子,却见是一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上。 清灵子浑身一抖。 “什、什什什么人!” 匕首的利刃贴着他的肌肤,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在极度的恐慌中,他听到身后有一人沙哑道:“不许说话,不许叫,敢声张就立刻杀了你。” 清灵子赶紧闭上了嘴。 “现在,我说,你听,听到了你就眨眨眼。明白没有?” 清灵子狠狠眨眼,汗水顺着额头落在眼中,蛰得他一疼。 “封禅当日,不管你看到了什么谶言,都如实回答。” “啊……” 清灵子小声呼了一下,却感觉脖子一疼,赶紧咬牙。 “我只说一遍。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不光你会没命,清心观上下全都会死,明白了没有?” 清灵子心中琢磨着这人的身份,许久不答,黑衣人便不耐烦了。 “想死?成全你。” “不不不,我明白我明白啊!” 第1175章 目送 太子銮驾离京向共山当日,天朗气清、云淡风和。 此次离京伴驾仪仗加起来有两千人左右,包括太常寺三百、太仆寺三百、六部五百、京城诸卫五百,金吾卫三百,飞花卫二百,再加上司天监的官员,宫中的乐师以及从外头请来的道士,满满登登能在京城走上许久。 仪仗先从东直门出发,从皇宫出行,大致行十五日左右可以到达共山。 共山方圆十里,禁止樵夫开采、捕猎。 这都是为了表达对上苍以及诸神的尊敬设下的规矩。 临行前,宫人将制作好的黄道铜仪摆放在雍华宫中,由太子带领百官先行祭拜。 此刻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跪在雍华宫外,等待宋景辰。 空旷的大殿摆着一只精妙的黄道铜仪,铜仪用以观测日月星辰,也正是司天监的人会用到的东西。 宫人在侧,不敢上前打扰。 宋景辰跪在地上,按照礼部官员的教导祭拜了天地,而后接过了宋明珂递来的酒。 小孩子哪里能饮得了浓烈的酒水?闻到这气味,宋景辰就皱起了眉头。 他扬起脸,求助地看着宋明珂。 宋明珂今日也打扮得庄重美丽,掌握了实权后,又不比从前尖锐侵人,眉眼都浸润着一丝稳重。 她握着宋景辰的小手道:“乖,这是祭祀的一步,喝下吧。” 宋景辰只好皱着小脸把酒水喝下,酒水烫烈,小孩子不禁咳嗽了起来,宫人便赶忙上前,把预备好的茶水端来了。 宋明珂喂他喝了点茶水,又给他擦了擦嘴角。 最后一步走完,依仗便可以出发了。 宋景辰抱着宋明珂的脖子撒娇道:“姑姑,封禅好麻烦,辰儿不想去了。” 宋明珂佯装生气打了一下他的屁股,道:“怎么可以不去呢?父皇病重,辰儿你是太子,这个担子就在你的身上呢,你不光要做,还要做好才行,知道了吗?” 宋景辰哼唧了一下。 “那……那姑姑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 “等我回来了,姑姑把安北侯踹了吧。” 宋明珂:“……” 只有这个不能答应呢。 小孩子的娇气劲来得快去得也快,宋景辰也是个懂事的孩子,由着宋明珂哄了一会,便开开心心地要出发了。 宋明珂牵着他出了雍华宫的门,却见百官俯首,无一不尊敬虔诚。 林婉遥见他们出来了,笑着把儿子接了过来。 宋景辰见文武百官都跪在自己的面前,不禁也觉得心潮澎湃——偌大的广场,澄澈的天空,还有这些低头的人。 小小的太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权力带给他的震撼。 一切准备就绪,身边的太监便高声道: “太子銮舆先行,百官随行——” 穿过广场,便是东直门,外头停着宋景辰的仪仗。銮驾在前,后头是打着华盖的宫女与太监,随行的乐师还需在行途中打奏金石之乐。 宋景辰先上了马车,随后便是林婉遥。而宋明珂的车驾在二人后头。 打得高高的华盖绚烂多彩,上头的彩绸带子随着风飞舞着。 林婉遥领着宋景辰上了马车,宋明珂随后。小夏等在马车旁侧,躬身让宋明珂搭着他的手臂上去。 他低声道:“昨日兄弟们一直守在马车边上,没有人靠近。” 宋明珂点了点头。 刚要上去,却觉好似有人在看她。她转头,果然见宋知漫站在不远处,对自己笑了一下。 她笑得总是十分尖锐,没一点善意。 对宋明珂眼神挑衅了一番,宋知漫也上了车驾。宋明珂对小夏道:“盯着那个女人,我觉得她没憋什么好事儿。” 小夏低声道了声是。 随着沉而悠远的奏乐声响起,仪仗从东直门起驾,渐渐离去。 从高远处眺望,这几千人的仪仗就好似是一条黑黢黢的螭,抖动着鳞片在京城的大道中缓缓蠕动着。 宋倾岚和沈承聿就站在楼宇之上,目送其离开。 宋倾岚的面色还是白的,瞧着甚是虚弱,他身上披着玄色的大氅,宽大的袖子轻轻晃动着。 “好了,这下你要一个多月见不着爱妻了。”宋倾岚揣着袖子调笑。 沈承聿却不甚在意,他道:“我从不急于这一朝一夕。” 宋倾岚斜眼瞥他。 这时候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宋倾岚往榻上一坐,斜斜地靠在软垫上,舒服地叹息了一声。面前有珍馐美酒,还有沾着水珠的瓜果,当真会享受的。 “哎,这时候若是有几个美人,跳上几支舞,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承聿回首道:“皇后娘娘估摸还没走远。” “诶,朕不就是开个玩笑么!坐下,坐下,陪朕喝几杯。” 沈承聿应了一声是,坐在了宋倾岚的对面。平生上前给二人添上酒,清冽的酒香便弥漫开来。 “说起来,”宋倾岚用胳膊支着身子,道,“你在山里研究的那玩意儿,可有什么进展了?” 沈承聿叹气,提起酒杯道:“这东西太精妙,很讲究分量,我手下的人都是大老粗,也掌握不好这玩意儿,总归是走了许多弯路。” “若是有专人指引,倒会快许多。可陛下您也说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宋倾岚捏着下巴沉吟了一番。 “知道了,此事朕再好好想想。” 沈承聿尝了一口这酒,只觉得比雪域的雪还要寡淡一些,便放下了。 宋倾岚道:“你怪不怪朕?朕没安排你陪着珂儿一道上山去。” 沈承聿摇头道:“那是文臣的事情,臣是武将,不凑热闹。” “你倒是分得清楚。” “文不涉军,武不干政。”沈承聿简短道。 宋倾岚点头道:“是啊,所以啊,朕才允许迟允在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毕竟他还算识相,没把手伸到军队去。” 沈承聿却不说话了。 见他面色不太好,宋倾岚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傻了?” 沈承聿“啧”了一下,道:“喝你的酒去罢。” “嘿,你这狗玩意儿,跟朕是怎么说话的?” “明天就罚你洗马厩去!” 沈承聿表示他丝毫没在怕的。 宋倾岚伸手点点自己的肩膀,平生会意,便上前为这懒洋洋的人按肩。宋倾岚闭着眼睛道:“行了,朕知道你担心你的夫人,也不必忧愁,不还有朕么?” “更何况,一个封禅而已,他们就算有什么想法,珂儿的性命总是无虞的,你放心。” 这倒是好话,但沈承聿听着总觉得不爽。 怎么说呢,这皇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人挺想揍他。 沈承聿捏了捏发痒的拳头,咔咔作响。 宋倾岚笑容一僵,直起了身子道:“那什么,平生,移驾,朕去瞧瞧堂儿。” “是,陛下。” 沈承聿轻轻哼了一声——打不过就跑,算什么男人。 第1176章 行宫 十七天过后,太子的銮驾终于到了共山脚下的苍浪行宫。 但封禅的仪式却不能马上开始。 这么多人的去处,就要安排许久,再加上还要测算祭祀的黄道吉日,所以这一行人就要在山脚住下。 苍浪行宫占地宽广,内里的楼阁建得并不高,越过最上头的眺阁,就能瞧见被朦胧的云雾半遮忽隐忽现的共山。行宫中肇建了几座形状各异的假山,还从共山上引了泉水,穿过行宫,积汇成河。 行宫宽敞,也正赶上了好时节,所以墙院之内到处都是鸟语花香的好景。花匠们心思别致,将许多江南独有的花枝移栽到此处,满地的碎琼噗陈,似是织就在蜀锦上头的纹样。 宫中的皇族们住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楼阁,所以到了共山当日,宋明珂等人就住进了行宫。至于其他官员以及随从,有另外安排的住处。 舟车劳顿了十多日,别说是宋景辰这小孩子,就是那些大臣们也没几个受得住的,更何况有些文臣半辈子都没出过京城。 汤付霜倒觉得还行,毕竟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到处出游的日子。 身为季苇的下属,他被安排到了一家客栈,与季苇同住。 这客栈离苍浪行宫很近。而住在此处的大部分都是六部的官员,毕竟虽然出门在外,长公主与左相也是要关心政务的,所以时不时就会召见他们。 汤付霜打开了竹窗,外头的花香便飘散了进来。 季苇清洁过了面与手,对汤付霜道:“我洗好了,你来。” 汤付霜应了一声。 在汤付霜洗漱时,季苇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本书,细细翻看着。汤付霜瞥了一眼那书,却见那上头写着“战国策”三个大字。 汤付霜倒是读过这书。 季苇读得专注,汤付霜也就没打扰。他读得时间长了许是觉得口渴,抬手似是想要去够茶壶。 汤付霜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他的手上。 季苇眼色一深。 “多谢。” 汤付霜温和道:“您客气了。您似乎很喜欢读书?” 季苇盯着书上的字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没有什么疑惑,是读书解决不了的。” 汤付霜点点头道:“您说得很有道理。” 季苇却突然放下书,盯着汤付霜。 汤付霜就微笑看着他,不骄不躁,不声不响。这少年似乎总喜欢穿浅色的衣衫,模样周正,翩翩有礼,偏还没有以点书呆子的气息,到哪里都会被人夸上一句八面玲珑、通透讲理。 这样的人…… 怎么偏偏就站错了位置呢。 季苇心中觉得可惜。 但可惜之余,又觉可恨。这样的人,不乏野心手腕,若是可以他定然会杀了他。 汤家本就不该留一人。 心中翻涌,面上却不显。季苇低头道:“共山上设有神庙,神庙下供三神日月,以及各方鬼祟,你得早早地了解。” 汤付霜作揖道:“多谢大人提点,昭闻定不负所托。” 季苇道:“昭闻?你的表字?” “是的。” “何人所取?” “故人。” 季苇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读书了。 汤付霜也喜欢读书,但和季苇这样的人共处一室,他是万万不敢放松戒备的。此刻他正盯着季苇脆弱的脖颈,心绪涌动。 季苇说白了也是个文官,现在就在他两步之内。 若是能杀他…… 那何会恺都能杀,难道眼前这人死不得? 经历了陶州一事,汤付霜的心思不免有些飘忽,所以他此刻便觉得手有点痒。 正想着,客栈的小二就敲门了。 “二位客官,舟车劳顿许久,想必也是饿了,可需要一些适口的酒菜,小的给二位送来。” 季苇抬头问汤付霜:“你饿了吗?” 汤付霜如实道:“有点。” 季苇对门外吩咐道:“上一些酒菜吧,要最好的酒水。” “诶,得嘞!” 季苇合上书,将其收进了包袱里。他起身道:“你饿了就多用些,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一趟。” 汤付霜点点头。 季苇离开了房间,脚步声渐渐远去。汤付霜小心地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却见季苇下了楼梯,径直向外走去,目不斜视的。 汤付霜当即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跟了上去。 第1177章 乐舞 季苇似乎一直都没发觉汤付霜的存在。 出乎汤付霜意料的是,季苇并没有去行宫,而是在当地的商铺到处寻访。这些商铺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汤付霜发现,季苇寻访的铺子,都是一些与木竹或者玉石相关的。 汤付霜当即就想到,宋明珂在到行宫之前,便对祭祀所用的材料层层盘查,非常看重。 他不相信季苇这样到处跑,就是为了感受共山的风土人情,欣赏共山的风光。 那还能是为什么? 他定然是要在材料上动手脚。 汤付霜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看季苇没什么别的动作,汤付霜也便不再跟着他,先行回客栈去了。 == 行宫。 八角楼阁之上,传来阵阵钟鸣乐声。阁子中央有一片空地,是专为了贵人们欣赏歌舞而让出的。 此刻乐师们围列而坐,徐徐演奏手中的礼器。而他们演奏的礼器也是各不相同,除了巨大的钟磬之外,还有笙、箫、琴、瑟、筝、柷以及埙等乐器,经过技艺高超的乐师的演奏,这十几种声音非但不显杂乱,还十分美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和而不同,引人入胜。 这音乐不似寻常曲子一般,反而沉重肃穆,宛若是为帝王而奏。以宋景辰为首的贵胄们也是个个面色正然,好似十分重视。 无论在什么样的祭祀中,礼乐都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在封禅大典之前,宫里的乐师们必须得时常演奏,以防在当日出什么问题。 宋景辰坐在位东,一脸严肃,甚至皱着眉头,在某个乐节停顿的时候,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捏捏下巴,点点头。 一边的宋明珂看得直笑。 这孩子根本就没听懂也没看懂,也是难为他了。 不过,别说是年幼的宋景辰了,就是宋明珂自己,听着这调子沉闷的曲子,看着那太过整板的舞姿,她也觉得有些犯困。 她一向没有欣赏这些的天分。 每一个环节演奏的曲子都不同,今日演奏的是皇帝或者太子祭祀地只所用的礼乐。奏罢,领头的乐师和舞者上前一步,对宋景辰行礼道:“下官所奏,是《十二和》中的《顺和》之章,乃殿下祭祀地只所用之乐。请太子殿下闻阅、指点。” 宋景辰“呃”了一下。 他指点不了什么,但他知道,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些精通礼乐的大臣会点出来的,他只需要赏赐就好。 于是宋景辰装模作样道:“本宫觉得……嗯……你奏得很不错,赏!” 乐师和舞者们神色喜悦,俱跪地拜谢太子隆恩。 又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宋景辰就叫他们下去了。乐师们退下后,迟允道:“殿下,礼部的官员求见,有要事商议。” 宋景辰眨眨眼,看看宋明珂。宋明珂微笑点头,表示自己会陪着他,于是宋景辰才放了心。 “好,让他们过来吧。” 迟允道了一声是。 宋明珂见宋景辰有些疲倦了,便道:“好了,迟相。若是再有官员求见,叫他们去书房吧。太子殿下累了。” 迟允理解道:“长公主说的是。” 宋景辰揉了揉眼睛,被宋明珂给拦住了。 宋明珂道:“母后不是都说了,不可以用手碰眼睛吗?” 宋景辰乖乖点头:“听母后的。” 然后他又凑到了宋明珂耳边补充:“更听姑姑的。姑姑不要告诉父皇和母后,他们会喝醋的。” 宋明珂笑道:“是吃醋。” “对对对,吃醋。” “好了,姑姑带你去书房歇息一会儿好不好?母后和好吃的云片糕都在等你呢。” “好!云片糕!” 宋景辰面色一喜,却见迟允正笑着看自己,赶紧端正了身子。 迟允行礼道:“臣恭送太子殿下、长公主。” 宋景辰点点头,牵着宋明珂的手离开了。 刚一出门,迟允便听外头传来了小孩子的大叫: “好喂!云片糕!” 他脸上难得挂上了一丝真心实意的温和。 行宫的书房不大,甚至比不上有些大臣家中。但胜在精致巧妙,尤其是临窗而坐时,直接就能瞧见远处的山尖。 “母后!母后!” 听到宋景辰兴奋的声音,林婉遥把手上的书放了下来。果然,却见宋景辰倒腾着小短腿跑过来了,一点都不顾着太子殿下的仪态。 林婉遥道:“好了好了,慢点,跑那么快作甚。” 宋景辰嘿嘿一笑。 “皇嫂,”宋明珂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瓜,道,“您还是快些带他去吃云片糕吧,他这口水可都是要留一路了。” 林婉遥叹息道:“这孩子从小便嘴馋,将来可如何是好?” 宋明珂笑道:“都是太子了,想吃什么便让他吃吧。” 林婉遥嗔怪道:“你便惯着他。他现在愈发胆子大,都是你给惯的,我看呀该让陛下好好地惩罚你们。” 宋景辰正色道:“母后,您不能罚姑姑,我会生气的,真的会生气的。” 林婉遥忍俊不禁。 宋景辰喜欢甜食,但皇宫里的规矩多,宋倾岚和林婉遥也不让他多用,小孩子的胃口也小,吃了两块糕点,就吵着要宫女们哄睡了。 林婉遥和宋明珂都很犯愁。 按理来说,他爹也没有寡人之疾,为什么儿子这么小就喜欢和漂亮的宫女打交道了? 想不明白。 从书房出来,于愿便前来找了宋明珂。 行宫里的小榭奇景错落,可以坐在长廊中观赏。 “主子,”于愿侧后一步,微微低头,在宋明珂耳边道,“汤昭闻今日到处走动,我觉着有些不对劲。” 宋明珂顿下脚步道:“他?他又没什么公务,到处走什么?” “他跟着季苇走的。” 宋明珂扬眉,看于愿,道:“你的意思是?” 于愿赶紧道:“属下没别的意思,只是不轻信于任何人,是飞花卫的准则。” 宋明珂点头道:“本宫知道,你不必紧张,你做得是对的。” 于愿道了一声是。 第1178章 行刺 宋明珂在旁侧坐下,抬头道:“季苇都去了何处?” “去了许多商铺,”于愿伸出手指,比划道,“我特意亲自跟着他的,有玉石铺子,还有木料铺子,还有就是一些樵夫家中,总之是怎么看怎么可疑。” 宋明珂捏着下巴,沉吟了一番。 于愿摊手道:“主子,我觉得这人肯定是没安好心。咱们是不是得再提防提防?” “自然是要的,只是……” 宋明珂思虑了半天,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于愿说得没错,无论如何季苇的行为都是十分怪异的,他定然是想对祭祀的材料下手。 宋明珂道:“这样吧,本宫交予你一个任务。” 于愿躬身道:“您吩咐。” 宋明珂低声道:“为避免节外生枝,我已暗中联系了充王妃提供了新的材料,已经随着依仗到了,你带着飞花卫的人去将现在的材料换掉,不要让迟允的人察觉。” “是,属下明白。” “去吧。” “长公主,长公主!” 于愿刚要离去,就看春杏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了。 “出事儿了,长公主!” 春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甚至没来得及给宋明珂行礼。她指着来的方向道:“长公主,丹乐郡主污蔑琅儿行刺,现在正发难,要责罚琅儿呢!” 琅儿是宋明珂带来的丫鬟,伺候她多年了。 宋明珂想都没想就起身道:“带路。” == 行宫院落。 宋知漫坐在八仙桌旁,侧首不语。她身边的大丫鬟怒色冲冲地指着低头作恭敬状的琅儿道:“大胆贱婢,哭哭啼啼的做甚么,你犯的是重罪,居然还有脸哭!” 琅儿虽然跟着宋明珂,却也没正儿八经地伺候过主子几次,胆子也是小,闻言吓得脸都白了,那眼泪更是像珠子一样颗颗往下滴落。 她颤声道:“郡主,奴婢真的没有,奴婢真的不是刺客啊!” “大胆!” 大丫鬟掐着腰道:“你还敢狡辩!凶器就在这里,这就是你意欲行刺郡主的证据!” 琅儿噗通一声跪下,道:“奴婢冤枉,请郡主明察啊!” 桌上搁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把精致又漂亮的金色剪子。这剪子做得趁手,一瞧便是为宫里的女主子们用的。 剪子旁边还有几朵五颜六色的丝线,用来缝制帕子或者是香包最是合适了。 琅儿的哭声惹得人心生怜惜,但宋知漫却是冷笑了一声,微微俯身道:“本郡主且问你,你是谁家的奴婢?” 琅儿马上道:“回禀郡主,奴婢是长公主身边的琅儿。” “这就奇怪了。” 宋知漫捏着帕子,翘起了兰花指道:“你既是长公主的丫鬟,何故到本郡主的院子来啊?” 琅儿以为宋知漫并不会为难自己,当即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回禀郡主,奴婢是为郡主送绣花所用的针线……” “你胡说!” 大丫鬟道:“这些事儿,都该是由郡主身边的瑾墨来做的,怎么就轮着长公主的婢女来做了?你可好好说来,没的叫人再说咱们郡主苛待你们长公主的下人!”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 琅儿磕了几个头,断断续续道:“此事确实是该瑾墨来做,但……瑾墨到了行宫后便水土不服,今日更是起不了床,奴婢与瑾墨是多年的交情,她还是奴婢的同乡,所以……所以奴婢便替她来为郡主送东西了。” 还没等她说完,大丫鬟就道:“满口胡言!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几个宫人上前,把琅儿按在了地上。琅儿吃痛,抬头辩解道:“请郡主明察,奴婢真的是长公主的人,长公主可以为奴婢作证的!” “大胆!” “长公主日理万机,怎么可能理会这种小事,我看你这丫鬟巧舌如簧,就是想借长公主的身份给你脱身!” 琅儿哭着摇头。 “啧。” 宋知漫拿起了那小剪子,道:“本郡主是和他们要了些针线用来绣花,但可没要过这玩意儿。你带着这东西堂而皇之地进了我的门,不是为了行刺,还能为了什么?” “不是……不是的……” 宋知漫添油加醋道:“今日是本郡主的丫鬟发现了,若是没发现,本郡主岂不是要白白被你拿了性命?你这贱人,还敢拿长公主说事儿,着实是狠毒。” 琅儿除了磕头已经说不出别的了。 宋知漫嘴角噙戏谑的笑,还待说什么,却听外头有人高声道: “长公主到——” 宋知漫嘴角一僵。尽管她很不情愿,却也得起身给宋明珂行礼。 “……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站定,示意春杏不必撑着自己的手。 满屋的下人都跪着,低着头,宋明珂不开口,他们也不敢乱动。宋知漫更是难受,她倒是不必给宋明珂行跪拜大礼,但半蹲着的姿势更是累人,不到一会,她的膝盖就酸痛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她咬着牙,摇摇晃晃就要倒了,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宋明珂还是不叫她起来。 她绕着宋知漫,慢悠悠地走了一圈,终于是开口了。 “你很威风啊。” 宋知漫抬眼瞪她。 宋明珂轻呵了一声道:“起来吧。” 宋知漫站起,却因为双腿酸软,差点摔倒,还是身边的丫鬟扶住了她。 不用宋明珂开口,春杏便直接将跪着的琅儿扶了起来。琅儿知道宋明珂来了,自己平安了,泪水也就止住了。 眼看着琅儿要走,宋知漫却道:“等会,这丫鬟明明就是个刺客,怎的就带她走了?” 宋明珂奇怪道:“宋知漫,你脑子没问题吧?” 宋知漫瞪眼道:“你……” “你什么你,”宋明珂接道,“琅儿就是本宫的丫鬟,本宫带走怎么了,你还想越俎代庖,替本宫管教下人吗?” 宋知漫冷哼道:“你说是你的人,她就是?” “且不说我认不认识她,若她真的是刺客,恐怕我现在已经躺在血泊中了。任由疑似刺客的人在行宫中横行,你们飞花卫就是这么做事的?” 二人站得很近,近到宋明珂可以直接甩她一巴掌。 如果换做从前,宋明珂会毫不犹豫地打她。 但现在封禅大典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加上若是自己被她激怒,少不了要见血。除了大典当日祭祀牲畜要放血,其余时候见血是不行的。 宋明珂不允许任何一个环节出错。 于是她只是嘴上道:“飞花卫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这个游手好闲的废物来说——把人带走。” 第1179章 朝凤 “你……你!” “站住!” 可惜,无论是宋明珂带来的下人,还是行宫的宫人,都不敢在宋知漫的面前,忤逆宋明珂。 宋知漫上前一步,愠怒道:“她意图刺杀本郡主,你却要包庇她,你是何种居心?” 宋明珂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本宫都说了她是本宫的人,胡搅蛮缠作甚?” 宋知漫冷笑道:“怎么,戳到你的痛楚了?今日若是你纵放刺客的消息放出去,小心我诉到太极殿,告你一个失职之罪!” 宋明珂耐心告罄,冷冷地盯着她。 她的瞳仁是很深的,不如平日透亮,恶意又如刀尖一般外露,刺得人胆寒。 宋知漫心虚,咽了咽口水道:“你……你瞪什么?” 宋明珂压低了声音,道:“宋知漫,你不要以为现在大典在即,本宫就不敢动你。你今日作这一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劝你收敛一些,对你还好一些。” 宋知漫硬着头皮道:“你,你在说什么?这是你们飞花卫的失职……啊!” 她不敢再说了。 因为宋明珂已经捻了一根梨花针在她眼前,只要她颤上一颤,就会被刺瞎。 “老实点,明白了就眨眨眼。” 宋知漫极慢、极慢地眨了一下眼。 宋明珂收起梨花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直到宋明珂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宋知漫这才后撤了几步,然而险些摔倒,还是身边的宫人扶住了她。 “郡主……” 宋知漫抬手道:“没事……” 宫人低声道:“郡主,长公主似乎并不在意……” “呵。” 宋知漫明明被盛气凌人的宋明珂怼了一通,平日的她该是气急了,但此刻她却笑了一下,道:“不在意吗?不可能的。” 宫人不懂是什么意思。 “我在她跟前胡闹这一通,是个人都会察觉出什么,她会不明白?所以她定然会派人盯着我的动作。” 那么,宋明珂也就不太能全心留意在别处了。 只是,宋知漫还不甘心。 宋明珂将陶州端了,断了迟允一部分的财路,对她自己何尝又没有影响?要知道,她自己和她的父亲在陶州都有些财产,现在受到了牵连,陶州这条路就断了。 那可是盐! 宋知漫快恨死宋明珂了,做梦都恨不得拿她的骨头磨牙。 所以当迟允找到了她,让她想尽办法纠缠宋明珂时,宋知漫一口就同意了。 就算不能扯掉宋明珂的血肉,恶心恶心她也行,毕竟她都快把自己逼死了不是吗? 从宋知漫的院子出来,于愿便道:“长公主,丹乐郡主一向都是如此……呃……” 宋明珂看他道:“你想说什么?” “……胡搅蛮缠?” 宋明珂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她傻,闲来无事纠缠我做甚?” 于愿低声嘟囔道:“看着是不太聪明。” 宋明珂:“……” “行了,总之你让手下的人小心,尤其是小夏……他与丹乐有仇恨,不要让她沾上。” 于愿道了一声是。 于愿走后,宋明珂坐在长廊下,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花草。她随意地依靠在柱子上,手背垫着额头,发钗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发出了碎冰般的声响。 有人为她披上了一件斗篷。 “此处风大,怎么在这儿坐着?” 宋明珂伸手拢住斗篷,转头道:“你来了。” 小夏长腿一跨,坐在了她身边。宋明珂问他:“你是第一次到行宫来吧?” “嗯,”小夏拢了拢袖子道,“咱们不像杨副指挥使,跟着您走南闯北,哪儿都去过。” 宋明珂直笑。 “你瞧你,本宫也未曾亏待过你,你还酸上了。” 小夏摊手道:“那您再对我好一些,不就可以了?” “怕是要把你们都娇惯上天。” 宋明珂定定地瞧着小夏,心中愈发觉得可惜。 他本该是美好的,可惜,跟着自己总少不了要沾染泥泞。 “丹乐有没有找你的麻烦?”宋明珂问。 小夏摇摇头,道:“她现在不敢明着招惹我,倒是您要小心些,她与迟允勾结已久,这次您肃清陶州,她的利益受损,免不了要做些什么。” 宋明珂刚想说什么,却脸色一变。 “什么声音?” 小夏显然也听到了,眉头一锁道:“哪里来的鸟雀?” 何止是鸟雀? 刚开始,只是一声啼鸣,清脆悠长,随后好似这行宫周遭的鸟雀受到了感应一样,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此起彼伏且毫无章法,这声音愈发响亮,生怕行宫中的人听不到似的。 方圆十里都该被肃清了,哪里来的鸟? 宋明珂心中骤然蹦出了四个字—— 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本该是绝对的祥瑞之兆。 但对于宋明珂来说,却不是了。 小夏不知宋明珂为何如此紧张,但还是问:“长公主,可需要我带人去肃清那些鸟兽?” 宋明珂起身,踱了两步道:“不必,这共山附近少有人烟,林木更是数不胜数,你不熟悉这里,恐怕会有什么危险,而且他们也不会在山上逗留。” 小夏点点头。 “去把清灵子请来。说我有要事相商。” 小夏道了一声是,便去了。 == 宫中。 李江妙坐在矮榻上,伸出手臂让太医把脉,神色柔和。须臾,太医将手放下,对一边的黄太后和宋倾州行礼道:“回太后,充王殿下,王妃一切尚可,只是胎儿月份不足,恐有些不稳,是王妃平日里操劳所致了。” 黄太后略责怪地看着宋倾州道:“你瞧瞧你,哀家早就与你说了,不许让妙儿太累,你也不知帮帮她。” 宋倾州心道他倒是也想帮,只是他对商贾的事情实在不太了解,说多了李江妙也嫌他烦。不过他还是道:“是,是儿臣的不是,母后您别动气。” 李江妙也道:“此事与王爷无关,是臣妾的不是,您千万不要责怪王爷。” 黄太后一乐道:“是是是,知道你心疼这小子,哀家怎么会诘责于他——你现在觉得如何,可有什么不适啊?” 李江妙这一朝有孕,害喜得厉害,今日进宫之前还吐了两起,充王府上下忙活个够呛,直到黄太后宣了他二人入宫,这才好了一些。 第1180章 害喜 李江妙微笑道:“好了许多呢,臣妾总是觉得,是您的福泽庇佑了这大殿,臣妾此刻才如此安稳。” “哎哟哎哟。” 黄太后的脸上乐开了花。 “瞧瞧你这孩子,惯是会哄哀家高兴的。银鹤,快去,去库房把哀家早些年求来的佛珠拿来,给王妃戴上。” 银鹤道了一声是。 “只是啊,”黄太后有些忧心道,“你也说了,这胎儿有些不稳,这该如何是好啊?” 太医赶紧道:“回太后的话,只要王妃保持心绪平和,好好歇息便是,我太医院定然竭尽全力,请太后与充王殿下放心。” 黄太后点了点头。 这太医也算是宫中的老太医了,医术很高超,黄太后也信得过他。 太医给开过了药方,又叮嘱了宋倾州二人身边的奴才几句,这才拎着药箱离开。 宋明珂那两口子一时半会没个消息,所以宋倾州这孩子黄太后很是重视。她伸手拍了拍李江妙的手背,道:“知道你这孩子是个能干的,皇帝也总是在哀家跟前夸你,只是你现在有了身子,府里的事情就别操心了,交给称心的人去办就是了。” 李江妙低头温和道:“是,臣妾谨遵您的教诲。” 黄太后笑笑道:“府医生可有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宋倾州道:“府医说了,是个男孩。” 黄太后就更乐了。 “好好好,男孩好!” 黄太后红光满面,登时又将李江妙好一顿夸赞,最后给人夸得实在脸红才作罢。 临走时,黄太后赏了好几车的珍品,其中还有一些是以皇帝的名义赏赐的,足以见得,他们对于李江妙肚子中未出世的小世子多么重视。 更夸张的是,从大殿门口到宫门口,这百来步的距离,黄太后都要求李江妙必须乘坐轿辇。 轿辇稳得好似在云上飞,宫人们成群结队,这排场好似那太子妃娘娘。 饶是李江妙见的世面多了,也有些脸红。 不过这都是黄太后的旨意,谁也不敢有微词。 回到了王府,管事便赶紧安排下人们搬运赐物。轿辇刚一落下,更是有一个小太监跑上前来,匍匐在地上,为李江妙充当人凳。 李江妙站在轿辇上,面色为难。说实话,她不太喜欢这样的排场——她现在的身份,也不需要硬坳这些去证明。 见李江妙半天不踩下去,这小太监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了王妃。他又是个年轻怕事的,只能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宋倾州一眼。 宋倾州跨步上前,手臂一展,将李江妙稳稳当当地抱了下来。 小太监送了一口气,麻利地起身退到了一边。 李江妙甚少在外人面前与宋倾州如此亲密——前段时日他们闹了些别扭,李江妙更是连话都不想与他说几句,如今他们二人也算是冰雪消融了。 她小声道:“殿下,这不成体统。” 宋倾州安抚地拍拍她的腰。 “都到家了,谁还敢说你什么不成?” 因为有孕在身,所以李江妙的脸上不施粉黛,那脸颊上绯红色的云霞,也就足够尽收眼底。 宋倾州瞧得心中喜爱。 这人儿脾气是倔强了些,但温柔起来,也是叫人甘愿沉沦的。 只是李江妙的好颜色也没保持多久。刚一进了府,她便又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隔了一炷香便要折腾一次,给宋倾州心疼得要命。 宋倾州也是第一次当爹,他全然不知,女子有孕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宋倾州坐在床边,让李江妙伏在自己的腿上。他皱着眉头,一边抚摸着妻子的头发以示安抚,一边在思忖着到底该怎么办。 李江妙面色苍白,趴在他腿上,像只病猫儿。 “殿下……” 李江妙闭着眼睛喃喃道:“这孩子折腾得厉害,我……我怕是与他没有母子的缘分。” 宋倾州立刻喝止了她:“胡说什么?” 他又觉自己的语气太生硬,赶忙道:“不会的,妙儿,太医不是都说了,只要你好好休养就可以了。” 李江妙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轻轻地哼唧了一声。 “王爷。” 琵琶端着托盘走来,道:“这是王妃的安胎药,已经熬好了。” “拿过来吧。”宋倾州道。 “是。” 宋倾州接过了小碗,用羹匙搅合了几下那药汁。只是这药汁黑黢黢的,还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酸苦味道,李江妙刚一闻,就觉腹中不舒服,推开了宋倾州再次干呕了起来。 宋倾州赶忙放下药碗,帮她顺背。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起了。 下人们伺候着李江妙吐了出来,她也平静了许多。 饶是李江妙许少落泪,此刻却也哭了——不过不是因为伤心难过,只是因为这害喜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结果宋倾州好劝歹劝,李江妙这一碗安胎药也是一口没碰。 这怎么行? 宋倾州愁得在屋子里直转悠。 李江妙被他转悠得心烦,却又不想对他凶——毕竟他也是担忧自己。 “夫君。”她躺在床上轻声道。 宋倾州赶忙前来握住她的手。 “我在,怎么了?” 李江妙却摇摇头,用脸蹭了蹭他的手背。 没一会,她便睡着了。 趁着她安安静静,宋倾州让人去请了府医。 府医很快就来了,仔仔细细地切了脉,又闻查了一番,对宋倾州道:“禀王爷,正如草民先前所说,王妃她只是操劳了些,现在害喜严重,是正常的。” 宋倾州的语气不禁沾了些冷意:“她的脸色都成什么样了?你别以为本王是男子,就不懂这些,本王详细地问过,寻常女子根本不会吐得这样厉害——一个时辰她遭遇了五起,你告诉本王这正常?” 府医面色为难。 他道:“这……恕草民僭越,王妃可去宫中询问过太医?” 宋倾州道:“在宫中还好,太医也说,王妃并无大碍。” 府医沉吟了一下。 “怎么说,王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府医赶紧跪了下来。 “王爷恕罪,草民……实在医术浅薄啊。” “废物。”宋倾州骂道。 第1181章 作法 府医哪里敢回嘴,只能不断地磕头。宋倾州一直紧紧盯着李江妙,也没瞧见他低垂着的眼皮子下,那乱转的眼珠子。 宋倾州帮李江妙掖了掖被子,就听这府医道:“王爷,王妃有孕的反应这样大,确实不太……王爷可曾想过,其中有些别的缘由?” 宋倾州转头看他:“说来听听。” “比如……鬼神,或是邪祟?” “放肆。” 宋倾州还没说话,琵琶便上前道:“你这府医,难不成是说王府中有什么东西作祟?” 府医低头道:“草民不敢啊,这也只是草民的猜测罢了,草民是万万不敢胡乱揣测的,请王爷您明察。” 宋倾州脸色不太好。 琵琶怕宋倾州真的轻信了这样的鬼话,但在宋倾州面前,她一个丫鬟也递不上什么话,只能死死地瞪着这府医,像是要把他的脸烧出个洞来。 府医自顾自道:“王爷,除此之外,草民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了。只是草民对民间这些说法有些耳闻,若是王爷有所忌惮,那也不妨一试,毕竟王妃的身子最重要啊。” “你这庸医……” 琵琶刚想指责他,却被宋倾州拦住了。 “你先退下。” 琵琶躬身道了一声是。 而后,李江妙的情况也没有半点好转,到了半夜甚至睡也睡不着了。 翌日,宋倾州便传唤了那府医。 谁也不知道宋倾州和那府医说过了什么,总之当日下午,便有几个道士到了宋倾州府中。 李江妙折腾了一宿,宋倾州也没好哪里去。尽管眼下还顶着浓浓的乌青,宋倾州也一直陪在李江妙的身边,寸步不离。 “王爷……” 李江妙靠在他的腿上,虚弱道:“您快去歇息吧,我没事的,这儿让琵琶照顾就行了。” 宋倾州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留你一人我终归是不放心,你就别劝我了。” 李江妙的眼睫颤了两下,半晌,她轻声道:“王爷,对不起。” “好端端的道什么歉?”宋倾州不满。 “前段日子,是我任性,惹王爷不快。” 宋倾州哪里还记得这些,他低头道:“你我夫妻本是同体,以后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李江妙点点头。 二人正低语着,外头便有下人敲了敲门:“王爷,他们到了。” 宋倾州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将李江妙安置在了床上。李江妙拽着他的袖子道:“您要做什么去?” 不知是不是有孕的原因,李江妙比平日更粘人也更敏感,宋倾州心中疼惜,道:“你身子不适,府医说可能是邪祟作孽,我请了几个道士让他们瞧瞧,也好叫你安心。” 李江妙却道:“王爷,哪里有什么邪祟呢?您快叫他们回去,不然事情张扬了出去,怕是要惹人闲言碎语的。” “无妨。” 宋倾州放开了她,对琵琶道:“把安神香点上,本王就在外头,王妃若是有不舒服的随时禀报。” 琵琶躬身道了一声是。 李江妙还想说什么,但守在旁侧的丫鬟们已经上前来为她掖了被子放下了床帐,她也不好再言语了。 宋倾州刚一出门,就被院里的阵仗吓了一跳。 院子里摆着一个祭坛,周围是两张桌子,上头是新鲜的贡品和被点燃的香。两个身着祥云纹道服的男子站在旁侧,看着道童布置祭坛。 见宋倾州来了,两个道人赶紧上前。 较胖的道人笑呵呵道:“贫道携师兄见过充王殿下,殿下,贫道道号玄碧,师兄道号玄海,殿下万安。” 另一个较瘦的道人跟着行了礼。他颧骨微高眉眼深邃,道袍整洁,手上的拂尘更是纤尘不染,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修为。 只不过这人好似沉默寡言又不知礼数,见到宋倾州本人,也只是傲然地点点头。 宋倾州虽然心中不舒服,却也没说什么。毕竟他听说这些修道的人都怪里怪气的,很难伺候。 于是他点点头道:“今日传二位道长前来,不是为了别的。本王的夫人自怀孕以来,便心悸呕吐不止,夜夜不得安寝,宫中太医无法查明病症,还请二位指点一二,若是有旁的原因,也好清除了,还王妃一个清净。” 玄碧赶忙道了一声:“好说好说。” 他心中门清,贵人们的事情,兜兜转转真真假假,到底如何谁都不清楚。像是充王这样的人他遇得多了,不过就是一些小病小灾,却硬要和邪祟的东西扯在一起,图的是什么?就是安心二字罢了。 但玄碧乐见其成,毕竟贵人们的脑子圆滑,给的好处也多多,所以只要是事情办妥帖了,贵人们自然也乐意。 如今这上好的买卖可是不好找。 玄碧再次给宋倾州行了个礼,对玄海低声道:“师兄,如何,可是真的有什么邪祟吗?” 别的不知,但玄碧知道,玄海倒是有些真东西的,不然京城中的贵人们也不会屡屡求他做法事。 玄海的眼神在院子里梭巡了一圈,皱眉不语。 玄碧心中一咯噔。 不会让他们给遇见真的了吧? 无论是不是真的,他们既然揽下了这活,就得把事情做好,于是他吩咐道童们把需要的丹砂准备好,方便玄海起坛做法事。 宋倾岚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们一会点烟,一会念经。 不到一会,整个院子便弥漫起了青色的雾,倒是不呛,只是看人费力。能隐约瞧见玄海在烟雾中不停地走动,嘴里还念念有词,手中的拂尘偶尔还甩两下,发出啪啪的响声。 宋倾州有些担心,怕李江妙受到影响。他时不时地瞧瞧房门,听李江妙确实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了心来。 原本他也不报太大的希望。 说实话,作为纯正的宋家人,宋倾州自然不信什么鬼神之类,因为他明白,这世上若真的存在什么恶鬼,他的兄长和他那个妹妹,不知要被冤魂扰上多少次了。 但现在看这玄海道人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宋倾州心中也犯了嘀咕。 难不成那府医说的是真的? 第1182章 妖女 正想着,忽闻一声响动,原是桌上的祭坛出现了一丝裂痕,随之那裂痕逐渐扩大,直到那祭坛成了两半,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噗。” 玄海一口鲜血喷出,躺在了地上。 “师叔!” “师兄!” 道童们一拥而上,想将玄海搀扶起来。玄碧心道他混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难不成这活还给他接错了不成?一边合计着,一边面色担忧地为玄海把脉。 宋倾州依然稳稳地坐着。见状,他面色不虞道:“怎么回事?” 玄碧垂眼道:“回禀殿下,师兄心脉受损,恐是受到了冲击的缘故。” 宋倾州道:“好端端的,无人动他也无人折腾他,他怎么会受到冲击?” “这……” 还不等玄碧回答,玄海突然睁开血红双眼,抓住了玄碧的手腕。 玄碧吓了一跳。 “师兄,师兄!” 玄海却不管那些,一开口声音如枯木:“祸乱、祸乱朝纲,天机,这是天机……啊!” 随后他便双眼失神地嘟囔了起来。玄碧贴近,却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在重复什么祸乱、天机之类的话。 下人们将玄海给扶了起来。宋倾州道:“先别继续了,请府医来吧,本王瞧着道长实在伤得严重。” 玄海却摇头,道:“多、多谢陛下好意,贫道妄窥天机,这是贫道的惩罚,这便离去了。” “你既说天机,是什么天机?” 玄海却讳莫如深道:“殿下,天机自然是不可泄露的啊。” 宋倾州很是不乐意。 他神神叨叨地过来闹了这么一出,现在和他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糊弄鬼呢? “你这道士,本王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戏弄本王?本王不管你说的什么天机不天机,你且与本王说,本王府中可是真的有什么东西作祟吗?” 玄海面色苍白,欲言又止。 而后,他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殿下……这,这邪祟,有,却也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玄海又支支吾吾不说了。见宋倾州愈发愤怒,玄碧急得直跺脚,他道:“哎呀师兄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虑什么啊,充王殿下怪罪下来咱们道观都跑不了,你倒是快说啊!” 玄海被他闹得不行,咬牙道:“我说,我说了就得要我的命!” 人就是如此,心中总是怀着一种逆反。 就比如此刻,玄海若是大大方方地说了倒还好,他总是这样捂着,搞得如此神秘,倒是让宋倾州的好奇更加强烈了。 他必须得知道玄海到底想说什么。 “你给本王说,不然,本王要了你们两个的命!”宋倾州拂袖。 若是平时,宋倾州是万万不会如此咄咄逼人的。但事情牵扯到了李江妙,而且这道士好像真感觉到了什么的样子,宋倾州自然是不可能放他回去。 就算回去,也得先把他口中的天机吐出来。 “师兄!你就说吧!”玄碧急得脸上的肉都在颤巍。 玄海被逼得没法子,只能道:“殿下,今日因果是贫道泄露,与道观上下无关,还望殿下莫要牵扯到道观中人。” 宋倾州点点头。 玄海长舒了一口气,道:“大渊国祚将倾,有妖女祸乱朝纲,这妖女本是将死之人,却起死回生,吸吞大渊命数——王妃腹中子本是有福之人,但与妖女走动过多,只会大大干扰王妃的心神。长此以往,不光是王妃一人,就连陛下的气运都将受损啊!” “你放肆!” 宋倾州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妖道满口胡言,来人,把他给本王拖下去割了舌头!” “殿下!” 玄碧心道和这些大人物相处当真是累得慌——不是他自己要听这因果的吗?现在满面怒气的也是他。心中怨怼,面上当即跪了下来,求饶道:“殿下,师兄他并非是对大渊心生怨恨,也没有要编排陛下的意思,师兄他是借天道之口将祸乱的根源点出,还请殿下您高抬贵手,听师兄一言呐!” 玄海又不说话了。 宋倾州冷冷地盯了他一会,随即转头道:“你说妖女和王妃接触?你是说,那妖女见过王妃?” 玄海坚定道:“定然是频频与王妃接触。” 宋倾州沉吟了一会。 自从嫁给了自己,李江妙的手帕交也跟着多了起来,但真正能与她走得近的,或者是交心的女子却不多。来来回回,也就是那几个了。 宋明珂倒是和她最好。 宋倾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压了下去,不动声色道:“那你说,此刻那妖女在何处?” 玄海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宋倾州道:“你不说,本王怎么知道她是谁?你还是在诓骗本王吧。” 玄海无奈道:“此人位高权重,且此刻不在京城,殿下,贫道只能说这么多了。” 众人思虑了起来。 忽然,有一小道童出声道:“啊,那不就是长公主……” 宋倾州身边的下人狠狠瞪他,他这才惊觉,赶紧捂上了嘴巴。 宋倾州心中一动,随即思忖了起来。 位高权重且不在京城,并且此人是个女子。天下位高权重的人拢共也就三个,太后、皇后与长公主,而太后现在宫中,皇后又不是个经常与李江妙走动的,可不就剩下宋明珂一人了吗? 却见玄海,居然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看来他说的妖女真的是宋明珂。 玄海又补充道:“还望殿下成全,贫道真的不能再说了。此间受劫,贫道恐怕是要休养许久,殿下……” 他话音未落,却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猛然打开。 李江妙面色苍白,披着一件斗篷,怒不可遏。 她顾不得身子虚弱,指着玄海道:“胡言乱语,把他给我抓起来,杖责!” 宋倾州赶忙上前,扶着她道:“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歇着,这外头风大,是想让我心疼死吗?” 李江妙握着他的手,道:“殿下,若是您真的听信了这妖道的谗言,我才是要心疼了。” 第1183章 天通 她顾不得身子虚弱,指着玄海道:“胡言乱语,把他给我抓起来,杖责!” 宋倾州赶忙上前,扶着她道:“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歇着,这外头风大,是想让我心疼死吗?” 李江妙握着他的手,道:“殿下,若是您真的听信了这妖道的谗言,我才是要心疼了。” == 她一字一句道:“道士,虽然不知你与殿下说了什么,但本王妃的身子,本王妃心中清楚,只是最近忧思重了些,没什么旁的缘由,你也无需牵着殿下往旁的地方想。” “倒是有一点,本王妃很是好奇。这天下那么多的邪祟,你不偏不倚非要往长公主的身上牵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成?” 李江妙虽虚弱,但气势却一点都不减,那目明又清醒的样子,当真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李江妙骤然点出了长公主,玄海却没有反驳,他道:“禀王妃,贫道乃方外之人,本不该与红尘有过多牵扯。只是贫道虽然不涉红尘,却也明白一些道理,之所以贫道不愿指出那妖女的名讳,就是因为贫道怕殿下与您觉得贫道是刻意构陷,受人蛊惑为之。” “贫道修行多年,向来坚持本心,不屑也不会去做那沽名钓誉的行径!” 这话说得正气凛然。 李江妙却是不信的。 她冷笑道:“你不说?你所说的一切,不都指向了现在身处北方共山的长公主吗?位高权重且身处北方,与本王妃私交甚笃的人,也只有长公主一个了。” 玄海绷着下巴,眼神飘向了一边。 “长公主乃是我大渊的金枝玉叶,是飞花卫的掌权者,岂能容你一介小道随意诋毁?本王妃告诉你,今日这话,你在殿下和我的面前说了也就说了,到了旁人跟前,你若是敢透露半句……” 李江妙沉声道:“本王妃就将你送到飞花卫地牢去。” 玄碧一听这哪得了,赶紧跪下磕头道:“王妃饶命,王妃饶命,今日的事情贫道……贫道与师兄绝对不会说!我们二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李江妙看了他一眼。 “算你二人识相。” 宋倾州转头,便有下人上前,将二人送了出去。宋倾州将李江妙打横抱起,放回到床上,俯下身子和她贴额头。 他道:“抱歉,是我让你担忧了。” 李江妙摇摇头道:“是我自己逞能,还希望殿下不要责怪我。我……我听他们诋毁珂儿,实在是心中愤怒。” “殿下,您不会相信那道士的话,对吧?” 宋倾州闭上眼睛道:“怎么会。” “那就好。” 李江妙勾起了嘴角,笑了一下。宋倾州却缓慢地睁开眼,若有所思。 “殿下怎么了?” 宋倾州摇摇头,道了一声没什么。他捏捏她的指尖道:“睡吧,我陪着你。” “好。” 李江妙也很听话,宋倾州叫她别折腾,她也就乖乖地躺着不动了。 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宋倾州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门一关,李江妙就睁开了眼,撑起了半个身子。 “琵琶。” 琵琶道了一声在,上前道:“王妃,您有吩咐?” 李江妙冷声道:“把荒北叫回,告诉他,去京城探上一探,最近是否有什么流言值得留意。” 琵琶犹豫了一下道:“这……王爷他?” “背后的人明显是冲着长公主来的,”李江妙强忍着肚腹中的不适,道,“我此刻也管不了王爷是否猜忌了,重要的是,我得知道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琵琶道了一声是。 她咬咬嘴唇,又道:“王妃,王爷说了不让您惦记许多。奴婢知道您担忧长公主,但长公主还有安北侯庇护,背后更是有飞花卫支持,她不会吃亏的。” 李江妙轻叹。 “但愿如此,你去吧。” 见李江妙不为所动,琵琶也不能劝什么。她将窗子开了一小条缝隙,让屋子通风,又灭掉了屋子里头的熏香,这才离开。 == 封禅当日。 共山山脚下。 祭祀的准备都已做好,文武百官早已在此等候。 天朗气清,晓风和畅。共山立于万峰之巅,呈出了一片海一般的黛青色,高耸入云,危不可视;宽阔的石阶舒展排开,似上天降下的天书卷轴,贴着山脊顺势而下。 宫人们身上明艳的衣裳随着风舞动,发出了猎猎声响。 石阶下,宋景辰身着衮服,坐在雕刻而成的木辇上,神情庄重严肃。 作为未来的天子,宋景辰在上山的途中不可双脚沾地,此乃对山川日月的敬重。 宋景辰想回头看看母后和姑姑,却想起昨日母后的嘱咐,不可妄动,要心怀肃穆,这便敛了心思目视前方。 “轿辇起——” 时辰到了,护卫们抬着木辇缓缓上行。踏上石阶那一刻,沉重的钟乐之声响起,乐者们和着旋律低吟,仔细听来,正是歌功颂德的乐章十二和。 孝敬中发,和容外彰。腾华照宇,如升太阳。 木辇的步调迎合着歌者的韵律,缓步而上,四平八稳。 跟随太子一道上山的官员不多,大多都是朝中重臣。宋明珂着一身繁重的行头,默默跟在木辇后头,不言。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宋明珂甩开了心中杂念。 共山太高,百官爬了半天才终于到达山顶。山顶上的白玉广场宽阔宏伟,中间坐一四方祭坛,祭坛合有百人围抱之宽,清心观的道士们遇祭坛下首而立,见太子銮驾,跪地高声迎迓宣拜。 “太子殿下千岁——” 宋景辰抬手:“平身。” “谢太子殿下。” 辇驾落地,林婉遥便上前,将宋景辰牵了下来。 乐者们更换了乐器与腔调,这意味着大典就要开始了。 太子在山顶祭天,此乃首献,群臣在旁侧站立围观领受天恩。 山上的风猎猎作响,将众人的衣裙刮得东倒西歪。宋明珂就站在广场旁侧,转头看来,却见迟允也正与自己对视。 他一身绛紫色宽袖朝服,在阳光的映照下渗出了一股幽深,诚如此人的眉眼与发冠。 第1184章 现世 他对宋明珂缓缓一笑。 宋明珂皱眉,不予理会。而广场中央,康惟清与季苇等礼部官员已经上前,确保大典能够顺利进行。 康惟清躬身道:“请太子殿下上前,濯水、净面,祭血牲。” 宋景辰点了点头,在官员们的指引下,用特制的铜盆净手洁面。做好后,至祭坛前,将放过了血的牲畜端上,礼祭上苍。 “请太子殿下酹酒。” 宋景辰接过太监递来的酒,洒在了地上。 “请太子殿下焚香。” 有道士递来了三根长香,宋景辰小心接过,跪在了蒲团上,面前便是錾刻着“昊天大帝”几个大字的牌位。 “拜——” 群臣跟随太子行礼祭拜。 “兴——” 随后,便是三拜三起,再由宋景辰将长香插在跟前的香炉上,焚香这个环节算是完成了。 而后,康惟清大声道:“请太子殿下取玉简。” 宋明珂的心头一紧—— 来了。 此举当先由道人行问天,再将誊写着上苍谶言与皇帝功德的玉简奉于皇帝本人,后由道长传达给天尊,再封于纯金铸造而成的玉简之内。 至此,祭天就完成了。 而后便由皇帝带领群臣去山下祭地。 季苇接过玉简,放在了汤付霜的手上。 汤付霜愣了一下。 按理来说,这样的大典是用不上他这种小官员的。汤付霜心中直觉不对,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可能把这玉简再塞回清灵子的手中去。 他皱眉,望向清灵子。 清灵子却闭着眼,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显然什么都不想掺和。 汤付霜握着玉简的手指缩紧。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走向宋景辰,躬身道:“请……请太子殿下诵读玉简。” 宋景辰眨眨眼,接了过来。然而他一展开玉简,就愣了。 这什么玩意! 他先快速地阅了一遍——和原本他背的那篇文章不同,这文章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懂,但—— 谁能不能告诉他,祸国殃民、牝鸡司晨、不顺不孝、罔顾人伦、颠覆朝纲这些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景辰虽然年纪小,但他读的书可不少,自然明白这些词都是什么意思,而当看到这些词汇都指向“长公主”三个字的时候,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姑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玉简上的内容提前背下。 如果他真的读出来,姑姑会受到很大很大的伤害! 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宋景辰强行镇定了神绪,没有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慌乱。他缓缓开口道:“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2” “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 宋景辰背得很慢,甚至比他的太傅老师的速度都慢上一些,但好在这场合庄重严肃,读得慢一些也无妨,反而显得小太子字正腔圆,颇有诚意。 没人看到,宋景辰的鼻尖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天知道,这短短的一段文字,有多么让人难捱。他眼中的那些字化作细细密密的针尖,稍一不仔细便能刺痛他的眸子,但他必须要看,必须要面对,他不能让任何人瞧出异样来。 宋明珂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一世的宋景辰机灵许多——也许并不是上一世的宋景辰愚笨,只是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经历了这样的变故,他手足无措也是很正常的。 宋景辰慢慢地背完,便将玉简合上了。有太监刚要接过玉简递给清灵子,宋景辰却突然高声道:“封匣!” 众大臣一愣。 康惟清笑容一僵,小声提醒道:“太子殿下,这玉简还没……” “本宫说,封匣!现在!” 宋景辰皱眉,眸光锃亮。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但此刻却隐然裹了一丝未来君主的霸气。 康惟清是克己守礼之人,但他更明白,对于他们大臣来说,天子与礼乐,自然是以天子为尊。 人家未来的皇帝都发话,他能有什么龃龉? 故而他当即大手一挥道:“封匣!” “是!” 太监接过玉简,将玉简存封于金匣之内,至此,那些所谓的恶毒的谶言便再也无法窥见天光。 宋景辰转头,突然对宋明珂俏皮地笑了一下。 宋明珂当即便明白了。 这孩子…… 在保护她。 季苇暗自恼怒——这太子殿下小小的年纪怎么就学会欺上瞒下那一套了?他知道太子天资聪颖,却也想不到,他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帮助长公主? 原本若是顺利的话,汤付霜这颗棋子,也是要被废的。 可恶。 他思忖着,就对上了迟允的眼。迟允好似不慌,只是对他极淡极淡地点了点头,季苇便安心了下来。 迟允应该是有后手的。 台上,清灵子正闭目养神,看不到下头的暗流涌动。 但他一闭眼,就想到那刺客拿刀子抵着自己的样子,实在是骇人。 他心中念叨着,对不住了,长公主。 对不住,但是他的小命要紧啊! “请道长指示天意。” 康惟清高声道。 清灵子来到祭坛前,拂尘一挥,低声道了一声无量天尊。 而台下,宋明珂心中的温软还没散去,就觉得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迟允太沉稳了,季苇也是。 祭坛上搁置着一只香炉,约摸有两个巴掌大。香炉里头的香灰积盖了厚厚一层,被风一吹,便流出了略带刺鼻的气味。 清灵子用手拂去了上头的灰尘,却见里头赫然露出了一只龟壳。 龟壳往往用以占卜、祭祀,所以清灵子用上这东西,倒也寻常。 宋明珂瞳孔骤缩,眼中闪过无数昏暗场景,连同她气若游丝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一起。她已然顾不了许多,出声道:“小夏——” 射杀他! 没等她说出口,迟允便打断了她。 “长公主。” “请您以大局为重。” 宋明珂恶狠狠地瞪他,而那边,清灵子却已经拿起了龟壳,高高举起。 “天有谶言,有女主政,罔顾人伦,祸乱国根!” “妖女长霁若现世,参商离息,国将不国!” == 1:来自《十二章》 2:来自《五经·正义》 3:来自《史记·五帝本纪》 第1185章 生母 飞花卫地牢。 地牢中安静得连水滴都有回声。冷漠的飞花卫们举着火把守在牢门口,葳蕤的火光倒映在湿而光滑的墙面上,若幽幽鬼影,阴森诡谲。 花辞没有随着飞花卫出门,作为地牢的管事人,除非有什么大事,不然他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他带来了一个稀客。 顾霏霏规规矩矩地跟在花辞的身后,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地牢中的犯人大多都是凶恶之徒,也鲜少见到这样清秀干净的姑娘,于是他们便死死地盯着顾霏霏,恶意简直要顺着铁栅栏飞出来了。 “诶、嘿嘿……” “真水灵的小娘们。” 有人恶笑低语。 顾霏霏背后汗毛立起,转头却对上了一双浑浊的眼。这人贴着铁栅栏,露出了一口崎岖的黄牙:“小娘们,等老子出去,弄死你。” 顾霏霏忍住恶心,不去看。 花辞脚步一顿,幽幽地瞥了一眼,下一息那恶徒的手背就被一把刀穿透,鲜血窜了老高。 拿着刀的飞花卫面无表情地将刀子转了转,他的血肉被刀刃一通乱搅,发出了难言的声音。 “哇啊——” 这恶徒疼得直叫,回音碰撞梭巡,在牢房中到处穿行。 花辞抱歉道:“对、对不住,顾姑娘,这……这儿的人,就、就这样。” 顾霏霏低头道:“没事的,没事。” 她心道,也不知道是牢里关押的人更凶恶一些,还是飞花卫更凶恶一些。 花辞停下脚步,道:“到,到了,顾姑娘。我、我就在前头,你若、若是有吩……呃,吩咐,就、就就就……” 顾霏霏贴心道:“我会叫您的。” 花辞会心一笑。 出于对顾霏霏的尊重,花辞离开了,不过倒是有两个飞花卫在一边,算是看着她,也算是看着牢里的人了。 顾霏霏面前的牢狱中关着的,正是她的母亲。 顾母本蜷缩在一边,面容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见到顾霏霏的那一刻,她涣散的眼神瞬间清明。 她尖叫道:“小贱人,小贱人,谁让你来的,谁!” 顾母行迹疯魔,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谁,是谁让你来的!” “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顾霏霏垂下手,用袖子遮住了颤抖的指尖。 她俯下身,将食盒放在地上。然而刚一停顿,顾母尖锐的指甲掠着疾风伸了过来,险些戳到顾霏霏的眼。 顾霏霏身后的飞花卫拽了她一下,才让她免于意外。 顾霏霏低声道了声多谢。 顾母却怨毒的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贱人。” 顾霏霏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淡然地将粥点从食盒里拿了出来——这些都是府里的下人做的,她自己并不知道顾母爱吃什么,毕竟她几乎从来不与自己一道用餐。 顾母把贴栅栏敲得邦邦响。 “还我儿子,你这小畜生!” 顾霏霏道:“你的儿子死了。” 顾母一愣。 “他死了,因为他做了坏事,被安北侯责罚,死了。这是他活该。” 顾母大叫了起来,伸出手就要拽顾霏霏的头发。顾霏霏有了防范,仰头躲了过去,目光中含着讥诮。 见平日里最注重外貌的顾母成了这个样子,顾霏霏的心中有爱恨交织的苦,有不忍直视的怜,却也生出了一丝极淡的快意。 她是父母口中的不孝女,是用来拉拢安北侯家的工具,从前种种,哪怕是一丁点被施舍的自由,也是因为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若不是重遇安北侯与长公主,也许她的日子还要这么痛苦下去。 顾母跌坐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她崩溃道:“啊!我的儿子,我儿子没了,我的指望没了……我还不如死了,死了!” 顾霏霏心烦意乱,不想再听,便转身离开了。 花辞就坐在牢房尽头。他正专注地看着一本书,书上画着一些受刑罚的人,各种各样的刑罚,让人瞥一眼就觉得惊恐。 他听到脚步声,抬头道:“哦,你、你回来了,这么快?” “嗯。” 顾霏霏抠抠手指,开口道:“花公子,她毕竟是我的母亲,于我也算有养育之恩,能否请求长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饶她一命呢?” 花辞眨眨眼。 顾霏霏以为他不同意,赶忙摆手道:“我知道我的面子不值钱……嗯,如果不行就……就算了。” 花辞放下书道:“我、我决定不了,但……但长公主说了,这……这事由你自己,决定。” “所以,长公主应该……应该不、不会置喙。” 顾霏霏松了口气道:“好,那就多谢了。” “不、不必客气。” 寻常人并不能在飞花卫地牢中多待,顾霏霏自然也知道,所以她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花辞便起身,亲自送她出去。 二人并肩行了一会。顾霏霏道:“花公子,您可知长公主他们何时能回来?” 花辞想了一下,道:“不、不知。共、共山那地儿,太远,他们……慢。” 顾霏霏点点头,陷入了沉吟。 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花辞道:“怎么……了?” 顾霏霏犹豫了一下,道:“花公子,我知道这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太好,但最近我……我听到了一些关于长公主的传言。” “不太好的那种。” 花辞毫不在意道:“没、没多大事。” “长、长公主,每天,都被骂。习惯、就好。” 顾霏霏:“……” 她虽然知道,但长公主的手下对这种事也太随便了点。 “嗯……” “我并无意插手飞花卫事务,但最近的传言确实让人在意,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样子,花公子您还是多留意些,毕竟这关乎长公主,也……” 顾霏霏停顿了一下。 “也关乎安北侯。” 花辞没想别的,只点点头,温和道:“多、多谢姑娘,提……提醒。” “不必客气。” 花辞不能走太远,只送顾霏霏上了马车,这便转身回地牢了。回到地牢,他想了一会,直觉顾霏霏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宋明珂临走之前把飞花卫都带走了,甚至常年在外头晃悠的祁连仙和难叔都不除外,只留他一个守在京城。 这时候,很容易被人钻空子啊。 于是花辞赶紧招呼了身边的飞花卫。 “都,都都都过来。” 飞花卫们对他行了个礼,等待指示。花辞憋了一口气,使出了浑身的劲,尽量连贯道:“去查查,京城最近有没有,对长公主不利的流言。” “记得,揪出来,背后是谁。” “是!” 第1186章 气恼 共山。 狂风叱咤,八面肆虐,秉着神灵的怒吼而来。 “妖女长霁若现世,参商离息,国将不国!” 清灵子高高捧着玉简,话音刚落,似乎是为了回应他,远处闪过了一道闷雷。 所有人,从最尊贵的太子,到无足轻重的文官,都被这短短几句话震慑,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宋明珂后退了一步,险些没站住。小夏也不管那许多,赶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感觉到宋明珂在颤抖。 小夏抬头,剜了一眼清灵子,眸中划过阴鸷。只要他一声令下,清灵子便会瞬间身首分离。 宋明珂却反手将他推到了一边。 迎着所有人或震惊或看戏的目光,宋明珂竟是提起内力,飞身上前,顷刻便来到了清灵子的身边。 清灵子吓了一跳。 “长长长公主……”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因为宋明珂的眼神实在太骇人,和那日在寺中遇到的她截然不同。 宋明珂一把抢过了玉简,一目十行地读了下来。 确实,这玉简上写着的,和清灵子读出来的一字不差。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从一开始,她便盯着所有的材料,她甚至派出了所有的飞花卫,不惜将京城都架空,就是要确保这一次封禅不出半点问题。 可为什么……还是落入了迟允的圈套?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康惟清在台下提醒道:“长公主,请您以大典为重……呃。” 话音未落,宋明珂又飞身而下,左右环视,快步疾行。 看管着玉简金石的太监见宋明珂气势汹汹地走来,想要阻拦,道:“长公主,长公主……您这样做不合规矩……” 宋明珂怎么可能理会他,她绕过太监,将太监看管着的箱子打开,却听哗啦一声,里头的玉简便流水一样淌了出来。 这些东西,原本是防止大殿出问题拿来备用的,却被宋明珂堂而皇之地打开,这让大多数官员都慌了神。 “长公主不可如此!” “长公主住手!” 宋明珂顾不得繁重的礼服,俯下身来去翻弄那些玉简,每每看清上面的字,心便沉了一分。 “参商离息……” “国将不国……” “妖女。” 妖女、妖女。 每一副玉简都被人用笔墨刻下了字迹,那一个个正正方方的字,无不彰显着背后之人多么用心,他定然是非常专注,才能将这一撇一捺写得如此端庄。 每一个玉简,都是如此。 一个个不足指甲大小的字,却像木榫一样,将宋明珂狠狠地钉在了原地。 这是迟允的笔迹,宋明珂清清楚楚地认得。 宋明珂猛然回首,却见迟允仍站在原地。他的双手交握在身前,宽大的袖子随风浮动,隐隐现出了一种高贵神秘的紫色。 这是地位极高的权臣才能穿在身上的颜色。 睥睨、傲然、不可一世,正如他的人一般。 宋明珂被打倒过许多次,但她不得不承认,只有迟允带给她的伤害,才能让她乱了分寸,也让她刻骨铭心。 在宋明珂的视线中,迟允松开交握的手,对她展开。 他笑意温润,势必要将心中所爱迎入怀中。 看啊,到最后只有我愿意对你敞开怀抱。 迟允无声道。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见宋明珂死死地盯着迟允,便大概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们知道,没人能指出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就算是宋明珂也不行。 暗流涌动只在这几息之间,但足以让人回味许久。好在宋明珂是见过大世面的,只一小会,她便平复了情绪,仿佛刚刚那个凶神恶煞的人不是她。 康惟清见状,赶忙道:“大典成,请太子殿下下山祭地——” 宋景辰不想走,他担忧地望向宋明珂,似乎是想过去。 宋明珂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大典。尽管很担心,宋景辰却也知道此时不得不以大局为重,便率先上了辇,在众人的拥护下往山下行。 大典还得继续,宋明珂不能拖后腿,不过由于她刚刚的心神不稳,腿也软了,只能跟在群臣的后头。 好在没人在意。 小夏留了下来,与宋明珂一道跟在后头。出于礼节,他只能托着宋明珂的手臂,让她将身子的重心靠在自己这一头。 台阶宽阔,二人却走得很小心。 小夏小声道:“我险些杀了他。” 宋明珂闭上了眼。 她不是没看到,在清灵子道出那些谶言的瞬间,小夏便已不知不觉地靠近了迟允,但他还是没有动手。 迟允一定是意识到的,但他依然噙着笑,直直地望着自己,对着自己展开了手臂,也对小夏露出了空门。 他多么有恃无恐啊。 这个疯子。 “还好你没有动手。”宋明珂低声道。 小夏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安慰宋明珂道:“没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会叫人封锁消息,这事儿飞不出共山的。” 宋明珂冷笑了一声。 “没用的。” 迟允既然敢这样做,就说明他并不怕飞花卫封锁消息。也许现在她的皇兄已经知道她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女”了。 小夏以为她是被气昏头了,道:“你别乱了阵脚,实在不行还有侯爷,怕什么。” 宋明珂没好气道:“本宫才不怕。” 死都不怕,她能怕什么? 她本以为她算是最了解迟允的人,但这样看来,还是沈承聿更了解他多一些。 沈承聿与他处在一个位置,所以他们目光所及自然会不可避免地到一处去。 若是当初对沈承聿的话多上些心就好了。 宋明珂也有些气恼自己。 第1187章 甚嚣 宋明珂外出已近一个月。 估算着时间,若是大典顺利,她很快就要回来了。 林家府邸,内院。 青梅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个算盘,低着头认真地听管事的汇报。 “夫人,这是上个月的采买用度,您且瞧瞧。” 青梅接过账册,翻看了几眼。 管事垂着手,规规矩矩地站着,不敢有造次——谁能想到,在青梅刚进门的时候,他还仗着自己是林冬的长辈,诋毁过青梅呢。 但现在却被青梅给治服,绝不敢有什么意见了。 眼前的女子发髻简单首饰却贵重,一身杏色长褙随意简约,俨然已是一副贵妇模样。 青梅合上账册,道:“没什么事儿,下个月是老夫人的生辰,所有与生辰宴有关的用度都不能含糊,事无巨细皆需向我报备,你可听清楚了?” 管事赶紧道:“听清楚了,夫人。” “嗯,”青梅放下算盘,端起了手边的茶杯,“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 随后,管事又与青梅道了几句闲篇,这才离开去做事了。 青梅刚放下茶杯,就有丫鬟上前来为她揉肩。青梅刚想拒绝,却听那小丫鬟轻声道:“夫人,这是大人的吩咐,奴婢们要细心伺候您,不能有差错的。” 青梅无奈。 她本就不习惯人伺候,就身边这几个小丫头,也是林冬硬给她留下的。 “好吧。”青梅道。 青梅闭着眼享受了一会,道:“今儿是初几?” 丫鬟道:“夫人,今儿是十六。” 青梅细细算了一下——可不是么,宋明珂就快回来了。 等宋明珂回来,估计又要嚷嚷着吃自己给她做的点心了,她可得提前备好。 青梅甜滋滋地合计了一会,道:“小厨房的杏仁酪可还有剩下?” 丫鬟赶紧道:“有的,夫人,奴婢这就给您去拿。” “唔,好。” 青梅刚起身,就听一跑过来的下人道:“夫人,大人回来了,有客。” 青梅道了一声好,便跟着这下人去了前厅。 还没进前厅,青梅就听到了元小飞那个大嗓门在那叫唤: “林大哥你为啥拦着我,我今天非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不可!” 他是真气得不轻。 青梅心生疑惑,进了前厅,却见元小飞坐在椅子上,满脸是伤,还红着那双被打肿了的鱼泡眼,竟然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林冬就在旁边,无奈地开解他。 “你这个脾气就不能改改,听到什么事儿沾上了沈帅你就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元小飞抽鼻子道:“他不该揍吗!” 林冬:“……该。” “其实我也想上手来着,不过我现在娶媳妇儿了,不能随便和人动手。” 元小飞:“……” 这下他更受伤了。 青梅柔声道:“夫君。” 林冬抬头,面色一喜,起身迎接道:“夫人,你怎么过来了。” “天还冷,怎么也不多穿点……” 瞧她单薄的,他一手就能揽住了。 青梅面色一羞,低声道:“我没事儿,你们这是怎么了?” 林冬在夫人的纤腰上抚摸了一把,又回头看看元小飞,头疼道:“还不是他,又和人打起来了。” 见着青梅,元小飞就好像见着亲人一样,顶着一只猪头脑袋就掉小珍珠。 “呜呜哇,嫂子,你可得给我做主哇!” 他想伸手去够青梅,被林冬给拍开了。 “去去去。” 在青梅看来,元小飞还真就像个长不大的弟弟。她心中好笑,叫下人把茶点端上来,道:“好了,先吃点东西,慢慢说。” 元小飞又哭又笑的,模样有点吓人。 元小飞伤得不轻,鼻梁都险些断掉,嘴角还挂着两条血沫,换谁都受不了。 林冬叫的府医很快便赶来为元小飞治伤了。 元小飞急得屁股好像生了疮,怎么都坐不住,一个劲地催促府医:“快快,快点给我上药,上完了我回去继续揍他!” 林冬严肃道:“元小飞,你还敢在军营里斗殴!” 元小飞瞬间委屈,像是吃不到骨头的小狗。 青梅忍笑道:“他这是和谁打架了?” 林冬摆摆手道:“别提了,和骠骑营的人斗殴,结果被人家打了个半死,哭哭啼啼地来找我了。” 元小飞不满道:“明明是我也给他揍了个半死……嘶,疼疼疼,我鼻子……” 青梅好奇:“小飞一向很听侯爷的话,自从进了骠骑营也没犯过事了,这次是为什么呀?” 说起这个,林冬也憋着一肚子的火。 “还能因为什么,那人不知道从哪听的消息,说长公主是妖女,大人是妖女转生的护法,为虎作伥,帮妖女作祟。” 青梅拍桌子道:“什么东西?他们这是诋毁长公主与安北侯,该罚!” 林冬抓起妻子的小手,揉揉她的手心,道:“我知道,起初我也没在意,只是下了令让他们不许瞎传,但这谣言愈演愈烈,现在军中已经有许多人相信这话了。” “他们混蛋!” 青梅瞪着眼睛道:“小飞揍得好,就得揍这样的人,把他们都赶回老家去!” 元小飞攥拳头道:“对,我就知道嫂子支持我!” 青梅笑了一下,随后又担忧道:“夫君,这件事侯爷他知道吗?皇上呢?他们是怎么说的?” 林冬安抚她道:“没事,大人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他也严惩了几个散播谣言的人,军中暂时是稳住了。” “没什么大事,你们都别担心。” 青梅点点头,叹了口气。 她道:“我陪着长公主一起长大,最是知晓她是什么样的人,从她接掌飞花卫开始,这京中关于她的流言就没断过。那些人,只在乎他们听到了什么,谁又愿意去真正了解长公主呢?” 林冬也摇摇头。 “人嘛,都是盲目的。” 见青梅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林冬道:“好了,京城的一切还有大人和皇上,轮不到咱们担心——我明日休沐,你陪我出去走走,再看看给祖母挑上一份生辰礼,好不好?” 青梅笑道:“好。” 元小飞哀嚎道:“真好啊,我也想娶媳妇,啊啊啊……” 林冬和青梅看着他笑。 就在此时,家中的下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共山出了大事!” 第1188章 小产 “您请。” 荒北刚下了马车,就有一个门童前来指引。他抬头看着充王府的匾额,不知想到了什么,摇摇头,才跟着门童走了进去。 他已经许久未见到李江妙了。 从他上次被宋倾州打发走之后,他便没再踏入京城半步。没想到这次再见,李江妙居然都有了身孕。 荒北是开心的——毕竟见李江妙愈发好了,也不必再过从前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您请进,”门童躬身道,“王妃在里头等您。” 荒北道了一声多谢。 前厅的门是敞开的,显然是为了防止王妃与外男交往这样的流言。进了屋子,入目便是一道硕大的屏风,隔绝了荒北的视线。 屏风后头映出了一道窈窕的身影,那便是李江妙了。 荒北微愣。 周围的下人太多,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他只能试探小心地问道:“殿下,这是……” 李江妙闻言,道:“你来了。” 她略显歉意道:“你毕竟是外男,抱歉,荒北。” 荒北心中有些不快,却还是给生生压了下去——是了,他们现在毕竟身份有别,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殿下,不再是从前那个能与他一起喝烈酒骑骏马的当家了。 他道:“殿下您说的是哪里的话,荒北是懂规矩的人。” 李江妙笑笑,道:“路上还辛苦吗?” “回殿下,”荒北低头道,“不辛苦,劳烦殿下挂怀。” 李江妙点点头。 “放松些,今日见你是得了王爷首肯的。” 荒北微讶。 “他……王爷同意?” “嗯,”李江妙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道,“他待我很好。” 荒北这才觉得不那么别扭了。 “不说这个了,”李江妙难得心情好些,她道,“要你查的可查到了?” 荒北摇摇头道:“是属下无能,没查到那两个道士背后的人是谁。” “是吗?” 李江妙心中已有猜测,所以——如果一切都是他做出来的,查不出什么也正常。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只有熏香散出的雾气,在徐徐飘忽。 为了李江妙,王府里的所有熏香都替换成了安神凝气的品式。这香气淡雅又温和,若不留神,甚至都闻不出什么来。 荒北率先开口道:“殿下,有句话……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您既已有了身孕,”荒北小心地斟酌着字句,“便专心休养即可,属下知您与长公主姐妹情深,但长公主自有贵人庇护,您……” “安好才是最重要的。” 她自己安好了,才能好好地把孩子生下。充王对这孩子的重视,京城是个人都瞧得出来,他重视孩子,其实也会更加重视李江妙。 荒北希望她过得更好。 李江妙无奈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这样劝我呢?” “我是真的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李江妙轻声道:“我也不是只会经商与下棋的。” 荒北没憋住,笑了一下。 “罢了,”荒北道,“知道你挂心,我已经让我手下的人留意共山那边的消息了。” “这样你能稍微安心了吗?”他问。 李江妙道:“能,多谢你。” 荒北想说不必说多谢,转头却见下人们都在一边站着,便闭上了嘴。 “琵琶,送客吧。”李江妙道。 “是。” 荒北道了一声多谢,便跟着琵琶出了前厅。临走了他嘱咐道:“把门关上吧,你们王妃现在不能吹风。” 琵琶瞧了他一眼,道:“多谢您的提醒,奴婢们会留意。” 荒北摸了摸脖子。 他又多话了。 二人向外行了一段,却刚巧碰上了从宫中回来的宋倾州。 宋倾州撞见荒北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你就是荒北?” 荒北行大礼道:“草民见过王爷。” “不必,不必多礼。”宋倾州虚扶了他一把,“你已经见过王妃了?” “回王妃,是的。” “嗯。” 宋倾州和他没什么话说,对他点了点头就要走。荒北叫住了他:“王爷,草民有话想和您说,不知王爷是否方便?” 宋倾州心中奇怪,却也没摆什么架子。他伸手一指道:“去那边的凉亭。” “是。” 到了凉亭,荒北开门见山道:“王爷,共山出事了。” 宋倾州皱眉道:“共山怎么了?” “准确来说,是长公主出了事,”荒北说得飞快,“天下谶言,说长公主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是身怀法力的妖孽,要将大渊臣民置于死地。” 宋倾州当即道:“荒唐,这是无稽之谈。” “草民也如此觉得,但王爷,大渊的百姓向来对祭祀神灵之类颇有讲究,最近京中已有流言,说是陛下的病症也与长公主有关,长公主是要妄图取陛下代之,牝鸡司晨。” 宋倾州面露阴沉。 怪不得,怪不得那两个道士总要将一切嫁接到宋明珂的身上。 原来在这等着呢。 “王妃唤你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荒北点头:“不错。” “你已经告诉王妃了吗?” 荒北摇头道:“草民没有说。” 宋倾州斜眼睨他,凉凉道:“不说?为何不说?” 荒北解释道:“王爷,草民早已听说王妃胎像不稳,此事又关乎长公主,甚至关乎您本人,草民怕贸然说了,王妃身心动摇,对腹中的小世子亦是不好。” 宋倾州不咸不淡道:“你倒是关心王妃。” “王妃于草民有知遇之恩。”荒北闷声道。 宋倾州轻哼了一声。 早就知道这个叫荒北的对李江妙存着心思,现在看来他也不敢造次。 荒北倒是也没不乐意,见宋倾州为了李江妙吃味的样子,他倒觉得这王爷还有几分真性情。 不像传闻中假里假气的。 二人相对无言了一会。 “王爷,王爷!” 琵琶提着裙子,从远处跑来,面色苍白如纸。 “王爷,王妃流血了!” 第1189章 围堵 封禅大典结束,据估算,今日太子銮驾就该回京了。 安北侯府。 “大哥,大哥!” “大哥,你在吗?” 沈清嘉大摇大摆地进了沈承聿的院子,又去书房转悠了一圈,发现沈承聿并不在。 “奇怪了,”沈清嘉站在院子里,挠了挠头,“大哥去哪里了,祖母和我说他昨儿晚回来了呀。” “我在。” 沈承聿骤然出声,吓了沈清嘉一跳。 “大哥,你在哪儿呢?”沈清嘉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沈承聿躺在草地上,迷迷糊糊地又应了一声,伸出手来却觉手心温热,原来是饮霜正在舔他。 他摸了摸饮霜的鼻子。 沈清嘉上前,蹲下身,这才发现自己大哥身上沾了不少的草叶子,她伸手为他抚去,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躺着啊,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嫂子快回来了。” 沈承聿坐起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头。 “嚯。” 沈清嘉用手挥了挥:“您这是喝了多少——泡大酒缸里头去啦?” 沈承聿回忆了一下。 是了,是昨日宋倾岚非得拉着自己喝酒。林婉遥不在,没人能管束他,他干脆就敞开了胸怀,留沈承聿一道胡喝了半宿,最后俩人是被几个太监一起扛出去的。 然后他就在自家院子里睡了一宿。 沈承聿抹了把脸。 是他大意了——谁能想到那个狗皇帝在后来把梨花白换成了烧刀子。 沈清嘉见他还有些迟钝的样子,无语道:“大哥,你这是怎么啦,喝这么多小心嫂子揍你。” 沈承聿心道那可好。 他还怪想的。 站起身了,沈承聿这才想起来什么,问道:“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辰时一刻了呗。” 沈承聿当即道:“我去换身衣裳,你把饮霜放下来。” 话还没落地,他便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这下不光是沈清嘉,在一边吃草的饮霜都懵了一下。 沈清嘉呆呆道:“大哥……” 沈承聿捂了捂脑门,表示自己没事,快步进屋换衣裳去了。 沈清嘉耸耸肩,随手拽了一棵狗尾巴草往外走,迎面就撞上了慌慌张张的沈承炘。 “姐!”沈承炘的脸色很不好。 沈清嘉懵道:“怎么了这是?慌慌张张的,全是汗。” 沈清嘉拿出帕子,刚想给沈承炘擦汗,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舔了舔嘴唇道:“姐你快跟我出去吧,太子的銮驾回京了!” 沈清嘉面色一喜:“珂儿回来啦?” “是……但是!” 沈承炘拽着她往外走,道:“现在京城的百姓把路都给堵住了,拦住了太子的銮驾不让过去呢!” 沈清嘉嘴角一压:“他们为什么?” “谁知道为什么,哎呀来不及说那么多了,快和我瞧瞧去!” 等二人赶到街上时,整条大街都被赶来的老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远远望去,能瞧见太子的銮驾停在城门处,再往前就很难了。 沈清嘉张了张嘴—— 这是什么架势! 虽然封禅大典很重要,但没有必要全京城的百姓都出来迎接太子的銮驾吧? 这怎么都不合适吧? 但跟着沈承炘走了一会,沈清嘉这才听明白。这些百姓哪里是来迎接太子的? “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我还跟隔壁婶子借了两斤的臭鸡蛋!” “好,这下绝对不能让那个妖女进京城!” “对!必须给她拿下!” 沈清嘉好信儿,上前问道:“大娘,您说的妖女是谁啊?” 那大娘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沈清嘉道:“你说还能有谁?当然是长公主了!” 沈清嘉反口就骂:“你才是妖女呢,你家儿媳妇才是妖女!” 大娘瞪大眼睛,尖叫了一声,拿起手中的臭鸡蛋就往沈清嘉身上扔。 “你是哪里来的小贱人,敢骂我,老娘今天打死你!站住!站住!” 沈承炘拉着沈清嘉就跑,还好他们贴着路边的墙根,没有太多人留意,所以很快他们就溜掉了。 而被围堵的宋明珂,坐在车内,脸色更是不霁。 外头的嘈杂声愈发大了,许多人都冒出了污言秽语,虽然宋明珂听过不少,但她还是头一次遭到这样明目张胆的围攻。 “妖女滚下来!” “长霁妖女,还我大渊命脉!” “不要脸!” 外头的飞花卫和御林军已经在疏散人群,但他们毕竟不能直接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 小夏悄悄掀开了帘子一角,却瞥见好像有什么东西嗖的一下飞了过来,赶紧放下了帘子。 是谁撇来的烂菜叶。 小夏心惊道:“还有高手?” 宋明珂原本板着脸,见小夏差点被扔了菜叶子,这才笑了一下。 “名满天下的夏统领也怕这个?” 小夏略嫌弃道:“不干净啊。” 已经一炷香了,马车才向前行进了一点,这样下去没法回去。宋明珂抬首,问外头的车夫道:“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如何?可有受伤?” “回长公主,”车夫一边用手去阻挡臭鸡蛋进攻,一边道,“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都安然无恙,您放心吧!” “那便好。” 宋明珂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果然啊,迟允趁着飞花卫都不在京城,早就在城内大肆传起了流言,现在自己的罪名恐怕又得加上一条了。 玉简、天书、清灵子…… 甚至汤付霜、太子,都成了他手中的一环。 宋明珂没有心思再想那许多,因为外头的情况已经彻底混乱了起来。 聚集的人实在是太多,吵吵嚷嚷,谁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大家呼喊、推搡,甚至有的孩子倒在了地上,可怜巴巴地哭了起来。 “孩子,我的孩子!” “不要挤了,你们不要再挤了!” “妖女滚出来,不滚出来,就卸了你的车辕!” “当什么缩头的乌龟!” 骂什么的都有。 在平时,飞花卫自然可以把他们都给捉拿起来,但是现在出声的人实在是太多,谁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在叫骂。于是一时之间,义愤填膺的、纯凑热闹的、浑水摸鱼的都拧在了一起,好像炉火上冒泡的稀饭一样翻滚。 第1190章 桃源 飞花卫们苦不堪言——叫他们杀人,多少都不是问题,但现在这样,他们憋屈啊! 杨潜坐在马上更是苦不堪言,他抽出手里的剑吓唬那些百姓,恶狠狠道:“都给我退后!退后!你们知道马车上是什么人吗,全把你们都抓起来信不信啊!” “你抓啊!” 有人梗着脖子和他对喊:“你抓,有本事你把咱们都杀了,朝着这儿砍!来来来!” “对,你砍死咱们吧!你们这些妖女的走狗,不就喜欢给妖女做事儿吗?!” “你飞花卫有这本事吗!” 杨潜气得直翻白眼。 他杨某人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结果他还没还嘴,那四面八方的臭鸡蛋菜叶子和鱼骨头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就往他的身上飞。杨潜花容失色,尖叫了一声就飞身跑了。 他落到了宋明珂的马车前头,拍打着车门,道:“姑奶奶开门儿啊!太吓人了,我要回家!回家!” 宋明珂在里头道:“本宫有家室,不能与外男同乘。” 杨潜:“……” “别扔了!别扔了!” “他奶奶的,谁扔的咸菜疙瘩!” 就在此时,不知谁先发出了第一声惊呼,随后便是响彻了整条长街的马蹄声,达达而来。 “有人纵马!有人骑马!!” 原本挡在长街的百姓被迫让开,人挤人浪打浪的被推到了一边,谁也顾不得去阻拦太子的銮驾了。 “是安北侯!” 有人喊了一句。 “安北侯纵马啦!纵马伤人啦!” 却见一人骑着俊美高大的白马狂奔而来。他身披一件黑金色大氅,面庞冷硬,墨色的长发只用一根金簪拢起,迎着远远来自共山的风,飞舞。 他目不斜视,眼中只有宋明珂所在的马车。 坐在车辕上的杨潜就呆呆地看着沈承聿停了下来。 他感动道:“姑爷,你是来救我的吗?” 沈承聿对他淡淡一笑。 杨潜捧着心口——天啊,他以前从来都没看出来,安北侯居然如此英俊吗? 沈承聿开口道:“劳烦让让。” 杨潜:“……” 英俊个屁。 车门被打开,日光如面粉一样刷地倾了出来,照得宋明珂眼睛一眯。 她看见心中所念之人就在外头,他扶着门框,对她伸出了手。 无论何时,他都会对她伸出手。 如大婚那一日,更如她被围困的现在。 宋明珂睫毛轻颤,伸出了手来,指尖刚刚触碰到了他的掌心,就感觉他的手一收拢,顺势就被带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中有皂荚的香气,还有淡淡的酒香,更让人无法忽略的是那让人安心的温暖。 “我好想你。” 宋明珂轻声道。 尽管他们分别只有一月之余,但宋明珂还是感觉很想他。 思念是飞扬的棉絮,有人将其一朵朵抓起,收进竹筐,晒在阳光下,最后缝进被子里。 鼓鼓囊囊,就要满溢出来。 沈承聿何尝不是?他将她裹在自己的大氅里——就好像在战场上时。 他低声道:“我也很想你,我们回家。” 宋明珂心头一软,道:“好,回家。” 沈承聿将她抱在怀中——虽然成亲了之后她愈发被娇养,稍微长了一些肉,但对于人高马大的沈承聿来说,仍然是双臂一展,就能把人环个结结实实。 所以在外人看来,好像是安北侯怀里揣着什么小动物一样。 沈承聿夹了夹马腹,饮霜便甩开了蹄子跑了起来,顺便也将百姓们的谩骂和诋毁都落到了身后。 坐在车辕上的杨潜看着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无语凝噎。 合着这安北侯眼中只有他媳妇是吗? 哎,长公主,哎,安北侯。 都是没良心的。 庆幸的是,冯铮手下的御林军很快就来了,他们极快地疏散了百姓,銮驾这才得以顺利前进。 不过这一切都和沈承聿二人没什么关系了。 “砰!”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 宋明珂刚一站定,就被面前的人压在门板上吻了下来。沈承聿一只手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腕攥了起来,搁在了她的头上方。 衣袖滑落,露出了白皙的手臂。 宋明珂被攥得有点疼,咕哝了一声,话语却都被生生吞没,然后脑子便成了一片浆糊,什么都想不起了。 吻了一会,宋明珂睁开眼,却见沈承聿的头上…… 挂着半只蛋壳。 宋明珂忍不住笑了起来,却被他咬了咬下巴。 “专心点。”沈承聿一边去摸索她的衣带,一边低声道。 宋明珂却无法专心了。她吃吃地笑,取下了那只蛋壳,十分没良心地给他看。 沈承聿是个爱干净的人,然而他刚刚把宋明珂护在了怀中,那些人扔过来的杂物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低头一看,原本料子极好的大氅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垃圾。 沈承聿捏起了一根青菜叶子,面露嫌弃。 宋明珂笑得停不下来。 “没良心,”沈承聿垂着眼皮看她,“我这样狼狈,都是为了谁?” 宋明珂摸摸他的脸,眉眼弯弯道:“当然是为了我,夫君最好了。” “这还差不多。” 脱了大氅,沈承聿还想和她耳鬓厮磨一番。 宋明珂任由他像小狗一样咬自己的耳垂,她迷离地眯了眯眼,伸手拔下了他头发上的金簪。 三千情丝,缎子一样地垂下了。 宋明珂的手指在他的发缝中间流连、穿梭。她想,这头发比许多女子的还要黑还要亮,若是梳成女子的发髻,也一定很好看。 不过搭上沈承聿的脸,就很滑稽了。 宋明珂的思绪越飘越远。 夫妻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亲热时心不在焉。沈承聿抬起头,不满道:“在想什么?” 宋明珂撞入他的眼眸,看出了他有点委屈。 她伸手,将沈承聿的嘴唇捏了起来,道:“自然是想你呀——瞧你不开心的,嘴上都能挂油瓶了。我瞧瞧能挂几个?一、二……” 沈承聿忍无可忍,把人扛起来就往床边走。 帷帐一层层放下,传来了女子的娇笑。此刻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寂静,无论外头多么喧闹,都无法打扰。 第1191章 依赖 沈承聿没在宋明珂身边逗留许久。 许久没归家的宋明珂格外粘人,沈承聿哄了一阵,才把人给哄睡着了。 宋明珂甚少对他流露出依赖的模样。沈承聿也是不舍地抱着她躺了半天,这才起身出门。 直奔宫中。 躁乱的百姓已经被安抚了下来,但关于宋明珂的流言依然没停歇。 沈承聿进宫就是为了此事。 凤鸾殿。 宋倾岚站在寝宫门口,急得团团转。 他揣着袖子朝里头喊道:“婉遥,婉遥你开门罢,朕真的错了!” 里头没动静。 宋倾岚凑上前来,贴着门道:“真不是朕要喝,是沈卿那厮非得拉着朕喝,这真不能怪朕呢!” 里头还是没动静。 宋倾岚又举起了一只手对天发誓:“朕和天老爷发誓,朕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房门里头传来了一道冷哼。 宋倾岚笑嘻嘻地依在门上,温声道:“婉遥,朕的好皇后,好婉遥,就让朕进去吧。这外头怪冷的。” 林婉遥在里头吩咐:“把门闩挂上,不许他进来。” 宫女犹豫道:“可……娘娘,陛下他……” “挂上!” “……是。” 啪嗒一声,门锁上了。 宋倾岚:“……” 碰了一鼻子灰的皇帝陛下只能一个劲地给身边的平生使眼色。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婉遥不搭理朕了怎么办? 平生表示,自己是个太监没娶过媳妇,并不会哄人。 宋倾岚拂袖。 就在宋倾岚心中合计着要不咬咬牙跪个搓衣板的时候,成瑞跑过来了。 成瑞行礼道:“陛下,安北侯求见。” 宋倾岚心烦道:“打发他走,就说朕没心情。” “呃。” 成瑞小心道:“安北侯说,您若是不见他,他就骑在太极殿门前的石狮子上,骑一宿,不走了。” 宋倾岚:“……” 神金吧这人。 于是哄媳妇哄了一半的皇帝陛下只能气哼哼道:“服了他了,叫他在御书房候着!” “诺。” 宋倾岚到御书房的时候,沈承聿正在研究悬挂在架子上的宝剑。宝剑打造得精美,剑柄上还镶嵌着一颗眼珠子那么大的红宝石,这是龟明国去年朝贡来的东西。 好看归好看,只是华而不实,劈柴火都不用它。 沈承聿评价。 “你真是要给朕烦死,”宋倾岚背着手走进来,连连抱怨,“这大下午的你进宫作甚?朕还有事儿呢。” 沈承聿揭穿了他:“不知陛下有什么要紧事要往凤鸾殿跑?” “……轮得上你管朕?” “说吧,”宋倾岚随意坐下,往旁边一栖,“火急火燎找朕作甚?朕今日绝对不喝酒。” 沈承聿没搭他的茬,道:“外头都疯了,您不管管?” 宋倾岚刚捏起茶杯,而后一顿。 他眉梢一抬道:“呵,朕还说呢,你这猴急的样子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你媳妇啊。” 沈承聿正色道:“殿下,臣没开玩笑。” “骠骑营在月前就传出过那些谣言,我给压了下来,现在小辈这边暂时没什么微词,但是殿下,”沈承聿直直看他,眼珠漆黑漆黑的,“勋贵老将们毕竟不是臣的手下,他们现在已经对长公主有了意见,臣也不好对他们说什么。” 宋倾岚嗤笑了一下。 他道:“是,那些个老东西,还真就挺信这个。” “朕知道,朕知道你怕的是你替珂儿好不容易铺起的路又塌下去。” 沈承聿点头。 “所以陛下,现在共山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飞花卫的地位尴尬不便出手,唯一能出手的就只有您了。” 宋倾岚冷笑了一下道:“你在教朕做事啊?” 沈承聿捏了捏手腕道:“对,怎么了?” 宋倾岚:“……你把拳头放下,有话好好说。” 别人他是不知道,但沈承聿这狗东西可是真敢和他动手的。 宋倾岚无奈道:“朕知道你着急,只是你这人能不能有点深沉(有深沉:指稳重),这还没怎么样不是,你媳妇都没慌,倒是给你忙活得够呛。” 沈承聿腹诽——废话,那是他娘子,他不着急谁着急? “一个谶言而已,”宋倾岚毫不在意地笑笑,“能动摇得了朕的江山?笑话,若真是如此,我大渊干脆从此改朝换代得了。” 沈承聿眉头微松。 这倒像是皇帝该说的话。 “珂儿是朕的妹妹,朕不护着她谁护着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你放心,别摆着张臭脸给朕,朕不爱看。” 沈承聿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说起来,”宋倾岚凑近道,“你和珂儿吵过架没有?” 沈承聿又恢复成了那副君安臣乐的样子,他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回陛下,臣与妻子恩爱与共,琴瑟和鸣,日子过得非常好。” 宋倾岚:“……” 欠揍的玩意。 “都怪你,”宋倾岚指着他道,“若不是你非得留在宫里,朕至于拿那么多好酒招待你吗?现在好了,婉遥不搭理朕了,你去跟她道歉。” 沈承聿一脸莫名其妙,他盯着宋倾岚,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的媳妇为什么要我来哄。 宋倾岚咬牙切齿。 “要你何用。” 沈承聿淡然一笑,道:“陛下,皇后娘娘想必也是担忧您的龙体。您大病初愈,这便没了节制大吃大喝,皇后娘娘生气也是正常。” “哟哟哟。” 宋倾岚酸里酸气道:“也不知道是谁,从前动不动就惹珂儿生气,哄不好人家还找朕取经,现在倒是说教起来了……你干什么,你放开那把宝剑!” “平生!平生!” 站在外头的平生一愣,紧张地拍门道:“陛下,侯爷,怎么了?” “嘎吱”一声,御书房的门打开,却见满脸不爽的安北侯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宝剑。平生脸上堆了笑,瞧瞧宝剑道:“侯爷,您这是……” 沈承聿脸不红心不跳道:“陛下念我辛苦,赐我的,告辞。” 平生:“……” 他抬腿就走,宋倾岚在御书房喊道:“你给老子站住!那宝剑是朕留着要哄婉遥的,站住!” 可惜沈承聿腿太长,没一会就走远了。 平生望天,感叹。 陛下和安北侯的感情真是好啊。 第1192章 为敌 翌日早朝。 太极殿广场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文武大臣朝着大殿走去。 “徐大人,徐大人!” 徐向哲脚步一顿,转头,原来是周为寻叫住了自己。周为寻跟了上来,呲了一口大白牙冲徐向哲一乐,道:“徐大人今儿这么早啊?” 徐向哲道:“我每日如此。” 周为寻摇头晃脑道:“哎,哎,人生苦短,徐大人总是如此克己守礼,有什么意思呢?” 徐向哲却道:“身为我大渊臣子,上朝点卯,遵循纲常,都是该做的。你身为武将,更应该是为了大渊……” “哎得得得,”周为寻推着他的后背道,“知道了徐大人,您说得对还不成?” 徐向哲哼了一下。 “孺子不可教也。” “哎呀那就不教了。” 徐向哲:“……” 和这些脑子里面不是睡就是吃的武夫就是说不明白。 周为寻往后一瞧:“哎?长公主来了,我去和长公主打个招呼啊,徐大人你先去吧。” 他便屁颠屁颠地跑去与刚走过来的沈承聿和宋明珂说话去了。 徐向哲想到京城最近的流言,眉头紧锁,似乎在合计什么。 进了太极殿,大部分官员已经到来。徐向哲和几个御史台的大臣们打了招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便站好了。 “诶,徐大人,”旁边的人捅了捅他,道,“大人,你说,长公主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啊?” 徐向哲目不斜视道:“这不是你我能议论的。” “诶,也没议论呐,”他砸吧砸吧嘴,摇头晃脑道,“就看太子殿下怎么说了……要我说,这女人参政啊……哎。” 徐向哲转头问他:“女人参政怎么了?” “啊?呃……” 徐向哲握着笏板道:“你我该做的是各司其职,为大渊尽心尽力,至于其他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这人摸摸鼻子。 转瞬,偌大的太极殿蓦然安静了下来,原来是沈承聿扶着宋明珂的腰进来了。 所有的视线刷的一下落在了二人身上。有猜疑的,有期待的,还有不明所以的,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此刻无论什么样的情绪都无关痛痒。 “今儿多穿了没有?”宋明珂掂起脚尖,想要往他领子里头瞧,“我看看。” 沈承聿上半身向后倾了倾,道:“这是太极殿,别闹。” 他一说话,就泄出了浓厚的鼻音,显然是染上风寒了。 这嗓音比平日里还要醇厚。 “就让我瞧一眼。” 回到家就对妻子眼冒绿光的人,此刻却正襟敛目,模样正经得好像是个忠贞的良家妇女一样。 迎着各色各异的目光,二人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迟允侧目,却见宋明珂抱着手臂,用小金扇点着额头,似乎是在想——他的夫君到底有没有在官服底下多穿一件衣裳? 不慌乱,不紧张,一如从前。 她从来都懂得如何让他的期待落空。 一声通传,百官高声跪拜。就在众人下跪后,龙椅旁侧的两个宫女将华扇打开,赫然现出了后头的—— 宋倾岚。 众人口中的那句“太子殿下千岁”就被生生憋在了嘴里。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倾岚看起来依然是虚弱的,甚至眼神也不如从前清明。他深深吸了口气,才抬手道:“诸位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宋倾岚往旁侧一靠,有些懒散道:“听说朕不在的这些日子,朝中出了不少热闹事。可有哪位爱卿与朕说说啊?”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先开口的。 是个人都明白今日这久病的皇帝亲自上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就是冲着长公主来的? 见他们一个个眼神躲闪,宋倾岚哂笑,道:“怎么了?这时候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 “朕听说你们对长公主处理政务这事儿很不满意啊。” 宋倾岚伸手随意一点:“你们这些个言官,不是都挺能说?平日里参长公主的时候可是神气得很。” “如何?” 他高声道:“哑巴了?!” 这一震声吓得几个总弹劾宋明珂的言官身躯直颤,齐齐跪了下来,不敢直视天颜。 “跪有个屁用,”宋倾岚扯了扯唇角,“来个能言善辩的——云却桡,你说。” 云却桡此刻不能再装傻,便埋下头去,亮声道:“禀陛下,共山有谶言,长公主身份不祥,把持朝政,于我大渊根基不利,于生民百姓不和,微臣以为,大典谶言为天授命,不得不从,还望陛下为我大渊社稷思虑,撤回长公主协政之权!” “望陛下思虑!” “臣附议!” 宋倾岚的眸子扫过了他们的乌纱。 他不咸不淡道:“你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皇帝无喜无嗔,问这一句话就够底下的群臣揣摩许久。言官们面面相觑,琢磨了一会,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们……” 宋倾岚被他们气笑了。 “长公主替朕料理了多少贪官,你们睁着一双狗眼视而不见,现在倒是逮住了这一条荒谬的谶言,急于将长公主拉下马,你们这心思好啊,好得很!” “来人,把这些人给朕拉下去,一人赏他个五十大板,什么时候学会睁眼看人,什么时候再停!” “是!” 哗啦哗啦,身着铠甲的御林军涌了进来。 “陛下!” 这下他们急了,忙求饶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求陛下饶恕我等……” 谁能想到宋倾岚居然真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硬保宋明珂啊?! 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是换了心狠多疑的皇帝,就算真的诛杀了长公主也不为过—— 民心所向,长公主是妖女,是妖孽! 百姓容不得她,庙堂更容不得她! 但宋倾岚是怎么做的? 他居然为了长公主,和大臣们对着干?! 疯了吧? 这下就连那些吹胡子瞪眼的武将都看不过去了。郭伟达抬头道:“陛下,这……请您三思啊陛下,这事儿,要不您再想想?” 展于宗道:“是啊陛下,长公主她毕竟……呃。” 宋倾岚微笑道:“说完了吗?说完了你们两个也滚——来人,送郭将军和展将军回老家!朕给他们出盘缠!” 第1193章 主张 难为郭伟达和展于宗两个老骨头,一把年纪还要咚的一声下跪。郭伟达憋得脸发紫,一边磕头一边道:“请陛下三思!我等并非有意冒犯长公主,我等也是的为了大渊考虑啊!” “陛下!” 宋倾岚指着他们道:“你们这两个老东西……朕真是不想提你们的家事。” “郭伟达,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帮你奔走牵线,让你与你夫人和睦如初!” 郭伟达的脸又一红。 这老登的面色倒是比元宵佳节上的花灯还要精彩。 “陛下。” 徐向哲也是心有戚戚——他怕的是再这样下去,宋倾岚真的要将这几个官员都发配下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道:“共山之事并非捏造,诸位臣将所言也不无道理,陛下何不一听?” 宋倾岚点头道:“好,很好,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长公主有问题,那朕问你们,在长公主辅政期间,她可曾出过什么纰漏?” 众人沉默。 这个…… 还真就没抓住过。 至少在辅政那段时日,长公主在飞花卫的行动都收敛了许多,不得不说,确实没什么可挑拣的。 “朕还病着,叫长公主辅政朕也是放心。你们一个个的要让长公主交出权力,你们是什么意思?觉得长公主做得不好自己想取而代之?嗯?” 这就是扣帽子了。 云却桡赶紧磕头道:“陛下,臣等只是为了大渊,为了陛下考虑,臣等绝无贰心天地可表,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见宋倾岚还要说什么,徐向哲赶紧抢了一步,道:“陛下,共山事关重大,长公主陷入谶言是不争的事实,还请陛下思虑,切勿感情用事。” 宋倾岚睨他。 “事实?怎么,徐爱卿也觉得长公主是妖女?” 徐向哲老实摇头道:“这倒不是。至少在臣看来,长公主并不是什么祸乱朝纲的妖女。” 宋倾岚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但是陛下您也知三人成虎的道理,”徐向哲双手握着笏板道,“现在流言甚嚣尘上,不只百姓们群情激奋,各地的军队更是因为这些话语对安北侯与长公主本人的微信有了质疑,为了安抚天下臣民与百姓,也为了防止冲突意外发生,臣斗胆请陛下收回长公主协理政务之权。” “微臣觉得,有大将军与左相在侧,陛下也不必担忧。”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依然没什么人情味,但至少让人能听出个四六。 宋倾岚放轻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朕都明白,但是啊,徐爱卿,你有没有想过。” “朕若是真的收回了长公主的权力,那么岂不是向天下昭告,长公主就是妖女了呢?” 徐向哲低头道:“别无他法,陛下。” 宋倾岚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道:“流言是能逼死人的,徐卿。” “可有人记得风雪中冻毙的明贵妃?” 此话一出,在场的老臣们都动容了。 明贵妃是宋明珂的生母,她的事情现在已鲜少有人耳闻,但能听说的是明贵妃生前确实受到了不小的冤屈,也是因为他人的诬陷与流言。 见众人真的快被宋倾岚的怀柔手段给打动,几个迟允手下的文官站不住了。 “陛下,正是因为不能让长公主重蹈明贵妃的前路,才更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啊!若是民心不能得以安抚,恐怕长公主更是要成为天下臣民的罪人!” “臣附议!” “臣请陛下收回长公主协理政务之权!” “不光如此!” 突然有一人上前,高声道:“陛下!微臣请奏,将长公主下狱!同时剥夺安北侯统领九军之权!” 静。 死一般的静。 如果说这人请求将宋明珂下狱,文武百官只是惊讶一息,当此人说出要剥夺沈承聿兵权的时候,文武百官们全都懵了—— 谁家的大聪明? 一瞬间,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回头看他。 有人认出他是迟允手下的官员,但此刻很显然,迟允并不想和他沾边——却见迟允捏了捏眉心,闭上了眼睛,好像是不忍心看什么似的。 这人就是刚刚与徐向哲打招呼那个。他见所有人都直直地盯着自己,心中愈发得意,觉得自己这话算是说对了,于是他躬了躬身子,一本正经道:“殿下,有女主政的谶言乃是我大渊德高望重的道长清灵子亲口道出,道长所言从无虚假,长公主深陷其中,大将军作为其丈夫自然难辞其咎,若是任由其发展下去,恐怕整个朝堂都要受到影响,所以臣请剥夺大将军统领九军之权,寻他人替之!” 他话还没说完,徐向哲便出声打断。 “绝对不行!” “陛下!” 徐向哲面对宋倾岚道:“大将军统领九军,是我大渊武将的砥柱,怎可轻易代替,陛下绝对不能听信谗言!” “谗言?”那人瞪着徐向哲道,“军中都受到影响了,大将军的威望有损,我说的怎么就是谗言了?哪里是谗言?” 徐向哲恨不得把笏板摔到他的脑袋上去。 “你这狂徒,事情还没盖棺定论,你急着替陛下做个什么决定!长公主背负的谶言尚且不知真假,何况大将军劳苦功高,也没有犯下任何罪责,轮得着你个东西来审判了!” “你怕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他还想说什么,却听一声暴喝—— “你他妈找死!” 怒火中烧的周为寻突然跳了起来,一拳就将其揍倒在地! 随后便有五六个武将跟了上去,再然后还有文官参与其中,众人对其拳打脚踢毫不留情,显然是要把人往死里折腾。 整个太极殿都回荡着男子凄厉的惨叫。 而那个被弹劾的人——统领九边的安北侯大将军,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云淡风轻、泰然处之。 武将们下手太狠,没一会太极殿的地砖上就漫上了一片鲜血,而那个自以为进了什么忠言的人,已经躺在地上,没了气息,不成人形。 周为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跪地道:“陛下,臣等冲动,请陛下降罪吧!” “请陛下降罪!” 宋倾岚一直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闻言他没着急给周为寻等人降罪,抬了抬下巴道:“找个太医,给陈郊治治。” 陈郊就是这被打死的官员。 一个御林军上前查探了一番,而后单膝跪地道:“陛下,他死了。” “哦。” 宋倾岚点点头道:“那拉下去厚葬吧。来人,把大殿收拾干净了,这血腥味儿朕闻着恶心。” “是,陛下。” 第1194章 预知 御林军的动作非常麻利,没一会大殿便整洁如新。 一点都看不出刚死了个人。 宋倾岚笑了笑,拍拍龙椅的把手道:“沈爱卿,你不打算跟朕解释解释?” 沈承聿施施然道:“陛下,臣请求归还大将军印。” 宋倾岚嘴角一僵。 “朕和你开玩笑的,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经逗。” 沈承聿坚持道:“陛下,事情闹得太大了,您还是收回去吧。” “你这个死榆木脑袋,朕真是要被你给气死,再提将军印的事情就赏你板子!” 沈承聿就不说话了。 宋倾岚正和他眼神打架,又有人说话了。 全万隆道:“陛下,这陈郊虽然言过其实,但关于长公主的谶言却并非作假,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宋倾岚心中忽而腾起了一丝烦躁。 这些人,反反复复地提这件事,也真是不嫌累得慌。 他没好气道:“你说该怎么办?” 还不等全万隆说话,沈承聿便道:“陛下,虽说此事本与臣无关,但长公主是臣的娘子,臣不能不重视。既然一切都由清灵子所言而起,陛下何不传唤此人,以证所言真假。” 迟允也开口道:“不错,陛下,臣请传唤此道。” 宋倾岚扶着额头道:“传。” 没一会便有两个御林军架着清灵子走进来了。 清灵子头一次进太极殿,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左瞧瞧右看看,贼眉鼠眼的样子和当初那个仙风道骨的修仙者大相径庭。 “大胆!太极殿上畏畏缩缩作甚,还不速速跪拜陛下!” 御林军的断喝吓了他一跳。清灵子顺势一跪道:“贫、贫道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倾岚对这些弄虚作假的神棍一向没什么好眼色。 但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便皮笑肉不笑地假客套道:“道长别来无恙,上次见道长,还是几年前的事儿了。” 清灵子干笑了一声。 “好了,”宋倾岚道,“朕也不和你客套了,朕只问你,那玉简上的谶言,究竟是真还是假。” 清灵子低着头,一双手不停地绞动。 “清灵子道长。” 迟允幽幽道:“陛下面前,你可不要想着欺瞒什么。” 清灵子心一紧。 他到底该怎么说?! 他自然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的,但他只是个山野匹夫,哪里能分清这朝堂上的局势,所以一时之间他就犹豫了起来,不知到底该站哪边了。 见他这心里有鬼的样子,宋倾岚心中冷笑,面上却安抚道:“道长别多想,只需将你所见所闻如实告知即可,朕保你不死。” 宋倾岚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清灵子吞下之后立刻精神了起来。 他实话实话道:“陛下,谶言所言为真!贫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沈承聿转头道:“谶言为真?据我所知你们这些神棍最喜说些云里雾里的东西混淆人的清听,所谓谶言十有九假,你如何与陛下保证这东西是真的?” 清灵子以为有了靠山,反唇道:“这就是施主您孤陋寡闻了。所谓谶言自然是上天的指引,贫道作为上天的话事人,肩负着传达天意的责任……” 话音未落,却见沈承聿跨步走来,抬起长腿就踹了过去! 清灵子被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飞到了蟠龙柱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众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沈承聿这一脚下去,清灵子的五脏六腑怕不是都要移位了。 沈承聿冷声道:“陛下还坐在上头,你说你是上天的话事人?你是个什么东西?” 若不是这个妖道被收买,宋明珂也不会落入这样的口实。沈承聿何止恨他,若不是群臣都在,他恐怕是要直接将人打死。 “你再含糊其辞,本侯必杀你,说到做到。” 清灵子吓得连干呕都忘了,他白着脸求饶道:“陛下……这这这……” 宋倾岚睨着他道:“朕劝道长还是实话实话吧。安北侯的脾气你也瞧见了,如若你再说那些没用的,朕怕是也保不住你。” 清灵子颤抖着身躯,抹了抹唇边的血。 他一咬牙一闭眼道:“……陛、陛下明察,其实,其实贫道也不知道这谶言是真是假!但贫道猜测谶言为真,是有道理的!” 哗然。 “你这妖道,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就敢宣扬长公主是妖女?!” “你这是诬陷长公主,好大的胆子!” 宋倾岚抬手,示意那些为宋明珂说话的官员稍安勿躁。他道:“你既然说有道理,是个什么道理?” 清灵子虚弱道:“因、因为,在封禅之前,长公主就来找过贫道,她要求贫道,无论竹简所书如何,都不要按照上头的话,只说一些……福运昌隆什么的,即可。” “陛下,正常人哪里能够知晓未来发生的事?就算是贫道最得意的弟子,也无法做到,所以长公主必是妖女无疑。”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这下连宋倾岚的心中也犯了嘀咕。 是啊,这事儿不对啊。 宋明珂既然提前找到了清灵子,那就说明她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未雨绸缪。 宋倾岚强行压住了心中的异样,道:“那又如何?封禅大典本就是我大渊最重要的祭祀,长公主为了确保祭祀顺利进行,嘱咐你一二,也并非不妥。” “陛下。” 迟允抬头道:“此事若是巧合,但陛下若是听臣一言,恐怕就不会这样想。” 宋倾岚沉下脸道:“左相有何高见?” “据臣所知,”迟允不紧不慢地转头去看宋明珂,“长公主在大典来临之前格外紧张,不禁要求所有的飞花卫严格把控每一步,还将大殿所用的金石玉材等物品更换了不只一遍。” “不光如此,就连太子殿下所背的文章,长公主都要一日检查三遍。” “长公主,您到底在怕什么?还是说,您为了防止某些即将发生的意外,才会做出这许多……” 迟允轻笑了一下。 “不成熟的举动。” 第1195章 折腾 还未等宋明珂开口,迟允手下的官员便想将此事锤在地上。 “陛下,如此看来,长公主如若不是心中有鬼,何须做出这多余的动作!” “想必是长公主自己也知晓她是不祥之身,怕陛下责罚!” “臣请将长公主下狱,再做定夺!” “臣附议!” “臣附议!” 宋倾岚被气得面色都红润了许多,他猛地起身道:“你们一个个的跳出来,非得要将长公主置于死地,今日朕还就告诉你们,谁想动长公主一根汗毛,朕砍了他全家!” 宋倾岚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并没有在说笑。 “平生!拟旨!” 平生见事态发展不太对,小声道:“陛下,您……” “朕叫你拟旨!!” “诺!” 没一会,平生便带着一个小太监取了空白的圣旨回来了。宋倾岚一字一句道:“从现在开始,谁再妄图用鬼神之说扰乱我大渊朝堂者,罢官!散播流言者,斩之!再犯者,诛三族,不容违逆!” 他一气呵成说完,胸膛都在剧烈地起伏着。 平生下笔飞快,鼻尖上的汗珠滴落在墨迹上,晕染开来。 他颤巍巍地从小太监的手中取过玉玺,刚想递给宋倾岚,就听一人铿锵有力道: “不可!” 徐向哲心道这皇帝什么时候都拎得清,怎么让他妹妹受点委屈,他疯癫成这样? 宋倾岚眯着眼睛道:“怎么,徐卿,你对朕的旨意有何不满?” 徐向哲道:“陛下,用此等强烈手段堵百官之口,实在难以服众,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滚。” 宋倾岚拿过玉玺就要往圣旨上盖,结果谁也没想到徐向哲居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将宋倾岚手中的玉玺给抢了过来—— 百官哗然。 宋倾岚瞪着眼睛道:“徐向哲!亵弄玉玺是诛九族的死罪,你在犯什么病!” 徐向哲高举玉玺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现在把玉玺放下,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宋倾岚伸手道,“把它给朕。” “请陛下,收回成命!” 宋倾岚放下手,冷笑。 他的眼神梭巡了一番,点头道:“好、好、好,既然你们都想死,那么朕今日就成全你们,来人——” 只是说到了半截,宋倾岚便吐出了一口鲜血,闭着眼睛倒了下去。 “陛下!” “陛下!!” 沈承聿冲了上来,在宋倾岚摔倒之前扶住了他。 混乱之中,平生趁乱将徐向哲手中的玉玺抢了过来,又使了个眼色,让那小太监将玉玺和未发出去的圣旨一并收起了。 == 宋倾岚睁开眼,只觉一阵香风拂过。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脑袋就枕在林婉遥的大腿上。 林婉遥抚着他的脸,以徐向哲为首的几个官员就跪在龙床前头,一个个都谨小慎微地埋着脑袋。 林婉遥叹气道:“陛下终于醒了。” 宋倾岚激动地握住了林婉遥的手腕。 婉遥你终于愿意理我了。 林婉遥虽然语气温软,但微笑里透露出一丝淡淡的杀气。 宋倾岚只好讪讪地放开了手。 几个亲近的大臣都在,宋倾岚也不好一直躺在林婉遥的腿上。他自觉地把头挪开,斜眼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徐向哲。 徐向哲五体投地道:“臣有罪。” 虽然和徐向哲的撕吧过程有一多半是演出来的,但宋倾岚看他还是来气。 他和徐向哲就是命里不合。 真来气。 宋倾岚凉丝丝道:“你有罪?你没罪,是朕有罪,朕对不起你们这些为国为民的好官。” 徐向哲没敢再接这茬。 他只能乖乖道:“陛下,请您留意龙体。” 宋倾岚不想搭理他。 他转头道:“你们先下去吧——长公主和安北侯留下。” “是,陛下。” 徐向哲见皇帝不乐意瞧自己,便灰溜溜地带着那几个大臣下去了。等他们都走远了,宋倾岚还想继续躺在林婉遥的腿上,却被她给躲开了。 “婉遥,你真的不疼疼朕吗?” 宋倾岚捧着心口道:“朕都吐血了。” 林婉遥无情道:“梅太医与臣妾说了,陛下身体康健,不像是吐过血的。” 宋倾岚道:“太医看错了也是有了,朕怎么觉得这心口这么疼,还是得你来给朕瞧……” 林婉遥行礼道:“臣妾得去给母后请安了,请陛下保重身体,臣妾告退。” 宋倾岚:“……”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婉遥带着宫女们离开。 可没法子,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招惹的。 不过此刻,哄林婉遥的事情还得放放。宋倾岚起身,平生赶忙上前将靠枕搁在他背后,好让陛下能好好地倚住。 宋倾岚瞥一眼自己的妹妹,着实是恨铁不成钢。 于是他对宋明珂道:“你给朕滚过来。” 宋明珂走到床边,迎面便是宋倾岚劈头盖脸的骂声。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聪明!” “有什么大事儿值得你去这么折腾,你告诉告诉朕,到底是什么大事!” “迟允算计你就算计了,这不是还有朕在吗,你乱什么阵脚?这下好了,多此一举了,这不是被他给抓住把柄了吗?” 宋明珂知道这件事自己没法辩驳,只能低着头,任由皇兄责骂。 从小到大她没少招惹宋倾岚生气,但宋倾岚却从来没有真的记恨过她。 他甚至为了保自己,与朝臣对峙到吐血。 虽然八成是装的。 “叫你去个封禅你给朕出这么大的乱子,非得活活把朕气死才足够,啊?” 宋明珂用脚尖刨了刨地上波斯毯上的绒毛。 “那您就别生气呗。”她小声嘟囔。 “你说啥?!”宋倾岚瞪眼。 “没什么,”宋明珂在床边坐下,狗腿一样给宋倾岚捶腿,道,“皇兄别恼我了,张太医都说了您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能前功尽弃不是?” 宋倾岚呛声道:“我用你提醒我?” “行,不用。” 他随意道:“你认罪了?” 宋明珂的手一顿。 宋倾岚被送到偏殿之后,宋明珂就站出来认下了罪责,也主动交出了协理政务之权。 因为皇帝没有下命令,所以也没人敢真的将宋明珂下大狱。 不然徐向哲也不会老实巴交地跪到宋倾岚跟前了。 第1196章 碎瓷 宋明珂点点头道:“嗯,认罪了。” 宋倾岚捏了捏眉心,道:“委屈你了。” “本就是我做得不好,没什么委屈的。” 宋倾岚拍拍她的手腕,示意她不用捏了。他转头对平生道:“伺候笔墨,朕要拟旨。” “诺。” 笔墨被端了过来,宋明珂拿起羊毫笔在磨好的墨汁上点了点,交给了宋倾岚。宋倾岚接过,下笔道:“长公主共山祭祀有失,暂夺协理政务之权,禁足府邸半月思过。” 他到最后也没有写上她“身陷谶言”四个字。 玉玺盖上,这圣旨算是成了。宋明珂跪地恭敬道:“长霁接旨。” 平生笑呵呵地将圣旨放在她的手上,又把人扶了起来。他温声道:“陛下良苦用心,还望长公主能铭记啊。” 这是叫她吃一堑长一智了。 宋明珂道了一声好。 宋倾岚又对沈承聿吩咐道:“说是禁足,这段日子你也别拘着她了,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就带她去。到时候可别说朕苛待了她。” “哦,对了,”宋倾岚抠抠耳朵道,“要是闲着没事能弄个孩子出来也挺好,起码母后会开心。” 沈宋二人:“……” 说起孩子,宋倾岚想起了什么,对他二人道:“对了,有空你去瞧瞧你四嫂吧,她可能不太好。” 宋明珂心一沉道:“妙儿怎么了?” “好像是出了点事情,孩子没了。” 宋明珂呼吸一窒。 “这件事朕还没和母后说,”宋倾岚的语气也低迷了一些,“你们两个也看好身边的人,别传母后那儿去,朕怕她伤心。” 宋明珂没搭话。 孩子怎么就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在这之前,李江妙还笑着让她抚摸自己的小腹,说要让她管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还说,是个男孩。 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是第一个孩子! 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沈承聿和宋倾岚对视了一眼。宋倾岚摇摇头,无声叹气。 宋明珂没能消化这个沉痛的事实,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跑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到了一只成色极好的花瓶。花瓶落地,噼啪摔了个粉碎。 沈承聿和宋倾岚告了个退就跟上去了。 宫人们无声上前,将花瓶的碎片打扫了起来。宋倾岚靠在床头,幽幽将一切收在眼底,道:“平生,你说这花瓶摔碎了,朕可以找能工巧匠去复原,可人呢?” “人之间若是出了嫌隙,又该怎么复原?” 平生微笑道:“陛下,四殿下和王妃都是拎得清的人。” 宋倾岚笑了一下。 “但愿是吧。” “对了,得空了你给朕传个旨,叫全万隆和苏佑为来见朕,朕和他们说说话。” 皇帝的话不能听表象。他说要找这二人说话,自然是有什么东西要传达了。平生心中意会,弯腰道了一声诺,去叫人请全苏二人进宫了。 == 充王府。 从李江妙滑胎,到宋明珂回京这几日,充王府的气氛要多低沉有多低沉。李江妙几度哭到昏厥,宋倾岚便陪着她熬,两个主子都不好,下人们自然也是大气不敢出,连走路都端着肩膀,生怕惹了主子的嫌弃。 琵琶接过了小厨房刚熬过的补药,轻手轻脚地敲了敲房门。 “王爷,王妃的补药熬好了。” 过了一会,里头才传出了宋倾州的声音。 “端进来吧。” “是。” 门一开便是浓烈的中药味逃也似的扑过来。琵琶端着补药来到床边,把药碗搁在桌上,垂着脑袋退到了一侧。 宋倾州起身,将小豌端起。 “妙儿,喝药了。” 床幔被放下,能隐约瞧出里头躺着的人是李江妙。听闻此言,李江妙没有任何反应,若不是那层鸳鸯被不时的起伏,他人便真能以为她已经死了。 宋倾州又叫了叫她。 “妙儿。” 李江妙还是没反应。 从今日天亮起,到这大晌午,李江妙是滴水粒米未进。这样下去熬坏她的不是那未出世的孩子,就是她自己了。 宋倾州沙哑道:“妙儿,你该吃些东西了。府医说你不能不进食的。” 李江妙还是不说话。 宋倾州伸手,试图撩起床幔,却被李江妙给攥住了。 他心中涌起苦涩,却知道这苦涩不能倒在李江妙面前。 “妙儿,府医说了,孩子咱们还会有的。咱们都年轻……” “出去。” 宋倾州一顿,道:“好,孤这就出去,但你能不能让孤喂你喝药?” 李江妙的手指动了动。 “就当孤求你了还不行?” 堂堂四皇子,皇帝十分宠信的充王殿下这样说了,李江妙知道自己不能再恃宠而骄。 她点了点头。 琵琶上前将床幔挂起,李江妙这张憔悴的脸才得以见天光。阳光点点撒在了她的面庞上,刺得她的眼皮颤抖了几下,险些落下了几滴泪水。 嫁入充王府后的李江妙是精致的,是优雅的,不管走到哪里都妆容得体、干净大方。 但此刻她憔悴得不像是一个妙龄女子。 双眼无神,面色惨淡,原本饱满圆润的嘴唇已干裂起皮,冒出了血丝。 宋倾州心中不忍到了极点。 他道:“喝药吧。” 李江妙轻轻点头,但她实在喝不下什么,就算宋倾州把羹匙递到了嘴边,她也只能短暂地撬开牙缝。一碗补药,一半都喂到了衣领子里头去。 琵琶上前伺候李江妙漱口。 宋倾州真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他只想问问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夫妻二人什么都没招惹,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宋倾州想不明白,后来也就干脆不想了。 李江妙已经颓废成了这样,他不能也从此一蹶不振,让人笑话。所以这段日子,宋倾州强行打起心神,逼着自己去淡化这痛彻心扉的事实。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淡化得了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宋倾州为李江妙盖好被子,放下了床幔。 一个下人走了进来道:“殿下,长公主求见。” 宋倾州抹了把脸。 偏偏这种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1197章 迁怒 宋明珂进寝房时,屋子里浓烈的药味已经散去了一些,只是伺候的下人们个个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招惹主子们。 “……皇兄。”宋明珂轻声道。 宋倾州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来了,随便坐吧。” 宋明珂坐在了绣墩子上,目光忍不住就往绣床上飘。她直觉李江妙滑胎这件事和自己有干系,但怎么都开不了口去问。 宋倾州道:“你刚从宫里过来?” “……嗯。”宋明珂点点头。 “共山的事情……”宋倾州言尽辄止。 宋明珂垂眼道:“我交出了辅政之权,暂避风头。” 若放在从前,宋倾州少不了要安慰一番。但看着现在的宋明珂,他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二人沉默了一会。宋明珂开口道:“妙儿她……真的……” 她实在说不出“小产”二字。宋倾州心烦意乱,强行维持住表面的平和道:“嗯,孩子没了。” 宋明珂攥了攥裙边。 “因为什么?” 一提这个,宋倾州就觉得心尖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生疼还留了血。作为一个父亲,失去了自己的儿子,这样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终于,在宋明珂问出这句话之后,宋倾州没忍住,一手支撑在床柱上,额头靠着手背,无声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江妙也在哭,不过她的哭声更直白,也不加任何掩饰,听得宋明珂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究竟是为了什么,”宋明珂红着眼睛道,“不是都好好儿的吗?是不是有谁陷害,皇兄你告诉我,我一定……” “滚出去。” 宋明珂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江妙崩溃地拍着被子,大叫道:“滚出去!滚!你们两个,都滚!!” 宋明珂还没从不可置信中回神,就被宋倾州给拽走了。 两个人穿过了后院的长廊,来到了前厅。 疑惑、悲伤以及不解堆积在宋明珂的心头,终于在步入前厅的那一刻,她对宋倾州发出了质问。 “皇兄,妙儿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与我说了,会好好照顾她?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孩子就没了?” 宋明珂毕竟是万千宠爱的公主,与人说话时也很少会顾及到他人怎么想。宋倾州背对着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荒诞。 他转头道:“你是在质问我吗?” 他的语气十分冷淡,甚至让宋明珂怔了一下。 “你真的了解前因后果吗?你什么都不懂,现在在这儿,在我的府邸,质问我?” 宋倾州转身,直直盯着宋明珂,眼白里头爬着血丝。 “宋明珂,你在以什么立场指责我?” 宋明珂也向前一步道:“我没有指责你,我只是想了解妙儿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我可以帮到她!” “帮到她?!” 宋倾州气笑了,铿锵有力道:“孩子都已经没了你能帮什么,你能怎么做,你能给孤赔一个孩子吗,你能吗?!” “他是男孩,是个世子,他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京城,他会是我最宠爱的孩子!” “你说你能帮到她?你怎么帮,你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河,省省吧你!” 宋明珂心中也窜出了一丝火苗,她道:“我怎么不能帮?我会帮她杀掉碍事的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朋友!” 宋倾州怒吼道:“好啊,那你敢自刎吗?” “来,现在与我进宫,对着父皇的牌位,自刎谢罪!” 宋倾州俨然已经疯魔,这些日子挤压在他心中的怨怼好似江河入海一样滔滔奔涌,他骤然攥住宋明珂的手腕,拉着她就要进宫。 宋明珂挣扎了起来,道:“什么意思,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倾州,你给本宫说清楚!” 宋倾州提起她的手腕,道:“你不是问我,孩子是怎么没的吗?我现在告诉你,就是因为你。” 宋明珂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震得她眼前一黑。 “因为你,知道吗?” “就是因为你那个该死的谶言,那些流言传到了京城,妙儿听说你被那个妖道诬陷,身心震动,当即就要动身前往共山为你证明清白!” “她流了很多的血,就在晕倒之前,她还在念你的名字!” “该死的谶言,谶言,你他妈的到底为什么会惹上这谶言啊?!” 宋明珂忘记了疼痛,在宋倾州的怒吼中,一滴清泪从眼角缓缓划过。 为了她。 她是为了她。 都怪自己,是因为自己被迟允陷害,所以李江妙的孩子才会留不住! 是因为她因为她因为她! 巨大的罪恶感顷刻之间压得宋明珂喘不过气,她不再开口质问也不再反驳,一张惨白的脸上徒留迷茫与无措。 宋倾州将这一切吐了出来,才觉得爽利了一些。他将宋明珂往旁边一扥,道:“这下你满意了吗?” 宋明珂扶着矮桌,眼神空洞。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端着两杯清茶走了进来。 正是袁惊荷。 宋倾州将她带在身边时刻不离,羡煞了多少丫鬟,但只有袁惊荷自己知道,宋倾州就是要亲自拿捏她,在他身边她必须要小心翼翼踏踏实实,若生出半点不正经的心思,她都会挨罚。 有一次宋倾州甚至“赏”她大冬天在冰水中沐浴,那一次她差点就丢了性命。 袁惊荷就不敢再造次了。 她低头走了进来,将清茶搁在了桌上,而后隐秘地抬眼瞧了一眼宋明珂。 见宋明珂吃瘪,她心里也是没由来的痛快。 听说她陷入谶言妖女之说,自身难保? 还害得李江妙的孩子流产。 两个最厌恶的女人都遭受到了报应,袁惊荷如何不痛快? 若是宋明珂再也无法翻身,被下了大狱,而李江妙因此一蹶不振被宋倾州休弃,就更是好了! 袁惊荷斟酌了一番,柔声开口道:“长公主。” 宋明珂抬眼。 “还请长公主息怒。此事毕竟关乎王府上下,王爷与王妃并不是存心要怪您,只是……” “长公主毕竟还是要好好思虑您的境况呢,若再传出什么了不得的流言,王府也会受到牵连的。” 袁惊荷倒不像从前一样没有脑子,但她这几句话也暗戳戳膈应着宋明珂。 宋明珂冷笑了一声,抬手就要扇她。 眼看着掌风就要落下,袁惊荷闭上眼睛准备接下来,宋明珂的手却被拦住了。 第1198章 歧路 宋倾州沉声道:“这里是孤的充王府,孤的人自然有人教训,不劳烦长公主出手。” 宋明珂的指尖微微颤抖,她问宋倾州:“你拦着我?” “自然要拦着你。” 袁惊荷低头,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得意。她再次对宋明珂行了个礼,做足了小女子的姿态。 宋明珂却是看都没看她。 她甩开了宋倾州,头也不回地跨步离开。 其实宋倾州自己也明白,这件事和宋明珂一点关系都没有。 宋明珂并不是自己想陷入谶言中的,这背后很明显是有人陷害,有人见不得宋明珂好。 但宋倾州他忍不住。 尤其是宋明珂那样质问他的时候,他也觉得委屈。 他自认,他已经为李江妙付出许多。 谁都可以来质问他,但宋明珂不行。 宋明珂走后,宋倾州的情绪才渐渐地缓和下来。他斜眼瞥了瞥袁惊荷,道:“你是不是觉得你那番话说得很漂亮?” 袁惊荷面色一白,跪了下来道:“王爷息怒,奴婢也是觉得长公主未免咄咄逼人,见她对您那样,才……才忍不住说两句的。” 宋倾州轻呵了一声道:“孤与长公主吵翻了天,那也是我们宋家的事,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轻易插嘴?” “今日是长公主懒得与你多说,不然像你这样蠢笨的人,几个都不够她砍的。” 袁惊荷只能不断磕头。 宋倾州拂袖道:“也罢。你今日所言也算是替孤出了一口气,孤向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今儿便赏你一顿好茶饭,给孤好好地吃,吃完了,再去孤的书房门口跪上三个时辰。” 袁惊荷含着眼泪,叩谢王爷恩德。 安北侯府。 沈承聿这几日病了,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染了风寒,搁在从前他都不必做什么,两三日就好了。但不知为何,这次的风寒拖了四五日,非但不见好,还愈发严重了。 他还不想休息,但宋明珂非得让他在家养病,再加上军中暂时还有林冬,沈承聿也就没折腾自己。 寝房内,沈承聿就大喇喇地在矮榻上躺着。案几上搁着笔墨纸砚,还有他没看完的军务文书,乱七八糟地散在一边。 荧惑刚进门,一眼就定在了那堆乱七八糟的文书上。 糟,好想理整齐。 他忍了半天,才把眼神从那堆文书上挪开。 “侯爷,喝药了。”荧惑把药碗往案上一搁。 沈承聿睁开眼,胳膊动了动,身上的大氅就滑落了下来。他看看荧惑,又看看药碗,沙哑问:“什么药。” 荧惑道:“治风寒的药,长公主要求您必须得喝。” 沈承聿狐疑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一个用毒高手。” 荧惑丝毫不谦虚地点头:“是的。” 沈承聿挠了挠额头。 荧惑才不管他想不想喝——在他看来,他能来给沈承聿熬药就已经给了宋明珂十足的面子。 沈承聿倒也没怎么犹豫,端起碗就喝了。荧惑扬扬眉毛,伸手把空碗给收走了。 这么爷们,早知道他在里头下点泻药了。荧惑想。 刚一出门,荧惑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霍难。霍难人高马大,走起路来倒是步步生风,见到荧惑他更是眼睛一亮道:“荧惑小兄弟!” 荧惑直觉没什么好事。 他向前走了两步,离寝房远了一些,才道:“难叔,您今天怎么来了?” 霍难很少在宋明珂身边做事,也很少接近公主府。 霍难咳了咳,眼珠子胡乱飘。他嘿嘿一笑,捏了捏两根手指道:“不瞒你说,小兄弟,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难叔两个。” 荧惑抱起胳膊道:“您又赌?婶儿她知道吗?” 霍难笑容一僵,又假装生气道:“什么、什么叫你婶儿知不知道……哎呀我这,你借不借吧!不借我找小夏去。” 荧惑无奈笑笑,道:“借,您开口了能不借吗?” 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银票,道:“这些够不够?我身上没带多少。” “够,够够够!” 霍难接过了银票,又风一样地跑出去了。这银票在荧惑手里都没捂两息。 荧惑叹了口气。 宋明珂从不亏待他们,几乎每一个都统手头都是很富余的,但也抵不住难叔成天跑出去赌啊。 就是怕他滥赌,宋明珂才总把他派出去。 荧惑在院子里掐腰合计着,忽而身边掠过香风,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想叫住宋明珂,却见她已经快步跑进了寝房。 荧惑挠了挠头。 沈承聿原本把大氅盖了起来,准备再睡一会,却听门被打开,宋明珂撞了进来,直奔他而来。 “回来了。” 宋明珂趴在他的胸膛上,什么话也不说。沈承聿抚摸着她的头发,敛目,遮住了眼底的心疼。 他一直都在京城,所以自然知道李江妙滑胎的事。结合他以前得到的消息,沈承聿不难猜出,宋明珂今日去充王府会遭遇到什么。 他太了解他的妻子了。 她看起来总是冷言冷语,但若是遇到交了心的人,是很容易陷入其中的。 李江妙作为她最亲密的好友,也是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能带给她的伤害…… 太大了。 沈承聿一只胳膊枕着脑袋,一只手抚摸宋明珂的头发。不一会,他盖着的大氅就晕开了一片水迹。 他低声道:“珂儿,人生南北多歧路,没有人总是与你同行。” 宋明珂痛哭出声。 “是我害了她,”宋明珂双手无力地垂在旁边,“若不是我,她的孩子还会好好的,她也不会恨我。” 沈承聿摸了摸她柔软的耳垂。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宋明珂抬头,眼泪汪汪地看他。 “不骗你,”沈承聿低声道,“我特意去问了那个叫荒北的,她是因为和婢女起了争执,撞到了桌角滑了胎。” 第1199章 将养 宋明珂幽幽一叹。 争执? 那也自然是为了她的事。 宋明珂从不是拘泥过去的人,这一点沈承聿比谁都清楚,但她此刻的伤心也是真的。 沈承聿低声哄了几句,妻子也不见个笑模样,于是他道:“我给你弹琴如何?” 宋明珂来了点兴致。她早知道沈承聿是会弹琴的,但从没听过。 “你弹得好听吗?”可别把琴弦给弄坏了。 沈承聿揽着她起身,将大氅盖在了她身上,道:“区区不才,舞刀弄枪是在下的强项,君子六艺却也不在话下。” 他语调掺了一股子公子哥般的轻浮,倒真让宋明珂想起了那个曾经一张嘴就能把大儒气得胡子乱飞的人。 “你便吹牛吧。”宋明珂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沈承聿轻笑,用手背抚了抚她的脸,起身,亲自点上了安神香,又去将自己的琴取来了。沈承聿的琴自然是好东西,漆面温润乌亮,形状优美简朴,上头雕刻着一只仙鹤,架着云雾腾扑而飞,翩翩之姿栩栩动人。 沈承聿将琴搁置,端坐在案前,那低眉垂目的样子与他在战场上的豪迈截然不同。 琴弦拨动,松音清冷,隐约可见云雾缭绕、高山流水之象。一拨一拂,一上一下,起承转合皆如涓涓细流汇入江海,有条不紊。 清风明月绿云垂——若是懂琴爱琴之人,大抵就能瞧见这样的光景了。 可惜宋明珂对乐律一窍不通,不过她能感觉到,这琴声是好听的。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迷迷糊糊地想,这人当真是什么都会——骑马、射箭、打仗、作诗、抚琴,哦,现在日子长了,花言巧语那一套也学会了——有时候和他吵嘴,也总是三言两语败下阵来,连气都生不起。 琴声叮咚平缓,再搭上安神香,宋明珂很快就眼皮打架了。等沈承聿将一曲弹奏完毕,她也刚好闭上了眼,梦会周公去也。 沈承聿起身将窗子阖上,来到榻前,轻手轻脚地将宋明珂的外衣褪去,卸下头上的簪环,让她安安稳稳地缩在大氅里头。 她太累了。 但沈承聿明白,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当她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刻,她自然会跨过一切。 潇洒又坚强,从不自怨自艾,就算前路铺着尖锐的铁蒺藜,她也会毫不犹豫向前。 沈承聿爱极了这样的她。 == 苏府。 “苏大人,苏大人。” 全万隆跟着苏佑为出了府,因为脚步太快险些撞到了后者身上。苏佑为在马车前头停下脚步,回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全万隆干笑了一声,道:“苏大人,我怕啊。” 他表情讪讪,还有点惶恐,不像作假。 全万隆太明白自己这户部尚书是怎么当上的了,若不是他早早就站在迟允这边,以他的能力和资历如何能这么快就坐上尚书的位置。 但就算全万隆再愚蠢,却也明白,今日皇帝召见他和苏佑为究竟所为何事。 宋倾岚看似和善,一副与臣子拉家常的态度,但几个关乎封禅所用银钱的看似不痛不痒的问题抛过来,足以让全万隆汗流浃背——因为宋倾岚问的每一点,都准确地指向了迟允插手的地方。 全万隆不能不慌张。 细想,上一任的户部尚书因为解释不清楚他拥有的财产,自缢于家中——其实现在看来,若皇帝真是个好相与的,韩舒赫何必抵上性命? 从皇宫回到家中,全万隆就一直忐忑。他怕,他实在是怕。因为他和韩舒赫一样,手脚也不干净,万一哪天这皇帝突然追究了起来,他全族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你怕什么?” 苏佑为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全万隆心里合计着什么。他皱眉道:“这种时候,你越是怕,越是容易露出马脚。一切都有迟相与我,这雷还没劈到你脑袋上呢,你怕?” 全万隆脸一皱道:“哎哟,大人,您说得也太吓人了。” 苏佑为抚着袖子道:“你也知道咱们那个陛下,心眼儿比房顶上的瓦片都多。你怕有什么用?你能玩过他?” 全万隆:“……” 这当然不可能。 “安下心来吧,”苏佑为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事儿也没那么糟糕,陛下只是提点你我,也并未发怒不是?” “这倒是……” “嗯,所以你现在只要做好你手头的事情,别再出什么岔子,节外生枝,不然到时候迟相也保不住你。” “……是,我知道了。” 苏佑为点点头,上了马车,回首摆摆手,示意全万隆可以回去了。马鞭声啪的一下响起,车轮沉闷地滚起,向着左相府的方向行去。 全万隆站在原地唉声叹气了半天,才离开。 苏佑为是左相的岳丈,岳丈来看自己的女婿,没有人会说什么。入了府,苏佑为并没有马上去见迟允,而是先去见了自己的女儿苏晚凌。 苏晚凌这些日子在迟府过得不可谓不好,主母大权握在手里,秦瑶的气焰又被狠狠打压,再加上迟允对她疼爱有加,无论人前人后二人都是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这一对神仙眷侣,很快就成了京城中除安北侯长公主之外的另一段佳话。 苏佑为进屋的时候,苏晚凌正在侍花。一株粉红色的菊花,搭上零星的商陆,插在青瓷瓶中,简单雅致,别出心裁。 苏晚凌正侧坐着抬手侍弄花草,她一身石青色的窄衫长裙,手有玉镯腰悬环佩,头上的首饰灿然贵重,浑身上下无不昭示着这是一位受尽了宠爱的贵女。 苏佑为不得不感慨。 迟允当真是将他的女儿将养得极好。 见苏佑为来了,苏晚凌面色一喜,起身行礼道:“父亲来了,见过父亲。” “这下人也不知通传一声。”她轻声道。 “无事,是我没有事先与峻生说。” 苏佑为眼角流出淡淡的笑意,把女儿扶起来,又和她一道在桌边坐了下来。 下人们呈上了上好的茶,苏晚凌笑道:“这是顶好的碧螺春,女儿很是喜欢,父亲尝尝。” “好。” 第1200章 憋闷 1苏佑为品了品茶,放下茶杯,道:“瞧你过得这样好,为父也就放心了。刚入府那几天,为父很是担忧啊。” 苏晚凌知道,府里很多事情都瞒不过苏佑为的眼睛。她脸一红,道:“夫君他对我很好,父亲不必担忧。” “嗯。” “对了,母亲如何?身子可还好?” 苏晚凌话语一顿,又似是不好意思道:“是了,夫君隔几日就要差人去问候二老,母亲自然是安好的。” “是啊,”苏佑为捋捋胡须道,“我与你娘说了,改日一道来看看你,免得她想你想得慌。” 苏晚凌眉眼一弯:“那自然是最好,女儿多谢父亲。” “你我父女,说什么谢。” 苏佑为见寒暄得差不多了,道:“凌儿,为父这次前来,是将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带给你,也顺便给你一些嘱托。” 苏晚凌疑惑。 她与皇后向来算不得亲近,再加上这也不是什么年节,皇后赏她东西做什么? 苏佑为没有多说,只是把家仆叫了进来,将皇后赏下来的东西呈给了苏晚凌。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无非就是些玉石玛瑙、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之类,都是京城贵女们喜欢的东西。 只是这数量却也算不得少。 苏晚凌就更是疑惑了。她道:“父亲,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苏佑为抬手,屏退了屋子里的下人,这才道:“凌儿。皇上与皇后的意思是,在你与迟相大婚当日,虽已赏了东西,但皇后娘娘那一份还没来得及赐下,所以这算是补了当日的贺礼。” 苏晚凌自然知道,皇后不可能无缘无故要补什么贺礼。于是她问:“父亲,可是陛下他……” 苏佑为不置可否,只道:“女儿,你记住,你是我苏府的千金,是整个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你的职责就是要维系夫妻之间的和睦,乃至于整个迟府的安定。” “你要时刻陪伴夫君,更要劝诫他,不要盲目顺从,以防他走了一条极端的路,再也无法回头。” 苏佑为说得委婉,但到了他这个地位的人,话不能只听表面。苏晚凌便知道,这是皇后娘娘在提点自己,让她好好“看”着些迟允。 于是她低头道:“是,父亲,是女儿没有尽好劝诫之责。” 苏佑为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二女儿,比大女儿更聪颖,还更懂事,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正因为如此,他们苏家也比旁人要谨慎百倍,生怕一个错漏就被人抓住了尾巴。 “为父知道,你一定会做到的。” 苏晚凌道了声是。 “也别太紧张,”苏佑为笑笑,起身道,“这虽是皇后娘娘在提点你,却也是真的看重你,不如趁此机会与皇后娘娘示个好,拉近一番关系,娘娘她不会拒绝的。” “女儿明白。” 出了苏晚凌的院子,苏佑为的面色就不似刚刚那样轻松了。 迟允早已在书房等候。 天色渐晚,迟允也没有半点要歇息的意思,他只是坐在案前,批着一道又一道的折子,面色甚至有些麻木。 “大人。” “您该歇歇了。” 庄渠将茶盏搁置在迟允的手边,方便他一下便能够到。 “多谢,”迟允头也不抬道,“再等等吧。” “大人,”庄渠却没有顺着迟允的话头,道,“您已经忙碌了一天。奴才知道,您是为国为民,但您若是身子都累垮了,日后还怎么支撑大渊呢?” 迟允不怎么和下人闲聊,但庄渠这老人,做事有条理,说话也清晰明了,和那些粗鄙浅显的人大不相同,迟允倒还真挺乐意与他交谈。 于是他放下了折子道:“您说得对。” 庄渠的眼中这才现出一点笑意。 “夫人和岳丈聊得可好?”迟允拿起茶杯。 “都好,夫人很是开心,和苏大人聊了许久。” 迟允把玩了一下杯盖,道:“她没法时常回娘家,自然思念家人。” “所以大人便请了苏夫人来,大人对夫人,当真是体贴入微。” 迟允刚想说话,许泽便进来通传,说是苏佑为到了。 迟允放下茶杯,让许泽把人请了进来。 还没等苏佑为走几步,迟允便率先起身将人给迎了进来。“不知岳丈前来,是小婿怠慢了,还请岳丈宽恕则个。” 苏佑为面带笑意道:“贤婿哪里的话。我今日前来本也未曾知会,贤婿莫要怪罪了。” “您当真是折煞我了。” 二人揽袍而坐,迟允率先问道:“不知岳母近来可好?我听说她咳疾偶有发作,自作主张寻了大夫,不知现在可痊愈了?” “好多了,”苏佑为笑道,“本就是些老毛病,无谓什么痊愈不痊愈,但也是多亏了你请来的大夫,夫人已是比从前好上许多了。” “那我便放心了。” 迟允也没再客套,直接道:“不知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苏佑为沉吟了几息。 他道:“峻生,我知道你是个通透的人,所以有些事情你我之间也无须说得太明白。” “作为你的拥护者,我自然无条件地支持你。但作为你的长辈,有些事,不能不由我来提醒你。” 迟允笑容淡了下来,语气却依然温和。 “您是峻生的岳丈,也是峻生的父亲。您提点我自然是应该的。” “峻生,你也知道,谶言这件事你我已经触碰到了陛下的逆鳞,陛下虽然一时没有发落我们,但陛下恐怕已经有所怀疑。” 迟允静静地听着。 “所以峻生,你日后千万要谨言慎行,要多些思虑,因为你的身上牵系着的不只是迟府、苏府的未来,更关乎所有文官的路。” 迟允许久都没有答话。 苏佑为以为自己的话让他多心了,找补道:“当然了,贤婿,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迟允笑道:“您不必如此小心。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苏佑为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是最通透的人,我没看错。” 第1201章 紧绷 “许大哥,许大哥!” 许泽手里拎着一桶水,见一小丫鬟急匆匆地迎面跑来,放下水桶道:“怎么了?匆匆忙忙的。” 小丫鬟道:“刚刚书房里传来了好大的动静,你也知道大人一向不许咱们进书房……” 许泽擦汗的手一顿,立刻道:“怎么回事?谁来过?” “苏大人刚走。” 许泽不敢耽搁,短短吩咐了几句便走了。 迟允的书房一向被严格把控着,就算是他的妻妾也不能随意出入,但许泽是个例外,这么些年能随时跟在迟允身边的也就是这个书童了。 “大人。” 许泽敲敲房门,好久都没人答应,于是他只能咬咬牙,推开了门。 刚一进来,许泽就惊了。 却见原本整洁雅致的书房现下却是一片狼藉,书籍墨宝杂乱地散落在地上,窗边的花瓶化作了一片一片的碎瓷,娇花成落红,漫出来的清水染湿了极好的西域地毯,斑驳一片。 唯一完好的就是站在窗边的迟允。 夜幕将至,灿烂的晚霞拢在身条修长的男子身上,他的脚下踩着围困在一方天地中的废墟,而他本人如泥雕一般凝视着窗外,这一场景在许泽看来透着一股平静的疯癫。 “大人……” 许泽的胸腔突然腾起一股不知名的悲伤。 他到现在都记得,初次见面的迟允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那时的他连天外的山川日月都能盛放进眼中,恣意、潇洒、一表人才。 他虽读书不多,但却隐隐觉得,这个人生来就是非凡的。 这世间大抵不会有什么人比他更美好了。他才华横溢他政绩斐然,他用三寸不烂之舌轻松化解敌国的虎视眈眈,他是大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左相。 可他只有那么一个执念,这执念生出藤蔓,长出倒刺,非要拉着他与嘲哳的恶鬼共沉沦。 “叫人收拾了吧。”迟允道。 “是。” 许泽转头,故作轻松道:“大人,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您先去更衣,今日……今日就好好歇息吧。” “知道了。” 许泽听他的语气还算淡然,松了口气。他虽不知道为什么迟允发这么大的火,但他知道肯定和长公主有关。 是了,原本大人的计划是借着封禅的事让长公主再次陷入困境,但谁都没想到…… 皇帝居然强行堵住了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的嘴,在许泽的印象里,这位陛下好像几乎没做过这样武断的事来着。 也难怪大人气愤。 许泽矮着身子,一边收拾地上的残余,一边道:“奴才今日叫人在浴桶里放了好多药材呢,都是安神静气的好东西,大人您这段日子太操劳了,需……” 话还没说完,他抬头,却见迟允转身向前走了几步,却一个没站稳,闭着眼睛向前倒了下去—— “大人,大人!!” 许泽眼疾手快扶住了迟允,便匆忙大喊:“快叫府医!大人晕倒了!” 两个时辰后。 迟允恢复意识时,嗅到了一股清润的香气,这香气好似是茉莉,又有些栀子的味道,与宋明珂的发香有几分相似。 他伸出手,触及一片柔软。 睁开眼却是苏晚凌的脸。 苏晚凌握着迟允的手,守在床边,见迟允终于转醒,目光终于带了一丝喜悦。 “夫君,你醒了。” “醒了醒了,大人醒了!” 是庄渠和许泽的声音。 床头明烛的光还算亮,怕遮挡迟允的视线,所以其他人都不敢贸然上前,包括一直被迟允疼爱着的秦瑶。 “太好了,”苏晚凌舒了舒胸口,道,“我还因为夫君你要一直睡下去呢。” 迟允没搭茬,沙哑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大人。”许泽道。 他说完,便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了过来。苏晚凌接过,亲手端着喂迟允喝了下去,还用帕子为他擦了擦嘴角。 二人的亲密姿态都被秦瑶收在眼底,但她只默默地站在一边,不置一词。 “既然大人醒了,那在下就放心了。” 府医将药方交给了许泽,并细细叮嘱了一番。迟允抬手掩住嘴角,咳了一声,道:“许泽,送大夫回去。” “好的,大人。” 等许泽把人送走了,苏晚凌帮迟允掖了被子,又探探额头,道:“夫君咳了,可是冷了?” 迟允摇摇头道:“没有,不必担忧。大夫怎么说?” 苏晚凌叹气道:“大夫说,是夫君您太劳累,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迟允问。 苏晚凌过了几息才道:“再加上忧思过度五内郁结,饮食也总是不好。” 她很聪明地没有去问“五内郁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反正也能猜到,得到了不喜欢的答案,也是给自己添堵。 迟允这才想起来,他这几天拢共就吃了几口素菜,都没苏晚凌吃得多。 “许泽也真的是,”苏晚凌有些不悦道,“他日日跟在夫君的身边,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夫君成了这样?夫君你放心,我定是要好好惩治这些下人的。” 刚送府医回来的许泽闻言,赶忙跪下道:“是奴才的错,夫人息怒!” 迟允却道:“是我自己没什么胃口,不怪旁人。” 苏晚凌俯身,用迟允的手背贴着她的脸颊,用两个人只能听到的声音道:“那……夫君现在想用些什么吃食?我这就叫人去做。” 耳鬓厮磨,温柔缱绻,下人们很适时地低下了头。 迟允向来不会在众人面前拂苏晚凌的面子,他抚着妻子的后脖,在她的耳边低低说了一个词,顿时羞得苏晚凌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说什么呢!”她道。 迟允闷声笑了,好似心情还不错。 然而,只有许泽看了出来,他浑身都紧绷着,按着苏晚凌脖子的手更是泛起了淡淡的青筋,脸上挂着笑模样,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根本就没有舒缓下来。 第1202章 臣服 “好了,”迟允捏捏她的手心,道,“夜深了,难为你还过来一趟。快回去歇着。” 苏晚凌咬唇道:“可是……” “无碍,我这儿有庄叔伺候,这你总该放心了?” 苏晚凌还是不肯,她道:“我总要一直陪着你才够的。” 迟允就哄道:“夜来风冷露重,你这样守着我,若是病了,许泽他们是照顾我还是照顾你?” “可是……” 这时,许泽道:“请夫人放心!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奴才定提头来见!” 苏晚凌:“……”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她这才道:“那好吧……” 她叹息了一声,见迟允一直盯着自己发顶看,便疑惑道:“夫君,我的发髻怎么了吗?” 苏晚凌伸手就要去摸,迟允却先她一步,将她发髻上的金钗取了下来。这金钗做工华丽至极,凤目上的宝石在烛光的映照下折出了火彩般的光点,是难得一见的宝石。 苏晚凌道:“这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金钗,夫君喜欢?” 迟允把玩了一番,道:“你甚少戴金钗。” “那夫君觉得这金钗可配我?” 迟允没直说。这钗若是配秦瑶倒算可以,苏晚凌毕竟少了些端庄大气,多少有些压不住。他将钗轻柔地戴回她的发髻之上,道:“很配,甚美。” 苏晚凌一笑。 “那便不打扰夫君歇息了,”苏晚凌抚抚头发,道,“明儿我来好好陪夫君。” “好。”迟允道。 苏晚凌这才放开了他的手,起身离开。 她目不斜视地经过秦瑶身边,头上金钗的光华晃了晃她的眼。秦瑶毫不在意地拢了拢手臂上的披帛,也对迟允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等闲杂人等都散去,迟允这才多少放松了些,他倚在软枕上,对许泽下令道:“取我的酒来。” 许泽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瞪大了。他道:“大人,府医刚刚可是说了,您不能喝酒!” “就一杯,没甚么所谓,速去。” “不行。” 迟允只觉得那股怒火隐约又要起来,他低声道:“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再敢违逆,小心我砍了你。” 许泽将迟允的外衣挂了起来,恭敬却叛逆道:“大人,您就是把奴才大卸八块了都行。但可千万别拿奴才泡酒。” 迟允:“……” 他无力地将头靠在软枕上,望着床帐,轻叹。 他真就没法拿许泽如何,毕竟这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对了,大人,”许泽一边整理茶具,一边道,“夫人那金钗上的宝石是什么啊?我瞧着特别亮,可漂亮了!” “那宝石名为金刚,甚少用于首饰之上。”迟允道。 “啊?为什么啊?” “因为太硬了。” 许泽挠挠头。 “但是很漂亮啊。” 迟允嗤了一声,道:“皇后娘娘赏赐,能不美吗?” “也是,”许泽呵呵一笑道,“大人,陛下和皇后娘娘真是重视咱们府啊,您看皇后娘娘也没赏过别人这么好的东西,她这是重视夫人呢!” 迟允却冷笑。 许泽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懵道:“大人,这……奴才说得,不对吗?” “陛下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迟允淡淡道,“他这是在借着皇后的口告诉我,封禅的事情我做得过火了,他不满意。” 许泽干巴巴道:“大人,这……您不会是病中多思了吧?” “您是左相,是一人之下,陛下怎么会对您不满呢!” 迟允却陡然大笑。 待他笑得累了,笑得哑了,许泽这才颤颤巍巍地递上了一杯水。迟允看着眼前的茶杯,道:“一人之下,是啊,我只是一人之下。” “就因为这一人之下,我处处受人掣肘。” “就因为这一人之下,我连想要的人都得不到。” “若我成了那一人……” “大人!!!” 许泽提高了声调,拦住了迟允接下来的话。 他面色苍白,浑身都在抖,生怕迟允把什么都说出来。迟允斜眼瞥了瞥,半晌勾唇道:“不过是开个玩笑,怕什么?” “大、大人,这样的玩笑不能开啊。” “是吗?” 迟允意味深长道:“怀有敬畏是好事,这一点,我不如你。” 许泽哪里还敢接话。 “熄了吧,”迟允滑进了被褥中,转头不再看他,“我累了。” “……好、好的,大人。” 许泽起身把烛火熄灭了两根,端着茶具,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直到夜里的冷风夹杂着青草的香扑面而来,许泽才感觉自己浑身有了些力气。 脚步都是虚浮的。 不得不说,迟允那番话太吓人了。他嘴上说着开玩笑,但……真的是开玩笑吗? 许泽也只能这么认为。 == 经过一段日子的将养,李江妙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是虚弱,但好歹是能够下地走动了。 宋倾州也算是十分尽责,不但日日陪在妻子身边,还经常亲自照料,因此李江妙原本消沉的心情也有所平复。 转眼又要入冬了,充王府上下也都忙活了起来,为过冬做准备。 一大早,一辆庄重的马车便停在了充王府门口。门童通传过后,宋倾州竟是亲自出门前来迎接。 “不知皇嫂莅临,皇弟有失远迎!” 来人正是林婉遥。 林婉遥今日出门比较低调,也穿了一身常服,瞧着不过就是谁家的贵妇。宋倾州亲自扶着她下了马车,道:“天儿愈发冷了,皇嫂若有什么吩咐差人说一句便是,何必亲自过来。” “来人!把本王的狐裘取来,皇嫂穿得单薄,莫要着凉了——” 林婉遥拦住了下人,道:“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你我都是一家人,这样客气做什么?” 宋倾州笑笑。 这段日子,因着李江妙的事,他也少去宫中走动,虽然宋倾岚知道其中缘由,但他也难免怕宋倾岚觉得二人兄弟生分。 二人并肩往府里走。宋倾州道:“皇兄最近身子如何?我知皇兄前几日硬撑着上朝,可还好吗?” 林婉遥叹气,道:“并不太好,你也知他但凡是碰到了珂儿的事情,必然十分上心,只怕这次是要病得更重了。” 宋倾州沉吟道:“我该进宫去看看皇兄的。” “宫中一切无碍,你不必担忧——弟妹如何?” 宋倾州勉强一笑道:“身子是好了些,只是总郁郁寡欢,也不爱说话。” 第1203章 关怀 二人还没到寝房,李江妙便出来迎接了。 “见过皇后娘娘——” 林婉遥赶紧上前两步,将人给扶了起来就带着她往屋里走。她一边走一边道:“快些进屋去,你这样站在风口可怎么好?” “谢皇后娘娘体恤。” 见她一副恹恹的模样,林婉遥抚了抚她的手,叫宫人们将她带来的赏赐给搬了进来。一个个硕大的红木箱子足足摞了半个人那么高,落在地上都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丧子之痛无法轻易平复,这些我都明白,”林婉遥拍拍她的手背道,“这些都是陛下与我的一点心意,都是些上好的补品,还望你能早日保养好身子,莫要让四弟担忧。” 李江妙明白,这些东西都是其次,重要的是林婉遥亲自登门的心意。要知道皇后大可不必跑上这一趟,但她还是来了,可以见得其实宋倾岚十分重视与宋倾州的关系。 “我会的,多谢皇嫂。” 听李江妙叫自己皇嫂了,林婉遥笑意加深了许多。她示意云昊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道:“太后知晓此事后,也是深感痛心,特意托本宫带来了这佛教七珍,为你那逝去的孩子祈福,希望他能早登极乐。” 所谓佛教七珍,包括金、银、琉璃、珊瑚、砗磲以及玛瑙等珍宝,这些东西很是难得,这些李江妙是知道的。 “还有,这个菩提手串,是太后常年戴着的。” 林婉遥把手串轻轻地戴到李江妙的腕子上,柔声道:“太后虽然也难过,但依然托我告诉你,一切都会好的,你与皇弟也自然会再有孩子,所以莫要忧心烦恼。” 如果说刚刚李江妙只是感动,现在她突然觉得心中一酸。 太后既然能托林婉遥之口说出这些话,就说明她已经把李江妙当成了宋家的一人,当成了他们宋家的儿媳。 然而这还不算完。 “昊云,宣旨吧。” “是,娘娘。” 李江妙面露疑惑,由着宋倾州扶着自己跪下。 昊云将手中的圣旨展开,大声宣读道:“承元七年,制曰。充王之子,朕之皇侄也,溘然逝于府,朕深感悲恸,敕封充王之子为荣郡王,俱以金银宝器陪以安葬,择日入皇陵,钦此。” 荣郡王。 一个还没出世,甚至都没有成形的孩子,却被封了郡王,获上上荣宠,这是皇帝最看重的兄弟才会得到的待遇了。 就连宋倾州都颇为讶异。 夫妻二人接了旨,林婉遥道:“逝者已逝,我们这些长辈不能为孩子做些什么,陛下思来想去,便想出了为这孩子谥号追封。” 宋倾州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臣弟替犬子谢陛下天恩。” 林婉遥这一来,带来的却是三个人的恩典,恩典不一,但却厚重又真诚,无一不在宣示着皇家对于李江妙之子的惋惜,以及对充王府的重视与关切。 只要是个人,就无法不动容。 “你们快起来吧——昊云,扶着些王妃。” 见李江妙眸中似有泪水,林婉遥道:“怎么了?可是身子又难受了?” 李江妙摇摇头,千言万语滚到了喉咙,却又不知该怎么道出。 她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了?从父亲母亲离开,再到她只身一人在外颠沛流离,能够短暂地享受这种被人重视的时光少之又少。正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李江妙也不愿将自己的脆弱示人,因为大部分人都不会在意。 林婉遥抚了抚她的鬓发,道:“我虽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但我也是一个母亲,母亲于孩子的感情,是不可为外人道的,这种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 “但无论如何,你与四弟都还好好的,你们总要向前走,日子也要过下去,对不对?” “您说得对。”李江妙垂眼,一滴清泪滑落。 林婉遥不言,为她擦去了眼泪。“好了,你这段日子憔悴了许多,若是再流泪,怕是要惹四弟心疼了。” 李江妙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皇嫂宽慰,我好多了。” “那便好,”林婉遥微笑道,“行了,我也不搅扰你歇息了。等你身子好些,记得进宫看看太后,她也挂念着你呢。” “是。” 因为皇帝隆恩厚重,所以宋倾州必须得亲自进宫谢恩,而李江妙则被留在了府中将养身体。 宋倾州陪着林婉遥走出了府邸,此时马车也已备好。林婉遥搭着云昊的手,道:“行了,你先去宫中吧,陛下此刻正在凤鸾殿呢。” 宋倾州疑惑道:“皇嫂您不跟我一道回去?” 林婉遥摇摇头,道:“我要去瞧瞧珂儿。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不去看她,她也不知去宫中看看我。” “唔。” 提到宋明珂,宋倾州的脸色就淡了下来。距离上次二人吵嘴已经过去了很久,其实宋倾州也早都不再怨怼——说白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怨怼过宋明珂,只是他把火气撒到了她身上罢了。 宋倾州犹豫道:“倒也可以,只是皇嫂,你我应该先回宫一趟,先与皇兄秉明了行程,再出宫探望珂儿,这才算合乎礼节啊。” “呵,礼节。” 林婉遥满不在乎道:“礼节是给那些臣子定的,本宫是君,君说的话就是礼节。” 宋倾州:“可是皇兄他……” “不必管他,你怕什么。” 宋倾州:“……” 他不能不怕啊,他可是臣啊。 他这么多年之所以安然无恙地在宋倾岚眼皮子底下蹦跶,就靠着一个守规矩了。 林婉遥提着裙子,踩上了马凳,道:“好了,本宫走了,你自己进宫吧,记得陪辰儿玩一会儿,他都快被你皇兄磨疯了。” 宋倾州:“……好的。” 一长串的宫人便拥着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第1204章 臣乐 皇后出宫探访臣子,按理来说,臣子需要提前几日沐浴焚香,为接驾做好万全的准备。林婉遥这次到安北侯府,虽说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但在马车行进之前早有宫人提前传信,所以安北侯府必须得在林婉遥到来之前,在府前跪拜迎接。 整个侯府除了宋明珂和老夫人,都跪得整整齐齐,等待皇后銮驾到来。 “嘶。” 沈清嘉在一群人中跪着,虽然披着厚厚的兔毛斗篷,但还是冻得直吸气。旁边的沈承炘用手碰了碰她,示意她别乱动也别出声,惹得沈清嘉直瞪他。 “你干什么!”她小声道。 沈承炘道:“不能乱动,否则要被治失仪之罪的。” 沈清嘉用手半掩着嘴巴道:“皇后娘娘不是还没到吗?咱们也要一直跪?” “当然,这是规矩。” “什么呀什么呀,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哎呀!” 沈之遐给了他们二人一个脑拍。 “嘟囔什么呢,都闭嘴!” 两个人只能暂时闭上了嘴巴。 好在林婉遥的马车并不慢,在沈清嘉第三次挠脸第五次抠帕子的时候,便有太监的声音远远传来—— “皇后娘娘驾到——” “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万安——” 沈清嘉也跟着喊,还偷偷地抬眼瞧了瞧,却见下了马车的那妇人金贵又优雅,瞧着就和他们这些人不是一个画风的。似是感觉到了沈清嘉的视线,林婉遥居然朝她看了过来。 沈清嘉赶紧低头,生怕皇后娘娘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她倒是见过几次皇后娘娘的,但不多,在沈清嘉的印象里皇后娘娘是一个宽容大度又和善的人,总之就很好。所以在面对这样的场合时,沈清嘉难免胆子大些。 林婉遥自然也记得沈清嘉,她微微一笑,挪开了视线,主动拉住了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直拍林婉遥的手背,道:“不知是什么风,把皇后娘娘给吹来了,老身这侯府上下啊,当真是蓬荜生辉!” “您言重了不是?” 林婉遥一边扶着沈老夫人往里走,一边示意众人起身,“天寒地冻的,诸位快请起。” “谢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到访,整个侯府都严阵以待,不敢有半点差池。以皇后和老夫人为首,宋明珂和沈承聿等人则是跟在后头,乌压压的一片,远瞧着就十分壮观。 因为到了饭点,所以侯府本来都准备好了各个院子的吃食,但皇后到来不能不开宴席,于是侯府和公主府的厨子们便齐齐出动,为宴席做准备。 到了宴厅,林婉遥在主座落座。下人伺候净手后,林婉遥把手巾放到了一边,道:“许久未见老夫人了,不知老夫人一切都好?” “好好好,老身啊什么都好。只是年岁愈发大了,也无法时时进宫探望陛下与娘娘,还望娘娘您宽恕才是。” “所以本宫这不是过来看您了?”林婉遥轻笑。 “哎哟,娘娘您当真是折煞老身了。” 客套了几句,林婉遥转向了沈清嘉二人方向。她望向沈承炘道:“这就是炘哥儿吧?都长这么高了。” 沈承炘现在当了父亲,人也经历过生死,所以性子愈发比同龄人要沉稳许多,也不像从前一样跳脱天真了。他起身,恭敬地抱拳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他这从容大方的样子,赢得了在场许多长辈们赞许的目光。沈清嘉郁闷地想:整个侯府长不大的人好像就只有她了。 “上次见炘哥儿,不知是多久了,一转眼都已入了军营,成了大小伙子了。”林婉遥欣赏道。 沈承炘道谢,又挠挠头,这才能瞧见两分从前的影子。 “是沈大人与您的夫人教导有方。” 沈之迎和丁氏满面红光,恨不得五体投地,朗声谢恩。 短短几句话,林婉遥也基本将这些沈家人瞧了个大概。他们郑重也真诚,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也十分恭敬,没有半点油腔滑调。 这让林婉遥想起了林双游。 悲郁之情一息带过,林婉遥笑笑,抬手道:“自打陛下潜邸时,本宫便一直把珂儿当作亲妹妹看待,诸位既是珂儿的家人,便不必拘礼,可千万不要因为君臣之节,冷了我们的情谊。” 皇后这么说,又有谁敢真的跟人家勾肩搭背称姐道妹? 只有沈清嘉小小欢呼了一声。 然后招来了老夫人和弟弟的眼刀。 沈清嘉:“……” 委屈死了,好冷,好饿。 所幸膳食上得很快。 不过在这种场合,大部分人都不是冲着吃去的,因为极有可能在皇后面前失仪。 沈清嘉离得远,她不管这套。 公主府的厨子一向都是名厨,无论什么菜系,都得备上那么一两个,随时给口味刁钻的长公主准备着。 面前的炙牛肉,不知是哪个名厨做的,鲜香软嫩还多汁,没一会,沈清嘉就炫了个干干净净。 正当沈清嘉举着筷子打算将这只水晶肘子大卸八块的时候,老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沈清嘉!” 沈清嘉眨眼,看看祖母,又看看笑意温润的皇后娘娘,默默地放下筷子,扑了扑裙子,站起来。 “怎么了,祖母,皇后娘娘?” 沈老夫人气得直瞪眼——人家皇后娘娘都没吃几口东西,她倒是显出自己胃口好了,这样下去非得失仪!于是老夫人道:“正好,皇后娘娘听说你最近在学插花,趁这个机会,你给皇后娘娘展示一番。” 沈清嘉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 “我?” “不然还有谁!”沈老夫人快把她的魂儿给瞪飞了,“怎么,难不成你这段日子都偷懒去了?”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就是偷懒了。 “那还不快快取瓶来!” 沈清嘉连声道是,一张小脸皱成了打了秋霜的茄子——她哪里会什么插花!她只会在死人脑袋上插很多的坟头草! 学插花的时候她光顾着和隔壁家的小姑娘蛐蛐苏晚凌来着,她哪里知道什么花该插哪里,何况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直接往花瓶里一塞不就成了吗? 于是沈清嘉求助地望向宋明珂,然而宋明珂正在和沈承聿喝酒说悄悄话,压根没搭理她。 沈清嘉绝望望天——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就是。 第1205章 插花 等下人们把插花的用具拿来过后,沈清嘉已经麻木了。 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大不了回院子了挨兄长一顿罚就是了。 看沈清嘉端坐在中间,敛目插花的样子,倒是颇有那么一两分京城贵女的意思了。宋明珂拽了拽沈承聿的袖子,低声道:“嘉嘉真的去学了插花?” 沈承聿反问:“你觉得以她的性子,她能坐住?” “……还真不一定。” “那就对了。” 宋明珂捏着他的手指头,道:“其实我也不喜欢插花这些,但爹和兄长那时候总逼着我学,烦得不行。” 沈承聿反手握住她,道:“他们逼着你,也没见你学。” 宋明珂就拧他。 “皇后娘娘在,注意仪态。” “哼。” 等宋明珂想坐正了离他远一点,他又不肯了,握着她的腰就是不放手。 宋明珂就懒得和他计较了。 而这一边,沈清嘉吭哧半天终于是把这一瓶的花给插好了。插花讲究的是错落有致、赏心悦目,但沈清嘉显然不懂这些,红的白的黄的簇拥在一块,完全没半点美感。 这可把沈老夫人给气得够呛,但是皇后娘娘和家里的众人都在场,她也不能狠狠诘责,所以她只能瞪着沈清嘉,肩膀直颤。 沈清嘉也心虚,一颗脑袋深深埋了下去,还用脚尖不停地刨地。 林婉遥欣赏了一会,道:“嗯,这作品姹紫嫣红,花朵们簇在一块又显得极为热闹,虽是春日未至,本宫却已感觉到了盎然的景趣。” “不如就将这副作品取名为——一隅春,如何?” “好!” 沈之迎率先开口道:“好好好,这寓意极好,皇后娘娘目光如炬、才华横溢,微臣佩服啊佩服。” 沈家众人也都跟着迷茫地点起了头——哦,他们倒是不太懂插花,但既然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那沈清嘉这小丫头还有点真东西啊? 不错不错。 “不过啊——” 林婉遥这一转折,又将众人的心给提了起来。 “沈小姐有心了,为了贴合这题面,还下了一番功夫。” 沈清嘉疑惑。 她举起了瓶子,转了两圈,然后就看到了一只油光锃亮的大蛐蛐,贴在一片叶子上,正和她大眼瞪小眼。 似乎是不满沈清嘉的视线,这蛐蛐还动了动须须。 众人:“……” 丸辣。 “沈!清!嘉!” 这下沈老夫人是真气着了,她拿起了拐杖狠狠杵地道:“还不快把这玩意给弄走!来人,来人!” 两个下人小跑上前,打算将这蛐蛐捉走,谁曾想这蛐蛐一窜就是半个人高,几下就脱离了桎梏,灵活得像是山里的猴。 沈清嘉焦急道:“你们别把我的小将军弄死了!哎呀轻点!轻点!” “它在那呢!” “在那在那!” “别过来啊啊啊虫子虫子,让它滚啊啊啊!” 蛐蛐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大家也都跟着乱了起来。就在它刚蹦上了一张桌上时,一只修长的手捏着杯子伸了过来,砰的一声把蛐蛐扣了进去。 “嗡嗡。” 蛐蛐还不满地叫唤了两声。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女则五百遍,闭门思过一个月。” 沈清嘉:“……” 就这么水灵灵的挨罚了。 始作俑者被扣了,众人这才平稳了下来。沈清嘉也知道自己是犯了大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呜咽道:“呜呜,皇后娘娘,臣女错了,您杀了我吧。” “您怎么着我都成,就是、就是,您别怪祖母,都是我的错。” 林婉遥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没说话。沈老夫人瞧沈清嘉哭得真切,也不禁心软,咳了两下道:“皇后娘娘,清嘉她一直都是个顽皮的,今日在您面前失态,确实是她的不对,您……” “噗嗤。” 林婉遥放声笑了出来。 沈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有点懵。 林婉遥笑了好一会。等她笑累了,下人上前来倒茶水,林婉遥这才摆摆手,道:“你这孩子,当真是……” 沈清嘉心想,当真是什么?太顽劣了?太过分了?太不可理喻了? “太可爱了。” 沈清嘉哭的声音一哽。 “想起本宫和你年岁相仿的时候呀,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林婉遥眉眼柔和,越过了沈清嘉的身影仿佛在看着什么,“本宫那时呀,和你一样,一提起什么插花、诗词、字画,恨不得要长出翅膀,飞到府外头去了。” 沈清嘉挠挠脸,十分不好意思。 “其实仔细想想,咱们这些女子,又何必囿于风花雪月之中?又有谁说,女子非要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呢?” “本宫倒是觉得,清嘉天真可爱,又不失直率烂漫,极对本宫的胃口。” 沈清嘉难以置信地捂嘴——皇后娘娘居然记得她的名字? 见皇后并未动怒,沈家众人也就放心了——要知道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皇后若是真想怪罪下来,他们这些人谁也跑不了的。 “清嘉,你可愿意时常进宫陪伴本宫与太后?太后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沈清嘉恨不得举起双手大喊我愿意。 “臣女愿意!” “那便太好了,”林婉遥对她眨眨眼,“不要忘记偶尔带上你的花儿。” 沈清嘉看看林婉遥,又转头看看沈承聿手上的杯子,神色一喜。 “好!!” 第1206章 大统 凤鸾殿有一处后花园。 花园不算多大,也比不得御花园景色那般艳丽,但山水桃柳俱全,不喜欢到处闲逛的时候,宋倾岚总喜欢在这花园里待着。 而现在,这花园变成了宋景辰的小小演武场。 宋倾岚叫宫人扎了几个靶子,还把碍事的花草全都搬走了,供宋景辰练武用。 可怜宋景辰小小年纪,每天鸡一叫,就被亲爹从温暖的被褥中薅起来练武。困得直冒泡的小人儿,站都站不稳,却要雷打不动地扎马步、射箭、骑马。 因为宋景辰实在太小,根本骑不上普通的马,宋倾岚就特意给他弄了一匹小黑马,马儿年幼,毛色亮亮的,蹄子都是软的,宋景辰喜欢极了,每天都要和马儿说说话。 马蹄哒哒哒的声音十分轻快,只是马背上的宋景辰脸色就不太好了。 宋景辰两腿死死地夹住马肚子,趴在马脖子上,手里还握着一把短弓。他一边哭唧唧一边道:“父皇,我害怕,我害怕呜呜呜,我不要骑马了!” 宋倾岚负手站在一边,声音温和但可怕。 “不行,今日你射不中那三个靶子,就不要吃饭。” “呜呜哇!救我,皇祖母救我,姑姑救我!呜呜呜哇!” 小孩子心性单纯,倒是知道在危难的时候喊谁有用。可惜无论是她的皇祖母还是最爱的姑姑,都无法听到他的呼唤。 宋倾岚站累了,干脆坐了下来。他一伸手,身边的元夕就把茶水递上来了。宋倾岚接过,随口问道:“皇后出去多久了?” “回陛下,娘娘出宫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怎么还不回来。” 这谁知道去?元夕又不是那手眼通天的道士。但陛下问话不能不回,于是元夕垂头道:“娘娘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宋倾岚轻叹。 他又把茶杯放回到托盘上,道:“去,换杯凉茶。” 元夕道了声是,赶忙换茶去了。宋倾岚眼看着儿子面色一会青一会白,险些被甩了下来的惨状,却无动于衷,甚至上前安慰两句的意思都没有。 “哕。” 两圈下来,宋景辰勉强射中了一箭,但距离靶心还很远。他下马之后,因为太过颠簸,忍不住跪在地上吐了起来。 宋倾岚抬抬下巴,丫鬟和嬷嬷们一拥而上,又是顺气又是喂水,宋景辰这才感觉松快了一些。 平生第一次,宋景辰有了快死了的感觉。 他甚至在想,他爹这么狠心,那他前两年经历的百般疼爱算什么?算他的错觉吗? “宋景辰。” 仰面躺在宫女腿上的宋景辰正眯着眼睛享受香香的小手给他按腿时,他听到了他亲爹那犹如地府判官一样的声音。 宋景辰浑身一哆嗦。 “累了吗?”宋倾岚的声音轻飘飘地飞了过来。 宋景辰一个弹射坐了起来,举起双手发誓:“不累不累,父皇我绝对不累!” 开玩笑,他可是知道,如果他喊出一个累字,他爹一定会往死里折磨他,让他加练至少两个时辰。用他爹的话来说,这叫什么,以毒攻毒吗? “哦。” 宋倾岚笑眯眯地走过来,手里还端着茶杯。 “那再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吧。” 宋景辰:“?!” 不是哥们,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于是宋景辰就硬生生地被他爹薅了起来蹲马步,而无情的皇帝陛下还将装着凉茶的杯子放在了他的头上,声称凉茶洒了一点点就唯他是问。 宋景辰哭得很大声,在心里。 林婉遥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宋景辰顶着茶杯颤颤巍巍地扎马步,而他无良的老父亲,则是坐在一边喂鱼。 听到宫人们行礼,宋倾岚这才转头,一瞧是林婉遥走过来了,他眼睛一亮,直接把大把的鱼食都撒入了池子中。 “婉遥!” “你可算是回来了。” 思妻心切的皇帝陛下快步上前,将林婉遥抱在怀中,还把脑袋埋在她的肩膀处,吸了好几口她身上的香气。 “再不回来,朕都饿坏了。咱们去用膳吧?” 林婉遥揪住了陛下的后脖,往上一拎,道:“我在安北侯府用过了,陛下便自个儿用膳吧。” “嗯?” “不是去看弟妹吗?跑去他那儿做什么?” 宋倾岚在心里狠狠给沈承聿记了一笔——宋明珂和沈老夫人肯定不能叫林婉遥饿着肚子回宫,那他还怎么和她一起用膳? “去看看珂儿还不行?”林婉遥把他凑近的脸推开,转头道,“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宋倾岚保持微笑道:“嗯?没怎么啊?这不是咱们儿子长大了,跟朕说,想早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储君,不想辜负父皇和母后的希望啊。” 宋景辰气呼呼地想——他爹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是不是都是在前朝骗那些大臣们的时候练出来的? 林婉遥一瞥旁边的小马和靶子,道:“辰儿才六岁,你让他练骑射?” 宋倾岚微笑不变道:“嗯,是啊。朕还给他宽限了一年。父皇在的时候,朕五岁就能射箭了。” “陛下,”林婉遥无奈道,“他连跑都跑不利索呢。” “那又如何,准丹人出生就会骑马了。” 林婉遥瞪他。 “陛下不心疼儿子,臣妾心疼。” 林婉遥上前,把宋景辰头上的杯子取了下来。道:“儿子,不扎马步了,你爹他就是没事做,才天天来磨你。” 茶杯一放下,宋景辰就好像泄气了一样,他抱住林婉遥的大腿哇哇哭道:“呜呜呜,母后!娘亲!我不要扎马步了,辰儿的腿,好痛哦!” “哦,辰儿好痛好痛。” “娘,您能不能和爹说,咱们不扎马步了?”宋景辰眨眼。 林婉遥干脆道:“不必与他说,娘给你做主,咱们不扎马步了。” “好耶!” “咱们练剑。” 宋景辰当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宋倾岚在旁边揣手——他娘可是纯纯的豆腐嘴刀子心,这傻孩子,这么多年都没参透这个理儿。 宋倾岚嘴上说什么责罚,但他也知道,儿子是真的累了。毕竟他还要上朝还要念书,能抽出时间练武已经很不容易。 于是狠心的老父亲难得抽出了一点父爱,将儿子抱回了寝殿,轻柔地哄孩子睡着了。 寝殿的烛光十分柔和,映在宋景辰精致的小脸上,晦暗明灭。宋倾岚侧躺在床上,轻轻拍打着小孩子的身躯,嘴里偶尔哼出一两声哄孩子睡觉的曲子,这模样看起来温柔极了。 林婉遥在一边绣花,抬眼便是这温馨的一幕。 她无声一笑。 他又怎么可能不爱孩子。 正是因为太爱,他才希望他和林婉遥的儿子,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能够将这江山稳稳地扛下来。 想到这里,林婉遥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和陛下的子嗣太单薄,而他最近几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曾大选过后宫,所以…… 万一辰儿出了什么事,这江山大统,又该怎么办呢? 第1207章 真切 “过来。” 等宋景辰已经熟睡,宋倾岚就放下了拍儿子的手,趴在了枕头上,对林婉遥勾了勾手指。 林婉遥轻哼了一声,捏着绣花针道:“陛下可别忘了,臣妾还在生气的。” “哎呀。” 宋倾岚干脆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来到林婉遥跟前,把人给抱了起来。 林婉遥低呼,把绣布搁在了一边。 宋倾岚把她放在了桌上,挤在她身前,道:“别气了,你若再气,我便只能继续折腾儿子了。” 林婉遥剜了他一眼,却没什么威慑力。宋倾岚低笑一声,伸手抚上她透着粉红的耳垂。 “你当真是一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林婉遥伸手点他的肩窝,“堂儿和辰儿都还小,太医又说你的余毒未清,就算你不为自个儿考虑,也该为孩子,为你江山考虑些。” “知道,朕知道,朕保证不再放肆了。可好?” 林婉遥直勾勾地盯着他:“真的?” “嗯,真的。” 然后林婉遥拍开了他伸向自己衣带的爪子。 “辰儿还在,收敛一点。” 宋倾岚见她还这么戒备,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改搂娘子的细腰。他贴近她的鬓发,与她轻声咬耳朵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么?” 林婉遥浑身一酥,眯着眼回想起了二人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一日阳光明媚,林婉遥带着侍女偷偷溜到了梁王府的花园掏鸟蛋。 花园里的榆树长得高大,树枝又细,鬼鬼祟祟的林大小姐一个没爬稳,从树上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当时的楚王殿下身上。 林大小姐瞪着身底下的楚王殿下,张嘴就问: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 体质虚弱的殿下被她一砸又一气,当场吐血,险些归西。 “我当时就在想,”宋倾岚低头,与林婉遥额头相贴,“这是哪家的女子,本王定要好好罚她,让她在整个京城都抬不起头。” 林婉遥别过头,道:“陛下没罚我,可是后悔了?” “不后悔,”皇帝陛下微微一笑,“幸好没有错过你,婉遥。” 林婉遥心中的蜜糖被揉开,化作了眼底的柔情。她揽住了眼前人的脖子,任由他在自己的肌肤上烙下一个个滚烫的吻,那搁置在原处的绣布被拂到了地面,柔顺的长发似墨迹般垂了下来,微风如素手,携青丝舞动作画。 翌日清晨。 宋景辰是被亲娘薅起来的。 原本他被宋倾岚搂着,睡得十分香甜,他梦见自己长大了,登基了,身边有二十多个香香软软的妃子伺候,面前是数不尽的云片糕和甜乳茶。 没有阴恻恻让自己读书的爹,也没有笑眯眯让自己练武的娘。 真好啊。 但梦刚做了一半,他就被他的皇后娘从亲爹的身上给薅了起来。林婉遥拎起儿子,拍拍他的小脸道:“辰儿快醒醒,该上朝了。” 宋景辰还在想云片糕的事。 “啊?” 还不等他的灵魂被塞进身体,他就被几个宫女给捞了起来,洗漱、束发、穿衣,一整套流程下来,宋景辰都是懵的。 直到他被林婉遥牵着出了寝殿,这才反应了过来。 快到年关了,天气愈发干冷了起来,来自宫墙外头的风无情地打在了小太子的脸上,刮得他直打哆嗦。想到此刻还窝在被子里舒舒服服睡懒觉的爹,宋景辰委屈地问林婉遥:“母后,为什么父皇明明活蹦乱跳的,他还要让我上朝呀?” 林婉遥心道这又是从哪里学的词,活蹦乱跳形容他的父皇,这对劲吗? 不过从他爹昨天晚上的表现来看,也算有道理。 她捏捏儿子的小手,轻声道:“不对,父皇是病入膏肓,辰儿可别记错了。” 宋景辰:“膏肓是哪个嫔妃的宫殿?” 林婉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总之,”林婉遥放开了儿子的手,低声嘱咐道,“父皇到底如何,别人若是问起,辰儿该怎么回答呢?” 宋景辰垂头丧气道:“父皇病入膏肓,很难受很难受。” “嗯,对了。” 把小太子送上了轿辇,林婉遥目送着仪仗往太极殿的方向去了,这才准备转身回宫。结果刚一踏过门槛,就听一道女声叫住了她。 “皇后娘娘请留步!” 林婉遥停下脚步——原来是胡婕妤带着宫人们过来了。 “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林婉遥微笑着等她行完礼,才道:“是胡婕妤。这还没到请安的时辰,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罢了,”还不等胡婕妤回话,林婉遥道,“这儿是冷风口,还是进来说话罢。” “多谢皇后娘娘。” 凤鸾殿正殿虽然宽阔,但却温暖如春,熏香的味道淡雅不刺鼻,让人舒心。 林婉遥坐在主位上,抬手道:“云昊赐座。” “是。” 胡婕妤道了声谢,低着头坐了下来。林婉遥道:“说吧,你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胡婕妤抬起头,一手捏着帕子,道:“皇后娘娘,实不相瞒,今日臣妾冒犯前来,正是为了陛下。” “为了陛下?” 胡婕妤点头。 她垂眸,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道:“实不相瞒,皇后娘娘。自从听说了陛下病倒之后,臣妾是担心得不得了,于是想着,若是不能来为陛下侍疾,臣妾终究心中难安啊。” 林婉遥的笑容不变。 她道:“这样啊,胡婕妤的心意本宫了解了,不过……” “不过?”胡婕妤小心问道。 提及于此,林婉遥也面露忧愁之色,她叹息道:“太医说过,陛下的病需要静养着,不能见人也不能见风,否则这病情可能会恶化。” “本宫知你急切,本宫何尝不心疼?只是太医嘱咐,本宫也不能做多余的事情。” 胡婕妤双手绞着帕子,道:“这、这……” “陛下在本宫的凤鸾殿尚算安稳,难道你还放心不下?” “没有的事!”胡婕妤赶忙摇手否认。 林婉遥点点头。 “现在陛下病了,本宫不免分身乏术,但你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凤鸾殿找本宫就是。” 胡婕妤感动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一切都好。” “嗯。” “时辰不早了,你今日也不必请安了,就先回去吧。”林婉遥轻飘飘地下了逐客令。 “是,臣妾告退。” 待胡婕妤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内,林婉遥问昊云道:“胡婕妤她爹在朝中做什么官来着?” 昊云想想,道:“回皇后娘娘,胡婕妤的父亲胡煜,在朝中是礼部郎中。” “唔。” 昊云上前,跪下身子,为林婉遥捶腿。他道:“娘娘,胡煜与左相来往甚密。” “这个本宫知道,”林婉遥舒服地喟叹了一声,道,“他们胡家本是世家,但是因为从未牵扯过准丹的战事,所以能在那次清洗中存活下来。” “他们投靠迟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必太过挂心。” “是。” 只是。 林婉遥想,胡婕妤之前都没什么动静,却突然前来试探皇帝是否病重,这其中肯定有迟允的授意。可迟允这么做是为什么? 陛下是否病重,对他能造成什么影响? 林婉遥细细思忖了起来。 第1208章 难禁 清晨的京城,总是散发着烟火气。 现在天亮得晚,所以在每日朝霞与晨雾还没散去的时候,各街各处的食肆与铺子都已经支开了。大街上人来人往,有赶路的,有吆喝的,偶尔还有几辆官员的马车经过。 刑剑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来京城已经许久了,但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原本是军营的人,战时为国驰骋疆场,无战便在家务农种地,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日子,但刑剑的家毕竟不在京城,所以他觉得自己终究该回去。 也不知流连什么。 随便停在了一家小铺子前,刑剑要了一碗羊肉汤,还有两个烧饼。店家的生意不错,人不少,小摊里的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很热闹。 “客官,您的羊肉汤和烧饼好了,”店家是个笑呵呵的中年男子,他伸手一引道,“那边儿正好还有个位置,客官您可以坐那儿。” 刑剑道了一声多谢,接过了吃食。 “诶!” 他刚转身,就被一个俊秀的公子给拦住了。 俊秀的公子正是杨潜。杨潜瞧着这泛着油花的羊肉汤,道:“这汤看起来不错啊,小哥,好喝吗?” 刑剑有些窘迫道:“我也是第一次来,不知晓。” “哦。” 这时,店家笑着道:“这位公子,您就喝吧。我们家这羊肉汤啊,你喝了一次,保证记不起别人家的。” 杨潜拍手道:“好好好,我喜欢。劳烦大哥给我们做上四碗,再来十个烧饼!” “诶,好嘞!” 杨潜十分自来熟道:“小哥,我瞧着这边也没有别的位置了,不如咱们就拼一桌吧,你看如何?” 他陡然接近,常年身处军营的刑剑瞬间绷直了后背。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道:“可以。” “多谢,多谢。” 杨潜对远处招呼道:“诶,你们三个别跟那儿杵着了,过来吧!” 刑剑顺着望去,却见杨潜招呼的那三个男子,个个相貌端正,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而且就穿着来看,他们的衣衫环佩都是极好的料子做成的,看着都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但大户人家的公子又怎么可能大早上跑来这种摊子上吃早点? 小夏是最先走过来的。他伸手挥了挥迎面而来的雾气,道:“唔,好香。” “是吧,”杨潜拉开椅子道,“坐坐坐。我说祁大官人和汤公子,你二位能快点吗?” 祁连仙捏着扇子,一脸嫌弃道:“一股男人的恶臭,真烦人。” 这话引起了几个食客的不满。正当他们瞪着眼睛想找祁连仙理论的时候,看见他腰间雪白发亮的佩剑,都讪讪地缩了回去。 一只白皙的手按在了祁连仙的手腕上。 汤付霜无奈道:“祁大人,别冲动啊。” 祁连仙道:“呵,小东西,你别以为你现在在长公主跟前儿得宠,我就能听你的。” 汤付霜:“……您快别说话了。”这多容易引起误会啊。 正端起碗要喝汤的刑剑耳朵一动——长公主? 长公主,飞花卫。 霓裳。 然后刑剑懊恼地放下了碗——怎么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等二人都坐下了,杨潜调笑道:“祁大官人,祁公子。我说这大冬天的你还带个扇子出来,你不冷啊?” 祁连仙刷的一下展开扇子,用手指轻轻一弹。 就是剑鸣一般的清脆之音。 “你懂个什么,”祁连仙抬抬下巴道,“这扇子是我找钟铁灵他老人家打出来的,每一根扇骨都是寒铁打造的。” “哟。” 杨潜拿过扇子把玩了起来。祁连仙凉凉道:“小心点,这东西削铁如泥,别夹断了你的命根子。” 杨潜不在乎道:“嗐,没事儿,反正我闺女早生下来了。” 众人:“……” 刑剑:“咳咳……” 他们飞花卫的人,语出惊人这一点,看来是一脉相承的。 小夏顺势就微笑问道:“这位是……?” 杨潜随口道:“哦,不认识,拼桌的。” 小夏点头道:“公子幸会。刚刚听公子与店家对话,听公子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 刑剑捏了一块烧饼,闷声道:“我是充州人。” 小夏和杨潜无声对视。 行坐端正,吃东西很快,充州军。 “充州是个好地方啊,”祁连仙收回自己扇子,道,“等下次休了假,我就去充州玩一玩儿。上次光听霓裳说了,也不过瘾。” “霓裳”二字,再次让刑剑心头一颤。 “休假?” 杨潜搭着他的肩膀,道:“先别说休假的事情。祁大官人,我可是听你手下说了,这段时间你三天两头就往外头跑,能不能跟我说说?” 祁连仙翘着指头,捏着他的袖子一甩。“别动手动脚的。我又不没耽误正经事儿,你管得着吗你?” “我是指挥使,我管不着还有谁能管啊?” “副的。” 杨潜呵呵道:“你别管,你就说我正没正过吧。” 祁连仙翻了个白眼。 这时,汤付霜一边扒拉着碗里的葱花,一边随意道:“祁大人不会是有心仪的女子了吧?” 第1209章 恩师 祁连仙沉默了。 桌边的众人也沉默了。 汤付霜的筷子一顿——让他给猜中了?他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不是吧你,”杨潜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祁连仙,“真有女人了?难得啊,眼高于顶的祝雪公子也会有栽在女人手里的一天?” 祁连仙明显不想提这个,他把烧饼怼到了杨潜嘴里,道:“吃你的早点,话可真多。” 杨潜咬了一口酥酥脆脆的饼,满意道:“嗯——这烧饼真不错。你先别急着反驳我,都是老爷们儿有什么不能提的?是谁家的姑娘?好看不好看?” 祁连仙“嘶”了一声,道:“奇了怪了,你能不能不要一直问东问西的,像我娘。” 杨潜拍大腿道:“你看你这人,不识好人心。我这不是瞧着万一是京城的姑娘,我能张罗撮合撮合吗?” “谢谢,不必。” 见祁连仙还是十分抗拒,杨潜摸摸下巴,不再说话了。 气氛有些冷。 汤付霜瞄了一眼杨潜的表情,微笑道:“祁大人,汤要凉了。” 祁连仙轻哼了一声。 “其实杨大人也是好心啊,”汤付霜温声道,“您是飞花卫的都统,在京城担任要职,又如此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京城觊觎您的人怕是不少。杨大人也是怕您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他担心你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祁连仙的脸色好了一些,道:“哦,看不出来,杨指挥使还有这份心胸。” 杨潜一脸深沉道:“我向来心怀同僚大爱,是你误会我太深。” “滚你的吧。” 就在这时。 “让让!让让!” 路边行过了一辆马车。 这马车看起来不太显眼,但架势却不小。光是保护马车的护卫就围起了整整一圈,前头还有几个骑马开路的,但瞧着不是官兵。 百姓们默默退到一边,低声议论。 “哟。” 杨潜放下了筷子,乐道:“这是谁家的马车?这么大的排场?” 小夏抬头,往外探视了一眼,道:“从东边过来的,不知是谁家。” “小汤弟弟,打听打听去。” 汤付霜莫名其妙道:“打听这个作甚?” 他还没吃完早点呢。 “这你就不懂了,弟弟。”杨潜黏糊过了祁连仙,又想黏糊汤付霜,但因为他坐在自己对面也不好有什么动作,只能凑近神秘道,“作为飞花卫的人,打听情报这种事情是最基本的,你还小,这种事情都得经历。” 汤付霜也凑近,笑眯眯道:“杨大人,下官现在的职位是礼部员外郎,明面上和飞花卫好像没什么干系。” “哈哈,那咋了?” 汤付霜:“……” 在他们扯皮的间隙,小夏已经打听完了消息,回到了桌边。 “不是京城的人,”小夏示意他们继续吃饭,“马车上的人是个大儒,是左相的恩师,是他特意从外头请回来的,听说是要为这位恩师操办生辰宴。” 杨潜瞪大了眼睛,刚想对迟允这一番人模狗样装模作样的行为发表一些并不是很礼貌的高谈阔论,才想起来他对面还坐着一个默默炫烧饼的外人刑剑,于是他硬生生憋出来一句:“啊?是吗?这是好事啊。” 小夏见他憋得很痛苦的样子,拍拍他的肩。 “左相的恩师?” 汤付霜猜测道:“莫不是石知延大儒?” “正是。” 汤付霜感叹道:“他许久未曾在京城露面了。” 杨潜无语道:“怎么好像你跟这位很熟似的?在座的就数你年纪最小。” 汤付霜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也只是听说。这位大儒虽天下闻名,但前几年却被政敌所害,流放到了岭南,日子过得并不好。” 此时,刑剑放下碗筷,站起身道:“我吃好了,诸位请便。”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杨潜招手道:“慢走啊小哥,有空记得来飞花卫镇抚司坐坐!” 刑剑的肩膀一崩,脚步只慢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小夏无奈道:“他很明显是漏网的充州军,你别什么人都往镇抚司领啊。” 杨潜双手交叉搁在膝上,道:“你懂什么,小爷我这叫多线发展。万一这小哥觉得在军营里待着没意思,想来咱们这儿养老呢。” “你可别万一了。” 小夏将话题牵了回来,道:“这大儒被流放到了岭南,迟相难道未曾想过将人接回京城供着?” 汤付霜摇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我觉得,大抵是那位大儒看破了京城的尔虞我诈,不愿再回来了吧。” “尔虞我诈有什么不好,”杨潜翘起二郎腿靠在了椅背上,像个听戏的大爷,“有些事儿啊,不是远离了权力所在之处,就能摆脱的。” 汤付霜叫店家把剩下的两个烧饼包了起来,起身道:“几位慢聊,在下要上朝去了。” “哟哟哟。” 杨潜打趣道:“小汤大人现在真是不一样了,都能去太极殿上朝了。” 汤付霜摆摆手,扔下了一句再会,走了。 杨潜指着他离去的方向,对小夏道:“你看见没?这小子现在还学会连吃带拿那一套了。” 小夏睨他:“你缺这两个烧饼钱?” “缺啊,给我闺女买个拨浪鼓玩儿,多好。” “出息。” 这时,祁连仙也起身离开了。他比汤付霜还过分,转头跟店家要了十多个烧饼,叫点家把账记在杨潜头上,打包带走了。 杨潜闲闲道:“你们家姑娘是不是太能吃了?十六个烧饼,你喂猪啊祁连仙?” “滚。”祁连仙扔下了冷冰冰的一个字。 小夏拿出帕子,擦擦手道:“你什么时候能正经些?好歹也是个父亲了。” 杨潜放下了二郎腿,道:“我不着调惯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还有,祁连仙那边,你叫唐续和阿媚看着点儿。” “你怀疑那女人目的不纯?” “倒也没有,”杨潜搓搓手心道,“咱们这些人,谨慎些总没问题——快把钱付了回府衙,娘的,冷死了。” 小夏抽抽嘴角。他就知道这银子还得是他来付。 第1210章 名医 早朝结束后,文武百官们在太极殿散去。 宋明珂和汤付霜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才放他离开。等汤付霜走了,站在一边的沈承聿上前道:“你怎么总与他有那么多话要说?” 宋明珂轻哼道:“本宫这叫体恤下属,你懂什么。” 沈承聿勾唇,默默牵起了媳妇的小手,道:“他有康惟清体恤,你就别管了。再说礼部一个清水衙门,能有什么可说的。” 宋明珂跟着他往外走,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手脚不干净?打一场仗回来富裕得满嘴流油……” 沈承聿正色道:“太极殿乃皇家重地,长公主可不要污蔑人。” 二人正说说笑笑走着,就被人叫住了。 “请长公主留步!安北侯留步!” 二人停住脚步回头,看见是个太监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二位请留步,左相有言,与侯爷有要事相商,请侯爷随奴才移步太极殿侧殿。” 沈承聿和宋明珂对视了一眼。 自从宋倾岚卧病,朝中的朝政一直是由他们三个处理,但宋明珂被卷入了谶言之中,主动交出了辅政之权,所以她现在无法再随意插手大渊国政了。 宋明珂捏捏他的手指,道:“许是有什么大事,你去吧。” “好。” 沈承聿松开了她,低声嘱咐了几句,跟着那太监离开了。宋明珂揣着手炉,目送他的背影逐渐远去,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侧殿清闲,没几个宫人伺候,便显得格外肃静。迟允就随意地坐在矮桌边上,自己与自己对弈,神情专注,目不转睛。 “相爷。” 小太监小心翼翼道:“安北侯到了。” “嗯,你下去吧。” “是。” 两个人身份相当,所以谁也不需要给谁行礼。迟允把棋子放回到棋笥中,抬头道:“要下一盘吗?” 沈承聿瞥了一眼棋盘,道:“可以。” 小太监十分有眼力见,躬着身子上前,为二人将棋盘收拾了干净。沈承聿盘着腿坐在迟允的对面,捏了一把棋子,棋子便发出了沙沙的脆响,很是好听。 迟允开口就问:“长公主还好吗?” 沈承聿毫不犹豫答:“很好。” “是吗?我还以为这件事给她的打击不小。”迟允漫不经心道。 沈承聿落下一子。 “你说的是哪件事?” 迟允被他讥讽一般地反问,没有生气,也缓缓落下一子。 “说起来,”迟允摩挲着手中的棋子,道,“陛下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沉疴旧疾罢了,”沈承聿把胳膊肘撑在大腿上,抬头看他,“你能治?” “这倒不是,只是觉得,陛下病了这么久,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若是不能尽心尽力,终究是心中不安。” 沈承聿操着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你我管好前朝的政务才是要紧。” “这个我比你更清楚。” 迟允那双漂亮的瞳仁动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沈承聿刚下的棋子上。他道:“可无论如何,陛下能够康健如初,也是天下臣民的期盼。” “不瞒你说,我寻到了一个绝世名医,专治疑难杂症。正想着寻个日子带他进宫,给陛下瞧瞧。” “那便瞧。” 沈承聿支起了一条腿道:“这事儿你不必与我商量。” 见沈承聿答应得痛快,迟允微微眯起了眼。他的话语和行为都已经不能算是试探了,傻子才看不出来,他怀疑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迟允终究想不通。 若皇帝没病,他现在装作有病到底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躲,可他要躲谁? 而沈承聿神色坦然不似作假,这更让迟允有些看不透。 可无论如何,这件事他是要确定的。他点点头道:“可以,还有一件事。” “说。” “最近文臣的折子上得多,都与陛下的后宫有关,”迟允端起了茶杯,道,“而当今陛下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两子,陛下又许久不曾大选后宫,所以他们就将此事奏表,希望你我出面,劝陛下再行选秀。”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陛下病着,如何绵延子嗣?” “他们的意思是,先选着留在宫中,等陛下身子恢复了,这些自然不必担忧。” 沈承聿没马上回答。 这事他还真没法阻拦。 虽说这是家事,但是这毕竟和大渊的江山社稷有关,而且那些言官说得都是对的,宋倾岚膝下就两个儿子,还都只是不到十岁的奶娃娃,遇到了皇帝重病的时候,连辅政都做不到。 再加上世事无常,万一这两个皇子遭遇不测,那这万里江山岂非后继无人? 而大选后宫,皇帝本人不出面是不可能的。 迟允这个理由名正言顺。 但沈承聿并不在意迟允的任何试探与挑衅,说白了,就是今日迟允把御林军都纠集了起来要将他绞杀,他也无所畏惧。 于是他点头道:“我没意见。” “好。” 迟允落下最后一子,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沈承聿把手里的黑子扔了回去,道:“我输了。” “侯爷棋艺高超,我很期待与侯爷再次对弈。” 沈承聿呵了一声,站起身,负手离去。矮桌上的茶已经温了下来,沈承聿却是一口都没动,显然是兴致缺缺。 == 汤付霜从太极殿出来,便回了礼部。他这几日本没什么事,应该说,这些日子整个主客司都很悠闲,因为最近没有别国的使臣来访。 刚一进门,净九就迎了上来。 “汤大人!汤大人!” 汤付霜微笑着与他点头,道:“早膳用了吗?” 净九一怔,然后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肚子,道:“嘿嘿,还没呢,我这一大早过来了也没顾得上……” 汤付霜把一只油包放在他的手上,道:“吃吧,早膳不用的话,一天都要不舒服。” 净九一打开,喜道:“是烧饼!好香啊,谢谢大人!” “快吃吧。” “嘿嘿,好!” 汤付霜坐在案后,拿起了一本书,看着外头明媚的日光,也难免有些分神。 他就要二十岁了。 当初迟相第一次进入太极殿的时候,是多少岁呢?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外头进来了一个人。 “哦,是昭闻!可找你好久了。” 第1211章 大鹏 汤付霜回神,起身行礼道:“田大人。” 田彧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别客气别客气,坐坐坐。” 汤付霜也没再推脱,跟田彧坐到了一边的圈椅上。田彧道:“我都听陆大人说了,你事情做得好,人也稳重,这才入仕多久就做到了员外郎,当真是了不起。” 田彧算是汤付霜的上司,现在的职位是礼部郎中,将近五十岁了,样貌不算很出众,但因为待人十分亲和真诚,所以在文官中的人缘很是不错。 汤付霜谦虚道:“您实在过誉了。承蒙康大人厚爱,在下自然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话说得很漂亮,滴水不漏。 田彧越看这年轻人,心中越是欣赏。要知道他们礼部的官员整体还算是比较年轻的了,但是像汤付霜这种少年英才当真是没见到几个。 田彧从袖笼中拿出了一封请柬,放在了桌面上,往汤付霜的方向推了推。 汤付霜微笑不变,看着请柬上的字,道:“田大人,不知这是……?” “二月初九,是石知延大儒的生辰宴,左相诚邀六部官员至相府赴宴。” “这个,”田彧用指尖点点请柬,“是迟大人亲口托我交予你的。” 汤付霜垂下眼睑。 他拿起请柬打开,里头的字迹工工整整,但很简短。 汤付霜把请柬收下,淡笑道:“我知道了,多谢田大人告知。” 他的态度不甚热络。要知道田彧自己都没有收到迟允亲自发下的请柬。 迟允是什么人?他是所有文官的向往和憧憬,现在大渊这些大臣,哪有一个不佩服他、不想和他结交的?要知道迟允这是明晃晃的拉拢啊! 可汤付霜压根就不当回事一样。 田彧心中疑惑,却也着急。他很喜欢这后生,所以也不想让他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昭闻啊,这是能和左相结交的好机会啊。难道你不高兴?” 汤付霜道:“怎么会不高兴?” “得了吧,你还能骗得了我,”田彧摇摇头,道,“你也许觉得这就是平平常常的一次宴会,但是我告诉你啊,这宴会说头可大了。” “此话怎讲?” “你想啊,”田彧摊手道,“迟相无父无母,一直将他的老师视作父亲一般的人物,你给你爹过生辰,隆重不隆重?” 这一下踩到了汤付霜的伤心事,他面色更淡了,但也没表现出不悦。 田彧没瞧他的脸色,自顾自道:“这就相当于,左相给他的父亲过生辰,必然是隆重至极的,我想,大部分文官都会去,没有人会不卖左相这个面子。” “到时候,六部的尚书、御史台、大理寺……再加上那些知名的大儒,我都不敢想,到场的大人物该有多少。” 这一点汤付霜早就知道,其实他自己见过的大人物也不少了。 “到时候,都不用做什么,只需要稍稍在那些重臣的跟前露个脸,让他们记住你,这对你的仕途,就有极大的助益啊。” 是啊,没有谁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田彧说得激情四射,唾沫星子乱飞,知自己有些失态,嘿嘿一笑,道:“昭闻,你难道就没想过再向上努力努力?” 汤付霜道:“我在努力着,田大人。” “啧。” 田彧摆摆手道:“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二十。” “二十!” 田彧突然一拍桌子,给汤付霜吓了一跳。 田彧伸出两根手指,道:“二十,二十岁!你知不知道,你只有二十岁,已经做上了五品朝廷命官,五品!!” “有多少人,穷极一生,都快把自己熬成老浆糊了,都无法突破四品这一道坎儿啊。” 这倒是真的。 汤付霜也是进了六部才知道,身边的大臣基本都是五十多岁出头,有的人四十多岁能做上个郎中,已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比如田彧。 “我也有很长的路要走。”汤付霜老老实实道。 “哎。” 田彧突然道:“你怎么想起来要进礼部来着?” “自然是朝廷任命。” “可惜了。” 田彧短叹了两声,道:“以你的才智和你的实干,我觉着你当时说些好话,让陆大人把你调去吏部或者户部肯定不是问题。怎么就是礼部呢,怎么就是礼部。” “礼部有什么不好吗?” “也不能说不好,”田彧揣着袖子,道,“这六部啊,自然是离开谁都不行。可是你也知道,咱们礼部呢,向来都没什么油水可捞,那些重大的事情也轮不着咱们操心,所以这前途嘛……” “呵呵,肯定是要比吏部和户部差了一些。” 田彧小声道:“不说别的吧,就说吏部主考司的一个郎中每年就能捞到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汤付霜知道吏部是苏佑为的地盘。 怪不得苏佑为如此谨小慎微,生怕皇帝留意到了自己。看他手底下,光是一个郎中就能吃得油光水滑,更别说他这个吏部尚书了。 “如此明目张胆,也不怕陛下追究?” “哈哈哈。” “年轻人,这就不懂了吧。有时候你不贪是活不下去的。” 汤付霜虽然知道,朝廷普遍都存在着贪污受贿这样的行为,年轻的他还是十分不齿的。但他也明白,这就是官场运行的规则,水至清则无鱼嘛。 “所以啊,”田彧感叹道,“想想你才二十岁,如果这一辈子都只在礼部蹉跎,那么顶天就是个礼部尚书。但昭闻,你真的志在此处吗?” “安于一隅,安于现状?” “你有这样的才华,为什么不往更高的地方去呢?” 这都算是十分掏心窝子的话了。 汤付霜有更多的顾虑。 为什么在礼部,是因为礼部还不像吏部户部一样,被迟允牢牢把控在手中,至少还能渗透进去。 他道:“田大人,不,田大哥。你也知,我与长公主交往密切,而左相他与长公主的关系,自然是不必我说了。想必迟相也不会让我再进一步。” 田彧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你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对吧。” 汤付霜捏着下巴,沉吟了起来。 见他思虑,田彧笑笑,抬手握了握这后辈的肩,起身离去了。 第1212章 黄连 “诶,小程,你真不来玩会儿啊。” 一家酒楼的包厢内,有几个勋贵人家的子弟正聚在一块打马吊牌。程方嗣坐在一边,也不和他们搭茬,也不怎么说话,实在无聊了便自己喝点酒。 闻言,他摇摇头道:“不了,你们玩吧。” 孙令辉“啧”了一声,起身道:“你还是来替我一把吧,我去一趟茅房,娘的可能是吃坏东西了。” “哦。” 趁着两个人换位置的工夫,元小飞偷偷伸手,摸向了孙令辉的牌,结果被孙令辉狠狠打了一脑拍。 “你怎么还要出老千呢?小心老子剁你的手噢。” 元小飞嘻嘻一笑道:“孙大哥你别忘了带纸。” “用你提醒,玩儿你的去。” 孙令辉下了楼,火速解决了自己的三急大事。回到酒楼大堂的时候,也是一盏茶之后了。 他一边捂着肚子哼着小曲儿往楼上走,走着走着就听楼下大堂好像有人发生了争执。 “我真的已经给钱了!” “我给钱了,给钱了!” 孙令辉“嗯?”了一声回过头,眯着眼,却见是一个穿着布衣面相憨厚的年轻人,被掌柜的和小二给围在了帐台旁边。他虽然五大三粗,生得也很是高壮,但却不敢随便和人动手,因此被犀利的掌柜逼得满头大汗,连连后退。 “你胡说,咱们客人都看见了,你压根就是没给钱。” “我给了!”汉子大声吼了出来,又不知怎么辩解,居然急得掉下了眼泪。 “你哭,哭有什么用,吃了霸王餐还想走?” “就是,快点把钱给咱拿了,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哪里来的傻大个……真的是。” 孙令辉用拳头拍了拍手心。 他想起来了,这人不是闻直吗?之前被围困在雪域,之后和沈家少爷一块儿回来的那个虎贲军的傻小子。 “我……我真的已经给过钱了。” 闻直喘着粗气,脑袋左转又转,找到了一个小孩,蹬蹬两下走过去,握着小孩的肩膀说:“你,你是不是看到了,我是不是给钱了?” “是不是?” 小孩被他这么一吓,哇的一些就哭了出来。他娘赶紧将孩子抱了起来,尖锐道:“你吼什么呀你吼,孩子又没招你, 哦哦哦宝宝我们不哭了,不哭不哭。” 孩子哭的声音就更大了。 “总之,”掌柜把手往桌子上一放,“今天你不拿钱别想走,知不知道?” 闻直急得直抓头发。 并且把倚在栏杆上看热闹的孙令辉看得直乐。 这傻孩子,明明一个人就能揍过酒店里的所有人,就是不敢动手,动嘴吧,又说不过别人,这样的傻小子在军营中也不知该怎么挨欺负。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孙令辉觉得自己可以去救场了。他往下走了两步,刚要说话,就看见两个人并肩走进了酒楼。 这两个人身量出众,都穿着常服,一副富贵公子哥的派头。 “烦呐,我都已经躺下了,你居然把我薅出来喝酒。” 云却桡揣着袖子,打了个哈欠,满脸的百无聊赖。 “请你喝好的还不行?” 迟允斜眼睨他,勾唇淡笑。 “那我要最好的。” “就依你。” 两个人还没进来走两步呢,掌柜的便一阵风一样冲到了他们跟前,搓着手满脸笑意道:“二位大人来了,二位大人请上三楼,请!” 迟允应了一声,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动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不知所措的闻直身上。 “这是?”迟允问。 “哦,”掌柜的躬身道,“这人啊,这人在我们这儿吃了霸王餐,还想走,我们正跟他讨要说法呢,二位贵客不必理他。” “我!给!钱!了!” 闻直忍无可忍,发出了狮子一般的吼叫,给酒楼里的客人都吓了个够呛。掌柜瞪着眼睛道:“行行行,你给钱了,我算你给钱了行不行!” “你快走吧你,真的是,做生意遇到你这样的冤家真是算我倒霉!” “走走走!出去!晦气。” 闻直气得两眼发红,脖子都崩出了青筋,他却是死脑筋这股劲儿上来了,怎么都不肯走。 “你走不走?你再这样我叫人了啊,来人啊——” 掌柜的呼喊被迟允给拦住了。迟允温声道:“这些够不够他的酒钱?” 掌柜突然感觉眼前一亮。 面前是一颗闪闪发光的金锭子。 掌柜张大了嘴巴,颤着手指头接过,含在嘴里咬了两口,欣喜若狂道:“够够够,什么都够了,大人您真是,大人您真是……”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闻直还没转过来弯,他一边喊了句“我跟你们拼了”一边冲了过来,结果被云却桡伸手拦住了。迟允放下手,看看闻直,道:“此事算了了。但你既然冤枉了人家,就跟人家道个歉吧。” “道歉道歉!我道歉!” 掌柜居然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 闻直要打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的眼神呆愣,神情木然,显然是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冤枉了这位大人,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海涵,不要和我这个目光短浅的东西计较啊!”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掌柜还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掌柜谄媚笑道:“大人,这下成不?” 迟允颔首:“挺好。” 然后他便抬腿走了。云却桡正看着掌柜的蠢样乐着,见迟允走了,他急忙跟上去道:“诶,你等等我啊!” “不是我说你,”云却桡跟着迟允拾阶而上,道,“这种闲事儿你怎么也管啊?你还是峻生吗你?” 迟允难得开了个玩笑道:“许是我生性良善,见不得人被冤枉吧。” 云却桡差点笑出声。 迟允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云却桡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不过我可提醒你啊,”云却桡低声道,“我瞧着那汉子极有可能是个武将,你最好是心血来潮。” 他太了解迟允了,这个人从不做多余的事,但凡眼前这件事没牵扯到他的利益,他压根不会看一眼。 当然,长公主的事情要除外。 第1213章 维系 迟允没答话。 云却桡又奇道:“哎,不过你怎么知道那汉子是被冤枉的呢?万一他真吃霸王餐,那你这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迟允闲闲道:“本相心情好,乐意。” 云却桡:“……” “哟,迟大人和云大人。” 迟允和云却桡刚到二楼,就听到有人叫他们。云却桡转头,笑了一下道:“孙将军,真是巧啊。” 大渊的文官和武将在朝堂上自然是不对付,但是在私底下,只要对方与自己没什么深仇大恨,大部分人都愿意维系表面上的平和。 孙令辉也笑道:“是挺巧,二位这是来喝酒?” 云却桡道了一声是,客气道:“今儿遇到了就是缘分,将军不如上三楼与我们同坐?” “不了,不了。” 孙令辉双手撑在栏杆上,吊儿郎当道:“我这儿有朋友,不去打扰你们了。” “唔,那先告辞了。” 于是迟允和云却桡就继续往楼上走了。 在迟允的身影消失在二楼之前,他垂眸侧目,刚好与孙令辉对上了视线。 孙令辉用手指点了点栏杆,轻呵,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赢了赢了,”元小飞把牌往桌子上一摔,“掏钱!快点掏钱掏钱!” 袁毅晨拿出了一颗碎银,扔给了元小飞。而程方嗣则起身道:“孙大人,你输了。” 孙令辉抱着手臂道:“小子,你把我的牌给打输了,应该你掏钱。” 程方嗣压根不理,坐了下来继续喝酒。孙令辉瞪大眼睛道:“嘿,你这小子……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你是个抠的。” “你为难小辈做什么?” 袁毅晨从钱袋里又拿出了一颗碎银子,给了元小飞。这下可把元小飞乐坏了,兴奋道:“谢袁大哥,袁大哥真是太大方了,比我们老大都大方!” 孙令辉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道:“你怎么走到哪里都要提你们家沈帅?” “那当然,沈帅是咱们武将的骄傲!他最厉害!” 说到这里,孙令辉的笑容突然淡了下来,但很快,他恢复了轻松的神态,捏着元小飞的耳朵道:“你孙大哥就不厉害?我可是教你打了马吊牌。” “厉害厉害,都厉害!哎哟哎哟孙大哥,疼疼疼……” 孙令辉不知道的是,袁毅晨已经将他的表情收入眼中。但他本就不是什么多话的人,见他和元小飞嬉闹,也只是端起茶杯,不言不语。 “时辰不早了。”袁毅晨提醒。 “行了,回去吧回去吧,”孙令辉伸出手臂挂在袁毅晨的肩膀上,“我这跑了一趟茅厕还饿了,袁大将军,不请我吃点东西去啊?” 袁毅晨问他:“你想吃什么?” “嗯,居山楼的醉蟹和叫花鸭,福广门的芙蓉鸡片和鳝丝,还有……” 袁毅晨点头道:“可以。” 孙令辉深吸一口气,道:“好兄弟,你此刻就是我最好的哥们了!” 袁毅晨懒得搭理他。 从酒楼出来,两个小辈先离开了。袁毅晨和孙令辉并肩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说,”孙令辉回头,道,“程老的儿子现在还真行啊,我瞧着那气质快赶上你了。” “我?” “是啊,人也不像以前爱玩了,倒是沉稳了不少。” 袁毅晨沉默了半晌,道:“经历过生死,自然成长得快。” “可惜啊。” 孙令辉背着手,目光放到了远处。“若是程叔现在还在,估计已经当上骠骑将军了吧。” 袁毅晨停下了脚步。 孙令辉被他盯着看,有些发毛。他干笑了一声道:“袁兄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有那种癖好啊。” 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但袁毅晨没接,于是它就随着冷风飘去,孤零零地落在了地上。 袁毅晨突然道:“你虽然年轻,但已经是车骑将军,称一句年少有为并不为过。” 孙令辉甩了甩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哎哟我天,老袁呐你说你突然夸我做什么,我知道吧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这大庭广众的,还真让人不太好意思,呵呵。” 袁毅晨自顾自道:“所以,就算没有当上骠骑将军,你的路还长。” “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孙令辉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得不说,虽然袁毅晨这人是个闷葫芦,但他这眼睛也实在是太毒,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孙令辉这些日子其实很苦闷。 大渊打了胜仗,以沈承聿为首的武将都得到了不少的赏赐,他自然也是如此。沈承聿擢升为大将军,那么骠骑将军的位置就空了下来,朝廷之所以一直没有将这个位置敲定,就是想在几个老将军之间抉择抉择。 但孙令辉知道,这个位置绝对轮不到自己。 他今年三十有六已经做上了车骑将军,这个成就说出去,别说是在武将,就是在整个大渊那都是翘楚中的翘楚。但问题就在于,比他年轻了不少的沈承聿甚至比他还杰出,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坐稳了大将军的位置,并且把朝中的勋贵家族拿捏在了手中,话语权极重。 而现在,沈承聿的声望大有一种越扩越广的趋势。 孙令辉的战功本就不如沈承聿建得那么多,在资历为尊的勋贵中,能掌控住手下的金吾卫已经算是众人给几分面子了。 而新上任的骠骑将军会继续瓜分孙袁二人的声望,那么他们在勋贵家族中的话语权,将会越来越少。 孙令辉不得不为自己,为自己的家族考虑。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这是重中之重。 所以袁毅晨这几句话算是点出了他的心事了。 “事已至此,不想了,”孙令辉拍拍袁毅晨的肩膀,拉着他往居山楼里走,道,“走走走吃饭,饿死我了。今天我肯定得给你的钱袋子吃瘪了不可。” 袁毅晨叹了口气,跟着孙令辉进了居山楼。 第1214章 沙子 迟相将恩师接进了府中的事情不是秘密。 世人一向都知左相才华横溢,不光于政务上建树极高,待人更是和善可亲。现在他亲自操办恩师的生辰宴,更是让京城的百姓们交口称赞,左相尊师重道翩翩有礼,不愧是德才兼备的朝之重臣。 作为左相的夫人,苏晚凌自然不可能给迟允丢脸。 到了房门外,苏晚凌停下脚步,摸摸自己的鬓发,问身边的侍女道:“连翘,我的仪表如何?没出什么岔子吧?” 连翘微笑着为苏晚凌抚正了簪子,道:“夫人您美得很,又这么得体,大人的恩师一定会非常喜欢您的。” “那就好。” 苏晚凌深吸了一口气,叫连翘打开了门。 迟允正和上座的老人交谈。这老人瞧着有七十左右,身形有些佝偻,腿上还盖着一层厚厚的大氅。他的脸上布满了沟壑,到处都是岁月沧桑的痕迹,但一头鹤发却梳理得整洁干净,打眼一瞧便是十分儒雅的老先生。 迟允见苏晚凌来了,伸手引道:“老师,这便是学生的妻子。晚凌,快过来见过老师。” 苏晚凌面上挂着得体的笑,上前两步,福了一礼道:“见过老师。” 石知延见苏晚凌落落大方,和迟允更是般配,满意地笑道:“峻生,你是一个知礼的人,你的妻子也是端庄贤惠,如此甚好、甚好啊。” 迟允含着笑意看了看苏晚凌。 “她是学生的骄傲。” 尽管苏晚凌知道迟允这大概是场面话,但不免还是心中一酥。她并没有表现出小女子的娇羞神态,而是示意连翘端着茶水上前,道:“请老师允晚凌为您敬茶。” “好,好。” 苏晚凌端起了茶杯,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石知延接过,杯盖碰撞杯壁的声音很小,但苏晚凌听得一清二楚。 她看到石知延的手是抖的。 石知延用过了茶,将其搁在了桌上,对苏晚凌道:“坐,快坐下吧。” “是。” 石知延把手搁在腿上,垂着布满了褶皱的眼皮,道:“哎,一晃许多年过去了,你官拜高位,也成了家,当真是岁月不居啊。” 迟允道:“学生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老师一手指点,学生不敢忘本。” “我知道,我知道。” “你啊,是最有良心的了。” 石知延低声咳了两声,瓮声道:“当初,我被流放到了那偏远的地方……那么寒凉,那么苦,我的学生啊,就只有你,一直都没忘了我。” “说起来。” 迟允皱眉道:“老师的手脚冰冷无力,想必也是那时沾上的病。您放心,学生定然为您寻遍天下名医,医好您的病。” “不必啦。” 石知延呵呵笑了下,不过因为嗓子干哑,发出的声音有些像伐树的木锯。“我都没几年活了,这些小病算些什么?人生就是如此,动无常则,若危若安呐。” 迟允却摇头道:“您信学生便是。此次回京,老师不如在我府中长住,也请您给学生一个尽孝道的机会。” 石知延摇头道:“京城这个地方,我不喜,我不喜啊。” “老师……” 石知延笑着摆摆手。 “好了,我知你现在国事繁忙,就先去做你的事情吧。记住了,峻生,你要为天下的学子,做一个榜样。”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从屋子里出来后,苏晚凌被寒风激得一抖。迟允将外袍脱下,为她披上了,道:“明知今日寒凉,怎么不多穿些?” 苏晚凌嗅着那外袍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小脸通红。 她道:“穿多了未免臃肿。若是在夫君的恩师面前丢脸,我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迟允搂着她往他们的院子走。“你是这京城贵女的典范,怎么会丢脸?下次莫要担心这些了。” 苏晚凌笑得甜蜜,轻声道了一声好。 “对了,”苏晚凌轻声道,“我知道夫君十分重视这次生辰宴,这宴会采买的花费与用度,我已经整理好交给许泽了,夫君总是要亲眼看看的。” 迟允道:“好,抱歉。并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关乎老师的大事,我不得不上心。” 苏晚凌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我夫妻,夫君的老师便是我的老师,夫君敬重老师,我更甚。” 迟允停下脚步,俯身抱住了她。 “谢谢你,凌儿。” 苏晚凌正闭着眼,享受夫君怀抱的温暖时,一个下人跑了过来。 “大人,秦姨娘有要事求见。” 苏晚凌睁眼,眸中划过一道寒意。 迟允放开了苏晚凌,道:“有什么事等一会再说。” 这下人却道:“姨娘说,事关重大,务必请大人现在前往。” 迟允还没开口,苏晚凌就替他做了决定。苏晚凌抬手,整了整他的衣领,道:“夫君去吧,许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我这边儿不打紧的。” 迟允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那你晚上等着我。” 苏晚凌面颊飞上绯红,极轻地嗯了一声。 “夫人,”连翘盯着那离去的下人,低声道,“她又要作什么妖?夫人您可不能一再地容忍她了,她总是有法子能留住大人的!” 苏晚凌嗤笑了一声,道:“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 “夫人,您都不生气吗?” “生气?” 苏晚凌淡淡道:“生气有用吗?我是迟府的主母,是正妻,我若是跟一个妾室斤斤计较撕破了脸,传出去了他们不还是要非议夫君?” 连翘低头道:“是夫人思虑得周全,夫人当真冰雪聪明。” 她捂着唇小声道:“难怪大人爱惨了您。” 苏晚凌嗔怪道:“你这丫头,说话愈发口无遮拦,定要狠狠罚你才是。” “奴婢知错,夫人您别生气啊。” 主仆二人说笑着离开了游廊。 迟允刚踏足秦瑶的院子,就听里头传来了长鞭破空的声音。 “啪!” 五个奴仆装扮的人被五花大绑,摁着跪在地上。秦瑶就坐在门前,垂着眼看着手下的人对他们实施鞭刑。 “这是怎么了?”迟允问。 闻言,秦瑶起身,扶着迟允坐了下来。她凑近迟允的耳畔道:“大人,您的院子里被人掺了沙子。” 迟允挑挑眉尖,目光瞥至被打得最惨的奴仆身上。 “妾身已经审问过了,这五个人,都是飞花卫的奸细。” 第1215章 拉扯 迟允靠在了椅背上,目光玩味。 这五个人都被堵住了嘴巴,个个目光冷漠,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迟允问秦瑶:“飞花卫不会被轻易抓住把柄,你是如何做到的?” 秦瑶一笑,对迟允行了个礼。 “因为这些人,都是长公主亲口告诉妾身的。” 话音刚落,几个飞花卫都震惊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秦瑶恍若未见,自顾自道:“想必大人也知道,妾身与长公主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迟允眼中的兴味愈发浓烈。 他支颐道:“说下去。” “不瞒大人说,妾身之所以一直未曾与大人透露,就是为了取得长公主的信任。” 迟允“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妾身假托制衡苏府的借口,向长公主寻求助,故而长公主对妾身暗中多有帮衬。” 秦瑶的目光十分坚定。 跪着的几个飞花卫突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迟允见他们似乎想说什么,对下人使了个眼色。 下人上前,将为首那人口中的抹布给拿了下去。这人开口便骂:“卑鄙的世家走狗,贱人,你不得好死,你……唔唔……” 他的嘴巴又被堵上了。 秦瑶被他羞辱,也不生气,她后退一步道:“这就是妾身与长公主接触的目的。从头到尾,妾身都没有一点隐瞒,还请大人明鉴。” “嗯。” 迟允伸出手道:“你辛苦了。” 秦瑶微微一笑,搭上了他的手心。 几个飞花卫尽管不能言语,却死死盯着他们二人,目光中的仇恨喷薄欲出,似是要将二人焚烧吞噬。 “把他们带下去交给简卓,好好审,看看府里是不是还有别的钉子。” “是!” 几个下人上前来,把这几个人拖了下去。外人都离开了,秦瑶紧紧地攥着迟允的手,面上才泄出了一丝恐惧。 “大人,妾身实在害怕。” 迟允安抚道:“怕什么,我不是在这?” “怕长公主报复,更怕大人因为此事,对妾身、对兄长心存芥蒂。” 秦瑶目光含泪,委身半跪在他身边,微微抬起脸的样子,弱柳扶风,不胜可怜。 “从依附大人的那一日起,妾身便明白,妾身的命运从此便牵系在了大人身上。大人,无论是妾身还是兄长,都对大人绝无二心,请您明察。” 这一番真情流露,就是再铁血的英雄好汉,也不禁酥了骨头。 迟允看着她的眼睛,对身边的丫鬟道:“扶你家主子起来。” “是。” “有日子没见你了,”迟允用手背贴贴秦瑶的脸,“你好似清减了些?” 秦瑶温声道:“没有什么胃口罢了,大人不必挂心。” “为何?找府医瞧过了?” “瞧过了,也开了些药,”秦瑶停顿了一下,道,“许是因为对大人太过思念的缘故。” 迟允有些好笑道:“若是想我,便派人来找我就是,不必苦苦拘着。” “但妾身是妾,不可僭越。” 她说得也不错,迟允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又道:“最近你院子里缺什么?缺什么便和庄管事说,不必怕人为难你。” 秦瑶摇头道:“什么都不缺,大人能常来瞧瞧我,我就很开心了。” “好,就依你。” “对了。” 迟允淡淡道:“生辰宴的事情你也知道。此事重大,夫人一人怕是忙不过来,若是有你从旁协助,她也能轻松许多。府内置购采买的事,就交给你了吧。” 秦瑶面色一喜道:“真的吗,大人?” “嗯。” “妾身谢过大人。” 见秦瑶又要行礼,迟允按住了她的手臂,道:“好了,又不是什么下人,不必总行礼——时辰不早了,就在你这用午膳吧。” “是,妾身早就准备好了。” 迟允起身,牵着她的手,往寝房里去了。而这一切,都被苏晚凌安插在她院子里的丫鬟收在了眼中,当日下午,这些消息就传到了苏晚凌那里去。 而理所当然地,迟允今夜留在了秦瑶的院子。 “……夫人。” 连翘端着烛台,来到床前,小心翼翼道:“奴婢服侍您歇下吧,秦姨娘的院子已经熄了。” 苏晚凌一身藕荷色轻衫,衬得她肌肤荔枝一样的雪白莹润。为了让自己的娇美姿态更甚,她还在面颊上点了淡淡的胭脂。 谁见了都免不得怜惜三分。 可是应该怜惜她的那个人,此刻却抱着别人,耳鬓厮磨、柔情蜜意。 连翘知道苏晚凌半天不说话,是动怒了。她将床头的蜡烛熄灭了一根,却骤然遭到了苏晚凌的训斥。 “你熄什么!大人又没说他不来!” 连翘一怔,连忙磕头道:“奴婢知错,是奴婢不好,奴婢这就为夫人重新点上!” “不用了。” 苏晚凌端坐在床边,道:“连翘,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连翘低着头道:“奴婢不知……” “我不气秦瑶,也不气她与我争,我只气为何我如此不中用,能让她三言两语,就把我牢牢把持着的东西给抢走!” 苏晚凌落下了眼泪,目光火一般的灼热。 连翘心中不忍,抬头道:“夫人,夫人您千万别和自己较劲儿啊。大人他一时新鲜也是有的,哪个男子家中没有三妻四妾呢……” “你明白什么!” 苏晚凌尖声打断,吓得连翘肩膀一缩,不敢再言语了。 苏晚凌用手拭去了眼泪,道:“今天下午,大人让庄渠去了她院子一趟。你有没有打听过是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连翘不敢回答了。 “我问你,你就答。”苏晚凌道。 连翘低声道:“大、大人说,为了减轻夫人的负担,让秦姨娘一块与您打理生辰宴的事情,还将……” “还将采买的事儿,交给了她。” 苏晚凌冷笑了一声。 “好,好得很啊。我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姐妹,当真是好得很。” 苏晚凌当然明白,秦瑶能留住迟允,不可能靠什么真情靠什么爱,迟允根本不可能爱她。就只是因为她做的那些事对迟允有用处,所以他才愿意成全她。 这一点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但苏晚凌明白,当前迟府的一切都要给生辰宴让路,她现在不能发作。 苏晚凌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对连翘道:“明日一早,你请大人来一趟,就说我有事相商。还有,你明日叫人把我的手信送到父亲那儿去,务必要父亲亲自回复我。” “是。” 连翘起身,道:“夜里凉,夫人您穿得又这么单薄,别冻坏了。” 她为苏晚凌批上了一件衣裳。 苏晚凌叹气,握住了她的手道:“连翘,你……你别怪我对你言辞狠厉,我不过是爱大人心切,我心里难受。” 看苏晚凌咬唇,面露悲伤的样子,连翘垂泪道:“夫人您别伤心了!您是最要紧的,一切让您难过的,都是万万不该的!” 苏晚凌哽咽了一声,道:“谢谢你,连翘。去帮我取纸笔来吧。” “是,夫人。” 第1216章 眼药 迟允主张为皇帝大选后宫的事,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各路的言官和文官自是不必提,他们本就为了这件事一直在上折子,现在是高兴都来不及的。至于武将,他们就更不在意了,因为他们本就不愿意掺和这些后宫的琐事。 就连皇后,都是带头支持的。 而唯一对此事意见很大的人就是宋明珂。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准备着过年,宫中也不例外。自从在雪域打了胜仗之后,大渊休养生息了一段时日,臣民为此劳心劳力,所以宋倾岚嘱咐,这个年一定要好好地过,让百姓看到盛世安康的景象。 宫中处处可见忙碌的宫女太监们。 宋明珂走在去往凤鸾殿的路上时,宋倾岚正像个大爷一样,仰面躺在榻上,听平生清点龟明国今年上贡的珍宝。 “东珠有八百颗。陛下,那东珠奴才亲眼见过,颗颗圆润,大小个顶个的似鸡蛋,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啊。” 宋倾岚“嗯”了一声。 “给皇后和珂儿留一半,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分就是。” “诺。” “还有什么?”宋倾岚问。 平生瞧瞧礼单,道:“还有珊瑚十株、汗血宝马四匹、香料五十抬……嗯,还有……” 宋倾岚打了个哈欠,道:“还有什么啊?” 平生嘿嘿一笑道:“龟明国进献美女二人。” “嗯?” 见宋倾岚并没有要随便打发了的意思,平生道:“陛下,这两位女子现在就在宫中安置着,陛下可要传她们觐见?” 宋倾岚只想躲懒装病,不愿节外生枝。他道:“先不见,画像拿过来朕瞧瞧。” “是。” 宋倾岚接过画像,却见画像中的二位美人身形婀娜窈窕,一身肌肤并不如大渊女子那般柔嫩雪白,而是一种神秘的蜜色,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她们的五官几乎相同,也很是深邃,一双眼珠更是似琉璃般晶莹,光是透过这画像,便能感觉到那种勾人魂魄的欲念。 宋倾岚的眼睛再往下一扫…… “怎么这么大?”他看看画像上的女子,又低头瞅瞅自己的胸膛。 宋倾岚啧啧称奇道:“龟明国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养出来的女子倒是丰满。” 平生笑而不语。 “如何,陛下?陛下可要将这二位纳入宫中?” 宋倾岚把画像放到平生手上,道:“左相不是张罗着要给朕选妃吗?先放在宫中养着吧,省得那些老东西日日拿这事烦朕。” “是,奴才知道了。” 平生拿着画像往外走,刚好和宋明珂撞了个面对面。平生讶异,后撤了两步,行礼道:“奴才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 宋明珂一眼瞅见了他怀里的画像,道:“这是什么?” 平生哦了一声,展开画像给宋明珂瞧。“长公主请看,这是龟明国为陛下进献的女子。” 宋明珂瞪大了眼道:“衣裳都不好好穿,他们从哪弄来的不三不四的女人?” 平生笑道:“哎哟,长公主您这就说错了。这二位可是龟明国的公主。” 宋明珂没再说什么,侧过身子道:“知道了,你去吧。” “是,奴才告退。” 平生走后,宋倾岚就招手唤她。“来,珂儿。” 宋明珂走了过来,他让她在矮榻跟前坐下。宋倾岚指着旁边敞开的红木箱子,道:“你去瞧瞧,朕觉着龟明国今年进贡的缎子极好。这样,你挑几匹出来,朕让宫中的司衣亲手给你做几身礼服出来。” “朕瞧你上次穿的朝服都是前年的了,这像话吗?说出去他们可得议论朕苛待你了。” 宋明珂道:“衣裳的事情一会儿再说——您为什么要同意大选的事情?” 宋倾岚用手支着脑袋,道:“大选是好事儿啊。朕确实也许久没有充实后宫了,这事左相做得对。” “他要往你宫中塞人你知不知道?” 宋倾岚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但碍于宋明珂一直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他干咳了一声,收敛道:“那又如何?” “又如何?他现在的手越伸越长了,皇兄,您不能容忍他这样下去。” 宋倾岚奇怪道:“为什么不能?他又没犯什么大事。” 宋明珂噎了一下。 确实。 现在的他,勤政为民夙兴夜寐,甚至挑不出半点错处。就连沈承聿那样的人,都时不时地被徐向哲揪住小把柄,但是迟允没有。 “可他要这么做,必定是起了疑心。无论如何,染指您的后宫对他没有坏处。” “让他疑便是。” 宋倾岚微笑道:“难道他还敢堂而皇之地闯进凤鸾殿跟朕对峙吗?用不用朕借给他两个胆子?” 他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是散漫。 宋明珂深吸了一口气道:“皇兄,我没有在开玩笑。” “你觉得朕在开玩笑?” 宋倾岚从榻上坐了起来,靠在软枕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软枕上的流苏。 “倒是你跟朕说说。你左次三番在朕面前给朕钦定的左相上眼药,珂儿,你是不是觉得朕可以把你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去?” 宋明珂理不直气也壮:“是的。” 宋倾岚气得闭上了眼。 行,算他倒霉。 第1217章 服众 “珂儿。” 宋倾岚略带无奈,循循善诱道:“朝中有朕,还有你的夫君把守着,朕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算他有什么异心,他现在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了朕为了大渊,你就算看出他的想法,也不能宣之于口,知不知道?” 宋明珂闷闷道:“可是他现在张狂僭越,皇兄就不能治罪?” 宋倾岚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她的鼻尖。 “论张狂僭越,这朝中谁能比了你去?嗯?” 宋明珂:“……” 无法反驳。 “而且你夫君每次私下见朕都不行礼,那朕要不要一并罚了?” 宋明珂:“……” 她干脆话锋一转道:“迟允私收贿赂,结交党羽。” 宋倾岚放下手道:“用不用朕帮你查查,你夫君每次打仗回来都黑下了多少银子?” “结交党羽,哎。” 宋倾岚摇头道:“你啊你,都替朕把持了这么久的朝政,还是不明白。历朝历代哪一个丞相没有自己的文官班底?他手下若是无人可用,那他做这个丞相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回老家种地了。” “还有,也就是你,总在朕跟前细细碎碎地嚼舌根子。你知不知道你夫君为什么能这么快制服那些老东西?他们手里那么多土地,沈承聿又年轻,根本没法说服他们所有人,你以为他们能心甘情愿地把他们的土地都交上来?” “这其中当然是有迟允的帮持了。” 宋倾岚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他们两个看对方恨之入骨,其实人家私下里不知道往来了多少次。公是公,私是私,珂儿你在朝政上看得那么透彻,怎么到了迟允这儿,就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了?” “朕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安心。朕只是装病,又不是真病,还是说你盼着朝中出乱子呢?” 宋明珂轻哼道:“我当然没有。” “嗯,那不就成了?” “快看看这些料子,”宋倾岚起身,披上了一件袍子,拍拍红木箱子道,“朕瞧着这胭脂红十分衬你,哎,不行,光要衣裳哪儿够啊,还得打一套头面才行……” 宋明珂从旁边的果盘里拿起了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 “我才不要呢,我衣裳都穿不完。皇兄还是赏给那两个龟明国来的公主吧。” 宋倾岚转头看她,宋明珂就冲着他眨眨眼,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宋倾岚坦然一笑道:“两个女人而已,朕又没说要现在纳她们。” “你若是喜欢,朕赏给你,免得珂儿自己在家中孤独寂寞,如何啊?” 宋明珂道:“不必那么麻烦,直接送到飞花卫地牢吧,省事。” 宋倾岚笑得十分狼心狗肺。“见你还是如此狠毒,朕就放心了。” 宋明珂懒得和他争论。 她又拿起了一个苹果,道:“这个我拿回去喂饮霜了。” “去吧,”宋倾岚把红木箱子一合上,道,“对了,你若是有空就赶紧生个孩子吧。再不生,朕的病都好了。” 宋明珂扔下了一句话:“要生你生。” 宋倾岚:“……” 这倒霉孩子。 平生回来的时候,宋明珂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叫了几个太监,把这些红木箱子抬走,道:“陛下,那两个女子已经安顿好了。” “嗯,你辛苦了。辰儿今天如何,有没有哭闹?” 平生笑道:“太子殿下到太后的宫中了。现在太后娘娘领着练字儿呢。” “也好,母后看见这孩子就开心,得叫他常过去陪着。” “是呢,太子殿下很有孝心呢,是陛下您教得好。” 宋倾岚笑了一下,道:“那你一会儿顺便跑一趟吧,告诉母后,选秀的事情就全权由她和皇后负责,旁人不得插手。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平生道了一声诺,躬身退后,传口谕去了。 == “媳妇,你说等我退下来了,咱们去江南怎么样?” 书房里,林冬侧躺在青梅的腿上,一边让娘子为自己挖耳朵,一边畅想两个人的未来。 青梅拍拍他脑门道:“别动,别把你耳朵伤着了。” “还是得我媳妇,什么时候都关心我。” 林冬拉着娘子的小手,满眼的感动。青梅抽回手道:“你是不是忘了侯爷还在这儿呢?注意一些。” 坐在一边看书的沈承聿头也不抬道:“没事,你们当我不存在就行。” “看,大人都这么说了,”林冬捏着她娇软的小手亲了一口,“真的媳妇,江南特漂亮,山美水美……” “那人呢?”青梅问。 “人更美……啊不不不,都没有你美。” 青梅好笑地捏捏他的脸,道:“好了,快起来吧,重死了。” 林冬还想黏糊,被青梅一把推开,他只好委屈巴巴地坐了起来。青梅道:“侯爷,刚好今日您来了,不如叫上长公主,在这儿用膳吧。” 沈承聿摇摇头道:“不叨扰你们了,家里还有公务,一会就走。” “那好吧。” 青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一个下人走了过来,行礼道:“夫人,管事求见,说是年货已经置办好了,请夫人去清点。” “知道了,你去吧。” 青梅起身道:“那侯爷,我就先过去了。” 沈承聿颔首道:“去吧。” 青梅行了个礼,带着身边的侍女离开了。沈承聿收回目光道:“她如今倒是愈发像样子了。” 林冬道:“是啊,她刚进门的时候,母亲有些不喜,也时不时刁难她,但她从来都不让我出头,现在她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谁也说不出什么了。”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是这样。” 林冬想起什么,道:“对了,大人。那些老将军今晨又问起骠骑将军这个空缺了。这个位置得早些敲定才是啊。” “嗯,知道。” 沈承聿想了想道:“你觉得孙令辉如何?” 林冬沉吟了一下,道:“大人,我说实话,不好。” 沈承聿没有意外。林冬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继续道:“孙将军虽然是个英才,军功也卓着,但毕竟年轻。朝中这些老将军,也是个个军功显着、资历深厚的,若是强行将孙将军推上去,恐怕不能服众。” 沈承聿点点头。 第1218章 抓周 “您试想啊,大人,”林冬捏着下巴道,“您刚当上大将军那会儿,那些老将军就有不少微词,若不是大人您实在不可替代,他们早就该闹翻天了。” “是这样。” 沈承聿捏捏眉心,道:“到时候再说吧。左右现在不是战时,这些也都不甚要紧。” “是。” “你家里还缺些什么?”沈承聿道,“不够就说一声,我叫人送过来。” 林冬摇头道:“大人,从上个月开始您和长公主的赏赐就没断过。我能缺什么?我家里的库房都快堆满了。” “是长公主让我问的。”沈承聿实话实说。 林冬抱拳道:“多谢长公主和大人记挂了。” 沈承聿勾勾唇。 回到家中时,沈承聿离老远就听到书房热热闹闹的。 一打开门,沈承聿也有些惊讶。杨潜小夏这些飞花卫都在,甚至还有看热闹的汤付霜和沈清嘉。 “哥哥,你回来啦!”沈清嘉第一个站了起来。 “嗯。” 众人闻言,都起身给沈承聿行礼。沈承聿抬手让他们都坐下,来到了宋明珂的身边,道:“这是做什么?” 宋明珂笑道:“杨潜的女儿满岁了,在抓周呢。” 沈承聿这才把目光放在了地上的小团子上。 地上铺着软乎乎的毯子,小团子就趴在地毯上,一边咿咿呀呀地叫着,一边用娇软的小手揪地毯上的容貌。小姑娘穿着绣有祥云团纹图样的衣裳,脖子上挂着一只大大的玉坠子,软软的头发被她爹用发带扎了个小揪揪,可爱极了。 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沈承聿。 是一点都不怕人。 小孩子面前不远处放着几个抓周常用的东西,有银子、羊毫笔、算盘、书,还有些象征着吉祥的物什。 沈承聿的心不自主地软了下来,语气甚至轻了许多。 “那开始吧。”他道。 “快快快,”杨潜拍拍手,对自己的闺女道,“宝贝儿你看见那把匕首没?快,把它拿起来!” 坐在他旁边的小夏无语道:“哪有上来就教孩子这些的?你能不能盼小姝点儿好?” 杨潜呵道:“我们飞花卫的人,生来就是为了打打杀杀而存在的。” “你快闭嘴吧。” 霓裳一边用手指卷着头发,一边道:“我倒是觉得,这孩子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将来若是长大了,不知该有多少男子为她折腰呢。选胭脂水粉吧。” “不行。” 霍难瓮声瓮气道:“行走江湖,光靠着一张皮囊,怎么能够?要选就得选那本武功秘籍,我来教她怎么用!” “江湖险恶,人心不能不防,”荧惑也跟着添乱,“随身携带鹤顶红和断肠散吧,也好防身。” “阿弥陀佛,”玄烛双手合十道,“万万不可,这位施主还小,怎么能接触这些?不如贫僧带她一起去寺庙中研习大乘佛法,修养心性啊,修养心性。” “选什么佛法,选匕首!” “选毒药!” “就要胭脂水粉,胭脂水粉!” “把银子也拿了吧,咱全都要。” 几个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看样子是非得要把杨潜的孩子培养成一个天下无敌又心狠手辣的飞花卫高手不可。 宋明珂小声对身边的阿芸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不让你经常接触他们的原因。” 阿芸:“……” 她无奈地笑,但却知道,这些都统都是真心喜欢这孩子,才会这样表现的。 就是此时,小孩终于动起了手脚向前爬了。众人赶忙停下了争执,期待地看着她到底会去抓些个什么东西。 杨锦姝来到了书本跟前,毫不犹豫地路过。 来到了胭脂水粉跟前,一脚踢开。 来到了银子、鞭子、匕首和算盘面前,看都不看一眼。 然后她就直直地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上位的沈承聿爬去,伸出她短短的双臂,吧唧一下。 抱住了沈承聿的小腿。 “美人。”小孩口齿清晰道。 众人:“……” 这一下给他们都听愣了。杨潜怒道:“你在家里叫爹叫娘的时候怎么一点都不清楚!” 杨锦姝耳朵动动,选择不理会亲爹。 沈承聿低头看着她。 小东西也抬头,和他对视。 杨锦姝咧开嘴巴,露出了几颗小乳牙。 沈承聿任由她抱着,抬头道:“春杏,去库房里把上次太后赏下的长命锁拿来。” “是。” 不一会,春杏就端着长命锁过来了。这长命锁是用纯金打造的,链条纤细而短,方便小孩子佩戴。沈承聿将长命锁拿起,挂在了小姑娘的脖子上,小姑娘的眼睛眯了起来,嘴咧得更大了,显然笑得很开心。 这一幕看得他爹有点不是滋味。 怎么他闺女就笑一下,人家就能赏下太后的东西呢?! 看来他得经常带这孩子来公主府晃悠晃悠。 就在杨锦姝咿咿呀呀摇头晃脑地跟大家展示脖子上的金锁时,杨潜把她抱回了原处。 “我就不信了,今天你非得抓一个!去吧,宝贝儿!” 杨潜轻轻拍了拍闺女的后背。 杨静姝再次爬了起来。然而这一次,她十分坚定地折返,爬到了汤付霜面前,抱住。 汤付霜:“……” 他微笑着拿出了一只玉做的小兔子,系在了她的手腕上。 杨静姝开心得直拍手。 “再来再来!”杨潜哼哧哼哧地把姑娘抱了回来。 然后这一次小姑娘直接趴在小夏的腿上不肯放了。小夏看得直乐,当即就把自己的紫玉牌送给了她把玩,大方得让人瞠目。 于是小姑娘爬了一圈,把屋子里有些姿色的男子的便宜占了个遍,还收获了一堆见面礼——就连玄烛这个和尚也没放过。 杨潜绝望了。 他闺女是个色胚,和他一样。 天塌了。 从书房离开的时候,小夏对杨潜道:“我看你闺女比你聪明多了,你不如早点卸任,让你闺女上吧。” 杨潜伸出手指晃了半天,然后无语道:“行,算,我不和你计较。反正你玉牌在我手里。” 小夏笑而不语。 第1219章 追随 书房。 沈承聿一边给妻子揉腿,一边道:“今日进宫和陛下说了什么?” 宋明珂本来闭着眼睛享受着被安北侯伺候的感觉,一提起宋倾岚,她气不打一处来道:“还能说什么?和你一样,三言两语把我给打发了。” 沈承聿低低笑了。 他道:“我早就说过,天塌下来自然有陛下与我顶着,不需要你操心。” 宋明珂欲言又止,随即哼了一声道:“和你说不明白。” “换腿。” 宋明珂大喇喇地换了一条腿,搭在了沈承聿的大腿上。 “说起来,”宋明珂抬着下巴,舒服地眯起眼睛,样子像只小猫,“迟允他老师的寿宴快到了,咱们应该送些什么呢?也该张罗起来了。” 沈承聿听她提迟允就挑眉。“迟允没有邀请咱们。咱们去做什么?” “我得去。”宋明珂倾起上半身。 沈承聿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宋明珂捂着脑袋道:“你休要动手动脚,本宫在和你说正经的呢。” “简单,”沈承聿继续给她按腿,道,“反正陛下也要赏东西,你让陛下派你去不就行了。” 宋明珂眼睛一亮。 她搂住了沈承聿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吧唧了一口。“好主意,天才。” 沈承聿勾唇,一双手就开始不老实了。 “咚咚。”有人敲门。 宋明珂把他的爪子从自己的小腿上拍开,坐正道:“进来吧。” 小夏开了门,道:“长公主,已经安排马车把他们都送回去了。” “好。” “有一件要紧的事。”小夏坐了下来,严肃道。 “你说。” “咱们安插在相府里的钉子,被秦瑶给拔了。迟相把这五个人处理了,做得很隐秘。” 宋明珂冷笑了一声。 “他们的家人都安置好了吗?” 小夏点点头,道:“绝对安全,我亲自去做的,迟相寻不到的。” “那就好。” “长公主,”小夏把胳膊肘撑在扶手上,皱眉道,“秦瑶把我们与她往来的事情全都透露给了迟允,没有一丁点隐瞒。此人两面三刀,极其不靠谱,不可信任。” 宋明珂道:“我一开始就没信过她,她跟我索要那五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如此。” 小夏的眸子沉了下来。 “枉费长公主对她的一片扶持。”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道:“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本宫对她付出情谊了一样。其实也不是不能想到,秦家现在就剩下了他们兄妹二人,她和秦清唯一的倚靠就是迟允。如果换做是本宫,本宫也会选择出卖他人,换取迟允的信任。” “属下明白了,现在我们可要继续往相府安插眼线?只是经此一事,恐怕迟允的戒心会更重。” “不。” 宋明珂靠在沈承聿的胸膛,眼中写着赤裸裸的算计。她道:“经此一事,迟允必将对府中的下人进行一波大换血,而新进府的下人,一定得由他信任的人亲自挑选才行。” 小夏顺势就问:“那么他信任的人是……?” 宋明珂一点点引导着他的话语,道:“自然是与他同床共枕、伉俪情深的妻子了。” 小夏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会信任苏晚凌?” 宋明珂叹气,拢了拢披帛,道:“这你就不懂了。你觉得他虚与委蛇,可在所有人看来,苏晚凌是他心中至爱的人。你会不信任你最爱的人吗?” 小夏突然觉得,有时候杨潜说这人虚伪做作,也不无道理。 可虚伪到了一定程度,让所有人都相信了,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告诉你手下所有的暗卫,只要能入相府,有多少算多少全都塞进去。还有——” 宋明珂补充道:“前些日子招进来的那些暗卫,让他们准备好了。咱们很快就能用到。” 小夏道了一声是,起身行礼离开。 宋明珂舒舒服服地仰头,靠着沈承聿的肩膀。他的肩膀宽厚温暖,宋明珂只要躲在他身前,就能被他轻易环住。 沈承聿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道:“在下还未曾见过指挥使布置任务的风姿,今日有幸得见,指挥使英姿飒爽不让须眉,在下拜服。” 宋明珂摸摸他硬邦邦的下巴,道:“哦?那阁下可愿追随本宫啊?” 沈承聿握着她的手道:“自然愿意。” “我飞花卫从不收无用之人,不知阁下有什么过人的长处?” 沈承聿低声道:“床笫之术。” 然后他就眼看着妻子的耳朵染上了淡红,随即这种红慢慢地散开,直到她羞得不敢和自己对视。 沈承聿低沉地笑了。成亲这样久,她还是这样容易害羞,这种样子真是让他喜欢得不行。 当然了,她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第1220章 选秀 皇帝要选秀的消息在京城中传得很快。 当今陛下一向不是个耽于美色的人,所以从他即位以来,一共也没有遴选过几次后宫,而现在宫中位分比较高的女子,也都不是从选秀中走出去的。 所以这个消息一放出,大臣们很是欢喜。 先别管陛下如今身体如何,既然陛下同意了,就说明这事儿是个机会,文武百官也都想着给自家适龄的女子争取一下。 于是各个官员纷纷都将家中女眷的名字报了上来,再由宫人整写成了花名册送到了宫中。 这是第一步,在这些女子进宫之前,就要先由皇后或者太后进行筛选,将一些不合条件的秀女剔除。 慈宁宫。 林婉遥领着李江妙往里走,道:“其实你也不必这样匆忙地来宫中谢恩,你的身子还没好,太后挂念着,也说过让你在家好好休养便是了。” 李江妙道:“我的身子已经恢复了许多,所以想着便来谢恩了。皇嫂您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林婉遥笑着点点头。 慈宁宫的檀香气味很特别,不若其他檀香那样浓烈,似还掺着别的木香。李江妙很懂规矩,她略微低头走了进来,目不斜视,生怕一个不小心冒犯了太后。 黄太后正坐在案后抄写佛经。她褪去了华美的宫装,一身素服简单恬淡,发髻上别了一支玉簪,衬得黄太后虽不似从前一般雍雅华贵,却是多了一些云淡风轻的从容。 见她们二人走过来,黄太后撂下了笔,笑道:“你们来了。” 二人行礼道:“臣妾见过太后,太后千岁。” “快起来。” 黄太后将笔交给身边的银鹤,道:“哀家不是都说了?让你在家中好好将养着,你怎么还过来了?” 她略显责怪地对林婉遥道:“你看你,还真就把人给带过来了。也不知道劝劝她。” 林婉遥笑而不语。李江妙委身道:“还请太后不要怪罪皇嫂,是江妙未曾禀报就进宫来的。叨扰了太后是江妙的罪过,还请您降罪。” “看看你这孩子说的,银鹤,快把人扶起来,来,坐到哀家这里来。” 银鹤道了一声是,把李江妙扶到太后的软榻上坐下了。黄太后握着她的手道:“怎么样?可觉得好些了?” 李江妙笑道:“好多了。多谢您的关怀。” “哎。” 黄太后感叹道:“女人生孩子本就艰难,怀着胎,十个月,辛辛苦苦地把孩子拉扯大,这其中的心血只有自己能体会。你骤然失子,定是悲痛难当,哀家心疼那未出世的皇孙,更心疼无端受了这种事儿的你啊。” 太后将“无端”二字咬得重了一些。李江妙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失去孩子的事情和宋明珂没有关系。 李江妙垂眸道:“太后慈悲为怀,江妙实在无以为报,只愿尽早将身子养好,早日再为王爷生儿育女,以报天恩。” “好,好孩子,你是懂事的孩子。” 谢过了恩后,林婉遥便指派了昊云将她送回了充王府。而林婉遥则是留在了太后宫中,陪伴太后用膳。 这几日正是太后礼佛斋戒的日子,所以林婉遥也得陪着她吃斋。 黄太后笑道:“苦了你了,还得陪着哀家吃斋。其实你呀,不必日日陪着的,这宫中的规矩虽然繁杂,但你也不必如此恪守着,忒累。” 林婉遥为黄太后夹了一块豆腐,道:“您吃斋礼佛,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渊祈福,臣妾作为您的儿媳,若是连这些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让陛下放心,让天下臣民放心呢?” 黄太后微笑点头。“你一向都做得极好,这一点哀家很是放心。” “选秀的事情……” 林婉遥放下了筷子道:“选秀可有什么问题,母后?” 黄太后见她神色如常,道:“你也知道,婉遥。皇帝他子嗣单薄,辰儿又还小,所以他必须得充实后宫,稳固江山。” “在其位,谋其事,皇帝亦不可免俗。” 林婉遥会心一笑,道:“母后,您放心吧,臣妾与陛下年少情深走到了现在,臣妾是什么心性,陛下和您也是最了解的。不过是选几个女子入宫而已,臣妾并没有因此生出任何芥蒂。” 黄太后拍拍她的手。 二人用过膳后,林婉遥便将各地官员送来的花名册呈给了黄太后。因为这次的机会实在是难得,所以几乎是每个够资格的家族,都会选出那么一两个女子写在这花名册上。 林林总总居然有两三千人。 黄太后翻开了花名册,感叹道:“这些人也真是,这册子都快挤不下了。” 林婉遥笑道:“母后,陛下的意思是全权交由您来决定。您看着办就是了,陛下不会有意见的。” 黄太后瞪着眼睛道:“哀家看他是想累死哀家!” 林婉遥忍俊不禁。 “这云初醉……是云家的女子?” 林婉遥点点头,道:“是,母后。云家比较特别,云家的家主名为云奢,为平州刺史,前几年为人所害,现家中有一嫡子,名为云却桡,在朝中做言官。” 黄太后细细听完,点头道:“嗯,言官。云奢此人,哀家知道,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 “是,太后。” 黄太后又翻看了几眼,将几个不符合资格的女子划除。“宁芙?” 林婉遥点头,指着这名字道:“此人是安北侯府的表小姐,今年十五。” 黄太后惊讶道:“安北侯家?” “是的,母后。” “这倒是新鲜,安北侯这几年在外征战,也从来没掺和过皇帝后宫的事情,这次他家倒是送来了女子。留着吧。” 林婉遥道了声是。 黄太后择选了一些女子,这几千人就被筛掉了不少。当这花名册被送到宋倾岚手中的时候,能够进宫选秀的女子,也就剩下一千人左右了。 凤鸾殿寝殿中,宋倾岚正躺在榻上,让张霖为他把脉。张霖把过了脉象,又思忖了一会,开口道:“陛下,您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只需按照微臣的药方按时按日子地服药,明年年底,陛下定然痊愈。” 宋倾岚叹息道:“可朕还是觉得乏困,这都快到年关了,却一点子劲儿都没有啊。” “是陛下您最近歇息得多了些,故而觉得乏困。陛下多走动走动就好了。” 宋倾岚一想,确实是。 这段日子不是在和林婉遥黏黏糊糊,就是磋磨儿子让他生不如死,而他自己呢?没事在凤鸾殿溜溜鸟散散步,吃了睡睡了吃,简直比他当王爷那会还无所事事。 宋倾岚叹气。 人,疲懒了下来,就很难再回到从前呐。 “陛下身体康健,微臣就先告退了。”张霖背起了药箱,起身行礼。 “平生去送送。”宋倾岚道。 “是。” 宋倾岚刚从榻上起来,就见元夕走了过来。元夕端着托盘,谨小慎微地举过头顶,双膝落跪道:“陛下,该喝药了。” “嗯。” 太监试过毒后,宋倾岚刚要伸手拿药碗,看见药汤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宋倾岚平淡道:“你抖什么?” 元夕赶忙认罪道:“奴婢犯错,请陛下责罚!” 宋倾岚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元夕跪步上前伺候他漱口,全程小心翼翼,不敢再有任何冒犯。 恰逢此时,林婉遥回来了。 “皇后娘娘驾到——” 宋倾岚眉眼染上了笑意,起身快步迎接道:“你回来了,婉遥。怎么这么慢?” 林婉遥柔声道:“陪母后用了午膳——陛下让元夕跪着做什么?” 第1221章 拦截 宋倾岚这才反应过来,回身道:“哦,你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元夕千恩万谢起了身。 “陛下,元夕犯了什么大错?臣妾瞧她紧张得很。” 宋倾岚赶忙道:“冤枉,朕可什么都没做,不信你问元夕自个儿。” 元夕行礼道:“是奴婢自己为陛下天威折服,皇后娘娘明鉴!” “你看。” 林婉遥无奈道:“陛下,您打算在凤鸾殿待到什么时候去?” 宋倾岚有点委屈道:“你嫌朕烦了?” “没有,臣妾怎么会,有陛下日日陪伴臣妾高兴都来不及,”林婉遥带着笑意安抚他,“只是臣妾身边的人跟着臣妾久了,现在跟着伺候陛下,难免紧张,若是出了什么错漏陛下是责罚还是不责罚呢?” 宋倾岚“嗯?”了一声道:“紧张什么,朕看起来很凶吗?” 笑意温润,说话也不紧不慢的,哪里凶了。 “朕待人一向宽仁和善,婉遥你是知道的。” 林婉遥点头道:“哦,那前日早膳,伺候陛下的那个宫人不小心把糕点弄到了地上,陛下是怎么做的?” 宋倾岚道:“让她捡起来吃了——朕这还不够宽厚?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殿前失仪,赏她一顿板子也是够的。” 林婉遥轻哼道:“是呀,敢情这些人都不是陛下的宫人。” 宋倾岚立刻堆起笑道:“朕尽量对他们和善一些还不行?只求你别赶我走。” 林婉遥驱散了身边的宫人,拉着宋倾岚坐下,轻声道:“陛下,臣妾虽然不知您与珂儿在谋划着什么,但还是尽量早些结束吧,总不能让辰儿辅政一辈子。” “嗯,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朕考虑考虑。对了,”宋倾岚揉揉她的手指,“选秀的花名册送来了?” “送来了,请陛下过目。” 宋倾岚接过花名册,简单地扫了一眼。 “母后和你选过的,朕自然是放心的。”宋倾岚道。 黄太后和宋倾岚身为天家母子,政治立场自然是一致的,所以这一次遴选秀女,黄太后也是带着宋倾岚的考量。 林婉遥按着他的手背,凑近他的耳畔道:“毕竟是陛下的后宫,臣妾与母后怎能不重视呢?” 宋倾岚觉得后背一凉,干笑了一声道:“你放心,谁敢欺负了你,朕定然饶不了她。” 林婉遥轻声一笑。 “逗您的,这么多年了,谁敢欺负了臣妾去?” “那倒是,”宋倾岚煞有介事道,“朕的婉遥是谁也不敢小瞧的。” 就在这时,平生从外头走了进来,行礼道:“陛下,左相求见。” 宋倾岚“啧”了一下道:“朕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平生苦笑了一下,道:“奴才已经回禀过了。但左相说……关乎渡州刺史贪污一案,需要陛下亲自过目。” 宋倾岚皱眉。 迟允这是真不死心呐。 就在他刚想松口的时候,平生又话锋一转道:“嘿,不过陛下,巧的是大将军现在就在宫中呢。” 宋倾岚拍桌道:“就他了。” 迟允没想到会在太极殿遇到沈承聿。 沈承聿就坐在玉屏旁,百无聊赖地把玩一把宝剑。那宝剑就是当初他从宋倾岚的御书房拿走的那一把。 迟允上前两步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承聿用手指弹了一下宝剑,道:“你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迟允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这两个人现在能进行两句简单的对话就已经很不错了。他道:“有一个贪腐案需要禀报陛下,告辞。” 然而沈承聿却好像听不懂人话一样,道:“贪腐案?谁犯下的?” 迟允那张万年和煦的脸居然攀上了一点惊讶。 他道:“这和你好像没什么干系吧,大将军?” 沈承聿把手撑在膝盖上,道:“怎么和本侯没有干系?本侯是陛下亲封的辅政大臣。这件事你和我说就行了,不必禀报陛下。” 迟允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姿态闲逸。 “不好吧?朝廷命官贪污,此事非同小可,你能替陛下处置了?” “到底是谁的案子?”沈承聿油盐不进。 迟允温声道:“你的。” 沈承聿嗤了一声,伸展开长腿,刚好拦在了迟允脚下。 “那我更要插手了。若是真让你告到陛下那里,我恐怕位置不保。” 迟允没了耐性,冷声道:“让开。” 沈承聿不动。迟允不想理会他,绕过他身侧,然而没走两步就被一把宝剑挡在了身前。 “此路不通,迟相还是回去吧。” 迟允气笑了,他道:“沈承聿,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沈承聿握着柄一转,直接用剑刃对准了迟允的腰封。 迟允却丝毫不惧,也不后退,他道:“怎么,你敢动手吗?” “那你试试?” 沈承聿的剑刃贴着他的腰封,只差毫厘就要触碰到了。 迟允的目光终于沉了下来。二人对视,双方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诡谲的波涛和深不见底的厌恶。最终,还是迟允先撤开了一步,转头拂袖离去。 站在门口守着的许泽见迟允这么快出来了,赶忙上前道:“大人,您怎么这么快啊?可见到陛下了?” “没有。” 许泽一愣,奇怪道:“这倒是有点怪了,陛下不是都同意见您了吗?怎么还没见到呢。” 迟允迈开步子道:“边走边说。” “哦哦。” 在路上,迟允把在太极殿里被沈承聿给拦住了的事情告诉了许泽。许泽举着拳头气愤道:“太过分了大人,安北侯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对您大不敬!” 迟允好笑道:“论身份我未必比他高,大不敬什么,可别说错话。” “哦……” “可是大人,他好端端的拦着您干什么呀!”许泽还是不解。 “是啊,他拦着我做什么?”迟允也低声自言自语道。 他计划谋反这件事,现在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晓,在所有人看来,自己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朝廷都是忠心耿耿。但皇帝现在拦着他不见他,到底是为什么? 迟允猜来猜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也许皇帝真的病重,重到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不然江山可能都会摇摇欲坠。 第1222章 郎中 “诸位可看好了!” 居山楼内,叫卖师正拿着扇子,引宾客们去看手边的展品。“这只麒麟瑞兽,是用最好的沉香木雕刻而成。这块沉香木浑然一体尤为天成,百年不蠹千年不腐,放在家中可保子子孙孙荫福,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更重要的是,这是梵大师亲手雕出来的!” “起拍价,一万两白银!” 全场哗然。 再仔细瞧瞧,这麒麟的雕刻工艺都是极其高的,深色的沉香木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出了玉一般的光泽,望天怒吼的麒麟脚下踩着祥云,仿佛转眼之间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好东西。 马上便有宾客抬起了价格。 “一万一千两!” “一万三千两!” “一万四千两!” “三万两!” 直到这麒麟被拍到三万两的时候,场中的竞争逐渐小了下来。 “三万三千两!”叫卖师笑着用扇子指向了二楼一个方向。 二楼西侧,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气定神闲地坐在桌边,身边的仆从不断地举起木牌子,这木麒麟的价钱就一点点被抬了起来。 “三万四千两!” 詹路抬头,和二楼的公子哥遥遥对视了一眼。对方神情倨傲,似乎是没有要放手的样子。 他再次让仆从举牌,叫卖师的扇子啪的点在桌面上,大声道:“三万五千两!” “三万五千两,可要再加吗?” “三万五千……” 詹路举牌。 “四万两!” 詹路这么一抬价,宾客们全都朝着他看了过来。他身边的文汕见状,扯扯他的袖子小声道:“你疯了?这麒麟怎么着也够不上四万两,你是要把你的家底儿都给掏进去?” “四万两,成交!” 文汕无语地拍了拍脑门。詹路放下木牌,再次抬眼,却见那个和他抬价的公子哥已经不见了。 “是不是傻,那人很明显是故意和你抬呢,你怎么还能上当呢?” 詹路整了整自己的袖子道:“你懂什么?这次叫卖会来了这么多人,几乎有一半都是为了给迟大人恩师挑选贺礼的。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挑选的贺礼有多贵重!” 文汕“嘶”了一下。 他小声道:“其实你选些什么字画什么玉石也就罢了,主要是这四万两白银……哎。” “为了左相的恩师,这四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文汕无奈摇头。 这个人,就是典型的为左相马首是瞻的那种。左相上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当时穿那件衣裳,就被挂在家中收藏了起来。 虽然这京城中崇拜左相的文臣数不胜数,但病态成这样的,倒是也不多见。 而另一边。 假扮成了公子哥的韩钧功成身退,换了一套行头就回到了飞花卫镇抚司。 因为韩钧在京城算是脸生的,所以杨潜暂时把他安排到了小夏的手下做一个暗卫,方便假扮身份去探听情报。这一次韩钧扮的就是一个在居山楼跟别人竞价叫卖的公子哥。 刚走到门口,韩钧就看见有个人站在石狮子旁边,神情踌躇,好像有点犹豫。 镇抚司也不是什么特别秘密的地方,比不得飞花卫的地牢,所以偶尔也会有些官员来往。韩钧上前两步,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你找谁?” 刑剑吓了一跳,在军营多年的他下意识就要还手,一转身,却见是个挺面善的年轻人,紧绷着嘴角道:“我……我没找谁。” “哦。” 韩钧点点头,道:“没找谁的话,兄弟还是快点离开吧。这边毕竟是飞花卫镇抚司。” 见韩钧往里走,刑剑只能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 杨潜这人虽然随和没什么架子,但正经论起来,人家可是朝中的三品大员,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于是韩钧就让手下的人先把刑剑安顿到了别处,自己先进了府衙。 离老远就听到了杨潜和小夏忙碌的声音。 “吏部的,吏部的呢?” “在这儿。” “户部有几个?户部户部……哎哟我的天,青瓷玉瓶不是陆磊买的吗?” “陆磊买的是花鸟鱼玉屏风,你什么记性啊?” “……哦,我忘了。” 韩钧道:“二位大人,这是在忙……呃。” 他话音还没落,就被杨潜给叫了过来。杨潜喜道:“来来来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个忙。” “这个,”杨潜把一个竹简放到了他的手上,道,“这个是吏部四品以下的官员,和他们最近在外头置办的贺礼,你把它整理一下,整理好了交给我。” 韩钧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听都没听说过的贺礼,头皮发麻。 他道:“……这么多。” “你以为呢?”杨潜哼哼一笑,往后靠了下去,把腿搭在了案上,“那是左相的老师!左相无父无母,老师是谁?;老师就是他亲爹!” 小夏皱眉道:“你小点声,门还开着。” “哦。” 然而杨大人摊手耸肩,表示毫不畏惧。 把事情都甩给了韩钧,杨潜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他想招呼人给自己揉揉肩,却看见那些明卫都一板一眼的,不像公主府里的丫鬟一样好使唤,于是他只能自己捏捏肩膀,道:“对了,你今儿不是去了居山楼?有什么收获?” 韩钧拿着竹简,应道:“大人您预料得没错,居山楼为了这次生辰宴,摆上的叫卖品都是适合送给大儒的东西,有一个木麒麟,以四万两的价格拍出去了。” 杨潜瞪大了眼睛道:“四万两?!谁拍的?” “詹路,詹大人。” 杨潜掏掏耳朵:“詹路谁来着?” 小夏放下竹简道:“吏部郎中,考功司的。” “诶,想起来了。” 杨潜拍手,笑道:“好好好,吏部真不愧是油水最肥的衙门,一个吏部郎中,四万两银子说拿就拿,比老子都有钱呐。” 小夏翻了个白眼道:“我记得上次长公主赏给阿芸的那尊玉观音就得有几万两银子了吧?” 杨潜嘿嘿一笑道:“我老婆有钱,跟我这个两袖清风的指挥使有什么关系?” 第1223章 万民 小夏忍无可忍,不理会他,继续忙活去了。 韩钧一边看竹简一边道:“不过也能理解吧。詹大人一向非常崇敬左相。” “这京城里崇敬左相的人可多了,”杨潜嘿嘿一乐道,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也崇敬左相呢。” 韩钧:“……” 若不是他昨天还听到这人在背后对左相大放厥词,他就信了。 “哦,对了,”韩钧一拍脑门道,“差点把人给忘记了。大人,刚才有个人一直在门口站着,说是要找霓裳姑娘。” 杨潜抬手道:“关门,把他锁好。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陆子晚知道。” 韩钧一脸懵逼:“啊?” “那不是霓裳在外面养的小白脸吗?” 韩钧:“……” 若是他知道自己在杨潜的口中已经变成了霓裳的小白脸,估计都得把脸气绿了吧。 == 转眼正月已过。家家户户又添新景,年年岁岁不尽相同。 窦驰自己也没想到,再次踏入这个繁华得让人有些惧怕的京城时,会是一番完全不同的心情。 今年的京城内外似乎格外繁华,窦驰的马车离了老远就被迫停了下来。再一望去,却见那密密麻麻的马车排成了一道,穿过城门,好似一条长龙。 窦驰把帘子放好,免得外头的冷风吹进来。伍翠翠手里捧着一只汤婆子,好奇道:“咱们已经到京城了吗?” 她脸颊红润,明眸潋滟,已经梳上了妇人发髻,显然已经和窦驰结成了夫妻。 “到了,只是人多了些,”窦驰微笑道,“毕竟京城要有大事儿,各地的官员都派了幕僚前来,京城自然是很拥挤的。” 伍翠翠嗯了一声,道:“过了这么久,长公主不会已经忘记咱们了吧?” 她眨眨眼,有些俏皮天真的模样。窦驰捏捏她的鼻子,道:“怎么会,咱们还没到京城,长公主就已经派人传信了。长公主没有忘记我们的。” “疼。”伍翠翠捂着鼻子控诉。 窦驰一笑,倒多少有些从前那意气风发的书生样子了。 马车又行进了一会,就到了城门处。 城门的禁卫不少,每一辆马车都要仔细地筛查过,窦驰的马车也不例外。 窦驰示意手下的人将路引和公差文书呈给禁卫。禁卫检查过后,又来检查他们的随性物品。 伍翠翠全程看着那些禁卫将窦驰带来的贺礼打开,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便放他们进了京城。 马车进了京城,伍翠翠惊讶道:“他们怎么连咱们随身的贺礼也要检查?这也太过分了。” “不过分,”窦驰摇摇头道,“人多就意味着鱼龙混杂,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谨慎一些也是好的。” 伍翠翠也不懂,但窦驰说什么,她也就听了。她掀开帘子想瞧瞧京城是否有什么变化,结果被吓了一跳。 “哇!” “好多的人!” 窦驰也跟着凑了过来。这一瞧可不是,别管是穿着绫罗绸缎的还是粗布衣衫的,到处都是人声喧闹,熙熙攘攘。 因此他们的马车行进得也格外缓慢,等他们好不容易到了侯府,也是将近一个时辰之后了。 因为窦驰在上一次的吴州动乱案中立下了大功劳,所以他回到吴州没多久,就被擢升为了吴州郡丞。郡丞和从前的小书吏可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命官,这也意味着除非要务,否则窦驰不能随便离开京城。 但窦驰这一次是因公而来。 为了感谢皇帝清洗吴州,还百姓公道的恩德,吴州的平民们特意写了一本万民书,而窦驰则是被派来将这万民书送到皇帝手中的。 这对于贵族来说,可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但是对于皇帝来说,这是能够彰显自己功德的好机会。 所以宋倾岚自然欣然接见,并且还亲自下旨赏赐了窦驰许多金银,再次夸赞了他一番。 可以说是窦驰的一次大胆投靠宋明珂,换来了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出了宫,窦驰又带伍翠翠去见了宋明珂。宋明珂最近太忙,虽找他说了一会话,却也没什么时间招待他,窦驰自然懂得,所以早早地就告了退,带着伍翠翠出了侯府。 难得进京,窦驰带着伍翠翠在街上闲逛。 他看着这满目的飞檐翘角,还有远处的玉宇楼台,感叹道:“京城繁盛至此,可比吴州还要强上不少。” 伍翠翠低声道:“可是人好多……” 窦驰搂住了自己的妻子,防止她被别人给撞到。他对她道:“如若我能早日调到京城来就好了。到时候咱们在京中置办一套大宅子,你就是京官的夫人了。” 伍翠翠羞得脖子通红,伸手去推他的脸。 “你简直不害臊。” 窦驰嘿嘿一笑。 又走了一会,二人瞧着前头有一处好似十分热闹。窦驰抻长了脖子去瞧,却见原来是赠春阁搭了个台子,好像在举办什么大会。 许多人都围在底下,热热闹闹的。 伍翠翠喜欢热闹,见状她翘脚道:“这是在干什么呀?怎么那么多人?” “走,去看看。” 窦驰牵着伍翠翠往前头挤,这才发现大部分在底下凑热闹的都是宽袍大袖的书生,还有几个看起来特别有钱特别扎眼的,不用想都知道是富贵人家的。 不过基本没有女子。 窦驰眯眼,瞧着那台子上挂着的幡布,读道:“对诗大会……” 和人打听了一下,窦驰才知道。原来是赠香阁来了个新花魁,这花魁听说是历代所有女子中最出挑的那一个,美若天仙不说,更是才华横溢眼高于顶,赠香阁光是在这个花魁身上供给的钱财,就足够再养个千金大小姐出来了。 然而这花魁奇怪得很,她不喜欢有钱人也不喜欢权贵,只喜欢有才华的,所以她叫老鸨为她开了这么个对诗大会,只要京中的才子谁能把她的诗句给对上,谁就能带她走。 而且不必为她赎身,因为赎身的钱银,她自己早就赚够了。 窦驰向台上一瞧,却见那女子虽然一身桃红色的衣衫,却并不显严肃,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身姿窈窕柔婉,不用看脸都知道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她身边有一书童,手中举着一张纸,上头是她写的诗。 而底下的书生们上去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有得到美人的青睐。 窦驰看了一会,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带着伍翠翠走了。 第1224章 引入 伍翠翠跟着他离开了人群,疑惑道:“怎么啦,为什么不看啦?我可喜欢瞧这种鬼热闹呢,吴州根本都看不到。” 窦驰叹息道:“这赠春阁的老板倒是当真是个高人。你仔细瞧过没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些对过诗的没对诗的,都要进里头去凑凑热闹。” “最后这花魁,估计也是找个有权有势的,看着吧。” 伍翠翠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满眼都是权势呀?你这是小人之心。” “放心,他们家老鸨也不会让她自由挑选的。” 伍翠翠低声道:“你怎么这样了解?你莫不是经常见到这样的事情?” 窦驰轻咳了一声,道:“哪有,我可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地方。” “还说呢,前几天还有好几个人拉着你去青楼,你不也去了?” 窦驰道:“我那不是同僚请我喝酒?毕竟我刚升官,不去也不好意思。而且青楼也不是窑子。” “哼,你总有那么多的歪理。” 窦驰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人撞到了肩膀。他吃痛皱眉,抬头一看,却是两个穿着布衣的男子,护着一个少年从他身边经过。 “喂!你们撞到人了!” 伍翠翠掐着腰道。 几个人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窦驰看着那少年的背影——那少爷最多也就十四岁的样子,身形抽条,皮肤黧黑,脖子上好像还露出了一点伤疤…… 不像是细皮嫩肉的公子哥。 伍翠翠想上去和他们理论,被窦驰给拦住了。窦驰牵着她转身道:“好了,不气,京城人多眼杂的,咱们是外地人,不随便招惹——走,去那个叫相思的铺子去给你置办点胭脂水粉。” “哦。” 伍翠翠跟着他离开了。而那几个神色匆忙的人,也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中。 == 转眼就到了生辰宴当天。 云却桡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跟夫人安排好了家中的事宜,便带着一大箱子的贺礼从家出发了。因为迟允交代,不管是谁什么时辰到,他必须都要最早过去。 云却桡揣着袖子进了中堂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到了。包括季苇、秦清和詹路这些平日与迟允关系比较近的。然而让云却桡意想不到的是,还有一个人,也早早地过来了。 徐向哲。 徐向哲今日难得隆重地打扮了,穿上了十分隆重的袍子,一改往日那清贫甚至寒酸的样子。他正在与石知延谈论探讨关于儒学方面的知识,偶尔点点头附和一两句,甚至会开怀大笑。 云却桡都惊了 。 这人是徐向哲?!不是鬼上身?! 徐向哲今日是真的开心。自从他进了御史台之后,身边能和他交流的人愈发少了起来,不是一身铜臭味的势利眼,就是一张嘴就是歪理邪说的诡辩之人。偶尔能听左相说出一两句真知灼见,但徐向哲又与左相合不来,所以徐向哲在京中一直独来独往。 今日见到了石知延,二人一番探讨之后,徐向哲感觉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知音,所以他确实是开怀的。 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云却桡这才笑呵呵地上前行礼——当初石知延也算是云却桡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云却桡在他面前自然是不敢有半分懈怠的。 “学生见过老师,多年未见,不知老师可还记得学生?” 石知延今日红光满面,一身藏青色的绣金纹云鹤袍衬得他有了几分当年的潇洒风范。石知延笑着点头道:“记得,记得。你是却桡,当年老朽还罚过你的手板。” 云却桡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师,大家都在这儿呢,老师您倒是给学生留点颜面呢。学生现在好歹在御史台做官了。” “好,好哇,都出息了。御史台是个好地方,你跟着峻生,前途当真是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云却桡温和淡笑。 从中堂出来之后,太阳也挂上了云端。云却桡和迟允并肩行在游廊中,他低声道:“我的天,峻生,你是没看到,我跟徐大人共事了这么久,我真没见他笑过。” 迟允道:“我也没见过。” “没想到,他对老师居然这样尊敬。” 迟允又道:“老师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可谓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大渊的文人哪有不尊敬他的?” “倒也是。哦对了峻生,你叫我这么早来,有什么事儿啊?” “很重要。” 迟允停下脚步,面色突然不再那么轻松。 云却桡心里紧张了一下。他道:“什么重要的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今日会到场许多人,贺礼众多,我要你守在库房为我清点。” 云却桡摆手道:“嗐,我以为多大的事情呢。就这啊,交给我了。” “一定要仔细清点。我要你每个人送的贺礼都能对上,不能有遗漏。” 云却桡看他这么郑重,试探道:“怎么了这是?难道这些人有什么问题,需要你让我盯着?” 迟允淡淡道:“你照做就是了。” “哦,行,小事儿。” 就在云却桡突然转身的时候,迟允叫住了他。 “至怀。” 云却桡心里又咯噔一下。 他心道这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停住脚步,刚好微风吹来,吹起了迟允的发带。迟允今日装扮得不像个权臣,更像是刚和他一道入学时的样子,简单诗意,温文儒雅。 但迟允的眼神却很深,深得云却桡看不透。 云却桡记得迟允一开始的眼神不是这样的。他并不是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的好友,他的好友待人接物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就算再厌恶再不耐烦也不会把情绪挂在脸上,而在他的面前,也很少有袒露心胸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眼中深沉的浪涛开始震荡,渐渐窝藏不住了呢? 第1225章 大义 不过,在云却桡还没细细琢磨那种眼神的时候,迟允已经换上了笑面。 “今日人来人往,少不得有劳烦你的地方。你就替我辛苦些吧。” 他伸手拍拍云却桡的肩。云却桡放下心来,觉得眼前人刚刚那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眼神也许是他的错觉。云却桡一笑,道:“就放心交给我吧。对了,你可得给我留一坛子好酒,我都馋死了。” “少不了你的。” 日上枝头,相府门前的宾客也逐渐多了起来。 汤付霜依然是只身前来。门童接过了请柬,恭敬地把人往里头请。汤付霜跟着门童走,一边张望着,还看到了许多没曾见过的面孔。 有的甚至穿着并不是很华丽。 相府的宴客厅很大,桌席相对着摆了许多排,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到了。 汤付霜有些讶异——这些人显然是非常给迟允面子的。这次的席面,要比上次迟允的升官宴都要精致豪华不少。 “诶,昭闻!” “是不是昭闻?” 汤付霜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回头一瞧,可不就是那唇红齿白面相清秀的国子监祭酒家公子池中旭么? 池中旭兴奋道:“你也来了,我的天,我还以为我遇不到熟人了呢!” 上次两个人在迟允安排的酒席上相见,这次还是一样,倒也是说不出的缘分。汤付霜微笑道:“池公子,原来是你。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 池中旭拉着汤付霜坐了下来。他把垂落在肩膀上的发带往旁边一甩,盘着腿对汤付霜道:“我听说你升官了?礼部员外郎是也不是?” “是,算不得什么大官。” “我的天老爷啊。” 池中旭张大了嘴巴,足足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挪了挪屁股往汤付霜跟前凑了凑,道:“这还算不得什么?我看你今年也就……” 汤付霜道:“我今年刚二十。” “二十岁就做了五品!我现在还在七品晃着呢,哎,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那也不错了,起码一直在京城,不必外放。”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池中旭摇头晃脑没个正行,“不过啊,再天才的人,还能高过咱们左相大人去吗?你都不知道,我爹跟我说左相请我来这次生辰宴,我有多开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一根面条,仿佛要贴到汤付霜身上去了。结果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池中旭立刻像是禁卫军一样坐得端端正正了。 池泯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和别人说话。 汤付霜觉得好笑道:“你很喜欢左相?” “天下的文官,有不喜欢他的人吗?”池中旭摊开手,然后左右巡视,“二十九岁位极人臣,诗词千篇张口就来,政绩斐然又风流倜傥……天呐,我简直想不到不喜欢他的理由。” 汤付霜垂下眼皮,点点头表示赞同道:“这样一想,确实是。” “对吧。” 池中旭叹息道:“哎,如果能被那个大人看上,给他做事儿多好啊。” “你现在是在谁的手下做事?” 池中旭伸出手,神神秘秘道:“我啊,我最顶头的那个上司是那位号称大渊肝胆的人。” 汤付霜下意识地用眼神逡巡了一圈。 还好徐向哲不在。 虽然他还没被御史台的人弹劾过,但是徐向哲带领的御史台是什么样子的,汤付霜还是心知肚明的。他可不想被徐向哲当场抓包啊。 “徐大人是个怎样的人?”汤付霜突然好奇道。 池中旭愁眉苦脸道:“严格,泥古不化,老顽固,总之是和我爹一毛一样,不对,他比我爹还要难对付……” “池中旭!”池泯大声道。 池中旭赶紧闭上了嘴巴,眼观鼻鼻观心。 “对了,”这下倒是汤付霜凑近了他一些,“这石老先生的生辰,你都给他准备了什么贺礼?” 池中旭这傻小子嘿嘿一笑,立刻和盘托出道:“我送的,是从居山楼花大价钱拍下来的文房四宝!听说那墨是高人专门雕刻出来的,是个核桃形的,哎呀我瞧着真是又精致又独特,我觉得石老先生肯定喜欢!” “嗯,确实是别出心裁。” 池中旭用手指戳戳他的胳膊:“那你呢,你呢?” 汤付霜温声道:“我送的是一把琴,算不得是什么名贵之物,但那琴乃是上好的桐木制作而成的。我想过,石先生是个极潇洒出世的人,若是只送与金银,难免显得俗气。所以我觉得尽了心意便是。” “你这个也不错!先生肯定是喜欢的!”池中旭夸赞道。 汤付霜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整个宴厅都肃静了下来。池中旭跟汤付霜也没再说话,二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了。 汤付霜的位置不算靠前,所以他只能看到迟允扶着一个鹤发老人走了进来。老人手中拄着一把兽首拐杖,脚步很慢甚至有些颤颤巍巍,但迟允没有半点不耐心,而是尽力地搀扶着老人,一步一步缓慢地行着。 汤付霜的目光落在了石知延的腿上。 他听到旁边有两个人小声议论着。 “这位就是石老先生了吧?” “是,你瞧迟大人多耐心呢。” “是啊,哎,迟大人是很有孝心的。不过这石先生有这样老吗?我记得上次见他的时候,他的腿脚还是麻利的呢。” “你见他那都什么时候了?石老先生也是刚从岭南回来,听说岭南多湿冷,老先生腿脚坐了病,怕是不能好了。” “哎,老先生也是个可怜人。” “但现在有左相孝敬着,他这一辈子算是不必忧愁了。” “这倒是。” 迟允扶着石知延到了主位上,自己则是站在了一边。迟允接过许泽递过来的酒杯,朗声道:“今日乃峻生恩师之生辰宴,诸位赏脸莅临,是我之荣幸,也是相府之幸。还请诸位满饮此杯,共尽宾主之欢!” 众人也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跟着迟允饮下了这杯酒。迟允将酒杯放回托盘,坐了下来,微笑道:“也请诸位谅解,老师低调持重,不喜奢靡铺张,故而若是迟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海涵,宽恕则个。” “您说的是哪里话!” “是啊,能够来到这里,参加石先生的生辰宴是我们天下文人之幸!”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汤付霜也没开口,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酒菜,偶尔等迟允回上一两句话,他才抬头瞧上一眼。 只能说,石知延真不愧是博学多才的大儒。短短一会,就和酒席上的许多文臣交流了几句,然而短短几句却是至理至深鞭辟入里,可以看出是真正有大学问的人。 文臣,尤其是来自于清流家的文臣,尤其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不到一会,已经有十多个文臣赶着上前要为石知延敬酒了。 迟允知道石知延的身子不好,全都替他挡了去。迟允笑着放下酒杯道:“学问上的交流一会儿也来得及。先上歌舞吧。” “是。” 汤付霜用手支起了下巴。上歌舞,就意味着也要上贺礼了。今天的贺礼真是不少的,汤付霜今日到相府门口的时候,都差点被那些装着贺礼的马车拦在门口进不来。 果然,许泽拿着贺礼单子唱了起来。 “吏部郎中熊衍,紫檀嵌翠玉小插屏一对!” “吏部郎中粟润,青白玉宝平文殊菩萨一尊,金丝楠木佛龛一座!” 底下有人小声嘀咕了起来。 汤付霜挑挑眉头。 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礼? 极品的青白玉菩萨尊,金丝楠木的佛龛,这是花了多大的手笔? 听了一会贺礼名单,汤付霜暗暗地记下了几个名字。对于迟允这种品阶的官员来说,送礼也是极有讲究的,送什么,怎么送,由谁来送,花费是多少,这其中暗藏的规矩很大。 也暗含着这些官员是否和主人交好的心。 比如说这个送青白玉菩萨的,这人很明显就是要讨好迟允的,先不说和迟允的关系怎么样,就算现在没有站在他这一边,将来也可能成为拉拢的对象。 而很明显,那些送礼送得比较轻的,就是目前没有什么意愿和迟允有交集的人。 纵观这整个筵席,目前在朝廷的文官占了一大半,剩下的要么是外地来的清流官员,要么是迟允留下来准备培养的世家残余,还有一部分是和迟允压根没什么关系的寒门子弟。 圈圈盘算下来,在朝的文官和那些世家已经被迟允收拢,那么迟允有意要拉拢的人就剩下谁了呢? 清流,和寒门。 汤付霜惊觉自己已经猜到了迟允的目的。 到了这里,他大概已经想到,迟允会用什么样的手段了。 这次众人送来的贺礼虽然不及迟允升官宴那次一般贵重,但数量却出奇多。许泽拿着长长的礼单,唱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唱完。 石知延也没想到迟允给他安排了这么大的排场。他摇头,笑了笑道:“没想到到了京城,还有这么多人记得老朽。峻生,你为了我花了这么多的工夫,老朽当真是受之有愧啊。” “先生言重了!” 有人起身举杯道:“先生您桃李满天下,美名天下传扬,今日在场的哪个不曾受到过先生的指点?我等仰慕先生多年,今日能有幸见到先生,已经是我等的毕生荣幸,在此还要感谢先生与左相大人,能够给我等一个瞻仰先生风姿的机会!” 汤付霜十分惊讶。 这人舌灿莲花,说的简直比刚才的许泽唱得还好听。 汤付霜好奇地瞧了一眼,却见那人大概有五十多岁,发须浓密,体态微胖,看着迟允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欣赏。 “哎,是詹大人啊。” “那不奇怪了。詹大人他就是如此,哈哈。” 迟允笑着接了他的酒,道:“既如此,便由迟某代替老师饮下这两杯。” 放下酒杯,詹路赞叹道:“大人好酒量!” “詹大人也不差。” 待众人都坐下之后,迟允看看石知延。看对方对自己点点头,迟允这才对众人道:“诸位。其实今日邀诸位前来,迟某还有一件事告知。” “大人您尽管说就是。”有人道。 迟允很巧妙地卖了一个关子,适时地沉默了几息。待所有人的呼吸都被他给吊起来的时候,他这才缓缓地开口道:“不瞒各位。迟某忝居一国左相,一直在思考,如何能让大渊寻得更多可用的人才。而当老师回到京城的时候,迟某就意识到,迟某的心愿就要达成了。” 在场的诸位都是人精,听迟允这么一说,心中都浮现出了同一个想法—— 正如他们所料,迟允慢悠悠道:“在经过多方商榷后,我决定在大渊各地开办学堂,供全国各地的学子入学读书。而我的恩师石知延先生,将会成为这个学堂的老师。” 沉默。 足足有十多息之后,一阵清脆的掌声打破了这种沉默。 徐向哲虽然面上没有笑意,但他的动作出卖了他的心情。 就在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迟允又轻飘飘地扔下了巨大的石块,在所有人的心中激起了一片浪涛。 “这不是全部。” 迟允一字一句清晰道:“诸位能在朝中做官,必然是朝廷十分看重的人杰。但诸位不知道的是,在你我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穷苦的百姓,有多少寒门子弟,日日苦读夙兴夜寐,却因为种种阻碍无法居于庙堂之上大兴拳脚。” “那么我承诺,从即日起,只要是入我学堂读书的学子,无论寒门还是贵胄,一律无须任何花费。只要是大渊所求的人才,朝廷必然倾注全力相待,必不辜负。” “好!!” 徐向哲最先喊出了一个好字。 他甚少夸奖他人,但此刻,徐向哲竖起了拇指,大声道:“好一个左相,好一个全力相待!就冲你今日这一句话,迟相,我愿将大渊肝胆之称号赠与之!” 第1226章 学子 随着徐向哲话音落下,所有文臣们全部起身,面向迟允,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 这并不是他们顺势而为,装作自己附庸迟允的样子,而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真心地觉得,迟允是为国为民、高风亮节的有志之士。 无论什么出身,家中的孩童都可以去学堂读书,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将有无数从前被埋没的人才,会如雨后春笋一般,争先恐后地冒出!那些因家中贫穷或是种种原因无法读书入仕的,都将拥有这个站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的机会。 在场的寒门官员已经快疯了。 他们努力地向上爬,但就是因为出身不够高,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混出个名堂,就是因为他们在求学的路上要经受常人想不到的困难,但现在这个人却给了所有人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寒门子弟出头指日可待! 这是真真正正,为国为民的大事! 多么让人激动啊? 而这一项举措惠利的不只是寒门人家的学子,还有那些家族中道没落或者祖上并非富贵人家出身的清流子弟。他们不像有权势的人家一般,随便就能找到一个国学大儒去做孩子的老师,但他们又十分看重家族的传承,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往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为自己的孩子寻更好的出路。 但是现在,迟允把出路就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赫赫有名的大儒就在京城,等着他们入学,不必刻意讨好谁家的大臣,也不必为了一个在别人看来无足轻重的贺礼烦恼忧愁。 如果说在这之前,众人追捧迟允的话语中带着些许阿谀奉承与刻意谄媚,那么现在这些人的面色就要真诚得多了。 “迟相!” 一个寒门学子走上前来,泪流满面地跪在了地上,对迟允磕了个头。 “下官出身寒微,见识过太多与下官一同的人,如何小心翼翼、步履薄冰走到了现在。下官虽身为草芥,但却心中怀着志向,奈何遍寻无门,一腔热血无处抛洒。” “迟相今日所为,是为我大渊莘莘学子铺路,更是给我们这些人一个出头的机会!若公不嫌,下官愿追随迟相,为我大渊贡献出一份绵薄之力!” 这是公然投诚了。 汤付霜倒不是很惊讶。他预料到了,迟允既然想要拉拢这两股势力的文臣,那必然要从自己老师身上下手。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嘴角噙着的笑意有一点嘲讽。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迟相,就算是拉拢人心的手段,也做得无比真诚,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漏。 看啊,就连徐向哲都对他有了那么大的改观。 不出意外的话,今日的事情一传出去,迟允在朝中的地位将会上升到空前稳固的程度——如果再有谁敢质疑迟允,无须他自己出手,自然有人替他立威。 你敢质疑左相?你知道他为我们这些人做了什么吗?他广设学堂,请了自己的恩师坐镇,试问在场各位谁能拥有这样的胸襟? 跟迟相作对,就是跟全天下的学子作对!也是跟大渊的朝廷作对! 但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迟允的目的是什么,他做出的一切确实是好的。 就在迟允与这个寒门学子相谈甚欢的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迟大人不愧是我大渊左相,目光长远,为人所不能及。” 宋明珂站定了之后,身后的成瑞这才拿着圣旨躬身走了进来。迟允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落在宋明珂身上,眼中掠过恰到好处的打量。 宋明珂今日穿的礼服繁复厚重,裙面上的洒金双凤绕着团团牡丹,华贵无两。 迟允起身,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所有大臣也跟着行过大礼。 “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 宋明珂颔首,成瑞上前一步,朗声道:“左相听旨——” 迟允行进几步下了台阶,撩起衣摆跪了下来。 “承元七年,制曰。朕感念天下寒门攻苦食淡,步履维艰,特开设学堂百所,驱策权宜,皆由左相。” 迟允微微低头道:“臣迟允接旨。” 成瑞将圣旨放到了迟允手上,笑道:“相爷快快请起。陛下还在病中,无法亲临为相爷的恩师道贺,故而特意遣奴才将陛下的贺礼送了来,陛下惦念着您呢。” “来,把东西抬进来!” 太监们抬着几个大箱子走了进来,成瑞道:“石老先生桃李满天下,陛下特命人打造了这棵白玉李树,还有这金寿桃与不老松,都寓意着吉祥如意,还愿老先生寿比南山,美意延年呐。” 箱子一打开,却见那玉石打造的李树足足有半个人那么高,成色温润细腻,桃李颗颗饱满,就连树枝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更别提那金灿灿的寿桃与不老松,足足能将人的眼睛都得晃晕。 石知延激动得连拐杖都握不住了。他由着迟允扶他走下台阶,连忙要行礼道:“草民,叩谢皇恩浩荡,拜谢陛下!” 成瑞把人给扶了起来,道:“老先生实在客气了。这学堂的事情,还要劳烦先生您了。” 石知延道:“传道受业,本就是为人师表该做的事情。还请公公禀报陛下,等得时,草民定亲自前往宫中谢恩。” “奴才知道了。” 圣旨和贺礼带到,成瑞就领着人离开了。而面对着宋明珂这个不速之客,迟允也是笑着伸手一引道:“长公主今日能来,是我相府上下的荣幸。还请长公主于上宾位落座。” 宋明珂是一点都没推辞。“好啊,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宋明珂坐了下来,宴席便继续了。正事谈过,众人也都没有那么拘束,都赶着上前要与石知延谈论一二。对于他们来说,能和这样的智者接触的机会不多,哪怕浅浅交流一番,也是受益匪浅的。 宋明珂没动那些酒菜,而是撑着下巴打量那些大臣。 突然,宋明珂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少年身上。 第1227章 师者 那少年的位置其实一点都不显眼,甚至算得上是角落,但宋明珂还是一眼就盯上了他。 很奇怪。今日在场的几乎都是些四五十岁的文臣,再有就是汤付霜这样的才俊,但这么年轻的少年可真是不多见。那少年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但眉眼却是硬挺的,面部的轮廓深邃又有棱角,肌肤甚至有些黑。 不像个文臣,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宋明珂想。 她的视线只停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所以那少年也没留意到。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了她面前矮桌上的酒杯,为她添上了一杯酒。 酒香醇厚浓烈,不用品尝就能知道这定然是难得一见的珍酿。宋明珂依然单手撑着下巴道:“你不去陪你的恩师?” 迟允把酒杯往她跟前推了推,道:“你是贵客,我自然不能怠慢。这是泉州昨日刚运过来的新酿,请长公主品尝。” 宋明珂心情还算不错,端起酒杯尝了一小口,道:“还不错。” 迟允还想为她斟满。宋明珂以手背掩住杯口,拦住了他的动作。 她的手背细腻光滑,让迟允想到宋倾岚寝殿中那颗高悬着的夜明珠。他听到宋明珂问:“我听说你要主张为皇兄选妃?” “是啊,”迟允抬眼和她对视,故意气她道,“长公主可有中意的人选?” “本宫能有什么人选?本宫是有分寸的人,皇兄的后宫,我可是从来不插手的。” 她就差指着迟允的鼻子骂他僭越了,偏偏迟允好像听不懂一样,道:“那真是可惜,原本长公主确实是有权过问此事。” 不过现在被剥了辅政之权。宋明珂知道他什么意思。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宋明珂却并不急躁气愤。两世为人,她早已经学会在众人面前磨去自己的锐气。于是她拿起筷子,一边挑着姜丝一边道:“可惜什么?本宫倒是乐得清闲。现在侯爷与本宫都有了时间,每日在家骑马饮酒,弹琴赏花,你都不知有多快活。” 迟允握着酒壶的拇指一紧。 她总是这样,能十分准确地拿捏自己的情绪——正如现在,他知道她的痛处,她却更甚,还会目不斜视地踩过去,任由他的心被撕裂,血流如注。 她是看不到的。 宋明珂尤嫌不够,她伸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笑道:“哦,本宫倒是忘记了。相爷现在家中有娇妻美妾,这日子过得呀,定然是要比本宫快活多了。” 迟允向来不喜欢与别人逞口舌之快,从前如此,现在更甚,但他知道他在宋明珂面前控制不住。他就是忍不住想试探,想要看到她流露出哪怕一丁点无助痛苦的神色,所以他才会拿这样的话去刺她,但很显然,这样做的后果只会是刺痛他自己。 他依然是笑着的,背对着所有人,面对着宋明珂,眼神阴鸷,却在笑。 宋明珂却不再看他了。她揉揉手腕,放下筷子道:“不吃了,这鱼肉都凉了。” “许泽。” 许泽颠颠地跑了过来,道:“长公主,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迟允站起身,道:“给长公主换上一桌温热的酒菜,不要放葱姜。” “是……” 宋明珂这个没有收到请柬的人一点都没有自觉,笑得十分狼心狗肺,眼看着迟允吩咐下人为她忙前忙后,也没有半点愧疚。 直到夜幕降临,筵席散去,宾客们纷纷离开。因为石知延年岁大了,身上还带着病,所以迟允一早便亲自送他回了院子。 石知延暂住的院子名为桃仙斋。一进门,却见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宽敞又彻亮,尤其是摆放得整齐的桌椅,都是黄花梨木雕福寿纹的,屏前的雕蝠盘纹多宝槅上摆放着各式书籍与摆件,供石知延闲来无事翻看赏玩。 “您坐。” 迟允扶着石知延坐在了太师椅上,为他盖上了大氅。石知延咳嗽了两下,道:“好了,我这里没什么需要的。你就快回去歇着吧。今日我十分尽兴,还要多谢你啊,峻生。” “一切都是为了老师,老师欢颜,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石知延笑得眼角的褶皱都淡了。迟允道:“老师,学生执意留您在京城,其实并非全为了我自己。” 他的眼神放到了远处,道:“当初入您门下的时候,我就暗自立誓,定要让天下学子有门可投,有路可走。现在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是啊!” 石知延感叹道:“我曾以为,你在这宦海浮沉中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但现在看来,你依然秉承着你的初心,峻生,就冲你的这一份心意,我愿意留在京城助你。” “学生,叩谢老师。” 见他要跪下行礼,石知延赶忙伸手扶住了他。“都是一国左相了,不必动不动就跪。传出去了,岂非是让老朽不安呐?” 迟允笑道:“老师为父,峻生跪拜自己的父母,无人敢置喙。” “好,好。” 石知延需要早日歇息将养,迟允特意嘱咐了下人几句,等桃花斋的灯都熄了,他这才离去。 回了自己的书房,迟允特意换了身衣裳,又简单地沐了个浴,将身上的酒气给洗了个干干净净。 “许泽。” 许泽道了一声在,推门走了进来。他掌着一盏油灯,把它放在了案上,豆大的火光笼在了二人的身上,氤出了淡淡的暖色。 迟允正捏着眉心,闭着眼睛养神。笑了一天,也说了一天的话,是个人都会累。许泽上前道:“大人,我帮您按按吧。” “不必。” 迟允睁开眼,放下手道:“至怀还没离开吧?” 许泽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云却桡。他摇头道:“没有呢大人,云大人今日也忙活了半天,现下大约是闲下来了。” “把院子里的丫鬟都打发走,把他叫过来。” 许泽有点懵:“大人……” 迟允睁开眼。 许泽赶紧起身道:“是,大人我这就去叫云大人。” 云却桡赶过来的时候,也累得有些虚脱。虽然不是他自己家的事情,但他却格外上心,什么东西都得他亲自过目一遍,还要招待贵宾,当真是恨不得一个人当成八个人使。 他推开门,道:“峻生,礼单我已经整理好了。一会儿你瞧瞧。” 迟允没说话。 第1228章 荣耀 云却桡也不在意,兀自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些是六部的,这些是御史台的,还有这些,是地方官的。总之都分门别类放好了,你要不要先瞧瞧。” 云却桡把礼单册子递给了迟允。迟允接过,无声地翻看了起来,整个书房安静到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和外头的虫鸣声。 “说起来,峻生,”云却桡往外头瞧瞧,道,“你这院子怪安静的。往日过来,可是层层把守的。” 迟允的眼睛扫过那一个个名字,道:“不喜欢被打扰,就把人打发走了。” “倒也是。” 云却桡感叹道:“学堂这件事儿,峻生,真是让我对你又高看了一眼。” “看你在那儿谈笑风生的样子,总能让我想起咱们俩的从前。这已经几年过去了,我的心境大不如前,还好你一如既往,为天下学子考……” “我要谋反。” 迟允把册子合上,放在了案上。 云却桡顺势接道:“嗯,谋反是好事……” 他的笑容突然就凝固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呢?” 云却桡哈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哎,大抵是今天太累了,我这耳朵也不行了。你说的什么啊我也听不清。” 迟允伸手,掐住了云却桡的下巴,让他那到处躲闪的目光强行与自己对视。 撞上了他无比认真的眼神,云却桡感觉自己的后背刷的一下就泛起了一层冷汗。 “我说,我要谋反。”迟允一字一顿清晰道。 云却桡面色惨白,双唇颤抖,藏在袖子里头的手指攥了起来,把手心摁得生疼。他啪的一下拍开了迟允的手,道:“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迟峻生,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迟允双手交握放在自己白日刚批过的折子上。他道:“不明白,我就说与你听。我要收拢百官,纠集军队,我要颠覆王朝,改名换姓……” “够了!” 云却桡腾的一下站起来,后退了一步,险些被绊倒。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你你……”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云却桡指着外头道,“你要拉我下水吗?迟峻生我告诉你,这种事情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不会跟着你的!” 迟允却任由他情绪激动地大喊。他把胳膊肘撑在案上,道:“我等你冷静下来。” “不需要!” 云却桡转过身不看他,“我今日就当没听过你说这些话。你……你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实在不行你让陛下给你休沐几天,去通州……去吴州,对!吴州四季如春美女如云,你带着许泽去,顺便也能让他长长见识,你不是一直想培养他吗……” 云却桡已经语无伦次了。 迟允用手指轻轻扒了扒桌上的小摆件。 “说完了吗?” 云却桡忍无可忍道:“你要害我!你是在害我,迟允!我还有我的家,我没了爹,家里就剩下了母亲和妹妹,我云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都靠我养着,我不能拉着他们一起死!” 迟允反问道:“那你现在,就能给他们出路了?” 云却桡突然愣住。 闻言,他流下了一行清泪。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抽了力气,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云却桡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低声地哭,似乎是被迟允戳中了心事。 “你为了什么?” 哭了一会,云却桡红着眼睛,沙哑地问他:“峻生,你我多年的交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今陛下是个再贤明不过的君主,天下安康社稷稳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走这么一条路?!” “迟峻生!” 云却桡指着迟允的面门:“你已经位极人臣,你到底还要什么!” 迟允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一直沉默。 但云却桡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的心情顿时从恐惧、悲戚以及愤怒转化成了可笑。那么豁达的一个人,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要颠覆整个江山。 迟允没有叫他起来,更没有正面答复云却桡的疑问。等云却桡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了,他才缓缓开口道:“云却桡,你有没有想过,云家如果靠你,最后能走到什么地步?” 云却桡的喉结滚了滚。 “你刚刚说得很对,我已经位极人臣,而以我现在的能力,我这个左相再做个五十年没有任何问题。” 云却桡反唇相讥道:“是啊,只要你不谋反。” 迟允反而勾起嘴角一笑:“没错。” “左相的位置稳如泰山,那么六部呢?六部尚书为三品大员,是朝廷真正的中流砥柱,你可有想过,如果你想达到这个位置,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迟允伸出一根手指道:“首先,要等他们死了,或者犯下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错。不然陛下不可能动他们。” “第二,”迟允伸出第二根手指道,“你要熬过他们的接班人。你要知道,六部尚书这个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的,那等这些人告老还乡,你凭什么会成为他们的候选者?” 云却桡把头埋了下去。 迟允轻叹了一声,道:“第三,这些都建立在你已经拥有了足够资历的情况下。” “云家不在京城,且已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如果你不努力地往上爬,你的母亲你的妹妹,你的所有族人,都会受到你的牵连,永世不得翻身。” “至怀。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如果都不能给自己的家族带来荣耀,那么你我入仕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迟允字字平淡,却处处逮着云却桡的痛楚去扎。当云奢被奸人所害的那一刻,云却桡知道自己背负上了整个家族的兴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云家在他的手中没落! 他可以无能,但他承受不了这种无能带来的后果! 而迟允的声音,又好似细雨一般淅淅沥沥地渗进了他的心中。 “但我若是坐上了那个位置,”迟允指了指自己道,“那么我的现在,就是你的未来。” 第1229章 出千 云却桡许久都没有说话。迟允也不催他,起身,踱步,干脆利落地打开了书房的门。 外头的冷风呼的一下灌了进来,冻得云却桡浑身都一颤。迟允站在门口,凛冽的风把他的大袖衫吹得胡乱飞舞,猎猎作响。 迟允淡声道:“你可以选择离开,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你。” “你也可以去陛下面前告发我。前提是陛下会信。” 云却桡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去陛下面前?告发? 他又不是傻子! 说迟允谋反?开什么玩笑!迟允从入仕以来做出的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为了大渊着想,他杀了那么多世家的官员,就是为了给陛下投诚,告诉陛下他会坚定地站在皇家这一边。 一个为大渊清蠹除害、给百姓减轻徭役赋税、在全国开办学堂的人,现在他告诉陛下,这个人要谋反?! 谁会信? 路边的狗都不会信。 而且证据呢?证据在哪里? 他云却桡前脚踏进太极殿的门,后脚就会被皇帝以污蔑左相的罪名砍头,甚至都不必迟允亲自动手。 从他今夜走进书房的这一刻起,迟允就没想放过他。 他从一开始就被绑在了迟允的船上,无论是死是活都挣脱不开的。 云却桡脸上的眼泪已经风干。他哑声道:“把门关上,怪冷的。扶我起来。” 迟允这才露出了今夜的第一个微笑。他把房门轻轻关好,扶起了云却桡坐在了太师椅上。 一夜平静。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在书房谈论了什么。 == 在后宫大选之前,先到来的是朝廷新一轮的考核。 由渡州贪腐案牵扯出来了一大批官员,其中不乏京中的朝廷命官。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事,但不知谁传了出来,说是这一次,朝廷要裁去一批品级不算高的官员。 而随着皇帝圣旨所提及的学堂兴办之际,有不少大臣逐渐品出了味来。 虽说学堂名义上是皇帝兴办的,但当时宴席之上,迟允言辞恳切真诚,又把他的老师请出了山,所以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其实就是迟允的手笔。而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了这个消息,有人就猜测,是不是迟允要将一批清流和寒门的官员塞进来,代替那些被裁撤的人。 不过这些都还只是小道消息,结果还没出来,谁也说不准。 早春到来之前,宋明珂的日子还是不好过。虽然经过张霖和青芷共同努力之后,她的身子比从前好了一些,冬日里不像从前那么折磨了,但该难受的还是躲不过。 好在宋明珂现在有沈承聿这个行走的暖炉。 所以最近宋明珂特别粘着他,一得了空就往他身上贴,手脚并用的那种。 书房中,宋明珂被沈承聿用黑色狐皮大氅裹成了一个毛球。虽然屋子里头的炭火十分充足,大氅的毛皮也特别厚实,但宋明珂还是要缩在沈承聿的怀里。 就是因为实在太温暖了——无论春夏秋冬,这个人身上的热气好像都没断过。 沈承聿正在处理军务。他也不嫌热,一手抱着宋明珂,一手拿着笔写写画画,没一会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宋明珂明知故问道:“你不热吗?” “热。”沈承聿如实回答。 “那我不缠着你了。” 宋明珂作势就要起身。沈承聿按住了她,还用鼻尖蹭蹭她的耳朵,低声撒娇道:“别走。” “唔。” 宋明珂勾唇,笑了一下。 “明日我得去军营一趟,”沈承聿放下笔,用双手抱住了软软的毛球,道,“新的铠甲和兵器打造出来了,我得去瞧瞧。” “好,”宋明珂问,“是从雪域带回来的那批寒铁吗?” “是,”沈承聿耐心地和媳妇解释道,“寒铁是好东西,比起玄铁有过之而无不及。寒铁打造成的弩箭威力很大,能够穿透轻甲,而且不像铁浮屠的铠甲那般厚重。” 提起铁浮屠,宋明珂道:“公孙鸣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不知在谋划什么。”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铁浮屠扩军,需要点时间磨合。但骠骑营的人数却被裁剪,所以要更加严苛地操练他们才行。” 宋明珂惊讶道:“难道你从前不算严格嘛?我记得他们每天都要操练,很累的。” “是啊。” 宋明珂点点他的鼻子道:“你要对他们好一些,他们都是你最得力的人。” “那是自然。” 说起操练,沈承聿觉得有点痒痒。他放下了公文,道:“不看了,去演武场遛马。可要一起?” “好!” 这下宋明珂来了兴致,也不冷了。 两个人出了书房就往演武场去。故而等白歌把燕窝端过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看见。 “白歌。” 恰逢此时,小夏面色严肃地走了过来。他道:“你在,长公主呢?” 白歌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小夏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让她知道也好。你先跟我来吧,难叔出了点事。” 白歌面露疑惑。 “等到了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夏把燕窝放到丫鬟的手上,拉着白歌就走了。 两个人到了一家赌坊。 刚一进门,却见一群人围着一处,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小夏拉着白歌挤进人群,却见霍难满脸怒色,瞪着他的牛眼珠子指着面前的男子,大声控诉。 “他出老千,老子怎么就不能剁了他的手!” 他面前的男子面色蜡黄,瘦瘦高高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听霍难这样说了,他揣着袖子尖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出老千了,你有什么证据啊?” “技不如人就拿钱认输,别遇到什么都说别人出老千,玩不起就别玩!” “你!” 霍难是个暴脾气的,抽出了腰间的砍刀居然就要来硬的。这一下可把围观的人给吓坏了,他们惊声叫喊了起来,四处逃窜着,桌椅都被撞翻了一地。 那瘦高男子躲在一张桌子后面叫嚣。 “干什么啊,你干什么!我告诉你啊大家都看着呢,你要干什么!” “来人啊来人啊!飞花卫出手砍人了!” 第1230章 设防 赌坊的老板倒是也请了一些打手,他们想要上前阻拦,奈何霍难的样子太吓人,那架势好像要生生把人给剥掉一层皮。 小夏三步并两步上前,按住了霍难的手。 “难叔,这是怎么了?” 霍难见小夏来了,脸色缓和了两分,但手里的刀依然没放下。他伸出手指着那男子道:“我今日本来开开心心来这儿,赢得开心,没想到遇到了这个玩意儿之后我就再没赢过,这才知道是他出千!” “你放屁!” 那男子喊道:“空口白牙你休想污蔑人,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说破了天也没用,老子没出千就是没出千!” “我剁了你!”霍难吼了一声。 这时,赌坊的老板走上前来。他冷声道:“这位大哥,咱们这些人到这里玩儿不过就是图一个开心,输赢不过就是图一乐。愿赌服输,这是板上钉钉的规矩,即便您是飞花卫的人,也不能不守规矩不是?” 霍难咬牙切齿。 小夏微微一笑,对老板抱拳道:“公子说得对,既然是我们输了,自然是服的。不知是输了多少?” 老板抬抬下巴,伸出那戴着玉扳指的手指。 “三千两。” 霍难道:“你刚刚还说是一千两!!” “对!” 那瘦高男子狗仗人势道:“就是三千两,我告诉你们少一个子儿都不……啊!!” “笃。” 一只银白色的飞镖直直地插进了他身前的桌子里。 男子咽了口唾沫,冷汗直流。 小夏揉了揉手腕,笑着对老板道:“您刚刚说多少两来着?我没听清。” 赌坊老板瞬间怂了,干笑了一声道:“一千两……就一千两。” “是吗?不是三千两了?” 老板摇头,左右喊道:“一千两,就是一千!谁说的三千!谁!” 小夏拍拍他的脸,拿出一千两银票塞进了他的怀中,带着霍难和白歌离开了赌坊。 从赌坊出来,霍难依然没消气。他道:“真是恨死这些出千的了!若不是他,我今天少说也得赢个一千两银子回去!” 小夏上下打量着霍难道:“这都是小事儿。难叔你没受伤吧?” 霍难摸摸鼻子道:“我能受什么伤?那几个人加在一块,不够我塞牙缝的!” “那就好。” 三个人寻了一处茶肆,坐了下来。小夏给霍难倒了一杯茶,道:“难叔,长公主都跟您说过许多次了,少去赌坊,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霍难道:“我怎么没听?我这个月才去了八次!” 小夏无语地盯着他。 霍难知道自己理亏,干笑了一声,道:“我……我这不是没有别的事情做吗?你也知道,自从被长公主调回京城之后,这府衙的事情呢,有杨潜,暗卫的事情有你,我也不熟悉京城,只能自己找点儿事做了。” “这也不是不行,”小夏又给白歌倒了一杯茶,道,“只是赌坊的人来来往往的,鱼龙混杂,咱们这种身份的进去了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正是朝廷官员变动之际,长公主那边又身陷谶言,许多人都等着咱们这边出乱子。难叔,您得小心。” “是,你说的是。” 霍难冷静下来之后,也品了过来,道:“这次是我冲动了。哎,只是我看那人一直挑衅我,我脑袋一热就……哎。” 小夏淡淡道:“您瞧他不顺眼,我帮您除了他就是。就是别明着动手。” “那倒是不必……” “对了。” 霍难道:“小夏兄弟,这一千两就算我欠你的。今日的事情若是没有你,恐怕我真得动手了。你放心,我肯定连本带息还你!” 小夏摇头道:“不过就是一千两,难叔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不行,一千两可是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的花销了。你不许推辞啊。” “那好吧。”小夏喝了口茶水,“不过您上次跟荧惑借的银子已经还了?” “还了还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呐!” “倒是这个理儿。” 霍难不是个爱聊天的人,再加上白歌这个人三句话都凑不出五个字来,所以霍难只坐了一会儿,把茶水钱付了就走了。 小夏拍拍裤子,起身道:“我要去府衙一趟,你跟我一道去吗?” 白歌点点头。 “那走吧。” 走在路上,小夏用手扇了扇鼻子,道:“你不觉得这街上特别香吗?” 白歌没说话,但是用一个喷嚏回答了他。 小夏左顾右盼道:“怪不得,你瞧,全都是女子。” 放眼望去,这一条街熙熙攘攘,竟然有许多穿着颜色鲜艳的绫罗绸缎的年轻女子。 “怎么会呢?”小夏自言自语道。 实际上,除了丛媚,只要和白歌在一块,无论是谁在说话都会很像自言自语。 “哦,知道了,”小夏摇摇头道,“你瞧我这记性?陛下快选秀了,各地官员家的女眷也陆续到京城了。” 白歌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话。 小夏默默地摸摸袖子,心道一会回去估计又要沐浴了。于是他想加快脚步,先回趟家把衣裳换了再说。然而走了半天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小夏顿住回首,却看见白歌站在路边的胭脂铺子门口。 “瞧什么呢?”小夏上前道。 他拽拽白歌的衣袖,道:“阿媚平时从来不化妆,你给她买胭脂也用不着,先回去吧。” 白歌摇摇头,指了指里头。 潘好站在柜台后面,抱着自己的儿子,面色为难。柜台前头站着两个富贵小姐,一个打扮得素净些,一个张扬些,但两个人正在争执,谁也不让着谁,店里的宾客们正围观着,这声音甚至还传到了外头。 云初醉虽然声音不大,但神色是倨傲的,她抬着下巴瞧也不瞧对面的女子,淡声道:“我先来的,就是我的,不管你怎么胡搅蛮缠都没用。” 宁芙却掀起唇角,笑道:“什么马配什么鞍,你这样的姿色用用那些便宜货也就罢了,当不得这种好东西。不如把这东西让给了我,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是?” 第1231章 密切 云初醉的丫鬟怒道:“你,你敢侮辱我家小姐?!” 宁芙掐着腰道:“侮辱?本小姐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不信你让所有客人们说说,我和她,到底谁更漂亮啊?” “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宁芙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笑事,抱着胳膊道,“哎哟我天呀,你说本小姐欺人太甚?我告诉你,我还没去找我表哥呢,若是我表哥来了,你们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欺人太甚!” 云初醉冷笑道:“敢问你表哥姓甚名谁?” “安北侯!” “嗡!” 围观的众人们都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在外头站着看好戏的小夏和白歌对视了一眼。 好家伙,吃瓜吃到自己家? 宁芙见他们脸色都变了,道:“怎么不说话了?怕了?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安北侯家的表小姐,是要入宫去做宠妃的!你们现在得罪我,就是得罪我表哥和未来的贵妃!” 小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安北侯家虽然子嗣不多,但是个个都出类拔萃,应该不至于冒出个这么愚蠢的货色来吧? 云初醉呵了一声道:“贵妃?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当今贵妃是苏家的大小姐,你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贵妃?” “你!” 宁芙死死地瞪着她。 潘好虽是掌柜,但她毕竟是边城来的农家妇女,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轻声劝和。不过她虽然什么都不懂,却知道自己与安北侯是交好的,于是她便想开口,把这仅存的最后一盒珍珠粉卖给宁芙。 尽管这东西确实是云初醉先瞧见的。 门口的小夏也正合计着要不要进去解围——他犹豫的原因是他确实也从没听说过安北侯有什么表妹。不过此事不需要他出手,因为云初醉率先放弃了这盒珍珠粉。 她扶了扶自己的发簪道:“掌柜,这东西我不要了。不过掌柜你可得长点心眼,不然被什么客人毁了你的生意都不知道。” 云初醉搭着丫鬟的手走出了铺子。 宁芙还在铺子里叫嚣:“贱人,等进宫了你看我如何收拾你!” 小夏看完热闹,用胳膊肘怼怼白歌道:“怎么样?要买个胭脂送给阿媚吗?” 白歌瞥了他一眼,抱着自己的长剑,走了。 小夏轻笑一声,追了上去道:“阿媚不化妆,你可以帮她嘛,诶你慢些走!” == 选秀的日子就要临近了。 来自各地的官家女子们基本都到了京城,就等着到了那日来自皇宫的马车载着她们去。 当最终拟定好的选秀女子名单送到宋明珂手上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寝房里,沈承聿正在逗杨潜的闺女玩。 杨潜自己太忙,尤其是最近,每天都要泡在飞花卫镇抚司,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着家,而阿芸自己在家带孩子,杨潜又不放心,于是他就会时不时地把孩子送到安北侯府。 反正有的是人带——闺女还会时不时往家里顺点小礼物。什么玉做的貔貅金做的手镯,总之是什么值钱,那些冤大头们就送什么。 小东西长得十分可爱,面皮白乎乎软乎乎的,大眼睛好似葡萄一样水汪汪。 她和沈承聿面对面坐在矮榻上,扬起小脑袋瓜,好奇地看他。 沈承聿没看她,而是把兵书摊在腿上读——他不能把书拿起来,因为一旦让杨锦姝留意到他的注意力是在书上而不是在她身上,她就会哭。 没一会,小孩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他的腿上。 沈承聿就和她对视。 因为他在家中比较随意,所以头发只用一根玉簪半拢着,散下的头发落了下来挡住了杨锦姝的视线。小东西抓住沈承聿的头发,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还放在嘴里咬,似乎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沈承聿没理会,但是却抬起了胳膊护着她,防止她一个翻身掉到地上去。 宋明珂一进门,看见的就是杨锦姝抓着沈承聿的玉簪满眼放光的样子。这玉簪上挂着一条简单的流苏,沈承聿就像逗弄小猫一样晃着流苏引她玩。 一见宋明珂来了,杨锦姝眼睛一亮,哇哇大叫起来,还张开了藕节似的短胳膊。 “美人!美人!” 宋明珂放下花名册,含着笑把小女孩抱了起来。小女孩一边拍手一边乐,十分享受被美人拥抱的感觉。 沈承聿向后一仰,双手撑着榻,道:“回来了,美人?” 宋明珂嗔了他一眼,贴了贴小姑娘的脸。她道:“明日家宴,母后叫你把军中的事务处理好了,早些过去。” “知道了,”沈承聿看看案上的花名册,抬下巴道,“那是什么?” “选秀的名单,母后已经拟定了,皇兄叫我瞧瞧,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大选了。” 沈承聿起身,拿起名册随手翻看了两下。 “这种事情,不是太后决定就行?” 宋明珂拍拍小孩子的后背道:“是啊,不过我还没看呢。” “嗯。” 沈承聿的目光突然定在了一个名字上,“宁芙?” 宋明珂问:“怎么了吗?” 沈承聿再往上一瞧,果然看见了安北侯府几个字。他道:“此人是我表姑的女儿,为何会被选上?” “嗯?” 宋明珂抱着孩子起身,瞧了一眼,道:“还真是的。是你举荐的?” 沈承聿道:“我不管这事儿,你是知道的。” “那就奇怪了。” 按理来说,沈承聿压根不用掺和这件事。因为往宫中送女子的无非就是那些想在前朝稳固势力的官员,还有就是一些在外地混得不太好,所以想把女儿送去碰碰运气的人。 沈家的地位不需要做这样拉拢皇帝的事情,而且宋明珂已经嫁给了沈承聿,宋沈两家的关系无须再亲密了。 更何况宁芙算是沈承聿的表妹,她若是真进了宫,沈承聿和宋明珂又该如何称呼?岂不是乱套了。 所以沈承聿便拿出笔,把这个名字划掉了。 他道:“你去告诉太后一声吧,沈家的女子就不入宫了。” “好。” 也不是什么大事,宋明珂自然不会阻拦。 第1232章 洞穿 春暖花开,转眼已到了三月。 京城中的柳树刚刚抽出嫩芽,京郊却是一片鸟语花香的情景。某处郊外,山水傍依云雾环伺,一片黛色绵延了数十里不知要去往何处。目光收回,却见眼前这一片湖泊渺弥喜人,碧波清涟,偶尔有鱼儿划破了水面的平静,泛起了层层的涟漪,将倒映着的那一片杏花都揉碎成了飘舞的白雪。 一条游船在湖边靠着。 几个人站在一边,小心地伺候着。穿着朴素的船娘端着茶点,轻手轻脚地掀开纱帘,弯腰进了船舱道:“二位贵客,这是茶点。” 迟允今日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他懂玩,也会玩,却也不经常去玩,和同僚与好友在一块的时候,倒也偶尔斗诗游船,但每一次几乎都不得尽兴。尤其是当上了左相之后,每日被国务缠身,更是抽不出什么工夫去吟诵这些风花雪月了。 所以这浮生半日闲,对于迟允来说是极难得的。 迟允似乎是有些醉了。他仰着头靠在软枕上,一头丝绸般的秀发垂了下来,铺散了一地。他连衣裳都没好好穿,布料轻薄的月白色缠枝莲大袖衫随意地套在身上,滑落肩头,遮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云却桡见他没反应,伸手接过了船娘递来的茶点。 “辛苦,多谢。” 船娘赶忙鞠躬,不敢多叨扰,转身出去了。云却桡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低声道:“峻生,别睡了,要着凉。” 日光筛过纱帘,落在迟允的侧脸上,镶上了一层柔和的边。他眉睫微颤,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道:“什么时辰了?” 云却桡给他夹了一小块茶点。这茶点被做成了桃花的形状,酥皮层层分明,花蕊中间还用了一颗珍珠点缀,当真是精致可人。 “巳时一刻了。” 迟允“嗯”了一声,没接那茶点也没碰茶杯,而是拿起了酒壶。把酒壶一倾,结果什么都没倒出来,迟允转头就要去叫船家添酒。 “别喝了。” 云却桡不容置疑地把茶杯放到了他的手上,道:“酒已经被我给倒了。你自个儿数数你这一上午都喝了多少?” 迟允叹息道:“上好的桃花酿,你把它喂了湖。” “没甚么所谓,反正也不是我出钱。”云却桡十分云淡风轻。 迟允居然低笑了两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说到哪了。”他把滑落肩头的衣衫拽了上来,抿了一口清苦的浓茶。 浓茶解酒,这一口下去苦味甚重,但却让迟允难得放松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关于老师的第一批学生,”云却桡掰开了一块茶点,仔细地研究着里头的内馅儿,道,“我看了一下,那日来赴宴的清流家族,几乎都把孩子给送过来了。没送来的基本都是家中实在挑不出小辈的。” “真不夸张,峻生,他们现在是挤破了头,也要抢上这么一个能进咱们学堂的名额。倒是也不枉费你当初苦口婆心地劝导了。” 迟允轻嗤。 他在朝中本就几乎没有树敌,所以这件事,只要和迟允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些人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而他们一旦把自家的孩子送进了这个学堂,就相当于加深了和迟允的联系。 久而久之,就算他们和迟允不是一条心,却也成了和他一条船的人了。 “不说这些,”迟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今日邀你出来,本就不是为了正事。人生苦短,若天天把公务挂在嘴边,怕是要累死。” “哟。” 云却桡打趣道:“敬爱的迟大人,这还是您吗?每次我去府中找你,要么就是看折子,要么就是见大臣。我都怀疑,你若是一日不处理公务,会不会被雷劈。” 迟允挑眉道:“你说话愈发大胆了,本相该摘了你的乌纱。” 云却桡开怀一笑。 然而天不遂人愿。有些事情并不是不去做,它就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从不找上门的。 “大人。” 有人掀起了纱帘,泄进来的阳光让迟允微微眯眼。许泽俯身道:“吏部的主事顾跃升大人求见。” 迟允叹息一声,面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烦躁。 “哈哈。” 云却桡用扇子拍了拍手心,对许泽道:“他有没有说他是为了什么事儿啊?” “这个倒是没有,只说是许久未见大人,想来看望看望大人。” 云却桡把扇子一收,对迟允道:“不用想了,冲着他的乌纱帽来的。” 迟允自然知道。为了维持和下属的和睦关系,他不能不见。于是他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低声道:“让他过来吧。” “是。” 顾跃升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模样瞧着挺标致,淡眉薄唇,身形有些削瘦。他带着下人来到了游船处,小心翼翼地踏了上来,还差点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整条船都跟着轻轻晃了晃。 许泽连忙伸手将人扶住。顾跃升心中冷汗直冒,赶忙抱拳道:“谢谢,谢谢小兄弟。” 许泽道了声不用,就离开了游船,和简桌等人一道在一旁等候了。顾跃升掀开帘子,一眼瞧见了正望着外头欣赏风景的迟允。他堆叠起笑意,道:“迟大人贵安呐。” 迟允已经扫去了脸上的疲惫,一如既往地笑面如春。他伸手引了一下道:“顾大人,过来坐吧。” “嗳,谢迟大人。” 顾跃升在迟允的对面坐了下来。他左右环顾道:“这地方真是好啊,瞧这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真是游船的好去处。大人您当真是会享受啊。” 迟允已经习惯了他这不会说话的一出,所以没搭茬。顾跃升自顾自道:“好,明日我也带夫人来游船,美哉美哉。” 避免他的话茬干巴巴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迟允道:“京郊这一块儿,也就早春时节的景色好一些,要游船还是趁早吧。” 这是在暗示顾跃升有屁快放。 然而顾跃升压根没听明白,还瞪着眼睛惊讶道:“还有这个说法?还得是您啊迟大人,要是换我我都不知道这事,呵呵。” 第1233章 宠妃 迟允:“……” 他感觉自己居然生出了淡淡的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哦,对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顾跃升一拍脑门,把下人给叫了过来。下人把一个小箱子搬了来,打开一看,里头摆放着一堆黑漆漆的像是芋头一样的东西。 顾跃升道:“大人您也知道,我老家是贡州的,那边儿啊别的不多,盛产这石蜜,今天给大人带来也是想让大人您尝尝鲜。平日里啊这东西泡水喝,放到吃食里头都是绝好的!还能养颜呐。” “给您的夫人享用是再好不过了。”顾跃升嘿嘿一笑道。 迟允瞥了一眼,道:“确实是不错的。许泽收下吧。” “是。” 东西送出去了,顾跃升心里松了口气。他搓搓手,终于开口提及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大人,我听说啊,朝廷最近在严查贪腐和能力不足的大臣,而且是要严重处理的。” “哎,我也不是害怕,就是说……毕竟下官得了大人这么多年的照拂,对于这件事儿,总是好奇,呵呵,所以就想问问大人……您的意思。” 顾跃升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 说实话,他现在是个六品,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天资出众,但这么些年在这个位置上,虽然没立过几次大功但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至于行贿受贿呢,在朝廷的官员谁能不沾啊?除了徐向哲那种怪物,谁能保证自己的手是干干净净的呢? 顾跃升是行贿过,也受过贿,这一点他心存了些疑虑,再加上最近风言风语不断,什么假的都要传成真的了,顾跃升不得不找迟允来探探口风。 湖水泛波,叮叮咚咚地打在船身上。顾跃升一边小心地偷瞄迟允的脸色,一边搓着手指,显然是忐忑不安。 迟允用手指点了点案几,半晌才开口道:“这个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朝廷最近,确实要裁撤一批官员。” 顾跃升心中一紧, 急切道:“大人,那您瞧我这……哎不瞒大人说这件事还真挺严重的,为了这件事下官是整宿整宿地睡不好……” “大人您看在下官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不能给下官一个准信儿啊?” “你先别急。” 迟允拨弄了一下茶杯,茶杯像陀螺一样转了几圈,又稳稳地站住了。他道:“现在一切都还没定数,你着急也没用。” 他看着顾跃升的眼睛道:“朝廷要裁的,一是贪污腐败之臣,二是庸碌无能之辈。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顾跃升仔细地思考了一下。 他承认,自己的手脚确实不干净,但是比起那些贪大钱的,他已经算是冰清玉洁了! 他贪的那一点算得了什么! 至于庸碌无能,他做事虽然不能算是十分优秀吧,但好歹贴得上一个稳妥细致,身边的人也都夸赞他褒奖他,上司还隐隐约约和自己透露,明年他估计就要升迁了。 迟允见他犹豫着,继续道:“你做主事这么多年,没犯过什么错,你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一出,顾跃升心中突然就有底了。 对啊! 他有什么可怕的。 这大刀阔斧的,轮到谁了估计也轮不到自己啊。 “把心放宽些,朝局虽然一朝一夕就可改变,但你若是战战兢兢畏首畏尾,原本能做好的事儿,也会搞砸。” 迟允这话说得很是恳切,这让顾跃升就更自信了。 看来自己是稳了。 他微笑道:“您这样一说,下官就知晓了!哎,大人您当真是真知灼见一针见血,谢谢您的点拨!” 迟允也回以微笑。 顾跃升离开的时候,称得上是春风得意千恩万谢。云却桡回来的时候,船上就只剩下迟允和那一箱子的石蜜了。 云却桡扶着船顶道:“他走了这是?” “走了。” “这一箱子黑乎乎的是什么啊?”云却桡上前,好奇地拿起了一个。 迟允看都没看,道:“掰开。” “啊?” “把它掰开。” 云却桡略微用力,却见这石蜜轻轻松松地就被掰开了。 里头赫然卷着一摞子的银票。 云却桡啧啧道:“好啊左相大人,我这算不算是抓住你收受贿赂了?” 迟允眉心升上了淡淡的不满。 “事情办得太糙。”他评价。 云却桡眼珠子一转,笑道:“哦,你是说顾跃升?哈哈,我记得他可是要被裁的。” “嗯。” “那你是怎么与他说的?告诉他了?” 迟允抬眼,看了云却桡一眼。“你觉得我可能吗?” “这才对啊,”云却桡展开扇子道,“左相大人自然得是滴水不漏的。” 被顾跃升这么一搅和,迟允也没兴致游船了。他起身掀开帘子,许泽就赶紧上前扶住了他。迟允头也不回道:“东西你拿回去吧,我乏了,回去歇息。” 云却桡瞪着眼睛道:“这么一大箱子的东西你让我怎么拿?!” 迟允摆摆手,让他自己想法子。 == 在去往安北侯府的路上,宁芙一直在哭。 算起来,宁芙确实是安北侯家的表小姐,但因为她的母亲只是沈承聿的表姑,所以严格算起来他们之间关系并不亲近。 宁家本不在京城,宁芙的父亲在北方的一个郡城做都尉,母亲沈今禾嫁给他之后,基本就没再和京城的沈家有什么联系了。这次回了京城,主要就是冲着皇帝选妃的事情去的。 沈家势大,但沈今禾的丈夫却并不是什么能人,不过北方毕竟是沈承聿的地盘,所以大小官员多少都得给他一些面子。但是近几年朝廷动荡太大,官员变动也多,宁芙的父亲也不像从前那样风光了,可也恰好,逢上了皇帝选妃的时候,于是宁家就想着把宁芙送到京城,有她爹的举荐,再加上安北侯亲自举荐,宁芙进宫必然是个宠妃——皇帝不可能不给沈承聿这个面子的。 那么宁芙一人得道,他们全家不都能回到京城了吗?回到了京城,想升官想发财,不都是沈承聿一句话的事情? 可这事儿突然就断了。 第1234章 叙旧 原因是宁芙的表兄,安北侯沈承聿居然把她的名字从花名册里划掉了。 宁芙和她娘当初求了许久,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却被自己的表哥给亲手拦下来了,这谁能不着急? 于是沈今禾便带着宁芙,打算来安北侯府问问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宁芙一直在嘤嘤嘤的哭,惹得沈今禾有点心烦。但奈何自己的闺女受了委屈,她也不好疾言厉色。她拿着帕子给女儿擦了擦眼泪道:“别哭了,芙儿呀,这好不容易化好的脸蛋儿,都哭花了。” 宁芙泪眼婆娑道:“娘,我就是想不明白,表哥他到底为什么呀?” “他不是很很厉害,和陛下的关系特别好吗?拦着我进宫,对他有什么好处呀?” 不得不说宁芙问得很对,沈今禾也答不上来——不如说她心里也怀着同样的疑问。“好了好了,先别哭了,一会儿让你外祖母瞧见了该不高兴了。” “又不是我做错了事情!”宁芙倔强道。 “芙儿!”沈今禾稍微提高了音调。 宁芙自知失言,咬咬唇,不说话了。沈今禾收起帕子,摸着女儿的脸道:“行了,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你表哥他不是会故意害你的人。” 宁芙却憋着嘴,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 过了一会,马车行至了安北侯府门前。沈今禾搭着下人的手下了马车,抬头仰望,不禁感叹道:“不愧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府邸,当真是气派!” “芙儿,快下来吧。你不是一直都想来瞧瞧这侯府是什么样子吗?” 宁芙不情不愿地下了车,扭着衣角不肯上前。沈今禾推了一下她的后背,小声道:“别苦大仇深的,一会儿见到你外祖母要嘴甜点知道吗?” “知道了。”宁芙小声道。 有客前来,侯府自然要派人迎接。徐叔满脸笑意走了出来,笑道:“一早便知二位要过来,老夫人可是十分开心的,还请二位快快入内。” 沈今禾一手牵着女儿,笑道:“许久未见婶母,我们娘俩也是想念得紧。” 徐叔引着他们走了进来。宁芙守着规矩不敢到处乱瞥,只能任由沈今禾牵着自己穿梭在复杂冗长的游廊中。她默默地听着徐叔和沈今禾唠些家常,也掺和不进去。 走了许久,终于是到了中堂。沈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正在和身边的丫鬟茱萸说话。 沈今禾走了进来,不紧不慢地行礼道:“见过婶母,婶母万福金安。” 沈老夫人话一停,转头,眸中露出了一丝惊喜。她笑道:“好好好,都来了都来了,快坐着,坐。茱萸啊,去把伏卿最喜欢的碧螺春拿出来,上茶。” “是,老夫人。” 茱萸福了一福,淡笑着离开了中堂。宁芙没忍住,眼神跟着她飘了飘——掺金丝的烟色绫牡丹窄衫长裙,一对碧玉手镯,发上的头面是玛瑙的,再化个精致的妆容,活脱脱就是京城里的贵族小姐了。 一个丫鬟都打扮得这么漂亮,比起宁芙丝毫不逊色。 “说起来,”沈老夫人扶着拐杖,感叹道,“已经多少年了?自从你嫁出去之后啊,就再也没听过你的消息了。你在那边可好?夫婿对你如何啊?” “一切都好。” 沈今禾双手放在腿上,规矩道:“夫婿待我极好,家中吃穿用度也都不缺。您呢?前些日子听说您病了,想要来看看您,奈何家中事务缠身不得空。现在可算是有了工夫,这不就来瞧您了?” 沈老夫人也是真心高兴。她点头道:“你有这份心意就好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那些虚的。” “您说的是呢。” 沈今禾给宁芙使了个眼色。 宁芙赶忙起身,行礼道:“芙儿见过外祖母,愿外祖母福寿绵长,欢喜无忧。” 她双膝落跪,将下人携带者的礼品取了过来,举至头顶道:“芙儿知外祖母喜研佛礼,特抄录佛经一本,献给外祖母,望您身体康健、安详永年。” “快起来快起来。” 沈老夫人更是开心了。她叫一边的丫鬟把人扶起来,道:“快把东西收下。这可是芙儿的一片孝心,我可得好好地留着。” 宁芙乖顺地低头。 沈老夫人打量了一番宁芙,道:“一转眼,芙儿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呀,你还是个扎小辫儿的奶娃娃,现在都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真好啊。” “可找人家了?”沈老夫人顺嘴一提。 提起夫家的事情,沈今禾的笑容凝滞了一下,旋即如常道:“嗯,还没呢。姑娘心思大了也不中留,家里给她相看的也都不满意,说到底也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失职,没能早些为芙儿找个好人家。” “诶。” 沈老夫人摆手道:“芙儿到了年岁,你这个做母亲的急切一些也正常。但夫家啊,可得仔细地好好地挑选,那是一辈子的事情。兴许也是缘分还没到,就算你急破了头,也是没用啊。” 沈今禾干笑了一声。 “不过你若是信得过,我倒是可以叫我那孙媳替芙儿相看相看。她的眼光,可是顶天的好。” 沈今禾欲言又止,随后叹气道:“婶母,我就干脆与您说了吧。今日我带芙儿来,其实就是为了芙儿的亲事。” 沈老夫人来了兴致。“哦?怎么说?” “这事儿,还得请伏卿过来一趟才行。” “嗯?” 沈老夫人当然是个精明的。她瞧瞧这俩人的脸色,心中虽然没有猜测,却也知道事情好像不太简单。于是她心中那种家人重逢的喜悦也就被冲淡了几分。 毕竟沈今禾明摆着不是真的来看望自己的。 “茱萸,那就去把侯爷和长公主请过来吧。”沈老夫人淡声道。 “是。” 茱萸来到沈承聿的院子时,他正在练枪,宋明珂就坐在秋千上看书。二三百斤的长枪被沈承聿舞得刚强有力,挥动起来连一旁的柳枝都随着罡风胡乱摆动。 “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沈承聿收起长枪,砰的一声把枪棍杵在了地上。 “有事?” “老夫人请二位即刻前往中堂。” 沈承聿往寝房走去,留下一句话道:“行,等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茱萸曲膝福过,转身离开了院子。 第1235章 家主 大概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宁芙一边保持着微笑,一边听母亲和沈老夫人说话,心思却已经浮到了门外头去。 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还有男女说笑的声音。 宁芙心一紧,下意识地望向门口。 沈承聿搂着宋明珂的腰走了进来。他虽然没看着宋明珂的脸,但却微微倾身低头,认真地聆听着妻子的话。 宋明珂亦是笑意温柔。她捏着一把小团扇,遮住了嘴巴,不知和沈承聿说了什么,惹得他低笑了起来,眉眼都放松了。 宁芙不禁有些愣神。 她是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凶神恶煞的长公主。听说表哥娶了她,宁芙当初还有点不忿。 原来竟是这样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她一颦一笑,一走一过,都是上位者独享的慵懒与高贵。 绝高的地位、顶尖的容貌、让无数人羡慕到咬碎了牙的亲事……这所有的所有,都是宁芙做梦都想得到的。 宁芙垂下眼皮收回了嫉妒的情绪,掐住了手心,指甲深深陷在了肉里。 沈宋二人站定,给沈老夫人行礼道。 “祖母。” 沈今禾连忙拉着宁芙行礼道:“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金安。” 宋明珂把团扇塞到了沈承聿手中,把人给虚扶了起来,道:“表姑不必行如此大礼,请坐吧。” “谢长公主。” 沈老夫人见到了孙儿和孙媳,心里堵着的那股子气终于顺溜了。她双手扶着拐杖,道:“你这是在自己院子做什么呢?耽误了这么久。” 沈承聿拢拢袖子道:“练枪来着,出了些汗,就去换了身衣裳。” “喔。见过你表姑了没有?跟人说话。” 沈承聿起身,鞠躬行礼道:“见过表姑。” 沈今禾笑道:“伏卿快别客气。芙儿,还不快快见过你表哥。” 沈承聿的视线落在了宁芙身上,只短短一瞬,就让宁芙有了一股强烈的被审视的感觉。她强撑着给沈承聿行礼,声音细呐如蚊蝇:“见……见过表哥。” 沈承聿淡淡点头,不再看她。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夸赞道:“好茶,祖母从哪儿弄的?” 沈老夫人笑道:“我能有什么好东西?什么好东西,不都是从你那儿拿的?” “祖母这话可就不对了。” 宋明珂把手搭在了沈承聿的胳膊上,道:“什么你的我的,伏卿的一切都是祖母给的,他若是敢有半点置喙,我定是饶不了他的。” 沈老夫人直乐。 “看看,看看。你们都学着点,就珂儿知道怎么哄我高兴!” 沈承聿宠溺地接过妻子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好了,”沈老夫人也不去指责他们,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她道,“这伏卿也来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沈今禾看了沈承聿一眼,几息后才开口道:“婶母,不瞒您说,是为着宁芙选秀进宫的事情。” “选秀?!” 沈老夫人惊讶道:“芙儿选秀?” “是,”沈今禾苦笑道,“婶母,要怪您就怪我吧。说起来此事也是我自作主张,偷偷找到了京城来,为芙儿求了这么个秀女的名额。只是……” 她犹豫着道:“只是这选秀马上就临近了,我却得到了消息,说是芙儿被人从花名册剔除了出去。” 沈承聿直接道:“表姑,是我做的。” 沈今禾也没想到沈承聿能承认得这么干脆。她愣道:“这……伏卿你,真是你做的?” “是,”沈承聿捏着小团扇转了两下,道,“婶母您也清楚,我沈家向来不掺和陛下后宫的事。” “可是这……可这……” 沈今禾的眼底已经泛起了泪花。她轻声道:“伏卿,其实……哎,其实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真的这样做呢?你的表姑父在军中的威望不及从前,日子虽然也过得,但总归是想自己给自己挣出个人样……” 沈承聿打断道:“您说得对,但我沈家从不靠女子牺牲自己的自由去挣一个人样。” 宋明珂挑眉,刚想说话,就被沈承聿按了按手心。沈承聿道:“宫里的日子是很好,也很快活,但毕竟是常侍帝王左右。君心难测,就连我与陛下交好多年都无法完全揣摩他的心思,更何况是一个深闺女子?” 沈今禾嘴唇微张,似乎在斟酌沈承聿的话。 宁芙咬着嘴唇,眉宇之间是满满的不甘。 半晌,她似乎是做了决定,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道:“表哥,长公主,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们来说不难,芙儿是真心想进宫的,求求你们成全了芙儿吧!” 沈承聿半天没说话。 宋明珂以为他生气了,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其实宋明珂倒是觉得没什么,皇兄也并不会多想,而且宁芙都这么说了,倒也不好拂了他表姑的面子。 毕竟还是一家人。 “好,此事本宫帮你……” 宋明珂话音还未落地,沈承聿突然打断道:“宁芙。” 不知为何,宁芙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瞬间没了跪地求人的勇气,小声道:“表、表哥……” “你连一盒珍珠粉都要与人争半天,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争过宫里的女子?” 就这一句话,宁芙的面色瞬间苍白如纸。 他怎么会知道。 珍珠粉的事情他怎么会…… 沈承聿不等她回答,牵起宋明珂的手,起身道:“祖母,伏卿还有公务处理,先带珂儿回去了。” “去吧,去吧。” 两个人离开之后,沈老夫人给丫鬟使了个眼色,叫她把跪在地上的宁芙给扶了起来。沈今禾赶紧道:“婶母,这……伏卿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沈老夫人摇摇头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们呐,哎。就别动这个心思了。” 沈今禾还想说什么,“可是婶母,我们真的……” “不必再说了,”沈老夫人道,“就这样吧。至于你夫家的事情,我会跟伏卿说说的。伏卿这孩子就是嘴上不饶人,该帮你们的时候,必不可能袖手旁观。你们也是,别觉得他心狠,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毕竟他是我沈家的家主,这件事儿,他既然插手了,我沈家上下就不可能拂了他的面子。” 沈今禾叹气。 第1236章 推手 回到宁家在京中的别院之后,宁芙就把自己锁在了房中,许久都没出门。 她不吃也不喝,也不见人,直到太阳落山了都没个动静。沈今禾担心女儿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在天黑之前,端着一托盘的吃食来到了宁芙的门前。 沈今禾敲敲门道:“芙儿,芙儿?” “你在里头吗?” 没动静。 沈今禾放下手,道:“芙儿,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别把身子给饿坏了,来用些点心吧。” 宁芙在屋里抽泣了一声,道:“娘,您拿走吧,我不饿。” “傻孩子。” 沈今禾摇摇头,道:“这些吃食怪沉的,你若是不开门,娘可就端不住了。你忍心看着娘一直在门口杵着吗?” 里头传来蹬蹬蹬的声音。宁芙开了门,露出了她挂满了泪痕的脸。沈今禾心中疼惜,道:“好了好了,开门就好了。来,娘特意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珍珠煨鸭子。” 宁芙侧身道:“您,您快进来吧。” “好。” 沈今禾进了屋子,把点心搁在了桌上,拿起羹匙给宁芙盛了一碗汤。“快过来坐着,瞧你哭的,娘再不叫你,你岂不是要哭晕过去了?” 宁芙坐在了桌边,端起了小碗。热乎乎的鸭子汤上层飘着油花,葱花嫩绿香气醇浓,是宁芙平日最喜欢的味道。 她又开始掉眼泪。 “哟,你瞧瞧你瞧瞧。” “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娘,我就是觉得委屈。”宁芙的眼泪颗颗往下落,掉在了小碗里。 “你说,娘,我打小就在那泗卢郡长大,谁不知道我宁芙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我走到哪里他们不都得对我恭恭敬敬的。” “我知道我不是京城人士,没有他们见识得多,可我就是觉得我也不差,我一直想着,就算是嫁人,我也要嫁给世间最好的人,地位最高的人!” “娘,女儿这样想有错吗?” 沈今禾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 是啊,她的女儿从小就是十分优秀的。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还是那翩若惊鸿的舞姿,在沈今禾看来这些都是极好的。正是因为如此,宁芙才养成了这种遇到谁也不服的性子。 也不知是好是坏。 “表哥他不帮我也就算了,他还在外祖母面前那样羞辱我,娘!我从小到大,哪里受过那样的委屈!” 沈今禾揉揉女儿的耳朵,柔声道:“芙儿,你表哥是为了你好。他说的话也在理啊。” 宁芙把头一扭,不是很想听 。 沈今禾劝道:“芙儿,虽说你表哥说话直接,但是在这件事上,他看得还是很透彻的。你的性子高傲单纯,宫中女子城府又深,若是你到时候受了什么委屈,又该用什么手段来自保呢?” “再去寻求你表哥的庇护吗?芙儿,且不说你表哥会不会帮咱们,咱们总是这样腆着脸求他,也不是个事儿啊。” 宁芙握着小碗的手紧了紧,道:“他就是不想帮咱们。他那样疾言厉色,估计生怕我进宫触犯了他的利益才是!” “芙儿!你怎么能这样想你的表哥!” 宁芙梗着脖子不说话,很是倔强。 “你仔细地听娘说来。” 沈今禾把手覆盖在宁芙的手背上,低声道:“其实依照娘看啊,咱们这一次去求你表哥不成,倒也未必是坏事。” 宁芙瞪着眼睛道:“未必是坏事?娘!我在整个安北侯府都丢了个大脸!” “你先听我说。” “你表哥虽然在这件事上拒绝了你,但日后咱们若是再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找上门去,他还会再拒绝吗?” 宁芙不说话了。 “再一再二不会再三。你外祖母和你表哥其实都是有良心的人,再加上我瞧,那长公主也不是个蛮横的主,所以留了这一线,他们日后自然不会亏待咱们,你可想明白了?” 宁芙抽抽鼻子道:“可是我还是想进宫……” 那玉楼金阙,那美酒笙歌,还有那个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帝王,都是她所憧憬的。她从小就揣着这样的憧憬,现在让她放弃,怎么放弃?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她甚至都和许多秀女结交过了! “哎。” “你这丫头,就是死脑筋。” 沈今禾道:“咱们现在都已经到了京城。我告诉你,京城里的秋蚂蚱可能没多少,但那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可是一抓一大把,你若是真看上了谁,你外祖母可能不给你安排吗?” “娘知道你要强,但是娘更希望你幸福、平安。一入宫门深似海,娘怕,怕再也见不着你了。” 这句话终究是将宁芙的心给化开了。宁芙放下了小碗,凑近来,抱住了沈今禾的肩膀。 “娘,我知道了……” “我不求着入宫了就是。” 沈今禾拍拍女儿的后背,道:“是了,这才是我的乖芙儿。好了,快点吃东西吧,太晚的话你的肚子该不舒服了。” “好。” 经过沈今禾苦口婆心的劝解,宁芙算是暂时放弃了入宫的想法。 但可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临近选秀,有一个秀女被退回的消息,突然不胫而走。 虽然秀女落选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还没等入宫大选就被退回的秀女,还是十分少见的。再加上京城最近没什么吸引人的消息,所以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有的人说,是这个秀女得罪了太后。有的人猜测,这个秀女可能是受了家中的连累,甚至今生都不能再入宫选秀。 说什么的都有。 衡亲王府。 府内设有一处楼阁水榭,坐落在假山中央,远远望去好似被簇拥着。顺着石阶而下,便是一洼低浅的池塘,清冽的水面倒映出假山峦影,更有绿柳芳树作陪,青草如烟。 有靡靡之音自水榭中传来。掀开雾蒙蒙的纱帘,却见好似有几个美人在中央起舞,影影绰绰的,望不真切。 宋知漫坐在主位上,兴致勃勃地撑着下巴,欣赏这些美人的舞蹈。 美人红袖翻飞,香风浮动,别说是那些男子了,宋知漫都觉得自己仿佛是酥了骨头,快沉浸到那温柔乡里去了。 一曲舞罢,美人们缓缓停下动作,对宋知漫行礼。宋知漫放下手,笑道:“当真是不错,诸位的舞姿可以称得上是翩然婉约,飘逸绝伦了——堂哥觉得如何?” 第1237章 摘除 宋倾州本坐在一边饮酒。闻言,他举起酒杯道:“不错啊,你的眼光当真是可以,看来皇兄定然会喜欢。” 宋知漫勾起唇角一笑,抬手道:“好了,今日也本不是什么严肃日子,大家也别跟这儿杵着了。来,都坐下吧。” “谢郡主。” 美人们齐声道。 宋知漫让她们坐下,也就没再管她们。她伸手给宋倾州添了一杯酒,道:“堂哥,堂嫂的身子如何?可好些了?” “好多了,”提及李江妙,宋倾州的面色柔和了些,道,“已经出了小月子了。皇嫂每日都请太医来瞧,现下已经能出门走动了。” “是吗?那当真是好事。” “对了堂哥,”宋知漫撑着下巴,笑意天真道,“堂姐最近好像不怎么与你来往了,你们之间是出了什么事儿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啊?” 宋倾州脸色不变道:“能出什么事儿?我最近一直在照料你嫂子,珂儿自己的事情也忙不过来,自然联系就淡了。用不着你操心。” 见他不上当,宋知漫“哦”了一声,觉得没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宋知漫要挑选着进宫的那几个女子聚在一块小声地嘀咕了起来,不知道在说什么,还偶尔发出一两声叹息。 “可惜了。” “是啊,听说那宁小姐可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呢。” “哎,真是。” 宋倾州置若罔闻,起身道:“行了,酒也喝了舞也赏了,本王就先回去了。” “不用过午膳再走吗?” “不了,该陪着你嫂子了。” 宋知漫撇撇嘴,也没拦着宋倾州的脚步。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披帛,心想——这些男子一个个的倒是会装深情,在外人看来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们聊什么呢?”宋知漫道。 其中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转过身来。她身材曼妙玲珑,肌肤似雪乌发云鬓,一双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是妩媚多情。她行礼道:“回郡主的话,臣女们正在聊那个被退回的女子呢。” “嗯?” 宋知漫抬了抬下巴,让侍女为自己剥了颗葡萄。“这有什么好说的?” 女子名为楼汐,闻言她道:“郡主不知,听说那被退回的女子是个漂亮的人,还很有才华,我们都觉得有些可惜呢。” 宋知漫却嗤了一声道:“这世上有才华的美人多得是,有什么可惜的。” “这确实是不算什么呢。” 一桃红色衣裙的女子左右环顾了几下,伸出手来,掩住了自己的嘴唇,对宋知漫道:“郡主您有所不知,那被退回的女子,好像是安北侯家的表小姐。” 宋知漫摆弄披帛的手一顿,顿时坐直了腰肢。 “你说谁?” “安北侯家呢!” 桃红衣裙这女子名为刘皎皎。她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引得其他美人也都跟着凑了上来。刘皎皎道:“听说呀,这表小姐的名字还是安北侯亲自划下去的!” “哟!” “我的天!” 楼汐拍拍自己的胸膛道:“安北侯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这表小姐应该是他自家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呀……” “是呀……” “诶诶诶,”刘皎皎赶紧伸出一根手指道,“你们可别乱说啊,我这也是从旁人那儿听说的,可别瞎传。” “万一传出去,我可不想担个污蔑大将军的罪名。” “对对对,快别说了。” 宋知漫任由她们说完,随后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笑眯眯道:“对了。过几日呢,本郡主会在王府办个赏花宴。你们大老远来到京城,我自然得好好招待你们。到时候你们可都得来,一个都不许少。” 美人们俱神色一喜。 “多谢郡主美意!” 宋知漫拿出帕子掩住嘴唇轻笑一声道:“客气什么?日后等你们入了宫,兴许还要你们照拂照拂我呢。” “哦对了,”宋知漫随意道,“你们若是有什么朋友,是京城中的贵女或者是刚认识的秀女儿什么的,都可以叫过来。咱们女子,不光要仰仗未来夫家的力量,自己多一个朋友,不是也多一条路吗?” 见宋知漫如此大气,这些女子们就更高兴了。 “郡主当真是人美心善了!” “是啊,日后若是我等真的能够入宫,必定为郡主马首是瞻!” 宋知漫被她们逗笑,起身道:“好了,我乏累了,你们就在这随便歇息歇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来找本郡主就是了。” 几个人起身曲膝行礼。 “恭送郡主。” 宋知漫掀开纱帘,捡着石阶向下走。 她听到那几个女子在小声议论着。 “这赏花宴倒是难得的好机会呢。” “是啊,郡主既然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多找几个人来,热热闹闹的,就当是结交朋友了嘛!” “没错!” 宋知漫嘴角噙着冷笑,出了水榭。她放慢脚步,对身后的护卫低声道:“去查查她们嘴里说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安北侯家的小姐。” “是。” 手下的动作很快。 不到一个时辰,护卫就赶了回来,并且告诉宋知漫,那个遭殃的秀女正是安北侯府的表小姐宁芙。 这下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宋知漫等了许久,还真就等来了给宋明珂上眼药的机会。宋明珂给了她那么大的创伤,如今她被迟允暗算,却还能得到宋倾岚的庇护,安然无恙,这让宋知漫心里很不平衡。 所以宋知漫知道,自己发挥的时候到了。 但是选秀这件事,宋知漫可不能明目张胆地插手,毕竟她可是清楚,她那个皇帝堂哥比谁都精明,她一旦贸然动作,被宋倾岚身边的平生给查到了,她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她必须干干净净的。 第1238章 小鱼 “这是?” 荧惑刚走进医馆的后院,就见顾霏霏捧着一盆花出来了。花盆不大,种着一簇淡紫色的花,小巧如鸡冠,精致漂亮。 顾霏霏一愣,抬眼,笑道:“是你来了!这是青芷姐姐年前种下的二月兰,这正好开花儿了。我得把它挪到太阳晒得到的地儿去。” “我来吧。” 荧惑接过了花盆,把它放到了地上。地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一些荧惑认得出的草药,挤挤攘攘的放在一块,万紫千红的,好像是一个小花园。 “嗯,这下就好啦!” 顾霏霏拍拍手,掐腰。 现在的顾霏霏,摆脱了沉重的家,也甩掉了时时刻刻都怨怼她的母亲,所以显得格外轻松惬意。她一头长发只简单地用发带系着,淡绿色的长裙干净利落,阳光垂下照在她明媚的眸中,十分光彩照人。 荧惑也不禁多瞧了一眼。 半晌,他抻着脖子往里头瞅,道:“青芷呢?” “在屋里捣药呢。”顾霏霏一边用铜盆洗手一边道。 “行。” 荧惑背着手闲闲地走进了屋。这医馆后院的房子不大,顶多也就能留四五个病人歇着。今日没什么人需要在这里逗留,所以屋子里也格外安静,只听得到石臼咚咚捣药的声音。 青芷坐在厅堂,一边看着药方,一边往石罐子里头加药材。一旁的小灶上头咕嘟咕嘟炖着汤,散发出了一股清甜的香气,隐约还掺杂了点中药味,看来是顾霏霏做的。 桂枝、炙生姜、大枣。 荧惑拿起了一颗大枣,道:“要做桂枝汤?” 青芷这才留意有人来了。她抬头,刚好和荧惑的目光对上了。青芷有些怔忡,几息之后才点点头道:“霏霏调配的桂枝汤味道好,京城的夫人们都很喜欢。” 荧惑把红枣塞进嘴里,嚼了几下道:“她怎么样?” “很好的。” 青芷把碎发别到耳后,道:“她的医术也很厉害,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我曾和她说过,她可以自己开一个医馆,她却说不想与我抢生意,要一直在这里。” 荧惑低笑了一下道:“还挺固执。” “固执点没什么不好的。” 青芷把石罐子放在一边,开始着手把这些整理好的药材包起来。荧惑十分自然地帮起了忙。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一时间屋子里只能听到滚烫的热汤顶着罐盖子发出的声响。 “荧惑大哥!青芷姐姐!” 顾霏霏提着裙子跑进来,瞪着眼睛道:“宫里来人了!” 荧惑把绳子系好,道:“来人就来人,怎么慌慌张张的。” “不是,是陛下要宣咱们三个进宫!” 荧惑和青芷对视了一眼。 虽然他们两个都见过皇帝,但是次数也都不多,皇帝在这种时候宣他们进宫是为了什么? 顾霏霏还想说什么,穿着常服的成瑞已经走了进来。这下荧惑更是奇怪了,皇帝身边的太监穿着常服出宫,也没带圣旨,瞧着倒像是不想被别人知道似的。 成瑞笑眯眯地给三个人行了礼,道:“见过三位。请三位这就拾掇拾掇吧,陛下和长公主现在就在宫中等着您几位呢。” 顾霏霏有点不知所措,青芷也如此,所以她们两个人只能齐刷刷地看向了荧惑。荧惑起身道:“知道了,请公公容我们更衣,即刻便随公公入宫。” “好,那杂家就在外头等着几位了。” 更过衣之后,三个人上了成瑞带来的马车进了宫。一下马车,顾霏霏紧张得要死,连走路都得夹着点胳膊,生怕自己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触怒了龙颜。 不过,虽然紧张,顾霏霏却是懂规矩的。所以从进皇宫大门到凤鸾殿的路上,顾霏霏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看。 结果刚一进大殿,顾霏霏就听到了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 “我下错了!我真是下错了呀!” 宋倾岚一手攥着佛珠,一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他挑着眉毛道:“这子儿都落下了你怎么还带往回拿的?你给朕放下!” 宋明珂就是不放,她瞪着眼睛道:“那不是你一直在说辰儿的事情,我分神了吗?不行。” “嘿——” 宋倾岚拔高声音道:“悔棋算什么君子所为?你给朕放下!朕今天就得治治你这臭棋篓子的毛病!” “我是女子,本来就不是君子啊。”宋明珂无所谓道。 宋倾岚气得直嘶气。 他捧着自己的心对一边的张霖道:“张霖你快点,过来给朕看看,朕觉得这毒是不是复发了。” 张霖抱拳行礼道:“陛下中气十足,可见身体康健。陛下福寿永年,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宋倾岚点头道:“嗯,这话说得还行——” 等宋倾岚回过身,却发现他刚落下的子晃动了两下。他一拍小案,整个棋盘上的棋子都跟着抖了抖。 “宋明珂!你敢动朕的棋子!” 宋明珂举起双手道:“您能别冤枉我吗?我可什么都没做。” 宋倾岚咬牙道:“朕要禁足你,朕没开玩笑。” “随便你咯。”宋明珂把白棋扔到了宋倾岚的怀里。 全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宋明珂有胆子跟皇帝眉飞色舞地胡闹了。 成瑞等他们说完了,这才上前道:“陛下,您传召的人已经到了。” “嗯。”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人齐齐上前,给宋倾岚行跪拜大礼。宋倾岚抬手示意平生过来收拾棋子,一边转头瞥了一眼,道:“都起来吧。” “是。” 顾霏霏不敢看宋倾岚,只能偷偷抬眼,和宋明珂对上了视线。宋明珂也正好在看她,还冲她眨眨眼睛笑了一下。 顾霏霏觉得耳朵好像热热的。 宋倾岚把怀里的白棋扔给了平生,道:“行了,既然你们都是长公主的友人,就不必拘着了。” “听说你们医术很是精湛?” 荧惑答道:“不敢,只是略懂些医理,陛下谬赞了。” 宋倾岚哈哈一笑,指着他道:“你小子,我可是知道你的,你可是个用毒的高手啊。” 第1239章 对影 荧惑把头埋得更深了。 宋倾岚捏捏佛珠,随意道:“既然如此,就给你个机会,给朕下毒吧!” 荧惑一个没忍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闻言他再次下跪道:“草民万万不敢!草民忝居飞花卫都统,一切都是长公主与陛下赐予,若有僭越还请陛下降罪!” 可千万别拿这样的玩笑话吓唬人啊。 感觉自己的九族都不太安全了。 宋明珂无语道:“您能别吓唬我的手下吗?他本来胆子就挺小的。” 宋倾岚“啧”了一声道:“胆子小?他胆子小他敢孤身一人潜入北宣?你——做得很好!” 最后这句话是夸荧惑的。 荧惑更惶恐了。 “好了好了,你看你们。朕就是开个玩笑,给你们吓的。” 宋倾岚乐得肩膀直颤,道:“这不是你皇嫂总叫朕和善一点么,朕想着就和他们说嘴几句。” 垂着脑袋的三个人:“……” 更吓人了啊! “说正事儿,”宋倾岚把腿放下来,长长的衣袍就落在了地上,他道,“其实是朕要调养身子。” 顾霏霏觉得很奇怪。 世人都传陛下病入膏肓,说什么的都有,她虽然没看见宋倾岚的面色,听他那不能更有底气的声音也知道,宋倾岚现在是十分康健的。 甚至称得上是活蹦乱跳。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流出那样的传言? 而荧惑则是直白地表达道:“陛下,恕草民直言。陛下似乎十分健康,并没有调养的必要。” 宋倾岚摇摇头道:“谁让你给朕往好了调?” 他微微一笑,放沉了声音道:“朕要你往坏了调。” 两个时辰前。 宋倾岚在凤鸾殿的后花园里养了些花,平时的时候他总喜欢亲自照顾这些花草,也不用宫人去侍弄,毕竟他现在闲得除了招猫逗狗就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不知怎么想的,宋倾岚居然想法子在这院子里种上了白玉兰。玉兰花长在树上,目前还没那么高,宋倾岚微微抬手就能够到那稀疏的花枝。 花枝本就没几根,宋倾岚还要拿着把剪子去修。 闲来无事的帝王,不再研究那些道法心门,反而盯上了京城贵女最爱的插花。 简直没处说理。 宋明珂正在看手下送来的情报。太阳很大,阳光也刺眼,宋明珂坐在树荫下,抬眼就看见皇帝对着一棵白玉兰修修剪剪—— 他旁边还站着打华盖的宫女,看样子是生怕他晒着。 宋明珂无语道:“那是一棵树,您修什么呢?” 宋倾岚直起腰,煞有介事道:“你懂个屁,小树就是得修。你现在没孩子你不知道,这修剪花枝儿啊,和教育孩子简直是一样一样的。” 宋明珂点头道:“你说得对,可它是一棵树。” “你别管,朕乐意。” 宋明珂懒得搭理他,低下头继续看情报。过了一会许是皇帝大爷觉得手酸了,把剪刀塞给了旁边的宫女,走过来道:“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迟允的情报。” 宋倾岚的嘴角一抽道:“你探听他的情报作甚?” 宋明珂奇怪道:“当然要探听,万一他有什么奇怪的动作,我不也能早些告知你吗?” “哦。” 宋倾岚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茶杯道:“那你说说,都探听到了什么?” 宋明珂如实道:“卯时一刻,他从苏晚凌的院子里出来了。卯时三刻,进书房,辰时三刻出了书房又进书房,巳时接见了云却桡,没用午膳,未时和云却桡出门饮酒,申时进书房……” “你先等会儿,等会儿。” 宋倾岚觉得自己头疼。 他指着宋明珂手里厚厚的一张纸道:“这什么玩意?这是迟允一日的作息吗?” 宋明珂面无表情道:“准确地说,是的昨天的作息。” “宋明珂,你真是……哎,哎。” 宋倾岚哎个半天也说不出话。他幽幽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明明是风华绝代又风情万种的一个大美人,此刻怎么好像一个变态呢? 宋明珂摸摸自己的脸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宋倾岚摇摇头,道:“珂儿,你告诉我,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爱迟允吗?” 宋明珂像是炸毛的小猫一般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说什么呢?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 “好好好,先别急,别急,”宋倾岚指着她手里的纸道,“那你告诉告诉朕,你对他没兴趣,你把他查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当然是戒备他的一举一动。”宋明珂重新坐了下来。 “哦,那你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 宋明珂转头道:“他最近和云却桡走得很频繁。” 宋倾岚笑了一下道:“云却桡是迟允最好的友人,就算他们住在一块朕也不觉得奇怪。这种关系就好像朕和你们家安北侯一样,知道吗?” 宋明珂没说话。 “除此之外,不是没有别的发现了?”宋倾岚叹了口气道,“你别再继续查他了,朕这样一瞧,迟相几乎一整天都在家中处理公务,朕倒是觉得他夙兴夜寐为国为民,是个既有天资又有才能的好官。” “珂儿,你太紧张了。朕左次三番地劝你放宽心,你也不愿意听。” “天天盯着迟允看,你是没别的事情做了?” 宋明珂道:“可他会造反,他真的会。” “放肆!” 宋倾岚凝眉道:“朕看你是存心想气死朕!这种厥词也能说得出口,宋明珂,朕是太骄纵你了!” “不许再盯着迟允,不然朕收回飞花卫!” 宋倾岚动了气,起身拂袖跨步离开。他走得急切又快,平生小跑了好几步才勉强跟上。 “陛下!陛下您慢着些!当心摔着!” “真是气死我了。” 宋倾岚背着手道:“把她给我关起来,禁足!就不信了,这样还治不了她——” 宋倾岚一回头,便顿住了脚步。 却见宋明珂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放在桌上的那些纸张被风吹了起来,散了一地。她耷拉着肩膀低着头,斑驳的日光投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抻得长长的。 宋倾岚突然生出了一种她可能随时都要离所有人而去的错觉。 这一刻她是孤独的。 第1240章 壮阔 “把你这些纸张都收拾起来,像什么话。” 宋明珂抬头,见宋倾岚已经回来了。他故意背着手板着脸,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平生见状,笑呵呵上前,把宋明珂的情报捡起来,道:“来,长公主,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您可不能随地乱扔啊。” 宋明珂凝着地上的落叶,抠着手,好像受委屈的小孩。 “哎呀,朕真是服了你了!” 宋倾岚掐腰道:“你想怎么着,你到底想怎么着!朕说错话了还不行,朕下次留意!” 宋明珂眉毛一皱,眼看着就要掉金豆子了。 这可给宋倾岚吓坏了,他哪里还有工夫理会自己的什么帝王尊严,蹲下来握着妹妹的腕子道:“好好好,朕不该那样说的。朕这不是被你给气着了吗?” “你可别哭啊,一会儿你皇嫂回来了,若是瞧见朕把你惹哭了,非得跟朕没完。” 宋明珂抽了抽鼻子道:“那你还拦着我吗?” 宋倾岚叹气道:“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成吗?” 孩子也没什么毛病,就是喜欢监视人,他还能说什么? “好,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宋倾岚瞪她道:“你还得寸进尺了?宋明珂朕告诉你……” 宋明珂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 “行行行,你快说吧!快说。” 宋明珂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哪里有刚刚那受委屈的样子。她拽着他的袖子道:“你再接着装病好不好?” “我还装?!” 宋倾岚起身,坐了下来道:“你都不知道你皇嫂现在都快厌烦我了,总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再装下去,你皇嫂非得把我踹走不可。” “皇嫂不会的,她很爱你。” 宋倾岚幽怨道:“爱也是会消失的。” 宋明珂:“……” 好像一个怨夫。 宋明珂晃晃他的袖子道:“真的,皇兄。这次试探,我保证是最后一次,若是迟允没有任何动作,我一定不再磨你了。” 宋倾岚冷哼了一声,慢慢悠悠地加码。“陪辰儿做三个月的功课。” “成交。”宋明珂毫不犹豫道。 宋倾岚满意地点点头,捋捋自己的衣领。 “朕要你们做的,就是这些。” 回到现在,宋倾岚盘着腿坐在矮榻上,把佛珠盘得嘎吱嘎吱响。他道:“朕要你们让朕的身子看起来中毒已深,并且十分虚弱,但又不能真正损害朕的康健。” “怎么样,能做到吗?”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包括张霖在内的四个人都明白,尽管这件事十分困难,但他们散尽了一身的医术也得去做。 做不成是真的要掉脑袋的。 于是张霖拂了拂衣摆跪下道:“陛下,请您放心,我四人定然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嗯,那就好。” 宋倾岚摆手道:“去吧,哦,对了。张霖,这事儿朕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应该懂朕的意思吧?” “微臣明白!” 张霖以额触地。 “嗯,那你们跪安吧。” “微臣\/草民告退。” == 宁芙没想到自己还能收到丹乐郡主举办的赏花宴的邀请。 不过并不是郡主直接邀请她的。而是她认识的秀女给了她一张前往衡亲王府的请柬。 宁芙纠结了很久——因为她本就不属于京城,等母亲拜访完了京城中的亲戚,就是她们母女俩离开的时候。她这几日原本都不再念着此事了,但这一张小小的请柬,却把什么都勾起来了。 春日百花盛放,郡主诚邀京城中待选的秀女们前去赴宴,有美酒有鲜花,还有聊不完的热闹事,不知该有多快活。 宁芙本没资格去的。 想了许久,宁芙还是在当日去赴宴了。 衡亲王府很大,位置也极好,算是京城权贵最集中的地界了。不如说,京城中的权贵几乎都聚集在这里,所以此处戒备很是森严。 因为是赏花宴,所以这请柬很是特别,宁芙拿到的是一小株碧桃,上头拴着一根红绳,尾部是颗小铃铛,这就是请柬了。 宁芙深呼吸一口,抬头看着那庄严的牌匾。 看起来就很沉重,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制成的,很有光泽。再往下便是敞开着的朱红色大门,门口站着几个迎客的童子,大门里头栽种着一排桃树,缤纷灼然,香气扑鼻。 地上满是花瓣,来往的女子们每每走过都会留有余香。 宁芙提着裙子走了进去。 脚下踩着的虽然是石板路,但每一颗石子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大小和颜色几乎都一模一样,所以宾客们走上去了,也不会硌脚。石板路旁的桃花开得灿烂,有不少贵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树下,欢声笑语地交谈着。 她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枝花,什么都有。 活泼又明艳。 沿着石板路走到尽头,便到了通往院落的折廊。廊庑曲折冗长,为了让宾客们行走的途中不那么枯燥,主人在旁侧的草地上特意建了一座假山,假山下是一汪涌着水的清泉,波光潋滟下有许多锦鲤翻滚游动。 穿过这一道道风景,便是用来会客的中堂。王府的中堂不必寻常人家,就连一间侧屋都像是小宫殿一样,碧瓦朱甍,金梁画栋,远远望去气派又壮阔。 一个王府尚且都华丽讲究至此,何况是皇宫呢? 宁芙本有机会享受这一切的。 想到这里,宁芙只得低下头,跟着那些贵女们快速地走过去。她感觉自己原本平复下来的心境,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宁小姐!” 听到有人叫自己,宁芙回头。原来是楼汐和刘皎皎。楼汐摆摆手,从长廊穿了过来,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呢!” 她正是给宁芙送请柬的人。 宁芙道:“反正在京中闲着也是无事。” “对呀!” 楼汐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道:“当时你拒绝得那么干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憋在家里呢。你瞧瞧,出来看看也是很好的呀!” “是啊。” 第1241章 忽视 三个人结成了伴儿,一边闲聊一边往宴会的院落走。楼汐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感叹道:“瞧啊,这王府的花儿开得多好啊。我瞧着京城中的桃花都还没结花骨朵呢,这院里竟然已经开满了!” 刘皎皎道:“王府的花儿可是每年都有专人打理。我听说啊,郡主家中负责养花的下人就有二十个。” “二十个?!” 楼汐拍拍胸脯道:“我的天,真是太阔气了。这得多少钱呀?” “你这话说的,人家都是郡主了,能差钱吗?” “那倒是。宁小姐你喜欢什么花儿啊?” 宁芙突然被问到,想了想道:“牡丹吧。” “哦,为什么呀?”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如果做人不能像牡丹一样名满天下轰轰烈烈,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楼汐听了她的话,暗自勾了勾嘴角,等宁芙看她的时候,她又成了满脸天真的模样。 “是吗?我倒是觉得,人活着还是简单一点儿的好呀。” 三个人走到了院子里,刚好有一侍女端着托盘经过。托盘上放着一壶佳酿和两个杯子,是供各处的贵女们解馋的。 “快,正好想喝点酒呢!”楼汐叫住了这个侍女。 宁芙走了半天也口渴了。她懒懒地伸手,刚想拿起酒杯,就被楼汐给抢了去。楼汐把酒杯递给刘皎皎道:“我知道你最喜欢喝秋露白了,给。” 刘皎皎接过,自然道:“哎呀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爹在家可拘着我,都不让我喝酒!” “哈哈。”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 侍女行礼告辞,留下了还僵在原地的宁芙。宁芙放下手,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失态,毕竟她无论如何都算是大家族的贵女。 可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她是泗宁芙本是泗卢郡出了名的美人,又是个大才女,舞姿更是优美出众,从小就被当成全郡女子的典范。她哪一次出行不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何曾有过被人如此轻佻忽视的情况? 等到宁芙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时,楼汐和刘皎皎已经在别处落座了。 宋知漫把这场宴席设在了院落中的桃林下,贵女们背靠桃树而坐,抬眼就是落英缤纷的美景。宁芙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却发现已经坐了人。 宁芙皱眉。到来的贵女们几乎都已经落座了,而座次和位置都是有严格安排的,眼看着郡主就要到了,她再不坐下就失礼了。 占据了宁芙位置的是一个青衣女子。在诸多绫罗绸缎中,这个青衣女子只用一只白玉簪别了乌黑的秀发,脊背挺直目不斜视,只坐在那里,便好似一棵清冷的修竹。 宁芙叫来了一个侍女,指了指那姑娘道:“她是谁家的小姐啊?” 侍女低声道:“宁小姐,她是郡主请来的客人,不是谁家的小姐。” 宁芙眉毛一掀。 瞧她那不戴环佩的素净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个什么寒酸人家来的,不然也不可能把位置都认错。 这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她选秀无望,是什么东西都能来她头上踩一脚了是吗? 宁芙生生忍着怒气,道:“让她滚开,本小姐的位置也是她能抢的?” 侍女面色一紧,应了声是,赶忙小跑过去,和青芷小声说了几句话。 青芷向来不知道和人怎么相处。这次收到宋知漫的邀请,本也是意外,她本不想来,但是顾霏霏也来了,还闹着要她陪,她便跟着过来了。 也没人跟她说什么座次规矩,她只挑了个位置就坐下了。 青芷听明白了侍女的话,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她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宁芙跟另一个侍女尖声道:“你们怎么做事的?本小姐的位置被占了都不知道,什么贱民都配上本小姐的席面了吗?” 青芷的脚步一停。 原本她也不是个计较的人,更何况本就是她做错了,所以青芷也不打算说什么。没想到的是,宁芙这一句话刚好被如厕归来的顾霏霏听见了。 顾霏霏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瞬间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道:“你说谁是贱民?!” 宁芙皱眉抬眼,却见又是一个打扮得素净的年轻女子。她冷笑了一声道:“我又没说到你头上去,你急什么……” “啊!!” 宁芙尖叫了一声,因为顾霏霏居然将手里的酒扬到了她的头上。 这时,已经有不少贵女们留意到了她们的动静。宁芙起身,抬起手就要打顾霏霏的脸,反而被眼疾手快的青芷给攥住了手腕。 “你这个平民,你给我放开!放开!” 宁芙挣扎无果,红着脸道:“你再不放开,信不信本小姐处置了你!我告诉你,我的表哥可是安北侯大将军——” 青芷和顾霏霏都一愣。 二人的脸色都微妙了起来。 顾霏霏捏着帕子道:“你就是那个……嗯……” 她好歹是给宁芙留了几分脸面。听到了这里,剩下那些不认识宁芙的贵女们也都认识了,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哟,我说呢,原来是她啊。” “是啊,原本觉得这宁小姐还挺跋扈的,现在看来,也是个可怜人。” “哎,是啊。人家安北侯根本没拿她当回事。” 看似同情的话语暗藏着温柔的讥笑,宁芙被逼得眼看着就要流泪了。青芷放开了她的手,后退一步,赶忙拉着顾霏霏走了。 整个桃林,只有宁芙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可她迎接的不是惊艳的目光,而是那些非议和审视。 宁芙觉得自己要碎掉了。 恰逢此时,宋知漫姗姗来迟。她出现的时机正好,所以所有贵女们也得顺势站起来,给宋知漫行礼。 “见过郡主,郡主金安。” 宋知漫在主位落座,抬起手笑道:“好了好了,诸位不必如此拘礼,快坐下吧。” “是。” “今日召诸位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姐妹们聚在一块赏赏花乐一乐也就罢了,毕竟若是你们都进了宫,本郡主就没法再举办这么热闹的宴会了。” “青芷姐姐,你还能习惯吗?”宋知漫对着青芷眨眨眼。 第1242章 目空 青芷没想到她能突然提起自己,点点头。宋知漫笑道:“那就好了,你就当是自家的宴会,千万不要客气。” “是。” 宁芙捏紧了筷子。 一瞬间,她感觉好像所有的视线都聚在了自己身上,有探究的有幸灾乐祸的有蔑视的,好像在嘲笑她有眼不识泰山一样。 好半天,宁芙都觉得耳边好似嗡嗡作响。宋知漫和那些秀女们都说了什么,她也不得而知。 头上的酒虽然被擦去了大半,但酒水挥发散出的气味混着玫瑰头油的香气,腻在一起,让人闻了直觉不舒服。 不过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留意到宁芙。尤其是宋知漫,她看都没看一眼。 “说起来,选秀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呢郡主。” 宋知漫用手抵着下巴道:“我瞧着你们真是个个都是好的,别说是陛下了,就连我这个女子都忍不住要挑花了眼。” “郡主您真是说笑了。” 楼汐端起酒杯对宋知漫遥遥一敬道:“我等今日能齐聚于此,都是沾郡主的光,臣女先敬郡主一杯,愿郡主福泽绵长,千岁金安!” 宋知漫端起酒杯道:“好,那本郡主就满饮此杯了。” 敬酒过后,众人就放松了下来。宋知漫点了几个秀女,到桃林中间展示才艺,一时间林子中丝竹乐声绵连不断。 宁芙什么都吃不下什么都看不下。秀女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有的已经趁着醉意行起了酒令,而宁芙这一边却是门可罗雀,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快看!是云大小姐!” “哎呀,云小姐要跳舞了!” “快快快咱们好好瞧瞧!” “听说云小姐当初在充王殿下的选妃宴上一举拔得了舞魁首的名号呢,陛下还赐了许多珍宝,当真是稀罕极了!” “哎,”有一个贵女捂着胸口道,“看样子云小姐这一次入宫,算是稳稳的了。” “是呀。云小姐的哥哥可是当朝的红人,又和左相关系极好,这云小姐若是入了宫呀,肯定得是宠妃!” “真羡慕,可惜我家就没有那么深厚的底气了。” “我家也是。” 宁芙听着那些女子叽叽喳喳地讨论云初醉,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云初醉今日穿着一身珊瑚色的长裙,裙子上的纹样很是特别,每每走动之间好似有金光浮动,仔细一看才知是金线绣成的鸟雀展翅飞翔。 她戴着一套碧玉打成的头面,额间一朵海棠花瓣红艳似火。 云初醉的请柬是一支兰花。她一手持花一手拈裙,在一片荼蘼芬芳中怀着半分的醉意俏然回首,似翩然报春的女夷仙子,又似擎望瑶台的不老神女。 她衣袂飘飘,身段优美,每一个动作看似柔软纤纤却蕴藏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转瞬如鱼翔浅底,转瞬又如凤翥九天。 一曲舞罢,所有人都沉醉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不知是谁夸了一句好,又率先鼓起了掌,秀女们都跟着回过了神,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着云初醉的舞姿。 “天啊,当真是恍若天人!” “我道那诗句中描写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到底是什么意思,从前一直没有见过,今日算是得见了!” “当真是极美的!” 宋知漫也微笑道:“云小姐的舞姿若回风朔雪,婀娜轻盈,当真是让本郡主也看入了迷。相信陛下一定会很喜欢的。” 云初醉双手交握放在身前,露出了个羞涩的笑。 “郡主谬赞了。臣女蒲柳之姿,郡主不嫌弃也就罢了。” “当真是谦虚了。” 宋知漫抬手道:“来人,把本郡主去年得的鎏金四蝶钿头钗给取来,赏给云小姐。云小姐当真是深得我心。” 云初醉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当下人们将这金钗给拿来,打开红木盒子的时候,仿佛整个桃林都被照亮了。 钗棍上掐着繁复的金丝,镶嵌了数十颗饱满的珍珠,钗头上那四只蝴蝶莹光闪烁,翅膀随着人的动作轻轻地振动着,好似马上就要飞走了。 “真漂亮!” “我的天,不敢想象如果我能拥有这么漂亮的钗,我该是多么开朗的女子。” 云初醉自然是极开心的。她双手接过盒子,举过头顶,恭敬道:“臣女谢郡主赏赐,郡主千岁。” “好了,快起来吧。”宋知漫笑道。 “是。” “哎,本郡主看你真是越来越喜欢。来人,把云小姐的桌子搬过来,离本郡主近一些。” 云初醉顶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坐在了宋知漫的下首。她刚一落座,抬起头来,就对上了宁芙怨毒的目光。 宁芙坐得很远,甚至有些偏,但云初醉还是能轻易地感觉到她的视线。云初醉只和她对视了三息,就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甚至好像没发现有宁芙这个人一样。 宁芙一口银牙就快咬碎了。 比起被辱骂、被嘲讽,更能刺痛人的是什么?是忽略,是无视,是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中的傲慢。 云初醉对她就是如此。 可她怎么敢? 她宁芙从小到大,要么被人喜爱得不行,要么被人恨得牙痒痒,何曾遇到过被人连着无视了这么多次的情况? 就连那个穿着青色衣衫的贱民,都对她抱着怜悯的态度。 凭什么?! “说起来。” 楼汐看了一眼云初醉,笑着开口道:“郡主,今日见云小姐舞得这样好,倒是让臣女想到了一个人。” “哦?” 宋知漫道:“是谁?” “是当今的贵妃娘娘。” 楼汐眯眼,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她道:“说起贵妃娘娘,就不得不说到娘娘的舞了。听说当年,贵妃娘娘就是用那倾世一舞,让陛下当场给纳入了后宫。” “入宫便是妃位,当真是极高的荣宠了。” 宁芙的呼吸一窒。 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沈承聿的阻拦,那么她也迟早会达到那样的地位! 她的舞姿也不差!她甚至怀着自信,只要让她在皇帝面前跳上一段她的胡舞,皇帝定然会喜欢她! 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 第1243章 请君 为什么?身处高位的人,就是能用一两句话就轻易地决定别人的命运。他人的性命在他们那些人的眼中和蝼蚁草芥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是那么狂妄那么高傲,甚至都不会问一句蝼蚁被踩在脚下时,会不会疼。 宋知漫也赞同道:“贵妃娘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是没有道理的。” “是啊。” 楼汐感叹道:“让臣女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那次生辰宴。” 刘皎皎好奇地问:“生辰宴?生辰宴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 “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没资格入宫觐见呢。” 楼汐淡笑了一下道:“那年贵妃娘娘过生辰,举国欢庆,阖宫庆贺。当时正是冷冻数九的寒凉天,还下着大雪呢,陛下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培了一池子的荷花出来。御花园的池子中铺天盖地的都是荷花,上头还落了雪呢,远远望去粉红一片,芳香扑鼻,好看极了。” “哇。” 有人感叹道:“这得是多受宠啊。” “是啊。” “可惜,”楼汐摸摸披帛,摇头道,“只这一次,之后便再没人瞧见过这样的奇景了。” 秀女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向往。 就连在一边听故事的顾霏霏都有些羡慕。她捧着脸道:“能看得出陛下真是十分有心思的人呢。” 青芷“嗯”了一下。她想不到该是多么壮阔的景观,所以只能跟着淡声附和。 宋知漫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宁芙。 却见她眼角发红,却努力地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宋知漫勾勾唇——是了,最让人气愤的不是本就得不到,而是本能得到,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宋知漫拍拍手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贵妃娘娘岂是我等可以议论的?” “可还有谁,想要献上一段?” 楼汐突然指着宁芙道:“郡主,宁小姐的舞姿我可是见过,并不比云小姐的差呢!” 刷。 众人的目光都齐齐地落在了宁芙身上。 宁芙顶着一道道复杂的视线,强行撑着脸面,实则放在案下的手已经攥了又放,反复数次。 她这才想到,沈承聿阻止她不让她进宫,她当然可以求助别人啊! 郡主不就是个很好的依靠吗! 攀上了她,宁芙不就能名正言顺进宫了? 宁芙下了决心,刚要站起来自荐,却骤然被宋知漫的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 却听宋知漫淡淡道:“算了,可惜。” 四个字。 算了,可惜。 宁芙如五雷轰顶,愣在当场。 算了,她就这么算了。 她的人生,她的梦,她的野心,也都这么算了。 又是平淡得如清水般的一句话,又是那种熟悉的高傲,一句算了一句可惜,饱含着上位者对下位者流露出的那一点可怜的同情。 后来的每一句话,宁芙都听不清了。 直到宴会结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 她只知道,她脚步飘忽地走着,来时满目的桃花,走后满目的疮痍。 “宁小姐!” 宁芙顿住脚步,回首,却见是楼汐走了过来。奇怪的是她没有和刘皎皎一起,身旁也没跟着什么丫鬟。 “叫你好半天了,你怎么没动静呢?” 既然入宫无望,宁芙也就不再给楼汐什么好脸色了。她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楼汐的手,冷声道:“楼小姐,有什么事么?” 楼汐一愣,随即毫不在意地笑道:“怎么了?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呢。” “与你无关。” 宁芙转身就走。楼汐抓住了她的胳膊道:“先别走呀,你是生气了?我在席间也是好心啊,如果郡主留意到了你将你举荐上去,那岂不是一桩美谈吗?” “所以我还要谢谢你?” “呵。” 楼汐放开手,抱着胳膊道:“是郡主叫我来找你的。” 宁芙的瞳孔一缩。 楼汐扶着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耳侧,低声道:“明日午时,郡主在居山楼等你。你若是想来就自己过来,明白了吗?” 宁芙的指尖都在颤抖。 她刚想说话,楼汐却已经轻笑了一声,离开了桃林。 == 迟允几乎是疾跑着来到了宋倾岚的寝殿。 寝殿内血腥气浓重,好几个太医走动忙活着,宫女太监们跪了一片,唯有宋明珂站在一边,神色忧虑。 迟允走得匆忙,险些撞到了第一个端着水盆的太监。这太监刹住了脚步,躬身行礼道:“见过相爷。” 迟允看到了铜盆里的血水。 他侧身道:“快去。” “是……” 因为皇帝的口谕比较急切,所以迟允也没更衣。他把自己散乱的衣袍整理了一下,上前来,没马上行礼。 宋倾岚的脸苍白如纸,一双毫无血色的唇上沾着斑斑血迹似点点红梅。张霖和梅胜楠站在一边为他施针,但一时半会都没什么作用。 迟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沙哑道:“陛下……” 宋明珂这才看到迟允来了。 她皱眉道:“谁让你过来的?” 迟允看了她一眼,刚想说话,就被躺在床榻上的宋倾岚抢了话。 “咳、咳咳。” “是朕,叫迟相过来的。” 宋明珂一怔,面露不忍,道:“您先别说话了。” 宋倾岚似乎也没力气了。他只说完了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也没了动静。过了好一会,竟是又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迟允无声地来到宋明珂的身边。“陛下究竟是怎么了?” 宋明珂眼眶发红道:“寒毒发作。” “寒毒……” 迟允不懂这些,所以并没有妄下定论。只是看这架势,恐怕是不太好。 他侧头,凝视着宋明珂。 宋明珂甚少在外人面前显露出脆弱与难堪。在迟允看来,就算她被算计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也绝不会轻易俯首。 能让她折下脆弱的脖颈的人,也许就只有宋倾岚这个亲人了。 她似乎是哭过了。纤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眼尾发红,虽不施粉黛,那颜色却比任何胭脂都要靡丽勾人。 迟允还看到她后颈上落下了一撮稀疏的碎发,不胜可怜。 他温声开口道:“陛下会没事的。” 宋明珂不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榻上的人。 第1244章 不漏 等到宋倾岚好不容易平稳下来,也是一炷香过后了。 宋倾岚把迟允叫到了床头,低声和他说着什么。 宋明珂没听清,也不会去听,她知道不过就是些什么国事为重的话。殿内的血腥气有些重,靠着时刻在燃着的龙涎香,才散出去了大半。 宋明珂站在窗口,看着外头的梨树发呆。 过了一会,迟允走了过来。他拿着一张折过的帕子递给了宋明珂,道:“先别哭。” 宋明珂转头。 她的鼻尖都是红的,脸上的泪痕虽然很淡,但却能让人瞧出来。宋明珂接过帕子道:“本宫没哭。” 迟允垂下手,道:“一会儿陛下会让成瑞送你回去。” 宋明珂捏着帕子的手一紧,道:“那你呢?” “我留下侍疾。” 宋明珂皱眉道:“你留下做什么?你还是快走吧,宫里有太医还有那些嫔妃,哪里就轮得到你来侍疾了。” 她越是这样赶迟允,迟允越是会坚定留在宫中的决心。他揉揉自己的手腕,道:“怎么?信不过我吗?别看我现在这样,我还算会照顾人的。” 宋明珂冷笑道:“是吗?本宫是怕你侍着侍着,皇兄的病怕是不会好了。” 这正是宋明珂会说出来的话。她从来都不相信自己。 迟允笑了一下道:“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尽管派人来盯着我。不过——” 他垂眸道:“你一直在这么做,对不对?” 宋明珂嗤笑了一声,没回答。她把帕子塞回到了他的手中,转身就离开了。 迟允捏着帕子,嗅到了上头沾染的属于她的淡香。 她的香气,和她这个人大相径庭。柔和、清淡,给人一种十分好接近的感觉。哪里像是她本人,说个三两句就扎起了浑身的利刺。 迟允把帕子收进了袖笼中。 从寝殿出来后,迟允把张霖给单独叫到了御花园。 两个大男人到御花园去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欣赏风景吟诗作对。张霖心中也是十分忐忑的,说实话从他被宋倾岚塞进太医院到他成为宋倾岚身边得力的人,也没多长时间。张霖本身就不是什么特别会揣摩人心思的,不过好在稳重话少实事求是,所以一直都没出过什么岔子,宋倾岚对他这一点也是很满意的。 左相邀请,张霖不敢说什么。他只默默地跟在迟允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 御花园的花开了不少,姹紫嫣红的,很是好看。该是刚刚有宫人浇过水,所以每一朵花上头都沾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好似是一场春雨后的景象。 迟允伸手碰了一朵花,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了地上。 他捻了捻拇指与食指,道:“张太医一直为陛下调理身子?” 张霖答道:“回左相的话,是的。” “唔。” “陛下所染的寒毒之症,到底是什么?” 迟允放下手,背在身后,一双暗沉的瞳仁似乎能洞穿人的灵魂。张霖倒也没迟疑,想了一下,跟迟允解释道:“所谓寒毒之症,是陛下少年时落下的病根,本不是什么大的病灶,但陛下登基后总是劳累伤神,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久而久之,这种病症就愈发严重了。” “严重?” 迟允问:“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张霖略一行礼,道:“回左相,这……陛下的情况尚无定论。微臣和诸位同僚,不能非议啊。” 意思就是皇帝的事情你少打听。 迟允叹息道:“我知道张太医的意思,规矩我也明白。非是我要执意打探,只是陛下病了这么久,我作为臣子无法为陛下分忧,我终究心里难安。” 张霖道:“左相大人为国为民,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这你放心。” 迟允走了几步,面对着张霖,拍拍他的肩膀道:“张太医,你我都希望陛下能快些痊愈,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我瞧着陛下今日那样子,实在是有些后怕,你便如实告诉我,陛下他究竟怎么了?” 张霖斟酌了一番,低声道:“只能说,非常严重。” 迟允捏着下巴,皱眉。 非常严重。 这是一个很宽泛的词汇。 对于每个人来说,非常严重的程度都是不一样的。那么张霖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换个说法吧。能医好么?” 张霖欲言又止。 迟允见他还是不太想说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他眯着眼想了想道:“张太医,我记得你的家人不是京城人士吧?” 张霖干笑了一声道:“是,微臣的家人现在……确实不在京城。” “你为陛下尽心竭力,本相也该有所表示才是。我记得他们是福州人士,你手下还有个徒弟,在京城中开医馆?” 张霖躬着身子,觉得哪里似乎有不对,但细细想来,他骤然感觉被迟允触碰的地方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迟允就好像一个文弱的书生,他待人真挚诚恳,和他接触过的同僚无一不对他赞不绝口。 张霖却知道,迟允在威胁他。 他在用自己的家人威胁他——他要他说出实情,说出陛下究竟是否病重。 很显然,迟允已经把他调查得彻彻底底。张霖知道,如果被迟允发现什么不对劲,他一定会拿自己的家人开刀。 张霖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颤抖着,双手触在冰凉的石子路上,掐着哭声道:“左相您还是饶了微臣吧!微臣在陛下的跟前做事,家人们都不知道,请您放过微臣的家人!” 迟允赶紧伸手把人扶了起来。他温声道:“张太医你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想给你的家人送去些贺礼罢了,并未动什么心思。” 尽管他这样说,张霖还是看到,他扶着自己的手背上爆出的青筋。 他在隐忍。 张霖干脆眼一闭心一横道:“既如此,微臣就直说了,您……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若是造成朝堂动荡、百姓人心不稳,微臣是万万担不起这个罪责的啊!” 迟允收回手,当即承诺道:“你放心吧,本相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 “……是,是,微臣相信您。” 张霖抬头,直视着迟允的眼睛道:“大人,陛下也许……命不久矣。” 迟允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张霖,你放肆。” 张霖迅速低下了头,身子颤抖如筛糠。迟允一直睨着他,瞧他这害怕的样子不似作假,扎在心中的疑虑也动摇了两分。 “陛下怎么会命不久矣?莫不是你们这些太医存了些旁的心思。” “微臣万万不敢呐!” 张霖皱着一张脸道:“大人,陛下他身子中的寒毒已经积累了将近二十年,当太医院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尤其是陛下还十分勤勉,不肯好好歇息,这状况,只会越来越重啊!” “就算我太医院拼尽所有人的医术……陛下也……” 迟允的声音冷了下来。 “也如何?” “也撑不过五年。” 迟允猛然转身,踢倒了一个花盆,花盆碎裂,泥土与落花碾了一地。 张霖趁着他看不见,偷偷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过了十多息,迟允才低沉地重复了一句。 “五年。” 张霖没接话。 迟允闭上眼,捏捏眉心,似乎是在消化这个沉痛的事实。半晌他放下手道:“陛下他自己知道么?” 张霖苦笑道:“不知道。但大人,恕微臣直言,自个儿的身子是什么样的,病人自己是最清楚的。陛下他其实也早都察觉到了,但依然在硬撑。” 迟允“嗯”了一声。 所以才会那样快地推着宋景辰监国。看得出来,宋倾岚确实是急切了。 他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手掌,对张霖低声道:“张太医。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希望不要有第三个人知晓。在这之后,我要你太医院尽全力医治陛下。” “敢有半点疏忽,我绝饶不了你们。” 张霖行礼道:“请大人放心!” “你还要回去为陛下开药,先回去吧。” “是,大人。” 张霖转身,逃也似的背着药箱离开了御花园。御花园虽然没什么人把守,但宫人还是在的,两个小宫女瞧见迟允的脚旁摊着一堆碎片与泥土,赶忙跑了过来给迟允见礼。 迟允低头,往旁边挪动了几步,道:“不小心踢坏了,叫宫人来搬一盆新的来吧。” 两个小宫女连连称是。 == 太后的生辰将至。 当今太后做什么事都十分节俭,唯独过生辰这一事,宋倾岚从来不马虎。再加上宫中最近要添新人了,算是喜上加喜,所以宋倾岚下令,太后这个生辰必须要好好操办。 整个皇宫都捯饬了起来。 太后不喜欢喧闹,所以只有慈宁宫内外是安安静静的。 外头断断续续响起了鸟鸣声。 黄太后掀开被子,起了身,唤道:“银鹤,什么时辰了?” “嗳,太后,卯时了。” “嗯。” 慈宁宫的宫人不多,却个个都是干练的。见黄太后起了,便一个接一个的走进寝宫,伺候黄太后梳洗。待到黄太后梳洗完毕,也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银鹤扶着黄太后坐了下来。 “茶呢?” 这是黄太后的习惯,在用早膳之前,总要先喝一杯由太医调配的热茶,可以暖肠胃。银鹤笑着,刚想说话,殿外就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您的茶来了。” 黄太后循声望去,随即便绽开了满眼的笑意。 “哟,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李江妙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跪坐在柔软的毯子上,将托盘放在了黄太后的手边。她拿起杯子,道:“银鹤姑姑与我说,您喜欢泡了七分的雪松针,您尝尝是不是您喜爱的味道?” 黄太后接过茶杯道:“这是你亲自泡的?” 李江妙还未答,银鹤就道:“是呀太后,这泡茶用的水,还是王妃殿下亲自去花园中取来的露珠呢,您尝尝是不是有一股清甜的香气?” 黄太后小尝了一口道:“果然是!你这孩子,难为你这样用心了。” 她伸手摸了摸李江妙那被露水打湿的鬓发,道:“好孩子,你身子刚好,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儿。银鹤快取手巾来,哀家给你擦一擦。” 李江妙赶紧摆手道:“不必的……” “都是自家人。哀家就是你的长辈,长辈疼惜你,你还要拒绝?” 李江妙就微笑着不说话了。 银鹤将手巾取来。黄太后一手扶着袖子,一手帮李江妙擦汗,神态慈祥温柔,就像是寻常人家的长辈。这一瞬,阳光透过窗子落在二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这让李江妙也有点恍惚。 似乎回到了从前在府中,母亲握着自己的手温柔地和自己说话的日子。 黄太后放下手巾,端详了一下李江妙。她笑道:“你这孩子,其实长得十分标致秀丽,也不好好打扮着。银鹤,你总得提醒哀家。等这孩子回府的时候,把哀家那套翠玉打成的头面,给她带回去。” “是,太后。” 李江妙却摇摇头,用手心盖住了黄太后的手背道:“您已经赏了儿臣太多好东西了,儿臣实在羞愧。” “哀家是喜欢你这丫头,知道不知道?” 李江妙温顺点头。 “银鹤啊。” 黄太后问道:“皇帝最近如何?身子可好些了?今日妙儿难得有空闲,你去禀了皇帝,叫他一会儿带着皇后过来,咱们一家人好好用个午膳。” 银鹤屈膝道:“太后,陛下他……” 银鹤看了一眼李江妙。 李江妙正眼观鼻鼻观心跪坐着,一副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黄太后瞅瞅她,道:“没事儿,都是自家人。你说陛下他怎么了?” “陛下他最近身子不大好,所以该是无法下床了。” 黄太后皱眉道:“太医来过了吗?瞧了吗?这事儿怎么没人来告知哀家呢。” “所有太医都已经瞧过了,说是暂无大碍。太后您也别着急,陛下他就是怕您担忧,才不让您知道呐。而且您的生辰快到了,陛下是怕这事儿影响了您的心情呢。” “哀家的心情重要还是皇帝的身子重要?” 第1245章 花明 最后,还是李江妙陪着黄太后一道去探望了宋倾岚。 宋倾岚已经比昨日强许多了,虽然还是虚弱。黄太后见儿子病成了这样,心中很是担忧,甚至提出了不想操办生辰宴的想法,却被宋倾岚强硬地拒绝了。 黄太后拗不过自己的儿子,也只能由他去了。 “您别担忧了,”李江妙扶着黄太后下了轿辇,道,“宫中有那么多太医在,陛下会很快好起来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儿了。” 黄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皇帝的性子,你可能不太了解,但哀家却是明白,他向来都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儿也都瞒着哀家。你说,这宫里来来往往那么多宫人,哀家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江妙点点头。 “但就算是知道,也只能装不知了。你瞧,现在皇帝卧病在床,若是皇后和哀家都不能振作起来,岂不是给皇帝添乱呢?” 李江妙立刻道:“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传懿旨到王府。儿臣虽不能为陛下承担痛楚,却定会与王爷一起,尽力为陛下与您分忧。” “你的孝心,哀家是明白的。放心吧,哀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 嘴上这样说,面上却一直挂着忧郁,显然是很担心自己的儿子。 为了哄她开心,李江妙扶着黄太后的手臂道:“您的生辰就要到了。儿臣特意为您安排了一场胡姬表演。您也知道,我从前带领商队,收了许多外国来的人。这些胡姬是儿臣特意为您搜罗的,个个都怀着本事呢。” “儿臣虽然走过许多地方,可自认见识远远不如您的,这舞蹈的精妙之处,儿臣也无法完全领略。不如儿臣把那些女子传进来,为您表演上一曲。这样的话,您的心情能舒缓些,也能为儿臣指点一二。” 黄太后笑了一下。 李江妙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听说她们新学了一曲禅舞,有着咱们大渊女子的柔婉,却又不失神秘瑰丽的异域风情。儿臣还没见识过呢。” 黄太后点点她的额,道:“你呀,这是哄哀家开心呢。罢了罢了,左右你都这样说了,哀家便瞧瞧这禅舞到底有多好看。” 李江妙笑着道了声好。 == 从皇宫一回来,李江妙就觉得浑身的疲惫涌了上来。 她已经很累了。 但为了讨太后的欢心,她不能显出半点的疲态。 不过显然,今天她还不能歇息。刚一进家门,婢女琵琶就恭敬地走了过来,行礼道:“殿下,有客求见。” 李江妙眼中掠过一丝光芒。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情,似是讥诮,似是嘲讽,又好像一种理所应当。 她也没问来者是谁,搭着琵琶的手道:“走吧,去见见。” “是。” 到了中堂,李江妙果然见到了披着一身舞姬衣裙的宁芙。李江妙随意地坐了下来,遣散了屋子里的丫鬟。她抬眼打量了一番宁芙的身段,不明不白地夸赞着:“宁小姐的身姿果然是极美的,好似壁画种飞下来的神女。” “也难怪太后喜欢。”李江妙淡淡道。 宁芙穿着一身绛红色的长裙,腰肢纤软皮肤白皙,裙褶之间还坠着数十条鎏金流苏,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出了七彩斑斓的光芒。 若是舞动起来,不知该多优美。 宁芙端端正正往地上一跪,道:“臣女感谢王妃大恩!今日能让臣女得见太后一面,万死难报!” 李江妙闭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不必那么夸张。我也不过就是在太后跟前提了一嘴,能入太后的眼,是你自己的本事。” 宁芙却激动得全身颤抖。 “起来坐吧,地上怪凉的。” “是,谢殿下。” “说起来,”李江妙睁开眼道,“这禅舞我却是看她们都跳过,动作很是复杂。你短短几日就能练得这样优美,也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了。” 宁芙自信地勾勾唇道:“臣女对自己的舞姿,还算有几分自信的。” “是吗。” 李江妙继续轻飘飘地点火道:“你这样漂亮,又能歌善舞的美人儿,就算是在京城也是不多见的。我倒是不明白了,那安北侯为何就是不让你入宫呢?” 宁芙眼中闪过恨意。 “臣女不知,但臣女知道的是,从他将臣女退回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将臣女视作家人了。” 李江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好了,这话可不能再跟别人提起了。” 宁芙捂嘴道:“臣女失言。” 这时,琵琶前来上茶了。李江妙端起茶杯道:“等入了宫,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宁芙低头就能看见手边的茶杯。描金鎏彩的,金贵无比。她先是茫然地张了张嘴,后又斟酌了一番,道:“臣女自当尽力争取位分,争取陛下的怜惜,臣女只想让家人过得好,也想回馈殿下对臣女的恩情。” “不想报仇吗?”李江妙随口问。 “报……仇?”宁芙有点怔忡。 “是呀。” 李江妙拿出帕子,轻轻拭了拭唇角,道:“安北侯一家给了你那么大的屈辱,难道你不想报仇?宁小姐,人活这一世可是要争个脸面的。” “臣女当然想!”宁芙下意识就接道。 “是了,”李江妙用一根手指卷着帕子,道,“等你慢慢地爬上了你想要的位置——嫔位、妃位,甚至是贵妃……你无须倚仗家里给你提供的底气,你自己就是底气。” 宁芙原本眼睛一亮,可她听李江妙说起底气这两个字的时候,眸子中燃起的火星又灭了。 “臣女……臣女的父亲还是要依靠安北侯的名声啊。” 李江妙心道这人还没傻彻底。她慢悠悠道:“算了吧。宁小姐,你还是仔细想想,三日之后就是选秀大典,原本已经被除名的你突然出现在大典上,你觉得安北侯可能会不疑心吗?” 第1246章 接纳 “他亲手除名的人,被陛下给选上了,这不是在打他的脸?他必然会对你一家人怀恨在心。日后,若是你们家再想依靠安北侯府的声势,恐怕就难了。” 宁芙面色一白,骤然想起了宋知漫提点她的时候,她自己的表现。 她当时太生气,脑子一热就被宋知漫三言两语劝了下来。现在回想一下,李江妙说的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沈承聿就算是再谦和,也绝不可能管她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她在宫中孤立无援? 而接下来,李江妙的话更是直接戳破了她的幻想。“你以为你能靠着宠爱在宫中彻底站稳脚跟。但是宁小姐,如果你有心,去问问当今陛下后宫中都有什么样的女子,或许就不会心存这样的想法了。” “当今皇后、贵妃,无一不是家中势大力大,自己又是极受宠的。而剩下的妃嫔,要么是家中的势力对陛下有用,要么是些用来稳固君权的外族女。我们的陛下,可不是会单单因为美色而宠爱一个嫔妃的人。” 宁芙已经迷茫了。 这些她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她也没有想去了解过。 李江妙心中叹气,继续循循善诱道:“所以,宁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真的和安北侯撕破了脸,他会怎么做呢?他会任由你这样的人在宫中兴风作浪吗?” “他连雪域王的脑袋都敢砍,若他真想对你下手,你觉得你能逃得了吗?你家能逃得了吗?” 宁芙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这可怜的模样好像风雨中飘摇的花朵。 李江妙的话已经完全把她吓住了。 若是李江妙有什么虚言倒也罢了,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沈承聿这个人,骁勇善战是真的,冷漠无情也是真的。 说到这里,李江妙知道可以不用继续了。她放下茶杯,恰到好处地轻叹了一声,目光似乎带着无尽的怜悯,似乎是在感叹命运不公——看啊,这样好的一个美人,也许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 多让人惋惜呢。 宁芙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她跪在地上,蹭到了李江妙跟前,攥住了李江妙的裙摆道:“王妃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李江妙低头对上她的眼睛道:“我能做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一个王妃,也只会经商赚钱罢了。” “您救我!臣女真的不想死啊!求求您了!” “哎。傻呀。” 李江妙伸出手指点点她的脸,道:“我庇护不了你,不代表别人不能庇护你啊。” 宁芙瞪大了眼睛,一颗泪滑落,梨花带雨,不胜可怜。 她哽咽道:“您、您说的意思,臣女不明白……” “我问你,当今朝中,唯一能和安北侯抗衡的人是谁啊?” 这三岁小孩都知道。 宁芙嘴唇发白,好半晌才道:“可、可是……” “可是什么?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李江妙恨铁不成钢道:“你若是真的有野心,你就该想尽办法地往上爬。在这个京城,不择手段的人多了去了,难道多了你一个侯府的表小姐,就能如何不成?” “可,可左相他……臣女身份低微,如何能与左相……” 李江妙的手指点点桌面。她道:“你若是信得过我呢,我倒是能为你牵个线。” 宁芙眼中散出了明亮的光。李江妙却抢先道:“不过你也知道,左相日理万机,又尊贵无两,就算有本王妃的举荐,他也不一定瞧得上你。” “所以……” “所以?” 李江妙用手背抚抚她的脸道:“先进宫,爬上去,和左相证明了你的价值,他自然就会接纳你。” 宁芙整个人都瘫软了。李江妙给琵琶使了个眼色,琵琶上前,把人给扶了起来。 “到底要怎么做,宁小姐好好考虑一下吧。”李江妙道。 宁芙咬牙,点点头道:“臣女知道了,但无论如何,今日都多谢殿下。” “宁小姐客气了。琵琶,送宁小姐回去吧。” “是。”琵琶道。 给宁芙安排好了马车,琵琶就回来了。李江妙并没有走,而是一直在中堂坐着,瞧那样子好似在沉思。 “王妃。” 李江妙抬头道:“人已经走了?” “走了,”琵琶来到李江妙身边,道,“这宁小姐瞧着不太机灵,王妃,这样的人能用好吗?” “机灵不机灵的不重要,听话就行。看啊,这样的人,只要能吓住她,自然就好拿捏。”李江妙轻飘飘道。 “王妃英明。” “对了,”李江妙起身道,“有时间你帮我给左相去个信儿,把宁芙的事儿先提上一嘴。” 琵琶犹疑道:“殿下,左相能相信我们吗?毕竟……” 她想说,明面上李江妙还是宋明珂的好友,迟允怎么可能轻易相信李江妙的示好。 “所以啊。” “咱们也得拿出诚意来,不是么?” 琵琶道了一声是。 == “平生。” 平生原本站在暖阁外头,掐算着宋倾岚醒来的时间。结果还没到辰时,里头就传来了宋倾岚的声音。 “陛下。” 平生打开门,行至榻前,却见宋倾岚已经起了。平生赶忙道:“哎哟我的陛下,请让奴才伺候您将鞋袜穿上,张太医说了您不能受冻的。” 宋倾岚坐在床边上,打了个哈欠。 他摸摸空荡荡的榻,叹息——最近从凤鸾殿搬出来了,身边没了林婉遥,当真是有点不习惯。他道:“什么时辰了?” “陛下,卯时正三刻了。” 宋倾岚“嗯”了一声道:“这么早啊。” “是啊。” 平生挂床幔的手一顿道:“陛下,要不您再睡会儿?反正时辰还早着呢,这会子秀女们也刚入宫。” 宋倾岚:“嗯?秀女?” “对啊陛下。今日是遴选秀女的日子呢。” “啧。” 宋倾岚摸了把脸道:“病太久了,都给忘了。先伺候洗漱吧。” “是,陛下。” 洗漱过后,宋倾岚被平生扶着,坐在了铜镜前头。不看不知道,一瞧,差点没被自己苍白的脸色吓死。 他捂住铜镜道:“我天,朕这脸色当真这样差?不知道的还因为朕快死了。” 平生笑道:“陛下,您千万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您康健着呢。” 宋倾岚捏着下巴:“你说让他们给朕抬出去,会不会可信点?” 平生:“……” 这人真是装上瘾了。 第1247章 维谷 宋倾岚被伺候着用过早膳,来到御花园的景子轩中时,已经是辰时了。 皇后和太后已经落座等候。宋倾岚走进阁中,对黄太后行礼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黄太后赶忙起身,把他给扶了起来。她心疼地用帕子擦擦宋倾岚的额角,道:“脸色怎么会这样差呢?母后昨日瞧你还好好的,平生你快去给陛下叫个太医……” “不用,母后。” 宋倾岚握住了黄太后的手,柔声安抚道:“只是这几日累着了,太医说没什么大事儿。您就别担心了。” “怎么能不担心?” 黄太后摸摸儿子的脸,叹气。宋倾岚抬眼和林婉遥对上了视线,还冲他笑了笑。 林婉遥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 好说歹说,宋倾岚是把黄太后给哄回了椅子上去。等宋倾岚在上座上坐稳了,太监就可以领着秀女们一排一排地进入景子轩了。 景子轩很大,可供八个秀女站成一排供皇帝挑选。宋倾岚靠在椅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对平生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平生把手里的拂尘一甩,高声道:“宣,秀女觐见——” 阁有四面,宋倾岚朝东,秀女们从北边的游廊中走过来,再从南边出去。 环肥燕瘦万艳争春,好似是御花园的花朵成了精。宋倾岚本就对这事儿不怎么感兴趣,再加上他还要尽力扮演一个气若游丝的病人,所以就算他不专注总出神也没什么大不了。 大多时候,都是皇后与太后点头,决定哪一个女子可以入宫。 除非有那种美得让人呼吸困难的,他才会多瞧两眼。 爱美也是人之常情。 被筛进宫的秀女其实不算多,但因为觐见的繁文缛节比较重,再加上皇后和太后对此事都格外认真,所以直到一个时辰后,也才筛过了四百多人。 宋倾岚已经好像要睡着了。 黄太后很是担忧,刚想和林婉遥商量着要不要让宋倾岚先回去歇息,下一批秀女已经在太监的带领下,缓缓入场了。 黄太后只能压着心,望向那八个女孩。 她一眼就落在了第五位的宁芙身上。宁芙今日装扮得隆重,姿容艳丽,身段纤柔,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一眼就瞧见她。 平生道:“秀女行大礼——” 几个秀女把裙子拢了一下,齐齐下跪,行叩拜大礼道:“参见陛下,参加皇后、太后。” 宋倾岚闭着眼睛抬抬手指,平生便高声道:“起——” 从地上站起来,宁芙也不敢抬头窥见龙颜,这规矩她知道。 她内心激动得快要尖叫出声,但表面上却必须平静淡定。她憧憬的皇宫,憧憬的人就在眼前,她怎么能不紧张?但宁芙知道,她得到了这个面见圣上的机会已经十分难得,成败都在今日,她不能铩羽而归! 宋倾岚知道自己得睁眼瞧瞧了。 他的目光飞快地穿梭了一圈,在宁芙的身上停留了两息。 平生一个个地介绍秀女们的家世。宋倾岚不咸不淡地听着,也没说看好哪个。林婉遥知道他已经疲倦了,便连着摇了几次头,让平生给赐了花。 到了宁芙,平生高声道:“泾州都尉宁誉维之女宁芙,年十五——” 宋倾岚当即放下了支下巴的手,“嗯?” 端庄地站在下首的宁芙心中一喜。 宋倾岚心中存着疑虑。他虽然不管选秀的事,但宁芙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沈承聿不都把她给除去了吗?她是怎么过来的? 他抬起下巴道:“上前两步,朕瞧瞧。” 宁芙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却端端正正地向前两步,平视前方,甜甜道:“臣女宁芙,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愿陛下、皇后、太后万福金安。” 宋倾岚心里琢磨着这沈承聿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想不想让这宁芙进宫呢? 于是宋倾岚直接道:“朕记得你不在花名册里。你是怎么进来的?” 宋倾岚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威严却半点不减。宁芙咬唇,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开口。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林婉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陛下问话,就干脆地答。” “是!” 宁芙提起裙摆,当即跪了下来,居然给宋倾岚磕了一个头。 “请陛下明鉴,臣女之所以不在花名册中,是因为臣女的表哥安北侯将臣女给除名了!” 众人都静默了。 除了那些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秀女和奴才,三个主子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宋倾岚随意道:“哦,那安北侯为什么这么做啊?” 宁芙低头,犹豫了一下,道:“臣女……臣女不知。” 宋倾岚不再问什么。他又道:“那又是谁同意放你进来的?” 不光宁芙,在场的所有秀女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说实话,宁芙不管说是谁,那么她说出的这个人基本都和安北侯结定了梁子——安北侯的表妹在这种大场合公然打他的脸,沈承聿怎么可能放过背后的那个人。 宁芙一闭眼一咬牙道:“回陛下,承蒙……承蒙太后娘娘的疼惜,臣女得以进宫。臣女对太后娘娘的恩情感激不尽,今日能得见陛下一面,已是三生有幸,臣女已经心满意足!” 林婉遥已经闭上了眼。 怎么说呢,还不算蠢,知道把这事儿往太后的身上引。因为宋倾岚就算怪罪,也不可能怪罪到太后的头上去。黄太后想在他后宫里添一个女人,是很简单的事情,宋倾岚不可能拒绝的。 但难办就难办在,宁芙这样一说,把太后算是彻底得罪了——她无形中把太后推向了安北侯的对立面。 就算进宫,又有什么用呢? 果然,黄太后的眉毛紧皱,都没松开。 宋倾岚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背后的人绕了这么一大圈,实则就是为了恶心沈承聿,顺便挑拨一下沈承聿和宋倾岚的君臣关系——看啊,沈承聿他哪里来的权力对皇帝的后宫指手画脚?就算那是他自己家的人,但上了那花名册,她就是归皇后和太后管的。 第1248章 位分 他区区一个侯爷,不问过陛下就随便把人除名,他要干什么? 要造反? 宋倾岚已经在心里给沈承聿骂得狗血淋头。但他明白,他不能赶宁芙出宫,相反他必须给宁芙极大的恩宠,就是因为她在宫中代表着安北侯的脸面,她若是受了冷落,会让人以为帝将真的离了心,也会被旁人钻上空子。 宋倾岚最讨厌这种感觉。 所以连带着,他对宁芙初见那一点惊艳,也都变成了淡淡的嫌恶。但皇帝毕竟是皇帝,面上功夫自然是做得极好的。他抬手道:“既如此,朕怎么能辜负了太后的美意。平生,留下她吧。” “是——” 宁芙这才流露出了欢欣。她起身行礼道:“谢陛下,谢皇后太后恩典!” 直到出了景子轩,踩在了御花园的石子路上,宁芙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成功了! 她入选了! 她以后就不必再看着表哥的脸色过活了! 宁芙神色激动,感觉自己已经快飞起来了。直到看见了重华宫的大门,她这才收敛了神色。 == “你瞅瞅你俩!瞅瞅你们俩!” 御书房里,宋倾岚背着手来回踱步。他一会唉声叹气,一会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跪在下面的沈承聿和宋明珂。他咬牙道:“沈承聿,沈伏卿,朕真是想一剑穿死你。” “万万不可!” 宋明珂严肃道:“皇兄,不可。” 宋倾岚冷笑道:“怎么?心疼你的心肝蜜饯宝贝夫君了?早干嘛去了?” 宋明珂接道:“皇兄您脸色这么差,估计是拿不起剑的呀。” “我!” 宋倾岚瞪着眼睛,随手抄起一个折子就扔了过去。宋明珂接过,顺手塞进沈承聿怀里道:“这个皇兄还没批阅,一会儿你帮皇兄看了吧。” “好。”沈承聿道。 宋倾岚对平生道:“等他们两个死的时候,一个给朕埋南山一个埋北山,听着没?” 平生干笑了一声。 沈承聿平静道:“陛下,臣可以骑着饮霜过去。” “你给朕闭嘴!” 宋倾岚话音刚落,林婉遥就带着宋景辰走进来了。小孩子长得都特别快,转眼不见,宋景辰已经有些小大人的模样了,婴儿肥也褪去了些,不过依然可爱天真,很招人喜欢。 宋景辰颠颠儿地跑了过来:“姑姑!” 宋明珂伸手抱住了小孩子,用手比划了一下道:“嗯?辰儿好像长高了,也壮实了呢。” 宋景辰骄傲地挺起了胸脯,道:“那是那是!辰儿最近可听父皇的话了!每天都有及时读书,及时练武哦!” 他伸出手来附在宋明珂的耳侧,小声道:“悄悄告诉姑姑,辰儿现在一顿能吃两碗饭呢!” 宋明珂面带着笑意道:“辰儿最棒了。” “嘿嘿。” 宋景辰转头,就和他凶神恶煞的姑父来了个对眼。他的姑父直勾勾地盯着他,好似一只大灰狼。宋景辰强装镇定道:“看什么看!本、本宫不怕你,哼……咦,你怎么跪着?姑姑怎么也跪着?” 宋明珂柔声道:“因为姑姑和姑父做错了事情,所以要和你的父皇赔罪呀。” 宋景辰心疼道:“姑姑膝盖疼不疼?辰儿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不疼。” 宋明珂抱着他,大声密谋道:“可是姑姑有点累了。辰儿你能不能帮姑姑跟父皇求求情呢?” 宋景辰蹬蹬蹬跑了过来,拽着宋倾岚的衣摆道:“父皇父皇,您就原谅姑姑吧!姑姑膝盖会痛的!” 宋倾岚低头看他道:“哦,那你姑父呢?” 宋景辰歪头道:“我有姑父吗?” 众人:“……” 宋倾岚忧愁地想,孩子现在确实是越来越聪明了,但好像成长的方向不太对劲,像是那个芝麻汤圆似的,表面上白白粉粉,一掐开里头全是黑乎乎的芝麻馅。 宋倾岚俯身把儿子抱起来,道:“行了,别跟那儿杵着了,给朕的波斯毛毯都跪坏了。” 沈承聿率先起身,扶着宋明珂的腰,把她也拉了起来。 他把折子放回了案上,码放整齐。宋倾岚拍拍儿子的后背,抬眼看他道:“你那个表妹,怎么办?” 沈承聿淡淡道:“她是陛下的人,您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那朕杀了呢?” “悉听尊便。” 宋倾岚啧啧感叹道:“沈伏卿啊沈伏卿,有时候朕都怀疑,你这人有没有心呢。” 沈承聿面不改色道:“有,不过在媳妇那。” 坐在一旁的林婉遥噗嗤一笑。宋明珂没说什么,但她悄然绯红的脸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宋倾岚“嘶”了一下道:“肉麻死了,沈伏卿你真恶心。” 沈承聿牵起妻子的小手揉捏了一下——他媳妇不嫌弃他就行。 “你表妹的事情,朕自然会处理,但下次若遇到这样的事儿,你起码跟朕商量一下。现在好了,你看着吧,弹劾你的折子明天就得到了。” 沈承聿毫不在意。 宋倾岚知道,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就是那宽阔无垠的九边和他手下那些精兵强将。所以宋倾岚也并不太诘责他,他转了个话题道:“母后的生辰宴,你们打算送什么贺礼?” 宋明珂捏着下巴道:“没想好,要不您替我们送了?” “朕没钱。”宋倾岚毫不犹豫道。 “小气鬼。” 宋倾岚随口道:“送个孩子吧,朕倒也挺希望你们能在生辰宴宣布这个好消息,母后会很高兴。” “不生。” 宋倾岚瞪眼道:“你说不生就不生?!” 宋明珂摸摸沈承聿的手背,道:“我们商量过了,不会轻易有孩子的。” “那你们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朕死啊?” 宋明珂就瞪他。 就在这时,成瑞躬身走了进来,拿着一个竹简,行礼道:“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后,成瑞将手里的竹简呈给了宋倾岚,道:“这是本次入选的秀女名册,请陛下与皇后娘娘阅读,并择吉日为秀女们选定位分,奴才好告知内务府。” 宋倾岚接过,抬眼瞥了一下沈承聿。 第1249章 怀胎 宋倾岚数了一下,道:“二十八个?” 成瑞笑道:“是的陛下,一共是二十八个秀女,有零有整,这数儿也很吉祥呢。” 宋倾岚笑了一声,伸手指了指三个名字,道:“这三个是嫔位,剩下的交给皇后,让皇后定夺就可以。” “是。” 成瑞转头将竹简呈给了林婉遥。林婉遥微笑道:“嗯,云初醉、展颜和宁芙,这三个女子确实是够得上嫔位的。余下的,本宫瞧瞧……” 宋景辰乖乖地待在父亲的怀里,抬头问:“父皇,什么是嫔呀?” 宋倾岚握着他的小手解释道:“是父皇的妃子。” “父皇的妃子,是不是就是父皇的媳妇儿?” 宋倾岚点点他的小脑袋瓜道:“父皇的媳妇儿只有母后。” “那父皇,”宋景辰的眼睛亮亮的,“以后辰儿也会有很多的很多的妃子吗?” 宋倾岚的嘴角一僵。 这该怎么跟孩子解释呢? 瞧这孩子满脸期待的模样,显然是非常想拥有很多妃子的——他才几岁!就这么好色了!成何体统! 于是宋倾岚严肃道:“那你得好好读书好好练武,不然你一个妃子都别想娶。” “呜呜。” 宋景辰失落过后,挺起胸膛道:“我要好好读书练武!我要娶很多的媳妇!” 宋倾岚:“……” 算了,他能好好读书就挺好。 林婉遥很快就给这些秀女定下了位分,之后的事情,便是内务府按照尊卑来拟定封号。 宋倾岚最后检查了一眼,没什么问题,便叫成瑞把名册交到内务府去了。 罪也谢过了,安也请过了,宋明珂和沈承聿就没有继续在御书房待着的必要了。沈承聿牵起宋明珂的手,行礼道:“那臣就先告退了,陛下好生歇息。” 宋倾岚不耐烦摆手道:“滚蛋滚蛋。” 林婉遥起身道:“臣妾去送送珂儿。” 宋倾岚立刻道:“要早点回来。” “好。” 宋明珂笑着跟宋景辰摆摆手,走出了御书房。今日暖和,阳光落在白玉地砖上有些晃眼。宋明珂用手抵住眼睛道:“皇嫂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们了。” 林婉遥拉着她的手道:“想你了,与你多说几句都不行?” “怎么不行?” 二人在前面走,沈承聿就在她们身后默默地跟着,留了一步的距离。宋明珂道:“辰儿现在愈发懂事了。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林婉遥带着笑看了她一眼,道:“说起来,我也没见过珂儿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想必一定是十分可爱的。” 宋明珂摇头道:“不知道呢,应该不会,因为有人总是欺负我。” 林婉遥望后边瞥了一下,笑意更深道:“哦?那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抢我的零食,还给我梳特别丑的辫子,特别讨厌。” 林婉遥掩唇道:“你们从小感情就这么好?真不错。” “哪儿呀。” 宋明珂哼了一声道:“我第一次翻墙出宫,就被他给抓了个正着。那面墙特别窄,还冷,他就是不让我下来,把我的酒给没收了。他还威胁我,要告诉我皇兄。” 林婉遥笑得花枝乱颤。 沈承聿微微眯起了眼睛,也回忆起了那日的情景。 她骑在墙头怒目而视,墙边有一株梨花,映着皎白的月色,她看起来好像是从壁画里出来的飞天仙子。 忍不住就多看了会,倒也不是不让她下来。 林婉遥道:“哎,年轻真好。这么多年,伏卿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沈承聿勾起唇角。 怎么不算是呢? 宋明珂也抬起了下巴,笑意和煦。她悄悄把左手背到身后,伸出了俏皮的小拇指。 沈承聿上前两步,牵住了她的手指,轻轻晃晃。 林婉遥温声道:“如今天下太平,后宫也祥和,我唯一的愿望就是陛下身体康健,你们两个能好好的……” 宋明珂正听着,突然感觉林婉遥说话的声音愈发小了。她疑惑着转头,却见林婉遥蹙起眉头,脚步也放慢了,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皇嫂?” “皇嫂!!” 林婉遥晕倒得太突然,宫人们也来不及准备轿辇,所以是沈承聿把人给抱去了凤鸾殿。 宋倾岚和张霖都来得很快。 “婉遥!!” 宋倾岚面色紧张,顾不上什么仪态,连外袍都没穿。他望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子,心中的担忧更是浓烈。 “张霖快瞧瞧。” “是。” 张霖跪在榻前,仔细地查探了一番,半晌,他笑着回眸给宋倾岚磕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是有喜了!” 宋明珂愣了一下。 宋倾岚也愣了。 居然有孩子了。不过倒也是,他前段时日一直在凤鸾殿泡着,成天黏在林婉遥身边,活像是块牛皮糖,林婉遥不怀孕才不正常吧。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干。 “……真有了?” 张霖抬头道:“臣拙见,皇后娘娘确实是喜脉没错儿。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以传其他太医来诊脉。” “不行。” 宋倾岚当即拒绝。他现在只能容忍张霖知道他的身体状况,皇后的自然也一样。 “朕信得过你的医术。既然你这样说,那基本不会出岔子。” “微臣多谢陛下信任,不过……” “不过什么?”宋倾岚皱眉。 “不过皇后娘娘之前忧思过度,病过几时,再加上陛下您也是病体初愈,所以其实,现在并不是娘娘怀孕的好时机。” 宋倾岚捏捏眉心。 是了,林双游去世,林婉遥表面坚强,但背地里哭晕了不知道多少次,晚上也总是睡不好,这些他其实都知道的。 “你的意思说,皇后娘娘的胎像并不稳?” “是的。” 张霖又道:“不过陛下无须担忧,微臣定然尽心竭力为娘娘安胎,只要多加小心,不让娘娘操劳动怒,其实是没有问题的。” 宋倾岚这才舒展了眉眼。 第1250章 等死 “好,皇后娘娘这一胎就交给你,务必要给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明白了?” “微臣明白。” 张霖走了之后,宋倾岚立刻像是那被照妖镜照化出来的妖怪一样现了原形。 “嘿!” “你说说这巧不巧,巧不巧,朕又要有孩子了!” 宋倾岚在林婉遥的床头来回地走动,喜色溢于言表。他一会眼睛一亮一会凝眉沉思,自言自语着,好像沾了点什么。 “是个公主吧?有辰儿了,再来个女儿,朕和婉遥就儿女双全了!” “不能再要了,就这一胎,最后,嗯。” 宋明珂无语地看着他,道:“好歹都是辰儿的爹了,能不能稳重一些?” 宋倾岚对她翻了个白眼道:“你又没有孩子,你懂甚么。你知道那种欣喜么,那种喜悦,发自内心的……” “好好好,知道啦。” 宋明珂抬抬下巴道:“皇嫂醒啦。” 宋倾岚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深情道:“婉遥,你终于醒了。” 林婉遥迷迷糊糊地被他攥住了手,开口道:“陛下?臣妾这是怎么了……唔,头有点晕。” “别动别动,你现在有了孩子,不能乱动。” 林婉遥瞪大了眼睛。 然后像是确认一样,看看宋明珂和沈承聿。直到他们两个也点头了,她才喜笑颜开道:“真的?是真的吗陛下?” “真的真的是真的。你渴不渴饿不饿?朕让御膳房给你送点心来……” 林婉遥却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道:“真好,谢谢你,阿岚。” 宋倾岚神色一软,摸摸她的秀发。 宋明珂知道他们两个再在这杵着就不礼貌了,于是拉了拉沈承聿的袖子,带着他出了寝宫。 “还好还好。” 宋明珂拍拍胸脯道:“还好是怀孕了。若是皇嫂出了什么事儿,我真该担心死了。” 沈承聿无声捏捏她的手。 “好了,我没事儿,”宋明珂回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道,“走吧,回家。” “好,回家。” == 不出宋倾岚所料,几天之后,言官弹劾沈承聿的折子被送到御前。 他们参沈承聿越俎代庖,不经陛下同意擅自插手皇帝后宫事宜,应予以惩罚。 宋倾岚不拿出态度肯定不行,所以他下旨罚了沈承聿的俸禄,算是小惩大诫。但那些言官好像就是不肯放过一样,个个都请求对沈承聿加重惩罚,搞得原本能很快就解决的事情,居然慢慢地传了出去。 宋倾岚烦得不行,又因为林婉遥怀孕了,他十二个不放心,所以暂时将此事留中不表。 时间慢慢流逝,秀女们也都被定下了位分进了宫。 还有一件事也归于尘埃落定。 当顾跃升得知自己被弹劾了之后,他是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左相府的。 但这一次,他没见到迟允。 这次官员考核的结果下来了。结果就是,有一大批五六品的官员被查出了许多问题。要么是手脚不干净,要么是私德有亏,总之就是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突然落下的砍刀,把他们都给杀懵了。 正常来说,要一次解决这么多的官员可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审讯一个官员很简单,但若是一百个甚至二百个有问题的官员都挤在一块,很容易闹出许多纰漏。 但迟允这一次丝毫没有留情。从言官弹劾,刑部入手调查,到围府取证,再到堂前审讯,这一道道的流程落下来像是早有预谋一般,井然有序丝毫不拖泥带水。短短几天,已经有十多个官员被直接撸了下来,抄家的抄家下狱的下狱,京城的街道上时不时都能看见押解罪犯的囚车。 谁不害怕? 狗都知道,迟允这根本是早就有计划了! 传言都是真的!他真的在为那些清流和寒门家的官员腾位置! 而现在,刀子一下下地劈下来,马上就要落到顾跃升的头上了。顾跃升也不傻,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便立刻来到相府想找迟允通融一下,结果这次别说是见面,就连相府的门都没能进去。 顾跃升折返了很多次,甚至想试着偷偷潜入。 结果被简卓派人给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顾跃升回府的时候,就顶着一脸青青紫紫的伤痕。他的夫人刚端着茶壶走过来,一瞧他脸上的伤,惊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她拿着帕子走过来,想给顾跃升擦擦脸,结果刚一碰到他的皮肤,就惹他“嘶”了一声,连连后退。 顾夫人顿了一下,落了泪。 “这是怎么了,夫君?怎么会伤得这样重呢?” “还能怎么!” 顾跃升坐了下来,结果碰到了腰上的伤口,又哎哟哎哟惨叫了好几声。他道:“娘的,还不是因为迟允!疼,疼啊……” 顾夫人一愣,道:“迟……迟大人?你不是去找他了吗?这……他把你给打了?” “可不是!他不光不见我,还派人把我给打了!” 顾跃升悔恨道:“早知道他将我视作了弃子,我还为何要处处谄媚?我当初可真是瞎了眼,瞎了眼!” “夫君别动怒。” 顾夫人跟身边的丫鬟吩咐了一声,取了药箱来。她打开药箱,温柔地取出了一点药水,道:“事已至此,夫君又该如何打算呢?” 说到这,顾跃升又是长叹了一声。 怎么办?! 他也头疼呢。 眼看着就要轮到自己了,用不了明天,刑部就得派人来取证了!他虽然已经尽力去销毁证据了,可他听说,刑部那些人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能找出别的证据来! 再说了,迟允是铁了心要把他拉下来,他就算挣扎,有个什么用? 顾跃升都快烦死了。 给他上完药,顾夫人又开始哭。她道:“夫君,我们不能死啊。咱们楠楠还不满四岁,你怎么舍得让她小小年纪就遭受这样的横祸呢……夫君啊。” “我不知道吗?我能不知道吗?你哭哭哭,哭就有用了?” 顾夫人哭得更厉害了。 顾跃升被她哭得快烦死了。他躁郁地抓抓自己的头发,眼睛都熬出了红血丝。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啊?! 他不能就这么等死啊!他得做点什么!哪怕没用,也得做啊。 顾夫人嘤嘤道:“怎么办啊,我顾家要完了。左相的权力那么大,谁能帮帮我们啊。” 顾跃升一愣。 第1251章 解难 对啊。 这京城可不止一个迟允。 谁能帮他?迟允能帮他,那其他人自然也能帮他! 顾跃升冷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开始盘算着到底谁能帮他。 皇帝?证据确凿的事情他闹到皇帝跟前去那是找死!苏佑为?那就是迟允的人!刑部尚书?且不说这人好不好贿赂,若是一旦东窗事发,那不是又给迟允递上了一把刀子吗! 算来算去,顾跃升绝望地发现,整个京城只有一个人能帮他。 他低声骂了好几句,但又不能不为全家打算。顾跃升抹了把脸道:“把库房打开,把所有的金银给我取出来。” 顾夫人怔了一下,也顾不上哭了。“为何啊夫君?” “叫你去取就快去!我这想法子救你的命呢!” “哦,好好好!我这就去,就去。” 顾夫人虽然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但夫君说话她还是听的。很快,顾夫人就叫管事秘密地将家里的所有金银都取了出来,多多少少的凑起来,也有几万两了。 顾跃升带着这些金银,叫了辆马车,直接就往长公主府去了。 长公主府虽然无人常住,但一直都有人打理,也有飞花卫看守,就是防止有谁直接到公主府找宋明珂却寻不到人。 先接见顾跃升的人,是时常在公主府住的荧惑。 前段日子,宋明珂特意放了荧惑的假,让他与顾霏霏等人一道为宋倾岚配药。这过程虽然不长,但是极其耗费人的心血,荧惑一连几日都没合眼,所以他整个人显得阴沉又冷淡。 顾跃升默默地跟在荧惑后面,也不敢说话。 到了中堂,荧惑站定,转身对顾跃升说:“什么都别碰,什么都别说,坐着等就行。” 顾跃升连忙点头,道:“小兄弟,嗯,不知长公主她……” 荧惑打断他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说完,荧惑就干脆利落地走了,甚至都不给顾跃升反应的时间。顾跃升抬起手,想说什么,但荧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顾跃升低低“啧”了一下,骂了句什么。 结果门外突然传来了荧惑的声音。 “我能听见。” 顾跃升赶紧把嘴捂住了。 公主府的中堂很是奇怪,一个丫鬟都没有,但顾跃升明显能感觉到,暗处有人盯着他,而且还不是几个人那么简单。 但没法子,若不是为了活命,谁能来这种地方! 顾跃升等了一炷香,宋明珂没来。 两炷香,宋明珂还是没来。 一个时辰过后,顾跃升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这期间只有两个打扮得漂亮的小丫鬟进来给他换了杯茶水。然后就没有任何人来过。 顾跃升不停踱步,偶尔还向外张望。 但他不敢离开。 他知道,自己就算是等到天黑也得等,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终于,在他马上就要在公主府熬晕过去的时候,宋明珂来了。 顾跃升只先嗅到了一阵香风,很特别很清雅,是他从来没闻过的气味。随后便是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那女子在前,姿容绝色却神态慵懒,男子在后,用手臂撑着她的手,垂眸倾身,姿态尊敬。 顾跃升愣了两息,随即一个滑跪上前。 “微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明珂搭着小夏的手在主位上落座,道:“起来吧,先坐。” “谢长公主!” 顾跃升重新坐了下来。 “有什么就快说吧,”宋明珂抬手按按额侧,道,“本宫还有事儿,没工夫陪你耗着。” 顾跃升咬牙,又站了起来,面对着宋明珂,一撩衣袍,嗑了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微臣请长公主解救微臣于水火,若能得长公主垂怜出手相救,微臣来世结草衔环以报长公主大恩!” 宋明珂“嗯”了一声,心道这些文官就是喜欢说这些废话。她眯起眼睛审视了一番顾跃升道:“如果本宫没记错,你是迟允手下的人吧?” 顾跃升心一紧。 他低头道:“以前……是的。” “那你还来找本宫?” 宋明珂没挑明,但画外音就是——老娘和迟允在朝堂上都快打得头破血流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顾跃升心一横道:“微臣明白长公主所言,但现在微臣实在无路可退,请长公主开恩!” 宋明珂往后一靠。 她的目光在他的身上缓慢地走过,似乎是在判断这个人能给她带来多少价值。半晌,宋明珂开口道:“说吧,什么事儿。” 顾跃升把他被弹劾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再次给宋明珂磕了个头道:“长公主,现在刑部已经马上就要查到微臣的家中了,若是真的被查到什么,微臣一家老小难辞其咎!” “微臣知道这朝中能和迟相抗衡的唯有长公主,长公主神通广大,定然能解救微臣呐!” 宋明珂用指甲点点太阳穴,态度不冷不热。 她身后的小夏很适时地开口道:“顾大人,您是在求长公主办事,所以顾大人是否该拿出一些诚意呢?” “有,有有有!” 顾跃升对身后喊了一声道:“抬进来,都抬进来!!” 奴仆们抬着几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咚咚几下箱子落地。顾跃升命其中一人把箱子打开,颗颗摆放整齐的金元宝显露了出来。 光芒四射的。 顾跃升真诚道:“长公主,只要长公主愿意出手搭救,微臣愿意散尽家财!” 宋明珂反问:“就这些?” 顾跃升以为宋明珂是觉得这钱太少了。他心道这已经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虽然在大户人家眼里不够看,但是也算不得少了!他暗自咬牙,开口道:“长公主是嫌少?没关系,我家还有一些值钱的珍宝,等长公主点头,微臣可以通通当了去……” 宋明珂却摇摇头道:“不是。你觉得本宫缺钱吗?” 顾跃升被问得懵了。 缺钱吗? 对啊。 宋明珂怎么可能缺钱! 她哥是皇帝,她夫君是安北侯,她自己就坐拥无数金银财宝,整个大渊谁缺钱了她都不可能缺钱啊! 第1252章 搭船 顾跃升干笑了一下道:“那……咳咳,长公主您的意思是?” 宋明珂见这人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点拨不通,扶着椅子把手就要起身。“罢了,本宫看你绕来绕去也没甚么诚意。小夏送客。” 小夏应了一声,从后头绕了过来就要送顾跃升出去。顾跃升后背冷汗涔涔,大喊了一声道:“不不不!长公主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您!” 宋明珂已经面露不耐,但没起身。 顾跃升疯狂地思考了起来。宋明珂要什么?她到底要什么?她不要钱不要权,他能给宋明珂提供什么?有什么东西,是只有他能给,别人都给不了的? 想啊,快想啊!! 顾跃升发誓,这么多年,在迟允身边的时候他反应都没这么快过。他猛然抬头道:“微臣能够帮长公主监视迟相的一举一动!” 宋明珂定定看他,然后笑了一下。 “本宫不需要你的帮助,也能知道迟允的一举一动。” 顾跃升:“……” 干,差点忘了这长公主还有个飞花卫指挥使的头衔。 就在宋明珂真的要离开时,顾跃升低低伏在地面上,道:“微臣愿成为长公主的犬马,为长公主驱策!只要您一声令下,微臣定然鞠躬尽瘁,绝不辜负长公主的苦心!”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想看看宋明珂的脸色。却见这倾国倾城的女子直直地盯着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 顾跃升陡然觉得心头的重担被扫空,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对了,宋明珂要的就是这个。 宋明珂一改冷淡,道:“小夏,把顾大人扶起来吧,可别把人跪坏了。” “是。” 小夏上前,把顾跃升扶了起来。可怜顾跃升,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得知顾家有救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嗓子都哑了。 虽然难看,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谢长公主,微臣多谢长公主。” 宋明珂瞥了一眼那些箱子,道:“顾大人也不容易。为官数十载,这攒下的钱银却也不多。可见顾大人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 顾跃升干笑了一声,不敢回答。 他虽然没贪许多吧,但绝对称不上是手脚干净就是了。 宋明珂笑眯眯道:“既然是好官,刑部也肯定不会为难你的,所以顾大人,把心揣到肚子里去吧。” 顾跃升心里一喜。 “谢长公主提点!” == “你说什么?” 迟允本在案前把玩一支玉管笔,听了简卓的话,他面色稍显不虞地抬起头来。 坐在一边的季苇和云却桡也同时望向简卓。 简卓低头,道:“大人,微臣不敢说谎。刑部确实没有搜查到任何有关顾跃升行贿受贿的证据。” 迟允笑出了声音。 他用玉管笔轻轻敲了敲砚台,道:“没找到?那么多的证据,还能一夜之间飞走了?” “长翅膀了?” 简卓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只能行礼道:“微臣也不明白。” 迟允放下玉管笔,眸色黯沉,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半晌,他开口道:“这事儿先作罢。既然证据没找到,顾跃升就不能被诘责。” 简卓皱眉道:“可是大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 迟允挑眉道:“可我是在筛人,不是要造反,不问缘由就拿朝廷命官,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简卓只能闭上了嘴巴。 迟允也觉得有股淡淡的心烦漫上了心头。他颔首道:“你先下去吧。” “是。” 简卓转身欲走,想起了什么,又对迟允道:“大人,今日孙将军和人约好了在城南的听花阁看戏。” “什么时辰?”迟允问。 “未时。” “知道了。”迟允点点头。 简卓对迟允行了一礼,下去了。他刚一走,季苇眉间的戾气就渐渐浮了上来,他闷声道:“大人,此人定然是找到了靠山,已经背叛了我们。不能留他。” 意思是要将顾跃升斩草除根。 迟允抬眼看他道:“他现在有长公主的庇护,你觉得我有多少的本事,能在飞花卫的重重保护之下把他给杀了?” 季苇蹙眉。 是了,飞花卫嘛,能制造证据自然也能销毁证据,这种事情他们最擅长了。没想到顾跃升反应这么快,居然在一夜之间就搭上了长公主这条船。 “可是大人,此人虽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毕竟在吏部多年,认识的人也不少,万一他在吏部到处散播对我们不利的谣言……” “吏部有苏大人,不必担忧。”云却桡道。 季苇的眉眼放松了些。 也是。 云却桡是最先品过味的。 他把胳膊肘撑在案上,道:“峻生。既然顾跃升能想到投靠长公主,那咱们弹劾的其他人,未必想不到啊。” 季苇也道:“没错,云兄说得不无道理。” 迟允闭眼道:“你以为公主府这几日为何把守不严?不就是为了那些人?” 云却桡担忧道:“长公主是在和咱们抢人呢。峻生,不能让她把所有人都抢去。现在武将的势力被安北侯把着,若是文官也被长公主渗透,还有咱们什么事儿?” “嗯。” 云却桡的担心非常有道理。 迟允沉吟了一下道:“我想想吧。告诉姚祯,让刑部加快速度审理,实在不行去找大理寺。” “好。” 就在这时,许泽走了进来,道:“大人,兰公子来了。” 迟允颔首道:“让他进来。” “是。” 云却桡转头,却见一身形挺拔的小公子走进了进来。小公子模样挺标致,就是皮肤瞧着不怎么好。 兰寂对迟允行了一礼,道:“相爷。” 云却桡蹙眉。这声音也有点沙哑,不像是少年人应有的。 迟允点头,瞧他脸上似是带了汗,道:“刚练箭回来?” “是,”兰寂老老实实道,“从老师的学堂回来之后,练了两个时辰射箭。” 云却桡暗自咋舌。 好家伙,别看这小公子身形不是很健壮,练箭倒是一点都不含糊。他虽是文臣,却也经常听林试锋说,若不是力大健壮之人,是根本无法射箭的。 第1253章 恩爱 迟允摩挲了一下茶杯,道:“你年纪还小,不必每日都这么刻苦。” 兰寂的双手垂在身侧,道:“小子的一切都是相爷所给,能陪伴在您身侧,献出绵薄之力,小子已经满足。” 年轻,恭维的话却是一套一套的。 迟允笑了一下,道:“好了,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你先回自己的院子歇着吧。” “是。” 兰寂行礼,转身离开。书房的门被关上之后,云却桡奇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之前好像从来没出现在你身边儿呢。” 迟允道:“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全家都没了命,只留他一个,也是个可怜人。” “噢,那还真是挺惨的。” 迟允没再接话。 “时辰差不多了,”云却桡起身,拂了拂衣摆,道,“估摸着台子都搭上了,咱们还是快些去吧。去晚了,就没有好座次咯。” 迟允却道:“你和季苇先去。” 云却桡:“嗯?你还有公务没处理完?” “对。” “那好吧,我和季兄先行了。你可得快点来啊。” 迟允应了一声。 云却桡笑着先出了门,季苇给迟允行了一礼,也跟着出去了。迟允把手上的文书放下,踱步到书架前,敲敲架上的细口瓶,又随手动了一本游记,原本平坦的地砖发出了空洞的响声。 地门大开,露出了一道幽深的石梯。 迟允取过书架上的白烛,俯身钻进地门,走了进去。随着石梯逐渐深入,里头的景象也明朗了起来。 迟允书房的密室存放着的不是什么名贵的珍宝。走入石室,就能看见满墙密密麻麻的仕女画像。画像上只有一个女子,她们有的对花感叹,有的回眸抬指,有的身着色彩艳丽的百花斗篷,有的身着明艳如火的长裙。 可她们却没有脸。 明明她们该是倾城绝色,唯独那一张张脸是空白的。 石室中间有一张石桌,上面绑着一个人。 这人的脸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血迹将他身上的衣衫染成了深色。唯有遮掩在凌乱的头发下的眼睛昭示着这人还有一口气。 他的胸膛轻轻地起伏着,因为实在太过痛苦,瞳仁已经呈现出了灰败之色。 迟允没有理会他。 他和从前一样,轻轻地把烛台放在桌上,坐在旁边,抬起头来望着满墙满墙的画像。 迟允的眼神中有赤裸的痴迷,有疯狂,还有如狂风涤荡残云般的欲望。或许还有恨,那种爱到极致,爱到求而不得、痛不欲生的恨。 “你在她身边几年了?”迟允突然开口。 没人回答。 桌上的人没法回答。他已经被迟允拔了舌头,就连喘气的声音都十分虚弱。 迟允静静地看着墙壁上的美人,道:“已经半个月了。她不是不知道我可能会对你们做什么,但她一点儿解救你们的意思也没有。” “多绝情啊。” 这人听了迟允的话,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怒,只是冷冷地看着迟允。 “是啊,”迟允自言自语道,“她就是这么绝情的一个人。为了在我的府里埋钉子,不惜牺牲效忠多年的手下。” “说起来,这次能抓住你们,还得多谢秦瑶。” “你说我该怎么谢她才好?” 迟允双手摩挲着,他平淡的声音回荡在石室里,蕴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惊骇。 可就在此时,通道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一下、两下。 很谨慎。 迟允面无表情地望向通道的方向,垂下的袖子盖住了手中的青龙刃。 直到苏晚凌的身影出现了。 苏晚凌手中端着一壶绿蚁酒。 这绿蚁酒本是她给迟允温着的。从小厨房过来之后,却见书房无人,跟许泽打听了才知道迟允并不在。苏晚凌本不能留在书房太久,但她看案上的文书有些乱,便主动帮迟允收拾了起来。 结果就偶然寻到了这条密道。 苏晚凌怀着忐忑的心,小步小步地往下走,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继续,要立刻回头,但是那被放大的好奇心与作祟的刺激感促使着她一点一点地挪动脚步。 直到——她来到了石室,直到她看到这满墙满墙的仕女图。 全都是宋明珂,每一张都有宋明珂的身影。 再对上石桌上那遍体鳞伤的飞花卫,还有旁边的面无表情的丈夫。 苏晚凌生出了一股没由来的恐慌——她同床共枕柔情蜜意的人,与她互通心绪的心上人,此刻却如此陌生,陌生得让她害怕。 苏晚凌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的手在抖。 手抖了,壶里的酒也跟着洒了出来,淅淅沥沥地落在了地上。 然而被绑着的飞花卫却极其痛苦地嚎叫了起来。尽管他被束缚着,却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扭动,他喘息他挣扎,他的眼中爆出了鲜红的血丝,一双眸子狠狠地盯着苏晚凌手中的酒壶。 “啊——” 粗哑的吼叫吓住了苏晚凌。苏晚凌面色一白,后退了一步,酒壶落在地上,摔碎了。 而被绑着的飞花卫也没了生息。 苏晚凌哪里想到这人只是听了一会水声就被折磨死了。她抖着一双手想捂住自己的眼,可面前的景象太有冲击,她已经没了挪开视线的力气。 迟允走了过来,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往外走。 一阶一阶,直到出了密室,迟允将机关归位,这才带着苏晚凌坐了下来。迟允拿起了一个折子道:“你帮我整理过了?” 苏晚凌目光呆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嗯,是、是啊。” “多谢。” 迟允也没再翻动那些文书。“你去更衣吧,一会我跟至怀他们去听花阁看戏,有你最喜欢的水漫金山。” 苏晚凌咬唇,欲言又止。 “夫君……” “嗯。” 迟允看着他,神情柔和,是极其有耐心的。苏晚凌还是开口道:“夫君,刚刚那个人……” “什么人?”迟允问。 “就是……那个人……” 苏晚凌的嘴唇发颤,还是不敢承认那个人是被自己给杀了。一方面她只是个世家小姐,哪里见过这打打杀杀的事情,另一方面她怕的是自己突然闯入坏了迟允的事,他会怀恨在心。 这绝对不行。 他们之间的感情才刚刚升温。 迟允用手背贴贴她的额头道:“发烧了?若是觉得难受就回屋歇着吧,改日再一道看戏也是一样的。” “不!” 苏晚凌握住他的手腕道:“没什么……夫君,是我胡言乱语了。我,我先回屋子更衣,马上便过来。” 迟允放下手笑道:“好。” 苏晚凌起身欲走,然而她想了想,还是回过头来,抱住了迟允的腰肢,把整个人都窝在了他的怀里。 她的眼中似乎噙着泪花。 “夫君,我们会一直恩爱的,对不对?” 迟允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道:“当然会了。” 苏晚凌轻声应了,起身离去。 迟允沉下面庞,瞥了一眼原处的机关位置,不语。 第1254章 边缘 宋明珂将一直在外头的玉抄调回了京城述职。 准确地来说,是他们那些原本在外头的飞花卫都被调了回来。 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宋明珂一年一度举办的百花宴。百花宴和赏花宴一字之差,但区别甚大。所谓百花宴,其实就是在每年春日百花盛开之时,召集全体飞花卫开办宴席,不管职位高低也不管明卫暗卫,只要是为飞花卫做事的,都可以参加这次宴会。 飞花卫们穿着春日百花服聚在一起,好似群芳争艳,让人真的感觉得到春天到来了。 “小心呀。” “哎呀,你别把妞妞摔了。” 桃树下,杨潜一家三口正在摘桃花。杨潜的闺女又长大了一些,还白了,身上穿着嫩粉色绣金牡丹的小袄,模样像是天上的小仙子。她骑在亲爹的脖子上,伸出一只软嫩的小手,要够上头的桃花。 阿芸一手扶着杨潜的肩膀,一边担心地看着女儿。好在小东西也不贪心,撸了一朵桃花下来,花瓣落了杨潜一头。 “呀呀!呀!” 杨锦姝手舞足蹈,拿着桃花对阿芸比划。 阿芸疑惑地看看杨潜。 杨潜一笑,取过了她手里的桃花,将其别在了妻子的发间。桃花美满粉润,衬得阿芸的面色也如桃李般诱人。 她脸一红,侧着面颊道:“好看吗?” 若不是闺女还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杨潜恐怕就亲上去了。他微笑道:“好看好看,我媳妇当然好看了。” 话还没说完,杨锦姝又撸了一把子桃花下来。 然后往他爹的脑袋上一栽。 杨潜:“……” 还真是一碗水要端平啊。看来他闺女是个当大官的料。 整个公主府的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这些飞花卫们难得卸掉了平日里紧张的时光。 到处都是酒香。 刑剑像是个门神一样杵在一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说实话,他打死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穿上这身百花服。 花里胡哨,除了好看没有任何用处。刑剑抱着自己的长剑,冷硬地抿了抿嘴唇,觉得心情更不好了。 “哟,这衣裳很合你的身嘛。” 刑剑听到熟悉的声音,浑身都绷紧了。霓裳走了过来,扯扯他的袖子,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可以嘛小郎君,还真像样。” 霓裳没夸张。刑剑的外形本就端正修长,现在头发用白玉冠束起,一身窄袖百花长衣衬得他姿态优雅笔直,简单的腰封更是将他的身姿勾勒得如茂竹一般俊逸有致。 刑剑眼神微动,放下手,低头看看自己。 有点不自在。 霓裳一手掐着腰肢,一手捏着帕子道:“哎,真是的。你怎么就进了明卫呢?等你能出去当值,不知又有多少小姑娘该为你争风吃醋了。” 刑剑莫名就不喜欢这些话。 他拧眉道:“我没有那种心思。” “知道知道,瞧你那老正经的样子。不过有人就好这口呢,没法子。” 刑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霓裳突然凑近,香气如兰。 “不如我求求长公主,把你调到我手下来吧,如何?” “你也知道,难叔他总不在京城,你不在长公主的身边,又什么时候能升到都统去呢?” 她的面孔太近,也太突然,以至于刑剑居然忘记了与她拉开距离。 他居然犹豫了一瞬。 就在他的脑子飞速地思考的时候,霍难粗重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喂,霓裳,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啊。怎么还当着大家的面挖我的人?” 霓裳直起身子,手指把玩着披帛道:“难叔,您看您,那么凶干什么呀?我哪里敢真的和您抢人。这小郎君与我相识,我逗他几句罢了。” 刑剑有些恼怒。 在这个女人的嘴里,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真分不清。 “你相识的小郎君还真是多啊。” 霓裳面色一落,脸上立刻没了那吊儿郎当的笑意。玉抄走了过来,眼神在刑剑和霓裳之间流转着,道:“怎么?不要你的陆子晚,开始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了吗?” “不愧是青楼出身的女人,作风当真是和别人不一般。” 霓裳抱着手臂冷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玉抄妹妹。这一年不见你,你究竟是去哪里了啊?哦,不会是因为太招人讨厌所以一直被长公主关在外面,不敢回来露面吧。” 玉抄的身份,在整个飞花卫之内其实算是个沉默的共识。 她现在的地位非常尴尬。若说和别人关系还不错吧,大家知道她是迟允的暗桩,也不乐意接近她;若说她和别人关系很差吧,众人看在长公主一直沉默的份上,倒也不至于把她怎样。 只是被边缘化了而已。 所以玉抄现在算是一颗废棋。 霓裳的话温温柔柔却也在戳她的心肝。玉抄笑了一声道:“不管怎样,我不还是回来了吗?你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吧,水性杨花的女人,若是哪日东窗事发被人踹了,看你怎么求人家。” 霓裳也笑道:“我没了男人能活,你离开了飞花卫能活吗?” 玉抄咬牙。 霓裳知道自己完胜,狡黠的样子活像只小狐狸。 第1255章 红颜 “贱人!狐狸精!” 玉抄走到一棵桃树下,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低低咒骂起了霓裳。 “瞧她那轻狂的样子……” 玉抄攥紧了酒杯,面色凶恶。 “你对霓裳的恶意太大了。” 桃树的另一侧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声音很低沉沙哑,显然是刻意压出来的,没有让任何人听出来是谁。玉抄却一边装作把玩酒杯,一边不经意道:“我和她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是很逼真吗?” 半晌,树后那人才再次开口。 “别节外生枝,你这次回京本就不容易。” 玉抄轻哼了一声。 “你和那边已经联系过了吗?” 玉抄靠在树上,扬起了下巴道:“还没呢。不是你说的吗,不要节外生枝。” 那人又沉默了一会,道:“明面上你已经无法接近长公主,所以你要尽全力襄助我。” “知道了。” 玉抄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一阵微风拂过,那人已经消失不见,好似从来没出现过。 而另一边,霓裳也被玉抄气个不轻。 “老妖女,在老娘跟前嚣张什么呢?不行,我要去禀报长公主,把她给下地牢!” 霓裳掐着腰就要走。霍难赶紧把人给拉住了,道:“长公主未曾下令,你不能动她。” “可她……” 霍难沉沉地咳嗽了几声。 霓裳回身看了一眼刑剑,摸摸头发道:“好吧好吧,哎呀真是烦人,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去看变戏法去,听说是长公主特意请的戏班子呢。” 霍难嘿嘿一笑道:“我不乐意看那玩意儿,你们两个去看吧,我先走了。” 霓裳瞪大眼睛道:“您干什么去?这宴席还没结束呢。” “出去透透风,这儿全是人,闹得慌。” 霍难纵身一跃,居然是直接翻墙走了。 霓裳已经习惯了霍难来去无踪影的性子。她伸手拉着刑剑的佩剑道:“好了走吧,再晚点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刑剑低头,看着握住他剑柄的玉手,抿唇不语。 “你别扭什么呢?”霓裳疑惑道。 刑剑这才硬邦邦地开口:“男女授受不亲。” 霓裳闻言,没憋住,笑得花枝乱颤。她捏着帕子道:“哎哟我的天,小郎君,我们飞花卫的人才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呢。” “你要早点习惯。等将来你能独当一面了,也是要经常与女子接触的。瞧你,像个忠贞烈男一样……” 刑剑被她说得脸都憋红了。半晌他才冒出来一句:“你不可理喻。” 说完拿着自己的佩剑,转身就走了。霓裳觉得他怪好玩的,跟了上去道:“生气了?真生气了?我不过就逗逗你……” “哎呀。” 却是被人撞了个趔趄。 对面的人还端着一碗汤水,洒了霓裳一身。 霓裳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满——她这身衣裳可是为了百花宴特意做的,长公主花了重金呢。她皱眉道:“走路不张眼睛?你是哪个都统的手下?” 对面的女子面容姣好,明眸善睐,被霓裳冷冰冰地一说,她的眼中立刻溢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那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活像是丛林中迷失了道路的小鹿。 霓裳就没见过这么脆弱的女飞花卫。 她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历经磨难刀尖舔血过来的?当初霓裳在雪域遍体鳞伤皮开肉绽的时候,都没委屈成这样。 这女子微微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刚好遮住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刷的就下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霓裳心道坏了。 这是个高手。 眼看着她在霓裳面前哭哭啼啼,已经引起了不少飞花卫的注意。霓裳避免节外生枝,干脆道:“没事,你赶紧走吧……” 这女子却突然拽住了霓裳的袖子。 “姐姐,我知道你的衣裳不便宜,但今日毕竟是袖儿冲动,是袖儿的不对,我……我愿意赔姐姐一条新的裙子。” 她的眼睛明亮澄澈,真诚得像是孩童。 连霓裳这种老江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语气太凶了。她抽回自己的袖子,语气放柔了些道:“没事儿,不用,这种衣服我穿得起……” “可是姐姐……” 话音刚落,祁连仙就走了过来。 “袖儿?” 袖儿一愣,回过头来,在祁连仙的视角刚好能看见她脸上的泪痕。祁连仙瞧瞧霓裳,又瞧瞧她,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在府里待着吗?” 袖儿垂下头来,道:“对不起,公子。只是……只是厨房的汤炖好了,我本想着等你回来再给你喝,但我怕凉了……” 在场的几个人面色都十分耐人寻味。刑剑一副死人脸事不关己的模样,霓裳看了祁连仙一眼冷笑一声,而祁连仙似乎并没有因为袖儿的小女子姿态动情,只是瞥瞥霓裳袖子上的水迹,没说话。 袖儿知道自己可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上前两步,抬头看着祁连仙道:“公子,我是不是该走的?” 祁连仙叹气道:“你确实不该来这里。” 袖儿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公子,这些都是我的借口。我……我只是太想见你了。我只是想了解你,想走进你的生活。” “是袖儿唐突了,抱歉。” 她转身就走,没有一点停留。祁连仙捏捏眉心道:“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你先留下吧。” 袖儿停住脚步,眼睛一亮。 “真的吗?” “嗯,先跟我走吧。” 祁连仙跟霓裳点头示意,带着袖儿离开了。霓裳瞪大了眼睛看完了全程,随即不可置信地鼓起了掌。 “精彩,精彩。这女人到底怎么来头啊,居然能拿捏住祁连仙?” 刑剑哼了一声,道:“装模作样。” 然后走了。 霓裳追了上去道:“哎你别走那么快呀!我还得去更衣呢,你等等我!” 第1256章 好运 跳墙出来过后,霍难的耳边就清净了许多。 霍难是宋明珂最信任的都统之一,所以他这一走一过也没人拦着他。 在闲暇的时候,霍难基本就是镇抚司和公主府两边跑,自从宋明珂把他妻儿都接到了京城,他这才稳定了下来。 霍难背着手在大街上走,街上一片太平,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赢啦!又是我赢了!” 霍难脚步一停。 他侧首,却见是两个小孩儿蹲在树下玩牌。 两个孩子不知是从哪弄来了一副牌,像是木头做的,整齐有序地摆在地上。穿着蓝色衣裳的小孩把手里的泥土拍拍,得意道:“喏,我翻出了二十二对,你只翻出了五对!你输啦!” 蹲在地上的红衣小孩子瘪嘴道:“什么呀,你偷看,你耍赖!” “你玩儿不过我就说我耍赖?我看你就是玩不起!” “我怎么玩不起了?我,我……” “那你先把肉干给我!愿赌服输!” 红衣裳的小孩犹豫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肉干塞给他。蓝衣裳接过肉干,拿起一根咬了一口,道:“好吃好吃,别人的东西就是好吃!” “不玩儿了!我要回家了。” “不许走!” 红衣裳叫住他道:“我不服,再来一把!” 蓝衣裳回头,摇头晃脑道:“我才不和你玩呢,我好不容易赢了这么多肉干,半个月都吃不完呢,我不玩。” “我,我再加上我的酥糖!” “两包!” 蓝衣裳想了想,道:“那好吧,真的最后一把了喔。” “就最后一把!” 于是两个小孩把牌给就地打乱,重新玩了起来。木牌上面有各种各样的图案,每个图案有四张牌,而规则也很简单,在打乱所有牌面之后,每次翻开两张牌,若牌面图案一致,就可以一直翻下去。 霍难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俩孩子玩耍。 而这一次,红衣裳发挥得不错,居然一连翻了十对牌。 “索子!” “门神!” “蟠桃!” 蓝衣裳小孩用衣裳兜着肉干,优哉游哉地看着他翻牌。翻到第十五对的时候,图案没对上,止步于此了。 “哼。”红衣裳拍拍手,叉腰道,“你来吧你来吧。” 蓝衣裳小孩把衣服的下摆一系,嘿嘿一笑,露出了他残缺的一排牙齿。“那我就来了啊,一会儿你输了可别哭鼻子回家找你娘!” “我才不会呢,你找你娘哭!” “嘻嘻。” 霍难心道这蓝衣裳小孩还怪有意思的,气定神闲的,有点小大人那个样子。 蓝衣裳随手翻了两张牌,连上了。 “神官!” “白虎!” “元宝!” 这一连就翻起了十四五对。红衣裳小孩脸色都变了,死死地盯着他的手,咬住了嘴唇。 “最后一张!” 蓝衣裳把牌往地上一拍,道:“全对!我又赢了。” 他居然一口气把剩下的三十多对木牌都翻了出来。 红衣裳小孩面色苍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来吧,我的酥糖呢?快给我快给我。” 输了的小孩一瘪嘴,刷的一下流出了眼泪。他把两包酥糖扔给了赢了的小孩,哭着闹着跑开了。 “呜呜,娘!娘!我被欺负啦!” 声音渐行渐远了。 “真是的,又喊娘。” 蓝衣裳小孩摇摇头,像个小老头一样,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收拾木牌。 霍难蹲下身粗声粗气道:“小孩儿,那么多牌你是咋记住的?” 小孩瞥了他一眼,道:“想知道啊?” “想知道啊。” 小孩点点自己的脑袋道:“智慧,这是智慧的力量。” 霍难:“……” 行吧。 回家的路上,霍难的心被这两个小孩勾得有点蠢蠢欲动。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来到了赌坊一条街。 这一条街,是京城最出名的街道之一,这里所有的店铺全都是赌坊,大大小小算起来能有百余家。 无论是身着布衣的百姓,还是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来到这里都是赌坊的客人,他们不会因为客人身上多了一块玉佩而少算计一分,也不会因为客人身上的补丁太多而施舍怜悯。 众生相,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每天都有人赚得流油,还有人腰缠万贯进去,一穷二白出来,被人扔在大街上,倍尝冷眼。 可这就是赌。 霍难刚在一家赌坊站定,就被美貌的老板娘拉了进去。 再从这家赌坊走出来,霍难腰上的钱袋子已经鼓了一圈。 他有点飘飘然——今天的运气这么好? 居然一下就赢了一百两! 霍难其实不太想继续了。因为不光他的妻儿,长公主也经常规劝他,要远离这种地方。 但看着这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这虚假的繁华很容易让人做出不那么理智的判断。 霍难咬咬牙,走进了第二家赌坊。 第二次,他是被赌坊老板笑着送出来的。赌坊老板亲自把银子奉到了他手上,让他日后一定要常来。 这次,霍难赢下了五百两。 霍难也有点懵。虽然从前也有赢的时候,但他也没一次赢过这么多。他拿着银票走在街上,感觉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 身体中有人在告诉他快走,离开这里。 六百两银子,足够他挥霍许久了。就算是长公主也不会一下赏他这么多。 霍难清楚地知道,但他的脚就是停不下来。他的眼睛到处逡巡着,也不知最终该落在哪里。万一呢?万一这六百两下去,会赢更多呢? 三千两,两千两,哪怕一千! 他也是赚。 第四次,霍难再次走进了一家赌坊。而这一次从赌坊出来,他怀里揣着五千两的银票。 五千两!! 霍难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这么好运的一天。他站在赌坊门口,看似沉静地思考,实则脑子已经炸开了。 可以了,可以收手了。 可以回家了。 霍难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在心中做了许久的天人交战之后,迈起了步子向外走去。 走的时候,他听到迎面而来的宾客们在高声议论。 “快去瞧瞧吧,前头蟠桃坊好像有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啊?” “老板自掏腰包引客人呢,据说是最终赢下来的人能得十万两。” “十万两,这么多?那得快去看看!” 第1257章 泥沼 蟠桃坊,名字挺起来仙气飘飘,十分有韵味。 但实则和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一点都不沾边。因何叫蟠桃坊,是因为这个赌坊的老板退出了一种十分有意思的游戏,名字叫选仙,含着各种仙人的种类,所以这赌坊便叫了蟠桃坊。 刚进门,便是一张巨大的绘着八仙过海图的屏风。一楼摆放着几张赌桌,都是一些散客在玩那些有的没的的小赌局。绕过屏风顺着楼梯上去,拐角处摆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头书着“别有天”三个字。推开门,果然是别有洞天的景象,却见无数宾客聚集在一起,或是玩骰子或是打马吊,稍微豪爽些的随便就摔下了两张千两银票,连给跑堂的打赏都是些灿灿发光的金叶子。 足以见得这二楼的人出手多么阔绰。 二楼的大堂都是些玩骰子或者看花牌的,若是想玩选仙,可以选择旁边的包厢。 霍难随便走了两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心道这蟠桃坊的老板肯定是故弄玄虚,于是打算转身下楼。刚下了两个台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起哄的声音。 “快点吧,你能不能玩了!” “你不玩儿快滚下去,让别人上!” “让别人上!让别人上!” 霍难皱眉,却见是一张赌桌前围着一群人,好像正不满地喧嚷着。他人高马大的,不怎么费劲地就挤了进来,结果就看到两个男子坐在赌桌前,神色不一。 对面的人贼眉鼠眼,另一个人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一件寝衣,面色窘迫纠结,在众人的喧闹下红了脸,不停地瞪他们,却不敢出声反驳。 霍难瞪大了眼睛。 嘿,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贼眉鼠眼的不就是那个出老千的? 侯津捏捏小胡子,眯着眼睛道:“怎么着啊?你这,还要不要继续了?” “嗐,要我说啊,你就别继续了。你都已经把你家的牛都输给我了,还能有什么本钱啊?差不多就得了,我还不想赢你了呢。” 侯津说话依然十分欠揍。 对面的男子咬牙切齿,却依然赖在赌桌上不肯走。周围的人不停地催促他离开,别耽误别人玩,他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屁股半点不挪。 “说话呀!” “行了行了,”侯津摆摆手道,“快滚快滚,晦气死了,来来来下一个下一个!” “我来我来!” “我还没玩儿呢!我来!” 就在众人推搡的时候,那男子憋着通红的脸开口道:“我要继续和你赌!我就来最后一把,就一把!” 侯津“啧”了一声,拿起了烟斗子在桌上嗑了嗑。他不屑道:“不是我说你,老四。你已经什么都没了,你再跟我赌你还能赌什么啊?赌你这条贱命?” “没人要的。” 被称作老四的男人道:“我还有个老婆!” 静默。 全场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了强烈的哄笑声。 “老婆?哎哟哈哈哈,你要拿你的老婆做赌注?” “我说老四你别是疯了吧?劝你一句话,这一条街谁没听说过猴儿精老爷的名字,你都已经输光了家底,就赶紧回去吧!” “就是啊,别丢人现眼了。” 侯津却色眯眯地一笑道:“哦?这有点意思。你娘子怎么样啊?可漂亮?” 老四咬牙道:“我娘子是出了名的美人。若是我输了,我……我把我的娘子送给你!” “哟哟哟!” 哄笑声更大了。 “老四还真是有魄力啊,是个爷们,哈哈哈哈。” “哎,老四,这见者有份的,你说咱们能不能也跟着侯老爷沾沾光啊?啊?哈哈哈哈……” 老四恼怒道:“都给我滚!滚!” “哟哟,怎么还急了呢?兄弟们也没说什么。” 老四用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侯津。 “怎么样?来不来?” 侯津点头道:“来啊,怎么不来。既然你都下了这么大的血本,那我就把我京城的宅子,和我这五万两都押上。”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房契,抖搂了两下,道:“老四,你可看好了,白纸黑字,房契。上头可是有我的手印呢。” “好,来!” “诶——” 侯津却突然道:“就这么着多没意思啊。不如咱们再玩点儿大的。如果谁输了,谁就光着屁股在这条街跑上一圈,再认赢的做爹,怎么样啊?” 老四恨声道:“侯津,你别欺人太甚!” “不玩?不玩就算了。” “玩!” 老四怒喝了一声:“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好!” 侯津哈哈大笑,伸手一引,示意他将骰子用骰盅盖住。他们玩的游戏很简单,赌桌上放着一张四角图,每一个角上画着一个神仙,分别是散仙、诗仙、酒仙和画中仙。每个仙人都有对应的点数,摇盅开盖,开出来的点数如果和自己猜测的神仙一致,那便是赢了。 摇骰子之前,侯津问:“说吧,你选哪个?” 老四好半天,才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诗仙。 “好。” 侯津指着画中仙道:“那我就猜,是画中仙。” 两个人拿起了骰盅。 哗啦哗啦。骰子碰撞木盅的声音清脆又动听,众人兴奋地呐喊着,好似现在在赌桌旁边的就是他们一样。烛光葳蕤,照得屋子里头人影幢幢,似交织在一起的利爪与獠牙,扭曲骇人。 就在骰盅即将落下那一刻。 霍难动了动耳朵,听到侯津的骰盅里想起了四只骰子碰撞的声音,而他的小拇指轻轻掠过了骰盅底部,原本那两枚骰子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 “砰!” 两只骰盅同时落下。 侯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你先来。” 老四并没有马上打开骰盅。 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在他的脖子上刷出了一条水痕。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骰盅的一角,赫然看见了里头是两个四点。 八点开二。 是诗仙!! 他赢了!! 老四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他一会抹脸一会狂喜,指着侯津的脸恶狠狠道:“侯津!你这个狗东西,今天老子就让你跪下叫我爹!哈哈,哈哈哈哈!” “五万两,哈哈哈哈哈哈!” “你娘的,老子他妈的发了!操!” 侯津嘴角噙着冷笑道:“哟,这么嘚瑟,看样子是胸有成竹了?” “孽障!” 老四伸手就去揪侯津的衣服领子,却被其他人给拦住了。“叫爹,不然我他妈打死你信不信,信不信!” “睁大眼睛给老子看看,这是几!” 刷的一下,骰盅被打开。 第1258章 偿还 侯津伸手整了下衣服,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让我跪下叫爹?” “不然呢?” 老四冷笑了一声,突然发现周围人都沉默了下来。他有些疑惑地扫了扫别人的脸色,却发现他们或尴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有的甚至直接笑出了声。 老四低头,就看见一个骰子从四点变成了三点。 七点,散仙。 老四崩溃地抓起了头发。他跳上了凳子指着侯津大喊道:“你出千!!你出千!我的明明是八点,我是八点!我是诗仙,你们信我啊!” “我真的是八点啊!” “他出千啊!快点把他的手指头剁下来啊!!” 老四形迹疯魔,却没人理会。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老四再怎么挣扎也只能算是狡辩。 侯津叹叹气,打开了自己的骰盅。 “看看你爷爷我的。” 两个六点,十二点,画中仙。 “哈哈。” 侯津摇头晃脑讥笑道:“老爷我又赢了。” “什么时候把你老婆送到我府上?其实做个通房也算是抬举她了,如果她伺候得好,老爷我也不是不能把她抬成小妾啊……哈哈哈。” “我杀了你!!” 老四想要跳上桌去揍侯津,却被赌坊的打手们给带走了。很快,老四的叫喊声就消失在了门口,至于他什么时候管侯津叫爹,就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情了。 侯津又赢下了几万两,只觉得无比畅快。他摸了一把桌上的金元宝,美滋滋道:“还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 一只大手落在了他面前,压着两张银票。 霍难沉声道:“我。” 侯津心里咯噔了一下。 霍难实在太让人难忘了。他还记得霍难把他像是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勒死了。侯津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道:“怎么、怎么是你啊?” “我不能来啊?” 侯津被噎了一下。 “你……你,我不和你玩,你出去出去。” 见他心虚地左瞥瞥右瞟瞟,霍难直接抽出了自己的砍刀,往地上一插—— 结结实实的地砖就那么裂出了一条缝隙。 众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个打手想上前,被霍难一声喝止了。 “谁敢上来,老子就劈谁。” 没人敢动了。 再加上人群中已经有人认出了霍难是个飞花卫,于是更不敢多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去看侯津的反应。侯津也被他吓得够呛,后背紧紧贴着椅子道:“好好好,玩还不行吗?玩……” 霍难伸出一根手指道:“如果我赢了,刚才你和那个人一笔勾销。” 侯津挑眉道:“凭什么啊?他自己把他老婆给我的,我为什么要一笔勾销?大家可都听见了,我没逼迫他吧?” “没有没有!” “他是不是自愿的!” “肯定是了,到了这里谁能不是自愿的呀!” 侯津对霍难耸了耸肩。霍难危险地眯起眼睛,一双拳头攥得咯咯直响,侯津见状赶紧道:“行行行,我不要他老婆,不要他老婆了!也不用他叫我爹了!” 霍难冷笑。 侯津心里直叫苦。怎么玩着玩着又遇到了这个瘟神?上次出千就差点被他给识破,这次若是他再有什么小动作,霍难不得真的宰了他啊? 不行,这次得让霍难赢。 于是侯津拿起骰盅道:“来来来,下注下注!先说好啊,这第一注咱们俩都定下来了,我再加一千两。” 他用烟斗拨了拨旁边的金元宝。 霍难也拍下了一千两的银票。 两个人同时拿起了骰盅,又落下。打开之后,霍难对应的是诗仙,和他的猜测对上了,所以霍难赢了。 侯津把金元宝推给他道:“拿去拿去拿去,我输了。哎输了输了呀。” “不玩了,不顺。老爷我遇到你就倒霉,不玩了不玩了散了……” 众人觉得无趣,刚想散开,却见霍难又拍了一千两。“继续。” 侯津翘起二郎腿道:“你想继续我还不想和你玩儿了呢,你找别人玩去吧,走了走了。” 霍难突然开口道:“你和茹家的二夫人……” 侯津却噌的一下坐了回来。 “继续就继续,”他咬牙道,“不过你可别后悔,今天老爷我肯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霍难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二局,骰开,霍难依然押中了诗仙,而侯津没中。 第三局,还是诗仙。 第四局、第五局,都是诗仙。 而霍难已经从侯津的手中赢下了一万两。 侯津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原本他可以靠着出千掌握整个局面,但是这个局面现在被霍难彻底给破坏了,他现在就算是出千,也根本赢不过霍难。 侯津的面色从刚开始的调笑,渐渐变得严肃。 最后当他把身上所有的五万两都押上的时候,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掉进了霍难的圈套。 诗仙、诗仙、诗仙。 “砰。” 最后,两个人同时落盅那一刻,侯津像是一只耗子一样不顾形象地趴在了桌上,他刷的一下揭开了霍难的骰盅,脸色惨白如纸。 八点,还是诗仙。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侯津指着霍难道:“怎么可能每一次都是八点,你出千,你就是出千了!” 霍难摊开手面无表情道:“有证据吗?” “玩不起,就别玩。” 霍难缓缓道。 他只是在告诉侯津,他若是想搞动作可再简单不过了。飞花卫都统个个都有武功在手,哪个不是高手?用内力催动一两个骰子又不是什么难事。 侯津却不管那么多,他怒道:“在这条街,还没人敢赢老爷我的银子。给老子上,今天必须把他的手指头给我剁喽!” 第1259章 失手 “不能喝。” “真不能喝。” “哎呀,真不能喝!” 就在杨锦姝第四次把小手伸向酒杯的时候,杨潜把闺女的小手拍了下去道:“不能喝不能喝,你,不能喝!” 杨锦姝也没哭,就是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爹。 好像在问:为什么不能喝? 杨潜哽了一下。 可爱的杨锦姝逗得在场的飞花卫直乐。有人道:“杨指挥使,既然孩子想喝你就给她尝一点呗,这都是好酒。” 杨潜瞪着眼睛道:“耍酒疯怎么办?我闺女可不是一般人。” 众人哈哈大笑。 防止杨锦姝被院子里的石子划伤,宋明珂特意命人在整个院子的地上都铺上了软毯。小孩子怎么爬都不会受伤。 杨锦姝见他爹不给自己喝酒,十分干脆地放开了他,手脚并用地往宋明珂的方向爬去。 宋明珂早早地对她伸出了双臂,笑着把孩子揽进了怀里。小孩子像只八爪鱼一样抱住宋明珂,还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显然是十分依赖宋明珂的。 “哇,哇。” 杨锦姝哇里哇去的,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只小手挥舞了半天就要去够宋明珂的酒樽。宋明珂把酒樽拿起来,道:“你想喝吗?” 杨锦姝用大眼睛看着宋明珂眉心的海棠花。 红彤彤的,很好看。 她呆呆地点头。 宋明珂淡笑一声,把酒樽递给春杏道:“去弄点米糊来,放些牛乳吧。” “是。” 春杏端着盛满了米糊的酒樽走来。宋明珂用羹匙舀起了一点,放到了杨锦姝的嘴边。 “来。”她温声道。 杨锦姝张嘴把米糊吃下,一张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宋明珂,小手还无意识地揪着她的衣襟。 这可把众人都看呆了。 这还是他们那个长公主吗? 给他们干哪来了这是? 此刻的宋明珂简直浑身都散发着母亲一样的光辉。 “挺好,”杨潜一边捶捶自己的大腿一边道,“我看孩子以后就给侯府带着得了,省得我们家阿芸天天操心。” 祁连仙鄙视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能有个亲爹的样子?你自己怎么不带呢?” 杨潜叹气道:“也行,明天我就跟长公主提一下,以后我就在家带孩子吧,不然成天在镇抚司泡着,我迟早有一天活活累死。” 他幽怨道:“要是我真累死了,也不知道我的抚恤金够不够她们娘儿俩活的。” 祁连仙:“……” 真是要死了这个人,怎么还顺杆爬呢。 “对了。” 杨潜笑嘻嘻地靠近,道:“你的那个小相好呢?怎么把人给撵走了?” 祁连仙淡淡道:“我给送回去了。” “啧,这是干什么?咱们好不容易举办个宴会,你留人家喝杯酒也行啊。” 祁连仙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正经?” “我说什么了我,”杨潜摇头道,“这还没娶进家门呢,就这么护着了,这小娘们真是把你迷得不轻啊,啧啧。” 祁连仙不满道:“谁要娶她了?你有病啊。” “哦。” 杨潜摇头晃脑道:“不娶她,你给人家买大宅子,还找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怎么着祁大官人,你隔这养金丝雀呢?” 祁连仙眯起眼睛道:“你调查我?” 杨潜举起双手道:“我发誓!我绝对没主动要查,关键你也没想着保密,我作为飞花卫的人,想知道这种事情很正常吧?” “哼。” “哎哎我给你道歉还不成?我这不是怕你吃亏么,”杨潜嘿嘿一笑道,“这意志再坚挺的好汉,也难过那美人儿关呐。” 祁连仙冷冷道:“我拜托你不要把我想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好吗?不然我们切磋切磋?” “算了算了。” 杨潜赶紧把屁股挪开,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士啊,就是喜欢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不如学学我,你看,每天风花雪月的,不是也很快活吗?” 祁连仙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就在杨潜像一只鬼一样缠着祁连仙和他行酒令的时候,一个暗卫小跑了过来,在杨潜的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杨潜听完,眉毛一掀道:“你说什么玩意?!” 暗卫低声道:“千真万确,大人。此事可要秉明长公主?” 杨潜抬手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让她知道。你先回去,此事我来处理就可以。” “是,大人。” 祁连仙转头道:“怎么了?” 杨潜道:“难叔在赌坊和人起冲突,失手把人打死了。” 祁连仙沉吟了一下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是谁家的人?” “不知道,我先去看看吧,你喝你的酒。” 祁连仙“嗯”了一声。 “哟。” 这时,于愿刚端着一盘炒花生米走来了。他放下盘子道:“他这是干什么去?这么匆忙。” 他指着杨潜离开的方向。 祁连仙淡淡道:“不知道,可能是家里着火了吧。” 于愿:“……” 他挠挠头,拿起了一颗花生米,搓搓上面的皮,扔进了嘴里。 虽说闹出人命并不是小事,但是对于飞花卫来说,这种事情还是比较好处理的。所以杨潜也没让别人告诉宋明珂。 当杨潜来到蟠桃坊的时候,一楼已经被清了,所有的客人都去了二楼。 侯津已经死了,他突着眼睛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嘴角还有一丝鲜血,显然是被人打死的。霍难被两个打手压着站在一边,赌坊的老板坐在圈椅上,面色不虞。 这老板名叫秀爷,名字女气,打扮得也像个细皮嫩肉的姑娘,一身樱粉色的长衫,脸上点着胭脂,头发乌黑如墨,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眸子尤其晶亮。 听说这秀爷早点是京中的名角儿,青衣扮相是一绝,多少人为了瞧他一掷千金。后来跟了一个贵人赚了许多银子,贵人死了之后,他便开了这么个赌坊。 杨潜把人群扒拉开,道:“让让,让让。” 见杨潜来了,霍难紧锁着的眉头才放松了一些。秀爷把目光落在杨潜身上,审视了一番,道:“阁下是哪位贵客?我们赌坊现在不接待。” 第1260章 誓约 两个明卫都身穿百花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杨潜背着手,巡视了一圈道:“你别说,这二楼还真挺大的。雕梁画栋,装饰得也漂亮,有点儿仙境那意思。” 秀爷蹙眉。 杨潜跳上了桌子,坐了下来。他一只脚踩着桌面,一只脚闲闲地落下来晃荡着,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像是来赌钱的。他拿出自己的玉牌道:“飞花卫杨潜,今天不为别的,我来带我的人走。” 秀爷笑了一声,靠在椅背上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飞花卫的杨大人。能劳动大驾来我们这小赌坊,也是不容易。” “是啊。” 杨潜丝毫不谦虚道:“你知道就好,如果不是为了捞人,我肯定是不会来的。” 秀爷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杨潜皱眉,看向那两个打手,道:“秀爷,你这两个人好像不太懂规矩啊。” 秀爷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了?” “我的人,你说押就押?”杨潜抬抬下巴道,“去,把他们两个的手给我废了。” “是!” 两个明卫上前,刷的一下就把刀拔了出来,吓得客人们连连大叫后退。秀爷一拍椅子把手道:“杨潜!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敢动谁!” 杨潜冷笑了一声,两个明卫却是和打手缠斗了起来。一阵光影闪过,两个打手惨叫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他们的手筋被生生挑断,鲜血流了一地。 秀爷气得浑身发抖,他伸出戴着碧玉扳指的手指,道:“你、你你你……杨潜,你们飞花卫简直欺人太甚!” 杨潜收敛起笑意道:“我的名字也是你这个戏子能叫的?再跟我没大没小,信不信连你一起废。” 秀爷脸色煞白,放下手,后退两步。 杨潜跳下桌,整整衣领道:“人我带走了。你继续做你的生意,以后别来招惹我的手下。” “等会儿!” 秀爷翘起兰花指指着杨潜道:“你们飞花卫在我的赌坊杀了人还想走?我竟然不知这天下的王法在飞花卫的眼中,什么都不是了!” 杨潜看都没看地上的侯津,疑惑道:“什么人?” 秀爷指着侯津道:“这是他打死的人!这么晦气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了,我这生意日后还怎么做?你们不能走。” 杨潜回头看他道:“那你想怎么样?” “十万两,此事作罢。” 秀爷扬起了头。 杨潜面露惊奇,绕着秀爷走了一圈。他道:“秀爷,秀老板,我不太懂你们圈子里的规矩。但十万两,这不太合您现在的身价啊。” “若是当年风靡京城的秀姑娘,本人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花这些钱养着你。” 他的言语虽然温和,但却埋着绵软的针,明里暗里嘲讽秀爷当年以色侍人,并且现在年老色衰的事实。见客人们都小声议论了起来,秀爷气得一张俏脸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紫,精彩极了。 他咬牙道:“好,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报官吧,难道还能容你飞花卫的人在京城为非作歹了不成?” 杨潜非常惊讶。 “什么为非作歹?” 他正色道:“我飞花卫都统执行公务,这个人左次三番阻挠,被都统就地正法,什么为非作歹?这叫匡扶正义。” 杨潜问问旁边的明卫:“霍都统为非作歹?谁看见了?你看见了?” 明卫大声道:“回指挥使大人,下官什么都没看见!” “嗯。”杨潜满意地点点头。 “行了,你看你,杵在这儿生闷气,有用吗?” 杨潜笑眯眯道:“这样吧,这件事儿呢,也确实是我的人给你造成了些麻烦。” 他指尖夹着一张银票,晃了晃。 “这些银子呢,就算是我杨某人的心意,做生意嘛,和气生财,咱们都懂这个道理对不对。” 杨潜把银票塞进了秀爷的衣领,凑近他的脸,在他耳边轻声地言语了一句。 “别给脸不要脸,嗯?” 秀爷美目中含着怒意,但终究是被杨潜三两句说退了。他手一挥道:“让他们走。” “可是秀爷……”有人道。 “我说让他们走!” “……是。” 打手们给杨潜等人让出了一条道。杨潜示意霍难跟上自己,转头对秀爷道:“诶,这就对了。改日杨某人带着手下来捧场,希望秀老板给个面子。” 他笑着下楼了。 直到飞花卫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秀爷才觉得眼前一黑,跌坐在了椅子上。 从头到尾,杨潜没有问一句事情的经过。 装都不装。 这就是飞花卫。 从蟠桃坊出来,杨潜疲倦地叹了口气。他一边走一边道:“难叔,您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霍难挠挠头,道:“我……我真的没想动手,我就是想把我的钱从姓侯的手里赢回来,他不乐意,非要剁我的手。” “那些打手也听他的,我在打斗中不小心把他给弄死了。” 杨潜静静地听着,又叹了口气。 他了解霍难的性子。他人虽然暴躁了些,也爱赌,但是很有赌品,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极有可能是对方挑事,想讹他一把。 结果没想到玩脱了,把命给搭进去了。 见杨潜不说话,霍难紧张道:“这……指挥使,我这不会是给长公主闯祸了吧?” “都怪我,怪我自己。” 霍难抽了自己一巴掌道:“你和长公主都劝过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今天手气就是特别好,我就没忍住。” 他有点委屈,像是耷拉着耳朵的大狼狗。杨潜心下一软,摇头道:“那个人我查过,没什么背景,唯一的背景就是和茹家的二夫人有私情。他死了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 杨潜站定,伸出三根手指道:“难叔,防止你被他们再盯上,三个月之内不能再赌。” “好,你放心!” 霍难一口答应下来,拍拍自己腰间的刀。 “我说到做到,不用三个月,我一年之内都不再赌!肯定不赌!” 他把自己的刀卸下来,放到杨潜手上,眼睛亮晶晶的。“杨兄弟,这把刀你拿着,我要是再去赌一把,你就拿这把刀砍了我!我肯定不怨你!” 第1261章 侍膳 迟允和宋明珂的明争暗斗又持续了好多天。 有了顾跃升做例子,越来越多的官员反应了过来,放弃了与迟允谋一条生路,选择投靠宋明珂。 迟允自然不可能任由宋明珂明目张胆地抢他的人。 虽然这些人都算是他计划中的弃子,但毕竟他们还算是有些作用,如果真的让他们全都跑到了宋明珂那儿去,宋明珂在朝中铺路会愈发容易。 那么自己发展势力就会愈发艰难。 所以在宋明珂疯狂地销毁证据的同时,迟允也让刑部与大理寺同时投入了更多的力量,去寻找证据。 二人虽然明面上没什么冲突,但背地里已经交手数次。 随后,此事以宋明珂得手告终。 因为宋明珂拿出了杀手锏——军队。 在迟允操纵着刑部和大理寺在各地安插人手搜查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时,受到了当地军队的阻拦。虽然人数不多,但足以让迟允的每一次行动都寸步难行。 而这也只是沈承聿一声令下的事。 迟允不得不作罢,不再继续追查。 最后的最后,迟允将整个吏部都填充起了自己的人脉。从吏部尚书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书吏,迟允没有放过一个细节,让每个能奏效的环节都有自己的人运作。 这次,虽然他没能将六部的人真正清洗一批,但却做到了让吏部真正地成了自己的掌中物。 春日稍纵即逝,这斗转星移、世事变迁,看似如飞烟般流逝,实则真正的布局才刚刚开始。 晨起阳光明媚,宫人们将窗子微微撑起,散去了满殿的苦涩药气。 “陛下。” 睡梦中的宋倾岚听到有人唤他,不舒服地咕哝了一声。他缓慢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飘忽不定地落在了那只挂床幔的修长的手上。 宋倾岚的第一反应是他的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手这么好看的宫人。 回过神来他才想起来,哦,是迟允。 宋倾岚喟叹了一声,似是有些难受。他恹恹地开口道:“是你啊,什么时辰了?” 迟允低声道:“辰时正一刻,陛下。” “朕睡了这样久?” 迟允应了一声,退后两步,自然有宫人上前伺候宋倾岚穿衣。宋倾岚一边借着太监的手起身,一边道:“今日下朝之后,你便不必侍疾了。朕瞧你也怪累的,早点回去歇息吧。” 迟允给他倒了杯水,站在一旁等待。“陛下言重,陛下的身体康健牵挂着天下臣民的心,臣不过是想尽些力气罢了。” 宋倾岚没再说什么。 平生走了过来,给宋倾岚行了个礼,又对迟允躬身,道:“陛下,顺嫔娘娘来请安了。” 宋倾岚本蔫蔫地耷拉着眼皮让宫女伺候穿衣,闻言他睁开眼,浓墨似的眸子中有雾气翻滚了一下。 迟允依然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几息后,宋倾岚随口道:“叫她先在外边儿候着。” “是。” 迟允道:“顺嫔娘娘很得陛下圣心。” 宋倾岚似笑非笑地暇了他一眼,道:“哦,这都被你发现了?” 迟允笑而不语。 后宫的事情他倒不会置喙,也不愿。 不过就从外人的目光中看来,宁芙进宫不到一个月,盛宠就未曾断过,先是得了个封号顺,赐居钟粹宫,又连着半个月都召了顺嫔侍寝,赏赐金银珠宝无数,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就算是当年的苏晚凝刚进宫时,也不过如此了。 谁不得说一句,顺嫔娘娘荣宠一身? 风光得很。 从寝殿出来,迟允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顺嫔宁芙。 皇宫当真是个养人的地方。只不过入宫不到一个月,宁芙就从那个略显青涩的俏丽丫头变成了浑身珠光宝气的宠妃。她的妆容明艳,衣衫华贵,脚下的绣鞋都镶着一圈莹润的珍珠,身边的宫女都是一副水灵灵的模样。 宁芙本以为是宋倾岚出来了,神色一喜准备上前迎接,却见迎面而来的是一陌生男子。 男子雍容稳重,长身玉立,朝霞描摹在他英挺的眉眼上,为他渡上了一层浅色的光。 宁芙愣了一下,却不曾想到迟允率先低头道:“见过顺嫔。”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才想起,眼前的人大概就是左相迟允了。 宁芙心中暗自骂自己失态,颔首道:“迟大人。” 迟允没多说什么,甚至半个眼神都没再分给宁芙,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宁芙又顺着他的方向回过头,却见他已经几步下了台阶,脚步很稳却很快。 宁芙捏捏手心,展开自己的手掌。 原来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这个人就是……就是她背后的人? 不,她还没有搭上迟允,所以现在她在他的眼中大概是没什么价值的。只有自己继续往上爬,证明自己,迟允才会高看自己一眼。 这是李江妙告诉她的。 深吸了一口气,宁芙稳定身形,继续等待宋倾岚。 又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寝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平生脸上挂着笑意走了出来,道:“顺嫔娘娘,陛下请您进去呢。” 宁芙点点头,搭着宫女的手,走进了寝殿。 寝殿内,宋倾岚已经穿好了龙袍。一身玄色龙袍,华丽厚重,把皇帝略显得单薄的身形紧紧地包裹住,只露出了世人可见的威严。 不过宋倾岚的脸太白了,有些病态,所以显得他柔和了些。 宁芙的心砰砰地跳着。 她早就知道皇帝陛下是大渊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而现在无论是见到陛下几次,她都藏不住自己的倾慕之情。 只可惜…… 可惜陛下他…… 想到这里,宁芙垂下了眸子,有些委屈地咬唇,不过很快神色就恢复了自然,倒是也没让人察觉出什么异样。 门外的宫女开始传膳。一道道精致的早点被摆在桌上,宋倾岚就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等她们摆好。就在宫女们都退出寝殿时,平生笑着上前一步,拿着手中的银筷道:“请顺嫔娘娘伺候陛下用早膳。” 第1262章 亲离 宁芙有些惊愕地接过了筷子。她明明是过来请安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她来伺候宋倾岚用膳?可是平生都这么说了,宁芙就必须得做,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刚想坐下,又被平生提醒道:“请您站着伺候。” 宁芙咬唇。 她抬眼想看看宋倾岚的反应,眼中似有泪光婆娑,恰到好处楚楚动人。然而宋倾岚压根没看她,只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温热的茶水将他的指尖暖成了淡淡的粉色。 宁芙不是不知道宫中的规矩,教习嬷嬷在她入宫的第一天就教过了。 正常来说,妃嫔站着伺候皇帝用膳是再正常不过了,但宁芙总是心中怀揣着希望,她总是觉得,既然自己是这几十个秀女里位分最高也最得宠的,那皇帝待她,应该就是不一样的。 看啊,她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一宫主位、皇帝的疼爱、那些女人明晃晃的嫉妒。 她看似什么都得到了,可只有宁芙自己最清楚,从她进宫那一天开始,皇帝压根就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他去找云初醉找展颜,甚至那几个位分最低的美人,都不乐意碰自己一下。在他人看来她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可这唯一的最好的,在她看来也是抓不住的浮沫。 但皇帝到底为什么?他为什么对自己那样好,又不肯碰自己? 宁芙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显然宋倾岚不会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宋倾岚原本也没想让她伺候,天可怜见,他看见这女人就想起自己被算计的事情,怎么可能对她产生一点怜爱。但让她这么快就回去吧,传出去了又不好听。 宋倾岚干脆就让她伺候了。 但她伺候人并不周到,还不如平生来。 宋倾岚这顿饭吃得也闹心——他明明看了那蟹粉汤包好几眼,她一个劲给自己夹那绿豆糕是几个意思呢? 没劲透了。 早膳过后,宋倾岚也懒得和她说什么软话,只客套了两句就带着人上朝去了。 宁芙委屈得不行,她实在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她就算是死,也得死明白啊。 于是趁着宫人收拾寝殿的工夫,宁芙叫住了平生。 “平公公。” 平生笑眯眯地停住了脚步,就是那副谁都不得罪的样子。“顺嫔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宁芙憋下了心中的苦楚,低声道:“公公,我……我初次进宫,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需要公公慢慢指点。现下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公为我解惑。” 平生微笑道:“哦,您请说。” “我是否在何处得罪了陛下?平公公,我实在想不清楚……” 平生心中了然,面不改色道:“娘娘您是多心了,您若是得罪了陛下,陛下又怎么可能赐您这么多的荣宠呢?您安好着呢。” “可是陛下他……” 平生打断她道:“奴才说了,您并没有得罪陛下本人。” 说完这句话,平生也不再多言语。“奴才还得伺候陛下上朝,就先告退了,娘娘。” “……好。” 回钟粹宫的路上,宁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却不想刚好遇到几个老成的女尼。 女尼们停下脚步,给宁芙的轿辇让路。宁芙看看她们,随口一问道:“这些女尼都是来做什么的?” 轿辇下头的小宫女抬头道:“回娘娘的话,这些人是被请来给太后娘娘讲经的。” 宁芙突然心中一动。 “奴才说了,您并没有得罪陛下本人。” 脑海中骤然闪出了平生这句话。 是了,她得罪的并不是皇帝,而是太后啊。 宁芙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陛下对她如此冷漠的原因。 她拍拍轿辇道:“快,快停下……不,继续继续!回宫去!本宫要更衣!” 宫女疑惑地问:“娘娘,您更衣是要……” “本宫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谢罪!” 三日后。 宋明珂刚从慈宁宫出来,就瞧见了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宁芙。 宁芙一改往日张扬的样子,一身素衣淡雅恬静,脸上的妆容也如水一般温柔。这样的美人直愣愣地跪在这里,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宋明珂倒并不厌恶这个表妹。 但她的做法也确实膈应到了沈承聿,宋明珂心中不喜,却也没对她冷言冷语过。 宁芙没想到从慈宁宫走出来的人是宋明珂。她猝不及防地和宋明珂对视了一眼,又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视线,深呼吸了几下,握了握拳头。 宋明珂只当没看见她,搭着春杏的手离开了慈宁宫。 “姑姑别送了,”宋明珂到了大门口,笑着对银鹤道,“快回去吧,母后等着你呢。” 银鹤也笑道:“是,那奴婢就不送了。长公主您回去了记得问侯爷好。” “自然——对了。” 宋明珂状似不经意道:“顺嫔这是跪了多久了?” 银鹤道:“已经有两个时辰了。长公主不知道,顺嫔这几日天天都要来跪,也不说什么缘由也不求见太后。” 宋明珂心道,这做法不算多聪明,倒也算真诚。 黄太后喜欢真诚的人,她迟早会得到太后的原谅。 “然后呢?她还做什么了?”宋明珂问。 “之后顺嫔日日都要去凤鸾殿,伺候皇后。” 宋明珂这倒是没想到。 皇嫂怀了孕,她日日去伺候,这是在跟皇嫂示好呢。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想往上爬了。 人各有志,宋明珂也不会去置喙什么。只是想到后宫这些杂乱的往事,她不免又要回忆起自己被迫害的母妃,心中又是一阵怅然。 银鹤似乎是看出了宋明珂在想什么,上前一步摸摸宋明珂的手。 “长公主,您一定要好好的。” 宋明珂点点头。“我会的。” 从慈宁宫出来,宋明珂又去凤鸾殿待了许久。林婉遥这一胎怀得很是虚弱,每日都离不开床,所以现在她也是真顾不上后宫的事情。 不过好在有整个太医院的照拂,林婉遥也不至于太苦。 从宫中回到侯府,已经是午后了。宋明珂刚到家门口,准备回屋子里歇一会,就和满脸匆忙的小夏撞了个照面。 没等宋明珂开口,小夏立刻抓住她的手腕道:“你回来得正好,祁连仙出事儿了。” 第1263章 阔论 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听说飞花卫的祁连仙都统强迫了一个良家妇女,逼得人家投路无门,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兆府。 青天白日,京兆府外围满了百姓。他们议论纷纷,都是围绕飞花卫展开的话题。 “哎哟我的天,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对呢,要我说啊这飞花卫早就该除掉了。” “对,一个好东西都没有,我看他们就是给惯的,现在好了,出了这种事情,他们这些都统一个都跑不了!” “是了!” 众人低声嘀咕的时候,人群突然被大力推开。 “谁啊谁啊!” “挤什么!挤什么啊!” 小夏用手护着宋明珂,带着她往里走。宋明珂的脚步很快,宛若一阵清风,直直地闯进了京兆府的府衙。 姚训在堂上坐着,面色不是很好。说实话,这样的案子倒是屡见不鲜,但基本上都不和文武百官会沾上什么边,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声誉有的时候要比性命更重要。 偏偏淌上了这浑水的人还是宋明珂的手下。 姚训本来不想公开审理这案子,可不知道消息是谁放出去的,百姓们都等着看呢,他不给出个说法肯定不行。 堂下,衙役们分成两排站着,两个人押着祁连仙,强迫他跪在地上。祁连仙大抵是被抓得很快,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好,外衫披散着,衣襟凌乱,露出了他白皙的脖颈。 祁连仙落下的长发挡住了他的眉眼,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丝毫没有反抗的行为看来,他的神色大抵是灰败的。 而他身边,则跪着一个女子,正是祁连仙身边的姑娘袖儿。 袖儿已经快哭晕过去了。她的眼泪不要钱一般地往下掉,发髻散乱面色通红,脸上还挂着隐约的伤疤,似乎是被谁给打过。 下手真不轻。 “我的天老爷啊。” “这姑娘也太惨了。” “是啊,你看给打的……这人怎么能下手这么狠?” “简直是畜生!畜生!” 众人群情激奋,有的人甚至大喊着要将祁连仙给即刻绞死。姚训心烦地拍拍惊堂木,沉声道:“肃静,公堂之上,谁敢喧哗!” 没人敢说话了。 姚训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祁连仙,捏着惊堂木,不知怎么开口。 祁连仙本低着头,然而武功高强的他听到了极轻的一声剑鸣,骤然抬起头来,瞳孔紧缩—— “不!” 他刚喊出口,一道锋锐的剑芒擦着他的鼻尖而过,直冲袖儿的太阳穴! “霓裳!!” 小夏的手和霓裳的软剑同时赶到。霓裳双眼泛红,眼中怒意波涛浪滚,面色却冰冷若千年寒铁,让人望而生畏。 小夏紧紧地握住了剑刃,不让霓裳的长剑前进半步。 与此同时,所有衙役也抽出了武器对准了霓裳,他们知道霓裳武功高强,所以只能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动作。姚训惊讶地站了起来,眼神在他们几个人之间不停地流动,有点不知所措。 霓裳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放开。” 剑刃锋利,割破了小夏的手掌。他却不退,和她顶着力气,生生把手心撸到了剑鞘的位置。 鲜血淋漓,滴答滴答落在了府衙的地上。 小夏的眼睛也红了,他颤抖着低声道:“没事,没事的,你把剑放下。” 祁连仙也道:“放下,你放下!” 霓裳咧开了嘴角,却是笑意疯狂又讽刺。“好手段呐,玩弄别人真心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袖儿颤抖的肩膀骤然一缩。 “真是厉害,美人儿计是吗?” “你明知祁连仙对你情真,他甚至已经为你做好了辞去都统之职带你远走高飞的准备,你在做什么?你把他的一片真心当什么了?!” “贱妇,我杀了你。” 小夏怒吼道:“肖霓裳!你有完没完!” 霓裳却看着他道:“反正她回去了也得死不是吗?” 小夏却突然哽住,说不出话。 不得不说,霓裳说得是对的。 对于一个良家的女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名节更重要的了。当她用这种方式去把一个男子告上府衙的那一刻,就证明她的清白受到了玷污,她注定要受到一辈子的指摘,就算她回到了家中,等待着她的也是潮水一般的冷眼和非议。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死明志。 说白了,就是同归于尽。 所以,在收到这样的案子时,所有的审案人都会认定被告的男子一定是有罪的,因为不会有哪一个女人牺牲自己的名节去做这么极端的事。 今天祁连仙一定是跑不了的,如果严重,命可能也得留下。 除了花辞,一多半的飞花卫都统都来了。姚训心道今天这事情可能闹大了,正当他心中念叨着该怎么处理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宋明珂的声音。 “霓裳,放下剑。” 霓裳的手指紧紧地把住剑柄,十分不甘心。半晌,她卸了力气,把软剑收到了腰间。 宋明珂走了进来,淡淡道:“扰乱公堂,一会再让人治你的罪。” 霓裳无力地垂下手。 宋明珂给门外的飞花卫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人同时扶着霓裳和小夏出去了。小夏的手伤得有些重,得马上上药才行。 天知道姚训此刻看见宋明珂有多么安心。他咳了两声,躬身道:“微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 “不必多礼。” 宋明珂微微一笑,在下首的椅子上一坐,道:“姚大人,此事毕竟关乎我飞花卫,所以本宫在此旁听,可以吧?” “可以,当然可以!” 姚训严肃道。 他重新坐了下来,伸出两根手指指着袖儿,道:“堂下妇人,你既状告此人强迫你行不轨之事,那你便细细说来,他是如何对你不轨的?” 袖儿浑身再一抖,随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让她恐惧的事情。她的眼泪窝在眼眶里半天都不落下,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让人想将其搂在怀里疼惜。 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 “什么人啊?” “就是,不轨之事还能怎么做的?这不是揭人家姑娘的伤疤吗?” “哎,这种事情嘛,确实也离谱。不过在我看来啊,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这姑娘没有蓄意勾引,那男人又怎么能犯错呢?” 第1264章 空口 这人摇头晃脑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结果被围观群众好一顿臭骂。 “哪里来的腌臜玩意儿?!” “就是,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快滚出去!” “滚啊!” “但是……” 有人小声道:“刚才那个女飞花卫说什么,他们之间情真意切,也许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呢?” “飞花卫说的话你也能信?” “就是,不明白真相就别捣乱,影响人家断案!” 外头的叽叽喳喳逐渐停了下来,而姚训也严肃道:“什么叫揭伤疤?本官必须得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才能还给所有人一个真相,你且说来,不必隐瞒!” 袖儿终于鼓起了勇气,断断续续抽抽搭搭地开口了。 “我与祁公子,本相识于京郊。” “我家中清贫,只剩一个父亲与我,做些小买卖过活。去年,我去京郊的佛寺踏青,却偶遭马车车轮断裂,是祁公子帮我修好了马车。” “在那之后,我们便相识了。祁公子偶尔会邀请我游船听曲,我们也便相知了起来。” “只是我的父亲酗酒又好赌,把家中的钱银都赔光了,还想……” 她说到这里,掩面而泣。 “还想把我卖去青楼抵债。” 众人无不感叹唏嘘。 “天啊,多可怜的姑娘啊。” “哎,怎么就能想到对这么可怜的姑娘下手?” 袖儿擦擦泪珠,继续哽咽道:“我在京中无依无靠,回到家中面对父亲也无异于是与虎谋皮,我本想着人生无望,干脆一头投入井中一了百了。” “但那个时候,祁公子找到了我。” 说到这里,袖儿似乎是受到了无尽的屈辱一样,咬着嘴唇道:“他要我从此跟了他,做他的外室,他便帮我的父亲还清他的赌债。” “噗嗤。” 本来安安静静的公堂,突然响起了一声淡淡的笑。 袖儿被打断,疑惑地看了看宋明珂。 宋明珂伸手道:“哦,你别误会,本宫就是觉得这故事挺感人的。” 袖儿又委屈了,她摸着袖子道:“长公主,袖儿虽出身不好,但袖儿从小就是个听话的,说的这些话也都是袖儿经历过的,这并不是我的胡编乱造。” 宋明珂好笑道:“本宫说你胡编乱造了吗?” 袖儿一噎。 姚训瞥了一眼祁连仙,道:“那你同意做他的外室了吗?” 这很重要。 袖儿捂着自己的胸口道:“请大人明鉴,民女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要做祁公子的外室!民女虽卑微,却也懂得自力更生的道理,虽然我什么都做不到,但绝不委身他人,做他人的附庸!” “好!” 有人为她鼓掌道:“多么自立的好姑娘!这才是咱们大渊的姑娘!” 霓裳在人群里听得是眉头直跳。她握着腰间的佩剑就要再次冲上去,结果被身边的荧惑给拦住了。荧惑低声道:“姑奶奶,你都扰乱公堂了你还想做什么!” “我要作证!那个贱人都快把自己打个结儿送到祁连仙床上去了,她怎么能说得那么好听啊?” “我服了,”荧惑皱眉道,“你现在说这些谁信?快别给长公主添乱了。” 霓裳气得想抽他嘴巴。 荧惑把她交给了身边的暗卫,道:“我去给夏奕包扎伤口,你别多事儿听到没有?” 霓裳没好气地摆摆手道:“滚滚滚。” 荧惑哼了一声,离开了人群。 而袖儿还在继续。 “可是,就算我多次与祁公子表明,我不愿意委身于他,他还是屡次纠缠于我,甚至,甚至拿我父亲的性命做要挟。他说,如果他愿意,明日就可以让我的父亲出现在乱葬岗。” “我天!” 有人已经听不下去了。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拿人父亲的性命要挟?!” “弄死他!必须弄死他!飞花卫若都是这样的人,那咱们京城的姑娘岂不是人人自危?还能有活路了吗?” “就是!欺男霸女,我呸!” 袖儿趁乱加快了语速道:“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祁公子的要挟,我无能为力。所以我只能告诉他,让我想想,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是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 袖儿绝望地望着府衙的横梁,道:“就在昨夜,祁公子闯入了我的家,强迫了我,我不愿意,他便对我拳打脚踢,直到我顺从为止。” “天亮之后,我趁着他睡沉了,才敢从家里逃出来报官……” 说完了,袖儿则像是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迷茫。姚训皱眉沉思着,似乎在思考怎么寻找突破口,但他发现,这件事已经激起了民愤,似乎不太那么好找口子。 姚训低头和宋明珂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却见宋明珂气定神闲,不似慌里慌张的样子,便道:“说了这么多,你可有物证人证?” 袖儿面上现出羞愤欲死的神色。 “证据都在我的家中,大人,您可以随时派人去查。” 姚训用手敲了敲桌子。他知道这种案子所谓的证据无非就是床上那些东西,但那些东西又不可能真的放到公堂上示人,这是不给女子活路。 就在他踌躇时,一个衙役躬身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几个账本,和一张薄薄的房契。 袖儿脸色剧变。 姚训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道:“这是何物?” 祁连仙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道:“这是我在京城给她买的宅子。” 一片哗然。 “买,买宅子?” “这么大方?” “没听说欺男霸女的还送宅子啊?这什么世道?” 姚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那这些账册呢?这又是什么?” 祁连仙道:“这是我给她用过的一切花销,全部都是内宅的管事记下的。” 姚训简单地翻看了一下,有些瞠目。好家伙,三千两的镯子说买就买,五千两的衣裳说做就做,还有什么零碎八遭的小物件小东西,林林总总加一块,祁连仙给这女人花的银子,五万两该有了。 真相扑朔迷离了起来。 第1265章 卸磨 祁连仙低着头道:“从认识她第一日开始,她不愿意的事情,我从未强迫过她。她说父亲酗酒对她动辄打骂,我动用了手中的关系为她寻了京城最好的宅子,一切吃穿用度都取最优。” “我只是想证明,我从来未曾胁迫过她。” “你、你……” 袖儿却好像不可置信一样看着祁连仙。她一边指着祁连仙一边抽泣着对姚训道:“大人,请大人听我说!无论是他说的什么宅子还是什么用度,民女一概不知!民女从来都没接受过他所谓的‘好意’,大人明鉴!” 姚训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都不是你的?” “难道那宅子写着民女的名字,就是民女的东西吗?”袖儿摇头道,“民女从未接受过这些外物,祁公子却屡屡以此相逼,难道身为飞花卫的都统,就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胁迫他人吗?” 所有飞花卫都惊呆了。 宋明珂也有点诧异——她活了两世,头一次见到演戏演得这么好的人。 忽然,袖儿支起了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既然诸位大人都不相信民女所言,那民女只能以死明志,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大人能为民女查明真相,沉冤得雪!” 她话音刚落,就猛然冲向了堂下,好在两个衙役眼疾手快赶紧拉住了她,这才没让她死成。 祁连仙嘴角噙着冷笑,淡然地看着她。 而外头的百姓们已经被袖儿这一行径调起了愤懑之情,他们高喊着要给祁连仙治罪,有的甚至还拿着手里的鸡蛋要往里头扔。 “杀了他!杀了他!” “这样的祸害!留着做甚么!” “必须杀了他!” 姚训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敲了敲惊堂木。他不动声色地瞄了宋明珂一眼,想看看她有没有保下祁连仙的意思。 宋明珂也在考虑。 这事儿在宋明珂看来,其实并不难处理,能引起这样大的争议也只是因为发生得太快太急,完全不给他们飞花卫反应的时间。 如果现在还不明白这背后是有人操纵,宋明珂就白活了。 背后之人就是冲着飞花卫来的,宋明珂如果强保祁连仙,恐怕会引起更大的争议,也相当于把刀子放在别人的手上。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宋明珂就是不想杀祁连仙也得杀。 不如现在马上给他治罪,判个轻点的罪名,等到以后有机会了再把人寻回来。总比丢了性命强。 她捏着下巴,抬眼,刚好看见祁连仙对她轻轻地摇摇头。看来祁连仙也是明白这件事对宋明珂的影响有多大,所以让她先舍了自己再说。 宋明珂挑眉。 随后,她对姚训颔首,示意可以给祁连仙治罪。 姚训松了一口气,再次拍了下惊堂木,下达了本次案件的判决。 判定为祁连仙有罪,但罪名究竟从重还是从轻,还需要进一步商榷,毕竟祁连仙是飞花卫的人,不是他这个京兆尹能随随便便处置的。 但能够确定的是,祁连仙的都统之位是保不住了。 祁连仙被下了狱关起来了。但宋明珂的人早都打过了招呼,所以祁连仙在牢狱里还不算多艰苦。 甚至称得上是体面的。 两个衙役引着路,来到了关押祁连仙的牢狱前站定。其中一个衙役解开了牢门,恭敬地对身后的宋明珂道:“长公主请。” 宋明珂颔首,旁边的小夏把两个金锭子放到了他们的手上。两个衙役收了钱千恩万谢离开了,甚至没多说一句废话。 祁连仙正靠在墙边看书。有人特意给他弄了一张干净柔软的床垫,旁边还有张小桌子,上头搁着一盏油灯。 听到声响,祁连仙头也不抬,道:“来了。” 宋明珂环顾四周,点点头道:“你别说。这牢房光线好,还通风,倒真是个不错的去处。看来他们还挺照顾你的。” “要不你在这儿多住住吧,本宫看你还挺惬意了。” 祁连仙翻了一页书,道:“我都这样儿了,您能别阴阳怪气了吗?” “怪谁啊?难不成怪本宫?” 宋明珂坐在了椅子上。 “怪我。” 祁连仙哼笑了一声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是我没忍住。我能说什么?” 宋明珂斜眼睨他,道:“是啊,不过本宫知道你不是自制力那样差的人。怎么着,她给你下药了?” “那倒是没有,我很清醒。”祁连仙又翻了一页书。 宋明珂翘起腿,撑着下巴道:“哦,那就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了?” “啧。” 祁连仙放下书,挑眉道:“你一个姑娘家,成日打听这些做什么?都怪那个安北侯,尽把你给教坏了。”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道:“如果没有本宫救你,你打算怎么办?真就把命给赔进去?” “也许吧。” 祁连仙有点迷茫。 他本以为遇到了袖儿,自己的人生也算是有了归宿,等他渐渐稳定了下来,把人娶进家门,隐退下来好好过日子也就罢了。现在看来,光是套着这一层飞花卫都统的身份,他就注定无法平淡地度过一生。 多少人盯着呢。 宋明珂笑了一声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本宫不会让你死的,你得留着这条命给本宫干活儿。” 祁连仙哀嚎了一声,用书盖住了脸。 “姐姐,祖宗,我都这样儿了,你还让我去干活,你有没有良心啊?” 宋明珂表示自己的良心早就被吃了。 “邛州的飞花卫人手实在不够,你先过去替我盯着吧,等京城这边平息得差不多了,我再调些人去帮你。” 祁连仙拿下书道:“邛州,你不如让我直接下山采矿去,那样还能给咱们增加点收入。” 宋明珂捏着下巴道:“也不是不行。” “杀了我算了。”祁连仙小声道。 “好了,”小夏温声道,“抱怨也没用,这已经是长公主为你选的最好的去处了。不然你想去九边和白额大虫作伴?” 祁连仙“嘶”了一声道:“夏奕啊夏奕,叫你别总和这女人混,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恶毒?” 小夏笑眯眯,十分和善。 第1266章 罔顾 宋明珂放下手道:“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忍忍。” 祁连仙有点委屈道:“那等我回来了,会有人替了我吗?” “说不好呢,如果你表现好些,就不会。” 祁连仙又道:“那你会不会把我忘了?你一向都是没良心的……” 宋明珂用手指点点脸颊,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呢,放心,等辰儿登基了大赦天下,你就回来了。” 祁连仙瞪着眼睛道:“我还得等到太子登基?!你干脆把我埋土里得了,你把我埋了吧!” 宋明珂像逗小孩一样逗他:“好呀,本宫会给你按时浇水的。” 祁连仙气得牙根都痒痒。 这什么人呐! 在祁连仙被宣布流放之前,他在牢狱中的日子也不会难过了。宋明珂亲自打点了大牢上下,所以绝对不会有人敢亏待这位从飞花卫来的活祖宗。 宋明珂和小夏并没有马上回侯府,而是直接拐去了飞花卫镇抚司。 杨潜早已恭候多时。他亲自把宋明珂迎进了府衙,一边走一边问:“祁连仙怎么样了?还有被放出来的风险吗?” 宋明珂白了他一眼。 杨潜嘿嘿一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有同僚大爱了,怎么,他是不是在牢狱里头鬼哭狼嚎寻死觅活的?”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脆弱?” 宋明珂在案后坐了下来。杨潜像个狗腿子一样把软枕拿了过来给她靠上,还假意给她捶腿道:“那什么,我还有一件事儿要和你说。” 宋明珂撩起眼皮看他。 “什么事啊?” “我说了你不许拿鞭子抽我。” 宋明珂温柔道:“没关系,本宫不是那样的人,你说吧。” 杨潜嘿嘿一笑道:“前几天不是难叔他一不小心一不留神一个没注意把一个人给弄死了吗,然后呢,今天早上就一不小心一不留神地被徐向哲给参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群情激奋,言官们都有点激动……嘿嘿。” “然后呢?”宋明珂又问。 “然后……然后我就只能先给难叔革职了。” 宋明珂静静地看着杨潜。 杨潜知道自己理亏,他缩缩脖子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这事儿是我失职了,我应该一直盯着的,所以你怎么罚我都行。我认。” 宋明珂没说话。 杨潜已经低下了头,给她捶腿的小动作默默地加快了。 宋明珂突然开口道:“你说会是谁呢?” “什么是谁?”杨潜有点懵,随即反应了过来,道,“是,我也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这两件事都太明显了,就是冲着你来的,我在查。” “不过我觉着,除了你讨厌的那位不会是别人了。” 宋明珂却摇摇头。 她道:“不会是迟允。” 杨潜问:“为什么不会是他?” “这件事做得太没有底线,也太粗糙,迟允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杨潜却嗤了一声道:“未必吧,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整个京城最不择手段的怕就是他了。” “他不择手段是真,但也算是有底线,起码看起来是高风亮节的,他不会拿这种罔顾人伦的事情给人下套。” 杨潜品了品,也点头道:“这事儿是做得有点脏。” 宋明珂想着想着,心突然沉了下来。 杨潜看她脸色不对劲,有点小心道:“你想到谁了?” 宋明珂摇摇头道:“没什么——难叔怎么样?可有说些什么?” “能说什么,难叔是个老实人,也知道是自己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来见你。”杨潜随意道。 宋明珂静默了一会道:“难为他了,这段时日就让他歇歇吧,京城的事情太多,他也烦。” “是啊。” 又沉默了一会,宋明珂问:“你没用早膳?” 杨潜愣一下道:“吃了啊。” “使点劲行吗?” 杨潜捶腿的手顿了一下:“……” 好难伺候的祖宗。 == 相府。 简卓躬身,上前两步。 “大人,充王妃到了。” 迟允本斜斜躺在池塘边的贵妃椅上,手边放着一只小陶罐,里头是满满的鱼食。 闻言,他略支起身子,拿起了手中的陶罐,道:“请她进来吧。” “是。” 迟允随手拿出了一点鱼食撒进池塘里,里头的鱼立刻争先恐后地涌上了水面,翻滚拥挤的样子像是把这一池塘的水都滚开了。 李江妙在他身后站定,迟允也没回头。 “你来了,坐吧。”他随意道。 有一个下人走了过来,把绣墩子往李江妙旁边挪了挪。李江妙敛起了眉眼,坐下来。 迟允半天没说话,只专心致志地喂鱼,也不起身给李江妙行礼。 李江妙看着他的后脑勺,心中知道他大抵是不太痛快的,所以也没开口叨扰。 半晌,迟允捏了一小颗鱼食,搓成了粉末,随手一捻散入池塘中。他道:“那个女人死了。” 是陈述句。 李江妙的眉睫颤了颤,道:“嗯,我知道。” “好好安顿她的家人吧,”迟允的眸子凝着池水,“也是个可怜人。” 李江妙顿了几息,道:“飞花卫已被撤职两人。” “我知道。” 迟允回头看她:“所以我没有对你发火,殿下。” 明明嘴上说着“殿下”二字,他面上却无半点恭敬之色。李江妙明白,在这场名为投诚的交易中,尽管看起来她的地位比较高贵,其实她才是处于被拿捏的那一个。 可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让迟允真正地接纳她。 迟允见她沉默,道:“你开了一个很坏的头。” 李江妙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许是殿下您在外边游历久了吧,”迟允的手指在鱼食罐上摩挲了一下,“不过我得告诉你,外头有外头的规矩,京城,也有京城的规矩。” “强抢民女在大渊是重罪,甚至不必寻找证据,就能定罪,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殿下?” 迟允放下罐子,站起身来。 “这意味着如果我看谁不顺眼,只需要找个女人诬陷他,就可以了。” “今日你到京兆府,明日我至大理寺。人人都用这个名头去诬告对方,这京城岂不是要大乱?” 第1267章 蝗灾(上) 从相府出来之后,李江妙只觉得心累。 琵琶扶着她上了马车,道:“王妃,您最近就是太累了……王爷总与您说好好歇息,您该听王爷的才是呀。” 李江妙闭上眼睛靠着软枕,道:“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歇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琵琶咬了咬嘴唇。 一想到迟允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琵琶就觉得怄气。她道:“王妃,左相是臣子,他就在您的面前,对您又如此不尊重,您为何不惩治他呢?” 李江妙嗤笑了一声道:“我惩治谁?不要忘记了,现在是我求着他。” 琵琶叹气。 “王妃,奴婢瞧着左相话里话外都有些不满,他不会责怪您吧? ” 李江妙也叫不准。 迟允的城府太深了,饶是她见过再多的人也拿捏不准这种人的性子。但她能知道的是,这次确实是自己做得有点过,迟允的不满也应该是真的。 是她太想为孩儿报仇,心急了。 情绪堆积了满腔,李江妙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泪水。尽管过了许久,失去孩子的痛苦还是不能让她释怀。 琵琶也跟着红了眼眶。她跪下身来,扶着李江妙的腿,哑声道:“殿下,您别哭。等回府了王爷瞧您哭过,又该心疼了。” 李江妙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好了,我没事儿。先回去更衣吧,一会还要进宫给太后请安。” “是。”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几息后车夫在外头询问:“殿下,咱们……好似是遇到安北侯府的马车了。” 李江妙捏着帕子的手指一缩。 帘子被掀开,李江妙刚好能看到对面那辆华美的马车。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侍女将帘子掀起,露出了宋明珂埋在阴影中的脸。 她的身子都处在影子中,唯有那一双眼睛亮亮的,一如从前。 李江妙许久都未与她见面了。初一接触到宋明珂那淡漠得甚至有些冰冷的眸子,她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这个人一直都是温和的,明媚的,就算对别人再疾言厉色,对自己也从不吝于半点好脸色。 路上人来人往,有人探头探脑,有人驻足围观。 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就在李江妙以为宋明珂会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宋明珂放下了帘子,叫车夫从旁边的空地绕了过去。 车轮重新滚动了起来,朝着充王府的方向而去。李江妙许久都没说话,这让琵琶非常担心,但只有李江妙自己明白,她得了一块谁都治愈不了的心病,她和宋明珂走到这个地步,不是任何人在推动,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这也是她和宋明珂共同的默契。 所以她没有开口问自己,祁连仙和霍难到底有没有遭受自己的算计。不过李江妙也没想瞒着,如果宋明珂真的想查,就很容易查得到,袖儿从始至终都是奔着与祁连仙共度一生而去的,所以祁连仙才会那样轻易地上钩;而那繁华的赌坊一条街更全都是她的人,包括那个侯津,都只为了让霍难冲动拔刀,闹出人命。 既然已经得知了这些真相,再开口去问,就没什么意义了。 她们终将渐行渐远。 == 李江妙走后,迟允便一直靠在贵妃椅上假寐。 树影斑驳,细细密密的阳光落下,跳脱地在他的脸上颈上播撒着耀目的金粉。池塘里的鱼儿也吃饱了,晃晃悠悠地游着,波动的水声很小,需要仔细些才能听得见。 有人将一张薄薄的毯子盖在了迟允的身上。 毯子温暖,还散发着清甜的香气,迟允闭着眼睛往里缩了缩,似乎有些贪恋这样的温度。 庄渠就默默地站在一边,面色柔和。 秦清过来的时候,迟允还没醒。他难得有这样的安眠时刻,所以秦清也没有马上叫醒他,而是默默坐在一边,看着一池塘的鱼发呆。 迟允皱眉,支起了身子,迷糊问:“怎么不叫我?” 庄渠乐呵呵道:“大人,看您睡得香,也就没叫您。” 他上前把毯子收了起来,温声道:“看着您在这躺着歇息的样子,倒是让奴才想起了奴才的孙儿。” 迟允有点哭笑不得道:“我就当你夸我年轻了。” “大人自然是年轻的,年轻,前途无量。” 庄渠这些恭维话,虽然生硬,但迟允听着也不烦。他坐了起来,看看秦清道:“可去看过瑶儿了?” 听到“瑶儿”二字,秦清眉眼一凝。他知道秦瑶在迟允这里过得还是很好的,迟允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便也放心了。他点头道:“去看过了,瑶儿一切都好,还是多亏了大人。” 迟允不咸不淡地勾了下唇,道:“出了什么事?” 秦清沉吟了一下,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平州上了个折子,好像是关乎洪涝的。” 既然没有传到迟允这边,就说明平州这次洪涝并不强,再加上之前通州闹了那么大的水灾,皇帝也早就下令各地做好十足的防洪举措,所以就算是到了春夏交际雨水多发的时候,朝廷的官员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迟允道:“折子呢?” 秦清把折子递给了迟允。 迟允打开折子看了两眼。 折子描写的是平州这次确实是闹了一场洪涝,不过很快也就过去了。但其实还没算完,洪涝过后有极大的可能出现干旱的情况,平州就是如此,现在这场洪过去了,平州各地反而干旱了起来。 而马上就要到秋收了,如果再这样下去,粮食的收成可能并不乐观。 更值得留意的是,郡守递上来的折子里还提到,已经有部分地区出现了小规模的蝗虫闹田之象。 干旱是滋生蝗灾的土壤。这样下去很有可能闹出更大的蝗灾。 好在当地的郡守已经派一些百姓做了些许举措,捕捉了些蝗虫,而他这次上折子的目的是请求迟允松口,让各地调集百姓家中的鸡鸭鸟兽来驱赶蝗虫。 用这些家禽来整治蝗虫,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1268章 蝗灾(下) 这是加急奏报,所以从折子发出到送在迟允手上,也不过就两天。迟允现在下令的话,其实是完全可以将这些蝗虫除干净的。 可迟允半天都没说话。 秦清也不知道迟允是个什么意思,但也不敢开口催。过了一会,迟允把折子合了起来,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会处理。” 秦清道了声好。 “学堂的事情,还得多麻烦你了,”迟允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道,“我的事情太多,毕竟分身乏术。你做事稳妥,老师也喜欢,我也放心。” 秦清道:“大人,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嗯。” 秦清也没和迟允客套什么。其实他们二人关系虽然还不错,却也没到推心置腹的那个地步。秦清终归是受着世家教育长大的,浑身都有一股蔚然君子之风,与迟允的交往自然也就平淡如水。 秦清走了之后,庄渠提醒道:“大人,一会是您约云大人出门的时辰了。请大人更衣吧。” 迟允应了一声,起身往自己的寝房走。 庄渠拿起折子道:“大人,您的折子啊。” 迟允头也不回道:“叫许泽放到书房去,等我回来了再处理。” 庄渠道了一声是,拿着折子去找许泽了。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个折子被压在了那万千的书类中,再也没有拿起过。 == 平州。 原本还算丰饶的后山土地,现在已经是一片贫瘠,干涸的土地裂开了密密麻麻的缝隙,一片绿色的叶子都找寻不到。 几个小屁孩正蹲在地上烤虫子。 “嘿嘿,嘿嘿,香喷喷的。” “正好,俺家今天没有饭吃,我把这些虫子都烤了带回家给俺娘俺爹吃!” “这破虫子有什么好吃的……哕。” “你没吃过你瞎说什么!可好吃了,俺娘说了和虾子一样好吃!” 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一团火,也不怕日头晒也不怕地上的土多脏。 而荒地周围,几个村民则是满脸的愁容。 还没到秋天,这地已经干成了这样,而现在已经闹了几次蝗虫,若再不想个法子,这个秋天恐怕是要颗粒无收了。 众人唉声叹气,也没个笑模样。 “这可怎么办呐。” “是啊,今年也没什么余粮,要是再没个收成,真是没法活了。” “诶,老海头,你干嘛去!” 海牙刚好背着一箩筐经过。闻言,他脚步顿了顿,硬邦邦道:“干嘛去,我回家做饭去!” “不是,大家伙都没粮食了,还做个哪门子的饭呐!” “就是。” 海牙没好气道:“那不然怎么办啊?饿死啊?我这一家老小的你养,你养?” 村民还想说什么,有人立刻制止道:“你可别瞎说风凉话了。老海头已经帮了咱们不少了。” 那人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海牙不乐意听他们闹腾,背着一箩筐的鱼和虾回到了家中。刚一进家门,就撞上了拿着簸箕准备喂鸡的追风。 海牙那锐利的眼神在追风身上逡巡了一圈,哼了一声,不搭理他,进屋了。 话说追风此人原本是个自由来去潇洒英俊的大侠,自从在海牙家定居了之后,成天就围着锅台炉灶打转,穿着也朴实了许多,这系着小碎花围裙的模样一走出去,完全可以和十里八村的村夫们打成一片。 追风愣了一下,把簸箕放在了一边,跟着海牙进屋了。 他道:“您今日回来得很晚,可是收获不好?” 海牙哼哼了两声,道:“能好就怪了。这几日接连退潮,鱼虾都是死的,没什么好东西,就将就吃吧。” 追风皱眉道:“恐怕是要大旱了。” 海牙弯着腰,把死鱼死虾都倒了出来。他闷声道:“你又知道了?” “我也是听长辈说的,”追风蹲了下来,帮他一块处理鱼虾,道,“涨潮又退潮,土地大旱,就容易闹蝗灾。海老,不然咱们搬走吧。” 海牙刮鱼鳞的刀子一顿,道:“上哪去?” 追风道:“去京城投靠安北侯。” 海牙还没说话,一道清脆的声音就摔了过来。“真的吗?我们要进京吗?” 海椿已经不再打扮成假小子的样子。虽然只是简单的布衣荆钗,皮肤也不想其他女孩子那样白皙柔嫩,但却散发着一股京城女子没有的活泼与英气。她兴奋地拍手道:“爷爷,咱们真的要进京吗?” 海牙道:“你想得美,把鸡喂了去。” 海椿叹气道:“爷爷,咱们自己吃的粮食都不够呢,还咋喂鸡呢?不如咱们今天就把鸡给炖了,明天就去京城,怎么样?” 海牙没说话。 说实话,他虽然讨厌京城的尔虞我诈,但现在平州这个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年秋收恐怕要受影响,如果真的像追风说的那样闹了蝗灾,那这整个平州都不能待了。 他和老伴两条老命倒是没什么所谓了,但他的孙女和追风,毕竟是年轻人,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把他们留在这陪他们送死吧。 京城还有沈承聿,就是给沈承聿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不管他这一家人。 海牙瞧了一眼开心的孙女,不置可否,道:“等吃完饭再说,去喂鸡,去。” “哦,好吧。” 追风的眼神追随着小姑娘的身影,笑意温润。海牙给了他一脑拍道:“看什么看看看,给老子把这几条鱼炖了。” 追风道:“都炖了?” “炖一条。” 追风应了一声。不得不说这一家子确实是他做出来的饭最好吃,也是因为安北侯动不动就派人送来许多奇怪但美味的香料,那些东西都十分名贵,寻常百姓是见都没见过的。 第二天,海椿和追风挎着小篮子来到田地的时候,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个半死。 却见田禾枯萎,只要是肉眼能瞧见的农物都被蝗虫啃食了个精光,一望无垠到处都是荒凉与干涸,枯黄与破败,还有些许细碎的草粒子孤零零地撒在地上,十分可怜。 海椿放下小篮子,用脚刨了刨干土,惊声道:“大哥你快来看啊,这里全都是虫卵!” 第1269章 人间(2章合一) 追风走过来,俯下身,用木棍扒拉了几下,瞬间感觉头皮发麻。 这地是彻底完了。 “怎么办啊大哥,”海椿愁苦道,“除了那些水里的苗子,剩下的都没了。这该死的虫子!” 追风一直没说话,半晌,他捡起了海椿的小篮子,道:“先回去吧。回去看看你爷爷怎么说。” “哦。” 回到家中,二人却发现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桌上还放着两个大包袱。海老从里屋走了出来,道:“你们两个回来了,正好,收拾东西,咱们走了。” 海椿拍拍包袱道:“去哪里呀爷爷?” “能去哪里,浪迹天涯,”海牙瞧她一眼道,“正好,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跟着我也能锻炼锻炼。” 海椿愁眉苦脸道:“我才不要呢!我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哇,我不要走,大哥你看爷爷……” 她往地上一坐抱着追风的大腿就开始哭。小姑娘的胳膊细细的,也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陡然与追风贴得这么近,惹得他浑身一僵。 追风深吸一口气,拽着她的脖领子给她拎了起来。 “好好说话,站没站相。” “哇。” 海椿又道:“爷爷你看他,唠唠叨叨的,呜呜呜。” 海牙闹心道:“哎行了行了,烦死个人,你快点去收拾东西,小子,你跟我过来。” 海椿耷拉着脑袋去收拾东西了。追风跟着海牙来到里屋,道:“海老,我在南边有些朋友,这次我们可以往充州方向去,他们会收留我们的。” 海牙哼了一声道:“还用得着你这个黄毛小子?放心吧,有的是地方可去,亏待不了你。” 追风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帮我写封信。” 海老拍拍桌上的纸张。 追风一顿道:“信?什么信?” “叫你写就写,快点吧,一会赶不上牛车了。” “……好。” 一封信写完,追风这才知道,这是要送往京城安北侯府的。追风询问:“海老,我们不去京城吗?” “去个屁的京城,”海老淡淡道,“又不是没地方可去。” 他检查了一下信件,没什么问题了,把纸张装好,来到窗口,拿出了一只骨哨。 骨哨的声音尖锐又响亮,直冲云霄。只不过是几十息的工夫,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雕居然从天上飞了过来。 还落下了几片羽毛。 追风愣了。他在大渊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又锐利的鸟儿。 大雕乖乖地停在了窗口,任由海牙抚摸了几下。海牙把信件装进小信筒里,挂在了它的腿上,又吹了一次骨哨。 鸟儿便飞走了。 海牙站在窗口,凝视着远方枯败的山色,不知在想什么。追风也没有打扰他的思绪,只默默地退出了屋子,和叽叽喳喳的海椿一起收拾东西去了。 牛车晃晃悠悠地行在田间,车轮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海椿睡得不太踏实,靠在稻草堆上,不停地皱眉呓语。追风原本拿着草帽为她遮挡那刺眼的阳光,见她总是不舒服地胡乱扭动,便轻轻地按住了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侧。 小姑娘就不再难受了。 举目就是一片荒芜。 很难想象,就在三五日之前,这整片农田还散发着勃勃生机。 就连路边的野草也被啃食了个干净。 “这次秋天恐怕是难了,”车夫一边抽了抽鞭子,一边道,“你们现在看到的这片田,还算是好的。再往南边去,蝗虫两天就要来一次,日子根本没法过下去了。” 追风皱眉道:“郡守为何不作为?” 车夫摇头道:“不知啊,不知。只能说你们现在离开平州是最好的嘞,等把你们送出郡,我也要带着家里几口子,走哩。” 追风沉默了下来。 其实现在的蝗灾还不算多严重。 但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就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了。追风小的时候不是没见过,村里的田都被蝗虫给毁了,大家的农收都没了,村里人没饭吃没水喝,饿死的累死的甚至活活晒死的都有。 有的家里为了换两口烧饼,把自己的闺女卖了,也就几十文钱。 谁也不愿见到这样的惨状。 或许海牙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给远在千里的安北侯写信。追风是个江湖中人,也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不过他觉得既然安北侯的位置那么高,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事在一开始就被定下了结局,谁也更改不得。 就在追风思忖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潮水声。 众人正疑惑着,这干旱的地方哪里来的水?回身望去,却觉浑身的血都快凝固了—— 只见漫山遍野的蝗虫连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乌云滚滚般地倾了过来,它们所到之处不消两息就是一片苍茫,虫豸振翅发出的声响细细密密地灌进人的耳朵里,让人只听一瞬就惊觉浑身都不自在。 “是蝗虫!是虫子来了!” 车夫赶紧跳下了牛车,躲在了一棵老树旁边。追风等人避无可避,只能躬身低头。海椿迷迷糊糊转醒,却被追风用草帽给扣住,起不来。 “怎么啦!大哥!” 海椿大声喊,可惜虫子太多声音也太大,追风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蝗虫才成片地散去,往别的方向飞了。追风从稻草堆里支起身子,咳嗽了两声,道:“你没事吧?” 海椿摇头道:“我没事我没事,爷爷,爷爷呢,爷爷!!” 海牙和老伴也咳嗽了几下,他摆摆手道:“别叫唤了,死不了,咳。” “太可怕了大哥,”海椿一张笑脸刷白刷白的,头上也落了许多草叶子,“我以为我快死了。” 追风扒拉两下她的头发,见她没受伤,也就放心了。 远处有妇人绝望的哭喊声,但面对这样成群成片的蝗灾他们束手无策。海椿抱着腿道:“爷爷,这么多虫子,他们为什么不抓起来吃呀?” 海牙摇头道:“你以为没人吃?我告诉你啊,这种已经成了灾的虫子可是有毒的,不敢乱碰。” 海椿缩了缩肩膀。 “那咱们就只能光看着呀?” “能咋办?等府衙的人呗。”海牙道,“行了行了,快点赶路吧,天黑之前必须得出去,晚了就走不了了。” “哦。” == 京城。 祁连仙的判决已下,如宋明珂所言,他被“流放”到了邛州。说是流放,其实就是借着这个名义去邛州巡查,看管邛州是否有什么异动,宋明珂也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听说祁连仙离开的时候唉声叹气,恐怕自己优哉游哉的日子是要到头了。 宋明珂一脚把他踹出了京城。 飞花卫接连折损两个都统,傻子都能看出来这背后有人操纵。但奇怪的是,宋明珂并没有去寻找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众人也摸不清楚,她到底是不追究了,还是憋着一股十年不晚的劲。 安北侯府练武场。 最近沈承炘和程方嗣的武功有很大的长进,他们也确实比从前奋进了许多,现在他们不光自己来接受沈承聿的磨炼,还要拉着展书闻直这两个小子一起。 三个少爷一个傻小子,每日挥汗如雨,累得要死却十分乐得。 而此刻是沈承炘在和展书比试。 而令人没想到的是,看起来不怎么强壮的展书,对战起沈承炘来居然有模有样。 劈、刺、挑、挥,二人长枪上的红缨猎猎挥舞,几十招过后,展书这才渐渐落了下风。他本就不擅长枪法,和从小就被沈承聿严格教导的沈承炘比起来,还是不敌。 但照比常人已经相当不错。 “砰!” 展书的长枪被挑开,插在了地上,枪棍一个劲地晃。而展书自己也因为筋疲力尽,满头大汗地跌坐在地上,也不管身上的布料多金贵。 沈承炘也很累,一张脸通红。他走过来伸手道:“还能站起来吗?” 展书舔了舔嘴唇,道:“可以。” 他伸出手,刚触碰到沈承炘手腕的一瞬间,骤然发力,一个翻身擒拿,居然就把沈承炘按在了地上。 沈承炘抬头笑道:“好得很,你现在还学会诈人了。” “兵不厌诈。”展书道。 “你说得没错,”沈承炘摆摆手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太累了,先歇会儿。” 展书也跟着躺了下来。过了一会,一边的闻直也屁颠屁颠地过来了,瓮声瓮气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躺着做什么?怎么了?” 沈承炘嘿嘿一笑,拍拍身边的位置道:“你也过来啊——程公子,别练了,来歇会儿吧!” 程方嗣正憋闷着脸扎马步,闻言他道:“不了,还有一盏茶。” “啧。” 沈承炘侧着身子,用胳膊支脑袋,道:“诶,我听说你姐入宫了,怎么样,陛下对她好吗?” 展书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什么算好……但是上次我娘进宫去,回来的时候挺开心的,应该是不错。” “你姐长那么漂亮,陛下肯定喜欢。” 展书摇头道:“姐姐她太单纯了,没什么城府,我就怕她在宫里受欺负。” “没事儿,谁敢欺负你姐,就告诉我,我去告诉我嫂子,狠狠收拾她们。” 展书忍俊不禁道:“和长公主有什么关系?你可别给长公主添麻烦了。” “我嫂子人最好了。” 提及家人,沈承炘才会露出他那傻里傻气的笑容。展书闻言也跟着笑了一下,用手臂垫着头,抬眼望向蓝汪汪的天空。 “什么动静?” 沈承炘支起身子,展书和闻直也跟着起来了。直到看见了天上盘旋着的硕大的白雕,三个人都跟着惊呼了起来。 “我靠我靠,好大的鸟!” “我的天,它朝着我哥飞过去了!” “哥你小心!小心啊!” 不远处,沈承聿正抱着宋明珂躺在摇椅上给她读话本子。 “书生挑灯夜读,忽感窗明如昼,却是一白衣女子。” “女子容貌娇美,体态纤柔,书生喜不自胜,扑之……” 沈承聿翻了一页道:“算了,这里你不喜欢,下一章。” 宋明珂扒着他的手道:“怎么不喜欢了?本宫就爱看这个,扑什么扑什么?后面是什么?” 沈承聿把书拿远,让宋明珂够不着。这时他听到几个小孩大声喊他,于是他抬起眼,望向了天上。 宋明珂也跟着抬头,随即长大了嘴巴。 “好漂亮的白雕!” 沈承聿伸出胳膊,这只雕就落在了上头。它收起了那一丈长的大翅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映着风沙漫天的练武场,显得格外苍凉又神秘。 因为沈承聿戴了护臂,所以鸟儿的爪子并没有伤害到它。沈承聿把它腿上的小信筒取了下来,交给了宋明珂,又拿起了手边的肉干给它喂了一条,抚抚它的羽毛,让它振翅离开了。 宋明珂还有点不舍道:“它真美。” 沈承聿接过信筒,道:“这是我师父养的,你若是喜欢,我让师父送咱们一只。” “不要。” 宋明珂摇头道:“听说这东西古怪得很,咱们大渊人养不好的。还是让它自己玩儿去吧。” 沈承聿被逗得勾勾嘴角,打开了信。写信人的字迹很整齐,话语也很简短,和海老自己说话没什么差别。 宋明珂也跟着看了一眼,面色严肃了下来。 “蝗虫?” “平州闹了蝗虫?” “嗯,”沈承聿把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道,“雪雕速度快,从平州到京城也得两三日。” 宋明珂皱眉。 两三日。 她从前听她爹说过,蝗灾这东西来得十分快,根本不给人应对的时间,两三天足够那些蝗虫毁坏许多田地了。 现在临近秋收,居然闹出了蝗灾? 平州的百姓们该怎么度过这个秋天? 宋明珂起身道:“咱们得让皇兄帮帮平州。” 沈承聿却没有马上应声。 宋明珂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是正儿八经的武将,闹蝗灾这种事情和他可以说是没什么关系,他掺和进来做什么? 但现在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他们收到了消息就不能坐视不理,如果慢了一天,就可能有更多的田地受损,此事绝对不能拖。 “求你了,”宋明珂盖着他的手,软声道,“我陪你一起进宫禀报,只禀报不插手,一切让皇兄定夺,好不好?” 沈承聿吻了吻她的额头。 “好,走吧。” 第1270章 雨歇 然而宋倾岚并没有马上做出举措。 一是因为沈承聿手上的信也没什么说服力,归根结底也只是沈承聿的师父单方面寄送来的罢了,宋倾岚也并不会因为一张薄薄的纸大动干戈。二是因为此事还没有查明,所以在宋倾岚看来是否真实,也是个问题。 但他还是答应了宋明珂和沈承聿,尽快落实,把此事交给迟允处理。 迟允更是迅速给出了回答,他表示自己一定认真核查,如果平州的蝗虫属实,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无论是哪一方的处理,都没有任何瑕疵。 但宋明珂就是觉得不安,没由来的不安。 这种不安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证实。 临近夏季,东边的海寇泛滥了起来,所以郭伟达早早地回去治那些水贼了。翌日,沈承聿一大早就进了宫,目的是给宋倾岚汇报东边的军情。 沈承聿前脚刚走,后脚就下了一场大雨。大雨来得猛烈去得却也快,只是院子里的芭蕉和花草都被雨水打得有些发蔫。 春杏把窗子打开,一股青草混着花香的气息就飘了进来。 “好香啊。” 屋檐下的小水滴断断续续地落下,打在了地上绽开了一朵朵花。春杏抬头瞧了一眼天空,回身道:“长公主,今日天儿真是好极了,不如出门走走?” 宋明珂哪有那个心思。 她一边想着那么大的雨沈承聿会不会挨浇,一边想着不知道平州到底如何了,就这么撑着熬了半宿,最后还是春杏给点上了一笼的安神香,这才勉强眯了一会。 “不了,”宋明珂兴致缺缺道,“你伺候本宫更衣吧,我还是进宫得了。” 在家里待着也并不安稳。 “好。” 春杏转身去给宋明珂挑衣裳了。这时,寝室的门被敲响,外头传来了丛媚的声音。 “长公主。” 宋明珂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亲自给丛媚开了门。丛媚被淋了一身的雨,低头看看自己,似乎是意识到了这样十分不得体,于是转身就要回去更衣。 宋明珂拦住了她。 “春杏,取条干净的手巾来。” “诶,好嘞!” 宋明珂取了手巾,把丛媚按在了椅子上。丛媚有点手足无措,握着宋明珂的腕子道:“长公主……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别动。” 手巾温暖干燥,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盖在被雨水浸湿的头发上格外舒适。丛媚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宋明珂给她擦头发,像只乖巧的小豹子。 过了一会,丛媚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宋明珂让春杏把热热的姜汤放在她的手上,道:“怎么样,平州的事情是真的吗?” 丛媚点点头。 “是真的,”她尽量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告知宋明珂,“有的地方已经很严重,大片的农田被啃食。平州的人说,如果再不处理,不出三日,所有的田地都会被毁。” “岂有此理!” 宋明珂按住了桌角道:“郡守和县令都在做什么?发生这样严重的事情,为何京城除了本宫无人知晓?” 丛媚默默地喝了一口姜汤。 半晌她道:“长公主,其实。” 宋明珂定睛看她。 “其实,陇江郡的郡守已经给左相递过奏折。” 宋明珂的手一松。 “但不知为何,奏折到了相府,就再也没了音讯。” 宋明珂挥袖将手边的花瓶拂落,花瓶炸裂,碎片飞溅落了一地。 “放肆!” 许多下人都以为宋明珂是个生吃人的母夜叉,但其实侯府的下人知道,他们的当家主母在家中十分亲善,待人也算是温和,与下人们也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但她骤然一发火,整个寝室好像都冷了三分,屋子里的丫鬟被宋明珂这一反应吓了一跳,赶忙齐齐下跪,低下头来。 丛媚也垂着眼皮,看着手里的姜汤。她的手心已经被热乎乎的瓷碗给捂暖了,所以她把姜汤放在了一边,道:“长公主,请息怒。” 宋明珂忍无可忍,抬起手摆两下,让那些丫鬟都出去了。 丫鬟们都离开了,宋明珂才低声问丛媚:“什么时候的事情?” “至少有十日。” 宋明珂闭上了眼。 十日。 十日!如果迟允马上就做出抉择,这件事甚至不会扩散到京城。 “好,当真是好。” “忠心耿耿的左相大人,当真是好极了!” 枉费皇兄对他一片欣赏,枉费皇嫂为他说话扶持他上位! 宋明珂睁开眼道:“迟允在何处?” “应该在宫中。” 宋明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丛媚担忧宋明珂的安慰,也紧随着宋明珂的脚步离开了寝房,只留下那碗香甜的姜汤还冒着袅袅热气。 如丛媚所说,迟允确实是在宫中。 见过宋倾岚后,他召见了所有的六部尚书,主要是对近期六部官员的调动进行了解。 宫中的甬道宽阔且长,两侧朱红色的宫墙上砌着整整齐齐的琉璃瓦,正值春夏之时,墙下的梨花开至荼蘼,如大片的鹅毛飞雪簇拥连绵,稍有清风,便是香气悠长,令人陶醉。 六部的尚书们身着的是绯色的官袍,外罩着一层黑色的纱衣,走起路来当真是翩然优雅,卓然不凡。然而就算在这几个人杰之中,迟允也是最出众的那一个。他一身绛紫色的官袍,高挑修身,挺拔如松,垂拢而下的大袖鹤舞生资,当真称得上是芝兰玉树、天之骄子。 “梨花见得不少,还是宫中的最好看呐,”康惟清感叹道,“若是在这宫墙下铺上一卷,执起笔来,该是多美的景象。” 韦苍烟瞥了他:“你会画画?” 康惟清微笑:“区区不才,在朗月斋也是展出过几副作品的。” “有什么好看的,附庸风雅。” “罢,罢,你这人什么不懂,我跟你讲这些做什么?” 韦苍烟哼了一声。 几个人说笑着,迟允偶尔会搭上一两句,气氛还算不错。 如果宋明珂没有突然出现的话。 第1271章 瞒报 迟允正侧耳听着全万隆跟他说话。他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旁边的宫墙上,表情看起来从容淡定,好似对对方说话的内容很认真。 不知是谁小声地唤了句:“长公主?前面的人是长公主吗?” 迟允的眸子瞬间回归清明,宛若一池子被石子打碎的皓月重新拼凑起了一只完整皎洁的玉盘。他抬眼望向对面来人,目光中隐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宋明珂今日没有穿她那身漂亮繁复的宫装。 与其说此刻的她是骄傲高贵的长公主,不如说她是那个冰冷的手握着生杀大权的指挥使。她踏着整个甬道的梨花,踩过的却是整个昆仑沉寂千年的雪,步步生莲,遗世独立。 迟允静静地凝视着她,连呼吸都不敢错了半分,他生怕眼前的人因为他的错漏,羽化登仙而去。 不等宋明珂走近,六部的尚书们齐齐给宋明珂行礼。 “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来到迟允面前,抬头。 她没有让那几个人平身,却也没让他们一直行礼,她似乎是看不见别人的,迟允心中突然划过了这个短小的猜测。 “我有话对你说。”宋明珂道。 “嘶。” 迟允的身后,有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被谁给按回去了。 迟允一手放在身前,道:“现在?” “现在。” 迟允迟疑道:“长公主请恕罪,恐怕臣不太得空,一会儿还有公务要处理。” “不如等我处理过了公务,亲自邀请长公主相谈如何?” 宋明珂拔高了声音道:“本宫说,就现在,你听不懂吗?” 迟允回头瞥了一眼那几个六部尚书,叹气道:“那好吧,借一步说话。” 宋明珂转身就走,在不远处的梨花树下停了下来。 迟允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闲庭信步,好像在逛后花园。几个人一直起身立刻凑在了一起,抻着脖子往两个人所在的方向望去,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景象。 “你们轻些,别挤!” 苏佑为咳嗽道:“我这一把老骨头,着实受不住……” 康惟清比了一根手指“嘘”道:“苏大人你忍忍,嘿,谁抠我裤带儿!” “诶对不住了对不住。” “康大人,能否沉稳一些?”全万隆道,“您看您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沉不住气。” 康惟清瞪着眼睛道:“你沉得住气,你别垫脚!” 全万隆:“……” 而那边,迟允来到了宋明珂的身前。梨花香气清浅,花瓣纷纷掉落,有几片落在了宋明珂的肩头。迟允藏在袖子下头的指尖动了动,终究是没能伸出手来。 他就沉默地等宋明珂问他。 宋明珂果然开口道:“平州的蝗灾,你到底知不知道?” 迟允没有正面回答。 他道:“昨日我在御书房遇到了安北侯。” 宋明珂挑起眉尖。 “安北侯给了陛下一封书信,陛下说,是平州送来的,”迟允反问道,“这件事好像与安北侯无关。他如此僭越,长公主该拦着他些。” “是本宫让他去禀报陛下的。”宋明珂淡淡道。 “这样啊。” 迟允的眼珠极缓慢地动了一下。 “这次便算了,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这一本我暂且不参他。” 他的语气温和,甚至有一点宠溺。宋明珂却从来不吃这一套,她直直地盯着迟允道:“迟允,看着我。” “你到底知不知道?” 迟允很听话地与她对视。她的眸子怎会那样漂亮?迟允见过那么多宝石,琉璃、翡翠、琥珀,加在一块却不如她光华半两。尤其是她倔强地自以为十分冷漠绝情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宝石绽出来的芒华仿佛要把人的心都给灼伤了。 他想捧着她的脸,攫住她的视线,让她再也容纳不下他人。 半晌,迟允看着她道:“不要为难我,你知道我从不会对你说谎。” “回答我!” 迟允嘴角漫上一丝笑意,俯下身,贴近她的耳侧。 这一暧昧的动作,让不远处的尚书们都震惊了。 “哦哦哦我的老天奶啊。” “这是做什么这是!这是宫里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康惟清和全万隆简直唯恐天下不乱,低声扭曲怪叫着。韦苍烟道:“你们一个个总自称君子,还念过书的,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康惟清不屑道:“行,我们不听,那你能不能别把耳朵凑到那边儿去?” 韦苍烟:“……我这是怕耳朵漏风。” “呸,老不正经。” 几个人低声嘟囔着,只有苏佑为皱起了眉头,面上略显不满。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迟允垂下眼睑,用自己的眼眸将宋明珂白皙的耳垂抚过了一遍。他低声道:“那本折子就被压在我的案上,你说我究竟知不知道?” 他直起身,果然看见那双漂亮的眼中燃起了丝丝怒火。 宋明珂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一字一句道:“你明知蝗虫过后便是大灾,你却瞒而不报。” 迟允摇头道:“长公主此言差矣。陇江郡府衙欺上瞒下,延误了赈灾,臣也无能为力。” 宋明珂扶着树干,后退了两步。 她自知是了解迟允的。 可现在她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什么?当初那血洗御史台的气魄呢?那软硬兼施从未耽误过一粒军粮的雷霆手腕呢? 他会在所有文臣都犹豫不决的时候走出一步,道出大渊必胜。 他也是从最低微的布衣做起的,他也曾怀着一片冰心,哪怕身侧只有一箪食一瓢饮,也绝不沦落凡尘。可现在,他把那万千无辜人命视作草芥,视作牛虻,避之不及,说丢就丢。 宋明珂有千言万语想要质问他,可到了唇舌处,却只化作了一句:“你怎么敢?” 怎么敢? 这三个字看似轻飘无力,但迟允却明白,她早已看穿了自己。 他的目的,他所求,从来都只有眼前这个人真真切切地了解。 但他却没有戳破。迟允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长公主,臣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明珂却厌恶道:“够了迟允,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态,本宫知道你在谋划什么。” 迟允突然放声笑了。 第1272章 相称 他毫不避讳地伸手,却没触碰到她的眉眼,只是好似描摹一般,手指缓缓地划过。“你说对了宋明珂,放眼整个京城,只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一开口,你就想得到下一句。” “我一敛目,你便知我心中已经有了算计。” “没有人比你我更般配了,”迟允笑意盈盈道,“安北侯懂你吗?他不懂,他永远都不知道如何讨你欢心。” “你应该嫁的人是我。” 话音刚落,宋明珂就一个耳光抽了上去。 啪的一声,响亮又干脆。宋明珂这一下没有收手,所以迟允那本白玉般无暇的面容上很快就显出了一片红印。 迟允没什么反应,倒是把偷偷围观的尚书和太监宫女们都吓得一激灵。 “我的天啊!” “我没看错吧?啊?长公主把迟大人给打了?!” “她居然上手了?!” “疯了疯了疯了,别看了别看,一会真出事了!” 因为愤怒,宋明珂的胸口缓缓地起伏着。她看着迟允的侧脸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不管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皇兄的江山,你休想染指。” 迟允没有发火,若是有他人在场甚至能从他的脸上捕捉到明显到不能更明显的愉悦。 是的,愉悦。 他不怕宋明珂恨他怨他,他只怕宋明珂冷落他,不在意他,无论他怎么在她面前表现,她都视若无睹。 这样浓烈又炙热的怒意,他要一一笑纳,照单全收。 宋明珂与他擦肩而过,她肩上的花瓣随着她的动作飘到了地上去,被她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 迟允回首凝望,过了许久,他才感觉到脸上传来了火热的痛意。 他低低“嘶”了一声,摸了一下侧脸。 想必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没法见人了——她当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御书房。 宋倾岚趴在软榻上,像是一条搁浅的鱼一样,静静地听着沈承聿给他汇报军情。沈承聿的声音低沉缓慢,比起国子监的老师好不了哪去,不到一小会,宋倾岚就发出了浅浅的呼声。 “从充州起,沿芦河五里,水寇泛滥较严重,但已被郭将军收服多半,物资……” 沈承聿一顿,抬眼就看那心大的皇帝酣眠了起来。他收起文书,示意成瑞把一旁挂着的大氅取下来,盖在宋倾岚身上。 他也就一直没说话,怕吵到宋倾岚。 平生走进来的时候,刚想说话,就被沈承聿给拦了。平生欲言又止,斟酌着该不该说,却听沈承聿低声道:“有事?” 平生有点尴尬地搓搓手,道:“回侯爷,怎么说呢,是有点事儿……” “怎么了?”沈承聿问。 平生挠挠脖子,上前来对沈承聿耳语了几句。没想到此时宋倾岚睁开了眼睛,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哎哟,陛下哟,出事儿了。” 平生单膝跪地,给宋倾岚行了个礼,赶忙道:“长公主在长街把左相给打了。” 宋倾岚叹息了一声,把脸埋进了大氅里。 半晌,他疲惫道:“为什么打了,打哪儿了?” 平生愁眉苦脸道:“这个,因为什么呢,奴才也不知晓。但是奴才听下面的人说,长公主和左相他们两个本来好好说话呢,长公主突然就……掌掴了左相。” 宋倾岚冷笑了一声。 可别给迟允爽到了。 “左相什么反应?” 平生老实道:“左相没反应。” “都谁瞧见了?” “呃……苏大人他们。” 宋倾岚从榻上爬了起来,只觉得头疼。他对沈承聿道:“很好,看看你老婆,又给朕惹事。” “大庭广众,当着六部尚书的面,掌掴左相。” 宋倾岚拍拍软榻道:“来,要不让你媳妇做这个皇帝,来。” 沈承聿严肃道:“陛下切莫动气,此事是珂儿不对,臣必定好好管教她。” “你怎么管教,”宋倾岚瞪着眼睛道,“天底下谁不知道就你安北侯最怕老婆?” 沈承聿道:“此言差矣。我在家中说话还是管用的。” 宋倾岚点头道:“对,你媳妇叫你跪搓衣板,你绝不扎马步。” 沈承聿煞有介事地点头。 “真想弄死你啊。” 宋倾岚轻呵了一声,却见沈承聿捏了捏手指,拳头被他攥得嘎嘎作响。宋倾岚惊道:“你要干什么!你把拳头给朕放了,沈承聿你无法无天了你!”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臣能做什么?臣不过就是松松筋骨罢了。” 宋倾岚一根羊毫笔飞了过去,道:“你给朕老老实实待着!朕告诉你啊沈伏卿,珂儿打迟允,可以,你打就不行。若是被人传出去将相失和,你让朕的脸面往哪搁?” “这事儿本来就是珂儿做错了,你怎么还要赶着去闹大,你皮痒了是不是!” 沈承聿冷哼了一声道:“那也定然是迟允挑衅,我的夫人不可能如此冲动。” “对,你又知道了。” 宋倾岚没好气道:“给朕老实待着!没脸没皮。” “你看看你们几个,当长公主的没个公主样子,当将军的没个将军样子,唯一让朕省心些的左相,还……” 宋倾岚忍了半天,还是没把“有病”这俩字给吐出来。 “平生,传朕的口谕!” 平生连忙道了声是。 “着封秦瑶为二品诰命,不日抬为左相平妻,同年可入宫随侍左右。不得有违。” 平生惊道:“陛下……” 宋倾岚摆手道:“别陛下陛上了,赶紧去,朕烦着呢。” 出了这种事,宋倾岚也不可能再赏迟允什么东西,而迟允的夫人苏晚凌已经是一品诰命了,再赏她什么东西能够得上?超品的皇后吗? 只能封赏秦瑶了。 平生跪下,道了一声是,连忙去传口谕了。 见宋倾岚披着衣裳起身,沈承聿道:“陛下去何处?” “放肆,朕的行踪你也敢过问——朕去看看婉遥,她这几日饮食进得不香,朕担忧得很呐。” 沈承聿行了个礼道:“那臣也告辞了。” “快滚快滚,朕看见你就想揍你。哦,对了。” 宋倾岚指着他道:“回去告诉你的夫人,从明日开始辰时就来给母后请安,请过安了再陪她嫂子待着,朕看她现在真是有点无法无天了。” 沈承聿道了一声是。 == 等沈承聿回到家中的时候,家里的下人告知,宋明珂已经回来了。 沈承聿找了半天,人不在寝室不在书房,也没有陪着祖母。 这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宋明珂在暖阁外的水榭。 侯府的暖阁不大,但外头的水榭可是不小。玉砌雕阑、黛瓦红漆,坐落在一池子如明镜般的绿水之上,搭着旁侧错石堆成的小桥,是侯府中难得雅致的好去处。 水榭周围被侍女挂上了轻纱,伴随着香风阵阵,刺眼的日光被层层盖住,渗透不进来。 沈承聿拂过轻纱,走到了尽头的八角亭。他眯起眼睛,看到了几个人,影影绰绰在轻纱中显得格外不真切。 先入鼻的是一股淡淡的酒香。 是沈承聿最爱的味道。 走入八角亭,便感觉到了脚下十分轻软。沈承聿低头,原来是这整个亭子的地面都被铺上了一层毯子,踩在上头好像走在云端上,让人觉得轻飘飘的。 地上摆着一张长案,宋明珂就坐在长案后,屈着腿,双手放在膝盖上,模样很是乖巧。 沈承聿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化开了。 她怎么能如此可爱呢? 见沈承聿回来了,宋明珂让伺候的侍女都离开了水榭。宋明珂抬头看着他慢悠悠地走过来,把下巴垫在了手背上。 “你回来了。”她轻声道。 沈承聿看了她一眼,这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还真是难得见到,于是把笑意深深埋藏在眼底,故意板着脸道:“嗯,回来了。” 宋明珂把酒杯推到了他的面前,道:“女儿红,我叫徐叔去买的。你尝尝。” 沈承聿嗅了一下道:“多少年的?” “二十年的。” 沈承聿心道那这姑娘的岁数还不小。 见沈承聿只是盘腿坐着,也不喝,宋明珂坦白道:“今天我去找迟允了。” “嗯。”沈承聿垂眸。 “我把他给打了。” “嗯,我知道。” 宋明珂有点气呼呼的,但一想到自己也是给沈承聿带来麻烦了,便软声道:“我知道是我冲动,但我实在生气。平州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却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沈承聿皱眉道:“瞒而不报,他竟如此大胆?” “所以我才愤怒。” 沈承聿正低眉思忖着,一只雪白的手伸了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宋明珂问他:“你在生气吗?” 她不是没见过沈承聿生气,只是他这个人,万年都是一张冰块脸,生不生气都是那个德行,所以现在宋明珂也拿捏不准。 沈承聿一直不说话,宋明珂就拽着他的袖子,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干燥温暖的掌心触碰到她柔嫩的脸颊,是曾经做梦都想不到的触感。沈承聿没忍住,轻轻地收拢指尖,抚过妻子的面容,万般珍重怜惜。 “不要生气,我给你赔罪还不行?” 感觉到沈承聿的手指动了一下,宋明珂抬眼看着他的双眸,轻轻地吻了吻他的手心。 他的手心,落下了一点霞红的胭脂。 滚烫热切。 沈承聿不再忍耐,用另一只手拽住了宋明珂的胳膊,再一带,她便越过长案落在了自己的怀里。精致的果盘被打落,玫红色的果子散落了一地,那颜色却与美人的双唇有几分相似。 沈承聿捏起酒壶,痛饮一口香醇浓烈的女儿红。 然后在宋明珂略带惊诧的目光中,俯首轻吻。谷酿的芬芳绵长又柔和,在两个人的唇齿之间萦绕流连。怕宋明珂被呛到,所以沈承聿只敢一点一点地将琼浆渡入她的口中。 宋明珂按着他的后颈,像是安抚暴躁不安的动物一样。 等她落在了柔软的毛毯上时,宋明珂才惊觉不对,她撑着来者的胸膛僵硬道:“等一下,在外面……” 沈承聿握着她的手背香了一口。“不是要赔罪?” “唔。” 宋明珂的脖子都泛起了粉色,她推着这人的下巴,小声道:“春杏她们都看着呢……” “我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宋明珂:“……” 她干脆捂住了脸。 好端端的,一场名为赔罪的酒席,怎么就变成了百日宣银呢? 真不害臊。 一个时辰后,又下起了雨。 路上的行人骤然挨了浇,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雨水打在路旁的草棚上,哩哩啦啦地刮出一串串水珠,晶莹的珠子落在小水洼里,又顷刻消失不见。 路面被洗刷得很亮,亮得显油。 雨声嘈杂,惹得人心烦。 “去把窗子关上吧。” 秦瑶对身边的丫鬟道。 丫鬟屈膝,道了一声是,去将小窗给关上了,顿时雨声便小了许多。 阴云密布,屋子也有些暗沉,所以秦瑶让下人们多点了两根蜡烛。 “大人,可要再点一根烛?” 迟允躺在她的腿上,闭着眼道:“不用,就这么着吧。” “好。” 秦瑶跪坐在榻上,一手轻轻扶着迟允的下巴,一手拿着一颗温热的鸡蛋,在迟允的侧脸上按压着。他的面皮实在是白皙干净,还不到半天,这脸就有些要肿起来了。 “还疼吗,大人?” 迟允抬手捏住了她的手指,片刻才示意她继续。“不疼,也不是什么伤。” 从始至终秦瑶都没有问迟允这脸上的红印到底是怎么来的,但她明白的是,能让迟允顶着这个巴掌印回到府中并且没有发半点火的人,除了安北侯府那一位,绝不会有第二人。 “大人受委屈了。”她轻声道。 迟允勾勾唇角,哪里有半点受委屈的神色。秦瑶道:“刚刚给大人用了上好的化瘀膏,约摸着明日,这红肿就能消下去了。大人今日回房不要触到残膏。” 迟允睁开眼睛。 秦瑶的脸埋得有些低,两个人很近,迟允甚至能感受她温热的呼吸,掺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不回房了,你陪着我吧。” 秦瑶道了一声好。 第1273章 洛神 “对了。” 迟允把手背放在额上,状似漫不经心道:“汛期将至,京城也多雨,明日你告诉庄渠家中多进些粮,以防不时之需。” 秦瑶知道迟允向来不插手后宅的事情,他突然提起这么一嘴,看似随意,但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但秦瑶不会傻傻开口去问,她放下鸡蛋,道:“是,大人,妾身一定会安排好的。” 迟允却突然来了一句:“日后就不是‘妾身’了。” 秦瑶疑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点害怕道:“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吗?妾身不太明白,还请大人示下。” 迟允没说话,只笑笑,起身道:“行了,取我的酒来吧。” 秦瑶见他并没有赶她出府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气,道了声好,起身给迟允拿酒去了。 宋倾岚的口谕来得很快。 秦瑶被抬成了迟允的平妻,还得了个诰命,至于到底是为什么,宋倾岚压根也没说,但不久之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是皇帝为了安抚左相才做出的动作,毕竟那些满天飞的流言对整个相府也是有很大影响的。 自然,这都是后话。 口谕传达到之后,立刻就有人将此事汇报给了苏晚凌。而彼时苏晚凌正在院子里头把玩一只鸟儿。 关着鸟儿的笼子被挂在低低的树枝上,方便苏晚凌抬手赏玩。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唯有头与尾沾了如墨的黑,那一对漂亮的尖喙小巧玲珑,像是上好的珠玉棋子。 苏晚凌正捏着一只簪子,逗弄这只鸟儿。 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脚步有点犹豫。苏晚凌身边的连翘看见了她,皱眉道:“你有什么要事禀报夫人?犹犹豫豫的像什么样子。” “过来说话。” 那丫鬟只能道了一声是,低头上前。 “夫、夫人。” 苏晚凌给了她一个眼神,道:“怎么了?是大人那边儿有什么吩咐?” “不是的,夫人……” “是宫里来了人,说是传了陛下的口谕。” 苏晚凌的手一顿,簪子上的流苏轻轻晃动了一下。 “什么口谕?” “是……是陛下将秦姨娘抬成了平妻,并封了二品诰命……” 小丫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已经细如蚊蝇。她一直屈着膝,抬眼偷偷地瞄了苏晚凌一眼,却见她还在用簪子逗鸟,便愈发摸不清苏晚凌的心思。 半晌,苏晚凌才淡淡冒出了一句:“是吗?这是好事儿啊。” 丫鬟赶紧把头埋了下去。 “总得有个缘由吧,”苏晚凌想把簪子别回头上,看着上头镶嵌着的宝石却是再也没了兴致,“陛下是因为什么把她抬起来了?” 丫鬟摇摇头道:“这个奴婢不知,夫人。但听说……” 连翘皱眉道:“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地说,夫人还能把你如何不成?” 小丫鬟只好小声道:“听说,相爷回府的时候,脸上挂着笑,但面上似乎带着伤……” 苏晚凌紧紧地攥住了簪子。 雕刻而成的花枝把她的手指硌得生疼,但苏晚凌宛若丝毫不察觉。 苏晚凌自小就冰雪聪明,怎么会推断不出发生了什么呢? 若真的讲起,其实秦瑶就算被抬起来了,苏晚凌也并不甚在意,因为只要苏佑为还支持着迟允一天,她的地位就是固若金汤的。 可若是那个人呢? 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一夜做出了瑶姬赋,绘了满墙仕女图的人呢? 第1274章 调集 她拿什么做比较? 苏晚凌以为自己终将会将那人的心擒获,她总是认为,就算他心中有别人又如何?只要她嫁给他,她早晚有一日能让他爱上自己。 但现在,苏晚凌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真的会吗? 不过,这一切的猜疑与动摇,苏晚凌自然不可能在侍女们的面前显露半分。她随手把簪子给了旁边的小丫鬟,道:“赏你,我有些累,先回房歇息了。” “哦,对了。” 苏晚凌回身道:“这鸟也赏给你们了,拿去厨房炖了汤吧。” 然后就走了。 连翘刚要跟上去,两个小姑娘就叫住了她。“连翘姐姐,姐姐,夫人她这是怎么了啊?” 连翘笑笑道:“没怎么,夫人是累了。” “那这鸟儿……” 连翘看了一眼笼子里头的鸟,心中叹气,道:“夫人赏你们就是赏了,你们留着吧,我去伺候夫人了,你们先去吧。” “是……” 两个小丫鬟把鸟笼取了下来,却犯了难。 “我天呐,这鸟儿可真漂亮。这是什么鸟啊?” “你不知道?这鸟我倒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金贵得要死。听说这小东西是吏部一个官送给咱们相爷的,相爷看夫人喜欢,就给了夫人……” “是有多金贵?” “二百金。” “二百,金?!” “小点声小点声,别让夫人听见了。” 这小丫鬟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就算是把她卖出十条街去,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啊!这些银子足够普通人家生活十辈子了! 苏晚凌说炖就炖! “那,那这鸟咱们还炖吗?” “炖啊,夫人的命令你敢不遵从?罢了,罢了……” 两个小丫鬟一边嘀咕着,一边拎着鸟笼走了。 谁也不知道苏晚凌关起门来到底有没有真的歇息,但后院里的人都明白,从这一刻开始,相府可能也不会安宁了。 == 平州闹了蝗灾的事情,终究还是扩散了开来。 刚开始只是有些流言,但不知是谁先猜测说平州受灾,京城一定会受到影响,所以京城许多的商人和老百姓们都开始囤买起了粮食。但现实没有给他们太多预备的时间,平州的事炸开了之后,皇帝第一时间下了决断,他并没有要求平州周围的粮商和官员马上征讨粮食,而是下达了几封圣旨。 第一道圣旨就是命驻扎在东部的军队放开粮仓,调集粮食运往平州。 而这道圣旨注定会得到军队那些将军们的抵触,所以需要一个十分有威望的人去将此事办妥。 沈承聿自然就成了不二人选。 沈承聿接了圣旨,也没说什么废话,当日就乘着车离开了京城。 第二道圣旨才是要求平州附近的官府和商队调集粮食,并且每一个郡县都有固定的数量,若是达不到调集的数量,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道圣旨则是任命全万隆为赈灾大使,吏部、礼部、户部和工部各抽调些许官员陪同全万隆去平州,御史台也会调集数位官员一同前往,其实就是为了监督那些趁着灾情浑水摸鱼的人。 圣旨安排下去,到底该怎么做,就是六部官员该商讨的问题了。 沈承聿走后没多久,宋明珂自请前往平州赈灾。 宋倾岚知道,她这是不乐意日日被自己绑在宫中,但她有这份心就是好的,于是大手一挥同意了。 宋明珂也是救灾心切。她并没有与全万隆与徐向哲等人同行,而是带着一部分飞花卫,轻车简从直接往平州去了。 宋明珂带的飞花卫不多,贴身的都统就只有丛媚和霓裳,小夏和杨潜则是留在京中防止异动。而于愿,则是被宋明珂拨给了汤付霜,在平州的路上护卫他的安全。 原本此次赈灾并没有汤付霜的身影,但宋明珂向宋倾岚举荐了汤付霜,请宋倾岚能给他这次历练的机会。宋倾岚其实也早就对汤付霜的事迹有所耳闻——靠着自己一张嘴就平息了宣狄两国使者间的纷争,靠着自己的胆识硬生生地将盐州背后的腐坏撕下了一块血肉。虽然在礼部这个没什么油水的衙门任职,但他的事情其实早就传遍了六部。 现在走遍六部,提及汤昭闻,谁不尊称一声小汤大人? 这么年轻就有了如此丰富的政绩,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甚至有人猜测汤付霜走的正是当年迟相的路。毫不意外的是,一旦现在的六部有了郎中的缺口,汤付霜的上司一定很乐意让他顶上。 所以宋倾岚特封汤付霜为赈灾大臣之一,协助徐向哲等人平息此次灾情。 马车在京城外停着。 杨潜等人特意来送汤付霜。 “真像样啊,弟弟,”杨潜绕着汤付霜走了一圈,啧啧感叹道,“哎哟喂,年纪轻轻就能穿这大红色的官袍了。你瞧瞧你瞧瞧,若是不问,别人还真得把你当尚书大人供着了,哈。” 汤付霜抬手摸了摸自己乌纱,道:“您就别打趣我了成吗?这次真是去办正事的。” 杨潜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钦差大人。” 汤付霜:“……” 懒得理他。 他将自己的目光落在了敏娅身上。敏娅被他看得脸通红,磕巴道:“你你你,看什么看,不许看。” “你好看,还不许我看?” 汤付霜伸出手指点点她的小脸,道:“好了,乖乖等我回来。老规矩,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去侯府,侯府不行就去飞花卫镇抚司,杨大人会帮你的。” 杨潜道:“喂喂喂,我可不帮你带媳妇。” 敏娅瞪了汤付霜一眼,又瞪了杨潜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们两个厚脸皮了。汤付霜微微一笑道:“那我走了。” “再见!” 敏娅本扭过脑袋不看,但听那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还是忍不住地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几辆载着朝廷命官的马车很快就出发,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 “喂,小姑娘。” 杨潜突然凑近,吓了敏娅一跳。他微笑道:“别看了,你的情郎哥哥都快出京郊了。” 敏娅气鼓鼓地看他,道:“不是情郎哥哥。” “哦,那是情郎弟弟?” 敏娅:“……” 如果说让敏娅选出一个最厚脸皮的大渊人,安北侯第一,杨潜就是第二了。 两个人回身往里走。 这段时日,京城各个城门的盘查要严了许多,一是防止各处的流民窜逃,二是防止消息到处散播造成进一步的恐慌。 每每到了灾疫来临,总会出现动乱,京城虽然受不了多大的影响,但多少也会被波及,所以进了城门杨潜便第一时间安排了两个手下把敏娅送回了家。 杨潜没立刻去飞花卫镇抚司,而是先回了家中一趟,看看妻子和孩子。 结果刚一进家门就被成堆成堆的谷粮给绊了个趔趄。 阿芸就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门口,指挥着几个汉子,把粮食堆到库房去。杨潜目光惊诧地走近,道:“娘子,这是做什么呢?” 阿芸见他回来,道:“相公,你回来得正好。我让他们帮我把这些粮都送到库房去。” “……你弄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囤粮呀。” 阿芸眨眼道:“附近的邻居们都开始囤粮了。不知道是谁传的,说是平州闹蝗灾,粮食可能会贵许多,甚至比上次水灾还要贵,大家就都囤起来了。” 杨潜无奈道:“娘子,饿不到京城的。就算京城受灾,我能让你们娘俩受饿吗?” 阿芸拍拍女儿的后脑勺道:“总是安心些嘛。” “好了好了,还有最后这些,大家加把劲。” 杨潜也没说什么,默默地让这些人把粮食给送到了库房。 从家中出来,杨潜还迎面撞上了好几个推着独轮小车的人,上头满满登登的全都是粮食。 人都是喜欢盲目跟从的。这些人,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就开始紧张,无度地囤积粮食,最终只会导致京城的粮食愈发短紧,可能会引起大乱子。 杨潜想,只能先派手下的人平息一部分谣言了。 “让开!” “躲开!滚!!” 杨潜正在街上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原来是两个蒙面的男人从另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撞翻了许多摊位,蔬果被扔了一地,乱七八糟。 “来人呀!快来人!他们抢我的银子!” “救命呀!” 求救声哭喊声和小孩子的喧闹声一块炸开,难分伯仲,两个蒙面人也不管任何人的死活,看见人就撞,撞不过的就躲,那女子的钱袋子就被他们堂而皇之地挂在腰上。 嚣张得不行。 人流湍急又拥挤,杨潜刚想动手,结果却听一声断喝,一道人影飞了过来,一脚一个,直接把这两个贼人踹倒在地。 两个贼人重重地摔了,为首那个还磕掉了两颗门牙。 第1275章 贼人 孙令辉坐在后面那人的后背上,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一手轻勾,把钱袋子扯了下来,扔给了在后头追赶的女子。 “谢谢公子出手相救,谢谢公子……” 孙令辉摆摆手,示意女子不必道谢。结果那前头的贼人居然忍着剧烈的疼痛站了起来,还要往外跑。孙令辉挑眉道:“诶你……” 话音未落,这人就被杨潜当头踹了一脚,晕倒在地。 孙令辉:“……” 这人比他还狠。 京兆府的衙役很快就赶了过来,把这两个人给捉拿走了。 人群很快被疏散开,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杨潜和这些个将军算不上多熟,但也能说得上话。他和孙令辉并肩走着,道:“孙将军这是要往哪去?看起来倒是怪匆忙的。” 孙令辉还是那副笑模样,他背着手道:“进宫去,左相找我。” 杨潜“嗯?”了一声道:“左相?” 他没说别的,毕竟他对于孙令辉来说也只是个外人,说多错多。孙令辉倒是也没想什么,点头道:“是啊,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我这得赶紧走了,杨大人。” 杨潜点头道:“好,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好嘞。改日请你喝酒!” 杨潜道了一声好。 宫中。 凤鸾殿。 宋倾岚当真是一个脑袋三个大。这几天弹劾宋明珂的折子不要钱一样往宫里送,偏偏人家正主死精死精的,这个关头去了平州——若是她还在京城待着,怕不是要被那些群情激奋的文臣给骂死了。 徐向哲更是过分,他递了数十道折子谴责宋明珂当街掌掴左相的行为,力求严惩,甚至还波及到了宋倾岚本人,在折子里给宋倾岚也是好一顿批评,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偏偏宋倾岚什么都没法说。 因为保不齐这一堆堆的折子里头就掺着那么一两道和平州有关的,宋倾岚不能不一个个翻阅。 宋倾岚心累。 林婉遥就在寝殿歇息,宋倾岚没打扰她,就在正殿批折子。平生跪坐在案边上,帮他磨墨。 宋倾岚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打开一道折子。 “嗯,骂长公主的。下一个。” “骂安北侯的。下一个。” “骂朕的,狗胆包天的东西……下一个下一个。” 宋倾岚烦躁地打开一道道折子,大部分都是骂宋明珂的。但没办法,这次确实是宋明珂做错了,而他作为皇帝非但不教训自己的妹妹,还试图安抚迟允这个受害的息事宁人,所以文臣们的怨气着实也是不小。 宋倾岚抹了把脸。 “这些人,真的是,”宋倾岚拍拍折子道,“你瞧瞧一个个的,叫他们干正事,没几个出头的,弹劾长公主倒是挺来劲儿。” 平生笑道:“陛下息怒,言官们也是职责所在,陛下不必介怀啊。” “哎。” 宋倾岚捏捏额角道:“行了,今儿让左相在宫中用膳吧,别来回折腾了。” “是,陛下。” 从一早刚睁眼,道此刻,宋倾岚至少处理了三个时辰的折子,晌午还没用膳。见宋倾岚要歇息了,平生便赶紧叫人去给迟允传信,在太极殿陪皇帝用午膳。 “朕去瞧瞧婉遥。”宋倾岚起身道。 第1276章 贵嫔 林婉遥就在寝殿,一直都没动弹。她这一胎从刚开始就有些不稳固,太医们悉心地照料着,不敢出半点差池。现在已经将近五个月了,虽然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却也不得轻心大意。 刚用过些汤水,林婉遥好不容易合上眼歇息了一会,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又吐了起来。 寝殿内外的宫女们都紧张地守着,生怕林婉遥出了什么事。 “唔——” 原本在睡梦中的林婉遥突然支起身子,一直坐在床边的宁芙赶紧对嬷嬷道:“快,娘娘又要吐了。” 嬷嬷们上前,捏着壶凑到了林婉遥的嘴边。林婉遥干呕了好一会,直到面色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才堪堪停下来。 宫人们手脚麻利地伺候林婉遥漱口净面。 元夕站在一旁,面庞上是褪不去的担忧。她小声道:“娘娘,不然奴婢去请太医吧。” 林婉遥就着宁芙的手躺了下来,闭目道:“不行,本宫还能撑得住。你这个时候去请太医,惊动了陛下,陛下会担心的。” “陛下为平州的灾情所困扰,本宫不能给陛下添麻烦。” “胡说,怎么就给朕添麻烦了。” 宋倾岚背着手走进来时,刚好听到林婉遥软软地说出这句话。宫人们和宁芙齐齐行礼,宋倾岚摆手道了声平身,来到床前,心疼道:“今儿怎么样?可还难受?” 虽然刚才没吐出什么,但林婉遥确实不那么难受了。她微笑道:“臣妾不难受,倒是陛下,面色苍白,像是又重了些……” “是臣妾的不好。” “说的什么话?再这样说朕就罚你了——你去请个太医,给皇后瞧瞧,朕总是看过了才放心。” 元夕道了声是,出去请太医了。 “说起来,”林婉遥被宋倾岚握住了手,声音也温温柔柔的,“这些日子都是顺嫔来照料臣妾的,顺嫔妹妹温柔贴心,臣妾很是喜欢。” 宋倾岚知道这是林婉遥抬举宁芙。 连续几个月,她每日就是在慈宁宫和凤鸾殿之间往返,就算是个铁人也该被捂化了。黄太后已经不再与她置气,偶尔还会留她在宫中看她跳跳禅舞。 她照料林婉遥确实也用心,这都是林婉遥的宫人亲眼所见。 宋倾岚也不再那样抵触她了。 他淡淡地看了看宁芙,道:“你辛苦了。” 宁芙从绣墩子上站起来,给宋倾岚行礼道:“嫔妾不敢谈辛苦。嫔妾自知浅薄,不能为皇后娘娘分担辛苦,只能尽心竭力侍奉娘娘,让陛下您放心。” 宋倾岚挑眉。 这小姑娘,原本以为是个莽撞的,却没想到进宫才这段时日,说话就比从前好听了许多。 宋倾岚放柔了声音道:“你的心意朕明白,起来吧。” “平生传旨。” “晋顺嫔为顺贵嫔,下月初五行册封礼。” 平生道了声是,回身前往各宫传旨去了。 宁芙生生地掐住了手心才憋住了溢于言表的狂喜,她跪了下来不停地给宋倾岚磕头道:“谢陛下,谢陛下隆恩!” 宋倾岚叫宫人给她扶了起来。 小姑娘终究还是藏不住心事,差点在宋倾岚面前哭了出来。这倒是难得露出了几分真性情,不让人厌恶。 宋倾岚摆手道:“你跪安吧,以后不必日日过来伺候了。你也是主子,毕竟要照顾你宫上下的颜面。” 宁芙道了一声是,带着宫人退下了。 宋倾岚俯身,吻吻林婉遥的额头,小声道:“你身子不方便,后宫若有什么事儿,你甩给平生就是。” 林婉遥道了声好。 “对了,陛下,”林婉遥担忧道,“平州受灾严重吗?陛下可有了应对之策?” 上次的水灾实在是太严重了,让人有些后怕。 宋倾岚抚摸着她的额头道:“刚道你身子不方便,还惦记着这些事儿?放心吧,朕已经派人去了,你最宝贝的珂儿是第一个闹着要去的。” 林婉遥的面上浮出了一丝骄傲,道:“大渊能有珂儿这样的公主,是百姓的福祉。” “越说越离谱了。”宋倾岚笑道。 却也没反驳。 过了一会,张霖带着两个太医一道过来了。仔细地为林婉遥把过了脉,确定林婉遥没什么大碍,宋倾岚这才离开了凤鸾殿。 在宋倾岚说要留迟允在宫中用膳之前。 迟允把孙令辉约在了御花园的景子轩。 皇帝不来的时候,倒是个十分僻静的去处。只是孙令辉不太明白的是,两个大老爷们约在御花园到底是做什么,赏花?吟诗?他一个大老粗哪里懂得这个。 但既然迟允选在了这个地方,他也不能说什么。 来的时候孙令辉一直在想迟允这个人。 其实他和迟允的交集真算不上多,加上上次在酒楼偶然遇到他,二人私底下说的话也不超过二十句。 孙令辉并不厌恶这个惊才绝艳的左相。 不过在朝堂上立场不同罢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天气逐渐温暖了起来,御花园里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进来,又漫无目的地从旁的地方游出去。 迟允就坐在窗边,身上穿着一件低调的银灰色大氅,手里拿着一朵鹅黄色的小花,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孙令辉走进景子轩,笑道:“拜见左相。” 迟允起身迎道:“孙将军客气了,坐吧。” 孙令辉坐下了,他环顾四周道:“这地方不错啊,我也经常陪着伏卿来御花园,但是没到这边来过。” 迟允“嗯”了一声道:“此处的景致确实算不错。” 孙令辉嘿嘿一笑,短暂的客套就结束了。他用手指摩挲了两下椅子把手,道:“迟相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迟允把小花放在桌上,道:“不是小事,此事只有你能做。” “嗯?” 迟允温声道:“孙将军最近应该感觉到,京城愈发乱了。” 孙令辉一听,又乐了。他道:“可不是么?就刚才,我进宫的路上,还抓了两个抢银子的小毛贼。” “事情倒是不大。”孙令辉挠挠脖子。 迟允点头道:“事情确实不大,但架不住多。昨日京兆尹给我来了信,说是京城最近的案子太多太杂,甚至频繁闹出人命,京兆府的衙役实在不够,故给我来信,想寻找些法子。” 孙令辉能在三品大员这个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也是个人精。 他一下就品过味了。 他道:“这倒是个问题。衙役再多,也挡不住犯事的人更多呢。一个个抓一个个审,再下狱流放,什么时候该是个头。” “是这个理儿。” 迟允道:“所以今日请孙将军来,也是想让你帮帮京兆府,他们现在已经支撑不住,如果能有金吾卫,那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孙令辉沉吟了一下。 “这……京城的防护该问过大将军。” 迟允笑了笑道:“这你不必担心。在安北侯离开京城之前,我已得了他的手谕,况且金吾卫本就负责京城的防卫,你作为金吾卫的主将,此事我必须得找你。” 孙令辉没想到迟允居然连京城的防卫这种事情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能说,这个年纪能当上左相,当真是有些东西的。 于是孙令辉捏着下巴想了想道:“行,既然大将军首肯,我就将金吾卫调到京城,帮助姚大人吧。” 迟允道了一声多谢。 两个人不是什么朋友,自然也不多话。孙令辉又客套了两句,起身离开了。 迟允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直到那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他才起身离去。 桌上的小黄花被风吹散了花瓣,剩下了可怜的花蕊,瑟瑟发抖。 == 沈承聿轻车简从,从京城到达武襄军驻扎处的神流江,也就用了四五日。 神流江虽为江,但却是亘穿南北数州最大的主流江,从上游到支流浩浩荡荡地绵延了将近千里,汇入海域,是名副其实的东游第一大江。 郭伟达擅水战,所以他手下的武襄军,就驻扎在此处。 武襄军有一楼船,巨大无比,高数十丈,远远望去像是一堵天墙一样杵在江面,活生生地把日光给劈了开来。主楼船的周围停靠着几辆小的,在这庞然大物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不起眼。 岸边就是武襄军的营寨,营寨广阔,来自江面的冷风不停地拍打着高高扬起的旌旗,发出了野兽一样的怒吼。 沈承聿从京城来到武襄军营寨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 大名鼎鼎的安北侯大将军,突然从京城过来了,若是去旁的地方也就算了,他来的居然是武襄军的营寨! 武襄军安着个舟师的名号,实则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疼的一支军队。 骠骑营名满天下,敌国狼子只要听到了他们的名号,隔着三百里都能吓尿了裤子。大渊的骑兵太过强横,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武襄军这个存在,而且近几年的战争都是围绕着地面展开的,武襄军愈发就没了表现的机会。 没有表现的机会,陛下也就自然而然地,有些忽略了这支军队。 而在平州蝗虫满天飞这个节骨眼上,沈承聿从京城来到了这个地方,用后脚跟想想也不可能是什么祖坟冒烟的好事。 第1277章 恪守 “什么玩意,你说谁来了?” 郭伟达瞪着眼珠子,雀黑的皮肤油光发亮,像是海边来的老渔民。他不可置信地问自己的副将令世隽:“谁来了?” 令世隽是个清瘦矮小的年轻人,皮肤很白,在这糙汉子遍地行走的武襄军中显得格外突出。令世隽道:“回将军,是大将军他从京城来了。” 郭伟达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什么玩意,好端端的他过来做什么?人呢,人在哪呢?” 令世隽道:“已经在营寨了,估计很快就过来了。将军您这是……” 郭伟达往旁边的小榻上一躺,就哎哟喂了起来。“我怎么感觉我这肺子好像要烧坏了,你过来帮我看看,哎哟哎哟,肯定是那帮水鬼子熏的烟给我吸进去了。” “哎哟,哎哟,疼啊。” 令世隽为难道:“将军,这……大将军他马上就来了,您现在病得恐怕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快点快点,那个谁!把大夫给我叫来,我不行了我要躺下了,小令你替我去见将军吧。” 令世隽紧张道:“将军,末将没见过大将军啊,我我我不知该怎么办啊,我应该下跪吗?” 郭伟达“嘶”了一声道:“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看见大将军就可劲捧着他就行了,快去快去。” “别让他过来!” 令世隽挠挠脸,哦了一声,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身形修长高大的男子抱着手臂倚靠在门框边上,微微挑眉,眼神中勾了点意味深长。 令世隽微笑道:“您哪位?” 郭伟达绝望地用衣裳下摆把自己的脸盖住了。 他目光看着横梁,道:“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沈承聿道:“从‘有什么不合适的’开始。” 郭伟达:“……” 令世隽震惊道:“您、您是大将军!” 沈承聿点头道:“我是安北侯。” 令世隽刷的一下就给沈承聿跪下了。“大将军请受末将一拜!今日终于见到活着的大将军了!” 沈承聿:“……没死过。” 他伸手把人给扶了起来。 沈承聿这个名字好像天生就带着一种力量,大渊的将士们几乎就没有不崇敬他的。令世隽的视线紧紧地跟随着沈承聿的侧脸,眼神痴迷,好像就要贴上去了。 沈承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道:“郭叔这是病了?” 郭伟达:“……” 明知故问,这人忒坏。 不过,在下属的面前,郭伟达该给的面子是必须要给的。他笑道:“大将军,这不是巧了么,您来了也不通知咱们一声,这么突然。” “来,小令啊。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大渊百战百胜的兵马大将军,沈帅!你快来见过!” 令世隽就差跪下磕头了。 “见过大将军!” 沈承聿赶紧伸手道:“不必跪了——令世隽?我从郭叔口中听说过你。” 令世隽更激动了,他道:“是,大将军!末将荣幸之至!” 郭伟达脸上挂着比丑角脸上那油彩还假三分的笑容,道:“这小子很喜欢您,一直念叨着想见见您,可惜日日跟着我在这吹江风,也没工夫回京城。” 沈承聿点头道:“恪尽职守,不错。” “听见没,大将军夸你呢。” 第1278章 明抢 令世隽立刻道:“大将军神勇无双,是我大渊九军的榜样!” 沈承聿:“……” 虽然很笨拙,但确实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令世隽这几句倒也让气氛好了不少。郭伟达摸摸鼻子,试探道:“大将军啊,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您这次从京城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啊?” 沈承聿也不废话道:“平州的蝗灾,郭叔有所耳闻吧?” “这知道啊。” 郭伟达叹气道:“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们也很痛心。可惜我在这东边实在鞭长莫及啊,不然肯定是要帮上一帮。” 他嘴上忧心,其实就是在暗示沈承聿:不管一会你开口跟我要什么,我都做不到。 沈承聿压根不吃这套,他道:“没事,你能帮上。” 郭伟达笑容一收。 他道:“我怎么帮?” 沈承聿道:“简单,把粮仓打开,给平州送过去。” 郭伟达一拍大腿道:“开开开什么玩笑!” 他嗓门大,劲儿也大,这一下给自己的大腿拍得很是响亮。令世隽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缩在了一边乖乖地坐个鹌鹑。 “你让我把武襄军的粮送到平州去?!这不可能。” 郭伟达变脸比翻书都快,沈承聿甚至都没说数量,他就矢口拒绝。沈承聿也不是个温柔和善的人,他挑了下眉尖道:“郭叔,我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那咋了!” 郭伟达把腿一盘,手臂一抱,活脱脱一个无赖的样子。“这事儿我肯定是不能同意,你去找别人吧。” 沈承聿也往椅背上一靠,长腿伸展开来,大有一副“今天你不同意我就不走了”的架势。他手指点了点,道:“现在整个九军不需要时刻备战的军队只有武襄军,所以这粮食只能从武襄军调,你同不同意都得做。” “放屁!” 郭伟达一下就窜了起来。 令世隽心一紧,他知道自家将军脾气暴,但是怎么能在大将军面前这样骂人?他想阻拦,结果郭伟达掐着腰道:“怎么不需要,我这几日天天抓水鬼子。那水贼好像是能下崽儿,老子白天带着人出去一趟,下午就能再冒出来一堆,老子的兵都快累死了,一顿八个馍馍都不够吃的,根本没法把粮食挪出去!” “我告诉你沈伏卿,门儿都没有!今天你休想从武襄军带走一颗粮食!” 沈承聿就知道这老东西不会轻易屈服。 郭伟达这流氓行径一出头,沈承聿却也没生气。他呵了一声,也不尊称了,道:“郭老将军,你最近有没有觉得,神流江附近的水贼越来越多了?” 郭伟达突然一怔。 靠。 真让这小子说对了。 那些水贼,虽然都是些亡命徒,但轻易是不会跟武襄军对上的,不用说别的,就那些大大小小的楼船可就足够他们喝上一壶了。所以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在附近的村寨劫掠,毕竟百姓们是手无寸铁的,比武襄军要好拿捏太多。 但问题就是,最近的水贼劫掠也太频繁了! 原本郭伟达还没留意,但沈承聿这么一说,是有点不对劲。 沈承聿见他突然不撒泼了,道:“知道是为什么吗?” 郭伟达“啧”了一声道:“有话直说!” “流民无处可去,自然就会去找能收留他们的地方。水路盘查又不严,水贼就可以钻空子。” “娘希匹,怪不得!” 郭伟达又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 看得令世隽都觉得疼。 郭伟达已经开始沉思了起来。沈承聿循循善诱,十分耐心道:“所以,郭将军。如果平州的蝗灾能早点结束,流民自然不会到神流河一带去。” 郭伟达沉吟。 “嗯……” “一切都是为了平州,”沈承聿把伸出去的腿收了回来,道,“早日将灾情稳定下来,是所有人的希望,你也不希望武襄军每日都受那些水贼的侵扰,对吧?” 郭伟达感动地看着沈承聿。 然后狠狠地拒绝了他。 “不行。” “说这些,呵呵。” 郭伟达指着自己道:“我从四十岁开始就接手武襄军,我是亲眼看着我的兵长起来的!沈帅,沈大将军,咱们都上过多少次战场了,那兵饿着肚子没东西吃的时候,只能啃土啃树皮,还得受他娘的外敌的欺负,那种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怎么就非得要我的兵挨饿?不行,肯定不行!” 沈承聿无奈道:“怎么可能挨饿?我还能把你这儿的粮食都拿走?我让江里的王八运到平州去吗?” “他娘的你还想全拿走?不行,江里的王八也得是我武襄军的王八!” 一边的令世隽吓得赶紧去看沈承聿的反应。 这可是大将军,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果然,沈承聿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他把胳膊肘撑在腿上,道:“郭伟达,你想违抗军令吗?” 郭伟达冷哼了一声,居然…… 倒在了地上! 已经快入土的人了,在地上呈出个大字,破罐子破摔道:“我就不同意!不同意!你有本事把我砍了吧!” 沈承聿沉声道:“郭伟达!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信不信我真的砍了你。” “砍,你朝着我脑袋砍!我老郭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跟你姓!” “好,这可是你说的。” 沈承聿把将军印往桌上一撂道:“取刀来,今日你违抗军令,我就按照军法处置了你——” “大将军息怒!!” 令世隽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跪在地上道:“大将军请看在郭将军镇守武襄军的份上,从轻处置将军!郭将军心直口快,并非有意顶撞,请您息怒!” 沈承聿冷声道:“让开。” “大将军!” 令世隽磕了个响头,声音都嘶哑了。他没见过沈承聿,也不知道沈承聿真正生气是什么样子,所以只能尽力拦在郭伟达身旁,怕沈承聿真的一个冲动给郭伟达砍了头。 “请您放过将军,有什么过错都有属下承担!” “不求他!小令你起开,你看他这霸道的样子,咱不求他!” 郭伟达起身推了推令世隽,没推动。 令世隽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道:“郭将军,下辈子……末将还做您的手下,呜。” 郭伟达一哽,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傻孩子,哭什么。” “呜呜,大将军,求您别杀将军,求求了。” 沈承聿:“……” 坏了,过火了。 郭伟达又气又心疼,不停地安抚令世隽,末了还埋怨沈承聿道:“你看你,吓唬我就得了你吓唬孩子作甚!他才多大!多大!” 令世隽口齿不清道:“将军,我三十了。” “看看,才三十!” 沈承聿:“……” 他把将军印收了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不答应!”郭伟达瞪眼。 沈承聿见来硬的没办法,道:“这样吧,既然你不愿意白出这粮食,那就做个交易。你开个价。” 郭伟达骤然眼睛一亮。 他是副将也不安慰了,也不在地上撒泼打滚了,恨不得捧着沈承聿的脸,问:“就等你这句话呢,我要换船。” 沈承聿嘴角一抽道:“换什么船?” “楼船啊,”郭伟达指着外面道,“那个大的,最大的楼船,换了!” 沈承聿冷笑了一声道:“郭叔,不然你把我卖了,看看能不能换一艘楼船出来?” 郭伟达还真就上下打量了几眼沈承聿。他背着手道:“你?你现在什么身价?我看得五十个你吧。” 沈承聿捏着额角道:“能别顺杆爬吗?” 郭伟达嘿嘿一笑,露出了大白牙。 “那你说,还能开出什么别的条件?” 沈承聿对他勾了勾手指。 一提条件,郭伟达是喜笑颜开。他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听到沈承聿道:“武襄军现在的规制大概有三万人,我许你扩充到五万,至于怎么扩,那是你自己的事。” 郭伟达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真的假的?你有这么大方吗?贤侄?” 沈承聿勾唇。 看看,贤侄都出来了,好像刚才那个骂人的不是他这个老东西一样。 “骗你做什么?你尽管扩就是,军费相关找迟允去。” 郭伟达拍板道:“好,好!行!你他娘的,要是早点说,老子至于跟你掰扯这么久吗?你看看给咱们家小令吓得,都尿裤子了。” 令世隽:“……我没有,我没。” “开仓开仓,去,叫人!开仓放粮!快去!别耽误了救灾哇!” 这时候倒是来勤快劲了。 郭伟达满脸笑意,酱油色的脸上全是褶子。他拍拍沈承聿的胳膊道:“成了,贤侄啊。我看今天你也别走了,天色晚了赶路我也不放心。我让他们弄个酒席,你我一定好好痛饮一杯!” 沈承聿皮笑肉不笑道:“不了,等粮食装了车我就走,不耽误郭叔操练。” 郭伟达道:“诶,别介啊,给个面子给个面子!”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卒。 “报将军!五里外的沙口村发现水寇!” 郭伟达一边撸袖子一边往外走:“想啥来啥!告诉他们,一个水寇都不许杀,给老子通通留活口,那是老子的兵!” 第1279章 流民 “蝗王娘娘,请您保佑咱们,让那些蝗虫停下来吧,别再祸害咱们老百姓了。” 一个破庙里,供奉着一座三人高的泥塑像,像是个女子,眉眼清隽,身上披着一层斗篷,破庙外头歪歪斜斜地挂着个牌子,上头书着“蝗王庙”。 来拜庙的人的是个老妪,瞧着该有六七十年岁了,身形佝偻,但衣衫头发却整洁,瞧着不像来自于普通人家。 已经半个月了,整个陇江郡已经化作了赤土。蝗虫遮天蔽日地来,声势浩大地走,百姓们好不容易在干旱中抢出的一点农收,都被吞噬殆尽。 无数饥民在绝望中死去,再也过不去这个秋天。 百姓们什么也不懂,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郡守要一直袖手旁观,也不知道这么久了到底还有没有人管他们,他们只能在蝗虫一次次的掠夺中挣扎,有的还在苦苦支撑,而有的,干脆寄希望于苍天。 也许苍天开眼,这件事就能平稳地过去了。 “娘娘保佑……娘娘保佑……” 老妪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闭目低念,很是虔诚。 外头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 “娘!” 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瞧自己的老娘果然在这庙里,赶忙上前作势要把她扶起来,道:“娘,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到这儿来到底作甚啊?” 来人正是陇江郡郡守萧强。 萧母睁开眼,道:“我儿,你来了……我这,我这来给蝗王娘娘上一炷香,好保佑咱们平州,保佑我儿能快点把这蝗灾解决了。” “这……哎,娘您先起来,快起来。” 萧母就着儿子的手站了起来。她叹息道:“娘没用,娘帮不上你什么,只能来拜拜,上苍有眼,你为官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它一定会护佑你,不会为难你的。” 说到这,萧强心中叹息。 他已经知道,等蝗灾过后,一个治理不力之罪肯定是跑不了了。 可是现在能怎么做?只能配合着朝廷过来的赈灾大臣,尽力地挽救。 谁又想看到饿殍遍野的惨状呢? 外头有几个官差在等着。萧强扶着母亲出了庙,他道:“娘,正值多事之秋,现在平州到处都是暴起的流民,您还是好好地在家待着,不要到处走了。” 他并没有危言耸听。 陇江郡的流民格外地多,三天两头就要跑到府衙闹事,就连萧强自己的家都不安宁了,所以他只能秘密地把自己的母亲和妻儿接出来住到别院去,不然这样下去,迟早是要闹出人命的。 萧母摇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听一道暴喝声响起—— “他们在那儿呢!” “狗官在那里!” “上啊!打死他们!打死!” 萧强的脸色一变,带着母亲缩在了衙役后头,这些暴民大概有三五十个,每一个手里都拿着锄头镐头棒槌之类的工具,他们举着工具一股脑地冲了过来,乌泱泱一片,瞬间把几个衙役给埋起来了。 “杀了他们!” “狗官!狗官!” 他们一边叫着,一边举起工具对衙役敲砍着。就算这些衙役身上带着武器,也无法抵挡这么多人的攻势,很快就有几个人见了血,甚至被那些流民按在地上打。 “停手,你们停下啊!!” 萧强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海中,十分微弱。他手无缚鸡之力,又必须得护着老娘,所以只能紧紧地抱住母亲,用自己的后背示人,结果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打死他!打死他!” 流民们不停地起哄,宣泄着他们无处可去的怒火。 “我儿!我儿啊!!” 不知是谁把萧强的头给打破了,鲜血顺着他的额头缓缓地流下,正当一只尖锐的镰刀就要落下的时候,一道银白色的亮光闪过—— “叮。” 那人手腕一麻,镰刀落地。 变故来得突然,流民们也是一愣。 宋明珂五指中间夹着三只柳叶镖,个个锋利无比,寒光如冬日冰晶,映照在宋明珂冷漠的眸子里。 流民们不知道她是谁,也许有认出来的,但他们依然无所畏惧。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她和狗官是一伙的,上啊!” 这些人又一股脑地朝着宋明珂冲了过来。 然而还不等跑得最快的人触碰到宋明珂的衣角,几个暗卫如鬼魅般现身,三下五除二地就将为首的流民打倒在地。他们都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死士,也不是军营的人,见已经有人倒下了,便如那些乌泱泱的蝗虫一般,作鸟兽散了。 “跑啊!跑!” “死人啦!死人啦!” 几个被打伤的流民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飞快地跑了。 萧母老泪纵横道:“我儿,我儿你如何啊?这怎么都是血……我儿啊!!” 宋明珂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柳叶镖,示意身边的两个暗卫把萧强和他的母亲给扶了起来。 萧强脸上的鲜血已经糊住了眼睛。他闷哼了两声,勉强站定,行礼道:“微臣……微臣多谢长公主……” “别客气了——你们两个送萧大人先回府吧。” 两个暗卫道了声是。 飞花卫护送着几个人离开,很快庙外就恢复了风平浪静。 “哎哟我的天啊。” 霓裳好半天才追了上来。她跑了几步,扶着树道:“姑奶奶,你是不是不知道不是所有人的轻功都和你一样好啊?我的天,你简直会飞。” 宋明珂骄傲地叉腰道:“本宫的轻功当然是最好的。” “我服了,我服了。” 霓裳左右环视道:“那个郡守呢?死了啊?” “差点就死了,”宋明珂拍拍裙子上的脏污,道,“那些流民也不管什么官职大小,只要是遇到官府的人,就一定会来闹事。当真是烦人。” 霓裳无奈道:“就不能都杀了?” 宋明珂上前来,点点她的额头道:“咱们大渊的郡守若是都如你一般,恐怕是要大乱了。” “嘿。” 霓裳抱胸道:“咱们杀伐决断的长公主殿下居然说教起我了?现在成了诰命夫人就是不一样哈。” 宋明珂翻白眼道:“本宫的觉悟一直都很高。” “啊对对对。” 第1280章 吞糠 霓裳打量了她一眼。此刻的宋明珂素面朝天,布衣荆钗,哪里有半点的公主样子,可就是这样的她,却无论如何也让人忽视不得。 她就这样在一次次见识与磨练中,风华毕露,绝代无双。 “从前我觉得人靠衣装,现在看来嘛,你这样也挺好看的呢。” 宋明珂拎着裙子转了一圈,带了点少女的烂漫。 “是吗?我也觉得还挺好看的。” 两个女子相视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过得太压抑了。 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沉痛的灾难,但宋明珂还是无法对平州的囚苦视若无睹。尽管她已经带着手下尽力去补救,但死人每天依然增加,施舍下去的粥粮依然还是不够。 汤付霜等人还是要每天在那些商人之中斡旋。 每个人都很心力交瘁。 回到了郡守府,众人已经摆好了饭食。霓裳一进门,看着满桌子的野草,哀嚎道:“怎么还是这些东西呀!” “有这些就不错了。”汤付霜坐在桌边道。 短短几日,汤付霜就清减了许多。他原本就瘦,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他原本白润的面色也有些黯淡了下来,下颌线也锋利了许多,不过一双眼睛依然是彻亮的。 是独属于青年人的意气风发。 霓裳欲哭无泪地拿起了一块土褐色的东西。 “请问这是什么?” 汤付霜云淡风轻道:“树根。洗干净了,没有土腥味儿,我尝了。” “这玩意儿能吃?!” “为何不能吃?” 汤付霜拿起了一块树根,道:“从前游历的时候,误入过深山老林,我就是靠着吃这些活下来的。霓裳姑娘,你可以试试,这东西还不算难以下咽。” “我信你就有鬼了。”霓裳小声嘟囔道。 飞花卫有很多人都是从平民做起的,所以面对着这么一桌子的吃食倒也不是很意外,但这些年宋明珂给他们娇养惯了,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都算是平常,所以再叫他们返璞归真,倒也有点难办。 宋明珂率先坐了下来,抚摸着肚子道:“饿了饿了。” 然后她就拿着一块麦麸皮做成的饼子,嚼了起来。 桌上的飞花卫都看傻眼了。 这还是他们那个娇生惯养的长公主吗?! 要知道她从前可是会因为一碗蟹黄豆花不合胃口而换了五个大厨的人。 宋明珂见他们都看鬼一样看着自己,低下头,又抬手摸摸发髻。 “怎么了?本宫的衣裳脏了吗?” “那倒是没有……”霓裳都有点心疼了,她把宋明珂手里的饼子取了过来,道,“若实在不行,我让手下去隔壁州给你开小灶,你别这样苦着自己了。” 宋明珂微微一笑道:“哦?你心疼本宫?” “我害怕。” 宋明珂:“……” “把饼子还我,讨人厌。” 宋明珂咬着饼子,脸颊鼓鼓囊囊的。她用手拍拍桌子道:“都别愣着了。这时候有这些吃食就庆幸吧,快点吃饭。” “长公主说得对,”汤付霜拿起了一块饼子道,“吃饭吃饭。” 几个飞花卫这才默默地吃起了饭。 然而东西一下口,霓裳就立刻后悔了——各种沙子掺杂着坚硬的麦麸皮,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草粒子,混杂在一起简直如一颗拳头大的铁蒺藜一样,快把嗓子眼给拉开了。 霓裳憋得面色青紫,身边的丛媚给她喂了一口水,才终于把这玩意给咽下去。 “呜呜。” 霓裳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的子晚,呜呜。” 宋明珂毫不留情地扎着刀子:“你的陆子晚现在正在京城享用着美酒美食。” “也许还有美人。” “他敢!剁了他!” 霓裳把自己的软剑抽了出来。 “哎哎哎,”于愿赶紧阻拦道,“饭桌上这是做什么,小汤大人还在呢,别吓着他。” 霓裳捏着手指阴阳怪气道:“小~汤~大~人~” 于愿没忍住,笑了一下。汤付霜无奈道:“我都不说话了,还取笑我?” “夸你呢,小汤大人这次赈灾可是出了大力气。”霓裳给他抛了个媚眼。 汤付霜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表示什么都看不见。 霓裳笑得花枝乱颤,终于是有点活人气息了。 一顿不知滋味的午饭过后,飞花卫们各自散开,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汤付霜则是和同僚们一道商议解决蝗灾的对策。 府衙内,徐向哲、全万隆、季苇等人都排列在座,面色严肃,气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