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平天下 卷三》 v第01章[12.23] 【正文开始】 正月十五上元节,京城长安,灯市白如昼。 陆静淑姐妹几个相伴出来看灯,她和陆静娴牵着手在后面走,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前面的陆静美和陆静秀。她们俩都不想理陆静秀,难得陆静美懂事,肯拉着陆静秀说话,她们俩也就乐得轻松,只跟在后面看着。 「你瞧那盏灯!是玉兔,真好看!」陆静娴指着左前方的灯跟陆静淑说话。 陆静淑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见那兔子灯确实可爱,就说:「姐姐喜欢就买了吧。」 陆静娴点头,当下就命下人去买,不一时灯拎回来,姐妹几个围在一起看了一会儿,才又往前走。 「二妹妹,你没有看见喜欢的么?」陆静娴看自己和两个妹妹手上都提着灯,就陆静淑两手空空,于是就想给她也挑一盏。 陆静淑摇摇头:「没看见特别喜欢的。」她总觉得卖的这些灯,只适合这么挂在灯市上欣赏,根本不适合拿回家去挂在房里。 陆静娴不死心,拉着她到处看,最后陆静淑终于相中一盏小灯。那是一盏圆球形的提灯,离远看时那灯直如一轮明月,泛着柔和亮泽的光芒,等走到近前,陆静淑发现那灯上竟还彩绘了嫦娥画像,画中的嫦娥提了一盏玉兔灯,怀里还抱着小兔子,姿态特别飘逸。 「这灯多少钱?」陆静娴看她喜欢,忙问卖灯的小贩。 那小贩陪笑道:「承蒙小姐青眼,喜欢这盏灯,只是这灯却非卖品,只要小姐猜出灯谜,这灯免费奉送。」 陆静淑已经看到灯下挂着的一张红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落花满地不惊心,射晋人名一。她正思索,身后忽然有人叫她:「陆姑娘。」 姐妹几个闻声一起回头,却是陈皎宁从她们行进的前方走来:「原来你们在这,我可找了你们好久啦。」一边说一边迎上来拉住了陆静淑的手。 陆静淑跟她打了招呼,又介绍自己的姐妹们:「……你都见过的。」 陈皎宁问了好,又指指她自己身后:「表姐夫他们也来了。」 正说着,郝罗博、柳歆诚和卢笙也跟着走了过来,郝罗博还抱怨:「你再跑这么快,我们可不找你了!」说完才看见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姑娘在,他忙往旁边一避,不说话了。 陆静娴三个都看见柳歆诚过来,免不了要问声好,陆静淑看这三个姐妹神色都算正常,放了心,就说道:「你们逛你们的吧,我陪着陈姑娘逛。」 「哎,等下。」陈皎宁看见这个摊子有灯谜猜,就叫柳歆诚和卢笙,「快来猜谜!」 陆静淑无奈,只得跟姐妹们往后让了让,叫柳歆诚他们过来看。 偏陈皎宁还叫她:「你刚才看中了哪个?」 她就走过去指了指那盏圆形灯,柳歆诚侧头望了一眼,说道:「谢安。」 陆静淑一愣,那边小贩已经把灯解下递了过来:「公子猜对了。」 柳歆诚接过来就递给了陆静淑,她只得道谢:「多谢。」 「我要那盏荷花灯!」陈皎宁看见喜欢的,也不管他们俩了,自己窜到卢笙身边,让他给她赢下那盏灯。 柳歆诚收回目光,笑看着陆静淑道:「她这一路走过来,已经赢了七八盏灯了,还不罢休呢。」 少年今日穿了一件玄青缎面灰鼠斗篷,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的白,偏两颊上还被风吹的有些红,打眼一看俊美非常。怪不得「陆静淑」选中了他,陆静淑收回目光,笑道:「也多亏有你们帮她猜谜。」 「有卢兄在呢,我可没猜两个。」柳歆诚也打量了陆静淑几眼,见她穿了一件大红羽缎披风,袖口领口都有镶的白狐毛,连头上戴的风帽边缘都有,一张小脸隐在风帽里面,比平时多了几分憨态可掬。 原来她这么瘦小,柳歆诚居高临下的看着陆静淑,很想把她头上的风帽往后扯一扯,好让他能够看清她的脸……。 「猜对咯!」 陈皎宁的欢呼声传来,柳歆诚跟着回神,脸上不由一热。他掩饰的清咳一声,跟陆静淑说:「听说令尊病已经好了?」 陆静淑点头:「好得多了,多谢关心。」 「你祖母也好了么?前日听家母提起,说想等天暖了,请方姨母过来坐坐,就是不知你们家里方不方便。」 陆静淑道:「祖母也好多了,最近家里倒没什么事,我母亲也说闷得慌,想请亲朋好友来坐坐,说说话。」 柳歆诚就笑道:「那我回去跟我母亲说。」 两人这番话说完,陈皎宁也提了灯过来,跟陆静淑说:「咱们走吧。」 陆静淑点头,两人挽着手跟柳歆诚他们三个道别,然后与陆家姐妹一起逛灯市去了。 当天晚间回到家,陆静淑就把柳歆诚的话跟方氏说了,方氏听了很高兴,说道:「该当咱们上门去见你文姨母的。」说完就开始盘算哪一天去合适,要带什么礼物,说完这些,她忽然反应过来,问陆静淑,「怎么你现在跟诚哥儿那孩子很熟?」 v第02章[12.23] 「……」陆静淑心里转了个弯,小心答道,「女儿跟陈姑娘出去的时候,有遇见过柳公子几次。」 方氏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坦坦荡荡的,似乎一切只是自己多想,也就没再追问,让陆静淑早些回去睡了。她当时忍住了没问女儿,可是等晚上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那孩子她见过,确实是极好的,跟静淑也年龄相当,文姐姐又是好性子,他们家更是讲规矩的人家,从不像旁人家那样姬妾成群。 细数起来,柳家的好处简直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可她自家却偏偏有一个极大的不好处。要是静淑当初没有许给姜家就好了。 方氏翻了个身,又笑自己怎么就忘了还有秀姐儿闹的那一桩事呢?算了算了,静淑既然生在了陆家,就算没有姜家的事,恐怕柳家也是不肯的,何必想这些徒增烦恼?有这功夫,不如合计一下哥哥家里的几个侄儿。 陆静淑并不知道方氏那里已经开始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上元节过完,这个年也就算是过完了,各个铺子都要开张营业,她去包子铺看了一回,又到陆家的几个铺子那边转了一圈,回到家还没闲个一两天,中人就上门来说,李家应了他们出的价。 于是又一通忙乱。地的事可以交给管事们去忙,那宅子她却要和方氏一起去看着接收,又安排人手去收拾,留下的家具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就卖掉,还有那丑的要死的假山,也要等天暖了搬走。 在这通忙乱中还有个插曲,就是李财主的女儿李眉儿。她之前一直自己住在这里,身边只有个年迈的婆子照顾,现下李财主把宅子卖了,却没人接李眉儿走。 方氏看着她可怜,就给了盘缠,让她自己去东都找李财主。 李眉儿却不肯,说她爹就没打算要她,她这一去岂不是去送死?继母哪里会饶了她。说完就求方氏留下她做个丫头,她愿意留在这里看宅子。 陆静淑根本信不着她,有了陈皎宁的前车之鉴,她对这种外面来的人都有戒心,是断不肯用的。倒是王嫂子替李眉儿说好话,说她是个老实忠厚的姑娘,一贯在村里都是名声很好的。 方氏就犹豫了,陆静淑就拿李眉儿本是良民,又有生父在世,不能随便就留作奴婢来劝她,最后方氏终于狠下心,问李眉儿外祖那边还有没有亲戚。 李眉儿只剩个舅舅,平素对她也是漠不关心,这会儿投奔去了,又有什么好?所以并不愿去,但她也看出陆家不愿收留她,当下并不强求,只收拾了包袱,扶着那个婆子一起出了门。 陆静淑不太放心,打发王嫂子的女儿小荣跟着去看看,小荣去了半日,回来报说:「她们去了刘大娘的侄儿家。」刘大娘就是李眉儿身边的那个老妈妈,陆静淑听了又叫王嫂子来,请她留意一下那家的动静,若是那边过不下去了,就想法周济一下,要是刘大娘的侄子能干,也可以招为佃户。 她不想惹麻烦,但心肠总也没有坚硬到见死不救的程度,所以还是想从侧面帮助李眉儿。谁知这一番心软,倒有个好结果,这事过了没几个月,王嫂子就来报陆静淑,说李眉儿嫁了刘大娘的侄子,两人十分恩爱,且日日感念陆静淑母女的恩德。 当然,此乃后话。现在且说李家这宅子,陆静淑买下来是想当做庄子用的,所以一切实用为主,以前李家布置的一些华而不实、又不伦不类的东西,就都让拆掉了。除此之外,还又另打了一批新家具,同样是不求贵重,只以实用为主。 她日日忙于收拾这宅子,不知不觉竟一直忙过了二月,才算是把宅子收拾的齐整了一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氏收到了柳太太的帖子,请她三月三日去柳家做客。 因有去年年底赵王奉旨彻查长安官场之事,长安各级官员这个年都过得小心翼翼。又加上年虽然过了,这股彻查之风却并没停下来,连广德侯的儿子死了,也丝毫没让圣上改了心意。 年后广德侯和刘斌还联名上了一本奏折,弹劾赵王「行严刑酷法邀名、心怀不轨」,却被圣上下旨训斥「居心叵测、矫饰脱罪」,并特意在朝会上褒奖赵王行事得力,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一力配合,将核查范围扩散到直隶范围。 在这样的背景下,御史和科道官员们简直就像是疯狗,但凡有点小辫子的,都被揪的头皮发麻。于是大家只能继续夹着尾巴,纷纷开始修身养性,娱乐活动能免则免,至多邀请三五好友搞个诗会也就算了。就连上巳节这样的节日,大家也不敢折腾,多是带着家人出去踏青,酒可以喝几杯,什么歌舞姬、戏子却都不敢多带了。 与外面大人们谨慎的作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内宅妇人们的自得其乐。皇上这次要查的是各级官员们的违礼违制行为,其中能与内宅有关的,都是些不要脸的女人,跟她们这些明媒正娶的正经主母,是没有干系的。 再加上家里的男人们开始修身养性,收了放在狐狸精身上的心,主母们简直喜出望外!不少人都在家里念皇上英明,赵王能干,真是社稷之福。 主母们心情好了,天也暖和了,就纷纷开始在家准备春宴、赏花宴、品茶会等等各种名目的聚会。 柳家今年就没有出城踏青,而是把家里收拾了,请了一些至亲好友来做客。 方氏接到帖子,先是有些为难,因为陆老太太早就说要在上巳节前去李家庄住一段日子,一方面是踏青赏春,另一方面也想看看那宅子。 「你去柳家就是了!」陆老太太听说之后,直接替她决定,「我本也没打算让你陪着我们在庄子上常住。现在老大和你二叔都回衙门了,家里还有孩子们在读书,要是我们都走了,这内宅里连个管事的都没有,那哪成呢?连你二弟妹我都不打算让她常住,李氏月份大了,没人看着不行。」 方氏这才放心回复柳家,说到时一定到场。 陆老太太也不给她添乱,三月初一那日就由张氏陪着,带着除陆静淑之外的三个孙女去了李家庄。至于陆兴波兄弟,则是依旧留在府里读书,打算等到三月三日,再跟着陆文义兄弟去李家庄踏青。 这些人一走,家里顿时安静多了,陆静淑悄悄跟方氏嘀咕:「咱们收拾了那么长时间,自己还没住过呢,倒让她们先去住了!」 「你这小心眼的丫头!」方氏点了她额头一下,「那屋子是早就分好的,别人的屋子本来也轮不到你住,你的屋子,别人也住不进去,你担心个什么?」 陆静淑就是故意逗她说话,闻言笑道:「我就是也想去庄子上么!」 方氏白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在家里陪我,罢了罢了,等去过柳家,我叫人送你去庄子上,跟你姐妹玩去!」 陆静淑才不稀罕跟她们玩呢,忙抱住方氏的胳膊哄:「娘说哪的话呀,我是想陪着娘去住!您要是不去,我才不乐意去呢!」 母女俩说笑了一回,方氏就推开她,叫人取来新做好的春裳,让陆静淑挑做客时的穿着。 柳太太的两个女儿都嫁在了外地,所以柳家应该是没有姑娘在,陆静淑就没什么顾虑,挑了一条鲜艳的裙子,又配了一件嫩黄色上襦。 方氏让她穿上试试,看她穿上这一身份外的娇艳可人,心里高兴,说道:「我儿好像长高了。」 「是么?」陆静淑招手叫巧玲过来比,一比果然是高了一些,她也高兴,「我真担心就这么高不长了,幸好。下次见着皎宁,一定要跟她也比比。」 v第03章[12.23] 方氏失笑:「你以前是小,个子长得慢。不过陈姑娘那个子,我估计你难赶得上。」 陈皎宁比陆静淑高大半个头,陆静淑也觉得自己追上她有些困难,就说:「赶上一点是一点。」 这套衣服很合身,也不用改了,陆静淑又挑了首饰来配,到三月三那天,就穿着这一套去了柳家。 柳太太见了她双眼一亮,赞道:「淑姐儿出落成大姑娘了,这么走过来,倒像是画里的人儿。」 「姐姐你快别笑话她了!」方氏笑道,「她这模样可比不过你们家的姑娘。」 柳太太身旁还陪着一个青年妇人,她听了这话插嘴道:「是方姨母太谦,我看陆姑娘这模样,倒像是跟我们两位小姑是亲姐妹一般,都这么水嫩娇艳。」 柳太太就介绍:「这是我大儿媳妇万氏,上次你家宴客,她怀着身孕,所以并没带她去。」 万氏福身给方氏行礼,方氏忙扶住了,道:「是么?我竟不知,也不曾备礼,真是失礼,是哥儿还是姐儿?」又叫陆静淑来见过万氏。 「不怪你,是我没叫人送信给你,那时你家里正事多。是个哥儿。」柳太太拉住方氏的手,解释道,「你我之间,也不在这些虚礼,快来,进去坐。」说着就拉着方氏当先往花厅里去。 万氏跟在后面陪着陆静淑,和和气气的跟她说话,「……早听母亲提起妹妹,说是最乖巧懂事的一个,她老人家想起就觉心疼,我早盼着能见见妹妹呢。」 陆静淑少不得也应酬几句,夸夸柳太太慈心,再夸夸柳家的院落房屋。 这一番话说完,几人也到了宴客的花厅,柳太太给方氏介绍了一番在座的人,基本不是柳家的亲戚,就是他们夫妇的至交,有几个还与方氏旧日相识,所以大家坐下来说起话,倒很快就都去了生疏,场面热闹了起来。 客人里也有带着女儿的,万氏为陆静淑一一介绍过,就让她们坐在一处说话。陆静淑初来乍到,并不多言,只留神细听,发现这四五个姑娘里,有一个最拔尖,她记得万氏介绍说,这姑娘叫吕滟,是二房堂嫂的表妹。 万氏介绍的时候,还指了指那位堂嫂,那位堂嫂看着有三十多了,穿着打扮也不甚出众,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听长辈们说话。陆静淑想起柳太太好像说,这是他们柳家二房的一个媳妇。 算起来这吕姑娘跟柳家的关系也不是多么亲近啊,怎么她现在却拿出一副主人家的架势招待客人? 她正兴味的瞧着,外面有丫鬟来报,说卢太太来了,柳太太就跟众人告罪,带着万氏出去迎。 几个小姑娘都有些好奇,吕滟左右看看,故意卖关子:「你们知道来的是谁么?」 众人都摇头,她就笑嘻嘻的说:「就是卢太太咯,那个嫁给了卢状元的卢太太呀。」 「是显德十六年的卢状元?」小姑娘们都激动了。 吕滟点头:「就是他啊!当日卢状元倾倒长安一城的姑娘们,过后却悄没声的就娶了妻,大家伙都好奇卢太太到底何样人品,可是卢太太绝少出来应酬,所以几乎没人知道她的模样。」 有她这样的铺垫,等卢太太进来的时候,几个小姑娘免不了偷偷仔细打量。 陆静淑也有些好奇,她见过卢笙,也听陈皎宁说,卢笙不比其父美貌,所以就猜卢笙有可能是肖母。这会儿见了卢太太本尊,陆静淑不由感叹遗传的奇妙,这位卢太太,就算是在大街上遇见,没人介绍,她都能猜到是卢笙的母亲。母子俩气质实在太像! 卢太太跟卢笙一样,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沉静冷淡,还带着些高不可攀。她面容并不算很美,可以说不如柳太太多矣,连方氏也比不过,但是她整个人就是气质独特,只要一出现,众人就不由自主的去注意她。 柳太太引着卢太太进来,再次介绍了一番在座的人,然后就把她让到方氏身边坐下。几个小姑娘这时也在各家大人的召唤下上前来行礼问好,卢太太这时倒难得露出了些许真心的笑容,挨个夸了一番小姑娘们,还分别给了点小礼物。 卢太太的声音倒比人显得温和,遣词用句也文雅好听,陆静淑对她的印象很好。 这时看来是客人都到齐了,柳太太就请大家去她们家花园里走走。出了花厅后,众人分了几拨,太太们在前,奶奶们随后,小姑娘们则在最后面跟着。 因前面人走得慢,万氏特意带着几位娇客另走了一条路,还给她们介绍景致:「……前面那个亭子建在水上,夏天有风吹来,极是凉爽。」 「是啊,我去年夏天来的时候,池塘里还有荷花呢!」吕滟插嘴,「坐在亭子里赏花,真是太美了。」 有她捧场,这一路倒也不寂寞,几人绕着亭子走了一圈,都觉有些累了,就要进去坐。万氏刚把小姐们送进去,就看见自己的亲信丫鬟来找,她过去说了几句话,正在踌躇,吕滟就跑过来说:「嫂嫂有事便去忙,这里有我招呼就好了。」 万氏心里哂笑,暗道以为你的心思谁不知道?不过想跟我做个妯娌。只是这事绝不可能成,她便也不跟吕滟啰嗦,只说道:「那就劳累妹妹了,我去去就来。」说着进去亭子告了声罪,又嘱咐下人好好伺候,才带着人去了。 吕滟又给几个姑娘介绍了一番花园的景色,然后就说要带她们去别处看看,众人从善如流,跟着她走,很快就走到了一处假山旁。吕滟脚步很快,几个姑娘都有些跟不上,偏这假山堆得很有趣味,竟似个迷宫,吕滟只转了一转,她们就找不到她了。 众人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她应,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往前走。陆静淑跟着走了几步,发现左边有个小洞,她玩心忽起,弯腰就钻了进去。 陆静淑钻过了洞,进去一看四面都是假山,面前有几阶石阶。她顺着石阶上去,看见左右都有路,便往左转,过了一条一米多长的窄道,再向上走几步,就能从侧面看见在假山里穿梭的其他姑娘了。 她笑着跟她们打招呼,姑娘们都很惊奇,问她怎么上去的,陆静淑就给她们指点,指完了路,她四处看看,决定继续往前走。 前面正是一个平台,站在上面还可以看到远处池塘那边的情景,陆静淑远远看见那边人影憧憧,猜着是太太奶奶们过去了。她本想等一等后面的姑娘们,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只得自己寻路下去。 这回再走她也找不到来路了,只能看见口就出,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了假山。陆静淑轻轻舒了口气,转头四顾,发现周围景色陌生,似乎不是来路,她只得抬头看看太阳判断方向。 她记着假山似乎在亭子的西边,现在时间换算一下,大概是上午十点,太阳应该在东偏南方向。陆静淑对着太阳正在找方向,忽然听见右手边的廊子里有说话声,这声音清脆尖锐,很像吕滟。 v第04章[12.23] 陆静淑心说这下不用找方向了,吕滟肯定知道,于是她就循声走过去,先从月洞门那探了一下头,待看清是谁以后,立刻缩了回来。 卧槽!吕滟居然跟柳歆诚在里面幽会!陆静淑心里砰砰直跳,发现奸/情的喜悦让她一时不想挪动脚步,正想多听听他们俩说什么的时候,柳歆诚已经悄无声息的从月洞门出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柳公子,这么巧啊!」陆静淑堆起假笑打招呼。 柳歆诚刚才被吕滟堵住,正无法脱身,就见月洞门那里有人探头探脑,他怕给无知下人看见嚼舌根,忙放轻脚步过来查看,实在没想到竟是陆静淑,不过他也松了口气,道:「是你啊,吕姑娘迷了路,正好你来了,你们结伴回去吧。」 两人说话的功夫,吕滟也过来了,她见柳歆诚跟陆静淑说话语气熟稔,不觉有些酸意,就问道:「二表哥认识陆姑娘?」 柳歆诚很不耐烦,心说谁是你表哥啊?他不理会吕滟,只看着陆静淑。 陆静淑这会也明白了,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柳歆诚这会儿面对吕滟的样子,实在很像当初他对着自己的那张脸呀,陆静淑存了看好戏的心,就说道:「我也不认识路呀,你们家的假山跟迷宫似的,我走了一圈出来,都不知道到哪了。还是你送吕姑娘回去吧。」 吕滟对陆静淑的上道很满意,还跟她说:「反正陆姑娘也走到这里了,不如去前面花圃那里看看,过会儿等我回去了,我叫丫鬟来接你。」 柳歆诚的脸更黑了,目光一转看见陆静淑充满兴味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她的小心思,于是将计就计:「我正要往花圃那边去,吕姑娘在这等等吧,我叫个丫鬟来送你。」说完就当先转身往岔道上走了两步,等着陆静淑。 算你狠!陆静淑在心里骂了柳歆诚几句,才对面色阴晴不定的吕滟说:「吕姑娘一起去走走吧。」 吕滟虽然不大高兴,倒是也跟了上来,一路上就在不停探问陆静淑和柳歆诚的关系。 「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母亲与陆姑娘的母亲原是闺中密友。」柳歆诚答道,「我和陆姑娘自然早就相识,吕姑娘还想知道什么?」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当着陆静淑的面,吕滟不免觉得难堪,脸慢慢涨红,却又不敢反诘柳歆诚,只得装着不在意,跟陆静淑说话:「原来陆姑娘跟二表哥竟是早就相识,怎么陆姑娘也没提起?」 陆静淑无奈回道:「虽是早就相识,到底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拿出来说的,吕姑娘怎会这样问?」 吕滟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话,越发觉得陆静淑是跟柳歆诚合力欺负自己,她对柳歆诚不敢撒气,对着陆静淑倒没有顾虑,于是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冒出一句:「是我问错话了。陆姑娘不比我们这些人天真烂漫口无遮拦,既然有了那被人……的前事,自然就要谨慎些了。」 「吕姑娘!」柳歆诚听她说的难听,一下子就站住脚,十分严肃的喝住了她,「这等无礼之言,该是大家小姐说出来的么?我必将此事说给堂嫂知晓。」 陆静淑也有点傻眼,她还没怎么着呢,怎么柳歆诚就火了?到这会儿她就算是有气也不能火上浇油了,何况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当下忙开口劝道:「柳公子息怒,想来吕姑娘也并不是有意的,你看你都把她吓哭了。」 柳歆诚看了吕滟一眼,见她确实两眼含泪,似有惧意,又见陆静淑行若无事,似乎完全不在意,那股怒气自然而然就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对陆静淑的怜惜。 退婚这么大的事,世间恐怕没有女子会真不在意,可是陆静淑面容平静,眼神也不含怒气,还反过来安抚他,实在是让人感佩。 她一定经历了很多,才能做到这样平静如水。柳歆诚越想越觉得她不容易,怜惜之心更盛,不自觉就放柔了声调道:「我并没什么好生气的,只要你不生气就好。」又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吕滟,无奈道,「想来吕姑娘确实不是有心的。」 「是是是,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吕滟忙接话,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陆姑娘你别生气,二表哥,你,你别跟表姐说好不好?」要是他真的跟表姐说了,表姐以后一定再也不肯带她来柳家。 柳歆诚蹙眉:「我可以不说,你自己也要记着这个教训。」说完也不去花圃了,带着她们绕过假山,指给她们通往花园的路,最后又叫住陆静淑说:「你自己也是个小姑娘呢,平日不要太委屈自己了。」说完也不等陆静淑答话,转身就走了。 陆静淑分外无语,我就算是个小姑娘吧,你也就是个小少年好么?在我这装什么大人! 吕滟擦干眼泪,看柳歆诚走远了,陆静淑还在原地看着,不由有些恼怒,叫道:「陆姑娘快走吧!再看二表哥也是走了。」 陆静淑深觉好笑,扭头回道:「怎么?你二表哥就只许你看?」 吕滟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脸也气的通红,最后直接扭头走了。陆静淑也不叫她,悠闲的在后面跟着,直到快到池塘边了,吕滟才忽然站住脚回头,看着陆静淑道:「咱们谁也别管谁的事,别人若是问起,我就说跟你一起出了假山迷路了。」 「撒谎都不会撒,明明是你先走不见的,我们只可能是后来在假山里碰见了。」陆静淑也不愿多生事端,所以答应了替吕滟遮掩。 回到池塘边的时候,万氏正安排人到处找她们,一见她们回来,大大松了口气。 吕滟解释了一番两人的去向,万氏也没多问,只带着她们和其他几个小姑娘一起回了花厅。众人坐下来喝了杯茶,也就到了开宴的时间了。 这顿饭吃过,大家又坐了一会儿,太太们玩了几把牌,小姑娘们也下了几局棋,直到大家玩的兴尽,才各自告辞回家。 过完上巳节,刚消停了两天,陈皎宁就上门来寻她。 「……说是我继母病了,爹爹打发人来接我和姐姐回去,还说也把哥哥接回去了。」 陆静淑脑子没过弯,直接回道:「好事啊,回去吧。」说完觉得不对,忙解释,「我不是说你继母病了是好事……」 陈皎宁早已笑的不行,闻言就伸手捏了捏陆静淑的脸颊,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来就是想跟你说,我惦记哥哥,也惦记着家里,得回去亲眼看一看才安心。但是我又答应了要教你骑马射箭……」 「这个不要紧,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再说。」 陈皎宁就道:「嗯,等我回去看看,我必不会在家住很久,至多过个半年,我就回来看你,到时我再教你。」 陆静淑笑道:「你就安心在家多住些日子吧,陪陪你爹爹和哥哥。对了,既然你爹爹赞同了你的作为,苏家那门亲事?」 v第05章[12.23] 「那门亲事怎么了?反正我不要!那苏夫人都嫌了我了,我何必还要送上门去让她看不顺眼?这天下的好男儿又不只他苏家有!」陈皎宁很傲娇的回道。 陆静淑听着有趣,就追问她:「那你倒是说说,还在哪里看见好男儿了?」 陈皎宁扬脸道:「多得很,我就是不告诉你!对了,我听表姐夫说,王爷快回来了。他担心我走了,以后有事找你不方便,你看……」 「有事让他派人到我们家在东市的包子铺找我族兄吧,我跟他打个招呼,到时让他想办法通知我。」说完又想起一事,「没想到你这么快要走,我本来还打算跟你合伙开个南货铺子。」 陈皎宁很感兴趣:「是么?你怎么打算的?说来听听!」 陆静淑笑着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我们家有个铺面地段极好,我看现在南货抢手,但是我们家又没人能去南边,想着你们家在东都,有水利之便,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陈皎宁当然有兴趣,她早就觉得自己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实在是比不上陆静淑能干,这会儿能一起做点事儿,她是求之不得,当下就拍板定了此事,还说等回去东都就安排人去做。 陈皎宁一走,陆静淑少了玩伴,索性专心在自己家的事情上。 东市的包子铺那边终于有临近的铺面出租,陆静淑跟陆祈商议后,决定从后院把两个铺子打通,把厨房挪去了租的铺子那边,先在那边卖着包子。自家铺子这里则重新收拾了一下,门窗梁柱都漆了新漆,再换了新窗纱,摆上几张桌子,给客人吃饭。 除了包子,陆祈和他师父商量了,再加几道招牌菜,选的都是家里不易做,但却又不那么名贵的菜肴。 等一切都收拾安排好了,陆静淑就跟方氏选了三月二十重新开张。这次方氏没再拦着她,让她去了铺子里看着。 郝罗博和柳歆诚不知怎么知道了铺子开张的事,当天还跑来凑热闹,送了一份礼。陆静淑无奈,只得留他们俩吃了顿饭,顺便让这两个贵公子尝尝菜,给点意见。 因为铺面不够大,陆静淑也没设置雅室,只准备了两架活动槅扇,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架在角落里,跟外面分隔开,她实在没想到,开业第一天这东西就用上了。 「我真是佩服陆姑娘,做什么都这么似模似样。」郝罗博吃饱喝足,笑眯眯的捧陆静淑。 陆静淑也不跟他客套,泰然接受了他的奉承,只问柳歆诚觉得菜做的如何。 「这厨子手艺不错,只是品评这桌上的菜,似乎没什么必要。」柳歆诚往槅扇外望了一眼,「我可不信外面那些人也跟我们吃的是一样的菜。」 陆静淑摇头失笑:「你这人也太眼毒嘴毒了!你真该跟郝公子学学,即便看出来了也不作声,好好受了别人的好意不好么?」 柳歆诚懒洋洋地回道:「又不是外人,何必弄那些虚的!」 谁说不是外人了?不对,就是当初是「外人」的时候,我也没见你客气过啊?陆静淑瞪着柳歆诚,真的很想好好教育他一顿。 「殿下快回来了。」郝罗博就跟没听见他俩对话似的,忽然突兀的插了一句嘴。 陆静淑看了他一眼:「哦。」虽然不知道田从焘这回去东都做了什么,但从皇帝的表现来看,就知道他这一趟没白走,最起码皇帝还是信任他、向着他的。 郝罗博似乎没察觉陆静淑的冷淡,继续说道:「四皇子三月初正式出阁读书,殿下是观礼之后才回来的。」 四皇子出阁读书,你干嘛一副失恋的语气啊?陆静淑看着郝罗博实在有些无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不如等王爷回来之后,你见了他再说吧。」 「我就是不知道见了殿下之后该说什么!」郝罗博很烦躁,「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我也没想明白!你干嘛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这表兄弟俩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吧?! 柳歆诚看着陆静淑不耐又不便发作的神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别理他!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从知道四皇子出阁读书的确切消息后,他就一直这样不阴不晴的。」 郝罗博瞥了柳歆诚一眼,又哼了一声,站起来便走:「你懂什么?」 柳歆诚看着他的背影摊手:「你瞧,说急了就这样!」 「他,不是,有断袖之癖吧?」陆静淑终于忍不住悄悄问出了这句话。 柳歆诚一呆,随即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陆静淑,把她看得都有些心慌了,他才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 外面的食客只听见角落里爆出一阵大笑,循声望去,视线却被槅扇阻隔,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刚走到门边的郝罗博也听见了表弟的笑声,虽然有些惊异他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但到底也懒得回去问他,自己直接出了门,去逛书肆去了。 「你笑够了没?」陆静淑板着脸问。 柳歆诚弯腰扶着桌面,笑的肚子都疼了,眼看陆静淑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他才勉强收了笑,坐直身子道:「你,哈哈,你是怎么想到那里去的?」 陆静淑悻悻:「你表哥也太关心赵王了!你不觉得有点不正常么?」 柳歆诚又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确信我表哥,哈哈,不好断袖,哈哈哈。」他只要想到表哥一旦听说有人说他是断袖,会是个什么脸,就忍不住笑个不停。 「哎,你先别走,」眼看陆静淑站起身要走,柳歆诚忙止住笑,板起脸正经道,「我还没说完呢。其实我表哥对赵王,是知己之意。也可以说是感怀赵王的知遇之恩。」 陆静淑这才坐回去,问:「怎么说?」 v第06章[12.31] 柳歆诚就把郝罗博和田从焘的交情介绍了一遍。简单来说,郝罗博在家里本是幼子,自小受祖母宠爱,是个跟贾宝玉差不多的人物,在家里是混世魔王,几乎无人敢管。 到赵王读书时,田惟彰为他选了几个伴读,郝罗博因家学渊源,也被选上了。郝家一听说这事是且喜且忧,喜的是皇长子的伴读,来日前途必不可限量;忧的则是这小子实在顽劣,怕他惹怒了皇子王孙,给家里招祸。 于是在进宫伴读之前,郝罗博先被家里大人吓唬了一番,几乎给贬到泥地里。等去了赵王身边伴读,又见同伴个个聪明伶俐,且各有特长,只有他是个样样拖后腿的。 「难得的是,赵王从小就有仁义之心,看表哥苦恼自卑,就常常宽慰他,还鼓励他去跟先生请教,与他一起背书。也兴许赵王就是不喜欢那些太过精明的人,所以跟表哥投了缘。表哥就觉着,要不是他能从小跟着赵王读书,现在必定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所以常觉赵王对他有再造之恩。」 再加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赵王现在又貌似失势,也难怪郝罗博会有那样的表现了。陆静淑觉得能理解他了,也就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不妥了,忙跟柳歆诚说:「是我刚才失言了,你可千万别告诉郝公子!」 「万一他一会儿问我笑什么,我怎么答?」柳歆诚歪头看着陆静淑,不肯答应。 陆静淑瞪了他一眼:「你就说你撞了笑穴了。」 柳歆诚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完又赶快收住,摇头道:「不成。估且不说表哥信不信,我也不能跟他撒谎啊!」 「那你就去说!」陆静淑直接耍赖,「反正我不承认。」 她此刻微微侧着脸,还扬着下巴,越发显出脸颊和颈部的线条优美,且语气活泼,与她平日的沉稳坚定大不相同,终于有了那么几分少女的可爱,柳歆诚又一次有了那种心痒的感觉。 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喉咙说:「果然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陆静淑最听不得这话,立刻反问:「令堂是不是女子?」 柳歆诚噎了一下,顿觉这少女的可爱之处随风而逝,他也不坐了,站起身来冲着陆静淑作了一个揖:「是我说错话了。如此,一报还一报,陆姑娘的失言也就此抵消了吧,咱们谁都不再提,可好?」 陆静淑哼了一声,转头叫李妈妈:「请祈大哥替我送客。」 送走了柳歆诚,她看铺子里没什么事了,陆祈应付得了,也就带着人登车回府。过后陆老太太派人来接,她还去庄子上住了几日,等再回陆府的时候,田从焘已经回到了长安。 「……路上遇见陈姑娘,她还托我给你捎了一封信。」田从焘转头示意从人把信呈给陆静淑。 陆静淑坐在田从焘下首,郝罗博坐在她对面,三人面前各有一张长案,上面放着白瓷茶具。 她接过信以后并不忙着看,先道谢:「有劳王爷。」 田从焘微笑道:「不必客气。」又让陆静淑品茶,说是这次去东都,皇帝赏的龙井。 陆静淑从善如流的呷了一口,先赞:「好香。」又夸茶汤颜色好。 郝罗博等他们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忽然开口说要去这茶楼旁边的书画铺子一趟,取一幅拿来修补的古画。 这是什么情况?还没等陆静淑搞清楚套路,田从焘已经极其自然的点头答应了,然后郝罗博更加自然的把屋子里的随从都带走了,只剩下跟着陆静淑的巧慧! 田从焘似乎并没意识到这种情形有什么不对,他自己提着茶壶给自己倒茶,然后又慢慢的饮尽一杯,才放下茶杯道:「陆姑娘听说了吧,四皇子已出阁读书,皇上特意选了几位饱学之士侍奉四皇子。」 「听说了,好像姜坤也在其中。」陆静淑猜着他是不是想跟自己说这个,索性自己说出来了。 田从焘点点头,却并没提姜家的事,只抬头看了陆静淑身后侍立的巧慧一眼。 陆静淑看他有话说,转头吩咐道:「你出去等我。」 巧慧应了退下,田从焘这才开口:「这次我去东都,与皇上恳谈了几回。」他将目光落定在陆静淑身上,轻描淡写的继续说道,「皇上心中确实钟爱四皇子,依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要立太子了。」 他跟自己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还有他这副局外人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田从焘并没等陆静淑应答,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陆姑娘从何处来?」 陆静淑一愣,差点脱口而出「从来处来」……。 「又想往何处去?」田从焘依旧定定望着她,等她的答案。 陆静淑把他刚才说过的话回想了一番,终于摸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她微笑道:「我既生为女子,就并未存什么凌云之志,经天纬地是从来未想过的。只是我与家母多年受人冷待,不知多少次盼望能有人伸出援手,解救我们于苦厄,却从不可得,最后痛定思痛,方知只有自立自强,才能脱离苦难。」 田从焘并不插嘴,只默默看着她,听她继续说。 「说来能有今日也是侥幸。」自家的事他已听说不少,陆静淑也不打算细说,「我常常想,若是老天不眷顾,不给我这一丝侥幸呢?在绝望之中,会有谁来帮我?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自己。也是我这人得陇望蜀,我自己脱于苦难了,反而更见不得别人身陷苦难之中,总是自不量力的想去做那个伸出援手之人。」 她用真诚的目光回视田从焘,最后总结道:「所以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不只能自立自强,还能尽己之力,帮助有需要的人。」这是真心话,算是她的肺腑之言,所以她无论音调还是眼神都极尽诚恳,相信已经很彻底的说明了她之所以向田从焘建言,只是因为想帮助受害的原配嫡妻们,并借此扭转歪风邪气。 田从焘听完依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微笑道:「陆姑娘真是自谦,有这般的志气还说没有凌云之志,独善其身且兼济天下,这还不算凌云之志?」 「我哪里能做得到兼济天下?王爷莫要笑我了,我一个闺阁女子,能做的事实在有限,所以这回才冒昧出言,想请王爷伸张正义。倒是我过于天真了,忘了王爷也有不得已之处,还请王爷勿怪。」陆静淑说完站起身行了个礼。 v第07章[12.31] 田从焘摇摇头:「你误会了,我问你这话,并不是怪你。只是不知陆姑娘有何打算,也不知我值不值得陆姑娘看得起,所以多嘴问一句。」 到这时陆静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田从焘今天单独跟她说这些,一是告诉她,太子将会是四皇子,跟他赵王没关系,他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政治投资对象;第二是想问,陆静淑给他出招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陆静淑真的有什么政治目的,那么不好意思,他前面的态度也已经表明了,他并不是太子人选,对太子之位也并无兴趣,陆静淑最好还是另请高明。 「王爷真是谨慎。」他既然说明了,陆静淑也就正面表明态度,「您放心,我会量力而行,再不敢来烦王爷。」 强扭的瓜不甜,他既然一心做个闲散王爷,陆静淑也不打算费那个力气去扭转他的看法,何况这个人现在看来是个心志特别坚定的人,并不是别人轻易能左右的。 田从焘笑起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也把我看的太胆小怕事了,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做的。我其实很感激陆姑娘早前的建议,可说是让人受益匪浅。就连皇上也称赞立孝子传的主意好,已经开始命礼部遴选了。我今日跟你谈起这些,只是希望能先把话说在明处,以后彼此往来,也能心如明镜,免得有什么误解。」 这是要跟她交朋友的意思?陆静淑扯扯嘴角,道:「您才是把我看的太胆大包天了呢!我一个女子,又不能当官,犯的着去费那个心么?就算是牵扯上家人吧,我们家的情形您也知道一些,您觉着我肯为了家父和异母弟弟做这些么?」 「我欣赏陆姑娘的为人,也想与陆姑娘交个朋友,所以才想丑话说在前面,若有冒犯陆姑娘的地方,还请原谅。」这会儿话说清楚了,田从焘也不拿架子,干脆站起来向着陆静淑作揖。 陆静淑本就一直站着,见他如此,忙向一边避开,道:「王爷这不是折煞我么?蒙您不弃,愿与我结交,我已是深感荣幸了。」 田从焘才不相信她这话,他早从陆静淑的态度里察觉到她并不是一个很敬畏皇权的人,所以她会这样说,也只是客气。 「我并不是个拘泥俗礼的人,陆姑娘以后不用这么客气了。」田从焘请陆静淑坐下,自己也坐回原位,「如今整肃风纪一事已有些失控,各级官员开始挟私报复,并以此作为清除异己的手段,与我们的初衷相去甚远,还有一些想往我身上泼脏水的,趁机搅局,实在是混乱不堪。我就打算先放一放这事,将精力放在访寻孝子贤孙上。」 这么快就开始说正事了,您老换台的时候也插个广告好不?陆静淑心里腹诽,却不能不赞同他的话:「王爷高见,是该如此,让他们先闹着吧,早晚他们就自相残杀了。您只管稳坐钓鱼台,反正皇上已经全权委任于您,是不会多管此事的。」 皇上当然不会管,他还想借着这件事锻炼自己呢!他们闹得越凶,皇上就会越发想起他的示弱,就会越加站在他这一边,严厉处置这些胆大到连皇子亲王都敢欺负的大臣们。 「他们可不会甘心,许多人憋着劲儿想逼我出来,看我怎么处置,然后他们好重新投机。我不想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不过,你那边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出面办的,不妨直接来跟我说。我也想沾沾陆姑娘的光,多做些与人为善的事。」 陆静淑笑道:「可我想做的事,多是帮助妇孺,王爷不嫌琐碎么?」 田从焘正色道:「勿以善小而不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你若有需要,直接遣人传信便是。」 陆静淑此时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因此只答应了下来,两人又说了几句孝子传的事,郝罗博终于回来,陆静淑趁势告辞,带着人去包子铺打了个转,才回的陆府。 她到方氏房里的时候,方氏正忙着吩咐厨房加菜,陆静淑就问:「家里有客人?」 「你爹爹有个同年来了,要留饭。」方氏答完话,就打发她去见陆老太太,不让她在房里添乱。 方氏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陆静淑也开始不插手府里内务上的事,所以很听话的去陆老太太房里,正好陆静娴姐妹俩都在,她们就一起陪陆老太太吃了饭,又玩了一会儿才各自回去。 谁知陆静淑刚到正院门口,还没等回房,守在院子里的珠儿就跟她说:「姑娘,老爷在太太房里,请你回来后过去一趟。」 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客人走了,陆文义居然回了后院?陆静淑满腹狐疑的进去正房,到西侧间给父母见礼。 陆文义脸上微红,似乎喝了酒,但他情绪不错,还很放松的斜倚在榻上,跟陆静淑说起今天来的这个客人。 「……当年登榜之时,胡兄也算年轻有为、意气风发,这才多少年啊,竟已显了老态。儿子再有出息有什么用?为了个女子,跟他们夫妻弄的离心离德,现在连个孙女都没剩下。」 陆静淑听得没头没脑的,就拿眼去看方氏。 方氏先前已经听陆文义讲过一遍了,这会儿就给女儿解释:「这位胡大人有个儿子,今年二十岁了,上上科中了进士,现在在翰林院,是个挺有出息的。可惜就是娶的妻子不让胡大人和胡太太满意,进门几年都无所出。胡公子多方维护妻子,也不肯纳妾,那胡太太自然越发不喜欢这个儿媳妇,那儿媳妇在胡家过的苦闷,去年熬不住,一病去了。胡公子份外痛悔,言语中有些责怪母亲……」 依方氏说,这就是家务事难分对错,可陆文义显然认为是那儿子不懂事,不知孝顺父母。 「好在那孩子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且丧妻已满一年,胡兄这就张罗着想给儿子再娶一贤妻。」陆文义说着看了陆静淑一眼。 陆静淑也看回他,心说你不是想把我嫁过去吧? 方氏先前听的时候已被吓了一次了,这会儿也不让女儿胡乱猜测,忙揭开谜底:「你爹爹的意思,你大姐姐现在不是还没合适的人家么?」 哦,陆静娴啊,陆静淑舒了口气,不过:「可是毕竟是继妻,二婶恐怕不会乐意吧。这胡家有家底么?」这两样可是二婶最关心的。 「父子都是进士,家里自然是有些家底的。再说继妻又如何?那前妻又没留下子女!你忘了你与我提的三槐王氏了?」 陆静淑囧,他还真跟王家学着行事了。不过那胡公子已经中了进士,现在又在翰林院,确实是个值得投资的潜力股,但是一则他是丧妻再娶,二则,他对前妻感情很深,不知道陆静娴能不能赢得他的心。且胡母跟前面的儿媳妇关系这么差,恐怕也不是好婆婆呀! 她怎么想怎么都不觉得是什么好亲事,也不管陆文义会不高兴,还是把她的想法说了。 「你这孩子,若那胡家真的没有这些前事,这亲事会轮得到娴姐儿?胡家那孩子我见过,是小一辈里难得杰出的人物。这事我已经跟你二叔说了,他说回去与你二婶商量商量。」陆文义本来想显示一下他做事的高瞻远瞩,谁料这个女儿不捧场,他有些扫兴,干脆从榻上起身,摇摇晃晃的回前院去了。 方氏送完他回来,就点点陆静淑的额头:「你爹正在兴头上,偏你要来泼冷水。」 陆静淑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二婶怎么肯把大姐姐嫁去做续弦?」 「那也未必。」方氏拍拍她的背,「你大姐姐年纪不小了,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你二婶也要为海哥儿着想。」 v第08章[12.31] 陆静淑不以为然的回房,谁料没过几日,竟听说张氏答应了这门婚事,两家已经开始找媒人了! 远远看见洛阳城的城门,陈皎宁舒了口气,勒住马对后面的卢笙说:「你看,我就说今天能到吧!」 卢笙扶着酸疼的腰腿苦笑:「我没想到你能跑马跑的这么快。」他现在十分后悔,要不是多嘴说了今天进不了城的话,估计陈姑娘也不会像急行军一样一气奔行这么远,害得他两个大腿内侧都被马鞍磨得生疼。 「这算什么,我还能跑的更快!」陈皎宁微有些得意,不过也没忘了称赞他,「我也没想到你骑马骑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们读书人不喜欢这个。」 卢笙骑着马跟她并辔而行,强撑住风度徐徐答道:「是我小时候淘气,偷偷爬到马背上被马摔了下来,把家母吓的够呛。家父就说,既然喜欢就去学,免得不会骑还硬要去逞能,再有个好歹,不如干脆学会了的好。」 「令尊真是聪明睿智。」陈皎宁发自内心的赞道。 卢笙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陈皎宁已经习惯他的作风,也不管他应不应声,都能自己说下去:「……要是在东都有哪里不熟悉的,需要人帮忙的,尽管来曹国公府找我,便是我不能办的,还有我爹爹和哥哥。以后你们家也搬到东都来,可真是太好了,我爹爹正愁不知怎么报答你们。」 「陈姑娘客气了。人命关天之事,无论是谁碰见都会伸手相救的。」卢笙不得不回了一句。 陈皎宁就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她正要再强调一下对卢家的感激,城门外忽然飞奔过来两骑。 待奔到近前时,随从们拦住问话,然后很快就带了一人到陈皎宁面前,「小的见过姑娘,姑娘,公爷派小的们来迎姑娘,公爷和世子爷都在府里等着您呢!」 「唔,知道了。」陈皎宁看了一眼卢笙,歉意的道,「那我就先走一步。」 卢笙巴不得她先走,他也好坐进车里去歇歇,忙说:「陈姑娘快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陈皎宁笑着点头,先安排来迎的人再往前去接陈皎华,自己跟卢笙告辞之后,就带着人飞驰到城门处进城,然后改乘马车回了曹国公府。 一进家门,陈皎宁就被请进了陈希炳的书房,她进去的时候,看见陈皎明也在,很是激动的先去问哥哥安好,陈皎明极其无奈,训斥她:「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先拜过父亲大人!」 陈皎宁笑嘻嘻的应了,转头跪下大礼参拜陈希炳。 「行了,起来吧。」陈希炳板着脸斜她,「都是我把你宠坏了!」嘴里虽然不客气,眼里却都是欣慰,女儿如此关心她哥哥,总是手足情深的缘故,他哪里舍得怪她。 陈皎宁麻溜的起来,坐到陈皎明身边问长问短,伤势都好了没有?现在还疼不疼了?要不要吃药?能不能出门活动?等等等等,几乎一口气问了个遍。 陈皎明也没有不耐烦,一条条仔仔细细回了,还问陈皎宁在长安过得如何,又问陈皎华怎么没跟她一起到。 「大姐姐受不得颠簸,头晕,我让她坐车慢行了。」 陈希炳就说她:「你怎么不陪着你姐姐慢慢回来?」 陈皎宁又凑到父亲身边撒娇:「女儿想爹爹了嘛!」 陈希炳哼了一声,吩咐她:「先去见见你大伯母,将你姐姐的事仔仔细细的说给她听,再问问要不要昌哥儿去接一接你大姐姐。记得先换身衣服,瞧你这一身土!」 陈皎宁应了就要走,陈希炳却又嘱咐了一句:「你母亲喝了药睡下了,你就不要去吵她了。」 陈皎宁没有多想,听话的回去自己房里换了衣裳,留下看屋子的丫鬟寻梅抽空低声跟她回报:「姑娘知道么?采莲现在去侍候夫人了。」 采莲?!她现在在侍候董氏?!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的事?」她低声问道。 寻梅也低声答:「就是公爷回来以后。」别的她也不知道了,正院那边自夫人病后,大清洗了一番,现在没人能打听出来那院里的消息。 陈皎宁也没再问,把这事放在心里,先去见了大伯母,跟她说了陈皎华的事,又问要不要让二哥陈皎昌去接。 大夫人心念女儿,早想打发庶子去接,此刻听说是陈希炳的意思,忙答应了,叫人去请二爷回来,带着人去接大小姐。 陈皎宁看大伯母没心思再跟她说话,也就趁势告辞,又去了父亲的书房。 陈希炳也在等着她,让她进来之后,就把所有下人都遣了出去,开口揭露谜底:「爹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爹爹现在就源源本本的告诉你。你哥哥这次遇袭,确实是被有心人算计,这个有心人,爹爹相信你也猜到了。」 「真的是她?」陈皎宁瞪大双眼,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陈希炳沉着脸点头:「是董氏。这个毒妇得陇望蜀,贪心不足……」他有些难以措辞,索性直接叙述,「她这些年明里温柔和顺,待你们兄妹一如亲生,实则居心险恶,一心纵容你们的脾性,想让我不喜。恰巧今年董家有个女儿跟张一杰搭上了,她便心生毒计,想一箭双雕。」 董氏的计谋很简单,陈皎宁本就是惹了陈希炳生气才跑去长安的,如果她在长安再次惹了大麻烦,陈希炳自然会越发生气。再加上这个麻烦涉及两家姻亲,其中纠缠甚多,不管陈皎宁怎么闹,都是大家丢脸,她自己名声没了不说,也会让陈希炳面上无光。那时他就算再偏爱这个女儿,也不免会有几分不喜了。 恰好这时候陈希炳打算派人接女儿回来,董氏就撺掇着陈皎明,让他主动请缨去接妹妹,然后半路设伏,打算就此结果了陈皎明的性命。若陈皎明果真因此而死,那么陈皎宁就又多了一重罪名,将来不止陈希炳不能原谅这个女儿,就算是陈皎宁自己,估计也会自怨自艾,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哥哥。 等陈皎宁明白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饶是她早已有此猜测,还是禁不住身上发冷,喃喃道:「她怎么敢?她就不怕事情败露么?她哪里找的这些人给她卖命……」 v第09章[12.31] 「她自以为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出卖她的就是她收买的人。」陈希炳将采莲的事情讲了一遍,「这个贱婢对董氏的事还算知道一些,跟我提起董氏曾向你大伯原来的从人施恩,我才顺藤摸瓜,找到了带头行刺你哥哥的张淮。」 张淮是原曹国公世子陈希煌的小厮,早先在陈府也是主子跟前的得意人,可惜陈希煌死得早,陈希炳自有自己的亲信,他们这些早先服侍陈希煌的下人就大多赋了闲。 大家族的家生奴才,这么闲着自然要生事,董氏那时执掌家务,先来硬的收拾了他们一番,然后又寻了几个有些本事、却处境不好的人家施恩,一来二去,就收了几家亲信,张淮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时我让你回长安陪你姐姐,又不让人知道你哥哥已经找到,假装自己在外寻找,就是为了麻痹她的心神,看她如何动作,好抓她的把柄。董氏得意忘形,终于让我拿到铁证。」陈希炳说到这里微微沉吟,「只是此事,你们的弟弟妹妹却不知情,他们也都是好孩子……」 陈皎宁明白父亲的意思,董氏毕竟是弟妹们的生母,怎么处置她才能不牵连弟妹们,是让爹爹犹豫的原因。她没有急着接话,先看向哥哥。 「儿子都听父亲的。」陈皎明答得简短坚定。 陈希炳有些意外,仔细盯着儿子看了半天,想起他自回家以后,一句不多问,态度沉稳安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就不由觉得心疼。 「你这孩子……」他叹息了一声,「以前是爹爹想错了,你比爹爹强得多。」他从前总嫌儿子个性温吞,有软弱之嫌,却从没看到他宽厚容人的一面;又不满他不好武艺只爱读书,颇不类己,却从没想过其实曹国公府也可以走另一条路。何况现在天下大定,几代帝王都已不喜用武人了。 陈皎宁看父亲很懊悔,也忙说道:「女儿也听您的!您别担忧,既然咱们都知道她是什么人了,以后也好办。」 陈希炳没想到炮仗脾气的女儿也能说出这话,又发觉她这次回来之后沉稳许多,刚才听说董氏的事居然都没暴跳,不由欣慰笑道:「宁姐儿也懂事了。」他振作了一下精神,说出了自己的安排,「我已让人传话出去,说董氏是被董家做的荒唐事气病的,你们弟弟妹妹也都信了。她身边原来的人,我都想法处置了,只留了采莲那个贱婢服侍。」 原来采莲去了董氏身边,是爹爹的安排!采莲对哥哥有情,只怕早就恨死董氏了,爹爹还真是……。陈皎宁真没想到她爹也会使这种小心机。 「她的病也不是假病,是‘误食’了曼陀罗籽所致,现在她的神智越来越昏聩,还常常说些胡言乱语,我担心吓着你弟弟妹妹们,已不许他们在董氏醒着的时候去探视了。」 陈希炳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女儿,最后道:「且让她再病个三五年,等宁姐儿和你五妹、三弟都成婚了,再作打算。」 陆静淑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事实上她刚刚听说曹国公夫人是被董家做的荒唐事气病的,就已经收到了陈皎宁到家当天写来的信。 她还真挺佩服曹国公,行事果断不拖泥带水,还能顺道让董氏生的几个孩子厌恶董家,免得将来跟董家搅到一块。又考虑到陈皎宁和弟弟妹妹都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并不打算就这么让董氏「病死」,继而耽误几个孩子的婚事,于是就直接让她病糊涂了。 陆静淑觉得自己学了一招:原来打败敌人并不是最终目标,还要彻底利用完敌人的剩余价值,那才是真正的赢家。 也是在她收到信的这一天,胡家一家人来陆家做客。陆静淑见到了胡太太,看模样倒也和和气气,并不像个恶婆婆,也不知是怎么跟原来儿媳妇闹到那种程度的。 然后没过几天,她就听说了陆静娴要和胡云名定亲的事。 「二婶居然答应了?」陆静淑不可置信的问方氏。 方氏点头:「胡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家里又有田产又有宅子,颇为殷实;那胡公子又是独子,几个姐姐都出嫁了,算是人口简单。且胡公子现在就在翰林院,两榜进士出身,来日前途总不会低了你二叔。虽是继室,前妻又没留下孩子。那胡太太对你二婶又很殷勤,说喜欢娴姐儿喜欢得不得了。你二婶思来想去,又问过了老太太和我,最后就跟你二叔商量着答应了。」 陆静淑讶异的问:「您也觉得这门亲事可以结?」 「怎么不可以结?」方氏反问,「以你二婶的性子,又要有家底又要女婿人品好又要嫁过去不受欺负,我看也只有这胡家合适。若是找个没娶过妻的,要这般好,怎可能娶娴姐儿?」 ……这倒是实话。可是:「大姐姐也同意?」 方氏点头,笑道:「你大姐姐隔着屏风瞧了一眼胡公子,就没话说了。」 这么说,这位胡公子外貌必定是不错了,不然陆静娴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陆静淑想着想着就笑起来:「我去羞她一羞!」说完就起身要往二房去。 方氏跟着在后面嘱咐:「别把你大姐姐惹恼了!」 「知道啦!」陆静淑丢下一句,就跑去找陆静娴了。 陆静娴一见她满脸奸笑的过来,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事,故意板着脸说:「这是捡了什么宝贝了,笑成这样!」 陆静淑笑眯眯的回道:「我是听说姐姐捡到宝贝了,特意来恭喜姐姐的。」 「什么宝贝?我可没见着。」陆静娴装傻。 陆静淑就去拉着她的胳膊道:「哎呀,姐姐这可是大喜事,怎么还跟我装傻?」 陆静娴戳了戳她的手背,不太高兴的回:「什么大喜事!唉。」 她竟然长长叹了口气,陆静淑很诧异,低声问道:「怎么?姐姐不愿意?」 陆静娴把丫鬟都赶了出去,自己跟陆静淑说:「我再不愿意又能怎样?我娘说的对,错过了这一家,再想找这么好的也难。况且我也不小了,哪里还等得?」 她今年十四岁,现在定亲,等明年及笄出嫁是正好,再拖也确实拖不了多久了。 「再说还有早先陆静秀闹的那一茬,你们都可以等等,过两年大伙忘了这事也就好了,我却不行。难得胡家不在意,说她只是小孩子不懂事,我还有什么好嫌的?」 难得她看的这么明白,陆静淑也没话说了,只得往好处讲:「姐姐说的是。我听爹爹说胡家是规矩人家,胡公子又是个有情有义的,以后姐姐只要真心待他,早晚也能换来他的真心……」 v第10章[12.31] 陆静娴听到这里就笑着啐了她一口,说道:「你这丫头好不知羞,你又知道什么真心不真心了?」 「我是不知道别的真心,但我知道姐姐待我就不是真心,我好心好意来劝你,你还来打趣我!」陆静淑假作生气,起身要走。 陆静娴把她拉回来哄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好意,快来让姐姐疼你。」 陆静淑被她逗笑了,当真凑过去要她疼,还要她赏些好吃好玩的来。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外面丫头说老太太寻她们姐妹呢,俩人才收拾了一下衣装,一起往外走。 「姐姐,那胡公子是不是很俊?」陆静淑故意赶在出门前问了这一句,等问完看陆静娴红了脸瞪起眼睛,就立刻撒手跑了。 陆静娴追也不是,不追又不甘心,最后只得跺了跺脚,跟了出去。 两家都乐意,这门婚事自然就进行得很顺利,四月底就换了庚帖下了定,从此以后陆静娴就专心闭门在家做起了嫁妆。 也是在这个时候,宁南侯那个嫁给程贵允做平妻的女儿在宁南侯府自尽了。 陆静淑打听了一下,据说左氏被判归家之后,本来也没什么动静,谁知就在前几天,她在程家生的儿子因病不治,左氏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就在家上吊了。 这件事一出,本来因为田从焘有意冷着,而渐渐有些平静的长安官场又一次沸腾了起来。 「……这两天又有几个离异回家的女子自尽,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不是说赵王乖戾残酷,就是说他刻薄寡恩,反正没一句好话。」柳歆诚跟陆静淑学道。 陆静淑亲自给他续了茶水,回道:「也不稀奇。现在京里因为他查礼制一事落马的官员总也有上百吧?早憋着一股劲想骂他,没找着机会呢。」 柳歆诚笑道:「是这么回事,可架不住我表哥着急啊!天天往赵王府跑,人家赵王却根本不急,还在忙活孝子传的事。又嫌他总去搅乱,顺道就给我表哥安排了事情,把他支到万年县去了。」 「他这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柳歆诚一口茶刚喝进嘴里,听了这一句险些喷出来,他忍了半天才把茶咽下去,然后就指着陆静淑哭笑不得的说:「我表哥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吧?」不然怎么表哥一到了她这里,不是断袖就是太监? 陆静淑也被他夸张的神情逗笑了:「我就是打个比方。本来嘛,这事儿有什么好着急的?流言总有过去的一天,光听别人说嘴,还不过日子了?何况是赵王。只要顶上那位向着他,随便别人说什么,当听戏了。」 这姑娘说话还是这么大胆直接,柳歆诚默默的观察了一下四周,好吧,是她家的铺子,客人们也离他俩的位置很远,没谁能听见他们说话。 他们俩今天其实是巧遇。柳歆诚嘴馋,喜欢吃这里做的卤兔肉,今天下了学没事做,就跑来想买点卤兔肉带回家去,没想到正碰上陆静淑在,他也就顺势坐下来跟她聊几句。 「你既然看的这么明白,怎么还要掺合他们的事?」柳歆诚见周围无人,干脆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毕竟是皇子,不管有没有那个心,我们最好都还是离他远点。」 陆静淑回道:「我也没掺合什么,就是想借机做点好事。这话我也跟赵王说了,我自己是吃过苦头的,看见别人受苦,份外忍不得。若是真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可明明可以伸把手的时候,难道就因为要避嫌,就得闭目不管?」 柳歆诚还记得那时他偷听到的她的话,一时有些感慨,没有接话。 「反正我是个女子,我做些什么,不过是小孩子胡闹,无论如何也扯不到家里。我相信也不会有人觉着我能代表陆家。你谨慎些是应该的,可有你表哥在,到底你们家也难开脱。」陆静淑接着说道。 柳歆诚微笑道:「那倒无妨。我表哥更代表不了我们家,他连郝家都代不了,别说别的了。」 ……郝罗博好惨,赵王也好惨,就这么一个铁杆,这铁杆还是个光杆,陆静淑默默给这俩点了蜡。 「不过赵王现在撒手不管,他那里显然是无甚可为,你若有什么想做的事不方便,也可以找我。」柳歆诚诚心诚意的说道。 陆静淑先笑着道谢:「那我可多谢柳公子了。」心意是可以领,但柳歆诚自己还是个学生,她还真不觉得他能帮什么忙。 但柳歆诚是很认真的:「现在纠察违礼违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实在不适合再掺合进去,赵王那边,也远着些吧。」 「好,我知道了,多谢提醒。」他是一番好意,陆静淑不能不理,而且她现在也确实没打算去赵王那边凑热闹。 她态度这么好的答应,柳歆诚不免也觉得很高兴,最后说:「若真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只管遣人传话给我。你若有空,不妨多来看看我母亲,她常念着你。」 陆静淑先是答应了,随即又想起吕滟来,就打趣他:「吕姑娘最近可有去你们家做客?文姨母有她陪着,一定不寂寞。」 柳歆诚脸上笑容一收,轻哼了一声:「我真不知这些人家是怎么教女儿的,一个个不知矜持为何物!」似乎很不高兴听见吕滟的事。 陆静淑就逗他:「瞧你说的,谁说人家是不知矜持了?这人吧,平时的时候,都是能保有几分矜持的,只有当遇见心爱之物的时候,才会忘记了矜持,人家姑娘可是一片真心实意……,哎,你就这么走啦?」哈哈,这家伙恼羞成怒了。 把柳歆诚气跑了,陆静淑看着时间不早,也要回家,她请陆祈帮着打包了一份卤兔肉和猪肚,让巧玲拿着,就出了铺子上车。 她带着巧玲坐上车刚走了不远,正闲聊李家庄的事情,突然马车一停,外面立刻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和车夫的呵斥声。陆静淑皱眉,看了巧玲一眼。 巧玲赶忙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看,问车夫:「怎么了?」 「有个姑娘忽然从那边跑过来,摔在咱们前面了。」车夫回道。 陆静淑心说难道是碰瓷的?她叫跟着的婆子过去查看,还说别让车夫和随车的小厮靠近那女子,免得沾上。 v第11章[01.10] 婆子先前看有人冲出来摔在面前,已经惊叫了一回,这次走到近前再看,还是忍不住惊呼:「啊哟!」眼见那女子一动不动,头发散乱的堆在地上,身上衣服凌乱,脸上还有伤痕,顿时吓的不行,也不敢蹲下去细看,匆忙回来禀告了陆静淑。 陆静淑听完戴上帷帽,扶着巧玲的手下车,走到那女子跟前,弯腰叫她:「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那女子的手指动了动,背部也渐渐有了起伏,陆静淑看她有反应,又问:「要不要送你去看大夫?」看来她确实没力气动了。 陆静淑抬头四顾,他们还没走出东市,对面不远就有医馆,她叫婆子和巧玲扶起那女子,送她去了医馆。 那医馆不大,进去以后也只能把女子放在椅子上,请大夫来诊治。陆静淑看这女子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先要了一碗水,让巧玲喂她喝下去。 大夫诊了一会儿脉,说这大嫂气血两虚,好像是饿的,外面露着的伤痕倒不要紧,只是皮外伤。 大嫂??陆静淑有些惊讶,但一时顾不得这个,先要了点创伤药,又让人去买了一碗米汤来给那女子喝下去。 喝完米汤之后,那女子总算多了些精神,向着陆静淑道谢。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不知姐姐仙乡何处?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陆静淑不知道是不是该叫大嫂,索性还是称呼姐姐了,反正这女子从面相上看来,肯定比她这副身体年纪大。 那女子缓缓摇头:「我实在无家可归,小姐若是不嫌弃,能不能,能不能……」她连说了两个能不能,后面的话却到底没说出来。 陆静淑看她的样子,也像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是不知为何沦落街头。可她并不方便带来历不明之人回家,城里还能有什么地方安置人呢? 女子看她不答话,知道她的为难,忙说:「小姐别怕,我是良家女子,只是因与丈夫离异,不为娘家所容,这才流落街头。」说到这里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低声说了自己姓名,「我娘家姓彭,闺中旧名莲如。」 陆静淑看她似乎很有故事,在医馆说话实在不方便,只得带着她回去铺子那边,去了陆祈的居处。陆祈的妻子在家,直接把她们让进了屋子,并没多问。陆静淑请她带着巧玲去弄些水来,又让人去买了一套成衣,让巧玲服侍彭莲如洗净了脸,上了些药,然后帮她换了衣服。 等收拾好了,陆静淑就单独跟彭莲如坐在屋子里,听她说话。 「这些话实在难以启齿,恐怕也难取信于人。」彭莲如微微苦笑。 陆静淑指指她面前的米汤,道:「彭姐姐先喝了这碗汤,你身体还很虚弱。」 彭莲如其实已经饿得有些麻木了,但是空虚的身体还是在闻到米汤的香味时,开始让肚子发出声响,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端起碗,慢慢喝了这一碗米汤。 陆静淑有些意外,大夫说她饿的气血虚,自己也能看出她面色青白,但她居然还能忍住饿,这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汤。按理说,挨饿的人一旦见到食物,不都该狼吞虎咽才对么? 很快彭莲如就给她解了惑:「让小姐见笑了。小姐应该也听说了,近来皇上命赵王纠察在京各级官员违礼违制之行,有很多娶了平妻的官员被革职打板子,还判与平妻离异……」 难道她是曾受害的原配,想找人伸冤?陆静淑想道。 「我就是被判与丈夫离异的平妻。」彭莲如白着脸道。 陆静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彭莲如似乎有些不能承受她的目光,低下头继续说道:「家父太医院生药库副使彭慕华,四年前将我许配给同行李家闵为平妻,并帮助李家闵当上了御医。」 御医不过是正八品,生药库副使更是不入流,按理说他们这种小官小吏根本没人盯着,偏偏李家闵当上御医,惹了不少人眼红,这次一有了纠察的事,立刻就有人揭发了他们。 李家闵挨了九十杖,革了御医的职衔,彭慕华也丢了差使,就都把怨气撒在了彭莲如身上。彭莲如从李家是净身出户的。她当初的嫁妆本没多少,李家闵还说当初为了当御医,不知打点了彭慕华多少银子,嫁妆根本抵不过;且他还给了彭家许多聘礼,这次是一定要彭家还回来的。 彭慕华为了此事不愿让女儿进门,最后还是彭莲如的叔叔出面,才让她进了家门。 「令堂就不管一管么?」陆静淑忍不住插嘴问道。 彭莲如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叙述,直到听到这句问话,才终于落下泪来:「家母已经不在了……。」 原来彭莲如当初之所以会答应给李家闵做平妻,一多半也是为了她母亲。她母亲身子不好,还曾流产过几次,最后只生下两个女儿,彭莲如正是长女。 李家世代行医,李家闵还小有名气,自然想更进一步,他没有门路,就求到了彭慕华头上。但彭慕华要价颇高,李家闵不太放心,就提出联姻,彭慕华一向不太在意女儿,也就答应了。 可是早先彭慕华夫妇曾经与旧时好友定下口头约定,说要把女儿许配给对方,眼下彭慕华又许了李家,那彭莲如姐妹俩只能是一个去做平妻,一个履行旧日约定了。 彭莲如的母亲百般为难,又恨丈夫自作主张,跟他闹了几次,身体越发不好,彭慕华嫌她多事,不肯好好给她诊治。彭莲如只得站出来,说自己肯嫁,让妹妹嫁去另一家,但是要求好好给母亲治好病,她才嫁。 「到我出嫁的时候,家母本已好的许多,第二年还亲自操持了妹妹出嫁,谁知道……」彭莲如掩面哭了起来。 陆静淑默默给她倒了一杯水,又递给她一条帕子,却什么都没说。 在彭莲如出嫁后,彭母只坚持了两年,就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了。 而彭莲如嫁到李家,说是平妻,其实跟妾室差不多。那原配妻子是个笑面虎,明面上待她不差,但是私底下的份例却常克扣,若是李家闵去彭莲如那里,那饭菜自然就是好的,若是他不去,难免就有些冷饭冷菜了。 彭莲如原本觉得自己身份不正,也就忍着,后来下人们见她不出头,也开始跟着踩她,再加上她跟李家闵琴瑟难偕,这日子就更是难过了。 被判离异的时候,彭莲如还松了口气,心说幸亏这几年没生下孩子来,现在也能无牵无挂的走,谁料李家闵和彭慕华还要计较往来银钱,两边彻底成了仇,她夹在中间,更是里外不是人。 v第12章[01.10] 回了彭家以后,家里是嫂子当家,哥哥本是隔母的,没什么感情,嫂子就更别提了。不过她在李家也过惯了这种日子,并不曾抱怨,谁知就算是这样委曲求全,家里人也容不下她。 「左氏女的事情出来之后,家父就常喝醉了酒,骂我怎么不死。」彭莲如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我才二十岁,我为什么要死?可是他们恨我不死,干脆不给我吃饭……」 陆静淑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以为她已经见的够多听的够多,她以为她早都知道人性到底有多恶,可是今天彭莲如的遭遇还是刷新了她所见过的下限。 「你别怕,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一定帮你!」陆静淑走到彭莲如面前,扶住她的肩膀坚定的说道。 彭莲如浑身颤抖,一再保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要不是今天家里二嫂生孩子,父亲不在家,母亲的旧仆趁乱放我出来,我这条命就……」 陆静淑按着她的肩膀安抚:「好好好,我相信,你别怕,你现在已经出来了,你没事了,相信我,你不会死的。」她反反复复说着这些话,终于让彭莲如安静了下来。 她不能带彭莲如回家,只能去找陆祈的妻子白氏,问她能不能暂时留彭莲如住两天。 「成,怎么不成?家里有空屋子,就留彭家妹子在这住吧。姑娘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白氏爽快的应道。 陆静淑一再感谢,又说最多就住一两日,等她安排好了,就来接彭莲如。最后嘱咐白氏,不要说出她和他们自家的来历。 跟白氏说定了之后,陆静淑又回去安慰彭莲如,让她在这里暂住两天,等自己回去安排一下,再来接她。 陆静淑回到家就请了李妈妈来,让她想办法安排人去打听一下彭李两家的事,让她意外的是,第二天下午李妈妈就将确实的消息打听了回来。 「……那彭家正办丧事呢,李家就去了人,气势汹汹的说要要回聘礼,彭家老爷说是病的起不来床,他们家二老爷在前支应着,正招架不住李家人,那彭家姑娘的舅舅又上门去了。」李妈妈说到这里,又把打听来的那舅舅家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彭莲如的母舅家原也是从医的,她外祖父丛鲲擅看妇科,在西市那边小有名气。但是可惜的是,丛鲲唯一的儿子丛康不是学医的料,他自己也不好这个,整天游手好闲,和一群泼皮无赖来往,以致于年纪不小了,却一事无成。 「那丛康说,好好一个年轻姑娘,怎么回家没几天就死了?一定是李家苛刻,彭家也待她不好,他就带了一群无赖在彭家闹事,还非要看看外甥女的遗容。现在彭家门口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热闹极了。」 陆静淑非常无语,真没想到彭家这么坏,女儿从家里逃走了,他们竟然直接就办了丧事!完全不管这个女儿的死活了。也是,那彭慕华本来就想让这个女儿死,现在她走了,他在家办了丧事,彭莲如有家不能回,一个弱女子在外面肯定也撑不住。 这人也太狠毒了些,虎毒尚且不食子,彭慕华真是枉为人。 她坐在这陷入沉思,不免发散了一下思维,既然彭慕华做得出这种事,别人家也不是没有可能做不出。为了止住这股纠察之风,为了往赵王身上泼脏水,牺牲一个已经没有什么作用的女儿,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死的那个是不是真的女儿还不好说呢!被官府判归的女儿,再想嫁人是基本不可能了,那么找个什么婢女代她死了,先替自家博个同情,然后再给女儿改个名,挂到什么亲戚家去,另寻人家出嫁,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陆静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干脆叫人铺纸研墨,自己写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然后就带着这封信去了陆祈家。 她到的时候,彭莲如正陪着白氏做针线,陆静淑看她气色好了一些,就单独跟她说了今日彭家发生的事情。 「啊哟,糟糕,我忘了跟舅舅打招呼了!」彭莲如听了这一番话,别的全没在意,先担心她舅舅,「舅舅现在一定急死了!」 难道她舅舅还是真担心她死活的不成?陆静淑已经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了。 彭莲如看出她的疑惑,忙解释:「我舅舅虽然平日没做什么正事,但心里还是疼爱我们姐妹的,当初家母去世,舅舅也曾去彭家闹过,说一定是家父待母亲不好,才让她这么早就去了,当时还是我劝住的舅舅。」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她自己,彭莲如不由苦笑。 「那你逃出来以后,怎么没去寻你舅舅?」 彭莲如回道:「我本来是想去的,但实在体力不支。遇到小姐以后,我清醒了些,想到舅舅家的境况,又不愿去给他添麻烦,且万一家里知道我去了舅舅家,必定会让李家去舅舅家找麻烦,我……」 看来她跟她舅舅家还真挺亲近的,陆静淑就建议道:「你还是去寻你舅舅吧,以你舅舅的本事,应该能让彭家把聘礼还给李家。」找一群无赖去闹事,她就不信彭慕华挺得住,「若是担忧他们那里生活困顿,我倒是可以帮一点。」 「没用的,舅舅毫无谋生的本事,只会跟着那些人出去胡闹,家里全靠舅母做活撑着,表弟年纪还小,还要读书……」那就是个无底洞,年轻小姐的一时好心,根本帮不了她和舅舅家里,「小姐,既然今日彭莲如已经死了,奴婢请小姐赐名!」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就在陆静淑面前跪了下来。 陆静淑一愣,赶忙伸手去扶她:「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彭莲如抬起头时已满脸是泪:「我实在无处可去,求小姐收留,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行!」 陆静淑实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选择,她用力将彭莲如托了起来,长叹一声道:「我本来想带着你去彭家现身,一则可以当众戳穿彭家的谎言,让大伙都知道你父亲是个什么人,你又遭遇了什么;二来也能让你舅舅替你撑腰,把李家这件事丢给彭家了结,然后你名正言顺的与彭家决裂,去你舅舅家生活。」 彭莲如完全没想过她要当面去与彭家决裂,她只想躲开那些伤害她的亲人,然后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所以听了陆静淑的话之后,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没有吃够这不能自主的苦头么?做人奴婢,那是最最不得自由的。万一我将你卖了呢,将你送人呢?你就要这样逆来顺受到底?你说担心舅舅家无法生活,那你为什么不想着依靠自己帮舅舅家过上好日子?觉得自己不行是么?人最怕这样,一旦你自己觉得你做不到了,那你就真的做不到了。」 彭莲如被陆静淑说的两眼无神,喃喃道:「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可不信,你长到这么大,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你总会做针线吧?你家里是行医世家,你会不会分辨药材?你识字么?会洗衣做饭么?就算不会也不要紧,很多事情都可以学,你才二十岁,一切都还来得及,你怕什么呢?」 彭莲如顺着陆静淑的话想,自己会做针线,还会裁衣服,她不仅懂的分辨药材,还跟娘学过针灸,还知道有些常见药材怎么培植,甚至脉理也是懂一些的。她当然识字,事实上她写的字还不坏,当初是李家闵都夸过的。可是:「我只是个女子,我怎么能撑起舅舅那一家人?」 陆静淑挑眉:「女子怎么了?花木兰都能从军,武则天能做皇帝,你就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了?」她知道远的示例不好打动人,干脆拿苏皇后做例子,「别人不说,就说当朝皇后,十四岁入宫做女官,五年时间过去,都不曾受过圣宠,那时就连苏家的人只怕也都熄了心思,觉得她没指望了,可是现在呢?」 「女子没什么低人一等的,只要你自己不觉得你低人一等,只要你不瞧不起自己,然后一心朝着你的目标使劲,百折不挠,坚韧不屈,我相信没什么事做不成。」该说的都说了,余下的就得她自己想,陆静淑最后留下一句,「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决定。」 v第13章[01.10] 她从屋子里出来之后,让人去铺子里请陆祈过来,然后请他把自己先前写好的信送去赵王府。等陆祈走了之后,陆静淑又打发小厮跑去彭家看了一回热闹,小厮很快跑回来说,那边还闹着呢,长安府的衙役都去了,但是因是家务事,一时也难定夺,所以还僵持着。 陆静淑也不去催彭莲如,自己跟白氏在另一间屋子里说话,正说起陆五婶在陆家庄子上不肯闲着,还自己种了菜的时候,彭莲如终于出来了。 「我都听小姐的,请小姐为我指条明路!」彭莲如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坚定,还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架势。 陆静淑一笑:「姐姐别这么说,我姓陆,在家排行第二,咱们姐妹相称便是。」 白氏看她们有话要说,直接起身出去了,陆静淑就跟彭莲如商量详情:「今日之事,恰如令尊已经杀过你一回,这父女情份也算是到头了吧?」 彭莲如长叹一声:「是。」 「那你就无须再有什么顾虑,去了以后,直接下车跟你舅舅说明情形,请他为你做主就是,其余的你根本不用管。至于过后,到了你舅舅家要如何过活,这个我们可以容后再议,你放心,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帮你。」 彭莲如怔怔的看着陆静淑,这位陆小姐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但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稚气,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沉稳坚定的气息。她目光非常明亮,这样专注的看着人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就相信她,依赖她。彭莲如郑重的点了点头:「好,我都听陆小姐的。」 陆静淑笑了笑,也没再试图纠正她,只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然后问:「你昨日那身衣裳还在么?」 「在。」彭莲如明白过来,「我穿那套衣服去?」 陆静淑点头:「那就是你在彭家的样子。」 彭莲如就立刻去换上了那身衣裳,然后出来给陆静淑看过。 「好,就这样吧。」陆静淑叫人去雇了一辆牛车,然后等陆祈回来之后,才让彭莲如坐上牛车,自己在后面远远跟着,去了彭家。 他们到彭家门口的时候,丛康正骑在彭家门槛上骂:「丧了良心、没有廉耻的败类,空披着一张人皮,内里却是马粪也不如的渣滓!当初为着李家的钱财,硬逼着我外甥女嫁过去做平妻,气死了我姐姐,现在事发,又赖着人家的聘礼不还,还害死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当真再也没有比你更坏的畜生!」 陆静淑都笑出来了,彭莲如这位舅舅骂人还挺有花样的么! 「姑娘,那彭姑娘怎么还不下车?」巧玲在她旁边,一直盯着前面牛车的动静。 陆静淑道:「等等吧,到了近前,难免胆怯。」 那边丛康骂完了,他带的狐朋狗友跟着起哄骂畜生,正骂的热闹,彭莲如终于从牛车上下来了。 陆静淑看着她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向彭家大门,然后在一片混乱中开口叫住了丛康。陆静淑并没听见她的声音,但是丛康忽然停了叫骂,还飞速转身奔向了彭莲如。 「大姑娘?你,你怎么在这?」 众人此时也都发现不对,顿时就都安静了下来,然后彭莲如的声音也跟着传入大家的耳朵:「舅舅,是我,我还没死……」她开始哽咽了,「爹爹想叫我死,不给我饭吃,于是我就逃了……」说到这里她终于痛哭出声。 丛康一听此话更怒,转头跳脚又骂了彭慕华一顿,然后就拉着彭莲如往里走,要给她讨回这个公道,还叫旁边长安府的衙役一起进去,说让他抓彭慕华这个谋害亲女的败类。 那衙役本不想管,奈何突然有金吾卫的人来到,要与他一起进去看看实情,他也只得跟着进去了。 陆静淑一直坐在车里耐心等着,直到看见金吾卫的人押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彭莲如和丛康都跟在后面,她才吩咐掉头回家。 这案子最后在长安府审了七八天才结案。彭慕华一口咬死了,说彭莲如不孝,私自离家,自己一气之下当她死了,才发的丧,并且根本没有想饿死她的念头。彭家又有多人给他作证,都说老爷很疼爱姑娘,绝无此事。 但他给活人办丧事又属实,长安府拿住这一点,要打他板子。彭慕华这几天在长安府大牢里已经吃尽了苦头,哪肯再受刑,最后只得以银赎买杖刑,就此折过了。彭慕华心疼银子,当堂就把彭莲如逐出了宗族,说彭家从此没这个女儿,丛康不甘示弱,当场表示他要收养外甥女,从此她就是丛家的女儿,跟彭家没有关系。 彭慕华正想趁机把聘礼一事也丢给丛康,谁料李家也递了状子,要彭慕华归还聘礼,长安府也顺便判了案,让彭慕华即时归还聘礼,不得有误。 这个案子了结之后,田从焘以此为例,给田惟彰上了一封奏折,将其中种种丑恶难言之处一一写明,奏折上一字未提他自己的委屈,也并不剖白自己,只说明这些女子遭遇之惨,以及这些利欲熏心的父母又是多么的恶毒。 田惟彰看了之后气得够呛,立刻下旨给长安府,凡是近日报丧的人家,涉及这种离异归家女子的,都必须验明尸体,才准入殓,如有隐瞒不报私自下葬的,以蓄意杀人论处。同时又明旨表彰赵王勤恳忠厚,命礼部将赵王列在新孝子传的第一位。 田从焘接到旨意以后,差点被憋成内伤,他上折子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吧?这到底是哪来的坑儿子的爹啊!!! 陆静淑听说以后笑得不行,跟柳歆诚说:「这下赵王成了楷模了!」 「可不是么,我表哥高兴得不得了,跑去赵王府恭喜,谁知赵王闭门不见,他只能悻悻然的回来。」 陆静淑笑道:「估计赵王也没想到皇上会这样做,这样一来,盯着他的人更多了,他只能不做不错。」 柳歆诚也笑:「是啊,都上了孝子传了,万一有点行差踏错,准得让人戳脊梁骨。不过皇上也是一番苦心,有孝子传这重保障,将来就算赵王不得……的意,也能保平安一世了。」他一时嘴快,说完这句立时就有些后悔,心说怎么就跟陆二姑娘学的想到哪说到哪了呢? 不过陆静淑倒很赞同他的话,先帝金口玉言,让把赵王列在孝子传上,到了新帝那里,怎么都要忌讳几分,只要赵王不是真要造反篡位,新帝都得容着他。 「对,是好事。」陆静淑顺着他的话应声,等这话题告一段落了,才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你知不知道那养济院现在是什么章程?」 养济院?柳歆诚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v第14章[01.10] 陆静淑眨眨眼:「好奇。」 鬼才信!柳歆诚瞪了她一眼:「你搅和彭家那桩事还不够?又打听养济院想做什么?」 陆静淑一脸无辜:「那怎么叫搅和呢?我那是伸张正义!你怎么知道的?肯定又是你表哥那大嘴巴!」 「我不是拦着你伸张正义,我只是担心,这事若有个万一,传出去对你声名有碍。」柳歆诚认真说道。 谁知陆静淑一脸无所谓:「那怕什么,我又不在乎名声,再说我现在名声有很好么?」 柳歆诚:「……」 「为了区区一点名声,难道我就得见死不救?」陆静淑把柳歆诚问的说不出话,然后又把话题转回去,「哎,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不知道我问别人去了。」 柳歆诚:「……我不知道!」他没好气的说完这一句,后面忍不住又加上,「等我去帮你打听一下。」 陆静淑眉开眼笑:「那可多谢柳公子啦!这一顿我请。」 「好啊,小二,再给我包两份猪肚羊肝,顺便帮我去隔壁打一壶酒!」柳歆诚不客气的吩咐道。 陆静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吃的就哄好了! 她跟柳歆诚从铺子门口作别之后,就去了陆祈家,改了姓的丛莲如正在那等她。 「让姐姐久等了。」陆静淑一进去就笑着说道。 丛莲如微笑摇头:「没有,我也刚到。」 陆静淑找她来,是想跟她研究一下丛家的现状,以及到底如何才能从根本上改善丛家的生活水平。她在结案之后,曾经给了丛莲如五两银子,让她先拿去应急,等她彻底在丛家安顿好了,大家也没什么事了,才把她叫过来详议后事。 她们首先排除的谋生技能就是种地。用丛莲如的话说,她舅舅连韭菜和葱都分不清,别说别的了。至于经商呢,丛家早先的医馆就是在他手上黄的,他后来还给人当过伙计,但总是看着看着店,就跑出去看热闹了,最后工钱拿不着不说,万一店里丢了东西,他还得倒赔。 「我舅舅唯一的长处,就是力气大,」丛莲如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打起架来,寻常两三个人近不了他的身。」 陆静淑很感兴趣:「哪天能不能请他来施展一下,我们见识见识。」 丛莲如瞪大双眼看着陆静淑,简直不敢相信她耳朵听到的,这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还想见识打架?! 陆静淑也不是真想看打架,她就想看看丛康是不是有真本事,丛莲如听她解释过了,才笑着说道:「舅舅也说想见见姑娘呢,说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要当面来谢过,我怕您这里不方便,就没让他来。」她其实还有点担心,怕舅舅那副粗声粗气的样子会吓到这位陆二小姐,不过现在她已经不觉得舅舅能吓到陆二小姐了。 「谢倒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陆静淑想了一下,他们家里要是找个护院,估计陆文义不会同意要丛康这样的,倒不如介绍给赵王,于是就跟丛莲如约了个时间,让她和她舅舅一起过来见见。 说完了这事,陆静淑又问起丛莲如自己的技能,听说她懂针灸和药理之后,马上提出自己很感兴趣,想学一学,然后又问丛家以前开医馆的时候,那些学徒什么的,现在都在哪。 「当初外祖父去世之后,舅舅也曾依靠着家里的伙计勉强维持了几年,但是他自己既不懂这些,时间长了,伙计们难免有私心,最后医馆渐渐入不敷出,也只得关了。那些人自然各奔前程,只有一个和舅舅自小要好的学徒,现在还跟他们往来,有时还会接济舅舅一下。」 说到这里,丛莲如深深叹气:「其实早前家母未出嫁的时候,很有学医的天分,不只比舅舅强,就是外祖父身边最得力的学徒,家母也能比得过。但外祖父总顾虑家母是个女儿,早晚要嫁出去,所以很多独门秘方不肯教给她,他自己的手稿也不肯给家母看,最后都留给了舅舅。」 陆静淑问道:「那些东西,现在还在么?」 「这个我倒不知。」无缘无故的,她怎么能去问舅舅这事?那不是显得别有用心了么? 陆静淑心里大概有了想法,只是还要见过丛康才能定下来,所以也没有对丛莲如多说,只跟她说定自己学针灸、分辨草药的事,并且让她回去跟她舅母说,她要跟她们订一些端午节用的香包。 丛莲如心知陆二小姐是照顾她们,当下万分感激的应了,回家就跟舅舅舅母说了这事。丛康是个爽快人,当即就跟妻子说,这些香包务必要做得精细,到时送给陆家,就当是略表谢意,可万万不许要钱。 等到了约好的那天,丛康特意穿上最新的衣裳,跟着外甥女去八仙楼见陆二小姐。 丛康舅甥两个到了八仙楼下,立刻就有陆家的婆子迎上来,请他们上楼。丛康见那婆子穿的虽是布衣,但布料精细,衣缘还绣了花,头上也插了银簪,就知这陆家应是官身。但他自小在京城长大,见过的官儿也多了去了,是以并不很在意。 待行到一间雅室门口,婆子请他们二人稍待,自己进去回禀,不一时就出来请他们进去。 丛康就带着丛莲如一起大步走了进去,一进门面前隔着一扇屏风,屏风另一边有人轻声交谈,丛康就站住了脚,扭头看丛莲如,示意她开口。 「陆姑娘。」丛莲如会意,上前两步,隔着屏风唤道,「我是丛莲如,家父特来向你道谢。」她已改姓归入丛家,此刻就改称舅舅为父亲了。 丛康等她一说完,立刻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谢道:「姑娘仁义,救了小女一命,丛康感激不尽,在此叩谢姑娘救命大恩。」 他这么一跪,不单只里面的陆静淑吓了一跳,连丛莲如都是一惊,不过她很快就跟着丛康一起跪了下来。 「快快请起。」里面有少女的声音响起,「不过举手之劳,实在当不得如此大礼。」 接着又有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穿藏罗袍的青年男子走出来去扶丛康:「快起来吧,她一个小姑娘,你这样岂不是吓坏了她?丛姑娘也请起。」 v第15章[01.10] 丛康刚才已经磕过了四个头,此时也就顺着这青年的意站了起来:「让公子见笑了,我就是一个粗人,见着恩人了,也只会磕头。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男子看起来十分儒雅可亲,回话也很客气:「敝姓郝,名罗博,丛壮士请里面坐。」 陆静淑在里面暗自吐槽了一下郝罗博的称呼,也跟着开口招呼:「丛姐姐也进来坐吧。」 丛康跟着郝罗博绕过屏风进去,只见这雅室里放了四张矮几,左首靠窗的位子坐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女,在她旁边的矮几后坐着一个锦衣少年,而这郝公子正引他往右边去。 「父亲,这就是陆姑娘。」跟着进来的丛莲如见还有别人在,不免有些怯意,但想着还要介绍陆姑娘给舅舅,也就强自克制住了。 陆静淑微微颔首致意,又叫丛莲如到她身边坐,然后给她和丛康介绍:「这位是柳歆诚柳公子,柳公子和郝公子是我的好友。」 丛康就分别给柳歆诚和郝罗博见礼,又再三推让,最后才到郝罗博身旁的矮几后坐下来。 「我听丛姐姐说,您会武艺?」陆静淑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就问了。 丛康自嘲的一笑:「算不得武艺,只是有几分防身的本事,走江湖……」话说到这戛然而止,丛康嘿嘿了两声,不往下说了。 陆静淑也跟着笑起来,这个丛康身高体壮,浓眉大眼,看起来还真不像坏人,而且她这些天打听来的结果,也说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生性洒脱,爱与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结交而已。 「丛壮士不用拘束,」郝罗博笑眯眯的接话,「有什么说什么便好。」 陆静淑也道:「我听丛姐姐说,您不懂农事,经商也不在行,只武艺高强,就擅自起念,想请您来试一试身手,也好帮您想个谋生之道。」 丛康没听丛莲如提起这事,此时不由一愣:「这打架的本事,还能做谋生之道?」 「只要身手好,自然就行。」郝罗博笑着接道。 丛康左右看看,疑惑的问道:「那要怎么试?」 郝罗博又问:「这么说,丛壮士是乐意一试了?」 「试试又不会如何,若真能蒙贵人看重,倒也不可惜了这身力气。」他在市井中打滚久了,也有些眼力,能看出这陆姑娘是诚心帮他,而非有意戏耍,所以应的也很爽快。 陆静淑喜欢他这份爽快,就接话道:「那待会就请您跟郝公子去他庄子上一试。」说完还安慰丛莲如,「放心,只是试试令尊的身手,无事的。」 把这事说定了,陆静淑又问起丛家早先开医馆的事,还问丛康愿不愿意跟她合伙开医馆药铺。 「姑娘这是笑话小人了,您不是听小女说了,小人不懂经商……」一说起医馆的事,丛康脸上不免带出了几分困窘。 陆静淑解释道:「您误会了,我说开药铺,并不是要您经营……」她的计划是,请丛康找到几个靠得住的、从前在丛家的伙计回来,一则能辨识药草,二来对这门生意熟悉;还有一个想法,是希望丛莲如能帮着操持铺子,至于铺面和本钱,都是她来出。 丛康听完更窘迫了:「姑娘若有意做这门生意,小人自当尽力帮忙筹办,寻几个可靠的人不是难事,至于小女,更是任凭姑娘驱使,却实在不敢厚着脸皮应承合伙之事。」他们家啥都没有,凭啥跟人合伙? 「合伙之事倒可容后详谈,我只问您,我说的这两样,您能应承么?」 丛康当即拍了桌子:「能!姑娘吩咐,丛某必定尽力完成。」 有了这句话,这次会面就算圆满结束,接下来他们兵分两路,柳歆诚跟郝罗博带着丛康去庄子上演武,陆静淑则带着丛莲如去了陆祈家里。 「丛姐姐,我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你可愿意抛头露面去经营药铺?」路上陆静淑问丛莲如。 丛莲如答道:「到今日我哪还会在意什么抛头露面?舅舅说的对,只要姑娘用得着我们,我们自当尽力。」 陆静淑拉住她的手,恳切说道:「丛姐姐,我当日肯帮你,并不是为了要你今日帮回我,我只是为了自己的良心,想做些好事罢了。今日之事,是我有求于你,与前事无干,你只需凭借本心,说你愿不愿意做,别的都不用考虑。」 丛莲如一怔,过了一会儿才笑道:「你都把我绕晕了,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姑娘你是个好心人,一直在帮我,现在你虽然口里说是求我,实则也不过是为了帮我们罢了,我总不会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她能想得明白,陆静淑也放心了:「丛姐姐别这么说,这事其实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其实我不只想请你操持药铺,还想让你给病人问诊,你觉得行吗?」 「问诊?这,我可没做过……」丛莲如慌了起来,「也没人肯让我看啊!」 陆静淑忙安抚她:「你先别紧张,这事只是我的一个打算,当然不是让你现在就给人看诊,我现在想问你的是,你自己想从医么?愿意为此下苦功么?」她问完这句以后,就没有再开口,让丛莲如自己安安静静的想。 等到了陆祈家里以后,她也没提起此事,只是把自己准备好的一些医理上的问题,拿来问丛莲如,然后就让丛莲如教她针灸。 她虽然早在梦中幻境学了金针刺穴和药理医理,但是总是不能明面使出来,现在有机会,她就想转暗为明,把这项技能牢牢绑在自己身上。 丛莲如回答问题的时候还算专心,但到了教陆静淑认穴位的时候,却总是悄悄走神,陆静淑知道她在考虑自己的话,也不叫她,只自己装作看穴位图。 两人在陆祈家里一直呆到丛康来找,丛莲如出去的时候,看见他脸上有块淤青,吓了一跳,连连追问。 「没事没事,皮外伤,舅舅习惯了的。陆姑娘呢?」丛康一脸的满不在乎。 v第16章[01.17] 丛莲如回道:「陆姑娘有事,让我先走。」 丛康也就没再多说,带着她一同回了家,然后直接去找妻子,三个人关起门来,他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咱们家这回真是遇上贵人了。」 另一边陆静淑去了铺子里,柳歆诚和郝罗博已经在等她。 「这丛康身手还真不错,王府答应留下他了。」郝罗博一见了陆静淑就说道。 陆静淑问:「是入王府卫队?」 郝罗博回道:「嗯,正好殿下那里缺人,郭长史和王府仪卫都看过,说这丛康身手不错,又有我作保,这事就这么定了。」 「王爷没见他?」赵王不是偷偷去了郝家的庄子上躲清闲了么? 郝罗博笑道:「殿下没出面,不过也看过他跟人比试了。」 这桩事顺利解决,陆静淑又跟柳歆诚问起养济院的事。 在经过丛莲如的事情之后,陆静淑一直在考虑利用慈善机构的事。她从陆文义那里听说,朝廷有在两京分别修建了养济院,主要赈济那些流落街头的年老之人,以及身有重疾、孤苦无依的乞丐。但陆文义并没提起养济院到底如何收容这些人,也没提及具体的制度,她就想私下了解一下。 「养济院现设在城中西南角。总计约有七十间房,现在收养了有约一百五六十人,多是孤苦久病的老人,养济院会定时延请大夫去给他们治病,供给一日两餐。」 陆静淑问道:「这救济的钱是谁出的?」 柳歆诚瞥了她一眼:「朝廷每月定时拨钱。」 「那是不是只要是合乎条件的人,送过去都能收?」 柳歆诚摇头:「当然不成。入养济院之前,先要有人核实籍贯姓名,甄别通过了,也得看养济院里有没有空房。」 陆静淑又问:「七十间房,能住多少人?」 柳歆诚答道:「最多也就两百人吧。」 两百人,实在是杯水车薪,而且收容范围太窄,她想了一会儿,再问:「他们不收弃婴?」 「也收过,不过极少。你打听这个到底想做什么?」柳歆诚忍不住了。 陆静淑一笑,回道:「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 除了从柳歆诚这里打听,陆静淑还想办法从多种渠道了解了有关养济院的事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慈善机构。 她也趁此机会学习了一下这个朝代的律法,发现若严格按照律法来说,私自收留来历不明之人也是违法的,比如户律1中就有一条:「凡收留人家迷失子女、不送官司、而卖为奴婢者、杖一百、徒三年。为妻妾子孙者、杖九十、徒二年半。」 也就是说,万一你好心收留了人,给他/她安排了什么去处,等他/她反悔,反说自己是迷路找不到家的,被你强迫为奴或认作子女或做了妻妾,那你就要先挨九十杖,再去做两年半劳/改/犯。 当然,一般人不会这么没良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现在就很庆幸当初没收留李眉儿。因为户律中,除了迷失这一条,还有:「若收留在逃子女、而卖为奴婢者、杖九十、徒二年半。为妻妾子孙者、杖八十、徒二年。」万一李眉儿她爹倒打一耙,来告他们一回可不亏大发了? 除非像彭慕华那样的,直接给女儿发丧,倒是可以免除后患了。 陆静淑很郁闷,怪不得丛莲如都被家里那样逼迫了,还是不到生死关头,不肯离开家族,这个时代的女性实在被束缚的太紧了,一旦离开家族,或是家里人死绝了,这个女子的命运也就悲惨到了极点了。如今看来想大规模收留庇护无家可归的女子,还得另想别的办法。 就在她苦恼的时候,丛莲如来回复她,说愿意学医试试,连她舅舅也就是她养父都同意,还把当初老爷子留下的秘方和手稿都给了她。 陆静淑就把这个计划和她的其他想法整合到一起,在见到田从焘的时候,和盘托出讲给了他听。 「……我知道我想的太过容易,也还没有充分考虑会遇到的困难,但是我想试试看,就先从这个药铺开始。」 田从焘听完她整个想法之后,就一直毫不避讳的盯着陆静淑看,此刻听完她的话也没有转开目光,还是直直看着她问:「想做这些事,别的不提,先要有足够的本钱,陆姑娘竟有如此财力?」 陆静淑老老实实承认:「我没有,所以我来求王爷了。」 「我也没有。」田从焘一脸遗憾,「可惜了陆姑娘一片慈悲心肠。」 陆静淑也没想让他出血,她说出自己的请求:「王爷误会了,我并不是想求王爷做散财童子,路要一步一步走,我没指望过一步登天。其实这次我来是想请您帮忙牵线,先给丛莲如寻一名师。」女子从医,在这世道本来就没人信得着,再不靠颗大树,更难以立足了。 田从焘道:「这事我会尽力,但是但凡医术高明之人,多已有了嫡传弟子,且愿收女子为徒者极少。」 「这个我明白,只要王爷肯尽心帮忙,我就感激不尽。」陆静淑说完这事,又提起养济院,「既然朝廷有心收容无力自存的百姓,为何不干脆做的更好一些,让更多有需要的人收到实惠?王爷现在别事都不宜多管,但这事,我倒觉得可行。」 田从焘:「你的意思是扩建养济院?」 陆静淑点头:「不只是扩建,现在养济院所需银钱都是朝廷拨给,我倒觉得不如让他们自给自足,这事完全可以效仿宗族之内的祭田,每年拿出一定的粮米来赡养族内孤寡。朝廷也可以干脆拨给养济院一些田地,以地租地产来养人。」 v第17章[01.17] 田从焘听了终于收回目光,低头沉思。 陆静淑停顿了一下,端茶喝了两口,才又缓缓继续:「除此之外,还应在各省首府也设立养济院,由各地地方官主持修建,若是地方财力不足,也可以号召仕绅捐献嘛。我听说到两京来的流民只是绝少一部分,大部分的流民还是在各省流窜。」 「你说的倒轻快,这天下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田从焘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看着陆静淑问道。 他这话实在问的犀利,连一向胆大的陆静淑都觉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的往门边看了看。 这次她是借着去庄子上的机会,到郝家的庄子来见田从焘的。此刻这间竹屋里虽然只有他们两人,但田从焘的话实在有些骇人,陆静淑吓的放下茶碗,站到了窗边,眼见下人们都在十步开外守着,总算是松了口气。 「王爷这是要问我的罪?」她放了心,胆子又回来了,转头问田从焘。 田从焘笑道:「你还知道怕啊?」他打开一把折扇缓缓给自己扇风,「你说的这些事,我只能是上折子建言,成不成,要看皇上的意思,做到什么程度,也不是你我在这里说说就能定的。」 「王爷说的是。」陆静淑拍他马屁,「是我想得不周了。您一说上折子,我又想起一事来,我这次到庄子上,跟下人们说话,问起流民等事,听说有许多穷苦人家生下女孩来,只因养不起,多有当场就投水里溺死的。您能不能也上折子建言,请皇后娘娘下旨禁绝此事。」 不知是不是这个话题太沉重的缘故,田从焘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事我不合适开口。」 陆静淑又问:「那贵妃娘娘呢?」 田从焘眉毛跟着皱了起来,摇头不语。 难道是贵妃跟皇后王不见王,彼此之间连话都不说?陆静淑心里着急:「那还有谁?」 「这事我再想想,你不要急。」田从焘依旧皱着眉,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丛姑娘拜师的事,我会想办法,你要开铺子,有合适的门面么?我府里倒有几处门面,东西两市都有,你选一处,免你三年租金。」 陆静淑喜出望外,先道谢:「那我可多谢王爷了,王爷真是慷慨!就是三年时间有些短,我估摸着这铺子也未必能盈利,能不能延到五年?」 她讨价还价,田从焘皱着的眉头反而慢慢松开,他把折扇收起,站起身来问道:「药材的货源,你有门路了?」 「我写信给陈姑娘了。」陆静淑刚答完就反应了过来,「莫非王爷有?」 田从焘瞥了她一眼,扭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事你找郝罗博吧,我会交代他。」 陆静淑眉开眼笑:「王爷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善人,怪不得能名列孝子传第一位。」 「……」田从焘一下子站住脚,回头道:「等药铺赚钱了,分我两成红利。」 陆静淑:「……」王爷你财大气粗,干嘛跟我计较这点儿钱啊啊啊!我还要留着做大事呢!!!陆静淑真的很想追着他吼一吼,无奈田从焘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她顾忌形象,只能默默把泪往肚子里咽。 她跟着田从焘出去转了一圈,听他当面交代了郝罗博,又亲眼见着郝罗博一脸委屈貌似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的模样,心里顿时平衡了。 「你这姑娘真是爱折腾!」辞别田从焘之后,郝罗博忍不住抱怨陆静淑。 陆静淑白他一眼:「你来问我建议的时候,怎么不嫌我爱折腾?」 郝罗博语塞,沉着脸走了几步之后,才说:「你别生气,我不是冲你,唉,殿下从陛下下旨让他位列孝子传之后,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我也没做错什么啊!」 噗哈哈,陆静淑明白了:「你不是上门去恭贺王爷了吗?」 郝罗博没明白:「那怎么了?我都没见着他啊!」他问完见陆静淑只是笑,自己寻思半天终于明白过来,然后立即正色道,「你这小丫头不懂殿下的心思,不许瞎想!殿下定是觉得受之有愧。」 「……」切,我又没说别的!好歹那是圣恩,谁还能说赵王不乐意不成?陆静淑心中腹诽,面上倒没非得跟郝罗博纠结这事,只说道,「你说得对。」 今天天气好,两人带着从人慢慢往庄子外走,陆静淑寻了个时机,悄悄问他林贵妃和皇后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静淑就把她跟田从焘说的事告诉了郝罗博,「我实在不明白,为何贵妃娘娘不能上奏皇后娘娘此事?」 郝罗博眉毛拢成一团,跟陆静淑说:「你以后别跟殿下提皇后娘娘的事。贵妃娘娘更不可能给皇后娘娘写信上书。这事还是另想办法吧。」 陆静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按理说尊卑有别,就算林贵妃对皇后独霸圣宠不满,她也不可能这么直接表现出来吧?就算当年争宠的时候有些恩怨,也不至于让林贵妃跟皇后老死不相往来啊!若说是林贵妃不愿皇后担个好名声,不管此事,那倒还情有可原,但是今天田从焘和郝罗博表现的,明明不是这么回事! 倒像是林贵妃痛恨皇后,所以不肯与她接触一样!还有,为啥不能跟田从焘提皇后?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陈年恩怨?陆静淑实在是太好奇了。 陆静淑走后,田从焘反复思考了很久她今天所说的一切,越想越佩服这个女孩。悲天悯人之心,只要不是泯灭了良知的人,偶尔都会有的,但能够认真思考这事,并愿意为之付出努力、一心一意想做成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 她想做的事情,虽然不乏同病相怜的缘故,但这世上受害的人多了去了,大多数一旦翻身,想的都是怎么报复别人,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走得更高,好让过去看不起自己的人看着眼红嫉妒,好让自己再不会落入被害的境地。 当然,也有不少人会在合适的时机,做些利他的好事。但像陆静淑这样充满舍我其谁的责任感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他很想帮她,尽管她要做的事都很麻烦,他也难得不嫌麻烦,愿意尽力帮一帮她。 但是要走皇后的路,从他这里是根本不行的,田从焘很伤脑筋,想来想去,最后把主意打到了齐王身上。 v第18章[01.17] 齐王田从烈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他比田从焘小五岁,也就是说,在田从焘开蒙的时候,他才出生。那时候田惟彰正是最忙的时候,他刚摆脱辅政大臣的阴影,自己独立主政,所以每天忙得废寝忘食,偶尔有点空闲时间,都用来去关心长子的学业了。 何况在田从烈出生之前,田惟彰已经夭折了两个儿子,他伤心的都有些麻木了,因此对于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他也是抱着一种「能长大再说吧」的念头,把一腔父爱都给了已经开始读书的长子。 于是田从烈就这么默默的在后宫长大,等他到了开蒙的年纪,田从焘已经享受了太子的待遇——出阁读书,并赢得了满朝文武的赞誉。他的生母白淑妃也一直不太受宠,当初生他的时候只是个美人,生了他之后才升了昭仪,这个淑妃的位份,甚至是苏皇后封后之后,才建言田惟彰册封的。 这样不受宠的母子俩,自然也不可能被田惟彰带去东都,所以他们现在也都在长安呆着。齐王生性老实本分,从不与朝臣结交,除了齐王妃的亲戚和白家的人以外,齐王府基本也没什么别的客人。 而禁绝溺婴一事,最好还是由女眷们开口提醒皇后,由皇后这个一国之母出面,才显得名正言顺。田从焘跟齐王两兄弟之间关系平平,这事也不该他去说给齐王听,于是他就找了个心腹嬷嬷来,让她想法子把话传给齐王妃。 现在田从焘已经不再沉寂,领了圣旨做了一大摊事,还担着留守旧都的名头,就算齐王真甘心平淡,想来齐王妃一家也未必甘心干看着。何况现在连三皇子田从焉都订了亲,眼看明年就要在东都开府,齐王真能就这么眼看着弟弟都比他风光? 齐王没有别的出路,想来就只能去抱皇后和四皇子的大腿了。 林贵妃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如意看见原本还面带笑意的贵妃娘娘脸放了下来,虽然心中惧怕,还是不得不继续说:「齐王妃出宫之后,淑妃娘娘就打发人去了一趟花房,今日一早送了一张请安帖子到大总管处……」 「帖子上写的事,就是玉兰跟你说的事?」林贵妃缓缓问道。 玉兰是赵王府的嬷嬷,前日曾想法给如意传过信,于是她就低头小心回道:「是。」 林贵妃失望伤心到极点,反而不想发火了,她只摆摆手:「你去吧。」 「那帖子……」 林贵妃幽幽叹了口气:「送出去吧。」他既然想做,自己怎么也拦不住。她在内殿想了半日,叫人去林家请她嫂子明日进宫来见,然后又把如意和余平叫进来商议了一回事情。 第二日田从焘听说白淑妃的帖子已经送出去了,略微安心,又听说林贵妃下旨,端阳节前要在宫里开赏花宴,请了一些诰命夫人进宫相陪,除此之外,竟然还请了几个家里丈夫娶过平妻的原配夫人进宫。 两日后郝罗博来见他的时候,就说:「贵妃娘娘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殿下,殿下就算不看别人,也要为了娘娘多想想。」 「你想说什么?」田从焘转头往竹屋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问。 郝罗博示意随从们远远伺候着,自己跟在田从焘身后,字斟句酌之后,才说:「殿下早先说要留在长安过逍遥日子,再不理别事,我斗胆问一句,殿下此言是真心么?」 田从焘也没回头,只回了一句:「我骗你做什么?」 「那殿下何必还要掺合东都宫里的事?」 田从焘有些诧异,停步回头看了郝罗博一眼,问:「我掺合什么了?」 郝罗博欲言又止,田从焘一看他这样,又不想听了,转头继续往前走。 郝罗博始终没想好要怎么说,就这么一直跟在田从焘后面,直到走到竹屋门前,田从焘跟门外的侍从说了一句话后,让他先回去,他才憋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 田从焘一惊,挥退侍从,斥道:「起来!像什么样子?」 「殿下,今日就算您生气,这话我也不得不说!」郝罗博一边说一边磕了个头。 田从焘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想跟他使眼色,却发现他根本不抬头,只头抵着地说话。 「殿下既然安心要在长安做一逍遥人,何苦又要想方设法为了东都那背信弃义之人谋划?您这样做,对得起您自己,对得起贵妃娘娘么?」郝罗博说的时候并不敢看田从焘的脸色,所以一直头抵着地面,飞快的说出心中所想,「当日您说前事尽忘,不愿再提起,咱们这些人无不欢欣鼓舞,只盼着您能就此放宽心思,重新振作。可是如今……」 田从焘再不能让他说下去,终于不管不顾的拎着他脖领子,把他拉了起来:「如今怎么了?我做什么了?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郝罗博看他疾言厉色,似乎真的是自己误解他了,就有些糊涂的问:「那您是为了什么?」 田从焘扫了一眼竹屋的门窗,低声说:「我是为了做成此事,造福于人,跟谁都没干系!」 谁知郝罗博却似恍然大悟,居然喜出望外的嚷道:「原来您是为了陆姑娘!我怎么就给忘了呢!这是陆姑娘……」 「你给我小点声!」田从焘气的一把推开他,「满脑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管好嘴巴,不许出去胡说,更不许将此事透露一丁点给别人知道!」 郝罗博笑嘻嘻的满口答应:「殿下放心,我明白,我一定不说。」 田从焘一看他这一脸贱笑,就知道他还是在歪的频道上,他也懒得再跟他说,干脆赶人:「行了,别废话,快走吧你!把药材的事办好了,别的事不用你操心!也不许你再跟贵妃娘娘传话!」 「我知道我知道,殿下放心。」郝罗博一直嘿嘿嘿的笑,直到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给田从焘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笑容。 田从焘满身恶寒,转身走到竹屋门前,开门的时候,他先调整了一下情绪,将神情恢复正常,才拉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身绿色衣裙的少女一看见他进来,忙低头行礼:「参见王爷。」 「免礼。」田从焘进去坐下之后,先开口解释,「今天郝罗博吃错了药,他说了什么,你就当没听见。」 v第19章[01.17] 听了满耳朵八卦的陆静淑神情诧异的回道:「郝公子也在么?」王爷,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听到qaq! 陆静淑此刻心里简直有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而过。郝罗博你个坑货!说这么重要的私密话,居然就在院子里就说了???也不问问屋子里有没有人,你就这么说了出来!你是想坑死我吗???万一赵王想杀人灭口怎么办???她是主角,应该不会死吧qaq! 她就说贵妃、赵王和皇后的关系有些奇怪吧!回想起那巧合的时间节点,再结合郝罗博今天的那几句话,这简直是一场宫廷年度狗血大戏! 东都背信弃义之人,为她谋划,再联想起赵王今天找她的原因,那不就是皇后么?! 赵王是十一年前突然消沉的,皇后是十一年前突然受宠的,这么说,当初让赵王消沉失落的根本就不是那打酱油的未婚妻,而应该是皇后才对呀!怪不得,她总觉得赵王不像是轻易为儿女情长就消磨志气的人,一个未必见过几次面的未婚妻,不至于让他一蹶不振啊! 但要是那个人是皇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苏皇后的魅力,光她手上的资料就有不少介绍,那是典型的玛丽苏万人迷类型啊!据说当初做女官的时候就八面玲珑,只要见过她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而苏皇后是以掌籍女官见幸于皇帝的,掌籍女官执掌内廷经籍、图书等事。当初赵王深受田惟彰宠爱,至十四岁犹未出宫,时常被田惟彰带在身边,那么他能见到苏皇后,并与之熟识进而产生点出格的感情,也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这一切的推测都合情合理,唯一不合理的是,为毛她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的这件事!? 看着陆静淑满面惊讶的神情,田从焘突然有点想笑,她惊讶的神情持续的太久,反而显出了假,「他已经走了。你没听见正好,他这人没事瞎琢磨,爱异想天开,你别理他就是了。」 把这事掀过去之后,田从焘就说了正事:「溺婴之事,我已经想了办法,不过能否如你所愿,我也不能保证,等等看吧。」 「多谢王爷。」陆静淑站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不管赵王是不是真跟皇后有那么一段过去,他肯在此事上想办法,都非常不容易,陆静淑是真心感谢他,而且他貌似不计较自己听到的内容,那更该谢谢他不杀之恩了。 田从焘点点头,示意陆静淑坐下,又说:「至于丛姑娘拜师的事,我试过了,不大可行。」 陆静淑有些失望,但这是意料中事,于是就说道:「辛苦王爷了,这事我再另想办法吧。」 「其实我有个办法。」田从焘等她说完,接口道,「我府里按制设有良医所,前几年我身体不好,皇上洪恩,遣了两名御医任良医正、副。良医正杨广越仁心仁术,是个难得的好大夫,我问过他的意思,他说一身医术尽已传给长子,如今年事已高,怕是没有心力再授徒。于是我就问他,愿不愿意收个懂医术的义女。」 陆静淑眼睛一亮,对呀,收女徒弟会有顾虑,可能还会有人说些难听的话,但义女就不同了,尤其还是赵王牵线,认的还是赵王府的良医正!她笑着再次站起身来:「那我就替丛姐姐谢过王爷了。」 「你不用忙着谢,先回去问问她愿不愿意,也问问丛家的意思。」 陆静淑笑道:「有王爷牵线,丛家怎么会不乐意?」 田从焘瞥了她一眼:「我可没打算出面,要是丛家真的愿意,到时我让郭敏去贺一贺。」 郭敏是赵王府长史,有他出面不就跟田从焘差不多么!陆静淑不以为意,还是好好谢了他一回。 至此正事说完,田从焘也没多留她,就让人送她出去了。回庄子的路上,陆静淑一直在琢磨赵王和皇后可能八成有的这桩往事。 根据孝义给她的资料,苏皇后今年应该是有三十岁了,比赵王大五岁,卧槽,那当年不就是她哄骗小男生么?陆静淑真的很好奇,苏皇后当年十四岁入宫,在宫里默默无闻的呆了五年,她那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想争宠而不得,干脆安心做女官继而搭上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长子,还是一切都只是她接近皇帝的跳板? 回去一定得问问孝义,她打定主意。 可是当见到孝义以后,他却一摊手:「我不知道啊!还有这回事?原着里没提啊。」 「原着没提?那我怎么会知道的?」陆静淑不信。 孝义道:「你是原着的陆静淑么?她在原着里就没跟赵王接触过,怎么可能知道这事?」 「……」好像有些道理,陆静淑来回走了几圈,又问,「这么说,这件事最终就只是淹没在时光里了,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孝义好心提醒:「可是你现在知道了。」 陆静淑怒:「谁叫你不早提醒我!赵王要杀我灭口,我就找你算账!」 「……他今天都没说要杀你,你怕什么?」 陆静淑更怒了:「他傻啊,要杀我还会嚷嚷着,选他自己的地盘!」 孝义怂了,赶忙哄道:「你放心,你是主角,死不了的。」 陆静淑这才觉得好一点,她又来回溜了几圈,心情慢慢平复,说了一句:「他杀了我也好,省的我费劲做这些事。」 孝义:「……」这姑娘怎么动不动就撂挑子……。 「照你的资料,陆静淑当时贩卖南货赚了私房钱,然后趁机囤了一些长安城郊的地,今年往后有三年丰收,她又分别在两京开了胭脂水粉的铺子,到出嫁的时候不但她嫁妆丰厚,还让陆文义有钱打点,升调到了洛阳……」陆静淑一边唠叨一边算账,「看来够支持我开药铺义诊的费用了,要干的好,没准还能开个育婴堂。」 孝义等她算完,小心翼翼的问:「你接下来就打算做这些?」 陆静淑反问:「不然呢?你有什么建议?」 「你不觉得你做这些治标不治本么?」孝义说这些的时候,其实很有些心虚,他怕陆静淑发飙,所以说的特别小心,「收容无家可归的妇女和儿童,倒不如从根本上去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v第20章[01.17] 陆静淑冷哼一声:「你那是废话,用赵王的话说:这天下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人家世代做皇帝的,都控制不了流民的产生,我能有啥办法?现在就这么个生产力水平,你让我去实现人人温饱,也把我看的太神了吧?我现在只能选择我能做的,做不了的那些,也只能看天意。」 孝义点头:「是这个道理,但是你过年的时候还有想当皇帝的雄心壮志,怎么这么快就……」 「你少忽悠我,你又不给我足够大的金手指,我傻透了才会想当皇帝!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封建王朝想造反篡位有多难,除非你现在让我穿到那个皇帝身上,否则还是别提这茬。对啊,你当初为啥不让我穿到皇帝身上?」 孝义汗:「那还得辛苦你宠幸嫔妃,多耽误事儿啊。」 呸!这个家伙就是个没一句实话的死骗子!陆静淑不理会他,拂袖要走。 孝义忙道:「你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其实这事儿也没那么难,你可以先从意识形态入手啊。现在的时势是,内有各地灾情,地方官不知道抚恤百姓,还一味贪腐,民变时有发生;在外呢,边境的异族人蠢蠢欲动,偶有劫掠。坐在龙椅上那位却还自满于他登基后的成就,劳民伤财迁都,只当天下是个盛世,朝中两个宰相只知争权夺利,无人劝诫皇帝。」 「那又怎么样?」陆静淑问道,「你让我去组个白莲教做圣女?然后愚弄百姓造反?」 孝义鼓掌:「好主意!」 「呸!等你能撒豆成兵的时候,再来忽悠我这事吧!」 孝义只得说道:「其实赵王是个好选择。我看他还挺听你的话,你把时势跟他说说,我不信他没一点想法。有些事做起来并没那么难,就像你提的孝子传就是个很好的主意,正面引导,复周礼,慢慢改变社会风气,从道德上多去要求官员们,然后再从律法上严惩……」 「要不你现在进了皇帝的梦里,把他干掉吧,趁着还没封太子,赵王还有机会。」陆静淑插嘴道。 孝义:「……我只是想提醒你,时间有限,我们已经改变了原着的剧情,如果你不能尽快改变这个世界,我怕……」 陆静淑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过还有时间限制?还有,改变原着剧情,还会对我有害?你这个混蛋,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 「你先别紧张!」孝义绕着桌子跑,一边躲陆静淑一边道,「我只是担心,我现在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什么事,但是还是尽快嘛,只有把世界改造的不是原着的世界了,那原着的设定才不会伤害你。」 陆静淑才不信他:「你从头到尾就没一句实话,我再信你才有鬼!」她追不上孝义,干脆站住不追了,「我改造个屁,我什么也不管了,有一天逍遥日子过一天!」说完再不理孝义,出门一跃,醒了过来。 此后陆静淑就一直呆在庄子里没出门,也没见任何人。她困在屋子里琢磨了几天,怎么想都觉得孝义这货太坑爹,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可是他说的话又有些道理,她现在想做的一切,确实是治标不治本。 想要治本,那她就只有往高处走,走到一个无人能及的高处,才有可能实现目标(也只是有可能)。 可是首先,不是她妄自菲薄,要她去做一个女皇帝,这目标太难,如果她现在是苏皇后,那还可以想办法一搏,可是她不是;其次,抱赵王的大腿,推他出去,也可以间接实现目标,但是赵王早已经跟她说了,他对皇位没兴趣,田惟彰也没有要这个儿子接位的意思,这条路并不比前路好走。 当然她也可以换个攻略目标,去找苏皇后和她的儿子,但是一时半会,陆静淑根本没有这个条件,她连个去东都的理由都没有!更别提见到皇后和四皇子,取得他们的信任了。 所以想来想去,她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治标的事。陆静淑很抑郁。 幸好这个时候陈皎宁来了一封信,说陈希炳同意给她本钱,让她自己经营铺子了,且她已经派人南下采买,让陆静淑现在就准备铺面,第一批货大概在七八月间就能到长安。陆静淑想到能赚很多小钱钱,精神也好了起来,决定想不通、做不到的事就暂时抛在一边,先做能做的。 之后她一边叫人通知铺子现在的租户,租约六月份到期后,就不再出租,一边找了丛莲如,让她拜了赵王府良医正杨广越为义父,跟着杨家的人学习医术。 在此期间,她也选定了药铺的铺面,跟郝罗博谈好了货源,无视了他总说「殿下真是难得肯这样尽心帮人」之类暧昧不明的话,然后在七月初,总算是把药铺开了起来。 陆静淑给药铺取名惠民堂,位置就在西市头上。惠民堂开张前三天免费义诊,杨广越为了表示支持,第一天还带着长子亲自来坐镇,帮丛莲如压住了场面。 因有杨氏父子在,第一天进来求诊的人不少,不过都是冲着杨氏父子来的,自然没人要丛莲如给看病。第二天杨氏父子不来了,来看病的人也少了许多,只有些闻讯而来的穷苦之人,让丛莲如给看了。 「她一个年轻女子,才入门学医的,你还真敢让她给人看病。」柳歆诚背着手站在街对面看惠民堂人来人往,跟陆静淑说话。 陆静淑道:「怕什么,她是个心里有数的,绝不会不懂装懂,若真是不会看的病症,自然就进去问人了。」她可没让丛莲如孤军奋战,杨广越也不放心,特意让他长子在后堂坐镇,预备着有丛莲如看不了的病,好进去问他。 柳歆诚摇头:「这多麻烦啊,还不让杨大夫直接给病人看呢。」 「这看病其实就跟学武一样,关起门来自己学,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只有打开门,见着真章了,才能知道差距在哪里。多看病人,多积累经验,以后才能成神医。」 郝罗博在旁接道:「正是这个道理!诚哥儿还小,不知道这人啊,都得历练,就像我们殿下,也不是读书第一天就能得大儒赞誉的。」 陆静淑:……这家伙又来了! 柳歆诚转头看了左边的郝罗博一眼,又看了看右边的陆静淑,笑道:「还是表哥见多识广,不过我瞧着你最近这半边脸有点肿,你要不要去找丛大夫给看看?」 「噗嗤。」陆静淑没忍住,笑了出来。 柳歆诚立刻瞪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认真的跟郝罗博说:「真的,表哥,你这几天照镜子了么?就是左边,比右边肿。」 陆静淑绷住脸,也赞同道:「确实!郝公子,你这是上火了么?」 郝罗博摸摸左脸又摸摸右脸,道:「真的假的?我去照一下。唉,也没准,这些日子光忙活你这惠民堂的事了,就没见殿下这么上心过!」 陆静淑:……泥垢了! v第21章[01.27] 「他怎么回事?」等郝罗博回头找地方照脸去了,柳歆诚问陆静淑,「怎么三句话不离赵王?」 陆静淑道:「他不一直这样么?」 柳歆诚摇头:「他从前虽然也常提起赵王,但也不像今天似的,说句话都得夸夸赵王啊!」实在是奇怪。 陆静淑做不解状:「是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柳歆诚盯着她看了两眼,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像不知道的模样,但是她跟他装不知道,他也不能说什么,就另起了话题:「听表哥说,这铺子是赵王府的?还不收你租金。」 「呃,是暂不收而已,等盈利了要分赵王红利的。」郝罗博这个大嘴巴! 柳歆诚觉得奇怪:「赵王怎么这么慷慨?」 陆静淑只能从头解释:「为了丛姐姐学医的事,我曾经去求过赵王,他听说我有开药铺义诊的打算,就说他有几个铺子,可以暂免租金给我用,确实是一片慷慨好意。」 「原来如此。」柳歆诚心里有点怪怪的,忍不住说,「赵王这些日子变了好多。」 陆静淑很好奇:「是么?他以前不这样?」 柳歆诚又看了陆静淑一眼,道:「他以前不爱理人,也不爱说话,只闷坐喝酒,似乎有无穷心事。但从年前开始,他显然变了很多。」 陆静淑一下子想起第一次见到赵王的场景,再对比一下他现在的模样,果然是变了好多。她八卦之心上来,低声问柳歆诚:「听说赵王是为了未婚妻早死伤心,当真么?」 柳歆诚干脆的转过头来,盯着陆静淑眼睛看了一会儿,才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先提起来的好么?勾起了人的好奇心,又嫌我问!」陆静淑瞪着眼睛跟他对峙。 柳歆诚看她样子可爱,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不是嫌你,不过这件事我也不知,看表哥的样子,似乎也没那么简单。不过他的这些私密事,我们不知道才是好的。」 兄弟,你这话说晚了啊!你那个不靠谱表哥,早就说漏了嘴,害我不知不觉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却又知道的不全,整天心里痒痒的难受哇! 「你们两个又逗我,我脸哪里肿了?」郝罗博捂着脸回来质问。 柳歆诚凑上去看,被他推开,就笑道:「我看着就是肿啊!」 陆静淑也说:「我看着也是!」 郝罗博不再理他们俩,说道:「我要出城一趟,陆姑娘有没有什么话捎给殿下?」 「……」陆静淑顶着郝罗博殷切的目光和柳歆诚审视的眼神,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没有!」 郝罗博略有失落的走了,柳歆诚则再次盯着陆静淑看。 「看什么?」陆静淑翻白眼。 柳歆诚没绷住,又笑了:「你不用做这怪模样,我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表哥的言外之意。」 陆静淑悻悻的扭头往外走:「听出来什么了?」 柳歆诚跟上去,笑道:「你没听出来就算了。不过,」说到这里他斟酌了一下言辞,「赵王毕竟尚未娶妃,你又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该避嫌的时候……」 「你跟我也是男未婚女未嫁,你怎么不跟我避嫌?」陆静淑站住脚反问道。 柳歆诚跟着站住,被她这样一问,答不出话来,脸慢慢的就涨红了。 陆静淑看他脸红起来,忍不住笑出声:「你脸红什么?别怕,我不会赖上你。」说完就扭头走了。 ……谁怕你赖上我了!柳歆诚心里默默反驳,又使劲揉了揉发热的脸,才跟了上去。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后,陆静淑忽然想起一事,「卢公子定亲了么?」 柳歆诚一愣:「还没有,你问这个干嘛?」 陆静淑回道:「随便问问。」 「……」你随便问问的事真多。 陈皎宁近来写的信里,除了开铺子的事,就是卢笙卢笙,那满满的少女心意几乎跃然纸上,陆静淑自然就想跟卢笙的好友柳歆诚打听一下了。 她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以你的了解,卢家一般会和什么样的人家结亲?」 「……这也是随便问问?」 v第22章[01.27] 陆静淑点头:「是啊。」 柳歆诚黑了脸:「哪有人这么随便问的!卢家已经搬到东都,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以前就没谈起过这个?就没提过彼此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柳歆诚被陆静淑这大胆的言行完全惊呆了,连脚步都慢了下来,只诧异的盯着陆静淑看:「你,莫非你……」 一看他就误会了,陆静淑也跟着慢下脚步,解释道:「不是我!我才见了卢公子几次啊。」 不是她,那是谁?「你替谁问的?算了,你也别告诉我。不管替谁问的,以后这种事都不要应承,婚姻大事自该父母做主,怎能私相授受?」 忘了这是个一本正经的古代少年了,陆静淑只得说:「没人要我问,我只是……,算了,反正你也不想知道。」 柳歆诚张了张嘴,最后又把话憋了回去,直到跟她一起走到她打算和陈皎宁开的南货铺子那边,终于福至心灵,叫住陆静淑问道:「你说的不会是陈姑娘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 柳歆诚:「……」 陆静淑果断的转身进去铺子里查看,见各处都准备的差不多,又告诉管事的说,第一批货物大概三五天后就到,让他们做好准备,然后就叫着柳歆诚去对面茶楼喝茶去了。 「你为什么猜陈姑娘?是不是卢公子跟你提起了什么?」喝了一盏茶后,陆静淑问道。 柳歆诚摇头,又问:「真是她?」 陆静淑也不正面回答:「我都说了没人。」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柳歆诚才道:「如果是陈姑娘那样的,我是说,那种出身高贵,脾气又……有点骄气,恐怕不是卢家想要的媳妇。」 「你怎么知道?」陆静淑问。 尽管屋子里没别人,柳歆诚还是压低了声音:「卢笙还有个同胞妹妹,生下来就……,」他想了一会儿,才道,「有些痴,一应生活琐事,都不能独力做,须得有人时时刻刻守着照看着。卢笙将来的妻子,必得选一个最温柔仔细的,卢家人才能放心。」 陆静淑非常惊讶:「有这回事?」怎么都没听说啊? 柳歆诚点头:「卢家不愿外面的人知道此事,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儿。卢太太轻易不出门,也是为了留在家照看女儿。」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歆诚叹息一声:「有一次我去卢家做客,在卢兄的房里,碰见了他妹妹。」当时他立刻起身想回避,谁知道卢姑娘跟没见着他似的,径自进来拿了一支笔,然后就旁若无人的出去了。卢笙这才不得不跟他解释清楚了缘由。 「这话我也只说给你听,我信得过你,知道你必不会再说给旁人听。」柳歆诚最后说道。 陆静淑听了也不由得叹息,谁能想到卢家还有这么一桩事,如此一来,恐怕就要可惜了陈皎宁的一片痴心了。可是她要怎么劝呢?或者干脆装不知道?想来想去,她还没拿定主意,陈皎宁已到了长安。 一别几个月,再次相见,两人都很高兴,不过让陆静淑意外的是,还没等她开口问陈皎宁和卢笙的事,她倒先来问赵王了。 「听说这几个月王爷对你多有照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满脸暧昧的笑,还冲着陆静淑挤眉弄眼。 陆静淑向上翻白眼:「听说?听你表姐夫说的吧?他就是胡说!你别理他。」这混蛋有没有数了,到处跟人说,她非得找他算账去! 陈皎宁不信:「真是胡说?那王爷为何肯把铺子白给你用?」 「只是暂免三年租金,过后要分他红利的!」陆静淑无奈解释。 陈皎宁立刻抓住了点:「他?」她拉长声调,「他是谁哦?」 ……他不就是个第三人称代词,能有什么别的含义?!陆静淑快抓狂了:「你表姐夫就是没事闲的瞎琢磨,根本没那回事,你别信!」 「唔,那你说说,王爷这么不爱管闲事的人,为什么还肯亲自去跟杨大夫说,让他认你那个丛姑娘做义女?」陈皎宁拄着下巴,笑眯眯的继续追问。 陆静淑仿佛都看见她背后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觉着以正常手段,恐怕已经无法灭火,干脆以毒攻毒:「对了,我还有事想问你呢,你有没有数过,你这些日子写给我的信里,提了多少次卢公子?」 陈皎宁一愣,继而脸上一红,眼睛一亮,指着陆静淑的鼻子说:「你还说没事?那你干嘛拿卢公子来比?」 「……」她居然就这么承认了!谁说古代姑娘含蓄害羞的?!陆静淑不敢置信的看着陈皎宁,「你,你真的……」 陈皎宁终于想起来害羞,收回手侧过身坐着不答话。 她这么一副情状,那还有什么不确定的?陆静淑心下叹息,忍不住问她:「那,卢公子的意思呢?」要是两情相悦,总还有可争取的余地。 「他什么意思,我怎知道?」陈皎宁嘟着嘴回道,「走之前我去找他,说我爹有意为我定亲,他一句话都没说。」 v第23章[01.27] 陆静淑:……那卢公子一看就是个含蓄内敛的人,就算是对你有情意,你也不能指望他说出什么来呀! 「我知道他多半瞧不上我,他们书香门第,也没娶过我这样出身的媳妇,但总是不甘心,想问问他的意思。可他偏不肯说,那也罢了,我只当没起过这个心思,就此丢开算了。」 她话虽说的豁达,眼圈儿却渐渐红了,嘴唇也撅着,显然带有赌气的成分。陆静淑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扶住了她的肩,劝道:「你能想得开是最好。本来我们的婚姻大事就不由自己,这事儿,不是我多嘴,你也别不高兴,这事儿本就是极难成的。」 陈皎宁没有抬头,依旧看着自己的衣角,低低回了一句:「我知道。」说完就将头侧向了一边。 陆静淑眼尖的看到一滴泪水掉落在陈皎宁袖子上,她只装作没看见,转而说起她们两人的铺子。 陈皎宁也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顺着陆静淑的话问起铺子,还当场就要拉着她去看。 「呀,你长高了。」携手出门的时候,陈皎宁比了比陆静淑和自己的肩膀。 陆静淑站直了跟她比了比,笑道:「还差着你一截呢。」 陈皎宁道:「我本来就比你大呀,慢慢长,不急。」 「……」好像你大了多少似的! 两人去看了一回铺子,陈皎宁很满意:「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做什么都做得这样好?难怪连王爷都对你加以青眼了。」 陆静淑:「……」又来?! 陈皎宁看她一脸郁郁,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走,看看你那惠民堂去!」 这事有什么好玩的,幼稚!陆静淑腹诽,领着陈皎宁去了惠民堂,介绍她跟丛莲如认识。 「丛姐姐好厉害,居然连医术都懂!」陈皎宁一脸的崇拜,「可以教我么?」 丛莲如对这样热情的大小姐还有些不适应,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也刚入门学医……」 陆静淑解围:「好了,你就别难为丛姐姐了,他们还忙呢,咱们先走吧。」 陈皎宁也就没坚持,顺势拉着陆静淑的手跟丛莲如告辞:「好,丛姐姐忙去吧,我们先走了。」 两人从惠民堂出来,看着时间还早,就去了八仙楼吃饭,路上陆静淑把丛莲如的身世详细跟陈皎宁说了,陈皎宁之前也听说过一些,但没这么详细,这次一听说,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父亲!简直禽兽不如。」 「是啊,我就是因为看到这些,又听说在穷乡僻壤,多有生下女孩儿来就溺死的,才去求了王爷,请他帮忙,把惠民堂开起来,想尽一点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别人。你看见惠民堂里给丛姐姐帮忙的那个小媳妇了么?她叫李眉儿,就是我们家买的那个庄子原先主人的女儿。」陆静淑又把李眉儿的故事讲了一遍。 陈皎宁至此方明白陆静淑的一片苦心,忙跟她道歉:「是我不好,不该胡乱开你玩笑,原来你想做的竟是这样难得的好事,怎不早跟我说,也好叫我出一份力。」 陆静淑笑道:「不急,以后机会多得很,就怕到时你嫌我烦,不肯理我了。」 「这个你放心,只要我做得到的,定不推辞。」陈皎宁拍胸脯保证之后,又说,「怪不得我在东都听说皇后娘娘近来格外怜贫惜老,召见了许多有贤名的乡民耆老,还听说皇后娘娘有意在东都设慈幼堂,专门收养弃婴。」 这个苏皇后还真是一点就通,看来禁绝溺毙女婴的事,她是准备管了,难得她肯举一反三,还知道设置弃婴收养机构。只要她开了先例,那各地效仿也是指日可待的事。陆静淑颇觉欣慰。 「皇后娘娘真是贤德,这事有娘娘牵头来办,自然事半功倍,比我们瞎忙好得多。」 陈皎宁笑道:「那自然是。听说现在皇上乾纲独断,连两位丞相的话都未必听得进去,也只有皇后娘娘能略劝上一劝,且凡事只要皇后娘娘开口,皇上就没有驳回的。不过贵妃娘娘不是一向不与皇后娘娘……,这事你们是怎么办到的?」 陆静淑回道:「我也不知,是王爷想的办法。贵妃娘娘,是跟皇后不合么?」她悄悄低声问。 「似乎是这样,我听说,原先皇上和皇后没去东都的时候,贵妃娘娘就从来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除非到正旦或者皇后娘娘千秋这样的日子,否则这两位是基本不会碰面的。」陈皎宁也悄声回,「这也难怪,早先都说皇上有立贵妃娘娘为后之意,谁会想到……」 陆静淑很好奇:「这么说,贵妃娘娘性子很高傲?」 陈皎宁点头:「都这样说。那也难怪,贵妃出身高贵,入宫就是妃位,又生了皇长子,换了谁也是一样高傲。不过可惜,自从有了皇后娘娘,就再没人说过贵妃的好话,都说皇后性子好,不与贵妃计较。」 苏皇后真是个宫斗高手,陆静淑感叹完了,又问:「你见过她们么?」 陈皎宁摇摇头:「不过我继母见过,听她说,皇后容色无双,贵妃毕竟上了年纪,要稍逊一筹。」 「容色无双,还会进宫五年默默无闻?」 这件事陈皎宁也很好奇:「就是啊,我也想不通,不过宫里美人也多,兴许那时候没显出皇后来,也兴许那五年皇上根本就没见过皇后呢!」 宫闱秘闻,说起来总是让人兴奋,两人聊这个足足聊了一顿饭,最后分手各自回家的时候,还都有些意犹未尽,陈皎宁就说:「早说了要去你家庄子上玩,结果我一走就是几个月,这次回来了,你可不能不请我去。」 「一定请你,等我回家跟家里打个招呼,过几日咱们就去。」陆静淑跟她说好了,就登车回家,去跟方氏提这事。 方氏微微皱眉:「又去庄子上?这几个月你一直在外面忙活,有几天是好好呆在家里的?娘不是要拘着你,可你总是个未嫁的女儿家,总这样在外面奔波,像什么话?」 v第24章[01.27] 陆静淑解释道:「连番开铺子,确实是忙了一些,等过了这阵,女儿一定好好呆在家里。」 「过了这阵你就又有别的事了!」方氏不信她的话,干脆直接问,「你老实跟我说,你这样毫不忌讳的出去抛头露面,是不是,是不是不打算嫁人了?」 陆静淑面露惊讶:「娘怎么会这样想?女儿出去办事,您跟爹爹都是准了的,怎么又跟嫁人扯上干系了?」 方氏眉头皱的更紧:「你这样整日在外奔波,哪个有规矩的人家愿意求娶?你爹爹,你爹爹何时为你打算过?他不过是指望有人操心,不必他管着琐事罢了!」 现在方氏真是越来越有主见了,居然就这样当着她的面说陆文义的不是,陆静淑都不知是该庆幸自己调教成功,还是后悔把她带的太有主意了。 「娘,我以为有之前姜家的事在,女儿将来的婚事,您已经不会抱太高期望了呢。」对付方氏,陆静淑还是比较有办法的,她干脆直捣红心,「就算女儿规规矩矩关在家里,难道就会有人觉得当初是姜家眼瞎,才退了婚事么?」 方氏语塞,憋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 陆静淑好言好语的解释:「女儿不是自暴自弃,恰恰相反,女儿是觉着,像现在这样出门做该做的事,反而能让外面的人知道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样自然会有觉着女儿好的人来求娶。」 「不成!这事不能听你的!那种人家,我也看不上!」方氏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直接否决了陆静淑的话,「我已经给你舅舅写信了,他们家你二表哥还未定亲,我打算给你定下这门亲事,以后没我的话,你不许出门!」 陆静淑看方氏动了真章,也不跟她硬碰硬,当下就什么都没说,告退回去了。等第二天才在见陆文义的时候,问他:「父亲,近来家里往舅舅那里寄信了么?」 陆文义问:「怎么?你母亲有信要寄?」 陆静淑就知道方氏昨日只是虚张声势,于是笑着把方氏的话跟陆文义说了,「……女儿本来是想着早说要请陈姑娘去庄子上玩,一直没有机会,这次难得她回来,就想请她去小住几天,谁知母亲发了火,还拿这事吓唬女儿。」 「你也确实须得有人吓唬吓唬了。」陆文义瞥了端坐着的陆静淑一眼,「我和你娘虽不想约束你,你自己也该知道分寸,铺子要开起来,自有管事们去做事,你总自己跑过去像什么样子?」 陆静淑解释道:「本来是不用去的,只是陈姑娘没去过,我才陪她去了一次。」 陆文义哼了一声:「陈姑娘回来之前,你去的还少么?市井之地多是非,你以后少去。就是朋友们要说话、玩耍,咱家也有庄子。」 「多谢父亲成全。」陆静淑一听他的意思,就知道他是同意自己跟陈皎宁去庄子上了。 陆文义又告诫了她几句,才自己去找方氏谈。 「她又不是小孩子,你以为你几句话就能吓住她?她今年才十三岁,婚事不急,等姜家的事淡了,再提也不迟。」 方氏不悦:「怎么不急?谈婚论嫁总要个一两年,定下来备嫁妆也要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她不就及笄了?我也不是吓唬她,我是真有此意!」 陆文义眉头皱了起来:「你问过舅兄的意思么?这是婚姻大事,怎能凭你一厢情愿?再说舅兄一家在江西任上,你舍得把女儿嫁的那么远?」 「只要我提,哥哥必定答应!再说嫁到江西去,虽是隔着我远了,离父亲母亲却近,哥哥自然也不会亏待淑姐儿。」方氏坚定的说道。 陆文义嗤笑一声:「那你嫂子呢?还有,对岳父岳母来说,是孙子亲啊,还是外孙女亲啊?」 方氏张了张嘴,还没等辩驳,陆文义又毫不留情的说了一句:「依岳父的性子,当初都不肯为你与我分说,难道现在会为了淑姐儿去教训你嫂子?」 他自己还真有脸提!方氏这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脸色都变了。 「我也不是与你置气,只想告诉你这个道理,淑姐儿是我们的女儿,再没人能比我们对她更尽心,旁人是根本指望不上的。你把她一人嫁到江西去,若有个什么事,鞭长莫及,将来岂不追悔一生?」陆文义缓和了语气,仔细跟方氏分析,「不若我们在京里好好访察,寻一个规矩厚道的人家,将淑姐儿嫁在眼前,那才能安心。」 方氏赌气道:「姜家才退亲不到一年,你去哪里寻一个那么合适的人家?」 陆文义微笑回道:「所以我叫你别急。你放心,孩子的婚事,我是时刻想着的。也别光想着把她关在家里,她这个年纪,出去结交些朋友,不比关在家里万事不知好得多?不说别人,曹国公府的陈姑娘,能跟淑姐儿投契是多好的事,你做什么还要拦着不叫她们往来?」 「我哪是不让她们往来,我是不想叫淑姐儿出去到处走,那些市井之地流言最多,怕好好的孩子给带坏了!」方氏辩解道。 陆文义安抚道:「你放心,这事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不过咱们淑姐儿是个心里有定数的孩子,你也不要太操心了。」他说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其实淑姐儿的婚事,你也实在是舍近求远,我听说淑姐儿忙着开铺子这段时日,柳家二公子时常陪着她……」 方氏一惊:「有这回事?」 陆文义点头,低声跟她说了几句。夫妻两人关起门来商议了好半天,还叫了常跟陆静淑出门的李妈妈来问话,到中午陆静淑来陪方氏吃饭的时候,方氏就当着她的面打发人去庄子上准备,然后让她下帖子请陈皎宁去住。 对于陆文义顺利搞定方氏,陆静淑是不吃惊的,但方氏会这么积极主动而且似乎兴高采烈就让她有些意外了。她不好多问,只能把疑问放在心里,回去写帖子约陈皎宁明日去庄子上。 第二日陆静淑从家里出发,先到曹国公府接了陈皎宁,然后才一起出城。路上陆静淑说起险些来不了,又把方氏吓唬她的话说了,把陈皎宁笑得不行。 「难得方姨母这样温柔的人也会发火,可见你这些日子实在是太野!」 陆静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急起来了,你还比我大一岁呢,也没定亲呀,不知道她急什么!」 陈皎宁伸手拧了陆静淑脸颊一把:「做什么扯上我?你有表哥可嫁,我可没有!」 「你不是有卢公子么?」陆静淑也笑话她,「说起来也是天作之合,他救了你哥哥,你以身相许报恩……哎,哎,我不说了不说了,快住手……」 v第25章[01.27] 陈皎宁才不理会她的求饶,直接把她按倒开始胳肢她。 两人笑闹了一路才到了庄子,陆静淑先带着她参观了一圈,又问她想住哪,陈皎宁答:「当然是住你屋子了!」说完就叫她家的丫鬟把她东西拿去了陆静淑屋子里。 「对了,早说要教你骑射,一直没工夫,现在终于得着机会了。」陈皎宁叫住丫鬟,要来一个长匣子递给陆静淑,「特意给你准备的。」 陆静淑打开一看,是一张小弓,看起来很像儿童的玩具,不免有点囧,「这能射箭?」 陈皎宁笑道:「当然能,走,咱们找个地方树靶子,我教你去!」 两人跑到花园里,树起箭靶,然后陈皎宁就开始教陆静淑怎么摆姿势,怎么使劲拉弓。陆静淑自己拉了两下,感觉这弓还挺紧,就留着些力气跟陈皎宁试了几次。 「想不到你还挺有力气的。」陈皎宁本来以为陆静淑这么娇小,这弓都未必拉得开,没想到她还能射出箭去,虽然没射多远就歪歪斜斜掉在了地上。 陆静淑听她这样一说,又收了两分力气,道:「我这是把浑身的劲都使出来了。」 陈皎宁笑道:「别勉强,当心抻着,慢慢来。」陪陆静淑练了半个时辰,就叫她休息,下午改教她骑马。 此后两天,她们都是上午练一会儿箭,喝喝茶,下午出去遛马然后顺着田埂走走,有时候还会跟田边的大嫂聊聊天,日子难得过得悠闲舒适。 到第三天,两人刚练完箭坐下来休息,下人就来报说有客到。 陆静淑跟陈皎宁换了衣裳一起去了前厅,问两个不速之客:「怎么都找到这来了?」 「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可不就赶着来了。」郝罗博率先笑道。 陆静淑跟陈皎宁各自坐下,问:「什么好消息?」 郝罗博答道:「皇后娘娘正式下了懿旨,从此严禁溺女之俗,凡有此行,一旦查知,有司着即按律定罪。同时颁下禄米,在两京设立慈幼堂,收养弃婴。」 「还真是好消息。」陆静淑笑道,「皇后娘娘仁德,真是天下之福。」 郝罗博左右看看,给陆静淑使了个眼色:「殿下还在庄子上,要不,我们一同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 陈皎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陆静淑扭头瞪她,她忙收敛笑意,正色说道:「表哥快别难为她了,我跟她出来的时候,方姨母有话,不许她出去乱走,不然就要把她关在家里绣嫁妆了!」 一直在旁坐着没出声的柳歆诚闻听此言一惊,不由直直看向陆静淑。 郝罗博比他直接,问道:「绣嫁妆?陆姑娘不是没定亲么?」 「别听她乱说,说笑罢了。」陆静淑又瞪了陈皎宁一眼。 陈皎宁笑嘻嘻的道:「这可不是我乱说,方姨母就是有意给你定亲嘛,还是亲上加亲。」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急问:「当真?」问完两人对视一眼,又都镇定了神色端坐。 陈皎宁左看看右看看,笑的更开怀了:「你们急什么?」见两人都不出声,她又问柳歆诚,「表姐夫为什么我知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难道?」 「皎宁!」陆静淑看她玩笑越开越大,忙开口叫住她,「你再拿我说笑,我可生气了。」 陈皎宁看柳歆诚神色不似往常,也就停了话头,笑道:「你都知道我是说笑,还生什么气?」 郝罗博松了口气:「这么说,并没此事?」 陆静淑对这个郝罗博实在是没辙了,干脆也不跟他澄清,只说:「家母确实要我收敛言行,不叫我出去乱走,这次就不与郝公子一同去了。」 当着柳歆诚和陈皎宁,郝罗博也说不出别的来,只能道:「那好,那我就先去见殿下。」又看向柳歆诚,「诚哥儿……」 「我在这等表哥。」柳歆诚直接开口说道。 陈皎宁更觉有趣,将手伸过茶几拉了拉陆静淑的袖子,陆静淑又瞪她一眼,没等说话,郝罗博已起身告辞,她只得先送出去。 「表姐夫慢走,我就不送啦。」陈皎宁挥了挥手,看着陆静淑送郝罗博出去,自己就凑过去柳歆诚身边,笑嘻嘻的望着他不说话。 柳歆诚神色倒很镇定,还问她:「陈姑娘什么事这么高兴?」 陈皎宁笑道:「当然是听见好事高兴了。」 柳歆诚又问:「什么好事?」 「就是陆姑娘的好事啊!怎么,你想知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何想知道?」陈皎宁笑的更加狡黠,「你们一个个的,做什么对人家的亲事这么关心?」 她语气实在有些戏谑过头,柳歆诚不悦的皱眉板脸,说她:「陆姑娘以知己之心待陈姑娘,陈姑娘就这样待她?当着我和表哥的面,你说出这些话来,就算不觉得是自己失礼,也该为陆姑娘想想,今日若是换了一个面薄心窄的,恐怕早已羞愤而走,要跟你绝交了。」 v第26章[02.03] 陈皎宁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当即恼羞成怒,反驳道:「我倒忘了柳公子自己是个最守规矩的呢!不过这么守规矩的柳公子,怎么也招呼不打一声就贸贸然上门来了?这庄子上可只有我们两个姑娘,并无别的长辈在呢!柳公子既然知道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刚才怎么又要追问我?」 这两句正中柳歆诚软肋,他无法解释,只得说道:「今日之事我确实有失礼的地方,但陈姑娘自己就不觉得刚才言语过于肆意,实在伤了陆姑娘待你的一片诚心么?」 陈皎宁刚才之所以言笑无忌,实在是因为没把郝罗博和柳歆诚当外人,这两天又调侃陆静淑顺口了,一时没多想就说了出来。这会儿听柳歆诚直言不讳的指出来,一时也有些愧悔,但一想到自己本是拿他们两个亲近,才说的这话,现在反倒是他来指责自己,心里无论如何不服气,忍不住讥笑出口。 「你说的原也有些道理,不过你也说了,陆姑娘本不是那种心胸狭窄、扭扭捏捏的人,我若不是知道这一点,也不会这样当面说笑。我们二人心中光风霁月,自不拿这些玩笑当回事,倒是有些心中有鬼的人,看见风就是雨,自己心虚不说,反倒来教训别人不知礼数,哼,我最瞧不上这种装模作样的人!」 柳歆诚本不欲与她争执,但她讥嘲的语气太过明显,又屡次提什么心中有鬼、心虚,不免也动了怒,当下站起身冷笑道:「那也比不上恃宠生骄、只顾自己、罔顾他人的人让人生厌!」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没等陈皎宁说什么,他又站住脚说了一句,「还有,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处处见鬼,陈姑娘总觉着旁人心中有鬼,没准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到院门口的时候正遇见返回的陆静淑。 「你不是要在这等郝公子?」陆静淑看他板着脸出来,诧异的问道。 柳歆诚摇头:「我不等他了,他若是来找我,你就说我有事先回城了。」 陆静淑应了一声,要送他,他只说不用,就快步走了。陆静淑摸不着头脑,只得自己回身进厅,谁知一进去就看见陈皎宁在抹眼泪。 「……你不会是跟柳歆诚吵架了吧?」要不然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柳歆诚气呼呼的要走,里面陈皎宁还哭了呢? 陈皎宁扯袖子使劲擦了一把脸,说道:「谁跟他吵!假道学!」 陆静淑走过去挨着她问:「到底怎么了?」 陈皎宁沉着脸想了一会儿,抬头先跟陆静淑道歉:「我刚才说错了话,不该当着他们两人就那样说笑,你别怪我。我,我不是,不是有意……」 「行了,我明白,我也没生气。」陆静淑按着她的肩膀安抚,「只是有些玩笑实在不该这样开,若是生了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陈皎宁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我是想说给表姐夫听,好试试王爷是不是……」她说着悄悄往外看了看,低声补全,「是不是对你真的有意。」谁知道把柳歆诚给试出来了! 陆静淑十分无语:「我都跟你说了没有了,你怎么就不信呢?」她又不能把赵王和皇后的八卦说出来,真是憋屈的要命! 「好啦,我知道错啦,刚才那个假道学先生已经教训我一回了,还说我恃宠生骄、只顾自己、罔顾他人,让人生厌……好像他自己不讨人厌似的!」陈皎宁冲着门外的方向狠狠翻了个白眼。 陆静淑失笑:「你俩果然吵架了,说实话,要不是你跟卢……,我还真以为你会和柳歆诚是一对欢喜冤家。」 陈皎宁做出一副夸张的见鬼的表情,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长了一颗粗犷的男子心!怎么就一点不开窍呢?他刚才为了你都急成那样了……,你……」 「你什么你!别胡说!」陆静淑戳了她脑门一下,「行了,我知道你俩相看两厌。柳歆诚自视甚高,我瞧着这世上就没谁能入得了他的眼。你也别跟他生气,他就这脾气。」 陈皎宁哼了一声,表示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柳歆诚不再来惹她,她也不会跟他计较。 不知柳歆诚是不是也因为这次的事心里有了芥蒂,从这次走了之后,一连许多日都没有再来找过她们,连郝罗博也神奇的没有再出现,陆静淑跟陈皎宁两个人就很清净的过了一段教学相长的日子。 她们在庄子上住了十天,陆静淑射箭没什么长进,骑马倒是不再像以前那么僵硬了,陈皎宁为了锻炼她,还叫人牵着她的马,带她从庄子一路骑马去了地王庙。 小庙的山门依旧破旧,小沙弥的僧袍也依旧打了补丁,不过此时正值夏秋之交,四周的景致倒还不错,进了庙门以后,墙边门口还能看到一些野菊花,给这小庙增添了些生气。 陈皎宁是奔着素斋来的,所以在拜过菩萨之后,第一时间就带着食材去了厨房,要找厨子商议一下怎么烹制。 陆静淑自己在庙里转了一圈,然后就到桂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休息,想顺便松弛一下骑马时紧张的腰背和大腿。她坐着看了一会儿风景,又跟陪着她的巧玲说了几句闲话,就听见前面有人声响动。 「这时候还有别的香客来?」陆静淑诧异道。 巧玲也很不解:「要不奴婢去看看?」 陆静淑摆手:「算了,别打扰人家,咱们在这坐会儿吧。」她想着难得有香客来,就让寺里的僧人好好招呼吧,自己别去添乱,没想到来人反而来打扰她。 「陆姑娘,住持师父回来了,请您去前面禅室一坐。」人声渐歇之后,小沙弥急匆匆过来寻陆静淑。 陆静淑诧异,她跟道真和尚没啥交情啊,来的时候听说主持不在,出去登山去了,她和陈皎宁还觉得省事,不用打招呼了。没想到他回来,竟然派人来请,陆静淑不好不去,只得起身跟着小沙弥去了前面禅室,进门之前还请他代为告知陈皎宁一声。 她打开禅室的门,道真已经站在门口等她:「有劳陆姑娘移步。」 陆静淑忙回礼,跟他客套了两句,这才进门向里走,结果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了里面端坐喝茶的田从焘。 「原来是王爷跟大师一起登山去了。」陆静淑掩下惊讶,上前行礼问好。 田从焘让她免礼,点头笑道:「出去走走,散散心。没想到你和陈姑娘也过来了。」 陆静淑就问了几句山上的景致,田从焘简略描述了一番,道真在旁补充:「人在平地之时,所见所闻不过这一方天地,喜怒哀愁也不过是这方天地里的小小执念。可一旦走出去,身在高处,视野心胸都为之开阔,那些小小执念随即化入尘埃,只觉身轻心宽,再无挂碍。」 「我还以为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早不把世俗执念存于心了呢。」陆静淑听了就笑道。 v第27章[02.03] 道真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道:「惭愧,贫僧当初剃度之时,先师就曾说贫僧尘心炽热,恐难修成正果,如今看来,先师当真有先见之明。」 田从焘道:「大师只是慈悲心重,常怀济世救人之心,修成正果是早晚的事。」 他们两人顺着这个话题开始谈起了佛教教义,又从教义谈到了有史记载的一些得道高僧,顺便也谈及了佛教昌盛的各个朝代。 这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最璀璨夺目的,自然就是大唐盛世。 「……其时大唐声威远播、万方来朝,天可汗之名,惜不能亲见矣。」说到兴起处,道真忍不住一叹。 陆静淑很想笑,这和尚,还真是凡心太重!听听这话,是一个和尚说的话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酒醉的不得志的书生呢。 她正偷笑,就听田从焘问道真:「依大师之见,唐太宗比之汉武帝,孰高孰低?」 道真听了沉思片刻,回道:「这两位文治武功都举世少有,且各自开创一番盛世,要分个高下,实在很难。只是汉武晚年巫蛊之祸实是生平污点,贫僧心里,更推崇唐宗。」 田从焘不置可否,又问陆静淑:「陆姑娘的看法呢?」 陆静淑刚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听田从焘问,就答:「我这等见识自然难以评判两位帝王的高下,只是,若要我选,我宁为大唐盛世一小民。」 田从焘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我听说许多美食,汉时根本还没有,总不如唐时过的舒坦。」陆静淑开玩笑道。 田从焘和道真都笑起来,他还说:「这么说,你还不如就留在现在。」 陆静淑道:「若单从衣食上来说,我自然是愿留在当下,可若从其他方面,我倒宁愿是生在大唐了。」 想想就行了,在中国古代史上,唐朝可以说是最开放的一个朝代,文化更是空前的兼收并蓄。而且女性地位比任何一个朝代都更高,受到的限制也最少,女子甚至可以大大方方穿男装出游,和男子一样打马球,做许多在现在这个时间空间不能做的事情。陆静淑真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听了她的描述,道真若有所思,田从焘则问:「这么说来,大唐盛世才是陆姑娘心中最向往的盛世?」 「在以往的历史中比较的话,我自然是最推崇大唐。但要说最向往的,我心中的盛世应该是这样的:每个努力劳作的人都能吃饱饭,多劳多得;各行各业都欣欣向荣,人才辈出;每个有理想的人,都能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公平,公正,公义,是每个人心里行事的准则。所有人各安其职、各司其位,既能努力向上,又不忘友爱助人……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田从焘听得入神,一时没有接话,道真却顺着陆静淑的话说道:「礼记有云: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并不是陆姑娘贪心,只是人皆望之大同尔。」 其实陆静淑想表达的并不仅仅是道真说的部分,但她也并不打算跟道真详细分辨,他们毕竟是古代人,有些东西是无法沟通的。因此她只是笑着说道:「还是大师说得好。」 「哪里,陆姑娘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胸襟见识,实在让贫僧佩服。」道真说着话,双手合十又行了一礼。 陆静淑忙欠身回礼:「大师过奖了,我也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田从焘似乎直到此时才回神,他根本没理两人说什么,直接插话道:「可惜,若是陆姑娘当真生于大唐盛世,必能得则天皇帝赏识,入朝为官,并一展抱负、成一世功业。」 陆静淑一愣,随即笑道:「那我可不敢想。」 道真也被田从焘这番话惊了一下,不过他并没多言,察言观色之后,就说有点事要交代,告退出去了。 室内顿时就剩了陆静淑和田从焘两人,她见田从焘看着她不开口,就没话找话:「慈幼堂的事,还没谢过王爷。」 「这是皇后娘娘下的旨意,怎么谢到我头上了?」 陆静淑道:「此事多承王爷出力,若非王爷,这些事如何能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她越想田从焘和皇后的关系,越觉得他能帮忙很不容易,所以语气也更加诚恳。 田从焘淡淡道:「我也没帮什么忙,只是传了句话罢了。」 他这么一说,陆静淑就猜他是不愿意提皇后,于是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田从焘沉默了一会儿,看道真没有回来的迹象,就说要出去走走,陆静淑看他的意思,也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向庙门口走,随从们都在后面远远跟着,很快就出了地王庙。 田从焘带头右转,上了地王庙后身的山坡,陆静淑落后一步跟着,心里猜度:赵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如何?」上到坡顶以后,田从焘忽然开口问陆静淑。 陆静淑不解:「啊?」 田从焘指指来路:「喜欢这站在高处的感觉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陆静淑点头:「登高望远,心胸开阔,谁不喜欢呢?」 「是啊,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田从焘轻叹一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无限风光在险峰……多少前人讲过的道理。」 陆静淑品味他话中之意,心里若有所感,附和道:「就跟我们讲史一样,只有当这个朝代过去了,我们站在足够高足够远的地方,才能将得失看得更清楚。」 v第28章[02.03] 田从焘微笑,眼睛看着前方,问:「若有机会让你一展抱负,你有信心缔造一个自己心中的盛世么?」 陆静淑做吃惊状:「我一个小女子,哪有这个本事?不过是信口胡说,王爷莫取笑我了。」她心里虽惊疑不定,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句,「若换成王爷,倒还有可能。」 田从焘并没有如陆静淑想象中的直接辩白,或是表现出不悦,斥责她大逆不道,他只是继续微笑着,说道:「我啊,我恐怕也做不到。知易行难,前路多崎岖,谁知什么时候就改了初心?」说到后来,他唇角的笑意消失,慢慢只剩苦涩。 陆静淑看不懂他,他此刻一点也不像个二十几岁意气风发的王爷,反而像一个历尽沧桑之后满心疲惫的旅人,虽然他本来就是个忧郁内敛的人,但陆静淑也从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失落绝望。 不对,绝望?他为什么要绝望?「那要做了才知道。」陆静淑忍不住开口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还没开始走,就因畏惧路途艰险而止步的话,又如何能欣赏到一览众山小的风光?」 「可是你不怕么?」田从焘终于转头看向她,「不怕中途被风光迷了眼,不肯往上走么?不怕走着走着摔落山沟,再也不能翻身么?」 陆静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回视他,答道:「那也要走走试试,因噎废食的事,我是不肯做的。只要心中存着一线希望,努力向前走,这山顶总能走到,反之,前怕狼后怕虎,那就哪也去不了,干脆就也不要向往山顶的风光。」 田从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容终于重回脸上:「受教了。我真好奇,陆家到底是怎么养出陆姑娘这样一位女中豪杰的。」 陆静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是不是得瑟大劲了,刚想往回圆几句,田从焘就说:「回去吧,我都闻见香味了,估计素斋已经好了。」 虚惊一场,陆静淑松了口气,跟他一起下山坡回到庙里,见了陈皎宁,各自用了素斋,就分别回去了。 她和陈皎宁又在庄子上住了三天,才回到城里去看南货铺子开张,这次郝罗博和柳歆诚还是都没出现,但也让人送了一份贺礼。陈皎宁问了来人,听说两人是被柳霄关在家里读书,不免笑了一回。 「让他们再没事乱晃,我看他们也该紧紧皮了,表姐夫还说是来读书的呢!我就见他瞎忙活了。」 陆静淑想起明年有乡试,估计柳歆诚要下场,郝罗博上次落了榜,下一科开考也只剩一年半,是该闭门读书,就附和道:「若要走科举之路,是该好好读书了。卢公子也要参加明年乡试么?」 陈皎宁脸一板:「我怎知道?」 她这几天都不愿再提起卢笙,陆静淑犹豫许久,还是没有把卢家女儿的事告诉她。想着也许过几个月,她这少女心思就淡了,所以自此以后当真没有再在陈皎宁面前提起卢笙来。 陈皎宁一直在长安住到了十月里,才不情不愿的跟着来接的下人回去,而且要不是家里来信说,她再不回去,就要陈皎明来接,她还不肯。 「如今天也冷了,哥哥去年受了那么重的伤,才养得好了些,我怎能再叫他奔波?」陈皎宁拉着陆静淑的手跟她告别,「我也只好回去了。」 陆静淑点头:「回去吧。令尊和令兄都很疼你,若有什么事,不妨和他们直说。」她指的是卢笙的事,这两个月眼看着陈皎宁笑容越来越少,落落寡欢的时候越来越多,她就知道她放不下,所以干脆建议她问问父兄的意见。 陈皎宁却没领会她的意思,只随便点头:「我知道,你要常给我写信。」眼看着要分别,她最后附到陆静淑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你别光想着别人,也想想自己。柳歆诚待你实有几分真心,你们两家又有交情,实是难得的良配……」 陆静淑推了她一把,她却拉紧了陆静淑的胳膊把话说完:「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我并不是取笑你,是真心想劝你,来日若等他中了举,那便更难了。」 陈皎宁说完松开手,轻轻叹了口气:「再没什么比情投意合更好了。」 「行了,你才是少操心呢!」陆静淑推她上车,「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快走吧,晚了耽搁投宿。」 陈皎宁依依不舍的上车走了,陆静淑也坐车回城,路上免不了琢磨她说的话,柳歆诚?有情人?怎么想怎么不搭!他怎么可能对自己动真心?难道是原着的男女主效应? 陈皎宁走了以后,陆静淑再没怎么出过门,一则是天气冷了,二则她也得在家里装装乖女儿,让方氏放心。不过方氏反倒疑惑,不止一次问她,最近怎么都不出去。 陆静淑就说铺子都步入正轨了,陈皎宁也回了家,她再没什么事要出去办,自然就在家陪母亲了。 方氏心里狐疑,叫了李妈妈来问,听说柳歆诚最近都在家闭门读书,这才放了心。不过她没几天就找了机会,带陆静淑去柳家寻柳太太说话。 柳太太家宅和睦,除了小儿子还没定亲,正在闭门苦读,别的再没什么可操心的,所以也很高兴见到她们来。柳太太特意把陆静淑叫到身边来坐,夸她能干有本事,竟然能想到让丛莲如一个女子当堂坐诊,还做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她就是爱胡闹。」方氏摸不准柳太太的意思,忙开口解释,「现在被她父亲纵的,胆子也大了,我略说两句,她父亲还要嫌我拘束她,说就该早点让她知道当家的难处。」 柳太太笑道:「是这个道理。虽说我们这样的人家,不用我们凡事亲力亲为,可若是什么都不懂,凡事尽让下人去做,到时奴大欺主,受了蒙骗,损失些钱财还是小事,万一有别的什么差错,那才是追悔莫及。」 方氏看她态度是赞同的,松了口气,道:「我也是想到这个,才没那么拘束她。」 「你也不要太紧张,我看静淑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心里都有数。」柳太太笑眯眯的拍了拍陆静淑的手,问了她一句,「是吧?」 陆静淑一直挂着微笑听她们说话,此时听柳太太问,就点点头。 柳太太似乎对丛莲如很好奇,又问了几句关于她的事,陆静淑就把她的身世经历都讲了,柳太太听完深深叹气:「真是可怜,难得她有这份心气,能自己立得起来。也是她命好,遇见了你肯帮她。」 「其实我也没帮什么忙。」丛莲如这件事,陆静淑自始至终也没出面,都是私下传话,请赵王他们办的,所以她也不居功,免得惹些没必要的麻烦,「只是顺便一起合伙开了这间惠民堂。」 柳太太一笑:「你也不用瞒我了,诚哥儿都跟我说了,丛姑娘能学医,还是你建言的。听说她下针不错?我有个旧交,一到这个时节就双腿疼痛,走不得路,大夫说最好是针灸,可此事到底多有不便,她也就一直拖着不曾施针,我听说了丛姑娘的事,就动了心思,可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治。」 陆静淑把柳歆诚多嘴的事暂时先放下,回道:「丛姑娘是自小就跟她母亲学针灸的,算是家学渊源,我也看过她在惠民堂给病人扎针,可是到底能不能治,却也不敢说。治病,总得先见了病人。」 v第29章[02.03] 「是这个道理,那要不改日你把她带来,我先见见?」 陆静淑应了:「您哪天有空,我带她来给您请个安?」 柳太太就跟她约了个时间,说好到时带丛莲如来,然后顺势转了话题,又问起陆老太太的身体。 陆老太太经过一年的休养,身体已经好得多了,几乎没有太明显的后遗症留下来,不过她的脾气倒是好了许多,专心带着陆静娴和陆静美,还给陆静娴开了婚前培训小课堂。 几人聊的热闹,很快到了午间,柳太太要留她们母女吃饭,刚吩咐了儿媳妇去准备,外面下人就来回报,说表少爷和二少爷来给太太问安。 陆静淑起身想回避,柳太太叫人带着她去里间坐,才叫了柳歆诚和郝罗博进来。 柳歆诚进门先规规矩矩给母亲行礼,又按母亲的吩咐见过方氏,然后才不着痕迹的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柳太太坐在上首,早将他这一番动作看在眼里,却只做不知,问了他们两个几句,就让他们回去吃饭。 柳歆诚有些失望,跟着郝罗博一起退出去,回前院自己房里吃饭。郝罗博一路跟着他,等到了他屋子里,没有别人在以后,才笑道:「白跑一趟吧?」 「表哥说什么呢?」柳歆诚懒得理他,「你没事先回去吧,我要更衣。」 郝罗博赖着不走:「你别跟我装蒜了,就你这点小心思,还能瞒过你表哥我?这有什么,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 柳歆诚黑着脸不理他。 「你要是真的有意,这么憋着是没用的,不如干脆跟舅舅舅母明言,请他们去提亲不就好了?」 柳歆诚还是不理他。 「我可丑话说在前面,虽说咱们是亲表兄弟,在这事上我可两不相帮,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你可别怪表哥没提醒你。」郝罗博也不在意他的臭脸,又劝了一句。 柳歆诚斜了郝罗博一眼,冷笑道:「好像你真能帮上什么忙似的!快走吧,我要更衣。」硬把郝罗博推走了。 赶走了郝罗博,柳歆诚换完衣服,一时不想吃饭,自己拿着本书坐在书桌前发呆。他何尝不想求父母去提亲,可是他去探了母亲的口风,母亲根本不听他细说,只说此事她跟父亲早有打算,一切都等他考完乡试再说。 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陆静淑是什么意思,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只觉陆静淑待他与别人一般无二,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想起陆静淑的性格,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陆静淑母女俩在柳家吃过午饭,又跟柳太太说了一会儿话,才告辞回家。她到家以后先使人去给丛莲如传话,请她到陆家来见了一面,将柳太太的意思说了,然后过了两日,带着她一起去见了一次柳太太。 去的时候不只柳太太在,还有他们柳家别房的一个太太也在,那位太太说是头痛,请丛莲如帮忙看看。陆静淑知道柳太太要试试丛莲如的医术,就示意她别怕,放开胆子去看,丛莲如凝神静气,好好给那位太太把了脉,然后说了脉息和病因。 柳太太就请她开药,丛莲如也没犹疑,斟酌之后开了一个方子。柳太太叫人拿了方子出去,这里照常跟她们说话,等送方子的人回来,将方子递回给她以后,她才提起那位腿有病的旧交。 丛莲如听了一堆症状,也不敢说病情,只说还得见到病人才能确诊。 柳太太见她谨慎,对她倒又多了几分信心,就说等她和旧交约好了,再请丛大夫来看。 陆静淑带着丛莲如告辞,柳太太留她等一等,转头叫人去找了柳歆诚来,让他送陆静淑和丛莲如回去。陆静淑推辞无效,最后也只得让他送了。 他们先把丛莲如送回了惠民堂,然后再一起回陆家。从惠民堂出来以后,陆静淑找了个机会问他知不知道要看病的人是谁。 「母亲没跟我说,不过听你说的,像是秦尚书的夫人。」柳歆诚回道。 陆静淑寻思了半天,姓秦的尚书,「你是说现在留守长安的兵部尚书秦远?」 柳歆诚点头:「我母亲跟秦夫人是忘年交,听说秦夫人病了,这些日子我母亲常去探望她。」 陆静淑有些踌躇:「这秦家……」合不合适让丛莲如去啊?别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来。 看出她的担忧,柳歆诚就劝道:「你不用怕,秦夫人人很好,让丛大夫去看看吧,只别勉强,有把握就治,要是觉得棘手,直接承认便是,秦夫人不会难为她的。」 「可是我听文姨母的意思,是要针灸呀,这针灸万一……」不是她信不过丛莲如,实在是干系太大,她也有些不敢试了。 柳歆诚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放心吧,到时我母亲必定跟着去,不会让丛大夫吃亏的。」说完就催陆静淑上车,把她送回了陆家。 既然是奉母命送人回来,柳歆诚少不得上门拜见一下陆家长辈。陆家上下,从陆老太太到陆文义,个个都对柳歆诚和颜悦色,客气万分。柳歆诚态度自然,就像是个常来常往的晚辈一般陪着陆老太太和方氏说了会儿话,又跟陆文义聊了一会,才告辞回家。 陆老太太等他走了就对着陆静淑夸:「看看人家孩子这气度,小小年纪气定神闲,又生的这般出众,真是难得。」 陆静淑只一笑,不搭话,方氏怕她面薄恼了,借故就把她支了出去,没让陆老太太再对着她唠叨。陆静淑也懒得管他们打什么主意,转头回去打听秦家的事。 秦远这个人,早些年是很有些盛名的,他进士出身,却三度平乱,立下赫赫战功,是少有的文武双全的人物。可是前两年不知怎么惹恼了皇帝,被打发到长安来养老,从此就没什么声息了。 v第30章[02.03] 陆静淑又从孝义那里打听,可是孝义那里也没有什么秦远的资料,于是最后陆静淑也只得安慰自己和丛莲如,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太多没用。 就在丛莲如要跟着柳太太去秦府之前,这一轮整肃官员违礼违制行为的风暴终于过去,田惟彰下旨勉励各级参与办案的官员,陆文义因为职责所在,表现出众,还被召入东都觐见。 陆家上下欢欣鼓舞,陆静淑也很快得知,此次要一同去东都的,除了一些被点名嘉奖的官员,还有赵王和齐王。 林贵妃听说齐王也在应诏之列,忍不住嗤笑一声:「看来去捧她的臭脚还真有用。」不然几时能见皇上想起二皇子了? 如意不敢接话,只陪着笑了笑。 林贵妃也没在意这个,她不过是随口说一句,笑话完了齐王就问起正事:「叫你给大殿下准备的东西,备好了么?」 「回娘娘,都备好了。」 林贵妃点点头,让人出去传话,请赵王明日入宫觐见。 第二日田从焘早早来到,母子二人坐在暖阁里说话。林贵妃先把给他准备的路上用的东西拿出来,田从焘恭恭敬敬道谢,林贵妃就叹息一声:「你总说是辛苦我了,可也不见心疼心疼我,早点娶个妻子来照顾你的起居。」 田从焘欲待开口,林贵妃却抬手止住他,说道:「我是答应了不逼你,可你也不能总一个人过日子,你要是一时不想娶妃,娘给你选两个侍妾可好?」 「儿臣只是想过两年清净日子。」娶妻和纳妾,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本质的分别。 林贵妃看着越来越成熟从容的儿子,心里有欣慰,也有惆怅:「那你到底是想如何?你给我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肯娶妻生子?」她看田从焘微微皱眉,心里着急,忍不住问道,「就没有一个入得了你的眼么?曹国公的女儿不好么?你不是时常与她往来?」 田从焘惊愕:「娘娘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儿臣只是看在致宏面上,帮了陈家一个小忙,何曾时常与陈姑娘往来了?」 林贵妃看他脸上惊讶的神情不似作伪,似乎也真的对陈家姑娘无意,于是又问道:「那么你是更中意陆家的姑娘了?听说这姑娘很能干。」就是出身差了些。 「……」田从焘干脆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儿臣现在确实没有中意的人选,娘娘放心,一旦儿臣真想成婚了,必定头一个就告诉您。儿臣还要准备出发去东都,就不多扰您了,待儿臣从东都回来,再来给您问安。」说完就站起身来给林贵妃行了个礼,然后干脆利落的走了。 林贵妃望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跟如意叹气:「我看我这辈子都别想抱上孙子了。」 田从焘一路快走出了宫,等到了宫门外上马车的时候,额头都出了一层汗。他满心无奈,贵妃知道陈皎宁和陆静淑他不意外,可是她竟然把这两个都算作他妻子的人选,还是挺让田从焘惊讶的。 为了不让林贵妃再有时间找他,田从焘回去以后就催着人收拾东西,然后又亲自去齐王府跟田从烈说好,第二日一早就启程跑路了。 他本以为这么一来,总算是躲过了催婚,谁知道他一到东都,田惟彰召见他说的第一件事也是婚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前几年是身子不好,朕也怕你想起旧事,添了郁结,所以一直拖着没提起。但你现在身体也好了,再拖着可就不像话了。」田惟彰铺垫完了,也先问田从焘自己有没有意中人。 田从焘只能说没有。 田惟彰就笑道:「朕想你也未必有。左相家里有个幼女,明年将及笄,听说聪慧贤淑,又饱读诗书,朕想为你求娶,你意下如何?」 李学敏的女儿?田从焘心念电转,回道:「儿臣都听父皇的。只是,儿臣的年纪……」 「这个不要紧,你既然无异议,那朕就去与李学敏提了。」 田从焘无法推脱,只得把林贵妃拉出来:「可是母妃那里……」 田惟彰这才想起应该跟贵妃说一声,就道:「你母妃那里,朕会去说。行了,你刚到,一路也累了,先回去歇着,有话等明日家宴再谈。」他把田从焘打发走,自己回后宫去见皇后,跟她一脸欣慰的说起田从焘,「这孩子这两年确实长进多了。」 「那是自然,赵王原先只不过是身体不好,人品才干却一向是出众的。」苏皇后一脸温婉的笑道。 田惟彰握着她的手,点头:「所以前两年朕才越发痛惜,跟他赌气,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丁点小事就把自己折腾成那样,叫朕如何不失望?」 这次苏皇后就没接话,只是回握着田惟彰的手,静静听他说话。 田惟彰感慨过后,就把自己的打算跟皇后说了:「李学敏家里有个小女儿,听说还是个才女,焘儿向来眼界高,寻常女子恐看不入眼,因此朕就打算把李家的女儿许给他为妃,你看如何?」 「左相家的女孩儿自然是好的,臣妾见过左相的长女,确实端庄文雅,气质与众不同。只是,不知道左相心中对这个幼女有没有安排,这婚姻之事,总还是两厢情愿、情意相投为好。」苏皇后说话慢条斯理,兼之她声音好听,格外叫人能听得进去。 不过这话显然田惟彰不太喜欢听,他皱眉道:「朕已经打听过了,他这个女儿还没定亲。朕选他的女儿给焘儿为妃,那是信得过他,看得起他李家的门楣,他有什么不情愿的?」 苏皇后看他不高兴,立刻顺着他的意思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妾想岔了,光想着早先在家的时候,两家做亲的章程,倒忘了您是天子,能跟您做亲家,这天下还有谁会推辞?」她用玩笑的口吻回了皇帝的话,绝口不提自己听说过的李家不嫁女儿入皇室的规矩。 田惟彰果然被她逗笑:「你呀,少来哄朕。你说的也对,这事总要问问李学敏的意思,也显示一下朕的看重。」 皇后道:「皇上跟赵王提过此事了?贵妃那边……」 「提过了,你一会儿给长安写封信,把朕的打算告诉贵妃就行了。」田惟彰觉得李家的女儿跟自己的长子很合适,贵妃不可能反对,所以只打算通知她一声。 v第31章[02.07] 皇后听说让她给贵妃写信,心中不由苦笑,却也只能应了。 当晚皇帝在宫中开宴,把几个儿子都召入宫中,还把出嫁的几位公主和驸马也叫了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他心中高兴,还多饮了几杯酒,当晚醉的几乎人事不知。 第二天酒醒之后,田惟彰惦记着儿子的婚事,直接把李学敏宣了来,跟他聊了几句家常,然后就问他的子女,已经成亲的,是跟谁做的亲家,还没成亲的,都多大,有没有定亲。 李学敏已经做了三四年左相,对这位至尊也很了解,一听话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皇上四个儿子,齐王已经成亲,三皇子也定了亲,四皇子还年幼,他家女儿年纪也不匹配,那么就只剩赵王了。 「……臣还有一幼女尚未定亲,因此女生来体弱,臣和臣妻不免多娇惯了几分,也想多留她几年,就未曾急着定下亲事。」李学敏只做不知,一副跟田惟彰拉家常的样子。 田惟彰一听说体弱不免犹疑了一下,他又问了几句,最终也没提及婚事,就放李学敏走了。 李学敏告退出去,直到回到衙署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大冬天的,感觉自己后背居然出了一层汗,不由苦笑。 当天散衙回家以后,李学敏就跟妻子说了今天的事,然后嘱咐她,这段日子不要带女儿出去应酬了,别人问起,就说孩子染了风寒,在家养着呢,先把赵王在京这段时间躲过去再说。 李夫人不太乐意:「好好的,哪有这么咒孩子的?那赵王要是一辈子留在京里不走了,咱们女儿还要一辈子不出门不成?」 「这个你别操心了,我自有办法,就让孩子在家过个安生年,哪也别去。」李学敏嘱咐完了,自己去了外书房,跟幕僚们商议去了。 与此同时,田从焘也在驿馆里琢磨着,怎么能把这门婚事搅和黄了。 李学敏这个人他是有几分了解的,奸诈狡猾,年方四十就爬上了左相的位子,怎会是个简单人物?不过皇上的心思也挺难猜的,既然是想要田从熙继承皇位,又为什么想让他娶左相的女儿? 如今李学敏正跟右相顾名俊闹得厉害,两方各自结党,在诸军国大事上互不让步,彼此攻讦,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皇上在这个时候让他娶李学敏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田从焘反复思考了一番,决定不管皇上是什么意思,都要全力以赴把这门婚事从根本上变成不可能。他拿定主意,找了心腹从人来,让他们出去想办法探听一下李家的各门亲戚,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可以挖到。 安排完了以后,田从焘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婚事了,他今年二十五岁,眼看过年就要二十六了,在他这个年纪,一般人儿子都开蒙读书了,也难怪皇帝和贵妃着急。所以就算再怎么想法拖延,恐怕皇帝也不会再放任他下去了。 可是他能吗?他负担得起一个女人的终生么?田从焘根本没有信心。 陆文义去了一趟东都,回来以后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活像是打了一针鸡血一般兴奋。每天不是教育弟弟,就是训导子侄,一口一个忠君爱民,还给本来已经放了假的儿子和侄子单独布置了许多功课,忙的不亦乐乎。 陆老太太看着两个孙子就心疼,跟方氏嘀咕:「这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就不能让孩子们歇歇?」 「要不您跟老爷说说?」方氏建议道。 陆老太太想了想:「让他折腾去吧,我一说,他又该说我娇惯孩子了。」 方氏一笑,从陆老太太这里告退,回去处置家务之前,先把陆静淑叫过来,问她:「秦尚书夫人打发人送了一份年礼过来,怎么回事?」 「送的什么?」陆静淑先问。 方氏把单子拿给她看:「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们家从前跟秦家素无来往,偏秦家来的人客客气气,我这里摸不着头脑,寻思着没准是你惹来的,就叫你来问问。」 陆静淑看了一遍,果然就是些寻常礼物,于是就笑道:「母亲还记得那次文姨母说的旧交么?说是有腿疾的那位,就是这位秦夫人了。丛姐姐去给她看了一个多月的病,她现在腿疼已经好得多了,日常下地行走都没问题。估计是听文姨母说了这中间的关节,所以她才备了一份礼送来,您照常回礼就是了。」 「原来如此。」方氏明白了之后,又打发王妈妈去柳家问了一次柳太太,柳太太也是一样的话,让方氏照常回礼,不用太在意,还说等过了年,看时机合适,要带着陆静淑去见见秦夫人。 方氏就把这事跟陆文义学了一遍,陆文义听完却不见高兴,反而有些疑惑:「柳太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要真是喜欢我们淑姐儿,为何不来提亲?要是不喜欢,又为何这样帮衬淑姐儿?」 「兴许是没喜欢到要娶回来做儿媳妇吧。」方氏叹了口气,「文姐姐看着随和,其实很是心高气傲,这事儿,我看……」 陆文义看她脸带愁容,难得伸手扶住她的肩安慰:「你别担心,便是柳家真没这个意思,我也会给淑姐儿找个好人家。其实这次我从东都回来,就已经有两个同僚透出想和我们结亲的意思了,我也没一口回绝,咱们慢慢打听看看。」 方氏问了问那两家是谁,听见果然算是规矩的人家,心里也多了些底,回头又去忙活过年去了。 今年这个年,陆家过的比去年还高兴一些,一则陆文义在朝中受了皇上的嘉奖,升官有望;二来陆文孝又添了个儿子,陆家多年以后再次添丁进口,实在是件喜事。 连二太太张氏都大大方方的抱着庶子出来给众人看,过年那天还叫李姨娘出来给陆老太太磕头。 陆老太太对李姨娘倒是淡淡的,只当寻常仆妇来磕头一样,连屋子都没叫进,只让在院子里磕个头,然后给了赏就让走了。 除了李姨娘以外,陆老太太是看谁都欢喜,过年给红包的时候也份外大方,于是一家子都喜气洋洋的过了一个年。 因陆静娴定了亲,今年上元节她不能再去看灯,陆静淑几个为了陪她,也就都没有出去,只叫人买了些好看的灯挂在家里,算是赏过灯圆了过节的意思。 只可怜了在灯市从头逛到尾的柳歆诚,两手都几乎冻的麻木了,也没见到心中想见的人。到最后他独自一人站在人潮渐渐散去的街口,不期然想起那首诗: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v第32章[02.07]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他在街上冻了一个晚上,最后又是郁郁而归,辗转反侧良久才睡,第二日起来不出预料的感了风寒病倒了。 柳太太本来想等过完节就带陆静淑去秦家做客,儿子这一病,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事,先去忙着照顾他。陆静淑接了柳太太的消息,就跟方氏商量着打发人去问候了一声。 陆家下人到柳府的时候,郝罗博正在柳歆诚房里看着他不停擤鼻涕,还笑话他:「挺大个人了,自己不知道冷热,那天还飘着雪呢,你就愣能在外面逛到那么晚!」 柳歆诚不理他,继续没精打采的擤鼻涕。 「你老实说,你是去等谁了?」郝罗博笑嘻嘻的追问。 柳歆诚使劲打了个喷嚏,然后继续擤鼻涕。 郝罗博只得坐的离他远了些,继续打趣他,他这里正说得高兴,柳太太那边的婆子过来问柳歆诚如何了,还说陆家来人问候,太太特意叫过来问的。 柳歆诚双眼一亮,问:「是谁来了?」 「是陆太太身边的王妈妈。」 柳歆诚的眼睛暗了下去:「唔,你去回母亲的话,就说我好得多了,劳方姨母挂怀。」 婆子应声而去,郝罗博贼兮兮的笑问道:「哦,原来等的是她呀。」 柳歆诚又使劲擤了一下鼻涕,然后就用手里的帕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扔出去砸他,终于把他砸跑了。 他这场风寒半个月才好,于是陆静淑跟柳太太去秦府的日子也定在了二月里。 秦夫人是个面容和善的妇人,她看起来年纪在五十左右,说话语速很慢,但是条理清晰,跟陆静淑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用长辈待小孩子的态度,反倒像是跟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人谈话一样。 陆静淑很喜欢她,虽然她相貌平平,脸上也长了不少皱纹,可她给人的感觉却温文尔雅,让人十分愿意跟她在一块。 「如何?」从秦府出来以后,柳太太问陆静淑。 陆静淑笑道:「秦夫人人真好,难怪能跟文姨母投契。」 柳太太一听就笑了:「你这是哄我呢!我哪里及得上秦夫人。你这孩子懂事,能知道别人的好处,也不枉我带你来了这一趟。难得秦夫人也喜欢你,丛姑娘又能治她的病,这一份善缘就算是结下了,以后若是秦夫人单请你来,你就不要顾虑,只管来就是了。」 「多谢文姨母。」陆静淑知道了柳太太的好意,自然要郑重道谢。 柳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道:「有了秦夫人这回事,丛姑娘面前的路就算是开了,我这里已经有别家女眷探问,过些日子等时机合适了,我叫人去跟你说,再叫丛姑娘去看。」 陆静淑又谢了一次:「辛苦您了。」 「我没什么辛苦的,这也是好事。有许多内宅妇人,只因病症私隐,不好给男大夫看,或者看了也无法尽力医治,多有延误的,如今有丛姑娘来看,自然方便多了。再说你小小年纪,要撑起这些事不容易,我见着了,怎能不帮一把?」柳太太耐心讲道。 陆静淑还是很感动:「话虽如此,大多数人还是自扫门前雪的多,还是文姨母心地良善,才不怕担上干系,居中牵线,我真不知该怎么谢您才好了。」 柳太太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这些事要不是诚哥儿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光想着让丛姑娘在惠民堂坐诊,几时能把名声打出去?你就该早来找我,这些事外面那些男人帮不上忙,还得是内宅的人才行。以后有事你只管来寻我,不要跟我见外。」 陆静淑如醍醐灌顶,一下子醒悟过来,她原先果然是走错路了!光靠着杨广越的名头是不行的,在惠民堂也只能医治些穷苦百姓,虽然可以帮助到有需要的人,并积累经验,但是想扬名太难,根本无法达到她最终的期望。当初她怎么就没想到从后宅着手铺路呢? 果然要做事还得是群策群力,但是柳太太如此盛情,免不了让陆静淑有些压力,她再三道谢,回家以后还跟方氏说了此事,请方氏出面,邀柳太太来做客,再当面好好谢一回。 方氏也觉得很感激,当时就答应了,回头跟陆文义商量的时候,陆文义道:「确实该好好谢谢人家。对了,等柳太太来了以后,你顺便跟她打听打听那两家人家。」 「跟文姐姐打听?」方氏一愣,「可是……」 陆文义笑道:「你不是说一直摸不准他们的意思么?干脆直接问问不就好了?他们家若是有意,你这样问了,她总会露出来,若是无意,请他们帮着打听打听也好。」 方氏这才明白过来:「还是老爷的主意多。」当下就去准备宴请柳太太的事宜。 夫妻两个人的小算盘打的很响,陆静淑却还一无所知,她这里刚收到一封陈皎宁寄来的信,里面有最新出炉的东都八卦。 据说皇上这次单独把赵王留在东都,是打算为他赐婚,让他在东都娶了王妃再回来。而那位准王妃的人选,据坊间传闻正是左相李学敏的幼女。可是坊间还有一个传闻,说李家有不嫁女儿入皇室的规矩,所以这门亲事到现在还没落定,就是因为皇上担心李家不愿意,正在想办法劝说李学敏。 李学敏要倒霉了。一个连皇室都敢嫌弃的丞相,龙椅上那位怎么肯用?典型的装逼遭雷劈。不过这其中是不是有赵王的手笔呢?陆静淑暗自猜测。 二月初十,柳太太登门赴宴,方氏带着陆静淑好好招待了她一回。等宾主尽欢,送走了柳太太,方氏私下跟陆文义叹息:「文姐姐答应的很爽快,说一有消息就告诉我。」 陆文义很失望:「那就这样吧,等有消息了,若是合适,就安排时间见见。」 v第33章[02.07] 夫妻两人就此商定,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从此都不对柳家再抱希望。陆静淑毫无所觉,还在忙着她的事业。 现在天渐渐暖了,出门也方便的多,她抽空去见了几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把她们安置到惠民堂做事。或是洗衣做饭,或是给丛莲如做帮手,顺便还让丛莲如注意看看,有合适的也叫她带着一起学医。 这些女子多在乡野之间,陆静淑往来常到庄子上落脚,有时顺路就会去地王庙看看,遇见事还会找道真帮忙,一来二去的,两人熟悉了起来。 「大师,你会批命么?」这一天陆静淑又到地王庙来寻道真帮忙,说完正事以后,她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道真一愣:「姑娘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么?」 陆静淑摇头:「我就是想找人批批八字,看我运数如何。」 道真失笑摇头:「运数乃天定,便是批出来了又怎样?这日子如何过,还是看自己,姑娘凡事听从本心,余外还是听凭天意便了。」 陆静淑先正经道:「大师所言极是,不过,」她苦笑一声,说了实话,「我在姻缘一事上,总不顺当,本想拖一拖再说,奈何家父家母心急,我心有疑虑,所以想寻个有真本事的人,来批一批我的八字。」 「原来如此。」道真听完寻思半晌,「贫僧倒是识得一位得道高僧,只是他近来不在京城,要到三月底才能回转,等他回来了,贫僧再为姑娘牵线。」 陆静淑起身道谢:「那就劳烦大师了。」说完这事她就要告辞,道真送她出门,她走了几步,又觉得道真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想批八字吧,于是站住脚,又说了一句,「您说的那位高僧,眼力必定不俗吧?」 道真惊讶的看着陆静淑,等她下文。 「我是有点忐忑,不知高僧是不是真能看破我们心中所想。」陆静淑笑道。 道真明白过来:「放心,既是高僧,自然心如明镜。」 「那大师如此通透,更是高僧了。」陆静淑终于放心,捧了道真一句。 道真再次失笑:「不及姑娘。」 陆静淑告辞离去,回城的马车上还在庆幸自己终于找到办法拖延婚事,谁知刚一到家就被方氏通知,明天要跟她一起出门去做客。 「宫家怎么又有宴会?」她记得前几天方氏就去过一次宫家了。 方氏回道:「上次是宫太太孙子满月,这次就是邀几家亲近的过去听戏吃酒,老太太也要去。」说完又指定了陆静淑明天要穿的衣服、要戴的首饰,一样一样,早已成竹在胸。 陆静淑要是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可是她明白又能怎么样?她能说不去么?显然不能!于是她只能英勇无畏的去参加了两辈子头一回的相亲活动。 出门前,先是被家里的三个妇人品头论足,重新修饰,等到了宫家,又继续被若干妇人品头论足,好容易声音渐歇,正主儿来了,再次被拉出去品头论足。 陆静淑全程做害羞文静淑女状,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语声柔柔细细的回话,并且总是尽量将回答缩短在一两个字以内。 她这次并没见着相亲对象,对方要进来请安的时候,她们几个小姑娘理所当然的被请到内堂暂避,她也没有那个兴致隔着屏风偷窥一下对方的长相,不过从那位相看她的太太脸上,倒也能想见到对方的人品,一定也是很有福气的。 这次相亲最后并没什么结果,方氏那天回家以后,似乎也对对方不是很满意,看着陆静淑叹息了好一会儿,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就放她回房了。 陆静淑也不多问,反正亲事不会不问她就定下来,只要没定,她就暂时懒得去担心,有这空闲还不如做点正事。 她和陈皎宁合伙开的南货铺子生意很不错,这个月还有一批货要来,她应酬完了相亲的事,干脆就忙着去安排铺子的人手,好好收拾仓库以便存放新货。 等她把一切安排妥当,东都运来的货也到了,正是十分顺利,就是押送货物的人,让陆静淑有点意外。 「你怎么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跑来了?」陆静淑迎上去拉住陈皎宁的手问道。 陈皎宁道:「信哪有我快呀!不如见了面再说。」 陆静淑拉着她去了铺子后堂里坐,两人先彼此问候家人安好,然后才问她:「上次你信里还说令尊不让你到处走,怎么现在又让你回长安了?」 「嘿嘿。」陈皎宁干笑了两声,不答话。 陆静淑明白了:「你偷跑出来的?」看她笑而不答,陆静淑也无奈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陈皎宁听了这句问话,脸上笑意微微一敛:「爹爹逼着我定亲。」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陆静淑哀叹:「我也是。」 陈皎宁眼睛一亮:「你定亲了?」 「没有。」陆静淑抬目四顾,「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稍后再谈吧。」 陈皎宁不肯:「那去我家,这里叫管事们看着吧。」说完就硬把陆静淑拉去了曹国公府,跟她细聊别后情形。 v第34章[02.07] 陆静淑只得把自己去相亲的事说了,「我看我母亲和祖母都不满意,这桩事没成,所以干脆装作不知道。」 「这样也可以?」陈皎宁瞪大眼睛,「我每次都是逃了不去,我大伯母也不好深管我,所以,嘿嘿。」她家主母「病」了,要出去相看的时候,陈希炳只能拜托大嫂帮忙。 陆静淑:「……」 陈皎宁对她这无语的表情已经免疫,她眼珠一转,问道:「怎么柳家没向你家提亲?难道我看走眼了?」 「那有什么稀奇?我听我母亲说,这次相看的这一家,就是托柳太太打听过,知道是不错的人家,才去相看的,不过我母亲对那家的公子不太满意。」陆静淑根本就没把陈皎宁的话放在心上。 陈皎宁听了不知为何有些气愤:「这些个男儿们,平日里个个看着傲气冲天,似乎很有担当似的,真遇上事了,一个个缩的比谁都快,尚不如我等女儿!」 陆静淑托腮问道:「男儿们?让我猜猜,这个们里,是不是有卢公子啊?」 「别提他!」陈皎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年后我听说他们家有动静,那段日子来我家求亲的人也多,我烦不过,干脆去找了他来问,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若无意,那我也便就此丢开手,各自嫁娶便是。」 陆静淑问:「他怎么说?」 陈皎宁脸上有委屈,也有痛楚:「他要是爽爽快快的说,我从来就没把你放在眼里,那我也罢了,凡事听凭我爹做主便是。可他偏不,他连看都不敢看我,还满脸的为难,最后像壮士断腕一般的请我早择良人,倒叫我该如何呢?」 这么说来,卢笙对陈皎宁也有情?可是因为家里的现实情况,所以才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能偷偷跑来长安寻你了。静淑,你给我出个主意,你说,我该怎么办?」陈皎宁握着陆静淑的手,直直望着她的眼睛问道。 陆静淑很为难,卢笙妹妹的事情,她答应了柳歆诚不说,可是陈皎宁此时又深陷情网不可自拔,她难道就这么看着? 陈皎宁把她的迟疑当做了无能为力,于是慢慢垂下头,放开手,道:「其实我都知道,无非就是这么个结果,只不过,不甘心罢了。」 陆静淑看不得她这个样子,从她这里回家以后,就跟方氏说陈皎宁回来了,要请陈皎宁去庄子上住几天,方氏也没拦着,打发人去收拾了庄子,允她们去了。 陆静淑这边把陈皎宁接到了庄子上,那边就想办法把柳歆诚给请了来,她先自己去见他,开门见山就说:「我想把卢公子妹妹的事情告诉陈姑娘。」 「为何?」柳歆诚惊讶的问道。 陆静淑不好细说陈皎宁的少女心事,只道:「就当是让她死心好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早断了早好。」 柳歆诚却满脸迟疑:「其实我刚收到卢兄的信,他似乎有些担心陈姑娘,说若是陈姑娘到了长安,请我们多照应陈姑娘。」 「他光说这个有什么用?他若是真关心陈姑娘,要么去陈府求亲,要么就早些了断,两边死心。干干脆脆,才是男子汉所为!现在这么畏首畏尾的,算什么?真是连我们女子也不如了!」陆静淑越说越生气。 柳歆诚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想到自己身上,一时脸上也火辣辣的,好半天才宁定思绪,道:「你先别说,尽量宽慰陈姑娘,等我写信问问卢兄的意思吧。」 陆静淑只得道:「那你快点。我就这个事找你,你要不要见见她?」 柳歆诚摇头:「免得陈姑娘迁怒。」上次他们俩吵了一架之后,还没见过面呢,而且现在陈皎宁正对卢笙满腔怨气,他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陆静淑也没勉强他:「那好,我就不多留你了。」 「哎,你等等。」柳歆诚抬手摸了摸鼻子,脸上神色略有些奇怪,似乎很纠结,最后迟疑了很久才说,「上次方姨母托我母亲打听的事,有些细节我母亲那边也不好打听,恰好这两人我都见过,我就,我就随便打听了一下。」 哦,是那两家提亲的人家!陆静淑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陈皎宁听说柳歆诚来了,追问陆静淑:「他来干什么?」 「之前我母亲不是托了柳太太帮忙打听人么,他说他知道了些消息,是柳太太打听不到的。」陆静淑答道。 陈皎宁来了兴趣:「什么消息?」 陆静淑道:「上次我见过的那一家,据说那家的公子看着老实憨厚,其实最爱赌钱,常常欠了同窗的银子不还,私底下被堵住打了几次。至于另一家,就是好色了。」男人么,酒色财气,也就这几样。 陈皎宁咋舌:「那怎么柳太太打听不出来,柳歆诚就能?」 陆静淑笑道:「这也是寻常,你想想,咱们私底下的事情,长辈们就知道么?他们去打听,也多是打听一下家风如何,婆婆妯娌怎样,至于那人的私德,恐怕还是同龄人知道的多些。」 「那也是柳二爷用心了呀。」陈皎宁笑嘻嘻的调侃她,「不然怎么也没人跟他说,他自己就去打听了来告诉你呢?」 对于柳歆诚的用心,陆静淑不愿多想。这年头又不是现代,喜欢就去追求,奔放热烈也好,默默付出也好,都有动人之处。可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啊!没有明媒正娶,别的都是瞎扯,她没空去玩小孩子的猜猜猜游戏,所以只要不是方氏和陆文义要给她定亲,她都不关心。 「兴许只是顺耳听见的呢?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陆静淑表情淡淡,「想得太多只会自寻烦恼。」 陈皎宁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最后留一缕苦笑:「你说的是,我要是能跟你一样想得开就好了。」 v第35章[02.07] 陆静淑并不接话,拉着她出去遛马,在庄子外面转了一圈之后,又一起回去练习射箭,晚上还叫人做了野味,陪她喝了一小坛梅子酒。 这之后陆静淑再也没有提起过卢笙的话题,甚至偶尔陈皎宁自己说到了,她也不接话,只是每天带着陈皎宁出去各种玩耍,力图让她没有时间自怨自怜,好好体会一下生活中其他的美好。 时日一长,陈皎宁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就是卢笙的信一直不到,让陆静淑对他多了些不满,干脆更不提起这事,盼着陈皎宁早日忘了他,然后重新开始。 她们在庄子上住了半个月,直到曹国公府来人寻,才一起回了城里。 「爹爹居然叫我安心在长安住着,是不是东都出了什么事?」陈皎宁拿着曹国公的信,百思不得其解。 陆静淑也不明白,回家去问陆文义,东都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新闻。 陆文义这里并没什么特别的消息,他也懒得跟陆静淑分说,就叫她自己去看邸报,结果陆静淑拿起来没看多一会儿就发现了问题。 左相李学敏遭御史弹劾去岁冬日赈济雪灾不利。 这都春天了,开始弹劾去年冬天幽州雪灾赈济不利,不是找茬是什么?最耐人寻味的是,皇帝下旨命左相上折自辩,还另委派了御史去幽州核实赈济情况。难道李学敏真的要倒霉了? 东都,驿馆。 田从焘听了丛康的回报,实在忍不住笑:「你都从哪挖来的这些消息?」这家伙是个人才啊!陆静淑还真给他找了个宝回来,这个丛康不只武艺不错,连打探小道消息都很有一手。 「嘿嘿,市井之地本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小的自小在市井里打滚,您要是问小的四书五经,小的一句也答不上来,但是您要问小的,最近哪位大人娶了小星,哪位大人在哪有外宅,嘿嘿嘿,小的倒是略知一二。」 田从焘笑道:「你就别自谦了,还略知一二,连左相的外宅都能探出来,这本事比锦衣卫都大!」他展开丛康交上来的一幅画卷,与自己记忆里的那幅画做一比较,果然画上的人有五六分相似。 呵呵,这个李学敏,胆子不小么!田从焘把画卷起放在一旁,跟丛康说道:「你前两天说,认识了一个右相府上的下人?」 「是,那人自称是右相府上门房管事的外甥,总拿着这身份招摇撞骗,躲赌债。」丛康答道。 田从焘听完想了想,吩咐道:「你去找找他,跟他喝喝酒赌赌钱,然后酒后失言,不小心说漏了左相外宅。」 丛康立刻笑眯眯的应道:「王爷放心,小的明白。小的一定不多说,只让他自个儿想法去打听。」 田从焘很满意:「去吧,用银子找莫图支。」莫图是这次跟他来东都的护卫总领,管着一干护卫,丛康也在他手下。 丛康领命而去,田从焘又自己打开那画看了几眼,就随手放进了自己到东都后收藏画卷的箱子里。他刚把箱子合上,外面就有人来报:「殿下,宫里来人宣您进宫。」 田从焘应了一声,随手锁上箱子,叫人进来给他更衣,然后就跟着宫里来的内侍进宫去见田惟彰。 这次内侍直接把他引进了大业殿,田从焘进去之时,田惟彰身边还坐着一个身穿明黄裙子的女人,他知道必是苏皇后,也不抬头四顾,只在内侍指引下分别给两人见礼。 「起来吧。」田惟彰给田从焘赐了座,先问起他在驿馆的起居,等他说完一切都好后,又说,「总在驿馆住着也不方便,这几天朕正叫人给你看地方,等他们选好了收拾好了,你再搬过去。」 田从焘忙起身推辞:「儿臣只是暂住,驿馆就很好,实在不必这样麻烦,耗费人力物力。」 田惟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银子从内库出,他们说不出什么来。再说朕还打算待你完婚了,再叫你回去西京,总不能叫你在驿馆娶妃。」 他这样一说,田从焘就无法再推辞,只能谢恩。 「刚才你来之前,朕正跟皇后商议你的婚事。」田惟彰摆手让他起来,继续说道,「既然李家不识抬举,他家的女儿不要也罢,正好皇后的侄女、苏群的长女也将及笄,朕有意亲上加亲,你意如何?」 田从焘心里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敢露出分毫,只道:「儿臣自然全听父皇的安排。」 田惟彰盯着恭敬垂首的儿子看了半天,才转头笑问皇后:「皇后觉着呢?」 苏皇后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淡定微笑道:「这是苏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臣妾自然替苏家欢喜。」 「好,既然你们都无异议,那朕就把太师和苏群宣来,好好商谈此事。」田惟彰似乎也很高兴,当即就拍了板。 田从焘绷着心弦,一直神情恭敬,眼睛低垂,不去看座上的一对至尊夫妻。 田惟彰也没多留他,说完此事就让他回去,自己跟皇后说要去乾元殿见大臣,就起身走了。 苏皇后跟田惟彰一同出去,看他去了乾元殿,她也转身上了凤辇,自回长生殿。 回到长生殿后,苏皇后先换了衣服,再叫总管太监刘波来问话:「打听出来了么?」 「回娘娘,这事是徐公公亲自办的,小的无能,未能打探出详情。不过……」刘波说到这里迟疑的停了下来。 苏皇后道:「都下去吧,小池去门口守着。」 v第36章[02.11] 宫人们一齐退了下去,刘波才继续说道:「虽然查不到徐公公是为什么事抓了这些人,但小的探听到,其中有两个宫人,是因私下传话被徐公公当场抓住的。」 「传的什么话?」 刘波回道:「似乎与赵王殿下的婚事有关。」别的他也打探不出来了。 果然!苏皇后心里一跳,见刘波再没有话说,就道:「你先去吧,这事不要和任何人提,徐闻要做什么,你也不用管,随他去。」 刘波恭恭敬敬回道:「是。」回完看苏皇后再没有话,就躬身退了出去。 苏皇后站起身,自己在大殿内转了几圈,想田惟彰今天的突如其来、异想天开,想内廷总管徐闻昨天忽然抓了十几个内侍宫女,再加上刚才刘波的回话……。 如果只是说赵王的婚事,应不至于让徐闻越过自己带走了后宫的人,而田惟彰今天看着自己的目光又是那么陌生,充满了猜疑和审视,再加上他提出的这一桩莫名其妙的婚事,苏蘅不敢再抱侥幸心理,她确定田惟彰一定是听说了些关于自己和赵王的事。 他今天让自己和赵王面对面来谈赵王的婚事,估计也只是试探,看来这桩婚事自己是完全不能插手了,不管父亲和哥哥心里乐不乐意,她都不能再开口。 赵王那里显然也不能反对,难道还真要让他做自己的侄女婿?苏皇后烦躁起来,这流言到底是谁传起来的?当年的事,本没有几个人知道,赵王自己是肯定不会说的,那么还有谁? 有谁会想害他们两个呢?苏皇后又绕了两个圈,忽然站住脚,不会是他吧?难道他为了打击赵王,竟然连自己的名声也不顾了? 田从焘从宫中回到驿馆,一路上也在反复思索,今天皇上突然来这一手,到底为的什么?为什么他要当着皇后的面,提起与苏家的婚事?贵妃跟皇后不合不是一两天了,他硬要自己娶苏家的女儿,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他一回到驿馆,立刻就把莫图找来:「你悄悄的去打听一下,宫里这两天有什么新鲜事。要快。」打发走了莫图,他又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最后坐到书案前,提笔给林贵妃写了一封信,将皇上今天召见他的事写上,然后就让人送了出去。 他这里动作快,田惟彰那里的消息更快,那封信刚一出驿馆,田惟彰就得到了回报。「让他送出去吧。」既然是给贵妃写的,内容是什么,他不用看也知道。 其实田惟彰心里也很清楚,以贵妃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肯娶苏氏女做她的儿媳妇,就算是他自己,本来也并没有这个打算。 田从焘是他的长子,是他手把手教大的,可以说,在几个儿子当中,他在他身上花费的时间最多,感情也最深。他从心里期望这个儿子以后能过的顺心畅意,所以婚事上也从来没想委屈他。 可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儿子要懂事听话,不能挑战他作为君父的威严。田惟彰想到这里,问身边的近侍:「徐闻呢?」 近侍道:「回陛下,徐总管去了宫正司。」 「叫他回来。」田惟彰吩咐道。 近侍应声而去,很快内廷总管徐闻就来求见,田惟彰命其他人出去,自己单独问:「可审出什么来了?」 徐闻跪着答道:「是,刚有一个集贤殿的宫女招认,说此言是上巳节那日,宫中设宴时,听湖阳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说的。」 田惟彰冷笑:「长公主身边的侍女?」 徐闻额头冒汗,回道:「是,另有一个集贤殿的内侍招认,说是新安郡王酒醉时说的笑话,他们听了有趣,这才……」 「笑话?有趣?」田惟彰气极,「这些混账东西!连长公主和郡王都敢攀咬!朕看他们是活腻了!你去,把这些人统统交给刘骏威,朕就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刘骏威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执掌诏狱,专办田惟彰交办的钦命要案。平日里连锦衣卫指挥使苏群的面子都不给,一向只听圣命,这些年经他手处置的官员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实在是个提起来人人惧怕的人物。 徐闻领了圣命,自然一点不敢拖延,立刻就着手去办,同时也飞快安排人去把刘骏威给宣到了御前。 田惟彰对刘骏威的要求只有两点:「朕要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也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刘骏威不敢怠慢,告退以后立即亲自着手去审讯宫里转过来的人。 宫里和北镇抚司两处都小心翼翼,不敢声张,但是人犯这么一转移,还是让田从焘打探到了消息。 看来是有人从宫里下手给他下绊子了,这个绊子下的还稳准狠,田从焘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也只有一件事会让田惟彰如此紧张愤怒。 看来苏皇后真是他无法迈过的一个坎啊!田从焘打开书画箱子,又找出那幅画,低头看了半日,最后下定决心,叫来莫图:「你去找个眼生的人扮外地客商,把这幅画卖到云松阁去。就当一幅普通的画儿卖,卖完就让人坐船南下,路上再寻机下船。」 莫图接过来,还没等说别的,田从焘又说:「此事关系本王身家性命,莫侍卫,本王就托付给你了。」 「王爷放心,属下定将此事办妥,若出差错,愿提头来见!」莫图捧着画就跪在了地上。 田从焘上前将他扶起,嘱咐道:「我自然信得过你,将画藏好,去吧。」他目送莫图告退出去,自己返回书案后坐下,想着若是此计不售,又当如何。 当年之事时隔久远,知道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所以他倒不担心皇上那边会查出什么来,李学敏应该也不会在这事上穷追猛打。但是,这事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皇上心里不免要埋一颗刺,时时怀疑。而且万一他坚持要自己娶苏氏女呢? 以皇后的精明程度和她今天的表现,她是一定不会站出来阻止此事的。贵妃倒是一定会想法阻止,就怕皇上不听她的话,且极有可能就是根本不听的。 而李学敏也未必肯善罢甘休。这次的事他们两边算是结下梁子了,现在不分个上下,等自己回了长安,李学敏坐在左相的位子上,整天在御前晃悠,再给自己下个套儿简直是易如反掌。 v第37章[02.11] 万一这次计谋不成,反被他抓住倒打一耙……,田从焘微微苦笑,那样也好,早死早超生,也算是彻底获得平静了。 就是有些对不起贵妃娘娘的一片慈母之心;还有郝罗博的知己之义;嗯,也无法再帮助陆静淑了,她一个小姑娘,想做成她心里想的事,实在是千难万难,有时候田从焘真想不通,她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些勇气和毅力呢? 想到这里,田从焘自己动手裁纸,又提笔给郭敏写了一封信,让他把惠民堂那间铺子过户给陆静淑。对了,他在京郊也有一片自己买的地,干脆都给她吧,在她手里好歹还能用来做些好事,总比万一有一天,自己出事,这些东西再被抄没的好。 信写完以后,田从焘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等两天,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送出去。 之后他在驿馆里等了三天,丛康先来回报:「消息传出去了,昨儿下午,有人去了那处宅子外盯着。」 又隔了一天,莫图也来报好消息:「画儿卖进了云松阁,一共卖了八十两。人也上船走了。」 「辛苦你了。」田从焘很高兴,「你回去约束好大家,没事别让他们出门。」 莫图不解:「不用盯着云松阁么?」 田从焘摇头:「不用,咱们静等消息吧。」 莫图看王爷胸有成竹,也不再追问,汇报了另一个消息:「诏狱那边儿好像是有人招了,今日午间,镇抚使刘骏威去面见了陛下。」 招了?招出的是谁呢?田从焘很好奇。 「是他?」田惟彰仔细看了几眼口供,问刘骏威,「你确信?」 刘骏威回道:「回陛下,确信无疑。」 田惟彰忽然大笑出声:「朕本想再容他几年,想不到他竟然这么迫不及待!你去,把人带到诏狱里好好审问,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敢在宫里散播流言!」 刘骏威不必问已知道要抓回来的「他」是谁,当即领命告退,回去北镇抚司点齐人马赶去工部侍郎张尧的家,不由分说的把张尧抓进了诏狱。 驿馆里的田从焘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松了口气:「还真是他。」李学敏这些年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吧,连这种事也敢做? 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上侍郎府拿人,这个消息没到晚间就已经传遍了东都。左相府更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李夫人哭的涕泪交流,扯着李学敏的袖子求他:「相爷,你一定要救救哥哥,他一向唯你之命是从,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被镇抚司抓走?」 「唯我之命?」李学敏皱眉反问,「你这些年真是一点见识都没涨!他是皇上的臣子,怎能唯我之命是从?再说了,他不是一向专为你跑腿么?我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激怒皇上?」 李夫人已经哭昏了头,只嚷:「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这些年若是没有哥哥鞍前马后,你能把左相的位子坐的这么安稳?」 李学敏不怒反笑:「夫人说的对,为夫这就去想办法,你且先放手。」 李夫人这才松开手,跟在李学敏身后絮絮嘱托:「先去找刘骏威说说情,诏狱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哥哥年纪大了,怎能受得了皮肉之苦?」 李学敏一迭声答应:「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去,夫人你先回去歇着。」又把下人叫来,让她们服侍夫人去歇着,无事不许惊动,然后就快步去了外书房见幕僚们。 这一夜,东都城内很多人过了个无眠之夜,倒是田从焘难得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他甚至有心情带着从人去游洛水。莫图完全不懂,王爷昨天不是说叫大家别出门么?怎么今天就大张旗鼓的出去春游了? 谁知道王爷兴致特别的好,游了一天洛水不算,隔日还又带着他们去城郊跑马,彻底把大伙这几个月在东都憋着的郁气都发了出来。 傍晚回城的时候,大伙心情都不错,一路说说笑笑,田从焘当先骑着马,只听不说话。丛康就拍马凑到莫图身边,低声说:「头儿,今儿大伙高兴,要不,一块去喝个酒?」 莫图就看了一眼前面的王爷,丛康道:「您去问问。」 莫图想着难得王爷有兴致,也没拒绝,拍马赶上去跟田从焘说了这事。 「好啊,找个好地方,咱们去喝几杯。」田从焘答应的很爽快。 一众护卫兴高采烈,都快马加鞭,很快就进了城门。 丛康跟莫图说了一声,先行一步去准备,结果没走多远,就又打马跑回来回报:「王爷,前面路堵了,听说有位正室夫人来抓外室,那边儿正闹得厉害呢,连锦衣卫都来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田从焘立刻就明白了:「掉头,换条路走。」 元庆三年三月,工部侍郎张尧因窥视内廷、心怀不轨被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狱审讯。二十日,张尧供认,曰系听从左丞相李学敏指使,收买内廷侍者,以窥伺圣上起居,欲行谋逆之事。同日,锦衣卫包围左相府,押李学敏至御前奏对。 乾元殿内灯火通明,轩敞的大殿里,只有一坐、一立、一跪的三个人。 「你有什么话说?」田惟彰盯着地上跪着的李学敏看了半晌,才开口问。 李学敏连磕了四个头,道:「陛下明鉴,臣冤枉!」 v第38章[02.11] 田惟彰笑了一声,示意徐闻把桌上摊着的画拿给李学敏看:「这是爱卿早年的手笔吧?用色浓丽,体态僵硬,与爱卿近年画作相差远矣。」 李学敏抬头只看了一眼画,立刻面如死灰,他想试着抵赖,可几次张嘴,都未能说出话来。 田惟彰示意徐闻把画收起来,自己起身走到李学敏跟前,低头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死罪。」李学敏闭上眼,低头又磕了四下,然后就以头抵着地面不动了。 田惟彰看着他这个样子,先前压下的怒气不由又涌了起来:「你确实是死罪!朕真是养了一个好丞相啊!」他气得在李学敏面前来回踱步,一边转圈一边骂,「你这个不忠不义的败类,要不是朕,你能有今天?三十七岁就封相,古往今来能有几个?你说话!」 李学敏只得微微抬头,答道:「陛下息怒,臣知罪。臣自知此事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有负陛下青眼,但臣实无谋逆之心,陛下明鉴!」 「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你若无谋逆之心,为何要让张尧想办法在宫里散布流言?难道不是为了让朕父子失和,夫妻不睦,进而扰乱朝纲么?」 李学敏飞快回道:「陛下明鉴,张尧所为,臣确实不知。至于赵王之事,也非子虚乌有……唔……」他话说到一半,胸口已经挨了田惟彰一脚,顿时疼的说不下去了。 田惟彰气的要命:「当着朕的面,你还敢攀诬朕的儿子!你真是胆子不小!徐闻,去叫刘骏威进来,将李学敏带去诏狱,好好问问他谋逆的详情!」 刘骏威很快进来,将挣扎着试图再说话的李学敏押了下去,徐闻小心翼翼上前扶住田惟彰,劝道:「陛下,坐下来歇歇吧。」 田惟彰挥手甩开他,问:「皇后呢?」 徐闻答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在陪四皇子做功课。」 听到小儿子,田惟彰紧绷的面容终于松了一些,「走,去看看。」 李学敏被提去了诏狱,田从焘终于完全放心,看来皇上是一点机会也不会再给他了,堂堂丞相都没能免于下狱刑讯,可见皇上对李学敏有多么痛恨。 不过也不得不赞叹右相顾名俊的手段。田从焘只给了他一幅画一处宅子的地址,他就能把李夫人和锦衣卫引去外宅,直接将那名长相酷似皇后的女子暴露人前,最后还让锦衣卫从李夫人手上缴获了那幅画,自己半点都没露出来,实在是高明。 当然,这一切更要归功于李夫人的愚蠢。李学敏娶了这么个妻子,也实在是活该他今天不得翻身。 想到这里,田从焘不免又想到了自己婚事上面,不知道皇上现在有没有改主意。他的信这会儿应该到了贵妃手上了,贵妃肯定会出面阻挠,皇上现在要处置李学敏,自己的事也许就顾不上了。只要能回长安,就可以再躲一年……,不行,贵妃如果被这事刺激了,难保不逼着自己立刻定亲。 田从焘忍不住叹气,想过几天清净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与此同时,在距东都几百里以外的长安,陆静淑也在琢磨她的亲事。上次那两个人虽然都因为不靠谱而没了下文,但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前些天陆文义得到消息,说姜坤已经又给儿子定了亲,定的还就是简昭雄的女儿,让陆家如何不急? 所以最近又有人跟陆文义提亲,方氏就打算过几天带她去见一见。 陆静淑也知道,她是不可能不嫁人的,可是她真心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尤其还是要嫁一个完全不认识不熟悉的人家,到时候万一那家规矩严,不让她出门办自己的事怎么办?再和离? 除非找一个父母双亡,肯听她的话的男人,那样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可是陆家又怎么会肯? 算了,还是不想了,明天赶快去找道真,问问那位高僧回来了没有,只要高僧回来了,道真递上话,自己再带着方氏去拜一拜佛,听高僧给批个八字,能拖上一两年也好。 陆静淑打定主意,很快入睡,结果一入梦就见到了孝义。 「你又想干嘛?」 孝义笑道:「我来给你剧透啊!」 陆静淑哼了一声:「你?还有这么好的时候?」 孝义一脸诚恳:「你怎么能不相信你的合作伙伴呢?李学敏要倒了。」 陆静淑一惊:「这么快?」 「嗯,今天已经被锦衣卫拿到了诏狱里。他那一系的人眼看就要倒霉,你要不要使使劲,让陆文义也调去东都?」孝义问道。 陆静淑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反问:「你可以知道这个世界实时发生的所有事情么?」 孝义:「呃,一般大事会留意。」 「李学敏倒台,跟赵王有关系么?」陆静淑又问。 孝义点点头:「婚事没结成,反倒成了仇,啧啧,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分了胜负,李学敏实在不堪一击。」 是因为婚事?就这么简单?陆静淑不太相信:「就没有别的原因?」 「貌似李学敏对皇后有意思。」 v第39章[02.11] 陆静淑趁他不备,又抄起了花瓶要打他:「你还说你这个不知道,那个原着没写,你这个老不修,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 孝义撒腿就跑:「你怎么又动手了!你这样是欺凌老弱,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别的,这事还是……」他说到一半忽然吞了回去。 「还是什么?」陆静淑追问道。 孝义跟她隔着桌子对峙,苦笑道:「是因为跟原着出入太大,发生了震动,我才去了解了一下,不然你想想,这书里这么多人物,我什么都知道,我脑子得堵成什么样啊?」 陆静淑才不信:「原着陆静淑还嫁给柳歆诚了呢,现在没发生,也没地震啊!」 「……你是及笄后才嫁的,再说也不是地震。」 陆静淑懒得再跟他争论,放下花瓶问他:「原着李学敏没倒台?」 孝义松了口气,回道:「也倒了,但不是现在,是田惟彰死前。」 「那赵王会因此上位么?」 孝义道:「这个不好说。」 「你说李学敏对皇后有意思,那么他们俩是因为争风吃醋才闹成这样的?」这苏皇后魅力也太大了吧! 孝义成呆滞状:「你脑洞是怎么开到这里的?我的意思是,李学敏倒台这么快,好像是因为田惟彰知道了他对皇后心存爱慕。」 陆静淑囧:「谁让你不说清楚了!所以苏皇后是穿的吧?」不然是怎么做到耐心隐忍五年、一朝登上高位、最后还老少通吃的? 「你这思路跳的也太快了……」 陆静淑道:「别废话,是不是?」 孝义看着她不答话,陆静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陆静淑从梦中醒来,前前后后思索了一遍,并不觉得现在有让陆文义升官去东都的必要,于是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第二天她约了陈皎宁一起去地王庙,道真这回给了她满意的答案,他已经跟那位高僧说好了此事,让陆静淑最近就去高僧所在的寺院上香。 陆静淑更是迫不及待,回去就撺掇着方氏选一天去了那间寺院。那位高僧胡须已白,面容慈蔼,看着就很让人信赖,因此他最后给出陆静淑不宜早婚的结论,也让方氏深信不疑。 「大师说,最好是到淑姐儿及笄后再议婚事,那时诸事皆宜,且必能寻得贵婿。」方氏回去就跟陆文义学了此事。 陆文义听过那位高僧的名声,也不觉有异,当下就道:「那就听大师的,左右不过是多等个一年,我本来也说不必太着急。」 陆静淑终于暂时脱离了被逼婚的危险区,巧的是,同一时间,与她同病相怜的赵王,也终于等到了林贵妃的信。 林贵妃的信是写给皇帝的,内容也很简单,她外感风寒,生了重病,心里思念赵王,急需这个儿子回去侍疾,同时附上的,还有御医的脉案。 田惟彰正在部署怎样连根拔起李学敏的势力,也无暇顾及此事,所以很干脆的放赵王回长安了。 田从焘得脱牢笼,喜不自胜,当天就跟皇上告别,收拾了东西直出东都,快马加鞭向西而去。 田从焘到长安之时,天已入夏,他虽是一路坐车,也出了一身汗,就打算先回府沐浴,然后再入宫去见贵妃。正想叫人吩咐一下,外面护卫的莫图就来回话。 「王爷,卢公子求见。」 田从焘抬手撩开车帘,看向站在车边的卢笙,说道:「有事上来说吧。」 卢笙拱手作礼,道:「多谢王爷,学生就不打扰了,现已进城,王爷还有事要忙,学生就此告辞,多谢王爷一路照应。」 田从焘当日出了东都,还没到潼关就遇见了卢笙,当时卢笙因腹泻无法赶路,无奈留在驿馆休养,还是田从焘身边带的大夫治好了他,之后两人就一路同行回的长安。 「不必客气,那你去吧。」田从焘也没多说,就让他走了。 卢笙带着从人让到路边,目送赵王一行人走了之后,才带着自己的人回了自家宅子。 一路上,卢笙的心情极为复杂,既有忐忑不安,也有欢欣雀跃。他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决定,整颗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完全无法平静,紧接着又会想到这样做可能会有的结果,顿时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都涌了上来。 他不想被人看出端倪,所以一直绷着一张脸,直到到了家,进了自己房里,才长长出了口气。不要再想了,就这样吧,与其今后的日日夜夜里不停追悔,不如现在跨出这一步。 卢笙下定决心,也不去沐浴更衣,先叫人进来侍候笔墨,自己提笔写了一张帖子,让人送去了柳府。 柳歆诚接到帖子很诧异:「他也是今天回来的,难道他和王爷一路?」 「八成是。」郝罗博坐在柳歆诚对面,「看来卢笙还挺念着你,一回来就约你见面了。」 v第40章[02.11] 柳歆诚心说哪是为了我啊,十有八、九都是为了陈姑娘,他也不多说,提笔回了帖子,约卢笙在茶楼见面。 第二天两人如约到了茶楼,一见面都有些惊讶,异口同声说:「你长高了。」然后又一起笑出来。 「卢兄瘦了许多。」柳歆诚让座,先说道。 卢笙微笑道:「来的路上生了一场病,本来并没这么瘦,你倒似乎壮了一些。」 柳歆诚道:「怎么还病了?现在可好了?」 「都好了,幸亏遇见了赵王殿下。」卢笙把路上情形简单介绍了一遍。 柳歆诚听完,又问了问东都的情形,主要还是想问李学敏的事,但卢笙出京早,具体事情知道的不多,所以两人的话题很快又转到别后各自学业的情况。 在谈完参加今年乡试的把握大小之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卢笙知道此时也该开口说起正事了,但他一时有些情怯,竟不敢开口问。 「你这次回来……」柳歆诚看出卢笙的欲言又止,先开口问他,「是打算一直留到考完乡试?」 卢笙在他开口时心提了一提,等听完问题,心才放了回去,回道:「对,顺便也想去向梁先生多讨教讨教。」 梁先生是他们两人共同的老师,柳歆诚听了就道:「梁先生时常惦记你。」 这话说完,两人一时又没了话题,卢笙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开口问:「你最近……」 没想到柳歆诚也同时开口:「你要不要……」 「什么?」卢笙吞回了自己的话,先问。 柳歆诚道:「难得你回来,我是想说,要不要约一下诸位好友,大家聚聚。」 卢笙笑着点头:「好啊,正想见见大家。」 柳歆诚顺势提起郝罗博、陆静淑和陈皎宁一干人,还提了陆静淑和陈皎宁开的南货铺子,「……生意竟然不坏,她们两个还说,这样下去,明年就能再开一间了。」 「是么?陆姑娘真是很有本事。」卢笙跟着赞了一句,然后才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陈姑娘还在京里?」 柳歆诚不想让他尴尬,就神色如常回道:「在,前两日还跟着陆姑娘一道来陪我母亲说了半日的话。」 卢笙听了略觉心安,又说:「有陆姑娘陪着,陈姑娘倒也不寂寞。」 「那是自然,她们两人可悠闲了,今日去游曲江池,明日去地王庙吃斋,偶尔还去庄子上跑马。」 听说陈皎宁过的很好,卢笙心里终于好过一些,主动提起柳歆诚上次写给他的信:「……本想立即给你回信的,正好赶上家里有事,后来又打算回来长安备考,我就没有写。」 柳歆诚道:「我明白,有些话,当面说更好。明日卢兄有事么?若是无事的话,我做东,请大伙来给你接风可好?」 卢笙犹疑的看向他,柳歆诚忖度他的意思,又问:「或者晚几天?」 「那就明天吧。」卢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柳歆诚跟他说定了,回家路上先拐去了惠民堂,恰好遇见来找丛莲如的陆静淑。 「卢兄回来了。」柳歆诚把陆静淑叫到一边,开门见山说道,「我约了明日给他接风,你跟陈姑娘一起来吧。」 陆静淑很惊讶:「他回来做什么?是为了见……」 柳歆诚道:「我瞧着有这个意思。他昨日到京,约了我今日见面,还问起陈姑娘的事。」 这倒很出乎陆静淑的意料,她还以为卢笙那边完全放弃了呢,但他自己这么单枪匹马的来,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等我问问陈姑娘吧,她要是肯去,我就陪她。」陆静淑并没有一口答应。 柳歆诚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们外人,最好不要多言。」 陆静淑斜了他一眼:「放心,我不会多事的!只要他把话说清楚,别吊着陈姑娘,我什么都不会管。」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她才不乐意掺合呢! 「我并不是嫌你,只是怕弄巧成拙。」柳歆诚耐心解释。 陆静淑挥挥手:「好,知道了。」她要回去找丛莲如,迈了两步,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道,「听说王爷也回来了?」 柳歆诚点头:「表哥今天去了赵王府。」 v第41章[02.15] 「明天他们去不去?」陆静淑又问。 柳歆诚蹙眉:「还是不要叫太多人吧,不然……」那两个人不方便说话啊。 陆静淑道:「我就想说这个,明天去了以后,寻个机会,咱们退出去,给他们机会私下谈谈才好。」她不说清楚,怕柳歆诚这个小道学到时不回避,事情不好办。 「我知道,那我就去安排了,明日午前,你跟陈姑娘到八仙楼就是。」柳歆诚跟陆静淑说定后就告辞离去。 陆静淑又跟丛莲如说了一会儿话,问了问她最近去给各府女眷看病的事,然后才出惠民堂去曹国公府找陈皎宁。 「我不去!」陈皎宁听完第一反应就是怄气,「我找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现在又算什么?」 少男少女真难搞,陆静淑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去和柳歆诚说,让他转告卢笙,死了这份心、早点回东都吧,我们陈姑娘不理他了。」 陈皎宁回头瞪她:「你非得气我是不是?」 陆静淑笑道:「我气你做什么?皎宁,你可是我生平见过最爽朗大方的姑娘,总不会也玩口是心非那一套吧?」 这话一说,陈皎宁也不耍小脾气了,只道:「谁知他回来是做什么的?」 「明天去见见不就知道了?」陆静淑直接替她做决定,「他既然都大老远的跑回来了,你就花个把时辰,听听他说什么呗。」 陆静淑好说歹说,第二天总算是把陈皎宁哄到了八仙楼。四个人在二楼雅室相见,这两个正主却都不说话,全靠柳歆诚和陆静淑两人撑着场面。 柳歆诚撑的辛苦,很快就借故出了雅室,陆静淑一拉陈皎宁的手,低声跟她说要去厕室,然后不待她反应,也带着人出了雅室。 「陆姑娘,请这边走。」门外守着的人一看她出来,忙将她引到不远处的另一间雅室门前,请她进去。 陆静淑推门进去,果然见到柳歆诚正坐在里面喝茶,「你躲得真快。」 柳歆诚笑着请她坐,亲自给她倒了一盏茶,道:「我头一回做这事,实在撑不住。」 「卢笙有没有跟你说他什么打算?」陆静淑端着茶问。 柳歆诚摇头:「这等事,哪里是好谈的?」 陆静淑很惊奇:「为什么不好谈?若是你有了心上人,也不跟好友谈么?」 柳歆诚不自在了:「这等事,自然是自己心里知道最好,怎好随意说给人听?」 这家伙还挺闷骚的,陆静淑摇头:「自己知道最好?那你也不说给对方听么?光打哑谜可累呀。」 「……」柳歆诚飞快的扫视一眼陆静淑的表情,「你觉着,该说?」 陆静淑点头道:「当然了,有话不说,谁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知道你想什么。卢公子早该跟陈姑娘敞开心扉,好好商谈,也免了这几个月大家的辛苦。」 柳歆诚就转过头来正视着她,开口说道:「我……」 「二爷。」 柳歆诚刚说了一个字,外面就有人叫他。他很懊恼,扬声问:「什么事?」 「表少爷来了。」 柳歆诚更懊恼了,他看了一眼陆静淑,自己起身走到门边,还没等伸手,门就开了,郝罗博笑眯眯的走进来,左顾右盼:「怎么就你们两个?」 陆静淑笑问:「郝公子不是去赵王府了么?」 「殿下要进宫看贵妃娘娘,我想着回府也没事,过来看看你们。」 陆静淑就说道:「唔,王爷有没有说,东都那边怎样了?」她有意想多给陈皎宁和卢笙一点时间,所以不但不回答郝罗博的问话,还引着他一路多说些事情。 郝罗博没察觉,闻言就答道:「左相府已被抄了,现今定的是谋逆之罪,三族是少不了的。之外李学敏的几个亲信也都被锦衣卫拿了,说起来姜坤倒有先见之明,他跟简昭雄做了亲家,这次算是逃出生天了。」 他把跟着受牵连的人都讲了讲,陆静淑又问这轮清洗过后,可能的候补人选,以及赵王对此的看法。 「会升调谁,现下还不好说。皇上责成右相全权办理此案,我猜候补的人多半也是由顾相推荐。至于殿下么,皇上将整顿京师各卫所的重担交给了他,自然无暇顾及别的。」 陆静淑很惊讶:「京师各卫所?包括亲军十二卫?」 郝罗博回道:「除锦衣卫以外,都交由殿下,另外还有五城兵马司,也在殿下整肃范围内。」 v第42章[02.15] 这个皇帝是把赵王当啥使啊?几乎得罪完了长安各级官员之后,又让他对卫所下手,是嫌他仇恨拉的还不够么?就算是刀子,也不能这么砍起来没完啊,就不怕卷了刃么? 不过若是赵王有心,这倒不失为一个积攒自己力量的机会。到时候要是新君对他不好,他也不用去造反,长安是祖宗定下的都城,他就在这里自立为帝行了。论起正统,也不比东都那个差多少。 两人你来我往讨论了一会儿时势,郝罗博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家表弟一直拉着脸不说话,「你怎么了?难道卢笙没来?」 「……」柳歆诚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我有事跟陆姑娘说,卢笙在那边等着呢。」说完就起身往外走,要回去那边雅室。 陆静淑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也跟着起身,与柳歆诚并肩往回走,还不忘提醒他:「先叫人去通报一声。」 柳歆诚就叫人先去门外回禀,然后才和陆静淑、郝罗博一起慢步进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一见他们进来,陈皎宁先抱怨。 卢笙则先上前跟郝罗博见礼,陆静淑不管他们,自己走过去拉着陈皎宁细看她神色,见她神色平静,不喜不忧,一时奇怪,低声问:「怎么样?」 陈皎宁回道:「回去再跟你说。」 陆静淑见她似乎并不觉得悲伤难过,就猜事情还是有转机的,于是放下心来跟大伙说笑,应酬过了这一顿饭,直到回去的马车上,才再次开口追问。 「原来他还有个妹妹。」陈皎宁低声解释,「他妹妹,有些……,反正就是须得有人细心照顾,他之前不肯接我的话,就是不愿拖累我。他说他父母对于他妻子的人选非常慎重,不求高门贵女,只求温厚善良。他自己,也希望未来的妻子能与他一起照顾妹妹一生,他问我,乐不乐意。」说到最后,这个一向胆大泼辣的姑娘,终于有了羞涩之意。 陆静淑就问:「那你乐不乐意?」 陈皎宁推了她一把,不肯答。 「其实,按理说照顾人的事儿自有下人去做,你也只需要留心看下人尽不尽心就可以了,并不碍什么。」陆静淑分析道。 陈皎宁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打算先与父亲商议一下,有些话信中不好明言,我想先回东都。」 陆静淑故作惊诧状:「卢公子刚来你就要走?」 陈皎宁知道她是有意打趣,就捏了一把她的脸颊,道:「他是来备考的!我怎能多去打扰他?」 陆静淑捂着脸夸赞:「想不到我们陈姑娘还是个明事理的贤妻!」 陈皎宁恨得不行,脸也红了起来,干脆按倒陆静淑要胳肢她,谁知陆静淑灵活的很,她几次想把她按倒,都被她闪开了,要不是车厢狭小,她最后都未必抓得住她。 两人笑闹了一回,车也到了陆家和曹国公府的岔路口了,陆静淑与陈皎宁作别,各自归家。 这次聚会后不久,陈皎宁就启程回了东都,陆静淑又一次把她送出城郊,依依惜别。因柳歆诚和卢笙也一同来相送,陆静淑为了给陈皎宁一点时间,特意提前叫上柳歆诚回城。 他们两人一个坐车一个骑马,路上也难交谈,所以只在一开始说了些今日天气不好,可千万不要下雨,不然陈姑娘路上不好走之类的闲话。 柳歆诚一路把陆静淑送到了惠民堂,她要跟丛莲如交代一下明日要去看病的那家人的禁忌,柳歆诚看她有事要忙,也无暇与自己说话,只得早早告辞,去了梁先生那里。 谁知他到了梁先生那里不久,外面就开始掉落雨点,等梁先生点评过他最近做的一篇文章之后,雨就下大了。梁先生看他一直往外看,劝他说不必急,正好天留人,让他吃了饭再回家。 但是柳歆诚看着雨越下越大,有些不放心留在惠民堂的陆静淑,最后还是婉拒了梁先生的好意,借了梁先生家里的马车,去了一趟惠民堂。 谁料到了以后,陆静淑看见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了?」 「……」柳歆诚脸一黑,回道,「我怕你回去路上滑,再掉水沟里出不来,就回来送你一程。」 陆静淑无语:「我坐车来的,有下人跟着呢。」 柳歆诚脸更黑了:「再不走天黑了!快点。」 「……」天黑是因为下雨好吧?陆静淑实在对他没辙,只得听他的话,冒着大雨坐车回家了。 陈皎宁走了之后,陆静淑再没什么事情要找柳歆诚,而柳歆诚也要抓紧时间读书,所以两人再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反倒是回了长安的田从焘,特意找了一天,约陆静淑去地王庙见面。 还是在两人上次交谈的山坡上,田从焘状似随意的问陆静淑,对卫所有什么看法。 「这个我是真的不懂。」陆静淑回道,「只是偶尔会听家里人说,卫所那些官儿有些不像话,侵占的屯田越来越多,军士们也都被他们派去种他们自己的地,有些底层军士受不了,多有逃亡的,很多卫所兵员已不足定额的六成。」 田从焘微笑道:「六成,那还得是京卫。河南等地,有半数都逃了,所以去年闹流民,才闹的那么厉害。」地方军务糜烂,真出了事,哪顶得了用? 陆静淑很惊讶:「都到了这个地步?那万一今年再有民乱……」 「小打小闹的倒也不怕,我现在担心的,是万一有外敌来犯,国家哪有精锐之师。」 v第43章[02.15] 陆静淑对外敌还没有了解,听闻此言又是一惊:「怎么?边境上不太平么?」 田从焘回道:「连你也不知道,看来大伙都被这太平景象迷住了眼。其实金人这几年年年在边境袭扰,两边互有胜负,只是大伙习惯了称颂盛世,多是报喜不报忧罢了。皇上对此事也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叫我回来整顿京卫。」 唔,原来是让田从焘拿京卫做试验品,可是:「王爷对军事也有涉猎么?」 「并无。」田从焘回的很坦白,「我现在是真正的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这不就找陆姑娘来取经了么?」 陆静淑:「……我更不懂军事啊。」 田从焘看看她,道:「我外祖家倒多是武人,但他们对此事也是心中无底,就向我推荐了一个人。」 「谁呀。」 田从焘道:「兵部尚书秦远。」 陆静淑双眼一亮:「对啊!秦尚书能文能武,是个治军的能人,找他就对了!」 「可我送了帖子,秦尚书称病不见。」田从焘又道。 陆静淑明白了,她侧脸瞄着田从焘,感叹道:「那可真是可惜,秦尚书毕竟年纪大了,又有旧伤。」 田从焘看她装腔作势,忍不住笑了开来:「是啊,所以我就来求助陆姑娘,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去探听一下,秦尚书的病怎样了,要不要紧。我府上的杨大夫医术高明,倒可以去给秦尚书看看。」 他一提杨广越,陆静淑也不好再拿乔了,就道:「唔,这倒也是,正好丛姐姐过几日要去看秦夫人,我便跟她一起去给秦夫人问安吧。」 「那就多谢陆姑娘了。」田从焘转过身,对着陆静淑拱手作礼,郑重道谢。 陆静淑惊得忙向一旁避开,道:「王爷这可是折煞我了。」等他站直身子,陆静淑才又道,「只是依我看,秦尚书历经风雨,难得有如今的安宁日子,他恐怕也未必知道王爷的为人,所以,就算我去问一句,也未必顶用。」 田从焘虚心求教:「那依你之见,我还应当做什么?」 「以诚相待,实话实说。」陆静淑看着他的眼睛,问,「王爷此次是当真有心整肃卫所,提升各卫战力么?抑或,还有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自然是让皇上高兴了。」田从焘也不避讳,跟陆静淑说的很实在,「虽为父子,也是君臣。皇上让我做的事,我怎能不尽心尽力做好?」 好吧,忠君爱国,两点都让他占了,是她想多了,陆静淑只得说道:「王爷就这么跟秦尚书剖白,想来他也会动容的。」 她答的如此敷衍,田从焘怎会听不出来?他进一步解释道:「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也是受你启发,想尽力做些于人有益的事,怎么你现在反而不信了?」 陆静淑道:「我哪里不信了?我这不是夸您呢么?」其实刚才她只是没听到预想中的答案,有些失望,所以随口回了一句而已。 田从焘瞪着她看了半晌,叹气:「我就当你是夸奖吧。这事就托给你了,要我做什么,你随时找我。还有养济院的事,皇上现在忙着,我没法提,但是我打算以贵妃娘娘的名义,捐点私房钱出来,先买一块地给养济院收租。」 「王爷真是慷慨仁慈!」陆静淑立刻诚恳的赞了一句,「那我捐点药材送去吧?」 田从焘微笑点头:「好啊。对了,慈幼堂已经选好址开建了,到时各家为了讨好皇后娘娘,估计也都会有捐赠,我会想办法安排丛大夫过去义诊。」 咦?他怎么这么淡定自如的谈起皇后?陆静淑斟酌了一下,道:「要是王爷不便插手,这事我们不掺合也罢,反正开了这个先例,以后的事情也容易的多,且现在丛姐姐也确实忙多了。」 「倒没什么不便的,打个招呼的事情。不过要是丛大夫忙不过来,也确实不必再去,到时再说吧。」 陆静淑感念他的心意,还是郑重道谢,两人该谈的事谈完,也都没再多留,告别后就各自回去了。陆静淑先去惠民堂,与丛莲如约好时间,过后一起去了秦府。 她等丛莲如给秦夫人施过针,看着她心情不坏的时候,问起秦尚书的病。 「他只是些老毛病,不甚要紧,吃着药呢。」秦夫人表情轻松,回答的也轻描淡写。 陆静淑就看了一眼丛莲如,她会意,接道:「没事就好。晚辈来之前,义父还说,赵王殿下提及秦尚书卧病,问义父可有良方,义父想着从来没给秦尚书看过病,也不敢应承。」 秦夫人有些诧异:「赵王问起我们老爷的病?」 「义父是这样说的。」丛莲如答道。 秦夫人也知道丛莲如的义父是赵王府良医杨广越,她养父丛康还是赵王府的护卫,可以说跟赵王府牵连甚深,但她并不知道赵王为何关心自家老爷的病情,所以等陆静淑两个走了以后,就问回房来的秦远:「赵王有事求你?」 秦远讶道:「你怎知道?」 「你不是常说我是女中诸葛么?我就是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秦夫人笑眯眯的道。 秦远失笑:「是丛大夫跟你说的吧?」 v第44章[02.15] 秦夫人就道:「看来老爷也是诸葛,未卜先知。」 「她今日才来给你扎过针,你就问起赵王的事,丛家又是赵王府的人,这还有什么难猜的?」秦远摇摇头,「想不到传闻中率直敦厚的赵王,也懂得迂回试探了。」把赵王要整顿卫所的事讲给了秦夫人听。 秦夫人听完有些不解:「你不是也常恨卫所官员贪得无厌么?还每每嗟叹军务废弛,一旦国家有事,恐无可用之兵,这回又为什么不肯应?」 秦远蹙眉:「这些大人物的心思,我实在弄不懂。谁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谁又知道那位至尊想要的是什么?明明想立四皇子,却又不停的给赵王安排差使,四皇子还小,将来万一赵王权势日重,岂非……」 「你既然弄不懂,还想这么多做什么?」秦夫人的想法很简单,「皇上想立谁与咱们何干?咱们是做臣子的,只听圣命行事,谁做了天子都是一样。他们要争或不争,更与咱们无干,反正都是姓田的坐天下。咱们只需做咱们想做的该做的事就是了。」 秦远摆摆手:「这事没那么简单。卫所之弊非一日之故,要整肃也非一日之功,万一我费尽心血去做,上头却半途而废,唉,我还不如就过现在这清净自在的日子。」 秦夫人知道丈夫的心病,也没有再劝,过了两日把陆静淑找来,将秦远的担忧婉转的告诉了她,「……我们老爷半生戎马,如今也不过如此,早已心灰意冷,恐怕只能请王爷另请高明了。」 「夫人既然找了我来,那我也就不瞒夫人,上次我来之前,曾经问过王爷对此事的打算。他说知道了各地卫所的现状之后非常担忧,北面金人年年袭扰,边境上的百姓日子很不好过,但是各级官员却惯于报喜不报忧,皇上虽心中有数,却也因各方面的顾忌,一时难以下手,只能命王爷先动京卫。」 秦夫人直接找了她,而不是让丛莲如传话,那自然就是明白赵王真正托的人是谁了。陆静淑这会儿只能当仁不让,尽量帮赵王多说好话:「王爷一心为圣上分忧,也知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苦于自己不通军事,这才想到了秦尚书。夫人想想,王爷若不是真心办实事,又何苦这样自曝其短、费尽力气的来求秦尚书?」 如果赵王只想着为自己添加政治筹码、哄田惟彰高兴,那他有无数种选择,不提别人,林家难道是摆设么?可他若真想做事,那就得有一个既懂行军打仗、又知地方积弊、且有改善之法的人来总领诸事才行,这个人选,也只有秦远。 秦夫人听完陆静淑一番话,也不说别的,只笑吟吟看着她,把陆静淑看的直发毛,忍不住问道:「夫人,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很好。」秦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我只是觉着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一往情深,一往无前。好了,放心吧,这话我会传到,至于尚书大人肯不肯,我也无能为力。你呢,也做了你能做的,成不成的,都别沮丧。他会明白的。回去吧。」 陆静淑整个人处于当机状态,什么一往情深?谁会明白的?这都哪跟哪儿啊!!!可是秦夫人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时间,就直接让人把她送出去了……。 不过两日后,丛康来传话,说秦尚书约了赵王在地王庙见,陆静淑就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再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个美丽的误会。 另一边田从焘和秦远谈完正事,他亲自送秦远出去,秦远回头看了看地王庙的山门,感叹:「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殿下方才所言,极有道理,惜时惜事惜光阴。臣受益匪浅,斗胆也回敬殿下一句。」 「愿闻其详。」田从焘正色道。 秦远微微一笑:「劝君惜取眼前人。时机稍纵即逝,事物千变万化,光阴更是一去不回,那为了你尽心尽力的人,也不会总在原地等你。」说到这里他拱拱手,「老臣僭越,殿下勿怪,告辞。」 田从焘看他一甩袍袖潇洒离去,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敬佩和羡慕,一个人能活到秦远这个份上,也算是值了。不过,惜取眼前人,他说的,是陆静淑? 是啊,那样坚韧、勇敢、善良、眼界不凡、谋略出众的女子,是该好好珍惜。要是他不是他就好了。 在秦远答应出山以后,整顿卫所的工作就正式进行了起来。赵王难得肯尽心尽力做事情,整个赵王府都份外激动,呈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连沉寂了许久的信国公府和昭勇将军府两处都跟着热闹了起来。 在这期间,陆静淑的事业也很顺利,丛莲如在女眷圈里的名气越来越大,她还带了两个女性徒弟,在慈幼堂正式开始接受弃婴之后,还去义诊了两次,帮着募集了一些善款。 另外陆静淑和陈皎宁经营的南货铺子生意也很红火,陈皎宁在东都开了一间同样的店,陆静淑则把手上的闲钱拿去买了地。 六月里陆静娴出嫁,陆静淑除了明面上送的礼之外,还悄悄塞给她一百两银子,叫她留起来做私房。 陆静娴知道陆静淑和陈皎宁合伙做生意,手里有钱,但确实没想到她会直接塞给自己,一时有些感动,也有些惭愧。两姐妹之间,因为这个倒又亲近了几分。 送走了陆静娴,很快就迎来了乡试,这次柳歆诚和卢笙都顺利考中,卢笙没等放榜就跑回了东都,据柳歆诚说,他是有些担心陈家那边的反应,急着回去看看。 不过在桂榜发下来之后不久,陆静淑还是收到了陈皎宁的好消息,她终于跟卢笙定亲了。 原来当初她刚回东都,跟陈希炳说明她和卢笙的事之后,陈希炳并不同意。他担心的问题很现实,卢家是有惊才绝艳的人物,但是既然生出了傻子,难保下一代没有,那时候陈皎宁才是真的糟心。 陈皎宁听完也有些怕了,照顾傻小姑子,跟自己有可能会生出个傻子,毕竟是不同的。但是她到底不甘心,就主动去卢家拜访卢太太,并见到了卢家小姐。 据她信中所说,卢小姐并不是她们想象中的智力低下行为不受控制的人。她很安静,很空灵,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给人添任何麻烦,除了需要照顾生活起居外,只需要有人时时刻刻跟着她,因为她会像游魂一样到处走,要是没人看着,有可能会掉沟里或水里。 陈皎宁还说,卢小姐长得非常美丽,肖似乃父。太可惜了。 陆静淑给陈皎宁回了信,恭喜她守得云开见月明。随后不久,她就又听说了一桩喜事:陆静秀也定亲了。 柳太太作为方氏的好友,自然也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 「你急什么,定亲的是陆家三姑娘,又不是二姑娘。」柳太太看到一向傲气有主意的幼子,竟然也有惶然失措的时候,心里很有些莫名滋味。 柳歆诚此时已顾不得含蓄,直接问道:「这是为何?陆二姑娘才是姐姐,怎么陆家先给三姑娘定亲了?」 柳太太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才道:「你方姨母说,高僧给二姑娘看过,说她不宜早婚,最好等及笄了再定亲。三姑娘本来就比二姑娘没小多少,又有先前的事在,所以趁着这次乡试,选了个穷举子,早些定亲完婚,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原来如此,柳歆诚略略放心,又求母亲:「娘,早先您说一切等儿子考完试再说,现在儿子也考完了,这事……」 v第45章[02.15] 「什么事?」柳太太故意问他。 柳歆诚咬咬牙,回道:「自然是亲事!」 柳太太端起茶盏慢慢喝茶,好一会儿才接道:「唔,对,你的婚事,我和你爹爹还在商量……」 「娘!您就别故意作弄儿子了!」柳歆诚服软,「您知道儿子说的是什么。」 柳太太瞥了他一眼,问:「我怎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这吞吞吐吐的,要是说不出来,就先回去吧。」 柳歆诚只得郑重其事,一字一句的说:「娘,儿子求您为儿子求娶陆二姑娘。」 「你想好了?」柳太太不置可否,只问了一句。 柳歆诚点头:「儿子早就想好了。」 柳太太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我说句实在话,我虽然喜欢那孩子,可是并不看好她做我的儿媳妇。你先别急,听我说。」她不让儿子开口解释,继续道,「你是幼子,我和你爹爹对你的妻子本也没有太多要求,只要家教好、知书达理,你又喜欢,那也就行了。」 「静淑那孩子说来并没什么不好,就是性格有些要强,你的性子呢,偏又不是肯服软的,叫我如何放心?」柳太太看儿子又要张口,依旧不叫他说话,抢先道,「这是其一。其二呢,那孩子心胸宽,眼界高,她若是个男儿,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可她偏偏是个女儿,我们柳家的媳妇,怎能如此不安于室?」 柳歆诚怔了一下,没有再试着开口解释。 柳太太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说:「我还有其三。诚哥儿,你的心意,那孩子知道么?我看她是个有主意的,你方姨母也未必做得了她的主,我去求亲不要紧,万一她不愿意,你方姨母又不好回绝我,这事儿到时要如何收场?有件事,我一直没与你说,早在五月里,我就听说静淑与赵王过从甚密……。」 柳歆诚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可他不能不为陆静淑解释:「那是旁人谣传,娘,陆二姑娘是个心内无私的人,她与赵王有些往来,多是为了正经事情,我不信她与赵王有私情。」 柳太太心内叹息,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儿子,她是从秦夫人那里听到的这话。最后她只说了一句:「我瞧着那孩子也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人言可畏。诚哥儿,娘总是望着你事事顺心的,可是这婚姻之事毕竟不是小事,尤其我们家与方家又是世交,此事须得慎之又慎。」 「儿子明白。」柳歆诚只得退步,「您让我再想想。」 柳太太点头:「去吧,想明白了再来找娘,娘一定给你做主。」 柳歆诚告退出去,他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出府去了惠民堂。到那里的时候,陆静淑并不在,连丛莲如都出去看诊了,他也不走,就坐在堂中等。 看店的李眉儿无奈,只得让人往陆府去了一趟。 陆静淑听说柳歆诚在惠民堂的时候,正在陆老太太房里陪她说话。陆老太太嫁出去一个孙女,日子过得还不坏,现在又有一个孙女要出嫁,虽然不得她的喜欢,总也是高兴的,所以常把孙女们叫过来说话。 陆静淑一时不方便出门,就让来人传话回去,告诉柳歆诚,让他明日去陆祈那边的食肆里等。她这里依旧回去陪陆老太太说话,晚上还陪着老太太一起吃了饭。 第二天陆静淑说要去惠民堂,上午早早就出了门。她先去惠民堂转了一圈,跟丛莲如聊了聊最近的事情,才去了东市那边的食肆。 自从上次扩建之后,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陆祈和他师父孟井鱼也不断推陈出新,在东市里打出了名声,现在每到饭时都人满为患,陆静淑已经在考虑要换店面了。 柳歆诚到得早,又有陆祈安排,所以陆静淑到了以后,还是跟他一起坐在屏风隔开的角落里。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柳歆诚听着外面人来人往,喧嚷不休,不由皱眉道。 陆静淑倒觉得这样很好:「何必麻烦?有什么要紧事找我么?」 这么喧闹的环境,柳歆诚根本说不出口,「这里太吵闹了,我们去茶楼。」 陆静淑无奈,只得跟他出了食肆的门,去了旁边的茶楼。 结果两人进到雅室,面对面坐下以后,柳歆诚又觉得太过安静,还是难以开口。 「到底什么事呀?说吧。」陆静淑想不通有什么事能让柳歆诚眉毛皱成这样。 柳歆诚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道:「上次你说,若是心里有什么话,应当说与人知,我有些话,想今日说给你听。」 陆静淑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气,又想起当初说这话的语境,顿时有些明了,忙道:「我说过么?我说过的话太多了,真是都不大记得了……」 「我记得。」柳歆诚打断了她,「我记得你说过,因自己受过苦,所以更想去帮助受苦受难的人;你还说过,当初受苦之时,无人相助,只能自己慢慢变强……。我常恨认识你太晚。」 这样的柳歆诚让陆静淑不太有办法招架,于是她只能低头拨弄盖碗。 柳歆诚声音渐轻:「这两年来,我看着你一路辛苦前行,既钦佩又……,陆姑娘,我,我愿今后都能陪在你左右,与你共担风雨,你意如何?」 陆静淑沉默不语。 柳歆诚等了一会儿,怕她有顾虑或是害羞,就道:「我来之前,已经把我的心意与我母亲说了,她只担心你不愿。若是,若是你也,我即刻就回去请她去求亲。」 v第46章[02.19] 陆静淑很矛盾,其实柳歆诚是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家庭好人品也好,现在又自陈对她有情,比起方氏和陆文义给她找的那些人来说,简直是再好也没有的选择。 可是她穿过来,并不是为了过自己的安稳小日子的。扪心自问,她对柳歆诚也并没有男女之情,若只是因为他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就答应这门亲事,对他未免太不公平了。 「多谢柳公子的好意。只是这条路又艰险又漫长,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走下去,怎能再拖累旁人?」她终于还是开口婉拒。 柳歆诚心里一沉,马上道:「这怎能说是拖累?我……」 陆静淑终于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柳公子以后是要入仕途的,身上还背负着柳家的期望与荣光,我自知并不是公子良配。」 两人目光相对,柳歆诚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才轻声问:「其实你就是心中对我无意吧?」其他的不过是用来婉拒他、让他不至于没有颜面的借口。 陆静淑收回目光,默认了。 「你现在可是有了意中人?」柳歆诚又问。 陆静淑:「……」 柳歆诚忽然笑了起来:「那就好,我并不急,来日方长。」 陆静淑微微蹙眉:「这又是何必?柳公子,我们相识时日也不短了,我的性情你应知道一些,我并不是那种欲拒还迎或欲擒故纵的人。如若因我之故,误了你……,我岂非成了千古罪人?以后叫我怎么去见文姨母?」 柳歆诚没想到她这么坚决,顿时一愣,说不出话来。 「你的好意,我实在无法领受,抱歉。」陆静淑说完最后这一句,干脆起身,「我还有些事要办,告辞。」 柳歆诚飞快站起拦在门前,看着她说道:「你放心,这是我的事,我不会连累你。」 他神色坚定,目光中带着执着,陆静淑知道一时半刻无法说服他,这事终归还是要时间来解决,所以也没再多言推拒,只道:「可你并不是一个人,你是柳家的子弟,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再好好想想吧。」说完就绕开他推门出去。 柳歆诚知道此刻再多说也无益,但是他又很不甘心,只能默默跟在陆静淑身后。一直到了茶楼后门,看她上车走了,才独自一人找了一个小酒馆,坐下来自斟自饮。 最后柳歆诚是被郝罗博扛回去的。 昨天就见柳歆诚心事重重,问他又不说,今日一早又匆匆出门,郝罗博问了柳歆诚身边的人,知道他是去见陆静淑,也没去寻他。谁知到了下午,柳歆诚的从人找不着他了,求到郝罗博这里,他带着人满京城里找,直到傍晚才找到了喝醉的柳歆诚。 那会儿柳歆诚还没醉倒,看见他进去,还笑着叫他:「表哥,来,今日一醉方休!」 郝罗博夺了他的酒杯,拉着他要回家,柳歆诚不肯。两人纠缠半晌,柳歆诚忽然揪住了他的领子,问:「表哥,你实话告诉我,赵王他,他是不是对陆姑娘有非分之想?」 「胡说什么?什么叫非分之想!」郝罗博扯开他的手,「别闹了,快回家!」 柳歆诚呵呵笑:「表哥连我都不说么?你今日就告诉我一句实话不成么?」 郝罗博庆幸没把下人叫进来帮忙,为了快点把柳歆诚带回去,他只得耐心道:「我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殿下心里想什么。不过,你和陆姑娘的事无论成与不成,必定都与殿下没有干系。陆姑娘那样的人,谁能做得了她的主?」 柳歆诚终于松手,瘫坐在椅上,又喝了一杯酒。 郝罗博看他这样有些不忍,也猜到他必是在陆姑娘那里碰了壁,就又说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不要太执着了。陆姑娘这样的,只合做一遮天蔽日的大树,而非被人呵护在羽翼下的花草。」 「你们就这么看不起我?我的心胸就那么狭窄到容不下她跟我并肩而立?」 郝罗博一叹:「这不是你自己的事儿。」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身后都有宗族,可以说自成一片荫蔽子孙的树林,他们是容不下外来的特立独行的树种的,更别提娶陆静淑这样一个媳妇。 柳歆诚无话可答,干脆举起酒坛子灌了起来,郝罗博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他全喝了下去。 「那又如何?只要她肯,我就能说服父亲母亲!可是她不肯……」这一句还没说完,柳歆诚就已经倒了下去。 郝罗博忍不住叹息:「凤非梧桐不栖,既为梧桐,又岂是寻常人能得的?」说完叫了下人进来,一起把柳歆诚抬了出去。 第二日起来,柳歆诚很让人意外的开始勤奋读书,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柳太太虽然也知道儿子在陆静淑那里碰了壁,却并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另行安排他的婚事,只让儿子以会试为重。 郝罗博的目标也是会试。他特意在闭门读书之前先去了一趟赵王府,跟田从焘打了招呼,临走时还做不经意状提及了柳歆诚和陆静淑的事。 田从焘很意外,他没想到柳歆诚会这样当面直接表白,更没想到陆静淑会拒绝。他们二人,年纪相当,家世外貌也都匹配,柳歆诚虽然还年少,看不出以后的前程,但他本人确实是个优秀的少年。为什么陆静淑会不愿意呢? 「你瞧,我呢,就像是那天上正在飞的大雁,我一心只想飞得高飞得远,做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可是婚姻呢,就像是鸟笼。那鸟笼再华美,再舒适,也依旧是关住我的鸟笼,就算里面有另一只很好的鸟儿陪着,我也不甘心。」 说这话的时候,陆静淑正跟田从焘并肩站在地王庙旁边的土坡上。她今日穿了粉袄蓝裙,立在当地娇小玲珑、俊俏可人,可说出的话以及周身的气质,却与外貌的柔嫩纤细截然不同。 田从焘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在她转头回望之前,终于也把目光调向了天际,「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进这个笼子。」 v第47章[02.19] 「是啊,我也这样想过。但我并不能因为这个,就赌上自己和柳公子的一生。就算要进这个笼子,我也得找一个能让我心甘情愿进笼子的鸟儿陪着,而不是只找一个什么都好的、什么都合适的跟我一起耗着。」陆静淑说道。 田从焘赞同的点点头,又建议:「其实你也可以找一个跟你一起拆笼子、一起飞的。」 「……您倒是给我指条明路,我好去找。」 田从焘笑道:「那你得告诉我,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鸟儿。」 陆静淑听了他的话沉默半晌,才道:「还是不要再这样打比方了,我总觉着怪怪的……」听起来像骂人! 「……」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不过田从焘也已经明白,陆静淑之所以拒绝了柳歆诚,只是因为她对他没有爱慕之情。也对,要是不这么选择,那也不是她了。 「听说皇上把锦衣卫指挥使苏群派出去公干,将锦衣卫的事都交给了刘骏威。」陆静淑没说出口的是,似乎这半年多来,苏皇后也有失宠的迹象,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田从焘从沉思中回神,应道:「是,有传言说,皇上想把苏群换个地方,锦衣卫指挥使要换人,但依我看,不会是刘骏威。」刘骏威北镇抚司干得好好的,皇上也信任他,他暂时估计不会动。 陆静淑四面看了一回,低声道:「东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还是李学敏一案的余波。」田从焘一点也没有避讳陆静淑的意思,有问必答,「此事牵连甚广,各级官员都少不了要动一动。对了,你父亲,可有意愿去东都?」 陆静淑道:「这时候去东都?你让他去,他也不会去的!」陆文义可不是傻子,政治嗅觉也算敏锐,没有靠山的,这时候去东都都是填坑的,最后难保被埋,他自然不愿意去。 田从焘又笑了起来:「那算了,等等再说。」 陆静淑本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发现自己现在在赵王面前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刚才那句话就很有些不敬不孝的嫌疑,可是赵王居然也并不当回事,这又让她胆子大了一些。 「您有没有觉得,皇上现在不仅是想清除李学敏的影响,似乎还有意压制外戚……」陆静淑小心的说了这一句,见赵王神色如常的听,就继续说了下去,「尤其是苏家,听说肃国公最近称病呢。」 田从焘笑着看了陆静淑两眼,道:「想不到你在这方面看的也很准。」 咦,他怎么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陆静淑忍不住又往前试探一步:「会不会是皇上改了主意……」 这次田从焘瞪了她一眼:「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自己还没提立储呢,果然敏感话题还是不能提呀!陆静淑仰头看天,不说话了。 「关系国本的事,皇上不会轻易改的。」她不问,田从焘反倒自己说了,「而且越是不改,就越该压制外戚,这一步,皇上早该走了。」皇上先前也实在是被私心偏爱迷了眼。 原来如此,陆静淑恍然大悟:「怪不得肃国公乖乖在家生病呢!」这是为了自己的外孙让步了呀。 田从焘点点头:「苏家都是聪明人。而且他们明面上退了,私底下可……,最近锦衣卫的人常在我左右出没。」 「他们想做什么?皇上可……」陆静淑险些把「皇上还在呢」几个字说出口,幸好最后收住了。 田从焘似乎没察觉她的未尽之意,回道:「我整顿卫所是奉的皇上旨意,所以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都不想理会,随他们去吧。养济院的事,我已请了旨意,先在山东山西两地州府营建,两京的养济院也可酌情扩建,长安这边已经在着手勘查房屋。」他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查的,所以他不惧锦衣卫。 陆静淑连连夸赞:「王爷真是雷厉风行,我早知道有王爷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拍完马屁了,她才又说出今天见赵王的重点,「我想自己成立个女学,主要收贫苦无依的女子,教给她们读书识字、算数理帐,有天分的,再教教医理药理,您觉着如何?」 「这也不是多难的事,你想做就做好了。」田从焘不明白陆静淑为何要问自己,这事儿她自己不就能办了么? 陆静淑微微低头,做害羞状:「可我是个未嫁的女孩儿,也没有自己的私产,我又不想把这事跟陆家扯上关系……」她做药铺、南货铺子,那都是往家里拿钱的事儿,就算药铺还不赚钱,可也不需要往里填。女学就不同了,她是打算不收学费的,还要供养女学生们,这钱不是小数目,她虽然有私房,也不能一下子拿出来惹眼。 田从焘清咳一声:「娇羞好像不是你这种演法……」 「……」陆静淑忍不住抬头翻了个白眼瞪他。 田从焘忍住笑意,正色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这么明显的事你还看不出来吗?当然是介绍几个有钱有势的金主啦!最好靠山硬点,这样名气又大,陆家也不敢多嘴管了不是? 陆静淑其实早就看中了一个人,那就是赵王的舅母俞氏。 俞氏是昭勇将军林佑的长媳,也是林贵妃的长嫂。林贵妃的长兄林郅早先也深受田惟彰信重,曾经做过羽林左卫的指挥使,后来苏皇后上位以后,林郅因小错被田惟彰免职,一直赋闲至今。还是这次田从焘要整顿卫所,才把林郅安插到了中军都督府做断事官,总治五军刑狱。 陆静淑为什么会看重俞氏呢?因为俞氏本身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俞氏是将门虎女,她娘家虽然不似林家是开国功臣,但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俞氏的曾祖曾经在对敌金人的时候救过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太宗皇帝,她的父亲在田惟彰初即位时,领军对抗造反的藩王,力战身亡。 当时俞氏年方十三岁,却一直跟在父亲左右,她眼见父亲被杀身亡,血性上涌,竟冲入敌阵,将杀了父亲的敌人刺死,使慌乱的己方军心大定,就此反攻,才守住宫门,等来了援军。 此战过后,田惟彰给俞家封了个忠勇伯,又额外赏赐了俞氏许多东西,到她孝满及笄后,田惟彰还亲自下旨赐婚,命以县主礼出嫁,以示优容。 据孝义提供给陆静淑的资料,俞氏嫁到林家后也不改彪悍本色,没用几年就收服了婆婆妯娌小姑,生养的几个孩子也都很出色,林家这一代里最优秀的林钰就是她的儿子。 v第48章[02.19] 除此之外,俞氏还是个很怜贫惜弱的人,之前慈幼堂建成、养济院扩建,她都安排人去捐赠过银两和东西。陆静淑也打听过她的风评,听说俞氏虽然说一不二,但都是按章办事,赏罚分明,从不因一己喜好或是一时心情好坏去赏罚下人。 这也是林家能在失势后还能如此淡定从容、稳如泰山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人,陆静淑真的很想好好结交一番。田从焘听了她的要求,没有直接答应,也没立即拒绝,只说要回去试试。陆静淑也不勉强,好好的谢了他一回。 她现在大概知道田从焘的脾气了,没把握的事,他是决不会松口答应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把你的事放在心上。恰恰相反,只要他说「我回去想想」,那基本就说明他会尽力去帮你,而且他似乎也是个完美主义的人,只要想办,这事就一定会办成,虽然可能限于各种原因,这个办成的程度会打个折扣,但绝不会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她对田从焘的判断还是挺准的。 没过几天,田从焘就又找她去,跟她说:「林太太想见见你,她有个头痛的毛病,你看看丛大夫哪天有空,带着她一起去。」 「多谢王爷了!」陆静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见面的机会,激动的问,「我带些什么见面礼好?」 田从焘失笑:「你一个小辈上门,还带什么见面礼?」 陆静淑:「……那也不能空手去吧?」 「是林太太叫你去说说话,不用带了,要是有下一回,你倒可以带些特别的点心去,表示亲近。」田从焘说完自己的建议,又笑道,「这一回你就好好做个上门拜见的晚辈,赚个见面礼好了。」 陆静淑:「……」怎么感觉赵王最近活泼了一些呢? 她听了田从焘的建议,在约好的那天,果然除了丛莲如,别的什么也没带,就去了昭勇将军府。 俞氏跟陆静淑想象中的英气勃勃不同,她身材微胖,看起来跟普通的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并没什么不同,但是她一开口说话,陆静淑立刻就觉得,这还是那位能冲入敌阵为父报仇的女中豪杰。 「陆姑娘好大的面子,连赵王殿下都能请托,我倒真想不到,还有什么事需要姑娘来求我了。」 客气话刚说了两句,居然就开门见山了!不过陆静淑最喜欢这样,如果俞氏只顾客套,跟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那才叫她烦恼,所以她面不改色,微笑回道:「您直言相问,晚辈也就不拐弯抹角、直言相求了。」 她先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孤苦无依的女子之遭遇讲述了一遍,又把自己想帮助他人的心情略微说了几句,然后以丛莲如为例,介绍了自己开设女学的想法。 俞氏一直凝神细听,等陆静淑把她的打算都说完之后,才道:「早就听闻丛大夫医术高明,我正巧有点小毛病,想请丛大夫给看看。」 陆静淑让开位置,丛莲如上前给俞氏诊脉,她号脉的时间很长,左右手都看过,还问了几个问题,才把俞氏的病情讲述了一遍。 「杨大夫上次来看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俞氏听完之后点头,道,「只是在头上施针,我这心里总有些……」 丛莲如道:「太太的顾虑,我明白。其实太太的病,如果不施针,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我前些日子在古书上看过一个方子,正是用来治您这样的病症,只是我还未曾用过,须得回去再与义父商议看看。」 俞氏点点头:「对了,杨大夫是你义父,我倒差点给忘了。那我就等着了,劳烦丛大夫先给开个安神的方子,让我先睡几日好觉。」说完示意下人带丛莲如出去。 等丛莲如出去开方子了,俞氏才又仔细打量了陆静淑几眼,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早听说陆姑娘十分能干,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虚。难怪连殿下都对姑娘另眼相看。」 陆静淑微笑回道:「太太过奖了,我也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家人和自己多积些阴德。」 「你能有这样的心,就很不容易。」俞氏又就女学的事问了几句细节,最后道,「这事儿我记下了,等我思量好了,再寻姑娘说话。」 陆静淑顺势告辞:「今日多有搅扰,太太勿怪,晚辈先告辞了。」 俞氏道:「陆姑娘不必急,我还有一句话想问。」她说完又仔细看了陆静淑几眼,才道,「我这话有些唐突,若有失礼的地方,请陆姑娘莫怪。你与赵王殿下……」 「太太千万别误会,」陆静淑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忙解释,「晚辈从不敢心存妄想,王爷也只是心善,看晚辈做的这些事不容易,才施以援手。王爷与晚辈,都只是想尽力做些好事罢了。」 俞氏听了一笑:「这人活久了,遇见事啊,总是难免前思后想,倒真少了你们年轻人这一股单纯的劲儿。不过,难得你和殿下如此志同道合,也是缘分,殿下的为人我也知道一些,若非是他真看重的人,他也不会如此劳心劳力相帮,陆姑娘心中也该明白吧?」 陆静淑听着这话音有点奇怪,怎么像是劝着她跟赵王好呢? 她这一呆,俞氏就觉得自己的话没白说,继续道:「贵妃娘娘也很想见见你,却又怕吓着了你们家里,没想到,倒让我拔了头筹。」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这么快就能见到俞氏!可是她跟赵王真不是那关系啊! 「怎么?害羞了?我还以为,陆姑娘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孩儿,不会像旁人一般呢!」俞氏笑容亲切了一些,「你别多想,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殿下的事,本也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只不过,殿下为人一贯内敛,我怕姑娘年轻,体会不到,这才多一句嘴。有失礼的地方,请姑娘勿怪。」 陆静淑觉得自己最后是逃出林府的!为什么古今中年妇女都这么喜欢做媒事业?!这个俞氏明明是个能持枪上阵的巾帼英雄,为什么今天会跟她分析赵王的感情世界啊! 最关键的是,让她一说,自己也觉着赵王对自己的帮助似乎太多了啊!如果是在现代,一个非亲非故、身居高位的人,这样尽心尽力、无私的帮助自己,难道自己不会觉得他别有目的吗? 可是现在自己为什么这么心安理得呢?陆静淑感觉脑子都乱了,一直到回到陆家,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忽然想明白了。 那是因为赵王在她面前从来都表现的很冷淡自持!他简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一样,有时候陆静淑甚至觉得他没有七情六欲。他提起林贵妃和皇帝,从来都是贵妃娘娘、皇上什么的,连一点骨肉血亲的亲近都感觉不到。就算是那个绯闻对象,让他消沉不已的皇后娘娘,他提起来的时候,似乎也跟一个陌生人一样。 v第49章[02.19] 难道他是因为那几年的消沉,最后大彻大悟、四大皆空了?可是他现在又为什么这么热心的帮助自己呢?而且他现在也在全力以赴整顿卫所,丝毫不像个想出世的人啊! 有哪里不对,赵王的身上,一定有哪里是不对的。 陆静淑自己想不通,干脆去问孝义,孝义一摊手:「我不知道啊!」 「你知道什么?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知道什么?我就没见过这么废物的外挂助手!」陆静淑每次看见孝义都很生气。 孝义缩了缩:「事在人为嘛,你总想着依赖我,怎么能把你的路走好呢?」 陆静淑像听笑话一样:「依赖你?你就是个坑货!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也不想再听你的鬼话。」她拂袖而去,之后果然很久都不入梦中幻境去见孝义。 她暂时把对赵王的疑问放在了一边,先去跟丛莲如研究药方。其实丛莲如之前提到的古书,就是陆静淑从孝义那拿来的。她要把丛莲如树立成一个旗帜般的人物,自然不能看她慢慢摸索,而是要尽一切可能让她尽快成长起来,所以陆静淑就假说偶然得到了这么一本医书,她也不懂,干脆拿给丛莲如钻研。 这是一本专门记录疑难杂症的书。常见病有杨广越一家帮助丛莲如,不需要陆静淑操心,而疑难杂症,因为出现的少,若没有祖传的资料,一般大夫都很难治愈,而恰恰是这种情况,最容易扬名,所以陆静淑就把这本书给了丛莲如。 丛莲如在医术上确实有天分,她仔细研究了这个药方之后,觉得可用,就与杨广越参详了一下药物的相生相克,根据俞氏的身体状况,做了些细微的调整,然后又跟杨广越一起上门去给俞氏诊视了一回,最终确定了要用这个药方。 陆静淑得了准信,就去见田从焘,跟他说了这件事,「这看病嘛,谁也不能说有十成把握,所以,万一要是……」她得先打个预防针。 「我明白,你放心,林太太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而且我问过杨大夫,他说就算治不好,也不可能治坏,你不用担心。」田从焘反过来安慰陆静淑。 他居然私下问过了,这么说他还是很关心这事的嘛!「既然您心里有数,我也就放心了。林太太身份贵重,不比寻常,我总是担心多一些。」陆静淑解释道。 田从焘觉得奇怪:「早先丛大夫看过的病人不少,其中不乏官宦之家的内眷,你也是回回这么紧张么?」 「那怎么相同?寻常官宦人家,怎能和林府比?」那可是你外祖家,你可是皇子亲王啊!谁惹得起? 田从焘失笑:「你的意思是,林府格外不讲理是吧?」 陆静淑:「……,王爷说笑了,我的意思是,林府毕竟是皇亲国戚……」 「那秦夫人还是尚书夫人呢,论起贵重来,也不比谁低吧?」 他今天怎么还较真起来了,陆静淑耐心解释:「秦夫人只是腿上有风湿,针灸并没什么风险。」再说人家秦家那么低调谦和的人家,和这种皇亲国戚的武将之家自然不同。 田从焘听了轻叹:「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皇权毕竟至高无上,一旦牵扯上跟皇室有关的人物,都得慎重。」 ……,你知道你还问!陆静淑腹诽。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权力真是个好东西,一旦你拥有了它,你就可以对这个世界予取予求。」田从焘继续感叹,「就比如我,早先赋闲的时候,甚至可以自己出去买酒喝。现在呢?不夸张的说,我府里门房上的人今天有没有打盹,外面的人都一清二楚。」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那您是喜欢现在这样呢?还是喜欢以前?」 田从焘眯眼想了一会儿,回道:「各有各的好处,但我毕竟回不去从前了。」 这倒是,这段时间整顿卫所,田从焘他们已经办了至少二十几个军官,其中还有几个指挥使,再加上之前整顿风纪时下马的官员,田从焘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被这么些人盯着,他是甭想再过清净日子了。 「看来王爷想得很透彻。不过,我有一言,说了恐怕王爷怪罪,不说,又觉得,对不住王爷这么长时间的好心帮助。」 田从焘道:「我以为陆姑娘一向有话直说,今日怎么还吞吞吐吐起来了?」 陆静淑整理了一下语言,正色道:「您既知回不去从前,难道就不想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他现在已是亲王,再进一步不是太子,就是皇帝,田从焘摇头笑道:「难。」 看他并没急着撇清,也没疾言厉色阻止自己,陆静淑心定了一些,道:「这天下想做什么不难呢?整顿卫所难道就不难?」 「那不同。整顿卫所,我后面有皇上。可是你说的事,我现在既无君心,也不得人心。」田从焘缓缓摇头,「不可为。」 陆静淑蹙眉:「皇上真的铁了心?」 田从焘道:「四皇子聪慧,皇上常说四皇子像他小时候,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要立太子了。」 「可是,您跟四皇子甚少见面,以后若是……,您就不担心日子难过?」总不能指望皇后念「旧情」吧? 田从焘面容平静:「皇上肯定会有安排。若将来他不顾皇上的意思,真的容不下手足,我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 陆静淑道:「就怕到时已经晚了。」那时候人家是皇帝,你要怎么反抗? 「我自然不会等到那时才布局。皇上在这个时候让我来整顿卫所,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得罪人么?」皇上待他也还算有几分父子之情,「与外戚相比,皇上自然是更信我的。」 v第50章[02.19] 原来如此!田惟彰这个时候让赵王整顿卫所,借机积蓄实力,一是为了保障他自身,另一方面竟然是为了防范外戚!怪不得锦衣卫总围着赵王转悠,看来苏家也是有些不安的。不过田惟彰估计也没想到,赵王欣然接下这个任务,竟然还有为了留后路,以便来日能有实力跟田从熙对抗的用意。 想通了这点,陆静淑不由苦笑:「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心里,估计从没想过来日您和四皇子有反目的可能。」 田从焘却摇头:「皇上未必没想过,只是这江山是田家的,就算我和四皇子相争,不论谁胜了,江山还是他的儿子坐。但外戚就不同了,四皇子还小,皇上也是怕他看不到四皇子长大,万一到了那一天,四皇子受外戚所制,至少在长安还有我和齐王在。苏家也抢不了田家的江山。」 他说的如此直白,听得陆静淑都有些胆战心惊,一时说不出话,只诧异的看着田从焘。 「怎么?吓到了?」田从焘看着陆静淑,轻叹,「天家无父子,骨肉亲情也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纸罢了。」 其实吓住陆静淑的,根本不是皇室内部的残酷斗争,而是田从焘直白冷漠的态度。他以前不是一直在自己和众人面前表现的很淡泊么?为什么现在他忽然表现出了这么强的进攻性?而且就对着自己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出来?就算是天家无父子,他对皇帝和四皇子的态度,也实在冷漠过头了吧? 田从焘等了一会儿,见陆静淑只是惊疑不定的望着自己不说话,就自嘲的一笑:「我就知道不该说实话。」 「……」陆静淑回过神,慢慢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道,「我只是有些讶异王爷的变化,您从前……」 田从焘点点头:「是啊,从前我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可是年初在东都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身为皇子,这水不是我不想趟,就能不趟的。岸上无数的人想推我下去,河里的人还想把我沉入河底淤泥,好做他们的踏脚石,我要是不想被他们踩在脚底,就只能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比谁都高!」 说到这里,他直视着陆静淑的眼睛,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你当日所描述的盛世,也十分让我心动。若有一日,我能站在最高处,将这畅想化为现实,倒也不枉多活这一回。」 他的眼睛明亮无比,里面似乎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将他整个人身上一直挥之不去的忧郁清冷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岳峙渊渟的气势。 陆静淑被他眼神吸引,一时竟没细究他话中含义,只道:「王爷豪气干云,真是让人佩服。我就等着看王爷缔造盛世了。」 「我了解的陆姑娘,可不像袖手旁观的人呐!」田从焘一直看着她的眼睛,问,「这是你梦想的盛世,你就不想一同来实现么?」 陆静淑突生豪气,回道:「只要王爷不嫌弃,但有所命,在所不辞。」 田从焘就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掌,道:「那,击掌为誓?」 陆静淑微怔,很快也站起来,伸出右手与他轻轻击了三下,道:「我虽是女子,说过的话,也一样是驷马难追,王爷放心吧!」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田从焘笑了几声,想起现状又自嘲,「一时说得高兴,竟忘了前提,白许了些空愿。我们两个,倒有点‘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意思。」 陆静淑听完立即瞪大双眼,指着他,结巴道:「你,你,你……」 苏皇后听完小池学的话,半晌没有应声,小池不敢抬头,也不敢出言提醒,一直维持着低头缩肩的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皇后终于回神,淡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小池才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看来他是彻底走出来了,苏皇后一时反而分不清自己心里是欣慰多些,还是失落多些。那个斯文俊秀的少年似乎还在眼前,一转眼,十余年过去,当初情窦初开的小少年,也长成一个沉稳的青年了。 不过他的眼光倒是没有变,喜欢的依旧是有主张、不随波逐流的女子。 「娘娘。」外面守门的宫女低声唤道,「陛下往长乐宫来了。」 苏皇后回过神,应道:「进来吧。」她收拾好心情,让人给她抿了抿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衣装,田惟彰也到了。 田惟彰进来先问:「熙儿没来你这?」 「过来站了一站就走了,说要去跑马。」苏皇后微笑回道。 田惟彰牵住她的手,也笑:「这孩子最近喜欢上骑马了。」 苏皇后点头:「昨儿还说骑马骑得腿上皮都破了,偏偏今天还要去,拦都拦不住。」 「让他去吧!男儿家,有点勇武之气是好事。」田惟彰道。 苏皇后回道:「臣妾才不管他,等他自己真知道辛苦了,自然就不去了。」 田惟彰哈哈大笑:「你呀你,总是这样放任不管他,就不怕他学坏了么?」 「有皇上管着呢,臣妾怕什么?」苏皇后一脸依赖的看着田惟彰,「再说这孩子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告诉他路上有坑,他还非得去踩一踩才相信,倒不如不跟他说,让他自己去摸索,摔一跤知道疼了,他就不去了。」 田惟彰闻言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说完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苏皇后的脸,握着她的手感慨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苏皇后不知他的感慨从何而起,但她一贯的谨慎让她立刻回道:「臣妾哪有什么辛苦?皇上事事都为臣妾想在前头,臣妾什么都不用操心,一点也不辛苦。」 「你要照顾朕,还要教养熙儿,怎么不辛苦?朕这些日子国事繁忙,一直忽略了你,心里常觉对不起你。」 苏皇后听了这话,心里一松,微笑道:「那等皇上不忙了,多陪陪臣妾可好?」 「好好好,朕正打算忙完这一阵,就带着你和熙儿去游猎,咱们一家人也好散散心。」 v第51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看来自己这段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于消去了对自己的疑心,恢复了从前情状,苏皇后心中一定,应对更加自如:「那臣妾可就等着了,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说了不算数!」 田惟彰将她揽进怀里,笑道:「放心,朕说过的话,必定算数。」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田惟彰才又说,「对了,还有一事,朕想跟你商量一下,苏群在锦衣卫也有几年了,朕想升一升他,你看,升他做什么官合适?」 苏皇后笑容凝在嘴角,应对却无迟疑:「这些事,臣妾哪里懂得?况且哥哥身无尺寸之功,锦衣卫指挥使已是皇上偏爱,依臣妾看,他还不够格呢,怎么皇上又要升他的官?」 田惟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苏群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虽然无功,倒也无过,难得他是个稳妥人,朕又信得过他,想派他出去历练一下,你意如何?」 「臣妾都听皇上的。」 田惟彰很满意:「朕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朕记得你还有个幼弟,今年多大了?」 苏皇后回道:「您说苏翔?他今年十五了。」 「唔,也不小了。听说定的是陈希炳的女儿?什么时候成亲?」田惟彰又问。 看他都打听清楚了,显然是对苏翔有安排,苏皇后也就放心大胆的直说:「婚期还没定,曹国公要先嫁长女,瞧着最早也得明年这时候。」 田惟彰听完有些惊讶:「怎么定的不是陈希炳的长女么?」 苏皇后知道这门亲事的原委,所以略有些尴尬,道:「是次女。长女听说是定给了翰林院卢仲贤的长子。」这是上次她母亲入宫时说的,当时肃国公夫人对此还有些不屑。 「卢仲贤?他们两家是怎么结的亲?」田惟彰很奇怪。 苏皇后也并不知道其中详情,只能摇头道:「臣妾也不知晓。」 田惟彰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叹道:「看看人家,儿女都定亲成亲了,朕倒好,一个是太小,另一个倒是老大不小了,却到现在也没成亲,朕真是每每想起来都烦恼。」 所以中间那两个都不是亲生的么?苏皇后默默吐槽了一句,并没接话,牵涉到赵王,她是死也不肯再多话的。 李学敏出事以后,田惟彰当时就对她冷淡了许多,后来苏群想办法传递了消息进来,她才知道李学敏倒台,竟跟自己有关。 苏皇后没有想到,只是李学敏的单相思都能让田惟彰对她充满怀疑,进而控制她在内宫的权力和苏家在朝堂的势力。果然,帝王就是帝王,多疑是天性。她想通之后,倒也没有难过,反正她本来也没有真的把田惟彰当做丈夫看待,还不如立刻着手转变对自己不利的情势。 李学敏的事其实还好,假以时日,只要田惟彰查明白了,他就会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赵王就不同了。这次田惟彰打消了对他们两个的怀疑,不代表以后也会,而且苏皇后敏感的觉察到,赵王改变了很多。万一他因绝望而崩溃,想玉石俱焚,把当年的事爆出来怎么办? 当然后面的事也证明她一开始想多了,因为赵王很快就回了长安,还领了整顿卫所的差事。但苏皇后并没就此放心,她又开始担心赵王有了野心,会危及儿子的地位。所以她还是让苏群安排人去盯着赵王了,她一方面想搞清楚赵王变化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想时刻掌握赵王的行动。 后来消息一点一点传回来,提及最多的,除了整顿卫所,就是一位姓陆的小姑娘。 直到今天,苏皇后才终于相信,田从焘真的移情别恋了。这是他改变的原因,也是一件能让大家都放心的好事,但是她并不打算告诉田惟彰,因为她本该不知道此事,她也不该去关心赵王的私事。 上次跟赵王谈完之后,陆静淑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那天他念了一句不该这个世界有的词,陆静淑震惊无比,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却只是微笑点头,道了一声「幸会」。 她是怎么回的来着?哦,她当时傻傻的说:「你真的是……」 然后他又点了头。 好蠢!为什么自己当时就这么默认了穿越者的身份啊!自己可没背过毛爷爷的诗词!为什么要承认啊?!就算他是穿越的又怎样?会对现有的形势有改变吗?对他们俩的合作关系有帮助吗?明显没有嘛! 其实对她来说,一个不知底细,却谨慎无比、心机深重的人,远不如那个她已经了解的差不多的赵王可信赖,虽然这两个人现在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她又后悔那天没有多打探一些消息,比如他什么时候穿过来的,他为什么要对自己泄露身份。 陆静淑在家憋了几天,一直等到林太太吃下第一副药了,她也没出门,只在家里见丛莲如,听她回报林太太的状况。 其实刚吃了一副药,效果肯定是看不出的,丛莲如来了,也只是说林太太吃完药没什么不适的反应。但让人意外的是,丛莲如前脚刚走,赵王后脚就派人来约陆静淑见面。 再次见面,陆静淑总觉得怪怪的,明明已经算是熟悉的人,因为那天的一番对话,陡然又多了几分陌生,她不由自主的用审视的目光去看田从焘。 「怎么?还在震惊中回不了神?」田从焘先笑着问道。 陆静淑收回目光,回道:「是啊,您突然扔了那么一个炸弹,谁不吓一跳?」 田从焘笑出了声:「其实我本来也没想这样,只是恰好说到那里了,又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就……」 「您什么时候……来的?」 田从焘回道:「元庆元年二月。」 v第52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也没比她早几个月呀,陆静淑又问:「您是怎么知道我……的?」 「既然都知道了,就不用您您的了。」田从焘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那次我们单独在茶楼会面,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什么么?」 陆静淑回想了一下,啊!他当时问的是:「陆姑娘从何处来?」靠! 田从焘看她僵着脸,笑容又大了一些:「其实最开始我只是觉得,一个十几岁的闺阁女子,忽然有勇气出来做这些事实在有些反常,而你的很多想法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该有的,虽然你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出了你对封建制度的不以为然。」 「彼此彼此。」陆静淑不甘心的回了一句。 田从焘点点头:「是啊,在这一点上,我们算是彼此彼此。」说完这句,他走到陆静淑面前,伸出右手,道:「现在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好,我是程启。」 陆静淑不情不愿的伸出手,道:「我叫赵琰。」 两手相握,田从焘愉悦的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对彼此亮了底牌之后,陆静淑和田从焘之间倒也没什么显着的变化,除了说话更加无顾忌之外,其他一如从前。 至于那些共同的野心和梦想,目前并没有落地发芽的空间,所以也只能停留在畅想阶段。两个人都不是好高骛远之辈,在达成统一战线之后,还是该干嘛干嘛去。 田从焘赶在年前,又抄了几个卫所世袭指挥佥事的家。自他接手整顿卫所的任务以来,他所有的工作重点都是查贪腐、抓人抄家,收回所有被高阶军官侵占的屯田,而抄过之后的卫所整改工作,却一直按兵不动。 卫所制是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当初创立制度之人,是希望军队能自给自足,且保证国家军队的兵员充足,所以划定军屯,确立军户,以保障上述两点目的。 但任何一种制度施行日久,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卫所制也是一样。军户的世袭制度,本是为保障兵员,但国家一旦承平日久,世袭的卫所官自然而然开始偏重享受、想尽办法贪腐,底层的士兵没有上升空间,只能一直受上级盘剥,等到活不下去的时候,除了等死,也只有逃跑一途。 另一方面,本来应该负有监察管理之责的五军都督府却又被兵部分去了权力。太宗皇帝为了限制五军都督府的权力,防范统军将领专权,规定五军都督府对军队无调遣权,其调遣之权由皇帝直接掌管;兵部在军队中虽有任免、升调、训练之权,但不统兵。 所以到后来,举凡武职世官、流官、土官之袭替、优养、优给之类的事务,皆由所属都司卫所上报于都督府,都督府再转送兵部请选。选定后,经由都督府下达都司卫所。如此一来,都督府就变成了一个传话的机构,实权几乎没有,自然也无法有效节制各地都司卫所。 而兵部呢,又没有直接管辖各都司卫所的权力,最后的结果,显然就造成了两不管的局面。 其实田从焘对这种类似于府兵制的制度,并不太看好。首先管理难度大,容易滋生弊病;其次战斗力低,军心涣散,难以产出军事人才。世袭制限定了军士们的身份,没有上升空间,太平年代,只能苦哈哈的受上官奴役,不太平了,又被推出去当炮灰,换了他也要逃跑。 可惜他只是奉旨整顿卫所,并不是要废除卫所,所以只能在现有基础上,想一些改进措施。所以他请来了秦远。 秦远答应帮忙之后,没多久就提供了一份整改措施,这份整改建议很全面,但终归只能治标,难以治本,所以田从焘拿到之后,只说要好好看看,并没有递上去给田惟彰看。 可是在把卫所查了个底朝天之后的现在,田从焘又不得不承认,秦远的这份方案实在算得上是面面俱到、老成持重,是个不伤筋动骨,还能达到一些目的的好方案。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东都来了消息:元庆三年十一月,田惟彰下旨册封第四子田从熙为太子,并定于十二月二十日行册封礼。命各宗室藩王、两京五品以上官员皆到场观礼。 田从焘出发之前,又跟秦远碰了几面,将整改措施细细修改完善,然后就让人快马加鞭先行呈送给田惟彰御览。 这样一来,在田从焘到东都之前,田惟彰已经有足够多的时间来研究这份整改方案,等他到了之后,也能尽快将此事讨论出个结果。 田惟彰等这个整改方案已经等了很久,所以一收到就先仔细研读了一番,还把顾名俊找来,让他一同参详。 「秦尚书真是宝刀未老。」顾名俊看完之后,先赞了一声。 田惟彰一笑,问道:「爱卿觉得可行?」 顾名俊恭恭敬敬的回道:「秦尚书曾两度将兵,对地方都司卫所知之甚深,此番所提诸事都切中利害,臣甚为佩服。只是这任免、升调、训练之权回归五军都督府,恐让兵部失了节制之权……」 「爱卿与秦远可有私交?」田惟彰不置可否,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顾名俊心中一紧,面色却不变,答道:「回陛下,臣多年来一直在京为官,秦尚书却多为外官,因此臣与秦尚书并无私交。」 「是么?朕怎么记得,当初秦远被人弹劾的时候,卿曾为他说话?」 顾名俊微微躬身:「陛下明鉴,臣虽与秦尚书素无私交,但一向钦佩秦尚书的为人,也知秦尚书治军甚严,断不会做出纵兵劫掠百姓之事,况李学敏当日嫉恨秦尚书甚深,臣察觉其中必有蹊跷,这才上折为秦尚书申辩。」 田惟彰捻须颔首:「原来如此。你一说,朕也想起来了,李学敏确实常在朕面前言及秦远桀骜不驯,这么说来,倒是朕冤枉了秦远。」 「陛下言重了。」顾名俊忙道,「秦尚书极少面圣,陛下不知其为人,乃是常理。只是李学敏当时身为左相,却徇私枉法,为排除异己蒙蔽圣上,实在是罪大恶极。」 田惟彰叹了口气:「朕独坐深宫,卿等便是朕的耳目,若是卿等有意蒙蔽,朕可真就成了聋子瞎子了。」 顾名俊立刻跪倒请罪:「臣等无能,陛下恕罪。」 「好了,这也不怪你,是朕看错了人。」田惟彰摆摆手,「你先去吧。」 v第53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顾名俊起身再施一礼,在内侍引领下退出了大殿。 其后田惟彰又分别找了兵部两位尚书和在东都的几位大都督来研究整改方案,各人因身处的位置不同,提出的意见也各有侧重。田惟彰只听不评价,等臣子们说完,就让他们告退。弄的一众人等莫名其妙,不知道陛下心里到底什么打算,都有些惴惴不安。 待田惟彰收集了各方意见后,田从焘和秦远也到了东都。田惟彰第一时间先见了田从焘。父子二人见面,寒暄过后,田惟彰直接就提起了整改方案。 「这里面哪些是你自己想的?哪些是秦远出的主意?」 田从焘答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除‘各地都司卫所任免、升调、训练之权回归五军都督府’之外,其余皆为秦尚书所拟。」 田惟彰瞪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朕就知道,以秦远如今谨慎的个性,应不会这么大胆提出此议。」 田从焘低头微笑:「儿臣是觉得,没有这一条,前面都是治标不治本,所以才斗胆加上。」 田惟彰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站起来比他还高一点的儿子,颇为感慨:「我儿长大了。」一面说一面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想到这一点,很好。」 「谢父皇夸奖。」 田惟彰抬脚往外走:「陪朕出去走走。」 田从焘忙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斗篷先帮田惟彰围上,然后才让内侍服侍自己穿斗篷,落后一步跟着他出了大殿。 「你跟秦远一道来的?」 田从焘应道:「是。秦尚书旧疾犯了,儿臣正好带着大夫同行,为了方便照顾,就与秦尚书一路同行了。」 田惟彰听了回头看了儿子一眼,问:「你今冬身子还好?」 「谢父皇关心,儿臣一切都好。带着大夫,也只是以防万一。」 田惟彰点点头:「你知道保重自个就好。朕年纪大了,别的都在其次,只盼着你兄弟几个事事顺心。」说完停下脚步,问田从焘,「你的婚事,到底是什么章程?这可又过了一年了。」 田从焘决定说实话:「儿臣不孝,让父皇操心了。儿臣有句话,说了还请父皇不要笑儿臣,到了这个年纪,儿臣反而更想娶一个知心知意的妻子……」 田惟彰听到这立刻笑了起来:「还是这个脾气,都是朕从小给你惯坏了。」 田从焘有些讶异,这次见面,田惟彰似乎变了许多,对他竟然多了许多纵容和真心关爱,难道是因为册封了太子,所以想从亲情上补偿自己? 「你既然这么说,可是已有了人选了?」田惟彰又问。 田从焘沉默,田惟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还不好意思跟朕说?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母妃早跟朕透了风了!」 ……林贵妃透了什么风?田从焘惊讶的看向田惟彰,解释道:「娘娘心急,如今看谁都是儿媳妇人选,父皇别当真。」 「哦?这么说,你对大理寺少卿陆文义的女儿,并没有爱慕之情?」田惟彰笑问道。 田从焘只得承认:「儿臣确实倾慕陆姑娘,只是……」 田惟彰问:「只是什么?难得你喜欢,朕也就不挑剔了,这次陆文义正好也要来京,朕给他升一升官职,再给你赐婚,你面上也好看些。」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只是,此事儿臣还未曾问过陆姑娘……」 田惟彰挑眉:「难道她还会不乐意不成?」 田从焘恳求道:「求父皇再容儿臣一段时日,婚姻之事,若非你情我愿,总是不美。」 「呵,你们这些年轻人,朕真是弄不懂了!」田惟彰摆摆手,转头又往前走,「算了,随你,都随你。」 他果然对自己宽容了许多!田从焘满心疑虑,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走。 父子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田惟彰忽然又站住了,问:「左相之位空置已久,依你看,秦远可能胜任?」 在一大波官员赶去东都观礼之后,长安城安生了不少。 陆文义作为正四品官,也有幸前往东都,于是整个陆家都欢欣鼓舞,好像陆文义也有望升官似的。陆老太太还不甘寂寞的请了一些亲眷来家里宴饮,陆静淑无奈,配合的露了两次脸,就仍旧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林太太在丛莲如的治疗下,头痛已经减轻许多,精神头也比以前好了,她对丛莲如很赞赏,又听丛莲如讲了一些她们惠民堂收留的女子的故事,终于肯和陆静淑谈女学的事。 陆静淑对操办女学的想法是,先不要大张旗鼓,只在城南先租个宅院作为学校,首批收留的学生也不要过多,只将她们目前知道的需要帮助的女子接过来安置,再配备教师上岗。先教出一批来看看效果再说。 她自己这里,能出任教师的有丛莲如和李妈妈,丛莲如平时比较忙,只能教医理药理,李妈妈可以教算术打算盘,至于教认字的人选,陆静淑就求到林太太头上了。 v第54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林太太觉得很新鲜,她对陆静淑也有了几分信任,就先给了她二百两银子,又将自己身边两个年轻媳妇派给陆静淑,说是都能写会算,还能帮着她管理诸事。 陆静淑拿这二百两租了一个两进的院子,租期三年,还剩下一点银子,都花在粉刷整修上了。这院子不小,前面一排倒座有五间,后面还有十余间屋子,课堂加上宿舍,也都够了。 整修好了之后,陆静淑自掏腰包,又购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和简单的家具,然后先让李妈妈带着林太太给的两个媳妇子住了进去。看门的人,陆静淑是从自家选的方氏的陪房,厨房做饭的厨娘,则是用了丛莲如的舅母,这是丛莲如推荐的。 至于「招生」工作,现在正值冬天,无家可归、托庇于寺庙庵堂的女子也多,陆静淑让王妈妈和李眉儿在乡下仔细甄别,最后收留了十六个孤苦无依的女子。 这些女子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不等,有的是无子被休、娘家不收的妇人,有的是从河南逃难过来的父母亲人俱亡的小姑娘,也有夫死无子被赶出宗族的寡妇。 陆静淑让李妈妈安排她们四人一间先住下,等收拾好了换上统一的衣服之后,才叫丛莲如过去给她们检查了一下身体,有病的治病。 这些人住进来之后,陆静淑让李眉儿先去摸了个底,得知所有人都不识字,有两个二十多岁的会简单算术,剩下的技能基本就是洗衣做饭和针线活。 陆静淑根据情况排了课程表,既然大家程度一样,那就都从识字开始吧,识字和算术不冲突,这两门课可以一起来,至于其他的慢慢再加就是了。 第一堂课开始之前,陆静淑亲自去了一趟,跟这些遭受苦难的女子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各位大婶、姐姐妹妹心里兴许都有疑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大家接过来,然后教大家读书认字。但是大家应该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再也不要过以前的日子,对不对?」 女子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接口:「对!小姐你不用说了,不管你把俺们接来是想干啥,只要有饭吃有衣裳穿有地方住,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其余人纷纷附和,有个年纪小的怯怯插话:「只要,只要不把我们卖到那种地方去……」 「你这孩子说啥呢!」最先开口的女子斥了她一句,「小姐一看就是善心人,哪会做这等事?」 陆静淑心内暗叹,开口问道:「大婶怎么称呼?」 那女子忙回道:「俺娘家姓黄,在家时有个小名叫燕儿,夫家么,他们既然赶俺走了,俺也不稀罕他们的姓!」 「黄大婶说得好。」陆静淑赞了一声,又问那个怯怯的小姑娘,「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那小姑娘低声回道:「我叫李英,今年十六。」 「那我要叫你一声姐姐了。你别怕,我不会卖你们的。你们到我这里来,都是自由的,愿意留就留,有了去处,也可以随时走,我不拦着。我只是想帮帮大伙,你们这些人的故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在这个世道,若是容貌不出众,再没有一二手艺,连卖/身为奴都没人愿意要,我没说错吧?」 陆静淑扫视了一圈,见这些人都露出凄惶之色,就叹了一声,道:「我跟大家说句实话,你们能有这个容身之所,实是一位太太发了宏愿,要为自己和子孙积下福报,所以才让我出面来做些好事。我想着简单的施舍,只能救一时之急,却非长久之计,就租下了这个院子,想收留各位,顺便再教给各位一些谋生的手艺,让各位以后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再也不用靠别人。」 黄燕儿立刻念了一声佛:「太太慈悲,小姐慈悲。」 「今儿第一堂课,就是认字,我知道这对年纪大些的婶婶们有些困难,但是为着以后好,还是用心学一学。第二堂课是算术,也是极有用处的。至于其他针线活计,各位有擅长的,也可以互相学习,大伙都是没什么亲人的,到了这里,以后就都是彼此的亲人,我希望大伙都能彼此照应。」 黄燕儿第一个出声答应,随后众女子也都应了,陆静淑这才介绍李妈妈和那两个媳妇子,让众女子以后要听这三位的话,然后就让开始上课,她自己还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林太太给的两个媳妇子都是在林府调/教过奴仆的,所以教起认字来,也有些自己的方法。陆静淑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就起身出去,让李妈妈找人去做个架子,在架子上挂上一块平整的木板。在上课之前,先让教书的写好今天要认的字,然后用夹子夹住写好字的纸张,挂起来给大伙看,算是个简易的黑板。 正式开始上课之后,林太太也打发了身边的亲信婆子过来看了看,还带了几匹细布,说给这些人做衣裳穿。陆静淑听说之后,就让把布交给这些女子,让她们自己商量着做,李妈妈只须冷眼旁观就是。 过了几日,李妈妈回报说衣裳都做好了,不止无人藏私,那些女子还给她和两个媳妇子都做了一身,连丛莲如的舅母都有。 「那就好,妈妈留心看着,若有心术不正的,早早送出去为好。」陆静淑说完又给了李妈妈五十两银子,「这是林太太给的,你们用的时候记好帐,缺了什么及时去买。这几天下雪了,炭还够用么?」 李妈妈回道:「姑娘放心,够用。黄燕儿几个年纪大的都很明白事理,不上课的时候,就把大伙叫在一起做活,人多了,只烧炕就行,炭盆都不用点了。节省着呢!」 陆静淑道:「那就好,只是也别光顾着节省,万一冻病了也不好。」将自己能想起来的都嘱咐了一遍,才放李妈妈回去。 她这一摊事忙完,时间也到了腊月二十。东都里太子册封大典顺利举行,所有观礼之人都参加了随后的宫宴。这一天田惟彰格外高兴,不但臣子的敬酒来者不拒,还特意让太子出去敬了一圈酒,给足了大臣们脸面。 「大哥,弟弟敬你一杯。」太子敬完酒回来,一眼看见赵王独自坐在席上,身边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冷清,就亲自提着酒壶走到他身边,给他倒了一杯酒。 田从焘忙站起身,道:「有劳太子。」 太子年纪虽小,生的却很俊美,此刻脸上红扑扑的,笑容显得格外真诚:「自家兄弟,大哥怎么如此客气?来,弟弟先干为敬。」说着就把杯中酒喝干了。 田从焘陪着饮了一杯,又道:「太子今晚喝得不少,也去歇歇吧。」 太子笑道:「谢大哥关怀,我先去看看父皇。」 田从焘点头,目送太子走到御座旁边,看他跟田惟彰说话,田惟彰还笑着看了自己这边一眼。他微微躬身,坐回了原位。 「殿下,皇上请您过去。」田从焘刚坐下不久,田惟彰身边的内侍就小跑着过来叫他。 v第55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田从焘诧异的向上看了一眼,见太子已经去给秦远倒酒,心中有数,就起身走到田惟彰身边,「父皇,您叫儿臣?」 田惟彰微闭着眼,似乎有些醉意,他伸出一只手,道:「嗯,焘儿啊,父皇喝醉了,你送父皇回去歇着吧。」 田从焘忙扶住他的手,跟内侍一起搀着田惟彰起身退席,送他回了大业殿。进到大殿以后,田从焘又跟内侍一同服侍田惟彰宽衣躺下,他看着田惟彰似乎睡着了,就想悄悄退出去,不料他刚走了没几步,田惟彰忽然出声。 「焘儿。」 田从焘站住脚,应道:「儿臣在。」 田惟彰侧头望了他一眼,道:「你四弟还小,你以后要好好辅佐他。」 「儿臣遵命。」 田惟彰长叹一声:「你是个好孩子,朕知道,朕也很放心。朕百年之后,若是苏家有异动……」 田从焘急忙道:「父皇正当壮年……」 「朕不过是想先嘱咐你罢了,你听着就是。」田惟彰抢回了话头,「皇后虽是一心为了朕和太子,却终归是出嫁女,管不了父兄的事,来日若苏家敢有异心,你务必要辅助太子剿灭苏家,勿让太子为外戚左右,记住了吗?」 田从焘撩袍跪下,道:「儿臣遵旨。」 「朕老了。」田惟彰停了一会儿,又长叹一声,「就算再想为你们打算,还能打算到哪里呢?以后终究还是得靠你们兄弟互相扶持,太子生性纯良,朕不担心你们兄弟不睦,只担心他受人蒙蔽,焘儿,你一定要好好辅佐你四弟。」 田从焘再次应道:「儿臣遵命。」 「早点成家,给朕生个孙子,也让朕和你母妃放心。」 田从焘此刻忽然觉得很好笑,他把自己单独叫出来,殷殷嘱咐许久,让自己好好辅佐他最爱的小儿子,最后再加上这一句,是想要自己明白,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辅佐太子并为皇室添丁进口么? 「儿臣记住了。」田从焘恭恭敬敬的又应一声。 田惟彰似乎终于满意,挥挥手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朕困了。」 田从焘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起身悄悄退出大殿后,就出宫回了驿馆。 也许是这天田惟彰太过高兴,喝多了酒,所以不慎感了风寒,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头晕脑胀、身上发冷,早朝虽勉强撑着去了,到下午还是不得不召了太医来请脉。 田从焘早朝就发现田惟彰脸色不好看,到傍晚听说消息以后,忙和齐王一起入宫探视,不过他们到了以后,却并没见到田惟彰。 「父皇刚刚吃了药睡下,两位兄长不如先回去吧,等明日再来探望父皇。」太子彬彬有礼的接待了两位王兄。 齐王一脸忧心的问:「父皇龙体要不要紧?要不,臣与皇兄去殿外给父皇磕个头再走?」 太子微笑安抚:「二皇兄莫要担忧,太医说了,父皇只是偶感风寒,吃了药,多休息休息就好。至于说磕头么,愚弟浅见,孝心也不在这上头,不如等明日父皇醒来,你再面见就是。」 「多谢太子。」田从焘看齐王还在犹豫,干脆开口接话,「那臣等就先告退回去,父皇这里就劳烦太子多照看了。」 太子伸手扶住田从焘的胳膊,道:「应该的。大哥放心,父皇一醒过来,我就告诉他你们来过。」 这位年幼的太子看起来可不像田惟彰描述的那么纯良,田从焘不再多说,微笑拱手道:「臣等告退。」 齐王见他干脆利落的告辞,也无法多说,只能跟着他告退出来,到驿馆的时候,还感叹了一句:「太子看来很尊重大哥……」 田从焘转头等他下文,齐王却在看见他的眼神后,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自嘲道:「弟弟以后还得靠您多照应。」 「自己兄弟,说这些做什么?」田从焘淡淡回了一句,「回去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进宫去探望父皇。」说完转身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秀平天下》卷一 作者:乐青 02、《闺秀平天下》卷二 作者:乐青 03、《闺秀平天下》卷三 作者:乐青 04、《闺秀平天下》卷四 作者:乐青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