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小蛮十岁的时候,亲娘死了。 她胡搅蛮缠了三年多,临死的时候还含恨带怨,扯着小蛮细瘦的手腕,说:「你爹和那个贱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他们!小蛮,你就记着你爹是个畜牲!」 她娘死不瞑目,带着狰狞的表情被埋进土里。 那天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有经验的老人说这种天气最容易发生屍变,於是小蛮的爹便又掏了十两白银,皱着眉让人用铜链子把棺材锁了一道又一道,塞进坑里。 没几天,很久很久没回家的爹就带着二娘回来了,二娘并不是娘嘴里的狐媚子,相反,她来的时候穿着白色衫子,鼻子旁一颗殷红的美人痣,笑起来甜甜的。 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捂着肚子,又忌惮又试探地看着小蛮。 爹淡淡说道:「小蛮,过来见过你二娘,你娘死了,以後二娘就是你亲娘,要孝敬她,知道吗?」他说得那样轻松,好像吩咐晚上吃南瓜而不是吃黄瓜那样。 南瓜和黄瓜可以随便换,亲娘可以随便换吗? 可以,小蛮对自己说。 然後她笑嘻嘻地走过去,像个被雨淋湿的小鸽子,轻轻依偎进二娘的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娘,你好漂亮。」 那一声娘,叫得二娘心尖上的肉都在颤,赶紧弯腰抱住她,慈爱万分。 爹也想不到这样顺利,忍不住展开笑颜,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你娘薄命,小蛮不要怪爹爹。」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过去,细声说道:「娘很凶,也不如这个娘漂亮,小蛮喜欢这个娘,爹爹,你以後也不会走了吧?小蛮也很喜欢爹。」 童言无忌,果然让两个大人笑出了声。 这样,不是很轻松吗?小蛮垂下眼睫,紧紧抱着二娘,似是舍不得放手。 做人为什麽要棱角分明?那样太累了,讨好别人是多麽容易的事情,随便说着貌似真诚的恭维话,大家既开心又幸福。 小蛮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把窗台都打湿了一大片。 每到下雨天,她都会梦见六年前的往事,娘临死时暴突的双眼,二娘鼻子旁温柔的美人痣,爹爹嘴角惬意的笑容……历历分明,像刻在脑子里,居然忘不了。 她懒洋洋地起身关窗户,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蹬蹬」的脚步声冲过来,紧跟着一个小肉球撞在她背上,孩童软绵绵的声音叫她:「小蛮姊姊,快让我躲一下!娘真讨厌,逼着我吃鱼。」 这个俊秀的小男孩就是二娘的儿子大米了,很奇怪,这小子不黏他娘,最黏的反而是小蛮。 二娘端着饭碗上楼,一面骂:「大米!快点把饭吃完,不吃完今天就不许去武馆!」 大米吓得躲在小蛮後面,揪着她的衣服不放手。 小蛮笑嘻嘻地把饭碗接过来,柔声道:「娘,我来喂弟弟,你别操心啦,前两天还受风寒呢,快去休息,别再冻坏了身子。」 二娘叹道:「我没什麽,小蛮,你可别太宠他。」又对大米道:「你这死小子,成天就会黏着你姊姊。」 大米撅嘴道:「我不爱吃鱼,好多刺。」 小蛮用杓子舀了一杓鱼肉,小心将刺全部剔去,再裹了一些饭,送到他嘴里,轻道:「来,把刺剔掉了……怎麽样?好吃吗?」 大米乖乖点头,他对小蛮反正是百依百顺的,大概她喂他吃石头,他也觉得比他娘喂的佳肴好吃。 好不容易把这位小祖宗喂饱,小蛮端着饭碗下去洗。 二娘在後面望着阴沉沉的天,说道:「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今儿就别带大米去武馆了吧,小心路上崴了脚,那孩子成日只管淘气,你别总顺着他。」 小蛮笑道:「没事啦,娘放心,我自己也想去武馆呢,前些日子答应给武馆师父结的络子也打好了,得给他们送过去。」 二娘「哎」了一声,还想再说什麽,忽听外面有客人来了,她赶紧擦手出去招待,一面道:「晚上记得回来吃饭啊,别迟了,今天有你最喜欢的鳗鱼。」 小蛮他爹原本是个酸儒,可惜屡试不中,无奈之下只得弃文从商,开了一家小饭馆,这边陲之地时常有远行客,因此生意居然不赖,生计上再也不用发愁,温饱是绰绰有余的。 小蛮拿了伞,提着一个小包裹,正要出门,回头见大米趴在门帘子那儿偷偷朝饭馆正厅看。 她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小声道:「有你这样偷看客人的道理吗?」 大米冲她摆了摆手,低声道:「姊姊来看,这几天来的客人打扮都好奇怪。」 小蛮好奇地隔着门帘缝隙看过去,只见正厅那里坐着几人,果然打扮古怪,衣着光鲜,但风尘仆仆,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顶湿淋淋的乌帽,低垂着头,帽子遮去了大半的脸,也不像其他客人那样恣意交谈,他们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蛮的眼珠滴溜溜地在他们身上转圈,最後看到他们腰间佩戴的武器,便道:「可能这就是他们说的江湖侠客吧,真是古怪得很。」 大米见她感兴趣,便急着卖弄,抢着说道:「不只他们啦,前几天就有好多带刀枪的人来咱们店里,把娘吓个半死。」 小蛮放下门帘子,转身就走,「你还去不去武馆?不去的话,我可一个人去了哦。」大米赶紧追上来抓住她的袖子,两人一起出了门。 大雨不但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眼看就成了暴雨。 小蛮拉着大米躲在伞下,却没什麽用,风刮着雨水,把他俩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她不由暗悔应当带蓑衣、斗笠出来,油纸伞在暴风雨的天气里,不仅没用,反而是个累赘。 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她抬头一看,却见白茫茫的雨帘後,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横冲直撞地朝他们冲过来。她下意识地飞快闪身到一旁,谁知那马还没跑到眼前,上面的人却狠狠摔了下来,在地上跌个狗吃屎,半天都爬不起来。 骏马长嘶一声,停在了路边。 大米见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有些害怕,「姊……他不会死了吧?」 小蛮「嗯」了一声,随口道:「死就死了吧,和咱们也没关系,别管他。」 大米瞠目结舌,大概是想不到平时温柔可亲的姊姊居然会说这种话,他看看黑衣人,想过去看,又怕他死了,犹豫之下,见小蛮走了老远,他赶紧追上去,抓住她湿淋淋的衣角不松手。 两人走过那黑衣人身边,忽见他动了一下,像诈屍一样,上半身猛颤,吓得大米尖叫一声,猴子一样钻进小蛮的怀里。 「救……救救我……」那人浑身都是血,颤巍巍地说着。 小蛮装作没听见,抓着大米飞快朝前走。 大米却赖着不肯走,急道:「姊,他没死呢,你……你以前不是说要乐於助人吗?」 小蛮有些光火,她糊弄人的话也能相信? 那黑衣人缓了一口气上来,轻道:「姑娘……请帮我……一个忙。」 无奈之下,她只得柔声道:「这位大哥,你流了许多血,我替你去叫个大夫吧?」 那人喘了几声,才道:「不……不用,姑娘替我传个话,他日,若有个……身配三把长剑的年轻男子来这里,你替我问问他……是不是叫泽秀,若是他……你……你替我带个话给他……」 小蛮见他缠缠杂杂说了半天,还没说到重点上,不由心生不耐烦,随口道:「梧桐镇每天来那麽多人,我怎能分得清,难道要我一个个去问吗?」 那人低声道:「不会……认错,只有他……会配三把剑……」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带血的金子,死死捏着。 第二章 小蛮一看金子,眼睛顿时亮了,急忙道:「大哥你只管说吧,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那人正要说话,见小蛮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满脸的鬼灵精怪,突生警觉,只捏着金子不放,沉声道:「姑娘若没有诚意……还请……离去,不敢劳烦。」 她眼珠子又转了两下,才笑道:「带话的事嘛,大哥也别急,我先去镇上帮你找个大夫吧,只是我身上没钱,抓不起药。」说来说去,目光就是不离开那块金子。 那人冷笑一声,将金子塞回去,挣扎两下,从泥泞中爬起,似是打算上马离去。 看样子她太急,把人给吓走了,可惜了一块大好金子,还没摸一摸就又飞走了,小蛮可惜地看着他的背影,拉着大米的手,转身就走。 那人突然在後面问道:「姑娘今年贵庚?」 小蛮一愣,笑道:「为什麽要告诉你?」 话音刚落,只觉那人闪电般冲过来,抬手在她胸前就拍了一掌! 她吓得僵住,不会吧,不就是多看了金子两眼嘛,至於杀人灭口? 那人拍完,飞身上马,驰骋而去,一面道:「小小年纪,恁多心眼,这一掌给你个教训!」 小蛮和大米两人傻在那里,被大雨淋了个透。 好久之後,小蛮才想起被拍的地方摸了摸,那里有些发麻,解开衣襟一看,不红不肿,完好无损,她一时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要大骂那人是疯子。 「姊……没事吧?」大米看上去快哭了。 小蛮摇了摇头,低头一看,却见那人方才躺着的地方凝了一滩血,血泊中静静躺着一只玉白色的玲珑小角。 她眼睛又是一亮,赶紧捡起来,用雨水洗乾净了,放在手里把玩,那玩意有拇指大小,表面光滑,形状弯曲如钩,甚是玲珑精致,用指甲叩叩,有点像玉,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跑了金子,来了玉石,哈哈,赚了! 她把那根小角朝怀里一揣,拉起大米的手笑道:「走吧,耽误了些时候,可别叫钱师父等急了。」 大米嗅了嗅鼻子,怯生生答应一声,过了一会才问:「姊,刚才那人……是不是坏蛋?他打了你。」 「是呀,他是个大坏蛋,咱们不理他。」她心不在焉地答着,满脑子都想着那小角能卖多少钱的事情,开心得很。 梧桐镇位於边陲之地,与关外风沙环肆的气候不同,这个小镇子四面都是山,是难得的绿洲一样的宝地,镇上的人自给自足,日子过得也算不赖。 镇上还有个武馆,是一个叫钱自来的老头儿开的,此人好色贪财,却偏偏有一身好本事,放话出来,每年二两银子,或者同等价值的粮食和别的东西,他就可以教导镇上的孩子学习防身的功夫。虽说镇子生活安宁,但让孩子学点拳脚功夫,强身健体倒也是好的,所以武馆生意倒也不赖。 小蛮和大米来到武馆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阵呼喝之声,想来是弟子们正在练功。 大米一溜烟跑了进去,直接大叫一声:「铲子大哥!」 小蛮探头进去看,就见一个年轻男子裸着上身站在角落里擦汗,大米依恋地抱着他的大腿,用一种看英雄的眼神,艳慕地看着他。 铲子笑吟吟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忽然左右看看,问道:「你姊姊呢?」 大米人小鬼大,贼忒兮兮地笑道:「铲子大哥每次第一句话都是问我姊姊,你喜欢她吧?」 铲子顿时涨红了脸,脸上众多油汪汪的疙瘩也跟着红起来。 铲子本名并不叫铲子,因为他娘生他前夜,梦到一把铁铲,於是他就有了个铲子的小名,今年十八岁的铲子,喜欢小蛮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只有他一个人还以为旁人都不知道,可怜兮兮地守着那点小心思。 小蛮咳了一声,娉娉婷婷地走过来,铲子的脸更红了,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小蛮,你……你来了。」 小蛮露出一个标准的甜美笑容,柔声道:「铲子大哥,家弟调皮得很,打扰你练功,真是过意不去。」 「哪……哪……哪里,没……没有的事,我……我可喜……喜欢大米了。」他哈哈傻笑,抬起蒲扇大的手,在大米脑袋上重重揉着,疼得他一个劲皱脸。 铲子大哥一见到姊姊就像变了个人,平时的沉稳憨厚全没了,像个傻子似的,难怪姊姊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大米撇了撇嘴角,回头见隔壁有男孩子在练石锁,忍不住跑过去抱起最小的一个石锁,可惜人小力微,抱了一下就掉在了地上,「咯当」一声巨响。 後院那里传来一阵咳嗽声,紧跟着一个粗哑的声音叫道:「哪家的小鬼又跑来碍事?弄坏了什麽,就让你爹娘来赔!」说着,一个须发银白的老者从後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根半旧烟斗,青烟嫋嫋。 大米才不怕他,回头躲在小蛮身後,叫了一声:「钱师父,我和姊姊来给你送络子啦!」 钱自来的脸色果然由阴转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藏在银色的眉毛後面,屁颠颠地走过来,搓手道:「哎呀哎呀,原来是小蛮!下雨天的,还麻烦你跑这麽远,我让铲子去你家里拿也一样嘛,看看……唉,身上都湿了。」 他的眼睛贼溜溜地在小蛮身上打转,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上却笑道:「也没什麽麻烦的,铲子大哥还要练功,怎麽好意思让他跑腿,我正好没事做,大米也喜欢来看各位大哥练功。」说罢打开湿漉漉的小包裹,里面是各色络子,「钱师父,这是你要的五彩络子和红黑络子,你看看,合意吗?」 钱自来笑得合不拢嘴,「满意满意!小蛮天生一双巧手,钱师父当然相信你的手艺,来,进去坐,这里都是臭小子,可别熏坏了你姊弟俩。」 大米转着眼珠子,突然说道:「不要啦,我想留在这里看哥哥们练功,钱师父,明年我也来这里和你学功夫,好不好?」 「好好!你要是能吃苦,钱师父自然欢迎,那小蛮,你弟弟留这儿玩,我们进去坐一会吧,钱师父泡新茶给你喝。」 坐你个大头鬼!小蛮很想把伞戳到他色眯眯的脸上,勉强笑道:「不用了,我怎麽好意思打扰钱师父清修,家弟留在外面我也不放心,我陪着他,绝不让他在这里添乱,您放心。」 钱自来只能可惜地咂着嘴,又回後院了。 「姊,这钱师父真好色啊。」大米神秘兮兮地说着。 小蛮眉头一皱,道:「你从哪里学的这种混帐话?」 大米撅嘴道:「爹娘在背後说的嘛,说他看到年轻女孩子就见色起意,虽然身怀绝技,人品却不怎麽的……」 哼哼,小蛮没说话,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老头而已,她要应付还不是轻轻松松。 「小……小蛮。」铲子又在那发出无意识的傻笑,大米对他做了个鬼脸,自己跑旁边玩了。 小蛮在心里叹一口气,回头笑颜如花,温柔地说道:「铲子大哥,最近练功很辛苦吧?很久没见你去我家吃饭了,我爹昨天还念叨着呢,今晚有空吗?去我家吃饭吧。」 铲子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旁边早有其他看热闹的师兄弟笑道:「他去,当然要去!小蛮啊,你不来的时候,铲子练功都没精打采,被师父不知道骂了多少回,晚上睡觉说梦话都是在叫小蛮、小蛮。」 铲子不等他们说完,脸早已成了一块红布,还是破破烂烂的那种。 「你们……别……别乱说!」他粗鲁地吼着,回头急解释:「小……小蛮,别听他们瞎起哄!」 小蛮柔声道:「铲子大哥,你放心,我不会生气,咱们是好朋友嘛,永远是好朋友。」 第三章 永远是好朋友,永远是好朋友,永远是好朋友…… 铲子觉得自己被这句话打入了无间地狱,不得翻身,这种拒绝方式也太俗套了吧,他在心中悲愤地大吼。 「晚上去不去我家吃饭呀?」佳人薄嗔轻笑,瞬间就化解了他的郁闷,神魂又不知飞到了什麽地方。 「去……当然去,走,咱们马上就走!」他掉头就走,结果一头撞上墙,「砰」的一声,掉下老大一块油灰,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 「没事吧?」小蛮有点怜悯地看着他捂着鼻子,痛得脸色发青的样子。 「我……我没事。」铲子喃喃说着,一把抹乾鼻血,为了女人流血的男人,就是英雄! 「小蛮,我为你流血了……小蛮你知道吗?男人只会为心爱的女人流血流泪,下次,我还会为你流泪的……」他感性地回头,却见佳人早就走到别的地方找大米了。 他现在就想流泪,铲子吸了吸鼻子,越发觉得自己是傻蛋。 结果他还是屁颠颠地跟着小蛮他们,去她家吃晚饭了。 钱师父长吁短叹地把小蛮送到门口,恨不得拉着她柔软的小手,老泪纵横,求她多来几次。 正絮絮叨叨着,忽听街上传来一阵驼铃之声,叮叮当当,甚是清脆好听。 钱自来眼神微微一变,探头出去望,却见街拐角那里走过一个骆驼队,十几头高大的骆驼横贯而过,每头骆驼背上都坐着一人,统一穿着象牙白的袍子,头上扣着玄色纱帽,将大半个脸都遮去。 小蛮「啊」了一声,说道:「这不是下午来咱们饭馆的客人嘛,原来这麽气派,好多骆驼。」 他们住在边陲之地,关外骆驼众多,早就看习惯了,故而并没人大惊小怪。 钱自来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什麽?你家客人?哦哦,嗯,都是些江湖人物罢了,这麽嚣张,告诉你爹娘,别得罪他们。」 大米奇道:「钱师父,你认识他们?」 钱自来没回答,静静看着骆驼队走远了,才道:「回去吧,天色晚了,别在外面乱跑,记得我的话。」他破天荒第一次没吃小蛮的豆腐,转身进去关上了门。 大米又撅起嘴巴,「钱师父怎麽不理我?认识江湖侠客有什麽了不起的。」 铲子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可不是这个意思,大米,你别误会他。这些人看上去气势非凡,一定是什麽江湖大派的人物,能不得罪就最好别得罪,师父也是为你们好。」 江湖大派吗?小蛮望着渐渐消失在街头的骆驼队,突然想起先前那个浑身是血的疯子,他还打了自己一掌,想来那人也是江湖里的了,江湖……江湖,到底是个什麽东西? 她摸了摸衣服里的那个玲珑小角,一面思索着到底怎麽把这玩意脱手卖出去,一面应付着铲子的傻话,慢慢走回家。 之後几天都过得十分平静,什麽江湖大派、雨幕中的黑衣人,都被小蛮丢在了脑後。 这天爹又采货归来,二娘和大米围着他转,一个絮絮叨叨嘘寒问暖,一个蹦蹦跳跳管他要吃的。 小蛮站在屋里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少女,突然嘴角朝两旁一勾,露出一个标准的甜美笑容……不对,好像还不够热情,再来!她用手推了推嘴角,露出六颗洁白整齐的牙,很好,就是这样! 她带着这个甜美天真的笑容,慢慢下楼,对那笑呵呵的中年男子柔声道:「爹,您可总算回来了,我们一直都挂念着呢,路上奔波,一定很累吧?」 老爹拍着她的肩膀,笑道:「我这个女儿,怪不得大家都说她好,方圆百里,哪家的姑娘也没她懂事。」二娘连连称是,大米也骄傲地一个劲点头。 他指着桌上堆着的东西,道:「来,乖小蛮,爹给你带了江南时下最新的布料,你看喜欢不。」 她过去一打量,果然是上好的绸缎,用手摸上去,细腻的感觉和粗糙麻布完全不同,布料大多是娇嫩的颜色,小女孩儿才能用的。 小蛮回头看到二娘眼里的艳慕,便和和气气地说道:「爹,我看这翠绿呀,最衬娘的肤色了,还有这桃红,她皮肤白,穿着才亮。」说着将那布料放在二娘面前比划,又道:「娘每天在家里忙,好几年都没新衣啦,她若打扮打扮,咱们出去,人家可不都说我和她是姊妹?」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二娘在她脑袋上一揉,笑嗔:「这死丫头,这麽嫩的颜色,娘怎麽穿出去!」 「哎,怎麽不能穿了?」小蛮勾住她的胳膊,笑得甜丝丝,「娘你是没打扮,打扮一下,保准好看!」 这话说得二娘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其实她已经老了,才六年而已,那个鼻子旁带着美人痣的温柔少妇就被岁月蹉跎成了壮实的妇女,适合她的颜色只有灰扑扑,做一只灰蛾子。 但,为什麽要说实话呢?讨好的语言说起来那麽容易,同样要耗费心力去恨,去说狠话,为什麽不把心思放在讨好人身上呢?人们都爱听好听的,并且主观地认定好听话就是真话。 她也爱说好听话,这简直就像天生赐给她的一种可怕潜能,她知道怎麽去讨好别人,就像知道怎麽喝水一样,甚至不用费脑筋去想。 有时候在说着一些口是心非的话语时,她会想到自己的亲娘,然後她会感到一阵可惜,她若是知道怎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概也不会死的那麽凄凉了。 那天晚上又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击在窗户上,砰砰响。 小蛮又开始作梦,十年前只有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她爹不要她娘,说她脑子有问题,於是一出门就是三年多。不可否认,她娘脑子确实有点问题,好像做什麽都满怀着愤懑,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常常歇斯底里,不是骂就是打,闹完之後又会哭得像个小孩儿。 那会真是穷啊,家徒四壁,一到晚上黑漆漆、阴冷冷,她娘照例躺在床上哭骂,她就蹲在床下听着发呆,听着她声音细下去了,喘气粗了上来,然後她的手像钩子一样抓住她。 「小蛮,你要记着,你爹是个畜牲!」 她默默点头,这种时候,点头也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其实一直到她长到十四、五岁,才知道她亲娘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上香的时候被匪徒掳走,大概是打算敲诈勒索一番,结果家里人根本不屑一顾,於是她就被丢在了梧桐镇,被她爹救了起来。 戏曲里不是总有英雄救美人的套路吗?为什麽放到她家人身上就完全走了味?英雄是个狗熊,美人是个疯子,总之她亲娘嫁过来心不甘、情不愿,千金小姐的脾气总也改不掉。 再美的女人,脑子有问题的话,时间久了男人也会厌烦,所以她爹出去找了二娘,千金小姐的尊严被二娘的存在刺得千疮百孔,她娘变得更加有问题了。 恍惚梦境中,小蛮只觉得自己蹲在床下,冷冷看着床上苟延残喘的女人,她亲娘以前应当是个大美人,又娇又甜,可惜现在和骷髅架子也差不了多少。 小蛮的手腕被五根手指死死箍着,疼得很,但她懒得叫唤。 床上那女人哼哼唧唧半天,突然跳了起来,一拳一拳砸在她心口,厉声叫骂。 小蛮被锤得心口发麻,剧痛无比,骇得转身想逃,可手腕被她捉住,一丝一毫也挣扎不得,惊惶之下,低头朝那手指上咬去,牙齿「咯噔」一声…… 她满身冷汗地醒过来,原来也不过是个梦,小蛮只觉心口那块真的在发麻,火辣辣的疼,好像被人用力锤过、碾过,她只当是她娘的冤魂过来找她哭诉,吓得赶紧点了烛火,跑到铜镜前解开衣襟。 第四章 胸口皮肤上很诡异地现出一块青紫来,有拳头大小,呈火焰形,像画上去的,可无论她怎麽搓揉,那颜色都丝毫不褪。她试着按了按,不疼不痒,也不像是青肿,先前心口上那种麻麻的感觉很快就没了,但这块火焰的痕迹却留了下来。 真的是冤魂来找她!小蛮吓得脸色煞白,跌回床上,赶紧用被子包住自己。 窗外风雨肆虐,狂风拍在窗户上砰砰响,可不就像有人在外面敲窗户嘛,「砰砰砰」,那声音还在敲,跟着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老板,开门呀!」 有客人?这一叫倒是把她的魂给叫回来了,她定定神,转头去看更漏,四更不到,还没到做生意的时候呢。她悄悄打开窗户,朝下看,只见许多骆驼站在饭馆门口,正是那天在街角看到的什麽江湖大派人士。 她爹和二娘披着衣服出去陪笑,「客官,大晚上的,小店不开门,您几位还是请天亮再来吧。」 「废话少说,快快上热的酒菜来!」一个白衣人上前一步,抽出半截刀,亮煞煞地,吓得老爹和二娘脸色也煞白。 後面过来另一个白衣人,拉住同伴的手,一面笑道:「抱歉,他年纪轻,不懂规矩,老板别见怪。你看这麽大的雨,我们也没个躲雨的地方,就当做一次好事,让我们避一避雨,老板可否通融?」 她爹和二娘这会哪里还敢说个不字,颤颤巍巍地迎了客人进来,饭馆本来就小,他们一来就是二十多个,挤得满满。她爹忙着陪笑,二娘赶紧砌了热茶出来,诡异的是这麽一帮子人,居然一言不发,只默默坐着。 她爹只得壮着胆子笑问:「客官要吃点、喝点什麽?」 一个白衣人张口道:「你这里有樱桃鸭子吗?」 两人张大了嘴,还是二娘反应快,陪笑,「抱歉了,客官,这个……没有。」 那人「哼」了一声,甚是不屑。 方才解围的白衣人便温言道:「这里是小地方,哪里来那麽多讲究。」又说:「老板给我们一人一碗阳春面,再切点卤牛肉便可。」 两人赶紧到厨房去忙了,二娘见小蛮从楼上下来,赶紧朝她打手势,「别过来,快上楼。」 小蛮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来帮忙,上次在武馆,钱师父说这帮人是什麽江湖大派的人,不可得罪。」 她爹脸都绿了,偏生柴火怎麽也点不着,急得他手腕一直抖。 小蛮取了火摺子点上,回头端了一壶开水,道:「我去给他们倒茶。」 江湖也好,江海也好,反正都是人,是人就容易对付。 她笑颜如花地过去给他们斟茶,一面取了四个火盆子,将炭火烧得极旺,笑道:「客官衣服都湿了,大冷天的,可别染了风寒,火盆子若不够,我再去拿。」 那白衣人笑道:「有劳姑娘费心了。店里可有醪酒?这茶水虽然热,却总没酒来得舒坦。」 「有酒有酒,有汾酒、烧酒,还有咱们自家酿的村醪,加了药材进去,不知客官想点什麽?」 那白衣人想了想,还未说话,旁边一人便低声道:「连竹叶青都没有,太破旧了!」白衣人朝那人横了一眼,那人立即闭嘴不说话。 白衣人笑道:「常听人说村醪不输给其他名家酿酒,咱们人多,你就上一坛子吧。」 小蛮答应着,笑咪咪地转身去拿酒,只听那白衣人低声道:「咱们此行是为了寻找苍崖城小主,你莫要逞口舌之凶,误了正事,要吃喝,回去有的你享受,下回再这样冒失,我就和金员外说个清楚。」 苍崖城?金员外?什麽东西? 小蛮一头雾水,员外、地主的,难不成他们是给地主家做长工的? 她取了酒和牛肉,一碗一碗给他们斟,忽听那白衣人「咦」了一声,说道:「姑娘脖子上的东西倒很有意思。」 她低头一看,却见一直挂在衣服里的玲珑小角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悬在那里直晃荡,於是抬手将它塞回去,一面道:「是一个行脚商人卖的货,我见长得精致,就买了过来。」 话未说完,手腕突然被那人握住,小蛮吃了一惊,暗暗挣扎,那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那白衣人盯着小角看了半天,皱眉似在苦苦思索,周围的白衣人也停止了喝酒吃菜的动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小蛮出了一身冷汗,陪笑道:「客官……这东西莫非有什麽古怪?」 那人捏起小角,看了半晌,才道:「姑娘当真是从行脚商那里买到的吗?小女孩儿,说谎可不好啊。」 其实说谎的人一旦被戳穿,最好的反应不是认错,而是抵死不松口,更要色厉内荏地显得比拆穿的人还要有理。 小蛮深深明白这个道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话只是试探,她真把来历说出来才是大傻蛋。 於是她瞪圆了眼睛,薄嗔道:「客官是什麽意思?我买个小东西,也有撒谎的必要吗?」 那人一时没说话,旁边早有人蠢蠢欲动,急道:「老沙,还想什麽,这玩意上面刻着字,这丫头肯定是咱们要找的。」 老沙突然抬头,神色自若地问道:「小主,神龙怎麽才能召唤出来?」 什麽神龙,什麽小主?小蛮用一种怜悯的,看着弱智的眼神看着他。 老沙看了她一会,终於还是慢慢把手松开了,躲在後面吓得瑟瑟发抖的二娘和老爹赶紧出来,颤巍巍地上了面,二娘拉着小蛮的手,想悄悄把她带走。 老沙状若无意地笑道:「老板,那是你的闺女吧?今年多大了?」 她老爹以为这些人不怀好意,抖霍霍地小声道:「她……她今年才十六岁,各位爷,小丫头不懂事冒犯了您几位,千万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一遭。」 老沙笑道:「老板不用担心,我是见这姑娘机灵可爱,像我女儿似的,她长得还挺俊,和老板你们夫妇不太像啊。」 她老爹陪笑道:「是……是不太像,这孩子长得像她死去的娘……」 老沙点了点头,也不再问了,那些蠢蠢欲动的白衣人见他不动,自然也不好说什麽,只得继续喝酒吃肉。 她爹提心吊胆陪了大半夜,只等天亮了,他们走人,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上楼一看,小蛮已经起来了,正用抹布擦着窗台和桌椅,他叹道:「我的小祖宗啊,你怎麽得罪了那些爷们?」 小蛮慌得急忙丢了抹布,颤声道:「爹,是我不对!我给那大爷倒酒,谁知他正端起来要喝,那酒就不小心倒在了他手上,他冲我发火来着,是我错了!我总这麽冒冒失失,净给你们丢脸。」 她爹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哪里还舍得责怪,赶紧上前柔声安抚,说道:「你一个年轻女孩子家,确实也不适合在饭馆里抛头露面,都是爹不好,回头爹雇个夥计,你就乖乖在楼上当小姐,再也不用下去受这些窝囊气了。」 小蛮「哧」地一笑,「我才不爱做小姐呢,我就喜欢帮爹和娘做事,下次我一定小心,再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正好二娘上来叫她吃早饭,听了便笑道:「孩他爹说得对,是该请个夥计,咱家的姑娘怎麽能在外面招揽客人,每回我见那些色眯眯看着小蛮的客人,就恨不得用饭铲锤他们的脑袋!」 大米也起来了,听说要找夥计,他以为是要多个人来陪自己玩,高兴得楼上、楼下乱跑,最後停下来,叫道:「请铲子大哥来做夥计嘛,他又厉害又能干,还喜欢姊姊,请他最好了。」 小蛮无奈地看着他,人说小孩子口无遮拦惹人厌,还真是如此。 果然她爹眼睛一亮,「铲子?是镇东边赵家的男孩子?他家殷实得很,那孩子又憨厚老实,跟着钱师父学了一身本事,他喜欢你姊姊,你怎麽知道?」 第五章 大米咯咯笑道:「我当然知道!铲子大哥看到我姊就脸红,像个傻子。」 她爹和二娘都是大喜,互相看一眼,二娘赶紧把小蛮拉到里屋,笑吟吟地说道:「小蛮,那赵家孩子人品不错,你年纪也不小了,和他定个亲事如何呀?」 小蛮肚子里大叫糟糕,饶是她聪明伶俐,这会也不晓得该怎麽答覆。 她把脚一跺,红着脸娇嗔:「娘,你怎麽问我这个,我不知道啦,人家才不要嫁人,人家想服侍你们嘛。」 她爹在外面听到,笑呵呵地说:「那好,反正你才十六岁,先文定喽,过两年坐花轿去他家当新娘子,都在镇子上,你想爹娘了,随时都能过来看。」 小蛮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神色,最後胡乱咕哝了一句什麽,急急跑下楼了,她爹娘只当是女孩儿害羞,都笑笑不当一回事。 小蛮在街上胡乱走着,一个劲思索这事该怎麽处理,就算她再能装,也不能拿这事当筹码来玩,嫁给铲子?她宁可做一辈子老姑娘。 但怎麽办呢?她叹了一口气,忽见铲子从街拐角那边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个穿花衣的姑娘。 那不是陈家的二姑娘吗?小蛮心中突然灵光一闪,赶紧找了个巷子躲进去。 见陈二姑娘用陶醉迷恋的眼神看着铲子,一个劲朝他身上挤挤挨挨,眉目传情,可怜的铲子被她挤得使劲让,就差贴着墙走了。 陈二姑娘喜欢铲子大家都知道,她几乎每天都要去武馆看铲子练功,铲子被她缠得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好对姑娘家怎麽样,只能装傻。 嘿,小蛮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拒绝不得,难道不会编派谎话吗?说谎也好,装乖孩子也好,都是她的拿手强项。 回头她就和爹哭诉,铲子一面和她好,一面还跟陈二姑娘纠缠不清,陈家也算镇子上的中等人家,比她家那是强了很多,爹肯定不敢得罪陈家人,只能乖乖放弃此事。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心结豁然开朗,转身朝自家走去,一面在肚子里酝酿着怎麽和他们说,也想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应当事先演习一下。 正想得出神,忽听身後一人说道:「姑娘,又见面了。」 小蛮急忙回头,却见後面站着十几头高大的骆驼,昨晚抓着她手腕的那个什麽老沙,就骑在当头的那匹骆驼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目光灼灼。 她心中一惊,一瞬间不知转了多少念头,终於还是惊喜地笑道:「啊,是各位客官,你们还没出关吗?今天再去我家饭馆吃饭呀?」 老沙悠闲地笑道:「我们来这儿是找人的,人没找到,可不敢出关,姑娘怎麽一个人出来闲逛,爹娘不担心吗?」 关你屁事啊!她很想这麽说,不过还是笑嘻嘻地说道:「我们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不像绣阁里的千金小姐,才不忌讳这些,不过我马上要回去啦。」说罢加快了脚步,不想和他们纠缠。 谁知老沙不紧不慢跟在她後面,还在说:「姑娘,你当真是那老板的闺女?我不是自吹,老沙活了半辈子,也算见识多了,你的举止可比你那粗鲁的爹娘要文雅多了。」 小蛮终於被他说得停下脚步,淡淡说道:「这位爷的话很深奥,我有些不明白呢。」 老沙笑道:「当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小主,听说你一出生就被保护得很好,不知人世险恶,我可没想到传言不尽属实,你竟是个小狐狸般的人物。」 又是小主!那到底是什麽东西?小蛮心里既纳闷又好奇。 老沙见她不说话,以为是默认了,便笑道:「小主隐姓埋名在这里藏着,倒教我们好找,苍崖城灭族之灾纵然可怕,但小主是存活的唯一希望,且不可自暴自弃呀。不归山是什麽地方,小主一定是听过的,我们斗胆请小主过去一叙,由不归山来照顾小主,总比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外面闯荡要好。」小蛮还是不说话。 老沙又道:「小主可有什麽想说的?依你的能力,被埋没在这边陲之地,岂不是暴殄天物?纵然这里人情朴实,但苍崖城的能力全天下都盯着,你那半途认的爹娘,哪里有本事保护你?就算是报恩,你也不应当为他们添麻烦。」 他见小蛮还是沉默不语,心中微微有些恼怒,冷道:「小主是打算执迷不悟了?莫非你不顾惜这镇上数千人的性命?他们若要死,都是为你而死!」 小蛮这回终於开口了,她懒洋洋地拨了拨头发,懒洋洋地说道:「要死就死,和我有什麽关系呢?」说完转身便走。 老沙断然想不到她能说出这麽冷酷的话,竟怔在那里,後面的几个白衣人按捺不住,沉声道:「老沙,和她废话什麽,直接抓回去就行了!咱们不归山给她面子请她去,她敬酒不吃,回头要是被人杀了,江湖上又会把罪过推在咱们头上!说什麽监管不力。」 老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觉奇怪,苍崖城的小主,怎麽会是这样的人? 小蛮回到家的时候,二娘已经在忙着洗菜、切菜了,看到她便笑得暧昧,道:「回来啦?早饭还给你在锅里留着呢,这孩子,和爹娘还害什麽羞。」 小蛮脸色苍白,抽泣着,扑进她怀里,凄声道:「娘,我该怎麽办?我的心都要碎了!」 二娘吓了一大跳,赶紧揽住她的肩膀细细询问。 小蛮抽抽泣泣、委委屈屈,喃喃道:「我……我刚才出门,在市集上看到了铲子哥,就和他打招呼,可他根本不理我,只和陈家二姑娘亲亲热热地说话,眼角也不瞅我一下。我就问他怎麽不理我?铲子哥说,你以後不要来武馆找我了,陈二姑娘会不高兴的,她是我的亲亲宝贝,我可不想让她有什麽误会。」 二娘听了之後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说道:「赵家孩子怎麽这样混帐,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把咱家的姑娘当作什麽了?」 小蛮她爹在楼上算帐,听到动静赶紧跑下来问发生了什麽事,二娘怒道:「孩他爹,赵家和陈家联合起来欺负咱家姑娘呢,你快过来给咱闺女主持公道!」 小蛮晓得她爹比二娘要聪明一点,这谎话必须得编圆了,於是又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听他这样说,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那陈二姑娘就鼻孔朝天叫我快滚,我就走了。谁想过一会,铲子哥自己追了上来,拉着我的手给我道歉,说那陈二姑娘的家在镇子上有点势力,他才不喜欢她,但她一直缠着自己,也不好甩开;他还说刚才的话都是乱说的,让我别往心里去,他心里只有我一个。回头我问他,那你到底打算怎麽办?铲子哥说,他爹的意思是要和陈家结亲,但他自己想娶我,於是要我委屈了,给他做妾,他会宠我一辈子……」 话还没说完,她爹就气得差点把厨房砸了,厉声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咱家的女儿就给他做妾?咱家女儿哪点输给陈家那只猪?太看不起人了!小蛮,这种人你以後别理他,爹一定给你作主,找个大户人家,风风光光把你嫁过去做正室。」 嗯,那你就慢慢找吧,小蛮偷偷做了个鬼脸。 两位老人家还气得絮絮叨叨,二娘怪她老爹没本事,连累女儿也被人嫌弃,她老爹无话可说,只能过来安慰哭哭啼啼的小蛮,柔声道:「好孩子,别难过,爹一定帮你张罗个更好的人家,大不了你就一辈子不嫁了,在家里陪着爹娘,咱们虽然是小人家,可也不能让人家放脚底下踩。」 小蛮赶紧安慰两位老人家,省得他们怒火攻心跑去找陈家和赵家理论,那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结果他俩气了一天,但双方长辈都没见过面,提亲的事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们也不好找上门闹,只得长吁短叹,连带着大米都不敢大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