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御史》 第一章 「敬谨亲王府四贝勒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宝禄格格贴在茶楼的屏风另一侧,惊掩小口,紧张地继续窃听旁人低语。 「那好,我们和太子密谋的事就不会走漏。」 「他只是生死未卜,除非确定他真的死了,密谋之事才算安全无虞。」 「那就派人去西域追查他的下落吧,一发现他还活著,就立刻斩草除根。问题是,该派什麽人去?」 「我会托人找到合适的高手。」 「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会帮忙出入关外的事宜,绝对给对方方便。只是此趟行踪,务必保密。」 「这事有索额图大人的倾力相助,可说是如虎添--」 对方忽然伸掌制止,朝屏风方向瞪去。那人一个罐身,便飘至屏风画板前。 屏风後头果然有气息。 一只大拳猛然由内侧击破屏风画板,发出惊人爆响,躲在屏风外侧的宝禄闻声缩头,刚好闪过差点箝住她脑袋瓜的巨爪。 所幸,她平日在家干尽皮事,常常被长辈追打,练就一身拔腿开溜的好本领与机伶反应,连忙往一楼人多之处窜逃,还刻意沿路撞翻好几桌人的茶水,兼以大嚷-- 「不好啦!出人命了,搂上有人开打啦!」 「什么?出人命了?!」 顿时一楼客人惊慌失措,叫的叫,逃的逃,跑堂的忙安抚,掌柜的忙要钱,整座茶楼烘闹成一片。 楼上的人见状,想追下楼又怕把事情搞大,僵得不上不下愈发紧张。倒是其中那名击破屏风的好手,气定神闲,从从容容地由茶楼扶栏翻飞至夕照灿烂的市街上,继续追缉方才著嫩朱色斗篷的娇小人影。 宝禄何其古灵精怪,当然知道自己的醒目,边跑边将斗篷卸下翻面,露出雪白的狐毛,披挂逃亡。在初冬雪霁的市街上,行迹模糊得有如一团融泻的雪花。 幸好太阳已下山,天色明朗不了多久,这可是她最佳的掩护。但是…… 她才略略回眸,顿时鸡飞狗跳。 对方还在追! 哇,真是太过瘾了。可是,她没打算玩命呀! 她火速冲往候在另一条小胡同内的王府马车。呃?怪哉,她家的马车怎么不见了?会不会是接六婶去了?那她咧,她要怎麽回家? 「您迟到了。」 宝禄被箝住她右臂的壮汉怔住,一时有听没有懂。 「我是迟到了没错,那又怎样?」叫驾车的奴才多等一会儿也不为过吧。「我家的马车跑哪去了?」 「按大人吩咐,在市街上慢慢晃著。等晃到客栈门口时,也就是您正好上车回府的时刻。」 大人?她家大人一大堆,指的是哪个? 「请。」 没办法,想回家也只能如此。 蓦地,一团黑影突兀地遮在她头上,她还来不及抬头探看,就被壮汉一掌推开。他双臂向上硬冲,挺住凌空而下的两只狠爪。四手对掌,内力大发,忽然「喝」地一声,黑影优美地後翻著地,无声无息,壮汉却咳出暗色浓血,踉跄数步,仍极力护在宝禄身前。 对方竟出此狠手!宝禄这时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为免牵连无辜,她赶紧离开壮汉,逃往人多之处。 那人腾空一翻,便跃至宝禄跟前,吓得她弓身掩耳大叫。 「救命啊!」 霎时偏僻胡同中由四方射来绳索,交织为蛛网,将那人困在其中。 「您快由下面钻出来!」 宝禄无暇观看莫名冒出的各路英雄好汉,连滚带爬地爬出蛛网底下。随即,再度射来的数十条绳索将蛛网编织得更加繁复,犹如蝉茧般密实捆绞著那人。 这是怎么回事? 「快!到客栈去,我们制不了那人多久!」先前的壮汉急急领她逃逸。 她一面狂奔、一面惊恐地听著远处传来隐约的拳脚声与哀号。不会吧?由她刚刚爬出绳网的刮痕来看,那绳子上织满了薄铁细片,那人也挣脱得了? 「快跑!前头左转上二楼,自有人接应您!」壮汉推她前进,便挺身堵住狭窄的夹道。「人由我们来挡就行,您快走!」 任她再怎么好奇,也没胆在此时顽皮,拚命按壮汉的指示奔去。 看来她先前不小心在茶楼听到的,是极其要紧的事了。茶楼那些家伙真白痴,如果摆一副给人听到也没怎样的态势,她也不会把那些风言风语当回事。可是由现在的局面来看,什么太子密谋、贝勒失踪、出关追杀,都是真的了。 真是倒楣倒到家! 前头左转上二楼。应该就是这儿了,客栈後门,没错! 早知道就不要答应六婶的邀约。她天生不爱逛街挑些有的没的小玩意儿,婶婶却硬要拉她作陪,很是奇怪。她说是不去,要在车上等婶婶,其实是偷偷跟在婶婶後头看她搞什么把戏。这一跟,由市集跟到庙口,由庙口跟到胡同,由胡同又跟到茶楼。然後,不但把人跟丢,还惹上了大祸。 「您到底跑哪去了?」 「啊?」她才冲上二楼,就冒出个妇人急斥。「你是呃……来接应我的人?」 「快点,时候不多了!」 「什么……喂!」怎度推人咧? 砰地一声,她就被关入房内。冬日夕照一没,黑夜便来得极迅速。毫无打灯的屋内,几乎全黑,只有微敞的窗扉,带来稀薄的幽光。 宝禄还不及四处探勘,就被窗外传来的打斗声吓住。那个人追到这里来了?! 怎么办?他不会知道她就躲在这里的二楼吧!他不会突然就飞身踢入这房里吧?若是给他发现了,他是不是打算宰了她? 微敞的窗扉顿时给她带来莫大的恐慌,连忙上前。 「你迟到了。」 宝禄给这声呢喃慑得原地一蹦。房里还有别人? 「你应该明白,我没有多少时间瞎等。」 他在说什么? 「迟到也就罢了,为什麽还在外头惹出麻烦?」搞得楼下一片纷扰。 「因为我喜欢热闹啊。」怎样? 屋里一片漆黑,她看不见房内男子饶富兴味的挑眉,不过倒是聪颖地立刻了解对方误以为她是原先该来的某个人。 问题是,要老实说明,还是故意打混下去? 突然一道锐利的冷光射入窗内,刺得宝禄两眼一花。那光闪闪烁烁,犹疑不定又挥之不去,惹得她不耐烦。她悄悄倾近窗扉朝楼下街道一瞥,魂都吓飞了。 追缉她的那人正用刀面反映月光,探照这间房里的动静! 赶快关窗! 「我劝你别动,省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得没错,这麽做反而会让对方确定她在此处。但是…… 她吓得七荤八素,不知刀面的反光将她甜美的轮廓完全映现在屋内男子眼前。她现在连自己该进该退、要静要动,都没了主张。 「来,开始吧。」屋内男子醇厚的低嗓有著再明显不过的幸灾乐祸。 「开始……什么?」她还冷汗涔涔、僵著企图关窗的势子,呆立窗边。「你觉得……我现在可以走到你那里去吗?」 刀光还流连在她脸上吔。 「你不妨大声打个呵欠再过来。」 好主意,可以藉此扰乱对方的判断力。可惜她太过努力故作镇定,把好好的呵欠打得活像在呻吟,撩人至极。 一闪回屋里内侧,她就直奔房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不送。」那人倒也大方。 快走快走,省得楼下的追捕者冲上来一间间找人。 灵巧双脚咚咚咚地急急往楼下逃窜,不一会儿又蹬蹬蹬地往楼上冲,一路冲进她原先逃离的幽暗客房。她惊恐地背靠在被她挂上的门板前,气喘吁吁地假作优闲自在。 「我刚刚……下楼才想到一件事。」 「喔?」 「我们还没『开始』呢。」 「但你今天显然不方便。有人在追捕你,不是吗?」 「因为我喜欢刺激嘛。」怎么样,够嗲吧。 「我以为你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平淡。」 糟糕。「哎,人总是会随著时光改变的。」实在无奈啊。 「我喜欢你的改变。」 她还正疑惑著这低语怎麽听来好近,就被他用不明物体堵住小口,整个小身子被夹在一座莫名出现的砖墙与门板间。 要死了,她快被挤扁啦! 她正想破口大骂,就被炽热的奇异感触攻入唇内,强劲吮噬著,另有陌生的双唇同时摩弄她的小嘴。若非阳刚而醉人的男性吐息在她鼻前流转,她还搞不懂这人到底在干什么。 啊!下流!他的手居然在乱摸。 宝禄呜哩呜噜地在他唇中忿忿谴责,拚命扭动身躯以示强烈抗议,推得背後门板吱咔响。 渐渐地,他唇舌间的魔力窜上她的脑门,开始迷眩发昏。原本就已不太顺畅的呼吸,经此折腾,更是奄奄一息。她没有足够的经验判断此刻的双腿发软,是因为玉体违和,还是因为中午没吃饱饭。 晕眩之际,她的意识有某部分变得格外清晰。这个人的衣服有上等薰香的气息,包裹著庞大身躯的布料十分讲究,使得粗犷的硬累肌理增添浓郁贵气。 呃?她为什么会觉得他的衣料很好? 宝禄在他唇中一顿,才发觉有比她双手不自觉栖在他颈窝更严重的事发生--她上身的衣物被推到腋下来,连肚兜都给他卸走,方便柔腻的娇躯贴在他胸怀里。 这简直……大逆不道! 宝禄羞愤交加,卯起来拳打脚踢,逗得那人不亦乐乎,直接狠咬他口中的红唇一记,吓吓顽劣的青涩娇娃。 野蛮的家伙!又不是畜生,怎么可以乱咬人?! 她使劲全力,推拒著厚实健壮的肩臂,决定痛声斥责他的寡廉鲜耻、胡作非为、乱七八糟,却在抬眼瞄向他长指隐约比往的方向时,大抽一口冷气-- 那名追捕者的持刀身影正映在门板上。 他就在外面,和她只隔一扇门! 客栈廊外烟火幽明,照得那人更加鬼影幢幢。他为什么不动?他发现这间房里有什么不对劲?还是在她刚才由楼下逃回楼上时瞥见了她躲藏的方向? 他打算踹门闯入?还是准备直接一刀桶进门板? 「你干什麽?!」宝禄霍然尖声大叫,随即惊恐地双手覆口。 她毁了!她居然叫出声来。 「怕什么,就叫给他听吧。」男子的双唇贴在娇艳脸蛋上笑吟…… 沉寂良久。 「我……我失身了?」 连她也为自己的怪问题愕然。 那人终於放下虚软的娇娃,轻轻笑拥著。「放心吧,你仍完好如初。」 她听不懂,他也明白她不懂,却只是笑。 如果她仍是处子,那他刚才对她做的那些是什么? 「没人告访过你吗?」他以戴著奇异指环的食指抚摩她的脸蛋。 或许家中女眷们平日曾在私下聊过,但她总是事不关己地跑出去捣蛋,觉得外头的世界比里头好玩。 原来,这就是大人们耽溺的事情? 她傻傻地被带回黑暗中,坐在软垫上任由他为她重新著好衣衫。只不过,他的手脚很不规矩,替她拉好上衣时不忘顺势擦过她的乳头,引起一阵弹动,害她缩起双肩低喘。 「还是很敏感,嗯?」他好玩地笑著。 「你是干嘛的?」行为好下流。 「你是位格格吧。」 宝禄吓得不敢吐息,浑身僵硬。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撩人的大掌尽情享受著少女的触感。 怎么这麽准?难不成她的身体跟树一样有年轮? 「你不是原本和我约好的人。」 「我也没说我是。」 「只是顺道蒙混过去?」 呃啊…… 「你啊,闯大祸罗。」 对了!她赫然恐慌地转望门板!却没有人影映在上头。那个原本在外面等著逮她的追捕者呢? 「我说的大祸不是他。」 「你认识刚才在门外的人!」她斩钉截铁地斥责。「他是谁,你又是谁?」 「你说说看,我是谁。」 她骇然抽息,两手撑在身侧,动都不敢动。他竟在替她套回绸裤之前,再次将食指贴往她分张的禁地。 他的食指上戴著某种玉石,雕工极为繁复,她可由自己柔嫩的花瓣上感觉出来。他不断以那指环揉弄著她脆弱的易感,以少女的甜蜜滋润玉石的冰凉。 「察觉出这是什么了吗?」 她无助地怯怯发颤,很想叫他别这样做,但她的哆嗦总会先一步粉碎她的理智。 「你若可以睁开眼,就会看见这有多美。」 她才不要。他会叫她看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它似乎找到主人了。」 什、什麽?宝禄艰困地在他的捻弄下保持清醒,可所有的意识全都往他的指尖集中,随著指上戒面的雕纹摆荡…… 她感到自己不光是栖在巨大且不可思议的花朵里,她自己也像花一样,一重又一重地不断绽放,愈来愈美丽,朝星空伸展纯真的身姿,终而亭亭玉立,艳光四射。 「不可以。」 什麽不可以。 「在我来之前,不可以。」 那你什麽时候来? 「我来的时候,不需任何言语,你就是会明白。」 好吧。 他忍俊不住,再次抚揉她细嫩的脸蛋。「这麽乾脆,真是太可爱了。」 喔? 「简直可爱得一塌胡涂。」 好奇怪的说法。可是,她喜欢。 「你就是爱要赖,非要人宠不可。」 她又被惩戒的大掌搔得咯咯笑,而後,酣倦地蜷在绿叶的捧托上,安稳入眠。 她歇息的幛帘为低垂的黑夜,银钩为月,轻拢著神秘的眷恋。一株娇丽,静静展枝於星夜;两处陷阱,虎视眈耽地对决,开始狩猎红颜。 第二章 怪,真是怪。 宝禄皱眉瞪眼,大惑不解地直直闯入拜把姊妹的府邸。 「禧恩,我碰到好奇怪的事喔!」 花厅里的女孩们给这没好气的咆哮吓到,纷纷回眼。这一回眼,怪事就又发生了--大家对於再熟悉不过的宝禄,投以极度陌生的呆视。 讨厌,居然连诗社的朋友们也不对劲了。 「你……宝禄吗?」 「不是我还是谁?」 「宝禄?」其他女孩忍不住大叫。 「你们干嘛了?为什么跟这几天碰到我的人一样,全把我看成有三头六臂似的?」害她惴惴不安得要命,进而积为一肚子不解的怨气。 「你真是宝禄?」 她快气炸红嘟嘟的小脸。「我是假的啦!真的早被我吃到肚里去,现在止躲在我肠子里,满意了吗?」 「宝禄,你是吃错什麽药了?」席间圆滚可爱的少女狐疑地向她逼近。 「我……」她看起来像吃错药吗?像吃了泻药,还是吃了砒霜?「禧恩,我有很……很奇怪吗?」 「怪到极点了。」小胖手毫不客气地往宝禄脸上捏去。 「干嘛呀!」痛得宝禄直跳脚。 「咦?没有啊。」禧恩看看自己的手,瞪回对方被她捏红的脸。「你没搽粉嘛。」 「我又没要上花轿,干嘛搽粉?」 「可你今天看起来好艳。」 宝禄登时惨白,满头冷汗。「很、很、很艳?」是不是像台上唱大戏的旦角那样,一脸花团锦簇的颜色,可远观而不宜近看焉? 「真的好奇怪喔。」其他女孩也凑近审视,围住愈发渺小的凄凉娃儿。 「你们也……这麽觉得吗?」她还以为是大家奇怪,没想到有问题的是自己。 「做什么一副要死不活的德行?」禧恩叉腰豪迈一哼。「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人家把你当小丫头看吗?现在终於有点女人味了,还不快去买鞭炮来庆贺一下?」 宝禄双眼大亮。「喔?我比较有女人味了?」 「没错。」禧恩不怀好意地咧著笑齿。「而且是坏坏的女人味。」 果然,这话立即又刷白宝禄的脸色,恢复青天霹雳的悲惨模样。 她哪里坏了?她还是和以往一样,乖乖地四处调皮捣蛋、惹是生非。但没有作奸犯科,也没有伤天害理,为什么会突然变得一副坏女人样? 「这大概就是你平日干尽坏事的报应吧。」禧恩很够朋友地摆出节哀顺变的神情,拍拍宝禄的肩头,以示鼓励。「好了,快说说你碰到什么奇怪的事吧。」 她整了整神色,把自己的情绪丢一旁去。「我六婶失踪了。」 「失踪?」 「我前些天才被她邀去逛街,然後呃……不小心和她走散,不巧我又惹上一些麻烦。後来我是平安回到家了,六婶却没回来。一直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 「跟官府报案没?」女孩们急问。 「这……」宝禄为难地瞄向禧恩。 禧恩的大哥正是坐镇京中府衙的大头头,京里出的事没一件他不知道的。可是,禧恩的回应却是冷淡的摇头。 「你大哥还没经手这案子吗?」 「非也,而是你该糟了。」 「我?」 「宝禄,幸好你来得巧。否则我大哥此刻若在府里,一定会欢天喜地地马上押你入大牢。」 「我干嘛了?」她喊冤。 「因为你的嫌疑最大。」禧恩摆出精明无比的宝相。 「我的嫌疑?」她唱得一声比一声还高亢。 「你很有可能正是谋害你六婶的凶手。」 喀啦一声,宝禄还以为是自己下巴掉到地上的声响,结果只是女孩们在偷偷下注的钗饰落地声。 几个女孩很够义气地招供。「我赌人不是你杀的。」 「谁赌人是不是宝禄杀的啊!」另一挂的女孩们不爽地更正。「是赌她会不会被大哥逮进牢里啦。」 好哇,这些自称至死不渝的好姊妹…… 「所以,宝禄,你自个儿要多小心了。」禧恩肃穆地颔首默哀。 「我为什么会有嫌疑?」她受不了地狂吠。「六婶失踪,我比谁都著急,因为她是跟我一道出去的,人却走丢了。她遭遇不测我会有什麽好处?就算她和我平日不亲,我也没必要恨她到这地步!」 「你呀,根本没抓到重点。」禧恩万分无奈地长叹,深深为自己过人的聪明才智感到孤单。 「你又抓得到什么重点?」若不是大家的脑袋都半斤八两,哪会凑在一起瞎搞个诗社混吃混玩。 「我大哥他当然知道你是无辜的,但他盼了多久,就等个名目好把你抓进牢里扒皮抽筋,一报新仇旧恨,他哪会放弃这个天上掉下的大好机会?」 「我……我又没对他怎样……」说得好心虚喔。 「其实宝禄很无辜吔。」女孩们中还是有天良未泯的善心人士。「若不是宝禄点子多,花招百出,替我们想了好多捉弄大哥的巧计解闷,我才不会来参加诗社呢。」 「对啊,而且她出的点子都能把大哥整得鸡飞狗跳,却又抓不到把柄,拿我们没辙。」 「诗社里若没有宝禄的搞怪,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宝禄听得心窝一热,感动万分。「你们……」 「宝禄,谢谢你生前为我们带来那么多欢笑,我们会很怀念你的。」 「你那满坑满谷的衣饰玩物,我们很乐意替你处理。你可以安心瞑目了。」 「我、还、没、死。」她阴冷地切齿低咒。 「快了快了。」 「禧恩她大哥不会手下留情的,我们要告别也只能趁现在。」 「我谢谢你们了!」这群死没良心的拜把们。「禧恩,借一步说话。」 「找我关说是没用的啦。」她无力地任宝禄将她拉往屋外。「我大哥他还巴不得把我一起拖到牢里宰掉,剁成碎肉包水饺」 「禧恩,你最近有敬谨亲王府四贝勒的消息吗?」 她给宝禄紧张兮兮的耳语愣住,呆峙在寒风飕飕的石亭里。 「干嘛,你听到了什么吗?」 宝禄暗惊,强自镇定。「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最近追他追得如何啦。」 「老样子。」她颓败地扁嘴耸肩。「京里每个人都知道我还是对他不死心,拿我追他的事当好戏看。我不在乎,我反而觉得这样更好。」 「好?」禧恩都不觉得很受伤吗? 「你真是的,平日一大堆鬼主意,怎么在感情的事上反倒愣头愣脑?」小肥手戳了宝禄脑袋一记。「虽然大家都在看我倒追男人的笑话,可是四贝勒他本人却从没拿这事笑过我。」 「他也没有给过你任何回应啊。」 「没错,他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拒绝。所以,我还有希望。」 禧恩也太神勇了吧…… 「除非他娶了别人或坦白直言他讨厌我,这样追著他不放,我是绝不会罢手的。」 看著禧思红嘟嘟的振奋小脸,宝禄好生羡慕。能这样痴痴爱慕著一个人,真好。什么时候她的人生中也会出现这样的对象呢? 不过……宝禄眼神一沉。四贝勒在西域失踪的秘密,还是先别给禧恩知道得好。 「你跟你的玛沁贝勒又怎麽啦?」禧恩嘿嘿笑。 「我跟他会怎么了?」就等著双方家长去安排嫁娶事宜而已。「很浪漫啊。」 「浪漫二字用在你身上就变成浪费了。」哎,没力。「把那么英俊冷酷的贵公子配给你,真是暴珍天物。」 「喂!」想被揍啊? 「本来就是。好歹人家也是鼎鼎有名的玉面宰相,保和殿大学士,才貌兼备。你咧,除了一天到晚把人整得鸡飞狗跳,还会有什麽作为?」 「玛沁吸引人吗?」 若不是宝禄一脸诚恳,怯怯迷惑,禧恩真会误以为她又在耍白痴。「问你啊。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未婚夫吸引人?」 好问题。宝禄认真地拧眉思忖。玛沁的外貌无可挑剔,家世无懈可击,个性沉稳内敛,有著二十四岁男子少有的冷峻与卓越成就。这麽完美的对象,实在没什么好抱怨。而且,几次照面的感觉都挺不错,他也满纵容她的,对於她的调皮捣蛋,都视而不见。 可是,她喜欢他吗?嗯…… 真是无聊。成亲就成亲,跟喜不喜欢有什麽关系? 「我说宝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窍?」 「应该说,还没哪个男人能厉害到让我开窍吧。」嘿嘿。 「小心。」禧恩甩甩小胖指。「这话要是给玛沁贝勒知道了,你铁定没命。」 「为什麽?」 「因为他非常迷恋你。」 是吗?看不出来。 她们叽叽喳喳漫天漫地胡串了一下午,等到舌根嚼酸了,宝禄才想起来自己得回家吃饭。 可一踏入家门,还没吃到饭,就先大吃一惊。 「官府的人曾上门来找我?」 「还不都是为了你把六婶搞丢的事!」火爆的四叔气绷绷地甩著食指。「官府找她这麽多天不见下落,怀疑她早遭遇不测!」 「你啊……」比较疼她的长辈们也无奈至极。「这下可有个大教训了。」 事情这么严重?还是大家在联手吓她? 「六婶她只是失踪,为什么会变成可能遭遇不测?」 「因为你们俩出游的地点,当天有过激烈打斗,伤亡不轻。」 打斗!宝禄闻言变色,不敢作声。 「宝禄,如果有事,就要坦白请,大家也好帮你解围啊。」平日最好讲话的三哥这淡淡一说,她马上败阵,可怜兮兮地奔到他身边去。 「三哥!二哥帮我!」她巴著三哥健壮的手臂娇声哀求,施展她的看家本领。 「帮你什么?」 「我知道我闯祸了,我也知道自己调皮过头了,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闹那么大。万一我真给官差抓到衙门去,我一定会丢尽家人的脸。我不要这样,你帮我嘛。」 「还敢撤赖!」脾气不好的长辈愤然发飙。「你根本没在好好反省!」 「三哥讲情哪。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啦。」甜甜的娇啼,教再生气的人听了都耳根舒服。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三哥悠悠笑著,不把她的哀求当回事。 「那这回呢?」 「不管用了。」 「求你也不行?」 「你哪时真心求过我?都是大家在求你别再作孽。」 「你们都不管我死活罗?!」她不悦地噘嘴大嚷,甩掉她死缠活缠的健臂。 「你啊,这阵子就乖乖待在家吧。等风平浪静了,再做打算吧。」席间贵气老妇边啜茶边感叹。 「什么叫再做打算?你们根本是想乘机把我嫁掉!」她这回的泪势可货真价实了。「你们都看我不顺眼,统统讨厌我!我不要你们帮忙了!」 吼完,她便一副遭到天大委屈似地哭嚷著奔回房里,几个心软的长辈唤都来不及唤,心硬的则骂声连连。 这个顽皮宝贝,真是被宠过头了。 讨厌、讨厌,她才不要被禁足!她又没故意去惹麻烦,是麻烦自己掉到她头上来,她为什么要为这种霉运受罚?! 她一回房,就抓著软枕没好气地朝榻上连连猛打,打到气喘吁吁的,再不甘心地将它紧紧抱入怀中,滚躺到床榻里,咬著枕边穗子自艾自怜。 「怎么鞋也不脱就倒到床上去了?」低沉的笑吟悠悠流泄至房内。 「三哥!」她翻身起来忿忿指控。「你刚才为什麽不帮我?」 「帮忙帮得太容易,心意会被人看得愈来愈便宜。」 「可我从没把你看得很便宜啊。」她冤枉地哇哇叫。「我一直都当我们是同一挂的,才会求你。不然你以为我会跑去求二哥替我讲情吗?」 「喔,敢情你是看得起我才肯找我帮忙了?」他环胸倚床,懒懒挑眉。 「三哥--」她卯足全力娇嚷得又甜又绵长,小手扯著他的袖管摇啊摇。「你帮我啦,好不好嘛?」 看她使劲儿卖弄的可怜相,他也好笑。这小么女,非常会要她所向无敌的卑鄙手段,拿俏生生的小模样勒索他人同情。让帮她的人无奈,不帮她的则内疚得寝食难安。 「帮你可以,但我有条件。」 「啊?」该不会要她招供到底在外头闯了什麽祸吧? 「我对你的小秘密没兴趣。」看她那副过分无辜的德行就知道她别有烂帐。「我是要你替我掩护行迹。」 「行。」 「别答应得那麽乾脆,我这回可不是溜到姑娘房里逍遥几天而已。」 「那你打算溜出府多久?」 「至少一、两个月。」 她认真地转了半晌晶亮大眼,掂量情势。「可以。」 这两只狼狈为奸惯了,从小里应外合,相互掩护狐狸尾巴,一边在长辈面前装乖,一边在人後捣蛋。宝禄天真,只是纯粹调皮,长她一轮的三哥则否,很多事都神神秘秘。不过呢,他很少管她闲事,她也就不多蹚他的混水啦。 礼尚往来嘛。 她才被长辈严厉禁足不到一天,隔日就开开心心地被三哥带出府散心去也,并且成功地让先前狠狠骂她的伯叔们,反被太爷姑婆们重重训一顿。 她是怎么办到的呢?很简单,剥颗洋葱就行了。 「你想在哪儿先下车?」三哥在疾驶的马车中间,问道。「回头我们就在哪儿集合。」 「我今天不自个儿晃荡了,我跟你一起走。」她难受地擦著被洋葱刺激过头的汪汪泪眼。 「是吗?」嗯…… 看来三哥不太方便带她同行,可她最近更不敢一人在外独行。 「放心,我不会胡来,也绝不偷听你的机密。」她已经被「偷听」二字害得够惨了。 抵达马车停歇之处时,宝禄一看大门就皱眉暗嚎。 「怎么啦?」三哥一边入府一边邪笑。 「早知道你要来这里,我就不跟你出门了。」 「干嘛,我这里有什麽不好的?」大厅门前正要离去的高眺少女冷冷一瞪。 「佑芳格格吉祥。」宝禄要死不活地随便行个礼,使劲儿恶了对方一记。她舌头吐得正长时,猝然被厅里的隐约人影慑到。 谁? 她看不清对方,却敏锐地被某种说不出的魅力怔住。她明明分辨不出对方轮廓,却强烈地感受到莫名的震撼,彷佛本能性地明了对方是极其俊美的男人,充满阳刚气息的男人,官能的、肉欲的、粗犷而火热的男人。再者,三哥已是她见过的男人中最高大魁梧的,而他的体格非但与三哥不相上下,还很刻意地展现他健壮的胴体,用上好的柔软衣料包覆住结实身躯,明为遮掩,实则更加突显。光是那副隆起的胸肌,看了就教人口乾舌燥。 「你来得真早。」三哥对那人寒暄著。 「头头有令,不准迟到。」他苦笑。 若他的存在感是慑人的,那他的醇嗓就是致命的。 宝禄痴痴愣愣,傻在原地,专注聆赏这悦耳至极的字字句句。好奇怪,他说话好轻好柔,像枕畔呢哝,却可以清清楚楚地传到人耳里。他的每个字似乎说得毫不费劲儿,懒懒的、淡淡的、悠悠的,却如有力的钩子,又辣又重地扎到人心坎里。 她好像……在哪儿也曾有过这种奇妙的感觉。 「他们说不准迟到,你就不敢迟到?」三哥漫步厅内,边笑边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巧了?」 「打从他们有意推举我做新头头时。」 「怪不得。看你最近低调行事的模样,就知道一定又有人在动你脑筋,打算再度拱你出头。」 「真不知我是招谁惹谁了。」 「您还真是谦虚啊。」三哥蓦然发觉宝禄的不对劲,止步回眸。「怎么了?」 「呃……啊?」 「做什么站在厅外不进来?」 「我、我……我待在外头就好了,你们去谈你们的正事吧。」呜,她笑得实在有够假。 三哥挑眉。「突然痛改前非,泱定做乖小孩了?」 「对、对啊。」 「是不是你在背地里另外闯了什麽祸?」 「没有啊。」 「说得太溜,你肯定有。」 三哥这笑语当场捅了她一刀。没关系,回家後再找他麻烦,让他死得很难看,可现下她非回避不可。那个男人……不知为何,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 「别想跑,进来。」三哥勾勾手指吟道。 「我不……」 「让宝禄格格先避开一会儿比较好。」厅里的那人缓缓自暗处步往门外,最先显亮的是他完美的下颚与性感笑靥。「因为禧恩她大哥待会也会到场,给他瞧见了宝禄格格,不太好。」 「怎么著?」 「还不是为你六婶失踪的事。」 三哥轻噱。「你当他真会因此逮捕宝禄?」 「他会,因为事关人命。」 宝禄顿时被钉在原地,不是因为他的话,不是因为他的人,而是因为…… 他的戒指! 他优雅的笑容霎时闪过一抹狡狯,使得绝俊英武的神采充满杀伤力。邪气得教人战兢,又魅惑得令人痴迷。 是他!她不小心窃听到太子党人密谋的逃亡之夜,收容她暂躲的人就是他! 她认得那只奇特的戒指,足足有他一段指节那麽长的玉石戒指。戒面雕镂著繁复花瓣,一重又一重,浓艳无比。透过玉石天然变幻的色泽,精巧的雕工呈现出瓣瓣不同的华丽层次,深中有浅,浅中有艳,艳中有清,清中又透出另一层浓郁。 一大朵精细的红玉牡丹,柔顺地缠绕在他的指节。 不会吧?宝禄几乎浑身寒颤。搞不好这种戒指满街都在卖,便宜得根…… 「六婶的失踪怎会事关人命?」三哥微蹙眉心。「雅希禅,你哪来的消息?」 「衙门的内线,因为他们找到你六婶遭人谋害的证据了。」 雅希禅--这三字毁了她逃避现实的荒谬推论。他就是那夜收容她借躲的神秘男子。不知是巧合或诡诈的预先谋画,这个占了她胴体便宜的坏胚子竟与三哥是熟识。 她完蛋了,雅希禅若抖出那夜的事,连三哥都不会饶过她的。 宝禄紧张兮兮地慢慢调起双眼偷瞄他。可他没什麽特别反应,笑容客套,温文而疏离,保持著和善的陌生距离。 难道说……他认不出她来? 对呀。那夜天色那么黑,她连他长什么样都认不出来,他当然也看不清她是啥德行嘛。 吔!老天保佑,小人万岁!古有明训,祸害遗千年,她哪会这麽容易就英年早逝。既然雅希禅认不出她来,她还有什麽好怕的,哈哈! 「宝禄,六婶被人谋害有这麽值得高兴吗?」 三哥这话凝住了她腾在空中手舞足蹈的优美势子。 「六婶被人谋害?」 「而且很幸运地,你荣获最大嫌犯的头衔。」 宝禄惊呆,双眼小口撑得老大,半晌无语,背後却似乎赫然爆出平日遭她捉弄之受害者的呜炮狂贺,普天同庆,薄海欢腾。 这是什麽烂笑话? 先前诗社朋友这么说时,她根本不当回事。家人这么说时,她也不当回事。现在,竟然连个外人也这麽说…… 「我……谋害六婶?」她的食指都快直直戳到喉咙里。 「就算有人不这么认为,但若看到你得知她遇害的这副欢喜德行,也不得不相信衙门的推断了。」雅希禅不敢领教地苦笑。 三哥没辙,懒得搅和,瘫坐到大椅内无力地摆摆手。「你赶快去避一避吧,省得禧恩她大哥到了,顺道把你拎回他的大牢里。」 他们俩刚才到底在谈什么?她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我没事干嘛害六婶?我害她有什么好处?我甚至跟她没什麽交情啊!」 「这句话最好搁在心里,以免加重你的嫌疑。」雅希禅比直了食指,压在魅惑的笑唇前。 「我会有什麽嫌疑?」轮得到他这外人多话! 「宝禄。」三哥皱眉。 「不要紧。」雅希禅莞尔,修养甚佳。「宝禄格格,你是否与玛沁贝勒准备订亲了?」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他是职业蛔虫,专门在人肚里探隐私?!哼。 「只是合过八字,还未下聘。」三哥已经不想浪费力气去说她什么。 「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错了?」卖个什么鸟不拉叽的奥关子。 「你抢了你六婶心爱的男人。」 宝禄先是怔住,而後皱起闻到怪味似的小脸。这人皮痒啊,非得逼人抡起拳头扁他一顿吗? 「你真的不晓得?」雅希禅微蹙困扰的双眉,很是无辜。「你六婶当年本来该嫁给玛沁贝勒,却因为你家财大势大,而被迫改为指配给你病弱的六叔,做冲喜新娘。」 只是没料到这一冲,竟在拜堂当夜把新郎给冲到鬼门关里去了。 「有这种事?」她愕然转瞪三哥,他耸耸肩,没啥大不了似的。 她这才发觉,自己对身旁熟人的了解有多浅薄。 六婶十三岁时嫁给六叔,拜堂完就马上守寡,这五年来始终一身缟素,白白糟蹋著青春。而今的她严格说来,仍是十八姑娘一朵花,配玛沁贝勒刚刚好,比宝禄自个儿还合适…… 想到这儿,还真有点令人感伤。 「六婶和玛沁贝勒既然有旧情……那就,那就成全他们的好事嘛,我才不会去坏人家的姻缘……」 「你真是个好孩子,可外面的人不明白你的善良,都以为你是存心跟她抢情人。」雅希禅幽幽一叹。 「什麽抢她情人!」这家伙一开口就讨人厌。「你没凭没据的,少胡说八道!」 「怎会没凭没据?凭据现在正扣在衙门里,等著用来逮捕你呢。」 笑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衙门凭什么抓我?」 「就凭你当天无故邀你六婶出游,刻意带她到危险的地方,将她丢在江湖分子厮杀打斗的现场,自个儿扬长回府,置她生死於不顾。这,就足以将你重重治罪了。」 宝禄哑然,明知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却找不出这荒谬推论有何漏洞。 不是她无故找六婶出游,是六婶反常地突然邀她同行。她没有带六婶去危险的地方,是六婶把她引到龙蛇杂处的区域。她也没有丢下六婶不管,而是她被六婶丢下,只得跟著六婶行踪乱逛。 「事情跟你的推论……差太多了。」差到令她浑身发寒。 「你有凭据证实吗?」 她悄悄打了个冷颤。 雅希禅长长地吐了口气。「衙门里却有人证及物证,证实你的确有谋害你六婶的企图。」 她不想听,又极想知道。情势应该不会对她……那么不利吧? 「人证是,你家的车夫。物证是,你当夜反披的斗篷。」 那天载她回府的车夫?她的斗篷?「这算什么证据?」 「你刻意反披斗篷,伪装一身雪白的模样招惹江湖分子,好陷害你六婶。」 「我没有!」 「那你为何要冒充你六婶长年守丧的白衣模样?」 「我是为了逃--」啊。 若想证实她的无辜,岂不是得抖出她窃听到太子党人的机密吗? 「宝禄格格。」雅希禅柔声鼓励。「如果你有任何证据可表明你的清白,请告诉我。这样,我和你三哥才知道该如何帮你洗刷嫌疑。」 「我、我反披斗篷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是为了假扮我六婶的一身缟素。因为,我当时被一个很奇怪的男子追缉,他--」 一道猛雷闪进她脑中,将一切慌张劈为震愕。 不能说!她绝对不能抖出她不小心偷听到太子机密的事! 「宝禄格格?」 那名追击她的男子,与雅希禅熟识。他俩是同一挂的! 雅希禅极其诚恳地凝睇著,她却还以战战兢兢的敌视,誓死不露一个字。 「宝禄。」连三哥都察觉出别有隐情。「你若要人帮忙,就最好实话实说。」 不行,她不能说,说了难保雅希禅不会招来他的同党,杀她灭口,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你有什麽难言之隐,是吗?」雅希禅几乎放弃地一叹,又善体人意地轻柔建议。「好,那就放弃你不能说的证明。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你当时并没有在刻意诱你六婶涉险。」 有,可是那项她更说不出口。 好一段窒人的死寂过去,最後由雅希禅转冷的低语打破僵局。 「说不出的理由等於没有理由。宝禄格格,你假扮你六婶,故意招惹危险分子,害她因此遭遇不测的事,显然是真的。」 「我才没那么做!」 「口说无凭。」 「我有凭据!」 「在哪里?」 她霎时红透了脸,尴尬万分地瞥了他手上的戒指两眼,激愤的勇气变得扭扭捏捏。 她……总不能诅她那时正和他在幽暗的房里,进行下流的游戏吧?幸好他认不出漆黑中的女子就是她,否则…… 难堪之馀,她不自觉地羞怯往上偷瞄雅希禅,猝然震颤。 他在笑,而且是不怀好意的笑,刻意慵懒地爱抚那只戒指给她看,好像闲适的猛兽在逗著小猎物玩一般。那眼神,邪气得可以。那笑容,暧昧得教人全身发烫。 电光石火之际,她赫然明白那笑容的含意。 他知道那夜误闯入他客房的女子就是她!他正等著她亲口招供。或者说,他正迂回狡猾地诱她自个儿说出来。 他根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了! 「启禀诸位,其他的客人到了。」下人恭敬来报。 客人之中,自然也包括了一直等著逮她入狱的禧恩她哥。 她凄怆无比地僵呆在原地。 为什麽……她又沦入了前後夹杀的惨况?这下谁还能救她?雅希禅咧著魔魅的笑齿,彷佛狮子张口迎著她说:欢迎光临。 第三章 她才不要被雅希禅一口吞入肚腹。可是…… 无路可走的小人儿扁起小嘴,皱眉瞪大了不甘示弱的水亮双眼,就是不肯掉泪。 远处逼近的杂沓喧哗声,宛如送她出殡的铙钹响,愈听愈教她恐慌。她才没有陷害六婶,绝对没有!只不过,她完全拿不出证据--有也没胆拿出来。 怎么办?她的人生真要栽在这关卡上了? 三哥深深一叹,揉著额角,眉头蹙得老高。 「雅希禅,你带宝禄去避一避,我出去堵人。」他有气没力地起身,亲自出马,替小妖女挡驾。 「三哥!」 「别在这节骨眼撒娇,我回家後自会找你算帐。」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才不甩她的含泪感激。 「宝禄格格,请。」 她厌恶万分地狠睇雅希禅。他倒享受,活像她是送了一记秋波,在跟他眉目传情,心情好得不得了。 「滚开!你挡著路,教我怎么走?」 「你打算怎麽走呢?直直冲出去与那些人正面撞上?」 这倒是。「那、那你有什么其他建议?」她努力抬高下巴,勉强睥睨。 「我这不就在等著了吗?」 她狐疑地瞪视他一直伸向她的两条铁臂。这是在等著什麽? 外头人声已经明显逼近,雅希禅只得苦笑。 「宝禄格格,请你将就一会儿了。」 她还没搞懂他在说啥,就被一双铁臂打横抱起。下一瞬,整个人已由侧窗飞腾至半空。他朝高耸的树干轻蹬一脚,便藉力翻飞至屋顶上,轻盈俐落,无有声息。 宝禄也安安静静的。不是因为她很合作,而是吓呆了。 雅希禅带著她腾跃数重屋顶,最後翩然飘落在人烟稀少的林间长廊,暂避风头。 放下怀中娇躯时,瞥见她那副傻相,他忍不住轻噱。 「醒醒啊,小睡娃,我还得赶回大厅里呢。」 他……他带她,用飞的过来。这太……太不可思议了,人怎么会飞呢? 「你也未免被保护得太好了吧。」连这种场面都没见过。 这也算做是武功吗?怎麽和哥哥们平日练的拳脚不同?还是,他身怀异能,会飞天遁地,跟鬼一样? 「宝禄?」 她眨了眨呆眼。什麽东西,怎麽在她脸上揉来揉去的? 疑惑的小手才正往脸上的怪异感扫去,就被另一股力量握住,倏地将她往前拉去,落入一堵壮硕的铜墙铁臂中…… 雅希禅以火辣的唇舌纠缠掩饰他的轻笑。他难得见著如此鲜活倔强的娇贵丫头,既是天真,又是狡猾;既是善良,又爱惹祸。 他腻了性格单薄的女人,偶尔玩玩这类有趣的小东西也不错。 而且,她的天分……相当好。呵! 宝禄晕头转向地瘫仰在他臂弯里,任他或轻或重地吻吮翻搅。她不行了……真的,她投降…… 她一面陶醉,一面对自己绝望。她这个败类,居然拜倒在这无耻之徒的侵扰下,还觉得好舒服、不想叫他停手。这简直天诛地灭,丢尽祖宗颜面!可是…… 对不起,再让她堕落一下下就好,她待会儿马上就改邪归正。只要再一下下…… 「学得不错,小家伙。」他正在她唇上赞赏,颁吻奖励。「只是还太生嫩,跟不上我的速度。不过不要紧,太老练了反而容易腻。」 她忽然醒过来,连眨数回,一脸莫名。「什麽嫩呀腻的?又不是在吃东西。」 「我是在吃东西啊。」他宠溺地摩弄著她红艳润泽的小唇,赞叹著那份小巧丰嫩。「女人就像美食,各具滋味,诱人品尝。不同的女人能提供不同的享受,吃腻了还可换换口味。」 宝禄当场一巴掌甩过去,忿忿推开他放肆的搂抱,却猝然腿软,差点滑跌到地上。 「小心。」 「别碰我!」她才不屑他的援手。「你……无聊!无耻!无赖--」 「好好,别再继续了,否则迟早会骂到无种。」他可是很带种的。 「你还敢跟我打哈哈?!」 「哈哈。」 宝禄差点被他灿烂的笑容气炸,双眼喷火。她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对手,愈是缠斗,他愈是优游。她无往不利的小性子、小手段,一碰上他就全都不管用。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我警告你,别把我当愣头愣脑的草包看,也少拿你对付其他女人的烂招在我身上施展,姑奶奶我不吃你这套!我家哥哥们跟女人交手的伎俩我看多了,你道行差远得很。你对女人的看法也幼稚透顶,自以为尝遍万紫千红,对女人评得头头是道,其实自己不过是个味觉白痴,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根本没资格上桌,净会耍嘴皮子,卖弄风骚!」 「哇。」真了不起。「你好了解我,不愧为红粉知己。」 「红粉知己个头!」居然还敢得意。 「那天回府後,还好吗?」 什麽还好?没头没脑的。 「身体啊。」他慵懒地倚在长廊的扶栏上,笑容可掬。「有没有发觉自己的身体其实很有趣?」 她浑身轰地烧红,再度情不自禁地瞄向他手上的牡丹戒指。她实在很不想再忆及那晚发生的任何事,太难堪了。可她的身体却有记忆,不时提醒她神秘的女性秘密。 蓦地,她惊觉到这话中的重点,怒气卷土重来。 「你刚刚在厅里就认出我是那天夜里借躲在你房里的人!」 「是啊。」 「我既然当时和你在一起,你就该知道我那夜被追击得多惨,根本没空分身去设陷谋害我六婶!」 「没错。」 「那你为什麽不挺身为我的清白作证?」 「你要我怎麽说?」 「就说我当时是--」 「在我房里跟我大搞男女游戏?」 她闭紧双眸,懊恼呻吟。 「瞧,不是我不帮你,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帮忙。」他展手耸肩,模样极其无辜。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也自有办法证明我的清白。」她自牙缝间低狺每个字,娇美的小脸蛋万分狰狞。 「那好,祝你早日洗刷冤情。」 他欣然甩甩衣袖,潇洒而去。 他这样就走了?可她还不晓得去哪儿找其他人证实她的清白呀。 「雅希禅!你--」 她这一急急追上来拉住他衣袖,立即发现自己又犯大错。 他的顺势回眸,悠哉万分,得意非凡,摆明了就故意要钓她上前求他。 真想叫他滚蛋,或一脚把他踹到吐鲁番--等他帮完该帮的忙,她马上就这么做! 「雅希禅,你别走,我不能没有人帮我。」变瑛招数,嗲功上阵。 他朝不及他肩头高的小可怜淡淡苦笑。只能说,她太受老天眷顾了。娇艳可人的甜相,无论或怒或笑,都能揪人心肠,不忍吐出任何会伤她脆弱芳心的字眼。加以她甜美稚嫩的细嗓,以及她在这方面的灵活善用,把小艳娃的缠绵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要我怎么帮你?」老狐狸对小狐狸温柔一笑。 哼,果然上钩了,笨痞子。「你有没有什麽办法,既不用抖出我和你呃……在一起的事,又可以证明我当时根本无暇去陷害六婶?」 「有啊。」 她双眼大亮。「怎么做?」 「先谈酬劳再说。」 她傻眼。这人看来衣著光鲜,又风度翩翩,居然会一开口就谈这么俗气的事。「好啊,你要多少?」 「嗯……」他悠然盘算一会。「给你个折扣,我取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就好。」 宝禄吓得合不拢嘴,连口里大牙都见光。 「你……你有穷到这种地步吗?」 「还好。」他勾著兴味盎然的嘴角。「人情特价,还满意吗?」 太昂贵了。她虽然对钱财没啥概念,却很清楚这种价码她是无法不动声色地自帐房取得。 或许可以找三哥暗中支援,还有她的一些珠钗宝饰,再请死党禧恩友情赞助…… 「你确定你能洗刷我的罪嫌?」她正颜厉色。 「能。」 「而且不泄漏那夜我们……的事?」 「我不会。你会不会,我就不晓得了。」 她无聊啊,没事自毁清誉做什麽?「好,成交!」 「慢。」他从容地朝她展著右掌。「我答应帮忙是一回事,你却不能就此完全把烂摊子丢到我头上,自个儿逍遥去也。」 他怎么知道她在打什麽鬼主意? 「可是、可是……我生性淡泊,生活单纯,爱好和平,人又很、很乖巧文静,玩不来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恶,连她自己都鸡皮疙瘩掉满地了。 「唔,跟我那夜听到的不太一样。」他颇伤脑筋地搔搔方正刚棱的下颚。时值傍晚,颚上已微露青碴。 灼热的记忆倏地扫掠她全身。那一夜,他就是用那刺刺的扎人下颚抚弄她柔嫩的身躯,在她脸蛋上,酥胸上,来回游移,挑逗她的易感。 照理说,如此仪容不整的男人应该会很邋遢、很恶心,但在他身上,却化为奇异的魅力。那股魅力,配上他低沉厚实又有些瘖痖的醇嗓,慵懒颓废的邪恶笑容,对她造成严重的致命威胁。 他应该……有二十七、八岁了吧,和三哥的年纪差不多,却有种奇特江湖味。所幸他似乎出身良好,不致流气,反教浪荡的神采平添魔性,看来坏坏的,却又很温暖,好像每时每刻都挂著和煦笑靥。 他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还是只对她这样?坦白说,他对天下女人八成都一个样儿,没给她任何特别优惠。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她在他心中没什么特别。可他在她心底却是特别的,她从没碰过这麽奇异的人,令她既是反感,又是好奇。她该不会对这痞子产生兴趣了吧? 「难道不是吗?」 「啊?!」给他发现了? 雅希禅弯著邪气十足的笑眼!观赏她失措的困窘模样。 「你没在听我说话吗?」 「有、有啊。」吓死人了,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就是呃……你说,那个……」 「我说,我以为你会和当夜给我的感觉一样,是个勇於冒险的小侠客。」 「喔?」她双眼大放光明。侠客吔,他居然赞扬她像个江湖豪杰吔。 「特别是你六婶失踪的案子,曲折离奇,危机重重。出事的人既是你的亲人,你还为此蒙上不白之冤,加上一连串对你不利的证据,这,有点巧得过分诡异。」 「对对对,我也是这麽想!」 「我怀疑,你才是被陷害的那一个。」他故作老谋深算,双眸犀利而危险。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她以拳击掌,可终於遇到知音了。「你的推测与我的不谋而合。」 「但是我缺乏你那方更多的线索,无法更进一步探究。」 「要什么线索,你尽管说!」 她只顾著享受英雄豪情,竟忘了提防他过分友善的可疑笑容。 「我想,第一步动作便是:回到当时事发的地点一趟。」 宝禄猝然冷颤。要回到她最先窃听到太子机密的地方? 「这……不太妥当吧。」 「为什么?」 这人记性还真差。「你忘了当夜我被个多恐怖的人沿路追击吗?」 「啊,对喔。」人一旦上了年纪,脑子就不管用了。「对方干嘛要追击你?」 她晶亮的大眼闪过一抹机伶。「你先告诉我,你和那人究竟有什么关系,我就告诉你对方为何追捕我。」 「看来我们彼此都握有许多秘密。」呵呵。 「这样的合作才有趣。」她单纯,可不代表她愚蠢。「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目标得一致。」 「洗刷你的嫌疑。」 「而且是在不破坏我名誉的前提下。」 「这么想抹掉我们那夜的事,嗯?」 「那夜的事?」她无聊地挑眉打混。「什么事啊?」 「小坏蛋。」 「彼此彼此。」大混蛋。 哎。「好吧,一切依你,我会尽量忘掉你的双乳尝起来有多鲜嫩。」 「住口!」她愤然吼得青筋暴绽,大失先前的悠哉姿态。 「我说了我会尽量忘掉的。」他老实地展手保证。「而且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你遭人蹂躏时可以变得有多浪。」 「不准再说一个字!」 「好吧,那就说两个字的:狂野。」 她恼得一掌愤恨甩去,却被他懒懒攫住,乘势将娇躯一把搂回怀里。 「放手!」 「没问题。」他马上放开她的小手,双掌改而揉捏住她的俏臀,将之紧紧压往他下身。「这样你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我是要你离开我!」 「你这股咆哮劲儿,会把旁人引过来喔。」 「那更好!」省得她又沦入魔掌。 「啊……」他吟得好高兴。「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很喜欢被人围观的刺激感。」 宝禄登时哆嗦,倔著小脸拚命压低声量。 「我们的合作并不包括这些不规矩。」 「也没限制我不能踰矩吧?」 「若我现在开始限制呢?」 「你可以再考虑一 下。」 他缠绵万分地吻住她的唇,迟缓地,深入浅出,似在邀请,又像在倾诉唇舌纠缠可以有多销魂…… 糟糕,她好像……又要犯病了! 小手惶惶揪住低俯的厚实肩窝,稳住虚软的身势。这番举动,更加鼓励了他辣手摧花的野心。 「我决定,一定要把你彻底带坏。」他笑著加重手劲,害得她弓身抽搐,将他更加拉向柔软的胸脯。 但他却很杀风景地赫然拉回她暴露的衣衫,挺身而立,恢复疏离却有礼的对峙。 她傻住,迳自眨眼急喘著,等著他的回应。 怎麽了?忽然撒手不管他在她深处激起的情欲涟漪,恢复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德行。这样……就结束了吗? 「别急,来日方长,多得是机会。」他悠哉安慰。 这话是什麽意思?在耍她不成?为什麽突然-- 「你还在这里蘑菇什么?」 长廊另一侧传来的不耐烦低怨,吓了宝禄一跳。 佑芳?什麽时候来的? 「大厅的人都已经开始商议正事,你还在这儿晃荡。」害佑芳得亲自前来叫人,沦为信差。 雅希禅抚著後颈感慨。「真是,一定又会被人认定我迟到了。」 「你哪次不是和女人瞎搅和而姗姗来迟?」少装无辜,佑芳才不吃这套。 「那这小东西就交给你罗。」他开心地朝痴呆的宝禄抛媚眼。「下回再续。」 宝禄愣愣不知所措,就这样张口结舌地目送他远去。 「雅希禅很厉害吧。」佑芳不知何时竟在宝禄後方显灵,阴森森地呼呼冷笑。 「说什麽鬼话!」她碰著火烫铁板似地弹得老远。「什么厉害不厉害?」 「我看到了。」佑芳笑得比不笑时更骇人,阴沉又冰凉,无神上吊的双眼却闪闪发亮。「你的胸部变得比我上次看的还大。」 「你无聊!」羞煞宝禄。 可恶,刚才的事竟给佑芳看见了。 「你若不服气,我也可以给你看。」 「谁要看臭男生的胸部!」尤其是从小男扮女装的大变态。 佑芳傲然轻哼。「还说什么要跟我做一辈子的好姊妹,一发现我的秘密,马上就翻脸不认人。」 谁会晓得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友竟是个假娃儿!若不是四年前他俩意外落水、一同梳洗更衣,她差点就认个男人做姊姊。 她早听过有人为了避煞改运,而将家中小儿当女娃养的事。可佑芳都满十七了,却迟迟不归回男儿身,成爱装作美娇娘,颇有以此终老的打算,教宝禄恶心万分。 「雅希禅和你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佑芳凉凉道。 「他一定不是第一次碰你,对吧?」 他怎麽知道?「你……胡说八道!我哪会跟他有关系,我甚至是今天才第一次见著那家伙。」 「不对。」他流露千年幽魂般哀怨神情,配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靥。「他一定早就认识你,这我先前在大厅一旁看你们交谈时就发觉了。」 「那又怎样?」 「他捏你胸部时你感觉如何?」看起来好像难以承受,又好陶醉。 「我要回家!」再待下去她会疯掉。 「你跟我说,我又不会泄密。」他只是想研究男女感受的不同,动机高尚。 「可我不想跟你说!」走人! 「那我就去跟师父说你和雅希禅早有一腿。」嘿嘿嘿。 她火得直想把他绞成麻花下锅炸。三哥为什么要收这只败类为徒? 「是你让雅希禅指上的牡丹绽放吧。」 宝禄一慑。「你说那只戒指吗?它不是本来就是那样?」 「它本来是死的。」 「啊?」 「那是一块已经死掉的稀世美玉,你却让它活过来了。可见得,它找著了新的主人。」 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哼,没意思。「我不缺饰品。」 「你却已经被选定为牡丹精。」 「我还狐狸精咧。」 「所以你必定会受制於看护你的御史。」 「告辞。」 「你会因此愈来愈亮眼,愈来愈鲜艳,而且,愈来愈野喔。」 「你咒我?!」 「你自己难道没这感觉?」她气嘟著红脸,不敢作声。 「要不要我帮你脱离魔掌?」 「不要。」谁会相信他那副奸笑。 「那我就去跟师父告密。」 「不准!」 「你来贿赂我啊。」掐死他岂不更省时省力? 「能帮你躲过雅希禅的只有我喔。」 「我会保护自己!」不劳鸡婆。 「就像你和他刚刚那样?」 佑芳这一冷笑点醒了她。是啊,她哪有本事对抗雅希禅?!一利他接触,整个人就像著了魔,连连做出她想都没想过的事。 她的确太人单势孤了。 「你没事干嘛帮我?」佑芳哪会是什麽善男信女。 「因为你必须和我哥玛沁完婚。这样,未来的皇后才会生在我们家。」 宝禄没力。皇后个头,再待下去,什麽牛鬼蛇神都可以扯到她头上来了。 「喂,你认真听我说话好吗?」 「你自个儿慢慢说吧,恕不奉陪。」 佑芳却一把箝住宝禄右臂,森寒低吟,「牡丹可是花中之王,到了人间就是身分最高的女人。上一个让牡丹御史玉戒开花的,是顺治爷最宠爱的董鄂妃。」 宝禄敷衍地哈哈两声,无聊透顶。「她不算皇后。」 「史上有哪个人像她一样,生前皇上为她废后,死後还能被追封,晋为皇后?」就算她死了才成后,仍是个皇后。 她有点哈不下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跟雅希禅斗,就得让我加入这场游戏,否则你一定输。」 「我哪有要跟他斗,只是要跟他合作--」啊! 佑芳笑呵呵。「喔,台作啊。不知道师父发现这事时,会做何感想。」 死妖怪……宝禄咬牙切齿,欲哭无泪。 难得她有和雅希禅单独相处的机会,这程咬金半路杀出来凑什么热闹!害她…… 她愕然一怔。 她在期待什么?和雅希禅独处?为什麽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 顿时,她莫名惶恐。她并不想和雅希禅有任何感情纠葛,但她的演出似乎愈来愈荒腔走板。不会吧?她对他……应该不可能吧? 第四章 宝禄家一早就闹烘烘,若是往常,她一定率先抢著看热闹。现在不了,身旁一有风吹草动,她立刻躲得老远,唯恐自己和雅希禅密谋的事东窗事发。 「真是,女人愈多,麻烦也愈多。」宝禄的二哥没好气地往母亲的院落踱去,一群被娇生惯养的小哈巴追在他脚边,开心地迎著。 「女人又怎么得罪你了?」福晋抱著爱犬笑咪咪的。 「还不是为大嫂的事吗?」烦都烦死了。「她动不动就以为别人对她有意思,一副不堪其扰的德行。拜托,我躲她都来不及,哪敢去沾染。偏偏她老黏著我不放,害我没事惹得一身腥。」 「所以呢?」 「我就一状告到姑婆那儿了。」 「白痴。」宝禄埋首在冬瓜盅里唏哩呼噜地咕哝。 二哥不爽地赏她一记白眼,她却故作十分投入地挖著鲜美汤料,当作没看见。 「你也真不会处理事情。」哎,做母亲的也没辙了。「宝禄说得没错,你呀,笨到家了。」 「对呀。」宝禄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嗝。 「你对个什么劲儿!」 「别凶你妹妹,搞不好你还得靠她才能摆平乱局。」 明知母亲说得没错,他还是忍不住一哼。「她哪会有什麽办法?」 「就是啊,我哪会有什么办法?」她眨著呆瓜般的无辜大眼,憨得要命。 这下二哥可急了,又拉不下脸。 「我说你啊,真该多和你三弟学学。你就这麽一个妹妹,为什么成天净会凶她,不肯多疼她一点?」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哪个不疼她?你们都把她给疼坏了!!」 「疼坏了又怎样?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娃儿,不疼她疼谁?疼那些个连我是死是活都不过问一声的媳妇儿吗?」 福晋温温软软的轻语扎了他心头一记,难堪不已。 「额娘别跟嫂嫂们计较嘛。」 嗯,吃饱喝足啦,开始干活儿!「嫂嫂们绝不是不关心你,而是有点粗心。不然就是太关心了,又怕成天问长问短的,反而折腾你。」 「不许讲情。」福晋甩著食指吟道。 「不行不行,我非讲不可。」她死缠烂打地黏著母亲的手臂。「不然你心里一直挂记著她们,就没空想我了。」 「我想你做什么?不是天天都在家碰头了?」 「那不碰头的时候呢?你不是想著大嫂、二嫂,就是盘算著该怎么逼三哥快快娶个三嫂,不然就是烦恼那票天天抬杠的堂嫂。你说说,你是想自己女儿的时间多,还是想别人家女儿的时间多?」 「你连这个也要计较。」 「我当然要计较。我就这么一个额娘,我不计较你还计较谁?」 福晋被她的理直气壮哄得喜孜孜,叮嘱她三言两语後就同意替她在其他长辈们面前,为她的偷溜出府做掩护。 「早点回来。」 「那当然,而且今晚我要跟额娘一块儿睡。」 「都这麽大个人儿了,还跟我挤?」 「不管,我就是要。」 做母亲的表面上是无奈屈服了,心底是爱极了宝贝对她使的小性子。 嘻嘻嘻,逃脱成功!! 「你站住!」二哥连忙在庭院转角处拉住她。「你想到哪里去?」 「去姑婆那儿替你解围啊。」 她说得可顺了,连二哥都为之一愣。 「你真傻,想摆脱大嫂的纠缠就不该找姑婆申冤。姑婆守寡的时间比大嫂多了十倍,那份委屈自然也多十倍。你呢,不懂得说话,姑婆呢,又天生心肠软,她哪会替你说情?骂你都来不及。」 真想踩死这只精怪的小败类…… 「姑婆该不会反过来建议你收大嫂为侧室吧?」嘿嘿。 「我才不要娶那花痴!」他鬼叫。 「果然。」她就知道姑婆不会学汉人那些恐怖的招数,拿女人终生的幸福去换虚浮的贞洁美名。 「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事?」 她转了转晶灿大眼。「看你打算出多少钱。」 「钱?」怎么会扯上钱? 「我有急用,所以,由你出多少钱来决定我得帮多少忙。」 「你要多少?」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 「你作梦!」他爆吼。 「好吧,那就算了。」 「等一下!」他又急急抓回活蹦乱跳的小人儿,低声下气。「我们有话好说。你又不是要出嫁,拿那么多钱做什麽?」 「这跟出嫁扯得上什麽关系?」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本来就是下聘的吉祥数。」 啊,长长久久。好哇,雅希禅居然敢耍她。「好吧,你既然负担不起,我改收一万两。」 「五千。」 「行,那我忙就只帮到一半。」 「你有没有一点手足之情?」 「问你啊。」她满不在乎,悠哉游哉。「你平日待我时有想过手足之情吗?」 二哥什么事都爱学三哥,特别是在对女人的那股温柔劲儿上。可一面对么妹,二哥的小人德行就全暴露出来,不像三哥那般宠她。 「一万两太贵,没人会做这种生意!」 「随便你。」 「先别走!」他赶紧拦人,满头大汗。「你让我想想。」 「你想通了再来找我。我和人有约,没空跟你耗。」她懒懒地以手指弹开揪著她肩头的大掌,掸灰尘似的。 「好啦好啦,一万两就一万两!」他骂道。「但是你得把大嫂撵出我的视线外,省得我一看她就烦!」 「成。」真现实啊。要是大嫂生得国色天香,二哥早想尽办法把大嫂弄到自己身边去了。 真好。现下她不仅小赚一票,还多了个帮手。 「宝禄,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去吗?」大嫂在徐行的马车内兴奋得坐立难安。 「哎呀,大夥一块出去逛逛街、喝喝茶,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她还别有目的,为免牵累无辜,还是保留一点比较好。 「你六婶她该不会就是这样给你弄丢的吧?」 宝禄凝住笑容。她知道大嫂绝不是在故意讽刺,只是常常粗心大意,口无遮拦,惹火所有靠近她的人。可是她这句无心之语,深深捅进了宝禄的内疚感中。 「大嫂如果不放心,跟我同行……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找她出来玩,她高兴都来不及。 「请问大少奶奶究竟是愿意同行,还是不愿意同行?」马车内两名年长的随行侍女道貌岸然地恭敬问著。「现在叫马车掉头还来得及。」 「不用掉头、不用掉头,这样就好!」她急急陪笑。 宝禄故作顽皮地朝侍女们使了个感激的眼神,努力调整回愉快的心情。额娘拨给她的这两名高龄侍女,虽然都四、五十岁了还没嫁人,却牢靠得根,光看那副道貌岸然的气势就晓得。 有这样精明稳重的人同行,谅雅希禅也没办法嚣张!哼。 一到约定的白塔寺,宝禄就架起大将军出战的架式,气焰张狂。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对那痞子心动的,他们之间不过是合作关系罢了。等他帮好了忙,她马上就把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砸到他脸上去,银货两讫。别以为他是调情圣手,他就嬴定了,她自有妙法攻破他的贱招,教他施展不出任何颠倒众生的卑劣手段。 领死吧,雅希禅! 他在约定地点一看见马车姗姗抵达,立刻眉开眼笑,温柔迎来,不料车上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票人。 「这是我大嫂,想跟我们一起喝茶聊天。」哼哼。 「嫂子别来无恙?」 「你认识我?」大嫂面对俊男的温柔笑容,粉颊乍红,惊喜万分。 「当然。虽然是十年前令祖父寿宴上匆匆照面,嫂子的灵秀之气,教人印象深刻。」 「大嫂,有这种事?」 「当然有,可我想都没想过,会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啊,想当年,她才十五、六岁,初为人妻,生嫩得很。没想到,原来她那时在别人眼里,就已灵秀逼人。 而且还是被如此传奇性的美男子深深惦记著…… 宝禄一肚子呕气。本来带个帮手是想合力对付雅希禅的,结果他不消两句话,就把她的人马收服了。连铁面无私的侍女们都给他的恶心笑靥惹得脸红心跳,羞怯得像个小姑娘。 没关系,她另有王牌。 「喔,对了,佑芳托我交代你一句话。」他恍然大悟,模样老实得可以。「她要你『回头跟她详细报告』,这话是什么意思?」 佑芳不来了?她傻住。 她本来还千辛万苦地想了个以毒攻毒的好法子,用佑芳攻倒这家伙--若是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就更好了,一举两得。如今……可恶,别以为她会这么容易就被打败! 「别理那些有的没的,咱们上路吧!」她握紧双拳,振奋喝道。乾脆直接往她追丢了六婶的茶楼去,找出她当时被人追击的证据。 如此有力的不在场证明,非得揪出来不可。 「等一下。」雅希禅笑得有些为难,看得众家姊妹芳心大乱。 「干嘛?」宝禄还以鄙视。 「你介绍完你的人手,我还没介绍我的。」他後方随即步来一位十岁左右的傲慢小子。「这位是都伦小王爷。」 都伦高高扬著下巴,睥睨错愕的众婆浪。 「干嘛,没人教过你们该如何请安吗?」 「见……见过小王爷。」大嫂和侍女们连忙致意,宝禄却是叉腰瞪眼,用鼻孔跟小王爷打照面。 「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宝禄格格。」雅希禅和煦地向不爽的小大人介绍。 「她为什么不向我行礼?」 「我干嘛要向你行礼?」 「我可是小王爷!」 「我父亲是大王爷,我祖父是老王爷。你这只小角色算老几?」 「你放肆!」 「你白痴!」 「好,双方介绍完毕。」雅希禅满意地点点头,「我们可以上路了。」 「你没事做什度带个小孩子来?」宝禄把他狠狠地拉到一旁低咒。 「怕你嫌人手不够啊。」 宝禄心虚地一缩。他……看出来了? 他只是还以若有似无的笑容,什么也没说。 一走近先前她窃听到太子机密的茶楼,她就毛骨悚然。虽然雅希禅领著这一大票人马束逛逛、西晃晃,兜了好大一圈才漫步至此,看起来十分闲适,还是减缓不了她的恐惧。 一踏入茶楼内,温暖的人气与热闹的喧哗声迎面扑来,却驱不走她的寒颤。 「你那天是在哪里惹出麻烦的?」他倾身耳语。 畏怯的小手隐隐指往楼上某个方向,雅希禅随即吩咐小二安排那儿的座位给他们。一列人有说有笑地往上移步,连从小就在王府里忙进忙出的侍女们也新奇。因为,这是她们那种环境的人鲜少涉足之处。左边花街,右边赌坊,前有当铺,後有闹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走在後头的宝禄一脸苍白,异常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她没必要怕啊,那麽,应该是太紧张了。紧张什麽?那些商议密谋的人又不在了…… 「是这里的位子吗?」雅希禅贴在她身後低吟,几乎吻上她耳翼。 「不……是屏风後的那、那一桌。」 「小二,给我屏风後的位子。」 「客倌,那桌已经有……」瞄见雅希禅转在掌中玩的两锭银子,他马上改口,「您等会儿,小的马上给您收拾好!」 「瞧,可以看到後边的街道吔。」一干闲杂跟班兴奋地巴在朝外开敞的窗台上。 啊!难不成,她那夜逃亡的行踪全被楼上的人由这儿看得一清二楚? 宝禄愈想愈恐慌,没发觉杵在她身後的那堵内墙已完全贴在她背後。等她意识到上方似乎有团浓重阴影不断迫近时,小嘴就已给一张火烫的唇封住。 她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当场呆直。 她身前面对屏风背面,另一面不时传来小二向客人换桌进食的致歉。她右手边则是一群巴在窗台远眺的聒噪夥伴,他们若转过头来,就会见著雅希禅是如何热切地在品尝,看到他的巨掌是如何自她背後揉捏著衣衫覆掩的丰乳。 他极其喜爱拧住她的感受,饱满而坚实,浑圆而柔软,傲慢地挺著丰硕的魅力,撩拨男人的熊熊烈火。 烂人!她卯起来伸爪杀往他的脸庞,他立即笑嘻嘻地撤离她的红唇,狠狠拧了巨掌中的丰乳一记,痛得她放声抽息。 「怎么了?」众人回头。 「打喷嚏而已。」雅希禅亲切道,原本捏在宝禄酥胸上的怪手早顺势抽起她襟边绢帕,掩在她口鼻上,看起来体贴万分。 「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那这给你披上。」他轻柔地将自已的厚重大氅旋披至她身後,无微不至。 「我才不要!」 「宝禄?」旁人一愣。 觉察到自己太失常,她努力卖笑,顺便弹掉雅希禅友善的手。「我哪有感冒呀,只是给菜味呛到了。」 「那就坐这儿,离窗口近,气比较流通。」雅希禅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旁入座。 「我干嘛要--」 「你这娘儿们还真聒噪!」都伦小王爷烦嚷著。「动不动就大惊小怪,吵死了。你以为雅希禅会对你这种货色有意思吗?」 大嫂不小心喷笑出声,连忙掩口,侍女们则挑眉旁观,不敢拆台。 「所以说,乖乖入座不就得了?」他笑著无声唇语,偷偷朝她眨了一记。 死家伙,闪开!别老藉故贴近,乱吃豆腐。 冷不防地,宝禄瞥到大嫂那副喜出望外的憨直笑脸,就知道大事不妙。 「雅希禅大人,听说--」 「嫂子别这度见外,叫我雅希禅就可以。」 呀,真是个温文亲切的好男人,配活泼调皮的宝禄刚刚好。「听说你最近很受皇上赏识,又回复御前大臣的职位了。」 「宦海浮沉,人事起起落落,没个准的。」 「可是,像你这样几度被贬又几度奉召返京,特别受老天保佑,一定是上辈子积了许多功德。」 「功德个头,这叫实力!」都伦傲然大耍小王爷威风。「愈有实力的人,愈会遭皇上打压,被发派到京外做芝麻绿豆官。看起来是沦落,其实是磨练,等磨得差不多了再召回京里当差,成为皇上重要朝臣。这就叫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大任好降。」宝禄冷呿。 「斯人!什麽死人。你不懂就不要乱开口!」 「不懂的是你。」 「我哪有什么不懂的?」臭女生! 「你既不懂礼貌又不懂事,不懂沉默是金又不懂规矩。」 「你乱讲!」 「我乱讲又怎样?大人讲话,有你这小鬼插嘴的份吗?」 「你!」都伦气炸了小胖脸。「雅希禅,你看这女的!」 「怎么样,很美吧。」尽管看哪,哼。 「宝禄……」大嫂冷汗直下。「别、别跟小孩子计较。」形象都没了。 「谁跟他计较啊。」她懒懒地故意朝都伦掸掸袖上飞屑。 「那个……雅希禅,你府上都好吧?」大嫂力挽狂澜。 「好,多谢关心。」他优雅莞尔。 「听说你的红粉知己遍四方,儿女满天下,这位小王爷该不会也是你生的吧?」 大嫂傻气地笑道,以为自己的玩笑很幽默,没想到换来的会是整桌的死寂。 「呃,这……」奇怪,怎么都没人跟她一起笑咧? 宝禄努力不把额头叩到桌面上,却仍憋不住低声呻吟。 爽朗有力的浑厚笑声顿时爆出,无法自制地一路流泄,豪迈又快意,听得整桌女人呆若木鸡。 雅希禅该不会给大嫂的话给吓傻了吧? 他乐不可支,神采煞是迷人。「我的确红粉知己满天下,但都伦不是我生的,我也没胆在外头乱生孩子。」 「为什么?」宝禄不解。 「因为我喜欢孩子,所以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宝禄的神魂为之荡漾。 这家伙虽然是个讨人厌的臭男人,却也是个思虑周全的好男人。看得出来,他对小孩极有耐心,连对笨头笨脑的大嫂也和和气气。她甚至明白,雅希禅方才的毛手毛脚,是刻意逗她生气,转移情绪,不再恐惧。 他真的很温柔,体贴得不露痕迹。让人觉得好安心,好想依赖…… 呀,不对,她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就给他收服了?可恶,继续讨伐! 「你真是差劲!什麽红粉知己满天下,根本就是毫无节操的浪荡子。只要是母的你都爱,高兴怎样就怎样,完全由你的需求去著想!」 「冤枉哪,我向来也都让她们很高兴,甚至有时还得为此牺牲自己。」 「是喔。」再掰啊。 「好比有一天我夜宿客栈,半途杀进一名陌生女子假避难之名,要求与我亲热。我顾念她看来未经人事,就牺牲小我地让她明了男女奥秘,还成功地保守她完璧如初。你可知这对男人的元气有多伤?」 「你胡说!我哪有要求与你亲热?!」 「宝禄?」众人呆愕。 啊! 「我、我是说,你的故事太荒谬了。哪有一个黄花闺女会、会会主动跑到男人房里要求这种事!」完蛋完蛋,快露馅儿了。「哎、哎唷,好无聊喔,我们干嘛扯这些废话!外头那麽热闹,何不乘机逛逛呢?」 「可以吗?」大嫂切切凝望著她们唯一的护花使者。 雅希禅欣然展举投降的双手。「悉听尊便。」 登时全桌子人争先恐後地兴奋下楼,有的吵著要逛市集,有的嚷著要闯赌坊,没人有兴致待在茶楼里嗑牙。 太好了,宝禄自己也不想待,赶紧逃窜。 就在她跟著大夥冲下楼的当口,两名男客正往上走来,堵住她的势子。她微愣,正要开口借过,对方便伸指朝她眉心猛力戳来。 她不及回神,就被身後的雅希禅一把拉过来,跌入壮硕的胸怀里,呆看前方攻击她的男人被雅希禅的中指轻弹,就给击碎鼻粱,痛得整张脸扭曲变形,失足摔下楼梯。 另一名男客改而朝雅希禅出拳。他顺著对方杀来的拳头逆向伸手,优雅一转,便往外扭翻那人的整条手臂。清脆的喀喇声微响,那人顿时呜咽蜷曲,弓身环抱伤肢。 雅希禅长腿轻踹,就把挡路的家伙踢下楼去,重响大作,自二楼声势浩大地滚到一楼。 底下的客人们为之惊呆,跑堂的也傻眼,只见雅希禅搂著一脸恍呆的小美人漫步而下,优闲至极,间或无奈的轻叹。 「真是,楼梯就这麽窄,挤什么挤呢?」 众人扬起一片「原来如此」的低哦。 「宝禄,怎么了?」奔到茶楼大门口的大嫂等人狐疑回望。 「有、有人要……」 「有人抢著要上楼,也不等我们先下去就拥过来。这不,就撞成一团了。」 宝禄转头怔瞪雅希禅的优游自在。他还真会睁眼说瞎话呀…… 他还以一记慵懒的眨眼,笑容令人浑身酥软。 「客倌,您干嘛跟人抢路呢?那儿还有一道楼梯嘛。」小二一面叽呱一面探向跌瘫的那两人。「啧啧啧,瞧您,这回可跌惨啦。」 「雅希禅,快点,我们去赌坊玩!」都伦雀跃得小脸通红。 「赌坊不太好吧,还是市集比较安全……」 「而且热闹。」老侍女们全力支持大嫂。 「才怪。你们这些婆娘,就只会逛那些有的没的!我要去赌坊,就得去赌坊!」 「雅希禅……」大嫂满眼盈盈委屈。 「没问题,我们就穿过市集,逛往那一头的大赌坊去。」两方需求,一并了结。 老弱妇孺皆大欢喜,浩浩荡荡地朝市集进击。只有被搂在雅希禅身旁的宝禄,看见他朝不知名的人群中暗暗瞥了一眼,便有黑影悄然往茶楼内流窜。 「那是你的部下吗?」 他垂眼凝睇,一勾嘴角。「走吧,否则会和他们走散。」 她遥望大夥的背影,刚好瞧见大嫂热切地朝她招招手,连忙回以僵硬的笑容,敷衍过去。 难得冬日雪霁天晴,似乎全京里的人都跑出来晃--抑或是雅希禅刻意带他们往人多的地方去,一不小心就会擦撞到人。但雅希禅的照料既从容又细腻,不会让她感到处处拘束,也不曾让旁人碰到她一根寒毛。 如此呵护,实在教人心动。 不过呢,那是对会拜倒在他魅力下的笨女人而言,她可不吃这套。哼哼,想她从小就是人见人爱的娇嫩宝贝,多得是疼宠她的长辈--不疼她的她自会回以恐怖的祝福,逼得人不得不供她如小祖宗。 她虽然不买雅希禅的风流帐,却故作暗暗倾心的傲慢状。这可是高难度的伎俩哩,就不信他不中计! 「雅希禅,那两个人是冲著我来的,对不对?」 「小心点。」他柔声拉她避开一旁散插的糖葫芦。 「你故意要我回到茶楼,因为你早料到有人天天埋伏在那里,等著我旧地重游。」 「饿不饿?」 她嘟起好委屈、好失望的呕气小脸。 「你好恶劣,居然拿我当诱饵。」 「我没有,是你本身就诱人垂涎。」他大口含咬著糖葫芦,俊眸弯弯。 「喔?那你想吃我吗?」 「你想被我吃吗?」 门儿都没有,臭痞子!「这……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吔。」 「怎么著?」 她好像很困扰地,欲言又止,挣扎了半天才低头嗫嚅,「……是不是很奇怪?」 「什麽?」 「难道不是吗?」 他蹙眉苦笑。「我没听清楚。」 「那就算了。」故意哼给他看,以示不爽。 一只大手却强劲地箝住她纤细的手臂,力量危险得令她暗暗吃惊。而真正让她紧张万分的,是他充满狩猎气息的笑眼,晶透闪亮。 「小姑娘,不可以随便跟大人玩游戏喔。」 「我哪……我哪有……」 好奇怪,这种突然慑得她喘不过气的压迫感打哪儿来的? 「那,我要吃你罗。」 宝禄心头重重一震。她没想到,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轻轻巧巧一句低吟,就教她浑身气血瞬间沸腾。 糟糕,情势有些失控。这虽然完全符合她的诡计所预期,但临场才发现自己有项严重疏失-- 她太低估雅希禅的致命魅力。 「要打退堂鼓吗?」他勾著一边嘴角,挑衅她早被看穿的恐慌。 这是一个光用眼神就可展现欲望的情场老手。她的段数太低,恐怕会一口被他吞进去,尸骨无存…… 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么具挑战性的冒险,她哪舍得放弃。 她重整决心地舔舔燥涩的红唇,斟酌著该如何出招,霎时雅希禅眯了下双眸,面容微有抽动,虎视眈眈著她这性感挑逗的小动作。 「我不是想打退堂鼓,而是我担心……」 「你放心,尽管玩吧。我自会教你如何在洞房花烛夜使玛沁贝勒『感觉』到你仍是处子。」 「喔。」感觉?他根本答非所问嘛。不过,他的误解听来似乎比她原先筹画的藉口高明。「那我们还在等什么?」 他缓缓流露令她暗暗後悔的俊魅笑容,邪恶得教她心跳大乱,呼吸困难。 「要去你的地方,还是我的地方?」 啊?什么?她足足呆了半晌,才霍然联想到自己原本打算前往调查的目的地。 「我要去客栈!」 「客栈?」 「就是我……」不能提到逃亡的事。「就是我第一次跟你呃……有所接触的那间客栈!」 他若有所思的诧异笑容看得她浑身发毛,既怕他看穿她的盘算,又隐隐好奇他到底在笑什麽。 「来吧,宝禄。」 「宝禄!」 雅希禅低吟的同时,大嫂他们也在人潮的远方欣然摆手,彷佛在那里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要她赶紧过去,又彷佛他们是在向她挥手告别,欢送她随雅希禅而去。 「宝禄。」 或左或右,或近或远,都在叫她作决定。 雅希禅深深凝睇著她在瞬间的犹豫与陶醉,有如在享受人生岔路上的不安感。她的神情飘忽迷幻,天真又慵懒,邪恶又可爱。 她有著太不羁的灵魂,太顽皮的心,什麽牵挂都绊不住她。他犀利地透测到,宝禄既不想迁就於左,也不会委屈於右,她会选择非左非右的第三条路,让双方人马都扑了个空。 既然她爱玩,他也根想玩,那就痛痛快快地玩个天翻地覆吧。不过,後果就自求多福了,呵。 第五章 到了客栈,那夜他们相处的房内,她就开始反常。 「我突然想起一件根重要的事了!」 「说来听听。」雅希禅悠哉慵懒地挡在她的夺门而出之前,将她困回房内。 「那个……」惨了,她竟现在才想起今天佑芳并没有与他们同行。少了佑芳垫底,她的後顾之忧可大了。「我们不能把大嫂他们就这样丢在大街上。」 「为什麽不能?」 「他们会迷路。」 他诚恳颔首。「那我们最好速战速决,趁他们一路走到海里去之前,把人给捞回来。」 「在这段期间内呢,他们该怎么办?」 「逛市集啊。」 「万一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呢?」 「他们还是会继续玩下去。」 「这就是你带什么都伦小王爷同行的目的?」掩人耳目? 「大概吧。」 她中计了! 宝禄压下惊骇,故作轻松地逛起来。摸摸桌子,拍拍椅子,慢慢踱到窗口去。 雅希禅早料到她会使计诱他重回这间客栈,他是否也看穿她想藉此查出他与那名追击者关系的企图?或者,他只是纯粹将她视作想要大探男女奥秘的小浪娃? 「冷吗?」 她大抽寒气,强自镇定,维持巴在窗台看风景的优闲身姿,假装完全没注意到他紧贴在她背後、自她两侧伸长手臂按在窗台上眺望远山的势子。 糟糕,她这样简直被他的双臂给夹困在其间,无法逃脱。 「你在发抖。」 「风……」 「是啊,幸好今天没风,不然还会更冷。」 她艰困地咽著口水,不去理睬自她肩後贴往她脸蛋的俊容,也极力忽视他拿微髭下颚不住摩挲她娇嫩粉颊的撩人举动。 别紧张,千万别紧张。沉著应战! 「雅希禅,你是不是玩过很多女人?」 「还好。」 「什麽叫还好?」 「是多是少,看你怎么定义了。」 「喔。」那才不关她的事。不过,有一点点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需要玩女人?」 他失笑。「谁跟你这么说的,你三哥吗?」 「他说你们两个以前经常比糜烂,结果都是你嬴。三哥说,那是因为他只想悠悠哉哉地玩,你却是不要命地净挑危险的来玩,像在玩命。」 「没那么严重吧,只是曾连续三个月成功地让京里的新娘子们在洞房花烛夜前先破了身。」 「你无聊啊!」她忍不住怒斥。 他环在她身後懒懒耸肩。「年幼无知嘛。加上血气方刚,日子太间,只好自己制造生活乐趣了。」 好恶心。原本还对他的亲近有些心动的…… 「然後,我就不小心惹上『牡丹御史』的麻烦。」他硬是缠绵黏抱著奋力挣扎的怒火娇娃,成功地勾起她的好奇心。 「牡丹御史?」佑芳也跟她提过。 「嘘,不可以告诉别人。」他爱怜地揉著她的红唇玩。 「干什麽!拿开你的--」 「我十八岁那年,因为贪玩,而意外沾染到上一任御史的新娘,毁了人家的洞房之夜。」 「不要脸的东西!人家新郎官不杀了你才怪!」 「不,他很感谢我,因为我替他揭穿了新娘子的秘密:她不是完璧。」 「那又怎样?她不是,难道你就是?!」 「我当然没那个福气是,可新郎官却看出我天赋异禀,是可造之才,就把这只印信传给我了。」 她狐疑地瞪著他举在她眼前晃呀晃的牡丹玉戒。 「然後呢?」 「然後我的人生就开始奇惨无比啦。」 「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连连被贬?」 「被贬还好,最可悲的是,我对女人开始了无性趣。」 「哇,好惨。」哈哈。「然後你就改而对男人有性趣?」 「你、说、呢?」 「对不起,我道歉!」她骇然挺直背脊,不敢冒犯贴在她後背热切磨蹭的粗壮亢奋。「可是我想请问一 下,你这样……也算是对女人了无性趣吗?」 他的性趣显然可大了。 「你真是无知得可爱。」呵。 「谢谢,你的赞美诚恳得教人很想揍你。」 「男人就算没心情,身体还是可以根有反应的。」 「喔。」不知是否她想太多了,雅希禅环抱在她双乳下的铁臂似乎渐渐抽紧,令她有点不易呼吸。「那你现在的状况就是你所谓的没有心情可是很有反应罗?」 「不,我发觉,和你在一起,我心情就特别好。」而且很久没这么活力充沛了。 「你却让我心情很不好,一见你就想到六婶失踪的事。」 「急什麽,我迟早会帮你洗刷免情的,你就当这是回刺激的大冒险嘛。」 「冒险就冒险,为什么还要扯到男女关系上头来?」 「这才叫真正的冒险呀。而且,这比单纯地查清事件线索来得有趣。」 「那是你自己认为的吧。」呿,难怪三哥说这家伙的玩法是在玩命。「我觉得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实在无聊。重感情的人,愈是认真就愈是折腾;轻忽感情的人,愈是投入就愈是空洞。像你,没有感情也可以跟女人发生关系,那人和牲畜有什么差别?」 「牲畜不会调情。」 「人的调情也不过就是为了『做』而已。」 「说得好,但你不也很陶醉在那种肉体的奇异快感里吗?」 她认真地远眺雪景半晌。「所以我想,你很有把人的层次降格为牲畜的天分。」连不晓人事她都能深深耽溺在官能的世界里。 老天爷。「堂堂牡丹御史竟然被你批得那麽不堪。」他啼笑皆非。 「我才不相信什么牡丹御史的戒指会指出谁有皇后命的浑话。」 「你真聪明。」 真是老奸的家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该怎么套出他的底细?或者,先放弃这次机会,回去再与死党从长计议好了…… 「好了,放开我吧,我们该回市集了。」 他挑眉。「我们该做的事好像还没做吧?」 「我没心情。」 狡猾的玉娃娃,还真会利用他的说辞攻击他。 雅希禅满是无奈,神情却异常愉快。 「你实在很有被人宠的天分。」 「什么?」 他怡然松手,步回房内,对著桌面思忖一会儿。蓦然回眼对上宝禄的视线时,双瞳犀锐得令她一悸。 「我就破例让你开一次眼界。」 她不太明白,只觉得他的笑容好可怕,俊美却诡异得令人寒颤。 雅希禅召唤小二送来一碗清水後,以指沾水,就在桌面上写写画画一些她看不懂的怪东西。 「你这是在做什麽?」 「你选一个人吧。」 「选人?」 「就是随便点一个你认识的女人,不过别点自己的额娘或好友。」他促狭的眼神看了就让她不爽。 「我选六婶!」 他转了转眼。「行。」 接下来的情景,让宝禄愣得像只木头做的小鸡--她已经呆到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 雅希禅一面念著奇异的语言,一面变换著各种不同的手印。桌上水气弥漫,一屋子烟云缭绕。朦胧渐散之际,她愕然瞪箸密闭的客房中莫名多出的人影。 「六婶?」不会吧? 雅希禅轻轻一击掌,闭眸直杵的六婶霍然睁眼,无有其他动静,像尊石像。 这是怎么回事?六婶不是失踪了?居然这麽简单就可以找回来。可她是怎么进来的?房门明明还拴得死死的呀。 「别。」他淡然抓下宝禄伸往六婶的小手。「不可以随便碰不属於这世界的人。」 「六婶死了?」那她跟前的这人是谁? 「我可没这么说,可是眼前的这位,不是活人,只不过,我让她以你六婶的形貌出现。」 「我不憧?这明明就是六婶!」她被诬告的罪名马上可就此洗清。 「你再看仔细点吧。」他好玩地环胸倚墙,观赏她的大惊小怪。 宝禄的错愕小口愈张愈大,连忙用力揉眼睛。眼前的女子本来是六婶,怎会一转眼,就容貌转化成大嫂?大嫂不是正和那票拉杂人马在逛市集吗? 「这到底……还是我……」 「你的眼睛绝对没问题。」所以别再使劲儿揉了。 「但我刚刚看到的分明是六婶!」怎会突然变了个人? 「如果你有兴趣,我还可以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宝禄吓得发不出一个声,瞠著铜铃大眼呆望另一个活灵活现的自己。 对方虽然仍僵直伫立,神形死板,有如没有灵魂的空壳,但那是她的模样。若非她现在正张著大嘴而这躯壳却闭著双唇,她真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这是……真的吗?」她话是对著雅希禅问,眼却定在那副僵硬躯壳上。 他弯著晶亮双瞳。「你希望她有多真?」 宝禄好奇的怪癖顿时发作,先前的惊骇全被兴奋取代。「她可以说话吗?」 雅希禅状似有些伤脑筋,却又咯咯笑不停。这小狐狸一发现有趣的东西,马上双眼亮晶晶。 「她会不会动啊?」她既不敢碰又万分好奇地绕著那躯壳的周身转,惊奇地上下打量。「我可不可以拿她去假装成我,好让我溜出家门去做别的事?」 「可以啊。」 他优雅地朝那躯壳呼了极轻极长的一口气,像是袅袅叹息,又像无声的音韵,空灵而幽冥地回荡著,如凉风一般拂掠四方,杳然远去。 她怔怔眨眼,不知他在做什么,但她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同。是什麽地方不同,她又说不上来。不过他那口淡淡长长的吐息,刹那间让她觉得自己好轻。 是轻盈,也是轻松。了无牵挂,乾乾净净。 「来。」 宝禄一时会意不过来,呆了一下,正欲上前,却看见自己已经上前的背影。 不会吧,难不成她灵魂出窍了?那朝雅希禅走去的是她的灵魂,还是她的肉体? 「嘿,别这麽用力握自己的脸呀。」他牵起走到他身畔的佳人玉手,朝著远远杵在桌边猛拧自己双颊的宝禄笑道:「你会捏坏我的玩具。」 宝禄不可思议地张口大瞪雅希禅牵拥著的娇小佳人,发觉对方脸上竟莫名出现被捏过的红痕。可对方的双手明明被握在雅希禅掌中,根本不曾放在脸颊上。 她搞迷糊了,这是什么怪把戏? 「这不过是牡丹御史的小手段之一。」他吟吟领著柔顺佳人步向宝禄,让她看个仔细。「用较粗糙的方式来说,就是咒术。」 「那这个人……不是真的罗?」 「你摸摸看。」 「我可以碰她了?」 「我已经对她传过气息,没问题。」 这话才真有问题。不过,她现在只对这名陌生的分身有兴趣。 「好奇怪,她摸起来和我一样吔。」她怪叫,一手搁在对方脸上,一手搁在自己脸上。「居然连我这边长了一颗小痘症的位置都一样!」 雅希禅大笑,没见过这么好玩的大胆娇娃。 才刚跟她说了,这不是活人,她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可能是尸首或什麽的,看见对方很奇特就急著想探索。 「你笑什么?」阴阳怪气的,真讨厌。 「想不想见识她的能耐?」 「好啊!」她连眉毛都快跳起来。 「给我一根你的头发。」 她快快自华贵的发髻边抽扯著。「我们这样拿什麽咒术胡乱玩耍,不太好吧?」 「你也知道要担心了,嗯?」 担心归担心,她还是懒得收敛。「哪,给你。」 雅希禅将柔细的发丝系在那名分身的小指上,喃喃嘀咕。 「你在说什麽?」凑过去听听看。 「想知道吗?」 看他那副过分善良的德行就不太想了。 「乖乖坐著,我说给你听。」 她慎重而期待地端坐在椅凳上,目不转睛,等著雅希禅的精采表演。只见他神色忽而冷冽,气势凌厉地与那名分身对峙。她这才发现,雅希禅不耍赖嘻笑时,看起来好可怕。 她偶尔自他身上察觉到的压迫感,是不是正来自於他这层本性? 「那一夜,那一刻,你人在哪里?」 宝禄半听不懂,却全神贯注於他和那名分身的对谈。 「我在屏风後头。」 「把你听到、看到、正在做的,全说出来。」 「我听到屏风另一侧的那桌人在密谈,说『敬谨亲王府四贝勒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又听到他们说『那好,我们和太子密谋的事就不会走漏。』接著又有另一人说『他只是生死未卜,除非确定他真的--』」 宝禄猛地起身,脸色青白,怒瞠的大眼後头,藏著极度的恐慌。 这是她那夜在客栈窃听到的内容!雅希禅不知用什麽怪招,竟用这个分身公然探查那夜的事! 她本来记不得那么清楚,所以方才乍听之下只觉内容耳熟。但真正引出她害怕的记忆的,是分身在转述时变换的各种声音。那语调,那声嗓,完全和她听到的那些人特徵一致,甚至是一模一样,让她如同重新回到窃听当日的光景。 这个分身明明是女的,为什么会出现各种不同男人的嗓音?好像这房里除了这分身、雅希禅、以及她之外,还跑出了一大堆不存在的男人似的。 雅希禅也对著分身微微拧起了眉头。 「另一人就笑著回应『这事有索额图大人的倾力相助,可说是如虎添--』」 「够了!」 宝禄重喝,但分身在雅希禅伸掌示意後才完全住口。 「怎么了,宝禄?」 「你这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怎么会,事情就快进展到你被追缉的部分了。」 「我不想听,我也不需要听!!」 「好好好,一切依你。」 「这简直无聊透页,浪费我的时间也糟蹋我的好心情!」她愤而旋身离席,褪闩开门,准备拔腿逃逸。 打不开!房门没锁,为什麽会打不开? 她吓得心脏都快由口里蹦出来,却硬是摆出傲然不耐的臭架子,回头睥睨。 「还不快替我开门!」 「好啊。可是,让你扫兴,我实在深感抱歉。就让我以你比较有兴趣的事做为回馈吧。」 「不必!现在就把--」 「来吧。」他淡漠地对分身下令。 那分身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绽开艳丽而微怯的如花笑靥。同时,非常大方地当场卸下自己身上的重重衣衫。 「你这是干什么?!」宝禄差点爆炸,背贴在门板上竭力撑稳架式。 雅希禅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丢死人了!她形同在看自己当著雅希禅的面宽衣解带,而且还一副很饥渴难耐的模样。下流!太无耻了! 她死命地想闭上眼睛,却有不知名的力量,硬是让她定睛在愈发危险的场面上。 「你这个不知羞的女人,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那分身却彷佛听不见宝禄的咆哮,甚至看都没看过她一眼,只顾著展现身段,取悦雅希禅。 「宝禄,你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尤物。」他凝睇著一丝不挂媚笑著的分身,啧啧有声地细细观赏。 「臭妖怪,不准你用这种低俗德行勾引人!」 宝禄正欲杀过去,给分身一个狠狠的教训,拉回失控的情势,却顿时发觉自己的脚板抬不起来,像被钉住了。 她一试再试,大发疑惑。怎么会这样,鞋底是不是黏到东西了? 捉弄她真是太有成就感。雅希禅舒适地伸个懒腰一叹,随口吩咐,「坐上桌去。」 宝禄发凉地呆望那名分身欣然坐上圆桌桌缘,而且坐得颇深,只剩小腿还贴挂在桌缘外。她慵懒地将双手撑在身後两侧,支撑她上身向後微倾的撩人姿态…… 正在她打算将他引进她之内时,她惊愣地抬眼瞪向雅希禅。千万个不甘愿与不解,闪烁在她眼中,随著她的身形,一同逐渐消散。 桌上没有任何人存在,桌面上的清水法阵也已乾。 房内又只剩下两人。 宝禄埋头蹲在地上,紧紧环抱自己完全动不了的双脚,贴额在膝头上。雅希禅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听不见她任何回应,只得叹息地拉她起来。 「好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猛然一个又急又重的耳光,狠狠打在他完美的俊脸上。 他没什麽动静,懒懒对著愤恨切齿的泪娃儿。 宝禄气得说不出话,紧握小拳颤颤咬牙,满眼深仇大恨地狠瞪著他。 「你说得对,我们就到此为止。」 他萧索地吊望上方,舌头在口中来回舔顶著被她甩耳光的那一侧面颊,似在品味那记小小的巴掌。 「我不需要你再帮我任何的忙。」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不觉得。」 「因为你还没见识到我帮的大忙呀。」 「我不想见!」 「太迟了。」 他笑著一把拉她离开门板,嘈杂的外廊同时攻入两声破门而入的巨响。两名壮汉,一左一右,一脸凶神恶煞貌,瞠瞪屋内的两人。 当一副高眺俊瘦的身影自两侧壮汉的护卫间优雅步入时,宝禄错愕得失神揪紧搂在她腰际的铁臂。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人孤冷的容颜甚为俊美,美得乾乾净净、整整齐齐,有如与世隔绝的冰清天人,不染凡尘丝毫污秽。出色绝伦的形貌因而看来毫无感情,彷佛人间一切喜怒哀乐,都会玷污到他的卓然高洁。 「再次打扰,请多见谅。」他有著极好的嗓子,可惜毫无温度,再客套的说辞也显得寒凉,感觉不到丝毫真心的友善。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也不可能会知道她临时起意变动的行踪。那他怎会在此? 「不和我打声招呼吗?宝禄。」那人柔声冷睇。 她艰困地咽著喉头,颔首嗫嚅-- 「玛沁贝勒……」 第六章 「玛沁贝勒亲白去接你回府?」 「嘘!」宝禄连忙压下好友禧恩的咆哮。「别以为这是你家我们就不用忌讳好吗?你大哥还在等著抓我小辫子逮捕入狱。」 「可是玛沁贝勒为什么会突然跑那里去?」 「问他呀。」宝禄没好气地朝暖阁里的另一人扬扬下巴。 「佑芳?」 「少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他一身格格扮相,雍容秀雅,森冷斜睨。「你出卖我的事我都还没跟你算帐。」 「我出卖你?」宝禄鬼叫。佑芳这作贼的也敢喊抓贼?! 「你亲口答应让我加入你和雅希禅的合作查案,结果却临时摆我一道,向我哥玛沁告密我打算溜出关外的计画,害我被他带去长辈面前听训受罚。」 「所以你也就向你哥告密宝禄和雅希禅合作的事。」禧恩公正不阿地老成颔首。「这很合理,一报还一报。」 「我哪有跟你哥告密你打算出关的事?」少乱扣帽子!「就算你要出家我吭都懒得吭一声了,谁还管你出恭出殡出嫁的!」 「佑芳如果出家,该去和尚庙,还是尼姑庵?」禧恩塞著一堆芝麻松子饺入口,勉强在夹缝中嘀咕。 「我要去尼姑庵。」他才不要跟一堆臭男人厮守终生。 「那不是我们要谈的重点吧?」宝禄僵著笑容,几乎脸皮抽筋。 「还有什么重点好谈?不就是你遭人陷害罢了。」禧恩急急以热茶灌下满口点心,之後才放心地吐著大气晾肚皮。 「我遭人陷害了?」 「吃这么急作啥,难不成点心会自己长脚到处乱跑?」佑芳傲然冷睇朗朗打隔的白嫩肥妞。 「在客人来之前把东西先吃完,客人来後就会再上一批新样式的呀。」 「啧啧啧。」女人。 「喂!你们都不管我死活吗?」净聊些有的没的。「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遭人陷害了?」 「因为,有人,故意先设计佑芳,让他无法与你同行,再利用佑芳一报还一报的个性,逼他老哥出动人马去找你。」 「禧恩,谢谢你的幼稚说明,但这还是无法解释为什麽玛沁会知道我和雅希禅半途溜去客栈所在?」 「有一百种说法可供参考,但最有可能的是,你一出家门就早给人盯上了。」 有理。不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嗳,宝禄,还是继续说回你和雅希禅在客栈的事啦。」禧恩期待地隔著桌面倾身恭听。 「刚才不都跟你们说完了吗?」快打马虎眼! 「你省略太多细节。」佑芳又露出闪闪发亮的吊死鬼眼神,笑容诡谲。「雅希禅用咒术召来你的分身,对她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请问,是怎么个乱七八糟法?」 「不就这样那样,不然还有怎样?」 「你说你自己的身体也有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禧恩兴致勃勃地极力撑肘前倾,鼻孔翕张,喷吐大气。 「我也不是很清楚……」男人与女人的事,实在好神秘。「总之,就是感觉到……他的手好像不是放在分身身上,而是我身上。」 「应该感觉不错吧。」佑芳阴魂似地幽幽勾起嘴角。 「不,我觉得应该是感觉很糟。」禧恩斜眯的睿智双眸闪出一道英明亮光。 「你太小看雅希禅的本领。」 「那你说,宝禄後来为什么会哭。」 「这应该叫她说才对。」佑芳懒懒地将矛头刺回宝禄身上。 「我才不要!」她没好气地将茶杯扣回桌面。「你们都净顾著自己有兴趣探听的部分,根本就不在乎我真正的感受。」 「哪有?」那两只立即同声合唱。 「本来就有!我现在烦恼得要死,你们却在一旁隔岸观火,串些鸡毛蒜皮男男女女的垃圾。你们这样还算朋友吗?」 禧恩与冷皮佑芳都怔了怔,没料到她真的发脾气了。 这实在不像往常的她。 「宝禄。」禧恩柔声摇摇她的肩头。「怎么了嘛?」 一阵委屈倏地涌上她心头,泪珠便扑簌簌地滚落,当场可怜兮兮地抽泣起来。 禧恩吓得手忙脚乱,抽出绢帕急急拥住她。「对不起!我跟你陪不是,我不该乱说话。你不要哭嘛。」 宝禄自己也哭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她也不明白,何以自己会突然万分难过。 她一直都好想找朋友说说话,可说来说去,好像都只在周边打转,没切入核心。但她真正想说的是什麽,她也不知道。 不是朋友对不起她,而是她自己莫名其妙。 「宝禄,我跟你道歉嘛,不要哭了。」 禧恩软软的怀抱和歉意反而让她哭得更委屈,嗝声连连。 「怎么办?」小肥妞惶惶向佑芳求援,他却闲闲坐在那儿玩自己的头发,不当回事。「宝禄是怎麽了?」。 「恋爱了。」 「啊?!」 禧恩叫完,才领悟到自己的迟钝。她从没想到向来少根筋的宝禄,会突然开窍。 「我……我有吗?」 禧恩和佑芳同时斜睨她的一脸无助,相互交换了个眼色,才庄严肃穆地点点头。 怎么可能? 「你节哀顺变吧。」佑芳拿起手镜修修唇缘有些糊泛的胭脂。 她喜欢雅希禅吗?! 看宝禄一副扪心自问的恐慌样,禧恩瘫趴回桌上,呈垂死弥留状-- 「欢迎加入无药可救废物诗社。」 「什麽时候成立的?」宝禄好奇地眨巴汪汪泪眼。 「刚刚。成员本来只有我一个,现在爆增至三人。」 「三人?」她立即转瞪佑芳。 他才不甩她,慵懒地照补他的妆。 「我真的恋爱了吗?佑芳。」 「问你自己啊。」补完胭脂又好想补补水粉。唔,眉毛也有点…… 「宝禄,你和雅希禅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禧恩咕哝的是他们初识的那日,她直接想到的却是他召唤分身的那日。 「那天,发生了让我自己也很讶异的事。」她挫折地吸吸小红糟鼻。「不是雅希禅调戏分身时传到我身体上的感觉,而是我心里的感觉。」 「喔?」禧恩精神大振。「你是不是很讨厌他碰触你?」 宝禄无奈地望著的细致小瓷碗,宛如繁复的五彩富贵花纹内正藏有她不想面对的答案。 「不,我不讨厌他碰我,但我很讨厌他碰别的女人,而且还是当著我的面。」 禧恩傻住,愣愣瞪了宝禄尴尬的神情好一会儿。 「那个分身不就是你吗?」 「她才不是。」 怎会这样?「你不是说她看来和你完全一样,连细节都很像?!」 「是没错,但她并不是我!」 「哪里不是了?连感觉都一致啊。雅希禅碰她就等於碰你,他对她说的一切浓情蜜语也就是在对你说。一样呀。」 「不一样。」 「你到底在讲什么?」 「反正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宝禄已经解释到气急败坏。 「喂,你很莫名其妙喔。」 「她在嫉妒。」佑芳冷睨。 「她嫉妒什么?」 「她要雅希禅疼的不是分身,而是本人。」 禧恩大感荒谬。转望回宝禄愕然困窘的羞怯样,她赶紧煞住差点出口的爆笑。 「宝禄,真是这样吗?」 她几乎想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勉强垂头嗫嚅,「大概吧。」 说出来之後,心头顿时舒解许多,也立即引来另一层隐忧。 「我会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轻浮了?」 「不会啊。」禧恩皱眉。「你干嘛要这么认为?」 「因为太不合理了。我和雅希禅又不熟,性格差那么多,而且我已经另有许配的对象,却还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那种复杂感觉。这不是很……不妥吗?」 「很高兴你还记得自己另有许配的对象。」哼。 「佑芳,你很吵吔。」禧恩快烦死了,急急切回话题。「跟雅希禅在一起很复杂,是什么意思?」 「我很难讲清自己对他的想法。」伤了好久的脑筋,仍理不出头绪。「我很不想碰到雅希禅,因为会让我想起初次和他见面时发生的一些呃……不愉快。」 禧恩不解,何以宝禄愈说愈神情娇羞,双瞳左右乱飘。这个「不愉快」,真的令她很不愉快吗? 「但是,雅希禅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时,又令我精神异常振奋,好像……整个人突然都活起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呃。」禧恩担心地看著宝禄极力解说的比手画脚。「小心杯子。」 「他好讨人厌,常说一些会惹我生气的浑话,然後像头贼猫似地一直笑我。他心机很重,就起话来拐弯抹角,让我对付得好吃力。」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贱外还有更贱。」 「佑芳,你专心补你的妆,好吗?!」禧恩吊眼恐吓。 宝禄一反常态,毫不介意佑芳三不五时放来的冷箭,完全陷入自言自语的一人世界,滔滔不绝。 「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如果是我讨厌的人,我才不会浪费那么多心思在对方身上。如果是我不想接触的对象,我也多得是逃避的法子。可是,这一切在雅希禅身上,就全都走样。」 「怎么个走样法?」禧恩欣喜前倾,殷殷期待。 「我讨厌他,又期望碰到他,想逃避,却又情不自禁地拚命想与他有所联系。所以我有点担心,我对六婶失踪的关注,好像被他渐渐淡化,真的全心相信他会处理妥当。」 「宝禄,你真的开窍了。」 她瞪视禧恩感慨的笑容,逃避现实地拖延了一下下。「这个……也算感情吗?」 「勇敢一点吧。」禧恩没力地托著圆脸。「喜欢一个人有什麽好丢脸的。」 「感觉自己好像从此会任人摆布了……」 「没错。那感觉既甜蜜又窝囊,甘心又不甘愿。」 「对对对!」宾禄兴奋地伸指狂点。「就是这种感觉,好复杂!」 「宝禄。」 「禧恩!」 两个女孩激动地呼唤彼此,一伸双臂便紧紧互拥。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终於明白你死追四贝勒不放的感觉了。」 「所以我好高兴听到你也和我沦入相同的惨况。」 宝禄倏地将她推至一臂之遥。「什么惨况,少把我的恋情说得那麽壮烈。」 「想必阁下是忘了自己和玛沁贝勒的婚约罗?」她不怀好意地龇牙咧齿而笑。 「婚约又怎么了?」怎会扯在一起? 「宝禄,虽说豪门婚约并不需要论及情爱,你对玛沁贝勒也没什么好恶,他对你却是相当执著。」 「当然执著,我们两家很需要这椿婚姻的连结。」 「请你别讲得这麽悠哉,否则届时你是怎麽死的自己都不知道。」 「喂,我可郑重声明,我还是完璧的!」她起码知道什么叫分寸。「我承认我有时是笨到被雅希禅耍得晕头转向,但我都在行动前布好了防线。我那天之所以会故意趁逛市集时诱他重回客栈,是因为我事先安排好佑芳做及时闯入的安全防线--」 「却被雅希禅早一步破解掉了。」禧恩道。 「怎麽可能?」 「如果那天上我家偷偷打我小报告害我出不了门的人,不是你派来的,就是他派来的。」佑芳满意地揽镜抚弄鬓花。 「可我没有透露过我这想法!」 「他不需你露馅,就知道你会打什麽主意。」禧恩故作老成地啧啧赞赏。「这根本不是你应付得来的对手。」 宝禄不服。「你们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是你太看得起自己。」两人联手反击。 她傲慢一哼,甩扬下巴,鬓角滑下的冷汗便给她成功地藏到另一侧去。 「你看到了他不该给人看到的法术,就得付出相对的代价。」 佑芳这话深深剌中她的隐忧。 「他不是个会浪费心思宠女人的狠角色。」 「你既然对他那么了解,为什么还要加入我和他的合作里,像在鼓励我和他接近?」 「那应该不叫鼓励,而叫伺机破坏吧。」禧恩根不好意思戳破她的罩门。「我看你病得真的不轻,什么事情都能看作是在撮合你和雅希禅。」 宝禄乍时粉颊烧红,糗毙了。 「你这样实在教人担心。我是很高兴你终於懂得什么叫情爱,但是,玛沁贝勒一旦出面,这事就必须快快了结。」 她知道,她也根想了结啊…… 「别这麽沮丧嘛。」禧恩鼓励地紧握宝禄双手。「第一次的恋情虽然有点苦涩,好歹你也尝到那是什么滋味,不算遗憾了。」 「为什么你不鼓励我乾脆放手一搏?!」 「宝禄?」禧恩给她吼呆了。 「我知道我有婚约在身,我也知道玛沁修养再好容忍也有限度,我更知道和雅希禅在一起有多危险,可是我就不能全都豁出去地尽情爱一场吗?」 「不过你和玛沁贝勒的……」 「那种利害关系的联结,不要也罢!」 顿时,一室死寂。就连宝禄,也被自己无意间喊出的话吓到。 她在说什麽呀? 颤颤小拳轻压在唇前,慌乱的思绪急急搜寻著平日应有的理智,可是,结果更令她恐惧。 她并不後悔自己刚才呐喊的话,反而……有点兴奋。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在婚事上的意思,有了抉择的考量。 其他两人的神情,则显示事态严重了。 「我就当作刚才什麽也没听见。」佑芳阴狠冷睇。 禧恩不好表态,只得沉默,以示对佑芳的认同。 宝禄哭笑不得。她难得突然听见自己的心声,大夥却装聋作哑。「你们不觉得我刚才的宣言很有意义吗?」 「是,恭喜你,终於明白你并不想嫁给我哥。我只问你一句,你晓不晓得雅希禅是为了什么亲近你?」佑芳咄咄沉吟。 「为了帮我洗刷六婶事件的嫌疑……吧。」 「你真这么觉得?」 不,但她不太想去深思。 「我想雅希禅无论在言语或行动上,都一定将立场表示得非常清楚。」 那……那又怎样? 「他很大方呈现自己的目的,你却使劲儿地逃避,假装不知道,故意忽视,不小心忘掉。你以为这些躲得过他的双眼?」 「我知道他、他根本是在、耍我。」 「没错,他的目的正是想玩你。你呢,你就大大方方地随他玩了?」 一语惊破了她才编织起来的美梦。 「你若为他推掉我哥的婚事,你以为他就会娶你?」 不会。这麽显白的事,她当然晓得。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她很清楚,雅希禅只是在耍著她玩…… 「好了啦,佑芳。」禧恩实在看不下去。「宝禄又不是白痴,你点到为止就好,少顺便发泄你的怨气。」 「你以为我吃饱撑著?」一记冰雪寒眼马上扫去。 「我却吃得很撑。所以,请省点令人消化不良的屁话。」 「你饭桶啊?」成天吃吃吃。 「要你罗唆,不男不女的丑八怪,毛毛虫。」 佑芳霍然起身,肃杀地矗立小肥妞跟前。「你敢说我是毛毛虫?」 「你把寒毛剃得再彻底也没用啦,一样毛手毛脚的。」一摸就知道。「而且我告诉你,你不是水粉抹得不够,而是太阳快下山了,你的满脸青碴已经开始显灵。」 佑芳面无血色,立即拉起大氅。「告辞。」 「我跟你一起走。」 「宝禄!你不是说好要留在我家吃饭吗?」怎么一起撤退了? 「改天吧,我现在必须去佑芳家一趟。」 这话非常地引人侧目。 她悍然直视椿芳。「我去跟你哥取消婚事。」 ☆     ☆     ☆ 玛沁沉稳优雅地倚坐炕上,听炕桌另一侧的宝禄竭力告知一切缘由。 「我知道雅希禅对我不是真心的,但我们的婚事与他无关,而是我自己发觉到,我并不想与你成亲。」 他神情雍容地垂著俊美双眸,细细捧抚掌中的珐琅锦盖手炉,静静聆听。 「同样的,你也不需要为了我们两家的利益而非娶我不可。以你的条件,你可以挑到联姻利益不亚於我家且又很爱慕你的新娘。」 偏厅随即又陷入沉默。 她没想到,唱独脚戏会这么吃力。但玛沁就是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她还能怎样?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玛沁贝勒。」 蓦地,他微蹙眉心,宝禄紧张地严阵以待。 他的回应将是致命性的关键。可是不管他的答覆如何,她都决定豁出去了。 「你再说一次。」他说得极轻极缓,拧眉垂睇手炉。 「我说,你不必屈就於这桩婚约,大可--」 「我是要你再叫我一次。」 「玛沁贝勒?」 他淡淡地缓然抬眼,对上她时,犀冷得令她瑟缩。 「对不起,我忘了改……玛沁。」 他终於满意地垂下长睫,视而不见地望回桌面。 就这样?他没有别的话要说? 宝禄挫折地瞅著自己蜷在双膝上的小手,继续等候。许久许久,无有声息,只闻入夜後屋外渐大的隐隐风声。 她满心期望著有人能分享她人生中瞬间的重大突破:她明白了玛沁并不是她心目中的成亲对象,不过,大家都以沉默打发她,彷佛这根本微不足道,没什么。 那也无所谓。反正她、她才不在乎大家有没有把这当回事。 「恕我冒昧打扰。」她傲然起身,顽强地压下受伤的情绪。「时候不早,我--」 「坐。」 「我不要。」 玛沁再度抬眼,神情却十分温和,凝睇她拗起脾气的骄蛮模样--有些倨傲,有些委屈,有些任性,有些无辜。 他的周遭,很少有人具如此率直的情绪,心里的感受,由脸上即可一目了然。 「为什麽急著走?」 「我留下做什么?你根本就不欢迎我,不理不睬地暗下逐客令,我干嘛不走?」 她直截了当地耍平常的坏脾气给他看。她犯不著扭捏作态,他若讨厌她的话,这门亲更是大可不用结了。 「我没有不欢迎你。」 「欢迎也罢,不欢迎也罢。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告辞!」 「你还没得到我的答覆。」 轻柔的低语,紧紧缠住她的脚步。她来,不光是陈明自己的想法,更是来取得他的回应。她才不会笨到直接向家人做徒劳的抗争,取消婚事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玛沁自己亲口推拒。 「坐,宝禄。」 她再不甘愿,也不得不步回原位,赌气入座。 「你的答覆是什么?」她直瞪前方,故意不看旁侧的他。 「手。」 她错愕转望,他的大掌竟已伸展在炕桌上,等她搁上来。 这是做什么? 她好奇,一好奇就会照做,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两只白玉小手分别搁入玛沁的大掌中後,就被他缠绵地包握住。他的掌心厚实又细致,将她小小的存在保护得密密实实,又留有她充分蠕动的馀地。同时,不易摆脱。 「你的手是冰的。」 「你大可直接拿手炉给我用。」 「不。」 玛沁怎么这麽小气?她只顾著嘀咕,并未分神注意到他有多著迷於握著她娇嫩柔荑的感受。 「不。」 宝禄先是蹙眉,然後才满不在乎地大吐一口气。「不借手炉给我就不借,我也不会因此冻断手指头。」 「我回答的是婚约的事。」 婚约?他的答覆……是「不」? 「我不会取消婚约的。」 她愕然良久,才突然想到要说话似地开口,「为、为什么?我们对这桩婚约又没有任何感情……」 「你会有的。」 这话挑衅到她的倔气。「别说得那么笃定。」 「你绝对会有。」他的话语依旧温柔,眼神却晶冷如鹰。 她向来讨厌别人对她施以恐吓。「你不用白费心力,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但那不久便会过去,你还是会回头的--回到这桩婚约里建立你真正的感情。」 「不要说得好像我现在这段感情一点都不真!」 「我相信你是真心的,对方呢?」 她的气焰为之一挫。「那不关你的事!」 「你都要抛掉这桩早就订好的亲,还能说不关我的事?」 她不喜欢玛沁这种沉静平和的态度,有如一堵怎么推也推不倒的巨墙。 「你干嘛不去娶六婶?你以前不是曾打算与六婶成亲吗?」 「那是家人的安排,与我的意愿无关。」 「你不喜欢六婶?」 他有力地深瞅她的疑惑。「我要娶的人是你。」 「你又不喜欢我!」 「何以见得?」 宝禄顿时结舌。玛沁这意思是……他喜欢她罗?真的假的,她怎么从来没感觉到? 「你……不需要为了迎合我而这么说。我们只是两家世交,从小看著彼此长大,但是熟悉并不代表喜欢。」 「你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考验我,看看熟悉能不能代表喜欢。」 他好执著,一直咬著婚约不放。 「可是,对於这个婚约,我还是……」 「宝禄,不管你在人前人後,都别再提起你六婶。」 突转的话锋,让她一时搞不清天南地北。 「你六婶失踪的事,已成定局,你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罪嫌。因为你的家世,和与我联姻结盟的势力,使得衙门不敢动你。但,衙门到现在,都还在搜索你谋害六婶的更有力证据。」 「他们找不到的!因为我根本没有害地!」 「若是有人刻意制造证据呢?」 她的恐慌骤然加剧,不自觉地惶惶反握住有力的大掌。「会……会有人这样害我吗?」 「那要看你是否得罪过别人,或者知道什麽不该知道的事,对方只好使计封你的口。」 她猛地想到重回客栈时在楼梯上遇见的陌生打手。他们是特来铲除她这窃听机密的麻烦人物? 「如果雅希禅真如你先前所言,是来帮你洗刷罪嫌,那麽为何他如此贴近你,如此了解事情始末,握有你最多无罪资料,却一直按兵不动?」 宝禄愤然抬眼,本想痛声回击,却颤颤噤口,脸色发白。 让她迟迟洗刷不了罪嫌的,竟是雅希禅。 第七章 正月十五上元夜,北京内城里处处花灯,如地上繁星,流泄大街小巷。通往灯饰街市的各方道路,更是万头钻动,热闹滚滚。炮声鼓声笑闹声,绵绵长长地簇拥了整条大街。 「真有意思。」 街旁雅致茶楼之上,几名闲人贵客懒懒地观望盛况。 「你几时也开始凑热闹,看起花灯来了,雅希禅?」 「不是花灯有意思,是那些挤来看花灯的男男女女彼此看出意思了。﹂ 「难怪你眉开眼笑的。」 「人都到齐了?」一名姗姗来迟的人影悠哉登上二楼,立刻引来在场公子哥儿强烈谴责。 「迟到了还敢耍贱?」 「该罚!待会不把他灌到烂醉绝不放人!」 「好汉饶命。」那人假意求饶,拱手苦笑。「雅希禅,帮个忙。」 「没问题。」他闲适地靠著临街扶栏,笑得甚是和蔼可亲。「你若不幸被他们整死了,我会帮你拣骨的。」 「喂喂喂。」苦笑的脸庞滑下一道冷汗。 「打个商量,我就让他们放你一马,立刻召唤妖姬美妾把他们服侍得欲仙欲死,懒得分神践踏你。」 哎,误交匪类。「想商量什麽?!」 「你的宝贝妹妹。」 对方玩笑的眼神倏地冷锐,笑容也敛为深沉而防备。 「宝禄的事,没得商量。」 「怕得罪玛沁贝勒吗?三哥。」他故意照著宝禄的方式唤对方。 「毕竟我的未来妹婿是玛沁,不是你。而且我没兴趣为了你,跟玛沁反目成仇。」 「真是。」雅希禅万分伤感地垂头叹息。「都没人肯祝福我的恋情。」 「你玩什麽女人,我管不著,就是我妹你碰不得。」 猛地,东街那头爆出巨响,接连十多声爆响与震天动地的欢声一路冲来,伴随天边五光十色的灿亮火花。 「开始放花了!」 千金万银的团团火球炸绽为夺目星光,星光之後窜上飞旋乱散的大火轮,而後炮打襄阳、孔雀开屏、飞天五龙,各色烟火盒子轮番上阵,全城百姓为之狂欢,热血沸腾。 人人挤在灯街上仰头呼喝,有财有势的就包下高处的好位子,吃吃喝喝地舒适看热闹。 「瞧,那边的更精采!」 「大炮打灯,还带起火哩!」 大夥靠在栏边说笑指点,茶楼内侧只留方才那两人还在对峙。 「雅希禅,你只是想玩她,对吧?」他笃定得不似质疑,而像刻意掀底。 他不否认,扬著嘴角浅啜小酒,随性且潇洒。 「玛沁从小就看著她长大,对她相当了解,亲事也是他在两、三年前就向父亲提议。於情於理,我都站在他那方。」 「的确。」 「若非著在我们彼此的交情上,我会直接禁止你再与宝禄有所接触。」 「若我是你,也会这么做的。」他戏语地举杯回敬。 三哥反倒疏离地淡睨起来。雅希禅不是什么乖巧的人物,如今却这般温驯可人,著实可疑。他甚至在宝禄一事上,不曾表明自己真正的立场,捉摸不定。 三哥有不好的预感。而且,在倒楣的事上,他的预感奇准无比。 「雅希禅。」他无奈地长叹。「我反对宝禄与你亲近,不完全是在为她著想。我家那个宝贝蛋,不是什麽好伺候的角色。我是因为上辈子没好好烧香,这辈子才会沦为她兄长。你若自甘堕落,犯贱地也想任劳任怨、随她使唤,我也没话讲。只能替你多多祈福,希望你能安度馀年,早早超生。」 「多谢施主。」 「你们两个放著精采烟火不看,在这打恭作揖干啥?」一名健朗英挺的男子,大男孩般地爽飒踱来。「吔?雅希禅,你要走了?」 「去买几个嚣张的烟火盒子,斗他一斗。」 「好!斗放花,有趣。我也同你一道去!」大男孩旋风似地立即追上去。 「都伦!你跟雅希禅都跑了,大夥的正事还怎么谈?」巴在栏边看烟火的人们急嚷。 「四两棉花,咱就甭谈(弹)啦!」买炮去也。 都伦随著雅希禅远去的背影挤入人群里,艰困地在夹继中求生存,奋力前进。也不知雅希禅是怎麽钻的,竟在摩肩接踵的人海中闲步从容,像入花坞深林般,无拘无束,没有阻碍。 他拚命挤呀推的,最後乾脆一面踩在他人脚上一面向前猛游。 「雅希禅,等等我!」 都伦当然知道雅希禅才懒得体贴男人,他只得自立自强,在沿路的叫嚷呼疼中杀向那高大雄健的无情背影。 「你……你可真性急,烟火盒子又、又不会跑!」都伦跑得只剩最後一口气,拚死巴住雅希禅後肩,好藉他之力将自己拖出拥挤人潮中。 雅希禅听若罔闻,背後黏个大赖皮鬼也照样在人海里优游穿梭,溯往不知名的方向。 「宝禄格格她们走不远的啦!」 都伦这一急急大吼,终於止住对方的脚步,回头愕望。 「都伦?你几时跟我出来的?」 「谢谢你这麽彻底的忽视。」他没好气地狂喘著。「我就晓得!你见宝禄的三哥出席,铁定料到她会同她三哥一道藉故出来看烟火。可你也犯不著猴急得这麽明显吧?害我在你後头掩护得一头冷汗! 「真是委屈你了。」他笑得好抱歉。「我看你还是以小孩样现身吧。这样你就可以骑在我肩上,走得不那么累。」 「免了!我宁可自已走!」他死要面子地硬是勉强与雅希禅并驾齐驱,推推撞撞,惹来周遭沿路的咒骂。「真搞不懂你。宝禄格格那种刁蛮丫头有什么好玩的。既任性又骄纵,贪玩又好斗,一点也不温柔含蓄。」 「是啊。」 「她模样是生得顶好的,可是个性一差,再美的脸蛋也会发臭。你也不是没碰过比她更柔顺的美女,何必这度固执地钓著她不放?」 「伤脑筋。」 「你也知道伤脑筋!那就放手嘛,省得把大夥跟玛沁贝勒的交情也给打坏了。人家可没做什么让人不快的事,反而是你让人家很不愉快。」 「喔?」 「等等,喂!」都伦一个不小心,差点给人潮挤走,乾脆紧紧抓攀在雅希禅的健臂边。「你毫不避讳地故意碰他相中的妻子,他能够隐忍静默到这种地步,修养已经够高明,也摆明了给你面子自行下台,你干嘛还不识相地去挑衅?」 「我有吗?」 「你当然有!」别想用笑容瞠混。「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真对那个宝禄有兴趣?你兴趣再大,也撑不过两、三个月啦。依我推测,你捉弄宝禄仅是虚招,真正目的是羞辱玛沁贝勒。」 「我看起来对他那么有意思吗?」拜托,饶了他吧。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都伦哇哇叫。「我是说--」 雅希禅伸来制止他出声的巨掌令他一愕,抬眼望去,高他半颗头的雅希禅正冷煞地直视远方某个目标。 都伦立刻全然戒备。他知道不说笑的雅希禅,是头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凶猛野兽,惹不得。 出什麽事了吗? 「都伦,你由左绕到西侧烟火架,打断它的架底。」 他登时花容变色。「那……三层楼高的烟火架岂不塌了?」 「没错。」 都伦来不及追问,雅希禅就已如鬼魅般融逝在人海中。 不只此方紧急,彼方也极焦虑。 「佑芳,别……别走那麽急,我……」 「佑芳!你这样会害大嫂跟不上!」宝禄不爽地骂著前头抓著她的手直窜的假姑娘,後头拖著抓她另一手的大嫂及更抓在其後的两名老婢女。四人形成一条纵线,水蛇般地在黑压压人潮中钻游。 「格格,奴才们……追不上呀!」 「放掉她们!」佑芳愤然喝斥宝禄。 「那样人会走散!」 「我就是要甩掉那些碍事婆娘。」 「你只要别跑那麽快,没人有那个闲情去碍你的事。」 「都要大难临头了,你还挑这节骨眼跟我耍嘴皮子!」他恼得双眼瞠凸,直想扭下她的脑袋当球踢。 「错过火线珍珠帘就算了,大不了明年早点来看。你何必这样追追赶赶,搞坏大夥看烟火的兴致?」 「你再吠下去,明年此时我们就要到你坟前上香--」 佑芳倏地中断斥骂,切身挡在宝禄之前,阻断她一切视线。 「你干嘛?」 宝禄惊愕地贴在他身後不断被逼得朝後方人潮退去,可是人潮自有其顽强的蜂拥方向,顶回宝禄的退守,使得她更明显地由佑芳背部感受到他正运作的内劲。 他在跟人打架还是什么的吗? 「佑芳?」 「别出来!」他硬是以纤长的身躯护住身後的娇小人影。 一只粗暴大掌穿透佑芳反击失守的腋下,抓向他身後女娃时,吓得宝禄大叫。 「脏死了!」这只手的每一指都黑油油的! 「你闭嘴行不行?」佑芳一人打两人,挤在动弹不得的人潮中,已够费力,冷不防又由眼角扫到左右两方夹击而来的人影。 「大嫂,你抓紧点!」宝禄用力握住被人潮伸扯著的右手。「别给冲散--」 定睛一瞧,她右手握的不是大嫂,而是一脸凶恶的陌生壮汉。 大嫂呢? 「喝!」佑芳真气一提,双掌击向前方二敌胸口,震退对方软绵不绝的缠打,後方却因而疏漏。 「佑芳!」 他还不及回望宝禄,就被身前两名败敌後头窜攻而来的另一批人突袭。 这群秃鹰似乎铁了心就是要一举叼走宝禄! 「宝禄!退到--」 她才没主搭理,正忙著用长甲抓那名揪著她右手不放的无赖。 对方脸上立见四爪血痕,气得咧齿狂啸,甩头乱咬。 「啊!」宝禄惨叫。「你弄裂了我的指甲!我养了好久的宝贝指甲!」 她心疼得半死,泪花盈盈,正欲痛斥那人的暴虐无道,就看见一条奇怪的手臂自那人身後勾抱住他的颈项,猛一顺势向下甩手,那人就歪著脖子软软瘫滑在地。 怎么回事? 她往上调回视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带著她未曾见过的阴狠神情。 「雅希--」 他一只铜缽大拳直直重击至另一批攻来的人,打中第一人的脑门。强烈的拳劲却并未就此打住,领著第一人被击中的头颅,继续推冲至其後的第二人眉心。两颗脑袋发出的撞响令她一缩,眯了下双眸。 哇,一定很痛。 幸亏她个头娇小,所以没见著被雅希禅雄伟背部挡住的那两人,脑袋里喷出了几种不同的精采内容。 这团混乱引起周遭仰望烟火的群众注意,横七竖八的败将与仍在对打的激烈拳势,立刻引发恐慌。 「啊呀!出人命」 「烟火架子塌了!看,烟火架子塌了!」 人潮登时转头急急观望,兴奋不已。 「好像压到不少人吔。」 「烧起来了!哟,你瞧瞧,火把架子下的花炮点著了。」 「当心当心,花炮在地上朝人乱射啦!」 「怎么回事?」 「西面的烟火架倒下来了,不但压到下头的人,花炮也被乱火烧起来。」 罪人陷入狂热气氛中,在危险中享受刺激快感。佑芳咬牙击倒五、六名联手攻来的歹人,回头四望,气到差点跺烂昏死在地者的脑袋。 「***王八蛋,果然趁乱把宝禄拐走了!」这下可好,教他回去如何跟玛沁哥交代?! 西面倒塌的烟火架风风光光地吸引群众注意没多久,东面放起的火树银花马上抢回面子,万头钻动争睹漫天绽散的丝丝金光,闪闪晶点。 无人留意的幽暗夹弄里,魁梧的健壮身躯正背靠墙面,好整以暇地吻弄著被他搂在怀中的纤美佳人。 任柔软小拳再怎麽暴躁攻击、悬空小脚再怎麽忿忿乱踢,他依然故我,忘情地在她唇中呻吟探索,尽情撩拨,搞得她头晕眼花。 朋友的相劝,玛沁的告诫,先前的打斗,灿烂的烟火……渐渐变淡变远。现在离她灵魂最近的,是他缠绵蚀骨的唇舌,他充满男人味的吐息,他雄浑的体温,肌肉纠结的有力拥抱。 她可以由自已环住他粗壮颈项的小手上,感受到他那狂妄的脉搏。他的鬓边微微扎人,抚掠时别具触感。那非但遮掩不了他的俊美,反而更显粗犷,野得令人心悸。 「你若再挑逗我,就得负责到底喔。」 她晕眩地与他唇贴唇,对望轻喘,一时还无法集中心志听懂他的话,小手仍环著他,不经意地抚触著。 她喜欢他某种好好闻的味道,每次靠他很近时,她就会嗅到。 「宝禄,醒了吗?」 她也喜欢他与她这样四唇相贴地垂眸互望。他的眼睛好漂亮,睫毛好长。 「别玩了。」 她不明白他这句无奈的苦劝在说什么,也没发觉自己正以食指轻扫著他的长睫。 他为什么这么好看呢?还是她太喜欢看他了? 「你在想什麽?」 「你呢?」 「嗯?」他以鼻尖摩挲她的。 「你为什么迟迟不替我洗刷谋害六婶的嫌疑?」 「因为想多和你在一起。」 「骗人,你只是想偷腥。尝到甜头後,再决定要不要杀我灭口。」纤纤玉指满不在乎地搔刮著他豪迈刚棱的脸庞。 他眼瞳渐深。「你是这麽想的吗?」 「你和当时追击我的人,是同一挂的。」 「那我刚才为何出手救你?」 「你来告诉我啊。」 他凝睇地故作冷淡又满是失落的双眸。「事情不完全像你想的那样。」 「你还是没有否认,你只是想玩我。」 原本是。但现在……他尚未自混沌中理出头绪。 「算了,就当我确实是只想玩你吧。」 「为什麽?」 「因为你太可爱了。」 「如果我把自己弄得又脏又丑、一点都不可爱呢?」 「那更可爱。」 「你好奇怪。」 「大家都这么说。」 「很多人都很喜欢我的可爱,我为什么要因此就让你玩?我并不需要你。」 「你可以开始试著需要。你的命令,我会竭力办到。」 「胡扯!」她转而凌厉。「你是什么身分的人,你会乖乖听我命令?」要唬人也别唬过头,把人当白痴来要。 「试试看。」 「我要你陪我,甚至一整夜都陪在我床头,不准走,你办得到吗?」她赌气地拿自己的梦想来刁难。 他霎时神情寒冽起来,面容隐隐抽动,某种真实面貌呼之欲出。 看他这副孤绝,这份犹豫,她受伤得不想再见到他一眼。她硬是紧抿下唇,严厉阻绝任何情绪决堤,用力槌他厚实的胸膛一记,藉以推离他的怀抱。 「别跟我拉拉扯扯!回答问题不乾脆,手脚也跟著不乾脆。你有本事就一口回绝,说放手就放手!」 「我哪有你那么爽快俐落。」他轻搂臂弯中的小人儿,手劲慵懒却坚实。 他的混帐笑容又回来了。「滚开!」 「你不是要我陪你吗?」 「你办不到的事,少拿来说嘴!」 「我没有办不到啊,人家只是在伤脑筋。」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有什麽好伤脑筋?!」她怒斥。 「我只能陪在你床头,不能陪在你床上吗?」 「你作梦!」 「睡著了就会作啦。」 「我才不要听你鬼扯胡闹--」她愕然一怔。「你真要陪我?今天吗?」 「你真的只要我陪在床头吗?」他一脸好可怜、好无辜的神情,看得她心头小鹿乱撞。「我保证我会乖乖的。」 「不准!」 「好吧。」 她激动得连气都喘不稳。雅希禅真的愿意听她的?他真的愿意陪她?! 她努力装作这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德行,小脸却泛著两团可人红晕,忘我地紧紧牵著他的厚实大掌。无论在返家的路上,在五光十色的火艳夜空下,在人声鼎沸的喧嚷狂喜中,她总会走著走著,就不自觉地抬头望向他,脸上泛滥著雀跃的满足与喜悦。有如一再求证著,他的同行是真实的。 什么太子密谋、六婶失踪,都好远好远。只有雅希禅,好近好近。玩弄也罢,他的承诺只有瞬间也罢,她只觉得,此刻满天炫丽的烟火晶花,比先前的美得千倍万倍。 她好开心。仰著观望火花夜空的兴奋小脸,总会接连转望到同样高高在她之上的俊颜,朝他绽放娇艳绝伦的笑靥。 她喜欢他的同行,全神倾注在他的陪伴上,无心留意他又耍了什么贱招,使得她领他回府时,无人察觉他的存在似的,应侍如常。 「你坐这边!」她热切招呼著,同时抓个软款垫在床头边上,方便他靠坐在床沿。 「格格?」下人不解。她一个人在忙什麽? 「你们都下去,全都下去!」 清场完毕,她赶紧跑到衣帘後更换衣裳,披头散发地急急奔出来,像是怕他消失。 「你要不要吃消夜?」 「不敢劳驾。」他苦笑,闲坐在桌旁托著好奇的脸庞。「你不奇怪我是怎么进到你家来的吗?」 「奇怪啊。」她把换下的一堆华贵衣袍往扶椅内随便一抛,趿著暖鞋东跑西跑。「你会不会冷?要不要我叫人再拿个炉子来?我家小厨房随时都可以开火,你若半夜要吃什么喝什么,你尽管吩咐,他们马上就会送到。喜欢我燃的这种薰香吗?我有很多种不同的,你可以自己过来挑。」 「不忙。」他轻轻推回她辛苦撑扛著的半开大抽屉。「你希望我怎么陪你?」 她凝望了他好一会,无邪的神态充满千万个秘密,单纯又费人疑猜。 「我要睡了。」她避开他倾近的俊容,匆匆跑回床边。 「那我呢?」 「你坐这边。」她坐入被窝里,拍拍床沿为他布好的位子。 他挑眉,乖乖从命。「好,我坐这边。然後呢?」 「陪我聊天。」 他笑到差点滑倒,靠著床头隔板的狂笑势子震得整张床都隐隐颤动。 宝禄才不管他,傲慢地把梳子拍入他大掌里。 「这是干嘛?」他还是停不下笑声,几乎掉泪。 「帮我梳头。」 他受不了地再次爆笑,愈笑愈无奈,终而累瘫在床沿,靠在软枕上,认命了。 「来吧,我的宝贝格格。」他拍拍自个儿大腿。 她马上欣喜地趴伏上去,像只被惯坏的小猫,蜷著自己最舒懒的姿态,任人宠抚。 雅希禅并没有以梳子为她梳理一头柔细浓密的长发,而以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爬梳著她纤媚乌亮的青丝。从头至尾,抚掠著她每一丝娇贵。 「你不是要跟我聊天吗?」他沙哑而迷离地醇吟著,比魔咒更醉惑。 她舒服得几乎融化,忘了这是现实。柔顺地瘫伏著,享受他指尖滑梳的触感。 「你若平日就这么乖巧,不知有多少男人会挤破头以求能跪在你跟前伏拜。」 「我才不要他们。」 「那你要谁?」 她才不回答,贪婪地独享他的温柔伺候。 「你好任性、好任性、好任性、好任性。」 他浅浅柔柔的低咒,宛若甜蜜的抱怨。一面控诉,却又一面甘心沉沦。 她天生有任性骄纵的权利。生於豪门,长於权贵,处於金枝玉叶的顶尖。上头一堆哥哥姊姊替她遮荫,使她得以优游穿梭,在长辈间当个宝贝的小小开心果。可她又不似只会使泼撒蛮的顽劣千金,她的每一项无理取闹後头都有巧妙的心思,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清楚该收该放的分寸。 真是只优雅至极的小狐狸,连刚硬的小性子都使得细致无比,坏得教人甘心任她搓圆搓扁。 「宝禄,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宠溺之情,流泄一室。 「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静候半晌,只见她著迷地抓著他另一只大掌玩。比比与她白玉小手的悬殊差距,扳扳骨节分明的每一只长指,彷佛这是非常有趣的玩具,玩得异常投入。 他依旧温柔梳抚著,耐心等待。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喜欢过什么人。」 她把他的大手只只展指地搁在她眼前,手心对手心地与他贴合,纤纤玉指穿透他指间,轻轻勾搭。 「可是,我突然发现,我喜欢你。」 有力的长指极缓极静地也勾搭起来,与掌中小手牢牢交握。 「我已经与玛沁贝勒有婚约了。」 「我知道。」 「所以我不可能成为你的人。」什麽该守,她很明白。 「那为何还带我来?」 「这是我的梦想啊。」 「就这样?」他傻眼。「你的梦想就只是牵著我的手逛大街,彻夜坐在床头陪你聊天,替你梳头?」 「是啊。」 「你对我的需要就只有这些?」 「不然呢?」 他啼笑皆非。「宝禄,我的功用不只这些。」 「可我就只要你这些。其他我不需要的,再有用对我来说也没用。」 「这些事你随便找个人都可以替你办到。」 「我就只要你做。」她心不在焉地只只扳开与她交握的长指。 「你不需要我替你洗刷罪嫌了?」 「不需要。」 「你不怕被官府抓?另外还有被你窃听到秘密的人正等著逮你呢。」 「那又怎样。」她无聊地重玩数手指的游戏。 他彻底被她奇异的思考击倒。这毫无章法可循、全无条理、不分轻重缓急的想法,天真得教人不知所措,又固执得难再劝些什麽。 一般人该怕的她不怕,该要的她不要,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宝禄半躺在他大腿上,莫名仰望。 「什么事这麽好笑?」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碰到你,我的心情就会特别好。」 「为什麽?」 「因为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那跟我一样嘛。」她洋洋得意地勾著嘴角,像拥著心爱玩偶似地环抱他的大手,蜷伏在他腿上。「我要睡了。」 他慵懒而满足地继续以另一手摩挲地披散的娇柔长发。 「牡丹花儿终於要睡下了。」 「你不可以半途跑走。」她故作随口说说而已,却暗暗将怀中健臂搂得更紧。 「我不会走,我会在这儿守著。」 「那就好。」放松的心情,让她也放松了眼皮。「雅希禅,你说说话嘛……」 「说什么?」 「什么都好。我喜欢你跟我说话……」一个小呵欠打断了她的要求。 「你可真会挑处罚人的好方法。」刚好折腾到他的要害。 「喔……」 「你睡得可舒服,我的苦难才正开始。」 漫漫长夜,他该如何捱到天明? 垂望身前甜美的小睡娃,不省人事的娇态,令他叹息复叹息。 她天真也就罢了,他何以反常地顺著她一块天真起来?而且,竟然还颇为陶醉。 或许,他浪荡半生,最终要的就是这份感觉吧。 只不过,牡丹花绽放得太华艳夺目,难免就会引来折枝的危险。许多的不安全,都得细细剪除,省得惊扰妩媚。 看顾芬芳,可不是件容易的工作哟。 第八章 「宝禄,你的点子太棒了!我後来送我姨婆西洋水粉做贺礼,她高兴得不得了,真的就没再计较我打碎她成化窑小青壶的事儿。」诗社的一名女孩笑道。 「老人家都是这样的。」宝禄无聊地拿黑子在棋盘上排乌鸦。「顺著他们的心思哄一哄,他们当然不会跟小辈计较什么了。」 「我不明白的是,姨婆都七十多岁了,居然真的很欢喜收到你建议我送的西洋水粉。你是怎么猜著她会高兴收到这种贺礼?」 「我没猜呀。」只是家里长辈一大堆,从小看多了自然明白。「女人不管到了多大岁数,还是会爱搽搽抹抹的。」 「所以我说,宝禄是我们诗社里的小军师。」禧恩摇著摺扇,故作风雅地踱著方步而来。 宝禄看了就没力。「禧恩,你不冷啊?」外头下大雪了她还摇扇。 「嗳,你不会懂的啦。」她不胜苦恼地优越一叹。「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凉。」 她才嚣张没多久,马上打了个通天大喷嚏。 「还好吧?口水没喷到你那四贝勒宝贝的真迹上吧?」宝禄邪邪冷笑。 禧恩霎时风云变色,惶惶检视扇面花鸟与诗句,慎重至极,专注得连鼻下挂的两条清水都没空搭理。 「你下的这是什麽烂棋?」佑芳一晃到桌边,就忍不住皱眉。「棋是像你这样下的吗?」 「要你罗唆,臭男--」她赶忙收口。要命,差点泄了佑芳男扮女装的底。诗社里除禧恩和她之外,可是没一个知道这秘密的。 佑芳阴森的冷眼几乎把她冻死,却忽然转为轻笑。「我来跟你下一回。」 「呃,好啊好啊。」还是少惹毛他为妙。自从上元灯节大夥走散的那天起,佑芳就处处看她不顺眼。 「你们做了吧?」 「啊?」宝禄侧耳,听不太清楚。「谁?」 「你和雅希禅。」他连连按子上盘,垂眼低喃。 她紧张地扫视花厅内各自玩耍的诗社朋友们,小心嘀咕,「我和他怎样?」 「做爱了吧?他功夫如何,那夜跟你玩了几回?」 宝禄绷紧小脸,蜷著小手力持冷静。「我用不著跟你报告。」 「当然,那么愉快的事,要是我也舍不得与人分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什麽好想的,我想的又哪比得过你做的?」 他柔声细语,模样清雅和煦,像在闲话家常,却字字阴狠,不留情面。 「你少把人想得那麽龈龊。」 「不是我想的,而是许多人在私下早就传开的。」 她大起疑心。「许多人?传什么?」 「你公然与他出双入对,从不避人耳目。旁人能不猜测吗?」 「我没有和他出双入对,我们在一起时都有亲友在场,一道出入。」她压著声量,郑秀响一告。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么回事,上元夜我看到的也不是这麽回事。」他一直冷磃棋面,不断排子,笑容寒凉。「你知道现在外头是怎么传的吗?」 她才不屑知道!可是,她心头狂跳,紧张静候,无法狂傲地叫他住口。 佑芳奸险地吊了她半天胃口,才懒懒低吟,「外头的人都说,你贪的是我哥玛沁的感情,爱的是雅希禅的狂野肉体。所以你一面耍著对你忠心倾慕的玛沁,勒索感情,一面和不请感情只讲性的雅希禅痛快纵欲,尽情云雨。」 宝禄气到说不出话,还有另一种难以下咽的陌生情绪,梗在喉中,吞吐不得。 是什麽人造如此卑劣的谣?她哪里得罪他们了,得受这般羞辱?为什么要把她和雅希禅的事扭曲得如此不堪? 「啊,这该不会说中了你的秘密吧?」 她瞪著大眼,狠狠抿唇,胸脯重重起伏,双拳密实到隐隐颤动。 「或者,你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呢?」 「我没必要跟你解释。」 「我了解,毕竟你干的全是不可告人的事嘛。」 「不。是因为,一个外人没资格罗唆我自个儿的事。你搞清楚,玛沁并不是我什么人,我和他的婚事也不一定会成。在你跟我卖弄架子前请先想清楚,你只是我朋友,不是我亲人。如果这是你待朋友的方式,那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宝禄?」女孩们被她凌厉的态势怔住。「怎么了?」 佑芳悠哉地照玩他的白子,根本不把她的恐吓当回事。「你丢掉我哥,可不代表雅希禅就一定会接收你。」 「不管他会不会,我都不想要你哥的婚约!」 「宝禄!」女孩们大惊。 「小心两头落空喔。」佑芳狠笑,重重按下最後一子。「你死定了。」 她正想开骂,小掌在拍上桌的前一瞬,愕然看见佑芳在棋盘上以白子排出的图形:一副棺材。 所有的火气顿时冲上脑门,她扳起棋盘就重重摔到佑芳头上去。他微闪,害一旁的女孩被砸中额角,当场见红。白子黑子四散奔落,杯盘震颤,场面大乱。 「宝禄!别这样!」 「你这算是什么朋友?你凭什麽这样欺负人?!」 「好了,别气,先静下来嘛。」 「你犯贱还怕人讲吗?」佑芳毒绝回瞪。 「佑芳,你少讲两句!」主人禧恩连忙掌控大局。「来人,快叫大夫来,有人受伤了!」 「你们放手,不要拉著我!」她要撕了佑芳那张嘴! 「宝禄,不要这样,大家有话好好说。」 「就是啊,大家都是好姊妹嘛。」旁人急劝。 「你不配做我的好姊妹!」宝禄嘶声痛斥。 「彼此彼此。」他回以狰狞的切齿。 「你们俩是怎麽了嘛?」禧恩受不了地大叫。「把我这里搞成一团混乱,待会儿该怎麽上点心呀?」 「你是办诗社还是办食堂?!」佑芳的炮口猝然转向。「除了吃的以外,你这诗社里全是垃圾!」 「最大最臭的垃圾就是你!」被架住双臂的宝禄挺身怒喝。「你的嘴巴简直就是粪坑,一开口就臭气冲天!你没资格参加禧恩的诗社,你只配去衙门仵作验尸的地方开尸社!」 「谢谢你的仗义执言,宝禄!」禧恩拍拍她的肩头。「可是求你别再嚷下去,不然等一下送来的点心会有点难以下咽。」 门口一声浅笑,顿住所有人的心思。 门外的陌生少女嫣然颌首,笑容温暖宜人。 谁? 「对不起。我刚才就想进来,可是里头实在太热闹,只好等在这儿。」 「你是……」 「玛沁贝勒说这儿有个诗社,十分有趣,他妹妹佑芳也是这儿的成员,我就顺道来拜访了。」她柔美地转望禧恩,弯著和煦双眸。「禧恩格格,我前几天还特地带了见面礼来拜访……」 「啊!对!」她竟然只记得人家曾送来的江南点心却完全忘了客人是谁。「你就是打算也参加我们诗社的那个呃啊……」 「兰若。」 「对,兰若郡主。」她赶紧向大家介绍。「我们的新成员。」 「不会是宫里的那位一字才女吧?」女孩中有人怯问。 「不敢当,只是那首诗过蒙皇上厚爱罢了。」她温婉的谦和柔语令人听来舒坦。 「什麽医痣才女?」禧恩窃问。 宝禄还以同样呆滞的摇头。她也奇怪好好的女孩什么东西不去医,怎会想要医人家的…… 「一花一柳一角矶,一抹斜阳一鸟飞。一山一水中一寺,一林黄叶一僧归。」佑芳淡漠吟道。「我知道这首诗,我阿玛也常拿这首诗训我,说你七岁就能在皇上面前做此应景诗,我却十七了,什麽名堂也做不出来。」 「不要紧。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我可是最佳例证呢。」她莞尔。 「你太谦虚了。」佑芳敛了敛神色,疏离地望回才刚与他吵翻的宝禄。「你认识兰若吗?」 她防备地摇头。干嘛特别向她问这话? 「兰若郡主,这位是饶馀郡王府的宝禄格格。」 「啊,原来……」她微有诧异,随即又扬起原先的笑靥。「真的好可爱。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有人会漂亮到像个水晶娃娃似的。」 奇怪的赞美。宝禄也不太喜欢兰若过分专注的视线,像以眸光切割著她的每一寸,透彻品评。 「宝禄,容我向你介绍。」 她皱眉回瞪佑芳突兀的友善。 「这位是兰若郡主,雅希禅的新婚妻子。」 所有的眼睛登时不约而同地偷偷转瞥到宝禄身上,只见她呆若木鸡的愣相,彷佛佑芳刚才诵的全是一堆超渡梵文,除非死人,没一个活的听得懂。 「宝……宝禄,你还好吧?」 她呆到连禧恩半苦半笑的慰问都无法回应,满脑子只想立刻冲进他怀中,狠声诅咒-- 雅希禅,你这个贱骨头! ☆     ☆     ☆ 惊天动地的一个大喷嚏,震得在厅里商议要事的人傻眼,中断了严肃的密谈。 「你是怎么了?雅希禅。」 他拧拧才刚暴动过的俊挺鼻子。「大概著凉了。」 「或者哪个妖姬艳娃正在惦著你。」席间的都伦邪笑。 「想不想再被我变成小男孩呀?」 高大健壮的都伦马上住嘴,紧张地防备著雅希禅从容的笑靥。 「言归正传。」宝禄的三哥淡然导回大局。「到西域确实查清咱们死对头生死下落的任务,我接了。」 「其实也毋需大费周章地出关追缉。等对方回京时,找个手脚俐落的人收拾掉他就行。」一名男子道。 「万一他早死在西域,难不成我们就在京里傻等一辈子?」 「我赞成你主动出击的决定。」 三哥对雅希禅的支持毫不感激,反而回以挑眉斜睨。 「雅希禅,借一步说话。」 「好啊。」他大方地同三哥晃荡到雪色庭园去,冷不防对上了正前来赴会的玛沁。 顿时气氛僵凝,玛沁冷然对视雅希禅,他则还以毫无笑意的惬然调调。双方无言交锋,气势凌厉,随即疏离地擦身而过,对彼此的存在都视若无睹。 三哥长叹,他家么妹作孽的本领真是无远弗届。 「雅希禅,我坦白说了吧。宝禄的事,你能不能放手?」 「怎麽著?」 「给我一个明确的答覆。」 他垂眸句著嘴角,看似闻散,双眼一调上,却犀利难挡。「不能。」 「好,你不打算放手,那么我放手。」三哥展掌投降。「你和宝禄的烂帐,自己去处置,我不管了。」 「你不是站玛沁那边的吗?」他饶富兴味地搔搔下颚。 「你们两边,我哪都不站。」开溜到西域乘凉去也。「我只是为你的品味稍稍感到质疑。」 「你也太小看你家的宝贝蛋了吧。」 「你是太久没犯贱,所以故意巴上宝禄好让她狠狠把你践踏一顿吗?」 「啧,我就说你这混帐有脑袋。」冰雪聪明得很。 「那么她谋害六婶的嫌疑,你如何处置?」 「我只给你一个保证。」雅希禅笑得极其深沉,咄咄逼人。「衙门绝动不了你妹一根寒毛的。」 「是啊,她天生有造反的本钱。」背景硬到令人感慨天理何在。「现在加上你,小妖女几可升格做大魔头了。」 「事情没那么单纯。宝禄在跟丢她六婶那天,听到她不该听的事。」 三哥微眯俊眸。 「她窃听到太子机密,连索额图大人都牵连在内。」 霎时哀号声大作。 「侥幸的是,她并不清楚整件事的背景,不晓得我们与太子的暗中挂钩,只是碰巧听到我们的人马与太子党人在商议密谋。」 「碰巧?」三哥啼笑皆非。「巧到她先是听到我们自己人的机密,後是沿路追躲到 你的地盘去?」 「她被人设计了。」 「我妹根本是个局外人,她连处处替我掩护行迹都不晓得自己是在为我掩护什麽。」 「我们恐怕踩到别人的连环套里。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家六婶究竟是什么来历?」 三哥不悦地微微踌躇。「你也发觉她的不对劲了?」 「她故意引诱宝禄,不小心涉入我们与太子党的密谋中,同时藉此挑起我们自己人的内斗。这不是一个平日锁在保宅大院的小寡妇办得到的事,她背後另有其人,谋画著这一连串陷阱。」 「你觉得她现在人会在何处?」 雅希禅悠然回视三哥严厉的神色。「你猜的和我想的一样,她八成已遭到任务终了的处置,但我不会让她的尸首成为污陷宝禄的铁证。」 三哥受不了地转眼呻吟,「我这辈子不想再看到任何你处理过的东西。」 「放心,你只会看到乾乾净净的牡丹花。」嘻嘻。 「我讨厌那种嚣张的艳丽。」 「可是我喜欢。」 三哥挑眉。「是吗?」 「是啊。」他笑得愈发灿烂。「非常喜欢。」 三哥懒懒甩手。他没办法像雅希禅那样,再大的危机都能当有趣的玩具。「随便你,只是你这样让我很难在玛沁面前做人。」 「你要去接宝禄了?」 「我是假借陪她去诗社的名义出来跟你们碰头。」他以手指示意下人备车。「皇亲国戚说穿了,不过是吃好穿好的高级囚犯,一举一动都有眼线盯牢。我也早想学你这样,搞个名目害自己被人参,削成小官,权小事少,逍遥自在。」 「你不会的。」偶尔说说过瘾罢了。「你家的运势全靠你一人撑著,你舍得放手,你亲友可不会舍得放人。」 「所以我要自请出关。」去西域追杀仇敌兼透气。 「保重啦。」 「你除了说说风凉话,就不能有点实质上的帮忙吗?」 「非亲非故的,我就这麽拚命帮你,会被人怀疑我和你之间有什麽暧昧奸情呢。」 「好,如果你真的把我妹弄到手,凭这不再『非亲非故』的关系,我会教唆她去使唤你,把你操死为止。」 「三哥,手下留情哪。」 「少学宝禄的调调说话!」笑得人头皮发麻。 蓦地,空中莫名飘下三、四张纸符,凝住雅希禅先前的散漫。 「干嘛了?」三哥被他凶狠的瞪视怔住。 「你确定你妹是在禧恩的诗社里?」 「不然呢?」 「她给人带走了。」他阴沉地俯身拾起雪地上的纸符。「连我安在她身边的几名护卫都给打了回来。」 三哥幡然变脸。「什么人下的手?」 「太子党人吧。我说过,宝禄窃听到的是机密,太子党人是不灭口绝不放心。我已跟太子交代过,宝禄的事我会处理,保证不泄漏半点风声。很显然地,他根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你有什么打算?」 雅希禅调起笑眼。「如果我跟太子撕破脸,你会很为难吗?」 「我为难,你就会停手了?」笑死人。「我才不管这些鸟事。我已经决定出关玩他个把月,你们尽管在京里闹吧,只要我妹平安无事就好。」 「没问题。」 「你要跟太子翻脸,兵力未免单薄。」远处厅门杵著的孤傲身影冷道。 「难不成你会想助雅希禅一臂之力?玛沁。」三哥懒懒挑衅。 「我不曾说过我要帮他。」玛沁疏离而俊逸地翩然走近,三人对立。「我只是无法容忍太子的出尔反尔,已经决定脱离太子党人的圈子。」 「不会吧。」这事夸张得令三哥好笑。「我们这一挂太子心腹,难道为了宝禄的事就全都变节?」 「得了,你自己不也早就很不爽太子?」雅希禅轻噱。 「我是不爽他,但大夥已经说好要合力拱他直到局面大乱的那日为止。所以,他再怎么烂,我还是视他为太子。只是我没想到,你们俩感情会好到打算一块儿跟太子翻脸。」 「我也很意外。」雅希禅噘嘴挑了挑眉。 「很抱歉,我没你想得那麽浪漫。」玛沁一直对著三哥淡漠陈述,不曾正眼瞧过雅希禅。「於公,我已向太子表明宝禄窃听到机密的事,我会负责封住她的口,请太子不要对她动手。他答应了我却没履行承诺,我当然不会再信任他。於私,宝禄是我将来的妻子,事关她的安危,我有义务出手。」 「说得也是。」三哥憨直地朝雅希禅点点头,一派天真。「这样看来,你好像於公於私都没有立场在这事上出手嘛。」 「是啊。」雅希禅大大咧著亲切得令人发毛的笑齿。「我是一点立场也没有,我只有能力而已。好比说,你们知道宝禄现在被什麽人扶持到什麽地方去了吗?」 三哥无奈一叹。 「我自有方法搜寻出来。」玛沁冷冽低吟。 「等一下、等一下。」三哥各向双方展掌示意,垂头丧气。「对不起,请两位原谅我这位做哥哥的孬种无胆,可我真的很想逮回我家那个宝贝混蛋。可否两位就您俩的不同长才合力发挥,先把宝禄救到手再说?」 「我有足够的能耐对付太子的狐群狗党们。」 「是,玛沁,我知道你确实有顶尖的本领,但我们只是要救我妹不是要造反。」弄得像要领兵篡位还得了。「你遍及京城的人马,势必要与雅希禅的布局结合,这事才能漂漂亮亮地了结。」 「何以见得?」 「因为姜是老的辣。若要比贱比狡猾,你还差他至少十年功力。」 「我想我应该贱到可以一个人就成功就出宝禄了。」他热心附和。 「请、闭、嘴。」三哥努力保持优雅和冷静。「总之,不管是调虎离山或声东击西,请两位好好努力,携手救美就是了。而且,请做得不动声色,轻轻巧巧地把这事完全摆平。」 「我没问题。」玛沁冷冷回应。 「你呢?雅希禅。」 「当然好啊。」他痞痞吟道。「可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使唤我们两个去为你妹卖命,那你呢?你这既有立场又有能力救人的三哥打算干嘛?」 「我?」他悠哉地哀声叹气。「我和万艳阁的妖娆七姊妹早有约在先,忙得很。就算我想帮你们,也心有馀而力不足啊。」 真是贱中极品。 ☆     ☆     ☆ 照理说,现下的处境应该是:宝禄一离开禧恩家的诗社後就不幸被莫名冲撞而来的奇怪马车给当场劫走,然後很可怜地吓哭成一团,默默祈求英雄快快拯救她。但,实际的情况却是…… 「你们懂不懂掳人勒赎的规矩?这种硬板马车教我怎麽坐?既然明知要掳的是我这种金枝玉叶,就该事先备好软垫!还有,虽然我早料到你们一定是与太子密谋有关的人,你们也不必笨笨地直接承认啊。你们可以贱贱地笑而不答,或者狠狠地恐吓我不要罗唆,哪有这样客客气气却又招待不周地请我跟你们走一趟?这还有什么好玩的!」 「对不起,格格。」车内两名壮汉苦道。「可我们真的只是来奉命请您走一趟而已。」结果竟被她悍然挟持,逼迫他们做绑匪。 「你们敢反抗我?」晶灿大眼阴险一瞪,甜美的娇颜杀气四射。 壮汉们缩著双肩,垂头忏悔。 想到先前请格格上他们的马车时,她是如何以辣椒粉喷散至上前阻拦的侍卫们脸上,刺痛得一票勇士哇哇大哭,又咳又叫……他们一致决定,一切都听格格摆布,好保住狗命。 「不过,格格,您恐怕得先让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是、是啊。太子他不是想对您怎么样,而是想与您私下密谈。」 「与我密谈?需要三番两次雇一群低俗的蠢蛋来攻击我吗?!」一出诗社,她就一直有股无名怒火没处发,刚好抓这两只绑匪来开炮。 「您误会了!」 「太子不会做那种事。」只会吃喝玩乐而已。「我想,您说的应该是别人家派的手下……」 他俩急得满头大汗,生怕激怒小祖宗。 「我宁可太子再派那种下三滥来,也胜过你们这两个蠢蛋!」哼。 「是、是,奴才知错了。」 「格格请息怒……」 下人难为啊。 马车疾驶至目的地,宝禄不等他俩伺候,霍然掀帷抬望。虽然马车刻意停在某座大宅隐僻的便门前,宝禄脑筋却清明得根。凭著先前马车东弯西拐的印象,就猜出这应该是皇三子的府邸。 看来太子解决不了自己的烂帐,就打算拖自己的三弟一同瞠混水,壮大声势。笨! 「格格,请随奴才……」 她自个儿跳下车,大步杀入敌阵,吓坏壮汉们。 「您千万别乱闯!太子已经在书斋里等您,奴才们会带您去的!」 「这不是太子的地盘,只是借皇三子一处隐密来谈要事而已。太子在这儿也不过是个客,请您别……」 「闭嘴!」 她早想把这鸟事一口气彻底了结。现在可好,祸根自己找上她了,那就来吧! 宝禄只顾傲然往前冲,完全不顾在她身後不断阻拦侍卫上前、急急说明的两名壮汉。他们又是挡人又是追人,还没来得及追上宝禄,她就已愤然击开书斋大门。 那声爆响,几乎吓破壮汉们的胆子。 书斋内的太子更被她的霍然显灵怔住,他身前的侍女立刻惶然弹离他的胸怀,抓过桌上奉茶的托盘护住在冠不整的前襟,一脸尴尬。 宝禄冷然睥睨。哼哼,偷香偷到别人府上,敢情太子是吃腻了他身边一大票莺莺燕燕罗? 「请问太子找我有何贵干?」 太子惊艳得一时无神回应,直瞪著娇丽鲜活的玉人儿。他早听说饶馀郡王府的格格们一个比一个出色,生到最小的宝禄时,几乎把天下一切最好的全生到她身上了。如今亲眼见识,才发现传闻根本不及本人精采。 难怪大夥会盛传玛沁和雅希禅为了争夺她,搞得反目成仇--虽然他们之前对彼此也没啥好感。 「你不挑明讲,那我就直说了。」她才没空和一尊石头瞎混。「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派人来攻击我,甚至强行把我掳到这里来?」 杵在门边恭候的两名壮汉委屈得都快掉泪。 他们才没有强行掳人,是格格胁迫他们做绑匪的…… 「你说话啊!」干嘛猛对著她张嘴瞪眼,一副快流口水的白痴相。 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还这样,真不晓得皇上选他做太子做啥。耍笨给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看吗?她可不要为这种烂人烂戏鼓掌喝采。 「我没有派人攻击过你,这……还是我第一次遣手下去请你来一趟。」想他堂堂当朝太子,竟被她的骄蛮慑得乖头乖脑。 「你没派人去茶楼偷袭过我?没找江湖人渣在上元节那夜企图抓走我?」她咄咄逼供。 他错愕地猛摇头,只差没举手对天发誓。 这就怪了。难道想对她不利的另有其人?「那你干嘛派人来抓我?」 「就……看看你而已。」 「我有什麽好看的?」当她是三头六臂的大怪兽啊! 「该有好看的,应该是你。」 一名面目凶恶的男子自宝禄身後出现,同时残忍地反扭住她的手腕,痛得她小脸皱成一团,他却依旧冷冽无情。 「舅舅,你把她弄疼了!」太子心疼地急嚷。 宝禄呆怔。会让太子叫舅舅的……不就是国舅索额图吗?顿时,她忆起那日在茶楼窃听到的一句重点-- 这事有索额图大人的倾力相助,可说是如虎添翼。 她搞错了。要追击她灭口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在太子背後主使一切的国舅索额图。 「念在你是太祖後裔的份上,我会让你死得很尊贵的。」 她惊瞪著那副阴狠的笑容,白著小脸隐隐战栗.国舅的齿缝间夹满绿绿的菜渣,恶心死了。谁快来帮他刷刷牙?救命哪…… 第九章 「冒昧来访,著实抱歉,但我必须向太子要个交代,只好请诸位见谅。」 太子,国舅索额图,以及宅邸主人皇三子怔望带著大批侍卫上门的玛沁。以他保和殿大学士兼任佐领的身分,带随从同行并无不妥,教人心惊的,是他冷冽奔腾的煞气,彷佛是来复仇索命。 再加上,太子等人才刚拐走宝禄,情势非常,玛沁的愤然来访就更教人不安。 「跟我要个交代?」太子僵硬地故作可笑状。「什么交代会急到这么气冲冲地跑来?」 「关於我妻子宝禄的事。」 「哦,她呀。呃她……」 「您答应过我,她不小心窃听到的密谋,全权交由我处理。只要她没有泄密之虞,您就不会对她动手。」 「是啊,我已经答应过你了。」 「您却在刚才公然掳走宝禄,押往此处,这和您给我的承诺完全不符。」 「我才没掳她咧,我是专程请她来、」 「够了。」国舅不耐烦地打断这性好渔色的蠢外甥。「不符承诺就不符承诺,太子高兴如何就如何,你有什么资格罗唆?」 「事关我妻子安危,我当然有权干涉。」一派疏离的俊容突然重喝。「宝禄在什麽地方?」 国舅暗暗抚著先前才抓著她手腕现在却挂著一圈齿痕的左掌,被见血的伤刺痛得咬牙切齿。 玛沁何其精明,只瞄这一眼就肯定宝禄就在这府里。 「她逃到哪去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玛沁贝勒。」国舅狠道。 玛沁二话不说,立即散开侍卫,分头搜寻,自己也加入其中。 「你这也太过分了吧!」太子大叫。「你当你这是在抄家吗?这里可是皇三子的府邸,你是客人,我也是客人,你有权这样喧宾夺主吗?」 右侧院落传来的叫骂声,当场调离众人注意力,国舅与太子同时惊惶变脸。 「站住!我不容你如此放肆!」国舅焦躁的恐吓完全阻拦不了玛沁大步杀去的势子,只能急急追去,沿路叫嚣,「你们这些小辈,简直不像话!」 「舅舅,这……」太子也匆匆追著。想调侍从来助阵,却又明白那些饭桶根本不敌玛沁训练有素的精锐手下。「拜托,别把事情闹大,让我又遭父皇一顿处罚!」 一到侧院厅里,玛沁便犀利环视,已先赶达的侍卫们正色禀告。 「贝勒爷,属下们刚冲往此处时,有瞥到一眼扭打成团的人们。我们一跑近,他们就拱著什麽似地拚命往厅内逃窜。属下以为,他们遮遮掩掩挟持的人,应该就是宝禄格格。」 「可是属下们踏进厅里时,就已是这幅景象。」 玛沁淡漠地睥睨地上横七竖八的负伤败将。这些人伤处全在人身中央:青肿的印堂、断掉的鼻梁、抱著胃部打滚的、或夹捂著男性要害蜷缩的…… 用最少力量达到最大效果。如此从容悠哉的手法,是雅希禅没错。 看来他们分头进行的计画成功,雅希禅已将宝禄救到手。但是,显然来不及离开此地,他势必要替雅希禅再争取些时间。 只可惜,玛沁在这事上犯了致命的错误判断:他们尚未逃出去,甚至现在都还藏在厅里。 「玛沁!你居然这样痛揍我的人马?」急喘而来的太子狂吠。 「人呢?」国舅也追了上来。 「这该是我要问你的话。」玛沁气焰阴沉,整个人森冷如冰。「人呢?」 国舅与太子愕然,又不敢反过来质问。 「你说太子掳走了你的妻子,不是吗?那你就该先搜出个人影来,再尽情谴责。」国舅毕竟是老姜一条,翻脸讥诮。「这下子,你可落了个污陷太子的罪名了。」 形势逆转,玛沁沦入下风。 「对呀,我哪有掳走你的妻子。说话要讲凭据,你凭什么指控我拐走宝禄格格?拿出证据给我看啊!」 玛沁的手下机伶地明了他是在拖延时间,转移注意,连忙悄然纵身而去,好知会另一批人采取进一步行动。 「我想,我们就乾脆把话统统讲明吧,太子。」玛沁孤傲地睨视厅内的遍地狼籍。 「有、有什么好讲明的?」 国舅在心中暗咒。这小子说话就不能带种一点吗?一副做贼心虚样,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无法再与太子党人共事。」 玛沁这话的严重性,可由太子及国舅的脸色看出。 整座厅堂半晌没个声响,静静弥漫诡异气氛。宝禄傻傻愣愣地,也沉默以待。她不仅听不懂玛沁与太子等人的对谈,也搞不明白自己现下所处的环境。 现在,她正被雅希禅自身後搂住,四周是全然的黑暗,非常不寻常的黑暗。彷佛黑中别有更深邃的无垠黑暗,向四面八方蔓延,通往不可知的世界。 只有她眼前那扇长长的出口是明亮的,映著厅里正发生的一切。太子与国舅转而对玛沁凶恶谴责的嘴脸,以及他们的交谈,全都清清楚楚得以见闻,他们却看不见她和雅希禅的存在。 这是当然的,连她都想不通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以雅希禅方才带她逃逸的方位来判断,他们应该是在……镜子里。 镜子吔,就那么扁扁的一片大镜子,嵌镂在屏板上,挤得进人?而且她一点也不觉得挤,周遭的黑暗辽阔得令人心惊胆跳。好像一不小心,她渺小的存在就会被黑暗吞噬。 她还活著吗?这是死後的世界吗?生与死,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她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思索起生生死死的事? 「可别胡思乱想喔。否则魂魄一飞走,就再也回不来了。」雅希禅慵懒地拥著她,脸颊自她肩後贴在她鬓边,以粗糙下颚摩掌她的粉嫩。 「我们……在、在哪里啊?」 「你说呢?」 她连想都不敢想了,还用说的?她只记得,她正拚命反抗太子手下们的强行挟持藏匿,雅希禅便霍然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瞬间解决了满地的窝囊废。可是正要带她逃离此地时,玛沁的属下及太子等人已遥望而来,他只好退回厅内。 他一直退、一直退,直到大步将她推入镜子内。 这……不可能的啦,哈哈。 笑得有点凉…… 「我想,我们应该是在镜子後面藏有的密室里。」她努力保持愉悦心情,僵硬地轻松以对。 「是吗?」他以鼻尖摩弄柔滑的颈窝。嗯……她好香,一种与生俱来的甜甜馨香。「镜子後面是人家休息用的套间。你想休息了?」 她刻意忽视话中的暧昧。「那我们就是处在套间里了嘛。」 「你要这么想也无妨。」 可是这个说法并不能说服她。光天化日,天清气朗的,邻著窗面而建的套间哪会黑成这种样子?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说这是哪里?」 「嘘!」 雅希禅虽有意警告,还是惊动了厅内肃杀交谈的太子等人。 「怎麽了?」国舅顺著太子的视线望去。 「这镜子怪怪的。」 太子趋前倾头细看的势子,吓得宝禄花容朱色,抓死了圈在她胸脯上吃豆腐的铁臂,屏息冒汗。 太子对镜左看右看,看来看去,只见自已,不见其他名堂。索性绕到嵌镂镜面的屏板後头,也没东西,就空荡明朗的一处套间而已。他狐疑地再度转回镜前,大皱眉头。 宝禄给他的大饼脸面对面地瞪到毛骨悚然。太子他应该……看不见她,而是在看自己的镜中反影吧? 「你在发抖呢。」 她才没空搭理耳边的嘲讽,惨白地紧盯太子指著镜子喧嚷他真的有听到怪声。 「他既然要看,我们就给他好看吧。」呵呵。 宝禄差点失声尖叫,气恼而惊恐地奋力拉扯被雅希禅自腰间掀起的上衣。层层衣物被他的大掌一举拉至她喉前,肚兜的系带因而绷扯得死紧,挤在嚣张暴露的丰乳上。 「住手!」她无声狂喊,拚命扭动挣扎。「放开我的衣服!」 她这样简直像公然在人前袒胸露乳。不管镜子外的人看不看得见,感觉都一样恶劣。 「怕什麽,就给他看。」雅希禅大方地自她身後揉起两团丰艳,朝镜外挤挺了粉嫩的蓓蕾,以拇指来回弹拨那份脆弱。「反正他只能平空妄想,吃不著也看不到。」 「不行,不可以给他看!」现在在镜前皱眉审析的是玛沁呀!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这烂人明知她不能大声,还故意惹她。「不要这样,快点停下来。」算她求他了,行不行?这样下去她没脸做人了。 「真不知玛沁看到你这模样会做何感想?」 他已经在看了。宝禄欲哭无泪,不想与玛沁对上眼。可是身处极度的无垠黑暗中,无法不被镜面彼方的光明牢牢吸引。当然,也就逃不过与玛沁打照面。 「这世上大概没几人见得到你的妖娆吧。」雅希禅好整以暇地细细揉捏绷挺的乳头,开始磨人的游戏。「喜欢吗?宝禄。还是你不介意我照自己的嗜好来?」 她骇然抽息,瘫在他怀里虚软急喘,无力遏止在她尖峰粗暴拧弄的怪乎。 她最怕的就是这事,既无法接受,又似乎不想抗拒。 随著雅希禅的手劲加剧,她的意识更加迷离。小手颤颤反抓著他袖口,难辨迎拒。 「宝禄。」他一声又一声地吻在她耳垂上呢喃,咒语一般地宠溺著她。「为什么不高兴见到我?」 「我没有……」 「你有,我方才一赶来救你时就看出来了。」 她晕眩地轻喘,有一眼没一眼地望著镜外与她对视的玛沁。 「你在生我什麽气?」 「你……都已经有新婚妻子了,还管我生什么气?」 「妻子?」他愕然停下指间的拧揉。「哪里来的?」 真服了他的无耻,宝禄放弃地感叹。「一想到你早有妻室,再多的浪漫都让我觉得好龌龊。」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若郡主。」 他微愣,哭笑不得。「她怎麽会跟你碰头?」 「玛沁介绍她来参加禧恩的诗社,就这麽认识了。」 他真想放声狂笑。玛沁这家伙……实在固执得可以。 「你失望吗?」铁臂温柔地圈住酥胸,挤了挤两团丰满。 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力逞强,虚软地点点头。 「那你可中了小人奸计,白失望一场一-二 「为什么?」她靠在雄健胸膛中,仰望与她小脸有好」段差距的使容。 「我倒要问你,我的元配应该被人如何称呼?」 她眨了眨稚气大眼。「夫人吧。」好歹雅希禅也是出身名门的御前大臣兼袭一等公的爵位。 「你却称兰若什么?」 「郡主啊。」 「既然已嫁作夫人,怎么还会被称作未出阁前的封号?」 啊,对呀,她怎么没想到?「为什么会这样?」 「你啊,就只会听别人胡说八道,污陷忠良。」他根委屈地捏了她玉乳一记,拇指按在她乳头上赌气地胡乱搓弄。 「喂!」 「嘘。」 她倏地慌张噤声,双手掩住小口,却忘了拯救陷入魔掌的丰美雪乳。 「兰若郡主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妻子?」她压低嗓门急问。 「应该是。」 「什麽叫应该是?」还敢吊她胄口,找死啊? 「没拜堂以前,她不能算是我妻子吧。」 「不能。」礼还没成嘛。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变得明朗振奋多了。「为什么你们还没拜堂咧?」 「因为,拜堂那天,我被人邀出去赴的。结果我没在客栈等到该来的人,却被一名剽悍娃娃强行闯入,胁迫我收留她暂时躲藏。」 她的小口张得老大,傻傻瞪他。「就是我听到太子密谋的那个逃亡夜?」 「你可真会挑时候啊。」 看著他俊美动人的笑靥,她没来由地感到淡淡失落。「原来你也是会乖乖遵从别人安排的人。」 「如果真是那样,婚礼早就补行了,岂会拖到现在?」 他这麽说,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又怎么了?」这小祖宗,好难伺候,呵。 「我也不喜欢我的婚约。而且这项领悟,是我人生中很重大的转折点,却没一个人明白它对我的意义。」 「因为你终於有了自己的想法。」 「对呀。」她渴望地抬眸。「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该有什麽想法。成亲,好啊。配给玛沁,可以啊。我感觉不出和他成亲跟和别人成亲有什么不同,可是当我明白这点时,一切都太迟了……」 「迟什麽,事情又未成定局。」 「没有用的,我还亲自跑去跟玛沁谈,劝他改变心意,但他就是不肯放弃这婚约。我不觉得我有重要到他非娶不可,却又找不出他执著的原因。」结果连劝退都无处著力,哎。 「你找不到的。」 「笑啥?我找不到,你就找得到了?」 「当然。」 她的不甘心顿时凝住。「你知道玛沁为什么硬是要娶我?」 「是啊,因为他的理由和我相同。」 「谢谢你的解答,很好笑,」她冷冷地哈哈哈。「可大爷您别忘了,您是拿我来玩的,玛沁却是正正经经拿我来娶的,你们根本不同。」 「你会想正正经经地嫁过去?」 「当然不想。」 「那就嫁给我好了。」 「不要。」说得那麽随便,包准又是在耍她。 「为什麽不要?」 「你娶我做什么?世上多得是女人,不差我一个。」 「你太小看你的本领了。」 「别跟我说是因为这张脸皮!」 「我没说呀。」她自己就先气得七荤八素。「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 「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你别绝望得那么早,也别太快否定其他的可能。有些事,是玛沁提供不了而我却办得到的。」 「喔。」她了无兴致地挑眉敷衍。「例如?」 「他只会在你四周布好防护,以免你玩过头。我呢,则是会陪你一起玩,一起造反,搞得天翻地覆也无妨。」 真的假的?「那最後谁收场?」 「当然是区区在下啦。」 「少扯了。你连我谋害六婶的罪嫌都摆不平,还有脸说大话?」她呸。 「我的小祖宗,不是我摆不平,而是我处理得太不著痕迹了,俐落到你都感觉不出来。不然你以为衙门里审案的全是白痴,捕不到你这尾嫌疑最大的肥鱼?」 是……这样的吗?她有些心虚。「那才、才不全是你的功劳,我的家世和玛沁的地位也是衙门不敢动手的原因……」 他受不了地沉沉吐息。 好,真***好极了。他拚死拚活为佳人卖命,她却把功劳戴到别的男人头上去。他从小跟女人厮混到大,还不曾这麽委屈过。 「你在笑什么?」发神经呀? 「我真服了你的玛沁。」保卫娇娃到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可惜他惹错对手了。」 宝禄在他转而晶锐的笑眼下一颤。他那种奇异的压迫感又来了,不再是先前对她哄溺至极的温柔情人。 「我们乾脆将一切重新来过吧。」 「啊?什……啥?」他笑得好可怕。这应该是他本人没错,不是被什麽鬼怪附身--吗? 「来吧,我们把整个事件都带回源头。」 他双掌重重按在衣衫不整的小人儿肩头,俯身倾近她耳畔,自她身後与她一同观赏镜外的世界。在那里,有倨傲烦躁的国舅,气急败坏的太子,和冷冷淡淡、对一切斥责劝慰皆无动於衷的玛沁,以及匆匆赶来的其他重要同党,有的为玛沁助阵,有的来缓和冲突。 「那一天的人物全都到场了。」 宝禄努力咽了下喉头,正发毛之时,一阵领悟霎时闪过。 「那一天的人全到齐了?」她愕然转望粉颊旁的诡魅笑脸。「我窃听到太子密谋的那天,玛沁也在场?」 他的笑齿森然一咧,邪美得教人战栗。「不然,你以为那夜追击你的人是谁?」 是玛沁? 她不敢相信。这事怎会也扯上玛沁?当天狠然出招,对她穷追不舍的狙击者,竟是玛沁? 「难道你後来跟我重游那间客栈时,没注意到突然强行闯入的玛沁说了什么?」 她那时吓都吓呆了,猛想著玛沁怎会知道她和雅希禅临时起意探访的旧地,甚至亲自出马来抓人。她现在才惊觉,玛沁在冷然破门闯入时说了多麽重要的一句话-- 再次打扰,请多见谅。 再次?那麽第一次呢? 「我、我那天借躲在你的客栈上房里……在外头一直槌门恐吓你放人的,就、就是玛沁?」 「是啊,就是他。」 他压紧了掌中纤小的肩骨,同她一块儿笑望黑暗中的那扇明亮,一如当时躲在幽暗房内与廊外狙击者的对决。 「我们再次回到相同的处境。只不过,这一次我要照我的规矩来玩。」 逗弄小女娃的扮家家酒可以下场了,现在是,大人的游戏时间。 第十章 惊惧万分的当口,宝禄竟神经兮兮地傻笑起来。 「雅希禅,你该吃的豆腐都吃过了,我们应该可以到此为止。你娶你的,我嫁我的,大家各玩各的,不是根好吗?」 「我本来也是这麽想,所以初次在客栈与你交手时,只点到为止。」他的大掌不安分地又把她偷偷拉下的衣衫再悄悄推上去。 「那、那现在咧?」她轻松娇问,双手却暴躁搭救凌乱的衣衫,形成四手混战。 「现在嘛,我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为什麽呢?」 两人浓情蜜语地你一句我一句,浪漫不已,肢体上却拉扯得几近拳打脚踢。 「先前我尊重你是玛沁的未婚妻,所以没放手大干一场。如今,你已经不是他的人,我就甭客气了。」 「谁说我不是他的人?」婚的还在*。 「你自己说的。」他将脸架在小小的肩窝,一面在她耳旁呢哝,一面自她身後挤捏著两团沉重的丰满。「你不是不要这婚约了?」还胆大包天地跑去劝玛沁早早放弃,回头是岸。 「我不要他,不见得就会要你。」所以少臭屁! 「因此,我要更加努力让你回心转意。」 「你敢--」 她惊吼之际,瞥见面对镜面与众人争执的玛沁微蹙眉心,似乎察觉到镜子确实有些不对劲。他一面不动声色地继续与太子党人犀利交锋,掩护众人背对的怪异屏镜,一面精锐地盯著镜面,企图测出诡谲之处。 宝禄大起寒颤,不敢再轻举妄动,在她身上到处乱爬的两只怪手更加肆无忌惮,哼著小调替她轻解裙腰。 情势果真又回到最先的状况:她再度惨遭两面夹杀。 「那个,雅希禅,你跟玛沁还有我三哥,到底是什么、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虽然这时候还聊这些挺白痴的,可是不说点话那更是恐怖--耳畔不时传来雅希禅兴味盎然的赞吟,低醇咏叹。 「我们是因为太子的无知无能才结识的,然後被朝堂内的同僚网罗,与另一批人秘密合作。」 「哇,好有意思喔。」不可以!她绝不允许他扯下她的亵裤!「你们是打算结夥造反吗?」 「还好啦,只是觉得白痴净会做蠢事,聪明人就得同样地出来做聪明事。」 「真是自作聪明呀。」喝!她的猫爪狠狠抓住裤腰,力挽狂澜。 「自作聪明?」他不可置信地错愕笑起。这小姑娘既是敏锐又一针见血,可她好像从没把自己卓越的聪慧放在眼里。「宝禄,你到底是真笨,还是假装天真?」 「你说咧?」她正想得意地再卖个关子,冷不防听见绸裤被上下反向拉力撕裂的声响。 天哪!边防失守,濒临沦陷! 「我说嘛……」他慵懒地嘛了好久,慢慢梳抚娇柔的少女隐密,不急於入侵。「你不笨,甚至聪明到觉察出自己毋需浪费过多的脑筋,就可以轻轻松松快快乐乐过日子。」 「那又怎样?」笨!口气应该要更凶一点,抖成这样,活像讨饶。「我、我上头已经有一堆聪明伶俐的哥哥姊姊,个个精明干练,功成名就,我何必跟在他们後面出一样的风头。」 「所以你装傻装任性,假作没了他们依靠就不知所措的小笨娃。」 「很抱歉,我的功力还没到那种上乘境界。」她现在货真价实的不知所措足可印证,这世上多得是她难以明了的怪事。 「就是这样才可爱。」否则太过世故,反倒呛俗,惹人反胃。「你是故意在家当乱使性子的小坏蛋,好让人为你伤脑筋,嗯?」 「家里不需人伤脑筋的优秀人才那么多,长辈们成天闲在、闲在府中都快发霉了,我当然得找些麻、麻烦让他们有事做。」 「真不愧是郡王府的小开心果。」既满足了府中大人多管闻事的需求,自己也可尽情享受造反之乐,两全其美。「我倒觉得,你真正出色的是懂得收敛时机和拿捏分寸。」 这使得她的调皮变得精致逗人,而不致沦为粗鄙的无理取闹,有如乡野千金或庸脂俗粉,缺乏格调。 「谢谢你的夸奖。」她惶惶关注著在她裙内细细梳理的大手。「请问,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随时都可以。要不要我们现在就走?」 「不!不要!」吓得她魂飞魄散,抓紧他的手臂惊喘。「我、我觉得,这样就好。等人都走光了我们再、再……」 「喔,好吧。」有点邪恶的失望。 她现在根本见不得人。上身衣物全堆在丰乳上,赤裸裸地挺著酥胸,朝背对镜面的众人双腿大张地靠坐在雅希禅腿上。至於他又是坐在黑暗中的哪里,她才没空去想。 他像是世上最安适的椅子,盛著娇艳的小身子。他一面将裙袍推至她腰上,一面顺道按摩她大腿内恻的冰凉滑嫩。 「雅希禅。」 「嗯?」 「这种事,你应该可以施施咒法找分身代劳吧。」何必真的对她下手? 「你想要召唤分身来?」他欣然刮目相看。「你觉得一个我还不够看,要两个雅希禅来伺候你才过瘾?」 「我没那样讲!」 「只是那样想?」 她的无声痛斥转为惊然抽息。不知他是有心或无意,梳掠她阴柔掩护的长指,一不小心扫过其中隐蔽的娇嫩女性,引发她惊恐的震颤。 她不想要这种奇怪的经历,她也没有如此游戏的念头。 「雅希禅,够了吧?」 「想临阵逃脱,不玩了?」他再次不小心地在她的抽息中,扫掠她的脆弱瓣蕊。只是,力道有些野蛮。 「你自己说,我很懂得拿捏分寸。我正是要告、告诉你……这事已经够了。你必须收手,回到我们各、各自的人生去。」 「真是绝情,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场游戏中动了心。」 「你哪有对我动心。」只想玩而已。 「你以为每个人动心的方式都一个样,不合这套规矩的就不叫动心?哪有人谈感情会谈得这麽四平八稳,照本宣科?」 「可是……」哎呀,她也不知道啦。「反正你不能这样碰我。不管你怎麽看待我和玛沁的婚约,只要约还在,我就不能负他。」 「是吗?」黑暗中的双瞳闪过一道愠怒,低语却依然温柔。「那么我只好先从毁约著手了。」 她骇然惊喘,徒劳地竭力阻止攻往她禁地的两只巨掌。 他嚣张地拨开细密掩护,公然裸露她细致的隐私。那份直接接触到空气的陌生感,令她备感无处可躲的惶恐。 「雅希禅!」她不管了。就算她现在说什麽都像哀求,她宁可丢了尊严也不要他动手。 「你们的婚约是砸定了。」 毫无预警地,他的长指直接深入进击,完全隐没在她的狭隘里。他的另一掌也没闻著,全心全意地攻击娇弱的花蒂,拧揉小小的战栗。趁她慌乱哆嗦之际,他硬是排除两只小手惊惧的阻拦,一再地加入长指,扩充她的领地,折腾她有限的包容。 这太过分了。宝禄弓身扭动,挫折而气恼地直想逼他住手。 他自她肩後架上俊脸吮咬起她的耳垂,双手交互进攻。「这里有我照料就可以,所以你可以把手放到别的地方去。你可以勾住我的脖子,或者揉揉你的胸脯也不错。我很喜欢看它们被挤捏的模样呢,因为它们看起来好开心,又好渴望--」 「住口!」她豁出去地愤嚷,双眼朦胧。 「不喜欢我说下流话?可这是事实啊。」他柔声哄劝,手指集结冲刺的力量却逐步加重,由内骚扰她的欲火。 「你闹够了吧?还想玩到什麽地步?」 「我若真的只想玩你,不会费这度多心力跟你一直耗下去。你以为我会舍得浪费时间去讨好女人吗,嗯?」 「不要让玛沁看这里!我不要他看见我!」 她怒泣地急掩自己双眼,扭头闪避步步往镜面逼来的质疑身影。 「他是看不见。不过他若看见了,一定很高兴。」他故意对著不住侦测的玛沁拨弄她的柔嫩,大方展现她分张的双腿间一切秘密,同时表演指上绝技。 她无法自己地泛滥著甜蜜,使他捉弄得更起劲。他似乎有意向镜外人示威,悍然捻揉起她的阴柔,急遽拨动,顿时宝禄挺身抽搐,痛苦呻吟。 「他有他企图保住你的卑鄙手段,我也有我夺回你的狠招。只是我念在同僚之情,又虚长他几岁,才没直接出招。」 可是这份顾念总令他备感懊恼,饱受抓不住宝禄的那份不安感纠缠。 哎,心软的人总是比较吃亏,但他何时变成那种善良货色了? 或许是,想配合她的那份天真,想拍拍满手的污秽,享受她纯净碧丽的清芬。他不过是个迷上娇朵的护花人。 透过放肆的长指,他感受到她深处的紧窒回应与渴求,自身的欲望更是炽热如火,不住躁动。 想他向来只管自己享受,今日却百依百顺、费尽心思地伺候别人。 他该拿这小东西怎么办呢? 哎。「宝禄……」 「我讨厌你!永远讨厌你!」 他错愕瞪著身前以手臂交掩面容的愤恨泪娃,被她不顾一切的痛声大骂与号啕大哭怔住。 「你在生气什么?」他苦笑婉劝。「玛沁他看不见也进不来的,就像你那天躲在我客栈房里一样,他走不进我的结界里。」 「我不管!」她不懂也不想听。「我说我不要这样给人看,我就是不要!你还有什么卑劣招数都随你便,只是你从此别想再见到我。我一辈子都不见你,死都不原谅你!」 千万个莫可奈何,他还是破天荒地再度顺她的意,乖乖听命。 「好好好,你不想让他看,就不让他看。」呜呼,何其扼腕。「你不用藏脸了,睁眼瞧瞧吧。」 「我不要看!」一阵恨斥後又是委屈万分的哀号。这几乎是打她出娘胎之後,哭得最惨烈的一次。 他放弃地辣辣吐息。「你实在偏心得十分歹毒。」 这话愣住了她的泪势。 「难道不是吗?你宁死不肯让玛沁面对你这模样,我可以理解。但你何必连对我产生情欲,都感到这麽丢脸?」 「你乱讲!我哪有……我……」 水灿的骄蛮泪眼悍然回视,对上他俊魅双眸的刹那,转而结巴。 「你喜欢我碰你。」 胡说八道!少把她编派得那么下流,她哪有可能会喜欢如此不要脸的行径。男人女人的结合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所以他对她做的,纯粹是毫无意义的调戏,企图把她降格为牲畜,她才不会喜欢这种事! 奇怪……为、为什麽这些话她吼不出口? 「你明明喜欢我这样碰你,却又不甘心。」老以抗拒和道德谴责予以否定。「对於你喜欢的,你大加驳斥。对於你不喜欢的,你却必恭必敬。」 「我哪有?」 「你对玛沁和对我的差别待遇,该怎麽说?」 她……她有吗? 她是很喜欢和雅希禅在一起,可一旦涉及情欲……她就忍不住有些退缩,又深深吸引。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被他这个人迷住,还是被他高超的男女伎俩迷住。若是後者,那应该什么男人来挑逗她都可以罗?但她一点也无法接受这想法,就算是她未来的丈夫玛沁,她都不想让他碰她 像雅希禅那样。 喜欢不就只是喜欢而已吗?为什么心灵的交流还不够,连肉体都会产生渴求? 「宝禄?」又在沉思宇宙人生大道理了? 「真讨厌。」她嘀咕得好生落寞,无助得可人。 「嗯?」 「为什么我不能跟喜欢的人成亲?」 雅希禅慵懒的神态猝地严正,极度专注。「怎会突然这麽想?」 「因为、因为有些……我不太讨厌的事,应该只能跟丈夫做的,我却、满脑子都想著除非是某个特定的人,我谁都不给碰。」 「让『某个特定的人』成为你丈夫不就得了?」 「别胡说了。」不可能的。 「宝禄。」他几近虔诚地唤著,在她失落的娇颜旁感叹。「你希望我娶你,对不对?」 「希望有什麽用?」 「怎麽会没用?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是你的命令,我就会办到。」 「可是玛沁怎么办?兰若郡主怎么办?」 只要她像他这样死没良心一点就很好办。「那些罗哩叭嗦的事,我来处理就行。」 「那我太不负责任了。」 「反正你也常丢烂摊子给别人收。」 「可你不是别人。」 他缓缓漾开醉人的满足笑靥。「你在乎吗?」 「对你是有点……比较挑剔啦。」 小狐狸,连一句在乎都不肯直说。「因为我是『某个特定的人』?」 「你……你有完没完,净扯这些无聊东西,烦不烦啊?」 还在闪躲。「好啊,那我们就来继续你不无聊的事吧。」 「等一下!」 她还来不及掌握大局,就被重回她温暖深处的邪恶手指进犯。 「我不要用这么、这么……的怪方法!而且玛沁在看!」 「看什麽?」 「我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见镜里的一切,可是他的视线就是让我觉得……」急嚷愕然中断。 「觉得怎样,嗯?」 她傻眼望著那扇光明出口,一脑子烂糊,搞不清楚。她没看见镜面那头的玛沁及太子等人,却看见自己,形容浪荡地张腿坐在雅希禅身前,她甚至可由镜中的反射看见她脑後那张邪气十足的笑脸。 那扇出口……变回镜子了? 「我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房里。」 她呆到无法追问下去,不可思议地直瞪著镜中反映的自己…… 她难受地随著他的力量摆荡,薄弱的思绪差一点又全然溃散。 「宝禄?」他倾近呢哝。 「……我不喜欢。」 「什麽?」他优闻的自信顿时动摇。「我没听清楚。」 他不惜停下一切进攻,固执地想确认她方才的嗫嚅。他如此卖力伺候,居然还换来一句「不喜欢」?她明明欲仙欲死,陶醉得很。这些若叫做不喜欢,那她一喜欢起来,岂不惊天动地? 嗯嗯嗯,後生可畏。 「宝禄。」他半撒娇半无赖地逼供著。「有什么不喜欢的,你要跟我直说呀。」 她赌气地含泪瞪了镜中反映的俊容一眼,哼然掉头,整个人仍喘吁吁,颤巍巍。 她知不知道像他这样在激情中「悬崖勒马」,需要花费几百年的道行? 「宝禄。」 「你都没有吻我!」 他呆住,慎重审析到底这是哪国番邦的语言。 他使尽花招,既要讨她欢心,又得顾及她的处于青涩,兼以引导她攀上男欢女爱的顶峰。努力了半天,居然败在一个吻上? 「我说宝禄,你要吻,我什么时候都能给你。」不差这一刻。 「可是我什么都没跟你要!」真心索求的,就只是一个吻。 他举手投降,没辙了。 「我们先别吵。」在他还深处佳人禁地的节骨眼,实在无力负荷太过艰涩的哲理探讨。「你也别忙著哭。告诉我,有没有吻你,有那麽重要吗?」 「当然有!」她含冤泣责。「只要你吻我,这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没有了我也无所谓。可是你给了一堆你自己想给的,却不管我真正想要的,这还不够重要吗?」 他真想放声嘶吼,然而还是挫败地惨然苦笑。 「我的吻有那麽重要?」 「有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架在她肩窝上的俊容。「每吹、每次你吻我的时候,我都能很近地看著你。我喜欢你的睫毛,也喜欢你的眼睛,还有你的呼吸,跟你的声音。你、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也会吐出暖暖的气,还有你的味道,和你咬我嘴唇时的轻笑,你在我唇中发出的叹息以及……」 他不知该哭该笑,半晌说不出个字来。 只是一个吻,她也能挖出这么一大堆名堂?观察入微得几可令他撞墙谢罪。 「你笑什么?」还嫌她不够难堪吗? 「宝禄啊宝禄。」他欢然吟唱,抽身将她自对镜的炕沿翻转压躺至炕上,密密实实地俯卧在柔软的娇躯上…… 天真的眼睛,看到的尽是奇妙的风景。 她总是如此,一再带给他新鲜的观点。他也是,一再地带她进入妖丽的魔幻世界。 她发觉,自己再度陷入一重又一重的粉艳花瓣中。层层花瓣漫天漫地的辽阔,轻轻飘浮在空中,盛著她妩媚的娇柔。 她懒懒地打了个长长阿欠,妖娆地舒展身姿。如花一般,层层绽放,展露令人惊艳的娇慵风采。 「小坏蛋,你真是不乖。」 嘻嘻,她就是不乖,怎么样? 「你就是爱耍赖,非要人宠不可。」 喔,不不不,她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宠的。 「那麽,我有资格吗?」 这个嘛…… 「还跟我卖关子?」 她被惩戒的大掌握得咯咯笑,而後,酣倦地蜷在绿叶的捧托上,无聊感叹。她什么时候才可以醒来啊? 「现在就可以了。」 真的? 「瞧你高兴的。」 「御史大人。」迷雾重重的彼岸,有几条人影正恭候著,遥遥召唤。「您找著皇上要您进呈的牡丹了吗?」 他淡然笑望乖巧坐在他指上的娇丽花朵,看著她调皮的甜美笑靥,他不禁也勾起倾醉的嘴角。 「没。我没找著皇上要的,只找著我要的。」 ☆     ☆     ☆ 「宝禄,你都不觉得你嫁给雅希禅,嫁得很委屈吗?」禧恩忿忿不平地咬著油酥小面果子,双颊凸鼓。 「还好啦。」 「正因为她向来懒得计较,雅希禅才会嚣张地采用这麽激烈的手段处理此事。」兰若聪慧地点出关键。 「管他的,反正他替我洗刷谋害六婶的嫌疑了,从此天下太平。」宝禄满不在乎地玩著精细华贵的指甲套。 「可他的手法实在太糟糕,拿你偷溜出府跟他幽会的谎言做为你案发当时的不在场证明,纵使洗刷了你谋害的污名,却沾上了孟浪的艳名!」禧恩不平。 「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个什么劲儿?」 「因为禧恩见不得别人误会你。」兰若笑咪咪的。「其实只要是你亲近的朋友,都晓得你跟外传的形象有多大出入。她们为此不高兴,是心疼你呀。」 宝禄酣叹。「兰若,你说起话来真的好好听,像唱歌似的,婉转悠扬,好有气质。」 「比起气质,我比较羡慕像你这样,教人眼睛一亮的娇艳。而且愈看愈妩媚,很耐人寻味。」她自己就长得太平淡了,像壶冲泡多次已了无颜色的白茶水。 「哎呀,你只要谈个恋爱就会变美了。」禧恩大发牢骚。「你以为宝禄以前就这样,美得像只妖怪,教路人都会看到呆得去撞壁?那都是雅希禅的功劳啦。」 「喂!」宝禄几乎喷火。 「兰若,你都不会怨恨宝禄抢了你原本婚配的对象吗?」禧恩赶紧转移话题,以免被身旁那只美得让她看了就不爽的妖怪践踏。 「如果我对雅希禅有感情的话,我或许会,可惜我没有。而且,被人阵前倒戈六次之後,我就对毁婚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兰若耸耸肩。 连续六次订亲,都以对方临场毁婚收场……真不知兰若是否得罪了月老什麽,姻缘总会沦为绝缘。 「我比较担心的是玛沁贝勒。」兰苦思忖。「他可不像我这麽云淡风清,他甚至都公开挑明,与雅希禅誓不两立,必定报复,害『四灵』内部大闹分裂……」 「比起玛沁,我还比较在意佑芳。」宝禄感叹。「多年的友情,居然断得那么决绝,而且他还骂我骂得好难听……我不会觉得他那样骂我有什么不对,只是,有点受伤。」 「因为他太喜欢你了啊。」 「啥?」她怔瞪禧恩。 「你可是佑芳心目中最完美的偶像,他最渴望变成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拜托……」宝禄哀嚷。「男人是永远不可能变成女人的。」 「不是性别的问题啦,而是……怎么说呢?佑芳和玛沁他们家,就是缺少像你这种性格的人,整个家阴沉沉的。或许这正是玛沁固执地死抓著你不放的原因。」 「谢谢,禧恩。可我最希望玛沁之所以对我那么执著,是因为我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聪慧贤淑且气质卓越、才华洋溢」 「你去投河自尽重新投胎比较快。」 「好啊,我们一起去,黄泉路上不寂寞。」 「臭宝禄,你敢讽刺我!你这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寂寞?叛徒!弃单身朋友於不顾的自私鬼!」 「别吵别吵。」兰若苦笑道。「禧恩,我们不是来宝禄这儿闹场的。」 「夫人,小的禀报……」下人一见厅内混战,吓得舌头打结。 「你本来就是叛徒!有了丈夫就丢弃朋友!!不然你说,你成亲之後来找过我几次?都是我在找你、我来登门拜访、我探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在追你的四贝勒时还不是也这样对我!」宝禄怒吐长年积怨。「你追著他跑时理都不理我,可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一定拿去跟你分享,你却不把我的心意放心里,只顾著跟我喳呼你多了解他、多在乎他、为他牺牲多大。直到他人不在京内,你没得追了才回头想起有我这号朋友存在!你这就不过分吗?」 「你又好到哪里去?你跟玛沁毁婚,连带佑芳跟我们的交情也受影响。我夹在你们中间帮哪边说话都不对,偏偏你们两个又都是我的好朋友--」 「禧恩。」兰若急急提示。「我们的出关大计!」 禧恩登时僵住,转为尴尬。糟糕,一时骂得太顺,忘了此趟前来是有求於人…… 「夫人……那个,大、大人返抵府中了……」下人怯怯插话。 宝禄火气难平,胸脯急急起伏良久,才一肚子呕地杀往别院。 「更衣!」 「奴……奴才遵命……」小喽罗们惶惶追往暴怒佳人的旋风尾。 「啊!宝禄,我们拜托你讲情的出关之行……」禧恩含泪伸掌。无奈人已去,楼已空,徒留伤心小肥妞。 「别哭了,禧恩。」兰若良善地替她轻拭泪花。「再哭下去鼻涕会流出来,那样会让妆很难补回人形的。」 禧恩的蹄膀差点狠狠巴过去…… ☆     ☆     ☆ 「又是谁冒犯咱们家宝禄老佛爷啦?」书斋正位上的身影悠哉吟道。 「没人冒犯我!」忿忿踱入的娇娃裹著雪貂大氅,从头到脚包得密不透风。 「你打算上哪儿去?」都快入夏了还穿得这么热呼。 「我要私下跟你谈要事!」 书斋内三名雅士随即会意,却被雅希禅懒懒地伸指拦下。 「他们都是我的熟友,你有话直说。」 少表现得这麽大方!他根本是想在朋友面前炫耀被他宠上天的宝贝有多抢眼,艳冠群芳。 烂人,看她怎么教他下跪讨饶! 「好吧,你不介意的话,我也无所谓。」她傲慢地步至他座前,巧妙地将外人们的视线都格在她身後。 「有什麽需要我为你效劳的吗?夫人。」 「有,玛沁贝勒的事。」 他的温暖笑容马上冷掉,换上不耐烦的淡漠。 「我听说他要报复我们的事了。万一他采取行动--」 「不必万一,他已经采取了。而且,相当凶狠。」 吔?她完全感觉不到啊。若非姊妹淘们才刚跟她打这小报告,她还不知道咧。不过,雅希禅就是有办法不动声色地把她保护得稳稳妥妥,细密看顾他娇贵的花朵。 这本领在他处理太子和国舅的纠纷时就见识过了,她也早见怪不怪。 「我的意思是,你在面对玛沁的报复时」 「我会酌量反击,不伤及无辜,你大可放心。」 「不,我不是要你点到为止地反击,我是要求你,不许做任何的反击。」 她的斩钉截铁令在座者暗惊,却知礼地不表任何意见。唯独雅希禅,眉心愈蹙愈紧。 「宝禄,玛沁的报复十分绵密,而且是有计画性地企图全面逼死我们两家,我不能不采取行动。」 「我没有不准你采取行动,我只是不准你反击,但可没不准你防御。」 「只守不攻,也未免太坐以待毙。」 「笨人当然会沦入那种蠢下场。你呢?你是聪明,还是笨?」 他不禁发噱。小狐狸…… 「请问我干嘛要对那家伙手下留情?」 「因为,在婚约的事上,他没有任何地方负我,我却负了他。」她一字一字地郑重声明。 「宝禄,感情的事上,没有谁负了谁的问题。合则来,不合则--」 「我不需要你的争辩,直接回答我。」 他叹息沉默老半天,分不出是在盘算什麽还是在暗暗压抑怒气。 「好吧,我只守不攻就是。」 「嗯。」她满意地漾起娇媚笑容,继续嚣张。「还有,我的朋友们想到关外走一趟,你要替她们打通关喔。」 「很抱歉,叫她们自己回家烧香,求神明保佑。」 他难得流露明显的不悦,在座熟友无一不为场面捏把冷汗。雅希禅向来把情绪掩护得天衣无缝,难辨真假。可这位小祖宗竟逼得他当众翻脸,横眉竖眼。 「她们是我的好朋友,而且兰若也是其中之一。别忘了,你也有负於她的婚约喔。」 大椅扶手上隐隐传来喀喇响,她却完全不把肃杀气焰放眼里。 「你也想一道去吗?」低语森幽如鬼呜。 「我?我不去,我要在家陪你。」 她说来轻巧,对他却是莫大折腾。既懒得为她的猪朋狗友效力,又眷恋於她甘心放下冒险天性、陪在他身旁的可人依赖。 「好吧,我帮。但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真是个听话的好男人。「还有第三件忙要你帮--」 「别得寸进尺了,宝禄。」他冷冽的眼神与沉吟,显示他的容忍已达极限。 「可是你以前承诺过我,只要是我的要求,你都会尽力办到。」她无辜抗议。 「对,但必须是在合理的范围内。」 「你好差劲,现在才来跟我挑三拣四,出尔反尔!」 「因为你的要求太过分。」 「如果我额外给你报酬呢?」 「我不需要。」这世上人们所求的,他一样也不缺。 「喔,这样啊。」她噘著小嘴拉拉右耳上的精巧耳坠玩,一副撒娇不成的委屈样,看得雅希禅双眼愕瞠,半晌没了呼吸。 因为她是背著所有人,站在他座前面对他,所以只有他在她从大氅内伸出小手拉玩耳坠时,看见微启的大氅内一丝不挂的火辣娇躯。 这个小妖女…… 「好吧,既然你不需要我额外的报酬,那就算了。」 「别把手--」 「啊?」她眨巴无知的晶灿大眼,傻傻地仍举著两只小粉拳,搁在肩旁,恍然不觉地对他展示丰挺娇野的胴体。 他清清喉头的不适,勉强换了个比较舒适的坐姿。 「你还想要我帮什么忙?」努力装酷,看来圣洁冰清。 「是这样的,我三哥前阵子偷潜出关的事被政敌知道了,就拿八旗子弟擅自出关并结党密谋的事狠狠参他一本,害我三哥现在被关进宗人府。」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也早就做好反击的准备,包你三哥平安无事。」 「不不不,我不是要你救。」 「把手放下!」 雅希禅这惊天动地的暴然重喝,慑得众人错愕,一头雾水。宝禄却不知死活地假愣著,仍举著僵在半空的双手,给他「好看」。 「你先把手放回大氅里,我们再谈。」他口乾舌燥却又敌意浓重地狠瞪座上众人,深怕有一丝春光遭人瞥见,平白养眼。 「我不是要你救我三哥。」她当众卖弄乖巧,柔顺地把手缩回大氅里,笼罩妖娆。「我是要你顺势让他被削被贬,然後动点手脚把他降徙到西北塔密尔营区去,谋个小差缺,让他过几年清闲日子。」 他头痛得直想揉额角。「这些全是你三哥交代你要我办的事吧。」 「对啊,他要我尽量开口,不必客气。」 是,一直把他操到死为止--三哥以前曾下的诅咒,他现在都还忘不了。谁教牡丹御史硬是栽倒在佳人脚下,成了任她践踏的奴才。 「宝禄,你这项要求可大了。」 「这么说你是答应罗?」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他咬牙恶狺。 「好极了。那你快来,跟我领赏去。」天真的小艳娃只勾勾嘴角,就让暴躁英雄摇著尾巴急急追去。 宝禄说要让这烂人下跪求饶,就真的说到做到。 下人们各自忙著自个儿的事,没人敢多打扰夫人漫步林荫池畔赏鱼的雅兴,当然也就无福观赏雅希禅跪在她跟前一亲芳泽的虔诚模样。 外头都谣传这府里新过门的宝禄夫人十分骄矜霸道,任性妄为,天生就是个折腾人的高手,而且有本事让被她踩在脚底下的人甘愿做牛做马,任凭差遣。可府里的人与府上熟客都不这么觉得,反而认为她娇贵可爱,聪慧乖巧,连偶尔使的小脾气都甜入人心。 怪的反倒是雅希禅大人。三不五时就想尽办法逼她朝他下点命令,并强烈要求她狮子大开口,彷佛他不为爱妻多劳碌一些就浑身不舒服。 不过,大人的勤奋美德似乎都得靠夫人使唤才行。他人命令,则形同放屁。 「我最想要的正是这种下人。瞧,被驯养得多周到啊。」 嘻!所言甚是,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