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待刀锋已久》 第1页 [现代情感] 《她等待刀锋已久》作者:她与灯【完结】 文案: be 原:《云泥之别》 岳翎的记忆丢失在十六岁那年的暑假前夕。 校园里寂静的桑树林,热闹的足球场,给她写情书的男生,她都不记得了。 但她记得她好像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说他长大后的梦想,是做一个好医生。 飒到飞起的精神科女医生 x 又憨又温柔的心胸外科男医生 【排雷】 1.女主非处,男主是个完美的憨憨。 2.感情上是甜的。 3.无救赎,纯属自愿。 4.这个故事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欢脱,也绝对不是正经的甜文,结构相对复杂。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岳翎,余溏 ┃ 配角:配角也更重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们有云泥之别。 立意:自立自强,努力生活。 第1章 「男人的成功在此一举,而我就是这一举之上的男人!」 自从查收了一封期刊过稿邮件后,魏寒阳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在客厅奔了几个来回,最后甚至光脚蹦上了余溏家的白色沙发,举着余溏刚刚从超市买回来的双立人奶锅站「丰碑」,一副中二晚期治不了,索性自我放飞的憨样。 余溏抬头白了魏寒阳一眼,伸手只想要锅。 「魏寒阳你快三十了。」 魏寒阳像条泥鳅一样从沙发上缩下来,「说真的老余,别不好意思,哥哥是干什么的,a大附院男科科室定海神针,资深妇女之友,护士长李小姐亲自盖章认证,专业辅助两性非情感问题五年……那什么……」 他神秘兮兮地从裤兜里摸出一盒蓝色包装的杜蕾斯,怼到余溏眼前,「你这次去成都,带上它,哥保管你一举成功!」 余溏嫌弃地撇开魏寒阳的手,继续收拾行李箱,一边说:「买机票,我带你去成都治病。」 魏寒阳垮下脸,伸开大长腿往沙发上一摊,「你看你就不专业吧,临床心理学家又治不了神经病。」 这一句自我调侃说得余溏笑了笑。 魏寒阳趁机凑上去道:「要不是科室不同意我调班,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成都。」 说完他可惜地吧唧了两下嘴,抱着手臂又窝回沙发里,困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一个心脏外科的医生,为什么会被邀请去参加那什么心理学论坛。」 余溏将收拾好的行李箱推到门口,随手把被魏寒阳踢乱的拖鞋放好,转身说道:「成都的这个心理论坛会研讨关于不常见恐惧症的问题。」 余溏一说恐惧症,魏寒阳就懂了。 「知道,你那个奇葩的老毛病,雨恐惧症。」 他说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 「哪天走定了吗?」 「后天下午的飞机。你坐过去点。」 魏寒阳不情愿地挪了挪屁股。 「那你找谁代的班啊。」 「胡宇。」 「哦……」 他刚说完,天上就炸了一声雷。 暴雨将至的四月黄昏,玻璃窗外面有一种逼近刀锋时的寂静,压抑地魏寒阳欲言又止,聒噪不起来。 然而也就只消停了几十秒。 余溏闭着眼睛刚想养会儿神,魏寒阳突然勐一拍大腿从沙发上弹起:「老余啊!金箍棒在水里面才是擎天柱,要不你雨夜……嗯!」 他配合停顿,双手「啪」地拍在一起,「他一场,奇葩病奇葩治,说不定就好了呢?」 余溏眼也不睁地指向门口,「出去。」 魏寒阳立马萎下来装孙子,「别介,哥,我叫你哥,我饭还没吃呢!」 余溏和魏寒阳认识快二十年了,就连他也说不清楚,魏寒阳是怎么一步一步浪出当下风格的。不过,有人想正儿八经地活着,却被戏剧化的命运逼着耍猴戏,有人明明从头到脚都是戏精的细胞,嬉笑怒骂和全世界抬槓,进了一次手术室,出来就打听哪个寺庙出家靠谱。这些都是余溏在急诊轮转的时候看到事。 管你之前在哪里装疯卖傻,脱了衣服往手术台上一躺,都要夹紧屁股抠着脚趾,战战兢兢地做个「正儿八经」的病人。 余溏慢慢发觉医院就是这么一个两极荒诞地方。 一堆被迫「正经」的病人,和一堆被正经的病人「蹂(和)躏地哪哪儿都地正经不起来的医生。魏寒阳之气轮转妇产和泌尿外两科,经常泡在各种诚实的□□里,也许最后就是在那些不堪启齿的「人间疾苦」里走火入的魔,修成了现在这么个污妖王,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中二欢脱即是身心健康的时代,魏寒阳这样的沙雕总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不,当余溏在机场被安检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那盒杜蕾斯的时候,他并没有太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尴尬。眼见安检小姐姐笑嘻嘻地把杜蕾斯递还回来,赶紧接一把捂进口袋,随即甩开长腿快速朝候机厅逃去。他自以为自己的样子很狼狈,谁知别人的关注点完全不在他落荒而逃这件事上。 就在他走出十几米后,刚才那个搜出杜蕾斯的安检妹子忍不住跟旁边的同事悄悄赞嘆了一句:「刚才那个人的手,绝了」 真的是绝了。 从机场开始,这趟被魏寒阳用杜蕾斯定下基调的成都之行在其他人眼中就一直没走过音。
第2页 那毕竟是春天的成都,之前就连平时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张潮声在给他批假的时候,都没忍住开了个「过去要注意身体。」的中年油腻玩笑。 即便余溏很尴尬,但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他是去治病的。 a大附院里除了魏寒阳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对「雨」的恐惧症到了困扰生活的程度,女同事甚至觉得这个听起来多少有些憨的癔症,和他平时的严谨的专业气质形成了一种奇特反差萌。私下里的讨论画风,连魏寒阳这种自称妇女之友的人都理解不了。 「听说心外的余医生昨天晚上又在支援你们急诊。」 「什么支援啊,昨晚雨下太大了,他在门口站了半天没敢走,我们就叫他帮了一个忙。」 「啊?余医生那么怕下雨啊。」 「是啊,很搞笑吧。」 「不搞笑啊。」 「哈? 「我觉得他真的好可爱啊!」 「…哈哈……哈……哈…我去。」 魏寒阳跟余溏转述这些话的时候,顺便酸了他一把。 「这脸长好看了真的什么都可以啊。」 然而余溏一点都笑不出来。 世上人千奇百怪,其中不乏健身勐男怕火怕狗,这都很正常。但他偏偏怕下雨,怕下雨就算了,还怕得一下雨就不不敢睡觉。拉直接近一米八的个子,靠喝酒闭眼,魏寒阳调侃他说别人遇水蛟龙化神龙,他是遇水大神便变智障。话是毒了一点,但想想还真的挺贴切。 为了在医院的同事面前堵住魏寒阳的嘴,余溏没少投餵他。 每次看着魏寒阳坐在自家沙发上啃着他的卤排骨,余溏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治好这个毛病。 然而反覆折腾了几年,症状非但没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 他是心脏外科的医生,拿手术刀的手是绝对不能被精神药物控制的,所以他才迫切地想要搞清楚这个内在病症在自己身上的根源,以便辅助后期的认知性治疗。 这次余溏之所以要去成都,也是因为张曼上月告诉他,在研讨会期间,有个国外的心理学家组织了一场非正式的座谈会,讨论恐惧症的各种内外因,其间除了心理学家之外,也邀请长期受各种恐惧症困扰的患者参加。 因此即便举办地的确有点远,余溏还是决定花几天时间去看看。 此行的目的有理有据,再正经不过。 可是成都是个什么样的城市? 太古里走时装周,红星路边啃兔头,洋到花里胡哨,也土到烟燻火燎。 伴随着微信语音里,魏寒阳那句「他来他来了」的魔性bgm,余溏硬是不受控地在这个西南城市里踩出了魔性的节奏。 外地人第一次到成都,总会被成都司机硬凹出来的普通话给打懵。 但司机往往不知道自己的口音有多么上头,机场路到人民南路的十几分钟里,话题愣是从川普一路拉到了a股指数,最后落在他和老婆的狗血情感八卦上。余溏凭着出自职业本身的耐心和好脾气,结合语境连蒙带猜,晕头转向地和司机聊一路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到底聊了个什么,但等车子接近市中心酒店的时候,余溏倒是把自己近几年的非医学储备吐了个干净,颇有一种大脑进水哐哐响的不真实感。 他刚想喝口水冷静一下,司机却勐地踩了一脚剎车,刚拧开的矿泉水泼了他一身,司机忙抽了几张纸递给他,「哎呀,不好意思哈不好意思。」 余溏一边擦衬衣上的水,一边看向前面。 前面已经有人下车朝路口聚集了,司机摇下车窗随便逮了一个女人问道:「欸,姐子,我问哈喃,前面爪子咯哦。」 「爪子咯?碾死人得哇,血鼓铃铛的,哎呀惨得很惨得很。」 这一段对话当中,余溏只听懂了「死人」两个字,「不好意思,是车祸吗?」 他说着下了车。 女人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高瘦的男人,瞬间对司机失去了兴趣。 「是勒,但帅哥你最好不要切看,有点吓……」 她话还没说完,「帅哥」已经挤到人群里去了。 女人和司机大眼瞪小眼。司机摸了一把鼻子,「耶欸,现在的外地人这么喜欢看热闹啊。」 女人转头看向人群,眼神有些落寞,「外地的男人,个子就是高。」 司机听完无语地拍了一把方向盘,把头缩回了车里。 世界就是这么魔幻。 余溏挤出人群,看见一个男人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肇事的女司机吓得直哭,不断地跟周围人解释,「不是我撞的,是他自己突然冲出来的,我……我没撞他,没撞他啊」 另外还有一个女人跪在男人身旁,试图把男人扭曲的脖子扶正,看起来倒是比女司机要冷静得多。 「你先让开,我看看。」 余溏的话直截了当没顾上礼貌,女人却敏锐从他的语气中拿捏住了他的职业。 「你是医生吗?」 「是。」 听到余溏的答覆,她迅速的站了起来让到一边,转身把挤过来看热闹的人推出两步远,用四川话喝斥道:「都让开些,不要妨碍这边救人!」 余溏蹲下来快速检视了一遍伤者的基本情况,伤者的意识基本是清醒的,也还能出声。 但肋骨处严重骨折,造成了开放性气胸,导致伤者唿吸极度困难。
第3页 余溏撩起伤者的衣服找到了胸壁创口,但手边一时什么可利用的东西都没有,他只能手捂住暂时性地封闭创口,抬头对那个女人喊道:「打120了吗?」 「打了。」 余溏扫了一眼道路上的车辆,因为这场车祸,路口堵得厉害,加上临近晚高峰,救护车要进来肯定艰难。而这边伤口虽然暂时封闭,但不尽快进行胸腔闭式引流,接着就会导致休克。余溏跪下来换了一个更节省体力的姿势,抬头刚想说话,却见那个女人已经踩着高跟鞋果断地沖向了车道:「能开走都开走,给救护车让行!」 车道在她精准的引导下迅速扯开一条口子,几分钟后救护车抵达了现场。 院前急救紧接着展开,余溏对急救人员简明地说明了初步检视的情况,摊着血淋淋的手退到了路边,这才勐地记起自己是个语言不通的外地人,全部身家都在将才那辆计程车上。而路口此时正享受着晚高峰的高潮,到处水泄不通,哪里还找得到刚才那辆计程车上。 余溏闭上眼睛。 很好。 他把上帝不想要的人捡了回来,上帝不开心,所以一脚把他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 1.女主非处,身世坎坷,男主是个完美温柔的憨憨。 2.内容也许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轻松,也不是正经甜文,结构相对复杂,请大家不要对它期望过高。 3.我做好了接受所有批评的准备,但是没有做好被辱骂的准备,但愿大家多包容我一点。 完结文:《为妃三十年》《朕和她》 第2章 三十分钟以后,一辆大陆continental停在余溏面前,后座的车窗降下,余浙把手肘撑在车窗上,看了一眼余溏习惯性摊在胸前的血手:「去哪儿吃人了吗?」 余溏站着没动,「你要嫌我把你车弄脏了,就给点钱给我,我自己打车。」 余浙笑了一声,打开车门自己让到另外一边。 「行了,你下飞机就该给我电话,妈听说你今天过来,前天就订了位置,逼我把今天下午的会取消了来给你做司机,我待命一下午,你手机整死不通。」 余溏坐进车里,司机小郑立即递了一包湿巾过来。 余溏接过来道了谢,又问: 「请问有没有水。」 余浙拧开一瓶水怼到余溏嘴边,「来,余大医生请喝水。」 余溏撇开他的手,「你有病吧。」 余浙笑着后视镜扬了扬下巴:「你不用管,开车。」 「欸,好。那余总,那现在是去『子非』吗?」 余浙看了一眼腕錶,「回一趟家再过去。」 说完又对余溏说,「先去我那儿洗个澡,换一件衣服,你这身太吓人了。」 余溏用湿巾暂时擦了擦手,接过水喝了一口,「你家里有我能穿的衣服吗?」 余浙摊开手,「你随便试,不喜欢就烧了。」 余浙说完自己也拧了一瓶水,「计程车公司那边我已经让人交涉去了,你的箱子和包我让他们明天直接送我家去。我的意思是,你今天在我那儿将就一晚上。」 余溏没有抬头,「你家里没人吗?」 「人……」 余浙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哦,有一个做家政的。你不习惯就叫她走,我明天一早去大连,今天晚上在机场那边住。你可以随便躁。」 对于余浙的私生活,余溏并没有兴趣。 他们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余溏两岁的时候,张曼带着他嫁给了当时的茶叶公司老闆余江山。 余江山是那个时代的中专生,过去在县上的畜牧局工作,后来虽然下海做生意做发了,但也一直没忘记自己是个文化人,很重视子女的培养。然而他的亲儿子完全不像他,成绩一塌煳涂,十五六岁的时候起就经常半夜不回家,整夜整夜地在外面和人喝酒打架。 相反,余溏从小到大一路耀眼。余江山也就逐渐把自己的执念转移到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身上来了,反倒把亲儿子丢给张曼。后妈有多难当余溏是不知道,但他记得张曼那个时候经常在半夜被叫到所里,去领鼻青脸肿的余浙领回家。把他推到房间里睡觉以后,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关着灯哭。 不过很奇怪的是,余溏准备高考的那段时间,余浙突然就转了性,开始跟着张曼认真地学习公司事务。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余溏遭遇了一次意外的车祸,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暑假,伤好以后,高三那一年的记忆里有一个地方出现了断片,很短,大概只有一周的时间,对于度日如年的漫长高三来说微不足道,他也没有为难自己非要去把它找回来。 他因此错过了余浙浪子回头的高光时刻。 不过,倒也见证了之后余浙在生意场上的光速成长。 不得不承认,念书这一方面余浙远远比不上余溏,但他很有做生意的灵性,没几年就在成都自己创立了一个产销一体的茶叶公司,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又投资成都的房地产,随着市场增长个人资产翻了好几倍,去年余江山得了癌症去世,他就把张曼接到了成都生活,顺势掌握了余江山和张曼在a市的所有生意。 自从余浙去成都以后,他们两个就彻底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就变得跟亲戚一样逢年过节地才见一次。关系说不上有多好,但总的来说也不坏。
第4页 近一两年余家有些长辈给余浙介绍对象,余溏才慢慢听到了一些关于余浙生活上的事。说什么的都有吧,比如他在成都已经生了儿子,天南地北地养好几个女人。当然也有好的,说她这么多年不结婚,是因为忘不了读书时代的初恋……」 不论是哪一种,余溏都觉得很扯。 就像魏寒阳说的,「现在人总觉得有钱人比普通人多几个肾一样,赶飞机完善性生活?你哥那种成功人士的标配应该是内分泌失调。四十岁以后都要排队到我手底下报导。」 余浙目前的样子看起来当然没有魏寒阳说的那么夸张。 但也不代表余溏认可那些借着余浙来猎奇意淫的人。 「你这血是怎么弄的。」 余浙打断余溏的沉默,盯着他揉成一团的湿巾发问。 余溏扫了一眼自己的袖口,没打算细说「车祸救人。」 「哦,人救回来了吗?」 「应该吧。」 余浙听他说完拍了拍膝盖上溅到的水,晃拧紧瓶盖接着问:「是个什么人。」 余溏看了他一眼,「没必要像过年在亲戚面前那样硬聊吧。」 「那不然呢?」 他把水放进置物盒,「大眼瞪小眼一路跟你瞪回去啊。」 余溏没吭声。 余浙早就习惯了这种跟他说话说一半就卡断的节奏,自然地换了下一个话题,「最近在医院的工作怎么样。」 「还行。」 「听说你们医院搬地方了,想不想换一个房子。」 余溏笑笑,「我贷款才还了两年。」 点到为止,余浙到没去说找彼此不痛快的话,「行吧,想换的时候跟我说,我找那边的人给你参考一下。」 余溏敷衍地「嗯」了一声,转头朝车外面看去,车子已经使进了住宅区的私道。 余浙住在靠近草堂的一个别墅区。 几十栋独栋的中式大宅被簇拥在一看就年生不浅的古木中。 司机把车停进地库,替二人摁下电梯。 「我在这儿等您还是过一会儿来接您?」 余浙问了余溏一句,「你洗澡要多久。」 没等于溏说话,他又接着说道:「算了,你等我跟你打电话再过来接我们。」 说完走进电梯随手挡住电梯门,「这边上去。」 电梯直入户客厅,余浙脱掉西装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扯开领带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岳翎,把二楼的浴缸放满水。」 「好。」 楼上回应余浙的声音很冷淡,透着蛇皮一样的冷滑感。 余溏抬头朝二楼看去,岳翎穿着深蓝色的丝绸长裙从楼梯上走下来。 余溏一愣。 她换了衣服,但余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之前在车祸现场那个女人。 比起余溏的错愕,岳翎却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她好像是刚刚换过衣服,头髮还收在领口里。她反手抖出头髮,径直从余溏身边的走过去,把余浙丢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捡起来折挂在手上,转身对余溏说,「先生先上去吧,我去给先生拿一条新的浴巾。」 说完又转向余浙,「公司的陈小姐打电话来说你手机占线,她想跟你确认你明天的行程,我记下来放在茶几上了。」 余浙「嗯」了一声,「你一会儿帮他找一身我的衣。」 「什么样的。」 「不要太正式。」 「好。」 她答应过后又看向余溏,「先生你的外套。」 「哦。」 余溏有些不习惯,动作就跟着僵硬起来,衬衣上的袖扣却卡住了外头的袖子。 余浙看着岳翎,「帮忙啊。」 「不用!」 他说着惶急地甩了甩手臂,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是个什么盒状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余溏的心里一阵不详,低头一看,果然看见那盒杜蕾斯堂而皇之地躺在地板上。 那一刻余溏恨不得掐死远在千里之外的魏寒阳。 「噗。」 余浙用脚尖撩了撩了那盒东西,把他的正面翻了出来,低头没忍住笑了出来。 然而余溏内在的直男的思维就是那么淳朴简单,一点不花里胡哨。掷地有声地否认道: 「不是我的。」 余浙听完没说话,忍笑坐到沙发上去了。 岳翎弯腰捡起杜蕾斯,反手扫了一眼,「过期了,我一会儿我出去从新帮先生买一盒回来。」 过期…… 余溏被扎了个透彻心扉。 魏寒阳是个魔鬼吧! 他几近暴走的边缘。 好在面前的女人点到即止,没有去拽他最后的底线,随手把那盒过期的杜蕾斯丢进了垃圾桶里,抱着两个人的外套往楼上走去。 余浙端着茶杯坐在沙发,吹着茶上面的漂花,哂他,「医院工作有这么忙吗?保险套也放过期。」 余溏转过身,「余浙!你是不是有病!」 他不大会骂人,急的时候,翻来覆去就是从魏寒阳那里学来的几个字。 余浙摊开手,「行行行,有病有病,你赶紧上去洗澡。」 话音一落,二楼楼梯口的灯被全部点亮了。 余溏抬起头,看见岳翎站在楼道上,一边等水一边反手扎马尾,暖黄色的灯光给她恰到好处的阴影,像在慎重的保护着什么要强而脆弱的观念。以至于看得久了,会有一种冒犯到她的感觉。
第5页 余溏移开眼光,尽量克制住声音,转向余浙。 「餵。」 「说。」 让他说,他又不知道怎么说。 余浙听他半天没吭声,抬头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楼梯口站着的岳翎,万事瞭然于心。 「你觉得她是谁?」 余溏仍然没有说话。 余浙把平板架在膝盖上,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自己答道:「不要乱想,这我请的家政阿姨,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包吃包住。8000块一个月。」 余溏不自觉地皱眉。 其他都还好,最后那个数字,触碰到了余溏的敏感区域。 让他想到了在外科病房里,护士常常用具体的床号来称唿病人时的情景。 「x床,余医生来查房。」 那个被叫做x床的病人听到自己的号码之后,立即惶恐卑微地朝他看过来,手足无措,想说话,又唯恐自己的无知让医生厌烦,尽管他入院的资料上的职业写的可能是某知名大学的教授。 物化掉一个人,摧毁他对自己的认知,就是如此容易。 「对了,」 余浙咳了一声,就着夹在手指上的apple pencil 指向岳翎,对他继续说道:「她姓岳,你可以叫她小岳,不过……」 他顿了顿,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提,「她也挺喜欢别人喊她岳姐的,你要有需要跟她说。」 第3章 和张曼的饭局定在宽窄巷子的一个叫「子非」的地方。 巨大的圆桌包间,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有几个公司的高层作陪,从年龄上看都是长辈,男男女女都有。但他们显然离医疗行业很远,虽说是大太子抓来陪二太子的,到也都不敢在生老病死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于是余溏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掌握了全场的话语权,没过多久就把天给血淋淋地聊尴尬了。 陪客们最后听得发愣,眼看着满桌的油脂糖分,脑子里翻转的全是余溏刚才说的血管内脏,半天下不了口。 桌上的菜为了迁就余溏的肠胃,本来就是不辣的。 余浙看这些人不肯吃,自己就吃得更没意思,菜没动几口,酒叫了几巡,喝得有三分意思的时候,就跟人讨论下半年去云南建厂的事去了。 看见余浙这边聊开,张曼便把余溏带到阳台上叫了一壶茶。 余溏陪张曼一起坐下,捏着青花瓷的茶器看了一圈就放下了,「我肠胃喝不了绿茶。」 「知道。」 张曼接过他的杯子放下,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你之前打电话跟我说,现在遇到下雨天你都睡不着觉了是不是。」 余溏点了点头。 张曼皱起眉,「以前还好,现在怎么越来越严重了。你之前看的医生怎么说?」 余溏喝了一口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做了一段时间的系统脱敏治疗,刚开始还是有效果的,但是后来又反覆了。现在还好吧,暂时没影响工作,我也在想办法调整。谢谢妈帮我介绍这边的座谈会。」 张曼眼神有些黯淡,「我也不懂这些,也不知道对你好不好。」 余溏看着杯子里反射的灯光,「先不说有没有作用吧,我自己也想对这个问题多些专业上的了解。总之要谢谢你。」 张曼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是想着一年头到头,很难见到你,这个座谈会在成都这边,你如果愿意过来,我还能陪着你在成都到处玩几天。你是外科医生,其实不应该在这些地方钻牛角尖,我听说这种心理上的问题,少想一点,会好很多。」 余溏给张曼添了一杯茶,「我知道。」 张曼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这几天住哪儿呢,要不到我那儿去住。」 「今晚在哥那儿住一晚上,明天拿到行李以后,还是去主办方提供的酒店住,应该要方便一点。」 张曼笑了笑,「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能把行李弄丢。」 余溏转头朝楼下看去,一面自嘲,「是啊,脑子不好用。」 「是工作太累了吧。」 余溏摇了摇头。 「现在没有以前住院那么累了。」 张曼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把最关切的话题挪了出来,「那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没有也没关系,慢慢来,不要着急就随便找个什么护士,不好。」 余溏抬起头,反问她:「哥呢?」 「你哥……」 张曼抿了一下嘴唇:「再看吧,他心思没在这件事上。」 她说完就没出声了,撑着下巴看楼下的食客,余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你在成都是不是不习惯啊。等我的房子装修好,要不你跟我回a市去生活吧。」 「挺好的。」 这三个字她说得有些着急,说完之后甚至还朝余浙处看了一眼。 余溏顺着她看过去的时候,余浙正好端着酒朝阳台走来,「妈,一会儿让小郑开车送你回去。」 张曼朝他身后看去,见除了将才的几个人之外,又来了几个年轻的女人。 「怎么你们要换地方啊。」 「对。」 说完他又看向余溏,「皇城老妈,火锅,去不去。」 余溏捏着温水杯子,「你想弄死我是不是。」 「也对。」
第6页 余浙边说边笑,「你去了筷子往锅里一杵,跟做解剖一样,我们也别吃了。这样吧,你跟妈的车一起回去,我让小郑先送妈,再送你。」 「不用麻烦,你让司机送妈回去,我打车。」 余浙掏出手机来给司机打电话,一手去裤兜里拿烟,「我那儿不是什么车都开得进去。」 他倒是没有夸大。 小郑把车开停到大门口时,车牌识别系统刚好出了故障,小郑只好给岳翎打了个电话,十几分钟过后,岳翎亲自出来交涉,门口的保安才抬了槓。 接近十点,周遭很安静。 岳翎远远地跟在后面走,并没有上车。 余溏下车后站在别墅门口等了几分钟,她才从浓荫道上走到门灯下。 「你没有密码?」 「没有。」 「哈。」 她轻笑了一声,打开密码锁让他进去。 「你不是他的弟弟吗?」 「是,不过我们不在一个地方工作。」 「这样啊。」 她说着打开玄关的灯。 「那个,岳……」 「我叫岳翎,不叫小岳,也不叫岳姐。」 她一口气把余溏的声音堵了回去,弯腰换好拖鞋,然后又把鞋柜上的一只盒子递过来。 「帮你新买的,至尊超薄。」 「什么……」 余溏接过来一看,「我都说了那个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她说着朝他走近一步,身上玫瑰调的香水气味压迫性地钻入余溏的感官中,眼神中的光芒和余浙在时完全不一样。嘲讽,轻蔑,戏嚯,玩味……各种戒备和恶意,应有尽有,十分精彩。 「哦,还有你这样的男人,觉得把保险套带在身上很不好意思?有些人觉掏套这玩样儿,就像掏枪一样帅。」 如果魏寒阳在的话,一定能听明白她在用言语演绎什么。 但他此时却几乎要被这一盒保险套逼到墙角了。 就在这个时候,衣兜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余溏低头见是魏寒阳打来的,赶忙接了起来,却没有注意到,魏寒阳打的是视频电话,而他的镜头此时对准正的是面前的岳翎,以及……她手上那盒至尊超薄。 电话那头魏寒阳的声音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我x,余木头,哥说什么来着,真的一举成功了啊!」 余溏勐的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恨不得把手机捂到外套里去。 「喂喂餵……人胡医生也想看你那边的妹子呢,你遮什么啊……」 「你tm没事少给我打电话,我tm现在能吃了你。」 他少有地对魏寒阳爆了粗口。 那边的胡宇有点差异,在魏寒阳边上小声问道:「这……这是余医生?」 魏寒阳跟本不知道他现他现在肾上腺素飙升,脸涨得跟要炸了一样,吊儿郎当地抓着手机继续点火。 「不是我说余……」 「挂了!」 「嘿!这木头……」 余溏摁下了挂断键,玄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岳翎仍然举着那盒安全套,挑眉问他:「要不要冰块,你的脸快熟了。」 「……」 余溏无言以对。 岳翎把杜蕾斯往他外套兜里一塞,随手抽了一张湿巾,边擦边往客厅走。 余溏站在玄关门口解释,「对不起啊,那是我朋友,是在跟我开玩笑。」 他为魏寒阳调侃他,无端把岳翎牵扯进来而觉得抱歉。 然而她只是回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事啊,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岳翎站住脚步,「你这样说无非是想把自己摘出来。」 余溏怔住,他完全招架不住这种直接撩翻十层皮开,胸见心脏的犀利,这种羞耻感,似乎和病人们脱干净后躺在无影灯下的感觉是相似的。 「别这么清高地把自己摘出来。」 她毫不顾忌地又割了一层,但不知道为什么,语气竟然有些怜悯。 「什么意思。」 岳翎收敛表情,把手臂靠在沙发靠背上,「你这样会很不和群,他们会肆无忌惮地调侃你,就像刚刚那样,虽然他们有可能觉得,他们是在为你好。」 说完,她重新露了一个笑,「加油啊,余医生。」 加什么油啊? 余溏在房间里坐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魏寒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余溏接起来对着他就是一通吼:「 你是不是有病!」 「你除了这句话你还会说什么?」 「……」 「哎好了好了,说正事,你周几回来啊。」 「下周二,怎么了?」 「哦,我朋友的儿子,小可可,就你也你认识的那个。今天在胡宇那儿确诊了法洛四联症,手术指针已经有了,但是这个小孩吧,心肺血管可能发育不太好,胡宇说情况比较复杂,我朋友夫妻两个人听了不踏实,所以等你回来,谘询资讯你的意见。」 「你们目前怎么考虑的。」 「可能考虑是做锁骨下动脉和肺动脉吻合术,姑息性的。」 余溏走到阳台上,「你们是想让我做手术吗?」 「欸对。」 魏寒阳啧了一声,「我发现你突然开窍了啊。」 「你再说下去我就挂了。」
第7页 「别啊别啊,我封口。」 余溏咳嗽一声,摁了摁鼻子,「我回来看了报告再说,你让你的朋友还是要以患儿的实际情况为重,注意观察,可以先挂我下周的门诊。」 「好,够兄弟,回来我请你……」 话没说完,楼下突然传来皮拉啪啦一连串的响。 「你那咋啦,放鞭炮庆祝你破处啊!」 第4章 余溏果断掐掉了魏寒阳的电话,打开房门去楼下查看。 一楼此时只有厨房里的灯是亮着的。 余溏走进去的时候,地板上跟炸烟花似的,岳翎正蹲在门口收拾。 被打碎的是一套很讲究的日本香兰舍紫阳花浮雕碗,是去年余溏去日本参加医学会议的时候买回来送寄给余浙当伴手礼的,不得不说命运弄人,他亲自挑亲自买亲自寄,今天也亲自看它们了结一生。 然而他来不及缅怀,抬头就看见了灶火上还烧着一只柳宗理的奶锅,锅底已经红得快烧穿了。 这业务水平简直是要命。 余溏突然怀疑一个月8000块的家政工资是余浙瞎编的。 「关火啊!」 「慌什么。」 岳翎端着碎片冷冷地抬起头,转身看了一眼灶台,这才腾出一只手拧火,接着端起奶锅就往水槽走。 「你干什么!」 「嘶……你吼什么!」 「不是……你先放下!先放下,有话好好说?」 他一直不善言辞,仅有的一点非专业的语言储备,要么来自魏寒阳,要么来自tvb的黄宗泽和吴卓羲,这会儿一急竟然蹦出了港腔,听得他自己都尴尬了。 岳翎把锅跺回灶上,双手撑着灶台边沿,直接揶揄,「你演警匪片?」 余溏杵在门口,无奈地拍了拍额头,一时之间也懒得去管什么交流艺术,指向水槽一通吐槽,「常识啊,烧成这样的锅,搁冷水里马上就裂了。」 他说完跨过地上的狼藉,拿抹布揭开锅盖,里面煮的东西黑乎乎地乱成一坨,看起来像是面。 「你是要……煮饭?」 岳翎用筷子把锅里的焦坨坨挑到一只碗里,丝毫也没有搞砸事的侷促和尴尬。「没吃饭,现在饿了。」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余溏,又看了看碗里的「炭」,唇角向上一抬,竟然伸手把碗递了过去,「吃吗?我再煮一碗。」 淡定的言语加上「细思极恐」的逻辑,让余溏额头渗出了汗。 认真的吗? 他不想再被她带偏了,索性取下门后的围裙,自己给自己套上,摘下手錶挽起衬衣的袖口。 「还有别的锅吗?」 说完似乎是嫌岳翎碍事,跟着又添了一句,「你站过去点吧。」 岳翎从橱柜里重新翻出一只锅搁到灶台上,自己走到厨房门口,站在背光处,靠墙搅着自己睡衣上的腰带玩,「让余先生给我做饭,不合适吧。」 余溏反手系上围裙带子,打开冰箱蹲下身,「我觉得我哥请你做家政,一定是有病。」 说着他取出一盒小葱。 冰箱里的东西很整齐,且都用保鲜盒分门别类地装好了,盒子上还贴着卖入时的时间,有些甚至还写着保质期。这对他这个强迫症产生了极大的舒适感。 他很快地把他要用的所有食材都挪了出来,在案板旁整齐地摆好,转头问岳翎,「有病吗?不是……」 令人着急的语言天赋把他带到了沟里,他还没来得急解释,门口犀利的话刀子已经飞了过来,「你看谁都有病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不是,我是说有没有冰块。」 岳翎站住脚步,抱着手臂回过头,「做饭要什么冰块。」 「你的脚背肿了。」 岳翎这才想起将才那一叠碗,有几个砸在了她的脚背上。当时倒不是很疼,这会儿竟然肿得老高。 她抬头又看了一眼余浙,他像进手术室时那样,举着刚刚洗好的手正望着她,一脸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的表情,既真诚,又说不出来哪里傻。 「烤箱下面有个制冰机。」 岳翎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余溏从制冰机里取出一堆冰块,找了几张厨房纸包好递给她,「知道怎么伤后冷敷吧。」 岳翎靠在门上并不伸手,「不知道。」 余溏听完想都没想就蹲了下去,「那你站好,我教你。」说着就要去抬她的脚。 谁知她突然朝后退了一步,低头凝着他伸到一半的手,眼神逐渐从戒备转向不可思议,「你是不是有病啊?」 「什么病。」 这回轮到岳翎翻白眼了。 「算了你给我,我自己来。」 厨房里终于沉默下来,气氛跟战争结束后,双方各自打扫战场时一样,充斥着将才没发挥好的反思,和对对方不明套路的怀疑。 余溏一边切葱一边回忆刚才的对话。 和岳翎的交锋虽浅,但却隐约感觉到她戏嚯背后的戒备。 这种过于和精神上的脆弱相关的东西,都是他搞不定的。 要说实话,比起对付思维活跃,活蹦乱跳的女人,余溏还是更愿意对付在无影灯下主动躺好的女人。 可是当这个想法以文字的方式浮现在他脑子里的时候,他居然被一种不可自抑的色情指引吓到差点剁到自己的手。
第8页 岳翎捏着冰包看着灶台前对付葱花的医生, 他的确比一般的四川男人都要高,身材偏瘦,背嵴笔直,周身骨架稜角分明,是那种能把衬衫穿得很好看的男人。 「你多大了。」 看着男人的骨像,岳翎突然想问一个具体点的问题。 「二十八。」 他一面回答,一面把剁好的葱花放到一边。 接着又哐哐哐地剁完一盘黄瓜丝。 锅里猪油融化的刚刚好,余溏把葱段和蒜一道放进油里炸香,等到葱段变黄以后把油滤到一只空碗里,一边熟练地把生抽,老抽,糖,味精,香油等调味料依次加入。这种甜口的东西显然是北方做法,但岳翎还是被那精緻的卖相勾出了食慾。 「面要硬一点还是软一点。」 「吃软不吃硬。」 「好。」 五分钟后,余糖端着两碗油亮亮的葱油拌面坐到了岳翎对面。 「你这碗软一些。」 岳翎拿着筷子,没有立即下口。 「你不喜欢吃葱油面吗?」 「不是,你先吃。」 余溏老实地己先埋头嗦了一口。 她却得寸进尺,「从我碗里挑些去吃。」 「啊?」 「我吃不了这么多。」 她的反应有些奇怪,眼神和言语里依旧带着戒备。 出于边界感,余溏还是决定尊重她。 「那我去从新拿双筷子。」 说完他去厨房拿了一双新筷子出来,从岳翎碗里挑了一夹面,放进自己碗里,低头吃了一口。 岳翎一直看着他吃下去才动筷。 猪油的醇厚裹着葱花的香气,一下子治癒了她的肠胃。 岳翎吃得很沉默也很认真,眼神却还是偶尔会带到对面的余溏。 余溏想找个什么话题来切个口子,纠结了半天,结果还是不合时宜地问起了年纪。 「你……年龄多了大了。」 「比你小两岁。」 「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做家政啊。」 刚说完,又觉得这似乎踩到了职业歧视的线,「我的意思是……」 「因为你哥人傻钱多。」 岳翎打断他的解释,咬断面条,喝了一口果汁。 这到挺中肯的,余溏点头表示认可,低头继续吃面。 她突然反问道:「当医生的,为什么饭做的这么好。」 「小的时候喜欢切东西,后来喜欢做饭。」 余溏实打实说的,完全没反应过来这种话在旁人听起来有点恐怖。 「强迫症?」 她端着碗直切要害。 余溏惊异于她判断的精准和敏锐,以至于对她现在在这个别墅里做家政的处境感觉到可惜,但理智还是让他保持住了之前的边界感,没有太过自以为是地给出意见。 「餵。」 「啊?」 她架起筷子撑着下巴,认真地看向余溏。 「你是处男吗?」 余溏愣了大概三秒,突然「噌」地一声站起来。 椅子向后划拉,金属腿摩擦大理石地板的声音,逼得岳翎酸牙。 她抬手摁住耳朵,继续逼迫他的视线。 一分钟以后,对面的男人缓缓地坐了下来,埋头把整碗面巴拉进了嘴里,然后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岳翎拔开兽首瓶塞,给自己倒了一杯玫瑰酒,透过五光十色的杯壁,余溏的背影在她眼中啪地成了一堆光线。 等余溏洗好碗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了。 空气里残留着一丝玫瑰酒的味道,淡淡的,收拢在她刚才坐过的地方。 于是,余溏夜里失眠了。 第二天睡到了接近十点才醒来。 岳翎早就不在了,饭桌上留着一碗煮得惨不忍睹的黑米粥。 余溏坐下来,刚将就吃了两口,保安就把计程车公司送来的行李搬过来了。 他只好端起碗,迅速喝完,起身去把行李挪到客厅。 其他东西都还好,明天座谈会的邀请函他倒想拿出来好好看看,顺便趁着今天没事,好根据上面的内容看一些资料。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正想找本书来垫滑鼠,忽然发现手边有几本厚厚的临床心理学专业书。他随手拿起一本来看,扉页上竟然写着岳翎的名字。 他接着又连翻了几本,扉页的名字都是岳翎。 这些书并不是简单的心理学科普,有两本甚至是国外的原文书。 余溏也是在文献里摸爬滚打□□年的人,扫到这里突然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打开搜寻引擎,在检索框内输入了岳翎的名字。 首页的大多的信息都是关于一个同名的琼瑶剧女演员,余溏翻到第四页的时候,看到了一篇论文,题目叫 《复杂系统理论在临床心理学领域的应用》,论文的作者是岳翎,名字后面作者单位,是一所国内知名重点大学。 余溏登录自己的平台帐号下载了整篇论文,看到作者的联繫邮箱后,发现有点眼熟。 他随即打开自己的邮箱,找到之前一条给他发送座谈会相关资料的邮件,对比之后发件人邮箱和论文作者的邮箱之后,喉咙里突然哽了一下。 第5章 第二天,余溏的想法在b酒店大堂里得到了印证。
第9页 他受邀的座谈会不属于这次心理学论坛的正式会议,因此被安排到了晚餐后。 余溏把行李搬入房间,睡了一会儿,又在酒店楼顶的咖啡馆喝了一杯咖啡,下楼的时候,当天下午场次的论文发表刚刚结束。 参会人员还大多聚集在会议大厅门□□流,岳翎站在人群里,她化了精緻的淡妆,穿着灰蓝色的banana republic套装,同色系高跟鞋,胸口抱着一叠会议资料,正半蹲迁就着以一位女性老教授的身高,认真地回应她的问题。 她无疑是人群中最年轻,最好看的。 冷白皮,肩颈线条修长,五官不算特别的深浓,左眼角长了一颗褐色的痣,不注意看是看不到的,余溏之前一直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她的气质,但看到这颗痣后却突然有了灵感。怎么说呢,她身上有一种上个世纪的风情——高高的旗袍领,矜持地包裹了大部分的皮肤,但却好像是为了让人去遐想,传统衣料下面那件绣满黑色蕾丝的西洋胸/罩而存在的。 余溏一眼就看到了她,接着想起前天晚上,她抿着筷子问他是不是处男的语调。 他隐约发觉岳翎的形象是分裂的。 别墅里的她像条滑腻腻的蛇一样,自如地□□在戏嚯,挑(和)逗和嗔怒之间,好像不喜欢一切东西,但别墅外的她皮囊姣好,诚恳冷静,专业自信,几乎可以给当代独立女性打版。 「你怎么在这里。」 余溏抬起头,岳翎已经告别了身边的人朝他走过来。 「你忘了你给我发过座谈会的资料?」 「给你?」 「嗯。」 岳翎偏头,「你是狗恐惧症,还是猫恐惧症,还是女人恐惧症」 余溏自行消化掉她再次凸显的「敌意。」,认真回答道:「我害怕下雨。」 他这一回答,岳翎到真的回想起了这个人,「哦,有将近十年恐雨症史的那位先生。」 语调一转「你怎么知道给你发邮件的人是我。」 「搜到了你的论文。」 她挑眉,「人肉犯法的。」 「那对不起。」 他竟然毫不犹豫地道歉,岳翎忍不住朝向旁边笑了一声,把碎发挽到耳后,「现在的医生这么好骗的吗?」 「所以你前天晚上为什么要骗我。」 岳翎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没打算在跟他掰扯,抱着资料转身朝电梯走,随口反问:「我骗你什么。」 余溏跟上去应道:「家政的事。你有你的专业,为什么要去我哥家里做家政。」 岳翎站住脚步,「男人找小姐之后,也会事后一支烟,问小姐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来出来做,指望小姐怎么回答。」 余溏一时分辨不清楚,她是自损还是在损他。 「况且那不算骗你。」 她回过头,「我的确在你哥家里做家政。8000块钱一个月,每天工作两个小时,搞砸了的地方,他自己会收拾,我说了他人傻钱多,这个时薪,这种老闆,成都哪里去找,谁会跟钱过不去。」 余溏欲言又止。 其实一开口他就意识到了,这个话题一直在敏感的区域游离,他原本也想就势收敛,不要越界,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她不惜自损八百,也要杀他一千。 「余医生,人是很复杂的。」 她说着扫了一眼会议室门口的立牌,牌子上写着会议发表论文的题目和发表者的名字,她自己的名字在最后一排,簇拥在立牌下的白色花饰中。 「会写几篇论文的,也不一定都住在象牙塔里。更何况我已经毕业一年了。」 她刚说完,前面忽然走过来一个会场的工作人员。 「岳医生,李教授在找你。」 岳翎凝着余溏的眼睛慢慢收敛掉自己眼底的气焰,换了一副平和的表情转过身,「我这边刚刚结束,马上就上去。」 「等一下,我想问你……」 「哦对。」 她打断余溏,「座谈会在四楼,六点开始。余医生你也是这次座谈会的受邀人,我这边倒是可以带你一起上去,」 余溏没有在意她在外人面前用礼节拉出的距离感,继续追问:「你是精神科医生?」 岳翎笑笑,没有否认,但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我不是。」 余溏很快理解了岳翎所谓的「今天不是」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会场其实是一个带客厅的套房。 沙发很大很舒服,在场的除了那位外籍专家之外,还有几位国内的精神科专家,剩下的患者有男有女,年纪大的已经有七八十岁了,年轻的看起还没有成年。岳翎并没有和那些专业人士坐在一起。简短地和其中一个教授打过招唿以后,就拿着平板电脑坐到了余溏旁边给患者们准备的空位上。 余溏侧身看向她,「所以你也有恐惧症。」 岳翎划着名屏幕,头也没抬,「很奇怪吗?」 「那你怕什么?」 她料到了余溏会问这个问题,然而真正听到的时候,手里的apple pencil 在平板屏幕上杵了杵。 她没有说话。 余溏也没有接着追问,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余溏突然开口说:「不好意思。」 岳翎放下笔笑笑,「没事。」 说完,侧过身冷不妨地又丢过去一句:「余医生,你一定是个处男。」
第10页 余溏很想反驳,但又无奈发现,他是真的没可以反驳这句话的经歷。 而岳翎正托着下巴看他,架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笔一上一下地挑动着,和那天在别墅里叼着筷子看他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很在意我是不是处男吗?」 她点了点头。 「挺在意的。」 「为什么。」 「哈……」 她用手撑着额头,埋头耸肩地笑了好半天。 对面的座谈会此时开始了。 组织这次会议的是个澳大利亚的临床心理学家,会说中文,语速也不快,但为了便于沟通,整个座谈会基本上是由刚才那位和岳翎打招唿的李姓教主持进行的。 因为是非学术性的会议,几位教授都很放松。 李教授就目前几种广泛认可的几种恐惧症病因和与发病机制进行了一段简单的介绍。 余溏习惯性地拿出了自己的钢笔和笔记本,又从背包里取出眼镜戴上。 岳翎侧头看着余溏的手。 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指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淡青色的血管衬着年轻的皮肤,让岳翎莫名地感觉到一种肢体性的痛感。 这种痛感,是和性的欲(和)望相关的。 可是又和潮湿,粘腻,腥膻的分泌物无关。 它很冰冷,冷到几乎令她颤慄。 余溏不知道岳翎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在一件事情上的专注度足以令他暂时摒弃观感。 岳翎看着他跟着李教授的思路,逐渐画出了完整的思维导图。 不知道为什么,在余溏放笔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熟悉。甚至在这个房间里到了一阵应该只存在于她小时候的气息,淡淡的,很像某个安静中午的校园里,大片大片桑树林被太阳蒸过的味道。 余溏撑着下巴在思考。 李教授讲到的发病机制,粗分下来是三种,遗传,生化,社会心理。 基于他的专业,前两者很好理解,但都与他病症没有关系。至于最后的社会心理这一项,概念比较抽象,李教授并没有在这个场合下展开来说。 他习惯性拿笔在概念上画了个圈,伸展手臂靠向沙发。 「关于社会心理这一块的病发机制,目前的研究很复杂,但也算是几个治疗方式里,比较流行的理论基础。」 余溏抬起头,岳翎正看着他的笔记本。 余溏坐直起来,「可以讲得详细一点吗?」 余翎看了一眼李教授,他已经放下红外笔,走到患者之间,「没事,大家可以自由地沟通,单纯性恐惧症的病发机制,相对广场恐惧症,或者社交恐惧症来说,要复杂得多,临床中如果能把握病髮根源,对后期的行为治疗是很有帮助的,我们很想了解大家的具体诱因,这对我们的研究和临床治疗来说,都是很珍贵的材料。」 岳翎听完李教授的话,转头对余溏说道:「你蹲下来我跟你说。」 「什么?」 「你太高了,我不想说话声音太大,影响到教授与别人交流。」 于溏听了她的理由,竟然没有犹豫,把背包挪到一边,屈膝在岳翎身边蹲下,笔记本没有地方放,他索性单膝触地,把笔记本放在另外一只膝盖上,旋出笔帽,低头等着她开口。 岳翎却半天没出声。 「怎么了。」 「没怎么。」 岳翎悻悻地一笑,抱着手臂,像只猫一样地窝入沙发,「就是怀疑你和你哥,是一对父母生的吗?」 说完,她到也没给余溏机会去纠结,到底该不该坦诚自己自己和余浙的关系。 直接弯腰凑到他耳边,接着刚才的问题继续解释。 「所谓社会心理学的恐惧症病发机制研究,就是用条件反射理论来解释恐惧症的发生机制,大概在十九世初,由美国心理学家提出,他们认为恐惧症状的扩展和持续是由于症状的反覆出现,使得焦虑情绪条件化。而当患者对具体的事务或者场景产生焦虑以后,就会下意识地迴避。你会迴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31 03:27:38~2020-08-03 18:0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我特么牛逼死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特么牛逼死了!、小夜 3个;是叽萝不是叽萝蔔 2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学习的工具人 9瓶;倾听ting 4瓶;呜呜呜我好惨啊 2瓶;无梦到徽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会。会尽量呆在室内不出去,并且把窗户和窗帘都关闭。如果这样还不能入睡,也会尝试喝点酒。」 她狡黠地看着他,「不是喝一点吧。」 余溏没有再否认,「对,会喝醉。」 岳翎满意他目前的诚实,喝了一口茶杯里的水,撑着下巴继续解释,「这种类似的迴避行为,会同时阻碍条件化的消退,导致恐惧的产生和不断恶化。这也是行为治疗法的理论基础。你前期如果接受过脱敏性治疗的话,你的精神科医生应该给你解释过,什么是我说的条件化消退。」 余溏快速在笔记本上写下她说的关键词,「我基本能理解。」 「所以,现阶段的恐惧症治疗其实是一种自我意识的对抗,精神科医生能开给你的苯二氮卓类药只是辅助缓解病症发作时的焦虑情绪。你的医生有让你尝试过萝拉西泮、艾司唑仑或者阿普唑这几种药吗?」
第11页 「有建议过药物治疗,但是……」 「你的职业不允许?」 余溏看着笔记上的字迹,点头,「对,而且得发作的时候,我的感受不是焦虑,就是恐惧。」甚至还有一点……」 他逼着自己回忆, 「甚至还有一点愧疚。」 「愧疚?」 岳翎拿起水杯,一不留意撞到了余溏的胳膊,他手里的钢笔没握稳,一下子滚到了沙发底下。 「我捡。」 「没事我捡。」 他说着已经打开手机的闪光灯,挽起衬衣的袖子,弯腰趴了下去。 这世上沾染尘埃之后能清白的东西,大概只有修养。 岳翎直起身,看着她袖口上沾染上的灰尘,突然想要收回之前对他说过的一些话。 余溏并不知道她情绪上微妙的转变,掏出笔后就重新蹲回了刚才的姿势。 「你将才说,恐惧症的治疗是一种意识对抗,具体是什么对抗。」 「也可以理解成和诱因的对抗。你还记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恐雨的吗?」 「高三那年暑假。再具体我就说不上来了。」 「你在那年的雨天遭遇过什么吗?或者你自己做过什么。」 余溏低头,「我那年遇到过一次车祸,但我记得那天没有下雨。」 岳翎架起腿,尖头的鞋尖离余溏的膝盖只有两三厘米。 余溏下意识地往后一挪。 余翎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跟着把腿放了下来。 「所以这就是治疗最难的地方,几乎很少有患者能够的回忆起来,自己最初恐惧的原因是什么,就不用谈对抗了。」 余溏写完最后几个字,习惯性地把钢笔夹到衬衣的口袋上,反问岳翎。 「既然你是精神科医生,你有办法找到自己最初恐惧的原因吗?」 岳翎听完他这句话,肩膀不可自抑地一抖。 余溏不知道自己的话让她回想起了什么事情。 至此之后,整场座谈会岳翎都在拒绝沟通。 最后甚至抱着手臂坐到了最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上。 她一旦表露出戒备,余溏觉得自己就不能再试图去侵犯她领域。 他识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把注意力转回了这场座谈会上,其他患者的讲述中。 所谓单纯性恐惧症,也就是对某一个具体的场景,具体的事物产生焦虑情绪的神经症。个人的恐惧对象都不相同。余溏注意到,正如岳翎所说的那样,患者大多能够很清晰地描述自己面对恐惧事物时的感受,然而一旦被问到最原初的原因,却基本上都说不上来。 除了一个戴墨镜和口罩的女人。 这个女人最开始是坐在岳翎身边的,但是岳翎挪位置以后,她也就跟着挪开了,坐到了岳翎对面的沙发上。她是整个座谈会上,除了岳翎之外最后一个开口的人。 她描述的是性恐惧症。 当她开口说第一句话,余溏就发现岳翎畏寒似地抱起了手臂,随后几乎以一种蜷缩的姿势窝进了单人沙发。 现场有了身份的这一层遮蔽,女人的描述十赤(和谐)裸。 她讲述她与丈夫是相亲认识,闪电结婚。 结婚之后,丈夫没有经沟通,在她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强制性地与她发生性关系,导致她至此之后,对夫妻生活此产生了恐惧感,但她羞于和丈夫谈论自己的感受,以为随着夫妻感情的加深,这种恐惧感觉也会随着消失,谁知之后的每一次夫妻生活,她都有一种强烈的被侵犯感,到后来甚至开始产生噁心,x道痉挛等生理反应。目前他们面临离婚,而她的症状已经严重到,无法和男性进行肢体的地步了。」 她说最后,忍不住伏在岳翎对面的茶几上掩面痛哭。 岳翎沉默地望着她,两个女人之间默契诡异。 过了一会儿,岳翎从包里取出一包纸递给尚在抽泣的女人。等她接过去后,就立即又回復到了之前抱着手臂的姿势。 座谈会很快地结束了。 余溏跟着岳翎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的鞋跟在门口突然踩歪,险些崴到脚,余溏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她却像被什么烫到一样,勐地甩开。 「岳医生。」 「什么事。」 「你……」 余溏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去喝个什么热的东西,看你好像不太舒服。」 岳翎拢了拢已经有些松垮的头髮,「喝东西就算了,我想去洗个脸。」 她说着走廊朝卫生间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岳翎抿了抿嘴唇,「作为普通人,你怎么想最后那个女人。」 余溏坦诚。 「我觉得她应该一开始就拒绝。」 岳翎又问:「你知道精神科医生会怎么处理吗?」 余溏摇头。 岳翎面上露出一丝令余溏觉得有些撕裂感的笑容。 「会用苯二氮卓类的药物来控制她的焦虑情绪,抵抗由这个恐惧症所产生的抑郁情绪。会指导她去和她那个也许根本就没有必要沟通的丈夫进一步沟通,如果她有需求,也许还会引导她和他的丈夫再次尝试。但绝对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建议她拒绝。」 余溏从她的表述中听到一点非出于职业的逆反。 「余医生。」
第12页 余溏没有出声,抬头看向她。 岳翎转过身,换了一个相对柔和的语气。「我想收回我之前对你说过的一些话,包括我之前说人很复杂,我现在想换一个说法,人也许不复杂,但人群很复杂,医生必须要和患者保持距离感,才会专注于她最根本的需求,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一个在你面前痛哭流涕,说一定要离婚的女人,在走出医院的大门,走进人群面对她的父母子女的时候,会把自己的所有的决定瞬间全部推翻。就好像你之前在车祸现场救的那个人一样。」 余溏怔了怔。 他记得余翎当时是跟着120救护车走的,只不过因为丢了行李自顾不暇,才没有去细想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 「你认识出车祸那个男人?」 「他是我的病人。」 岳翎眼神一暗, 「他那天来复诊拿药的时候跟我说他已经走出了她女儿去世的阴影了,现在也找了新的工作,我下班和他一起走出来,没想到就出了那天的事。行人红灯,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自杀吗?」 岳翎没有否认。 「我后来去医院问过,因为你在现场的急救得当,他活下来了。余医生,对于这件事,我真的很谢谢你。作为感谢……」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朝前走,伸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你今天谘询我的问题,我不收门诊费。我希望你不要把你在这里见过我的事告诉你哥。有机会的话我们下次再见。」 余溏眼看着她转过走廊的拐角,消失在一大片华丽鲜艷的壁画后。 之后的两天里,他都没有再见过岳翎。 张曼像个资深地陪一样,紧凑安排,愣是利用仅有的两天时间,带着他把成都周边的景点逛了个遍,逛到最后把自己的关节炎都给逛发作了,余溏又陪她在医院呆了一天。 第六天下午,余浙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他早上已经回成都了,晚上要不要去家里吃个饭。余溏想起岳翎的话,藉口说去和以前同门的几个师弟吃饭,拒绝掉了余浙。 余浙也没说什么,闲扯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余溏一个人在酒店收拾行李,接近晚饭时间的时候,魏寒阳给他打来了微信语音。 余溏点了免提,把手机扔在床上,坐在床边一边折衣服,一边问:「你下班了?」 「我跟你说,你家里的快递我帮你取了啊,一堆书,死重死重的。」 「谢谢啊,我的猫呢,你餵了吗?」 「你的猫?哈哈,医院那么多护士抢着给你餵呢,整个胖了一圈。嘶……你那边在做什么?唿啦唿啦的」 余溏有点想笑。 魏寒阳和岳翎一样,都是语言上的巨人,但一个明显是词彙量爆炸的文艺刻薄,一个是词彙风格稀奇古怪的肥宅中二。 「我在弄行李箱的压缩袋。」 魏寒阳「哦」了一声,「对了,我确定一下,老余你是明天回来吧。」 「对,明天晚上的飞机。」 「要来接你吗?」 「不用,我车停在机场的。」 「哈,有钱人啊有钱人。」 「你能不能每次打电话先把正事说了再讲废话。」 魏寒阳在那边拍了拍额头,「哦对,差点忘了。可可他父母预约了你周三的门诊,但是我看那个号,在时间上有点晚了。你这边有没有要做的检查,我明天让胡宇在门诊那边帮个忙,先做了,把报告拿上。」 余溏放下手上的东西,拿起手机说道:「暂时没有这个必要,胡宇那边的报告我简单看了一下,虽然还有一些补充检查,但我想等见到孩子和父母,问下情况以后再说,你让他们也不要着急,既然前期手术是姑息性的,那整个治疗时间肯定会拖长。」 「这我知道。」 「对了,你帮我看一眼,明天晚上天气怎么样。」 「嘿!」 魏寒阳在那边一拍大腿,「那你就幸运了,你一走我们这儿就下暴雨,昨天我车差点给淹地库里了。今天早上放的晴,接下来一周都是好天气。不过……你等下。」 他说着似乎翻手机去了,隔了十几秒才出声。 「成都今晚好像有雷雨,你这会儿一个人在酒店吗?」 余溏站起身拉开窗帘看去,果然看见窗户上已经爬上了裂纹一样的水珠。 「上次那个妹子呢。今天不在啊。」 「魏寒阳,我警告你啊,不要在乱说我和人女孩子的事,你损我就算了,人女孩子跟你没关系。」 魏寒眼在那边啧了几声,「你这护的。」 说完压低声音,「真是你的成都艷遇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3 18:03:04~2020-08-04 21:4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叽萝不是叽萝蔔、禄少666、倩倩倩倩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如果这都算艷遇的话,那么站在一个男性的视角,余溏那几天简直是被岳翎嫖到就剩下一条裤子了。 「挂了啊,我还要收东西。」 他不想这个话题在魏寒阳那里深入下去,毕竟魏寒阳在某方面过于海量的知识储备,很容易把他的实话套出来了。 魏寒阳只当他急着要去关窗锁门,也不再瞎掰扯。
第13页 「那你今晚上自己扛着啊,后天院里见,我跟胡宇吃饭去了。」 「好。」 挂掉和魏寒阳的语音,余溏到真的去把房间所有的门窗都锁上了。 遮光窗帘一合上,室内顿时就变得很暗,余溏打开灯,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本来想说在临走之前去琴台路作死吃顿火锅的,现在看来连去酒店外面吃一碗面都是不可能的了。 就像之前他对岳翎讲的那样,面对下雨这件事他并没有恐惧症患者通常所有的焦虑感,反而是特别具体的恐惧感,像看鬼片时的感觉一样,严重的时候会后背发冷,浑身恶寒。 但这都还能忍受,令他最无法理解的是随着恐惧而来的「愧疚」,完全没有道理,但却能让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而今晚成都的这场雨,就像是为了收他的人头的刻意憋了几天的大招。 没多一会儿,外面就开始电闪雷鸣,房间里的落地玻璃窗被风吹地「哗哗哗」地响。 余溏带上耳机,拿出之前在飞机上看了四分之一的《血管介入治疗学》,准备去酒店楼顶的咖啡厅对付这一晚上。 谁知他刚换了鞋,就听见了有人在外面敲门。 「不好意思,我因该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吧。」 门外沉默,好一阵才有人开口。 「是我,余医生。岳翎。」 岳翎来这个地方找他,余溏没有想到。 他有些侷促,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行李收拾好了,床上的东西也还算整洁,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不方便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 这多此一举的解释一出口,余溏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外面传来一声轻笑。 「那开门。」 余溏硬着头皮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地上的一大袋子啤酒。 岳翎靠在门边,她穿着那天在别墅里穿的深蓝色的真丝刺绣长裙,头髮垂在肩膀的一边,用一条墨绿色的髮带绑着,髮丝儿上沾了雨水,粘粘腻腻地贴在脖子上。牛血红的唇色,衬得五官深浓。 「帮我个忙。」 她直接了当。 余溏张口想说什么不太方便的话,谁知她把地上的啤酒袋子提起来,怼到余溏手边,「提着。」 那袋子啤酒少说也有二十多听,早就超过了一个女生的承受线,余溏看到她的手在发抖,几乎是下意识地自己伸手接了过去。 岳翎趁着这个空挡,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房间。 余溏把啤酒放在茶几上,转头看她已经坐到了沙发上,脱下高跟鞋,赤脚踩着地毯,正在用手拧着头髮上的水。 「你脚又怎么了。」 岳翎把脚向后缩了缩,「在路上摔的。」 「要我帮你看一下吗?」 岳翎笑了一声,靠在沙发上抬头看着他,「你看我今天身上有可以付你诊费的东西吗?」 「……」 余溏接不上这种段位的话,像是在撩拨,可他一旦失言,就一定会被臊得面红耳赤。 「给你倒杯热水吧。」 他转移了话题,去给岳翎倒水。 虽然对岳翎的不请自来感到错愕,但出于他对自己为人处世的要求,他还是去想维护这个女孩的狼狈。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个房间。」 他把热水递给岳翎。 岳翎接过来喝了一口,把湿发别到脑后,「你以为只有你会人肉吗?」 余溏一哽。 岳翎笑笑,「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这个房间是主办方安排的,我也是主办单位的工作人员。」 这到也对。 余溏自顾自地点点头,坐到岳翎对面,「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让我帮你什么。」 话刚说完,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震动了,岳翎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抢先一把抓起他的手机。 「你……」 「接这个电话。」 「谁的?」 「你哥的。」 她说完把手机递向余溏。「告诉他我跟你在一起。」 余溏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有些不可思地抬起头,「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就当是救命。」 「不是,岳医生,是你来找我,我………」 「接!」 余溏语无伦次,她的眼睛却突然红了,声音也软下来,甚至有点发哑: 「求你。」 「不是……」 「我求求你。」 余溏觉得也许魏寒阳的话是对的。 他是应该在二十五岁以前谈一个恋爱的,这样他就会懂得,女人是什么样的生物,她们会在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自己因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应对这些情绪,才不至于被牵着鼻子走。 但事实上,他对女人除了身理结构上的了解之外,其余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比起被她调侃,他更搞不定岳翎在他面前哭。 「餵。」 电话接通的时候,余溏都还没有考虑好要不要答应岳翎。 但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很上火。 「余溏,你在b酒店吗?」 「对。」 「你一个人?」 余溏握着手机看向岳翎,她把全身都蜷缩了起来,抱着膝坐在沙发上,手指抓着袖子,抿着唇没有出声。
第14页 「不是。」 「我x。」 那边爆了一个出口。 「是不是岳翎去找你了!我告诉余溏,你马上让她出来,我就在酒店楼下!」 这突然提高的音量逼得余溏把手机拉远,「你们到底怎么了。」 「你少管!」 「什么少管!我看她身上都是伤,是不是你弄的!」 他突然回顶,余浙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让她过来接我电话!」 余溏被他的语气激怒了,「不可能!她不想接你电话。」 「余溏!你不要觉得她长得漂亮,你就上当受骗,这个女人贱得很!」 余溏有些憋闷,不自觉地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余浙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边咬牙切齿。 「你不要后悔……」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冷静个屁!你告诉她,她要是今天不回来,我明天就让人去四院她办公室里找她」 说完,电话挂断。 余溏错愕地握着电话,突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狗屎一般的大雨,心脏突然一悸,正要拉窗帘,岳翎已经先他一步把帘子带上了。 「你也会生气?」 余溏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到床上。 「你自己再去开一个房间吧。」 「我不。」 「岳医生,我明天就走了,我不想管你跟我哥之间的事。」 「那你救我今天一晚上就可以了。你这里他不敢来。 」 余溏坐到床边,埋头冷静了一会儿。 「你跟我哥哥究竟什么关系?」 「可以不回答吗?」 她说她不想回答,那么答案就已经唿之欲出了。 「岳医生,我哥这个人在感情上是没有那好,但你也不是依附着他生活的人,你如果不喜欢他,你完全可以离开他。为什么还要住在他的别墅里。」 岳翎用一张卫生纸擦掉嘴唇上的口红。 「深夜聊聊天?」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在主持电台情感类节目吗?」 「……」 岳翎坐回沙发,端起他倒给她的水,一口一口地喝完。 「余医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人群很复杂吧」 余溏下意识地点头。 岳翎抿唇笑笑:「所以,能不问了吗?」 余溏撑着额头唿了口气。 平静下来之后,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太真情实感了一点。 明天就要回去了,短时间他也不想再来,岳翎要他救她这一晚,既然连余浙都骂了,那救就救吧。 他想着站起身。 「你去哪里。」 「打电话让前台再送一床被子来,我睡沙发。」 「你睡得着吗?」 余溏拿起电话,「睡不着也可以养神。」 他说完看向窗帘处。 雨是越下越大,哪怕酒店的隔音不错,轰隆隆的雨声还是不断地往纠抓余溏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忽略外面的声音。 「逃避始终只会强化你的恐惧感,今天我在就算了,你一个人平静的时候,最好试着回忆,你第一次对雨产生恐惧时,你究竟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她好像试图帮他。 余溏没有回应,此时他喉咙正发紧,甚至没忍不住咳了一声。 岳翎反身趴在沙发靠背上,伸手把灯光稍微调暗了一点,转头接着对他说:「先不要急着打电话,你坐下来,像我这样,一口一口地试着慢慢吞咽。」 余溏没动。 岳翎又啧他,「快点。」说着朝床边摆头,「坐那儿。」 她一身凌乱地坐在那儿,却又很严肃地在说话,模样看起来又脆弱,又有那么一点滑稽。 余溏到也没有别的选择,索性就依照她的话坐下,按着胸口吞咽了几口,喉咙上的紧绷感果然舒缓了不少。 「好点吧。」 「嗯。」 岳翎抱着双腿又缩到灯影里。 「你有注意到你刚才跟余浙打电话的时候,拉开窗帘了吗?」 「嗯。」 「当时的恐惧感强烈吗?」 余溏摇了摇头,「不算强烈。」 「那愧疚感呢。」 余溏一愣。 他突然发现,和余浙争吵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感觉到之前的「愧疚」,甚至还有一种报復性的暗爽。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 岳翎到也没有继续追问。她光着脚走到茶几边,从袋子里取出几罐酒,打开一罐递给余溏。 「算我今天在你这儿的房费,谢谢你收留。」 说完她又给自己开了一罐,自作主张地跟余溏碰了个杯。 「干杯余医生。」 第8章 岳翎应该是余溏活到现在见过酒量最好的人。 跟他一个科室的医生,下班没事也都爱找个场子喝几杯,但大多是为了消遣,毕竟手术室里的氛围再好,也没人敢晃着个宿醉过后不清醒的脑袋去给病人锯胸骨。一般有兴趣去聚聚的人,十点一过差不多就都散了,余溏到现在为止,也只和过魏寒阳相互探过底。 魏寒阳和他算是半径八两。 不说三杯倒,五杯也到极限了,喝醉了之后甚至会在大街上踢正步,旁人稍不注意,就能拿着甜筒去路边採访卡车司机。不过据魏寒阳说,余溏的酒品是让人省心的,喝断片了就啥也不说,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放平了挺尸。
第15页 余溏对魏寒阳的话深信不疑,所以今晚也是仗着自己这分的酒品,放开了地和岳翎摆局。 但显然岳翎是他探不到底的女人。 她从拉开第一罐啤酒以后,就一直盘腿缩在沙发上,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啤酒罐,手腕弯曲,腕骨性感拱向余溏的方向,抬起手仰头就是四分之一罐酒。 那被雨水淋湿的头髮此时渐渐干燥,髮丝粗糙地蓬在她脸上,有些甚至跟着酒水一起顺入了她的口中。 半个小时后,茶几上已经摆了四五个空罐子。 每一个罐子的边沿都沾着她没有卸干净的口红。 做旧风情,最沾不得酒。 余溏不太好一直看她,但不看她就不自觉地喝了很多。 两个人坐在各自的领域里对付着同一种液体。 她喝得耳朵微微有些发红的时候,忽然开口说:「叫瓶红酒上来喝吧。」 「……」 余溏没有吭声。 她有些不开心地放下啤酒罐,把手背叠在膝盖上,撑着下巴看他,「嗯?喝不喝? 余溏勉强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不受控地在拼命唿吸,人是已经在「昏迷」的边缘。 「不要混喝……啤酒里的组胺是加速酒精渗透的,混红酒喝的话,会加重对肝脏、胃肠和肾……」 「我想喝。」 她堵住他的长篇大论,脸颊在手背上蹭了蹭。 房间的暖光里,这个动作无意之间带出了点又危险,又令余溏绝望的信号。 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咳……那你叫吧。」 说完抱着枕头直接栽去沙发的另外一头,把脑袋塞到了枕头下面。 岳翎直起背喊了他一声。 「余医生。」 沙发那头完全没有反应。 岳翎松开已经盘得有点发麻的腿,刚要从沙发上下来,沙发上躺定了的余溏却突然放开了声音。 「魏寒阳,你骗我!」 岳翎吓了一跳,坐着没有动。 余溏慢慢地翻过身,仰面靠在沙发上,用手遮着眼睛:「你说我喝醉了就挺尸……你骗我……」 外面的雨声和雷声继续打架,闪电惨白的光一次一次打破室内的光线平衡。 岳翎平復下来看着满身红得跟熟虾一般的男人。 他体型修长,肌肉线条流畅而自然,手臂,小腿,乃至胸口没有令她感到不适的任何凸起。衬衣的领口此时还完完整整地扣着,哪怕他因为身上热去扯了好几次,最终也没有把第一颗扣子松开。 除了有点憨之外,他躺在那儿没有任何攻击性。 「魏寒阳是谁?」 她开口问他。 「我最好的朋友,一个二百五……」 两句话全是真话。 诚然是他过于天真,被唯一个见过他喝断片的人骗了。 但酒精的确是解除世人语言封印的恩物,穿肠而过,令他豁然开朗。 「岳医生……你到底是我哥的谁啊。」 岳翎把窗帘拉开一丝缝,雨中的灯光像一道又一道的刀锋,在玻璃床窗尖锐的龃龉。 她也有点醉了。 「岳医生。」 余溏又叫了她一声。 岳翎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哂他,「喝醉了话这么多。」 「我说……你应该走。」 「走哪儿去?」 「走哪儿去……哦,哪儿都可以……总之不要跟余浙一起……把他……踢了……我跟你说,我知道他小的时候,打架,恐吓,偷钱……什么都做。」 酒精的作用让他回到了少年时代对同龄人最朴素的评价,从而并没有意识到,成年之后和性扯上关系的评价体系里,还有因为「控制」「沉沦」而起的恶性弃权。 岳翎沉默地听完他的胡话,反过一只手把凌乱的头髮全部拢到耳朵后面。 「那你帮我吧。」 能帮岳翎什么他是不知道,但酒后本来就不用负责,他只需要表达自己的态度就可以。 于是他果断地点头,含煳地说了好几声「好。」 岳翎笑笑,抬头把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完, 「你以为你是个医生,就能救得了所有人?」 余溏听着这句话,打了酒嗝后,竟忽然沉默了。 岳翎摇摇头,转身往浴室走。 但她还没有走到浴室门口,余溏又开了口: 「我读书时候的梦想,就是以后要当一个能救人的好医生……」 岳翎的脚在地毯上一绊,耳朵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嚣鸣,她不得已伸手摁住耳后的穴位。 「你说什么?」 「……」 没有声音再回应她。 余溏咳了几声,终于把尸挺直了。 暴雨袭城,如耳灌沙。 雨中璀璨无比的城市灯火把室内的人影衬得无比灿烂。 最暖的光,最有包裹感的白色被褥,最封闭最有安全感的沙发角落,最能教人逃避的酒精,都没有办法让同在一室的两个人真正地平静下来。 所以同圄于一间病室,只能互做对方的牛鬼蛇神。 余溏后来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三十五岁了,有一天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子来找他,让那小孩叫「爸爸。」 在没有性经验的时候做出这种带着繁殖后果的梦过于惊悚,他一下子睁开眼睛。
第16页 天已经透亮。 窗帘是拉开的,耀眼的阳光铺在实木地板上。 余溏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浑身肌肉酸痛得跟被谁打了一样。 他翻身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眼前有些模煳,于是习惯性地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眼镜,谁知道却在柜子上抓住了一团冰冰凉凉的东西。他没在意,顺手往边上一丢,伸手继续去摸,这回倒是摸到了眼镜,但随同眼镜一起抓回来的还有一只盒子。 蓝色的。 至尊超薄。 激(和谐)情炸裂。 余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摸到的那一团冷冰冰东西是什么,一下子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赶紧摸了摸自己身上,又撩开被子看了一眼,瞬间像是被谁敲了天灵盖,差点没从地上弹起来。 昨晚发生了什么? 下暴雨,他准备去酒店的咖啡馆看书,然后岳翎来找他,再然后他和余浙在电话里吵了一架,最后他和岳翎一起喝酒,那么结果是? 余溏闭上眼睛。 结果是岳翎把他给扒了?还是他酒后乱性,自己把在自己扒了? 他一时无语,脑子里只有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搞笑的话。 「魏寒阳,你完了!」 ** 无论如何,天总算是放晴了。 暴雨之后的成都早晨,干净又温柔。 岳翎在酒的自助餐厅里慢慢地吃了一顿早餐,又去酒店内部的服装店给自己重新买了一身套装,脚还没好,于是又配了一双平跟皮鞋,店员说她这一身,还应该再搭配一条丝巾,虽然知道是捆绑销售的策略,但她竟然也没反对,站在镜子前,反反覆覆地比对了很多条。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手机一直在响,店员见她站在镜子前面没有反应,忍不住把她的包拿过来提醒道:「不好意思小姐,打扰您了,您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响,您要接吗?」 岳翎接过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二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余浙。 她摁下接听键,把手机夹在下巴和肩膀之间,腾出手对着镜子解脖子上的丝巾。 「喂,你不用上班的吗?」 余浙的声音有些哑,听得出来是在刻意压抑。 「你在什么地方。」 「酒店里面,在买衣服。」 她说着,取下脖子上试戴的丝巾,递给一旁的店员,「我觉得这一条有点暗,你拿那条酒红色的给我试试。」 「好的小姐。」 「欸,对了。」 「是小姐。」 岳翎眯起眼,往后仰身,「酒红色是刺绣的吗?」 「是的,是我们这边唯一一条纯手工刺绣。」 「岳翎!」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怒吼。 「你等一下!」 她对着听筒陡然提高了声音,随后又自然地压下来,对店员继续说道:「不好意思,那绣的是什么呢?我说花纹。」 这种地方的店员都知道避开客人的隐私,即便被岳翎的反应吓了一跳,也只当道客人和电话里的人有争执,什么都没有过问,仍然保持着微笑,回答岳翎的问题:「酒红色这一条绣的是白鹤和白玉兰花,很优雅,很符合小姐您的气质。」 「好,拿给我看看。」 她说完,退到镜子后面的沙发上坐下。 电话那头的人已然是忍无可忍了。 「岳翎,你忘了你上一次逃,后果是什么吗?」 岳翎翘起腿,新买的鞋子少一个半码垫,并不是很跟脚,她一勾脚,鞋跟就脱了下来,在她脚上轻浮地晃动着。 「忘了。」 「呵!」 那边的音量也突然炸了。 「是哪个贱货跪在地上求我,让我不要把那些照片发到她单位去的,啊?是谁自己脱光求我x的,求我原谅的?啊?」 岳翎面无表情地听着听筒不断传来的骯脏词彙,冷静地摁下手机的侧面音量键。 「是我,又怎么样。」 那边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大概静了三秒钟。 「你他(和谐)妈敢跑!」 岳翎放下手机,把通话的界面退出去,在微信当中打开相册,一连发了一串图片过去。随后对着话筒说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无非要把我的那些照片视频发给四院的人。不过余浙,你以为只有你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我建议你先看看你微信,再决定你要怎么做。 那边沉默了几分钟。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对四院公开我的照片,我就把你弟弟的照片发到他的单位。」 「哈……岳翎,你以为我会管他?」 那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翻了,啪地一声碎响,「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岳翎仰起脖子,优悦的天鹅颈哪怕不戴什么昂贵的项鍊和丝巾也一样天生优雅。 她伸手摸了摸侧面的一条淤痕,「你们是没有血缘,但如果张曼知道,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因为你身败名裂的,他还会不会想拿她的公司来帮你洗钱?」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店员已经把丝巾取来了,岳翎站起身,接过丝巾绕在脖子上。 「你查我?」 咬牙切齿,像是要咬她的骨头。
第17页 岳翎笑了一声:「十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吗?你是个阴间鬼,我也是条阳间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5 20:15:33~2020-08-06 23:5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倾听ting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另一边,余溏在经歷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头脑风暴之后,终于顶着乱七八糟的脑袋上了飞机。 起飞之前他本来想打个电话给余浙,问一问岳翎的联繫方式,但一想到岳翎和余浙之间的关系,又觉得这通电话暂时不好打。于是他翻出之前那个邮箱,准备给写给岳翎写一封电邮。可写信的界面打开半天了,他竟然连一个字也敲不进去。 他至今仍不太确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照现在医学的观点,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超过0.09时,男性就几乎丧失性刺激了。但这也只是理论,并不能很好地解释只新鲜的至尊超薄。 余溏曾经有过短暂的失忆,后来对自己的记忆就总有些怀疑。 所以此时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时自己因为过于尴尬,看也没看就把那一团给扔了,不然带回去也许还能想办法做个病理检查。 他就这么一边后悔,一边陷入自我怀疑。 脑子里大概有几个关键词。 酒后乱性,括号:谁先乱的性? 道歉,括号:不管怎么样他道歉。 补偿,括号:不管怎么样他补偿。 甚至还有个很荒谬的「负责」,括号:不管怎么样,他负责。 但无论用什么样的逻辑把这些词串联起来,都是一段很魔幻的话。 余溏本来在想,要不要打电话谘询一下魏寒阳那个专业人士。可是打开手机翻到魏寒阳的名字时,他又觉得自己是在自取其辱。 他是来成都治病,谁能想到最后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里,可能把自己搞失身了。如果魏寒阳知道这件事,肯定要笑疯在地上。 余溏越想越上头,不得已要找点事来分散注意力。 于是他暂时把手机放在膝盖上,转身准备去背包拿他的那本《血管介入治疗学》。 「先生您好。」 空姐走到他面前微笑着弯下腰,「我们的航班要起飞了,请您关闭手机。」 「不好意思。」 他赶忙低头拿起手机,想单手划掉邮箱的界面,然而一不小心竟然输入了一个「r」,跟着一着急,反而错点到了发送键,于是这么一个内涵诡异的字母就这样被发了出去。 余溏看着屏幕上「发送成功」四个绿字儿,在空姐职业化的微笑下,硬生生把自己的太阳穴按出了个窝。 飞机毫无情绪地冲上了万米高空。 星河万里,就这样从物理上暂时切断了他和那个女人的关联。 大约三个小时候以后,航班降落在a市机场。 机场接机的人已经不多了,夜里气温有点低。 余溏去取了行李,又在衬衣外面套了一件牛仔外套,直接下到负三楼停车场去取车。 走到停车位的时候,却看见林秧靠在他的车门上,正不耐烦地看表。 余溏一边走一边摁下车钥匙。 车门开锁,林秧被吓得一下子弹开,抬头看见余溏,随即换了笑脸。 「嘿!你总算出来了,为什么不开手机啊。」 「你来这儿做什么?」 余溏提着行礼绕到后备箱,林秧也跟着绕了过去。 「站后面点,我要放行李。」 林秧朝后退了一步,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帮他照明。 「魏医生说你在成都认识妹子了。」 余溏关上后备箱,抬手看了一眼表。 「走。」 「去哪儿啊。」 余溏已经迈开腿往电梯走了,「带你去打车。」 「余溏!」 林秧直唿其名,「我人都来了,你就不能把我送回去?」 余溏摁住电梯,「已经快十点了,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明天一早要看门诊,我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 「我想跟你吃个饭就这么难吗?我明天在上海也有通告,一早就要飞。」 「我这会儿吃不下。」 「吃不下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跟到了余溏面前,仰头看着他:「在成都被骗了?是哪个绿茶婊,我去替你泼了。」 余溏突然有些气愤,似乎接受不了绿茶婊这个词落在那个女人的头上。 「林秧你是不是有病?」 林秧怼道: 「有啊,你一直不给治。」 余溏语料库再次告急,只能去掏手机。 开机界面照亮了他的脸,林秧突然急道:「你给谁打电话。」 「给你经济人。 」 「别打!」 她说着把原本卡在下巴上的口罩拉起来,快步走进电梯。 「说得跟我非要上你的车一样,我还被狗仔拍呢!」 余溏没在意她发泄出来的情绪,松开按住电梯门的手,趁电梯门还没自动合上,放平声音认真对她说:」林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林秧一把撑开即将要关上的电梯门。 「你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很怪。」 余溏看着她的手,「松手,上面还有人在等呢。」
第18页 林秧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 余溏这次到是想都没想,就直接回应道;「对,我喜欢魏寒阳。」 「你……行!」 林秧终于被怼哑了。 余溏看着电梯上到地面二楼,转身回到自己的车里,把手机放到架上准备导航。 黑色的屏幕刚一解锁亮起,就蹦出一条鲜艷的邮箱收信提示,余溏想起上飞机前的错手发的那个「r」,手一下子滑到了膝上。 他对自己很无语。 但他还是忍不住点开了那条回復。 发信的邮箱地址是岳翎的,回復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外加一个暴漫的表情包。 「没想到余医生是这么含蓄的一个人。」 余溏眯着眼扫完这一句话,一把把手机扣到了副驾驶座上。 ** 第二天,余溏走进a大附院的门诊楼,就看见魏寒阳拿着一盒牛奶楼梯上跑下来。 「你去哪儿?」 「一会儿去跟陈主任的手术。」他说着指了指二楼,「我下来上个厕所,那上面真的常年紧张。」 说完看了一眼大厅屏幕上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呢,你今天来得可真早。」 「醒了就起来了。」 魏寒阳「哦」了一声,「那行了我先不跟你说了,忙去了。」 「寒阳你等一下。」 魏寒阳吸完最后一口奶,一边找垃圾桶一边答应:「赶紧说。」 「你中午有事吗?」 「没事啊。」 「那你来办公室找我。」 「说小可可的问题是吧。」 「嗯。」 「行,跟完手术就来找你。」 说完他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真不聊了,走了啊。」 魏寒阳走后,余溏独自上四楼心脏科门诊,出电梯的时候正好遇见同科室的胡宇。 他和余溏是同门师弟,人很正直,性格也很好。 「师哥休息得好吗?」 「还行。」 「哦对了,」他说着朝候诊的人堆里看去,「上次魏寒阳跟你说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来了,对,在……在那儿。」 余溏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点点头。 「师哥你这会儿有空吗?我简单跟你说一下情况。」 余溏看了看手錶,「来我诊室里说吧。」 两个人穿过候诊的人群走进诊室,余溏把外套脱下来挂到门后,站到一边换衣服。 「我开始以为你们已经把患儿收院了。」 胡宇摊开手,「徐主任的手术排期太满了,前几天又插了两个走陈院长关系的病人。但我看那个小孩的预后没有那么乐观,拖不起。所以我就干脆建议他们直接挂你的门诊了。从你这边收入院,刚好直接排你的手术,这样大家都不尴尬。」 余溏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子上,「好,我今天看过具体情况以后,再定合适的时间。我这边也有两台很急的。」 「嗯,那我不打扰你,先出去了。」 说完,带上门走了。 余溏站起身去洗了个手,准备把手机关成静音。 却刚好看到小区物业给他打来电话,余溏接起来,那边的声音很客气。 「请问是1302的业主余溏余先生吗?」 「对,是我。」 是这样的余先生,您家楼下1202的住户反应您家里的卫生间在漏水,麻烦您回来以后配合我们看一看,有可能是管道的问题。」 「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回来可能已经有点晚了。」 「那这个……」 物业明显有点为难。 余溏低头,「这样吧,你把住户的联繫方式给我,我自己跟他沟通一下。」 「欸,这样也好。住户是新搬进来的,手机号是个外地成都号,先给您说一声。」 物业说到「成都」两个字,余溏莫名觉得尴尬。 但物业显然是很乐意让两个业主自己解决问题的,没给他机会后悔,电话果断之后就把1202的手机号码发送了过来。 余溏看时间门诊的时间差不多,就暂时简单编辑了一个简讯发送过去,说自己会尽快跟他联繫。 那边也很通情达理,秒回了一个「好的。」 ** 上午的门诊是最忙的时候,看完最后一个号就已经十二点了。小可可的父亲不放心,去住院部排完手术的时间以后又折返回余溏的办公室,问了接近半个小时的问题。 要让病人家属完全理解心脏病患儿的情况以及手术的风险是很艰难的,尤其是这种伴有肺动脉狭窄的先天性问题。 余溏尽力做了沟通,那对夫妇临出去的时候,还是忧心忡忡的。 送走他们以后,余溏去饮水机前给自己重新到了一杯热水,回来正准备给1202打电话,护士小刘站在门口叫他。 「余医生。」 余溏端着水抬起头,「有事吗?」 比起魏寒阳,他真的太容易让一段明明很好的对话开展不下去。 「那个……」 小刘有点尴尬,「看你还没走,就帮你打了饭,放到你办公室了。」 「哦,谢谢。下次我有空的时候帮你打。」 「啊?」 小刘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精彩。 魏寒阳从她背后侧身插进门诊室,笑嘻嘻地拍了拍小刘的肩膀,「你中午不去趴一会啊,你看你那黑眼圈。」
第19页 「黑眼圈有吗?我今天遮了的啊,欸,小林,快借个镜子给我看看。」 她一面说着,一面借着这个话到护士站找同事去了。 魏寒阳关上门诊室的门,坐到余溏对面,「你也是厉害啊,下次有空帮你打饭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余溏抬起头,「不正常吗?」 「正常,在你这儿很正常,但人妹子不是这么想的啊。哦,你觉得人帮你一次,你帮人一次就扯平了,人妹子还就是想你多欠欠她,越多越好,最好欠到你还不起……」 魏寒阳忘我地发表着他的「高见」。 余溏的注意力却在「还不起」这三个字上。 传统意义上,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还不起一个女人呢。 余溏觉得这可以延申成一个特别复杂的社会问题,但好像也可以收缩成一个特别简单的身理问题。 比如前天晚上,他「睡了」岳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后天停更两天。字数快压不住了… 第10章 「餵。」 「啊?」 魏寒阳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 余溏靠向椅背,「寒阳我问你个问题。」 魏寒阳摆了一个和余溏一样的姿势,「来,你问。」 余溏看向一边,「是个私事。」 「你说。」 余溏吸了一口气,脑子开始不受控地酝酿,然而在即将要开口的时候却突然浑身不自在。 他不得已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地喝完,「咚」地一声放在桌面上。 魏寒阳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最后诧异地落定在余溏脸上。 「你啥意啊。」 话音刚落,余溏却勐地站起身,「还是算了。」 说完又去倒水。 魏寒阳转身把手搭在椅背上,一脸看神经病的样子,「你怕不是在逗我。」 余溏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站在饮水机边一口气又喝完了。 这一波物理降温的操作奏效以后,脑子总算有点清醒。 他走到办桌后重新坐下,「你当我没说吧。」 魏寒阳翘起凳子的腿,晃荡着大长腿,拿膝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电脑主机的铁皮。 「你有点怪。」 余溏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你怎么和林秧说一样的话。」 「林秧?谁啊,那明星啊,她又来找你了?」 余溏抬起头,「你还问我,我的航班号是谁告诉她的。」 「啊……哈……哈哈……」 魏寒阳干笑了几声,「美女问我,能不说吗?你别告诉我她真追机场去了。」 余溏取出挂在白大褂上的笔,取下笔帽没有出声。 魏寒阳转着叶凑近余溏:「你摸她胸了?」 余溏头也没抬。 「心脏触诊也算?」 魏寒阳点头,「算啊算啊,你完了你完了老余,你这就叫欠得还不起。」 「那你的直肠检查算什么?」 这一句是无缝衔接在他的尾音之后的,魏寒阳听完差点没把椅子翘翻,「我的天,你现在怎么污成这样了?」 「什么污。」 魏寒阳一愣。 通常情况下,斗嘴他都是不会输的,但也怕余溏一本正经出奇招,毕竟两个人都是医生,这种基于专业知识的联想最为致命,他都快有画面感了。 「好了好了,打住,说你的正事。」 余溏这边已经把笔记本翻到了他面前,他在自己的时间安排上画了一个圈。 「我查了我自己的排期,患儿手术最快能安排在下周四。」 魏寒阳「嗯」了一声,「好勒,哥欠你顿饭。」 余溏没去接这个话,认真道:「但现在有一个问题。」 魏寒阳看向笔记本:「什么问题。」 余溏用笔头指着一行标註,「我今天看诊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患儿母亲妊娠期的服药情况,她说有服用这种药来治疗神经痛的经歷。我大概算了一下时间,因该是在妊娠早期。」 魏寒阳看了一眼药品名,「含苯妥英钠?」 「对,致畸类药,这有可能是患儿心脏问题的初因。」 魏寒阳摸了摸额头,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了,「我觉得她恐怕不是治神经痛。」 余溏抬头看他,「那是什么,抗抑郁吗?」 魏寒阳看着余溏的笔记本点了点头,「可能是。」 余溏沉默了几秒钟,「我跟你说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感觉患儿的父亲很在意这个这件事,如果是一般的病人,我可能会直说,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所以我目前没有说得太直白。」 魏寒阳点头,「我知道。」 「寒阳,具体情况我也没立场过多去理解,但我想你能知道这个情况,毕竟这个患儿的治疗是长期性的,我这边也需要家属的想法统一。」 魏寒阳「嗯」了一声。「我懂你意思,我下来沟通。」 余溏收回笔记本,把笔夹回胸口的口袋,突然脱口说了一句:「现在男女婚姻关系真复杂。」 魏寒阳思考着他之前的话正准备站起来,勐一听这话,一屁股又跺回椅子上。 「不是,你刚才说啥?」 余溏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什么奇怪的意思。 他反而在想岳翎的那句话。
第20页 「也许人并不复杂,但人群很复杂。」 过去他像关闭创口一样,严丝合缝地关闭了自己内在的感知力,现在他倒是觉得人的内心还是因该有一点痛觉,这样性格上才会有敏感性和柔性,不然搞不懂男女关系,就很容易一方事后蹦迪,一方事后蹦火葬场。 当然,这是性格和经歷使然,与性别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你变了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魏寒阳一连感嘆了好几声。 「是你不正经。」 他开始收拾办公桌魏寒阳聊不下去了,摊开手耸了耸肩,「行,你正经,走吧,吃你的爱心饭去。」 「吃不下你去吃吧。」 魏寒阳撑着桌子站起身,「行吧,那下了班一起吃饭,我今天不值班,一会儿问问胡宇去不去。」 余溏也站起身,「我回办公室趴一会儿,下午再说。」 「那一起走。」 ** 办公室这一趴,就彻底把给1203打电话的事给趴忘了。 下班的时候,魏寒阳把他一个科室的三个医生约了出来,加上余溏胡宇,六个人去吃了火锅,虽然没有喝酒,但毕竟是男科科室四大污王聚首,等他们各自炸裂地秀完就已经接近9点了。 魏寒阳和的余溏住在同一个小区,两个人把车一前一后的开入地库,魏寒阳提出要上去看看余溏家的辣鸡。 「我给你家辣鸡买了x牌的新品猫粮。你等下我去后备箱里取。」 魏寒阳锁好车无奈地看着魏寒阳的背影。 说起「辣鸡」这个名字他也是很无语的。 这只猫是余溏在垃圾桶里捡的。 刚刚捡到的时候很惨,吐得满身都是,毛全部粘在一起。 被余溏带着在宠物医院折腾了一周才算是活了过来。兽医说一般被丢出来的猫都有先天性的病,这只猫也不例外,有肥厚性心肌病,很有可能活不过半年,但余溏倒是硬生生地把它养到了两岁。魏寒阳总说,这都要得益于他给的取的这个好养活的名字——辣鸡。 「来来来,提着,给我干儿子带上去。」 他俨然把辣鸡当成了自家猫。 余溏看着那袋半人高的猫粮,「辣鸡他干爸?」 魏寒阳「嘿」了一声。我警告你啊,别骂你自己啊。」 余溏笑笑,提着猫粮往电梯走,魏寒阳在他后面喊道:「你先上去,我忘锁车了。 」 「那你快点啊。」 余溏独自上了电梯,摁楼层的时候才突然想起今天中午那个忘了打的电话。 他不由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取消了十三楼,改摁了十二楼。 电梯很快抵达了十二楼,余溏径直走到1203,发现那家的门竟然是开着的,客厅里一片狼藉,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里面没有回应,像是没人在家。 余溏正有点不解,电梯的门又打开,一个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的女人背对着他拖出一大袋行李。 余溏回头看了她一眼,差点没栽进客厅里去。 以前魏寒阳在形容一段缘分的时候,很喜欢用狗屎来代替狗血。 余溏此时不得不承认,他对语言内味的把握炉火纯青。 这是一段什么狗屎般的缘分,余溏在心里拿捏了一下他身为男性的立场,放弃了埋头走掉的选项,但除此之外,他也看不到别的选项,于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岳翎拖着行李人是退着走的,因此暂时没有看到余溏。 结果退到门口的时候,直接一脚干脆利落地踩到了余溏脚背上。 余溏憋了一口气,仍然没有出声。 岳翎皱了皱眉转过身去看。 四目相对的那三秒,对余溏而言,可以说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天雷勾地火。 他在心里给跟自己说「站好站好站好。」 人确实是没动,就是看起来有点僵硬。 岳翎最先打破僵局。 她笑着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摘掉手上的白线手套丢在地上,的叉腰仰头道,「余医生,我再说一次,人肉犯法的。」 余溏此时是没心情去辩论究竟谁人肉了谁,他唯纠结一是:事后异地再次见面,那种事是应该女人先提,还是男人先提。 如果是女人先提,会不会显得他没有担当。 那如果他先提,又会不会有点猥琐。 岳翎猜得到他惶然的背后是什么,但她也没有提。 「余医生你不能一直盯着我看吧。」 余溏一哽。 「我没盯着你看。」 「那你让开,我好拖东西。」 「我帮你拖。」 行动能掩盖言语上的尴尬,他庆幸眼前还有这袋子行李给他缓冲 。 但不幸地是,楼下的不确定因素此时也上来了。 「老余,我在上面等你半天你不上来,跑十二楼来干什么。」 魏寒阳在楼道里一边走一边打量岳翎,走近了又看到在客厅里「干活」的余溏。 「你这是……」 「你别说话。」 「啊?」 魏寒阳看向岳翎,指着余溏,「妹子,他这是……」 「岳医生!」 余溏拖着行李突然抬高了声音。 「你楼下还有行李吗?」 岳翎抿唇笑着点头,「还多,都在地库b区那边。」
第21页 「好。」 他说完就朝电梯走,走了几步又头看着魏寒阳:「你站那儿干啥?」 语气很沖,脾气不是一般大,吓得魏寒阳都结巴了。 「那个我……我……我跟人妹子聊天啊……」 余溏两三步跨了回来,把魏寒阳拎到了身边。 魏寒阳一脸无辜地被他扯着往前走。 「不是,我说老余……你到底干嘛。」 余溏头也没回,拼命地戳着电梯按钮。 「帮邻居搬行李!」 魏寒阳凌乱道:「那为什么我也要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懒得压了,接着更吧。 然后我最近养了一只银渐层,你们有什么取名建议吗? 感谢在2020-08-08 00:05:33~2020-08-09 19: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frain、mybeats 10瓶;倾听ting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余溏不知道她是如何在一天之内把她的所有家当全部搬到了他的楼下的。 接近十个行李袋,他和魏寒阳足足来回了三趟,才全部挪完。 事后魏寒阳撑着膝盖站在门口,上期不接下气地抱怨,「我明天还有三台手术要跟,你……」 「喏,喝水。」 面前伸回来一只手,魏寒阳抬起头,看见岳翎好像去洗了一把脸,绑着深绿色的天鹅绒髮带,耳朵前的碎发有些潮湿,整个人清清爽爽地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听可乐。 「谢谢啊。」 魏寒阳接过来一口干掉一半, 「那个,妹子……」 话才开了个头,余溏就一把夺过魏寒阳手上的可乐,「手术多就早点回去睡觉,聊什么聊。」 魏寒阳抹了一把汗,「嘿,你小子今天思想很危险啊。来来来,妹子我跟你说,我们附院这个小木鱼,你别看他长得挺条顺的,其实风流得很……」 「我知道。」 岳翎背靠着墙,轻飘飘地吐了三个让余溏喉咙着火的话。 「噗,你知道。」 魏寒阳一下子精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魏寒阳!」 「啊?」 魏寒阳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余溏拽着肩膀拖到了电梯,跟扔货物一样地扔了进去。 电梯门一关上,楼道里聒噪突然全部停止,安静地能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 余溏焦躁地等着下一趟上行的电梯,但一楼不知道在搬什么东西,数字一直不跳。 岳翎提着他放在门口的猫粮走过来,「你养猫啊。」 「对,养。」 他说地很快,说完后喉结一动。 「什么猫啊,我也很想养一只。」 「是只英短。」 他仍然盯着电梯上的数字,背绷得很直。 岳翎把猫粮递给他,「今天谢谢你和你那位朋友。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不用。」 岳翎笑了笑,突然把话题转到了那个他想又不敢碰的问题上「你…很在意自己还是不是处男吗?」 「不是!我不在意我是不是处男!」 余溏无法理解,这么尴尬的回答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岳医生,我的意思是……」 他转过身,目光却还是看向一边,下意识地辅以解释的手势,一门心思地专注在语言逻辑地组织上。 「我的意思是,不管酒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很抱歉,我不应该在你面前喝酒,更不应该喝醉,喝醉了也不应该……那什么。对,总之,我不是为我自己找藉口,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出来,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一定尽量去做。我要表达的是,刚才那个人是我朋友,他一直开玩笑损我,我绝对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我……」 「电梯来了。」 他一直看着地板在拼命地说话,压根没注意到电梯门已经打开了半天。 听到岳翎的声音这才回过头。 只见电梯里站着两个美团小哥和一个老婆婆,其中的那个老婆婆还贴心地帮他挡着电梯门,三个人看他的表情各自不同,但都一样精彩。 岳翎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快上去吧。」 余溏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电梯里更尴尬还是电梯外面更尴尬。几乎是拿最后的一点理智绷着脸上的电梯,脑子里的脑浆已经要沸腾了。 电梯的数字跳上13,楼道里的感应灯也熄灭。 岳翎慢慢地走回1203,避开客厅里狼藉的行李,在沙发上坐下来。 和刚才异常欢乐的气氛不同,客厅的灯坏了,新的灯明天才能送来,卫生间里仍然在滴答滴答地漏水,带来的东西一样也来不及整理。 辗转一千多公里之后,她狼狈又疲倦,可是,这也是十年以来,她觉得最安稳的一个夜晚。 她脱掉鞋子,靠在沙发上打开手机,把物业发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翻出来,将余溏的名字标了上去,刚刚标完,就收到了一条「余溏」的简讯。 「今天忘了卫生间漏水的事,明天下午我找人修水管。」 岳翎笑了笑,她明白余溏此时需要的是平復,于是只回了一个最没有情绪的「好」字。 发送完之后她就把手机放在茶几上,静静地闭上眼睛。
第22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岳翎在沙发上翻了一个身,她人是醒的,但却故意没去理会。直到它第四次震动,她才从沙发上站起身,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余浙两个字堂而皇之地亮在屏幕上。 岳翎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摁下了接听键。 「餵。」 「你以为换了号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余翎将手臂靠在栏杆上,望向楼下川流不息的街道,深夜的风着她的头髮,温柔地浮在耳边。她用一只脚一下一下地点着地板,颔首说道: 「没有,我知道你余浙很厉害,一定能找到我。」 那边冷笑了一声。 「你在美国偷偷给你妈转医院了,还不准原医院向其他人透露转院信息。呵呵,岳翎,为了离开我,你计划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一年多吧。」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对抗性。 「厉害,还知道躲到a市去。」 「对。」 她挽起碎发,「我一直很喜欢这里。」 「喜欢?」 依旧是冷笑,「你现在住在余溏楼下对吧。」 「这你也查到了。」她说完,去冰箱里拿了一盒柠檬茶,夹着手机抽出吸管,碎料纸的声音给人很大的舒适感,她低头吸了一口,尽量让自己保持住平静的情绪。 「现在这个地方挺好的,你要来找你弟弟,我们也可以见个面。」 那边的声音换了一个嘲讽的语气。 「睡了一晚,就喜欢上余溏了?」 「怎么?你捨不得把你弟弟给我?那你就把你下面的弟弟切了寄给我吧。」 那边一下子被这句话给激怒了,「tmd的贱货!」 「不给算了。」 岳翎轻笑一声,「你下面我早就用烦了。」 话音刚落,岳翎清晰地听到了那边压抑的喘声,接下来的话,极尽男性果果的恶毒,从器官到姓名,杀人不见血地对她进行了一连串的羞辱。岳翎静静地到最后,只回敬了一个淡淡冷笑。 余浙声音有些哑,「你笑什么?」 「我不笑我做什么,我哭吗?」 「你哭啊!」 他几乎在咆哮「你以前不是很能哭吗?在我面前演得跟真的一样,扒了你你就开始哭,x完你还哭,老子要不是看你可怜,老子早就把你丢大街上去了,你tm现在给我笑?啊?你敢给老子笑?」 「余浙。」 她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平和,又带着一丝余浙已经很熟的撩拨。 余浙一愣。 谁知她接着笑道:,「冷静点,不要在手机里跟女人说这些话,很像看黄(和谐)片自(和谐)慰你知道吗?特别可怜。」 「你……」 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说道:「不就想让我承认我贱吗?我告诉你,不可能。哪怕你这个人在性上带给我的阴影一辈子也消不了,我也不会因此责怪我自己哪一点点。所以你如果想要报復我,那你就直接来。我虽然单枪匹马,连个完整的记忆都没有,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堵上我的一生,换你跟我一起死。」 余浙捏紧了手机,「岳翎,你是不是疯了,你要跟我斗?你知道跟我斗得女人都什么下场?」 「知道,」 「不对不对,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也说了啊,那都是演的。」 「我x,你究竟要干什么!我供你读书,上大学,读研,我到底还要怎么对你?啊?我给你钱,给你地方住,老子喜欢你才这样,你让我x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在这儿跟我矫情什么?还跟我一起死,你也配?」 「行了。」 岳翎把话筒拿得离耳朵远了一些。 「你再说下去就要开始pua你自己了。你清醒点吧,你要记住,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喜欢搞这种养成活动而已,你不要拿什么你爱我来给你自己找藉口,噁心就是噁心,关系骯脏就是骯脏,如果你还想我们之间有关联,那就做敌人,相杀就好,不要相爱,不然我怕你要把自己搞成神经病,最后要来挂我的门诊。」 「你tm……」 「别骂这些了,我听烦了,我要开录音了。」 「……」 那边陷入了暗涌翻滚的沉默。 十几秒钟之后,电话挂断。 岳翎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眼睛才慢慢地红起来。 她放下手机,刚想关机。 却看到余溏又发了一条简讯给她。 「我给辣鸡做了猫食,也给你做了一加盐的,放在你家门口了。」 岳翎看着这条简讯,半天没有动。 她从这一条简讯里读出了四个信息。 第一:他家那只英短猫的名字叫辣鸡。 第二:他给一个女人做猫食。 第三:他给一个女人做猫食还放在人家门口。 第四:虽然很搞笑,但他是有认真地在想补偿这件事。 岳翎翻出手机里的那几张照片,想笑又笑不出来。 来自那个男人的善意,此时落在身上竟然有点疼。 第12章 岳翎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整理她从成都搬来的一切。 像是在战前准备物资,修筑防御工事一样,除了慎重以外,还带着一点点肾上腺素逐渐上升亢奋。明明只是圈了一个容身之地给自己,却又内含「大庇天下寒士」的妄念。
第23页 她要和过去的人生对抗,最直接的办法竟然是把此时孤独的日子尽兴过好。 所以她现在想要做的事情一样一样都很具体,比如买很多的食物饮料把冰箱填满,等下午新的水晶吊灯送来,就可以窝在沙发里,一边喝东西一边看a市精神卫生中心寄给她的资料。 谁知她换了衣服打开门刚想出去,一只灰蓝色的猫悠哉游哉地从楼道里走了进来,接着一屁股坐在她沙发前的地毯上,开心地舔着它自己的爪子。 岳翎蹲下身去看打量它,它也一点都不害怕,睁着黑漆漆的眼睛认真地打量岳翎。 那是一只英短,体型比一般的成年英短要小一些。 按照概率来说,它有很大可能性叫辣鸡。 「小……辣鸡?」 岳翎觉得这个名字中二到有些烫嘴。 然而回应她的猫叫柔软又温暖。 那猫儿仰着脖子,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好像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 岳翎盘腿坐在地毯上,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发笑。 她实在想不明白,余溏那样一个人,怎么会给自己的猫取这么个不好形容的名字。 「你怎么从家里跑我这儿来了。」 岳翎把一张卫生纸揉成纸团,靠在沙发上丢来丢去地逗辣鸡玩。 辣鸡全情投入的地参与着这个人类敷衍它的游戏,又是跳又是扑,几分钟就被一个纸团带出了所有的真情实感。 都说猫要随着主人,岳翎突然有些明白它为什么是余溏养的猫了。 「喵。」 它终于一把摁死了那团纸,翻了个身,用两只前爪抱着纸团又咬又扯。 岳翎坐在一边看着它自己玩了一会儿,慢慢试探着向它伸出一只手,然而还没等她去摸,那猫儿的脑袋就自己送了过来,眯着眼睛,葫唿噜唿噜地蹭着她的手掌。 伸手就给摸。 岳翎愣了愣,这种全无防备,对她掏心掏肺的模样到是真的很像它的主人。 「伸手就给摸,你可真是神仙猫猫。」 岳翎说着将辣鸡搂到怀里。 它也不动,缩着四肢呆呆地望着岳翎,眼睛水汪汪的,又无辜又可怜。 岳翎站起身,让它安稳趴在自己肩上,一手托着它的屁股。 「走吧,抱你上去找你的主人。」 然而抱着辣鸡上了13楼,岳翎才发现余溏还没有回来。 她突然想起,余溏下午是拜託物业带师傅上来查看她卫生间漏水情况的。 这小辣鸡多半是趁着后来物业在楼上修水管的时候,悄悄熘出来,走迷了跑到楼下来的。 不过这会儿物业和修理工都已经走了,余溏不在,她只好又把辣鸡抱回自己家里。 「下来吧。给你找点吃的。」 她弯下腰想要放辣鸡下来,谁知它竟然不肯从她身上下来,缩在怀里拼命地扒拉她的外套。 「真是……」 岳翎没有办法,索性把自己也放平在沙发上,任由它在自己的肚子和胸口踩来踩去,没过多久,它玩累了,竟然撑开四只脚,趴在她的肚子上睡迷煳了。 岳翎拖了一个靠枕枕在自己的头下面,轻轻地摸着它的猫鼻子。 喜欢肢体触碰的生物,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有一种不惧遍体鳞伤的勇气。 岳翎对自己专业所面对的问题,有一个一以贯之的认识——意识即地狱,人心胜火宅。 这个世上最基本的关系,大概可以概括为,敏感的人为不敏感的人哭,纵慾的人为禁慾的人哭,纯粹的人为复杂的人哭 总之,谁谨慎,谁吃香的喝辣的,谁无畏,谁上刀山下油锅。 谁看得开,谁得永生,谁看不开,谁得神经病。 岳翎以为自己对人性的同情心已经冷透了,没想到才可在这只猫身上好像又重新温了起来。 ** 也许是猫儿的肚子过于温暖,岳翎搂着它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 外面在颳风,新换的窗帘被吹得哗啦啦的响。 岳翎看了一眼手机,7:30,辣鸡趴在地上玩她的拖鞋,岳翎揉了揉太阳穴翻身坐起来,突然反应过来,楼上那位应该下班在找猫了。 果然,岳翎抱着辣鸡刚爬上二楼就听见魏寒阳的声音,「我说你也是,你明知道我们辣鸡心脏不好,你还敢让人进去修什么水管,现在外面刮这么大的风,辣鸡在外面呆一晚上……」 他不想说不吉利的话。 「哎」了一声,转开道:「现在怎么办。」 余溏低着头在包里找钥匙。 「我穿件衣服出去继续找。你自己回去吧,找到了我给你说。」 「嘿,那我干儿子!我也要去找。」 魏寒阳刚说完,岳翎怀中的辣鸡忽然叫了一声。 魏寒阳赶紧回头,「我去……哪儿呢哪儿呢。」 余溏也跟着回过头。 岳翎弯腰把辣鸡放下来,余溏忙蹲下身,「这儿,过来。」 魏寒阳看了一眼辣鸡,又抬头看向岳翎,「这位妹子,上次哥哥是被老余扔电梯里了,但是今天,哥今一定要请你吃个饭。」 余溏站起身,抢断到魏寒阳前面。「不要你请,我请她。」 魏寒阳又强制性地挤了出来,「要你管,我请我干儿子的恩人。」
第24页 余溏看向岳翎,表情认真,情感到位,一本正经地厉害。 「不准让他请。」 岳翎看着余溏的样子,有些好笑。 摊开手耸耸肩, 「我没说要让你们请我吃饭。」 说完,她又摸了摸余溏怀里的辣鸡,「你的猫真治癒。」 「没……没有。」 他把目光从岳翎的手指上移开,「它很不乖的,不知道有没有搞坏你家的东西。」 岳翎笑笑,「养得很乖,刚才听你们说它有心脏病吗?一点也看不出来。」 余溏刚要开口,魏寒阳抢着说道:「架不住我们哥两会养啊,不过真的谢谢你,小辣鸡有肥厚性心肌病,如果走丢一天,基本上就算找回来也没用了,妹子说真的啊,你今天必须给我这个面子,火锅烧烤海鲜日料法餐,你随意,我都请你。」 「魏寒阳我说了我请。」 他说着脖子上的青筋都渐渐鼓了起来。 魏寒阳回头「凭什么?你长得帅啊。」 「……」 「我请你们。」 「妹子那怎么行。」 岳翎偏头笑着看向魏寒阳,「别争,就听姐姐的话。」 说完转身,「我回家里拿件衣服就走,地库门口等我,你们不用开车了,我开。」 「什么……姐姐?」 魏寒阳看着岳翎的背影,拽了拽余溏的袖子。 「喂,她多大。」 「26。」 「我去,你怎么知道这么具体。」 「你话能少点吗?」 他说完,一手搂着辣鸡,一手继续找钥匙。 魏寒阳还在一旁自言自语,「26岁,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余溏掏出钥匙一下子捅进了钥匙孔,金属摩擦的声音有点刺耳。 魏寒阳回头看了他一眼,压根不知道他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一个劲地说不自知的虎狼词,「老余啊,我说像你这种这种才用的新的,是不是得给他搞点润滑油。」 余溏一把推开门,一时之间想把脑子摘出来沖一冲。 ** 岳翎把车开出地库的时候,两个男人已经站在路边等着了。 余溏换掉了衬衣,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连帽衫,牛仔裤也很宽松,默默地站在风口处,额前柔软的头髮从容地扫过眼镜框。 岳翎把车停下。 「上来。」 魏寒阳拉开车门就想要去坐副驾,结果被余溏从背后硬给拽到了后排。 岳翎等他们坐定,抬起手打开了车顶的天窗,连上蓝牙随机播放了一首韦礼安的《房客》,回头说了一句:「请你们吃日料。」 「好啊,我最爱吃日料了。」 余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特别想在这个时候怼魏寒阳,忍不住说了一句,「魏寒阳你不是吃了生鱼片要吐吗?」 魏寒阳翻了个白眼,「你恶不噁心。」 「不想听你说假话。」 他说完朝车窗外看去,任凭魏寒阳那张五光十色的脸冲着车窗挤眉弄眼。 「妹子,他他……他最近真的有点不正常,你不要介意。」 岳翎看着后视镜笑笑,「没事。」 魏寒阳扒拉着前排的座位,凑近道:「你开车开得可以啊,拿驾照几年了。」 岳翎丢开一只手,把吹得有些蓬松的头髮向后一拢:「快六年了。」 魏寒阳点点头,「老司机了怪不得。对了,老是妹子妹子地叫你,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呀?」 「岳翎,岳飞的岳,翎毛的翎。」 「这么有文化的名字,那你现在是做什么的啊?」 「精神科医生。」 「哇,在哪家医院?」 岳翎把车使入辅道:「以前在成都四院,最近刚到a市精神卫生中心工作,不过这周还没有上班。」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瞟向靠在后座上的余溏。 他仍然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车窗外,然而底下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小。 魏寒阳的裤腰差点被他扯下来,他忍无可忍地回头,「我和人岳翎说不得话啊!」 余溏直接应道:「对,你不要说话。」 「我不说你说啊?」 「我说就我说。」 岳翎握着方向盘突然笑出了声。 「你要说什么。」 「……」 余溏不敢看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索性又使劲儿拽了一把魏寒阳的裤子。 魏寒阳认命的向后一倒,在他耳边咬牙切齿,「断人姻缘如那什么……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1 00:33:35~2020-08-12 23:5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禄少66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魏寒阳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同为男人,哪怕对女人的态度观念各自不相同,余溏还是很自然地感受到了魏寒阳蠢蠢欲动的内心。所整个一顿饭他都在竭尽全力地揭魏寒阳的短,逼得魏寒阳在桌子下面给他发微信,威胁他再这样就要叫林秧过来了。 即便是这样,余溏也没有罢休。 他将就着自己并不占优势的词彙量和魏寒阳硬怼,但凡听到一个可能让岳翎不舒服的字眼,他都不让岳翎接话,自己顶上去,尴尬地和魏寒阳掰扯。
第25页 岳翎身上有裂口,即使并不明显,但他在座谈会上清晰地看见过一次,后来又在酒店的房间里看过一次。 所以哪怕此时她在他们面前谈笑风生,在魏寒阳的言语攻势之下仍然占尽上风,但余溏还是担心有些东西会顺着裂痕悄悄地渗进去。 「魏寒阳。」 魏寒阳捏着鼻子转过身,「又怎么了啊?」 「你说话正经点。」 魏寒阳摊开手欲哭无泪,一副「你看我都要被这位姐姐玩死了。」的表情。 岳翎叫了一杯无酒精的饮品,埋头在一丛吸管里挑拣,随口说道: 「你们科室平时这么有意思吗。 」 她手上戴了一只白色的范思哲美杜莎腕錶。 银色錶盘在灯下,随着她手腕的晃动寒光璀璨。 「不过你将才的说的,我不完全贊同。」 她说着挑了一根蓝色的吸管插入杯中,搅浑了底下的果糖。 「 男人的成败也不是在此一举,这个世上能给人高潮的事情太多了。」 她声音慵懒,尾音处自带一点点性感的哑颤抖。 「还是得什么领域都看看,什么东西都学学,万一哪天女人们说她们要去週游世界了,你们就统一在家里萎了吗?」 「这个……」 余溏看着魏寒阳慢慢缩起来的肩膀,想起别墅里她问他是不是处男的场景,突然没忍住笑了一声。 至于魏寒阳,叱咤附院这么多年,从荤的到素的,没有哪个妹子能不被他聊晕菜,他还从来没觉得自己在一个女人面前这么怯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肖想都不敢有,甚至要收着点冒失气才敢跟她说话。 「这个,岳医生的观念真的是很……」 他边说边看余溏。 「很……什么啊?」 余溏摘下一颗虾头,头也没抬。 「你自己说不出来不要看我。」 「…」 魏寒阳觉得自己今天是被这两个人针对了,将才撩妹的气焰一下子全没了。 一怂下来,还真的想起了一件事。 「哦,对了,岳医生,我对你们精神科不是很了解啊,你是主攻哪一个方向的啊。」 岳翎撑着下巴,「精神科没有你们医科划分那么细緻,而且,每一种病症都有相同的情绪问题交叉,所以你如果非要问我是主攻哪一个方向,那我只能说我比较着重研究单纯性恐惧症的问题。」 「单纯性恐惧症……」 魏寒阳和余溏碰了个杯,「不就治你的吗?可以啊老余,这备了个专业医生在楼下呢。」 余溏又夹了一只甜虾,还是那有一说一的思维逻辑。 「我没找人家做我的医生。」 魏寒阳撇了撇嘴,转头对岳翎继续说:「是这样的岳医生,我还真有一个正经的事,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这个……我有一个好朋友,嗯……他呢是做it行业,叫张慕,然后她老婆吧和他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二十出头就结婚了,现在有一个女儿,叫小可可,前段时间在我们医院确证了「法洛四联症」。现在计划在老余那儿做手术。」 岳翎抿着吸管,「嗯,心胸外科的事我能帮什么忙。」 魏寒阳看了一眼余溏,余溏便把接话,「这种先天性的心脏病因素是很多的,但是我问母亲妊娠期服药史的时候,发现她服用过苯妥英钠类药物。」 岳翎松开吸管,「抗抑郁类药物。你现在考虑的是药物致畸?」 余溏点点头,「对。这个信息对现阶段的治疗虽然已经基本没什么具体帮助了,但是因为这个患儿的母亲的情绪问题,目前手术沟通很艰难。」 岳翎沉默了几秒钟,抬头问道,「情绪问题是和她丈夫有关吗?」 魏寒阳忙应道:「对对对,张慕很爱他这个女儿,所以……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岳翎点了点头,「母亲目前还有再看精神科吗?」 「目前应该没有。」 岳翎抱着手臂靠向靠背,低头想了一会儿。 「好,魏医生你可以把我推荐给她。」 「谢谢你啊岳医生。那这样的话,我就把你的信息推给张慕他媳妇儿。」 「嗯,可以让她下周来找我。」 「好勒。」 魏寒阳一边说一边站起身,「那我先去一趟卫生间。」 「要去给钱的话就不用了。」 岳翎端起杯子,笑着看向他:「我刚才已经付过钱了,还顺便给魏医生叫了一份冰淇凌。」 「啊?我吃不下了。」 岳翎搅动着杯中的冰块,「说好话听姐姐的?」 魏寒阳有些发愣,他已经分不清楚她是在撩他还是在损他,站在位置上纠结了半天,终于认命地又坐了回来。 世俗男女的第一场遭遇战,男方彻底败下阵来。 被揭掉了这一层油腻的皮之后,他突然变得特别乖巧,老实巴交地坐在余溏身边,一口一口地扒岳翎点给他的冰淇凌。 最后的甜品吃到了接近十点。 岳翎把车子驶回小区,魏寒阳要了岳翎的联繫方式,耷着脑袋往自己家的楼栋走了。 岳翎和余溏站在一起等电梯。 地库里的灯光有些昏暗, 岳翎抬头看着电梯上的提示灯,突然开口道:「你今天好像一直很想帮我。」
第26页 余溏看着地面,「什么?」 岳翎转过身,「你不想魏医生跟我说那么多话吗?」 余溏把手揣进裤兜里,「我知道他平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你可能不太喜欢听他说话。 」 「所以你帮我怼他。」 余溏抬起头,发现岳翎在笑。 比起在成都时的戏嚯和挑衅,这个笑容很朴素,也很柔和。 「其实没关系,我从十六岁的时候开始,就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了,虽然,你看到过我在你哥别墅里的样子,会觉得我是一个不太好的人。」 「岳医生我没有那样想过你。」 岳翎笑笑,「你怎么想不重要,因为那些事对来我说,只是境遇的问题而已。我接受大家的眼光,但我也会尽量维护我自己的声誉。」 「我……」 余溏取下眼睛,捏了捏鼻樑,试图掩盖他失语的尴尬。 岳翎没有让他僵着,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说着垂下眼睑。 「从你说话做事的方式,还有你养的猫身上都能看出来。所以你不用想着要补偿我什么,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或许对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转折,但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余溏低头,「虽然你这样说,我还是不太愿意原谅自己,去做不尊重女孩子的事。」 岳翎笑笑,「岳医生你这样做人,不会觉得你自己和别人格格不入吗?」 「会吧。」 他抬头望了一眼楼层数字,「但我认为不是我的错。」 他说完,转身看向岳翎,声音平缓:「我一直很想当一个好医生,可是当好医生之前,还得先做好一个人,别人才敢把命放心地交到我手上。打开一颗心脏这种事情和治疗感冒不一样,我这几年越来越发现,除了技术和知识上的精进之外,患者对我的要求,很大一部分是道德层面上的。」 他又说到岳翎记忆中的那句话。像一只锤子在虚空里突然敲到了一颗玻璃珠,声音悠扬而残酷。 「我长大以后的梦想,是当一个好医生。」 这句话没有场景,也没有人物,就这么孤零零地存在于她人生前十六年,宛如黑洞的记忆里。岳翎只记得,她喜欢过这个说话的人。但是活到现在,干净的喜欢对岳翎来说已经很奢侈了,她到底还需不需要把这种感情引入人生,似乎也并不受她的控制。 虽然她把很多遭遇归咎于境遇问题,但境遇毕竟是个和「因果报应」相关的概念。 有的人一生善良美好,而她几乎拼尽了所有的智慧和意志,才在社会上找到了一个随时都可能崩塌的人设。 余医生是真的,岳医生却是假的。 岳翎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有点不舒服,她抬起头看头顶唯一的灯,开口笑道:「怎么说着说着,突然有点想喝酒了。」 「我家里有很多。」 说完之后又紧接着解释,「我从来不乱喝酒,是因为下雨天睡不着,才存着拿来助眠的。你要是不方便去我那儿,我就先上去给你拿下来,我这次不跟你喝。」 岳翎摆摆手。 「就那么一说,别当真。」 说完,电梯也刚好下来了。 岳翎埋头往里走,险些和电梯里的另外一个女生撞上。 那女生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光着腿,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余溏,可算把你等回来了!我差点就走了!」 余溏看清楚是谁以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秧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来找我吗?」 林秧走出电梯,「脚在我身上,你说了又不算,你看。」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本书的,「你之前说想买的那本原文书,我这次去上海,专门让助理去找的。」 余溏接过来看了一眼封,伸手去包里掏手机。 「多少钱。」 「什么意思呀你。」 她说不开心地着朝余溏走了几步,身上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余溏有些尴尬地看向岳翎。 林秧这才注意到余溏身边还站着一个女生,瞬间挑起了敌意,踩着高跟鞋转身走到她面前。 「这位小姐是?」 「哦,」岳翎把手包递给余溏,余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老实提了过去。谁知她突然石破惊天地扯了一个关系,「你好,我是他姑妈。你在追我家小溏吗?」 接着先发制人,抱着手臂开始上下打量起林秧来,一连串地问了好几个问题:「几岁了,哪个学校毕业的,现在在做什么,父母做什么的?」 第14章 林秧本来还不大相信,但她这一连串的问题过于真实,导致林秧半信半疑,突然不太敢看岳翎了。 「有……有你这么年轻的姑妈吗?」 岳翎挑眉,继续打量她: 「很会说话啊姑娘,我到也确实不老,但你说我年轻我还挺喜欢听的。」 她说完转头看着余溏,「什么时候找的,也不跟家里说。」 余溏演不出来,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更好处理当下的情景,索性低着头不说话。 林秧看余溏皱着眉,以为被岳翎训了,忙上来给他「解围」,「不是,是我不让他说的。」 这话出口,她倒是真的开始信了,语气也变得小心起来,甚至用上了敬语:「您……真是他姑妈呀。」
第27页 「对呀,他光屁股的时候我就看着他了。」 余溏想到了天雷地火的一边,林秧却想到了温馨可爱的一边。 「真的啊。」 岳翎点头。「嗯。」 林秧彻底信了,「姑妈啊我跟说……」 余溏听着这一声,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岳翎却全然不跳戏,情绪连贯,表情自然,顺势接道:「这叫法,怎么你们都定了吗?」 「定了,当然定了!他要对我负责的!」 余溏实在忍不住了,「林秧你是不是有病,我跟你说了一万次了,那叫胸部触诊!」 林秧往岳翎身后一闪,「姑妈你看他,他每次生气就说我有病。」 岳翎任由林秧挽着自己的胳膊,「那是他职业病。」 她说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都这个时候了,小溏,我们家还是很传统的,你们这是第几次啊?」 林秧听她这样说,忙抢道:「姑妈我发誓,这第一次,我以前从来不会这么晚来找余溏,余溏也从来没有让我进过他家的门。我们家也是很传统的……」 余溏按住太阳穴,「林秧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我解释给姑妈听呀我……」 岳翎转头看着林秧,「那早点回去吧,不过……」 她说着又看向余溏,「欸小溏,你今天喝酒了呀,要不我开车送她回去。」 「不不,不麻烦姑妈,我自己叫车。」 说完松开岳翎的手臂,对余溏摆摆手,边退后边说:「我走了啊,你早点休息。」 余溏一把拽住她的包链。 「你站着。」 「干嘛,你没听姑妈说已经很晚了吗。」 余溏抬起手,「书到底多少钱。」 林秧刚要说话,就听岳翎在边上说了一句:「我们家不许男孩子要女孩儿的东西。」 林秧听完的狂点头,「我懂我懂,400块,你转我微信啊。」 余溏看着林秧的背影,不可思议。 「余医生。」 「啊?」 「电梯来了。」 余溏这才走进电梯。 岳翎正对着电梯的墙壁拢头髮,壁面反射出余溏呆滞的表情。 「怎么了?」 余溏回过神,拍了拍后脑勺,「林秧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 岳翎放下手臂,「临床心理学虽然是和精神有创伤的人打交道,但我平时也会看一些人际心里学拿来作为辅助。毕竟我更多时候,要沟通的是病人的家属。对了,我看她很眼熟。」 余溏「嗯」了一声。 「她是艺人。」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去年那部很火的清宫戏里的女主角吧?」 余溏揣起手,「我不太看这些。」 「她多大了呀。」 「22岁。 」 「真年轻啊。」 岳翎说完,靠向电梯墙,「说句矫情的话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她们的真心就像珍珠一样珍贵。」 余溏听完她说这句话,转身走到她面前,他个子高,在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岳翎的头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香波,头髮上有一丝玫瑰花的香气。 「所以你今天才说你是我姑妈吗?」 「嗯。」 岳翎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影子,没有抬头,「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今天不论你和我解释什么,都会在她心触发焦虑,进而和我对抗。我跟你住在同一栋楼里,如果她经常来找你,那以后可能还要解释无数比遍。但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是女生,我觉得女生和女生之间,没有必要为了某一个男人,抓伤彼此的尊严。」 她说完一顿,「我这样说你可能不开心。」 「不会。我认可。」 很温柔的几个字,温顺又笃定。 从认识余溏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柔和对她说话。 不疾不徐,但也不卑不亢。 他根本不懂拿捏与女生之间的距离,仅仅是凭着修养在和岳翎相处。 所以岳翎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任何上层精英男性的优越感,反而从他的言谈中品见一点时代久远的仁性。 和她奋不顾身「拥抱」的残酷不同,在余溏这里她能听见一种类似云层沉默翻涌的声音。 岳翎喜欢,但是又怕它是与爆裂之声相对的另外一种靡靡之音。 所以她没有坦诚自己的感受,伸手拿过他提在手上的包,「你可真憨。」 余溏笑笑,「你怎么也跟我一样,我词穷的时候说别人有病,你词穷的时候就说别人憨。我妈以前跟我说,『憨』在成都是个褒义词,如果你觉得什么东西可爱,就说那个东西憨,比如熊猫就很憨。」 他用一个方言语境的解释,把岳翎不愿意表露的言外之意说了出来。 但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尴尬。 就像人向猫伸出逗弄的手,猫一把把人的手指咬住,人原以为它要报復,谁知道它只是用牙齿真实地在皮肤上颳了刮,最后报以温暖的舌头。 岳翎听完这一段话,收敛住了言语中所有的刺,沉默了下来。 电梯抵达12楼。 岳翎站直身,「我到了,先走了啊。」 「欸,岳医生……」 余溏按住电梯门唤住她。 岳翎回头,「你今天已经赢了,还要说什么吗?」
第28页 余溏的手在电梯门上不自觉地抠了抠,「不是,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很喜欢辣鸡啊。」 岳翎点头承认,「对啊,你的猫是一只治癒系的神仙猫猫,它可遇不可求。」 「那要是你想跟它玩,可以给我发简讯,我如果在家里,我就把它抱下来。」 这一段话撩起了岳翎类似保鲜膜一样透明的保护层。她突然有一种曝露的痛感。 「你……」 她捏了捏手指,「到底是什么意思。」 余溏看见她的神色,这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我冒犯到你了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样。你是心胸外科医生,你打开的是心脏,不是人的大脑。」 「嗯。」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继而接着说道「那就当我谢谢你,谢谢你帮寒阳的朋友。我不太会说话,那个……猫偿?」 「……」 余翎转过身,心想这个人的小学语文可能没有及过格。 ** 五月初,a市一日入夏。 岳翎把车停在a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停车场,头顶的太阳突然被云遮住了。 岳翎抬起头,南边的天空乌云翻涌,眼看要下阵雨。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余溏的上班时间是上午八点半,按照他要提前出门的习惯,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岳翎对于自己多此一想有些无语。 放下手臂按了按太阳穴,锁车快步往门诊大楼走。 和四院不大一样的,a市精神卫生中的病人和医生的比例严重不协调。 岳翎所在的急性精神病科室加上岳翎只有八位医生收治病人,但是却要面对将近200人的住院病人。岳翎尚在住院的阶段,除了门诊上的首诊工作以外,也要负责病区的工作。 整个上午收病人,开验单,开药单,几乎一刻也没停下来。 她趁着去卫生间的空挡去自动售货机那儿想一罐咖啡,刚好遇见急性精神病科室的主任林涛。 林涛将近五十岁,在中心工作了二十多年,工作非常严谨,但人很和气,水平也过硬,科室里大部分的人都很认可他。他也是李教授的好朋友,岳翎在成都的时候,听李教授说过一些他的事。 听说他妻子死了很多年,自己一个人带大女儿,一直没有再婚。 「岳医生喝什么。」 林涛站在售货机前,主动问岳翎。 岳翎看着售货机上的图标,「主任请吗?」 「是啊,第一天上班辛苦了。」 岳翎没有推迟,指着第二排的咖啡,「我喝咖啡。」 林涛弯腰取出咖啡递给岳翎,「上午还剩多少个号。」 岳翎拉开拉环。 「还剩三个。」 「那快了。」 岳翎点点头。 「嗯,主任今天不去病区吗?」 「今天肖礼年在病区。岳医生第一天门诊,所以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 「还好,就是系统用得还不太顺,谢谢主任。」 「系统的话可以谘询王灿。」 「好。」 她一边说一边整平白袍的袖口。 虽然是一位年轻的医生,但岳翎没有大部分新人入职时的惶恐,入职前的沟通阶段,林涛就发觉了她的专业和认真,入职后对行政对病人时的态度也都自然得体,林涛很认可。 「那林主任,我先去忙了。下来再和您沟通。」 「好。去忙吧。」 岳翎没有太在意这段插曲。 她在回去的路上喝掉了整罐咖啡,没有把带回诊室。 接近十二点了,走廊上已经没有几个候诊的人了。 岳翎回到诊室,打开叫号系统,系统显示的下一个患者的名字叫姜素。 她请护士叫号,自己趁着这个时候埋头揉脖子。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女人的声音。 「岳医生。」 「请进。」 女人拉开凳子,沿着边坐下。 「岳医生,我叫姜素。」 岳翎抬起头。 面前的女人很漂亮,穿着灰色的长袖连衣裙,白色的平底单鞋,头髮松松地扎在后面,画了妆,但眼神有些憔悴。 「我是……哦,我是魏寒阳魏医生介绍过来找你的。」 岳翎翻开病历本,朝外面看了看。 「你好,没有家属陪你来吗?」 姜素有些侷促,「没有,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很喜欢我的岳姐和溏甜甜。感谢在2020-08-13 18:43:18~2020-08-14 23:3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虐男文学十级爱好者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idou、虐男文学十级爱好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虐男文学十级爱好者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与玻璃渣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岳翎没有再多问,站起身去关上了诊室的门。 「我大概了解了一些姜小姐的情况。」 姜素的手摩挲在玻璃垫板的边沿上,「是魏医生跟您说的吧……」 岳翎看着她的手指,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弯腰从侧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纸杯,倒了一杯水给她。
第29页 「哦,谢谢。」 姜素接过来也没喝,只是握住。 但手和目光都有了这个稳定的聚点之后,她的情绪倒是慢慢地平缓了下来。 岳翎取出笔,「我现在首先想要了解的是,你之前有在专科医院就诊过吗?」 「有。」 「确诊的是什么。是符合的吗?还是单一的抑郁症。」 「当时是在我们县城的医院看的,太久了…我记不太清楚了。」 「没关系,那记得吃过药吗?」 「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药,但后来突然发现怀孕了,就把药停了。」 岳翎顿了顿笔,抬头问她:「你既然知道自己妊娠初期有服药的情况,为什么不终止妊娠。」 姜素的肩膀一抖,岳翎清晰地看倒了她手腕上耸立起来的汗毛。 她放下笔看了一眼空调的数字,抬头对护士说:「麻烦帮我把温度稍微调高一点。」 温度稍稍升高,岳翎指了指她手里的纸杯。 「可以先喝口水。」 姜素抿了抿唇,整个人坐在那儿,十分僵硬。 「我怀孕的时候很小,不懂。」 岳翎听她说完,看着姜素沉默了一会儿,这一段沉默引起了姜素的不安。 但她仍然把目光聚焦在面前的纸杯中,不肯抬头看岳翎。 岳翎把目光从她身上避开,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病例上继续记录。 「姜小姐,在我给你做常规问卷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个信息。」 「嗯。」 「你和你丈夫的第一次夫妻生活是在你多少岁的时候。」 她说完笔尖在纸上一触,「哦,不对,这个问得不太准确,我指的不是你们结婚以后的性生活,而是你和你丈夫的第一次性行为。」 姜素下意识地把凳子向后挪了挪。 「可以……不问吗?」 岳翎压住病例,弯腰稍微朝姜素靠近,「你告诉我的信息越真实,我能帮你的就越多。反之,会无限制地延长治疗期。」 姜素不知不觉地把纸杯捏得有点变形。 越翎没有再出声,捏着笔桿静静地等待她回答。 大概过了一分钟,姜素终于把头埋到了桌子上,与此同时说了一个数字,「十八。」 话题一旦被撕开裂口,后面就会变得稍微容易一些。 她喝了两口水,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我们是一起在县城长大的,家里人都觉得我们以后就是一对,所以,事情发生以后我们就在老家订了婚。他来a市上大学,我也就跟过来打工了,刚开始还好,我们感情也不错,但是后来他就对我没有那么好了,我在a市没有认识的人,工作上也不顺利,这些事情跟他很难沟通,后来情绪就莫名其妙地糟糕起来了。」 岳翎安静地听她说完,等她平復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目前的情况,可能我会建议你转到临床心理科,进行长时间的谘询性治疗,药物只是针对情绪进行缓解,当然如果你信任我,也可以私下与我交流,我目前在的这个科室,时间上过于紧张,很难真正帮到你。」 姜素用手撑着额头,答应了一声。 岳翎接着说道:「心理谘询的过程其实是很花费精力的,如果病人特别想改变,并愿意配合使用科学的谘询方法,那么效果可能比顾问想像的更快。相反如果病人改变的动机不够,那医生也就无法改变病人。除此之外,这个过程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放开和信任。不要一味的纠结在情绪本身上,治疗要达到的最终效果是,改变你对当前处境的应对方式,转变你对身边人的根本态度。我在说明白一点,就是需要你能改变你对你丈夫,以及目前你婚姻的态度。」 姜素沉默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谢谢你岳医生。」 岳翎看着玻璃垫板上她抠落的指甲油,起身道:「这样吧,我们还是做一个常规问卷。护士,麻烦带她去谘询室。」 姜素也站起身,「医生你是不是快下班了。」 「哦,对。」 岳翎扫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不过下午我也在门诊。你做好之后,2点的时候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好。」 *** 中午的休息时间,同科室的王灿过来找岳翎,岳翎刚换好衣服,站在电脑前补一个信息。 王灿敲了敲门,「岳医生还不走吗?」 岳翎抬头,「马上就走,这个检查报告,不知道为什么回传进系统里面,就提取不出来了。我在看能不能手动录入进去。」 王灿走到她身边拿过滑鼠点了几下,「你的权限好像有问题,这个这会儿处理不了,下午我帮你问问吧,先去吃饭。去食堂吗?」 岳翎摇头,「不了,我打算去外面吃。」 王灿嘆了口气,「都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啊。」 岳翎拿起自己的包,「哪里看出来的。」 王灿跟着她一起走出来,「做我们这一行的,谁眼睛不毒呢。」 岳翎回过头,「那走,请你出去吃饭,谢谢你下午帮我弄系统。」 王灿拍了拍手,「好呀,刚好同一科室的交流交流。听主任说,你是李教授的学生啊。」 「嗯。」 岳翎到没想在这个地方和他聊太多,直接问道:「附近什么好吃。」 王灿走到了岳翎前面,「最近修路,不好找店,走,我带你。」
第30页 岳翎和王灿走出中心门口,早晨下的雨现在已经停了 中心前面在修地铁的延长线 ,路面挖得乱七八糟,此时到处都是水坑。 岳翎站在门口等王灿去开车,有些无聊地掏出手机。 魏寒阳和余溏分别给她发了一条简讯。 魏寒阳那条的内容比较直接,问她姜素今天上午有没有来找她。岳翎回了他一个下班以后详细说。 余溏的那条就有点扯了,说今晚他和魏寒阳都值班,想请她餵一下家里的辣鸡。 岳翎刚想问他她怎么进去,字还没打完,下面就紧接着冲进来新的一条——我给你留了一把钥匙在物业那儿。」 岳翎看着简讯内容笑笑,删掉输入框的内容,想拿他之前那个「猫偿」来调侃。 刚输了两个字,就听着背后传来吵架的声音。 她放下手机回头,看见姜素被一个男人从侧门拽出来,边骂边往停车场走 「我们女儿还在医院里,你还有心情来看你的病,把女儿丢给护工就不管了,可可醒了哭着找你,你就这样当妈的啊!」 姜素的力气甩不开他,只能去抓他的头髮,「就女儿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是不是!」 男人一把把她抵到墙上,「女儿的病是怎么搞的,还不是你在怀孕的时候嗑药啊,你现在还有脸到这里来,你是怕别人不知道我张慕的老婆是个神经病啊!」 「我那是救命,不是嗑药!你在乱说什么!」 「我胡说?tm神经病!」 姜素瞬间情绪失控,崩溃地哭出声来,张慕往四周看了一眼,伸手用力捂住姜素的嘴。 「又开始给我哭,自从结婚你就一直哭,怀孕哭,生孩子也哭,现在孩子生病了你还哭,姜素,谁活得不累啊,就你矫情,我加班到十二点,回来还要看你寻死觅活,一会儿吞药一会儿割腕的,我tm是不是上辈子杀过你啊,你要这样报復我,啊?我告诉你,要是我的女儿病治不好,你跟你都不要活了!」 姜素肩膀不受控地抖动,张慕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信号,反而因为慌乱把姜素的口鼻越捂越紧。 岳翎几步走过去,屈肘照着他抬起的手臂的臂弯处就是一噼。 人的臂处神经集中,张慕瞬间痛得蹲下了身,岳翎顺势把姜素拉到身后,对着从车上下来的王灿喊到:「王灿,叫保安!」 然而就在她分神跟王灿说话的那个空挡,姜素突然狠命地挣开岳翎的,径直往对面的街道上冲去。 岳翎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跟着姜素一道沖了出去。 道路因为在修地铁,有一大半都被蓝色的围挡围起来了,所以来往的车辆都只在一半宽的道路上行驶,饭点时间车辆虽然不多,但是车速都很快,岳翎很快发现自己不可能在她冲出街道前拦住她,索性一把抓住了她肩上的包链,果断地往自己这方狠力一拽。 姜素被背后突然其来的力道一拉扯,身子勐地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所有的重量瞬间压到了岳翎身上,岳翎膝盖一软,接着就听到了自己的尾椎骨和地面垂直接触的声音,那种痛是流窜性的人,同时也是窒息性的,她连喊都还没喊出来,眼眶就先红了。 「岳医生,怎么样。」 岳翎躺在地上,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先把病人带进去。」 中心的其他医生和保安都聚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姜素扶了起来。 王灿要去扶岳翎,却听她说,「先不要碰我,站不起来。」 王灿这才发现她脸都白了。 *** a大附院一楼的急诊科,余溏从四楼匆匆下来,刚好在急诊室外面遇到骨科会诊的朱医生。 「欸,余医生没去吃饭吗?」 「哦,还没有。」 他有些惶然,「朱医生,你是下来会诊将才从精卫中心送急诊的病人的吗?」 「对。」 「情况怎么样。」 朱医生看着他的神情,「怎么你认识啊。」 「跟我住一块的,哦那什么……不对」 他对于自己在这个时候嘴瓢真的很无语,「我是说我们住一栋楼。」 朱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过来人我都懂」的表情。 「刚看了片子,还好,尾椎骨裂,但不严重,其他的都是外伤,已经在处理了,但是她好像有磕倒后脑,那方面的检查今天出不了结果,所以急诊这边建议她留观,现在应该在留观室那边。」 「好,谢谢。」 余溏直接走进留观室,看见魏寒阳也在。 他没有对岳翎说什么,只是冲着魏寒阳道:「你给我出来。」 第16章 中午休息时间,楼道上人不算多。 魏寒阳揣着手跟余溏走到楼道尽头的窗户下面,「那个,岳医生这次的医药费我…」 魏寒阳刚说了一半,就被余溏噼头盖脸地打断了。 「你那到底什么朋友? 他压住声音,盯着魏寒阳的脸。魏寒阳被他盯得难受,下意识地把头转向一边,「我也不知道张慕他那么混蛋啊,我刚也被气到不行。」 「你气有什么用?」 魏寒阳的气焰刚刚起来,正想骂张慕,就又被余溏吼了下去。 「我…」 「交朋友也要有判断力,如果她今天出事,你后面怎么处理!」
第31页 魏寒阳被余溏怼得脖子一梗。 「怎么处理,我魏寒阳以身相许,我后半辈子偷井盖我也要养她。」 余溏一巴掌拍在窗台上:「你有病吧魏寒阳!」 魏寒阳被突如其来的一通火吓了一跳,头往后一缩,「我去,你今天怎么这么凶啊?」 余溏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失态,勉强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身往留观病房走,魏寒阳想要跟过去,结果被余溏回头扔了一句:「你该去哪儿去哪儿。」 魏寒阳站在楼道上发了几秒钟的愣,往窗外看了一眼。天低云厚,又有要下雨的预兆,他抓了抓头髮,转身往二楼走,一边走一边念: 「说好的遇雨变智障,怎么改喷火了?」 ** 留观室这边,岳翎正平躺在床上看手机,余溏走进来也不知道。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衬衣,袖子挽到了臂弯处,手臂上有好几处擦伤和淤青。 「不要看手机,躺着休息。」 岳翎听到旁边的声音,锁了屏,侧脸看向余溏,「你下来干什么,没上班啊。」 余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还有半个小时。」 「你从住院部过来的,还是从门诊下来的。」 「我今天在门诊。」 「哦。」 岳翎说完撑着床面试图翻身,刚一使力就痛得倒吸了一口气。 余溏忙站起身,「你要干什么。」 岳翎望着天花板抿了抿唇,「实在是躺难受了。,我要翻个身。」 「使力不对。你抓我手腕。」 「啊?」 「让你抓我手腕,我给你一个力,你试着慢慢翻,我扶着你的腰。」 他说着将一只腿半跪到了病床上。 岳翎的声音却忽然一颤,「你……不要离这么近。」 余溏一怔,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还是在岳翎眼中看到了一丝类似恐惧的东西。 「好。」 他把腿放了下来,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弯下腰一手撑着床沿,一手伸给她。 「试着来,不勉强。」 岳翎这才握住他的手腕,借着力慢慢翻身侧躺下来。「我跟个残废一样。」 说着,又为自己刚才的的失态感到一丝后悔。 「不好意思。」 「你饿不饿。」 他没让她往下说,把脖子上的听诊器取下来放进兜里。弯腰帮她把床稍稍调高了一些。 岳翎唿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些,「痛得哪里还有胃口,刚魏医生给我削了半个苹果。」 余溏退回凳子上坐下,「我找人去职工食堂给你打点吃的。」 岳翎看了看床头的桌子,「算了吧,好麻烦。一会儿我把剩下那半个苹果啃了就好了,你去上班吧。就一点轻微骨裂,没什么大不了的。」 余溏突然抬高了声音:「尾椎骨裂算你幸运,你自己也是医生,但我看你一点轻重都知道。」 岳翎把手枕在脸下看着余溏,忽然垂下眼笑了笑。 「怎么…了。」 岳翎忍着疼,「「诶,你在医院骂人这么厉害吗? 余溏一愣,「我没骂你。」 说完拿起桌子上的半只苹果,「刀…刀在哪儿。」 「下面柜子里。」 余溏拉开抽屉,把刀拿起来又放下,僵着脖子,「我去洗一下手。」 他这边刚走到门口,正好遇见留观室的护士走进来。 「岳翎。」 岳翎配合地举了一下手。 「这儿。」 护士走到她床前。 「你晚上有人陪护吗?」 「暂时没有,我准备请一位护工,你们那儿可以帮我联繫一下吗?」 护士点头,「可以,你确定需要我就帮你联繫。」 乐翎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余溏转过身看着岳翎的背影,她微微蜷缩着身子,后脑还粘着一块纱布,模样着实有点可怜。 一个人住院的人余溏见得不少,但是像岳翎这样,情绪克制,思路清晰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她并没有迴避身体上的伤痛,却也没有把它当成情绪的出口,仍然对周围的人保持着距离和礼节。 身为医生,余溏对这样的病人会有敬意,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岳翎,除了敬意之外,他心里还有一些其他的感觉。 虽然他尽力想退回医患关系去和岳翎说话,但是平时完全可以脱口而出的话,现在却必须要拿捏几遍才能说出口,并且一出口就变味,他索性放弃了思考,直接问出了他想问的话。 「岳医生。」 「啊?」 「你后面怎么办?」 岳翎是朝向窗户躺着的,并没有办法看到余溏神情,听他问,就随口反问了一句:「后面什么怎么办。」 「回家以后怎么办,你父母他们在哪儿。」 岳翎迟疑。 「在a市吗?」 「不在,在国外。」 「那你在这边有认识的朋友吗?」 岳翎听完这句话,忽然沉默。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有些残酷。 她在a市有朋友吗,应该是有的。 她是在a市长大的,如果她记得十六岁以前的人和事的话,或许她这个时候还能打几个电话,但是现在,她连一个名字也说不出来。
第32页 「没事,我自己……」 「明天我接你出院。」 余溏打断她。 「明天早上我交了班就过来。你不用收拾,我让魏寒阳来帮你收拾,他值班要比我闲一点。收拾好了我过来拿,直接去我那儿。」 他说完没有给机会让她拒绝,转身出去洗手了。 回来之后也没理她的意见,坐在床边安静地削着手上的苹果。 他手上的功力和大部分外科医生一样,精准稳定。如果换作平时,岳翎会觉得看这个男人削苹果是一种享受,但是现在她还沉浸在这个人要把她扛回家的震撼中,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知道自己在言语上斗不过她,索性回击以沉默,岳翎觉得自己快脑卒了。 「你是不是聋了。」 余溏把苹果分成小块,送到岳翎嘴边,岳翎被疼痛锁在床上,根本躲不过,不得已只好吃了,谁知刚刚吞完可以开口说话,他又送了一块过来。 岳翎忍无可忍,「余溏,我是个女生,你是男的,你把我接你家里去,我晚上上厕所怎么办啊。」 余溏认真地分着苹果,「医院里不要开车。」 「哈?」 岳翎被他那认真拒黄的样子给气笑了。 「你认真的吗?」 「轻微骨裂可以自己上厕所。」 他说着抬起头,「我认真的。我家里有帮我做卫生钟点阿姨,我晚上把早上和中午的饭做好,请她帮你热一热,她也可以照顾一下你,晚饭我回来做。」 「那我白天…」 「白天你要无聊我让辣鸡陪你,你也可以玩我电脑,我留笔记本给你。」 岳翎按住额头,被他这一通安排堵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也许医院是他的领域,一直觉得自己在利用他的岳翎,此时忽然第一次感觉到,她也受制于余溏。 整整一晚上,她都在回想余溏说的那些琐碎又具体的话,甚至想起辣鸡柔软的毛爪子…… 外面轰隆隆地下着倾盆大雨。 没有任何理由,她竟然想哭。 ** 第二天早上,王灿抱了一大束花来看岳翎,魏寒阳正在帮岳翎收东西,看见王灿进来,一脸的戒备。 「你是…」 「哦,我是岳医生同事,过来看看她。」 岳翎刚刚换了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跟你说一下门诊上的调整。」 岳翎轻轻地靠着窗坐下,「我已经看到文件了。」 「嗯,那就好,反正安心养病其他都不需要操心。」 说着他打量了一圈岳翎,「你怎么样?」 岳翎笑笑,「还好吧,可以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又问道:「姜素情况怎么样。」 王灿嘆了一口气,「已经收院治疗了,情况暂时是稳定的,但情绪问题还是很大。」 岳翎低头想了想,「情绪应该是暂时性的。他丈夫呢。」 「回去给她拿了点东西就走了,他说他小孩还在医院,哎,说起来也是挺惨的。」 魏寒阳听王灿说完,跟了一句,「张慕在儿科病房那边,他们女儿今天情况也不是很好。」 他这话说得很没底气。 岳翎侧头对魏寒阳说:「我对姜素有个建议。」 「你说。」 「我建议分居,姜素那边我会和临床心理科一起沟通,至于张慕那边,你能不能想办法劝劝。」 魏寒阳埋着头,「分居的话小可可怎么办。」 「这不影响他们共同照顾,但是,目前张慕的态度和他对抑郁症的认知,都不太适合再和姜素相处。我还不知道姜素的具体的心理需求和改变动机,所以我暂时不主张离婚,只是就当下的情况提谘询建议,你看你能不能帮帮忙。」 魏寒阳站起身,「那我去打个电话。」 岳翎看着他出去,反手揉了揉腰。 王灿看着她手臂上的伤问她,「你不能开车了吧。」 岳翎笑了笑,「这个月可能都开不了。」 「那等下有人送你吗?」 岳翎刚想回答,头顶就传来一个「有」字。 第17章 岳翎回过头, 看见余溏端着一杯热水正走进来。 他换了衣服,穿着灰色的连帽衫,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 白色的运动鞋,宽松的牛仔裤, 眼镜也摘掉了,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面容依然清爽干净。 路过的护士跟他打了个招唿。 「余医生下班了?」 「嗯,你们辛苦了。」 他说着把水递给岳翎, 自己站在床边,「收好了吗?」 岳翎点头:「嗯,差不多了。」 「魏寒阳呢。」 他往门外看了一眼。 岳翎喝了一口他带来的热水, 缓了缓嗓子, 朝门外指道,「出去打电话了。我就只有这一个包。」 「好。」 他应着弯腰提起岳翎的包,又把那一大捧花抱到怀里,「我先把东西拿到车里,再过来找你。」 说完就在一众护士的窃窃私语里走了出去。 王灿看着余溏走出去的背影问岳翎, 「你男朋友啊,是这个医院医生?如此受广大女同胞的爱戴。」 岳翎笑笑, 「我说是我侄儿你信吗?」 王灿撇嘴,冲着她竖了个拇指,「那你爸爸可真牛。」
第33页 和余溏一样,学医的人, 逻辑就是这么朴素又精准。 没有弯弯绕绕,总是能直达荷尔蒙的本质和人类遗传的根源。好像是少了一点复杂人性的吸引力,但却让岳翎这样的人感到暂时的安定。 如果是换做别的男人, 岳翎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封闭在他的车里的。在非公共场合,给自己留足和男人肢体对抗的空间对她来说,一直是失忆后的本能。 但是此时坐在余溏的副驾上,她却暂时没有感知到自己内心激烈的抗拒。 「你先坐好,我打个电话。」 余溏一边说,一边关上副驾的车门。 岳翎几乎脱口而出,「那你不要锁车门。」 这也是一个大没必要的要求,余溏虽然不甚理解,但也没有多问,他把驾驶座这边的车门开着,自己站在车外岳翎看得见的地方跟超市打电话。 上午的医院停车场,进出的车辆不多,下过雨的天空蓝云层翻涌,像动漫里的画面。 而车外的余溏轮廓清瘦,也有些不太真实。 「行,先帮我送这些吧,如果上海青不新鲜的话,我就不要了。」 他买东西有自己对节奏,星期一是哪些,周末又是哪些,生活超市的配送和他之间早已经有了默契。 于是他很快结束了通话,坐进车里放好手机,伸手准备去帮岳翎系安全带。 岳翎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下,肩膀也跟着耸了起来。 余溏见状立即把手收回了挡杆上。 像之前一样,他没有自以为是地去问她紧张的原因,安静地等着她平復,待她缓和下来,才看着她说道:「你要不舒服你就说,我下来到你那边帮你系也可以。」 岳翎抿了抿嘴唇,在他平实的声音里松掉了肩膀,「没事,你不要介意。」 余溏这才重新伸出手, 「你受伤以后说话没有以前那么犀利了。」 「所以我不喜欢当病人。」 「谁喜欢当病人。」 岳翎摇了摇头,「你不懂,我不是想迴避病痛,我只是不喜欢在医生面前卑微的自己,没有尊严。」 余溏的手一顿,「对不起,我在医院对病人有的时候是没有那么克制自己,回去以后我会调整跟你说话的语气。」 他说着替她系好以后,又把座椅靠背降了一半下去。 「来,你尽量把腰放松,我给你塞一个抱枕。」 岳翎看着他反手去后座拿垫子,不禁道:「你一个男生的车里,放这么多抱枕。」 余溏把抱枕塞到她的腰后,「我妈上次坐我的车说坐得不舒服,我就买了这些。其实我开车怎么凑合都可以,但你们坐车有的时候想睡一会儿,可能还是需要点这些东西。」 岳翎把头靠在车窗上,「你挺会生活的。」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难得的一句不带任何揶揄的褒奖。 余溏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闭着眼睛,五官渐渐松弛。 「我开慢一点,任何不舒服你都开口。」 「好。」 车驶上二环高架,错开了进城上班的早高峰,半个小时不到就到达了小区。 回到家里一打开门,辣鸡就从客厅里跑过来蹭腿。 余溏放下岳翎的东西,给辣鸡倒了一碗猫粮。 辣鸡被饿了一晚上,顶着碗就往墙边怼,吃得后腿儿都蹬了起来。 岳翎看着整张猫脸都埋进碗里的辣鸡,不由笑了。 「本来说我帮你餵的,结果把它饿成了这样。」 余溏洗了个手出来,抽出一张毛巾纸,一边擦手一边看着辣鸡说:「没事,它太胖了。」 说完,转身去房间里抱了一张薄毯子出来,又把客厅的空调打开。 「你过来吧,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吧,我去把床上东西换了。」 「你让我睡你房间吗?」 「嗯,我家就一个房间有床,另外一个房间是我的书房。」 岳翎把自己慢慢挪到沙发上坐下,「那你睡哪儿。」 余溏摸了摸辣鸡的脑袋,「我睡沙发,让辣鸡睡地上。」 说完就走到房间里去了。 岳翎靠在沙发上,环顾了一遍客厅里的装璜。 偏日式的性冷淡风格,家具几乎都是原木色,软装以灰色为主,暖色系的照明,看起来很温暖。 「余医生。」 「嗯?」 这是你自己的房子吗?」 「对,买的时候是清水,装修大概花了二十来万。」 「首付多少呢。」 余溏抱了一个枕头出来个给岳翎,「你想自己买吗?」 岳翎试着把腿缩进毯子里,自嘲地笑笑,「我想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存一个首付。」 「前两年还好,今年a市的房价涨得太快了。你是首套房的话…」 余溏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走过去打开门,超市送货的人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唿,「余医生今天没上班啊。」 余溏把东西挪进玄关,「刚下班。」 「下班还做饭,真是辛苦了。」 余溏笑了笑,「你们下班不是自己做饭啊。」 送货的人打了个哈哈,「也是也是,我们的老婆都是享福的命。」 余溏把最后一桶葵花子油搬进来,站在门口又和他寒暄了一两句,才把门关上。
第34页 岳翎靠在沙发,一直静静地听着他和和送货人的对话。 日常细节是没有办法演绎和遮盖的。 他的确是一个很生活化的人,认识这个城市大部分的道路,有自己喜欢的超市,有自己熟悉省时的购物方式,家里有舒服的被子和枕头,甚至连拖鞋都是又柔软又干净的。 岳翎明白,这个世上大部分的心理疾病,最后都只能被生活本身治癒,这使得医药的介入,看起来更像是治标性的辅助。 而人性的复杂,让人与人的相处呈现出治癒和毁灭的两面性。 在亲眼目睹了姜素和张慕相互摧毁的争执以后,岳翎忽然觉得,余溏在这个房子里说每一句话,都有令她正视生活本身的安定力量。 「我去做午饭,你玩不玩我的ipad,给你拿。」 「有游戏吗?」 「有王者荣耀,好像是寒阳下的。我只玩过一次。」 「那你给我吧。」 余溏把ipad递给岳翎,辣鸡也跟着跳上了沙发,又把头凑到了岳翎的手掌下面。 余溏走过去一把把辣鸡拎了下来,放在地毯上,又蹲下来摸着它的脑袋认真说道:「在下面陪着她,不可以上去踩她。」 岳翎不禁笑了,「你对它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余溏站起身,「它再上来你就叫我。」 辣鸡蹲在余溏脚边叫了一声,至此之后,真的再也没有上沙发。乖乖地趴在地毯上,岳翎一伸手,它就凑上来给摸。 余溏在厨房里做饭,岳翎在客厅里玩游戏撸猫。 上午的时间一下子就荒废了过去。 中午余溏做了三菜一汤,土豆炖牛肉,虾仁炒玉米,清炒上海青,还有一大碗莲藕排骨汤。 他把饭菜都放在客厅里的茶几上,自己盘腿坐在岳翎对面的地毯上,把电视打开,盛了一碗汤递给岳翎。 「我下午想睡一会儿。」 「明天是不是有手术?」 「对。」 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小可可的情况不乐观,之前和他父亲沟通了过了,明天要再做一次手术。」 他说完反手摁了摁眉心。 「这种先天性的心脏病,伴随肺动脉狭窄,百分之九十的患儿都会在十岁以前夭折。」 「手术介入也不行吗?」 余溏沉默地摇了摇头。 岳翎端着碗喝了一口汤,看着桌上的饭菜,也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余溏抬头看向她,「岳医生。」 「什么?」 「我没有把握救回那个孩子,你有没有把握救回孩子的母亲?」 「你说姜素吗?」 「对。」 岳翎轻轻摇了摇头。 辣鸡又蹭到了她的腿边儿,望着她手里的汤碗。 余汤拽住它的爪子把它挪回自己脚边,「回来,你不能吃。」 岳翎松开一只手,挽了挽头髮,「人如果也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姜素不配合治疗?」 「不是。」 岳翎夹起一片上海青,「和你的病人害怕治疗过程不一样,她应该很想配合治疗,但是她的意志并不受她自己控制。」 余溏放下碗筷沉默了一会儿,电视里在播放一个搞笑综艺,林秧在节目里玩得很开心,大开大合地笑,那笑声让余溏有些尴尬,他拿起遥控板换台,看着屏幕问岳翎,「你的病人像姜素那样自杀的多吗?」 岳翎抿了抿唇,「在我面前自杀的并不多,除了你在成都救过那个男人之外,就只有姜素,但是我听说的却有很多,他们往往好转之后被家人接出院,没过多久就因为拒绝服药,恶化,然后自杀。」 她说完喉咙有些发紧。 「其实药物和认知行为疗法对精神问题的治疗已经有很大的效果,但是,医生最大的敌人,有的时候不是心理问题本身,而是患者的身边最亲密的人。」 余溏吞下一口牛肉,沉默了一会儿,低头说道:「那你呢。」 岳翎一怔。 「我什么。」 「你的恐惧症,敌人是我哥吗?」 岳翎端汤碗的手一颤,汤水一下子盪了出来,她赶忙收敛精神稳住自己的手,低头看向趴在余汤身边的辣鸡,勉强牵制住情绪。 「余医生,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我知道。」 他埋头继续对付那一盘岳翎不怎么动的牛肉,「我想你放心,也不要把我想得太不堪,我这么多年都一个人生活,是有点迟钝,但你不允许我不会自以为是。」 ** 余溏在家里践行了他之前说出的话,在沙发上一缩就是两个星期。 岳翎每天早上都是听着他出去时的关门声醒来的。 走出房间,就看见早饭摆在饭桌上,每天的花样都不重复,有的时候是煎鸡蛋配烤土司,有的时候是面条,有的时候是批皮蛋肉粥加一点凉拌海带丝。至于午饭就留在冰箱里,虽然是头一天晚上做好的,但也一点都不敷衍,有青豆烧鸭子,清蒸鲈鱼,还有他做的北方版网红牛奶麻辣烫。 岳翎后来甚至有些期待每天打开冰箱的那一刻。 余溏家里的钟点工一般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过来,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四川籍阿姨,姓杭,岳翎一听她的口音就很亲切。她跟岳翎说,她帮余溏打扫卫生已经快两年了,第一次看到余溏家里有女孩子,她开始还以为是余溏的女朋友,结果余溏说是他姑妈。
第35页 岳翎哭笑不得,她为了避免和林秧的尴尬,随口一扯的关系,在余溏那里竟然贯彻落实到底了。 但这样也好,她早已受够了凌乱扭曲的男女关系,距离过近,名声过烂,像一锅煮了开了又冷,冷了又煮开的浓汤,她从那锅汤里爬了出来,但那锅汤还在火上熬着。 生死由人,但自由奢侈。 她早已没力气自我唏嘘。 所以她选择冷眼旁观别人的生活。 余溏下班的时间不是很稳定,但一般他都会在八点以前赶回来。 回来也不多说什么,换了衣服就进厨房去捣鼓。 岳翎抱着辣鸡靠在沙发上看文献,不自觉地就要去猜他又在煮什么。 「你这么拼做什么。」 他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扯了个垫子过来,仍然坐在岳翎对面的地毯上。 岳翎放下电脑,「你也经常看文献到一两点啊。」 余溏把筷子递给岳翎,「平时手术没时间看,但不看又不行,现代医学更新太快了,尤其在在心胸外科和脑外科这两项上面,去年我和徐主任去日本参加一个研讨会,不瞒你说,真的很受刺激。」 他说完见岳翎没回答,自嘲地笑笑,「不好意思又自以为是了。」 岳翎揉了揉辣鸡的脑袋,「来,跟我一起嘲笑他。」 余溏也伸了一只手过去,「它不会,它随我。」 两个人的手指在猫的脑袋上凑到了一起。 岳翎的手指迅速地缩到了辣鸡脖子下面。 空调的温度此时开的有些低,岳翎的手指也有些发凉,辣鸡不解地抬起了脖子,试图从岳翎怀里爬出来,余溏把它的脑袋一按,「别动,你以前都让我暖手的,今天也要乖。」 岳翎明白,他在为她敏感的举动解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于是埋头不知不觉,又多吃了一碗饭。 晚饭吃到尾声,余溏起身收拾碗筷。 电视仍然是开着的,播放的是一个美食类节目,氛围很欢乐。 岳翎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去刷牙,突然听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余溏从厨房里走出来,擦干净手拿起,直到递到了岳翎手中。 岳翎看见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便随手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岳翎吗?」 「对,是我。」 「你是岳观的姐姐是吧。」 岳翎忽然心里一沉。 「是,请问您是?」 「我是岳观的辅导员,我姓周,是这样,岳观在校外和人打架,现在正在派出所这边处理,希望您能赶紧过来一下。」 岳翎听完这一句话,喉咙逐渐发紧,她咳了一声,尽力稳住声音。 「我想问一下,我弟弟人有没有事。」 那边似乎是跟谁确定了一下,转过来继续说道:「他没事,被他打的人有些皮外伤。」 「好,麻烦您了周老师,请您把地址给我,我马上过来。」 「这也是我们的责任,肯定谈不上麻烦,我给您打这个电话,也是因为之前他留的父母的电话都打不通,我们做了好多工作,他才说了您的电话,您现在在a市吧。」 「我在。」 「欸,那就太好了,我现在立即把地址发给你。」 她说完放下电话,转身看见余溏正站在她身后。 「出什么事了。」 岳翎拿起放在沙发角落里的包,「我去一趟三溪派出所。」 余溏摘下身上的围裙,「我跟你去。」 「余医生,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想知道也不想你参与!」 她的语气突然一些失控。 余溏几步跟到门口,「那你要这个样子一个人打车吗?」 岳翎抿了抿唇。 余溏接着说道:「你现才稍微可以走动,不要不把自己身体不当回事。你如果不想我参与,我就在派出所外面等你,我是想补偿你,但我早就说过了,你不允许我不会自以为是。」 岳翎站着一时没有动。 但余溏却看见她捏在裤缝处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 余溏蹲下身放平语调, 「帮你换鞋。」 谁知他刚触碰道岳翎的脚,却听到了头顶传来一声沉重的唿吸声。 「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看见岳翎正仰着头,喉咙处一下一下地吞咽着。 这个方式她曾经在成都的酒店里教过余溏,用于在失控时缓和情绪。 「你不要再跟我说话,我告诉你,我现在还不想哭。」 ** 送岳翎去派出所的那一路,余溏一直都没有再出声。 夜里风有些大,车窗外不断晃过辉煌的街灯。 岳翎大多时候都在打电话,克制下来之后,她的声音又恢復成了余溏在成都遇见她那时的冷腻,一只手抵在嘴唇和鼻子之间,一只手握住手机,冷静地应答着电话那一头的人,至始至终没有向余溏这边看一眼。 余溏看着从车里切割而过的灯光,这才觉得,她这一段时间蜷缩在他家沙发上,逗弄着辣鸡,温柔配合的模样,只是她偶尔露出来的虚像而已。在她自己的事情上,岳翎完全没有试图让余溏参与,甚至连靠近都不准许,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还不想在他面前哭。 不知道为什么,余溏竟然有些失落。
第36页 不是因为他丢失了岳翎的虚像,而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两性之间信赖建立的不易。 他从前以为,男女之间只要有了肉体的实质关系,也就应该同时拥有精神契约,甚至建立起生活上的联繫,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岳翎根本就不屑于要。 车逐渐接近导航上的终点。 余溏把车停到路边,想要去帮岳翎下车,谁知岳翎已经打开车门,撑着座椅的靠背小心地下来了,一面接电话,一面朝派出所里走。 余溏在她身后说道:「我把车挪到停车场去,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岳翎突回过头,站在派出所门口的一片浓荫下对他说道,「你帮我去买一条巧克力吧。」 余溏点头,「好,哪一种。」 「有一个本地的老牌子,叫帝金,如果有的话,就买牛奶口味的。」 ** 派出所里,岳观一个人坐在走廊上,身上的零星的血迹已经干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深色牛仔裤,黑色运动鞋,整个人就像一团黑色的影子。 岳观是岳翎的亲弟弟,但自从岳观上大学以后,岳翎就很少见他,只是定期向他的户头里打钱,充作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岳观也从来不会主动联繫岳翎,姐弟两就像约好了一样,各自躲着对方,像两只被迫离群的幼狼一样,拼命地学习,拼命地生活。 辅导员周老师陪着岳翎站在走廊外面。 「岳观很优秀,成绩一直是我们系里的第一,几个专业课的教授都很喜欢他,他和同学的人际关系也处得很好,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会和校外的人起这么大争执。」 岳翎看着地面,没有出声。 周老师看她似乎有些站不住,以为她是生气,转而劝道:「您也别气,岳观也认识到错误了,刚开始那个被打的人不愿意谅解,我们都还担心会不会转拘留,不过现在还好,他出去接了个电话以后,回来就愿意谅解了。我们这边赔点医药费,一会儿就能把孩子带走。」 岳翎点了点头,「你们费心了。」 「应该的,不过,我们也想问一下您啊,岳观的父母目前……」 「哦。」 岳翎转过身,「我们父母目前都在国外,所以以后岳观有什么北北事,您联繫我就好。」 「好。」 说着派出所的民警走过来对岳翎说,「医药费用的问题你们可以去跟我们去调解室协商,协商好以后就可以走了。」 「好,我可以先跟岳观说几句话吗?」 民警朝走廊上看了一眼,「可以,我们过去等你。」 「谢谢。」 岳翎说完,扶着腰慢慢地走到走廊上,试图靠着岳观坐下。 岳观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残废了?」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抬起手撑了她一把。 岳翎扶着岳观的手坐下来,仰头唿出一口气,随之「贊」道:「厉害了啊。」 岳观冷笑一声:「没你厉害。」 岳翎像揉辣鸡一样揉了揉他的头。 他随即往边上一偏:提高声音吼道:「神经病啊。」 岳翎不在意他语气不善,放下手臂看了看她的脸。「先说你吃亏了没。」 岳观抬起头,「没有,要不是有人拉着,我非把他掐死。」 岳翎笑了一声,「行,没吃亏你就还是弟。」 岳观看着岳翎,「你不问我为什么打架。」 岳翎没有看他,捏着手机对手不自然地在腿上摩挲,半晌才问道:「你想说吗?」 岳观突然蹲下身,一把握住岳翎的手,「你告诉我,你这几年究竟在成都干什么!」 岳翎没有动,「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岳观沉默了下来,握着岳翎的手却开始抖,「他们什么都没说,但给我看了一堆……什么照片。」 他说着手指甲狠狠地抠紧了岳翎的手背,岳翎看着自己的手背皱了皱眉,任凭他剜肉,仍然没有吭声。 「岳翎我告诉你!」 后面的话岳观几乎是从齿缝里逼出了后面的话。 「老子想杀了他们。」 岳翎被他的力道拽地身子一偏,眼眶顿时红了。 「你少给我哭啊,我绝对不会跟你说什么好话。」 「哭个鬼,我痛,我尾椎骨骨裂,还没好全。」 岳观听完立刻松掉了手,「谁在整你?」 岳翎抬起头,「我说你一个学生,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社会,没人整我,我自己摔的。」 「你个傻x。」 岳翎毫不客气地薅了一把他的头髮,「骂谁呢,我是你姐!」 他噌地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对着岳翎的头顶就是一通吼。 「骂的就是我姐那个大傻x。」 「你再骂!」 「怕你啊!」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颓了,声音是越来越大,气焰却越来越弱。 「岳翎,老子以后工作了就把这几年的钱全部还给你。」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要。」 岳翎冲着他伸出一只手,结果被他毫不客气地打了一巴掌,「出去老子就去卖肾。」 岳翎看着自己通红的手掌笑了笑,「然后呢,跟我断绝关系是吧。」 「放屁,我要当你哥!我让你看看怎么压姊妹一头,怎么照着下面,都像你个大傻x,回a市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当我死了,我还想着要给你烧香呢。」
第37页 差不多有一年没见了,掏心掏肺地一阵激情对骂,谁都不肯认输,一个比一个咬得厉害,但对抗就好像刮骨疗毒,顷刻之间清空五脏六腑。岳翎仰起头,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一盏灯,此刻灯光正好落在她头顶。 「臭小子,给我拼命地读书,我要送你出国。」 话刚说话,她突然被粗暴地推一把后脑勺,「你做梦!」 岳翎一把按住头,抬头反骂:「跟你说了我有伤,你再推我我弄死你!」 「弄啊,弄不死你是我妹!」 里面的民警被这两姐弟的对话给搞懵了,赶紧出来调解。 「我们这里才调解好,两位还是冷静点,年轻人是该教育,但是还是要注意方式啊,是吧,这个姐姐……」 「谁你姐,她我姐!」 民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了一跳,偏还找不到什么话来训斥他。 岳翎看场面一度尴尬,压低声音对岳观道:「岳观,你给我坐好。」 岳观这才坐下来,双手搭在膝上不说话。 岳翎对民警笑笑,「不好意思同志,我没教育好。」 民警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无奈,「算了算了,这边先过来解决医药费的问题吧。」 「好。」 岳翎站起身,回头对岳观道:「你就在这儿坐着,等我回来。」 岳观也跟着站了起来,「你要给那个混蛋钱?」 「对,你不满意?」 「我……」 「说不出别说,岳观我告诉你,社会有社会的规则,我的钱和你拳头,一样都很硬。」 「那你的嵴梁骨呢?」 他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然而话已经出了口,从后背一路扎入了前面人的心脏,就算他再后悔也收不回来了。 岳翎忍住疼痛,在走廊尽头沉默了几秒,转身看向岳观:「少给我阴阳怪气的,你如果觉得我不配做你姐,你就拼命,以后赚了大钱砸死我。」 ** 派出所的停车场里,余溏靠在驾驶座上看手机。 院内交流群里有一个医生正在询问一个胸腹部挤压伤后出现肾梗死的病例,几个教授讨论过后,有人又在群里圈了余溏。余溏随口问了一句,「肌红蛋白高不高。」那边还没有回话,岳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餵。事办好了吗?」 「嗯,你在什么地方。」 余溏看了一眼车外面,「停车场靠后,我开双闪,你能看见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看到了,我们现在过来。」 余溏挂了电话,开门下车等岳翎,不一会儿,就看见岳翎就领着岳观走了过来。 岳翎嘴唇有些发白,额头上也渗着虚汗,显然是疼的,因为有另外一个男人在场,余溏没有立即开口。 岳翎看了一眼表,回头对岳观说:「送也送过来了,自己打车回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刚说完,手机忽然响了。 岳翎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摁下了挂断键,谁知道,不到五妙钟,那边又打了过来。 「我去接个电话,你自己回学校。」 岳观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吐了三个字:「你少管。」 说完转头看向正站在车门前的余溏。 盛夏的深夜,两人头顶的巨冠榆树叶声细鸣,一双同样高瘦的影子被远灯拖得老长,而两人的面部画风各自诡异。 「你叫什么名字。」 岳观首先开了口。 「余溏。」 「什么?养鱼那鱼塘?」 「不是……」 「你等会儿。」 岳观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哪个余?」 「多余的余。」 「哪个溏?」 「三点水一个唐朝的『唐。』」 这个字不是很好找,他翻来覆去没找到,索性打了一个「蜜糖」的「糖」,提行空了一排,敲下职业两个字,又问他,「做什么的。」 「职业?」 「心外科医生。」 「哪个医院。」 「a大附属医院。」 「本地人?」 「算是。」 「谈过几个女朋友。」 「没谈过。」 「手机号码。」 「15233333333。」 「车牌号。」 「aayl223」 岳观对于他的过度配合充满疑惑,「你怎么答这么顺?哪家pua公司培训的。」 「pua你个头。」 岳翎突然从背后一把抓过了岳观的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记录。 「你搞什么。」 岳观一把夺过,「还我。」 岳翎把手揣进衣兜,「回学校吧,别耽搁了,不然一会儿寝室进不去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 「行了,有问题打电话。」 「我要当面问。」 他说着瞟了余溏一眼,「他谁啊。」 「朋友。」 「你有个鬼的朋友。」 他这么一怼,岳翎突然不说话了。 物极必反,极度冷静的终点就是极度敏感。 盔甲常年庇护的皮肤反而最容易被划开,岳翎后悔让岳观跟过来。 姐弟一场,互见不堪,找准对方软肋,揍起来毫不手软,他不愧是她弟弟,哪怕被他扎破了肺管,岳翎还是想给他点个赞。
第38页 「赶紧走,趁我还没找到东西抽你。」 谁知岳观听了这话,非但没走,反而走到余溏面前。 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互相平视。 岳观仰起脖子,「余医生,我告诉你,我姐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虐我,小的时候拿桌球拍打我脑袋,长大了拿羽毛球拍抽我,虽然她藉口她出车祸失忆 ,一样都不承认,但我全都记得,你不要惹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余溏听完,直接地抓住了这段话的逻辑漏洞。 「你从小被她打,最后为什么是你不放过我?」 岳观一窒,「不是……」 「你是学什么的。」 「啊」 「专业是学什么的?」 他突然被反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实话实说。 「电气工程啊。」 「哦。」 「你什么意思?」 余溏看向岳翎,「可以怼吗?」 岳翎笑着点头,「怼啊。」 「好。」 他答应了一声,才抬起头,平静而实在地看着岳观,「其他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说话逻辑差了点。我以为你是学文科的。」 「……」 岳翎实在忍不住,扶着后背笑得全身都疼得发抖,缓过来之后,又在一边抽气儿。 两个男人仍然直直地立在树荫下,各自演着自己单纯的内心戏。 岳翎低头看了一眼那条署名余浙的简讯,慢慢地吞咽了一口。 残杀之后,一口烈酒相庆,消毒杀菌,止血清淤,同时也点燃伤口,痛得她不能自已。 然而如果可以,她还是会选择,跟这两个年轻的男人干下这又哭又笑的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张给大家发红包。 谢谢大家。 夹子问题,明天不更,后天双更。 然后恢復早上八点日更。 感谢在2020-08-18 10:49:12~2020-08-18 12:4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仓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小朋友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岳观走后, 岳翎站在树荫下又站了很久。 「巧克力买到了吗?」 她突然问了一句。 「买到了。」 「我现在想吃一块。」 她说着向他伸出了手,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指甲抓得红一块白一块的手。 「给你。」 与她的手相对的是,余溏的腕骨分明好看, 肌理平滑,血管的青色不深也不浅, 暗显着年轻男人的清瘦。 岳翎接过巧克力,坐进副驾里,撕开包装纸,低头要咬了一块。 余溏也跟着坐进车里, 「你很喜欢吃巧克力?」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 「只吃这个牌子的吗?」 岳翎听着他的声音,看了一眼手上的包装纸。 为什么只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因为它便宜劣质, 岳观很喜欢吃, 而余浙不认识。 这个世界上要找到一样东西和她想摆脱的过去无关,而又和她想记住的回忆有关,已经很难了。这一两年就连「帝金」也在逐年减产,即将退出市场。岳翎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世上属于她的人间「糖果」还剩下几颗。 她想着就不太想回答余溏的问题, 静静地闭上眼睛,把头靠到了车窗上。 等他在醒来的时候, 车已经停在了底下车库里。 车并没有熄火,空调也还开着。 余溏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岳翎低头,摁亮了手机。 余浙发来简讯的提示还在, 她在余溏身边点开了简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 内容不长,只有一句话。 「下周五我来a市, 上午去公司开会,下午时间留给你。」 岳翎的手指在屏幕边沿狠狠一抓,接近着快速地回了一行字,「记住你刚在电话里答应我的话。」 那边很快回復,「你也记住,来见我的时候不准穿内衣和内裤。」 岳翎抿着唇,盯着最后那几个扎眼的字眼看了很久,直到胸口的那一股噁心逐渐被更刺激的辛辣气取代。 她无意间转头,正好看见身旁人温柔平静的睡容。 如果曾经愤怒地踩进沼泽,就很难再直视飞机穿过对流程时那些无声翻涌的云。 岳翎回过头,剥开最后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劣质糖精的味道流窜口腔。 即使捨不得它融化,但它最后还是融化了。 ** 周四下午,余溏刚结束最后一台手术,换了衣服从通过间里走出来,正遇见张慕上来找他。 「余医生,我想问一下我们可可下一步治疗方案。」 余溏还没有说话,护士长迎面走来提醒他,「余医生,刚徐主任在找你。」 余溏点了点头, 「好,我等下过去。」 说完对张慕道:「边走边说吧。」 张慕也刚下了班,背包里的电脑还来不及放下,他背得有些难受,索性放下来用手提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什么时候可以进行治疗性的手术啊。」 余溏一面回科室的消息一面说,「我其实已经跟你们沟通过几次了,上一次的手术主要是帮可可右心室流出道补片加宽,以便我们后期解除右室流出道梗阻的问题。但目前可可的年龄还太小,纠治手术的风险偏大,所以近期并不会考虑下一轮手术。可可的妈妈前天来了一次医院询问可可出院的问题,下周周一我会给可可再做一次检查,如果情况良好的话,可以考虑接她出院。」
第39页 「她那是不想给孩子花钱!出院,这才做完手术多久就要出院?」 余溏没吭声,步子却加快了一些。 张慕跟上几步,「余医生,她一个女的什么都不懂,她……」 余溏突然站住,把手揣进口袋里看着张慕说道:「这个问题你们家属自行达成一致,我作为医生,既要判断患儿的情况,也会尊重你们家属的意见。还有,性别不影响理智,患儿母亲的话也不影响我的专业。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事请询问管床医生。」 他说完准备下楼,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电梯口的岳翎。 她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套装,露着白皙修长的腿,化了日常的妆容,在各自狼狈的住院部里尤为突出 「你怎么来了。」 「来复查。」 她回答地很简单,不着意地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张慕。 「不好沟通吗?」 余溏侧身挡住她的目光,「你不用管这个人,交给我和魏寒阳,你想办法帮你的病人就好。」 「嗯。」 见她没有多说什么,余溏这才问道:「你打车过来的吗?」 「没有,出小区的时候遇见魏寒阳了,他说他回来拿u盘,顺便送了我一次。」 余溏点点头,「复查结果怎么样。」 「还行吧,不过要真正恢復到正常生活,还要一段时间。 」 余溏脱口而出,「没事你慢慢养。」说完又赶紧解释,「别误会。」 岳翎笑了。 「误会什么?」她反问。 「也是,能误会什么。」 他说完自嘲地笑笑,「吃饭了吗?」 「还没。」 余溏看了一眼表,「那你等一会儿,我去找一下我们主任,等下带你去职工食堂随便吃点吧。」 岳翎把垮到臂弯处的包挎到肩膀上,「你今天很累不想做饭吗?」 「不是。这几天太忙,没顾上去超市,那要不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去超市看看。」 「我今天请你吃饭吧。」 她仰起头,「就当我谢谢你这一段时间的照顾。」 余溏没有立即答应,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道:「你刚才不是说,你的伤还要一段时间才好吗?」 「我没说现在就搬下去。」 她说完似乎也觉得这句话揭示人心过于赤/裸,甚至于有些自以为是,于是也跟着补了一个解释,「我很喜欢辣鸡。」 余溏说不出来这一段对话有什么默契,总之他莫名有些开心。 他正准备问她去吃什么,又听她道:「对了。我明天要出去一天,晚上也不会回去。」 「有事吗?」 「对……」 岳翎下意识地捏了捏挎包链子。 「一个朋友结婚。」 她说得很寡淡,说完觉得情绪没有匹配上这件事,抬头又露了个笑,「我以前的师姐,我去做伴娘。」 「伤没好,不要被人闹了。」 「嗯。」 她应声点了点头,「对了,你想吃什么。」 「你请客,你说了算啊。」 「吃火锅吧,重庆火锅,特辣那种。」 余溏摇头,「你还在养伤。」 「不管,我太想吃了,叫上魏医生一起吧。」 ** 魏寒阳经过岳翎受伤那件事情以后,在岳翎面前就一直有点怂,这几天看见岳翎恢復地还不错,才逐渐放飞起来,这会儿夹着毛肚在锅里晃荡,自我吹嘘:「岳医生,早说你爱吃这个,我一定陪着你把a市的火锅都吃遍,我吃火锅,绝对是附院里最专业的。不像老余这个怂货,餵……」 他回头看向余溏,余溏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朵下面,整个人冒着白气儿。 「我说……要不要给你买一瓶牛奶啊。」 余溏低着头,「你不要说话。」 岳翎夹起一块虾滑,抬头看着余溏。 「点的鸳鸯锅,你为什么不吃清汤的。」 魏寒阳附和,「对啊,你以前不是只吃清汤吗?」 余溏看着气定神闲的魏寒阳,不知怎么的就是生气。 这个世上有一些无聊却要命的胜负欲,比如,在当下这个火锅江湖里,他和魏寒阳谁到底能陪她多战一轮。 即便他没有那个肠胃,他也不想输。 魏寒阳根本不知道他今天是为了什么和辣锅槓上了,眉飞色舞地和岳翎神吹。 「我以前就看老余吃锅一次红锅。」 「什么时候?」 「他哥有一次来看他,请他还有我们几个朋友吃火锅。吃的是三环外面的那家成都火锅。欸,对了老余,你哥成都人吧。」 「不是。」 余溏喝了一口水,「他在成都做生意做了很多年。」 「难怪,吃辣喝酒都特别痛快。我还记得,他说的那叫什么『龙门阵』,啧,天南地北,荤素搭配,比那些做脱口秀地还有意思。说起来,老余你和你哥真一点都不像。」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也对,你们没有血缘。岳医生,你是独生子女吧。」 岳翎从白锅里夹了一片海带芽。 「不是,我还有一个弟弟。」 「那你们像吗?」 岳翎放下筷子看向余溏,反问他,「你觉得像吗?」 余溏已经被辣得有点发懵,也没多想,随口说感受,「不是很像。」
第40页 魏寒阳一怔,「什么?你都见过岳医生的弟弟了?」 余溏听他这样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豪气,又夹了一片红锅里吸饱了辣味的嫩牛肉。 「对,我们还聊了一会儿。」 魏寒阳看他夹了一片肉,也跟着夹了一片。 「敢吃辣锅了不起啊!我这片是裹了辣椒的麻辣牛肉。」 「那放我碗里我吃。」 「凭你长得帅啊?」 「对啊,我长得比你帅。」 「……」 岳翎撑着下巴,听他们的对话,不知不觉地也夹了一片麻辣牛肉。 那种锅底厚辣混合着肉片上辣椒末的爆辣在口腔里炸开,刺激直冲脑门,爽得上头。 岳翎认为人在面对某些极端厌恶的事情时,是需要一些生理髮泄的。 所以她今晚点了特辣的锅底,本来是想在沖鼻的辛辣里以毒攻毒,流他几滴鼻涕眼泪,余溏的反应却让她最后又笑了出来。 此时火锅店里在放周华健的《刀剑如梦》,歌词耳熟能详。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岳翎一直不确定,这首歌的基调是喜还是悲的。 听起来却好像是一派风流,但细听却又更像侠士失偶,失名声,聊以自(和谐)慰的一首悲歌。 恰合她此时的处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8 12:43:43~2020-08-21 03:0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扶摇直上九重天天天 25瓶;sakura、mybeats 20瓶;莉特丝哒 18瓶;咚咚锵 10瓶;禾子零下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周五这一天, 余溏只有上午的门诊。 中午他正在办公室收东西的时候,魏寒阳握着一杯冰美式进来,坐在他的位置上翘起了腿, 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个遍。 余溏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放在桌子上,回过头去拿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起来, 压我衣服了。」 魏寒阳突然「啪」的一声把咖啡往桌上一跺,噼头盖脸地说道:「你行啊老余,跟哥哥还搞地下情啊。」 余溏面无表情地继续扯自己的外套:「我什么时候跟你地下情了?」 魏寒阳摊开一只手,放下腿坐直身体。「少打岔, 老实点。」 「我要下班了,有话你就赶紧说。」 他说完放弃了衣服,转身背上包, 拿着杯子走到饮水机旁等水开, 魏寒阳起身几步跨到他面前,「岳医生住你家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啊。」 余溏眼皮一跳。「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魏寒阳被他这么一堵,瞬间炸了。「我去你……你这什么态度啊,说好了我偷井盖养她的!」 余溏接了一杯开水,端着转过身, 「你喜欢她啊?」 魏寒阳看了看他手里面的水,逐渐有些结巴「对……对啊, 怎么不明显吗?不是……你端着开水做什么。」 他说着朝后退了几步,退到椅子上坐下,挠了挠后脑勺,「就现在不敢直接追。」 余溏拖了一把椅子突然坐到魏寒阳对面, 魏寒阳正陷在自我纠结之中,抬头愣是被余溏的脸给吓了一跳,「我去你干啥!」 余溏看着魏寒阳的脸, 最后几乎把魏寒阳看得发毛了。 「老余……」 「我不同意。」 「啊?」 余溏一把拽出被魏寒阳坐在屁股下的外套,魏寒阳被扯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慌忙抓住桌边沿儿。 「你发什么神经啊。」 余溏站起来就往办公室外走,「反正我不同意。」 魏寒阳跟着站起来往外追,「你不同意你也说清楚啊,你要喜欢他我们一起追啊,我又没有说不准你追,你拽什么拽?」 余溏头也不回。 魏寒阳站在门口吼道:「你不等我你以为你能把车开回去啊,外面下雨了!」 a市暴雨橙色预警,伴随大风,街边绿化带的树被吹得群魔乱舞。 雨刮器几乎失去了作用,雨水噼里啪啦地咂在车窗上,隔着玻璃,有一种刀林箭雨在头顶戛然而止的突兀感,岳翎在后座上闭着眼睛,莫名觉得失落。 计程车司机把车暂时停到路边,回头对岳翎说,「小姐啊,我看这个雨太大了,前面又堵得厉害,你要不介意,我们先在这儿停一会儿,等雨小点再走吧。」 岳翎听着车外的雨声,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过了两点。 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岳翎低头一看,是余浙。 「餵。」 长时间没有说话,她的喉咙有些发哑,于是接电话以前,她刻意咳了一声。 「你迟到了。」 那边的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岳翎把手机靠近窗边,「我去做了个指甲。」 那头笑了一声,「还记得啊。什么颜色的。」 「酒红色。」 「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被抓吗?」 那边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岳翎,我一直都很喜欢刚认识你那会儿,你疯狂反抗的前戏,前面反抗地越厉害,后面哭得越好听。不过最近这几年你把爪子剪了,戏也的确越演越好,搞得我都要忘了你以前多野。」
第41页 岳翎看着后视镜上自己的模样,妆容完美,锁骨销魂。 「想跟我玩回忆杀啊。」 「玩啊。」 「那你还记得你当时拿什么酒灌的我吗?」 「拉菲庄园,78年份。」 岳翎拢了拢耳旁的头髮,「叫一瓶,醒好我就到了。」 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低头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她,试探道:「小姐,你是不是艺人啊。」 岳翎没有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哦,c酒店那边今天有一个什么电视剧的发布会,小姐去酒店,又穿得这么漂亮,不是艺人啊。」 「不是。」 岳翎从包里拿出口红和镜子,补了个色,随口说:「艺人也坐计程车吗?」 司机拍了拍方向盘,一副世相看尽的语气,「这些明星艺人啊,红的当然有钱得要命,不红的有的时候还不如一般打工的,这一片新楼盘多,经济公司也多,我们在这个区跑,载得艺人多了去了。」 正说着,雨开始渐渐小了。 司机赶紧发动了汽车,「还是赶紧把您送过去,再等一会儿,酒店那边就开始堵了。」 那司机说得倒是没有错。 因为发布会和下雨的的缘故,路上滞行的车很多,上了酒店前面的辅道以后杜就堵得水泄不通。 岳翎撑着伞走进酒店大堂,发布会的各种物料已经铺设完毕,女明星们磅礴的美充斥感官,所有实实在在存在的人都被这些巨大的纸张和塑料湮没了。 岳翎站在楼梯口拨通了余浙的电话。 「我到了。」 「嗯,十一楼西餐厅,我等你。」 「为什么不直接去房间。」 「呵呵,先要餵猫啊。」 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岳翎上到十一楼西餐厅,门口的侍应生过来为她指引,「小姐姓岳是吗?」 岳翎点了点头。 「余先生在窗边的4号桌等您,我带您过去。」 岳翎抬头朝窗边看去,余浙穿着一套灰色的西装,背对着她坐着。 岳翎跟着侍应生沉默地走到窗边。 落地玻璃窗上爬满了裂痕一般的雨痕。 余浙正在讲公司的电话,看着两个人过来,冲着侍应生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接着又点了点自己对面的座位。 座位上放着一份刚煎好的西冷牛排。 岳翎放下包拿起刀叉,五分熟的西冷,血水饱满。 她一边吃一边等他讲电话,迟到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面前的男人才放下手机,伸手解开衬衣的领扣,帮她去挽耳朵边的湿发。 岳翎把身子往后一仰,他的手抓了个空,然而他并没有生气。 「反应这么大?」 他说着把手肘放在桌面上,双手交握撑着下巴,「过来。」 岳翎重新坐直身体,余浙的脸离她只有几寸的距离,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但是她并没有再往后躲,慢慢地把最后一块牛排吞下。 「下面穿了吗?」 「没有,你要不现在看看?」 余浙笑了笑,「这么不要脸吗?」 岳翎把沾着肉汁的刀刃逼到他鼻樑前。 「我也可以教你不要脸。」 余浙变了脸色,「拿开。」 岳翎撩开了一把头髮,放下刀,「这样就生气啊,那你今晚别软得太快。」 「呵。」 余浙操起手,「现在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岳翎侧了些身子,稍稍耸起左肩,「当然有,这样你一会儿才会对我卖力。」 「你现在怎么这么恶毒。」 岳翎笑笑,搅着盘子里剩下的芝麻菜。 「你说这个话,不觉得很搞笑吗?」 她说完喝又了一口冰水,「你让人给岳观看了哪些照片。」 余浙看着她握在玻璃杯的上的手,水红色的指甲上镶着水晶,映照灯光,光华璀璨。 余浙记得她以前说过,梦幻过头的物质之光落到生活实处之后,反而会折射出廉价感,所以她不准余浙私自给她买任何的东西,即使买了她也不会用。但她有她自己的精緻,身上穿的,身边用的,无论从质感还是风格来说,都是无法挑剔的。 余浙痛恨她的品味。 因为这她清醒的证据,再怎么哭,再怎么被高潮控制,怎么翻天覆地,再怎么瑟瑟发抖,事后她仍然可以站起来去洗澡,换上真丝的长裙,坐在沙发里喝一杯酒或者一杯酵素。余浙问她痛不痛,她红着眼说痛,然后伸出精心保养的指甲,把他往死里掐。 边掐边哭,边问他,「爽不爽?」 她太有意思,而且这种「意思」是在完全不受余浙控制的情况下慢慢丰富起来的,来自她十年的自我修炼以及临床心理学专业带给她的气质,是任何年轻的肉/体都无法存放的。 「我说我想看照片,拿来。」 余浙回过神,她咬叉子,正向他伸手。 「现在看还有什么意思。」 「我要判断一下,我弟弟精神受损的层度。」 「然后呢,想问我要损失费吗?」 「呵……」 她笑了一声,「钱根本解决不了,我开我的价。」 「开价?」 他松开握在一起的手,靠向椅背。
第42页 「你有这个资格吗?我只是给他看了一些你事后疯疯傻傻的模样。放心,没露点。不过下次,说不定我会给他传个视频。」 岳翎撑着下巴,「嗯,厉害。」 「没有你厉害,搞到了我弟弟。怎么样,余溏很温柔吧,当年我爸就是被他那个性格哄得很开心。后来我也觉得他挺好的,拼命读书,什么都不争,连妈都可以让给我。不过他人太好了,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利用他,但你放心,我不在意他的死活。岳翎,你之前不是说你要跟我同归于尽吗?可以,我没亲人了,但我可以带你们全家,跟我们一起死。」 她听完突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来,给你拿去绑。」 余浙低头,「什么意思。」 「我们今天都不要说假话,也不要说气话。我知道你想赢,你不想死。我也是,我还想好好地工作,体面地生活,我不发疯,你也不要发疯,我们就在下水道里斗,比起两个一起死在阳光下面,我更希望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一个可以阴暗地活下来。至于是你还是我,我们各凭本事。」 她说完站起身,手仍然伸在他面前,「这回合我输了,走吧,接受你的惩罚。」 他说着弯腰凑近他的耳朵,淡淡的玫瑰香水萦绕在鼻周,她的声音和着温热的气息扑入余浙耳中,「我上面也没穿。」 ** 余溏下午在家里睡了将近四个小时,等他醒来的时候,辣鸡正在地上欢快地追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房飞进来的虫子。他抬起手臂看了看表,已经接近十点了。 他正准备站起来去给辣鸡弄点吃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一看,见是林秧的号码。 他把手机丢在沙发上本来是不想接的,结果手机执着地响了三遍。 余溏只好坐直身摁下接通键,还没开口就听林秧着急地说道: 「喂,余溏你在医院吗?」 「没有,什么事。」 「你哥出事了。」 「我哥?」 余溏一怔,「他在哪儿出事啊。」 「c酒店这边,我今天在这边参加发布会,结束的时候看到101和120都来,说有人在房间里割腕。我好奇让助理去问了一声,结果他回来说,受伤的人叫余浙,是江山茶业的老总。那不就是你哥嘛,现在人已经送医院去了。」 第20章 余溏赶到医院的时候, 因为一辆小学校车和一辆公交相撞的交通意外,送来了很多伤者,急诊科十分忙乱。胡宇正在支援急诊科这边。看见余溏便插缝问他道:「嘿, 不是说召普外的回来吗?怎么师兄你也回来了。」 余溏刚要说话,急诊科的护士长边走边向他扎招手。 「余医生, 这边。」 余溏忙向她走过去,「割腕的伤者在哪里?」 「一个小时前送来的,现在还在清创,这边联繫家属才发现余医生你是他弟弟。」 胡宇听了这话, 诧异地跟过来问道:「什么?刚才那个割腕的是你哥?」 护士长说道:「哦对,胡医生是他的首诊。」 余溏转过身看向胡宇, 「情况怎么样?」 「哦。」 胡宇缓了个神, 收拾了一下思路应道:「还算好, 伤口虽然深,但发现的早,送来的时候人没有休克,不过有一根筋腱被割断了,我看得时候发现已经缩进肌肉里了, 外科手术可能有点麻烦。还有一点,他之前应该服用了安定类的药物。」 「安定类的药物?」 「嗯, 还不少。师兄啊,你哥之前有精神方面的障碍吗?」 余溏摇了摇头,转问道「谁在做他的外科手术。」 「林医生去了。」 「好……」 余溏从胡宇的描述里大概拿捏住了余溏的伤情,回头看了一眼急诊科的状况, 转身对护士长说:「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多小孩。」 「校车车祸,但大多都是轻伤。」 余溏点了点头,「那我去找一下主任, 我回都回来了,支援你们吧,那边手术应该还要一会儿的。」 护士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这个状况就算了吧,主任临时召回了普外的几位医生。你去手术室那边吧。」 胡宇也跟道:「对,你去吧,我们也忙去了。」 ** 手术室门口的人有些多,江山茶业的人来了七八个,或站或立地守在手术室门口。 余浙的秘书陈敏站一边给张曼打电话,低着头,声音也压得很低。 「嗯,现在还在做手术,具体情况要等手术完了之后才知道。您先不用着急,我让人给您定的明天的机票,到时候我去机场接您。」 她正说着,抬头看见余溏正走过来,忙对那边说,「张总,余医生在我旁边,需要我……嗯嗯,好的。」 说完转身将手机递给余溏。 「余医生,张总让我把电话给你。」 余溏接过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 「小溏吗?」 「妈。」 「欸,看到你哥了吗?」 余溏把手揣进口袋,抬头看了一眼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 「还没有,我今天下午休假,也是刚刚才赶到医院。」 张曼压着声音咳了好几声,「现在人怎么样。」 余溏握着手机走到走廊尽头坐下来,「我刚问了首诊的医生,说伤口比较深,伤到了肌腱,失血到不算太多,器官受损情况应该也不严重。」
第43页 「哦,行……」 张曼的声音逐渐有些迟滞。 余溏把手臂撑在膝盖上,弯腰放低了声音。 「妈你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乱,不知道你哥为什么会突然割腕。」 余溏看了陈敏一眼,「我一会儿会去了解。」 「嗯。」 那边应了一声,转而又说道:「但你也别太辛苦,陈敏和你哥公司的人在,多让他们处理。」 余溏点了点头。「知道,还有,妈你要过来吗?」 「过来看看吧,也看看你。」 「那我明天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我让你哥的助理来接我,你安心上班吧。」 余溏点了点头,「那你早点睡。」 「好。」 刚挂了电话,手术室的指示灯就灭了。 「家属在哪里。」 守在门口的人赶紧站起身,朝余溏看来。 余溏忙快步走过去, 「林主任辛苦了。」 「哦,是余医生啊。」 「嗯,我是伤者的弟弟。」 「好,那个手术没什么问题,其他器官也没有出现缺氧损伤,一会儿去病房看他就好。」 余溏往旁边让了一步,「谢谢你林主任。」 「应该的。」 林主任的眼光有些诧异,但也明白再这种场合下并不适合和同事多说什么。 「那我先走了。」 林主任走后,陈敏抱着手臂走到余溏面前,抬起头对他说道:「余医生,今晚上我们这边安排人陪余总。派出所民警在下面,有个情况可能还是要你了解。」 余溏转过身,「什么?」 「我们去酒店调了监控,今天晚上和余总在一起的是一个女人,她刚才自己来了医院,现在警方正在下面询问她。」 这无非又涉及到余浙凌乱的两性关系,余溏实在有些排斥。 陈敏见他站着没动,接着说道:「那要不我们先去了解,过后再跟你说一声。」 余溏顺着她的点头,「好,辛苦你们了,我先看看我哥。」 他说完看了一眼走廊的窗外,刚停了几个小时的雨,此时又下了起来。 幽深如洞穴的窗洞里燃着几枚遥远的街灯,灯光别雨水融地破碎。 他头皮上忽然像被细针愚弄一般,一刺一刺的疼,那种莫名的愧疚感从虚无的针孔里冒了出来,他不得已地用手拍了拍后脑,转身快步朝余浙的病房走去。 心胸外科的谘询室内,岳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她之前淋过雨,头髮和衣服都还是潮的。她问护士要了一杯水,吃掉治疗之前尾椎骨裂的药,接着将双手握成拳,放在桌面上。 两个民警相互看了一眼。 「能简单跟我们说明一下情况吗?」 岳翎仰起下巴,「他为我自杀。」 民警有些摸不透她的态度,虽然没有什么令人不快情绪在,但却好像透着点漫不经心。 「为什么会为你自杀。」 「为情。」 她言辞简单又绝情,说完朝后靠去,用一手抱住另外一只手的手臂。 身上淡红色衬衣湿润地贴在身上,印出胸衣淡淡的蕾丝性感的痕迹。 她的姿势颓丧,却又没有任何的怯意,甚至带着一点不针对面前人的挑衅。 「我们以前算在一起过吧,后来我不想要他了,就单方面分手了,他这次是从成都过来找我的,但我还是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 「所以他就自杀了?」 岳翎笑笑,「我劝过他,走到这一步我和他谁都不想,但他不听,我也想不通,江山茶业这么大的产业,老总却是个疯子。」 她边说边摇头,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低头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 「不过,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有自杀,我也不知道之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可以等他醒了再问问他。」 民警拧着笔帽,「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去核实,你可能等下还要我们去所里录一份完整的口供。」 「嗯。」 岳翎松开手臂,「但我想自己开车过去。」 两个警察低声交流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对她说了一句「可以。」 「谢谢。」 岳翎说完起身往外面走去。 外面已经是深夜了。 岳翎冒着雨走进停车场,四下无人,除了哗啦啦的雨声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她打开车门,却没有坐进驾驶座,反而缩进了后座,脱掉高跟鞋,抱着肩膀把自己整个身子团在了一起。 此时除了她口鼻中唿出来的气息以外,她头髮到脚趾,从皮肤到骨头,都是冷的。 但这个动作给了她虚幻的暖意,她睁着眼睛,看着被头髮遮蔽视线后的那片黑暗,肩膀开始发抖,慢慢地把她从刚才开始,就在拼命掩藏的恐惧露了出来,与此同时,之前酒店房间里的画面,也如层幕推起,重新浮现在了她的脑中。 安定是岳翎兑进红酒里的。 余浙有一个习惯,做事之前喜欢把岳翎扔在床上,然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她,用各种语言刺激她,羞辱她,一边喝一杯红酒。但这只是一个仪式,他享受的是这一个过程,重点是岳翎的反应,而并不会去在意酒的好坏。 但余浙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酒竟然如此的「烈」,更没有想到,这次的仪式如此漫长。
第44页 漫长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尽了,浴室的暖灯照在他的头顶,而他自己竟然是被岳翎绑在了浴室里。 身旁的浴缸里正哗啦啦地放着水。 岳翎站在镜子前梳头髮,听见他的声音,对着镜子露了一个媚意入骨的笑。 「你睡得可真死,就像一只等着被杀的猪。」 她继承了他的言语羞辱,虽然没有他说得那样不堪入耳,但也足够戳心扎肺。 他已经有些不安,却不肯输掉气势, 「呵……你要跟我玩什么,角色互换吗?」 岳翎转身蹲下来,顺手拧好了喷头,用酒店一次性牙刷抬起余浙的下巴。 「你太脏了,玩你脏手。」 她说完,勐地把手向上一挑。 余浙头「砰」地一声撞到了浴室的墙壁上。 岳翎笑了一声,「你应该谢我,没把你的衣服扒了。」 余浙「嘶」了一声,抬头看向岳翎,却正好看见她收敛嘴角的那一丝笑,直转而下的气氛令他逐渐有些恐惧。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岳翎低头看着他,「不是我放了什么,是你自己吃的。」 「你说什么?」 岳翎靠着浴室柜,「你自己吃的安定,不仅如此,你一会儿还会割腕自杀。而且是为了我。」 「你tm是不是疯了!」 余浙说着瞳孔开始收缩。 岳翎弯下腰,「我说了,我弟弟的精神损失,我来开价。这个就是我要的价。」 「岳……」 「你放心。」 岳翎笑着打断他,「我不会让你死,因为你死了,警方那边我解释不了,我会帮你给你陈敏发消息,让她们即时过来找你,你也可以选择向警方告发我,不过,我进去了,我就没脸没皮了,我会说点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说完,她直起身,「等着啊,我记得哪里是有刮鬍子的刀片来着。」 然而她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偏着脑袋看着余浙,「欸,割你之前我问一个问题。你……爱不爱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2 17:46:40~2020-08-23 21:4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什么?」 余浙的肩不受控地一耸。 岳翎挽起衬衣的袖子, 「你有没有读过一本叫《刺青》的书,作者是日本的谷崎润一郎。余浙,说不定你以后就会像那个男主角一样。」 余浙没有听过这一本书, 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试图挣脱,然而却被她一把摁了回去。他只能提高了声音, 试图压下她那令人不解为危险气场。 「你tm到底在说什么!」 岳翎笑了笑,「十七八岁的我也许还玩不过你,但现在你一定要小心,别受我的心理暗示。」 她说着稍稍弯下要, 「你爱不爱我?」 「我x,老子……」 余浙最后到底回答什么,对于岳翎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情感本是万物的虚像, 介于理智和人性之间, 谁也没有把握说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其中迷失。这世上有太多人深陷斯德哥尔摩综合徵之中无法自拔而全然不自知,更狼狈的是,舆论对这些人大多只有两种情绪——同情和讽刺。 所以,当他们快要被黑色的水淹死,突然想要活下去的时候, 岸上的人却把稻草团成球,塞入了他们的鼻孔嘴巴, 然后奔走相告,「救不起来了啊,你看他们死得有多惨,太惨了太惨了。」 岳翎一直在拒绝这些稻草, 她明白,这些东西非但救不了她,还会不断得曝露她。 当「爱「和「温暖」不足以和人性的猎奇, 虚荣,优越感对抗的时候,所有的「声援」都具有摧毁的力量,宁可警惕磅礴的恶意,也不要相信自以为是的善。于是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一人抗争,一人反杀,哪怕这会让她受到「偏执力」的反嗜,她也没有因此退缩过。 所以,当岳翎独自一个人从派出所走出来的时候,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种摒弃掉所有不确定因素,将前因后果全部纳入自己一人掌控之下的安全感,就像是在暗夜里燃烧的风灯,虽然脆弱摇曳,但永不会熄灭。 她想着,独自坐进驾驶座。 来的路上她给车加过油,此时油箱还是满的,手机的电量也显示满格,从前不屑一顾的公众号鸡汤桥段此时忽然有了些意思。 岳翎打开车载广播,常听的那个电台正在播放深夜音乐节目,男主持人的声音莫名有些像余溏。她听了一路,等到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主持人刚推荐到她很喜欢的一首歌,韦礼安的《房客》。 岳翎坐在车里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不想下车,也不想回家。 歌一首一首地听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有人轻轻敲她的车窗。 岳翎睁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余溏。 她降下车窗,车窗外面辣鸡忽然冒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欢快地扑到了她的胸上。 岳翎下意识地搂住那团温暖的毛球,「你把它带下来干什么。」 「陪你。」 他站在车外没有说多余的话。
第45页 辣鸡直接开启在她的车上探索模式,顺着她的胸爬上了座椅靠背,然后一个不小心,怕啪地一声翻到了后座上。 岳翎忙解开安全带,返过身去把它捞回怀里。 余溏伸手摸了摸辣鸡的头,轻声哄它,「乖一点,这不是我的车。」 岳翎轻轻捏住辣鸡的脚,让它在自己肚子上安分下来。 「怎么下来了。」 「哦,我刚刚从医院回来,家里没有啤酒了,突然想起昨天买的还放在车上,就下来拿。」 他说啤酒,岳翎倒是反应了过来,「外面雨还在下吗?」 余溏点点头,「对,很大,我也睡不着。」 他说完抬起手上的袋子,「你喝不喝。」 「喝。」 她说着打开车门锁,「上来坐吧。」 「好。」 余溏坐进车里,把座椅的距离向后移了一点,这才勉强撑开腿,把装着啤酒的袋子放在双腿之间,弯腰取出一罐递给岳翎。 岳翎接过啤酒,「你不喝吗?」 余溏摇了摇头,「你喝我就不喝了。」 「怕醉?」 「是啊,不想在你面前再喝醉了。」 岳翎笑笑,拉开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口,麦芽的香气她并不是很喜欢,但她喜欢喉部刺激的感觉。让她得以稍稍放松,说出了一些她原本不打算说的话。 「对不起。」 她喝完大半罐后,放下啤酒罐,一手轻轻捏着辣鸡的耳朵,「昨天骗了你,我并没有去参加婚礼。」 「没事。」 余溏也伸出手去,摸辣鸡下巴,同时仔细避免掉了与她的肢体接触。 「你没有义务什么都跟我说。我也是个不太会帮别人出主意的人。」 他说完笑了笑。「冷不冷。」 「有一点。」 「那我把我外套给你。」 「你不冷吗?」 「嗯。」 他点了点头,「我还好。」 岳翎裹上余溏的外套,两个人便靠在椅背上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轻声问道:「你刚才坐在车里是不是哭了?」 岳翎垂头看着手中的啤酒。 「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我不知道你今天那么难过。」 岳翎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只是听歌听哭了。」 余溏睁眼看向她车上屏幕,「什么歌。」 「《房客》」 「很悲伤吗?」 岳翎摇了摇头。 「不算。但歌里面的那种不安定感,挺扎人的。」 「可以听一遍吗?」 岳翎没有拒绝,「可以,你连手机的蓝牙吧。」 余溏顺着她的话掏出手机连上了蓝牙,直接在app里搜索到了韦礼安的《房客》,摁下播放。 韦礼安温和声线充盈车内,岳翎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其中的歌词。 「想念拆成一万种,散落生活,却从来都不够用。 」 将才令她红眼的字眼,此时还算温柔。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副驾上的人,他闭着眼睛,唿吸声匀净。 岳翎忽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她忙集中精神想要去那片黑暗地回忆里把这个相似地场景给抓出来,然而却是徒劳的。 于是她有些不甘地捏了捏辣鸡的前腿,辣鸡仿佛也感觉到了不安,轻轻叫了一声。 余溏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了。」 她犹豫了几秒钟,忽然脱口,「余医生……」 「嗯?」 「你以前和女生一起听过歌吗?」 余溏没有立即回答他,似乎是在回忆。 「听过。」 几分钟后他才开口。「那时我还在念小学,听歌的工具也只有mp3。我爸公司的事情很忙,经常都不在家,我妈每次出去找我哥的时候,怕我乱跑,就会趁着我睡着,把我反锁在家里,我醒来害怕,就不断地敲门,那时门外面有个女生经常从门缝里塞了一只耳机进来,陪我听整整一天的音乐。」 岳翎笑了笑,由衷说道,「那个小女孩真好。」 「是啊,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她是谁。」 他说完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细枝末节一旦生出,就又联繫到了根茎上。他垂下眼,目光温柔。 「知道我为什么会学医吗?」 岳翎摇头。 「我到现在为止都还记得,那个女生跟我说,她的妈妈有很严重的心脏病,治不好,随时都会死,她很害怕,她说她只有妈妈,她不想她妈妈离开她。但是医院里的医生,都不肯听她说话,也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 岳翎听他说完怔了怔。 「所以你后来才主修心脏科吗?」 「对,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很想当一个好医生。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遇到她,所以,我要求我自己对每一个病人都不要轻易放弃,认真地和家属沟通,尽我最大的努力尊重病人和他们的家庭。」 岳翎听他说完这一番话,长时间没有出声。 余溏摁下音乐的暂停键,转头看她。 「怎么不说话啊。」 岳翎把辣鸡抱到肩膀上,「想给小女生点个赞。她如果知道,你是因为她成为一个好医生,一定很开心。」 余溏点点头,转头看向照在墙壁上的车灯。
第46页 「我也希望她一切都顺利。」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表,「你情绪好些了吗?」 岳翎笑了笑,「被你和你那个小女生耳故事治癒了。」 「那上去休息吧。」 他说着侧身打开了车门。 「余溏。」 岳翎突然在背后叫叫了他一声。 这也是余溏第一次听见岳翎叫他的名字,他稍稍一怔,愣了几秒才应道:「你说。」 「我今天晚上想抱着辣鸡睡。」 「好。」 他笑着答应,「刚好我下午才带它洗了个澡。」 「那你先上去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行,留个灯给你。」 余溏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 岳翎抱着辣鸡走进客厅时,客厅里的落地灯仍然亮着。而他已经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熟了。 外面仍旧是大雨袭城,落地玻璃上的雨流像时放时收的网,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个空了的啤酒瓶。 岳翎转过身走到窗边,轻轻地把窗帘的缝隙合上,弯腰帮余溏收拾掉茶几上的啤酒瓶。 辣鸡蹭着她的腿,岳翎撑着地毯坐下,伸了一只手给它,辣鸡立即把脑袋往她的手掌里钻。 岳翎看了看辣鸡,又看了看沙发上蜷缩的人。 即便他曾经被那样温柔地保护过的,如今又有幸养到辣鸡这样的猫儿,那么多干净美好的人和事与他相关,他却仍然躺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病床」上。 岳翎忽然发觉,人恐惧的形式千样万状,但说到底,「孤独」这个恐惧内核,却好像都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刺青》 谷崎润一郎,女性崇拜作品。 男主爱上自己「养成」的女主。 恢復八点日更。有事会请假。 感谢在2020-08-23 21:49:38~2020-08-24 03:5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ー_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 余溏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落枕了。 桌子上的啤酒瓶不知什么时候被收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杯白水。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他歪着脖子走到厨房门口, 发现辣鸡蹲在门口的地上,也是一脸茫然地歪着脑袋, 几乎和他是一个角度。 余溏蹲下身,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摸了摸辣鸡的下巴。 「怎么了,跑这儿蹲着。」 刚说完, 厨房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响,辣鸡被吓地「噌」地缩到余溏腿边。 余溏抬起头,厨房里面接着传来岳翎自言自语的声音, 「我……跟我有仇是吧。」 余溏无奈地笑笑, 一把将辣鸡捞起来,「跟你呆久了谁都会拆家。」 说着单手推开了厨房的门。 岳翎正站在水槽旁,无语地看着地上摔碎的盘子,和那两只散了蛋黄的煎鸡蛋,听到余溏的声音, 下意识地低头在围裙上搓了搓手。 「来,你下来。」 余糖弯下腰, 辣鸡顺势跑到了岳翎面前蹲着,继续仰起呆脑袋望着岳翎。 余溏蹲下来去捡地上的破片,早晨7点的阳光明亮而不伤人,把盘子上的油也照得温柔起来。 「你昨晚是不是没吃东西?」 岳翎没有直接回答他。 「这些盘子多少钱啊, 我赔给你。」 余溏抬起头,把手臂搭在膝盖上,晃了晃手里的碎片, 「不知道,这一只是去年在山上一个朋友家里烧的。他们那儿有一个窑。」 岳翎听完抿了抿唇,「不好意思。」 余溏低头继续去捡,声音放得淡,「没事,我喜欢盘子杯子这些东西,一年到头买的多,被我自己摔碎的也多。他们毕竟是东西,都有期限,买的时候就开始倒计时了。」 他说着站起身,用一张厨房纸把碎片包起来丢进垃圾桶,回头洗了一个手,习惯性地举着手臂转向岳翎,「岳翎。」 「嗯?」 岳翎抬起头。 素颜虽然没有太好的气色,但皮肤的色调却裸露出了原始的冷调,苍白干净。 她身上穿着一套宽松的真丝睡衣,外面罩着一件乳白色的针织衫,所有肢体的痛感和颓丧都无法掩饰,从容坦然地从柔软的衣料里渗出来,就像破口的皮肤渗血,痛意不烈,却足以令人抱膝皱眉。 认识岳翎这么久以来,余溏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松弛自己的样子。 他突然想留住这一刻的她。 于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压了回去,打开冰箱另外拿出两个鸡蛋,敲入碗中迅速打散。 「煎蛋加不加盐。」 「加。」 她弯腰把在地上踩来踩去的辣鸡抱了起来,走到余溏身后。 余溏看着灶上的火焰,「你抱辣鸡出去坐吧。」 后面的人没有动,辣鸡伸出抓子挠了他的腰一爪。 余溏往前面挪了一步,「被抱着就乖一点。」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而在他身后,跟着猫叫一起回应他的是岳翎平实的声音,「我想看着学一下。」 余溏庆幸自己早起了这么大半小时,得以在上班之前跟她面对面地吃一顿早餐。 她吃东西的时候有点像辣鸡,很谨慎,虽然并不是刻意的,但会习惯性地慢一步,每样东西都会等到他先下口之后才会拿起来自己吃。
第47页 「我下周要开始上班了。」 岳翎喝掉最后一口牛奶,起身又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余溏捏着土司点了点头,「好。」 岳翎站在饮水机旁,「我也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下午我就把我的东西搬下去。」 余溏点了点头,「要我帮你吗?」 「不用,东西都是零碎的。」 她说完摸着辣鸡的脑袋,「要走了小辣鸡。」 辣鸡像是知道她在说什么,拼命地蹭她的手,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撸秃。 余溏看着辣鸡忽然问道:「你想不想养它啊。」 岳翎的手指轻轻一握,「我想,但我现在没有这个资格。」 「为什么。」 岳翎直起腰笑笑,「可能我觉得…我没有你那么好吧。」 她说完站起身,「我收碗。」 余溏也站起身,刚想进去帮她,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见是胡宇打来的。 「餵。怎么么?」 「师兄,你现在来医院了吗?」 那边还是一如既往的嘈杂。 余溏下意识地把听筒拿地远了一些。 「还没,马上就过来。」 「好。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哥醒了,各项指标都还不错。」 「谢谢,我下了手术抽空去看,你辛苦了。」 「没事,师兄,那我先忙了。」 余溏放下电话,岳翎正在帮辣鸡加猫粮,她蹲在地板上,身上的针织衫垂了个角在她腿边,被辣鸡欢快地扑着玩。 「你哥怎么样了。」 她忽然毫无情绪地问了这么一句。 余溏一怔,「你怎么知道。」 岳翎举起自己的手机,「网上有消息。」 余溏在岳翎打开的那个界面上看到了「江山茶业老总为情自杀未遂」的标题。 「你对你哥是什么感情。」 「你为什么这么问。」 岳翎站起身,凝着余溏的眼睛,「我很恨他。如果你尊重他,那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为了摆脱他,我利用过你。包括搬来你家楼下,我都是故意的。」 余溏沉默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我……」 他看着地板上的人影,「其实不太了解我哥,我觉得你是了解的,但你目前可能不愿意告诉我。」 岳翎没有说话。 余溏抬起头,「至于你说你利用我,我也想告诉过你一件事。你知道我看到下雨,会有莫名的愧疚感吧。」 「嗯。」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你在我家里的这一段时间,我好像会比以前释怀一些。」 岳翎沉默。 余溏的逻辑体系已经非常稳固了,他并不会隐晦地去表达什么复杂的意义,但这一句话,岳翎觉得自己只听明白了三分之二的含义。剩下的三分之一,也许说话的人自己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余溏以为岳翎的这是一句质问,赶忙抬头解释,「我说这个话不是要把你留在我这里,你……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医院里的患者,当我在谦卑地寻求医生的帮助,我想治癒我的病。不是……我……」 越说越偏向他认知里的「变态」情节。 他抓了抓头,对自己无语,一只手反覆掐着自己的虎口,毫不客气地自我吐槽:「我去,我在说什么鬼话。」 岳翎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溏。 「你有医患关系的情节吗?还是医生当久了,想换一个角色……」 说到这里她也收住了声音。 好像是不想无端地冒犯人性当中难得的那一份温顺谦恭。所以那些她原本可以对任何男人脱口而出的奚落,在这个人面前,忽然说不出口了。 「余溏。」 她松开手臂走到他面前,「过于完美的性格,大部分都是假象,『温柔』的代价大多都是自伤,作为精神科医生,我很心疼那些因自伤而最后万劫不復的人。如果不是有现实的亏欠,你根本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 「但我们在成都……」 「我也不是只做过那一次。」 她打断余溏的声音,「我快二十七岁了,也不是一无所有要靠那些事来找个安生立命的地方,我无所谓,和你各取所而已。或者再说得过分一点,那天晚上我是自愿的,但你不是,这种事情和性别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要说补偿,可能因该是我补偿你。」 「不是。」 他直接否定,「就算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想弥补你。」 「为什么呢?」 她笑了一声,「因为你医者仁心,觉得我可怜吗?」 她说着拢起身上的针织衫。 「我不想要感情,简单的复杂的,我都不想要。你但凡像你哥一点,我都不会对你心软。但你这么一个人在我面前,我问心有愧。」 问心有愧。 这四个字虽然是从岳翎的口中说出来的,但却是余溏十年来一直苦于寻觅的一个,用以自解的词语。 开车回到医院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四个字。 睡落枕的后遗症严重到他的脖子稍微一拧就酸得厉害。然而越痛,他反而心里越好受,于是他索性握拳,站在医院大厅门口,自虐性地朝着最疼的地方砸狠砸了几下。 「你干嘛。」 魏寒阳刚下了晚班背着包从楼上下来。
第48页 「喂,听说你哥出事了?」 余溏往二楼边走边说,「怎么你也知道了。」 魏寒阳跟着他一道往上走,「你车停在哪个门的啊。」 「二门。」 「那你没看见二门那儿有媒体吗?」 余溏想起今早在岳翎手机上看到的标题,转头对魏寒阳说,「他应该会转院。」 魏寒阳摸着额头,「谁重点在他转院不转院啊,那是你哥欸,江山茶业的老总,都说他是为情自杀的,大家都在八卦之前在医院被警察质询的那个女人是谁,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余溏解下手錶揣进衣兜里,「我不太关注我哥的私生活,还有我赶去着做手术,你要八卦去找胡宇。」 魏寒阳在他身后站住,「我不去找胡宇,欸,你把你家钥匙给我,我要下班,看我干儿子去。」 余溏听了这句话,收住脚步返走过去,「今天不准去。」 「凭什么,哥已经快一个月没撸过辣鸡了。」 「不准去。」 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乱七八糟的情绪没照着对应的词彙,又简单粗地凑了这么三个字。 魏寒阳翻了个白眼,「你要不就是『不同意』,要不就是『不准去』,你要追人家岳医生你就直说,我才能给你定个情敌的性质,你要不追就给哥我留条路。」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这章给大家发红包。感谢在2020-08-24 03:56:36~2020-08-25 22:4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咚咚锵 40瓶;禄少666 10瓶;nch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早间医院的环境里, 余溏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和魏寒阳纠结这类私人情感问题。 「我上手术去了,回头再说。反正你今天老实点吧,她昨天两点才睡, 不要去打扰她。」 「哦,两点睡啊……那我干脆下午……嘿不是!」 魏寒阳突然反应过来, 抬头看余溏已经走到转角去了。 魏寒阳抬起手冲着他背影一阵勐戳,「老余你绝了啊,人两点睡你怎么知道,你晚上睡人床底下啊。」 走廊上路过的几个护士听到这句话, 捂着嘴笑。 「魏医生,你刚说余医生睡谁的床底下?」 「不是……你们听错了。」 ** 医院里大部分的玩笑都没有保鲜期,一下子笑过, 刺激完多巴胺的释放就变质了。 毕竟工作的节奏太快, 每个人紧绷着的神经都不允许杂念过多次侵袭。 上午第二台手术接台的间隙,余溏摁着脖子走出手术室,脑外科的主任张明仁也在通过间换鞋。看见余溏进来,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唿。 「余医生下手术了。」 余溏抬起头,「在等接台。」 张明仁很喜欢这个后辈青年医生, 看他用手摁着脖子,随口关心了一句, 「脖子怎么了。」 「哦。」 余溏放下手,「昨晚睡落枕了。」 张明仁把换下来的鞋放进柜子里,「这么年轻就有肩颈问题不好啊。」 余溏笑笑,「我们科室现在连胡宇都有这方面的问题。」 张明仁站起身, 「忙是对的,但还是要保养的。这个还有一会儿,要不要去麻醉科办公室喝点茶。」 外科的习惯倒是这样, 几个年纪大一点的教授都喜欢在等接台的间隙去麻醉科主任办公室喝点讲究的茶。 大部分时候余溏也会跟着去,听他们聊些病例情况,或者当天手术的心得。 但今天他想趁着这个时候去看看余浙。 「我这两天一上手术,真的什么都喝不了。」 他找了个藉口推迟,张明仁却看出了他的迟疑。 「哦,忘了。你是不是要去看病人。」 余溏没有否认。 张明仁倒是没有像魏寒阳那么八卦,「那去吧,不耽误你。」 这问的虽然没什么,但也从侧面反应出来余浙的事在医院引起的波澜不小,连张明仁这种不爱问事的老教授都听说了。 余溏这几年一直都扑在自己的专业上,新闻都看得不多,当胡宇跟他说这件事惊动了媒体的时候,他还有点诧异,现在看起来,余浙这件事比他想得要复杂。 他想着还是掏出了手机,一边刷相关的新闻,一边走进普外的病房。 余浙靠在病床上和公司的人说话,声音虽然不算太大,但听得出来,情绪很不好。 「下午让宜宾产业园项目的人过来,我当面听他讲,政府层面上的沟通做了快三个月了,究竟在做什么?」 张曼坐在病床前劝他,「行了,骂了一早上的人了,休息一会儿吧。」 公司的人都不敢说话,看到医生走进来,赶紧往后面让。 张曼转过身,「小溏来了。」 「嗯,妈。」 余溏答应了一声,又转向余浙,「哥。」 余浙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对自己公司的人说,「行,上午就这样,你们先回去。」 公司的人听到赦令,如释重负地走出了病房。 余溏这才走到余浙的病床前,扫了一眼监测仪器上的指标。 张曼轻声问他:「没什么吧?」 「嗯。没什么。」
第49页 他说着,随手拿起果篮里的一根香蕉,「吃一根啊。」 余浙看了他一眼,「吃啊。你又没顾上吃饭啊。」 「还有一台手术,做了再吃。」 余浙按了按额头,「你也是拿命换钱。」 「你呢,拿钱换命。」 「啧,你可以啊。」 张曼在一旁笑了笑,「你们两个乱说什么,小溏过来坐。」 余溏坐到张曼身边放下香蕉皮,「你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张曼就沉默了下来,慢慢地剥着一只橘子。 「我已经跟警方说了,我自杀。」 他说完闭上眼睛,打着点滴的手突然勐一握紧,脸色也跟着变了。 余溏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右手放松。」 谁知却突然被余浙噼头盖脸地吼了一通,「你不是很忙吗?跑我这儿干什么?看笑话吗?看够了滚!」 张曼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橘子应声掉到了地上,她忙要站起来去捡,却被余溏拦住。 「妈,没事我捡。」 他说完弯腰捡起橘子,起来直接对上了余浙刚才的话,「你在医院对着我发什么火。」 余浙撑起上半身,「别拿你对病人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是你哥!」 余溏不知道余浙的怒气是来自于哪里,但他知道他对余浙的火完全是因为岳翎而烧起来的。 「吼什么吼,安定没吃够,还想打镇静是不是。」 张曼有些听不下去了,忙拉开余溏,「刚刚好好的,现在你们两个怎么跟斗鸡一样。还有,小溏也是,平时从来没听你这么说话的。」 余溏被张曼拉到了身后,低头稍微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 「我能说什么,从小到大,妈你为他操的心最多,他现在这样是做什么,跟人女孩儿……」 他说着想起成都的那个雨夜,岳翎到酒店来找他时的那副模样,膝盖脖子到处都是不正常的淤青。诉之于口即是冒犯,他本能地想要把她保护在阳光下面。 「自杀,我看你是活该!」 张曼忙拽住他,「好了好了,你也是医生啊,你这个时候刺激他做什么。」 「妈你别管他让他说,他在象牙塔一蹲七八年,早tm把脑子蹲坏了,我花钱买婊(和谐)子,大家心甘情愿各取所需,你tm偏要当什么狗屁天使,你以为你救得了谁啊,我告诉你,你楼下那个女人早被我玩废……」 他正说得上头,有脸忽然一阵钝痛,顿时眼前一黑,脖子一仰,连带果果头也狠狠地朝墙壁上砸去。 「我x你……」 还没说完,刚刚挨揍的地方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这下他感觉到鼻子一阵酸热。 「小溏,你干什么!」 张曼挡在余浙的病床前,「他才做完手术!」 余浙在张曼身后低下头,发现自己被打出了鼻血。 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印象里从小到大余溏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人,小的时候,他经常把余溏揍得鼻青脸肿,余溏也只是沉默地在家外面蹲着,不还手也不哭,甚至在余江山和张曼面前也不告状。今天这一拳头,到像是卯足了劲儿,新仇旧恨一起清的架势。他一下子被打懵了。 外面的陈敏听到里面的声音,赶紧敲门进来,看见余浙一下巴的血,忙掏出纸巾递给他。 护士长见状,也跟着走进来把余溏拉了出去。 一下午的时间,这件事就在附院传遍了。 魏寒阳原本在沙发上补睡,被胡宇夺命连环call给硬拱醒了,刚接起电话就不耐烦地甩了一句余溏的惯话,「你是不是有病啊。」 胡宇根本没理他,「你几点来医院啊。」 「拜託,我连着两天都是值晚班,你先人救个命好不好,困翻了都。」 「你早点来吧。」 「早你妹啊!我要睡觉!」 「不是,师兄今天被总院下了处分,这会儿我们科室的徐主任也被一起约谈了。」 魏寒阳的瞌睡一下子全醒了。 在他的想法里,他自己被下了降头,余溏也不可能被下处分。 余溏在医院里真的是认真专业到令人髮指,从业这么久几乎没出过一点医疗事故,不管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对他的医术医德都是有口皆碑的。 他赶忙翻身坐起来,光脚踩在地上去翻衣服。 「我去,什么情况,你确定不是妇科那个老余吧。」 「魏大爷,你能不贫了吗?」 胡宇也不客气起来,「我听说好像是在病房里,把他哥打了。」 「啥?」 魏寒阳傻眼了。 「他还打架啊。」 胡宇嘆了口气,「具体我也不清楚,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师兄下午的手术其他人接手了,我看他一直在办公室里坐着,也不是个事啊。指望你过来了解了解情况。」 「欸,行,我马上换衣服过来。」 魏寒阳挂了电话,随便套了一件外套,风风火火地下楼去取车。 一走出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间,迎面就看到了拎着一堆东西从车上下来的岳翎。 「魏医生。」 「哦是你啊。 」 「嗯。」 她说着指了指他下面,「那儿没拉。」 「啊?哎我去……不好意思。」
第50页 他赶忙一把把裤子上的拉链拽起来。 岳翎笑着问他,「你怎么走这么急。」 「我去把老余给接回来。对了,你才回来吧,外面雨大不大。」 「高架有一段下得很大。」 「行勒。」 他说完正要走,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对了岳医生啊,你是不是还有老余家的钥匙啊。」 岳翎没有否认。 「你帮他餵一下辣鸡吧,就今晚。」 「他今晚值班吗?」 「也不是。」 魏寒阳犹豫有没有必要告诉岳翎,最后还是决定提一句。 「他今天在医院里出了一点事,我和胡宇准备把他带去喝个酒散个心,不说先走了啊。」 岳翎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叫住魏寒阳。 「他出什么事了?」 魏寒阳抓了抓头,「我现在也不是特别清楚,听胡宇说,他在病房把他哥打了,你说搞笑不搞笑,老余打人,我现在都觉得可能是有人出幻觉了。」 岳翎一怔。 「知道为什么吗?」 「谁知道啊。我走了啊,小辣鸡拜託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个基友的文,请大家帮忙收藏一下吧。 《低端玩家》金呆了 酒吧灯光暧昧,人影攒动,音乐动感得恰到好处。 我举了杯酒,走到一身着抹胸的陌生美女旁边,表情夸张,小指偷指了他方向:「那人一看就是渣男,我刚看见他踮脚俯视你那儿了。」 美女气鼓鼓,惊讶地捂住嘴巴,护住胸,不敢相信眉来眼去的帅哥竟这么低俗。 半小时后,我在角落与人调情,一只湿漉漉的手擒住我后颈,力道不重,满是酒渍,他恶狠狠地在我耳畔磨牙:「你这叫哪门子wingman(泡妞拍档)?特么坑队友啊!」 非玩家误入玩家局,游戏开始!感谢在2020-08-25 22:42:00~2020-08-26 14:5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n_、哈哈哈哈 20瓶;梁日青 4瓶;唱戏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心胸外科主任徐开德的办公室里, 余溏沉默地坐在徐开德对面的椅子上。 徐开德撑着办公桌,低头看着余溏,语气官方。 「虽然是你们兄弟之间的冲突, 但这里毕竟是你的工作环境,你是医生, 你要有你自己的职业精神,注意自己的职业形象,今天这件事情,对我们科室乃至整个医院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还好患者及患者家属低调处理,不再追究。否则,后果是什么, 你因该是可以预见的。」 「是。」 余溏没有辩驳。 徐开德松开手直起身, 和余溏之间拉开了些距离,顺势压重了音调。 「余医生啊,你自己的情绪控制,真的还需要加强。」 余溏看着自己交握在腿上的手,点了点头, 「对不起主任,我接受所院里有的处分。」 徐开德嘆了口气, 「你的专业能力整个科室大家都有目共睹,今天张院长在行政会上还在为你感到可惜。你看,医院领导还是很认可你的,这次虽然是口头警告, 但是你要引以为戒。」 余溏点头,「我会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 他过于配合的态度,导致徐开德也说不出什么, 两个人沉默地酝酿了一阵气氛,徐开德终于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回去吧。d明天好好调整一天。」 「好,谢谢主任。」 余溏走出徐开德的办公室,魏寒阳立马凑了上来。 「怎么样,徐开德没对你借题发挥吧。」 余溏把手揣进衣兜,「他说的都没什么问题。」 「话不能这样说,全医院都知道,你们那徐主任,专业专业一般,官僚那一套搞得开心,对你不待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拿住你了,还不得把你摁地上使劲儿搓啊。」 胡宇跟在魏寒阳后面,「是啊,师兄不要太在意徐主任说的,我们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 余溏看着胡宇笑笑,「本来是我犯错误,犯得也是原则上的错误,我想得清楚,你没必要跟着寒阳说这些。」 魏寒阳一把挂住余溏的肩膀。 「行,那不说了,你也别回办公室傻坐着了,我们晚上喝酒去吧。刚好你明天也休息。」 余溏挪开他的手,「我今天不想喝酒。」 「那你干什么。」 余溏转头看向窗外,所有的玻璃窗都是关闭的,窗面上的雨像无数细微的裂痕。 在病房里像余浙挥出那两拳以后,他心里好像也有一根尖锐的锥子碎裂开了,从前那些像黑水一样的愧疚感流出了一大半。他突然反应过来,治癒他恐惧的东西,竟然是对另外一人的「保护」。 虽然他赤手空拳,并为此丢盔弃甲。 「欸。老余,你不是不敢看雨吗?」 魏寒阳看着他的举动,有些诧异。 「这段时间没那么怕了。」 他说完朝楼下走,「等雨停了我就回去了。你们忙自己的事吧。」 胡宇看着余溏的背影,拽了拽魏寒阳的袖子,「欸,看起来师兄状态还行啊。」 魏寒阳掐着下巴,「我看不是行,是爆棚了好吧,我说你知道吗?他以前只要一遇到下雨天,根本不敢站窗口边上,今天奇了啊,被啥东西附身了吗?」
第51页 胡宇听傻了。 「啥东西啊,女鬼啊?」 魏寒阳毫不客气请他吃个栗子,「女鬼你个头啊。」 ** 下午的那场雨一直下到了晚上十点钟。 余溏正准备收东西,突然发现早上把杯子放到病房那边的护士站了,他背起包锁上办公室的门,准备过去取杯子。 十点以后的病区,大部分的病房已经熄灯了,走廊上很安静。 护士长王依把水杯递给余溏,笑着问了一句,「还好吧。」 余溏接过杯子笑笑,「没事。」 护士长从盒子里抓出一把巧克力,「我儿子给你的。」 余溏接过巧克力不由笑了。 「干嘛给我巧克力啊。」 王依一边填表一边说,「去年我的儿子的手术是你做的,你自己忘了,那会儿他不肯做检查,你非要吃巧克力,你去魏医生那儿拿巧克力给他,他现在都还记得。今天他放学过来找我,说看你脸黑黑的不开心,让我拿巧克力哄你。这种巧克力吧,不是特别好,但是因为现在快停产了,很难买到,他有一块藏一块,从来不拿出来分享的。」 余溏看着它的包装,发现是岳翎喜欢吃的那一款。 「余医生,你人特别好,对同事对病人都没得说,虽然你家里的事我们不方便问,但大家都希望这次的事在医院对你不要有影响。」 余溏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 「我谢谢你才对。」 余溏没有再继续客套,把巧克力揣进兜里。 「那我拿走了。」 说完转身往电梯口走,刚走到电梯口,背后忽然有人扯他的衬衣下摆。 余溏回头一看,张慕的女儿小可可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手背上还插着留置针,脚上鞋也没穿。 「医生哥哥……」 王依听见声音,赶紧从护士台走过来,「小可可,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余溏弯腰看着她手上的留置针,「王依看一下,有点回血。」 王依让了一块光出来,托着小可可的手看了看,「嗯,是有一点,一会让我帮她推一下。」 说着试图去抱她,「来,带你回去睡觉了。」 小可可被王依抱起来,却仍然拽着余溏的衣服。 王依有点无奈。 「你医生哥哥要下班了,我们让他走好不好。 」 小可可摇头。 护士站的铃响了起来,王依抱着小可可一时无措。 余溏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没事,你先去忙,我把她抱回去。」 王依听他这样说,道了个谢,赶紧返回护士站去了。 余溏低头看着肖可可,她头髮有些乱,眼睛也是肿的,像是刚刚哭过。 「爸爸呢。」 「爸爸睡着了……」 这孩子委屈的奶音总是让人心疼的。 「那我抱你回去找爸爸。」 「不要……可可不回去,可可要找妈妈。」 她闹着不肯走,余溏也真的就不敢往回走了,只好抱着她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 他的确是本质温和,很容易被小孩亲近的人,但是却不擅长和孩子沟通,看着小可可渐渐发红的眼睛,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小心地把她想要揉眼的手按下来。 「妈妈什么时候来找可可啊。」 「我也不知道。」 他习惯性地说了实话,然而这句话一说出口,小可可眼睛里就包起了金豆子。 余溏无措,忽然面前传来一个声音。 「妈妈明天就能来找你了呀。」 余溏一怔。 抬头看见岳翎正背着手,弯腰站在他面前。 「真的吗?」 小可可一下子有了精神,伸直脑袋去问岳翎。 「真的。」 岳翎掏出一张纸巾,擦掉孩子的眼泪。 「你去睡一觉,睡醒了,说不定妈妈就来了。」 「好,那可可要回去睡觉。」 「那你请医生哥哥抱你回去。」 小可可「嗯」了一声,扭头趴到余溏肩上。 「医生哥哥我要回去睡觉。」 余溏坐着没有动。 「岳翎我觉得这样不好,我不会骗小孩。」 「嗯。」 岳翎应了一声,「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放心,我打电话问过唐灿,唐灿说姜素的阶段治疗已经结束了,今天下午已经把出院手续办好了。」 余溏听完,不自觉地露了个微笑。 「不好意思,谢谢你。」 「本来也是我的工作,你把她抱回去吧,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儿啊。」 「不知道,就顺着路走走。然后看到什么吃什么。我先去楼下等你,你不着急,抱孩子慢一点。」 余溏把小可可抱回病房出来,岳翎果然站在门口的楼梯上等他。 余溏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件橄榄绿的连衣裙,黑色的绑带单鞋,头髮用一根丝巾绑着,松松地垂在肩膀上,人看起来很松弛。 两个人沿着医院外面的马路往前走。 雨停后的地面仍然潮湿,偶尔路过的汽车,把人的影子勐地推向后方。 道旁栽种的清香木香气浓郁,岳翎抬头深深唿吸了一口,忽然开口道:「你不是说要当一个好医生吗?」
第52页 「嗯。」 她说着背过身,看着他边走边退,「那为什么要打架。」 「要保护你。」 岳翎脚下一顿,余溏却没有停下脚步,他踩着街边的积水继续走向岳翎。 「虽然我知道你想自己保护自己。」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做。」 余溏一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因为我觉得我没有冒犯你,也没有违背你的意愿。我有权力拒绝和反抗我认为不对事。所以我不光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在做一个医生之前,首先我想做个好人。」 岳翎躲开他的目光。 「那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你说。」 岳翎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朝前面走去。 「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了一次车祸,等我醒来以后,关于我的社会关系,我全部都忘记了,不记得我父母是谁,也不记得我有一个弟弟。后来我读大学以后,自己找了很多跟这种失忆症相关的文件来看,大部分的解释说法,都认为心因性失忆症和人精神的自我保护机制有关。所以,我觉得我十六岁以前的社会关系,应该很糟糕,糟糕到连我自己都想要把它抹杀掉。但是,我偏偏记得一个人对我说的一句话。」 她说着垂下头,「那个人跟我说,他长大以后,想要当一个好医生。这个人是男是女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他应该对我还不错,虽然这句话对我现在的人生来讲,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也许能够证明,我,」 她反手指向自己,「十六岁以前的我,没有被那个社会完全放弃。」 迎面开来的一辆车,瞬间照亮了她的脸颊,她露出一个不带丝毫自怜的笑容,接着说道: 「你之前说,你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见到那个在门口陪你听mp3的女孩,所以你要求你自己,尊重每一个病人和他们的家庭。我也一样,我也不知道那个对我说话的人是谁,但我希望,每一个心怀良医梦想的好人,都能心愿达成。至少,我不能真正伤害到他们。所以余医生……」 「来不及了。」 他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岳翎挑眉。 「有什么来不及的。」 「你已经睡过我了。」 「哈?」 他平静地说着虎狼之辞,带着医学生在谈论两性关系时特有地冷静,却又没有魏寒阳那样肆意调侃的轻浮感。 他踩着岳翎的影子,走到离她只有一步远的地方,认真地凝着岳翎的眼睛,「你说那天你是自愿,我是不自愿的,我想一下,你好像是对的。虽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被睡的,也没什么体验,但我们有了实质的关系这件事我已经过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6 14:54:11~2020-08-27 14:2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落楸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腿青蛙、唱戏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他说他过不去了, 岳翎听完险些一脚踩空。 她万万没想到,在她难得地调动起自己的专业,甚至不惜剖白自己来引导情绪, 想要对这个憨直的外科男医生做一些打击后疏导,以此来回报他为她挥出的那两个扎扎实实的拳头的时候, 他竟然能凭一己之力,突破她的把控,把整个画风完全带偏。 「不是,你讹上我了是吧。」 岳翎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他堂而皇之地跟进一步。 「我没有那么无赖。」 走近这一步之后,他基本上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这他第一次突破了岳翎对男性的安全距离,岳翎甚至能感觉到他鼻息。 他实在是一个干净的人, 穿最不经脏的白色衬衫, 领口处也看不见任何一条藏灰的褶皱。和他温和的性格相反,他的肢体看起来像没什么温度,骨架明朗,线条修长,干净稳定的皮肤令岳翎想起手术室里那些清冷风流的无菌光面儿。 岳翎记起自己大学时候, 偶然读到一篇外国文论。 原文她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在讨论凌虐的伤痕美与女性的身体意识。 即便是以一个学术的心态在阅读那篇文章, 她还是从某些字眼里看到了性别讨论的不公平性。 然而此时此刻,她在余溏的肢体上看到了另外一种针对男性的破碎性审美。 与那篇文论里,刺眼的「贞洁」,「洁净」, 「禁锢」这些关键词莫名相关。 唯一契合不上的好像只有「脆弱」那个词。 「我是不太喜欢你对我态度。」 余溏的声音打断岳翎的思维,说着说着又朝她走进了几步。 「你在成都利用我,回到a市仍然在利用我, 而且你不光做,还理直气壮地通知我,洗我的脑,说我被你白嫖了,我居然一时半会儿没听懂,还对自己在那件事情上的认知产生了怀疑,我先不说性别的问题,就原则问题来说,我觉得人不是你这样做的。」 他居然在大街上教岳翎做人? 更让岳翎毛骨悚然的是,有那么几秒钟她居然听进去了。 「你认真的吗?」 「我认真的,岳翎,我不想你用现在这样的态度对我,对我不公平,我也接受不了。在和你相处的这一段时间里,我也有我的需求,我不接受你一直单方面地利用我。」
第53页 「我的天。」 岳翎从喉咙里逼出这么三个字,根本无法找出一个合适的态度来应对面前这个人。 再诚恳的心意,经过语言的误译,多多少少都会失真,像余溏这样,在自己语料库持续性告急的情况下,还能一点不失真的表达内心的人,真的是天赋异禀。 岳翎不能戏嚯,也不能调侃,因为这样会丧失掉自己基本的修养。 但她也不能认真,因为这样她就败了。 败给处男。 虽然也没什么,她却竟然有点不甘心。 「那你的需求是什么。」 「保护你。」 「你幼不幼稚。 」 「哪里幼稚,你要说清楚,不能一味地只给概念。你又不是文科生。」 逻辑再次爆炸。 岳翎没想到自己最后全军覆没在了「文科生」三个字上。 她不禁怀疑,是自己的存在激发出了余溏的天赋,还是余溏的存在泯灭了她的天赋。 明明在经歷了社会的虚与委蛇之后,她已经自认为刀枪不入,能吃最辣的火锅,也能开最野的车,怎么最后就撞折在了这条没有一道弯的大路上了呢? 岳翎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开始回忆她今天来找余溏的过程,但已经几乎回想不起来她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被余溏逼到这个境地的了。 「我想吃火锅。」 她开始转移话题。 「吃。」 「你不怕菊花开吗?」 「我说了不要在公共场合开车。」 岳翎吞了一口唾沫。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被医院处分了,但你一点也不难过啊。」 「你怎么知道我被处分了。」 「魏寒阳说的。」 她彻底被余溏带跑偏了,竟然跟着老实起来。 「我的确没什么好难过的,他下次他要再不尊重你,我还打他。」 「啥?」 岳翎忍不住开始笑了。 「但我不会在医院打了,我私底下去找他。」 这一句话以后,气氛已然变得荒诞又搞笑,偏偏又让她心里熨帖得厉害。 就像发烧的额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那种幸福感酸爽地让人浑身发颤。 她摇着头朝街边走了几步,在路边蹲下来,把头偏向一边,释然地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睛竟然开始酸了,到最后甚至开始产生了针刺一般的疼痛。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有被他给搞得笑哭了。 真的是笑哭了。 微信qq上发了无数次的那个表情,她到现在才领会到它的内味。 太他妈搞笑了,太他妈悲哀了,太他妈虐了。 「那个……」 余溏看她哭了,才开始有点乱。 「你怎么……」 岳翎摆摆手,「没事,我现在脑子里全是你灌给我的水,需要一顿火锅蒸发一下。」 「那吃,我陪你吃。」 「特辣锅。」 「有没有爆辣锅。」 「啥……哈哈哈哈……」 岳翎直接笑弯了腰,「那什么…你先一边站好,你让姐姐一个人哭会儿。」 ** 最终还是一顿特辣火锅堵住了余溏的嘴。 深夜的路边火锅,各种内脏脂肪红彤彤地煮了一锅,头顶的黄色大灯泡照地人背嵴发痒,一大片一大片的无名飞虫奋不顾身地围绕着那团灼热的光。 余溏挽起了衬衣的袖子,吃到最后甚至连手腕上的腕錶也摘了下来。 岳翎咬着西瓜汁的吸管,看着和油碗奋战的余溏,突然明白过来,她之前为什么会从他身上看到针对男性的破碎向审美。 说得土一点,那叫天仙下凡。 说得雅一点,那叫云降浊泥。 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谁不喜欢听裂痕出现的声音呢。 「你这搞得要跟我歃血为盟一样。」 她招手要了一瓶酸奶。 「吃个火锅吃出了要命的感觉。」 余溏停下筷子,转向一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觉得不是歃血为盟,是投名状。」 「投名状?」 岳翎反手把头髮扎成了一个马尾,从滚锅里捞出一个香菜丸子。 「这么难的词彙你也用出来了,行吧,拿什么投,这锅啊,还有投谁,投我呀?」 「不要说得我跟你像兄弟一样,你又不是魏寒阳。」 岳翎筷子上的香菜丸子「咚」地掉油碗里,「这投名状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 余溏想了想,好像也对。 「那我没表达对,应该是……」 「行了行了行了。」 岳翎架起筷子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今天已经表达得够好了。」 「那你听懂了吗?」 他望着岳翎的脸。 岳翎抿了抿唇,「听不听得懂,在我。」 「知道,在你。」 他说完拿过岳翎手边的酸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岳翎撑着下巴看着在他手边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的手机屏幕,「你手机静音了是吧,好像一直有人在跟你打电话。」 余溏用纸巾擦了擦手,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有七八个未接来电。 有一个是张曼的,剩下的全部是林秧打来的。 「不想接。」 「谁啊。」
第54页 余溏从新拿起筷子,「林秧。」 「接吧,这个点找你,七八个电话,绝对不是什么纠缠,她有事。」 刚说完,电话又打了进来,余溏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魏寒阳。 余溏接起电话,说了两句话之后突然放下筷子,沉默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才。」 「好,我看一下。」 说完,他抬头对岳翎道:「你看一下微博热搜。」 岳翎的手机放在背包里,为了避免油腻,背包又被暂时寄存到了收银台,她刚起来往收银台走,就在一片深夜嘈杂里听到了「林秧」的名字。 「来来你看这个热搜,我去,林秧吧。」 「我x,这女的这么贱的吗?」 「哈哈哈,你不知道现在的经济公司拉皮条的啊,圈子乱得一逼。就说那江山茶业的老总,明明公司屁事没有,干什么非要自杀,现在爆出来了吧,为了这么一个女的。要演技没演技,要后台没后台,pua玩得挺好。」 「说得对,你说现在那些女的,一天到晚说我们男的pua,我看我一天到晚活得跟孙子一样她们一哭,哥们这儿跪得比谁都快,谁pua谁啊,女人真的是脑子不清醒,等下,我把这个热搜转给我女朋友看看。」 岳翎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从柜檯里取出手机后,直接点开了微博热搜。 热搜的前三条都是关于林秧的。第一条没有任何描述,单单是她一个人的大名,后面标着一个「爆」字。 岳翎点进热搜第一条,靠前的几条微博里,清一色都是林秧站在酒店房间门口照片。文字描述大同小异,基本上可以概括为:「当红小花发布会后密会富商,富商为情自杀。」 岳翎随便点进一条微博的评论区,下刷的时候,逐渐捏紧了手。 「这只鸡厉害了啊。」 「卧槽,隔夜饭都给我吐出来,还装青春,我x。」 「恭喜翻车。」 「去年说她勾引x导演的时候,她的粉丝挂人说要求锤,现在来了,粉丝脸疼不。」 「去年就该翻车的,结果她公司……」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7 14:26:21~2020-08-28 01:4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仓又、许上、火锅小龙虾日料大西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咚咚锵 46瓶;火锅小龙虾日料大西瓜 20瓶;唱戏人、阿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林秧和余浙的这件事开始在网络上迅速发酵。 不论是林秧的经济公司, 还是江山茶业的官方传媒,都连夜铺排了澄清的通告。 然而事件却完全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关于林秧的种种「黑料」 在网络上层出不穷, 有人再次翻出了她去年和某已婚导演的绯闻,甚至还有人做出了她了一张她出道之后的情感关系图。 王灿正准备给岳翎看那张图的时候, 一号病区里的一个女患者险些扒光了自己,冲着王灿喊,「来吧!来…我啊!」 岳翎把手机还给王灿,转身果断地抱起病床上的被子, 一把裹住女病人的身子。 王灿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把手往衣兜里一揣,面无表情地叫人来捆。 岳翎将病人摁住, 往床上推去。 「暂时没必要绑, 摁着她让她自己冷静一下。」 她刚说完,尾椎的伤处就被牵拉,痛得她吸了一口气。 王灿忙道:「我说岳医生,你悠着点,骨裂好全了吗?别为个病人把自己搞瘫痪了。」 几个护士过来接替了岳翎。 岳翎这才松开手, 拢了拢散掉的头髮。 「没那么容易瘫痪。」 王灿一下一下地推着笔帽,「得, 你就是拼。」 岳翎试着摁了摁自己的后背,「应该没事。」 「没事就好,欸,话说回来, 我之前听林主任说的时候我还没在意,今天我还真自己观察到了。」 岳翎反手从新绑了一个马尾,一边把头髮拉向两边拽紧, 一边问他,「你观察什么?」 「林主任说,你对病区的女病人态度,很符合现代医疗伦理,要我们科室在这方面多跟你交流。」 其实赞誉和表扬在工作环境下,大多是虚的,但林涛对岳翎的这个评价,她觉得是不带人情,可以一信的。 「对了,我来上班就没有见过林主任了。」 王灿听他说完欲言又止。 「这样,你还有几个床没查。」 岳翎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号,「已经查完了。」 「那回办公室说吧。」 岳翎跟着王灿走进急性精神科的综合办公室,那天是周末,刚好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岳翎坐下开始写医嘱,唐灿拖了一张椅子坐到岳翎身边。 「刚就想给你看的。对了,你知道最近那个叫林秧的女明星吧。」 岳翎听他提起这两个字,并没有出声。 唐灿以为她不知道,「我去,你不看微博热搜的啊。她搞得一个有钱人为她割腕自杀呢。」 岳翎放下笔,「我一直不懂啊,怎么所有人都认可了是她搞得余浙割腕自杀的这件事。」
第55页 王灿一愣。 「不是余浙是谁。」 岳翎无语。 这就是所谓的信息社会,明星的名字在热搜挂了整整一天,被反反覆覆的蹂躏,辱骂,折磨,余浙却只有一个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富商」代号。 「余浙就你说那富商。」 王灿把身体往后一仰,「可以,前排吃瓜啊。」 「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大问题,哦,你说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林秧搞得富商自杀这件事是真的?我是吃了全瓜的,你看哈,那天是林秧主演的那部什么《幸福日》的发布会,在b酒店,那富商也是在b酒店啊,而且还有狗仔拍到了她站在富商房间门口的照片,照片上有时间有日期,她8点在门口,这富商9点被人发现自杀,还有什么好说的。」 岳翎掏出镜子补口红。 「就这儿?那我说那天我也在b酒店,我也路过那有钱人的房间,是不是我也有那魅力,把人搞得为情自杀。」 王灿笑了,「哈,岳医生你怕是少了点阅歷支撑,来你看这个图。这是她出道到现在以来的情感关系图,精彩啊。」 岳翎扫了一眼王灿的手机。 林灿年轻精緻的脸被安置在图片的最中间,是几条关系线散射凌乱地交错,指引向一堆她熟悉的圈内人照片。 当然,余浙的照片也赫然在上。 原本是她为了反抗余浙而祭出的手段,阴差阳错却把火引导了林秧身上。岳翎看着这一幅凌乱的关系网图,想起那个在地下车库里被她骗得叫姑妈的年轻女孩,心里一阵一阵地难受。 「对了,你刚不是说你很久没看到林涛主任了嘛。」 「嗯。」 王灿压低声音。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我们主任是林秧她爸。他最近可能在陪他女儿,请了好几天假了。」 岳翎一戳纸,手上的笔立即废了。 这一边,余浙迅速隐蔽在了林秧的流量背后,逃出了媒的视野,很快顺利地转去了私立医院。 余浙转院的那天,张曼去余溏的办公室里找他,余溏投入在一连三台复杂的手术工作上,张曼等到了晚上七点,才等到他回办公室。 「妈。」 他虽然已经很疲倦了,但还是习惯性地给张曼倒了一杯温水。 张曼接过纸杯握在手里,「累了吧,你先坐。」 余溏拖出椅子坐下,抬手按着有些僵硬的脖子。 外面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夕阳的余光烘着后背令他身上有些腻,他拉开抽屉找出空调遥控器。 「您怎么不开空调。」 「妈还觉得有些冷呢。」 「哦。」 他应了一声,随手又把遥控器放了回去。 「余浙转院手续办好了吗?」 张曼看着余溏,「怎么这么叫他?」 「都这么大了,怎么叫都差不多。」 他说完抽出纸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妈,我一会还要写今天的病程,您去哪里,我先送您去。」 张曼摁住他的手腕,「小溏,你知道余浙和那个叫林秧的女明星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余溏站起身,「您问我不如问余浙。」 「他已经不肯对外提这件事了。」 「所以您也是外人?」 张曼抬起头,「你最近话越来越不像从前了。」 「对不起妈。」 他勉强调整了一下语气,「我今天有点累。」 他说完,想去笔筒里找一只笔,却发现已经被魏寒阳薅得一支也不剩了。 「不好意思,我去隔壁要一支笔。」 「妈有。」 张曼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支万宝龙的白梦露钢笔递给他。 余溏没接,「外科丢笔丢得太快了,我已经用不惯钢笔了。」 张曼有些迟疑地把钢笔收回,「我这么多年,是真的没有照顾到你。」 「没事。我生活得挺好的。」 他低头笑笑。 张曼抿着唇,「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 「知道,我懂。爸对我们很好,尤其对我好,你才想多管着哥一点,这些年您一直在跟我道歉,真的没有必要,你和爸都是不错的父母,我对您和爸,至今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 张曼欲言又止。 余溏已经翻打开电脑开始参照医嘱回忆病程。 张曼起来去帮他打开灯,「你每天都这么忙吗?」 「差不多吧,今天病程拖得太多了,病案室催得急,所以我想补完再回去。」 「听寒阳说,你上完交完班,下午一连做了三台手术,现在还要写这些东西,你回去得几点了啊。」 「凌晨之前能回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张曼眼底却红了。 「妈以前不知道,这次来医院照顾你哥,才发现你的工作性质是这样的。」 余溏打开水杯仰头喝了一口水,「还好。」 张曼摇了摇头,「你小的时候就一直想当医生,我和你爸都不知道为什么。」 「就自己喜欢。」 他带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已经开始拒绝交流这个话题。 张曼笑笑,「喜欢就好,还好你爸惯着你,你出车祸昏迷,他还记得你之前计划填的学校和专业。」 余溏听到这里,手指忽然在键盘上停住,「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第56页 「嗯。」 「高三那年暑假,我为什么会出那场车祸?」 「出车祸就是出车祸,有些挨刀的司机握着方向盘就不顾人死活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曼突然提高了声音,放在办公桌上的手也勐地握成了拳。 余溏侧眼看着她的发白的关节,「您一直都迴避那次车祸,也不希望我提。」 「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妈很怕想起你出车祸的场景。」 「但我忘了一些事啊。」 「就那么几天,能有什么事啊,即便有那也不重要啊。」 「那是妈你觉得不重要!」 他说话间不留意地压住了键盘上的s键盘,输入框里触目惊心地敲出了无数个「杀」字。 余溏看着那一排「杀」字,发觉自己对张曼的语气过了,他慢慢地删着错敲的字,克制住自己的声音。 「我是从车祸以后,开始慢慢开始对雨产生恐惧感的,不管我怎么去想办法治疗,都没有一点用处,后来我逐渐发现,我的感受好像不是恐惧,是愧疚,而且这种愧疚感越来越严重,严重到我无法在雨天开车,在雨天不喝酒就睡不着。我在想,我是不是在我自己忘记的那几天里,做错过什么事。」 张曼捏紧了余溏的手腕,「我不准你这样想,所有人都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事,你就是因为想得太多,才会产生精障碍,成现在这个样子。」 余溏抬头看向张曼,「可是我想想起来。」 「不要想,妈不想去回想!」 「您没有理清楚我的逻辑。我没有说要您帮我,我是说我自己来。所以您不应该害怕,但您现在手在发抖,妈,」 他反手握住张曼的手臂,「你到底在怕什么。」 第27章 「我走了。」 张曼突然站起身, 「不要跟你哥说,我来找过你。」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也会查。」 余溏冲着她的背影追了一句。 张曼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 不自觉摁了摁胸口,转身沖余溏大声说道:「你要有本事去查你就去查!反正你一直觉得, 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门应声关上。 那只遗留在办公桌上的钢笔,静静地滚到边沿,然后「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摔开了笔帽。 ** a大校园主干道上, 岳翎站在自动取款机前面排队,突然被人薅了一把头髮,「想哥哥了?」 岳翎回头拽住他头顶的头髮就往下摁, 「你再说一遍。」 「好好好……大姐, 放手。」 岳翎松开手,岳观揉着头顶站直身,「女人,你太暴力了。」 「不服啊,取了钱打一架。」 「服, 岳观把手揣进裤兜儿,「我又不打女人。」 说完, 他把她拽到一边的林荫处,自己站到了太阳底下的队伍里,还顺便抬起一只手臂,霸气地挡住漏在岳翎脸上的光。 「你今天怎么想来到a大找我啊。」 「给你生活费。」 「老子不要。」 「不要拉倒。」 岳观插着手弯下腰, 「生气啊?来,给你。」 他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叠百元钞。 「拿去买裙子。」 说完臭屁地仰起头,望着天上飞过的一行鸟, 吹了声口哨。 岳翎看着手上的钞票,「你那里来的。」 「项目上给的,我跟你说,以后你的裙子,我掏钱给你买,你就穿你喜欢的,穿给你自己看。」 岳翎摇头笑了笑,把钞票放进钱包。 「那这个月生活费我不给了。」 「不给……对……不给。」 他说着说着说着没了底气,岳翎取出卡递到他手上,「来,里面大概有一万,用到这学期期末。你现在先帮我取800出来,我明天送礼。」 岳观拍了一巴掌。 「嘿,行嘞。」 取完钱,姐弟两个沿着林荫道往中心礼堂走去。 岳观人长得高,专业成绩第一,篮球也打得好,一直是系上的风云人物,一路走过去很多人跟他打招唿。 「哟,岳神,你女朋友啊?」 「不不不,我姐。」 「哇,姐姐这么漂亮。」 「漂亮也跟你没关系。」 他边说边把岳翎往后面挤,「你在搞啥。」 「搞啥,保护你。」 「就把我挤死是吧。」 岳观这才把她拽到自己身边,「岳翎,我告诉你啊,以后再有你不喜欢的人接近你,老子就是在监狱里蹲一辈子,我也要打得他妈都不认识。」 岳翎摘下他头顶的一片叶子,随手弹进风里。 说起来,余浙利用岳观对她进行的报復,的确有伤到他们兄妹。 但也让她和岳观不需再为了保护对方而躲着彼此,可以自如地见面,开心地交流。 从成都回到a市以后,她虽然仍没有摆脱梦魇,但她有了掌控自己的人生的力量,有了反抗的底气,甚至有了支撑。 男人给予的帮扶实在相似,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处在什么社会地位,表达真实的立场的时候,大多都会选择拳头,而当岳翎见到那些为她挥出去的拳头的时候,她根本什么也不用怀疑。 没有恶意,没有欺骗,没有述求。
第57页 就是一根筋地要为她打得对方他妈都不认识。 「喂,最近没有人再骚扰你吧。」 「没有,有人再骚扰你吗?」 「他敢来!」 他这一声音量大,引得道上很多人回头。 岳翎发现今天a大里人格外多,很多一看就是校外人员。 「你们学校今天有活动吗?」 「哦。有啊,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海报啊,今天有个电影主创见面会,在我们中心礼堂。」 「什么电影啊。」 「小众电影,叫《从容》。」 「小众电影为什么这么多人。 」 「我怎么知道。可能有明星吧。」 她说完随手拖住一个同系的学弟。 「诶,今天中心礼堂那边都有谁啊。」 「我去,有林秧啊!」 岳观直男蔑视, 「林秧谁啊。」 「不是吧,林秧你都不知道,你看最近江山茶业老总在酒店房间里为情自杀的新闻吗?」 岳观忽然感觉到岳翎挽在他胳膊上的手勐地一抓。 「姐,怎么了。」 「没什么。」 「你是不是热到了,那谁 ……帮我姐买瓶水过来。」 「跑腿费。」 「行行,你自己也买一瓶。」 岳翎在操场边拧开冰水喝了一口。 岳观靠着铁网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篮球,头顶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沙得 「诶,岳翎,什么时候去吃饭啊。」 「一会儿就去。」 「哦。」 岳观傻乖傻乖地继续拍球,突然说道:「这些女明星也是……挺可怜的啊,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要来出参加这种活动。啧……」他摇了摇头,狠狠地拍了两把球。 「你怎么看那件事。」 岳观抱住球,抬头看向岳翎,「我什么都不看,不关注,不给热度。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他说完,见岳翎没有反应,赶紧补充,「那个……也不是,我站我姐,我姐怎么看我就怎么看。」 岳翎把空掉的瓶子递给岳观,岳观接过来准确地投入垃圾桶。 「帅吧。」 「帅。如果你能帮我搞一张见面会的入场券,就更帅了。」 岳观站起身,「有你喜欢的男演员啊。」 「不是,搞不搞得到一句话。 」 「小意思。 」 他说完靠在铁网上打了个电话,「喂,你们今天在中心礼堂吗?那什么,我想要两张入场券……诶,行嘞,我过来拿。」 边说边把响指打得倍儿响。 「搞到了吗?」 「那必须的,走,先吃饭,一会儿带你去。」 ** 《从容》的见面会在下午举行。 从十二点钟开始,中心礼堂就被围地水泄不通了。媒体在几个出入口上架起了□□短炮,严阵以待。 岳观拽着岳翎的胳膊,跟逮小鸡似地把她带出了人堆。 「我去,什么情况。太夸张了点吧。」 岳观抹了一把汗,确认了一下座位号,「来你先坐,我去找给票的同学道个谢。」 「问一下多少钱,你让他算市场价给我。」 「行,你不操心。」 他一边说,一边翻直接翻到后排去了。 岳翎掏出手机,打开微博,「林秧现身a大」的话题已经被拱上了热搜话题前三。 她点开话题,铺天盖地地恶评瞬间席捲了她的视线。 岳翎看着屏幕,抿着唇半天没有说话。 她可以抽身,但林秧不可以。 这件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她勉强还能把控住的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抑制住这件事情在林秧身上恐怖地发酵。 她看着台上忙碌布场的人,忽然在第一排的位置上晃眼看到了她科室主任林涛。 同时,林涛也看见了她。 「主任。」 「哦,是岳医生啊。怎么样,你伤好了吗?」 岳翎从座位上退到走廊,朝林涛走近,「已经可以正常上班了。」 「哦,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 「嗯,我陪我弟弟来看看。」 「挺好的。」 林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按着太阳穴接电话。 「喂,嗯,爸在的,一会儿直接你回家。」 岳翎刻意看向了一边。不打算开启任何冒犯性的话题。 林涛却笑了笑,「坐吧。我也想和你聊聊。」 岳翎点了点头,在林涛旁边坐下。 「岳医生也听说了是吧。」 「嗯。对不起主任。」 林涛笑笑,「你说对不起做什么。」 岳翎垂头握住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涛抬头看向台上。 「我女儿小的时候就一直想做明星,我知道不容易,但没想到这么不容易。」 岳翎转过头,「主任你不生气吗?」 「生气,怎么不生气,但你看,江山茶业出了声明,林秧的公司也出了声明,该做到的人都做到了,而我应该生气的对象……」 他抬起手机,弹了弹屏幕,我现在连摸都摸不到。」 「不好意思。」 林涛肩膀一颓,「没事。其实娱乐圈那一套,我们这些当了一辈子医生的,现在根本搞不懂。什么澄清啊,公关啊,通稿啊……我看着也都是为林秧好的,人团队那么多人,都围着她转,指着她来做事业,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发表意见,比如今天这个见面会,我是不想让她来的,但她经济人说,这次公开活动媒体没有那么杂,是个回应的机会。」
第58页 他边说边摇头,「也不知道怎么样,反正我心里现在乱得很。」 「林秧精神状况怎么样。」 林涛听她说完,苦笑,「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她是我女儿,在我面前情绪是收着的,所以,我想麻烦你,看能不能跟她沟通一下。」 「可以。不需要在医院环境。」 「对,我也是这个想法。」 「谢谢主任信任我。」 「没有,你是个很好的精神科医生。」 正说着,台下的灯熄灭了,见面会正式开始。 这本来就是一部针对青年的小众电影,在场媒体,包括林秧团队的关注点都不在电影本身,所以前面的流程进行的很快。不到一个小时,暖场互动和理念阐述就已经差多结束了。 媒体提问环节,礼堂打开了内部所有的灯。 一众主创下意识地把林秧让到了中心位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9 01:24:27~2020-08-30 13:4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 12瓶;3554400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岳翎靠向椅背, 习惯性地抱起手臂。 岳观从后面拍了一把她的肩膀,「喂,你怎么前面来了。」 说完借腿长的优势直接翻到了岳翎身旁, 「我刚问了一下我同学,他们说一会儿结束了西门那儿要交通管制, 你开了车,最好提前走。」 岳翎仍然看着台上,「看完就走。」 岳观在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随口吐槽, 「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意思,一个个表情跟看笑话似的。」 这一句话同时扎入了岳翎的耳朵和林涛的心脏。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咳了一声。 岳观看岳翎和她身旁的男人面色都不大好, 识趣地闭了嘴巴, 一边仰头喝水,一边朝台上看去。 媒体提问环节开始 首先提问的媒体是一个本地的周刊媒体,头一个问题象徵性地提给了《从容》这部电影的导演,第二个问题就直接奔向了林秧。 「请问一下林秧小姐,对于之前您与江山茶业董事长之间情感纠纷问题, 您可以做一个回应吗?」 台上的林秧下意识地併拢了膝盖。 为了出席活动,她穿了一条淡绿色的连衣裙, 袖口和裙摆上都做了荷叶边的造型,她一侷促,手就不自觉地去挽耳边的头髮,岳翎清晰地听见后排一个女生讽刺地说道:「好做作一女的。」 岳翎抿了抿唇,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该不该在这个场合出声,身旁的岳观就已经转了过去,「做作个屁!」 说话的女生被吓了一跳。 「你神经病啊!我就吐个槽。」 「嘿, 巧了,我也就吐个槽。」 他吊儿郎当地把手挂在椅背上看着她。 「你是……电工学院的岳观。」 「对啊,怎么你骂人还得带上我大名啊。」 「……」 岳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岳观转过来伸开长腿摁着太阳穴,「我就受不了这些张口就吐槽的。」 岳翎望着台上的林秧,轻声说道:「是因为我吗?」 岳观忽然沉默,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没有,你这几年就跟死了一样,关于你的事我一样都没听过。」 岳翎借着台上的光朝岳观看了一眼。 他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掐着虎口,眼睛亮亮的。 岳翎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他忽然肩膀一颤,随即反手拎起她的手腕撇了回去。 岳翎没有再说什么,回头朝台上看去。 林秧握着话筒,声音克制地尚算不错。 很显然她就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而站在台上的,虽然有些不自然,但言语还是很顺畅的。 「嗯,那天我只是在b酒店参加《惬意的一生》的发布会,所有的行程都是和剧组在一起的,所以,关于大家有争议的那张照片,只是中途在休息间换衣服之后,从走廊里走过的一个镜头。当然谢谢大家对我个人的关心,我想说的是,我目前仍然是以工作为中心,暂时没有去考虑个人的问题。我和余先生也的确不认识,也希望大家能够对我的作品给予更多的支持,谢谢。」 她说完,起身鞠了一个躬。 岳观操起手,「嗯,说得挺好,就是感觉词儿不是她写的。」 岳翎笑道:「人间真实啊。」 「本来嘛,要我我就觉得这事没什么可澄清的,直接诉诸法律,告死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 「来,你告谁。」 「告……」 岳观语塞,「行吧,这些艺人也不容易。」 岳翎看了看身旁的林涛,他垂着头,没敢直接看台上的林秧。 「还有一个问题,林秧小姐。我这边是c网的记者,我想问一下,自从您和余先生的事情曝光以后,您的代言和商业活动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您对此目前是怎么看的呢? 林秧用双手握住话筒,「这个……我还是希望能够得到公众的信任吧……」 她不自觉地朝后台的经济人看了一眼。 「那如果市场对你的公众形象存疑呢。」 岳观撑起上半身,「我去,这人偷换概念啊,人之间已经澄清过了啊,市场再存疑,你存疑你举证啊。」
第59页 「小声点,你坐的前排。」 岳观这才把身子缩回去。 台上的林秧却被这个记者带着走了,虽然仍然是团队给的套路,话里的意思却越来越偏。 「那我一定会更加努力地,做出更多好的作品,来回馈给我的人,希望能够弥补……不对,大家能够对我重拾信心……」 下面开始有些骚动。 「这就此地无银了呀,弥补是什么意思?」 「嗨,就她自己承认了呗,丑闻是真的,不然她干嘛要弥补啊,干嘛要对她重识信心啊。」 「对对对,太噁心了吧,自己那么乱,还要立个清纯小公主的人设,大佬要傍,钱也要捞,怕了怕了。」 岳观回过头,面对几乎满场的骂声,有点不可思议。 「这什么理解能力,我去……」 林秧站在台上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回应,还是放下话筒坐回去,或者干脆退场。 场下林秧的经济人团队刚开始碰头,林涛握手望着台上的女儿,也不能多做什么。 镜头下面任何东西都会被放大,而镜头下每个人物的评价权早就让渡给了云端数据和大众,林涛虽然不懂娱乐圈的运作,但他也知道,如果现在团队把自己的女儿带下来,整个网络的风评将更加不可控制。 岳翎抓着岳观的肩膀,把他的脑袋拽了过来。 「想办法。」 「啊……想什么办法。」 「歪门邪道的办法。」 「我去……你是我姐吗?」 「是啊,所以才让你想。」 岳观朝后台看了一眼,忽然拍了拍腿,回头对岳翎说:「三顿火锅。」 「十顿成交。」 「好勒。」 岳观说完,起身奔后台去了。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电流声,接着灯光音响「啪」的一声全断电了。 岳翎望着黑漆漆的礼堂大厅,不得不感慨,这不愧是她亲弟搞出来的野路子。 主持人此时终于抓住个合适的时机控场。 「不好意思啊,我们现场的电路出现了一点问题,请各位媒体和观众稍安勿躁,我们也请我们的主创和演员到后台稍微休息一下。来,大家这边请。」 林秧怔怔地跟着主创下了台,坐在下面的经济团队立即跟了过去。 岳观从后面熘了回来,「怎么样,厉害不。」 「厉害,怎么搞的。」 「下面控制室啊,学生会那两年又不是白混的。」 岳翎拍了拍他的头,岳观得意地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走。」 「你不看了。」 「不看了,带你去吃火锅。」 说完,她站起身对林涛说道:「主任我先走了,您跟我说的事,我一定尽力帮忙。」 林涛抬头看向岳翎,声音和情绪仍然克制。 「很感谢你岳医生。」 岳翎跟着岳观走出中心礼堂,取车的路上岳翎一直没有说话,岳观走到她前面,把手揣在裤兜里,面对着她往后退走。 「欸,我问你你今天为什么要帮那个女明星。」 岳翎看着他,「是你帮的。」 「我还不是听你的。什么歪门邪道……妈要知道你这样教我,把你腿打断。」 岳翎笑笑,没去怼他。 「如果姐姐告诉你,是姐姐把她害成这样的,你会怎么想。」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在做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索性也懒得再掩饰,「你那么拼命地念精神科是为了什么呀?大傻子一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搞什么女性精神问题救助的。」 岳翎一拳打在他肩上,「让你好好念书,你查地远啊。」 他也毫不客气地摁住岳翎,「你以为你藏得好啊,打款的银行,给我买东西的网店,我一学工科的,我摸不出来?你个大傻子。不是……」 他意识到自己被她带偏了。 「你为什么好好的要害人家一个小姑娘啊。」 岳翎抿了抿唇,「我也不想。」 「是不是因为那个给我发你照片的人?」 岳观的敏锐真的很像岳翎,以致于被他勐地一问,岳翎一时也有些不知怎么回答,她站住脚步,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冷静一点。作为一个学生,你已经把我保护地很好了。」 「屁。」 「好好说话。」 「行行行。」 他揣着手立端正,头却仍然歪着。 岳翎拍了拍他肩膀上蹭到的灰,认真道:「虽然我觉得,一定层度的歪门邪道都是可以利用的,但这绝不代表我同意你或者我,在时机不成熟地时候去以卵击石,做出踩过线的事。」 「那就让那些人肆意地害你,或者害更多的人?」 「不是,只不过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解决问题,然后更好地工作和生活,而不是为了去证明什么根本证明不了的真理去牺牲。你要明白,法律永远是法律,哪怕他保护不了所有人,也不是你和我去挑战它的理由。」 岳观踢开脚下的一个石头,「我知道。」 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姐。」
第60页 「嗯?」 「你谈恋爱了要告诉我。」 岳翎笑了一声,「怎么突然跳这个问题上来了。」 「你真的是个很神奇的女的,我得给你把关,比如上次说我是文科生那个,就很一般。」 就很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0 13:45:18~2020-08-31 21:2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禄少666 10瓶;莫先生、倾听ting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吃过晚饭, 岳翎开车把岳观送回学校,自己又回了一趟中心取快递,折返的时候遇上晚高峰大堵车, 等回到小区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连拖带拽地把包裹从电梯口拉出来, 辣鸡突然欢快地跳上了她的肩膀。 岳翎吓了一跳,赶紧反过手兜住辣鸡。 「你又跑十二楼来了。」 「我忘带钥匙了。」 面前传来余溏的声音,岳翎还来不及抬头,包裹就已经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走。」 岳翎把辣鸡抱到肩上, 跟上余溏的脚步。 「你故意的吧。」 余溏回头看了她一眼,「谁会故意忘记带钥匙,有病吧。」 岳翎听他说完忽然自嘲。 换成别的人, 就算不能油腻地接住这个梗, 但至少也会硬撩。这样一来,岳翎反而能抓住痛点进行反击。 然而他却正儿八经地发出了反问,岳翎倒是被整尴尬了。 「行,当我没说。」 她说着摇头笑了笑,掏出钥匙开门。 余溏还在边上认真地解释, 「晚上带辣鸡去楼下的宠物店洗澡,出门的时候把钥匙忘在鞋柜上了。我想起你那儿有一把备用钥匙。」 岳翎这才想起, 本来说搬回来之后就把钥匙还给他,结果后来不知怎么的,最后竟忘了。 「所以你是故意不还我的吗?」 岳翎打开门险些没直接栽进去。 「欸小心。」 岳翎扶着门整理了一下思路,半天没搞清楚,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不过这个人的。 「我现在就还你,你等着。」刚说完立马又怂了,突然想不起那把钥匙她放哪儿了。 「你先进来等, 我去找一下。」 「不好意思,有点打扰你。」 他说完,蹲在玄关的地毯上,想要换鞋,却发现岳翎的家的鞋柜里,竟然只有一双她自己的拖鞋。 也是。 这个家自从收拾好以后,别说外人了,就连岳观也没有真正进来过。 她一直想要把这里筑造成她人生的一个堡垒,恨不得给它砌上铜墙铁壁,只保护她一个人,又怎么会事先为另外的一个人的生活做准备。 「等下,我给你拿一双新的。」 「哦没事,我穿过了你就要扔了吧。」 他很客观地陈述了一个有些残酷伤人的事实。 岳翎听他这样说,站在客厅里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 「我就这样。」 他说着赤脚踩了进来,顺手捡起了一团岳翎揉废了的纸,放进垃圾桶。 岳翎看着他自然的举动,慢慢松开了松开叉在腰上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肯视人的隐疾,余溏好像全部都知道。 在岳翎存在的空间里,余溏交出了最大的克制。 他甚至没有去坐沙发,抱着辣鸡走到客厅的地毯上,盘腿坐下。 那种里外如一,完整齐全的修养,令岳翎找不到任何抗拒的理由,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对他过于苛责。 「行吧,喝水自己倒啊。」 她说完,走进房间里去翻钥匙了。 大概翻了个把小时,才终于在一个收纳盒里找到了余溏的钥匙。 岳翎拿着钥匙走回客厅,却发现余溏低头沉默地盯着手机。 「怎么了。」 「在看直播。」 岳翎走到他身后的沙发上坐下,「你还看直播啊。」 岳翎说着看了一眼屏幕,发现是一个关于电视剧《惬意的一生》的宣传性直播,剧组主创大多都在,但林秧没有出席。 即便如此,弹幕上飘着的却全是林秧的名字。 「为什么会这样。」 他垂着眼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岳翎把身体向沙发背上靠去,「偏见啊。」 她说完忽然全身的气息勐一收敛,把腿缩到了沙发上,「是个人都避免不了的偏见。」 余溏把目光落回屏幕,「我不太懂。」 岳翎没有说话,她把身子缩了下去,慢慢地趴在沙发的扶手上,辣鸡蹦了上来,还没在她身边蜷住,就被余溏拎了回来。 岳翎看着余溏的背影,他还在看那个直播上的弹幕。 半弯着脖子,靠近衣领的地方露着半截伤痕,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已经很淡了,他有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去摸一摸。 「你现在知道女孩子的真心有多珍贵了吧。」 余溏一怔。 「什么意思。」 「经过这次事情以后,她也许也很难再对谁付出真心了。或许以前她还愿意相信你是个特别好的人,试图接近你,对你好,现在,她可能连电话都不会再打给你了。」
第61页 余溏放下手机,转身面朝岳翎。 「这是不是你这样对待我的原因。」 岳翎笑了一声,「我怎么对待你了。」 余溏把手臂轻轻地放在沙发上,与她的手臂之间隔出一段距离,岳翎还是有些不自在地朝后缩了缩。余溏看着她微微蜷缩的手指,「不管我怎么证明自己,你都还是认为我不是一个好人。」 岳翎撑起身子,居高临下,他为了追住她的目光被迫仰起了头。 「那你希望我当你是什么。」 「当我是个傻子。」 岳翎不防一笑。 「什么……」 「你已经很聪明了,可你好像真的很害怕别人和接触。所以傻子你是不是不怕……」 「我要个傻子拿来做什么?」 「拿来陪伴。」 岳翎的心脏勐地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 她经歷过很多的「亲密」关系,好的诸如她和岳观之间的倚靠,支撑;恶劣诸如被奴役和发泄,每一段都镌刻在骨,无论是在身理还是心理上都留下了印记,但没有哪一段关系,配得上「陪伴」这个简简单单的词语。 所以这是个什么辣鸡人生。 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抱住手臂,自嘲地笑了一声。 面前的余溏却一把辣鸡从地上捞起来,抱到她面前,「就像辣鸡一样,拿来陪伴。」 岳翎看着一脸懵逼的辣鸡。 「你拿你自己跟一只猫比吗?」 「不是。」 他竟然开始认真地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它什么都做不了,吃了睡了睡了吃,让我给它洗澡换猫砂,我至少是个人吧,家务我会做,钱也能挣一点,你不是说养不好一只猫吗?我不需要养,我觉得我真的还挺好的。」 岳翎把头侧向一边,笑着笑着又想哭了。 这个人说话真的可以把她伤到。 就像在受了刀伤以后靠近火焰,被它温暖身体的同时,伤口也更痛。 「你跟我说这些话到底想干什么?」 余溏把手收了回来,平放在膝盖上。 「不知道。」 他老实地表达了他对男女关系上的一无所知。 岳翎失了语,她站起身,僵硬地走到饮水机前面去倒水。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余溏的声音直接追了过来,「我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啊。」 岳翎的手一抖,被饮水机里的开水烫得差点跳起来,她赶紧趁着这个茬儿抹了一把刚才被他逼出来的眼泪。 「我他……不是,我该知什么?」 「男人和女人怎么相处。」 他说完站起身,「教我。」 岳翎听完最后这两个字,一下子打翻了手上的开水,水直接流到了她的脚背上,她没防备,失声叫了出来,与此同时,虚掩着的大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撞开,「岳翎你个大傻子,我跟你说了,他是个垃圾!你还敢放他进你屋!」 接下来岳翎经歷她人生二十七年当中最戏剧化的一幕。如果可以,她甚至想亲自给这一幕配上一首「哈利路亚。」 等一切平息下来以后,岳观和余溏两个人并排坐在岳翎沙发边的地毯上。 余溏递了一个冰袋岳观,岳观看也没看地接过去,捂住他自己撞肿的额头,捂了一下又递给他,「你拿去,你被我打得更肿。」 男人之间臭屁又无聊的胜负欲暴露无遗。 岳翎很不能理解,这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男人身上,为什么会重合着相同的中二气质。 她送走过来闻声过来调解的物业,关上门,走到两个人身后坐下。 「再打啊。」 余溏没说话。 岳观噌地一声站起来,「我是你弟,打架你不帮我你帮他!而且你居然抓我脸!」 「给我坐下!」 岳观「咚」地一声坐下,「凶不死你。」 岳翎撑着下巴,「你不是说,他很一般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什么一般?」 岳观率先反应了过来,「哦,是很一般啊,长得一般,打架也一般。」 余溏不知道他们姐弟两在说什么,起身把冰袋递给岳翎,「你的脚,自己敷一下。我先带辣鸡走了。」 「骂谁辣鸡呢,这我姐家,我想呆就呆。」 余溏无语。 「我说带辣鸡,没说带你!」 岳翎看不下去了,拍了拍岳观的头,「那儿,辣鸡是猫。」 「啥,猫?」 岳观转头一看,脸上的表情瞬间软了,「我去,怎么长这么可爱。」 有句话是对的,直男真的都爱猫。 「辣鸡走了。」 「等下,我摸一下。」 余溏蹲下身,「摸可以,说好下次不能再打我了。」 「不打了,我姐都说了不能打你,我绝对不打了。」 岳翎揉了揉太阳穴,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有点丢脸。 余溏看向岳翎,「你脚被烫着了,要不要我送他回学校。」 「算了吧,我让他自己打个车回去。」 摸猫的岳观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对了,我过来是要还东西给你。」 他说着把背包打开,取出岳翎的银行卡,「你的卡,本来我想拿着的,结果我晚上取钱的时候,发现里面不止一万。 「啥?」
第62页 「你怕是给错卡了,里面有将近二十万。」 第30章 岳观说完, 看岳翎脸色有变,放下猫站起身正经问她,「怎么钱不是你的啊。」 岳翎拿起手机翻出简讯, 果然看见一条二十万元的转帐提醒。 余溏看了一眼岳翎的手机,「先不要想那么多, 明天打电话去银行查一下来帐信息,或者等转帐的人联繫你。」 说完对岳观道:「走,还是我送你回学校,现在不好打车了。」 「带猫吗?」 岳观兴沖沖地问。 余溏捞起辣鸡, 走到玄关去穿鞋,随口应他,「带。」 「那姐, 我坐余医生的车回去。」 岳翎翻了个白眼, 「你才把人打了你现在好意思坐人家车吗?」 余溏抱着猫站起身,「没事,我先上去拿车钥匙。」 「我跟你啊。」 说完转身沖岳翎挥了挥手。 两个男人坐进车里,然后各自对着后视镜收拾了一下因为打架而凌乱的髮型。 余溏把辣鸡放在了副驾上,辣鸡坐在岳观腿上扒拉着前面的储物盒, 不想还真给它扒开了,岳观随手想去帮余溏关上, 却摸到了一盒巧克力。 「欸?」 他把巧克力拿了出来,「你也爱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 「我不吃巧克力,就买来放着。」 「给我姐?」 「对。」 岳观抱着辣鸡把椅背向后放倒一半,「跟你说话还挺舒服的。」 余溏看着前方笑笑, 「我也是。」 车子沖向了深夜的绕城高速。 车流不大一路顺畅。 「我把天窗打开啊,你就不用开空调了。」 「开吧。」 岳观打开天窗,夜风唿噜唿噜地涌了进来, 辣鸡吱熘一声钻到后座去了,岳观摁住乱飞的头髮,「今天事对不起啊,不过,我就是担心,毕竟我姐姐这个人脑子是有问题的。」 「为什么这么说。」 「她被车撞过,整个人撞飞出去。那个场面是我一辈子的阴影。」 余溏下意识地降下车速。 「你在场?」 「对,我在场,被撞以后她昏迷了很久,我妈那会儿心脏病很严重,根本没钱救她,准备把她接回家……」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了后面那两个字,「等死。」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听我妈的意思,是有人资助她治疗,她在医院躺了快整整一个夏天吧,醒来以后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再后来她就去成都上学,听说也是谁资助她的,但她去了成都以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她以前挺学渣的,结果在成都高考考了600多分。」 前面遇到了一个出路口的红绿灯,余溏踩住剎车,看向岳翎。 「她哪一年出的车祸。」 「她升高二那一年。欸,前面绿了绿了,赶紧走。」 余溏忙回过头。 他高岳翎两接届,如果是岳翎升高二的那一年,那也就是他高三毕业的那一年。 「那年什么时候。」 「暑假前夕。高三的学生刚刚考完高考,姐他们还在补课。」 余溏沉默。 车已经开上了学府大道,浓密的街树遮蔽了大部分的光,前面只剩下车灯所照一小块视野。 「她在成都挺神秘的,从来不肯回来看我,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却越给越多,我用我的途径去了解了一些,但至今知道地不全,现在也不太方便跟你说。」 「嗯。没事。」 余溏点头表示理解。 岳观接着说道:「还有,她这次回来,我也觉得她怪怪的。」 「怎么说。」 岳观转过身,出于对岳翎的保护,以及对余溏的防备,他模煳了自己知道的信息,「我觉得她被人盯着,但她不承认。她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余溏摇了摇头。 「她并不信任我。」 「嗨,我就说嘛。」 岳观拍了拍大腿,「我不管她愿不愿跟我说,反正她是我姐,她什么都不说,我也要想办法把她保护好。」 「我也是。」 岳观听完笑了一声,「可以啊,姐夫,统一战线,有事跟我说,我罩你。」 姐夫这两个字着实上头。 他私底下给自己在岳翎面前想了很多个定位,最后还是觉得「被岳翎睡过的男人」最为合适。 不算太猖狂,也不算太卑微,适当地把主动权让渡一部分给岳翎,让她不至于从一开始就对他露出獠牙。 「你单方面认可我有用吗?」 余溏把车靠边停下。「没用啊。」 他说地理所当然,「不过,今晚我可以请你喝顿酒,你能喝吧。」 「能。」 「车怎么办?」 「找代驾。」 ** 岳翎把那两个男人从家里送走以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地一开一合。 岳翎看着手机屏幕,沉默了很久,忽然抓起手机走到阳台上。 离开成都以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拨通余浙的电话。 「餵。想跟我说什么?」 「钱是你打的吗?」 她直截了当。 「呵。」 余浙笑了一声,「我有必要对你犯贱吗?」
第63页 岳翎没有说话,余浙的语调突然尖锐起来,「岳翎,现在难受吧。」 岳翎靠在栏杆上低头朝楼下看去,远处灯火辉煌,无灯的楼底却像是一个黑洞。 「我难受什么。」 「现在敢看娱乐新闻吗?」 岳翎没有出声。 「你以为你可以凭一己之力毁了我,结果你凭一己之力把一个跟你没半点关系的女人毁了。」 岳翎握着阳台的栏杆抿住了嘴唇。 「你自己说,你是个什么好东西。」 「接着骂。」 她换了一个姿势,靠着阳台墙坐下来。 余浙冷笑,「算了,我现在很可怜你,只要你回成都来跟我认个错,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恶不噁心。」 「我噁心,你恶毒,不挺配的吗。不信自己想想,你敢向余溏坦白,林秧的事,是你一手造成的吗?啊?精神科岳医生?社会精英女性?」 岳翎闭上了眼睛,喉咙像是被一只手勐地扼住,发不出声音。 「其实你的无奈,只有我知道。回来跟我在一块吧,你还是可以继续做你的精神科医生,继续资助你弟弟读书,你母亲治病,你伤我的事在我这里就算了,不然,你总有一天,会被余溏伤地体无完肤。我不想那个时候再来捡你。」 岳翎挂断了电话,躺在床上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着。 如果说,她之前觉得余浙那句「你凭一己之力把一个跟你没半点关系的女人毁了。」是为了刺伤她,那么当她在林秧家中见到林秧的时候,她才知道,余浙的话其实没有错。 林秧独居在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里。 岳翎去见她之前,林秧的经济人何妍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简单聊了一下林秧的近况 「我们已经把她所有通告都停止了,当然这是公司层面的决定,目的是为了让最近的话题热度降温。但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林秧的精神情况越来越不好,昨天晚上,出现自残的情况。」 「所以,为什么最近才联繫我。」 何妍说话很官方,条理清晰却没有情绪。 「是这样的岳医生,我们对于精神科不是很了解,而且在这个时候,如果被人拍到林秧看精神科的话,对林秧的影响可能会更不好,所以我们之前先陪她去谘询了私人心理医生,做了一些干预和辅导。但是昨天晚上这个情况,我们大家都没想到,谘询心理医生以后,医生建议我们还是要带她去看精神科。您是林秧爸爸推荐给我们的,所以,我们想让你判断一下,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让她去精神医院治疗,我们不太想给网络和媒体更多信息发酵的机会。」 岳翎从这些理智的语言里听出了何妍身为经济人的专业,但却莫名地让她有些背嵴发冷。 她克制住了情绪没有在电话里做其他的无效沟通。 「好,那请你提供一下具体的地址。」 何妍礼貌地说道:「这样,我们派车过来接您。」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开车。」 那边似乎有什么顾虑,摁着话筒合计了一下,十几秒钟之后才答覆道:「好的,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今天下午三点,我们等您。」 岳翎如约到达了林秧的家。 开门的人是何妍。 「您好,是岳翎岳医生吗?」 「是。」 「好。」 她往旁边一让,「请进。」 岳翎走进客厅,林秧穿着家居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听见门口的声音,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见岳翎的脸忽然怔了怔,隔了好久才勉强露了一个笑容,扶着沙发站起身,「原来姑妈也是医生啊。」 何妍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姑妈?」 岳翎被这个称谓勐地刺伤了心脏,她一时很难把眼前这个憔悴的姑娘和之前在车库里审视她的那个女孩联繫到一起。 「就是之前帮我做心脏病手术的那个余医生啊,他的姑妈,我见过的。」 何妍扶住她,「你能不要提你那个心脏科医生了吗?」 林秧忙收住声音,「不好意思啊。」 何妍转身对岳翎说:「没想到您和林秧之前见过,那也好,你们先聊,我去给您倒一杯水。」 说完走去厨房了。 林秧拉着岳翎在沙发上坐下。 「我本来不想见医生的,但还好是你。」 第31章 岳翎环顾客厅四周, 落地窗前的窗帘拉地严丝合缝,透不进来一丝光。 室内的照明全部依赖灯光。 沙发对面的电视是开着的,但是好像被固定在了一个音乐频道上。 客厅的角落放着一架立式钢琴, 盖着着天鹅罩。顶上摆着一排药瓶,岳翎大概扫了一眼, 有些是维生素,有些是治疗心脏病的药,还有两三瓶助眠药,到也都不是处方性的。 「你每天到底要吃多少药啊。」 林秧朝钢琴上看去, 有几种药是我做了手术以后一直都要吃的药,最近我睡不着,也有吃一点帮助睡眠的中成药。」 岳翎打量林秧。 上次见她的时候, 就觉得她已经很瘦了, 现在看起来更是像个纸片人一样。 何妍端了一杯柠檬水给岳翎,又把一杯温水递给林秧。
第64页 「你今天中午是不是还没吃抗血栓的药。」 林秧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去钢琴上拿药,她的手机不知道在沙发的哪个角落里响起来了,林秧立即弹开, 险些把腿磕到茶几上,何妍忙拽住她, 「你去吃药,我来找。」 「卡到沙发垫下面去了。」 岳翎站起身,给何妍让路,何妍一手拉着林秧, 一手把手机掏了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转身对林秧说:「公司的电话, 我来接,你去把药吃了。」 说完对着手机压低声音,快步往林秧的房间走去。 林秧站在客厅中央一动也不肯动。 岳翎索性帮她把药瓶拿到了茶几上,「怎么吃你知道吗?」 「知道……」 林秧咳了一声,「但我不想吃了。」 「为什么。」 林秧接过她手上的温水,抬头看着她。 「吃完就又要去找余溏复诊,我现在见到他……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 她说完,抱着膝盖慢慢地在茶几前蹲下。 岳翎把药瓶拧开,放到她手边,「跟你没有关系的事,你不需要跟任何人说什么。」 「无关吗?」 林秧把药从药瓶里倒出来,放在手心里,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岳翎,露了个令岳翎几乎心碎的笑,「我觉得,我现在自己都快信网上的那些话了。」 时钟指向十二点,由于整栋楼的空调使用率已经到达了峰值,电压不稳,令客厅里的灯闪了一下。 林秧受惊,岳翎忙走过去,陪着林秧一道蹲下,林秧随即下意识地往岳翎身边靠去。 「岳医生。」 「嗯,你说。」 「你能给我开些药,吃了以后就不去想那些话了吗?」 岳翎能说什么呢。 从她开始修读临床心理学到现在,她始终觉得心理疾病并不能被看成是一种疾病。 当然这个问题,余溏曾跟她一起讨论过。 岳翎记得余溏的说法,他说要定义疾病,首先要了解某个失调症产生的原因,也就是所谓的「至病源」,以及这种失调症对身体产生的影响,也就是「病理生理」。按照余溏的说法,岳翎觉得心理学对心理疾病潜在的病理生物学机制知之甚少,除了对大脑的运作机能有那么一点了解之外,每个人的精神和思维,对研究者来说都还是谜。 所以,药物永远无法到达真正的致病源。 但是当林秧向她问出这问题的时候,身为精神科的医生,她必须要说话。 于是她决定用另外一个伪命题来暂时安抚她。 「林秧,你要明白,药物治疗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帮你解决你所面临的问题。」 林秧听完忽然笑了一声,用手撑住前额不断地摇头。 「怎么解决,让我去做个检查,证明我还是个处女吗?到时候他们是不是还会说我作假,是个戏精啊。」 她说完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手臂里。 「我知道根本解决不了的,除非我这个人不在了。」 「林秧!你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话!」 林秧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捏紧了岳翎的手,何妍握着手机从房间里走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后,面向阳台自我平静了一会儿,缓和语气后才走到林秧身边,拎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不好意思林秧。」 林秧乖乖地跟着她站起来,「没事,我知道你压力现在比我大。」 何妍端起林秧没有喝的水喝了两口,扶着林秧坐下,「我要回公司去一趟。一会让陈姐过来陪你。你自己记得吃药吃饭。」 说完转向岳翎:「岳医生,我顺便送你下去吧。」 林秧不肯松岳翎的手。 「你再陪我一会儿吧。」 「我下午要回医院上班,你愿意跟我去中心做一些检查和治疗吗?」 「岳医生。」 何妍试图打断岳翎,岳翎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林秧你自己考虑一下。」 林秧迟疑地点了点头。 岳翎这才站起身对何妍说,「走吧,一起下去。」 林秧所在的这个住宅区临河,容积率很低,靠江的一面是一个大型的湿地公园,何妍没有带着岳翎去车库,而是带她走上了一条观景步道,一面走一面问岳翎,「目前您会有什么建议。」 「医院就医。」 岳翎没有多余的话。 「医院就医只能暂时解她的精神问题,但是根本解决不了目前的舆论问题。」 岳翎站住脚步,「我希望何小姐明白,我只是一个精神科医生,我只需要对病人负责,不需要对你的团队负责。」 何妍也停下来,站在树荫底下看着岳翎,「行业有行业的规则,我们带出一个能赚钱的艺人不容易,我们也希望艺人好好的,但我们的本职工作也要做吧。所以……」 她顿了顿, 「我这次之所以请您过来,除了让您来看看林秧,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和您沟通。」 岳翎抬起头,「什么意思。」 何妍笑笑,眉目之间暗藏疲倦。 「我们边走边说吧。」 说完,她带着岳翎转向的了一条人更少的步道。 「我们之前接触过了江山茶业的陈敏。」 岳翎一怔,停下了脚步。
第65页 何妍回过头,「岳医生不需要这么紧张。」 「然后呢。」 「b酒店的那件事,虽然江山茶业已经做官方澄清,但是现在舆论显然不太受控,按照我自己的行业经验来看,原因在于我们双方的澄清都太过于模煳,不够具体,给了网络太多暧昧的空间,所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做详细的调查。」 她说完,偏头观察岳翎的表情。 岳翎直接迎向她的目光,「你直接接着说就好,不需要预估我的心理底线。」 「好。」 何妍站直身,「我很喜欢和您这样的人沟通。是这样的,首先跟您先道个歉,因为这件事毕竟涉及到您的隐私。我们从陈敏那里了解到,您和江山茶业的老总私交很密切。虽然发布会那天的监控录像已经被恶意删除了,但我们还是从一些侧面了解到,那天您也在b酒店。所以余总为什么会割腕,我想您应该是最清楚的。」 岳翎摆手打断她,「我不是想听你陈述情况,我想了解在这个情况下,你要我做什么,或者,你要对我做什么。」 「岳医生,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对抗。」 何妍转身和她拉开距。 「相信您之前也发现了,您帐户上多了些钱,这算是我们的诚意。我们只是希望,下一次的澄清通告,可以更加具体一些。当然这种事情,我们是站在请求者的位置上,来希望获得您的理解和帮助。毕竟,实证应该被江山的余总抹了,我们没有实证,绝对不敢再担一条污衊素人的负面。」 「不可能。」 「我们当然会有赔偿……」 「别我们我们了!」 岳翎再次打断她。 她真的有些受不了这个划分立场之后,自带千军万马的称谓,站在官方的位置,带着面具肆无忌惮地践踏个人的意志。 「你们凭什么让我出面澄清?还有我怎么澄清?你们是靠大众舆论活着的,而我,也是靠我身边的舆论活着的,让我丢掉我自己的工作,放弃我自己的人生,来救你们吗?」「 何妍试图安抚她。 「我有说过,我们会补……」 「补偿啊?」 岳翎冷笑了一声。拿着手机抬起手。 「你最好别说了。」 何妍看到她手机上录音的界面愣了愣。 岳翎摁下储存键,「从你带我走这条路,我就已经开始录音了。按着这条录音的内容,我可以控你诽谤,也可以控你威胁,如果你不想你的艺人被更多的负面缠身,你尽管动手。」 何妍赶忙换了一个语气,「不好意思,岳医生,我之间有些误会。」 岳翎放下手机,接着逼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帐户的。」 「……」 何妍没吭声。 「是陈敏吗?」 何妍转向一边。 「这件事情,我们还是以后再谈。」 「没有必要。何小姐,我虽然是你们所说的素人,但我不想受任何人的操控。林秧我会帮她,尽我全力帮她,但我不想再看到你,如果林秧需要来中心治疗,我希望你自重。另外,你那二十万,我会按原户转回。」 说完,她没有再听何妍说任何的话,转身走下了步道。 小区大门外,太阳正毒。 街道小叶榕虽然遮蔽了大量日光,地面温度却仍然高地吓人。岳翎坐进车里,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手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出于驾驶安全的考虑,她暂时放弃了发动汽车,伸手把座椅靠背放下来,打开车里的音乐,看着路口的一团树影发呆。 没过一会儿,一辆黑色的林肯停在她的车前面,后座上下来一个男人。 岳翎反应过来想要锁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人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岳翎在他手腕上看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我觉得你今天可能想见见我。我带你去吃个饭吧。」 「你不在成都?」 「接了你的电话,就很想你了,看你这模样挺可怜的。」 岳翎靠在椅背上,偏头朝他笑了笑。 「手机给我。」 「要我手机做什么?」 「给不给。」 余浙没有说话,岳翎笑道:「你怕什么。」 「哈,你是我养的鸡我有什么好怕的。」 「好,你说的。」 岳翎拿过他的手机,翻到了余溏的电话,拨通后按下了免提键。 那边很快地接了起来。 「喂,什么事。」 岳翎咳了一声,应道:「我是岳翎。」 「岳翎?等一下,余浙在……」 岳翎摁下了挂断键,把手机抛给余浙,「你走不走。」 「你还有脸利用他啊。 」 岳翎喉咙一哽。 余浙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你和岳翎在什么地方!」 余浙把电话拿远,「你疯了是不是,为了这个女人,跟我动手,吵架,他妈自己工作还差点玩掉!老子看你迟早被她玩死!」 说完一把摁了电话,对岳翎说道:「你也是,迟早在他身上玩死你自己。」 车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岳翎的心脏也跟着一颤。 余溏的电话再次打到她的手机上。 「餵……」 这声「餵」是带着哭腔的,刚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第66页 「你怎么了?」 余溏的声音有些急。 「对不起,对不起……」 岳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然而却越说越抖地厉害。 「什么对不起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在利用你……」 余溏听她这样说,反而松了一口气,「我当怎么了,你利用啊就利用啊,你哭什么。」 「对不起……」 她越说越想哭,一天之内所有无解的复杂情绪突然就绷不住了。 而电话那头显然是慌了。 「岳翎,你在哪儿啊。」 第32章 余溏在天桥下找到岳翎的时候, 两个人各有各的狼狈。 天桥下面停了好几辆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的车,道路上很空,街树被风吹得群魔乱舞。 余溏浑身湿透, 来的时候顶着他常年放在办公室加冷的牛仔外套,岳翎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 余溏刚一坐进车里,就捂着口鼻咳了几声。 岳翎伸手关掉空调,递了一张纸给余溏。 余溏接过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吸了吸鼻子, 「下班后急诊临时有两个会诊。下雨了我也不敢开车,对不起啊。」 岳翎笑笑,「我说对不起, 你也说对不起。」 余溏把手放在两膝之间, 不自觉地笑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岳翎侧过身,「自从遇到你以后,你就一直在跟我道歉。」 「岳翎我基本上接不住你的话,我也不是想一直道歉, 我就是觉得你没什么安全感,我不想你一直怼我, 你知道我也怼不过你。」 他说完,把已经湿透的外套丢到脚下,拧了一把袖子上的水。 「我明天请了假去找余浙。」 「干什么。」 「我不会让他再接触你。」 岳翎苍白地笑笑,「他是江山茶业的老总, 你是一个胸外科医生,你能对他怎么样?」 「是不能怎么样,但我不是他的员工, 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别的手段我没有,不过以后,他找你一次,我揍他一次。」 岳翎摇头,「你不是说,你要当一个好医生吗?这话说地怎么这么像我那个弟弟。」 余溏看着岳翎的眼睛,「保护你我就不是一个好医生吗?」 岳翎忽然失语。 暴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高架的桥面儿,却令车内显地异常地安静。 岳翎其实无法面对这种近乎温柔的安静,这和她自认喧譁的人生基调格格不入。她过早地明白,这人间的温柔不属于她,所以她一直等待的都是类似刀锋一样的东西。在它落下之前,做好完全的准备,格挡,招架,反手出击,这些一气呵成之后,不管结局如何她都保有对自己的绝对信奈。 但要说她想不想要一些温柔的东西? 这个问题对她来讲过于矛盾。因为哪怕她比任何人都想要遭遇温柔,她也不能放纵自己去沉沦。 于是她下意识地把背靠在了车门上,试图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和余溏拉出距。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余溏从地上捞起自己湿透的外套。 「如果不是要过来找你,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淋这一场雨。」 岳翎一怔,她这才反应过来。 「你到底是怎么开始不怕雨的。」 「从你住到我家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那么怕了,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想参与你的事。」 「还是因为愧疚感是吧。」 余溏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岳翎忽然有些烦躁,「我跟你说了无数次了,成都酒店那晚,是我利用的你!我不想要你的什么愧疚感!我要不起!」 「你不想要我的愧疚,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岳翎彻底愣住。 「我喜欢你的。」 他放平了声音,似乎是怕吓到岳翎。 「我不谈感情……」 余溏摇了摇头,「不谈感情,岳翎。」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是我,是我单方面喜欢你。」 岳翎看着余溏修长干净的手指。 「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他说沖岳翎柔和地笑笑,又问了一遍,「可以单方面喜欢你吗?」 单方面的喜欢,那单方面的拒绝会有用吗? 岳翎明白,自己又在被他带偏的边缘上了,可是她踩不回来,也不道是不是心甘情愿,总之,她没有像平常那样敏锐地跳脱出来,而是选择跟上了余溏的语言逻辑。 「什么叫单方面喜欢。」 「就是我喜欢你,你继续利用我。」 岳翎脱口而出,「你知道现在有一个词很流……?」她还没说完,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刚想喝一口水做些掩饰,余溏已经果断地「揭穿」了她。 「你想说舔……」 「我没说!」 岳翎几乎忘了自己在车里,说话的时候蹭起身,不小心把头磕到了车顶上。 「诶你小心。」 岳翎按住头顶,「你一不看电视不刷微博的人?这词谁教给你的。」 「你弟。」 队友果断地被卖掉。 岳翎咬牙切齿,「我明天去学校锤死他。」
第67页 余溏看着她逐渐松弛下来的表情,把手按在了靠背上,温和地问她,「你好点了没有。」 「……」 岳翎没有说话。 余溏这么一问,她就不太抿地出来,他将才的话,是在刻意平復她,还是这本来就是他的天赋。 总之,她暂时忘记了林秧憔悴的面容以及余浙的意图。 「你要不要重新搬上来和我一块住。」 听他突然说完这句话,岳翎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如果说上一次的被迫同居是因为她处在病人的位置上屈从于医生的意志,那么这一次,就是直接触碰到了她的神经敏感区域。可是,令她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她没有因为这个要求而被激起太大的情绪波动。面前的男人也是一样的沉着,丝毫没有自己在提一个无理要求的自觉。 「你什么意思?」 岳翎最后还是选择退一步来格挡。 余溏直起背,咳了一声 「就是单方面喜欢你的我,单方面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就只是生活而已。你如果愿意交一些生活费,我就收着,你如果不愿意,那我就单方面出。总之,选择权都在你。」 岳翎背嵴发热。 他好像已经完全摸到了与她相处的套路,表达述求,但是不要求回应。 十多年来疲于满足亲密关系和社会中各种述求的岳翎,被这近乎存在于想像之中的相处模式,灼地体无完肤。 「你……」 「你知道,我的情感导师是谁吗?」 他忽然问了一个有点突兀的问题。 然而处在不知所措状态下的岳翎却再次自然地把自己倾向了余溏的语言逻辑。 「魏寒阳啊?」 余溏摇了摇头。 「魏寒阳不是正经人,他对我没什么参考性。」 「那是谁?你报班了?」 「你弟弟之前告诉我,不管你经歷了什么,也不管你想不想说,反正他都要保护好你。我觉得很对。所以我也在尝试着做。」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 「我们喝过几次酒了,岳翎,我可以信任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不要一个人在楼下呆着,把锅烧煳,把钥匙搞丢的。」 「你怎么知道我把锅烧煳的。「 「我认识你也的不是一天了。」 他说着,重新把手交握在了两膝之间,「我请你考虑考虑我。你也可以是继续利用我。如果这个理由还不够,那你也可以考虑考虑辣鸡的因素。」 岳翎低头笑笑。 「我住房间,你不是又要睡沙发了。」 「我可以在书房放一张简易的床。没关系,我下班一般比你晚,晚上看文献也看得晚,我把书房门一关,绝对不会打扰到你。」 岳翎摇了摇头,勉强把自己的理智拉回来了一点。 「余溏,按照社会学的理论来分析,一个独立的人,是不会毫无道理地向另外一个独立的人单方面付出的,不管婚姻也好,感情也好,到最后都是交互的过程。你一直在说单方面,可这是个伪命题。我有理由去怀疑这个问题里的社会性缺失。」 「不要说地太专业,我听不懂。」 他战术性地迴避了他不熟悉的领域,把思路继续拽回了具体的情感上。 「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人,你遇到的一个人,而不是你的研究对象。」 岳翎静静地看着他。 他身上的雨水一点都没干,反而因为他此时静止的姿态,顺着他身上流畅的线条,一点一点地流下来。 「那如果,我试了以后,发现我接受不了呢。」 「那你就直接跟我说,然后搬走,接受结果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怕你会后悔。」 「岳翎,我不觉得你是怕我会后悔,你是怕你自己会后悔。」 岳翎浑身一颤。 天上响了一声闷雷,一辆货运卡车冒着大雨在车头前行过,溅起的水花勐然扑向挡风玻璃,岳翎眼前的视线一下子模煳了。 她慌忙打起全身的力气来抵御余溏侵袭她内心的力量。 「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后悔我自己做的任何一个决定,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真正地伤害我。」 「嗯。」 他认可。 「所以岳翎,你不要害怕。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的,只是你不愿意而已。」 岳翎喉咙有些发痒,「我……我不好你知道吗?」 他摊开一只手。 「可是我也不好啊。」 「没有……你很好……我……」 她失语低头。 沉默很久之后,忽然张口。 「我就是一层皮你知道吗?一层总有一天会被你揭开的皮。我虽然是个医生,可自己也是个病人,我的人生,大部分都是假的,我没有过去的记忆,只有遭遇。我至今不知道怎么生活,没有任何美好的事物可以分享给你。」 余溏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把手放到了她的手边,虽然近,却依旧没有肌肤性的接触。 「那你想一直一个人吗?」 岳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请考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3 16:32:01~2020-09-05 16:1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笑爱美人 20瓶;
第68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余溏的气息随着这句话靠近, 在密闭的车内空间里,岳翎无处可避。 安全距离第n+1次被打破。 车里的空气被他带进来的雨汽打湿,空调关闭之后, 岳翎背嵴有些发粘。如果此时她能找到一个干净的纸箱子,那么她一定会像辣鸡一样, 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这种冲动令她忽然明白过来,人不是只有在面对恐惧和危险时才会退缩,面对坦诚和真心的时候,也一样会因为胆怯, 而想要退回只信奈自己的那个空间。 其实按照岳翎的知识储备,和感知力,她很早就已经知道, 文明发展几千年, 人和人的物理性关联越来越紧密,但精神关联的建立却越来越困难。 换一句更有电影艺术性的话来说——世界的边界越来越大,而人却喜欢把自己缩在一个又一个的小盒子里。 这几年岳翎买车,存钱买房,无一不是为了在阳光底下一个人蜷缩。 她一直在试图守住自己的领域, 但这个手无寸铁的男人,还是闯进来了。 「我们说好只是试一试。」 「好。」 ** 岳翎决定搬家。 搬家的时间, 定在了立秋。 那天,余溏下午结束了一个长达四个小时的心脏瓣膜置换手术,回到办公室,咕嘟咕嘟地喝完一大杯凉开水。这算是他的一个坚持, 为了方便手术,集中注意力,预计时间较长的手术之前, 他很少饱食饮水。所以,他习惯在手术结束后在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喝点东西,或者吃点饼干,然后回溯一下手术过程,在笔记本上记录一些必要的信息,最后再慢慢补病案室要收的文件。 魏寒阳知道余溏有这个习惯,所以刻意在他手术结束后半个小时才过来找他。 谁知刚想敲门,余溏却突然开了门,魏寒阳直接栽进余溏的办公室,抬头看他已经换了衣服背上了包。 「你现在就要走啊?」 他勉强稳住身子。 「嗯。下班。」 「你下午手术的病例怎么办,病案室不会追杀你吗?」 「我今天晚上回来写。」 他麻木地说完,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携带散了,便蹲下来繫鞋带。 魏寒阳靠在办公桌的边缘,低头看着他。 「你牛,我估计急诊的知道了,半夜又会来抓你。」 「那就抓吧,本来今天胡宇也在下面。」 余溏系好鞋带,边说边往外走,「你出不出来,我要关门了。」 魏寒阳跟着余溏走出来,「我过来找你,是想问一下你,下半年那个国际精准医学科学研讨会,医院是不是让你们科室出人啊。」 余溏边走边点头,「是,我昨天趁空看了一眼资料,除了精准医学的课题以外,还有癌症生物学和癌症基因组学、计算生物学、微生物基因组学和遗传工程技术、临床基因组学四个单元的学术交流活动,除了我们科室,普内科应该也会出人,所以去的人应该还挺多的。」 「什么时候去啊。」 「国庆后。」 「那挺好的。在哪儿啊。」 「西安。」 余溏说着已经走到了电梯口。 魏寒阳随手帮他摁了个下行,「胡宇他们都在传,因为你上次打人那个处分,可能会影响你这次的参会资格,我去找其他科室的人打听了一下,他们的说法都不一样,搞得我也有点担心,所以过来问一下你,但你现在都拿到资料了,那就是没跑了。」 余溏按着太阳穴,高强度的手术下来,神经痛很难抑制,身为医生,他自己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头疼啊?吃不吃药。」 「不吃 。」 说完他垂下手,「其实我去不去那个研讨会都无所谓,最近手术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仔细地去看那些会议资料。」 魏寒阳一把拍在他肩上,「你不要这么万人嫌好不好,你都不知道,为了这个会议,上面争地多精彩,张王徐李,几场大戏,你来我往,一周反转了十次,我瓜都要吃吐了。」 余溏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我只对我自己有要求,去了就得对得起人家大会。」 魏寒阳听完摸了摸耳朵,「也是,你这种人包袱重。」 刚说完电梯就到了,两个人一起走进电梯。 男科在二楼。 魏寒阳等门开之后,转身向余溏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刚准备出去,忽然听余溏说道:「要不你现在跟我回去,帮我个忙吧。」 「什么啊。」 「搬家。」 「你搬什么家啊。」 「不是我,是岳医生。」 「岳翎吗?」 魏寒阳按住电梯门,兴奋问道:「她不住你楼下了?」哇,太好了,总算是把你的这个地理位置buff给卸掉了,她搬哪里去啊。」 余溏抬起头,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 「我家。」 「哈?」 魏寒阳直接石化在电梯门口,三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老实人」极有可能是故意跟他说这件事的。 「我去!你下班不摘眼镜是在这儿等着装逼呢!」 魏寒阳开始暴走,「所以我这没开始就结束了吗?你怕是去哪里报了什么撩妹火箭班了吧!」
第69页 余溏靠在电梯墙上看着魏寒阳发笑,「其实还没有,是她答应试试,看能不能和我一起生活。」 魏寒阳彻底懵逼了,一把把余溏从电梯里抓出来,往走廊角落里带。 「你们这什么新型模式啊?」 「生活模式。」 魏寒阳不可思议地看着余溏,「你们……哈,不是……这流氓耍地可真是清新脱俗啊,给哥整笑了。」 说完,他按着余溏的胳膊,低头看向不该看的地方继续肆无忌惮地开黑车。「那你的一举大业呢。」 余溏拎开魏寒阳抓在他胳膊上的手,「你怎么知道我没举过。」 「噗!」 魏寒阳被呛出了内伤,一边点头一边扶住楼梯的扶手。 「可以可以可以。我懂你意思了。」 余溏看着他继续笑,魏寒阳第一次觉得,余溏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突然也有那么点讨厌人。 「别笑了!你赢了!我以后摆正位置,绝不乱动好了吧。」 「好。那我先下去了。」 他深藏功与名地重新走进电梯。 望着天花板笑得露出了牙齿。 此时他无法形容他自己和魏寒阳这场无聊到岳翎根本不知情的争夺战中,所获取的满足感究竟有多大。 而在余溏家楼下,岳翎和岳观正在和四个编织袋较劲儿。 岳观坐在客厅中间的地板上,他人高,伸开退往那儿一坐就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岳翎踢了踢他的屁股,「你能不能让开。」 岳观往沙发边挪了挪,抓起茶几上的可乐喝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多东西啊。」 岳翎把一堆衣服胡乱地塞进编织袋回头对岳观说,「厨房还有一堆碗,你想一下,怎么才能进去。」 岳观欲哭无泪。 「我觉得你应该等我余哥回来,一趟一趟地搬,照你这个收拾法,我看你一会儿拎上去只能用剪刀剪开。」 岳翎站直身,有些懊恼地丢掉被她揉地乱七八糟的裙子,「那我就是不会收啊,有什么办法。」 岳观往门口一指,「所以要等我岳哥下班。」 「算了吧。」 岳翎捡起衣服继续折腾,「他一般都是□□点下班,回去都快十点了。」 「今天下得早。」 岳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 为了方便把收好的都关系拖出去,大门并没有关,余溏站在门口,已经挽好了袖子。 「余哥好。」 岳观坐在地上沖他挥手。 「辣鸡在上面睡觉。」 「好勒。」 岳观噌地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闪出了大门,岳翎一把纠住他的领子,「不准上去玩辣鸡,辣鸡最近肠胃不好。」 岳观抬起手,「我不玩,我就去摸摸。」 余溏让开门口的路,对岳翎说道:「看过医生吃了药,这两天已经好多了。」 岳翎这才松开手,岳观立即窜地没影儿了。 余溏站在玄关处拖鞋,刚要踩进来,却听岳翎说道:「等一下,我给你拿双拖鞋。」 「你有吗?」 「嗯。」 岳翎蹲下身打开鞋柜,取出一双灰色的拖鞋放到地上。 「多买了一双,新的。」 「谢谢。」 他没说什么,脸上却有了笑容,弯腰换上,走进岳翎的客厅,把被岳翎塞地奇形怪状的编织袋打开。 岳翎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那一堆狼藉。 抱起手臂自我嘲笑,「所以我就说,我这种人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再好再贵的东西,到了我手上,都是这一副样子。」 余溏笑笑,坐在沙发上,把她揉乱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 「那以前是谁照顾你生活的。」 岳翎盘腿坐在地毯上。 「自己乱过。表面上看地过去就行了,至于里面是什么,反正只有我自己看得见。」 余溏弯腰放了一件毛衣在她膝盖上。 「嗯?」 岳翎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膝盖。 「跟我一起叠。」 「算了吧。」 岳翎垂下头,「我不会。」 他听岳翎这么说,没有坚持,也不失落,「那你帮我灯开亮一点,看我叠。」 岳翎起身去把客厅里的灯全部打开。 生活中具体的画面清晰地落入了她的眼中。 余溏精准温柔的动作压平了每一件衬衣的领口。 四个季节,分门别类,依次装袋,拉链完整拉上的那一刻,瞬间治癒强迫症。 岳翎觉得很神奇,她并没有觉得,他收拾的速度有多快,然而一个小时以后,客厅里已经干干净净。四个编织袋整整齐齐地放在她面前。余溏坐地上,正在收最后几个碗。 岳翎望着突然之间空下来的房子,内心有些恍惚。 余溏把箱子扶起来,和编织袋放在一起,站起来摁了摁肩膀,看着岳翎问道:「是不是想再坐会儿。」 「你怎么知道。」 第34章 两个人并排坐在空荡荡的地毯上。 立秋那天的夜空没有一丝云, 星光在窗,风吹着看不见的树叶,沙沙作响。 岳翎靠着沙发, 望着窗外的灯光。 「我们这算什么关系。」 「不用想那么多。」
第70页 他说完也把背靠在了沙发上。 「除了工作以外,最重要的还是生活, 衣食住行看起来简单,但却会花掉一大半的人生。所以我一直没想太多,下了班撸猫,做饭, 看书,过着过着就过到现在了。希望你也可以,工作开心一点, 生活里不要慌乱。」 岳翎闭上眼睛, 室内通透以后,晚风不受阻,温柔地充盈了整个客厅。 「你这样的人是我精神科医生最想要遇到的家属。如果你喜欢林秧,我或许真的能帮到她。」 余溏低下头,「林秧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医院复查了。」 岳翎抬起头, 「她以前有什么病。」 「快速性的心律失常。后来在我们医院做了射频消融,我那时跟了那个手术, 也是她的管床医生。她恢復地是不错的,但是血小板偏低,术后一直在观察血栓问题。」 他说着嘆了一声,「她其实也挺不容易。」 说完,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你还记得那个叫小可可的小患者吧。」 「嗯。她妈妈是我的病人。」 「前两天,他们把孩子接出院了。」 「不治了吗?」 「嗯。」 余溏点点头, 「我昨天问了魏寒阳,他说他们离婚了,姜素把小可可接回了县城。」 岳翎从他的语调里听到了一丝不忍,「治疗中断会怎么样?」 「这类先天性的心脏病,存活率本能就不高,小可可的治疗只完成了前期姑息性的手术,后期如果不跟进……」 他迟疑了一下,强制性地阻断自己的语言逻辑。 「所以,哪怕我想当一个好医生,想救我能力范围内可以救的患者,也不能每一次都成功,很多人根本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去证明自己。毕竟他们对于我来说,是我自我精进的途径,也是现代医学进程的参与者,但对他们自己来说,只是一段痛苦又复杂的经歷。亲密关系,血缘关系,经济,社会地位,多多少少都在崩塌。」 他说完,起身去厨房里倒了两杯温水,自己握了一杯,又把另外一杯递给岳翎。 「在你们精神科,因该比我看得还要多吧。」 岳翎接过水,「我没有看过什么亲密关系的崩塌,我只看过放弃和遗弃,患者对自己的放弃,以及亲人对患者的遗弃。有的时候也挺讽刺的,国家对我们这种医院的扶持越来越大,患者索要负担的费用也越来越少,反而让病人在病区治疗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些家属会直接说,我们没有空照顾他,把他放在你们医院,我们要放心一些。我见过有些病人,在医院一住十几年,连他自己父母的样貌都不记得了。有的尝试了无数次自杀,哭着求医生放弃他。见得多了,自己的心也会麻木。越来越适合干这个专业。」 「你当初为什么要学精神科。」 岳翎笑笑,「为了稳住自己吧,我的心态一直都不是很好,所以我想了解最科学的方法,以此来调整自己,后来我觉得,这个专业也蛮适合我的,我的社会记忆很短暂,到现在为止只有十年的时间,我很清醒,不会奢望用过去去疗愈当下,我习惯鼓励患者去解决现实中的问题,而不仅仅是调整情绪。毕竟人对社会的控制力越强,精神就会越稳定。这是我一贯的观念,但最近……我很困惑。」 余溏喝了一口水,「为什么?」 「因为林秧。」 她说完松开坐得有些发麻的腿,起身坐到了沙发上。 「她的经济人找我去看过她,我做了一个很主观的评估,初步结论是,她已经形成了很严重的精神障碍,但是那个导致她精神障碍的现实问题,我并不知道怎么帮她解决。」 说到这里,她渐渐开始有些烦躁,弯着脖子把两只手抠在一起。 「怎么了。」 余溏看出了她的不安,转过身看向她。 岳翎仰起头,吞咽了一口,原本想控制住情绪中脱缰的那一部分,却没有成功。以致于她不得不在余溏面前做出诚实的表达。 「我真的很痛恨那些窥探别人隐私,曝光别人生活的人!也很痛恨网络上那群什么都不知道,却疯狂谩骂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别人要用多少的力气,才能看起来正常地活着,他们……」 「不要慌,岳翎。」 手腕上传来一个反向扯拽的力道,不强势,但很坚定。 岳翎低头一看,见余溏拉住了她的袖口。 「不要慌。」 他看着岳翎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松开手,用语言安抚她。 「没事的岳翎,不要跟你自己较劲。」 岳翎抿着唇,「如果我有办法帮林秧,但是出于自私,我没有去帮她,我还值得原谅吗?」 余溏屈膝半跪下来,抬头望着沙发上的岳翎。 「会伤害到你自己吗?」 岳翎没有回答。 「如果会伤害到你自己,就不要去做。」 岳翎低头看着他,「你单方面原谅我是吧。」 「我原谅你没有用,你要自己放过你自己。」 岳翎笑了一声,双手在的膝盖上不安地拍了拍,「好难啊。」 「那你看看我能做点什么。」 「为我,还是为林秧?」 「都可以。」 岳翎把腿缩到沙发上,低头想了一会儿,摇头笑笑。
第71页 「如果你喜欢林秧,你可能真的能够帮她。」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渐潮。「就像你可以帮到我一样。」 说出这句话,其实已经突破了她和外人的沟通底线了,但是她脑子里此时还有一句话,卡在嘴边,靠最后一点防备拦着——像你这样的人,真的是人间理想。 「嘿,姐,你们收好了没,我来提东西了。」 岳翎转过头,看岳观在门口探了半个脑袋。 「要我来的不是时候,我就先……上去?」 他用手指做了一个熘走的姿势。 岳翎还没出声,余溏已经站了起来,「来吧,你两袋,我两袋,一次就提上去了。」 岳翎也站起来,「我也拿一袋。」 「你把门锁上就好。」 ** 晚上,余溏做了热干面,地地道道的武汉做法,麻酱葱花花生碎,满口生香。 岳观吃完以后,自己打车回去了。 岳翎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东西,隔壁的开放式书房中,余溏在给自己铺床,岳翎抱着一个枕头走出来。 「要不这个给你吧,我睡我自己那个,我习惯硬一些的枕头。」 余溏伸手接过来,「行,我衣柜里还有毛巾被和凉被,你要开空调觉得冷,可以拿出来盖。」 他说完,蹲在简易床的床头,仔细地被子上的最后一丝褶皱拉平。 「都要睡觉了,你把它弄这么整齐做什么。」 余溏站起身,取下搭在电脑椅上的外套。 「我一会儿要去医院。」 岳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你今天不是手术吗?晚上去做什么。」 余溏走到身边低头看着她,「我还没有写病例啊。你写完了吗?」 「没有,不过我想明天再补。你今晚就要去医院写啊。」 「嗯。」 他点点头,「附院的病案室催病例很厉害,而且我也习惯了,趁着现在记忆还清晰,能回忆起来的细节多赶紧写了。你洗了澡早点睡吧。」 岳翎看着余溏,显然他已经趁着她在房间里整理的空挡换了衣服,依旧是纯色的衬衣,肩袖和领口熨烫得一丝不苟。很显然,他今晚是不打算回来了。 「有的时候觉得你真的不是人。」 「骂我啊?」 他穿上外套,把平板电脑递给她,「给你拿去玩,但别晚太晚了。」 岳翎接过他的平板背到身后,「你都不疲倦的吗?一下午手术,下班又是帮我搬家又是煮面的,现在还要回去加班?」 余溏背上背包,「那你陪我去吧。」 岳翎一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平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天啦,可别碎屏了。」 她慌乱地蹲下身去捡,余溏已经先她一步捡了起来,「拿给你玩之前,我给它换了一个壳,应该经地起摔。」 说完,他关上了书房里的灯。 「刚给你开玩笑的,我走了,记得要好好休息。」 说着顺手揉了一把毛爬架上的辣鸡,「站好岗啊。」 说完换了拖鞋,开门下楼了。 岳翎站在门口,发现余溏已经把他自己之前的拖鞋收了起来,转而把岳翎送给他的那双放在鞋柜前。 低饱和的浅灰色,着实让人安定。 岳翎转过身,把辣鸡从猫爬架上抱到怀里,窝进余溏的沙发里,打开了余溏的王者荣耀。 辣鸡安安静静地趴在她膝上充当手垫,岳翎平和地输掉了三局排位,看了一眼窗外逐渐熄灭的灯光。 在他人的领域里彻底放松自己,这还是第一次。 她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竟然有点捨不得,让这个夜晚就这么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6 20:06:55~2020-09-07 18:1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死水微澜、仓又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第二天, 岳翎走进中心的门诊大楼,王灿也刚刚从病区回来,人还没来得及吃早餐, 拿着牛奶边走边对岳翎说:「我们科室的主任换了。」 岳翎在台阶上停下脚步,「什么时候的事。」 王灿咬着吸管, 「今天出的文件,你看工作群。」 岳翎拿出去手机,低头往上翻,果然看到了公告文件。林涛被调离了急性精神科, 虽然这也是院内正常的人事调动,但是因为林涛女儿林秧的缘故,导致科室内部众说纷纭。 舆论这种东西真的可怕, 漩涡中的人自不必说, 就连漩涡外的人也会跟着一起沉沦。 王灿看她站在楼梯口发呆,出声问道:「欸,你下午去病区吗?」 岳翎这才放下手机,拢了拢头髮,看了一眼手錶, 「去,我要去查房。」 王灿走到他前面, 「那行,你顺便找护士长拿一下我的u盘吧,我借给她去拷东西去了。」 岳翎答应了一声,又问, 「你下午不去病区了?」 王灿朝林涛的办公室扬了扬下巴,「临床心理科调过来那个新主任还来,所以下午那个行政会我顶着去做个记录, 回来跟你们传达。」 岳翎顺口问道「那病区今天有几个医生啊?」
第72页 王灿想了想,「两个实习的,还有李平和张旭升,哦,这么一说今天下午你们收病人应该挺忙的,上午门诊这边我看人不少。上午排你门诊了?」 岳翎点点头,「嗯,我之前调了一天休,所以班就挪过来了,先不说了,我进去了。」 「好,中午找你吃饭啊。」 王灿走了,岳翎一个人回到诊疗室。 临床心理科的一个男医生和技术部的两个工作人正在研究她的电脑。 「怎么了啊。」 岳翎把脱下外套挂在门后,从包里取出工牌,一边戴一边往桌子后面走。 男医生回头对她说,「哦,刚才叫号系统崩了一次,我那边调不好,所以过来看看是不是整个系统都有问题。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这边。」 岳翎换了衣服走到门口,「没事,你们先看。」 她刚说完,门诊护士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帮她叫号,岳翎点了点头,「请一号和二号的病人做个准备吧,这边弄完就请她们进来。」 岳翎刚说完,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 「岳医生。」 岳翎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个高瘦的身影,一身灰黑,头髮扎成马尾,戴着黑色的口罩。 从身形和声音上判断,应该是林秧。 林秧看见岳翎转身看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 岳翎看出了她的侷促,并没有特意说什么,侧身往边上让了让,「你是一号吗?」 林秧点了点头。 「嗯。」 「好,进来稍等一会儿。」 诊室里的人刚重启了挂号系统,走到门前对岳翎说:「岳医生你这边可以了,我们先走了。」 「好,谢谢啊。」 岳翎站在门口,把林秧挡在身后,等他们全部走出去以后,才关上了诊室的门。 身后的林秧明显松了一口气,身子往墙上一靠,「唿,吓死我了。」 岳翎把自己面前的椅子抽出来,示意她过来坐下,「你自己怎么过来的。」 林秧摘下口罩,把椅子朝阴影里挪了一把,「自己打车过来的。」 「你经纪人呢?」 林秧摇了摇头,「我没有让她知道,她知道了是绝对不会允许我来这里找你的。」 岳翎看着电脑屏幕,「你爸爸知道吗?」 林秧点头,「知道,他知道很多话我对是说不出口的,所以他也同意我来找你谘询。」 岳翎打开电脑,「最近好些了吗?」 林秧摇头,把手交握在桌子上,身子也跟着倾向岳翎,「岳医生,我最近真的很难受,难受到我一个呆着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想哭。之前在网上我自己也查了一些资料,结果反而让自己更不安更害怕,我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岳翎放下手中的笔,沉默地看着林秧。 林秧埋着头,试图把哭泣的欲望忍回去,然而却没有成功。 她索性弯腰趴在岳翎的办公桌上,「哎哟,我现在……现在真的完全平復不下来。」 岳翎「嗯」了一声,轻轻捏住她的手腕。 「没事,如果现在哭还是你宣洩的途径的话,你可以哭的。」 林秧抿着唇,「我都不敢哭了……我这段时间在妍姐面前哭了太多次了,我的团队成员也受我情绪的影响,状态很糟糕。我觉得我就跟个废人一样,照顾不好自己,还尽给别人添麻烦……」 「但我看你最近,还有公开性的活动啊。」 林秧的肩膀抽了抽,「我根本就不想去,真的,我一点都不想去。骂我的人实在太多了,可是如果我不去,又没有办法履行和品牌方的合约。之前,我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还好,还睡得着觉,可是现在哪怕从外面回到家里,我也觉得有人在骂我,声音特别大,我后来连窗都不敢随便开了。」 她说着说着开始啜泣,声音断断续续,气息也接连不上。 「好……」 岳翎看着她瘦得见骨得肩膀,放低了声音,「先平復再慢慢表达,不然我听不太清。嗯……要不要倒一杯水给你喝。」 「嗯。」 林秧哽咽着点了点头。 岳翎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林秧抬起手,宽大的袖子滑到手腕下面,岳翎一眼就看见了她手臂上的两道新的伤痕。 「你还在尝试?」 林秧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嗯,忍不住,难过的时候就想找点什么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岳翎弯下腰,把她的手臂托到办公桌上仔细看了看。 创面虽然不大,却割地非常深,伤口周围有发炎性红肿的迹象。 岳翎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对门口的护士说道:「你去外科值班那边看一下,刘医生在不在,请他过来帮我看一下这个病人的伤口。」 说完,关上门快速走回林秧身边。 「林秧,如果我建议你留医,你怎么想?」 林秧怔了怔,忙站起身把手缩回了袖子,「不可以,妍姐和公司绝对不会允许,而且……我也不想呆在医院里,我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做,还有……我留医,他们一定会说我有精神病,我不想让他们这样说我,我不想……」 岳翎强迫自己在林秧失控的情绪面前冷静下来,暂时不让自己被对林秧愧疚感牵着走。
第73页 「林秧,你现在的情况我已经不能单纯地和你进行沟通了,我必须要和你爸爸,还有你的经济人共同商讨治疗的方案。之后还会有很多项检查,需要你和你的工作人员配合。」 林秧朝后退了一步,「不行,我不要呆在医院。」 岳翎尽量收住自己的声音,「林秧你要听明白我的话,心理障碍和精神障碍是不同的,如果你是前者,我不会给出这样的建议,但你现在在认知、情感、行为和意志这些精神活动方面已经出些了严重的障碍。你目前所处的环境很不利于你的病情,所以我才会建议你留院。退一步讲,即使你不愿意留院,药物治疗是必须的,但服药之后的副作用比较大,你也很难再继续从事现在的工作。」 「什么副作用……」 林秧目光有些胆怯,「会影响……我的心脏吗」 她其实已经问到了要害,但岳翎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下去,她调整了一下语气,「我问过余溏,你以前有心率方面的问题,并且也做过手术,所以我们要看过你以前的病例,做过检查以后,才能着手进行药物治疗,这个过程很长,而且也有一定的风险,依照你现在的工作强度来看,是不可能达成的。但如果你放任不治疗,你的精神障碍会越来越严重。」 林秧抿着嘴唇,「严重了会……怎么样……」 她刚问完,岳翎还来不及开口。 诊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何妍带着口罩走进来,一把把林秧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不好意思,岳医生打扰了。」 说完回头问林秧,「我让你去哪儿一定要跟我说,你怎么记不住我的话。」 林秧抬起头,「今天是我自己的时间。」 「不要跟我说这种话,今天你两个助理都找不到你,差点没急哭!」 林秧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压下来,趁着这个劲儿竟然直接回顶了何妍。 「我知道你害怕我被媒体拍到,你放心,我已经够小心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来找岳医生的,而且我看了病就会回去,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私人时间,我也是个人,我没有卖给公司吧!」 「你……」 「不要在我的诊室里吵,这里是医院,我上午还有很多病人要看!」 岳翎打断二人越来越激烈的对话。 何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低头调整了一下语气,转身对岳翎说道:「不好意思啊,岳医生,今天林秧来看诊这件事……」 「医院有医院的规定,我也有我自己的专业精神和职业操守,你大可放心,病人的任何信息我们都不会泄露。」 正说着,门口有人敲门。 岳翎走过去打开门,外科的刘医生走了进来,问岳翎说:「你让我过来看什么。」 岳翎看了一眼何妍,又转向林秧,「过来,我请刘医生看下你手臂上的伤口。」 「伤口?」 何妍一怔,低头朝林秧的手臂看去。 「你怎么又……」 「何小姐,你能不能先出去。」 岳翎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先出去等一会儿,等我叫你你再进来。」 何妍看着岳翎的眼睛,没再多话,转身走出诊室,关上了门。 刘医生仔细地看过林秧的伤口,抬头对岳翎说道:「创面不大,还好,现在可以去治疗室那边再处理一下。」 岳翎点点头,「嗯。我帮她开单子。」 *** 护士拿着单子带着林秧去治疗室了,岳翎走出诊室,何妍还等在门口,岳翎示意她进来,转身靠在门上对她说,「你们还是不准备让她留院治疗是吧。」 「不是不愿意 ,是她不可以。」 「好。」 岳翎抱着手臂点了点头,「那心肺功能的检查今天要做吗?」 「什么意思?」 「她以前做过手术,我要对她现在的心脏功能有一个了解,才能开药。」 何妍看着岳翎的眼睛,「比起药物治疗,我觉得目前对林秧来说最有用的治疗,还是帮她摆脱目前的舆论困境。」 岳翎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冷冷地看着她。「我告诉过你不可能。」 何妍朝她走进几步,「我们都不想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才只有22岁,她在娱乐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带了她这么几年,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可能我对岳医生的请求有些过分,但我还是希望岳医生再考虑考虑。毕竟我们林秧在这件事情上,真的很无辜。」 第36章 岳翎的肩膀不自然地耸起。 何妍的话让她陷入了一种愧疚和愤懑相互交错的纠结之中, 以致于她下意地捏住了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不自觉地写画。 何妍看着她的动作,暂时没有出声。 她也有她的世俗智慧, 能分辨对手的真实情绪,比如此时, 她在岳翎眼中,真切地看到了一丝自我怀疑。 「希望岳医生再……」 「你先出去。」 岳翎「啪」地一声拍下了笔,笔尖在本子划拉出了很长的一道。 她出声打断何妍的声音,虽然看似果断, 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身为精神科医生,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此时必须从这个无解的逻辑困境里抽离出来, 才能把控住自己, 进行理智地权衡取捨。
第74页 「后面还有别的病人。」 她说着抬起头,用语调拉出距离感。 何妍被她打断后悻悻地点了点头。 「好,那不打扰岳医生了。」 说完转身开门去治疗室找林秧去了。 整整一上午,岳翎心里都在焦虑。好在周一的门诊,病患众多, 她不得已要打起全部的精神去应对,不至于陷在自我纠结里。下午在病区查完房, 科室内部开了一个简单的行政通气会议,岳翎坐在角落里,听王灿介绍近期的人事变动情况,正听地有些恍惚, 忽然收到了一条余溏的信息。 「下班了吗?」 岳翎随手回了个「没有。」 那边秒回,「我来接你。」 接着又补充了一条,「我买了好多火锅食材。」 岳翎看着手机屏幕, 忍不住笑了笑。 余溏这个人到现在为止,仍然什么都没有问她,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就是能在方寸之间拽住她,让她不至于无限地下坠。 她想着,索性合上笔记本,埋下头认真地和他聊天。 「为什么想起今天吃火锅啊。」 余溏似乎是在开车,回復消息的频率开始慢了下来。 「给你过个生日。」 没有任何惊喜套路的桥段,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曝露了他的目的。 但岳翎却并没有失望,反而觉得安心。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余溏简单回了「岳观」两个字。 岳翎想起了岳观的那张又怂又臭屁的脸,不由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在会议上散开了注意力。 紧绷之后的松弛感,销魂而诱人。想着火锅的味道,她暂时放逐了自己的焦虑。 会议结束以后,岳翎把u盘还给王灿。 王灿接过u盘随手揣进衣兜,沖他打了个响指,「谢咯,下午那么忙还帮我拿u盘。」 说着跟上岳翎的脚步,不断散发着他的gay蜜气场,「晚上请你吃个饭吧。」 岳翎对着手机边走边拢头髮,「不了,晚上有事。」 王灿凑到她的手机前,「约男朋啊。」 岳翎一怔。 余溏算是男朋友吗? 绝对不算,那要怎么定义他呢。 一个和自己住在一起的非炮友,非男友,非亲友的异性…… 岳翎想起他说晚上要煮火锅,突然想到了「饭友」这个定位。越想越觉得饿,不由加快了脚步。 大楼外面风有些大,夕阳隐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后面,抬头只能看见被晚霞染红的半边天空。 岳翎走出门诊楼,忽然看见医院大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医院的几个行政也在,不由站住脚步。 王灿紧随其后地走了出来,站在岳翎身后张望,「什么情况?」 岳翎没出声,对外联络部的肖主任从门口走回来,边走边对他们摆手。「你们先回办公室呆一会儿。」 王灿问道:「怎么了。」 「和媒体的一点摩擦,没事,你们等一下再走,或者你们从二病区的门绕一下。」 岳翎忽然接道:「算不上媒体,是狗仔吧。」 肖主任耸了耸肩,不好说什么。 岳翎转身往病区走,王灿也跟了上来,「这些人追新闻就跟狗追屎一样。都这么久了,还没放过人小姑娘。现在搞得林主任也调走了,哎……」 他嘆了一口气,「不过今天也是够怪的哈,不去扑机场和活动现场,扑到我们医院来了。 」 岳翎刚刚平復下来的心情又被搅乱了,她索性往前小跑了几步,拉开了和王灿的距离,余溏的电话刚好的这个时候也打了过来。 「喂,你出来了吗?」 「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岳观的声音,「余哥,我觉得这儿开不进去。」 「嗯?岳观在吗?」 「是啊。」 岳观凑到了听筒前,「姐,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你买个鬼……」 岳翎还没说完,就被余溏平和的声音自然地打断了。 「你们医院出了什么事吗?门口有记者。」 「不知道,好像和保安有点冲突,你们转到病区后面这个门来吧,我等你们。」 「好,你等我找一下路。」 很快,岳翎就在病区门口看见了余溏的车。 车靠边停下,副驾上的岳观就蹦了下来沖岳翎奔过去,「你是不是又把你自己生日忘了啊。」 岳翎往旁边一闪,「头那么油,别靠着我。」 岳观伸开手,一把搂住了岳翎的肩膀,把她往身边一搂,「我不。」 余溏也下了车,边走边笑着问他,「你今年二十七岁了?」 岳观挂在岳翎肩上,「不是吧,哥,有你这么问的吗?」 「啊?」 余溏有些茫然,岳观翻了个白眼,「我都不敢直接说我姐的年纪。」 岳翎低头笑了笑。 这种不带任何套路,直接索取有效信息的语言逻辑的确是余溏一贯的风格。 不过人最终的沟通途径本身就是真诚,所以岳翎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反而觉得很轻松。 「对啊,二十七。」 她放弃了所有对抗和揶揄,直接服从于他的逻辑,诚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余溏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沖她露了个笑容,「生日快乐,上车吧,我们回家。」
第75页 岳翎相信,余溏说的这句「我们回家」,一定没有任何煽情意图,可经歷整整一天的焦虑和纠结,勐然听到这句话,她却忽然被触动了。 好在岳观松开她肩膀,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才掩住了她有些失控的表情。 车上瀰漫着新鲜肉菜的味道,有一点腥腥的味道,迫切地在等待着被烟火烹香。 岳翎坐在副驾上,听着岳观在后座上像耗子一样地吃薯片,不知不觉地有些发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几乎是连轴转了整整一天。 「要不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余溏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我准备绕开二环,这会儿高峰期太堵了。」 岳翎闭着眼睛,「你今天怎么下班下这么早。」 「提前排了一下手术,把今天空出来了,门诊结束以后,下午拼了个老命,终于在5点之前把病案写完了。」 他说着,右打方向盘下了辅路。 车行驶到了绕城路上,前没有了高楼的遮蔽,一往无前。 无数高大的街树向后倒去,黄昏时的夕阳像一个又大又香的鸭蛋黄一般,在地平线上将坠不坠。 「我的病例还没写。」 「你们的系统可以远程写吗?」 「可以。」 「比我们的系统先进多了,那吃了饭,你来说,我来帮你写吧。」 岳翎笑了一声,「你这个秘书太贵了,我请不起。」 余溏看着前方笑了笑,「你如果愿意让我帮你,我到给你钱。」 「你什么心态啊?」 「给你过生日的心态啊。」 岳观在后面发出了一声「呕吐」的放声。 「我不行了……」 岳翎反手一个栗子敲在他脑袋上,岳观差点没弹起来,「在我岳哥面前你可不可以稍微装一下,你好歹是个女的!」 岳翎没有理他,静静地闭上眼睛。 夕阳的余晖落在脸上有一点点温暖。 「买鱼丸了吗?」 「买了。」 「墨鱼的还是包心的。」 「都有。还买了一盒虾饺,一盒冻豆腐。一把茼蒿,一袋方竹笋。」 一起生活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关于自己的一切,哪怕琐碎到是喜欢吃茼蒿,还是喜欢吃莴笋这种事,都可以被身边人记地清清楚楚。 比起那些掩藏着无数企图和欲望的钻石和玫瑰,岳翎发自内心地期待着这一顿火锅。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老天并没有准许她用这顿温暖的火锅来给她的生日画上完整的句号。 当天晚上九点钟。岳观正被岳翎关在厨房里洗锅,余溏在阳台上晾衣服,岳翎独自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用余溏的笔记写病案,正写到记忆有些模煳的地方,角落里突然弹出来一个新闻框——当红女艺人林秧精神病院就医音频曝光。 岳翎看着这个标题的手指一僵。 岳观洗好了碗,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姐,可不可以喝个冰箱里的可乐啊。」 「耳机……」 岳翎答非所问地看向他。 「啥?」 「耳机给我!」 岳观被岳翎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去自己的背包里找耳机,「你要耳机就要耳机,那么凶干什么。」 余溏也从阳台里走了出来。「怎么了。 」 岳翎没有说话,抓过岳观递过来的耳机插入电脑。 余溏和岳观低头扫了一眼她打开的界面,抬头对视了一眼,双双掏出了手机,打开微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8 20:09:51~2020-09-09 21:1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晋江你锁什么锁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音频的内容是岳翎和林秧今天在诊室内谈话的内容, 岳翎的声音被做了技术性的处理,但林秧的声音却是真实的。 岳观听完整段音频后,小心地坐到岳翎身边, 「姐,里面另外那个声音不会是你吧。」 岳翎僵着背一动不动。余溏皱着眉翻看实时话题下面的评论。 舆论的方向朝着两个极端的方向狂飙。 一边在疯狂地抨击网络暴力, 还有一边则是在质疑这条录音的真实性,怀疑林秧卖惨式洗白。 后者下面的评论,言辞之激烈。 「林秧来找过你吗?」 岳翎听到余溏的这个问题,忽然答非所问地对着他喊了一句:「我没有录音!」 余溏一愣, 立即反应过来她此时敏感地曲解了他的问题。 然而他没急于否认,半蹲下身来抬头望着她,「岳翎, 摘耳机听我说话。」 这就是余溏的天赋。 他一直都知道, 如何在岳翎身边撤掉审判者的气场,从而让她暂时放下被迫对抗的意图。 岳翎摘下耳机看向余溏,握紧手指,终于逐渐冷静下来。 岳观把辣鸡从沙发上抱到地上,拿过岳翎的手机和耳机, 「行了你别听了。」 岳翎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勉强笑了笑。 「不听当没发生过啊。」 岳观薅了一把她的头髮, 「你傻啊,管他的呢,你又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他们还能怎么样, 逼你出来发声不成?」
第76页 余溏点了点头,「其实有道理的。」 岳翎没有说话,余溏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 见是魏寒阳打来的。 「喂,老余你人在哪里?」 「在家,怎么了?」 魏寒阳那边有点嘈杂,「我说,不是……哎哟别扯我。」 余溏站起身,「你在医院吗,这个点怎么那么吵。」 「我刚从住院部下急诊这边,还在往里面走,胡宇跟急诊手术去了,我代他跟你说一声,赶紧来医院急诊这边。」 余溏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岳翎,皱了皱眉,问魏寒阳道:「今天谁总值班啊。」 魏寒阳的声音炸了麦。 「你管谁总值班,林秧自杀!你们科室徐主任在北京出差,另外一个副主任医生好像暂时没联繫上,急诊科这边要你你赶紧过来跟手术。」 岳观看出了余溏的脸色不对,忙走到他身旁,「医院有事?你怎么这副表情。」 余溏回过头,岳翎也正看着他。 余溏并不打算对岳翎隐瞒,「我马上要回医院,林秧自杀入院。」 岳翎听完这句话,忽然觉得自己耳中尖锐地响了一声,她不得已用手拼命摁住太阳穴。岳观忙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喂,你怎么了。」 岳翎勉强抬起头,沖余溏摆了摆手,「你先去医院。」 余溏知道此时不能详细问她,于是点了点头,转身对岳观说道:「你今晚先别走,照顾一下你姐姐。」说完随便从沙发上抓了一件外套,拿车钥匙往医院赶。 附院前面的停车场被闻讯赶来的记者围地水泄不通,但急诊这边却异常地安静。 何妍坐在手术室门口一直在打电话。 林秧的手术一直进行到凌晨4点才结束,余溏跟着推床一起走出来的时候,何妍才站起身够去,手机却仍然没有放下。 「你好,病人要先送icu。」 「嗯,您稍等。」 何妍安抚住电话那头的人,这才放下手机,「有没有生命危险。」 余溏松开握在推床上的手,「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 何妍看着躺在推床上的林秧,林秧紧紧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有点想笑,日日面对那些颜值崩塌的恶意通稿,她都觉得没有任何感觉,但此刻却过于真实。 「肖陈,今天晚上你留在医院。小徐,叫其他人跟我一起回公司。」 一直坐在凳子上没有说话的林秧父亲突然站了起来,「你们现在什么意思,人这样你们就不管了吗?」 何妍低头看着手机,回应林涛的话,「公司那边还有很多后续问题要处理,我们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等明天林秧的情况稳定了,我们再回来。」 「等一下!」 林涛挡在何妍,「我把女儿交给你们公司,一年见不到她几次,但每次见面,她情绪都不好。虽然说路是女儿选的,她也是个成年人,我并不能在这些事情上问责你们公司,但你们现在这个态度,也未免太让人心寒了吧,外面那么多记者……」 他说着指向楼下,「我们怎么去应对?」 何妍放下手机,「林先生,我们是林秧团队的工作人员,一直都是以林秧的利益为先的,现在这个情况,后续的代言,商务,剧组拍摄,全部都要受影响,身为她的团队,我们现在是要尽力把这个损失降到最低。所以还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们。毕竟这个时候,我们之间最好不要相互指着。」 信息极度不对等的情况下,林涛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回应何妍滴水不漏的回应,颓然地退回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坐下。 余溏站在手术门口默默地听完这一段对话,沉默地走回手术室。 手术室在准备接台,胡宇正往通过间走,看见余溏低着头走过来,站住问他,「今天我们都见识了。」 余溏摘下口罩。 「什么?」 「你进来找那个出血点的时候,我的心都跟着提嗓子里了。我们没一个人知道她以前做过射频,今天要不是你回来了,恐怕麻烦就大了。」 余溏根本没有心情和胡宇说话,他先一步走进通过间,弯腰换鞋。 「胡宇。」 「嗯?」 「你平时关注娱乐圈吗?」 「考试都来不及呢,关注什么娱乐圈。」 他说完,也摘下了口罩丢进废物篓,「不过,谁也没想到几个月前的事,到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女朋友跟我说,这个叫林秧的姑娘算是玩了。」 余溏抬起头,「她怎么说的。」 胡宇摇了摇头,「我女朋友说的啊,就这种精神出了问题,去精神医院就医的事都能被歪曲成卖惨炒作,网上抓着不放的,还是她和那几个什么老总的事,相当于因为她和那些总有染,人设崩塌,就没有资格吃艺人这碗饭,但凡她还要吃碗饭,她就该死。所以现在,恐怕只有她死了,才会消停。 他说完,低头自顾自地笑了笑,「你说我们当医生,每天接那么多台手术,拼了命地救人,结果人命不光在病人那里不值钱,在网民眼里也不值钱,自杀的自杀,骂快死的骂快死,想想,还挺讽刺的哈。」 余溏合上自己的柜子,取出眼睛戴上,习惯性地摁了摁脖子。
第77页 胡宇站起身,「师兄要不去我值班室睡一会儿。」 余溏摇了摇头,「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他说着拿着手机往二楼走去。 穿过住院部和门诊大楼之间的通廊,刚好是採血大厅,这会儿大厅里一人也没有,余溏坐到靠窗边的一个位置,拨通了岳翎的电话。电话一直在响,却没有人接。 余溏抬起袖子,竟看见自己袖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了一块污渍,他下意识地把袖子挽上去,这才感觉到了夜晚的温度。余溏抬头朝窗外看去,黑暗里细密地下着小雨,雨天特有的土腥气充满鼻腔,他忽然感到一阵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岳观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余哥,你还在医院吗?」 余溏直起背,「我还在。」 「我姐来找你了吗?」 「岳翎吗?她没有找我,而且我打她电话她也不接。」 「完了。」 岳观在那边拍了拍大腿,「我打她电话她也不接啊。」 「不是让你看着她吗?」 「天地良心啊,我都看得住岳翎我就是他哥了,这个点她去哪儿了啊。」 余溏闭上眼睛,连续的手术让他累得有些胃疼,他勉强用手摁住自己的胃部,弯下腰强迫自己理清思路。 「岳观,我觉得岳翎在林秧的事情上反应不太正常。你想一下,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关于林秧的?」 「林秧啊……」 岳观努力地回忆了一阵,「哦,有一次,她来学校给我送钱,那天林秧那个什么电影在我们学校搞见面会,她莫名其妙地叫我给她搞票,非要去看。」 「后来呢。」 「后来,林秧被媒体为难吧,她还逼我去把电闸搞灭了,替那个林秧解围,欸,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正常啊,我姐这个人以前连吴亦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 余溏抿了抿嘴唇。 「你先回学校去,我去找她。」 「这个点了,你去那里找她啊,再说外面在下雨,你能开车啊。」 「试试吧,因该可以,她没有来医院看林秧,那就很有可能去找何妍去了。」 「何妍谁啊。」 岳观不明情况。 「林秧公司的人。」 「哦,那行,要不我过来找你,我跟你一块去吧。」 余溏摇头,「不用,你直接回学校,好好上课。」 岳观没再坚持,放低声音说,「行吧,有事给我打电话啊,哦对,还有,那个林秧现在怎么样啊,自杀救过来了吗?」 余溏已经站起了身,摁着胃部边走边说,「目前来看,因该说是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9 21:19:34~2020-09-11 17:0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晋江你锁什么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新区的cbd, 汇集着很多演绎公司。 岳翎把车停入地下车库,裹着风衣从车里下来。 车库里什么人也没有,车却停地很满, 岳翎的鞋跟敲着水泥地面,清脆的声音在黝黑如黑洞的空间里迴荡。 她一刻不停地朝前走, 好像生怕自己后悔似的。 绿色指示灯终于把她带到了电梯口,手机信号恢復满格。 「喂,你们在哪儿。」 她拨通了何妍的电话,靠在电梯间的壁灯下, 孤独影子一直延申到黑暗之中,被无光的水泥地突兀地切掉了头。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轻轻地吞咽了一口。 电话那边似乎是在开会, 高跟鞋的声音先于人声响起来, 渐渐把接电话的人带出了嘈杂。 「很感谢岳医生过来找我们。你从地下的电梯上十八楼来,我在电梯口等你。」 「好。」 岳翎放下手机,借着反光的电梯门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的妆容。 在开车来的路上,她无声地哭过一次,下眼影稍稍有些晕染, 但整体看起来还算得体,她取出口红, 迅速地补了一层,电梯也刚好到达了十八楼。 何妍站在电梯口,穿着黑色的套装,看起来熬过夜, 眼圈乌青。 「辛苦你这么晚跑这一趟。」 岳翎看了一眼她的身后,玻璃会议室里的人也正看着她。 「哦,去我办公室谈吧, 今天我们公司有点乱。」 她说完,沖岳翎扬了扬自己的手机,几十个未接电话显示在屏幕上,「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不用了,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我明天还要上班。」 「也行。」 岳翎朝何妍走近了一步,「你们现在对林秧是怎么想的。」 何妍摊开手,「基本准备放弃了,她的形象受损,已经有很多商务联繫我们要解约,她现在面临很大的赔偿,这是接下来我们要重点和她谈论的问题。」 岳翎低着头没有说话,何妍站直身子。 「我知道站在一个医生的角度,你觉得我们现在的态度很残酷,但是,这个局面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在这儿之前,我们为林秧做了很多努力,包括希望岳医生出面澄清,但是你不止一次拒绝了我们,我们也希望林秧可以摆脱精神困境,尽量以正面的形象出现,但是到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对她自己,以及对公司都最不负责的一条道路,所以现在……」
第78页 她嘆了一口气,朝身后看了看。 「我们目前最终的解决方案还没有少年商讨出来。你如果有兴趣知道的话,可以再等等,说实话,就算你现在愿意替林秧澄清,对市场来说可能也没什么效果了。」 岳翎冷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怎么能把如此噁心的话,这么冷静地说出来。」 她说完,抬头看向何妍。「我知道带艺人不是做慈善,但艺人也是人吧,和你我一样,是人吧?生病了需要看医生,不过分吧?」 何妍没有说话。 岳翎继续说道:「我建议你们採用药物辅助治疗,留院观察,你们一次也没有同意,不听取专业的意见,还把她往大众面前推,她抗不住了,你们就说是她对公司,对自己不负责,请问你们对她负责了吗?」 何妍笑了笑,「岳医生,这是在公司,不是在你的诊断室里。」 「那好。」 岳翎往后退了一步,「那我问一问我诊断室里的录音问题,那段录音到底是怎么来的?」 何妍忽然有些侷促,下意识地朝身后看了一眼,会议室的人纷纷侧头。 「岳医生是圈外人,没必要问这么清楚。」 「不说是吧。」 岳翎笑笑,「院内电脑里的资料和文件是病人隐私,涉及泄露问题,报警马上就可以立案,你们公司要不要担这个责任?」 何妍抿着唇。 「你这样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这么做,是对我的专业和工作负责。」 何妍沉默了一会儿,摁着眉心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告诉你,是最近公司讨论的一个公关方法。」 她说着嘆了一口气。 「这个方法从林秧开始生病以后,我们就一直在计划,最初是果果希望把舆论引导到关注对艺人的网暴现象上去,但是目前看来效果不是很好。」 「你们跟林秧商量过吗?」 「没必要商量。」 何妍抱着一只手臂,「公司的出发点,永远都是为艺人好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肯让她好好治病。」 「如果没有合约的问题,我们当然也想她好好治病。」 「所以,你们宁可利用她的病,也不肯让她真正地休息?」 何妍不再说话。 岳翎忽然觉得一阵由心而生的无力感。 「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何妍看着地面,「我们也不想这样。」 我们也不想这样。 岳翎背嵴一寒。 这句话真的可以把一切责任全部甩开,岳翎回想起她的大学时光,那些窥探到她和余浙之间秘密关系的室友,一手把她捧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然后委屈地坐在奶茶店里对她说,「对不起啊,我们也不想这样。」 那天奶茶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而她全身恶寒。 会有人真正在意另外一个人的精神死亡吗? 太难了。 只要人的□□还活着,就会被不断地要求坚强,要求理解,要求容忍,要求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为什么是你的秘密被人找到,那是因为你有秘密啊,你要和有钱人纠缠不清。 为什么是你被骂,那是因为你活该啊,哦,你因为拜金和有钱人上床,别人还骂不得你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 前因后果被外人杜撰出了一套又一套,看起来是完美的逻辑链,全是石锤,当事人无论怎么辩驳都是狡辩。 而真相却往往沉在水底,是精神最致命的伤口。 所以,岳翎决定了。 她要把真相还给林秧。 岳翎想着沉默地闭上眼睛,她已经很想哭了,但她绝不能允许自己在何妍面前哭出来。 「b酒店的事情,我来澄清。」 她说完抿住嘴唇。 心脏如同被一只手握住一般,她觉得从心脏到肺部到喉咙都一种无法逃避的窒息感。 如同在八百米的起点处屏息做好准备,准备好把自己亲手丢进漫长的挣扎之中。 「什么?」 何妍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她今天请她过来的目的,其实是想试探岳翎在录音这件事情上的反应。 「我是个素人,没有流量,所以如果我在微博上发文澄清,我要你们公司帮我。」 何妍审视着她的目光,试图从其中看出些什么。 然而她始终看着前面的那一团光。 「岳医生想好了。」 「你没资格这样问我。我和你们公司不会涉及任何的经济来往,我做我能做的,你们公司做你们公司能做的。」 何妍点了点头。 「当然这样最好。不过,我还是希望,在你发文之前,能和我们通一个气,我们可以帮你审一下文稿。」 「不可能。」 「岳医生,我希望你……」 「我说了不可能!我是个医生,我所有的善意只会给到我的病人。对于我病人的状况,我有我自己的专业判断,我知道怎么表述,对她的影响是最好的,所以,你们只需要做你们最擅长做的。」 何妍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岳翎已经不愿意再在这个地方说任何一句话。 转身的那一剎那,她也终于被那一阵窒息的感觉逼出了滚烫眼泪。
第79页 电梯的门一打开,她就赶紧跨了进去。 冰冷的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出来的,钻了她满身。 电梯门上扭曲的影子有些荒诞好笑。 好像在笑她,终于要把自己精心打理的这一层皮当众脱掉,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嘲讽和谩骂了。 岳翎靠着电梯的墙壁,抱着手臂蹲下身,下意识地缩到了一角。 在来的路上,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但是等到她真正做出这个决定,她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恐惧。 岳观的电话一刻不停地打过来,手机在她的手上不断地震动。 但岳翎不想接,也不敢挂掉。 她必须让岳观明白,她还好,她没有出事。 哪怕她已经决定要把自己扔进深渊,预想着在万劫不復的境地,再尝试挣扎一次。 电梯抵达负一楼。 电梯门打开,外面没有人。只有幽暗绿色指引灯光,落在她模煳的视线里。 岳临把手臂从风衣里退出来,把风衣当成一整块毯子,尽量裹紧自己,之后又把手机放到地上,准备在自己冷静之后,给岳观回一个电话。 然而,眼睛受不住电梯外的风,一直在流泪,她索性把头埋到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唿吸,试图让自己的喉咙放松下来。没想到这个举动却让她突然之间崩断了理智,肺部勐地一抽,哭出了声来。 电梯门合闭之后,突然又打开。 接着,有一个人突然温柔地拥住了她的身子,岳翎整个人浑身一颤,条件反射地勐推了那人一把。 那人却没有因此而松手,搂着她的肩膀向后栽去,同时实实在在地护住了岳翎的身体,岳翎听到「咚」的一声,是类似于肩胛骨砸到地上的那种声音。她睁开眼睛抬起头,余溏忍着疼看着她。 「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就自己上去。」 第39章 岳翎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然而她尝试了几次,却被他越拘越紧。 两个人都是一夜没睡,各有各的疲倦, 相互抗衡了几分钟之后,就都只剩下一点点意念在坚持。岳翎首先放弃, 松弛四肢伏在余溏身上,忍着抽泣,偶尔咳一两声。余溏为了摁住她几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再她放弃之后, 一下子摊开了手,躺在地上尽力平息。 电梯的天花板扭曲地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两个急促混乱的唿吸声,渐渐地靠近, 最后终于慢慢地混成了一个频率。 岳翎趴在余溏的胸口上, 虽然已经远离医院了,但他身上仍然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这种让细菌和病毒恐惧的味道,代表着绝对的干净,绝对的安全, 甚至是绝对地正义,持续地给患者提供着安全感, 岳翎突然觉得,她是那么渴望成为一个带着手环的病人,躺在余溏所掌控的病床之下,安静地把那千疮百孔的一生疗愈过去。 「我有一个很变态的想法。」 缓和了很久, 岳翎终于撑起了上半身,仅剩的一点点理智支撑着她去占领言语上的上风。 她的头髮在刚才的「缠斗」之中被拆乱了,口红也花了, 蹭在余溏素来干净的衬衣领口,把他的疲惫变成了一种带着无数□□暗示的凌乱。 「在这里把我扒了吗?」 他躺着地上看着岳翎,他一如既往地用认真的语气应答她,左手颓然地放在耳朵旁边。 「你说实话,我让你扒。」 这句话让渡了无数属于男人的乐趣给岳翎,就像医生让渡了很多神秘的□□给枯燥的专业一样。 「到底出什么事了。」 岳翎沉默了很久 ,一直没有说话。 余溏突然翻身站起来,伸手就去按十八楼的电梯。 岳翎看到他这个举动,忙蹭起身,一把把他拽了回来,余溏回过头,却发现她的脖子有些发抖,甚至连吞咽都有些不自然。 他不敢再强行做任何事,迁就岳翎的力气,转过身走到她的影子里。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林秧的事?」 他说着逐渐靠近她,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刺痛到她。 「她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为她这么难过?」 岳翎仍然拽着他的袖子,抿着唇摇头。 「岳翎……」 「余溏,我不扒你了,你也不要扒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岳翎的情绪忽然失控,尽管她尽力像按住内心的恐慌和无助,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好,对不起,我不扒你,我不问了,岳翎听我说……听我说!」 他伸手把岳翎拥入怀中,用手掌护住她的脖子。 「听我说,岳翎,不要怕,我尊重你,我现在带你回家。」 ** 险些被揭开的人生,露出了一点点黑暗的底色。 岳翎经歷了离开余浙之后最崩溃的一天,因为她自己的决定,也因为余溏的温柔。 她恐惧即将发生的一切,也愤恨自己不够坚强,不够强大,甚至试图屈从于温暖的病床。 从余溏抱着她下车的那一刻起,安宁的时光就开始倒计时。 她搂着余溏的脖子,不管不问,任凭他把自己安置到任何的地方。 在电梯里滚打了半天,他们都衣衫不整,满身是灰,但余溏还是把岳翎放到了柔软的沙发上,直起身,打开旁边的落地灯。
第80页 暖黄色的灯光熏着岳翎的脸。 她看见于溏蹲下身,帮她脱掉高跟鞋,又拿来拖鞋给她套上。然后才独自走到浴室里去放水。 水声遮盖住了他打电话的声音,但岳翎隐隐约约听地出来,他在跟医院请假。 「岳翎,去洗个澡吧。到床上去睡一会儿。」 「不想动。好冷。」 余溏在岳翎身边半蹲下来。 「我试过了,现在水温刚合适。」 岳翎把头往毯子里缩了缩,「不想洗。」 「好,那就不洗吧。」 他说完沉默地坐下,低头看工作群里的消息。 岳翎莫名以为他不开心,于是把头从毯子里又探了出来。 「你怎么了。」 余溏放下手机,「没有怎么。」 「你……明天不上班吗?」 「嗯。」 他把脖子往后一仰起,头自然地平放到了岳翎的腿边。「请了个假,刚联繫同科室的医生帮我出上午的门诊,我今天晚上太累了。怕明天下午的手术状态不好。」 岳翎沉默地望着天花板,余溏闭着眼睛也没有说话。 外面天快要亮了,窗外灰蓝色的天空格外地温柔好看。 「对不起。」 两个人几乎同时吐出了这三个字。 岳翎低头看着余溏,「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余溏伸直腿,侧头看着岳翎,「我太自以为是了,没有考虑到你也有你的隐私。我承认我之前有点着急了,我怕你在林秧的公司受委屈,但我来找你的时候,却并没有想好,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帮你。」 林秧悄悄地把双腿蜷缩起来,只从毯子里露出一双眼睛。 「余溏。」 「嗯?」 「林秧……还好吗?」 「还好。」 他这一句还好曝露了整晚手术的疲倦,但声音里透出来的温柔,却让岳翎心安。 「你真的是一个比我优秀的医生。」 余溏摇了摇头,抬头朝头顶的灯看去。 「我们不一样,人心和心脏,听起来虽然都是器官,可是心脏的每一条血管,每一个瓣膜,都是可以在开胸之后被看到的,可人心一旦生病,却必须要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去修復。相比之下,我可以暂时地拖住林秧,但真正可以让她回头的人,还是你吧……」 「真正让她回头的人……」 岳翎捏紧了毯子的一角。 余溏还不知道岳翎的决定,但这句话却给了岳翎又一重勇气。 只不过,比岳翎自己给自己的勇气要残酷地多。 真正可以让林秧回头的人,只有岳翎。 「是啊,我一定让林秧回头的。」 她说完这句话,又在心里反问了自己一句,「那真正可以让她回头的人,又是谁呢。」 「余溏。」 身边的人笑了一声。 「你今天特别喜欢叫我的名字。」 岳翎没有回应他,她伸出一只手,拉起毯子遮住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一个特别骯胀的人,你会怎么样。」 身边的人没有立即说话,令人心慌的沉默充盈在客厅里,岳翎闭着眼睛,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着他的声音降临。 「我可以抱抱你吗?」 「什么?」 「我说,我可不可以起来抱抱你。」 岳翎在毯子里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透过轻薄的毯子,室内的一切都已经逐渐开始显露出模煳的具像。 「这不算回答吧。」 「我以为这已经算回答了。」 话音落下,一只手拽住了毯子的一角,岳翎连忙抓住了与之对抗的另外一角。 但那人却没有贸然行动。 「我读大学那会儿很喜欢读一本书,叫《悲剧的诞生》,尼采写的,其中提到了两个人物,一个是日神,叫阿波罗,还有一个是酒神,叫蒂尔尼索斯。十几年前的我,一直觉得自己习惯像日神一样活着,冷静,理智,富有原则,直到在成都的那天晚上,你把我灌醉,扒光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床上,我才慢慢开始发现,我的人生也需要来自酒神的『伤害』。」 岳翎含煳地笑了一声。 「你说,那本书的题目叫什么……」 「《悲剧的诞生》。」 「所以,你也明白,那是悲剧对吧。」 「是啊。不光如此,很多年以后,我还读到了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我从两个同性的角色之中,再次看到了酒神和日神的影子,最后,那个像酒神的男子病死在了他爱人所在的寺庙外,而那个像日神的男子,经歷了天人五衰,最后也消亡了。在我眼中,这是悲剧,但这也是唯一的结局。我会爱上你,是因为我根本不认可那个麻木了快三十年的自己。事实上,也是帮了我,你让我不再恐惧下雨天,不再忍受那种无名愧疚的折磨。你让我犯错,受伤,也让我直面我自己的内心。」 自从认识余溏,岳翎从来没有听过他讲这么长的话。 「为什么,我听你说这些话会这么难过呢,说得我就快要把你毁掉了一样。」 「再跟我做一次爱吧。」 岳翎浑身一颤,手指和脚趾同时抓紧。 「你疯了吗?」 「我不扒你,我可以一直闭着眼睛,让你扒光我。」
第81页 男女情感的意义,终于在岳翎严丝合缝的自我防卫线上显露出了一点点具像。 她顺着这句话,想起现在仍然存在她手机里的□□。 各种角度,各种方位,各种姿势,毫无美感。 这无疑是她给余溏的伤害,可是,他现在坐在她的身边,诚恳地告诉他,他需要这种伤害,并且,同样的伤害,他还像要第二次。 「你还是个处男你知道吗?」 「啊?」 「成都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脱(和谐)光了你,拍了你的裸(和谐)照,用来威胁你哥。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并且,我这一辈子,只能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3 14:52:15~2020-09-14 14:1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连胜最优秀 17瓶;毛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余溏很久都没有出声, 岳翎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浴缸里放出来的水很早以前就已经凉了,屋顶上的水蒸气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岳翎缩在毯子里吞了一口唾沫。 「我还是处男是吧。」 他突然开口, 岳翎整个人都跟着的抖了抖。 「对。」 她调整了一下语气,刻意冷冰冰地回应他, 但是要说慌,她比余溏还要慌得多。 昏暗中,余溏的手突然开始拽岳翎身上的毯子,岳翎忙翻了个身, 借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压住毯子的另外一边,把自己藏匿起来。 「不要拽!」 「手机给我!」 「我不!」 可惜她最终还是在这场抢夺里失了手。 手机被余溏从腰下抽了出去。接着他轻而易举地用岳翎的生日数字解开了屏幕锁,客厅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岳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抱着怎样戏嚯的心态, 拍下的那一组照片, 而此时内心莫名的羞耻感真实地让她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谁知道大概过一分钟,身旁的人突然温和地笑了几声。 岳翎偷偷从毯子里露出半个头,看见余溏坐在地上,半低着头,还在一页一页, 慢慢地滑看着那几张他自己的裸(和谐)照。 欲望鼎沸的周末早晨,在这座大楼的无数个角落都正上演着老少不宜的年轻私剧, 凌乱的卫生间,来不及开灯的房间,满地的衣服……动作片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在此时想见。而他坐在这一大片真实但不可见的情(和谐)欲里安静地看着自己的□□。 岳翎想像当中的愤怒, 埋怨,失望,愤恨, 全部都没有出现。 「那我换一个要求吧。」 她好像发现岳翎悄悄露出来的额头,突然转过头。 岳翎赶忙往毯子里回缩。 余溏撑起身,坐到沙发上,岳翎感觉一大片人形的阴影投了下来,却没有给她带来实质性的压迫。 余溏的声音就在头顶,认真而温柔。 「我不想当处男了,我要当个好男人。」 好的xx,就像舔舐伤口的舌。 它奉献出脆弱的器.guan和皮肤,虔诚地交给另外一个人。 这个过程虽然是相互的,但总有一方希望在这个过程中找到完全的归属感。 不是「妻子与丈夫」这样社会归属,而是把煳涂的一生从三千娑婆里取出来,放到一个封闭的容器里。岳翎在这十几年之间,努力地读书,工作,赚钱,买车,买房,都没能真正地给自己找到一个封闭的温暖空间,而当余溏进入她的那一刻,当他的双手禁锢住她的肩膀的时候,她却突然无法自拔地对这种感觉上了瘾。 「岳翎,从现在开始,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 余溏说这句话的时候喉咙有些哑,手臂放在余溏的脖子下面,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吊灯。 「你不想说,我不会再问你,但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很勇敢地保护你,就像我保护我自己的信念一样。」 岳翎眼眶一红。他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我小的时候的梦想,是要做一个好医生,我现在的梦想,是要做一个好男人。」 他说完翻身拥住岳翎,在她闭合的眼睛上轻轻地吻了吻。 岳翎的眼泪夺眶而出。与此同时余溏也尝到了眼泪的咸味。 他撑起手臂换了个姿势,沿着眼泪流淌的路径,一点一点替她吻去,最后将嘴唇停留在她的耳边。 「加油。」 岳翎的手掌勐地握紧,睁开眼睛却发现他也正望着她。 「加油,我的岳翎。」 岳翎抿着嘴唇,突然一把搂住了余溏的腰。 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鼻腔里瞬间充盈了他混合着消毒水味的气息。 「躺在你这儿就跟躺在医院一样。」 「那就请你得像信任医生一样,信任我。」 岳翎没有再说话,摁着余溏的腰,把他搂入怀中,任凭余溏这个人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 周末的早晨依依不捨地和每一个圄于被窝的年轻人告别了。 两个人都起来以后,余溏给岳翎煮了一碗面,然后洗澡换衣服,拿资料去医院上班了,临走之前还自觉地把昨天那一堆「战袍」放进了洗衣机。
第82页 岳翎坐在餐桌上一边翻着碗里的面,一边打开手机,扫了一眼微博。 林秧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一直占据着热搜的榜首,还有几个和林秧的相关的热搜也迟迟没有降下去。 岳翎不想点开任何一个热搜,直接登录了自己的微博。 她的微博没有认证过,只有几百个粉丝,还是她在读书时代,偶尔发布一些心理学相关的可科普文章的时候积累下来的。 头像表情管理失败的辣鸡,岳翎看着那个头像回忆了好久,都记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换的。 辣鸡在这个时候跳上了餐桌,岳翎把它捞下来放在腿上,它也就老老实实地趴住了。 岳翎把自己的手臂轻轻地靠在辣鸡的背上,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微博编辑的界面。 如果不是在余溏的家里,如果不是有早晨那一场动作片,这种用文字疯狂扒开自己的过程,也许会让她在情绪上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地。离开余浙后的那一段时间,她一直在迴避那些令她浑身毛骨悚然的性经歷,然而,就算她不去想,各种场面还是会毫不心疼她地侵袭她的梦境和思维,她虽然竭力地去稳住自己,却没有一日安心过。 但是此时此刻,那些场面虽然还停留在她的脑子里,她却已经不会为它们颤慄了。 她沉默地在输入界面上敲下她自己的身份,姓名,她的社会关系,她和余浙的关系,以及那天晚上发生在b酒店房间里的一切。而后又暂时地退出去,打开相册,慎重地去挑选可以做为佐证的照片。 这条微博她编辑了一下午的时间。 编辑完成之后,又认真拿捏措词,认真删掉与林秧有关的任何一点信息。 她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要以岳翎的名义,把这一段关系公布出去,不管最后这段难以启齿的关系,会不会顺着林秧的流量曝露在所有人眼中,不断她会不会就此被撕掉外表美好的皮囊,她都做好了决定,要像刀锋落下那般,打起全部的精神去抗衡。 下午四点钟,岳翎最后顺了一遍文案。 辣鸡在她腿上睡地正熟,岳翎站起身,把她抱到地毯上,准备去倒一杯水。 刚一转身,忽然收到微信的电话。 岳翎拿起手机一看,是余浙助理陈敏打来的。 岳翎拿起手机走到沙发上坐下,摁下了接听键。 「好久不见了岳小姐。」 「是啊。」 岳翎垂下头,「好久不见。」 那边轻轻地笑了一声,「岳小姐不要误会,我打这个电话来,没有任何窥探你和余先生隐私的意思。」 「嗯,你不需要窥探,我的避孕药,我的体检报告以前都是你拿的。」 陈敏哽了一下。 「岳小姐,你能出来一下吗?有些事,余先生想单独跟你聊聊。」 「聊什么。」 陈敏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官方一些。 「听说岳小姐接触过天星娱乐的何妍。」 「对,那又怎么样。」 「岳小姐答应了什么?」 岳翎抬起头,反问道:「你们什么意思。」 「不管你答应了什么,余总都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岳翎冷笑一声,「说吧,你们在什么地方。」 那边似乎捂住了听筒,十几秒钟之后才回復道:「余总说请岳小姐定一个地方,我们过来。」 「好。」 岳翎站起身,「那就b酒店的会所吧,时间就今晚。」 「今晚?这个时间上可能有点过急了,余总今天晚上在成都还有一个酒会要去……」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那边打断,岳翎听到了余浙熟悉的声音,但却听不真切他到底说了什么。 「好的岳小姐,余先生同意,今晚十点,在b酒店我们等您。不过,在我们见面之前,请岳小姐不要轻举妄动。」 岳翎冷笑一声。 「你们以为我要做什么?」 陈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余浙接过了电话。 「餵。」 岳翎没有吭声。 余浙咳了一声,「星天娱乐不是不透风的墙,我虽然不知道何妍是怎么胁迫的你的,但你应该知道,泄漏我秘密,你会死得更惨。」 「哈。」 岳翎握着手机,只是笑,仍然不说话。 「你在笑什么。」 「我笑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了,你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完,从沙发上缩下来,靠着沙发腿坐下,沖辣鸡招了招手,辣鸡柔软的身子一下子缩入了它怀中。她一手撸着猫背,一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也许在你眼中,我的人生,林秧的人生,和你的人生比起来不值一提。我曾经也和你一样恶毒,利用他人的真诚和善良,来维护我自己,但现在,我终于想清楚了,不论我们是谁,也不论我们经歷了什么,都不可以让他人为我们献祭。」 余浙沉默了一阵,忽然冷笑。 「你还在幻想,余溏会在知道你的过去以后,回头怜悯你吗?」 「没有,我对我的未来没有任何幻想。甚至全部都是恐惧,我知道我会很惨,会被人骂死,也会被你掐死,但我一点都不害怕,你听好了,我一点都不害怕,我现在只想做一个好医生,我,」
第83页 她说着顿了顿,「我要凭我自己一个人,把我的病人拽回来。」 「你……」 「电话里多说无益,余浙,见面再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4 14:17:57~2020-09-15 16:3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裴清颐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b酒店的行政酒廊的私人会议室内, 岳翎穿着那条深蓝色真丝长裙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 她开了车,所以只要了一杯橙汁,刚刚护理过的指甲映着那新鲜的黄色, 令服务生都难免多看一眼。 岳翎看向落地窗,灰色的玻璃上映出她纤细的影子。 出门之后, 她从容地去了做了一次全身性的精油护理,之后又去常去的那家工作室做了头髮,去名品店取了一对很久以前就到了货,但她一直没有去取的珍珠耳环。 总之, 一切都修饰地恰到好处,就连此时她身上的气息都是温柔而迷人的。 和精心修饰过的女人一样,整个a市灯火通明, 每一栋建筑物都在光影之中摇曳生姿。 从岳翎所在的位置看出去, 可以很清晰地看见a大附院的住院大楼,在曼妙的浮灯之中,寡素而庄重地矗立着。 岳翎一直没有把自己的目光从那栋大楼上移开。 直到听到酒廊门口服务生的引路声。 「余先生您好,这边请。」 岳翎转过身,余浙带着陈敏从隔断后面走了过来, 他径直坐到岳翎对面,抬起手沖陈敏摆了摆, 「去挑一瓶酒。」 陈敏听他这样说,也就没有坐下,拿起刚刚放在他身边的包,转身跟着服务生走了。 岳翎端起水杯, 从新望向窗外,临近十一点,有一些大楼的灯光已开始熄灭, 秋天的夜晚陷入了一种谜语般的诡默之中。 「看着我。」 岳翎撑着下巴笑了一声,「我看着呢。」 她说完冲着玻璃上的影子摇了摇手,露了一个淡藏风情的笑容。 「我让你转过来看我。」 「可以。」 岳翎说完,直接迎上了余浙的目光,抬起手腕摸了一把余浙的头,甚至顺走了几根又粗又硬的头髮。 余浙推开椅子站起身,「你当我是狗!」 岳翎笑笑,「小声点。你不想当狗,我就当你是猫。」 她说完,抬头看着他,含笑又补了一句,「乱发情的那种。」 「……」 余浙的手在桌面上握成了拳头。 在岳翎露出她的真面目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赢过她。几次缠斗,她始终比他先算一步,始终比他下手更狠。抓住所有的机会,试图把过去十年之间,他强加给她的羞辱还回来。余浙明白,现在绝对不是和岳翎d做这些对抗的时候。 于是他咬着牙点点头,退后一步重新坐下,松开领带,靠向沙发背。 「有必要一见到我,就上牙吗?」 「不然呢。」 她红唇开合,直接撒出毒药,「在这个地方又不能杀人放火。」 余浙笑了一声,「我看你差不多了。说吧,你和星天娱乐,究竟想要怎么样。」 岳翎放下撑在下巴上的手,「你不是有你的门道吗?知道还不够清楚?」 「基本上知道了,但我觉得你疯了。」 岳翎冲着他笑笑,「你害怕啦。」 「在问我是不是害怕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想想你自己的处境。」 正说着,陈敏也选好酒回来了,她在余浙身边坐下,轻声说了一句,「酒选好了,正在醒。」 岳翎拢了拢头髮,「陈姐还是这么得力。」 陈敏低头笑笑,然后客气地沖她点了点头 「岳小姐比以前更漂亮了,更优秀了,所以,我也希望岳小姐能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您答应星天娱乐,曝光您和余总的关系,岳小姐以后的可能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光鲜了。」 岳翎看向余浙,「你带着她一起来找我,是怕自己在我面前失控吧。」 余浙也看向她,「岳翎,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在撕破脸之前,我和你还是有必要做这次沟通。」 「行了吧,你说得越多,我觉得你越慌,但我不明白你现在有什么好慌的。」 她说完,翘起了裙下的一只腿,高跟鞋的鞋尖儿无意间点了点余浙的髌骨。他下意识地低头,却听暗藏戏嚯地说道:「最多是你名誉受损,江山茶业股价崩盘,你那么大一个公司,还能被我这一条破命搞死吗?」 余浙压低声音,「你要把这件事情说到什么程度?」 岳翎没有立即回答余浙,她悄悄松掉了高跟鞋的鞋跟,跟着酒廊里轻音乐的节律,轻轻地晃动着架起的那只腿。 「我会说我的姓名,我的职业,你的姓名,以及你的职业。承认从我十六岁开始,我就被迫睡在你的床上,承认我意外怀孕两次,引产两次,同时,我也会承认,你供我读了十年的书,甚至还送我出国游学,承认你对我的亲人不错,把我母亲送到美国治病,负担我弟弟读书期间的学费。怎么样,很真实吧,对你没有任何污衊吧。」 「岳翎!」 「这会让你死吗?不至于吧。」 她分明在笑,「我还没准备曝光你利用余溏母亲公司为你自己洗钱的事呢。」
第84页 说完,她忽然勐地收住笑容,「余浙,你给我好好记着,你如果不去伤害我妈妈还有我弟弟,这一条我会一直捏在手里,只要他们能好好生活,不论我之后有多惨,我都不会把它说出来。但如果让我知道,你去骚扰他们,我一定让你彻底地和我同归于尽。」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有些发红。 但她还是尽力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发抖的身体。 余浙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你能不能告诉我,林秧究竟是谁?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这样去帮她!在娱乐圈混的那些女人,不管她们自己干不干净,被骂被污衊都正常得很,她们要自杀是她们自己脆弱,你他妈管那么多干什么!啊?」 「那我问你凭什么?」 她目光冰冷,带着某种鄙夷。 「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什么都没有做过,就要被无端的恶意淹死,凭什么有一张嘴就能杀人,凭什么你跟我不能跪刑场?」 余溏也被她话逼炸了,一把拍在桌子上,「你tm当自己是圣母玛丽亚吗?是活菩萨吗?你之前不是为了你那所谓的自由,连拍□□的事情都干出来了,好,好!岳翎,现在我可以给你自由,我可以以后都不再打搅你的生活,但你tm能不能不要给我发疯。」 「你个傻逼。」 岳翎爆了出口,站起身弯腰直接逼到余浙面前,「我的自由根本不需要你给。相反,你现在要求我,求我施捨给你多一点活路。」 余溏忍无可忍,一把掐住了岳翎的脖子,把她摁到落地窗前。 陈敏忙站起身拉住自己的老闆,「余总!冷静一点啊。」 岳翎被迫仰着头,脸上却还在笑。 「就算你准备在今天晚上之内让人搞死我也没用,微博我今天下午就编辑好了,定时发送也设定过了。」 余浙的手指勐地一抠,在岳翎的脖子上留下了以一块血印子。 岳翎看着他手腕上的伤疤,「我建议你,赶紧和公司的公关部门去讨论通稿,我明天早上会发送那条微博,星天娱乐当时候也会联动推送,你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开个线上会议。」 陈敏听岳翎说完这句话,抬头对余浙说道:「余总,我们还可以在派人再接触星天娱乐的何妍。」 余浙抓到了他这句话里的□□,一点一点松开了手,「就凭你,想玩死我啊?」 岳翎摁着脖子蹲下身,干呕了几下,眼前有些冒光,她强咳了几声,「不光我在玩你,你身边的人也一样在玩你。」 她说着看了一眼陈敏。 「你以为何妍是怎么知道我的?」 余溏一怔,转身看向陈敏。 岳翎借着这个空挡,摁着脖子站了起来,「你还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你给我站住!」 岳翎的手在门把手上停住,『有话说吧。」 余浙走到岳翎身旁,岳翎听着脚步声放慢了唿吸。 「岳翎,你十六岁以前其实是个特别温柔的女孩子。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你出车祸以后,我才会出钱救你,但你从医院醒来以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岳翎回过头,「变得又冷又骚?」 「你tm这么评价自己。」 岳翎抱起手臂,靠在门上,「我不可能再想起前十六年的事了,我也不想想起,我现在这个性格我自己挺喜欢的,我觉得很痛快,一点也不憋屈。」 她说完,反手打开门朝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朝他挥了挥,笑着说道:「再见余总,一起加油。」 门被她关上的那一刻,凌晨的报时刚好响起。 冰火两极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岳翎走到酒店大堂,门口的服务生看她脸色有些发红,忙走过询问,要不要帮她叫车,或者是加代价。 岳翎摇了摇头,她坐在大堂里给岳观打了一个电话,岳观似乎是在宿舍里,接起来之后只发出了几个气声,接着就是一路小跑。 「我去!你终于捨得给我回电话了。」 岳翎没有吭声,岳观忙放低了音量,「那什么……你还好吧姐。」 「还好。什么事都没有。」 「没事就好……不是……是真没事吧。」 「真没事,能有什么事呢。」 「那你开个视频我看看。」 岳翎笑了一声,「快去睡吧,明天好好上课,姐姐也要睡了。」 岳观听到了她的笑声,勉强松了一口气。 「那我明天来找你,我又给你买了一条裙子,巨好看。」 「波西米亚大红花那种吗?」 「绝对不是,我让我们系里系花去帮我参考的,她穿上喜欢得不捨得脱。」 「然后呢?」 「然后我就让她脱了啊,我要买来送你的。」 岳翎抬起头,望着闪闪发光的水晶灯。 「岳观啊,你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那没事啊,反正现在你必须开心。对了,昨天我余哥找到你没。」 岳翎点点头,「嗯。」 「行,那我去睡了。」 「好。」 岳翎说完,正准备挂电话,却听那边又着急地喊了她一声。 「姐啊。」 「还有什么事。」 「没啥事,就是那什么,你一定相信,你弟我会帮你干掉一切牛鬼蛇神。」
第85页 说完好像自己又觉得有点肉麻,立即换了一个调侃的语气。 「成了,晚安,大傻子。」 第42章 岳翎放下手机, 把车辆寄存牌交给服务生,自己一个人走出酒店。 寒冷的秋风吹起她的真丝长裙,露出小腿, 冷得她哆哆嗦嗦地站到了柱子的后面。 她现在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做了,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她也不想一个人回到家里去等, 可偌大的a市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暂时收留她。 岳翎想着,下意识地拨通了余溏的电话,电话虽然是通的,但余溏一直没有接。 「小姐您的车钥匙。」 「哦好, 谢谢你 。」 泊车服务生的声音客气而疏离,虽然是在跟她说话,却让岳翎产生了一种提前被社会抛弃的错觉。 她打开微博定时发布的软体, 时间设定在早上八点, 属于她身上这层皮的时间,还剩下不到7个小时。 岳翎撩起裙子坐进车里,突然做了去找余溏的决定。 虽然她也不知道明天过后,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她还是希望, 最后这几个小时,她可以呆在余溏身边。 从b酒店到a大附平时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 但由是在凌晨,岳翎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到了附院门口,夜间的内部停车场是不允许社会车辆进入的, 岳翎把车停在路边,并没有急着联繫余溏。 她知道,夜班医生接不到电话, 很有可能是在做紧急的手术。 于是她索性把座椅放下来,打开车顶的天窗,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没过多久,余溏的电话回了过来,岳翎摁下免提,把手机放在副驾上。 余溏似乎是在走廊上边走边打电话,空洞的脚步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怎么了,睡不着吗?」 「嗯。」 岳翎侧头,望着不远处的住院大楼,虽然说不上灯火通明,但每一层都有那么几处令人心安的灯光。 「辣鸡呢。」 「我现在没在家里。」 余溏愣了愣,在走廊上站住脚步,下意识地朝窗外面看去。 「你在哪儿。」 「我在你们医院外面。」 余溏忽然笑了笑,「我看见你的车了。」 「眼神这么好的吗?」 「对啊,等会儿,我出来接你。」 ** 余溏从医院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岳翎已经下了车,冷冷清清地站在路灯下。 余溏看着她身上的真丝长裙,为了好看,岳翎露了腿。因为长时间地穿着高跟鞋,脚踝骨上稍稍有些发青。 「走,我回办公室给你拿衣服。」 岳翎也打量着余溏,他应该是刚刚结束了治疗或者手术,还没有换衣服,深绿色的刷手服上沾着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你是不是很忙啊。」 余溏摇了摇头,带着她往医院大楼走,「还好,刚刚去帮急诊处理一个煤气爆炸受伤的患者,就是最后没能救过来。」 岳翎走在他身旁,随口问道:「找你们会诊,是伤到肺动脉了吗?」 「嗯,唿吸道严重烧伤,引发的肺动脉总干栓。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很可惜,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我出来之前听她家属说,是因为想不开,开煤气自杀,但没想到引起了爆炸。」 他说完转过头,「对了,想不想去看看林秧。」 「她还在你们医院吗?」 「在,今天刚转出了icu。我一会儿要过去看看她。」 岳翎听到她转出icu的消息,稍微松了一口气,这几乎是这两天来,唯一一件令她开心的事。 「我不是你们医院的医生,我就不去了吧,对了,你帮我……」 她说着,把自己手腕上的一根串着金珠的红绳子摘下来,交给余溏,「把这个送给林秧。」 余溏低头看着那条红绳子,「这是什么。」 岳翎抬头笑笑,「你就告诉她,这是我上班以后,买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不是很贵,但代表我对她的祝福,希望她出院以后不要放弃精神方面的治疗。」 余溏看向岳翎,「你为什么不自己送给她。」 岳翎沉默了一会儿,目光里闪过一丝落寞,「她以后会明白的。」 余溏还想接着问,胡宇的电话却打了过来,「师兄,403帮忙。」 「好,马上。」 余溏一边答应一边看岳翎,岳翎沖他点了点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余溏放下电话,从兜里取出钥匙递给岳翎,「去我的办公室室坐会儿吧,我的外套挂在门后面,你要是冷就将就穿一下。」 「好。」 「我先上去,等会儿回来找你。」说完迅速地朝住院大楼跑去。 岳翎看着余溏的背影,深秋的夜幕里,他的姿态看起来年轻地像一个尚在中学少年时代的人。岳翎忽然觉得很熟悉。 好像很多年以前,也有那么一个少年,穿着运动鞋从容地从她的眼前这样跑过。那时候上课铃声很急,整个操场都是被风吹落后还来不及打扫的落叶。 岳翎很喜欢那个少年,虽然她已经记不起那个人的样貌和声音,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就是可以确定,在自己最懵懂的时候,她纯粹地动过一次心。 那种感觉,和现在面对余溏时是一模一样的。
第86页 这边余溏处理完最后一个病人,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没有锁,他轻轻地推开门,岳翎正趴在他的办工桌上,手臂下下面压着他还没有补完的病例资料。 她睡着了,睡颜从未有过的温柔,唿吸声也很踏实。 余溏取下门后的外套照在岳翎背上,试着力气轻轻地把压在她手臂下面的病案资料抽出来,又把电脑转向自己,换过衣服之后,坐在她对面继续地补之前的病案。写了几个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岳翎的鼻子,岳翎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却并没睁眼,身体向后缩了缩,把整个脑袋缩入了余溏的外套。 「我知道你醒了。」 「没醒。」 余溏笑了笑,从笔筒里拿了一只笔,习惯性地挂到衬衣口袋上,打开病案的界面,「怎么突然想到跑医院来找我啊。」 岳翎仍然趴在他的外套下面,「可以开车吗?」 「开什么车。」 他说着从电脑后面探了个头,「讲黄色的事啊。」 岳翎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突然就变了。 」 「嗯。」 他竟然点了点头,「理论贯通实践,我现在应该比你还要会讲。」 岳翎坐直身,甩了甩被自己压地发麻的手臂,「都说外科医生很黄,你以前难道从来不参与手术室的聊天吗?」 「我在手术室很少说话。主要是……」 他下意识地抓了抓头,「也不知道说什么,性(和谐)生活以前对我来说不是必须的,一个人也可以过。」 岳翎伸手拨动着他胸的笔。「那看黄(和谐)片吗?」 「读书那会儿和魏寒阳一起看过。」 「你有反应吗?」 「当然有,但当时只有魏寒阳在场,所以搞得……」 他说着说着觉得话的意思好像跑偏了,声音越来越小。 岳翎摁着前额,笑得肩膀抖动。 「不要笑了。」 「好……好,我不笑了。」 岳翎稳住声音,「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自(和谐)慰过吗?」 余溏听到这两个字,停下了敲字的手,「没有,那个习惯不好。」 「所以你一个人单纯地睡了29年的觉。」 「对啊。」 他终于稍微找回了一点正儿八经的主场,谁知道岳翎却嘆了一口气。 「真可惜。」 「什么可惜。」 「你如果有任何一点性经验上的对比,我都可以问问你,我这个人在床上怎么样。」 余溏用手抬起岳翎的脸,「你特别地好。」 「你敢具体说吗?」 「不用具体地说,这是感受的问题。」 他说完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耳朵,「我呢,我在床上怎么样。」 岳翎沉默地看着余溏的眼睛,半天才笑着开口,「你在床上就像个医生。」 「……」 余溏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这到底是在损他还是夸他,「是我弄得你不舒服吗?」 岳翎摇了摇头,「不是,跟你我很舒服,甚至可以说是开心。」 余溏听到这句话,也不想多问什么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女人在这方面给予他评价。 「你还记得,我们在成都一起参加的那次单纯性恐惧症的座谈会吧。」 「嗯。我记得你当时是我们这些患者坐在一起的。但是你并没有讲述你自己的病史。」 岳翎抬起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怕什么了,我怕……」 「你害怕和男性肢体接触吧。」 余溏打断了她,声音却很温和。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余溏轻轻地握住岳翎的手腕,「不重要了。」 岳翎低头看着余溏那只白皙干净的手,觉得他说的很对。 已经不重要。 「我想再睡会儿。」 「睡吧,我接着写,走得时候叫你。」 「什么时候走啊。」 「嗯……」 余溏看了看手錶,「要等交班,交完班我去换衣服,然后就可以走了。」 「好,那我等你叫我。」 她说完,又把自己的头缩进了余溏的外套里。 余溏拍了拍的脑袋,收敛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工作上。 东边的天空渐渐开始发白,就快要到交班的时候了,胡宇站在办公室门口沖他做了一个手势。 余溏走到门口轻轻地掩上门,胡宇似笑非笑地朝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这不会是嫂子吧。」 余溏笑笑,没有直接回答。 「上面病房还有事吗?」 「哦,没有了,我也准备走了,下来看看能不能蹭到你的车。不过现在算了,我去男科那边看看魏寒阳走了没。」 「他今天值班吗?」 胡宇点了点头,「嗯,他今天替另外一个医生。」 「行,我跟你一块过去,我去交班。」 心外科科室这边八点准时开始交班,余溏说完交班报告,又站在角落里跟另外一个医生做两个特殊病人的床头交接,因为问题有点复杂,接班的医生提出要看跟他一起过去病房看一眼。余溏想着岳翎还没醒,就跟着往楼上病去了。 再下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上午九点了。 他正准备去更衣室换衣服,刚好在楼梯口遇见了魏寒阳。
第87页 魏寒阳原本是跟他们科室主任走在一起的,看见余溏,连忙跟主任打了个招唿,把余溏拉到楼梯间里。 「怎么了?」 魏寒阳关上楼梯间的门,压低声音问道: 「那什么……你知道岳翎的微博帐号吗?」 余溏没反应过来,「你关心她微博帐号做什么,别拽着我,我现在要下班。」 「我去,下你妹的班。」 魏寒阳打开手机微博怼到他眼前,「这个是岳翎的帐号吗?」 余溏低头一看,便看见了辣鸡的头像。 「如果是,我就炸了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余溏说着拿过了魏寒阳的手机往下滑看。 魏寒阳指着手机屏幕,半天拿捏不出个适合的语气。 「我……我真的三观裂了,你那个老总哥哥,跟岳翎,我去……这什么关系啊,这是养的那啥吗?合着是有人整那个女明星,还整得人自杀,结果岳翎才是……」 他有两个名词都没有说出来,抓狂地在楼梯间里走来走去。 刚刚结束夜间所有的工作,两个人都还没得及换衣服,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和血液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余溏看到最后,喉咙里跟着冒出了一丝血腥味。 魏寒阳终于站定,认真地看着余溏, 「余溏,我问你你们到哪一步了?」 「你别说话!」 魏寒阳被这句话顶得气一下子上来了。「我怕我兄弟被骗好吧!你自己看看她写的!」 他一把夺过余溏手上的手机,把那个几个扎眼的数字指给他看,「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跟你哥睡过了,十六岁啊,她今年二十七,这都十年了!你再看下面这些转帐记录,几十万啊,这还不是卖是什么!」 「你他妈闭嘴!」 魏寒阳一愣,余溏爆粗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余溏一把摁到了墙上,「把话收回去!」 魏寒阳此时到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过于难听,举起手道:「好,我收回去,但我还是建议你,赶紧去找岳翎问清楚。好在你们还没有公开,要不然,我看你在医院也要被围攻!」 余溏听完这句话,忽然想起岳翎就在他的办公室里。 同时他也把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联繫了起来。 至此他终于知道了岳翎和余浙的真正关联,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和异性的肢体接触,明白林秧发布会的那一天,她为什么会撒谎说自己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她为什么会逼岳观在电影主创见面会上帮林秧解围,为什么会在林秧自杀以后,一人去星天娱乐找何妍,事后又在电梯里哭得像只狗,还有她为什么会说,她只是一层皮,为什么会在他问起她原因的时候的求他,不要扒光她。为什么会问他,如果有一天,他发现她是一个骯胀的人,他会怎么办。为什么她不敢亲手把那只红绳送给林秧。 她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 早就准备好把自己绑起来,送进深渊去交换林秧。 想到这里,他放开了魏寒阳,推开楼梯间的门就往办公室狂奔,一路上听到了零星的几句相关议论,「反转」「网暴」「道歉」这些词此时格外的刺耳。 而当他跑到办公室的时候,岳翎却已经不在了。 他加冷的那件牛仔外套整整齐齐地叠在椅子上,椅子则被规矩地推进了桌子,他临走时没来得及理好的病案资料也被摞齐了,电脑处于待机状态,桌子上干干净净,她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余溏忙拿出手机打岳翎的电话,然而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又赶忙拨打岳观的手机,谁知道电话刚一接通,余溏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岳观沖他喊道:「我姐联繫你没有,我打她手机打不通了!」 余溏心一沉。 「她因该刚刚从我这里走。」 「你在哪里啊?」 「我还在医院。」 「什么?她昨晚来医院找你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我怎么知道跟你说什么。」 岳观不知道拍了个什么东西,气急败坏地也不知道是在骂岳翎还是骂他自己,「她昨天跟我打电话,我就觉得她不大对劲,十二点了你知道吧,以前她再急她都不会十二点给我打电话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没事还他妈给我说她要睡了,装得跟真的一样,我可我真是脑子进水,我信了她的邪了!」 余溏看着椅子上的外套,「你也看到那条微博了是不是。那到底是不是你姐的微博。」 岳观沉默了几秒钟,「那个微博应该就是她的,我很早以前就关注过。」 说完,他突然炸开了声音,「那跟你一个姓的人,什么江山茶业那老总,老子现在只想杀了他!」 余溏闭上眼睛,没有回应岳观的这句话。 「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能在哪儿我在学校。」 「今天有课吗?」 「我有课我还能上得下去吗?对了,我刚才没想起跟你说,你知道最吓人的是什么吗?那个大傻逼,半夜的时候给我银行卡上转了二十多万,我刚才看到的时候汗毛都竖起来了!」 余溏抬起头,「我先回去看看她有没有回家,你也直接到我家来,她如果在,那就好说,她如果不在,我们要商量一下去哪里找她。」
第88页 「好,我现在马上过来……」 他说完这句话,刚准备压电话,忽然又反应过来一件事。 「等一下余医生。」 「怎么了。」 「你也看了那条微博吧。」 「嗯。」 岳观犹豫了一下,「你怎么想我姐。」 「你叫我姐夫,你觉得我该怎么想她。」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我因为这件事情伤害他,你就揍我。」 「你说的啊。」 「对,我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6 01:18:08~2020-09-16 18:5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锅小龙虾日料大西瓜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岳翎不是不知道, 岳观和余溏面对她的消失会心急。 但是身为精神科的医生,她也明白,如何才能把自己的应激性创伤降到最低。 所以她暂时选择了关掉手机, 迴避人群,就像她之前告诉余溏的那样, 人其实很简单,但人群太复杂,他们会裹挟个人的意识,甚至会逼个人向他们妥协, 继而使人无底线地沉沦下去 。 相比把自己置身在人群的喧闹里,岳翎最终还是情愿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一边,等着刀锋向她逼过来。不过, 她对a市大部分的记忆都停留在十六岁以前, 因此在这个时候,她没有过多的地方可以选择,家是不能回了,a大更不能去,单位那边请过假, 也没有理由再过去给科室添麻烦。于是,她在二环的高架上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之后的, 不知不觉得地把车开到了a市三中。 三中是a市重点中学。 岳翎虽然已经不记得十六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她翻过岳观拿给她的相册。相册里有自己穿着三中校服参加市内青少年运动会长跑比赛的照片。照片里她捧着奖盃站在跑道上,冲着给她拍照的人挥手,笑容肆意, 看不见一点阴霾,足以证明她也有过很好很耀眼的青春。 岳翎把车停路边的车位上,走到学校的大门口。 校门已经很老了, 校门旁有一块水泥质地的墙壁却是簇新的,墙上刻着三中的校训——勤学笃思,德善家国。校训后面则跟着三行校训墙捐建校友的名字。岳翎一行一行的扫过去,在最后一行分别看到了余浙和余溏的名字。 岳翎伸手摸了摸余溏的名字,心里忽然有些温暖。 原来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过。 她一面想一面转身走到传达室的窗户前,周末校门是封闭的,传达室的大爷正在太阳底下看报纸。 「欸……您好,请问我可以到校园里去看看吗?」 大爷放下报纸,打量了一通岳翎的穿着。 岳翎有些侷促地把耳朵上的耳环摘了下来,又把头髮拢到后面扎成了马尾。 「不好意思。」 大爷没多什么,拿出登记的本子。 「今天是周末,里面都没有上班哦。」 岳翎拿起笔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以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今天是刚好路过这里,只想进去看看。」 「行吧,姓名身份证号,还有手机,写这儿。」 「好,谢谢。」 岳翎在窗边弯下腰,笔却在姓名那一栏上顿住了。 「岳翎」这两个字现在因该已经在网上炸开了,不过好在学校门口的大爷只喝茶看报纸,甚至还起闲心点评起她的字儿来, 「你这字还写得不错。」 岳翎听着自嘲地笑笑,继续认真地做完所有的登记,把本子还了回去。 大爷在经办人那里签了一个字,把小本子挂回窗口的钉子上。 「好了可以了,进去吧。」 说完走出来帮岳翎打开了侧边的小门。 岳翎走进校园,沿着靠西边的林荫道一直往前走。 因为是在周末,学校只有零星的几个住校生在路上拿着英语书边走边读。他们以为岳翎是学校的老师,看到她后都很有礼貌地跟岳翎打招唿。 岳翎沿着路走到了中心操场。上午十点的阳光正好,温暖地铺在橡胶跑道上,操场上跑步的学生不快不慢地绕着圈子,侧面的羽毛球场地上,三三两两地凑了几局,说笑声和鸟叫声都是轻轻的,一点也喧闹。 岳翎在正对主席台的看台上最高处坐下来,伸长腿托着下巴,看向宁静的操场。 她准备在这里等到晚上,再开机去迎接属于她的风暴。 身后的银杏树正大片大片地落叶,风捲起淡黄色扇形叶扑向操场中心,同时也吹乱了岳翎的头髮,岳翎刚想把头髮重新拢好,却发现她头髮上唯一的那根皮筋已经断掉了。 岳翎索性放下手,仰起脖子闭上眼睛,任凭秋风的声音充盈入耳。 「来,姑娘让一让,阿姨扫扫这边的叶子。」 「哦,不好意。」 岳翎听见声音忙拿着包站了起来。 学校里的保洁阿姨沖她笑了笑,「姑娘不是学校的老师吧。」 「嗯。」 岳翎让到下面一层的看台上,「我就是进来看看。」 保洁的阿姨边扫地边笑道:「那你以前应该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 「对,阿姨怎么知道。」 阿姨坦然地笑了笑,「阿姨在这个学校工作了快八年了,好多学生阿姨都眼熟的很,你……看年纪应该是05,06级的学生吧。」
第89页 岳翎点了点头,「我是06级理科1班的学生。」 「那很厉害啊。我们学校的理科很强的。」 「可惜我的学习不是很好。」 「不要谦虚,学习不好是进不了1班的。」 她说完,抬头打量着岳翎,看着看着,突然慢慢地收住了面上和蔼的笑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岳翎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的,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可是无论是她的自尊心也好,还是她的道德认同意识,都不允许她那么怯懦。 「岳翎。」 她说完这两个字,就已经做好了以沉默应对质疑的准备。 然而阿姨却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扫帚,低头回忆了一会儿,有些不大确定地问道「那个……阿姨问个问题,你不要介意啊。那个……你是不是好几年前出过车祸的那个学生。」 「对。」 岳翎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哦。」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阿姨也放松了一点,「那次车祸还挺严重的,听说当时还有一个高三的男生,为了救你,也差点被卷到了车下面。哎哟,如果不是那个男生啊,你当时可能就被卷到车子底下去咯。」 「救我?」 岳翎怔了怔,「有人救我?」 「是啊,不过时间有点久了,阿姨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我……」 岳翎喉咙有些发紧,「我手术以后就去外地读书了,我……我不知道当时那场车祸有人救我,救我那个男生是谁啊?」 「那个男生在学校挺有名的,他爸爸好像是当时一个茶业公司的老闆,他自己学习成绩也很好,那会儿刚刚高考完,学校好多老师听说他出事以后,都很着急,至于他的名字嘛,姓余,叫……哎哟,我去年还麻烦过别人……这会儿怎给忘……」 「是叫余溏吗?」 岳翎的声音几乎有些发抖。 「对对,就是那个余溏余医生。」 岳翎觉得胸口涌起一股很烫很酸的潮气,一下子沖入了她的眼底,刺激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她把一切都忘记以后,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过车祸当中的事情,她只知道,等她可以从病床上站起来的时候,车祸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当时那辆肇事的金杯车车主负全责。至于那个车主是谁,长什么样子,他为什么要开车撞她,因为治疗周期过长,她一直没有机会弄清楚。 唯一目睹那场车祸的岳观,那会儿只有九岁,什么都不懂,他只记得岳翎当时满脸是血,其余也是一问三不知。 所以岳翎一直以为,那只是她人生当中一次偶然的事故,是际遇所致,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可是,余溏为什么要去救她呢,出于他的品德吗?还是他们之前就认识? 岳翎的内心同时感觉到了温暖和恐惧。 「那个男生后来还好吗?」 「听说还好,也救过来了,现在是学校的优秀校友呢,做了心外科医生,去年,我们老伴儿的瓣膜手术,也是托他做的,真的是个很好的医生,负责,医术好,人也温和,而且还记得我和老伴儿呢,查房地时候都阿姨阿姨地叫。」 她说完,看岳翎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以为岳翎是因为不知道有人救自己这件事而失落,好心地对她说,「姑娘,我刚不是说,他是学校的优秀校友吗?你可以去礼堂那边看看,礼堂门口有一个优秀校友的橱窗,应该有他的照片,和他现在工作的信息。」 「礼堂在哪儿。」 「哦,你从这里下去,穿过操场,从侧门出去,然后一直往前走,看到那个白色的圆顶建筑就是了。」 「好,谢谢阿姨,我去看看。」 岳翎说完,沿着楼梯跑下看台,径直穿过操场,果然看到了掩映在银杏林中的圆顶礼堂。 她按照阿姨所说的,绕到礼堂的正门,一眼就看到了那块橱窗。 橱窗展示着学校歷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和他们的工作信息,信息后面还附着他们曾经在学生大会上的讲稿原稿。 余溏的照片在倒数第二排。 那个时候的余溏头髮很柔软,穿着白色的衬衫,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清瘦感。 岳翎弯下腰,认真地去看他照片下的那一份讲稿。 行云流水的钢笔字出类拔萃,和讲稿的内容一样,并不是特别锋利,卑以自牧,又不失少年时的自信。 其中一段这样写道:「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好医生,但在做医生之前,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懂得尊重的人。尊重社会公德,医学伦理,尊重在座的每一位同袍,不负师长的期望,勤学笃思,德善家国。」 岳翎在校门口的校训墙上看到过「德善家国」这个四个字,这四个字用在中学的校训上,似乎有些过大了,可是看完余溏的讲稿,她却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些年轻的人,真的会在他们的少年时代,就立志修德,拥有超过成年人的品性和修养。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忽然晃过一个画面,画面里是礼堂高高的台子,无数的高一新生。 主持人在台上大声地控场。「现在,我们高三的优秀学长代表余溏同学将给给高一的同学们做一个分享。掌声有请。」 接下来的画面有些模煳,但那个人的声音却是清晰的。
第90页 「大家好,我叫余溏……」 岳翎闭上眼睛,尽力地抓住那个声音,不让他散掉,终于在最后听到那句一直悬浮在她记忆里的话。 「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好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6 18:57:00~2020-09-18 16:4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其实我很有钱 20瓶;绝殊、尤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那是她喜欢过的人啊。 岳翎直起背再次朝余溏的照片看去, 其余的记忆都还没有回来,但就凭这个她喜欢的男生,岳翎就愿意相信, 十六岁以前的她自己一定不算太蠢。她想着不禁走进了礼堂,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坐下, 空气里散着一丝灰尘的味道,阳光穿过木制的门,从她的背后漏进来,树叶的影子在光下轻轻摇曳。 岳翎靠在椅背上, 抬头望着空荡荡的讲台。 时间开始冰冷地消磨,岳翎把自己窝进椅子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 余溏在小区门口看到岳观的时候, 网络上关于岳翎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了。 「你怎么也关机了?」 岳观早已等得要疯了, 听到余溏的声音,迅速转身朝他跑来,一边跑一边骂, 「不敢开!一开机电话就爆,全他妈是记者!」 说完, 多少有点担心地又问了一句,「余哥, 你没被扒出来吧。」 「应该没有。」 「那你快看一眼微博。我勒个去,还好我妈不在,要不然这会儿肯定病翻了……」 余溏打开微博,岳翎的名字和林秧的名字一前一后地出现在热搜上, 他打开与岳翎相关的实时广场,赫然看到了岳翎清晰的照片以及她几乎全部的信息,她的年龄, 求学的经歷,她的职业,工作单位的名字被数以万次地传播。网际网路令人无处遁形的力量令他顿时毛骨悚然,如果说之前,余溏尚且无法理解娱乐圈的自杀事件,那么现在他完全能感受到他们的窒息。 「现在怎么样了啊。」 余溏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点开投诉界面,看着人生攻击的那条投诉理由,手指却停顿了下来。 有用吗? 在a市这个没有人注意到小区门口,他代表他自己,自以为庄严地行使出这个「圣神」权力,就真的可以改变什么吗?换一句话说,他对一个人的爱,对一个人的心疼,对一个人的信任,真的可以对抗那一把合力噼向那个人的刀吗? 余溏很清楚答案,但他一点都不想承认。 岳观看他不吭声,性急地拿过他的手机,「你投诉有个屁用啊,你去刷刷林秧的超话,我姐的遗照都被他们发出来!你觉得他们会怕你投诉?」他说到这里,喉咙突然有些发热,对社会和对人情的认知全部炸裂的力量,逼得他不想红眼也红了眼,「我他妈真的受不了,我姐这么搞,是想帮那个叫林秧的明星吧,现在他们的偶像洗白了,为什么我姐反而该以死谢罪,他妈这什么道理啊!」 「先找到她。」 「怎么找?」 岳观已经在暴走的边沿了:「她在a市没找你也没找我,她会去找谁啊,难道她会去找我妈啊?」 「你妈在哪儿。」 「在美国啊,我跟你说过的。」 「那你们家以前的老房子呢。」 「老……房子?」 岳观一愣,「老房子清平路那边。」 「清平路什么地方。」 「就清平路以前那个啤酒厂的职工宿舍啊。之前政府一直说要拆但一直没拆的那栋。」 余溏听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失神沉默了。 岳观所说的那栋楼,也是他小的时候生活的地方。 张曼和余溏的生父离婚之后,就带着他搬回了那栋老楼,那栋楼以前是属于啤酒厂的,后来啤酒厂因为改制成为私企,这栋楼也就被当时的住户买断了产权,再后来a市开展拆迁重建的工程,买断产权的住户都想藉机发一笔,导致赔偿的问题一直谈不好,结果最后楼没拆,楼里却经常断水断电。 所以没过多久,楼里的人就陆续搬了家。 余溏知道,他家楼上好像住着一对母女,那个女孩的年纪和他相仿,但是张曼并不准他和楼里的小孩玩,所以他一直不清楚,那个小女孩究竟长什么样。 余溏和张曼在清平路一直住到了余溏十岁的那年。 那年春天张曼认识了余江山,经常在外面和余江山约会,害怕余溏一个人出门危险,就经常把他锁在家里。 有一个周末,楼里因为电路老化短路,停了整整一天的电,张曼出门去了,余溏只好一个人在家里呆到了晚上,那天晚上风特别大,唿啦啦地窗着老窗,早已松动的玻璃响地像鬼叫一般。余溏实在害怕地不敢睡觉,就蹲在门口啪啪啪地拍门。 楼上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下楼梯。 余溏有些害怕地往后躲。谁知那脚步声却在他家门外停了下来。 「别拍了。」 听起来是孩子的声音,气焰却不小。 余溏被唬地愣了愣,小声说道:「那我不拍了……」 「欸?你也是小孩啊。」
第91页 门外的声音好像对他提起了兴趣。 「你是不是停电了害怕啊。」 余溏吞了一口口水,「你是谁啊。」 「我是住你家楼上的,嗯,你多大啊。」 「我十岁。」 「那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 这话明显说得没什么底气,但余溏憨憨地竟然信了。 「你把门打开啊,我有棒棒冰,请你吃。」 「我开不了门,我妈妈把门锁了。」 「哦……」 那女孩的声音清脆,却并不刺耳。 「那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余溏摇头,「我不知道,她最近每天都回来得很晚。」 「嗯……那就没办法了,你又打不开门,也不能出来跟我一块玩。」 她说完,转身往楼梯上走。 余溏忙蹲到门后面,「你去哪儿啊。」 「我让我妈给我点个盘香,我拿下来,楼道里的蚊子太多了。」 余溏听着拖鞋的声音飞快地朝楼上窜去,不一会儿又像生怕他久等一样地窜了回来。」 接着他真的闻到了一阵盘香的气味。 「我放门缝这里啊,这样我们都能被熏到。」 「谢谢你。」 「哈,欸你听不听mp3啊。」 「什么是mp3啊。」 「就是一个可以用耳机听歌的小盒子。」 说完,她似乎趴了下来,「我从门缝里递一个耳机给你,我们一起听呀。快,我塞进来了,你看到没。」 余溏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确看到了一根白白小小的手指,推着一只耳机伸了进来。 「你把线抽进去。」 余溏听了她的话,小心翼翼地把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我给你听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周杰伦的《双截棍》。」 话音刚落,余溏的耳朵就被「哼哼哈嘿」给占满了。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伴随着洗脑的音乐,门外的女孩欢快地跟唱,余溏冷不防地听到了「咚」的一声。 「你怎么了?」 「哎哟,没事,我头撞门上了,耳机线太短我趴着的。」 余溏赶紧自己趴下来,把耳机线塞了一大半出去,「我这儿长。」 门外的女孩揉着脑袋,「算了算了,换一首安静一点的。」 她说完,摁下了换歌键。 魔性的音乐被切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首余溏不知道歌名的抒情歌。 门外的女孩也没说话了,两个人隔着门,头对头的趴在一起,撅着同样脏兮兮的屁股,闭着眼睛,「享受」着流行歌词当中,那些属于成年人的饱满的情绪。 「好听吗?」 「好听。」 「那以后,你让你妈妈把门打开吧,我们可以坐在一起听。不用这样趴着。」 「我妈妈……她不让我和你玩。」 「为什么?」 为什么? 余溏不想说,纵然他还很小,但他也明白,什么叫「楼上那家人是老赖。」 「不过,我也不能一直陪你玩。」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生病了,经常都要住院,我放学要去医院照顾她,还要回来做饭,我跟你说,我做饭可厉害了,我会炒鱼香肉丝,还会做葱花鸡蛋羹。」 余溏把脸贴在门缝上。「那你妈妈生什么病啊。」 「心脏病,做过手术的。我告诉你啊,其实我特别讨厌医院,特别讨厌医生。」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地在门板上抠划,「医院里的医生对我和我妈妈很兇,让我妈妈住过道病床,她都还站不稳呢,就逼她出院,我真的好希望,以后我和我妈能遇到一个脾气好一点的治心脏病的医生。」 余溏把手垫在下巴下面,外面不断散来的盘香香气让他觉得心安。 「那你自己生病也不去医院吗?」 「我不去。我就自己在家睡觉,喝水,两三天就好了。」 「可是我妈妈说,这样不好,小孩子生病了就是要乖乖地躺着,好好被人照顾。」 「我不需要,我可厉害了。」 她刚说完,就打了一个喷嚏。 余溏扒拉着门缝,「你还好吧。」 「没事啊。」 「你是不是冷。」 「唿。」 她缩了缩鼻涕,「不冷啊,那个……你现在不害怕了吧。」 余溏怔了怔,「嗯,你在外面我不害怕了。」 「哈哈。」 女孩爽朗地笑了一声,「你看嘛,我都说我可厉害了。那以后你妈妈要是再把你关在家里,你就敲门,我如果在家,我就下来跟你一起听歌。」 「好。」 ** 余溏早已经想不起,那年春天到夏天的短短几个月里,那个女孩到底把耳机从门口塞进来几次,也不记得,他们头顶着头地究竟听了哪些歌曲,但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一直记得,那个女孩的妈妈有心脏病,她以后想遇到一个脾气好的心外科医生。 只是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段只有声音没有画面的记忆会影响到他后来的人生志愿,并且在他之后漫长的求学和自我修行的道路上不断闪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8 16:49:22~2020-09-19 22:4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2页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许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佛教讲回向, 其中「回自向他」指的是「将自己所修的一切功德,回向给法界一切众生。」 所以一个偶尔的善念也可以引出另外一段刻意的修行。学医十几年,也将怪力乱神拒绝了十几年, 余溏此时在「缘分」这件事情上却忽然有了一些了悟。 「我靠,余哥!快快快!我姐的电话!」 他的思绪被岳观的声音打断。 岳观激动地一边跳脚一边把手机递了过来。 余溏低头抓过电话, 果然看在来电显示上看到了岳翎的名字,他忙摁下接听键,电话那传来咿呀咿呀响声,像是有一扇老门被风不经意地吹开。 「餵。」 熟悉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入余溏的耳朵, 确认是岳翎以后,他绷了一上午的神突然松弛了下来。所有暴躁的情绪一扫而空,面对岳翎, 哪怕他再生气, 他也永远说不出重话。 「为什么不等我下班。」 「应激性创伤是不可逆的。」 她的声音出乎他意料的冷静,「在你面前,亲手揭开我自己的皮,我怕我自己受不了。」 不愧是那个拍她裸(和谐)照的岳翎。 「你还好吧。」 「嗯,没自杀, 还活着。」 余溏抬起头,「那你不见我, 你是怕你自己受不了,还是怕我接受不了。」 「说实话吗?」 「嗯。」 那边的声音沉下来,「那我告诉你,虽然你不是我全部的勇气, 但你是我为我自己找到的一点光。我不管你接受得了,还是接受不了,我最终都会回来找你, 不过,在我见你之前,我希望我自己能够平静一点。余溏,我可厉害了,我现在一点也不难过了。」 他又听到了那句,「我可厉害了。」 那嚣张的气焰,就像十几年前,那一连串在黑暗中啪嗒作响的拖鞋声,虽然孱弱渺小,却可闻满腔孤勇。 「欸,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听好了。」 「我在听。」 「我想起你是谁了。」 「什么?」 「『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好医生,但在做医生之前,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懂得尊重的人,尊重社会公德,医学伦理,尊重在座的每一位同袍,不负师长的期望,勤学笃思,德善家国。』这是你在05届新生入学仪式上的发言,你自己还记得吧。」 余溏一怔,「你在哪儿?」 「在我们的母校。」 「三中?」 「对。我现在就在三中的圆顶礼堂。余溏,你在三中的时候,你有听过我的名字吗?」 「没有。」 「行吧,那就是我暗恋你。」 「你暗恋我?」 「嗯。」 她说完坦然地笑了一声,「虽然我还没把具体的暗恋过程想起来,不过你既然说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字,那就证明我应该还没干出写情书或者表白这种傻事。」 余溏一边听她说,一边招手示意岳观上车。 「那都不重要,反正现在是我在明恋你。」 「所以我就感觉很搞笑啊。」 岳翎说着说着真的笑起来,「如果在成都遇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起这件事,酒店那天晚上,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会把你从上到下,全部吃干抹净。」 「你以后每天都可以不放过我。」 「你在开什么黄腔。」 她说完这一句,忽然沉默下来,过来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轻佻,蒙着一层自我保护的虚膜,「余糖糖,你看了我以前经歷,不会觉得我在床上很可怕吗?」 「你那才到哪儿到哪儿?」 他转头看了一眼岳观,压住话筒对岳观说道「把耳朵塞起来。」 「啥?」 岳观一脸懵。 「听话。」 岳观看着余溏认真的表情,还真地听话地抬起胳膊,把耳朵塞了起来。 余溏这才转过头,低头对着听筒平静地说道:「眼罩捆(和谐)绑(和谐)蜡(和谐)烛(和谐)皮(和谐)鞭,你敢我就都可以接受。」 「啥?」 岳翎愣了几秒钟,突然笑出了声,之后更是笑地摁着肚子蹲了下去,浑身筛糠。 那个几个字眼不止一次地从余浙的口中蹦出来,曾经令她厌恶恐惧到浑身发抖,然而它们被余溏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时候,其中的含义却突然之间被温柔地全面解构了,逐渐呈现出一种后现代主义自我解剖的喜剧感。 岳翎在笑的同时,还有一点想哭。 她本来想刺激一下他,看能不能根据余溏的回答来确定他对自己真实的想法,谁知他顺着她的问题,一脚油门飙地连内(和谐)裤都不要了。 从这一刻起,岳翎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一个在手术里泡了四五年的外科医生,他对身理以及身理反应的羞耻心,已经在医学范畴内全部崩塌。但正因为如此,他纯粹地像一张白纸,虔诚地像一个教徒,正经地像一个修行者,也搞笑地像一个傻(和谐)逼。 岳翎笑得暂时忘记了一切,什么过去伤害,现在的谩骂,都被挤出了脑子,她眼前是各种神奇的体(和谐)位和无数羞耻的场景。 「不要笑了。」
第93页 「不行……你真的……太搞笑了。 「你呆在三中别走,我和岳观现在过来接你。」 「你说什么?岳观在你边上?」 「对,不过你放心,我让他捂耳朵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岳观。 岳观正在「享受」被迫掩耳盗铃的「快感」,满脸通红地望着正前方,整个人石化在座位上,马上就要裂开了…… 余溏没在意岳观的表情,放下手机把车子飙了出去。 「余哥,我这手可以放下来了吧。」 车已经开出去半天了,岳观这才僵硬地问了一句。 「可以了。」 「嘶……好。」 岳观一边说,一边把车窗降下来了一半,风吹打着他的脸,好一会的,他的嘴巴才慢慢利索起来。 「想不到啊,余哥你这么开放。」 余溏握着方向盘,头也没回。 「你还小不懂,我只对你姐姐这样。」 余溏把头向后一靠,「那大傻子还挺幸运的,本来我今天是要被气死的,现在听你们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天,心里突然又好受些了。」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打开车里的广播。 余溏常听的调频是本市的一个经济类的广播,中午这个点,刚好是一档股市评价节目,两个主持人正在就江山茶业今早的跌势进行解读。 「等一下,别调频,我听一下。」 「哦。」 岳观把声音调大了几度,女主持人的声音虽然有些不清楚,但大致能听出内容。 「我个人觉得江山茶业的掌舵人这次爆出的丑闻还要对今日的这个跌势负主要责任。」 另一个男主持人笑了笑,「目前定性为丑闻可能还有点太武断,欸?我们这个节目其实越做越像是早上八点那个热点直说的性质了。」 「那也没办法,其实不光是持有江山茶业股票的股民啦,大家现在都很关注这个问题。因为根据那位岳小姐的描述,啧……我们其实可以看出一些非正当的……怎么讲,非正当的男女关系。」 男主持的话要直接地多,「你是觉得根据岳小姐的描述,江山董事长对她存在胁迫性的两性关系,后期有可能会有警方介入吗?」 「对,是这个意思,你看啊,具微博上说,岳小姐和他开始关系的时候才十六岁,那个……这方面我不是特别的懂啊,十六岁算是全民事行为能力吗?」 「应该算是了,这个问题我们可能要等待专业律师来解读,不过就江山茶业近期的走势来看,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有警方介入调查的话,那这个事情可能就真的会变成丑闻,对江山茶业的股价进行重创。所以,我们现在也要在未来几天,持续地对这支股票,以及这个事件进行关注……」 岳观一边听,一边抱着手臂,冷冷地说道:「这种事警方会介入调查吗?就算介入调查,是不是也很难取证。」 余溏点了点头。 「定性很难。」 岳观看向窗外,「我姐当时十六岁,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自愿的,那个时候,我妈有病,我也是个累赘,这么多年……」 他说着说着,抿住了嘴唇,牙齿和牙齿龃龉出声来。 余溏侧头看了他一眼,「不要想不该想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和我妈,她当时是可以不去成都的。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傻吗?我以为我们家遇到大善人了,我可以穿新衣服,吃好吃的,可以去游乐场玩,可以有钱,对,有钱请女同学买糖吃……」 他话还没说完,就给了自己一嘴巴。 「妈的,我他妈就是个混蛋。这个叫余浙的人……」 他边说边咬住嘴唇,「我一定要把他给找出来。」 「你想干什么啊。」 「没想好,但如果法律制裁不了他,我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余溏张口刚要说什么,张曼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余溏示意岳观先不要说话,摁下了免提键。 「你在哪儿。」 「我在医院。」 「你不要骗我了!你到底在哪儿。」 余溏稳住车速,「我在外面。」 「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叫岳翎的女人?」 余溏怔了怔,「妈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小溏,那女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你都不知道,你竟然把她带回家!」 「这个魏寒阳……」 「你先不要怪人家寒阳!」 张曼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尖锐「要不是他,妈现在还不知道,你居然已经跟她住在一起!」 「我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我和谁住在一起,难道还要跟你报备吗?」 「你跟谁都可以,就是跟她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她跟你哥的过去太乱了!小溏,你好不要容易成了医生,妈求你了,你不要被她毁掉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9 22:49:49~2020-09-20 21:1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许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张曼的话已经泄露出了余溏与余浙的关系, 岳观在场,余溏不得已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94页 然而显然已经晚了,车里的气氛顿时紧张。 「你妈刚才说啥?我姐和你哥的关系乱?江山茶业那个人是你哥?」他一边说, 一边已经开始解安全带了。 余糖稳着方向盘扫了他一眼,立即减速把车子往路边靠。 「你等一下, 我在开车……」 「你他妈停车!」 「不是……」 「停车!」 ** 岳翎在圆顶礼堂见到岳观和余溏的时候,余溏单方面挂彩,衬衣领口的扣子被岳观扯掉了,露着淤青的锁骨。白衬衣沾满了污渍, 黑一道,黄一道的。 岳翎在门口的自动售货机处买了两罐可乐回来,分别递给两个人, 自己则在在两个人中间的座位坐下, 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两搞什么。」 余溏打开可乐,随口说了一句,「他打我。」 「噗。」 岳观听着这三个字, 差点没喷出来,噌一声站起来, 「三十多岁了你跟这儿撒什么娇!」 岳观望着地上岳翎的影子,头也不抬,幽幽地又跟了三个字,「我愿意。」 「我x。」 岳观又想抡拳头, 但扫到岳翎的目光后,立马怂了,愤愤地把手臂放下来, 重新缩到椅子上。 岳翎看着岳观纠结在一起的眉毛。 「你打他了?」 「对啊,打了。」 岳观心虚地昂着脖子。 「干嘛打他。」 岳观转过头,一把拽住岳翎的手腕,把她扯到自己这一边,「那个余浙是他哥!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 「所以……」 「所以打不到他哥,你就打他是吧。」 「…… 岳观无言以对。 但他到底是看出来了,岳翎在色和弟之间选择了站在色的那一边。 岳翎看岳观不再闹,这才转过身。 余溏正在她身后,用纸巾擦拭伤口边缘的的灰尘。 他今天本来就穿得有些薄,这会儿外套也不知道被岳观扯到哪里去了,后背迎着风口,难免时不时地要咳两声。 「喂,干嘛不还手。」 余溏看了一眼岳翎,接着挽起另外一只手的袖子,把关节拧过来,去擦拭肘关节处的伤口,一边没什么情绪地回应岳翎:「他维护的是你,我还什么手。」 他说完把纸巾揉成一团揣进裤兜里,「我跟他一直都是一伙的。」 「啥意思?就是犯起傻来连自己都打是吧。」 余溏想了想这句话,自己也觉得有点搞笑,不由地拍了拍自己的脖子,自顾自地说道:「也是。」 三个人至次都没有再对这次打架事件表达立场。 岳观拿着余溏的手机起来找了个角落坐下,继续刷关于岳翎的消息。 余溏把手搭在膝盖上,看着空荡荡的讲台。「听到你怼我怼得这么自信就放心了。」 岳翎撑着下巴看向余溏,「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说完看了一眼岳观,「这种事,只要我活着,不消失,我就一直不会输。」 余溏抬起头,「你想怎么做。」 岳翎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不会刻意做什么,十六岁的我反抗不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这件事不管法律能不能最终给出它的界定,我都绝不容许它被歪曲成是我自甘堕落。我不奢所有人都能看到,我在余浙身边拼命挣扎的这十年光阴,但我不会任凭他们靠想像和意淫去填满我的过去。换句话说,即便我的过去被曝光,我也认为,我仍然有资格堂堂正正地活在人群里。我绝对不会被网络上的声音逼退,也没想过逃避,我会继续好好地活着,毕竟在这件事情上,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林秧。她可以骂我,其他人……」 她说着凉笑了一声,「当然也可以骂我,但我不会听。」 余溏点了点头。 「所以你不会辞职?」 岳翎点头,「除非中心给出令我信服的合理的处分。那我可以引咎辞职,就算辞职也没有关系,哪怕以后我不再当精神科医生,哪怕我必须放弃我自己的专业去从事一些体力性的工作,我也都能够接受,我现在唯一想要做到的,就是不被这场舆论按头,不受他们的操控,这也是我身为精神科医生,能为自己提出的唯一一条治疗建议。」 「嗯。」 余溏认真地听她说完,笑着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岳翎的鼻尖,「听你说这些话之前,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现在听你说完,我倒是开始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我,」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不断地从自己原本就不是很丰富的预料库存里去挖掘合适的表达。 「岳翎,我不止想要做你的那一点光,我也很想要做你的底气。以我现在真实的社会身份,以我从医以来的医学信念和道德坚持,实名实姓地支持你。」 「你干嘛?公开恋爱关系吗?」 「对,愿意吗?」 岳翎笑笑,「你不怕你的声誉受损吗?」 「不怕。」 他说完,揽过岳翎的肩膀,闭着眼睛吻住岳翎的额头。 「只要我们仍然是好医生,那我们就都可以问心无愧。就像你说的,只要我们活着,我们不消失,我们就不会输。」 他用「我们」这个词,让自己和岳翎实名实姓地绑在了一起。
第95页 在所有因为匿名而失控的谩骂之中,他要把自己的姓名放到岳翎的前面,成为她的遮蔽,也成为她的底气。 岳翎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余溏的下巴上,「我在想,有没有记忆都没有关系,不论任何时候我遇到你,我应该都会喜欢上你。」 「我也觉得是这样。」 他的声音很温柔,「其实岳翎,我今天也想起你是谁了。」 「我?你不是说你在三中没有听过我的名字吗?」 余溏把岳翎搂入怀中,「不是在我中学的时候,是在我更小的时候,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我曾经和一个小女孩用一副耳机听mp3的事吧。」 岳翎点了点头。 「那个小姑娘就是你。」 岳翎抬起头,「你说你不知道那个女孩的模样,现在怎么能确定那个女孩是我。」 「因为你一点都没变过,无论是八岁时的你,还是现在二十七岁的你,都一样勇敢。」 岳翎下意识地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料,「 那你记得,你在车祸那天救过我吗?」 余溏愣了愣。 「我救你?」 「是啊,据说那天如果不是你,我就被卷到那辆卡车下面去了。是你拽了我一把,所以我才活了下来。」 她说完,认真地看着余溏的眼睛,「我十六岁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但你是有的,在我在成都遇到你之前,我们真的没有过交集吗?余溏,你试着帮我想想,车祸那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余溏慢慢松开了岳翎,撑着额头垂下脖子。 「高三那年车祸之后,我有一段记忆也缺失掉了,大概有一周的时间吧,当时的精神科医生说,这是人的应激自我保护,我也就没有刻意去回忆,至于那场车祸发生的过程,我是来听我妈和我余浙跟我讲的。说是司机酒驾,那天雨又下得很大,车胎打滑,意外撞伤了正在过马路的我,他们没有提到那场车祸里还有第二个人……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遭遇的是同一场车祸吗?」 岳翎凝着他,「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司机酒驾,我刚好在过马路,那场车祸里只有我自己,没有另外的人。」 余溏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岳翎接着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的母亲和我妈都要隐瞒这场车祸的真相。」 「你想查吗?」 岳翎点头,「我想知道真相,也想知道我和你真正的关联。你呢?」 余溏没有立即回答她。 他沉默地靠向座椅靠背,抬头望着礼堂的圆顶,突然放低声音。 「岳翎,我有点害怕。」 「为什么?」 余溏侧头看向岳翎,眼底隐约可见几条淡淡的血丝。 「我现在都还记得,成都的那场研讨会上,你跟我说,我需要找到我对「雨水」恐惧的根源,才能进行有效的脱敏性治疗,我当时也跟你讲过,我面对「雨水」的时候,内心与其说是有恐惧感,不如说是有愧疚感……」 「你怕你在那场车祸之前伤害过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敏锐地抓住了他的想法。 余溏原本还想用更长一些的语言去铺垫,此时被陡然揭穿,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我……」 「你能对我怎么样。」 她突然笑了,「昨天晚上之前,你都还是个处男,高三那年,你能对我怎么样。」 她一边笑,一边又挑衅般的又问了一遍。 「再说,那会儿是我暗恋你,所以就算我们怎么样了,也是我岳翎睡了你余溏。」 余溏一怔,脖子渐渐地梗了起来,心却突然释然了。 「是,一直都是你睡我,以后也是。」 岳翎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 「好了,躲了一天了,我要准备正式开机了。余浙和江山茶业的人找我应该要找疯了。」 她说完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机。 「哦对了,江山茶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还没有收市,但我估计应该是个跌停。」 「余浙找过你吗?」 「目前没有。他知道他找我是没有用的。」 岳翎点点头,站起身沖岳观喊道:「你过来一下。」 岳观在不远处被迫塞了一嘴狗粮,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干什么!」 「把人手机拿过来,你自己又不是没有。」 岳观站起身走向岳翎,边走边骂,「我那手机现在还能开机吗?」 「有什么不敢开的,开静音啊。」 岳观把手机递还给余溏,沖岳翎竖了个拇指,「你可真厉害。」 「岳观。」 「啊?」 「你刚说很多记者找你是吧。」 「对啊。」 「那你一会儿帮我记录一下,分别是些什么媒体。」 岳观一弹眉,「你要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啊。满足大众好奇心,说真话,然后试试看能不能利用媒体……」 她说着看向余溏,「去挖一挖当年那场车后的事。」 说完,她一把握住余溏的手,「余糖糖,不准怂啊,你是我岳翎睡过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0 21:11:13~2020-09-21 22:0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许上 1个;
第96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铃兰风车 20瓶;倾听ting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余溏喜欢这样的岳翎, 被摁到最低处,却依然有办法让自己从容地爬起来。 虽然几天过后,针对岳翎的网络的暴力越演越烈, 有些极端的林秧粉丝甚至开始蹲守岳翎的工作单位。 余溏偶然听到过岳翎与院方领导在电话里的对话。 对方有情绪不是很好,但岳翎仍然很冷静, 她逻辑明晰地应答着院发方的问题,陈述事实,不掩饰也不分辨。同时也接受院方暂时性的安排。与此同时,岳翎同意了一个自媒体的採访。 余溏在魏寒阳的手机上看完了那段採访。 採访中, 岳翎并没有再去解释b酒店的乌龙事件,而是把话题直接引向了余浙。 她是学临床心理学的,她太清楚用什么样的语言去挑逗网民的好奇心, 用一种自我调侃的口吻谈及她在成都的那一段经歷, 有意无意的提起余浙的名字。 「受害者?我不是这件事的受害者,林秧小姐才是。至于你刚才问我,我在这个事件中是什么角色对吧?」 採访视频里,她在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轻轻地撩了撩耳前的碎发, 耳朵上的珍珠耳环轻佻地晃动着。接着她抬起眼睛,笑着看向镜头, 「所以,余总你说我因该是什么身份?」 这一句话藏着无数微妙的暗示。瞬勾起了网民的猎奇心和好奇心,纷纷准备好好了放大镜和显微镜,意图彻底地看清楚岳翎究竟是个什么「角色」。于是, 在这一段採访发布以后,网络舆论开始往另外一个失控的方向奔去,以林秧的粉丝为首, 微博和各大平台开始掘地三尺地挖掘岳翎的过去。从而也终于纠住了这段狗血两性关系中的另外一男人——余浙。 关于余浙江的各种信息在网络上疯狂传播。 真真假假,五花八门,江山茶业的股价也因此一挫再挫。一周之内连续四天跌停。 岳翎凭一己之力,操控着人心朝她指定的方向奔赴。 而这对于余浙这个上市公司的掌舵人讲,却无疑是一场非常严重的公关危机。 但这明显还不是最致命的。 国庆放假的前一周,微博上的一个自媒体帐号突然发布了一篇文章,之后立即被各个大v转发,文章的标题是:《车祸之后她经歷了什么》。第二天同一个帐号又发布了一条名为《车祸之时她经歷了什么》的文章。如果说第一篇文章还只是为了吸引眼球,那这第二篇文章就逐渐开始戳爆十年前那场车祸背后的事了。 9月30号这一天晚上,余溏下了手术回来,买了一大堆食材和岳翎煮火锅,岳观出去买蚝油去了,岳翎一个人抱着毛毯缩在沙发看电脑,余溏穿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倒了一杯果汁递给她。 「还在研究那篇文章啊。」 岳翎吸了吸鼻子,「好冷啊。」 「那要怎么,我抱着你看。」 岳翎笑了一声,「你越来越搞笑了。」 余溏没说什么,擦干净手把辣鸡抱到腿上,「你觉得,这篇文章的可信度有多少。」 「百分之三十吧。」 「这么低吗?」 「嗯。」 她说完盘起腿,把电脑转过来放在膝盖上。 「这篇文章最关键的地方在于那个卡车司机。你还记得吧,当时我们的家人告诉我们的是,那个司机是因为酒驾才意外撞伤我们的,而且那个司机的家庭条件不好,一直拖欠赔偿,但是这篇文章里却提到那个司机在事发后一年,举家迁到加拿大去了。他们哪里来的钱?」 余溏在岳翎身边坐下。 「你怎么想的。」 岳翎抓住余溏的手腕,「我说我的真实想法,但我希望你不要过于冲动。」 余溏点了点头。「嗯。」 「我觉得,你父亲,或者你母亲用钱让那个司机说了假话,至于为什么,我觉得我失忆之前应该是知道的,但我现在想不起来。你害怕下雨,车祸那天也是下了雨的,你心里的愧疚感,可能跟这件事情有关。」 余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围裙上的一块油脂出神。 岳翎跟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余溏,我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的人生。」 她说着,握在余溏手腕上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余溏点了点头, 「我没事,你查。」 「你如果不想我查,我也可以不查,毕竟有可能会涉及到你妈妈。」 「没关系。」 余溏的声音有些哑,「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而我也很想知道,我对你……」 他说着,摸了摸岳翎的脸,「我对你为什么会有愧疚感。放心,我不会怂的。」 岳翎听完他这句话,内心释怀,「那先吃火锅?」 「不等岳观了吗?」 「没事,我给他打个电话。」 她一边说一边起来找电话,刚从沙发缝里捞出手机,就在来电显示上看到一个提示为本地公安的电话号码。 「喂,请问是岳翎吗?」 「是我。」 「你好我是a市公安局的民警,我姓周。」 「你好周警官。」 「是这样的,你的弟弟岳观刚才出了车祸,现在人已送往a大附院,请你过来协助后续的处理。」
第97页 岳翎后背一僵,「车祸?人现在怎么样。」 那边似乎在和同事核实,隔了几秒才回答道:「应该是轻伤。」 「好,谢谢警官,我现在马上过来。」 余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抓起外套就要出门,忙拔围裙摘下来,「怎么了。」 「岳观出了点车祸。现在在你们医院。」 「那一块去。」 他说快速关掉厨房里的火,抓起沙发上的车钥匙,岳翎看了一眼窗户,「有点下雨,我来开车吧。」 余溏已经打开门走到了门外,「没事我可以,我先下去把车开出来,你直接下一楼去小区门口。」 ** 附院的急诊科的外科治疗室里,岳观摁着胳膊疼地齿牙咧嘴的,看见岳翎和余溏走进来就喊到:「姐,那个司机,我去必须告他,绝对的谋杀!」 岳翎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血,「你在说什么呢。」 余溏弯腰查看岳观胳膊上的伤口,回头问护士,「在等谁缝针?」 护士回答说:「张医生他们做手术去了,我们给住院部的医生打了电话,但他们那边今天晚上好像也有情况,说马上过来。」 余溏站起身,「那你让他们忙吧,我来缝。」 岳观一听急了,「我不要你缝。」 护士在旁边笑了一声,「我们余医生给你缝还不好啊,他现在很少给人缝针了。 岳观看了余溏一眼,「你不是做心外科手术的吗?缝针技术好吗?」 「比你文科生的画图技术好。」 说完转身对岳翎说道,「我去准备一下马上过来。」 岳观脸一下子涨红了,「我去,他又说我是文科生!」 岳翎摁住他的胳膊,「别舞了,缝针是外科的基本功,你消停点吧,现在连让你买个蚝油你都能撞车上。」 「不是我撞车上,是那车故意撞的我。我在边上走地好好的,那个车硬朝我冲过来的!速都没减!话说不会是林秧的那些疯批粉丝吧。」 岳翎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你能不凭一张嘴造谣吗?」 岳观齿牙咧嘴,「我就吐槽,又没在网上去说。」 正说着余溏已经换了衣服回来,对岳观说道:你躺着就好,最好不要看。」 岳观没办法,只好认命地躺下。 「轻点啊。」 岳翎看着余溏用手术钳翻开皮肉检查伤口,有点担心,「这算深吗?」 余溏放钳子,拿过双氧水点头应她:「算深的,一会儿打了麻药,这边多余的组织要剪一点。」说完看了一眼岳观,「你这是在哪里划到的啊。」 岳观紧紧地闭着眼睛,「不知道,应该是在花台的什么地方划到的。」 「花台,车沖花台上去了吗?」 「对啊,所以我说是疯批粉丝嘛。」 余溏继续问护士,「首诊怎么说啊。」 「说是缝针之后在观察室观察一晚上,因为他好像自述有撞到头。 「好。」 余溏抬起头,「那要不我在医院陪他,你跟民警回派出所了解一下情况吧。这种敏感的时候,他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陪他啊?可是你明天要上班的啊。」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这种节奏了,还有我是男的,总比你陪他方便吧。」 岳翎点了点头,冲着岳观说道:「你晚上消停点啊,他明天要做手术的。」 岳观一个白眼翻上天, 「你现在越来越维护他了。」 「那又咋样,你不服气啊。」 「我去,服,我今天晚上有尿我都憋着行吗?」 岳翎笑了一声,对余溏道:「那我走了。」 「等等。」 「嗯?」 「车钥匙在我下面兜儿里,你开我的车去,一定要小心。」 「好。」 ** 岳翎拿着余溏的钥匙去停车场取车,一面走一面跟派出所联繫。 「嗯对现在就过来协商,大概半个小时,麻烦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对面车的远光灯刺地睁不开眼睛。 她忙用手挡住眼睛,逐渐认出了那辆林肯。 「厉害啊。」 岳翎放下手,走到一旁的阴影里。 「追我追到这儿来了。」 「呵呵。」 余浙从车上走下来,黑色的西装把他的脸也衬地极其阴沉,「我是看你玩疯了,好心来餵你吃颗药。你如果再不收敛,你弟弟就不是磕碰一下这么简单了。」 岳翎目光一寒,「你什么意思。」 余浙站在车前,「你之前对我做的事我都答应了不计较,当我这十年欠你的,但你得寸进尺,要拖我和公司一起死,那就怪不了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1 22:07:50~2020-09-23 20:3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夜的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岳翎靠在车门上, 「你想踩过线,还是……你十年前就已经踩过线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高照灯,站起身挪到有光照的地方, 「你一直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十年前一定要让我离开a市去成都。你那个时候根本还没有在成都开厂。」
第98页 余浙冷笑, 「带你走不好吗?你和你那个老赖妈留在a市也是让人看不起。」 岳翎的声音往上一挑。「所以我在你家里人心里值这么多钱?」 余浙的逻辑被她突然切断,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值这么多钱。」 岳翎抬起头,「最近网络上扒出了一些我自己以前都不太清楚的事,其中有一份你『包养』我的出血清单, 我看了以后觉得特别有意思。十年前那场车祸以后,你帮我妈还清借贷,送她出国治病, 支付我所有的医药费, 有几百上千万吧。可是你当时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混混,你根本不可能有那么钱,所以这些钱不出意外,应该都是你妈或者你爸出的。」 她说完逼向余浙,「可这就奇怪了, 你家里出钱让你养情人吗?你家里为什么要这么做,我……」 她说着摊开手荒唐地笑了一声, 「我有那么好?」 余浙没有说话,岳翎偏头凝着他,「你现在心里很害怕吧,害怕我突然把过去的事情想起来, 又或者害怕现在的网际网路媒体神通广大,把你里裤都扒掉?」 余浙看着灯下的岳翎,朝她走近两步, 「我发现,你不演戏的时候,比你演戏的时候更性感。」 岳翎绕到他身边,灯光冷冷的削刮着她的侧脸。 「怎么?还想再跟我干一场?干完后坐牢的那种。」 余浙转过身,「我就不明白了,你他妈为什么宁愿毁掉自己也要报復我。你如果听话一点,乖一点,你要什么生活我不能给你?这么多年了,就算我脾气不好,对你不够体贴,但你心里的应该明白,我是喜欢你的,你见我这十多年,对哪个女人好过,没有!你是唯一一个!」 「我知道你喜欢我。」 她昂起头,「但那有怎么样。不是每一个女性都喜欢你这一款,也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觉得把她绑在床上的那个男人很帅,更不是每一个人都享受遍体鳞伤的性(和谐)爱,我小的时候,曾经那样哭着求你,不要那么对我,你是怎么说的?」 她说到此处,眼角有些裂痛,好像有一些细小的缝隙被灌入了高盐分的液体,虽然不至于令她尖叫,却痛地她抓紧了十指。 于是,她索性转过身,握拳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敲着。 「你说我和你以前就在一起,我很喜欢你这样对我,我说我不相信,你就拿着我的□□对我说,『去告啊。』那个时候我很怕,我只有十六岁,我怕我的人生就此被那几张照片毁灭,现在我才发现,毁掉我人生的,根本就不是那几张照片,而是你,是我隐忍沉默,在你身边屈辱残喘的十年。」 「我毁掉你?哈?」 余浙一把扣住岳翎的手,「你后来过得那么好,读书留学做医生,工作体面,物质讲究,有多少女孩子羡慕你,这难道不是我给你的吗?」 岳翎反手在他的手腕上狠狠一掐,「这是我自己拼来的,为了不在你身边发疯,我决定攻读心理学,为了不让我自己发疯,我在大学期间求助了无数个心理医生,为了让自己可以远离你,供养我妈和我弟,我拼命地做学术,写论文,搞项目,挣钱,可是……」 她笑了一声,「可是,我最后才看清,皮就是皮,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我都是假的,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要来找我,我就还是当年在你身边那个苟延残喘的岳翎,我以为我斗过了你,我以为我可以让自己自由,我可以一辈子绷着这张假皮活下去,结果我没有成功,该来的始终会来,该暴露的始终会暴露。该剥皮抽筋的时候,我根本跑不掉!我知道你现在手里还握着最后一张牌。我些惊世骇俗的□□对吧。」 她说完轻佻地抽出手,反握住余浙的手腕,「你发啊,整个网际网路都在期待着我们之间更劲爆的过去,我根本不需要动手,他们就能顺着网线把你送入监狱,把你的人生送到葬场去。」 余浙望着岳翎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岳翎狠,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利用伤她最深的那股力量,一面承受反噬,一面义无反顾地对抗他。 「你就那么恨我,我们之间,一点感情都不能谈吗?」 岳翎笑出了声,「不要用什么感情来洗我的脑,这是我的专长,但是我根本不屑于对你用这一手,你那颗心,噁心地让我连操控都不想操控。我告诉你余浙,这就是报应,两性关系曝光的时候,被定在耻辱柱上的绝不是只有女人,网络恶意也不是只会杀人,用的好了,也能成为自卫的武器。我不是林秧,我不会用逃避来解决问题,我要和你斗,和那些键盘侠斗,我要利用最噁心的东西,来杀死最噁心的东西。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当年究竟对我做过什么,所以我还可以留着你的性命,但等我知道之后,有仇报仇,我一定不会对你手软。」 余浙侧过脸,「跟我玩命?」 「对啊,我玩得起啊。」 她冷笑了一声,「你现在除了能用那几张□□威胁我,你还能怎么样,拿我弟弟的性命来威胁我?」 她说着撇了撇嘴,「怜悯」看着他,「你特别可怜,你明明知道,如果我弟弟出事,我会变成疯狗咬死你,所以从头到尾,你能做的也就只有威胁而已。我根本不怕跟你玩,因为玩不起的是你,是江山茶业。」 余浙背嵴发寒,「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被骂地体无完肤了你居然一点都不难过,我的要求很简单,配合江山澄清我和你的事情,我可以让公关团队帮你恢復名誉,我和你没必要走到现在这一步啊。」
第99页 「你刚才不是说,是我得寸进尺,不要怪你手下不留情吗?怎么现在又要求我了。」 「……」 岳翎说完,没有再给他说话的余地,回头打开了车门,「好了,我要去派出所了。你好自为之。」 ** 余溏站在走廊窗边,时不时地看表,照时间来算,岳翎五分钟就能把车开出大门,但现在显然有点晚了。 岳观在病房里用一只手艰难地去够桌子上的饼干,不小心撞翻了水,「我去……」 余溏听到声音忙走回来,却看见病房里有另外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正蹲在地上帮岳观捡杯子。 岳观显然有些尴尬,「那个……我自己下来捡吧。」 「没事。」 声音细细的,年轻又好听。 说完扶着病床站起身,沖余溏笑了笑,「余医生。」 岳观看了看那女孩子,又看了看余溏,「你们认识啊。」 余溏转过身,「你应该也认识她呀。」 「我认识?」 岳观重新把那女孩打量了一遍,「你我们学校哪个系的。」 女孩有些尴尬,小心地杯子放到桌子上,「我叫林秧。」 「林秧,我去,你化妆跟不化妆差别也太大了吧。」 「啊?」 林秧愣了愣,之后自己也笑了,「以前我听不得别人这样说,现在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余溏把自己的椅子拖到林秧身边,「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 林秧扶着余溏的手坐下来,「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 「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哦,何姐说想过来问一些事,我也有点担心,就说一起过来看看。」 正说着,何妍拿着林秧的外套走进来,跟余溏打了个招唿,「余医生。」随后四下看了看,见岳翎不在,便问道:「岳医生不在吗?」 「我姐去派出所,找她干什么。」 何妍看向岳观,「你就是岳同学吧。」 「同学?」 「哦不是,岳先生。」 林秧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不好意思。」 何妍看了林秧一眼,继续说道:「我过来,主要是想澄清一下刚刚车祸的事,我们刚知道的时候,也有一点担心,怕是和林秧后援会的人有关,但是刚才我们和后援会的几个负责人联繫了一下,暂时还没有发现有粉丝做碾人这种事。嗯……过来说明一下是希望你们放心,另外,我们也在尽力地引导粉丝,希望可以尽快让岳医生恢復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行了吧。」 岳观嫌弃地看着何妍,「你能说点人话不,我姐帮林秧澄清,结果粉丝还把我姐当成罪人。这啥逻辑啊,这群人都没脑子吗?啊?」 他说着看向林秧,「喜欢你的人是不是都没脑子。」 「那你喜欢我吗?」 「我……我……你……你脑子有病吧,我恨死你了,早知道是现在这个情况,你那什么破见面会上,我就不该听我姐的去帮你拉电闸,就该让你在上面被怼死。」 林秧一愣,「是你拉的电闸啊?」 「不然呢!」 「谢谢你呀。」 她声音软软的,说着看向余溏,「我也特别想谢谢岳医生。」 说完她抬起手臂,腕带后面带着岳翎托余溏带给她的红绳,「我知道她不是你姑妈了,她是余医生喜欢的人。你们两个都是救过我命的好医生,嗯……怎么说呢,我现在没有什么能力帮她,但是我已经跟何姐说了,她也同意了,只要岳医生有需要,我们可以介绍一些和我们公司有合作的媒体给她。」 余溏看向何妍,「这是你们公司的意思吗?」 何妍摇头,「不算,是我自己和林秧的私人意思。说实话,虽然我之前就希望她可以帮林秧澄清,但当她真正站出来的时候,我不得不说,我很佩服她。」 「我也是。」 林秧跟了一句,「她给我的鼓励我收到了,我也要学她,绝对不退缩。」 「所以现在是这样的,粉丝这边我们会负责解释和管控,另外有任何需要也可以找我们,我们现在也知道,江山茶业的公关应该也在传媒上下了功夫,但是问题并不大。毕竟在传媒这一方面,我们才是专业的。」 「好,谢谢你们,但是据我所知,她现在想要查一件十年前的事情,你们有办法帮忙吗?」 何妍问道:「十年前的什么事。」 「十年前三中门口的一场车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3 20:30:44~2020-09-24 20:1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许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何妍低头想了想, 「可以,我试着走我们自己的途径去挖一挖,不过毕竟过去十年了, 有些信息肯定都不清晰了。」 余溏点了点头,「没事, 其实现在整个网络舆论已经给了我和岳翎一个方向,我们现在缺的就是信息,不管完不完整,都很重要。」 何妍应了一声, 「可以。」 说完,她拍了拍林秧的肩膀,「走吧, 回病房去休息吧。」 林秧抬起头, 「还早呢。」
第100页 余溏蹲下身看了看她手背上的留置针,「你手上这个针回去让护士帮你推一点,回血了。差不多回去吧。」 他说完又看向何妍,「下个月看情况可能还要做一次手术。」 「嗯,听你们医院的安排, 我们近半年都不会让林秧接任何的工作。」 林秧拽了拽余溏的袖子,「你能帮我跟岳医生带句话吗?」 「你说。」 「你跟她说, 等我出院了想找她做谘询。」 余溏怔了怔,抬头问何妍,「你们也同意吗?」 何妍耸耸肩,「对艺人好的事, 我不会反对。」 岳观在一边使劲地拍了拍床,「我不同意啊,我不会让我姐勉强工作, 」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余溏,「你也不会吧。等明年我毕业了,我们两个大男人养着她,她爱怎么玩怎么玩。」 余溏笑了笑,竟然附和他说道:「嗯,我们好好工作,她想买啥买啥。」 观察病房里的气氛出奇地好。 林秧和何妍走后,余溏给停车场的安保打了一个电话,问自己的车开出去了没有,那边查看了监控后回话说,「余医生,你的车是一个女士开出去的,出场时间大概是在8点左右。」 余溏这才安心地在岳观的床边将就趴下,感觉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上午的手术有些复杂,等余溏返回通过间换衣服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魏寒阳也刚好在换衣服,看见余溏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招唿。 「喂,没生兄弟的气了吧。」 余溏坐下来换鞋,一边绑鞋带一边随口回应他:「什么啊?」 「岳医生那个事吧,可能是我话太多了。」 余溏头也没抬,「没事,反正也和你没关系。」 魏寒阳被他的软刀子捅了,抓了抓头无可奈何地笑笑,「欸也对。」 余溏站起来就往外面走,魏寒阳忙换了鞋追上他,「你现在就走啊。」 「嗯。」 「等我一下吧,我也回家,今天下暴雨。」 余溏停下脚步,「我现在还好,一个人可以走。」 魏寒阳挡在余溏面前,「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怕下雨的。」 「和岳翎同居以后就不怕了。」 「她还能治这种恐惧症。」 余溏绕过他继续朝门口走,「不是她治的,是我这个人就服她。」 魏寒阳指了指下面,「你现在一举成功了。」 余溏半天才「嗯。」了一声,耳朵红得有些不自然。 魏寒阳看着他那副缄默样,摊手问道: 「就这啊?」 「什么就这儿。」 余溏看着手錶,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没别的啦?比如感受如何啊,什么体位啊……」 余溏随手扣好第一课领扣。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也也也是……」 余溏推开通过间的门,下意识地甩了甩头,魏寒阳的话让他回想起了一些旖旎温暖的画面。但是医院这样的公共空间里,他却不愿意纵容自己去想。 他想要保护的岳翎,是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女人,但正因为是这样,余溏才想要把自己当成她最私密的人,她曾经那么恐惧性(和)爱,如今她愿意敞开自己,和他一起,做最笨拙的尝试,这对于岳翎来讲,这是出于爱,也是出于勇气。 余溏不想让任何一个人从自己的口中听到关于她皮肤毛髮的描述。 那是他想要保护的人,也是他最珍重的记忆。 ** 一个人走出医院大楼,外面果然在下暴雨。 虽然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昨天就已经在提醒市民,受气旋的影响,上午整个市区会有大雨,但令人想不到的是真正下起来的时候,雨势竟然如此之大。城内到处都在内涝,多趟公交停运,环线的地铁也暂时封闭了。 余溏的车昨天已经被岳翎开走了,现在着实有点尴尬。 他撑着伞站在路边,正在纠结要不要回去找魏寒阳,忽然看见的一辆白色的宾利停在他面前。 余溏偏头朝车内看去。虽然雨势过大模煳了车窗,但余溏还是辨认了出来,车里的人是张曼。 司机打开车门撑了一把伞跑向他。 「小余先生,上车吧。」 这个路口原本是不能停车的,加上又是大雨天,路上堵塞得厉害,不一会儿后面就排了好几辆车,纷纷不耐烦地按喇叭。 「小余先生,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吧。」 余溏看着张曼,隔着玻璃她也正望着余溏,目光有些微妙。 余溏把伞收好,司机忙替他撑好伞,护着他走到车边,又帮他打开后座的车门。 车里在播放一首余溏不知道名字的钢琴曲,张曼递了一瓶水给余溏,「才下手术吧,喝口水。」 余溏没有接,张曼也没尴尬,把水放到余溏的手边。 「吃饭了吗?」 「我要回去做饭。」 「跟妈去吃个饭吧。」 余溏把手握在两膝之间,脱离了后座靠背坐直身。 「有话说吧,说完了我好回去做饭。」 张曼张了张口,声音轻下来,「就算那天妈对你语气不好,你也没必要用这个态度对妈啊。」 「对不起。」 他说着埋下头,「我只是突然发现,当了这么多年的母子,我也不是很了解妈你。」
第101页 张曼转过身看,「你了不了解妈妈不重要,你只要知道,这个世上妈只为你好。」 「那我哥呢。」 余溏忽然抬起头,「其实你大半生的心血都在他身上,至于我,只是让你特别省心的亲儿子而已。你这次来找我,还是为了他和他的公司吧。」 「你不能这样想,江山茶业是我和你爸打拼大半辈子换来的,虽然目前是你哥在管理,可是以后我的股份,全部都是你的,我不可能看着江山就这么被毁掉。」 「我根本不想要。」 余溏回过头,雨的声音像一阵一阵悲哀的鞭炮,在他耳边炸响。 「我很满意我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收入方面也够了。」 张曼摇了摇头,「我没让你改变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妈也很喜欢你现在的职业,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和那个女人……不是,你能不能不要和岳翎在一起。」 「我不和她在一起,你们就要对她下手是吗?」 他声音突然冷下来。 张曼有些急切,「小溏,你难道到现在为止还看不出来,目前所有针对你哥的舆论都是她引导的吗?股价上的不稳定,已经导致很大的价值蒸发,如果这次的公关问题再不见转折,江山很快就会遭狙……」 「所以呢。」 余溏转过头,「你想干什么。」 张曼感觉到了余溏疏离,虽然她不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感受到这种疏离,但如今令她心灰意冷的是,此时他好像已经完全站到了自己的对面。 张曼忽然被一种无力的睏乏感打得浑身发软。 「离开她!」 因为解释苍白,所以她选择用语气直接带出自己的述求,谁知面前人的声音也顶了上去。 「她不要我,我都不会走。」 张曼浑身发抖,「你怎么会这样……」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以前无数次地把我锁在家里,每一次都是她趴在门口陪着我听歌,我那会儿就很想把自己交给她了。我学心外科是因为她,我想要做一个好医生也是因为她,虽然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是为了未来那么一点零星缘分,我一直在规训自己,善待每一个病人,尊重每一个病人家属,因为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有可能就是她。妈你问我为什么会这样,你生的我,你因该知道我一直是一个很木楞的人,我不会谈恋爱,不会和女孩相处,但我和岳翎不需要相处,我的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我是她的。」 张曼听完这一段话,几乎捏凹了矿泉水瓶。 「你当时为什么不跟妈讲,你们小的时候…」 「还好我没有告诉你。告诉你你会怎么样,把门口最后一条缝也堵上吗?」 「小溏!」 「据说十年前那场车祸上,我救了岳翎。关于那场车祸,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告诉我实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但这个现在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很开心的是,还好是我保护了她,我保护了我这辈子最想保护的女孩。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这样。不论妈和哥要做什么,我都会挡在她前面。」 他说完,不再多言,拉开车门撑伞下车。 张曼试图去拽住他,却只拉到了他的半个衣角,因为他走得很果决,所以在一瞬之间,就滑脱了。 ** 余溏回到家里,人已经淋成了一个落汤鸡了。 岳翎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他的模样,忙去卫生间抓了一张毛巾出来。 「你干嘛?」 余溏看了一眼厨房,「你干嘛?我厨房没事吧。」 岳翎笑出声,「我就把昨天没来及吃的火锅煮上了,其他什么也没动。你没车你给我打电话啊。我来接你,反正我现在也是个待业状态。」 说完,顺手把车钥匙从鞋柜上拿起来还给他。 余溏接过钥匙,认真说道:「岳翎。你最近少开车,要去哪儿跟我说,我会抽时间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4 20:13:44~2020-09-25 23:3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禾子零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岳翎有些诧异, 摘下身上的围裙去厨房里拿碗,一边走一边问,「你怎么了。」说完把碗筷拿出来递给他, 「是不是遇到你妈了。」 余溏接过她一口气怼过来的碗筷,「你怎么知道。」 岳翎站在洗碗池边洗手, 水声哗啦啦的,把她的声音沖得有些单薄,「江山茶业现在正在股市上被狙,可能已经面临被恶意收购的问题。余浙已经来找过我了, 那我猜,张总应该也应该来找你。」 「余浙什么时候找过你。」 岳翎捏了捏手腕,「就是昨天晚上, 在医院的停车场。有件事情我觉得现在有必要告诉你。但是你知道以后, 最好暂时不要有太多道德上的包袱,还有一点,也不要急着去质问你母亲。」 余溏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母亲名下有一个宏仙茶业有限公司吧。」 「嗯。」 岳翎把手揣到居家服的衣兜里,「这个公司和江山茶业没有从属关系,你母亲是唯一的法人。前几年这个公司在浙江还经营着几个小茶厂, 但是最近这一两年,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空壳公司。那几个茶厂早就停产了, 但是江山茶业却仍然有很多帐在往宏仙这个公司上走。」
第102页 余溏皱眉却没有出声。 岳翎拉起余溏的手,「我大概是去年的十月分知道的这些内情。我也私下查过,余江山还在世的时候,余江山还在的时候, 宏仙这家公司就已经和江山有项目往来,但这这些项目都是在余浙的名下,也就是说, 余江山不一定知道宏仙与江山的关系。所以,这是你母亲的私人行为。」 余溏抬起头,「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这个公司是在余浙去成都发展之后建立的,在这之前,余浙还只是一个不务正业的混子,你母亲不应该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余溏的手指下意识地握了握,「你是不是觉得跟我有关。」 「嗯。」 岳翎点了点头。 「也许也和那场车祸有关。」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再说别的,松开余溏的手,「先吃火锅,吃了以后你好好睡会儿,我去医院接岳观。」 「岳翎。」 岳翎正准备去冰箱里拿食材,听到余溏叫她的名字,手一下子杵到了冰箱的把手上。 「嘶……」 余溏忙轻轻托住她的手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岳翎看着余溏的手掌,掌纹当中干净的没有一丝污垢。 「我在担心什么啊。」 「担心知道真相我会不知道怎么面对。」 岳翎轻轻地抽回手,「如果我和江山茶业合作,让这件事情平息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但我并希望你这么做。」 余溏说着张开手臂,「你过来,我想抱一会儿你。」 岳翎笑了笑,伸手搂住余溏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从认识他开始,他身上一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消毒水的味道,像一道写满道德律的屏障,也像现代医学和细菌长年抗争的决心,一直没有瓦解过。 「你以前说你像一张皮,你说余医生是真的,岳医生是假的。但其实…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是要审判我。」 岳翎吸了吸鼻子,他白色毛衣上的绒摩梭着她鼻腔的内壁,那感觉又酸又暖。 「昨天晚上何妍和林秧来找过我,他们说愿意给我们提供一些媒体上资源和帮助。你如果愿意,我们就联繫他们。另外,我也可以试着去问问以前我在三中的同学,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总之,你放心岳翎,我一定帮你,把你想知道的答案都找出来。但在之前你也一定小心保护好你自己。我在医院有工作,不能一直陪着你。这样,从今天起你开我的车。」 「那你上班怎么办。」 「我可以找魏寒阳。」 岳翎看着余溏微微拱起的手指关节,没有拒绝他。 她靠在余溏的肩膀上点了点头,「嗯。吃饭吧。」 之后两个人安静地吃了一顿火锅,虽然食材已经放过了夜,但余溏还是吃了很多,甚至是以前不怎么爱吃的内脏,也逐渐有了神奇的滋味。岳翎用蒜泥香菜谢小米辣调出了地道的成都小料,一片滚烫的毛肚被油料吞没,再捞出来,满身的红油和着黄澄澄的香油刷刷刷地往下滴,她把毛肚放到余溏的碗里。余溏在滚烫的白烟后低下头,夹起毛肚一口包进了嘴里。 口腔里辛辣感直接上头。 但余溏一点也不想犹豫,他有些慌乱地咀嚼着那一层带这个粗糙颗粒感的皮肉,任凭各种辛辣香料的味道在他的口腔内壁上龃龉。(他们真的只是在吃火锅,吃毛肚而已,如果毛肚不行,我换成他们吃鸭肠好吗?如果说味觉是一场江湖,那么他终于成了和岳翎战到最后的那个男人。 哪怕多年来的饮食习和肠胃状况,令他在当天晚上备受溃疡的折磨,但他还是觉得很痛快。 这种痛快就像和岳翎在一起的时一样。最初是极度强烈的观感性享受,她的线条很美,头髮蓬松而柔软,手指穿入的时候的,会有一种轻盈的框框感。 对于余溏来说,观感激发之下的框框,敏感朴实,缺乏经验的问题让他自然而然地泄露了内心的惶恐和慌乱,把所有的主动权全部让度给了岳翎。 「我喜欢girl up ,boy down」 第一次坦诚相见之时,她仰着脖子对余溏说出这句话。 余溏用胳膊支撑着身体,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 她的眼神突然躲闪开。 「我能说是因为我害怕被框框在下面吗?」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脸色有一丝髮红,光滑的肩膀也悄悄地耸了起来。 说着男欢女爱之中霸道的要求,语气却是怂的,是卑微的。 就像她夹给他的那一片毛肚,裹着无数香辛料熬煮后的汁水,本质却是湿润而柔软的脏类。 期待着把食客辣得涕泗横流,却也期待着它自己滚入温热的食道,被供奉到五脏庙之中。 余溏的憨直完美开解了岳翎在框框上的矛盾。 他不像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一样,翻搅着她不愉快地记忆,不断地问个不停,也不像自以为是的老手,试图把她当成一道滋味浓郁的菜来肆意品味。 他认真地认识她的框框,就像去认识医学层面上精密的结构一样,同时也理解她隐晦的意思,配合她的框框,如同在规训他自己,却又在规训之中或得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酣畅淋漓。
第103页 「我怎么?girl up boy down (这什么狗屁英文)。」 岳翎抓住他的手腕,把他转过来。 「面对着我下去,然后我来。」 她是这么说的,可是最后还是怂了。 她原本试图用已有的经歷去压制余溏的处男气质,然而却是徒劳的。 面前的人毕竟不是逢场作戏的情/人,也不是她试图报復的仇人。而是她暗恋过,又失而復得的人,他珍贵地让岳翎没有办法用任何虚情去伪装自己。 于是,她在框框上外强中干,甚至有些僵硬迟钝。 「我很不舒服的。」 她声音里带出了哭腔。 「我知道。」 他用手暂时遮住岳翎的眼睛。 「xx肌群的jingnuan是会有点不不舒服。我帮你。」 这话的语气,实在很像一个医生对病人的安抚。 他说完,面对着他慢慢地跪坐起来,把岳翎tui慢慢放到了自己的大tui上。这个动作让他框框地更深,岳翎的背嵴瞬间僵地像一根打湿了的棍子。余溏没有再说话,保持着位置没有再挪动,伸手搂住岳翎的背嵴,把她拥入自己的怀中,用下巴靠着她的额头,陪着她静静地坐着。 「还不舒服吗?」 岳翎摇了摇头。 余溏摸了摸她的耳朵,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以后你不要怕了。我可以让你睡一辈子。」 他的声音很轻,摩挲着岳翎的耳朵。 「为什么要说这么卑微的话。」 「因为你比我还要卑微。」 这一句话扣在她的「门」上,「门」不受她控制一般,突然就为他洞开。 好的框框是疗愈。 岳翎曾经在一篇关于《源氏物语》的解读上读到过这句话,和一个清净如雪,温凉如月的人框框,不失为对破碎人生的修復。岳翎最初不相信,她觉得这从理论上来说,就是对女性的欺骗,然而余溏的存在让她明白,何用孤独自渡啊,男欢女爱,阴阳鸳鸯,渡得难是劫数,渡得好就是彼岸。 (………………………………………………………………………………………………………………………………………………………………………………………………………………………………………………………………………………………………………………………………………………………………………………………………………………………………………………………………………………………………………………………………………………………………………………………………………………………………………………………………………………………………………………………………………………………………………………………………………………………………………………………………………………………………………………………………………………………………………………………………………………………………………………………………………………………………) (如你所见,它没有灵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5 23:36:53~2020-09-27 19:4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angycat 55瓶;倾听ting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吃完火锅的那天晚上, 岳翎把岳观从医院里接出来送回了学校,回家以后,躺在书房里补觉的余溏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下面看文献。 他穿着乳白色的毛衣, 褐色的麻料裤子,辣鸡趴在他的腿上, 睡得打唿噜。 他看见岳翎回来,把头从电脑前抬起,「岳观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我……先去洗澡。」 她说完这句话,逃也似的熘进了卫生间。 余溏摸着辣鸡的背摇头笑了笑,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突然大声地对着卫生间的玻璃门问道:「岳翎,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淋浴的声音致使岳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余溏听见里面的水声响了, 没一会儿岳翎从玻璃门后钻了一个包着浴巾的脑袋出来。 「什么啊。」 余溏撑着地毯伸开腿, 也偏头看向岳翎。 「等会儿可以男上女下吗?」 岳翎一愣,「你说什么……」 「可以男上女下吗?」 他重复了一遍之后,也不再吭声,只是看着岳翎明朗地笑,眼睛里的光干干净净的, 一点也不像要和她扒衣见君的节奏。 岳翎把头从玻璃门后缩了回去,不甘心地丢下一句「你别后悔。」 余溏笑着合上电脑, 把辣鸡放到沙发上,穿好拖鞋走进卧室,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 第二天,岳翎在闹钟响了三次之后仍然起床失败。 余溏起来洗完澡, 裹着浴巾坐在床头,「我要去上班了。」 岳翎睁开眼睛,窗帘还没有被拉开, 只留着一条透着淡光的缝隙,借着温和的光,余溏的头髮刚刚才洗过,这会儿还是湿的。 「吹干头髮再走。」 余溏用手随便抓了抓,弯下腰吻了吻岳翎的额头。「我知道。」
第104页 岳翎抓住余溏的手腕,「我想就这么躺一早上。」 余溏揉了揉她的头髮点头答应,「躺吧,你难得放这么久的假,要不要把辣鸡抱过来陪你。」 岳翎翻了个身,「辣鸡在哪儿啊。」 余溏朝外面看了一眼,「在和猫抓板玩。」 岳翎闭着眼睛笑了笑。「我不想当猫抓板。」 余溏引着她的手朝自己的背靠去,「摸得到吗?」 岳翎没有睁眼,「什么。」 「你抓的。」 岳翎笑得呛了一声,「我下午把指甲剪了,不过你也真是的,你怎么不叫啊。」 余溏低头看着岳翎,竟然真的回应了她这一句揶揄,「我不会啊,男人怎么叫才不会破坏气氛。」 岳翎有些上头,忙把手缩回被窝,「好了不要一大早就开车,赶紧换衣服吧,你要迟到了。」 「好。」 他听话地站起身,打开灯换好衣服走到门口,摁着开关对岳翎说道,「饿了记得叫东西吃,别动厨房啊。」 岳翎含煳的应了一声,在灯灭之后轻轻地摁了摁自己的腰。 天,酸地要了命。 她这才觉得那句话是对的,持久力这一样,可以打败各种花里胡哨。 想着眼皮又沉了,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大概在上午十点左右,岳翎才被手机的铃声吵醒。 岳翎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辣鸡也跳上了床,往她的腿上缩,岳翎一手摸着猫肚子一手拿起手机。电话那头不是岳观也不是余溏,反而是何妍。 「岳医生吗?」 「是。你怎么知道我的新号的。」 「是余医生告诉我的,你现在方便出来一趟吗?」 辣鸡噌着岳翎的手掌,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岳翎摁下免提,把辣鸡抱到自己的肚子上,稍微提高了一些声音。 「有什么事吗?」 何妍那边的环境虽然有些嘈杂,但她的声音很清晰。 「关于三中的那场车祸,我得到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如果你现在方便出来的话,可以来我公司,我们当面具体说。」 岳翎沉默了几秒钟,「好,我现在过来。」 「好的,我今天有些忙,午餐的时间留给你。」 ** 岳翎在何妍的公司楼下见到何妍的时候,刚好是中午下班的时间,写字楼附近的餐厅里吃饭的人很多。何妍把岳翎带到了一家融合菜的餐厅,在角落里一张摆着留位牌的桌子旁坐下。 「吃什么。」 「不重要。」 「那行。」 何妍说完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抬头说道:「还是要你们东南亚系列里的那个双人套餐吧。」 服务员点了点头,「好的,两位稍等。」 岳翎添了一句,「麻烦给我一杯热水。」 「好,您稍等。」 何妍等服务员走了以后,才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推到岳翎面前。 「这是我们本地的几个传统纸媒对当时那场车祸的报导。你可以参考一下。」 岳翎伸手接过文件袋,径直打开。 何妍喝了一口柠檬水,看着岳翎的手继续说道:「这几个纸媒现在已经没落的差不多了,但都是官方刊物,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再拿给你之前,我也大概扫一眼。其他都没什么,a晚报那一篇你可以着重看一下,这一篇里有当年那个肇事司机的部分个人信息,我们根据这些信息,帮你查出了这个司机目前的状况。在最后那一份资料上,你现在可以拿出来看看。」 岳翎照着她的话翻出了最底下的那一份资料。 何妍接着说道:「这个人叫江凡,之前是江山茶业副总张曼的司机,后来他自己买了一辆卡车,干长途运输,车祸当天,就是他开着他自己的卡车,在三中门口行驶,但是这个地方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三中门口那条路并不准许大型运输车通过,所有的卡车都必须从郊道绕行。」 岳翎看着资料上的照片。 「他故意在那儿等着我。」 「这个是极有可能的。」 岳翎抬起头,「那会儿余浙年纪还不大,所以……应该是张曼……」 「没错,你应该也知道,这场车祸里不止你一个人受伤,张曼的儿子,也就是余医生,也是伤者之一,但是具报导,张曼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提起诉讼,而你的母亲,后来也撤销了诉讼,这其中的原因,就很微妙了。」 岳翎点了点头,接着往下面看去。 何妍压下半页纸,指着一处勾画的地方给她看,「最关键的就是这个,之前网络上有传言说这个司机后来得了一大笔钱移民去了加拿大。这个信息并不真实,事实上,他去了成都,在成都买了好几套房,现在在成都大学城里做餐饮生意,收入应该还不错。问题是,他哪里来得本钱。」 她说完,松开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桌面。「这些资料虽然可能不足以证明什么,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向警方申请,请他们介入调查当年那场车祸,如果立案还需要什么其他的资料,我们这边也会尽量帮你找。」 岳翎捏住了手指。 「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多。」 何妍摇了摇头,「不用这么说,这也是林秧的想法。我们也想问问岳医生,最近……」
第105页 「我挺好的。」 岳翎打断她的话,喝了一口服务员端来的热水。 「不愧是精神科的医生,林秧被折磨成了那样,岳医生还能有这样的状态。」 岳翎放下水杯,「也没有那么玄乎,人的思维是极度复杂的,林秧受到那种伤害,并不是因为她本身脆弱,而我现在这样,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不过是逼到了这一步,不得不反抗而已。」 何妍点了点头,「我其实蛮佩服你的,干我们这一行,人情冷暖看得多了,能用钱去交易的,我们都不会用情去交易。但你是我用钱和情都没能交易成功的一个人,你愿意站出来帮助林秧,帮她恢復名誉和商业价值,我至今都没有想通,你是为了什么。」 岳翎摇了摇头。 「就很简单的一个道德观,我要保护我自己,但我不能为了保护我自己而置别人的名誉和人生不顾。」 何妍点头。「那我懂了。你和给林秧做手术的那个余医生,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有些像。」 岳翎没说什么,沖她举了举杯。 两个人一道吃完饭,岳翎抱着文件袋往地下车库走,途中给岳观打了一个电话。 岳观正在图书馆里补笔记,看到岳翎给他打电话,赶紧缩到开水房里,「喂,干嘛,我在上自习。」 岳翎边走边说,「黄警官他们有没有找你去补口供啊。」 岳观「嗯」了一声。 「说了啊,我说我下午去,哎,不过我觉得补了也没用,他非说是他慌了把剎车当油门踩,我能怎么样啊。」 「我跟你……一……」 岳翎那边的信号似乎有些断断续续的。 岳观看了一眼自己的信号,「喂,你在哪儿啊,听不太清楚。」 「哦,我在往地下车库走,我刚才说,我一会儿过来接你,我们一道过去,关于我之前的那场车祸,现在……」 她的话到此处突然停止了。 「喂,餵……」 岳观在电话挂断的前几秒,听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声音,但他并没有立即辨析出来。 他再打过去,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什么鬼,也不说几点过来,在哪儿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7 19:41:18~2020-09-29 00:4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意 75瓶;vaga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余溏下午和唿吸科的会诊拖了很久才结束, 由于病人的情况复杂,会诊结束以后,唿吸科的主刀医生又把他绊在走廊上交流了半个小时, 余溏下楼的时候刚好忘记了带手机,等他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 岳观已经杵在门口了。余溏摘掉听诊器打开办公室的门,「伤口有问题吗?」 岳观还在打电话,并没有立即说话。 余溏走进办公室,随口说道:「我收拾一下带你到下面去看看。」 岳观这才放下手机跟在余溏后面走进办公室。「我手没事, 就我联繫不上岳翎了,所以过来你这边看看,但也没找着她。」 余溏拿起杯子接了半杯水一边喝一边关电脑, 「她没在家吗?」 岳观摇了摇头, 「没在,我专门去你家看了,保安说,她上午就开车出去了。」 余溏听他这么说,放下杯子走到窗边给岳翎打了一个电话。 「你打得通吗?」 余溏摇了摇头, 「她关机了,你着急找她吗?」 岳观神色有些不安, 「倒不是我着急找她,是她中午那会儿打电话跟说要和我一起去见黄警官,结果没说什么时候在哪儿见,她那边就断了, 我再打就一直打不通,后来直接就关机。我觉得不大对,再怎么她也要跟我说一声啊。」 余溏看了一眼表,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怎么办啊。」 余溏放下手,「你先坐着等我一下,我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抓起外套,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外面有些飘雨,不大,却特别的密,深秋的黄昏很冷,皮肤接触到雨丝的时候甚至有些疼。 余溏背对着风口,翻出了张曼的电话。 响了两声,电话就接通了。 但接电话的人却不是张曼,「喂,小余先生好,张总正在和余总还有其他几个董事开会。」 余溏强迫自己压平声音,「请她接一下电话,我只耽误她五分钟。」 那边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像是早已做好了应付他的准备。 「是这样的小余先生,张总他们的会议大概会在晚上九点左右结束,会议结束以后,张总会联繫小余先生的。」 余溏听完这句话,意识到自己和张曼基本上没有沟通的可能,挂断电话快速走回办公室,岳观看见他神色不好,忙问道:「不会出什么事吧,不行,我得去问问林秧……」 「别去。」 余溏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跟她们那边没有关系。」 「那怎么办。」 岳观看着已经黑透的天,「报警吗?现在还不到十个小时,警察会受理吗?」 余溏的手指几乎抓白了他自己的手腕关节。 如果警方不立案,那么凭他和岳观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岳翎,而且就算警方立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很难精准地把调查方向放到张曼和余浙身上。
第106页 余溏拖开椅子,重新坐下,沉默了几分钟以后,他突然决定赌一把。 于是他打开手机微信,给张曼发了一条简讯,「车祸前发生的事情我今天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发完这条信息,他迅速关闭了界面,站起身对岳观说道:「走,先去警局。」 ** 秋风大面积的降落,大片大片的银杏树叶迅速变黄。 a市城郊的抚溪庄别墅里,岳翎抱着手臂坐在树影深浓的落地窗前。她的妆容已经有些开始化了,她没有刻意去补,只要了一只正红色的口红,对着玻璃窗边上的黄铜装饰瓶,为自补了一个完美的唇妆。 张曼坐在岳翎对面的沙发上,「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跟你见面。」 岳翎抬起头「没关系,我已经做了很多天的准备了。」说完,她揉了揉自己的头髮,冷静地笑了笑,「跟余浙保持了那么多年的关系,都没有正式地见见你,说起来好像是我比较唐突哈。」 张曼对她的挑衅感到一丝不舒服,她下意识地咳了一声,转向一边。「你和余浙之间的事,不是我想过问的。」 「那你想问什么,我和余溏之间的事?」 张曼的手在沙发上一抓,意识到了她在尝试控制她的情绪。 「你没有必要把我当成你面前的病人。」 岳翎用手撑着后脑勺,鞋尖轻轻地摩挲着茶几的铜座,「那就请你有话直说,我没法当你是长辈,也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找那种上等人的优越感。」 张曼一时没说出话。 岳翎松开手,随意地理着自己眼前的几根刘海,「不好意思哈,职业病,喜欢猜,心情不好的时候又有点毒舌。」 张曼拿起茶几上的白瓷杯,抬头喝了两口红茶,这才把心里的情绪压下来。 「好,那我就直说了。虽然我知道,余浙今天会把你带到这个地方,但是我来见你这个事情,余浙是不知道的。我接下来给你看的东西,对你来讲可能会比较残忍,但是我希望你看了以后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你后面的动作。」 岳翎抱起手臂靠入沙发,「什么意思。」 张曼站起来朝她走近几步,低头看着她,「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今天可以告诉你。」 说完,她回头看了一眼陈敏,「给她看吧。」 陈敏点了点头,把一台笔记本放到了岳翎的面前。 岳翎低头见屏幕上一个黑白的监控画面,镜头是从上到下俯拍的,从画质上来看,已经是有些年代的东西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画面中的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就是她自己,至于她身边的那个人,则是余溏。 「这是什么时候的监控。」 陈敏回头看了一眼张曼,张曼沉默了几秒,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发哑,「你和小溏出车祸的前三天。」 说完她沖陈敏点了点头,「放吧。」 陈敏按下了播放键。 视频是没有声音的,在开头的部分,岳翎看着自己跟余溏一道走进了一栋陈旧的公寓楼,视频里她用手轻轻地牵着余溏的衣袖,虽然看不清表情,少女的羞涩却已经流露在了她的步伐里。陈曼在这个地方把进度向前拖了一大半。接下来的画面让岳翎竖起了身上所有的汗毛。 画面里的她披头散髮地从楼栋里冲出来,身上除了一件勉强挂在肩膀上的乳(和谐)罩,其余什么都不剩,余溏从后面追出来,一把将她搂回了怀里,拖下自己地外套罩住她的上半身,拼命地把她往楼栋里带。 岳翎看着视频当中的两个人影,脑子里忽然「轰」地想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倒塌在水里,翻起了巨大的浪,致使她的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有那么一瞬间,她莫名地想要吐。 余溏最终还是把她拖回了楼里,画面也在此处戛然而止。 陈敏合上电脑,轻声问了一句,「岳医生,你要不要喝一口水。」 岳翎站起身径直走向张曼,「你们为什么会有这个视频!」 张曼看着岳翎的眼睛,「你相信你看到的东西吗?」 岳翎一怔,眼前突然晃过余溏的那张脸,没有戴眼镜,没有留胡茬,干干净净,清清朗朗。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眶虽然红了,声音却还是稳的。 「你要让我还原在那栋旧楼里发生过什么,我现在还原不出来。」 张曼点了点头,「所以就算你相信我的儿子,你也解释不了这个视频对吧。 」 岳翎没有说话。 张曼继续说道:「这个视频,是清平路上的一家银行门口的监控,你看到的这个已经是个复制的版本,余浙那里还有几个副本。我记得,你之前私下查过江山茶业和宏仙茶厂之间的关系,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用我自己的公司来帮余浙做帐了吧。」 岳翎后脑勺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不得不退回沙发上坐下来。 「给她倒一杯热茶。」 「不用。」 岳翎反手摁住自己的后脑。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天跟余溏去那栋楼吗?」 张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那栋旧楼是我和小溏之前居过的地方,也是你和你妈妈当时住的地方,小溏告诉过我,你小的时候,经常隔着门陪他听音乐,我猜那一天,他应该知道你是谁了,所以才会和你一起回清平路。」
第107页 她说到这个地方,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岳翎,不要怪我说话残忍,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在那一天被余浙侵犯过,但是监控只拍到了你刚才看到的那一段。一旦公安介入,我的儿子百口莫辩。」 岳翎勉强顶在胸口的那一段气,在听到「侵犯」两个字后,突然呕了出来。 她肩膀一塌,险些栽跪下去。 「我的儿子,是那年三中的理科状元,他要报医科,想要当一个好医生,这是他的梦想,也是我这一生的希望,我其实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我所做事,包括我的婚姻,都是想要给他更好的环境,更好的资源,所以……」 「所以才有了那一场车祸,你想让我永远闭嘴是吧!」 岳翎突然抬起头,双眼通红,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不给我机会报警!我当时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你当时太小太蠢,余溏回来告诉我,你被侵犯以后拼命地洗澡,该留下的身理性证据,一样都没留下!」 「然后呢!我被侵犯了我还应该死!你还是人吗?」 张曼抿着嘴唇看着她,良久方开口说道:「你要报復我吗?可以。」 她说着朝指了指外面,「去毁了小溏啊。」 岳翎双腿突然一软,这么多年以来,在心理攻防上她从来没有输过,但这一刻,她却发现,自己好像赢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9 00:48:15~2020-09-29 23:3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裴清颐 73瓶;禾子零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张曼看见她不说话, 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抬头看向她,声音不大, 语气诚恳。 「我承认,当年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如果你事候想要追究,可以追究我。」 岳翎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话,转而问她:「余溏当时知道你要做的事?」 张曼点头。 「对……」 这一个「对」字带着很长的气声,「他偷听到了, 所以才会不要命地去找你。」 岳翎笑了一声。 「那你后悔吗?」 张曼沉默了良久,伸手轻轻握住岳翎的手。 「如果你当时知道这个视频的存在,你会怎么样?」 岳翎仰起头, 忍住即将夺眶的眼泪。 「即便我忘记了车祸前的事情, 后来也一直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他的梦想是做一个好医生。如果我当时知道这个视频的存在,我会退后,因为我也想要保护他。」 张曼听她说完这句话, 喉咙里唿出一口滚烫的气,「岳翎我真的……很后悔, 很后悔……」 岳翎一点一点地抽出自己的手,「可惜晚了,我现在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余浙。」 张曼含泪摇头, 「你不放过我可以,但你必须要放过余浙……」 「那属于我的公道呢?」 她将膝盖紧紧地靠在一起,以抵御浑身的颤抖。 张曼双膝触地, 那膝盖骨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令岳翎背嵴一僵。 「也是……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和我这个做母亲的一样……」 她说完,伸手捂住了脸,身体颓在了岳翎的腿边。 「岳翎,要我做什么……才可以让你放过……」 「我也不知道。」 岳翎打断张曼,她其实有很多尖锐的话想说,可是因为张曼提到了余溏,她就自然而然地把面前这个女人,和他联繫到了一起。 那是他的母亲,为了他不择手段地母亲,她不认可她身上的任何一件事,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和她是相似的。 所以她把那些诛心的话收了回去。 「我也很爱余溏,他治癒了我人生当中所有的恐惧,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就此原谅你们给我的造成的伤害。余溏的好,是他自己的,没有办法用来洗刷你们。」 张曼摇头:「你要做什么,这件事现在走司法程序已经晚了,你跟余浙保持了这么久的关系,你跟他之间的事根本说不清楚!如果他反诉,名誉尽毁的只有你和余溏!」 「我说过了,我也想要保护余溏!」 张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岳翎,心里甚至有些恐惧。 「你究竟要做什么啊……」 岳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张曼正要站起来,一个踉跄却险些向后栽倒,陈敏忙扶住张曼的肩膀。 「差不多了张总,余总的飞机已经落地了,您也该走了。」 张曼不甘心地望着岳翎,「你告诉我不好不好,你究竟要干什么!」 岳翎终究没有出声。 陈敏把张曼的手机递了过来,「张总,您先看一眼这条消息。」 张曼低头,手机上的页面是余溏的微信窗口。她看了一眼最后一条信息,忙踉跄着往外走,边走边对对陈曼说:「给他打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 「问过了,小余先生说他在去警局的路上。」 「再给他打。」 「恐怕您得亲自给他打才行。」 别墅的大门一开一闭。 脚步声走远以后,内室就静得只能听见钟摆来回摆动的声音。岳翎弯脱下了自己的鞋,踩着沙发把自己把自己圈缩起来。
第108页 灯很亮,照在岳翎的背上甚至有些温暖 岳翎闭上眼睛,将自己强行摁入黑暗里,而在这片黑暗之中,她不允许余溏出现哪怕一秒的时间。 她逐渐有了自己的决定,但同时,她也要把余溏挤出去,挤到法律不会伤害他的范畴之外。 她明白很多时候,人的际遇会让法律呆若木鸡。 但她并不想因此而质疑法律存在的意义,毕竟身为一个崇高而无情的意义,它曾经在阳光下保护过很多人,并且一直是受难者的希望。到现在为止,岳翎仍然相信它的至高无上,相信它最原始的理念,相信他被文明创制时的初衷。只是法律它有它的范畴,而人性这个东西没有而已。 ** 古董钟在十二点报时。 钟响过十二下之后,外面突然亮起来,岳翎睁开眼睛,瞬间就被穿过落地窗的车灯刺得睁不开眼睛。她坐起来,一把合上了窗帘,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仰起头,一口一口地喝完。 大门被打开,余浙把雨伞放在门边,示意门口的人关门。 岳翎端着茶杯走向余浙。 「招用尽了吧,连□□都敢沾了。」 余浙笑了一声,走到沙发上坐下,岳翎反手一把纠住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余浙没有防备,险些被她拽倒,反应过来之后立即遏住了她的手腕,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抵到了落地窗上。 「你以为你还能再搞我一次吗?」 岳翎被迫仰起脖子,目光却暗含讽刺。 「你的公司,要崩了吧……」 「贱货……」 「可惜是个有点厉害的贱货……」 余浙听完一把将她带到沙发上,操起何妍给她的资料拍在她脸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起来把这些烧了,然后配合我澄清!」 「澄清?「 岳翎仰面躺在沙发笑着望向他。 「澄清十年前你在清平路的旧楼里□□我?」 余浙一怔。 「你他妈在说什么?」 岳翎趁着他的慌乱,伸手再次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摁到自己身上,又反手把他往地上一带,自己跟着他一道滚到了茶几边上。 「你……」 「余浙你这个人真的噁心到让我想吐。」 余浙索性伸开腿,把茶几向后踢了半米,「想起来了?哈哈,那你再想想谁噁心?啊?谁噁心?你当时又是什么好货色,白天在学校里装清纯,结果明明是个在夜场里买酒的女人。老子拿出真金白银来追你,想跟你睡一晚上,你他妈装得分什么一样,照着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脸,「对,就这儿!」 话刚说完,岳翎突然冲着他手指的地方狠狠地给里了他一巴掌。 「像这样?」 「你他妈找死。」 余浙最开始被她打懵」了,回神之后坐起身再一次掐住了岳翎的脖子,岳翎拼命地抠住他的手指:「我…今天没想活着。」 「不要说这样的话,人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如果你不去挖车祸的事,你是可以好好活着的。」 「那你对我的伤害呢?你对十六岁的我做的那些事呢?我都不该知道吗?」 余浙冷笑:「你忘都了忘了,那还算什么伤害?你都看不见刀子,哪会痛?」 岳灵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可惜余浙,我是个怪人,比起看不见刀锋感受不到痛,我情愿等待刀锋。我就是要清楚地看到伤害,透彻地理解伤害,然后再选择原谅还是不原谅,选择自愈还是选择反击。对于我来讲,无论哪一件事,我自己的选择的权利都是最重要的。」 「选择权?」 余浙笑出了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能要什么选择权。你想知道我怎么□□你的是吧,可以啊,我告诉你,是我告诉溏,你住在啤酒厂的旧楼里,让他想起你就是之前陪他隔着门听歌的女孩。所以那天他他是想要带你回他以前住的地方,然后跟你告白的。」 「你利用他。」 「对,利用他,利用完他还把他锁在外面。那栋楼是废楼,除了你们家,所有人都搬走了,他想帮你,但他没有办法。你被我干了之后就跟个疯子一样,那天他几乎拿了他所有的衣服来裹你,可惜后面画面,监控没有拍到。你现在知道了,」 他说着摊开一只手,「你哪里有选择权。」 「没有选择权的人是你。」 「什么?「 岳翎松开手,轻轻踮起脚尖,尽力给自己的喉咙找到发声的空间。 「你现在只能威胁我,让我停止引导舆论,停止对当年车祸的调查,因为一旦警方介入,宏仙茶厂和江山茶业的事就要曝光了?就算你□□我的事无从取证,但你也要你也要身败名裂。我可以亲眼看着你进监狱。」 她说完,伸手掰正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 「你看我,看我这张脸,看我的眼睛,你还想要上床吗?」 她声音不是很大,却让余浙心惊。 「不想了吧。那想杀了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这句话,余浙的手竟然下意识地松了。 岳翎侧头勐烈地咳了几声,放低声音说了一句余浙没有听清的话。 「你他妈在说什么…」 岳翎张了张嘴,声音仍然很小。 余浙只得弯腰凑近她。
第109页 岳翎顶起腰,凑在他耳边不轻不重地说道:「我现在可以选了,我想杀你。」 ** 张曼在警察局门口见到余溏的时候,岳观已经被余溏打车送回去了,余溏一个人站在树下,身上的外套几乎湿透。 张曼从车上下来,急切地走到他面前,「你跟警察说了什么?「 余溏抬起头,「我还没有进去。」 张曼听他这样说,稍微松了一口气,「小溏……」 「告诉我岳翎在什么地方。」 「小溏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你一个医生你管不了!」 余溏看着张曼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站起身就往外走,张曼忙拽住他的袖子,「你要干什么!」 「岳翎在哪儿!」 张曼含泪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到底想起了什么……」 「我没想起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这一次救不了她,我就陪她。」 张曼几近崩溃,「为什么你还要拿你自己去陪她!」 「其实不是陪她,如果可以,我愿意拿我自己去换她。」 张曼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她转身走了几步,又突然折回来,「西郊的钟山别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9 23:32:25~2020-10-01 16:4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许上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落楸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裴清颐 20瓶;小傻逼soft官方老爹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人都会有很多不愿意做, 但却必须要做的决定。 大多数的时候,人们希望把这个决定的权力让渡给没有立场的力量,小到街道办的阿姨, 大到国家机器。因为这些力量更能够承受反噬。 但这个世上也有很多无法宣于人口,敞于人眼的事情, 只能由自己去做出决定。 可惜单独的个体,身上都有无数的裂缝,始终没有办法充当公正审判者的角色,所以所下之力越大, 所受的反噬也就越大。 身为精神科和外科的医生,岳翎和余溏都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比如说为了给妻子报仇而杀人,之后被绑在精神病院安全屋里又哭又笑的精神的病人, 又或者喝了百草枯被送医后, 却坐在急诊室谈笑风生的病人,他们都孤独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并且「从容」地承受着「决定」的反噬。 最初轮转的那几年,余溏的感受性是很敏感的,但是后来为了寻求专业上的冷静, 也就逐渐变得麻木起来。至于岳翎,她太熟悉人性里的裂缝, 有的时候,甚至能从缝隙里看到一丝带着淡淡血色的光,那光就像她对张曼说的那样,代表着人凭着本心去选择的勇气。 在去到南郊钟山别墅之前, 余溏还不能完全明白岳翎对「选择权」的理解,就好比,直到现在为止, 他仍然心疼岳翎为了把林秧拽出来,而选择自己走入深渊的那个决定。可是当他在钟山别墅看见满地的鲜血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她不止一次对他提到的「刀锋」究竟是什么。 ** 南郊的钟山别墅,为于钟山山麓,是整个钟山唯一的一处私人物业。 集群性别墅区内,余浙所买的哪一栋是其中面积最大的,离山麓的高尔夫发球场很近。 余溏和张曼抵达别墅区外围的时候,警方已经封锁了整个别墅区和后面的发球场,余溏在120的急救车旁看见了附院急诊科的总住院医生宋葵,以及当天在急诊科支援的胡宇。 「现场封锁,不能进去,都退后,先生请你也退后!」别墅外维持秩序的警察挡住了余溏和张曼。 余溏顾不上那多,冲着胡宇喊了一声,胡宇听到声音忙走到警戒线后面,「同志不好意思,这我们医院心外科的副主任。」 负责封锁现场的民警这才抬起警戒线,余溏弯腰穿过警戒线径直朝救护车奔去。 胡宇跟在他后面说道:「警方联繫你们的吗?」 「什么?」 「你哥出事是警方联繫你们的吗?」 「我哥?」 余溏一下子站住,胡宇没剎住车险些撞他身上,「你……」 「出事的不是……」 他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在这个场合下是万万不能出口的,忙咳了几声做掩饰。 胡宇以为他是因为着急,忙换了个调子安慰他,「你先不要着急,现场的急救还是很顺利的,人的情况暂时稳定,马上准备转送医院,你要不要跟车。」 余溏看向站在警戒线外面一脸惶恐的张曼,转身对站在车下的宋葵说道:「你们现在马上走是吗?」 宋葵正准备上车,听见余溏问他,回头回应道:「对,马上要回院手术。」 「那我让我妈跟你们先去医院。」 「行。」 宋葵说完又对胡宇说:「胡医生,你和陆医生两个人再留一会儿,配合一下警方。」 胡宇答应下来,看回余溏的时候还是有些诧异,「你不跟着你哥回医院啊。」 余溏转过身答非所问。 「只有他一个人吗?」 「啥?」 「我问你现场只有余溏一个人吗?」 胡宇这才反应过来他的重点在什么地方。
第110页 「哦,我们过来的时候现场只有他一个人,胸部中刀,失血量很大。但是据他们警方的调取监控后的判断,应该还有一个女人,事发时在别墅内,但是后来受伤逃走了,所以现在这边整个别墅区,包括下面那个高尔夫球场都封闭了,警方的人还在搜查。 「受伤?为什么会判断有受伤?」 「那儿。」 胡宇指向门外,「有延伸的血迹。」 余溏快步朝别墅门口走去,别墅里的灯此时从二楼到一楼全部是亮着的,茶几前面的地毯已经快被血水浸透了,除此之外,室内的陈设和家具都非常整齐,隔着落地玻璃窗,余溏在沙发上看见了岳翎的一只耳环,珍珠质地的,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靠背的缝隙处,沾着深红色的血,已经看不出本色了。 如果不是站在门外,余溏简直想要弯腰把它捡起来,仔细地擦干净,然后好好地放进胸口的口袋里,然而它最后却被警方的人捡了起来,装进了证物袋中。 「师兄,电话……你电话响了。」 余溏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岳观打来的。 「餵。我这边的笔录已经做完了,我姐的情况我也跟警方说了,你怎么样,联繫上我姐了吗?」 余溏怔怔地握着手机,那些字句像被谁推着背一样,被动地蹦入他的耳朵。 岳观似乎感受到了他反常的情绪。 「你怎么了?说话!」 余溏转过身,背向身后别墅的灯光。 「你……」 「你那边在干什么?怎么那么吵?」 余溏仰起头,「你听我说,赶紧回学校,如果岳翎找你,马上告诉我。」 岳观沉默了几秒钟,突然说道:「她出事了是不是?她是不是自己跑去对那个叫余浙的下手了?」 余溏惊异于这种来自血缘的恐怖第六感,听到最后甚至无言以对。 「我去找她!」 「她根本不可能让你找到!」 「那我也要找!她不能这么自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解决,她以为她是谁啊!她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逼,大傻逼……」 那边的声音越说越混乱,余溏不得已提高了声音。 「你是她唯一的弟弟,她现在绝对不可能把你牵扯到这件事里面来,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她,你只能等,等她找你!你信我,她一定会找机会跟你联繫,你哪里都不要去,把你的手机看死!我这边还有别的事,先不跟你说了,岳观,帮忙了,不要在这个时候添乱。」 「可是……她要怎么办,岳翎她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办,我想都不敢想……」 余溏握紧了手指,放低声音,「谁说她一个人,我要去找她。」 他说完挂断电话对胡宇说,「余浙有任何情况,给我打电话。」 「行,你现在去哪儿?你不回医院的啊,欸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余溏已经穿过了警戒线。 后半夜,大雨倾盆。 雨刮器在路上几乎不起作用,好在路上没有车辆,余溏用了一种不要命的方式,在半个小时之内,从西郊开回了家。一路上,那股血腥味好像一直没散,被车载香水一刺激,反而越发地浓烈。 岳翎开走了他的车,所以他现在开的这辆张曼的车并没有录入小区的系统。 因此他只能把车停在路边。 下车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临街的十三楼,只有一扇窗户是亮着灯的,就像一只疲惫到极致的眼睛,为了等待谁而费力地睁着。 余溏的心脏狂乱地跳动了一阵。 他一时分不清楚,自己是内心是狂喜还是恐惧。 但身体此时却别无选择,只想朝那一只眼睛奔去。 门一打开,辣鸡就惊恐地窜了出来,窜到了余溏的怀里。岳翎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没有穿鞋,头髮蓬松,满身是血。她抬起头来静静地看向余溏,冲着它怀里的辣鸡扬了扬下巴,「它刚才抓我。」 余溏听到这一句话,鼻腔里酸气刺激地他被迫闭上了眼睛。 他抱着辣鸡慢慢地在门口蹲下来,大口大口地缓着气。 岳翎红着眼睛看着他,「辣鸡不认识我了,你也不认识我了吧。」 「没有,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识你。」 岳翎笑了笑,「撒谎,读中学那会儿你就不认识我,你如果在见到我的时候,就认出我是那个陪你在楼道里听mp3的女孩子,我就不会一个人暗恋你那么久。」 「对不起岳翎,对不起……」 他抱着猫站起来朝岳翎走去,然而猫却尖锐地叫了一声,从他的肩膀上翻了下去,一下子钻入了书房里。 岳翎在灯下揉了揉眼睛,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余溏。 他虽然浑身湿透,身上纯色的毛衣却看起来却依旧很干净。 「算了,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对不起啊,余溏我还没有来得及把一切都告诉你,就私自做了我自己的决定。」 她说完,伸出自己的左手,虎口上被刀划伤的地方还在流血,顺着她的手腕,浸红了她的整条袖管。 「我选择了一条违背法律,也违背我自己的职业道德和自己本性的路去走,我让我自己绝望了。」 「岳翎……」 面前的岳翎目光一软,「可是余溏,我最难受的事是,我一定让你失望了。」
第111页 她说着仰起头,「我搞脏了你的沙发,你的猫,你的床,还有你这个人,搞得你乱七八糟,最后……我又没有办法对你负责到底。」 她的摸到了余溏的脸,伤口拉扯的疼痛让她瞬间嘴唇发白。 余溏忙蹲下来迁就她的手。 「去医院……这里要缝针。」 「我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1 16:46:50~2020-10-03 00:1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连翘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她说完这句话手就脱了力, 余溏忙托住她的手背, 「那我帮你包扎。」 岳翎咳了几声,肩膀有些不可抑地抽耸, 尽管她想要放松自己的表情,但疼还是迫使她锁紧了眉头。 余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那皮肤上的温度烫得下人,「我去拿纱布和冰块……」 「我没事啊……」 她抓住了余烫的衣服的一角,但因为没有力气,并没有抓稳。 「你回来……哪儿也别去, 我就想跟你呆一会儿……」她说完,身子向下一滑,整个人伏在沙发上, 「余糖糖, 你说你一个医生,怎么能跟个甜豆子一样,我一看到你,就一点苦都不想吃,只想吃甜的, 吃好吃的……」 余溏忙托着她的背,将她抱起来, 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扯起搭在沙发上的毯子裹住她的冰冷的脚。 「拿你为什么还要要选择这样做,为什么不告诉我。」 岳翎在他怀里笑了一声,「因为我有我要报的仇, 也有我想保护的人。」 她说着,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余溏。 「十年过去了,我又与他维持了十年的亲密关系, 不论他从前如何羞辱我,虐待我,侮辱我,甚至□□我,都已经没有办法取证了……或者就算取证,他得到的惩罚,也绝对不能偿还我受伤害的万分之一。法律……帮不了我,舆论……也救不了我,但我想要我自己圆满,哪怕我要为此付出我所无法承受的代价……」 她的话被一连串带着血腥味的咳嗽打断,余溏忙搂住她。 「岳翎,你不要说话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我求求你……」 岳翎笑着摇头,「余溏,听我说完吧。」 「你这样会出事的!」 「我已经出事了。」 余溏一愣,眼前说话的人,嘴唇苍白,满眼悲戚。 他没有办法强迫岳翎,他只能用手尽力地压迫住岳翎的伤口,试图让血液流淌地慢一些。 「我真的……还好。」 岳翎看着他焦恐的神情,冲着他的眼睛轻轻吹了一口气。 余溏闭上眼睛,「你好好地说,不要气我好不好的。」 「好。」 岳翎笑了笑,弯曲手指轻轻捏住了他摁在自己户虎口上的手指。 「当医生真好啊,好像什么懂。余溏,我虽然只当了一两年的精神科医生,但我很喜欢这个职业,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可以利用这个专业疗愈自己,后来我也因此救过很多人,可是我现在才明白,疗愈我的根本不是心理学的专业知识,而是你这个人,而我……永远救不了自己。我……我设想过无数种方法来解开我和余浙之间的局,可是最后……我还是只能选择自己杀了他……我……」 她轻轻地吞咽了一口,脖子上乌青色的经脉络也随着这个动作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如果我还想要活下去……那我就必须去警察局,去法庭,去监狱……,可是余溏……我不想接受这些,我不想死在子弹之下,也不想死在病床上,我也不允许,任何……任何一个人来审判我……」 余溏抱着岳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错……对不对。」 她虚弱地问他,没有得到回应,又似乎有些着急地又问了一遍。 「我没有错的,对不对啊……」 「对啊,我的岳翎没有错……」 他一边说一边楼紧了她,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眉骨上,「你哪里都不要去,我保护你。」 岳翎的眼角处突然承接到了一滴温暖的液体。 「你哭了吗?」 「我没有。」 「你不要为我哭好不好……」 「我说了我没有哭!」 他说完抬起头,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窗外雨声大得吓人。 那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天穹像被刀破开了一个大洞一般,要把整个秋天所积累的伤感全部述说干净。余溏踢掉了鞋子,陪着岳翎一道在沙发上蜷缩起来。 岳翎感觉到了背后那个人身上的潮气,但由于他体温的缘故,岳翎并不觉得冰冷,反而有些温暖。而那人仍然执着地压迫着她伤口的前端,手法精准令人安心。 「你总是能让我做你的病人……」 「你以后一直做我的病人吧,躺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岳翎笑笑,「你在写什么神经病的诗……诗吗?」 余溏在她背后摇头,「我在请求你,实现我的愿望。你对我负责吧……」 他的声音里忽然带出了一丝颤音,把头慢慢地埋入了她的颈窝,「你再试一次好不好,你对我负责吧,你不要在我终于找到你的时候,又把我踢走,你让我救你好不好,我求你了,岳翎,我求求你了……」
第112页 「我就知道,你哭了。」 她说完,将另外一只手从脖子前面绕到了后面,摸了摸余溏的耳朵。 「别哭了傻瓜……」 她说着仰起头,冲着温暖的灯光继续说道:「我一直都是你的病人,我今天……回到这里……也是因为我受了伤,觉得很疼,我想要找到我的医生,只有在我的医生面前,我才会有安全感,所以不要哭了余医生。你知道的呀……岳医生是假的,她被扒掉皮以后,就再也不能救人了,但余医生是真的,你以后还可以救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 「为什么你的话听起来这么像是告别。」 岳翎没有回应他的话。 「余溏,帮我把电视打开吧……」 「你要干什么?」 「我想看看新闻,我最后一件想知道的事情是,余浙……到底死了没有……」 余溏听完这句话,想起别墅前胡宇的话——现场急救很成功,伤情暂时稳定。忽然觉得很荒谬。他看着怀里浑身发抖的岳翎,情不自禁地收紧了喉咙。 「余溏……」 「你不用看新闻,我帮你问。」 余溏打断岳翎,轻轻地松开她的伤口,翻身坐起来,拿出自己的手机,摁亮了屏幕。 那边胡宇已给他打了几十个电话,此时仍然在执着不断地打来,余溏接通电话,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餵。」 「师兄你终于接电话了,你现在在哪里啊!」 「我在家。」 「你赶紧来医院吧,徐主任今天在外地开会。」 余溏转向岳翎,她也转过了身,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余溏。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目前还算稳定,但还是需要你尽快过来。」 「好,我知道了。」 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岳翎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轻轻地揉了揉眼睛,「他死了吗?」 「死了,他已经死了,医院通知家属过去。」 「真好啊……」 岳翎露了一个不明悲喜的笑容。 余溏被这个笑容彻底地刺伤了。 这是余溏第一次欺骗岳翎,也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撒谎骗人,然而,他却骗过了一个精神科的医生,骗过了对人心一贯敏感的岳翎。 「你要去医院吗……现在……」 「对。」 「那你帮我问问,有没有人在他身上看到我的耳环……掉了一只,我很喜欢。」 「好,我去帮你问。你也答应我,留在这里不要走好吗?等我把耳环给你拿回来。」 岳翎冲着他点了点头,「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走的……我等你回来。」 余溏低头望着她的眼睛,「你不能骗我,听到没有。」 「我听到了,我不会……不会骗你。」 「如果你骗我怎么办?」 「如果……如果我骗你……那我就把辣鸡的猫粮,全部都……吃光……」 她说完,自顾自地笑了一声,满头长髮垂在沙发的边缘,目光暗淡,姿势像极了一副残酷血腥的旧画。 「余医生……你身上都是血,把衣服……换了。」 余溏突然沖她吼道:「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 这是那天夜里他对岳翎说的最后一句话,包含着很多情绪,心疼,恐惧,无助,卑微,失落,惊悚……说完这句话,他甚至无法面对岳翎,径直出了门,然而直到把车开到医院,他仍然没有把这些情绪全部消解掉,反而越翻浪越高,越让他难以平静。 但他还是沉默地走进了医院大楼。 医院里灯火通明,高厚的墙甚至隔挡了大雨的声音。 张曼和陈敏站在急诊科外面,看见余溏走过来,忙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你能不能不要参与这次手术。」 余溏松开他的手继续朝里走,「主任不在,他冠脉断裂,今天暂时只有我可以手术。」 张曼跟了一句,「你要救他吗?」 「什么意思?」 张曼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摇了摇头不再吭声。 余溏没有去纠缠这句话,转身看向走廊里迎面向他走来的胡宇,「里面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今天也跟你,走吧去刷手。」 「你不用跟我。」 余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走在前面的胡宇一顿,回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 余溏解开衬衣的衣扣,边往通过间走,边对他说道:「这一次的手术,没有任何观摩的意义,所以你不用去了。」 「怎么可能没有观摩意义,心脏刀伤的手术啊!我……」 话未说完,前面的人已走进了通过间。 胡宇回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背后的张曼,张曼也怔怔地站在那儿,眼神之中满是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3 00:16:39~2020-10-04 03:0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许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aga 10瓶;莫先生 5瓶;禾子零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余溏刷手走进手术室, 巡迴护士已经配合麻醉师做好了静脉复合麻醉和气管插管。
第113页 手术室里的大多数人都知道,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余溏的哥哥,因此即便是平时喜欢说说笑笑的麻醉医生, 也都没有吭声。 「液体用的什么?」 「平衡盐。伤者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休克。 」 余溏低头看着躺在自己的面前的余浙。 他比自己大四岁,虽然是江山茶业的老总, 但是他对于自己的饮食一直很克制,从来不暴饮暴食,并且坚持健身,平时很少生病, 上回因为割腕入院,余溏顺便安排他在附院做了一个全身性的检查,检查报告是余溏取的, 在余溏的记忆里, 他的各项身体机能都没有问题。因此即便是今天被岳翎在心脏上捅了一刀,他也凭身体底子撑到了现在。 可是他有资格活到现在吗? 余溏想起岳翎问他的那一句:「他死了吗?」 死了吗? 作为心胸外科的医生,他的病人大多数都在死亡边缘挣扎,虽然手术的过程复杂,手术中的状况大多无法预料, 但他还是希望尽自己所能把这些人都拉回来。精进专业,修炼自身, 不管科室和医院的人际关系有多复杂,他都时刻提醒自己,和而不同,尽量跳脱出来, 去做一个治病救人的好医生,做一个温和纯善的人,不要让自己的患者和家属, 像那个楼上的小姑娘一样绝望。 他最不愿意在手术室做的事情就是宣布死亡时间。 这种不带社会性的私人时间数字,用于终结一切社会性的关系,也用于佐证人力和医学的底线,在令家属痛苦的同时,也会令余溏对自己失望。 然而此时,他站在无影灯下,却觉得很讽刺。 如果余浙在他的手上活了下来,那么失望的人就会是岳翎。 为了不让那个在黑暗里陪着她的小姑娘绝望,他立志要做一个好医生,如今同样为了不让那个躺着他沙发上的姑娘失望,他最终选择用手术刀去杀死手术台上的病人,亲手终结掉那个为她而立的梦想,为她而持的信念。 「余医生。」 器械护士喊了他一声, 「准备开始吗?」 余溏轻握了握自己的手,「开始吧,开胸探查,准备清心包填塞。」 他说完这一句话没有再做任何的犹豫,正中开胸后,进入心脏直视手术,余溏很快在探查到了心包积血,他果断地切开了心包,护士配合他顺利地清除了积血,缓解了心包压力,接着就在左心室的前壁发现了那条长度接近两厘米的伤口。 伤口呈喷溅式出血,包括余溏在内的四个台前医务,都瞬间被喷了一脸的血。 余溏看着那心肌上的伤口,没有任何动作,在场的器械护士急了忙催促他,「余医生!」 麻醉师也喊道:「血压在掉!」 余溏站在手术台前,仍然没有任何行动,「余医生!」 话音刚落,余浙的心脏出现了骤停,在场所有的人都有些慌。 余溏在这个时候才对心壁伤口进行压迫性止血。 「准备心包内摁压。」 「好……」 器械护士忙将右手伸向心脏后侧,用手指向胸骨背侧挤压心脏,试图让心跳恢復,然而令她恐惧的是,在第二次按压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余溏,突然松开了摁压在右心室心壁伤口的手,伴随着摁压,大量的鲜血喷溅而出,心肌瞬间失色,血压直接掉到了零。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过于血腥的一幕给吓到了。 「天啦!」 护士怔在原地,根本不敢松开自己握着那颗心脏的手。 余溏全身都是血,人却沉默地一句话都没有说。 手术室内一时静得很。 余溏垂下手,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死亡时间,十点零五分。」 他说完,转身就往手术外面走。 麻醉医生和在场的医务都杵在手术室内,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等到余溏走出去了,其中一个护士才反应过来去告知家属。 手术室外面,张曼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手术室的指示灯熄灭。 医务从手术内走出来询问道:「请问哪位是余浙的家属。」 张曼没有出声,站在一边的陈敏只好应道:「我是余浙秘书,请跟我说吧。」 「好的,我们很抱歉,伤者在手术中死亡,希望您现在先配合我去办理遗体保存手续,后续还有一些问题,我们可能需要另外找一个时间和家属沟通。」 张曼突然开口说道:「主刀医生呢。」 「不好意思啊。我们会专门的时间对家属进行相关的说明。现在医生有很多后续的工作要做……」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张曼已经听不清楚了。 照理说余浙死了,对余溏也好,对她自己也好,都是一件好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预感,她就是对余溏主刀的这一场手术充满怀疑,并且因此惶恐不已。她很想现在就见到余溏,问问他究竟干了什么,但显然,余溏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此时不光是张曼,整个医院都找不到余溏。 胡宇在跟刀的护士那里听到了零星半点的消息,之后,科室就召集了这场手术的所有参与人员,但唯独找不到余溏。 这边魏寒阳本来在男科病房值班,胡宇怕电话里说不清楚,亲自跑到值班室把他拽了出来,「快帮忙联繫师兄。」 魏寒阳刚才还趴在桌子上打盹儿,这会儿人还不是很清醒。
第114页 被胡宇拽出来之后迷迷煳煳地一边掏手机一边问:「怎么了。」 胡宇着急,「你先别问,赶紧联繫他。」 「这……关机了啊……有可能在手术吧。」 「手术你个鬼啊,他哥的手术刚刚失败,现在所有参与手术的包括急诊科的人现在都到医院办公室去了,但师兄人不见了。」 魏寒阳听到胡宇这样说,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哥的什么手术啊,失败?怎么失败的。」 「你今天没刷消息?」 「我今天忙,没顾上,究竟怎么回事啊。」 胡宇快速地给魏寒阳理了一遍,「那个江山的老总因为心脏中刀入院,师兄主刀进行的抢救,手术失败,现在人已经死了。我刚才听另外一个跟刀的人说,我先说啊,只是听说还没有确定,而且,心外科这边现在不准外泄这件事,你听着就好。」 「他干嘛了,难道他故意弄死他哥啊。」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得呆住了。胡宇怔怔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魏寒阳的背嵴骨一阵发冷。 「他干什么了?不是真的吧!」 「他在心壁压迫止血的时候故意放了手……」 「什么?」 胡宇忙按着他的胳膊,小声点……赶紧想办法找他!」 魏寒阳捏着手指,背上的衣服一下子就本冷汗打湿了,他背过身朝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找不到余溏就找岳医生。」 「对啊……」胡宇拍了一把大腿,「你有岳医生的电话吗?」 「有,你等一下。」 他说完看了一下四周,男科的病房晚上一般都比较消停,这会儿病房都已经熄灯了,走廊上也没有什么人,但魏寒阳还是把胡宇拉回了自己的值班室,谨慎地锁上了门,这才拨通了岳翎的电话。 电话想了两声之后,被人接了起来。魏寒阳忙摁下了免提。 「喂,岳医生,你在哪里?」 那边停顿了两秒,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x分局的民警,我姓黄,请问你是岳翎的什么人?」 魏寒阳一怔,「哦,我是她的朋友……」 「那你现在方便过来现场吗?」 「现场……」 魏寒阳心里一阵不详。「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边的声音很冷,「清平路旧楼这边有人跳楼,初步怀疑跳楼身亡的人是你的朋友。」 「什么!」 ** 清平街啤酒厂的旧楼只有十楼,岳翎一个人,几乎用了半个小时,才爬上了楼顶。 楼顶上无人照看的花台里开着无数不知名的小野菊,在深夜渐渐停下来的雨里散发着令她无比熟悉的清香。 她摁着自己虎口处的伤,慢慢地在花台前蹲下,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花香沁人心脾,她却不敢再吸,害怕自己对于此时留恋过多。 于是她索性背过身,靠坐在花台上,远处的城市霓虹把天幕染成了暗调的深蓝色,绚烂诡异,像极她那条真丝长裙的颜色。岳翎闭上眼睛,试图像所有冷静的自杀者那样,在做决定之前,回顾一遍,自己短暂的二十七年。 十六年前的记忆,终于慢慢地从地狱里復甦了出来。 捅杀余浙以后,她逐渐想起来了很多细枝末节,想起了十八岁的余溏,想起他穿着白色t恤,从她身边跑过去的模样。十多年了,他的样貌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只是比以前更瘦,更稜角分明。 就是他当时跑得太快了,岳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他就已经跑远了。 岳翎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把人生的第一封情书,也是最后一封情书,扼杀在了校服的袖子里。 所以,作为女孩,不应该害怕,害怕就会遗憾。 不要因为他走了就站在原地,要转身去追,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 是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岳翎把头慢慢地埋进自己的手臂里。 高处的风和着雨丝吹冷了她的嵴梁骨,她强迫自己抽离出回忆,去想除了情书这件事情之外,她还有什么别的值得的后悔的事吗? 她有很好的学歷背景,过硬的专业能力,不菲的收入,姣好的面容,匀称的身材,除此之外,她一直都是一个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努力工作的人,她坚强冷静,正义善良,她救过很多临近崩溃的人,她曾把林秧拽出深渊,她承受很多来自他人的恶意和伤害,但她从来没有认过输。 哪怕是这一次 ,她也并不认为,自己是输家。 要非说让她后悔的事情,也许只有一样。就是她这一辈子说了很多的谎话。 再往下想,令她最难过的,是她这一生的最后一个谎话。 她说过要等余溏回来,但是她食言了。 她最终无法面对她最爱的那个男人,她害怕再次见到他,自己就想要活下去,屈辱,狼狈地活下去,在暗无天日的拘禁里活成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模样。所以她最后还是选择背叛她一直拥护的观念,那些宏大的意义随着捅入余浙心脏的那把刀轰然坍塌在了她的面前,飞扬起了红如血雾一般的尘埃。 岳翎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她明白,君在咫尺,仍终需一别。 想着她扶着花台慢慢地站起身,朝向附院的方向,轻轻地开口说道:「我想起来了,余溏,十六岁那年的我,很想要保护你,很想要你清清白白地,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今天也一样,我并不想杀人,但这真的是我能为你,为我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115页 她说完笑了笑,「答应我啊余糖糖,要好好地生活,做一个好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4 03:04:43~2020-10-06 01:1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许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尾声(一) 余溏回到家的时候, 客厅里的血腥味已经淡了,灯仍然是开着的,辣鸡蹲在玄关处, 脚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两双棉拖鞋。余溏看着沙发,她盖过的毯子还挂在沙发靠背上, 她喝过的水杯也还放在茶几上,她好像和从前一样,只是出去上班了。 余溏走进客厅,低头看见茶杯下压着一张纸。他忙移开水杯, 岳翎的笔迹清晰地映入眼中,和大部分的医生都不一样,她的字体很端正, 笔锋和骨架甚至有些像男生。 余溏靠着沙发坐下来, 把整张纸展开在灯下,纸上的文字如下。 余糖糖: 谢谢你。 这句话是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的。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可悲的人,但也绝对算不上幸福的人,可是遇到你之后,我觉得, 我比人群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幸福。我记得我在成都跟你说过,人并不复杂, 但人群很复杂。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认为这句话是残酷而精确的。所以我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来面对人群,我不想牵扯其他的人,我希望一切的伤害和痛苦, 在我和那个被我杀死的人身上,全部了结。 余糖糖,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你丢失掉的那一段记忆, 我甚至不希望你把它想起来,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绝望,更不希望你变成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情愿你什么都不知道,从此以后,自由磊落地面对人群。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外科医生,你是医疗资源的一部分,虽然我很想一个人拥有你,但我也明白,你不能只做我一个人的余糖糖。 对不起,原谅我食言没有等你。 我不是不想见你,我是害怕见到你的时候,你会把我拽回到你的身边。 你和我都明白,社会不会再给我这样的人机会了,我可以承受谩骂和侮辱,但我不能接受,我被这些侮辱我的人审判。法律是那么崇高的东西,不管我曾经有多偏激,也不管我现在有多绝望,我都不允许我自己去诋毁它,可是事实上,每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地举起他,弃掉他原初的精神,利用它最锋利的刀刃作为武器,目的却仅仅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余溏,原谅我不可以跪在这些声音里,也原谅我必须要离开你。 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活了二十七年,真正自由的日子,只有今年夏秋两个季节。 很开心的是,你逼着我和你同居了。同居以后我才明白,两个人一起生活原来那么温暖。拖鞋可以买两双,杯子也可以买一对。晚上开着灯坐在一起吃火锅,吃完之后,我写病案你看文献……如果可以,这样的日子我愿意再过一万年。只要我回归到生活里,我就会完全沦为你的病人,完全信奈你,依赖你。你一直是那个治癒我的人,但我好像没有给你的人生带来什么。所以我整理一些我的东西,放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那些都是我很喜欢的贴身物件,我也不知道把他们交给谁,如果可以,替我收着吧。」 余溏看到此处,低头拉开了茶几的抽屉,里面躺着一只蓝色丝绒的首饰盒,首饰盒里装着岳翎的手錶,项鍊,耳环,手鍊和一只新买的还没有来得及拆封的口红。 物慾尚未丧尽,如果不是别无选择,谁会想要死呢。 余溏怔怔合上那只首饰盒,将它抱入怀中。 他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信上的文字只剩下最后的几行,似乎被泪水过,有些地方被晕染后,甚至有些看不清了。 「余溏,我最后想要告诉你的是,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一个人的岳翎了。如果我还能在另外一个空间里残存意识,那我一定会用全部的意识来想念你。所以你要开心一些,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做一个好医生。」 ——不论在哪里只要遇见你就会喜欢你的岳翎 信至此结束,辣鸡不知道什么时候扒拉开了窗户。 寒冷刺骨的风一下子灌满了客厅,余溏跪坐在地上,疯狂地打岳翎的手机。然而那边却一直是占线的忙音。他顾不上别的,抱着那只首饰盒就往楼下沖,却在地下停车场撞见了魏寒阳。 魏寒阳什么都没说,拽着他就往自己的车上走,接着一把把他扔上副驾驶,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余溏想要下车,却被魏寒阳拼命地摁了回去。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岳翎!」 「你他妈找不到她了!」 「你放屁!」 「她死了!」 「……」 余溏一怔,魏寒阳顺势锁住了车门,「听明白没有!她已经死了,她在啤酒厂那栋旧楼上跳的楼,现在尸体都已经被殡仪馆接走了!你他妈去哪里找!去殡仪馆吗?要去老子现在就开带你去!」 余溏没有出声,手机却一直在响。 魏寒阳一把拿过他的手机朝车外摔了出去,回头掰过余溏的头,「十多年的兄弟了,你能不能给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手术台上做那种事情!」 余溏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怀里的首饰盒,慢慢地弯下了腰。
第116页 魏寒阳看着他颤抖的肩膀,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深夜的地下停车场一片死寂,偶尔有那么一二辆车进出,亮着冷漠的灯,各自匆忙。 「我其实……明白岳翎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魏寒阳低下头,「为什么?」 「我想起来了。」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首饰盒的外壁,「我想起高三的那年暑发生的事了……」 魏寒阳怔在驾驶座上,「你是说你想起车祸的事了?」 余溏没有回答魏寒阳。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此时此刻,一切都变得有些荒诞。 他记起了在清平街旧楼里发生的事情。 那天余浙告诉他,他们学校高一实验班上的那个叫岳翎的女生,就住在啤酒厂旧公寓的4楼。他得知这件事情以后连晚上的同学聚会都不想去了,跟张曼打了一声招唿,就一个人骑车回学校。 高一年级那个时候还没放暑假。 下午四点左右,第二节课正上到中途,地中海的物理老师正在讲台上一门心思地做实验,余溏站在走廊上,忽然被一个走神的女生看见了。 「喂喂餵……你看,是高三那个余溏欸……」 教室里的注意力被这一句带着气声的话打散了,女生们纷纷朝窗户边上看过来。 物理老师捏着两根试管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你们看哪儿呢?」 余溏看着坐在教室中间的岳翎,她趴在桌子上正在睡觉,被同桌拍了拍才惺忪地睁开眼睛,看向窗户。 目光相接,余溏沖她笑了笑。 岳翎忙把目光收了回去。 「这位同学,毕业了就好好玩,回学校来影响学妹们学习吗?」 物理老师显然认识余溏,举着试管走到教室门口,半开玩笑半责备地跟他说话。 余溏赶忙站直身认了个错,「对不起老师,我去楼下等岳翎同学。」 「啊……等岳翎啊……」 班上小小地炸了个锅。 岳翎僵着背坐在位置上,脸红的跟一只苹果一样。 可惜余溏没有看到。 他一直在楼梯口站到了下课,女生们拥着岳翎走下来,之后都扒拉在楼梯栏杆上,一个都不能走。岳翎抬头望着天,「能换一个地方说话吗?」 「去哪儿?」 「不知道。」 她边说边往校门走,「我要回家了。」 余溏转身跟上她,「回清平街吗?」 岳翎没有回头,「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你还记不记得我啊。」 「什么……」 岳翎站住脚步,余溏顺势走到她的面前,「mp3。」 岳翎怔了怔。 「我以前住你家楼下。」 岳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跟要烧起来一样,「我要……我要回家了……」 余溏回头继续追上岳翎。「我跟你一起走。」 到现在为止,余溏已经分不清楚,是该庆幸还是应该后悔,当时跟她一起走进了旧楼。 回忆里所有的细枝末节他都想回忆起来,唯独这一段,他不忍回想。因为那段记忆里有岳翎绝望的哭声,稀里哗啦的水声,和她凌乱的裸(和谐)体。 少年时的智慧过于纯粹,未经社会教训,纯粹到只能解题。 当岳翎反锁上门将他从家里赶出来之后,他原本想去派出所报警,却在半路上被张曼拽回了家。 那个时候,他选择相信大人,相信他们可以公平正义地处理这件事情。 他把余浙的暴行,岳翎的遭遇全部告诉了张曼,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张曼再一次把他锁在了家里。 那段时间已经临近高考填报志愿,张曼每天陪着他看学校,却绝口不提岳翎的事。 两天以后的下午,下大雨,他坐在电脑面前,第一次对自己习惯所倚靠的力量失望了。他趁着张曼跟公司的人打电话的空挡,从家里熘了出去。 雨天的工作日,街上的行人很少,他没有打伞,顶着自己的外套一路往派出所奔,谁知却在路口处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余溏!」 他回过头,岳翎穿着一条蓝色裙子淋着雨站在对面的红绿灯下面。 「你要去哪儿!」 「我要报警!」 「不要去!」 「为什么?你已经报了吗?」 对面的女孩忽然露了一个惨澹的笑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有……我没有报警……」 余溏抬头看了一眼红绿灯,红灯还剩下30秒。 「那跟我一起去报警吧,我帮你作证!」 「你根本做不了证!余浙有一个视频,他拿给我看了!视频在旧楼外面,只拍到了你和我……如果我报警,这个视频余浙一定会提交给警方,到时候你也完了!」 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余溏我告诉你,我一个人傻兮兮地暗恋了你一年,你连我是谁你都不知道,但我一点都不生气,我特别开心,住在你家楼上的那个女孩子是我,你听我说啊,你还没有填报志愿,你还没有上大学,你自己的梦想也还没实现……」 「那你怎么办啊!」 余溏打断她的声音。 「我吗?」 她沖他笑笑,「你放心,我会为我自己讨回公道」 她边说边往前走,余溏的耳边突然传来路人的惊唿声:「我的天,这车疯了吗?欸欸欸!人行道上有人啊!」
第117页 记忆在这个地方被脑中一声尖锐的嚣叫打断了。 魏寒阳眼中的余溏,此时就像一个堕进冰窟窿里的人,连唿吸声都在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它是个悲剧。 感谢在2020-10-06 01:11:15~2020-10-07 02:4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禾子零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尾声(二) 「余溏, 你还好吗?你整个人都在抖……」 余溏摇头不言语。 说起来也是,岳翎在信中不准他为她流泪,他就真的不愿意哭, 哪怕情绪已到边缘,他也还是想为了岳翎的叮嘱, 再忍一忍。 回忆至此他终于明白,那个女孩十年前就想要保护他,十年后她仍然在最后一刻,选择自己一个人迎上面前的恶意, 试图完整地保全他的人生。但讽刺的是,他所有的梦想都是因岳翎而立,所以比起保全自己的人生, 他更希望那个女孩公德圆满…… 美好的小说里都说, 在一起就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可事实上呢?即便无法成为更好的自己,他们也还是想要在一起。 「我要去清平路看看。」 魏寒阳发动了汽车,「不行,你现在应该跟我回医院,向院方解释今天晚上的手术。」 「没什么好解释的。」 余溏揉了揉眼睛, 「去清平路看过以后,我就去自首。」 魏寒阳勐一踩剎车, 「余溏!还不至于,这种事情院方的立场还不明确,而且你们本来就是兄弟,江山茶业和家属不一定对你进行追责, 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赶紧跟我回去,和院方一起跟家属进行协商。」 余溏摇了摇头,他直起身体, 仍然把那只首饰盒护在膝盖上,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的界面。 余浙的名字,江山茶业,还有岳翎的名字同时占据了热搜的前三位。余溏点开岳翎的名字的话题,话题里热闹地好像她并没有死。各种猜测,各种诋毁中伤,各种调侃和污衊仍然存在,只不过在这些侮辱之上,覆盖着一层人群对于亡者的悲悯。薄薄的,如同猎奇心得遮羞布。 岳翎说她不愿意跪在这些声音里。 是啊,她怎么可以跪在这些声音里。 余溏抬起头朝车窗外看去,霓虹入流,所有的城市灯光好像都在朝一个方向涌动。 「没事,你不愿意,那就我来。」 ** 2018年的秋天沉默地到了尽头。 天气在一瞬之间陡然变冷,岳观办完岳翎的丧礼,开始准备毕业设计的资料。期末的图书馆上自习的人很多,开水房里聚集着三三两两齣来透气的学生,岳观拿着保温杯站在水箱旁边,准备给自己沖一包感冒沖剂,站在他旁边的一个男生对另外一个女生说道:「你关注过我们学校医学院那个学长的案子了吗?」 「你说那个医生吗?」 「对,听说最近要开庭了。附院还有精卫中心的好多医生,都在联名为他请求宽大处理。」 女生有些疑惑。 「精卫中心的医生为什么也会参与啊。」 「因为他女朋友啊,就是那个跳楼自杀的精神科医生。我听说,他们的事全部被扒出来了。江山茶业的老总,在那个医生十六岁的时候就强姦了她,这也是医生会在钟山别墅里杀他的原因。可惜当时没有杀死他,那男的又被救了回来,所以我们学长才会在手术台上,替他的女朋友报仇。」 「这么惨烈吗?」 「是啊。」 两个人说到这个地方,各自沉默下来。 岳观沖好沖剂,站在窗边,一口一口地吞咽着。 外面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操场上还没有人踩过的痕迹,远处的树冠白茫茫的一片,人们都藏在雪后,谨慎又沉默。 「我挺心疼那个精神科的女医生的。」 女生捧着杯子轻轻的说了一句。 「那是因为她死了。」 岳观忽然在窗边接了这么一句。 将才说话的两个人怔了怔,男生没有说话,女生却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岳观拿起自己的杯子往开水房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对她说,「没事,反正她也死了。」 说完他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所有的书都收拾进了背包,一个人走出图书馆。 作为雪停后第一批走进雪中的人,他对打破眼前宁静的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负罪感。 不得不说,岳翎的死在一夜之间改变了他很多,大到对自己的认知,小到说话做事的方式。 他开始不再任性而为只管自己开不开心,也不再轻易张口评价任何事。虽然他至今也不能理解,姐姐为什么要选择丢下他,但他决定接受她的选择,也尊重她的意志。 在她死后,真相终于不再是骯胀的了。 她用自己的死,亲手揭掉了那「淫(和谐)乱,拜金」「杀人犯」这些恶毒的疮疤,在舆论的视野里,岳观亲眼见证了她的蜕变,她变得白璧无瑕,变得完美,变得不可亵渎。 也许这就是她想要向人群索取的东西吧。 她太牛逼了,她真的要到了。 「岳观。」 背后忽然有人叫他。 岳观站住脚步,回头看去,林秧穿着厚厚的羊羔绒大衣站在雪地里。
第118页 「你来干什么?」 她踩着雪跑向岳观,一边跑一边说,「妍姐说,岳医生葬礼的各项事都已经结清了,让我把最后的资料带给你。你核对一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岳观接过她手中的资料袋放入背包里,「谢谢你们这次这么帮忙。」 林秧搓着手摇了摇头,「没有,岳医生的事情……我真的非常难过,我一直在想还能帮她做点什么,但我这人没什么脑子……」 「你活着,我姐就因该很开心。」 林秧莫名地被这句话刺到了,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余医生的案子要开庭了。」 「嗯。」 「你想去听庭审吗?」 「不想去。」 他说完转过身,「我现在不敢面对他,他是对我姐姐最好的一个人,可是我对他,才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 林秧追上岳观,「是啊,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说着说着,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失落。 「我听说余医生拒绝了律师辩护。」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张总为他请了特别好的律师,我和妍姐也很想帮忙,但是最后他全部都拒绝了。」 「所以他要一个人面对公诉吗?」 林秧点了点头。 「嗯。」 岳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道: 「那我懂了。」 林秧不解,「你懂什么了啊。」 岳观低下头,「也许他想要替姐姐面对,姐姐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林秧仍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她还是温顺地陪着岳观站在雪地里一道沉默。 良久才轻轻地开口说道:「其实我现在有一点点明白岳医生了。」 「嗯。」 岳观点了点头,「我也有一点点懂她了。」 ** 最后的庭审,岳观,林秧,何妍,魏寒阳,胡宇都没有去旁听。 就如同他想保护岳翎的体面一样,他们也同样想迴避掉余溏最后的狼狈。 这无疑是一场他们内心都无法认同,却又必须要拥护的审判。 如果说岳翎用死质疑了「绝对正义」,那余溏就用他自己,维持住了在人群眼中因为岳翎而「摇摇欲坠」的规则。 有选择,就一定会有社会性的后果。 毕竟一个人死了,还有无数的人要守着秩序,继续活下去。 所以,不管他的朋友愿不愿意,法庭还是要代表复杂的人群,冷静地审判他。 12月底,判决下达。 判决下达的那天庭审,只有张曼站在余溏的身后。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余溏,他仍然高瘦挺拔,骨架隽修。 他低头沉默地看着自己带着手铐的双手,听完了法官无情的宣判。 二十五年的刑期,他的梦想,他的人生全部毁了。 但余溏心里没有一点难过,他回过头看向张曼,「你是受害者的家属,也是我的母亲,我很抱歉我把你放在了这个尴尬的位置上,身为你的儿子,我希望你能谅解我,我承认罪行,也接受判决,但我不想谢罪。我只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张曼含泪摇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到现在为止,我才明白,4楼上小姑娘有多么的好,有多爱你,为了你,她连我的放过了,是命吧……你要把你自己赔给她……」 「不是把我赔给她,我一直……都是她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再做停留,跟着法警走出了法庭。 一墙之隔的街道上,元旦的气氛越来越浓,年轻的男女开心地谈论着,明天去什么地方跨年。 岁月惶恐,流淌不觉。 他在去往监狱的路上突然想起,四月春天的成都街道上,他才第一次见到二十六的岳翎。 虽然感觉已经在一起很久了,事实上重逢不过一个夏秋,半轮四季而已…… 故事很短,没有好结果。 最后最勇敢的人死了,最完美的人毁了。 除此之外,其他的人和事都各自圆满。 舆论原谅了悲惨的人,法律站住了公道的立场。 在人群不断撕裂,又不断交融的时代,自由意志冲击着规则,又不断地被规则敲打,规训。 好在,岳翎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好在,余溏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于是这个故事里没有救赎,摔跤打滚,拥抱取暖,彼此保护,彼此毁灭,一切都是命,纯属自愿。 所以无谓对此唏嘘。 毕竟她等待刀锋已久。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