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城烟雨忆莫生》 第一章

1932年,夏,福建。 又是一个阴雨天,街上满是血腥味儿,一周前,国民党政府军委会下令调第十九路军到福建“剿共”,行动一直没有终止。 朦胧的清晨,一名男子在山里的丛林间,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跑着,一手捂着肩,一手忙着拨开杂乱的树枝。 “站住!站住!” 在离男子50多米远处,一群持枪者一边追一边开枪,如果不是因为茂密的树木做了掩护,男子早就死了。 终于拗不过这崎岖的山路,男子在一个小丘边踩空,顺着山坡滚下去了,再无动静。追击者们见状,也无心再下去找人,便朝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坡下扫射了一会,就离开了。 今年暑假来的过早,多半是因为战争太频繁,民立中学半个月前就停课了。上海沦陷,遭日军侵占,明家人都暂时搬出上海避风头,恰好明月在福建和好朋友锦瑟相聚。虽说福建也不安宁,但军统在这剿共,总好过日本人入侵。 明月一身碎花小裙,一大早就挎了个篮子跑到锦瑟跟前吵闹:“早啊,锦瑟!说好了去后山摘些果子吃的,于叔叔肯定也想吃。” 锦瑟端坐在窗前,手里攥着一小截针线,绣着一支杜若花,她微垂着头,眼睛盯着丝帕,眼角含笑,嘴微微抿起,似要将一心期盼与才情都赋予了手下的绣帕。 “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锦瑟,叫我曼丽不好吗?”锦瑟不满道。 “人家习惯了嘛,改不过来了。” “好好好,随便你怎么叫,就你胆子大,整天想着往外面跑。”说罢,便停下手上的绣工,扬着腔调:“你明大小姐不远万里到湖南陪我,现在又跟我一起来福建,我能不向着你吗?” 明月帮锦瑟收了满桌的针线,从身后搂住她,靠在她的肩头:“说起来这次叔叔的生意怎么做到福建来了,湖南不是好好的吗?“ 锦瑟叹道:“哎别提了,得罪了一些人物,出来避避风头。“ 锦瑟,原本是个孤儿,10岁时就被养父抛弃,送去妓院,饱受折磨,前些年得了重病又被妓院遗弃到街上多日,直到去年有一位姓于的商人救了她,为她改名于曼丽,供她在湖南上学念书,这才有了现在的生活。她与明月很早就认识了,那是在她被养父送去妓院之前。 两人手挽着手出门了,谁知半路上锦瑟被一通电话给叫回去了,是于叔叔打来的,说有人看上了她的绣品,想要订一批手绢。也难怪她这么激动,明月心想,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想要托付终生的人。 后山很大,果树更是抬眼可见,明月便兴冲冲的一头扎进树丛忙活起来,住惯了大城市的孩子,见到这样山青水秀的美景,大概都会充满好奇吧,在别人家住了多日,她想多摘些果子来表达谢意。 突然,一股子血腥味迎面,明月感到有些恶心,以为有猎物的尸体,便好奇前往,血迹是从山丘上一直延续到下面的,想必是已经死了牲口吧。她慢慢地走过去,播开杂草乱枝,躺在地上的竟是个人!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样血腥的场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心里百般焦杂,胃里一顿翻滚,感到眩晕。愣了几秒,她便回过神儿来想,发现此人头朝下趴着,背部微微有起伏之像,他还在呼吸!而且很急促!明月心想,救人要紧,在家的时候,曾和苏医生学过一些急救方法,现在正好用的上 锦瑟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看着山洞里躺了个满身是血的“活死人”,她大叫起来,慌了神。 “别出声!”明月急了,立刻捂住锦瑟的嘴,一脸严肃地说,“小心招来巡逻兵。” 看锦瑟稍微适应了下来,明月忙问:“我让你带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嗯,都带了,家里刚好有。”锦瑟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叔叔,事不宜迟,救人要紧。”明月吩咐锦瑟打下手,就这样,两人围着伤员忙碌起来。 两天后,男子终于睁开了双眼,他视线模糊,虚弱地观察着四周的每一处,确定了追杀他的人不在这里后,才放心地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 “叔叔,你醒了。”明月端着一盆水走了过来看男子不安地查探四周,明月心中已了然,“你放心,这离市区很远的,除了我再无他人。” “你是谁?”男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他很警惕。 “我在林中无意间遇上你,看你性命垂危,便用我拙劣的医术帮了帮你,怎么样,身体可好些了?” 男子愣了一会儿,仔细端详着明月,瞧她是个小姑娘,心怀感激道:“谢谢你,小姑娘,我好多了” “看来我的技术还不错嘛。”明月笑道。 男子看明月一副轻松的样子,觉得奇怪:“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怎么就敢把我带回来啊,不怕是坏人吗?” 明月迅速否定道:“怎么会呢,反正不是日本人,又倒在那样的地方,还赶上国共相战,那自然是其中之一了。” “哦?“男子觉得有趣,又问到:“那你觉得我是哪一边的呢?“ “这剿共也有一个多星期了,现在的势力可是一边倒,眼看着这座城市就是国字辈的了,如果你是他们的人,不会逃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街上都是站点可以求救。”明月很机灵,她早就猜到此人是共产党,所以特意将他安顿在后山的山洞里,避人耳目。 “你对现在的局势还挺了解。”男子赞叹道。对于一个15岁的女孩来说,竟能考虑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惊叹,“姑娘真是明察秋豪。” “那你到底?” “答案在已经你心里了。”男子微微笑道。 明月放心手里的事,站在男子面前,郑重地开口:“我想听你亲口承认,至少我要知道自己帮了谁。我是借住在朋友家的,不想给人家惹麻烦。” 男子想,自己现在毕竟孤立无援,身负重伤,一时间还真找不着好去处,况且这位姑娘有恩于自己,也就没有再隐瞒。 “鄙人廖思远,正如姑娘所料,多谢相救。” 那一年,明月15岁,廖思远的出现改变了她的一生,成就了一个富家小姐的毕生信仰。 第二章

1937年,厦门。 夜色降临,只有一盏灯亮着,灯下的明月含着泪,回想起自己与老师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奈何人去楼空。 就在昨天,明月最敬爱的老师廖思远和他所带领的一支队伍上下30几人在执行任务中,被日本人灭口,身份暴露的突然,让他们来不及撤退。组织上怀疑是内部出了问题,下令宋彦继续带领着其他同志们展开调查,并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宋彦,廖思远最得意的部下,地下情报工作者,30岁初头,战功却不少。 这些年廖思远一直以人民教师的身份在厦门大学工作,是明月名副其实的老师。廖思远在临死前一个小时,给党组织留了一份信。信里的内容是: 廖某不才,有愧于国。一愿卿莫念,二愿眷平安,三愿大业成。 “信看过了吗?”宋彦问道 “嗯这么说,陈义况的背叛,老师是知道的。”明月沉思着。 “没错,不过现在还不能断定他就是内奸。” “小彤和小杰呢?没出什么事吧?” “不知道,整个一条街上的居民都被打散了,我们找到了他爱人的尸体,孩子们目前下落不明。”他有些失落,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组织上想让你完成这次任务,但还是要问过你本人的意见,毕竟你还没有正式接受过培训。” 明月皱起了眉,认真地说道:“让我再考虑考虑。” “没有时间了,情报站整个被端,明月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知道这很危险,可是实在没办法了。” 宋彦很着急,因任务所需,他们急需要一个能挤走大剧院常驻女一号夏晓林的人,除了明月,他们没有更好的人选。他们也坚信,廖思远自己带出来的学生,能力够。 “明月,算我求你了行吗?你最敬爱的老师是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现在罪魁祸首还逍遥在外” “我知道。” 明月打断了他,平静中带着一丝强硬。可她还是没有回答,她心里有很多顾忌,她没有斗争经验,出了差错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她更怕对不起家人,万一自己有什么不测大姐又一向不主张明家的子女搞政治。 “那你呢?”明月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有自己的安排,你无需知道。” 见明月还没有要决定的意思,宋彦很无奈,撂下最后一句话:“好吧,一个晚上时间考虑,明天行动就开始了,希望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法国巴黎 “什么时候回去?”阿诚问明楼。 “明天。”明楼答得干脆。 “这么急。” “是啊,延安那边说,扫雷计划已经正式启动了,听说有一个叫长谷川刚的日本要员已经跑了,还搭上了咱们30几个同志的性命。”明楼语气很沉重,阿诚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听说厦门那边已经开始对付长谷川刚的弟弟长谷川丰了?”阿诚问。 “没错,咱们也得抓紧了。” 阿诚突然想到什么,脑海里闪过明月的身影,内心有些不坚定,甚至慌乱:“大哥,月儿在厦门,应该会很安全吧?” “对,你待会儿就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在学校好好读书,没事别出来瞎转悠。”明楼一下子严厉起来,有了两年前阿诚这位弟弟的“教训“,他生怕明家的孩子再卷入政治斗争,卷入这重重的危险。 “我明白。” “香水还在推销吗?”明楼突然问。 “嗯。” “他明堂给了你多少钱分红啊?” 阿诚笑了笑:“都是自家人。” “上次让你帮我推销我的书你都不肯,怎么对香水那么情有独钟啊?”明楼抱怨着。 “大哥,您那哪叫书啊,您那叫冠冕堂皇地做演讲,谁会看啊!” 阿诚一脸嫌弃的样子,让明楼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看着阿诚,无奈地微笑道:“这一点,你就不如曼春,至少人家懂得欣赏。” 阿诚撇了撇嘴,有些嫉妒的语气:“那恭喜你喽,你马上就能见到情人了。”接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重色轻弟!” “你说什么?” “没什么,实话而已。”说完,阿诚笑了笑,顺手从明楼钱包里拿了些钱,就迅速“逃走”了。 “你”明楼正准备数落几句,见阿诚早就没了影,只好暗自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明家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懂得尊敬兄长” 明楼看着照片里的汪曼春,会心一笑。 明月考虑了一晚上,果然还是压制不住自己的满腔热忱,第二天一大早便动身前往任务地点。 “魏先生!” 在一家高级餐厅门前,明月叫住了一个身着西服,仪表端庄的中年男子。 “呦,明月小姐啊,厦大的高材生,久仰久仰。” “您说笑了,该是我久仰您才是,几年不见,市场上都是您魏家的商品,生意兴隆啊。”明月上前恭喜。 “过奖了,小本生意。”魏昌民谦虚道。 明月客气的笑道:“怎么,这么久没见,不请我进去喝杯茶?这可是你家的餐厅。” “正有此意。”魏昌民热情地张罗着明月入座,吩咐服务生上了一桌的好菜,迎接明月的到来。 “明小姐今日怎么有兴趣大架光临?”魏昌民开着玩笑。 “来替家姐慰问同行。” “明董事长近来可好?” “家姐很好,只是我也很久没回上海陪她了。”说到明镜,明月的神情黯淡下来。 “我与明董事长生意上有些往来,看得出,她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二人先是闲聊了几句家常,明月便切入正题了。 “先生上次给推荐的名额,不知还做不做数?” 魏昌民这才明白明月此行的目的,他果断回答:“当然!” “那这次要麻烦您给机会了。” “什么时候?” “今晚。” “您是想演今晚的这一出?” “没错。”明月的眼神很坚定。 “是要打算勤工俭学了吗?像你哥哥那样,给你们明家卖香水?”魏昌民随口问道。 “是啊,阿诚哥帮着卖香水,我呀,就是喜欢折腾,什么角色都想体验一回。” “好的,我给您安排。”魏昌民很快就答应了。 魏昌民和明月通过于老板在湖南相识,又与明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是个很靠谱的人,此人心在经商,不过问其他事,所以并不对明月如此仓促的计划感到好奇。 他和明月来到了厦门大剧院,办了些手续,就直接去了后台。 “何老板,这位明月小姐,能否参演今晚的女一号?”他从皮包里掏出一张钞票,摆在何立新面前。 何立新,中共地下党第二情报组成员,长期以商业身份执行各项任务。 何老板接过钞票,打量了一会儿明月,他知道明月就是那位厦大有名的高材生,也是今天组织上派来的人。于是就装出一副爱财如命的样子,欣喜地握着钞票,叫人换下了原先的女一号夏晓林。 厦门大学的文艺晚会,明月每次都是表现最突出的那个,这种公开性的晚会,渐渐的也被很多人知晓,内行人士都认识她。 后台里的夏晓林得知后,愤怒的瞪着何老板,并扬言以后不会再赏脸光顾。 “夏小姐,真是抱歉,我要不是急着用钱,也不会抢您的生意不是?”明月在夏薇薇的怒视下仍旧十分恭敬地陪歉。 “你就是明月?”当下夏晓林虽然生气,但她也知道,这个女孩相比自己的确略胜一筹。便很识趣地走了。可谁知刚一到门口,就被人给打晕了。 突然,一个极其微小却又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顺着望去,只见一个仪表堂堂的的男孩子,正站在舞台中央,独自排练着台词,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明月,带着一种不屑。 明月知道自己是靠魏昌民的关系和钱临时加入的,见到专业艺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此人从里到外透露着一种威逼的气势,仿佛在告诫所有人不要靠近,那种黯淡犀利又明亮的眼神,再加上一身的正气,修长的手指,精致的五官,细高的身材,堪称完美,恐怕任何一个女孩看到他都会情不自禁心跳加速。这个俊朗的男孩,给明月留下的第一印象,是‘高冷’二字。 这大概就是将要和自己搭档的男一了吧,摆这么大架子,明月心想。 在距离大剧院不远的十字路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上的人个个神情凝重,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剧院的大门,将这来来往往的人尽收眼底。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明月直接跟何老板联系啊?”宋彦的一名手下问道。 “何立新的地下身份很重要,我不能让他和任何人扯上直接性的关系,否则一旦暴露,就会牵连数人,将又是一场悲剧,所以我只能让明月走外部关系。” “都安排好了吗?”宋彦继续问道。 “放心吧,头儿,只要您那位大小姐不出差错,就没问题。” “她没问题。” “还有那个姓高的小子,军校还没毕业,能行吗?” 宋彦瞟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冷冷地说:“你跟他打,三招毙命。” 法国巴黎 电话接通了:“你好,我是学生家长,请给我接厦门大学西洋文学系学生明月。” “好的,请稍等。” 片刻后:“对不起,您要找的人现在不在学校。” “那知道她的去向吗。” “不知道。” “麻烦您通知她,叫她回来以后立刻给我回电话。” “好的,请留下您的姓名。” “明诚。” 剧院里面渐渐热闹起来,快开场了。 “目标出现!人都到位了吧?”宋彦再一次操心道。 “到位了。” “记住!如果出现什么意外,务必保证明月的人身安全。”宋彦朝身后的行动组长命令道。 悠扬的背景音乐响起。 一场爱情戏,结尾处,男女主角相拥而泣,近距离的接触,竟让明月被男主的相貌迷到了。戏演得很真,结局圆满,引的台下观众掌声连连,而最受明月关注的人是那个坐在二楼贵宾席的中年男人----长谷川丰,日本领事馆要员。 这个人每个月都会来这里看戏,每每听说有新的女演员,都会去套近呼,说白了就是,在这儿玩女人,总比舞厅里要体面。 他平日里24小时专人保护,宋彦他们没机会动手,有了“女人”这个弱点,就只有剧院这一个突破口。 “来人!”长谷川丰叫道。 “长谷川先生,您可有一阵子没来了,有什么吩咐?”何老板闻声赶紧前来,一刻也不敢怠慢。 “听说你们这儿来了位新小姐,我很感兴趣,不知是否有缘一见?” “哦,是的,先生,她叫明月,是今天刚介绍来的,听说是因为急需用钱,我看她资质不错,就给她这个挣钱的机会,怎么,不和您的口味?” “不,我很欣赏这位明小姐。”长谷川本来有些怀疑,可听何老板这么一说,戒心便放下了一半,他早就看腻了夏晓林,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快就折服于明月的美色。当看见他第一次鼓掌的时候,明月就知道,自己的演出很成功。 观众都走了,工作人员也都下班了。伴随着一阵掌声,后台里走进一个穿着貂皮戴着墨镜和礼帽的熟悉身影后,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长谷川丰只留了2个手下在门口侯着,其余的都回车上了。 “明月小姐,对吧?”他饶有兴趣地问。 “您是?” 明月并不想用殷勤的言语吸引他,因为她相信,他一定不会太快离开。 “我是长谷川丰。” “对不起,我不认识您。” 明月的冷淡让长谷川丰知道,她与别人不同,并不想接近自己。 “没关系,我只是来为您喝彩的,您的第一场演出很成功。” 说完看了看换装间前站着的男主说:“我想与明月小姐谈谈,不希望被别人打扰。” 男主很识趣地离开了。 “难道” 明月开始怀疑男主的身份,她记得宋彦说过,保证和长谷川丰独处3分钟即可,会有人掩护自己撤离,其他的事不用管。 法国巴黎 阿诚收拾好文件,匆匆赶到明楼那里汇报:“大哥,我们在上海的敌人似乎有所察觉,原田熊二已经跑了。” “什么时候的事?”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明楼有些惊讶。 “一个小时前出的关。” “这个人跑了,影响不会太大,我们的人呢?没有轻举妄动吧?” 阿诚点头道:“放心吧,黎叔他们很警惕,一直在等眼镜蛇的指示。” “好,给他们发报,明天中午行动,目标朱成翔。这条狗,是时候下葬了。” “好的!” “对了,电话打了吗?”阿诚正准备离去,又被明楼叫住。 “打过了,咱们家这位大小姐,不知道又到哪逍遥去了,我托人告诉她晚上回电话。” “又是一个不安分的。”明楼叹了口气,想这着自己这位不安分的妹妹,不禁眉头紧锁,心里莫名有些慌乱,隐隐有些不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亲人之间,心灵相通吧。 长谷川丰打开了古典乐曲。 “明小姐会跳舞吗?” “不会。” “那,唱歌呢?” “没兴趣。” “原来是个读书人。喜欢画作吗?” “这个到真有。” “哦?说说看。”长谷川丰很是激动。 “上世纪梵高的作品,很是欣赏。” 明月找到了不会侵害到自己的话匣子,就顺着聊了下去。 3分钟,够了。 “我想,我该准备下一场演出了。”明月平静地说着,朝化装间走去。 “具我所知,您好像没有下一出戏可演。”长谷川丰一个剑步拦下明月。 “有没有我说了算。”明月笑称,语气很强硬。 “那真是扫兴,不过,你走不走得出这个房间,我说了算。”长谷川丰冷笑道。 明月被步步紧逼,靠到了门上,她知道门被外面的人锁上了,想必宋彦行动组已经解决掉了外面的日本兵,她用手狠狠地砸了一下门,以示自己无法脱身,可外面并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在长谷川丰背后的帘子里,悄悄走出一个人,果然是那个男主,他是自己人。 明月知道长谷川丰有配枪支,这个时候尤为关键。 “长谷川先生,我看您不是来为我庆祝的,您这醉翁之意”明月有意停顿了一会儿,她在试着挑衅,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话上:“藏的可真差!” “呜” 话音刚落,长谷川丰的喉咙被一把快刀搁开,他瞪大了眼睛,一张惊恐脸,费力地朝后看去,最终也没看到杀他人,就毙命了。 “很利索嘛!“明月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男孩夸赞道。 男孩没有理明月。 她看着男孩直径走了出去,本以为他会到宋彦那去复命,谁知竟是直接开自己的车离开了。 出来看到宋彦,明月心里一下子来气:“喂!下次执行任务前,你能先告诉我谁是自己人吗,害得我瞎担心,一直提心吊胆的。” “我们明大小姐也有害怕的时候?”宋彦忍不住嘲笑道,“不过你今天的表现,还是挺让人刮目相看的。” 明月不想理会宋彦,给了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哎等等,你刚说什么,‘下次执行任务’?那这么说,同意接受党组织培训了是吧?” “我可没说。”明月戴上墨镜和手套上了自己的车,正在启动车子。 “行了,不管你说没说,我都当你是答应了。下周一早上8点,衡阳路346号报道,会有人带你去军校。”虽然明月没有看宋彦,但宋彦知道,她肯定听进去了。 明月先开车走了,留下宋彦和他的部下。 “头儿,这丫头脾气真大,这以后能听命于你?” “她就是大小姐脾气,道理还是懂的,你们都别理她。” “头,我怎么感觉,她有点针对你啊?” 宋彦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子,忆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叹道:“这事,说来话长啊不提了,这么晚了,把假现场布置好了就都撤吧。” “是!” “那个替罪羊夏晓林的证据留了多少?” “就一个证据,还不容易被发现。” 宋彦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假象也要制造的真实,一个杀得了长谷川丰的人是不可能留下明显的破绽的。“ “夏晓林这个女人,终于罪有应得了,她出卖了那么无辜的人,这种死法便宜她了!” “行了,总算是事成了,哦对了,进去给何老板说一声,把大门开一晚上,散散血腥味儿。”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宋彦感到一身轻松,随口打趣道。 “是。” “阿诚哥你找我啊?” 明月一回学校就被一位老师带到通讯处去,给家人回电话。一听说是阿诚哥,心头一紧,对于今天甚至于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明月对家里人都抱着万分愧疚的心,不知所措。阿诚哥这么敏感的人,真怕自己会露馅。 “你今天出去干什么了?”阿诚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 “这你也要管啊?” “当然,我得替大哥监督你学习。” “我就是出去转转,约朋友吃个饭。” “男朋友女朋友啊?”阿诚调侃道。 “那当然是男朋友呀!”明月故意把“男朋友“说的重了些,又带着些许夸张和犹豫,好让阿诚哥相信,自己真的只是出去转转而已。 “呦!离开上海没几年,这么快就把洛家那小子给忘了?” “他在上海吃香喝辣的,朋友能比我少?” “行啦,不跟你废话。大哥叫我告诉你,现在外面乱的很,你在学校里好好学习,没事别老出去瞎转悠。” “好好好,我不出去,做个书呆子,行了吧?”明月睹气道。 “就应该这样!”阿诚一字一句的强调着,“照顾好自己,有事找我,要钱找大哥!” “我都找你。” 电话断了后,明月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说错什么话。今天没有坦白,以后就更不能说了,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在家人面前伪装自己,内心百味交杂。 第二天清晨,明月如约去了衡阳路346号报道,那是一家报社,老板竟是何老板,明月这才知道,原来何老板也是自己人,心里突然有种再次被宋彦欺骗的愤怒。 “明小姐,你终于来了,有人在等你。” 第三章

上海 “大小姐,这是小少爷的信。”阿香见明镜回来,赶紧递上刚收到的信件。 “怎么没有月儿的呀?”明镜忙着上楼,没有接过信件。 “大小姐您忘了,二小姐不是三天前才寄过一封吗?”阿香提醒道。 “好,我待会看。”明镜行色匆匆,回到房间,打开床头左侧抽屉的,从里面的手饰盒中拿出一个钥匙塞到包里。 “阿香啊,你把信先放我桌上吧,我要去趟银行。” “好的大小姐。”阿香觉得奇怪,这还是明镜第一次不急着看小少爷的信呢。 明镜叫了黄包车,来到一家饭店,二楼包间,黎叔在等她。 “明镜同志,银行那个新的保险箱你开过没有?” “我正准备去开。”明镜说。 “先别去了,我们的上级指示,扫雷计划没有完成之前,一切地下运转的物资工作都暂时停止,你就是拿到了通行证,也不能发货,保险箱的钥匙你先拿着,等到需要启用的时候,我们会通知你,只是要麻烦你再去存一次货了。” “好的,没问题。”明镜答应着,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能见见你们的上级吗?” 黎叔坦诚道:“实话说,我也没见过。” 上海机场,明楼和阿诚已经落地。 “这次回来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大姐好像说她下周要去苏州是吗?”明楼问。 “对。”阿诚早就派人和大姐通过电话,掌握了她的行踪。 “这次她去干什么?有什么新生意吗?”明楼好奇道。 “没听说啊,我也正纳闷呢,大姐最近去外出有些太平凡了。”阿诚想起大姐几次没有接上自己的电话,早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你在怀疑什么?” “大姐的身份。”阿诚不假思索,他也道出了明楼所想。 明楼心里怀疑,但嘴上还是安慰着自己:“还是不要多想了,大姐就是大姐,这么多年来执掌着明家,不容易,她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 “那咱们现在直接回家吗?” “先去找家酒店住下,等下周大姐走了之后再回吧,跟黎叔他们也不要直接见面,别忘了,‘疯子’也在这儿。”这里是上海,在毒蜂的眼皮子底下,要完成两边的任务,真的是难上加难。 阿诚开车,明楼在后座,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翻开第一页,里面是一个男人的照片,明楼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照片中的人,神情惶恐,焦躁不安。 “怎么了?”阿诚发觉明楼有些不对劲,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再过两个月,他就要来了。” “谁?”阿诚心头一紧。 明楼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藤田芳政。” 明月听完张副官的话,毫不犹豫道:“我同意去军校,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对我的家人保密。”明月斩钉截铁。 “这没问题。” “学校通讯处里必须有自己人。” “好的,明月同志,期待你暑假期间的到来。”张副官站起来,向明月伸出了手。 明月站在军校门口,回想起当日与张副官的谈话,带着对家人的愧疚,推开了自己革命生涯的大门。 每一天的训练,紧张而又残酷,这里的生活不比外面,严格的管理,非凡的任务,复杂的课程,艰苦的环境,一项项令人窒息的训练,明月都坚持下来了,并且是同届生里综合指标位居榜首的优秀学员。还不到一个月,她就接到了要配生死搭档的消息。 生死搭档,同生共死,身上承载着对方的半条命。 可是没想到这位搭档竟是个故人。那个救过她的男主,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带着尖锐而黯淡的目光。 “高梵。”他用简单利索的两个字,介绍了自己。 “明月。”同样的语气和声调,明月也不甘示弱。 只是想想这名字实在有趣,倒过来就是自己最喜欢的画家“梵高”。但眼前的人可不是画中的向日葵,那些个灿烂旺盛的太阳之花。 “从今天起,你们的生命不只是属于自己的了。希望你二人能团结一致,为国效力!”刘处长吩咐道。 “是!” 二人同时转身立正面向长官,并脚响亮,身板笔直,一个有力的军礼,异口同声,坚定道。 在不远的角落里,背光下,刘处长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高梵,对身旁的副官道:“这么些年了,总算是对这孩子有个交代了。” 一旁的张副官连连点头感慨:“是啊,这丫头也不简单那!” “两个不简单的人搭在一起,才能干出不平凡的事,不过,要想做到不平凡,首先要把平凡的事做好。” 刘处长浅浅地一笑,望着远处的这道靓丽的“风景线”,仿佛看到了曙光。 他的心中满是对另一个人的怀念: “廖兄,你的接班人,现在都聚齐了,相信宋彦和他们,一定不会让你我失望!” 高梵的身手果真如明月想像般非比寻常,明月终于遇上对手了,训练的时候,两人互不相让,高梵不负盛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防又打,将明月逼到死角。明月不甘示弱,不断反击,她拳头的速度极快,但都被高梵躲过去了。这只是假动作,明月用胳膊肘一顶,高梵虽闪开了。 好戏才开始,她又一拳打向高梵的肚子,高梵用腿一踢,不料,被挡住了,又一拳挥向明月的脸,当然,拳头停在了她不到一公分的面前。 两人常常陷入僵局,不过都是以明月败而告终,迄今为止,没人能打败高梵,能和他周旋这么久,已经足以令上级肯定明月的实力了,但她仍然心有不甘,毕竟大户人家出生的她,从小就没有占过下风。 电报,日文,爆破装置,熬刑,密码破译,射击,打斗,体能训练他们一项不落的完成,越来越默契。 对于高梵,相处了两个多月,交流虽然不多,但她竟会对他心生敬意和个人崇拜,这般全能的人,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弱点吗?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媚,明月和高梵在训练场边小憩。 “来,喝点水吧!”明月主动开口,想要亲近一下这位铁面公子,递过去一个水瓶。 高梵没有接。 “不喝最好。”被无视了,像是有些赌气般,明月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很重地放下了水瓶。 “咱们相处这么久了,你能不能开口跟我说句话?我们既然是生死搭档,那就得相互了解才行,我是不会把自己的半条命交给一个陌生人的!” 空气寂静的有些夸张,就连风都停止了呼啸,明月有些不耐烦,愤懑地起身离开。 “对不起。”出乎意料的三个字,说得格外平静,明月背对着高梵,停下了脚步。 “我需要时间。”高梵沉重而无力的声音让人听来有些心疼。 “什么时间?”明月问。 “接受新生活的时间。” 高梵的声音冷得出奇,明月脑袋里一懵,一时语塞,不忍再追问下去。 她缓缓开口道:“好,我等你!” “厦门大饭店。”明月没有开车,叫了黄包师傅,拎着一个皮箱坐了上去。“麻烦您稍微快点!” “好嘞!” 刘处长吩咐张副官:“今晚行动,需得有个调虎离山之计才行。明月和高梵已经出发了,这是他们二人行动的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就是要窃取情报,廖思远同志牺牲之前,留下了一条信息,被日本人拿走了,居可靠消息称,日本人无法破解这个信息,看来只有我们可以。偷听一场日本高官的饭局,或许能听到他们谈论有关这个的话题,顺便引起骚动,让他们自己狗咬狗,计划需得缜密无疏漏。张副官,你现在就通知酒店的人准备,然后派人接应他们。” 明月推了推墨镜,走进前厅,四处张望了一番,在工作人员中迅速锁定了几个目标。 “你好,请问有三楼的标准间吗?”她拦住一个跑堂小哥问道。 “有的,请先去那边填写一下个人信息。” “好的,谢谢。” 接头失败。 明月继续寻找着带黑框眼镜穿翻领褐色西装青年男子,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好,请问有三楼的标准间吗?” “抱歉,我不知道,你去前台问问吧。”服务生客气道。 “谢谢。” “你好,请问有三楼的标准间吗?” “不好意思,标准间只剩下二楼的208房和四楼的415房,不知小姐想要哪一间?” “我要415房。” 暗号终于对上。 “好的,请跟我去前台拿房间钥匙。” 他给了明月三把钥匙,两把415的,另一把是离415不远的418的。 “退房的时候把415的钥匙退到前台,别弄错了。”男子在前台微笑着嘱咐道。 “好的,谢谢。” 明月上了四楼,明月进了415房,把门反锁,拉上窗帘,先是把皮箱打开,拿出里面的电台,然后就开始在右面的墙上不停的敲打,寻找一个背面是空的墙面,以便待会更清楚地听到隔壁的谈话内容,她把电台搬到了靠墙的地方,418的钥匙也放在边上显眼的地方,一切准备就绪。 这时,勘察完地形的高梵早就站在楼梯口等候多时,他敲门进了415,他锁上门后,明月则带着415的钥匙返回了一楼前厅,走到前台随便一个工作人员处。 “你好,我要退415房。”明月把钥匙递了过去。 “好的,您的用房时间是四天对吗?”其实为了这个任务,早在四天前房间就已经被自己人开好了,以免任务当晚被受怀疑。 “是的。” “一共是200元。” 付完钱后,路过刚才那名男子,两人以眼神示意了一下。 明月会意,男子会保证这期间没人再开415的房,至于怎么做到,那是他的事,两人擦肩而过。 没了钥匙,敲门回到415,明月进来后高梵就拿着418的钥匙离开了。 明月盯着手表,等待着时针指向7点的那一刻。 一辆日军汽车,载着日本高官笼岛任吉和他的手下们。 “笼岛长官,庆功晏订在了厦门大饭店414号座。”司机说。 到了大饭店,四人入座,两人站岗,“请长官放心,隔壁的住户都退房了,现在没有人。”服务生微笑着对门口站岗的士兵说道。 明月在415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 “恭喜啊,笼岛长官,这条活跃在南方多年的响尾蛇,终于落网了。”小林三郎举着酒杯,向他的长官道喜。 “是啊,小林君,只可惜,当时情况太紧急,没能留下活口。不过这条大蛇不在了,共产党在整个南方的地下系统一定会严重受损,我们在这段时间里会占优势地位,就看重庆政府会不会顺我心意了。”笼岛任吉放肆地大笑着,开怀畅饮,一杯接着一杯。 “长官您是想趁虚而入吗?”小林三郎问。 “杀他个措手不及!”房间里传来阵阵欢笑声,他们在庆功,庆贺响尾蛇的倒台。 “干杯!” “很久没有这么快活了,解决了心头大患这次我一定要在厦门放松消遣一阵子。”笼岛任吉满脸笑纹,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成功。 “对了,上海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听说,藤田长官正准备前去看望南田课长。”一位下属答道。 “哦?是吗,上海也越来越有趣了,二蛇已经折了一条了,你说另一条,会不会栖息在上海。”笼岛任吉若有所思。 “属下不敢妄言。” “我也只是猜测。对了,这次派去上海了多少人?” “两个中队,他们的任务主要是调查清楚响尾蛇那条信息的意义,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协助一下特高科。”小林三郎恭敬道。 “很好,小林君,上海那边就交给你了,不用事事都向我汇报,既然去了上海,南田洋子,就算是你的新长官。” 小林三郎从酒桌上起来,努力地站稳,端正地行了个军礼:“是!属下一定完成任务!不过,这条信息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他可是响尾蛇,垂死挣扎着留下的信息,一定是给他们自己人的,当然,他留下的信息是不会轻易让人看懂的,但经过我们初步破解,能确定的是,在上海,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这个信息所指的内容到底是他临死前知道的,还是早就知道,有没有其他人知道,对我们或者敌人的威信程度是多少,这些都一概不知。” 笼岛任吉意味深长地感叹道:“但愿这只是为了警醒他们自己人而留下的信息,不是揭发我们的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呢?”想到这,笼岛任吉不寒而栗,“这个人太可怕了,活着的时候可怕,死了也不让我们心安哪。” “长官,揭发我们和警醒他们不是一个意思吗?” “是,也不是。” “属下不明白。” “不该你明白的,就不要多问,做好该做的事,别让我多操心。”笼岛任吉呵叱道。 “是!” 笼岛任吉蓄满了酒,向众人举杯道:“行了,酒桌上少谈公事,来,我们继续喝酒,皇军万岁!帝国万岁!和平万岁!” 还有10分钟就7点了,想必这时候日军的电台监测车已经开到厦门大饭店附近了,明月故意发出了一点小动静,让离415较近的士兵听见,果不其然,他缓缓地走了过来,把耳朵贴在门上鉴别声音。 “怎么了?”另一个士兵问道。 “嘘,别过来,里面有动静。” 同一时刻,明月一把拉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个士兵打晕了,高梵突然出现在另一个士兵的身后,无声无息地抹了他的脖子。 高梵帮明月把士兵拖进了屋里,摘下他的帽子,把行凶的刀子放在他右手边不远的地方,让他以发电报的姿势在电台前坐好,并塞了把钥匙在他内层的口袋里,接着高梵掐开他的嘴,把一个扯破了的毒药包放进他的嘴里含着,明月又给他打了药性极强的麻药,最后再用电台发了两个字的电报:“上海”。 “报告!检测显示有部电台就在这附近运转,并且正在发报!”一名日本监测员在车里喊道。 日本军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好!先定位,然后立刻干扰信号,截获并阻止电报发送。” “是!” 他们很快锁定了信号发出的地点,把车停到了大饭店楼下。 “他们来了。”明月对高梵说。 高梵用了很大力气一掌拍醒了那个士兵,士兵睁开眼想要攻击高梵,无奈全身麻醉,不仅使不上劲,甚至动也动不了,高梵和明月迅速逃离415,进入418房,轻轻锁上门,留下士兵一人苦苦挣扎着身子,没过多久,日本人就冲上来了,敲开了四楼每间房子的门,包括笼岛任吉所在的包间。 突如其来的搜查让笼岛任吉受了惊吓,连忙质问带头的官兵:“出什么事了?” “报告长官,监测到一部电台在此处运行,很抱歉打扰到您。” “没关系,赶紧查。”笼岛任吉严肃道。 “报告,415有发现!”一个士兵大喊。 一群人急匆匆走进415,看到一个穿着日本制服的人坐在地上,正是门口站岗的士兵。 “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笼岛任吉平静地问。 麻醉的药效渐渐退去,他大抵是可以动动口了的,但无法感知到口中有的毒包,此时的他只想解释清楚,摆脱罪名,只见他眼中充满了怨恨与愤怒,还没说出一个字,在他咬字时刹那间的呑咽,毒包顺着喉咙滑了下去,顿时口中血涌而出,死在了众人面前。 “该死的!”领头的长官骂了一句,“竟然提前敷毒!” “报告!” “又怎么了?”好兴致就这么被打扰了,笼岛任吉很烦恼。 “楼梯转角发现一具尸体。” “是另一个站岗士兵的吧?”笼岛任吉冷笑道,“没想到我们内部竟也混入了敌人的奸细,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干什么吃的!一颗*在身边那么久竟然无人察觉,一群蠢货!” 所有人都低下头反省。 “笼岛长官,请息怒,我们已经阻止了电报的发送,及时干扰了信号,目前应该没有消息泄露。”领头长官解释道。 “不要跟我说‘应该’!”笼岛任吉一副吃人的样子,阴着脸,语气逼人,他无法忍受自己身边出了这样大的事自己却毫无察觉,只能把气撒在手下身上,希望他们能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我保证!” “好!仔细排查饭店里的所有人,看看还有没有同党,小林君,你留下,明天向我汇报。” “是!” “长官,出什么事了吗?”住在417的女士问道。 “这里发生了命案,我们请配合我们调查!请问你7点之前的这段时间在什么地方?”小林三郎板着脸问。 “我一直都在房间里啊。” “何以证明?” “我之前在洗澡,您看,我这浴室里都是水气,头发还没干呢!”女子到是一点也不怕日本人。 “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这个倒是有,不过跟命案可能没什么关系。”女子说。 “说来听听。” “我隔壁418房的人一直在吵架。” 日本人转头看向明月和高梵。 “你们在吵什么?” “没什么,就是感情上有点不顺。”明月表现出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说话略有些吞吞吐吐。而高梵在一旁负责生气,到真像是一副刚刚大吵完一架的样子。 “二位吵了多久?” “不知道谁吵架的时候还顾的上看表啊。”明月陪笑道。 “你们都吵了十几分钟了,烦死我了!”317的女士愤怒冲明月吼道。 “抱歉抱歉,打扰到您了,真是抱歉!”明月连连弯腰陪着不是。 日本人又看了他们三人几眼,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去问下一间房了,319的客人也说听到318有人吵架,并交代了自己哪也没去的事实。日本人问完了所有住户,也没问出个什么结果,失落的撤队离开了。 “他是怎么进的415?前台的人说前一个顾客早上就退房离开了,之后也没有人入住,那个士兵不应该有钥匙的。”一个小兵问道。 领头的官兵不屑的哼了一声,拿出一个明晃晃的钥匙放在他面前,“尸体身上找到的,人家可是有备而来,几天前就调走了工作间的备用钥匙。” 看着楼下的日本车始向远方,明月终于松了口气,“这个录音机音效不错嘛,十几分钟清晰畅通,你在哪买的?什么牌子的?” “喜欢就拿走吧。”高梵淡淡地说。 “我想要什么我自己买,还轮不上拿别人的!”明月趾高气昂道,再次和高梵这冷脾气杠上了,“好了,铁面公子,赶紧去退房吧,难不成你想在这过夜啊?” 饭店门口,接应他们的人早就到了。 一路上,明月回想起刚才日本人庆功的场景,不禁潸然泪下,抬头望向夜空,想让泪水倒流。 漫天的星星,再也没有一颗是属于响尾蛇的了,但她坚信,在这个世界上,一星陨落,黯淡不了星空灿烂,一花凋零,荒芜不了整个春天 第四章

刘处长办公室里,明月和高梵正在领嘉奖令:“任务完成的很好,成功的引诱了敌人,让我们的另一支队伍在其他方面有机可乘,获得双赢,值得嘉奖。” 第一次受到上级领导的好评,明月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岔开话题:“刘处长,廖老师那个信息,有眉目了吗?” 刘处长沉默了,廖思远生前并没有提到过什么有关这个这个信息的事,也没有和谁约好要传递情报。 “处长,廖老师给组织留的那封信,是他遇害前一天写的,从信中看,他当时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遇害,可却只字未提,所以,那一定是他在临死前才知道的什么重要秘密。”明月分析道。 “没错,组织上对这件事情很重视,看来我们不得不去一趟上海了。” 刘处长陷入沉思,他轻晃着手里的茶水,在房间里徘徊了许久,叹气道:“只能这样了。” 屋子里一阵寂静。 刘处长站定。 “明月,高梵,我现在代表中共南方总局,对你们下达命令。” 二人立刻严肃起来,立正站好。 “即日起,由你二人带领一组成员前往上海,开展地下锄奸和情报工作,组长明月,高梵协助,还有几个组员,当然,上海的同志们也是你们的同伴,必要的时候可以合作,不过你们要谨记,你们的直属上级是宋彦,我是他的上级,平常工作给他汇报就行,特殊情况也可以向我汇报,其他人哪怕是自己人都不能说起一言半语,尤其是这次前去的主要目的,对你们的组员也要保密,知道这个‘信息’存在的人除了高层领导和日本人,就只有现在这间房子里的人了,你们是去替补阵亡的第三小组,明正言顺。” 他停顿了一会,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还有,宋彦不会一直在上海,他只负责下达命令,凡事你们还是要靠自己,一切多加小心,一定要赶在日本人之前查明真相。” “是!保证完成任务!”二人齐声,铿锵有力地保证。 “可是我们还没毕业呢!” 刘处长笑着应道:“从昨晚完成任务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毕业了。” 上海对明月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她生于斯长于斯,是她温暖的家,若要带着任务回去,便再也没有了熟悉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上海的政治局势,明月向来没有留意过,想到以后要把家乡作为战场,心里沉甸甸的,再加上离家里人更近,保密工作就更不好做了。 也许命运就是这样,谁都离不开谁,这些年从国外到国内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终究是该回家了。 厦门大学宿舍,明月正在收拾东西,她特意拿上了一支钢笔,包裹好,放在箱子最里层,那是3年前她第一次写论文获奖时,老师送给她的。 “明月,听说你要转去上海的大学了?”学校里的同学们听说她要离开,纷纷跑来道别。 “是啊,离家进些。” “这次被调去上海的都是精英,我看啊,他们就是故意挖墙角!”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评论着。 “好啦,我还会回来看大家的。” 明月笑起来,笑容单纯优雅。 “以后的文艺晚会没了你,还有谁会看啊,别走嘛。”一个女孩劝道。 正当明月被浓浓的同学情包围着时,她看到了人群中极其显眼的高梵,出色的容貌,发丝漆黑而纤细,浓墨一般仿佛可以吞没光线,一双同样深邃的眼睛平静地目视着一切,唇边总似有一点儿极淡的笑意,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人群渐渐散了,明月走向高梵:“今天的你似乎有些不同。” “有吗?”依然是很平淡的语气。 “有。” “没什么不一样。” “你好像对刚才的场景有些感兴趣。” 高梵没有把话接下去,而是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东西收拾好了的话,咱们就走吧,宋彦在车里等你。” “他怎么来了?” 明月对于组织上的安排,要说有什么不满,也就只有这一件:让宋彦做她的直属上级。 上车后,明月都没正眼看宋彦一下,谁都没有打招呼,甚至一动不动,空气仿佛凝固了一阵,最终被一句平静而无奈的声音打破:“明月,我现在是你的上级,谈工作的时候,希望你尊重我。” “当然可以,对于工作,我不会儿戏。不过在这之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谈。”明月由衷地说。 “什么事?” “你可别忘了,小彤和小杰还没找到呢!” “我一直在找,可一点下落都没有,你说两个5,6岁的小孩,怎么就消失了呢?”宋彦也摸不着头脑。 “不能放弃,他们一定还活着。” 宋彦低下头,不作答。 “你听着,我们绝对不能放弃寻找,他们俩是老师的命根,活要见人”明月顿了一下,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咱们不能拿‘失踪’二字到老师的坟前上香!” 宋彦脸色坚定刚毅:“我保证,一定会找到他们!” “你最好记住你的话。”明月原本不放心宋彦,怕他只会一门心思工作而敷衍此事,毕竟这件事的可能性还是太小,或许在宋彦心中,早就已经认定了他们的死亡。但看到他如此坚毅的样子,也算是放宽了心。 明月相信,老师的骨肉,没那么容易死,上天会庇佑他们的,她多么想听孩子们一声声唤她月姐姐,像从前一样。 达成共识后,宋彦又交代了一些事,给了她一个地址后就离开了。 明月曾经租过一个与朋友消遣娱乐的房子,临走之前,去找了房东,打算退掉它,房东便是魏昌民。 “魏先生,上次多亏你相助,不然我可能要欠你几个月的租金了。”明月打趣道。 魏昌民早就准备好了接到明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上海 这几天到处都在界严,满城风雨,动乱不断,百姓都像提线木偶般的活着,任人摆布操纵,除了日租界和法租界有点蓬荜生辉的景象外,其余地区都是黑云压城。 诺大的明公馆,两个男人住在里面,却没有一个肯下厨做饭的。 “大姐这次出差恐怕得两个多月,她带走了阿香,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明楼望着空空的厨房和餐厅,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 每当这种时候才知道,女人有多重要。” 阿诚陪笑,心里却在想:想见汪曼春就直说,犯的着在这打哑谜吗?看着大哥对情人这般念念不忘,阿诚的神情突然暗淡了下来,他认为,有必要把情况告诉大哥了。 “大哥,你对这位汪大小姐到底了解多少?”阿诚有些难以开口,他担心明楼陷入旧情太深,会无法接受自己接下来所要阐述的事实。 明楼倒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不禁开始回想那些年的往事。 汪曼春,他的小师妹,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阳光女孩,如今也越来越有女人味了,他们有过一段最美丽的青春,是最甜蜜的师兄妹,他轻唤着曼春,她轻应着师哥,是汪家长辈眼中的比翼。当年若不是明家大姐反对,或许二人真的会修成正果。 不过这份爱情,原本就是一个错误,汪家与明家,深仇大怨,不共代天。 明家父亲,曾死于汪家的阴谋,母亲也因为父亲的死而忧郁过度,在生下明家最后一个小女儿明月之后,血奔过世。几天后17岁的明镜带着11岁的弟弟明楼在大街上遭遇人为车祸,碰巧被明台的母亲相救,二人得以保全,却搭上了这位年轻妇女的性命,从而让明家又多了个孩子,明台。 虽说都已相隔20余年,但其实在明家人心里,没有谁能忘的掉这份仇恨,明楼亦是如此,他也曾怪过自己爱上了仇家的女儿,可年青人的爱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而对于这份旧情,明楼也始终是难以忘怀。 明楼去巴黎的这些年,除了家人的信,收到最多的就是汪曼春的了,二人已多年未见,要说了解,明楼只敢说,他很了解从前的汪曼春。 见明楼迟迟不开口回答,阿诚便也没有再等下去,一个惊天的消息出现在明楼耳边:“她跟从她叔父汪芙渠,加入了伪政府”阿诚尽量的压低声音,语气平淡道,“听说接下来她将会担任76号情报处处长,做南田洋子的得意门生。” 阿诚的话,恍若一道晴空霹雳般,打在明楼身上,他满脸的惊恐,不可思议,他紧紧地攥手里已经被他折断的高脚杯,而后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大哥”阿诚轻唤,唤回了明楼的神识,“你还好吧?” 明楼深深地叹气:“还好还好。” “明明就不好。” 片刻沉默过后,阿诚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这次,还打算去见她吗?” 明楼淡淡,频频回首,夜幕下,明楼岿然不动,站在窗前,满身都是月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既已为异路人,那就不必再见了。这个世界上最难过的,莫过于当你遇上一个特别的人,却明白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或迟或早,你都不得不放弃。” 厦门 刺耳的警报声划过,魏昌民起身,关上了窗子。 “对了,有件事想问问您。”明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请讲。” 明月问出了一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疑惑:“锦瑟她怎么样了,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明月一直碍于身份和任务的原因,迟迟没敢调查锦瑟的事。她心里有过不安,想过各种糟糕的情况,甚至听到过一些传闻,但她始终是不敢轻信。 “锦瑟?” “就是于曼丽。”明月忘记了魏先生不知道曼丽小名这件事,连忙纠正道。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吗?” 魏昌民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让明月更加确定了内心所测。 “到底怎么了?她许久没给我来信,我送去的信她也没有回。” “她杀了人,被警察局带走了。”魏昌民缓缓道来。 “什么!”明月异常吃惊,“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哎,这一切都是因为三个土匪,他们为了抢钱,杀了于老板,于曼丽这孩子伤心欲绝,为了报仇,她又回到了妓楼,挂起了花名,再次招客。她凭借美貌依次招来了那三名土匪,与他们挨个定下婚约,并每每在新婚之夜杀了对方。人称黑寡妇。” 明月呆呆地听着,目光黯淡,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那现在呢?” “现在不好说,战争开始了,像她这样的死囚可能已经被行刑了吧。”魏昌民黑着一张脸,语气很沉重,毕竟和于老板这么些年的交情,实在令人惋惜。 “死囚” “是啊,她杀了三个人,当然是死罪。” 泪水,模糊了视线,扑簌扑簌地落下来,明月啜泣着走到大街上,忆起这个可怜的女孩,忆起她的出生,她的童年,她的绝境,她的青春点点滴滴,她都扛过去了,她是那么的渴望阳光,渴望幸福,渴望像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上学读书,但短暂的春天还是没能留住这颗灿烂的心。 这一整晚,月黑风高,格外寂静,明楼没有睡,明月也没有,他们心中曾经的那个人,都逝去了 第五章

烟雨濛濛,没有一丝阳光,上海,仿佛没有了家乡那般酣畅淋漓,醉人心扉,透明清澈。刚下飞机,这里潮湿的空气就带给明月一种悲凉,压抑的感受。 1937年7月26号,叶舒敏,周南,安子平三位意气风发的爱国青年肩负着使命到来,以明月为组长的上海地下党新第三小组正式成立。 悠扬的钢琴曲,旋转的舞裙,轻快的舞步。绅士的礼服衬托出挺拔的身姿,辉映着艳阳般灿烂的笑容。曼妙的女子和那像盛开的喇叭花一样的裙摆,紧紧跟随和围绕着那绅士的礼服,音乐的情绪因他们变得时而沉静,时而激昂。周围的一切,都暂时忘却了烦恼和忧伤,开始跟着音乐,跳动,旋转,飞翔在这所不夜城中享受着。 “明小姐,你跳的真好。”高梵带着些许笑意,铁面公子冷不丁的一句,倒叫明月打了个寒战。 明月自信道:“当然,我的志愿是,巴黎歌剧院。” “不错的理想,那为什么要干这一行?” 明月抿嘴一笑:“你会不知道吗?” “愿闻其详。” “” “有人告诉我,你是个人物。”明月岔开话题。 “你又打听我。” “还不能接受吗?现在的一切。”明月试探道。 “也许吧。”高梵笑笑。 “今天心情不错?” “不见得。”高梵又收回了笑容。 突然,舞厅的光束照在他们身上,引来众人的目光。高梵把明月往胸前一揽,明月微笑,腰肢慢捻,整个人几乎要扑上来,鼻息在高梵眼前游荡,低胸的蕾丝格外诱人,散发着淡淡的“明家香”。 高梵低声讪讪道:“这种地方,要是一直面无表情,岂非叫人怀疑。” 明月顿时有些眩晕,脸颊微红,二人脸靠的很近,几乎就要贴上了。 掌声连连,伴随着主持人的宣告:“恭喜二位,郎才女貌,成为了本场舞会的冠军,你们的奖品是” 话音未落,传来一阵破门声:“别动!”“不许动!”“让开!” 一群日本兵走冲进舞厅,打破了方才的甜蜜气氛。 “给我搜!”领头的官兵一声令下,所有的人被要求排好队,逐一进行搜身。 日本人的突然袭击,打乱了明月和高梵的计划,二人以眼神互相示意,先按兵不动。 明楼坐在后座,推了推金丝框眼镜,看了看手表,问道:“这个时间,朱成翔应该已经解决了。” 阿诚思考了一会,回答道:“应该是,不过这次等不到黎叔的消息了,如果事成了的话会直接登报。” “为什么?”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黎叔带的一组在上次计划刺杀原田熊二的过程中遭到了重创,不但任务没成功,还牺牲了3名同志。” “怎么搞的!” “藤田芳政太警惕狡诈,早就让人备着了,这次是我们疏忽了,低估原田熊二这个人在日本方面的重要性,原本以为只是个小篓篓,不会被藤田芳政这种大人物重点保护,谁知道竟有这么多人护送他回国。” 阿诚从后视镜中看了看明楼凝重的神情,接着汇报:“所以今天的行动,黎叔他们擅自交接到给了其他组执行。” “怎么不汇报?” “来不及了!”阿诚坚定道:“不能再有第二个‘原田熊二’了!” 二人一阵沉默,似是在为牺牲的同志哀悼。阿诚缓缓的开着车,穿过一条条热闹的街道。 片刻后,阿诚先开口,一句令人舒心的话:“大姐就快回来了,明台在巴黎一直都很好,月儿也放假了,等过几天她回家,咱们可要好好吃顿团圆饭。” 听了这番话,明楼舒了口气,脸上洋溢着笑容道:“一定!” “长官,您这是干什么啊?”刚才那名主持人,也就是舞厅的经理,鼓起勇气走到日本官兵身边问。 “有人偷走了我们一封重要的文件,恰巧被发现了,我们一路跟踪,此人躲进这个舞厅后就没有出来过,他和那份文件,一定还都在这里!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他的语气很坚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位正在被搜身的客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等到他们要找的人的出现。 明月算是松了口气,好在不是她和高梵暴露,不然就麻烦了。可转念一想,待会要被搜身,他们二人身上的手枪也会暴露!若是被搜出来,就是死无藏身之地! 第一次生命受到如此直接的威胁,明月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却很慌乱,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该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 “加上领头的一共7人,人数有点多。”高梵低声分析道。 “以卵击石不是没可能。” 二人窃窃,空气仿佛被冻结,静的只有几个检查人员的勒令声。就要排到他们了。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明月的思绪,一个被搜出一把匕首的男子被当场枪毙,吓得众人纷纷落荒而逃。 “都不许动!”日本官兵怒吼着,“砰!砰!砰!”他朝着上方连开三枪,以示警告。 “离开者,杀无赦!”他举着手枪,怒目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活像一只凶残的猛兽。众人带着忐忑的心,被迫回到了队列里,继续接受搜身。 眼下逃是没希望了,只能硬拼了,明月心想。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微微沁出细汗,她竭力调整着自己的紧张情绪,轻轻拉开手包,暗中推上弹膛,一手紧紧地捂住手包,另一只手握着手枪,鼓足勇气,随时准备拔枪决战。 二人一左一右,开始静静地等待。随着分分秒秒的推进,明月的心愈来愈静,静到自己都仿佛凝固成了一幅静止的画。 拼了!一念之间! 二人缓缓抽出手枪。 “砰!砰!砰!” 明月和高梵都没有扣动扳机! 意料之外,手枪才露出了一半不到,寂静的空间里就被几声明亮枪响给打断了。有人先于他们开了枪,此人正是队伍里排在明月前一个的人!他毙了正准备搜他身的日军后被其他日军当场射杀,随后又是一阵枪声,大概是这个人的同伴来了。 一场激烈的枪战打响,见此场面,人群惊慌而逃,现场十分混乱,夹杂着尖叫声,枪声,喝令声。 此时此刻,开枪人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明月和高梵反应很快,当即锁定了他们自己的目标,趁乱瞄准朱成翔,几发子弹,朱成翔毙命。 “走!” “嗯!” 二人混在惊慌的人群中从舞厅里逃了出来。 “那是什么人?” “可能就是那个偷走日军文件的人吧。”明月感叹道:“真是多亏他了,不然命丧黄泉的就是我们了。” “好在有惊无险,任务也顺利完成。”高梵看明月一脸煞白,平静地安慰道。 明月坐在车上,任务完成了,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有些后怕,惊魂未定,方才若是自己牺牲了她闭上眼睛,想像着未来日子里与家人团聚的画面,家人知道自己身份的画面,家人接到自己死讯的画面如果说几个月前是自责,愧疚,那么现在,她开始恨自己,恨那个不负责任的把自己时时刻刻置身于危之中的明月 虽然回到上海,却是有家不敢回。 次日早上 “来份报纸!” 阿诚在街上招呼一个卖报的小孩,微笑着付了钱。 “谢谢先生!” 阿诚翻开报纸,头条新闻很乍眼:抗日分子刺杀日军未遂,牵连朱氏集团董事长遇害身亡。 他合上报纸,装进皮包里,快步离开了。 “组长,电令我们拿到日本领事馆的所有新上任的日本军官的详细资料。” 刚刚接收完电报的叶舒敏见明月回来,忙来汇报。 “时间和地点!” “7月30号,晚上7点,迎香酒楼四楼档案室2号保险箱。” 明月很惊讶,她知道,迎香酒楼是日本人最重要的活动场所,置身于日租界中,与处在市区里的海军俱乐部不同,中国人一般是进不去的,除非有日本人带着,那里有着日本的多元文化,还有许多高官会去那里练剑,与武士交流日本剑术。任务地点在那里,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为什么在那里?”明月自言自语。 “怎么了?” “算了,先不说这个,子平,你的掩护身份很重要,确定安全吗?”明月问道。 “绝对安全。” “那就好,不在的时候随时和大家保持联系。” “明白!” 安子平,海军俱乐部里唯数不多的中国工作人员之一,负责前台服务,那里的年薪堪比政府。 要是这次任务能在海军俱乐部该多好,能省一大半的事了,至少那里中国人是可以随意进出的。明月心想。 “能做到吗?” 高梵知道明月在想什么,也看出了她的顾虑,问道。 明月沉默了几秒后,抿嘴一笑,好像想到了什么好办法的样子,自信道:“当然!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我做不到的事。” 高梵看着她信心满满的样子,继续反问:“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你打算怎么混进去?” “混?”带着些轻浮的语气,明月有些不屑:“我是要堂堂正正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她笑了笑,又补充道:“到时候,就看铁面公子你的了!” 第六章

这些天日本人出奇的安静,更是静的可怕,没有动静才是最大的动静,不得不令人怀疑。 *在上海的地下小组联络站点日益完善,一切行动都步入正轨,似是风平浪静。 日租界的一处别馆,气派端庄,鸟语花香,有着清雅的建筑风格,却十分偏僻,安静得恍若世外桃源,人烟寥寥。大门是古老的木门,略显陈旧的门扁上盘绕着几根藤蔓,写着几个醒目的日本汉字:“講武道”。 明月定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门扁后,敲响了这扇气派的大门。 都说习道之人要心定,无杂念。这不是避世退隐,而是坚守本职,只求一生清廉碌碌,祖祖辈辈皆如此。现如今,乱世中此般世家传道更是屈指可数,而这家的主人,山崎涉,40岁出头,世代风骚,是日本赫赫有名的山崎家族第7代传人。 “吱”的一声,门开了。 敲门者深深地鞠了一躬,微笑道。 “山崎老师,好久不见。” 上海的天气到了7,8月份,总是那么不近人情。也许是因为近来休息的太好,竟有了惰性循环,明楼不愿意出门,只想待在家里静静地看书,好好享受生活,更是觉得看着阿诚里里外外忙上忙下是理所当然的事,自己到得个悠闲,他端起一杯茶,凉的,便招呼阿诚。 阿诚装做没有听到,继续忙着手头的工作。 阿诚这些天真的是很忙,一方面要打点军统,一方面要准备有关藤田芳政的详细工作汇总,交给党组织,写不完的报告,批不完的条子,他根本没时间理会明大少爷的吩咐。 明楼在巴黎的时候真的是很累,没日没夜的工作,每天头脑风暴,还要操心着阿诚和明台,作为大哥,他可几乎算得上是没享过半点福,在大姐面前,更是向来都只有受气。 明楼见阿诚许久没有动弹,放下茶杯,盯着阿诚,带些批评的口吻: “一个没有眼色的人,成不大了事。” 阿诚陪笑,反击道。 “据我所知,眼镜蛇要是没有眼镜,视力可就没那么好了。” 明楼顿时语塞,今日看书正好没有戴眼镜,略显尴尬。 “不入蛇穴,焉得蛇子。” 明楼在提醒阿诚,如果再不来奉承一下自己,自己是不会相助的,那就只好委屈他继续自力更生了。 汇总资料是阿诚的事没错,可这不得不需要明楼的相助,因为对于这个人,没有人比明楼更熟悉他。 “那还要看看‘子’的价值。” “绝对满意。” “如假包换?” “如假包换!”明楼肯定道。 阿诚只好无奈的一笑,停下手中的笔,不情不愿的起身,接过明楼的水杯。 “大哥,你的确应该多喝些茶,排排‘毒’了。” 看着明楼有些怨气。 阿诚满面春风,一笑而过: “玩笑话。” “最好是真心的。”明楼立刻接道。 “倒茶是真心的。” 阿诚直径走向厨房,明楼心里却是百般惆怅。 茶水倒好了,明楼很是满意。 “碧螺春?” “对,大姐从苏州寄回来的。” 明楼细细品茶。 “入山无处不飞翠,碧螺春香百里醉”。他不禁感叹道。 阿诚给自己也沏了一杯,继续坐下,忙起了手头的活,又边忙边说: “大哥,您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对付明天的饭局吧!昨天和疯子的会面,咱们可是一点儿东西也没占着,白白吃了个闭门羹,明天说不定又得吃一桌鸿门宴。” “有饭吃就行。” 阿诚“不怀好意”地接话: “昨天是没的吃,明天可别撑坏喽。” “不会的,有人分羹,好处自然少不了。” “羹里有毒。”阿诚很直接。 “那也是双双中毒。” “我很好奇,那个老家伙把地点约到哪了。” 明楼的思绪抛向了远方,他盯着窗外,着重有力地说出了一个地名: “胜北路45号,迎香酒楼。” “”阿诚没有说话,只觉得那里是自己最不愿去的地方,处处透露着一股恶心的日本烧酒味。 “品味不错。”明楼也很无奈。 明天的会面究竟是福,还是祸。 无人知晓。 迎香酒楼宾客满门,男人西装格领,女人则多着和服,来往接客。一改大上海的西式风格,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随性地放肆着金光,颇为乍眼。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前,阿诚先下了车,为明楼开门。明楼整了整领节,把提包交给阿诚。 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却透露着自信,像是早就有所准备。 “走吧。” 上了二楼,写着日本汉字“水雲間”的包间,是这里面最大的的一间,环境清新雅致,除了高级餐厅设施和一张赌桌以外,还有一个占房间面积一半大的“舞”台,可供客人做乐。 “明先生来了。” 听到外面的人通报,等候多时的请客人缓缓起身,准备迎接。 明楼和阿诚走了进来。 “藤田先生,你好!”明楼笑道。 “你好,明先生!” 二人微微鞠躬,握了个“和平”之手。 “快请入座!” 明楼挺身坐在藤田芳政旁边的椅子上,阿诚站在边上,整理好明楼的衣物和公文包。 “多年不见,明先生近来可好?”藤田芳政问。 “劳您挂念,一切都好!”明楼点点头。 “虽然我与明先生只有3年前在南京的一面之缘,但你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您也是,风流倜傥。”明楼笑道。 “哎。”藤田芳政否定道: “一把老骨头了。” “明先生你还在巴黎教书吗?” “是啊,传道受业,正是明某所用之处。” “不觉得可惜?” “从不觉得。” “我认为教师是份光荣的职业。”明楼又补充道。 “可我听周佛海先生说,你是个大才子。” “所以要用来培养新的才子。” 明楼看得出,藤田芳政在试探他,有没有为帝国所用的可能,即使明楼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是时候未到,仍需保持常态。 “希望我能与明先生建立很好的友谊。” “这得看缘分。” 明楼顿了顿,继续说: “不过,一味地期待,有的时候,不如等待,或许还真会船到桥头。” 明楼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像是在暗示着什么,藤田芳政一下子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接这句云里雾里的话。 明楼见状,连忙陪笑道: “玩笑话,藤田先生不必在意。” “那么,今日请客,恐怕不是叫明某来叙旧的吧?”他又顺势转移了话题。 “明先生多虑了,选在这样儒雅的环境里请客,就是来叙旧的。” 他摘下白手套,递给身边的高木。 “我在上海,认识的‘朋友’不多,稍微熟悉一点的就只有您了,怎么,还怕这是一桌鸿门宴不成?” 被说中了内心所想,明楼心里虽是震了一下,但却坦然地摇头道: “那到没有。” “你好像有些顾虑。” “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房子,两人个吃饭,未免有些不舒服。” 藤田芳政笑了,笑容很灿烂,好像有所期待的样子,他从容地喝了一口茶,说: “明先生不必着急,对面那两张精致的檀木椅,我可不忍心让他们被冷落。” “这么说来,除了我,您还有别的客人?” “没错。” “什么人?” “和您一样的大才子。” “您好,您的包间在二楼,请跟我来。” “不用了,我们自己上去。”来者婉拒道。 “您请便。”穿着和服的接待女子深深鞠了一躬,以表礼节。 两天前,“講武道”别馆。 明月如约来此拜见自己的老师: 山崎涉。 师生二人有阵子没见面了,明月鞠躬向老师问好。 “山崎老师,您最近是不是有些发福了?”明月一见面就忍不住调侃。 山崎涉很平静地应着:“这么说自己的老师,可不是一位礼貌的小姐应有的表现。” “老师,您还年轻,不打紧,身手照样矫健,您还” “打住!我想,我会合理调配善食的,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山崎涉打断了明月。 “好,那您想聊什么?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一个月之前您给我的那份信了?” 被这么直接地引入主题,山崎涉顿时严肃了起来。 “今日叫你来,正有此意。” “这倒叫我好奇了,您信上说‘非我不可’,为什么?还害得我大老远的从厦门回来赴约。” 山崎涉清了清喉咙, “实不相瞒,你这孩子,太好胜了,要不是上次会武你打败了那个上校中村佑的儿子,你的名声也不会传到这种高层人士的耳朵里。” “高层?” “对,一个叫藤田芳政的长官。” “他是做什么的?” “这个不方便透露,他这次来上海,选在迎香酒楼邀请我,说是要叙旧,但又刻意提出把你带上想见一见,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人不简单,要想不涉入太深,见了面就尽量少说话。” “难不成是个好色之徒?” 明月随口一句,反到惹怒了山崎涉。 “住口!” 他突然提高了嗓门呵叱,而后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分寸,便降低了声音: “我不允许你这样口无遮拦地胡乱评价我大日本帝国的军人!” “抱歉,老师。”明月立即低头认错。 山崎涉见她如此诚恳,也恢复了平静。 “罢了罢了,你不必道歉,毕竟你是个中国女孩,我也不能要求你尊敬别国人。” “刚才是我失言了,还望老师见谅。”明月继续道歉。 “那老师的意思是,他指名点姓要见我?” “是的。” “这可有违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明月几年前在拜师的的时候,和山崎涉有过约定:一切事项不参政,只做与教学有关的事。当然,山崎涉自己也不会参政,他的心里只有家族的祖训,家族的世代兴亡和明望。可再怎么说,他到底是个日本人,爱国是基本。 山崎涉有些难为情。 “我知道这么做可能会伤害到你,但我也不能公然拒绝藤田芳政的邀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以礼为先。” 明月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自己向来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便同意了。 “好,我答应与您同去,请您保证我的安全。” “这个自然,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没有人敢动你。” “那就好。” 明月表面上是被迫接受,可心中却暗喜,没想到自己一个月前收到的邀请函,今日竟派上了用场,迎香酒楼,这个日租界里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转眼间成了现实。 暂别老师后,明月便匆匆赶回小组商量计划。 “组长,搞定了吗?” “当然。” “之后要怎么做。” “我能进去,你们都不行,但我无法脱身去执行任务,所以必需有一个人与我里应外合。” 明月看向高梵。 高梵会意。 明月又摊开一张纸,迅速画出了一副迎香酒楼的平面图。 “这是我从山崎涉那里了解到。” 她指着每一处提到的地方。 “这是一楼大厅,从这个拐弯处到尽头,左侧是洗手间,右侧是工作间,它们的窗户对外是同侧的,高梵,你得小心避开工作间潜入二层洗手间,我能做的只是帮你把窗户打开。” 高梵一边听,一边摆弄手里新发配的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有没有在听啊?” 叶舒敏对高梵的态度很是不解。 “你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心里很重视的。”明月解释道。 “铁面公子的称号可不是空穴来风的。”她轻松地笑了笑,缓解了一下压抑的气氛。 “组长,你向山崎涉问这些不会很突兀吗?”周南有些担心地问。 “放心,我有分寸。” 明月又郑重地看向高梵。 “四楼档案室2号保险箱,拍完照片后立刻撤退,最好赶在我们饭局结束之前。一切小心!我等你胜利的消息。” “如你所愿。”高梵也正经了起来。 “周南负责接应,舒敏留下来继续监听,有什么新发现立刻上报。” “上报给谁?” “上报给”明月忧郁了一下,不情愿地说:“宋彦。” “是!” 上了二楼。 明月看了手表,想必高梵也已经到位了,该行动了。” “老师,我有点紧张,去一下洗手间可以吗?” “你去吧!毕竟要见大人物,先整理好情绪和姿态。” “谢谢。” 明月走进洗手间,打开窗户小心张望,视线扫过了树下少年的身影,接着把窗户虚掩着,打开水龙头,从容地洗了会儿手,收拾了会儿头发,又喷了些“明家香”,之后离开。 “收拾好了吗?” “好了。” “那咱们进去吧。” “嗯。” “藤田先生,他们到了。”有人来禀报。 “看来,明先生接下来,可能会觉得舒服一些了。” “我很期待。” “快请进来!” “是!” 门外的山崎涉最后一次叮嘱明月: “放心,有我在。” “嗯。”明月轻应。 门被里面的人拉开了,藤田芳政从里面走了出来,亲自迎接二人。 “山崎先生,能在上海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藤田芳政先开了口,并向山崎涉深深地鞠了标准的一躬。 山崎涉也一同鞠躬,问候道: “藤田先生。” 二人起身后,藤田芳政一眼就看到了明月,见眼前的女子亭亭玉立,端庄得体,身形有些娇小,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约莫二十二三岁年纪。 他上下打量着明月,心中有许多疑惑,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般柔弱女子,可以打败大日本帝国的优秀上校中村佑的儿子,据了解,此人可是从小习武,莫非是太不成器? “这位想必就是芮欣小姐了吧。” “是的,这是我的学生,芮欣。”山崎涉肯定道。 “你好,芮欣小姐。” “藤田先生好。”明月点头回敬。 芮欣,是明月的化名,在战争年代,做武士之家的学生,是有一定风险的,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山崎涉的所有学生,无论是哪国人,身处何方,对外都是用化名,不用真名,以免被人调查或是熟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藤田芳政是知道这一规矩,所以他自然也知道“芮欣”是个化名,至于真名是什么,就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了。 “今天,我这里还有一位客人。” 他一边介绍着,明楼一边从餐桌那边走过来。 “这位是明楼先生,我的一个好朋友。” 藤田芳政介绍之际,明月和明楼不约而同地抬头,他们目光交会了,原本是准备点头向对方问好的他们,却双双被自己眼前之人震惊,原本微笑着的二人表情瞬间都凝固了,面如死灰。 这不可能! 同样的四个字分别在他们脑海中闪过。 一霎间,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甚至于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涉足于此? 明楼心乱如麻,涌上一股不祥的感觉。 明月更是愣愣地站着,同样的问题在她心中也一一划过,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全身麻木。 第七章

想不到今年假期与大哥团聚竟是以这种方式,这是明月多年来最怕的一幕,瞒了这么久,该来的总会来。 来不及震惊,二人都知道分寸,藤田芳政话音一落,明楼就恢复了面部表情,平静地问候道: “二位好。” “你好,明楼先生。”山崎涉应。 “快进来,坐下聊。” 四人进了包间后,阿诚也看到了明月,他眉目紧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明楼一个眼神示意自己,收了那张吃惊脸。 “山崎老先生身体可还好?”藤田芳政问。 “哎,还是老样子,家尊到了岁数,的确是大不如前了。” “可有您这样的人物继承家业,自然能够光宗耀祖。” “山崎家世代继承人都是一样的,别把我说的那么特殊。” “哈哈,您客气了。” 藤田芳政看向明月。 “今日初见芮小姐,真是令人惊讶,没想到还是个小姑娘,今年?” “二十。”明月回答。 “二十!”藤田芳政有些惊讶,“那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话倒叫明月有些不安,明楼和阿诚心里也有一丝慌乱。 “藤田先生这个比喻,一点也不贴切。”明月听出他话里有话。 “上次你可是打败了帝国的军人。”藤田芳政语气颇为严肃。 “班门弄斧而已,况且这句话在中国只适用于战场。” “现在就是战争年代。”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您是在质疑山崎家的规矩,在这个时代被打破了吗?” 明月豪不畏惧,而这些都被明楼和阿诚看在眼里,那个从前依偎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小丫头,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如今在他们眼前,却是这般陌生。 “我没有这个意思。”藤田芳政道。 “但愿如此。” “我的学生,向来只有赢,其他人,只能是手下败将。”山崎涉插话。 “芮欣,这次藤田先生是欣赏你才宴请你的。” “多谢赏识。”明月对藤田芳政表达谢意。 “这孩子很上进,是我学生里唯数不多的人才。” “我好奇的是,像芮小姐这样的窈窕女子,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呢?”一旁的明楼突然开口问。 明月一直在躲避明楼的视线,最终还是没有逃掉。她知道大哥是在试探她的身份,如同审问一样,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稳了稳心绪,答道: “只是想在这乱世中寻条防身路。” “要是枪林弹雨真的来临,你这套可是毫无用处的。” “所以这算是业余爱好。” “那本职是什么?” “我还是个学生。” “什么专业?”明楼步步紧逼。 山崎涉看了看明月略微紧张的神情,连忙笑道。 “明先生怕是还不知道我们的规矩呢。” “山崎家所有门下弟子,都是匿名且保密一切私生活的。”藤田芳政接话。 “是的,这也是为了学员们在战争年代的安全着想,希望明先生理解。” “哦,抱歉,我能理解,山崎先生真是位好老师。”明楼陪笑。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山崎涉肯定的说。 明月小心地看了看明楼,她知道这句话定会让他生气。 “来人,可以上菜了。”藤田芳政招呼手下人。 “是!” 一瞬间,餐桌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菜式,以日为主又兼顾中,西餐,三种风格,无比丰盛。 “快来尝尝,我把这里的招牌菜都点了一边,怕明先生和芮小姐吃不惯,又专门叫人做了几道中餐和西餐。” “藤田先生有心了。”明楼说。 藤田芳政举起酒杯,说道: “今天,我们大家能欢聚一堂,实为缘分,让我有幸见到老朋友和新朋友,真是高兴,来来来,喝了这杯酒,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为和平干杯!”他一饮而尽。 其余人也纷纷饮尽。 明月可是从来没喝过酒,第一次就一口干,差点让她吐出来。 明楼的视线没有一刻离开过明月,当他亲眼见到明月一口气饮下一杯酒时,心里又添了几分愤怒。 明月下意识地看向阿诚,想让他救救自己,谁料阿诚铁青着一张脸瞪着明月,她只能心虚地收回了念想。 “芮小姐好酒量!平日里喝酒吗?”藤田芳政夸口道。 “不敢当,今日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饮了一杯,不过,我只饮这一杯。” “芮小姐年纪轻轻,还是不要喝酒的好。”明楼有意警告明月。 “当然。” “二十岁的姑娘,一个人在外打拼?”明楼故意问,此时此刻,他已经气到了极点,怒火提到了嗓子眼,若不是有外人在,他恨不得扬手给明月一记耳光。 “是的。” “为什么?” 明月咽了咽喉咙,她不知该怎么在这种场合面对明楼的“审问”,双手紧张地握出了汗,尴尬地笑着回答: “没有原因,只是想早些独立。” “你家里人呢?他们也同意你这样?” “家里人不曾过问。” “哦,这么说的话,倒是他们的不是了,让一个女孩家的,在外独自闯荡。” “我们家一向比较开放。” “哦,这样啊。可是做这种事,危险了些。” “您指的是什么事?”明月反问道。 “日本武士,哪有女子敢跟随。” “山崎老师悉心教导,不仅是武术和剑术,也教为人。” “还会剑术?” “是啊,上次会武,比的就是剑术,芮小姐胜。”藤田芳政补充道。 “那可真是厉害,我原以为,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应该饱读诗书,学海作舟,规矩本分才对。没想到芮小姐这般独特。” “哪里,我又不以此业为生,我就读的学校,也是一流的。” “那你的成绩一定很好。” “还行吧。” “山崎先生,我很好奇,您平日里是怎么授课的?” “哦,对学生我都很严格,平等对待。”山崎涉回应。 “严师出高徒,芮小姐吃的消吗?” 明月有点儿得意:“那要看徒弟是谁!” “就不怕家里人担心?”明楼冷不防一箭。 “我经常写信给他们。” “没有想过回家看看?” “想想过” 明楼语意双关,话中有话,藤田芳政肯定是听不出什么,但一旁的山崎涉心里却是明明白白,打从他一开始听到“明楼”这个名字,就已经知道此人和明月的关系了,但现场人多眼杂,出于保护自己的学生着想,他也就帮着明月一起隐瞒了下来。 “明先生不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他急忙帮明月圆场。 “是吗?”明楼看了看众人,觉得自己话有些多了,“我只是对芮小姐很好奇,想了解一下她的故事,抱歉,失礼了。” “今日欢聚一堂,您何必把气氛搞的这么压抑呢?” 明楼连忙赔礼称是。 “我倒觉得,明先生和芮小姐像是关系不一般呢。”藤田芳政看了眼两人,试探地随口一句。 “您多虑了。”明楼很从容。 “说了这么多,我还没向山崎先生讨教讨教呢。”藤田芳政满脸期待的样子。 “您想怎么讨教?” “按规矩来。” 山崎涉诧异,“莫非,是要亲自与我比试?” “当然不是,若是那样,‘在下’可是必输无疑啊!” “那您的意思是?” 藤田芳政把目光转向明月。 “今日请芮欣小姐前来,正是为了一睹风采。” 明月很震惊,她没想到藤田芳政竟然会有如此提议,原本能轻轻松松地全身而退,现在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像当年一样,比剑术如何?” “这” 明月有些为难,这可是要用日本的招数和日本人比试,当着明楼和阿诚的面,她实在是不敢。当然,对于他们二人的身份,明月也着实是猜不透,但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有违明家家法,大哥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哦,藤田先生,今日芮欣不宜应战。”山崎涉帮忙说。 “为什么?” “说好是来叙旧的,最终成了会武,出尔反尔可不是我帝国皇军的风范。” “就当是祝兴。” 听了这句话,山崎涉的脸顿时阴了下来。“我的学生可不是用来给您祝兴的。” “我知道,所以说,我怕二位误会不肯接受,特意请了令尊的战书。”他突然加重了语气。 “什么?!”山崎涉很是惊讶,心中藏着一丝火气。 只见藤田芳政拿出一张踏有山崎家家章的镀金边硬卷,上面赫然写着几行日文大字。 明月和明楼都能看懂上面的意思,看来是逃不掉了,在武界,此金书犹如圣旨般高贵权威。明楼这才明白,今日这桌鸿门宴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对师徒,做了回配角,明楼心里竟莫名失落。 藤田芳政虽然尊敬山崎家,但这毕竟是战争年代,他当然是希望山崎家不要再执迷不悟,守着那“荒唐”的族规不参政,这对皇军来说可谓是巨大的损失。然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山崎涉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收了中国人做学生,这不得不让一向心思缜密的藤田芳政畏惧怀疑,甚至于采取行动。一来试探芮欣的身份是不是干净,二来警告山崎涉趁早加入军部,不然就会拿他的学生开刀。至于他是怎么从山崎老先生那儿骗来这份战书的,就不得而知了。 山崎涉无奈,只好示意明月应战。 “好吧,我应战。”明月坚定道。 “痛快!” “谁对战?” “我!”一直站在藤田芳政旁侧的高木开口道。 “高木君,是我手下的一员大将,习武出生,剑术更是得心应手,想来能与芮小姐一战。” “承让了。” 走廊西侧,一名日本男子哼着小曲儿,推门进了洗手间,从衣着上看,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他从容地打开水龙头洗手,毫无防备,一抬头,瞪大了眼,盯着镜中人,来不及惊讶,就被那人从身后用皮带勒紧了喉咙,只听见“呜呜”几声挣扎,便再也没有了哼唱声。 收拾好现场,藏好尸体后,关上窗户,高梵迅速和此人换了衣服,扮成工作人员的样子,确认过这条侧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后,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他目标很明确,轻盈的脚步,灵敏的身姿,避开一切耳目,直奔四楼,潜入档案室。 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打开了2号保险箱,将里面的文件一一拍照后,迅速整齐地按原位归位。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高梵知道原路返回是行不通了。他打开窗户,在里侧的板扣上拴了绳套,翻身攀到外侧墙壁上,身手矫健,动作连贯,抓住一根水管借力,一只手从外面自上而下拉上窗户,到底部时猛地一拽绳子,里面的扳扣被扣上了,窗户被合上,再一拉,绳子就断了,从外面被扯出,不留一丝痕迹。高梵顺着钢管和窗檐安全落地,上了周南备好的车。 明月换了身合适的装束,解开发髻,扎成了高马尾,手持长剑,穿戴好护具。二人丁字步站立,握住剑柄,剑峰朝下,拱手鞠躬行礼。 高木先发制人,上来就是一劈,朝向对手腰部,迅猛而有力,明月反手一挡,两剑相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刺,直逼喉颈,明月灵敏地偏头,躲过剑梢抬手反击其腕部。 二人水平相当。明月动作俐落姿势优美,气势及精神饱满,显现强而有活力。高木攻击凶猛,步步紧逼,二人在一阵攻击,防守,还击,反击中来回穿梭,剑光闪烁。 迂回战打了许久,二人都有些疲惫。高木突然一个剑步冲前,横刀劈在明月面前,她迅速抽剑拦下,刀刃相互抵对摩擦,双方都难以进退,陷入一番僵持。 高木自信地冷笑:“芮小姐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那也比你剑走偏锋的好!”明月挑衅,心中已有了妙计。 话音刚落,她立刻收了原本挡着的剑,一个侧转翻,从高木的剑下掠过,高木一愣神,不但被明月趁机挑了剑,还被她从身后制服,剑架于颈,无力还击。前后不过3秒,明月转守为攻,反击制胜。 二人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定格在舞台上,四周鸦雀无声,台下的人都愣住了,藤田芳政更是想不到高木会输给一个女孩,早已目瞪口呆。 “好!”山崎涉叫道。 寂静的空间里被这一声给打破,接伴随着一阵掌声。众人也开始纷纷鼓掌喝彩,就连明楼和阿诚都不由得内心赞叹。 “精彩!芮小姐真是名不虚传!”藤田芳政起身夸赞。 “哪里哪里,我只是见缝插针,略施小计而已,高木先生才是真厉害,方才交手时,颇有武士风范,这么好的能力,做个三线军人都屈才了呢。”明月故意讽刺,算是代表老师给藤田芳政这桌“鸿门宴”的一个回击,以示威严。 一旁的高木看到藤田芳政脸色极差,正用一道锐利而冰冷的目光斜视自己,心里很惭愧,却强装镇定:“怎么会呢!能为帝国效力,是我毕生的荣幸。” 明月此时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一脸骄傲地说:“高木先生,领教了!您真厉害!” 接而又在他耳边低声道:“说不定将来能站在藤田先生之上,做个一线军人,岂不是堂堂正正?” 高木的脸色很难看:“芮小姐好身手。” 明月却恭敬地看向山崎涉:“是老师教的好。” 藤田芳政表现出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开了瓶烧酒又与山崎涉和明楼喝了起来,明月是不敢再喝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明楼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两个小时后,这场“鸿门宴”终于落幕了,众人皆离席道别,称有缘再会。藤田芳政先行了一步。 其余一行人在酒楼门口止步。 “不用送了,山崎先生。”明楼截住道。 “这里毕竟是日租界,您算客人,我算主人,理应相送。” “那好吧。”明楼顿了顿,继续说:“在战争时代,能遇见您这样的人,真是叫人既意外,又惊喜,我很欣赏您的作风,要是我也能像您这般清闲切意,那该多好!”明楼发自内心感慨。 “明先生还年青,有的是机会选择。” 明楼摆手称:“我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为什么这么说?” 明楼愣了愣:“有的时候,教书也是一门令人烦恼的职业。” “您是教书的?” “是,我在巴黎教书。” “真好。” “好吗?” “读书人有气质。”山崎涉说。 “习武人有志气。”明楼接。 “那爱国人呢?” 明楼思考了一会儿:“有骨气!” 二人对视,像是都要把对方心思猜透似的。 接着明楼又把目光投向明月:“今日初次见面,相交甚欢,明某期待与芮小姐再会,希望下次见面时,您还能同现在一样,美丽端庄。”明楼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他泰然地一笑,倒是叫明月更加心慌,感受到一股阴冷的寒意。 她没有回应,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却笑得有些僵硬,与老师一起目送明楼和阿诚离开。 明月开着车,手心里全是汗,山崎涉在后坐久久沉思不语。 “他是你大哥吧?”山崎涉平静地问。 明月并不对这一问感到奇怪:“嗯。” “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解释什么?” “看今天这情形,明楼应该不知道你‘拜师学艺’的事吧!” “嗯。那又怎样,他是我大哥。” “他不会怪你吗?” “会。” “为什么瞒着他?” “这是我自己的事。” “为什么要拜我为师?中国武术,博大精深,不是更好吗?” 被山崎涉这么一问,明月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悬起,耳边回响起廖老师说过的话:“要想打败敌人,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敌人,深入他们的生活,看透他们的招数,才能有万全的应对之策。” 她沉默了一会儿,镇定回答道:“因为欣赏。”嘴角又扬起笑容,“而且,您怎么知道,我没有学过中国武术呢?” “哦?看来你的野心不小。”山崎涉开着玩笑。 “没有野心,哪来的成绩。” “那要看是哪方面的成绩。” “人生的成绩。” 山崎涉诙谐一笑:“行了,别在我这打哑谜了,好好说话。” “那也得您先好好说话不是?” “你这丫头,反倒怪起我来了。” 师徒二人一路上嘻笑打趣,仿佛已经忘了刚刚的经历。 另一辆黑色轿车上,明楼的心,像灌了铅似的,坠在胸口,他蹙眉沉思,久久不能平静,他多么希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恶梦。 “现在要去哪?”阿诚语气很沉重。 明楼阴着脸,半晌,才有了答复:“回家!” 原本的计划就这样被取消了,阿诚心里也明白,明楼是怎么想的,就没有多问:“好!” 第八章

白利南路手表店,地下*第三小组联络站。 明月一进门,高梵就把打火机形的小型照相机抛给她:“到手了。” “这次真是有惊无险,我的任务,可比你的要艰巨!”明月有些小骄傲。 高梵不以为然:“那是你能力不够,才会觉得艰巨。”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高梵不语。 明月突然蹙眉,停顿了一下:“比肉体上的折磨还要残忍。” “你没事吧?” “现在没事。” “什么意思?” 明月踌躇了一下:“我碰见我大哥了。” “你大哥?” “他今天和我一样,是藤田芳政宴请的宾客。” “怎么会那他是什么身份?” “这正是可怕之处,我完全猜不透,不过反之,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这更可怕,依照我大哥的性格,今日遇见我他已经很生气了,光是和日本人‘厮混’这一条罪状,就足够他打断我一条腿了!若是再知道了我的身份”明月越说越急,她从未如此慌张过,因为她知道,面对亲人,再大的谎言也瞒不过,再多的说辞也编不圆,只能被迫做回自己。 “真有这么夸张?” “嗯。”明月长声叹气“我自作自受。” “你们家家教挺好的!”高梵开玩笑道。 明月气得狠狠踢了一脚高梵,却被他躲开了。 “你大哥不会是敌人吧?”高梵直截了当地说。 “不会的!”明月很坚定,“我相信他,我相信他一定是有什么特殊身份,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明月开始语无伦次。她心中早已有千百个疑问,可却始终不敢问自己,眼下却被高梵如此直接地问了出来,心绪一团乱麻,这可不是普通的问题。 作为一名地下党,在没有确定对方身份之前,出口的任何一句话都要小心,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成为弥天大错,后果不堪设想。而这次将要面对的人,偏偏是自己最亲的两位哥哥。 “要尽快知道他的身份才好。”高梵说。 “嗯,我会试试。”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明月想起今日与明楼的谈话,无奈道:“这两天我要是不回家,那就是真的死定了!” 不一会儿,眼角泛起了泪光,一行清泪划过脸颊,梨花带雨的女子,最令人心软,心醉。 高梵情不自禁地走了过来,轻揽明月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我不会安慰人,希望这样能让你好受些。” 明月并没有被高梵这一举动吓到,反倒让她觉得有了依靠,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不禁想起自己多年前的经历,缓缓开口道: “高梵,你知道吗,在遇到廖老师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什么是爱国,什么是信仰,那时候的我,只想家人一起,快乐幸福一辈子,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直到有一天,日本人入侵国土,大人们都说,暴风雨要来了,我不懂,分明是万里晴空,哪来的暴风雨?”明月轻笑,笑自己儿时的天真。 “我是个富家小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哥哥姐姐疼,有亲朋好友爱。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残酷。” 明月目光凝聚,多年前的事,再一次出现在眼前:“15岁那年,我亲眼目睹了死亡,死在日本人的刀下,那是一个不满5岁的孩子,他躺在冰冷的地上,鲜血染透了衣服,孩子的母亲哭喊着,大叫着孩子的名字,朝尸体冲过去,可是她还没有跑到跟前,就被日本人一把按在地上。” 高梵静静地听着。 “他撕扯着女人的衣服,侮辱了她,之后把她推到了河里,女人在水中挣扎着,日本人又拿起长刀,刺向小孩的尸体,像肉串一样把他挑起,拖行了十几步,摔进泥沟里,露出邪恶的笑容: ‘你不是想找妈妈吗?你放心,你们很快就会在另一个世界见面。’ 看着渐渐平静的水面,日本人收刀而去。” 听了这个故事,高梵很震惊:“你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事,你家里人不是应该把你保护的很好才对吗?” “是,他们是把我保护的很好,但如果我不在上海,他们就看不到我了。” “那你在哪?” “湖南。” “为什么去那?” “原是去找朋友玩,不料在途中碰巧遇到了这一幕。” “怎么会这么碰巧?那个日本人没有发现你吗?” “没有,我被人藏起来了。” “有人保护你?” 明月哽咽:“那个女人,是我奶妈,她带着她儿子陪我去湖南玩,其实当时湖南日军并不多,所以大家都放松了警惕。途中她儿子走失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他,看到的却是尸体。我不明白那个日本人为什么要杀一个小孩,也许是为了发泄,也许是喝醉了,或者是小孩不小心得罪了他,可他什么都不是,只是单纯的寻乐子罢了。奶妈在冲出去之前,仍不忘嘱咐我: ‘二小姐,你乖乖待这个石头后面,待会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千万不要出来,更不要出声,记住了吗?’ 我懵懂地点点头:‘记住了。’ 一阵阵惨叫,一声声*,我吓得捂紧了嘴,在石缝了里目睹了一切,默默哭泣。日本人走后,奶妈竟然没有死,她顽强地从河里爬了出来,奔向她孩子的尸体,血肉模糊,眼前之象让她近乎崩溃,她咆哮着,斯吼着,却再也没有人回应。我轻轻走过去,拽了拽她的衣袖,唤她奶妈,她没有回应,抱着孩子的尸体,踉踉呛呛地离开了,她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对我说: ‘二小姐,恕我不能陪伴您了,请您回去跟大小姐说,我本就是湖南人,此次回来,十分怀念这里,想辞了工作,好好陪我的孩子。明家对我有恩,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我不想叫她担心,也不想再白白接受你们家的恩惠了。请您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我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看着一滴滴鲜血滴在她走过的地面上,不知所措。” 高梵递给明月一块手帕,明月拭泪。 “那后来呢?” “后来,我回到我朋友家,扑在她身上痛哭,一夜未眠。我终于知道暴风雨的可怕了,原来,在我认为幸福的生活中,竟有着这么多草菨人命,腥风血雨的事,万里晴空下黑暗的社会,中国人就该这么被践踏吗?”明月越说越恨,攥紧了拳头。 “你跟你那位朋友说了此事吗?” “说了。” “那你大姐呢?” “没说,我告诉她奶妈想家了。依照我大姐的个性,她要是知道了真相,一定会亲自跑去湖南找奶妈的,既然奶妈不想,我又何必告诉她,让她操心。” “你那个朋友既然是湖南人,那她后来有没有再见过奶妈?” “应该没有吧”明月停了一会,颤抖着声音说:“况且,我这个朋友也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她死了,算是被人逼死的。” “抱歉。” “没关系。”明月抬头仰望天空,“我很想奶妈,也很想她,她叫锦瑟,也叫于曼丽,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之一。”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但愿她还活着。”明月语气很沉重。 “什么意思?她也会死吗?” “她叫秦欣瑶,现在在前线,是个战地记者,那种九死一生的地方,命向来都由不得自己。”明月闭上眼祈祷着。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遇见廖老师后,我才有了为国效力的机会,在他的影响和教导下,我又经历了很多黑暗的事,我发誓要做一名抗日者,将敌人赶出国门!” “原来,这才是你走这条路的真正原因。” “是啊,那你呢?我对你可是一无所知。你上次说给你点儿时间,到底是为什么?” 被明月这么问,高梵愣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沉默不语。 “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吧,如果有什么伤心事,千万不要憋在心里,我都给你透底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肯说呢?” 高梵仍然避开了明月的问题:“我没想到,你一个世家小姐,也会有如此难忘的经历。” 明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了句:“你父母都还好吗?” 高梵低下了头,淡淡地说:“他们都不在了。” 明月眼神黯淡了下来:“我父母也是,我甚至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看来咱们很像。” “所以我很爱我的哥哥姐姐们,尤其是我大姐,她一个人支撑着明家,把我们拉扯大,到现在都没有成家。我大哥也是,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支撑着大姐,保护着我们。他们是我最不敢面对的人,大姐向来不支持明家的孩子搞政治,可我却背着他们做了这种事,时时刻刻把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太对不起他们了,我要是有什么意外,那就是在挖他们的心啊。” 明月顺势靠着高梵,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任凭泪水洗面,失声痛哭。 “我明白,他们有多在乎你。” “我这么做,对他们来说太残忍了。但做为中国人,做为廖老师的学生,我必须肩负起责任来,还有四万万同胞等着解救,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那就奋力一搏,我相信,他们会明白你,支持你,为你骄傲的。” “嗯,我也这么想。”明月终于露出了笑容。 二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高梵看着明月手中的相机,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名单上人物信息量太多,发电报的话风险太大,周南说,上级令我们在朝峡路电话亭接头!” “朝峡路!?那么远!跟咱们整整隔着两个区呢!”明月惊讶道。 “嗯,可能上级有自己的原因吧。” “要亲自去交给宋彦?”明月十分不满,她擦了擦泪痕,渐渐冷静下来:“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对咱们这位宋长官有些偏见。” “没错,就是有。” “从何说起呢?” “这个说来话长了,你不用知道,毕竟,作为下级,你还是多念着他的好吧!” “咱们可是统一战线的,为什么要持两种观点?”高梵不解。 “不为什么。”明月把照相机装进衣兜里,扬长而去,留下一句话:“谢谢你今天肯听我说这些。” 听明月这么说,高梵很欣慰,也很满足。 他又问:“那你现在去哪?” “去接头啊!” “你肯去了?” “日后难免是要打交道的,不过就是早一时晚一时的事。” “你们都已经打过多少回交道了,又不是第一次。”高梵有些疑惑。 “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从今往后,我得把他宋彦,正式看作我的上级了,还是先让我适应一下吧。”明月一脸的不情愿。 “今天不回家可以吗,太阳都落山了。” “我需要冷静一下,况且接头地点那么远,我一个晚上能不能到都是问题,明天再去面对属于我自己的‘暴风雨’吧。不过,我还是相信我大哥,不会与敌人狼狈为奸!” “放心吧,我现在就去帮你调查明楼和明诚,尽快给你答复,祝你好运!” “谢喽!” 明公馆 一名少年站在门前等候多时,正巧碰见了刚刚到家的明楼和阿诚。 少年激动地跑上去:“明大哥,阿诚哥,你们好呀!” 明楼满脸的憔悴,看见少年,却还是硬挤出一张笑脸:“呦,洛少爷,你怎么跑来了?这么多年不见,长高了,也长俊了。” “再俊也不及阿诚哥啊!”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 明楼和阿诚对视而笑。 “你跟明台一样大,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我也就省了一半的心啦!” “哪有!他比我机灵!” “机灵不用到正点上,就是胡闹。”明楼感慨道。 “他又惹您生气了?” “不是他,就是有只小猫今天抓伤了我。”明楼故弄玄虚。 “小猫?那您可真是不小心。” 明楼看他的反应,想必应该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就不打算再把这个话题聊下去,该试试开门见山的方法了。 阿诚瞬间会意,趁机打趣到:“你小子肯定是来找月儿的吧!” “嗯,昨夜我见月儿的房间亮着灯,想着她是不是回来了。” “哦,作夜我去她房间找东西,所以开了灯,她回没回来也没跟你说吗?”明楼问。 “没有啊,不过您为什么要说‘也’?” 这小子真会抠字眼。明楼心想。 “哦,没什么,只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这孩子,放假这么久了,都不给家人通个信,肯定是在外面玩疯了。”明楼皱了皱眉。 “我想也是,她呀,说不定在外面交了男朋友呢,我可是听说,在厦门经常有男同学约她出去吃饭!”阿诚一脸坏笑地看着少年。 “那又怎样,我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受得住她。”少年一脸不屑,又一脸的甜蜜,嘴角微微上扬。 明楼反问:“我们家月儿怎么了?条件不差啊!” “条件当然是最好的,性子要是再能改改就更好了!”接着又耍性子嘟囔了一句:“你们全家都是一个样!” “你说什么!?”明楼故意装出没有听清的样子。 少年连忙解释:“没没什么,既然月儿没有回来,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大哥,阿诚哥再见!” “等一下!”明楼突然叫住了想要“逃跑”的少年,阴阳怪气地说:“承梧啊,你可得把她给我拴住了,省得她在外面不安分。” “她在外面很不安分吗?” “是啊,总叫人操心。” “好,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说完一遛烟就跑的没影了,连他都有些怕明楼。 阿诚望着洛承梧的背影说:“看上去,他应该也不知道月儿在做什么,咱们家这位小姐啊,这次真的是瞒天过海了。” 明楼铁青着脸,望着自家公馆,明月的房间。 明楼进了屋就没再出来,阿诚出去办事,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调查的怎么样了?”明楼急切地问。 “我发动了大批情报小组成员秘密调查,终于有了结果。” “自己人?” “是的。”阿诚坚定地说。 明楼闭上眼,先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墙壁。 “没想到,她还是涉足了这腥风血雨的战场!我早该料到的。”明楼责怪着自己。 阿诚也顾不上安慰,继续说道:“意外的是,我们的调查发展到了福建。” “福建?” “没错,那是月儿起步的地方。” 阿诚顿了顿。 “她怎么会去那儿?”明楼问。 “不知道,也许是和朋友出去玩吧,只是她在那里无意间救了一个人,此人最后成了她的恩师。”阿诚严肃道。 “谁?!”明楼很焦急。 “廖思远。” “什么!?你再说一遍!”明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延安方面地下党组织部书记,廖思远!” 明楼相当震惊,瞳孔放大,目光呆滞,呼吸都停住了,定在原地,背着手,一动不动。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身份有多重要,北方大部分的情报网都掌握在此人手里,代号响尾蛇,是个重要人物。自己还曾与他共同在莫斯科学习小组受过培训。 “他怎么会出现在福建,不是应该在延安待着吗?”明楼问。 “1932年,福建政变,军统在南方大肆剿共,当时,许多北方的负责人被临时派到南方,廖思远就是其中之一,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游击队队长,在一次逃亡中被逼入一个树林,掉进了山沟,恰巧被路过的月儿救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明楼有些不解。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通过多方面的人,从一个战士那打听到的,这个战士当时刚好去福建接负伤的廖思远,认识了月儿。” “原来如此。” 明楼在屋子里徘徊,嘴里不停地念叨“廖思远”这个名字,紧皱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弛下来,他正了正身子:“廖思远同志已经牺牲了,那月儿现在的上级是谁?” “还没有查到。”阿诚略带惋惜。 “厦门那边,保密工作可以呀!”明楼冷笑,“只是不知道,这响尾蛇的学生,能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阿诚被明楼这口气吓到,连忙提醒:“大哥,生气归生气,待会儿见了月儿,好好谈话,别动手啊!” 明楼干脆道:“怎么好好谈,你觉得她会配合我好好谈吗?这丫头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呢,她不敢说实话的!” “既然你知道她不敢,那又何必呢?” 明楼冷眼看着阿诚:“我说过,这个家里谁不听话,我就打断谁的腿!” 明月如约在电话亭与宋彦接了头,小心转交了相机后,叫了黄包车准备回家。 正午,艳阳高照。 明公馆门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到了,一共是2元钱。”“谢谢。” 阿诚没有听到一点脚步声,就看见明月已经推开了家里的大门。 “回来了?”阿诚头也不抬地问。 明月怯怯:“嗯阿诚哥,中午好。” 阿诚瞪了一眼明月:“我很不好!” 明月开始心慌。 他又继续问:“几点了?” 明月看了看表,倒吸一口冷气:“1点半。” “这么久了才知道回家,可不是个乖孩子。”阿诚看似轻松地说着,从沙发上起身,走向明月,“大哥叫你在这等他,好好想想你的故事吧,我们洗耳恭听!”他直直地盯着明月,说完转身上楼了。 明月脱下外套,放下手包,正准备坐下,只听阿诚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假意地笑着命令: “跪着等!” 明月打了个冷战,弱弱地“哦”了一声,跪在客厅中央,低下了头,等待大哥的判决。 第九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格外寂静,空荡荡的客厅里,明月依然直挺地跪着,她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觉得头晕脑胀,全身酸痛,冰冷而坚硬的地板无情地刺着她的双膝,骨骼仿佛要裂开了。前一夜为了情报忙活了一晚上的她,此刻早已身心疲惫,却还要在这继续受罪,心里满是委屈。 就在明月感觉自己摇摇欲倒时,明楼终于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明月不敢直目相视,只是瞟了一眼。 明楼走慢步走到她面前,故意卖关子道:“明某公务缠身,殊不知芮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您贵为山崎先生的得意门生,我自然是不敢怠慢。” 明楼见她不吭气,继续说:“前日见您随机应变,巧舌如簧,身手又如此矫健,真叫人刮目相看,明某实在佩服,怎的今日倒哑巴了?” “大哥”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大哥!”明楼一下子怒发冲冠,厉声呵叱。阿诚闻声也从楼上赶了下来。 吓得明月一哆嗦:“我我知道错了。” “错哪了?”明楼不敢声调。 “我不该涉足日本人的地盘,不该去迎香酒楼,不该认日本人做老师,更不该瞒着大哥大姐,在外面偷学武术”明月诚心诚意地认错。 “还有呢?” 明月怯怯地抬头看着明楼,一副委屈的样子:“还有,还有没了。” “没了?” “嗯。”明月有点心虚。 明楼眼中充满着怒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你还有什么错要认!” “大哥认为我还有什么错呢?您该看到的都看到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我无话可说。” “哦?这么说,还有我不该知道的?” 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大哥您误会了。” “我倒不觉得是个误会,反倒是个挺新鲜的故事。我听说,有一个女孩5年前在福建救了个人,此人竟然是个共产党。不过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这个故事的完整版,一直没有人跟我讲。强词夺理没有任何意义,我劝明大小姐还是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吧。” 听到“福建救人”几个字,明月有些惊讶,她心里暗想:大哥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么说他连我的身份都知道了。难道他是共产党?或者是军统?总之不会是敌人。 她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下意识看了看阿诚,见他也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便更加确定他二人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但万一错了呢?明月很清楚,组织上的密保内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甚至很多时候,连内部的自己人都是单线联系,互不相干。更何况大哥的身份自己还不能确定,又怎么敢轻易招拱。 “故事太长,不知从何说起。” “从头说!详细地说!” “大哥既然已经知道了,多问又有何意义,不过是一个施善的女孩罢了。” “那你告诉我,既然这个女孩肯对陌生人施善,为什么却不知道善待她的家人呢?”明楼质问道。 “大哥您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听不懂!?”明楼手指着阿诚,厉声命令:“阿诚,去拿棍子来!” 阿诚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大哥真的会动手,虽然明月的确令人可气,但自己还是想护着她。就像从前那样,每次明月犯错,都有阿诚替她辩解撑腰。 “她背着家人做了多少让他们心痛的事!你说,她的良心哪里去了?她心里还有没有家人!”明楼怒吼道,转眼见阿诚没有动,挥手又喊:“去拿!” 阿诚虽不情愿,但也是聪明人,他知道此刻识实务者为俊杰,不想再平添明楼的怒火,无奈给明月使了一个“我也没办法”的眼色,便上楼去拿棍子。 明月默不作声。 明楼见明月不想再解释什么,心里也有了底,就直言说:“明大小姐,你可真厉害!你瞒了我整整5年,心里可还舒服?你是不是以为永远可以瞒天过海下去?要不是那日碰巧撞见,你还打算瞒我多久?你现在翅膀硬了,胆子大了,欺上瞒下,连我都敢骗了!你说!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这次回上海为什么要出现在日本人的会客厅里?你想干什么?说话!” “我没想干什么。”明月坦言。 “少装了,到了上海不回家能有什么原因?你是不敢回还是没空回啊?没想到我会回国是吧?还有,迎香酒楼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那种地方能乱去吗!”明楼越骂越气。 “那大哥呢?您又是是谁,为什么和一个日本军官结识?”明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现在是我在问你!”明楼指着明月,疾言厉色道。 正当这时,阿诚把棍子拿了下来。 “我向来不喜欢屈打成招,这是你逼我的!”明楼来气,见明月丝毫不敢态度,一把抄起棍子,对着明月抬手就打,豪不留情。 阿诚试图阻拦,却被明楼骂了回去:“跟你当年一样!没良心。” 雨点般棍子的结结实实地打在明月身上,她没有躲,也没有叫,老老实实地受着。 明楼劲很大,几下过后,明月就被打的直不起身子了。 明楼吼道:“跪好!” 明月跪在地上发抖求饶:“大哥,对不起!我错了。” 明楼不领情,抬高手臂继续打,似乎比之前更又重了几分,明月忍不住叫了出来。 一旁的阿诚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一把抓住即将再次落下的重棍,帮衬道:“大哥,月儿都知道错了,差不多行了!你打了她这么多下,气也该消了。” 被阿诚这么一拦,明楼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再看了看面前泪水盈框却强忍着痛的亲妹妹,不禁有些心软。想起明月小的时候,是那般娇弱,动不动就生病,受点小伤都要哭很久的孩子,如今却这样坚强,像是变了一个人,让他觉得陌生但又熟悉。明家的孩子,到底是有一颗忠贞报国的心,有志气,不懦弱。 明楼虽然心软了下来,但仍然色厉内荏道:“你还要跟我犟下去吗?” 明月跪好:“月儿不敢。” “回到家里,就不要给我装英雄!少拿你在外面学的那一套来应付我!听到没有?” “是。” 明楼深知自己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就只好放弃了,顺手扔了棍子。 “你这么做,对得起大姐吗?对得起咱们故去的父母吗?”明楼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在你还出生之前,父亲就被人害死,母亲也因悲伤过度,身心憔悴,生下你之后血崩而亡,这么多年来,长姐如母,大姐有多在乎你!她把你所欠缺的父亲母亲的爱都给了你,她宠你,疼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养大,就是为了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幸福快乐地成长,不让你觉得自己是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明楼说着,眼框开始红润,闪着泪光。 “大哥”明月很内疚。 明楼继续说:“后来有了明台,大姐把一半的爱分给了他,但对你,她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儿上,全家人都视你为掌上明珠,你们俩都是大姐的心头肉。这些年来,她放弃了青春,放弃了爱情,独自撑起明家,就是想让你们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你倒好,偏偏要涉足这腥风血雨的战争中,把自己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你想过我们的感受没有?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大姐怎么办!” 明月本来强忍着的泪水,此刻终于忍不住了流了出来,在家人面前,她的坚强永远坚持不了太久。 明楼见她落泪,还可怜惜惜地跪着,话峰一转,心疼起来:“行了,起来吧!身子骨那么差,别再着了凉,赶紧上楼歇着,这几天就在家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阿诚啊,赶紧给苏医生打个电话,叫她多带点药到家里来,给月儿看看伤的重不重。” “好!”阿诚应着。 明月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啜泣道:“谢谢大哥。” 阿诚搀扶着明月起来,明月只感觉身上痛得要死,双腿发软,早已麻木,尤其是膝盖,她颤颤巍巍,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回房间。 月色朦胧,店铺刚刚打洋,叶舒敏谨慎地观察了四周,关上店门和窗户,走进二楼的密室。 “怎么样啊舒敏,今天的销售业绩如何?”周南打趣道。 “足够温饱。” “那就好。” “你还说呢!你今天一天都不见影的,害我苦心经营当老板,这一天什么正经事儿都没干。”叶舒敏抱怨着。 高梵闻声而来,在一旁默默坐下,手里把玩着一把水果刀。 周南笑着说:“咱们轮流当职才公平,要不怎么分红啊?你说是吧高梵?哎,对了,明天该你了啊!” 高梵不理,把手中的水果刀扔向空中翻了个个儿。 周南继续解释,气氛严肃了起来:“我在报社等了一整天,根本没人来接头。” “怎么会?” “我也觉得奇怪,是对方提出要见面的,可现在却违约了。” “也许他们有什么原因无法如约吧。”叶舒敏问:“对了,组长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道,她不是去跟上级接头了吗?我这边出了变故,她那边该不会也出什么事了吧?”周南说。 二人一起看向高梵。 高梵放下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定地说:“她没事,明天就会回来。” “那明天她要是没回来怎么办?”叶舒敏又问。 高梵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沉思了一会儿说:“无论如何,明天午时3点一刻,准时行动。” “就我们三个?” “怎么,你们不相信我?” 周南笑道:“你那么厉害,我们不信谁,都得信你啊!” “那就别废话。” “明白。”二人异口同声。 天快亮了,阿诚匆匆而来。 “怎么了?”明楼问。 “苏医生连夜赶到,正在给月儿疗伤,刚才她和我说,接头失败。” “为什么?” “组织上安插在报社的人暴露了,他只得放弃接头,可惜,没能逃掉,落在日本人手里,现在应该被押去特高科了。”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这个人口风紧不紧?” “不知道,此人原先是从南京调过来的,和黎叔他们也没有见过面,只是通过地下联系,负责传递情报,没有人了解他,不过,他所知道的情报对我们没有威胁,而且他没有见过我们的任何人,所以应该没事。” 明楼又问:“他见到那个要与他接头的人了吗?” 阿诚不敢肯定。 明楼有些紧张:“他要是见到那个人的脸了,那么整个新第三小组就危险了。” “那要不要通知他们立刻转移。”阿诚问。 “不用。”明楼肯定道,“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第三小组刚刚接手上海,组织上是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的。” 明楼顿了顿,又说:“而且,咱们家不是有一个吗?旁侧敲击一下,让他们有些准备,别被人盯上了。” 阿诚心知肚明:“您认为月儿是新第三小组的成员?” “没错,除了这个身份,我想不到像她这样的新面孔,还有什么理由出现在上海执行任务。” 阿诚点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明楼强调说:“待会得试着打探一下她的上级是谁,第三小组由谁监管,他们有什么特殊任务没有,这些我都要知道。” 阿诚笑笑说:“她现在应该已经猜到了我们身份,对我们有所警觉了,肯定会适得其反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您可别把这种费心费力的事推给我。”阿诚拒绝道。 “你刚才还那么积极主动地护着她,现在反倒不想去了?”明楼坐下,喝了口茶。 阿诚嘻皮笑脸“正经”的回道:“我那是在挽救国家。” “怎么讲?”明楼笑而不语。 “她要是被你打残了,你事后心疼加后悔不说,还让我党损失了一名优秀的抗日救国者,还是把她的胳膊腿留给国家吧!” “巧舌如簧。” “跟大哥学的。” 正说着,苏医生下了楼,明楼赶紧上前问:“苏医生,月儿没事吧?” “有事。” 明楼一惊:“伤的重吗?” 苏医生责怪着明楼:“你妹妹犯什么错了,你要这样罚她?背上和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腿上也有几道,还有膝盖,这孩子从小就身子骨差,你怎么忍心让她跪那么久呢!要啊你大姐在的话,还不得心疼死。” 明楼开始内疚:“这次的确是我鲁莽了,没有掌握好分寸,还望苏医生多多照顾小妹。” 苏医生严肃道:“明楼,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打你妹妹?” “您不用再派人去和第三小组人员接头了。”明楼答非所问。 “我在问你月儿” 明楼打断苏医生的话:“因为她就是你们要接头的人!” “你说什么!?”苏医生很惊讶。 “没错,她背着我,加入了共产党。” “这孩子怎么会。” “已经这样了,我也没办法。”明楼无奈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一切照旧。” “还要跟他们合作吗?” 明楼想了想,说:“该合作还是要合作的,你的身份我会告诉她,这样方便你们互相信任,只是大家各干各的活,不要多问,更不要多交涉,以免互相影响。” “她的上级是谁?” “还不知道,也许是保密内容吧,只知道是福建那边派来的。” 苏医生看了看明楼,心疼道:“真是难为你了。”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任何人的性命都是属于国家的,我也只能接受。她能为国所用,也算是不妄做我明家的孩子。”明楼虽然生气,但又有些欣慰,为自家孩子感到骄傲。 送走了苏医生后,阿诚按照明楼的吩咐,先上去看看明月。 “阿诚哥,我大哥气消了吗?”明月斗胆问。 阿诚安抚着笑道:“消了,放心吧,他其实没有完全是在生你的气,多半啊,是在气他自己。” “此话怎讲?” “你想,大哥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他能受的了被自己的亲妹妹欺骗5年还毫无察觉?” 明月坐起来,顽皮地笑了笑:“也对,我真厉害。” 阿诚轻轻拍了一下明月的头:“你还说呢!这次遭殃了吧,以后再骗大哥,看他怎么收拾你!” 明月撒娇道:“好啦,阿诚哥,你最好了,今天多谢喽!要不是你及时相救,我可能被大哥整的门都出不了了呢!” 阿诚一皱眉:“你要出门?” 明月说:“对啊。” “还不长记性啊!没听大哥怎么说?不许你出门!”阿诚说着站了起来,一副准备动手的架势。 明月急了:“你你干嘛啊!还嫌我不够惨,想动手啊!” 这时,明楼突然走了进来,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由自己亲自跟明月好好谈一谈。 明楼严厉道:“你很惨吗?当初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今天?” 明月看到大哥来了,一下子没了气势,弱弱地说:“我想过,这不也没办法吗。” “伤的怎么啊,还疼吗?”明楼关心道。 “疼!疼死了!”明月怄气,挤出眼泪来。 “疼还不乖乖听话!” 明月想着自己今天中午的任务,又改口道:“不对!我没事,我好的很,我可以出门!” 阿诚轻笑:“你要是好的很,现在下来给我走两圈。” 明月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腿,疼得要命,只好服软:“好吧,我认栽,我乖乖待着行了吧!” “嗯,这才对!” 明楼坐下,给明月递了张纸,叫她擦擦眼角的泪水,语重心长地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好好走下去,走到底!再大的风雨也要扛过去。我相信你,明家的孩子,必须优秀!” “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干的!”明月听完这翻话,她已经确定了大哥的身份也是共产党,不是军统,更不是汉奸,他要是军统的话,在知道自己“福建救人”后,只会想办法逼着自己退出,而不是这番语重心长。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活下去!”明楼严肃道:“不要在黎明前被冻死了!” 明月认真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明楼:“好,我一定做到!绝不阳奉阴违!” “记住你今天的承诺!” “我会的!” 过了一会,明月决定还是要问一下:“大哥,你到底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红色。” 明楼和阿诚对视了一下,缓慢道:“你已经有了答案。” “我想听您亲口说。” 明楼叹了口气,看着明月,目光坚定道:“是。” “那就好,从今往后,还请大哥多指点。”明月轻松地笑了笑。 明楼调侃:“你还需要我指点?” “怎么不需要啊!” “你的上司和老师教你的还不够多吗?” 明月听出来明楼这话的意思,是想套出自己的上司是谁,便巧妙避开了这个问题:“大哥知道我的老师是谁?” “当然,我全知道了。” “那您和他相识吗?” “谈不上。” “你们见过?” 明楼迟疑了一下:“没有。” 明月很聪明,知道他们显然是见过,说不定还很熟,她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多问。 明楼正了正身子,语气沉重地说:“以后,我们大家都是站在风尖浪口上,凡事都要谨慎。要是有一天,我们其中一人被逋,我想你知道怎么做。” 明月点点头:“嗯,我明白。” “还有就是,一定要瞒着大姐和明台,谁都不能说,大姐要是知道了,不得难受死。” “嗯。” 接下来的时间里,兄妹俩谈了很多。明月守口如瓶,终究是没有说出有关自己的任何事。明楼为了任务着想,把苏医生的身份告诉了她,也跟她略微说了说今天报社发生的事,叫她小心些,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刻撤离。他也是始终没有透露半点自己的信息给明月,虽然同属一个党派,但工作上还是要严格保密,互不干涉,这一点,他们二人都很清楚。 明楼继续说:“对了,洛家那小子今天来找过你,他不知道吧?” “放心,我怎么可能告诉他呢!” “那就好。” “他来找我干嘛啊?” 阿诚开口道:“人家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回来没。” 明月一脸嫌弃道:“他想我?哼,他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一天到晚吃香的喝辣的,还有空想我?” 明楼看到明月恢复了常态,笑笑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你就牙尖嘴利,天天和人家斗嘴,还有明台,你们三个啊,都是一个性子,一天到晚不得安生,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 明楼起身。 “行了,有空也给人家洛少爷打个电话,省得人家天天惦记着你。” 明楼转身离开,走之前又回头撂下一句话:“好好待着,哪都不许去!” 明楼回到房间。 阿诚给明楼端了一杯热茶。 “大哥,别担心了。”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明楼很着急,“这丫头真不愧是廖思远带出来的,嘴巴这么紧,什么都不说!” 阿诚说:“那您不也一样什么都没说。” “那能一样吗!我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啊?” “是是是,您身份不一样!”阿诚迎合着明楼。 “我没想到她这么坚强,这要是搁以前,她哪能受得了我下手?”明楼感慨道。 “月儿长大了。” “是啊,不受控了。” “您又不能管她一辈子。” 明楼叹气:“哎,以后就要靠她自己了,我连她的上级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每天出生入死都要执行哪些任务,没法保护她。” 阿诚安慰道:“放心吧大哥,她可是咱们明家的孩子!咱们要相信她。” 明楼点点头,招呼忙了一天一夜的阿诚回房休息。 天蒙蒙亮,明楼望着桌子上的全家福发呆,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不禁潸然泪下。自己,阿诚,月儿都下了水,只有明台一个正常人了,他可不能再出事,不然怎么对得起大姐。 明楼这样想着,思绪回到了2年前的冬天,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那个双手背铐,瑟瑟发抖的男孩,和他旁边血染的女尸 第十章(番外)

1935年,冬,巴黎。 凌晨两点,香榭丽舍大街上,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驶来。一路街灯明亮,车轮嘎吱嘎吱碾压者碎雪,车速减缓,直到在一所粉色玻璃花房前停下。只见一个女子裹着大红色的披风从花店里走出来。路灯下,她背影纤细,步履轻盈。 而就在对面的洋楼上,一把长枪正对准着女子,瞄准器随着女人的身影上下移动。突然,“砰!”的一声枪响,女子被马车上的人一枪爆头。女子还没来得及吭声,就栽倒在雪地里,大红披风瞬间飘落,宛若一地鲜血飘散。 手持长枪的王天风顿时一愣,未等他反应过来,马车“嗖”的一声飞驰而去,王天风骂了声“见鬼”。话音刚落,就听到“咣当当”一声,花店的门板飞起来,带着一股强而有力的冲击力量,有人从里至外破门而出。粉色的玻璃窗瞬间被震碎,碎片飞溅,像倾泻的玻璃花。王天风迅即调整枪口,对准从花店破门而出的人,瞄准镜里出现两个人。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王天风始料未及的, 大雪中,阿诚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衣,双手背铐,栽倒在雪地里。他几乎就跪在女人的尸体旁边,明楼穿着一袭黑色皮衣,手持*,狠狠地将枪口戳在阿诚头上。 一枪当头,杀气腾腾。 雪地里的鲜血,鲜红刺目,像是在提醒阿诚,“烟缸”牺牲了,自己直面的是惨烈的死亡陷阱。一阵寒风吹下一阵雪珠,砸在阿诚的头上、颈上,冰凉彻骨的寒。他眼前是两道凹纹,平行线般的车辙,那是凶手留下的唯一印迹。 他必须勇敢,必须坚强,他要活下去。 单薄的衬衣经不起风雪的侵袭,阿诚已经冻得瑟瑟发抖,浑身打战,活像被押赴刑场的死囚,被鲜血吓得魂飞魄散。 明楼的枪口顶着阿诚的头,吼道:“说!说错一句,你就完了!” 阿诚直愣愣地跪在雪地里,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白色的雪。明楼的眼神里净是厉色,瞪视着颤抖的阿诚。王天风已经持枪下楼,踏着碎雪,持枪走近两人。 这是,阿诚耳边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 “最后一次机会!”明楼说。 安静,死寂般的安静。除了雪落的声音,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 九小时前,巴黎拉丁区,学生公寓。 风铃声响,长身玉立的阿诚打开房门,明楼和王天风笑吟吟的正站在门口,门外一地积雪,夕阳的余晖照在两人身上,显得很精神。 “先生。”阿诚叫着明楼,伸手替他接过手上的长盒子,阿诚感觉到了长匣盒子沉甸甸的重量,他也不问,侧身让明楼和王天风进屋。 “这位是王先生,一个学校的同事。”明楼介绍说。 “王先生好。”阿诚客气道。 王天风拎着包,应着声。 明楼边走进屋边说:“你这儿不好找啊,一溜的书店,倒不如原来住的地方闲适、安静。” “这里便宜。”阿诚回话,“而且我比较喜欢这儿的氛围,离学校也近,走几步就到了。” “我没给你汇钱吗?这么省。” “我这学期多报了几门课,明堂哥叫我兼修化学,好帮他做‘明家香’香水的新配方。” “那你该叫他出钱替你付学费。”明楼说着坐了下来。 阿诚笑笑,说:“我在勤工俭学呢。” 王天风环视了一圈,干净整洁的房间,靠墙是一架八宝格子,格子上有各种盆景、各类外文书籍、各式品牌的香水。墙角处养着茶花,体态玲珑,花色绚丽。 替我们做晚餐吧。”明楼说,“这一路上累的够呛。” “先生不是去哈尔滨讲学吗?这么快回来。我以为您至少待上大半年呢。”阿诚忙着给两人泡茶。 王天风盯着盛开的茶花凝神半响,明楼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他马上佯装无事地顺着格子看书目。 明楼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这小子挺有能耐的。”王天风突然说道。 “会读书。”明楼说。 “恩。” “不死读书。” “哦。” “跟着我,起步高。”明楼颇有几分自得。 “扯淡。”王天风鄙夷地说,“这都是个人的志气。” 随即,王天风又看见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墙边也有一两副半成品的油画,随口问阿诚:“这都是你画的?” 阿诚点点头。 “我还是喜欢看壁画。”王天风说,“龙翔凤舞、车骑百戏,那叫一个喜气。” “对,你就喜欢珠光宝气。”明楼接口挤兑道。 “我就一俗人。” “阿诚,这画画啊,闲暇时玩玩可以,不过不要耽误了正经功课。”明楼的口气里带了几分教训的味道。阿诚受教,忙恭顺地低声称是。 王天风又好奇地拿起一瓶香水来闻了闻,一股清香扑鼻,他直接就往怀里揣。 “放下,小偷。”明楼喝着茶也不看他,说道。 “一瓶香水而已。”王天风不以为然。 阿诚说:“我最新研制的,喜欢就拿着吧。” “听见没?”王天风一拍明楼的肩膀,“阿诚比你大方。”又回头问阿诚,道,“这香水叫什么名字?” 阿诚答:“比翼双飞。” 王天风有点诧异:“叫这名?”继而探了探头,“你谈恋爱了吧?” 阿诚羞赧的笑起来,说:“快了。不过,这瓶香水是专为新婚夫妇定制的新产品。”说完,便忙着去厨房做饭。屋子里只有下王天风和明楼两人,王天风这才靠再沙发上跟明楼说起正事。 “你说这共产党交通局也真够厉害的,上海、香港、汕头、大埔、巴黎……”王天风长长吐了一口气,“聪明啊,这要不是哈尔滨破获了一个*联络点,做梦都想不到巴黎还潜藏着一个红色中转站。哈尔滨警察局明明可以把那个*叛徒交给我们审的……” “别做梦了。”明楼淡淡地说,“你没看见那个副局长寇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吗?”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王天风很不服气,“可惜,第一个回合,就挨了黑打。” “振作点。”明楼说。 “嗳,你什么时候也替我挨一枪?” “我当时不在场。” “合着我每次撞大运,你都不在场,你每次走麦城,我都跟着?”王天风猛地一砸茶几。茶几上的茶盘、茶杯都顺势“跳”了一下。 “怎么了?!”听到声音,阿诚在厨房喊了一句。 “没什么。”明楼应声,回头骂道,“疯子,老实待着会死啊。” “文化人也开始骂人了。” “知道死的人是谁?”明楼没头没脑的插一句。 “*叛徒,也是接头人。”王天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来,眼睛四处张望着寻找烟缸。 明楼看到他的样子,问道:“找什么?” “烟缸。” “‘烟缸’到底什么人?” “我真找烟缸。”王天风点燃一支烟,明楼顺手从茶几上找了个空杯子递给他当烟缸。 “我其实也不知道‘烟缸’是谁,我找了寇荣一个手下,花了点钱。他只告诉我,‘烟缸’是一个女人,原来在哈尔滨做交通站,后来到了巴黎。” “舍近求远。”明楼在想,“为什么不直接从哈尔冰去苏俄?” “她倒是想,他们内部出了叛徒,中东铁路过不去,想绕道去西欧……”王天风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哈尔滨警察局立功心切,跟我们抢先机,扣着情报不跟我们沟通,找了个接头人还被‘烟缸’给杀了。“ “‘烟缸’够心狠手辣。”明楼叹了口气。 “嗯,今晚抓住她,加她一条凶杀罪。”王天风说。 “今晚的抓捕地点你确定了?” “确定不确定的,谁也说不准。寇荣的手下跟我说,‘烟缸’经常出现在香榭丽舍大街。” 没过一会儿,阿诚断了热咖啡、牛奶、长面包和香肠出来。“不知道你们会突然来,家里只有这些了。”阿诚说,“明天我去市场买点蔬菜回来。” “那个,明天你就别管了,我们还有事。”明楼说。 “王先生是来巴黎任教的吗?” “找一个朋友。”王天风答。 “说不定我能帮你们。” “谢了。”明楼说,“你只管好好读书。” 阿诚听了这话,微微低头,有些心虚。 菜肴虽不说精致,但是对于王天风来说,就算好的异乎寻常了。在食物面前,他倒是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坐下来一起吃。”明楼对阿诚说道。 “我不吃了,我约了同学一起吃饭。今天晚上还有课,下了课,我要去给几家花店送花茶的新配方。” “你还真的勤工俭学啊。”明楼诧异,以为刚开始他只是说说而已。 “恩,毕业前,多做些实际工作比较好。” “嗳,这个勤工俭学,一天能挣多少钱?”王天风貌似不经意地问。 “刚开始10法郎一天,做足半个月15法郎一天。” “好,自食其力。不像你家先生,整个一资本主义的寄生虫。” “王先生这话,有点倾向于共产主义。”阿诚说。 “别胡说八道。”明楼喝止住阿诚。 阿诚笑了起来,那温和、平易的雅气中含蓄着敦厚和本分。 “我不倾向于共产主义,我是帝国主义。”王天风说。 “恩,打到帝国主义!”阿诚顺口接话。 这次换明楼窃笑了。 “这小子……”王天风被阿诚的话堵得无言以对。 “我先走了,你们慢吃。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晚上你们不要等门,我回来的晚。”说完,阿诚推门走了。 王天风看着阿诚把门关上后,说道:“他可一点不像个仆人,有温顺,无谦卑。” “自由舒展人性是好事。”明楼说,“再者说,家里人也没把他当仆人。” “他不是你家仆人的孩子吗?” “他养母作孽,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回想起往事,明楼心里总有一种沉痛感。 “哦,原来我们明先生有一个充满爱心和同情的内心世界。” “你什么意思?” “你说,这孩子不读死书,可是我却从他身上读到了‘烟缸’的味道。”王天风言词中透着怀疑。 王天风这句话让明楼有些吃不下去了,眼神犀利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道:“我家的孩子从来不关心政治。” “是啊,明白。”王天风说,“别紧张,我没说他跟政治有关。我是说他养的茶花,那花草仿佛有‘烟缸’的味道。” “你鼻子的炎症好了?” “我跟你说正经事,我在跟‘烟缸’交手的时候,闻到她身上有这种花香。” “你不是说,他是从背后袭击你的吗?” “对啊,所以,我对她的气息很敏感。” 寂静过后,明楼开口道:“巴黎有很多花店。” “对,不过我们今晚的目标是香榭丽舍大街。” “你的意思,去香榭丽舍大街找花店。” 王天风点点头。 “吃饭吧。” “看见你的吃相,我就没胃口。”明楼莫名的心绪烦乱起来。有的时候,他真的很相信“疯子”的直觉,他的直觉总是那么准。 王天风口中的“烟缸”名叫贵婉,是巴黎大学的一名讲师,哈尔滨世家子弟的出生背景给予了她最好的行动保护伞。在巴黎时,贵婉遇到了来巴黎求学的明诚,并成功地把阿诚发展成为自己的同路人。1934年10月,阿诚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代号“青瓷”。 今夜,正是“青瓷”与“烟缸”的接头夜。 因为红色交通站的第二小组出了叛徒,组织上命令所有成员迅速转移,阿诚是今晚接到撤退命令的最后一人。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今晚会有人跟他一起赴约。 深夜十一点,寒风凛冽,天上飘着小雪,冰冰凉凉,明楼和王天风已经逛了不下七八家花店。明楼心底有数,他知道但凡红色交通站一定会有食宿的场所,所以他故意领着王天风兜圈子,围着小花店瞎转悠。 王天风是一只天生的猎犬,他走着走着,就开始嘀咕:“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明楼问。 “我就感觉身后有双眼睛,好像……” “寇荣的人吗?” 王天风点点头。 寇荣,哈尔滨警察局副局长,一直在追着共产党交通局这条线。听到王天风这样说,明楼不由得心中一紧,心想如果真是寇荣追杀而来,麻烦就大了。 “我们分开走。”王天风突然要求道。 这也正是明楼心中所想的,只是这句话必须从王天风口中说出来,才算得上了一层“保险”。 “好。”明楼附和。 “机灵点。” “你也是。” 两个人分开后,明楼走走停停,转过几个弯,确认无人跟踪后从香榭丽舍大街的背后绕到一家粉红双层花房处。 明楼正准备观察、确认,突然他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一个俊逸潇洒的男子推门进入花房。这个身影让明楼内心充满了震惊与震撼,难以克制的紧张。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想着这家里婉顺、安静、一门心思做学问的孩子,会涉足于腥风血雨的谍海吗?绝对不可能。明楼左右看看,周围环境是那么安静,安静得令人震惊。 要出事了!明楼心头涌上一种不祥的感觉。忽然,他想到自己双重间谍的身份,或许还可以凭借“蓝衣社”的身份去救自己真正的同志,救自己的家人。 不容多想,明楼进入花房的后楼,刚走到楼梯口,一阵刚劲的泉风迎面袭来,明楼手上提着枪盒,下意识地往左一侧,让过拳风,看到阿诚迅猛地扑过来,明楼枪盒一扯,长枪在手。阿诚眼到手到,居高临下,凌跃而起,空手夺枪。阿诚的冷面相对令明楼目瞪口呆。短暂凝视,彼此相博。 阿诚身轻如叶。 明楼重之如铁。 两人身到步到,明楼力量迸发迫使阿诚回身自救,明楼的长枪对准了阿诚。与此同时,一支黑洞洞的枪管也对准了明楼。 一头乌发,一袭锦缎锦袍的贵婉持枪对准明楼,三人成对角之势。 “是你?”贵婉惊疑道。 “果真是你。”明楼并没感到惊讶。 贵婉看清了明楼,把枪一收。 “你不是在哈尔滨吗?”明楼追问了一句。 “我们想多开辟一条交通线,这个交通站,直属中央交通局。”贵婉说,“他叫明诚,是我发展的下线。”他那意思,叫明楼放下枪。 明楼狠狠地盯着阿诚,阿诚瞬间已经知道明楼的真实身份,突然不知所措,惶惑起来。阿诚不知道明楼是“蓝衣社”的特务,更不知道他还是地下党。他曾经预料过明楼知道自己涉足“政治”的强烈反应,但都远不如今夜相遇之惊心动魄。 明楼把枪一收,直接扔给阿诚,阿城接住长枪。 明楼上楼,阿诚跟着。“跪在这!”明楼停下脚步,回头丢下冰冷的一句话。 阿诚怯怯的跪下。 贵婉看了看两人,点燃一支烟,顺手给明楼倒了杯玫瑰红茶,“你们认识?”贵婉问。 “别假惺惺的问,你不知道他是谁,你发展他做下线?”明楼坐下来,喝茶。 “我们是一年前在巴黎大学的一场图书分享会上认识的。” “一年前?!”明楼用力一磕茶杯,倏得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找东西。 “你找什么?” “有拐杖吗?” “没有。”贵婉答。 明楼看见花筒里插着一把雨伞,顺手把伞抄了起来朝阿诚走过去,贵婉猛地挡在他面前。 “搁下。”贵婉喊道。 “让开。”明楼语气沉稳却透着严厉。 “他是我的下线。”贵婉说,“我有权保护他。” “他是我弟弟。”明楼冷冰冰地说,一把推开贵婉。因用力过猛,贵婉又穿着高跟鞋,“咯噔噔”退了几步。 明楼拿着伞,对着阿诚抬手就打,几乎不分头面。这一次,阿诚不敢避,紧着身子迎接着明楼的怒火。贵婉走过去,用了拿住了伞,说:“够了,别打了。他明天就得走,他有重要任务。” “什么任务?” “‘青瓷’要护送43号去莫斯科。” “你换人吧。”明楼断然拒绝道。 “不行。” “不行也得行。”明楼抽伞,伞被贵婉用力一拽,拽到手上。 贵婉一字一句地说:“你听着,43号就是‘青瓷’,他这次是自己送自己,明白了?” “混蛋。”明楼骂了一句,松了手。 “我们内部出了叛徒,所以才放了*。”贵婉说,“让敌人误以为我们这次走两个。其实,是因为交通局出了问题,我们打算保存实力,送‘青瓷’去莫斯科受训,暂时解散这个‘巴黎护送站’。” “他怎么走?”明楼问。 “明天早上,从巴黎北站出发,先去柏林,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然后去莫斯科。” “直接走?”明楼看了看阿诚,阿诚低着头,不敢看他。 “是。从西伯利亚铁路走,中途转道柏林,到了柏林再补办苏联的入境护照。” “他行吗?”明楼有些不相信。 “他又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贵婉的话让明楼瞬间明白了,明白阿诚已经瞒着自己做了很多事,问道:“他送过几个?” “年内送了三个,今次是自己送自己,算第四个。” 明楼心里顿时像压下一块石头,压得难受,呢喃着:“第四个!” 他站起来,对贵婉说:“你们小组出了叛徒,哈尔滨警察局的鹰犬已经撒开网了,这个花房很有可能被监视了,你们怎么走?” “我知道!”贵婉表现的极其镇定。 “你知道?” “对。可是我必须待在这儿。我丈夫是这条红色交通线的负责人,他会在凌晨两点,准时过来接我。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我今天的任务,第一,让阿诚安全撤离;第二,等我丈夫。” “阿诚走进这座房子,死期也就到了。”明楼断言。 “你既然能找到我们,你就能救他。”贵婉说。 “你呢?”明楼问。 “我,如果我丈夫没有落入敌手,我们今天就能逃离这里。如果,我丈夫死了,或者叛变了,我会在凌晨两点被逮捕,或者被枪决。”贵婉说,“你知道,我对死亡充满了恐惧。” “一起从后面撤离。”明楼果断决定。 贵婉拒绝道:“不行,我要等我丈夫。” “哪怕是陷阱?” “该来的总要来,替我送‘青瓷’平安出境。”贵婉的呼吸有点急促。 “你想好了?”明楼又追问了一句。 “是。”贵婉笃定。随即看了看阿诚,对明楼说,“别怪他。” “我没怪他。”明楼也看了阿诚一眼。 “也别怪我。”贵婉叹息一声。 明楼走近阿诚,阿诚抬头看着他。明楼一把拉起他说道:“你记着,就算今夜死了,也不能喊口号。” 阿诚点点头。 “别怪我!”明楼语气低沉。 阿诚突然觉得心头一酸,生死一线,就这么简单明确。 凌晨两点,最不想看到的、最不希望发生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所谓的最后一次“夫妻”撤离,其实就是一个致命圈套。贵婉被人当街强杀,明楼知道王天风一定就在附近,两组人马,等着游鱼落网,前后无路,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雪地里,寒风中。明楼的枪口顶着阿诚的头,吼道:“说!说错一句,你就完了。” 王天风持枪立在风头上。 阿诚跪在雪地里,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贵婉的尸体就在他眼前横躺着,此刻的阿诚用顽强的意志紧绷着自己的神经,死亡的威胁已经不足以令自己恐惧,战友的痛失才是痛不欲生的根源。 他终于明白明楼为什么剥了自己御寒的大衣,因为自己因寒冷不停地颤抖,这种自然的生理反应在此时此刻恰恰是自己“怕死”的表现。明楼在为阿诚“活命”铺路,一个意志顽强的革命者是不会因为一枪当头而瑟瑟发抖,而一个凡夫俗子就会求生乞怜。所以,阿诚开始“哀求”,以期绝处逢生。 “先生,先生,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大哥,我是来送花茶新配方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先生,王先生,救命,救……” 明楼猛的踹了阿诚一脚,阿诚疼的蜷缩在雪地里,明楼喝到:“你送花茶的配方要到夜深人静来送?这种谎话骗谁呢!” 这一句也是王天风想问的。 “贵婉小姐打电话……跟我说,今晚又舞会,要到……午夜十二点才散,我算算时间,就一点钟左右过来……我说的是实话,明堂哥有时候也是这个点到花店……我们研制香水新配方,经常会过来请教贵婉小姐……我送配方,送香水,都是为了勤工俭学……” 冰冷的枪管再次顶到阿诚的咽喉,这一次,明楼跟他对望着。阿诚表现出绝望的神情,他跪在雪地里,仰面望着明楼,眼眸里不知是洒落在脸上融化的雪花还是从眼底泛起的泪花,声声叫着:“哥哥,哥哥饶命……” 明楼的靴子用力碾着碎雪,面若寒冰,仿佛心有不忍,“嗖”地一下撤回枪,说:“疯子,你来执行。”语气中有不忍也有决绝。 王天风嘴里嘀咕了一句脏话,恨明楼让自己做恶人。 “可惜了。”王天风故意叹了口气,“阿诚,你在错误的时间进入了错误的地点,你死了,千万别怪我,我也不愿意这样做,除非你……你再考虑考虑,如果你不是走错了地点,而仅仅是走错了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王天风说完这话,回头看看明楼,明楼背转过身不理。王天风又骂了句“混蛋”,猛地一拉枪栓。 风中,雪地里,单薄的阿诚抖得更厉害。 无论心理防线是“强大”还是“脆弱”,在枪子面前都会轻易被攻破。除非,内心足够强大到视死如归,或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天风说:“最后一次问你……” 阿诚摇了摇头。 “砰”的一枪,子弹从阿诚耳边擦过,阿诚下意识地身子一震,没有倒下。 王天风收回枪。对明楼说:“你明家的孩子够硬气。” 一枪过耳,阿诚知道,王天风相信了自己的话,自己终得“生还”。同样,那一枪过耳,明楼也暗中长出了一口气。 王天风脱下外套,裹住阿诚,说:“以后你别再勤工俭学了,明家又不是养不起孩子,俭什么学啊,以后别再‘俭’了,差点连命都没了。” 明楼黑着脸,没说话。 阿诚冻得脸色青紫,冰雪满面,瑟瑟而立。 王天风对明楼说道:“行了,小孩子,慢慢教。” 瞬间,街道上马蹄声响,那辆射杀人的马车又驶了回来。 明楼抬头看见马车上坐着寇荣,庆幸自己判断正确,果然哈尔滨警察局派了一组人马过来,自己没有强行从花房后墙突围还是明智的。 寇荣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跟我打埋伏,从哈尔滨就开始了,最终还是我啥了‘烟缸’,你们什么都……” 话音未落,就见王天风抬手一枪,打中寇荣。 寇荣眉心中弹,从马车上倒栽下来,尸体弹到雪地上。 “你杀了‘烟缸’,我们杀了你,所以,还是我们杀了‘烟缸’。”王天风一边说一边登上马车。 “你疯了!”明楼朝王天风吼了一句。 “你不想杀他吗?”王天风堵了明楼一句,“这要把他放回去,功劳是他的,黑锅是我们背。还有,他能放过你家阿诚?到时候,连你也脱不了干系。走吧,他那组还等着‘黑吃黑’呢。” 王天风一语中的,明楼没再说话,推着阿诚上了马车,顺势给他打开背铐。王天风驾着马车离开香榭丽舍大街。 凌晨五点,不等天大亮,王天风就去巴黎警署报案,声称自己的同胞在香榭丽舍大街遇到抢劫,请求警方帮助。 同时,明楼带着阿诚直接去了巴黎北站。站台上,两个人一直都沉默着,知道即将分手。 “我是一个军人,从现在起,你也是了。”明楼突然开口。 阿诚眼里噙着泪,以双重敬意凝视着他。 “不准哭。”明楼断喝。 “是。”话虽如此,但阿诚还是控制不住眼底的泪花。无关脆弱,眼眸里有“诀别”之意。他深知一旦踏上征程,吉凶未卜,前途难料。 “走吧。你的护送小组,全组覆灭,你现在是一只断线的风筝,我会请示南方局,把你调到我身边工作。军统这边,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军统局会破格录用你成为我的副官,方便展开工作。”明楼定睛看着阿诚,看着这个再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眼眶竟有潮热之感,“我等你学成归来。” 阿诚点着头,强掩着内心的难过。 “记着,网能捕鱼,却不能捕捉天空上的鸟。我们终有一天不再是落网的‘鱼’,而是自由飞翔的鸿鹄。”明楼最后一次谆谆教导。 阿诚立正,向明楼行了一个军礼…… 第十一章

正午,阳光格外刺眼,砖砖瓦瓦烧的滚烫,高梵一行人来到码头,为了阻止日军的物资进攻,需要炸毁一艘夹带黑火的货船。空荡荡的大街,看似宁静,实则伏击重重。 谁料*还没来得及到位,就先来了两船日本人,足足有几百号人,他们着陆后在码头集合整队,没有直接离开,高梵等人不敢轻举妄动,潜伏在小巷道里观察。 “怎么会来这么多日本人。”周南惊叹道。 叶舒敏也很担心:“太意外了,上面说要来的是货船,怎么变客船了!” 的确,海面上没有其他船只的影子,看来只有这两艘船。 “货和人一起运来的。”高梵肯定地说。 “那怎么办,炸还是不炸?”周南问。 “当然要炸!” “两艘船怎么炸?” “人重要还是货重要?” 周南想了想电令内容,说:“货!” “那就赶在他们运下货物之前把船炸了。” “我们不能冒险靠近。” “用火!这些都是军用物资,里面肯定有易燃品,我们的*过不去,就用他们自己的。” 叶舒敏拿起望远镜,仔细查看了一遍船上的物品,“没错,里面有很多货,也有粮食,还有几个油桶,虽然安置的不紧密,但11点钟方向有一个油桶离物资很近,可以设为目标。” 高梵看了看手表,“很好,我们的人到位了吗?” “都到了,等待第一声枪响。” “一枪就够了,我来开,通知船附近的人准备火。” “明白!” 高梵飞一般的登上了码头的最高点,架好*,推上弹镗,瞄准就位。 就在这时,巷道里负责策应的叶舒敏,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带走了。 高梵深知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射程太远,障碍物颇多,想要瞄准是不容易的,一但开了枪,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方圆百里都是日本兵,会惹来杀生之祸,要是打偏了,将难有第二次机会。 看到远处周南的信号,高梵瞄准油桶,扣动了扳机,子弹成功击穿了桶身,一股清油流了出来,同时,一名在船上的男子路过油桶丢下一只开了火的打火机,火势顺着油一下子燃了起来,2秒的功夫,火苗点燃了船上封存的*,整个船爆炸了,浓烟滚滚,烈火雄雄,还顺带炸死了很多日本人。很快,日本人发现了射击点,朝高梵所在的位置开枪扫射,一部分人冲上去,想要逮捕高梵,将其堵死在那栋楼里。 高梵忙于对付朝前来抓他的那群人,无瑕顾忌其他子弹,眼看着日本人得枪口一一对准自己,他们刚准备开枪,就被另一个方向射来的子弹先夺去了性命,开枪的是明月,枪法很准,每一枪都击中要害,不留活口。 “组长,他出来了!”叶舒敏提醒明月可以撤了。 “好!原路撤离!” 高梵跑来,喊了一声:“枪!” 明月扔给他,几个人边逃边杀,高梵断后,跑到大街上,一辆大卡车横在几人面前,明月看清了开车人是安子平,便命大家上车逃离。 开了一阵子,所有人都安全了,几人都坐直了些,整理衣着。 “军统的家伙就是好用,这样栽赃陷害他们,不知道会不会给咱们惹麻烦。”叶舒敏擦着手中的机关枪。 “不会的,上海站那么厉害,咱们只是多给了他们一份工作,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他们也没心思管我们。”明月清点着人数:“怎么少了一个?” 周南沉重地说:“赵光磊同志点火后没能及时跑开,牺牲了。” “近距离点火本就九死一生,他应该早有心里准备。”高梵冷漠地说。 叶舒敏很不喜欢他的态度:“说什么呢你!” “够了!”明月一声呵令。大家都沉默了,她眼里满是悲伤,低声道:“记得通知家属。” “嗯。”叶舒敏轻应。过了一会后想到刚才被明月从身后捂住嘴的事:“组长,你之前吓死我了。” 明月解释道:“日本人可都在周围,我又不能出声,你那么警惕,要是不把你制服住,你还不得一刀抹了我啊。”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呢,这么重要的任务,我死也要从家里逃出来。” “言重了吧!” “不重,一点都不重。”明月想,大哥现在一点更生气了,心头不禁一颤。接着又玩笑地说:“而且,我要是不及时来的话,咱们铁面公子可能就要葬送在敌人枪下了!怎么还受伤了,我还以为某些人刀枪不入呢。”明月把话峰转向高梵。 “你来与不来都一样。”高梵不屑。 “少在那儿逞强。”明月不服。 开车的安子平打断了他们:“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赶紧想想怎么回事吧!实际情况与电令不符,情报怎么会有失误?还导致我们损失了一名同志。” 刀子嘴豆腐心,高梵在流血,明月已经开始默默地给他包扎伤口了,在肌肤触碰到的一瞬间里,高梵惨白的脸上竟有着些许红晕。 “电报是谁发的?又是谁接的?”周南问。 叶舒敏说:“谁发的不知道,接是我接的。” “舒敏没有问题,上级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关键在于情报的来源和真实性,也许又是有什么人,提供了错误的情报。”明月知道是宋彦下的命令,他不会有问题,同时又想到了自己被派来上海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那个端掉廖思远团队的人,而此人,可能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上海是个谜,高深莫测。 明月看向高梵,眼神交会,想必他也料到了这一点,互相提醒着对方不能说出来。 明月陷入沉思:“那么多日本兵和军用物资突然运来上海,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然被我们毁掉,但并不代表已经终止了他们原先的计划。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计划一定远比我们想像的可怕。” “组长,咱们可刚刚虎口脱险,你就别再自己吓自己了。” 明月目光很犀利得看向众人:“真实感受,你们没有吗?” 众人默认般地低头,不再回话。 明月继续道:“也许今天的船只是个幌子,让我们放松警惕,以为自己得手。这几天在各个码头和海港都加派人手,如有异动随时报告,不得擅自行动!” “明白!” “她跑了” “跑了多久?” “好一阵了。”阿诚说。 对于这个消息,明楼并不感到奇怪,他从容地写着手中的计划书。 “这次巴黎计划,疯子是怎么想的?”明楼问。 “他不愿意参与。” “为什么?” “他说不想为人之下,受人控制。您这一升官,他可坐不住了。”阿诚笑道。 “太随性。” “嗯,不过听郭骑云说,这几天日本人行动无常,各个站点都加派了人手,他们好像在密谋什么大事,还有,今天中午,在码头有两艘日本人的客船被炸毁了,死伤惨重,货资全无。事情闹大了,日本人全力调查之后,把矛头指向上海站,毒蜂只好先撤离。” “谁干的?” 阿诚瞧了瞧楼上:“您说呢?” 明楼也跟着看往楼上:“她回来了吗?” “跑都跑了,现在就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回来了。”阿诚坦言。 “自己干完事儿,把烂摊子丢给上海站,这孩子远比我们想像的要能干。”明月是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的,他是丝豪没有察觉,先不管这次行动她是如何参与的,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明楼对明月有了新的认可和初步的肯定。 “廖思远的学生,不会差。”阿诚由衷地感慨。 听了这话,明楼合上笔,把计划书收到抽屉里,起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想起了前天的宴会:“说到学生,她还是山崎涉的学生呢,这个人怎么样啊?什么来头,那天餐桌上的话几句属实?” 阿诚也随之而坐:“不得不承认,句句属实。” “当真?” “千真万确。” “难以置信。”明楼摇了摇头。 “这种人其实很常见,普通百姓,一身清廉。” 明楼神情凝重,他或许会觉得山崎涉有所保留,毕竟这世道是强者称霸,弱者挨打,怀疑是在所难免的,职责所在:“但愿此人不要让我们失望。” “如果是那样,第一个失望的是月儿,第一个动手解决的也会是月儿,咱们要相信她的办事能力,您刚刚不还夸她呢?”阿诚接话。 明楼趾高气昂地说:“夸她?我那是在安慰我自己!她可是我亲妹妹,自然聪明。”明楼故意加重了“我”字。 “您就是不愿意承认她自己的能力。” “成绩太少,我看不到。” 阿诚翻看着明楼刚写好的计划,翻到一半,“香榭丽舍街”几个字赫然夹在其中,阿诚的脸阴冷下来,眼神黯淡,盯着这页纸,平淡地问了句:“为什么在那?” 明楼答的也很平淡:“最佳位置。” 见阿诚眼里闪着泪花,明楼有些心疼,他安慰道:“两年过去了,还没释怀,也正常。” “为什么是我去?”阿诚哽咽,发问明楼,却不肯回头看向他。 “我要是有的选,一定不会让你去。” 阿诚没有说话。 明楼继续道:“不过,你也该从那段历史中走出来了,总这样寡欢,难受的是你自己,还记得我那日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记得。” “你既已学成归来,就得放下过去,重新开始,这次去,就当是过过心里那道坎儿吧。”明楼语重心长,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残忍,他更知道贵婉在阿诚心中的挥之不去,但做为兄长,他不得不这么做。 半晌,明楼等来了一句让人欣慰的话:“好,我会完成的。” 周南急匆匆地冲下楼,关上门窗,向大伙报告:“上线来报,上海将会有场恶战要打,把这里交给前线部队,所有地下工作者迅速撤离。” 明月很震惊:“什么?!我们才刚来就撤,太仓促了吧!况且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明月和高梵互相对视。 周南说:“又不是不回来了,暂时撤离而已,我们又没有前线作战经验,留下来只会损伤惨重,到时候组织上又得重新组建地下小组。” “那就快收拾东西准备撤吧,我说怎么最近上海气氛这么奇怪,中午又来了那么两艘船,真是狼子野心呐。”叶舒敏附和道。 “你刚才说,所以地下党都会撤?”明月问。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明月再次确定了上线的话,其实她想确定的是,大哥和阿诚哥是否也会撤,如果他们没有接到撤令,那岂不是 高梵走过来,一只手搭在明月肩上:“放心。” 还好大姐和二哥都不在上海,但是还有一个人想到这,明月赶紧拿起电话,急急忙忙地播了一个号码。 “你干什么!”高梵抢过电话,呵止她。 明月又抢回来:“我要确认一个人的安全!” “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能暴露你回上海这件事,除非工作需要,你大哥那次已经是个意外了,你还想让谁知道!”高梵第一次这么凶明月,倒是吓住了她,可她瞬间又回过神来:“不行,我一定要打,不会暴露的。” “你想说什么?”高梵冷静下来。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他在不在上海。”明月语气很坚定。 “好!我帮你!”高梵再次把电话抢来,他记住了明月刚才播的号码,又重新播了一次,没有给明月反应的机会。 “他叫洛承梧。”眼看着电话通了,明月急忙补充道。 “喂,你好,请问是洛承梧家吗?”电话接通了,高梵问。 “是的,请问您哪位?” “哦,我是洛承梧的朋友,刚到上海,想见见他,他在吗?” “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少爷和太太今天早上刚刚启程去江浙一带忙生意了,再过几个钟头,我也得过去。”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太太交代了一些事情,我处理完了再过去。” “请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呦,这可能得好几个月呢!您贵姓啊,等我见了少爷告诉他。” “不用了,我下次再见他吧,谢谢,再见。” “再见,先生。” 挂断电话,高梵看向明月:“满意了?” “多谢。”明月有些内疚,自己刚才确实太冲动了,不过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也总算是放心了。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高梵忍不住问。 明月想了想,说:“竹马之交。” “还有别的关系吗?” “没了。” 高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样可笑的问题,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明月瞪着高梵。 高梵耸耸肩:“没什么。”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这是中国抗日战争中的第一场重要战役,日军投入9个师团和2和旅团30余万人,中国军队投入75个师和9个旅75余万人,前后共历时3个月,至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淞沪会战结束,上海公共租界及法租界地区沦为孤岛。在这次会战中,上海交由前线作战部队,地下工作者大都撤离,部分策应。 第十二章

1939年,夏,香港 “一排枪、一摊血、一个政权。”一张过期的香港报纸,被随意地扔在靠椅边上。 飞机的贵宾舱里坐着六七人,很安静,除了一个犹太小女孩调皮地在过道上来来回回跳动,几乎没有特别的声音。 明台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西裤有些长直到脚面,而身上的领带、领带夹、皮带、袖扣无一不是精品。 “送给你!”一朵玫瑰从明台手上变出来,交到小女孩手上。 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您!” 与明台相隔一条过道的正襟危坐的中年男人正是国民党军统上海站情报科科长、战时特务军校上校主任王天风。 事情顺利进行着,很快,王天风的目的达成了,他仿佛知道明家小少爷有股傲气,喜欢强出头似的。他脑海里想像着明楼那副嘴脸,一脸的奸笑,胜利的笑。 明台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湖南军校了,究竟是绑架还是自愿,恐怕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顾着跟王天风争吵怄气,结果吃了不少苦头,心心念念地却是母亲留给他的那块怀表,唯一的念想。 香港皇家酒店,一番气派景象。 日本军部顾问、战争指导课课长原田熊二走进酒店的洗手间,倏地,他被人从后面紧紧箍住颈部,最终在恐惧中毙命。“清洁工”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现场,拿走了他的公文包,在几名酒店安保人员的眼目下穿过大堂,走出了酒店。 在距离酒店不远处的一家西餐厅里,明楼正与一位法国女孩畅谈着,他浅浅一笑:“……过山过水,总是要过的。除非,战争结束。” 女孩满脸笑容,一边好奇地看着明楼,一边想着几年前明楼在巴黎教书的情景:“可是,战争才刚刚开始啊。香港现在也每日都在增兵,明先生,您觉得哪里才是最安静的地方?” “是啊,香港现在也不太平了,不过你可以去” 明楼话音刚落,只见阿诚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俯身对明楼温语道:“先生,我们该走了。” 明楼道:“现在?” 阿诚点点头:“没错。” 女孩有些诧异,脸上竟现出有些舍不得的小情愫。 我刚刚才和巴黎来的这位小姐建立起美好的友谊……”明楼一脸无奈,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诚截住,道:“您的友谊,等下次邂逅再来完善吧。” 女孩儿扑哧一笑,明楼忽觉尴尬,夸张道:“战时的情况真是糟透了,身边的人总是这么没礼貌。”说完,笑着站了起来。 “还会见面吗?”女孩追问。 “……当然!”明楼思忖几秒,“再见,美丽的小姐。” “等等,您还没有告诉我,我可以去哪里。”女孩站起来,叫住了刚要走的明楼。 明楼顿了顿,望向女孩,慢语道:“哪里都好,只是不要去上海。” 黑色福特车上,阿诚把公文包递给坐在后面的明楼,随后发动汽车。此刻的明楼有些得意,他们清除了一直调查自己的重要人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还有弟弟妹妹要操心,也是牵肠挂肚。 明楼打开公文包,仔细地翻看着,面色些微凝重。 上海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不知是谁家的小孩,总爱在街头吟唱,明月关上窗户,细细打量着这一桌的饭菜,怎么也想像不出这是高梵亲手做的。她坐在窗边上,一双长靴擦得闪亮,再配上皮手套显得有些夸张,一身俏皮的打扮,不时地关注着窗外。 “怎么,铁面公子改行做厨子了?” “不专业。”高梵在一旁熨衣服,手法很娴熟。 “那我可不敢吃。”明月很嫌弃地撇了一眼饭菜,转眼又看到窗外一个女子的身影,正朝着阁楼走来。 明月朝楼下大门走去,说道:“人来了。” 一个靓丽端庄的女子推门而入:“你好,明月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锦云姐。”明月热情地张罗她坐下,叫人上茶。 陈锦云,上海地下党锄奸一组成员,组长是黎叔,归于“眼镜蛇”麾下。 陈锦云几年前在福州见过明月等人,早已是旧识,由于两年前淞沪会战的搅局,上海沦陷,地下组织一直处于被动缺损状态,现如今,原先被调离的地下党全部重操旧业,恢复并完善了上海的情报网。 “我这次来,是代表我的上级和你们交接工作,长话短说。”陈锦云行色匆匆的样子。 “好的。” “我们虽归属于不同的领导,有不同的管辖区,但工作上难免会有冲突或是合作,一旦有了任务,我需要双方有人专门负责第一时间了解对方的任务进行交涉,以保证互不干涉,互不妨碍。” “没问题。” “这是我们的地址,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们,不方便的话可以去医院直接找我或者苏医生。”陈锦云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黎叔的住址。 “苏医生?”明月很惊讶,苏医生不是大哥那边的人吗,难道第一二几组的上级是可是大哥不是在巴黎吗? 陈锦云看明月一脸疑惑的样子,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我就是觉得你们的上级真厉害,能管理整个上海a区所有行动组,不像我们,单独一个上级。”明月轻松地笑着,期待着套出陈锦云的话。 “别这么说,我们的上级才刚刚上任不久,谁都没见过他,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角色。”陈锦云并没有给明月她想要的信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再问也是毫无意义了。 明月转移了话题:“听说76号里有一个转变者,最近在靠他提供的信息大肆抓捕抗日分子,已经有你们的人牺牲了?” 陈锦云想起了昨日刚刚发生的事,自己还亲眼目睹了那名同志的牺牲,转移了他的妻儿,内心隐隐作痛,说道:“没错,你们也要小心,不要蛮干。” “好的,我们会注意,不过,汪曼春那个女人蛇蝎心肠,被她盯上,你们可得当心了,不要着了她的道。”在这伙儿人里,明月算是最了解汪曼春的一个了,那可是她从小黏着撒娇,用来讨好大哥的姐姐,也是从前自己口中的“未来大嫂”,可现在的汪曼春与从前判若两人,让明月心寒。 “多谢提醒,我该走了,再见。”陈锦云起身离开。 “锦云姐慢走。” 明月回到阁楼上,开始品尝高梵的饭菜,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还不错,虽是初级水平,但是合格了。明月满意地点点头,评价道:“挺专业的。”和大家一起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上海站的那位‘毒蜂’撤离了?”明月随口问道。 高梵边顾着给自己夹菜边回答:“是啊,听说是个厉害人物,跟汪曼春和南田洋子斗了两年,两边都身心疲惫,每天都想着逮捕毒蜂,没想到他人倒先跑了。” “那上海站岂不少了个骨干?” “军统的戴局长都不急,你急什么?”看着明月有些担心的样子,高梵觉得好笑。 明月浅笑:“军统老牌特工,不错,真想会一会。” “别闹了组长,吃完饭还有正事儿干呢。”叶舒敏插话。 “对了,今天晚上我得回家一趟,我大姐回来了,她要是看到我不在家,准该急了。”明月叮嘱道,“这几天辛苦大家了,先把生意搞起来,有个妥当的藏身地,之前那个修表店已经葬身火海了,这个服装店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明白。”众人坚定道。 明月严肃起来:“如今的上海可不比从前,日租界,法租界逐渐扩张,我们可用的地盘越来越少,两年前只做了一个任务就被迫撤回福建,对上海并不了解,算是初来乍到,大家都在一起工作2年多了,有的甚至更久,彼此信任最重要,我们每个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战争才刚刚开始,敌人随时虎视眈眈,一刻的松懈,就是几条人命,凡事不要擅自做主,一定要向我汇报,我不在的话就由高梵主事,谁不服从命令,军法处置。” “是!组长。”所有人立正,向明月行了个军礼。 高梵先行离席,明月跟上,两人进了隔间,打开衣橱,明月自顾自地挑选着新款旗袍,样式独特新颖。 “这个怎么样?”明月选了一件蓝色的绣着夕颜的旗袍,百合样式的纽扣,蜀锦的面料,配上明月曼妙的身姿。“做我下次的演出服。”她继续说。 高梵看着明月,嘴角上扬,他靠在桌子旁,欣赏着眼前的少女:“所谓伊人,在此一方。” “这个呢,这个好不好?”明月又换了个紫色的。 “太贵气。” “我不算贵人吗?”明月不断更换衣服,在镜子前比划着。 高梵低头,盯着手中一本《红色先锋》杂志,压低了嗓音:“这个月杂志停售了不知是没有命令还是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组织放弃这个杂志的秘密情报传递。” 明月没有理高梵,自顾自地继续试着旗袍,摆着造型,说着与他的话毫不相干的内容:“像你这种演技派,咱们店里应该多进几件洋装才行。” “我们要调查的事毫无头绪,不能贸然行动,但也不能抛之脑后,现在与上级断了联系,这个月在这方面只能静默了。”高梵细心分析着现在的状况,他知道我,明月在听。 “就这个了。”明月最终还是看中了蓝色的那套。 “你打算怎么办?没有那些线索,我们很难完成。”高梵神情凝重。 “不能中断。”明月包装着手里的旗袍,话说的虽然很轻,但却很坚定,“宋彦也会这么想的,只要不犯错就行,我会抽个时间找他核实一下杂志的事。” “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工作需要,我分得清黑白。” “你还是没告诉我他到底哪里被你讨厌。” “我说过,你只要记得他的好就行。”明月立场坚定,纵然自己对宋彦有诸多不满,那也仅仅是因为个人因素,她不能因为这种原因而误导旁人对宋彦的看法和尊重,毕竟他是他们的长官,对于这个身份,明月是打心底的肯定与尊敬。 临走前,明月背对着高梵,紧紧攥拳,再一次发誓道:“我一定会先于日本人找出真相,找到那个潜伏的恶人一起努力,替老师报仇,替中国人报仇!”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大小姐正经起来,连高梵都开始敬畏。 阴湿的街道,刚到上海还未回家的明镜,一袭长旗袍撑着伞来到一家咖啡馆门口,回望了一阵收起伞走了进去。由于阴雨天,墙上的壁灯显得有些昏暗,店里的客人也有些稀少。 明镜走到一处角落,坐了下来。 待明镜向服务生点完一杯咖啡后,黎叔放下报纸,低声道:“最近我们内部出了一些问题。” “严重吗?”明镜边扫视着咖啡馆的环境边低声问道。 “后果很严重。”黎叔说,“《红色先锋》杂志的印刷厂可能要暂时关闭一段时间。你的印刷资金暂时存放到香港银行,以待备用。” 话音刚落,服务生走了过来,待把咖啡放下离开后,黎叔又继续道:“你负责购买的医用设备已经经香港中转抵达前线,你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组织上让我转达对你的感谢。” “有什么具体任务给我吗?” “我们需要你继续留在现在的位置上,保持身份,保持常态,期待将来有更重要的作用。” “我想参加战斗!” 黎叔顿了顿:“你一直在战斗!从未停止。” “我觉得我不像。” “那是因为你低估了自己的能量,你为我党提供的活动经费、为抗日前线购买的大量医药,救活了很多战士,你的身份是一把天然保护伞,我们需要你,你有很多我们不具备的优势。”黎叔说,“日本人即将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你要好好地保护好自己,切记不可盲目行动。” 明镜看着黎叔决然的眼神,有些无奈,但还是轻声且坚定地说了声:“是!” 明月回到空无一人的明公馆,花了不少功夫收拾出了一副“自己住在家里”的样子,静候明镜回来。 听到脚步声,她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喊道:“大姐!”阳光下,明镜站在那,高挺的身姿,手上拎着一个漂亮的西服包装袋,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袭高领长旗袍,三粒纽扣,圆筒似的抵着下颌,别具风华,看到大姐的一瞬间,明月激动地差点儿哭出来,她欢快地冲上去,扑在她怀里,撒娇埋怨着:“大姐,您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您忙生意忙的都把我忘了呢!” 明镜看着许久未见的妹妹,喜极而泣,忙将行李丢在一旁,紧紧地抱着明月,轻拍着她的头,安慰地说:“哎!姐姐回来了,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们月儿啊!走!快进屋,跟姐姐好好聊一聊!” 明月问候了一句同明镜一起从苏州回来的阿香。她把头靠在明镜肩上,一副小孩子模样。 姐妹两在沙发上坐下,明月忙给明镜倒看杯热茶:“大姐,您寄回来的碧螺春,我知道,这是您的最爱,早就给您沏好啦!一路上辛苦,快喝点儿。” “不错不错,月儿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明镜笑着夸奖道,接着又招呼阿香把车上的一个大盒子拿下来。 “大姐,您这次回来可不许再走了!我多孤单那!这好不容易留在上海上学了,家人还都不在,别的同学每天都能吃到家里的饭菜,我只有自己做。”明月拽着明镜的胳膊晃悠。 “好好好!姐姐不会再走了,一直陪着你!你不是这学期才转来的吗?那不就才一个月而已啦!”明镜很是心疼,内疚,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尽力地哄着她开心。 “那那人家之前在厦门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嘛!姐,我好孤独好寂寞呀!”明月嘟囔着小嘴撒娇,突然,她眼睛一亮,看到一个大盒子,被明镜藏在身后,很是好奇:“这是什么呀?搞的这么神秘。” “猜猜看?”明镜故意卖着关子。 “嗯给我的礼物?” “那当然!” “到底是什么呀!?”明月见明镜迟迟不肯打开盒子,开始伸手去抢。 明镜看着妹妹着急的样子,也就不卖关子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别给弄坏了!来,你自己打开。” 明月慢慢接过盒子,轻轻打开盖子,这个礼物令她“大惊失色,始料未及”。 “布兰琪!”明月惊喜地叫了出来,那是一只白色的京巴犬,灰色鼻子浅褐色的眼睛,只有耳垂部分的毛色是黑灰色,它从大盒子里蹦出来,吐着舌头,高兴热情地舔着它曾经的主人明月,在她身上打着滚,蹭来蹭去。 “我把布兰琪从苏州老宅给你带回来了!”明镜见妹妹如此激动,自己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姐,你真是太好了,太了解我了!我想布兰琪想了好多年了!”明月抱着布兰琪,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瓜,任它舔着自己的胳膊,眼里满是宠爱,明镜看着明月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它才多大啊你就想了好多年。”明镜拆穿了明月的大话。 “您怎么愿意把它带给我啊?您不怕它把家里弄的乱七八糟的?”明月调皮地问。 “哥哥姐姐们都忙,经常不在家,你呢,现在学校又转到上海来了,你自己住在家里,我怕你寂寞,到时候又哭着鼻子给我打电话,想着还不如把你心心念念的布兰琪给你带回来,让你有个伴儿。”明镜拉过明月的手说。 明月听后,靠在明镜身上,搂住她:“谢谢大姐,不过,我还是更希望您能亲自陪着我。” 明镜宠溺地搂着明月,许诺道:“姐姐不会离开你的,今天晚上就亲手给你做一桌好饭。” “太好喽!” 晚餐很丰盛,明镜花了两个多小时做的,明月打下手。 “真好吃。”明月大口大口地扒着饭,一旁的布兰琪也坐不住了,扒着明月的腿,眼巴巴地望着。 “慢点吃,好吃就多吃点,这一桌啊,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我们布兰琪也不抢,是不是呀?布兰琪。”明镜一边宠溺地看着明月,一边逗着小狗,并招呼阿香去拿些狗粮喂给布兰琪。 吃到一半,明月想起了什么,很平常地问了句:“大哥最近在干嘛呢?” “在巴黎教书啊。”明镜想都没想,顺口答道。 “他没说过要回来?” “没有啊。” “那阿诚哥呢?” “也没说啊。” “哦。” 明月若有所思,她想起陈锦云的话来。看明镜的态度,不知她是压根不知道实情还是在为明楼打掩护,明月继续说:“我最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他,他老是不回我信。” “你大哥忙,学生都教不过来呢,哪有时间管你啊,你还是等他过年回国再问吧。”明镜说着,又往明月碗里夹了几块红烧肉,“你的专业和他又不一样,你要请教他什么呀?” “反正就是学术上一些类似的问题,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你姐姐我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好不好!”明镜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但您都这么多年没回学校了,知道的肯定没大哥多。” 明镜无奈地看着明月,抬头质问道:“你现在成绩怎么样啊,你学的那个叫什么文学系?教授人好不好啊?” “西洋文学系!”明月补充道,她反应很快,虽然很久没回过学校,仍随机编出几句像模像样话来:“教授人可好了,尤其是陈教授,是个风度翩翩的大才子,他每次一上课啊,准能把我们逗乐,学习而不失风趣,这才是西洋文学的魅力!我们经常会结合西方元素,在我们国家戏曲和话剧方面做出改进,跟上社会潮流,塑造文学经典,我这几年可没少上台演出,现在在厦门已经很有名了呢!” 看着妹妹骄傲的样子,明镜忍不住“扑哧”一笑:“行了行了,改天你们学校再有演出啊,我一定要去看看,有没有你夸的那么好。” 对于明月的成绩,明镜还是很了解的,她知道自己妹妹名列前茅,演技出色,歌声动听,艺术细胞发达,受人瞩目也是很正常的事,不过,上海不比厦门,这里乱的很,她不得不对明月这般的活跃有些担心:“文化课最重要,其他的都是辅助,姐姐不求你大红大紫,只求你安安稳稳的毕业,将来找个轻松点儿的工作,咱们家又不缺钱,干几年就赶紧嫁人,别苦了自己。” 明月知道姐姐的意思,更知道在上海行事要低调,不能太惹人注意,所以早已托人推辞掉了学校的某些活动,她保证道:“大姐您放心吧,我知道这日本人多,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嗯二哥应该已经到港大了吧?” “早就到了。” “来电话了吗?” “来了,说是过的还不错,香港的治安也挺好的。” “那就好,在国外晃了那么久,二哥他也该回来收收性子了。”明月嘲笑着明台,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有些慌乱,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明台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用这么操他的心了。”明镜无奈地叹了口气。 “姐,二哥就是有点任性,孩子气,您别跟他一般计较啊。”明月故意这么说,引来明镜温柔的数落,她拿筷子敲了一下明月的头:“你还说他孩子气,你自己明明比他小,更孩子气好不好呀!” 明公馆里传来阵阵欢笑和饭菜飘香,还不时地回荡着小狗的叫声,围墙边上的人站在那很久了,他取下墨镜,认真地擦试着,听着里面的热闹,浅浅一笑,又戴上墨镜,缓步离开 第十三章

酒店前台,当阿诚结束与明台通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明台出事了,立刻回过头去打给港大确认,事情是真的。 华灯初上,夜幕下的上海更显出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华丽酒店的天台上,红酒、鲜花,衣冠楚楚的各界名流。其中也不乏生意场上的大亨、电影明星和上海小开。 “这是我喜欢的城市,我想,我死了以后,要埋在这里。”明楼手端着一杯红酒,对着远处的夜景说。并肩而站的阿诚不说话,明楼问道:“你呢?” “我还没有考虑过,我想活着。” 阿诚转头看着明楼说,“大哥,您也不会死,你跟这座城市一样,永远辉煌。” 明楼深沉地凝视着窗外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夜景,咱们家却没有人能正常地好好欣赏,非要给这黑天染上一道血光不可。” 阿诚走到明楼身边,担忧道:“明台日后也要来上海,他的身份也不知道能瞒多久。” 明楼白天从阿诚那得到明台消息时,一言既出,如雷轰顶,晚上终于是平静了下来,明台有抱负,不知是该为他骄傲庆幸还是感到可悲,毕竟死间计划,不是他明楼能掌控的,如果明台被选做了死棋 “我看月儿那是瞒不了多久。”阿诚撇了撇嘴,说的倒是很肯定。 明楼看了眼阿诚,又转过身去,他也这么想,所以暗自发誓一定会尽量避免让他们二人接触。 窗外,一辆军车停在门前,走下来一个最适合与这黑夜搭配的人,汪曼春。明楼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一副寒意和杀气,不禁感慨道:“这次我见到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想我一直纠结在旧情上而没有意识到这个人早就变成刽子手了,浑身上下一股血腥味……”明楼说着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阿诚,“有没有想过,我们会变得越来越凶残,越来越面目模糊,越来越不堪……直至焚身地狱。” 明楼闭上眼睛,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心如刀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违心的话:“也好,也好全家都能在上海了,都在我的眼皮低下了,我也能少担心点儿了。”阿诚陪在他身边,不说话,兄弟俩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品着苦涩的甘红,等待黎明。 “大姐!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不在家里吃了。”明月像个孩子似的跑出去,手里拎了个亮闪闪的包,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宝贝。 “早点回来啊!”看着妹妹的背影,明镜叮嘱着。 明月把车在一家咖啡厅前停下了,还没进去,就看到了那个久违的身影,他坐在窗边的桌子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白色开衫上秀着一朵夸张的彩花,深红色的格纹领带很随意地挂在领子下面,与彩花缠绕在一起,左腿搭在右腿上,阳光打在那双皮鞋上,格外曾亮,一身俏皮的打扮,全是上好的面料,有名的牌子,他正捧着一本厚书读,看上去很投入。 明月轻轻走到此人身后,定眼一看,是有关哲学方面的理论书,忍不住调侃道:“呦,洛家少爷这么勤奋啊,喝个咖啡都要做学问啊。”她绕过男孩,在对面坐下,看着眼前的老朋友,很是亲切。 洛承梧合上书,把眼镜从鼻梁骨上往下拉,身子凑前盯着明月,说:“嗯,几年不见,美貌如旧。”接着又傻傻地笑着说:“我很欣慰。” “多谢赞美。”明月表现得很大方,仪态端庄。 “我看的这本书,你看过吗?” “没有。” “可惜了,本来还想跟你聊一聊书中有趣的内容。”洛承梧撇撇嘴,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明月觉得可笑,无奈道:“喂!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你见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谈学问?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大才子!” “你变了吗?”洛承梧浅笑,直直地盯着明月清澈灵动的眼睛,看得明月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但眼神却没有回避:“我们都没变。” 洛承梧被眼前女子温暖香甜的气息所吸引,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一个菜单,递到明月面前:“想点点儿什么啊,美丽的小姐?” 明月面色红润,敏锐的双眼不留痕迹地扫过洛承梧的眼底,却也了了分明。见他一副认真的样子,她难得变得腼腆,忍不住笑出了声。 洛承梧故意问:“有那么好笑吗?” “当然有了!你没吃错药吧?别告诉我你是来约会吃豆腐的。” “哪能啊!我哪敢啊!你大哥那么凶,我怎么敢娶她妹妹做媳妇呀!”洛承梧偷笑着打趣道,张狂地打了一个响指。 一名服务生走来:“先生,您需要什么?” 洛承梧点了些名贵的茶点,两杯咖啡,他知道明月喜欢喝甜的,特意给她点了杯法式椰奶黄糖的一款。 “听说这家咖啡店刚开张不久,应该很不错,我请客。” “看你一副自如的样子,我还以为是老顾客呢!” 洛承梧摇摇头:“no,justa” “你去江浙这么些年,学外文去啦?” “怎么会,我外文本来就很好!”听完明月的嘲笑,他否定道。 “我看你洛家生意兴隆,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你的功劳?”明月始终不相信他会安安稳稳地忙生意。 洛承梧不服气,一个机灵道:“当然有了,这几年销售额大涨,整个江南机械厂头一半都是我家经营的,上海的三家现在在我的名下,工人们都认我这个主,改天带你去看看?新厂创业,要是突飞猛进抢了你明家生意,了别怪我哦!” “你辍学了?” “像我这么聪明的人,自学成才,照样年年第一,听说你转到上海上学了?”洛承梧大笑,趾高气昂地说,“那真是不好意思,恐怕你在厦门的辉煌学业要不保喽!有我在,你永远别想拿这里的第一!” “我们又不是一个系的。”明月笑道。 “总评是全校的。”洛承梧很得意。 “我学籍在厦门。” “那最好。” 明月品了口咖啡,是自己在巴黎最爱喝的那一款,偏苦带甜,浓浓奶香,令人舒畅。她有点惊讶,没想到洛承梧这么了解自己的喜好,不禁暗自欢喜。 突然,洛承梧被明月手中闪亮的包吸引,他伸出手一把夺过去,淘气地翻看着包内说:“带了这么好看的包,里面是不是藏了给我的礼物啊?” “哎!我可没给你准备礼物!”明月急着想夺回去,又被挡了回来。 翻找后,里面除了一些化装品,还有一条手绢,一把钥匙和钱包以外,确实再无其他物件。 “切!白高兴一场。”洛承梧把包直接扔给明月,扫兴地说。 “自作多情。” “你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洛承梧看似无话找话,其实他心里正盘算着能否与明月在上海一起待下去。 “你走不走?”明月反问道。 “我在问你。” “我也在问你。” “我先问的!” “一起说?” “你先说。” “好吧,你不走我就不走。” “好啊,我不走。” “我也不走。” 二人目光对视,语速很快地接着对方的话,像是在玩着年少时期的游戏,非得分出个胜负不可。 “伯母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明月关切地问道。 “嗯,挺好的,做生意做的越来越有劲儿了,不过跟你大姐比能力还是差得远,毕竟你明家单靠她一人,我洛家好歹还有几位直系长辈在帮她呢。”洛承梧说着说着,放慢了语速,似是有什么心事。 “我大姐前些日子还说想伯母了呢,这下好了,你们回来了,有人陪她去戏园了。” “也有人陪你去听书看剧了。”洛承梧一脸的坏笑,晃着肩膀,一副兴冲冲的样子。 明月骄傲地说:“本小姐现在都是自己演剧本好吧!不用看别人的,你去厦门问问,有谁不认识我?” 洛承梧微微笑着,目光深邃地看着明月:“以后你还是少接这种活吧。” 明月愣了愣,对于洛承梧的这翻话,她竟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暖流涌上心头:“嗯,我知道。”她轻应着,吃着点心,满口香甜。 洛承梧把玩着手中的小勺,在指间来回转动,悠闲惬意,欣赏着娓娓动听的小曲儿,过了一会,他抬头问道:“月儿,听说你大哥回来了?” “没有啊,怎么了?” “不可能啊,我昨天早上就在机场看到他了,刚好和我一个点落的地,但不是一个航班。” “好啊!你昨天就回来了,今天才约我!”明月可算是找到机会兴师问罪了。 “这不是重点。” “他可能有什么事吧。”她见洛承梧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过这跟有什么关系啊?” “我我怕他嘛!” “又不是你哥。” “受明台影响,你大哥把我们归为同类了。”洛承梧嘟囔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臭味相投。”明月暗笑。 洛承梧似是很不愿意把自己与明台相比,他急得站了起来,喊道:“我和他同性相斥!决不是同类!”他正了正衣领,摆出一副很酷的架势,“他成绩那么烂,哪比得上我啊!” “不就是个拉丁文吗?补上来就比得上喽!” “那你让他试试?” “好啊,我替他向你宣战,你和他比基础拉丁文第一册书,谁输了,谁就请对方吃一个月的饭怎么样?”明月表面上很爽快,心中却暗喜,自己制造了一场“阴谋”,她在脑海里想像着二哥知道事情后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他可能会气死,哈哈。 “你能代表他吗?” “能啊!”明月很肯定,“不过,你们得在公开场合进行。” “好,一言为定!” 茶点过后,洛承梧想要送明月回家,被明月拒绝了,称自己还有点事,不用他陪着。 大哥突然回上海却没有回家,一定有什么原因。明月一路思考,突然想到些什么,走进一个电话亭,给宋彦播电话。 “好的,我知道了。”挂掉电话后,明月又开车去了医院。 今天医院里患者很多,光是大厅里就有很多伤员,再加上来来往往支着单架进出的,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你好,我要挂急诊。”肯定又是哪里出事了,明月想,不过她没时间管这些,走正规途径,拿上单据,排了很长的队伍后,她推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苏医生。” “明月?你怎么来了?”苏医生有点惊讶,看明月一脸严肃的样子,显然不是来看病的,她压低声音道,“有事也不能在这说啊,今天周末,再加上出了点事,我这人多” 明月打断了她:“就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最好,不能回答我也不强求。” 苏医生把门上了锁,谨慎地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让明月开口。 “你们的上级是不是刚到上海?” “我不知道。”苏医生没有犹豫。 “我大哥现在是你上级吗?” “我们是同行。” “听说他进了新政府当官,你知道他是什么职位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明先生自己的选择,我不做任何评判。”苏医生答的很平静。 明月有些懂了,虽然无法确定,但直觉告诉她,明楼就是刘处长提起过的眼镜蛇,也是当年笼岛任吉口中的“二蛇”之一,那个操纵着上海的领头人,他回来了!而且这次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离开了。 “好吧,苏医生再见。” “等一下!”苏医生叫住她,从桌子上扯下一张单子,用笔在上面写了点什么,谨慎地说:“既然进来了,开些药再出去。” “前面左转是药房!”苏医生一边微笑着为明月开门一边说,又对着人群中喊道:“下一位!” 明楼此时的出现是明月始料未及的。当天下午,叶舒敏收到了组织的密报:取消新政府查员任务。 “我们之间的合作正式开始了。”明月搬了把椅子,坐在房间正中央。 高梵不紧不慢地点着香烟,缕缕烟丝萦绕在灯火间,他吐出一口气,在空中回荡。 “谁们?”叶舒敏问。 “上海所有地下小组。” “谁领导?” “记住!我们的领导都在延安,而我们的直属上级只有宋彦,没有别人!我们只听从他的命令。” “明白!” “有新任务吗?”明月问。 叶舒敏说:“暂时没有。” “那就休息一阵子吧,正好我学校里也忙。”明月想了一会儿,轻松地说,“大家都早点睡,明天还要做生意,我看你们进的都是上品的面料,可不要亏本了。” “放心吧,不会的,组长晚安。” “晚安。” 其他人离去后,明月伸了个懒腰,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再不走就戒严喽!拜。”她路过高梵的时候,从包里取出一把钥匙,在桌面上放下,小声地说了句:“周三行动。” 高梵微微一笑,把烟头随手向前一扔,正巧投进了茶杯里,火星速灭,回话道:“一招制胜。” 新政府办公厅里,因为阿诚的过失,让明楼不得不通过断了湖南军校的通讯,来挽救这一切。 “做人做事,大局为重。别再耍小聪明,小聪明救不了命。记住了。” 阿诚“嗯”了一声,建议道:“大哥,要不要马上恢复甲室与军校的通讯?” “通讯干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早上八点。”明楼想了想:“那就晚上八点恢复通讯,我要告诉王天风,我人不在重庆,一样可以控制他的通讯设施。我虽然放弃了营救计划,但不等于不会给他颜色看。” 阿诚顺从地应了一声“是”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明楼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像是祈祷似的,自言自语道:“明台,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大哥等你平安回家。” 明镜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翻看着厚厚的家庭相簿,一张全家福紧紧地贴在相簿的扉页。明镜的目光在全家福的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才翻开下一页,一张裁剪整齐的旧报纸贴在相簿上,影像照片里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儿站在阳光下,一个少年半蹲着给小男孩儿系鞋带。明镜轻抚着报纸上的两个孩子,眉眼弯弯,嘴角上扬泛起一丝温暖的笑容。 “大小姐,苏太太来了。”阿香站在门口禀道,话音刚落,苏太太紧跟着走了进来。 明镜急忙站起来迎接:“苏太太,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苏太太满面春风走进来:“我打算去听一场音乐会,看看时间还早,就顺道过来看看你。你要没什么事,一会儿跟我一起去听莫扎特……”两人相互牵着坐下,“最近怎么样?胃病好点了吗?” “老毛病了,得亏有苏医生替我看病,才一年比一年好起来。” 阿香端上茶水和点心,一一摆在茶几上,退了出去。 明镜递上茶水:“我正说去找你呢。” 苏太太“啊”了一声,像是在问“有什么事”。 “我家明楼上个月从巴黎来信说,服了天麻熬的水,偏头疼的毛病大有好转。天麻总比阿司匹林好点吧?我记得你也有这毛病,特意给你买了两斤天麻,你拿回去熬了吃。”说着,便唤阿香把包好的天麻给苏太太拿了过来。 苏太太不好意思道:“太谢谢了,我都不好意思了,总这么麻烦你。” “你跟我客气什么,我麻烦你们的时候多了去了。”说话间,苏太太的眼睛落在照片簿上,不由得叫道:“哟,这小男孩多可爱,是明台吧?” “是。”明镜得意地笑笑,指着那个系鞋带的少年,说,“这是明楼。那天是明台第一天上学,他哥哥送他到校门口,明台鞋带松了,他哥哥给他系鞋带,正巧被一个摄影记者给拍下来了,登在报纸上。” “这照片拍得真好,太贴心了。” “可惜没有胶片,报纸已经发黄了。”明镜叹道,“不知怎么的,时不时就想起从前了。” “你啊,是想两个弟弟了,他们长期在外,可不得叫人挂念着。” “是啊。” 不过还好,有个妹妹陪着你,女孩好,女孩贴心。”苏太太笑着说。 “嗯,月儿很懂事,学习成绩也一直都不错,从来不让我操心,比男孩子好多了!”明镜满意地说。 “下周三有场舞台剧,听说是明月主演呢!到时候能不能免费问我要张票啊?” 明镜愣了一下,说:“当然可以,几张都没问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明镜眉目间挂着一份担忧:“我家月儿还小,以前厦门还相对安静点儿,现在到了上海,若是演出太多的话,我怕对她不利,但孩子喜欢,读的专业也是这方面的,劝也劝不住,我每次跟她提起换专业,她就把她那个什么西洋文学的魅力,话剧戏曲的经典给我解释一大堆。” “那既然这样,她当初怎么没留在巴黎啊?” “说是学校安排的,不能长住,每年去个两三回就可以了,而且她自己也觉得国内好。”明镜继续翻看着相册,翻到一张明月在民立中学门口的相片停了下来,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这是她15岁照的。” “越长越漂亮了。”苏太太安慰道:“别担心了,她也长大了,知道分寸。” 明镜继续说:“有时候想想,他们也都大了,也该放手过自己的生活了。可是,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状态。” 苏太太呵呵笑道:“其实,我说句老实话,如果你老是不放手,反而束缚了他们的手脚。现在是什么时代,到处都是战火,处处也有机遇,你不能扶着他们走一辈子。” 明镜点点头:“是这个理。” 两人品了会儿茶后,苏医生问:“你弟弟明楼不是有名的经济学者吗?有没有可能回上海来为南京政府工作?” 明镜干脆道:“不可能!” “一家人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顾。” 明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接话。 两人又闲扯了些其他的,苏太太看了一眼手表,惊讶已经三点。为了赶上音乐会,苏太太急忙站起身:“如果不想错过音乐会,我们现在就得走了。” 明镜站起身,拎起包正要走,回头又看了看苏太太随意搁下的相簿,后退了几步伸手合上之后,才疾步跟出了房间。 明台游到花溪中,忽见水纹波动,一个清秀的女子从水里冒出头来,水珠拂面,正好与明台对面相逢。 于曼丽轻声叫了一下:“呀!”阳光下,她格外美丽。 明台眼前一片明媚的春阳,情不自禁地打了声招呼:“嗨。”于曼丽不说话,沉下去了。“嗳……别走啊。”明台喊道。于曼丽像一条美人鱼一样,从明台身边优雅地滑过。明台想追,又觉得追过去不太礼貌,于是反方向游走了。 后来,他们成为了生死搭档。 互相介绍一下。”王天风说。 “我叫明台。明月的明,楼台的台。”明台伸出手,只见于曼丽伸出的竟是拳头,又立即握手成拳,两人拳对拳地碰了一下。 “于曼丽。” 认识后,王天风把于曼丽叫到了一边,独留明台一人站在水池边。明台看着操场角落里相对而站的两人,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只看到王天风不停地说着话,于曼丽专注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任务都清楚了?”王天风问。 于曼丽点点头。 “你过去做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要做什么。” 于曼丽犹疑道:“我,我不能改变从前的自己。” “我帮不了你,你得自救。” 于曼丽沉默不语,再一次点了点头。 王天风走后,于曼丽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道:“或许,我就不该活下来。” 再那之后,她再一次上了死刑柱,那是王天风为了逼迫明台的陷阱,她本来没有抱任何希望。 骏马长嘶! 一声几句歇斯底里的叫声“枪下留人!” 人仰马翻。 于曼丽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格外透明,她看到了希望,支撑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赶来救自己的明台被王天风在雨中折磨,而王天风却在瓢泼大雨中背转身去,随着脚步的渐行渐远,行刑队的人也纷纷有秩序地撤离。 绑在刑架上的于曼丽崩溃般大哭起来,死亡都没有让她这般失态地嚎啕大哭,现在她为了他声嘶力竭:“明台!我的命是你的了!明台我的命从今往后是你的了” 远处的王天风听到这几句话,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两支利剑终于合二为一了,也预示着明台和于曼丽这一对黄金搭档的黄金时代已经到来。 第十四章

明楼手里拿着报纸边说着边走进了办公室:“一个和平的缔造者,公众形象不错。” 阿诚紧随其后走了进来,关上门后回应道:“汉奸形象。” 明楼回头看了一眼阿诚。 阿诚补充道:“西装不错。” 明楼客气地道:“谢谢。” 两个人感到好笑。 明楼站在镜子前继续整理着西装:“有什么要汇报的?” 阿诚点点头:“月儿转学了。” 明楼停下手头的动作,转过身去看阿诚:“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回来后差不多在家住着。” “大姐在家吗?” “在,偶尔出去个一两天。” 明楼叹道:“我本以为她只是假期到上海做任务,没想到现在居然直接转学了,也不知道算好事算坏事。” 阿诚笑了笑:“您不是说,家人都在眼皮子底下很好吗?” 明楼抬了抬眼,对阿诚称赞道:“记性不错。” 阿诚客气道:“谢谢。” “她蹲点在哪?” “还不知道。” 明楼总有些不放心,他皱着眉头说:“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谁给她下命令。” 阿诚分析道:“反正都是自己人,何必要一探究尽呢?” 明楼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上海明明已经有足够的地下党了,再加上组织上派我来主持大局,如此精密的情报网,为什么又要多派一组前来,而且还不听从于我,这难道不奇怪吗?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上海。” 听完这话,阿诚也很认同,一时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语句来附和,只是在一旁给明楼倒了杯咖啡。但他心里明白,月儿这边得时刻帮大哥留意着才行。 “说说咱们的正事吧。”明楼坐在椅子上,吩咐着,“今天晚上76号的舞会,你提前去。 “一来照顾一下汪曼春的情绪,二来争取跟南田洋子有进一步实质性的接触。” 阿诚犹疑道:“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我。” “信任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不要性急,依着南田洋子的性格,她一定会把你和她的秘密会谈出卖给汪曼春,好让汪曼春提醒我注意,造成你我之间的不信任。” 阿诚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对。”明楼说,“南云造子想要的也正是我们想要的,你还要想办法让她终止汪曼春的钓鱼行动。” “明白。” “这很重要,你多动动脑子。” 阿诚点了点头。 “别忘了再敲她一笔,这样南田洋子会更容易相信你。” “相信我爱财如命。”明楼开玩笑地道,“你不爱财吗?” 阿诚抿嘴一笑:“君子爱财。” 明楼瞟了他一眼:“这个月别拿工资了。” “干吗呀,还不让人说话了。”阿诚道。“ “学会贫嘴了,别光在我面前贫。” 阿诚呵呵一笑:“拿您练练兵。” 听他这么一说,明楼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好吧,今天晚上看你的了。” 夜幕降临,灯红酒绿的大街上,穿梭着一个敏捷的身影,路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在等着高梵。 “什么破情报?人家房子都搬空了,查什么啊?”高梵气冲冲地上车,拍打着自己衣服上的灰,故意抖在明月面前,满口抱怨,“为什么拿到钥匙当天不行动,非要等到今天呢?” 明月反驳道:“宋彦说,周三换新管理员,不认识原先的房主,看到生面孔也不会阻拦,这一带管的严,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 “宋彦这么不靠谱,你就没有怀疑过他吗?” 明月像是被问住了,一时间无法回答,是啊,自己为什么不对宋彦起疑心呢?这种情报错误的事也不是一两次了,而任务都是他下令的,恐怕是怎么也撇不清关系。 “可能没有吧。”明月虽然犹豫不决,但内心深处还是无条件地信任着宋彦。 高梵没有再说什么,明月把车停在了海军俱乐部门口。 “走,陪我进去喝两杯!”明月爽快地拉高梵下了车。 一列整齐的车队,在马路对面排着,明月打量着四周,发现二楼灯火辉煌,十分热闹,“这么多车日本人的。里面有聚会吗?”她猜测道。 二人进了一楼大厅,散客还是很多的,楼上的聚会丝毫没有影响到俱乐部的正常经营。 “服务生!” 一名前台工作人员走了过来:“二位需要些什么?” 明月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安子平会这么直接地来见自己,不禁有些担心。 “哦,今天特高科和新政府还有76号的的长官们在楼上办舞会,所有服务员都被叫去招待了,一楼散台只有我们这些工作人员来接待了,如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海涵。”安子平微微鞠躬,解释道。 高梵问:“楼上有多少来宾?” “总共56位,先生不用担心,尽管享受您的餐饮即可,我们同样会为您提供周到的服务。” “不用了,我们就坐会儿,上两杯香槟,一碟日本方糖。”明月说。 “好的,请稍等。” “你等一下,我先把钱付了,一共多少?” “5元,小姐。” 明月把钱递给了安子平,里面夹着一张不起眼的纸条,安子平眼疾手快,把纸条塞进了袖子的夹缝中。 回到前台,安子平拉开抽屉,把钱收好,转而对身边的同事说:“把今天舞会的名单给我看看。” “怎么了?” “有些帐目对不上,还是得按人头重新算一遍,这么大笔生意,要是弄错了的话,我怕经理把我给开了。”安子平开着玩笑,翻看着到手的名单。 过了一会儿,他推着一辆手推车,在每个桌子旁一一逗留,询问顾客有没有需要续杯服务的。 到了明月这,回答自然是“需要”。 那张小纸条同香槟的颜色一样,从安子平的袖口,顺着香槟一起流入高脚杯中。 “请慢用。”说完,又走到了下一桌。 明月小心翼翼地喝到了纸条,装做咳嗽的样子,用手帕捂住嘴把它吐了出来,上面写着一个“无”字。 “你问他什么了?”高梵好奇道。 “我问他笼岛任吉和小林三郎在不在舞会名单上。” “结果呢?” “很可惜,不在。” “总有一天会来的。”高梵笑了笑,仿佛很期待这位老朋友。 明月迎合着高梵,冷笑着说:“敌人永远比我们想象的多,不过,也得分个等级。” “像笼岛这样的,算是咱们的一级目标,至于特高科和76号,还是交给其他人吧。”高梵轻松地说,眉眼间划过一丝喜悦,又略带挑衅和怀疑,“你确定你当时没听错?他们真的要来上海?” 明月在桌下踹了一脚高梵:“你居然敢质疑你的上级!” “那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派了两个中队,在这茫茫大上海里能有多大动静,而且他们肯定混在特高科里当职,说不定,连南田洋子都不知道呢。”明月冷笑了一下,想着日本人之间也互相隐瞒,着实可笑。 走出会场的明楼边走边对阿诚说道:“周佛海提议参与‘和平大会’的重要骨干,坐船去南京。” 阿诚急问:“是最后决定吗?” “现在就把风声放出来,很可能是个幌子。” 说着,两人步履匆忙,消失在二楼的走廊尽头。 “结束了。”高梵看到楼上有人下来了,本来没有在意,但却被送客服务生的一句“明先生”打断了思绪。 明月顺着声音望去,瞪大了眼,看到明楼和阿诚正从楼上下来。 她惊讶极了,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满脸疑惑,她突然站了起来,恨不得冲上去一探究竟,目光紧紧追随着二人,直到他们超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喂!你想什么呢!赶紧坐下。”高梵冲呆住的明月喊道,这才让明月反应过来,整个大厅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她赶紧满脸不好意思地坐下。 “你大哥?” 明月轻声地“嗯”了一下。 “什么身份?” “我也不知道。” 高梵嘴角微微扬动,轻笑了一下:“有意思。”他看了一眼明月凝重地神情,特意轻松地说,“你放心,我可没那么嘴长!” 第二天早上,周南一边吃着早点,一边看报,报纸的头条文章,可谓是个令人震惊的重磅消息,他忍不住念了出来:“一个和平的缔造者,旅法金融专家明楼先生就职新政府”他抖了一下报纸,用不敢相信的语气把“明楼先生”四个字读的很重,“组长这不是你大哥吗?” 众人都瞟了一眼明月,一张铁青的脸。 周南继续说:“职务还挺多新任财政部首席财经顾问,新任时局策进委员会兼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怎么回事啊,组长?” 高梵走过来,往周南嘴里塞了一片面包:“闭上你的嘴,吃饭。” “闭上嘴怎么吃饭。”周南嘟囔着。 明月知道,大哥是在自我牺牲,以汉奸的身份,助力民族的大业,这是曲线救国,而不是姜太公钓鱼,更不是通敌叛国,这样的举动,不由得令她心生敬佩,却又胆战心惊。 明月站了起来,议正言辞道:“这的确是我大哥明楼,多说无意,我尊重他的选择,请你们也尊重。”说完便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她不经意间想到大姐,于是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地赶回家,想要阻止大姐看到这份今天的报纸。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大姐一大清早就从川沙厅回家了,明月一进门,看到茶几上堆着杂乱的报纸,放于最上层的褶皱不堪的报纸上,映着明楼高就汪伪政府要员的照片。 却不见大姐人影,明月知道已经瞒不住了。 她喊阿香过来问话。 “二小姐,你昨晚怎么没回家啊,今天早上大小姐还问呢,不过你放心吧,我已经成功地帮你蒙混过去了。”阿香得意洋洋地笑道。 明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啦!对了,大姐现在上哪去了,她不是刚到家不久吗?” “大小姐回来后,打了个电话,然后看了份报纸,就急匆匆地出门了,还叫了司机,好像是和大少爷有关。”阿香说着,瞟了一眼茶几上的报纸。 “行了,别管他们了,今天晚上做什么好吃的呀?”明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抿着嘴,笑嘻嘻地看着阿香。 “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阿香一双大眼睛睁得圆亮,散发出自信的光芒。 “那你什么都会做喽!” “那当然!”阿香得意道。 明月搂着阿香,一起蹦蹦跳跳,吵吵闹闹地上了楼。 “剩下的还是靠大哥自己去面对吧。”明月这样想着,她回到了卧室,准备先睡个回笼觉,放松一下自己。 明镜一早就回来了,她没有在客厅,没有在卧室,而是进了小祠堂后就再也没出来过,明月跑去门口偷听,里面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见大姐跟父母的灵位说话。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潇潇地下起了小雨,残枝落叶掩覆着林荫小道,青色的暮烟,从车窗边淡淡掠过。 明楼闭目养神,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想把自己的真面目遗落在上海暗夜的迷雾里。 明楼回到明公馆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阿诚替他整理好房间。 阿香迎了上去,明楼夸她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 “我现在啊,就想好好地休息休息。”他一身疲惫不堪地倒在沙发上。 阿香告诉明楼:“大少爷,我看您是没空休息了,大小姐说,您一回来,就得去趟小祠堂呢,她在那儿等您。” 明楼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一出“三娘教子”的戏码。可这戏码虽在明镜手上,唱本却在自己心里。 阿香口中的“小祠堂”,就是在明公馆里单辟了一间房子,挂着明家的祖父母及父母的遗像,以作家人祭祀之用。通常大年三十夜祭祖,才对明家子弟开放一夜,平常都上锁。当然,那间房子里还有一间密室,非常隔音。 当明楼走进小祠堂密室的时候,他就知道,麻烦大了。 明镜穿了一身黑丝绒的湘绣旗袍,冷着一张脸,坐在房间正位上,方桌上供着父母灵位,祭着一根马鞭。 明家的祖上是贩马出身,所以祭马鞭一来代表不忘本,二来代表明家的“家法”。 明楼想着,怎么样才能跟明镜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下,于抗衡中获取互相妥协。 “跪下!”明镜疾言厉色。 明楼在外做事的准则是:赶尽杀绝!而在家里的原则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明楼双膝跪下。 “我今天要是不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住在酒店里?” “大姐您误会了。”明楼辩解道。 “误会?”明镜冷笑一声,“你当着父母的面,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汪曼春?”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明楼无头无尾答了这么一句。 明镜寒光逼眼,锐气逼人:“好,看来你还分得清忠奸善恶!那我问你,你既然心中无她,为何这五年来一直没有再交往女友?你不要拿缘分未到来搪塞我,我是断然不信的!” “姐姐要听真心话?” “讲!” “匈奴未灭。”明楼言简意赅。 这是明镜听到的最铿锵有力的回答。她眼前一片雪亮,嘴上却越发严厉:“好!好一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口口声声匈奴未灭,却日日夜夜穿梭于汉奸走狗门下,我看你早有附逆为奸之意,卖国求荣之心!” “明楼幼承庭训,唯知精忠报国,岂敢附逆为奸!明楼若有半点卖国求荣之心,情愿死在姐姐枪口之下!” “好一个精忠报国!好一个不敢附逆为奸!”明镜居高临下地质问,“那么请问新任汪伪政府海关总署督察长、伪财政部首席财经顾问明楼先生,对于你的官阶头衔有什么新解释吗?你不要告诉我,你这是在曲线救国!” 明楼表情平静,波澜不惊:“还不止这些,还有新任时局策进委员会兼特工总部委员会新会长、周佛海机要秘书!” “你接着说。” “说什么?” 明楼的异常平静让明镜诧异。“你不打算解释吗?”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您都已经把我所有的话都堵上了,除了曲线救国,我还真没第二句话可说。” 明镜见他平淡中透着耐人寻味的一抹笑意,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她背转身去伸手欲取祭台上的马鞭, 明楼看见大姐这翻举动,立马开口:“大姐!凡事何必要一一点破呢?” 明镜背对着他,嘴角暗自挂上一丝自得:“我倒忘了,明大公子讲话,历来喜欢说半句,留半句。所谓,点到即止。” “大姐。”明楼道,“明楼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好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分明就是一条‘变色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着我你说身在曹营心在汉,当着周佛海你会说效忠新朝努力国事,当着汪曼春你该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吧?你要落到军统手上,会不会说,你来自抗日统一战线?”明镜有意无意带出最后一句话。 “真是知弟莫若姐……” 明楼话音还未落地,明镜回手刷地就是一鞭子,这一鞭来得太过迅猛,明楼猝不及防,手臂上一阵剧痛,导致他瞬间全身绷紧,衣袖已随一道裂口撕开。 这一鞭打乱明楼思路,他很快明白过来,自己无意中落入明镜的陷阱,这最后一句话别有深意,她是在甄别自己姓“国”姓“共”。 这一鞭着实响亮,打得一直在门口偷听的明月都不禁一颤。 明镜手一抬,“嗖”地一声收回马鞭,客气地问道:“明大公子,清醒些了吗?” “大姐,有话好说。”明楼真的“清醒”了。 “你清醒了就好,千万别在我这里冠冕堂皇地做演讲,我不吃那一套!你在外面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到了家里,就给我规规矩矩地说人话,听到没有!”明镜“啪”地一声把马鞭扔上祭台,“你说,你这次回上海做什么来了?” “做中国人该做的事。”明楼真心真意地回答。 “何以证明?” “时间。” “多久?” “可能会很久。” “很久是多久?” “也许三五年,也许七八年。” “这么长的时间,给足了你改弦更张的机会。”明镜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在说你可以随时随地弃暗投明,以期来日。 “那依姐姐之意呢?”明楼问。 “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立辨忠奸。”话终于引入正题了。 明月一直在门外尽力地偷听,可密室里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强,只隐约听得明镜的几声怒斥和那一声鞭响,其余就再也没有听到什么了。 明月深知再听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离开时,正巧被楼下经过的阿诚看见。 “月儿?这么晚了还没睡,在那儿干嘛呢?”阿诚看出了明月离开的方向正是小祠堂,明知故问。 “我睡不着,出来吃宵夜。”明月答得快,她从楼上下来,边走边说,“阿诚哥,两年不见,过得好吗?” 阿诚点点头道:“还不错,你呢?” “我当然好啦!学业欣欣向荣,步步高升。”明月自夸道。 “那就好。”阿诚抿嘴轻笑,“大哥总担心你不务正业,叫我好好盯着你。” 明月心头一颤:“那你这两年都在盯着我?” 阿诚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在上海交通大学还适应吗?” 听阿诚这么一问,明月知道,自己确实是被“盯着”了,故做镇定地说:“挺好的,跟原来那个差不多,吃的好住的好” 阿诚故意吓唬道:“交大可不比厦大,这里管的严,你要是缺课太多,小心被查出来哦。” 明月有点急了,不耐烦地说:“阿诚哥,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 “平常住校吗?” “住啊,交了钱干嘛不住?”明月理直气壮。 阿诚看着她批评道:“人都在上海了,平常还是得多陪陪大姐,又不是回不了家,大姐不会心疼钱的,她只会心疼你!” “我知道,这不今天就在家待着嘛。”明月卖着乖,小心翼翼地问,“阿诚哥,大姐跟大哥在谈什么呢?”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管。”阿诚莞尔而笑,掐了掐明月粉嫩的脸蛋:“好了,快去睡吧,今晚没有宵夜吃,明天还要早起呢!” “早起?”明月诧异道。 “明天在文人礼堂举办的学生大会,听说是由陈学礼教授亲自主持的,你不去吗?” “我明天跟同学有约去不了。”明月随便编了个理由,现在的她只想待在家里休息,更何况不能让大姐和陈教授见面。 “有什么同学比听自己老师主持的大会还要重要?况且还是个西洋文学专家,你不会不感兴趣吧?报纸上都登了,说是希望同学们积极参与。你信不信,不管你想不想去,大姐一定会坚持要拉你一起去的,明天你肯定推不掉她。”阿诚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话,是想提醒明月,不想到场的话,早做准备。 其实阿诚早就知道,明月肯定缺了很多课,这个陈教授多半是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依照大姐的性格,大会过后肯定会拉着明月到他跟前,让他好好关照明月,再闲聊上几句客套话。 明月很快反应过来:“好吧,我知道喽。”她夸张地对阿诚鞠了一躬,“晚安,阿诚哥。” “晚安。” 算算也快到交大40周年校庆的日子了,为了避免大姐和陈教授见面,回到卧室后,明月第一时间通讯了高梵,让他明天一大早给家里座机打个电话,明镜会接,就说“文学部的人都被陈教授安排留在学校布置校庆典礼,叫明月不要去学生大会了”。 经过这番谈话,大姐红色资本家的身份明楼大概是摸透了,他艰难地脱下外衣,一副痛苦的表情,阿诚关切地上来帮明楼:“大姐还真打你?” “要是真打,就不只这一鞭子了,大姐是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做了汉奸。” 见大哥没事,阿诚舒了一口气,放心下来,提起了刚才的事:“月儿在家呢,果然还没睡,被我撞见了。” 明楼满意地一笑:“说什么了。” “我提醒了她学生大会的事,明天她们肯定不会去了。” 明楼安心地喝了口茶:“那就好,这场学生大会,根本就是个陷阱,经过上次领事馆的事,日本人已经把抗日分子的怀疑对象转到在校学生的头上了。我们要提醒月儿,但又不好让她知道我们的另一重身份,只能以大姐为由来保护她了。” 阿诚点点头,想起领事馆的血案,当场牺牲了5名军统的同志,没有一个是学生,还有一名幸存者,也只是个普通木匠,不知道日本人是哪里来的线索,竟然把矛头指向了学生。 “南田洋子,雷霆手段,明天月儿要是到场的话,那就是九死一生了。”阿诚很肯定。 “不。”明楼否定道,目光犀利似剑,深邃如潭,他冷冷地说,“是必死无疑!” 明台有些恍惚,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仔细地看着于曼丽,笑容里隐约带了三分媚骨七分妖娆。 明台强作镇定,心想:难怪有人说女子具有多面,居然在一笑一颦中蹭出了“*”味道。 于曼丽站到房子中间,掏出一方湘绣手绢,低回婉转地用湖南小调唱了起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声音很低,很甜润,明台感觉一股阴冷之气顺着全身毛孔往里钻。 于曼丽唱着唱着靠近明台,滚烫的唇贴上他的唇,明台的头不自觉偏向一边。 于曼丽的泪水挂在睫毛上,看着她的样子,明台又有些不忍,吻在了她的额头上,安慰道:“别难过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于曼丽目光黯淡无光,没有一点生机:“不会的,我没那么好的命。” “别总这么悲观嘛,你可是在刑场上说过‘你的命是我的了’,所以你的命好不好,我说了算。”明台揽过于曼丽的腰支,在她的耳廓边轻声细语。 由于靠的很近,她看清了于曼丽的手绢:“湘绣你是湖南人?” 于曼丽“嗯”了一声:“你呢?” “上海人,上次给你的明家香,是我们家亲自研发的香水,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再多送你几瓶。” “上海明家。”于曼丽突然愣住了,喃喃自语,目光呆滞,眼角再次泛起了泪光,她早就该想到的,明台是明月的哥哥。 一瞬间,心中的委屈,对致友的想念,了解明台身世后的,仿佛见到亲人般的激动,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不禁潸然泪下。 “你怎么了?”看到她这个样子,明台很是担心。 “没事,想起了一个朋友。”于曼丽强挤出一个微笑,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告诉明台为好。 因为当年救*廖思远的事,她早就知道明月跟了此人,入了共产党,而以明台现在的状况来看,他显然是不知道明月的身份,此事牵连到这对兄妹的正常关系,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 但她又急切地想知道明月的现状,于是她平静地问明台:“你有妹妹吗?” “有。” “她多大了?” “和你差不多大。” 于曼丽心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她略带伤感地说:“你妹妹可真幸福,能有你这样的哥哥。”她低下头,眼中满是羡慕,“我从小就渴望能有一个哥哥,陪着我,保护我” 于曼丽知道,自己这么说,一来消除明台对这个问题的疑心,二来也可以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可是,你不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于曼丽突然哽咽了,她内心挣扎了一番,终究还是把“心上人”这三个字咽到了肚子里,“生死搭档,不离不弃,永生相随。” 于曼丽紧紧地抱着明台,明台也紧紧地抱着她。 从那一刻起,明台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使命:保护这个女孩,两个人,一条命! 第十五章

“文人礼堂学生大会遭日军排查,捕获抗日分子3名。” 确认了被捕人员是重庆方面,明月收了报纸,心存侥幸,可她不明白,和阿诚昨晚的闲聊,是不是巧合,若是好意提醒,又为何要那么谨慎呢? 沉闷的下午,明楼从周佛海的公馆走出来,坐进车子。阿诚看他又是一脸倦容,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关心地问:“大哥,您身体怎么样?没事吧?” 明楼靠在汽车软垫上,摘掉眼镜,揉了揉鼻梁,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没事,内外交迫而已。” 阿诚不再答话,车子缓缓向前开进。 开过一段较为宽阔的柏油马路时,阿诚回报道:“我去海关查过了,大姐那两箱货全是西药,磺胺占了半数。这种药,在市场上是以黄金计价的,大姐相当于带了整箱黄金去香港。中午的时候,大姐来提货,我悄悄护送到公馆,估计明天她会直接带去机场。还有……”阿诚停顿了一下,“我看您衬衣和外套上的袖子裂了,还有一道血迹。我替您预约了苏医生,我跟他约定,今天下午五点左右去他的诊所,替您简单处理一下。您得上点药,好消炎。” 听了阿诚的话,明楼隐隐约约觉得左胳膊的确有些刺痛感,没拒绝。 “你给明台的电报发了吗?”明楼问。 “发了。我给明台发了七个字:姐明日到港大,兄。”阿诚说,“香港皇家酒店我也预订好了,我订了两套房,409,321。” “跟目标距离?” “最佳射程。” “好,做得好。” “您还有什么事吩咐?” 明楼想了想,说:“没事了,剩下来就只有一件事了,速度。” 阿诚点了点头,加快了点儿油门,汽车风驰电掣般而去。 波兰之鹰即将到港,明楼深思熟虑,最终还是无奈选了明台去,开出第一枪。 “长谷川刚?这名字真耳熟。”明月琢磨道。 “长谷川丰的兄长。”高梵说。 “呀,那可是我接的第一个任务,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明月自嘲道。 “想去看看吗?”高梵问。 “没咱们的事。” “毕竟是个高官。” “高官自有高官待。” 高梵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明月:“你最近很反常啊。” “有吗?” “这种事你应该比我积极啊,等命令还是不关心?” 明月说:“这两天没机会,连黎叔他们都静默一周了,我们没有理由擅自行动,太冒险了,而且” 正说着,周南推门而入。 明月立刻收了话,投给高梵一个“你怎么没有锁门”的表情,高梵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周南看两人十分不待见自己,心里觉得奇怪,他低头走过去,递给明月一封信,他有些担心:“组长,刚才那个送信的说,中途有人截信,又说是认错了名字,以为是写给自己的,然后还了回来。” 明月定眼一看,上面写着一个令明月揪心的名字:秦欣瑶。 她赶紧拆开信封,满怀忐忑地细读着:“明月,我是欣瑶,多年不见,你现在可好?不用担心我,东北战乱,我不用扛枪打仗,在这儿已经很吃香了,再过几年,也许我会回上海看你们明月,不要怪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相信他,也相信你,愿你们都平安。” 合上信纸,百味交杂,她无法想像穿梭在前线的生活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来说是怎样的,她只恨自己当初没能阻止,阻止那段本不该有的感情。 再一次打开,竟看出端倪。 明月很快冷静下来,问周南:“你刚才说,有人截信?” 周南点头称是。 “在哪截的?” “听说是在邮局。” 明月沉思,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整个信封,心领神会,告诉周南没事,示意他离开。 高梵敏锐,察觉到有问题,却又碍于面子,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主动起身送走了周南,顺便锁上了门。 明月*裸地威胁道:“以后再忘,小心我让你卖身不卖艺!” 高梵无奈地摇了摇头,依旧很平静,问道:“怎么了?信里写了什么?” 明月笑称:“任务来了。” 说着,她从信封内侧慢慢撕下一张与信封颜色一样,紧紧附于其上的纸条,纸条上没有任何东西,明月将它拿到灯下,对着灼热的灯泡紧贴着,几秒后,上面渐渐浮现出四个字,用的是篆体:鹰击长空。 篆启为重标。 终于有线索了。二人都期待着浮出水面的真相。 飞机机翼快速转动,飞机缓缓上升,直入云霄。 于曼丽和明台面对面坐在机舱里,身随气流振动,心随彩云同飞。 明台看着于曼丽一脸喜悦之情,大声问道:“高兴吗?” 于曼丽点点头以作回答。 “想来一曲吗?”明台又问。 “想!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这样想唱过。”于曼丽大声地回答。 “那就唱!” 随即,于曼丽便把湖南小调唱起来:“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听我的!”明台同样模仿于曼丽的湖南腔也唱将起来,“英雄长啸利剑发,长城内外血染沙。披荆斩棘倾天下,杀尽东洋回老家!” 歌声随着气流飘扬在空中。 明台和于曼丽到达香港时,明镜刚从香港机场离开。 得知大姐要来,明台扣紧黑色学生装的领口,满脸欢喜:“太好了。”继而转对于曼丽道,“我大姐最疼我了,找个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于曼丽微微一笑,笑意中带着些许自卑和欣慰。 明台见到明镜,像个撒脱的孩子,这几个月里满腹的委屈仿佛在一瞬间得到了安慰,即使无法诉苦,也实在满足。 在公园的小树林里,姐弟两坐在长椅上聊天,不知不觉中,聊到了明楼。 明台诧异:“大哥怎么了?” “你大哥回上海了。” “回上海?” “他在汪精卫政府做事。”明镜叹道,“你说姐姐我有多堵心,放着家里的生意不闻不问,成天帮着日本人、汉奸政府做事,还,还美其名曰:曲线救国。” 明台的心一下沉下来。 “依着我从前的性子,早把他赶出家门了。” “大姐,大姐你别生气。” “不生气才怪,我只是……”明镜突然停顿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跟明台细说,最终还是含糊了一句,“我只是想着他另有难处吧,要不然……” “我也觉得大哥不是那种人。”明台替明楼开脱道,“大哥他可能只是想恢复上海的经济,而且哥哥是爱国学者,平素里教我也是精忠报国。” “不提他了。”明镜不想再提明楼,转移话题,“明台,你可得好好读书,千万别学你大哥,搞什么政治经济” 看着姐姐充满期许的眼神,明台突然心虚,想到现如今自己的身份总觉得愧疚,不答话只是笑着“嗯”了一声。 明镜带明台一起去了香港皇家酒店入住,在不安定的战乱生活中,明镜在明台身上感觉到了温暖如家般的情绪,增添了许多怜爱。 香港皇家酒店,明月和高梵正在餐厅用餐。 明月还顾四周,迅速锁定了一名“客人”,底声道:“从我这看过去,4点钟方向,是个日本官兵,可以借来用用。” “了解,交给我。”高梵信心十足。 “拿到目标后再灭口,该死的,最佳射程的房间有客人,既然占不到,我就只能在他出门以后动手,真麻烦,到时候我可管不了你是否在他身边!”明月骂道。 高梵冷言:“做好你自己的事,不必管我。” 明月“哼”了一声,懒得再看他那副冰面孔。 她继续低头用餐。 一名“服务员”推着一辆手推车,从明月身边走过,直径走向一间包间,没有再任何一桌前停留,这引起了高梵的注意。 高梵的目光追随着“服务员”,明月问:“你看什么呢?” “那个服务员好像是冒充的。”高梵说。 明月沿着高梵的目光望去,“服务员”已消失在餐厅尽头,“如果你的判断没错的话,那么说明有人开始行动了,目标恐怕一致,我们得抢在前面才行。” 高梵点头默认。 包间里,明镜已经离开了,于曼丽一身服务员打扮走了过来,俯身问道:“先生,您还需要点什么?” “法国红酒加冰。” 于曼丽娴熟地为“顾客”倒酒。 “321房。” “321。”明台接过钥匙,重复了一遍。 很快,那名日本军官被高梵制服,并迅速进行了换装,他拿着一份“文件”,整装向长谷川冈房间而去。 凡事因人而宜,明月知道长谷川刚在乎什么,他最在乎的就是他弟弟长谷川丰,夏晓林已经是死无对证了,若是有人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并非如此”,一定会调起他的兴趣,瓦解他的防御心理。 这次只能高梵自己去,毕竟汇报此事,“日本女兵”是不太现实的,明月在香港黄家酒店里,靠在窗边,插试着长枪管,她和高梵约定好拿到目标后灭口。 准备就位,又回忆起上次“空手而归”的惨痛的教训,时不时地望望对面的动静,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最佳射程,是阿诚提前安排好的房间,经他人和于曼丽之手交予明台。明镜出去办事,很晚才会回来。 明台早已进了321房,伏在窗格子上,一支德国造新式狙击步支于窗口,目光沿着枪管延伸下去,分辨并瞄准对面的一扇关闭着的窗户。 高梵已经就位,他立于长谷川刚面前,行了个军礼,用流利的日语,汇报了有关长谷川丰死亡蹊跷一事。 长谷川刚果然中计,他很关心情报来源是否属实,忙追问道:“你怎么会觉得蹊跷?死亡报告难道是假的吗?谁派你来的?” 高梵道:“死亡报告不假,但死亡原因并非女演员夏晓林,她也不是什么抗日分子,这其中令有隐情。”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文件”递给了长谷川刚,“这是笼岛任吉长官让我交给您的,请过目。” 长谷川刚一愣,咳嗽了几声,叫旁人关门退下。 “你说是笼岛君在调查此事?” “是的,他说为了让您能专心于助力他的案子,他会尽全力解决您心里的麻烦事。” 长谷川刚大概地略看了几眼,神色凝重地说:“好,替我转答谢意,我待会慢慢看,你先告诉我,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嘱咐?” “有,笼岛长官命属下传达关于‘响尾蛇’信息的事。”高梵机灵,故意压低了声音,好像不怕被外面的人听到似的。 “除了我要护送的东西外,他还有什么吩咐吗?” 看来情报正确,高梵坚定道:“是的,而且是更有用的东西。” “好。”长谷川刚叫道,“看来这条‘信息’的调查任务快要结束了,我们大日本皇军再一次领先了中国人,4年啊,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什么东西,快把它给我。” “不过”高梵一个转折,拉回了长谷川刚的傲想,“结尾部分还需要您在香港的配合。” “没问题,我们这就出发。”他刚准备拿外衣,却又看到了手上的文件,“哦不,我还是先看看你给我的这份文件再说,你先等我一会儿,咱们3点出发。” “好的。”高梵微微鞠躬,在沙发旁侧站立等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着车轮滑过地面的杂响,是位“服务员”,被门外的士兵排查了一翻后,推门而入。 高梵推退了几步,给“服务员”让道。 于曼丽走到桌前,为长谷川刚换了杯红酒,以整理房间为由走到窗前,打开了半掩着的席帘和一直紧闭着的窗户,她目视前方,在她的正对面,是一把枪的枪口直对,而她的正后方,是长谷川刚坐的地方,分豪不差。 于曼丽从容地消失在明台的枪口下,随及而出的是长谷川刚的脑袋。 绝佳机会,时不再来,明台大汗淋漓,瞄准目标,扳机处的手指却迟迟不敢动。 于曼丽退出了房间,她一系列的动作都被高梵看在眼里,并且已被看穿。高梵和明月原先的计划是趁他看得入迷时喷撒*,来麻醉长谷川刚,再趁机取走他皮包里的资料,然后撤退,等他反应过来出门的时候,杀人灭口。可“服务员”的出现,打乱了这个计划,要是服务员也被迷倒,半天不出去的话,外面的人肯定会进来查看,可若再不动手,长谷川刚下一秒就要被击毙了! 高梵冷静下来,迅速调整了计划。 他瞬间走到长谷川刚面前,挡住了窗户,他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对一个不是目标的人开枪打草惊蛇的。 “长官,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长谷川刚有些难过:“我的弟弟,是被一名男子杀害的,若真的死在女人手上,那真是我们长谷川家的耻辱!还好现在不是这样,只可惜,不能查出这个凶手是谁。”他狠狠地握紧拳头砸向桌子,“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活剥了他!” 高梵心里暗自偷笑:令弟是我杀的,非常痛快,不过,你马上就要死于明月的枪下,见到令弟了,别忘了告诉他,沉迷于美色,只会白白搭了自己性命。 高梵再次上前催促道:“长官,我们真的得出发了。”又压低声音说,“您把该带的都带上,我们可能不会再回这里了,但是您最好告诉门外那些人,您还会回来,他们可不能跟去,毕竟这件事是笼岛长官奉命秘密调查的。” 长谷川刚看了看手表,又盯着文件上弟弟的照片,叹了口气说:“好吧。”他嘱咐自己的手下看好房间,等他回来。 长谷川刚离开了,由于明台的犹豫,错过了最佳时机,他来不及反应,追了出去,决定自己弥补自己的过失,他迅速冲向3楼的外梯,重新寻找狙击点。 高梵和长谷川刚从大门出来,明月警惕,扫视周围,从窗缝里伸出枪口,等待高梵的“执行”手势,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林参谋和于曼丽在拐角处倒数着时间,忽然于曼丽感觉到不对劲,时间已经过去,都没听到枪声,林参谋骂了句“怂包”,拔枪冲了出去。 于曼丽也掏出手枪,打开保险,紧跟着冲了出去。 明月看到了这急匆匆冲向长谷川刚的两人,感觉要出事,但恍惚间,又觉得其中一个背影有些眼熟。 就在这时,“嘭”一声枪响,响彻香港皇家酒店,明台终于开出了这枪。 子弹裹挟着风速,呼啸而袭,凶猛地洞穿“目标”的头颅,长谷川刚迅速倒地,早有所料的高梵当然是提前躲到了一边。 明月惊了一下,但迅速补枪,打死了在场的其他5名日本人,枪枪中要害,不留活口。 枪响后,两家酒店和整个街道即刻陷入一片喧哗。于曼丽和林参谋逆行于逃难般的人群中,立即撤退。 混乱中,高梵很顺利地拿走了长谷川刚的皮包,看了一眼楼上的明月,二人互相点了点头。 明月麻利地收了枪,她没想到居然和上次舞厅事件一样,有人先于她开了枪,虽然吃惊,但也是件好事,至少不会暴露自己和高梵单独行动的事了,不知道这种好事能不能一直存在。 高梵解决掉了楼上看房的日本兵,只留了一个没有见过自己脸的人,他心想:“见到我脸的人,一个也不能活!” 回到房间后,拉上窗帘,他把皮包给了明月:“今天果然有人有刺杀‘波兰之鹰’的行动,好在我们随机应变。” 明月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张一张,仔细地查看,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上面写什么了?”高梵问。 “看来,笼岛任吉已经掌握了廖老师在职时的多数行踪,以及他身边所有接触过的部分人。”明月心悬一线,停顿了一下,又严肃道,“这份名单里,有我和宋彦的名字。” “宋彦被调查很正常,可你怎么会”高梵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明月叹道:“好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份文件正在去特高科的路上,可他们没想到,护送人员被暗杀了,若是给76号汪曼春看见,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你打算怎么办?” 明月想了想,说:“制造一份新的名单,顺水推舟,借刀杀人。” 高梵浅笑:“好主意,你想让什么人来背锅?” “卖国贼。” “目标人物呢?” “76号里全都是。” “那就二春之一,不过可能达不到效果,毕竟是份‘怀疑’名单,还没有坐实。”高梵提醒明月。 “没关系,现在对他们起不了什么用,但将来不一定,或许他们以后犯什么错的时候,特高科的人能想起这份名单来,可以让怀疑程度变得更深。” 高梵身手敏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新名单”装进皮包,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起放回了长谷川刚的房间。 等香港警察和日本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长官,这是长谷川长官留下的。” 这时,唯一幸存的士兵刚好派上了用场,为明月和高梵推波助澜,他把皮包递给前来办案的日本军官。 日本军官打开皮包,发现了里面的文件,问道:“长谷川先生有说他这里面文件的去向吗?” 士兵答道:“他说明天要去上海,找特高科的南田课长。” “好,我知道了,我会把文件交给南田洋子的,你赶紧先通知日本领事馆长谷川先生的不幸,然后将他的尸骨送回上海,准备后事吧。”日本军官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军帽,眼角有些湿润,他对着白布下的长谷川刚深深地鞠了一躬,众人也跟他一起,为这位牺牲的帝国军人默哀。 一名香港警察人模鬼样地凑过来,问道:“长官,我们已经封锁了街道和两家酒店,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日本军官铁青着脸说:“维持好秩序,配合我们排查每一位客人和路人。” 香港警察立正站端,铿锵有力地并脚,大声喊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第十六章

香港皇家酒店被警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日斜的大道上,拥堵着各式各样的人,记者们纷纷拿着相机不断地拍摄着,警察拉起警戒线维持着现场的秩序,日本领事馆的负责人这时也走进了拥挤的人群,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身份不明却感官敏锐的特工。 明镜回到大厅,先向酒店经理询问发生的情况,得知日本赴华参加“和平大会”的代表,天皇特使长谷川刚遇刺,心里不由得一紧。 “听说刺杀事件很严重,事关英、日关系,日方已经向英国政府提出强烈抗议。”司机附和道,“香港警察正在全力缉拿凶嫌。” “全力缉拿?”明镜若有所思。 “大小姐请放心,前前后后我都打过招呼了,您是南京政府要员的亲戚,他们一定会加强保护,不会有人来骚扰的。” 明镜冷笑几声:“是啊,我倒忘了,我是南京新政府要员的亲戚呢。”说完,昂首走进了电梯里。 司机看着电梯门关闭,看着明镜愠怒的模样,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 高梵拉上窗帘,不想再理会外面的事,他慵懒地躺在床上,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明月早已躲过众人视线,把枪支放在了天台,到时候只需要老老实实地配合调查就行了。 她略有困意,但床就一张,已经被高梵霸占了,于是她走出房门,想去楼下餐厅叫咖啡,撑过余下的时间。谁料,刚没走几步,就撞见了她此时此刻最不想撞见的人:明镜,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而明镜心里担心的不是日本政府对这件事的态度,而是惦记着明台是否安全。电梯门还没全打开,她就侧身急忙冲出电梯,向409房间走去。 明月自然是被吓了一跳,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摸不着头脑,她甚至怀疑明镜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是冲着自己来的。来不急多想,明月仓皇而逃,狼狈地冲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靠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紧接着,脚步声而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明镜正好走到明月房门前停了下来,拿出钥匙,开了门。 是对面的房门。 没有什么事比这更糟糕了,明月双腿发软,她叫醒高梵。 “计划有变,不能在这待下去了。” “怎么了?” “我大姐来了,就住在对面409。” “那有什么好怕的?”高梵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日本人就要上来了,待会查房可是要露面的,骗得过日本人,却骗不了我大姐。”明月心急如焚。 高梵淡淡道:“这不在我的任务范围内。”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跟我犟!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撤退。”明月越发着急,她平时虽然习惯高梵的冷面孔,但关键时刻,这种态度还是会令人很不爽,即使她知道,高梵不会不管自己。 “你大姐来香港干嘛?探亲啊?”高梵问。 明月想起了那晚明楼和明镜的密谈,说:“我二哥在港大读书,但我总觉得她此行没那么简单。” 高梵伸出手摸了摸明月的头,发丝在他的指缝中掠过,缕缕轻落,散发着幽香。 明月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有些害羞道:“你你干嘛?” “有时候我真觉得,没有家人是件好事。”高梵语气很平静。 “什么意思?” 高梵没有解释,他拍了拍手,又对着手掌吹了吹:“你这头发上怎么有烟灰啊?刚才去哪了?” “哪都没去啊,在楼道里就给我大姐堵回来了。”明月拍了拍自己的头,否认道,“什么也没有啊。” “不多,都在我手上了。” “墙灰吧,走廊里的。” “不,是烟灰。” 高梵凑近细闻。 “dannemann。” 明月一惊:“你怎么确定?” “丹纳曼雪茄的烟灰是灰、白和黑色的,正常的雪茄抽完后会成柱,不会散开,因为雪茄的忌讳是弹掉烟灰,所以烟灰的出现一般是一截大约3厘米或5厘米,不会像香烟那样散成灰白色粉末。?” 不知怎么的,明月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好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怎么也咽不下去。她心想:会抽这种烟的人只有 “笼岛任吉,世界上少数喜欢用dannemann的人之一,这种烟很难得且气味怪异,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高梵言简意赅,“他竟然来了。” 明月冷笑道:“他终于来了。” “是啊,那小林三郎咱们还盯吗?” 明月早已收拾好装备,莞尔而笑,淡然道:“这老虎得打,苍蝇也得拍,不然嗡嗡乱叫惹人烦。” 二人在日本人查房前,提前溜上天台,顺着水管经过5层楼的高度,避开所有窗户,又速度极快地将站在底下的日本兵悄无声息地灭口,逃离了香港皇家酒店。说是封锁整条街,其实香港警察只顾得上封锁酒店,大街的警备几乎没有,人群拥挤在酒店门口,挡住了日本人对街道的所有视线。 不远处,高梵发动了车子,二人安全离去。 明镜想着今天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心里依旧悬挂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自己总是替明台担着惊。 窗外起风了,明镜站起来,她朝窗外望去,只一霎,黑云布满了天空,明镜关了窗户。她走到明台床边,替明台掖了掖被子。刚掉头要走开,就听到明台的呓语声:“姐姐……姐姐,妈妈……” 明镜像被针扎了一样倏然回头,她分明看见明台眼睫下滑出的泪珠,心念着可怜的孩子。 她默默走到窗边,心里刀绞一样疼,她想质问上天,为什么对她明家如此残忍?又想乞求上天,保佑弟弟妹妹们一生平安,她脑海里闪过二十年前的往事,回忆涌上心头。 1917年,上海,夜。 暴风雨,带着咆哮来到明公馆,开始疯狂地拉扯着窗帘,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好似暴风雨在暮色中低吼,向人示威似的,叫人有些惶恐……瓢泼大雨来了,那雨猛烈极了,霎时间,空中仿佛乱抛,从那灰蒙蒙的云中撒开千丝万线,渐渐的将天和地给缝合了,又犹如一排排利箭倾斜着射向地面…… 柳妈忙起夜,顶着风去关上窗子。 风雨交加,哗哗地下着,打在窗户上,莫子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用手撑着腰,缓缓坐起来,披上外套,朝侧厅走去。 “夫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啊?” 柳妈见莫子岚过来,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 莫子岚叹道:“睡不着。” 柳妈提醒着:“今晚天气凉,外头风雨交加的,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腹中的孩子着想啊。” “我知道。”莫子岚浅笑,“可明逸还没回来,他的事一天不解决,我就一天无法心安。” “夫人,您这样下去可不行,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养胎重要,您啊,就应该歇着,不能再操心了,要相信先生,有他撑着,天不会塌的。”柳妈安慰着莫子岚,为她沏了一壶碧螺春,双手递上,“来,暖暖身子,可别着了凉。” “他们都睡了吧?” “睡了。” “最近家里事多,都没顾得上他们姐弟俩。”莫子岚隐隐伤感。 “小姐和少爷都大了,早就独立了,夫人不必自责。” 莫子岚点点头,她望着窗外,雨势弱了些,析析沥沥地下着 雨后的清晨,透着凉意,柳妈拎着一篮子蔬果,从集市上回来,碎步走进厨房忙活起来。 “早啊,柳妈。” “小姐早上好。” “早,姐。”明楼边吃边说。 明镜梳着高辫,正在编麻花:“妈呢?怎么不下来吃早点?” “听说又是一晚没睡。”明楼发愁道。 柳妈说:“是啊,先生没回来,夫人担心的不行,硬是在窗边望了一宿,这不,才刚睡下。” 明镜放下碗筷:“我去看看。”又不忘对明楼叮嘱道,“快点吃啊,小心上学迟到。” 明镜悄悄推开了母亲房间的门,她侧卧在床上,安静地睡着,明镜轻手轻脚,蹲在床侧帮母亲盖严被子,看着母亲憔悴的样子,明镜很是担心,这不是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该有的状态,再这样下去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明镜觉得有事,她关好母亲的房门,忙跑下去看。 “你是谁?凭什么擅闯我明公馆?”明楼提包站在门口,理直气壮。 日本人眯着眼,将周围扫视了一圈,说:“不好意思,我来,是受了明逸先生的邀请。”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令尊可是答应我,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在今天,我按时来了,怎么,他不在吗?” “家父做事向来公明坦荡,无需任何解释,您想质疑什么?”明楼回绝道,勇气可加。 日本人笑了笑,慢步走到明楼面前:“令尊交易给汪家的那批货,贴的是皇军的条子,你明家要是想走私,有的是办法,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明楼后退了几步,他看着日本人凶神恶煞的面容,一时间不知所措。 “是啊,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日本人话音未落,一声具有穿透性的清寒有力的声音果决地传入耳廓,冲击着耳膜:“我明家上下都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谈不上锦衣玉食,更不敢高攀这条路,有这功夫,您还不如好好去查查,那些条子都打哪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明家的货上,在水落石出之前,我请您不要打扰家父的生意。”明镜边说边将明楼挡在身后,坚定地站着。 日本人又眯着眼,仔细打量了明镜一翻,觉得这个女孩不简单:“明小姐好口才,和你父亲一样,说话直,不绕弯子,很好。不过,巧了,事情的真相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些条子的确是出自令尊之手,银行有登记在册,而且还在令尊的办公厅内发现了这个。”日本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长条状的石英,那是日本人专用的印版,“当然,这块是我的,令尊的那块,已经交由日本领事馆了。” “这算什么?证据吗?”明镜反问道,她冷笑了一声:“如果这也算证据的话,那你要是多了一车鸦片,会第一时间怀疑中国人还是英国人?” “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忘了你们日本和英国的关系了,你自然会怀疑中国人,即使他们根本不产鸦片!” “明镜小姐,你好像跑题了,我们在谈” “没有跑题。”明镜打断了日本人,“这是同一性质的事,您和汪家不也是如此吗?” 日本人继续眯着眼,轻笑道:“都是生意人,有来往是必须的,就此而言,汪家明家都是我们的朋友。” “我可不这么认为。” 日本人停顿了一会,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来,胸有成竹地说: “木已成舟。” 此话一出,明镜心中顿时万分沉重,她不敢再问下去,紧闭着双唇,脑海里闪过父亲的身影。 一旁的明楼也变了脸色,上前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明楼!” 明镜叫住明楼,令他住口。 日本人笑笑:“我劝二位还是赶紧去汪家那边看看,现在就去。”他强调着,“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再会。” 明镜目光犀利,狠狠地盯着日本人,此刻她若是有把枪,恐怕早就控制不住自己,不顾一切了。 日本人撤离。 明镜正要拉着明楼往外冲时,柳妈上前劝道:“小姐,少爷,你们去不得啊。” 明镜心急如焚:“柳妈,我知道您怕我们出事,但父亲他现在是生是死都不能确定,您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是啊柳妈,您照顾好母亲,别让她知道。”明楼补充道。 柳妈再一次拦下了他们。 “小姐,少爷,请听我一句,日本人方才所言,摆明了就是故意让你们前去,看到那种场面,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明家就真完了!” 明镜眼眶湿润了,她急得带着哭腔道:“我又何尝不知?可父亲他” “小姐,这件事情太复杂了,你们去了不仅帮不上忙更会添乱。这样,你们在家好好待着,我先去看看,如果明天早上我和老爷还没回来,你们就带上夫人走吧,回苏州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是” “没有可是,小姐,我跟着先生快四十年了,感情很深,甚至比你更了解他,请您相信我的话,这一定会是先生的意思。”柳妈语气坚硬,紧紧地握着明镜的手,一字一句地保证着。 几行清泪划过脸颊,明镜把头深埋进柳妈怀里,颤抖着声音,轻声挤出一个“好”字,但却相当坚定。 汪家大院,明逸直挺挺地站着,在他的背后,站着一排西装格领的人,个个凶神恶煞,堵住了唯一的大门。 “汪芙渠!你到底想干什么?”明逸大吼道。 “明兄,我很抱歉,今天恐怕要委屈你在我这待上一阵子了。”汪芙渠假情假意地招呼明逸在院内坐下。 明逸却不事寒暄,单刀直入地对汪芙蕖道:“不敢与你这般无情无义之人称兄道弟!” 汪芙渠撇了撇嘴,满脸堆笑,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笑得太假:“明兄莫要误会,我这是在帮你啊,你要是落到日本人手上,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他看了看手表,接着说,“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在明公馆了。” “谁?”明逸心里一颤。 “日本人啊。” “汪芙渠!”明逸气得涨红了脸。 “我在呢。”汪芙渠夸张道。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明兄这话就难听了,我拦住你是为了不让你去送死,你私刻日本印版用在那批成分残缺的物资上,然后又卖给我让我发行出去,这笔账没算清楚之前,我怎么会让你去死呢?”汪芙渠不紧不慢的说。 明逸冷笑一声:“我有没有做过这种事,天地可鉴,到是你汪家走私的生意不少。有些人寄于发财致富,五年前积极与我明家合开的工厂,前两天也刚刚倒闭,生产这批物资的人,难道全是我明家的吗?” “不只,还有汪家的。”汪芙渠话接得很快。 “承认最好。” 汪芙渠摇了摇头:“我承认没用,得日本人承认才行,谁叫你打得是明氏的旗号呢?” “是我瞎了眼。” “是你伤了我。”汪芙渠看向堆积在角落里废弃的物资。 “真该叫商会那帮人来看看,汪家的光明生意。”明逸冷言,咬金嚼铁,刻意突出“光明”二字,蔑视地扫了汪芙渠一眼。 “眼力不瞎。”汪芙渠心知肚明,但此话一出,堵得胸口疼,脸顿时涨得通红,却不得不再次忍下来,挤出一个笑容,汪芙渠的笑容,仿佛一匹经历深广、胜利在望的狼,永远都是一个阴险狡猾的极其利己主义者。 阳光正好,晒得人火辣辣的,大院里只有明逸和汪芙渠二人,对势而立,汪家门口的人纹丝不动,柳妈只得躲在路口观察情况,不敢贸然行动。 而明公馆里,莫子岚醒后,便觉得腹痛难忍,怕是要生了。 胎气动的突然,只是因为她无意中打开窗子,听见了买报小哥的呐喊:“卖报卖报!明氏集团董事长犯事被日军查处,汪氏极力配合日军调查。卖报卖报” 她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已沙哑,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 明楼匆匆找来医生,明镜在一旁协助着,也是满头大汗。 “逸,逸”莫子岚虚弱地叫着,意识逐渐模糊,身体近乎透支。 “医生,我母亲情况如何?”明镜焦急问道。 “不太乐观,产妇近几日情绪不稳定,身体也不好,已是难产,过后若是血崩”医生没有说完,把话咽了下去,但明镜心中了然,她默默祈祷着。 折腾了八个多小时后,随着一声响亮的哭啼,孩子出生了,医生说是早产儿,需小心照看。明楼也进来了,跪坐在母亲床边,明镜慢慢接过襁褓,轻放在母亲枕畔:“是个女孩。”她温柔地笑道。 莫子岚也笑了,她费力地偏过头来,看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小女儿,是那般欣喜,喘气间挤出些个“好”字,可她的心仍是悬着的。 血液流淌着,顺着苍白的床单而下,细细的一股,却止不住她不住地,反复地,颤抖地问着明镜和明楼同一句话:“你们父亲,回来了吗” 第十七章

“住手!” 一声撕吼,伴随着车鸣声,眼看就要撞上去,却在距人厘米间刹住了,车的灯光打明逸身上,为了给射击手们一个明亮的目标。 “你们想干什么?”柳妈一个剑步冲上去,挡在明逸面前,眼神凶狠地望着车内的司机。 “柳妈,您来做什么?”明逸叫道。 “我担心先生。” “快回去!”明逸呵道。 柳妈笑着说:“不,我要和您一起回去,不然夫人会失望的。” 看着柳妈温柔的微笑,在严峻的事态下,仍不忘鼓励着自己,明逸心生暖意。 这时,他耳边响起一阵掌声,是日本军官的,是白天闯入明公馆的那人。 “明先生和下人的感情还真深啊。” 明逸扶着柳妈,替她整理好额前的碎发,站直了说:“野原先生,您亏损的那笔资金,恕明某不能归还,因为这件事情,汪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您不能只向我明家兴师问罪,汪芙渠从我这取货,没有检查就卖给您,这到底是谁失职?况且生产期间的监督工作,也是我两家共同完成的,您现在单凭一条写有‘明氏保证书’的字据,恐怕不能做为直接证据证明,里面掺的化学物质,是我干的。还有那所谓的印版,日本人的印版,你们自己看不好,叫有心人偷了去,更是怪不得我了。” “真可惜,明先生,恐怕您还不知道吧?”野原武奸笑了一下说,“你们中国商会已经批了条子,几个同你们合作的商家同时指正,那些化学物质就是出自你明逸之手,而印版也是你派人私刻的,与汪家并不关系。” 明逸迎着他的目光,眼眸如刀锋:“这不可能!” “别担心,他们只指认了明逸先生一个人,不会牵连到你们明家的,明家在上海商界所掌握的一切生意照旧,等这件事情过去,也不会有人再追究什么。” 明逸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明先生笑什么?” 明逸没有作答,低头沉思了片刻后,说:“哼,汪芙渠呢,叫他出来见我!” “都一个晚上了,汪先生下午走的时候交代了,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打扰他,我也不想把他牵扯的太深,免得坏了感情,砸了以后的交易。”野原武背着双手,皮鞋蹭着水泥地,发出“呲呲”的响声,听了让人更加厌倦,“白天他已经在这陪过明先生许久了,想必该聊的也都聊完了吧?” “刚才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想求证一下真假。”明逸说。 “什么问题?” “我只想问汪先生。” 野原武点了点头,但却没有让步的意思:“我说过,汪先生不会再出现了。” “好啊,他不来我就不会承认,更不会在这份罪状书上签字!咱们就在这耗着,只要我不签字,你们就没有理由处决我,我明逸在商界的威望还毅立着,谁敢动我!”明逸趾高气昂地站着,一手直指着野原武,一手搂把柳妈护只身后,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瞪着在场的每一个日本人。 原野武笑起来:“好吧,如果您真的那么想知道,我来告诉你也不妨。”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明逸的话很平静,他心中已然有了底,汪芙渠和日本人沆瀣一气的事实。刚才坚持要见汪芙渠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现在看来,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原野武点点头,刻意轻声道:“您想知道,他给您播去的那批工人是什么来头。”他满脸讥笑的表情,“是日本人。” 明逸并不觉得意外,他早就想到了,只是被人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扎心的痛,痛恨自己轻信了小人。 原野武嘲讽明逸:“我向来不做亏本生意,尤其是亏给你们中国人,你们中国人不是常说,识实务者为俊杰吗?那么,汪先生是俊杰,而你不是。” 明逸冷笑了一下:“从你的角度来看,我的确非俊杰,不过我因人而异。” 野原武听懂了他的意思,气急败坏:“您可别把话说绝了,等你跪在地上求我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不,我绝不后悔。”明逸态度坚决。 “好,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奉陪到底。” 夜,宁静而漫长。 “逸,明逸他,全身而退了吗?”莫子岚虚弱的喘着,嘴唇已没了血色,汗珠滚滚,面部苍白。她死死拽着明镜的衣袖,念叨着这句已经重复了千遍的话。 枕边的婴儿乍乎着小手,嚎啕大哭,嗓音都有些发哑,一家人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外面似乎很安静,没有车,也没有人,安静的可怕,冷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令人发指。 明镜和明楼无助地看向医生,医生却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说什么,默默走出了房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血液早已染透了床褥,被套上依稀可见的,是那朵柳妈曾带着莫子岚一起,亲手绣上的杜鹃。 看着母亲的情况,明镜再也等不下去了,她擦干泪水,深吸了几口气,俯到母亲耳畔,握住母亲冰冷干瘦的手,颤抖着声音说:“妈,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去找爸爸,他一定会回来的!您一定,一定要等他回来!拜托了!” 不容片刻,明镜起身就跑。 “姐,你干什么去?”明楼慌问。 “明楼,照顾好母亲,家里交给你了,我要去找父亲,我一定要带他回来见母亲!”明镜拍了拍明楼的肩膀,坚定而又焦急万分地吩咐着。 夜空格外干净,干净得连颗星星都没有。 “眼看着正月十五就快到了,昨儿个还是几近满月,今儿就没了影,竟是这般阴晴圆缺。”明逸抬头看了看天,觉得可笑。 “明先生感慨的真好,只可惜,今年中秋,您恐怕无缘陪伴家人了,连我都为您惋惜。”野原武假惺惺道。 “不必了,既然已经撕破了脸,您又何必在这装腔呢?” 野原武轻松地说:“聊天嘛,反正现在这么僵着也没事儿干。不过,明先生在我这困了这么久了,也没人来救你,看来您在商界,也不是那么有人缘嘛。” “是你封锁了消息吧?” 野原武一脸坏笑着:“不,我还让人去登报了呢,估计你爱人和孩子们都知道了。” “你说什么!” 明逸原本平定的心一下子沸腾了,顿时心如刀割般的感受,他了解自己孕中的妻子,若是知道了此事,必会担惊受怕,动了胎气。 “哦,还有,忘了告诉你,白天我去过明公馆,令媛还真叫人刮目相看呢,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能有如此风范,真不愧是你明逸的亲生女儿。” 为了不再多事,明逸紧紧攥着拳头,拼命忍下了一口恶气,因为他的心中还抱有一线希望,还有一个生机,在那之前,他不能自乱阵脚。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明先生!我要见明先生,你们让我我进去!”一个穿棕色皮衣的青年男子被拦在了院外,硬是要闯进来。 明逸心想:“终于来了!” “怎么回事?”野原武问。 “野原君,外面有个男的吵着要见明先生。” “什么人?” “不清楚。” “他要告诉明先生什么吗?”野原武略有些慌张。 “是的,好像还很着急。” 野原武斜眼看着明逸,略微轻浮道:“可能是明先生的救兵到了吧?那我可不敢放进来,免得出了什么乱子。” 接着,他又缓步走到明逸身边,低声说:“我看你好像一直在等什么似的,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瞟了一眼外面,笑道,“就是这个人吧?你要等的消息来了,只是不知道是喜是忧啊,要不,我帮你去问问?” 明逸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说:“有劳了。” 没等野原武走几步,男子便突破了守卫闯进来了,他边跑边喊:“先生快跑,您让我去请的证人已经被人秘密杀害了”慌乱中,几个日本兵开了枪,在男子掏出腰间的手枪的同时,被子弹打中了胸口和后背,倒在了枪林弹雨下。 “弘柱!” 明逸吼叫着,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心中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就这样枯萎了。 弘柱用自己残存的最后一口气,使出全身力气,从地面上将手枪滑给明逸。 “先生快,快跑” 弘柱咽了气,倒早血泊中。 手枪顺利地传到了明逸手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和伙伴的牺牲,他面如死灰。 明逸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日本人已经开出了第一枪,就不会收住了,况且证人已经死无对证了,自己的清白怕是无力再洗了,今日就是千钧一发,生死一线之际。 他下意识地拉着柳妈狂奔,躲掉了几发子弹,开枪打死了面前挡路的人,一枪一命。 “杀了他们!”野原武憋了一天,终于发话了,他狂笑着,“哼,这下好了,证人都死了,你再想翻身也不可能了,明先生,就让我送你上路吧,害我们大和民族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枪口一个个地举起,日本兵追了上去,对着柳妈和明逸。 眼看着躲不掉了,下坡路口,柳妈猛推了一把明逸,挡在后面,明逸顺着坡滚了下去。 “柳妈!” 他恐慌着喊道,用脚使劲蹬着地,想要扑到柳妈身上,护着她。 然而一切都迟了,随即滚落的是柳妈的尸体,后脑勺和背上都流着血。 “柳妈!柳妈您怎么这么傻啊!”明逸哭叫着,颤抖着双手正想要为柳妈合上双眸,可却来不及了,日本兵已经追了上来,又是一阵扫射,看来是要赶尽杀决了。明逸见状,只好狼狈地爬起来,一边朝着身后开枪,一边躬着身子跑到一条拥挤的小巷里,借助障碍物躲避子弹。 不料,在小巷的尽头,等待他的却是汪芙渠的枪口,他看到了那张邪恶的嘴脸,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竟然” “明兄,对不住了。” “嘭!” 最后一枪,响彻云霄。 明逸终于是倒下了,倒在一堆废弃品中,四周凌乱地废铁,瞬间被染上了一片鲜红,慢慢扩散 看着仍捂着胸口在挣扎的明逸,汪芙渠没有补枪,也示意日本兵退下。 “木已成舟,必死无疑了,毕竟兄弟一场,也不想让你死的太难看,身上呢,一个窟窿就够啦。” 他拍了拍衣袖,把枪扔给手下的人,撩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明逸在地上抽搐着,内心更是如同火烧般,他含着一口血,辱骂着汪芙渠,痛苦地*。 “爸!爸!” 明镜终于找到了父亲,可眼前的场景吓得她直接跪在了地上,她胡乱地播开那些废铁废石,连跑带爬地扑向父亲,哭得撕心裂肺:“爸!爸你怎么了爸,不要吓我啊,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您!” “镜儿我的好女儿。”明逸颤抖着手,想要抚摸明镜的脸颊,可却无力够到。 明镜一把握住父亲的手,紧紧地握着。 “爸,您可不能有事,妈妈还在等您啊,爸,妈妈给您生了个小女儿,她长得很水灵,很像您呢!”明镜努力地挤出笑容,告诉父亲这个喜讯,想让他开心。可她不傻,看父亲的伤势就知道,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了,她怎么也笑不下去,靠在父亲的肩上,泪水不住地流着。 “你妈妈呢,子岚她还好吗?”明逸也挤出一个微笑,夹着满头的汗水,和那早已沙哑的声音。 提到母亲,明镜的心彻底崩溃了,她顿了顿,强忍着泪水,稳住情绪,告诉父亲:“好,妈妈很好,生产很顺利,正抱着妹妹在家等您呢。” 明逸的心安下来了,他欣慰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妈妈身体一直不好,我还担心会出什么事的,这次生产我没能陪在她身边,她一定担心死了。” 明逸的血越流越多。 “爸,你不要再说话了爸。”听完父亲的话,明镜早已泣不成声。 “不,我要说,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的话了。” “不,不要,爸爸” “镜儿,你妹妹,起名字了吗?” “还没呢。” “下个月就是正月十五了,满月的日子,我想我想给你妹妹起名,叫明月可好?” “好,当然好。”明镜应着。 “我走了以后,希望你们一直要团团圆圆的,就像十五的月儿般圆满。” “一定,一定会的。” 明逸自嘲道:“我这个做父亲的,什么也没给她留下,也就只能起个名字了。” 明镜哭着说:“我会告诉她,她有个好父亲。” 还有明楼,你一定要,照顾好他,让他好好读书,将来报答社会,为我们明家延续香火。” “我,我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替我陪陪你母亲,度过余生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明镜牢记着父亲的每一句话,烙在心里。 明逸挣扎着,坚定地看着明镜,严肃地留下了家训:“镜儿,记住!杀害我的人是汪芙渠,他是个畜生!此仇,不共代天!我明家三代不与汪家结亲,结盟,结友邻。你们一定要要” 明逸闭上眼睛,紧崩着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永远,永远地睡了。 泪水浸透了衣襟,明镜静静地抱着父亲,闭上眼,轻轻点着头,千言万语哽咽成一句承诺: “我会的,一定会保护好家人的。” 凌晨,明镜去到几个叔叔家,叫他们帮忙收了尸体,准备后事,一共三具,明逸的,柳妈的,还有弘柱的。临行前绕到明公馆去拿遗物,却没想到又得知了莫子岚的死讯。 明楼走出来,看到父亲和柳妈尸体的那一刻,差点儿昏倒在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泪如雨下,被问及他母亲临终前的遗言,也不做答。 院子里摆着四具尸体,明镜在一旁站着,蚀骨的哀伤与悲痛甚至堵塞了泪水,已经哭不出来了,或是早已流尽了。 明家的长辈们提议,要把明逸和莫子岚合葬,带回苏州老宅的祖坟上,而柳妈和弘柱,再单独派人去请他们的家人来接,顺便也要好好补偿他们的家人。 “叔叔和舅爷爷们决定就好。”明镜淡淡地说。 “好了,明镜,也不要过于悲伤了,咱们在上海的,能帮你就帮你一把,你父亲留下来的这么多产业,还要靠你们姐弟俩呢!不要恢心,咱们不能给汪家看笑话!”一位年长的前辈上前安慰道。 明镜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放心吧,二舅爷,我不会垮的!” “那就好。” 明堂也走过来,插话道:“是啊大妹,你可得好好的,凡事都还有希望。人死不能复生,生者的坚强是对死者最好的安慰。咱们已经长大,亲人不可能陪伴咱们生命,咱们终究要应对这一天,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期望你坚强起来。” 明镜轻轻点头:“好的。” “哦,对了,过些天我介绍个奶妈给你认识,这种情况下,月儿也得有人养啊,你放心,人绝对靠谱,也是个可怜人,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也正渴望能有个孩子带呢,一定会照顾好月儿的。” “好,谢谢明堂大哥。”明镜面无表情,仍旧平淡地应着。 明堂也不忍再多说什么,拍了拍明镜的肩,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啜泣的明楼,叹气而去。 折腾了晚上,天亮了,放晴的天气,却丝毫没有暖意,还下了几分钟的太阳雨。 烟雨笼罩着上海城,掩盖了昨夜汪家大院,坡脚边,还有小巷里的斑斑血迹,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汪公馆 汪芙渠一个人在窗边站着,看着外面的风景,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连他自己也品不到。 “姑爷,您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啊?”下人问道。 “将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明逸在等着我呢。” “对了,我听说,明家大小姐明镜要接管董事长一职,延续父业了。” 汪芙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个17岁的丫头,不足为患。” 下人继续说道:“还有,她已经知道自己父亲是您害死的了。” 汪芙渠转过身来,轻笑道:“害死?何来害死之说啊?明明是他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关我什么事。” 那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改口道:“是是是,与您无关。” “姑爷,曼春小姐回来了。” “哦,让她进来吧。” 汪曼春扎着两个小辫,一头卷发微翘着,蹦蹦跳跳地跑上来,扑到汪芙渠怀里,开心地笑着:“叔父,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啊?” “又调皮了,这才几个星期不见而已。” “可是人家想您了嘛。”汪曼春撒娇道,“对了叔父,我昨天要来看您你为什么不让我来啊?” “我不是说了嘛,昨天我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一个小孩子在我这跑来跑去的,不成体统。”汪芙渠耐心解释道。 “谁说我是小孩子了?我都8岁了。” 汪芙渠觉得侄女实在可爱,便大笑起来:“8岁当然是小孩子啦,曼春啊,今天想去哪里玩啊,叔父带你。” 汪曼春想了想,说:“嗯今天我想去找师哥玩!” “什么?”听了这话,汪芙渠的脸顿时就阴了下来,背后微微出了些冷汗,他想过怎么面对其他商家或是记者有关此次事件的询问,但却没想过怎么回答一个8岁的孩子。 “怎么了叔父,不可以吗?”汪曼春天真地问道。 “哦,是这样的,你明楼师哥家里有点事,这段时间都不会来我这上课了,你也见不到他。” “为什么呀?出什么事了?”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叔父答应你,过些日子就带你去找你师哥玩好吗,但是现在真的不行。” 汪曼春很失望,虽然不懂叔父的用意,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从那以后,明镜带着明楼回苏州老宅住了两年,雇用了明堂介绍的奶妈,一起照顾明月。这段时间里,明镜一直很努力,维持着明家的业绩,这也令明家祖祖辈辈们对这个女孩刮目相看,而同时,这一切也被汪芙渠看在眼里。 明镜十九岁那年,带着十二岁的明楼和两岁的明月回沪。 1920年的上海,春阳炫目,树影摇曳。 宽阔的梧桐大道上,明镜和明楼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正准备穿过大街去对面的琴行学琴。 娟子推着一辆小推车迎面走来,一个年仅三岁的小男孩坐在车里,手里着一个漂亮的波浪鼓,他摇着小手,咚咚作响。 宁静的街面上,处处洋溢着春荣叶茂的家庭气息,温暖的春风飘飘然抵达行人的内心,甜蜜且平常。 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野马脱缰般从一条弄堂里斜穿而来,全速冲向行走在街面的明镜姐弟,娟子眼疾手快,一声“快跑”,一脚将推车踢到路边,双手猛力推向两姐弟,汽车飞速撞在娟子身上,呼啸而去,娟子一身血污,当场气绝身亡。 明公馆里,一身黑色旗袍的明镜抱着浑身上下披麻戴孝三岁的男孩站在灵堂前,明楼也一身黑色西装,替明台跪在灵堂前,焚烧着纸钱。 小男孩的脸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小手紧紧地拽着明镜胸前的衣襟,生怕有人把他抛开似的。“妈妈在箱子里……”他继续呓语呢喃着。 明镜紧紧搂住他,泪眼婆娑:“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你就叫明台吧” 第十八章

明镜抹了抹挂在脸颊上的泪水,才意识到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明台并没有忘记,他一直把冤苦埋藏在心底,不敢提。 明台醒来,隐隐约约看见明镜用手绢揩着眼泪。明台心虚,怕自己说梦话,被姐姐听到了。他试探地喊了一声:“大姐……你,怎么了?” 听到明台的声音,明镜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刚才不注意,喷香水的时候,洒到眼睛里了,刚用清水洗了洗。” 明台放下心来,抱着枕头爬到床脚,说:“姐,我帮你。” 明镜笑起来。 “不用,你好好待着,别碍手碍脚的。” 明台的头倚在棉枕上,嚷嚷着肚子饿了,向明镜要吃的。明镜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扔给明台一套崭新的中式褂子和褂裤。 “换了衣服,姐姐带你出去吃大餐。” “我要喝酒。”明台撒娇道。 明镜笑笑:“好。快点起来,抓紧时间。我们还能看场电影。” 明台心喜:“好嘞。” 暮色渐渐暗下来,明楼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子,脸上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是波澜不已。成功、失败,在此时对明楼而言意义太过重大,每一步都要稳扎稳打,不得有半分的差错。 阿诚推门走进来:“事成了。” 话音一落,只见明楼长舒了一口气,顿了顿,悠然地坐在了沙发上。 “大哥,这次不仅杀了日本天皇特使,还解决了一个驻华北屯军总参谋长多田喜二郎。”阿诚说,“算是意外之喜,接下来……” 明楼的脸色严峻且苍白:“接下来,是生死局了。” “大哥,您别太担心了,疯子也许会……” “他不会,我太了解他了。到今天,我都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做。让我最亲的弟弟,一个孩子去经历生死劫难,去开枪杀……杀敌。以前的明台,遇到打雷都要往我房间跑……” “那时候,他还小。” “是啊,我老记得他从前的事。我多希望他能够远离一切战争和阴谋,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只剩一线生机了,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明楼边说着边低下了头,不忍再想。而阿诚看着明楼的样子,想劝终是没有开口。 阿香敲了敲门:“大少爷,阿诚哥,开饭了。” “好。”阿诚应道。 兄弟二人就坐,却迟迟不见明月,问她去哪儿了,阿香说在学校住下了。 “好端端的,有家不住去学校?”明楼怀疑地问。 “二小姐说最近学业忙,跑来跑去怕耽误了功课,教授不让回呢。”阿香解释道。 “忙成这样?” “可不是嘛。” 阿香称自己吃过了,说完就离开了。 明楼看了一眼阿诚,目光有些犀利,弄的阿诚很不舒服:“您看我干嘛?我又不知道她” 明楼打断了阿诚:“不是说叫你盯着她吗?” 阿诚心里实在觉得委屈,抱怨道:“大哥,我这一会儿盯着明台,一会儿又盯着月儿的,还得操心着大姐和新政府的工作,您当我三头六臂啊。” “能者多劳嘛。” “真感谢您对我的认可。” 明楼笑了笑:“不客气。” 阿诚重新拿起碗筷,津津有味地喝起牛骨汤来。 “去学校而已,您至于这么紧张吗?”阿诚问。 “一整晚不回家,也未必会在学校。” “那您觉得她应该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明楼停下碗筷,明台的事情刚结束,明月又不知去向,这心总是定不下来,他叹了口气道:“这饭没法吃了。” 明楼说完便起身离开了,留下阿诚一人对着这满桌的菜肴,阿诚虽也心情复杂,但总觉得浪费了可惜,就一个人吃起来,对于食物,他总是格外珍惜,毕竟童年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回首了。 阿诚怕明楼饿着,晚些的时候,端了宵夜来。 “搁那儿吧。”明楼头也不抬地指了指茶几。 阿诚走到茶几边,放下托盘,他叮嘱着:“吃完早点休息。” 正要离开时,又被明楼叫住。 “这个给你,自己看看吧。”明楼递给阿诚一张资料。 阿诚细读后,笑道:“这个南田还真是厉害,连我出生以后在哪家孤儿院都调查到了。” “她肯调查你,是好事,而且从调查时间上看,远要早于那日与她共舞交涉之前,形象不错。”明楼很满意,赞许地看着阿诚。 “我可不敢给您丢人。” “保持常态就好。” “知道了。” “第二张看了吗?”明楼又问。 阿诚这才注意到底下还压着一张纸,审阅一番,脸色骤变。 “这是廖思远从事地下工作时的下级名单?” “没错。” 阿诚意外道:“您从哪弄来这么保密的文件的?我一直想调查这个,可就是没途径。” “要不是一位老朋友帮忙,我也没途径。” “什么人?” “莫斯科同期小组的战友。” 阿诚一听便明白了此人的身份,没有深问。 “前些日子,我托他调查廖思远那些年来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答复,可他没有直接告诉我,而是给了我这份名单,又附了一句话说‘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这说明,他很可能知道一切,但又不便透露,而且我怀疑”明楼顿了顿,严肃道,“他也有可能知道我向他求助的原因。” “您是说,他知道月儿的事?” “十有八九。” “您一定要把月儿调查清楚吗?” 阿诚语气沉闷,头微低,他自然是担心月儿的安危没错,可他同时也担心大哥这么做会违背组织上的纪律。 明楼知道阿诚的顾虑,他轻松地笑了笑,自信道:“不逾矩。” 这一笑,竟让眼角挤出些尾纹来。 阿诚看着明楼,发现他沧桑了不少,不禁想起大哥曾经的风华正茂,是那般英姿潇洒,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同现在一样,总是一身正装打扮,一脸傲娇模样。初见时被他那温暖的大手牵着,穿过一条条弄堂,一道道小巷。 明楼端起夜宵,一看是淡粥,愣了一下,不满地问:“我的牛骨汤都叫你给喝完了?” 阿诚耐心道:“这么晚了,吃太油腻的不好。” 明楼扒拉了几下:“连个肉丁都没有。” “您忘了上次大姐说您发福来着。” “越来越不会说话。”明楼装着抱怨的样子。 “你说大姐?” “我说你。” 阿诚笑道:“就你明大公子有口福,顿顿都得吃佳肴?” 明楼也笑了,用筷子指点着阿诚道:“给你吃了那么多好的,现在反倒来克扣我。” 阿诚反驳道:“是您自己说长姐如母,母命难违的。” 明楼从中午到晚上一食未进,现在真的是饥肠辘辘,原是想说服阿诚给你自做碗好的来,现在却被这么一句弄的无言已对,只好不情不愿地盛一勺粥,吃了下去。 “吃完别忘了洗完。” 阿诚“冷漠”地丢下最后一句话,留下明楼一人“满腹怨气”地吃着淡粥,不知不觉中,也津津有味起来,的确好吃。 自从来到明家后,阿诚就经常做饭,那时候的他个子小小的,只比灶台高了那么一点儿,他就踩着凳子上去,小手拿着大铲,不停地翻炒着,家里的佣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总会腼腆地说:“哥哥姐姐给我家,我要对他们好。”又被问谁教的做饭,他说没人教,自己学的,虽然刚开始做的一般,但是之后做的越来越美味。明镜夸他懂事,明楼说他能干,明台和明月也总嚷嚷着要吃阿诚哥做的饭。 明楼吃完了粥,一粒米都没有剩下,想着那个腼腆的小男孩,心里暖暖的。 司机把两个大袋子递给明台,明台拎着沉甸甸的“礼物”,跟姐姐道别。 姐弟二人在夜风中拥抱。 明镜坐上副驾的位置,司机开始发动汽车。明镜想了想,缓缓摇下车窗玻璃,叫道:“明台。” “嗯?” “过去的事情忘了吧。” 明台一愣,一阵奇寒席卷而来,从指尖戳到心尖,手中的包齐刷刷落了地。他猛然想起今天下午自己的梦境和明镜用手绢揩眼泪的光景,恍然醒悟。他抱着委屈、含着内疚、喊着姐姐,跑了一程,他不再跑了,他了解明镜,正如明镜了解自己。 夜色沉沉的街上,落下明台孤零零的背影,他的泪在风中飞。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明月哼着江南小调,望向窗外的漆黑,高梵痴痴地看着明月,突然觉得眼前女子竟多了几分柔弱。 二人坐在月色中,返程的飞机上。 “放松真好。”明月感叹道。 “是啊,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到呢,睡一觉吧。”高梵温言道。 “你怎么不睡?今天那么辛苦。” “不困。” “我也不困。”明月看了看手表,就要天亮了,“咱们现在离太阳这么近,我想看看黎明,亲自等它出来。” “好啊,一起。” 高梵笑了,感到心里暖暖的,他情不自禁地将目光交汇在明月身上,多想守住这个画面,就这样和她一起,等待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那一刻,梦寐许久,不言而喻。 清晨,阳光正好,阿诚提着公文包去特高科办事,顺便拜访一下南田课长,还未到跟前,就听到里面一声巨响,杯子摔碎的声音。 “废物!”南田洋子骂道。 阿诚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 只听里面有个男人说:“对不起,南田课长,是属下失职!” “连个人都保护不了,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人弯着腰一直不敢立起来,手里举着的文件也悬在那儿了很久。 南田洋子看他这姿势实在难受,就接过了文件,拆开来看。 门口的士兵看见阿诚,上前道:“你是谁?” “哦,我是新政府办公厅的秘书长明诚,我来找南田课长。”阿诚解释道。 “有什么事吗?” “我们约定好的,今天早晨见面。” 里面突然没了声。 “你稍等片刻,课长正在处理事情。” “好的。”阿诚点点头。 南田洋子细细的对比了自己手中的两份文件后,看着左手边的文件说:“你给我的这份名单上,有些已经是死人了,只是这些年公事多,没有把这些信息送往日本,所以这些人就没用了。”又抬了抬右手道,“我这有纪录。” 男子说:“这是长谷川长官收集的情报,他不知道这些人的情况实属正常。” “他亲自调查的?” “是的。” 南田洋子把目光焦汇在名单的右下角,嘴角上扬,满意道:“这几个还有点儿价值,有些竟是熟客,这些立场不坚定的中国人,被骂成是汉奸走狗也是他们活该,懦弱!我需要的,是诚心诚意为我们帝国效力的聪明人。” 男子冷笑了一声:“哪里有这样的人,就算是76号,效忠的也是他们的汪主席。” 此话点醒了南田洋子,她接着往下看,看到了写在名单末端的“汪曼春”和“梁仲春”等人的名字,小声疑惑道:“他调查76号?” “什么?”男子没有听清。 “没什么。” “那您还需要属下做什么?” “据我所知,他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赶到中国来,竟然还被人刺杀了?”南田洋子眼睛直盯着这位从香港连夜赶来的男军官,质疑道。 “属下不知情,属下赶到现场的时候,长谷川长官及其手下惨造屠杀,唯有一人幸存,但此人只是个步行小兵,不知内情,只是传话叫我把这份文件带给您。” 南田样子想了想,问道:“在那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男子回答道:“据说事发半个多小时前,有个男人来找过长谷川长官,两人在里面谈了很久,好像还有点交情的样子,当时,长官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不叫听,除了一个女服务员进去过后,就没有人靠近了,哦对了,那个男人还是和长官一起出来的。” “一起出来的?”南田洋子奇怪道。 “没错。” “他死了吗?” “他”男子低头沉思,绞尽脑汁地想,突然觉得,好象没有确定那人的尸体,他紧张兮兮道:“不知道好像” “那个时候文件在哪里?”南田洋子急了,她担心文件是否泄露给外人或是被调换。 “文件在长谷川长官手中的皮包里,从未离开过,无论是他倒下前还是倒下后,文件一直在皮包里,出事后就立刻被人拿回了房间,更是无人动过,您放心吧。” 南田洋子的疾言厉色避得男子退无可退,为了避免给自己惹麻烦,留个好印象给上级,男子说得很肯定,但心里却没谱,毕竟他也没有一直盯着那皮包的动向。 南田洋子思考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到什么能有人调换文件的办法,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也惋惜道:“那个男人定是个抗日分子,而且刺杀行动是他蓄谋已久的事了,定是他将长谷川先生带到了自己同伴的枪口下。” “请您节哀。”男子有力而迅速地低下了头。 南田洋子也无心再多说什么,便吩咐道:“好了,你先出去吧。” “是。” 见里面的人出来了,一个士兵走到阿诚面前道:“您可以进去了,明先生。” “好的。”阿诚看向那男子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南田洋子办公室敞开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早上好,南田课长,好久不见。”阿诚恭敬道。 “阿诚先生,您来了。”原本还哭丧着脸的南田洋子笑了起来,忙招呼人给阿诚倒茶,“请坐!” “谢谢。” 阿诚双手接过茶。 “今天临时有个事情要处理,让你久等了。”南田洋子道歉说。 阿诚客气道:“没关系,来您这,就得以您的时间为主。” “阿诚先生太客气了,来我这,不用那么拘谨。” “没有拘谨,只是刚才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腿发酸。” 南田洋子尴尬地笑了笑,她知道阿诚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表达“想拉拢我还不对我好点儿”的意思。 “明先生叫你来找我?” 阿诚直言:“是您叫我来的。” “很好,看来,阿诚先生的觉悟很高。” “特殊时期,大家都算是同事,说白了,也都是为了讨个生存。” “你这么聪明,还怕生存不下去?”南田洋子疑心重,想方设法地给阿诚下套。 阿诚机灵,回答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坎,我也有,比如明先生,要是哪天他倒了,那我不也得栽跟头吗?” 南田洋子提醒道:“这么说不好吧,你毕竟是吃明家的饭长大的。” “我很感谢明先生,但我更关心自己的未来。” “那你觉得他会倒吗?” “暂时不会。” “什么时候会?” “不好说,风水轮流转。”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您若不信我,就不会招惹我。”阿诚不急不徐道。 “如何信你不是在献殷勤?” 阿诚浅笑,迟顿了几秒,说:“献殷勤的人往往最希望得到关注。”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不会亏待你。”南田洋子很满意。 “那就好。”阿诚接着话峰一转,“我记得南田课长曾经在南京提篮监狱坐过牢。” 南田洋子脸色一变:“阿诚先生的功课做得好。” “不是功课,是以前的窗课。” “你的意思,提篮桥我成功越狱,是明先生的功劳?那个时候,他只不过是周佛海的一个经济顾问。” “他只顾不问。” “为什么?” “明先生想在周佛海面前鹤立鸡群,但是,又不想表现得比周先生聪明。” 南田洋子恍然大悟,由衷地赞道:“聪明。” 二人喝了几口茶后,南田洋子又提醒道:“香港银行的户头已经开好了,汪处长的‘钓鱼行动’从舞会那天起就取消了,我说话算话。” 阿诚端起茶杯晃了晃:“您效忠天皇,我效忠权力,咱们各得其所,那么,以茶代酒,预祝我们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南田洋子笑称:“但愿如此。” 明月独自开着车,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身穿卡其色长风衣,内搭一件宝蓝色连体裙,乳白色的花底女款皮鞋擦得锃亮,车里放着一个篮筐,车开到一家水果店门前停下。 她拎上篮筐走下来:“老板,葡萄怎么卖?” “葡萄就要过季了,现在是最便宜的时候,2角一斤。”老板见有顾客来,忙伸手介绍道,“还有这香梨,这会儿正甜着呢,您来点儿不?” 明月用手扒了扒葡萄,不满地说:“您这葡萄烂了好多呢,能吃吗?” 店老板一敲脑袋,“哎呦”了一声,自嘲道:“瞧我这记性,今天的葡萄还没换上来,都在里屋呢,这外头搁的昨儿个的,要不,您跟我到里头挑挑去?可不少呢!” “行。” “好嘞!包您满意。”老板爽快道。 进了屋内,老板压低了声音,指着一扇门说:“宋处长在里头,你们放心谈,我在外头看着,有情况了我会通知你们。” “知道了,谢谢。” 明月一进去,宋彦有些吃惊:“你怎么穿得这么招摇?” “我平常出门买东西都这么穿,要是朴素点儿还奇怪了呢。”明月不屑道。 “你这大小姐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明月越发堵气,起身直言:“看不惯啊?看不惯你别找我啊,我现在就去申请调整工作。” “坐下!”宋彦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厉声呵叱道。 赌气归赌气,工作才是正经,被宋彦这么一吼,明月很识趣地坐下,认真起来。 “时间不多,挑重点汇报。” “好,第一,此次行动中,有另外一支队伍与我们同时行动,人也是他们杀的。第二,长谷川刚有一份调查名单,上面有你,我等30多人的名字,你排在第一个,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和老师有点关系的,我们已经改了份新名单,混淆他们的视线,把矛头指向他们内部,其中关键人物写于不关键处,以免引起特高科怀疑。” “很好,行动保密性如何?” 明月想到大姐的事,心里虽然没谱,不知其目的,但至少可以确定她没有看见自己,何况她也不想把大姐牵扯进来。 “无人知晓。”明月保证道。 “刺杀长谷川刚的人什么来头?”宋彦又问。 “不知道,对方至少有三人,应该不会太多,是自己人吗?” “不会,可能是军统或者中统,这次还要谢谢他们出手,降低了你们暴露行动的几率。” “没错,但这种情况我们已经遇到不只一次了,要是每次都这样,也挺叫人促不及防的。”明月担心着,她觉得在地下的地下工作,实在容易发生碰撞,加大风险。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没办法,上级顾忌的多,连自己人也得这样瞒来瞒去的,你俩难,我更难。”宋彦叹息道,“老师这个案子结不了,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再说咱们是心甘情愿,又该抱怨给谁听呢?” 明月沉默了,两年过去了,连日本人都拟出了调查名单准备行动,自己这边和同伴们却一无所获。 宋彦仿佛听到了明月的心声,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好了,别担心了,会有所获的,一定会。” 明月把宋彦的手拨开,站起来,平静而坚定道:“我听党指挥,从未想过要放弃,无论多漫长。” 明月转身正要走,却又被宋彦叫住。 “还有什么事吗?” 宋彦有些难以启齿,缓缓开口道:“你到底怎样,才可以原谅我?” 此话一出,空气都凝固了,明月一愣。 “这么些年了,想说什么就说。”宋彦道。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无解,但既然被问了,或许一道干净也是个法子,明月想了一会儿,说:“你不负责任。” “是。”宋彦默认地很快。 “不讲人情。” “是。” “利用自己最亲的人。” 宋彦低头不语,只想静静地听明月诉完。 “你是她未婚夫,欣瑶她对你爱得深切,她可以原谅你,可以不在乎这一切,但我不行。站在中国人的角度上,我敬你是条汉子,但站在我朋友的角度上,我不能原谅你对她所做的一切!”明月越说越恼。 “对不起。” “不用跟我道歉,你没对不起我。” “我知道,我对不起欣瑶。” “当年,你为了绞灭日本人,不惜拿欣瑶的家人来做诱饵,可怜她当时年少无知,连自己家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以为,我救的了秦先生一家。”宋彦自责道。 明月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么危险的事你怎么可以拿秦家人的性命开玩笑,亏得欣瑶命大,活了下来,你心中有愧,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照看着。起初,你只把她当做妹妹,但后来,你们却相爱了,为了不破坏感情,你一直没有告诉她真相,后来” 宋彦打断了明月的话,接了下去:“后来,她无意间知道了真相,可我却没想到,她竟没有责怪我,几日后,反倒发誓要帮我,加入这残酷的战争,我想要阻止她,劝过她,可都失败了,见她如此坚定,最终只好答应了。组织上对她进行了一番培训后,决定叫她操守本职,继续做记者,然而,却是去前线,做一名战地记者,上级过问的时候,我亲自同意了。”宋彦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很爱她,临走前我们订了婚,我答应等她回来” “好了,不用再说了。”明月的眼眶早已湿润,她听得出来,两人有多恩爱,但奈何都有一颗报国心,大爱胜于小爱,可她猜不透这两个人的心是用什么做的,一个如此不计前嫌,一个如此 说完后,宋彦觉得心里舒坦了很多,于是郑重道:“明月,我今天和你聊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我承认自己过去的种种,但请你在工作上,无论如何都要理解我,支持我,我们是上下级,内部要稳,你不愿意听从我可以,但你得对得起老师,对得起国家。” “我从未违背过你。”明月强调着。 “是,你的确一直以来都听党指挥,服从命令,但我希望,你能真心接受我。”宋彦真诚地看着明月,发自内心道。 门把已经按了下去,但却停在那,迟迟没有开,明月哽咽着,不想回头,握着门把的那只手攥地紧紧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对宋彦,既厌,又敬。 她冷静了几秒后,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把一切不满都放下了似的,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命令与强硬,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门响,人已离去。 “你也是。”宋彦默默道。 第十九章

“砰”的一声,一瓶香槟酒被打开,香气四溢的酒倒在高脚杯里。明楼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今天没有公事,他也好久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阿诚背对着他在画一幅油画,风景别致,一派田园风光,阿香站在一旁看着,满脸佩服。“很久没见你画了……什么时候又画上了?” 明楼端着一杯香槟优哉游哉地走到阿诚身边。 阿诚专注地盯着油画,也不看他:“……那次多灾多难的舞会以后。” 明楼浅笑:“打算画好了裱起来?” “嗯,挂客厅里怎么样?” “客厅啊?”明楼想了想,“你这幅画小了点。” “精致啊。” “精致。”明楼喝了口香槟,“颜色和光线调整得还不错,就是你这空间层次感虚了点。” “……我就想追求这虚和淡的效果。” “不谦虚。” 阿诚笑而不语。 明楼继续点评:“内容不错,是我的理想,将来就要住到这种地方才好呢。” 阿香突然插话道:“那恐怕只有大少爷您自己去住了,大小姐和小少爷一定不会去的,二小姐嘛,估计也待不了几天。” 阿香的话提醒了明楼,问道:“大姐也该回上海了吧?” 阿诚一边画一边答:“大姐说是先去趟苏州,再回来。” 明楼转身正准备要走,倏地想起来了什么,对阿诚问道:“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无题。” “叫什么?” 阿诚重复道:“无题。” 明楼摇头道:“不好,唯心主义。” “那你想叫什么?”阿诚不服气。 明楼认真地想了想,说:“家园。” 明月拎着一篮葡萄和几个香梨,从车里出来,手上晃着钥匙,嘴里哼着小曲儿,回到家里,就得心情舒畅,把一切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家门没有关,她以为只有阿香在,便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欢快地摇着尾巴,像是披了件雪白的大衣似的,“嗖”的一下扑到明月身上,小舌头热情地“亲吻”着明月的脸颊,讨得明月笑个不停:“好了,好了,布兰琪,乖,想我了吗?” 布兰琪睁着一双圆亮亮的大眼睛,小爪子扒在明月肩上,“呼呲呼呲”地喘着气,以表内心的激动,明月搂着它一起进家。 听到外面的动静,明楼笑道:“小家伙回来了。” 进门看到明楼,明月一愣,立刻停止了嘻闹,布兰琪也自觉地跳到地上,脱离了主人的怀抱。 “大哥?”明月奇怪道,“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明楼没有回答,顺手拿了张今天早上刚到的新报纸,看的专注。 阿诚放下画笔,一边收拾颜料,一边解释道:“今天没什么事,就不去办公厅了,工作也可以在家做,况且新政府的人都被特高科叫走了,整个楼里也没什么人。” “大姐不在家?”明月先确认。 “去香港了,还要去趟苏州。”阿诚说。 明月“哦”了一声,回到上一个话题:“特高科叫新政府的人去什么?” “例行检查。” “查什么?” “不清楚,昨天刚查完76号,今天又来查我们。” 明月猜想,可能与自己和高梵拟造的那份“名单”有关。 “想什么呢?”明楼突然发问。 明月回过神:“我在想,特高科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明月立刻否认。 “那就去换衣服。”明楼命令道。 “啊?” 明楼打量着明月的衣着。 “家里没人在意你的华丽。” “哦。”明月一脸的沮丧,虽然没指望大哥会说什么好听的,但这话听着还是有些不舒服,她撒娇道:“唉呀,大哥,你能不能别总板着一张脸啊?我看着你都紧张,在家都不自在。” 明楼轻笑,看着明月道:“做贼心虚。” 明月耍起性子来:“谁心虚了!明明是你官做久了养成的习惯,回到家都放不下身段。” 阿诚笑而不语,明楼仿佛也并没有听进去,只是瞥了一眼门外,说:“哪来的车?” “学校借的。” “经常用吗?” “是啊,满上海的跑,能不用吗?” “这两天干什么呢?”明楼直入正题。 “学习啊。” “没任务?” “任务一直都有。”明月冷静道。 “方便透露一下吗?” “不方便。” “我也没兴趣。” 明月正巧看到明楼手中的报纸“日本军官在香港遇刺”的新闻,就趁机问道:“你们干的?” “不是。”明楼否认的坚定。 “看得这么认真,和你们有关系吗?” 明楼一脸正经:“跟‘和平大会’有关。” “那例行检查,也是为了确保你们所谓‘和平大会’的顺利进行喽。” 正说着,明月从阿诚手中抢来一个刚剥好的橘子,开心道:“谢谢阿诚哥。” 明楼不愿意了:“那是给我的。” “现在是我的喽。”明月瞬间吃掉了一半。 阿诚无奈,只好阴着脸说:“给我自己剥的。” “大姐这次去香港是去看二哥吗?”明月边吃边问。 “不然呢?”阿诚一脸的不悦。 “香港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姐没遇上吧?”明月随口一问,眼神却在回避。 “应该没有。” “那怎么不多待两天?” “明台要上课,大姐也有生意要做。”阿诚解释道。 突然,明月想起了一个赌注,是前些日子与洛家少爷的小赌,一时兴起,问道:“二哥现在拉丁文学的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阿诚直言。 “哦,那他可又要输了。”明月偷着乐。 阿诚开始替明台觉得委屈,调侃道:“你是不是又在外头干了什么坏事等着他出丑啊?” 明月认真否认道:“我这是在督促他积极上进,不给点儿压力怎么行。” 阿诚笑了笑,趁机曲解了这句话,抬眼看向明楼,故意把声音放大了点儿:“那要看是哪方面的。” 明楼自然知道,阿诚是指自己给明台发配任务为了锻炼他的事。他在一旁瞪了一眼阿诚,不耐烦了合上报纸,往桌上一撂,看都不看二人一眼,就发起脾气来:“你们能不能安静点儿?一回家就吵个没完。” 明月只是提到了明台,就引来这兄弟俩的一阵哑谜,甚为不解,看二人的态度,想必是多问无意,只好再次抱起布兰琪逗乐。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个家里,让明楼受气,倒成了件趣事。 军校里,刚刚受完军衔的明台和于曼丽,在王天风的步步紧逼下,正面对着生死的选择。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于曼丽心里,童年的阴影始终难以抹去,她曾经痛苦挣扎,饱受煎熬的度过一个又一个黑夜,用她那幼小的身躯和曼妙的舞姿,去供人愉悦和分享,多少次以泪洗面,早就记不清了,而这种下贱肮脏的生活都是拜她的养父所赐,以至于今日的重逢,让她发疯。 于曼丽追杀养父的事暴露了,不仅如此,明台贿赂林参谋的事也入了王天风的耳,两个年轻人的冲动,严重触犯了军规。 “死亡”于瞬间具体化了。 明台想过自己的死法不下几十种,无不是悲壮、激烈、勇猛、豪迈、飞扬。唯独没有想过要殉法。再没有什么死法,比殉军统局的“家法”更加让人屈辱了,偏偏王天风就是给他这种死法,却不得反对。 明台脸色煞白,在面对“一个上前线,一个处决”的选择时,他坚定刚毅地抢过手枪,把生的机会留给于曼丽。 于曼丽比明台更想承担这一切,可惜被明台抢了去,她恨自己晚了一步,瘫在地上,伸出的手苍白无力。 “明台!不要啊明台!” 她的咽喉似乎被一口气堵住,吐不出来的悲苦、痛恨。 “曼丽,记住,报仇容易释仇难。记住,你叫于曼丽!”明台嘱咐她。 于曼丽一声凄厉的惨叫,盖过了扣响扳机瞬间的声音。尽管如此,房间里的人也清晰地听到了“咔”的一声,枪机撞击滑轨终端的刺耳声,空枪! 明台笔直地站在原地,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枪。王天风感到很意外,通常这种“濒死前的训练”没有一个学员在最终得知是空枪时,会枪不落地,魂飞胆裂,外强中干。 明台是第一个,魂魄俱在的人。 偌大的食堂,在“咔”的一声之后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只能听见彼此间的呼吸声。 “……你们提前毕业了,恭喜逃出生天。”王天风说,“每一个站着走出这座特殊军校大门的战士,我都会让他们有一段回味无穷的经历,以至永生难忘。” 王天风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教了你们很多,死地求生、百炼成钢、天道铁律。其实,就是一句话,舍得牺牲!” 魂魄俱在,惊魂未定,明台呆站在原地,回味王天风给他们上的这一课。 于曼丽看着明台,眼前这个大汗淋漓的男人,再一次救了自己,这次救的不是命,而是心。 一组电波声划破夜空。 “上峰手谕,毒蝎淋漓血性,忠勇可鉴,特委任毒蝎为军统上海站a区行动组组长,受上海站a区情报科科长毒蛇直接管辖,接到命令后,三日内赴任。盼坚忍奋斗,为国建功。” “上海站热闹了。”明月转着手里的高脚杯,认真擦试着,光滑的玻璃没有一点瑕疵。 高梵靠近明月,伸手拿走了杯子:“不嗜酒的人,这么认真干嘛?” 明月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丝布:“有意思。” 高梵看着高脚杯不解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低俗了?” “我说上海站。” “蜂去蝎至,于我浮云,只要不妨碍到咱们。”高梵看着明月,分析着。 “同一个城市,我看悬。”明月心里隐隐不安。 高梵点点头,俯身在明月耳畔,承认道:“也对,不过”他阴笑着说,“妨碍到咱们的人,下场只有死。” 明月贴近高梵,轻轻把食指放在他红润的唇上,轻言道:“嘘,我可不想做法西斯。” “明大小姐这么心软,可是会吃亏的。” “我会在吃亏前看穿他。” “口气不小。” “向来如此。”明月笑道。 “准备好了吗?”高梵打了个响指。 “当然。” 午时三分,上海大剧院门前早已人山人海,在安保人员的疏导下,还算秩序井然,但仍有些不安分的,吵闹着让人心烦。 洛承梧带着棕色的压舌帽,穿梭带人群中,他扶着帽子,好不容易挤到了前头,他晃着手中的“特别通行证”对保安解释道:“你好,能让我先进去吗?” “特别通行证”是演员家属在公开场合专用的,而洛承梧这张,是明月曾经给的,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后台里乱成一片,明月正在上妆,身后跟了一群忙碌的工作人员,有的为她比划着头饰,有的帮她试穿各种服装,还有在一旁滔滔不绝嘱咐着的剧院经理。 只听隔壁化妆间里时不时传出高梵冰冷的声音,他总是很挑剔,还板着一副冷面孔,高要求,明月不免同情起他的化妆师来。 正想着,洛承梧出现在镜中,站在明月身后,明月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洛承梧把手搭在椅背上,微微俯身,把自己框在镜中,看着镜中的明月,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我来给我美丽的公主捧场啊。” 明月心里暖洋洋的,嘴上却娇嘀嘀地嫌弃道:“就一句空头话?什么表示都没有?” 听了这话,洛承梧瞬间从手中变出一朵白玫瑰来,展现到明月面前,散发出淡淡的幽香:“预祝明月小姐演出成功。” 明月接过玫瑰,得意地说:“谢了。” 她又问道:“上次可是我的独角戏,我大姐和苏太太都来了,怎么不见你来啊?” 洛承梧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你怎么这么爱算旧账啊?” 明月趾高气昂:“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每一场都会来看的?别忘了当初是你死皮赖脸地追着我要通行证。” “那可不得是我嘛?”洛承梧慢慢蹲下来,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手绢来,在明月眼前一抖,上面立马变出四个金粉涂抹的字来。 “头号粉丝。”洛承梧真挚地看着明月。 明月“噗嗤”一声笑了,接过手绢端详道:“你哪来这么多骗人的把戏?谁教你的?手法这么娴熟,还给什么人变过啊?” 听到明月略带醋意,洛承梧笑呵呵道:“月儿专享。” 这话真耐听,像抹了蜜似的,甜过明月的心头,又如执笔绘丹青,描于心尖。不知不觉间,洛承梧的手搭了上来,与明月的手隔了一层手绢,脸不红心不跳地做了个“十指相扣”的假动作后,轻轻掀走了薄如细纱的手绢,重新安置回自己的口袋里,挑着眉毛说:“这个我得留着,不能给你。” “为了回收利用?” 洛承梧笑道:“别把我想得那么没创意。” “你多风流倜傥啊。” “我也这么觉得。” “帮我把那件披肩拿来。”明月指着一架上最显眼的那件。 “这个?”洛承梧伸手去拿。 “嗯,如何?” 洛承梧审美一流,他点头称赞道:“华丽大气而不失小家碧玉,很符合人物的设定。” 明月心满意足。 “男主是谁?”洛承梧好奇道。 “学校社团的搭档,他叫高梵,待会儿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洛承梧若有所思:“他人呢?” “隔壁准备呢。” 其实明月打心底里不想让洛承梧出现,她想起高梵说过“碍事的人都得死”这样的话,不禁打了个冷战,她看着洛承梧的眼神就像看着“将死”之人一样,想劝他离开,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伪装自己。 “你们经常合作吗?”洛承梧问。 “是啊,每天在一起。” “每天在一起?”洛承梧不可思议道。 “我们一个系一个班的,很奇怪吗?” “哦,正常。” 洛承梧不假思索地回答,一想起即将上演的“爱情戏”,他那颗悸动的心,早已浸在醋坛子里了。 就在这时,门响了:“明月,你好了没有?该去走场了。” 是高梵。 门立刻被人打开,是洛承梧。 “你是谁?”高梵板着脸问。 “我叫洛承梧,是月儿的朋友,来捧场的。”洛承梧礼貌的笑道。 高梵知道这个名字,两年前,淞沪大战即将爆发的时候,他替明月打过一个电话,为了确认此人的安危,明月当时的冲动令高梵印象深刻,可见此人在明月心中的地位。 高梵瞟了一眼洛承梧,平淡地说:“叫得真亲切。” “你不这么叫她吗?” “不。”高梵简洁明了,无视洛承梧,直接走到明月身边,说,“再对一下台本吧。” “好。”明月应着,然后拿起一塌纸指指点点,与高梵一同分析着。 洛承梧在一旁抱着双臂,指头动个不停,他观察着二人的一言一行,心里越发不爽快,忍不住急道:“喂,你们要去快去,别磨磨唧唧的,我还等着看呢。” “我们走场又不是正式,你着什么急?”明月冲洛承梧嚷嚷道。 洛承梧顿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给自己圆了个场:“我得帮你们指点指定,把把关啊。” “你帮我们?”明月觉得好笑,“我们才是专业的好吧?你个书呆子懂什么啊?” “随你便。”洛承梧小声嘟囔了一句。 明月和高梵最后走了一边场地,就要准备正式演出了,在明月的“驱赶”下,洛承梧也乖乖地在观众席就坐。 高梵迅速拉上舞台后面的幕步,四周一片漆黑。 “都到位了吗?”明月严肃地问。 “当然。”高梵很肯定。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吗?”明月突然问。 “记得。” 明月无奈地笑了笑:“也是这样的大剧院,热闹,人来人往。”她停顿了一会儿,“但却免不了血腥风暴。” “要让敌人流更多的血才行。”明月又说,接着与高梵对目一笑,配合的很默契。 “你怎么让他来了?”高梵担心洛承梧碍事。 “我又不知道他会来。” “他要不是你熟人,我就”高梵浅笑。 “你就怎样啊?” 高梵不做答,只接着说:“他知道你吗?” “不知道。” “我看也是。” “他算外人。”明月说。 高梵点点头:“看来,你还很清醒。” “工作和生活是两回事。” “对我来说是一回事。”高梵否认道。 明月想了想,认真道:“那是因为你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生活,只有工作。” 听了这话,高梵目光黯淡下来,不再说话。 台上的舞台剧进行着,穿插了西洋文化和乐曲,令观众耳目一新,场下一片沸腾,就连洛承梧也不情不愿地跟着鼓掌。明月和高梵鞠躬谢幕,这时候,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后台方向浓烟滚滚,直冲前厅,突如其来的爆炸让所有人乱了阵脚,簇成一团尖叫着逃出此地。 洛承梧见明月还愣在台上,惊慌失措,大声冲她喊道:“明月,快跑啊!” 明月听到洛承梧在喊自己,与高梵互相点了点头,立刻从舞台上跳下来,为了抄近路,又从上百个座椅中间翻过,与洛承梧一同逃出。 刚跑到门口,又被人群冲了回来。 “杀人啦!”“救命! 人们乱叫着,接着又是几声枪响。 一群人被堵在剧院里,乌烟瘴气,模糊了视线,慌乱中,明月和洛承梧走散了,洛承梧现在拉着手的女士也不知是谁。 明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湿纸巾,捂住口鼻,朝烟最浓的地方跑去,与此同时,有一个身影也在奔跑,正好在后台爆炸区与明月撞了个正着,那人的样子就算化成灰,明月也认得,她冷笑了一声:“果然是你,陈义况。” “嘭”,子弹从脑门上穿过,明月没有给他惊讶和逃跑的机会,一枪命毙。 高梵从后面跑来,捂着嘴汇报道:“检查过了,无一幸免。” 明月点点头,弯腰从陈义况手里拿走了一个被炸变形的加厚铁盒,铆足了劲掰开后,里面有把生锈的钥匙,她仔细检查了一番,说:“还好没变形,就是这个,这斯冒险也要取的东西。” *不是今天安装的,明月早就做了手脚,又派人找理由引开不相关的人,把几个替日军做事的目标聚集在后台,“一炮而轰”,这是其一;再就是叛徒陈义况和机密档案的事了,明月料到陈义况会在爆炸后第一时间来偷走此物,决定等他拿到东西后,借此机会杀了他,既省了自己找的时间,又能替廖思远报仇。当年的情报,正是此人出卖的。 明月心中暗爽,恨不得在陈义况身上多补几个窟窿。 “再不走呛死了。”高梵催促道,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洛承梧从浓烟中逃脱,这才发现自己牵错了人,他一边道歉一边在人群中慌乱地寻找着明月,不知下落,街头乱糟糟的一片,洛承梧逆着人流站在剧院大门口,一个劲地往里张望,眼睛迅速扫过每一个逃出来的人,就是找不到明月。直到只剩他一人傻站在大门口时,一个警察才忍不住跑上前来告诉他,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从今往后,再没有锦瑟这个人。”半夜里,于曼丽费力地掩埋着泥坑里的手帕、青布衫、绣鞋、首饰……这些曾经沾染了锦瑟过去的所有物件。 “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明台道。 “对!没有这个人!”于曼丽下了决心,永远与锦瑟决裂,因为锦瑟死了;永远与于老板的情感不再交集,因为于老板死了;永远都不再记得什么养父,因为养父在她心底也死了。 “把那段时光一切跟锦瑟有关的人都忘记吧!”明台又补充道。 于曼丽皱了皱眉,重复着:“忘记和锦瑟有关的人?” “对。”明台肯定道。 “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人,她跟你一样,救了我的心”于曼丽露出灿烂的微笑,脸上多了几分柔情,又透出洋洋暖意,缓缓道来,为了不暴露明月的事,她把后半句“她是你妹妹”咽进了肚子里。 “那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们。”明台得意洋洋。 “当然,我会用一辈子去报答你们。” “怎么报答?”听到“一辈子”几个字,明台心里一愣。 于曼丽看他认真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补充说:“我这一辈子,都是你最好的搭档,也都是她最好的朋友。” 明台伸出双手,搭在于曼丽肩上,轻轻为她缕顺了秀发,触碰到她滚烫的脸颊,月色下,白里透红,有那么一瞬间,明台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眼前这个女孩儿,即使有着黑暗过去,但细看,眸子里却仍是那般清澈透明,实在太过迷人,他又一次克制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再一次用紧紧的拥抱,代替了一切。 “我们曼丽这么优秀,一辈子都会幸福的。” 于曼丽眼角有些湿润,在明台的怀抱里,她的心跳得更快了,俏皮地说:“那就借明少吉言喽!” “我保证,我说的准没错。”明台笑道。 “好。”于曼丽点点头。 “有机会,我还要带你去维也纳呢!” “那是什么地方?” 明台故弄玄虚:“是个神秘又浪漫的温柔乡。” 明台精僻的描述,瞬间引起了于曼丽的兴趣,她把头轻靠在明台肩上,抬头望天,大声说:“好,我等你带我去,说话算数啊!” 明台也望着满天星,用手做出喇叭状,坚定地喊道:“一定!” 清晨,刺耳的警报声划过。 大雨倾盆,豆大的雨珠砸在雨伞上,乌云密布的天气,连白天的颜色也变得像黄昏一样,昏暗、浑浊。 明镜站在门里,明楼站在门廊上,阿诚跪在门外,淋着雨。 明公馆门外,停着76号的汽车,有小特务试图用望远镜窥探公馆内的动静,可惜,隔得太远,视角也窄,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在门口监视。 两天前,苏州。一大箱子的*摆上柜台,陈亮和他的手下正等着*的接头人中套,午时三分,他们等到的是明镜,顺理成章,抓她回76号复命,幸亏被阿诚撞见救下,还差点杀了人。 明楼对阿诚铁青着脸大声喝道:“怎么回事?说话!” “大姐被人设计了。”阿诚道,“我以为没人敢碰大姐,到了苏州,我就把跟的人撤了。” 明镜一听,吃惊地瞪大眼:“你们,你们跟踪我?!” 明楼几乎和明镜同时对阿诚道:“你不想干了是吗?不想干,你早点说。” 阿诚早就内疚得要命,这会儿哪敢再出声。 “对不起,大姐。”阿诚道。 “对不起是吧?谢谢你没派人跟踪我,连我都敢监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明楼和明镜开始各说各话,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 “76号里面有人想拿我做文章,外面有人想拿我家人下手!”明楼对跪在地上的阿诚斥道。 “是不是我每走一步,身后就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明镜对明楼指责道。 “我告诉过你,大姐出任何状况之前,我要第一个知道!你全当耳旁风了。” “你的意思,你监视我,就是帮我。”明镜道。 明楼对明镜脱口道:“您觉得自己不需要吗?” 明镜的脑子明显没有明楼转得快:“我?原来我真该谢谢明长官,我能活着真是万幸。” 明楼对明镜道:“他们先咬上你一口,然后再慢慢让你的伤口化脓,直到渗透到我这里。” 明镜听懂了,但是不肯低头:“我听不懂!” “……大哥,大姐只是误闯了黑市,76号应该没有确凿的证据。” “应该没有?那是有还是没有啊?” 阿诚无法作答。 “现在有人拿枪指着我的头,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枪膛里有没有子弹!”明楼气上来踹了阿诚一脚。 明镜不乐意了:“你打他做什么?我告诉你,是76号的人抓了我,你不要拿阿诚撒气好不好?你有本事,你找76号的人出气去!” 两姐弟都在气头上,拿阿诚做彼此传声筒。 “好,我现在就去!”说完,明楼便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 明镜气得有点张嘴结舌,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他说什么?” 阿诚怯懦地抬头望着明镜:“他说他去76号给您出气去了。” “那你还跪在这做什么?” 阿诚悟过来,马上踉踉跄跄站起来要追上去,明镜又叫了声“回来”,脱下阿诚的那件外套,扔还给他。 阿诚接住了外套,冒雨奔去。明楼开车出门,阿诚冒雨跑到明楼车前,明楼的车没有停,直接开出门去。阿诚追着汽车跑出来,明楼的车风驰电掣地驶离了公馆。 阿诚喊着:“大哥!”冒雨跑步去追。 第二十章

76号梁处长办公室,一声枪响,绑架明镜的人叫陈亮,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阿诚来晚了一步。 在明楼的警告下,76号所有人都收了胆儿,战战兢兢地处在一边,不敢作声。 明楼这次动了真格,是阿诚始料未及的,他一边忙着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大哥,您刚才也太冲动了吧?” 明楼仍未消气:“冲动?我不冲动,他们能真正把我放在眼里吗?这是以下犯上!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76号到底听命于谁!” 阿诚苦着脸:“您这一枪,可够他们回味的喽!” “是啊,希望没有影响到你和梁处长的关系。”明楼话峰一转,一脸傲娇道。 阿诚笑道:“那倒不会,以他的风格,说不定还会来巴结我呢。” 正说着,阿诚突然猛咳了几声。 明楼的视线落在阿诚衣服上,注意到上面湿透和着泥水的布料,还有乱糟糟的头发,这才反应过来,阿诚是一路跑来76号的,又想起之前他还被自己在雨中罚跪训斥的事,顿时懊恼。明楼拉下威严的面孔,关心道:“在湿地上跪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到腿,还得叫苏医生来看看,这又淋雨又跑路的,肯定着凉了,回家吃点药好好休息,睡上一觉。” 阿诚应着不碍事,自己身体硬朗。 明楼反驳道:“你在巴黎的时候,好几次因为淋雨感冒生病,那边又经常下雨,还说自己身子硬朗?”他顿了一会儿又加了句,“明台都比你强。” 阿诚无奈,笑道:“大哥,您别老拿明台跟别人比行吗,一会儿夸他,一会儿又数落他,他要是知道了,心里准来气,非跟你倔到底不可。” “不要转移话题。” “也不知道是谁转移的。”阿诚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会好好吃药,照顾自己。” “这还差不多。”明楼满意道。 “免得让你心里觉得对我抱歉。” “我可没这么觉得,你觉得我批评你批评错了吗?”明楼反过来质问。 阿诚心里原本就委屈,一想到大姐的处境,心里更加难受了,他承认说:“大哥说的是。” 阿诚又问:“那咱们以后还跟不跟大姐了?” 明楼叹气道:“我们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确保她的安全而已,一旦超出了这个范围,我们谁都无能为力,尤其是日本人,虽然我有发言权,但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为他们卖命的走狗罢了,如若他们胜利了,那我必定是一条丧家犬,生不如死,这就是这类人的下场。”明楼说着,不禁想起了汪曼春,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孩,他愣了愣,回过神来,又说道:“至于大姐那边,先不用跟的太紧,让你的人时刻关注一下就好,通过这次的险遇,大姐一定也有所防备了,在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好,放心吧大哥,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了。”阿诚保证道。 就在这时,路前的旁侧小道里突然冲出一辆失控的汽车,像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 “小心!”明楼大叫了一声。 阿诚吓了一跳,一脚刹车下去,整个身子撞在方向盘上。只见那车一头栽进一家服装店,撞碎了玻璃,在店前台阶的阻力下终于停了下来,没有伤到人已是万幸。 司机满身是血,狼狈地从变了形的门框里挤出来,左手扶着右臂,仓皇而逃。 随即到来的是几个拿着步枪的日本兵,领头人是高木。 “抓活的!”高木大声吼叫,对其他人下达命令。 “嘭嘭嘭”几声枪响,街上的人慌乱逃窜,目标中弹,却非要害,司机应声倒下,眼看着就要落网,他艰难地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正要刺穿喉咙自尽,却又被日本人的子弹打到手背,匕首脱落了,三个日本兵将他制服在地,五花大绑。 “带走!”高木一声令下。 “是!” 明楼内心复杂,隐隐有些不安,他让阿诚下去看看情况。 阿诚也没什么好预感,他整顿好心理,走向高木,友好道:“高木先生们,别来无恙啊,出什么事了?” 高木一偏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还停着一量车,见到阿诚,不免有些吃惊:“阿诚先生,您怎么会在这?” “明长官刚去76号办了点公事,这不正要回家,就给拦路上了吗?”他还顾四周说,“这么大动静,明长官就在车上,如果方便的话,请解释一下好吗?” “当然。”高木丝毫没有迟疑,他一边指点着几人去清理道路,一边走向明楼座驾,微微鞠躬道:“明长官,很抱歉打扰到您。” 明楼正襟危坐,目光直视前方,看都不看高木一眼,慢悠悠地摇着摇杆让窗户下降到一半处。接着又一个目光锁定,直视高木:“特高科的猎物还真不少呢,这样一对比,76号还真是甘拜下风。” “这是我们的本职。”高木特意加重了“我们”二字。 “说的也是,76号毕竟是效力于特高科的。” 高木恭敬道:“今日让明长官受惊了,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那道不必,我没有妨碍到你们就好。” “当然没有,您还见证了我们成功的过程。” “真是可喜可贺,抓到什么人了?”明楼试探地一问。 “共产党。”高木直接道。 阿诚和明楼心里一颤。 明楼夸赞道:“南田课长旗下有你这般得力干将,真是幸运啊,不像我,自己手下都人心不齐,无端生事,还有些人胳膊肘尽往外拐。”他说着看了一眼阿诚,阿诚刻意避开了明楼的目光。 高木对二人的细微神情尽收眼底,他又趁机问:“莫不是梁仲春处长给您惹了什么麻烦?” 听高木这么问,明楼没有回避:“想必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南田课长也知道了吧?” “是的。” 答案在意料之中。 事关明镜,不得大意,明楼冷静下来,言辞激烈道:“希望南田课长能对出事给予重视,我知道行动人员的雷霆手段,但咱们不能滥用职权,你说是不是?尤其是像我这种特殊身份的人,全心全意效忠新政府,可我的手下竟是这样‘效忠’我的,到头来伤了和气,我已经站在悬崖峭壁上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明长官放心,我们的关系健在,不会伤害到您,至于76号,您刚刚从那里回来,想必已经处置过了。” “没错。”明楼肯定道。 过了一会儿,道路已经通畅了,那辆破碎的汽车已经从废墟里拉了出来,打算带回特高科去检查,街上陆陆续续有了些行人,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除了地上的那一滩暗红色的鲜血。 明楼示意阿诚上车,阿诚应声。 明楼从倒车镜里看到了地上的鲜血,临走前不忘祝福道:“希望你们这次能从此人身上有所收获。” “谢谢,明长官慢走。” “再见。” 临街的茶馆里,周南叫伙计付了钱,匆匆离去。 “什么,接头人出事了?”明月拍案而起,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周南照实具答:“就在接头地点,在我的眼前,一辆车身中数弹,直接栽进店铺里,后头跟了十几个日本兵和一辆装甲车,他跑下来之后,根本没有机会逃脱。” “现在他人呢?” “被特高科带走了。” 明月扶额,想了想又问:“车呢?” “也被带走了。” “人没有接到,唯一的一辆车也没了。”明月眉头紧皱,诸多不顺,越想越气,脸上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可眼里的忧虑还是一览无余,她开始在脑中认真筛查所有有关自己小组的档案资料,寻找可能会被人泄露的信息,加以防范,因为没有人敢保证,能否扛住日本人的拷问。 周南感受的到明月的怒气,不敢出声,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组长,我知道那车是你好不容易才问学校借的,但咱们还可以再想办法嘛,至于那位同志,既然是延安派来的,我想他一定是条汉子,咱们要相信同志。” 明月渐渐平静下来,自己连这位同志的样貌都未曾知晓,她只觉得可惜,况且她们供出使仅有的一辆车,现在也遭此横祸。 “之前的电报是说,此人已经拿到了车钥匙,为了节省时间,需要提供一辆车在火车站出口处,咱们就给他提前放那儿了。”周南回忆道。 “他有可能一路上都被人盯着,并且他发现了这一点,一直坚持着把车开到接头地点,为的就是让你看见,提高警惕。”明月分析着局势,觉得并不是那么简单,这就意味着现阶段进出上海的地下工作者们,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 “可咱们还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明月点点头说:“对,这就是他一定要让你看到的原因了,他料想你看到了之后,就会报告给上级,那么上级就一定会迅速做调整,重新安排接头人和方式,从而不误事。” “要去迎救吗?”周南问。 “先请示上级,不能擅自行动。” “好的,我这就去通报。”周南急匆匆地跑上阁楼。 明月看了看表,发现时间不早了,就关店离去。夜幕笼罩,城市无奈地露出繁华,灯红酒绿,汽笛不绝。人们似乎习惯了这种夜晚,显得多么可笑,又令人怜悯。 明月走到胡同口时,突然,被一双黑暗中伸出的手死死地拽住了胳膊,明月反应迅速,一手抓住那人的手臂,用后抬腿钩住他的脚,一个侧身,连同手腕翻转,利索地将那人制服在地,正要抬脚踹向那人肚子时,他突然慌张地大叫道:“是我!是我!别打了!哎呦!” 明月收住了旋在空中的脚,定眼一看,竟是洛承梧! “承梧?怎么是你啊?sorry啊,我我不是故意的。”明月连忙蹲下身子查看,内心忐忑,她知道自己出手的轻重,也意识到刚才反应过激了,更何况她从未告诉过洛承梧自己有些身手的事。 洛承梧痛苦地连连叫道:“哎呦,我的明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学的防身术啊?至于吗?我不就是想吓吓你嘛!啊,骨头!骨头!” 看着洛承梧呲牙咧嘴的样子,明月顿时心疼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扶好洛承梧,让他靠在墙上,又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关心道:“伤哪儿了?要不要去医院啊?我有认识的医生值夜班的,你要不要” 洛承梧见明月如此为他担心,身子再痛,心里也喜滋滋的,他傻笑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说:“不用不用。嘿嘿,我哪儿有那么脆弱只不过我原来以为你很脆弱。” 明月有些自责,紧咬着下唇,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她缓了缓神,开玩笑地说:“我要是太脆弱,这个时代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怎么会呢。” “我刚刚把你当坏人了。” “警惕性真高。”洛承梧抱怨着。 “没办法啊,毕竟一个人在外生活了很久,没有几下子,出了事儿谁来保护我啊?” “我来啊。”洛承梧立马接道。 “你还是先把你的衣领整整吧,连我都抵抗不了,亏你还是个男的。”明月吐槽道。 洛承梧低头看了看自己,原先还是西装革领,现在已经是衣冠不整,灰头土脸了,他站直身子,抖了抖上衣,重新扎好领结,扣紧手表,装出一副很坚强的样子来,嘴上又倔强地补充着:“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不还手的。” “你还顶嘴!” 洛承梧委屈巴巴:“还说呢!昨天剧院爆炸那么危险,某些人不告而别,害我担心了好一阵儿!我可是找你找到了最后。” 明月这才想起昨天的事来,任务结束后,为了不牵扯进去,走的匆忙,竟忘了洛承梧的存在了,她感到很抱歉,搓了搓手心,语气变的软绵绵道:“好了啦,昨天咱们被人群冲散了之后,高梵就直接带我逃出去了,还有剧院的工作人员,我们一起从后门走的,因为大家还有些东西要拿。我看前门有警察梳通啊,所以就对你放心了。” “你没事就好,话说,那个叫高梵的,挺在意你的嘛。” 一句话带着深深的醋意。 明月自然是明白,打趣道:“是啊,学校里我们天天在一起,很有默契。” “这样啊,那改天叫他出来一起吃饭怎么样,我请客。” 明月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这个朋友不好伺候,也不好惹,你们俩还是别见面的好。” “怕什么,交个朋友嘛,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明月轻轻推了一把洛承梧:“行啦!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能不知道吗?无非就是到人家面前臭显摆,然后再来个下马威,不得不说,你这次选错对象了。” 洛承梧心中对高梵的好奇度越来越高了,他真的很想会一会这个“神秘”的朋友,同时,也想证明自己在明月心中的地位,一定是比他高的才行,若不一探究竟,实在是耿耿于怀。他当初不希望明月离开上海,就是想一直陪在她身边,成为那个唯一,哪怕不能一辈子,只要是某个领域的唯一就好。他一直明白也担心着,追求得到之日,即为终止之时,寻觅的过程,亦即失去的过程。 他喜欢这个女孩,心底里认定,竹马之交的友情已然超越,对她的幻象不曾漫灭,可他始终迈不出最关键的那一步。而今天,他终于愿意试试,认真一次。 “你今天来这吓我就是为了约高梵吃饭?”明月又问。 洛承梧浅笑,牵起明月的手,为她打开车门:“当然不是,我是要带明大小姐去个地方。” “这么晚了去哪啊?” “放心,我不拐卖少女。”洛承梧开玩笑道。 明月虽然不知道洛承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小期待,好像接下来会得到什么惊喜似的。 忙活了一天,阿诚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喝了明楼让阿香递上的满满一大杯热茶,接着就瘫倒在沙发上。 碰巧,苏医生和明镜一起从里屋出来。 “苏医生来了,正好,快给阿诚看看,有没有生病。”明楼赶紧招呼苏医生。 “阿诚怎么了?”明镜一脸担心。 明楼赶紧解释道:“受了些风寒,怕是要生病了,都怪我,今天早上脾气不好。” “你现在责怪自己有什么用?早上怎么不知道心疼阿诚?”明镜责怪一边着明楼,一边摸了摸阿诚的额头,“呀,都这么烫了,你还跟着你大哥瞎跑什么啊,从明天开始,在家养病,不许去上班了。” “大姐” 明楼刚想劝说点什么,就被明镜打断道:“行了明长官,什么也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忙,但我现在请你给明秘书长准个假,你不会不答应吧?” “怎么会,当然准,应该准假。” “今天这件事儿怪不到阿诚身上,误闯黑买卖的人是我,拒绝被保护的也是我,要不是阿诚把我从76号救下,现在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明楼连连点头认错:“是是是,明楼今日莽撞了。”此时此刻他只庆幸大姐还不知道自己杀了人的事,不过76号的风气,早就该好好整肃一下了。 阿诚看着明楼憋屈的脸,得意地笑了起来,在苏医生和明镜的照顾下,舒舒服服地回到房间睡下。 晚些时,明楼和明镜一同到门口送别苏医生,临行前给了明镜几包西药,说是要给阿诚吃几天,明楼主动接过药说:“给我吧大姐,我来照顾他。” 明镜带着教训的口吻,用手指点着明楼说:“你是该好好照顾他。” 送走苏医生后,明楼直接上到二楼,敲了敲阿诚的房门,轻声问道:“阿诚啊,还没睡吧?我给你送点药,吃了再睡。” 只听里面一句虚弱的“进来吧”传出,明楼低头看了一眼楼下客厅里的明镜,二人对视了一番,仿佛在说:“大姐放心吧。”“赶紧进去!” 阿诚捧着一杯热水,不停地咳嗽,明楼走到他的身边,放下了药,一包一包的拆开。 “在里面吗?”阿诚问。 “应该是。” 果然,拆到第三包时,里面夹带着一张纸条,明楼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用火烤了烤纸,上面的文字依依显现出来。 “上面写了什么?”阿诚迫不及待。 明楼满脸疑惑,因为上面只有四个字“百利邮局”他把纸条递给阿诚。 “什么意思?苏医生这次给的情报怎么会这么模糊?” 明楼也奇怪道:“平时的情报都是清晰明了,这次却只有地名,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所得到的也仅仅是个地名而已,至于会发生什么,怕是窃取不到了,或者可以说,有个地名已经很不错了,值得期待。” 阿诚小声嘀咕着:“别是什么灾难。” 明楼很不爽地瞪着阿诚:“少说不吉利的话,快吃。”他又重新给阿诚倒了杯开水,看着他吃完药后,才放心离去。 喧哗的夜上海也有些寂静的角落不那么起眼,总是三五成群地扎堆着一些人,俗称地痞。那一晚,又有这么一群人聚集在阴暗的胡同里,一男子手中拿着明镜的照片,密谋着什么。而洛承梧的车碰巧开过此地,车开的不算快,距离又很近,那群人清楚地透过车窗看到了明月。 领头的那个举起明镜的照片再次确认道:“都看清楚了吗?这个女人和她的妹妹。” 众人纷纷点头:“看清了。” “很好,明天切勿出差错,不管出现的是一人还是两人,我们只要拿到包裹就行,那个人再三强调,不要生事。” “两个女人而已,用得了咱们这么多人吗?我一个人就可以上。”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屑一顾。 “别忘了,邮政局门口还有重兵把手,咱们这种没身份的人被抓去可惨了,而且听说明镜的妹妹不那么容易对付。” “但愿这小丫头明天不要陪她姐姐同去,不然我可不敢保证”又一名冷面的男子阴森地笑了起来,“等着拿报酬吧,弟兄们。” 第二十一章

夜空似青藏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让人不由深深地沉醉,唯一遗憾的是,这一晚没有月亮。 洛承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路上,有关此行的目的,没有多说一个字,不知车开了多久,最终停在一座山脚旁。 “这是哪啊?”明月的好奇,打破了原本寂静的空气。 洛承梧卖着关子:“上去你就知道了。” 明月抬头看了看密树环绕的山顶,着实被吓了一跳:“这么高!” 洛承梧随口便来了句:“没事,上不去我背你。” 不知又过了多久,二人终于顺利蹬顶,氛围越发神秘,一路上,就连蝉鸣都显得那么和谐,更没有杂草和乱枝,甚至还有很多石阶,在这样偏僻冷落的山丘上竟有一条近乎平坦的路,让明月更加断定,这路是洛承梧的“杰作”。 山顶上有一块被群树圈起来的空地,洛承梧拉着明月走到正中央,站在此处,上海城的夜景一览无余,伸手即是满天星,仿佛置身云霄,又被大自然环绕。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置之度外,明月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淡淡的花香,悠远的、淡淡的、而又沁人心脾,这或许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身心也是最惬意的,尤其是在夜晚,这夜色阑珊的时候。 “怎么样?没来过这儿吧?”洛承梧问道。 “没有,这里还是上海吗?” “当然,这称得上是上海最高点,只不过比较隐蔽,少有人注意到。” “那你是怎么注意到的?” 洛承梧晃着脑袋,得意洋洋:“我聪明啊,根据地形推理出来的。” “少吹牛。”明月笑道,“带我来这么神秘的地方,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吗?” 洛承梧坦白:“对,是有个秘密,这个秘密就是”他把双手背到身后,声音越压越低,微微俯身,凑到明月耳边,她感觉到他俯身探了下来,鼻息暖暖得喷到了她的脸上,他轻柔道:“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钟声悠然的传来,伴着清凉的夜风,卷起明月的长发,余音袅袅,在耳畔回荡,她呆呆地望着洛承梧,这个此时此刻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孩儿。 接着,洛承梧打了一个响指,顺着手势看去,从他们二人脚边开始,一直到山顶的尽头,两排七彩斑斓的霓虹灯逐一亮起,形成一条铺着翠绿色地毯的“天路”,通向远方,在那所谓的尽头,一支边框缠绕着彩灯的“明月”徐徐升起,在风中舞动着。眼前的浪漫非同一般,前所未有,唤起了明月的少女心,如痴如醉,好似浇了蜜汁,甜过心头。 望着空中与繁星为伴的“明月”,那一刻,她终于透过“明月”,看清了自己的心。原来,自己早就心有所属,缠绵多年。她微微一笑,不是蜻蜓点水,更不是浮光掠影,而是一种归属感下的安逸。 洛承梧紧紧地牵着明月,十指相扣,他没有被拒绝,顿时感到心安了,二人步伐坚定,沿着“天路”,一直走到崖边。 “你看!”洛承梧指向远方,“偌大的上海城,站在高处看一览无余,是不是觉得更美了?你我既有缘相逢于此,若你愿意,未来携手共度可好?” 眼眶是湿的,山风是凉的,泪水变冰了,心里变暖了,明月的脸颊泛起红晕,虽无真正的月光,但那轮霓虹与繁星缭绕的“明月”,足以照亮这二人世界,面部的细微变化也能尽收眼底。 洛承梧此时此刻,内心已经确定,明月也喜欢自己,他慢慢地合上眼,将嘴唇靠近。 明月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一个转身绕到了洛承梧身后,故意打岔道:“真是诗情画意,国文水平见长。” 洛承梧也转过身来,一把抓住明月的肩,轻柔而又坚定地让她向自己靠拢:“若你想听多情的英文或是浪漫的法文,那我就更擅长了。” 明月从未有过这样的云娇雨怯,那一低头的温柔,如水莲花般不胜微风的娇羞。 洛承梧催促着:“你就答应吧,别装了,我都看到你含情脉脉的神情了。” “你”就在一瞬间,明月刚要反驳,呼吸就被夺去,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地贴上,这次,她真的被降服了。 持续了一会儿后,洛承梧先停了下来,捧着明月的脸颊,痴情道:“从现在开始,等价交换,我的人生给你一半,所以,你的也给我一半吧。” 明月轻声道:“少废话。”她伸手揽过洛承梧的头,这一次,是她主动的,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彼此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二人就这样一起,守望着彼岸的星辰,直到天亮。 明月回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她告诉明镜昨晚在学校宿舍住下了,明镜见她打扮的很漂亮,好奇地问道:“呦,今天这么美啊?有什么事儿吗?” “没啊,没什么。”明月装作淡定。 明镜走过来,认真瞧了瞧妹妹,似乎是感受得到那颗悸动的心:“不对,看你这样子,倒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敏锐的直觉让明月折服。 明月甜甜地笑着,她拉过明镜的手,撒娇道:“唉呀,真的没什么。” “真的?” “嗯。”明月使劲点了点头。 明镜用手刮了一下明月的鼻子,说:“你这孩子,不说,姐姐也猜得到。是不是跟洛家那孩子有关啊?” 明月笑着不作答。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明镜继续追问。 “还没发展呢。”明月不好意思道。 “那可得抓紧喽。” ”大姐,你就不怕我谈恋爱以后不回家了。” “你敢!我将来可是打算找上门女婿的。” “那您也太霸道了吧。” “好啦,开玩笑的,洛家的话,我还是很放心把你嫁过去的。”明镜满意地点点头。 “姐你说什么呢!”明月的脸颊“刷”的一下红了起来。 见明镜在梳妆打扮,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明月问道:“姐,你要去哪儿啊?” “去一趟邮政局。” “老家来信件了吗?” “不是。” “为什么您要亲自去取啊?邮差送来不就好了。”明月疑惑道。 明镜知道,上个月黎叔交代自己转运的前线物资,虽然成功从苏州上了货船,但在中途被拦截,前线断了补给,需要另僻新路送达,而这次的通信就是可用的新船号代码以及航运路线。 “这次要去办点手续,所以姐姐要亲自去一趟。”明镜解释道。 “那我陪您一起去吧。” “你不用做功课的呀?” “早做完了。” “行,刚好路上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明镜用手指指点点道。 “解释什么?” “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昨晚在学校宿舍啊。” “我不信。” 姐妹俩挽着胳膊,吵吵闹闹地出门了。 新政府办公厅,明楼盯着手中的名单,不满地问道:“这次樱花号专列上的日本顾问就这么几个人?” 阿诚说:“这您还嫌少啊?” “真想炸一窝鬼子。” “整整一辆专列,够可以了。” “成败在此一举。”明楼感慨道。 阿诚宽慰道:“大哥放心,这次咱们两手准备,一定可以成功,但愿明台他们在裁缝铺,可以顺利取到*。” 大厅的座位上,高梵戴着压舌帽,装作看报纸的样子,时不时看向门口,直到看到了明月的身影,二人对视了一下后,他起身向二楼走去。 明镜姐妹顺利取到了信封,正要离开时,明月突然停下脚步,捂着肚子痛苦道:“大姐,我突然肚子疼,我去问问他们这有没有卫生间。” “怎么了,刚不是还好着呢吗?没事吧?”明镜关心道。 “没事没事,大姐您等一下我。”明月瞬间拉住一个工作人员,那人告诉她二楼有,她就一遛烟的跑上去了。 “这孩子。”明镜朝明月跑的方向看去。 一到二楼,明月停止了奔跑,整理了一下衣服,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后,快步走到档案室门前,还没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明月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看到开门的人几高梵,这才放心下来。 “动作够快啊。” “胶卷拿到了,就在冯经理抽屉里,务必亲手交给那个人。”高梵把胶卷给明月。 “好的,我先下去。”明月说。 “嗯。” 明镜一人在大厅里,总觉得里面人太多太闷,于是站到了门外,谁知刚一出去,就出了事。 一个男人朝明镜冲过来,伸手就要抢她手中的信封,明镜一惊,死死地护住信封,却被那人按倒在地,听到明镜的尖叫,周围的人都被吓愣了,没有人出手相救,这时,明月正巧下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扮过那男人的胳膊,瞬间将他摔了出去。 明镜惊魂未定,跪坐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人的同伙很多,他们原想着,对付两个女子不用那么人出手,现在看来是要全上了。 看到一群不怀好意的人一步步向自己和大姐走来,明月也开始有些慌乱,如果只是她自己,那么必然可以逃脱,可现在还要保护大姐,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四周的人一哄而散,能跑的都跑了,明月瞪着眼睛狠狠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为何对家姐出手?” “我们奉命办事,只要交出那个信封,我们不会为难二位。” “不可能!”明镜激动地大喊。 “大姐,那里面装的什么?”明月情急之下连忙追问。 “很重要的东西!” “好,大姐,你先退到大厅里面去,这儿我来对付,相信我。” 明镜迟疑了一会儿,“这还是我的月儿吗?”她心想。她从未见过自己妹妹如此胆大的时候,何况她的身手如此厉害,更令明镜不解,但此时,她明白,不能给妹妹添麻烦,只得照做。 明月被五名男子围住,有一个想要越过明月冲向明镜的,也被她一拳拦了下来。 打斗越发激烈,四周的警察仿佛是被提前调离了似的,竟不见一个踪影,有几个身手不错的路人留了下来,帮忙一起对付这帮人。 “小心啊!”明镜在一旁惊呼,生怕妹妹有个什么闪失。 也许是明镜的叫声提醒了那帮人,谁才是目标,其中一名男子竟提刀朝明镜冲去,如同脱弓的箭般锐不可当,明镜吓得变了神色,而手里依然死死抱住信封,明月见状,一脚踢开与自己纠缠的几人,想都没想就去追那持刀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刀尖距离明镜一米之处,明月挡了上去,用手握住了刀刃,鲜血糊在刀面上,但力量终究抵不过那男子,前后不过一秒,刀插进了明月的胸膛,血涌了出来,明月用力抵着,明镜失声大喊:“月儿!” 接着,一声枪响,持刀的男子被爆头,在明月面前倒了下去,地上的血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听到枪声,那些同伙也慌了,只好放弃目标落荒而逃。 明月倒在明镜身上,满身血迹。 “来人哪,快叫救护车!”明镜边哭边喊,撕心裂肺,双手不住地颤抖,她抱着明月,*道:“坚持住,坚持住月儿,姐姐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第二十二章

一阵急促的警哨声,一对法国巡警朝着裁缝铺的方向小跑前进而去。明台和于曼丽假扮一对情侣穿梭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相互依偎着随着人流一路急行。 “我们被出卖了。”于曼丽低沉着声音道。 “也许是供货人被捕了。”明台道,“我们的包裹丢了。” 于曼丽一怔,急问:“怎么办?” “不知道,没有包裹订单就作废了,我们也没可能等到下一步的指令。我怀疑,我们的订单下错了。” 于曼丽一脸惊疑。 “走。” 于曼丽问:“去哪里?” “3号联络站。”于曼丽点头说了一声“好”,二人挽手,穿过了长街。 两长一短的门铃声反复急促地响着,郭骑云跑下楼打开门看到是明台和于曼丽:“快进来。” 明台走进屋,郭骑云紧随其后,于曼丽站在门口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没有发现异常才进屋关门。 “组长。”郭骑云向明台敬礼道。 明台点了点头,问道:“能跟重庆联系吗?” “能。”郭骑云说,“要等到凌晨两点。” “等不了了,能提前联系吗?” “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吗?”郭骑云问。 “我们的包裹丢了。” 郭骑云脸色大变:“裁缝铺?” 明台点头:“对,供货人应该被捕了。” 郭骑云沉思了一会儿,径自走进了里屋。 “核查水果订单,水果断货。核查水果订单,水果断货。” “核查回复,客户取消水果,改订香烟,新货源在天堂花园。” 片刻,郭骑云把电文交给明台。 “天堂,苏州。香烟,火车。货源,烟铺。”明台捏着写有电文的纸张,“走。” 阿诚拎着一个皮箱进入“小镇”诊所,诊所里有人接过阿诚手里的皮箱。两小时后,阿诚开车,停伫在一家香烟铺门口。他走下车拎着皮箱走到香烟铺门口扯了扯风铃线,两长一短。随即把皮箱搁在门口,转身上了车,阿诚坐在车里看到掌柜把皮箱拎进了铺子才开车离开。 于曼丽抽着香烟,娇滴滴地跟铺子里的伙计说着话。不一会儿,明台拎着一只皮箱从铺子里面走出来,掌柜哈着腰一路殷勤地送出门。明台示意于曼丽走人,于曼丽轻飘飘直起身,挽了明台的胳膊给小伙计和掌柜的抛了个媚眼。 走出香烟铺,明台和于曼丽径直走到僻静处。 “万事俱备。”明台说。 “还差什么?”于曼丽问。 “一张通行证。” “那,我呢?” “你留在外面接应。” 于曼丽欲说什么,明台的手轻轻一指,止住了她的嘴。明台径直向前走去,于曼丽疾步跟上,依旧挽着他,腰肢慢捻地缠着。 法国公园的长椅上,黎叔和程锦云并肩坐着,面前不时有小孩子欢快地跑过。 “我们暂时没有*,蛇医已经报告了眼镜蛇,他会帮我们解决。你马上动身到苏州,你的新身份是日本特使中村的私人医生,你叫千代惠子。任务是拿到田中次郎手上的档案后,炸掉‘樱花号’列车。”黎叔说。 “好的。” “你只需要登上那趟列车,顺利抵达餐车拿到东西就行,我们会在约好的地点实行爆破。”黎叔低声吩咐着,“下火车的时候小心点儿。” 程锦云郑重地点头道:“明白。” “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阿诚疯一样地跑进明楼办公室,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怎么了?慌成这样?”明楼问。 “大哥,我们中计了,裁缝铺是个陷阱。” 明楼惊地站起来,忙问明台的安危:“他人呢?” “成功撤退。” 明楼松了口气,反过头来想想,刚才阿诚把自己吓得不轻,数落道:“下次能不能直接汇报重点!” 阿诚低了低头,说:“是。” 明楼叹气道:“谁的人。” “汪曼春。” “我想也是。” “她有什么行动,你们在一起的时间里,不会跟您提吗?” 明楼走到窗前,望着76号的方向,说:“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况且这次我回来,她表面上对我的态度跟以前一样,实际上早就有所戒备,有所怀疑,终究是要疏远的。”明楼深感无奈,笑道,“我相信南田洋子一定没少在她耳边扇风点火。” “是啊,连带我一起。” “连你一起?” 阿诚看着明楼,解释道:“在汪曼春眼里,我们不是铜墙铁壁吗?” 明楼笑起来。 突然,门口有人叫起来:“明长官!明长官不好了!明长官!” 明楼心中一紧,对阿诚说:“怎么有人比你还慌?” 阿诚一开门,那人便冲了进来,大声报告道:“明长官!刚刚在邮政局门口有暴徒袭击,明月小姐替明董事长挡刀,现在在医院抢救。” “什么!” 很快,阿诚的车开到了医院门口,还没等车停稳,明楼便匆匆下来,阿诚紧跟上,二人疾步走到手术室前,看到了早已泣不成声的明镜,走近一看,身上全是血,紫色的布料已经染成了黑色。 “大姐!”明楼和阿诚叫道。 见到二人,明镜像是找到了依靠似的,一下子扑到明楼身上,放声大哭起来:“明楼,明楼怎么办啊,月儿她进去这么久了会不会有事啊?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活啊!”明镜盯着自己满是鲜血不住颤抖的双手,心如刀绞,泪如雨下,“这么多血,流了这么多血啊!” 明楼紧紧搂住明镜,拍着她的肩膀,眼眶红红的,安慰她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大姐,您别担心,月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况且她还记挂着大姐呢!怎么舍得离开您呢?” 明镜摇摇欲坠,快要昏倒,阿诚也在一旁扶着她,让她坐下,担心道:“大姐您呢?没受伤吧?” “我没事。”明镜哽咽着。 阿诚见几个警察也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就上前质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当差的?那些暴徒当街伤人你们拦不住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人都没有抓到?为什么不开枪!”阿诚吼了起来。 那些警察也知道阿诚和明楼的身份,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哆嗦道:“明长官饶命,明长官饶命,小的当时未能即使赶到现场,所以没来得及”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诚拎着领子揪了起来:“不在现场?这种话你拿来骗谁?谁不知道邮政局的位置有多重要,应该是24小时有经常当职,不在现场,就是说你的失职罪还不只没抓到人这一点了?” 那名警察立刻意思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其实其实有开一枪,打死了一个暴徒。” 阿诚瞬间掏出他腰间的手枪,往他头上猛的一磕,弹堂掉出来,里面一颗子弹不少,那人瞬间变了脸色。 “还会撒谎啊,看来是大有问题了。”阿诚手一挥,下令道:“来人,把这几个警察全部带走!听后处置。” “真的死了一个人啊,明长官!”任凭那警察怎么求饶,阿诚都没有半点儿手软的意思。 “怎么?你怀疑警察?”明楼小声问。 阿诚点了点头,说:“没错,刚才来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今天邮政局附近从早上开始一个警察都没有,就像被提前调离了似的,但凡有一个警察站在那儿,那帮人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闹事。” “确定只是暴徒?” “暂时只能这么说,因为他们没有枪,只有刀,而且从穿着上看” 阿诚话正说到一半,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取下来橡皮手套和口罩,问:“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明镜连忙凑上前去:“我们都是。” “好,那家属听好了,病人现在情况很不稳定,因为病人用手握住刀刃,所以刀插进去不到6厘米,没有刺穿,也没有刺到心脏,但离心脏很近,主要是拔刀的时候大量出血,如果找不到合适血型的人输血的话,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 “这”明镜一听,立马慌了,因为这个家里人的血型,她再清楚不过了,没有人和明月相配。 “医院没有血库吗?”明楼问。 “明长官您也知道,最近伤亡人员不少,提前用完了,还没渡到新的。”另一个医生解释道。 “我来!我和她一个血型。”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一旁发出,众人一看,是洛承梧,“o型是吧?” “没错。”医生说,“你和病人什么关系?” “我是她男朋友。” “好的,请跟我来。” “好。”洛承梧转身对明镜他们做了个“放心吧”的手势,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随医生进去了。 “先坐下吧大姐,没事的。”明楼不断安慰着明镜,但他自己内心也是万分忐忑。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高梵走进来把手枪狠狠地摔到桌子上,眼神里全是焦灼,他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了?”叶舒敏问。 “好端端的,在自己的地盘接个头也会出事。”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哪儿来的一群人,攻击了明月和她姐姐,明月被捅了一刀,生死不明。” 叶舒敏听后慌问:“你不在她身边吗?” “我当时在二楼,离的很近,但碍于身份,我不好直接露面攻击别人,只能迅速找到一个狙击点,在远处保护她,但还是晚了一步,我开枪的时候,刀至少已经捅进去一半了。”高梵说着低下了头,深感惭愧。 “那你回来干嘛?快去打听她的情况啊!”叶舒敏拽着高梵的衣角猛晃。 “我现在去不了,咱们还有任务没做。” “不就杀个特务嘛,周南和我就行了,你就安心去组长那儿吧。”叶舒敏说。 “不,不对。”高梵瞳孔放大,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怎么不对?” “太奇怪了,那帮人原是冲着明镜去的,但他们带了刀,就说明,他们知道明月会跟去,不然对付明镜哪儿用得着啊!”高梵回忆起隐约中听到暴徒说的话。 “你想多了吧?这次接头地点是临时定的啊。” “是啊,所以才奇怪,好像有什么人一直跟着我们,了解我们的每一项任务似的。” 叶舒敏不禁打了个寒战:“你快别说了,你说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得搞清楚,这么多次行动失误的原因!” 叶舒敏随口问道:“难道你怀疑有内奸啊?” 此话一出,二人都愣住了,顿时感到全身麻醉被定格,背后一凉。 明月戴着氧气罩从手术室里出来,被推进了病房,一行人匆匆跟了上去,阿诚扶着明镜,跟着病床小跑起来。医生说,现在仍没有度过危险期,如果三日之内一直昏迷不醒的话,恐怕还是有性命之危。 明镜守在明月床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泪水盈框,把前额靠在手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想当年,父亲就是这样,倒在我身边,在我怀里,也是这样,胸口一滩的血可我却没能留住他。” 提起陈年旧事,明楼知道姐姐又要伤心了,立马上前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放心吧大姐,月儿不会像父亲那样的,她一定会醒过来!” 洛承梧用棉签按着针孔,站在一旁,他输了不少的血,一脸憔悴,阿诚问他:“没事吧?” 洛承梧很勉强地笑着,摇摇头说:“没事的阿诚哥,过会儿就好了。” 明楼抬眼看到医院楼下洛家管家吴叔的车了,就对洛承梧说:“时候不早了,我看今天月儿大概是醒不过来的,要不你先回家吧,我看吴叔的已经来接你了,别让伯母操心,等月儿醒来,我让阿诚通知你。” 明镜也缓过神来,她起身看向洛承梧,由衷地说道:“谢谢你,孩子,你是月儿的恩人。” “别客气了大姐,以后说不定是一家人呢!” 明镜笑了笑,拉着他的手说:“你这性子,这么多年了一点儿没变,好了,快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我叫阿香去给你送些补血的东西,你可不能拒绝我啊,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表达感谢。” 洛承梧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大姐您太客气了,我和月儿的这么多年的感情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挠了挠后脑勺,一边说着一边脸红起来。 “你就别推了,快回家歇着吧。”明楼补充道,“阿诚,送送他吧。” “好。”阿诚说。 洛承梧答应了,还再三强调一定要通知自己,明镜和明楼都向他保证后,他才缓缓离去。 “大姐不回家吗?我在这守着就行了,您也累了一天了。”明楼说。 明镜叹气道:“不回,我要在这守着月儿,直到她醒来。” 明楼知道劝也劝不动大姐,只好说:“那行,我在这跟您一起守着。” 明镜看着明楼,满眼欣慰。 壁灯昏黄,吊灯里不间断地射着红蓝色的光,刺目且温暖。明楼陪着明镜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阿诚递上一碗汤:“大姐,这是我让护士在医院食堂准备的,喝碗姜汤,暖暖。” 阿诚正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明镜接过姜汤,看了一眼阿诚说道:“给你自己也盛一碗姜汤。” “你先回去吧,折腾一天了,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班,知道你想留下,但咱们这么多人留在这也没用。”明楼吩咐道。 阿诚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回家帮大哥准备明天的资料,大哥大姐晚安。” “嗯,回去早点休息。”明镜嘱咐道。 空荡荡的大病房里,明月昏迷不醒,只剩下姐弟俩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对望了许久。 “今天这事,事发突然,我一定会查清楚,替月儿报仇的。”明楼说。 明镜默默拭泪。 “这帮人应该不是76号也不是日本人,估计是谁买通的地痞流氓,想要大姐您手中的东西,从而误伤了月儿。”明楼继续说,“大姐这几天两次遇险,想想真叫人心惊胆战,以后出门,您还是让我知道的好。” 说到“两次遇险”,明镜似乎想起了什么,不一会儿,她擦干眼泪,冷静了一下,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到桌上:“我离开香港前,有人托我给你带的信。” “谢谢。”明楼拿起大信封,只见上面用楷体写着“明楼兄启”四个字。 看到这四个字,脸色突然变得舒展了许多。他知道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楷体字,代表一切顺利;写兄启,代表“粉碎计划”正式启动。如写弟启,则代表暂停一切计划。这种最原始的传统间谍做派,其实是最安全的。 明楼看也没看,拿出打火机就在明镜面前焚毁了这封信。 “你都不拆吗?”明镜不动声色地问。 “姐姐不是已经替我拆看过了吗?”明楼不温不火地答。 明镜冷笑:“你在我面前炫耀什么?炫耀你手段高明?” “不敢。”明楼带了几分含蓄地笑,“大姐这次在苏州历险,一定是事出有因,否则断不会无缘无故走到军火黑市去,不妨开门见山。” “明长官不愧是明长官,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明镜也冷笑回道,“既然这样,我就直言无碍了。我想借你的东风,搭上一班顺风车。” 明楼知道她什么意思,也猜到了大概与明镜这次收到的信封有关,说道:“此次参加‘和平大会’的专员们,的确要乘坐一趟专列从上海至南京。不过,这趟专列的安全保卫工作,已经升至绝密等级。” 明镜一愣:“是专列,不是邮轮吗?” 明楼笑笑:“我们的保密工作真的很差劲。” 明镜不说话,只是望了他一眼。 “幸亏我买了个双保险。”明楼看着姐姐继续道,“这趟专列除了参会人员、日本宪兵、特工组成的安保人员,不要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你这算是警告?” “不,忠告!网已经撒开了,所有局面和情势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控制的。这是一次极端危险的旅程,一辆开往‘死亡’的末班车。这班顺风车,您无论如何也搭不上,这是我给您的最终答案。除此之外,我不得不佩服大姐您的情报来源,的确可靠,而且有效率。” “我只需要两张车票而已,其余的,不用你操心。” “两张车票,足以把我和你送上断头台!”明楼的声音不重,但是话说得很重。 “你是怕我暴露了,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对,不是怕你暴露,是一定暴露!”明楼说,“我自己撒下的网,布下的局,我最清楚它的软肋在哪里,它的厉害在哪里。从车票上做文章,铁定死得很难看。” “看起来,我们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或者说,我们要换一个方式谈。”明镜站起来要走到明月床边去,又被明楼拉住。“姐姐,我们必须得谈!” “谈什么?” “我有求于您,请您坐下。”明楼说。仿佛一场对立营垒间的折中,明楼言辞恳切,不似惺惺作态。明镜忍了气,重新坐下,倒想听他说些什么。 “大姐,您只是怀着自由、民主、平等,甚至暴力革命的手段,以期实现您学线,国共是同盟。现在是两党合作时期,我需要姐姐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樱花号’专列非炸不可,这个‘死亡’任务,您就交给我来部署、安排吧。” 话音刚落,明镜伸手抚摸着明楼清瘦的面颊,忍住了自己心底的酸楚,叹道:“父亲临终时,他拉着我的手说,‘明楼就交给你了,你让他好好读书,做一个纯粹的学者。’我答应了父亲,可我食言了。”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了明楼的手背上。 明楼单屈一膝,半跪下来:“姐姐,我向您保证,等战争一结束,我就回巴黎教书,做回自己,做一个本分、简单的学者。娶妻生子,好好生活,我答应您,只要我还活着……”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明镜突然抬手一记耳光打在明楼的脸上。打得明楼身子一倾,顿悟到自己说了最不应该在明镜面前说的一句真话。 “你必须活着!”明镜声音里有嗔怒也有关爱,“以后在我面前,不准再说这种话。” 明楼低下头:“是。” “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明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 “我需要*。” “你说什么?”明镜突然站起身。 明楼也站起来,重复道:“我需要大姐为我*。” “你不觉得荒唐吗?重庆政府连这点军费都要节约吗?” “现在局势非常紧张,我们的*一时半会儿不能到位。我虽说是新政府的要员,可是不论我是明目张胆还是拐弯抹角地索取军火,都会引起各方面的关注,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是有军火,但是,我的军火不在上海。” “我知道,在苏州。” “你!”明镜气急道,“我真该庆幸你是我兄弟,不然我早死了,是吗?明长官!” “大姐息怒。我知道大姐经营药品、军火已非一时一日,您经常光顾黑市,也是想为前线出力。明楼走到这一步,真的是没有办法了。”紧跟着就是深深一鞠躬,“我代表重庆政府谢谢您。” 明镜没有想到明楼会对自己深鞠一躬,而这句话也让她对弟弟的真实身份得到了确认,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但明镜还是表现出一副冰冷面孔:“逼我上梁山。” “恕我不敬,明楼当不起这一个‘逼’字,大姐您也当不起‘被迫’二字。此为国事!我等自当殚精竭虑,忠勇向前。自古来,国事为重。” 一语千钧,极有分量。 明楼垂首侍立,刻意将姿态低到尘埃中去。 明镜第一次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她从口袋里掏出仓库钥匙:“好吧,我答应你。”说着,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 “谢谢大姐。” 明楼伸手来拿钥匙,明镜突然按住他的手:“有言在先,你要是敢骗我?” “还是那句话,明楼愿……”他想说“死在姐姐枪口之下”,可是,想到刚刚那一巴掌,把话吞回去了,“明楼任凭姐姐处置。” 听到明楼这句话,明镜慢慢松开手,看着他把钥匙揣进怀里。 “车票当真拿不到?”明镜犹不死心。 “决计拿不到。” “你们的人怎么上去?” “我只提供行车路线、开车时间及到站时间,其余的工作不是我该知道的,也不是我该问的。”明楼明确地暗示道。 “那好,我们也需要一份同样的专列行程表。”明镜问,“你不会拒绝吧?” “当然,乐意效劳。”说着便从口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密写信封交给明镜。 “你可真够有心的。”明镜挖苦了一句,“啪”地收了信封。 “小弟从没有一枝独秀的野心。” “好,骂得好。” “姐姐大量,总归要心疼弟弟。” “我倒想心疼来着,就怕农夫遇见蛇,到头来反被蛇咬一口。”明镜提到一个“蛇”字,明楼的脸色很奇怪,无奈地笑笑。 “苏州?”明镜说,“不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就送他们去天堂开‘和平大会’吧。” “战场摆开……八仙过海吧。”明楼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就这样结束了姐弟间第一次并肩协作的国共和谈。 第二十三章

很快,明楼就安排阿诚去了苏州,替黎叔他们取*。 阿诚把从苏州取回的两箱货物放进一家农舍,从仓库走出来时正好看到阿六嫂在大树底下喂狗,便笑容满面地打了声招呼。 阿六嫂问:“这就回去了?” “是。”阿诚答话。 “问大小姐好。” 阿诚客气道:“好的。” 说话间,阿诚看到远处坟茔似乎有飞旋的纸灰在半空中打着旋,侧身对阿六嫂狐疑地问道:“阿六嫂,有人去老宅了吗?” “没有。” “哦,最近有人来上坟吗?” “没有。”阿六嫂抬头看看阿诚,又看看远处,笑起来,“别疑神疑鬼,半夜里磷火还旺着呢。那地界,风大,没事还卷起三层灰,昨大半夜里,还有人哭呢。” “夜里有人哭?”听到阿六嫂这样说,阿诚更加奇怪。 “可不。”阿六嫂道,“有些穷人家买不起坟地,夜半三更地把人埋到山里,就隔着咱府上的坟四、五亩地。阿六寻思着,人家也是没办法,何况这坟里埋的也不是咱明家的正宗主子,说白了,也就是大小姐的恩人。” “不仅是大小姐的恩人,也是小少爷的亲娘。”阿诚纠正了一下,“还是多注意一点吧,毕竟这里还有大小姐存放的货呢。” “这是自然,我们当心着呢。”阿六嫂应着声,转移话题道,“阿诚,听说你娘要回来了。” 阿诚瞬间一呆,仿佛当头一棒被敲晕了似的,面色犹如死灰。看着阿诚的神情,阿六嫂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乱地笑着说:“母子哪有隔夜仇。” 阿诚没有回应,苦笑道:“我走了,六嫂保重。”说着,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湛青色的天空,阿诚又向坟茔的方向看了一眼,开车离开了“明家老坟”的旧田园。 寒风刺骨,如冷刃划过人的脸颊。苏州站台上军警林立,戒备森严。日本军人的刺刀,一排排锃亮地对着天。 “樱花号”专列呼啸着,铺天盖地般穿过山洞、隧道,以迅雷般的速度前进着。 明台顺利以列车员的身份混上了火车,而另一边,程锦云的行动也在进行着,二人就这样相遇了。 铁轨上,黎叔带着两个人在铁轨附近预埋*。铁镐声撞击到铁轨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与此同时,于曼丽和郭骑云也在铁轨上预埋*。 夜风底,黑暗中,两队人马相遇,一瞬间,拔枪相见!于曼丽的枪指着黎叔的头!黎叔手下的枪同样指向于曼丽。 于曼丽道:“什么人?” 黎叔解开长衫,里面裹着*。 郭骑云道:“黎叔。”对于曼丽说,“是共产党。” “看来我们目标一致。”于曼丽撤回枪。 黎叔道:“行动。” 大家合二为一,埋*、放线、安装*,撤回安全点,进入埋伏圈。 20:18分,火车成功爆破,任务完成,两队人马都松了口气。 山野中,明台背着程锦云快速行进,脚步在风声中回荡。明台边走边想着自己此时的样子,背着一个不知真实姓名的女子穿梭在寒冷的夜底,一副败归形状,不觉好笑。即便如此,脚步虽然沉重,心却异常轻松,就这样在茫茫旷野中渐行渐远。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枪响,众人立刻警惕,拿好枪支背靠在树后,明台二人也刚好和大部队会和。 “什么情况?”明台问。 “不知道。”郭骑云说。 “你们还有别的任务?”明台转头问程锦云,自然是被否认了。 “都先蹲下,听声音不止一个人。”黎叔分析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奔跑,大概是在被追杀,渐渐有了身形,是个男人,明台给枪上好堂,还没来得及瞄准,下一秒那男人便倒在离明台他们10米远的地方。 “嘘,别说话,有人来了。”于曼丽眼尖,看到在远处穿梭的黑影。 周南一口气跑过来,对着尸体踢了几脚,高兴道:“总算干掉了。” 随后而至的,是个冷冰冰的声音飘过:“你的枪法有这么差吗?追了这么远才打死。”高梵从后面追上来。 周南不服气道:“拜托,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天,这么黑鬼才看得见,况且这是树林,掩护太多了好吧。” 高梵很迅速地接了句:“我就能看见。” “行行行,就你厉害,你厉害你怎么不开枪啊?” “我今天没心情。” “什么?” “我不喜欢重复。” 相处了快两年,周南早就习惯了高梵这个样子,倒也不生气。 “你们这样的关系,合作起来可不容易啊。”明台幽幽地从草丛堆里走出来。 高梵和周南同时迅速拿起枪,枪口对着明台。 “别开枪!自己人。”黎叔也站了出来。 二人一看是黎叔,荒郊野外碰上自己人,有些意外,赶紧收了枪向他们问好。 “黎叔,程小姐,你们怎么在这儿啊?”周南问。 “原来你姓程啊。”明台一脸坏样地看着程锦云,小声说。 “我们来做任务,你们呢?被杀的人是谁?”黎叔上前查看了一下尸体。 “是个日本特务,没什么职位,整天浑浑噩噩到处祸害少女,他老爱在酒场里给日本高官打小报告,上次还影响了我们组长行动,留着也是祸害,这人会些功夫,在社会上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好对付。”周南解释道。 “我看是你不想对付吧!”高梵冷言相对,他想通过刺激的方式,试探一下周南,毕竟任何一个人都有内奸嫌疑。虽然白天叶舒敏说她不想怀疑同伴时,自己也犹豫过。 此话一出,连周南这个好脾气的人也怒了,他一把拽住高梵的衣领向前猛地一拉,气的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高梵用手掌迅速击开了周南的硬拳,随便找了棵树靠着,不再吭声。 “哎,有话好说,你们年轻人啊,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既然是出来工作的,就不要带着情绪。”黎叔努力开导着二人。 “你们是一起的?”明台插话问。 “不是。”黎叔说。 “看着也不像。”明台上下打量了高梵和周南一番,“不过都是共产党吧。” “没错,我们分工不同。” “今天还真是大开眼界,一下子碰见这么多共产党,尤其是还有一位能干的小姐。”明台笑咪咪地看着程锦云,眼中带着些不一样的光,亦柔亦艳,好像被眼前女子牢牢地吸引住了似的。 这细微的目光被于曼丽捕捉,她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二人,心里很不是滋味,醋意油然而生,只祈祷着这个夺去明台目光的女子趁早消失。 “行了,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们。”看着一群共产党站在自己面前,明台觉得继续待在这实在不合适,他看到于曼丽正盯着自己发呆,于是又喊道,“走了。” 于曼丽回过神来,轻声“嗯”了一声,郭骑云又单独和黎叔说了两句后,三人一起告别众人。 “怎么回事?怎么变得这么毛躁?这可不是你们的风格。”黎叔问。 周南看着高梵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也不愿多说什么,只好向黎叔解释道:“没什么,工作累了,难免有些摩擦,不劳您费心了。” “你们哪,都是年轻人,全组都没个正经怎么行?要对自己的同志多些包容。”黎叔一直相信着年轻人的实力,但有时候难免为他们操心。 “嗯,您放心吧,我们都是小打小闹,不会动真格的。” “小打小闹也不行,出来工作,态度第一。” “是是是,我们以后会注意。”周南连声应道。 高梵的大脑早已屏蔽了所有外界人的声音,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除了自己的心里的声音,周围一片安静:胶卷!胶卷在明月那儿,虽然不知道胶卷里面有什么,但毕竟是宋彦下达给明月和高梵的秘密任务,想必是与“廖思远的案子”有关,三天后接头人就要离开上海了,如果不能即时送到,怕是要误事。高梵想,难道自己能光明正大地去明月的病房拿吗?一个陌生面孔,无故进明楼长官妹妹的病房,这显然太冒险,万一周围有人盯着怎么办?以同学的名义进去探望?也不行,这件事已经被警察封闭,学校根本不可能知道。难道说自己当时在场吗?更不行,在场的人都被警察一一盘问并警告不许外传。而且,那帮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还有另外一帮势力在与我们做斗争那就太可怕了,还有内奸的事,到底该不该考虑在内 这时,黎叔的一句话打破了高梵的屏障:“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没什么事就都撤吧,你们先走。” “好。”周南说。 “等一下。”一直未开口的高梵突然一步冲到黎叔面前。 “怎么了?”黎叔问。 “黎叔,不知能否拜托您一件事?”高梵虽是请求,但语气强硬。 “请讲。” “您在上海工作的时间远长于我们,一定比我们更加了解这些。” “什么?” “上海有很多地痞或者黑帮对吗?” “没错。” “他们听命于谁?受谁的控制?行动范围仅仅是流氓行为和走私买卖吗?团体行动多吗?近来有无异常?跟日本人走得近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黎叔打段了他一连串乱七八糟的问题,“你平常可是最稳重的,想好了再问。” “这些我都要知道。” 黎叔愣了一下:“为什么?” “为了查明真相,我们组长今天被一帮不知身份的人攻击了,她当时没有任何武器,前胸中刀,当场昏迷。” “什么?”程锦云惊讶道,“我这几天不在医院,竟错过了这么大的事,现在怎么样了?手术成功了吗?” “还不知道,我们得先完成任务。” “所以你怀疑,他们可能是什么帮派的人,又受了什么人的指使。”黎叔接话道。 “没错,经查实,已经肯定他们不是日本人,也并非76号的人,支得开警察又能全身而退,此团伙一定不简单,还有”高梵放慢了语速。 “还有什么?”程锦云问。 “那帮人的目标其实是明月的姐姐明镜,明月是为了救她姐姐才中刀的。” “明镜手中可有拿着什么?”黎叔忙问。 高梵肯定道:“有一个文件夹,是她在邮政局取的。” “东西保住了吗?” “保住了。”高梵心中一直有个疑问,现在看黎叔的反应,算是得到了确切答案,“明镜果然是你们的人。” “你猜到了。”黎叔并不惊讶。 “嗯。” “你们组长知道吗?” “她要是醒得过来,想必也是能猜到的。”高梵平淡道。 众人陷入沉默,人人心里都在为明月祈祷。 “文件里装的什么?”高梵知道黎叔不会告诉他,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恕难相告。”黎叔说。 高梵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件事,要拜托程小姐。” “什么事?”程锦云问。 “明月身上有一个胶卷” 汪伪政府的整栋办公楼里,灯光刺目,电话铃声刺耳,杂乱无序的脚步在楼上楼下不断奔波着。电话声、电台声、敲击声、脚步声、警笛声,整个新政府办公厅陷入一片混乱。 明楼倦怠地强撑着身子,双眼凝视着玻璃窗外,透过被雨水淋击的窗户,外面的一切不是愈来愈模糊,而是愈来愈透明。突然,“砰”的一声,咖啡杯被明楼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明楼指着手下骂道:“一群蠢货!我能指望你们做什么?文件、策划、秘密交接一个个做得无懈可击,一出事,一问三不知!你们能不能尝试做一点点有用的事,别逼着我说粗话!” “师哥!”门被打开,汪曼春满脸是泪地出现在门口。 明楼看见汪曼春梨花带雨,仿佛心软了一截。他没说话,只是挥手让汪曼春进来。汪曼春站进来,关上门。 “师哥,你先别着急,这件事日本人不会全都怪到你头上的。” “怎么不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负责,现在出了事我一样得负全责!这么久以来,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小心翼翼,不曾有过半点差迟,这下好了,就这么一件事,我之前所付出的可能就全白费了,日本人一定会死揪着这件事不放,到时候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明楼几乎在咆哮,“我的亲妹妹,几天前被不明*袭击,现在还趟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我还没有查清楚是谁害的她,现在又出了这种事!” 汪曼春紧紧地抱住明楼,泪水泗溅:“没关系,我会帮你的,师哥,我一定会帮你查明真相,让那些想害你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这次不关你的事,你不应该承受这份痛苦和压力。”她满眼心疼地看着明楼,用袖子一点一点擦去他额头的汗珠,“师哥,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全都交给我来做,我盯着那些秘书去做,我会动员76号的一切力量,查到名单,我还可以把那些修筑火车的人和站台的工作人员抓过来一个一个地审问,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好端端的列车为什么会爆炸。” 明楼摇头道:“不,审他们没有用,一定是有一个名单上没有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趟专列上。” 明楼头晕脑胀,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头栽过去。 汪曼春扶着明楼说:“师哥,你千万要撑住。” “我感觉自己的权力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今天晚上,南京政府的骨干和日本帝国的军人们在瞬间化为灰烬。”明楼有气无力地说道,“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震耳欲聋的雷声穿过屋顶冲至耳膜,明楼的心牵挂着明台和明月,叹道:“变天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汪曼春轻轻靠在明楼身侧,安慰道:“师哥,你别这样。我明白,你的心里很苦,可是你已经尽了极大的努力,抗日分子猖獗,非你一人之力可挽狂澜。曼春虽是小女子,既上了汪先生的船,断没有中途转帆的道理。曼春当竭尽全力,为汪主席铲除后患,也为师哥铲尽绊脚石。” 明楼听出了汪曼春话里的意思,知道在她的心底已有了具体的盘算,问还是不问,打探明晰还是袖手旁观?明楼犹豫了。 “曼春。”明楼温情脉脉地将汪曼春的身子扳正,说:“其实,我真舍不得你出来做事。这几年,你真的改变了很多,你让我既感佩又心疼。” 汪曼春和明楼四目相对,一时间受不住他的眼神,心像是被捣碎般:“师哥,只要你开口,曼春什么都肯为你做。” “你能为我做什么呢?”明楼微微叹了一口气,目视窗外淋漓大雨。 “师哥,我能替你做很多事。”汪曼春急于表白,“师哥,我们情报组侦听科发现了两组不明电波,我们已经成功地监听、截获,勘测到了电台方位。如果,如果不是今天晚上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急着赶过来看你,说不定一条大鱼就落网了。” 听着汪曼春的话,明楼的手指尖轻微颤动,注视窗外许久。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敲门声,是阿诚:“明先生,我回来了。” 明楼的脸色相当难看,他冷冰冰地命令道:“去楼下等我!” “我听说,阿诚去海关了?”汪曼春问。 “他倒会给梁仲春献殷勤。”明楼冷哼一声。 “难道他想单干?” 明楼看着汪曼春,眼神里似乎很赞同她这种说法:“恐怕,我是养了一只白眼狼。”他看了看时间,说,“实在抱歉,我现在必须要赶到医院去,今天送不了你了。” “没关系师哥,你快去吧,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我相信明月一定会好起来的。” 明楼笑道:“借你吉言。” 阿诚从倒车镜中看到汪曼春送别的身影,问明楼:“又捕获了一把少女心?” “不用捕,自己投诚过来的。”明楼得意道。 阿诚无奈地问了句:“说吧,这次又是怎么出卖我的?” “顺着计划演下去而已,谈不上出卖,怎么,你的形象有那么重要吗?” “我可是你的招牌。” “那你还担心什么?我当然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阿诚点点头道:“嗯,勉强相信你。” “樱花号的事就先交给汪曼春吧,她一定会夜以继日地帮我查的。”明楼信誓旦旦道。 “这么自信?” “没错。” “那这次的袭击案呢,你弄清楚了吗?” 明楼叹道:“对方想要弄到大姐手里的文件,无非就是想知道新的运输路线,好去阻拦,让前线断补给,或是破坏我们的计划。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大姐的身份是否已经暴露。” “可或许是生意纠纷呢,咱们明家在生意上也有不少敌人,万一是弄错了,以为那文件是明家企业机密呢?”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明楼肯定道,“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团伙做案,他们一定有人在背后操控着一切,目标是大姐手里的文件,伤的却是月儿,之后又没有拿到文件就逃走了,这太奇怪了。”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非拿到文件不可?” “应该是。”明楼继续说,“那天晚上,大姐问我要樱花号的两张车票,要送东西出去。” “这不会就是新的路线吧?”阿诚很惊讶。 “我想,应该是的。”明楼心情沉重。 “怎么会呢,上级没有跟您核实一下吗?您可是早就做好了炸专列的打算啊。” “所以说,我们的情报系统出现了问题,听说明月她们小组也屡屡遇上情报错误的事。不过好在这次的新路线不止这一条,大姐还有其他选择。” “大哥”阿诚突然想起阿六嫂说的话来,于是想问问明楼,但欲言又止。 “什么?” “月儿醒来的话告诉我。” “好。” “早点休息。” “你也是。”明楼说完,便下车进了医院。 阿诚一路上都在想着阿六嫂的话,车开的很慢,心神不宁,到家的时候,阿香已经睡了,但留了客厅的夜灯给阿诚,他匆忙脱下外套,回到房间里,坐于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很精致但又有些旧的本子,那是明楼教会他写字后,他用的第一个日记本。 阿诚慢慢地翻开了自己从来不会翻开的那一页,上面用幼嫩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篇日记,每一笔都很使劲,带着一种怨恨与愤怒:“今天,那个人又来了,她跪在雨里,哭着求哥哥姐姐,想要见我一面,姐姐说,尊重我的意见,我恨她,我再也不想见到她!希望她永远消失!” 暮霭四合,华灯初上,明月头饰精致,翠绕珠围,沉静而又魅惑,古典隐含性感,着一袭碧色旗袍,上有精细的手工刺绣,绝美的风墨韵花,清艳如水,肩披乳白色的毛绒,缠绕着双臂下垂,风姿绰约的她正站在舞台上,明楼看得见她在唱歌,却听不清唱的什么。 突然,四周的灯光齐灭,唯有一束微弱地照在明月身上。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背后吸着明月,她使劲把手往前伸,盯着明楼,惊恐地大喊:“大哥,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 明楼被这恐怖的叫声惊醒,满头大汗,整个人几乎从沙发上弹起来,身上披着的大衣也掉在地上。 “做恶梦了吗?没事儿吧?”明镜安慰道,顺便捡起大衣拍了拍灰尘。 明楼喘着气,冷静了一下,看了看那件大衣,又低头看了看表,发现已经是早上了:“没事,大姐,您又一晚没睡啊?” “第三天了,月儿还没醒,我哪儿有心思睡啊。”明镜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绝望,她缓缓起身去把窗帘拉开,病房里瞬间亮了起来,充满暖意。 “大姐,我”自己睡了这么久,明楼突然觉得惭愧,刚想说抱歉,就被明镜拦住了。 “这些天,你也辛苦了。” 明楼这些天可以算是渡日如年,从大姐误闯黑市被76号逮捕,再是妹妹被攻击命悬一线,又到昨天的“樱花号”事件,他早已焦头烂额,身心疲惫,好不容易得到片刻清静,不知不觉中,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明镜给明楼搭了件衣服,之后就一直守在病床边,一夜未眠。 想起刚才的梦,明楼觉得奇怪,昨天的袭击明明是冲着大姐的,为什么自己会梦到有人要害月儿呢? “一定是假的。”回过神来后,他扶额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尽量让自己再也不要回忆起这可怕的恶梦来。 “真的没事?”看着明楼疲惫的样子,明镜有些心疼。 “真的。”在大姐面前,明楼强颜欢笑。 “那好,我倒是有点事儿想问问你。” “大姐请讲。” “月儿小时候吵闹着要跟明台一起学西洋剑术,我虽然不乐意,但终究是拗不过她,她要去,我也没拦着,我知道,学那个多少会接触到点儿功夫,练得一身好手,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身手竟然好到这个地步?以一敌众,坚持了那么久,这这怎么可能呢?你说她一个女孩子” 从出事当天,明楼便知道,月儿的身手,大姐一定会起疑,于是他早就想好了说辞:“大姐,我知道您一定觉得很惊讶,我又何尝不是呢?在巴黎的那几年,我跟阿诚学斗格防身,月儿也偷着学了一点儿,我当时不是还跟您汇报过吗?” “嗯,我记得。” “可谁知她还真喜欢上了西洋人的那一套,后来她自己跑去找这方面的老师,说她是我妹妹,请人家受课,那边的老师看她资质不错,很有潜力,就免费教了她几节课,这孩子机灵,一点就通,学了倒是没几天,身手却长进不少,她不敢跟大姐说,怕您骂她顽劣。”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明镜责怪地问。 “我这不是身不由己嘛。”明楼委屈道,暗意自己被明月“威胁”不能告诉大姐,接着又补充道,“到了厦门以后,就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了,她有没有继续学什么功夫,我也不知道。” “你是她的大哥好不好呀!怎么能听她的,由着她乱来呢?”明镜把责任全推到明楼身上。 “我其实也觉得女孩子学点功夫防身没什么不好,毕竟现在世道这么乱,家人又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万一有个危险,她得救得了自己才行啊。” “就你道理多。” 明镜表面上生气,但心里是默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