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敢》 序 终于等到妳碧阿洛 当!当!当! 看过来、看过来!初次来到贵宝地,不是来卖膏药的,也不是来送肥皂的,而是来宣布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 乌龟派掌门人乔安姑娘终于出新书了! 「啪——」一只袖珍迷你、高贵典雅的短跟凉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砸向碧阿洛脑门。 「谁?谁打我?」碧阿洛手抓着短跟凉鞋,瞇起祖传的黑轮眼,只见一个短发丽人出现在眼前,手上还拿着另一只鞋…… 莫非,莫非她就是……传说中的……灰姑娘 「碧阿洛,妳就继续给我装肖仔嘛!」乔安姑娘转着手中另一只袖珍迷你、高贵典雅的短跟凉鞋,亲切和蔼地笑瞇了一双眼。「我刚刚没听清楚,妳说谁是乌龟派掌门人啊?」 「啊妳本来就很乌龟……」碧阿洛见乔安姑娘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手中的凉鞋也跟着越转越快,怯怯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却仍是坚持着自己不畏强权的公理正义原则,不怕死地继续嘀咕道:「『夏天』都过去很久了,『食乐公主』也都吃到要减肥了,啊妳的第二十本书现在才要出,啊不是乌龟,啊不然改当蜗牛,要不要?我回去前面把『乌龟派掌门』改成『蜗牛派掌门』,只要三秒钟——」 「我让妳看清楚我穿几号鞋,只要一秒钟——」语音方落,乔安姑娘手中那只袖珍迷你、高贵典雅的短跟凉鞋同时飞出,正中碧阿洛面门。 「二……二十二号半……」碧阿洛说完最后一句话,直挺挺向后倒下。 真不愧是乔安姑娘,果然只要一、秒、钟! 昏迷了三个小时之后,神经短路的碧阿洛总算恢复正常—— 咳咳咳!大家重新来过啊,前面那堆kuso文,就当作没看到,虽然乔安姑娘身为乌龟派掌门人的这件事实是不会改变的。(笑) 话说当年,提着一卡皮箱北上求职的我,一进公司便耳闻公司里有一位言情小说作家,登时我眼中闪现着心形符号,开始眼巴巴地希望能和那位传说中的言情小说作者见上一面。 我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那一晚,月黑风高,寒风阵阵,仍在公司东晃西瞄的我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长发飘飘的身影—— 啊——过肩的长发、慧黠灵动的双眼、娇小玲珑的身形……在在符合我对言情小说作者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错!写言情小说的人就应该要长这样! 然而,随着相处的时间越久,却越是发现,乔安姑娘娇柔温婉的外表只是一种欺敌的假象。 虽然向来好脾气、好说话的她几乎鲜少动气,不过她一旦被惹毛了,大概只能用「惊天动地」四个字来形容!幸好,截至目前为止,唯一惹她发火的应该只有某位很难沟通的先生!(哈哈,乔安姑娘,妳一定知道我指的是哪位啦!我的怨念一直是既深且久,亘古不变的~~) 一直觉得写序文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没想到,写代序更难,不过,还是很荣幸能在乔安姑娘的第二十本作品上留下自己的胡言乱语,亲笔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最后,除了诚挚地祝福乔安姑娘作品大卖之外,我还要以我最严肃的态度与心情,认真地对乔安姑娘问一句—— 「妳真的不要把『乌龟派掌门人』换成『蜗牛派掌门人』?我用word里的取代程序只要两秒钟喔……」 「啪——」凌空飞来一只袖珍迷你、高贵典雅的短跟凉鞋正中碧阿洛的太阳穴。 「乔……乔安姑娘,妳为什么会有三只鞋子?」 听我说 「呜呜呜……娘……」 暗夜,颓圮荒败的破庙里,传出呜呜低泣,微弱火光中,晕映着一弱一小的身影。 「听我说……」 「娘,您别说话,要多休息,说话会浪费力气。」小手连忙按住想起身的妇人,强迫她躺回草铺上。 「听我说……」妇人枯槁病瘦,眼窝黑陷,干裂的紫唇颤动着。她伸手探进怀中,拉出一条红线,在线悬着一尊雕工细致的小玉人。她将小玉人塞进女孩的小手中,气若游丝道:「这些年……不管日子再怎么苦……娘都……」 小女孩眼睛一亮,精神大振,稚声扬道:「娘,我知道,您是要我把它拿去变卖请大夫是吗?放心,我立刻就去!」 啪!砰! 才要蹬足起身,随即向前一摔,小脸正面直接栽下。 「痛……」眼嘴鼻,全是土! 短短的两条腿更像是被人种萝卜似的,牢牢定在地上无法动弹。 「等……等等……」两条小萝卜上黏着微弱的气息。 小女孩回过身,才发现病重的母亲正紧紧抱住她的小腿,死命阻止她离开。 她努力想抽回腿。「娘,您别担心,我不会受骗上当的,这个小玉人,肯定能卖到一百两。」 妇人摇头。 不,它起码值三百两…… 头摇得更用力。 不对!钱多少不重要,她不是要说这个,她的遗言还没交代完呢。 「娘,您头摇得好厉害,是不是头疼啊?您别一直抱着我的腿嘛,您先躺好。」小女孩拉开妇人骨瘦如柴的手,一边扶她躺下,一边摸着自己的膝盖。 好奇怪,她的膝盖像是被石子打到似的,泛着莫名的疼呢。 「不……妳听娘说完……」妇人调顺气息,虚弱道:「这是妳爹他……」 「娘,我知道了!您现在想见爹,对不对?」小女孩突然「顿悟」,打断道:「放心,我现在就去打听爹的下落,尽快把爹给找来。」 啪!砰! 赶着尽孝心的小小身影往前一跌,小脸再度和土地公公一家亲。 「娘……」除了泥,又多了条鼻血。「您又抱着我的脚做什么?」而且好奇怪,她的膝盖更疼了。 妇人使尽全身的力量,拉住差点又脱缰的小野马,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呕!噗—— 「娘,您吐血了!」 满口腥红直接喷了小女孩满头满脸,夹混着脸上的泥和泪,在无辜的稚容上留下张牙舞爪的红色泥痕。 「乖,别打断娘说话,娘快不行了……」妇人勉强撑住单簿的身子与意志。她万万不想演出遗言未尽就一命呜呼的悲惨戏码,在她断气前,该说的话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说完。 「好好,我不说话,娘,您不要不行哦。」小女孩将嘴巴抿得老紧,丝毫不敢露齿半寸,像是一张口,舌头就会跳出来变成杀人凶手似的。 妇人伸手拂去小女孩脸上的血泥,泪水再度占据视线。 家乡连年灾荒,日子饥穷难过,她才会忍痛携女上京寻找夫婿,如今,眼看自己就要因病客死异乡,留下唯一的稚女,教她怎能安心舍下呵! 心绪激动翻腾,忍不住引来一阵剧咳。这次,阎王决计不会再宽限她了,她必须把握最后一丝气力。 「妳听好……」紧抓住小手,妇人又急又喘地交代道:「这玉人是唯一的信物……妳收好……带着去京城……或许他会认妳……」 小嘴开合,欲言又止。 「妳爹叫岳士良,他是……」 「可是娘呀……」小嘴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这小玉人您不是一直贴身收着吗?那爹也看过吗?您确定爹还认得出来?万一爹认不出来呢?」经过这么多年,若换成是她,肯定认不出来。 「眠儿……」她该拿女儿的直性子和死脑筋怎么办才好啊! 「是,娘?」 「闭、嘴!」 拚尽最后力气,手一松,妇人再无任何话语。 「娘?」心一揪,小手连忙轻拍妇人的脸颊。「娘、娘——」急切的呼唤,眼见唤不回,忍不住放声大哭。「娘,您别死啊——」 倏地,妇人双眼圆睁,猛地揪抓小女孩的衣领。 「听我说……」 「娘妳、妳、妳……」又活了! 「还有一件事……」 小女孩突然害怕起来,深怕母亲「再死一回」,连声急道:「娘,您别再说话了,您要多休息,我现在就去找大夫来,您等等我,就算没有钱,就算是磕破头,我也一定把大夫给求来……」 「眠儿……」 妇人双唇嚅动,喃喃说了几句,终至僵默。 跑到门边的小女孩隐约察觉到身后不寻常的静寂,回过头,又踅回妇人身边。 「娘?」小女孩浑身发颤,执起母亲柔软却冰冷的手。「娘,您说话呀!」心更慌了。「娘,我不打断您,您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您再说一次,娘……」 冰冷的唇,再无言语,再无气息。 像被世人所抛弃,小女孩放声哭道:「娘,您说话呀!您话还没有说完呢,娘——」 「她已经说完了。」 清亮的男声突兀地混入小女孩的哭喊声中。 「我听得很清楚。」 破庙里,被尘垢掩盖的大佛神像后,忽然跳出一名身穿绸布衣裳、头扎马尾的高挑少年。小女孩被吓到,紧拥着妇人退缩角落。 「你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有人追我,所以暂时借后头躲躲,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少年打了个呵欠,伸展筋骨,朝茫然又惊恐的小女孩靠近,步伐沉而缓。 「妳娘拚了命终于把话说完,结果妳竟然没认真听清楚,真是个不孝女。」少年摇头叹息,嘴角却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害我白费力气,浪费了那两颗小石子。」 「什么?」 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她也莫名其妙。 「不过,妳娘最后说的那些话,我倒是『不小心』听得很清楚。」 「真的?我娘最后说了什么?」小女孩挂着泪,急切地问。 「妳娘要妳去京城找妳那名叫岳士良的爹……」 「嗯嗯,然后呢?」点头追问。 「然后,妳娘说,妳是个傻孩子,很会做傻事,要妳以后找……」打住,少年露出一抹促狭的笑。 「找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妳?」好故意地又打了个大呵欠。 小女孩错愕,脱口喊道:「你当然要告诉我,那是『我娘』的遗言!」 「但我不想讲。」摆摆手,少年顿感百般无聊,转身准备走人。「不过以后也许我会改变主意,突然又想讲了,谁知道呢?」 「喂喂!你不能走。」 小女孩冲上前,想抱住少年的腿,却扑了个空,少年早已利落翻身出了另一侧窗外,单手撑颊,倚在窗边笑看她,还顺带抄走她身边仅存的一块干硬面饼。 他指了指庙门外方向,道:「有人来了,我得走了,如果妳以后找得到我,我就告诉妳。」 「喂,你别走!」小女孩急得爬过窗想阻止他。「啊——」 脚一滑,跌出窗外,直接摔在泥地上。她抬起脏兮兮的小脸,望向漆黑的树林,早已不见少年踪影。 怎么办?娘的遗言…… 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蓦地,某样东西从林子里飞出,女孩反射性接住。 「拿去,这是面饼钱,好好安葬妳娘吧!」 少年的声音消失在林间深处。 小女孩低下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绣袋,傻住了。 第一章 十年后—— ★京城岳文信,今将府下婢女千眠,十九岁,立契转让与肖家城肖府,当日交相分付讫,一无悬欠。官有政法,人从此契。恐后无凭,故立此契,用为后验。 出卖人:岳文信—— 受买人:肖净官——★ 春夏之际。 滂沱大雨,震耳雷动,恣意蹂躏满地新绿。 喀哒喀哒的蹄声在雨中、在泥泞间踏响,顶着倾盆雨势,一辆褪旧的老驴车急急赶路。篷车内,挤了十来位少男少女,随着驴车的左颠右簸而挤来撞去,一张张木然的倦容,一双双疲惫的眼眸,彼此相望,却无人有心开口攀谈。 「哎哟!」 驴车猛烈震颠,最角落传来一声痛呼,打破这窒人的沉闷。 「痛呵……」被挤在最角落的娇小身躯缩了缩,嘴里模糊咕哝着。而埋在手臂与膝盖间的脸蛋重新窝了个最舒服的角度,又呼噜噜睡去。 轰隆!又是一声雷。 如果耳边没有扰人清梦的吵杂…… 如果驴车不再是这般颠颠摇摇…… 这贪闲的午后,就会更完美了…… 粉色小脸蛋挤了个难得舒适的位置,执意要往最香甜的梦乡大步迈进。 呵,好睡—— 「真是服了她,又颠又挤的,难受死了,还能睡成这样!」坐在最外侧的丫头随着驴车摇晃震动,紧抓着车横木稳住自己。 车内,十几道目光同时朝酣睡少女集中过去——是啊,好会睡呢! 严格说来,他们是要被载去卖的耶!在这晃得教人喉头发酸的驴车上,又闷又挤,还能这般恣意舒睡,她如果不是个老经验,便肯定是个傻丫头了。 「哎哟!」 又是一阵剧颠,一声痛呼,贪睡少女身子一歪,终于一头「撞」醒。 「痛痛痛!」少女吃痛醒来,连忙护住一侧脸颊。「小心我的脸……」 「妳……妳没事吧?」 轻声细语的关怀来自少女身旁,少女痛瞇着眼,对上一双圆睁睁的大眼。 「呵,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少女抬头对着大眼姑娘傻气一笑,可才一仰起头,立刻引来篷车内一阵此起彼落的抽气与惊呼。 「姑娘,妳的脸……」 大眼姑娘的眼睛睁得更圆更大,和其他人反应一致——错愕,不解。 刚才驴车确实颠得厉害,屁股难坐稳,所以碰撞难免。但,也不至于把姑娘家的一张嫩脸,给硬生生撞瘀了一大半吧?况且,那半边脸上的一只眼睛,已肿得只剩一条细线,根本无法确认是好是瞎。 少女微侧过身,将受伤的右脸再度藏回阴影中,刻意以没有受伤的左脸面对身旁投注而来的关怀,道:「别紧张,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可是看起来很疼呢,妳有没有搽药?我这里有药!」 唉,早说嘛!快快拿出来! 大眼姑娘打开随身包袱,东翻西找,挑出一个小青瓶,并猝不及防地扳过少女的脸,直接帮她上药,动作有点笨拙,可诚意十足。随着手指缓缓推揉,一股热辣窜进皮肤血液,刺激着双眼,以及…… 「这药混合十种以上药方,褪瘀最有效了……咦,妳怎么了?」大眼姑娘吓到,连忙收手。「我是不是太用力了?」 摇摇头,好生感动的眼神。「妳我素昧平生,才初相识妳就对我这么好,让我忍不住想起了我娘……」 「呃?」大眼姑娘微愕。「我看来有那么老吗?我才十五而已耶!」 「我只是比喻,妳别误会。」少女连忙解释,这大眼姑娘可真逗。「我叫岳千眠,今年十九,妳呢?妳叫什么名字?」 「我叫容容。」好亲切的灿笑。「听说我们这一车的人全是要去『肖家城』做事的,妳是要去哪门哪府呢?」幸运的话,说不定日后还可以常见面呢。 「肖府。」 「真的?」不会吧?这么巧!「太好了,我也是要到那里!原来我们是一路的。」 容容忘形拉住岳千眠的手,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我听说这肖府财大势大,连京城的那些官老爷们都不得不卖它面子呢,要在这种大户人家做事可不容易,如今有个伴儿感觉真好。」 「是啊,真好。」岳千眠笑了,无意间拉扯到眼角的伤,忍不住吃痛出声。 「眠姊姊,妳还好吧?」 「还好,有妳帮我搽药,应该会好得很快。」 岳千眠忍痛又笑了,容容也回应天真的笑。 「眠姊姊,妳之前是在哪门哪府呢?还是,这是妳第一次到府里做事?」 「呃……这该怎么说呢……」 岳千眠迟疑了一下,正思索着该怎么回答时,容容径自又接着说:「我从九岁就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事了,最近刚期满就听说肖家城的肖府缺人,所以连忙托人找关系介绍过来。」 「九岁啊……妳这么小就出来做事,一定很辛苦吧!我也是差不多在那个年纪就和娘分开了……」岳千眠心有戚戚焉。 「辛苦倒还好。」容容乐观道:「因为我娘曾经叮咛过我,在别人手下做事有句话千万不能忘记,这样才能混个好日子过。」 容容双眼闪亮亮,等待接下来的追问。 岳千眠当然也很配合地问了。「什么话这么重要?」 「就是——『多听少言,多做少嫌,能屈能伸,才有作为』。」容容骄傲说出娘亲家训。 点点头,岳千眠说道:「不过,我想再补个两句。」 「什么?」 「一有空闲,记得补眠。」 「对对,忙里偷闲也很重要,尤其能偷懒打盹是最幸福的。」容容如获知音。 「再奉送一句——『如有困难,找我阿眠』。」 容容也天真道:「那我也加一句——『来找容妹,也能解决』。」 两人相视笑开。 「不过,真要做到好难哦,光是『多听少言』就不可能了,我每次都控制不了我的嘴,老是想说话。」容容道。 「我以前也是。」 「真的?」 「嗯,我娘到断气前,都还叫我『闭嘴』呢。」 「怎么可能?」 「是真的,因为我一直打断她说遗言。」岳千眠语气虽轻松,却掩不住眼底的淡淡忧伤。那遥远的一夜,仿佛还是昨日。 「哇,不会吧!」果然是很会说话,她输了!容容自叹不如。 「到现在我都还在懊恼,有时候甚至好想咬掉自己这多事的舌头。」一直以来,她很少和别人谈起自己的事,可不知为何,眼前这白白圆圆的女孩让她很具亲切感,不知不觉便多说了一些。 「不行啦,那不就变成『咬舌自尽了』,眠姊姊妳千万别做这种傻事。」容容好天真地说道。 岳千眠抚着脸,忍痛又笑了出来。「放心,我不会那么傻,我怕痛!」 容容也笑,她拉住千眠的手,坚持两人相见恨晚。 「眠姊姊,我觉得我们好投缘,好高兴能认识妳哦。」 「我也是。」 「以后我们在肖府一定要相互扶持哦。」 「那当然。」 「我觉得上辈子妳一定是我亲姊姊耶!」 「呃……」这个嘛…… 「妳讲话都会一直让我笑,妳很喜欢逗人发笑对不对?」 「呃……」并没有。 「妳真的好有趣哦!」 随着驴车摇晃,容容好热情地抱住岳千眠,终于,其他人受不了,再也听不下去了。 「拜托,妳们两个肉麻当有趣的人,闭嘴!」 「……」 走进肖家城,要想不听到关于肖府的消息都很难。 大大小小、纷纷杂杂的消息,日日夜夜、里里外外流传着。只要身上带有消息,无论男女老幼、远近亲疏,肯定到哪儿都能很快与人熟络起来。 肖家城里,只有一户肖姓人家。 可城内外方圆百里内,老老少少却全都视肖家为当然的衣食父母,讲白一些,就是靠肖家赏口饭吃呗!上自官办买卖,下至酒店茶楼,各行各业,只要喊得出名堂的,全是肖家产业,走进城里随便抓个人问问,没有人不是在为肖府做事的。 三代以前,这里还只是一处名唤「田圳庄」的落后小农村。肖家祖爷原是贫困佃农,因缘际会搭上官府的专卖事业而发迹,短短数十年间,林矿农盐、南北杂货,无一不涉。随着商贩往来热络,人口汇聚,小农村便逐年发展成以肖家产业为生存命脉的富裕大城,久而久之,人人皆知「肖家城」,竟已不识「田圳庄」。 肖家的富,人人羡之。 肖家的贵,人人敬之。 肖家的权,人人畏之。 至于肖家的男子嘛…… 当然是人人求之喽! 有钱的官宦商贾世家,没钱的穷苦人家,无不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儿女往肖府里送。求生意、求亲事、求富贵,千求万求,只求能与肖家主子爷攀上一丁点关系,那便是天赐的好福分了。 「那么,请问肖家主子爷今年多大岁数了?」 大太阳下,搓搓搓、揉揉揉、洗洗洗,手很忙,耳朵更忙—— 忙着打探消息! 「大概二十五、六吧!」 「真的?!」岳千眠突然激动喊出,手上的衣服差点飞出去。 「妳干什么?吓死人了。」正在晾晒衣服的春香被吓到,捣着胸口瞪视着岳千眠。她比千眠小两岁,已进肖府工作三年,和千眠同在洗衣房工作。 「抱……抱歉。」 按捺住内心隐隐的激动,千眠提了一桶洗好的衣服交给春香,又蹲回去继续搓搓洗洗。烈日当头,她白肌嫩肤上沁着一层薄汗,双颊也因日晒而抹上淡淡晕红。 在肖府的众多女眷中,岳千眠的相貌并不特别出众,和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可说是完全沾不上边,但她却拥有天生丽质、吹弹可破的好肌肤,粉润的脸蛋仿佛有股吸引力,能禁锢众人目光。即使是以受了伤、瘀肿未消的右脸示人,一样有本事让人忍不住多瞧一眼—— 春香瞄着阿眠的右肿脸,不禁摇头。真是,好端端的一张脸蛋,硬是给摧残一半,看起来真惨哪。 「我想,妳八成也是冲着净官少爷来的吧?」春香说道。 「啊,什么?」 「别装傻了,每个进肖府做事的丫鬟,谁不是心里抱着一点希望。」 「什么希望?」真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倒掉洗衣水,换上干净的清水,千眠拉起裙襬,卷高衬裤,赤脚下水——踩踩踩,水好凉,好舒服,再多踩踩。 「当然是希望净官少爷能……啊——啊——」冷不防瞟向千眠,春香突然瞠目尖叫。「妳妳妳……妳在干什么」 「啥?」千眠受惊吓,怔住。 「那是少爷的衣服耶!」 春香箭步冲上前,一把推开千眠,力道之猛,让她直接跌出盆外,摔进旁边另一个水盆,湿得满头满脸。春香从水盆里捞起那件质料绣工细致却惨遭「践踏」的衣裳,大惊小怪道:「搞什么鬼啊,妳竟然用脚去踩少爷的衣服!」 千眠从水盆里爬起,缓缓拨去覆在额前的湿发,冷静解释。 「我想这样比较洗得干净。」 「少穷酸了,这又不是我们穿的粗布粗衣,怎么可以用脚去踩呢?这是少爷的衣服,是要另外处理的!」春香大声嚷嚷,已顾不得自己年纪较小,反以「前辈」的口吻命令道:「算了算了,妳去晾衣服,少爷的衣服我亲自洗。」 千眠眨眨湿睫,不想再争辩什么,随即转身去晾衣服。 春香卷起衣袖,重新换水,打算重新清洗少爷的衣服时,一位身形佝偻、脚步移动却十分迅速的老婆婆忽然走进洗衣场。 「丫头们!」老婆婆击掌两声,威严犀利的目光横扫全场,确定每个人都准备「听话」了,才中气十足说道:「半个时辰后,净心园集合,每个人都要到。」 大惊喜,春香眼睛闪闪发亮,兴奋追问:「梅婆,是要帮少爷选婢吗?我听说——」 「废话少说,尽快结束手边的工作,别迟了。」梅婆面无表情离开,年迈的背影充满气势。 「喂,千眠,这些衣服妳把它们洗完。」春香将原先宝贝兮兮的少爷服塞给她,满面春风道:「我要先回房去准备一下,妳洗完就快过来,别迟了!」 春香连蹦带跳、口哼小曲离开,小小焰苗在千眠心头隐隐窜动——竟然公然偷懒,还把所有工作都丢给她。 ★多听少言,多做少嫌……★ 容容给的奴婢守则在心中反复默念,灭火。 ★吃亏当乌龟,寿命延万年……★ 再补上一条,以免怒火燎原。 小心搓搓,细心揉揉,千眠瞪着手中那件「尊贵的」衣裳,越看越觉碍眼,又想到这件宝贝衣裳「可能的」主人,心里更……呕! 刻意赌气似地,她深吸口气,卷起裙襬,玉足再度入水—— 踩踩踩,用力踩!不踩不干净,不踩不踏实。 管它是谁穿的衣服,洗得干净最重要! 管它等一下要见谁,衣服洗完最重要! 既然现在能将主子「踩」在脚下,就乘机尽量「踩」吧! 一刻钟后,千眠回到仆房,彻底傻眼。 人,通铺上挤满了人——同房的奴婢丫鬟全员回笼,平常见不到的私藏纷纷出笼,胭脂水粉、玉簪珠钗,涂粉的涂粉、梳头的梳头,每个人都像是要去相亲似的。 「哎呀,眠姊姊妳怎么了?怎么全身湿答答的?」混在人堆中跟着抹粉的容容注意到杵在门边的千眠。 「妳……妳们在做什么?」千眠讶异问。 「妳没听说吗?等一下夫人要见我们。」 「我是听说了,但……妳们在做什么?」完全无法理解。 「她们说,原本伺候少爷的云冬姊姊被换掉了,这次夫人要亲自挑人,从我们之中重新选出少爷的贴身奴婢,她们说这机会很难得,一定要好好把握!」容容将打探来的消息大方分享,手上扑粉动作也没停歇,看来她很能入境随俗。 「所以,妳们大家都在『准备』?」 连之前把洗衣工作丢下不管的春香也在「粉墨登场」的行列中。 「是啊。」容容望向千眠,皱眉。「眠姊姊妳是掉到池子里了吗?」 千眠耸了耸肩,她此刻的样子是很糟没错。衣裳湿淋狼狈不说,半边脸上又是瘀青旧伤,再加上刚才在太阳底下工作,流了一身汗,全身又黏又湿。不过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看着众姊妹们搬出平常见不到的秘藏宝贝,努力妆点自己,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喂喂,妳们知道吗?听说云冬是哭着求梅婆把她换掉的。」春香一面梳头,一面爆出她听来的小道消息。 「真的?怎么可能?」 「是啊,云冬那么能干,长得又好看,应该很有希望,怎么会……」 「对嘛!有谁会笨到主动放弃伺候少爷的机会啊?」 众姊妹七嘴八舌,妳一言我一语,聊的全是过往曾经在少爷身边「阵亡」的贴身奴婢。千眠东听一段西闻一句,也够拼凑出七七八八。她得到一个结论——那些「有幸」去伺候少爷的奴婢们,似乎没一个待得长久! 为什么?这不是大家梦寐以求、争奇斗艳也要争取的职位吗? 「请问,净官少爷这个人脾气不好,很难伺候吗?」 所有动作戛然停止,众人「同仇敌忾」扭过头,瞪着发问的千眠。 「胡说,少爷是少见的好主子。」 「待人谦恭。」 「温文有礼。」 「玉树临风。」 众人挺有默契,一人一句,死忠维护她们敬仰的主子。 「那……为什么少爷的贴身奴婢一直换人?莫非少爷他……有什么隐疾?」 千眠的疑惑招来更多跑了黑珠子的大白眼。 众人炮口对外,七嘴八舌,誓死捍卫她们倾慕的主子。 「谁说的?少爷他健康得很。」 「妳没见过他才会这样说。」 「对呀,少爷又俊又迷人。」 「笑起来好看极了。」 所有声音戛然静止,众人再度「同仇敌忾」扭头,瞪着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春香。 「什么?少爷对妳笑了?」 「什么时候?」 「少爷怎么可能对妳笑?」 「说,妳对少爷做了什么?」 嫉妒心可以让绵羊变豺狼,也能让善神变阎王,尤其被一群妒心大发的女人群起攻之,那可比被一百头野狼包围还可怕。 春香猛吞口水,扭捏地绞着衣角,结结巴巴。「那……那是……是……」 「是什么?妳说啊!」众口同声。 「是……是我梦到的啦!」 啥? 众人愣住,整间仆房立刻陷入一阵异常静默,连呼吸都被遗忘。 忽然,有人爆笑出声。 「哈哈哈——啊,呃……对……对不起……嘻。」 痛痛痛,她的脸好痛,她不能笑得太用力呀! 千眠掩住嘴,想抑住自己忍不住的狂笑,可她半月弯的眼眸泄漏了她仍在偷笑的事实。 真有趣呵,这群人!竟然可以为了共同喜爱的少爷,这般的……可爱。 而且直接! 就算先前对春香偷懒的行为有那么一点点介意,此刻也全化为乌有。 她从没碰过这么「有志一同」的奴仆,全为了一个人!大名鼎鼎,却还无缘见上一面的——净官少爷。 肖净官! 会是「他」吗? 万一不是「他」,她又该怎么办才好…… 思及此,千眠脸上的笑意悄悄隐去。 容容上来拉住她。「眠姊姊,妳也来扑个粉嘛!我的可以借妳,我还有从西域来的香粉哦。」 容容热心地想帮千眠抹粉,可一见她的右脸又难掩尴尬。 「呃,妳的脸……」 就算抹面粉也遮盖不住她的瘀青。 「不用,我没关系,谢谢。」又不是要去嫁人。 「可是……」 「喂喂,梅婆已经在净心园等了,妳们还在蘑菇什么」仆房门口探进一张也是妆点得美美的俏脸,大声提醒着。 众姊妹七手八脚,慌慌张张,东收西藏,乱成一团。 千眠笑了笑,不再打扰众姊妹忙碌,径自走出仆房,独自先前往集合地点。 第二章 半刻钟后—— 净心园里,奴婢们排排站列,个个毕恭毕敬、贤淑端庄地面对肖夫人的审视问话。 岳千眠当然也在行列之中,最不起眼的小角落,低垂着头。 「妳叫什么名字?」嗯,夫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静。 「夫人在问妳话呢!」嗯,梅婆的嗓门也很够力。 寂。 「岳千眠,抬起头来回话。」 咦? 是在和她说话吗?不会吧!她站在这么偏僻的角落,应该不会注意到她才对呀! 千眠缓缓拾起头来,冷不防对上一双明亮带笑的眼睛,可很快地,眼中的笑意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惊异与困惑。 「妳的脸怎么回事?」 千眠顿了顿,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说实话。」夫人仿佛有读心术似的,一眼看穿她的迟疑。 「回……回夫人,奴婢是被踹的。」千眠诚实道。不好的回忆,还是忘掉的好。 「谁踹的?」 「一个没了良心的人。」 「是哪门哪户的?竟敢踹我们肖府的人。」 「夫人您别恼,奴婢被踹的时候,还不是肖府的人。」这是实话,因为那是她离开京城前所发生的「祸事」。 闻言,肖夫人突然放声笑了起来。 众人讶然,除了梅婆之外。 千眠盯着笑声洪亮的肖夫人,嘴角也下自觉扬起微笑。看着那眼角深深的笑纹,她深信夫人必定是个爱笑之人,而且性格爽朗。 「妳倒是挺诚实的。」肖夫人笑道。 「因为夫人您要奴婢说实话。」 「如果我要妳说假话呢?」 「那奴婢可就伤脑筋了。」 「哦?为什么?」淡笑问。 「因为还要花脑筋去编造假话,很伤神,会短命。」 肖夫人忍不住又笑了。这丫头有意思! 「如果说,我愿意为妳脸上的伤出头,妳可愿意实话告诉我,是谁踹妳的?」 「不值得的,夫人。」 千眠的心揪了下。她只是新进府的小小婢女,她的脸伤更是微不足道,可夫人竟会如此关心她,让她好感动。 「妳不需要看轻自己,妳是值得的,因为妳现在是我们肖府的丫头。」肖夫人伸手轻触她眼角的瘀青。「更何况,脸蛋对姑娘家来讲是很重要的,怎能下手这么狠重呢?」 面对夫人的关心,千眠禁不住眼眶发热。 「不,夫人,您误会奴婢的意思了。奴婢没有看轻自己,而是认为『不值得』花费时间精力和那种人计较,只是徒然浪费自己的人生罢了。」 肖夫人微笑。「很好,我明白了,妳叫岳千眠是吧?」 「是,夫人。」 「妳原来在哪房工作?」 「洗衣房。」 肖夫人上下打量浑身湿淋淋的千眠,略带调侃。「看来妳很认真嘛,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不放过,洗得很彻底。」 一旁的春香紧张地直瞟说话的两人,深怕千眠乘机告她一状。 千眠微笑,轻描淡写道:「奴婢是在洗少爷的衣服时,不小心跌进水盆里的,不过夫人请放心,少爷的衣服安然无恙,已经平安晾上了。」 肖夫人颔首大笑,回过身。「梅婆。」 「是,夫人。」 「妳知道我的决定了?」 「是,夫人。」 肖夫人转身拍拍千眠的肩,微笑道:「妳好好努力,希望妳能撑久一点,越久越好。」 什……什么意思?千眠眨眨眼,还没来得及意会过来,夫人已经离开净心园,梅婆也走了,只剩下一双双嫉妒又怨恨的怒眼,直逼她而来。 「妳是故意的,对不对?」 啊? 「故意把自己搞得这么惨,是要引起夫人注意,对不对?」 说到哪儿去了? 「妳脸上的伤是假的,对不对?」 哇,现在是什么状况?! 众姊妹步步进逼,千眠节节败退,直到抵在树干上进退两难。 在众多刻意妆点、美丽如花的娇颜中,千眠狼狈的模样确实是最醒目的,也难怪会被夫人一眼「相中」。 「没想到妳会来这招『扮猪吃老虎』。」春香不平道,脸色发青。 面对充满嫉妒的指控,千眠错愕极了,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还「扮猪吃老虎」哩! 说她现在是被老虎围攻的猪还差不多! 容容凑上一脚,笑得开心又纯真。「眠姊姊,还是妳最行,不用妆扮就得到这么好的肥缺,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太好了,以后妳就有好日子过了。」 喂喂,这位容容好姊妹,现在说这个恰当吗? 这种浑水就别淌进来了,只会一起死得更快—— 人怕出名猪怕肥,她现在可成了府里最「肥」的那个人了。 肥缺? 是会肥死人的缺吧! 千眠打了个大呵欠,抱着鸡毛撢子换个姿势,昏昏欲睡。 自从莫名其妙「升任」当家主子的贴身奴婢之后,洗衣房的工作自然是不用做了,她的新差事就是专门伺候少爷饮食起居,维持少爷寝房整洁舒适。 瞧,多么重要又马虎不得的工作呀! 可要伺候「人」,也得先要有「人」在才行哪!她都调来三天了,连要伺候的主子长得是圆是扁都还没缘见上一面呢! 不过,主子不在的寝房可跑不了,她目前唯一能尽心「伺候」的,便是这间一丝不苟的寝房了。看她每天拿着鸡毛撢子,早晚一次,尽忠职守地挥着没有灰尘的房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果真是「肥缺」呵,吃饱、睡饱、工作少,真是想不肥也难! 听说净官少爷是个大忙人,三天两头不在家,想必她往后的日子大部分都会像这般清闲度过吧。 既然有空闲,当然要补眠!这可是她奉行不悖的原则呢! 睡睡睡,睡到天荒地老,睡到海枯石烂,再没有人能让她从这张椅子上移开半步,除非是…… 不会的! 她打探过了,净官少爷出远门,没有一、两个月是不会回府的,更何况他才出门不过十来天而已。 粉色小脸蛋窝了个舒适的角度,安心朝最香甜的梦乡大步前进。 呵,好睡—— 日暮西沉,斜阳入照,映染一室霞红。半梦半醒间,钻入眼皮里的,是一抹映翦在红光中的朦胧身影。 好高挺的身形——应该……是名年轻男子吧。 眨了眨眼皮,俊形翦影在眼前越放越大,逐渐靠近她。 好梦易醒,如果这是梦,她还不想醒。就算主子在此刻突然回来,想把好梦正酣的她拖出去打二十大板,她都不愿在此时清醒,她非要在梦里先瞧清楚此人的长相不可。 好看的身影,如果再加上好看的面容、好听的声音,那就更完美了。能贪看一眼,被打三十大板也愿意! 「你是谁?」她在梦里含糊问他,努力要撑开始终沉重的眼皮。 「妳又是谁?」他反问。 哇,声音果然好听!就不知长相如何? 努力定住视线焦点,发现一双如暗夜星子般的黑眸,正冷冷瞅着她。 「妳是谁?」好听声音的主人又问了。 「我是……」她挪了挪略麻木的臀,冷不防身子一滑,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哎哟!痛—— 这一摔……醒了!完全清醒! 唉,可惜了,还没来得及看到长相…… 揉揉眼睛、揉揉屁股,她从地上爬起来。夕阳红霞中……翦影还在! 咦? 千眠再用力揉眼,定睛一瞧。喝! 不是梦,他是真实的! 一个陌生男子——就在她眼前——在少爷房里! 身形好、声音好、面容好,可胆子也不小!竟敢擅闯寝房,偷窥姑娘家睡觉! 「喂,你……你是谁?这里可不是你能随便进来的,出去、出去!」 二话不说,千眠扬起手中的鸡毛撢子,克尽职责、动作迅速地将人给「轰」出房,「砰」一声,用力关上房门。 呼,吓她一跳。 原以为是梦,没想到醒来真的见到一个男人正专注瞧着自己,害她差点没吓出心脏病来。 千眠按着胸口,一颗心仍扑通扑通急跳着。 这「净日园」是净官少爷的寝居,除了她有权进出打扫外,其他人根本不能随便进来,除非他是……啊!等等! 这男人—— 一,约莫二十五、六岁。 二,穿着镶金线的绸缎衣裳。 三,昂贵的衣款跟她在洗衣房洗过的很相似。 莫非他是…… 一股寒意从她脚底往上灌窜至头顶,狠狠一击。不用多说,光这三大点,就足够将她打进十八层地狱了。 不……不会吧?她不过是偷闲睡个午觉而已,老天爷不会对她这么残忍吧? 吞咽唾沫,千眠忐忑不安。该面对的,横竖不能逃避!紧闭眼,猛回身,唰一声,打开房门。 男子高大的身形依旧挺立在门前,没有离去,只是……面色铁青。 「这……请问您是?」千眠声细如蚊。 「少爷!」 如乌鸦般粗嗄的破锣嗓声,沿长廊一路传来,只见一位黑黑壮壮的小厮,捧着一迭高过视线的书簿,摇晃而来。 「少爷,账本给您送来了!还有,刚才小的在大厅遇到梅婆,她提醒小的务必转告少爷您,老夫人今晚亲自下厨做了少爷您爱吃的菜,请你——」 「我知道了。」男子沉声应道,径自跨步进房,如轻风般的衣袂飘过千眠的鼻尖,残留淡淡草香。 千眠螓首低垂,退站一旁,正眼不敢再多瞧一眼。最悲惨的事果然发生了,这位被她「扫地出门」的男子真的就是——净官少爷?! 看来老天爷是存心要玩她了。 将送来的帐簿放在桌上,从刚才便一路啰嗉进房的小厮注意到身旁的千眠,好奇心大起。「妳是新来……送死的?」后面三个字好像讲给蚊子听的。 「啊?」什么? 「妳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小厮凑上前追问,既然又一个送上门来了,有名有姓的,他也好在她阵亡后,替她哀悼一番。 「我叫岳千眠,今年十九。」自我介绍也附带说给净官少爷听。 「妳是从哪儿来的?」 「京城。」 「哎呀,不是啦,我是说妳原本在哪房工作?」 「洗衣房。」 「洗衣房啊——」眼睛一亮。「那妳认识云冬吧?」 「不认识,但听闻过。」云冬是净官少爷的前任贴身奴婢,刚被换下,也是出身洗衣房的奴婢,要不想听人谈论都很难。 「我和云冬同乡,我们是一起进府的。」十万八千里的关系,也能攀得兴致高昂,小厮完全忘了身处何处,竟然话起家常来了。「我告诉妳哦,云冬可灵巧得很,做事挺能干的,也还算吃得了苦,只可惜啊!」 「顺生。」低沉权威的嗓音冷冷打断聒噪的家常话。 「是,少爷?」 「闭嘴。」 「是!」二话不说,顺生伸手把自己的大嘴巴给捣上。 「出去,把门带上。」无论声音或表情,都冷得结冰。 「是,少爷!」不敢再多言,顺生立刻鞠躬退场。 也包括她吗?千眠尴尬立杵,不知主子的喝令是否也含她在内。悄悄移步门边,也想偷偷识相退场时,下一道命令已如飞镖冷射而来。 「妳,留下。」 「是,少……少爷。」一面对他,舌头随即心虚打结。 她很想仔细研究他的长相,可是又不敢真的正眼打量他。 肖净官睨了眼她紧紧抱在胸前的鸡毛撢子,道:「如果妳是打算再把我『扫地出门』,是不是应该换枝扫帚才对?」 咻! 手一甩,撢子眨眼间飞出窗外,来个证据湮灭、死无对证。 「没……没啊,奴婢怎么敢?」千眠朝他露出僵硬且面部肌肉颇不协调的苦笑。「呵,少爷您真爱说笑。」请问,这是他要发飙的前兆吗? 她不敢去解读他的话里到底存在几分怒气,他是主人,她是奴婢,他当然有权责罚她,可心里不免存在一丝希望,既然众姊妹们一致推崇他是温和有礼、明白事理的好主子,那么,她便有理由说服自己去相信,他一定会理解刚才纯粹只是误会一场,她绝不是存心要「以下犯上」的。 肖净官瞅着她的脸,眉宇纠结。 「妳的脸……是故意的吗?」 「嗄?」 「是故意搞成这样的吗?」两道浓眉拢得更紧了。莫非这是京城传来的妇女最新化妆术吗? 「回少爷,奴婢是被人踹的,被一个没了良心的人踹的。」 「哦?那么妳——」 「少爷您不必担心,奴婢被踹的时候还不是肖府的人,所以您别恼,也别费心为奴婢出头了。」她猜想他大概会和夫人一样关心她,所以便先回了所有的话。 「妳——」 「少爷,您请放心,奴婢句句实言,绝对没有说谎,说谎太累了,很伤神,会短命,所以——」哗啦哗啦一大堆,把当日她和老夫人的对话全数又搬了上来。 肖净官挑了挑眉,不疾不徐打断她。「妳……叫千眠是吧?」 「是的,少爷,有何吩咐?」 「请闭上妳的嘴。」 千眠立刻噤若寒蝉,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半分。 「我只是要问妳,搽药了没?」 只是要问这个? 千眠对自己的「多话」忽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咦,是她看错了吗?她好像瞧见他唇边隐隐勾起一抹弧度,他是在对她笑吗? 肖净官走到橱前,打开第二格抽屉,取出一只白玉瓷瓶,顺手丢给她。 千眠反射性伸手接住。 哇哇,好贵的瓶子呵!幸好她有接到,如果失手打破她可赔不起。 「这药治瘀具奇效,早晚一次,拿去搽。」他淡淡道,唇边仍是那抹浅不可见的笑。 千眠捧着瓷瓶,意外地感动着。 是了,如同众姊妹说的那样,他是个好主子!就和老夫人一样,他竟然会主动关心她,她不过是个奴婢而已…… 肖净官走向她,浅笑,却摇头叹道:「啧,瞧瞧妳这张脸。」 「咦?」 「现在,仔细听清楚我的话。」 「是。」 「马上拿着药离开我房间,在妳的脸能见人之前,不准出现在我面前,更不准出去随便吓人,听清楚了吗?我可不想听到肖府传出『闹鬼』的流言——」 笑容依旧如阳光般和煦,说出的话却比冰雪更冷寒。 原来,在他主动关怀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伤人的动机。 千眠呆若木鸡,感动的一颗心瞬间跌进万丈深渊,捞不到亦触不着—— 他……真的是大家口中那位待人亲切、温和有礼的净官少爷吗? 第三章 他真的是! 对,绝对是「他」! 就是这张脸,终于让她给找到了! 千眠躲在一棵大树后,对着净心园亭子里那抹高大俊挺的身影探头探脑。 尽管已经事隔十年,她坚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人。 她整整偷看、观察他好多天了。端正贵气的精致五官、整齐扎在脑后的马尾、随风轻扬的乌黑发丝、冷然又疏离的微笑——是了,从他脸上可以明显看出当年那位少年的五官轮廓,只是如今他看起来成熟许多,也更俊美许多。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指望他的「记性」也能优良许多。 否则,这十年的「债」,她要找谁讨去?又该找谁偿还? 目光紧紧锁住肖净官,千眠咬着手指甲,眼泛泪光。 十年来,她没有一天忘记过他。 对他,她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他确实帮了她一把,在她最无助的时候。 恨,是因为他偷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在她最无依的时候。 她欠他的,她会偿还。 他欠她的,自然也别想赖。 她绝对会追回属于她的东西,让娘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瞑目。一想到即将可以了却多年的心愿,千眠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水…… 凉亭里,当然也能感受到她热烈的注视。 「少爷,她还在耶。」顺生为主子摇着扇,双眼也没闲着,忙着观察主子周身任何风吹草动。 肖净官轻轻翻过书页,捧书静阅的姿态不变。 「而且她泪眼汪汪的。」 肖净官不为所动,继续他的阅读,难得偷空的午后,他不想被打扰。 「少爷——」 「不用理会她。」 「可是少爷,她好像真的在对着我们流泪耶……」不不,该说是对着少爷一人流泪才贴切! 「就当你瞎了,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少爷——」 「顺生,你话多了。」 啪!肖净官合上书,视线一凛,顺生立刻识相闭嘴,不敢再吭半声。 「能专心做好分内工作,不存非分之想,自然能留得下来,其他都是多余。」肖净官换过另一本书册,又开始他的阅读。 顺生闷声摇扇,双眼仍抵挡不住强烈好奇心,直往净心园入门处的大树边瞟去。 想来,这新来的丫头应该也会和之前的贴身奴婢一样,满心满眼都只有少爷一人,必定黏功缠功十足。也难怪少爷一回到府里,听说老夫人为他编派了新的奴婢,他老大近来难得的好心情立刻被破坏殆尽。 主子心情差,奴才苦哈哈! 身为肖家长公子身旁第一忠仆,这个中滋味他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 肖净官面貌多变、性情难捉摸——他板脸,不代表生气;他微笑,也未必表示心情愉悦。如何揣摩上意,全赖直觉与运气。看在他长年跟着少爷的分上,就算摸不清主子的真实面目,可好歹此刻主子下舒心的理由,他也能猜出一二。 可怜的少爷哪! 每天有谈不完的生意,理不完的帐务。财大势大,家大业大,烦人的事情也格外令人头大,尤其是面对各路想尽办法要嫁给他的众家姑娘千金们,更是火大。 在外头,肖净官要忙着推拒众富商官宦千金的主动提亲;在府内,身旁照样围绕着巴望飞上枝头成凤凰的一群小麻雀。 每天被这样纠缠,心情好得起来才有鬼哩! 想到这,顺生就免不了心头犯嘀咕。 唉,不是他要说,主子对下人好,下人也要懂分寸才对。偏偏府里这些丫头们,平日还算勤快能干、谨守分寸,但只要一有机会近身伺候,便一个个全走了样,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只求得到净官少爷青睐,以被纳为侍妾为最高目标。 所以,净官少爷常常半夜回到寝房后,在被窝里见到裸身想要主动献身的小奴婢;在被伺候更衣时,受到逾矩的觊觎骚扰。就连他这个小忠仆,都曾经沦为替死鬼,受到好几次这种人身惊吓。 毕竟,桃花缠身、莺燕纷飞的「盛况」,不是每个人都乐于消受的。 起码净官少爷就不热衷! 他这个小忠仆也没兴趣! 「这个,怕也是待不了多久了……」 顺生兀自咕哝着,又偷瞄向大树边的岳千眠。 她热烈的注视如芒刺在背,实在令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可直觉告诉他,这股「热切」实在有点怪异。 顺生皱起眉,百思不解。就算是难得抢到这接近少爷的大好职位,也没必要「感动」成这样吧!还哭了咧! 「偏了。」肖净官忽然出声,视线没移开书本半寸。 「哦。」顺生回神,连忙调正手扇角度,眼角余光仍直往千眠那头溜去。 「收回你的眼珠子,你是想打死我吗?」 肖净官的声音不疾不徐,顺生却如被雷劈,惊觉手上的扇子正拍打在主子的俊脸上。 「啊,对……对不起。」顺生连退两步,忙哈腰赔罪。 「你对她倒是挺在意的。」 「听说……这位眠姑娘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 眠姑娘?叫得挺熟络的嘛。 肖净官面不改色道:「那又如何?」 「说不定……她……她她……她她她……」顺生突然结巴起来。 「你该不会是担心她会抢了你的位置吧?」肖净官看著书,眼睫抬都没抬半寸。 「那个她她……她……」 「别担心,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啪!合上书,肖净官朝顺生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捉弄的意图很明显。 没料到少爷会突然寻他开心,顺生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看看肖净官又望望他身后,一张脸忽红忽白。 「少爷……您您……她她……」 「我说了,你是最好的,没有人比得上你。」肖净官的声音好轻柔好诚恳,脸上的微笑好迷人,也好吓人哦! 顺生猛吞口水,稳住发麻的舌头,急道:「不……不是,那个……她她她……她来了。」 「又如何?」 「她朝少爷您走来了。」 「我知道。」笑容更耀眼了。 顺生头皮发麻,见鬼似的表情。 岳千眠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跨出最卑微的步伐,主动走向肖净官。 「少……少爷。」她福身请安,心里七上八下。 转身,浓眉深目的俊脸赏给她一记迷人的微笑。「妳……看起来『顺眼』多了。」平心而论,少去了怵目惊心的瘀青和浮肿,她长得灵巧清秀,的确还算「顺眼」。 「托少爷的福,那瓶药很有效用。」多日来,她按三餐细心上药,丝毫不敢懈怠,为的就是能尽快回到他身边工作。 「废话,那瓶药可贵得哩,那是少爷从京城——」 「顺生。」肖净官打断顺生的话。「把扇子交给她。」 顺生怔了下,虽不明白肖净官的用意,仍是听令将手中的摇扇递给千眠。 「既然妳的伤已经好了,就上工做事吧。」肖净官淡淡说道。 「现在吗?」千眠惊讶道。她原本是来请求希望能尽快恢复做事,没想到他就先提出了。真巧! 「怎么?不愿意?」 「奴婢不敢。」 「妳好好扇,少爷怕热。」顺生尽责提醒道:「还有,没有少爷『允许』,不准停手偷懒,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 插插扇,再扇扇扇。 千眠双手忙扇风,双眼忙观察!观察他是否认得出她。 由于太专注在眼睛的任务上,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加重起来,风扇之大,足以帮肖净官重塑一头乱发新造型。 站起身,肖净官缓缓拨开纠覆脸上的发丝,嘴角、眼角仍然勾划着迷人的弧线,好关怀地问道:「扇这么用力,手不会酸吗?」 「不会,还好。」她咬牙微笑,额上已沁出一层薄汗。 看来,肖净官并没有认出她来。可恶,他怎么可以认不出她来呢? 他该不会全忘了吧? 不行! 不可以! 绝不容许! 他什么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记她,不能忘记十年前的那一夜。 「天热,妳继续扇,别热坏了这些花花草草。」仍是迷死人的笑。 「是……是。」等等,这话好像有点怪怪的。 还未及反应,肖净官已旋身走出亭子,顺生慌忙捧着书本跟随主子离去。 凉亭里,千眠孤身摇着扇,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歇手。 直到太阳下山了,天黑了,入夜了—— 肖净官没有再出现! e 半夜,还在工作岗位上的,可不只千眠一个人。 寝房里,烛影盈曳,纸页上,墨笔劲走。 「少爷,已经三更了,您该早点歇息才是。」好困。 顺生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尽心提醒着,无奈执笔的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少爷……」 「我知道,已经三更了,你先下去休息吧。」肖净官应道,全副注意力仍放在工作上,俊雅的面容有丝严肃。 好不容易得到「准睡」特赦,终于可以回房休息睡觉了,但基于某种同理心,有件事他还是不得不提醒主子一下—— 「呃……」该如何启口呢? 「还有什么事?」 「那个……『她』还在净心园的亭子里。」 握笔的手停顿了下。「谁?」 「眠姑娘啊。」顺生道:「连梅婆都来问我,她为什么会一直待在那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少爷您责罚呢!」 又埋首回账本中,漫不经心问:「是啊,她为什么一直待在那儿?」 「因为她还没有得到您的『允许』啊!」果真贵人多忘事哪! 「什么允许?」肖净官抬起头来,总算分了点心思在和顺生的谈话上。 「就是白天的时候,我跟她说了,没有您的『允许』,她不能随便停手偷懒,所以她到现在还一直在扇扇……」 「哦?」 这件事早被他抛到脑后丁。肖净官眉毛挑了下,似笑非笑。 「话既然是你说出去的,就去收拾它。」 顺生皱着脸,很无奈。「我去跟她说了呀,可是她坚持只听从您一人,如果不是您亲旦父代,她不会听命的。」 「所以?」 「所以换言之,她已经站在那里扇了好几个时辰,其他房的下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了,现在该怎么办?」 「看着办。」肖净官笑了笑,执笔蘸墨。 这是什么回答?要谁看着办?他?还是她?顺生苦忖道,其实这件事他可以故意视而不见,就算千眠那丫头累死了也不关他的事,但现下却似乎成了他的责任。 「可是少爷!」 「别担心,我不会那样虐待你的。」杀人微笑又出现。 又来了!顺生猛吞口水,每次只要净官少爷「微笑」说出这样的「贴心话」,他就没来由地心里直发毛。 「不是的,少爷!」 「但,如果你再啰嗦下去,我就不敢保证了。」 「少——」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笑意更深,寒气更冽。 「当……当然清楚。」顺生识相闭嘴,不敢再多言。 做下人的是不该比主子早歇息,但此时如不乖乖「领旨」回去睡大觉,难保他不会像千眠那样,一路到天明都别想合眼了。因为少爷只要一埋入帐册中,就会来个没日没夜,不眠不休。 「那……少爷您也记得早点歇息哦。」离去前,不忘克尽忠仆的关心。 烛光晕影中,看不出肖净官的表情,只见他挺直专注的身影。 顺生搔搔头。退下,心里免不了替千眠暗暗叫苦,看来她是注定要在亭子里待到天亮了。唉,如果不是他多嘴补了那一句,或许她也不会那么死脑筋吧! 唉唉……反正不关他的事……他要去睡觉了……最好一觉到天明……就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顺生嘀嘀咕咕,消失在暗廊尽头。 净日园里,夜阑人静。 半个时辰后,寝房门扉突然开启,一室烛晕染洒而出,俊挺的身影步出房门,沿着庭园廊道,缓步走入夜色之中—— e 他有夜晚散步的习惯,尤其在处理完繁杂的帐务之后,他喜欢在无人走动、深夜静谧的庭院里沉淀思绪,这会有助于他厘清许多事务。 他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至少不会因为顺生的一番话,而特地跑到净心园察看那个新来的奴婢是不是真的还在工作。 他的脚步没有刻意,可现下,他站在净心园里看着她是不争的事实。 肖净官定定盯着那抹动也不动的娇小身影。 她真的还在! 不得不承认他有丝讶异,尽管曾经见过许多忍耐力十足的奴仆,他还是讶异她惊人的执着力。这算是她出的奇招?和以往的近身奴婢一样,为了博取他的注意和喜爱,无所不用其极?是这样吗? 真受够了这些把戏,他可没兴趣奉陪! 转身想走出净心园,忽又想起什么,猛又收住脚步。 只是…… 想起白天她躲着偷看他时的「泪眼汪汪」,肖净官不禁眉峰紧拢。 总觉得,她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五味杂陈? 没错,她很顺从、知分寸,但隐藏在她刻意卑从的态度背后,似乎有欣喜、有期待,也似乎有愤怒、有怨怼。 她的眼,是那么小心翼翼却又虎视眈眈。 该死的,还外加一点「可怜兮兮」! 活像他上辈子欠了她什么似的,早该被抓去官衙里蹲上十年才能凑数。 某种直觉告诉他,他最好也是对她敬而远之,然而,他的脚步却抢先了意志一步,径自朝亭子而去。 在跨进凉亭的剎那,一股奇异的氛围让他停下步伐。 没错,他是有点武功底子,所以走路较轻,可他不认为有轻到让人无法察觉的程度。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楚她在做什么,无法理解她怎会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不过,他似乎隐隐听到一阵阵细微的、几不可闻的……鼾声? 难道她…… 摇了摇头,立刻推翻心中可笑的臆测。 站着? 怎么可能? 移步进亭,肖净官随即发现自己错了,他果然瞧见了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景象,彻底大开眼界—— 第四章 她睡着了! 如假包换,就是站着睡! 不是打盹,是真真正正睡着了,还睡得很香很沉兼打鼾呢! 他猜想,如果他再走近一步,瞧见她嘴角正挂着一行口水,他大概也不会太讶异了。当然,他不会无聊到真去求证这种事。 对了,这奴婢说她叫什么来着? 岳……千眠? 悄悄地,唇角逸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果真是人如其名,确实是很好「眠」,站着都能睡!且最厉害的是——扇扇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她手上的扇子依然规律地摇动着。 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可以一边睡觉一边工作? 如果说这是她为引起他注意而故意耍的手段,不能否认——她成功了!尽管方式有些突兀古怪,她的确引起了他研究的兴趣。 衬着朦胧月色,肖净官注视着她的睡容。 第一次在房里见到她时,她的右脸瘀肿严重,整张脸令人不忍卒睹,所以他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将她逐出视线范围无疑是最直接省事的方法,免得他伤眼、她伤身。可现下仔细观来,她的长相并没有他印象中那么糟,事实上,她的五官还算小巧细致,白皙粉嫩的肌肤在月光映照下,显得晶莹剔透,成功为她平凡的长相添加几许姿色,将来若想找个好对象嫁人,应该不是难事才对…… 说到「嫁人」嘛…… 英俊的脸庞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或许这次会成吧! 如果真的成了,他就可以「一劳永逸」丁。思及此,他的心情大好,决定「好心」叫醒她,放她回旁休息。 「喂,收工了。」 没反应。 「岳千眠。」他喊她的名字。 「嗯……」呼噜噜应声,眼皮没掀半寸,不过手倒是很尽责,仍在扇着。 「妳可以回房去睡觉了。」 「嗯……」她点头,双脚却动都没动。 肖净官蹙起眉。她可真会睡,竟然叫不醒。 「岳千眠。」他趋近她,倾身,附耳道:「妳主子我命令妳现在立刻回房,听到没?」 「是……少爷……」 似睡似醒间,她果然收了手,乖乖拿着扇子,像个游魂般步出花亭。 肖净官满意颔首,也准备步出净心园时,无意间瞥见她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身影,发现有点不对劲。 该死! 他低咒一声,连忙又踅回拉住她。「妳要去哪里?」 「回房……少爷说我可以回房了……」她模糊道。 「妳确定妳的房间在那里?」肖净官耐着性子「好心」提醒她。 他眼睛可没瞎,她明明就是朝荷花池直奔而去! 她是要去送死吗?他才不想眼睁睁看着肖府里从此多出一则「奴婢因不堪主子虐待,投水自尽」的传言。 千眠微微撑开眼皮,摇头晃脑,傻气笑着。 「呵,走错了。」她拐往另一个方向。 肖净官看着她摇晃的步伐,有点哭笑不得,他非常确定她仍在睡梦中,根本就没有醒过来,因为她走往的方向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马厩! 难不成她是要去找他的爱驹聊天说梦话?! 在心中默数到三,肖净官算清自己无法假装视而不见,只好回头又去拉住她。 「妳在搞什么?」 「回房……少爷说我可以回房了……」她仍忠于命令。 废话!他当然知道她要回房,但问题是她走得回去吗?他很怀疑! 第一次在房里见到她时,他便已经见识过她的「睡功」,就算在睡梦中,她也有和他对话的本事。 「妳睡哪个仆房?」 「嗯……」 「回话,我是妳主子!」 「我和春香……容容……她们同房……」 「春香?容容?」肖净官压根儿记不起这是哪房的丫头,又问:「她们的睡房在哪里?」 「在……」嘶。 她又睡着了! 肖净官宣告自己耐心用罄。扳过她的肩膀,将她转往面对大约是梅婆睡房的方向,道:「睡房在这个方向,看清楚,别再走错了。」 「哦……」千眠呼噜道,十分听话地起步走回房。 这次,肖净官确定了她真的是朝仆房的方向走去,才回身走出净心园。 穿过回廊,踏着夜色,就在他即将走回净曰园的同时,忽地,他的背脊一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真是见鬼了! 肖净官瞪大眼,直勾勾盯着杵在他身后的熟悉身影。 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绕过大半个宅院,又兜回到他身后? 「妳跟着我做什么?」很好,问得很镇定,他真佩服自己。 「我必须跟着少爷……」模模糊糊的,还真接得上话,厉害!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少爷他……」 「他怎么了?哪里碍着妳了?」他口气开始不耐。 她到底要不要一次把话说完?他没时间在大半夜里陪她瞎耗。 「他……他欠我……」嘶。又睡沉了。 肖净官翻了翻白眼,明白自己若再和半睡半醒的她磨下去,保证连厨后院里待宰的公鸡都会看不下去,马上跳出来啼上一啼,好协助他结束这场夜游闹剧。 可真要天亮之后,他也甭想睡了。 他趋近她耳边,郑重说道:「妳听清楚,我没欠妳什么,现在,妳可以回房去睡觉了。」 旋身,即使仍强烈感觉到身后那阴魂不散的细碎步伐,肖净官还是撇下她径自回房。 砰!关上房门。 呼!吹熄烛火。 上、床、就、寝。 半晌,肖净官躺在床上,深目圆睁,根本睡不着。 他知道她还在房门外没有离去。既然已决定对她执行计划,至少今晚该让她安安稳稳睡个好觉,这样,他也算是个「好主子」吧! 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浅笑,起身,开门,果然见到她在门外熟睡着。 好个「贴身奴婢」,竟然可以「贴」着他的房门板睡觉,若不是他眼捷手快,在开门的同时伸手定住她向内倾跌的身子,那吓人的瘀青恐怕会很乐意重回她俏白的脸上与她叙叙旧。 扶正她的身子,发现她仍然没有转醒的迹象,肖净官眸光一闪,取过她手上的扇子,像是打蚊子一般,故意重重朝她头顶给了一记当头「扇」喝。 「噢!」惊呼一声。醒了! 千眠双瞳睁得又圆又大,视线焦点逐渐聚拢。 「少……少爷?」 千眠左看看、右瞧瞧,瞠目结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净心园的亭子里吗?怎么会在净日园的寝房外头呢? 难道说,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来跟他「讨债」了? 肖净官瞪着她茫然无辜又困惑的模样,莫名有股想捏她脸的冲动,不过他很快就抹去了这无聊的想法,刻意端出主人的架子,沉声命令道:「还不快回房去睡觉。」 「嗄?」 「明早卯时过来侍候我梳洗,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别再烦我了。」 砰!门板在她眼前用力合上,颤动好一阵,才在静谧的夜中,缓缓归于平静。 千眠缩着颈,心虚又疑惑。 她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她完全想不起来? 望着冷邦邦的门板,眨眨眼,又抓抓头,完全深陷五里雾中—— 晨雾散去,旭日露脸,金色光束拂进廊梧深院。 通往净日园的回廊上,由远而近,一阵小小骚动快速蔓延过来。 「借过、借过,不好意思,借过——」 千眠捧着一盆热水,匆匆忙忙、赶投胎似的快走疾奔,像是错过了时辰就要被拖去下油锅一样急呼着。 没错,慢了时辰,她准完蛋! 现在已经辰时了,意思就是——她该死的睡过头了! 不知道净官少爷起床没?他前夜也是很晚才就寝,应该还没起床才是…… 不管了,急急走,快快送,先把这盆热腾腾的洗脸水安全送到少爷跟前再说。 当然,她急着赶往净日园,除了是伯耽误少爷梳洗,另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区,就是——她快痒死啦! 她的脸、她的手,红点肆虐,简直快要了她的命。 好想死命抓它一抓哦!如果可以立刻尽情抓个几下,一定比被金银财宝砸死来得痛快,只是她两手没空,双脚也没闲着,因为给主子的梳洗可怠慢不得。 小心翼翼捧着水盆,终于撑到了净日园,一见到房门外的顺生,千眠顿时如见救星,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向他。 顺生板起脸来,不悦道:「都什么时候了?妳现在才出现?」 「请先帮我拿着一下,拜托。」 不多说,立刻把手上的水盆塞到顺生手上。然后下管三七二十一,还是七七四十九,先使出「十指眠爪功」,朝自己嫩白的脸上招呼去。 「妳的脸又发生了什么事?」顺生这才注意到她的「异状」。哎呀呀,好好的一张俏脸,红点点满布,看起来还怪吓人的。 「昨晚被蚊子叮的。」 「看起来……好惨。」顺生声音变弱,被一股莫名愧疚感攫住。 该不会是他前晚没勇气为她多说两句好话,宁愿回房当缩头乌龟,才导致她今天这种惨状吧?! 「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蚊子好像特别喜欢我哩。」千眠僵笑道。 抓抓抓,可恶,抓这里也痒,抓那里也痒,她快疯了! 「可能是因为妳细皮嫩肉,看起来比较可口——」顺生脱口说道,接着便警觉到自己可能有轻薄姑娘家的嫌疑,不禁暗自叫恼。 孰料,千眠反而笑开了。「我也觉得,如果我再晒黑一点,说不定蚊子就会移情别恋,我也不会变成麻花脸了。」嘴上呵呵呵,双手抓抓抓。 「哈哈,说得也是。」顺生搔搔头,也笑了。 倏地—— 「啊!」千眠失声大叫,吓了顺生一跳。「糟了!」 「干么突然大叫啊?吓死人了!」 「竟然忘了重要的事……」千眠慌忙抢回水盆,同时压低嗓问:「少爷起来了吗?」 「妳说呢?」 突兀的回话蓦地插入,令人不由得一阵脊寒。 眼前房门还是关着的,那么—— 心一惊,视线一瞟,千眠顺着顺生敬畏的视线望去,赫然见到肖净官修长的身形此刻正斜靠窗边,手臂交叉胸前,一派闲适地看着聊到忘我的两人。 「不错,你们两个还满聊得来嘛!」 「少……少爷。」千眠赶忙福身请安,心里暗叫不妙。肖净官一身穿戴整齐,看来起床有一阵子了。 肖净官倚着窗棂,噙着笑,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兴味盎然问道:「妳觉得我家顺生如何?」 「咦?」她不解他为何突然这么问。 「少……少爷?!」顺生倒抽口气,脸色刷白。 不会吧?少爷他「又」想抓他出来玩了吗?呜呜呜……肯定没错啦,因为亲爱的主子爷脸上又露出让他「毛骨悚然」的微笑了。 「我家顺生老实、能干又可靠,妳觉得呢?」肖净官像个关心孩儿的慈父,态度诚恳得过分。 千眠怔愣住。要她说什么呢?她和顺生也不过说过几次话而已。 「少……少爷,您不是要出门吗?小的这就去备马!」顺生紧张道。 少爷一旦决定要做的事,任谁都无法阻止,既然无力回天,落跑无疑是最佳选择,他万般不想参与自己「被卖掉」的过程。 「不急,你留下。」肖净官慢条斯理道。 脱身无望,只好硬着头皮留下。顺生哀怨垂首,无力面对千眠,更不敢多看肖净官一眼。 「妳觉得我这个主子怎么样?」 「嗄?」 「回话,我在等着。」墨眸带笑看着千眠。 「听说您是个好人,大家都很喜欢您。」很保留的说法。 「听说?」俊眉一挑。「那妳个人认为呢?」 「奴婢……」有所顾忌地瞅他一眼,欲言又止。 「『说假话要花脑筋,很伤神,会短命』,所以实话直说无妨。」他笑道,故意将第一次见面时,她曾经说过的话搬出来。 没想到他竟会记得她说过的话,千眠双颊窘红,差点就要脱口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不行不行,她总不能把偷偷骂了他十年的话真的说出来吧! 偷偷瞄他一眼,内心挣扎!不对不对,现在似乎不是「翻旧帐」的好时机! 「怎么?说实话也需要这么『花脑筋』吗?」肖净官笑看她忽青忽白的俏脸,逗弄人的意图十分明显。 「奴婢入府不久就被编派来伺候少爷,对少爷自然认识不深。」她的回答很保留,至少算诚实。 他是好主子也好、坏主子也罢,现下她只关注一件事,就是——他到底要不要让她进屋啊?她的手好酸!难不成他真打算让她一直捧着这盆水,站在门口跟他聊天? 肖净官定定看着岳千眠,如盯上猎物的猛鹰,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明明眼中闪着叛逆的眸光,却又坚持卑微顺从,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猜想,也许她骨子里根本没把他当主子看待。 是因为她生性刁蛮?还是另有原因? 他在估量她,同时心里明白,她也在积极估量他。 「妳……真的对我没有任何想法?」 「是,少爷。」 「可是我对妳倒有想法。」 「啊?」怔。 「尤其是经过昨夜之后。」 「咦?」千眠心虚。「昨……昨夜怎么了吗?」她根本记不得了。 「妳说『妳必须跟着我』。」 「奴……奴婢哪有这样说?」双颊胀红,急声反驳。 肖净官好故意的笑脸,道:「昨晚三更半夜,妳明明特地跑来这里告诉我『妳必须跟着我』,现在妳又否认,难道妳是故意要唬弄主子?」 闻言,千眠整张脸更加火红。昨夜,她在净心园不小心睡着了,一觉醒来,她人确实是在净日园里没错。 她究竟是怎么来到他房前的?又是否说过什么? 她完完全全不记得了。 「所以,我的想法是,发挥身为主子的责任,给妳一个可以?『永远跟着我』的机会,如何?」他暧昧眨眼。 一旁,顺生直冒汗,猛摇头。他很想开口提醒千眠别掉入主子设下的陷阱,但又不敢真的出声,只能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眼睁睁看着心怀鬼胎的主子爷朝千眠勾勾手指,示意她走近窗边。 千眠脸色一沉,轻轻摇头,闷声回应道:「不可能,没有人是可以『永远』待在另一个人身边的。」生老病死、离合聚散,人们总会有分开的一天。 「我说可以就可以,谁敢有意见?」他口气强硬起来,对她脸上闪过的那抹淡淡悲伤感到很刺眼。 「如果少爷您是想用契约绑住奴婢……」 「我不会用契约绑妳。」 肖净官的视线紧瞅着她,眼底闪烁的光芒令她心里头发颤,直觉地想抗拒。 「我只要妳嫁给一个人。」 「您……要奴婢嫁人?」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肖净官又勾出那漫不经心的笑容。「我很中意妳,也觉得留妳在身边伺候似乎不算太糟,所以,如果妳愿意嫁给顺生,那就再好不过了,『一举两得』不是吗?」 轰!剎那间,千眠耳鸣眼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清。此刻,她发觉自己的心被他紧紧揪住,泛着疼,却挣不开。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赖?!十年前,他一时兴起的「捉弄」,已经严重左右了她十年,难道他又想再来一回?命她嫁人,他凭什么?!只因为他高兴?只因为他是主子爷? 捧着水盆的手激动颤抖,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见千眠始终不回话,肖净官微笑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眸光。 「怎么?妳不愿意?」 「是的。」千眠高昂下巴,强忍住愤怒的泪水,执拗地迎视他。 「妳嫌弃我家顺生?」 「奴婢没有。」 「那就是嫌弃我喽?」所以不想跟着顺生留在他身边伺候。 「……」 「默认了?」 「您是主子,奴婢『不敢』嫌弃。」酸死人的口气。 「那么,妳就是肯嫁他喽?」他硬拗她,显然陈年老醋都酸不死他。 「奴婢没这样说。」 气氛僵默,两人对峙。 一旁的顺生简直欲哭无泪,毫无发言空间。喂喂,他好歹也是待宰的受害者之一,都没有人来顾虑一下他的感受吗? 千眠双颊气鼓鼓的,执拗地瞅着肖净官瞧,两颗眼珠子像是随时会跳出来杀人。 「妳现在心里一定正在数落我这个主子吧?」肖净官跳上窗台横坐着,摆明了打算和她继续耗下去。 「奴婢不敢。」她咬着牙,口是心非。 小焰苗被点燃了!正迅速窜烧蔓延。 她的手越抖越厉害了,是水盆端太久了吧!一定是…… 她努力说服自己,小火苗并没有要燎原的迹象,她还是很镇定的。 可偏偏有人不识相,非要背着油桶往火坑里跳。肖净官靠向她,英俊的脸庞近得慑人,却隐隐带着讥讽。 「或者……妳真正想嫁的人——其实是我?」 什么?千眠瞪大眼,不可置信,压抑的怒火顷刻间猛烈爆发。 他到底把她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就算自幼孤苦、身分卑贱,可她从来不曾想要攀权附贵、抢金捞银。没错,当年娘过世的那夜,若不是他离去前丢给她一袋银两,娘根本无法有个象样的棺材入葬,而她也将饥困潦倒,无法捱过那年冬天,甚至无法撑到京城寻找父亲。他算是她的恩人,她未曾忘记过,就算他态度恶劣,她也勉强可以忍受,但他就是不能以这种方式「诬赖」她。 就算是奴仆,她也有自己要捍卫的尊严! 「少爷请放心,奴婢『岂敢』有非分之想。」她咬牙道,声音微颤,捧着水盆的双手更是抖得厉害。 「哦,是吗?这是妳的真心话?」他摆明了不相信。 「需要奴婢立契为证吗?」生意人或许只信这套吧。 摇摇头,他笑容更阴险了。 倾身靠向她,俊脸几乎贴上她的颊,缓缓说道:「那倒不必,只要妳愿意嫁给顺生,我就相信妳——」 哗! 相不相信已不重要,她颤抖的双手终究战胜了理智,抢先回答一切。 「妳疯啦?!竟敢拿水泼少爷!」 顺生惊骇狂呼,被她大胆的行径吓得傻眼。 千眠也愕然呆立,瞠目结舌,她看着手中滴水不留的空盆,又鼓起勇气睇向浑身湿淋狼狈的肖净官—— 老天,她做了什么?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一定是还没有睡醒,这绝对是一场梦,一场恶梦! 谁来行行好,快把她摇醒吧! 第五章 消息,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在肖府的各个角落迅速蔓延。 首先,是第一目击者,也就是主子爷身旁第一忠仆顺生,以「救人如救火」的速度找上肖夫人身边的伺候丫鬟——云冬。 「这下可惨了,我该不该去跟梅婆报告这件事?」 顺生扯着云冬躲到无人的角落,他现在需要有人帮他拿主意,而曾经伺候过少爷又能「全身而退」的云冬,无疑是他商量大计的最佳人选。 「少爷都说了,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跨进净日园一步,你去找梅婆也没用。」 「可是妳没瞧见少爷当时的脸色,真是恐怖极了,我担心……」迟了,恐怕会出人命呵。 「少爷他……骂人了?」云冬小心探问。 「没有。」顺生猛摇头,脸色骇白。「少爷他『笑了』。」 云冬脸色跟着乍变。「喔,那可惨了。」 「而且他还笑着说了三个字。」 「『妳找死』?」 摇头。「比这更糟。」 「那是……?」 「『真、凉、快』。」顺生颤抖说出这三个字。 云冬先是顿了下,接着噗哧一声,笑。「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话哩!被水泼了还这样说,我想少爷应该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生气。」 顺生死命摇头,脸苦极。「问题是——那是一盆热水!」 「呃?」笑声乍停。「这听来似乎不太妙。」 「更惨的还在后头!」 「还有?」 顺生哀怨点头,嗫嚅道:「她还拿水盆敲了少爷。」 云冬吓到。「什……什么?她她……她真的这样做?」 顺生悲情又无奈。虽说少爷没事就来「乱点鸳鸯谱」的把戏已经玩过很多次了,但这次的情况似乎有点失控,他只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碰上……算了算了,碰上什么并不重要,现在可没多余的篇幅浪费在他这个小奴仆的心事上。 「可话又说回来,少爷为什么把她拖进房去?这不像少爷的作风。」云冬多少可以理解这新来的丫头何以「反应激烈」,毕竟她是过来人,只是企图脱离苦海的方法有所不同。 「所以我才紧张啊,从来没碰过这种情形,妳说,这该如何是好呀?」 「这……」 就这样,躲在角落的一场密谈,恰巧被隔墙之外偷懒睡觉的小厮听见,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话就传到了柴房—— ★「什么?少爷把那个新来的丫头拖进房里去了?」 「这是我亲耳听到顺生说的,好像是那丫头做了一件事之后发生的。」 「真的?她做了什么?」 「好像和什么热水有关吧……」★ 接着,又传到了灶房—— ★「妳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丫头真有办法。」 「嗯,听说她每回为少爷准备热水净身,都逗得少爷笑得很开心。」 「结果少爷终于让她进了房呢!」★ 然后,是洗衣房—— ★「什么?少爷看上了千眠?!」尖叫声四起,是反应最为激烈的一群。 「不可能、不可能!少爷怎么可能看上那丫头?比起云冬她真是差太多了,少爷怎么可能看上她?」 「千真万确,是顺生亲口说的。」★ 最后,来到了与千眠同寝房的丫鬟容容耳里—— ★「啊?少爷要娶眠姊姊?!」容容兴奋跳起。「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听说是刚刚决定的。」 「太好了,不亏是我的好姊妹,手脚果然够快、够利落。」★ 随后,未经证实的流言,宛如洪水猛兽,快速在奴仆之间横流肆溢、泛滥成灾。 如果可以,大伙儿巴不得都能抛开工作,亲自偷溜到净日园里一探详尽—— e 如果可以,她会毫不犹豫逃之夭夭,和他彻底划清界线,打死不相往来。 但悲哀的是,她别无选择! 净日园里,如往常一般,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奴婢会进出走动,这里向来静谧清幽,而她也喜欢这份不受干扰的宁静,可现在,这骇人的静!即将成为囚困她的牢笼。 尤其在她一时冲动,犯下无可弥补的「憾事」后,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岳千眠抱着水盆,用力吞咽唾沫,两只大眼紧盯着始终不发一语的肖净官,他看似在笑,可她却有种要被生吞活剥的感觉。 无言的静,在两人之间恐怖发酵。 第一次发现,无声,也会折磨人的耳朵。更别提此刻,静得心惊、静得胆颤,静得适合随时搭配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来宣告有人即将「遇害」。之前所听过的种种传闻,跃然脑中——为什么前任奴婢云冬要哭着求去?为什么他的贴身奴婢都待不长久? 早想过,或许他不像大家传闻中那样温和有礼,或许他根本就是个会偷偷虐待下人的变态主子。 「妳过来!」 高挺的身躯挺立床侧,肖净官看着她,率先打破僵持沉默。 摇头,千眠坚持抱着水盆离他十步之遥,不肯向前挪动半步。 「您……在生气?」她声细如蚊。 「没有。」 不可能,她才不相信!天底下有哪个主子会在被下人用水泼湿、又用水盆猛敲一顿之后,还会不生气的? 「您有。」她坚持。 「我没有。」他也坚持。 「您现在额冒青筋,整个额头都发红了。」明明气得冒火,还不承认。 「我的额头又青又红,是妳敲出来的,记得吗?」他皮笑肉不笑道,指向她死命抱着的「凶器」。 砰! 手一丢,水盆瞬间飞出窗外,来个证据湮灭、死无对证。 千眠内心当然有愧疚,谁教肖净官在被泼水之后,突然拉她进房,把她吓坏了,情急之下,只好用手上的水盆敲他。她也很后悔自己的鲁莽,否则她现在也不会这样理亏心虚了。 「下次如果妳想谋杀我,拜托换个高贵一点的东西,像是古董花瓶之类的,我还想死得有点『价值』。」他耸肩道。 「要……要不是少爷您突然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我……我也不会这样。」 「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真是贵人多忘事!「就是要我嫁给顺……呃,嫁人……的事。」 「我是为大家好。」他咧嘴而笑。「妳总要嫁人的,有我这个主子亲自为妳作主,以后顺生绝不敢欺负妳。」 「才不需要,就算我要嫁人,也不会是现在。」 他扬起眉。「哦?那是什么时候?等到人老珠黄?」 「要……要你管。」她恼道,完全把主子和奴婢的分际抛诸脑后。 「我是妳主子,当然可以管。」 他的笑有些挑衅、有些故意,千眠越看越觉得碍眼,实在很想伸手抹平他那张老是笑得很欠揍的脸皮,但她还是忍了下来。 一想到他巴不得她赶快嫁人,就让她心里不是滋味。这十年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找到他,而今,她如愿找到他了,却万万没想到他比她记忆中还要恶劣千倍万倍。 隐隐的恼,连带使她的心闷闷的疼。 她讨厌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算了,要不要嫁人是她的事,她干么跟他认真啊?!她只要快快取回属于她的东西,做满任期,她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然后回老家自己过日子,谁都不倚靠。 若她可以趁此机会直接和他摊明来意,早点把事情解决也好。 深呼吸,清喉咙,她郑重说道:「我进府来,并不是来嫁人的,事实上,我是特地来找你……你……你你你……」她忽然严重结巴起来,圆瞪大眼,见鬼似的惊骇表情。「你……你你……」 她不只倒抽气,还倒退连连,直到屁股抵到一旁的木柜,再无路可退。 他、他、他,竟然在她面前脱衣服?! 瞧瞧,不是她眼花,他真的拉开腰带,解开衣衫,露出结实的胸膛…… 怎么办、怎么办?她的眼珠子现在该怎么摆?是不是应该斜着往下走,假装自己在数地上的蚂蚁才对? 可……她的眼珠子就是动不了! 事实上,不但动不了,还发直、发怔、发痴地盯着那副与自己截然不同、充满阳刚的男性裸身。 她以前不是没见过男人打赤膊,只是他那挺直的身形线条煞是好看,而且有股莫名的吸引力,紧紧吸住她的眼珠子不放,且勾引着她的手蠢蠢欲动。 如果可以轻轻摸它一把,就算把她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哦不,五十大板她都愿意…… 「妳说……」 肖净官在听见她说的话之后,解衣的手停在半空中,深眸直直望进她「热烈」的眼中。 「妳……是特地进府来找我的?」 千眠怔怔点头,脑袋早已糊成一团。天啊,怎么现在连他的嗓音听来都像是会勾人似的,扰得她无法思考? 肖净官凝视着她,唇在笑,眸光却极冷。 自她有胆子赏他一盆水外加一顿打之后,他原以为她是有点与众不同的。 至少,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 她不想嫁给顺生,也不刻意讨好他,她的脾气其实又直又硬,不像外表刻意表现的那般乖顺;而他,却意外对她这种「造反」的行为十分欣赏,甚至开始期待能从她身上挖掘出新的乐趣。 可现下,他似乎有修正想法的必要。 原来,她进府是有目的的。 原来,她进府是特地为他。 原来,她和那些满脑子老想嫁给他的女子是一样的。 他早已厌烦这些纠缠,若不是母亲每次都坚持要派奴婢来伺候他生活起居,他压根儿不想自找麻烦。如今,既然她主动表明心迹,也省得他耗时跟她周旋,她出了招,他便有办法让她提早阵亡,主动求去。 「妳过来。」他朝她勾勾手指,继续解衣的动作。 「啊?」 「快点,我耐心有限。」 「你……你要做什么?」 与浆糊为伍的脑袋瞬间又清明起来,迷惑退场,理智回笼。千眠如梦初醒,想起自己刚才见到他裸身时的反应竟是如此「不争气」,不禁感到羞耻起来。 外表皮相好看有什么用,他很无赖、他很无赖、他很无赖! 她在心中再三强调他的恶劣。嗯,没错,他胆敢在她面前故意赤身露体,一定就没安什么好心眼。 「我脱衣服,只有一个目的,难道妳看不出来吗?」他瞇起眼,咬着牙,隐怒的嗓音令人发颤。 千眠两眼发直,猛然领悟他「可能的」意图,又惊又惧。 原来,他都是这样染指婢女。 原来,他比她想的还要更坏! 什么待人谦恭?温文有礼?骗人、骗人、骗人! 难怪,他历任奴婢一换再换。 难怪,云冬姊姊会哭着求去。 难怪…… 「妳到底过不过来?」 肖净官再问,开始倒数耐性。 死命摇头,抵死不从。千眠背部紧贴着木柜,顺带机伶地抄起一旁的古董花瓶,充当新的防卫武器。哼,她可不是会乖乖就范的人!想侵犯她?门儿都没有! 「妳以为妳现在在做什么?」挂在唇角的笑意终于敛去。「又想谋杀我?」 肖净官难掩黑眸中隐隐跳动的火焰。对人对事,他习惯掌控一切,也习惯预料每个人会有的行为和反应。 但,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以为她和别的奴婢似乎有所不同时,她却大言不惭地表明她进府来全是为了他,而且毫不掩饰垂涎三尺的视线,一副迷恋他的模样……好,他修正想法,认定她与其他老想着勾引他的女人其实无异时,她却又摆出惊恐戒慎的模样,好像他才是那个有非分之想的人。 对上他专注打量的视线,千眠心慌起来。「你……你先把衣服穿上……」她晃动手中的古董花瓶,虚张声势。 肖净官蹙起眉。很好,她真有本事把人惹毛!幸好他向来够冷静自持,否则难保他不会冲上前,直接把她的头给扭下来消气。 沉着脸,他缓步走向她。 「别……别过来!」千眠急着大叫,想吓阻他的脚步。「再过来我就要大喊了……」 「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敢进来的。」 他的脚步依旧坚定。千眠急了,为捍卫自己岌岌可危的贞操,慌乱之下,她硬着头皮将手上的古董花瓶朝他用力丢去。 肖净官没有闪开,反而稳稳接住飞来的花瓶。 千眠更慌更乱,她转身拉开背后的衣柜,拉出柜里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七七四十九,全部朝他扔去,做困兽之斗。 肖净官没有闪开,仍然稳稳接住飞来的衣服。 衣柜空了!同时他也走到了她面前,将她困在他与木柜之间。 「我是要更衣没有错,但我可穿不了这么多。」他将手中衣服全数塞回她怀中。 「咦?」更衣?「你……你要更衣?」 她怔住,一时转不过来。 「怎么?觉得可惜?」他讥讽道:「或者,妳比较想要我一直不穿?」他欺近她,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庞,她迷惑的表情同样令他感到迷惑。 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明明前一刻还张牙舞爪、顽强抵抗,下一刻却又乖巧柔顺、无辜无害。 「你……真的只要更衣而已?」她问得傻气。 「不然妳以为我要做啥?」 闻言,千眠耳根火红。天啊,她为自己歪曲的想法感到羞愧,她泼湿他一身,他当然是要换衣服没错,她想到哪儿去了! 低下头,千眠心虚地不敢直视他,可才一垂下视线,冷不防望见他那坚实裸露的胸膛,灼热的火红从耳根子一路延烧到嫩白的双颊,她连忙又仰起头,强迫自己将眼珠子对上他的。 心思不纯正的人其实是她! 「如何,瞧够了吗?我可以穿衣了吗?容我提醒妳一件事,如果我着凉生病死了,妳是十条命都赔不起的。」他还未曾遇过这么迟钝的奴婢,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所在。 「哪……哪会这么严重?」她嗫嚅。 「妳想试?」 千眠忙摇头,她虽然对他有怨有气,可还没坏心眼到希望他生病死掉。转身理着凌乱的衣物,手忙脚乱地想找出一套衣裳让他尽快换上。 「如果真要计较起来,刚才妳丢花瓶的动作,就足以让妳掉脑袋了。」慢条斯理将手中的古董花瓶放回架上。 「咦?」千眠忙碌的小手停在空中,动作有点傻气可爱。「为……为什么?」 「因为妳丢的是当今皇上御赐的前朝古董花瓶。」他不疾不徐道,深怕她会听不清楚似的。 「骗……骗人……」见他闪动可疑的眸光,她半信半疑。 「不信?我可以帮妳试试。」他作势拿起花瓶。 「等……等一下!」她大叫,反射性扑上前,抱住他欲摔花瓶的手。「你摔它的话,不就换成你的脑袋要落地了?」 不多说,先抢下花瓶,紧紧抱在胸前,宝贝兮兮护着。 「你不可以被砍头的,你的脑袋比任何人都来得重要。」她急切道,泫然欲泣,好像他真要被人给拖出去斩了。 肖净官怔住,直觉她激动的反应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我的脑袋真那么重要?」 「嗯。」点头如捣蒜。 「比肖家的家产还重要?」 「嗯。」那当然。干么这样问? 「比皇帝还重要?」 「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她哽咽强调。 很好,三两句话竟然就让她哭了出来! 看着她泪眼汪汪的可怜样,肖净官感觉心中有某样东西被轻轻拨弄了下,陌生的感动趁虚而入。他猜不透她在哭什么,但她似乎真的很在乎他。 她说了她是「特地」进府来找他的,难道这就是原因?为了他的脑袋? 「为什么?」 「……」她吸着鼻子,想起娘「失踪」多年的遗言,更加止不住泛滥的泪水。 「回话,为什么妳会这样认为?」 千眠吸了吸气,红着眼,浓浊的鼻音说道:「因为……我的东西在你的脑袋理。」 8 安静的净日园里,猛然间,传出一阵大笑。 花园小径中,鬼鬼祟祟、东躲西藏,企图朝寝房迂回潜近的身影,被这突来的笑声吓得脚底一滑,一头栽进花丛间。 顺生爬起身,来不及拍掉衣服上的泥土,一边就地找掩护,一边紧张地往寝房方向不断张望。 「这是少爷的笑声?」身旁传来一句询问。 「是啊。」 「少爷的心情似乎很好。」 「那倒未必……喝!」顺生吓一大跳,冷不防对上一张白白圆圆的笑脸。「妳……妳是谁啊?」哪冒出来的丫头?想吓死人啊! 「我是洗衣房的容容。」 「妳妳……我我……」 「我知道,妳是伺候少爷的顺生哥。」容容蹲在他身旁,冲着他热络笑着。 顺生压低她的头,抑着嗓问:「妳来这里做什么?」 「眠姊姊和少爷的事我都听说了。」容容开心道。 「啊?」 「我手边的工作做完了,所以忍不住好奇过来瞧瞧——啊,你看,是眠姊姊耶!」容容从窗户瞥见寝房内的纤纤身影,兴奋低呼,大胆地往更靠近寝房的花丛间匍匐前进。 「喂、喂。」顺生大惊失色,连忙跟上这莽撞的丫头。 两颗头颅同时从最靠近窗边的花丛间探出,对着半掩的窗户探头探脑—— 然后,两人纷纷猛抽气,对眼前见到的情景惊愕不已。 房内,衣衫不整的净官少爷,正微微倾身俯向千眠,看来像是要亲她了。 少爷……他他他……在做什么? 顺生不敢置信。他用力揉了揉眼,再瞧。 只见净官少爷似乎说了什么,接着千眠便主动踮起脚尖,亲上了他的嘴。 啊—— 顺生和容容吓得同时缩回草丛里,不敢多看一眼。 「他他他……他们……怎么会?怎么会?」顺生吓傻了眼。 「嘻,原来传一言是真的。」容容掩着嘴,吃吃窃笑。 「这不像少爷的作风啊。」 「反正也算是件好事嘛。」 「……」 静默,两人互看一眼,再禁不住心中好奇,很有默契地同时动作。 花丛里,两双好奇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猛瞧,出乎意料地,他们竟然看到千眠正动手解开自己的衣带。 是眼花了吧? 顺生和容容同时低声惊呼,目瞪口呆。 少爷和眠姑娘…… 天啊,不能再想下去、不能再看下去了! 顺生率先恢复理智,眼角同时瞄到肖净官正朝窗边走来,情急之下,他立刻反射性伸手掩住容容的眼睛和嘴巴,拖着她火速逃离现场。 一路奔出净日园,顺生才放开因憋气而满脸通红的容容。 「你干么这么紧张啊……」她大口喘气道。 「记住,刚才看到的事,就妳知、我知,千万不能跟别人说,知道吗?」他郑重警告她。 「可是少爷和眠姊姊的事,大家都在说啊……」 顺生板起脸,故意威吓道:「我说不能就不能,如果妳不答应我,我就把妳擅闯净日园的事呈报上去,看妳不挨梅婆两大板子才怪。」 「好嘛,我不说就是,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容容天真地做了个闭嘴的动泎。 咚,心脏瞬间多跳一拍。怪了,怎么回事? 「但是顺生哥,以后有关眠姊姊和少爷的事,你也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要第一个让我知道哦。」她朝他露齿一笑。「一言为定!」 顺生看着容容的笑脸。咚咚,心跳又乱了一下。搞什么? 「哦,好……」顺生傻愣着,漫不经心答道。 嗯嗯,准是今天受到太多惊吓,把心脏给吓出了毛病,才会跳得怪怪的,改天该抽空去找大夫瞧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刚才他也眼花得很厉害,才会看到怪怪的情景,或许,他也该顺道检查一下眼睛才行…… 第六章 「因为……」如此如此。「所以……」这般这般。 岳千眠一口气将当年与肖净官在破庙偶遇的往事全数道出,孰料,竟换来他的放声大笑。 「你别笑,我说的都是真的。」她鼓起腮帮子。难不成他以为她在说笑? 「所以妳的意思是,妳找了我的脑袋整整十年?」他勉强敛住笑意,若不是见她又快哭了,他发誓他一定会再用力狂笑一番。 「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能找到你,你就会把我娘的遗言告诉我。」她坚持道。 肖净官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难道……你忘了?」她战战兢兢问。 「确实没什么印象。」 「怎么会……」千眠大受打击。虽然她曾在脑中设想过无数次「万一他不记得」时的状况,却没料想到当亲耳听见他承认时,脑袋竟会是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了?他竟然不记得!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千眠茫然无措,水亮的瞳眸再度湿润起来。 倏地,肖净官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把住她小巧的下巴,抬起她泪湿的脸,倾下身,英俊的脸庞缓缓趋近她的—— 他……他要做什么? 千眠傻住,身体僵直,两脚生根似的定在原地,完全忘了要退避,只是瞪着大眼,看着他越来越靠近自己。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鼻间。 这种感觉过分亲昵,令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脸颊发热。 定定扣住她的脸,肖净官不发一语,细细审视着她,神情专注。 千眠紧张地猛咽口水,不得不承认,他认真思索时的表情很吸引人,有种考验姑娘家矜持的魅力,让她根本无法移开视线半寸。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起码有一百头脱缰小鹿正在她心头上来来回回横冲直撞着,幸好她的心够强壮,否则难保不会被撞出病来。 「少爷……」现在感觉实在太暧昧了,总要说点什么才好。「你……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妳。」 「呃……我?」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盯着她的脸,他深思研究着。 「我在想……」 扣紧她下巴的拇指略微施力,扳转她的脸,仔细地再左看右瞧一番,最后,他终于下了结论。「说实话,我还真想不起来十年前有见过妳这张脸。」 倒是她脸上那被蚊子叮咬,又被她抓得红红肿肿的斑点很碍他的眼。 「嘎?」 千眠错愕。难道他瞧了她老半天,就只为了给她这么一句令人沮丧的话。不行不行,如果他记不起当年的事,就表示他一定也想不起娘的遗言,那她这十年来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 「您再看清楚一点,仔细想想。」 她有些心急,踮起脚尖,主动凑高她的脸,希望他能瞧得更加清楚。不料,她红嫩的粉唇竟然意外贴上他的。 强烈的热流透过唇办的接触,冲击肆虐。 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千眠吓得向后弹跳开来,不小心踩到裙角,整个人往俊仰跌,肖净官眼捷手快,及时伸手拉她一把,塑让她因此往前栽进他怀中,嘴唇甚至直接撞向他结实裸露的胸膛。 「啊!」 所有的血液直攻脑门,千眠热脸辣烫,惊慌失措地推开他,由于用力过猛,自己反而连退三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妳是嫌自己的脑袋不够重要,想亲自摔坏它吗?」 既然已经摔了个四脚朝天,肖净官只好无奈地上前扶起她。孰料,他的手才揽上她的腰际,她立刻又慌乱跳开,一来一往间,差点又要摔跤。 收紧双臂,他强而有力地搂住她,那股燥热再度透过肌肤的相触,肆无己心惮地在两人之间攻城略地。 这是怎么回事? 肖净官沉下脸,强烈感受到她对他造成的影响,有那么一瞬间,他对这女人竟然产生了一丝……欲念? 这太可笑了! 他不是没有面对过女人刻意的诱惑,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仅仅只是一个不经意的触碰,竟然就轻易勾起他身心强烈的反应。 凝视着她火红得几乎快烧起来的脸蛋,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千眠低着头,不敢直视他。「对……对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要……要……轻薄你的……」她结结巴巴,不但唇酥麻着,显然连舌头都严重受到影响。 「轻薄我?」 这说法倒是新鲜,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姑娘家这样形容自己的行为。 「我……我只是……想要……帮你想起当年的事而已……」她试图解释。 「哦?刚才的行为也是当年发生过的事?」他扬了扬眉,口气有些揶揄。「我可不记得当年有来这么一段。」 「咦?你想起来了吗?!」她惊喜抬头,脸上闪着动人的神采。 肖净官心头一震,那股强烈的吸引力又出现了,但他还是力持镇定,直盯着她脸上满布的红斑点,强迫自己分心。 「没有,我只知道十年前的我,根本不可能对一个女娃出手。」这倒是实话。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难掩失望情绪,她重重叹口气。忽地,又想起什么,大叫出声。「对了,我还有东西可以证明!」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呢?真该打屁股! 千眠兴奋又欣喜,完全忘记他的存在,突然当着他的面解开衣带,露出单衣。 「妳做什么?!」 他讶异她大胆的行径,同时也察觉到窗外隐约有阵小骚动。 「有样东西要给你——」完全无视他的吃惊,只一心一意伸手进内衬中,努力掏探着。 该死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行为会带给他什么影响?这迟钝的女人! 肖净官忍着气,决定先关上窗再说。才走到窗边,即瞧见两抹飞快逃窜的身影,直冲出净日园。果然! 肖净官翻了翻白眼,心里有数,这笔胆敢「偷看」的帐,他回头再算去! 关上窗,他回过身。她已从腰际的内袋中,拿出一个锦囊。 「就是这个,你应该认得吧?」递上绣有「肖」字的青色锦囊,她充满期待地问,她可是经过多年的探查,才循着这个锦囊找到他。 「当时好像有人在追你,所以你匆匆忙忙拿走我的饼,给了我一袋钱,这就是当时你留下来的绣袋。」 肖净官接过细看。没错,上头是肖家特有的肖绣图样,而那个「肖」字,是他的专属物品上才会有的字样。 「这的确是我的东西。」 虽然对她的长相没什么印象,但他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这是他特意留给她的东西,没想到她真的找来了,好惊人的毅力! 「太好了,果然没错。」她开心笑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随身小心收着,就怕它不小心掉了。j 肖净官瞅着她,被她的执着所感动。想必这十年来,她满心满脑都在想着如何找他吧。嗯,有些事……似乎该重新想想了。 「经妳这么一说,我似乎有点印象……」他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伸手替她拢上敞开的衣襟。 「真的?」千眠眼睛一亮,重燃希望,全然没注意到他为她系好衣带的动作,忙追问:「你想起了多少?」 肖净官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似笑非笑道:「我想,我可能是刚才被妳拿水盆敲了头,所以头昏脑胀的,要完全想起来,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行。」 「是哦……」她顿时心虚愧疚起来。 「我劝妳还是先伺候我穿上衣服再说,否则难保我不会受了寒、发了烧,万一再不小心烧坏脑子,那可就永远想下起来了!」他好故意地大声强调:「妳也说了,我的脑袋是很重要的。」 千眠如遭当头棒喝,惊觉道:「对对对,你下能生病,千万下能生病。」 赶忙拿来他的衣服,她小心专注地伺候他穿衣,并且努力避免再碰触到他的身体。 着好装,她恭恭敬敬,细声轻问道:「还有什么……是需要奴婢做的?」 又开始自称「奴婢」了!肖净官注意到她态度的改变。 「只要能帮助我想起当年的事,任何事妳都愿意做?」 「如果在合理的范围内,那是当然。」她的回答还算有点聪明理智,万一他又逼她乱嫁人怎么办? 肖净官满意颔首,走到橱前,打开第二格抽屉,拿一瓶青瓷药瓶放进她手心,道:「拿去搽,妳脸上的红斑点一直让我分心,无法集中精神想事情。」这也是实话。 「啊?」接过药瓶,她受宠若惊。 这是他第二次拿药给她搽。这……算是关心她吗? 莫名地,千眠心里一阵感动。 或许,她是错怪他了,或许,他真如大家说的那样,是个好主子…… 「还有,从今天开始,妳搬到净日园旁的小厢房,除了伺候我之外,妳哪儿都不准去,也不必做其他事,我要每天看到妳,这样我才能想得比较快。」 「哦,好。」她像个听话的小孩,乖乖听令点头。 「还有,我要出去三天,回来之后我要见到红点从妳脸上消失。」意思就是要按时搽药。 「是。」 「还有,不准在别人面前随便宽衣解带。」 「是。」刚才只是一时心急嘛! 「还有了」 啊,还有呀……? 净月园内,也感染到隐隐浮动的气氛。 「外头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丫头们的脚步都浮浮躁躁的?大伙儿是不是又在瞎凑和什么了?」肖夫人不疾不徐,缓缓啜饮着梅婆沏来的春茶,品味沁于齿间的淡淡香气,温和慈蔼的视线始终停驻在飘浮杯中的那叶绝绿。 「回夫人,是关于少爷的事。」梅婆回话,横满皱纹的面皮无一丝表情。长年在府中当差,早已练就她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本领。 「哦?」 放下盖杯,肖夫人拾起眼,示意梅婆继续说下去。 「下人们都在传少爷即将娶妻的事。」 「是吗?我儿子『又』要娶妻了?呵……」肖夫人轻笑出声,见怪不怪。「这次又是哪个丫头放出来的浑话?」 「没有丫头放话,纯粹是旁人加油添醋的结果。」 「哦?这可稀奇,毕竟无风不起浪嘛,莫非……」肖夫人眸光一闪,脸上的笑纹更深了。「莫非是跟今早顺生偷偷摸摸跑来这儿把云冬叫出去有关?」 「是,夫人果然聪明。」梅婆道,眼角难得勾出一抹笑意。 一反先前的持重沉静,肖夫人笑开,睿智的眼中闪动明亮光彩,顿时像个年轻女孩一般,好奇心大起。 「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她热切问。 「说是夫人您亲自挑选的那个丫头千眠,今早惹恼了少爷。」 「真的?她是怎么惹恼我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宝贝儿子?快说来听听——」肖夫人兴致更加高昂。 「听说是少爷有意将她许给顺生,所以她一气之下,便将洗脸水倒在少爷身上,还在少爷拉她进房时,顺道用水盆重重敲了少爷的头。」梅婆就像在报告普通的例行公务般,语气平板。 今早,顺生和云冬商量不出办法,终于还是忍不住跑来找梅婆苦诉原委,巴望梅婆能大发善心出面处理,就算是把那惹恼主子的丫头直接拖去责罚也成,总好过她栽在少爷的「折磨」中,可没想到梅婆只漠然地给了一句:「少爷自有分寸。」便将紧张兮兮的顺生给打发走人。 闻言,肖夫人不但没有数落千眠的不是,反而笑得更加开心,显然被逗得很乐。听到一个丫头胆敢挑战她儿子的权威,她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想当年,她也…… 「我看是咱们官儿去惹恼那丫头倒是真的。」肖夫人微笑道。 她想起在净心园替儿子挑选新的贴身奴婢时,便对千眠留下深刻印象,她直觉这丫头有些与众不同,也私心希望她能「胜任愉快」,撑越久越好,省得她日后老是要为儿子挑奴婢。 至于拿水泼官儿这件事嘛…… 肖夫人思忖着,忍不住笑眼弯弯。真亏这丫头做得出来! 看样子官儿真把她给惹毛了,不是吗? 嗯,事情似乎有点意思了…… 一旁,梅婆似乎看穿肖夫人的心思,开口道:「无论谁惹恼谁,那丫头都不该没了规矩,冒犯主子,所以不管少爷是否生气,该罚她的还是要罚。」 「我明白,但是……」肖夫人似有犹豫,管理教育奴仆的工作她向来是交由赏罚分明的梅婆全权处理,毕竟她老人家待在肖府的时间比她还久,已是三代元老,她向来也不太干涉她老人家带人的方式,只是这次的事情,她们最好不要介入太多,她相信她儿子自有想法。「罚归罚,但也意思意思,看一下官儿的态度再决定轻重好吗?」 「是,夫人。」 想当年,她也是肖府的伺候奴婢,平常只要有任何好玩有趣的新鲜事儿,从不轻易放过,也最爱和仆役房的姊妹们喝茶聊是非,现在回想起来,都还会怀念那段日子呢…… 肖夫人笑咪咪地,又喝了口茶。 「不知道官儿心里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真希望那丫头意志够坚强,可以撑久一点,省得大家以后麻烦,妳说是吧?」 梅婆微笑不表意见,只静候在旁,一贯的听令行事。 覆上杯盖,肖夫人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又是一抹神采。 「对了,也许我们可以来探探官儿的心意啊!」肖夫人站起身,越想兴致越高。「奸,就这么决定!反正已经好久没有新鲜事儿了,就当作是无聊打发时间吧。」 「夫人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 一记神秘微笑。梅婆很有默契地附耳上前,静候聆听。 净月园里,三两奴婢匆匆走过,带着些微亢奋的脚步中,还夹杂着一阵窃窃私语和惊呼。 初夏,绿意满园,群蝶飞舞,是个聊天凑热闹的奸天气。 当然,也会是个办宴会的好时节。 「眠姊姊,妳真的要搬到净日园吗?」 容容笑眼瞇瞇,开心地大声询问,更像是一种宣告。 「嗯。」 千眠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继续收拾包袱。 此刻,窄小的仆房内挤满了人,柴房、灶房、针线房、洗衣房……各房的奴仆们几乎全都来了,而且有志一同地团团围住看她打包,却没有入主动找她攀谈,只纷纷以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她,彼此窃窃私语、欲言又止。 气氛诡异。 她并不认为自己准备搬出仆房是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值得众人如此「关切」。 但,又如何?她已然成为一只被观赏的孔雀,每个动作、每句话,都摊在众人眼前,被一一检视着,这种感觉很不舒服,而她甚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喽?」 春香闷闷地问,完全不见平日的悍然,像只斗败公鸡,掩不住的泄气沮丧。 「什么传言?」 「就是——」 「啊,眠姊姊,来来来,我帮妳拿包袱,该走了。」容容插话打断,抢过千眠的包袱,排开入墙,拉着千眠就要走人。这种话题,目前暂时不宜再提。 此时,人群中一名八、九岁的小丫头,突然稚声发问:「姊姊,妳真的要嫁给少爷了吗?」 「嗄?」 千眠愣住,没料到会有人如此一问,差点绊倒自己。 「那当然,她都已经是少爷的人了——啊!」容容一时心直口快,随即又懊恼地捣住嘴,连打自己的脸颊三下,责罚自己抢嘴快。 她这动作反而引起众人更大的遐想。 「妳说什么?」千眠吃惊地问:「这话什么意思?」 「她说姊姊妳是少爷的人。」小丫头又说话了。 的确,过去曾经有许多奴婢去伺候过少爷,但千眠是第一个可以搬进净日园厢房的人,怎不令人羡慕呢? 「乱……乱说……这……」千眠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误会可大了! 「才没有乱说,这是柴房哥哥听见顺生哥哥说的。」小丫头很执着。 容容跳出来激动辩白。「乱讲,顺生哥才不会说呢,他和我约好了,我们都不会说的!」 「什么?!」众人纷纷将惊讶的目光转向容容,显然还有更大的秘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快说,到底是什么事?」春香急切抓着容容追问。 「这是秘密,我才不会说呢!」容容死命摇头,做了个闭嘴的动作。「打死不说!」 越不说越是吊人胃口,众人按捺不住,开始挤向千眠和容容,两人被逼到角落,再也动弹不得。蓦地,有人在仆房外大喊:「大消息、大消息!」 带消息的人终于挤进了门。 「夫人要帮少爷办招亲大会,梅婆请各位到净心园集合。」 有片刻时间,仆房内死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是一阵更巨大的骚动!所有人全体往门外挤去,眨眼间,跑得一个不剩。 仆房内,再度静得连羽毛飘落都听得见。 「眠姊姊,这是怎么回事?少爷不是要娶妳吗?为什么还要办招亲大会?」容容错愕不解,傻气地问。 「到底是谁说少爷要娶我的?」千眠皱起眉。这传闻实在离谱得可以! 「呵,大家都这样说啊……」 好无辜的回答。 第七章 早知道会被这样恶整,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绝不干「偷看」这档子事儿。 连赶了一整天的路,好不容易在距离肖家城外十里的一间客栈外,瞧见了肖净官的黑色爱驹,顺生慌忙拎着两大包袱跳下马,上气不接下气,飞奔而入。 「爷!爷!」一路喳呼着跑进客栈,熟稔地直奔二楼。 这家客栈也是肖家的生意之一,每回肖净官出城办事经过此地,必定会上二楼视野最佳的专用包厢歇腿休息。 肖净官状似悠闲地斜靠窗台边,束发随风轻扬,潇洒自在地饮着酒,瞧见喘吁吁冲上楼的顺生,噙笑举杯,算是迎接他忠诚的到来。 「不错,你的脚程越来越快了,比我预定的快了一个时辰。」缓缓啜饮杯中醇酒,肖净官促狭一笑。 顺生抹着汗,一点都没有说笑的心情。他可是赶路赶得半死,连饭都没敢停下来吃上一口,好不容易才在日落前追上肖净官。 「爷交代的事,小的自然不敢怠慢。」只差没累死而已。 「口渴了吧?茶水早差人备好了,喝吧。」 在肖净官示意下,顺生放大胆在他身旁坐下,捧着水壶猛灌三大杯水才歇手。 打从三天前他跟少爷出府后,便一刻不得闲,一直忙着帮少爷跑腿办事。一会儿在京城外南村王大妈家打探母鸡生了几窝蛋,一会儿又往北村张大婶家问问她老人家的黄牛又多了几头:接着,又赶忙去肖府产业内种桑养蚕的农家,打听全村今年总计添了几个胖娃儿、嫁了几房闺女…… 林林总总,为了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疲于奔命了整整三天。 他太了解少爷不是个会对这类「杂事」感兴趣的人,所以他更是胆战心惊,一刻不敢懈怠,因为,他不得不怀疑少爷是在借机惩罚他…… 放下水杯,顺生眼角偷瞄向肖净官,见主子爷始终笑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件万分有趣的物品一般,不免更加证实了心里的猜测。 原本,他对此还不太确定,直到少爷将他一人留在京城,并限他两个时辰内查出京城内有名的布商大户岳文信府上近一年来奴仆买卖进出的情形时,他才真正确信少爷肯定是知道了他和容容「偷看」的事,借机恶整他,否则,谁会无聊到去管别人家买卖下人的事呵?! 少爷向来以玩他为乐,这次也不例外! 「打听这些消息,挺有趣的吧?」肖净官笑问他。 「呃……」有趣个鬼,累死他了!「呵……」他笑了笑,表情僵硬。 「岳家的事打探得如何?」他猛地敛起笑,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他。 顺生打个寒颤,立刻也收起笑,正襟危坐。 「是,少爷,岳府今年总共买卖奴仆十五名,七男八女,其中有十三名是新买进府里当差的,两名丫头是转卖出去的。」见少爷问得严肃,他也跟着谨慎回答。 「转卖出去的两人卖到哪儿了?」 「一名很巧地刚好是卖进我们府里,另一名则是转卖到……那个……」他迟疑了下,才小声道:「洪大庆府上。」这个名字在肖府内是个不成文的禁忌。 闻言,肖净官眉头泞了下。 顺生莫名紧张起来。怪了,少爷如果只是想罚罚他跑腿,干么一副认真的模样?难不成是存心吓他?还是另有隐情? 「这两个被卖掉的丫头叫什么名字?」肖净官一边为自己斟酒,一边随口问道。 「啊?」连这个都要查出来哦?! 顺生一时语塞,回答不出来。 「这个嘛……」 「少爷!」 「声恭敬有礼的叫唤,打断两人的谈话。顺生松了口气,宛如见到救命恩人,感激地望着进入包厢的客栈掌柜。 「有位爷知道您在此落脚歇息,想上来跟您打个招呼。」掌柜请示道。 「是谁?」 「是——」 「哎呀呀,这么久没见到肖家少爷,当然要亲自来请安问候喽!」随着刻意亮亮的嗓音,一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已自行进入包厢。 肖净官神色一凛,闪过一抹讶色,随即又气定神闲地噙满笑意,道:「张总管,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我也代我家老爷问候您。」 肖净官浅笑不答,只转而交代道:「重新备上酒菜。」 「是,少爷。」掌柜退下。 男子在肖净官面前坐下,细长的眼中闪现森冷的眸光,令人多看一眼就浑身不舒服。顺生瞧了瞧这位少爷口中称为「张总管」的男子,又看了看肖净官,尽管两人脸上都堆着笑意,但还是隐约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现在的下人都是如此胆大无礼吗?竟敢上桌和主子同坐,是该拖出去斩了双腿才是。」张总管笑看肖净官,掩不住语气里的傲慢无礼。 顿了下,顺生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说的正是自己,连忙起身赔罪。 「抱……抱歉,小的该死,小的愚昧无知,请大人原谅。」 还算机伶地猛鞠躬哈腰,尽管顺生心里对此人反感至极,但帮主子做面子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可,心里仍免不了要嘀咕两句。哼,打狗也要看主人吧!少爷向来允许他同桌一起吃饭,主子都没说话了,哪容得这阴阳怪气的外人置喙的余地,呿! 「张总管是到肖家城办事吗?」肖净官率先开口转移话题。 「当然,我身为洪府第一总管,自然是要先来一步,为老爷和小姐做好准备。」 「哦?准备什么?」肖净官警觉问。 「您可真爱说笑,您想我还能忙些什么?」张总管笑容充满侵略性。 肖净官扬高眉,迅速从对方话语断定事情一定和自己有关。他笑了笑,神色自若道:「洪老爷要来肖家城,自然由我作东招待,若是需要买办些什么就请直说,怎好让你们自己奔波张罗呢?」 「再过几天就是贵府的招亲大会了,您要忙的事一定更多,怎好劳烦呢?我们家老爷对您这次破天荒的招亲大会,可是非常看重呢,据说连宰相千金都接到了您的邀请,我家小姐自然也要有万全准备,才能脱颖而出博您青睐,您说是吧?」张总管笑道。 该死!什么招亲大会?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肖净官在心里暗咒一声,猜想可能又是母亲穷极无聊搞出来的新把戏。他可没空再奉陪下去了! 脸上仍维持迷人的微笑,肖净官有礼道:「诚如你所说的,我的确还有事要忙,必须先告辞了。」 语毕,恰巧掌柜亲自端着酒菜前来。 「这些酒菜只能请你独自享用了,回头代我向洪老爷问声好。」 未等张总管响应,肖净官径自起身离去,顺生见状也匆匆忙忙抓着包袱跟上。 一出客栈,顺生紧跟着肖净官,小心翼翼探问:「少爷,您刚才提到的洪老爷,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 丢下冷然的一句,飞身跃上黑色坐骑,肖净官率先策马离去。 顺生傻杵在原地,不敢相信耳朵所听见的。 不……不会吧!这个洪老爷就是方才他才提到的那个……传说中的洪大庆? 他要来肖家城? 那可不得了了! 回过神,正想开口再问,才发现肖净官早已不见踪影,只留扬尘拂面。 「喂喂,少爷,等我啊!」顺生急喊,七手八脚爬上马背,急急追赶。 客栈二楼,森冷锐利的细眸,目送。 为了筹备招亲大会,肖夫人一声令下,整个肖府全部动了起来,上上下下忙碌张罗。 只除了一个人。 净日园旁的小厢房内,千眠睡眼惺忪,打了个大呵欠,顺道伸个大大的懒腰。 没错,她没事做,正闲得发慌。 这几天,肖净官不在府里,她的处境也变得很微妙,尤其在肖夫人宣布举办招亲大会之后,原本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不但没有不攻自破,反而更加惹人议论,各种臆测纷纷出笼,全都围绕着她。 有人说,因为肖夫人不满意千眠,所以藉由招亲大会,决定亲自挑选媳妇…… 有人说,因为碍于千眠丫鬟身分,只能纳她为妾,所以才会招亲先挑正室…… 有人说…… 唉,千眼幽幽叹口气,瞪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发呆。除非必要,她根本不想踏出净日园一步,也不想听到那些关于她和肖净官的种种传言。 那一双双好奇打量的视线令她无所适从。 她只希望肖净官能赶快想起娘的遗言,这样她也就了却一桩心事,一颗心也会比较踏实,不会老是悬着,轻易受到这些蜚短流长的影响。 叩叩,敲门声轻响。 千眠吓了一跳。 谁啊?这里几乎不会有人来,除非是—— 肖净官嘴角勾笑的俊容冷不防窜进她脑海里,千眠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冲到铜镜前,紧张地左瞧右看,确认脸上的红点已全部消失,才兴冲冲地奔往门边,拉开门板—— 啊? 一张白净的面容,对她亲切微笑。 「呃……妳是?」 「我是伺候夫人的云冬。」云冬自我介绍。 「请进。」千眠请云冬进屋,此时,天空开始滴滴答答下起雨来。「请问云冬姊姊找我有什么事吗?」 合上门,将扰人的雨声隔绝门外。 「少爷回来了。」 「真的?!」千眠直觉喊出,明显地喜上眉楷。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失了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故作镇定道:「呃……妳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个的?」 云冬摇头。「只是少爷刚好回来,正与夫人谈招亲大会的事,是夫人差我来找妳的。」 「发生了什么事?」好小心地问。 「夫人想将妳暂时调往净月园当差帮忙,待招亲大会结束后,再视情况将妳调回来。」 一听到有可能离开肖净官身边,千眠一颗心顿时掉入谷底。 「少爷他……知道这件事吗?」 云冬再摇头。「夫人想事先知道妳的意愿。」 「我的意愿?」 「是的。」 千眠垂下眼,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不舒坦。她对肖夫人其实存有很大的好感,去净月园当差应该会很不错,但,为什么她会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呢? 嗯,一定是因为她想守在肖净官身边,等他想起娘的遗言,所以才会有这种不想离开的感觉,她思忖道。 「云冬姊,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千眠细声问。 「什么?」 「那个……我听说……」扭着小手,她紧张问道:「原本妳是伺候少爷的?」 早料到她会问。「是的。」云冬浅浅一笑。 「那么,妳觉得少爷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好主子。」 「是吗?」怔。「为什么我听说妳是哭着求去呢?」 「我确实是。」 「真的?那妳为什么……」 「因为少爷强迫我嫁给顺生。」 「啊?」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千眠吃惊极了,原来被肖净官「强迫」的对象不只她一人。 「因为夫人当年也是老爷身旁的贴身丫鬟,后来被老爷看上,娶为正室。也因此所有人都想尽办法将自家闺女送进府里当丫鬟,而能幸运进府来的,大多也是抱着能被少爷看上的心情,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地只想成为少爷的人。我想,少爷大概是不胜其扰,才会用这种方法对待他的贴身奴婢。」这也是她当初哭着求去,改派去伺候夫人之后才明白的原由。 「原来如此……」千眠恍然大悟,道:「所以,只要少爷能将贴身丫头嫁给顺生,从此夫唱妇随,夫妻俩一起照顾少爷,这样自然会省去少爷不少麻坟。」 仔细想想,这法子也算不错了!此时此刻,她多少可以体会肖净官的无奈,对他之前要她嫁给顺生的提议也就能够理解和释怀了。 突然间,她开始同情肖净官——原来,主子也有主子的顷恼呵。 想想先前自己表现出的激烈反应,她不禁羞愧起来。天啊,她还气得拿水盆打了他,不是吗?他没生气处罚她,还真是奇迹! 「当然啦,没有人情愿被硬塞给顺生。」云冬继续说道:「如果选择不嫁顺生,坚持继续待在少爷身边,原则上少爷也会同意,只是……」 「只是如何?」 云冬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有点顽皮地要千眠靠近一些,像是要讲天底下最重大的秘密一般,故作神秘道:「只是听说少爷永远会有一堆让妳做不完的事,将妳整得疲于奔命,累到不能休息,自然也没多余的心力去想些有的没的。」 这是她从顺生那里听来的,毕竟,她压根儿就不愿意待在少爷身边,早早要求离去,所以从没经历这种惨况。 「这就是妳哭着求去的原因?」 「不是的。」云冬羞赧道,一抹晕红飞上两颊。「那是因为我在家乡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们约好了等我约满回乡后就要成亲,当时我真的很害怕少爷会把我许给顺生,情急之下才会哭着求去。」 原来还有这般曲折呵。千眠讶异万分,愧疚之情更甚,看来她真的大大错怪了肖净官!此外,云冬也真是个可爱又诚实的姊姊呢。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妳已严正拒绝嫁给顺生,接下来,少爷『也许』就会想法子来对付妳,让妳像其他人一样吃不消,主动求去。」云冬带着试探,提醒她。「如何?愿意趁这个机会到夫人这边来吗?只要妳点头,夫人可以作主。」 「呃……」 千眠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相信肖净官不会如此对待她,因为他心里很明白!对他,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索回娘的遗言。 没有其他了…… 真的…… 她对他……仅止于此……吧? 不知为何,千眠越想越心虚,对他的感觉也变得有些不太确定起来。 云冬微笑看她,似乎瞧出了些端倪。「看来,这对妳而言,是个很难的决定。」 「啊?不、不会啊,不难决定,一点都不难!」千眠好心虚,急声否认。 「哦?是吗?那妳的决定是……?」 「呃……这……」千眠支吾半天,才勉强想到适当的说法。「一切依少爷决定,奴婢不敢有意见。」对,没错,全推给肖净官就成了。 云冬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么我就按妳的意思,回去禀告夫人。」 看着云冬脸上的笑意,千眠愈加心虚,甚至不融直视对力。怪了,她到底在心虚什么啊?她只不过是想留在肖净官身边而已……干么心里有鬼啊? 千眠啊千眠,妳是为了娘的遗言才要黏着他的,只是这样! 就是这样! 送走了云冬,千眠如释重负地吁口气,才刚要坐下,随即门边又探进一颗脑袋瓜,是容容。 「眠姊姊,我可以进去吗?」容容笑得好灿烂。 「当然。」 容容提着一个竹篓子进房,好奇万分地探问:「刚才出去的那位,是伺候夫人的云冬姊姊吗?」 「是啊。」 「她来找妳做什么?是不是夫人有事找妳?跟招亲大会有关吗?」 「算是,也不算是。」千眠含糊道。 「这是什么回答呀?」等于没答嘛。 现在府里各种消息已经传得一团混乱,来找当事人探虚实无疑是最实在的做法。容容在桌前坐下,开始从竹篓里拿出各色绣线和帕子,摆明就是要一边工作一边聊天。 「这是什么?」千眠问。 「我要绣的帕子,如果不利用跟妳聊天的时候也顺便工作,我分内的这些量一定绣不完的。」 「为什么要绣这个?」一大迭,要绣到何时? 「因为招亲大会呀。」容容拿针穿过绣线,动作熟练迅速。「听其他姊姊说,肖家出产的各色织布远近驰名,这次招亲大会,夫人打算准备一些小礼物分送客人。而既然来参加的全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自然就有很多她们的丫鬟会跟来,所以梅婆召集了府里手比较巧的几个人,负责绣这些要送给丫鬟的帕子。」 「可是这么多,在招亲大会前怎么可能绣得完?」 「没办法,不睡觉都要想办法绣完啊。」容容嘟嘴哀怨。 主动拿起一块帕子、一根针,千眠道:「我来帮妳。」 容容惊喜。「真的吗?眠姊姊妳要帮我?」好高兴,眠姊姊真是个好人。 千眠漾开笑。「反正少爷不在,我也没事可做,无聊得只能打盹睡觉。对了,这要绣些什么呢?」 「花卉,我负责绣花卉。」 「这简单。」千眠拿起针线,开始跟着干活。也好,这样可以分散一些心思,让她不会再像这几天以来,脑海里只会绕着肖净官转。 「对了,眠姊姊,到底云冬姊姊来找妳做什么?妳告诉我嘛!」容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 「没什么。」啊,扎到手了。 「现在大家都这么忙,没事她怎么可能会来找妳?」 「真的没事。」又扎了一下,痛! 「眠姊姊,妳真不够意思,都不告诉我,人家顺生哥就不会这样。」 「顺生?」 「反正妳主动献身给少爷的事,我和顺生哥都看见了,我们约好不会说出去的,所以妳可以放一百个心告诉我!」 「……」刺! 哎呀,好痛,又刺到了! 千眠将食指放进口中吸吮着,视线直往窗外飘去。入夜后,雨下得更大了,肖净官还没有回房,他到底去了哪里? 容容已经回房去,她仍在熬夜帮忙绣帖子,但不知道为何还是心不在焉,针一直扎到手。 望着帕上绣到一半的那朵芙蓉花,千眠感觉胸口闷闷的,始终无法舒坦,想起肖净官那张老是似笑非笑的脸,她感觉心头更是紧窒难受。 其实,他要娶谁、他想娶谁,都与她无关。 虽然他对她很重要,比任何人事物都来得重要——毕竟他在她脑海里占据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但,对他面言,她却什么都不是,充其量也不过是府里众多奴婢之一罢了。 她承认,他偶尔表露出的细心关怀总会令她感动不已、他不经意的微笑总会干扰她的思绪、他的一言一行总会牵引她的喜怒哀乐,就连老夫人要为他办的招亲大会,氰会令翅在意卖名…… 她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除了娘的遗言,她很少在乎其他人事物,就连当初被赶出岳府,她都不怎么在乎了…… 「一定是因为他不在,害我没事做,才会闲到胡思乱想……」千眠兀自嘀嘀咕咕,赌气似的将绣针穿进芙容花中。「啊!」又刺到手了! 疼呵。 她今天肯定是犯了血光之灾,才会老跟自己的手指头过不去。算了,还是别绣了,明儿个趁早再起来赶工吧。正想要将绣针固定时,冷不防一声嗓音在背后响起—— 「妳在做什么?」 「噢!」哀叫一声,帕子连同绣针滑落在地。 千眠反射性将手指塞入嘴中吮着止痛,圆睁着眼望向他,他的突然出现吓了她一大跳,又苦了无辜的手指头。 「搞什么?」肖净官皱眉,捡起帕子。「妳在绣这个?」他问。 她吮着指,像只受惊的小羊,乖乖点头。 「妳也在忙招亲大会的事?」他的声音冷沉,压抑着不悦的情绪。 她点头,又连忙摇头。 「有?还是没有?」他的眼睛要喷火了。 千眠被他强势的态度吓到,这才发现他浑身湿淋淋,衣服还滴着水,外头的雨下得很大,看来他是直接穿越雨阵走来她厢房的。 「您淋湿了,要马上更衣才行……」松开含在口中的手指,她担忧道。他这样会着凉的。 「别管我的衣服,回答我的话。」他坚持道。 「我只是帮忙容容而已,因为她一个人绣不完那么多帕子。」 「我不是说过,妳不用做其他事吗?」 「就是因为我没什么事做,有些闷得发慌,所以才——」 她的声音戛然停止,因为肖净官突然拉起她的手,审视着她满布微小伤痕的手指头,眉头拧得更紧。 「我不是说过,我回来之后要见到红点消失?」他的声音更沉了。 「是消失了呀,不信您看。」她主动凑上脸,让他能看得更清楚,她可是有按时在搽药呢。 肖净官凝视她粉嫩白皙的脸庞,隐怒的眼中掩不住关心。 「是呀,它们是从妳脸上消失了没错,但显然全移到手指头上去了。」他不悦道。她可真会在自己身上制造伤痕。 若非他一张臭脸,摆明了是在生气,不然她一定会以为他现在是存心跟她开玩笑,故意调侃她的。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了转变气氛,千眠尴尬干笑两声,忙解释道:「我以前很会绣帕子的,小时候我娘还夸过我手很巧呢——少爷?」 「不准再绣这帕子了。」 肖净官将绣帕丢到一边,拉起她的手,直接往门外走去。一跨出门坎,一阵寒意猛然袭来,还夹着雨丝。 「少爷,等等——」 匆忙间,千眠顺手带起置于房门外的纸伞,想为他撑伞挡雨,但他走得又快又急,她还来不及开伞,他已走入雨中。 「少爷,伞!你淋湿了。」千眠追着他的步伐,想将伞凑给他,无奈踉跄的步子就是跟不上他。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到底在气什么呀? 第八章 待两人来到肖净官的寝房时,连千眠都已淋湿大半。 「进来,把门带上。」他率先进房。 关上门,千眠怯生生跟上,不断偷瞄他的背影。他板起脸的样子好可怕! 「少爷,您是在生气吗?」 「对。」 「您是在生奴婢的气吗?」 「对。」 「因为奴婢帮忙绣帕子?」 「对。」 「对不起……」她也不想做这份差事啊,那让她很难受。 没搭腔,肖净官径自走向木橱,打开第二格抽屉,又拿出一瓶药,转身道:「拿去抹手。」 千眠接过药,受宠若惊,发丝滴着水,但心,暖暖的。 将药瓶紧紧捧在胸前,她唇角漾着笑,同时眼眶忍不住湿热起来。他明明是在生气,竟还不忘关心她。 「妳现在是要哭?还是要笑?」肖净官定定盯着她,态度因她凝视的眼神而稍稍软化。 才说着,她眼中的泪水即刻如珍珠般一颗颗滚落。 「妳哭什么?」他粗嗄道,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该死,她真的可以轻易牵动他的情绪。 「少爷,我觉得……我觉得……」她抽噎着,一句话梗在喉间,无法成句。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喜欢他,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她也搞不清楚,她只清楚知道一件事,就是——她真的喜欢他! 所以,她才会无时无刻都在意着他。 所以,她才会对招亲大会心生排拒。 所以…… 「妳到底『觉得』什么?」瞧她泪眼汪汪,欲言又止,肖净官一颗心也跟着悬吊着。她可真会磨人啊。 「我觉得……」她望着他,感觉一股热气直往脸上冲。天啊,她说不出口,她怎能跟他坦白她的心情呢?他会怎么想?他是主子,她是奴婢! 「等妳说出口,我衣服都干了。」肖净官耐着性子,等着。 千眠垂着头,低声嘟嚷半天,才突兀地说道:「我觉得……少爷您……好像是开药铺的,随时都能从橱子里变出药来……」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破涕为笑。天啊!她到底在说什么蠢话,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肖净官两手交叉胸前,好整以暇地盯着她越来越火红的脸颊,像是在欣赏某件稀世宝物般。他先前一回府即和母亲为了招亲大会的事有番争执,心情大坏,笑都笑不出来;一回到净日园,即又瞧见她也跟着瞎凑和绣什么鬼帖子,更是令他火大到极点,可现下,她纯真傻气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却让他火气瞬间消失泰半。 她真有惹毛他的本事,也有逗乐他的本领,而他,乐于享受她展现的一切。 「您看什么?怎么都不说话?」千眠细声探问,强烈感受到他热切的视线,所以不敢抬起头。 「因为我很认真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和妳有关的事。」 闻言,千眠猛然仰起头,眼中闪着动人光彩。 「难道,您想起我娘的遗言了?」她兴奋地以为。 「不是。」 微颦蹙眉。「那……是什么事?」而且还跟她有关? 话未落尽,蓦地,肖净官俯下身,在她尚未了解他的意图前,即吻上她柔润的唇瓣,攫取她口中的芬芳。千眠震慑住,全身僵直,无法动弹。她的双眼圆睁,脑袋浑沌。他他他……在做什么? 他的唇炙热有力,同时又温柔轻诱,属于男人的气息完全淹没了她,令她无法思考,只有本能感受他的进袭。 从湿润发丝沁出的雨水,沿着肖净官有型的脸庞轮廓线条缓缓滑下,落入两人交缠黏合的唇间,一滴、两滴……她的心,热烈狂跳,扑通扑通! 他的无赖、他的专制,全都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他有感觉!一股陌生而强烈的悸动感。 千眠轻轻逸出一声叹息。在她柔顺的配合下,他的吻更加深入,缠绕着她甜蜜的滋味,哄诱她的回应。抵挡不住他强势的攻掠,她节节败退,无力招架,只能试探性地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而她生涩的回吻似乎令他非常满意。 绵长的一吻,在她被搅得头昏脑胀中结束。缓缓放开她,肖净官以指拙著她的下巴,唇角噙着得意的笑—— 「和我成亲,如何?」 他没头没脑劈来的一句,比刚才那一吻更令她震撼。 「嗄?」他疯了吗?还是又想要她一次? 肖净官笑意更浓,看来更加俊美勾人。 「我既然『轻薄』了妳,所以我诚心建议妳,最好嫁给我比较好。」 「嫁……嫁给你?!」她不可置信。 老天爷,现在是什么状况?! 先前容容和顺生误会她献身给肖净官就已经够离谱的了,让她跳一百次黄河都洗不清,现下连他都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千眠苦着脸,小巧细致的五宫顿时纠结得像个包子。 「当一个男人在对妳求亲时,妳却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怕把美好的姻缘给吓跑吗?」他捏住她的鼻尖,忍不住调侃她。 千眠望进他含笑的黑眸中,有迷惑、有心动。但,她的理智还在,幸好。 她用力摇头,坚定道:「我不能嫁给你,也不会嫁给你。」 「妳……拒绝我?」 「对,我拒绝你。」 「在我吻了妳,并且跟妳求亲之后?」 肖净官不可置信。她可知道外面有多少女人排队想嫁他吗? 这个笨女人,竟然拒绝他! 对于成亲,他从不关心,也不屑一顾。现下,她是第一个引起他有成亲念头的女人。好吧,或许他想娶她的原始动机不是很纯正,但若不是因为她,他根本连这种念头都不会有,他从来不给女人这种机会,她是第一个。 「我们身分不合适。」 他耸了耸肩。「我不在乎。」 「我在乎!」她大声强调。「你是主子,我是奴婢。」 「在被妳弟弟卖掉之前,妳不也是京城岳府的千金?」 「嗄?」她怔住,大吃一惊。他怎么知道? 「以妳爹岳上良在京城的名声和地位,妳去投靠他,理当会受到良好的照顾才是。我不清楚妳在岳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但我想,妳爹死后不过半年,妳就被同父异母的弟弟给卖了,那样的家根本不值得妳留恋……」肖净官伸手拂开黏在她颊上的发丝,盯着她白嫩无瑕的娇颜,真挚道:「无论妳是何种出身,我都不在乎,妳也别因此看轻妳自己。」 千眠震惊得吐不出一句话。她没想到他会去调查她,不争气的泪水再度在眼中氤氲。他是真关心她?还是另有想法? 「成为我的妻子,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妳。」他轻轻搂她入怀,柔声说道。 此时此刻,他的怀抱如此温暖,让她好想永远倚靠着,如果这是场美梦,她希望永远不要醒来,就算要打她一百大板,她都愿意。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身分,他温暖的怀抱对她而言是种奢求,无论他的真心有几分,她都无力承受,这一切不在她的计划中,她只想安分当差,索回属于她的东西,然后约满离开,就这么简单。 「少爷,您应该在招亲大会上寻找更适合成为您妻子的人选,而不是寻奴婢开心。」她强迫自己说出最适切的建议,却感觉心在隐隐泛着疼。「而且我从小什么优点没有,就是很有自知之明,也向来认命,我宁愿一辈子当您的贴身丫鬟,也绝不会嫁给您做侧室。」 肖净官沉下脸。「我娶了妳,妳自然是我的正妻。妳是我第一个想娶的女人,为什么我连妻子都还没有娶,妳自己就抢着要当妾呢?」 「少爷,你不可能娶我为妻的,你娶了我只会在别人面前难以抬头,毕竟堂堂肖府长公子怎能娶个下人当正妻?我已经可以想象别人会把话说得多难听了——」 「这是妳的真心话?妳在乎这个?」 她鼻头一酸,声音微颤。「少爷,您只是想省麻烦,并非真心喜爱奴婢,所以才会——」 「我喜欢谁我自己最清楚,我喜欢妳。」就算他想以成亲来杜绝那些时时送上门的桃花,他也绝不会随便找个女人充数。 肖净官直接而强势的表白让她眼里的泪水终于溃堤,忍不住啜泣起来。 「妳又哭!」他翻了翻白眼。 这女人到底哪根筋有问题?!别的女人恐伯等一辈子都等不到他这句话,她竟然还可以在听了他的告白之后,反而难过得痛哭失声,真有把人逼疯的本事。 更可悲的是,他竟然真的喜欢这个迟钝的笨女人! 他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仰头迎视他的双眼。 「嫁给我有这么糟吗?」他沉声问。 摇了摇头,千眠哭得更凶了。 「那妳为什么宁愿跟着她们瞎搅和招亲大会的事,也不愿嫁给我?」见她只顾着哭,他的耐心宣告用尽,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别再哭了,回答我的话。」 千眠吸了吸鼻子,抽噎道:「都是你,如果你当年没有偷走我娘的遗言,我就不会来这里了,那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难受……」 「妳这说法还真无赖。」 她已经够恼了,他还故意恼她。她死命摇头,越说越激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点都不想帮忙招亲大会的事、一点都不想帮忙绣帕子、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到底想娶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全部都不想知道……可是为什么我偏偏就是会知道,偏偏就是要帮忙绣帕子……偏偏心里还难受得紧……」 她说得太激动了,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她停下,大口喘气,他还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背,帮助她顺气。 她用力吞咽口水,深吸气,继续对着他激动喊道:「我只想知道我娘当年到底说了什么,可你却忘记了,对我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忘记了!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她倾尽所有力气,一口气吼出心里的想法。 而他却不怒反笑,一副将她看穿了的表情。 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只有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作伴。 半晌,肖净官才又打破静默。「所以妳现在愿意留在我身边,就只是为了妳娘的遗言?」 「嗯。」当然,她有契约绑身,一旦约满就会离开。 仿佛读出她的想法,他道:「如果我一直没有想起来的一天呢?妳就会一直待下来吗?」 「我会努力帮你想起来的。」 「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妳会待下来吗?」 「如果你有认真在想,却还是想不出来,我会一直等到你想起来的那天为止。」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笑容诡异,似有什么阴谋。 「果然在妳心中,妳娘的遗言还是最重要的。」肖净官笑道,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好吧,那我就把它还给妳。」 「啊?」还给她? 一时之间,千眠忘了哭泣,只是傻愣愣望着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他…… 「难道……你想起来了吗?!」 「可以这么说。」他笑看她。她迷惑的神情很滑稽,让他产生想再吻她的冲动。 「真……真的?」她惊喜,不敢置信。「你真的想起来了?」太好了! 「不过我现在不会告诉妳。」 「嗄?」 倾下身,顺势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然后温热的唇瓣慢慢缓移,贴近她耳际轻声道:「如果妳愿意嫁给我,我就告诉妳。」 千眠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威胁」她?! 原本迷惑的表情瞬间恼火,她鼓起腮帮子,收起先前感动又激动的泪水,被他彻底惹毛了。「你这是绑架!先是偷了我娘的看言,现在竟然还胆敢绑架它!」 他摇头,慢条斯理道:「这不是绑架,只是挑选适当的时机罢了。如何?这个提议很不错吧!」 「你好无赖。」 「只是擅长谈生意罢了。」 「婚姻大事怎能当生意谈呢?」 「有何不可?」他又凑向她,想再偷一个吻。 千眠用力推开他,也有点赌气起来。哼,要谈生意大家来谈嘛! 「除非你先告诉我我娘的遗言,否则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就算你是主子爷也一样!」 她大声宣告完毕,随即头也不回地拉开房门。 「我要去『绣、帕、子』了,『奴婢告退』!」 离去前,她用力丢下最赌气的一句话,真的走人,没入雨中。 肖净官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大笑出声。 真是个没大没小的奴婢,她有什么不敢的?她什么都敢!竟敢对主子大小声,还敢没替主子更衣就跑了,让主子面临着凉受冻的危险,很奸,这笔帐他迟早会向她索讨的。 思及此,肖净官俊容笑意更开。 原本他的确打算藉由娶她这件事,来让母亲取消招亲大会,现在既然事情演变至此,那么,招亲大会或许可以成为借力使力的好工具。 也好,一劳永逸! 招亲大会如期举行。 肖府内涌人大量宾客,各官家名门富面的千金,全数到齐。花亭里、荷池边,到处都是娇俏美丽的佳人,也算是一场赏心悦目的比美庆会。 肖府内众仆们无不严阵以待、小心伺候,当然也免不了偷偷比较各府千金的姿色优劣,私自评比押注。因为她们之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成为他们未来的少夫人,若不好生伺候着,得罪谁都是跟自己的一条贱命过不去。 当然,在众仆心中,也有个共同不受欢迎的人物—— 这个人,是此次阵仗最大、气焰最高,打扮得最花枝招展、同时也是对肖净官最势在必得的一位,她就是江东首富洪大庆的千金,洪采荷。 只要在肖府当差超过一年的奴仆们,都知道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使他们对来自洪府的任何一个人,都存有强烈的排斥与戒心。 「看到了吗?就是她、就是她。」 花园一隅,两颗头颅从假山后的花丛间好奇探出,对着曲桥上洪采荷美丽的身影评头论足—— 「她就是洪府的千金?『红菜盒』?」呵,好怪的名字。 「没错。」顺生用力点头,迸射强烈敌意。「听说当年少爷就是被他们扣留,强迫逼婚。」 「真的?他们怎么敢?」容容低呼。这真是大消息。 「洪老爷财大气粗,一心想将女儿嫁给少爷,好借着联姻关系扩展势力范围。当年他就是趁着少爷去洪府谈生意时,强行把住少爷,强迫娶他女儿为妻,当时少爷才十五、六岁而已,后来还是少爷自己逃出来的。」顺生咬牙切齿道,仿佛他也是受害者一般。上回在客栈遇到洪府的张总管,哼哼,仅是总管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难以想象主子是什么德行。 容容看着顺生,笑了出来。「难怪仆房的姊姊们听到洪府的人要来,都跟你一样咬牙切齿的。」 「谁知道这次招亲大会,洪府的人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能不小心提防吗?」他光是想到背脊就发凉。 「这个『红菜盒』该不会为了嫁给少爷等到这把年纪吧?」 「不,当年逼婚不成,洪大千金已经嫁人了,这位是洪二小姐。」 「哇,洪老爷还真是不死心哪,专门养女儿等待少爷。」容容惊叹,忍不住再打量洪采荷两眼,再移向不远处的肖净官和岳千眠。「不过,我怎么看都还是觉得眠姊姊和少爷最适合,瞧,他们不是很登对吗?」 顺生捣住容容的嘴,压嗓警告:「喂喂,这话私下讲讲就好,千万别被其他人听到了。」 「我说的是实话嘛!」容容转着眼珠子,兴致勃勃地。「顺生哥,你要帮我。」 「帮什么?」 「帮忙盯着这个『红菜盒』,千万不能让她抢走了少爷,少爷是眠姊姊一个人的。」容容坚持着,怎么说胳臂都要向内弯才是。 「就算少爷娶个三妻四妾也是很正常的,哪有什么抢不抢的问题。」 「你到底帮是不帮?」 「我很忙耶……」 「难道你以后想伺候那个『红菜盒』少奶奶?」 「好,我帮!」二话不说,立刻答应。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顺生冷不防直打哆嗉,嗯,太恐怖了。 一场明来暗去的争奇斗艳。已进行了一整天。 各家千金无不抓紧机会,在肖净官面前使出浑身解数,搬出各项才德兼具的看家本领,企图赢得肖大少爷的青睐。 肖净官看来心情颇愉快,对各家千金们卯足劲抛来的「善意」更是来者不拒,笑脸以对。 首先—— 「这是小女亲自绣的鸳鸯戏水,不成敬意。」王员外鞠躬哈腰代表赠上爱女的心意。 「绣工真是细致。」肖净官微笑称赞,一转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含笑问着身后的千眠:「和妳绣的芙蓉花比起来,妳觉得如何?」 千眠哑口无言。 众人怔。 接着—— 「这是雨虹亲笔画的江南采风图,能有幸请公子鉴赏品评吗?」张知县千金雨虹小姐笑容可掬地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 「嗯,画风温婉,观察敏锐,尤其是街角这拿着扫帚追打丈夫的妇人,尤为传神。」肖净官指着画作一角,又转身,笑问千眠:「妳觉得呢?」 千眠愠色瞪他。 众人疑。 再来—— 「这是我家小姐亲手缝制的斗篷,肖少爷您外出时披着,定能感受我家小姐的心意。」林家丫鬟也不甘示弱,努力推销自家小姐主子的手艺,不让人专美于前。 「嗯,看来颇为温暖。」肖净官点头,收下,转身便将斗篷披在千眠身上,笑咪咪道:「如何?暖吗?」 千眠双眼喷火。 众人惊。 他是故意的,绝对! 千眠握着举,当着所有人的面,敢怒不敢言。早在肖净官坚持带着她一起游园、一起周旋在众家千金之间时,她就该料到他居心不良。 本来,看他当着她的面,对一位又一位美丽温婉的小姐佳人露齿而笑,她心里确实吃味。但,她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拿她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她真怀疑,他到底是想让谁难堪? 她? 还是众家千金们? 若不是碍于主仆身分,她不能在宾客面前逾矩,她真有一股冲动,想直接伸手抹去他脸上那得意又张狂的笑。 现下可好,所有千金们的注意力全转到她身上了。 她们在议论纷纷,揣测着她的身分、她的来历、她和肖净官的关系……她们的眼神像利箭,一道道迸射向她,千眠知道自己已成众矢之的。 都是他害的! 她用力瞪他一眼,始作俑者仍然噙着无赖的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气煞她也。 须臾,一位娇美俏丽的女子和一位身着贵气华服的胖硕男子走到肖净官面前,气势惊人。 「肖公子,好久不见,你越来越像你爹了。」洪大庆满意地笑看肖净官,一副就此谈定亲事的狂傲。「不错,一表人才!和我女儿正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的一对。」 洪采荷上前一步,主动等着让父亲介绍。 「这是小女采荷,和她姊姊一样,都是像母亲的美人胚子,说真的,我还真舍不得将她嫁人呢!」洪大庆大力吹捧爱女。 洪采荷斜睨了千眠一眼,随即笑脸迎向肖净官。 「肖公子,我常听父亲提到你,如今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出色非凡。」她毫不避讳地道出她对他的爱慕。 「哦?我真这么出色非凡?」他问的人其实是千眠。 千眠低着头,假装没听见。事实上,她正握着拳,很想揍人。 洪采荷又睇向千眠,眼里充满戒心。 洪大庆则趁势将女儿推向肖净官,热络道:「瞧瞧,池子里荷花开得多美,与咱们采荷之名多相配相称,去去,去逛逛、去聊聊,我这老头子就不多话打扰了。」朝女儿使了使眼色,洪大庆随即离开另去拜访肖夫人,只留下张总管远远地监护着洪采荷。 「走吧。」洪采荷笑盈盈、娇滴滴。 肖净官注意到千眠脚步刻意没跟上,于是停下来,执意等她,此举引来洪采荷蹙眉不悦。 千眠眼见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两人后头,并且承受着来自洪采荷不友善的瞪视。 真是,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当碍眼的花瓶?还连带充当箭靶,没事让人练练如何以目光杀人……唉! 「肖公子,我听说你爱吃桂花酿糕,这是我特地和厨娘学的。」不能免俗的,洪采荷也呈上展现才德的手艺作品。 「哦?」肖净官接过点心,饶富兴味问道:「可以尝尝吗?」 「当然,你尝尝看,保证道地原味。」洪采荷骄傲道。 肖净官颔首,停下脚步,旋身。千眠差点一头撞上他。 「千眠,这是妳喜欢的桂花酿糕。」这次,他故意唤出她的名字。 千眠反射性抬起头来。 「乱讲,我哪有喜——唔。」猛地,一块桂花酿糕塞进她嘴里。 不只千眠错愕,洪采荷更是大吃一惊。 「如何?好吃吗?」肖净官笑开,好故意、好欠揍。 岳千眠满脸通红,那块糕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卡在口中进退两难。 洪采荷面色铁青,那怨气发也不是,忍也不是,梗在胸口挥之不去。 肖净官,没事,只乐得看好戏—— 第九章 「有意思,真有意思,呵。」 正厅里,肖夫人喝着茶,笑眼弯弯,目送洪大庆身影离去。一阵「短兵相接」之后,似乎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云冬从炉上执起热壶,准备为肖夫人再斟上热茶。肖夫人合上茶盖,道:「玩了一天,累了,我想先回房歇会儿。」 「是。」 云冬陪伴肖夫人回房,待回到净月园后,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您今天见了这么多出色的小姐们,心头是否有中意的人选了?」 「嗯,有。」肖夫人笑得神秘而顽皮。 云冬更好奇了。扶着夫人在躺椅上歇下,想再追问时,梅婆正好进房来,躬身问道:「夫人,洪老爷命人送来的那箱东西,要收下吗?」 「当然。」 云冬吃惊,一时忘了身分,插嘴道:「夫人,您是要答应洪老爷的要求吗?」选他女儿为媳?不会吧! 「傻丫头,妳想可能吗?」肖夫人掩嘴笑道:「十年前,他们洪府扣留官儿的这笔帐,我还没跟他讨呢。现在还想贿赂我,也不打听一下我是怎么样的人?」 她出身贫寒,现在虽然贵为肖府的夫人,但她向来生活简朴、物质欲望不强,首饰珠宝也很少配戴,想以这箱西域来的奇珍异宝收买她,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那夫人您为何还要收下……」 「就当他是为了十年前扣留官儿所付出的补偿吧,况且这是他自己送上门的,没道理拒绝。」肖夫人悠哉道,示意云冬帮她盖上毯子。 云冬虽然明白肖夫人处理事情是有她的道理,但仍是不能理解。既然肖府上下都讨厌洪府的人,为何还要和他们打交道? 「对了,现在外头状况如何了?」肖夫人转问梅婆,笑意深浓。「官儿已经陷千眠那丫头于水深火热之中了吗?」 「是的,现在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眠丫头了。」梅婆似笑非笑道:「而且宾客之间已经在谣传我们有内定人选了。」 「呵,千眠那丫头现在肯定又想拿水盆打官儿了吧?」肖夫人笑道,眼底有无限宠溺。「唉,官儿这顽皮的个性,到底是像谁啊?」 闻言,云冬噗哧一笑。还会像谁? 「鬼丫头,敢笑我。」肖夫人笑睨了云冬一眼。 打从官儿先来跟她抗议招亲大会,后来态度又转为热衷,她便猜到可能和千眠有关。想来千眠那丫头还颇有个性,确实让官儿伤了点脑筋,不过见到官儿有意无意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刻意表现出亲昵的行为,她便看出官儿的真正心意,当然也就乐观其成。只要是她儿子中意的人,对方是谁、是何出身,她都无所谓。 「对了,听说这眠丫头来自京城岳家?」 「是,夫人,是奴婢一位在岳府当差的朋友特地拜托引荐,这才卖进咱们府里来的。」梅婆说道。 「哦?妳引荐的?」 「是的,因为岳府的老总管和奴婢有点交情,刚好咱们府里也缺丫头,便答应了他的请托,买了千眠进来。」 「哦?这次岳家的千金不是也来了?」 「是,夫人。」 肖夫人抚着额,思索了下,总觉得有事会发生,于是交代道:「宴会还要三天才结束,现在府里宾客众多,人员进出复杂,要底下的人放机伶点,多注意周围的人事物。」 「这是当然。」梅婆答道。 「还有,派些人去盯着洪家人。」 「是,夫人。」 肖夫人点了点头,合眼假寐。云冬忙为她拉好毯子。 「也好,趁这次机会,该死心的、该确定的,都一次解决吧。」肖夫人含笑,喃喃道。 「气死我、气死我了——」 西厢客房外的花园里,传出一声尖锐激动的叫喊,只见洪采荷死命拔着树叶,气得猛拿园子里的桂花树出气。 「她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她凭什么吃掉我做的桂花酿糕?!」她气吼。 「小姐,您别激动,那丫头不过是肖公于身旁的奴婢罢了,不值得小姐您气成这样,小心气坏了身体,老爷会心疼的。」张总管上前阻止洪采荷将桂花叶拔光。 「你没瞧见吗?她抢了所有人的风采,从肖公子对待她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丫鬟绝不简单,她一定是计划好了要当上肖家少奶奶,故意给我们难堪!哼,她是什么东西?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样的出身,还敢跟我们抢!」洪采荷怒喊,握拳发颤。 一旁的奴婢拿出手绢,想替主子拭汗,却被盛怒中的洪采荷任性推开,往后跌进树丛里。 张总管面无表情地取过奴婢手中的帕子,走上前,轻轻为洪采荷拭去额上的汗珠,冷静劝道:「就算肖公子再怎么喜爱她,她顶多只能当个小妾,肖家少奶奶的位置仍然非小姐莫属,您就别气了。」 洪采荷像个孩子般扁起嘴,可却出奇乖顺地让张总管为她拭汗。 「不行!」她怎么想都不甘心。「现在那丫头就这样嚣张,以后还怕不爬上我这个正主儿的头上来吗?」 「只是个小角色,很容易解决的。」 「你有法子解决她?」她眼睛一亮。 张总管但笑不语。 洪采荷凑上前拉住张总管的衣袖,急道:「快告诉我,你有什么法子?」 张总管定定望着洪采荷红润的脸蛋,森冷的鹰眼中意外闪过一抹柔色。 「小姐别担心,有小的在,小的会为您除去所有的障碍。」 花园外墙边,一抹鹅黄色身影闪动。 晚宴席上,令人目不暇给、足以媲美宫廷御膳的精致佳肴,一道道呈上,可忙翻了厨房的奴仆们和享用的宾客们。 千眠瞪着这辈子难得能吃到的美食,完全食不知味。 按理说,她身为一个奴婢,不该上桌和主人、宾客一同用餐,但肖净官坚持让她在旁伺候,所以特地在身旁安插了她的位置,此举立刻引来众人议论纷纷。 好不容易捱到晚宴结束,趁着众千金簇拥着肖净官说话的空档,千眠决定从他身边开溜。 再不出去透透气,她肯定会被人瞪得「千疮百孔」。 一口气跑到无人的荷花池边,千眠才敢缓下脚步,对着清凉的夜空,吁出长长的一口气,稍微放松。 什么招亲大会嘛!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存心让她成为公敌的昭告大会嘛! 难道这会是他逼她成亲的一种手段?可能吗? 千眠不懂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值得他为她这样大胆行事。 他真的如此喜爱她?不惜冒着得罪人的危险? 这些千金们可是个个有来头、有背景,如此恼了佳人芳心,对他绝对不会有好处的,可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唉…… 幽幽叹了口气,千眠感觉额际泛疼。想到招亲大会还有三天才结束,她的头就更痛了。 「看来妳在这里混得还不错嘛。」 带着挑衅与嘲讽的声音突然在静谧的夜里响起,千眠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身,乍见来人后,更是惊愕万分。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惊问,连退三步。 来者是位面容白皙,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看着千眠的双眼带着明显的敌意与不屑。 「岳家在京城也算日正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况且家里也有待嫁闺女,能接到肖府的邀请是理所当然的。」岳文信摇着折扇,骄傲道。 「小妹才十二岁而已——」就带她来参加招亲大会?他疯了冯? 「她是我妹妹,不是妳的。」岳文信脸色一凛,郑重强调。「妳已经不是我们岳家的人了,别在那儿姊姊妹妹的,噁心死了。」 岳千眠咬着牙,忍受着他的冷嘲热讽,心头有股说不出的酸楚。 想当年,年仅九岁的她怀抱期待,一个人长途跋涉到京城寻找亲爹,才知道得到功名后的岳士良早已另外娶妻生子。 她前来投靠,父亲认了她,也极力想给她好日子过,但她毕竟是个尴尬的存在,岳夫人始终没将她当女儿看待,而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岳文信,更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剌,除了小么妹偶尔会来找她玩耍外,她在岳府的日子苦闷难挨。 父亲死后,她的处境更为难堪。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岳文信会卖了她!幸好这十年来,她透过各种关系打探到了肖净官的身分与下落,再加上岳府的老总管松伯一直很照顾她,也清楚她的际遇,于是顺水推舟,在岳文信卖掉她时将她弄进了肖府。 如今,她要靠自己走回自己的路。 不再有家人,也不要有家人。 她就是她,独自一人。 不再为了家人,夜里暗自垂泪。 望向岳文信腰际垂挂的玉饰,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难过了,但心,仍然隐隐作痛。 「是不是岳家的人我不在乎,但是,你必须把小玉人还我。」她指着他的佩饰说道:「那是我娘给我的遗物。」 岳文信冷哼。「那是爹的东西,是咱家的传家物,怎么可能还妳?」 「还我。」她挺起胸膛,走上前,态度执拗坚定。 岳文信后退一步,狠声警告她:「妳再来?信不信我踹妳一次,就可以踹妳第二次?」 当初他卖了她,赶她出府,还抢走她的小玉人。她拚了命要抢回,却被他一脚狠狠踹在脸上,眼角肿瘀了一大块,进了肖府后都还难以褪去。 她不难过他的暴力相向,只心痛失去了小玉人。 毕竟,早在他踹她的同时,她和他亲人的情分就断了,他不再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宁愿孤独一人,也不敢再要这样的家人。 昂起下巴,千眠毫无所惧道:「我现在是肖府的人了,你若胆敢在肖府的地盘上欺负肖府的人,我家主子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想起第一次在净心园选婢时肖夫人所说的话,她相信肖夫人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绝对会为自家奴仆出头的。 「妳少拿肖府的人来吓唬我,妳以为用身体图来的好日子能撑多久?我知道今天招亲大会上妳很出风头,但,喜爱耍着奴婢玩和娶妻是两回事,奴才终归是奴才,妳别妄想会飞上枝头了,妳和妳娘都没那个命。」岳文信讥道。 啪砰! 千眠紧握的小拳头已直接朝岳文信脸上伺候去。 「把小玉人还我。」她冷声再强调一次,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着。 「妳竟敢打我?!」啪!岳文信回赏她热辣辣的一掌。 千眠咬着牙,执拗道:「还我!」这次,她非将小玉人讨回不可。 脸颊在烧痛着,但都比不上心痛。他逼她的! 岳文信忿然瞪她,毕竟年纪轻,容易被激怒。只见他用力取下腰间的玉人佩饰,故意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道:「还妳!这个烂东西!」 语毕,便将小玉人朝荷花池丢去。 「啊!」千眠惊呼,想拦接已来不及,心急之下,没多细想,便直接跃下荷花池。 岳文信得意大笑,几乎同时,肖净官俊逸的身影出现在荷花池边。 「老远就听到岳公子的笑声了。」冷然的嗓音打断猖狂的笑声。 岳文信一见到肖净官,连忙换上讨好的陪笑。「啊,肖公子,您好您好。」 「看来,我府上的奴婢逗得您挺乐的嘛!」肖净官扬起唇角,笑容极冷,一旁的顺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嗉。 「的确是。」他笑道。 「也对,我相信她有这本事。」 「是啊。」 岳文信偷偷打量始终微笑有礼的肖净官,他让他的奴婢下了水,他还有心情说笑,他估计肖净官也不见得有多喜爱岳千眠,应该只是玩玩而已。 「去把她带上来吧。」肖净官交代身后的顺生。 「是。」 顺生领命跃入荷花池,将千眠拉上岸。暗夜里,因为捞不到小玉人,千眠早已泪流满面,抽泣不已。 「玉人不见了,不见了……」 一见到肖净官,浑身湿泥的千眠立刻像个受委屈的孩子,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放声痛哭。 肖净官拧起眉,轻轻揽住她,占有宠溺的意味十足。「我没记错的话,她以前应该是您府上的『婢女』吧?」他对岳文信说道。 「呃……是……」岳文信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小心地察言观色道:「不过既然卖给了肖府,她现在当然是肖府的人……」 「和岳府再无瓜葛了,是吗?」 「是的。」 「就算她和您一样都是姓『岳』?」 「嗄?」岳文信怔了下,接着失笑道:「当……当然喽,她不过是个婢女,和她姓氏无关,既已转卖给肖府,就与岳府无关了,契约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明白听。」 「哦?您说的是这张契约书吗?」说着,肖净官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纸。 千眠抹着泪,怔看他手上的契约书。他怎会把她的契约书带在身上? 紧接着,肖净官又拿出另一张写满字的纸张,交到她手上,然后对岳文信道:一这一张是放良书,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是肖府的奴婢了。」 千眠吓到。「少爷……」 「妳现在自由了,要留下、要离开,都随妳。」 「啊?」 千眠握着放良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无法控制的泪水再度奔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打算赶她出府吗? 拍拍她的肩,肖净官命令顺生。「先送她回房去。」 「是,少爷。」 顺生带着千眠无离开。离去前,千眠回过头,默默注视了肖净官一眼。 「这样,她还是和你们岳府无关吗?」 肖净官敛去笑,冷冷地再问岳文信一次。 「当……当然……」岳文信战战兢兢道,已抓不准肖净官一再重复问这个问题的真正用意。「肖公子您要不要放她自由身……都……都和岳府无关……她和岳家已无瓜葛……」 他当然明白肖府是得罪不起的,尤其是父亲岳士良死后,岳府在朝中已无任何官职与势力。现在存留的一些家产,如果不靠他再努力营赚,很难说得准能再维持几年。而肖府在朝廷与商界的势力雄厚庞大,岳家若想做生意都还必须看肖府脸色。 肖净官笑了,出乎意料地拍了拍岳文信的肩。 「『她和岳家已无瓜葛』,岳公子最好记住您说过的这句话。」 「啊?」什么意思? 「那么,您现在就可以准备打道回府了。」肖净官仍然一贯的迷人微笑。「因为三天后,这场招亲大会就会成为我和『岳千眠』的成亲大会,既然岳家与她无任何关系,我也不好意思收您贺礼,所以岳公子现在准备走人吧。」 岳文信大惊。「肖、肖公子……有话好说……」 蓦地,肖净官笑容隐去,沉下脸,口气更为严肃冷然。 「如果你们岳府是千眠的娘家,那么我会看在千眠的面子上,给您生意上的方便;但现在什么都不是,那么日后也别妄想来跟我攀关系讨好处,明白吗?」 「肖、肖公子……」 「明白吗?」 「肖……」 「明、白、吗?」 「……」识相噤声。 e 「眠姑娘,妳别再哭了——」 通往净日园的回廊上,顺生跟着千眠,好声好言劝哄着。 「妳和岳公子的谈话,我和少爷都听到了,妳别伤心,少爷会为妳出头的。」 「我不是因为那件事而哭。」她啜泣道。 「那妳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将放良书紧紧握在胸口,她也说不清自己复杂的心情。 顺生搔搔头,实在摸不清女人的情绪,不过,他终于明白了少爷何以会要他去调查岳家买卖奴仆的事,原来终究还是和她有关。 「眠姑娘,那个……关于妳和少爷的事……」 「什么?」 顺生尴尬地笑笑,实在也很好奇想问问,又不知如何启齿。毕竟男女情爱之事,怎好摊在台面上来讲明白呢? 「少爷……应该不会再提那件事了吧?」 「你是说要我嫁给你的事吗?」抹去泪,强迫收住哽咽。 「对啊。」虽然主子没再提起,但他还是担心。 「应该不会再提了。」 「为什么?」 「因为——唔!」 话未歇,倏地,一抹高瘦的黑影从花丛间窜出,打昏一旁的顺生,伸手捣住千眠的嘴。 千眠惊恐万分,奋力想挣脱对方的箝制,无奈对方力量实在大大多,而且捣住她口鼻的布帕有股奇异的香味。没多久,千眠开始头昏眼花、浑身瘫弱无力,未及细想,她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西厢客房外的花园里,残存的几朵桂花,正飘散着淡淡清香。 客房里,烛影晃动,一男一女的剪影映照在窗上,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悄悄传出—— 「成了,明天早上,肖公子就会忙着掩饰贴身奴婢和小厮的丑事了。」 「真的不会有人发现?」 冷笑。「我已经观察过了,那里是废弃的柴房,不会有人去的。」 「真的吗?」纤细人儿开心地凑上前贴着高瘦的身影。「还是你对我最好。」 「应该的,只要小姐开心就好。」 「我会让爹好好犒赏你的。」 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桂花香气飘散在夜晚的花园中—— 暗丛一角,人影闪动。 第十章 甫踏进净日园,一个女人慌忙忙从暗黑的回廊转角处冲出,和肖净官撞个正着 「少爷、少爷、少爷!」一见到肖净官,惶惶不安的容容剎那间急哭出来,她情急下拉住肖净官,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妳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横冲直撞、鬼吼鬼叫的?」肖净官拉开她的手,板起脸来。 「我、我、我,我是洗衣房的容容!」她急急报上身分。 「容容?」肖净官思索了下,想起来是先前让千眠帮忙绣帕子的那个丫头。「有什么事吗?」 「不好了、不好了,顺生哥被打昏了,眠姊姊也昏了——」 「昏了?」 肖净官神色一凛,直觉举步往净日园内走去,容容情急下,又逾矩地伸手拉住他,猛摇头。 「他们不在里面,他们被拉走了——」 「被拉走了?什么意思?说清楚!」肖净官冷沉道。 容容低下头,双手扭着沾了些许泥巴的鹅黄色衣裙,心虚道:「我怕那个洪府千金会来跟眠姊姊抢少爷您,所以就一直偷偷盯着她……因为我今天在招亲大会上看到她,觉得她实在和少爷您不相配……可是顺生他……」 「讲重点!」 被肖净官大声一吼,容容瑟缩道:「那个……我听到洪府千金和他们家的总管在说话。」 「说话?」肖净官警觉,立刻将容容拉进净日园内,低声问:「他们说什么?」 「他们好像在计划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所以决定一直跟着他们,可是我只有一个人,无法同时监视两个人,本来我是想找顺生来帮忙的,但少爷您把顺生叫走了,所以——」 「重、点!」他恼道,实在很想直接掐了这个笨婢! 「后来我决定跟着那个总管,结果……」 「他把顺生和千眠打昏了?」 「对。」 「然后把他们带走了?」 「对!」少爷好厉害,一猜就中。 「带去哪里了?」 「不知道。」 「不知道?!」他再也按捺不住,吼出,差点震破她的耳膜。「妳不是一直跟着他们吗?」 容容被肖净官凶巴巴又气急败坏的表情吓到,又急得哭了出来。 「我一看到他把顺生哥他们打昏,我就吓得不敢动……然后我就跑来找少爷您了……所以……」 「该死!」 肖净官低咒一声,冲出净日园。容容惊慌失措,跟在后头直嚷嚷:「少爷?!少爷!」 肖净官打住,回头喝斥她:「闭嘴!」 容容噤声,连忙捣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吭半句。 肖净官揉了揉额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妳仔细想一想,妳有看到那个人把顺生他们带往什么方向吗?」 「嗯……」绞尽脑汁死命想,最后指着东边的回廊。「好像是往那边!」 点点头,肖净官说道:「妳跟我一同去找人,别张扬,以免惊动了其他人。」 「好。」 容容遵从指示,跟在肖净官身后离开净曰园,朝东边的长廊疾奔而去,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对了,少爷,眠姊姊和顺生哥他们会不会——」 「闭嘴!」 黑,好黑。 热,好热。 她什么都看不见。 千眠睁开眼,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她头昏脑胀,浑身不舒服。「好热……」 不远处,隐约传来一声闷哼呻吟。 「顺生?」千眠摸黑问。 「这里……是哪里?」顺生的声音很虚弱、很痛苦,他应该也很不舒服吧。 「不知道。」她热得难受,好想脱衣服。「我们好像被人关起来了……」 一阵窸窣,顺生似乎在摸索环境。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再开口。「这里好像是柴房。」 千眠有些迷惑。为什么他们会被关到柴房来? 「现在怎么办?」她问。 顺生摸黑爬到门边,推不开门。「我们被反锁了。」 泄气,没辙,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是一阵窸窣,顺生似乎在脱衣服。 「你……你做什么?」基于某种女性直觉,她紧张起来。 「我……我不舒服……」他呻吟着,渐渐朝她靠近。「好热……」 「喂喂,你不要一直靠过来,我也很热……」她很热、很不舒服,可是她也很努力在忍耐啊。 「我的身体有点奇怪……我好像……」黑暗中,顺生声音发颤,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男性的痛苦。「眠姑娘,万一……我是说万一……」他随地抓起一根粗木柴交给她。「如果我做出过分的举动……拜托直接揍我,死命揍都没关系……」 她紧紧抱着他递来的粗木柴。「什么过分的举动?」 「就是会被少爷痛宰的举动。」 「那是什么?」 「哎哟,别问了啦!」顺生受不了地大叫。 千眠咽了口唾沫,静默,各自忍受身体异样的反应,但,她也越来越燥热难耐。 她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脑子里一直冒出肖净官的脸……迷人的笑脸……还有他的身体……他裸露的身体…… 完了,她还没睡着就开始作春梦了,搞什么啊? 「眠姑娘,妳别一直靠过来啊……」 神志迷糊中,有人在拉扯她的裙襬。 「喂喂,你别过来,我……我要揍你了哦!我是说真的……」她大叫,举起木柴在黑暗中乱挥一通,打中顺生的头。 「哎哟!」他哀呼。「我没过去,明明是妳自己过来的呀!」 似乎感觉到顺生就要扑上来,她大声尖叫—— 「喂喂,你别过来!我要揍你了!」 闭起眼,管他三七二十一,还是七七四十九,大棒一挥—— 砰! 有人破门而入。 「顺生哥!」是容容的声音。 同时间,一抹高大熟悉的身形笼罩在她眼前,令人安心的气息紧紧裹住她所有的知觉。 「少爷……」 「该死!你们在搞什么鬼?」 「我……站不起来……」她头昏得厉害,整个人赖在他身上。 肖净官有力的双臂一把横抱起她,才刚大步跨出柴房,即听见身后传来容容的惊喘高呼。「哎呀,顺生哥,你怎么没穿衣服呀?!」 e 她中了一种叫「魅惑」的春药毒。 燥热难耐,还会产生幻觉。 当肖净官抱着她回寝房,要将她放下时,她双臂仍缠绕着他的颈项,不肯松手。 「少爷……我好热……」 「我知道。」 「我好想脱衣服……」 「我知道。」 「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她变得很孩子气,嗲声嗲气的。 看着她异常潮红的脸,他知道她的药效开始发作了,而对他的折磨也正式开始。他将她放置在床上,拉开她的手。 「妳的衣服还是湿的,先换下吧。」 「对耶,我跳不荷花池了。」她痴笑。「可是我好热……」整个人又黏了上来。 肖净官推开她,屈膝帮她脱鞋。 「少爷。你在帮我脱鞋耶!」她格格地笑。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妳不必说明我的行为。」他一再拨开她不断骚扰他的手,无论他如何闪躲,她就是有办法黏在他身上,死缠着他。她中春药后的模样看来倒有几分像是醉酒,不过更像是她半梦半醒时的夜半梦游。 千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想要冲上前抱他,她不断克制自己想摸他的冲动,但她的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少爷,如果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你要赶快揍我哦,揍我……」 「我不揍女人。」 「不行,你一定要阻止我……」 「阻止妳什么?」他笑了出来。 「我……」她也不知道。脑袋浑浑沌沌、迷迷糊糊,好像有什么事要说,又想不起来,只能傻笑。 肖净官笑着摇头,拉她站起来,开始帮她解衣。 千眠的手在他胸膛游移,眼神似迷蒙似清澈,说话似迷糊似清醒。 「我不想人家说我近水楼台,攀上自家主子……」 「攀上又如何?」他一边回话、一边脱掉她的衣裳,露出她雪白的肌肤和可爱的肚兜。 「真的……我一点都不想跟你成亲……我要一个人过日子……」 她的话很没说服力,和她的行为完全是两回事。肖净官忍着想大笑的冲动,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整个人不但贴着他不断磨赠,甚至嘴巴高高嘟起,想亲他—— 这真是甜蜜的折磨啊。 肖净官压抑强烈想吻她的冲动,强迫自己抬起视线,不去看她半露的酥胸。千眠亲不到他的唇,开始对着他的脖子又啃又咬。 「伤脑筋……」他粗嗄道,不断跟理智和身体欲望交战。 半晌,他感觉脖子湿濡一片。她哭了?还是流口水了? 「千眠?」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开你……」她的唇贴着他,啜泣起来。 「我知道。」他柔声道,唇角微微上扬。 「你又知道了?」她嗲声抗议。「那你为什么要给我放良书?你要赶我走吗?你不能赶我走,你还欠我东西……」 「因为我不需要妳来当我的贴身奴婢,我要妳当我的妻子。」 「呵……这话听起来……好……」她又哭又笑起来。「好那个哦……」 「哪个?」他失笑出声。若不是她现在正对他上下其手,不断挑战他的意志力,他会更欣赏她的傻气。 「好……诱人。」她一语双关。 「如果妳和我成亲,妳会发现我更诱人。」 「真的?」 「要不要试试?」他主动伸手环住她。 「好舒服……」千眠倚在他怀中,感受他的体温,脸颊不断磨赠他的胸膛,咕咕哝哝道:「你好坏……」 坏的人是她吧?他思忖道,现在明明是她在挑逗他,而且她不规矩的小手已经探向他的腰际。 「请问妳现在在做什么?」他深呼吸,沙哑问。 「少爷,您要更衣吗?我帮你更衣。」她一边拍打自己不规矩的双手,一边又解开他的腰带。 「我不需要。」 「可是衣服湿了……」 「湿的是妳的衣服。」 「是吗?」她神志不清得很厉害。「难怪我的衣服不见了,呵……」 她傻笑,脸更红了。 「少爷,我没穿衣服耶。」她后知后觉道。 「我知道。」 「可是我还是好热……」 她环上他的脖于,趁他一个不留神,主动拉下他的脸,吻上他。她的唇舌火热大瞻,勾引他和她交缠嬉戏。她不断吮着他,像是在品尝一道人间美食。 「我好饿哦……晚上都没吃什么……」她嘤咛着,大胆攻掠他的嘴。 这「魅惑」的药效,还真可观! 他到底是该宰了洪府那个张总管,还是该感谢他呢? 肖净官紧紧抓住最后一丝准备叛逃的理智。 唉,他今晚可难挨了…… 夜色渐深,所有宾客逐渐入睡。有条关于洪采荷的大消息,却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在肖府内四处流窜蔓延。 首先,消息是在某些被梅婆派去监视洪家人的奴仆间窃窃讨论着! ★「她和那个张总管老是在鬼鬼祟祟的说话,真的很可疑耶!」 「对对,我也看到了,他三更半夜还会待在洪府千全的房内,感觉很亲密呢!」 「我看他们两个之间一定不简单——」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 紧接着,传到了灶房—— ★「妳听说了吗?那个洪府千金和家里的总管幽会的事……」 「嗯嗯,听说两人还常常抱在一起,互欣情衷呢!」★ 然后,是洗衣房—— ★「什么?洪采荷和总管私通?」 「哼,这样的人也想当咱们肖家的少夫人,呸!j 「与其伺候这种人,还不如让咱们洗衣房出身的千眠当上少夫人还来得实在。」 「对啊对啊,千眠可是我们自己人呢!」★ 最后,传到了全是宾客千金们带来的贴身奴婢所住的奴仆房—— ★「什么?有这样的丑事也敢来参加招亲大会?」 「啧,也不怕丢了洪老爷的脸。」 「听说洪老爷早知道这件事,但还是想尽办法要跟肖公子攀亲呢!」 「真不要脸——」★ 入夜后的肖府,各路人马仍然积极忙碌着。 三天的招亲大会,最后成了各家千金窃窃交换「情报」的聚会。 无论是来自官宦名门、还是富商大户的千金或奴婢,全都在传洪采荷和张总管的丑事。 谣言满天飞,越传越离谱、越传越不堪。 最后,洪采荷就在集体嘲弄轻蔑的目光注视下,羞愤地被逼离了肖府。 谣言,果然可以杀死一个人! 尤其以肖府里传的谣言,功力更为深厚。 当然喽,谣言,同样也可以让一个人飞上枝头成凤凰。 岳千眠就是最幸运的例子! 毕竟肥水不落外人田嘛,说什么肖府的奴仆们都要全力拱她坐上肖府少夫人的宝座,让其他名门千金们知难而退。 整整三天,岳千眠完全不敢踏出房门一步! 她当然也耳闻了外传的各式各样谣言,但,那都不是造成她羞愧不敢出房门的原因——她根本是没脸见肖净官! 在被人迷昏后的翌日清晨,当她一觉睡醒之后,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地睡在肖净官床上时,简直吓坏了她。 「我们……有没有……怎样?」 还记得她清醒后惊恐的第一句话,换来的是他神秘兮兮的一笑。 「现在妳非嫁给我不可了。」他完全一副愿意负起全责的认真模样。 千眠羞愧极了,躲在房里三天不敢现身,而肖净官也一反常态地没再来找她, 异常安静的三天。 肖净官不知在忙些什么,直到招亲大会最后一天,肖夫人突然带着梅婆和大批婢女丫鬟,捧着凤冠霞帔来到她的寝房—— 「夫人……」吓她一跳。 「招亲大会已经结束了。」 「嗄?」 「我的媳妇人选也终于尘埃落定了。」 「咦?」 肖夫人慈爱一笑,双手抚上她嫣红的脸颊。「妳做得不错,果然没让我失望。」 「夫人?」她越听越疑惑。 「记得我选妳当官儿的贴身奴婢时,说的那句话吗?」她微笑。「『希望妳能撑久一点,越久越好』,妳应该还可以撑得更久吧?一辈子?」 「啊?」忽然,她了悟。 「妳的事我都听说了,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妳家,我就是妳娘,妳还有一大群可爱的家人。」 千眠不知该说什么,泪水已经模糊她的视线。 她从没想过这种事,也不敢奢望这种事,这不是她来肖府的本意,她何德何能有幸得到这一切?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肖夫人执起她的乎,柔声道:「不用对自己感到自卑,妳是官儿喜爱的人,他选中妳成为他的结发妻,如果妳也喜爱他,就欣然接受吧!」 说着,肖夫人在她手心里轻轻塞入某样东西。 千眠低头一看,是小玉人! 「这是官儿要我交给妳的,他说是给妳的聘礼,妳一定会收下。」 千眠泪流不止,哭得无法遏抑。 她没想到看来老是嘻皮笑脸的肖净官,竟会如此细心,还特地为她找回了小玉人,他真的在乎她呵…… 「来吧,大家都在等妳呢。」肖夫人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握住她的手,就像娘以前对待她的方式一样。 千眠深深感动着,不自觉移动脚步,选择走向肖净官为她安排好的人生—— 当年,他偷了娘的遗言,让她苦寻他十年。 当年,他给了她一袋钱,间接拯救她一命。 如今,他给了她放良书,却签定她的人生。 到底是他欠她的,还是她欠他的?是他赖她,还是她赖他? 对了,他还欠她一样东西呢…… 待她嫁了他之后,他可就别想赖了! 于是,招亲大会最后一天,果真成了肖府的迎亲大会。 除了洪府和岳府的人之外,众宾客无人离去,尽管各家千金们心里有失望、有遗憾、有难过,但肖府的重大喜事,有谁敢不含笑给予祝福呢? 肖家城里,喜气洋洋。 还有话说 洞房花烛夜。 肖净官掀起千眠的红色盖头,一起喝完合卺酒,取下她的凤冠,对上她骨碌碌的大眼。 「新婚夜这样瞪着妳的相公对吗?」 「凤冠好重。」她仍瞠目直视着。「其实我累得眼皮快合上了。」 「看起来实在不像。」肖净官笑道,伸手为她解衣。 千眠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为他更衣的义务,于是也伸出手要解开他的衣服,但紧张的手抖个不停,就是解下开衣服上的绑带。 「怪了,『那天晚上』妳脱我衣服的速度飞快,今天是喝醉了吗?」他故意取笑她的手钝。 「我……我只是在想别的事……分心了……」她努力要解开衣结,却越弄越紧。 「现在是什么时候,妳竟然还有心思想别的事?」他按住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凝望她,双眸如不见底的深潭。 他深情的注视令她脸红心跳。 「既然如此,我有话要告诉妳。」他沉声道。 「你后悔娶了我?」 肖净官大笑出声。「天,妳真会逗我发笑。」 「你自己本来就爱笑,还赖我。」 「我是要送妳一个大礼物。」 「什么?」 「妳娘的遗言。」 「真的?」她惊喜大叫:「快说快说,我娘当年说丁什么?」她等这一刻等好久了! 「妳娘的遗言就是『我』。」 「啊?」她傻住。他在耍她吗? 他握住她的手,唇在笑,眼神却无比认真。「妳娘说了,妳是个傻孩子,很会做傻事,要妳以后要找个好人家嫁了。」 「真的假的?」她半信半疑。 「如假包换。」 「没有骗我?」 「我可是很努力遵照了她老人家的遗愿,不让她失望,瞧,妳现在确实找了个好人家嫁了,那个人就是『我』,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真的没有骗我……」 肖净官微笑封吻她的疑惑,同时褪去两人的衣物。千眠顺滑的发丝松开东缚,披散垂泻。 内室,红幔落下。 他搂着她躺在床上,细细亲吻,大掌抚着她白皙细嫩的肌肤,结实的身躯覆上她的柔软。 在她终于成为他妻子的一刻,她忽然大叫出声! 「啊,你骗我!」她痛呼,破坏难得亲昵的气氛。「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我从来没说『有』。」那天晚上,他可是花了毕生最大的自制力,才没染指她岌岌可危的贞操。他都可以当圣人了! 「你误导我。」她指控他。 他顽皮一笑。「谁叫妳在我向妳求亲的那晚,丢下我一人独自受冻,所以妳这辈子要负责帮我暖床。」 「你真会记仇……啊,好痛,你不要乱动啦。」 「嘘,闭嘴!」 洞房花烛夜,值千金的重要时刻,才要开始! 【全书完】 后记 嗨,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了。 犹记得在上一本《食乐公主》的后记中才努力自勉不会再隔那么久才出书,岂知一转眼,又过了一年多,真是有够久的了。(汗颜哪……) 大家都好吗?我呢……有点好有点不好。 好,是好在这一年来,生活忙碌充实,见识到了很多人事物,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惊喜与感触。不好,是不好在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常挂病号,让我更加体认到健康的重要,希望各位也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哦。 现在回头来聊聊《奴婢不敢》吧! 记得以前在学校念书时,老师曾经给我们玩过一个游戏——老师先悄悄告诉第一排第一位同学一句话,然后再一个接一个同学传下去,传到最后一个同学时,再公布最后答案。很绝的是,每次到最后,这句话一定会「失真」,完全和原本的那一句不一样,有时甚至还会传成非常离谱的版本。 到底是口误?还是有同学在当中恶作剧,故意传达错的讯息? 曾经为了这个问题认真思考着,但我是个思考派大过行动派的懒人,所以没有勤快到一个个同学去追问,去追查出差错的那个源头。 但,所谓的谣言,就是这样在人跟人之间,一个一个传出来的吧。 因为一个无聊的午后,无聊的安想到了这个无聊的问题,所以就初构了《奴婢不敢》的设定——一个八卦满天飞的大宅院,一群热衷传八卦的可爱小奴仆。 无聊吗?那就当成是无聊午后,打发时间的小品,看看笑笑就算,别找无聊的安算帐哦。 啊,对了,顺迫一提,关于故事最后,女主角之所以不幸被人下了春药,都要拜好友小陶子所赐。话说,那天无聊安正为了想不出「阴谋」而苦恼着,眼看截稿在即,还苦无对策,于是好友便热心提供点子—— 「事到如今,只好给它下个猛一点的,有个超好用的点子,妳要不要用?」 「什么?」电话这头,无聊安兴致勃勃。 「下药啊,春药!如何?好用吧?」 无聊安额上顿时出现三条黑线。「这……不是很『老哏』吗?」意思就是粉多粉多人都用过的意思。 「是『老哏』没错啊,但妳从没用过,对吧?」 「是没错。」 「那对妳而言就是新鲜啊。」 「妳自己不也没用过?」我突然想到。 「是啊,有朝一日我会用的,我一定会用的!」小陶子在电话那头大声宣誓着。「我——一——定——会——用——的——」这种事不必这么用力宣誓吧! 数日后,无聊的电话又响起。 「我终于下春药了,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无聊安很没骨气地说。 「啊,妳干么不乘机『一举突破』,给它多『发展』一点?难得女主角都被下春药了,就给好好利用一下。」 「我不行,留给妳去『发展』喽,我期待妳的『突破』!加油!」 一个无聊的午后,两个无聊女子的一场谈话。于是,安的书书里第一次出现了春药这种东东,带点乌龙的、无厘头的,轻轻滑过。看看笑笑就算,别来问无聊安到底男主角是怎么忍住的,他是圣人嘛……呵。 呼,好累,该去补个眠了。下回再聊喽! 下回是什么时候呢?明年吧!(反正都快年底了,呵。) 在这里提早先祝大家「圣诞节快乐」喽!(虽然还有一个多月……) 乔安于二○○四年十一月 ps:感谢好友碧阿洛写的序,无聊安在水深火热的赶稿中,妳却在香港快乐地看郭富城的演唱会,存心刺激我嘛……呜呜…… 又ps:谢谢小编,辛苦妳了!第一次碰到无聊安的稿子就吓出一身冷汗,感谢妳提供安许多意见!(笑) 与狗仔的约会~~乔安《下》 记者小狗仔 ☆神魅毒居: 呵呵……终于等到您ㄌ……我超喜欢您ㄉ书宝宝,每本也都很好看。^^买ㄉ第一本小说就定您ㄉ作品~~嫁得容易~~呦!希望您能再接再厉,「生产」更多ㄉ书宝宝哩!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乔安答:谢谢你喽!《嫁得容易》也算是我一个代表性阶段的作品,很高兴你喜欢,我会努力继续「生产」的,只是,我是「人类」,「怀胎十月」算正常吧……(虽然努力想变「猫咪」,缩短怀胎期……) ☆蒂纭: 乔安妳好,请问妳创作的灵感通常都来自何处呢?要是写作时突然脑袋一片空白,妳都如何让故事继续下去呢? 乔安答:创作的灵感来源,大致就如同前面回答的那样喽,不过,不可否认地,有大部分的小点子和有趣的对白,都是在一边写稿时,一边源源不绝地冒出来的,当然啦,这是写得顺手时的最佳状况。如果不幸写到一半脑袋突然「断电」,那么,我会给它五分钟的时间努力「整修」,如果它依然还是一片空白,那么,我就会选择离开计算机桌前去做别的事。也许喝杯水、也许看书看电视、也许到外头绕一绕,或者,打个电话和朋友聊聊天……随便做什么都行,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把稿子的事完全抛诸脑后,而是我会藉由做别的事,当成是一种「恢复供电」的刺激,有时,它真的比枯坐在计算机桌前来得有效得多了,真的!只是,这种「断电」状况时长时短,有时不到一分钟,有时长达好多天,就看当时的造化喽!(笑) ☆莎莎: 天啊!乔安姊最新的《食乐公主》和《夏天》距离有多久?!莎莎等妳的新书已经等到脖子都长了!^^莎莎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乔安姊:(1)请问乔安姊最喜欢笔下的那位男、女士角?(2)乔安姊最近在忙什么?都忙到忘了咱们喜欢妳的读者!(3)请问乔安姊对「爱情」这个词,有什么定义?就这样子!希望妳的下一本书不会再隔那么久!努力~~ 乔安答:真是歹势啦!害莎莎妳不小心变成了长颈鹿。关于妳的问题: 1.在曾经写过的每一个故事中,都有令我钟爱的特点,所以实在很难抉择,这样说吧,我最喜欢的应该永远都是手上正在进行的那一本!男女主角也是一样,最喜欢的男女主角永远都是最新出现的那两位,因为新的故事总会激发新的感觉,也就偏心多一些喽!不过,我可不是个了「喜新厌旧」的人哦,应该说是:「喜新恋旧」吧!都喜欢!谁教我是博爱的星座呢!(追问前冠冠的问题,到底猜到我的星座了没?) 2.最近这两年来,我确实很忙,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可爱的读者哦!只要一抓到空档,我还是会努力挤出一本新书和大家见面的。至于我在忙什么?嗯……这该怎么说呢,应该也算是忙于「写作」吧!只是领域有些不同罢了。我是念传播科系出身的,传播一直是我的本行,目前的工作和电视有关,也和写作有关,大家应该都猜得到,那就是编剧!但是,别追问我是谁,写过哪些档戏,因为,我一向将两种身分划分得很清楚。在小说的天地里,我是乔安,你们认识乔安、喜欢乔安的作品,这就够了,只要我仍是乔安的一天,就会对这个名字负责,对喜爱乔安的所有读者负责……嗯?怪了?怎么好像严肃了起来?好了,继续回答下面的问题喽! 3.爱情……是个无解题!从小到大,我对这两个字的感觉和定义一直在改变,我现在的想法并不代表一直以来的想法,也未必代表以后的想法,或许过一段时间后再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就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我认为——爱情,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是今世难得的福分。遇上真爱难,维系真爱更难!当爱情来临时,就倾全力好好珍惜,当它决心要离去时,就放手让它远行,别试图「强留」,任何带有一丝勉强的爱情,并非我想要的爱情,那只会伤了对方,也伤害自己! ☆吟风: 乔安姑娘,我想请问妳,是不是妳每本书都有查过资料呢?因为我家有妳的《长安俏妞铁郎君》,看完了妳的力作,内容描述有关大食人的礼节都粉清楚,令我咋舌……乔姑娘曾写过最难产的书宝宝是哪本呢?有没有喜欢的作家呢?若有,那大名呢?谢谢喽~~ps:《夏天》这本书的情节很有趣喔~~ 乔安答:最难产的书宝宝,应该要算是《食乐公主》这本吧!因为在写这本书时「内忧外患」特别多,不但外来加诸的杂事多,身体也一直出状况,大概这辈子没生过的病,全在这个时候跑来凑热闹。因为《食乐公主》是套书,既然已经答应出书便不能中途停手,所以当听到医生要我务必休息不能工作时,我真的很想哭,有好几次,真的觉得自己似乎撑不下去了,可是一想到这么久没出现,好不容易有了空档可以写本新书和大家见面,便不愿这么放弃……所以,这本《食乐公主》该算是阵痛最剧烈的书宝宝了! 关于我喜欢的作家……不同领域各有不同的欣赏者,没有特别偏好的故事类型,基本上,只要故事好看,什么类型都接受。以下是目前我大概想到欣赏的作者—— 小说:(外国罗曼史类)茱丽·嘉伍德、吉儿·柏奈特 (其他类)倪匡、金庸 漫画:谷地惠关子、安达允、郑问 ☆娃娃鱼: 哇哇哇……终于等到乔安姊了,好开心呀!^^乔安姊的书虽然让人等到望眼欲穿,但看到乔安姊又出新书,这个暑假总算是值得了!想问一下乔安姊两个问题:(1)您都如何寻找及琢磨古代数据呢?《宠妻一下下》和《嫁得容易》可是让我崇拜至今呢!(2)平常工作似乎也不轻松,您是怎样抽出空闲写稿子呢?谢谢。乔安姊一定要继续创作喔,我们一定会一直给妳加油打气低!^^ 乔安答:很高兴《食乐公主》可以陪伴你一起过暑假! 1.关于寻找古代数据的方式,大概就如前面所说的;至于如何琢磨古代数据,嗯……这真是个细心的问题,因为我看的书又多又杂,如果把找来的数据全写进故事里,大家肯定看得又闷又无趣,确实需要做筛选和剪裁,只留下适合的。就以《宠妻一下下》和《嫁得容易》雨本为例,我撷取了清朝的部分真实史料当背景(例如康熙帝、三藩之乱、琉球国进贡……),在不违背历史的原则下,去虚拟和创造新的角色。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我很少把「历史小说」当成「史料」参考的依据(因为历史小说也是经过某部分二手想象创造出来的),通常我会直接寻找史科专书,确定了需要的背景资料后,再去创造属于我想象中的「清朝」。 其实不管是哪个朝代,身为「现代人」的我们,没有人真正去过,所以每个人对那个年代的想象一定不同,也会有不同的诠释,总之,写出好看的故事才是最重要的。 2.很简单,只要身体撑得住,牺牲睡眠时间喽!不过最近体认到身体健康真的很重要…… ☆笨茜: 乔安姊~~我很喜欢妳所写的《夏天》,很喜欢单纯善良的伏夜!我会继续守候妳的书宝宝的!问个小问题唷~~小说中的对话是如何编排构思的呢?我一直觉得这是写小说中一个很难突破的技巧,请为我解惑吧! 乔安答:笨茜,你好!关于写作技巧,我不知道该从何切入说明,才能让你比较清楚明白,因为通常我写作时都还满凭感觉和直觉的,很多所谓的「技巧」也都是在不断的写作经验累积中,慢慢修正和学习的~~ 嗯,我们平常每天都会和别人对话,所以,对话的先决条件已经具备了!我想「对话」必须符合角色性格才是最重要的,同样一件事,不同个性、不同背景、不同价值观的人,绝对会有不同的反应。所以我想,首先,你可能必须先做到「设身处地」(换个角度想,也可以说是一种角色扮演),想想,在你设定的情境中,如果你自己就是那个你所设定的角色,你会说些什么话?有什么反应? 当然,对话也最忌讳写废话!小说里的对话,绝对都是经过作者思考设计过的,当你决定写下某段对话时,它应该或多或少都要带着该有的「任务」(就是所谓的作用和功能性),除了推动剧情外,它同时也可以表现该角色的性格、心情和互动,或者,纯粹是为表达某种趣味,所以,随时反复检视自己所写的对话是很重要的。 ☆小狐狸: 我是妳的忠实读者,从妳的第一本书一直看到现在喔,一直很喜欢妳的书中那种温暖的感动滋味,只不过妳最近出的书变少了,我知道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妳要加油喔,不过我也希望妳能够继续写下去,因为妳是我心中一个很特别的作家!加油加油,也期待妳最近的新作(^.^)ps:我最近才在重温妳的旧书呦,没想到今天就看到妳的新书广告,实在是觉得超超超高兴的! 乔安答:谢谢你,小狐狸!好感动哦~~以前,曾经有人问过我,最喜欢别人怎么形容我,可爱啦、漂亮啦,还是什么的……当时我的回答是:「特别!」我喜欢别人说我是个特别的人!所以,很高兴「乔安」能成为你心中一个很「特别」的作家,这真是莫大的鼓励与肯定,谢谢你,我会继续努力的! ☆sea: 乔安:妳好!妳的书都是比较轻松的,我都好喜爱。我现在有个问题想问,因妳这么久才出一次书,妳是否是靠写作为生?或是业余作家?愿妳生活愉快,身体健康!香港读者sea~~ 乔安答:嗨,sea,你好!是的,我是靠「写作」为生,应该说是专业的写作者,只是我写作的范围不只限于言情小说,还包括剧本写作,这样……可以算是「剧作家」吗?(编剧+作家) ps:其实我还满喜欢「剧作家」这样的称呼,只是好像在日本比较会如此称呼,台湾这里都称编剧(当然,我在从事剧本写作时,并非使用乔安这个名字,所以千万别在电视上试图寻找这两个字哦!) 这次的访谈就到此结束,希望大家日后也要继续支持乔小安哦! 注:乔安与狗仔的约会(上)篇,请见采花259《食乐公主》。